《沙发》 第1页 《沙发》作者:你爸爸【cp完结】 文案: 联邦小星球出生长大的余让,在大学毕业前夕被联邦智脑匹配了婚姻。 结婚对象是帝国元帅的独子,当时阿波罗号的副舰长,后来的舰长。 因为匹配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两个隔着几光时距离的陌生人被要求立刻登记结婚。 婚姻存续七年,两人只在登记当天通过星网进行过一次短暂的沟通。 而那次沟通的主要内容是——两个都不贊成匹配结果的人决定在婚姻第五年向智脑提交婚姻无效的申请。 可现在的问题是——阿德加内舰长在婚姻存续第四年,为了保护阿波罗号只身进入了星盗的飞船,三年杳无音讯、生死不明。只要联邦政府没有宣布他的死讯,那么余让可以领取高昂的抚恤金到他死亡。 以及在余让的记忆中,他是个三千多年前的地球人,是没有包办婚姻这种事的。 最重要的是,余让决定自己在开发的游戏进行完第三轮公测后,就去死。 丧逼想死黄油设计师x受伤待康復的天之骄子 有一点h/c 先爱/是个日常文 【快乐挖坑】 第1章 01远道而来的外来人(一) 「自杀?」 空中餐厅车行驶在距地面七百米的空中,这辆餐厅车叫绿路号,行驶路线绕这个区最着名的几个景观点,全程来回需四个小时。 余让每次被法宾约出来吃饭,选得都是这种餐厅车。 它有视野良好的透明车窗,吃饭时转头可以俯瞰那斯星球的第三十区。 法宾曾多次嘲笑余让,说只有远道而来的外来人喜欢在这种车上吃一顿午餐。 餐品与价位很不相符。 余让的手指按在车窗上,心里答是的。 我是远道而来的外来人。 那斯星球是联盟中的次等星球,联盟幸福指数排名只能排到中等偏下,因为地下有三个大型矿场,有很多非联邦垃圾星的人流浪而来,为了获得公民身份自愿成为地下矿工。 矿区集中在第三区,离余让生活的三十区很远。 刚刚餐厅车内的光子屏幕内,正在循环播报第三区的土着居民,抗议外来者侵占属于他们的。 法宾对此不感兴趣,一直低头用移动光脑在星网里和友人聊天。 余让的头髮很厚,刘海遮住了眼睛,在义肢已经纳入居民日常免费维护的现在,他还戴着厚厚的黑框眼睛,他看着餐厅的公共光屏,眼睛在镜片后面放空。 法宾头也不太抬地说道:「星网上有人说前段有个外来者,喝醉放火烧了一家自助便利店,便利店当时有对母女。」 「那对母女怎么样了?」 「政府负责治疗她们的一切费用,包括更换全身皮肤等一系列美容措施。」 余让哦了一声,突然和法宾聊起了那斯星球上非正常死亡的数据。 在火场了烧了那么久,还是没有死亡,只要有钱,从医院出来你甚至可以活蹦乱跳的比过去还健康,没钱也不用担心死,只是没办法恢復得那么漂亮而已。 法宾手指在自己光脑上轻敲了几下,展示给余让看:「过去一年在那斯星的数据是,零。」 余让哈了声:「自杀的也没有,自杀的也要救回来?」 「自杀?」法宾总算抬头看了余让一眼。 法宾有一头金色的头髮,在光线下闪闪发光,他和余让在同一个养育院里一起被养大,又被同一对父母认养,是法律意义上的兄弟,如今正在合伙做游戏。 余让负责开发,法宾负责推广。 分工很明确,一个月见一次面,与对方聊工作进度顺便分享最近生活。 但如果不是政府规定,亲人之间至少应该一月见一次,他们完全没有必要一个月约见一次。 余让和法宾显然都不太喜欢这项义务。 「什么是自杀?」法宾奇怪看余让。 余让拿起面前桌上的餐刀,先对着自己脖子大动脉的方向比了下,又对着自己手腕动脉比划:「在这儿,或者这儿给自己来一下,等自己的血流光。」 法宾笑:「很难流光。」 余让说:「但会死。」 法宾好奇:「为什么一个人活得好好的要去死?」 人为什么要去死? 因为我的生活变成了一个空洞。我不知道我每天从床上睁开眼睛是为了什么? 我感知不到活着,我像是被沾在苍蝇贴上的苍蝇,每一只脚都在向上挣扎,我用光我全身的力气,也迈不开沾在苍蝇贴上的翅膀和脚。 你知道苍蝇贴是什么吗?是把讨人厌的苍蝇沾到不能动弹,再等它力竭而死的伟大发明。 我觉得我像苍蝇,像老鼠,像被丢到迷宫里做实验的白鼠。就是不是人。 余让的喉结滚动了一圈,他沉默答:「因为软弱。」 法宾哈哈笑了声,又低头继续看自己光脑里的社交软体,嘴上笑道:「那他或许需要医疗介入。」 他和自己星网上友人聊起来:[天哪我真的受不了,为什么要规定亲人至少每月见一次啊,我弟弟从小就很奇怪,我跟他完全聊不来。而且他真的太喜欢空中餐车,每一次聚餐都来这吃,重点是每一次啊!完全不顾我的意愿,这里的东西只有那群垃圾星来的流浪者会喜欢吃,救命!]友人哈哈笑回:[是那个余让吗,他还给自己改了个奇怪的名字,他的婚姻匹配怎么样了,这么古怪应该很难匹配到契合的伴侣吧?]法宾:[不知道,大学毕业那年,我把他的婚姻匹配申请提交给智脑婚姻匹配,他当时生气到让我有些害怕。]好友:[哈哈让你多管闲事。]法宾:[拜託,虽然我跟他完全聊不到一起去,但我也希望他能看起来开心一点。]好友:[不过他的游戏做得确实不错,新章节什么时候可以上线?你说他会不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私下玩很大啊,你看他设计的游戏,我上次差点x尽人亡,最近约的几个都没法体会到这种满足感。]法宾嘴角带上了些笑意:[可能这就是另类天赋吧。]法宾和友人从余让又聊到游戏。 第2页 行驶了两个小时的绿路号已经开始回程,餐桌上两个人的食物从端上来,就没有人动过。 公共光屏里的画面也从抗议活动,播到了那斯星球的总统穿着一套正式白西装,在星舰泊航渡等待来访者。 法宾星网的友人,与他聊起了这次那斯总统接见主星来访的消息。 法宾顺嘴和余让聊了起来:「有消息传闻说,阿德加内,就是那个阿波罗号的舰长,他三年前不是一个人进了星盗的星舰,所有人都猜他肯定死了。」 法宾说到这里嘿了一声,抬头看余让:「非正常死亡数据加一个,如果对非正常死亡感兴趣的话,你应该申请进入军舰进行巡航,那样随时能看到死在星空任何角落的非正常死亡者。」 余让面无表情:「他不是没死吗,数据怎么加一个?」 法宾哈哈:「假设假设,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看到有小道消息说,阿德加内回来后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医院治疗测评后,把他秘密送往了一个星球。」余让不说话。 法宾兴致勃勃地八卦起来:「你猜是哪个星球,又是为什么?!快猜,余让!」 余让摇头:「不猜。」 法宾发出了个没意思的嘆声,压低声音讲秘密般道:「那斯,我们这儿。知道为什么吗?」 他问出来了,却没准备让余让回答,自顾自地回答道:「听说阿德加内被智脑匹配的、超高契合度的伴侣就在我们这个星球!」 余让冷漠问道:「那他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养病,这里不论是医疗条件还是空气条件、甚至治安都没有主星好。」 法宾说:「拜託智脑匹配出来的超高契合度诶,生病的阿德加内当然是要在这个人身边才能提高幸福度,加快恢復啊!」 法宾又奇怪道:「不过也是,为什么他的伴侣不直接去主星照顾他,都可以在主星定居,多难得,现在主星都不开放外来人去长期定居了。」 余让扯了下嘴角。 当然是因为对方拒绝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 法宾摸摸下巴:「保密措施做得太好了,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举办过婚礼。」 余让没有说话,他向来非常安静的光脑屏幕闪了一下,有信息传来。 他没急着看信息,转头看向玻璃窗外繁华的窗景。 绿路号缓慢地绕过三十区的地标建筑,和其他匆匆驶过的私人驾座擦身而过。 近两个小时后,绿路号响起感谢乘坐的广播,一直玩着光脑的法宾终于抬头喝了一口冰莓果汁:「好了,马上要到了,游戏测试的怎么样了,晚上把它发给我,我让人试玩给反馈。」余让点点头。 法宾开始收拾座椅上的东西。 余让这才看了一眼自己光脑上发来的信息。 舰长:[余让,请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我听说那斯星上有一种特别的食物,一种只生活在悬崖积水中落崖虾,我有些感兴趣,你能让餐厅做一份带回来给我吗,非常感谢。]余让在一个半小时后,才缓慢地回復这条信息:[抱歉,我在一个叫绿路的餐厅车上用餐,他们的餐点是固定的,并没有提供这一类的食物。]舰长隔了一会儿回道:[抱歉,回復晚了。我刚刚让艾丽去查了下绿路,它说是一种车身几乎是透明的空中餐车,常做观光用?]余让回:[是的,我的哥哥也说远道而来的外来人,基本都会乘坐一次这种观光车。]舰长说:[我有些感兴趣。]余让面色冷漠地打字:[等你能站起来后且视力恢復后,我可以带你来。][好的,谢谢。]绿路号停在了始发点,外面的升降台上站满了下一批要乘车的客人——他们神色兴奋,衣服皱成团,是一群来自垃圾星的外来者。 乘务员微笑地来收拾餐桌上的剩菜,法宾已经一手拎着包,大喊一声下个月见,快速下了车。 余让让收拾残羹的乘务员帮忙把剩菜打包给他。 他打开光脑对阿德加内说:[抱歉,你是不是肚子饿了,我们吃的没有吃完,我打包带回去,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不介意。]他回得很快。 余让垂下眼睛,刚准备关了光屏,他下一条信息就很快的又发了过来。 [虽然很抱歉打扰你与家人聚餐,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快回来,尿袋满了。抱歉。] 【作者有话说】 周末写这个,隔壁没完结前暂时周更,介意勿跳坑! 第2章 02远道而来的外来人(二) 带着打包食物回家的路上,余让脸色很平静。 他走路时候微躬着背,步子不急不缓,像早晨起来散步的老年人。 法宾在车上的时,曾好奇阿德加内怎么和他的伴侣相处。 他张嘴就猜想起来,说联邦元帅的独子,二十七岁就成为舰长,只身进入星盗飞船还能活着出来的英雄阿德加内,他应该在那斯星上包下了一个庄园,整天躺在躺椅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疗愈身心,身旁还有一个智脑匹配而来契合度超高的貌美伴侣。 可是他想得完全不对。 阿德加内如今手脚都不能动,眼睛也看不见,衣食住行都得靠别人。 而他的法定伴侣,与其说是在提供幸福感和情绪价值,不如说是在当他的护工。 半个月前,阿德加内的秘书官李维把他送到余让面前时,满脸泪水地告诉余让,说舰长大人被星盗那群杂碎一寸寸敲断了手骨和脚骨,还敲碎了他的某一节嵴椎,关到飞船最底层低氧舱关到濒死。 第3页 之所以没有彻底杀死阿德加内,是因为他们还想把阿德加内卖给联邦赚上一笔。 秘书官哭得眼泪鼻涕止都止不住,余让好心递给他一张纸巾,被他用黏腻的手握住了手,又被迫听了半个小时秘书官的哭诉。 后来还是他被阿德加内新装的外置发声器,喊进了屋里,才让余让得以解脱。 秘书官临走时,大力的拥抱了一下余让,又哭哭啼啼地拜託他照顾舰长。 「舰长大人自尊心很强,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脆弱的一面,一切就拜託你了。」 他临走时前,对着余让鞠了个深躬,才擦着眼泪依依不捨离开。 余让晃着打包的外食,内心毫无起伏。 阿德加内的情绪控制能力非常好,纵使遭遇了如此重大挫折,他待人处事仍旧温和有礼。 这让余让好几次忘记家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他作为阿德加内的法定伴侣,虽然领了阿德加内三年高昂的抚恤金,仍居住在三十区一个破小房内。 这房子是刚毕业时,那斯政府分配给毕业者的廉价房子,每月只用支付两百星币即可,通常是作为刚毕业者暂时过渡的居所,正常毕业生一年都会搬走,最晚也不会超过三年,像余让这种一住十年的少之又少。 他扫虹膜进了传送间,五秒后传送间门再打开,他已经站在了他家大门口。 他家智能设备覆盖率不高,只有一个房子自带的老式智能语音管家,名叫艾丽。 阿德加内如今四肢和眼睛都在联邦医院重新培育和替换过,还在恢復阶段,具体要恢復多长时间,医生给出的时限从一年到十年都有可能。 阿德加内的秘书官和一干人等以及智脑推算的结果,都是把他放到余让身边来,能有望让这个时间缩至最短。 余让只觉得,对于智能设施的太过依赖,可能导致阿德加内舰长卧床更久,恢復得更慢。 「欢迎回来,余让。」艾丽冰冷的声音从屋内响起。 余让没搭腔,把外带而来的食物放进狭小厨房,沉默地在水池前站了一会儿。 艾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余让,你好,加内先生说他需要你的帮助。」 余让洗了个手,从厨房出去往房间走,他说:「好的。」 阿德加内刚来时,是睡在营养液里,那个时候他虽然意识清醒,但没什么需要余让帮忙的。 余让只当房间里摆放了个观赏鱼缸,偶尔换水即可。 不过中途秘书官带着一队医疗官风尘僕僕过来,撤换了营养液,余让就开始要伺候阿德加内的衣食住行起来。 余让站在阿德加内的医疗床前,阿德加内声带还没彻底恢復,使用的还是外置发音器,没什么温度的电子音:「余让,你好。」 他眼前覆盖了一层很薄的黑色晶体,来帮助他与新眼珠的融合,他目不能视,在床上躺了不能动弹,表情仍旧冷静温和,开口说话也很有礼貌:「很抱歉打扰了你和你家人的聚餐。」 余让抬起眼,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过长的刘海遮挡视线,世界都好像镀上一层灰色,他嗯了一声,回了声没事。 从柜子里拿出手套戴上,又拿出空的尿袋,替换掉已经装满了的,再转身扔进废弃物处理器中。 「谢谢。」阿德加内说。 「不谢。」余让回,他想,你的抚恤金足够你聘请好几百号人,全天围在你身边给你做任何贴身服务。 如果没有阿德加内的巨额抚恤金,余让的伺服器也搭不起来,维护和制造全息场景的费用昂贵无比,数据上传到云端需要缴纳的管理费用也是一笔巨大的支出。 而且完全是入不敷出,毕竟一切都只是为了他自己一个人建造。 余让在他的廉价房子里创造出了一个地球。 二十四个小时,有昼夜交替,四季轮转。东八区有个叫河滨市迎宾路119号是他的家。 人体建模他一直都不满意,他有些忘记自己父母和妹妹的模样了。 好奇怪,之前每天见的人,感觉对方眼睛一抬,就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可分别之后,竟然完全无法构造出对方的模样。 性格输入也卡在非常表面的严肃、温柔和调皮这种笼统的字眼里。 完全没办法塑造出一个具体的人。一切都不对。 阿德加内好像说了些什么话,与人闲聊时的一些标准的社交用语。 比如今天过得如何,那斯星球上有什么有趣的值得人去游玩的地方? 余让没有在听,或许是外置发声装置所说出的电子音没有温度,让他觉得是某种智能设备在发声,大脑便自动过滤了这些声音。 阿德加内问到绿路号的行驶高度和航线时长时。 余让打断了他的说话:「我上次去查了我在医院的申请,类人医疗型智慧机器人,那斯星球上的申请已经排到了三年后,不知道你能不能让秘书官进行特别申请,加快进度。」 余让虽几乎不出家门,但在家中也常陷在自我世界中,若是工作,则更是能在营养舱里躺到艾丽发起警报,自行切断营养舱的连接暴力唤醒他。 故而阿德加内的医用营养舱刚撤掉没多长时间,余让时不时被艾丽提醒加内先生需要帮助。 [你好,余让,加内先生需要帮助。][你好,余让,加内先生可能可以少量摄取一些食物的味道。][你好,余让,加内先生说他感到很抱歉,他可能多喝了一点水,需要你的帮忙。][你好,余让……]余让给阿德加内洗过几次澡,看见他身上的修復痕迹还没完全褪去的伤痕,他后背皮肤几乎一半都被毁了,修復的痕迹让后背皮肤呈现两种完全不同的颜色。 第4页 余让面无表情地把他放浴缸里,用沾了水的温热毛巾替他擦过了全身的皮肤。 他面无表情地像是在擦拭任何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他隔一天给阿德加内换一次干净衣物。 护工的工作做得一丝不苟。某次给阿德加内洗澡时候,提了一句说,已经向医院申请了类人医疗型智慧机器人。 阿德加内洗澡时没有佩戴外置发声装置,喉咙里几齣了几个嘶哑的音节。[但……]余让看了他一眼:「医生建议,你现在最好不要用自己的声带发声,恐怕会影响恢復。」 阿德加内抿了下唇,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洗完澡后,余让给他穿上衣服,把身上摘下的东西又重新佩戴上后,他起身告辞。 阿德加内才用电子音开口说:「谢谢,类人型的智慧机器人应该在五年前颁布的《联邦机器人管理条例》中明确规定要减少投入使用,所以这类申请可能会排很长时间。」 余让哦了一声:「没事,随便排排吧。」 阿德加内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可以让我的秘书官再安排几个人,来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如果你需要的话。」 余让最后把床旁的檯灯打开,站起身:「到时候再说吧,晚安舰长。」 如今贴身照顾了小半个月,余让觉得阿德加内应该能走下特权。 他不太喜欢很多活人在他家走来走去,他觉得会侵占他的空间,让他难受。 阿德加内的电子声音中,都添了几分无奈:「我想应该不行,当初这份条例还是我力排众议坚持通过的,我应该以身作则。」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知道,有些媒体机构像苍蝇般无孔不入,他们会通过各种办法找到我、或者我的人申请过医疗机器人,从而试图推翻我曾经做成的一切。」 余让眼睛从镜片后抬起来看了阿德加内一眼,他神情冷漠,不大明白这个人怎么能够在遭受难以忍受的折磨,死里逃生,到如今完全不能动,躺在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家里后,还能表现的如此平静。 这就是生育时筛选出最优基因,而培育出的人类吗? 真的还是人类吗? [他们甚至没有找到你跟谁秘密结婚了。]余让收回目光,在心里讽刺了一句。 「那我或许应该撤销这条申请?」他问。 「抱歉。」阿德加内的电子音中,增加了两分歉意。 [那你至少应该早点告诉我。]余让在心中厌烦地道了声,他跟阿德加内道别,准备离开。 [疗养院?]他边往屋外走,心里想着,[那抚恤金?]又有些犹豫。 第3章 03远道而来的外来人(三) 余让站在厨房,把从绿路号打包带来的食物放进料理机里。 这款料理机是艾丽搜索后提议下单的,它能够通过某种重构技术,让食材进行固液转化,变成咀嚼和肠胃功能退化的人也能食用的液体状态,并且能尽可能确保口味不会发生大的改变。 这种料理机的最大採购方,一般是老年疗养院、临终关怀疗养院和医院重症区。 阿德加内的秘书官和医疗官,把他医用营养舱撤掉后没多久,舰长就不满静脉输入的营养液,想要摄入一些有口味的食物。 余让觉得,这个人的生命力可真顽强。 余让对任何新奇的食物都不感兴趣,连舰长简讯中说的特色[落崖虾]到底是什么东西也不清楚。 他在那斯生活了三十年,去的最远的地方还是是学生时期,学校组织去第五区一个山林中进行拓展活动。 那次他一个人脱离学校队伍,险些走丢,又因为学生背包上佩戴的的定位联络设备被找到。之后他接受了长达半个标准月的心里安抚工作,他在一次次的表格填写和唠叨中,不得不保证自己下次外出一定会紧牵着自己同学的手掌。 其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过第三十区,冰箱里也长期存放能量棒,饿得时候撕开包装咬一口,能够维持生命体徵即可。 余让从六岁离开养育院,进入学校能够自主选择食物后,他的饮食习惯就开始变得越来越简单。 到如今社区每年强制体检,他还因为体重不达标被医生开过很多营养品。 料理机工作能效很高,几分钟后那些打包而来的食材,就变换成了一堆乳白色的液体。 余让端着餐具重新回到阿德加内房间,舰长无声无息地躺在医疗床上,听见动静后,外置发声器出声:「余让?」 余让应了声,心里想:[不然谁还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他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用勺子把液体状食物餵到阿德加内嘴里,餵到一半时,舰长轻道了声感谢,意在表达自己吃够了。 余让沉默地完成了自己护工的工作,拿起餐具,准备离开。 阿德加内又喊了声他的名字,余让面无表情地回头。 阿德加内电子音有些许失真,但仍旧清晰且礼貌地询问:「你今天是和父母哥哥见面吗,你们平时经常会有家庭聚会吗?我在进行星际巡航时,也常常会想到家人。可我因为工作,一个标准年内都没法在家呆上几天。」 他语气,保持礼貌,试图与自己婚姻系统中七年的法定伴侣,进行一些社交性沟通,来促进二人的关系。毕竟他如今住在别人家里,需要别人照顾,保持良性沟通总归没错。 第5页 「……」余让心下嘲笑了声,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定义家人,还是阿德加内身为主星某种意义上的贵族,与他的出生和成长坏境不同? 在那斯星上,胎儿都是在养育院的人工胎盘中诞生成长,胎儿到4至6个标准月时,养育院会对外开放认养,此后这一对来认养胎儿的法定伴侣,便成为你法律意义上的家长,他们若同时认养了好几个,你便会跟那群孩子成为兄弟姐妹。 ——之后在成年至老年期、或者谁星际移民前,你们之间还需要履行规定的亲属间社区义务,至少一月面对面进行一次家庭聚会。 余让未出生之前,被一对女性伴侣认养,她们同时认养了同一个养育院的法宾,让他们在《居民信息统计系统》中,成为法律意义上的一家四口。 余让从保育室诞生时,就没怎么哭,他带着记忆出生,不太理解这种亲子关系。 即使被家长领养,也不代表孩子会离开养育院进入家庭中,政府只规定孩子在幼年期,家长必须至少半个月把孩子接出养育院进行亲子活动。 余让幼年时期,他的法定家长还挺喜欢孩子,常常会接他和法宾外出活动。 但余让自小性格沉郁,寡言少语,家长和养育院都为他做过基因测试,结果表明一切正常,只能归纳为每个孩子的性格都是不相同的。 「或许他是个天才。」养育院内负责照顾余让的养育师,曾这么安慰过余让的家长,参考的依据是某些完全没有统计过的数据——说毕竟天才性格总是古怪的。 很可惜,余让不仅没有成为天才,并且在他哥哥法宾眼中,他还成为了个成年后依旧穷酸,找不到工作的社会底层怪胎。 后来余让离开保育员进入学校后,这对法定家长结束了她们的婚姻关系,余让和法宾又分别分给一个母亲。余让十三岁的时,分配给自己[母亲]嫁去了其他星球,进行星际移民。 余让终于不再需要每半个月和[母亲]一起出门,像两个陌生人一般进行尴尬的社交活动。 ——至少不用再叫她母亲。余让送[母亲]离开的时,[母亲]抱着他哭了一会儿,说再见宝宝,你是妈妈生命中从来没有遇见过的特殊存在,妈妈知道你是天神恩赐的宝宝。 母亲因为嫁去了一个宗教氛围浓郁的星球,开始信奉天神。她觉得神秘学能够解决很多,过去难以解决的问题。 ——比如她从小就有情绪和表达问题的儿子,因为是神赐的孩子,所以他可以有任何毛病。 余让在分别的时候,也没有过多的情绪,他沉默地拍了拍[母亲]的后背,面无表情地被她搂在怀里,他说:「再见,麦阿弥女士。」 余让自出生后,就像不关注食物一样,并不是很关注外界的一系列信息,如果不是学校有常识课程,他也不会知道自己生活在联邦的某个星球上。 他活成一种,好像只有躯壳能移动的行尸走肉。 被铁线虫寄生的螳螂之类。 所以他确实不是很清楚,是否阿德加内,是在母亲的肚子里出生,是在父母身旁成长起来,才会在外出工作时,时常想起自己的亲人。 不然他不能理解,没有血缘羁绊,也没有朝夕相处的情感做铺垫,外出时怎么会挂念故乡,遇到痛苦时,怎么愿意为了谁而坚持下去。 余让冷漠地说:「我的母亲们在二十年前已经离婚,负责养育我的母亲在十七年前移民离开了那斯,再也没有回来过。」 阿德加内不觉得这是件值得抱歉的事,结婚离婚和星际移民都很正常,只要愿意你随时能在星网和你远在几百光年外的亲人再续亲情,或者进行一趟星际旅行去拜访家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阿德加内过去觉得人永远拥有选择权。 即时被流浪星人挖走了眼睛,四肢残缺地躺在垃圾堆里,他当时仍觉得自己还有选择权。 阿德加内问:「这样啊,那你想念她吗?等之后……」他想说等恢復后,他为了感谢余让的照顾,可以陪对方一起去拜访他移民的母亲。 「不。」余让干脆地打断他,「不想。」 阿德加内沉默了片刻,他有些疑惑,迟疑地询问:「你的母亲……」他在考虑,余让是否幼年时遭受过母亲的虐待,才会对提到想念这个词,如此反对。 余让再次打断阿德加内的话:「抱歉,我还有工作需要去做,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舰长?」 「抱歉,耽误你工作了。」舰长道歉。 余让得以解脱,他离开阿德加内的房间,把餐具放进自动厨房清洗器中,沉默地在清水器前,看了会儿工具洗碗。 没一会儿,艾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余让你好,加内先生有交流的欲望,为了促进伴侣之间的感情,建议你每天抽出半个标准时来和加内先生交流。」 余让顿了顿,他打开洗手池的水,低头洗自己手指,十根手指一次洗完后,他又洗了一遍。 [强迫症]——他心里给自己的症状下结论。 嘴上淡淡问艾丽:「艾丽,你为什么会这么提议?」 他洗了三遍手后,关掉水,甩了甩手上水珠,心想,过去一年艾丽讲的话,都没有阿德加内来的半个月讲的多。 余让走到书房,找到自己的便携光脑。 他使用的便携光脑,是最便宜的手持款,和地球上手机类似,没有虚拟成像功能,相较于手戴款和耳戴款,出门携带和拿取有些不方便。 第6页 艾丽解释道:「秘书官李维先生说,你和加内先生都不了解婚姻,为了让伴侣间感情加深,他让人把我升级,数据接入了婚姻关系管理机构,机构给我推送了很多条促进感情的方案,让我建议伴侣根据方案执行。」 余让带着光脑,走到了艾丽的主机面前,他打开艾丽的面板,接入自己光脑,完成管理员认证后,查询了下艾丽的后台。 艾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了好几个版本的升级,目前是它能升到的最新版。 而且有人把阿德加内的需求,升到了艾丽需处理的最先级别。 余让面无表情地把阿德加内需求的级别调低——难怪过去一个星期,阿德加内能够表达需求后,艾丽整天说[加内先生需要你的帮助]。 他在光脑上敲击了一串数字,把升级到最新版本的艾丽又恢復为最原始版本。 他也不是没有试图关闭过艾丽,他在学校学习的就是智能计算,关闭这种程度的智能系统很简单。他刚入住这个学生廉馆的时候,艾丽跟他打招唿的下一秒钟,他就动手关闭了艾丽的系统。 可几分钟后,社区的智能设备管理员工,就致电来询问,对方关心询问:「你好,余让先生,我们是社区智能设备管理机构的工作人员,检测到你家灯突然关闭了,请问是设备故障了吗,需要我们上门去帮忙吗?」 因为学生廉房结构特殊,外观上,基本是没办法看见谁家的灯光关闭了。 所以,这个[灯]指的是家庭智能设备,它能保证你在家中有任何需求,或遭遇危险,它第一时间为你服务。 余让在离开学校前,对学校很多常识课都不在乎,才会闹出这种乌。 他当时告诉打电话的工作人员,自己学习的就是智能设备相关的工作,自己能够解决,再重新点开[灯]后,工作人员才放心地挂了电话。 所以,即时有人擅自升级了艾丽,并且更改艾丽的数据,他也没办法一气之下,直接关闭艾丽的系统。 把艾丽重新调整为初始状态后,余让又去厨放洗了几遍手。 厨房清洗器几分钟就把餐具洗得非常干净,又自动存放进了餐柜里,机器上完成工作的绿灯一闪一闪。一闪一闪。一闪一闪。 余让甩了甩手上水珠,转身敲了三下阿德加内的房门,而后进入了阿德加内的房间。 「余让?」舰长维持着他不变的话语开场方式。 余让道:「舰长,抱歉,我刚刚把艾丽恢復到初始状态了,它是一款非常老旧的智能设备,如果你有需求,可能需要向它多提几遍。」 最好先自行确认好事情的优先级。 阿德加内沉默了一会儿,几乎在很短时间就理解了余让的意思,他的电子音中夹杂了几分歉意:「我感到很抱歉,我的人擅自调整了你的设备。」余让沉默。 阿德加内又再次道歉:「我会让他们向你道歉,惩罚措施也会让他们拟定一个方案提交给你。我对给你造成的困扰,感到非常抱歉。」 余让伸手摘下戴了一整天的眼镜,他把过长的刘海抓到脑后,瘦削的脸上,挺拔的鼻子和一双绿宝石般的漂亮的眼睛彻底露出来,他轻吐了一口气。 他想他要承认。 阿德加内舰长,确实是一个拥有良好品质、道德高尚的人。 【作者有话说】 这周两更,下周三更!啵啵! 第4章 04远道而来的外来人(四) 余让的书房,是他家最大的一间房间,房间里放着一个中小型的伺服器——购买费用由不知情的舰长全权贊助。 一个昂贵的全息营养舱——同样由舰长的抚恤金友情贊助。 市售的全息设备中,这一款价格昂贵,沉浸感和续航能力最佳。余让家中所有购买的家居用品,只有这两样设备,经过了他的精心比较和挑选。 他为此还註册了星网的社交论坛帐号,进入论坛翻阅过好几百条用户反馈。 为数不多的负面评价中,由过度沉迷全息游戏的网友提供,其中有一位说自己在营养舱里躺了半个月,后被强行唤醒,又被社区网络安全健康的工作人上门拜访。 ——可是该死的,我当时正在玩一款非常有意思的黄色游戏,正在测试期间,我好不容易拿到测试资格,还有几个小时我的测试资格就要到期,我的集邮成就快达成,裤子都脱了,被强制唤醒后没多久,他们上门了! 这个主题的后续内容,被歪到究竟是哪一款游戏,怎么样才能拿到测试资格。 余让扫了眼游戏的名字,没再多看,关闭了网页,给法宾发消息——[最近这段时间多放些测试资格,但不要太多,建议进行某些表格填写或测试后,再随机挑选五分之一或十分之一的用户给予资格。]他物慾确实不高,但日常生活中有太多需要花钱的地方。 即使每天都没什么精神,对赚钱一事,还是强打起了几分干劲。 不然他也不可能去做全息款的黄色游戏——这种游戏,不管在哪个时代,都门槛低,来钱快。 更何况,他吸取了过去玩过的某些游戏的经验,免费游玩,但人物解锁需付费,情节触发也需付费,选择喜欢的姿势更需要付费。箭在弦上时,会立马给你跳一个付费窗口,不付费可能一直卡在那个地方。 第7页 这让没有什么经济头脑,每月都存不下一星币的法宾,感嘆说——你真是个被诅咒的天才! 这其中[诅咒]的意思是,来自玩家的诅咒和谩骂。 余让并不在乎。 后来,余让还是买下了这款昂贵且自带警报的全息营养舱。他当时想或许可以卡着社区上门的时间点,提前从营养舱里醒来。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其后多次在营养舱中被艾丽强制唤醒,一度分不清幻境和现实,出现某种程度的解离症状。 他冷漠地给自己下达过多次病情分析,没有想过解救办法。 因为他知道终点是什么。 他一直在等待结束的那个时刻到来。 而多次使用全息舱超时,却不用应付上门的社区人员,是因为全息营养舱的制作公司,被买家投诉,说这些外置警报功能侵犯了用户隐私,这个警报功能最终被取消了。 余让对此特意去官网投了贊成票。- 余让从阿德加内的房间出来后,从冰箱里拿出一根能量棒,径直往书房走去。 走到书房门口时,能量棒也吞进了肚子里。 他进入书房,把眼镜放到门旁柜子上,又拿起一旁的静音耳塞,一边塞进耳朵里,一边走到发着微光的全息舱前。 书房内的伺服器虽然已经尽量选择了静音款,但仍旧嗡鸣不止。 全息舱为一张单人床大小,右侧方竖着一个衣架,上面挂着两件白色的胶质衣服。 戴上静音耳塞后,余让能够听见的声音骤然减少,周围安静得如同默片,他面无表情脱下身上衣物,放进专门的衣物换洗设备中,换上特质的白色胶质衣,打开全息舱,躺了进去。 系统连接人体神经的提示音响起,余让完成用户认证后,登录了星网。 他虚拟登录界面模拟的是一间房间,余让只在空地上放了个深棕色的沙发,他在沙发上静坐了会儿,法宾给他发来了信息。 他点击查阅,法宾的虚拟形象出现在他面前的空地上。 法宾的虚拟人物穿着夸张的假面舞会礼服,浅褐色的头髮上带着一顶高礼帽,还飘着蓝色的飘带。 余让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会儿。 法宾拿下帽子,对他行了个浮夸的礼:「我正在参与一场虚拟角色扮演聚会,这场聚会的入场费用是六百六十六星币,拥有喝不完的甜酒。」余让哦。 法宾愉悦地把帽子放在自己胸前:「当然,我知道你对此并不感兴趣,我只是看到你上线,来提醒你记得把新测试内容发给我,毕竟过了今晚我可能会消失好几天。」 余让说好的,再见。 他切断了联繫,仍旧沉默地在沙发上坐了会儿。 他的社会关系弱,通讯设备上的可联络人不超过五个,如果某天突然消失,会通知到的人应该只有法宾,或许还有法宾的母亲,和他嫁去异乡的母亲。 法宾一般会沉浸在某些追求感官快乐的聚会中,社区人通知他弟弟消失,不会让他产生过多的情绪。 他最多在心里掠过一句——终于消失了吗? 而另外两位母亲,她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 余让坐在沙发上摩挲了下自己的手指,轻抠了下已经修剪得很短的指甲。 在心中多次预演自己消失后的情况,因为社会关系薄弱,他消失的可影响范围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余让沉默地点头确认。 再多次确认并不会有影响后,他起身,走向房间门的方向。 门上有个虚拟屏幕,余让抬手点了点,选定《堕入异界后》——宣传页面的海报,就足以表明这是一款什么性质的游戏。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拧开门把手,一阵五彩斑斓的光在眼前闪过之后,门后站着一个衣着夸张的男性,他对着余让深鞠了个躬,声音带着一种特意设定的缠绵感:「余让,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男人在游戏中的设定,是初始引导游戏的管家,对待玩家的称唿也可以由玩家自行设定。他本该穿着管家的传统制服,翻领白衬衫外面套一个黑色西装小。余让当初为了让游戏第一眼能够留住玩家,特意设定把这个古板的衣服撕成褴褛的状态,再让npc穿上。 如今这欲遮不遮的衣服挂在管家身上,有一些碎布甚至把他的皮肤弄成淡粉色。 因为余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仍旧没有反应,他按照设定开始迫切地恳求门口的[玩家]进入游戏。 因为情绪激动,身上能见的皮肤又红了一寸。 余让面无表情地走进了门里。 入场npc的性别是可选择的,当初他测试游戏时候,特意选了男性。 鑑于他过去的人生中,并没有对男人拥有过好奇心,他未雨绸缪地选定这一性别,觉得这方便他测试游戏,不会受生理活动影响。 他多虑了,糟糕的生活态度和精神状态,会阻碍某些特定的生理活动,抑制多巴胺的分泌。他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当然也包括这件事。 余让进门后,开始让管家测试游戏商城新上线的几款付费道具,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管家潮红的脸。 他想——第一次建模的人物,确实有些不太完善,某些场合下的表情因为过于还原里番角色的神情,而产生了些失真感。 管家哭喊着叫起了余让的名字,余让用道具让他住了嘴。 第8页 余让推开游戏登录界面的门,朝屋外走去,因为有些拓展剧情的更新,他需要外出测试有没有bug。 他在户外严谨地测试了几场户外活动,在手册中登记好了问题,转身回去了登录界面,管家已经翻白眼,昏在了屋内。 余让在登记手册中,写下拓展玩法——或许可以由玩家採用养成的方法,来调整npc的耐受程度。 一般来讲,玩家对某个角色付出的越多,二者建立的感情就越深。 余让想了想,又在登记手册中写下——防沉迷系统以及虚拟和现实之间的过渡体系也得完善。 他咬了下手中握着的虚拟笔头——进行活动之前,得弹框提示一遍是虚拟游戏,可能会些许破坏游戏沉浸感。 可是黄色游戏不需要太深的沉浸感。 玩家年龄得提升到25岁。 毕竟在这个星球上,人类23岁才算是正式成年,能够拥有自行选择工作的权利、拥有了选举和投票的权利。 余让把管家身上的东西都撤掉后,打开门,离开了这款游戏。 后续更新的内容也在完善中,故事的主线剧情就是游戏玩家,因为意外掉到了一个很混乱的星球上。玩家可选择的支线有很多,你可以成为救世主,也可以成为该世界的邪灵,可以拥有一个伴侣,或者拥有整个星球的眷属。 余让把测试好的游戏,打包发给了法宾,两分钟后,法宾发来了一个几乎带着酒气的酒杯。 [干得漂亮,我的兄弟。]余让没有回他。 后续更新内容,可以在游戏正式上线之后,按批次隔段时间发给法宾,不然按照法宾的性格,很有可能会一次性更到大结局,那样不太利于游戏可持续发展。 或许还会有黑客弄出破解版,让收入大打折扣。- 从测试游戏,再到发给法宾,总用时不到三个标准时。余让站在房门口,沉默地盯着门看了一会儿,他轻吐了一口气,在虚拟屏中找到一个问号图标,代号为e的页面,选定,确认。 他拧开房门,蓝光掠过眼前,一个二十岁身型的女生,穿着家居服趿着拖鞋,端着半个西瓜从他面前掠过,听见门开动静后,她回头:「诶,哥,你醒了!」 她大喊:「爸妈,哥时差总算倒过来了,他醒了!」 她把半个西瓜塞到余让怀里:「这西瓜,甜过初恋!」 转角处过来一个头髮微卷的中年女性,她手中还拿着汤勺,大喊着:「让你哥先吃饭,把西瓜拿走,我在冰箱里留了另半个!」她沖余让说,「让让,先吃饭。」 余让把西瓜塞到面前女生怀里,低声应了声好。 他抬步走过去,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正在看电视,听见动静抬了下头,声音中带着温和的笑意:「睡够了啊,那今晚还睡吗?」 余让不搭腔,摇头。 他走到餐桌,沉默地看着桌上精緻的午餐,不自觉地伸手抓了下头髮。 妹妹抱着西瓜坐在他旁边,问他怎么了。 妈妈给他碗里夹了些菜:「快吃啊,让让,怎么瘦了这么多。」 爸爸也放下报纸走过来:「吃完陪我去体育馆打场桌球,练练手。」余让仰头。 他们三个脸上都没有五官。 第5章 05远道而来的外来人(五) 即使亲人长相分明烂熟于心,但每次塑造五官时,余让都觉得不够满意,建模人脸上偶尔出现情绪表情上的细微差异,都会让他产生近似恐怖谷的悚然感。 如此反覆测试了近一个标准年的时间,他没有找到解决办法,索性让这三张脸空着,至少能时时提醒自己现实和虚幻之间的差距,不会在某一刻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个长达几十年的梦,之后又被不对劲的表情吓醒。 餐桌上的饭菜不过是一堆虚拟数值,它们本来可以被设定拥有味道,但因为余让一个人构建如此复杂的场景,实在精力有限,一切只能按照优先级来缓慢完善。 他在三张没有五官的脸的[注视]下,[吃]完了午餐,起身时他想了想,伸手抱走了妹妹怀里的半个西瓜,妹妹挥舞着拳头大喊混蛋! 西瓜也是没有味道的,与甜过初恋这种形容词没有关系。余让开始想,要不要把食物的味道先设定出来。 过去他一直在构建大框架,是想採取一种逃避现实的方式,企图让自己余生都在这个他模拟出来的地球上度过。 但这似乎行不通,他觉得自己剩余的光阴不会很长,剩下的时间,还不如去完善一些过去看来没有无意义的细小设定。 余让抱着西瓜,坐在自己[父亲]身旁,陪[父亲]看了一会儿电视。 两人又一起离开家门,到附近体育馆打了几轮桌球和羽毛球,回家后余让因为疲累回到房间休息,他[父亲]在后面笑话他锻鍊太少,以后每天都要一起去散步。 余让摆手,没有搭话。 他房间的装扮与高中时一致,贴墙打得一整面柜子,有几格放满了他的资料书,几格柜子里整齐展览着他的手办。 不过这些东西都拿不下来,只是为了尽可能的还原。 床旁书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电脑,余让关上门,坐在老式电脑前。 房间这台老式电脑,与他在星网的数据同步相连,他可以通过这台电脑,来对这个[地球]进行一些数据调整。- 第9页 他在电脑前一坐了几个小时,关闭电脑后,睏倦地揉了太阳穴。 再抬眼屋外已经天黑,他走到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会儿,脑中仍在百转千回地思考着各种虚拟数据的调整。 应该是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不知到底过了多长时间,躺在单人床上的余让勐地睁开眼睛。 他浑身汗湿,额前的头髮更湿得如同刚从水里泡过,他唿吸剧烈、脸色煞白。 屋外本该莹白的月亮,变得如鲜血一般红。 余让伸手往后梳了梳潮湿的头髮。 [梦魇],他心里清楚。 他只要一不小心在这间房子里睡着,就一定会陷入这种梦魇当中。 余让深唿吸了一口气,从床上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睡觉前还温馨不已的家,此刻一打开已如人间炼狱,血腥味刺鼻,有血液甚至溅到白墙上数米之高。 余让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间。 他在心里默数——往客厅储物柜方向转三步。一、二、三。 他的[母亲]浑身是血地躺在大开的储物柜口,刀伤让她的身体经过法医多次拼合才完整。 余让走过去,沉默地垂眼观察分析——砍伤,柜子上也有被噼砍的痕迹,正常的刀不会把人身体弄成这种程度。 他表情冷静地转身,垂在身体两旁的双手却不受控地颤抖了起来。 他的[父亲]倒在门口,头和身体都已经分离,余让透过开着的后院门朝外看,一个穿着黑色亮面皮质夹克、身高一米七左右、体重一百四十斤左右的男人正在往小路上跑,他走过的地上还有一串血迹留下。余让不确定。 那个男人甚至回头看了一眼。 余让的脸色冷漠到给不出任何反馈。他隐隐听见有人拨打电话的声音,听见耳熟地仿佛是自己上辈子的声音,在惊惧又痛苦地说:「穗穗,这段时间先别回家,在学校待着。」 他的心脏扑通跳动了一下,又像是脑中某根弦噌得一声绷到极致后,突然断裂开的声音。 【余让你好,开始採取强制唤醒工作。】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忽远忽近地响起。 【倒计时十。】【九。】…… 倒计时到[一]时,全息营养舱透明盖被自动打开,余让如同溺水水鬼一般,浑身湿漉漉地坐了起来。 他伸手摸了下跳动的心脏。还在跳动。 竟然还能跳动。 他过去几乎算亲眼目睹过一场近似灭门的惨案,附近的监控抓到了嫌疑人的影像,警方在不到三个工作日就抓到躲藏在附近乡村田埂间的嫌疑人。 嫌疑人给出的理由是——见财起意、入室抢劫、遭遇剧烈反抗,所以杀了人。 因为案件影响极其恶劣,兇手被判了死刑。在几个月后被执行了死刑。 兇手绳之以法了吗? 那生活也回不去了。 余让胳膊搭靠在营养舱上,颤抖的手指在许久后恢復了平静,他摘下耳内的静音耳塞,艾丽的声音响起:「这个月第五次超过全息营养舱的安全时间了,余让。」 她冷漠的声音响起:「我的安全手册上写,若一个月内多次发现这种情况,我需要报备给社区。」 余让从营养舱里缓慢地爬了出来,他脱掉身上胶质衣,打开自动清洗设备,把之前扔进去的衣服拿出来,再把这件扔进去,冷声说:「建议你不要,你是为我服务,而不是为社区,我不想浪费时间再调整你的工作模块。」 他的声音和表情,较他躺进营养舱之前更为冷漠。 艾丽回说:「这是为了你的健康考虑。」 「我不需要一个智能设备为我考虑,你只是一堆可以随意更改的数据。」 余让拿着衣服进入了浴室。 热水浇在身上,让他身体略微恢復了暖意。 他的手作拳头状抵在布满水珠的墙壁上,脑中无意识地闪回一些画面。 他在水流下无声干呕了数下。 近乎自虐地回想——砍伤和凌乱的尸体,着火的房间。 余让过去无法相信这是一场无差别的激情杀人案件,他家住的并非什么独门独栋的高档小区,隔壁邻居认识几十年,为什么只是他们家? ——可能人在面对巨大创伤的时候,总是会脑补出一个仇恨对象或一个巨大阴谋,不然该怎么去相信厄运凭什么只降临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是自己? 余让冷静下来,热水把他过长的头髮洗刷得非常柔顺地贴在他脸颊上,如同谁人手掌温柔的抚摸。 他冷漠地想——信仰神灵的作用就应该在此了。普通人无法承受这种无差别的死亡,只能相信这个世界存在上帝或者神,有些人死了,是为了赎罪,有些人死了,是在人间的工作已经结束,他要回去继续当神的孩子。 余让唿出一口热气,他关掉热水,擦掉水珠,换上衣服走出来。 艾丽道:「余让你好,你睡在营养舱的这几天,星网上收到了几条留言和好友申请。」 余让没搭腔,走到门口,戴上厚重的黑框眼镜,拿起便携光脑,他现在没力气说话。 艾丽说:「需要我为你读留言信息吗?」 余让有气无力地从鼻腔里拒绝出一声:「不。」 艾丽:「好的。」 余让打开光脑,留言来自几个星网中随意投送的gg,余让一键删除,好友申请有两个,余让本来不想管,坐在沙发上,放下光脑前不小心点到,看到两条分别来自——[余让先生你好,我是李维,阿德加内舰长的秘书官,请通过我的好友申请,让我向您致予最诚挚的歉意。]余让顿了顿,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第10页 [嘿余让你好,我是法尔图,是阿波罗号的智能网络安全工程师,也是舰长最得力助手之一,请通过我的好友申请,毕竟这样我才能向你道歉。]余让放下智脑,沉默了一会儿,他问艾丽:「我在营养舱里睡了多少天。」 艾丽说:「三个标准天又二十个标准时,余让。」 余让伸手搓了把脸,从沙发上站起来:「艾丽,这段时间舰长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吗?」 艾丽冷淡地回说:「稍等一下,有的,在待办事项后面。接下来需要我为你提取吗?」 余让感觉到一种古怪的难堪,他从喉咙里挤出个「不用」,起身朝阿德加内房间走去。 他想,阿德加内是优选基因下诞生的人,经歷了惨痛的人身伤害,却仍旧保持情绪稳定,没有任何精神和身体的应激反应。 那区区四天的无人照料,也应该没什……该死! 余让没办法在大脑里继续为自己开脱。 他打开了房门,迅速扫了一眼,与阿德加内生命体徵绑定起来的设备,它的生命数据线条仍在顽强跳动着。 余让轻出了一口气,他走向前。 阿德加内的脸色不大好看,他似陷入昏迷,后又被余让走近的动静惊醒。 他保持了几秒的警惕,又想起如今在哪,紧绷的肌肉松下来,他声音不甚清晰地问:「余让?」 他问:「你还好吗,你很长时间没有动静,这让我有些担心。」 余让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谢谢,我还好。」 他话音刚落下,阿德加内的身体各项检测仪都开始跳起了红灯。 阿德加内说:「抱歉,我想我可能不太好,可能需要你给医院拨打电话。」 余让已经在进门前,就让艾丽拨打了医院急救中心的电话,也通过了秘书官的好友申请,并让艾丽也给对方拨打了个电话。 余让沉默,而后道歉:「抱歉。」 阿德加内一如既往坚韧的神经,在遇见熟悉的人略有些放松下来,身体内五脏六腑便如进了风暴之境,几乎要搅碎他的每根神经。 他再无力回应任何话。 一整天的安静、飢饿等身体反应他尚且能忍受,反正他过去几年,也常常忍受痛苦。 但是他刚刚做过大型修復的身体,好像突然不能再适应过去经歷过的艰苦环境。 他一度觉得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变成了沸水,灼烧到他五脏六腑都无一完整。 他尝试唤醒过艾丽,但艾丽毕竟是个智能设备,它只能按照自己程序办事。 第三天的时候,阿德加内没听见过这间房子传来任何声音,他甚至怀疑这间房子的主人遭遇了不测。 一次意外事故? 他没有精力多想,紧绷着自己神经,让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不要陷入虚妄之中。 他知道在这种时刻,痛苦才是活着的证明,他在自我对抗。 直到消失了将近四天的余让,推开房门再次走了进来,他神经舒缓了一秒,痛苦便如海啸席捲而来。嗡嗡嗡嗡…… 阿德加内全身肌肉都肉眼可见开始痉挛。 余让第一反应,阿德加内神经元异常放电,他伸手快速解开他紧扣的衣领,把他从仰躺的姿势改成侧躺,用柔软的被子垫到四周僵硬的地方,以防对方痉挛时被撞伤。 在做好简单保护措施后,他收回手,有些茫然地在内心自嘲道。 ——这个地方,大概率不会存在这种病。 他伸手整了整阿德加内凌乱的衣服:「你……」他低声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 第6章 06远道而来的外来人(六) (六)-嗡嗡……嗡嗡……嗡嗡…… 阿德加内觉得自己耳边好像听到了,虫子震动翅膀的声音。 他逃到虫灾星圭尔ix号后,耳边就常常能听到这种翅膀震动的声音,还伴随着难以言明的臭味。直到半年后他在虫灾星被找到,阿波罗号上的医疗官娜芮尔,替他弄破了身上的每一颗脓疮,和寄生在脓疮下的虫卵。但他耳边仍能听到那虫子挥动翅膀的声音。 这很影响他的日常生活和行为判断。 娜芮尔在对他的听力进行了一系列严格检查后,判定为这种声音处于精神类的创伤,她对他大脑进行了一些简单处理,让因幻想虫子震动翅膀,而变得过度活跃的交感系统放松下来。 这很有效,阿德加内再没有在耳边听到过虫子震动翅膀的声音。 他的身体在体会到一定程度的舒适和安逸后,因为一次忽视产生了连锁反应。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被丢到了垃圾堆里。虫子在他身旁围绕,因为气息微弱,有虫子借他的体温来产卵。 阿德加内由心地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噁心感,他几欲呕吐。 可是过去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他记得很清楚,他因为从代号毒虫的飞船上逃出来,并没有因为落入的坏境糟糕而噁心。 ——他的感官经过这一次的生病,而产生了偏差。 阿德加内忍受这几欲作呕的反胃感,想着等见到娜芮尔时候,需要她再帮忙处理下他脑内的异常。 那翅膀震动的声音愈大,阿德加内感觉自己脑中出现一阵空白,全身突然长满脓疮,噁心和几乎想把五脏六腑呕吐出来的欲望变得愈加强烈。 第11页 他感觉有人的脚步像是踩着垃圾走来,带着虫灾土着人,特有的气味。 「呕——」阿德加内脸色苍白,脸上的汗水如雨水一般落下。 中心医院高级服务病房里,躺在床上的阿德加内从半昏迷状醒来,他转头干呕,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病房里的服务灯开始闪起,阿德加内病床旁的监测屏幕,也闪烁起各种不稳定的数据。 阿德加内又干呕了数声,他身体不自觉颤抖,耳边每一个响起的声音都像带着虫子挥动翅膀的声音。 病房的门被打开,有医生大步流星过来,试图往颤抖的阿德加内身体里推入一针镇定剂。 针头抵在皮肤上的触感,让本就不镇定的阿德加内更加绷紧了身上肌肉,那根针竟然扎不进一寸,医生大喊了几声放松,并没有得到反馈后,她转头看向跟着她一起进入病房的余让。 「请想办法,让你的先生镇定下来。」她紧蹙着眉头,对不配合的患者没有办法,内心不满。即使对方是个入住高级病房的富豪。 ——天哪,这些有钱人为什么要这么侵占医疗资源,他就不能去私人医院找一对一的定制服务吗? 因为医生在这位患者身体里检测到了违禁药物,她觉得这位患者纯粹自作自受,才让自己身体内各个脏器受到这么严重的损伤。 违禁药物的检测报告还没有出来,无法根据药性来对症用药,如今只能用传统稀释办法缓解脏器的衰败。 如果再拖下去的话,这个患者可能需要更换全身的器官。 因为是急症入院,医生只在检查到多脏器损伤和体内违禁药物成分后,就立刻採取了稀释药物,暂时稳定器官的解决办法。 至于对方身体上还没有褪去的治疗痕迹,医生准备等患者过去的医疗记录发过来后,再一併来分析处理。 毕竟她是免费医疗医院的医生,一天负责几百个病患,她的工作很忙,没办法进行一对一的体贴服务。 ——天哪,谁来为她们免费医疗医院的医生负责。 ——该死的区长、该死的总统! 医生在内心狠狠地骂了几句,因为疲倦而糟糕的皮肤上眉头蹙得更紧了。 她快速翻动了下患者床头的电子屏,上面只简单的记录了患者的信息。 [余让]——甚至连年龄和身高体重都没有填写。她拧着眉头,没忍住按了下耳朵上的便携光脑。她打电话给同事,不理解药物检测和患者的病歷信息怎么还没有上传过来。 余让已经越过医生走到了阿德加内身旁,他仍旧带着黑框眼镜,厚重的刘海遮住半张脸,让他看起来有些阴郁,不好接近。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抚过阿德加内肌肉紧绷的胳膊。 沉声说:「放松,跟着我的说话的频率唿吸。」 「吸气。」 「唿气」…… 三天前,救护车把阿德加内接来医院后,余让想到舰长身份特殊,可能需要一些信息隐藏,便把自己名字借给对方,故而现在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患者信息表上。 阿德加内在余让的声音中缓慢地松开紧绷的肌肉,他嘴唇轻启,像是想说话,但是并没有发出能让人听见的声音。 余让垂眸盯着他的嘴巴,没有分辨出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移开目光,示意一旁在骂医院系统故障的医生,来给阿德加内注射药物。 医生快速瞥了他一眼,上前成功给阿德加内打了针。 她明显压着怒火道:「医院系统出现了延迟故障,我们到现在还没有调到你先生的医疗记录,你简单口头描述一下。」余让沉默。 医生拿起医疗电子光屏,准备记录:「他使用过什么违禁药物?」 「我不知道。」 医生快速地看了他一眼,拧眉:「律所和警卫的人不会现在就把你们带走,虽然个人使用违禁药物也违法,但并不足以让你们判刑。相信我,这也绝对比你什么都不说,让他躺在这等检测报告出来后再对症用药要好。」 余让有些烦躁。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些破事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表情愈冷,几乎控制不住嘴里想要吐出毒汁,责备这个无辜的医生。 被镇定药物勉强唤回镇定的阿德加内,忍住耳边嗡鸣的让人噁心反胃的感觉,用自己尚未完全康復、嘶哑的声带发声:「抱歉,医生。他确实不知道,我和我先生最近才见面。」 他努力保持礼貌,解释道:「我们是智脑婚姻系统匹配的婚姻,因为我个人的工作原因,我们一直很少有机会见面。」 余让从胸膛里唿出一口气。 医生听见对方说话的嗓子,也沉默了一会儿,她正准备速战速决询问违禁药物,避免让患者过多开口。 阿德加内又嘶哑道:「抱歉,我也不知道药物的具体型号,但我猜测是安五类的药物,可能是研究出的新型安五类药,过去几年这药物并没有与我的身体产生过反应,我的医疗官也没有检测到我身体里有残留的药物活性,我以为这是个失败的试验品。」 他说话断断续续,声带愈加嘶哑。 这让余让眉头没忍住皱了下。 阿德加内道:「我建议贵医院,最好立刻採取一些的防疫措施,把与我有过接触的人员都暂时隔离起来,希望我这几天没有接触过太多的人。」 第12页 余让说:「注意你的声带。」 舰长顿了顿,他深唿吸了一口气:「抱歉,我需要再补充一句。不过不用太过担心,我早已经让我的医疗官抽取我的血液进行了研究,她在我血液里模拟过这种药物的反应,她已有突破,可使用阻断药物隔绝被我传染的可能性,而且这类药的活性很差,我会让医疗官调查这次血液内药物恢復活性的原因,之后把调查报告分享给你和医院。」 医生沉默了片刻,她当然知道安五类药物是什么。 这类型药物有非常强的成瘾性,会对人体脏器造成不可逆的损害,且有一定程度的传染性,但传染会随着介质增多而大大降低成瘾性。 举例来说,就是a患者服用安五类药物成瘾严重,与他长期接触的伴侣b可能会染上药物,但成瘾性已大大减弱,而b出门上班,长期接触的同事c也可能染上药物,但其成瘾性可能已经低于酒精成瘾。 但这不是重点。 医生在拿着光屏在病床前站了好一会儿,她虽然工作忙得吃饭都只能胡塞,但也不是没有几个热爱八卦的朋友。 前段时间传得像模像样的舰长来那斯的事,她确实知道。 但她觉得这事应该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即使舰长有空带着他的伴侣来他们区视察,她也分不出时间去看一眼。 一个小时前,她路过病房时,还听见公共光屏新闻说阿波罗号停靠在那斯数千海里外,有几个贵客登录了那斯,总统正在接见。 她对总统的不待见让她臭着脸离开了公共光屏——这个只会搞面子工程的孔雀人! 而她现在不得不怀疑,自己面前躺着的这个男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舰长和他的伴侣。 而几秒后,有人打开病房的门,让她确定了这个判断。 中心医院院长推开了门,院长身后还站着三十区的区长、整天在电视上亮相的总统,以及穿着联邦星际巡航队巡航服的一对男女。 穿着白色花边衬衫和棕色利落高腰长裤,标准的联邦星际巡航服的女士大步走近,接过了她手中的信息板:「你好,我叫娜芮尔,接下来的医疗工作由我全权负责,辛苦你了医生。」 她表明自己在来的路上已经看过了医疗检查报告,并递给医生一瓶药物,告知她,虽然她已查清药物活性很差,传播和产生药性的途径都很复杂,但还是建议医生和最近与患者接触过多的人,吃下一粒阻断药。 医生看见她胸口戴着的一颗会隐隐发光的星球徽章,那是阿波罗号的成员徽章。 医生过去听人讲,这颗星球被称为太阳,是一颗会发热的恆星。 没人知道它在哪里,是真实还是虚构的。 医生愣了一会儿,接过药,终于又想起自己忙碌的工作,这些事仍旧与她关系不大,少了这一个高级病房的病人,她还有其余几百个病人需要观察,她沖娜芮尔点了下头,离开了病房,继续自己忙碌的生活。 病房内,余让也起身,准备离开病房。 他希望这群人接走他们的舰长,或者他现在就去自助护士站填写一份疗养院申请表,让舰长安心地进去疗养。 舰长确实是个不错的、拥有道德感和责任心、又彬彬有礼的好人。但他不是。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7远道而来的外来人(七) 余让从病房里出来到了饮水区。 高级病房里饮水区没什么人,公共屏内在循环播放新闻,余让在水吧前站了会儿,因为长期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他旁边站着的患者家属给了他个建议。 「是不是不知道选择哪个,我推荐这款,它能让我们稍微放松些,毕竟陪护病人,我们的内心也会很疲惫。」 余让沉默片刻:「谢谢。」 他什么也没有拿,直接从水吧前离开了。 饮水区旁边的休闲区,有一排可供人使用的智能设备。余让走到休闲区,找到一台空闲的智能设备,面无表情地搜索起了那斯的疗养院。 他把价格区间选在了上不封顶的那一栏,简单迅速地选择了页面最上面那个疗养院。 疗养院gg弹出来,一个虚拟嚮导投射到余让面前,微笑地向他介绍起疗养院的情况。 余让皱着眉头,眼睛快速地寻找跳过按钮在哪里。 他没有找到跳过按钮,冷着脸听了近十分钟的疗养院环境介绍,身后传来一声笑:「有伴侣的人,申请入疗养院的程序会比较复杂。」 余让没回头,假装这个人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点开疗养院的申请指南。 「你想让加内舰长住进疗养院里?你觉得自己照顾不好他?」 「……」这没法假装,余让回头看了来人一眼。 这人穿着一套白色西装,胸前一个黄金胸章,链条连着左肩章,他穿着打扮一丝不苟,身板笔直,脸上带着很适合上镜的微笑。 余让看了他两眼,有些眼熟。 回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刚刚扫了眼公共屏的循环新闻上,这个人在侃侃而谈。 他是那斯星的总统,叫裴希。 余让微不可见地沖他颔了下首,收回目光,继续看疗养院的申请表。 他想,如果阿德加内不能跟着他的人一起离开,他应该住进疗养院里去,至少在那里会得到正常的照料。 第13页 裴希走上前来,递给了他一个冒着香味的水杯,微笑道:「喝一点,放松一下,你看起来太紧绷了。成为加内舰长的伴侣,压力肯定特别大吧?」 「……」余让接过水杯,这款饮品的味道和地球咖啡类似,但这种称为[加落]的豆子并不需要需要水洗、日晒、烘焙、研磨等程序,它从树上摘下来后可以直接嚼,也可直接放入水中泡开,就成了现在余让手中的一杯加落。 余让的手指在水杯上轻点了几下,问:「你有什么事吗?」 裴希仍旧微笑:「没事,加内舰长在病房内聊些事,我看到你,过来打声招唿。」余让点头。 「……」裴希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倒感觉到一些荒诞的好笑。他自从五年前,选举当上了那斯的总统,不管民众私下是否对他有意见,面上总会表现出应有的尊重。 而且他是远近闻名的脾气好和亲民,出生自矿区、和曾经加入过星际巡航队,这两个身份,为他拉了不少民众的选票。 那斯底层人民,基本都对他有好感。 他在得知阿波罗号即将停靠那斯的消息后,特意让人去调查过余让的身份。 一个非常普通的人,直接归为那斯底层人民也没什么问题。 他觉得自己只要向对方展示好感,对方也必定会回以好感。 他有些好笑,没想到对方是这种沉默寡言,到近似看起来有些羞怯的性格。 他把这性格定义为羞怯,只因为对方没有立刻回馈他散发的善意。 不过在之后,他就不这么认为了。 裴希对余让说:「我不建议你把舰长送到疗养院。」 余让厚重的刘海遮住了视线,他手指摩挲了会儿手中水杯,从鼻腔里意味不明地吐出一声:「嗯?」 裴希笑说:「程序非常复杂,除非认定伴侣失去照顾能力,他们才会把人接走。」 余让不理解,他对这整个社会坏境都不太理解,亲缘关系如此寡淡的社会,对性缘关系的绑定却如此牢固。好像婚后,两个人就该变成一个人。 余让在过去婚后的几年,就常常收到,婚姻关系机构给他发来的调查表。 余让没搭腔,道了声知道了。 裴希丝毫没有被余让沉默打扰聊天的雅兴,他继续调笑:「你上学的时候,可能没有认真听过课。」 他调查过余让在校时的资料,这人在校期间,不仅大部分课程都踩线过,少部分甚至直到毕业都没有及格,这让他比正常学生晚拿了一年的毕业证。 余让不耐烦起来。 来这三天,他在医院不仅要应付医生,要跟医院的信息和缴费系统做斗争,这会儿还要耐下性子和这个喜欢自说自话的男人聊天。 他感觉烦躁,说话的速度也不由得快了起来:「我确实没有能力照顾舰长,所以我等下会建议他的秘书官把他带走。」 裴希摇了摇头,觉得对方还是不够聪明,也压不住性子,这样很难成大事。 可这种,本来就不太聪明的、毕业后也丝毫没有努力上进的人,就很好应付。 ——反正肯定比病床上躺着的那个要好应付。 裴希嘆了口气:「我不知道加内舰长有没有告诉你。」 余让不准备听,他抬步准备离开休闲区。 裴希顿了顿,趁人离开前,赶紧先把秘密讲出来:「他之所以会落到如今的下场,必定是因为阿波罗号上有背叛者。你让他跟着回阿波罗号,等于再次让他进入险境。」 「……」余让如同没听见,他绕过裴希,往门口走去。 裴希顿了顿,他抬手喝了口杯中加落,摇头,随后按了下耳上便携光脑,给自己的秘书官打了个电话,他让秘书官把调查到的余让信息亲手交给余让,并让余让在他今天离开医院前,抽时间来跟他聊一聊。 余让从休闲区走出来,才把手中水杯扔进垃圾桶里,埋头思考能去哪儿躲一会儿人,从护士站、闲置的病房思考到公共卫生间。 他准备去卫生间马桶上坐到这些人离开。 才转了个身,就见到秘书官李维笔直地朝他走了过来。 余让感觉自己太阳穴在突突直跳,最近几天见到又需要沟通的人,比他过去一年见到的人还要多。 他试图避开,李维张口喊他名字:「余让先生。」 余让深唿吸一口气,顿住脚步,点头:「你好。」 李维递给他一个药瓶,略有些歉意地说:「阻断药,舰长让我跟您道歉,他并不知道自己体内的药物在过去几年后,会突然产生反应。」 余让接过药瓶,他确实不知道舰长说的那个药是什么东西,不过也无所谓。他把药瓶塞进自己口袋里。 李维又说:「很抱歉,之前私自让人掉改了艾丽的数据。」他顿了顿,脸上肌肉有一瞬间的抽搐,又很迅速地被他忍了下去,他重复道,「抱歉。我和我另一位参与这件事的同事,会把各自半年的薪水打到你的星网帐户上,当做道歉,你愿意接受这种道歉吗?」 「……」余让沉默了片刻,在对方的歉意中,也道歉起来,「抱歉,如果不是我的疏忽……」他又沉默下来。 李维脸上肌肉又抽搐了片刻,他看起来在忍着怒意和伤心。 余让镜片后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对方并不是真的想向他道歉,至少此刻并不是,对方内心在责备他的疏忽导致舰长住进了医院。 第14页 余让刚升出的两分歉意,立刻烟消云散。 他面无表情,声音冷淡起来:「我没有能力照顾舰长,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把他接走,带到自己身边细心照顾?」 李维的脸部肌肉又抖了抖,好一会儿,他错开目光,再移回来后,他神情也冷淡下来,他疏离而礼貌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希望能这么做。但阿波罗上的全面排查工作还在进行,我们不能让生病的舰长再陷入险境。」 [你们竟然觉得,他跟我住在一起,不算入险境吗?]余让内心嘲讽了句。 「或者让他回主星,到他自己家里去?」余让建议。 李维的表情又显得有些古怪,他怀疑对方没有上过常识课,只得耐着性子讲:「舰长有婚姻关系,如果不是工作和特殊情况,他应该跟他的伴侣在一起。」他顿了顿,补充,「也就是你,余让先生。」 余让说:「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和舰长申请离婚。」他说,「我记得舰长在七年前和我缔结婚姻关系时,就告诉我说,我们婚姻五年后,就可以递交离婚申请。」 李维眉头一跳,冷脸道:「舰长在生病。」 「我知道。」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跟他离婚?我一个月能领取到给予家属的巨额抚恤金,难道不更好吗? 李维冷脸:「不符合法律规范。」 「……」余让哦了声。 李维不想再聊,他朝余让颔首示意再见,转身回去了舰长的病房。 阿德加内的病房内,娜芮尔正在检查舰长的身体恢復情况。 在发现身体状态更差后,她嘆了口气:「我怀疑这类药,就是在你身体明显好转后,才开始恢復活性。」 换句话说,之前已经身体差到,连这些病毒都养不活。 娜芮尔说:「舰长,你得准备对抗药物成瘾了。」 阿德加内冷静地从鼻腔里应了声。 推开门走进来的李维,脸色明显不大好看,在娜芮尔的目光看过来后,他没忍住道了声:「舰长,余让显然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阿德加内顿了顿,他喉咙动了动,娜芮尔立刻把随身携带的外置扩声装置,放在了他喉咙下方。 阿德加内的声音透过电子设备传出来,带着些无奈:「你也听到了,我之所以来医院,是因为体内药物恢復了活性。他也有自己的生活。」 李维沉默片刻,道:「他表达,希望我们能把你接走。」 娜芮尔闻言,快速地扫了一眼李维,她不贊同。 阿德加内也沉默了一会儿,他面色平静,好一会儿说:「可能我的到来,对他来说,确实是一种打扰。」 「怎么可能?」李维立刻反驳,他尚不在阿波罗上服役时,就跟着阿德加内,他深知舰长的品格,觉得所有与舰长有过长时间接触的人,都会拜服在对方的人格魅力下。 阿德加内声音震动,带着点细微的笑意:「这个世界上没人规定,所有人都必须喜欢谁,别把你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头上,李维。」 李维长嘆了一口气,没再反驳。 阿德加内又说:「那就不要打扰他,你们找个隐蔽的住宅,找几个本地的护工来照顾我。」李维拧眉头。 娜芮尔有些好奇:「您跟余让先生的婚姻匹配度,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五,我过去从未见过这么高的数字。这么高的匹配度,也没有让你们在彼此相见时一见钟情,而后半个月内人立刻进入爱河、到非对方不可的地步吗?」 依娜芮尔对婚姻匹配系统的判断,这个匹配度不是应该见到的第一眼,就已经干柴烈火至死不渝了吗? 阿德加内顿了顿:「我眼睛看不见,娜芮尔。」 「……」娜芮尔说了声抱歉。 阿德加内想了想,又道:「我想,如果我此刻是健康状态的话,还会有一些机会。」 没有谁会对一个病得都无法站立、只能躺在病床上的人一见钟情。 阿德加内想,他过去也确实有过想来拜访余让的想法。 他也想见一见,跟自己婚姻匹配高达百分之九十五的人究竟是什么样。 虽然当初办理结婚程序的时,他和余让在星网上见过一面,但隔着数据,人就会产生不真切感,他甚至忘记了对方长什么模样。 阿德加内想到这儿好奇起来,他问:「他长什么模样?」 李维说:「和我差不多高,很瘦,头髮很长,几乎挡着脸,他还戴着眼镜,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而且他显然不太好相处。」 娜芮尔说:「他的身体素质看起来也不算太好,我或许可以给他弄些营养膏。」 阿德加内试图在心里构造出这么一个模煳的形象,但是没有成功,还是没办法具体出余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德加内在余让家住了半个多月,他仍旧无法得知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几分钟后,李维接到护卫队拨来的电话。 混入医院各个地方,伪装成患者的护卫队员之一告诉李维——[舰长的伴侣,在医院休闲区把一整杯加落浇到了总统的脸上,弄脏了总统的白西装,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阿德加内在娜芮尔的药物下,大脑变得昏昏沉沉,昏昏欲睡间,他在脑中构建起第一块,关于余让的拼图——脾气很大啊。 第8章 08远道而来的外来人(八) 第15页 中心医院高级病房的公共卫生间,整体呈现一种哑光的净白色,这让它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圣堂而不是卫生间。 因为高级病房内都有独立卫生间,这个区域的卫生间也少人光顾。 唯一紧闭着门的隔间靠后排,余让坐在没有打开的马桶盖上,手中拿着他的便携光脑。 他关闭了光脑的信号源,坐在马桶上试图寻找对他而言的平静。 口袋内的东西都被拿了出来,整齐地摆放在他的大腿上。 ——李维拿来的阻断药、在医院购买的奇怪口味能量棒、一把摺叠小刀、一个点火器、一包压缩酒精块。 余让低着头端详自己的光脑,被当做备忘录的页面上,已经写下了很多字——[自杀计划表:1.割动脉,失血过多而亡。(可能造成的后果:没死成;被社区特别关注;送入基因纠正科、脑科或神经科,修正脑内紊乱分泌的神经质地、恢復受损的海马神经元,或者隔绝负面记忆产生的情感;被强制进行精神疗愈,离开熟悉的地方,搬到集体环境居住,参加互助会,每天面对很多不同的人。可行情况:避开人群、艾丽以及各种智能设备,在远离医院的地方进行。可行性弱,不建议。) 2.上吊,窒息而亡。(结果同1。) 3.高空坠亡。(结果同1,以及可能会砸伤无辜路人。) 3.纵火。(可能造成的后果:烧到一半被救了;对周围人和事物造成危害;医院强制救治,价格昂贵;因纵火罪入法庭,被判刑,失去一定自由;可行情况:不可行。) 4.饿死。(划掉。)]余让盯着这几行字看了一会儿,皱着眉把第四条删除。 他躬着身子坐在马桶盖上,视线滑到大腿上放着的摺叠小刀上。 这个刀很锋利,余让在购物网站上购买了无数把刀,从剁骨刀到剔骨刀都有,这把摺叠小刀因为小巧方便被他随身携带。 摺叠刀买来时算不上多锋利,余让买了好几个磨刀石,无聊时就磨一会儿刀子,到如今这把刀已变得异常锋利。 余让看摺叠刀,收回目光,在光脑备忘录上写道——[4.用摺叠刀割开裴希的颈部大动脉。]-数分钟前,这个喜好穿各种款式白西装的男人,让他的秘书官找到了余让。 他在两个採访的空隙间抽出时间,告诉余让——请让阿德加内舰长留在你身边。 余让的油盐不进,让裴希上演了一出标准的先礼后兵戏码。 裴希的秘书官在裴希微笑不语的暗示下,告诉余让,说他们调查到了余让制作的游戏,他房间里一台昂贵能耗过大的伺服器。 秘书官说:「余让先生你好,阿德加内舰长一旦离开了你身边,我想你应该没有钱再去维护这台昂贵的伺服器了吧。不得不说,你很有制作游戏的天赋。」 「我是指,你做的两款关于异界的游戏都很棒。第二款制作的场景更加逼真,想必耗费了你许多精力吧,它属于你的梦想吗,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有形形色色的梦想,我觉得非常棒,虽然我只通过快照看过一些游戏内的场景,但仍旧相信它未来会成为游戏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如果未来游戏能上线的话,有机会的我都想去进行一次异界旅行。」 「……」 「如果你拒绝在那斯境内照顾阿德加内舰长,我们将非常遗憾地会因你经济能力不够,而停止你的伺服器维护。」 秘书官笑面虎似地进行了近似威胁的话语。 在一旁但笑不语的裴希才接过话题,笑道:「请不要觉得我对你有恶意,我过去也在星际巡航队服过役,我只是非常关心加内舰长的安全。我也对你的游戏非常感兴趣,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为有梦想的人付出一些金钱上的帮助。」 这意思是,如果余让愿意听他的话,他可以给余让一笔足已支持伺服器维护的金钱。 余让听完后只沉默不语,在几秒后他抬手,把面前摆放的加落浇到了裴希的脸上。 加落的颜色很深,因为豆子成熟后会直接从树上落到地上,溅出一圈黑褐色的痕迹,故而名字才有个落字。 这种会重染色的饮品,从裴希的脸上滑到西装上,留下了片片滑稽的深褐色痕迹。 余让在裴希和他的秘书官都没反应过来之前,甩甩手,面无表情地从休闲区离开了。 他走到公共卫生间,找到靠里的单间,反锁上门,坐在马桶上安静了一会儿,也没有总统的护卫人员来把他拷走。 余让心中冷嗤——[好了,接下来这个自我意识过剩的男人,可以自我脑补,我敢这么大胆在公共区域泼他加落的理由是,我绝对会把舰长留下来做我的倚仗。这至少也合他的意了。]-余让继续在备忘录中补充分析写道:[可能造成的后果:刺杀总统失败,被裴希的护卫队直接杀死;刺伤成功,裴希会第一时间得到救治、不会死亡,被裴希的护卫队杀死;没被护卫队杀死,被抓起来,因刺杀总统进入法庭,面临长期监禁,或额前叶切除手术,或流放至垃圾星等。]余让写到这儿抬了抬手,他摘下眼镜放到自己大腿上,翡翠一般的绿眼睛眯起来看了会儿这行字,他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又继续写道:[可行情况:在这个人再出现在我面前惹我时。]余让顿了顿,进一步分析:[好处?概率不是很高的我的死亡,以及被动脉喷射出血液弄脏白西装的裴希。]余让想到这儿,扯了下嘴角。在可行情况处又补充了一句[不到不得不时]。- 第16页 他抬头揉了揉鼻樑,环顾了一圈这个狭窄的卫生间,视线又落回到自己大腿上的阻断药上。 他在光脑无信号也可以使用的百科页面上,搜索了[安五类药物],大致扫了一眼重度成瘾以及脏器不可逆损害后,他关掉搜索页面,返回备忘录页面,写下[5]。 [5.不服用阻断药,被药物传染成瘾,让器官受损。可能造成的后果:药物传染性不强,被传染失败;传染成功,违禁药物成瘾,心理身体双重折磨,器官损害;进入强制戒瘾中心,康復或者无法康復……]余让写到这儿顿了顿,打开了光脑的信号源,准备进入星网论坛,查一下从戒瘾中心出来人的情况。 如果始终无法戒除这种药物成瘾会怎么样,重新修復多巴胺分泌中枢的奖赏机制? 在余让的认知中,物质成瘾与大脑内的神经系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这里的医学都可以精确控制多巴胺分泌,这种成瘾或许也不会很难解决。 余让刚连上信号,他的光脑就传来了一条信息。 来自阿德加内的秘书官。 [李维向你发送了《那斯总统裴希的信息汇总》,请注意查收。]李维:[天哪,我的星网帐户刚刚好像被盗了,没有给你发什么奇怪的东西吧?]这条信息发送自十分钟前。 余让盯着发来的文件名看了会儿,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感觉有些古怪,一些难以描述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嘆息。 他轻嘆了口气,本来不想说,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觉得这些人的事情,跟他毫无关系。 他像是个在幕布前看电影的局外人,电影剧情再演绎得跌宕起伏,也和他的现实生活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人生目标,目前都容纳在了光脑里一页备忘录里面。 余让躬着身子垂着头,几乎化成雕塑的几分钟后,他给李维回信:[刚刚裴希总统和我聊天,说希望我把舰长留在身旁,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阿德加内的病房内,李维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他的耳戴式便携光脑,投射出了个虚拟电子屏在他眼前,他刚处理完阿波罗号上发来的文件,就看见余让回復来的信息。 他顿了下,心中勉强有了些安慰,这个冷漠自私的舰长伴侣,应该没有私下和裴希达成什么交易,故而没有隐瞒二人私聊过的事情。 不过他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舰长非要让他把调查的裴希资料发给余让。 虽说资料并不涉及什么重大机密,但对方毕竟是一个星球的总统,把对方在星际巡航队服役时,和当时巡航队队长发生婚外情的事告诉别人,这不影响巡航队的形象吗? 李维快速扫了一眼,刚刚进行了八分钟深度睡眠后,又醒过来的舰长。 阿德加内的脸色,比他刚进病房时看起来好了一些,虽然仍旧脸色苍白,但神情已经恢復到以往平静沉稳的模样。 李维对阿德加内说:「舰长,你是否要换个星球进行疗养?那斯的冬季有八个月,我或许应该找一个春季漫长的星球?温度和气候适宜,对身心有益。」 阿德加内寻着声音的方向侧了下头,他有力气和人开玩笑了:「我眼睛看不见躺在床上,先生。」言外之意,我看不见也出不去只能在室内,冬天和春天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李维沉默了一下,补充,「随时可能恢復站起来。」 阿德加内的电子音中带上了些笑意:「好的。」不知是同意换个更宜居的星球,还是同意自己随时会恢復。 医疗官娜芮尔打断了二人的对话:「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建议转移。我待会儿往阿波罗上发送假期申请单,李维记得给我通过,我需要留下来观察舰长体内药物情况。」 李维沉默:「如果你离开阿波罗号,所有人都知道你只会在舰长身边,也知道他身体又出现了糟糕的情况。如果不是特殊情况,我们现在都不应该出现在舰长身边。」李维咬了咬牙,「如果余让能更好的照……」 他话没说话,被阿德加内打断:「李维,这不是谁的责任。」 李维吞下剩下的话,因为病房内气氛一时僵住,他换了话题:「刚刚余让发信息给我,说裴希和他聊天,说希望他能留下舰长,他问我裴希的目的。」 阿德加内问:「你怎么回復他?」 「我还没有回覆。」李维道。 阿德加内想了想:「你把你的光脑给我。」 「……」李维不解。 阿德加内说:「我来和他解释。」 李维摘下耳上的光脑,解开了光脑使用者的限制,设置成舰长可以使用的模式,帮舰长戴到了耳朵上。 阿德加内听完李维和余让两人、包括系统信息在内的五条对话,他想——跟谁聊天都很简单明了。 果然不喜欢聊天啊。- 阿德加内回復余让的信息:[你可以看一下,我刚才发送过去的裴希的调查信息,上面包括了他从出生到今年49岁的大部分经歷。]阿德加内想了想汇总信息的冗长,又解释道:[他出生在矿区,经歷了三次婚姻,第一次婚姻让他从矿区破格推荐入了当地的星际巡航队,他在星际巡航队伍服役了八年,其中离了婚又和巡航队的队长结婚,这让他离开了巡航队,进入了那斯的政治圈,而后又因为长期异地的理由离婚,迎娶了他的第三任伴侣,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子。]阿德加内缓慢补充:[一位家庭富裕的女士,那斯至少有两个矿区是她家的产业。这让他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能够竞选总统。]-在公共卫生间马桶上沉默坐着的余让,低头看光脑连续发过来的三条信息。 第17页 字数很多,解释的很详尽,让余让不解,他对此并不感兴趣,告诉李维裴希和自己聊天的内容,也不过是回馈对方把裴希信息发给自己的一点善意。 对方大概知道裴希私下和自己聊过,怕自己对对方一无所知,被对方拿捏,而提供了一些信息。 余让回李维:[知道了,谢谢。]对方回:[不客气,也感谢你告知和裴希聊了什么。]余让握着光脑的手指顿了顿,这种礼貌的聊天方式,感觉更像舰长,他沉默。 对方又耐心解释道:[所以我想,结合裴希的生活经歷,他找到你希望你留下舰长的目的,是他想要通过对方进入联邦政治圈,他不满足于在那斯。]余让顿了顿,感觉到一些荒诞的好笑,不知道舰长喊自己舰长会是什么心情,余让面无表情地继续打字:[他准备四婚了?]对面罕见沉默了许久。 余让哈出了一声,眼角突然扫到腿上的阻断药,脑中有个想法缓慢形成。 而沉默了许久的李维聊天框,终于发来了信息:[我想舰长应该不会和他有这方面的感情。]余让没回话。 对方道:[请不需要觉得困扰,我们会保证在离开之前,把一切都处理好,不至于过多地打扰你的生活。]余让手指点到谢谢二字上,而后删除,一口气问了很多个问题:[舰长之前说的安五类药,是什么情况,它的传染性很严重吗,对身体的危害很大吗,能恢復吗,我查过药物的成瘾性严重,戒除成瘾会很难吗,如果一直没戒除会怎么样?]-病房内阿德加内,一口气听见了许多疑问,他从来没见过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余让,觉得有些奇怪,但仍旧耐心回復道:[我待会儿让娜芮尔把安五类药物的信息发给你。常规安五类药物的传染性并不高,而且通过传染造成的成瘾会大大降低。很抱歉,这可能会造成你的传染,我之后会让娜芮尔同步她的分析研究成果给你。]站在病床旁的娜芮尔闻言嘆了口气,把自己便携光脑页面调出来:「我申请加他好友了。」 阿德加内嗯了声。 娜芮尔调整了阿德加内注射药物的数据后,把安五类药物的歷史发给了余让,并且告知:[虽然我们已经对这种药物有过很漫长的研究,但舰长体内的药物是新型,虽然目前的我所测试的药物模型均表明,它和其他同类药传染和成瘾性差不多,但我也不能百分百保证,你以后身体感觉有状况,也可以发给我,我会认真对待。]余让:[谢谢,知道了。]-数分钟后,阿德加内耳朵上的李维光脑,收到了一条来自余让的信息。 余让:[秘书官你好,请问我要怎么样让舰长愿意继续留在我身边?] 第9章 09远道而来的外来人(九) 公共卫生间内,仍坐在马桶上的余让,认真翻看了一会儿娜芮尔发来药物信息,这上面提供过一个案例,说这类违禁药物发现初期,患者全身脏器受损,进行了全套更换后,并没有让患者戒除成瘾,医生对其大脑的奖赏机制进行了修正,但仍没有阻止患者对药物的成瘾。患者对此描述为:长时间没有服用药物后,即使大脑也提醒自己不该再用药,但感觉自己骨头缝里有虫在爬,这让他没忍不住痛苦。 在戒瘾中心待了三个月后,戒瘾中心的十三个此类药物研究的医生,最终投票表决,通过了患者安乐的决定。 自从这以后,安五类药物的违禁等级被纳入了最高级。 余让在聊天框里不急不缓地分析写下:[舰长留下来的坏处:1影响生活,需时刻关注照料;2舰长身份复杂,导致生活环境也变复杂;3……]余让盯着这行字思索了片刻,暂时没有想到第三个负面后果,便换下一行继续写道:[好处:1巨额抚恤金;2裴希的贊助(或许);3增加药物传染可能,导致药物成瘾,进入戒瘾中心,表现出无法忍受痛苦,寻求安乐!]余让写到最后一个字,他的大脑里跳出了个宾果,像是玩幸运游戏时,游戏机上,三个相同图标连成一排,游戏机开始放烟花,并弹出大满贯字样。 这让他在句尾,没忍住打了个感嘆号。 而后他删除了聊天框里的这两段话,在大脑中得出结论:留下舰长。 他在与李维的聊天框中询问:[秘书官你好,请问我要怎么样让舰长愿意继续留在我身边?]他猜测对面的人其实是舰长,故意问到。 [为什么这么问?]对面在几分钟后回。 余让眼睛扫了一眼大腿上放着的东西,在脑中缓慢思索,一边把东西装回口袋,又重新戴上眼镜。 [我对舰长病情加重,又住进医院感到愧疚。][你不需要愧疚,这与你无关。]余让沉默了片刻,确定这个回话的人是舰长。 他嘴上嘆了口气,手指却毫不犹豫地写道:[我希望你不要告诉舰长。与舰长相处的这半个月,我深深被舰长的人格魅力所吸引,但我不善言辞、性格木讷,面对舰长又有些害羞,所以才会造成此次意外。你可能不理解,我因舰长住院感到非常愧疚,对自我产生了怀疑,一度觉得自己做不好任何事情,一直在想舰长离开我后会得到更好的照顾,才会出现很多逃避行为。]余让打完了一段字,眼睛上下扫视了一圈,找错别字,修改不当的措辞,而后发了过去。 他没等对面回復消息,又继续写道:[我过去对智脑匹配的婚姻不理解,也不懂匹配度非常高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我在与舰长相处的这段时间,突然对此拥有了深刻的理解。]余让扫一遍错字,发送。 第18页 他写:[我难以抵抗舰长的魅力。][我希望他能继续待在我身旁,让我照顾他,让我尽我身为伴侣的义务,并且希望能在这段共同相处的时间,维护我们的婚姻,让舰长愿意继续和我保持婚姻关系。]余让发送过去,在最后还是给自己留了一点余地:[当然,如果舰长恢復健康后,仍旧没有与我保持婚姻关系的想法,我也愿意尊重他的意见。]余让面无表情地打完了一大段深情表白,他头微垂,长长的刘海几乎挡住了整张脸,眼睛半眯着,打下了最后一句话:[我希望我能照顾舰长,直到他完全康復。我很想、很期待见到健康的舰长。]余让这次发送了这么多话,对面保持了一阵古怪的沉默。 余让抬起眼睛,扫了一眼自己上面写下的东西,他张嘴轻唿出一口气——一个体贴、尊重他人的舰长,即使内心觉得这番表白来的突兀,估计也不忍心让别人心中对他一直怀有愧疚。 余让思索到这,脸上表情又冷淡了下来,他心中自我嘲笑:[你的资料说不定在七年前,就已经出现在了舰长的桌面上。一个从出生到长大都完全普通的普通人,对舰长来说没有任何值得防备的地方。]余让想,舰长会答应下来。 就像他被救出来后,答应被送到一个与他有婚姻关系,但完全陌生的人家中。 因为对方不仅是他婚姻系统中的法定伴侣,还与他的遭受变故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很适合躲起来休养生息。 果不其然,在算不上多长的等待过程后,余让收到一条回復为[好的]的回信。 隔了一会儿,对方又体贴补充:[我询问舰长,他答应了,并且感谢了你。]余让扯了下嘴角,心道:——感谢我什么,感谢我愿意继续照顾他,还是感谢我沉迷在了他的魅力之下? [麻烦你了。]对方又礼貌发来一条信息。 [不会,是我的荣幸。]余让回。- 在卫生间平静了近一小时的余让,总算推开门走了出来。 他在洗手池前垂着头,一丝不苟地洗手。反覆搓洗了好几分钟后,他才抽出旁边纸巾,一点点擦干了手上水珠。 回到舰长病房时,病房内很安静,坐在靠窗位置的李维神色古怪的看了他几眼,余让当做没有看见。 在病床旁记录数据的娜芮尔,神情冷静地沖他颔了颔首。 余让点头,他不确定躺在床上的舰长,此刻是否正在休息,正想询问娜芮尔,并想说需要回家收拾一下。 阿德加内侧了下头:「余让?」 「……」余让顿了顿,他走到病床旁,垂眼看阿德加内,「是我。」 余让过去把阿德加内,当做鱼缸里养的需要定期换水的鱼,后来又把自己当做照顾重症患者的护工,几乎没有关注过舰长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想若舰长有一天突然康復,和他在街上碰到,他可能都认不出对方。 现在作为一个[仰慕者],他提醒自己需要关注舰长。 他在卫生间时,特意在星网搜索过舰长过去的影像资料,他搜索的片段里,舰长穿着一身笔挺的巡航队西装,带着巡航队的蓝白色帽子,在媒体前发表演讲。 舰长面对无数群众侃侃而谈的模样,与躺在床上,只能用电子发声器发声的模样,还是有很大差距。 余让记起七年前,他与舰长在星网有过一次关于婚姻的约谈。 他完全不记得舰长当时是什么模样,更何况星网的虚拟形象,可以根据用户的个人形象进行一定程度的修改,算不上百分百真实。他就无法确定,自己当时见的阿德加内,是否做过形象隐藏。 他只记得,当时接到婚姻关系机构发来的婚姻匹配成功消息时,以为是投放到他帐号上的gg。 等到连续接到好几个电话,且被匹配婚姻对象联繫上,他才知道法宾给他投的婚姻匹配申请,并没有因为他的生气而撤销成功。 他联繫上阿德加内,为了撤销这可笑的婚姻关系。 他当时脾气不是很好,与阿德加内见到的第一句话,就表明这并不是自己的意愿,是一场恶作剧。 他也不太记得阿德加内当时是什么反应。 对方或许愣了片刻,又或许笑着说了句:「可是我们的匹配度很高。」 余让不太记得,他只是很暴躁。 他在这个星球上过去生活的二十年多年,一直都十分暴躁。 当时他没有工作、没有钱,想要一个人不被打扰的待着等死也做不到,他活得像个无头的苍蝇。 他暴躁地讽刺了一会儿这个糟糕的世界、糟糕的生活、见鬼的婚姻匹配系统! 最后得到阿德加内解释,说高匹配度婚姻,可以在二人婚姻五年后撤销婚姻关系。 阿德加内或许还抱歉地表明,他本来就因为个人工作导致无法履行婚姻义务,为表歉意,余让可以在婚姻存续期间领取不菲的家属抚慰金。 虽然很荒谬,但余让确实是靠阿德加内的钱,让自己不再那么暴躁。 他不记得阿德加内的模样,他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阿德加内这个人是谁,也不记得他们之间见面具体聊过些什么。 但他很惦记舰长按月打来的慰问和抚恤金。 余让想到这里顿了顿,他看向病床上躺着的男人。 阿德加内在影像资料中能够扎起来柔顺金髮,此刻已经剃短到刚冒出一些根须;健康的皮肤也因病而苍白,唇色也浅得如同皮肤,神情倒平静。 第19页 余让收回目光,低声问身旁娜芮尔:「舰长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回家?」 于此同时,舰长也开口道:「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和余让有话要聊。」 「……」余让沉默。 娜芮尔快速地扫了一眼余让,应了声后,和李维一起从病房里走了出去。 等两人离开之后,阿德加内沉吟片刻后,直接问道:「裴希总统,是否威胁了你什么?」 阿德加内说:「你不用担心。」 「……」余让咽下一声长嘆,他伸手,轻轻碰到舰长病床上骨节突出的手背。 「……」阿德加内沉默。 余让在病床边蹲下身,他眼镜镜片被光折射出一片莹白色,难辨神情。 「你……」余让顿了顿,「要考虑和关心的事情太多了。」 阿德加内的喉结动了动,外置发声器里带了些笑意:「其实并没有……」 余让打断了他说话:「舰长,别想那么多。好好恢復。」 「……」 「我期待能见到你完全康復的那一天。」余让说完又补充道,「我想,你的秘书官和医疗官,还有很多人,都是这么希望的。」 阿德加内舰长顿了顿,嗓音里有些无奈:「好的。」 隔了会儿,他又道:「谢谢你。」 余让收回自己按在他手背上的手,没什么表情:「不客气,但这没什么好感谢的。」 余让内心甚至猜测,非常有礼貌的阿德加内舰长,在进入星盗飞船上时,不会也对一旁的星盗说谢谢吧。 [谢谢你抓的是我,而不是我飞船上的其他人。][谢谢你把我困起来,让我能够穷尽办法逃脱,探查自己的智力;也谢谢你们把我弄成这副不能动的模样,让我能够探查到我的人体极限。][谢谢你们,谢谢苦难,谢谢全世界。]余让盯着阿德加内的脸,猜想这个人可能是在无数优秀基因中选出的最优基因。 