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音希声之明月几时有》 第1章 得救 赵无虞朦朦胧胧中感觉自己嗓子像是被刀片划过,大脑中一片空白。 她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脑袋剧烈的疼痛起来,她想抬抬手,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 胸口像是被重物压着,喘不过气来。 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头顶上。 她努力去回想发生了什么事。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激烈的打斗中,然后是好多的水,她知道自己受了很重的伤,原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谁曾想现在还能醒过来。 可是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赵无虞头也不能动,余光中看着这屋子简陋极了,就连身下的床榻也感觉不到丝毫柔软,细细一嗅,空气中还有淡淡的青竹香味,青竹香味中似乎还掺杂些许焚香的味道,赵无虞又用力地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她心中暗暗叹口气,正想着,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大师兄,她醒了吗?” 赵无虞暗道:“听声音这应当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了,这个她是不是说的我?大师兄?难道这是一个什么武林门派?” “还没有,她伤的极重,你发现她之前就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若不是你从家里哪来的贵重药材吊着,早都该吃大席了。”一个男声说道。 这真的是,她躺在这里就听到说吃席的话。 “渝尔,你怎么说话的。”是一个声音浑厚的男子。 只听那个叫渝尔的“嘻嘻”一笑,道:“大师兄,我这不是说的好话么,该那小姑娘遇到贵人,若不是宋宋遇到她,估计人早没了,还有还有,幸亏遇到了咱们上善观,这才能捡回一条命。” 上善观,赵无虞心中暗惊,怎么在大夏国内? 这离她出事的地方相距甚远,按照原计划是根本不会到这里的,是出了什么差错?还是就是单纯的被追杀至此? 最先说话的清脆声音道:“渝尔师兄说的是没错,若不是遇到了咱们啊,我看这小娘子是凶多吉少,哎,大师兄,你做什么去?” 赵无虞正听他们说话,忽听得脚步声像是朝自己走过来,连忙闭上眼睛。 只听那脚步步履稳健、轻盈洒脱,到了她面前,又没声音了。 这人武功不弱,赵无虞暗想。 “我知道你醒了。”那人道。 赵无虞面上一红,像是被人当场抓住,她睁开眼,却碍于身上的伤,也没有办法坐起身,只能眼睛四处看看。 只见一个小小的房间,门口正站着三个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娇俏少女,皮肤白皙,身量中等,圆圆的脸蛋,此时正好奇的盯着她。 想必这就是刚才提及的宋宋。 剩下两人则都是一身青灰色道袍,一样的发髻挽在头顶,一根简单的木簪。一个矮点,眉眼间和善极了,面相也是憨厚可爱,此刻也是盯着她。 这个想必是那个叫渝尔的。 剩下的一个瘦削身材,一脸的严肃,面色较黑,眉头似乎紧皱,这个想必就是他们所说的大师兄了。 见三人都都看着自己,赵无虞张张嘴,想道谢救了自己一命,岂料一张嘴,喉咙就是一阵剧痛,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赵无虞心中一惊,连忙把嘴闭上。 那叫宋宋的姑娘愣了一下,旋即说道:“你快别说话了,躺着吧。” 赵无虞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眼。 那瘦高个的道士上前几步,坐在床边为赵无虞再次把脉,悠悠开口道:“既然醒了,那应当是无性命之忧,只是你伤的实在太重,还得静养。” 宋宋也围了上来,满脸担忧的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心狠手辣,怎么舍得对一个姑娘下死手。” 赵无虞心中一股暖意,这个小姑娘真的是一个热心肠啊,一副天真的样子,在她眼中只看到了自己伤的很重,丝毫没有留意这些伤哪里会是普通人能造成的,她现在最关心的其实不是这些刀剑伤,而是自己有没有中毒,怎奈自己实在是嗓子痛的无法张口,只能两个眼睛在他们三人面上扫来扫去。 看到她的样子,宋宋俯下身,贴近她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你慢点告诉我······” “小姐小姐,”只见一个身量较小的女孩子从门外跑来,梳着可爱的双丫髻,抬手倚在门上,焦急地道:“小姐快点走了,夫人他们已经出来了!” 宋宋回头看她一眼,道:“豆蔻你怎么每次都是这么冒冒失失的,我才来没多久呢!” 豆蔻忙道:“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老夫人出来的早,所以夫人让我快点叫你回去啦,不然一会儿老夫人知道了又要训人呢!” 想到祖母那严厉的眼神,许宋宋忙不迭的起身,匆匆忙忙对着赵无虞留下一句:“我下次带我二哥来给你瞧病,我二哥医术精湛,定能让你快快好起来!” 说完带着豆蔻跑了。 渝尔望着两人的背影,嘟囔道:“真的是有什么样的小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啊,许宋宋什么时候才能有大家小姐的范儿。” “清昙师兄,你去歇一歇吧,我来照顾她。”渝尔体贴的道,“你这么多天都没睡一个好觉,衣不解带的照顾着,该去歇歇了。” 原来他叫清昙,这名字确实不错,看来就是他救了自己,赵无虞迷迷糊糊的想,她初醒来不久,这会儿又觉得困极了,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 “这也不能一直没个名字啊,这多没礼貌,我要给你取个名字,”渝尔一边帮她掖掖被角,一边嘀咕,“有了,你就叫青竹吧,大师行这小院子里就是青竹最多,刚好!” 赵无虞睡着之前最后一丝意识听到这个名字,都没来及心里腹诽就睡过去了。 清昙嫌弃的看了渝尔一眼,这个九师弟还是一如既往的一个筋。 他又看看已经睡着的赵无虞,心里的奇怪又多一分,能受这么重的伤醒来的人,他第一次见,内功恐怕深不可测,一个女子做男人打扮,身负高强的武艺,怎么看怎么不对。 想想上善观的位置,清昙心中暗自思量,这个受了重伤得到女人,难道是别国的探子? 她已经在观里半月有余,想到近两天晚上观里的不平静,清昙了然。 值夜的师弟连着三天向他说,晚上有人在盯着上善观,是什么来路还不知道,只是盯着,也没有做任何举动,他的师父广林道长还在山后的境庐闭关,还有月余才能出关,剩下的几个师叔也都已不问世事,炼丹念经而已,清昙瞧瞧天色,已是午后,遂心里决定先去养精蓄锐,等到午夜时分出来巡观。 上善观位于澜州与觅州交界处,传闻是老子当年西出函谷途径这里,远远望去山顶有紫气萦绕,当下觉得这里是仙乐福地,遂在此建观,甚至还留下了自己的大青牛,现在上善观里除了供奉的三清四御,还有一个单独的小院来供奉老子坐下的青牛圣君。 从澜州往西两百余里,就是边关重镇觅城,在觅城有秦初尧大将军带领铁甲军驻守,出觅城不过百余里,就到了大夏与北戎的交界,大夏与北戎的关系算不得友好,但自三年前,北戎女王开始统治后,双方难得约定不起战乱、开边贸市,所以就在边境建起了颇具规模的集市,随着人员越来越多,觅城特意派了随行官员管理,称为小觅镇,距离觅城大营不到百余里。 小觅镇现在是热闹极了,每天来往的商人极多,甚至有人在小觅镇建起了酒楼客栈,晚上灯红酒绿,竟也是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越过北戎的大草原,就是乾国,乾国的人热衷于经商、打铁,依靠自己国内的几处矿产,精铁器十分发达,且为人热情爽朗,十分不屑于狡诈手段,故而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却也因为自身性格被坑者也不在少数,目前在位的是一位正值壮年的王,称作景瑞王。 清昙自小在上善观长大,跟着广林道长清修,从小熟读典籍,为人宽厚温和,在他之下,广林道长还有沐白、君敏、浦才、月业、骏衡、伟原、欢亮、延雷、琴浅、渝尔九位徒弟,百姓人家的挂名弟子也有好几十,大夏崇尚道教,百姓也热衷于将自己家的孩子挂名在道观图个吉利长寿。 澜州城中以药业闻名的许家,也将自己家中二房的长女许宋宋挂在广林道长门下做了弟子。 第2章 黑衣 入夜,月光皎洁,山上的青竹映出斑驳的影子。 几个年轻的小道士,正沿着上善观洁净的石板路一板一眼的巡观。 上善观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整座道观按照山势修建,没有刻意建造,最高处乃是一处水潭,名为无垢潭,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山顶有一处水潭,因实在是奇怪,再加上建在山中的上善观,渐渐就有无垢潭直通北海的传闻。 山上更是遍植青竹,也是澜州一景。 清潭虔诚的跪在三清像前,默默念了一遍《三观北斗经》,才走出殿外。 正值盛夏,午夜凉风习习,偶尔几声蝉鸣愈发显得宁静。 清昙静静站在三清殿外,这里是整个三清观最为开阔的地方,也是日常香客来往最多的地方,清昙看看脚下的青石板,不由得感叹,他现在脚下的青石板,也许在多年前就有得道成仙的道长踏足过。 一声轻微的脚步声传进他的耳朵,声音极轻。 清昙身形不动,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他知道上善观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他也知道上善观的地位位置,他还知道有人的暗中觊觎,这种被人偷窥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近。 风从竹林穿过。 还是一阵沉默。 清昙看似无心的在四处查看,他在等偷窥的人先出手。 那人似乎有耐心极了。 清昙瘦长的身影在月下犹如谪仙。 过了大约半盏茶,只见竹林一阵抖动,像是在为什么让路一般。 清昙知道,人走了。 这人悄无声息的潜进上善观,又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 清昙转向身后,道:“沐白,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 阴影中一人闪了出来,中等身材,圆脸方口,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朝着清昙施礼道:“大师兄,天气有点闷热,我出来走走。” 清昙道:“快些回去吧!” 沐白点头称是,忍不住又问道:“大师兄,你刚才看到了吗?是有人闯进来了?” “没看到,感觉到了。” 沐白继续道:“我总觉得这两天有点儿不对劲,这个什么人啊,他到底想做什么?” 清昙微微一笑,道:“他连续来了三天,却一言不发,只怕是想找的东西还没有找到,给师弟们说一声,巡观时仔细点,他应该没走远。” 沐白道:“大师兄他会不会是冲着咱们的道法心经来的?” 清昙道:“不管来人是谁,有何目的,且看吧,这样夜里潜入观的人他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清昙回到竹苑,赵无虞还是睡着,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过去,他掖掖被角,却看到赵无虞的嘴角还挂着一颗大米粒,看来是渝尔今晚给她喂了米粥。 他看着嘴角那颗大米,忽然又想到小时候,师父抱着他一口一口喂米粥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记得很清楚很清楚,尽管那时候不过一岁左右,他长至二十五岁,没有穿过道袍以外的衣服,就连下山也是应邀去做法事,他在后山发现了深受重伤的赵无虞,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女子,秉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将人带回来,尽心医治,不知道师父当时看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悲悯? 