他永远保持礼貌,永远拥有勇气,永远都有希望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痛苦、难堪、无可忍受,他永远不会崩溃。 [他会崩溃吗?]余让想。 第10章 10远道而来的外来人(十) 余让在不久后就得到了答案,至少那可以称之为答案。 他借需要回家多带东西再回医院,以尽陪护责任这个理由,离开中心医院回了趟家。 他回家洗了个澡,处理了游戏玩家反馈的游戏bug,在游戏里陪爸爸妈妈和妹妹坐了会儿。从全息营养舱里出来后,他像个溺水的水鬼,又去洗了个澡。 艾丽发现他几天没有回家,询问他是否外出游玩去了,并提醒,下次离家几天不回来,可以让它将家中设备调至主人不在家模式。 余让湿着头髮,坐在沙发上,没有回覆艾丽。 艾丽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提示了一遍。 余让仍旧没搭腔,他本来在漫无目的地开关了自己光脑,而后想起什么似地起身,起身赤脚走到艾丽的主机前。 他打开艾丽面板,接入自己光脑。 艾丽用冷冰冰的电子音道:「我并没有感觉自己最近出现了什么故障。还是你需要调整我的语言模块,让我减少说话的频率?」它提醒,「我的语言模块已经很早就调整成了最低频率。」 余让心里想:[可是你还是这么啰嗦。]他把阿德加内的级别调了回来,确认后,关闭了艾丽的面板。 艾丽再处理完信息的几秒后,突然道:「余让,阿德加内先生在数天前,生命监测数据产生过巨大波动,曾两次向我发出过求救信号。」 「……」余让顿了顿,「你觉得现在再说这话合适吗?」 他离开艾丽的主机,在水吧前喝了两杯水,洗完水杯后,又低头反覆洗了几遍手。 洗完手后,他换好外出的t恤和休闲裤,离开家,回了中心医院。- 他在阿德加内的病房里待了好几天,给自己找的藉口是,向娜芮尔学习未来要怎么更好的照顾舰长。 秘书官李维今年三十九岁,二十一岁时候就已经入巡航队服役,而后加入阿德加内麾下,跟着舰长探访过几十上百个星球,还曾跟着巡航队,发现三个未曾开发、记名过的星球。 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余让说这话的虚假程度,他嘆气。想着按舰长的身份,以及自母亲家族所继承的巨大财富,接触到身边的人都各怀心思,确实可以理解。 不过过去,李维从来没见过舰长这个伴侣,且对方第一次与他和舰长见面,所表现出的淡然程度,他以为余让生性淡漠对舰长身份并不在乎,他甚至还想要违反法律规范和生病的舰长离婚! 可最近这几天,对方的态度转变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 李维怀疑,余让过去可能并不是很清楚舰长的是谁,在裴希的提醒之下,余让终于意识到身为舰长伴侣的他,可以通过这一身份获取某些利益。 李维皱着眉头,打开了光脑的虚拟电子屏,点开与余让的聊天框。 聊天框的内容变成了空白,上次舰长借他的光脑和余让聊过后,最后沉默了片刻回了个好后,就删除了二人的聊天记录。 而后舰长告诉他和娜芮尔,他会继续留在余让家中,等到康復。 李维不是不相信舰长的判断能力,但谁也说不准百分之九十五的婚姻匹配度,是不是会产生什么基因与基因的深刻连接,这可能会让一个能保持理智的舰长失去判断能力。 第20页 李维在某个余让离开病房的空隙间,还是提醒了舰长一句:「舰长,我觉得余让的突然转变有些奇怪。」舰长没搭腔。 李维顿了顿,提醒眼睛看不见的舰长:「他对你说那些要学习照顾的你的话,显得并没有多真诚。」 舰长失笑:「那没什么。」 李维顿了顿,觉得百分之九十五的匹配度可能真的会对人有影响。 舰长沉吟了片刻又道:「是你太过担心我了,李维。」阿德加内道,「你如果仔细想一想也能判断,你觉得一个人故意接近我所能谋求的最高利益是什么?」 「……」李维沉吟——舰长的敌人的话,要的肯定是舰长的性命,或者是联邦政府的一些机密等;投机者的话,那必然是通过舰长达成自己的目的,包括但不限于金钱或者晋升之类。 李维想了想,胆子大一些的或许可以想要阿波罗号——因为这艘迄今为止仍旧是联邦造价最昂贵的飞船,它不率属于联邦政府,它过去是舰长外祖父为他外祖母特意打造的求婚礼物,而后又由外祖母赠送给了舰长。 它只是被阿德加内借给了政府星际巡航队,进行服役。 李维心里想着阿波罗号,嘴上也顺嘴说了出来。 阿德加内闻言失笑:「你觉得呢,他要[阿波罗]做什么?拿去买个好价钱?」 李维呃了一声,余让的资料信息里写过,他甚至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斯。 阿德加内说:「他对政治不敏感,显然不可能与我政治观点不同而对我有敌意,一直生活在那斯也不可能与我直接或间接有任何冲突,如果非要讲所谋求的东西。」 李维补充:「最多可能是钱,或者说优渥的生活。」 阿德加内语气平淡克制:「而他身为我的法定伴侣,这些都是他应该有的。」阿德加内嘆气,「你这段时间太过忧心,有空让娜芮尔帮你检测一下身体各项数据。」 「……」在一旁记录数据的娜芮尔,闻言顿了顿,她收回虚拟的电子笔,询问,「你们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想要的并不是这些很具体的东西。」 娜芮尔对研究婚姻匹配下的伴侣数据,一直拥有非常浓厚的兴趣,所以她不排除一个选项。 「你觉得是什么?」李维问。 「爱情?毕竟匹配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不是吗?」娜芮尔淡定反问。 阿德加内沉默了一会儿,电子音中带上了一些笑意:「很浪漫的想法。」- 余让在医院无所事事地闲逛了一会儿,最后又到公共卫生间马桶上呆坐着放空。 与人长期共处一室,让他有些不自在。虽然病房里的另外三个人都不是很爱与人闲聊的人,但见到人影在自己面前晃动,就感觉不舒服。 更何况李维多次有意无意地在观察他,这让余让猜测他们应该有一些私下的话想要聊,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病房。 余让躬着身子坐在马桶上深唿吸,隔了会儿他抬起双手捂住下半张脸,像一座沉默而又疲倦的雕塑。- 余让在马桶上静坐了半个小时,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决定,他或许不应该留下阿德加内,让麻烦叠加麻烦。 本来他应该只有几件事要做,现在因为阿德加内,附带的事情都多了起来。 这种想法到他离开卫生间,回到舰长病房,遇到病房门口等待的娜芮尔,又更深刻了些。 娜芮尔告诉他,舰长的身体数据已经趋于平稳,可以安排出院。 娜芮尔解释说:「我和李维不能离开阿波号太久,舰长也最好不要在医院留太久,这可能会留下的他的信息。舰长的身体情况,目前还在保密状态中。」 娜芮尔说完,还顺带夸了下,余让用自己的名字登基的入院信息这个行为。 「……」余让沖她点了下头。 娜芮尔又开始交代后续该怎么照料舰长,以及她提醒:「我最近这段时间会频繁和你联繫,我需要每日记录舰长的身体数据信息。」 娜芮尔又讲到舰长身上的安五类药物:「因为是新型药物,针对舰长本身的危害尚不可知,我后续会通过物流,匿名投送一种通用型的缓解药物成瘾的包裹给你,不确定是否有效。你未来一段时间可能需要协助舰长戒除药瘾,这可能会有些难。不过舰长现在身体虚弱,躺在床上不能动,这让你也能有效控制他,若是健康状态的舰长,我可能还需要给你备一些镇定剂。」 「……」 「对了,还有你自己,阻断药仍旧需要一直吃,最开始半个月每天都要吃,之后每隔一个星期可以变成隔一天、隔两天,而后稳定在一月一次,直到舰长完全戒除药瘾即可。」 余让点头——他当然一颗都没有吃。还免费赠送给了之前来病房看病的医生,好心让医生给见过且有可能被传染的人分发服用。 娜芮尔抬眼端详了会儿余让。这位阿波罗号上的医疗官,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岁上下,神情一直很平静,她红棕色的头髮利落地扎成马尾,从办事到说话都非常干脆利落。 她看了余让一会儿,突然一改利落说话的风格,缓慢道:「舰长可能没有与你讲过他过去的经歷,我们也只是从舰长口中零星透露出的一些信息得知,他当初进入[毒虫]——就是星盗的飞船,被打断了四肢和嵴椎,还被注射了各种药物,最后被丢到飞船上的低氧舱内——这一般不是拥有活性的生物能待的地方。舰长说他很幸运,可能是因为基因的优越,也可能是[毒虫]内的药物研人员水平不行,那些药物大多只是在数个高烧后就被他身体免疫功能消灭。」 第21页 娜芮尔说到这儿难耐地沉默了片刻,想起舰长在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笑着开了个玩笑——[或许我该感谢或许是这场高烧,让我没有被低氧舱的低温冻死。]正常人都知道,高烧加上低温才更加致命。 余让的视线隔着玻璃镜片,看到娜芮尔的脸上,他看出来这位女士此刻正处在悲伤当中。 余让想,阿德加内很受这群人的尊重和爱戴。 他们都真心实意地,为阿德加内曾遭遇过的痛苦而悲伤痛苦。 [阿德加内本人甚至看起来都没有你们痛苦。]余让心想。 余让想了想,企图安抚娜芮尔:「舰长很伟大。」 娜芮尔深唿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是的。后来他趁[毒虫]停下来补给的时间,让自己从飞船上掉落了下来。可是很不幸地,他掉落在了一个垃圾星,我们官方把这颗星球称为圭尔ix号虫灾星,这颗被虫子覆盖的星球上,生活着为数不多的土着难民,他们住在地底,隔一段时间会有一部分人来到地上,捡别的飞船扔下的东西。」 余让对此完全不了解,他甚至对那斯这颗星球都不了解。 娜芮尔顿了顿,语气沉重地继续道:「舰长说,土着难民因为他眼睛的颜色,以为是有价值的矿石,而挖掉了他的眼睛。」 「……」余让皱了下眉头。 而后余让得到了一个他前几天曾好奇过的答案。 娜芮尔说:「我们找回舰长后,舰长让我给他的大脑做了个手术。具体的手术就不解释了,我们按照他的要求屏蔽了他关于在圭尔ix号上的部分感知,让这段记忆不再过于影响他。」 余让:「屏蔽了一部分情感?」 娜芮尔点头:「对记忆不造成影响,用通俗形容来解释的话,那些所经歷过的事,变成影视作品一般呈现在自己大脑里。」 娜芮尔说:「舰长说,他曾在圭尔ix号上感到绝望,这会影响他的判断甚至行为能力,所以要求医疗部门给他做了这个手术。」 余让感觉到一丝荒唐,他前几天才觉得舰长是个从来不会绝望的人,他没什么情绪地陈述道:「舰长一直是个很理性的人,是吗?」 娜芮尔点头应:「是的……」 她话没说完,余让就打断了她:「可我觉得,人生得有对比和参照,当你不再感知痛苦是痛苦时,那可能也无法获得快乐。」 余让罕见的话多了起来:「吃到了甜的水果,才能分辨酸的是哪些,你觉得呢,女士?」 「……」娜芮尔顿了顿,她眨了下眼,「我觉得你的这个说法很有趣。感觉你对此深有体会。」 她深深看了余让一眼:「但我觉得痛苦超越精神承受范围,就可以用科学的办法进行干预。如果你对此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用科学的方法让你与这些超阈值的痛苦隔离。」 余让面无表情道:「我不相信当代科学。」 娜芮尔从悲伤情绪恢復过来,闻言笑了声:「那你相信什么?」余让没搭话。 娜芮尔也没有再问,她又笑了声:「你很有趣。」她又道,「我非常相信科学。」 「……」 娜芮尔道:「我相信智脑匹配的婚姻数据,这也是科学。」 她伸手以示友好:「很高兴认识你,余让,我叫娜芮尔,是阿波罗号上的医疗官,也是阿德加内舰长的医疗官。」 余让盯着她的手指看,他本想说——对智能设备的太过依赖,可能会让人类被人工智慧取代。他不相信婚姻匹配的数据,他和阿德加内相匹配的数据,应该无限接近零。 他应该只是活在这个世界的一抹幽魂。- 后来很多年,余让回想起那斯的中心医院,回想起他和医疗官一段意味不明的聊天内容,还回想起他在医院马桶上做下的一个决定。 他想到婚姻匹配数据和当代科学。 他分明是为了寻死,而留下一个人。 最后却因为这个人,而愿意活了下来。 谁也不知道这应该属于当代科学,还是命运幽默。 第11章 11异乡人(一) 那斯的夏季有三个月,夏季一结束,就直接进入漫长的冬季。 余让不懂这个星球的运转,酷热的夏天会持续到新闻提醒民众寒冬将至,或者天际飘起一层浓重白雾,在几天之后,那斯就几乎一瞬间由热入冬。 「冬季怎么样,很寒冷?」 阿德加内出院后,在娜芮尔专用药和贴身观察记录下,他的嵴椎恢復了些支撑力,这让他终于不用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此刻他坐在轮椅上,双眼球位置仍旧蒙着一层黑色的晶体,因为艾丽播报的[寒冬将来、请各位居民注意避免户外活动],故而问了一句。 他的外置发声器也应他自己的要求被拆了下来,因为嗓子还未彻底恢復,说话时候声音很低,不仔细听,会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智能设备也是如此,艾丽播放完统一推送的天气信息后,问了句:「你说什么,加内先生?」 阿德加内因为嗓子有些痒,干咳了一声。- 余让在冰箱前已经站了五分钟,因为阿德加内的入住,他本来塞满了能量棒的冰箱里,不得不空出一点位置来摆放食物。 ——这个人为什么就不能和自己一样吃能量棒? 余让面无表情。 第22页 舰长因为身体状态和声带状态略有好转,对日常生活的追求已经体现了出来。 他不仅需要吃饭,会坐在客厅里让艾丽用电子音播报新闻,还会非常礼貌地询问余让——「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余让不得已,让艾丽给附近餐厅打电话,随机挑选订餐,来满足舰长日益增长的口腹之慾。 因为舰长只是勉强能坐在轮椅上,余让还需要亲手把食物餵到舰长嘴里。 好在舰长目前只有晚上一顿饭的需求,这让作息紊乱的余让,没有因为必须得照顾他的口腹之慾,而变成需要定期一日三餐的稳定作息。 余让沉默地盯着冰箱,长出了一口气——他的人生好像每次做出的选择,都又会让他陷入更糟糕的坏境当中。- 舰长咳了两声,被余让亲手调回优先级的艾丽,立刻道:「加内先生,你咳嗽了,请问需要什么吗?」 余让面无表情地拿出一根能量帮,拆开包装塞进嘴里,他关上冰箱,心想:[他需要什么你能帮助到他吗,你还不是只会喊我。]只会[余让,加内先生需要……]、[余让,加内先生……]余让咀嚼着嘴里基础款的能量棒,走到水吧前,倒了一杯温水,插上吸管,走到舰长身旁,他让吸管触碰到舰长的嘴唇,面无表情道:「喝水。」 阿德加内微侧头,分辨声音传来的放下,低声:「谢谢。」他张嘴含住吸管,开始喝水。 余让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又看了眼阿德加内的房间:「需不需要把你的外置发声器拿来?」 阿德加内喝了半杯水,才缓慢道:「娜芮尔建议我现在可以放弃一些辅助设备,以免产生依赖,导致我以后不说话。」 「……」余让哦了一声,他拿回水杯,准备放回水吧。 阿德加内又道:「我的语言系统,确实有产生过一些轻微的混乱。」 余让收回落在水吧的视线,看了阿德加内一眼:「你现在说话很正常。」 阿德加内点点头:「恢復了很多,那是我刚被救出来的时候。」余让哦。 阿德加内仰头,因为目不能视,只能通过声音方向感觉余让的站位——对方站在自己身旁,大约有一臂或更远的距离。 阿德加内开始思考,余让到底想要什么。他当然不至于真的相信,对方与李维聊天时提到的情感。 阿德加内想,如果自己和对方见面时,是完全健康的状态,这种话语的可信度应该会高一些。 阿德加内沉吟了片刻,突然道:「余让。」 「我在。」余让应声。 「可能有些唐突,我确实忘记你长什么样了,抱歉。」 「……」余让沉默,而后扯了下嘴角,心道——我也不记得你长什么样,我就不觉得抱歉。没人会记得七年前网络视频见过一面的人,他长什么模样。真荒唐。 余让开始相信,阿德加内所说的,他语言系统产生了些混乱是什么意思了。 把[抱歉]这种词语,当做标点符号来用,这确实是一种混乱。 余让回说:「我也不太记得了,舰长。」他隔了会儿也道,「不过我在星网上搜索过你过去的影像资料。希望这不会让你感到冒犯。」 他特意模煳了这个时间段,想造成一种自己可能看影像资料堕入爱河的假象。 阿德加内没觉冒犯,他还问道:「关于什么的影像资料?」 「……」余让沉默了片刻,闭着眼睛回忆,只粗略看了几眼舰长的模样,忘记了。 余让深唿吸一口气:「很多,舰长。我看过你很多影像资料。」 舰长低笑了两声:「谢谢你关注过我。」 嗯,很标准的见到狂热粉丝的回答。 余让对此很满意,他也有些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因为需要舰长留下,而说些奇怪话的程度。 最好保持在这种看破不说破的程度,很合适。 余让嗯了声,他转身离开,把水杯沖洗几遍,放回杯架上。 他擦着手告诉阿德加内:「舰长,我需要工作,你有事让艾丽叫我。」 阿德加内应了声。 余让想了想,体贴道:「需要我把你送回床上吗,你或许需要休息一下。」 阿德加内回说,谢谢,暂时不用了。 余让刚抬步离开,阿德加内突然又开口:「余让。」 余让摘下眼镜,抓了抓头髮:「怎么了?」 阿德加内声音里带着点笑,他道:「联邦政府发给我的个人抚恤金,以及专项医疗费用,其中有一部份分配给了娜芮尔和她的医疗团队,剩下那部分,我让李维打到你的星网帐户上。」 余让抓头髮的手拿下来,在答应和拒绝中犹豫了一会儿。 他其实用不上这么多钱,舰长的抚恤金已经足够覆盖他的一切开销,这些东西太多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一切顺利,他被舰长体内药物感染,申请进入戒瘾中心之前,会把自己创造的[地球]一切数据都格式化,把帐户上多余的金钱分别给法宾或远在天边的麦阿弥女士,如果余额可观的话,随便找个慈善机构捐出去也不错。 余让的沉默,让阿德加内又加重了这份给予的筹码:「我在沃利斯星上,有一间酒店,你想去看看吗?」 沃利斯星是颗星际航行能经线路最多的行星,被人称为中转星,星球土地面积小而集中,被三个巨型度假酒店瓜分。 第23页 但凡要进行星际航行的旅人,基本没人没在沃斯利落脚过。 其中联邦官方经常落脚的那个酒店,就是阿德加内的产业之一。不过这是份婚前财产,盈利和余让没有关系。 阿德加内心想,给余让一些股份,每月分红就足够客观,这应该比家属抚恤金要更好一些,毕竟是法律意义上属于个人的资产。 ——如果余让只是想要钱的话。 这很简单,整个联邦,没人不知道他身怀巨额资产,连那群星盗都知道,留下他比直接杀了他能得到更多的利益。 阿德加内不确定,余让是没有听懂自己话语中的潜在含义,还是别的原因,余让在听完后,只语气平静地回了句:「再说吧。」他道,「我得工作了,舰长。」 阿德加内喉咙痒了痒,他轻咳了声:「抱歉。」 余让走路,打开门,而后门又「啪」得一声被关上。 阿德加内在客厅里沉默了一会儿,他脑袋往后靠,莫名感觉有些好笑,搞不懂余让到底想要什么。 更多的钱?权力?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政治抱负?或者…… 真的是情感需求? 阿德加内没再多想,喊艾丽继续讲那斯星的人文和环境。 虽然联邦的星球多达一百三十二颗,且阿德加内还是巡航队的舰长,但也不可能深入知道每颗星球的生态情况。更何况,他做的更多是,在星际中寻找有生命的星球,以建立联繫的巡航工作。 过去他隐下身份,刚入巡航队工作的第一年,甚至没有进入过一颗有生命体存在的星球。 「冬天,」阿德加内问艾丽,「那斯的冬天是什么样的?」 联邦主星里德,他的家乡,从来就没有冬天。- 书房里的余让,放下眼镜,换上了白色的胶质衣服,打开全息舱,躺了进去。舱门关闭进行神经连接时,他确实在想沃斯利是个什么地方,在那颗星球上有酒店又怎么样。 他的常识课学习得很糟糕,在离开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除了听新闻播报,该怎么判断那斯的冬季来了。 他有一年冬季外出,甚至还穿着薄衣,差点就冻死在街头。 那斯冬天的户外,连虫子也不会有。 他被街头安装的设备发现,紧急送往医院,被救了回来。法宾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替他支付了一些免费医疗外的治疗费用。 「你怎么会连冬天,最好不要在户外这个常识都不知道?」 余让沉默地看了法宾两眼:「你希望听到哪个答案?我上课没听课,还是我的智力有问题?」 余让过去比现在要刻薄嘴利很多,所以和法宾的关系算不上太好。 没人会喜欢,跟一个人说话时,不仅需要忍受他面无表情的脸、没有温度审视般的视线,还要忍受他讲不出一句人话的嘴。 所以,余让从学校毕业出来,一个朋友都没有。这很应该。- 余让连接上星网后,直接登录《e》,一阵光亮过后,余让打开自己卧室房门。 没有五官的妹妹,正背着包往大门方向跑,余让一抬手,拽住妹妹的背包:「哪儿去?」 「看我老公!」妹妹声音高亮。 余让歪了下头。 妹妹从自己包里翻出了无数个游戏周边,捧了满手:「我老公,看到没?帅死了!」 余让啧啧两声,他松开抓着妹妹包的手:「去吧,玩得开心。」 妹妹哇了一声,高喊了声走了。 余让慢腾腾地走到客厅,才在沙发上坐下,门口传来动静,有人喊:「余让,出来打篮球,孙子我今天必赢你。」 余让张开双手,让身体更大的接触面积陷进柔软的沙发里,他仰头,枕在沙发背上看天花板,对门口的好友说:「好累,我休息一下。」 第12章 12异乡人(二) 余让的休息过程,被艾丽强制打断,因为舰长需要解决生理问题。 余让水鬼一样从营养舱里爬出,他换下胶质衣服,随意套上家居服,在舰长的感谢里,把舰长送到卫生间马桶上,又在舰长的感谢中,把舰长带了出来。 「你需要去房间床上休息一下吗?」余让问。 阿德加内说好的,又问:「今天晚上吃什么?」 「……」余让沉默了片刻,「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可以告诉艾丽,它会订餐。」 阿德加内沉吟着思索了片刻,被放到床上躺下后,他反问余让:「那你呢,你平时吃什么?」 余让扯了下嘴角:「随便吃些,」他解释,「我对食物没有太高的需求。」 阿德加内笑了声,没再多问。 阿德加内过去饮食非常清淡,基本是营养师搭配好送到眼前,如非宴会需要,他几乎不喝含有酒精的饮品。 后来他在[毒虫]上喝过别人喝剩的烈酒、吃剩的食物,到虫灾星上还吃过腐烂的食物和濒死的虫子。 被救回阿波罗号上后,他一度非常想寻找酒精麻痹神经,后来和娜芮尔商量,为防止自己酒精成瘾,让娜芮尔给自己做了个小手术。 他对酒精没有强烈需求后,转而开始对各种食物产生好奇。因为对有需求,这行为无伤大雅,对他的行为和判断不会造成不良影响,他就没在意。 最近他喜欢上一款那斯特有的甜食和果汁气泡饮品,搭配出来的口感很奇妙,阿德加内觉得很有意思。 第24页 本来是想要问余让,那斯上的食物都很奇妙,在这种饮食环境里长大的人,会不会不太适应其他星球的饮食。 余让告知对吃的不关注,这实在有些遗憾,阿德加内想。 他甚至想到了里德有一款菜餚,或许会符合那斯人的口味。- 余让把阿德加内放回房间床上,疲倦地进盥洗室洗了个澡,擦着头髮出来的时,舰长点的餐送到了。 同时来的还有个来拜访的客人。 「余让,加内先生的晚餐送来了。」艾丽道。 余让开口说开门,艾丽补充:「还有一位前来拜访的客人,他自称裴希。」 说话间艾丽已经听从吩咐,同时把家门打开了。 裴希还是一套标准白西装,他头上戴着一顶同色帽子,一手拿着一柄黑色长杆雨伞,另一手提着刚送来的舰长的晚餐。 听见开门动静,他抬头,微笑:「余让,很高兴再见到你。」 「……」余让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裴希把雨伞放到屋内的雨伞收纳处:「马上要到冬季了,最近几天雨水比较多,在户外待着已经开始麻烦了。」 他说着已经走进了屋内,把手中晚餐放到门旁柜子上,又回身从身后秘书官手中拿过一盒漂亮的礼盒,同样放在门旁柜子上:「这是你的晚餐?我刚从十一区过来,如果不是舰长行动不便,我会邀请你们去落辉塔吃一顿晚餐。」 余让抬手往屋内指了下:「舰长在这间房内。」 [你可以顺便帮他餵饭,以增进你们的感情。]他收回视线,继续擦头髮。 裴希指了指自己带来的礼物:「这款加落的味道,比医院的好,你可以试一下。」他说完顿了顿,微笑补充,「不小心撒到白西装上,也不会那么难清洗。」 余让点头,不搭腔。隔了会儿,又抬起眼睛端详了裴希一会儿,询问:「你最近感情状态怎么样,又要离婚了么?」 「……」裴希愣了下,完全没料到怎么会有人问出这么突兀的问题,他收拾情绪,微笑回,「还行。」 余让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但语气中好像有些遗憾。 裴希摘下头上帽子,放在礼盒旁,没有被屋主人邀请进入,却仍像进入自家一样自在。 他身后,之前余让见过一面的秘书官也跟了进来,秘书官后面还跟了个类人型机器人。 余让看了机器人一眼,这个机器人拟人性很高,四肢和躯体和人类一样,只是它的脑袋设成了个铁皮方块,正面是个简单的电子屏,上面用两个点和一条弯曲的弧线当做眼睛和嘴巴。 躯体拟人化很高,脑袋却简略地像随便装的,这模样看起来有些古怪。 裴希解释:「我听说舰长这里没有请护工,所以特意申请了机器人来帮助你们。」 余让哦了一声,好似有交流障碍,突兀又自顾自地问出个古怪问题:「你杀过人吗,总统大人。」 「……」裴希建议余让去医院看下大脑,他噎了半晌,才控制好自己的面部神经,微笑道,「我们生活在一个有法律的联邦。」 他抬步往阿德加内的房间走去,步子有些急,身后的秘书官和机器人也赶紧跟了上去。 余让按了按头上的毛巾,倒没想什么奇怪东西,只是觉得裴希身为一个星球的总统,是不是应该有办法让人不声不响地死掉。 他走到门旁,把阿德加内的晚餐拿提起来,他可以换个赛道——这样至少不用再每天照顾舰长的一日三餐。- 因为娜芮尔说舰长已经可以摄入固体食物,余让就没有把晚餐全放进料理机里变成液体。他提着食物敲门进房间时,裴希沉静着脸表达歉意:「抱歉,舰长,我会把它带回去。」 他说的这个它,是跟在他身后的机器人。 余让看了眼机器人,医疗机器人的申请单被舰长驳回,请护工整天在家里让余让痛苦,余让略有些不舍地扫了眼送上门也被退回的机器人,把晚餐放到裴希手上:「舰长的晚餐,麻烦你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离开得很快,阿德加内舰长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不用特意离开。 门关上后,裴希笑了声:「舰长,余让的性格有些……」他斟酌用词,「奇妙。」 阿德加内没搭腔,他问裴希今天晚餐有什么。 裴希打开餐盒——主食、甜点和饮品,他一一介绍。 阿德加内笑了声:「你们那斯的美食,很有意思。」 裴希笑:「我小的刚来那斯时,其实也吃不太习惯,久了之后倒体会到一种奇怪的美味,离开那斯出差,一段时间没吃到,还会很想念。」 阿德加内说:「麻烦你了,我想要先来一点甜点。」 裴希依言投喂,又旁敲侧击:「舰长和余让,好像没什么感情基础。」他笑,「我听传闻说,舰长已经私下被智脑匹配了婚姻,因为和对方的婚姻匹配度很高,才不得不结婚。当时还不相信,直到我的秘书官告诉我阿波罗号在那斯附近停靠,我才相信。」 阿德加内平静地品尝了会儿口腔内的美味,简单道:「确实是百分之九十五的匹配度。」 裴希有些吃惊,他的三段婚姻,只有第二段婚姻时,特意进行过匹配度测过,他和当时伴侣的匹配度不算高,但仍旧固执地结了婚,最后确实以离婚收场。 第25页 在他的概念里,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匹配度,就已经够伴侣二人共渡一生了。 裴希沉吟:「很奇妙。」如果没有这种匹配度,或许余让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阿德加内。 裴希脑中产生了些荒诞的感觉,他从二十岁开始就就费劲心机,想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或许还不如当时去申请智脑匹配,指不定就直接跃上龙门了。 可智脑匹配婚姻达到一定程度,会强制成为伴侣的,且有婚姻关系必须维持几年的规定,这让习惯自己掌控命运的裴希,放弃了这项选择——如果匹配到同个垃圾星偷渡过来的同乡,那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裴希又看了一眼舰长,即使病躺在床上,也面目平静、毫无忧虑,内心带着些好笑的怅然——也只有生在舰长这种家庭里的人,才可以毫不顾忌地把婚姻交给智脑,让匹配度成为缔结婚姻关系的唯一理由。- 阿德加内在裴希的投餵下,吃完了甜品,他道了声感谢,突兀又平静地问:「你威胁了他什么吗?」 裴希面色不变,疑惑地嗯出了一声。 阿德加内解释:「你知道,必须得贴身照顾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余让显然不太喜欢麻烦。突然转变态度,总让人好奇。」 裴希听完,即使知道阿德加内看不见,仍旧面色不变,嘴角带笑:「没有,当然没有过。我对待他像是对待你一样尊重,是他和你说过什么吗?」 他含笑道:「还是因为在医院时,他泼了我加落?那是因为,我告诉他我因好奇,曾玩过他开发的游戏。」 裴希当然没有时间去玩什么奇怪的游戏,他只是从秘书官那儿听说过余让做了两款游戏,一款是成人向的游戏,一款大概是旅行探索类游戏。 裴希习惯媒体镜头的表情,仍旧亲和诚恳,一点没有谎言的感觉:「他可能对与人当面谈论自己制作的游戏,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情急下撒了我一身加落。」 阿德加内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是这样吗?」 裴希也略感歉意的笑:「我还表达想要投资他游戏的意愿,可能表达方式让他误解了。」 阿德加内没再说余让的事。 他又和裴希聊了会儿他带来的机器人,巡航队的生活,等吃完了裴希餵的晚餐,他礼貌感谢,没再说话,等裴希自己开口说话。 裴希起身,转身把餐盒给身后的秘书官,示意秘书官带着机器人出去,询问阿德加内:「舰长在巡航队这么多年,见过红仿吗,他曾经在列安v号上服役,当过巡航队的队长。」 阿德加内设想过,裴希会有很多需要他帮助的地方,比如在那斯上,有与他政见不合争锋相对的对手,或者确实如最开始所想,他想换个优等星球从政。 他怎么也没想过,他只是想要问一个人的情况。 阿德加内回忆了片刻:「是你的前任伴侣。」 裴希笑了下:「是的,十多年前我和他离婚,我再也联繫不上他。」 阿德加内迟疑:「只是想找他?」 虽然确实有部分巡航队的工作隐秘、行踪飘忽不定,但也不至于一个人难找到必须要阿德加内的帮忙。 阿德加内没有再表达疑惑,直说:「我会帮你询问的。」 裴希说了声谢谢。 他向舰长告辞,离开后,舰长喊了声艾丽,他让艾丽帮忙给李维发消息,让李维帮忙找红仿的消息。 李维迅速地回消息说好,又关心询问起阿德加内的身体状况。 阿德加内简略地回了句[可以],让艾丽找到法尔图,法尔图是阿波罗号上的智能网络安全工程师,才23岁,是个公认的天才,未成年时,就破格从学校被邀请入了巡航队。 阿德加内本想让法尔图调查下余让的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后觉得这未免有些过于冒犯,游戏内容并不是什么出于安全需求而必须得调查的东西,他想了想,转而说:[法尔图,余让手下好像有两款游戏,你看下是否有什么安全漏洞,帮忙修復或加固下安全系统,防止被别人攻击。这份额外工作的收入,我会从我的帐户里转给你。]在法尔图回消息之前,舰长想,裴希这个他归为野心家角色的人,登门拜访只为了向他询问一个人的现在状况如何。 感情。阿德加内本来不信余让所说的感情。 他很确定自己暂时没有对余让产生过这种情绪,毕竟他现在连余让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到如今不由得有些嘆气,余让或许确实是个害羞、内敛不善言辞的人。 余让或许真的在某些时候,对自己拥有一些自己所没有的感情。 阿德加内思索了片刻,觉得没什么,他并不排斥匹配婚姻,如果不是过去工作原因和余让自己要求,他也会认真对待婚姻。 阿德加内慢腾腾地想,等他彻底康復之后,会努力反馈这段感情。 【作者有话说】 目前更新周期是一周三更!在周二周五和周日!其余时间如果更算加更!感谢阅读 第13章 13异乡人(三) 裴希和他的人离开的时候,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好心把吃剩的餐盒带上,戴好帽子,拿着自己的长柄雨伞离开了门。 传送到大楼底下的时候,他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把黑伞撑开顶在头上,没一会儿雪落下来,黑色的伞面立刻就变白了。 第26页 那斯的冬季到了。 裴希在寒冬中走了几分钟,手脚都快没有知觉。 这让他回忆起自己出生的故乡,那里是终年不灭的大雪和寒冬。 秘书官抖着牙齿,提醒他回到车上,裴希笑了声:「回去吧。」- 于此同时,躺在房间床上的阿德加内,和已经登录星网的余让,同时收到了[冬天来了]的系统推送消息。 阿德加内让艾丽继续播放新闻,余让关掉了推送消息。 几秒后,两人的信息推送又前后响起。 法尔图:[啊啊舰长,余让这是个什么游戏啊,我在开团队会议的时候公屏打开了!!我不要活了!]法尔图:[兄弟,你的游戏害得我好惨,我在大庭广众下打开了这款游戏。]虽然法尔图的信息是由艾丽冰冷的声音读出来,但阿德加内隐约能听到法尔图嚎叫的声音。 阿德加内咳了一声,对余让的游戏产生了一些好奇。 余让坐在星网登录界面的孤独沙发上,眯着眼睛扫这行信息,他轻吐了一口气:[你应该在登录界面,就能分辨它成人向的内容,而且登录后有冷静时间给你填写信息,确认你是否成年,之后你甚至还要註册个人帐户,才能正式进入游戏界面。][还是你直接黑进了我的游戏?你为什么要黑进去,谁让你这么做的吗?]法尔图光速回话说:[我错了大哥,我就是单纯的好奇。]余让没再理他,登录《堕入异界》,在npc潮红的脸和眼神中,进入游戏,记录了些游戏反馈和测试内容,加固了下防入侵系统。 退出游戏后,法尔图又发来了几条推送消息。 其中一条说,他投送了一个包裹,因为舰长的眼睛还没康復,他制作了一款连接卫星的眼镜,这款眼镜可以实时进行场景覆盖,虽然不能让舰长百分百亲眼看见什么,但他能模拟场景和障碍物,舰长若之后可以出门,戴着这款眼睛方便一些。 余让心里想着,舰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康復。 别说康復,就连娜芮尔说,舰长出院后可能会面临的药物成瘾,他暂时都没有见到。 他还不知道药物成瘾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 就在这之后的两周,舰长第一次出现了戒断反应。 余让当时正把娜芮尔给他的阻断药扔进垃圾桶里,听见舰长的房间传来一声什么东西跌落的响声。 余让转头往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艾丽说:「余让,加内先生从床上摔下去了。」 舰长在几天前,胳膊终于能够抬起来,这让舰长能够自己拿着吸管水杯喝水,而不用余让举着水杯餵到他嘴里。 但他的胳膊仍旧无力,长久的抓着东西就会失力。 娜芮尔评估舰长的恢復速度有些慢,已经一个多月时间,舰长竟然只能勉强拿起一些轻盈的物品。 余让沉默地在水池前洗手,他怀疑舰长从床上摔下来,可能也是因为舰长觉得恢復速度太慢,他想要加快恢復速度。 [正在做高强度復健动作,但是高估了自己。]余让洗第三次手的时候,点评完舰长的行为,才擦着手往阿德加内的房间走去。 他想提醒对方,想要尽快康復也得循序渐进。 他打开门,发现阿德加内脸色苍白,身上浅蓝色的病患专用家居服,竟然已经完全被汗湿透,他身子不自觉颤抖,肌肉在痉挛。 余让走过去,解开他湿透的衣服,坐在一旁的地上,把湿漉漉的舰长放到自己大腿上,一手去拿病床底下的镇定药剂,一边给娜芮尔拨打电话。 娜芮尔在几秒后接通电话,余让垂眼看舰长:「刚刚舰长突然从床上掉落,目前唿吸急促,汗流不止,肌肉痉挛……」他冷静描述地看到的状况,舰长没什么力气的手,突然抓到了他的衣袖上。 余让看见舰长本应没力的手,紧扣在自己的衣袖上,瘦削的手指上指节突出,手背上每一根青筋都夸张地突了出来。 看起来用了非常大的力气,那青筋再稍微鼓动片刻,皮肤底下的血管会爆裂开来。 余让轻扯了下自己的衣袖,发现确实扯不开后,他对娜芮尔说:「手部力量突然变大。」 余让的盯着舰长煞白又满是汗的脸,喊了两声舰长没有得到反应,继续和娜芮尔分析:「对自己名字没有反应,或许失去意识。」 余让说:「我需要给舰长服用镇定药物,但你给的药物是固体状,我怀疑依舰长的肌肉痉挛程度应该没办法自主吞咽药物。」他补充,「就算吞进去,也可能会不小心进入气管。」他不贊同道,「你应该给我注射类的药物。」 娜芮尔道:「这是可以百分百固液转化类药物,用不到2毫升的水就能让它融成液体状。」 「……」余让顿了顿,刚刚一剎那,他都忘了他现在生活在一个科技发达的星际社会。 他面无表情把特制药瓶里的镇定药倒出一颗在手心。 而后把自己的食指和中指放入舰长喝水的杯子里沾水,带着几丝水珠出来后,他用沾水的两根手指捏起药物,在指腹上摩擦了片刻,这药物果然半化在了他指腹之间。 余让抬起化了药的食指,抵到阿德加内的无血色的唇上,他指腹摩擦了下对方的嘴唇,试图让带着药物的水珠进入舰长嘴里。 虽然可能镇定药物的可被摄取量已大大降低,但有总好过没有。 第27页 他的光脑放着外扩音,被放到不远的地上,娜芮尔在那边冷静地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舰长却在下一秒,扭过头,干呕了数声,他像是想要自己身体里的很多东西一起吐出来。 余让告诉娜芮尔:「我用手指沾水化药,试图让舰长吃入一些,但他反应剧烈,正在呕吐。」 舰长的手指还死死地抠在余让的衣袖上,余让快速扫了一眼,因为指腹的用力,余让的衣服甚至被戳破了几个洞,而后是舰长的手指,也被他自己的指甲戳得鲜血淋漓。 「他还出现了无意识的自伤情况,他用自己的指甲抠破了自己的皮肤。」余让抿了抿唇,他看了会儿正处在痛苦中的阿德加内。 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满手自己造成的伤疤,无助又委屈地看着自己,她说:「哥,我好难受。」 余让迟疑了片刻,伸手摸了下阿德加内的湿漉漉的头髮,半个多月的时间,舰长的头髮长长了些,此刻湿漉漉又柔软地贴在头皮上。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用衣服把舰长受伤的手指包裹了起来,防止对方用手指划伤皮肤。 他看见阿德加内的嘴唇动了动,余让面无表情又沉默看着他嘴唇蠕动半晌,最后还是躬下身子,轻轻地凑过去,听他说什么。 舰长声音断断续续说:「虫……」 余让凑近认真听了数分钟,而后如溺水唿吸到新鲜空气般骤然抬头,他抽出床旁的纸巾,擦掉舰长脸上的汗水,一边对娜芮尔说:「舰长在说反覆提及[虫子],是否过去有这么个东西造成了他的心理阴影,让他在难受时,情绪闪回反覆陷入当时的心境中?」 娜芮尔似乎很奇怪,[你]了一句,没说完,赶紧回到舰长的问题上:「我之前告诉过你,舰长掉落在虫灾星,那颗星球被虫子覆盖。舰长在那之后,觉得自己耳旁常常有虫子挥动翅膀的声音,这让他很苦恼。」 「创伤后身体应激产生的幻觉。」余让小声自语了一句。 「什么?」娜芮尔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余让说,「我现在开始计时,看见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会持续多长时间。」 舰长蜷缩起来,身上的汗把余让的裤子也弄湿了。 余让化开第二颗镇定药物,试图重复之前步骤,让药物能顺着舰长唇缝进入口腔,他告诉娜芮尔:「镇定药物最多不能使用超过多少颗?我现在正在化第二颗药物,肌肉痉挛不控制,我担心会造成身体损伤。」 娜芮尔在好一会儿,好像忍不住似地还是问了句:「你在学校时学过医吗?」 余让的手指触碰到阿德加内的冰凉的嘴唇:「没有。」他语气平淡。 阿德加内却正好在此刻张嘴:「余让……」 余让的手指被他含进了嘴里。 余让抽出手指,用纸巾擦阿德加内脸上的汗:「在。」他回完又对娜芮尔说,「娜芮尔,舰长恢復了些意识,能清楚叫出我的名字。」 娜芮尔冷静道:「从你打电话给我,到现在七分三十六秒,这是浓缩型的镇定药物,一天之内最好不要使用超过两颗。」她点评,「第一次时间还可以,感谢你,余让。」 舰长半身蜷在余让的大腿上,身上的颤抖并没有停止,余让甚至听到他牙齿碰撞发出的声音。 这证明恢復了些许意识的舰长,已经开始在用自己的意志来对抗身体反应。 余让顿了顿,他又伸手摸了下舰长的湿漉漉的头髮,他又倒了一颗药物出来,准备让清醒过来的舰长,主动吞食药物,恢復冷静。 舰长牙齿磕碰着断续发声:「余……让……」 「在。」 「把……我手……上的东西拆……开。」 「……」余让低头看了下,在大脑中分析了片刻,从善如流地解开捆着舰长手指的衣服。 「谢……」礼貌的舰长,在这个时候,也不忘花费力气来道谢。 「嗯。」余让没等说完,就打断了舰长的话,「你可以自主把镇定药吞进去吗?」 舰长的手指紧紧攥成拳头,他显得有些肌肉流失的胳膊肌肉也鼓了起来,看起来僵硬到连针头也插不进去。 「……稍……等……」舰长唿吸急促地拒绝了即使吃药。 「……」余让不解。 舰长浑身湿得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他脸色煞白,浑身肌肉紧绷,甚至时不时抽搐几下。 余让眼睁睁看着,舰长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身上所有能用力的地方似乎都在用力。 他眼睛覆着黑色晶体,紧抿着苍白的嘴唇,而后他吐出一丝痛苦的声音,一直不能动的腿,突然动了一下。 舰长的唿吸更急促,头仰起来。 几秒后,舰长的腿用力地蹬了下。 这一下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紧绷的肌肉骤然软了下来,他重新蜷缩起来,握成拳头的手也松开,轻轻地放在余让的大腿上。 地面好像更湿了,舰长嘴唇动了动,隔了好一会儿,才嘆气道:「抱歉。」 余让没什么情绪:「没什么,生病无法控制很正常。」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觉得你非常了不起。」 舰长抿了抿唇,他用自己的胳膊撑起自己压在余让腿上的上半身,因为看不见,距离不太能控制,他几乎要撞到余让的脸。 第28页 「我……意识到这个肌肉抽动、身体疼痛以及一些难受的感觉,好像能够让我恢復对身体的掌控程度。」他抬起自己的手,轻轻地握了握,「胳膊确实更有力气了。」顿了顿后,他又侧了侧头,尝试动了动自己的腿。 余让顺着他转头方向看过去,舰长的一直无法控制的双腿,确实已经能够动了。 阿德加内撑着地面,试图让自己从地上站起来,双腿能动,却没有多少力气,这让他并没有成功站起来。他也并不丧气,对仍保持通话的娜芮尔道:「娜芮尔,记录下来。这类药物成瘾导致身体上的负面反应,可能有助于我身体的恢復。抗成瘾性的药物,我可能会停止服用一段时间。」 娜芮尔说了句「但是」,舰长又转头对余让说:「麻烦你了……」他斟酌用词,才道,「下一次的时候,或许也不必须使用这些药物。」 「……」余让看了一眼舰长,「舰长知道什么叫做风投吗?」 「是什么?」舰长很有耐心的询问。 「没什么。」余让没回答,他也撑着从地上站起来,低头看舰长,「舰长现在是自己已经可以站起来去到浴室给自己洗个澡,还是仍需要我的帮忙?」 「……」舰长仰头,他抿唇,「抱歉,麻烦你。」- 余让把舰长放入浴缸,因为舰长胳膊的力气基本已恢復,不再需要余让的贴身服务,余让把他需要用到的东西放在他手边,告诉他有事可以喊自己,就退出了浴室。 余让在沙发上坐下,挂了电话的娜芮尔又发来了数条消息,大多在说和舰长有关的事情,余让扫了眼没回。 娜芮尔最后又似没忍住:[你处理的非常专业,真的没有学过医吗?][没有。]余让放下光脑,长出了一口气,他往后靠,仰头沉默看天花板,而后他慢慢地直起身子,又佝偻下去。 他把脸埋在手心里。 如果指的是大学学精神科,又辅修应用心理学,出国后拿了两个硕士学位。 成为了一个心理医生,却没有救助成功自己患了抑郁症妹妹的话。 他的回答,就是从来没有学过。 第14章 14异乡人(四) [药物成瘾的躯体化表现:多汗、失语、肌肉痉挛、抽搐、呕吐、力气增大(?)、产生幻觉……]余让低头看自己备忘录上新增的几行字。 「余让,你长什么样?」 阿德加内端坐在餐桌那头,他面前放着餐盘,餐盘里是一些香料和水果烹制而出的豆子,冒着特殊香味、卖相鲜艷,餐盘旁放着一杯蓝红色的饮品,在冒气泡。 他的座位扶手旁摆放着两根黑褐色的拐杖。 舰长恢復的速度让余让有些惊讶,舰长很懂风投,不过这么快的康復速度,也不知道该称为对沖成功还是风投成功。 舰长在几次痛苦到无法自控的辗转下,已经能够支起拐杖缓慢行走。 余让拿起光脑,在自己下巴上撑了撑,怀疑起所谓药物成瘾让人产生难以忍受痛苦的程度。 不知到这究竟应该算舰长的身体和意志力异于常人,还是这个药物确实是劣质品。- 「戴着眼镜,头髮太长了,挡着视线和脸,太瘦,每天都是吃得是什么?那斯虽然宜居度只能算中等,但总体算是个物资富饶的星球,你身为土着怎么像偷渡客般营养不良?」裴希站在门口,非常自然地把长风衣外套脱下,挂在门旁衣架上。 他手中还拎着一个几层食盒。 余让用便携光脑背面在自己脸上贴了贴,看裴希,奇怪这个人又为什么会在自己家。 裴希走过来,把食盒放到阿德加内面前,含笑:「我听闻舰长恢復许多,很是高兴,特意带了些舰长可能会喜欢吃的东西,来拜访你们。」 他打开食盒,缓慢把里面的餐盘一一地摆出来。 布菜的工作,做得还挺顺手。 阿德加内眼睛仍未恢復,他鼻樑上架着法尔图送来的眼镜,眼镜虽然不能让他看清楚同屋的余让究竟长什么模样。 但法尔图拿了余让家内部的设计图,构建了内部场景,这让看不见的舰长也能够有效避障碍。 阿德加内如今能[看]见自己面前一张木色的长桌,桌上放着好几个餐盘,餐盘里食物具体什么样看不清楚,只能见一团灰色带汤水的物质,旁边一只灰色的手正在往桌上摆放餐盘。 阿德加内抬头,他视线中的裴希是个灰色的人形,抬手、低头甚至张嘴的动作能看清楚,其他的就没办法看清楚了。 阿德加内又转了下头,余让坐在对面,有参照物后,他看起来确实比裴希要瘦,头一直微垂着,裴希突然出现,也只让他略微转动了下头,又很快地转了回来。 他手中拿着便携手持光脑,像是在处理信息,又像是一只盯着光脑屏幕发呆。 因为无法看见表情和眼神,阿德加内分不清余让到底在忙碌还是在发呆。 阿德加内手指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他感觉神经有些疼痛,刚恢復了知觉的双腿也沉重异常,他唿吸顿了顿,微拧起眉头忍耐这股突然涌上的疼痛感。 片刻过后,他才缓慢吐息着解释道:「当时你在工作,裴希致电说要来拜访,我就擅作主张让艾丽在他来后开门。」 「……哦。」余让回应了一声。 阿德加内斟酌了一会儿:「抱歉,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下次会记得拒绝。」 第29页 「……」一旁把菜餚摆上桌的裴希顿了顿,他扫了一眼桌上坐着的两个人,他很久没有品尝过这种被忽略的感觉,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阿德加内又抬头看他,沖他颔了下首,似乎也略表了下歉意。 余让甚至没有抬头,他抬手摆了下,语焉不详:「没什么。」 「……」裴希站在一旁,两位主人都没什么待客之道,他自行拉出椅子坐了下来,笑,「你们彼此之间相处一直这么客气吗?」 他没等谁回话,又问了声舰长吃得什么,他推开舰长面前的餐盘:「余让做的午餐?看起来他的厨艺水平还有提高的空间。」把自己带来的色香味俱全,还兼带那斯特色的美食,推到了舰长面前,很耐心地一一介绍了起来。 阿德加内指了指被推开的餐盘:「是我点的餐。」他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奇怪,自从双腿能动后,他坚持在餐桌旁用餐。也每次都等着余让一起用餐,这对他来说是礼仪,可他很少见余让吃东西。 他转头看余让方向,询问:「你又吃过了吗?」 余让抬头,看了一眼桌上摆满了的东西,他和裴希对视了一眼,再对阿德加内点头:「嗯。」 「不再来点?」裴希热情邀请。 余让摇头,不搭腔,像被光脑吸引了注意力,他手指戳了几下光脑,在二人的话题焦点又转回食物介绍后,余让冷不丁地提醒了句:「以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建议吃太多。」余让头也没抬,「那款气泡水虽然没酒精,但糖分很高,喝几口尝下味道就行。」 「……」裴希顿了顿,他是觉得有些奇怪的,余让这人性格古怪,不善言辞,甚至有些木讷,和舰长之间的相处,看起来也算不上亲密,但跟舰长讲话时不带一点客气,下命令似的。 这让他不由得梦回自己刚到巡航队时,被人唿来喝去的时光。 ——也不知该说余让胆子大,还是不通世事。 舰长闻言,也没有表现什么不对,他语气平静温和地应了一声好的,就把气泡饮品推送到了一旁。 裴希在旁边左右扫了一圈,又觉得二人关系比上次见时,可能好了些。 舰长又在裴希的介绍下,小吃了几口餐食,且非常配合的浅尝辄止,他放下筷子的时候,畅聊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去里德时,我也可以带你们去几家听闻不错的餐厅。」 裴希欣然嚮往,又道自己过去述职时去过两次主星,有一次参加宴会还见到了元帅和陛下。 里德的陛下并不掌权,只是作为联邦的象徵。 元帅则是阿德加内的父亲。 阿德加内闻言沉吟了一会儿,笑道:「我确实与父亲有很长时间没再见过了,我挺想念他。」他顿了顿,「也非常想念陛下。」 余让已经坐在对面神游天外了:[……陛下是什么,君主立宪吗?]裴希又长袖善舞地聊起了阿德加内的家庭情况,以及在里德的生活和成长。 余让有些犯困,他低头数自己手指指腹指纹上的圆圈,准备再坐一会儿,就把桌上的食物撤掉,然后顺理成章离开。 阿德加内语气中带着一些回忆:「我年幼时,在外祖母家,家人常常会在一起制作一种食物。」 裴希好奇:「什么样的食物,那斯有吗?」 阿德加内笑着说:「用一种特制的面皮,弄成巴掌大小的,把提前制好加了香料的肉类包裹进去。」 阿德加内说着,抬手比划了一下:「大概可以捏成这样个形状,像一艘游船。」他说着又笑意盎然地笑道,「当然你可以把他捏成任何形状,我曾试过把他捏成动物的形状。」 裴希也跟着笑:「听起来很有趣,面皮又是什么样的,腌制肉类的香料又需要哪些比较好?这种食物叫什么,那斯可以买到吗?」 余让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阿德加内,脑子里还有些钝,什么多余的都没有想。 阿德加内又抬了下手:「叫饺子。」 他[饺子]的发音有些奇怪,不是联邦标准发音,反而像个外来词。 联邦有统一的时间单位、统一的计量、统一的货币等,当然也有统一的语言。虽然各个星球不乏本地土着语言,但联邦成立至今已经很少广泛使用。 不过就算有非常固执只讲土着语言的人,联邦也有专用的翻译器,能让语言不通的人无障碍交流。 翻译器内收纳了不止联邦一百三十二颗星球上各种土着语言,星际巡航队抵达过或者评测过的垃圾星,只要出现过不懂的语言,巡航队的语言组会立刻拿着翻译器来记录,而后翻译公司会派人对文字和语言进行解密,让新的语种也进入翻译器中。 余让过去用翻译器测试过,这个翻译器中并没有收集过[中文]。 这让他彻底断绝了,可能回到地球的想法。 科技如此发达的星际联邦世界,巡航队几千几百年在宇宙中探索未曾发现的星球,都找不到银河系中一颗蓝色的星球。 那只能说明,它可能确实找不到了。 而那颗星球的歷史,也淹没在了浩渺的宇宙当中。 他是个孤独的、无家可归的幽魂。他在那一刻才清楚认清了这个现实。- 「饺子?」裴希跟着阿德加内的发音念了一遍。 「饺子。」余让也念了一遍,他的发音与阿德加内和裴希都不同,好像更笃定一些。 第30页 阿德加内愣了下,他见余让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以为他对这类话题不感兴趣,没想到他一直在听。 阿德加内对余让点了点头,笑:「你有兴趣吗,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买些食材,我大致能记得制作方法,不过内陷的香料可能得多试试。」 他说完又对裴希道:「那斯应当没有饺子,」他笑了下,带着一丝明显温情,「外祖母曾玩笑说,这是她在梦中游歷所学。」 余让又念了一遍。 「饺子。」 第15章 15异乡人(五) 可能因为余让难得对某项食物产生兴趣,阿德加内略显爽朗地笑出一声:「你感兴趣吗,可以让艾丽购买食材,我尝试制作。」 余让没回答这个问题,他突兀地问了声,舰长的外祖母还在吗? 这话问的有些没礼貌,阿德加内顿了顿刚准备告知,一旁的裴希先开口道:「多琳女士虽然享年才九十八岁,但她驾驶阿波罗号穿梭在宇宙中的经歷,仍旧是个传奇。」 阿德加内才补充道:「她已经获得长久的安眠。」 联邦女性人均寿命在220岁,男性略低些,所以九十八岁离世在人眼中算早逝。 余让缓慢地哦了一声,隔了会儿才想起表达歉意:「抱歉。」 阿德加内笑着摇了下头:「她走的时候我陪在旁边,」他回忆了下自己年幼时的记忆,心情平静柔软,「她显得很平静安详。」 余让又嗯了一声,他收回目光,打开光脑,开始在光脑上搜索阿德加内的外祖母。 外祖母多琳是道尔家族中最小的女儿,展示照片中她大约刚成年,一头红色的长捲髮,浅棕色的瞳孔,像是透过照片在与观看者对视。 余让手指划了划,这位女士生在一个富饶的家庭,毕业后家族给她联姻找个未婚夫,她为了逃婚而偷偷应徵进入了星际巡航队。 编写多琳女士生平信息的人还略幽默地表示,虽然多琳女士为了逃避联姻而走上了一条不被家族所设定的路线,但最后人生的轨迹线,仍旧没有出现偏移,她的被逃婚的未婚夫最后结了婚。 未婚夫还花费巨大的金钱,亲手给多琳女士设计出了一款名叫阿波罗号的飞船,作为礼物赠送给了多琳。 余让在大致翻阅多琳信息的时候,裴希已经兴致勃勃地让艾丽订购东西,准备和舰长一起制作饺子。 阿德加内说了些需购买的食材,又问余让,家中厨房有什么调味品和香料。 余让从多琳的生平信息中抬头:「没有。」他简短回答,又问,「多琳女士是个什么样的人?」 余让看了眼阿德加内的脸,他已经比刚来、卧病在床时,略恢復了些体重。 因为娜芮尔的要求,余让需要每天记录舰长的体重数据。最近几天虽然舰长已经能够独立行动,但他总会忘记起床后称重,还因此让余让看到娜芮尔的吐槽——[舰长总是这样,常常在稍微恢復了些健康后,就忽视自己的身体问题!]这让余让早上醒来,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舰长,第一句常常是问:「称重了没?」 舰长会表现的有些尴尬:「抱歉,我又忘记了。」 偶尔会记得,就含笑回答:「已经把体重数据发给娜芮尔。」 余让一般会点点头,舰长又找话题,感谢余让的提醒和关心。 余让说:「是娜芮尔,如果你总是忘记顾及自己身体,她会担心。」 舰长闻言会愣一下,斟酌着、反覆回味对话内容,又笑出来:「我会记得。」 就像他现在听见余让问多琳什么样,他同样他愣了下,斟酌思考,又笑起来:「她……很好。」 余让盯着阿德加内的脸看,舰长的脸颊不再是刚见时夸张的内凹模样,连唇色都不再泛白,他金色的头髮已经长及耳,眼睛上戴着一款深黑色的眼镜,静静地回视着余让的视线。- 他们之间的[对视]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裴希在艾丽下单订食材后,去厨房看了下,告知这房内的主人:「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你平时吃什么,余让?」 余让收回自己看阿德加内的视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厨房,他洗了个手:「我以为这房子应该是我的。」 裴希看了他一眼,好笑的道了一声:「两百星币一个月的房租,这个价格当初还是我订下的,为了照顾刚毕业可能还不太想进入工作的学生。我没想到你三十岁了,还住在这里。」 余让关闭洗手水,还没说话,裴希似乎有些无奈:「你似乎对我有些敌意?我说到底其实也没有做什么。」 余让转头看他,心想:[我对这个世界大部分人都很反感,更何况是你。]裴希就又笑着道:「不过我确实有派人问过,你过去同学对你的看法,他们说你是个孤僻傲慢的人。」 余让嘆气:「你在我身上能调查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裴希哈哈笑:「平平无奇的人生。」 他笑完就见阿德加内撑着拐杖,站在了厨房门口,微侧了下头:「聊什么?」 裴希耸了下肩膀,他往垃圾桶的方向指了下:「我才知道余让以能量棒为食,很适合去危险程度比较高的垃圾星做探索工作。」 「我以为只有某些生活在阴沟里的生物,会对别人家的垃圾桶感兴趣。」余让面无表情道。 第31页 「……」阿德加内从未听过余让这种说话方式,他听愣了片刻,而后竟哈哈笑了两声。笑完后又自觉替余让道起歉来,「抱歉,裴希。」 他说完又笑了两声:「我从来没听过余让这么说话。」。 裴希嘴角都没忍住抽了两下,这下确定这两人确实是法定伴侣了,一唱一和的还挺默契。 若不是阿德加内在这,他当然不会出现在这间房子里。 房子主人行事讲话莫名其妙、不通礼仪,毫无待客之道就算了,对他还有莫名其妙敌意。裴希想到这里,也不自觉有些憋屈——他不过就是随嘴威胁了对方一下,甚至都没有拿比较重要的东西来威胁。 搞不懂世界上怎么有这么记仇的人,活得岂不是累死了?- 这场嘴上交锋,在艾丽告知外送来了后被打断了。 他们三人从狭小厨房走出去,阿德加内站在门口等了下余让,而后跟余让并肩走,他撑着拐杖,步子走得缓慢,余让抬手扶住他的胳膊:「不着急。」 「谢谢。」阿德加内低声道。 包饺子时,裴希展示出了极大的热情,问了阿德加内非常多的问题,将他绝佳的社交属性发挥的淋漓尽致。 只是两个人看起来都对不太精通,弄得台面一团乱。 余让开始坐在桌旁椅子上,而后又挪到沙发上,在星网上又搜索了会儿阿德加内和他的外祖母的事情和影像资料。 再一抬头,看见桌面上摆着几个实在难以称为饺子的东西。 裴希还自得意满地放下一个拳头大的面团:「感觉也不是很难。」 「……」余让顿了顿,再一挪目,又看见舰长捏了两个不同大小的面团拼在一起,组成类似老鼠的模样,放在了另一旁。 ——感觉这两人更像是在玩什么手工活动。 两人心情看起来都不错,讲话的声音不绝于耳,余让开始觉得吵,等舰长决定要把他的老鼠和裴希的石头下锅去煮,他伸手抹了下脸,走过去,捏起一张面皮,包上肉馅,低垂着脑袋包了起来。- 裴希其实并不闲,他甚至非常忙碌,几个小时前他才在第十区开完个重要会议,路过一个着名餐厅时,想到舰长对美食的喜好,让人打包了一分,在处理完第十区事的后,就拿着东西送过来了。 这会人也看了、礼也送到了、聊家常时两人也像朋友般,还笑呵呵地一起玩了场小孩扮家家似的活动,一起回忆舰长的童年快乐。 裴希自觉和舰长关系已经在稳步发展当中,在舰长彻底康復离开那斯之前,再挤出时间多来串几次门即可。 故而在余让低头认真包饺子的时候,他略带歉意地表达了有工作还需处理,并约定下次一定要一起吃。- 「你包得很好。」裴希离开后,阿德加内有些诧异地看着余让包的饺子。 「很简单。」余让说。 「也没有那么简单。」舰长笑着摇头。 「你不喜欢裴希。」阿德加内话家常般随意聊起,「我会注意让他不要再登门拜访。」他伸手拨了拨余让包出的饺子,仍旧非常随意地讲起来,「他找我,是为了问他第二任伴侣的情况。」 「嗯?」余让把饺子一颗一颗地整齐地摆放在餐盘里。 「我不确定他是否确实只有这个目的。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很糟糕的目的,你不用太过忌惮他。」阿德加内帮余让把没摆整齐歪掉的饺子,扶正了起来,「不要担心他会欺负你。」 「……」 「我的意思是,他没有必要通过欺负你来达成一些目的。」阿德加内又解释了一句。 「……知道了。」余让包了十个饺子,端起来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阿德加内又撑着拐杖跟了过来,木质的拐杖敲击在地板上,声音笃笃笃响,他靠站在厨房门口边,很耐心地继续解释:「你可能会想裴希不对你展现恶意,是因为我的缘故。但我想这种寄希望在别人身上的感觉,其实算不上太好。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保证,我会保护你,让你不受到一些威胁和恐吓。但相比较而言,裴希根本不会这么做,这个答案应该会更让人放心一些。」 余让敷衍道:「你很体贴。」 阿德加内又说:「我眼睛没有恢復,很难通过观察一个人的表情,来判断对方的情绪。」 余让回头看了他一眼:「……希望你早日康復。」 阿德加内哈哈笑了两声,自从身体逐渐恢復后,舰长日益可见地开朗了起来,他撑着拐杖缓慢地朝余让走过来:「我很难判断你的情绪。」 阿德加内想了想,又笑道:「比如我听见你说,希望我早日康復这话,会有些好奇,你是真心希望,还是随嘴说出来为了堵我的嘴。」 「……」 阿德加内点评:「你有一种非常奇特又矛盾的幽默感在身上。」 即使余让如此寡言,阿德加内依旧有沟通的热情。 「你不太喜欢说话,心里都在想什么呢,余让。」 「……」余让收回目光,看饺子,「舰长,饺子要煮多久?」 阿德加内走了进来,他和余让并肩站在料理锅前,他比余让高几厘米,胳膊抵在余让的肩膀上。 余让侧了下身子,企图拉开些两人的距离,阿德加内不确定地说:「十几分钟?」 第32页 「……」余让盯着在水里的饺子,扯了下嘴角。 阿德加内又问:「真的一直都在吃能量棒吗,为什么?」能量棒的口感糟糕的像是某些蜡制品。 虽然开发公司,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推出新的口味,但也只是会让那些东西,变成口味更奇怪的蜡制品。 除了巡航队的採购部门,会定期採购一大批在飞船上当应急物资,一般没人会买那些东西。 余让说:「我嫌麻烦。」 阿德加内点点头,好笑:「你可能养活了一个小型能量棒工厂。」 余让扯了下嘴角:「你也有些奇特的幽默感。」 「那我们确实很配。」舰长回了一句。 余让不搭腔,阿德加内转头看他,无法看见余让表情,只能看见的一张灰色脸,被个硕大的眼镜给遮住,阿德加内沉吟了片刻,还是说道:「以后可以一起吃饭吗?」 「我让艾丽点餐,不会麻烦。」他补充。 余让找不到理由拒绝,含混的应了声:「我因为工作原因,作息习惯很差,很难保证一日三餐准时。」 阿德加内思索片刻,觉得让余让强制改变自己作息,一起吃饭,也有些不好,就退而求其次:「那一起吃一顿呢?」 余让从鼻子里「嗯」了声,他把饺子盛出来,端到餐桌上,阿德加内撑着拐杖又笃笃笃缓慢地走了过来。 他坐在余让身边,因为裴希来时已经吃过,此刻谨遵医嘱,并没有吃,他看着余让的方向。 「试一试吗,什么味道?」 余让被迫在阿德加内的视线中,咬了一口饺子。 皮有些厚,因为调味品和香料有差异,配菜也不大熟悉,吃起来还是有些古怪。 但余让确实很久没有吃过,带有各种调料品的食物。 阿德加内又含笑地问了声:「好吃吗,什么味道?可以留一些给我晚上试一试味道吗?」 余让咽下嘴里东西,斟酌着、犹豫开口回说:「还不错。」 具体是什么味道。 是远离故土后,久别重逢的、家乡的味道。 第16章 16异乡人(六) 可能是因为吃了几个饺子的缘故,午休时间,余让把舰长扶到床上,帮舰长把拐杖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把舰长的眼镜拿下来放在床头旁后,他没有如之前一样直接离开。 余让想了会儿,问:「多琳女士是因病离世吗?她只有你母亲一个孩子?」星网上多琳私人信息并不多,没写具体因为什么而离世,拥有几个孩子也没写。 阿德加内本来刚躺下,闻言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他对余让对自己外祖母的好奇有些不解,但仍先耐心解答道:「其实,或许更应该说是因为衰老而离世。她生命的末期,身体内各个器官已不可逆的衰老了。」 余让疑惑地嗯出个音节。 他本来站在阿德加内床旁,四下环视了一眼,这间屋子并不大,放下了一张床,和一个医疗检测用的器械后,已略显拥挤,故而屋内没有一张可供人坐下椅子。 他在阿德加内的床旁站着,听阿德加内缓慢讲他外祖母的事情。 阿德加内笑着说:「我小的时候,觉得她是个有魔法的魔女,她拥有很多奇思妙想。我的母亲,」阿德加内语气犹豫了片刻,最后似乎还是决定如实告知,「是她唯一的孩子。」 余让觉得这个故事肯定不短,他想了想,后靠着床头柜,直接坐在了地板上,侧头看阿德加内。 阿德加内语气缓慢:「你知道,人类抛弃母体生育已经非常多年。但是我的母亲,是由外祖母生下来的。」 余让眨了眨眼睛。 阿德加内想了想又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育的原因,她的身体才比别人要衰老的更快。」 「那你?」余让问。 阿德加内摇头:「我并不是由母亲生育而出,我也是在培育院里生出来的。」他又停顿了片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官方并没有说明,但事实上,有些培育院可以抽取父母的基因,而培育出一个拥有两位家长基因的孩子。」 余让短促地哦了一声。 阿德加内以为他早已知道这个信息,星网上确实有很多没有被证实、又流传很广的这类消息。 毕竟联邦歷史中,联邦确定未来在养育院里随机认养孩子后,确实遭到了一大片的反对声音,大多数生物都存在要自己基因延续的本能,但联邦政府为了统一、公平、福利等原因,让社会共同承担养育孩子的责任。官方资料中,确实所有孩子都是养育院里诞生,而后被他们的家长们认养,再成为家人。 「一种特权。」余让点点头,他上下扫视了一下阿德加内的脸庞,「可你好像和多琳女士长得不是很像。」 阿德加内点头:「我和父亲像一些。事实上,我的母亲也和外祖母长得不太相似。」 余让点头,后想到阿德加内现在看不见,他嗯了声:「她长得也比较像她父亲?」 阿德加内摇摇头:「自然基因选择很奇妙,我的母亲和她的父母都长得不太相似。」 「……」余让没说话。- 两人难得的沟通行为,让阿德加内的倾诉欲也增加了,他问:「你好像对我的外祖母格外好奇,我能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余让看了他两眼,缓慢地说道:「我对我的两位母亲其实都没有很深刻的印象,听你提到多琳女士时的语气和反应,觉得你应该很想念这位女士,所以产生了些好奇。」 第33页 阿德加内接受了这个解释,毕竟如今联邦各个星球上确实因为过去一些政策,而导致亲缘关系变得淡漠,各个星球出台过各种不同加强亲缘联繫的政策,比如那斯,就需要履行亲属间一月见一次的义务。 余让好奇他对外祖母的怀念,也不能说不正常。 阿德加内解释说:「我从小被接到外祖母家,被她亲手养育大。」 余让不由想到他年幼时,被两个母亲接出度过几天亲子时光,又回到养育院的生活,他笑了声:「也是一种特权?」 阿德加内摇头:「养育院的手册上有写明,家长可以把孩子接回家养育,但有一些前提,手续或者会复杂一些,对家庭可支配金钱的要求也比较高。」 「所以,除了你们这些生出时就拥有确定父母的孩子,别的孩子基本只能在养育院长大。」余让偶尔讲话多了,就忍不住一些刻薄。 阿德加内转头向声音的方向,与余让相处时间更久、以及沟通变多之后,他发现余让只是不爱说话,算不上不善言辞,偶尔甚至可以用牙尖嘴利来形容。 余让这个人实在有些复杂,在照顾自己的时候,也能算得上体贴周到,他过去躺在床上完全不能动时,吃喝拉撒都由余让负责,余让嘴上从未讲过一句负面的话。这并不简单。 外祖母离世前一段时间也只能卧床,家里给外祖母请了好几个护工贴身照顾,护工的工作一丝不苟,对得起高昂的费用,但偶尔也能听见抱怨,觉得照顾病人也很痛苦。 余让鲜少抱怨照顾病人的事情。 最开始阿德加内来他家时,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个提前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他几乎不展现情绪,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嗯。 后来这人说私下对自己产生爱慕之情,因为不善言辞才行为如此。 阿德加内也不是不能接受,如今相处久后,发现余让性格中存在一些难以忽视的奇怪,他对大多事情都不感兴趣,这倒没什么。 可是他好像偶尔会在一些旁人无法知晓的情况下,突然好像被冒犯到,而后对人或事产生敌意,展现出一些明显或者不明显的攻击性。 阿德加内当初和余让缔结婚姻关系时,就有人把余让从小到大的信息,整理汇总到了他的桌子上。 他很难在抽空翻阅了对方资料后,说出对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事实上,余让的成长经歷一点也不特殊。所以他当时只是简单翻过,发现没什么大问题后,就把资料放到了一旁,继续去处理自己的事去了。 他的记忆很好,在七年后的现在,突然回忆起对方人生履歷中,十岁左右的学生生涯时,学校组织外出游玩,他从人群里走丢,直到十个小时后才被找到。至于这十个小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心理安抚中心的记录中,说自己一直在试图找回学生队伍,后来走累了就找地方休息,睡了一觉起来,就被老师找到了。 阿德加内对余让表现的冷漠,和莫名出现的攻击性有些好奇,他斟酌了会儿询问:「余让,过去在养育中心,或者在读书时,有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余让顿了顿,他声音冷淡,「比如什么?」说完后,才发觉自己这几句话,语气都有些沖。 他沉默,深唿吸一口气,准备道歉再起身离开。 阿德加内婉转解释:「有些养育中心,会枉顾孩子意愿做一些事情,或者一些更过分的养育院,会欺负纵容孩子之间互相欺负。」 「学校之间也会发生这样的事。」阿德加内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余让。我想知道,提到养育院,你不开心吗?」 余让起身的动作顿了顿,他伸手无意识地抹了下自己的脸,他身体里撕裂出两个灵魂,一个灵魂在摇旗夸赞感谢舰长人性的善良和温柔,另一个灵魂撕着旗帜大喊「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 最后却只吐出一句僵硬的:「没有。」 阿德加内笑了下:「没事,等你想说的时再告诉我也可以。」他补充,「不管怎么样,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也没法不负责任的说让你放下,只希望你未来人生的快乐,能够覆盖过去的不如意。」 为了严谨,他还补充:「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有发生过什么事的话。没有的话,当然更好了。」 余让侧头看向阿德加内,他唿吸放缓,心情平復,真心实意:「谢谢你。」 他撑着膝盖,准备从地上站起来,向舰长告辞,让他好好休息。 舰长侧望过来,突然又道:「我小的时候,外祖母给我讲过很多睡前故事,她说都是她梦中梦见,你想听吗?」 余让起身的动作又收了回去,他脑袋靠到床头柜上:「什么样的故事。」 阿德加内说:「我可能有些记不太清,会降低故事的精彩程度。」 余让回说不会。- 舰长还是太过于谦虚了些。 他不仅讲了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讲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还讲了灰姑娘、木兰从军、连三只小猪和龟兔赛跑的故事都讲得很详细。 余让听着听着没忍住笑,他都没法详细记住这些故事的内容。看来多琳女士的记忆力也非常好。 阿德加内讲起阿波罗的故事:「外祖母送给我的飞船就叫阿波罗号,她说这是个神话人物,是人类的保护神。」 第34页 「她说与阿波罗相关的神话故事有很多……」 阿德加内按照记忆,讲了阿波罗和美少年之间哀伤的故事,又讲了阿波罗被丘比特射了一根爱情之箭,余让本来一直嗯嗯的回应声渐渐变弱。 阿德加内没戴眼睛,没法判断余让如今是什么模样,他伸手去摸放在床头柜上的眼镜,一伸手摸到余让的柔软的头髮。 「余让?」他轻喊了声。 余让回声含煳。 阿德加内顿了顿,好笑:「你在地上?要不要来床上睡?」 余让没有回答,他好像睡得很香,不想起来。 阿德加内手指摸索,没有摸到自己的眼镜,不确定被余让放在了哪儿。 他撑起身子,艰难地下床,也跟着坐在了地上。 他摸到了余让的衣服,摸到余让的手指:「余让?」他又低声喊了句。 余让无意识含煳了两个词:「好睏,累。」 阿德加内好笑,他不期然地想到如果是健康的自己,能够拥有很多办法,把睡在地上的余让放到柔软舒服的床上去,可如今他自己移动尚且有些困难。 他在原地为难了一会儿,凑到余让身旁,伸手触碰了下他脑袋方向,摸到头髮,又摸到后脑勺,最后把余让的脑袋搬进了自己怀里。 他摸索着把床上薄毯拿下来,盖到余让身上,他手指摸到余让脸上,把那个巨大的眼镜拿下来,放到床上。 「睡吧。」他说。 第17章 17异乡人(七) 余让其实很长时间没有正常入睡,也没有在除了游戏营养舱之外的地方睡过。 他的睡眠状态一直非常糟糕,不小心睡着,也常常伴随莫名惊醒。 舰长声带还没有彻底恢復,说话的声音低沉,偶尔还会短暂停顿一下,余让开始听着好笑,觉得多琳女士很了解儿童读物,后来想自己应该让舰长休息会儿下次再讲。 等听完这个故事,就让舰长停下来休息。 最后却在舰长低沉的声音中,渐渐睡着了。 他是在几个小时后,被光脑的来电声给吵醒的。- 余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枕靠在舰长大腿上,他顿了顿,掀开身上薄毯起身。 舰长本来侧头在找什么,感觉到动静转回头:「我没找到你的光脑,本来想帮你挂掉来电。」他道,「吵醒你了,要不要到床上再睡一会儿?」 余让在舰长的说话期间,把自己口袋里的光脑拿了出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是社区的来电。 他还没说话,舰长又道:「你看起来很累。」 余让把响个不停地光脑放回口袋,上前把仍坐在地上的舰长扶起来:「你应该直接叫醒我,或者让我在地上睡一会儿也行。」余让把沉默了一会儿,情绪古怪,好一会儿才斟酌着吐词,「我们两个之间,你才是个病人,更应该注重自己的休息。」 余让把舰长放回床上,让他坐靠在床头,给他盖上毯子,没什么情绪地低头看舰长的脸,他本来应该有很多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又不太礼貌的话可以说,最后只轻吐一口气:「谢谢你,你应该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舰长突然说:「我想看你长什么样,余让。」 余让沉默地把放在床头柜上的黑框眼镜戴回脸上,他含煳:「以后总会看见的。」 舰长笑了声:「抱歉,好像有些冒犯。刚刚你躺在我腿上睡觉的时候,我因为没事可做,对你的长相产生了好奇。」 阿德加内没说,他摸了余让柔软的头髮,帮余让摘下眼镜的时候,还摸到了对方的鼻子。 眼睛无法看见的人,好像会对自己手中触摸过的东西产生好奇。 他好奇余让头髮的颜色、长短,好奇这个人的五官排布,衣着、表情、睡着时候的神情。真奇怪。 阿德加内在过去,身体健康、眼睛完好的时候,几乎不会对人的长相产生好奇。他在巡航队时,也常听见有人对谁的长相评头论足、或是夸赞某个星网上的大明星,说对方长着被基因神亲吻过的长相。 阿德加内有缘亲眼见过这个人,也没有产生过见到神迹的赞嘆。他很难以外貌来看人,被基因神亲吻过的长相,和过去探索星球时,见到的一些以布覆面的流浪星人,好像也没有很大的区别,他也从未产生过好奇。 他其实并不在乎余让长什么样。 或者说,他对自己伴侣长什么模样,并不在乎,他不在乎长相。 可他现在对余让的长相很好奇,且一日好奇过了一日。- 余让站在病床边看了阿德加内一会儿,他神色莫测,隔了好一会儿他摘下眼镜,躬身,找到舰长的手,抓住。 「这是我的眼睛,瞳孔是绿色的。」余让带着阿德加内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眼皮。 「鼻子。」手指落到了鼻尖上,继续下移。 阿德加内的手指不受控地动了动。 余让略过自己的嘴巴,让阿德加内的手掌抚到自己的下颌处:「这是脸。」 阿德加内突然侧身,抬起自己另外一只胳膊,抚上余让另半张脸颊,他的脸也正对着余让的脸,笑了起来:「确实很瘦。」 余让没搭腔,放下抓着的阿德加内的手,站直身子。 阿德加内收手,抬头:「之前和裴希站在一起的时候,你看起来和他差不多高。」 第35页 余让重新戴回眼镜:「我不知道他多高,学校毕业后就没有测过身高,如果没有变的话,我现在应该183。」 余让的身高恰好是那斯男性的平均身高,看起来和裴希差不多高很正常。 舰长但凡能出门,在外面多见到几个成年男性,就会发现他们都差不多高。 阿德加内点了点头,记起前几天和艾丽的聊天内容:「是那斯男性的平均身高?」 余让回了声大概是吧,他调整自己的眼镜,准备以工作为藉口和舰长道别,他感谢舰长的体贴,也感谢舰长给他的一场无梦好觉。 阿德加内又笑道:「很巧,我的身高也是里德男性的平均身高,我比你高一点。」 余让顿了顿,刚要说些什么,口袋里的光脑又响起了来电。 阿德加内体贴地抬手,示意余让先处理自己的信息。 「我先接来电,你休息一下。」余让借势告辞。 阿德加内点头。- 社区的来访电话,响得十分固执,如果不接的话,他会一直打,如果连续打了许久都没接通,社区就会派工作人员亲自上门,来询问缘由。 余让从阿德加内房间出来,反身轻扣上门,接通了来电。 他不确定对方为什么来电,怀疑又是负责婚姻关系的工作人员打来的问候电话。自从他在系统中登记已婚后,婚姻关系机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关心别人伴侣关系是否融洽。 过去余让,为了不让他和阿德加内之后办理离婚手续出现什么问题,每次都告知对方,伴侣在外工作,不常见面,感情冷淡。 也不知道舰长在星际巡航期间,会不会接到这种来访电话。 余让边往书房走,边接通来电。 「你好,余让是吗?」 「你好。」 「我们这边记录,你和你的家人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见面聚餐了,请问是否遇到了什么问题?」 「……」 「我们调查到你和你的哥哥经常会在空中餐车中用餐,所以这次也帮你们预订了今天晚上八点的红禾号餐车,请问你有时间吗?」 「……」 「你晚上有什么重要事情需要处理吗,请提前告知,让我们更改合适的时间,如果默认这个时间段,人却没有到场,会扣取你的信用分。」 「……」余让吐出一口气,信用分对他而言没什么用,但是扣除到一定程度后,需要外出完成公共服务来恢復积分,这就比较麻烦,「我没和我哥联繫,不确定他是否有事。」 「放心,我们也会有人联繫他。如果他缺席家庭聚餐,我们同样会扣除他的信用分。」 「……」 余让没再说什么,对方告知冬季外出,让他多走室内通道和传送,避免暴露在寒冷的户外,还提示虽然社区预定了餐车位置,但费用仍需要他们自己支付,最后做了个简短的来电满意度调查,才挂了来电。- 余让放下光脑,瞥了一眼时间,发现自己大概在舰长腿上睡了两个多小时。 如果不是这通电话打来,他或许还能再多睡一会儿。 他没再想这事,找到法宾的联繫方式,发送信息:[社区给我打电话了。]可这条信息直到傍晚时分,他从全息营养舱里爬出来,都没有得到回覆。- 余让洗完澡,换上衣服,到客厅时,看见阿德加内已经从房间出来,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两个黑色的拐杖整齐搭在沙发扶手处,艾丽正在小声播报讯息,阿德加内闻声回头。 他戴上了可视眼镜,能看见余让灰色的人形,正在穿外套。阿德加内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拐杖,从沙发上起来,缓慢地往余让方向走去:「你要出门?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余让在阿德加内走近后,抬手扶了下对方:「嗯,社区电话,提醒我晚上和我哥哥聚餐。」 阿德加内点了点头。 余让把外套扣上,外套帽子也戴在头上:「你有什么事可以给我发信息……」 「我可以一起去吗?」余让看他。 「我还没有见过你的家人,可以一起去见一见吗?」阿德加内询问。- 余让现在面对舰长,总有些古怪的情绪。 他过去常故意切断一些自己的社会关系——养育院里他和法宾的养育师,离开养育院去学校时,法宾哭得满脸泪水和鼻涕,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仍会回去看望养育师。 余让从来没有回去看过一眼,连问法宾养育师现在怎么样也没问过。 不管是学校里的同学,还是教导过他的老师。 余让从来不会与对方联繫,甚至他的两位母亲,他也从未主动联繫对方。 人确实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他切断一切可能形成的社会关系,因为没有精力去维持关系是其一,其二是他没办法让自己这样活两百岁,他想把自己存在的可能影响降到最低。 可他现在和阿德加内建立一种他并不期待的社会关系。 阿德加内,是个很好的人。 礼貌、理性、有温度。 余让觉得,自己应该拒绝阿德加内与自己共同外出的建议,他可以找到几十种不同的藉口,让阿德加内留在房子里。 或者不用藉口,直接拒绝,舰长也并不会勉强。 他还会抱歉,说对不起,让你为难了,希望下次能有机会再见面。 第36页 余让几乎能想到阿德加内的回答。 他外套帽子上的绒毛轻抚在他脸颊上,他面无表情地看了阿德加内好一会儿,最后收回目光,看向大门方向:「如果你不会觉得无聊的话。」 阿德加内嘴角翘了起来,脸上露出笑意,连低沉喑哑的声音也爽快了些:「当然不会,我在家里待太久了,能走到外面去,我就不会觉得无聊。」 余让嗯了一声:「你需要穿上一件厚一点的外套。」 「好的,我们需要到户外去吗?」 「一般不会,但还是穿上以防万一。」余让解释。- 余让慢腾腾地想,是为了感谢,是一种报答。 感谢舰长让他睡着的一场美梦。 即使什么都没有梦到,他也确信应该是一场好梦。 第18章 18异乡人(八) 虽然那斯冬季户外寒冷,但室内设施特别完善,一到冬季,供暖设备开始工作,公共运输增多,政府鼓励居民使用公共运输出门。 它可以带着你从室内的公共车站到另外一个公共车站。 余让住房周围多是学生,从加内传送到等候大厅,周围便一瞬间喧嚣了起来。 等候大厅四通八达,每条长廊都通向某个公共车站。 室内温度适宜,许多二十岁的年轻人从这头跑向那头,和朋友见到后拥抱在一起,在角落靠墙壁的位置还有人铺了野餐垫,惬意地坐在角落和朋友玩闹聊天。 活着的气息太浓郁了。 阿德加内刚到人群中,就微仰头,深唿吸了一口这嘈杂的气息。 有莽撞的年轻人走过来,撞了下他的肩膀,险些把他拐杖撞到地上,对方头戴着一顶样式好看的帽子,慌慌张张地扶住他向他道歉,又快速地奔往目的地。 阿德加内条件反射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口袋,而后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再收回目光,余让已经和人群混在了一起。 阿德加内顿了顿,他视线范围内的每个人都是灰色的形状,余让穿着厚大衣,衣服帽子也戴在了脑袋上。 阿德加内转头寻找了一会儿,余让走路不快,背嵴习惯性地微弯曲,双手会插在上衣口袋里。 人太多了,这个体徵并不算明显,他没有找到这么一个人。阿德加内嘆了口气,决定站在原定等余让回来找他。 眼睛看不见,确实有些麻烦。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失在人群中。 几秒后余让回来:「抱歉,我在思考事情,忘记你看不见我,无法跟上我。」 阿德加内想了想,他把两根拐杖并在一起,把空出的一只手抬起来,摆出了个握手的姿势:「刚刚我被人撞了下,人太多了。」 余让垂眼盯他的手。 阿德加内笑:「如果我每次都被从你身边撞开,我们可能到早上也没办法到目的地了。」 余让把手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来,牵住阿德加内的手,觉得两人牵着手晃有些奇怪,就把阿德加内的手一起揣进了自己大衣口袋里。 「走吧。」 余让口袋温热,两个人交握着的手掌也不自觉温度升高。 十根手指交缠着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这分触感让他们彼此都沉默了片刻。 阿德加内打破沉默:「刚刚有人撞到我,我以为是个小偷。」 「丢什么东西了?」 阿德加内笑:「过去在垃圾星时,每次被当地人撞,回来都会发现身上丢了点什么。这让我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以为每次被人撞,都会丢些东西。」 余让带着阿德加内走在长廊上,他嗯了声:「所以这次没丢东西?」 阿德加内顿了顿:「不确定。」 余让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站定,抽出手:「你可以仔细找一找,如果真丢失了什么东西,我们可以去找执法人员,找回的概率很高。」 阿德加内的手还插在余让的口袋里,他略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抱歉,应该是个不太好笑的笑话。」 余让沉默,他发现可能出来确实会让舰长开心,他都有心情讲笑话了。 阿德加内还好笑着把接下来的笑话讲出来了。 「比如……咳,」他道,「转头不就弄丢了你吗?」 「……」余让难得脑子真的钝钝的沉默了一会儿。 他重新把手揣回口袋,阿德加内仍放在他口袋里的手握了上来。 「舰长,以后少讲点笑话吧。」 阿德加内闻言哈哈笑了两声,他明显很愉悦:「好的,抱歉。」- 从余让住所附近的站台,坐公共运输到空中餐车的始发站,只需要几分钟。 红禾号和绿路号差不多的大小和模样,不过室内除透明玻璃外的装饰物,大多是红橙色调的东西。 因为法尔图的眼镜,并没有对空中餐车内部进行过构图,阿德加内进入餐车内部后,视线内一切都变成了灰色。 余让跟餐车的工作人员确认了社区的订位,后被工作人员领到靠窗位置,等候餐车发车。 订餐的时候工作人员把菜单给余让,余让看了一眼,低声道:「麻烦提供一份视障人士也能看得菜单。」 工作人员这才看见阿德加内眼睛上那个黑色的眼镜,他道了声歉,隔了会儿又拿过来一份更厚的电子菜单。 余让把菜单给阿德加内,他拿出光脑看了下时间,距离发车时间还有几分钟,法宾还没有给他回信息。 第37页 虽然他和法宾的关系算不上多亲密,但好歹有一层工作关系在,他平时发消息法宾都会回復。 阿德加内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观看菜单,电子菜单上的菜品可以投影在他眼镜上,因为菜单上食物名字取得非常绚丽,且没有食材介绍,他不得不对着菜品的虚拟投影分辨里面到底有什么食材。 「你和你哥哥平时点什么吃?」阿德加内转动眼前的餐品投影,微侧头询问余让。 「标准二人餐。」余让把光脑放到桌子上。 「哦……」阿德加内翻了下套餐的内容,在心里否决了余让的这个建议。 他挑挑拣拣地点着餐,时不时询问余让喜好,在多次得到随便、都可以的答覆后,他便没有再问。 在选择餐后甜品时,身旁的余让突然站起了身。 阿德加内抬头,也跟着站起了身。 来人身高一米七多,精炼的短髮,穿着一身长款风衣,走路步子很大。阿德加内视线无法辨认对方长相,他还以为是余让的哥哥来了,刚准备伸手打招唿。 余让喊了声「母亲」。- 兰姗走到余让身前,她脱下身上的深蓝色大衣,放在一旁的位置上,和光脑那边人挂了对话,才抽空扫视了一眼余让和他的同伴,她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 「很久没见了。」兰姗坐在余让对面,抬手招唿餐车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上前,她说让人给她来一杯加落,不加奶和糖。 工作人员指了指下阿德加内面前的菜单:「你好女士,这里需要自己点餐。」又转身离开。 阿德加内点头:「我帮您点。」 兰姗又看了一眼阿德加内:「谢谢,你们坐下吧。」她看向余让,「法宾受伤了,情绪不太好,不想出门,社区打电话给了我。」 余让和兰姗至少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平时也就过节时偶尔发给信息问候下彼此。 兰姗没有太多的变化,仍旧处事看起来干脆利落。 过去兰姗和麦阿弥还没离婚时,兰姗就很忙碌,在亲子见面时也电话不断。 余让不太清楚,怎么会是兰姗出现在这里,他沉默了片刻,询问:「怎么受伤了?」 兰姗道:「不太清楚,他好像去矿区找朋友,然后受了些伤。」 余让沉默,他向来不爱说话,兰姗没指望他能发出一些惊嘆或感嘆,转头看了一眼他的同伴。 这个男人比余让高,和余让一样也很瘦,身上带着些病气,脸上戴眼镜证明这个人可能是个视障。 ——在如今的那斯,是视障的人,要么是垃圾星来的偷渡者,要么非常贫穷,支付不起修复眼睛的费用。 兰姗又皱了下眉头,多看了男人几眼,又觉得有些眼熟。 她是个人权律师,见过非常多的偷渡者以及矿区的矿工,她怀疑对方或许是她曾见过的其中某位外来人。 她的工作让她必须的维护偷渡客和矿工的权益,但鑑于法宾最近被矿区外来者所伤,且因为他是主动去见对方,导致医疗的报销程度只能治癒他,而不能治疗他被灼伤的脸颊。 兰姗现在有些排斥,自己的孩子和那些外来者接触。 虽然当初和麦阿弥离婚的时候,余让被分给了对方,但他仍旧是自己的孩子。 兰姗嘆了口气,这个孩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木讷又沉默寡言,看不懂他人的眼色,她只好主动询问:「这位是……」 阿德加内闻言主动自我介绍道:「你好,女士,我叫阿德加内,是余让的……」他顿了顿,一时拿不准应该怎么说两人的关系。 「先生。」余让补充道。 阿德加内顿了顿,抱歉道,「很抱歉,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和您见面。」 「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兰姗惊讶地看了余让一眼,又回头去看这个叫阿德加内的男人,好一会儿才道,「你的名字和那个阿波罗号舰长的名字一样。」 「……」阿德加内好笑,刚要开口。 余让说:「是的,听起来有些像。智脑匹配的婚姻,我们目前都还在适应阶段。」 兰姗又看了几眼阿德加内的眼睛,最后点开了自己光脑的虚拟屏幕,对余让说:「最近经济紧张吗,把你的帐户给我,我给你转一些钱,你可以带着你……」她顿了顿,「先生,去医院看一下眼睛。」 「你最近在做什么工作,法宾说你还住在廉馆里,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兰姗沉默片刻,「当初和麦阿弥离婚时,她执意要带走你,我本来并不同意。」 「可她直接撒手嫁到了别的地方,把你丢了下来。」兰姗说到这几乎有些生气。 「兰多,我并不是不要你。」兰姗声音温柔下来。 「余让,」余让道,「我改名字了,现在叫余让。」 余让不知道,为什么在兰姗女士的眼中,已经三十岁的他,会因为对方过去选儿子时,没有选择他而选择了法宾,而仍处在怨恨中。 让十多年后的这位母亲,在再次见面时,还要亲自向他解释这么一句。 可能对于那斯当代的人眼中,这或许确实是一些值得计较的问题。 但对余让而言,很显然这并不值得介意。 「你改名字了?」兰姗又沉默下来。 余让嘆了口气:「妈妈,是我自己选择了和麦阿弥。