不过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如花似玉一般的年纪,怎么就差点丢了命,如若是父母知道了,心里该是难过的吧! 想到父母,清昙心底最深处忽又生出一丝丝疼的情愫,他见过孩童在父母怀中撒娇的样子,也见过父母为孩子担忧的神色,但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他只知道自己是师父在山脚下捡到的弃婴,父母是谁根本就不知道,从小师父就给与了他温暖的关怀,可是看到师弟们的父母来探望时,还是忍不住会羡慕。 清昙轻轻哂笑,怎么会想起这个,他伸出手轻轻将赵无虞嘴角的米粒拂去,吹灭了油灯,去外间打坐。 清昙好静,因此整个竹苑就住了他一个人,这里位置偏,路也不好走,其他人也不怎么来,两间简单的房屋,简单的生活起居物,就像清昙自己,简简单单。 还有二十五日,师父就要出关了。 清昙暗道。 沐白早就发现了这几天的不对。 来上善观的人莫不是有所求,求子求财求运求势,无不虔诚,怎么会有半夜三更悄无声息的上山,又毫无动静,他觉得奇怪,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将那人找到,看看是何来路。 沐白原先是澜州一家镖局的小少爷,从小也是锦衣玉食的长大,七岁那年,家里接了一个大镖,岂料中途被歹人所截,沐白父母被杀,镖物失踪,镖局的人死伤大半,没死的也都四处逃亡,一个偌大的镖局,说散就散,七岁的沐白看着父母的尸首,哭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若不是广林道长路过,沐白也会没了性命。 从歹人手中救下沐白后,他就一直跟着广林道长,就这样一直跟到了上善观,成了二师兄。 又是午夜。 沐白打扫完三清殿,掩好门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那人又来了,还是在昨天的位置。 他朝四下看了看,从容地走下台阶,忽然大喝一声,抽出身后的长剑,道:“何人鬼鬼祟祟,还不赶快出来!” 说完一招长剑向前劈去,只见一团黑色的影子滚了出来,那人一身夜行衣,脸上也蒙了面,身量尚小,他就势滚了两下,迅速站起身。 沐白用的是上善剑法,讲究的是温润有力,招式并不凌厉狠辣,这套剑法也是上山弟子必学的剑法之一,那人灵巧的进行躲闪,从腰中抽出一把软剑,迎着月光,寒气逼人。 那黑衣人短小精悍,拿着软剑似乎有些许不协调,像是一个偷穿了大人衣物的小孩一般,这剑在他手里非但没有发挥出作用,反而隐约有了制约之势。 两人来回斗了三十余招,打斗声引来了其他人,见有人来,那黑衣人貌似有点心急,手伸向怀中,拿出暗器朝沐白射来。 只见寒星点点,速度飞快。 那黑衣人忍不住冷冷的“哼”了一声。 沐白暗道不好,正当他还在想如何躲避时,只见一道白色人影从天而降,手持长剑,飞速打落几枚暗器,不带一丝犹豫,追着黑衣人的身影而去。 不是清昙又是谁? 沐白连忙提剑去追。 剩下的师弟们拿了火把检查细细各处,就连香客住的厢房也都查看了一番。 一时间,整个上善观如同白昼。 清昙足尖轻点,紧紧跟着那黑衣人,那黑衣人眼见甩不掉后人,竟有点慌不择路,朝着山顶奔去,没多久就来到了无垢潭。 清昙立在他身后,看他发愣的样子,心知他真是没有想到青竹山的山顶竟然会是一个深潭。 “你到底是谁?”清昙出声问道。 那黑衣人立在潭边,听到清昙的声音,竟也不逃了,转过身,喘喘气,开口道:“臭道士,你干嘛大半夜的追着我跑,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声音竟然是一个娇娇俏俏的女人声音。 清昙原先以为只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谁曾想,竟然是一个女人夜闯上善观。 “喂,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说你呢,臭道士!”那黑衣女子又道。 清昙听她出言不逊,心中难免不快,道:“我乃广林道长座下大弟子,清昙,不是什么臭道士!” “哦----,原来是大师兄啊,难怪能挡住我的暗器,”那黑衣女子突然“格格格”笑了起来,道“上善观的大师兄果然是温润如玉,品貌非凡啊!” 听到她这夸张地语气,清昙一挽手中的剑,冷声道:“你三番四次夜闯我上善观,是何居心!你到底是谁?” 那黑衣女子仍旧是含着笑意,道:“怎么,我瞧着这山上的青竹好看,想半夜赏竹不行么?你们上善观有哪条写了,不准人半夜上山的?有吗?” 清昙道:“你倒是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半夜赏竹用的着穿夜行衣且蒙面?你不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那黑衣女子“哎呦呦”的叫了一声,故意嗲声嗲气的道:“我好害怕啊,那你来啊,你能抓到我吗?” 说完这句话竟然转身跳入了无垢潭。 清昙连忙跑到潭边,此刻只剩下水面的涟漪,还有映在水中的月亮,那黑衣女子,早都不见了踪影。 第3章 深潭 看着这黑衣人丝毫不带犹豫的跳入无垢潭,清昙吃了一惊,听刚才的声音,分明就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女子,竟然能有如此大的勇气,直接跳入深潭。 虽是夜闯不礼貌,但以上善观的做法,无非也就是问清来历姓名,好言相劝而已,怎想到这个黑衣女子如此决绝。 这深潭深不可测,且在山上并无别的出口,这女子,怕是凶多吉少。 沐白此时也追了过来,瞧见水波,愣了下道:“他竟然跳下去了?” 清昙点头,道:“是个女子。” 沐白又是一愣,又看看深潭,不可思议道:“我以为只是一个身形尚小的人,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子,更没想到她还敢跳潭。” 清昙抬眼望了一圈,道:“都回去歇息吧,明日你随我去找几位师叔禀报此事。” 沐白点头称是。 经此一夜,全观上下都知晓了有黑衣人夜闯,巡观的小道士更加用心,每天里里外外巡几遍,各种犄角旮旯都走到,生怕哪里又藏了人。 清昙与沐白将昨晚的情形仔仔细细讲与了三位师叔。 三清殿后的若水厅,广林道长目前在闭关,坐在上首的正是他的三位师弟,分别是阳皓道长、连时道长、鹿一道长,这三位道长皆是黑发长须,着青灰色道袍,三人手中皆持拂尘,微微闭目。 堂下以清昙为首,观中四十七名弟子按照长幼有序站好,众人听完清昙与沐白的说辞,面上都是十分不解。 鹿一道长张口道:“咱们观中每年来往的女香客女居士也是不少,每次打醮也是有不少女子的,是不是哪位小姐闲得无聊,闹着玩的。” 连时道长也十分赞同师弟的话,道:“咱们就是一个道观,既没有价值连城的宝贝,也没有什么无上的内功心法武功秘籍,没什么好让人觊觎,就连咱们的上善剑法,也都是人人可练,更别说咱们得药膳,更是方子公开,我也实在是想不出有何目的。” 清昙道:“禀两位师叔,那女子实在是出手不弱,连续三天夜间闯入,我想着还是禀告师叔为好。” 阳皓道长道:“此事我们已经知晓,咱们上善观历经三百余年,一向是香火鼎盛,风平浪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们也无需太过在意,观中四十七名弟子,一百余名修行者,也都是习武之人,不必过于担心。” 众人口中皆道:“福生无量天尊!” 阳皓摆摆手道:“你们都去吧,清昙,你留下。” 众位弟子鱼贯而出。 若水厅的大门关上。 阳皓道长从椅上站起身,来回踱步,瞅着清昙道:“清昙,你实话告诉我,最近还有什么事?” 清昙在三人面前跪倒行了一礼,道:“不瞒三位师叔,今日确实有件事。” 鹿一道长连忙将他扶起,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都是将你从小瞧到大的,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们能不知道么?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清昙听到小师叔的话,面上露出愧色,他将赵无虞救下带回,原本就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没想到竟然真的将赵无虞救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每天守在赵无虞的床边,就像是看着自己精心制作的的一件作品慢慢成型,他不知道为何,心里认定赵无虞并不是一个坏人,不会有什么事,待她伤好之后送她离开就是了,故而竟然没有将此事进行禀告。 清昙道:“三位师叔容秉。一个月前,我在后山采药时,救了一个浑身是伤的黑衣女子,她伤的很重,浑身都是刀剑伤,还好没有中毒没有致命伤,三天前,已经醒了,但是无法言语,所以无法知道其身份。” 鹿一道长道:“黑衣女子?重伤?现在人在哪里?” 清昙道:“就在竹苑,我的卧房里。” 鹿一道长道:“救人一命自然是天大的功德,你没做错,不管是什么人,好人坏人,都是人命。” 阳皓道长与连时道长也点头称是。 清昙又道:“三位师叔,我也想过这人的身份来历,我在想会不会是北戎人或是乾国人,我也让琴浅师弟暗中查了,却没什么信息,发现那黑衣女子的地方也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阳皓道长捋一捋胡须,沉声道:“清昙,让琴浅再去找找线索吧,实在不行,让我座下的克佑下山一趟,他的父兄皆是在军中,或许有消息来路。” 清昙道:“是,师叔。” 阳皓又道:“至于那女子,既然伤势还没好,也不宜再挪动,就在竹苑吧,你可以和你沐白师弟或是渝尔师弟一起居住,咱们修道之人,还是克己谨慎一些较好,竹苑那里可以找一些女居士过去照看。” 听到阳皓师叔的话,清昙的脸瞬间红了,他将赵无虞安置在竹苑,原因无他,就是方便和近而已,丝毫没有想到男女有别,现在被阳皓道长当面说这话,不由得脸上发热。 鹿一道长看着清昙貌似滴血的耳尖,“嘿嘿”一笑,道:“师兄你莫拿清昙取笑,咱们清昙是从小听着道号长大的,念过的经可比吃过的饭都多,是怎么上善观最有仙缘的弟子,我觉得清昙是能成仙之人,怎会在意这俗世间的男女有别。” 鹿一道长的一番话,让原本就羞红了脸的清昙,面色更红。 见他如此窘迫,阳皓道长也不禁微笑道:“你鹿一师叔说的是没错,清昙,你是一个做事极有分寸的孩子,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我也不会再说什么,三个月后,许家要做打醮,让大家尽早准备吧!” “是,师叔。”清昙道。 三个师叔又拉着清昙,细细问了最近在研习什么经注,又嘱咐他不可修行太晚,才走。 临出门,鹿一道长又转过身道:“清昙啊,渝尔那厨房做的炸藕深得我心,告诉他,每日给我送一碟子。” 清昙一愣,见鹿一道长正看着他,忙不迭的道:“我知道了,师叔。” 清昙回到三清殿,只见候香的小道童正抱着冰冰凉凉的柱子打瞌睡,清昙轻轻走过去,将燃尽的香取出,又新的香点燃,恭恭敬敬的插好。 旁边打瞌睡的小道童猛然惊醒,见清昙在上香,立马一个激灵站起身,道:“清昙师兄,我我我······” 说了三个我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清昙拍拍他的肩,道:“这殿内火烛甚多,既是该你值守,你务必小心才是。” 那小道童垂下头,低声道:“是。” 七月流火,这半个月过得倒是平静无波,自那日将黑衣女子追至无垢潭又过了半月,再无什么意外之事发生。 今日是许府老太太来上香的日子,依旧带了家中女眷。 许宋宋不知道是怎么说服了母亲,竟然将自己的堂哥,许家医馆的金字招牌许宥一起带了来。 趁着祖母进香,许宋宋带着许宥轻车熟路的到了竹苑。 许宥背着一个小小的药箱,一身白衣,乌黑的头发用精致的丝绸包裹,面容白净,手指纤长。 许宥将手搭在赵无虞的腕上,细细诊了,眉头时而紧皱时而又松弛,半晌才抬起手,道:“有点奇怪,但是从脉象来看,已无性命之忧,只管养着就好,只是腿上断骨的地方还需校正一番,不然长好了怕是会跛。” 渝尔闻言道:“跛子啊,这可不好,我看着小娘子年纪也不大,说不好啊还未婚配,这万一成了跛子可如何是好,还怎么嫁人啊!” 许宋宋道:“渝尔师兄你莫慌,我哥哥可是澜州数一数二的大夫,有他在不会有事的。” 赵无虞刚醒来就听说自己有可能成为跛子,她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都没想到自己还有命在,其他的也都不甚在意了。 许宥道:“现在矫正一下即可,后面挑一根笔直的青竹,用纱布将腿和青竹绑在一起,千万不要动,让骨头慢慢的自己长好,我这里还有几幅我们许家济世堂研制的药剂,拿去熬好喝了就可以。” 渝尔伸手接过许宥的药,道:“许大夫,这青竹的病这些药怕是不够吧?” 许宥一边净手一边道:“无妨,我回去后将药配好,让小厮送来即可。” 清昙道:“有劳许大夫。” 渝尔更是张口就夸,道:“我听说许大夫大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许宥被两人说的面上一红,连忙摆手。 许宋宋见自家哥哥已经将人瞧的差不多,心里也放松起来,对二人道:“那是自然,我哥哥在澜州可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这次啊,要不是我对祖母说,上善观求姻缘最是灵验,只怕祖母还没想到来给二哥哥求姻缘呢。” 第4章 傻的 许家是澜州最大的药房“济世堂”的东家,虽不是官宦家庭,但也人丁兴旺、家财丰厚,再加上许家待人温和,常做善事,故而在澜州口碑极好。 许家的老夫人极为重道,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上善观烧香念经,每年更是要做四十九天的法事为家人祈福,在她的影响下,三个儿媳妇也渐渐向道,许宋宋的母亲岑氏在女儿出生没多久,就拜了广林道长做师父,因这事,还被许老夫人交口称赞。 岑氏心中也是有一深埋已久的心事,自十六年前生下女儿宋宋之后,就一直无所出,看着大伯家的两子两女,小叔家的一儿两女,岑氏心中苦闷,自家就是药房,吃了不知道多少药剂,就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婆婆近些年对她也颇有些怨怼。 岑氏性格温顺,与丈夫举案齐眉,琴瑟和谐,甚至忍着心中剧痛,想为丈夫纳妾,却不想被许二爷拒绝了,岑氏心中感激丈夫对自己的情谊,却又为子嗣忧心不已,长年累月下来,熬坏了身体,终于在宋宋十六岁时,身怀有孕,让人颇感欣慰。 许宋宋活泼可爱,说到为二哥求姻缘之事,更是“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豆蔻拿了一个小包袱,柔声道:“小姐,你让我带的东西都在里面了。” 原是许宋宋心细,今日从家里来,特意带了家中绣娘新做的里衣,想着青竹一直躺在床上,虽说有清昙瞧伤治病,但换衣擦身这种事,也是不方便做的,自上去回去就让自己家中的绣娘按照青竹的身形,约莫做了一套,今日顺便带了过来。 宋宋拿了包袱,将几人都撵了出去,渝尔不明所以,还嚷嚷着要留下来帮忙,待宋宋忍不住说出要换里衣,才恍然大悟,红着脸走了。 许宥正好提出想去看看观里的药田,渝尔便带着过去了。 清昙将香点在香炉里,盘腿开始打坐。 许宋宋和豆蔻两人毕竟是女子,力气不大,再加上赵无虞躺了许久,身上还有伤,不好太过痛快的去换衣服,两人歇歇换换,将近半个时辰才穿好里衣。 豆蔻又洗了干净的汗巾,细细的给赵无虞擦了脸。 两人好一顿忙,终于是弄好了。 许宋宋让豆蔻收拾好换下来的衣物,低声嘱咐道:“这些拿好,回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烧了。” 赵无虞在两人换衣服时就醒了,听到许宋宋的话,心里暗道:“这女子倒是心细,人也心善。” 许宋宋见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唇边一笑,道:“青竹你醒了啊,最近么怎么样,我将二哥都带来瞧你了,很快你就能下床了。” 听到“青竹”这个名字,赵无虞一阵无语,不由得暗骂渝尔起名字的水平实在是太差,没有一点儿内涵,若不是每天渝尔辛苦送的两餐饭,赵无虞心里肯定是要多骂几句的。 赵无虞眼珠子转转,表示感谢,许宋宋真的是个好人,不仅善良还心细,又有这样好的家世,还难得没有颐指气使的骄纵脾性,如若自己是个男子,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那可真的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许宋宋看到她转了转眼睛,立即明白自己说的话,她是听懂了,又道:“你能听懂我的话,对吗?真好,脑子还是好使的,你可真的是命大啊,那么重的伤都没伤到五脏六腑。” 这姑娘说话,怎么和渝尔一个调调。 赵无虞暗道。 许宋宋是真的开心,她每次都来看赵无虞,赵无虞不是睡着就是睁着眼看着头顶,唯独今天给了反应,她心里的高兴是真的。 这姑娘傻乎乎的。 赵无虞又暗暗腹诽。 许宋宋带着豆蔻,收拾好小包袱,又回过身给赵无虞挥挥手,道:“青竹姑娘,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青竹,太难听了。 赵无虞心中又骂渝尔一次。 随着伤势的恢复,赵无虞每天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头顶上那块青色纱帐她已经都看了无数次,每条线的纹路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慢慢的头可以转动了,他躺了许久的地方终于看到了全貌。 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外两间,生活起居物品也都是简单极了,平日里清昙除了去给师弟们讲经,去大殿上香,最多的就是在外间打坐,他不爱说话,基本上不会对她说什么,他也很安静,打坐念经什么的也没声音。 赵无虞慢慢变得开始盼着渝尔到来,渝尔每天会和他说很多话,今天吃什么,什么天气,又有哪家要做法事,谁家少爷小姐来观里了,甚至一些传过来的澜州城的小道消息,渝尔也是照说不误。 也许是放心赵无虞是个不能说不能动的人,所以说起话来无所顾忌。 这也是一个傻的。 赵无虞心中暗道。 “青竹姑娘,你今日是不是比昨日好?”渝尔道。 这不是废话吗?赵无虞腹诽。 渝尔照例给她喂了饭,又在她床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才出去。 “大师兄,”渝尔今日没急着走,挨着清昙坐了下来,道:“我听人说,你昨晚去了无垢潭啊,你大晚上去哪里做什么啊?” 清昙闷不作声。 只听见渝尔继续道:“大师兄,你是不是去看看那上次的黑衣女子有没有飘上来呀。” 许是清昙抬手打了他一下,渝尔“哎呦”一声,道:“大师兄,你看你,我就是多嘴问一句,你又打我,你别去了,现在夜间那么寒,去多了可对身体不好的,对了,上次许大夫去看了咱们的药田,说咱们的药都长得很好,采摘时,他们亲自派人来收。” 清昙道:“那就好,也不枉费师父他老人家一番心血。” 渝尔道:“那许大夫还交给我一副药方,说是山上寒气重,熬点水给大家去去寒。” 清昙道:“好。” 渝尔有点丧气,道:“大师兄,人都说你惜字如金,面对你这么可爱的小师弟,你都不愿意和我多说两句啊!” 清昙不出声。 渝尔道:“还有一件事,大师兄你这都吗,我听说太子殿下带领军队和乾国打仗了,太子殿下真的是英雄人物啊,我第一次见有皇家儿郎上战场的,真的是敬佩的紧。” 清昙温声道:“你是听克佑说的?” 渝尔嘿嘿一笑,算是默认了,道:“我也是偶然间听到克佑师兄说这件事,对了,还有呢,听说太子殿下为了讨代妃的欢心,竟然和代妃一起给皇帝陛下上书,要女子入朝为官,入宫学读书,入伍服役呢?” 赵无虞心中一动,竖起耳朵想细细的听,却听清昙道:“你这又是听琴浅说的吧,我该给师父说说,让你和琴浅换换,以后你自己去澜州城,岂不是各种消息得的更方便。” “哎呀,大师兄,”渝尔的语气有了撒娇的意味。 清昙对这个最小的师弟,自然是宠着的,瞧他语气软糯,也不忍再说,便道:“你管好厨房和药田吧,师父出关自是要亲自去瞧瞧药田的,厨房里的人多事杂,你能管的条条顺顺,把师兄弟们都照顾的这样好,你真的是不容易。” 听到大师兄这样肯定自己,渝尔眼圈儿一红,道:“那是自然地,做好这些事是我的本分。” 清昙道:“以后你不用再来竹苑送饭,我自己过去拿回来即可,你也不许将特殊对待。” 渝尔忙道:“大师兄,别人怎么和你能相比?你对我的好我都是牢牢记在心里的。” 清昙轻轻笑了一下,道:“我是大师兄,对你们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好了,快些回去吧。” 渝尔脚步声渐渐没了。 小小的竹苑又恢复了平静。 只听到偶尔一两声的蝉鸣。 赵无虞有点生气,这个渝尔,怎么话没说完就走了,想听的没听到,倒是听了不少师兄弟二人情深的话语。 她在心里,又将渝尔骂了一顿。 可是以后渝尔如果不来送饭,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没什么八卦可以听了。 想到这里,赵无虞有点泄气,原本就是无聊至极,现在更无聊了。 好怀念以前那迎风策马、英姿飒爽的日子,也不知道她的小马驹现在在哪里。 想着想着,没忍住,心里默默地将渝尔又骂一顿。 第5章 师父 终于到了广林道长出关的日子。 一早众人就在关外恭恭敬敬的候着了。 阳皓道长、连时道长、鹿一道长三人带着自己的徒弟站在一侧,清昙带着师弟们站在一侧,不大的石径路上,井然有序站的都是人。 广林道长闭关之地为历代上善观掌教闭关之所,就在上善观的西南角,有一个天然洞穴,洞口极小,不易发觉,里面却是豁然开朗,更妙的是头顶上竟然还有一个小洞,白日的日光和夜晚的月光能通过小洞射进这个洞穴中,像是天然的照明灯。 就在这极小的洞口,不知道何年何月何人用青石板铺了一条小路出来,年岁久远,青石板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走上去甚是湿滑。 所幸上善观众人人人习武,这条路对他们而言,不在话下。 辰时三刻到。 众人翘首期盼,只见低矮的洞口缓缓出现一个人的身影,广林道长今年已是六十有三,个子不高,微微发胖,精神矍铄,双目更是炯炯有神,头顶上一个发白的发髻,胡须也是微微发白。 广林道长原本就个子不高,出洞口时还要低头侧身,见师父出来,清昙连忙上前扶住。 众弟子齐声说道:“恭贺掌教归来,福生无量天尊。” 广林道长整了整衣冠,手中拂尘一挥,沉声道:“福生无量天尊。” 鹿一道长笑道:“师兄为天下苍生,入关祈福九九八十一天,天下幸甚!” 广林道长微微一笑,道:“这都是我们修道之人应做之事。” 几人又在原地相互寒暄几句,方才启程回到观里。 三清殿正门大开,广林道长也换了新的道袍,头上顶着象征掌教身份的雪玉紫金冠,由广林道长带头,为三清上香。 众人皆穿整齐道袍,跟在掌教身后,一一上香。 自师父出关以来,清昙比之前忙碌起来,先是将观里的事挑拣一些重要的,禀告师父,又把后面已经接下的法事仔细告诉了师父。 油灯的光照在清昙的脸上,清昙面目清秀,眉骨分明,眼神刚毅,瞧着自己的徒弟,一瞬间竟让广林道长有些许的恍惚,原来的小道童现在已经是大师兄了啊,这日子,过得真的太快了······ 广林道长捻须微笑,他对清昙,真的是满意的紧,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哪里都优秀,聪慧、平和、温润,也是一个极有仙缘的,继续潜心修道,飞升之日指日可待。 清昙此时怎会知道师父的心思,他正一一向师父禀告闭关期间,观里的大小事宜,观里的生活每日都差不多,早课、饭食、经课、挑水、劈柴等等,都是日常做惯的,观里的师弟们也都没有太过调皮捣蛋,他们对于宽容大度的大师兄,无人不信服。 所以清昙代行管寺职权的这段时间,也是没什么,除了······ 清昙微微皱眉,还在犹豫要不要向师父禀告,哪知道广林道长早看到了他的神情,开口问道:“清昙,你是有什么事在考虑要不要向我说?” 清昙忙道:“是的,师父,请您明鉴,两个多月前,我无意中在后山发现一个黑衣女子身受重伤,我将她带回了观里疗伤,原本瞧着是人快不行了,没想到她撑过来了,现在就是在养身上断了的骨头。” “哦?”广林道长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救人一命,也是积德行善之为,只是为何你似有什么其他难言之隐?” 