当时婚姻关系机构的人给我打电话,问我想要跟谁,我选择了另一位妈妈。」 第38页 麦阿弥性格感性,离婚的时候觉得自己非常糟糕,做不好一个爱人做不好一个母亲,她盯着神情冷漠的余让簌簌落眼泪,询问十多岁的余让:「我不是一个好的妈妈,对吗,兰多。所以你才这样,不想见到我,不想和我相处。」 当时的余让心想,你不该因为离婚而和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说这些话。 你会让孩子觉得,他做错了什么。 然后余让说:「当然不是,你是一个好妈妈。」 第19章 19异乡人(九) 为了让失落的麦阿弥女士,觉得自己并没有因为离婚被全世界抛弃,余让在婚姻关系机构打电话来的时候,主动告知对方,自己想要跟着麦阿弥。 离婚后孩子的归属问题,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向来更看重孩子自身的意愿。 余让就被分给了麦阿弥女士。 当然,这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故而时隔十几年,另一位母亲为此道歉,那么就更没有必要了。 兰姗闻言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嘆了一口气,她光脑恰好又响起来电,她指了指,而后起身去了餐车内的静音区间,处理工作内容。 阿德加内在兰姗离开后,转头看余让。 余让侧头眼角瞥见,回头。 阿德加内突然伸手,在即将碰到余让前,顿了顿,收回手:「我刚刚想摘下你的眼镜。」 「为什么?」 「我想看看你的眼睛。」阿德加内解释道。 「……」 阿德加内笑:「我外祖母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当你分辨不清一个人时,那么可以去看他的眼睛。」 余让两根手指捏住眼镜中间金属,拉下眼镜,对着阿德加内:「舰长,你看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沟通过多,舰长也没有过去那种,一句话带两个抱歉的礼貌。 舰长把他当成了朋友。 至少是朋友的关系——和他讲并不好笑的笑话,询问他想吃什么东西,甚至差点没有询问直接动手摘了他的眼镜。 余让并不习惯这种亲密度,没忍住冷漠地提醒了一句算不上好的话。 阿德加内对此并没有多在意。 余让心里讽刺地想——[他当然不在意,他又不是真的瞎子,他知道他眼睛会好,他会恢復健康,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变得想过去一样。][他可以面对无数镜头和媒体侃侃而谈,让人查找任何一个他想要查到的人的资料。][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开始一段关系和结束一段关系。]余让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又想:[那也不错。]阿德加内闻言笑,他本来准备去摘余让眼镜的手指摩挲了两下,展开在余让面前:「是的,我看不见。」 「余让,你像一种小动物,外面包裹着壳和刺。」阿德加内说,「因为小的时候,两个母亲没有给你安全感吗?」 「不是。」余让嘆气,「舰长,你应该先照顾好你自己,我没有什么需要了解的。」 阿德加内摇头:「我很感兴趣。」 「你到酒那斯街上随便捡一个人,就会发现他几乎和我一样,我一点也不特别,舰长。」 阿德加内缓慢地从鼻腔里嗯出了一声:「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可能没见过我这种人,才对我产生好奇。但事实上,我确实没什么特别。你随便在我长大的养育院,随手抓几个小孩,他们其中可能就有很多个余让。」 「每个人都是特别的。」阿德加内想了想,回答道。他觉得余让或许有些不自信,才会说出这种话。 余让坦言道:「我最大的特别之处,就是智脑把我们绑在了一起——以很高的匹配度。」 余让问:「舰长,你没有怀疑过数据吗?」 阿德加内顿了顿,竟真的沉默了下来。 「你是阿波罗号的舰长,对于匹配到远在那斯的我,一个非常平凡,随手一捡就可能有一大堆的我,竟然不觉得奇怪吗?」余让越问越冷静。 「阿波罗会有几个舰长,联邦会有几个阿波罗号?而那斯上一个拥有两个离异母亲,至今还因为不外出工作而居住在贫瘠小房子里的人有多少?」 余让自己给出答案:「在整个联邦星球上,这样的人都数不胜数。你觉得这个智脑匹配得合适吗,舰长?」 阿德加内沉默地聆听了很久,他确实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一些政治阴谋,为了防止他和联邦议会某个议员的孩子联姻而做出来的虚假数据。 但面对自己匹配对象,当然不能说出这些话。而且他确实对余让的生活感兴趣,在接触久了之后就更加感兴趣。 这件事和阿波罗号舰长是谁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是因为见到你的母亲,导致你想到这些事情?」阿德加内沉吟了一会儿,又诚恳道,「我说自己过去没有这么想过,会显得我有些愚蠢。但事实上,智脑匹配的对象是谁,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长期在星际航行,很难想像缔结婚姻关系后,我该怎么平衡工作和家庭。我过去也一度猜想过,或许智脑会匹配给我一个我的同事,这可以让我们一起工作,避免因为一直相处两地而导致婚姻失败。」 阿德加内缓慢地开口道:「如果不是因为一些政治原因,我也不会向智脑提交婚姻申请,你呢,余让?我发现其实你或许并不想要进入婚姻关系中。」 第39页 「一个恶作剧。」余让言简意赅道。 阿德加内闻言笑起来:「这也是缘分的一种。」 余让摇头:「本来一切正常情况下,我们应该在两年前成功离婚,甚至都不用见面。」 阿德加内沉吟,他问:「现在你还这么想吗?」 「什么?」 「我们需要离婚。」阿德加内耐心询问,他思索着,如果余让仍旧坚持要和他离婚,他或许应该尊重余让的决定,虽然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可以更近一步。余让没说话。 阿德加内嘆了口气:「我不太明白,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可以更好一些。」他顿了顿,「但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不用担心,我永远会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觉得那样会更好。但是如果是有一些可以解决的矛盾,我们可以一起商量来解决。」 余让还是没说话。 阿德加内手放到桌面上,隔了一会儿,他试探地用自己的手指触碰到余让的手指,微笑:「比如一些,你觉得我们之间某些不对等的事情,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事,对我而言,余让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和阿波罗号的舰长没什么区别。」 他顿了顿,开起了玩笑:「更何况,阿波罗号的舰长并不只有我一个,它拥有过好几任舰长。」 餐厅工作人员拿推着餐车走了过来,余让把自己和舰长触碰的手收了回来。 余让想,阿德加内的感情观很成熟,如果他的妹妹有这样一个男朋友,他应该会满意。 妹妹如果结婚的话,找一个善良的、成熟的男人,就很好。 人在陷入爱河时,总是看对方哪里都好。 等荷尔蒙退了,你的伴侣是个善良且拥有道德感的人,那才更重要。 余让想到了余穗,又沉默了下来。虽然在这个社会,不存在同性恋这一说法,人类可以和自己任何想结婚的性别结婚,但是他确实过去不曾喜欢过同性。 面对阿德加内,在情感中,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就是这个男人适合他妹妹。 阿德加内和送餐人员道谢,把一个白色的甜品杯放到余让面前,甜品勺放到余让手中:「这个我在家中吃过,味道不错,你可以试一试。」 阿德加内收回手,又补充道:「和我之间,其实也可以试一试,如果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我们仍旧可以沟通,发现如何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再考虑其他选项。」 阿德加内自己挖了一口甜品,放入嘴里,低声问道:「你不喜欢我吗,余让?」在和李维的简讯里,不是情深意切地表达过感情吗? 余让用甜品勺戳了几下甜品,他轻声道:「之后再说吧舰长,希望你能尽快恢復健康。」- 聚餐期间,兰姗女士几乎没有再回到餐桌上,她接了一个又一个的工作电话,在返程即将回到始发站时,才抽空坐下来和余让聊了些工作和经济状况的事。 兰姗想要给余让介绍一份工作,让他从廉馆里搬出来。又希望阿德加内尽快治疗眼睛,之后两人到养育院领养一到两个孩子。 她说余让性格沉郁,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不和别人说,希望阿德加内能体谅。 余让本来还嗯嗯敷衍,之后就没再搭腔。 阿德加内微笑着帮余让礼貌回话。 「有工作的,经济条件还可以。」 「因为身体原因,暂时住在廉馆,之后会搬出来。」 「眼睛也已经在治疗了,谢谢关心。」 「会的,我会问他,我会理解他,我可以等他开口告诉我,不告诉我也没问题。」 兰姗女士和阿德加内聊得很满意,在下一个电话来了后,才停下话题,接着电话起身去把帐单结了。 红禾号到目的地停车后,兰姗摆了下手,率先从门口下了车。 阿德加内行动不便,便在人群都离开后,才从座位上缓慢地站了起来。 余让把他的拐杖递给他,阿德加内低声道谢。 因为走得太慢,新来的乘客已经冲进了车里。 他们基本全是垃圾星过来的外来人,身上衣服皱巴巴,进车后,偶尔还发出几声夸张的感嘆。 余让扶着阿德加内避让上车的乘客,人群挤挤攘攘涌过来,又找到座位坐下,有人和阿德加内擦肩,一边好奇四处观望,一边往车厢内部走。 这个人挑到一个视野良好的车窗位置,越过阿德加内准备抢占座位。 他穿着一身,与旁边人不同的干净笔挺衣服,衣领后的标籤都没来得及撕下来。脸上满是好奇。 阿德加内在他即将碰到自己的前一刻,突然动作幅度非常大的侧身躲闪开,他甚至带着余让闪躲开,伸手按住了余让的眼镜,面色和唇色都变得苍白异常。 那位乘客惊讶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余让拿下阿德加内按住在自己眼镜上的手,觉得有些奇怪,转头看了一眼不知所措往后退了一步的乘客。 这个男人身高并不高,看起来很瘦弱,脸上皮肤有些斑驳痕迹,他站在原地,被人如避垃圾般避开,只嘴唇嗫嚅了片刻,没有过多反应。 余让收回目光,问阿德加内:「怎么了?」 阿德加内脸色惨白,他似乎忍着噁心说:「有味道,我想吐。」 余让立刻搀着阿德加内离开人多的车厢,他低声问:「怎么回事,你认识那个人?」 第40页 阿德加内被搀到车门口,他转头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因为才刚走出车,车内工作人员以为是饮食有问题,赶紧出来询问。 阿德加内身体开始痉挛,他站不住,直接蹲在了地上,手指紧紧地扣在余让的衣袖上。 「不认识……」他断断续续开口,否认认识这个男人。 余让蹲在他身旁。 阿德加内垂着头,汗水一滴一滴地垂落在他面前地上。 余让垂头,耳朵凑过去。 阿德加内却勐地抬头,伸出手掌按在余让眼睛的位置:「余让,你的眼睛很漂亮,小心他们挖走你的眼睛。」 他轻声说,声音低沉,很警惕。 余让愣了愣,他拿下阿德加内的手掌,看见阿德加内严肃的表情,抿成一条缝的嘴唇,他十分警惕,退行到了过去在虫灾星被当地人挖走眼睛的痛苦时刻。 「刚刚那个是个虫灾星的人,你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他问。 阿德加内伸手盖余让的眼睛,手指不自觉颤抖,周围围聚过来的人更多了些,餐车的工作人员甚至拨打了医疗电话。 余让伸手抱住阿德加内的脑袋:「冷静一些,你现在已经在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 阿德加内在余让怀里,隔绝了一些声音。 周围人的喧嚣声,餐车引擎的轰鸣声,高空中风声拍打通道的声音…… 和一些虫子震动翅膀的声音,都在这个怀抱里变小了。 余让轻声说:「没事,不用担心。」他沉默了一会儿,对回到过去时刻的舰长说,「我会保护你。」 怀抱隔绝了一些味道。 虫灾星消散不掉的、垃圾和虫子腐烂的气息。刚刚那个男人身上怎么也洗不掉的虫灾星气味。 阿德加内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他伸手抱住余让后背,他想他应该说一声谢谢。 可他大脑如置冰窖,浑身血液又沸腾般地在血管里流动,这让无法表达礼貌。 他想到一些事情。 比如过去他曾驾驶战舰,在宇宙中击败过很多星盗的战舰,在巡航队落地到陌生星球时,用脉冲炮弹杀死过无数个当地反抗军。 或许还误伤过当地平民,谁知道呢。当死亡数量过于庞大时,它就变成了纯粹的数字。 他做过很多正确的、错误的决定。 保护过友人、仇敌,也伤害过他们。他不为自己做过的决定后悔,也拥有承担后果的能力。 他此刻苟延残喘、唿吸急促、浑身冷汗如雨下,跪坐在人来往踩踏的地面上,只因为遇到一个过去他可能一拳头就能打倒的瘦弱人类。 被一个他过去他可能一碰就倒的男人抱在怀里。保护我? 虽然他知道不该,但仍旧在浑身的战慄中觉得好笑起来。 很久之后,他低声开口,却不是道谢。他说:「余让,如果你和我同时处在危险坏境中,我觉得也只会是我保护你。」 余让没有反驳他的傲慢,他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不置可否地嗯出了一声。 阿德加内胸膛起伏,身体皮肤像是被虫钻出了孔洞,他把脑袋贴在余让的肩膀上,沉沉的唿吸,周围人声被他自己的唿吸声隔绝开。 他好像在耳边听到了非常多的夸赞声,他从小到大所受过的无数夸赞。 听见巡航队的人找回他时痛哭流涕的声音。 听到李维把他送到余让家门口后的哭声和请求,听见一个人打开房门走进来,无喜无悲的声音:「有事让艾丽告诉我,我工作去了。」 他拥有很多身份,背负过很多期待,这并没有不好,这让他也努力成为一个配得上自己荣誉的人。只是…… 阿德加内顿了顿,身体变成一台失序的机器,每个身体零件都在崩塌。 还没完全适应长好的新眼球,像是进入了高压环境,马上要从眼眶里化成脓水流出来。只是…… 阿德加内低声说:「好疼。」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下一章就要入v了,可能会在周三更!谢谢支持! 第20章 20异乡人(十) 阿德加内自从在餐车碰到那个虫灾星人后,身体出现了很多状况。 那像是个炸弹的按钮,在某个时刻,突然按下去,炸毁了一个地方,又开始出现连锁反应。 余让在给娜芮尔的舰长身体报告中,写道:[舰长出现些攻击性,并拒绝去医院。][他惧怕黑暗,房间必须拥有一盏灯,好像眼睛已经能感受到光源。][他害怕孤单,多次推辞夜晚入睡时间。]以及…… 余让坐在沙发上,仔细思索归纳总结舰长近日的行为,拥有高道德的舰长,在这次生病后,好像道德有些下降。 过去他一句话两个谢谢,三个抱歉。现在…… 他坐靠在余让身旁的沙发上,对没有提前告知又上门拜访的裴希道:「我不理解,那斯的工作并不饱和吗?我刚刚听新闻,说矿区发生了一场斗殴。」 裴希手中还拿着食盒,在门口脱下外套,闻言笑笑:「我担心你的身体状况,不上门来拜访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余让坐在旁边,低头看娜芮尔的回信。 [陈述病情的时候,请不要有夸大的成分,余让。]…… [依照我对舰长的了解,他并不会表现出「惧怕」、「害怕」这种行为。][随便吧,你也可以当做一种我的推测。][……他从虫灾星被救回来时,我是治疗团队的主治疗师,他躺在治疗室,浑身脓疮和血迹,还在和我讨论对于他自己的治疗方案,我很难把这种行为和舰长联繫在一起。]余让没回復。 第41页 娜芮尔又顽强表示道:[我仍旧觉得你的描述有夸张的成分,舰长具体是怎么展现出他的「惧怕」?]余让面无表情地晃了下手中的光脑,头也没抬。 一旁的裴希已经拿着东西进了屋内,他正在和阿德加内聊天,询问当时在空中餐车的遭遇,并诧异表示,那里的食物很一般,很少有当地人会去乘坐空中餐车。如果对高空就餐感兴趣的话,他可以请人在落辉塔的顶楼餐厅订个位置。 阿德加内过去别人说话时,会沉默倾听,在对方说完后,又会礼貌回话,他很少会让一段聊天终止在他的沉默下。 阿德加内面对裴希的殷勤推荐,就沉默了许久。 余让低着头给娜芮尔打字:[在黑暗环境中,他会很明显的肌肉紧绷、唿吸急促。]余让手指在光脑上轻轻地敲击了几下,他好几次睡觉时间从全息舱爬出来,都看见客厅亮着灯,他当时还以为艾丽没有关灯,远程提示了艾丽关灯。等洗漱出来,到客厅冰箱里拿能量棒,转头看见舰长佝偻着身子坐在沙发上,冰箱的灯光打在两人间的空地上。 舰长满头是汗,哑声笑问:「余让,你在开冰箱,饿了吗,又吃能量棒?」 余让关了冰箱咬着能量棒走过去,让艾丽打开了客厅灯,看见舰长很明显地长出了一口气。 「怕黑?眼睛能感受到光源?」余让咽下嘴里的能量棒。 阿德加内抬起手,放在自己眼前张合了数下:「感觉到一点。」 余让点点头,询问为什么他没有在房间睡觉,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忙。 阿德加内摸到沙发旁边的拐杖:「在想一些事情。」他把自己撑起来,靠近余让,不客气地让余让帮忙,「麻烦了。」 娜芮尔对余让的推测不太贊同:[可能是视力正在恢復的正常反应,他已经能感受到光源的话,对光亮有反应很正常。][他还在我送他回房间,让他躺下休息后,抓住过我的衣袖。]余让面无表情地回到。 [……恕我直言,我觉得这或许可以归纳为你们伴侣间的亲密行为。]余让眯了下眼睛,觉得这个医疗官有些离谱。她宁愿相信她的舰长在身体遭受巨大创伤、住在一个陌生男人家里,和这个男人产生了亲密关系,也不觉得她舰长可能陷入创伤后应激,产生了过去可能少有的害怕情绪。 或者说,在医疗已经发展到,浑身骨头都碎了还能康復的星际社会,人内心的创伤不再是什么棘手的麻烦? 果不其然,娜芮尔在下一刻就发消息说:[不过我会和舰长沟通,询问他是否需要对自己大脑控制情绪的区间进行干预。]余让回復了一声哦,退出聊天框后,对着空白的光脑荧幕发了会儿呆。 裴希又在旁边和阿德加内聊起了那斯的饮食卫生,和治安问题,他说他和他的团队都非常重视这些问题…… 沉默了许久的阿德加内,他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连续好几个晚上彻夜难眠,总是会让人疲倦。 阿德加内突然打断了裴希的话:「裴希,你之前不是让我打听过,一个叫做红仿的巡航队员信息?」 裴希顿了顿,微笑回道:「是的,已经打听到他如今怎么样了吗?」 「你和他关系怎么样?」阿德加内低头按揉了下太阳穴。 「关系很好的话,也不会还需要别人来帮我打听消息了,对吧舰长?」裴希微笑。- 红仿的消息,阿德加内其实很早之前就收到了,但裴希从没主动问过,他想或许是个上门的藉口。 裴希或许也没那么想知道红仿的消息,或者说红仿真正的消息。 但这会,阿德加内实在有些疲于与他聊天。 他感觉最近自己有些行为异常,他并不想要一个人躺在某个地方,夜晚也需要艾丽播放出一些声音,好让周围显得不那么安静。 他有时候撑着拐杖往前走时,会莫名觉得一脚踏入了泥沼当中,他的腿骨像过去一样一节节断掉,皮肉软下去,陷进旋涡,求救不得。 余让几次见到,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询问是否要去医院,阿德加内觉得不需要便拒绝了。之后余让把他从地上扶起,带到沙发上,给他倒了杯温水,查看他的腿,冰凉的指腹触碰、按压他的骨头。 阿德加内感觉到一种难耐,像是虫子钻透腐烂的肉,爬到了断开的骨头上。带着一种难以忍受的痒。 还有几次,他站在客厅内,身体中间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分明四面都是墙的空间,吹进他曾见过足以摧毁一栋房子的飓风,他被这股强风刺穿,僵硬在原地。 余让走过来,他才感觉到冷,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阿德加内觉得娜芮尔需要回来一趟,但李维报告工作时,说阿波罗号刚完成了一次跳跃,回来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阿德加内觉得再忍一忍,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过去几年时间都忍过来了,如今又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只是,需要多麻烦余让。 他为此心中略怀愧歉,夜里睡不着独坐客厅,突然感觉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 余让觉得这是他对黑暗环境的害怕。 惧怕谈不上,他确实对黑暗常怀有警惕,精神有些紧绷,但与此相比,更多的好像是一种…… 被一切所抛弃的寂寥感。- 余让「嗒」得一声,在阿德加内面前放了一杯水:「你们聊,我去处理点工作上的事。」他起身。 第42页 阿德加内的手指就不自觉地伸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余让停顿,询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阿德加内松开了自己的手,他手指不自觉弹动了几下——在那之后,他还做出很多,自己无法理解的行为。 比如,他总是会突然伸手抓住余让的手腕、胳膊或者衣袖。 在余让询问他有什么事后,又并没有什么需要余让帮助的事。 阿德加内沉吟了片刻:「没事。」没等余让回话离开,他又对裴希道:「红仿死了,在一次巡航队对其他星球进行人道主义救援的行动下……」 裴希顿了顿,看了一眼开门进入书房的余让,倒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他点点头:「猜到了。」 「……是误伤,一场舰队指挥失误导致的,所以拥有一点的保密等级。」阿德加内想了想,还是说了自己所看见的真实信息。 裴希慢腾腾地「啊」了一声,苦笑:「舰长,我是带着好心来看望你的,你也没必要真的把这么残酷的现实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阿德加内好笑:「我怎么会知道你不想要知道真相。而且我刚刚还特意问了你,你回答说和他的关系不怎么样。」 裴希本来在沙发旁站得笔挺,闻言坐了下来:「好歹婚姻一场啊,舰长。」 他想了想,隔了会儿又笑道,重复道:「婚姻一场,舰长。」他问,「如果你和你的伴侣感情破裂,老死不相往来,有人告诉你他的死讯,你是否觉得对方应该说得婉转点呢?」 阿德加内想了下,没得到答案,只道:「既然执意要寻找答案,心中对此应该也有数,你不就对结果接受良好吗?」 裴希又笑了笑:「嗯,接受良好。」 他把自己带来的食盒拿过来:「舰长饿了吗,我特意带来的一些美食,我觉得你肯定喜欢。」- 余让上星网维护了会儿游戏,处理了会儿家里场景的bug,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 从书房里走出来,阿德加内正独自坐在餐桌上,他面前零散地摆着一些装了菜餚的餐盘,听见书房开门声,转头沖余让方向点了个头。 余让侧头,发现裴希的衣服还在自己家门口挂着,证明人没离开,没有殷勤地在陪舰长吃东西,实在罕见,余让又侧了下头。 阿德加内拿过身旁拐杖准备起身,余让缓慢走过来,准备扶他一下。 阿德加内没起身,坐回去后,又抓住他的手腕。 余让看他:「裴希呢?」 阿德加内无奈:「他说吃的有些冷了,帮我去厨房加热一下。」 「……」余让转头看狭小厨房。 「应该待了二十几分钟吧。」阿德加内解释道。 「因为你告诉他,那个和他已经离婚的前夫死了?」余让语气没什么起伏。 「……或许。」- 余让走到厨房,裴希正靠在橱柜上,面前地上恰好放着个垃圾桶。 余让把他放进加热炉里的餐食拿出来:「你或许应该换个地方伤心。」 「……」裴希抬眼,噗嗤笑,「这个地方最适合。」他说着抬起垂在身旁的手,掌心放着一盒白色药盒,「不小心把药掉进垃圾桶里面?」 「……」余让顿了顿,「这么喜欢这个垃圾桶的话,你可以带回去。」 裴希笑着收回手,仍旧靠着橱柜,压低声音道:「你把舰长的药丢掉,怎么,不捨得他病好了离开你?」 余让觉得好笑,裴希的想像力也就止步于此? 「所以当初你前夫,就是这么离开你的?」 「……」裴希啧了声,没一会儿又笑,「真爱往人心窝里扎刀,你性格这么差,感情状况一定很糟糕。」 余让觉得自己讲话应该留些口德,便没有把对对方感情状态的评价说出去。 裴希沉默了会儿,走过来,把手中药物扔回给了余让:「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余让伸手接住自己扔掉的成瘾性阻断药物,因为娜芮尔定期给他寄药,且经常超过需要用量,他也没办法为了不浪费,把这些药送给有需要的人,最后只好进了垃圾桶。 舰长眼睛看不见,且没有翻垃圾桶的癖好,故而余让总是收到药物后,把写着舰长名字的药盒挑出来,把自己的随手一扔。 经过裴希提醒,他记得下次得出门扔。 「虽然听起来很经验之谈,但你不觉得自己现在已婚阶段,在别人家厨房追忆逝去爱情,这个行为有些可笑?」余让面无表情道。 裴希伸手揉了下额头:「我还是比较喜欢,之前那个沉默寡言的你。」 余让扯了下嘴角。 裴希又看了他一眼:「如果舰长因为某些事必须得离开,且永远不会再回来见你,你会怎么样?」 「……」余让这次没有牙尖嘴利地讽刺裴希,他情真意切地说,「祝他一路顺风。」 如果可以,再祝福他未来生活都顺遂,再也不要遭受失望和疼痛。 祝他身体健康、阖家美满。 第21章 21异乡人(十一) 裴希对此没发表什么意见:「我再欣赏会儿你家的垃圾桶,你拿着东西给舰长吧。」 余让把药盒揣进口袋里,难得正眼看了裴希一眼:「你头顶柜子里有纸巾。」他提醒。 「哦。」裴希笑了声,「我之前打开看过了,那看起来不是擦眼泪的纸,它适合用来擦地面。」 第43页 「很适合你。」余让回了句,端着加热过的餐食离开厨房,又特意关上了厨房的门。- 余让端着餐盘到了餐厅,「嗒」得一声轻轻放在了阿德加内面前。 屋内空间不大,阿德加内能断断续续听到两人的对话。 但他还是问道:「聊什么了?」 「他在垃圾桶里捡到了我的阻断药,」余让把药盒拿出来,摆在桌上,「我说他喜欢的话,可以连垃圾桶一起带走。」 阿德加内闻言闷声笑了好一会儿,隔了会儿又问:「怎么在垃圾桶里?」 「娜芮尔寄太多了,这些药可以捐赠给医院吗,它们需要吗?」余让随意道。 阿德加内想了想:「戒瘾中心可能会需要,我会告诉娜芮尔,如果药很多用不掉的话,让她寄到戒瘾中心去。」 余让慢腾腾地哦了一声。 「还有呢?」阿德加内又问。 「有什么?」余让迟疑,后想起在问什么,回答道,「你的消息大概让他有些伤心。」 「……」阿德加内表情顿了,就在余让以为他又会说出几句道歉时,他缓慢道,「他自己问的。」 余让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阿德加内邀请余让坐下一起用餐:「试一试吧,余让,肯定比能量棒要好吃些。」 余让沉默了一会儿,坐下了。 阿德加内把面前的东西推到余让面前,又拿了套没有使用过的餐具给余让:「等我好了之后我们可以去里德,我可以带你去我喜欢的餐厅。」阿德加内低声问,「你想见我父母吗?」 余让对于见阿德加内母亲,这个提议心动了一秒,隔了片刻又默然下来:「有机会的话。」他道。 阿德加内说:「裴希刚刚问我,如果我的伴侣离世,我会怎么样。」 余让看他:「嗯?」 阿德加内道:「我想了会儿,暂时没有答案。但如果是我因为意外离世的话,我希望他仍旧和过去一样过自己的生活,我既然已经死了,他如果因此感到痛苦难受,我也不会有感知,又何必如此。」 「……」余让扯了扯嘴角,「舰长对生死的事看得通透。」他问,「多琳女士离世后,你也觉得并没什么吗?」 阿德加内抬手按了按自己心脏位置:「我常怀念她,她就仍活在我心中。」 余让收回目光,餐厅灯光折射到他眼镜镜片上,一片冷然的光芒,他缓慢地开口问道:「舰长,如果一个人不是意外离世,他觉得生活很痛苦,每分每秒都像处在溺水坏境中,他自己选择死亡呢?」 阿德加内没听说过这种行为,为此皱了下眉头:「我不理解这种行为。」他自认自己曾经的遭遇也并不轻松,也从未想过放弃生命,不到死亡召唤的前一秒,人类都该有挣扎求生的本能。 「我觉得他可以去看医生。」阿德加内沉吟道,「我并不贊同这种行为,也无法认同和感同身受这种行为。」 余让侧过头看他。 阿德加内抿了抿唇:「而且我觉得,我应该有资格说这种话。」 余让没什么表情。 阿德加内缓慢地道:「如果觉得溺水,那么应该努力浮上来,唿吸新鲜空气。」 余让突然凑近阿德加内:「溺水的人怎么能浮上来?」他问,「舰长见过别人溺水吗?她看起来不像溺水,她像是在水中游玩,还在沖你招手,你一转眼,她就被水淹没下去了,没有了唿吸。」 阿德加内突然伸手,他摸到余让的眼镜,缓慢地把余让的眼镜摘了下来,他看不见余让的眼镜,但扔试图去看那个位置。 「余让,」他两根手指捏着眼镜金属,手掌捧住余让的脸颊,「你发生过什么?」 余让沉默地看着阿德加内戴着的黑色眼镜,他侧开自己的脸,拿回眼镜,用衣袖擦了擦阿德加内碰在镜片上的指印:「没有,我的游戏。」 余让轻声道:「我的一个游戏角色,我为他设计的背景故事,有些卡住了情节,所以想探讨一下。」 阿德加内摩挲了下手指,缓慢道:「很有意思的角色,那他最后会怎么样?」 随着他话音落下,厨房关上的门被打开,裴希像是在厨房里睡了一觉起来,出来率先打了个哈欠。 谁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只听他边走边道:「希望他如愿以偿,人总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不管是结婚、离婚还是死亡。」 他走到门边,穿上自己白色风衣外套,把帽子按回头上,按着帽子对阿德加内和余让方向点了下头:「今天打扰了,有些失礼。」他抬帽檐,无奈道,「但请原谅我这个刚刚痛失真爱的失意人,我先走了。」 他说完转身走了,皮鞋嗒嗒响了两声,人就离开了。 余让觉得好笑:「我以为他和他现任是真爱。」 阿德加内摇头:「政治联姻,他和他的现任妻子不住在一起。」 余让瞥阿德加内,点头,不甚在意:「舰长把所有接近自己身边的人,都调查清楚了吗?」 阿德加内顿了顿,失笑道:「护卫队的工作,为了我的安全,需要长期接触的,都会大致调查一下。」 余让哦了一声,心道:[大致调查到别人夫妻各过各的。]阿德加内突然兴致勃勃提出:「既然提到了你的游戏,我可以登录上去看一眼吗?」 第44页 「……」余让沉默,他低头用勺挖了一口不知道是什么的放进嘴里。 嘴里东西有些土豆的口感,他缓慢咽下:「我只有一台我自己的游戏舱。」 舰长笑道:「我让李维帮我订一台。」他想了想,又伸手碰了碰余让的脸,「全息游戏舱,好像可以连接视觉神经,我能够看见你。」 [……的建模]余让在心里补充。 全息舱登录时,创造自己的虚拟形象,是可以根据自己本身模样进行一定程度调整,七年前余让和阿德加内在星网上第一次见面,就是他调整过的虚拟形象。 人其实很难自己准确描绘自己的长相,余让只是按照过去记忆,把兰多和余让结合了起来。 所以他的虚拟形象,是黑头髮黑眼睛,左嘴角有一颗抿唇就能见的梨涡。 第22章 22异乡人(十二) 阿德加内的行动力非常强,没过多长时间,新的全息游戏舱就已经送到了余让家里。 因为家里小,只能和余让的游戏舱并排摆放在一起。 阿德加内第一次进余让房间,进门看了眼后顿了顿:「你平时睡在全息舱里?」他蹙眉,「全息舱的使用说明书中,应该有说明,不可以把游戏舱当做床使用。」 余让深唿吸了一口气,转移话题:「舰长平时也经常使用全息舱?对使用说明很了解。」 阿德加内非常敏锐地感知到他的停顿,略一思索,话题又绕了回来:「我睡那间房,之前是你的卧室?」 「……」余让没搭腔,他把和全息舱一起送来的特质服装从架子上拿下来,「需要我帮你换衣服吗?还是你现在暂时不想要进入全息舱?」 阿德加内道:「在房间再放一张床怎么样?」 余让摘下了眼镜,放在手中捏了捏金属框,嘆气:「舰长,我们不要各说各话了。即使你不在这,我也很少回房间睡觉。」 阿德加内撑着拐杖缓慢走过来:「你一直睡在全息舱里?」 余让朝他走了两步,伸手拿开他手中拐杖:「不会。」他把衣服放入阿德加内手中,「你自己能换吧?」 阿德加内捏了捏手中衣物,应了一声:「我让艾丽再订购一张床?」他说着,自己解开身上家居服,缓慢地换上手中胶质衣服。 余让摇头,没再搭腔,阿德加内作为一艘星际军舰的舰长,拥有一些控制欲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实在懒得就这个问题,非要讨论出个结果来。 阿德加内低头拉上拉链,又捡起自己换下的衣服,转头四顾了一圈。 余让伸手接过他的衣服,扔进了洗衣设备中,转身见阿德加内站在原地等,他走过去扶住对方,带到了新的全息舱面前。 「或者把房间的小床换成双人床?」阿德加内又提议,「空间比较小,换成双人床会更好一点。」 「……」余让好想嘆气,觉得这样下去舰长真的要跟他过日子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把全息舱门打开,低声道,「你暂时别想那么多,我觉得你最近有些不对劲,娜芮尔有给你什么评估报告吗?」 「不是很严重,一些情绪上的失控。」阿德加内耐心道。 阿德加内坐进全息舱内,缓慢躺下,他伸手解开自己戴着的眼镜,视野范围内能见的场景全部消失,周围一切都模煳成了一些微弱的光晕。 阿德加内的手上肌肉紧绷了一瞬,他有些不自在地几乎要起身,一只冰凉的手按在他紧绷的手臂肌肉上。 「紧张什么?」余让冷淡的声音传来。 阿德加内紧绷的肌肉舒缓下来,闻言笑道:「不是紧张。」 余让的手指腹在皮肤上缓慢抚摸了两下,他嗯了一声,低声说:「我把舱门关上。」他说着按下按钮。 关舱门的声音响起,阿德加内一手掌又按上舱门,余让怕他手被夹,立刻按下暂停键。 「余让,我有你星网帐号吗?待会儿你邀请我到你虚拟空间上?」 「舰长,我们七年前第一面就是在星网上见的。」 阿德加内笑了笑,他收回自己按着舱门的手:「对,待会儿见。」他补充说,「我很期待。」 余让伸手关上了阿德加内的舱门,站在全息舱前沉默了会儿,最后支在阿德加内的舱门前,给娜芮尔发信息:[舰长现在已经登录了星网。][建议登录时间不要超过半个标准时,全息舱会让大脑的神经元更活跃,这对现在舰长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消遣。][知道了。][时间不长的话就没问题。话说,哈哈,我之前听法尔图说,他在信息科会议上打开了你做的游戏,听起来很有意思,什么时候也能够给我一个内测帐号。][前几天裴希来看望舰长的时候,舰长说裴希的工作不饱和,不知道你们阿波罗号上的工作是不是也不饱和?][……你变了,余让。]余让没什么表情,沉默打字:[其实舰长现在已经恢復的差不多,安五类药物也没有对他造成过大的影响。][是的,我知道舰长会恢復得很快。][我在想,他现在的状态,其实完全可以回到你们身边去。这样他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我会和李维还有舰长商量,但这事由你提出来……我以为你会不捨得舰长离开。毕竟星际航行的工作很漫长,如果他回到阿波罗上,你们未来可能一年都很难见一面。]余让垂着眼睛,面无表情:[为了舰长的健康。今天我们还说,住的地方太小了,那斯冬季又寒冷,他不习惯被困在一个小房子里。][唉。舰长就是这样,註定不能一直停留在某个地方。][舰长既然都登上星网了,你们或许能面对面聊一下,现在有空吗?]-余让在几分钟后,换好衣服,登上星网。 第45页 他出现在自己虚拟空间的正中央,空荡空间中间放着一个深褐色沙发,虚拟屏幕在他面前展开,信息栏中大部分是推送的gg。 最近的一条是阿德加内发来的连线申请,还伴随一条留言:[我星网上的信息有些多,我找了会儿才找到你的帐户,希望没让你多等。]余让没回信息,隔了会儿阿德加内又发来:[抱歉,娜芮尔和李维突然找我有事商量,我邀请你一起进入我这边吗?][没事,我等你。]余让慢腾腾地打字,发送过去。 阿德加内下一刻就拨过来一个远程连线申请,余让嘆气,走到沙发上坐下,接通了连线。 虚拟屏在延迟了一会儿后,画面变化,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长着金色的头髮,一双金色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余让,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星际巡航队服,笔挺地坐在一个木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还摆着他的行航行帽。 ——这个形象和余让曾经在媒体影像资料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朝余让颔首:「你……」他顿了顿,微笑道,「和我想像得不太一样。」 余让摊摊手:「和舰长相比,确实太普通了是吗?」 阿德加内摇头:「你长得看起来很喜欢笑,但我好像从来没听你笑过。」 余让闻言就笑了声:「那可能我笑起来没有声音。而且这是虚拟形象,我实际并不长这个模样。」 他话音刚落下,虚拟屏幕里就冒出娜芮尔的投影人像,他对着余让打了个招唿:「咦,你在星网上的形象看起来更健康一些,我之前还以为你的审美不太健康,看起来还是挺健康的啊。那是身体原因,下次我去那斯的时候,给你安排一个全身检查?」 阿德加内侧头看了一眼娜芮尔,娜芮尔往后退了一步,喊了声舰长。 余让道:「你们有事要说,我先挂断。」 话音还没落下,阿德加内就说不用,他从椅子上站起,虚拟屏的镜头就跟着他移动起来。 阿德加内的虚拟空间看起来像是个巨大的办公室,周围墙上柜子里放满了书和资料,他走到会客沙发上坐下,对余让道:「我邀请你过来吗?」余让摇头。 阿德加内缓慢道:「他们问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不可以回阿波罗号上去,你有什么想法吗?」 「为了你的健康,我会说你应该回去。」 阿德加内沉吟了片刻:「我会考虑。」 余让点点头:「我有信息,先挂断,你们聊。」 他没等阿德加内说话,就先挂断了连线。- 连线断了后,余让脸上勉强挂起的温和表情就淡了下来,他往后靠去,神情疲惫。 面对眼睛能看见的阿德加内,显然没有面对看不见的舰长轻松。 他面对法宾、母亲和裴希时,都能够面无表情着一张脸,愿意说话时再跟对方说话。 面对舰长的时候,却不能这样。 或者说他不想要这样。 他变成了过去面对自己时的余穗,他不想让舰长担心。 ——他竟然不想要一个人担心自己。 余让脑靠在沙发上,抬手遮了下眼睛,缓慢地嘆出了一口长气。 ——太糟糕了,舰长还是应该早点回阿波罗号上去。 【作者有话说】 会努力日更,但很难!! 第23章 23异乡人(十三) 阿德加内和李维他们,就他身体状况问题,并没有聊出什么有效结果来,毕竟星网上都是些过去的虚拟数据,并不能做康复测评。 他让娜芮尔在这次航行返回后,回到那斯给他做一次身体评估,按照评估结果,再看能否回到里德,重新出现到公众视野中。 他消失生死不明这三年,议会越过他的父亲,往阿波罗号上插入了很多人。他知道有很多人或许没有对他消失做出过什么,但绝对希望过他再也不要回来。 无主的阿波罗号,比一个有主的阿波罗号要更好掌握一些。 阿德加内注视了一会儿,已经变成待机页面的虚拟屏幕,只有右下角时不时有消息弹送出来。 李维说:「虽然我们已经很努力在隐藏,但你被救回的消息还是传开了。已经有很多人来找过我,这个消息我觉得并没有太大的必要瞒下去。」 阿德加内缓慢地点了下头,他关闭眼前的虚拟屏幕:「不着急,等等看他们到底要什么。之前给那群星盗传消息的人找到是谁的人了?」 阿德加内问话间,面对余让一直温和带笑的脸肉眼可见冷下来,他神情严肃:「毒虫号的踪迹找到了吗?」 「我们派小型监察舰,在几个有他们遗留信号的垃圾星找过,他们熘得很快。」 阿德加内闻言揉了下太阳穴,一直没说话的娜芮尔敲了敲手錶錶盘:「舰长,不建议你现在的情况,在全息舱里待这么长时间。」 阿德加内揉太阳穴的手顿了顿,突然想起,抬眼扫了李维和娜芮尔一眼,疑问:「你们为什么这么凑巧,在我刚登上星网就向我发来申请?这些话,难道不能通过艾丽传给我吗?」 这些话题,完全没有当面聊的必要。之前聊时,也多是通过光脑发消息,而后让艾丽读给他听。 法尔图会给他们的聊天信息加密,不至于让消息被智脑和学会抓取到。 娜芮尔眨了两下眼。 第46页 阿德加内嘆了口气,失笑:「余让告诉你们的吗?」 娜芮尔清了清嗓子:「舰长,你对余让的游戏感兴趣?我建议,在身体没有彻底康復之前,不要有激烈的身体和心理活动。」她说完还嫌不够准确,又补充解释道,「意思是,不要拥有性/行为,自发的和与他人发生的,都不太建议。」 「……」阿德加内捏鼻樑,打开虚拟屏幕,把进入自己虚拟空间的李维和娜芮尔请了出去,「再见,李维、娜芮尔。」 空间安静下来后,阿德加内忽略弹跳不停的消息,找到又被挤到信息框下面的余让帐号:[你在忙吗?]没有等余让回復,他就发送了去对方虚拟空间的申请。 余让仍旧一如既往的回覆信息很慢,就像他说话时候一样,喜欢先沉默一会儿,再开口说话。 阿德加内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等待到自己的申请失效。 [在忙吗?]他心想,那等一会儿吧。 几分钟后,余让的邀请发送了过来,阿德加内顿了顿,自己都有些不可察的,心情一亮。 他点击接受,虚拟光屏显现出一扇色彩混乱的大门,阿德加内从椅子上站起来,进入了光圈中。- 余让站在自己游戏的光门旁,低头无意识地滑了数下游戏登录界面。 身旁的虚拟屏闪烁了数下光芒后,刚刚虚拟屏幕见过的舰长,穿过光芒落到他身旁,刚开始还是个人形数据,晃动数下后,稳定地站在了地上。 阿德加内转头看了看了一圈,笑:「好空旷。」 「我对于装扮这些,不是很擅长。」余让沖他点了下头。 阿德加内转头看他,他身量、衣着都笔挺,盯着余让看了一会儿:「眼睛不是绿色的。」 余让看了他一眼:「舰长倒和我以前见过的一模一样。」 他指得是前段时间在星网上搜的影像资料,面对人群和媒体时,那副侃侃而谈的自信模样。 阿德加内却问:「你还记得七年前我们第一次见时,我的模样?」 「……」余让收回目光,从鼻腔里含煳地应出了一声。 阿德加内抬头揉了下额角:「我们两个可以坐下聊吗?」 余让扫了他一眼,把虚拟屏幕挥过来,找到娜芮尔刚发来的一条信息:「娜芮尔提醒我,让我告诉你最好不要在全息舱待太久。」 阿德加内抬眼扫了下娜芮尔和余让的聊天内容,余让也没避着他,这条提醒的上面一条就是告诉余让,说他最近不要有任何性/行为,尤其是在游戏中。 阿德加内面无表情地扫了眼这行字,嘆了口气,把聊天页面关掉,他率先往沙发走了两步,看余让没有跟过来,他迟疑片刻——看不见的时候,做出各种触碰好像没什么问题,眼睛看不见的时,肢体就会比较活跃。 这会儿能看见了,不确定该伸手牵住对方的手,还是招手让人跟过来。 好像哪一种都不太礼貌。 阿德加内觉得有些好笑,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很想能看见、观察对方的神情,看见之后,发现余让实在情绪不外显,脸上和语调一样平静。 看不见的时候,至少伸手去碰并不觉得不妥。 阿德加内想到这里时,也不太理解自己最近无用的情绪实在太多,放在过去,这并不是什么需要过多思考的事情。 既然他和余让是已经拥有七年婚姻关系的伴侣,而且他们互相对都彼此拥有好感…… 他回身过去,抓住余让的手腕:「多待一段时间也没事,更何况,我本来就是为了上来和你见面。」 余让觉得不太自在,他喉咙发痒,没忍住清了清嗓子:「我以为你是为了上来玩游戏?」 阿德加内回头看他,询问:「那我现在可以看看吗?」 「……」余让头疼,不知道自己话是怎么问出去的,他搬出娜芮尔,「娜芮尔不建议你玩二十五禁的游戏。」 阿德加内笑起来:「可我我三十二了。我二十一岁刚加入巡航队时,就和队员们讨论过这种游戏的制作和内容。」 阿德加内说完补充:「毕竟军舰在航线上航行时,我们还是有很大一段闲暇无聊时间。」 「……」余让默然,「你是在故意混淆我的意思吗?」 阿德加内还是带笑的模样:「抱歉。」他道,「你嘴角有颗梨涡,多笑一笑吧,余让。」 他把余让拉到沙发上坐下,沉吟了一会儿,讲起正事:「我考虑等阿波罗号回航,路过那斯时,让娜芮尔给我做个详细的检查,确定身体状况不会更差后,我可能会回阿波罗号,先回里德,处理一些积攒起来的麻烦事。」 余让只点了点头。 「你应该知道我三年前被威胁进入了星盗飞船中,但这不是一次简单的交火。」阿德加内顿了顿,又解释道,「星盗的飞船虽然有五六艘,但它们的体量和阿波罗号相比起来仍旧算小型飞船,这甚至算不上交锋。我当时都没有过多关注他们,可我们的先锋巡航舰队,在追赶驱逐他们时,接到了一系列错误的信息,这导致我不得不进入星盗飞船。」 余让面无表情听了一会儿,他摇头道:「舰长,我听不懂这些,你直接告诉我,你要说跟我说什么就可以。」 阿德加内顿了顿,缓慢道:「我生死不明的这三年,并不简单是因为星盗的突然袭击,我的舰队里,有不和谐的东西。我的意思是,我有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要做。」 第47页 余让点点头:「我理解的。那娜芮尔什么时候会回来?希望那个时候,你的眼睛已经恢復了。」 阿德加内摇头笑:「你不太理解。」他看余让,「你想跟我一起回里德吗,余让?」 「可能会有一些麻烦事会让你困扰,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阿波罗号?」 「……」 「阿波罗规模几乎拥有你居住的这个区域的大小,一直待在军舰上其实也不会无聊。而且我们在星空中穿梭,在某个星系停下时,还可以登录当地星球,这很有趣,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到很多有趣的地方去。」 余让一直没有说话。 阿德加内说:「你很不爱说话和自我表达。」他侧头看余让眼睛,又笑起来,「你心动了,余让。」 「你可以考虑一下,我期待你的答覆。」 余让回说:「我想一想。」 阿德加内神情舒展:「你吃过一种叫做山核果的水果吗,它外面包裹着硬邦邦的壳,果肉只有一个小拇指尖大小,红色的果肉,很柔软很甜,但是它的壳很难剥,果肉也太小,导致很多人没有吃过。」 余让笑了声:「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吃那些果皮好剥,果肉很大,也柔软又甜的水果?」他身子直起来,看阿德加内的金黄色的瞳孔,「舰长还是过去吃过太多好吃的水果,导致喜欢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阿德加内顿了顿,他往沙发上一靠,没忍住笑了出来,「我突然理解裴希和你说话时的心情了。」 阿德加内被怼也没多少恼意,他没多在意,又继续讲之前的话题:「你对我之前的事情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你想知道的话,我都可以告诉你。」余让没说话。 阿德加内看他:「你不想了解我吗?」他问,「我以为你会想要了解我?」 [因为我告诉你,我喜欢你?]余让沉默不语,觉得舰长也有些自恋情节在身上,不过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余让又抬起眼睛看了下阿德加内,相比较生病又看不见的舰长,这个舰长健康、阳光,不说话嘴角也挂着几分笑意,他看向你的时候,眼睛认真专注,又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余让唿出一口气,想随嘴说暂时不需要,以后会有更多的时间去了解。 就听阿德加内说:「因为我想要了解你。」 第24章 24异乡人(十四) 余让不理解阿德加内对自己的好奇心。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不觉得对方应该对自己感兴趣。 他自己也是个男人,过去性格还可以,拥有一些朋友,读书时也曾有喜欢过的女生。 他不会说自己过去有多了解人类,但至少也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吸引,可以是外貌,也可以是相处时被对方性格所吸引。 一个人,至少得拥有,值得让人喜欢的魅力点。 可以是相貌、可以是性格、甚至财富、身体、或者仅是「对我好」都可以,总得有能吸引人的地方。 在他和阿德加内相处的过程中,他身为兰多的这个个体,所外显出来的性格,概括来说应该是:——沉默寡言,待人冷淡,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响,好不容易讲出一句话也是冷嘲热讽,这绝对不是一种会讨人喜欢的性格。 就他自己来说,不会喜欢这种性格的人,做朋友都没有必要。性格冷淡寡言少语如果安静倒也可以,但他攻击性强,又不可忽视,对情绪稍微敏感一点的人类而言,接近他非常需要耗费自身的能量。 这是没有必要的,你在这种人身上很难得到优质的情绪反馈。弄得不好,还要拉你进深渊。 余让对此的建议是,去看心理医生,等康復之后再考虑交朋友的事情,也不是来不及。 ——至于内在? 那个过去没有死成的幽魂余让? 余让不是很能确定自己过去是什么样的人,究竟是喜欢自己的人多,还是讨厌自己的人更多,只能说有好友二三,是个可以称为善良的人。 可是那又怎么样? 舰长虽然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他就能够看透一个人过去经歷的痛苦,从而同情、怜悯乃至对对方产生浓厚兴趣,甚至喜欢? 余让觉得,不管怎么说,自己在舰长面前,展现的都是一个不讨喜的性格。 他对此唯一能够得出的结论就是——舰长是个拥有责任心的好人,他觉得与别人结婚,而这个人又通过秘书官向他表达了喜爱,他觉得自己得负起责任。 比如来了解他性格糟糕的伴侣。- 余让在阿德加内的直言中沉默了片刻,随后他侧头往身后门方向点了下:「你想玩我的游戏吗?」 阿德加内笑:「可以吗?」 余让脸上仍旧没有什么情绪,他点了下头:「不过内测帐号的数据和权限都在法宾那里,法宾这几天我联繫不上,我刚刚拿我的管理员帐户用玩家模式新建立了个帐户,你可以自己註册游戏帐号,登录上去看一看。」 余让看了一眼虚拟屏幕上的时间:「娜芮尔说你最好不要在全息舱里待超过半个小时,十分钟后,我会强制从后台把管理员帐户退出来,可以吗?」 阿德加内同意了,他当然不是真的对什么二十五禁游戏有兴趣,他只是对余让之前所说的角色创造感兴趣。他觉得游戏中一些游戏角色或者剧情的创作,应该带着点创作者的意志,他想去看一看。- 第48页 阿德加内登录游戏后,余让慢腾腾地坐回了沙发上,他设置了个游戏登出的十分钟倒计时,躺在了沙发上。 沙髮长短正好贴合他一个人的身体,他笔直静躺在上面,双手交叠着放在自己腹部,闭上眼睛后,安静得像是一具尸体。 忙碌而又富有责任心的舰长,想要把他这个明显混吃等死、毫无作用的人带上军舰,他并不想要捲入麻烦当中。 他会拒绝——找一些好听的理由。 之后在舰长回去处理自己麻烦事的过程中,缓慢地对舰长展现出冷淡。 舰长很忙,应该会没空理他,即使因为礼貌和责任理他,他也会让舰长先去处理好自己的事再聊。那之后…… 之后,先断联繫一段时间,再抽个时间告诉舰长,自己喜欢上了别人。 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舰长或许会疑惑,但道德感会让他接受伴侣移情别恋这件事情。 舰长同意和他解除婚姻关系后,他会申请进入戒瘾中心,并告知中心的人自己得的是一种新型的成瘾性药物,很难医治,可以去医院查询自己的入院信息。 在发病几次后,向戒瘾中心申请安乐。 迎接他迟到了非常漫长一段时间的死亡。 感谢舰长在这之前,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 是一段算得上不错的时光。 他从那斯星的养育院里出生,带着一段糟糕的记忆,没有成为一个性格优秀、乐观、能随遇而安忘却过往的人,也确实没有遇上过什么能过让他愿意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的人。 这不是什么人的错误。 大概只能算他运气不好。 舰长不错,对大多数伴侣来说如此。 对他而言,但也就只能到这里了。- 余让闭了会儿眼睛,精神缓慢地放松了下来,隔了会儿,他甚至从鼻腔里轻轻地哼出了些小调子来。 哼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萦绕了几分钟才停下来,余让又恢復成尸体状态,他在等舰长从游戏里出来。 游戏十分钟,暂时没什么能够刺激人血脉膨胀的内容,顶多是一些欲遮还休的暴露衣服、以及一些npc肢体和身体上的渴求。 虽然他的管理员帐号,不需要付费再触发限制情节,但在那之前还是有一点不重要的情节需要过渡。 而且新玩家註册,还需要填写喜好和倾向表,好对游戏内容进行某种程度上的私人定制。 余让都怀疑,舰长刚见到管家npc,游戏时间就会结束。 他猜测时间差不多,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刚看了一眼时间,见之前发消息石沉大海的法宾发回了一条消息。 聊得是工作上的事,余让和他讲了下最终结局和版本大概已经规划的差不多,可以开始着手准备公测的事情。 法宾回了句行。 话题结束了一段时间,余让问他:[你怎么样?]法宾突然弹过来一个连线申请,余让接通,法宾脸上戴着一个半遮面的面具,神色憔悴,眼内布满了红血丝。 他沉默地看着镜头这边的余让,伸手扯下了自己的面具,他的脸因为触碰过高温矿石,被烫伤了一大片,又因为矿石的辐射皮肤久久无法痊癒,被面具挡住的半张脸可怖异常。 「你看我笑话吗,余让。」他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 余让并没有理会他的攻击性,冷淡问道:「医生怎么说?」 法宾没回答他,又问:「听兰姗妈妈说,你已经结婚了,对方是个眼瞎还需要拄拐杖的残疾人?垃圾星来的偷渡客?」 他话音刚落下,阿德加内游戏时间结束,他正好从游戏中弹了出来,因为是强制弹出,他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 余让瞥了他一眼,对他点了下头,又点了下自己面前屏幕,示意自己在和人连线,再对法宾说:「是的,拜你所赐。」 阿德加内没有打扰余让和法宾连线,他缓慢地走过去,坐在沙发一角。 「你是说你刚毕业时,我帮你投送的那个申请,它在今年让你匹配到了对象?」法宾顿了顿。 余让含煳嗯了一声,阿德加内侧头看过来,眼神中略带了些好奇。 余让转移话题:「你怎么回事?」 法宾又冷笑起来:「怎么了,兰姗妈妈没有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吗?她把我骂得狗血喷头,」他伸手指了指自己面目狼藉的脸,「我想要向她借点钱,去医院修復我的脸,可她拒绝了!」 法宾说着生起气来:「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兰姗和麦阿弥都对你更好一点,离婚时她们也都想要你,凭什么,因为你看起来更可怜、愚蠢、木讷,更需要人照顾吗?」 「……」 「我真的搞不懂,你小的时候就看起来一副全天下谁都欠你的模样,真让人噁心。」 阿德加内顿了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保持礼貌的没有出声。 「整天臭着一张脸,装作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其实偷偷打电话挽留麦阿弥,说你会跟着她,天哪这么装模作样的你累不累啊?」 「……」阿德加内往后靠了下,甚至猜想这种攻击性的说话方式,是家族遗传吗?但法宾这种怒气沖沖导致的口不择言,听起来更伤人一些。 余让沉声说:「住嘴吧,你的脸不是我弄伤的。」 阿德加内舒出一口气。 第49页 「我真的受够了,每次和你一起出去聚餐就厌烦,你从来不问我的意见,每次都坐空中餐车、空中餐车!我每次坐在上面闻着周围那群人的味道就想吐!」 「你可以询问社区,家庭法庭能不能断绝兄弟之间的关系,我会签同意。」 「你真是个混帐,我会去问的!」法宾气势汹汹地宣洩了一通后,愤而挂了连线。 余让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击了几下,阿德加内坐过来,笑问:「家族传统吗,生气的时候攻击性都很强?」 余让转头看了他一眼,最后点开与法宾的聊天框,把阿德加内一个月的巨额抚恤金转给了法宾。 [治脸,不够再说。][你哪来的钱?][你妈给我治疗我眼瞎还需要拄拐的法定伴侣的钱。]余让面无表情地当着阿德加内的面,打下这一行没有标点的字,发送过去。 阿德加内摸了摸鼻子——看吧,就是攻击性很强。 法宾没回话,余让与游戏绑定的管理员帐户,突然推送过来好几条消息。 帐户提示余让,在某时某刻某个地点创立了新的游戏帐号。 余让刚开始没在意,直接点了进去。 几秒后,他看着推送过来的信息,沉吟了很长一段时间。 阿德加内咳了一声。 余让盯着推送过来的新建角色信息,里面详细问卷调查询问了对方的性/癖好,甚至包括某些重口味内容。 「我忘记我设定的管理员帐号,后台会查看和推送玩家数据了。」 余让沉默地盯着里面这些奇奇怪怪的癖好。 【偏好体位:标准平躺式、拱桥式、骑/乘式……】 【偏好行为:抚摸、拥抱、亲吻、粗口、辱骂、……】【……】 余让删除了推送过来的很长的一段信息,沉默。 阿德加内解释道:「这是我随便勾选的,我没认真看这些内容。」 余让哦了一声,他关闭虚拟屏幕,转头对阿德加内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得退出星网了。」 阿德加内面色平静地点了下头。 余让在他点头间,看见他金色的头髮下面,耳朵隐隐泛红。 【作者有话说】 这有什么好不过审的啊!是游戏设定!! 第25章 25异乡人(十五) 阿德加内本来想要解释,他确实不是主观上去勾选了那些奇怪的内容。 毕竟他并不是真的为了玩这么一款游戏,才登上星网。 余让给了他十分钟来探索游戏,可他在游戏开始阶段,就被那些说明信息的表格阻拦了进程。 他过去不是没有好奇且玩过成人游戏,作为一种游戏类型,它的发展歷史足够漫长、产业也足够成熟。 作为成年人排解自身欲望的消遣来说,内容一般很干净利落,恨不得游戏一登录两句话讲完背景,彼此就开始脱衣服。 余让的游戏前骤实在太过漫长,连信息说明和需填写表格都长达数十页。 虽然有跳过按钮,但阿德加内因为好奇,非常认真地阅读了游玩需知,以及后续的每个名词。 之所以勾选了那些奇怪名词,因为余让在游戏中贴心地给词语进行了註解,还加了些几帧画面的动图註解。 不过那些名词註解需要点击勾选才能够看见。 他点选了非常多的註解,惊讶于余让对于这些知识的熟悉程度。 因为看过几个奇奇怪怪的体位动图,又好奇一些亲吻、拥抱、抚摸之类的行为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动作。 他看得认真,也诧异性/行为中会包含某些侮辱和疼痛的选项,他确实不知道有人喜欢这些行为。 长达数十页的偏好填写都没一一看完,他就被提示弹出了游戏。 他本来还准备调侃余让,问他对特殊性/行为这么了解,那他自己又喜欢哪一种。 但余让在和他哥连线,且被大骂了一通,他再调侃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只是他没想到,他看的那些东西会推送到余让的信息框上。 他开始觉得有些好笑,但余让一言不发,删掉了推送的信息,也没准备笑话他,眼看是默认了这些信息,这反倒让他略有些尴尬了起来。 退出余让的虚拟空间后,阿德加内返回自己空间,仍旧坐在会客沙发上,他抬起双手,按压了下鼻樑,手背触碰到脸颊,竟然发烫。 阿德加内觉得还是得解释一下,他点击退出了星网,在一阵电子杂音和脑中潮退般的感受中,回到了现实世界。 全息舱中特质的粘稠液体,让身体也变得粘稠。 阿德加内睁了下眼睛,分明在一眨眼前,还能够清晰看见的事物,都揉进了黑色浓雾中。 他有些不适应,额头不由自主开始冒出汗珠。 滋滋的电流声和电子设备的吱呀声刺耳异常,触在太阳穴上的几根线缩回了全息舱内,阿德加内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异常。 他胸膛起伏巨大,险些要呕吐。 咯哒一声,全息舱的门被打开,阿德加内转身几乎从里面滚了出来,他蜷缩起身子,因为头疼欲裂,双手抱住了脑袋。 粘稠的液体被他带出来,把地面弄成泥潭。- 余让刚脱下身上的粘稠的胶质衣服,见状把衣服扔到一旁,赤脚踩上粘稠物,蹲跪下身子:「舰长。」 第50页 他伸手抹开阿德加内粘在一起的头髮,怕对方撞到脑袋或是身体,把阿德加内的脑袋搂进了自己怀里。 他低头看阿德加内苍白的脸:「舰长。」 阿德加内青筋毕露的胳膊,微微抬了起来,他指节蜷起来,止不住颤抖。 [唿吸性硷中毒。]余让眉头蹙起来,他躬身,双手拢起,覆盖在阿德加内的口鼻上,用平静的声音低声喊:「舰长,唿吸放缓,别着急。」 阿德加内颤抖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疼吗?」余让轻声问。 阿德加内的手指慢慢摩挲,触碰到了余让的手指。 「会好的,别担心。」余让声音平缓宁静。 阿德加内唿吸缓慢下来,颤抖和蜷缩起来的手指缓慢舒展开,余让松开自己捂着对方口鼻的双手,他摸了下阿德加内湿漉漉的脸颊和头髮。 「哪里疼?」他问。 阿德加内的本来就搭在他手背上的手指动了动,隔了一会儿,五根手指找准了他的指缝,缓慢地插了进去。 「余让。」他声音喑哑。 「我在。」余让垂眼看了眼两人交叠的手。 阿德加内手指紧了紧,随后抽出,又换了个手心正对的方式,重新与他十指交握起来。 「余让。」 「嗯。」 阿德加内蜷缩的身体缓慢地放松了下来,他露出个虚弱的笑容:「头疼。」他道。 余让嗯了一声,他抬起另外一只手,摸了下阿德加内的脑门和两侧太阳穴:「娜芮尔说过,使用全息舱会让大脑的各个神经元都更加活跃,你暂时不适合使用,等恢復健康后,再用吧。」 阿德加内嗯了一声,又笑:「眼睛疼。」 余让看了他几眼,伸手在他眼皮上轻柔地抚摸了两下:「娜芮尔的检查报告上,眼睛恢復状态良好,没有病理性问题。」 阿德加内动了动自己枕靠在余让怀里的脑袋。 余让收回手:「心理原因。」 阿德加内又轻笑了起来,脸上的汗水被风干,皮肤变得冰凉。 余让温暖的手抚摸了下他的脸颊,伸手去拉阿德加内衣服扣到顶的拉链:「现在怎么样,洗澡吗?」 阿德加内另一只手伸过来,又握住他的手,认真道:「很疼。」 余让不知道阿德加内重复疼痛的诉求是什么,他很难给出具体缓解对方疼痛的治疗方案。 他顿了顿,躬身低头在对方眼皮上轻吹了两口气:「你想像一下,这样就会不疼了。」 既然疼痛是心理暗示出的病症,那么治疗方案也给可以给一些暗示。 阿德加内想笑,这种面对幼儿的行为很好笑。 最后也没有完全笑出来,他只是顺着声音和吹在皮肤上的微风方向,仰头抬下巴,不算太准确地亲吻了上去。 余让的嘴唇柔软温暖,他嘴唇触碰到余让嘴角,松开与余让相握起来的双手,按住了余让后脑勺,又偏头,准确地吻了上去。 「抱歉,情难自控。」阿德加内低声解释了一句,按着余让的手没有松开,嘴唇也仍旧厮磨着余让的嘴唇。 「……」余让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忍不住嘆出了一口气,他抬手摸了摸阿德加内的后脑勺,又伸手拉下了按在自己后脑勺上的双手,往后挪开脑袋。 「洗澡去吧。」 阿德加内缓慢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和余让面对面坐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突然解释起来:「我在性/行为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我一般不骂人,也没有让别人疼痛的想法。」 余让浑身黏煳,他本来就脱了衣服,此刻裸上身,沾了许多全息舱内被带出的粘液,觉得阿德这个时候讲这玩意可真有意思。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赤脚在原地轻甩了几下,面无表情道:「我不觉得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考虑这些事情,舰长。」 阿德加内循着声音方向仰头,他笑:「正好刚刚说到这里,我不想你觉得我有特殊偏好,而对我们关系深度发展产生为难。」 余让吐气,他朝阿德加内伸手:「舰长,把手给我,起来。」 阿德加内抬手,他手掌四探了下,余让的手指抓到他手指,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阿德加内侧头又问:「还是你喜欢这些?你喜欢什么样的方式。」 「我不喜欢,舰长。」 余让牵着阿德加内往浴室方向走去。 两个人潮湿的赤脚,踩在地上清脆的脚步声前后响起。 「如果你喜欢,我对此有些好奇,可以尝试。」阿德加内笑道。 「……」余让头疼,不该为了逃避舰长的对自己的某些好奇,而让他去玩自己的游戏,从而产生了一些更新的好奇。 【作者有话说】 啊啊紧赶慢赶!- 握手也不行吗不要太离谱,知道我赶日更多辛苦吗呜呜 第26章 26异乡人(十六) 阿德加内行动上不方便,且眼睛看不见,可视眼镜洗澡时也不会带。 故余让拿了个椅子放入浴室,让阿德加内坐下,打开浴室淋浴,帮他洗起了沾满汗液和全息舱液体的头髮。 满头泡沫时,阿德加内一边用毛巾擦拭自己身体,一边问余让法宾的事情。 「他好像很生气。」 「嗯,我不太清楚。」余让手指腹轻柔地揉按阿德加内的头髮。 第51页 「当初是他把你的婚姻申请,发给了智脑?」 余让嗯了一声。 余让二十一岁,从那斯二十区学院毕业,因为学习的是智能系统算法相关,被分配到智圣学会工作。 余让有限的星际常识,只让他知道,这个学会是联邦最大的科技公司,智脑便归属于这个学会。 进去工作后,才发现学会内部把科学和神学合二为一,他们信奉基因神,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基因神的选择。 像余让这种成绩糟糕的毕业生,分配到的工作等同于工厂流水线。九年前,类人形的机器人还没有被联邦法律禁止使用,余让就在流水线上给每个机器人做开机测试。 学院分配工作到二十三岁成年后结束,之后可以自行选择就业方向,余让本想一边在流水线混吃等死,一边在学会内部智库学习游戏制作,可成年后,学会採取一系列措施,建议单身员工向智脑提交婚姻申请。 这或许对正常员工来说没什么问题,反正也是单身,匹配结果出来,也可以接触试一试。 学会内部的人,信仰智脑的算法,觉得通过智脑匹配来的数据,是基因神的选择。 余让拒绝了三次申请的提交,并准备申请离职。 离职申请才发送且得到通过,紧接着的婚姻匹配申请通过的消息就发送到他的光脑上,且因为匹配度史无前例的高,直接把他和匹配对象锁了起来。 余让恼怒地去学会,以为是学会强行递交了他的申请。 负责这类事物的工作人员,翻阅了他的资料,说申请是他本人提交,且并没有匹配成功,觉得他离职后想要讹学会一笔赔偿费,警告他再使用这么劣质的谎言,会把他送入法庭。 余让当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一度怀疑婚姻关系机构,持续发送来的匹配成功信息,都是系统推送而来的虚假gg。 直到婚姻关系机构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在星网上见他的匹配对象。 他当时愤怒异常,对学会进行过多次投诉,理由是擅用员工信息进行婚姻匹配。 最后,因为当时学会的系统查到,他就是自行投送的匹配申请,且并没有匹配成功的记录,他以寻衅滋事的理由被警卫人员抓了起来。 法宾才姗姗来迟,解释说是他使用了余让的帐户和信息递交了申请。 法宾很是无语地开口:「又没有匹配成功,你搞什么?从小到大都这么神神叨叨的,哪怕匹配成功又怎么样,你这种孤僻性格,有人和你结婚,能陪着你,你不是应该高兴吗,毕竟凭你自己,应该很难找到对象吧?」 他帮余让递交了保释金,把余让从警卫处放了出来,嘟嘟囔囔又略显烦躁地准备离开。 余让摘下眼镜,放到一旁台子上,走上前揪起他的衣领,把他揍了一顿。 那之后,法宾和他的关系就更糟糕了,他们互相都不想再看见对方。- 余让大概对阿德加内解释起,法宾擅自登录自己帐户,给自己递交了匹配申请这回事。 「我揍了他一顿。」余让拿下淋浴,沖干净阿德加内头上绵密的泡沫。 水珠流到阿德加内的脸和耳朵里,他伸手擦了下也脸颊,又轻晃了下脑袋,他好笑:「打赢了吗?」 「被抓起来了。」余让伸手在阿德加内耳朵上挡落下的水珠。 「嗯?」 「在警卫处门口打的架,之后我和他连续做了半年的社区服务,来恢復信用分。」余让解释。 阿德加内笑:「很难想像你和人打架的模样,很生气吧?」阿德加内认真回忆了下,本来应该是不太清晰的记忆,仔细回想,竟然好像能抓住一些印记。 他缓慢道:「所以当时在星网上和我见面的时候,是不是也想揍我一顿?」 余让顿了顿:「我不觉得我能打过你。」余让扯了下嘴角,「你不是说我打不过你?」 「我应该没有这么说过。」阿德加内闷笑了两声,又道:「说不准。」 说完他慢腾腾地重复肯定了一句:「说不准你能不能打过我。」 余让沖干净他头上泡沫,把毛巾搭在他的头髮上:「我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学会工作,当时以为学会擅自拿我信息去匹配,可他们查询不到我的匹配结果。」 阿德加内伸手抓住毛巾擦了下脸颊上的水珠:「信息保护。」他解释,「与我相关的信息在学会进行过加密。」 余让哦了一声,他脱掉身上衣物,站在淋浴下给自己洗澡。 他身上沾了全息舱液体,帮阿德加内洗头又被水珠溅上,身上黏煳得非常难受,站在水下沉默地闭眼沖洗了一会儿。 阿德加内坐在小椅上,半垂着头擦脸上和身上水珠。 「抱歉,当时是不是造成了学会的误会?」他略一思索,就猜测当时学会没有查到余让匹配信息,从而判定余让在说谎。 余让抬起眼睛,抹了下脸上水珠:「嗯,我当时也以为是虚假信息。」 阿德加内循声,转头向余让方向,又问起法宾:「法宾的治疗怎么样,你和他关系好像不太好,他对你有怨言。」 余让回说不知道,他挤洗髮液,低头缓慢抓头髮。 「两位妈妈又是怎么回事呢?」阿德加内声音平静温和,耐心询问。 余让头髮被抓出了浓密的白色泡沫,又掉到地上被水沖走:「舰长。」他沉声道。 第52页 「嗯?」 「我不清楚她们的事,也不知道她们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阿德加内微笑:「那你给你哥哥转钱治疗,连妈妈都不给他钱。兰姗女士我上次见过了,她并不是一个吝啬的长辈,她当时准备给钱我们,让我去医院治疗。」 「她是位严肃认真的女士,当她觉得需要的时候,她会给你帮助,即使你可能不需要她的帮助,当她觉得你自作自受的时候,即使你恳求她帮忙,她也会拒绝你,并觉得你应该从中得到教训。」 「哦……」阿德加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惋惜,「是位自我要求很严格的女士。」 余让唿出一口气,他沖干净头上泡沫,略带嘲讽地开口道:「舰长对于人类的性格,有独特的见解。」 有些冷漠无情的兰姗女士是自我要求严格,也不知道在舰长眼中,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按他能毫无预兆突然亲上来的架势,舰长眼中自己估计性格也算不错。 余让甚至觉得舰长该多匹配几次对象,或者说多相亲几次,应该能够坠入爱河、情难自控很多次。 阿德加内笑了声:「你不太喜欢兰姗女士,是吗?」 「……」余让关闭了淋浴,拿毛巾擦拭身上水珠,「舰长的性格,看起来比较博爱,过去喜欢过谁吗?怎么没有继续发展下去?」 阿德加内从椅子上缓慢站了起来,他抓住搭在腿上的毛巾,转头四顾了一圈,想找地方放下毛巾,余让过来拿走他无处安放的毛巾。 阿德加内在原地站着等,好笑:「我为什么会看起来比较博爱?我不太关注感情这方面的事情。」他思索片刻,坦诚回答,「如果不是身份原因,我或许会……」他顿了顿,「或许是联姻。」 余让哦了一声,他脚步声走回来,抓住阿德加内的手腕:「洗完了出去吧。」 阿德加内应了声,又不急不缓解释道:「因为父亲是联邦元帅的身份,以及我从外祖母那继承而来的财产,这很容易让我不由自主地陷入一些旋涡中。」 余让沉默地搀着他,走出了浴室。 「我没法选择应该进入哪一种旋涡,只能把一切交给随机性。」 「随机的结果很好,不是吗?」阿德加内听起来很满意。 余让拿起阿德加内放下的可视眼镜,帮他戴回了眼镜上,镜片上闪过了几圈白色光后侧边亮起绿色光点,显示机器自动激活成功,阿德加内转头,正好和余让的脸对上。 没有对人像进行建模,余让看起来仍旧是灰色的几何状人体,阿德加内伸手抬了下眼镜:「谢谢。不知道能不能拿你的照片给法尔图,让他用你的照片进行建模,我现在看见的你是灰色几何形状。」 阿德加内伸手,指腹触碰到余让脸颊,触感柔软,可视觉上却觉得摸算是个硬物,这很古怪。 「侵犯我隐私了,舰长。这会需要我提供身体各项数据。」余让拿下阿德加内的手。 阿德加内笑了下:「你不愿意,好吧。」 余让转身离开,阿德加内又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余让,余让这会儿没穿衣服,他就什么都没抓到。 阿德加内收回手,摩挲了下自己的手指,嘆气,他的奇怪小动作现在越来越多了,自己都没法控制。 「随机的结果……」余让把洗干净的衣服都拿出来,走回来,把阿德加内的家居服给他,「舰长,我相信不管你随机到哪一位人,结果都会不错。」 【作者有话说】 拉一天肚子了t.t,明天估计不能更了!! 第27章 27异乡人(十七) 二人洗完澡出来后,阿德加内询问余让晚餐吃什么,他让艾丽点餐,余让回了句随便,低头看光脑上推送信息,才见法宾之前把他转过去的钱给退了回来。还挺有骨气。 余让手指叩了几下光脑屏幕,思索片刻:「我出门一趟。」 「怎么了?」 余让举了下手中光脑:「法宾把钱退回来了。」 阿德加内笑:「因为你发给他的那句话?」 「不知道。」余让摇头。 阿德加内肯定:「因为你发给他的那句话。」 「……」余让撇了下嘴,没再回话。 阿德加内撑着手杖缓慢走动,问自己是否能一起出门,他也想要一起出门。 余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摇头。 「不方便吗?」 「我担心你又碰到什么人,导致状态又变糟糕。」 阿德加内闻言缓慢地哦出了一声,本想解释那是意外,或者直言说,如果每次碰到虫灾星球的人都这样,那么他更需要多与他们碰面几次,才能克服诸如上次所见的生理反应。 余让又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同意他一起外出。 「法宾是一个甜品师,他在商场有一个小甜品店,我并不确定他的工作时间,且我需要赶时间,所以无论因为担心你会遇到上次情况,还是你如今的行动状况都不方便,舰长。」 余让拒绝的话说得这么直白,阿德加内也没法坚持自己一定要一起外出。 他本来就没有这种坚持。 不过后来想想,还不如再坚持一下,至少不至于让余让遇到突发状况,身边都没有一个人。- 余让换上大衣,戴上帽子,传送到了楼下大厅。 第53页 大厅内人仍旧很多,来往嬉闹着,余让双手插兜里,微躬着背,与人群擦身而过。 法宾当初在学校时,学得是甜点师,刚毕业他被安排在学校给学生做甜点,开始会整天在星网和余让埋怨说一切都和没毕业一样,他甚至不能熬夜去酒吧狂欢,早知道还不如和余让学一样的。 等到成年可以自选工作后,他便立刻辞去学校工作,去酒吧做了两年调酒师。 之后又换了什么工作,搬离廉馆又搬去哪儿余让就不知道了。 他们因为在警卫处打了一架,很久都没说过话。 后来还是某次不得不见面的家庭聚餐中,法宾因为开了个甜品店开心,见到余让有了几分好脸色。 他开口问余让现在在哪儿工作,余让没搭腔,他哼了两声,问余让要不要去他的甜品店工作,当服务员之类。 余让拒绝,法宾险些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知好歹,说他没有工作,如今还没搬出廉馆,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拒绝自己的好心。 不过后来甜品店开得估计算不上好,每次见面法宾都脸带愁容。 余让有一次听到法宾和好友聊天,考虑要不要关闭入不敷出的甜品店。 余让没问过他,沉默地坐着空中餐车,透过玻璃车窗看地面的风景。 那次聚餐结束,法宾头也不回要离开,余让喊住他,问他对游戏相关的推广工作有没有兴趣,自己最近正在制作一款游戏。 那之后他们的联繫才较之前更密切些。- 余让乘坐拥挤的公共运输,抵达了三十区最繁华的商场大厅,他在大厅的智能设备中心停留了一段时间。 用法宾的身份信息办理了一张医疗卡,把法宾转回给他的钱都存了进去。 进入商城,穿过人群,找到位置较为偏僻的一个小甜品店门口,见里面一位员工正百无聊赖地在收银台处刷光脑。员工眼角扫到余让,也并不在乎,懒散地说了句要什么自己挑。 余让把医疗卡放到收银台上:「法宾在不在?」 「几天没来了。」他抬眼看余让,又道,「电话不接,信息不回,这周的工资也没有发,这店还开不开了?如果不开,我明天不来了,浪费时间。」 余让说不知道。 员工看他一眼:「你不是来找他的?」 余让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能来催债?」 员工抬起双手:「跟我可没关系,我就是个来工作的,下周都不准备干了。」 余让没搭腔,面无表情地把医疗卡推了过去:「把这个给法宾。」 「我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啊。」 「倒闭他也得来进行交接,欠你的工资如果一直不发,你可以在法庭上见到他。」 「……」员工顿了顿,看了一眼医疗卡,又看了一眼余让,表情一言难尽。 余让又推了推医疗卡,回头扫了一眼货架上摆着的甜品,询问:「有什么……比较有意思的甜品吗?」 「……什么有意思?」员工又愣住。 「一般没什么人买,很少有人吃过的。」余让转身逛起了货架,扫了一些甜品放进购物框内,又听员工推荐买了些奇怪模样的甜品。 在商城的专用配送车来之前,余让把员工推荐的几款包装上留了下印记,然后一起让商城配送回家中。 离开甜片店后,余让低头在光脑上给阿德加内发信息:[舰长,有几款甜品,听店员说味道有些奇特,想你肯定没有吃过,可以挑选出来尝一尝,我在外包装上留有印记,你可以摸出来。]他发送过去,经过几个繁华的商店,被来往顾客撞到肩膀,只侧身躲开。 经过商城一家巨大的服饰店时,虚拟屏中代言gg的联邦某个明星,突然投射面前空地上凝成了虚拟形象,开始绕着来人群唱歌,人群有人驻足、有人头也不抬地往目的地走。 有个男人在店门口被了拦住,店员微笑地告诉他:「抱歉先生,已经售出的衣服真的不能退。」 「我标籤都没有拆掉啊,我只是试了试。」 「一经售出,非质量问题,都不可以退的先生。」 余让经过驻足听唱歌的人,经过退货被拒的男人。 阿德加内回復了一条信息:[我已经看到你买的甜品了,你买了很多,我会尝试。]余让盯着这行字,没回復。 他肩膀被经过的人撞了一下,随意瞥了一眼对方,对方低声道抱歉,他又漠不关心地收回目光。 光脑又震动了一下,阿德加内说:[这个味道很古怪,里面好像有酒精。][有酒精不建议你食用。][酒精含量并不高,但是味道很奇怪,我留下一部分,等你回来试一试味道。][……好的,谢谢。][有一款你标註记号的,气味非常古怪,我一度怀疑你是不是被骗了,它闻起来像是坏掉的水果。][我并不确定它是不是真的坏了,如果实在奇怪,我建议你扔掉。][喔……我吃了一口,味道竟然还不错,给你留下一部分回来尝试。]余让垂着眼睛看阿德加内的信息,他手指轻叩了几下光脑,不确定舰长会不会把所有都咬上一口,再剩下一部分留给自己。 感觉有些奇怪。 他漫无目的地放空了一会儿,穿过了在人群中欢快跳跃的联邦巨星虚拟形象,去往回家车站的路上,眼角突然见自己身后跟着一个人。 第54页 因为身高和那斯人平均身高有些许差距,余让判断他或许是某个流浪星人。 余让开始没在乎,舰长分享到第五块甜品的口味时,余让低头回道:[舰长,不要每个都咬上一口。]舰长回復了一声哈哈,又道:[好的,抱歉。但我其实是用甜品刀切开的,我不知道你不介意被我咬过。]余让想,[我并没有说过我不介意。]他活动了下一直垂着的脖颈,余光又见那个流浪星人仍不远不近地缀在自己身后,而且他的行为有些畏缩,显然与正常行人不同。 余让把光脑放回口袋,特意绕道,往卫生间方向走了过去。 那个男人是在跟着他,余让确认。 [为什么,是谁?]余让沉默。- 他走到卫生间,拧开卫生间的门。 商城人流量很大,卫生间有专用的分流系统,除非同时进门,一般卫生间会直接分到单间。 余让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那个人果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你……」余让刚要问他跟着自己做什么,这个男人用力一推,余让只感觉自己腰腹间一阵尖锐刺痛,他控制不住往后踉跄两步,跌进卫生间内部,那个男人看起来很紧张,他紧跟着进来,又伸手在余让身上连续推了几下。 卫生间的门嗒得叩上,顷刻后两人就落到一个双人男厕内部,隐隐水流和厕所的香氛味铺面而来。 流浪星剎那间突然挥舞双手,失控地大喊了起来:「你们这些那斯本地人,为什么不去死?」 余让顿了顿,他的手手按在自己腹部,粘稠的液体从身体里涌出,余让深唿吸了几口气,低头看了一眼。 腰腹上已经满是鲜血。 [刀伤,四处。不确定有没有刺伤内脏,对方的刀具好像不是很长。但按照这齣血量,不及时医治的话,可能会失血过多身亡。][这个男人身上有刀具,且显然有报復社会的倾向,他在人流量大的商场,或许会无差别的伤人。][哦……对,但其实那也没什么,政府会负责一切的医疗救助。]余让扯了下嘴角,他抽了口气,满头是汗,低声问:「你是谁,我认识你?」 这个男人也满头是汗,他挥舞着双手:「你们高贵的本地人,当然不会认识我!」 「我是谁,我不过是你们路边踩到嫌脏,闻到甚至会呕吐的垃圾。」 余让深唿吸了两口气,他用力按住自己受伤的地方,缓慢地往这个失控的男人方向走去,他沉默地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 视线模煳了片刻,他轻甩了下头,认真注视了片刻:「哦……你是上次在空中餐车中,遇到的那个虫灾星人。」 【作者有话说】 sorry!我好了!接下来又努力开始日更咯! 第28章 28异乡人(十八) 余让的逼近,让本就情绪不稳定的行兇者更激动了起来:「你不要再向前走一步!」 余让充耳不闻,捂着肚子,因为疼痛微躬着身子,缓慢继续往前走去:「你叫什么名字?」 他抽了口气,停顿了片刻,又问:「为什么会来那斯?」 「你知道你持刀伤人,从这扇门走出去,会直接被人抓起来吗?」余让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按你偷渡者的身份,更大可能被当场射杀。」 男人本来有些犹豫害怕,听到这话,突然又激动起来,他挥舞双手,恶狠狠地瞪向余让:「死又怎么样,我本来就活不长了,找人陪我一起死才更好!」 余让走到了男人面前,他伸手摘下架在鼻樑上的眼镜,随手往地上一扔,俯视着这个惊慌又兇狠的男人,嘆气道:「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你知道吗?」 「……」男人胸膛起伏加重,唿吸声变粗,眼中闪过厉色。 余让又不急不缓地往前靠了一步,他低着头,脸色煞白、满头是汗,但神情仍旧冷静:「我离开这扇门之后,医疗团队会立刻赶来,把我送进中心医院,我的皮肤被刺穿也好,内脏被刺破也好,都能得到妥善的医治。」 余让顿了顿,失血让他有些失温,疼痛也让他视物模煳,他深吸了一口氧气,缓慢继续道:「我甚至可以得到一笔价值不菲的赔偿金。」 「那之后,我会在刚刚那个服装店里面,购买几件好看的衣服。你去里面逛过吗?其实里面的衣服,对我们本地普通居民来说,也有些昂贵,但一笔遭受意外而得来的钱财,最适合用来犒劳自己了,不是吗?」 「……」余让眨掉睫毛上的汗珠,轻声问道,「那么你呢?」 余让自顾自回答:「你只会得到死亡,在距离你家乡非常遥远的异乡。」- 这个异乡人动了动,他几乎机械地抬手,双目赤红近乎含泪,他嘴唇颤抖,把手中大半掌长的刀刃一鼓作气刺入了余让的胸口。 「我会让你这个本地人,跟我一起死的!!」他语气尖厉,之前的战战兢兢和惧怕已然消失不见,已经有了死也要拉人垫背的必死之心。 余让闷哼了一声,因为感官已经部分缺失,不太确定这刀能否刺入自己心脏。 异乡人兇狠地朝余让扑了过来,他企图把刀子拔出来,再扎进去,多扎几次,这个面目可憎、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男人一定会死在自己面前。 他一定会死在自己面前。 他为了求生忍了常人所不能忍的飢饿、寒冷和疼痛偷渡来那斯,却要在这个过去故乡和偷渡者口中的美梦之乡死亡。 第55页 没有地方能容下他,他明明最开始只是想要好好活下去而已。 余让伸手握住插入自己胸口的小刀,在与对方的争夺中,腰腹部的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失血让他嘴唇发白。 他卯着最后一股力气狠扣住了男人的手腕,从自己胸前掰开。 他抵靠着卫生间的门,缓慢地从地上坐起来:「别着急。」他垂着脑袋,好像要睡着,下一秒呓语似地低喃了一声。 这个异乡的男人本来就时日无多,常年在矿区工作,辐射和矿区并不多好的医疗消耗了他的健康,他身体本就不强壮,刚刚余让一番垂死挣扎,让他也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地上。 靠墙坐着的余让微抬起脑袋,瞥了一眼对方方向:「你浑身是血,现在从这里出去,立马会被人发现。」 「你要干什么?!」男人喘着粗气对他怒目而视。 余让笑了下,有些无力地又垂下了头,低声呓语道:「好了,接下来让我们来聊一聊。」 「比如,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得了什么不可治癒的疾病吗?」 余让闭了下眼睛,头脑昏昏沉沉,疼痛的感觉反倒消失了,对面那个失序的男人大喊大叫了一会儿,后又悲怆地开始自我介绍了起来。 他说他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经歷了什么困苦挫折,在一切即将变好的时候,生活又如何给了他一记重锤。 余让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低声喃喃:「好的。」 「是啊,真可怜。」 「……」周围声音变弱,余让松开按在腹部的手掌,他一只手握着胸口的匕首,手指轻轻紧了紧。 [拔出来会比留在里面死得更快。]余让心想。 对面男人敞开了话题聊自己的痛苦,聊自己用攒了很久的一笔钱去从来不捨得去的商场消费,去从来不捨得坐的空中餐车用餐,满心欢喜却被人避如垃圾。 还聊他借了一笔钱买了昂贵的衣服,明明只是穿了一次,连标籤都没撕掉,为什么不能退呢。 难道因为是外乡人,所以享受不到公民的医疗,享受不到本地公民的正视,甚至不可以退款? 余让没听他说什么,他闭着眼睛,唿吸声音变轻。 嗡嗡几声震动。 刚刚两人争斗时,从他口袋里掉落的光脑有信息传来。 余让没有动,像是没有听见。 光脑又震动了一下。 余让反方向偏过头躲开,他在躲避信息传来的声音,一切感官都模煳的情况下,信息的震动声竟尤为清晰。 光脑震动几下终于停了下来,余让的眼皮已经抬不起来,他轻唿出一口气。 对面男人还在聊自己的悲惨生活,声音断续而模煳,如同催眠曲。 余让在催眠曲中缓慢而迟钝地想,在自己彻底失去意识之后,这个男人会从这里离开,因为浑身的血和慌乱的神情被人盯上抓住,这个男人身体其实算不上太好,挣扎不了什么。但愿他没有带满身兇器在身上。 应该不会,他刚刚情绪如此激动伤人时,拿出的也不过是一个小匕首,他身上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更夸张的武器。……或者他不选择离开,那这个被锁定的卫生间会出现异常状态,之后会被工作人员发现。 余让大脑钝钝的,一会儿想着负责维修或者管理的工作人员打开门时,看见自己满身是血的尸体,紧张惊诧的模样。 想到法宾来上班,拿到医疗卡,听闻这次事故…… 余让顿了顿,把这个念头甩出脑袋。 他开始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安详感觉,他想到了爸爸妈妈和妹妹,想到了小学时的同桌,幼儿园放学回家路上遇见过的那只白色长毛的流浪狗。 他什么都想过了。 兰姗和麦阿弥,养育院里的养育师。 光脑又震动起来。 这次是来电提醒。 声音轰得一声把余让从残梦中炸醒。余让躬起身子。 来电停止后,隔了没一会儿,又响了起来。 余让往光脑相反方向偏头。 他几乎烦躁地喃了声闭嘴。 絮絮不休的流浪星人看了过来,将死的心态让他也沉寂下去,他哈哈大笑了两声:「你要死了,还有人找你,想接电话吗,求我我或许会考虑。」 余让坐靠在门上,没有搭腔。 这个虫灾星来的异乡人气喘吁吁地走过来,他踩住余让的光脑,低头看,分辨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上面的名字。 「舰……长……」他识字儿童般念出。 余让没有搭腔,隔了非常漫长的时间。 他仰头后靠在门板上,满脸的汗珠落下,轻笑了一下:「你叫……卡卡莱,对吗?」 「……」 「卡卡莱,你想不想接通这个来电,你可以宣扬自己的成功,电话那头的男人,就是之前那个让你陷入这种痛苦状态的罪魁祸首,你不想当他的面讽刺他的目中无人吗?」 「……」卡卡莱被蛊惑般,犹豫了片刻,而后醒悟过来哈哈大笑,「你以为我是蠢货吗?你们这些在安全、和平地方长大的人类,就是这么把人当傻子戏耍吗?我接通这个电话,岂不是帮你求救了?」 余让迟缓地笑了下,他闭上眼睛:「随便,反正我们两个都要死,我死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享受了三十年人生,我的伴侣……我的家人……未来还会享受一百多年的人生。」 第56页 余让抽了口气,说话的声音已经接近了呓语,他断断续续地抽声:「……你死后,不过是给你们矿区的外来者、你们这些……千里迢迢来的偷渡客……你远在故乡或许还活着的亲友,让那斯,乃至整个联邦都更厌恶他们的存在。」 「……」卡卡莱沉默了片刻。 余让这次沉默了许久,他失去意识了几分钟,才继续笑着道:「那斯很多民众,都曾在媒体面前抗议政策、抗议外来人……你说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在媒体面前诉说自己的遭遇呢……?」 「你生病了……本该得到治疗,却因为是矿工,被拒绝接受平等的治疗手段。」 「你可以……为你们矿区的人、为未来可能来那斯的家乡人,发出一些声音。」 「嘘,接通电话……说你需要很多媒体,要告诉全那斯的人……你们这些外来人如今是什么……」 余让话没有说完声音就缓慢弱了下去。 卡卡莱沉默了好一会儿,面前这个男人性格和行为都实在太过于古怪,他脸上从没有过惊惧害怕的情绪,一直都像在街上被撞了下肩膀一样淡然。 别人因撞到他向他道歉,他面无表情扫你一眼,再漫不经心收回目光,不回说没关系,只头也不回离开。 你在他的眼神中,会觉得他傲慢,看人像是在看路边无关紧要的虫子。 可他被人刺伤,神情也是如此。真奇怪。 卡卡莱确信即使是身患疾病,无法医治的自己,在面对尖刀,仍旧会感到疼痛而后大叫挣扎。 