清昙面有愧色,道:“自那女子入观以来,我们发现有人来观里窥伺,那天我追出去,那人也是女子,一直追到无垢潭边,那女子竟然丝毫不犹豫的跳下去了。” “跳了无垢潭?”广林道长有点吃惊。 那个深潭从来没人下去过,观里的人都知道,虽不是严厉禁止进入的禁地,但是那深不可测的样子,着实让人心惊,观里的弟子们无事也不会去那里。 见师父吃惊的样子,清昙眼中的愧色更甚,道:“是的,当时我追她至潭边,还没问出什么,她就突然跳下去,我着实没有想到,师父,这的确是我的错,我不该······” 广林道长面上恢复平静,打断清昙的话,道:“我的好徒儿,你有什么不该的?这么一位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来咱们上善观,自然是要追问一番的,你做的没错。” 清昙沉默不语。 广林道长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的这位徒儿最是心善,眼下怕是将那女子的死亡归结到自己身上,觉得如若不是穷追不舍,又怎么会跳潭? 广林道长继续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命,你又何必过于在意于他人因果,不必因为此事挂怀,更何况”,广林道长一顿,道:“谁也没有去过潭底,谁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那女子到底是生还是死,你毕竟没有亲眼所见。” 听到师父的话,清昙心中像是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了,这几天,他始终认为那黑衣女子死了,且是因他才死了,心里思虑较多,又不知道如何开解自己,只觉得自己胸口闷闷的难受,师父的话让他心里这种闷闷的感觉稍稍得到缓解,能透出些许气。 广林道长慈爱的看着他,他与清昙相伴二十五年,清昙单纯善良,勇敢坚毅,基本上没有离开过上善观,就算是下山,也仅仅是到澜州而已,他的世界,简单美好,积极向上。他非常能理解清昙的想法,这种对生命的慈悲,恰恰此时成了困扰清昙的心魔。 “师父······”清昙轻声唤道。 广林道长伸出手,拉住清昙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摩挲着,道:“你不必想太多。” 清昙道:“徒儿还有一事要禀告师父。” 随后将救了赵无虞的事和盘托出,广林道长的眉头几乎看不到的皱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正常,他瞬间明白了,清昙心中的事认定了,发生黑衣女子夜闯道观的事,想必是与他所救的人脱不了干系。 清昙心中还有点担忧,他救人,是天性使然,时至今日,他也没有因为救了赵无虞而后悔,但是他知道,上善观发生的事,与赵无虞脱不了关系。 广林道长微微一笑,道:“救人乃是我们修道之人应做之事。那女子伤势如何了?” 清昙道:“还是未醒。” 广林道长道:“先把人瞧好吧。” 清昙点头称是,道:“师父,您今日刚出关,早些歇息吧!” 广林道长点头,清昙正欲退出房间,忽又道:“师父,您刚才说那跳潭的女子不一定是死了,可是知道些什么?” 第6章 碎嘴 赵无虞已经是百无聊赖了。 这张床她已经整整躺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度日如年,可是没有任何办法。 自上次许宋宋带了二哥许宥过来看她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暑气渐渐退了,现在夜晚有了淡淡寒气。 她觉得自己快要僵死了,早知道是这个样子,还不如让那些人把她一刀杀了、一剑刺死来的痛快些。 这是做了什么孽! 渝尔还是每日来送饭,还是一样的叨叨着,他也不计较赵无虞是能听懂还是听不懂,就是自己念叨着。 尽管赵无虞是没有任何反应,他也不在乎,还是自己说的不亦乐乎。 有时厨房还会做点新的菜式拿来给赵无虞尝尝。 如果每次,渝尔不要叫她“青竹”就更好了。 她对这个名字,真的是讨厌的紧。 又土又难听,赵无虞怀疑渝尔的水平。 渐渐的,赵无虞每日醒的时间越来越多了,手也渐渐可以抬起,只是还是没办法坐起来,她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动动自己的手。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毕竟两个多月没有照过铜镜,不过想想就觉得很凌乱,头发也没洗,脸也没洗。 清昙的房中没有镜子。 她很想让许宋宋带面铜镜上山,但是她说不出话来。 我这个样子,不会以后是个哑巴了吧,她心里隐隐有些难过。 不是因为她爱说话,就是觉得不方便,以后想骂人了可怎么办?总不能指着人家一顿比划吧? 虽然她确实是会手语,而且速度很快,但是她担心用手语骂人的时候别人看不懂,那不就是白骂了? 她试图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如同铅块一般沉重,努力了许久,还是放弃了,不再动。 这时,一阵风吹过,带来了些许凉意。 在躺着的这些日子里,赵无虞几乎将上善观里每个人都记得差不多,谁最喜欢下山做法事、谁在修道前是家里的少爷、谁最好吃、谁的功课最好、谁偷偷喜欢上了山下种菜老农家的闺女、谁又被师父训了······ 大大小小的事情,只要是渝尔知道的,那就等于她知道了。 渝尔这样的碎嘴子,到底是怎么到了上善观,没有赵无虞的日子里,他的这些话都是说给谁的? 赵无虞还真的是想对了,渝尔就是平日里在观里找不到说话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了赵无虞,又不会扫兴还不会往外说,简直就是一个绝佳的天然话搭子。 “青竹姐姐这会醒着吗?” 是许宋宋的声音。 赵无虞开心起来。 这些人里,她最喜欢的就是许宋宋,这个小姑娘,长得好看心又善。 许宋宋带着豆蔻,两个人背着大大小小的包,拿了不少东西。 见赵无虞醒着,许宋宋笑了笑,温柔的问道:“青竹姐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好的很,就是动不了太烦人,说不了话让人很难受。 赵无虞在心里默默回答,可是说不出话来,只能好冲她眨眨眼、抬抬手指表示自己听到了。 许宋宋和豆蔻将包袱皮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有两套给她的衣裳,还有两床棉被,还有许宥让她们带过来草药,还有一些话本子。 赵无虞歪着头看她们一样一样的往外掏东西,心里不由得也佩服这两人。她可想看话本子了,想看看最近又在流传什么,想起以前她看的那些,简直了,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写不出来的。 那些写话本子的最喜欢的就是挖皇室的小道消息,令人啼笑皆非。 果然人的想象是无穷无尽的。 许宋宋拿着新做的被子 ,将她身上的被子换下来,道:“现在天凉了,青竹姐姐你得换厚的被子了,山上更深露重,你原本就是病人,不能马虎,还有,原本这次二哥要和我一起来的,可是秦将军营中临时有事叫了他过去 ······” 许宋宋正絮絮叨叨的说着,只听“咚”的一声。 许宋宋和豆蔻吓了一跳,一回头,只见赵无虞竟然歪着身子坐起来了,手还死死的指着他们拿在手里的话本子。 那一声“咚”应当是刚才坐起来的时候没成功,又摔倒在床上的声音。 “你是说,青竹要看话本?自己坐起来了?” 渝尔有点不相信宋宋的话。 他觉得青竹会一直这样躺着,慢慢的好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呢?谁也不知道,他已经习惯了青竹这样静静的躺着,所以当豆蔻跑来告诉她的时候,他还有点不相信,连忙放下手中的事,一溜烟儿的跑来了。 宋宋连忙道:“是呀是呀,不信你自己问!” 两个脑袋同时挤在赵无虞面前。 赵无虞歪着脑袋看着他们,好无语。 每个人都喜欢看话本子啊,这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吗? 他们为什么要有这么大的反应? 宋宋仔仔细细的将青竹瞧了一遍,面带兴奋的说道:“我就知道,我早就说了,我二哥是华佗再世!青竹姐好了以后,那可又是我许家的一个金字招牌呀!渝尔师兄,你可得要多多的帮我宣扬出去!” 赵无虞心里万般是没想到这小丫头现在心里竟然是这个想法,真的是古灵精怪。 渝尔道:“好好好,我一定一定把你济世堂许宋宋的大名好好地传播一下。” 苏宋宋娇俏的回道:“不是我不是我,我可不敢贪功,你就提我二哥的名字就好。” 说罢自己又喜滋滋的道:“今日还真的是喜事多,我娘有孕了,我要有弟弟妹妹了!” 身边的豆蔻慌忙捂住她的嘴,道:“还不到三个月呢,夫人不让外说,别说别说。” 许宋宋喜滋滋的道:“不碍事,渝尔师兄又不是别人,师兄,这件事可不要往外说呀,你要保密!” 几人正笑着,清昙推门而入。 自广林道长闭关归来,清昙就不怎么在竹苑居住,多是伴着广林道长左右。 所以赵无虞觉得无聊至极,平日里清昙虽也是不怎么说话,可她觉得竹苑还有一个人在,也比她自己孤零零的躺在这里好多了。 见到清昙进来,许宋宋连忙告诉他,赵无虞可以坐起来了。 第7章 济世 清昙心下欢喜,赵无虞醒了,好多问题有答案了。 她到底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为何身受重伤?她一身黑衣,怎么瞧也不是正经人家姑娘的打扮啊。 清昙心中有太多问题想问她。 许宋宋和豆蔻轻轻扶起赵无虞,将新拿来的被子垫在身后,几人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许宋宋试探性的道:“青竹姐姐,你能听到吗?” 赵无虞点头。 渝尔迫不及待的道:“这位女侠,你从哪儿来?” 因她身穿夜行衣,又身受重伤,像极了行走江湖的侠客,所以渝尔尊称了一声“女侠”。 赵无虞微微白他一眼,这是什么称呼啊,话本子看多了? 她的喉咙疼得厉害,估计是伤到了,她想说话,却一张嘴什么声音也没有。 赵无虞眉头紧皱,用手指指自己的喉咙,眼神无辜的看着几人。 许宋宋疑惑地道:“这是?哑了?” 渝尔面色略微不悦,想想这女子,是自己费尽心思喂了两个月,现在好不容易要恢复,怎么连话都说不出来啊。 这可怎么当他的话搭子······ 因着他的碎嘴功夫,观里上上下下的师兄弟都躲着。 渝尔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道:“别急别急,也许只是暂时的。” 他转向赵无虞,轻声问道:“你是否能写字?若可以,我们便知晓你的来历了。” 赵无虞先是眨眨眼,紧接着又摇摇头。 渝尔有点丧气。 清昙暗暗皱眉,仿佛是一块大石堵住了胸口。 赵无虞坐起身又将几人仔仔细细的看了,这些都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深知自己若不是到了上善观,那绝对就是死路一条。 机缘巧合之下,捡了一条小命。 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按照原计划,她根本就不应该在大夏境内。 清昙见她不语,一双圆圆的眼睛在几人身上来回梭巡,便道:“你们让她慢慢来,不用着急问什么,缓一缓再说。” 还是这个小道士懂事! 赵无虞暗道。 小丫头豆蔻道:“是呢是呢,那病人为了补身子,都要多吃肉多喝汤的。” 许宋宋忙捂住她的嘴,道:“笨丫头,这是道观,哪里来的那些荤腥之物,”说完去看清昙与渝尔,道:“不然将青竹姐姐挪到我家里去?我家里药材多,厨子煮饭也好。” 想到无数的好吃的,赵无虞简直就是感动的想流泪。这两个月吃的最多的就是米汤,还有酱菜,基本上没什么丰富的滋味,赵无虞真心觉得就这样躺着瘦了好多斤。 人都是这样,有了米就想吃肉,喝了水就想喝酒,有了麻衣就想要绫罗。 清昙对宋宋的提议不同意,道:“这姑娘目前还是不要动的好,许大夫也嘱咐过,正在长骨头,要静养,从这里到澜州城好几十里路,下山的路也不好走,不利于养伤。” 赵无虞哀怨的看他一眼,真想告诉他,我要去我想去我能去,我不要在道观里待着。 可是清昙说的分明是对的,现在已经是说不出话了,万一再变成瘸子,那些人岂不是要放声嘲笑了? 许宋宋吐吐舌头,道:“是呢是呢,大师兄说的是,青竹姐姐还是继续在这里住着呢,我回去让厨房做点饭菜,炖点肉汤,拿暖盒温着送过来,我找脚力好的小厮骑我家最快的马过来。” 