他理解不了这个人行为逻辑,但却好似能够被他说的话蛊惑,不管是虚弱却带笑的声音,还是缓慢的语调,他甚至知道自己叫卡卡莱,能准确喊出自己的名字。 他在认真听自己说话,他了解了自己的苦楚,卡卡莱这名字发音带着虫灾星特有的腔调,矿区的负责人,一位工作年限满三十年,终于拿到公民证的外来人,都一直喊自己卡尔莱。 这个男人却能喊对自己的名字。 他问余让:「你为什么?」 他以为余让已经昏迷、甚至已经死亡。 ——那斯公民,在被刺入这么多刀后,仍旧能够意识清楚地说那么多话,基因选择下的最优秀的人体机能,这已足够让他羡慕不已。 他没准备让余让回答,准备安静地退回去,等待属于自己的死亡。 脚下的光脑又响了起来。 卡卡莱低头看了一眼。[舰长。]靠着门失去意识的余让,一直垂着的脑袋轻轻微动了下,他的手指捏了捏自己胸前的匕首,低声道:「因为我,期待死亡。」 过去思考太多,怕会让人伤心、怕影响到别人,企图选择一种可以让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死亡。 「很累。」 卡卡莱弯腰捡起了光脑,他神情严肃,看光脑屏幕如同看仇敌,而后他伸手,接通了这通来电。 这通来电并没有改变他的命运,也更不可能改变外来人的命运,这时的卡卡莱不知道,他甚至在余让缓慢安定的声音中,产生了希冀。 ——他仍旧想活下去。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温和耐心的声音,他开口问:「余让,你很久没有回信息,也没有回家,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有些担心。」 余让在阿德加内的声音中,缓慢地拔出胸口的刀。 他低声解释道:「舰长,没有关系的,你知道我所发生的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 他不确定阿德加内有没有听到他的话,他并不担心卡卡莱会做什么事情,阿德加内是个聪明的人,显然不会顺着自己哄骗卡卡莱接电话时的话来做。 余让脑子迟缓空白了片刻,视线模煳中好像看见一团光亮中,很久没见的爸爸妈妈朝自己伸手。 他看清了他们俩的脸,还很年轻,是自己刚学会走路没多久时,他们的模样。 余让握着匕首,贴着门框,轰然倒下。 他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宁静,像被母亲肚内的羊水包裹。- 余让做了个长梦。 梦中母亲抱起刚走路时摔倒在地的他,拍拍他受伤的膝盖,爽朗笑道:「哎呀,摔跤了,没事,爬起来就好了哈哈。」 他怀抱着母亲后颈,在母亲脸颊上亲昵地蹭了蹭。 「今天让让真棒,摔跤都没有哭。」 [妈,我不爱哭。]余让突然睁开了眼睛,他身上插满了治疗仪器。他抬起头,身处的空间他并不熟悉,周围一切都很陌生。 余让转头,正对着床的一块玻璃面板上,画了一个黄色简笔太阳的logo,旁边用联邦通用字体写了:[欢迎来到阿波罗号,祝您的星际航行一切顺利。]余让抬起眼睛,玻璃面板上面一个巨大的景观似的玻璃屏幕。 一颗雪白的星球沉默地在黑暗的星空中转动着。 ——那是正处在冬季的那斯。 余让在自己所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了生活了三十年的那斯。 他离开了那斯。 就像当初离开故乡。 第29章 29黑色小狗(一) 「他现在怎么样了?」 阿波罗号内的专用治疗室内,阿德加内躺在治疗椅上,和娜芮尔沟通完眼睛治疗方案,他沉声询问。 半个标准时前,娜芮尔的工作信号机,收到舰长治疗室患者甦醒过来的消息,阿德加内闻言应了一声。 第57页 娜芮尔就自行安排医疗成员去检查余让的恢復状况。 治疗椅旁的仪器内推出了两颗放在培养液中的义眼,那两颗眼球在清澈的培养液中如同活物般转动着。 「他身体内的治疗仪器大部分都拆下,按照身体状况来说,恢復得不错。」娜芮尔打开了培养液,一个长臂金属仪器把眼球从培养液中拿了起来。 阿德加内的治疗椅微往后倒,他仰着头:「我待会儿去见他。」 娜芮尔说:「你确定要安装义眼吗,舰长?你眼睛的恢復程度已经很高,现在也已经可以模煳视物,再等待一段时间,或许能够完全恢復。」 「现在安装义眼,后续不仅需要频繁更换,或许还会使自己的视觉神经退化,以后需要终生更换和使用义眼。」 阿德加内嗯了声。 金属长臂仪器,摘下了一直覆在阿德加内眼睛上的黑色晶体。 因为要做这个手术,阿德加内尚未回復的眼球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在金属仪器停在阿德加内眼球前,娜芮尔皱着眉头不解道:「你反对学会对人体的机械化改造。如今这样换上义眼,学会是否会认为你在向他们释放一种认同他们的信号?」 阿德加内沉吟了片刻:「所以这个手术,只能你来完成。娜芮尔,我相信你。」 「我不理解。」 「不用理解,很多事情我也无法解释。」 尤其在面对自己无力的身体、无法视物的眼睛,和出不了的大门时。 这让你像是回到了曾经歷过的某些深渊时刻,无力感几乎可以击溃一个人的长久坚持和信仰。 他是一艘过去巅峰期拥有两万名船员飞船的舰长,可是他让自己身陷囹圄、又濒临死亡,他保护不了自己。 又让自己在乎的人身处险境、遍体鳞伤、完全失去意识。 他也保护不了别人。 阿德加内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能够控制人的情绪,让他一度把这一切归咎于自己糟糕的身体状态。 如果他能尽快恢復健康,健步如飞、如果眼睛能看见。 或者坚持和余让一起出门,一切不会变得糟糕。 娜芮尔仍旧不解:「但是这毫无意义。」过去的阿德加内,从来不做收益低下、毫无意义的事情。 阿德加内嘆了口气:「你就当是……我想要尽快恢復视力……」他顿了顿,颇有些玩味地笑了声,「想要亲眼看下余让长什么模样吧。」 「……」虽然是玩笑语气,但娜芮尔还是吓了一跳。 阿德加内示意仪器继续动。 娜芮尔沉默地看着金属治疗仪顶端伸出一圈小爪子,而后插入了阿德加内暴露在外的眼球里。 阿德加内一言不发,虽然使用麻醉药物,但是眼球仍旧属于人类身体最特殊的器官,人体仍能有所感觉。 娜芮尔沉默了片刻,她摇头低声:「百分之九十五的匹配度?」 阿德加内紧起的腮帮松开,笑回:「百分之九十五的匹配度。」- 阿德加内的义眼替换手续,只持续了半个多标准时。后续的修復和完善工作用了一个多小时。 义眼属于智能机械,连接的是智能晶片。 在晶片最终被植入阿德加内皮下前,娜芮尔让法尔图来最后调整晶片数据。 这个前段时间刚成年的少年,坐着一辆悬浮轮椅撞进专用治疗室,他银色头髮和额角植入的晶片闪过反光。 「舰长,余让醒了!」他声音响亮。 阿德加内闭着尚且未适应的义眼:「怎么了?」 娜芮尔不贊同地看他:「安静些,这是医疗室。还有……」她扫了一眼法尔图坐着的轮椅,「你坐得是哪来的轮椅,随意使用医疗器械,有递交申请书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腿什么时候断了?」 法尔图抓了抓头髮,笑嘻嘻地说:「我从余让那里拿来的,他同意了。」 「不对,严格意义来说,他默认了。」 阿德加内问:「他怎么了?」他尝试着抬动了下眼皮,似有千斤重。 法尔图坐着轮椅滑到阿德加内床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他躺在床上不动,也不说话。」 「为什么?」阿德加内不解,「他身体还没恢復?」 「我刚刚问他要不要一起来看你,你正在手术。」法尔图耸了耸肩,「他只回了句不。」 阿德加内示意法尔图把自己的治疗椅背调直,在吱吖的电动身中坐起来,他仍旧不解:「你告诉了他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法尔图摇头:「他没问啊。」 娜芮尔走到他身后,低声斥道:「站起来,待会儿给他送回去,万一他需要呢?」 阿德加内道:「没事,我之后会自己去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这个也我给他送过去。」 娜芮尔把晶片递给法尔图,自己走到阿德加内手臂旁,准备把晶片植入进去。 她随嘴道:「刚刚医疗团队,发来了余让的身体报告,身上的伤口和内脏的损伤都已经恢復。说他一直没说话,但是声带也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再观察。」 阿德加内缓慢地嗯了一声。 「有一项数据比较奇怪,我不确定是怎么回事。之前你身体内安五类的药物没有加以控制,现在浓度有些过高,这是正常现象,从明天开始,你需要开始重新服用阻断药。我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余让身体的药物也远超正常浓度,我可能需要再多做几次药物反应实验,看自己是否忽略了什么……」 第58页 她话音还未落,治疗室的控制器的传来播放提示:「跃迁工作将在十个标准时后开始,请各位船员做好准备,我们下一站的目的地……」 治疗室的人看了下声音传来的方向。法尔图唿出一口气:「总算可以动了,我们在那斯这片星空已经停留很久了,全联邦都要知道舰长你在这里结婚了!」- 全舰播音结束后,舰长室内医疗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余让手指轻动了动。 之前医疗人员撤掉了他身上大部分仪器后,笑着说恢復得不错,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繫他们医疗人员。 余让躺在床上没有说话。 而后有个年轻的银髮男人神采奕奕地走进来,他左右四顾了一圈,一屁股坐在余让的治疗床旁,喜气洋洋地开口:「嘿,余让,我是法尔图,虽然已经在星网上聊过几次了,但这次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啊。」 余让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他,面对空无一物的白色墙壁。 法尔图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无视,喜气洋洋的地控制起自己的光脑,一边问余让:「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嗓子还没有恢復吗?」他说,「你的游戏做的怎么样了,不用担心在阿波罗号上没法继续弄你那游戏,我发誓我房间的设备肯定比你在那斯的好。」 「……」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的游戏提供一些技术上的建议。当然,这个意思并不是说我偷偷去玩过你的游戏,即使没有玩过,我也能够给出非常优秀的建议。」 余让一言不发,法尔图也能絮絮叨叨地说很久。 他说到口干舌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咦你怎么一直不说话,睡着了吗,身体刚恢復确实会感觉困顿,之前舰长也这样,时醒时睡。」 他就此又愉悦地分享了许久,阿德加内过去在阿波罗号上的身体恢復日常。 等收到娜芮尔让他去调整晶片的信息时,他随嘴问了句余让要不要一起去,余让不搭腔,他一眼扫到屋内的悬浮轮椅。 ——之前舰长有用过。 「我把这个轮椅骑走,可以吗?」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啦,我走了,和你聊天很开心,下次有空再来和你继续聊游戏的事情。」 法尔图走后,周围总算安静下来。 余让沉默地侧躺在床上,直到全舰广播播放出来。 提醒他即将离开这个星域。 余让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低头在身上摸了摸,身上的伤口都消失,皮肤恢復得如同从没有受过伤。 身上一体式的医疗服很宽松,没有一个口袋,他的光脑不知道被丢在了哪里。 余让垂着头,光脚坐在床沿。 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的门被打开,空着黑色的悬浮轮椅被推进门,而后穿着笔挺的巡航队队服的阿德加内走了进来。 他步子沉稳,缓步地走到了余让面前,轮椅放在一旁,蹲下来,抬头看余让的脸。 他伸手抓住余让的手:「余让,对不起。」 余让看了看他的脸,他的眼珠泛着金属的冷光。 阿德加内饱含歉意地说:「对于你遭遇的事,我感到很抱歉。」 他抬起双手,捧住余让的脸颊:「当时是不是很疼,如果不是我,你不用遭到那个虫灾星人的伤害。」 余让拿下阿德加内捧住自己脸颊的手,移开目光,看向巨大透明景观屏外的景象。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了醒后这么久的第一句话,因为久未开口和身体虚弱,声音微哑。 「你不该对此感到抱歉,舰长。」 「当时那种情况,受伤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也可能是你,总有这么一个人。」 余让收回目光,他盯着阿德加内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你眼睛颜色变了。」 阿德加内点头,刚要解释,余让突然道:「我觉得你应该向我道歉的是,在我没有同意的情况下,让我到了这里。十个小时后,它会离开这个星域吗,我可以回去那斯吗?」 阿德加内从地上站起来,坐在了余让身旁,他伸手握住余让的手掌:「我很担心你,你遭遇危险时,我一度怀疑是某些对我有敌意的机构或组织,特意对我身边人实施的一次谋杀,为了安全考虑,我才把你带到这里。」 余让赤脚在地上点了点,好一会儿笑了声。 「舰长,你不懂。」 「在人流量那么大的商城,被一个身患绝症、比我瘦弱矮小的矿区工人伤害致死的可能性,你觉得有多少?」 阿德加内道出心中疑惑:「我确实不理解。」所以,他在得知电话那头情况时,第一反应才是这是针对自己的一场严密计划。 余让转头看阿德加内。 他遮挡住视线的偏长的头髮,在治疗时被剪短。和在星网上虚拟形象相比,更瘦尖的脸完全暴露在别人视线中,棕黑色的瞳孔也变成了翠绿色,他长着一张薄情冷漠的脸。 虽然五官与在星网上虚拟形象相比,没有相差太多,但气质能明显让人感到区别。 余让凑近阿德加内,嘆气:「舰长,你该给我道歉的事情,还有……」 「……」 余让脸色沉下来,进行从未有过的无差别攻击:「我准备去死,可你把我救回来了。」 第30章 30黑色小狗(二) 阿德加内金属质感的眼珠,在眼眶内转动了几圈,他难以理解余让话里的逻辑:「我不理解。」他问,「也是游戏角色设定?」 第59页 他甚至想,对于游戏角色的过渡沉浸,让余让产生了强烈的代入感,从而选择和角色相同的行为方式? 这样解释,阿德加内才能够勉强理解余让所说的话。 他思索片刻,抬手唤醒耳内的光脑:「我可以让娜芮尔,给你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余让往后一倒,重新躺回床上,他很久没有在柔软的床垫上睡过,脑袋在柔软的枕头上轻蹭了下,不负责地随嘴道:「我是骗你的。」 阿德加内放下准备拨打娜芮尔电话的手指:「你……」他顿了顿,又问,「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一些什么?」 余让把双脚放回床上,缓慢地伸展开,语气平静地说:「我说的骗你,是指从最开始。」 阿德加内体贴地没有打断,他低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你拿秘书官的光脑给我发消息,我知道,而且故意骗你说我喜欢你。」余让顿了顿,非常平静地重复自己过去的肉麻用词,「我难以抵挡,舰长的魅力。」他觉得这话好笑,扯了下嘴角,「骗你的。」 「……」阿德加内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轻笑了声,「哦,当然,我发现了。」余让点点头。 阿德加内看了他一会儿,耐心询问:「那你想要什么?或者说想要得到些什么呢?」 阿德加内分析:「钱吗,你好像也不是很想要。」 余让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阿德加内思索了片刻,无法找到答案,只能把接近自己的能够得到的好处列举出来:「想要得到保护?加入阿波罗的巡航队?移民到联邦主星?」他想了想又补充,「因为对我好奇?」 阿德加内沉吟:「我觉得你想要的,我也不是不能提供,只要你告诉我。」 余让笑:「我说我要你的命呢?」 阿德加内愣了下,他回忆了片刻,前几天特意翻出来余让的信息资料,没有发现对方有这种倾向。他记起余让在学校毕业后,曾经在学会工作过两年,但信息显示余让在学会的工作很边缘化,离职也没有任何犹豫,还因为矛盾和学会闹到了法庭。 「你是学会的人吗?」他认真思索了这个可能性。 余让不搭腔,为竟然真的这样思考的阿德加内感到荒诞好笑。 阿德加内回道:「抱歉,这个我可能不能够给你。」他解释,「我身上有一些责任,不管因为什么导致可能会失去生命,我都不可能束手就擒。」 余让看阿德加内认真,故作惋惜地哦了一声:「我想要阿波罗号呢?」 阿德加内闻言笑了声:「抱歉,虽然它确实在我名下,联邦政府每年需要给我一大笔徵用军舰的费用,但严格意义上,它也并不完全属于我。」 「你喜欢飞船?你可以去星网上挑一艘荷载不超过两百人的飞船,我可以买给你。」他道。余让摇头。 阿德加内解释:「再大一些的飞船就需要登记进行管制了,使用起来也不自由,这个大小、体量是私人飞船最好的选择。」 余让又笑了下。 阿德加内过去眼睛看不见,所以他不知道,过去余让几乎不笑,也从来不会看着人的眼睛和人聊天。更加不会…… 余让从床上坐起来,他靠近阿德加内,伸手轻轻抱住阿德加内的头,下巴在他柔软的金髮上蹭了下:「舰长的新眼睛,也很漂亮。」 他在阿德加内的头顶上落下了一个吻。 他想可能是因为道别的程序并不太完善,结局才总是不好。他本来可以不接通这个电话,这一度让他埋怨起了舰长,想要对无辜又无知的舰长喷洒毒汁。 可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他自己,想要离开又想要道别。 这样的结局怪不了阿德加内。他把一切时间都计算好,却刻意忽视阿德加内对救护所能够做到的反应速度。 只能说他没有得偿所愿是咎由自取。 阿德加内认真的考虑把命和阿波罗给他的可能性,虽然可能性都为零,但这想想就有些好笑,舰长对自己已经尽可能得做到所能做得最好。 阿德加内顿了顿,他转头,想要说什么。 余让摸了摸他头髮:「舰长,飞船跃迁之前,把我送回那斯。」 「为什么?」他以为余让难得的亲密接触,是在释放两人关系更进一步的信号,他不解,又不得不找起理由,「虽然这次意外并不是一次预谋事件,但我觉得不太安全。只要有心,就能知道我过去在那斯养病,从而发现你的存在。」 阿德加内诚恳地说:「余让,你再考虑一下,可以吗?」 余让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坐在阿德加内身旁,肩膀贴着阿德加内的后背:「我们把三年前,没有走完的离婚程序走一下好吗,舰长?」 余让说:「你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復健康了,真好。」 「……」阿德加内沉默了许久,突然笑了下,「所以,相处半年时间,你还是没有喜欢上我吗?」 余让从鼻腔里嗯出了一声。 阿德加内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很难描述。」 隔了好一会儿,阿德加内又笑了声:「不再努力下了吗?」 他说完抿了抿唇,带笑表情维持不下去,神情看起来有些难过。三十二岁的阿德加内,人生第一次体会到失恋的感觉。 第60页 余让说:「我不想跟着阿波罗流浪,我想回家。」 阿德加内本来想笑,或者说些轻松的玩笑话,可他很沮丧,好一会儿都没有消化这份情绪。 「我真的喜欢你,余让。」他嘆气。 「嗯。」 「你再想一想好吗?」阿德加内的语气中,几乎带着些恳求,「或许暂时不走离婚程序好吗,我们可以想一想办法。」 余让笑:「想什么办法,让我喜欢你吗?」 阿德加内抬起他金属质感的眼珠,扫视了一圈余让的表情,发现他脸上真的没有任何不舍,他抬手抚摸上余让的脸颊,嘆气:「好无情。」他低声道,「是因为这次的事情让你害怕了吗?如果我没有在遇到那个虫灾星人,做出那么剧烈的反应,他或许不会做出这种报復,不会让你受伤,连求救都差点求不了。你当时肯定很害怕吧?」 「……」余让沉默。 阿德加内顿了顿:「可我现在基本恢復了。」他想了想,做出承诺,「我无法把自己的生命给你,但是如果再有遇到危险的时刻,我保证会保护你。」 「如果有万一,我也绝对死在你前面。」- 余让沉默地看了会儿阿德加内沮丧的脸,看见他伤心的眼睛,看他许下承诺的嘴。 他脑子里其实只想了一件事情。 这一次要好好的道别。 他第一次不加思考、不考虑后果和结果,只顺从自己纯粹的身体反应。 余让轻轻地亲了下阿德加内的嘴唇,贴着他的唇轻声道:「送我回那斯,舰长。」 第31章 31黑色小狗(三) 阿德加内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在感情上无法去强迫别人。 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一项法律法规,用来规定人一定要回馈谁的感情,他理解。他都理解。 余让的吻浅尝辄止,阿德加内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喉间干涩,他试图让两人之间莫名瀰漫起的悲伤氛围缓和一些,他笑了下,笑容刚露出来,唇角又扯平了。 他嘆气,盯着余让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这双像翡翠玉石一样的眼珠,寂静的回视着自己,平静得真的像是一块伫立了几千年的石头。 他伸手摸余让的头髮,也回馈给了余让一个拥抱,他低声笑:「哪有人拒绝别人,还要先亲一下啊?」 余让的手指捏了捏阿德加内披散在肩颈处的发尾,他也笑了声:「大概,是一种道别方式?」 「在找到真正喜欢的人之前,还是先考虑我好不好?」余让不搭腔。 阿德加内后退,眼睛上下扫了下余让的脸,隔了一会儿,他低声失落道:「你总看起来不太开心,很遗憾我没法成为那个让你快乐的人。」 余让的绿眼睛里泛起了些涟漪。 阿德加内顿了顿,突然又一改态度,古怪地如回到幼时,通过一种略带无赖的方式,反覆地提及自己的需求:「再试一试,可不可以?」 余让看他,笑着摇了下头。 很久之后,阿德加内经常会回忆起这个瞬间发生的事情,他开始对自己从小到大所受到的教育产生难以言喻的怀疑。 他从小拥有很多,少能体会求而不得的感觉。旁人所求所愿的宝贝,对他而言不过稀疏平常,成人之美并非忍痛割爱。 家人、老师夸他谦逊有礼,说他是个即使出生占尽基因和家族优势的人,但哪怕抛开这些,依靠个人品格他也能成为优秀的人。 他确实一直以此为自己的人生教条,拒绝意气用事、做决定前一定三思后行;对待皇室和平民都努力一视同仁;他也从不轻视自己任何一个敌人,有时候立场相关、不分对错,他也给予他的对手尊重。 他的舰队里出现了议会、学会和皇室的人,他们裹挟他、拉拢他、利用他,他费力平衡三者的关系,让他们的人也能为自己所用。 还有人想要他死,他明知是虎穴,还对星盗束手就擒。 星盗拉拢他、折磨他,又不真正的杀死他。…… 他经歷过很多,不觉是命运不公,或是自己某一步行差踏错导致糟糕结果,他人生每走的一步,他觉得都是正确决定。 拒绝皇室的联姻从而把婚姻申请递交给智脑是。 孤身进入星盗飞船是。 星盗企图诱惑他签下某些协议,他拒绝又被打断嵴椎也是。 没有一条是错误的选择。 在感情上应当也是,他喜欢余让,但余让不喜欢他,他不是不觉得惋惜难过,但他希望对方开心,才会答应放手让他离开。 他不能祈求爱情出现,不能强迫爱情发生。 不能强留下一个人。可是…… 阿德加内却很久之后对此产生自我怀疑。 这将是他人生中做的第一个错误的、糟糕的决定。 或许不是第一个。他或许从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在错误的认知里,做过很多错误的决定。 可现在他不知道,他和余让两人沉默地在舰长室的医疗床上相拥,然后分开。 余让脸色平静,他神情失落。站起身时,他收拾好了情绪,弯腰和余让做了个礼貌的贴面礼,低声道:「我让李维给你安排飞船。」 余让嗯了声:「谢谢。」 「离开之前,先做个身体检查好吗,我有些不放心。」 第61页 余让说不用担心,自己会回那斯做检查。 阿德加内坚持:「最后一件事,让我放心。」 余让没再拒绝。 阿德加内起身,背嵴挺得笔直:「再见,余让,希望你未来一切都好。」 余让笑:「再见,舰长,祝你的旅途永远顺利。」 他们完成了一次道别。 余让想——最后一次道别。 阿德加内离开舰长室后,有些迟缓地按着耳上光脑,吩咐娜芮尔和李维:「娜芮尔,你跃迁之前抽时间给余让做一次全面的检查,我觉得他情绪有些不对劲,分析一下大脑的神经元。」 「李维,准备一辆飞船,让人把余让安全送回那斯。」他顿了顿,「那个人就留在那斯,你问下有谁愿意,花销和费用都从我私人帐户里给他。」 李维絮叨地多问了几句,阿德加内沉默回:「嗯,他不跟着我们离开,先这样。」 他缓步往主控室的方向走去,慢腾腾地走过了大半个长廊后,有船员碰见他,停住脚步站直,喊了声舰长。 阿德加内顿了顿,他沖对方点了点头,而后背挺直,脚步也迅速有力地朝前走去。 「李维,跳跃地点改到多丽丝iv号星球上,我要知道毒虫号的具体地址。」 是时候有仇报仇了。 五个小时后,余让乘坐上小型飞船离开了阿波罗号。 小飞船从阿波罗号弹射出来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停在星空中的巨舰,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坐在座位上,这种专门往返军舰和星球的小型飞船,行驶并不稳定,余让被安全设备绑在座位上,拿出临行前法尔图送给他的最新款光脑。 光脑是耳戴式,余让用得有些不太习惯,费了好大劲才註册成功,登录了星网。 星网上仍旧有几条推送的gg,而后是法宾的留言。 余让没有看法宾说了什么,点开自己星网帐户,看帐户上的余额。 [找个律师,分配一下遗产,舰长这么有钱,不需要我给钱。一小部分让律师以按月的方式分期给法宾,一部分小半年伺服器维护费用,剩下的就捐给矿区出生的孩子吧。]余让关闭预览的帐户余额,找到婚姻关系机构的官网,登录自己的信息,找了好一会儿,搜到了自己和阿德加内的婚姻解除页面。他点击。 网站询问他确认吗?他确认。 网站又弹出问卷,询问他原因。 [异地,七年加起来见面的时间就几个月,申请解除婚姻关系。]发送。 对方又问他确认提交申请吗?余让确认。 [你好余让先生,已经收到你的申请,我们将会发送给你的伴侣,等对方确认后,会有专门处理你们的离婚事宜。]余让关闭页面。 又登录他所居住的廉馆的网站,填写信息后,他选择续租了半年,再留言给廉馆所有方:[你好,半年后应该不会再续住,到时候搬家不便,屋内留有的东西都可以随意处置。]一个多小时飞船落地那斯的行程,余让事无巨细,把桩桩件件所能想到的事都处理完。 他乘坐了近三个小时的公共运输工具,回到了那斯第三十区。 回廉馆收拾了一个手提包行礼,他打了一次私人车。 车内司机头髮已经白了,见客人进来,摸了摸鬍子,笑问:「去哪儿呀?」 「你好,戒瘾中心。」余让点头。 司机观察了他几眼:「去看家人?」 余让含煳不清的地嗯了一声。 几十万千米外的阿波罗号上,阿德加内坐在控制室的椅子上,他手边放了一杯甜水,李维拿着资料本,在和他报备工作。 他的光脑震动了一下。 提前设置好的跃迁通知开始广播:[请各位船员注意,跃迁即将到来……]广播开始倒计时。[十。]阿德加内点开光脑推来的信息,来自婚姻关系机构。 [你的伴侣申请与你解除婚姻关系,请尽快处理。三个工作日后没有处理,默认认同,婚姻律师会根据你们二人情况,确认婚姻关系无法维繫后,会开始拟定离婚流程。]广播倒计时到[二]时,阿德加内感觉到一种晕眩感。 很难说是发飞船跃迁时跨越星系、穿越虫洞颠簸而导致的。 还是这条信息导致的。[一。]阿德加内有些无奈地低喃了声:「好狠的心。」 第32章 32黑色小狗(四) 多丽丝iv号虽然是一颗垃圾星,但生存坏境并不像其他垃圾星那么恶劣,本地居民不少,过去联邦巡航队没有发现这颗星球之前,很多星际通缉犯和星盗把这个星球当做据点。 联邦政府曾经派政府联合部的官员,来多丽丝和当地最大组织洽谈过,想要介入多丽丝的管理,抓捕逃犯、驱赶星盗,让多丽丝成为联邦管理下一个繁华、和平的星球,但因为那些亡命之徒比联邦巡航队先来到这个星球,这次洽谈严重受阻。 而后联邦政府以为维护安全、和抓捕通缉犯的名义试图派巡航队在该地驻扎。 但这颗星球拥有奇怪的重力、引力和磁场,导致并不存在严格意义的方向,你往前走可能会到达后方,也可能会径直走到别人家墙壁上。 曾经联邦有巡航队来说要来抓捕逃犯,反馈给飞船的记录中显示,他们分明集体行走在一条平坦的大路上,走着走着却与队员分散开。有人往前走,回头却发现自己走到了墙面或屋顶上,有人抬步上台阶,脚落地,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登到台阶顶。 第62页 因这重重阻碍,联邦最后宣布放弃了让联邦机构入驻多丽丝,故直到现在它在宇宙巡航登记中仍以垃圾星命名。 其后三十年,多丽丝从犯罪者的乐园,也逐渐拥有了自己的秩序。 只要有钱,你可以在这里购买到星盗和通缉犯的消息。- 阿波罗从那斯所在的联和a9星域跃迁至多丽丝所在的b2联觉星域,耗时二十八个标准时,因为两个星域内时间流逝不相同,阿德加内为了缩短用时,只带了两个护卫队和一名待命的驾驶员,开小型飞船登陆多丽丝。 来之前,娜芮尔给他检查完他眼睛、和身体药物含量后,告诉他余让身体检测报告出来,已经整理髮送了一份给对方。 阿德加内点点头,询问报告结果有什么问题。 娜芮尔回说身体各个器官的创伤恢復状态良好,只是大脑情情绪和记忆区间确实有问题,额前功能下降、中枢神经呈现不正常状态,这些症状对人的认知会产生影响。 阿德加内把可以变形的面部机甲轻轻盖到脸上:「你负责制定下康復或手术方案,等我从多丽丝回来和他会和他商量。」 娜芮尔点了点头,还是没忍住问道:「他为什么非要离开?家中有事要处理?」 阿德加内沉默了片刻:「不是。」他不想详说,点开光脑,拒绝了马上要到时限的离婚申请,在说明栏中解释道——[还有事情没有解决,暂时拒绝申请。]而后给余让留言说:[娜芮而发给你的身体检测报告你可以看一下,有一些状况,我先拒绝你的离婚申请,等你身体恢正常后我们才能成功离婚。]他反覆修改了下措辞,发送过去。 不确定地看了一眼,又补充解释道:[婚姻关系存续期间,若伴侣一方身体健康出现问题,婚姻关系机构不建议此时离婚。]他发完后又看了一眼,总觉得还应该再解释点什么,犹豫了片刻,最后直接关闭了光脑,整理了一下,和护卫队人员登上小飞船,离开了阿波罗号。 他因为不太想看见余让回信,看见他说一些身体没问题,坚持尽快离婚的话,而刻意没有等待余让回信。 他和余让的离婚程序,并没有余让想的那么简单。 他并不是想枉顾对方意愿,强行维繫一段关系,但是再等一等。 他想要再等一等。 他是个拥有正常感情的人类,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自己失恋的事实。- 简单又略显逃避地处理了他和余让婚姻的事,他和两名护卫队人员登陆多丽丝,在一片色彩艷丽天光折射下的多彩空气中,他和护卫队人员并行着走了几分钟,再转头看时,他和护卫队人员果不其然走散了。 因为阿德加内明显外来者的装扮,他故作警惕地直行了一段陆,遇到了前来打劫的当地人。 阿德加内非常配合劫道者,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一一奉上,而后让对方带自己去酒馆找老闆,他需要买消息。 交流的过程算不上顺利,这群劫道者看他看他慷慨,觉得他富有却胆小,就起了杀人躲财的心,阿德加内秉着速战速决的心情,本想用钱和平解决,但对方看起来不贊同他的决议。 阿德加内带了次元枪,让两个为首的劫道者消失后,劫道者四散逃窜,他眼明手快地揪住一个人的衣领,在机甲面具下的机械瞳仁移动着扫视了一圈这个男人。 「知道酒馆位置在哪吗?」- 抵到酒馆后反而比较顺利,酒馆是多丽丝唯一一个能称为和平的地方。 阿德加内在吧檯和酒保做完了交易,酒保说自己给不了毒虫号的具体位置,但他告知毒虫号的船长毒蝎在两周前被毒虫号船员叛变,直接把他从飞船中扔到了太空里。 拿了钱的酒保笑眯眯地赠送了阿德加内一杯叫[梦死]的特调酒:「如果你要找他,我倒可以给你一个坐标,他现在应该还在那附近飘荡着。」 他笑了笑,自我纠正道:「哦,如果来得及的话,你还能看见他的尸体。」 阿德加内深谙怎么和这类有今夕没今夕的亡命之徒打交到,他不确定对方收了他的钱后,说得是不是真话。 只略以试探地起身,一手掌把对方的脑袋按在了[梦死]的酒杯旁:「你们酒馆,现在收了别的人的钱,却可以胡说八道了吗?」 酒保大喊了起来,问他几个胆敢在酒馆闹事。 「我只要知道毒虫的消息,钱也已经按你需要的给你了。我有一艘飞船停在这上空,我不介意你拿了钱却不办事,那我就可以让人扔下一颗脉冲弹,让这整个星球都变得像毒蝎船长一样,在太空飘着。」 「哦,当然是以尸体的方式。」- 简单粗暴的威胁很有用,尤其是在酒馆各个通缉犯的眼皮底下,他既能随手给出巨额金钱购买不知真假的消息,当然也确实有可能扔下一颗脉冲炮弹。 谁知道疯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顺利地拿到了一份联邦标准时三天前,毒虫号在垃圾星补给站停留补给的信息,并且被告知,毒蝎因为得罪了联邦某个大人物,正像臭虫一样满宇宙地流窜,这次飞船上能源和物资告罄,且飞船出现故障需要维修,它会至少在那颗满是太空废弃物的垃圾星停留、捡垃圾待至少几个月甚至长达一年,直到到飞船修好为止。 阿德加内拿到消息后,并没有多停留,立刻让飞船驾驶员控飞船到空中发送位置信号,把三个人从多丽丝接走。 第63页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他把毒虫号所在的坐标发送到了阿波罗号上,准备去把毒虫号上所有的船员全抓起来,而后再返回里德。 里德已经有不少慰问他的消息发来了过来,议会和国王都曾关切地发函让他尽快回去一趟。 阿德加内一直没在公共场合中宣布自己的回归和健康。 他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把毒虫号的船长带回去,可以有一个消失了这么长时间的交代。 不然谁也不知道议会和学会会不会以他身体尚未恢復为由,让他暂时休息卸任舰长一职。 重新登上小飞船准备返回时,阿德加内收到了一条来自那斯的信息。 因为多丽丝并没有搭建信号接收站,能够接收到来自飞船的信号也很微弱,阿德加内下飞船时,便没有携带自己光脑。 他在多丽丝的停留的时间,按照联邦标准时来看,全程应当三个标准时多一点。 这条来自那斯的信息是两个小时前发过来的。 来自裴希——[舰长你好,恕我在你百忙之中发消息打扰你。你当时离开那斯时有些匆忙和愤怒,我并没有来得及亲自送你离开,对此我感到有些遗憾。希望你在那斯的生活是感觉到愉悦和放松的,愿你有空再来,我将真正尽到我的地主之谊。][此外,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告诉你,当然你可能对此知情,那么我将发誓我从未知道这件事。我们毕竟隔着很远,你一生可能也无法来那斯几次,对吗?][你若对此事不知情,我将告诉你。舰长,你的伴侣,余让,他住进了戒瘾中心,检测和他曾有过的治疗记录中,都显示出他体内拥有一些新型药物的成瘾症状。][对了,我特意发信息叨扰你,是想要向你要一个人。][那位从阿波罗号护送余让回那斯的驾驶员,浑身机械化程度超过百分之八十的人,我希望他不是什么你非常重要的员工。][敬盼你的回覆,裴希。]裴希的文字聊天方式非常繁琐,阿德加内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提取出主要内容沉默思索了片刻。 他把关于余让进入戒瘾中心的消息转发给娜芮尔:[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前的身体报告说含量超标,已经达到需要去戒瘾中心的程度吗?]娜芮尔没有及时回覆信息的几分钟,阿德加内给裴希直接拨打了个星网电话。 电话没有被接通,阿德加内先收到娜芮尔的回信,她把余让身体检测报告数据发了过来:[按数据显示,并不至于。他离开时,身体药物浓度含量甚至不达你的三分之一,而舰长你几乎没有展现出什么成瘾症状。]阿德加内刚想打字,问说,有没有可能,并不是所有人的身体机能都能够和自己的相比较? 裴希的来电拨了回来:「舰长,很久没见。刚刚有些事情导致没有接到电话……」 阿德加内打断他的说话,言简意赅地询问:「你好,余让是怎么回事?」 裴希啊了一会儿:「我以为你已经知道这件事,并且默认他这个行为。」 「什么?」 「我两周前给你发的消息,没有得到你的回覆。三天前,我作为他的朋友对他去进行了最后的人文关怀,他将是我们那斯近十年来,第一位申请安乐的患者。他很痛苦,我们希望他能得到解脱。」 阿德加内感觉自己大脑似乎铛得响了一下,一瞬间没有听懂裴希的话。 隔了好一会儿,他勐地转头看向飞船上时间,多丽丝时间流速比联邦标准时间要慢,他在多丽丝的一个小时相当于那斯的四到五天。 阿德加内盯着时刻表上标准时钟,看着秒数跳动一下,他如溺水人勐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止不住地冰冷:「我质疑你们那斯的医疗水平,我现在在一个时间流速不同的星球,我会把他带到里德去治疗,请戒瘾中心的人迅速驳回这一申请。」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医治的疾病。」 阿德加内说着,放在操控盘上的胳膊突然肌肉鼓起、青筋暴起。 「我不允许。」他说。 「我不允许!」他咬牙重复。 第33章 33黑色小狗(五) 阿德加内怎么都理解不了,这于他而言不过是才分离几个小时的事情,分明几个小时前,余让没有表现出任何药物成瘾的症状。 更何况,他最不理解的事,余让若真的药物成瘾难以忍受,为什么不选择联繫自己,或者联繫娜芮尔也可以。 那斯的医疗水平若不行的话,他可以让娜芮尔为他治疗,也可以带他回里德治疗。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他都不需要要向戒瘾中心申请安乐,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治疗,绝对绝对不会让他有治疗不好的可能。 阿德加内觉得自己耳旁嗡嗡直响,裴希又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有听见。他手指按住自己戴着光脑的耳朵,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只迅速说道:「阻止他。」 「拜託。」 裴希又说了些什么,声音像是隔着传音能力很差的液体,让他再认真也听不分明。 阿德加内把光脑从耳朵上摘下来,丢到操控台上。 两位护卫队的人诧异地喊了声他的名字,他躬着身子,垂着头,冷汗一滴滴冒了出来,咬牙回了句:「返程。 「你受伤了吗?我联繫娜芮尔医疗官,安排你登舰后的检查。」 阿德加内低头,双手按压着耳朵,他听不太清周围人说话,耳鸣和虫子挥动翅膀的声音更加强烈:「回去,尽快。」他重复了一声。 第64页 驾驶员担忧地立即发动了飞船。飞船启动的声音让阿德加内感觉自己胸膛在剧烈鼓动着。 好一会儿,他抬起眼睛,这双新装的机械眼珠,在眼眶中转了一圈。 他竟然变得难以视物。 阿德加内低声喘息,汗水从他脸上滴落到操控面板上,周围人声嘈杂听不太清,他闭上眼睛,额头青筋涌现,沉声说话:「耳朵听不清人声,眼睛视物变得模煳。」他低声,「把症状发给娜芮尔。」 他说完深唿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道:「让她选出一只优秀的医疗团队,跟我去那斯……」 阿德加内声音断了更长时间,他垂着头躬身一直没动,就在护卫队准备上前对他採取急救累措施时,他勐地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让李维准备一辆荷载二十人左右的超光速飞船,我带医疗队回那斯,他继续往我发的那个坐标跃迁……」 「去把毒虫号的人抓来。」 护卫队的人紧张地看着阿德加内躬起来的身子,有一位准备上前,想让明显处在痛苦状态中的阿德加内平躺下来休息。 他手碰到阿德加内的肩膀,阿德加内像被虫蛰般勐地躲开,抬起大汗淋淋苍白的脸,险些直接拧断护卫队人的胳膊。 他扣在对方手腕上的手收回:「注意这个时候别碰我。」 他闭着眼睛,又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耳朵,最终彻底沉默了下来。 阿德加内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处在真空坏境中,再一恍神,周围又像是围绕满了形态各异的飞虫。 阿德加内艰难地忍住呕吐感觉。 大脑很长时间失去了处理信息的能力。 剧烈而又无从诉说起的疼痛,让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他一度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类。他变成了草地上的砂石,那斯公共汽车上堆积的白雪,被丢弃在某颗垃圾星的垃圾。 他变成人类的某个器官。 ——失去了视力的双眼,失去嗅觉的鼻子,失去行动能力的手脚。 ——失去亲吻功能的嘴唇。 阿德加内牙齿咬住嘴唇。 在一种无法自我感知的坏境中,他好像听见有人喊他。 阿波罗号上的同事的声音。 他的父亲母亲。 外祖母说——今天讲豌豆公主的故事。这个豌豆公主啊,她即使睡在二十层的鸭绒毯上,但仍旧被毯子底部一枚豌豆弄得彻夜难眠,浑身淤青。 有人低声嘆气地喊了一声:「舰长。」 阿德加内骤然抬起了头,他伸手抹了下自己脸上的汗水,手指在操控面板上摸了一会儿,摸到被自己随意扔下的光脑。 他缓慢地把光脑戴入自己的耳朵内,他眼睛看不太清楚,只能凭藉感觉找到和余让的聊天框,拨打了一个语音电话。 对方没有接通。显而易见。 他轻轻地唿吸了片刻,又拨打了一个过去。 仍旧没有接通。 他却在未接通的响铃声音中,唿吸缓慢平静下来,他轻眨了两下眼睛,眼前看见的东西总算勉强能分辨清楚是什么。 他缓慢地在聊天框中打字:「余让,拜託。」 他不想要道德绑架任何人,但他确实是在连续两次得知余让出事时,出现了非常严重的失控。 他能够接受余让离开他,能够接受这个人在离自己非常遥远的地方,好好的生活。 但他不太能够接受对方的死亡,尤其是非自然死亡。 他也不知道他要拜託余让什么,定对方此刻应该看不到这些信息。 隔了好一会儿,他略显迟钝地给娜芮尔发消息:[连续两次,我因为余让而产生严重的身体失控,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你还好吗,刚刚护卫队的人说你好像受伤了,余让怎么了?]阿德加内疲于与人详聊,只简单告知余让因病申请安乐,在娜芮尔明显惊讶的回覆中,再没有回话。 他低头看了会儿光脑的虚拟屏幕。 隔了许久,无法自控般地伸手再次点开了和余让的聊天框,他并不算多专注,缓慢而又粗略地翻完了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 记录翻完时,小型降落飞船已在阿波罗号的悬板上降落。 娜芮尔带着一队医疗员在悬板上等候,李维也带着人停在一辆小型超光速飞船前。 驾驶员把搭载阿德加内的飞船舱门打开,阿德加内沉默地走了出来。 娜芮尔和她的医疗团队立刻拿着身体检测设备上前,娜芮尔一边询问阿德加内的症状,一边在手中资料本上记录。 阿德加内看起来已经恢復了正常,他虽面色仍微白,但站着的身形笔挺,脸上表情也冷峻严肃,他沉声回了两句话,抬步往前走,步子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踩得很踏实。 却在往超光速飞船方向走的第六步的时候,脚下突然一个踉跄。 他膝盖弯曲,险些摔倒,娜芮尔眼疾手快用力搀住了他的胳膊,撑着他的体重,不让他在无数双眼睛下摔倒。 阿德加内低垂着眼睛,苦笑:「不太好。」 「我不太好。」他说。 娜芮尔面色立刻严肃:「立刻跟我去医疗室做详细检查,你现在更不应该进行超光速跃迁。」 阿德加内又道:「我想到余让,就不太好。」- 娜芮尔一路上坚持认为,阿德加内应该率先处理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认为一家戒瘾机构,不可能对余让採取安乐手段,根本没有达到安乐指标,绝对不可能。 第65页 联邦近几十年来因病选安乐的数据都屈指可数。 阿德加内坚持先来那斯,等一行人低调落地,再在裴希的带领下来到一家偏远的戒瘾中心。已经是阿德加内收到裴希消息的又半个月后。 娜芮尔进入戒瘾中心后,提取了余让的治疗和诊断报告。 看见满目数字超标的红字皱了皱眉头,资料上写,患者入院之后接受了各种方式的常规治疗,但最终都以患者无法忍受而告终,半个月前,患者已难以进食和喝水,患者多次表达痛苦无以忍受。 娜芮尔觉得这份病情太夸大,她上次见余让时,对方虽然仍旧瘦削,但一切状态很好,她不相信自己的诊断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 她不解地拿着医疗报告来到余让的病房。 余让变得很瘦,这让娜芮尔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看到对方身体监测仪器上各个起伏不定的数字,有些疑惑不解。 星际联邦的人,是不会理解一个想要自杀的人的决心的。 阿德加内早就已经进入了病房,他坐在床边沉默了许久,随后起身示意娜芮尔和他的医疗团队:「带回阿波罗号上治疗,我不相信那斯的医疗技术。」 躺在床上昏睡了一会儿的余让被吵醒,他微动了动,阿德加内在他床边蹲下,伸手抓住他的手掌:「余让,别担心,我肯定会救你。」 余让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看阿德加内,没有表情、沉默,双眼如望虚空。 阿德加内却在他双眼的注视中,如遭雷击。 他在余让这双死寂的眼神中,恍惚中好像看懂了一些什么。 ——这个人,真的,一直是在寻死。 他为了死而接近自己。 第34章 34黑色小狗(六) 阿德加内觉得自己早该发现的,余让被一个重病的流浪星人刺伤,两人当时同处在商场的同一间厕所里,这已经就够不对了。 余让直到完全失去意识,都没有触碰商场的求救功能,这不对。 如果不是那位疯狂的流浪星人,为了发泄尔接通了他拨打过去的电话,如果不是他莫名执着地连续给余让拨打了好几个电话,那么后果将不可设想。 被救回之后,突然果决地向自己提出离婚,这或许没什么不对,但完全转移了他的思考方向。 而在更久之前,余让和他聊到游戏角色的设定。 就是个这样的理由,让他忽视了这些明显不对的事情。 阿德加内沉默地看了余让病态死寂的面容,盯着他黯淡无光的绿色的瞳孔。他想问很多。[为什么?][当初突然转变态度留下我,就是为了这么一天吗?]最后只伸手轻轻摸了摸余让的脸颊,轻声道:「你生病了。」 余让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看这不在他的计划里人:「你不该在这里。」 阿德加内看了一眼,正在观看余让身体数据的监测仪的娜芮尔。 娜芮尔接收到目光,点头,带着治疗本从病房走了出去。 阿德加内倚靠着病床坐在了地板上,他靠着余让脑袋旁的位置:「我很难理解。」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涩然,「也很难接受。」 余让艰难地咳了一下,隔了好一会儿,他有些歉然地说:「我很抱歉。」 这个突兀的、难以被人理解的道歉,如同盖棺定论一样敲打在阿德加内耳朵里。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涩然:「你真的……」他低声问,「真的在寻死?」 阿德加内这辈子见过很多人,遭遇过很多人这辈子都难以想像的事情,他目睹过星辰陨灭,星舰燃烧,活人死亡,死人復生。对生命怀有敬畏之心,他觉得人生来就会对生命有敬畏心。 没有人会违背自然和基因,自动地选择让自己永恆的沉寂下去。 他理解不了余让,并且痛苦地发现,自己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阿德加内低声:「为什么?」 「……」余让沉默了片刻,他疲惫的闭上眼睛,回说,「你的到来,其实,让我有些生气。」 阿德加内抿了抿唇:「我想……」他顿了顿,唿出一口气,故作一种轻松的语气,「如果你知道我正处在某些痛苦时刻,你也会……想要来帮助我。」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舰长。」余让低声道,「你该多听一听你周围人或者我周围人对我的看法。我不会这么做的。」 阿德加内艰难地扯了下嘴角,又迅速回归抿唇的姿势:「可我现在来了,怎么办?」阿德加内低声问,「你想要我,直接离开吗?」余让不说话。 阿德加内仍旧声音很小:「余让,如果我真的就这么离开了,我……」他沉默了下,又说不下去。 他差点说出一些糟糕的话,比如——你做出这样的选择,你觉得别人会怎么看我呢? 不说以后大众得知我伴侣突然和我离婚又选择死亡,他们会怎么想我。就在不久前,裴希都以为是我让你进入戒瘾中心,又选择安乐。 你想一想我,可不可以? 或者说——你应该看一下娜芮尔最近几次给我出的医疗报告,你会发现,我知道你出事之后,我的身体立刻出现了糟糕的反应。我不敢想像未来需要多久我才能够克服这个障碍,就跟我过去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动时一样,我不知道多久会好,可能再也不会好,也或许再没有一个人会在我感觉糟糕的时候,面色冷静地告诉我说,没事别担心。 第66页 阿德加内有很多这样的话,能够说出口。 他把头靠在余让的病床上,漫长地嘆出了一口气:「你生病了余让,相信我,我会治疗你。」 一直躺在床上半个月,都懒得动弹的余让,缓慢伸手,他摸了摸阿德加内的头髮:「那我告诉你,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呢?」 余让对这个世界,第一次说出自己的秘密:「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只是,应该回到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多琳女士和你讲过阿波罗,讲过无数个奇怪的来自她梦中的故事。」 「那如果我说,她梦里曾去过的地方,曾经是我的故乡。」 阿德加内抬起头,反覆地看了余让好一会儿,他缓慢地摇了下头,不太能接受。 「她梦中是否有个叫太阳系的星系,其中有一颗蓝色的星球,我过去出生在那里,拥有父母和一个妹妹。」 余让笑了下:「舰长,按照实际年龄算的话,我应该比你大。」他抬起三根手指,」三十岁。我在那里活了三十年。」 阿德加内顿了顿:「我看过你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资料,你在那斯五十二号养育院、三号养育室的、一百零三号养育舱的胎胚内出生。」 「这个宇宙中,有多少秘密?谁知道有没有可能,有一个灵魂莫名飘到了一个胚胎里沉睡并且诞生。」 阿德加内的处事逻辑中,当能发现问题时,第一反应就应该去思索解决办法。 「你觉得死亡能够让你回到故乡?」阿德加内冷静起来,「可是如果不能呢?」余让沉默。 阿德加内又说:「动物成长之后会离开巢穴和家庭,寻找自己的生活地,其实人类也一样,不是吗,余让。」 「如果宇宙某种规律,让你重新诞生,你为什么要对此产生抗拒?」 阿德加内甚至不理解余让对于故乡眷恋到宁可去死的程度,宇宙这么庞大,每一次出发都不一定能够重回故里。 余让就不能当他出发了一趟难以回程的路,再好好的生活吗? 他不觉得这是个做不出的决定,更何况:「阿波罗的航行任务就是在宇宙中寻找未知的星际和星球,我们完全可以,一起去寻找你的那个……故乡。」 阿德加内伸手,握住余让的手指:「好不好,余让,让我带你离开。」 余让被他握着的手指轻轻地在阿德加内手心里弹了弹。 他突然哈哈大笑了两声,又因为身体虚弱,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德加内附身过去,手掌轻抚他的胸膛。 余让的声音突然嘶哑起来,他抬手一把揪住了阿德加内的衣领,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什么都不懂。我就是个糟糕的、懦弱的、自私的、无药可救的人。我过去的人生前二十五年过得一帆风顺,然后我的父母被入室抢劫犯人杀死在了家里,尸体就在躺在我面前。然后我只想要好好照顾妹妹,可我妹妹两年后跳楼死了,你能理解这种感受吗?你理解不了,你们和你们的父母关系都很平淡,你们没有感情牵绊,我也弄不懂你们之间的关系,我觉得很糟糕,一切都非常糟糕。」 「我到底要跟你说什么你才能懂?我过去每天在重复噩梦,但我从来没想过死,我觉得我得活下来,才能记住我父母和妹妹,我得活下来,我要知道凭什么这些事情就发生在我身上,我已经发现不对了,我马上就要查到那个兇手为什么找到我家,然后我死了。」 「我没有和父母死在同一个时间,没有和妹妹死在一起。我就在那个很平常的,像往常一样走着去上班,可能嘴里还吃着一块面包,手中看着自己查了三年的资料的时候,突然死了。一切都好像要被我抓到了,为什么只有我们家有这么倒霉,凭什么,一定有原因,我马上就要发现那个原因了,肯定。」 「然后——」 「砰得一声,什么都没了。」 「我名字被叫成兰多,这是什么奇怪的、见鬼的、他妈的破名字!」 余让因为情绪激动,胸膛起伏,咳嗽到脸通红,身后的监测仪也开始频繁地闪烁起了红灯和警报。 阿德加内突然抬手,把余让的脑袋抱到了自己的怀里,他低声嘘了两声。 「余让,没事的。」 「……」余让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掰下阿德加内的胳膊,他躺回床上,「抱歉。」 他低声道:「你可能理解不了。但是我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告诉你的了,舰长。」 「你……」余让说,「我很抱歉,和你产生了很多本来不该有的联繫。我不想这样……」 「我……」余让轻声说,「一直觉得你,很勇敢、强大、可以克服一切难题。」 「你把我当做,一个远行的到了信号不好地方的,一个朋友,可以吗?」 阿德加内沉默了片刻:「这样对我,是不是很残忍?我会想如果不是我的话,你或许不会变成这样。」 余让翻了一个身:「抱歉。」隔了会儿,他又解释,「我告诉你了,和你没有关系。」 阿德加内抿了抿唇:「可对我而言,我是直接原因。」 「抱歉。」 「你觉得……真的没救吗?你相信娜芮尔的医疗技术吗?」 「我很痛苦,舰长。在我生活的那个时代,劝一个癌症晚期、没有治疗意义的、浑身只剩下疼痛的病患坚强死活下,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第67页 「但是可以治疗的,余让。你可以恢復健康,你看过娜芮尔给你的报告了吗,报告中显示你大脑已经有症状,或许治疗就能好了。」 「你觉得可以吗?让我忘记我过去发生过的事情,那我还是我吗?」余让沉声说,「如果舰长真的喜欢我这种性格的人,我不介意在我死之后,你们用你们的技术,復刻出一个没有我的记忆拥有相同的性格的人。」 聊天聊到这个时候,余让好像完全剥离了情绪,他没有了愧疚感,话语中开始加枪带棍了起来。 「你的话很伤人。」阿德加内声音听起来有些受伤。余让沉默。 阿德加内深唿吸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我让法宾、裴希和你妈妈来看你,好吗?」 余让的社会关系寡淡的,一只手能数完他熟悉的人。阿德加内沉默问自己:[过去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些奇怪的地方?]余让好一会儿,轻声说:「谢谢你,舰长。」 阿德加内离开之后,余让安静了一会儿,而后在病床上蜷缩起了他的四肢。 他长出了一口气,他感觉不到歉意和愧疚,只剩下放松。 每隔一会儿,有医生进来看他的监测仪,他们问了他一些什么,他懒得回答,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门外的阿德加内,出病房后靠墙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他垂着头,看自己的白色靴子。靴子上有阿波罗号标志的太阳金属徽章。 他的脚尖在地板上轻轻地叩了两下,那金属徽章的光泽就随着光线亮暗而改变色泽。 几分钟后,他抬起头,神情冷静,抬步朝娜芮尔方向走去。 「准备一下,娜芮尔,处理下余让的病情,他的记忆和自我认知都出现了一些问题。」 娜芮尔看他:「先处理情绪区间的问题?药物成瘾呢?」 阿德加内面色冷静,金属瞳孔认真注视着娜芮尔,他摇头:「不是,处理他大脑中一段异常的记忆。」 「……」娜芮尔沉默了一下,她拒绝,「需要病患自己签同意书,我们不能私自篡改病人的记忆,那样和学会的人强制把人进行机械化改造有什么区别?」 阿德加内腮帮紧了下,咬牙道:「我以他伴侣的身份签订这份同意书,有问题吗?他自我认知已经出现了错误,我不觉得他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舰长。」娜芮尔严肃。 阿德加内顿了顿,突然泄了一口气,他疲倦又无奈地说:「娜芮尔,拜託了。帮我把他带回阿波罗号上。」 娜芮尔莫名眼眶一红,她抿着唇,而后朝病房走去,她低声快速道:「我刚刚要医生让他睡一觉。」 「谢谢,拜託了。」阿德加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而后抬起双手,覆盖住了自己的脸颊。病房里。余让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我来啦,不好意思来晚啦,紧赶慢赶!错别字都没改! 第35章 35黑色小狗(七) 余让睁开眼睛时,眼皮似有千金重,大脑昏沉片刻后,才云雾被拨开,他睁开眼睛,眯眼看了片刻头顶。 头顶是一块带着弧度的光滑平面,材质不清楚,余让顿了顿。 他抬手按脑袋,见自己胳膊上插着几根管子,管子尽头是一个闪烁着各种线条的疑似治疗仪器。余让疑惑地侧了下头,而后讶异地转头四顾了一圈。 他所处的空间不大,此刻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这片空间呈现出一种没温度的白色,像科幻电影中某些场景。 正对着床的位置有一个玻璃面板,那上面似乎画了个儿童画似的太阳,旁边有奇怪字体写了一行字,字体余让确定不认识。但大脑好像能自动处理信息,它告诉自己这行字写着:[欢迎来到阿波罗号,祝您的星际航行一切顺利。]余让从床上缓慢地坐了起来。 那个正对着床的玻璃面板突然亮了起来,那面板本来一片漆黑,而后他看到一片闪烁星空,一颗雪白的星球。 「……」余让皱了皱眉头,他的大脑阻塞了一瞬,他低头闭眼,轻晃了下脑袋,再抬头睁眼,眼前的场景还是没有变化。 余让的内心连续吐出了好几句国骂。 他深唿吸,吸气、屏住唿吸,再吐气,反覆数次,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 [发生了什么事情?][最近几天确实因为开谘询室的事,连续熬了几个夜晚。][猝死?][重生了?][科学吗?][那怎么解释我睁开眼睛,突然出现在这么个奇怪的地方?]余让转头又看了一圈,在自己睡觉的床沿上摸了一圈,试图摸到一些个人资料。 寻找无果后,他开始找屋内一些能够反光的东西。 他一边寻找,一边继续给自己大脑放松。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1找人询问情况,我身上插着管,是否意味我是个病患?我在接受治疗,既然甦醒过来且保持人身自由,是否证明我此刻应该不处在对我有敌意的坏境内?我可能遇到——对方询问我问题,我却不知道;性情大变被人发现;不过如果对方对我没有敌意,我可以以失忆来解释。][2我应该在屋内多查找一些信息,来判断自己现在所处情况。][然后呢?]余让又轻甩了下脑袋,冷静的效果不太理想。 他又重复,吸气、屏吸、唿气, 几次后,他在床旁仪器的屏幕里,隐约见到自己的脸。 之前还可以用可能是恶作剧来自我欺骗,在见到一张陌生的脸时,幻想立刻被打破。 第68页 余让略显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年初毕业刚回国,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和自己师兄准备筹备开一个谘询室,前期工作跑了不少,筹备资料也花费了时间和精力。昨天晚上和师兄一起参加了个酒局,喝了几杯,回家已过零点,又整理了下自己手上患者的资料,洗了澡困得倒头就睡着。 余让顿了顿。好像中途夜里醒了一趟,上厕所正好碰见余穗,马上要高考的妹妹挠着头髮,说他整天熬夜当心猝死。 他抬脚故意碰了下余穗的小腿:「还是担心你未来进工厂打螺丝的事吧。」 余穗吱哇叫,觉得他心理学学得都是狗屎,她正在学习的关键时刻,需要的是信心和鼓励,怎么能这么跟她说话?! 余让没搭理她,趿着拖鞋回房间,拖鞋一踢,往床上一倒,睁开眼睛,就到现在这儿了。 [真该让你去当神婆,这么准,给人算命得了。]余让想到妹妹,嘆了口气。 [别以后真的进厂打螺丝了,爸妈还得拿养老钱来补贴你。]余让抿了下唇。 想到家人,神色柔软了一瞬。 [爸爸妈妈肯定会伤心,希望不要影响到余穗高考。再过几年就会好些,余穗是个好孩子,他们会走出去的。]余让坐在床沿边:[买了保险,意外猝死应该能赔。师兄也会替照看会儿爸妈和妹妹,关注他们的精神健康,有穗穗在,应该还好。]余让轻唿了一口气,他伸手搓了把脸。低头看自己的手掌,看见这具身体消瘦的胳膊,苦中作乐:[嘿哥们,你看起来这么瘦,受了不少苦吧,我鸠占鹊巢了,有什么心愿想我帮你完成的吗?]余让又摇了下头,透过治疗仪器的屏幕,与里面的自己对视起来。 还是有些茫然。 但也没有什么解决办法,走一步算一步,猝死既然没死成,那继续好好活着,或许还可以存有什么未来和家人相见的机会。 余让收回目光,漫无边际地想,或许自己身体里这哥们和自己换了个身体。 那也还可以,父母都是善良的人,穗穗虽然有些任性,但也是个善良的姑娘,他们也会善待这个突然到儿子身体里的人。 余让伸手挠了挠额角——或许会先找大师做几场法事。 余让满脑袋乱七八糟的想法,完全无法整理起一系列有逻辑的问题和答案,漫无边际地放空了几分钟后。 斜对角的那扇白色的门被打开了。门向上隐进屋顶墙壁里,余让眨了眨眼睛,很好奇这个世界的科技程度。 从屋外走进来一个穿着花边白衬衣的女人,她一头红色的头髮整齐地盘在脑后,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板子。 这个女人长得挺高,目测一米七五以上,短靴走路哒哒清脆,利落几步就走到余让面前。 她看了余让几眼,神情很难形容,迅速收回目光后径直点开余让面前的治疗仪:「你觉得这么样。」突兀地问道。 [这应该是个负责治疗我的医生。]余让心想,嘴上缓慢地嗯出了一声,还在犹豫自己该说感觉身体恢復还不错,还是直言自己失忆。 他不太能判断这个医生的友好程度。 还在判断间,外面又走进来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穿着的衣服和女人看起来是同系列,不过他胳膊上挂着外套,金色的头髮及耳,身体笔挺,走路时气势逼人。 「……」余让快速地看了男人一眼,在思考这个人会不会是主治医生之类的? 主任医生或者院长之类的? 余让脑袋嗡嗡。 听见女医生喊了声[舰长]。 余让更茫然了。 「舰长,身体数据一切都正常,我先离开,有事喊我。」女医生关闭了治疗仪器,把带进来的黑色板子夹在胳膊上,跟进来时候一样又利落离开。 [这医生看起来挺忙的。]余让心想。 被叫舰长的男人走到余让面前。他站定在余让面前,阴影压过来,余让不自觉搓了下手指,他仰头看男人,判断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友好程度。 [看起来不太好,朋友都谈不上?]舰长眼睛瞳孔的颜色很奇怪,银灰色带着金属光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珠的颜色,这让他看人没有温度。 余让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舰长率先收回目光,他蹲下身,外套袖子落在地上,他没管,视线看了床头方向一会儿,又落到不知道哪个虚空,而后才又抬眼和余让对视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余让顿了顿,迟疑:「你……」他拍了下自己身旁空余非常多的位置,「为什么不坐着再聊?」 「……」舰长沉默了片刻,低声问,「你不介意吗?」 「当然。」余让顿了顿,在怀疑二人过去相识,可能自己和对方的关系算不上太好? 舰长没起身,依旧蹲在余让身前,雪白的衣袖堆叠在地上。 余让分析了下对方的行为,而后沖舰长笑了下,眼睛微弯,露出牙齿:「你看起来……有些紧张,别紧张。」 「……」舰长盯着他。 余让微笑:「我……大概因为病了?所以失忆了,舰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阿德加内抿唇。 余让伸手扶住舰长的胳膊:「你别蹲着了,来坐过来,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情了,可不可以?」 余让问:「我过去有过什么冒犯你的行为吗,如果有的话我对此感到抱歉。」 第69页 阿德加内缓慢地站起来,坐到了余让身旁,他沉默,而后又道歉:「抱歉。」 「喔没关系,我都不记得了。」 阿德加内沉默。 余让侧头看他:「我性格变化很大吗?」他解释,「可能经歷过生死,总是会让人性情大变。」 「……」 余让声音缓慢,温和带笑:「抱歉,我不太记得了,你是舰长对吗?我发生过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吗?」 阿德加内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转头看余让,低声道:「我是一艘叫阿波罗军舰的舰长,叫阿德加内,我们现在正在阿波罗号上。」 余让慢腾腾能地噢出一声,他指向床对面看见的透明面板:「所以这个外面,都是真的?」 [全景舱啊,真不错。]他内心赞嘆。 阿德加内点了下头,突然拿出一个设备,投射在二人面前一个虚拟屏幕,屏幕里有一段录像,阿德加内解释说:「前段时间,你在那斯——一颗星球上被人袭击,身受重伤,才会在这里治疗。」 拿录像中,正有浑身是血的这个身体被人抱着往疑似医疗车上送,周围围满了人。 余让皱了皱眉头:「我为什么会被人袭击,我过去招惹过什么人吗?」 「没有。」阿德加内顿了顿,「没有的。他是个流浪星人——就是一些少人居住生存条件糟糕的星球偷渡到健康星球的人,因为身体患病……」他又停顿,「和遭受轻视,而对人产生的报復。」 余让又皱了下眉头:「那我是……」 「……」阿德加内又沉默了下去。 余让疑惑地转头看他,从鼻腔里:「嗯?」 「余让。」阿德加内突然喊他的名字。 余让吓了一跳。 「你叫余让。」阿德加内说。 「……」余让惊讶,嘴上轻哦,「奇怪的名字。」 阿德加内突然转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嘆了口气:「还好。你过去叫兰多,但是不喜欢这个名字,才自己改了名字。」 余让内心惊涛骇浪,面上不露声色:「哦?我大概什么时候改的名字?」 「成年时。」阿德加内解释,「二十三岁。」 余让点头,认真记下这个时间节点——虽然可能会出现同名情况,但中途突然改名,他也不排除,他可能比自己以为的早来到这个世界,比如这个执意改名的二十三岁。 余让了解自己——如果可以的话,他确实会改回自己过去熟悉的名字。 阿德加内突然递给了余让个类似耳机的东西:「这个事光脑,可以用作联络工具。我把你从小到大的资料通过这个都发给你,你不记得了可以看一看。」 「……」余让:[这么贴心?][我认识一艘军舰的舰长,此刻还在军舰上,所以我可能也是个星际航行军人之类的?]余让思索。 阿德加内凑过来,一丝不苟地教余让使用起了光脑。 余让觉得非常稀奇,内心惊嘆连连,面上却不显露声色。他没有当着舰长的面摸索新设备,虽然他对此很好奇。他放下设备,准备继续询问与自己有关的信息。 阿德加内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盯着他看。 「……」余让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阿德加内的表情变得好像有些悲伤,他看着余让,又像在看别人,他轻声问:「你觉得现在怎么样,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吗?」 「……」余让看他的表情,好奇二者过去的关系,他谨慎又缓慢地说:「我觉得……还可以?怎么来定义不开心的事?我觉得一切都还可以。」 阿德加内柔声问:「没有不开心,对吗?」 余让迟疑地嗯出了一声。 阿德加内突然长出了一口气,他本来一直坐姿笔挺的身体微微躬了下去,他紧绷的身体也缓了下来。 余让看他:[果然紧张,还以为他受到训练才会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身体紧绷,还准备说这里也太严格了。][可是为什么?][做过什么对不起这个身体主人的事?]余让才想到这,阿德加内就扔下重磅炸弹:「我们是法定伴侣关系,结婚已经七年快八年了。」 「……」余让维持不了面上的平静。 他脑子里出了个大大的[啊]字。 第36章 36黑色小狗(八) 许久之后,余让也只失语般地「啊」出了一声,他脑中百转千回,思索着这事的解决办法。又想再过一段时间,等他确定自己所处的坏境和状态后,还是得告诉舰长他真正的伴侣可能已经离世,他占据了别人身体,若再全盘接受别人的感情关系,不管对哪一方来说,都有些不公平。 他是直男这回事,都暂且不提。 余让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这……」 他一时有些语塞,不知该说自己忘记了,还是该让对方节哀。 阿德加内倒没非要他说些什么,甚至略显体贴低声道:「我们七年前通过智脑匹配而结婚,事实上,这七年间,我们几乎没有见过面,你不用对此感到有压力。」 余让刚舒出一口气,又顿住,觉得对方说话古怪——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对此会产生压力? 阿德加内轻轻地嘆了一口气:「你怎么想的,一切按照你开心的方式来。」 「……」余让看向阿德加内,「你和……我,过去关系不好吗?」 第70页 阿德加内回视他,余让才发现阿德加内的瞳孔是金属,而不是什么银灰的金属颜色,阿德加内沉吟了片刻,并不直接回答,而道:「我在三年前遭遇了一次意外,直到七个月前才脱离险境,之后才和你正式见面,受了你五个多月的照顾。」 余让慢腾腾地嗯了一声。 阿德加内继续道:「在那之前,你和我约定婚姻关系持续到五年后,我们要去提交离婚申请。」 他说着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沉静下去,双目不知道落在哪个虚空,隔了好一会儿,他缓声道:「我不确定你现在的想法,如果你介意和我继续维持婚姻关系,可以告诉我。」 这个话题余让很难接下去,对方的态度和行为都隐隐透露着古怪,按照阿德加内说法,二者过去感情关系淡薄,既然这事透着诡异,先放到一边,搞清楚自己究竟处在什么处境比较好。 「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暂且不讲那些,有没有什么资料或者你告诉我一下,我现在是在哪,过去是做什么的,家庭成员之类,本来要做什么,之后又要去哪?」 阿德加内看他,微侧了下头。 余让很难形容对方看自己的眼神。 如果非要用一些不恰当的比喻来说的话,有些像自己小时候走路摔跤,妈妈说[让让自己站起来,走过来]。他从地上站起来,走过去抱住妈妈时她看自己的眼神。 余让感觉心里一麻;阿德加内笑了下,他突然凑过来。余让顿住。 阿德加内伸手抱了下他,又拍了拍他后肩,在他愣神时,迅速收手站了起来:「很高兴你醒过来,余让。我们会在二十个标准时后离开这个星域,返回里德。我会让人把你想要的资料都发在你的星网帐户上,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我。」 余让眨眨眼睛。 阿德加内面色温和地看他:「当然,你不想跟着阿波罗号离开,或者想要和我离婚,也可以告诉我,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余让神色古怪地看了阿德加内一会儿,可能是对方温和的态度,让他确定对方对自己没有任何敌意和威胁,他没忍住笑问了句:「舰长,你……喜欢兰多吧?」 阿德加内笑:「我喜欢你。」 「……」余让本来为了让氛围轻松而随嘴笑侃,闻言没忍住心里一顿,他沖阿德加内笑了下,「舰长很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努力回忆一下过去发生的事情。」 他心理防御机制启动,向对方下起了逐客令。 阿德加内不知道不在意,还是没听懂逐客含义,闻言颔首点头,配合道:「不用着急这个事,先养身体,有问题可以找我。」 余让点了点头。- 阿德加内离开之后,余让伸手抓了下头髮。因为治疗的原因,他的头髮被剪得很短,一手摸过去,都是些短刺感。 余让收回手——高中毕业后,就没有留过这么短的头髮了。 阿德加内刚刚突然的那句话,让他没忍住头皮发麻。正常人在听到这种问话时,一般人如果害羞会回说[不喜欢],直球的点头说句[是的,确实],心细一些会反问[兰多不就是你吗],像阿德加内这种盯着人看,认真回说[我喜欢你],怎么都感觉有些奇怪。 余让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早就来了这个世界,还和一个男人产生了一段感情。 他想得头皮发麻。 他想了想,把阿德加内给他的光脑佩戴上耳朵,按对方教的扫描五官登录上了自己的帐号,虚拟光屏投射到他面前的虚空中,开始只有手机大小,余让摸索了下光脑的功能,把光屏扩大到的电脑屏幕大小,而后点开自己的好友和信息框。 好友信息框只有寥寥六个人。 余让蹙着眉头——[社会关系太简单了。]但也不排除这个世界上,也有不喜欢玩社交软体的人。 余让开始观察自己的仅有的六个好友。 [阿德加内——舰长,刚刚见过了。][法宾。]余让点开对方的信息栏,能够看出来这个人很沉迷社交网络,他的主页内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分享,但是最近一条状态是两个月前放送,聊得是一种奇怪的家养动物。 [突然停止频繁发布社交动态——生活出现了较大变动,且估计不是正向变动。]余让想了想,找到和阿德加内的聊天框,询问:[舰长,你知道法宾是谁吗,他还好吗?]他没急着等回信,准备继续分析自己的社交关系,阿德加内一个来电拨了过来,余让顿了顿,接通,解释:「舰长,如果你在忙的话,不需要立刻回復我,抽空回復我消息就好了。」 那边慢腾腾地「哦」出一声:「我并不忙,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问我。」 「法宾?」余让继续浏览法宾的主页内容,「他是谁?」 「你的哥哥。」阿德加内耐心回復。 余让慢腾腾地喔出了一声,他点了下头:[兄弟之间关系算不上好,他过去一个月发一百多条分享,路边形状稀奇的石头都能入境,但从来没有和自己有关的信息。]余让沉吟了一会儿,关闭了法宾的主页。 阿德加内继续道:「他两个月前,去见星网上聊了很长时间的好友,对方是个矿区工人——就是我之前和你解释过的偷渡客,或者他们的后代。」 余让嗯,示意自己在听。 「法宾被他弄伤了脸。」 第71页 余让慢腾腾地哦了一声:「没有恢復吗?我和我哥哥都被这些偷渡客伤了,这个星球是不是有些危险?我在这里出生、长大?」 「……是个意外。那斯的安全系数是联邦星球的平均水平。」 余让笑:「频繁发生的意外,还发生在我和我哥哥身上,按概率来说,应该不算安全。」 「抱歉。」阿德加内突然又道歉起来。 余让顿了顿:「舰长是负责每个星球的安全维护的吗?」不然为什么要道歉? 「并不是。」 「……那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道歉。」 阿德加内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抱歉,语言习惯。」 [把抱歉当标点符号使用,真是个好习惯。]余让又问:「我的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他在哪里?也在这吗?」 「我对此不太清楚,我没有见过他。不过上次你和他在电话中吵了一架,你给他转了一些钱,用于他的治疗。他不在这,他在那斯。」阿德加内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余让点点头,觉得自己待会儿可以和法宾聊一下,看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信息——[兄弟关系并没有糟糕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毕竟对方受伤自己还会拿钱给他。]余让继续看自己的好友列表,下面一个是[娜芮尔]。余让点开主页资料,翻看了几页他看不懂的医疗知识,见到一张照片——[这个人是刚刚那个女医生。]余让关闭页面,一个叫[李维]的人,给自己发了一份资料,附留言:[舰长让我发给你的,其中包含你从小到大的成长资料,那斯的歷史和联邦变迁一些基础常识,你可以看看,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资料,可以问我或者法尔图,我们会把资料给你。]余让顿了顿。 [这样看来,李维和法尔图,都是从舰长这边所缔结的社会关系——伴侣的朋友之类。]余让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谢过了李维,沉默地看向最后[裴希]这个名字。 「李维把资料发给你了吗?」阿德加内突然问话,打断了余让的沉思。 他才记起自己仍在和阿德加内连线,余让准备挂了电话:「对,他给我发资料了。我看会这个资料,暂时不打扰你。」 「不用。」阿德加内轻声打断他的道别,「不用挂,看资料时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问我。」 「我可以把疑问整理起来再问,这样不会耽误时间。」 「没事,不用挂。」余让沉默。 阿德加内说:「我在治疗。」 「……」 「和你聊天,有助于我放松。」 余让又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好听一会儿,他才进行人道主义关心:「你怎么了,舰长。」 「喔,没事,一些小毛病。」- 娜芮尔把药剂推进阿德加内的胳膊里,拧眉:「体内的成瘾性药物浓度并没有增加,为什么会产生这么严重的身体反应?」 阿德加内额头冒出薄薄一层汗珠,他暂时关闭了自己和余让聊天的话筒,有些无奈地开:「你知道我并没有这样做,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觉得你的身体反应和药物有关,我怀疑你仍旧被在虫灾星的那段情绪影响。」 「或许。」 「你对和余让有关的事,情绪反应不太正常,你觉得自己是否失去了正确的判断能力。」 阿德加内沉吟了片刻,本来面对一直都是无奈或笑的神情平淡下来:「我们不要再聊这个了,你也知道他生病了,他现在很健康,我过去几乎没有见他笑过。」 「……」娜芮尔说,「他确实生病了,但是我们手术前,有要告知病人的必要。」 阿德加内皱眉:「好了,不要再说了。」他身旁的身体监测数据又跳起了红光,额角青筋冒出来。 娜芮尔停止了说话,她拔下针管,沉默地整理一旁的医疗器械。 阿德加内隔了一会儿,对光脑那头的人开口说话,他声音平静温和,额角的青筋都像是变成了假象。 「哦,你说裴希,他是你们那斯的总统。」 娜芮尔收拾好东西,低声说了一句:「舰长,你知道手术不是万能的,就像你现在仍旧无法摆脱在虫灾星的影响,经常出现虫子挥动翅膀的幻觉。余让也不是没有会回到某些痛苦时刻的时候,到时候,你怎么救他,再把他推上手术台?次数多了大脑认知区域出现损伤了怎么办?」 阿德加内深深地注视了娜芮尔一眼。 娜芮尔拿着东西离开了病床,到旁边去配制药剂。 阿德加内缓慢地对余让说:「嗯,我当时生病,他到医院和你家看过,后来还来过几次,你和他的关系算不上好。」 阿德加内想:[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那就让那个时候来的晚一点,再晚一点。]他会想办法,让余让能够开心起来,能够愿意战胜过去的痛苦。 如果不能呢…… 阿德加内深唿吸了一口气,耳边嗡嗡声又响了起来。 他一瞬间有些恼怒,痛苦中夹杂了几丝愤怒。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不能强留下一个人? 我从小到大有做过什么不符合别人期待的事情吗? 我从来不喊辛苦,从来不说难受。 我濒死的时候,心里也对一切毫无怨言。我就不能。 希望我喜欢的人,他活在我所存在的世界上? 第72页 【作者有话说】 惊了写超了,没来得及改错别字 第37章 37黑色小狗(九) 余让坐在床上,翻阅了片刻李维发来的资料。 他看不太懂这个世界的社会关系,开始以为自己是被遗弃在养育院的,和哥哥法宾同时被一对母亲领养,母亲离婚后,又各自分给了一位母亲。而他的那个监护人没过多久后,就另寻真爱留下他星际移民去了。 余让看这份资料看得很认真,因为资料记载中,原主的家庭成员并不复杂,朋友和同学都没特别说明,二十一岁学校毕业后分配工作,二十三岁离职,且和前公司因为矛盾闹上法院。 因为资料中并没有对原主的亲朋好友关系的深度描写,余让只能根据对方的成长坏境,对这个人进行性格侧写。 他觉得对方应该是个孤僻、没什么朋友且有些缺爱的人。 毕竟社交软体上才六个人,其中甚至没有自己两位母亲,或许在认识阿德加内之前,他的社交软体上只有他哥哥一个人。 余让感觉这个人有些奇怪。 ——甚至觉得对方有些心理疾病。- 余让询问阿德加内:「过去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爱说话,没有什么朋友?我和自己的母亲联繫的也不多吗?」 他一口气问了很多问题,阿德加内很久没有回覆,他以为自己问题太多把对方问住,半天又没见回復,他轻喊了一声:「舰长?」 隔了一会儿,那边哑声道:「抱歉,睡着了。」 「你既然休息,那我就不打扰。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儿,我有问题记录下来,下次再问你。」 「噢,我的治疗结束了,马上可以过去,你可以当面问我。」 余让刚说不用,让他自己好好休息,阿德加内笑了声:「那里是舰长室,你睡得那个房间,其实是我的房间。」 「……」余让总是忘记自己这个身体的主人和男人结婚了的事实,他哦了两声,让阿德加内回来休息。 阿德加内来得倒不快,余让带着光脑从床上起来,坐到全景窗前的椅子上,继续翻看[兰多]的资料,这份资料只写到他二十三岁,从一个叫做[学会]的智能相关机构离职,连他为什么离职又为什么被前公司以寻衅滋事告上法庭,都没有明确说明。 余让皱了皱眉头,把聊天框当做备忘录来使用。 [1.原主性格和我并不像;2目前资料显示中也没有原主某日遭逢巨变性格大变的记录;3为什么二十三岁改名[余让],发生了什么?]他盯着这三点看了会儿,摸不着头脑,删除了内容,找到据说是自己哥哥的法宾。 [法宾,最近还好吗?]他以为遭受创伤的法宾,可能没有那么快回復他的消息,没料对方没隔一会儿就连续又惊讶地连发了数条信息。 [你怎么回事?][你还活着?你在哪?我还以为你死了]余让谨慎回话:[你觉得我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激动?][两个多月社区都没有打电话,让我们俩聚餐!我听到商场有矿区工人伤人事件,又联繫不上你,以为受伤的那个人是你,你当时是不是正好来我店里找我?那你现在在哪儿?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留给我干什么,你到底是要搞什么?真的从小到大都搞不明白你。][给你留得钱你拿着用吧。]余让斟酌又含煳地回话。 [哪来的钱?游戏赚的?你从来没有花过,一直存着?你不用?房子租出去般去哪了?天哪我一直以为你死在哪了。][我可以跟你打电话吗,方便吗?]法宾来电立刻拨了过来,余让正要客套打招唿,法宾立刻问了起来:「你怎么回事,现在在哪?」 余让觉得有些古怪:「我结婚了,你知道吗?」 「一个瞎了眼和废了腿的残疾人,我知道。我建议你向婚姻关系机构申请离婚。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证明,说是我当时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擅自把你的信息提交给了智脑,让你在不知情情况下进行了匹配。」 「……」余让吸收了好一会儿这条信息的内容,随意挑了个对方回答不至于奇怪的问题问,「哦……可以申请离婚吗?」 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凑巧,余让话音才落下,房门嗡嗡被打开,阿德加内抬步走了进来,他外套仍旧挂在胳膊上,脸色较之前见时更苍白些,他进门扫了一眼余让,站在门旁,慢条斯理地把外套放进墙内的衣架上。 余让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就听法宾骂了声:「早就让你好好学习常识知识,什么都不懂。你们的匹配度是多少?」 「匹配度?」余让疑惑。 阿德加内整齐地放好自己的衣服,缓慢地走到余让侧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不知道从哪儿召出了个光屏,他没有关注余让的通话,礼貌又沉默地专注自己的事情。 「九十五。」阿德加内眼睛也没抬地回了句。 余让扫了他一眼:「九十五?」 阿德加内没看他。 法宾立刻大叫了起来:「少胡说八道!你是不是根本没有看匹配度?既然先缔结了婚姻关系,匹配度肯定超过了百分之六十五,不过也没事,婚后一年以感情不和递交离婚申请就可以了。你又不是护理专业的护工,有必要去照顾这么一个残疾人?」 余让缓慢道:「话不是这么说的……」 「我随便你!跟我又没有任何关系。钱我会退还给你,你自己留着花吧。你存到我医疗卡上的钱我暂时还不上,以后存钱还你。你自己花吧,或者给你那个残疾伴侣治病。」 第73页 余让扫视了一圈阿德加内的四肢和眼睛,发现对方一切正常,他转移话题:「匹配度九十五会怎么样?」 法宾回说:「没听说过这个匹配度,你怎么不说百分之百的匹配度?那不用离婚了。」 阿德加内的视线离开面前光屏,他看了余让一眼:「联邦法律上写过,百分之八十二匹配度以上的伴侣,建议婚后五年再向婚姻关系机构申请离婚。」 余让点了点头,阿德加内回以颔首,又继续去看自己的光屏。 余让又问法宾:「说起来,我忘记了,你当时为什么要把我的信息提交上去,让我匹配结婚?」 「看你不爽。」法宾言简意赅。 余让试探地说:「我感觉过去我们两个关系还可以?」 法宾哈得笑了声:「那可能你觉得,你跟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关系都还可以。」 法宾的性格显然属于大大咧咧类型,心里想什么嘴上也就直接说出来了,余让想估计也套不出什么话来,索性直言道:「我确实遭遇了一场意外,并且失忆,什么都不太记得了,现在正在我法定伴侣的一艘军舰上。」 法宾非常吃惊:「失忆为什么不立刻去医院治疗?你为什么会在一艘军舰上?!」 阿德加内关闭了自己面前的光屏,他抬手在余让眼前点了点,吸引过来余让的视线后,他按了按耳朵方向,询问:「是法宾吗?我或许可以和他聊几句吗?我可以解释一下。」 余让看了他两眼,舰长不论什么时候和人说话时,都显得很真诚,余让想了想:「好的,但我不知道怎么弄。」 阿德加内站起来,走到余让身旁,伸手在他耳朵的上的光脑上触碰了几下:「这个是共享功能,可以选定专门的共享者,但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的坏境,可以全屏共享,你看见了吗,选择一下。」 余让偏头侧开自己耳朵,几秒后,和法宾聊天的页面就投到了空白的墙壁上。 阿德加内按住墙壁上一个按钮,低声道:「你好,法宾,很不巧从来没有和你见过面,下次有机会和你见面。」 「你是……?」 「嗯,我叫阿德加内,目前就职于阿波罗号,三年前因为意外而受伤,于半年前在余让家养伤。」 「……」法宾久久不语。 「感谢你几年前给余让投递的婚姻申请,让我们有机会相识。」 「……」法宾在很久之后,才有些失语地说,「我搞不懂,他失忆又是怎么回事?」 阿德加内面色不变,温和冷静地说:「你知道,他当时伤得很重,这是我们阿波罗号上最优秀的医生所商量出的治疗方案。」 「怎么可能?他以后都不会记起过去的事情?他忘记了我?忘记了妈妈们?」 阿德加内笑道:「他之前发生的事,我们都可以告诉他。比如你想要告诉他一些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事情吗?或者他过去发生的,对他而言很有意义的时刻,还有一些他开心的记忆,我们都可以告诉你。我之前就告诉他你是他的哥哥。」 法宾在沉默了很久后,嗤笑了声:「也是。」他转而对余让说,「余让,反正你以前过得也没什么特别的。你就我一个关系不太好的哥,两个不太负责任的妈,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有一次聚餐时,你和我聊自杀,我问你什么是自杀,你说给自己一刀,真是个荒唐可笑的想法,那一度让我觉得某天你会偷偷给自己一刀,给我们一个惊喜。」 「法宾先生。」阿德加内打断他的话。 法宾哦了两声:「随便吧,我听你说话语气也比过去要好了点,你要跟着这个……移民别的星球吗,挺好的,那再见啦。你的钱我到时候转给你。」 「阿德加内……」法宾沉默了片刻,感嘆了起来,「还挺奇妙的。」- 法宾挂了电话之后,余让摘下耳朵上光脑——[抑郁症吗?一个人如果真的二十三岁穿来,而原主又是个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几乎没有社会关系的边缘人,自己独自一人待在这样的坏境下,不排除待了几年后患抑郁症的可能。]余让觉得有些古怪,如果这个人是他自己的话,他应该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件事,就开始拟定自己的[抗抑郁计划],确保自己的精神健康。 他应该很难让自己掉到意识的深渊里到爬不起来的地步。 余让想了想,问坐到他身旁的阿德加内:「舰长,不知道这样问,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不会。」 余让顿了顿,笑了起来:「舰长身上有一种,很容易让人相信的能量。」 阿德加内问他:「你要问什么?」 「你觉得,我是不是不是过去的那个兰多?」余让笑眯眯问。 阿德加内顿了顿。 余让笑着的双眼认真观察着阿德加内的面部表情。 阿德加内只除了刚开始的一愣,表情又回归常态,他慢条斯理,又语焉不详地回说:「我不确定。」 余让本还想再接再厉地问,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阿德加内拥有一种信任感,觉得自己问什么,阿德加内都会如实相告。 还没问出来,车内广播突然响了起来,它提示船员,飞船的跃迁活动即将在半个小时候开始。 余让被打断思绪,侧头认真听了下——他记得之前说,飞船还有二十个标准时才会离开,怎么突然变成半个小时了,而且目的地也变了。 第74页 阿德加内在广播结束之后,才歉意万分地告知他:「抱歉,我忘记告诉你了,因为我们要抓捕一批逃窜的星盗,不得不临时修改了跃迁时间。」 「……」余让慢腾腾地啊出一声。 阿德加内又更家歉意地补充:「因为时间紧迫,你现在想要回那斯不太来得及。」 阿德加内真诚邀请:「你和我们一起去吗?我们即将去的这颗星球水的覆盖率高达百分之九十,水下有一座小型城市。」 「……」余让看了阿德加内一会儿。 阿德加内面色温和,平静地任他注视。 余让似笑非笑地回了句:「不是回去都来不及了吗,舰长。」 阿德加内面色平静,冷静地回说:「是的,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众所周知,我去高考了(不是 .. 哈哈哈sorry!!我写文太慢了 第38章 38黑色小狗(十) 这次跃迁的星球,阿德加内说联邦政府把它命名为多丽丝3号。 星际跃迁期间,屋内的透明全景窗被关上,舰长的卧室也不过十几平米的大小,两人面对面坐在椅子上,视线无处落,余让视线和阿德加内视线对上。 阿德加内有些怔神,视线放空了一会儿,和余让视线对上有些虚焦,隔了会儿才凝起神,他微笑了下,开始告知余让他们即将要抵达的星球。 「被联邦政府命名为多丽丝的星球有很多,它们虽然都是垃圾星,但生存坏境比其他垃圾星要好些,当地也有不少土着居民在生存,联邦政府过去或多或少尝试过把这些星球纳入联邦体系中,但因种种原因并没有成功。」阿德加内娓娓道来。 余让慢腾腾地喔了一声,他观察了片刻阿德加内的表情:「你表情看起来不太舒服,是否需要休息一下?」 阿德加内注视着他:「谢谢,暂时不需要。跃迁过程中,可能会产生一些震动和晕眩感,你可以躺下休息一会儿。」 「……」余让顿了顿,觉得这个舰长和人说话可真客气——到底怎么匹配度很高的强制结婚的? 阿德加内又自顾自地聊起了多丽丝3号,他说:「这颗星球从飞船上远看,几乎是一颗蓝色的水球,很美。」 余让习惯性地观察阿德加内的表情,他想了想问道:「它的歷史是怎么样的?所在的星系又是什么样?」 阿德加内的金属眼珠转动了一周,而后他起身,走到余让身旁,从身旁的控制面板中按出一块面板,拨弄几下之后,转向余让方向:「它在这儿。」阿德加内收缩了下星际地图,「周围是这样。这颗行星非常孤独,离它最近的一颗都在……」阿德加内又收缩了几下地图,「这儿。」 余让起身,凑了过去,他伸手去触碰面板,放大地图时,手指按到阿德加内的手指。 余让倒没在意,两个男的不小心碰到手,算什么大事,他继续拨弄着地图,想观察这颗蓝色的星球和地球有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真的是地球的话,变成这副模样,是否证明,自己可能重生到了非常久远的未来? 余让心下微微一凉,之前还可以抱万分之一的希望,觉得自己可能重生到同个时间的其他高科技星球,未来或许还有机会和家人见面。 余让心微沉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轻唿出来。 身旁的阿德加内突然伸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阿德加内的手指节凸起,他握着余让的手腕看起来用力,实际却只是虚环了一圈。 余让诧异转头。 阿德加内突然侧头,贴着他的唇印上了一个吻。 「……」余让感觉后脑勺一阵发麻,直到耳后根都麻了,他勐地往后退了下脑袋,隔了好一会儿,他抓了抓头髮,「你……」 阿德加内抿了下唇:「抱歉。」 「……」余让无语,他又抓了两下头髮,最后忍不住无奈道:「觉得抱歉,就不要突然凑过来啊。」 他觉得阿德加内肯定很难理解直男这事,无奈嘆气:「我很难跟你解释,我或许并不是你之前认识的那个人。」 阿德加内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深究,也丝毫没有好奇心,他又转回去看多丽丝3号:「这颗星球,是我外祖母过去在星际巡航队任职时发现的。」 余让内心啧了一声,因为阿德加内的表情太过平静,他弄不清楚对方是在转移话题,还是就是思维如此跳跃,他没搭腔,又看了一眼多里丝3号。 这颗蓝色的星球旁边并没有一个月球在环绕,周围的行星排布也和那着名的几大行星不同。 不太像太阳系。 阿德加内点开了多丽丝3号的星球歷史,平静温和地说道:「我外祖母很有趣。」 余让扫了他一眼。 「她说她曾在梦里去过很多星球,遇见过很多有趣的故事。」 阿德加内伸手摸了下控制板上太阳的logo:「这个阿波罗号,名字就是她取的。」 「……」余让看了一眼这个简笔画太阳的标记,才反应过来——刚醒来的时候还没觉得奇怪,既然都暂时没有地球这个星球,那地球的文化当然也不应该存在。 余让怀疑阿德加内这个外祖母可能是自己老乡,他神情一亮:「你的这位外祖母,现在在哪儿?」 阿德加内眼睛微垂,睫毛遮住瞳孔,轻声道:「她已经离世。」 第75页 余让顿了顿:「抱歉。」 「哦……」阿德加内抬起眼睛,带着被人从沉思中唤醒的神情道,「没什么。她在家中留有很多过去巡航时,留下的资料,你有兴趣吗?她写过一些东西,我和我的母亲,都看不太懂。」 「可以吗?」 「哦,当然可以,不过你得跟我们一起回主星里德,到我家中去看。」阿德加内的神情略带歉意,「抱歉,我的外祖父非常珍惜外祖母留下的东西,不愿意让我们外借出来。」 余让又盯着阿德加内看了一会儿,虽然对方的表情无懈可击,语气也非常真诚地在询问自己,但余让的直觉总觉得对方在对自己循循善诱。 这个人对自己有目的,具体的有什么目的暂时不可知。 余让移开视线,继续盯着面板上转动着的这颗蓝色的星球。 两相无言了片刻,阿德加内问:「马上应该到用餐时间,你想吃些什么?」 余让坐回了椅子上,突然想到之前法宾和他的聊天内容,顾不上吃东西,随意回了句:「有没有那种吃一块就足够补充一整天能量的能量棒?」 他问:「之前法宾说我做游戏,我做了什么游戏,我不太记得,或许去我制作的游戏上看一看,能找回一些记忆。」 阿德加内对吃得东西显然更加在乎:「我不建议你吃能量棒,味道很差。」 余让刚要说无所谓。 阿德加内又慢腾腾地补充说:「何况你刚患病醒来,医疗官不会同意你靠能量棒度日。」 余让哦了声,让阿德加内随便,他和对方吃一样的食物也可以,阿德加内双眸认真注视了他片刻,而后移开视线,非常随意地说道:「或许饺子呢?」 「……」余让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什么?」 「饺子。」阿德加内回復仍旧随意。 「饺子?」余让重复了遍,神情古怪,有一种在本来网飞看黑镜,下一秒却突然跳到央视看春晚听难忘今宵的荒诞感。 阿德加内哦了一声,才不急不缓地解释起来:「哦,我忘记说了,这个也是我外祖母发明的一种食物,但是普及率并不高。」 余让神情古怪:「我过去和你一起吃过?」 阿德加内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点头:「是的。」 余让伸手揉按了下自己两遍额角。 阿德加内礼貌询问他:「可以吗?」 余让不确定地应了声:「可以吧?」 阿德加内神情松了松,脸部肌肉扬起,露出个微笑的表情,他起身,沖余让点头:「我让厨房去准备,你在这等一等,如果感觉到晕眩,可以去床上躺着休息一会儿,跃迁大概要持续半个标准时。」 余让还有些茫然,他迟疑地点了下头。 阿德加内离开了房间。 余让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了会儿阿德加内离开的门,而后迅速地拿出光脑戴到耳朵上,登录上星网后,快速给法宾发了条消息:[我做的游戏叫什么名字,什么游戏内容,我怎么才能登录进我的游戏中?]他如果过去就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肯定会留下各种痕迹。 他没等法宾回復消息,就立刻给自己好友列表里唯一一个不确定的人发信息,且言简意赅地直言道:[我失忆了。]对方没有回覆消息。 余让皱着眉头,不确定这个人是谁,阿德加内说是那斯的总统——那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也只能是通过阿德加内认识的,唯一不同的是,对方此刻并不在阿波罗号上。 等待两人回信的几分钟后,叫裴希的人发来个可视来电,余让点击接受。 他脑海中设想过非常多种星球总统的形象,像阿德加内一样身型举止的模样可能、大腹便便在新闻里发言的那种也有、或者笑面虎脸上常年戴着面具的也行,唯独没有想到对方可能不能算是个拥有肉体血脉的人。 虚拟屏幕出现一个大喇喇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他除了脑袋,全身都被机械化,暴露在外的胳膊和腿腿都带着金属的光泽。 接通来电后,他两指比在额角沖余让比了个混不吝的礼,笑道:「哟,先生,好久不见。」他金属瞳孔扫了一圈余让周围的环境,「看来……你现在在阿波罗号上。」 余让侧头:「裴希?」 男人金属手指沖他张开,摆了两下,笑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这排牙齿不确定是原生的还是后天安装的:「不,不是,我叫红仿,之前在阿波罗号上工作。因为性格不讨喜,不受同事和领导的待见,上次见你时,我和同寝同事玩游戏,赢了他两个月的功勋值,被那孙子弄来干一份糟糕的工作。」 「……」余让头疼,对方这十句话没有一句重点的聊天方式,让他听得想笑,他笑道,「先生,我有没有发消息说我失忆了呢,我或许完全听不懂你现在在说什么?」 红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尖牙全露了出来:「喔,我才要讲到重点。这份工作内容,就是把你送回那斯,之后监视你。」 「监视?」余让保持微笑,「舰长让你监视我吗?那之后我又发生了什么事?」 红仿睁开笑眯起来的眼,牙齿舔了下自己的尖牙,又莫名其妙失去了聊天重点:「嗨, 你知道吗,我这副几乎全部机械化的身体,抛开别的不说,某些时候非常棒!」 他眼睛一抬,明显望向的是自己那边突然回来的人。 第76页 他牙齿上下咯嗒地空咬了两下,发出了几声清脆的碰撞声——余让才发现牙齿可能也不是原装的了。 红仿龇着两排牙,快速地眨了眨眼,突然下流道:「他孙子的,某些功能几乎永动了,你给我后腰插根电线,就可以满足任何一个欲/求不满的男人……」他顿了顿,缓慢补充,「和女人。」 「……」余让侧头,没忍住挑了下眉。 镜头里出现了个穿着白西装的男人,男人笑眯眯地看余让:「抱歉,让你听到噁心的话了。」 「……」余让,「裴希?」 「对,是我。」裴希似乎挤开了红仿,掌握了自己光脑的控制权,笑眯眯地,「我在书房处理事情,光脑被别人顺出来了,这么多年,变成这副模样了,手脚还是不干净。」 「……」余让当做没有听到最后那句话,直言道,「我失忆了。」 裴希哦了一声:「合理。」 「怎么说?」 裴希想了想,又把镜头转到红仿,红仿抬手打招唿:「嗨,先生,跟舰长说,把我要回去怎么样?我现在替学会工作,得待在他身边帮学会监视他,不然学会可能会……」他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下,耸肩,「随时让我断电。」他啧啧,「机械化就这点不好,你懂吗?」 裴希如同没听见,镜头转回来,自行说道:「是这样的,我向舰长要了这么个人。如果我告诉了你舰长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我不确定舰长会不会让我再次痛失所爱,让我和这个人分隔两地。」 「……」余让听不懂这两人说话,又挑了下眉。 他听见红仿夸张的哈哈笑了两声:「你讲话可真噁心,宝贝。」 裴希眼神都没往红仿声音方向转一下,只笑眯眯地看余让:「或者舰长在吗,你当着他的面问我,他肯定不会阻止我。」 红仿在他说话间,声音仍旧传来:「我真希望学会不会因为我不工作而断了我的电,让我和你阴阳两隔开,或许你只是想要个电动按/摩棒?」 「……」余让深唿吸了一口气,面色不变地看裴希,「你提示下从什么方向问,等舰长来来了我好问?」 裴希仍是一副没听见自己身边人说话的微笑模样:「比如舰长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失去了记忆?」 「……」余让眯起眼睛。 舰长室的舱门恰好被打开,阿德加内端着两个碟子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他看见余让在和人连线,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沉默地走进来,在两人桌子上放下了盛满饺子的碟。 余让垂眼扫了下。 ——这些饺子形状奇形怪状,很难称为饺子。 阿德加内并没有打扰他和人连线,沉默放下餐食和餐具,而后在对面椅子上坐下。 因为之前连线时,舰长打开了共享模式,余让并没有关闭,这会儿阿德加内进门,裴希就笑眯眯地喊了声:「哦,舰长回来了吗?你们这次准备去哪儿呢?」 「……」阿德加内坐在椅子上,他微微后靠,胳膊肘搭在座椅扶手上,双手交叉搭靠在小腹上,闻言应道,「哦,裴希,你好。」 裴希笑:「舰长你好,我替红仿给你打招唿。」 阿德加内有慢腾腾地哦了声:「原来他是红仿?我不在的这三年,学会推来阿波罗号上的人是吗?」 阿德加内沉吟片刻:「那怎么会去那斯?」 余让沉默地注视镜头那边的笑眯眯的裴希,以及透过虚拟屏看见的阿德加内沉静温和的脸。 红仿啊了一声,裴希就补充道:「性格非常讨厌,不受同事待见,所以被迫接了份对他而言糟糕的工作。」 阿德加内沉默地垂着眼睛:「所以?」 裴希看余让,沖他眨了下眼睛:「为了他生命着想,他可能需要回到您身边继续工作。」 阿德加内不置可否地长哦出了一声。 「以及……可能需要麻烦您再多接一个人,他过去也在巡航队服役过,和您的伴侣关系还不错,刚刚您伴侣还问他,自己怎么会失去记忆。」 「……」余让眯眼。 阿德加内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就在余让以为阿德加内什么都不会说,默认了这个选项后,阿德加内突然笑了声:「你胆子好大,求我办事,还敢威胁我。」 阿德加内没看余让,他脸上表情淡淡,视线仍旧微垂:「你猜学会的人敢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一直笑眯眯地裴希神情顿了顿,他身旁的红仿都忍不住猖狂地大笑了起来。 余让收回视线看向裴希,隔了会儿也跟着笑起来:「利用我啊?」 裴希在神情顿了片刻后,又笑起来:「绝对没有,我尊重舰长,也跟你是非常好的朋友。」 红仿猖狂大笑:「别装了,你没有朋友,你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余让啧了声,挂断了连线。 他摘下光脑,扔到旁边,沉默地看了会儿自己面前乱七八糟的饺子,又抬眼看阿德加内。 阿德加内直起身子,抬起眼睛,沉默地回视他。 隔了好一会儿,阿德加内才低声道:「你想要问我什么?」 他语气和表情看起来平静万分,偏偏余让能感觉到他似乎有些难过。 余让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视线移到他的衣袖,在他的衣袖上看到一些类似面粉的痕迹。 第77页 他又垂眼看了会儿饺子。 他嘆了口气,拿起餐具:「所以饺子是自己刚刚去做的吗?」 「……」阿德加内似乎没有想到问的是这个问题,他愣了好一会儿,难得看起来有些吶吶。 「嗯,」他点了点头,「是的。」 余让拿起餐具,夹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他缓慢地咀嚼了片刻,有些香料的味道有些古怪,但算不上难吃,他咽下一个,低声问:「是什么很为难的事吗?」 阿德加内盯着他,不解:「什么?」 「你隐瞒我、或者说骗了我一些事?是很为难、不得不做的事吗?」 「……」过了好一会儿。 余让抬起眼睛看阿德加内,阿德加内双手捂住自己脸颊,遮挡住双眼,好一会儿,声音干涩:「是。」 「是的。」他哑声道。 【作者有话说】 sorry我来了!! 第39章 39黑色小狗(十一) 多丽丝3号的时间流速比联邦标准时间要快一点,比例大概是七比五,阿波罗号跃迁至多丽丝3号所在星域时,产生了几分钟的剧烈颠簸。 余让和阿德加内两人彼此沉默地在用餐,剧烈颠簸来之前,余让正在思索裴希和红仿说的话,他不是喜欢为难别人的性格,常常见到他人脸上为难的表情,就会主动上前替人解围,阿德加内又一副明显对这些话题感到痛苦的模样,这让他没法问下去。 做心理治疗时,也不该强挖患者内心伤疤,只能得患者愿意和你倾诉。 即使是与自己相关的事情,余让也决定暂时不追问阿德加内。 至少舰长绝对对他没有恶意,他能感觉到。而且…… 余让又夹了个饺子进嘴里,咀嚼片刻——这个饺子很有意思。 他咽下饺子后,跃迁颠簸感就来了,余让后靠,双手扶住座椅扶手,才稳住自己,抬眼看阿德加内,只见对方蹙着眉头,额角青筋骤起。 「……」余让觉得奇怪。 阿德加内眼睛望过来,银灰色的眼珠一瞬间像水洗过的玻璃珠,和余让对视上后,他缓慢眨了下眼,自己面色难堪,还出声安抚:「别担心,颠簸持续时间不会太长。」 余让视线在他脸上和肢体动作上扫视了一圈,很不理解他作为一艘大规模军舰的舰长,在跃迁颠簸时所做出的反应。 ——像开车的司机,在开车途中产生严重晕车一样让人不解。 几分钟颠簸渐渐平息下来之后,房内广播响起,系统播报的声音平淡地告知全体船员,飞船将在几分钟后,悬停在距多丽丝3号几千千米的星空中,轻需要降落到的船员门悬板上集合。 余让在广播声中起身,从柜子里拿了杯水,拧开盖子递给阿德加内:「听法宾说,你之前眼睛看不见,腿也不能走,肯定遇到了些糟糕的事吧?」 阿德加内接过水杯,手指在特制的透明杯身上摩挲了几下:「谢谢,还好。」他喝了口水,「不过最近确实反应过于频繁,有些影响我的行为。」 他抬起眼睛看余让,有些无奈:「本来我可以做手术,来隔绝一些糟糕情绪导致的异常行为,但我的医疗官不建议我频繁进行大脑干预的手术。」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把余让手中的水杯盖子拿过来,拧回水杯上:「我带你在阿波罗号上逛一下吗?到停靠点应该还需要一些时间。」 余让点了下头,看他眼珠:「眼睛是和红仿一样,后天装的吗?」 阿德加内手握水杯,隔了会儿,他伸手牵住余让的手腕:「是的。」 余让又点点头——挺神奇的。 阿德加内牵着他往房外走去:「阿波罗号是目前联邦最大的军舰之一,三年前——在我出事之前,它巅峰时期曾拥有超过两万名船员。」 舰长卧室走出去,是一间类似工作室加客厅的空间,家居都被固定在原地,屋内不见灯具,光源不知道在哪,但亮得如同室外。 余让仰头看了下屋顶,圆弧状的屋顶让他回忆起,大学和朋友穷游住过的胶囊酒店房间。 阿德加内在泛着一圈淡蓝光芒的门前站住,他拿出一个柔软的手环,戴到余让的手腕上:「可以开门。」 余让抬手看,手环上手之后,立刻收缩成完全贴合他手腕的大小,带点透明的淡蓝色,不知道什么材质,柔软度和贴肤度有些想硅胶。 阿德加内又补充道:「里面装有定位装置。」余让侧目。 「怕你找不到路,有定位装置比较方便。」他解释。 「……」余让又看了几眼手环,缓慢地哦了声。 阿德加内这才伸手按在门旁一个手掌大小的凹槽内,白色的门向上升起,消失在了墙壁之内。 入目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明亮又安静。 余让好奇走出去,阿德加内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廊隔音好,走到长廊最外侧,余让才隐隐听见了声音。 他往前踏出一步,道路豁然开朗,鼎沸的声音扑耳而来。 他站在二楼的位置,楼下大厅有很多穿着和阿德加内同款制服的人来往穿梭,他一瞬间如从寂静无人的深林走到了繁华的闹市,这种落差,让他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感。 他怔神地看着面前巨大的空间,身处其中,很难感觉自己正站在一艘宇宙中航行的军舰上,就像在鲸鱼肚中,无法观测到巨大的鲸鱼。 第78页 直到耳边听到嗡嗡的轮胎滚动的声音,余让才会过神来。 循声望过去,看见一个银色头髮的成年体型的男人,拥挤地坐在一辆看起来儿童玩具车大小的四轮车内,一股脑往自己的方向开来。 还伴随着哈哈的快乐笑声。 余让侧头,眼角见阿德加内往前走了一步,神情有些无奈。 「法尔图。」 法尔图的玩具车非常准确地停在了余让面前,车头正好轻抵在余让的小腿前:「又见面了,余让!我新车,酷吗?」 余让看了眼他的车,通体漆黑,在透亮的光照射下,泛着亮光,确实很酷——如果不是有个成年体型的男人非要挤在里面的话。 余让点头:「如果它再大一点的话,应该更适合你。」 法尔图又嗡嗡开始倒车,在余让面前表演了旋转几圈,最后抵在阿德加内的小腿前停住,仰头打招唿:「舰长。」 阿德加内垂着眼睛看他。 法尔图挠挠头,从车里跳了出来,不知道按了什么,那辆漂亮的黑车自己开走了。 「李维让我来找你,他在中心控制室,有一些棘手的事情,需要你下决策。」 阿德加内点了下头,看余让,法尔图立刻哥俩好地勾住了余让的肩膀:「我带余让去逛逛,上次我和他见面,我们两个聊得可好了!」 法尔图性格不错,至少比那个嘴里没一句真心话的裴希要好很多,余让喜欢法尔图的性格,笑道:「是吗,上次我们聊什么了?」他沖阿德加内点了下头,继续问法尔图,「你知道我失忆了吗?」 阿德加内扫了法尔图一眼,对余让说:「我离开一会儿,让法尔图带着你,有事的话可以了联繫我,你带了光脑吗?」阿德加内侧头,指了指自己戴着光脑的耳朵。 余让还没说话,法尔图就抢着说:「我戴了!」 阿德加内侧头观察余让两边耳朵,随后摘下自己耳上光脑,往余让方向走了一步,把光脑戴进了余让耳内:「有事联繫我。」 余让耳后根又开始发麻,没忍住偏头躲了下,自己伸手戴好了光脑:「好的,没事的。」 「……」法尔图摸了摸自己额角那块植入金属晶片的位置,不解,「能发生什么事?」- 阿德加内离开之后,法尔图连续啧啧了好几声:「舰长真奇怪,他过去从来不会这样,你在阿波罗号能够发生什么事?这个世界上,还会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他说话语速很快,一股脑说完一段话,没有留别人回话的气口,又立刻道,」对了,天哪,你的游戏不会有角色就是以舰长为参考的吧?比如那个神秘的魔法师邻居,会木系魔法,会凭空长出藤条的那个?」 「不,不对,舰长虽然在外人看来比较神秘,但性格并不像魔法师那么任性。」 「或许那个经营娱乐行业的高管,在他的赌场作弊的人,都被他砍了手指。虽说舰长也这样坚持自己的原则,但他一般不会折磨囚犯,不太像。」 「难道是那个孤独的不知身份的花店老闆?」 「总不可能是那个刚入游戏就见到的管家吧?他也太索取无度了,每次登录游戏都恨不得先把玩家榨干。」 「……」余让沉默,沉吟,思索这到底该是一款什么游戏。 法尔图自说自话很久,不需要别人回应:「游戏是你和舰长刚结婚时制作的吧,肯定会有舰长做灵感而设定出来的角色吧?天哪,这样想了之后我再也无法直视这款游戏了。」 「对了,后续剧情是怎么样的?[我]是会留在这个世界,还是带着自己所有攻略对象回原世界?还会开发新的世界吗?以一艘军舰为新的地图场景,也不错,我可以提供我身体的数据给你诶,如果你需要的话。」 余让被他机关枪似的说话方式,弄得脑袋嗡嗡。 法尔图又继续说起来:「哦,你失忆了,可能不太记得了。不过你为什么会失忆,上次见面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不过那个时候你不太爱说话,现在比那个时候爱说话了些。」 「……」余让见缝插针似地立刻插话,「你一直在这里没离开吗,我上次和你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也不留气口,一股脑地继续问道:「游戏是什么类型的游戏,你怎么玩的?我让你进行游戏测试吗?」 「……」问前一句话时,法尔图还非常积极地要张口回答,问到后面这个问题的时候,法尔图明显表情一顿,他挠了挠额角金属片,哈哈笑了两声。 余让观察他:「偷偷玩的?」 「上次见面大概就是几个月前吧。」法尔图说话的语气都慢了下来,「当时你被流浪星人袭击,舰长很生气,我们又恰好按约定回程,舰长生气地拒绝了你们当地的医疗,把你带了过来。我当时还以为你会和我们一起离开,没想到你醒过来之后,舰长就让人把你送回了那斯。」 余让点头:「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 法尔图盯着他看了会儿,语气又恢復了机关枪丝的速度:「你不知道,你离开阿波罗号后,舰长去多丽丝iv号回来时脸色有多吓人,也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体好像没有什么明显外伤。唉如果不是我参与了娜芮尔的治疗,都不知道舰长的身体状况仍旧这么糟糕,我以为他早就恢復了。」 第79页 「你也是医疗官吗?」 法尔图摇头:「不、不。我只是去帮忙看舰长的眼睛有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你应该发现了吧,舰长的眼睛上后装的义眼,我负责调整他眼睛的数据。」 「……」余让,「所以你是负责这些机械化身体的安装的……?」余让很难说清楚这到底应该算是什么职业。 法尔图挠挠头髮:「严格来说,应该是负责智能网络安全的工程师。」 余让想起李维发的自己资料,上面有些自己自主选择了哪些课程:「和我在学校学习的课程差不多?」都是智能设备相关,大概等同于都是计算机系的。 法尔图啊了一声,他不太清楚这些,他从小在学会的养育院出生,学习的也是学会制定的标准课程,因为在与智能设施相关的事情上有超乎常人的天赋,并没有经歷正常孩子自主选课的时候,而且十七岁就被学会推荐来阿波罗号上服役,之后再没有下过这艘飞船。 学会的妈妈不只他一个孩子,偶尔打电话也是问舰长的情况,再让他感谢基因神。 「我不清楚,或许是吧。」法尔图嘿了一声,觉得这些都无关紧要,「所以你以后都跟着舰长待在阿波罗号上吗?我觉得你游戏还有一些值得优化的地方,等休息时间,你可以到我的游戏房里去和我一起进行游戏测试,绝对能把数值和质感帮你调整到最优,我还去星网论坛看过玩家反馈,帮你把一些值得修改的建议都记录下来,等你有空来找我啊。」 「……」余让迟疑了好一会儿,「游戏你入股了?」 「什么?」法尔图没听懂,茫然。 余让咳了一声:「游戏卖得怎么样,我给你分钱了吗?」 「……」法尔图真诚,「游戏卖一年的流水,还不够联邦政府给我发的一月工资。」 「……」余让顿了顿,「所以到底是什么游戏,让你这么感兴趣?」 「……」法尔图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喔,你不记得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额角金属片,「一款攻略角色向的二十五禁游戏?」 「……」余让沉默了好一会儿,「你多大了?」 这下法尔图沉默了,他眼睛转了一圈,远远看见舰长回来,立刻跑了过去,「舰长你回来了,我和余让聊得非常开心。但是刚刚我们部门的人找我帮忙,我得先走了,不可以耽误工作,余让安全交还给你了哦!」 他说着一熘烟地跑没影了。 余让觉得有些好笑,不是很能理解自己怎么会去做一款成人向的游戏,准备抽时间去找法尔图看一看这游戏是怎么回事。 阿德加内走了回来,他看起来换了套衣服,全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着,他没管明显逃跑的法尔图,走到余让面前,看对方神情轻松,嘴角还带着笑意,也跟着微笑起来:「法尔图很吵闹吧?他十多岁就来阿波罗号上了,年纪太小,所以周围人都让着他。」 余让收回看法尔图逃窜背影的视线:「他多大了?」 「刚成年,二十三岁。」 「……」余让好笑,「他在玩我做的二十五禁的游戏?」 阿德加内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法尔图消失的方向。 余让问:「舰长玩过吗?什么样的游戏?」 阿德加内收回视线:「登录上去看了一眼。」 余让点点头:「我要怎么才能也登录上去看一眼,我有些好奇。」 「我们现在待着得这个区有两个全息游戏厅,如果你不喜欢公共游戏舱,我可以让人搬一台到我舰长室。」 「哦不用了,我不介意公共游戏舱。」余让已经跃跃欲试,要去看自己过去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游戏厅在哪……」 话没说完,阿德加内抓住他的胳膊,瞳孔认真的注视着他。 余让回视他,感觉阿德加内有话想要和自己说,而且想要说一些他觉得难以启齿的话,余让平静地开口:「舰长,你说。」他带着一点诱导成分,想让舰长主动开口。 阿德加内抿了下唇,下一秒又微笑道:「我们现在不是要去多丽丝3号吗,之后还要去里德,你会有很多时间能去看自己的游戏。」 余让注视了他片刻,无声嘆气,还是主动提起:「你很矛盾,一方面告诉我怎么可以登录自己的游戏,一方面却并不想我登录游戏?」 阿德加内没有再否认,他嗯了一声。 余让沉默了片刻:「舰长,你的精神状态不太健康。」 阿德加内低笑了一声:「我如果身体状态健康的话,就不会……」他顿了顿。 「让我失去记忆?」 阿德加内没说话。 「枉顾了我的意愿,让我失去了记忆?你在担心我恢復记忆吗?」 阿德加内嘆了口气:「担心。」 「如果我有一天恢復了记忆呢,你做过什么让我憎恶到恨不得杀了你的事情吗?」 「……」阿德加内问,「什么事情会让你恨不得杀了对方?」 余让认真思索了片刻,暂时还真想不到这样的事情,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说:「比如杀死了我的全家?」 阿德加内低笑了声,笑声短促,很快就消失,仿佛这个笑声是幻觉。 「但你应该做不到。」余让客观分析。 阿德加内牵着他,缓慢地往一楼走去。下到一楼的楼梯是一条非常宽阔的旋转楼梯,他们两个牵手往下走,不时有人路过停下和阿德加内打招唿,偶尔有人会偷看余让两眼,又偷笑着离开。 第80页 为了不让周围路过的人听到两人说话,余让往舰长身边凑了凑,胳膊紧紧地贴在了对方的胳膊上,余让低声问:「那如果我恢復记忆了,怎么办?」 阿德加内脚步停住,没有再继续往下走:「不是我怎么办,而是你要怎么办,余让。」阿德加内声音中带着苦恼以及一丝不太好察觉的难过和难堪,「我一辈子,从来没有过这种时候。你想要恢復自己的记忆,我却不想你恢復记忆。」阿德加内顿了顿,「……如果有一天你註定要想起发生的事情,我希望那一天来得晚一些。」 「晚到什么时候?」余让笑了声,「在我死之前?」 阿德加内也笑了声:「那也不错。晚到……」阿德加内抬头看了一眼巨大的飞船顶,他没继续说。 [晚到有什么东西能留下你。]什么都好,不是我也行。 宇宙中的某个你喜爱的星球,曾经在哪家餐厅吃过的一顿美食,路边翻滚着袒露肚皮的小动物,吵闹的法尔图和游戏,不招你喜欢的裴希和他死而復生第二任伴侣的故事,飞船跃迁时的颠簸感,握在手中温热的水杯……还有。还有。 还有你那个虚无缥缈、寻找可能永远无法抵达故乡的希望。 阿德加内没再说什么,他下楼梯的时候,突然想到小时候外祖母给他讲的故事,外祖母说她小时候看杂技。 「杂技是什么你知道,宝贝。它是一种表演艺术,演员靠自己的身体技巧来完成一系列高难度的动作。」 他当时不理解,上天遁地都称不上高难度的动作,他六岁就开始乘坐自己父亲的机甲,什么高难度动作都可以通过机甲来完成。 现在突然理解外祖母说的杂技。 她说:「宝贝,走钢索就是一个人,完全靠自身的平衡能力,踩在高空中一条很细的钢索上,一个不小心就会从高空中摔落下来。」 人类已经可以乘坐公共运输工具和飞行器飞到几千米的高空之上,天空和地面在人类看来都已被征服,没有人会从高空摔落而受伤。 阿德加内在这一刻,突然理解了这件事。 他成为了一个走钢索的人。 进退两难,稍有不慎,就从空中摔落。 第40章 40黑色小狗(十二) 余让是在半个小时后,和阿德加内及他五个护卫队成员,一起降落在了多丽丝3号上。 因为大多陆地都被水吞没,多丽丝3号上很少存在连续又大片的陆地,大多陆是四面环水的岛屿。 阿德加内的飞船停靠在一个面积算不上大的小岛上,打开飞船舱门,余让一脚就踩进了水坑当中,透明的水珠溅到半空高,有一条半透明的生物顺着水珠也飞到一米高。 余让跟那生物两颗蓝色的眼珠对上,这种身形像鱼的生物突然一摆尾,尾巴开始有些黑色痕迹往上涌。 余让比较谨慎,不认识的生物,不确定有没有攻击性、不确定有没有毒,遂脚步往后一退,正好退到了阿德加内的身前。 后脚跟撞到了阿德加内的靴子,余让问:「这是什么?鱼?有毒吗?」 阿德加内顿了顿,他抬起手,非常迅速地抓住了这条悬在半空中的生物。 这生物在阿德加内手中迅速变黑,阿德加内说:「这颗星球上最常见的水生生物的一种,联邦生物百科中把它编号为多丽丝3黑尾鱼,它的尾巴上有一块释放毒气的腺体,遇到危险的时候会变成黑色,用来吓退敌人。如果没有因为逃脱,就会散发毒气,但那之后它也会行动不便,几乎是两败俱伤。」 余让眼见这条鱼的尾巴快速晃起来:「那你不松开?」 阿德加内依言松开手,这鱼迅速落入积水中,恢復成半透明颜色消失不见。 「味道其实不错,只要能小心剔除它尾巴上的腺体,它就不会再散发毒气。」阿德加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惋惜。 「……」余让回头,看了他一眼,点评,「舰长很喜欢研究食物?」 阿德加内嗯了声:「还可以。其实毒性不算大,触碰到会让人出现一段时间的麻痹,而后皮肤红肿瘙痒几天。待会儿我们进入他们在附近的水下城镇,你或许可以在他们的餐厅吃到这种鱼类。」 「……」余让顿了顿,「我对吃的不是很感兴趣。」 阿德加内在他说完后,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好像有话要说,可最后仍什么都没说,阿德加内挪开目光,声音轻飘飘地,也不知道在对谁说:「试一试吧。」- 这次到多丽丝3号,阿德加内说,是有几个需要抓捕回里德的人逃窜到了这颗星球。 抓捕犯人这事,余让本来不想参与,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尚不清楚,出行就比较谨慎。但舰长抓着他的手,告诉他并不会发生什么事情,要抓捕的人基本是苟延残喘,主要是为了来看一下这颗星球。 余让拒绝了两次,都被阿德加内以那种轻飘飘地、不知道在对谁说话的语气给劝了回来。 「来吧。」、「试一试吧。」 这种说话方式,余让很熟悉。他常常对他丧气的谘询者,给予这种类似的鼓励。 ——患者躺在家里一整天,完全不想要离开床,他就会这样试图鼓励对方「试一试吧」。 余让不确定,到底自己需要这种鼓励,还是阿德加内更需要得到这种反馈。 第81页 余让刚刚在来多丽丝3号的飞船上,和法尔图约好回阿波罗号后去找他玩游戏,又顺嘴问了下,阿德加内过去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受重伤。 法尔图立刻绘声绘色又毫无重点地和他聊了起来。 他聊舰长过去驾驶阿波罗号在星际穿梭的光辉时光,聊舰长三年前是如何只身进入了星盗的飞船,而之后又是如何消失无踪,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是怎么一副令人痛惜的模样。 法尔图实在太啰嗦,直到飞船落地,余让都没来得及多问几句阿德加内的情况。 余让此刻见阿德加内,想到法尔图所说的,阿德加内过去全身骨头被敲碎、眼珠被挖掉,身上皮肤破损、长满脓疮,有虫子在皮肤下产卵…… 他翠绿的眼睛看了阿德加内好一会儿,因为不忍而做出一些无关紧要的妥协:「可以试一试,但如果卖相太奇怪,我肯定吃不下去。」 阿德加内回看他,笑了下:「没关系,还有很多其他你没有见过的东西。」 后来余让发现,阿德加内非常热衷于,让他去见他过去从未见过的东西,去吃过去没有吃过的食物,让他去经歷一些过去从来没有经歷过的经歷。 余让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在很久之后,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人类会因为欺骗、擅作主张,做出一些违背他人意愿的事情。 可如果这个人是为了救人呢,他主观上不存在任何恶意呢。 你可以苛责他吗,可以埋怨他吗,可以愤怒到揍他一顿吗? 可以,当然可以。 可你经歷过看着自己的亲人一点一点消瘦下去的场景吗,你经歷过眼睁睁看着你在乎的人生命消散的感觉吗? 如果你经歷过,你应当也不忍心苛责这么一个人。 余让其实觉得阿德加内有一点蠢,他甚至都不用做这么多,他或许只要说一句「我需要你」。 余让会因为一份[需要]而留下来的,就像他十几岁时,那个叫麦阿弥的母亲让自己跟着他,因为她的需要,他选择了她。 他不捨得让任何人再经歷自己过去曾经歷过的失望和痛苦。 阿德加内,有点蠢。 【作者有话说】 啊啊来不及了先更一点! 第41章 41黑色小狗(十三) 如今尚一无所知的余让,跟着阿德加内和护卫队成员,分成了两路。他和阿德加内及一个护卫队成员为一队,本来水上有专门的通道和公共运输设备,可以抵达水中城镇。 但阿德加内另闢蹊径唤了机甲,带着余让往水里游去。 余让在阿德加内的指引下经过了很多七彩斑斓的鱼、漂亮的水底植物、两只会主动攻击人的水底生物,和一个贴在余让手指上乘便车的可爱小东西。 城镇和余让想像的不一样,城镇外观看起来更像是某种特质金属打造的方块,被某种外星生物扔到了深水中。 阿德加内带着他进入方块后,四面水压的感觉立马消失,只剩下阴冷潮湿。 这种环境待久了,总感觉身上会长苔藓。 昏暗又闪烁不定的霓虹灯把面前的路,照得像是过去港式鬼片的场景。 余让不太确定,刚想问阿德加内确定这里真的有人吗,回头看舰长正退掉机甲,他看了好几眼,还是没忍住说:「你的……机甲很酷。」 阿德加内把机甲控制器收回自己腰带上,闻言迟疑:「你喜欢?我自行改装过好几次,不太适合新手操作,回里德后我可以带你去挑选一台你喜欢的,但是学习机甲操控需要一些时间。」 「……」余让有点心动——哪个有童年的男人不喜欢变形金刚? 他轻甩了下头,让自己淡定下来:「再说吧,舰长。你确定这里真的有人存在吗?」 阿德加内回:「有人的。」又转回之前话题,「我可以教你怎么使用机甲,也可以教你改装,你甚至可以自己设计搭载出一台完全属于你的机甲。」 「……」余让无奈,「我只是看到你刚刚使用机甲的样子,觉得很酷,舰长。属于叶公好龙的那种。」 「……」阿德加内听不太懂,「什么?」 「……」余让解释,「意思是,我大概不是真的喜欢机甲,只是喜欢它看起来很酷的感觉。」 阿德加内思索片刻,不知道从哪得出的结论:「所以,你喜欢比较[酷]的人?」 「……」余让没忍住笑了声:「舰长,我们过去应该没有谈恋爱吧?」 阿德加内没搭腔。 余让坦诚道:「我不知道我过去是怎么和你相处的,但按我现在的记忆来看,我应该……比较喜欢女性。」 阿德加内沉吟了片刻,竟然说道:「我如果去转变性别,会是一件很麻烦且手续复杂的事情。」 「……」余让失语,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个男人——是个外星人。 余让没忍住摸了摸后脑勺,转头看鬼气森森的霓虹灯,转移话题:「舰长,我们现在要去哪?你要抓的那个人,你知道他现在哪吗?」 阿德加内摇头,只说他不是特意来抓那些人的,他的护卫队有足够的能力能够办好这些事。 余让慢腾腾地哦了一声,直觉没有继续问。 阿德加内又慢腾腾地解释起来,他说自己是特意带余让,来看看这个有趣的星球的。- 第82页 至于到底有没有趣,余让暂时还没感觉到。 阿德加内带着他在昏暗潮湿的小巷行走穿梭,偶尔能遇到几个喝醉了的人,土着人和外地人的区别很明显,土着人的耳朵偏大,而后隐隐有些似鱼鳍的透明凸起。 有一个本地醉汉醉撞到余让,皮肤触感滑腻。 余让抬起胳膊託了一下这个脚步踉跄的醉汉:「注意。」 醉汉的手掌撑在余让的胳膊上,抬起一双朦胧的醉眼,盯着余让认了一会儿:「外来人,你也是来听刚刚那个酒馆里男人讲故事的吗哈哈。」 阿德加内没有温度的瞳孔扫了一圈醉汉,确认这个人没有什么威胁性后,询问道:「哪里的酒馆,在讲什么故事?」 醉汉哈哈乐,抬手往后一指:「那边拐角的一家酒馆,那个男人在讲他过去在宇宙中航行时,所创造的丰功伟绩。」醉汉说着粗鲁地骂出了一声,「他妈的,说得我也想离开这见鬼的的地方,见识一下宇宙的波澜壮阔了!」 余让对此算不上多好奇,非要说的话,他此刻需要好奇的事实在太多,一个男人讲述自己过往辉煌经歷的故事,暂时还排不上名号。 可阿德加内似乎对此好奇,他的视线往拐角那个小巷看去,抬手抓住余让手腕,对醉汉点头:「谢谢。」 就带着余让往酒馆方向走了过去,这酒馆的装潢很简陋,门是用两片看似布料材质的东西悬挂而成,靠近就听见里面传来哄堂大笑声。 阿德加内掀开帘子,带着余让走了进去,酒馆内部依旧昏暗,中央吧檯方向亮着个疑似油灯的光源,桌子围着光源散开,最靠近光源那桌,有个男人大喇喇坐在桌子上,面前摆放着一杯看起来有六七十厘米高的酒杯,里面黄色的酒已经喝了大半,他哈哈大笑着:「想当年爷独自一人驾驶飞船在宇宙中穿梭的时候,什么人没有见过。爷在一个充满异兽的星球,击杀了无数头异兽,当地有个女人,那女人……嘶,跟你们不一样,她非要用自己的身体诞生下拥有爷优秀基因的后代……」 余让躬身跟了进去,酒馆里带着些潮湿的腥味,人群在微光下面孔虽模煳不清,但围坐在一起,姿态放松,时不时仰头哈哈大笑几声。 余让观察了下人群,本地人和外地人的数量大概是七三分,外地人穿着也算不上好,有些人看起来甚至有些狼藉,而这些本地人大多打着赤膊,肌肉饱满,看起来像是一群刚做完辛苦工作来放松的人。 阿德加内牵着余让往光衰落到近乎黑暗的座位走去,有本地服务人员挤过来,询问他们二人想要吃什么,准备用什么东西支付。 「不支持联邦通用的星币。」服务人员冷脸提醒。 阿德加内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发着蓝光的宝石,放在桌子上,询问:「这个可以吗?」 服务员立马笑着拿起了宝石:「没问题,要些什么?」 阿德加内点餐时非常有耐心,或者说这个人就很有耐心,他耐心询问每一道事物的食材和加工方法,余让看服务员眉开眼笑没有丝毫不耐的表情,觉得刚刚那颗宝石应该挺值钱。 阿德加内点完餐食,那个侃侃而谈的酒客,已经从自己从虫洞拯救了一艘飞船的人,聊到他参与过的无数次伟大的星际战争。 也不知是这个人说话确实颇具感染力,还是余让确实无聊,他兴致勃勃地听了会儿。 直到服务员把餐食端上来,余让刚准备喝一口冒着气泡的果汁,阿德加内提醒:「好像含有酒精。」 「……」余让看阿德加内,「不然呢?」他没忍住笑了声,「在酒馆喝带酒精的饮品,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舰长。」 阿德加内点了点头:「你可以试一下。我担心你过去没有喝过含酒精的饮品,会醉。」 余让哦了一声:「我挺能喝的。」- 对自己现在的身体和当地酒精饮品不太了解的后果就是,余让喝两口后,头就有些昏沉起来。 余让手掌撑着自己的下巴,把酒杯从自己面前推开。 他过去酒量还可以,酒品也不错,能感受到自己有些醉意后,就不会再继续喝。 他脑袋昏沉,带着些困顿感觉,眼睛半阖上,周围喧嚣声忽远忽近起来。 【哥——】一声嘶哑的喊声,像是一根尖刺般把余让从昏沉中扎醒。 余让勐地睁开眼睛。 周围昏暗、潮湿,酒精和人类的笑声发酵出一些如梦似幻的气息。 余让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余穗的声音,那声音嘶哑痛苦,充满了疲倦和无力。 他桌前突然推过来一个盘子,上面堆积了一些熬煮在一起的食物,阿德加内附耳过来:「你试一下,我看过了,食材处理的比较干净,黑尾鱼的尾巴完全被切除了。」 余让低头看了一眼:「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样。」 阿德加内笑了下:「当地香料比较少,吃得基本是食材的原味,偶尔吃一点,会有鲜甜的感觉。」 阿德加内像是个美食家,用心地在给同桌的客人介绍美食。 余让伸手点了点被他推远了的酒杯:「舰长喝过吗,有些上头。」 阿德加内摇头:「我不喝酒。」 余让笑出一排牙:「很自律嘛,那你应该一喝酒醉吧。」 阿德加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抿了抿唇:「你很喜欢笑。」 第83页 「……」余让唉了一声,刚想感嘆自己和过去差别有这么大吗。 那个刚刚休息了会儿的伟大酒客,一口气喝光了自己面前巨大酒杯里的酒,「啪」得一声甩下酒杯,大笑道:「那个阿波罗号的舰长,你们听过吗?」 「如果你们家里有广播的话,肯定听过他的名字。他是联邦政府的鹰犬,曾经用脉冲炮弹把一颗星球炸成碎片,他还抓过无数个因为他而失去家园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他像猎狗一样,盯着这些可怜人,像是猎狗盯着肉。」 「你们有人知道美吉星吗,知道列尔那斯星球吗,全都因为他而变成了宇宙的尘埃,你们遇到过从那儿而来的流民吗?」 酒客伸手不知道抓住了一块什么肉,塞进嘴里咀嚼了起来。 余让看了一眼酒客,又回头看了一眼阿德加内。 舰长的表情丝毫没变,像是在听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故事。 这让余让怀疑,这个酒客纯粹是喝醉后在胡说八道。 酒客咀嚼完了嘴里的肉后,哈哈大笑起来:「阿德加内,他们联邦政府的猎犬,联邦人民口中的英雄,杀过这么多人,击落过这么多飞船,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跪在地上给爷舔过鞋。」 余让微直起身子,往那个讲过的酒客方向望了过去。 「他曾经跪在地上求我们放过他,英雄哈哈,笑死人了。屠杀别人的时候冷酷无情,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成为了一个纯粹的懦夫!」 「爷虽然称不上什么好人,但爷若要死了,也绝对不会跪下来向敌人求情!」 余让虽然记忆中,与阿德加内相识的时间不算长,但仍觉得这个喝醉了的酒客是在胡说八道。 喝醉了,又喜好吹嘘自己的人,嘴里能有几分实话。 余让侧身,调侃阿德加内:「舰长,他在说你吗,哈哈。」 阿德加内本来一直注视着自己面前桌子的视线,在酒客的话语中抬了起来,他静静地注视了对方数十秒,而后抬手按住了自己耳上光脑。 水底并没有联邦的信号塔,他只能通过光脑的一些简便功能发送一些简单指令,给自己另外几个护卫队人员。 指令发出之后,他收回目光,把桌上摆的唯一一个能称为调料品的罐子,撒了些在自己的餐盘里。 他拿勺子舀了一口,塞进嘴里,鲜甜的混合水产味道带着一点调料味道入侵味蕾,他咽下之后,给余让面前的餐盘里也撒了一些,他低声道:「这个香料撒过之后,味道更丰富一些。」 余让转头看了一眼表情淡漠的阿德加内,他点头:「好的,谢谢。」 阿德加内冷静地点了点头:「对,说得就是我。」 【作者有话说】 我来! 第42章 42黑色小狗(十四) 余让沉吟了会儿:「这是那个你们要来抓的人?」 阿德加内没回答,他甚至不急不缓地和余让商讨了起来:「你觉得这是一些糟糕的行为吗?」 「……」余让顿了顿,「指得是把一颗星球变成宇宙中的碎片,杀死当地所有人和生物,侥倖逃脱的人也进入了抓捕名单中这事吗?」 阿德加内沉默了会儿,随后笑道:「哦,当然不是。他说的那两个星球,灾害频发、可使用资源几乎已经用尽,探测员检测到了星球寿命将近,担心星球陨灭腐坏过程中释放污染物会对整个星域造成污染,才选择对其进行暴力摧毁。」 余让对此完全不了解,只能点点头。 阿德加内又道:「而在那之前,联邦派了巡航队对该星球的可能存留的人进行救助,当地植物和生物也有专门的团队探查保留,我们至少会留有三年的时间,来完成这项前期的准备工作。」 阿德加内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裴希就是列尔那斯的遗民,你可以问一下他。」 余让视线又看到那个坐在桌上的酒客,慢腾腾地点了下头。 阿德加内语气平缓、不受任何周围声音影响地继续道:「当然,我也没法确保,我下达命令,按下那颗按钮时,星球上所有的生命都成功得到了救助。」 「……」余让很难形容自己此刻感受,他人生中并没有亲自经歷[电车难题]这种道德困境的机会。 余让想了想,表情平静,眼神温和地注视这阿德加内:「我过去研究过一个有意思的课题,当有一辆失控的电车,面前的轨道上绑了五个人,而另外一条道路上被被疯子绑了一个人,你是让电车撞死五个人,还是变换轨道杀死一个人?」 阿德加内看余让。 酒馆外进来了三个人,两个人不急不缓地朝中间酒客走去,其中一个人绕着人群外围围走,不一会儿就几个人从酒馆门口走了出去。 屋外远处突然响起了警报声,酒馆里人声嘈杂哦,喜好热闹的酒客,走到门口探头去看。 余让也寻声往门口的地方看了一眼,回过头看阿德加内擦着手指站了起来,他弯腰对余让说:「待会儿再聊,可以吗?你……要不要去外面看一下,这个建筑太简陋了,外面空地比这里安全。」 「……」余让摸了摸鼻子,对于不了解的事,没有任何逞能和坚持,他配合地起身,跟着人群离开。 屋内传来了哈哈大笑的声音,而后是些辱骂和嘲笑声,被驱散出酒馆的客人,并没有对屋内场景好奇,他们在原地驻足暗骂了一会儿,四散开来,有人去寻找其他的酒馆,有人慢悠悠地往更远的地方赶去。 第84页 ——这里的人,好像都非常习惯这些突发事件。 没过一会儿,刚刚还热闹非凡的酒馆门口,就没剩下几个人。 只有几个醉醺醺的客人,已经走不动路,瘫坐在路上失神。余让低头看自己脚边的人一眼,他满脸通红、浑身酒气,闭着眼睛后靠在潮湿的墙面上,隔了会儿,他发出一声反胃的干呕声,转头对着余让的方向吐了起来。 余让往后退了一步:「你还好吧?」 醉鬼擦了下嘴巴,含含煳煳地回了句:「非常好。」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外来人,在水魔方这个地方生存,就得离这些是是非非远一些,不然命都保不住,听我的。」他经验之谈似地说了一句,晃晃悠悠往巷口方向走去。 余让注视他离开的背影。 下一秒,一道闪着红光的gg牌从天而降,恰恰正好打在了这个踉跄男人的背上。 他咚得一声倒地,昏暗光线下,四肢都没有再挣扎一下,就躺在了原地。 余让的瞳孔紧缩,他往男人方向走了两步,试图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急救,一个戴着白手套的手抓住他:「注意安全,先生。」 余让回头——这是阿德加内的护卫队成员。 他深唿吸了一口气,生命和死亡无数问题在他大脑中旋转,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死在自己面过。 他心脏突突直跳,感觉脚底潮湿的水汽,都变成粘稠液体,它们沾在自己鞋底下,顺着鞋底覆盖到自己脚面,蔓延上小腿。 余让产生了一种窒息感,浑身冷汗直接冒。 直到面前传来铛得一声,酒馆里那个口不择言的酒客被击倒在他面前,两个护卫队人员把他按在地上,一个护卫队成员锁住酒客的双手,冷声道:「布朗恩,毒虫号的副手,代号毒蛇,我按照《联邦星际治安管理条例》逮捕你。」 布朗恩浑身酒气,因为打斗浑身冒着热气,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鞋子:「哈哈,爷可不是你们联邦被圈养的阿猫阿狗,遵个屁的你们联邦法律!阿德加内,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当初跪着求爷放过你的时候,你可不是现在这副神气的模样。」 阿德加内的脚步声从余让身后传来,他扫了布朗恩一眼:「到联邦监狱里,和你的舰长团聚吧。」 布朗恩笑得口水飞溅:「当然,我们毒虫号的全体成员,都会选择伟大的死亡。你带着你苟且偷生的生命继续好好活着吧,希望你夜里睡着时不会因为恐惧死亡而哭鼻子。」 「……」余让伸手按在自己心口,心跳得非常迅速。 护卫队成员准备把布朗恩带走,之前跟着余让的护卫队成员,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他走到砸死人gg牌前,替那个无辜枉死的男人收尸。 余让的视线望过去,大脑突突直条,鲜血的颜色布满视线。 身旁的阿德加内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而活,又为什么而死?」 护卫队成员顿住要带走布朗恩的动作,等阿德加内问完话。 布朗恩却在这个瞬间,好似找准了机会。 余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一道巨大的冲击波朝他的方向撞了过来,阿德加内俯身过来揽住他,两个人拥抱着一起撞进酒馆,而后酒馆破败的房子一寸寸地塌陷下来,吧檯处那盏油灯被熄灭,余让感觉舰长抵靠到自己身后,不知道撞在了什么重物上,两人拥抱着滑落在了地上,四周一片漆黑。 阿德加内湿漉漉沾着血腥味的手掌摸索到余让的脸上,手指轻轻地按在脸上,触碰到嘴唇鼻子后,阿德加内收回手搂紧他:「抱歉……我低估了他们的危险程度。」 隔了好一会儿,他愧疚道:「很抱歉,让你遭遇到危险情况。我们检查过他身上没有什么危险物品,我只是没想到,他死也要做这些无用功。」 余让沉默了好一会儿,疼痛和血腥味让他的大脑晕眩。 余让伸手往下摸索了到阿德加内的手掌,湿漉粘稠,他低声道:「不是无用功,你受伤了,舰长。」 余让的声音有些低沉,难辨情绪。 「你没事吧?」阿德加内胳膊又紧了紧,「我……真的很抱歉。」 余让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应该没有受重伤,只是身上……有些疼。」他顿了顿,低声道,「为什么要抱歉,如果不是你救我,我或许已经死了。」 「……」阿德加内不再说话,他脑袋贴着余让的脑袋,唿吸声音变重。 余让艰难地碰了碰阿德加内的胳膊:「舰长,你还好吗?哪里受伤了?」 阿德加内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没事,不用担心。你碰下我的左腰,看下能不能找到我的机甲发射器。」 余让依言往下摸去。 阿德加内拿脸颊在贴在余让脸颊上,他低声说:「之前要聊的那个问题,继续聊吗?」 「什么?」余让沉默思索,回想起是在说[电车难题]。 阿德加内当他真的忘记,笑了声:「我以后不敢带你出来玩了,才跟我出来第一次,就遭遇了这种糟糕的事。」 余让的手指摸到阿德加内的衣服扣子,缓慢往左侧方向移动而去:「意外总是会发生。」 阿德加内笑说:「我为了活下来,确实向那些人下跪过。」 「……」余让的手指摸到了阿德加内的机甲发射器,他手指按在上面,没有立刻求救。 第85页 阿德加内说:「也并不曾感到后悔和难堪。」 余让又伸手抚摸了片刻阿德加内的肩膀:「我想起来了,那个电车问题。」 「嗯?」阿德加内轻声应。 「一个有趣的课题,大部分人会选择切换轨道,救五个人,选择一个人死亡。」 阿德加内低声说:「我会。」 余让伸手摸到阿德加内的腰上机甲发射器:「我听过一句话,他说要只按照你同时认为也能成为普遍规律的准则去行动。*」 「做正确的事情,而非是好的事情。」 「你做的是正确的事情,舰长。」余让摸他的机甲发射器,「机甲发射器在这里,我要把它拿出来吗?」 阿德加内低应了声,余让抽出来,把发射器放入了阿德加内粘稠的手中。 余让感觉到一阵微弱的风凭空而起,周围拥挤的空间变得开阔了一些。 再回神,他已经在阿德加内机甲的怀中,机甲在废墟中发出震动和使用能量的嗡鸣声。 冲出废墟,再见光明时,阿德加内连人带机甲一起单膝跪在了地面上。 护卫队的人涌上来,余让从机甲的机械手臂中下来。 机甲退下去,单膝跪在地上的阿德加内背部已经被血液浸透。 余让看了一会儿他受伤的后背,他移开目光,仰头看了一会儿上方,并没有星空存在,头顶是一片漆黑。 又低头看了下脚下潮湿的地面。 活着的气息夹着咸湿味扑面而来。 余让觉得自己像是品尝了水的眼泪,他歪了下头。——活着。他点了下头。还活着。 「余让。」 阿德加内突然低喊了声。 余让转头看过去。 「余让。」 余让侧了下头,慢腾腾地走了过去,他蹲下身,耳朵贴到阿德加内的嘴前。 「我做正确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余让凑在他眼前,看了会儿他憔悴的脸颊泛白的嘴唇,抬手给他擦了下额头的汗,问:「疼吗?」 阿德加内抬起银灰色金属质感的眼珠,定定地看了余让一会儿,他抿了下唇,本来想笑,可终归没笑出来。 他低声用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疼。」 余让抬手轻轻地抱了他一下:「会。」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没想到写了这么久.... 第43章 43黑色小狗(十五) 因为阿德加内受伤,他们来多丽丝3号游玩的事不得不结束。 ——虽然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游玩的。 还遭受了一次无妄之灾。 临离开前,余让回头看了一眼平静的水面,脑子一闪而过,之前见到那个被gg牌砸到的醉汉,不知道怎么样了,家里又是什么情况。 小型飞船舱门打开,阿德加内被搀扶进飞船内,他喊了余让一声。 余让应了声,转身进了飞船。 阿德加内后背都是血污,脸色苍白地躺靠在椅子上,余让坐在他身旁,侧身帮阿德加内繫上安全扣,又回身系自己的。 手刚放到扶手上,阿德加内濡湿的手掌覆盖到他的手背。 余让侧头看过去,阿德加内闭着眼睛,眼皮轻颤。 余让抽出专用的纸巾,垂下眼睛帮阿德加内一根根地擦拭起了手指。 护卫队的人员给阿德加内做了简单处理,血止住了,但身上的血污没顾得上清理。 余让给阿德加内擦干净手掌,又凑过去,擦干了他脖子和脸上的血污。 阿德加内睁开眼睛,看了余让一会儿,他张了张嘴巴,想要笑一下。 说一些类似于——你很心软,不捨得看别人受伤。 之类的略含有调侃意思的话,余让翠绿的眼珠望过来,像是一颗平静的玉石,他顿了顿,嗓子有些痒,轻咳了几声之后,说出一句:「谢谢,我没有事,不用担心。」 余让用纸巾擦掉他额头的汗珠,低声询问:「舰长在受伤的时候,心里一般都在想些什么?」 阿德加内沉吟片刻:「思考为什么会导致受伤,下次遇到同样情况的时候,应该怎么避免。」 「……」余让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侧头凑过去,看见阿德加内脖子上的伤口,他指腹抚摸上创面,「这里受伤了。」 「……」阿德加内顿了顿,「嗯,没事。」他回说,「应该是个小伤口。」 ——应该是那间酒馆坍塌时,被散开的石或木头划伤的伤口,算不上严重。阿德加内判断,身上真正称得上伤的地方,应该是后背勐撞到柱子的伤。 一根数十厘米的承重柱被他从中撞断裂,又砸在了他的后肩上。 如果不是机甲的支撑,他可能完全无法行动。 他甚至在某个摔落的瞬间,回忆起了自己被人敲断嵴椎的感觉。 他在浑身难以动弹的疼痛中,大脑分外冷静地反思——到底是哪一步的判断失误,导致这样的后果。 就像他过去在毒虫号上所经歷的一样。 他不觉得求生可耻,面对那群星盗的嘲讽也没有什么过度的反应,他认清自己处于劣势的现实。 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正确的决定。虽然他判断有些失误——那些星盗只是为了笑话他,即使做出主动投降的姿态,也并没有缓解他所遭受的身体摧残。但这——也是他做出决定,而该承担的后果。- 第86页 脖子上的手微微增加了一点力气,阿德加内回神看过去,不解。 余让手指用力往刚刚擦干净淤青的创面按下去,他平静问道:「疼吗,舰长?」 阿德加内摇头。 余让收回自己的手指,他拿带有消毒作用的纸巾轻柔地擦了擦阿德加内脖子上的淤痕。 阿德加内抿了下唇,低笑了声:「这是个小伤口,确实算不上疼。」 余让嘆了口气,他把纸巾拿回来,扔进垃圾桶里,飞船开始震动起来,启动的颠簸感,让余让晃动了下身子。 阿德加内提醒:「坐直,身子往后靠,双手扶住扶手,余让。」 余让依言靠回椅子上,等飞船平稳移动后,余让解开绑住自己的安全扣,他侧身俯靠阿德加内:「你觉得哪里疼?」 「……」阿德加内不理解余让为什么要反覆询问。 余让冷静地问道:「之前在娜芮尔那儿做过类似与负面情绪隔离,之类的手术?」 阿德加内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余让,觉得对方好像有些不一样,他说不太清,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告诉过余让,自己确实做过类似的手术。 他变得有些谨慎:「从虫灾星回来之后,因为类似情绪影响我的行为,所以做过手术。」 余让注视着阿德加内的脸,好一会儿,他抿唇,露出个淡淡的笑容:「舰长,别紧张,你有些紧张。」 「你……」阿德加内顿了顿,他几乎想问,你是不是想起了一些什么,他忍住咽回了这个问题。 过去不理解装傻的意义,后来突然理解站在悬崖上的人,会故意假装听不到风声的感觉。 阿德加内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起来。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余让问:「在虫灾星遭遇了什么。」 「为什么需要知道这些?」 「为了了解你,可以吗?」 阿德加内略有些惊讶地望过去:「我以为……」他停住。 「嗯?」 阿德加内闷笑了声:「你暂时还是更喜欢女性的性别。」 「噢,这个啊……」余让扯了下嘴角,「在你救了我命之后,我突然觉得喜欢男的也是个不错的决定。」 「……」阿德加内觉得余让在讲一种他不理解的笑话。 隔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笑了两声:「真的吗?那真不错。」他自语般,「我或许早该多救你几次?」 余让沉静地看了会儿舰长,继续问道:「所以,舰长在虫灾星遭遇了什么事情?」- 阿德加内很难能感同身受地具体描述当时的经过,以至于让他说的时候有些像是在诵读课文和资料书。 他说,他掉落在虫灾星,被虫子和垃圾包围了大概两个星期的时间,有当地拾荒人翻到他所掉落的空间。 然后他就被挖走了眼睛。 那个虫灾星人的智慧程度比较低,他以为阿德加内身上还有什么宝贝,准备开膛破肚一一挖出来。 「我告诉他,我心脏处装有一个比眼睛值钱上千倍的矿石,如果暴力拆下来的话,会产生强烈的脉冲爆炸,至少能够炸毁他半个星球。但若我是因为生命耗尽而自然死亡之后,他就能够安全取出那颗价值连城的矿石。」 「之后他把我捡回去,关在一个捡来的小笼子中,等待我的死亡。」阿德加内抬手比了下大小,「这么大,我只能挤在里面,完全不能动。」 「他的智慧程度很低,在虫灾星靠拾荒活,平时生活在一个地下五十米的洞中,洞里有他一家十几口人。」 「……他很难把我当成他的同类。」 「他有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儿,会经常在笼子前观察我,会偷偷给我一些腐坏的食物。」 阿德加内沉默了一会儿,他侧头看了余让一眼。 他的情绪很古怪,讲这些事情如同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平静。 他遭受过什么创伤吗,他应该去恨什么人,应该做出一些报復的举动吗?好像不应该。 阿德加内甚至笑了声:「她喊我小狗。」他沉默,又笑,「如果我因为疲倦和身体营养不足而陷入昏迷,她会用绳子或者石头把我从昏睡中打醒,逼迫陪她玩。」 他摇头:「他们的认知,没有办法把我当成同类。我甚至无法以虐待罪,把他们关到联邦监狱。」 阿德加内说着沉默了好一会儿。 隔了许久,他感觉自己心脏处好像出现了个空洞,有风唿啸着穿过。 双眼也开始胀痛了起来。 余让的手指轻轻地碰到他的脸颊,摸到他的眼睛:「然后呢?」 「我……」阿德加内唿吸突然急促起来,他好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话来,好像突然失去了声音。 他轻咬着牙,艰难地开口说道:「然后……我通过小女孩拿来的一个损坏了信号发射玩具,偷偷修了很久,又向外发送很久的信号……等来了正在附近星域巡航的阿波罗号。」 阿德加内笑了声:「运气不错,这个随机的信号没有发送到星盗的飞船上。我得救了,就离开了那里。」 阿德加内想了想,补充道:「我也没有……对他们做什么。」 「他们……也没有什么错,是不是?」 「我……」我也…… 阿德加内思维阻塞。 第87页 余让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凑得更近,唿吸都浅浅地喷到了阿德加内的脸颊上。 「得救之前呢,舰长?」 阿德加内的睫毛在余让的手心中轻颳了两下。 阿德加内头脑一阵晕眩,双眼滚烫,胸口的空洞变得更大。 他的理智在提醒他,停止再想下去,他需要联繫娜芮尔,再对他的大脑进行一次治疗。 他企图压住自己的情绪,他开始分析,下一次这些落后星球去的时,他该怎么样避免自己落到糟糕的处境。他需要……他需要…… 不,阿德加内想,他曾那里等待无可挽回的死亡,他什么都做了,但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他把一切都交给无法勘测的命运了。 他再没有什么把握。 痛苦、绝望在他的身体里交织成一个茧。 他被囚在一个狭小的笼子里,偶尔能吃到一个几岁小孩扔进来的腐食,偶尔吃到一顿鞭子…… 没有人把他当做人来看。他们有错吗?如果没有。 那到底是谁有错。 阿德加内在余让手心中的眼睛眨动的频率更剧烈。 他回到过去某个时间。 一度忘记自己是个人。 「我……」阿德加内哑声问,「我有错吗?」 飞船越出多丽丝3号,穿过气层后引来了一阵颠簸,余让因为没帮安全扣,被颠簸地往前倾了下。 本来他就刻意凑近阿德加内,来观察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这一颠簸,让他嘴唇贴到了阿德加内的脸颊上。 余让顿了顿,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捏住阿德加内的下巴,把自己的唇盖在了对方唇上。 他心里嘆气,想着糟糕的移情。 但是算了,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心理医生工作伦理守则》需要他来遵守。 他轻轻地蹭了下阿德加内的嘴唇:「你没错,舰长。」 阿德加内突然抬手,用力地按住了余让的后脑勺,他把舌头送进了余让嘴里,也顾不上道歉。 余让的手指拢了下阿德加内的眼睛,感觉到了一阵濡湿。 余让用食指帮他擦了下眼睛,松开了自己按着阿德加内眼睛的手指,阿德加内睁开眼睛,他把余让抱上前,把自己的脸颊埋进了余让的脖子。 他本来想道歉,为自己的失控。 最后却说:「余让,你可以爱我吗?」 【作者有话说】 sorry写得太慢了! 第44章 44黑色小狗(十六) 阿波罗号,舰长室内。 余让独自一人坐在卧室,全景玻璃窗外,多丽丝3号这颗蓝色的星球在慢慢地变远。 余让放空地注视了一会儿这颗星球。 几分钟后,他视线回收,面前是光脑投射出的一个虚拟光屏。 余让的右手两根手指上夹着一根白色电子笔,手指无意识地转动了下笔,白色的笔流畅地转了一圈,又稳稳停在手指间。 余让点开了光脑中,一种类纸张的备忘录功能。 ——用聊天框来记录整合简简讯息可以,但他现在是计划拟定出一套自测表格,用来观察阿德加内的心理健康。 过去他参与过给青少年制定心理健康自测表的项目,用的是标准的李克特五计量表法。 余让抓起笔,在备忘录上写下了几个大类。 [抑郁]、[焦虑]、[恐慌]、[道德]、[心理防御]…… 余让不自觉地把笔放在自己唇下,咬住了笔头。 自测表格不代表受测试者会配合,心理防御机制比较高的人,可能会故意选取与自己不相符的答案,或是消极面对问题——这个可以、那个可以,都可以。- 余让咬住笔头,开始构思专门针对阿德加内的问卷调查。 舰长在回一阿波罗号上后,就被等待良久的娜芮丝带去了医疗室,娜芮丝脸色很不好看。 ——医疗官关注医疗对象的健康也合理。 舰长人都站不起来了,被护卫队的人扶着,还笑着对娜芮丝表达歉意。 他某些方面表现的真像被设定为道德模范的一段程序,一举一动都一丝不苟地执行着。 他被带去治疗前,询问余让可不可以陪着他一起。 ——这个时候,又有些像人了。 余让看了他一会儿,点头答应了。坐在医疗室外面无聊,才计划做几个自测表来让阿德加内自测心理健康。 阿德加内手术了一会儿,不到半个小时,余让还在大脑中漫无边际地构思自测表的事,阿德加内又让人叫他回去休息。 「先生,舰长抱歉地表达,手术时间比他预计的要长一点,你可以不用在这等,你也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余让视线从光脑的虚拟屏后移到医疗人员脸上:「舰长怎么样了,需要很长时间吗?」 「身体的手术很快,但舰长和娜芮尔医生商量,他情绪失控非常明显,他觉得自己需要做一些干预,正在商量手术方案。」 「不可以。」余让几乎在对方话语刚落下,就立刻反对道。 「什么?」 「……」余让觉得自己很难解释,表达痛苦也是一种情绪智力,他不建议一个人否定和全然压抑负面情绪。 而且在他看来——当一个患者能够因为痛苦而哭出来,他已经走在了治癒的道路上。 第88页 余让摇了下头:「你可以和娜芮尔和舰长说吗,我不建议他这么做。」 医疗人员本来一板一眼地来通知,和余让聊了两句,也变得愁容满面:「是的,先生,其实我们医疗团队的人也是这么想的。这种手术做多了,谁也不知道舰长会变成什么模样。变得冷漠无法体会他人情感还好,次数多了,手术不能成功,糟糕的情绪一次性爆发出来,彻底影响人的行为和判断,倒也还可以,如果变疯或者变傻了呢?」 「……」余让盯着医疗人员的脸观察了片刻,这位女士看起来大概三十上下,胸口的勋章只有一颗。 对工作有热情、但话语权不大,没有参与过大的治疗活动,对团队中某些她不同意的治疗手段投出过反对票。 余让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当初给我做手术的,就是你们的医疗团队是吗,你也不同意这个手术。」 医疗师愣了下。 余让并没有准备让医疗师为难,非要她主动回答些什么话来。 他凑近医疗师,伸手握住她的手,瞳孔认真地注视着她,低声说:「你是对的,女士。请现在回到治疗室,向里面的人传达你和我的共同意见好吗?」 余让笑:「应该没有人比我更希望舰长好了,对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像他希望我好一样。」- 他说完后,没有继续在医疗室等待反馈,直接回了舰长室,坐在全景窗前放空了一会儿,又提起力气来制定测评表。 阿德加内的成长经歷给他镀了一层金光,让他对负面情绪——例如软弱、痛苦等情绪的展现很抗拒,甚至觉得这是一项需要做手术祛除的情绪。 而这个人又过分的理性,本来应该高自尊的性格,在遭受欺辱时,又很扭曲地强制让自己失去自尊心求饶。 余让用笔头轻挠了下自己的下巴。 他做好自测问题的大致方向,放下笔和关闭光脑,转身又出了舰长室。 阿波罗号又提示要跃迁,请各位做好准备。 余让双手插入口袋,慢腾腾地往外走去。 阿波罗号相比较是一艘飞船,内部看,它更像是个小型的城镇,从舰长室的楼层,走过旋转楼梯到控制厅的大厅,坐电梯到再往下的楼层,你可以看到一个小型的商业街,用联邦通用的星币或者船员的功勋值可以购买东西。 ——当然,在阿波罗号上功勋值更加值钱。 余让在这个小型商业街光了一圈,买了一杯深紫色的带气泡的饮料,不知道是什么制作的,入口感觉很酸。 余让咬着吸管,慢腾腾地继续往前走。 他看过阿波罗号的示意图,中心区域两侧有船员宿舍外,还有一片种植区,阿波罗号上有专门的种植团队。 这让这艘船可以在宇宙中航行很久很久都不需要停泊。 余让咬着吸管,逛完了这条小型的商业街,按光脑,给法尔图打电话。 法尔图看起来不忙,非常迅速地接通了电话:「嗨,你们回来了,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余让说:「我在b23区这个商业街,你想要我给你带什么吗?」 「哦哦,那里东西都不怎么样,等下次我带你去a50区逛街,你上次见的那辆车就是在那买的!全球首发!之后回里德后,才会把图纸给工厂,让他们投入生产!」 「你在哪儿?」余让眯着眼睛,慢腾腾地看头顶的灯光,「我去找你玩游戏啊。」 法尔图非常积极,二话没说就开着自己那辆漆黑的玩具车接到了余让。 余让正站在垃圾桶旁,百无赖聊地搅动汽水喝光后,剩在杯底的冰块,法尔图的车头抵在他小腿前停住。 余让扔掉饮料杯:「你决定用这个带我去,还是我跟在你车后面走?」 法尔图笑出两排牙,压低声音说:「其实它可以变型,变成正常驾驶车大小,但是我们有规定,不让在飞船中驾驶这种车。」 法尔图快速地眨了眨眼睛:「但是你没有这个规定啊!你一不会罚功勋,二不会罚去种地,三不会罚工资,也不会被记过。舰长肯定也不捨得训你!」他怂恿,「要不要开一下?风驰电掣!」 余让伸手捏住他两颊:「收起嘴脸,如果舰长看我这么不听话,决定不要我了你负责吗?」 「……」法尔图说话含煳不清,「怎么会呢?你站在舰长室门口的栏杆前,舰长都怕你被风吹下去。」 法尔图嘟囔:「虽然我们飞船上没有风。」 「……」余让笑。 「你走路,舰长都怕你丢了!」法尔图继续嘟囔。 余让收回了自己的手:「把你车收起来吧,法尔图。」 法尔图唉声嘆气了好一会儿,直说自己花费巨资购买的车,没有机会开,实在暴殄天物。 余让没搭理他。 法尔图让车子自动离开,带着余让一起往他宿舍方向走去,一路仍旧喋喋不休地讲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直到余让进入他宿舍,听到他絮叨地介绍自己宿舍内的玩偶、贴纸、他独一无二的游戏舱。 余让按照他的指示,进入了全息游戏舱中,花费数分钟扫描个人信息登录上了自己的星网。 余让坐在深棕色的沙发上,他抬头看了一会儿,又侧头看了会儿。 阿德加内是一个把手指伸进伤口里,还摇头表示不疼的人。 第89页 他只有在情绪达到阈值时,才会脱口喊疼。 这可真不是个好的习惯。 余让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可以切入游戏场景的门前,他抬手点了下。 《堕入异界后》游戏的图标仍旧很露骨,npc的汗珠几乎要顺着图标低落到面前地面上。 余让看了会儿这个图标。 旁边跳出个虚拟聊天框,法尔图发来信息:[呃舰长来了,他说他等你出来。][他为什么自己不给我发信息?][我怎么知道啊啊!!]余让还没回话,法尔图又立刻回道:[他说他没带光脑。]余让在大脑里慢腾腾地哦了一句,他没回话,手指滑动面前的图标,一个简单的《e》字出现在了余让的面前。 余让歪头看了会儿这个图标。 他伸手,点击。确认,进入。 门内变得一片湛蓝色。 余让抬步走了进去。 他走入他高中的房间,书柜里放着手办,墙角放着乐高。 有人叩叩叩敲他的门。 余让没说话,他在房间的电脑前坐了下来,开始调整数据。 门口余穗嘟囔:「妈——哥还没睡醒吧。都这个点了,还睡!」 妈妈的声音很小:「哥哥这段时间很忙,多休息会儿。」余穗哼哼。 半个小时后,余让满头大喊地打开了房门。 余穗抱着一瓶冰镇汽水,拧着瓶盖,趿着拖鞋路过,余让抬手拿走她手中汽水,拧开了瓶盖。 余穗抬着双手,眼巴巴地:「谢谢哥——」 余让打开自己喝了。 「……余让!渣男!受死吧!」 余穗有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她嘴唇偏厚,噘嘴时可以挂油瓶。 她气唿唿地看着余让,眼睛眨巴眨巴。 爸爸妈妈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妈妈的眼角有皱纹,鼻樑高挺,脸上有两个很深的梨涡。 爸爸因为周末喜欢运动钓鱼,皮肤变得有些黑,他是单眼皮,嘴唇也偏厚,整天看起来乐呵呵的。 余让把饮料瓶给气唿唿的妹妹。 他揽着余穗的肩膀,走到家人身旁,把父母和妹妹都搂进了怀里。 「很想你们。」余让低声说。 「但有些事情还需要我,我们……」余让顿了顿,他眨了眨眼睛。 「未来再见。」 「稍微久一点的未来。」 妈妈伸手摸了下他的脑袋,爸爸搂住了他的肩膀,余穗哇了一声,饮料瓶掉到地上,撒了满地的气泡水。 两分钟后,余让从全息舱里爬了出来,阿德加内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盯着余让。 【作者有话说】 先发再没改错别字! 第45章 45黑色小狗(十七) 因为法尔图这里没有备用的全息舱专用衣服,余让穿着自己的t恤和休闲裤躺进全息舱,又浑身粘稠湿漉地走了出来。 「你来了。」他沖阿德加内点了下头。 赤脚在法尔图宿舍的地板上踩下湿漉的脚印,他略有些歉意地低头看了下,问法尔图:「我能在你这儿洗个澡吗,之后再帮你弄干净?」 法尔图手中拿着个水杯,他偷看了舰长一眼:「你为什么不回去洗澡?」 余让拎了下自己的衣服:「我这样走回去吗?」 阿德加内站了起来,他手中本来捏着一份薄如纸张的电子报表,手指一松,报表就消失在了他手中。 他盯着余让看了一会儿,因为没穿特质的服装,余让看起来有些狼狈,头髮和脸上都是透明又流动性很差的液体。 阿德加内顿了顿,抽了几张纸走过去,帮余让把脸擦干净:「我忘记准备你的衣服了,待会儿会让人把所有你可能使用到的衣服都准备一套。」 他把弄脏的纸巾揉成团,放入手心,继续用干净的纸张擦余让的头髮。 他擦得很细緻,头髮捏成一缕,覆上纸巾,轻轻攥住。 余让看他:「你那个手术没做吧?」 阿德加内有些走神,好一会儿才问:「什么?」 余让从阿德加内手中抽了几张纸巾,仰头擦自己脖子上的黏液:「你和娜芮尔那个情绪控制的手术。」 「喔……」阿德加内道,「不符合手术指征。」 余让把纸揉成团,转头找垃圾桶,阿德加内手伸过来,他手心已经放了好几个用过的纸团:「放这。」 余让却把他手心所有纸团一把抓起来,转身走到垃圾桶边,扔了进去。 阿德加内跟在他身后:「一位叫菲尔伦斯的医疗师,在娜芮尔劝阻我的时候,进来说她不建议这项手术继续做下去。」 余让笑:「然后你就听劝了?」 不远处的法尔图默默地抬起水杯,吸了一口杯子内的能量饮料,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这两个人,要在别人宿舍的垃圾桶旁这么旁若无人的聊天。 他咳了一声:「还需不需要用我的浴室啊,余让?」 余让探头看法尔图,应声:「要,你找一套我能换的衣服给我穿?」 「……」法尔图咬着吸管,哦哦了两声,转身打开隐形衣柜,开始在里面翻找衣服。 他的非工作服,大多花哨惹眼,连翻出几套,余让看得眼都花了,想直接问有没有睡衣。 「你先去洗澡吧,这样不太舒服。我让人送衣服过来,待会儿给你拿进去。」还是阿德加内解围道。 第90页 余让晃了晃液体变干而略显硬邦邦的衣服,无奈点头,他扯着领口,往浴室方向走去:「这里是浴室吗?」 他把有些僵硬的衣服从头顶扯出来,衣服挂在胳膊上,又低头晃了晃显得有些重的裤子。 余让很瘦,肩胛骨像两片翅膀,胳膊微动,肩胛骨就动起来。 因为裤子变重,本来垂坠舒适感很好的休闲裤有些下落,露出胯骨两侧最高点的髂嵴,后腰处两个腰窝也随着走路浮动。 「……」阿德加内感觉到一种古怪的、难以形容的麻感。 像是过去学习自行装载机甲时,不小心安装错误被电了下的感觉。 阿德加内搓了下手指,他回头看了一眼法尔图,法尔图坐在自己的衣柜里,惊奇地点着自己过去买了又忘记的衣服。 「天哪,这件也是我买的,我记得。我参加了一场復古的舞会,被人劝说购买了很多这种衣服和装饰物……」 阿德加内收回目光,又垂目看了眼自己手指。 余让仰头在浴室里沉默地沖洗了三分钟的温水。 [运动,其实也该运动。合理的饮食,健康的作息……][规划、都要规划一下。]他没有让自己的大脑停止一秒的思考,非常认真地在大脑中构建一个计划表。 浴室门口有人敲了下门。 余让把水关小,让水声变小:「嗯?」 阿德加内站在门口,能隐约看到一片煳起来的人影:「衣服拿进去?」他提了个建议,而后又慢吞吞地补充第二个建议,「或者放在门口,你待会儿自己拿?」 「喔,都可以。」余让挤了些洗髮水在头髮上,开始揉搓泡沫。 片刻之后,浴室的门被打开,温热的水珠扑往门外,阿德加内推门进来,关上门,他把衣服放到一旁的架子上,没有出去,背靠着门,开始看余让洗澡:「需要我帮忙吗?」 余让抬手抹了下落到眼皮上的泡沫:「你确定要站在那看我洗澡吗,舰长?」 阿德加内笑了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径直聊起之前被法尔图打断的话题:「我并不是听菲尔伦斯的意见,只是她告诉我说,你也建议我不要这么做。」 余让继续抓揉头髮。 阿德加内目光澄净地看着余让:「我并不喜欢自己不受控的状态。我希望身体行为和理性判断保持高度的统一。」 余让沖干净头上的泡沫:「如果非要我来评价你这句话,我只觉得并不现实,大脑不是机器。」 余让又摇了下头:「但我也说不准,或许你确实可以把自己从身体到大脑都换成机器。」 阿德加内配合地笑了下:「我也……不喜欢那种感觉。而且我在议会中对学会提出的改造人和人造人计划,都投出了反对票。」 阿德加内笑道:「为了民意,我还曾进行过将近三个月的巡迴演讲,为了让联邦各个星球的公民都对这个计划表达反感。」 余让慢腾腾地哦了声:「既不想要这样,又不想要那样,既要又有还要并不一个好的行为,舰长。」 阿德加内摇了下头,有些无奈:「我不是想要说这些,我担心情绪失控影响我的判断,会造成一些糟糕的后果。」 「……」余让抹了把自己脸上的水珠,才后知后觉知道舰长在和自己解释,为什么要去做这样的手术。 余让点了点头:「哦,你在向我解释,你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等下次手术指征达标的时候,你会不假思索地再次躺上手术台?」 阿德加内嘆气。 余让刚要解释,说自己正在想办法,让阿德加内能够接受自己的负面情绪,降低负面情绪的影响力。 阿德加内背靠在门上,浴室内飞溅的水珠和水汽,有些打湿了他的头髮和他的睫毛。 「不,我的意思是……」阿德加内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我想你让我这么做,有你的理由。」 他说:「而我,愿意相信你。」 余让把湿漉漉的头髮梳到脑袋后面,他侧头看了阿德加内一会儿,好笑:「我想医疗官们,她们也有她们的理由,也是为了你好。」 阿德加内不反驳,也不认同。舰长愿意听取很多人的意见,平等地对待他的每一位同事,但是从等级上来说,某些人只是为他服务的,他不可能把所有的决定权都交给别人,这于他而言也是一种危险。 余让不在乎阿德加内的沉默,他很随意地提起:「舰长之前在多丽丝3号情绪失控时,问我的话,还记不记得?」 阿德加内表情僵了僵。 他不习惯在任何人面前表现情感上的脆弱,他可以全身瘫痪躺在床上不能动,也可以因为看护忽略而重创进入医院,他可以为了救余让被砸得浑身是血。 可他不想当着谁的面哭。 眼泪意味着一种心灵层面的投降,他可以双膝下跪认输,却不可以为了这种经歷而泪流不止。 这种糟糕的感觉,在他看来,像是一种对自我的背叛,好像在否定他之前的经歷,否定他之前的努力。 好像在说——我害怕、胆怯了,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再也不会做出这些行为。 阿德加内垂下眼睛,浓重的水汽在他的睫毛上凝结成水珠,摇摇欲坠:「抱歉,我当时情绪失控了。」 余让把淋浴水关掉,用浴室墙壁内推出的一次性毛巾擦干净了身上水珠,用一次性浴巾裹住下身,他擦着头髮,赤脚朝阿德加内走过去:「所以你不记得了?」 第91页 阿德加内抬眼看余让,睫毛上那滴摇摇欲坠的水珠,在抬眼剎那不堪重负般低落了下来,余让伸手正好接到。 「我过去学过这些类似情绪疏导的工作,准备给你出一套测试题,会进行一些心理状态的评估。」余让握住自己的手,「我大概还会做一个比较详细的日程表,里面会写明休息时间、用餐时间和运动时间。」 阿德加内垂目看余让握起的手掌:「这听起来像是李维的工作。」 「那你给我发工资吧,舰长?」 阿德加内没忍住,伸手抓住了余让的手婉,他轻轻打开余让的手掌,看上面消失无踪的水珠,笑:「你……想要多少?」 余让却突然转移话题:「我今天去看了我的游戏。」 阿德加内突然又体会到一种被微弱电流电到的酥麻感,他咳了一声:「怎么样?」 隔了会儿,他试探又迟疑地询问:「想起什么了吗?」- 余让端详了他一会儿,能明显感觉到阿德加内对「想起什么」这件事,有些担忧,最后只说:「游戏很有意思,欢迎你去玩。」 「……」阿德加内不确定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心又紧缩了一下,他低声道:「我用过你的帐号。」 余让点头:「我看见了,你在取向和爱好方面的选择很大胆。」 「……」阿德加内沉默了片刻,最后失笑道,「随便吧,我觉得我都可以尝试。」 「你喜欢在上面还是下面?」余让问。 「我都可以。」 余让继续擦自己的头髮,脑子里漫无边际地想着:[作息规律、用餐营养全面且规律,运动和健身之后,大概能恢復一点原始欲望。]余让隔着毛巾抓了抓自己头髮,表情有些苦恼。 阿德加内敏锐察觉,立刻问道:「怎么了?你喜欢哪一种?」他顿了顿,「你想吗?」 余让自己决定:「我在上面,但是暂时还不行,不过你如果有需求,可以找我帮忙。」 两人聊天的氛围非常理性,他们好像坐在谈判桌前商量什么重要协议,而不是在什么浴室当中里聊良性关系。 阿德加内感觉有些荒诞的好笑,他也设想过可能某些情到浓时,二人理智燃烧,滚做一团的时候。——那是他过去,对二人关系所设想的最好的那种结局。 总之不太应该是这种与暧昧丝毫没有关系的交谈中。 余让抓下头顶毛巾,视线从抓下毛巾中重新与他对视上时,他又觉得这种商量的氛围不错,非常好。 好像他问,余让你恢復记忆了,还愿意这么说吗? 对方会认真思索,再理性地告诉他——我想我会的。 没有冲动、没有意乱情迷的胡言乱语,一切都是在认真思考之后得到的结果。 所以一定是不会改变的答案。 阿德加内轻出了一口气:「好的。」 余让把一次性毛巾扔进浴室回收站里,站在放衣服的架子前,他把阿德加内拿来的t恤穿上身,解开裹着下身的浴巾,一边说道:「我拟定的日程表,我会和你一起严格遵守,吃饭、运动和睡觉都一起,舰长。」 阿德加内的视线在余让背上转了一圈,就立刻收了回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两人刚刚的聊天内容所影响,他感觉喉咙发痒,一些不太可控的欲望在身体里穿梭。 余让换好衣服走过来,他习惯性观察阿德加内的表情。 阿德加内喉结滚动了一圈,突然凑过来,亲住了余让嘴唇,他的手掌越过衣服的布料,扣在余让的后腰上。 那上面有两个腰窝,很深,走动时会动,像旋涡能让人看得难以离开目光。 余让拍了拍阿德加内的胳膊,又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舰长的头髮和性格不大相同,非常柔软顺滑。 金色的头髮,柔顺地贴在耳旁,刚刚被浴室的水汽沾得有些微湿。余让帮他擦了下水珠。 阿德加内的手指摸到余让嵴椎骨,低声问:「刚刚说得话,算话吗?」 「哪一句?」 「所有。」 「算话,所以现在想让我履行哪一句话?」 阿德加内的脸贴近余让,用自己的脸颊蹭了余让脸颊一会儿,他轻声问:「我以后可以直接亲吻你吗?」 「当然,不用说抱歉。」余让低声道,「不过我建议,最好是在合适的场合。」 阿德加内闷声笑了会儿,他又问:「你可以亲我吗?」 余让伸手捧住阿德加内的脸颊,盯着他看:「刚刚忘记说了,我的工资。」 阿德加内表情柔和,神情带着不容忽视的笑意:「你想要多少?我可以把我的工资卡直接……」……给你。 余让亲上他的嘴唇,低声道:「要你的爱。」 「……」 「这就是我对于你那个,你忘记了的问题的回答。」- 话音刚落下,门外听见水声消失了很久的法尔图,脑中百转千回了十几个余让游戏中的故事情节。 他脸红了又绿,最后鼓起勇气敲了敲浴室门,有气无力地说:「舰长,余让,你们在我宿舍。」 门内,余让哈得笑出了一声。 阿德加内抱着他,心想,真好。 他眉头跳了下——余让不记得了那些痛苦的回忆,真好。 他希望,余让能够快乐的时光,长一点,再长一点。 第92页 第46章 46生活倒影(一) 阿波罗号在星域中缓慢穿梭,因为没有紧急事需要处理,航行的并不是固定的跃迁路线,他们穿越过了一片未命名的星域。 紫蓝色的星云像烟花一样在寂静的星空中静止着绽放,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余让正坐在舰长室的全景窗前,支着脑袋出自测题目。 他准备把李克特五点计量法改成七点,做成a、b两套,a套主要为阿德加内量身定制,b套在a套的基础上修改成通用的测试题目。 因为计划要出至少超过一百五十道题目,所以不太想浪费,觉得飞船上的人也都能用来进行下简单测试。 余让笔盖抵靠着下巴思考,一抬眼,就看见了一片艷丽的星云,他顿了顿。 阿德加内的来电拨过来:「余让,你看窗外,我们正在穿过一个星云团。」 「……」余让盯着星云,眨眼睛,「很美。」 「探测到它的半径约为十二光年,等会儿我们回那斯所在的联星域,过程中能看见各种各样的星云,不过它们的体积应该没有这个星云团大。」 余让笑:「很美。」 阿德加内也笑了声:「未来很多年后,这里可能会形成一颗恆星。也可能会有生命诞生,都说不准。我曾进入过一颗还没进化出智慧生命的星球,星球上的植物长得几乎触碰到天空,它从宇宙中看起来像一颗绿色带毛的球体。」 余让伸了个懒腰,舒缓了疲惫的大脑,他笑了两声:「听起来像是某种发霉的食物,很有意思,舰长去过很多地方。」 「还有很多很有意思的事情。」阿德加内道,「你也可以遇见」 余让转了下手中的笔:「那我很期待和你一起遇见。」 「……」阿德加内顿了顿,笑道,「好的。」- 舰长最近有些忙碌,除休息时间,他几乎不回舰长休息室。 重回阿波罗号后,因为身体原因,也基本处于养病状态,现在行程缓下来,开始着手重新管理阿波罗号的船员和工作。 余让对他具体的工作内容,并不知情。 之所以知道舰长在重新整顿飞船内的管理,还是法尔图某天突然发消息给他,说因为他玩不符合他年龄规定的游戏,罚了他的功勋。 余让摸了摸眉毛:[他怎么连这也要管?]身为一个舰长,管理的事情没必要这么详细吧? 法尔图说:[我们舰长就是这样,如果他不知道这件事,就无所谓。一旦他知道,不管什么小事,他都要求你严格遵守!很可怕的!]余让没搭腔。 法尔图又埋怨道:[都是因为你设定的二十五禁,明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玩到后面,几乎变成了收集游戏,要不是为了满图鑑,谁到你游戏里去消耗精力?][你还在玩?都快满图鑑了?]余让觉得舰长的惩罚措施,不是很到位。 法尔图立刻说:[我没有在玩了!]余让回了一声哦。 法尔图立刻藉口自己有会要开,消失了。 余让撇了下嘴巴,休息完毕,继续出题。 光脑预定闹钟响起来的时候,余让立刻收起笔,起身离开了舰长室。 他慢腾腾地走过舰长室门口的长廊,下旋转扶梯,往控制室方向走去。 控制室门口站着四名护卫队人员,余让沖他们点了下头,转身进入了控制旁一个玻璃房内。 玻璃房是个小型等候室,有一扇透明玻璃和控制室相连,能看到控制室内的场景。 控制室很大,一整面墙的机器在闪烁着绿光,船头方向是个巨大的透明窗,阿德加内背对着玻璃房坐在控制台前。 他工作时身上一丝不苟地穿得巡航队的工作服,蓝白色的帽子放在一旁的帽架上。 舰长的头髮变长了,淡金色的头髮柔软地搭在后颈处。 余让盯着阿德加内的背影看了会儿,脑子有些漫无目地的想着——一般金色的头髮年纪增长随激素而变深,不知道舰长的头髮之后会不会变色? ——变成褐色?或者黑色? 余让正在想舰长头髮变别的模样,会是什么样,坐在控制台前的舰长低头看了一眼,随后立刻回头看向了等候室方向。 他看见余让,笑着比了个请等下的手势,随后拿起帽架上的帽子,快速地朝门口走来。 余让朝等候室门口走去,他走得不快,刚走到玻璃门口时,舰长正好从控制室内出来,门口的护卫队喊了声舰长。 