对于许宋宋的提议,赵无虞真的要热泪盈眶。 究竟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女孩子啊······ 渝尔赞同极了。 他早听过说许家药膳,巧妙地将药材融进日常的吃食当中,将药材的药性与食物的脾性结合起来,把药材和食材的功效都最大的激发出来,不仅功效好,口感更是一绝。 整个澜州府,谁人不知。 渝尔虽然身为一个男子,但却醉心于厨房之事。对于许家的药膳,他更是仰慕已久,然而许家药膳乃是祖传秘方,从不外传。尽管渝尔很想学习其中的奥秘,但由于家规的限制,他只能望洋兴叹,无法实现这个愿望。 清昙心中对许宋宋也是大加赞赏,师父收的这个小徒弟,真的是极好的。 待渝尔三人走后,清昙又为赵无虞诊了脉,确认并无大碍后,才放心离开。 赵无虞虽不能言语,但心里对这些善良的人心存感激,她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怎么形容呢,是轻松愉悦,是安然处之,是大脑放空的自然,是敦厚。 澜州城是一座繁华的城市,而许家大宅更是这座城市中的一颗璀璨明珠。 许家大宅坐落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占地广阔,气势恢宏。整个宅邸建筑风格独特,融合了古典与现代的元素,显得格外典雅大气。 许家大宅之所以闻名遐迩,不仅因为其宏伟的建筑和优美的环境,更重要的是许家作为一个家族的凝聚力和实力。许家人丁兴旺,人多众多,却一直在许老夫人的带领下从未分家, 许家三兄弟齐心合力,共同经营着许家药房。这个药房历史悠久,信誉卓着,以精湛的医术和高品质的药材而着称。 许家“济世堂”的名声不仅仅局限于澜州城,甚至传到了周边的州府,许多外地人都慕名而来 许宋宋的祖母许老夫人生了三子一女,长子叫做许延,今年四十有二,娶妻李氏,生有两子两女,长子叫做许定,二十三岁,现在跟着许延在许家药房做事,娶了城中米行的千金钱氏做妻子,次子就是许宥,今年二十岁,长女名叫许容容,嫁到距离澜州城两百余里的雄州李氏,与自己的表哥亲上加亲,次女许安安今年初定了澜县都尉的长子,只待半月后的中秋时节出阁;许老夫人的次子叫做许廷,今年三十五岁,就是宋宋的父亲,娶妻岑氏,现如今只有宋宋一个女儿,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岑氏再无身孕;许老夫人的三子叫做许廻,今年三十二岁,娶妻王氏,生有一子两女,长子许宪,今年十四岁,长女许宴宴,今年十一岁,次女许宓宓八岁。 许老夫人的女儿许念,今年三十九岁,及笄后千挑万选了澜县县令的儿子,那一年,许家的小姐出阁,陪嫁的队伍轰动了整个澜州城。 一晃十几年过去,原先的县丞早已不在澜州城,高升去了别处,倒是许念的夫君并没有随着父亲,而是就在这澜州城中安顿下来,踏踏实实的做起了一个点薄,这点让许念及其不满,谁知道这县丞家的公子根本就不是做官的料,一个典薄做了十年,毫无建树,每天回家最开心的就是看着自己院中的花花草草。 这让许念真的是很恼火。 刚过完中秋节三天,许家的二小姐许安安出阁。 第8章 结亲 许家二小姐许安安再次让澜州城的人们见识了什么叫做十里红妆,满满一百二十抬i的嫁妆,大到马车小到筷子,贴身的婢女捧着装着田契的匣子跟在花轿两侧,随嫁的上百仆从浩浩荡荡的跟在嫁妆后面。 庞大的队伍引得无数百姓围观,纷纷赞叹许家的富有。有人更是回忆起多年前许念出嫁的情形。 人们纷纷说,这许家是祖上积了大德,一代比一代富有。 而在花轿中的许安安,则怀揣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随着花轿的前行,鞭炮声、锣鼓声不绝于耳,喜庆的氛围弥漫在整个澜州城。 宋宋的母亲因有了身子,这样的场合就没出来,宋宋跟着三婶娘王氏身边,凑在人堆里热闹,许廻的两个女儿还小,见到这热闹场面,开心极了,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急得身后的丫鬟忙来跟着跑。 宋宋瞧着一身红衣的堂姐上了花轿,道:“安安姐今日真好看啊,比我见过的任何新妇都好看”。 王氏笑道:“女子最美的一天便是嫁人之日,你呀,也快有那一天啦,到时候,婶娘也像今日一样送你出门。” 宋宋脸一红,道:“婶娘惯会打趣我。” 王氏伸手搂住她,道:“这有什么,凡事女子总要走这一遭,不然怎么生儿育女,你年底就要满十七了吧,也该议亲了。” 许宋宋面色绯红,娇声道:“哎呀,婶娘,我不同你在一起了。” 转身进了内院。 这热热闹闹、人人欢喜的时候,有个人心里却是酸涩满满。 许家二爷许廷一进母亲的荣禧堂就愣住了。 只见许久未见的姐姐许念坐在母亲身边,一双眼睛哭的像兔子,手里捏了帕子,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啜泣着。 大哥、三弟分坐在两旁,面色不虞,估计在他来之前,已经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许廷连忙上前给母亲请安,又向许念道:“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不叫人去接?这是怎么了?怎么哭起来了?” 许念看他一眼,鼻孔中哼一声,道:“我自己的家,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难道还要特意知会你一声?” 许廷面上赶紧陪着笑,自己这位姐姐,那从小就是全家的掌上明珠,更是母亲心尖尖上的心头宠,见她出言呛自己,许廷也丝毫不恼,仍旧笑嘻嘻的道:“瞧姐姐这话说的,我这不是怕你累着,想着好套家里的大车去接你。” 熟料许念的声音尖锐起来,道:“我好歹也是典薄夫人,家里还不至于没有车,不用你费心。” 许廷一愣,这姐姐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般好生不讲道理。 许老夫人出口道:“老二,你坐,有一桩喜事说与你听。” 那许念隔着帕子,偷瞧自家三位兄弟,眼中还是断断续续的流泪,她知道,自己母亲心软,最见不得儿女受苦,她今日只要多流眼泪,心中多想只怕是不会不成。 自那日看了许安安出阁,许念回家之后,一夜都没睡着。 心中一股酸酸的感觉,当初她是许家独一无二的大小姐,是整个澜州城女子羡慕的对象,现在呢? 自己的夫君不求上进,这么多年还是一个小小的典薄,那高升的公爹对更是对自己儿子不闻不问,若不是当初丰厚的嫁妆,她怎么能维持体面的日子。 两年前许容容出阁,嫁去了同样开药房的雄州李家,她那时还感叹自己嫁在当地多好,不用忍受与母亲的分离之苦,忍不住在大嫂李氏跟前嚼舌头,惹得李氏背地里哭了好几场。 可是没想到,许安安也嫁在本地,还是澜县都尉的长子,这嫁妆这排场,比起自己当年出阁,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看看自己不求上进的夫君,资质平庸的孩子,她这么要强的人,心里怎么会好过。 嫉妒像一株野草,没有了约束疯狂生长。 许老夫人拍拍女儿的手,安慰道:“你莫要哭了,你大哥刚才对你说说话重些,你不要放在心上。” 许延眉头暗皱,看着许廷,欲言又止。 许老夫人沉声道:“老二,你家的宋宋也十七了,也该许亲了,这不,你姐姐给宋宋寻觅了一个极好的婚事。” 许廷一笑,道:“母亲说的是,我还想着过几日找母亲商量这事,劳烦母亲和姐姐挂心了。” 许念瞧着他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不由得心里又是蔑视,她这个二弟,自小就是不受宠爱,干什么事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让人看着就心生厌恶。 许老夫人对自己这个二儿子,一向是强势极了,许廷自小就是老实听话,对母亲也是极为孝顺,她的心中忽然对许廷生出丝丝怜悯,她心里也是十分清楚,从小到大,对这个儿子就不怎么用心,既不像老大沉稳懂事,也不像老小娇嗔可爱,更不像女儿一般会撒娇放纵,默默的竟像是个隐形的。 许廷此时怎会知道母亲竟然是这样在想这些事,只见他一脸期待的等着许老夫人的话。 许老夫人清清嗓子,道:“老二啊,是这样,你姐姐公爹的顶头上司家中有个亲戚,也住在咱们这澜州城,家里有一位公子,年方十八,模样生的好,家庭出身也好,年岁和咱们宋宋也般配,想着咱们家世清白,又有你姐姐从中说和,所以人家想着和咱们许家结亲,宋宋能找到这样好的归宿,我也是欣慰。” 许廷一听,顿时高兴了,他们是富甲一方不假,家里现在两位姑娘都嫁进官府人家可是不容易的,现在听母亲的意思,这人竟是姐姐公爹的上司,那想官职不小,想想本朝的用人制度,就算现在是一介布衣,只要有才干,有人举荐,将来入仕也不是什么难事。 许廷道:“既然母亲说是居住自澜州城,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他们许家在澜州城经营已经超过三代,家中人员众多,对城中的情况也是多半知晓。 许老夫人道:“说的就是离咱们这两条街的白家,他家的长子白文德。” 白文德? 许廷似乎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忽然,他想起来了,失声道:“是那个夜夜留宿秦楼楚馆的白家大公子?” 第9章 颠倒 看到许廷的样子,许廻不禁道:“就连不怎么出门的二哥都知道大名鼎鼎的白家大公子是什么做派,姐姐,你还真的是给宋宋寻觅了一户好人家啊!” 听到许廻话里的嘲讽意味,许念尖着嗓子道:“你是什么意思?人家白家大公子怎么了?若不是人家看在我的面子上,这门好亲事怎么会轮到咱们家?” 许廷的心中一阵剧痛,白文德这个人,他是知道的,虽然名字叫文德,可是既不文雅更是毫无德行,仗着家中母亲溺爱,不务正业,天天溜猫逗狗,小小年纪侍妾一堆,甚至还让一个得宠的小妾生了一个孩子。 这样的人家,怎么就被说的哪哪都好的人家了? 许廻看不惯自家姐姐的做派,冷声道:“姐姐,你自己又不是没有女儿,你家女儿也待嫁,怎么没想着自己和人家结亲?” 许念没想到自己最小的弟弟能如此反驳自己,一串泪珠儿落下,哑着嗓子道:“三弟,你说的什么意思这是?我若不是为了娘家着想,怎么还能来走这一次?我能什么事都想着自己么?我不得想着你们?我到底是许家出去的姑娘,不会不记着自己娘家,不像有的人,出去了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许廻瞠目结舌的看着她,许念这颠倒黑白的功夫真的是让人叹为观止! 许廷自小就知道这姐姐深得母亲欢心,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将母亲哄的开开心心,出嫁时也是陪嫁了不菲的嫁妆,平日里从许家大大小小拿了多少东西回自己夫家,三个兄弟也都是想着家庭和睦,不曾说过什么,偌大的济世堂,也不在乎那些。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贯的不计较,竟让她把主意打到了宋宋身上。 许廷猛地站起身,斩钉截铁的道:“不行!我不同意!” 看着儿子的神情,许老夫人不禁也有点疑惑,她看着女儿,道:“念念,这白家公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你的弟弟们说的可是真的?” 许念摇摇母亲的胳膊,带着哭腔道:“娘啊,你是不信我呢,这官宦世家的公子,谁没有几个侍妾?又不是正妻,有什么关系?那孩子,扔到想养就养,不想养就不养,那么大的白家,还能饿死个孩子?宋宋嫁过去就是正妻,多尊荣的地位,你们也想想,我是宋宋亲姑姑,怎么会害了她。我都没舍得找唐家的人,这下子,我在婆婆那儿可又落下话柄了……” 说着泣不成声。 许廷听了她的话,脸憋的通红,他不善言辞,没有许念那样巧舌如簧的嘴。 许老夫人连忙抱住女儿,看着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心疼的不得了,怒骂道:“好你个老二,你看把你姐姐逼成了什么样子?你姐姐难道不是一片好心?你开口就是不行?为什么不行?那白家哪点儿配不上宋宋那丫头?” 许廷气的双手紧握,他只觉得自己要爆炸了,他有个毛病,一着急就容易口吃,许廷抬起手,只写许念,结结巴巴的道:“娘啊,我我我,我不愿…意,那那那白家…白家的不是好人,谁谁谁…谁也不能打……” 许廻是个急性子,忙站起身,道:“二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来替你说!