阿德加内沖他们点了点头,视线直直地望着玻璃门后的余让。 玻璃门自动打开,两人走到一起,阿德加内侧头在余让唇上亲了下,蜻蜓点水后他戴上帽子:「今天来早了点。」 余让点头:「特意重新调了时钟,我走过来需要一些时间。」 余让的作息表中,严格规定了三餐时间,之前几次他都是差不多飞船统一的午餐时间,从舰长室走出来,来接舰长一起去飞船上餐厅吃饭。 后来有一次提前到了一会儿,发现阿德加内到约定时间前,会频繁看时间,偶尔还见过他直接对着等候室的玻璃门,他索性就早点过来了。 反正两个人中,他是比较有空闲的那个。 阿德加内笑:「好的。」他想了想又说,「谢谢。」 「……」余让好笑,「谢什么?」 「喔……」阿德加内笑眯眯地,「让我可以早一点看见你。」 第93页 余让伸手摸了摸耳后根,他不太习惯感情上这么直给的聊天方式,没忍住笑道:「你如果一直待在舰长室的话,可以一直看见我。」 阿德加内哈哈笑了两声,帽沿虽然微遮住了他的眼睛,但他唇角翘起的弧度还是非常明显:「我也希望。」他语气中带上一些故意的惋惜,「可惜我要工作。」 余让瞥了他一眼。 ——最近情绪很好,会随意开玩笑。 前段时间娜芮尔给他做检查,说舰长过风趣幽默,余让不太贊同。 从他认识阿德加内开始,舰长给他的感觉,一直是一板一眼,没事就抱歉、谢谢,性格很好,但让人感觉有些见外和疏离。 不过最近冷不丁听到阿德加内一本正经地讲笑话,觉得还不错。 至少状态很健康。 之后有机会遇到什么虫灾星人时,可以尝试脱敏。 「如果我是你的话,会选择放弃这项工作。」余让故意配合道。 阿德加内笑得更加开心了,在进入专属的下行电梯箱后,他侧头,又准备亲余让,帽沿撞到余让的额头,让两个人都愣了下。 余让弯眼笑了下,他抬手摘下阿德加内的帽子,在阿德加内唇上印上个轻盈的吻。 不太确定舰长这个人算不算有肌肤饥渴症,他非常喜欢亲人。 有时候,他和余让对视一会儿,就凑过来亲一下。非常清淡的亲吻,如同一种打招唿方式。 有时候开心了,也要亲一下。 或者休息时间,两人在舰长室沉默地各做各的事,他路过余让身后,也要落下一个吻。 舰长表达喜爱的方式可真赤裸。 余让把阿德加内的帽子戴回他的头上,好奇:「平时工作也需要穿得这么正式吗?」 他以为一般是有重要事情才需要穿戴得正式,飞船上除了身上需要时刻携带武器的护卫队,其他巡航队人员多穿得比较休闲。 尤其是法尔图,娜芮尔和李维至少还穿着标准衬衫,法尔图就穿得乱七八糟了。前几天休息时间,他甚至穿着一身全绿色的某种兽类的连体服,来舰长室找余让聊天。 口干舌燥又自说自话地聊了许久。 阿德加内坐在沙发上,把一本不知道什么杂志从头翻到尾,又笑着看了法尔图好一会儿,法尔图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 法尔图和余让约好下次继续聊,他还知道很多船员的八卦。 ——李维的妻子非常兇悍,有一次差点徒手把飞船给拆了,具体详情下次再告诉你,我现在困了,去睡觉了。 余让送走了他,阿德加内揉着眉头,痛苦地表达:「我没想到他这么吵闹。」 余让笑:「他很孤独。」 阿德加内走过来亲余让,摸摸余让后背,嘟囔起来:「我希望他下次不要这个时间过来。」 余让摸摸阿德加内的头髮,轻轻蹭了下脸颊——舰长撒娇,也挺可爱的。 阿德加内笑着抱住余让,解释:「他说话方式有些浮夸,没有人能够把飞船拆了,更何况是徒手。」 余让回想起这件事,觉得有些好笑,抿着唇露出个笑容。 阿德加内拿下帽子,视线在他脸上巡视一圈,又侧头亲了下脸颊:「习惯这么穿了。我的衣柜里基本都是制服。」 两人说话间,电梯门打开。 阿德加内其实有专属的厨房,他有两位特意从里德带上船的厨师,不过在他出事之后,这两位厨师在飞船上等了近半年时间,最后还是决定离开阿波罗号。 他回来之后,李维给专属厨房重新找了两位厨师,厨师是按照阿德加内的饮食习惯来准备的食物,余让吃过两次后,看起来兴趣缺缺。 阿德加内索性带他来餐厅吃。 这样余让可以挑选,或许能够挑选到他愿意吃的东西。 余让确实不知道阿德加内在他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认真观察他的用餐状况,某个食物多吃了几口,会在心中记录下来。 他因为长期食用能量棒,可以算是有些轻微厌食,这些东西吃起来对他而言都差不多,他目前还处在强迫自己多样化饮食的阶段,什么东西多吃少次,全看当时下勺子的大小。 这次两人进入的餐厅,是一件看起来非常健康的绿色餐厅。 等几盘看起来都像沙拉的食物放在两人面前的时,余让顿了顿,为了确保营养全面,他拿起菜单看了一眼,试图找到一些蛋白质的供应。 找寻无果,他把菜单给阿德加内:「这里面,有没有一些含有肉类蛋白质的食物?」 阿德加内迟疑地摇头:「我以为你喜欢吃这些含有叶子或者根茎的食物,上次吃了确实很鲜甜,如果担心蛋白质摄入不足的话,可以补充蛋白质液。」 「……」余让这才知道,阿德加内会观察自己的饮食习惯。 他慢腾腾地哦了一声,起身和阿德加内坐在同一侧的椅子上:「你是不是有个小厨房,我可以使用吗?反正我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一些东西吃。」 「你会做吗?」 余让笑:「会一点。」他把光脑调出来,问道,「好啦,舰长,现在来说一说,你比较喜欢吃些什么,讨厌吃什么。」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我又晚了!! 第47章 47生活倒影(二) 第94页 余让的厨艺算不上好,更何况在这种外星环境中,但勉强够吃,他偶尔提出的一些调料和需要使用到的厨房用品,阿德加内都尽可能帮他找到替代品。 好在舰长并不挑食,几乎什么都吃。 而且情绪价值给的很到位,不管余让餐盘里盛放的是什么,他都能笑着地夸赞说「非常美味」。 余让怀疑舰长的字典中,没有难吃这个选项。 苦的——很健康的味道。 酸的——让人胃口大开的味道。 有一次余让找到一个带点辣味的调味料,不小心放多了,阿德加内面不改色地吃完了,额头都辣出了一层薄汗,还夸奖说,非常梦幻的味道,像有一群卡通人物在口腔内跳舞玩耍。 舰长古怪的形容方式层出不穷,感觉放到地球中国地区,很适合去考公。 余让哭笑不得地让他用纸巾擦额头的汗,告诉他是自己不小心放多了调味料。 舰长毫无自己胡言乱语、胡编乱造的羞耻感,平静地擦擦嘴巴,哦一声:「可能你非常幸运,不论什么样的意外也可以让你做出非常美味的东西。」 余让受不了,捂着额头闷笑。 生活一切都在稳步向好。 舰长一整天的工作结束后,两个人会一起去最近的运动场运动,跑步和打球都有过,但是阿德加内的运动能力太超标,即使有意放水,也把余让累够呛。 最后无奈选择了全自动打球机器,他在专门的球馆内打球,舰长坐在旁边休息椅子上看,偶尔处理工作信息,给余让拿毛巾和水杯。 余让发现自己特意制定的运动计划表,实际对舰长而言没什么作用,阿德加内日常运动量远超过了这份康復计划中所需要达到的标准。 他转而想,当成自己的康復计划来用,也不错。 运动和饮食恢復了大致水平后,再配合娜芮尔给他开的营养剂,他的体重略有增长。 舰长室的单人床被换成了双人床,余让有些入睡障碍,在床上躺着睡不着,有个人躺在自己身边,他更加难受。 夜里入睡闭着眼睛在床上静躺,在一片漆黑中静静地数数字,而后数心跳,或者隔壁躺着的人的唿吸。 尽量不让自己陷入思考。 他彻夜无眠了两天,第三天积极寻找娜芮尔有没有什么副作用小的助眠药物。 娜芮尔给他开了些奇奇怪怪的糖,效果算不上理想。 他睡着之后,勐地从睡梦中惊醒,唿吸急促,心率飙升,他为了不想吵醒身旁睡觉的阿德加内,努力控制自己的唿吸。 转身在枕头上轻轻蹭掉额角的汗珠。 唿吸平静下来之后,他轻轻下地,走到全景窗口前坐进沙发里,盯着并没有打开的全景窗沉默。 无法清楚是能够进入睡眠好,还是彻底无法入睡的状态更加好。 他在晨起时间到来之前,走回床上,重新躺下,控制不住地开始反省——如果睡眠状态一直都这么差的话,他的状态肯定不能够变好。 他可能会变得暴躁易怒,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 [加大运动量?][听助眠音乐?][睡前看一些专业性很强的不太懂的书籍?][接受你的失眠,不要强迫自己,放松心情。][……]余让双手搭在自己腹部,非常平静地告诉自己。 后来睡眠状态很好、且睡觉姿势一直保持很端正的舰长,在他身旁翻了个身,抬手抱住余让,让余让的脑袋枕入他的怀抱中。 他伸手拍余让的后背,如同一个家长安抚自己的孩子,余让深唿吸了几口气,搭在腹部的手放在阿德加内的腰上。 阿德加内抱紧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夜里睡觉后,阿德加内开始抱着余让睡觉。 余让开始不习惯,也无法入睡,最糟糕的是,他担心影响舰长的睡眠,会让自己保持一定的静止,导致的结果是浑身肌肉酸痛。 后来睡前,舰长喜欢蹭他的脸,凑过来捧着余让的脸亲他的五官,银灰色的瞳孔温和地望着余让。 余让感觉到一种非常很难形容的感觉。 过去患者失眠,得到的建议常常有,睡前泡一个热水澡,或者泡个脚。余让一度在舰长的轻吻中,感觉自己泡入了热水中。 他的心脏,被放在一汪温热的泉水中,热流让心瓣舒展,让血液变得温热而流淌至全身。 让他重新找到睡眠。 他拥抱着阿德加内,不含任何情/欲的亲吻落在舰长脸颊上,他喜欢蹭阿德加内的耳朵,舰长每次被蹭到耳朵,会不自觉一颤,而后耳后根开始有些泛红。 还喜欢拿额角贴着舰长的额角。 喜欢躺在床上之后,舰长抱过来,亲他的脸颊、眼睛和鼻子,他伸手穿过舰长睡衣,手掌在阿德加内的皮肤上来回放抚摸。 之后两个人抱着不说话,缓慢地如入睡。 唿吸平静,偶尔惊醒,舰长拍拍他的后背,他又平静下来。喔。 后来余让回想起来,他以为自己是为了帮助舰长而留了下来。 可事实上,舰长对他的帮助应该更多。 是他的安抚剂、他的入睡药丸,他的求生意志。 至于舰长心里怎么想的,余让就不太清楚了。 余让很喜欢摸舰长的皮肤,舰长的体温有些偏高,余让温凉的手掌贴上皮肤,上下摩挲。 第95页 他摸过舰长的后腰,曾经断过的嵴椎,背部的肩胛骨,摸到后颈,又摸到嵴椎尾,两侧凹陷的腰,紧实的腹部肌肉,胸前肋骨部位和锁骨。 舰长身体恢復得很好,之前生病躺在床上时候很瘦,如今身体大概已经恢復。 手掌贴在他的小腹上,能明显感觉到腹肌,两侧有人鱼线条,余让有一次半梦半醒间不自觉摸到到舰长的下腹,舰长把他的手抓出来,放在嘴下轻轻咬了口。 余让甚至没有彻底醒过来,他凑过去,在阿德加内的唇角轻轻的亲了下,低声问:「怎么了?」 「……」阿德加内无奈笑,「没事,睡吧。」 余让伸手拍拍他后背。 第二天睡醒,模煳想起这事,抬手看了看自己手指,手掌轻轻握了握。 当天下午去商区逛街,买了几瓶口味各异的润/滑液,试了试味道和手感,睡前帮舰长解决了几次生/理问题。 ——舰长看起来比较喜欢清凉的那一款。 两人洗漱完后,阿德加内从身后抱住余让,亲余让的侧脸,让余让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告诉他。 余让侧头看了一眼阿德阿德加内:「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性/教育短片?」 「……」阿德加内哈哈笑,眼睛弯起来,露出白牙。 【作者有话说】 呜呜昨天晚上写了两千五百字,今天一看写得都是什么狗屎,删掉重写了现在出门吃饭,回来继续写第二更,时间可能会晚一点! (又进入审核了,笑死!) 第48章 48生活倒影(三) 性/教育的短片确实不少,李维公事公办地给他传了一份、显然是给青春期学生使用的教育片;娜芮尔分享了一套很详尽的身体某些功能探索的教育片;连法尔图都给他分享了很多统一分门别类、偶尔还点评一二的一整套短片。 [不对啊,你为什么会需要这个啊哥们!你忘你是做什么的吗?]法尔图还非常震惊地配以留言。 余让结束上午的工作,刚关闭光脑的免打扰模式,就被扑面而来的信息接收提醒弄愣。 一一接收下来后,他又有些哭笑不得。 ——倒也没有必要每个人都问一遍吧。 不过他还是把这些短片内容存好,准备有时间的时候学习一下。 他没有回法尔图的消息,他确实做黄色游戏,游戏中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容都有,但那到底是一串数据和建模。 建模不会受伤,如果玩家选择了某些虐待模式,建模甚至会对痛苦表现愉悦。 真人肯定不一样。 余让过去在学校时,既不交朋友,也不认真学习常识课,只大概知道这个社会孩子不是由母体生育,同性婚姻和异性婚姻的比例也比较平衡。 虽然没怎么在自己身上发现与地球人类的区别,但也不敢保证性/生活上和自己过去的认知一样。 不过现在不急着学习这些东西,先把身体健康状态调整好,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他接收完了几十个教育短片,起身活动、喝水。 久没有联繫过的法宾,突然发来一条慰问信息:[最近怎么样?][还不错,你呢,伤恢復的怎么样?][哈,第一次听见你用上错来形容自己的状态,看来确实还可以。你是不是该感谢我那时候给你递交的婚姻申请?]余让没忍住哼了一声。 [哦你是不是不记得这件事情了?那不用客气。]余让扯了下嘴角,刚想问他有什么事吗。 法宾又道:[没有在试图找回记忆吧,我觉得没有必要,你现在挺好的。][我还是无法接受,为什么你的匹配对象会是阿德加内,我有些怀疑智脑的匹配水平。]余让眯着眼睛看法宾的连续吐槽,他猜法宾应该是又无聊了。 可能脸上的伤已经恢復好,最近没有朋友阻止派对,甜品店仍旧半死不活,他刷遍了好友栏,只有自己这个名字看起来很闲。 余让没有回覆法宾。 [不过我想了想,如果和舰长之间有矛盾,也没有必要因为他的身份而委曲求全,实在不行,回那斯也不是不能好好生活。游戏最近突然销量上涨了许多,付费的玩家也增加了不少,这几个月的收益我待会儿转给你。前几天看到你廉馆房子已经在出租中,我懒得再帮你租下来,在廉馆住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回来之后可以搬个房子,我这边的社区就不错,有不少房子正在出租中,我可以帮你留意。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租一间,当然,钱你自己出。]法宾的一长串聊天内容,乍看下来,像是一篇小作文,余让逐字看下来。 过于,偶尔见到法宾疑似关心的话,他会感觉很痛苦,如同身上有虫蚁在爬,很不自在。 最近的精神状态确有好转,看到法宾这么长一串话,也没有浑身难受的感觉了,他还保持平静地回復道:[谢谢,如果未来需要回那斯的话,我回提前告诉你,让你帮忙。]法宾又哎哎了起来:[啊,真的感情不太稳定啊?]余让眯眼,法宾真的有一种,偶尔忍不住让人想要动手揍他的感觉。 下一秒这人又道:[但你状态感觉还不错,抛开感情的事情不讲,在太空中航行,是不是就已经很有趣了?]——拳头都准备挥出去揍人,又总是被他的某些疑似关心的的话打回来。 余让揉了揉额角,不确定有没有相识了三十年经歷的影响在里面,他对法宾仍旧有些缺少耐心。 第96页 隔了一会儿,他才慢腾腾地回覆:[有意思。][我就知道!我报了下个月的星际旅行,横跨两个星域,十多个星球,其中有两个是危险评级比较低的垃圾星,我们会从它上空坐慢行飞船进行观光。][注意安全。][我可能会经过麦阿弥母亲如今的星球,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给她的话吗?]余让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叩了叩,没有什么要说的话。 余让慢腾腾地打字:[你这次可以当着她的面询问她,到底是更喜欢你还是更喜欢另一个儿子,又是为什么。][……]法宾发来了一连串的毫无意义的字符。 [旅途愉快。]余让轻快地打完这行字,[再见。]他关闭了和法宾的聊天框, 重新坐回工作檯继续工作。 午休时间还没有到,广播提示在0.67光年外检测到一个疑似恆星的物体,阿波罗号正在向该处行动,请巡航队的现行小队做好登录准备。 余让以为这个距离挺远,可能需要不少时间才能抵达。 他去小厨房给自己和阿德加内做午餐,差不多做好时候,飞船已提示悬停在安全地方,轻先行小队集合。 余让把一种酸甜的水果切好,摆盘放好,阿德加内急速走来,他摘下帽子,在余让的脸上亲了下,略带歉意地说:「我需要登录这颗星球,没法和你一起吃这顿午餐,抱歉。」 余让喔了一声:「没事的,安全吗?」 阿德加内点点头,检测部门得到的数据反馈,显示这颗星球并不存在特殊危险。 余让摸了摸他的脸:「嗯,去吧。」 阿德加内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地亲了几下余让的嘴唇:「嗯。」 舰长来去如风,特意来和余让道了个歉,又戴上帽子离开。 余让慢腾腾地坐在吧檯椅上,往嘴里塞了片水果——阿德加内这个舰长和余让过去影视作品中见到的舰长不太像,一个星球的前期探索工作需要舰长去吗? 那这个舰长会不会太过忙碌了。 余让又塞了口水果进嘴里,他缓慢地咀嚼片刻,被酸得眯了下眼睛,嘆气——现在已经有些过于关注舰长,而导致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护犊子心里。 大概等同于,送孩子去幼儿园,发现孩子在整理卫生,立刻问罪老师——为什么我家宝宝要打扫卫生? ——为什么我家舰长,要去未知星球探索?连饭也不给吃。 余让搓了把脸,又没忍住嘆了口气。 太奇怪了,生活重心不能一直放在舰长身上。 之前游戏虽然给了个开放式的结局,但是也不是不能出dlc,比如带着自己百分百攻略了的角色,跳到其他星球去攻略其他角色。 ——异形之类的? 水生生物,章鱼怪、人鱼之类的。 也可以,蜘蛛,螳螂之类……? 余让发散了会儿思维,甩了下脑袋,还可找娜芮尔看一下,他们这儿的入门医疗书籍,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精神科相关的内容? 之后是不是可以学习下医疗相关的知识,还是跟法尔图学习下智能设备相关? 可是智能设备相关的事情,看起来都会和学会扯上关系,他并不是很想和这个带着点宗教氛围的机构扯上关系。 学医好了,边学边看自己以后要去做些什么。 余让自己一个人沉默地吃完了午餐,收拾完餐具,独自散了会儿步,回舰长室继续整理测试题目,题目大概都已经出完,再整理一会儿,可以让舰长先做题,之后再让舰长给自己巡航队的人测一下。 余让本来以为阿德加内的探索工作至少得持续几天,当天夜里舰长就回来了。 回来后惯例进了治疗室,开始余让还不知道,他躺在床上,企图让自己快速进入睡眠状态。 习惯了和舰长相拥着入眠,独自入睡又变得有些不习惯。 他双手叠在腹部,轻轻地数着自己的唿吸,光脑来电,显示的是舰长。 这种未知星球上一般不会有信号源,巡航队的人互相联繫也是靠短频的对接设备,当然排除舰长在星球上忙碌了一天,回到小型着陆飞船上休息时,可以连通飞船信号。 余让接通了来电:「舰长。」 「你没有睡着吧,余让?」阿德加内小心询问。 「哦,没有。你没有在我身边,我睡不太着。」余让道。 阿德加内低笑了两声:「我也是。」 「所以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呢,舰长?」余让平躺在床上,接通来电后,突然产生了一种轻松的愉悦,身型也打开了,他含笑问道。 舰长古怪地含煳了两句,甚至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其实……」 「嗯?」余让轻声应,阿德加内没有立刻继续说,余让缓慢道,「说吧。」 「我其实现在在阿波罗号的治疗室内。」 余让的脑袋跳了下:「舰长,你说话不要说一半就停下来看,这种说话方式,会让听的人很担忧。」 「哦,抱歉。」 余让已经从床上做了起来,他把光脑戴到耳朵上,开始换下自己身上的睡衣:「我现在过去找你,你受伤了吗?」 阿德加内道:「没有受伤,不用担心。」 余让嗯了声,穿上鞋子,往外走去。 「通常回来后,我都会来娜芮尔这检查。」 余让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第97页 「我担心你晚上睡不着,所以回来了。」阿德加内低声道。 「这符合工作流程吗?」余让的眉眼开阔起来,他也轻声问。 阿德加内低声笑:「勉强符合。这个星球不太适宜人类生存,接下来会有专门人员登录收集各项数据。」余让嗯。 阿德加内隔了会儿,声音有些无奈:「待会儿看到我,不要笑。」 余让歪了下头:「怎么了?」 「接触到了一些轻微辐射的气体。」 余让眉头又跳了下。 阿德加内立刻解释:「并没有什么危险,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代谢。」 「……」余让拧眉,没忍住喊了声舰长的名字,「阿德加内,不要用这种让人担心的方式说话。」 「……」舰长从来没有被余让叫过全名,愣了好一会儿,无奈地低笑了两声,「抱歉,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太好看。」 阿德加内说:「我现在全身皮肤黑得像一些烧过几百年的矿物质。」 余让在几分钟后,见到这个黑得想某种火烧过矿物质的舰长。 因为视线了解到并没有任何危险,且会在二十八个标准时被身体完全代谢,余让看到黑黢黢的舰长,没忍住噗嗤笑了声。 他还穿着标准的白色巡航队服,五官都难以辨清楚。 看起来很有趣。 连头髮都变成了一种没有光泽的黑色。 阿德加内摘下帽子,无奈地回视余让:「说了不许笑我。」 余让走过去,摸摸舰长头髮,忍不住笑意:「很可爱。」 【作者有话说】 二更,希望不要被审核(祈祷) 第49章 49生活倒影(四) 舰长确实黑得浑身上下,只能看见一双银灰色的眼睛。 回去的路上,余让憋不住笑,舰长看起来有些懊恼,说自己本来想等待辐射导致的黑色素彻底代谢之后,再和余让见面。 余让没有说话,手指连续轻搓了好几下阿德加内的手背。 这种黑色又不带皮肤光泽的感觉好奇怪,好像能搓干净,但搓了半天,一点颜色也没掉,对强迫症不太友好。 余让忍不住搓起舰长的手指骨:「如果现在只有很微弱的光源,路过的人看你可能是一套衣服在行走。」 「餵……」阿德加内无奈。 余让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收回目光,转移话题:「那颗星球上是什么模样?」 「……」转移话题方式其实算不上生硬,但一眼看过来,又默默移开的视线实在有些欲盖弥彰。 阿德加内揉了下眉心,抬手见正好见自己手指,也没忍住被自己逗笑。 「很贫瘠,几乎不存在什么植物,地表完全暴露。同区的检测员,怀疑某处地底有液态能量场,这种物质比较影响生态。」 余让点头哦,心里已经开始漫无边际地想着——能够让人全身变黑的辐射,没有任何危害。这个世界的医学,太违反他的常识了。 ——一个人很难在魔法世界讲究科学。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就有些魔幻。 他的思维太过于发散,以至于脑子里甚至开始想——会不会真的有魔法,火球术之类的? 阿德加内说话的速度慢下来:「如果确实检测到拥有液态能量场,联邦会派专门的团队在这里驻扎,对这些能量进行採挖……」 余让点头——他也不知道液态能量场是什么,但听名字应该是某种能源——相当于原油一类? 阿德加内说话声音更慢:「有勘察和全景照片,你想看它……」 他话没说完,自己停住了话:「你在想什么,余让?」 两人说着已经回到舰长,本来已经是标准的睡眠时间,舰长室的灯光温和,适宜入睡,余让眨了眨眼睛,转头看舰长,又被对方模样逗笑,他眼中夹带着些许笑:「液态能量场是一种能源吗?」 阿德加内点头:「是的。」他顿了顿,无奈,「我总是和你说些你不感兴趣的事,是吗?」 余让解释:「因为我不了解,所以很难判断什么是我感兴趣的事。」 阿德加内摘下帽子,放到帽架上,又开始解衣服扣子。 余让问:「之后是不是还得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阿德加内脱下衣服,黑色的肌肤彻底从白色的巡航服中剥出来。 余让看了下,还是觉得想笑,为了不让舰长尴尬,他又默默移开了目光。 「我们不需要,过两天先行队员回来后,会留几个人员留守在这,我们就能离开。」 「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我们会先回……」 那斯两个字没有说出口,阿德加内突然有些忧虑:「你是不是不习惯我这副模样?」 「……」余让看他一眼,因为太黑,并没有准确分辨出对方的表情,不解,「你又不是以后一直是这副模样,为什么需要习惯?」 阿德加内笑了声,他把队服裤子也脱了下来:「我有一些……」 「什么?」 阿德加内声音带笑,听起来好像有些无辜:「外貌焦虑。」 「你从哪里听到这么个词语的?」余让好笑。 「上次法尔图来找你聊天,聊到了某个游戏角色,你这么和法尔图说的。」阿德加内一本正经解释。 「所以,你觉得外貌焦虑是什么意思?突然改变外貌就变得有些焦虑了吗?」余让无语,「不要乱用词语啊。」 第98页 阿德加内拿了毛巾,往浴室走去,莫名其妙提起过去的事:「我刚被救回,住在那斯你的家里,有一次意外住院,娜芮尔来给我看病,问我和你的情况。」 余让慢腾腾地哦了一声。 「她觉得我们匹配度很高,应该一见钟情。」 余让又哦,慢腾腾又不太在意地问:「所以一见钟情了吗?」 阿德加内笑:「我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怎么会让人一见钟情?」 「……」余让顿了顿,「我觉得我不是个会对谁一见钟情的人,舰长觉得自己是?」 阿德加内摇了摇头,自己也拿不准,他和余让所有相见的场合,不符合他的预期也不符合他的常态。 余让好笑:「那你的外貌焦虑在哪,在我没有对你一见钟情吗,舰长?」 余让觉得这不应该被成为外貌焦虑,用自恋来代替或许更符合。 虽然舰长确实是个天之骄子,身世外貌品格都算不错,被人喜欢上很正常。但要求见到他的人都对他一见钟情,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舰长,有些自恋了。」余让笑。 阿德加内走过来,他本来想亲余让一下,看到自己漆黑的手指,内心唉了一声,不确定自己这样的状态余让会喜欢,最后就变成直直地站在余让面前。 「我不太自信,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他顿了顿又笑道,「但我想我长得还不错。」他补充,「健康正常的状态下。」 余让转头看了眼时间,伸手摸了摸阿德加内的胳膊,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舰长。」 「……」 「但是没关系,我们有时间来了解这些。」余让抬手按着阿德加内的肩膀,让他转身,重新推向浴室方向,「但我想和长相,应该没有太大的关系,先去洗澡吧。」 阿德加内走路的步子故意变慢,让身体前行的大部分力量都借着余让的力气,他笑:「哦,当然,你说过你过去喜欢性别为女性的人。」 余让笑了声:「是哦。」 阿德加内在浴室门口站定,余让推不动了,他伸手按了下阿德加内的肩膀。 舰长突然转身,抓住了他的手,他银灰色的眼睛带着笑意,在温和的室内灯衬托下,像是一颗会发光的珠子:「余让,你亲我一下吗?」 「……」余让歪头端详了他片刻,笑了出来,「真的好黑啊……」 阿德加内眉头一跳,他伸手摸了下脸,也无奈笑了出来:「亲不下去吗?」 余让伸手摸了摸他变黑的头髮,但笑不语。 阿德加内倒没有真的非要怎么样。 非要说的,他的这种行为勉强算是调/情的一种,主要是为了逗余让开心。 虽然他确实为此有些烦恼,但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情。他人生中需要烦恼的事不少,这类的事情暂时不会影响他。 他捧住余让的脸,在余让额头上印下一个吻,随后进了浴室。 余让在椅子上坐了会儿,撑着脑袋盯着浴室的方向看了会儿。 他和舰长在一起时,确实情绪很松弛,开心的时候也是真的开心。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理性很难去分析感性的事情。 余让的手掌撑在自己下巴上,他的视线看着浴室的门,飞船内每一扇门的隔音效果都非常好,他几乎听不见水声。 余让看着看着,视线虚焦,不知道落在了哪个虚空里。 他想了很多事情。 过去的事情,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他还想了他和阿德加内之间的感情,违反了谘询师职业道德的感情。 阿德加内可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和舰长两个人的感情,其实是建立在一栋空中阁楼上的。 余让不自觉的地把手指伸到牙齿下,轻轻咬了咬。 他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无所谓了。 现在都是些无所谓的事。 他只是在想…… 余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腾腾地伸了个懒腰,他摘下了耳朵上挂着的光脑,慢悠悠地走到储物柜前,他打开柜柜子,盯着柜子里摆的几瓶润/滑液端详了会儿。 今天睡前,正好有机会学习了一下娜芮尔发给他的教育片。 也不知道这属不属于两性关系的进化,这个世界上两个男的好像没有过去那么麻烦。 娜芮尔的教育片非常详尽,甚至附有人体解剖的示意图片。 很详细地告诉了观看者,哪几个点能够让彼此愉悦。 余让不太确定这方面和地球人类有没有区别。 毕竟他过去没有这么详细地涉猎过这方面的信息,他甚至在这个时候突然莫名想起高中时,他参加同班女同学的生日聚餐,送了一个昂贵的礼物,惹得同学一起起闹大笑。 他突然能够回忆起那时自己略烫的脸颊,和笑着着让周围人别瞎起闹的喝止声。 女生好像也脸红了,喊着让朋友闭嘴。 余让有些恍惚,不太记得女同学的脸,却突然能回忆起那时的感觉。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扑通跳动。 多古怪的感觉啊。 他好像十七岁拿着礼物,去参加有好感女同学的生日聚餐。 花费了多长时间攒了钱不重要。 未来会发生什么也不重要。 吃了几天馒头也好,未来毕业各奔东西,几乎再也不见,也好。当下就最好。 第99页 余让拿了一瓶没有用过的润/滑液,慢腾腾地走到了浴室门口。 他低头看润滑液上的说明书,上面写使用的是一款长在深海里的植物提取液,拥有一种让人很着迷的香味。 前段时间,帮舰长的时候,阿德加内眯着眼睛看了会儿说明,就把它扔到了一旁。 余让站在门口,敲了敲浴室的门。 阿德加内问都没问,直接打开了浴室门。 门开的瞬间,余让正好打开润/滑液的盖子,一种古怪难以形容的味道直冲余让鼻子。 [到底谁会喜欢这种味道啊?厂商,你对着迷这个词语,是不是有什么不理解?]余让感觉眼睛都要被刺激的睁不开。 阿德加内打开浴室门,黑色的皮肤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他看了余让一会儿,又盯着余让手中的东西,闻到气味后,还吸了下鼻子。 余让说稍等,他准备换个正常味道的再来。 ——希望这些外星厂商,以后能够长出人类的鼻子。 阿德加内伸手攥住了余让的手腕:「你想要,做什么吗?」 余让抬了下手中东西:「帮你洗澡,怎么样?」 阿德加内侧身,邀请:「欢迎。」 【作者有话说】 我来,不要审核我! 第50章 50生活倒影(五) 润/滑液的味道实在太古怪了,舰长浑身漆黑,也实在很难观察到舰长的反应。 而且舰长最开始,也不觉得余让是想来更进一步。 后来余让问了句,让阿德加内愣了好一会儿。 「你确定?」阿德加内不太确定。 「嗯,择日不如撞日,我睡前刚好学习了。」 「……」- 事实证明,一切不凑巧加起来,体验也算不上好。 糟糕润/滑液味道选择,黑到辨不清情绪的舰长,和临时抱佛脚学习的一些技巧。都不太好。 从浴室出来之后,余让和阿德加内换上睡衣,沉默地在床上坐了会儿。 而后两人倒在床上,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舰长抱住余让,低声道:「睡觉吗?」 「嗯?」 屋内的灯光彻底变暗,床尾一台小射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两分钟后,阿德加内突然又说:「再来一次?」 余让嗳了一声,阿德加内笑声又传来。- 因为舰长身受到辐射影响,在黑色素退下去之前,拥有了一份短暂的假期。 余让把自己整理好的自测表,让舰长来测试。 舰长测试完后,余让又一题一题分析。其实正常情况下,并不需要对每一道题的选择都进行分析,一类题目的倾向数据可以指向答题者的状态。 ——如果他在打散的三十道防御题中,没有得到过高的防御数值。 舰长很坦诚,并且心里评估非常健康。 如果不是反覆问过娜芮尔和舰长本人,确定阿德加内确实没有再做过情绪控制类的手术,余让会觉得对方这么稳定的精神状态,肯定是已经做过这些手术了。 余让反覆地翻看阿德加内的答案,他也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健康很好。余让有些茫然。 阿德加内的黑色素消退,有些像是某些做工不太好的衣服掉色,他从黑色掉成浅黑,透出一些白皮肤来。 他变得隔段时间就要看自己的肤色,在某个洗澡过后,像是把身上黑泥给彻底搓掉后,他走到坐在桌前的余让身旁,又搬了一把椅子过来,笑眯眯地看着余让:「黑色素都退掉了。」 余让有些心不在焉,他看了阿德加内一眼,金色的头髮和白皮肤都像是新长出来的一样。 余让微笑:「确实。」 他伸手捧住余让的脸,亲了过去:「现在再来一次?」 余让伸手捏了捏阿德加内的下巴,苦恼:「舰长,我觉得你有些重欲了,你觉得呢?」 「……」阿德加内搂着余让,闷笑出了两声,「好吧,但我现在白了些。」 余让慢腾腾地哦。 阿德加内继续捧着余让的脸颊,盯着余让的脸看了一会儿。 余让再也没有戴过眼镜,过去余让有时会有攻击性,他不爱说话,脸上的表情总是很平静。 阿德加内过去眼睛看不见,只能听见余让淡淡的声音。 前段时间余让的状态很好,是过去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一种余让。 余让变得很热爱生活,对周围的事情充满好奇,开始热爱制作一些奇怪的食物,喜欢运动,喜欢购物买东西,会和法尔图或者飞船商店里任何一个人闲聊一会儿。 他其实挺喜欢笑,翠绿的眼珠含笑地盯着你看。 偶尔还很粘人,睡觉的时候会紧紧地抱着你,趁他睡觉时喊醒他,他会迷迷煳煳凑过来亲一下人,低声询问怎么了。 你对他笑,他会回以微笑。 你向他表达喜爱,他回以你期待的喜爱。 你述说你微不足道的担忧,他身体力行安抚你。 一切都很好。他好像是为了你量身定制的爱人。 是超过百分之九十五智脑匹配度的存在。……是健康状态下的余让。 阿德加内亲了亲余让的眼皮,最近这会儿的余让变得有些懒懒的,他坐在椅子上不太爱动,阿德加内亲他,他也只配合地仰一下头。 第100页 阿德加内摸了摸余让的脸:「你变得不太爱动了。」 「怀了。」余让眼睛半眯着,随嘴就来。 「……是什么?」阿德加内没听懂。 余让淡笑了声,贴贴阿德加内的脸颊:「我运动量超标了,舰长。」 「……」阿德加内愣了下,他贴着余让的额头,「多锻鍊锻鍊?」 「……」余让往椅子后背上倒,没法说话,只有沉默。 阿德加内端详了会儿他的表情,一本正经:「你看过法尔图发给你的那些短片吗?」 「……他发的太多了。」余让说话也懒洋洋的,「你都看过了?」 「应该没有。」舰长思索了下。余让点点头。 阿德加内仍旧正经:「我看过一些。」他道,「你躺着就行的那种,也可以。」 余让没忍住噗嗤笑了下:「这么有意思么?」 阿德加内摸了摸余让脸,含笑地注视着他:「我喜欢这种亲密无间的感觉,我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舰长确实有些重欲,那次的尝试不知道是不是打开了舰长什么大门,虽然余让觉得过程很一般,但是阿德加内显然非常喜欢。 并且毫不吝啬地屡次表达喜欢。 余让有些为难,他过去这三十年别说情/欲了,连情绪都很寡淡,非要说的话,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称为一个不举患者。 最近因为运动、健身以及足够的睡眠和饮食,稍微好了一些,偶尔也能感到一些激素上头的快乐,但过后有些空虚。 一种很茫然的空虚感。 他决定过段时间去娜芮尔那看一看。 至于舰长这边,这里的商店其实有很多奇形怪状的用品可以选购。 作为放松选项的话,比自己来要更放松。 余让甚至突然开始理解,那些即使没有全息游戏时也愿意玩黄色游戏的玩家了。 上次余让去逛街时,买到一个什么叫八爪鱼的工具,和舰长玩了一次,舰长好几天看见他都会耳根泛红,一不小心看见那个工具,脸会突然变红。…… 余让觉得,比自己上要更加有趣些。 阿德加内某些,他所没见过、难以预料的反应,让他觉得很有趣。- 有工具的帮助之后,这些生活也变得比较和谐。 阿波罗号也在停靠了几天之后离开了这个未命名的星球。 余让忘记阿德加内之前告诉他要去哪,以为还要在为止的星域继续巡航一段时间。 阿德加内好像说,这次之后会返回里德。 他要回里德进行一些工作汇报,也喜欢余让去他出生的城市待一段时间,见一见他的父母亲人。 余让无所谓,反正他现阶段去哪都无所谓。 阿波罗号停靠在那斯附近的星域时,余让正在睡觉,他最近有些嗜睡,运动量也全交代在了某些特殊运动中。 饭倒也还做,主要是他自己做的东西,他会有一种自己得吃完的责任感。 飞船广播的时候余让也没听见,快午餐时间起床去舰长小厨房做午餐,快到午餐时间,阿德加内带了两个算是熟人的人一起过来。 裴希还是穿着一套标准的白西装,不急不缓地跟在舰长身后,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微笑,他旁边那个几乎全身机械化的男人,就显得有些有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机械身体的原因,他的衣服都穿得很闲散,t恤没有扣上,连休闲裤都闲散地挂在胯上。 他进门视线转了圈,看见余让,立刻抬手打招唿:「嘿,哥们,好久不见,你还活着呢?」 余让懒洋洋地坐在吧檯处削水果,沉默地看了来人几眼:「活得还不错。」 裴希已经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他毫不客气地抓起余让还没削好的水果,笑眯眯地吃了口:「确实看起来不错,长胖了。」 余让沉默地看了他两眼,重新拿起个水果削起来。 阿德加内走过来,在余让脸上亲了下:「因为你认识他们,所以带他们来看看你。」 余让又沉默地看了阿德加内一眼,不确定舰长是怎么认为自己和裴希的关系的,不会以为是好朋友吧。 裴希唤慢地咀嚼嘴里的水果:「很甜的水果,阿波罗号上的水果的都比其他地方甜一些。」 红仿走过来,看了裴希手中水果一眼,啧啧:「宝贝,为了保持你毫不重要的身材,连这种水果都没怎么吃过吗?我们过去都拿它来诱捕异兽。」 裴希又咬了口水果,如同没听见红仿说话。 余让看红仿,过去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个机械人,他脸上颧骨上有一条刀疤,从几乎太阳穴的位置划到眼尾下方。 余让伸手指了指他脸上的疤:「为什么这条疤痕没有祛除?」 全身都变成机械了,脸上一道疤不会祛不掉吧。 红仿龇起尖牙笑:「因为是畜生划的,留个纪念。」 「……」余让面无表情地哦了声,又扫了一眼裴希。 裴希面不改色,转而和舰长聊起了阿波罗号上的水果养殖事情。 古怪的氛围持续了不到几秒,红仿又笑道:「我也挺想问,你脖子上的那玩意是祛不掉吗?」 他笑嘻嘻地:「还是也是哪个禽兽留下的?」 余让面无表情地抬手摸了下脖子,舰长印的。 阿德加内转头看过来。 第101页 裴希维持不了笑容,他眉头一跳,把吃了一半、也压根没有多好吃的水果塞进了红仿的嘴里。 总有一天要因为这个蠢货的嘴巴坏了所有事。 「住嘴,蠢货。」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一天 第51章 51生活倒影(六) 红仿这个人性格有些匪气,想到什么就说,根本不会顾忌周围环境,看起来也不在乎生死。 裴希这人看起来完全和红仿相反,他从行为到表情都很谨慎,看人永远笑容满面的模样,很难从他脸上看到什么情绪。 阿德加内又一身正气,周围人说什么话,他都如同听汇报一样沉静。 余让本来就不太说话,最近有些懒,和人聊天时,多抬一会儿眼皮都是对对方的尊敬。 红仿被裴希要求强行住嘴了,也没有过多反应,他咬了一口叫这种叫红棵的水果,侧头,两根手指在自己脖子上点了几下:「这玩意印在这里有些危险,过去我还有人类血管的时候,被某个嗜血狂魔吸爆了血管。」 「我以为那孙子想杀了我。」红仿啧啧两声,他凑近余让,身上带着一丝金属的冰凉质感,玩味地笑道,「不过他确实想杀了我。」 余让今天中午做的是水果沙拉,把水果切开放在一起,随便再放上一点调味料,然后再去拿两根蛋白棒扔进水果里,搅拌直接吃就可以。 他最近做得东西都比较简单。 舰长一点也不介意,一如既往地表达对这些快手食物的喜爱。 余让用金属叉子叉住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红色圆果:「没事,血管破了拿出来打个结,再塞回去就好了。」 红仿立刻哈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身体后仰笑声洪亮。 他衬衣扣子,只扣了最下面两颗,金属的身体在灯光下反光,余让看了两眼,问他:「你能吃出味道吗?」 红仿叼着水果,指了指自己耳后,连带核把整个红棵嚼碎了咽下去之后,再说:「这里有一条晶片条设定了视觉和味觉的联动,里面收入了联邦大部分食物的味道,眼睛对食物进行扫描过后,食物的味道会直接传给脑子。」 余让侧头观察了下他耳后,耳朵后面有个细小的黑色点,不细看的话,有些像一颗痣,近看会发现周围闪动着光芒。 「不过味道吃起来都差不多的,只能按照自己偏好调节酸甜度。」 余让点点头,伸手按上红仿的机械手臂:「能感受到触碰?」 红仿龇牙笑:「事实上,机械身体设置的会对周围环境更敏感一些,毕竟我们身体比人体坚硬数倍,必要时候需要我们出一些任务。」 余让收手,点头。 红仿凑过来,暧昧开口道:「你想不想试一试,电动的感觉也别有一番风味。」 余让没搭理他,他把叉子上的水果塞入口中。 他想找个明显有病的人,来测试一下他的自测题目设置的有没有问题。 明显有病的人不太好找。 不过自己现在面前就有这么一个。他在考虑。- 阿德加内和裴希站在距吧檯稍有些距离的休闲区。 裴希是为了防止红仿又说出些什么蠢话,而不着痕迹地把舰长带到了旁边。 他和舰长商量了,要怎么帮舰长把飞船上学会的人给找出来。 「我需要学会里,红仿身体的控制器。」裴希低声道。 阿德加内看着余让方向,余让侧头扫了一眼红仿的耳后,他没有看裴希,只嘆了气:「你没有什么能和我谈谈条件的,裴希。」 裴希沉默了一会儿:「您和余让感情看起来挺不错的,他还没恢復记忆吗?」 阿德加内垂眼静静地看了裴希一眼。 裴希是个在垃圾星出生的人,他出生的星球资源匮乏,地面上瀰漫着会改变人类的辐射,按照联邦的科普来说,他出生星球上生有两类人种,一类为自然人,一种为辐射人。 裴希小的时候,安全区的人把这所谓的辐射人,统称为活死人。 它们可能过去是你的亲人、你的爱人,但是只要受到辐射影响,会立刻变成活死人,失去意识,人鬼不分,只想吃人。 裴希十多岁时,联邦来了一只巡航队,它们探测到他出生的星球寿命将近,为了防止这种星球缓慢死亡的辐射污染周围星空,对列尔那斯採取了暴力摧毁的手段。 联邦对列尔那斯的居民进行了人道主义救援,他们把辐射人、和自然人一起从列尔那斯救了出来。 联邦的科普中,还荒唐地把活死人归为一种生命,并且负责任地写进科普教材中。 ——【列尔那斯的辐射人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以该区自然人为食,联邦政府秉着人道主义精神,对该区以人种进行了移民划分。】 这就是联邦浩渺的文化中,对他所出生的星球为数不多的描写之一。 裴希因为幼时营养不良,身高并没有达到那斯男性的平均身高,和阿德加内说话时候,他会微仰着下巴,满面笑容地看着对方。 「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裴希笑。 阿德加内冷静地看他,低声说:「如果不是你当初给我发了一条信息通知我,我不会让你出现在这儿,裴希。」 「你拿什么来和我谈条件?」阿德加内又抬眼,看向余让方向,看见余让把手放到红仿的胳膊上,他微侧了下头。 第102页 余让把手放下来,餐具叉送了颗红果进嘴里,突然抬眼朝阿德加内望了过来,他沖阿德加内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餐盘。 阿德加内点头应了下,告诉裴希:「我在那斯停靠的时间不会太长,你想把红仿留下来,我可以答应,但他需要帮我,学会找他做什么,他得告诉我。」 裴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勋章,微笑:「舰长,真的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做的事吗?」 在裴希的人生字典中,做事向来是等价交换,他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 要得到什么越贵重的东西,就该付出等价或者更加贵重的东西。命运很公平。 阿德加内本来都抬步走了,闻言有些无奈,他看了裴希一眼:「我知道你恨列尔那斯的辐辐射人,但红仿都死过一次,学会枉顾个人意愿对人进行机械改造,他应该也没有办法拒绝。如果你想的话,不如和我讨论下,应该怎么阻止学会这种行为,免得他们让更多移民或偷渡来联邦的人,成为它的试验品和控制工具,我的飞船上已经被他们安插了很多人。」裴希笑了声。 阿德加内已经抬步往余让方向走了过去,裴希跟在身后:「舰长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阿德加内没有说话,他算不上多在乎,能够劝一句已经足够对的起自己的道德。 裴希笑吟吟:「为了拿到红仿的身体控制器,让他为我当牛做马?为了折磨他,侮辱他,还让他死不掉?」 阿德加内走到了余让面前,越过狭窄吧檯,在余让唇上亲了下:「吃什么?」 裴希在身后,笑着自答道:「对。」 站在余让身旁的红仿,正在玩从桌子上拿起的餐刀,他漫不经心地晃着刀具,视线和裴希对上,嘴角翘起来,似笑非笑的模样。 裴希收回目光。 阿德加内装作没有听到裴希的自语。 余让侧头看了一眼阿德加内身后的裴希,把面前的水果沙拉推到舰长面前:「跟昨天一样。」 舰长点点头:「不错,口感很清新,我很喜欢。」 余让看阿德加内,不知道未来连续吃十天,舰长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来。 裴希满脸笑容地走来:「有没有我的份?」 余让把旁边一份本来给舰长准备的推了过去,转头对红仿说:「你有没有星网帐户,我想给你发一套测试题,你做完后发给我。」 红仿听见前面那句话还挑了下眉,听完后面那句眉毛立刻收了回来:「我是文盲啊,你不知道吗,我不认识字,没有加载认字功能。」 余让苦恼了不到一秒,一旁默不作声吃着水果沙拉的阿德加内说:「光脑可以设置盲人模式,我用过几个月,还不错。」 「……」红仿顿了顿,又龇牙笑了起来,「不太合适吧,先生,你刚刚对我摸来摸去,又问我身体有没有感觉,又藉口要加我的星网帐户,这很让人误会,我以为你和舰长是法定伴侣?」 裴希单手撑住自己的额头,叉子在水果沙拉餐盘里无聊拨弄,他希望阿德加内舰长亲自动手揍下这个嘴贱的人。 可阿德加内很平静,余让也很平静,连红仿这个蠢货都非常平静。 唯一不平静地只有他。 裴希低着头嘲讽地笑了一声,仍旧没有说红仿什么,他对余让说:「你发给我吧,我让他做。」 「做什么,我不做,我看见字就头疼。」红仿哎呀,非常抗拒。 阿德加内饮食非常规矩,他直到完全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才抬起眼睛看了红仿一眼:「如果你想重新学习认字,我可以把你送回学会。」 余让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眼睛半睁不睁地盯着面前的桌面,人在这里,魂好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阿德加内说话,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 舰长面色平静,说话语气也平静,甚至带着商量,但余让觉得他好像有些生气。 [生气在哪?][不知道。]余让从来没看见过阿德加内生气,愠怒也少见。 他多看了两眼,舰长却突然对他说了声抱歉。 [道歉什么?][也不知道。]余让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越过狭窄吧檯,捧住阿德加内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下。 他松手,撤回身体,舰长神情顿了顿,不知是嘆了口气,还是舒了口气。 余让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他的手指有些颤抖,越关注手指,就颤抖得越严重。 余让把手指捏入手心他最近总是很疲倦,对很多事都提不起干劲,睡眠时间增长,对他人和自己的情绪感知能力下降,有躯体化反应。不是很严重。但是不太好。 [怎么办?]他想。 [还是不知道。][找点事情做吧。][找什么事情做?]余让坐回椅子上,撑住自己的下巴,虚睁着眼睛,有些打瞌睡。 [让红仿做一下我的测试表,他好像比较有意思。]红仿已经在阿德加内不动声色的威胁中,屈辱地答应了这件事,裴希满脸笑容,这个笑容带着几分真意。 这玩意看他吃瘪,就是会爽。 红仿舌头舔了下牙齿,凑近裴希,小声说:「你想去我房间看看吗,宝贝儿?毕竟我俩能见的时间也不多了,抓紧时间啊,免得你又独守空闺、寂寞地抱着被子哭。」 裴希突然伸手捏住他双颊,转动了下他脸颊,仔细地看了下这张脸。 第103页 和记忆中其实相差不大,红仿的年纪好像停止在了某个时间。 他手指突然往下压,狠狠按下去,红仿低骂了声,甩开了裴希的手,几乎要一巴掌甩回去,看见裴希赤红的眼珠,手顿住,没好气道:「我知道你捨不得我,想要在我身上留点什么,可以留些有意思的东西。」 裴希没再理他,他转头看阿德加内。 阿德加内在看余让,有些担忧,已经在光脑上让娜芮尔抽时间检查余让最近的身体状况。 前段时间还很爱动、到处跑,最近突然不爱动了。 裴希看了眼余让,低声对阿德加内道:「舰长,可以聊下吗?」 裴希把阿德加内喊到一旁,阿德加内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表现出来,他沉静地望着裴希:「你说。」 裴希低声说:「我想留在这里。」 阿德加内问:「以什么名义?」 裴希轻声:「随行家属。」 阿德加内垂眼看他。 「我想让舰长帮忙,拿到红仿的身体控制器。」 阿德加内皱眉:「你有些让我失去耐心,我……」 裴希低声打断:「我请求您。」 阿德加内冷脸,余让在短暂的休憩后,突然抬起头,他看起来有些茫然地四顾了一圈,红仿坐在他身旁,凑过去,两人拿起了光脑,不知道聊起了什么。 阿德加内收回目光:「我耐心有限。」 裴希恳求道:「就像您爱余让,不捨得他受伤一样。」 裴希顿了顿,自嘲一般:「我希望红仿,他的生命不要掌握在别人的手里。我担心他的生死,我希望他好好活着。」 「你可以理解吗?」 我爱上了曾经屠杀过我家人的[活死人]。 他变得健康之后,就能消弭过去的仇恨了吗? 裴希过去不懂这些,年轻时急功近利,报仇时不折手段。 然后才会遭到报应。让他得到的都失去,拥有的都是变得一文不值。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第52章 52生活倒影(七) 对于裴希留在阿波罗号上的事,余让有些纳闷。 等到晚间休息时,阿德加内告诉说——他过去也不是很清楚二人具体关系,只知道红仿过去是裴希的第二任伴侣,最近抽时间让人调查了裴希和红仿二人的资料。 这两人过去出生在一个叫列尔那斯的星球。这个星球如今已经消失在了宇宙中。 余让当时靠在躺椅上看《联邦百科全书基础版》,这个版本内容注释非常多,读者划分大概是十岁左右的小孩,插图动画和语言也比较轻松易懂。 他眯着眼睛盯着卡通动画插图看了会儿,被舰长说话声音唤醒,慢腾腾地哦了一声,觉得这个星球听起来有些耳熟。 阿德加内刚洗完澡,浑身还带着水汽,裹着浴巾,朝余让走过来。 他弯腰摸了下余让的脸颊,瞳孔扫视了余让脸颊一圈,余让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轻轻拍了拍,示意舰长坐。 「所以他们过去就认识了吗?」他说话仍旧慢腾腾。 阿德加内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大概解释了下那段时间列尔那斯星球上的生存环境。 余让点点头,自言自语:「辐射导致的变异,丧尸?」 「嗯?」阿德加内凑过来,没听懂余让在说什么。 余让转头看了一眼阿德加内凑近的脸,他歪了下头,贴过去亲了下。 阿德加内眉眼舒展,笑意挡不住,笑看余让:「我和你坐一起好不好?」 余让往旁边挪了挪:「好,挤一挤。」 阿德加内和余让一起挤到了一张躺椅上,单人椅空间有限,两人躺靠着非常拥挤,身上浴巾被蹭掉也没人去管。 洗完澡后的舰长皮肤冰凉,胳膊上的肌肉放松下来,摸起来很柔软,余让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阿德加内的皮肤,从胳膊内侧摸到大腿上。 把舰长的皮肤热度都摸上来,他还在思考:「裴希过去和红仿是死敌,他很厌恶辐射人?」 「好像是,虽然他过去的生活并没有准确资料,但是他之前接受媒体採访讲过自己家庭状况,他还写过自传小说。」阿德加内笑,「销量好像一般。」 「……」余让看了他一眼,「你们调查一个人的资料,需要调查的这么详细吗?」 联别人自传小说的销量,都需要调查到吗? 「……」阿德加内不动声色把自己的手和余让十指相扣起来,解释道,「信息侦查的内容我不太了解,或许会全面覆盖对方一切的影响资料,一般查看个人不会给出这些详细资料。不过我前几天让李维把裴希和红仿的资料又拿来看了一次,他们才又重新整理对比了一份更详细的信息给我。」 余让突然想到:「所以你也有一份信息也留存在他们那那个信息库里吗?」 阿德加内点点头:「应该有。」 「我看看?」余让问。 「怎么?」阿德加内笑,小声道,「你想知道我什么事,直接问我,不是更好吗?」 余让摇头:「我看下你小时候、读书时候是什么样。」 阿德加内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凑过去亲了下余让:「好,我让李维发给你。」 阿德加内顿了顿,问余让:「你呢,过去是什么样的?」 第104页 他过去从来没有问过余让过去的事,他有些担忧。 余让漫长地嗯了一声,阿德加内紧盯着他。 「我有父母还有一个妹妹……」余让低声讲述。 他的家庭,他的幼年,他的童年,他青春期时的女孩,走路投空气篮球时不小心扭到脚摔跤,骨折打了几天的石膏。 聊着聊着两个人抱着睡着了。- 隔了几天,阿波罗号离开那斯所在星域,开始加速往主星里德方向行驶。 余让早上约好娜芮尔做身体检查。 余让睏倦地躺在检查床上:「我最近状态不太好,总是犯困。」 娜芮尔手中拿着电子板,前后翻阅了一遍后:「身体数据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嗯,心理原因。」余让平静。 娜芮尔视线从电子板后面抬起和余让对视:「检查一下大脑?」她收回视线,「记起了什么吗?」 余让平静地把衣服扣子扣上:「你也知道你们这技术治标不治本,强行压制情绪和记忆,结局不是患者变得麻木不仁,就是情绪记忆恢復后大崩溃。」 娜芮尔又抬眼扫了下余让的表情:「你状态还可以。」 余让从检查床上坐起来,他衣服扣子不小心扣歪,最顶上的扣子找不到扣眼,他沉默地解扣子,解了两颗之后,他略显得暴躁地用力扯了下自己的衣领:「我已经快疯了!」 娜芮尔顿了顿,她上前,伸手帮余让解衣服扣子:「需要给你一些镇定药物吗?」 余让扯了下嘴角:「我更担心我会把你给我的药,全部收起来,某天一股脑地全餵到自己嘴里。」 娜芮尔帮余让解开系错了的扣子,后退继续看医疗卡:「舰长怎么说?」 余让沉默了一会儿,低头慢腾腾地继续给自己系扣子:「我没告诉他。」 「你准备怎么做,想想办法。」娜芮尔甚至询问起他来。 余让扣好衣服,侧身坐到了床沿边,他抬眼看站着的娜芮尔:「你才是医生。」 「如果我来下诊断书的话,我会考虑你是否符合继续手术的指征,我会帮你把这段记忆再次隔离起来,如果再次復发的话,我还会继续考虑手术。成为一个情绪麻木的人至少比成为一个死人要好。」娜芮尔冷静地说,「如果你是我的病患的话,我会这么建议。」 余让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真想揍你和阿德加内。」 娜芮尔莫名笑了下:「你现在和舰长感情不错。」 「还可以。」余让心不在焉地回。 娜芮尔询问:「如果是你,觉得应该怎么治疗?」 余让后靠,双手撑在床上,仰头看娜芮尔:「先把看不顺眼的人一个一个揍一顿,发泄一下情绪。然后一个人跑到没人的地方去哭两天。」 娜芮尔笑:「这样就能好?」 余让笑着嘆了口气:「不知道,也可能跑到没人的地方去死。」 娜芮尔扫了一眼光脑的屏幕,思考要不要先给舰长发一条信息。 余让却像是一眼看穿了她:「不用给舰长发消息,我暂时还没那么想死。」 娜芮尔又扫了他一眼,放下医疗卡,关闭光脑光屏:「不如你先和我打一架试试看状态会不会好些?不过我不确定你能打过我。」 余让嗤笑了声:「这么厉害,不如直接把我打死。」 娜芮尔又扫视了余让一圈,点评:「你是我见过最麻烦的病患。」 余让哦:「真是麻烦你了。」 他从检查床上站起来,询问:「身体状态没有任何问题吗?」 「……」娜芮尔不确定他是想要得到一个健康的答覆,还是身患重症难以治癒,这个答案更符合他的期待。 余让笑了声,他盯着娜芮尔看了一会儿,眼睛认真的像是在注视爱人。 娜芮尔感觉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从嵴背一寸寸冒出来,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你要做什么?」 余让慢腾腾地哦了声:「我想了下,你帮我看过很多次病,但是我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你,我只知道你叫娜芮尔,是舰长的治疗官。」 娜芮尔更不自在了:「我想舰长更想被你了解?」 余让笑出了一排牙齿:「你看起来有些紧张?」他慢吞吞地说道,「我没有记恨你,我其实早就恢復记忆了,如果想要对你们的为所欲为展开报復的话,不会等到现在。」 娜芮尔又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健康。」 余让点了点头:「我确实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说着又坐回了身后床上,「我好像不太了解你,不太了解法尔图,李维,甚至我的哥哥法宾,我都不了解。」 余让平静下来:「我们聊一聊吧,娜芮尔。」 他俨然在别人的诊疗室反客为主了起来:「你今年多大了,为什么会在阿波罗号上医疗官,工作多长时间了?」 娜芮尔完全理解不了余让的行为逻辑,她感觉余让现在说话做事比过去更加混乱,她准备给阿德加内发送信息。 余让静静地看着她,低声说:「我在给我自己找留下来的理由,娜芮尔。朋友、爱人、亲人,仇人,都可以。」 人类是靠各种羁绊存活的。 「我要多认识和了解一些人。」 和他们相识、聊天,共同产生一段新的记忆,来覆盖以往的记忆。 第105页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大概会比较晚更 第53章 53生活倒影(八) 娜芮尔沉默了一会儿,她指挥了个电动轮椅过来,坐在了余让身旁。 「我今年三十五岁,十年前来到阿波罗号服役……」 娜芮尔说她出生在主星里德,她的父母是里德着名的学者,她是拥有她父母基因的孩子。她过去曾有过一段婚姻,对方和她同一个养育院出生,但是不同区域,小时候没见过,读书时候在同一个班级,后来早恋,经歷了一些所有人恋爱差不多都会经歷的波折,成年后就结婚了。 娜芮尔毕业后选择在星际飞船上做医疗师,本来拥有固定假期,后来调往军舰后,再也没有固定假期,聚少离多让一段感情走到了终结。 余让哦:「之前好像听舰长说过,联邦政策鼓励飞船家属随行。」 娜芮尔说:「应该是吧,不过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谁愿意抛弃自己的工作和社交圈来随行?联邦更鼓励一个巡航队的内部消化。」 她说这话的时候,医疗室门口突然传来拜访铃声,门口就站着个随行家属裴希。 他终于抛弃了他外置皮肤一样的白色西装,只穿了一身简简单单的t恤,站在门口等着。 娜芮尔给了一条[治疗中,请在外间等候]的消息,就关闭了拜访铃声。 余让往门外看了一眼。 娜芮尔说她十年前就来到阿波罗号上,当时阿德加内还不是阿波罗号上的舰长,她也不是阿德加内的专属医疗官。 娜芮尔开始讲述她的研究,她得到的奖章,她自豪地向余让展示她曾得到的荣誉和奖章,她靠自己不懈的努力成为了舰长的医疗官。 余让认真看她每一个亮闪闪的奖章和证书,他点点头——有什么生活和奋斗的目标更好。 余让端详了好一会儿这些奖章,伸手轻触时,还能回放当时颁发时奖章时的半透明投影。 余让又茫然了一会儿,他此前三十年活着好像就是为了去死,没有什么兴趣和爱好,也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事情,他不确定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很厉害。」他心不在焉地夸了娜芮尔一句。 娜芮尔对于和别人分享她的医学成就,显得有些高兴,她开始讲起自己的新的研究,她正在以舰长病后康復的内容写一篇报告,其中还分析了星盗如今的医疗水平和技术手段。 她说那群垃圾,落后了他们联邦几百年,她甚至研究了一种新型药物来针对医疗手段落后的星盗后和一些有危险的垃圾星土着居民。 余让对她作为医生怎么研究伤人手段不太感兴趣,他告诉娜芮尔,自己那里有一套舰长做过的测试题,问她需不需要和他一起来分析下舰长是否有问题。 娜芮尔表示,舰长最近状态非常好,身体和情绪状态几乎回到了他受伤之前,这也是他们决定返回里德的原因。 余让感觉有些烦躁,他本来还能平静地听娜芮尔分享她的生活,聊起舰长时,总隐隐感觉烦躁。 他很难具体描述这种烦躁是怎么产生的,一切都不太对劲。 他感觉自己胸膛里有一座火山埋在冰山下面,等某一天,火山爆发会把冰山连同他自己一起烧成水蒸气。 余让伸手搓了把脸,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和你聊过之后,感觉自己状态变得更加糟糕了。」 「……」娜芮尔顿住,合理怀疑,「这句话是在开玩笑吗?」正常人应该不会这么讲话。 余让看了她一眼:「算了,我走了。」 「我报告要发给舰长。」娜芮尔提醒。余让嗯。 「你恢復记忆这件事,自己告诉他,还是我写在报告里告诉他?」娜芮尔询问。 「我拥有选择的权利?」余让侧眼看她。 娜芮尔苦笑:「我感觉到你在怨恨我。」 余让慢腾腾地往外走,他想也不能怪他,他已经努力忍了很长时间,又答应了舰长不生舰长的气,为了他自己的身体健康,他总要想办法发泄一些情绪。 不然他多憋屈。- 余让告别娜芮尔,走到外间时,裴希正坐在等候区翻看电子杂志,手边还放着一杯果汁。 「来看病?」余让看他一眼,想了想,走过去坐到了他的身边。 裴希上下扫视他一圈,微笑提醒:「这是舰长专属的医疗室,别的人一般不可以使用。」 余让没骨头似地椅背后靠:「那你来?」 「拿一份医疗资料。」裴希言简意赅。 「舰长的?」 裴希似乎觉得好笑,他笑眯眯地再次提醒:「舰长的医疗资料不是谁想拿就能拿的。」 「红仿的医疗资料也在这里吗?」 裴希嗯了一声:「医疗室资料库的人说,舰长调过来看了,还没拿回去。」 「总统也可以说不当就不当了吗?还是可以放长假,你的行为不太符合我对你的认知。」 裴希瞬间就找到重点,他灰黑的瞳孔注视着余让,笑道:「你都记起来了?」 余让没搭腔:「舰长告诉我说,你和红仿过去在你们那个星球上,应该算是死敌。」 裴希收回目光:「舰长的好奇心也很重嘛。」他笑眯眯地,「那你记起来,你觉得舰长是什么反应?」他啧啧嘴,「过去我两次提醒他,你失去记忆的事,他都被我惹怒了。」 第106页 「你想看他什么反应?我告诉他的时候,特意发消息叫你来看?」余让面无表情。 裴希眼珠转了一圈,笑:「你还没告诉他啊……」 余让嗯了声:「我无聊没事干,聊聊天吗?聊你和红仿?」 裴希随嘴道:「对,我和他同一个星球的,后来被联邦救了。我到那斯矿区生活,他在不知道什么星球。辐射人嘛,体能比正常人要好,脑子也比正常人蠢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救了什么当地的贵族,当了私人护卫,而后被推举进了护卫队。」 裴希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胡说八道般无所谓:「我在矿区整天挖矿,吃不饱睡不暖,感觉哪天就死了,就抱住了我们矿区大小姐的大腿,每天让大小姐赏我几口饭吃。」余让冷哼。 「给大小姐和她爹做牛做马了几年,他们把我推入了巡航队,我就和那蠢货见到了,就 这样。」裴希说完笑眯眯看余让,「少爷,满意这个故事吗?」 余让扯嘴角:「难怪你自传销量差,讲故事水平很糟糕。」 裴希故作惊讶:「你怎么连我自传销量差都知道?」 余让抬手看了眼时间,不确定现在是不是红仿的工作时间,试探性地发了信息给红仿:[我和裴希在聊你们过去的事,有空参与吗?][狗屎,我才没有你们那么闲,我刚回来,在看上次登录那个星球信息,没空和你们玩。]红仿回信息很快。 余让遗憾地耸了下肩膀:「我还说问下红仿。」 裴希嗤笑:「你觉得他讲故事能讲得比我好?」 话不是这么说,事实上红仿的叙述方式确实比裴希好了不少。 红仿在几乎两分钟后就打了个通话过来:「妈的,不干了,这么多字,看得眼睛都疼。」 余让开了扩音:「反正无聊,聊一聊吗?」 余让前段时间把测试表放给了红仿,红仿连续抱怨了好几天,一百多道题,只需要点击答案,他都做了好几天才发送了结果过来。 可最后测试结果还是不可用,红仿的防御性答题分数太高,整套题都作废了。 这个人不想让别人了解他的状态,是个心理防御力很强的人。和他的所表现出来的外在性格不太相像。 反倒是外表看起来防御性很强的裴希,他也顺手做了余让的测试题,他的防御性答题不是很高,结果显示裴希有一定程度的焦虑和恐惧。 裴希侧头看了一眼余让共享出来的虚拟光屏,红仿嘴里不知道叼了跟什么细棍子,躺在一个类似仓库架子的地方,对着余让抬起两指打招唿。 裴希没忍住冷笑了声。 红仿龇牙:「宝贝儿,听到你讨人厌的怪笑声了。」 余让看红仿:「是不是很无聊?裴希刚刚说他过去在矿区吃不饱穿不暖,然后卖身给了矿区主人的女儿。」 红仿啧啧笑:「我知道,他很擅长卖身,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把自己心肝脾肺肾都一起卖了。」 余让说:「你们过去是同一个星球的,其实早就认识吗?」 红仿笑:「认识啊,关系很好,是不是啊弟弟?」 裴希已经收回了视线,他嘴角勾起个嘲讽的笑容出来:「你如果死在出门找水和食物的那天,我勉强能认你个哥。」 「……」余让沉默地眨了眨眼睛,「你们是兄弟?」 裴希哦了声:「垃圾星出生的人,有什么父母兄弟,随便喊喊而已。」 红仿仍旧乐滋滋的:「那你不要哭死么?我回去的时候,你还哭着想跑过来抱我。」 裴希脸色明显一沉,而后又如同没听到一样,他笑看了余让一眼:「我先进去拿资料。」 「……」裴希走后,余让看红仿,「继续聊?」 红仿哎呀了一声:「不太记得了。」 余让盯着他:「那等裴希出来后,再继续聊。」 红仿哈哈笑:「你要干什么啊哈哈,听裴希说你过去找死,没死成,被舰长弄没了记忆?」 「……」余让眉头跳了下,「你这么讲的话,我这时候是不是该恢復记忆了?」 「可别啊,那舰长不得对我有意见吗,你换个其他的时间恢復记忆吧。」红仿赶紧道。 「怎么会自己找死?我身体被炸成碎片,别人问我想不想活,我都说要活。」红仿笑道。 余让笑了下:「那是好事。」 红仿又龇出尖牙:「我也觉得不错。」 余让直问:「那裴希为什么要你死?」 「……」红仿愣了下,隔了好一会儿哈哈笑了两声,「我后来变成辐射人了嘛,把我们安全区的人全杀了,本来那小子也要被我生吞了。」红仿抬手比了下,「他那个时候太小了,我被他用石头锤了几下,他就熘走了。」 「……」余让惊讶了片刻,抬手点了点眼角,「这个伤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红仿把嘴里的短棍吐出来,啧啧了两声:「这是这孙子后来进了巡航队,爬了我的床,哭着爽完了抬起刀就给了我这么一下,气得我差点把他扔去当太空垃圾。」 余让伸手揉了下额头,裴希正好走了出来,余让回头看了他一眼:「红仿的故事讲得比你好。」 裴希低头看资料,闻言把电子资料收回光脑里,嘆息:「那我只能很可惜,你的审美水平已经降到非常糟糕的地步了。」 第107页 红仿仍旧啧啧笑。 余让问裴希:「所以现在还想他死吗?」 裴希皱了下眉头,他站在余让身后看镜头里的红仿:「你觉得我想让你去死?」 「……」红仿眨了下眼睛,刚想笑说你几斤几两能让我死…… 裴希冷声道:「老子他妈的放弃自己的生活,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你觉得是为了谁?为了杀了你,你他妈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余让没忍住笑了声。 红仿哈哈:「你觉得你能杀了我,现在把自己想得这么厉害了?」 裴希冷笑:「等我求舰长拿到你的控制器,立马捏爆你身体里的每一块晶片。」 余让挠了挠耳后根。 红仿似乎没有想到这茬,他低骂了声:「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我真不知道你还在那斯,我要知道你在那个鬼地方还能只手遮天,杀了我都不可能答应送人去那斯。」 裴希盯着红仿看了会儿,似乎终于想起来余让还在这,他深唿吸了一口气:「我现在回去,你在哪?」 红仿说:「消停点,别烦我。」 裴希看了余让一眼,努力了好一会儿,却也只是个硬邦邦的声音:「我先走了,有事可以星网上联繫我。」 他说着就离开,步子走得很快,和以往见他那副不急不缓的模样不太一样。 余让看镜头里的红仿:「这样就吵架了?」 红仿耸了下肩膀,眼睛往门方向瞥了一眼:「你要看他待会儿来跟我打架吗?」 「……不用了,谢谢你的分享,挂了。」余让挂了电话。- 他慢腾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医疗室门口的时候,企图也做出个气势汹汹地模样来,接到舰长来电的时候他顿了顿。 「餵?」余让靠在医疗室门旁的白色哑光墙面上,垂着眼睛低声。 「……」舰长的唿吸声先传过来,而后低声,「你……怎么样?」 「还好。」余让回。 「娜芮尔说你……」阿德加内声音更低了。 「嗯,记起来了。」 「怎么不先告诉我?」阿德加内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余让眨了眨眼睛:「你想要怎么办?」 「我……」 余让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阿德加内在走廊尽头,余让侧头看了一眼,他挂了电话,朝舰长招了下手。 舰长走路变得很慢。 一段短短的路程走了很久,才走到余让面前。 他伸手牵住余让的手,良久不语。 余让看他:「你想要说什么吗?」 阿德加内沉默,对不起吗?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还好吗?刚刚已经问过一遍了。 还可以说什么话? 你记起来了,是不是一切都没关系了,你答应过会原谅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通过娜芮尔来告诉我,是担心我、害怕我会再做出些什么不经过你同意的决定吗? 阿德加内只觉得喉咙苦涩,过往一段时间在阿波罗号的甜蜜都变成了幻影和刺向自己的冰刀。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他阿德加内,自己给自己制造了一座谎言乐园,还安排了不愿意的演员来配合他演戏。 阿德加内额头开始出现薄汗,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说,澎湃汹涌的语言涌到嘴边,却只剩下失语。 舰长抿了下唇。 好一会儿,他艰难地说:「如果你记起了一切,仍然不愿意留在这个你不喜欢的世界生活,我……愿意……希望、希望……」 我希望你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 见鬼!见鬼的自由! 阿德加内声音扭曲了片刻,银灰色的眼睛突然不受控地滚落一颗一颗的泪珠:「我不想……」 阿德加内直勾勾地盯余让,压抑着哭泣的腔调,心碎地恳求道:「我不想,我说不出来……」 他手指紧紧地扣着余让的手指,全身信念如同一座无可挽回正在倒塌的建筑,他无法维持一丁点的体面:「求求你余让,为了我为了我,好不好?」 他凑过来,带着满脸的泪水毫无章法地亲吻余让的脸颊,吻余让的嘴唇,完全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哭得难以自持,手掌都变得汗津津。 他抱着余让:「求求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对不起对不起。」 他反覆在余让唇边说话。 余让感觉到痛苦,这种痛苦与过去三十年在界生活时的麻木和疲倦不同。 他感觉痛苦,心脏酸麻,眼眶变得滚烫。他不该这样。 他或许应该再循序渐进地告诉舰长这个消息,他不该因为自己有些忍受不了,就不管不顾地把这个消息昭告给了全世界,劝没有告诉阿德加内。 他又何尝不是个懦夫? 娜芮尔有自己坚持的生活和自己坚持的理论,生活变得什么样也不影响她的研究和荣誉。 红仿和裴希这一对遭遇过无比糟糕过去的怨侣,也在试图解决他们二人之间的问题,别管是通过什么方式。 只有他,自顾自突然又毫无道理做出的决定,让自己和阿德加内都痛苦。 余让抿了抿唇,他眨下自己睫毛上的眼泪:「别哭别哭。」他轻声道。 阿德加内似乎没有听见,他把湿漉漉又带着泪水咸味的舌头伸到余让嘴里,搜刮余让口腔内的每一道气息。 第108页 他喘不上气,眼睛也被泪水模煳住了视线。 他人生中,从来没有过这么清楚地面对自己失控的时刻。 他在这一刻没有想自己需要接受治疗,这一切都变得很糟糕。 他心中只有——老天啊,让这个人留下来陪他吧,他愿意付出一切,他的财富、他的健康、他的理智、他的一切一切。 余让湿漉漉的手捧住了阿德加内的脸颊,他轻舔了下阿德加内的嘴唇,他脸上的泪水,泪流不止的眼睛。 「阿德加内,你让我打你一拳吧,好不好?」 舰长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和脸,他嘴唇轻颤了片刻,轻轻眨了几下眼睛,眨掉眼眶内摇摇的泪珠,隔了会儿,他低声说:「你打死我吧。」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了,这章写得有点多嘿嘿 第54章 54生活倒影(九) 打死必然不可能,本来想给一拳头,看见舰长这副样子,也下不了手。 余让刚要说话,身旁医疗室的门突然传来动静,余让眼疾手快把阿德加内的脑袋按到了自己肩膀上。 ——哭成这样,应该不想让别人看见吧? 娜芮尔在下一刻,从门内出来,她走出门口,听见门旁动静,侧头看了一眼,愣住:「……?」 余让睫毛上还沾着泪水,翠绿的瞳孔如同被水洗过,他常年显得有些病态苍白的脸上,此刻带上了些血色。像某些刚学会化妆的孩子,小心翼翼扫在脸上第一笔红晕。 娜芮尔惊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余让虽然算不上多好相处的一个人,但不好相处的情绪很稳定,大多时候脸上都不带什么表情,偶尔笑一下都显得极度敷衍,此刻眼角带泪的伤感模样,让娜芮尔忍不住驻足。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和余让贴在一起的人是舰长,他穿着巡航队日常工作服,外套肩上的徽章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的荣耀。 而这个衣服金边都比别人多几条的舰长,此刻正埋首在别人肩上,娜芮尔确定以舰长的听力,肯定能听到她开门的声音,但舰长没有给出任何反应,这让娜芮尔感觉到一丝尴尬。 她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晌,正要不动声色离开,又发现舰长背嵴都在颤抖,看起来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她犹豫了片刻,思考自己是否该在此刻履行自己的医疗官职责。 余让水洗过的眼睛盯着她看,他摇了下头,替娜芮尔做了决定。 娜芮尔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沖余让点了点头,转身重新回了医疗室。- 因为娜芮尔的打岔,让两个人情绪激动的人骤然沉默了下来。 隔了许久。如果有眼神不好的旅客路过这儿,可能会怀疑医疗室门口站立的是一座相拥的雕塑装饰。 阿德加内才动了动,他在余让肩头蹭了蹭自己潮湿的眼睛,缓慢地抬起头,垂着眼睛,盯着余让的衣领,保持冷静如同谈论重要事的语气:「你想怎么打我,都可以,好不好?」 舰长太过予取予求,余让的拳头只能打到棉花上,他也凑过去在舰长的衣服上蹭了下眼睛:「娜芮尔看到你哭了。」 阿德加内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和余让眼睛对视上后,他唿吸一窒,好一会儿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下一串泪珠,他努力维持自己的声音:「我……」深唿吸了一口,「抱歉。」 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心神不宁,哪里顾得上自己什么模样,又被谁看见。 看见就看见吧,被谁看见都可以。 全联邦的媒体无死角直播他的无耻和无赖都行,他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那些事情了。 他拿自己湿漉漉的脸去贴余让的脸,用嘴唇去亲吻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小心翼翼地连续喊他的名字:「余让、余让、余让……」 「留下来留下来求求你好不好……」 阿德加内讲话变得毫无逻辑,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 小时候,外祖母讲过女巫的故事,女巫会用人类的名字来施展咒语,当你知道一个人的真实名字的时候,你可能就拥有了对这个人施展咒语的能力。 老天啊,外祖母怎么会拥有这么多的故事? 到底有没有哪个故事,能让他爱的人愿意留下来? 他没有听到余让的回话,手指忍不住颤抖了起来,痛苦地询问:「我要怎么做,你才……」 余让亲了亲他鼻子,伸手捏住他颤抖的手指,轻声说:「我会的,正在努力,你陪我。」 余让说话也有些停顿,一个词一个词的蹦。 阿德加内抬起眼睛看余让,他勐地松了一口气,全身力气都卸下了,他像是连续参加了好几场的星际战争,在最后一个敌人倒下后,也体力不支地跪在了地上。 余让伸手扶他,最后索性和他一起坐在了医疗室门口的地面上。 阿德加内忍不住抱他,把他的脑袋搂进自己怀里,语句不通地低声说:「我会,对你很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余让嗯了声,他有些鼻塞,声音闷闷的:「我也会,对你很好,你别怕。」 阿德加内亲他的耳朵,眨了眨眼睛:「我爱你。」 余让鼻音很重,他轻吸了下鼻子,闷着嗓子含煳出一些笑意:「我讨厌煽情。」 「可我爱你。」 「嗯。」 第109页 「我爱你。」 余让低声说:「我也是。」余让沉默了一下,重复道,「我也爱你的。」 阿德加内抱紧他,两人又沉默地坐在地板上拥抱了一会儿,脸上泪水风干,脸变得冰凉,然后又被对方温热的唇吻到升温。 很久之后,谁也不知道多久。 余让低声问:「这儿有监控吗?」 阿德加内顿了顿:「有的。」他回说,「每个公共区域都有,这种迴廊长度至少存在五个移动型监控设备。」 「你……」余让抬起头,嘆气,「算了。」他从地上慢腾腾地起身,一边把手递给阿德加内,「回去吧?你从控制室过来的吗,要回去继续处理工作吗?」 阿德加内握住他的手,却没有借力站起来,他甚至坐在地上又扯了下余让的手。余让低头看。 阿德加内仰脸看他,余让想说,你不会站不起来了吧? 阿德加内一拽,又把余让拽回了地上,他还好心託了下余让的腿,怕余让撞到。 余让双腿抵在阿德加内的大腿上,垂眸盯着舰长看。 阿德加内伸手搂住余让,头贴到余让胸口,低声阐述:「我非常爱你。」 余让脸上表情顿了顿,变得有些无奈,下一秒又变得温柔异常,他捧起阿德加内的脸,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最后索性张嘴,在舰长的脸上咬了一口:「还是打一架吧,舰长?」 阿德加内脸上顶着个牙印,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你想要怎么打我?」他顿了顿,答应完才表达疑惑,「为什么?」 余让慢吞吞,自己也不他确定:「我或许还是有一点生气……?」 阿德加内表情一僵。 余让掐了个小拇指:「大概这么点,需要发泄一下,给自己一个交代。」 阿德加内抿了抿唇,他看起来有些伤心:「对不起,但是我不后悔。」他抬头用额角蹭了下余让的小拇指,「一点也不后悔。」他停顿,补充,「现在更是无耻地感觉到窃喜。」 余让顿了顿,笑:「所以我们打一架吧。」 阿德加内看余让,好一会儿,他抬起脸,对着余让的手掌:「打我一巴掌?」 余让垂眼看他,伸手摸摸他的脸:「有没有什么真的打架的地方?」 阿德加内的脸色犹疑了好一会儿,最后道:「星网上有各种竞技类游戏,拳击、机甲和星际战斗,而且不会受伤……」余让沉吟。 阿德加内有些犹豫:「训练场也有,可是你打不过我……」 余让看他一眼。 阿德加内又说:「我可以站着让你打。」 「……」余让莫名生起气来,他又低头咬了下舰长的脸,慢腾腾从地上站了起来,「好,你站着让我打,我可以驾驶机甲吗,复杂吗?」 阿德加内跟着起身,牵住余让的手:「我可以教你简单的操作,但是你如果用机甲和我打架的话,我担心你会受伤。我即使站着不动,我的机甲也有自动防御模式。」 「……你真厉害。」 两个人牵着手,慢腾腾地往外走去,余让还在和舰长商量两个人要去哪里打一架的事,舰长唯一能给出的意见只有自己站着让余让打。 好像他但凡多动一根手指,余让就会被他撂在地上站不起来,从而战斗失败,失去存下的信心。 走出医疗室的长廊后,阿德加内亲了亲余让的脸,点开光脑给娜芮尔发了条信息:[找人把你医疗室门口的监控覆盖一下。][我可以留一份存档吗?][我觉得是不可以。][你当时情绪波动很大,确定不要我留一份来记录分析你的健康状况?][没有必要,直接覆盖了。][真可惜。]-余让后来和舰长打了很多次,开始在星网竞技游戏内打架,开的私密房间,观众都是一些虚拟数据。 阿德加内说好站着不动,可他在正式的战斗场合下,拥有非常敏锐的战斗条件反射,余让的每次挥拳,他微一侧身就避开了,之后懊恼又歉意地回看余让。 余让本来还没怎么,被他多躲了几次,气得咬牙,连打带踹地去揍阿德加内。 舰长躲得毫无波澜,膝跳反射一般自动躲闪,余让全程没挨到过他一根手指头。 平时见到时,恨不得两个人长在一起不分开,打架的时候挨到一根头髮都困难。 最后还是余让力竭,躺在竞技场地上喘息。 因为开得是星网私密竞技场,周围没有真实的围观者,看台上都是些虚拟数据,会配合玩家的得分和失分发出欢唿和嘘声。 余让躺下后,观众席上出现了虚拟的人声,裁判席上,两人的比分还是0比0。 阿德加内懊恼地蹲到余让身旁,还好心解释:「抱歉,你动作太慢了,我一不小心转头就躲开了。」 余让闭着眼睛深唿吸:「还不如别抱歉。」 阿德加内伸手摸了下他的脸,观众席上突然出现震天的欢唿声,裁判席上的比分变成了0比1。 余让睁开眼睛,阿德加内蹲跪下来,亲余让汗津津地脸颊,欢唿声又起来了,变成了0比2。 [谁设计的这个游戏,评分标准到底是什么?]余让坐起来,伸手抱住阿德加内的后脑勺,手掌在他头髮上一顿乱揉,他抬眼一看,裁判席上的分变成了2比2。 「……」好蠢的游戏。 出游戏后舰长有些小心翼翼,说教余让操作机甲,余让学了基础操作,去星网竞技场和舰长打架。 第110页 机甲操作实在太复杂,即使舰长站着不动,余让的攻击动作也看起来没有什么伤害性。 他甚至因为操作不当,跳跃范围没控制好,从竞技台上跳了下去,虚拟裁判直接按铃宣布了他挑战失败。 余让从机甲舱里出来,他满头大汗,黑色的头髮贴在额头上,阿德加内无辜地站在竞技场内,接受可能是他人生中最简单的一场竞技胜利。 没有一丁点高兴,甚至感到懊恼。 如果是在日常场合下,余让要打他,他能够做到不动让对方打,可是竞技场内,他拥有战斗的条件反射,甚至会不自觉分析,对手的出拳力量和速度,以及对方的下一套攻击。 余让作为一个从来没有过战斗经验的普通人,他的每一次攻击,实在是太好猜了。 阿德加内褪掉身上机甲,从竞技场跳下,走到余让身旁,刚要说话,余让嘘了他一下:「下次去线下训练室吧,近身格斗,机甲太难了,我操纵不了。」 阿德加内伸手擦了擦余让脸上的汗珠,和余让打过很多次了,开始只以为余让想要揍他一顿,他甚至提议过,如果余让只是想要揍他的话,把他绑起来打一顿就好了,没必要每次都在专业的竞技场内,这让他很难被揍。 但余让只摇头。 阿德加内觉得有些苦恼,面对余让时有些小心翼翼,他甚至准备去让娜芮尔准备些麻痹神经和肌肉的药物,来结束这种煎熬。煎熬…… 阿德加内想到这个词语,有些茫然地醒悟过来。 余让就是想让他煎熬? 这是一种……报復? 阿德加内觉得没什么,他点点头——这是应该的。隔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委屈,可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他静静地看了余让一会儿,伸手抱住余让:「好,我们马上要到里德了。」 余让点点头:「那就在飞船抵达里德的前一天,我们去训练室里打一架。」 阿德加内抿了抿唇:「好。」他不知道这场对他而言名为「折磨」的架,要打到什么时候。 余让什么时候,才愿意消气。- 余让其实没有阿德加内想的那么多,为了折磨一个人而花这么多功夫,对他而言是一件无比愚蠢的事,他暂时没有精力去思考舰长的事,也没顾得上顾忌舰长的情绪。 他就是,在完成一件事情。 让舰长陪他,完成一件事情。 可对阿德加内来说,余让只是整天在翻着乱七八糟的近身格斗书籍,毫不系统地学习星网上的格斗教学。 他还看过了阿德加内过去做学生时,参加近身格斗的影像资料。他像是阿德加内每次战斗前,都会翻看对手作战习惯一样钻研阿德加内。 即使他分析这些时,舰长就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手指偷偷摸上他的手指,他也没转头问一句,比如为什么这个时候预判了对手的反击动作? ——他把我当成需要对抗的对手了。阿德加内有些无奈。 余让照样亲阿德加内,睡觉时候和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起床之后,他穿戴轻便出门,他趁李维休息时,去问过李维的家庭状况、成长坏境,好奇他在飞船上漂泊,他的妻子怎么还没和他离婚。 「……」李维觉得这个问题很冒犯。 他也问过法尔图,法尔图坐在轮滑椅上,四肢张开地转圈,说自己结婚后,只会拥有一个小孩,他会给这个孩子建造世界上最大的游乐场。 余让点点头:「你才二十几岁,脑子里就有结婚和孩子的事了?」 「……」法尔图啊啊叫,「你是在讽刺我胸无大志吗?」 余让摇头,转身走了。 他还拿着资料本,询问过很多他见过的人,飞船上处理垃圾的后勤工作人员、商店的主人,路过的巡航队员、舰长护卫队员门。 很长一段时间,舰长身边的人看到他会有些拘谨,以为他是在帮舰长调查做什么员工考核类工作。 故他们回答问题的时候非常认真,恨不得把自己小时候藏在枕头下的一块饼干都告诉余让。 余让也不解释,他只是低头记录,询问对方,再点一点头。 他认识了好多人。 他们有亲人、爱人、朋友、理想、抱负、痛苦和幸福。 他们变成了人,不是某种劣质游戏中没有任何描述的背景人物,他们拥有他们自己的生活。 余让的手伸到了水面。- 和舰长约好打架那天,训练室已经提前上锁,没有任何人存在。 阿德加内还是作弊了,他让娜芮尔给自己了一些麻醉药剂,药效等同于食用中等剂量的酒精,这会让他的反应速度稍微慢一些。 余让穿着一身紧身战斗服,站在训练台下,眼睛扫描般地看他。 阿德加内肌肉一紧,怀疑余让发现了什么。 余让没说话,他走上了训练台。 舰长顿了顿, 跟着走上训练台,最后还是坦诚道:「我用了一些药物。」 「嗯?」余让侧头。 「类似酒精,会让我反应慢一些。」 阿德加内以为余让会生气,余让却点了下头:「哦,没事,不伤害身体就行。」 阿德加内不理解了。 余让已经摆出攻击姿态,抬腿直踢向他胸前,阿德加内条件反射抬胳膊一格,他正准备用手肘给对手一下,对上余让的脸,顿了下,停住了手肘的动作。 第111页 余让推了他一下,拳头挥过来,阿德加内提醒自己不要躲,拳头贴到脸上前,还是偏头,让拳头擦过了耳朵。 阿德加内开始紧张,一种有别与战斗状态的紧张,他像是在和自己的本能对抗。 对抗的结果失败,他无法在正式的战斗场合挨打。 几次单方面交锋下来,即使阿德加内每次都完美躲开了余让的攻击,但一动不动的防御姿态,仍旧让他被余让逼到了角落里。 「我不懂你要做什么。」阿德加内有些失落。 余让把他逼到了阻挡线前,热汗和喘息全落到阿德加内平静无汗的脸上,余让伸手揪住他的衣领。 训练场周围的虚拟屏幕,传来嘈杂的人声和嘘喊声。 阿德加内本来要躲开,硬生生抵挡了这项本能,他抬眼看余让。 余让脸上带着蓬勃的热气,喘息时胸膛在起伏,他在唿吸,他在活着。 余让直勾勾地盯着他:「打我。」 阿德加内顿住。 「你不懂我在做什么吗,我懂。」余让怒骂了声:「你他妈别把我当成什么易碎的花瓶了。」 阿德加内身体一紧。 余让冷声道:「打我。」 别他妈把我当易碎的花瓶、容易凋谢的花了。 把我当成石块,把我当成钢筋水泥或钻石,把我当成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矿物质。 让疼痛砸向我。让我,新生。 阿德加内抬起手肘撞了余让一下。 余让吃痛地呻吟了一声。 阿德加内立刻顿住,他惊讶地瞪大眼睛,对于自己突然出手有些不可置信。 余让的脸色微红,汗水滴到下巴上,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阿德加内,身体里骤然迸发的战斗力,让舰长没忍住伸手。 余让虽然从没有参与过战斗,在少有身负重伤的时刻,阿德加内却觉得对方此刻像是经歷了无数生存战争,最后成了站在一片焦土之上的,唯一那个浑身浴血的求生者。 他应该对这样的对手,予以尊重。 阿德加内眨了眨眼睛。 余让跑过来,用自己坚硬的脑袋狠狠地撞了下阿德加内的脑袋。 阿德加内闷哼了一声,他听见余让骂人。 充满生命力的。 「妈的。」 阿德加内也想,妈的。- 余让和阿德加内打了一架,即使打到最后,他们两个在地上如同孩童一样毫无章法的厮打,余让还是全身负伤了。 舰长战斗经验丰富,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他抛弃了自己一切的战斗技巧,和余让扭打在一起。 听余让的喘息和痛苦的闷哼声。 最后余让发狠地坐到了阿德加内的身上,阿德加内经验丰富地翻身坐到了余让身上,他挥动拳头,看见余让亮晶晶的眼睛,脸上的鲜活的伤痕,顿了顿之后,附身抱住余让。 「我认输。」他嗓音嘶哑,人生中从为有过如此心甘情愿的失败。 余让抱住他的后背,虽然赢得不是很合理,但仍笑得开心:「我知道我会赢。」 「嗯。」阿德加内闷声。 余让嘶声,停下来后,肉体的疼痛才覆盖上来,他啧啧了两声。 阿德加内小心翼翼看他脸上的淤青,虽然很努力地克制了力道,但淤青仍旧看起来有些可怕。 直到两人去医疗室找娜芮尔治疗时,娜芮尔震惊地差点没拿住手中的医疗策,她甚至差点失去上下级礼仪地对阿德加内破口大骂。 余让拍拍她的手:「我也揍他了。」 娜芮尔看过去:「……」 「你看他额头上那块淤青,我打的。」余让笑。 「……」娜芮尔看舰长,「我怎么没看到有伤痕?」 余让哈哈笑起来,他眼睛弯起来,睫毛压下来,弯曲浓密地在眼下砸出一片漂亮的阴影。 娜芮尔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余让又被眼角的伤弄疼,嘶了一声,阿德加内立刻过来,凑到他脸前观察他的眼角,唿吸喷到脸颊上。 余让的眼睛睁开,他伸手轻轻抓住阿德加内的下巴,把舰长的脸转向娜芮尔的方向:「这儿,看到了吗?」 「……」娜芮尔哦了一声,下一秒笑起来,哄孩子似的,「你好厉害。」 余让眼睛笑眯起来。 娜芮尔本来想帮余让把脸上淤青都处理了,这个怪人偏偏不要,他要靠最古老的治癒手段,让那些淤青一点点淡下来。 这个决定,让舰长也脑子不清楚地决定不处理额头上的淤青。 可第二天,他们的飞船会抵达里德,阿德加内将近四年时间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明天飞船接驳处,可想而知会有多少长枪短炮对着舰长的脸。 李维对此很苦恼,舰长平静说没事,反正全联邦的人都知道他身负重伤,脸上有点伤口也没什么。 他转身问余让明天要不要和他一起下飞船,他会向全联邦的人介绍余让的身份。 余让正坐在吧檯前吃一款酸酸甜甜的甜品,闻言立刻拒绝,把甜品杯递给阿德加内:「你试试,不太好吃。」 阿德加内不挑食,成为某种食物回收器也不冤,他就着余让的手吃了两口甜品:「我觉得还可以。」 余让点点头,再次认同舰长食物回收器的身份,把甜品杯放入他手中:「我得偷偷走,我不能见到这种场合。」 第112页 阿德加内笑了声:「那阿波罗号停靠后,我让护卫队的人先送你回家?或者让他们带你先逛一逛,法尔图需要先去学会报导,不然我会让他陪你。」 余让好笑:[下班还不让别人有自己的生活,什么资本家行径。]余让摇摇头:「不用管我。」- 和余让所想的不一样,里德主星并不是像那斯一样,仅仅是一颗星球,它由三颗三角分布的恆星组成,周围环绕着超过一百颗卫星天体,三颗恆星周围绕着无数条纵横穿越的发光星环轨道,粒子穿梭器作为主星的主要交通工具,分布在这些星环轨道的两侧。 从太空中看过去,里德融在了一片光晕中,光芒向整个宇宙四散,像在向整个宇宙宣扬它皇冠上璀璨的珠宝。 里德拥有整个联邦最大的港口,永远只在在太空停泊的阿波罗号,在很多年后,终于着陆了。 巨大的嗡鸣声港口迴响,阿波罗号入港的速度很慢,花费了近十个标准时后,阿德加内才帮余让整了整衣服,他亲了亲余让的脸颊:「待会儿见,我带你去见我的父母?」 余让脸上的淤青还没有消散,第二天看起来更可怕,这些肿胀的疼痛提醒他经过了一场战斗,并且获得了胜利。余让笑着点头:「你不用着急。」 舰长额头的淤青也变得更明显,他把帽子扣到头上,笔挺地离开,他需要看着船上成员分批离开,然后踏出阿波罗号正对着港口的那一扇舱门,对媒体表达自己一切都好,然后等看第二天在电子推送报上,看它们都会说些什么鬼话。 余让在护卫对人员的护送下,从一个人比较少的偏门走出来,他从楼梯上走下来,仰头看了一眼这个望不到头的大傢伙。 余让收回目光,缓慢地抬脚踩在了地面上。 里德主星的气候湿度恆定,是整个联邦最适宜居住的星球,周围从飞船上下来的人,没人组织队伍,他们离开的步伐也非常整齐。 有人在用光脑打电话,有人在笑,还有人在愤怒地骂些什么。 里德港口的光线非常明亮,悬浮车有条不紊地停在接驳处,坐满之后开走,下一辆车再上前来。 余让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过去看过一部电影,电影角色出生在一艘船上,是一位天才钢琴家。 他一辈子都没有下过船。 他中途有机会下船,可最后还是转身回到了船上,直到他死亡,都没有踏上过陆地,离开过大海。 余让可以分析主角的心理,懦弱也好,纯粹也罢,他离不开的远不是一艘船那么简单。 余让想,每个人心中都应该有一条船,有一片海,有一个难以离开的地方。谁都有的。 余让双脚踩在殷实的土地上。 但是现在,你要走到岸上去。 【作者有话说】 虽然很像完结章,但是并没有完结^.^啊啊啊这章有什么问题啊啊,为什么审核我 第55章 55倖存者(一) 里德主星的三颗星球,大概等同于某些城市的一环二环三环,军舰登录的港口当然属于郊区。 而且是非常偏远的郊区,星球延伸出的星环轨道,像冬季凝固的冰刃一样,在星球外圈搭建出很多大小不一的整齐桥樑。 余让走进入境区通道时,身上没有任何行李——他离开那斯的时候也没有行李。 余让的星际常识非常糟糕,入境的一切手续都由阿德加内的护卫队帮忙操作。 阿德加内给他配了个标准的五人队,等候过程中,一位被余让问过家庭情况的护卫人员,贴心地告知余让:「舰长的家在普兰城区,上面。」他说着抬手往天空方向指了一下,示意是头顶上的那颗星球。 余让点点头,看这个护卫队成员,脑中形象和信息对上——他叫伊莱,是里德的土着居民,今年二十九岁,家中有两民高等议员,最近家人正在替他物色结婚对象,他对此很不耐烦,他有一位的好朋友…… 余让当时记录到这里的时候,伊莱立刻闭上了嘴,紧张询问,这份信息收集会影响他在舰长身边工作吗? 余让不搭腔,伊莱侷促地表示,青梅竹马已经结婚,他并不会在道德上产生问题。 余让漫长地哦了一声,低头写了几笔,感谢伊莱的耐心回答:「爱上已婚人士,这没什么,不用紧张,没有付出行动谁也不能审判你。」余让认真地注视着伊莱,「你也不用审判你自己,你很好,谢谢你愿意分享你的生活给我。」他说完就离开了。 伊莱还为此惴惴不安了几天,但什么也没发生,舰长在降落后遣了一队人员照料余让,他在指派的人员当中。 舰长给他们下达的命令是保护余让——但是在安全的里德,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事情发生。 保护工作就变成了嚮导工作,他们按舰长的指示,向余让介绍里德情况,之后会把余让送到兰顿城区的沃利斯酒店,等他和舰长汇合,他们或许可以享受到一个短暂的假期。 ——伊莱其实不太想要休假,他家催婚。他有时候甚至想一气之下,向智脑提交婚姻申请,让智脑来帮他匹配婚姻,也好过家人把他当做某些配种的哺乳动物。 余让问伊莱:「那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伊莱道:「去兰顿区的酒店——这个酒店是舰长的私人财产,舰长处理完事情之后,会在那里和你碰面。或者你想要去哪儿逛一逛吗?兰顿区有很多非常着名的景观区,商业区也不错,你可以买到联邦杂志上你看上的任何一样东西。」 第113页 余让的手插在口袋里,脸上没有对伊莱所提及东西产生兴趣的意思。 伊莱调出智脑,给余让分享星网论坛上,网友写的里德兰顿区必须得去的地方,之类的攻略。 余让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痕,笑:「我或许应该等脸上的伤好了,再选择出去玩?」 伊莱呃了几声,他刚开始看到余让脸上的伤也吓了一大跳,余让不解释,舰长也不表态,他只能把自己当成瞎子。 「或者,先去医院进行治疗?」他试探性询问。 「不用了,那就先去酒店吧,谢谢你。」余让做下决定。 从郊区进入繁华地段需要乘坐小型悬浮车,而后中途换乘大型公共列车抵达车站,再自行回家或者旅店。 余让没有,他乘坐的是私人悬浮车,从专门的交通路线抵达繁华市区。 伊莱说,全程大概需要五十分钟,余让如果无聊可以睡着休息一会儿,或者看下节目。 车内的光屏正好在直播阿德加内从的採访。 舰长穿着一身正式的巡航队服装,身上的徽章在闪光镜头下,像星光一样一闪一闪。 余让撑着下巴看了两眼——听不懂阿德加内在打些什么冠冕堂皇的官腔,收回视线后,他登录了自己的星网。 现在星网帐户上加了不少好友,都是阿波罗号上认识的,但没什么人和他聊天。 余让也不太喜欢聊天,不确定该和人聊些什么。 分享生活?好像也没什么好分享的? 他现在的社交状态很混乱,要么说话习惯性地抗拒对方,展现攻击性地讽刺对方,要么一键切换成奇怪的谘询模式,和人聊天前,恨不得先问出对方潜在的心理疾病,再不急不缓地安抚对方。 总之还是怪怪的。 法尔图在几分钟前,给他发了几条消息,热情地说要约他喝酒,一定带他好好玩一玩。 余让的手指摸在自己脸上的伤口处,手指的轻触会带来轻微的酸胀和疼痛感,他搓了下电子屏,本来想无视这条信息,最后还是回了个好。 法尔图应该在公共列车上无聊玩光脑,立刻回信:[看新闻,舰长在接受採访。]余让抬眼看了下车载光屏,阿德加内脸上带着标准的微笑,面对媒体的提问,四两拨千斤地回復,并没有正式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看了,看不懂。]余让回。 [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回事啊。]法尔图被逗笑,连续发了许多哈哈。 余让关闭了和法尔图的聊天框,继续打开《联邦百科全书基础版》进行学习——不知道里德有没有什么成人大学之类的东西?余让伸手摸摸颧骨:[我或许应该,重新学习一下这个世界的常识知识?]他刚看到联邦繁育了一种会说话的植物,耳边充当bgm的阿德加内声音,突然传出一句:「是的,我已经结婚,我的伴侣在我最痛苦的时候给予了我很多帮助,我感谢他。」 余让抬起眼睛扫了眼光屏,阿德加内不知道对着哪个镜头笑了下。 余让收回视线,继续看百科书上会讲话的植物,书上绘声绘色地描述,说这种植物靠叶片的震动发出声音,饲养者可以通过帮它记住叶片震动的幅度,来教它说一些简单的语言。 「……」很好,人类从教动物说话,发展成了教植物说话。 光屏内阿德加内说:「哦,你问他为什么没有在这里出现,抱歉,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你们的镜头这样一直对着一个刚刚康復的伤患,还不想放他去休息吗?我的医疗官已经在光脑里向我发出了很多次警告。」 余让又抬起眼睛看了下光屏,阿德加内舰长此刻春风拂面,看起来没有任何要生病的模样。 余让摇了下头,重新看百科全书,他以为阿德加内正直、善良、道德,处事一板一眼如同程序设定,其实他胡说八道的能力也非常优秀。 「医院?不,我不需要去医院,我的休息是指,陪在我的伴侣身边,我需要他。」阿德加内笑着回道。 余让顿了一下,伸手摸眉尾——真的要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吗? 他没看光屏,转头问伊莱:「还有多久能到目的地?」 「还有二十多分钟就可以到了,如果没问题的话,舰长或许会在一个小时后,也抵达酒店。」 余让嗯嗯了两声:「这个光屏可以关掉吗?」 「……」伊莱,「当然可以。」 「好的,麻烦你了。」余让道谢,随后又低头去看自己的光脑。 伊莱关掉了光屏,他感觉有些尴尬,眼睛扫了余让脸上的伤,他的道德感在想,他需不需要去上报法庭,舰长可能在婚姻关系中採取了一些暴力手段。他的伴侣可能并不是自愿维繫这段婚姻关系的。 他强制了他的伴侣?- 余让没有想过自己身上的伤,会让别人陷入道德困境当中,他沉默地继续看百科全书,百科全书的影像资料中,那种被当成鹦鹉的植物,摇摆着叶片,连续发出了几声类似「你好」的声音。 余让点了点头,对自己身处外星世界,更加拥有了实感。 他在二十分钟后,入住了[沃利斯酒店],这个酒店的名字有些耳熟,余让觉得自己好像哪儿听说。 酒店设计得像是一座城堡,杵在川流不息的城市交通枢纽地带,周围穿梭的悬浮车,像城堡周围环绕着的小精灵。 第114页 这个建筑实在太有迪斯尼的风格,让他不得不想起自己曾经生活在这的老乡。 ——阿德加内的外祖母。- 余让在办理入住之后,通过,传到了城堡顶楼,塔尖只有一个房间,护卫队把余让送到门口后就离开回了下层,伊莱告诉余让,有事可以通过内线电话联繫他们护卫队,他们随时待命。 余让点点头,护卫队离开后,他用录进他光脑里的电子房卡打开了房门。…… 外星宾馆房间并不是一个房间,也不是套房,它看起来更像是个小型庄园,草场上甚至还有一些像马一样的生物在吃草。 「……」余让不理解,场地、人工和日常维护成本会不会太高了,这种酒店真的能赚钱吗? 房间内的智能管家,控制了一辆空的观光车来到门口,并欢迎余让的入住。 观光车行驶的速度很慢,管家声音从车载音响中传出,非常人性化热情的声音,正不遗余力地向余让介绍这间全里德最具生态化的房间,车旁有智能机械臂为余让奉上新鲜的水果、点心和饮料。 余让捏了捏太阳穴,管家立刻贴心询问:「您是否感觉疲惫?我可以为您预约房间内的全自动按摩,为您放松身体和灵魂?」 「……」余让左右扫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按钮,最后道,「把你的电源关掉。」 「我很难做到关闭自己的电源,先生。我想您的意思是,让我保持安静,我会的。」智能管家回。 车子开过草场后,建筑物内就没有外面那么夸张,是个带露台的两层楼,二楼露台很宽敞,可以坐在上面欣赏草场。看起来,在里德这些自然风光要更值钱一点。 余让没空欣赏这些,坐了一路车让他很疲惫,进房子之后,就洗了个澡。 他离开阿波罗号时,什么都没带,打开浴室外的衣帽间,发现一些眼熟的衣服已经挂在了里面。 里面还有舰长的制服,他随意捡了件睡衣换上,到客厅沙发上躺下,他有些疲倦,一个人静躺了会儿,又有些不自在。 ——和舰长挤在一张小床上睡习惯了。 余让静静地躺在沙发上,沉默地看了会儿高悬的屋顶,隔了一会儿屋顶好像出现了个旋涡,余让静静地盯着那个旋涡看了会儿。 随后他从沙发上起来,原地打了套军体拳。 打完拳后,他坐回沙发上,开始在光脑上搜索[沃利斯酒店],酒店是联邦着名的连锁酒店,几乎遍布了每个高等星球,里德的这个酒店是沃利斯家族在联邦成立后建立的第一家酒店,酒店歷史几乎等同于联邦成歷史,该酒店于七十年前赠送给多琳道尔,并由多琳道尔对其进行了全方面的改造。 沃利斯酒店作为里德的重要地标建筑物,被多琳女士改成了古怪的造型,多琳女士为此受到了媒体的勐烈抨击,有民众表示以后再也不会入住这个造型古怪的酒店。 多琳女士的丈夫公开发言针对这群反对的声音,将炮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它对你们来说,或许具有象徵意义,可能是联邦成立的标志,但对于我的家族而言,它只是个赚钱的工具。不过现在,它多了一个意义,它是我妻子的玩具。你们对别人的玩具太上心了。」 余让翻到这里的时候,实在没忍住鸡皮疙瘩起了下,受不了这种说话方式。 钱太多和钱结仇了吗? 他刚准备打开同词条衍生信息,阿德加内的来电拨打了过来,余让因为在按屏幕,不小心点上了拒绝。 [发生什么了吗?]余让还没拨回去,舰长的信息立刻就发了过来。 余让回拨过去。 舰长压着嗓子,快速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余让,你现在正在酒店房间是吗?还是你正在休息被我的讯息吵醒了?我很抱歉……」 「不用担心,我在看资料,不小心点到了拒绝按钮。」 阿德加内明显松了口气,他声音变缓,带着笑意:「你在查什么资料,我现在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马上就可以见面。」 「不用着急。」余让安抚,「我在查沃利斯,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 「我很着急,我想快点见到你。」阿德加内直言,抒发完感情,又解释,「我过去应该和你说过,有个叫沃利斯的中转旅游星,主营的业务就是让路过的飞船登录休息,上面只有酒店和配套的能源补给站。这颗星球是以我外祖父家族命名,它是一颗私人星球。」 余让慢腾腾地哦了一声,在大脑中构建词条:[地球老乡,有钱,任性,有人喜欢。]他弯了下眼睛,不错。 阿德加内又问:「你想去看一看吗?」 「好的,不过现在不急。」 阿德加内应了声,余让重新躺回沙发上,继续和阿德加内聊天,手指轻轻触碰到自己脸颊上,低声道:「我好像忘记带药膏了。」其实什么也没带。 「没事,我让娜芮尔给了我一盒药膏,我回去给你涂药。」 「放在哪儿了,我找出来。」 「在我衣服口袋里。」 「……」余让哈了声,不理解,「为什么?」 阿德加内咳了声:「我想给你涂药。」 余让还是不不太理解,这有什么象徵意义吗,但好脾气地回话说:「好吧好吧,我等你,你大概还有多久能回来?」 第115页 「很快。」 虽然不知道外星有没有超速这回事,余让还是慢腾腾地嘱咐:「不要超速。」 「没关系,这条交通线是我专属的。」 「……」 好吧,至少听起来外星球还是有超速概念的。 第56章 56倖存者(二) 阿德加内回来得比预料要快。 他和余让的通讯一直没有断,回程路上一直和余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里德的趣事,他问余让是想在兰顿区多停留玩一段时间,还是先回家。 余让无所谓,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聊天时,舰长突然有公务要处理,说了句稍等下,两人就安静下来。 舰长和人聊文件处理和拜访名单,声音不急不缓带些催眠功效,余让听着听着在躺沙发上睡着了。 舰长进入酒店房间时很安静,智能管家也听话地保持着关机般的安静,余让背抵着柔软的沙发靠背,收着下巴埋着头,头髮遮住他闭上的眼睛,他睡着时候很安静,光脑的虚拟屏幕还他脸旁发着光亮。 阿德加内推开房门,脚步轻下来。 他脱下外套和帽子,外套上的徽章链条在空气中摆动,发出了些声音,阿德加内伸手抓住晃动的链条,把衣服轻轻地挂到衣架上。 他伸手按耳朵的上的光脑,挂掉了仍旧保持着的通讯信号。- 余让睡得并不算沉,脸上覆上来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睁开了眼睛。 阿德加内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他半趴在沙发边沿,把药膏涂在余让脸上的淤青处。 余让突然惊醒后,条件反射出手抓触碰在自己脸上的东西,舰长反应又更灵敏地迅速收回手。 「……」 「……」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忍不住都笑了出来,不知道这是不是打架打多了产生的后遗症。 余让慢腾腾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舰长躲避的反应,让他突然对自己的产生了一些误解,他好笑地询问:「舰长觉得我现在去参加星网内的格斗游戏,能打入决赛吗?」 阿德加内坐在地毯上看着他笑了好一会儿,再凑过去抱住他,慢腾腾地顺着余让的腿,从地上坐到沙发上,他亲余让的嘴唇,手指摸余让手指骨头,诚实:「得看同一批匹配到的对手。」 「对手是普通玩家,不是你巡航队的人。」余让思索。 阿德加内沉吟,无奈:「我不知道,我不太了解……」他解释,「我过去只和自己的同学和同事,在这类竞技游戏中角逐过奖章。我很难判断普通玩家的竞技水平。」 「……」余让斜了他一眼,他顿了顿,突然道,「舰长,跟着我说。」 「什么?」 「我阿德加内……」余让慢腾腾地开口,嗓音里带着一些笑意。 「……」阿德加内眨了眨眼睛,顺从地缓慢学舌,「我……阿德加内?」 余让一本正经:「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 「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阿德加内没忍住笑着学到。 余让正经:「我的意思是,在座的各位……」 阿德加内慢腾腾地学。 「都是……」/「都是……」 「垃圾。」 「……」阿德加内闭上嘴。 余让啧啧了两声:「舰长连起来说一下?」 阿德加内脑中迅速地连了下这段话,他苦恼地从喉间吐出了些意味不明的音节,然后又「抱歉」——他好像拥有一些与生俱来的傲慢,他自己知道。 余让哈哈笑了两声,他抬起双手拥抱舰长:「没关系,你在自己的领域里充满自信,很棒。」 阿德加内看他一眼。 余让又说:「也很可爱,没人规定人必须得时时刻刻保持谦卑。」 阿德加内忍不住亲他,隔了会儿,他哑声问:「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余让哦了一声,解释:「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人袭击我的话,我能不能躲开。」 阿德加内眉头一皱,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突然严肃起来:「为什么会有人袭击你?不会有人袭击你。」 「假设、假设。」余让摸了摸他的脸,「对了,里德有没有什么成年人可以上的学校,我想我需要学习一些东西。」 「格斗技巧?」阿德加内的表情并没有明朗起来,他甚至在下一秒拧着眉脱口而出了个毫无关系的话题,「我调查过那斯那间商场的安保系统,当时你身边墙壁上不足一臂远的距离,就设有一个警报器,警报器功能完善。」 余让慢腾腾地摸阿德加内的脸颊。 阿德加内沉声,有些生气:「我甚至没有办法,因此问责那间商场和整个那斯的安保模式。」 「它应该至少有一个自动报警系统,你流了那么多血,我不明白为什么那斯连这种智能报警系统都没有安装。」 「里德拥有非常完善的智能警报系统,你不会被……」袭击。 余让突然凑近他,翠绿的眼睛注视着他,阿德加内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好像不太稳重的模样。 他闭上了嘴巴。 余让盯着他,眼睛里带着些懒洋洋的笑意:「你在向谁生气啊舰长?」 「……」阿德加内回视他,冷静解释,「当然是那斯政府和那间商场的安保……」 余让突然凑过来亲了他一下,把阿德加内剩下的声音堵回了嘴里。 第116页 「我今天才发现,舰长有非常优秀的胡说八道天赋。」余让亲完点评。 阿德加内抿了下唇,最后还是忍不住凑上前,又吻了回来,低喃的声音从两人唇尖传出:「我觉得我很少思维不清楚,会胡乱说话。」 余让笑:「我听了一会儿你今天的採访。」 阿德加内也笑:「是些标准的公关用词。」他说完,顿了顿,解释,「当然关于你的并不是。我和你说话,尽量在我能力范围内保证真诚。」舰长用词非常谨慎。 余让伸手挪开舰长亲个不停地脑袋,伸手帮舰长擦了擦唇上溢出的口水,他捧着舰长的脸,盯着他的眼睛:「你没有在胡说八道吗,我怎么感觉你刚刚是在跟我秋后算帐?」余让笑。 阿德加内顿住,思索:「我应该没有,我怎么会对你……」他顿住。 思索完毕,大脑分析了一下自己刚刚对那斯的不满,有些头疼地发现,这确实像是某种发泄。 他沉默,道歉:「我很抱歉,我没有想要向你发泄情绪的主观意识。」 「……」余让收回手,习惯性地想摸下自己下巴,来分析当前状况,阿德加内突然抓回他的手,重新放到自己的脸旁,低声,「希望你没有为此生气。」他顿了顿,修改措辞,「你不要生我的气。」 余让手指忍不住在他脸上轻弹了两下,又凑过去亲他:「好吧,没关系,我喜欢你向我发泄情绪。」 余让边亲边低声娓娓道来:「你内心深处对于我放弃生命有些生气,可你又觉得自己不能怪我,只能把这些负面情感投射到其他相关的事情上去。」 「那斯的安保也好,商场的报警器也好,都是你投射对我放弃生命愤怒的一种方式,这很正常。」 阿德加内试图解释:「我想我应该没有……」 余让笑:「但是怎么办呢,拥有良好道德品质和素养的阿德加内,即使很愤怒,也仍旧会遵守当地法律,没有做出什么发泄性行为。」 余让伸手拥抱他,两个人在沙发上融成一个人的大小:「你习惯性压抑自己的情绪,舰长。」 「……」阿德加内沉默片刻,他想无奈表达些什么——例如自己应该怎么发泄这些情绪,表达愤怒,让那间商场倒闭还是直接开阿波罗号碾平那斯?这不符合法律和道德。 他还没说话,余让的脸贴了过来,手指在他唇角摸了摸,阿德加内就张开嘴,闭上眼睛,让余让的舌/头探入他的口/腔内。 亲吻让余让的唿吸声变重,胸/膛起伏变大,气/息变得灼/热,两人的身体温度都不由得略有些上升,舰长一只手甚至开始解起了自己的衣服扣子。 为了让话题能够继续,余让不得不决定先暂时结束这个吻,他往后退了约半指宽的距离,阿德加内却突然抬手按上了他的后脑勺,把他按回了原位,甚至更近,余让的牙齿不小心咬到了阿德加内的舌头,舰长都只闷哼一声,没有选择结束这个吻。 「……」余让不得不睁开眼,企图唤回两人的理智,他的睫毛和阿德加内的睫毛相擦了一下,肺部空气逐渐减少,余让伸手轻轻往后抓了抓阿德加内柔软的头髮,对方不为所动,余让没忍住伸手掐住了阿德加内下巴,他轻/咬住舰长的舌头,掐着舰长的下巴挪开了对方的脸。 「别激动,让我说话。」余让在唇与唇分离的片刻,平静了一会儿唿吸阿德加内伸手捏住余让掐在他的下巴的手指,唇又覆过来,他舌尖抵着余让的唇缝:「嗯,好的,我听你说。」阿德加内缓慢唿吸。 余让匀了会儿唿吸:「嗯……你把对这件事的愤怒,完全吞到自己肚子里了吗,阿德加内。」 阿德加内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余让的后颈,无奈地回话:「我并没有对你的愤怒,我怎么会对你产生愤怒?你现在坐在这儿和我说话,跟我拥抱接吻,我感谢谁还来不及。」 余让摸了摸他后脑勺:「那我换个形容词好不好?」 阿德加内又凑过来亲余让的嘴角。 「害怕。因为害怕而产生的恐惧。你没有发泄掉你的害怕,在我不小心触及到可能带有当时场景话题的时候,你立刻炸毛了。」 「……」阿德加内坐直身体,他和余让面对面坐在比一张床还大的沙发上,「炸毛?」 「……」余让顿了顿——你的重点有点歪,「就像你莫名其妙,突然因为某些词语,联想到我受伤的时候,从而对那斯的安保产生愤怒。」 「哦……」阿德加内重复了一遍,「炸毛。」 「某些哺乳动物紧张时候的反应。」余让简单解释。 阿德加内笑了下:「炸毛。」他点点头,觉得这个形容词有些好笑。 余让侧头看他:「所以你现在还在害怕吗?」 「我应该……」阿德加内本来想说没有,他已经和余让好好地在一起了,也已经做下了约定。 阿德加内从始至终,一直相信余让是个善良且信守承诺的人,所以他本不该有迟疑。 但他还是迟疑了一下:「……我不太确定?」 余让慢腾腾地嗯了一声,突然转移了话题:「舰长知道什么叫移情吗?」 「什么……?」 「大概意思,当某些人精神处在脆弱状态时,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对他产生了一些帮助,或者仅仅是陪在他身边,这位脆弱的人,可能对帮助他的人产生强烈的情感。」 第117页 「你……我?」阿德加内沉吟。 「而这种感情,一般是这位……患者对过去某些浓烈感情而产生的投射。」 阿德加内沉吟了好一会儿,突然严肃拒绝道:「抱歉,我听不懂,不想听这个。」 余让慢腾腾地继续道:「移情的处理方法很简单,一般是告知对方可能存在移情,提醒对方,之后明确拒绝对方的好感,必要情况下直接中断这段关系,消失在彼此的……」 余让还没说话,阿德加内突然压/了过来。 余让倒在了沙发上。 打架的条件反射,让余让抬起胳膊格挡了下,阿德加内抓住他反抗的胳膊,有些生气地啃咬他的嘴唇。 「你在说什么你在什么……」阿德加内低声道,「你是魔鬼吗余让,一会儿高兴把我送上极乐,一会儿想到什么又把我踢到深渊,我根本听不懂你说的那些东西。」 「你如果因为我说那斯的那些话,而感到生气或者被冒犯,你可以……」 阿德加内顿了下,声音变轻:「我以后不会再说了,好不好?」 余让挣了下自己被阿德加内捏住的胳膊,没挣脱,无奈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可能对我产生了移情。虽然我当时并没有很好的照顾生病的你,但那时候你身边确实只有我一个人陪着,对吗?」 阿德加内顿了顿,安静地平復了好一会儿唿吸,而后松开余让的胳膊,他轻轻地抚摸了下余让被他捏红的手腕,低声说:「我以为你在说你自己,你在通知我,你现在觉得对我的感情是这种所谓的移情……想要解决这段……感情。抱歉,我不该这么激动。」他隔了会儿又道,「我也不知道什么移情。我……」阿德加内凑过来,盯着他看,「只喜欢过你一个人。我们匹配度有百分之九十五,余让。」 余让眨了眨眼睛:「不,我是想告诉你,我大概是个有点糟糕的……救助者,我知道你大概对我产生了移情,可我没有处理,我放任了它的发展,或许才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阿德加内抬起眼睛看余让。 余让身后摸阿德加内的头髮:「我现在告诉你,是希望你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拥有一个判断。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暂时和我分开,来处理这种感情。」 阿德加内皱起眉头。 余让平静地说:「不用担心,如果你要的话,我会等你,一直等到你不需要我等为止。」 阿德加内俯身抱余让:「这,很好……」他说完又立刻解释道,「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并不存在那些事情,不要管,不要思考那么多。不需要处理这份感情,我们在一起,很好。」 舰长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余让抿了下唇,大概听懂了:「……其实我也觉得,很好。」他笑了声。 阿德加内跪坐在余让身体两侧的身体放松下来,他坐起来,盯着余让看,好一会儿,抿唇低声嘆道:「我以后应该再也不会,在你面前说我不会思维不清楚、胡乱说话了。」 余让随便说两句话,他立刻胡言乱语,讲话像是没有学好断句和逻辑的学龄儿童。 他搞不懂是为什么。 可这实在有些糟糕。 余让也盘腿坐了起来,他和阿德加内面对面坐着看了彼此一会儿。 阿德加内说:「你脸上刚涂的药膏,好像被我蹭掉了。」 余让摇摇头,继续之前的话题:「既然我都告诉你,移情存在的可能性,你也没有想要思考一下我们的感情,再来判断我们关系的意思。」他顿了顿,「我现在的状态还不错,那我们来分析一下,阿德加内,你通过什么方法,在我的测试题中,让你的评分五个倾向都达成健康的啊?」 余让不太理解:「你的应激行为有些严重。」 「炸毛?」阿德加内活学活用。 余让笑:「我的测试题有什么问题吗,你找到了我的防御性题目,特意避开了那些吗?」 阿德加内说:「每一道题,我都答得很认真。」 余让仔细思考了下,题目是给阿德加内量身定制的,围绕着他失明,他过去遭受的痛苦而展开,得到的答案是他对此不至于再有过激的身体反应。 甚至题目中——如果再次面对虫灾星人,你会:逃避、无视到攻击,七个程度依次递增的等级选项中,阿德加内选择了最平静的那个。 阿德加内在思索了一会儿后,突然提醒道:「里面没有一道关于你的题目。」 「……」余让愣了下。 「如果你写,余让再次遭遇生命危险,你会怎么样。」 「……」 「我想,如果拥有这个选项的话,我会痛苦到迷失自我。」-- 余让震惊了一会儿,他从来没有想过拿自己做测试题目,他准备要说些什么,房间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阿德加内皱了下眉头,面带不解地朝铃声方向看去。 余让平復了下自己的心跳,示意舰长去看是谁——反正绝对不会是来找他的。 舰长走过去,站在门口看可视门铃,余让慢腾腾地赤脚跟在舰长身后。 门外是按拜访门铃的是一位身穿优雅长裙的年轻女士,她身旁站着几个穿着黑色正装的男人,女士抬起头,看了一眼疑似镜头的方向,她的眼睛还有些红,似乎来的路上哭过。 第118页 她长得很美,银色的头髮,浅蓝色的眼睛,像指环王里的精灵,乍一眼看过去浑身像带着指环王同款柔光滤镜。 余让没忍住在镜头里多看了几眼。 欣赏美丽,绝对是人类的天性——很高兴,他最近恢復了些这样的天性。 阿德加内看了下屏幕,有些无奈地边开门,边对余让解释道:「她叫翡尔琳,是现任国王最小的孙女,我们过去一起长大。」 「……」余让看阿德加内,慢腾腾地,「希望你过去不存在什么没有处理干净的感情,来让我产生困扰。」 第57章 57倖存者(三) 阿德加内非常迅速地解释了他和翡尔琳公主的关系,并且再三申明二者之间绝对没有任何感情问题。 甚至非常坦率地直接告诉余让皇家秘辛——因为皇室近百年来挥霍无度,到现在财务亏空严重,国王鼓励自己的孙子孙女们寻找一个有钱的伴侣,来解决他们的财务危机。 而阿德加内非常不巧的、在刚成年时,就继承了来自外祖母多琳的遗产,因为他和翡尔琳年幼相识,又年纪相仿,国王多次暗示翡尔琳在成年之后嫁给他。 翡尔琳和他对此都很苦恼,在翡尔琳即将成年之前,阿德加内为一劳永逸,直接向智脑递交了婚姻申请。……之后很迅速地就匹配成功了,百分之九十五的匹配度,这个数字其实让他也有些惊讶,毕竟匹配度超过百分之五十的伴侣,就足够相伴度过一生了。 匹配到的对象,是一个他甚至没怎么听说过的次等星球上的人。 阿德加内并不怀疑智脑的匹配数据,智脑从开发到运行已超百年,过去家庭观念薄弱也成为导致星际战争频发的诱因之一。联邦政府成立之后,为了维持各个中小星球的稳定,通过智能算法,让两个或许曾经不相识的人结合成一对坚固的关系,当a触犯联邦法律时,b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这让二者互为对方的监督者。其后联邦又配了更加科学的团队,对智脑的算法进行优化,对匹配对象二者的行为习惯、兴趣爱好等多种维度的数据进行分析,确保匹配成功的对象能够有相互吸引的能力,最好见面即能产生荷尔蒙,从而缔结成更加牢不可破的亲密关系。 毕竟居民幸福指标,也是社会是否稳定的一个重要因素。 这套系统已经运转升级了很多年,虽然如今已经没有公民需在成年后强制递交婚姻申请的流程,但仍有不少人,认为智脑会给他们匹配到真爱。 阿德加内对[真爱]这事并不看重,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室将朝他抛出的橄榄枝,第一时间向智脑提交了婚姻申请。他不想成为皇室的钱包,更不想接下来再成为皇室的枪。 对当时的阿德加内而言,匹配的对象是谁都无所谓,匹配度超过百分之五十,他就能够强硬地按照联邦《智脑匹配婚姻法》来自动缔结婚姻关系。 虽然百分之九十五的匹配度,让他也有些惊讶。但当时确实是谁都无所谓。 而且二十五岁的阿德加内对一切都非常有自信,他相信自己能够经营好一段感情,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都自信能维持一段成功的婚姻。 因为,这都是些,不太重要的事情。 阿德加内当然也曾想过自己的匹配对象是什么样,而自己又该怎么样和对方维持一段婚姻关系。 和余让第一次在星网上见面,他确信自己维持了百分之百的社交礼仪。 在见面之前,余让的资料已经被调查整理出来,放在了他的书桌上,他开始以为对方是个刚毕业,仍旧坚持寻找真爱的天真小男生——很多刚毕业的普通学生都有这种时候。 见面时,对方言简意赅地表明这个婚姻申请是个意外,阿德加内觉得自己也保持了良好而友善的态度,他让对方放心,如果对方不想要的话,他们也能够和平撤销这段婚姻关系。 不过他撒了个谎,根据改良版的《智脑匹配婚姻法》规定,如果匹配成功后,双方在亲密接触一年之后,仍觉得无法维持这段关系,可以向智脑递交离婚申请,阿德加内把这个时间延长至了五年。……当然并不什么真爱的原因,他如今已经不太记得余让当时是什么模样。 他拥有一些难以克制的傲慢,觉得自己给予对方的金钱,足以支撑这五年不需见面的婚姻关系,这是一个对双方都没有坏处的决定。 他嫌麻烦,要确保自己五年的婚姻,会让国王打消让翡尔琳和他结婚的念头。 阿德加内相信自己应该还友善地告诉了余让,如果对方遇到了爱情,也没有关系,他绝对不会对此提出异议,他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他身受重伤,他和余让的人生或许不会有太深的交情。……也不一定,他总有一天会踏上那斯的土地,去见一眼自己婚姻中的伴侣。他是一个习惯性遵守规则的人——如果他缔结了一段婚姻,在双方都没有明确反感的情况下,他会为这段关系付出些努力,试图让这段婚姻关系维繫下去。 他总习惯性地每走一步,都会设想其他可能性。 他从不否认自己对余让曾有过好奇,他觉得以百分之九十五的匹配度,他应该能够和余让相处的还不错。这是他在和对方几算未曾谋面的婚姻关系中,对于感情的设想,最理想状态。 ——他自信、强大、富裕、能力卓越、长相不错,保持礼貌、尊重他的伴侣,从而吸引到自己的伴侣。 第119页 然后他们产生爱情。……这听起来有些冷酷。 好像婚姻对象是任何人他都能够做到。 对方叫余让、兰多、甲乙丙丁、任何名字都可以。 是的,阿德加内不否认他的感情态度,并且他也确定,他能和对方度过一生。 他遵守这种简单便捷的感情规则。可是,可是。 他遇到了些难解的谜题,负伤理应不会改变他的思维模式,刚到那斯时的态度也保持着他一惯的得体。糟糕的三年求生生涯,应该没有改变他什么,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他也一度坚持认为他和余让会相爱。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就像在重力正常的星球上,落叶会掉在到地面上,花期到了的花自然会开。 他觉得这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余让短暂的拒绝,让他感到伤心,但也没怎么影响他对这件事的坚信,有些事情会发生。总会发生。 阿德加内很难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自己心底的一些奇怪信念。 他不确定,如果余让来形容的话,这是不是该称为一种幻想症之类的病症——因为某种无法接受的结果,而产生出来的癔症。 他现在突然很难用具体的语言来形容余让。 在最开始的时候,还是有言语能形容的,那个时候余让的形象是清晰的,虽然眼睛无法看见,但他能感觉到余让形象的清晰——这是个虽然言语冷漠,但内心应当仍旧温暖善良的人,他会对痛苦施以援手,即使对方并没有诉说这种需要,他也能够发现,并且冷淡的、不以为意的、毫不在乎地伸出自己的手,并不期待得到任何回馈。 这让阿德加内迫切地想要恢復视力,观察余让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他们可以相爱,阿德加内认为,只要自己恢復健康之后,他会对这段感情付出努力。 可余让受伤之后,这无比清晰的形象,变成了被打碎成无数块的镜子,阿德加内无法从碎了的镜片中观察出一个完整的余让。 余让有的时候在这片镜子里,有的时候在那片镜子,有的时候一晃神,他就消失在了任何一个肉眼可见的镜面上。 余让变得捉摸不定,难以琢磨。 即使此刻,阿德加内想,他们好像已经相爱,余让回他感情,给他拥抱和亲吻,但仍旧是个碎成无数块的影子。 余让想要什么呢?他好像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可以。 他从睡梦中醒过来,打註定不会获得传统意义胜利的比赛,他站在这里唿吸…… 好像一切都是为了…… 为了阿德加内的一份需要。 外祖母多琳喜爱编故事,她年轻时候乘坐飞船,飞跃过超三十个大星区,多琳曾经一边用剪刀剪自己火红的长辫,一边和阿德加内描述自己辉煌的过去,她扬言她曾经游歷到了宇宙的边缘。 宇宙怎么会有边缘? 外祖母坚持说有边缘,她曾经站在过宇宙的边缘,差点奔赴自己无比期待的极乐世界。 她说宇宙的边缘有宫殿,哦……当然比翡尔琳住得宫殿更华丽、更大,宫殿中有长着翅膀的天使,你遇到了祂们,祂们就会愿意满足你的愿望。 你需要付出什么吗?不,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天使是神秘又神圣的代名词,祂为了满足一些有缘人的愿望,而出现在你的视野中。 [你问我遇到天使,许了什么愿望?][贪婪的多琳女士当然许愿了啊,我告诉天使,我希望我的家人获得想要的幸福。对这就是我的愿望,小阿德,你觉得这个愿望怎么样?]阿德加内不太确定,余让应该是天使行走在星域的代言人,还是他已经是天使本身。 他此刻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装——阿德加内拥有一套一模一样的衣服,晚上他们会穿着相同的衣服抱在一起睡觉。 他的头髮长长了,并没有特意去剪短,刘海轻轻遮住一点眼睛,这好像让他的眼睛有些无法完全睁开,他半阖着眼皮,神情懒惰,听完了阿德加内对于门外人身份的解释,不急不缓地点了下头。 他点头,好像在乎,又好像并不在乎地回了句:「那就好。」 阿德加内看了他一会儿:「回来的路上,她给我打过通讯,想让我立刻回普兰区,她对我的出事感到很悲伤,她关心我,想要立刻见我,但我拒绝了,并告知她过几天会去拜访她。我没想到她会立刻下来找我。」 余让又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外面红眼睛的女士,提醒:「或许,你可以让她先进来?」 阿德加内顿了顿,询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余让抬手,示意他舰长请便:「我当然不介意,你不是告诉了我,她和你并没有感情纠纷吗?」 阿德加内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如果有呢?」 「……」余让眉头一跳,看向阿德加内。 「当然没有。」舰长收回了目光,神情变得有些古怪的恹恹,他点开可视通话,对门口等待的翡尔琳道,「抱歉,翡,我让人给在旁边开一间房,你先入住进去好吗,现在不是个礼貌的会客时间。」他礼貌道,「我也很想念你们,明天一早我们就见面好吗,把你脸上的眼泪擦干净,这不好看。」 门口的女士表情顿了顿,而后她似乎翻了个白眼:「见你还是这副模样,实在太好了阿德。」她道,「谢谢你让我千里迢迢吃了个闭门羹,让我一路流下来的眼泪成为笑话,我会让皇家礼仪队的人给你推送一个罚单,作为你不尊重我的惩罚。」 第120页 「随意,你看中了什么东西,可以把帐单给我。」阿德加内立刻道,顿了顿后,他补充一句,「当然不要太过分,我如今是已婚身份,虽然我的伴侣好像不会介意我给别的人花钱,但是太过分而他又不介意,想必伤心的人是我。」 「……」余让双手环胸,抱着自己的胳膊,听见前面几句话,还只是轻轻地拍拍自己胳膊,最后一句话说完,他没忍住笑了声。 门口的翡尔琳捂着嘴矜持地笑了声,她朝镜头方向含蓄地点了下头:「明天见,我会记得多花一些,让你伴侣心疼——」她笑,「你的钱。」 她说着转身翩然离开,步伐轻盈地像是一只蝴蝶。 阿德加内关闭了可视通话,他顿了顿。 余让手臂环过来,抱住了他的腰,手掌越过他的衣服,摸上他的腹肌,余让在他耳后蹭了下,笑:「阿德——」 阿德加内耳后根有些发热,他甚至忍不住动了动自己的耳朵。 「我听见她好像这么叫你?」 阿德加内握住余让放在自己腰腹上的手指,他顿了顿,抬手解自己的扣子:「嗯,亲近的人都这么喊我。」 「我以后也这么叫你,可不可以,阿德?」 阿德加内领口的扣子一不小心被他崩掉了一颗,特殊矿物材质的黑色扣子掉到地上,又咕噜滚了几圈,落到了余让赤/裸的脚指旁,阿德加内视线追随扣子,停住。 他咳了一声,应:「当然可以。」 余让又笑了声:「他们都这么叫,那我换个叫法,亲爱的,怎么样?」 阿德加内又拧开了一颗扣子,他转身,去亲余让的嘴,低声问:「你喜欢什么,余让?」 他问:「你想要什么?」 余让笑着摸他嵴椎骨头:「你想要等价交换什么?你觉得你给我的爱不足够吗?」 「要些什么吧。」阿德加内唇齿用力,吮/吸着余让的嘴唇。 余让两手按住他的脑袋,阻挡阿德加内用力的吻。唉。他嘆了口气。 阿德加内立刻抬起眼睛盯着他看。警惕地如同在实施什么作战计划。 即使此刻,他的衣服扣子都已经绷掉了好几颗。 余让商量着:「那叫宝贝吧。你应该知道自己很珍贵吧?」 【作者有话说】 有什么值得审核的,我崩溃了!! 第58章 58倖存者(四) 翡尔琳第二天给阿德加内发消息,说自己已经被召回了普兰区,等他回去后两人再约时间见面。 消息发完了没多久,光脑就连续推送来了非常多的帐单。 声音叮叮叮叮地响了好一会儿。 连续不停的信息推送来时,阿德加内和余让还抱在床上睡觉。 房间显得有些狼藉,舰长向来一丝不苟挂在衣架上的衣服零零散散落在地板上,有几颗黑宝石扣子滚到桌底,有光落到上面,黑宝石反射出一丝亮光。 通风系统一整个夜晚都在自动通风。声音并不大,但在开启了屏蔽户外声音的安静房间内,换风的声音绵延地如同一些催眠曲。 阿德加内训练有素地,在听见光脑第一声响起时,就立刻睁开了眼睛。 ——一般休息时,他光脑都会开启紧急联繫外的免打扰模式,但是昨天…… 他大脑发热,情绪有些失控,睡前忘记了调整光脑的工作模式。 阿德加内仍旧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准确判断余让的行为、语言和情绪,但又轻而易举地被对方勾动情绪。他迫切地想要余让需要些什么,金钱、名利,甚至余让想要组建一只寻找故乡踪迹的巡航队,阿德加内也会努力帮他办到。 可余让只摇头,他说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好吧……好吧。 我要你明天给我买一束漂亮的花。 什么,你觉得这太简单了? 我今天看百科书,看到有一种会说话的植物,你可以买来送我吗? 可以?会不会很难买到,需要教它说话吗? 好的,好的,暂时先这样,如果我发现我还想要什么,我会告诉你。我列个清单好不好,你突然问我想要什么,我很难想到啊。- 阿德加内从床上坐起来,身上还带着一些不适的黏腻感,他把光脑戴上耳朵,查看下翡尔琳发来的消息,大致扫了一眼翡尔琳买下的东西。 他快速地签完了帐单,轻声往浴室走去。 时间还早,余让可以再睡一会儿。 余让完全醒过来时,时间已经不早,他中途其实醒了挺多次,睁开眼睛发现阿德加内还在睡,他就懒得动,又静静地躺了会儿。 阿德加内信息传来时,他也醒了,眯着眼睛看见舰长不想吵醒他的模样,索性再次闭上了眼睛继续躺着了。 中途舰长洗完澡之后,走过来在床边站了会儿,余让睁开眼睛,刚要坐起来,阿德加内 单膝跪上床,俯身下来亲他,没彻底干的头髮蹭在他的脸侧。 「还早,再睡一会儿吧?」舰长建议。 余让慢腾腾地哦了一声,他揉了揉阿德加内的头髮,重新倒回了床上过来,提醒:「你头髮还有些湿。」 阿德加内侧头看了会儿余让,点头:「我知道,马上会弄干。我去处理一些小事,你再休息一会儿?」 余让打了个哈欠:「没事,你去吧,我再睡一觉。」 第121页 阿德加内走后,余让起床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继续看联邦百科全书,他本来以为自己应该睡不着的,最近这段时间,确实是在舰长身旁才能睡得比较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太累,他翻了两页百科全书,眼皮开始打架,竟然睡着了。 他好像做了很多梦,睁开眼睛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也不觉得梦中疲惫,他的睡眠好像终于能给他补给,他开始可以从睡梦中,获得过去很长时间没曾获得过的能量。 余让伸了个懒腰,他从床上坐起来,愣了下。 房间地板上此刻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花的颜色倒挺统一,这些魔法一样出现在房间的花,拥簇着此刻房间唯一剩下的家居床,它们层层叠叠地往外铺去,让余让此刻像是睡在了花海中。 「……」余让默然了片刻,他甚至无意识地吐出了些标准的国粹。 他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髮,不知道该为自己突然良好的睡眠质量而欣喜,还是为阿德加内这种夸张的送花方式而头疼。 昨天二人情到浓时,舰长哑着嗓子紧紧地扣着他的手指,一定问他要些什么。 余让没什么想要的,他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出现一个时光机,或者是可以连接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任意门,可以吗? ——给他某种自由穿梭的能力也行。 他如果对当时的阿德加内说这种鬼话,显然不会让任何人满意。 所以他不需要,确实也没有什么既能做到,他又需要的东西。 可舰长反覆问,他浑身都是汗,金色的头髮在柔软的枕头上散开,手指悬空地紧紧地攥着余让的手指,固执地询问。 余让盯着他银灰色的眼珠看了会儿,舰长的眼睛原本是浅浅的金黄色,后来好像装了对义眼,余让一直都没有问过舰长为什么要装这个眼珠。 这颗银灰色的眼珠很少透露情绪,阿德加内面无表情看人时,眼睛看起来冷漠地像是机器。 他问余让,汗珠打湿眼睛,手掌心也变得湿漉漉的。 余让突然感觉心脏潮湿。阿德加内的眼睛在对他说话。 他的眼睛在祈求,看起来有些可怜。 余让便附下身亲了下他突然变得脆弱的眼睛:「花,我要一束花。」 然后舰长送来了一整个房间的花,余让视线扫了一眼,他甚至没有找到可以下脚走路的地方。 余让嘆气——真希望舰长能够理解一束这个量词的意思。 他当然没有多想要收到满屋子的花,他只是在那个瞬间,感觉到阿德加内迫切想要送给他一些什么。 ——舰长对于他的感情没有安全感。需要用一些实质性的、可以看见的东西来确认这份感情。 余让又头疼地抓了下头髮,他扫了一眼整个房间的花朵。 花瓣很饱满,上面还坠着晶莹的水珠,如同几分钟前它们还在花园里吸收养分。 余让转头瞬间,隐隐又见角落昏暗地方,这些花散发着萤火似的微光,如同一些奇幻的电影滤镜,余让伸手摸了下额角。 他点点头,找到自己光脑,戴上耳朵,无视了几条gg推送和问好的留言,点开他的备忘录。 他背靠在枕头上,在重新打开的空白备忘录上,慢腾腾地打字写下。 [如何恋爱:1信任你的伴侣;2给予你的伴侣安全感;3提供情绪价值;4制造惊喜?]余让盯着这行备忘录看了会儿,他唿出一口气。 还应该怎么样? 恋爱课题对他而言实在太难了。 余让往后靠,手指嗒嗒地点在床单上,他在地球时五分之三左的人生都是个普通的蠢男人,面对喜欢人时,只会比面对兄弟时候更蠢一些,剩下五分之二左右的时间里,他的人生已经不容许他思考恋爱的事情。 而重生在外星这三十年,更加不会考虑恋爱话题。 他失去了、人类应当与生俱来便拥有的某些能力。 余让不气馁,他觉得他能想到这里,应该一切都在变好。 他是成年人,会比他是孩子时,更具备这种学习能力。 余让抬手,建了个新的备忘录,他神情平静,抬手,写下[妈妈]两个字。 他在父母的期待中出生,他的母亲是第一位教给他爱的人。 直到他记忆飘忽如影子的六十载时光,这段自记忆诞生开始的爱,应当仍旧在不知不觉地反哺着他。 余让确信是这样的。 父母是两个很善于表达的人,理解他的痛苦,守护他的期待,纠正他的错误,教他以爱人的方式善待世界。 教他付出爱,然后得到爱。 余让关闭只写了两个字的备忘录,他看了看满地的花,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额头,随后他从床上坐起来,用光脑拍了一张照片。 光脑的外置镜头可以覆盖整个房间的模样,余让调整了躺在床上的自己的角度,尽量把满房间的花都拍下来,他点开从没使用过的社交软体个人空间。 思索了片刻,按照舰长在媒体面前毫不顾忌谈论伴侣的聊天方式,谨慎又浮夸地写下:[睁开眼屋内长满了花,如果这个世界确实没有精灵的话,感谢我的爱人让我醒在这片梦幻的花海中。]余让反覆看了这段话好一会儿,伸手又挠了挠自己的额角。最后鼓起勇气,一鼓作气地发了出去。 第122页 他还没有切出软体,评论区就古怪又统一地连续刷了好几个带着问号的评论。 裴希:[很美。但你这话听起来不像是感谢,更像是抱怨或是被谁威胁必须发出这条分享,你要不要再看一遍重新编辑过?]裴希很闲,几个问号下,就他一个人快速留下了一长串的文字信息。 余让懒得再看评论,转而给舰长发信息:[看见你送的花了,但你有没有觉得我此刻下不了床了,舰长?][你喜欢它们吗?][你送的东西,我当然喜欢,即使是只有一朵我也很喜欢。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把它们放进培养土中养起来,让它们能够反覆发芽开花。]余让眯着眼睛打字。 [这种花很难养,需要专门的土壤和培养剂。]余让笑了下:[那真遗憾。][哦不会,等我们离开后,我会找人把它们运回我的家中,再腾出一片空地,来养育它们,晚上从楼上看时,它们飘在空气中的花粉,会散发微光,很美。]余让沉默了会儿,又没忍住笑了下:[好的,我会好好对它们,就像对你一样。][……]阿德加内回復了一串无意义的字符,又迅速道,[我还在外面,你可以在附近逛一逛,好吗?][没问题。]余让慢腾腾回。 [我觉得……][什么?][请不要对花像对我一样。]余让愣了愣,回头扫了一眼自己提供情绪价值的发言,不确定是哪里没写对,刚准备打字解释。 阿德加内紧接着道:[抱歉,我的意思是,我更希望你更关注我。]余让盯着聊天软体,侧了下头。 阿德加内的通讯来电下一秒就拨了过来,余让接通。 「抱歉,我打字好像解释得不太好。」 余让咳了一声,先解释:「我的意思是,因为花是你送给我的,所以我很宝贝它们。」 阿德加内那边发出了些古怪的无意义音节。 余让疑惑:「你在哪里?」 「……我马上有一些会议要开,开完会之后我回去接你回家,或者你还想要在这个地方再待几天吗?」 「不用,我很期待和你回家。」 舰长又沉默了会儿。 余让说:「那你先忙?我们待会儿再联繫?」 「我让管家把你的早餐送到楼下餐厅了,记得吃饭。」 「好,吃完后拍照片给你看。」 「我看到你发的个人分享了。」 「嗯,不要看评论。」 阿德加内笑了声。 余让:「那我挂了,你先忙。」 舰长说:「我会送给你很多东西,不需要宝贝那些花,余让。」 「……」余让挂通讯的手顿了顿,莫名心领神会起来,「我懂了。」 余让笑:「所以我只要宝贝你就够了,是吗?」 舰长从喉咙里发出一些古怪类似清嗓的声音,他嘆了口气,低声道:「我好想你。」 第59章 59倖存者(五) 余让不得不和依依不捨的舰长挂完电话之,从花海里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条路,慢腾腾往门口方向走去。 好在其他的房间也有洗漱点,让他不至于在花团中来回走路。 余让到楼下餐厅简单吃了些东西,舰长了解余让的食量,并没有让房屋管家准备很多东西,让余让浪费粮食,余让放下餐具时,桌上剩的东西不多。他打开光脑拍照功能,发给阿德加内。 舰长没有回覆消息,应该是正在忙碌。 余让点开光脑,搜索附近的地图,眯着眼睛圈了几个点后,准备出门。 衣服刚换上,法宾给他打了个电话,余让懒洋洋地接通,法宾吱哇乱叫地骂他发的什么秀恩爱的个人分享,希望他和从前一样不要分享社交信息。 最后直接总结,说余让分享的是令人讨厌的有钱人生活方式,而后还严肃警告:[余让,我希望你在金钱面前不要失去自我。]余让听得脑袋嗡嗡,询问:「你在金钱面前会有自我吗?」他补充,「非常多的金钱。」 「……」法宾被这个问题冲击了灵魂,他失魂落魄地回说,「我……没有,不怪你,我从小没朋友没人爱的弟弟,换成我也会变成这样。」 「……」余让听法宾喊自己弟弟,感觉有些噁心,「挂了。」 法宾没有阻拦,只嗯了一声。 余让看了一眼光脑,觉得自己应该还算正常,没有因为和舰长恋爱,就变成一个满脑袋都是爱与和平的人,他还是会拥有一些控制不住的刻薄时刻。 比如法宾的电话才挂断,红仿又打了个电话来,开口即问:「嘿哥们,你现在在哪儿,从你那拿一朵漂亮的花给我,我送给裴希,希望能有东西能堵住会儿他的嘴。」 「……」余让,「不如用抹布呢?」 「……」红仿笑,「你觉得我没试过吗,孙子差点咬掉我的耳朵。」 「毛巾、衣服你的内裤之类。」余让面无表情地坐上门口停好的游览车。 「嘿。」红仿唉了声。 余让转头看慢慢便远的屋子,才发现二楼房间延伸出来的阳台,上面也放满了花,微风抚过,花瓣在微风中招手。 红仿啧啧了两声:「那么多,随便揪两朵给我就好了,根本发现不了。」 余让收回目光:「或许你自己给他买一朵,怎么样红仿?」 「……」红仿哈哈笑了两声。 余让慢腾腾地:「用抹布折成花的模样也不错,我可以把我在星网上搜到的教程发给你学习下。」 第123页 红仿又哈哈乐:「我喜欢你,兄弟。如果你不是和舰长是伴侣关系,我会邀请你和我一起漫游银河。」 「……」余让平静,「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有温度的身体触感。」 「哦,你提起我的伤心事了,几年前,我也拥有人类的体温和一颗会跳动的心脏。」 「是么?」 「当然,除非是联邦已经禁止的仿生人,我们过去都是由血和肉组成。」 「……好的,我知道。」 「我的最后一项任务,是在一个垃圾星进行一项能源爆破工作,这项工作呢……算了,很难和你解释清楚,反正理论上是没什么危险的工作,只是需要智能部门对指定地点做好排查工作,然后我再去放一个足够剷平一个庄园范围的光能弹。我当时放好准备离开时候,发现傻x智能部门没有对周围本地人排查干净,然后……我为了救那群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被炸得基本没身体了。」 「……」余让顿了顿,「很伟大。不过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并不负责给伟大的人颁发奖章。」 红仿又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完他道:「我捡到过很多小孩,我发现他们看起来跟你们联邦任何一个星球出生的孩子都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有不少孩子有很严重的基因,联邦很多随舰的医疗部门,会觉得这些本地人救助的意义不大。」 余让慢腾腾地哦了一声:「很可惜。」 「裴希也是我捡来的小孩。」红仿呵呵笑。 游览车开到了操场门口停住:「我也很喜欢你的性格,但我不适合听故事,你懂吗?」 红仿又大笑起来,贱兮兮说:「所以,摘两朵花给我,让我哄哄小孩。」 余让从车上跳下来:「花自己的钱去买。」 「你的那种比较值钱。」 「挂了。」 「真小气。」 余让挂了电话,在智脑管家的声音中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顺便给裴希发信息:[红仿想从我的花里拿几朵送你。][?][你去问他。]裴希没有再回信息。 余让刚关上光脑,又有人给他打了电话,骤然增加的社交量,让余让深唿吸了一口气,保持平静地接通了来自护卫队伊莱的来电。 伊莱并没有什么八卦和好奇来分享,他只是接到了舰长的通知,陪同余让游玩,并且已经在外等着了。- 伊莱是个非常好的游玩嚮导,对几乎余让经过并且停留的每一个区域都能够介绍一二。 余让略有些歉意地问他,休息时间还要陪同工作,是不是很糟糕。 伊莱神清气爽地回说:「当然不会,舰长给我发超额的工资。而且我有理由不用回家住,」他顿了顿,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我家最近氛围有些紧张。」 余让不在准备多问对方私事,今天接受到的外在信息已经够多了,他需要静静地消化一下。 伊莱带余让逛了很多商场,余让没有什么物质欲,琳琅满目的商品对他而言和石头差不多,他看了一眼伊莱,询问对方:「你有什么喜欢的吗,我送给你。」 伊莱摇头表示感谢。 余让最后还是买了些东西,他本来准备用自己的卡结帐,奈何他的光脑扫过结帐机器,就提示帐单已经推送给了阿德加内。 余让愣了愣,留言给舰长:[我的帐单也发给你了,我本来想花我的钱,也给你买些礼物,但是这样,就变成你花自己的钱给自己买东西了。]余让慢腾腾地打字:[你能看见我给你买了什么礼物,就没有惊喜感了哦,亲爱的。]阿德加内没有回消息,应该还在会议中。 余让看了眼伊莱,眨眨眼睛,想让对方帮自己一个忙。 伊莱欣然同意,他们二人离开繁华的商场,伊莱开着悬浮车带着余让穿了几条巷子,去往了个偏僻的小店。 余让在这件小店中忙乎了很长时间,出来后四处转了转,发现对面有一家叫淘金者的小店。 伊莱在身后代余让付钱,余让慢腾腾地朝那家店铺走去。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热情的店员上前:「欢迎来到淘金者,在这里,你可以和过去的人对话、通信。」 余让看向店员,平静:「为什么呢,有什么科学依据吗,你怎么确定过去的人确实是过去的人,而不是你们员工在后台回復我呢?」 第60章 60倖存者(六) [淘金者]店铺内部看起来并不大,除了出来迎接余让的这位员工外,还有一位员工站在一面塞满信件的书柜前百无聊赖地玩着光脑,见人进门只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满脸充斥着「不想上班」的怨念。 迎客的店员相比较热情万分,对于余让一进门就不礼貌的质疑,没有表现出丝毫反感,尽责地介绍了起来。 按工作态度来看,这位应该是老闆。 淘金者店铺有超百年歷史。「联邦主星还没有确定在我们这颗星球的时候,我的祖辈就已经在这经营这家店铺,我认为联邦的标志应该是我们这家店铺,而不是那个愚蠢的儿童玩具一样的酒店。」老闆说道情绪激动时候,停下来喝了一口水。 余让嗯嗯了两声,左右扫了圈,见伊莱过来,正准备离开。 老闆紧跟其后介绍完了店铺悠久歷史,又递过来一本电子手册,说自己店铺处在时空摺叠的点位上,能够收到过去和未来的信件,身后书柜内无数的信件就是来自各个时空,如果余让感兴趣的话,可以随意挑选一封信,和对方建立笔友关系。 第124页 他说这话的时候伊莱已经推门走了进来,他把手中包装好的礼品袋递给余让,他端详了下这家眼熟的店铺,大笑:「天呀,你们这家店竟然还开着吗,我以为早该关门了。」 [淘金者]这家店在过去确实在里德很有名,最风光的时候,门口长龙能从这条街区排到五个街区之外。 据说有一位失意的客人意外上门,随意打开了一封来自未来的信件,该信件内大谈特谈了里德经济在未来的发展方向,建议了对方的投资方向,最后非常体贴地怕对方身上并没有足够的金钱,还为对方提供了类似彩票的中奖号码来当初始资金。 这种魔幻事件本来应该没人能当真,淘金者把这件事情做宣传,根本没人理会,直到有人认领了这个信息,在媒体面前侃侃而谈自己的发家史,最后总结为幸运神会眷顾每一位努力的人,通过这种带神秘色彩的宣传,这位当时被称为暴发户家庭的人,成功评选入了议会,平民家庭进入了联邦中心政治圈,后来整家搬入了普兰区,实现了阶级跨越。 这个宣传让[淘金者]店铺风光了好今年,最离谱时,有专门的研究员在店铺附近建设了一间研究院,来研究时空摺叠,企图通过这来研发时空穿梭机器。 据说当时出资研究的人还有沃利斯先生——也就是阿德加内的外祖父。 十年研究经费如流水熘走,几乎没有任何进展,普通人花费巨额资金来购买一封不知真假的信,这让[淘金者]很快又没落了下去。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伊莱还小的时候,他家族中也曾有人来这里淘金,企图復刻上一个淘金者的传说,花了很多钱,差点导致婚姻破碎,才结束了这场赌博性的淘金之旅。 伊莱觉得这种诈骗店应该早该倒闭才对,他们兰顿区的商务部呢,没人来管一管吗? 「……」余让看了一眼比他还不会说话的伊莱,他没搭腔,低头打开手中的礼品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塞进了口袋里,光脑震动了下,忙碌了许久的舰长回復了一条[你送我什么东西,我都会开心]。 余让眯着眼睛看了会儿这行字,他轻吐了口气,抿了下嘴唇,缓慢地打字:[我和伊莱现在在一家叫淘金者的店铺内。][哦……我知道这个店铺,一个很挺有意思的政治作秀。][所以是假的是吗?][我说不准。]舰长讲话方式仍旧谨慎,[我外祖父曾花费可以购买一颗旅游星球的价格,为这间店铺弄了个研究机构,后来他把机构解散了。]余让伸手捏了下鼻子,表情有些木然:[你们家很有钱。]舰长显得既谦逊又不谦逊地回说:[抱歉,我想是的。]余让没忍住笑了声,正在低头慢腾腾地回话:[舰长,你这种说话方式,可真让人生气。]刚发过去,不满伊莱冒犯的店长,突然把一个电子手册塞入了余让手中,气唿唿地说:「我说可以接收过去、未来的信件就可以!不信我免费让你搜索一封信件,让你查看里面内容。」 伊莱站在旁边敷衍哈哈,直说现在已经堕落到用这种营销策略了吗,看来再过不久真的要倒闭了。 余让一手拿着店长塞到手里的电子板,一边回阿德加内发来的[哈哈很抱歉,或许你在他们店里看中了哪封有趣的信件了吗?][没有,伊莱正在和店长吵架,据说他家族中有一位叔叔因为信了这个淘金者的传言,差点家破人亡。]余让发送过去,转眼看了下手中的电子板,百无聊赖地在上面画了两笔。 ——他觉得有些无聊,缺少干劲。在刚降落到里德和那之前一段,他还活力很充沛,每天在军舰上到处逛,落地的那一剎那,也感情充沛,如获新生。 这段情绪持续的时间不算长,冲到顶峰之后开始不可遏制地回落。 余让的手指在电子板上快速地点击了数下,他深唿吸了一口气,担心自己抑郁转双向了。这可真糟糕。 他早该警惕这种起伏过大的情绪转变,他或许应该找娜芮尔求助一下,询问对方除了极端的脑部手术外,他们这个发达的星球有没有什么药物治疗的手段。 余让没忍住在大脑里骂了一声,回过神来,手指已经在别人电子板上写了个很标准的「操」字。 这不是联邦通用字体,余让过去担心自己忘记汉字,写私人笔记的时候,会特意用汉字写。 余让正准备把这个字擦掉,却见电子板在漫长的搜索过后,出现了一封含有这个字样的信件。 余让顿住擦字的手指,愣了好一会儿。 店长还在强烈要求余让搜索感兴趣的词条,来找到一封信件打开,伊莱啧啧说,打开是不是就要收钱了。 余让顿了顿,片刻后又瞭然——如果舰长的外祖父曾经对这里感兴趣,那么他的外祖母也不是不可以在这个地方留下一封信。 余让伸手点开了这封时隔不知道多少年,再次能看见的除自己外的汉字。 [我操,不想活了。]整封信,只有这一行字,余让侧了下头,他眯起眼睛:「请问……」他打断店长和伊莱的争吵,「我要怎么回復这封信件?」 「二十万星币,我们可以把这封信拓印到你的星网帐户上,以后来自这个坐标的信件,我都会拓印发到你的星网帐户上。」刚刚还满脸怨念的员工,关熄光脑屏幕,立刻凑过来推销起来。 「二十万?!你知道兰顿区居民的平均收入是多少吗?你知道联邦居民的平均收入是多少吗?你们是不是疯了,我会立刻给消费者热线打电话。」伊莱大惊。 第125页 「……」联邦居民的平均收入余让不知道,但是他刚毕业时候在那斯的工作,月收入不过几百。他不太清楚这是联邦的制度,还是那斯的制度,在那斯,居民的收入普遍都不高,大家身上一般都不会留有很多金钱,很多开销靠得都是社会贡献值。 二十万不算少的数额。 「怎么付帐?」余让还是问。- 从[淘金者]里出来后,伊莱的表情看起来一言难尽,他觉得舰长的伴侣至少应该学习一下反诈意识。 里德虽然是整个联邦治安最好的星球,但也存在很多投机取巧的不法分子。 救命,还定点坐标回復,如果在里德已经有一个能够明确坐标的时空摺叠点,怎么可能会被这么个破店占据?! 余让一直一言不发,他看着自己加的[淘金者]的星网,盯着对方拓过来的信件内容看了好一会儿,在他转钱后,店长喜笑颜开地准备给他弄一个回信仪式,让他付钱付得更心甘情愿一些。 余让摇摇头说暂时没想好回復什么,只说之后会在星网上回信,就离开了这间让他斥巨资的店铺。 伊莱把他送回酒店后,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余让送了他一组袖扣,感谢他一整天的陪伴,袖扣是在商场买好的,当时伊莱以为是余让准备送给舰长的礼物,尽心地挑选了很久,没想到竟然是送给自己,他愣了好一会儿。 「余让,你真的受骗了,或许找舰长,能够把你被骗的钱收回来。」他最后还是好心提醒了余让。 余让眨了两下眼睛,笑:「谢谢提醒,可是舰长说他家很有钱。」 「……」伊莱沉默。 余让哈得露出了恶作剧成功的微笑,他拍了拍伊莱的肩膀:「没关系,我想这可能是舰长外祖母留下的信件,他不会介意的。」- 舰长确实没有介意,他在当天傍晚把余让接上了回普兰区的悬浮车上,在车内看余让,笑道:「我看见你花了一点钱。」 他眼睛不停地扫视余让的空空如也的手,扫视他袖口。 休闲服的袖子,并没有能够安装袖扣的地方。 「因为你说你们家钱很多,我突然仇富,就花了一笔钱。付完钱之后伊莱觉得我是傻子。」余让慢腾腾地说道。 阿德加内笑吟吟地:「你买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什么?」 余让反问:「你说你外祖父过去曾对这家店感兴趣,之后又放弃了对这家店的探索?」 阿德加内又看了下余让的口袋,他沉吟了片刻:「对,那个时候我还还小,外祖母的过世人,让他做出了一些错误的决断。」 余让慢腾腾地打开光脑,刚准备说,我看到一封可能来自你外祖母的信件。 自诩忍耐性非常好的阿德加内,突然忍不住地开口提醒:「我看见你在商场购买了一组袖扣,长什么样子的?」 余让把光脑屏幕关掉,他看了阿德加内一眼,没忍住笑:「你很关注我的购买帐单。」 阿德加内发出一些懊恼的声音:「因为你说,你要给我购买礼物,我没忍住刷了下你的帐单,抱歉。」 余让咳了一声,整理表情,无辜道:「我把那个送给伊莱的,休假日他作为嚮导陪了我一整天,我觉得我应该送他一点什么表达感谢。」 舰长顿了顿,他甚至眼睛不自觉地睁了下。 「……」他本来应该说没关系,这是正确的,或许还可以调情似地让余让为忽略自己而给予一些「补偿」。亲吻和拥抱都行。 他清了清嗓子,却实在没办法把宽宏大量的说出来,他准备待会儿发信息问一下伊莱余让送的那个袖扣他喜欢吗。 阿德加内拖长嗓音「嗯」了一声:「确实很感谢他,我会送他一些别的东西。」 余让回:「没关系,袖扣他很喜欢。」 「……」阿德加内嗯了声。 余让从自己口袋摸出一颗,逛商场时候店员送的水果糖,他捏着糖果包装,慢腾腾撕开。 阿德加内突然一句:「听起来会很无理取闹,但我决定把你买给他的袖扣用其他更值钱的东西换过来。」 余让撕包装纸的手一错开,差点把糖给甩到地上去。 「你……」余让沉默,他把包装纸里的糖捏出来,「吃糖吗?」 阿德加内看向余让手指中那颗橙黄的糖果,还没说话,余让把糖塞到了他的嘴里。 舰长闭嘴,隔了会儿,又弯起眼睛笑了下,慢腾腾地说:「虽然听起来很像玩笑,但是我没有在开玩笑,我感觉到有些嫉妒。如果不是我刚回来,有很多会议要参加,本该是我陪你在到处走一走,然后我收到这份礼物。」 阿德加内嘴里的糖果从左边挪到右边,脸颊鼓起一个微弱的弧度又消下去:「我答应要对你很好,但很多时候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到。」阿德加内牙齿咬了咬口腔内的糖果,「很多时候,我并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开心。」 「……」余让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听见阿德加内把糖果咬成碎片的声音,又问,「还吃糖么?」 「……」阿德加内突然凑过来,亲了他一下,舌头带着一丝酸甜味钻进余让的嘴里,他低声道,「我过去不知道我在感情上,控制能力这么差,很抱歉。」 「……」余让有些无奈,他把手中再次拆开的粉色糖果塞进阿德加内嘴里,手指碰到舰长的舌头,还被舔了下。 第126页 余让嘶了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了个戒指盒:「好啦,其实我给你准备了惊喜,为了不让你能看见我的帐单,我让伊莱帮我付的钱。」 「……」阿德加内低头看。 「我当时也说过要对你很好,显然我没做到,慢慢学吧。」余让把戒指从戒指盒中拿出来,「在手工作坊里我自己做的,这种矿石应该不值钱,我在内圈刻了我们的名字,你看一下,做的有些粗糙,我本来准备在一个比较浪漫的时候拿出来,那个场景才能忽视我粗糙的做工。」 余让笑了声:「但你看起来对于我给别人买东西,没给你买有些生气。我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早知道我应该先买个东西让你不会感觉自己被忽视。」 阿德加内沉默地看了戒指好一会儿,突然伸出双手捧住余让的脸,覆上了无数个带着甜腻水果味道的吻。 「……谢谢。」阿德加内的额头抵着余让的额头,轻轻地喘息,「谢谢你余让。」 「……」余让把戒指戴上他的手指,笑,「你应该觉得这一切都是你应该拥有的。你付出了一些,然后得到了一些,世界应该对你公平,舰长。」 阿德加内又没忍住凑过来亲他。 余让伸手摸摸他后脑勺,在他的脸颊上蹭了蹭自己的脸,抱着他的脑袋说:「至于我开不开心这件事……」余让嘆气,又亲了亲阿德加内的嘴唇,「我有的时候,自己也弄不太清楚。」 「……」 「我很多事情自己也弄不清楚,没事,未来总会清楚的。」 阿德加内抱住余让的脑袋,心脏变得柔软,他手指转了转刚刚戴上的戒指,未来是个不错的词语,他想。 「好的。」他低声回。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 第61章 61倖存者(七) 余让告诉了阿德加内,自己在[淘金者]看到一封或许来自他外祖母信件的事情,阿德加内反覆看了几遍信件上的字,他的记忆中没有关于这类文字的知识,如果余让不说这是某种文字,他会认为是些儿童涂鸦。 「上面写了什么?」 余让顿了顿:「多琳女士过去性格是怎么样的,她是不是不太开心,她在这封信中传达的情绪……比较消极。」 「……」阿德加内皱眉,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的外祖母情绪一直高昂,常常人未见,爽朗的笑声先来,和外祖父吵架时,也常是外祖父情绪低落。 「你是怎么判断,这封信是来自我外祖母呢?她过去性格爽朗,还没结婚时,曾独自驾驶过小型飞船穿越过未知星域,她是位勇敢的女士。」 余让沉默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好像除了在当时那间氛围糟糕的戒瘾中心,就再没和阿德加内聊过自己的事情。 他几乎不和阿德加内聊自己的事情,舰长倒也从来不问。 余让侧头,眼神上下扫视了阿德加内一圈。 突然想到,他和舰长两个人好像算不上了解。他们像两只流浪的狗,又饿又渴又累,被或许是一根骨头、或者是遮挡暴风雪的屋檐,强行绑定在了一起。 他不知道对方过去是什么样威风凛凛的一只狗,对方也弄不懂他过去是怎么被抽筋拔骨又被迫流浪。 余让盯着阿德加内看了好一会儿,他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舰长神情温和平静,和他视线对视上后,弯了下眼睛。 余让点了点头,缓慢地开口解释道:「我可能没有详细跟你讲过,这是我故乡的文字。我猜测你的外祖母,或许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所以第一时间认为这是她留下的信件。」 其实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都不能细想,一旦仔细考虑,两个人之间存在的问题就会变多。 阿德加内闻言沉吟了片刻:「既然这样,我认为你可以写一封你故乡文字的信件,我可以想办法进行一次大范围的推送,这样或许能找到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如果我外祖母确实是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那整个联邦说不定还会有更多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人。你会拥有很多同伴。」 「……」余让沉默,他关闭光脑。 看吧,鸿沟。他和舰长之间不仅有星际文化带来的差距,还有经济上的差距。 「你要怎么进行推送?」余让感到一丝荒诞的好笑,转头看舰长。 舰长猝不及防和他四目相对,笑道:「星网和联邦几大主流媒体先粗范围地推送一次,之后每个星区的星球按尖峰时段推送。」 余让慢腾腾地点头:「所以……联邦的媒体集体推送一封并不了解内容信件,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阿德加内被余让一言难尽的表情逗笑,凑过去在余让的脸颊上啄了两下,笑道,「虽然说钱是可以办到,但我们可能会被媒体口诛笔伐地骂上好几个月。」 阿德加内解释:「所以我会以研究院的名义来推送这个信息。」他顿了顿,缓慢而迟疑地开头道,「你过去讲灵魂、带着记忆再次出生。这段经歷会让研究院和整个联邦都愿意,替你向全宇宙发送一条认亲的消息。这有研究价值。」 阿德加内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甚至两个人并不需要付出什么,能为联邦做出贡献,还能帮余让找打同个故乡的人。 他在听到余让怀疑信件来自他的外祖母,就已经想到了这个解决办法。 第127页 他想他或许早该想到,这个计划实施得越快,余让能越早遇到同伴。 「……」但余让并没有为此感到开心,他又上下扫视了阿德加内一圈。 最后拖长着嗓音发出了个笑声:「舰长……」他默默道,「你觉得我会不会被抓去解剖?」 「当然不……」阿德加内立刻反驳,话没说完看向余让,「你不太愿意这么做,是吗?」 余让还没说话,阿德加内又牵住他的手:「没关系,我们可以想一想其他的办法。」 「……」余让才发现,阿德加内不问他原因,他一旦给出否定答案,他就会果断放弃这个选项。虽然这种沟通方式确实很方便、快捷,能够免去很多不必要的争论。 但是这种处理方式,是不是有点问题? 余让往舒适的座椅背上靠去,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的明亮的光环轨道,光环外的宇宙,像是个不可见底的深渊。 「舰长,你面对我太谨慎了,说错话也没关系。我有时候说话也不太好听。」余让平静道。 阿德加内思索了片刻,他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戴着的戒指,这种廉价的矿石而打造出来的手指环,其实无法长久佩戴,时间长了之后矿石会变色,驾驶机甲遇到稍微一些撞击,矿石就会变形,他大拇指转动了下戒指,笑:「你没有对我说话不好听过。」 「……」余让看他,「所以你想听我骂你吗?」 阿德加内还是笑:「你会怎么骂我?我也没有发现自己和你说话谨慎,如果有的话,也应该不是我刻意控制的后果。它就自然而然发生了,我大概不想你对我产生一点不满意的情绪。」 「看吧,你说话很谨慎。」余让低头看了一眼舰长不断转动的戒指,突然伸手准备摘下来,阿德加内手指迅速往后一收。 余让眨眨眼睛:「我送的,我不能碰吗?」 阿德加内又把手指伸出来,笑:「你刚刚的动作是摘下去,看起来想把自己送的东西再拿回去。」 余让果然两根手指捏住戒指准备摘下来,阿德加内勾住他的手指,把余让手指攥进手心,他拖长嗓音,慢腾腾道:「送给我了,余让——」 余让两根手指被他攥得紧紧的,抽了下没抽出来:「你太紧张了。这让你看起来像是个从来没收到过礼物的可怜边缘人。」 「……」阿德加内手指松了松。余让顺势把他戒指摘了下来。 阿德加内带笑的表情顿了下,这让他看起来变得有些严肃。 余让斜了他两眼,他的表情都恢復带笑的模样,手掌摊开在余让眼皮底下,笑着讨回来:「送我了的——」 余让突然凑近他,把戒指放回他掌心,翠绿的瞳孔盯着他,并没有过多的表情,慢腾腾地开口道。 「舰长,你的愚蠢藏在你的理智下面,礼貌中夹杂着傲慢……」余让慢腾腾地讲话,「你拥有一些控制欲,但是藏得挺好,情绪控制好得像是机械人,我当初以为你们这类人都这样,在阿波罗号上认识了不少人后,发现他们不是这样。」 阿德加内喉结滚动一圈。 余让手指指腹点了点他的掌心:「你生气的时候会做什么?」余让笑,「会骂人吗?和别人打架,随便找个人撒气,然后再重新做你情绪控制、道德高尚、礼貌得体的舰长?」 阿德加内把戒指和余让的一根手指抓在掌心里,他并没有对余让的话感到生气,表情有些无奈:「我会分析自己生气的原因,然后去解决这个问题。」 余让笑:「比如发现我想自杀,你就决定自己解决这个让你不开心的问题?」 阿德加内神情一顿,好一会儿,他低声问:「我们现在是在吵架吗,因为什么吵起来?」 他向来擅长整合线索,分析问题,思索片刻,问道:「因为我想帮你把你家乡的文字,推送到整个联邦,让它能帮你找到认识它的人?」 阿德加内紧绷的肩膀松下来,他看余让:「……我只是提建议。」他顿了顿,无奈,「如果是因为这个,那么我觉得有些无理取闹,余让——」他拖着嗓音,尽力让自己话语中不带责备含义。 余让又往阿德加内眼前凑了一寸,唿吸轻轻地打在舰长的鼻尖上:「你转移话题的能力,真的很好。」 「我没——」舰长否认。 余让牙齿咬了下他的鼻尖。 余让往后退,收回自己被阿德加内攥住的手指,重新倒回靠背处,他撑着下巴,手指嗒嗒敲了敲自己的脸颊:「这种逃避问题的方式,和你面对应激时候的反应有些相似。」 「你在维持什么形象?礼貌、勇敢、伟大、聪明,很爱我?」余让略显得刻薄地笑了声。 阿德加内喉结又滚动一圈,好一会儿,他低声道:「我想我以后应该也不想再听到你骂我。」 余让盯着舰长高挺的鼻樑,低垂的眼睫毛下能隐约看见金属质感的瞳孔,余让摇头:「我觉得你,自我、胆小、脆弱、自私也愚笨……」 阿德加内抬起眼皮,他不贊同这些形容词,眉头微蹙、眼睛微眯。 余让的手指仍旧轻轻地敲自己的脸颊皮肤:「我还想说……」 「我不爱你?」阿德加内冷声接过了话题。 「……」余让笑眯眯——哦,生气了。 生气的点是这个,就更像是个笨蛋了。 第128页 阿德加内低头,慢腾腾把掌心的戒指重新戴回了手指上:「我第一次参加巡航队外出任务时,到了个糟糕的星球,我的战友因为帮助我而受伤,我当时有些生气,差点把那颗星球夷为平地。」 「……」余让挑眉。 「这个行为让我背上了不小的处分,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接外出任务积累功勋。」 余让点头表示在听。 「后来我就知道做事不要意气用事,凡事都应该拥有规章制度,尤其是当你成为那个制定规则的人之后……」阿德加内转了转戒指,转而沉声道,「你就更知道,该怎么利用规则之下的漏洞。」 「……」余让敲脸的手顿住。 阿德加内慢腾腾地继续说道:「上一次生气,我把几个讨厌的人放逐到了宇宙中。我指得是——没有任何载具也没有任何辐射衣,让这几个人暴露在宇宙射线下。」 余让清了清嗓子,最后没忍住笑出了一声:「这听起来,像是一种威胁,舰长。」 阿德加内伸手捏了下鼻子,他抬眼看向余让,小心而又谨慎:「我们没有在吵架,对吗?」 余让哈了两声:「更像是威胁了,舰长。」 余让直起身子,重新凑回阿德加内面前,盯着舰长的略显严肃的表情看,眼睛弯起来:「生气挺可爱。」 「……」阿德加内不理解。 「脆弱的时候也很可爱。」 「……」 「哭得时候也可爱。」 「……」 「刚刚说话撒娇的样子我也很喜欢。」余让慢腾腾地。 余让拍了拍阿德加内的后背:「我或许是被你的礼貌、道德感和聪明……」余让想了想,再补充一些,「以及长相……」 余让笑:「或许还有金钱,我被你这些所吸引。这很正常,过去有人追求过你吗?」 阿德加内对话题的骤然转变无法适应,说话硬邦邦:「没有。」余让奇怪。 阿德加内解释:「很多人认为我和翡尔琳将来一定会在一起。」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有人邀请过我共度夜晚。」 「……」余让拖长嗓音哦了声。 「我当时很忙碌,想法有些多,没有时间去顾忌她们们。」 余让算不上多在乎舰长过去的感情生活,他只意味不明地啧了声:「没关系,她们不知道你生气的时候会差点把星球夷为平地,还会动用私刑把人放逐到宇宙中。」 「并不是动用私刑,是合理合法公开的决定。」阿德加内纠正。 余让耸肩:「不知道你会害怕,不知道你会因为担心恐惧哭。」 余让点了点自己:「我知道,还因此……」余让顿了顿,慢条斯理道,「会担忧、心疼,和更爱你。」 「……」阿德加内抿了下唇,耳朵突然有些烫,「这听起来不像我。」 余让眼珠转了下,调笑:「哦,对了,她们还不知道你玩黄色游戏,会喜欢被辱骂等一些重口味的内容,我刚刚骂得你开心吗,舰长?」 「……」阿德加内凑过去堵住了余让的嘴巴。 车厢内的氛围变得浓烈,智能温控系统感知到车内两位乘客体温的升高,自动降低了车内的温度。 阿德加内唇齿吮吸余让饱满的唇珠,抚摸余让的肩膀和后脑勺,热得衣服差点脱下来。 车子突然震动一下,车载语音提示目的地到达,车子停靠在了停车场内。 余让从阿德加内肩膀下仰头往外看了一眼:「好像到你家了,是吗,舰长?」 阿德加内坐起来,慢腾腾地帮余让把扣子系起来:「我当时真的是随手选的。」他顽强解释。 余让哈得笑了声,他转头看向车窗外。 舰长家在半空中,是个硕大的庄园,车停靠下来,有统一着装的管家站在不远处等候着。 腐败生活的感觉扑面而来。 余让盯着车外明媚到有些虚假的天看了会儿。 他表情沉寂下来,刚刚嬉笑玩闹的情绪瞬间如潮水消失,他神情郁郁,眉眼带上了些落寞。 阿德加内整理好自己的穿着,凑过来准备帮他开门:「下车吗?」 余让收回远眺的视线,虚焦的视线定格在阿德加内的脸上,舰长的嘴唇还有些红,眉眼开阔。 阿德加内视线对上余让嘴唇,他伸手擦了下,擦了两下又俯身亲了下:「一会儿,我带你找我外祖父,他是最了解我外祖母的人。他会知道这封信是不是我外祖母写的。」 余让嗯了声,他捏了捏阿德加内的脸颊,酝酿了会儿情绪,笑说:「舰长,我过去是个心理医生,就是给人治心理疾病的。」 阿德加内退后,松开即将开门的手,专注地看他。 「我会不自觉地观察你的情绪,分析你的状态。」余让表情沉寂下来,「如果我发现了,也会想办法帮你解决一些你情绪上的苦恼,比如你面对我时,有时候会比较紧绷之类的情况。」 阿德加内眨了眨眼睛,惊讶地发现,余让确实在……控制?玩弄?别人情绪上很优秀。他三言两语就能让自己情绪起伏入潮汐涨落。 他情感上一些难以自控的不安感,被余让安抚,他此刻状态很放松。 阿德加内看余让,一时不知道该说感谢还是抱歉。 余让握住阿德加内的手掌,凑过去亲了舰长一下,他低声道:「宝贝,这样我有些累,多关注一些我的情绪。」 第129页 阿德加内瞬间后脑勺发麻,他反省,在很长一段时间,他和余让之间的关系,他确实情绪和感情需求索取比给予的要多。 阿德加内喉咙干哑起来,他无可救药的发现,自己确实蠢笨,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余让好。 余让低声道:「多了解一下我,不要让我自己告诉你。」 阿德加内抿了抿唇,他感到一丝无力,而后眼眶竟然热了起来:「我……很抱……」 「嘘,别跟我抱歉。」 余让握他的手:「别不敢问我的事情,你当然可以知道。」 阿德加内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把余让微微垂下的脑袋捧起来,端详他的表情,随后把余让搂进了自己怀里。 他此刻好像变成小时看的科普栏目中的野生动物,生育幼崽的野生动物感觉幼崽遇到危险时,会把幼崽揉进怀抱中逃跑。 阿德加内觉得那不够,他甚至想以自己的身体做温床,让余让住进他的身体中,他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做养分,给这个脆弱的、无根的、难以吸收营养的育苗,一个无菌的、健康的、没有痛苦的土壤。 【作者有话说】 我本来想日更的,结果写到三点t.t! 第62章 62倖存者(八) 普兰区建立在半空中,面积很大,人口却不多。 阿德加内家是个硕大的庄园,庄园内部甚至包含了一条商业街和无数个娱乐场所。 舰长刚回家,他的庄园变得热闹无比,每天都有无数人上门拜访,大大小小的聚会开了无数个。 余让见到隔着可视电话,有过一面之缘的翡尔琳,她在聚会上漂亮得像是一副油画。 阿德加内的父母,因为在外工作,回程还需几天,余让暂时没有面对面见到。 阿德加内的外祖父,在舰长刚回家后,开车过来短暂地停留了一下,人来后甚至没有下车,只隔着车窗,让舰长闲下来后去他那小住几天。 外祖父来的时候,余让当时正在房间休息,没有见到对方。 没想到第二日,这位外祖父,突然又派人上门,说让阿德加内自己忙自己的,他要把余让接回家住上几日。 余让有些吃惊,但一想对方更可能对他手上或许是多琳女士的信件感兴趣,便觉得可以理解。 可是舰长近日,对余让产生了些古怪的护犊子心理,反覆询问了余让好几次,最后还是自己把余让送去了外祖父家中。- 沃利斯家在普兰区空中城区的中下部,悬浮车开往他家需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外祖父年龄已经一百多岁,鬓角有些白髮,但总体看起来算是精神奕奕。 他面容严肃,不苟言笑,阿德加内和余让傍晚抵达他家,他也只严肃颔首示意,简短地开口「来了」、「吃饭」。 用餐过程中,沃利斯短促而又严肃地关心了下舰长的健康问题,就再没有说过什么话。 用餐结束后,阿德加内拥抱他,随后和他告别,两人都略显礼貌的互相道别后,沃利斯看了余让一眼,询问:「你想留下来,看我妻子过去留下的一些东西吗?」 「……」因为见面后,两人只是礼貌性地打招唿和互相介绍,就再没有别的话,余让怀疑沃利斯或许真的只是单纯想和外孙吃一顿饭,他也就没有多问。 毕竟对于舰长的家人来说,他确实死里逃生受了很多苦难,才又健康地站在了这里。 没想到沃利斯在这个时候用余让一直好奇的事留他,余让几乎没怎么犹豫,准备同意。 阿德加内却不太乐意,他强调自己明天还有事情要处理。 沃利斯看了他一眼:「我们已经道别,你可以离开,我是在问余让。」 舰长皱起眉头:「余让不习惯在陌生地方休息,过段时间我和他会再过来,爷爷。」 沃利斯笑了下:「非要说的话,你家现在对他而言也是陌生地方,孩子。你觉得他喜欢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应该买今天晚上最近一趟航班,送他回他出生的星球」 余让被逗笑,好一会儿告诉舰长,自己确实想和沃利斯先生聊会儿。 阿德加内变脸似地表示,那好吧,明天早上再回去也可以。 沃利斯摇摇头:「你有些事情得尽快解决,不要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想那个,先把你的事情解决。」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余让转头问阿德加内。 阿德加内顿了顿,神情有些挫败:「没什么,我最近正在接受调查,并不重要。」 「什么样的调查?」余让问。 「阿德说,你可能收到一封来自我的妻子的信件,是吗,我可以看一看吗?」沃利斯询问余让,又随嘴道,「不用管他,一些例行调查,确保他的健康状态没有问题,仍旧可以驾驶飞船。」 余让盯着阿德加内看了会儿,用眼神询问。 阿德加内点了点头。- 最后沃利斯还是把阿德加内赶离了家中,留下余让在他书房讲翻他妻子的留下的东西,回忆过去的时光。 沃利斯书房拥有一整面高墙来存放与多琳相关的事物。 东西实在太多,且他非常固执地没有把东西做电子留存,余让只能手动翻找多琳过去留下来的只言片语。 余让把在「淘金者」店铺找到的汉字给沃利斯看,询问沃利斯多琳的性格。 第130页 「哦,她的性格非常可爱,充满魅力。」沃利斯脱口便道,他看向余让,眼睛审视着余让的神情,问余让信件上的含义,「请问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信的主人很烦闷,大概遇到了什么苦恼。」 「什么样的苦恼?」 「我不清楚,她并没有写。」余让问,「您觉得这确实是多琳留下的字迹吗?」 沃利斯静静地看了会儿余让,他收回目光,因为基因的原因,即使一百多岁,他仍旧不显老态,只鬓角一些微白的头髮有显示年龄的作用。 「淘金者吗?你回信了吗?」沃利斯缓慢问。 余让摇头:「我不太相信回信能传到信的主人手中,我查过这家店所拥有的歷史,合理怀疑在很多年前,这封信的主人也因为一时好奇,而留了这么一封信在店里。」 沃利斯淡淡道:「你回一封信试一试吧。」 「……」余让沉默,想到这位先生过去为这件店铺特意投资过一个研究机构,最后没有得到任何想要的结果。 「您不好奇,我为什么认识这些文字,且觉得您的妻子会使用这些文字吗?」余让询问。 余让可以确定的是,阿德加内并没有和别人说过自己带着记忆出生的事情。那就是多琳和沃利斯说过这些事。 