姐,那白家公子根本不是良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被人蒙蔽,可是二哥就宋宋这一个孩子,你这不是让二哥二嫂的命。” 许廷点点头。 许念也站起身,道:“我就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不就是瞧着我夫君没有当大官,不就是瞧着我拿了娘家的银钱,我不配干这说媒的事,你们都是看不惯我,娘啊…” 说着转身往许老夫人身上扑,跪在地上,脸埋在许老夫人的腿上,呜呜咽咽得哭着。 许廻若不是看在她是自己姐姐的面子上,早都一脚踹过去了,他厉声道:“你简直就是胡搅蛮缠,我们什么时候嫌过你?从小到大,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是先紧着你?你这挑拨是非颠倒黑白的本事真的是一点儿没忘啊!大哥二哥和我,我们可够对得起你了,整个澜州城,谁家嫁出去的姑奶奶有你过的好?你难道心里都没数?” 许念回头撇他一眼,忿忿不平的道:“三弟你是怎么了?莫非是这好姻缘轮不到自己家女儿心里不平呢?你在这儿着什么急跳什么脚?” 许廻眼睛一瞪,喝道:“你说什么?”说着伸手就要打她。 许廷连忙抱住他。 许念没想到他敢伸手,吓得一激灵,往许老夫人身边一凑,尖声叫道:“娘啊娘啊,你看看,你还在呢,他就要上手打我呢,您老人家若是将来不在了,我可怎么活呀,娘啊娘啊…” 听着女儿这许老夫人怒骂一声,道:“老三,你真的是无法无天,我还在呢,你就敢打你姐?” 许廻恨恨得看姐姐一眼,回去坐在椅上,端起一碗茶,一饮而尽。 许廷只觉得自己心中破了一个大洞,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 许念还跪坐在地上,口中呜呜咽咽哭,边哭边道:“人家白家和州牧大人都是沾亲带故的,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不是什么好人,你们知道什么?都是道听途说…,我好命苦啊,娘,唐家瞧不起我们,怎么自己娘家还是瞧不起我呀,我是什么许家的姑奶奶啊…” 许廷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也知道此时再争吵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害怕让母亲伤心,索性不再理会,气鼓鼓得坐在椅上。 许老夫人瞅着女儿哭的如此伤心,心里就和碎了一样难受,她看着三个儿子,怒骂道:“你们容不下念念,是不是也容不下我?去,让人给我收拾收拾,我和念念一起走,省得在这里碍你们眼!” “娘,”许延开口道,“娘您不必着急,有几件事,我想问问念念。” 许延方才一直在旁观看,许念的哭,许廷的气,许廻的怒,他都看在眼里。 许延道:“念念,你先起来。” 许念拿帕子擦擦眼泪,不知道大哥葫芦里要买什么药,还是顺从的起身,坐在母亲身边。 许延不紧不慢的问道:“那白家公子你可见过?” 许念一愣,道:“几日前在都尉王夫人的宴席上见过。” 王夫人就是安安的婆婆,都尉王大人的夫人。 许延继续道:“白家是指了宋宋的名字吗?” 许念道:“那倒也不是,只说是想和咱们许家结亲,可是咱们家现在,不就是只有宋宋在婚龄?大哥,你是什么意思?” 许延道:“想与咱们结亲这件事是谁说的?” 许念的脸一红,嗫嚅道:“是公爹身边的红姨娘来找我说的?” 许老夫人道:“什么红姨娘,唐大人什么时候有一个红姨娘?” 许念头更低了,道:“是公爹前几日新抬进府里的…” 后面的话声如蚊蚋。 许廻冷笑道:“唐大人还真的是宝刀不老,说不定过两日再给姐姐你添个小叔子!” 第10章 微风 许念一听这话,马上又是泫然欲泣,哀怨的道:“你每次都是这样,我做姐姐的可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许廻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理她。 许延道:“你刚才说的意思,是人家只说和许家结亲,至于是谁,那都无所谓?是吗?” 许念见大哥一脸严肃,道:“我哪儿知道啊,反正人家没提我们姑娘家的名字,我想应该是不知道的。” 许延略微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想必不是心悦,也没有非娶不可的,你去回了他们就好,结亲结亲,总得是要两家都愿意,哪有强人所难的说法?” 许廷和许廻听了这话,立即觉得有道理极了。 许念一听大哥这样说,她在公爹面前打了包票去说这亲,怎么会就这样轻而易举放弃,连忙道:“大哥,话不能这样说,人家白家这是给我们面子呢,州牧家的亲戚,有几个人能攀上的?他都放出话要和咱们结亲,我们这样拒绝,岂不是活生生的打人家脸?人家能给咱们好日子过?” 许老夫人一听这话,也慌了,忙道:“你们不要再想其他的了,能结上这门亲事,是我们许家高攀,不要惹人家不快!” 许延耐心道:“母亲,此事只有念念今日说出来,也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世间的事,左右绕不过一个道理,我们不能因为顾及这个那个,就这么匆忙的答应。” 许念眼睛一瞪,叫道:“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就匆忙了?我这许家嫁出去的姑奶奶是不够资格吗?难道还要州牧大人过来吗?” 许延扶额,这以前也没发现妹妹是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人啊。 许念道:“人家是看着我的面子,让我先回家来知会一声,后面请媒人来下聘,各个礼节都不会少,你们这挑那挑,难道还准备给她们找个皇子不成?” 许延三兄弟相互看了一眼,知道今日许念怕是铁了心要将此事说成,因为年迈的母亲在场,三人也不好发作。 最终,许延道:“爹的法事要到了,有什么事,等给爹做完法事再说。” 许念当然不愿意,还想说什么,许老夫人一听这话,忙道:“是呢是呢,眼下你爹的法事最要紧,结亲的事等做完法事再说,念念,给你爹的法事可耽误不得。” 许念恨恨的瞪了大哥一眼,这个理由真的是让她没办法张口反驳。 临近傍晚,许念自然而然的留在这里吃饭,吃完饭还不着急回去,又去荣禧堂陪母亲说了会儿话,天黑透了,才套车回去。 微风徐徐。 竹苑门前,赵无虞正斜躺在竹椅上,说不出的惬意。 渝尔用竹子给她做了一个手帐,她能撑着慢慢挪动,这里风景美,又没有聒噪之声,静下心来看看这竹苑,看看满山的青竹,再闻闻这若有若无的香味,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没什么烦心事,除了腿有点疼,还有长新肉有点痒,其他的一切都很好。 这样悠哉悠哉的日子,曾经是她可梦不可得的,没想到受了一次伤,意外还能遇到上善观。 看来自己是个福星呀。 赵无虞舒服的扭扭自己的身子,这好久没洗澡,确实该好好洗澡。 她头枕着双手,心满意足的看着即将落下的太阳,眼睛微微眯起,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 清昙一走进竹苑,只看到在太阳的余晖中,一个面色淡然的女子正惬意的躺在竹椅上。 像是感知到有人来了,赵无虞转头,只见清昙现在几步开外,正看着他。 见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赵无虞微笑着冲他点点头,清昙也连忙点头。 清昙拿了她用来撑手的竹杖,左右看看,道:“渝尔的手艺还真的是不错,这样你就方便多了。” 赵无虞点头,渝尔除了嘴巴碎是缺点,其他的可都是优点了。 清昙将竹杖递给她,道:“你会写字的吧?” 赵无虞疑惑的看着他。 清昙盯着她的眼睛,平静的道:“告诉我你的来历?写下来,告诉我。” 赵无虞眼中的疑惑渐渐散去,就在清昙认为她要写字的时候,赵无虞摇摇头,轻轻微笑。 清昙不解的道:“你不识字?” 赵无虞继续摇头。 太阳下山了。周围的寒气一下就上来了,赵无虞裹紧身上的衣服,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清昙也不再说话,他扶起赵无虞,馋着她回了房,又回去把竹椅搬进屋子,点了油灯,却又不着急走。 赵无虞看着他,不明白今天这是怎么了。 清昙在赵无虞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我在无垢潭后面遇到了你,那时候你身受重伤,血染红了周边的草。若不是我闻到血腥气寻过去,你会死在那里。” 赵无虞心道:“是了是了,我也没想到我能这么命大,是得多感谢这小道士,可是他今天突然给我说这些,是怎么回事?是想知道我的来历?” 清昙继续道:“你伤的非常重,能恢复成现在这样,真的是你的造化。不管你之前在哪里,做什么,你既然现在在上善观,就不要想其他,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问。上善观自开山祖师至今两百余年,口碑颇好,香火鼎盛,观里不乏潜心向道之人。待你伤好之后,下山去吧!” 这人竟然能知道她不愿意说? 喉咙受伤是真的,不会写字是假的。 听他这个意思,是觉得自己在这里会带来灾祸? 赵无虞刚刚一点感激之情瞬间没了,她现在可是一个受伤的弱女子,这清昙是要将她赶出去吗? 偏不! 赵无虞皱起眉头看着清昙,把自己的不满全部都堆积在脸上,她甚至还往清昙身边凑了凑,好让他看清自己的不满情绪。 清昙吓了一跳,他是修行之人,从未与女孩子离得这样近,他连忙侧身往后躲了躲。 赵无虞更不满了,自己虽说不是大美女,也不是什么凶恶罗刹,怎么一见自己凑过去就往后躲呢? 两个人各有心事,只是谁也不说。 第11章 法事 九月初八,许府为故去的许老爷做法事。这里已经是连续十一年了,每年在许老爷去世的这天,连做十八天的水陆法事。 今年也不例外,请了上善观一众道人在许府做法事,今年由连时道长带了弟子下山,五十余人法事期间全部在许府吃住,许家派了许延来安排各项事宜。 与往年一样,在荣禧堂外的花园里建了法坛,供奉的花、香、果、水等,都用了最上等,且都有人随时看着,有丁点儿破损立即换新的。坛上的用品,香炉、烛台、花瓶、香筒等,都是用了纯金打造。 许家从上到下,全部素服素斋,为许老爷祈福,祈求他往生极乐,庇佑子孙。 许老夫人想起亡夫,心里难过极了,两人少年夫妻,相互扶持,岂料许老爷壮年而亡,留下她和孩子,想起抚育孩子的心酸,许老夫人禁不住眼泪涟涟。只在开坛时去看了看,就回了荣禧堂。 许延每日亲自去厨房看准备的饭食,不忙的时候还陪连时道长用餐。 上善观众弟子也感念许家的心意,更为用心念经。 岑氏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她正拿着针线,在做小孩儿的肚兜,脸上浮现出孕中姿态。 宋宋陪伴在母亲身边,道:“母亲腹中有我之时,也是这般笑着给我缝衣服吧?母亲笑起来真好看。” 岑氏抬眼看看女儿,温声道:“那是自然了,那时候呀,我就想了很多遍你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宋宋笑道:“母亲,那我生下来是什么样子?” 岑氏笑盈盈的道:“你呀,生下来的时候红彤彤的,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 宋宋一愣,撒娇道:“母亲你骗我,我怎么会是猴子,哎呀,我不管我才不会那么丑,你快说我才不丑。” 岑氏瞧着她,眼底的笑意弥漫开来。 她忽然想起,丈夫同自己说的那件事。只怕法事做完之后,许念还会再提。 母亲眼中的丝丝担忧没有埋过宋宋的眼睛,她抱着母亲的胳膊,道:“母亲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有什么烦心事?” 岑氏勉强的笑笑,道:“没有,有宋宋在身边,怎么会有烦心事?” 许宋宋正欲说话,却见豆蔻带着一个小厮过来,小厮在门口站着,给岑氏和宋宋问了安,道:“上善观的渝尔道长带了一个人,说是来拜会小姐,是否让人进来。” 宋宋一听,高兴起来,道:“快请进来,不用特意去会客厅,母亲也是见过渝尔师兄的,都不是外人。” 小厮领命而去。 因着许宋宋拜在广林道长门下,所以岑氏对上善观众人也颇为了解,有的也是见过数面,再加上都是修道之人,也就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小厮出去没多久,豆蔻就陪着两个人进来了。 