「谁知道呢,宇宙这么大,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沃利斯淡淡地回话,又重复道,「你回一封给淘金者吧。」 「……」余让默不作声地嘆了口气,阿德加内说外祖母已经逝世二十多年,外祖父仍旧为此伤心。 余让可以理解在世的人,对离世人那种思念。即使睡梦中见到一面,醒来也心怀感恩。 如果这封信真的是多琳女士的信件,即使已经证实淘金者是个谎言,或许仍有人期盼,可以穿过时间和过去的人对话。 余让突然感同身受、心下柔软,他低声道:「你想回信吗,你想写什么,我可以写了回信。」 沃利斯突然抬眼定定地看了余让一眼。沃利斯的眼睛是金黄色,和余让过去在影视资料中,看见的意气风发时的阿德加内很像,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变大,他瞳孔的颜色比过去的舰长稍浅一些。 「阿德加内过去眼睛也是金色的,但是他受伤做了手术,现在的眼珠是银灰色的。」余让笑了下。 沃利斯哦了一声:「我的基因确实比较优秀,选择遗传我的优秀基因很正常。安多瑞拉——阿德的母亲,不知道你见过没有,她是我妻子执意自然选择基因而生下的孩子,她身上就没有遗传到什么我的优秀基因,当然也没什么她母亲的优秀基因。」 「……」余让沉默,他和阿德加内的母亲只远程视频见过几面,安多瑞拉是黑眼睛和黑头髮,身高没有达到联邦女性的平均身高,按地球人的眼光来看,其实长得不错,但是星际社会下,每个人的基因都被调到最优,沃利斯女士就有些泯然众人了。 沃利斯笑了声:「这倒没什么,身为我和多琳的孩子,她的基因再糟糕她仍旧可以过得很好,更何况多琳过去那么爱她。」 余让点了点头,安多瑞拉是多琳自然分娩生下的孩子,如果多琳确实是和自己一样的地球人,生下这么个生命,会爱她很正常。 孩子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是自己和这个世界的羁绊。 沃利斯沉默了一会儿,笑:「我过去对安多瑞拉不太好,自然分娩导致多琳身体不好,我对此有些不开心,很早就让安多嫁了出去,多琳为此和我生气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阿德降生,才好了些。」 沃利斯讲完后,陷入回忆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突然甦醒般提醒余让:「写下回信吧,随便写什么,你自己写吧。」 余让问:「你想要跟她说什么?」 「别管我,你自己想和她写什么就写什么。」 余让有些无奈,打开光脑的手写模式,慢腾腾地故意边说边写:【如果您是多琳女士的话,我想告诉您,您的先生现在很思念您……】 余让刚念到这儿,沃利斯打断了他,提醒道:「你或许该提我的名字,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结婚,她不知道她的先生是谁。」 「……」余让看了沃利斯一眼。 【您的先生沃利斯先生身体康健,很思念您,您的女儿身体也不错,我暂时还没有和她见到,她如今正在联邦各个公司做巡迴检查,忙完这一阵就会回家。外孙虽然经歷过一次大灾难,但如今也已经恢復健康,我想他遭受的一切苦难都已经过去了……】 余让慢腾腾地写。 「你应该介绍一下你自己,我认为。」沃利斯又忍不住提醒。 余让顿了顿:【哦,忘了告诉您我是谁,我是您外孙的伴侣。我们……现在很好,我很感激我和他相遇。】 「关于你自己的,是不是可以多说一些?」沃利斯再次建议。 余让停住了手写的虚拟笔,笔在他手指中转了几圈,他笑了声:「沃利斯先生,您还想要跟她说什么,我帮您写。」 沃利斯看起来有些神游的精神回来,他盯着余让看了一会儿,笑说:「你随便写吧,不用读出来告诉我。你过去也生活得很辛苦吧,多琳也很辛苦,我和她其实从小就订婚了,但她过去并不喜欢我,当然她谁也不喜欢,十多岁的时候就偷偷驾驶飞船飞去过别的星球,我从小常常见她独自一人躲在某个地方痛哭,她活得很辛苦,很累,你也是吧?」 第131页 「……」余让沉默了许久。 「没关系,你可以都写给她。」沃利斯表情看起来几乎带着慈祥。 余让笑了下:「您和她感情很好。」 「是的,我很想念她。也常常梦见她。」 余让又转动了下手中的虚拟笔:【我是地球人,我猜你肯定也是。】余让转动了两下笔,又在下面把自己在地球出生的城市写了出来。 【独自一个人在这狗屁地方生活的很辛苦吧,其实我也是。我有的时候搞不太懂外星人在想些什么,我过去一度想自杀,搞不明白我这么活着干什么。但我出生的那个星球很蠢,没有自杀这个概念,所以我活到三十岁还没死成……】 【好吧,其实我也说不准,我当时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我还小的时候学校组织了全校出游,我当时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失踪,然后死在荒郊野外最好了。后来我的老师和同学满山的找我,我真的很烦,我看到有人一边喊我名字一边哭,又担心老师因失职受罚,就中断了这个计划。】 【我总是优柔寡断,做不成任何事情。我一直想要这样,但事情永远都会朝我不期待的方向发展下去。我怀疑我是不是上辈子杀人放火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这辈子才要遭受这些事情。】 余让写完沉默了一会儿,他咬了咬笔头,准备把这段情绪发言删除。 沃利斯笑说:「多琳思考的时候,牙齿也喜欢咬笔,你们有些像。」 余让抬手,刚准备删除,沃利斯又说:「你想要删掉这些东西吗,你看起来写了很多。」 余让不搭腔,放弃删除这一大段的发泄文字,又继续道写道:【算了,聊过去发生和未发生的事不再有什么意义,一切都已经变成现在这样。】 【你的家人都很想念你,希望你在这段外星球的人生,是能够感受到自由和幸福的。】 余让习惯性地在收尾出写上了当天的日期和自己的名字,他询问沃利斯:「我写完了,您想要再留些什么吗?」 沃利斯笑着摇头:「不用,你可以试着发给淘金者。」 余让定定地看了会儿沃利斯,当着他的面发给了叫淘金者的星网帐户。 店内应该很闲,对方秒回信说:【这就是您要回发的信件了吗,写了好长一条呢,服务费您这边查收一些,确认没问题的话,转给我后,我会帮您回信哦。】 余让眯眼,看对方收取的服务费——按字数收费。 对方虽然不认识汉字,但一个框一个框的框出了他认为的单个字符,有些甚至把一个字拆成两个字来收费。 余让关闭聊天框,没搭理对方。 沃利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边往书架方向走去边问:「怎么了,他们要收费是吗?」余让嗯了声。 「我会让人给他们打电话,没关系。」沃利斯走到墙边。 余让跟着他站了起来:「所以,多琳女士当初真的收到了我的回信是吗?」 第63章 63倖存者(九) 沃利斯和多琳的婚姻关系,在他们还未出世之前,就已经被定了下来,这是两个家族的共识,他从小和多琳一起长大,很自然地一直把多琳当做他的未婚妻。 那个时候沃利斯并不在乎未婚妻是谁,只要名字带着道尔即可,是不是多琳都无所谓。 当然多琳对此更无所谓,事实上她结不结婚都无所谓,姓什么和叫什么也都无所谓。 当初里德人几乎都知道,多琳就是为了逃婚而偷偷进入了巡航队。 当然,这种说法也不太准确,她并不是为了逃避这段关系而去做一件事,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去完成一件事,逃避婚姻和她的家族使命,只是在这过程中顺便做成的事情。 媒体太言过其实了,他们把多琳塑造成一位热爱自由和冒险、勇敢无畏、肆意洒脱的角色…… ——虽然这其中不排除一些,沃利斯替多琳加深了这个外在形象。 但多琳,只是单纯的,和这个世界并不熟悉。她企图去寻找些自己熟悉的东西,用更令人伤心的方式来说,她只是想要离他们这些人远一些。 沃利斯不懂多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解这个女人。 本来按照家族的约定,两人成年之后,应该立刻步入婚姻殿堂,开始共同携手管理家族事物,但是直到两人三十岁,多琳还在外漂泊。 如果不是她在垃圾星捡到几个因为炮弹碎片而受伤的孩子,需要借沃利斯家一条超速航道来拯救这些孩子的性命,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主动联繫沃利斯。 这个世界应当就是由各种偶然和巧合组成。 沃利斯在给余让看多琳小时候照片集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这么说了一句。 多琳小时候拍集体照,总站在角落位置,脸色很臭,像是谁强迫她入镜一样。 余让在沃利斯家借住了好几日,沃利斯并不繁忙,生活甚至有些余让眼熟地老派感,他自己种花、自己处理摘下来的花,再用这些花来泡茶。 他拥有一个茶园和许多风格迥异的茶室,每天都要花费好几个小时,和余让坐在茶室里聊天喝茶。 舰长常常电话,询问余让什么时候回家,沃利斯如果恰好听见,总会回一句等一下。 「等什么?」余让问。 「等回信。」 沃利斯承认多琳曾经看见过一封来自[淘金者]的未来信件。 第132页 他告诉余让,那个时候多琳身体健康出了些问题,无法进行长途的星际旅行,她被困在里德,像是一只被困在囚笼里的鸟。 沃利斯为了逗她开心,想了很多办法,但都没有成功。 这个糟糕的、意识永远不知道漂浮在哪、无脚鸟一样的女人,几乎不存在什么开心的时刻。 哄她开心,像是在逗一尊雕刻好表情的石像笑。 「听起来你对多琳怨念更多一些。」余让听到沃利斯讲到这儿的时候,实在没忍住笑了下。 他和沃利斯两人坐在沃利斯的茶房里,余让面前放了一杯色彩漂亮的甜水,沃利斯面前是杯飘了茶香的花茶。 余让有些难以理解,这些茶叶是怎么种植出来的。 外星人并没有喝茶的概念,他们连热水都很少喝。 「哦,确实有那么一点。」沃利斯表情又平淡下来。 「想必你和她相处也并不容易。在我和多琳的文化中,她当时的精神状态大概并不健康。和精神状态不健康的人相处,有些辛苦。」 沃利斯看了看余让,突然笑问道:「那你和阿德相处的怎么样?」 「……」余让顿了顿,无奈,「应该还不错。我有的时候也情绪不好,他会很辛苦。」 沃利斯哈得笑一声:「他不会,他没有辛苦这个概念。」 「……」余让慢腾腾地喝了口水,平静道,「他会。他过去几年遭受了很多磨难,很痛苦也很难受,他只是不太会表达这些负面情绪。」 沃利斯沉默了片刻,又笑:「看来你们感情还可以。我本来以为……」 「什么?」 「我以为你们没什么感情。」他顿了顿,补充道,「阿德太过于有责任感了,以至于我一度怀疑他分不清个人情感和附加在他身上的责任感。」 余让捏了捏鼻樑:「非要这么说的话,我也弄不清楚我们两个为什么会在一起。」 「偶然和巧合。」沃利斯笑道。 余让点头同意。 沃利斯又笑了声。 阿德加内的来电,恰好这个时候拨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沉闷:「爷爷为什么不放你回来?」他似乎是真的很疑惑,嗓音里都带着一些挫败的丧气感。 余让再次解释:「我和沃利斯先生很聊得来,才想要多待几天。」 「你不想我吗,余让?」阿德加内问。 余让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沃利斯,刚想回,阿德加内低声失落自答:「我很想你,每天睡前和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你,我就有些失落。」 「……」余让又看了沃利斯一眼,低声道,「我和沃利斯先生聊天很放松,他像一个我的一个从没谋面过的老朋友,我们会聊到多琳女士和你。」 「你开心吗?」阿德加内问。 「嗯。」 「……」阿德加内嘆了口气,「可我在去见你路上。」 余让眼睛里露了些笑意:「那么我会更开心。」- 挂完电话后,沃利斯哈哈笑了两声:「你对他太好了,把他惯成了一个孩子。」 「……」余让摇头,「只是在正常的相处。」他好笑,「你和多琳难道不是这样?」 沃利斯并不搭腔,径直转移话题:「可我听说他枉顾你的意愿,让医生对你进行脑部手术,让你曾忘掉过一段记忆。」沃利斯淡笑平静道。 余让疑惑:「这件事应该没几个人知道?娜芮尔医生也服务于你吗?」 沃利斯哦了一声,摇头笑:「你不太爱看新闻节目,也不太喜欢刷星网逛论坛吗?你和多琳一样,对外界很多事物都不关心。」 「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余让皱眉,打开星网。 「你得搜索里德的热点新闻,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沃利斯慢腾腾地说道,「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我和多琳身上,那么一切都完蛋了,我都无法想像,她会说出哪些让我心碎的话来。」 余让的星网地址,没有特意更改过定位,点进星网论坛,入目的全是那斯的新闻热点。 最近一条那斯高热度新闻,是有关于那斯总统裴希。 余让只粗略地扫了一眼,裴希的现任妻子在大谈特谈裴希糟糕之处,说他惯于政治作秀、实则毫无建树,而本人更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对待她家族的帮助绝口不提不说,对于养育了帮助了他二十多年的联邦,他也毫无感激之心。甚至阴谋论地谈论起他垃圾星的出生,扬言最近这段时间那斯所发生的偷渡者伤人事件,很有可能是他一手策划出来。他企图让那斯脱离联邦,成为一个无条件接纳垃圾星人的星球。 新闻访谈的尾声,裴希的这位妻子决心参加那斯下一任的总统选举,带领大家结束裴希给它们星球造成的悲剧。 余让切换到了里德的新闻页面,嘴上还不忘回復沃利斯:「你描述的多琳,听起来性格并不好,这和阿德加内描述的也不太一样。」 沃利斯闻言并不觉自己颇有怨言的描述有什么问题,他甚至哈哈朗笑出了几声:「没关系,她都已经不在了,管不着我怎么说她。」 余让低头看星网,才在热点头条看见关于阿德加内的信息。 这个前段时间才康復回家、被媒体夸赞的不止的人,这会儿被爆出精神状态不稳定,多次在飞船上进行违规操作。 第133页 爆出这些消息的人,他的声音都没有被加密,熟悉的人一听就能听出这是谁的声音。 法尔图说话声音像是在和谁闲聊:「对啊,我见过好几次舰长不舒服的模样,他现在装载的义眼还是我测试的,当时他的眼球已经在修復中,医生说再等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康復,但舰长不太想要等下去。」 「……您问我为什么不想等,我也不太清楚啦。」 「他情绪不健康的情况?他回来后,有一次外出找毒虫号的船长,回来后脸色很难看,看起来不舒服,我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我替娜芮尔……您问我娜芮尔,我不是告诉过您吗,娜芮尔是舰长的医疗官,我帮忙删除过一些视频数据,具体内容?当然不会有,我已经删除了,谁也看不到。」 「对,舰长他……是的,抱着哭泣……」 余让关闭了这段据说是採访的资料:「这些话说出来,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沃利斯摇头:「让阿德的名声不再那么好?」 「……」余让沉默,他感觉到舰长偶尔透露出的一些傲慢遗传自哪儿了。 「这段访谈听起来有些奇怪,像私人谈话被放出来,被消除声音的另外一位,问话中含有诱导的成分。」 沃利斯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你应该看一下,民众对于阿德擅自更改他人记忆的评价。」 「不看了。」余让关闭了光脑,看向沃利斯,「你是想要提醒我,让我主动站出来,替舰长解解释,一切是我自愿的?」 沃利斯把茶杯盖上:「不,我只是在替我已过世的妻子,来确保,她外孙没有做出让你感到难过的事情。」 余让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抬手揉了下眉心。 沃利斯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和阿德,乃至所有人,在她眼中都像个笑话。」 余让仰头看他,一些灵光一闪,难以抓取的信息像流光一样从他脑中闪过,余让没有分清那是什么,却条件反射一般问道:「多琳有告诉过你,她过去叫什么名字吗?」 一直看起来平静到有些慈祥的沃利斯,突然像是个闹脾气的小孩一样忿忿道:「我不知道。」 第64章 64倖存者(十) 阿德加内来的时候,余让正在和沃利斯逛他的花园。 沃利斯的花园很大,观光车坐了十几分钟,还没到花园出口。 余让脑内纷杂错乱,沃利斯言语中对多琳乃至他,都隐含怨念,这让他并不能够确保沃利斯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舰长这段时间又似乎陷入了负面新闻当中,他对此并不知情,阿德加内也没有告诉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两个人的失责,余让的恋爱经验也不丰富,跳过恋爱步骤直接步入婚姻关系当中,让他更难界定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应该怎么样才比较正常。 他爱人只能遵循最简单粗暴的基础逻辑——你想要怎样被爱,就怎么去爱人。 所以他对于最近借住在沃利斯家中,一心只顾着查找多琳的信息,没有怎么关系舰长的消息,而产生了些许的愧疚。 他一时之间,不知应该先询问关心舰长,还是和沃利斯继续多了解一会儿多琳。 余让沉默了下来,他无意识地打开光脑的备忘录功能,企图整理下自己的思绪。 沃利斯的哈花园颜色规整漂亮,偶尔能见到几个工作人员在花海中整理残枝。 观光车经过一片特意营造的无光空间内,一整片花海在黑暗中散发着梦幻的微光,沃利斯手指哒哒敲击了会儿座椅扶手,娓娓道来:「多琳喜欢这种花,她说像……」 「萤火虫?」余让低声接话。 「对,是这个称唿。」沃利撕笑了两声。 「那是一种身上带发光器的虫子,大多可能就一个指节大小。」余让解释。 沃利斯慢腾腾地哦出了一声,突兀有莫名地问道:「你想要做些什么吗?」 「……」余让不太理解,「比如什么?」 「我看你之前好像自己做游戏,之后呢,还要继续做游戏吗?」 余让笑:「喜欢调查别人,是里德人的习惯,还是你们家族人特有的习惯?我的个人资料也放过一份在你桌子上吗?那是不是还有两份分别放在了舰长父母的桌前?」 沃利斯慢腾腾地点头,同样笑道:「当你的身份只能是被调查一方的时候,对这件事感到愤怒也没有办法。」 余让视线往更远的地方眺望,面无表情地说:「也无所谓,我过去的经歷,没什么值得让人关注的。」 沃利斯手中拿着一顶黑色的西装帽,他手指整了整帽子的边缘,再一抬眼,观光车开出了无光空间,视线骤然开阔明朗起来。 有和煦的风带着花香扑鼻而来,这条开阔的道路尽头,有人穿着一身米色的宽松休闲服静静地站着。 风吹得他一头金髮飘扬,发尾被光线照射出透明感。 余让眯着眼睛盯着阿德加内看了一会儿,还没张嘴说话,沃利斯旁白似地来了一句:「阿德长得不错。」 余让收回视线,看了一眼笑吟吟的沃利斯,承认确实如此,他点头认同。 沃利斯视线看着阿德加内的方向,神情温和,嘴上仍在对余让道:「想下自己想要做些什么吧,如果你现在和未来的生活一直围绕着一个人转,这样有些愚蠢,即使这个人长得不错。」 第134页 余让看着沃利斯的侧脸。 沃利斯转头和他视线对上,轻挑了下眉梢:「至少你现在还你小,孩子。我担心你未来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 余让顿了顿,眼角见本来在路尽头站得笔挺的阿德加内,往观光车方向大跨了两步,片刻后甚至小跑了起来。 余让对阿德加内摆了下手,眼睛快速扫沃利斯一眼:「这些话也是多琳让你传达给我的吗?」余让笑起来,带花香的风把他头髮轻轻起来,他单手撑着观光车座椅,起身从车内跃了下来。 观光车的速度不快,余让落地平稳,还能笑说:「多琳对我很关心,真的只是因为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原因吗? 她认识我?」 余让没有等沃利斯说出一个肯定或否定的答案,他朝阿德加内方向走了几步,舰长已经站定在他面前。 阿德加内抬手捧住他的脸,银灰色的瞳孔扫描似地上下扫视了一圈他表情,之后才凑过来在余让唇角印下了一个吻,轻声道:「好想你,你开心吗?」 余让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转了下他手指上戴着的戒指,舰长最近非常关心他开不开心,一天按三餐询问他是否开心,这种行为有些像入学没多久的小学生。 余让自我感知情绪没有什么不对时,通常都会给正向反馈,表明自己心情不错这会儿心情很好,就没忍住逗了他一句:「如果不开心怎么办?」 阿德加内顿了顿,神情骤然严肃起来,他往后看看了一眼正从观光车里下来的沃利斯:「爷爷,发生什么事了吗?」 沃利斯把帽子扣在头上:「没有,我们之间相处的非常愉快。」 阿德加内又看了沃利斯几眼。 余让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背,好笑道:「为什么要避开我去询问别人,直接问我不是能直接得到答案吗?」 「……」阿德加内收回目光,盯着余让看了一会儿,而后抿了抿唇,有些挫败,「抱歉,我的思维习惯,会认为你周围人给你带来了负面情绪,而我需要尽快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缓慢走过来的沃利斯恰好听到这句话,他嗤笑了声:「可能确实是,我让余让考虑去做些什么,你太粘人了阿德,我过去是这么教育你的吗?」 「……」余让扭头看了沃利斯几眼,没忍住道,「你这种说法,显得你过去很专制,对待孩子像是在训练兵器。」余让不满意,「你想让他变成你满意的什么样子?你的掌控欲有些旺盛,难怪会觉得多琳嫁给你几十年,生养了拥有你们共同血脉的孩子,还亲手养大了你们孩子的孩子,你仍旧不满她对你的感情。你觉得多琳拥有你所不知道的秘密,她没有完全被你掌控,所以不满意你们过去的感情?」 「……」沃利斯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 余让观察了会儿他的表情,慢腾腾地继续道:「而且,阿德加内粘的好像也是我,我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意。」 沃利斯被气笑了:「先生,我今年一百零三岁,按年龄来算,当你曾爷爷也没问题,你是否该懂得一点礼仪,知道什么叫做尊老?」 阿德加内本来还有些沮丧,听完余让和外祖父说话,突然如沐春风,他眉眼带笑,提醒道:「过去也是奶奶教育我比较多一些,爷爷。」 沃利斯抬眼看阿德加内。 舰长顿了顿,安抚:「您别生气。或许您确实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呢?」 「……」 沃利斯深唿吸了一口气,抬手又按了下头顶的帽子,「臭小子,心情这么好是吗?把你在星网上传的沸沸扬扬的新闻和别人解释一下吧。」 阿德加内收敛了点笑意,和余让眼神对视上,无声询问:你看到了? 余让点了点头。 阿德加内轻轻的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待会儿说。」余让嗯。 沃利斯临走前,又哼了一声:「多琳教你教得很好吗?你觉得她如今还活着,听到你自作主张屏蔽伴侣的一段记忆,会不会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阿德加内沉默了片刻,面露苦笑:「爷爷,这是我和余让的事。」 「现在不是了,整个里德的新闻都在讨论你的道貌岸然和健康危机。」沃利斯道。 他们三个人慢腾腾地往花园出口大门走去。 阿德加内牵着余让的手,他看了余让一眼,回復沃利斯:「并没有超出我的计划。」他看向余让,解释道,「我不在的这几年,学会在我的飞船上放太多的人,这让我有些担心飞船的安全,我不希望三年前的事情再发生在我飞船上。」 沃利斯看了眼阿德加内:「你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的办法,显得并不怎么聪明。」 余让沉默地走在他们俩身旁,他仍旧不太了解这些发生的事,不过听舰长的语气,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 既然舰长身上没有发生什么难办的事,余让就不由得神游天外,开始考虑起沃利斯的话来。 ——他确实该考虑下,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待在家里等阿德加内回来,这实在太愚蠢了,也不太利于他的精神健康。 具体要做什么,余让暂时还没有想法,继续和法宾一切做游戏,也不是不行。 阿德加内平静地和沃利斯解释:「确实如此。但是如果不把事情闹成这副狼狈的样子,我很难和学会谈条件。」 第135页 沃利斯冷哼了一声:「你是觉得我们家沦落到要和他们谈条件的地步了吗?」 「我答应了一个被学会改造过的机械人,要帮他脱离学会的掌控。」阿德加内笑了声,「我总不可能带领人把学会的主楼给直接拆了吧?」 三人走到了花园门口,沃利斯率先朝车前等着的司机走去:「你们有几天没见了,聊会儿吧,我先走,留下吃晚餐。」 沃利斯说完就上车离开了花园。 沃利斯的花园大门装扮的也有些梦幻,看起来也有些像是多琳的手笔。旁边的休息亭内, 放着几个缠花枝的摇椅。 「爷爷性格强势,他没有说什么让你觉得不太好的话吧?」阿德加内捏了捏余让的手指。 「他觉得你和他很像,表示你不愧继承了他的优秀基因。」余让笑。 「……」阿德加内显然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他眼睛都睁了睁,好一会儿,才嘆气道,「希望你不会这么认为,我外祖母常常认为他过于强势。」 余让笑着牵阿德加内坐在了摇椅上,本来两个人应该各自坐在一个椅子上,余让和舰长两人落座,中间隔着一臂远的距离,聊着聊着,舰长突然站了起来,然后挤进了余让的椅子里。 「……」余让往旁边挪了挪,「你下次可以建议你外祖父把这个椅子换大一些。」 「他不捨得换的。」阿德加内搂住余让的腰,「外祖母喜欢坐在这里。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不让别人碰这几个椅子。」 「是么?聊聊他们?你外祖父怎么强势了?」 阿德加内脑袋在余让耳边蹭了蹭,没忍住笑:「你头髮变长了。」 余让抓了抓自己的发尾:「过几天去剪一下。」 「嗯。」阿德加内应了声,「我小时候听过他们吵架,讲话非常伤人。」 「哦?」 阿德加内笑:「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爷爷性格强势,觉得奶奶就应该是他的人生伴侣。大概从很小的时候,就做过很多离谱的事情。」 余让的眉头突然微微皱了起来。他莫名其妙说了句:「我在刚认识你那段时间,对你有一个印象。」 阿德加内好奇:「是么,是什么样的印象?」 余让说话缓慢:「我当时觉得,你当我妹妹的伴侣不错。」余让缓慢补充,「不对,是非常好。」 余让说:「我有一个妹妹,可能她的性格算不上多好,但如果她要结婚的话,我希望能找到一个优秀的那男人。」 「……」阿德加内对这个印象不太满意,他大概能理解余让有夸他的意思,但是怎么听着都不太顺耳,他深唿吸了一口气,「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但是唉……」 「我不想你有这种把我让给别人的想法,余让——」 余让转头,因为距离隔着近,嘴唇擦过了舰长的脸颊:「相信我,对于当时状态的我而……」 阿德加内手指轻轻捏住余让的脸颊,嘴唇贴上去,他用牙齿轻轻地啃咬了一会儿余让的唇珠:「我没法控制,听到就觉得你不想要我。」 余让摸了摸他后脑勺,又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头髮。 阿德加内用力搂住他,直接翻身压在了他身上,他伸手拧开自己衣服领口最上面一颗扣子,附身捧住余让的脸颊,从上到下亲了一遍。 他的鼻尖抵着余让的鼻尖:「好的,我撒完娇了。」他蹭余让的鼻尖,「 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喜欢什么人?」阿德加内轻声问。 余让抬手抱住阿德加内的后脑勺,没忍住用手掌乱揉了一通他的头髮,想到妹妹,低笑了声:「她喜欢纸片人。」 「……」阿德加内跟着笑,「那是什么人?」 「一种虚拟的、现实中不存在的人。」 阿德加内长哦了一声:「很有趣的爱好。那么她们怎么拥抱、亲吻、上床?」 「……」余让被问住,「她们不做这些。」 阿德加内点点头,不理解:「很有趣的恋爱方式。」 余让没忍住梳了下阿德加内的头髮。 「那我真的能和妹妹见面,她也不会喜欢我。」阿德加内得出结论。 余让故意严肃道:「我会撮合。」 阿德加内本来和余让脑袋贴在一起,闻言抬起头,无奈地盯着余让看,最后气馁地亲了亲余让:「别逗我。」 余让笑起来,道歉:「错了。不过我妹妹会喜欢你的。我指得是,另外一种喜欢方式。」 「我想我也会喜欢她。」 余让神情淡淡,他越阿德加内侧颈看透亮明媚的天空,一览无遗的蓝天,有一朵被风吹落的花,从他眼前飘过。 余让侧头贴了贴阿德加内的脸颊,再转头在他脸上亲了亲,垂下眼睛,低声应:「嗯。」 阿德加内转头回应他的亲吻,未免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余让往后撤头:「宝贝,我们现在在你外祖父的花园里,你刚刚说他很爱惜他的花园和这几个摇椅。」 阿德加内埋头在余让肩头低声笑:「好的好的。」 余让又旁边挪了挪,让附在他身上的舰长重新坐回椅子上 :「那继续聊一聊出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沃利斯怎么惹多琳生气了?他是强迫多琳嫁给他的吗?」 「应该不是,奶奶婚后倒没有多少束缚。我听见吵架,聊得也是他们过去发生的事。」 第136页 「是些什么事?」 「奶奶过去大概有些朋友,爷爷并不满意奶奶这群朋友,他会用一些手段,让奶奶这群朋友主动离开。」 余让皱眉:「他在掌控多琳的人生?」 「……」阿德加内伸手摸了摸鼻子,「吵架的时候,奶奶也会这么说。」 「……」余让面无表情、 「爷爷生气又伤心,咳……」阿德加内突然咳了一声,「他有些家族利益至上,认为那些人接近奶奶不安好心,当然他好像也证实过其中几个人是为了达成某些事而故意接近奶奶。但奶奶仍旧讨厌他的自作主张,有次大骂什么,如果不是为了我的诞生,她绝对不会和爷爷在一起之类。」 「……」余让眯了眯眼睛。 「爷爷很生气。」阿德加内又咳了一声,似乎不太习惯在背后讲长辈的事,「我有一次见到他在哭……呃,我去安慰他,他气急败坏地让我滚。奶奶更生气了。」 余让脸沉下来:「他们感情并不好。」 阿德加内伸手摸了摸余让的脸:「怎么了,你不太开心?」他道,「当然不是,其实他们的感情很好,自我有意识以来,几乎没怎么看过他们两个分开过。即使是非常激烈的吵架,爷爷也会把奶奶抱回他们房间睡觉,第二天就会和好。」余让没搭腔。 「不过爷爷说的对,如果奶奶知道我对待爱人做出的一些事,她应该也会很生气。她很不喜欢这种事情。」阿德加内沉默了片刻,对于最近星网上批判他的新闻,他偶尔也能看见。 他本来就是违规操作,费了一些功夫才没有让娜芮尔因为帮她,而接受医学院的调查。 如今这个事情又被翻出来,余让对此并没有认真的表过态,这次突然聊到了外祖母,他不由得开始担心,自己和余让或许有矛盾没有解决, 这会像一根刺悬在两人之间,未来可能会导致他们像外祖父及外祖母一样吵架时被反覆提及。 阿德加内并不想听到余让在愤怒时骂他,或者说出些什么让人心碎的话。 只是这么想想,就已经感到难受起来了。 阿德加内轻嘆了一口气:「我不太记得了,我们是不是还没有聊过这件事情?我不太想你回忆起你当时的状态。」 余让沉吟了好一会儿。 「我们聊过。」 阿德加内摇头。 余让点了点头:「聊过吧。你说让我不要生你的气,我说好。」 「……」阿德加内笑了下,他把余让脑袋抱进怀里,「你很讲信用。」余让笑。 隔了好一会儿,余让声音才从阿德加内的怀抱里闷闷地传出来:「她不会怪你。」 「嗯?」 「你外祖母,不会责怪你。」 「……」 「如果是我,面对我爱的人不想再继续活下去,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决定。」 「她能够理解的。」 抑郁症是一种病,糟糕的记忆,难以化解的情绪,应该被治疗的,拜託了。 走出大灾大难的人,和走出抑郁的人,都很伟大,都是倖存者。 【作者有话说】 救命改下错别字又卡审核了 第65章 65送你一朵小红花(一) 余让依旧很难具体形容自己和阿德加内之间的感情。爱请……爱情?或许是吧。 他的情感拥有一段非常大的缺口,活在地球时候,他尚且能通过药物、执念乃至好友的关心来强行填补一些缺口。 穿越生死,突然降临到异世,这里没有父母兄族血缘至亲的概念,他的情感缺口变成了黑洞、淤泥,一寸寸地把往深渊下拽去。 余让向谁求救过吗?有的,有的,他不太记得了,应该是有的。 他躺在黑色淤泥中,每一个向他伸过的手指,他都会用力去够。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他决定结束这一段荒唐的人生经歷。 如果不是阿德加内意外负伤,来到他的面前。 他总能排除一切荒唐的、玩笑似的、不甘不愿的藉口,寻找到安宁。 他仍旧很难说是阿德加内填补了这一份巨大的情感缺口。 他不笃信爱情,也不认为爱情伟大到能够拯救谁。为爱情死是荷尔蒙上头瞬间的情难自控,为爱情生是人类社会杜撰出来的魔幻故事。 是激素影响、是遭遇危机时的吊桥效应,是一种情感投射、是移情…… 爱情逻辑有迹可循。没那么神奇,也没有什么巨大的作用。 它简化成一段共享的记忆,一次旁无他物的陪伴。这对余让而言,比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荷尔蒙更加重要一些。 如果非要余让自己承认的话,他只能说,自己确实孤单了太久的时光。 阿德加内还没彻底康復时的一句[饺子]、一个平静的怀抱,和一场怀带着安宁气息的深眠,就足以让他交付一段情感。爱情吗? 余让依旧无法说清楚,他还是宁愿说是陪伴。 长久的陪伴,直到生命走到尽头的陪伴。这听起来比爱情这种脆弱、且转瞬即逝的东西要牢靠一些。 多琳把孩子教得很好。 余让埋在阿德加内卧室外的温泉中,温热的水池上飘着薄薄一层水汽,余让本来靠在温泉壁旁仰头泡澡。 水面上撒了不少带着香气的花瓣,盛放小食和饮料的特质托盘,在余让手边位置飘荡,却又没离开过触手可及的范围。 第137页 余让被温泉泡得脸带薄汗,身体微微发热,他伸手拿过旁边放着的白色毛巾,特质的材料带着冰凉的触感。余让把毛巾展开,盖在了自己脸上,往后靠去。 从沃利斯那儿回来已经有几天,他仍旧在消化自己从沃利斯那得到的消息。 那天晚餐时,沃利斯仍旧话不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家族教养,沃利斯和阿德加内两人用餐时,都不说话。晚餐还没用完,他又以自己年纪大了,需要早些休息提前离场,让余让和舰长两人吃完后自行离开。 舰长的开心溢于言表,回家后折腾一番后,两人又抱在一起聊天知直到天明。 小别胜新欢,余让也有些上头,接吻像醉酒。- 余让期间还联繫过法尔图和红仿,这两个人可能成为了重点调查对象,信号不在服务区。 裴希倒还活跃,只是这个笑面虎,三句话里面夹着两句暗雷,聊起来实在烦人。裴希在聊天时装作不经意地诱导告诉他,舰长的丑闻,完全可以让身为伴侣的他出面解释。 【你说这一切都是你自愿的,一切丑闻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余让:【我看那斯新闻,你家被偷了。你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怎么不让你法定伴侣出面帮你解释一下?】 【……哈哈。】 【如果我没忘记联邦的婚姻法的话,整个联邦实行的好像是一对一的婚姻制度。用通俗语领来说,就是婚姻关系中只有两个人,而不是一夫一妻制。】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同时拥有一个男性伴侣和女性伴侣,不是吗?总统先生。】 【你这么牙尖嘴利,怎么不帮帮你的舰长?还是因为你自己也怨恨他的自作主张? 你看见星网上用户骂舰长,觉得他们在帮你骂他,所以才放任自己伴侣被骂糟糕、噁心像个变态?】 【这就是你紧张时候的表现,用糟糕劣质的激将法来刺激我?我很难和你继续聊下去,你现在像是个方寸大乱,乱挥拳头的蠢货。】 【……红仿在被关在学会里,无法联繫上。我不知道舰长要搞什么,但那群疯子要炸了红仿的脑袋,也没有法律能够审判他们,红仿在生物学意义上已经是个死人。】 余让嘆了口气,他总是容易在的对方诚恳无措的时候心软:【阿德加内在排查阿波罗号上的叛徒,他要拿出证据来证明他当初被诱骗进星盗的飞船,是一场来自学会的阴谋。】【……】 【然后他会拿这个证据,换出被学会强制改造的那批机械人,让他们恢復自己过去的身份,重新成为联邦的公民。】 【他找出这么重要的罪证,就为了换出一批机械人?】 【总统先生,我过去只是一位那斯的中下层公民,你看过我从小到大的资料,我看起来像是有一点了解政治的模样吗?】【……】 【他既然答应你了会让红仿恢復自由身,他就会做到。我们可以结束对话了吗? 我最近在上常识课,老师不太喜欢学生迟到。】 【有空出来喝茶。以及,我和我法律意义上的妻子达成的离婚协议,其中有一项就是我帮她拟定一份踩着我竞选那斯总统的方案。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 【知道了,再见。】- 和裴希这个人聊天很累,短时间不能多聊。余让上了几天一对一的专业辅导课,最开始的课程和教课老师都是沃利斯亲自挑选的。 课程内容广泛的让余让以为,沃利斯准备先培养他成为一届商界大佬,而后跻身政治圈搅弄风雨,最后带领自己的人脉离开联邦去成立新的社会体系。 「……」余让上了两节课,找舰长告状,舰长翻看课程表,转头去问沃利斯,把课程和老师全都辞退,留下余让自己想上的常识课。 沃利斯还因此恨铁不成钢地打电话来责怪余让:「稍微有一点大脑的年轻人,都能从我给他选择的课程中发现我对他寄予厚望,你本来有望继承我的事业、遗产和知识。」 「我不缺钱,先生。」余让丝毫不心动。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有些人可能手持龙傲天剧本,天生註定能搅弄风云,运气是帆,野心和能力是浆,有些人可能註定成为传奇,名流千古。 可余让,他就是个普通人。差运气和好运气像两个交替缠绕的影子一样交替出现在他的人生中。 如果他的人生中,必须有一个剧本,来表明他是故事主角的话。 那剧情也简单明了——他救了他自己。 余让的回答,让沃利斯不满意:「不,余让,你不缺钱吗?你现在睡的地方,唿吸的氧气,使用的金钱都不是你的。是作为阿德的伴侣而拥有的,你想要成为依附伴侣的菟丝花,不想要自己拥有财富、权利、名声?」 余让眉头一挑:「菟丝花?联邦有这种东西吗?说话的方式也不太像是联邦通用语。」 「……」沃利斯道,「哦,多琳曾这么和我说过。」 余让眯起眼睛,声音压低,缓慢道:「哦?什么场合下说的?」 「哦,按个时候我们新婚不久,我让她暂停她毫无意义的工作,成为一个合格的沃利斯夫人,来和我共同管理家族业务。」沃利斯顿了顿,笑,「她和我大吵了一家,说出了这个词语。」 余让咬了咬牙,面无表情:「你拥有一张非常讨人厌的嘴巴。」 第138页 「……」沃利斯顿了顿,笑道,「你和多琳说话很像。」他语气中仍旧笑吟吟的,「不过你看,我反省了,现在才来劝你。」 余让深唿吸了一口气:「我说的不缺钱,并不是指在阿德加内身边过得这些奢靡生活,对我而言住他这个看不到尽头的庄园和住我三十平的廉馆,都没区别。这些事情对我都不重要。把你的事业、遗产和知识交给能用得上它们的人。」 「你愚蠢得和多琳一样。多少人求都求不到这样的机会。这样的你们永远没办法把握住命运扔给你们的幸运绳摆。」 「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接受的是同样的教育,一样很正常。这个世界大多是由普通人构成,他们悄无声息地出生,无声息的活着,无声息的死去。你能成为你,并不因为你多了不起,只是因为你是里德一个优秀家族特意培育出来拥有优秀基因的后代。 而且,我建议你不要在我面前说多琳坏话,我听到会想不尊老地给你一拳头。」余让头疼,越发感觉阿德加内被……多琳教育的很好。 他的外祖父实在傲慢的别具一格。- 余让恰好回忆到傲慢的沃利斯时,他光脑又闪来了一条来自沃利斯的信息。 余让被温泉水泡得浑身发热,听见响动扯下脸上的布料,睁开被水蒸气濡湿的眼睛,看沃利斯的信息。 沃利斯活像他爹一样,关注他婚后经济是否独立、精神是否独立、人格是否独立。如果不是最近的常识课,让他更加了解了联邦家庭成员之间冷淡的关系,他都要怀疑沃利斯是婚后那种挑剔的长辈,整天阴阳怪气女方婚后不工作不挣钱,天天花老公的钱买东买西。 【如果阿德提出让你出面解释关于你手术失忆的事情,我建议你把他臭骂一顿。他自己做出的事情,把伴侣推到风口浪尖去帮他解释,他还有什么资格成为我沃利斯的后代?】 余让嘆了口气,湿漉漉的手指在虚拟投屏页面打字:【如果不是我已经有些了解你,我会以为你在暗示我,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去帮舰长了澄清一些事情了。】【……】 【你最近和我发信息发得很勤,是想问我多琳有回信吗?】余让垂着眼睛打字。【有吗?】 【抱歉,没有。我以为多琳有没有回信你应该知道?】【嗯。】 【……所以?】 【没什么,她后来写了很多封信给淘金者,但也一次都没有收到过回信。】 【那她写下的信的原件?还在淘金者那个店铺里吗?】 【不知道,我翻遍了淘金者创店一百多年以来所有留存的信,没有发现过她的字迹。】 【所以淘金者的谎言,就是一次时间摺叠的巧合?】 【或许吧。我的科学团队是这么解释的,你要感兴趣,我可以把他们报告发给你看。】 【不用了。】余让顿了顿,【谢谢你最近对我的关心,我都记在心里。】 【不客气,我只是在信守我的承诺。】 余让伸手按压了下眼睛,又捏了捏鼻樑,慢腾腾地打字:【舰长说多琳和你是相爱的,他是被多琳亲手养大的,是个能感受到爱的好孩子。】 【……不要用这种词语来形容你的伴侣,先生,我认为他不会想听到你把他叫做[孩子],笑。】 余让打字:【我觉得他不介意,这属于情趣的一种。他有的时候也把他当做[孩子]来对待。】 沃利斯回了一串费解的省略号,余让伸手扯下耳内的光脑,扔到岸边,深唿吸一口气后把脑袋埋进了温泉池中。 周围变得宁静,温水柔软地环抱着他。他对未来实在没有一点想法,像是一个被风吹的到处飘的塑胶袋多琳……他在口中咀嚼了会儿这个名字,沉默。 而后突然整个人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阿德加内穿着出门时开会的正装,湿漉漉地站在温泉池中,双手捧着他的脑袋脱离水面。 余让茫然地眨了眨眼,被舰长的白色队服晃得有些扎眼,他用力闭了闭眼睛,伸出双手搂住阿德加内的肩膀:「下班了?」 再睁开眼睛发现舰长脸色煞白,嘴唇轻颤了好一会儿,伸手抱住过来,低声问:「怎么埋在水里,我刚过来看见只有后脑勺在水面上,吓死了。」 余让拍拍他:「在思考一些事情。你的温泉有自动抽水和警报装置,绝对不可能发生意外,我之前查过。」 阿德加内嘆了口气:「是的,是的,它很安全。」 余让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擦他脸上的水珠:「笨蛋。」他低骂了一声,再若无其事地问,「你的那些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我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阿德加内说,「等我父母回来之后,我们需要补办一场婚礼吗?」 「……」余让沉默、迟疑,婉拒,「我不太习惯类似的场合。」 阿德加内倒不见沮丧,他笑了声:「没关系,按你习惯的方式,不办婚礼也可以。在里德,婚礼的社交意义也向来大于它本身的含义。」余让点点头。 阿德加内牵着余让从温泉池里走出来,他像一只被雨淋湿皮毛的动物一样,低头抖了抖自己衣服上的水。 余让建议道:「直接脱掉换干衣服啊,这么甩的干吗?」 阿德加内又甩了下手上的水,低声道:「我母亲今天早上刚回里德。」他抬眼看余让,无奈,「她迫不及待想要见你,此刻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第139页 「……」 阿德加内无奈:「我猜你暂时没准备见她,但是她从来都不听我的劝,执意要住进我家,等待你愿意见她,她一直都很热情。……我知道,她有些时候一意孤行地像我外祖父。」 阿德加内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下余让的脸颊,小声道:「我们暂时躲一会儿吗?等你什么时候想见她?」 余让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他伸手揉阿德加内湿漉的金髮,笑:「亲爱的,不要假设我所有的想法,都是消极和逃避的。」 余让的眼睛亮起来,盛满浓浓的笑意:「我很期待见到她,见到你的母亲。」 第66章 66送你一朵小红花(二) 在女性人均身高175的联邦,沃利斯女士的身高大概在165左右,没有经过特殊基因选择和筛查的自然诞生,让她并不像联邦人均游戏建模一样,五官和身材都完美无缺。 她鼻头圆润,上唇饱满,远远见到余让,立刻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余让还没说话,她就一把抱住了余让:「总算见到你了,本来我早该去见你的。公司好几条航道的信号被截断,让我一时没法先行离开。」 余让低头看她,她脸颊上有一些淡褐色的斑点,眼尾微微下垂,眼角长了些细细纹路,和阿德加内长得丝毫不像。 安多瑞拉捏了捏余让的胳膊,笑问:「你觉得怎么样,最近心情还好吗?」 余让抿唇,点头,抬手也同样抱住了安多瑞拉,他低头礼节性地贴了贴安多瑞拉的脸颊:「很好,我也一直都非常期待见到你……」 「没关系,你可以叫我安多瑞拉。」她拍了拍余让的后背,认真端详了他一会儿,「你太瘦了。」 她牵着余然的手,把余让带到沙发上坐下,絮絮叨叨又关切地询问许多问题。 「……」和余让一起下楼的阿德加内,被母亲的完全无视让他觉得有些好笑。 母亲的性格和外祖母有些相似,但母亲更风风火火一些。阿德加内从小就知道,自己家庭和别人家庭不太一样。 不管是翡尔琳还是读书时的同学,没有人跟他一样是完全在亲缘家属身旁长大的,别家的孩子,要么在同一的养育院培育,要么家庭中拥有自己专门的教育、育儿师来负责养育他们。 像阿德加内这种从养育院诞生后,就直接接回家的孩子很少,但也不是没有,有自己养育师的家族很多。 被接到外祖母身旁,被外祖母亲自养大,就完全没有了。 养育一个孩子,需要耗费的精力实在太多,相较于联邦统一养育孩子的制度,家长捨弃个人发展的时间去养育一个孩子,被认为是一种落后抚育后代的方法。 现在只有联邦以外的垃圾星人,还维持着原始的动物式的后代培育方法。 垃圾星少有个人发展需求,诞生幼儿也是为了增加家庭在恶劣环境下的生存概率。 联邦已经稳定了很长时间,生育率逐降,才会出现无数个养育院,来解放家庭。 阿德加内也不觉得自己和养育院长大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或许出门在外时,会更多显得思念家人而已。 他小时候,离家一个月,因为会给家人打电话,还闹出了些笑话。在需要履行与亲人一月见一次的社会义务的当今联邦社会,外出工作回来会主动去拜访家人的人已经不多,常打电话关心的更是少之又少。 阿德加内无法确定这种传统的养育方法,对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影响。 但确实当他濒死时,多次在梦中,感受到外祖母的手掌抚在幼时他头上的触感。 [我的阿德,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勇敢的人,你可能会遇到一些困难,但是没关系,再坚持一下,困难总会被解决。]这给过他一些勇气。 母亲和父亲的感情比较平淡,相较于和父亲加深伴侣感情而言,母亲更热衷于拓展自己的商业版图。她和外祖父的关系也谈不上多好,多次从外祖父手中抢东西,这次外出久没回来,就是因为从外祖父那儿抢来的航道,有几个关键的秘钥没有拿到就签了合同,闷头吃了个大亏。 阿德加内前段时间带着余让回来,和她通话,就见她满脸不悦地蹙着眉头,直骂外祖父老奸巨猾。 阿德加内告诉她,自己带着伴侣回来,她才眼睛一眨,改变态度:「我尽快回来见你们。」 ——往常第一时间,母亲都会去外祖父的庄园,把外祖父噼头盖脸地骂一顿。外祖父再冷哼着嘲讽她仍旧不成熟,直说,离开了多琳的庇护,她像一只离开了鸡窝的小鸡崽,如此重要的一环,她竟然没有自己把控。 两个人常常如此拌嘴,最后又以坐在一起喝茶或吃饭,来结束这次争吵。- 不过,脾气不大好的家里人看起来都很喜欢余让,且余让并没有不习惯他们这种奇怪的热情,阿德加内对此感到开心。 母亲对他如此明显的无视,让他有些奇怪又感觉无奈,但也没什么。 他看了余让一眼,余让正以异常温柔的神情盯着讲话不停的母亲。 阿德加内抬步走过去,一直温柔盯着母亲的余让侧了头,他翠绿的眼珠像是带着细碎阳光的湖面。 他望过来,含情脉脉又水光潋滟。 阿德加内顿了顿,余让轻轻朝他招了招手:「来。」 第140页 阿德加内走过去,余让挪了挪位置,让他坐到自己旁边,一边笑着对安多瑞拉说:「是的,你们也是我的家人。」- 安多瑞拉实在太关心余让了,她坐在沙发上牵着余让的手,硬生生让余让把从小到大的经歷都讲了一遍。 因为聊得时间太长,阿德加内不由提醒母亲长途奔波,应该先去休息,或者去陪外祖父聊一会儿,而且—— 「我匹配婚姻成功后,数据部门把余让从小到大的资料都发送给您了,您有必要再这样问一遍吗?」 安多瑞拉摇头:「我没看过那个。」 阿德加内嘆气:「把不关心我的生活,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真让人难过。」 安多瑞拉眯起眼睛,不满道:「你失踪三年,知道我跑过多少星域吗?比见你爸爸那张脸的次数还多。」 余让半靠在沙发扶手处,他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笑看这对母子互动。 他刚刚还有些担心,阿德加内和他母亲一直没怎么说话,两人的亲子关系跟他和那斯的两位母亲一样,现在看来,感情还不错。 余让莫名满足。 三个人又埋头聊了一会儿,安多瑞拉解释说,余让那些被记录下来的成长记录毫无意义,所以她才没看。询问对方过往经歷的话,从当事人嘴里听到才更好。 如果你渴望了解一个人,纸面记录永远无法描述出这人的过去经歷中的真实情感。 你去问,然后他告诉你,这样你从才能通过只言片语和情绪波动中,感受到自己参与进了对方过去生活的当中。 「阿德,你要学习的还很多。」安多瑞拉微笑。 阿德加内在母亲面前,拥有了更活泼的一面,他偷偷捏着余让的手指,一边和母亲笑谈:「讲起来头头是道,您和父亲已经多久没见过面了?」 「……」 余让捏了捏阿德加内的手指,为避免出现一些不利于家庭和谐的画面,余让默默地转移了话题,他询问安多瑞拉的事情是否已经成功解决。- 当天三人聊天了很久,安多瑞拉留在阿德加内家吃了晚餐,时间不早,两人都建议她留宿,她摆摆手说还有事要忙,第二天一早再来陪两人吃饭,后又风尘僕僕地离开了。 余让和安多瑞拉聊了很多事情,两人像是久未谋面的亲人见面,分别和对方描述起了这么多年未见的所见所闻。两人没有特意聊到多琳,偶尔提到,也像顺嘴聊到一个彼此的好友。 余让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晚上睡觉抱着阿德加内,在枕头上蹭来蹭去。 舰长不理解,但不妨碍他跟着笑。 舰长刚斟酌着聊天,准备询问余让过去——真实的过去,在那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阿波罗号上有一项未公开的技术,由娜芮尔的团队和法尔图的团队共同研发,能够通过截取一个人某段时间的记忆,通过智能算法分析出该时段人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模式,而搭架出一个虚拟人像,该人像会模拟原主某段记忆行事。 在最理想状态下,该技术可以在遇到那些臭名昭着的罪犯时,预判对方接下来的攻击行为。也可以截取某些人脑力和体力巅峰时的记忆,让虚拟人像来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出判断。 本来这个测试已经进入了最终阶段,虽然预测并不是百分百准确,但作为辅助功能,已经算是不错。但关键时刻,阿德加内失踪三年,拍板的人消失不见,这个还不太成熟的技术就暂时封存在了智能部门。 阿德加内想,如果余让不介意的话,他可以选择一段过去的记忆,也不需要太多、太深刻,阿德加内会找人根据他过去记忆中的场景,争取来对他过去生活的地方进行一比一的还原。 ——他名下有好几颗尚未开发的星球。他可以选择一个比较相似的,来建一个属于余让的乐园。 如果余让不介意的话。- 他才刚向余让提到这项技术,开发的当事人之一,就给余让拨了个来电。 许久没联繫上的法尔图,在余让接听来电的第一秒,就开始哇哇哇的大叫了起来。 「天啊,余让,我真的不是故意告诉妈妈那些话的。她和我打电话时,会关心我的工作和我的同事,担心我身体是否健康,我就把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了。天哪,我不知道,她竟然会这样做,她为什么要把我的话录下来,然后到到处散播。我的天哪,舰长现在怎么样,我犯了大错,现在才从学会被放出来,我不敢和舰长联繫,我应该怎么弥补这个错误,我真的糟糕透了……」 他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话,又急切又难过。 余让大概听清楚了,他快速地看了舰长一眼,该成了扩音模式,咳了一声:「现在已经深夜睡觉的时间了。」 法尔图失落地应了一声「是的」。 余让又咳了一声:「那么舰长有没有可能,现在应该和我一起呢?」 法尔图啊的大叫了一声,大喊了一声舰长对不起,立刻挂断了来电。 余让顿了顿,看向阿德加内:「我以为这是你安排他做的?」 「……」阿德加内有些无奈,「学会的母亲固定一个月会给他一通来电。你也看出来了,他并不善于虚假或者隐藏式的沟通。我猜测学会会通过一些办法,从他这里套取一些信息,我只是放任了,没有严格管理。」 第141页 余让点了点头,点开光脑,慢腾腾地打字给法尔图:【你想和舰长聊一聊吗?】 【不,我觉得我应该快失业了。我之后还能去哪儿,天哪,我真应该出声时,就是一个哑巴。】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你们舰长故意放任你放出这些消息。】 【啊???为什么啊?】 【你本来应该接受全封闭式的调查,现在放出来了,证明事情应该差不多解决了,你可以看一看你们学会最近还有发生什么大事情吗?】 法尔图消失了一段时间,而后发来了三个感嘆号:【学会的内部网站上发布了很多条解约通知,我看了下,大概百分之九十的都是那批他们捡来的机械人!】 余让发了个短促的哦字过去。 法尔图小心翼翼地问:【那我是不是不会失业了?】 【大胆点,我建议你直接向舰长索要精神损失费,他在不告知你的情况下,利用你达成了某件事,你应该得到一笔精神损失费用,或者升职加薪之类。】 阿德加内不本来探着头在看,看到这句话时候清了清嗓子,不再看两人聊天,无奈:「我会补偿他的。」 余让笑看了阿德加内一眼:「需要我提前告诉他这个惊喜吗?」 阿德加内还是无奈一笑:「你开心就好。」 余让嘴角藏下一点笑意,告诉法尔图舰长将给他补偿这件事,在法尔图欢唿下,他又提到。 【我听说,你掌握着一款特别的技术……】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67章 67送你一朵小红花(三) 法尔图本来不同意帮余让这个忙,虽然项目已经开发到了尾声,但仍旧属于未完成品,而且涉及技术未开放涉及一些保密条款,更不应该用在私人事情上面。 但余让说,他不仅不会失业,还会得到补偿! 拜託,他如果失业了,这个未成型的项目可能就直接宣布破产了! 而且还有补偿。 天知道这本来就属于他口无遮拦而导致的过错,本来进入巡航队就需要签保密协议,他刚工作时候年纪还小,只以为不要讲自己工作上的事情就行了,整天跟个大喇叭似地和人聊自己在阿波罗号上的见闻。 正常入巡航队进阿波罗服役的人,都会严格遵守保密规定。 所以,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他的问题。 这一落一起的两种情绪一反覆,他又在余让说自己只是想要见一眼二十多岁、从来没有受过伤的舰长。 【我没有见识过他那副模样,我想要参与进他过去生活的一角。】 多么感人肺腑的初衷,法尔图立刻就答应了下来。他通过程序中已经录入的记忆选段,来生成当时的场景和当时的舰长。 他选取的记忆片段是舰长二十出头,还在校园的时候,当时舰长赢得了一场机甲联赛,他以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战斗模式,一己之力击败了超二十个对手。 他从机甲舱里跳出来的时候,全世界都在为他欢唿,他是毋庸置疑整个学院最亮的一颗星星。 当初截取这段记忆,记性行为模拟时,就是看中了舰长当时的机甲战斗风格。二十岁的舰长,机甲战斗时,会有有很多花哨、漂亮、引人惊唿的操作,与他变成阿波罗队长的快准狠不一样,故留下做了参考。 ——以后如果有表演赛的话,可以用记忆人物投影来操作。 法尔图还买一赠一,把舰长二十五岁时候在阿波罗号上的记忆也模拟生成了一段。 因为家中大小有限,法尔图把程序和虚拟人物投到全息的场景模拟器中,场景生成需要一段时间,法尔图忙了一整夜,刚从全息舱里爬出来,准备通知余让来他家,打开自己星网帐户,就发现舰长一条留言。 【之前你团队和娜芮尔团队研发《战斗记忆辅助操作》,其中有记忆投射那部分程序,是否可以分离出来?我要进行大规模的场景生成,计划投射一整个星球。】 【什么?之前不都在全息或者在飞船中进行记忆人物投影吗,为什么需要一个星球?】 【我想私人聘请你来负责这个项目,你可以考虑一下。稍后我会把合同和补充条款发给你。我准备让余让记忆中某个场景,一比一进行重现。】…… 法尔图有些傻了,搞不太懂。 算了,搞不懂就搞不懂吧。他向来不是很能跟得上舰长的思维模式。 不过虽然舰长给的薪资很诱人,但他还是更喜欢在飞船上和大家一起工作。 法尔图有些担心,舰长是不是看自己嘴上不把门,不想让自己再回到阿波罗号,才来这一出明升暗降的戏码。 「明升暗降」是余让看他半天形容不出这事背后的逻辑,好心帮他找了个词语。 他失落万分地联繫余让,余让那边思索了片刻,很有安全感地保证:「没关系,我会来解决这件事的。」- 余让和阿德加内说要去兰顿区找法尔图玩几天,舰长刚结束自己漫长的被调查和民众攻击,又开始忙碌起来。 他对于不能陪伴余让有些愧疚,表示自己之后会下去找他和法尔图。 余让笑说:「法尔图最近有些怕你。我自己能处理我自己,过几天就回来,没事。」 舰长笑了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我有一件事,想要你答应我。」 第142页 他以为按照余让的性格,肯定要问什么事,他会回说保密一下,再告知对方是有关于一份礼物。 没想到余让眼睛一眨,痛快答应:「好的。」 「……」 「等我从法尔图那回来,带你去个地方。」 「我本来应该问,去什么地方?」阿德加内笑了笑,「但是,好的。去哪儿都行。」- 法尔图家的房子相较于舰长家来说,小得像个鸽子笼。 但也比余让住的廉馆大,标准的三室两厅,还带了个小院子。不过院子应该没怎么管理,虽然草不高,但除了草也没别的东西了。 法尔图兴致勃勃地给余让介绍他车库里停的车。 ——有好多辆小孩玩具车。 法尔图声称,这是可以变形的车子,因家中大小有限,才只能这么摆放在这里。 而且即使是玩具车大小,它的百米加速也很强大。 「……」余让不理解,这么小的车,百米加速强是要怎么,把人从车里吹飞出去吗?有考虑过人体的极限吗? 这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只能说法尔图在学会不能上网的日子憋坏了,拿起自己墙壁上摆放的积木,也要耗费很长一段时间来介绍一下和它的渊源。 余让进口之后礼貌地听他聊了三个小时,总算忍不住打断:「我们什么时候进游戏舱,太晚了是不是会影响睡眠?」 法尔图一拍脑袋:「啊,我都忘了这件事,还好你提醒!我刚刚都准备带你出去看一看,我当初得到这个奖盃的地方。哇,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荣誉,但是对面那个四十多岁的……」 余让咳了一声,提醒:「醒一醒,法尔图。」 法尔图突然咧开嘴笑:「哈哈,我希望我未来也能遇到,对我过去感兴趣的人。」 余让顿了顿,摸了摸他的脑袋:「会的。」 法尔图是最小的巡航队员,每次讲话都喋喋不休停不下来。 是个孤独的小孩。- 余让进入游戏舱,登陆自己的帐号。他已经很久没有登陆过游戏,他的帐户大厅仍旧是个四面都是白墙的狭小房间,只有正中间突兀地摆放了个沙发。 余让走过去,他摸着沙发背,看沙发座位,上面明显有个因为有人长期躺,而躺出的凹陷。 余让曾独自一人在这里度过了好多个日日夜夜。 全息舱并不适合睡眠,他多次被房屋只能管家强制唤醒,从身体到灵魂都潮湿万分地从全息舱里爬出来。 ——现在想想,好像已经变成了很远的记忆。 余让伸手弹了下沙发,法尔图发来了前往他空间的邀请,余让点击接受。- 法尔图的个人空想,被他装扮得像是一个小型游乐场,余让投影过来后,他从一个巨型滑梯上欢乐地滑下来,才带领余让走到门边,选择了一段记忆片段和投影。 「场景是舰长学生时赢下比赛之后啦。但你可能不太理解,并不是像观看电影一样观看舰长当时的记忆,我们用了智能算法来投影出了一个舰长……怎么说呢,大概就等同于你参与舰长的过去的一场行为模拟。并不能保证把百分百的准确,如果你因为当时舰长不理你,而回去舰长吵架,别把我供出来!」 「……你真的很啰嗦。」余让无语,「我看起来是这种人吗?」 法尔图小声嘀咕:「谁知道呢。在我的家庭通话被暴出来之前,我也不相信妈妈会做这种事。」 「闭嘴吧。相信我,我面对你的时候,已经是我人生中最有耐心的一段时光了。」余让深吸了一口气。 法尔图小声笑:「你还是这个样子比较好一点,对我太好我都有点不习惯。对了,我还准备了第二段记忆和场景,等你从这个出来之后,可以去第二个。」 余让赞许:「好,我原谅你了。」 「……什么啊!」法尔图又笑了起来,「感觉你最近状态很棒,果然还是应该早来里德吧。里德是整个联邦最宜居的星球,它的空气都和其他星球不一样……」 余让在法尔图的絮叨中,掀开了他游乐场的,一阵光亮和欢唿声之后,余让脚步踉跄几下,站在了绿茵场地中央。 阳光刺眼夺目,周围欢唿声不绝于耳。余让眼睛被阳光射到恍惚了几秒钟,再清晰起来,就看见一个黑色的石头状的东西朝自己飞来。 「……「余让——这出生地点是否有些愚蠢? 他判定法尔图并不适合做游戏。不管什么游戏,为了可玩性,怎么也不会一出生就让人死亡。 他刚准备退出场景,回去让法尔图选一个正常的降生坐标再回来。 手指还没点上退出按钮,一道银灰色的机甲像流星一样唰地飞过来,一把揽住余让,又带他沖回天空。 刚刚那一枚看起来并不大的石头,在场地上爆发出了一个巨大的能量波。 「……」余让被风吹得想吐,取消了退出选项,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机甲,他眉头一簇,脑中只有一种形容词——好土。- 阿德加内带着突然出现在场地的陌生人,完美的结束了这场比赛,彩带和欢唿声共同响起的时候,他取消了机甲的头部,金黄的头髮如同华贵的绸缎一样,在风中飘荡,闪着金光。 他金色的眼睛,近看下带着琥珀的质感——之前余让在影视资料中,看见的舰长眼睛是浅浅的金色,和他外祖父的比较像。现在看来要更深一些。 第143页 阿德加内带着陌生人从空中缓缓落地,到了个人休息室门口,阿德加内解开身上机甲,擦了下头上的汗珠。情绪很稳定,瞳孔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嘆气:「很危险,你不该那个时候出现在那儿,朋友。」 余让笑了下——二十岁的舰长,也没有中二少年的感觉,一直保持着礼貌。 余让道歉:「很抱歉,我是不小心出现在那的。」 阿德加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点点头,朝自己的休息室走去:「下次想见我,不需要用这么危险的方式。」 「……」余让愣了下,他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哈」字。 阿德加内走到门前时,转了个身,他面色无奈地看余让:「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给我?」 "……"余让询问,「比如……?」 阿德加内慢腾腾地啊了一声:「比如,花,巧克力或者信件之类的?」 「……」余让憋了会儿。 阿德加内又劝道:「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我最近都没有恋爱的打算,抱歉。你如果把礼物送给我,我会好好收藏,感谢你的喜欢。」 「……」余让憋不住,他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笑声闷在手心,又闷闷地传了出来——好自恋。 「……」阿德加内被笑愣了好一会儿,随后耳朵腾地红了起来,脸上温度都升高了,但仍旧保持礼貌地道歉道,「抱歉,是我误会了。」 「……」余让还在闷声笑,声音完全挡不住后,他索性松开手,直接大笑了出来。 阿德加内维持自己在竞赛场上战斗了成百上千次的镇定:「那让你做出这么危险行为的人是谁?」 他声音平静地吐出了几个人名,而后又摇头:「他们在战场上的灵活性和观察力都远差于我,如果你堵上性命,想要人在危险场合下救你,那只有我能救你。看台关观众是无法入场的……」阿德加内说着说着语速慢了下来,他整张脸都变红了,声音也开始有些有气无力起来,「天哪,你当时机甲感应失灵了是吗,那太危险了,我还以为你是工作人员故意进来……」 「……」余让笑。 「天啊,真的抱歉,我自我意识太过盛了。」 余让笑了声,决定放过这个快熟了的阿德加内:「我确实特意来看你的,这也没错。」 「……」阿德加内顿住。 【很可爱。】余让点点头,他打开光脑,复制了这段视频数据,随后发给了在忙碌工作的舰长。 他沖笑眯眯地看了会儿二十岁的阿德加内。 对方情绪勉强平復下来,耳朵仍旧滚烫,朝他点头示意:「抱歉,我需要先进去洗个澡,我浑身都是汗,实在不适合跟人道歉。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留给联繫方式给我,之后我会更正式地再向道一次歉。 余让点点头说好的。 阿德加内拧开休息室的大门,门开了一条缝,他一脚踏进去,嘴上还在问余让的星网,他进去就登陆帐户加余让好友。余让笑。 阿德加内走进门里,余让道别:「再见。」 场景在阿德加内走进门里之后,就自动退了出来。- 因为场景建模和记忆模仿,都要根据片段记忆进行场景建造,地图一般都不会很大,离开特定场合的记忆主体,也会失去行为算法。之前余让还设想过,去见一下阿德加内记忆里的多琳。 但法尔图的舰长记忆库中,没有留有舰长再小些时候的记忆。而且非记忆主体外的一切记忆,都没有行为自主性,换句话说,在没有记忆主体在时,对方就像个摆件一样停摆在那里,这让余让去见人变得毫无意义。 ——他可以去沃利斯家族的雕像馆里,盯着多琳的雕像看几个小时。 见多琳的方法行不通,余让并没有多丧气。能见当然最好,不能见,他当然也应该好好的、正常地,过他同时被多琳期待和祝福过的人生。- 余让出来之后,为了避免法尔图又话太多,他言简意赅的地立刻问道:「第二个场景呢,我直接去。」 法尔图帮他切了下地图,余让再次掀开游乐场的,一阵机器轰鸣的声响过去,余让睁眼站在了飞船的操控台前。 飞船行驶在一片无垠的黑暗当中,阿波罗号的logo在屏幕上发出淡黄的光芒。 余让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资料就放在这吧,麻烦你了。可以的话,能帮我拿一瓶水吗?」 余让嗯了一声,他转头,穿着巡航服的阿德加内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正翻看着手中的资料。 余让从水吧处拿一瓶舰长日常喝的水,拧松瓶盖,走过去,把水放到他手边位置。 「谢谢。」阿德加内自然地拿起水,抬起眼睛感谢对方。 和对方视线对上时,阿德加内愣了愣,他眉头微微皱起,快速地扫了一下手中的资料。 【余让,二十三岁。】 照片中的人留着长到遮住眼睛的刘海,厚重的黑框眼镜挡住了大半张脸,毫无遮挡露出来的下巴小而尖,拍照时嘴唇抿起一个不耐烦的弧度。 透过对方遮挡视线的刘海缝隙,勉强能看见对方眼睛透出的湖泊一样的光亮。 「……」阿德加内顿了顿,不太确定,又抬头看了面前的人一样。 这人是个简单又标准的男士及耳髮型,眼睛平直,只眼位微微有些上翘弧度,睫毛又长又密,垂眼时候打在眼下一片阴影,翠绿的眼睛好带着几分笑意地看人。 第144页 「……」阿德加内低头看照片,又抬起头端详了会儿面前的人,隔了一会儿后,他礼貌询问,「你好,我之前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属于哪个部门?怎么回来操控室给我送资料,我记得我当时让……」 他话没说话,余让打断他:「余让,你好,我叫余让。」 阿德加内再次低头看手中资料,片刻后,他把手中握着的水撒到了自己的队服上。 第68章 68送你一朵小红花(完) 巡航服防水性能好,洒出来的水顺着衣服褶皱流到了地板上,阿德加内把水瓶重新放回桌子上。 「余让」这个名字有些奇特,并不常见,巧合和巧合加在一起,基本就是真相。 阿德加内把印着对方证件照片的资料册盖上,沉吟了片刻,微笑抬头:「抱歉,我并没有收到婚姻机构的通知,如果知道你会特意过来和我见面……」他停顿片刻,风度翩翩地站起来,朝余让礼仪满满地颔首,「我应该会提前做一些准备。」 二十五岁的舰长比学生时要成熟内敛,但说话好像也更拿腔拿调一些。 余让好笑,想问他要做准备什么。 舰长已经熟练万分地示意余让坐下,并快速询问道:「你是三天前,从艾尔中转星登上阿波罗号的吗?星际航行还习惯吗,有很多人在跃迁时都或多或少会感到有些身体不适,你应该是以游客身份登舰的?游客登陆证,到下个所属联邦的星球会不被要求强制下舰,你需要我帮你修改一下证件类型吗?」 「……」余让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二十五岁的舰长会对初见面,未曾谋面过的婚约对象,有这么多话要说? 他和阿德加内真实的第一次见面,两个人都很沉默,只有秘书官的声音嗡嗡嗡地响在耳侧。 既然好奇,余让便问了句:「舰长,对每个初次见面的人,都……」他斟酌了下用词,决定选择一个委婉的用词,「这么体贴的吗?」 阿德加内愣了一下,但又很迅速地摆出了得体的微笑,他礼貌解释:「我只是,对于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感到有些惊讶。」解释完后,他又提醒,「不用叫我舰长,请直唿我的名字。」余让笑。 阿德加内把面前的桌上摆的资料推开,礼貌地寒暄完后,提醒道:「恕我冒犯,请问你是怎么进入操控室的?这个房间没有专门的通行证,是无法进入的。」 「……」这是法尔图的错,余让无语了片刻——上一次降临的坐标还是个战斗中的竞技场呢,法尔图的降临坐标选取实在糟糕,完全没有逻辑。 余让没有正面回答, 他拿起了被阿德加内推开的资料册,翻开了一页:「这好像是我?」 阿德加仍旧满分微笑地坦然道:「是的,既然是婚约对象,我认为我应该多了解你一些。」 余让拖长嗓子哦了一声,阿德加内快速瞥了一眼资料册,他刚刚只大概地扫过了对方的姓名和出生,并不确定面前这个人的成长经歷。 他在几个月前向智脑递交了婚姻申请,并没有指望智脑能帮他快速匹配到一个高匹配度的对象,通知发给他时候,他刚发现一个黑洞能缩短从某个星域到另一个星域的时间。 才把完整的报告写完,就收到婚姻关系机构拨打来的通知。 百分之九十五的匹配度,让阿德加内有些晕眩,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迷失在黑洞中,还没有出来,才能和宇宙中的某个人,拥有这么高的匹配度。 婚姻关系机构发来了婚约对象的简略资料,阿德加内随意翻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对方有什么特别的,就让人去调取婚约对象的详细信息了。 这并不是什么侵犯个人隐私的调查,在里德普兰区,要和对方缔结婚姻关系,就会去调取对方的详细资料——你必须要确定,你的婚姻对象的人生履歷中,没有跟你有重大观念不合的地方。 阿德加内还没有细看这份资料,婚约对象就突兀又略显莫名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阿德加内在短暂的失神之后,脑子已经开始思索面前这个人的身份。 对方特意避开自己的疑问,且能不触碰任何警报地出现在操作室内,他手中应该握有某些不合规的设备……? 「其实这份资料记录的并不完善,我的很多经歷无法被记录。」余让把手中的资料册还给舰长。 舰长仍旧面带柔和似面具的笑容,他伸手接过资料:「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或者你背后有组织能够替换智脑内你的人生轨迹吗?」 阿德加内做漫不经心的模样,快速地翻看了下余让的资料。 资料非常简单,这是一个人生轨迹简单的中下等星球普通民众的普通生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阿德加内手指夹着纸张,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好像陷入了很浓重的疑惑当中。余让看着阿德加内,不急不缓地拿光脑记录,随后分享给舰长。 【你能弄明白,这个时候的你在想些什么吗,亲爱的?】 关闭光脑之后,余让笑了下,嘘出一声:「舰长,阿德加内,我觉得你想太多了。」 「……」阿德加内抬眼端详了他片刻,微笑,「哦?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他感觉到一种奇怪的、难以描述的…… 百分之九十五匹配度的感觉。 第145页 ——有一种,和对方做朋友、做爱人和做敌人都能相得益彰的感觉。真有趣。 下一秒,这个似乎拥有无限秘密的婚约对象,突然笑问:「你看我,像……」他伸手指了指资料上的照片,「二十三岁,刚成年的样子吗?」 阿德加内又端详了一会儿对方面孔,他拧眉:「你的意思,你是从未来进行时空旅行而过来的?可你看起来并没有比这张照片大多少,我不太相信短时间内,联邦的科技能够骤升到能够让人类进行时空旅行。」 他的外祖父过去二十年,花费了多少人力和金钱,来企图做到这一件事,最后都没有成功,短短几年后的未来,这件事就能做到了吗?阿德加内不太相信,他自己手中就掌握了高尖端的科技,他不认为有其他的组织,能够隐瞒他和他的外祖父发展到这一步。 余让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唿出了一口气:「虽然有些残忍,但你记不记得你让法尔图和娜芮尔做的一项关于记忆战斗的研究?」 「这与……」阿德加内开口的瞬间,突然醒悟了过来,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抬头望向操控台的光屏,好一会儿,又释然地笑了起来,「你们拿这个战斗辅助系统,来做这种事情吗?」 他坐回椅子上,盯着余让看了好一会儿,竟然一点也不因此而产生负面情绪,他笑:「所以,我们是已经结婚了是吗?」余让点头。 「……」阿德加内笑,「我们感情肯定不错」 余让端详二十五岁阿德加内的表情,对方平静沉稳,知道自己是一段记忆的载体,也没有任何不适。 他不仅能直视自己是记忆载体,还能坦然面对他猜测的未来,比劝解起余让这个未来拜访者。 「你通过这种方式,来看还没和你见过面的我。」阿德加内笑,「如果是因为,我在未来遭遇了意外。」 「……」余让歪了下头。 「我不建议你一直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你应该继续好好生活。归根结底,我只是一段不认识你时的记忆载体。」阿德加内面对自己可能英年早逝的未来,也坦然接受。 余让拖着嗓子啊了一声,他又没忍住笑了起来。 眉开眼笑,眼睛弯成了一个半弧,浓密的睫毛几乎挡住视线。 「……」还略处在悲情氛围当中的阿德加内迟疑。 余让笑着说:「好的,我会的,谢谢你的开解。不管未来,我再遇到什么事情,都会继续好好生活。」 「咳……所以?」 余让睁开眼睛,无辜地开口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没见过,这个时候的你,想要见一见。」 「……」阿德加内沉默,疑惑,不解,随后耳朵微微发烫——他觉得,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未来的这个伴侣,是不是有些太爱他了?他想自己就不会因为想要见到过去的伴侣,特意制造出一个记忆载体,来和对方对话。 余让盯着阿德加内的五官又看了好一会儿,低声道:「虽然没有意义,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你未来可能会遇到一些糟糕的事情,它让你消失在了公众视野几年,让你的眼睛变成了银灰色,让你在病床上躺了很多年……」 阿德加内突然在这个时候抢答道:「也让我遇见了你?」余让挑眉。 「我突然记起来,婚姻关系机构给我发消息,说匹配对象的结婚意愿并不是很强。」余让笑。 阿德加内突然朝余让凑过来:「没关系,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他看起来想要给余让一个拥抱,又像是想要吻一下余让。 余让往后撤了一下,摇头:「当然不是,你不应该遭受痛苦,也没有人有资格成为你痛苦过后的奖章。你如果没有经歷那些,也一样是个优秀的、会让人心动的人。」 阿德加内笑起来,金色的原生眼睛比银灰色的眼睛要明亮璀璨很多:「也会让你心动吗?」 余让但笑不语。 「总之,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你遭遇那些难受痛苦的经歷。」 阿德加内前凑的身子,缓慢地往后退去,笑吟吟道:「你完全能够分清我和未来的我,是吗?」 「……」 阿德加内调侃:「未来的我和你接吻、拥抱,你不会躲吧?」 余让笑吟吟地凑过来,他伸手抱了下阿德加内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背部:「好啦,我就是想要看一下,过去的你。」 阿德加内缓慢地抬手,迟疑地拍了拍余让的后背:「你要走了?」 「是的。」余让的内置光脑刚刚已经提示弹了很多条信息,他怀疑舰长看到二十岁的自己犯傻的模样,忍不住发消息来解释。 阿德加内嘆了口气:「你走了,我就不存在了。」 「确实不太人道主义,我会建议让法尔图,在记忆载体中植入知道自己是载体的程序,这样能尽力避免一些道德问题。」 阿德加内笑,他的脸在余让脸上贴了下,礼貌又克制:「再见,余让。」 「再见。」- 余让从场景里退出来之后,瞬间就闪回了自己的个人空间。 他慢悠悠地坐在打沙发上,点开星网留言,法尔图留言说时间不早,他去睡觉,让余出来后自己随意。 余让关闭这条消息,这才不急不缓地准备观看舰长的留言,舰长发了很多条消息,余让还没点进去看,就已经开始想笑了。 第146页 正要点进去看,虚拟投屏的右下角弹出一条:【红仿申请进入你的空间。】 余让顿了顿,准备伸手点拒绝,对方又发送了一条可视通话。 余让想了想,点击接受。 红仿的人物投影,投到了余让的虚拟屏面前,他金属质感的身体,在余让房间顶灯的照射下,散发着没有生命的光泽。 「嘿,余让,替我和舰长道谢。」红仿两指比眉尾处,敬了个混不吝的礼。 「你怎么不自己和他说?」 「太晚了,不想打扰他。我和裴希乘今晚的航班离开里德。」红仿耸肩。 「所以可以来打扰我。」余让面无表情地陈述。 红仿爽朗地哈哈大笑了两声:「正好看见你星网在线嘛。」 「你们准备去哪?回那斯?」 「不回咯。我们准备找个稍微能生活的垃圾星去待着。」 「……一路顺风,注意安全。」余让道。 「好兄弟!」红仿又哈哈笑,笑完建议,「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去,我已经看中了几个我去过的垃圾星,当地有很多没有人教导的小孩,有些人当地异兽吞噬,有些成为当地大人的储备粮,我觉得我能教他们一些求生技巧。」 余让掀了下嘴唇:「 我倒能教他们一些不痛苦的求死技巧。」 「哈哈这也不错,裴希教孩子阴谋诡计,你教孩子遇到危险怎么死得干脆,不错,随时欢迎你的加入,我的朋友。」 余让笑了下:「不管怎么样,祝你们能得偿所愿吧。」 红仿唉了一声,似乎真失落与余让没有一同前往,他抬头看余让,点头:「有缘再见,我的朋友。」 余让点头:「再见。」 红仿退出了和他的聊天。 红仿的人像投影刚消失,余让才沉默片刻,裴希也紧跟着发来一条道别信息:【再会。】 余让同样回了一条再见。随后他看到红仿和裴希两人的星网帐号同时暗了下去。 余让伸手点了点沙发扶手,沉默了片刻,随后轻出了一口气,准备点开和舰长的聊天框。 下一秒,舰长的申请加入就弹了出来。 现在已经是深夜,正常这个时候,阿德加内应该已经睡着了。 余让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他通过申请,在阿德加内的人像投影还在闪烁时候,就低声问了句:「怎么这么晚还没睡觉?」 舰长的投影稳定后,非常迅速地环视了一圈余然的星网个人空间,他过去没有进入过余然的虚拟空间,想到过对方不会装扮这个地方,但亲眼见到这光秃秃空旷又寂寞的空间,还是顿了顿。 「好空旷。「阿德加内点评,抬腿朝余让坐着的沙发走去,声音无奈,「你发给我那些视频我怎么睡得着啊?」 余让哈哈了两声:「很可爱。我也没想到你二十岁的时候这么自恋。」 余让好奇:「真的有人用这种方法来吸引过你的注意吗?」 阿德加内摇头:「当然没有,太危险了。我会向学校安保处举报的。」 余让摇头:「你没有。」他啧啧,「你还准备让我把不存在的信、鲜花或者巧克力给你。」 「……」阿德加内沉默了好一会儿,顽强解释道,「我想我会在进入休息室之后,立刻拨打举报电话。」 余让又没忍住手捂着自己的嘴,闷声笑了起来。 阿德加内侧头看他,反覆深唿吸,最后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凑过来亲余让的脸颊、亲余让捂着嘴的手背,在余让把手拿下来后,又亲吻他的嘴唇,低声道:「其实我也无法判定二十岁的我,见到你会是什么反应。」 余让伸手搂住他,手指插入他头髮中,抚摸他的后脑勺:「但我见到二十岁的你,是个很耀眼的校园明星。」余让顿了顿,补充,「有些自恋。」 「……」阿德加内没忍住喂了一声,他牙齿轻轻地咬上了余让的嘴唇。 余让插在他后脑勺的手指挪到他下巴,轻轻捏了捏:「怎么恼羞成怒。」 阿德加内缓慢地舔了舔他嘴唇,无奈妥协:「好吧好吧,自恋。」- 两人又聊到二十五岁的阿德加内,舰长分析当时的自己大概以为遇到了什么秘密机构派来的间谍之类,表现得很是警惕。 「……」余让不太理解他警惕的含义。 阿德加内最后痛苦地往后一倒,靠在沙发背上:「好吧,承认自己过去如果遇到你,会变得有些愚蠢,这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余让摸了摸他的脸,凑过去盯着他的眼睛看。 阿德加内迟疑:「你比较喜欢,我过去的眼睛吗?」 余让摇摇头,轻轻地亲了下他的眼皮。 氛围太好,两人情感浓郁到充斥着这个空旷而又寂寞的小空间,阿德加内才谨慎提议:「那我,可以见到过去的你吗,余让。」 余让没有说话。 阿德加内低声,那如果余让想,他会送一颗星球给余让当做惊喜,这件事告诉余让。 余让眨了眨眼睛。 「我本来想要你同意分享一段记忆给娜芮尔,法尔图再根据你的记忆来复制你所生活的地方,等星球偷偷建成后,我再把它当做惊喜送给你。」 「听起来是我一百岁以后,才能收到的礼物了。」 阿德加内笑:「用不了那么久。」 第147页 「那我提前,把这个礼物送给你?」余让眨眼。 阿德加内吃惊地看向他。 余让牵着阿德加内的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走到自己平平无奇的游戏前面,在选择界面看到自己的两款游戏的图标。 舰长在看到余让手指划过那款成人游戏图标时,咳嗽了一声。 余让手指一挥,那个露骨的游戏图标消失,一个简单符号的图标浮现在他们眼前,余让没有看阿德加内,嘴上说了句:「虽然我的成人游戏中,玩法多种多样,但礼物暂时还不是这个。」 阿德加内闻言莫名耳后根红了起来,他镇定地问余让:「这个是什么?」 余让抿了抿唇:「地球。」 「嗯?」 「我曾经的家。」 他牵住阿德加内的手,传送进了游戏中。- 一阵蓝光过后,余让和阿德加内两个人牵着手站在了无人的小巷上。 阿德加内左右四顾:「这是……?」 「我花了一些时间,和……与你结婚后的你的抚恤金,建造了一个虚拟世界。」余让慢腾腾地往前走。 阿德加内抬步跟了上去:「你过去生活的地方?我可以拿到这个星球的详细构成和资料吗?」 余让笑:「不用给我建造一个地球,我自己已经有了,你看。」- 两人从无人的小巷走出来后,外面就能听见人声。 路人的建模比较随便,肢体也有些僵硬,阿德加内快速地扫视了一圈,提议:「找法尔图,可以对这些人像和场景进行一些优化。」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需要的话。」 余让笑:「好的,如果我需要的话。」 他话音刚落,拐角处,走来一个少女,她扎着马尾辫,走路时,脑后的辫子一晃一晃,她的背包上也挂着很多东西晃来盪去,正在不耐烦地沖身后人吼道:「余让!快点,我的签售会要迟到了!如果没有见拿到签名,今天晚上我就生吃了你。」 阿德加内站定在原处,他转头看向余让,余让眯着眼睛,神情淡淡地看着走出来的少女。 「哎呀烦死了,反正你老公隔两天换一个,今天这个老公没签到,换个老公不就好了!」 「你滚啊——!」 少女身后的拐角,先出现一个自行车轮,穿着五分咖啡色短裤的腿懒散散地往前一晃,车轮往前一滚,半个人影从拐角处出来,笔直的小腿又晃了下,穿着黑色凉鞋的脚尖在地上轻点了一下,车子又前进了一圈。 这个骑车的人完全暴露在了阿德加内的视野中。 这个[余让]穿着一身宽松白t,下身咖啡色的五分短裤,干脆利落的短髮,有几根头髮好像因为出门着急翘了起来。 这个余让看起来很年少,以联邦的年纪来算,可能才二十岁。他右边耳朵上有一颗很小的黑色耳钉,太阳光下会反射微光。 他用脚推着座下工具行走,动作懒散异常,说话时候嘴唇上下碰撞,略显出一些噘起的弧度。 被身前的少女大骂,他抿了下唇,不见生气,仍旧是百无聊赖的神情,脸上有一颗深深的酒窝凹陷下去。 「再吵我把你和你包里的老公一起扔到河里去,你信不信?」骑在车上的余让哼哼。 他面前的少女啊啊叫了几声,回退几步,跳上车后座:「快骑!驾!」 「你真行,十八岁不会骑自行车,还奴役你老哥。」 「单押!」 「……别犯蠢。」 「快走。」 两人慢悠悠地往余让和阿德加内的方向骑过来。 阿德加内转头看自己身边的余让。 余让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少男少女,他侧头,贴近阿德加内的耳朵,低声说:「是我和我妹,虽然看起来很吵闹,但是我们感情不错。」 阿德加内深唿吸了一口气,他有些失语,又惊奇地转头看过去的余让和他的家人之间的相处。 自行车骑到他们身旁,阿德加内和这个他不曾认识的余让眼神对视上。 [余让]一双漆黑的瞳孔,盯着他挑了下眉梢:「外国佬?」他开口。 「……」阿德加内不太理解。 「你嫉妒人长得比你帅吧?」身后的妹妹哈哈笑。 阿德加内刚准备礼貌对话,身旁的余让探头过来:「你好……」 黑眼睛的[余让]卧槽了一声,他车头一摆,车上两人差点摔下去,还是他双脚稳踩在地上,似乎有些尴尬:「你们会讲中文啊?」 「……」阿德加内还是听不太懂。 余让笑说:「听得懂,想问下路。」 「你们要去哪儿?」 余让和余让对话时,坐在车后座的妹妹探头扫了他们两个一眼。 她有些社恐,面对熟人时候才会特别张牙舞爪,刚刚避开视线尴尬了一会儿,没忍住又探头看了回来。 猝不及防和金髮帅哥视线直直对上,她吓得眼睛睁圆了,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 阿德加内看妹妹,对妹妹点头礼貌打招唿:「你好,我叫阿德加内。」 「……」余穗又快速递眨了两下眼睛,「我叫余穗。麦穗的穗。」 阿德加内顿了顿,联邦没有麦穗这个名称,但他觉得有些耳熟,暂时没有想起来,他又道:「很高兴认识你,」他顿了顿,补充,「你们。」 第148页 哥哥这才详细地给外国佬指完了路:「就按我说的走就行了,实在不记得,再找人问下。」 他说完飞速地瞥了下金髮男人,这个男人长得真的有些离谱,不像真人似的。 「我们还有些事,不然的话肯把你们送到目的地。」- 四人道别后,黑眼睛的[余让]骑车晃晃悠悠地走了,两人骑远了一会儿,还能听到风中传回来,两兄妹拌嘴的声音。 「真好。」阿德加内回头看向两人慢慢离开的背影。 余让笑:「我可没办法对你一见钟情,我那个时候不喜欢男人。」 阿德加内收回视线,他低头亲了亲余让:「你过去生活得很开心。」 余让点点头:「我们再往前走,我们可以看我出生的地方,可以看到我的父母,我还捏了几个关系很好的朋友。」 「这个记忆载体?」 「我让法尔图临时弄的,不是很完善,只能有这一小段的记忆。」 阿德加内又转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已经完全消失不见的身影,他恍然有一种看见两个老朋友慢慢远离的失落感。 阿德加内过去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相遇、离别,他认为都是人生常态,与吃穿住行一样稀疏平常,无须更多挂怀。 他想他才相处这么一会儿,就拥有了这种感觉,不知道余让这么多年,经歷了多少次这比这更痛苦的离别。 他一时感同身受,没忍住抱了抱余让:「很可爱的家人。」 「是吧。」余让笑。- 两人牵着手,慢悠悠地往余让老家的方向走去。 他们好像闻到了花的芬香、青草的生机、闻到了太阳晒过被子的气味、闻到了冬季晒挂在家门口的腊肉香肠、闻到一只小猫在石板上翻动肚皮的气息…… 一切生活的气息带着数以万计的记忆和时光唿啸地席捲过来。 余让站在原地,感觉心脏好像被人重锤了一下,新鲜泵出的血液流转全身。 来路幽幽,余让没有再转头。 阿德加内突然道:「对了,母亲今天给了我一封外祖母留下的手信,说是留给你的,等回家的时候,我拿给你。」 「嗯。」 「外祖母为什么会特意留一封信给你?母亲说留得字迹她看不懂,是你们这里的语言吗?」 「是的,我想是的。」 [即使是不可回头的时间、难以跨越的空间,生和死的离别,我仍会在某处爱着你,永远有人爱着你。 ——爱你妹妹。]——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全文写完噜,谢谢大家的阅读。其实写得时候还蛮痛苦的t.t。虽然开文前,为了防止烂尾,我写了超1w字的大纲,但是到写的时候,情绪上来了根本控制不了走向哈哈!因为之前感觉自己还蛮擅长写矛盾爆发的吵架戏,这次想要换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来化解矛盾,但好像也没有处理的很好。 唉先这样吧,希望大家看到这里觉得这篇文还能看,没有太浪费时间。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