渝尔身穿青色道袍,另一人手中拿着一根竹杖,也是一身青衣,看清后,宋宋直接跳了起来,惊喜的道:“青竹姐姐!” 渝尔两人先与岑氏打了招呼,豆蔻早已摆好了凳子。 许宋宋言语之中掩饰不住的兴奋,对母亲道:“娘,这位姑娘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青竹姐姐。” 岑氏看着赵无虞,只见她面上素净,鸭蛋脸,浓眉,长相不似小家碧玉的精致,反而有种男子的坚强刚毅,穿了青灰色的衣衫,手中持一节青色的竹杖,想必腿还没有完全好。 见岑氏看着自己,赵无虞微微颔首。 许宋宋连忙吩咐豆蔻去备饭,特意嘱咐做几样拿手的菜式。 渝尔不好意思忙摆手道:“不用不用的,我和青竹姐姐也不甚饿,不用准备的。” 岑氏道:“渝尔你也不用客气,马上也快到饭点,就在一起我们一起吃饭。” 宋宋道:“是呢。对了,你怎么把青竹姐姐带下来了,她的腿好点了吗?” 赵无虞在山上呆着实在无聊,每天看日出日落,有时候听清昙讲讲经,竹苑那小小的一片地方,已经被她差不多转遍了,觉得没什么意思,知道上善观在许家做法事,便趁着渝尔下山,一起跟着过来了。 渝尔道:“青竹姐姐的腿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现在还是不能说话,这个有点烦人。其他的都还好,大师兄也来了,在法坛那边。” 岑氏道:“宋宋,你父亲最近在研制一些治喉咙的药,等下去请你父亲回来看看,说不定可以开点方子。” 宋宋道:“是呢,我爹的医术可是比我二哥还要更胜一筹,豆蔻,你现在就去把我爹叫回来,顺便再去请大师兄一起用饭。” 渝尔忙道:“那真的是添麻烦了。” 他带赵无虞来这里,其实也是存了一些心思,他知道许家大夫多,药材多,发过来看一看,说不定有什么新的收获。 赵无虞心里真的是满意极了,不仅许宋宋是个好人,这一家看来人都不赖呀! 宋宋道:“渝尔师兄别这样说,医者仁心,治病救人,那可是天经地义的。” 是的是的,赵无虞心道,许宋宋真的是一个小可爱。 几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豆蔻带着人抬了一桌菜进来,直接摆在桌上,又有伺候的丫鬟拿了热毛巾让几人净手。 因着渝尔在,所以就做了一桌素菜,虽说是素菜,也都是色香味俱全。 待众人落座后,许廷走了进来,他面色沉重,与几人打过招呼后,坐在了岑氏身边。 许廷忧心忡忡,他知道自己的姐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法事结束后,恐怕又要再提与白家结亲的事。 再加上这几日一直在忙法事,也没休息好,面色不好,岑氏心疼的看着丈夫,欲言又止。 许宋宋自然是不知道父母心中所想,她热情地给赵无虞夹菜,边夹边说:“青竹姐姐,你尝尝这个,这是我家厨子的拿手好菜。还有这个,这个也很好吃......” 赵无虞微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 她和渝尔都注意到许廷和岑氏的神情,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饱含疑问。 很快吃完饭,宋宋又让父亲看了赵无虞的喉病,许廷看过之后,提笔写了药方,给了豆蔻让派人去煎药。 赵无虞双手抱拳,表示感谢。 渝尔也道:“感谢许二爷,许夫人款待。我见二人面带愁容,不知道是何事让你们如此发愁。” 不说还好,一听渝尔这话,夫妻二人脸上的愁容更盛。 第12章 杀人 瞧见父亲母亲脸上的愁容,许宋宋不禁也迟疑起来,道:“父亲母亲,发生了什么事,让您二位愁容满面?” 许廷勉强微笑一笑,道:“没什么,你好好吃饭,不用管。” 许宋宋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疑惑道:“最近咱们家也没什么烦心事啊,母亲还有了身孕,怎么能这么愁容满面呀!” 渝尔看这夫妻俩的神情,肯定是有什么什么难言之隐,也许是顾及两人在场,不便说与女儿,便道:“许老爷许夫人,多谢款待,我和青竹姐姐叨扰已久,就此告辞。” 许廷忙道:“渝尔道长误会了,不是因着两位在这里不好说,实在是这件事,不知道如何开口啊!” 言语中竟有了哽咽。 赵无虞放下手中的茶盏,专心听许廷说话。 许廷看了妻子和女儿一眼,开口道:“此事乃是一件家事,渝尔道长也是宋宋师兄,不是外人,我心里也是慌乱,没有主意,刚好大家都在这里,也一起商量商量,拿个主意。” 岑氏握握女儿的手,拿着帕子的手不经意扫了一下眼角。 许廷仔细将结亲一事说了出来。 这件事他本来是想瞒着女儿,怎么他实在是个实心眼的人,心里有了不爽就表现在脸上,一连几天都是阴沉着脸。 岑氏也跟着郁郁不乐,一时之间也不顾腹中孩子,暗自垂泪。想着女儿也已经大了,这些事还不如原原本本的讲给女儿。 许宋宋听完父亲的话,惊呆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已经到了要结亲的时候,在她心中,自己还是一个孩子,怎么就要嫁人了。 渝尔也惊呆了,这个白文德,可是澜州城百姓评出的“四大恶少”之一啊,这个做姑姑的,怎么会如此是非不分? 赵无虞听了许廷的话,气愤不已。她纯粹是因为在她心中这么可爱善良的许宋宋竟然要嫁人? 看着二人吃惊的表情,许廷苦笑,道:“这法事做完,我那姐姐估计又要旧事重提,我又不忍伤了母亲的心,不好回话反驳。” 许宋宋心里一阵难过,她之前就觉得姑母对自己不够亲近,也只当是姑母性格孤傲,怎么能想到,姑母竟然会这么强势的给她说亲。 所说之人还是那样一个纨绔子弟,许宋宋气的脸通红,手中紧紧握拳,正想开口大骂,看到身边泪水涟涟的母亲,心里不由得一软,她轻声对岑氏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母又不是我的母亲,我的婚事自当由父母做主。母亲放心,不会的,我不会嫁过去的。” 渝尔轻声道:“这州牧家的亲戚就能这样仗势欺人?太没王法了。” 许廷道:“说到底人家白家也没说什么,但是我那个姐姐我是清楚的,没有好处的事她是不会做的,只怕是白家不知道许了姐姐什么好处,不然她怎么会如此热心肠。” 许廷说的没错。 那白文德日日眠花宿柳,身子早就垮了,又不知道被哪个妓子传了花柳病,病发起来极猛,眼瞧着人要不行了,一家人不想着好好的求医问药,竟然想娶个正妻再留个香火,普通人家的还看不过眼,在整个澜州城瞧来瞧去,竟瞧上了许家的女儿,不仅门户大,陪嫁姑娘的银钱更是无数,许安安出阁的盛况,整个澜州城谁不眼热! 白家人也是聪明的,知道直接提亲会被拒,转了几道功夫,找到了许念,说来说去,许了不少银钱,又拿许念儿子说事,蹭着州牧袁大人的名号,愣是说动了许念这个蠢脑筋,想着儿子的锦绣前程,脑子一热,跑回娘家来闹腾。 许念只知道白文德是名声不好,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命不久矣,现下每天正被白家催着,碍于父亲的法事,许念也不好明着张嘴,背地里可是给许老夫人灌了不少迷魂汤,以至于许老夫人已经给她松了口,只等着这个法事结束,正儿八经的再议这个事。 如果让许家的人知道白文德命不久矣,估计又是一场不小的风波。 许廷只怕是要生撕了自己的姐姐。 岑氏道:“我家老爷子就是顾念老太太的身子,孝字当头,老爷又是一向孝顺,平日里都不会拂逆老太太的意思,现在自己心里难受。”说着一串泪珠儿落下,岑氏用帕子拭拭眼角,继续道:“宋宋是我的女儿,我绝对不愿意让她嫁给白文德这样的人,我可怜的女儿啊…” 许宋宋连忙安慰岑氏。 许廷也急忙道:“夫人你先别着急,你还怀着身子呢,不能伤心。” 渝尔看着哭泣的岑氏,心里也是一阵难过,没想到今日竟然听闻了一件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想出声安慰,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赵无虞心里一阵烦躁,听着耳边啜泣声,怒火达到顶峰,与宋宋相处的这些时日,她认定这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好姑娘,凭什么别人闹一闹就要嫁给那猪狗不如的臭男人。 这样的人,一刀杀了就完了。 赵无虞是这样想的,伸出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渝尔瞧她气呼呼的,再一看她在桌上写的字,念了出来:“把他杀了!” 渝尔一惊,道:“杀谁?白文德?” 赵无虞重重的点头,对呀,把那个狗东西杀了,不是去釜底抽薪的办法么,人都没了,结鬼亲啊! 岑氏被惊得停止了哭。 许廷也睁大眼睛看着她,许宋宋也是一脸茫然。 这是赵无虞第一次和他们交流,就写了这么惊世骇俗的四个字,真的是太出人意料! 赵无虞看着众人不解加震惊的样子,她也很费解,这么简单的办法,为什么他们还要这样吃惊? 良久,渝尔道:“青竹姐姐,那个白文德所在的白家也是澜州城的大户,与好多人沾亲带故,你说杀了他,可不是像杀一只鸡那么容易,白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许廷连忙道:“渝尔道长说的是。”他还有后半句没有说,这杀人,他们许家可是没想过的。 第13章 主仆 赵无虞这么多天,又重新睡在了软软的床上,心里舒坦极了。 许廷念着给赵无虞煎的药,遂建议两人晚上不要再回来,许宋宋又拉着赵无虞不肯让她去住厢房,所以晚上两人睡在了一起。 月光皎洁,透过窗格映地上,整个卧室如水般清明。 许宋宋的闺房里各色首饰必不多说,少了寻常女子家爱做的刺绣,多了很多绘画用的工具,还有几副已经画好的用精致的撑子撑好,想必是过段时间要装裱起来的。 这小丫头,真没想到一手好丹青。 房中还有淡淡的草药香气。 赵无虞耳力不同凡人,她早听得出来许宋宋呼吸不匀,胸腔起起伏伏,喉中有压抑之声。 许宋宋心里难受极了,她实在想不出这是为什么? 赵无虞用胳膊轻轻碰碰她,许宋宋转过身,抱住她,“哇”的一声抱住她。 赵无虞被宋宋双手紧紧抱住,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她还是第一次被香香软软的女孩子这样亲密接触,吓得她双手不敢乱动。 许宋宋呜呜的哭了好久,鼻涕眼泪糊了赵无虞的里衣。 唉,这真的是愁,哭有什么用,要想办法呀!赵无虞心道。 这嫁人有这么可怕?能让小姑娘吓得半夜睡不着哭,这男人是有多凶神恶煞。 她自小算是男人堆里长大,也没人告诉他这些,自然,她觉得男子出去喝花酒、眠花宿柳也都是正常的,她也丝毫没觉得不妥,怎么这许宋宋,还有她的父母就能愁成这样? 许宋宋抱着赵无虞狠狠地哭了一通,却也不敢太大声,害怕惊醒屋外守夜的丫鬟婆子,让自己父母担心,尤其是她的母亲,现在身孕不过三月,又要为她的事劳心。 想想,许宋宋心里酸的不得了。 “原来,祖母平日里的疼爱都是假的。”许宋宋眼里噙着泪花,喃喃自语道。 借着月光,赵无虞看着她惨白的一张小脸,两个眼睛红彤彤的,无神的盯着前方,梨花带雨,可怜兮兮。 赵无虞皱皱眉。 她平日里最是讲究一个痛快,性格急躁,现在一个娇滴滴的小美女,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在自己面前哭的梨花带雨,她怎么能忍? 赵无虞拖着一条不太利索的腿,慢慢的挪下床,找了纸笔,写了几个字,丢给宋宋。 宋宋拿过一看,只见写着:“我替你出嫁。” 宋宋一呆,道:“那白家要娶的,是许家的人,你怎么能去呢?你自己的伤都没好,不用为我的事情担心,我是许家的女儿,许家的事我自然是不会退缩。” 说着吸了一下鼻子,继续道:“可是,为什么是白家那个纨绔公子啊,我真的是心里难受,青竹姐姐,你能明白吗,我心里的应当像我几位哥哥那样,清风俊朗,谦谦君子,而不是…” 说着声音又哽咽了。 都没见过面,就能知道这个人这么多破事,真不愧是混账玩意儿。 赵无虞提笔正欲写字,只听见豆蔻开门跑了进来。 这小丫头是府里管家的女儿,自小就与宋宋一起长大,说是丫鬟,实际与姐妹相差无几,只见她进来又关了门,满脸泪水,跑到床边,抱着宋宋,道:“小姐,那白家,不能去!” 许宋宋疑惑道:“豆蔻,你这是怎么了?” 豆蔻用袖角擦擦眼泪,道:“那白家公子得病快要死了,所以才急着找姑奶奶来说亲。” 赵无虞和许宋宋一听,两人都吃惊不已,见两人一脸不信,豆蔻又道:“安安小姐的陪嫁丫鬟良姜是我的好友,她家有亲,就在白府当花房的匠人,说是白文德已经好几个月下不了床,房里一股恶臭,人都进去不得,送了再多的花都不顶用,后来是白文德的小厮半夜和他们赌钱喝酒,喝多了酒才说漏嘴,那白文德染了脏病,药石无医,就等死了,良姜给我写的信,我今日才拿到手。” 豆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赵无虞和许宋宋心里均是大骇。 这个白文德,若只是爱好秦楼楚馆,也就是个风流,这都快死了还要来骗个老婆,真的是死有余辜,我就说一刀宰了就行了。赵无虞心里气急了,恨不得现在就摸上白家,把那狗东西抹脖子。 许宋宋颤抖着声音问道:“豆蔻,你说的是真的?” 豆蔻点点头,道:“良姜还说,白府还处理了好几个知晓内情的,对外一律说白大公子潜心读书,准备去京都谋个前程。” 许宋宋嘴唇发白,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是白的可怕。 她真的是低估了人性之恶,这白文德真的是该死啊! 那姑母呢,这件事她知道吗? 是明明知道还要来说媒,还是姑母也被蒙在鼓里? 豆蔻瞅着她发愣,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她这位小姐,最是心善,虽然家中富裕,但是丝毫没有骄纵之气,对待下人也是和善,怎么就遇到这样的事? 若不是良姜的书信,若不是恰巧有在白府当差的亲眷,她们怎么会知晓这等秘闻?宋宋嫁过去就是守活寡,按照白家的德行,到时候一个弱女子,只怕是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豆蔻悲壮的道:“小姐,我去替你出嫁,你不要去,你不能去,你还有老爷夫人,我嫁了,你要帮我照顾好我爹娘!” 赵无虞听着豆蔻的话,无语抚额。 这宋宋是个好姑娘,这小丫鬟竟然也有三分胆识,还能说出踢嫁的话来,这主仆情谊,着实感人。 情谊是感人的,脑子是欠缺的。这小丫头看着比宋宋还瘦小,过去干什么,等着被折磨死啊! 瞧着这俩人都是梨花带泪的模样,赵无虞只恨自己现在没办法说话,只能拿了笔,写道:“我有办法,按我说的做。” 既然他想要许家的小姐,那就是许家的小姐好了,这有何难? 赵无虞又提笔写了几句,交到了豆蔻手里。 豆蔻展开看看,只见写了几句诗不诗词不词的话:五瓣梅花,凌寒独开。赵家小儿,惶惶啼哭。凶神夜煞,冷面阎罗。春风化雨,万道其光。 豆蔻不解的看着赵无虞,赵无虞又指指下面,只见还有一行小字:明天传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豆蔻不明所以,也不多问,立即叠好装进兜里,道:“青竹姑娘放心,我明天就去找几个花子,让他们满大街嚷嚷去。” 宋宋疑惑的看着她,赵无虞伸手拍拍被子,该睡觉了。 刚才的里衣被宋宋哭的全是眼泪鼻涕,赵无虞伸手就脱,就穿了一个肚兜钻进被窝。 虽然都是女子,赵无虞这脱衣的举动,还是让主仆二人小小的吃惊了一下。 宋宋心里不禁又想了想,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14章 天机 一顶青呢小轿进了上善观。 来人身材高大,不胖不瘦,胡须工工整整,身上的衣物也都是上好的料子,在太阳的折射下,发出金色的光芒,脚上的靴子用了上好的云锦,顶端嵌着一颗小小的宝石。 刚下轿,就有人为他披上了黑色斗篷,那人大约四十多岁,国字脸,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他挥挥手,抬轿几人迅速离去,脚步极轻,明显不是普通的轿夫。 引路的小道士也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那人目不斜视,对这观中仿佛是极为熟悉,他七拐八拐的,终于在一间屋子停下,推门进去。 只见里面一人着道袍,盘腿坐着,正在念经,听到来人的步伐,念经的声音停了下来。 这念经的,正是上善观掌教广林道长。 “师兄贵为掌教,还要念经啊!”来人一开口,声音温润,煞是好听。 广林道长抬眼看他一眼,道:“尊贵如州牧袁牧之大人,原来也是用两条腿走路啊!” 此人正是澜州牧,袁牧之。 听了广林道长的话,袁牧之也不恼,自己脱了斗篷,在椅子上坐好,四下一环顾,不满的道:“这怎么越来越抠门了啊,连杯茶水都不舍得给我准备。” 广林道长半眯着眼睛,毫不客气的道:“我这里茶粗,比不得州牧府衙,不敢献丑。” 袁牧之“嘿嘿”一笑,道:“师兄你这小气的毛病怎么还是一点儿没变?” 广林道长斜睨他一眼,不回话。 袁牧之不笑得时候,一脸严肃,这会儿在广林面前,嬉皮笑脸的像一个毛头小伙子,丝毫不见封疆大吏的沉稳庄重。 见师兄不理自己,袁牧之又道:“我听人说,师兄前段时候又闭关了?怎么,又悟出什么了?师兄莫不是真想成仙啊,成仙了可别忘记我啊,凡人都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师兄,可别忘记我呀!” 广林见他越说越疯癫,忍不住道:“你看你什么样子?哪里还有一点州牧的样子,澜州府的百姓知道他们的父母官是这个样子吗?” 袁牧之笑嘻嘻的不说话。 广林道长道:“你来我这里做什么?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快说!” 袁牧之“啧啧啧”几声,道:“师兄这是有多不想看到我,我来瞧瞧你,你还不高兴吗?” 广林道长不语。 袁牧之见他不理自己,自讨没趣,便道:“过段时间,有贵客经临澜州,上善观,怕是要来上一来。” 广林道长眉头一皱,问道:“谁?来做什么?” 袁牧之正色道:“贵人,这大夏的贵人莫不外乎卫氏,你说是吗?” 卫氏,那就是大夏皇室。 广林道长心中一惊,道:“他们来做什么?我们这穷乡僻壤的道观,来做什么?不要污了贵人的脚,不值当不值当,你赶紧劝谏劝谏,上善观山路难走,也无甚灵气,不值当贵人亲临。” 广林道长的反应非常符合袁牧之的预料,他捏捏自己的胡须,道:“我只是一介小小州牧,有什么劝诫的资格,具体是谁还没有消息。不过我知道,太子殿下出兵平了阮国,降国为郡,立了新的郡王,眼下,太子殿子还在阮郡坐镇。” 从阮郡回大夏,澜州是必经之地。 “太子殿下果真是厉害!”广林道长喃喃自语道。 袁牧之目中含光,迸发出神采奕奕的光,他顺着广林道长的话,道:“那是自然,太子殿下不仅聪明睿智,还身先士卒,因着入敌太深,还被陛下降罪。” 想起那个丰逸俊朗、宅心仁厚的太子殿下,袁牧之也是心中一阵感慨,这样优秀的一个太子,还要忍受自己父亲的无端猜忌,这个收了阮国,只怕不是一件好事,聪颖的太子,不可能看不到这一层。 想起之前太子殿下为他的仗义执言,袁牧之心里暖暖的,他一向认为官场无情,没想到太子竟然会丝毫不顾这些。 广林道长道:“上善观自然规律按照州牧大人的要求,准备好。” 只听门外有人道:“师父,您在吗?” 声音清脆,正是清昙。 广林道长和袁牧之互看一眼,袁牧之唇边微微翘起,不待广林道长说话,便开口道:“你师父在呢,快进来!” 清昙闻言推门而入,见到袁牧之,略微有些吃惊,然后立即拱手行礼,道:“不知道师父这里有客人,那我过会儿再来。” 袁牧之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清秀的小道士,眼中竟然有了欣赏、痴迷之色,他站起身,绕着清昙走了一圈。 清昙被他看的上下无措,面色绯红。 广林道长看着袁牧之的行为,面色一黑,道:“清昙,你晚点来为师这里。” 清昙又行一礼,逃也似的走了。 见徒弟走了,广林道长冲着袁牧之怒道:“你能不能正常一点,不要吓着我的徒儿!” 袁牧之道:“师兄的徒儿真的是唇红齿白,模样俊俏。” 广林道长冷哼一声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如果有什么特殊癖好,不要把主意打到我的乖徒儿身上!” 袁牧之鄙夷得道:“你在想什么?”说着凑近广林道长,小声道:“师兄,当年那个孩子…” 广林道长闭上眼睛,道:“那个孩子早都死了,你不知道吗?还是你亲手摔死的,你才多大?记性就这么不好了?” 袁牧之深深叹口气,面上浮现出愧色,长叹一口气后,颇为无奈的道:“师兄,当时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真的是无奈之举。” 想起二十五年前,两人脸上都呈现出痛苦的神色,那是一段不愿意提及的回忆。广林道长沉默的看着袁牧之,似乎是要透过他看到另一个人。 两人心中都明白极了,有的事,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 袁牧之问道:“师兄,你可知道这天下,有个天机阁?” 广林道长默然,这天机阁,他自然是听说过的,天机阁里的人神秘而狠辣,刺探到消息无所不及,上至皇室秘辛下至街头巷尾,仿佛是无所不知,现在袁牧之说起天机阁。 广林道长心中猛地一惊,难道说,他认为的秘密,在别人眼中根本就不是秘密? 第15章 察察 清昙一直等到天黑,才见那人从师父房中出来。 一顶青呢小轿立即迎了上来,那人临上轿,朝着清昙站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清昙连忙俯身回礼。 袁牧之微微一笑,钻进轿子。 四个轿夫立即抬起轿子,脚步轻快的走了。 清昙给师父送了饭,却见师父一口未动。 清昙将粥水收拾起来,道:“师父可是没有胃口?我让厨房送点酱菜过来?” 广林道长淡淡的道:“不必了,我不想吃,对了,昨天你和和渝尔一起下山,怎么这会儿还没见他回来?” 清昙道:“正要给师父禀告,许府昨日留了渝尔,说是在帮青竹姑娘看喉伤,就没有回来,午后的时候,渝尔师弟已经在药田了。” 广林道长道:“嗯。许府的法事还有八天,他们还在城南设了粥棚,这许家,真的是澜州第一大善人呢。” 清昙默然,他在心里盘算着,那件事要不要给师父说,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张口。 赵无虞替嫁的事,渝尔已经告诉了他。 许家原先是不同意,尤其是许宋宋和许廷,赵无虞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通了他们,许延那边更不用说,他原本想的就是替嫁的法子,许廻更是双手赞同,许老夫人沉浸在对亡夫的追思中,没有心情理会。 唯独瞒着许念。 许廷心中对赵无虞颇有愧疚,与岑氏一商议,决定法事做完,就开祠堂,正式给赵无虞取名上家谱。 赵无虞心中暗笑,这原本对她就是捎带手的事,没想到还认了一对爹妈,心中更是感念许家的仁义。 清昙莫名担心起赵无虞。 她的腿伤,她的喉伤,都没有好利索,现在却要去替嫁。 出家之人,也不好妄自插手。更何况,许家已经将这件事商议完了,只等着时间一到,就开祠堂正式收赵无虞为女儿。 这样一来,白家反而无话可说,既然你要许家女儿,那便有许家女儿,如果白文德等不及,那就更好了。 渝尔对赵无虞的决定,心中甚是佩服,回到山上,就在清昙耳边叨叨了半天,讲来讲去就是青竹姐姐如何仁义,如何机智。 许家的法事一做完,许延就做主开了祠堂。 特意留了连时道长做见证人,将赵无虞养在许廷、岑氏名下,算做是许宋宋的姐姐。 砧香、念经、赐名,又将写了名字的红纸贴在祠堂里,赵无虞跟着许廷,挨个认了许家的人。 许宋宋眼中微微含着泪光,一半原因是赵无虞毫不犹豫的愿意替嫁,另一半原因则是赵无虞对于做许家养女这件事并不排斥。 她并不知道,在赵无虞心里,对她同样也是感激的。 赵无虞身上的衣服是连夜新制的,乌黑的发高高束起,绑了大红色的缎带,配着红边黑衣,看起来干净洒脱。 手中依旧拿着青竹制成的手杖,左脚还是有点一瘸一拐。 赵无虞忽然明白了示弱的好处,越弱越能收获更多的同情心,前提是遇到善良的人,反之则会被欺负的很惨。 因喉疾无法出声,赵无虞点头加微笑,笑了一圈觉得自己脸快僵硬了。 许延和许廻笑呵呵的受着赵无虞的礼,一人送了一对金元宝。 许延行事谨慎,暗地里也问过赵无虞的身份,知道是上善观清昙那里来的人后,就不再多问,广林道长和清昙,那在澜州也是无人不知的,他们最是品性高洁,想来这女子的来历也不会有什么。 莫名的信任由此产生。 赵无虞望着金灿灿的大元宝,笑开了花,没人不喜欢这俗物,她也是俗人,自然不能免俗。 这许家果然是家大业大。赵无虞心中暗道。 许老夫人面上无甚神情,看着给自己行礼的赵无虞,淡淡的道:“你既与我许家有缘,也是应着你爹你娘的意思,收你为女儿,希望你能以许家荣耀为己身,厚待兄弟,友爱姐妹,恪守女德,按照规矩,赐你新的名字,许氏察察,记住了吗?” 许察察? 赵无虞差点憋出内伤,这澜州府的人取名字怎么一个比一个差,前有青竹,后有察察,这都是谁想出来的? 算了,名字而已,一个符号一个称呼,叫什么都行,难听就难听吧! 连时道长带着小徒弟念经祈福。 许老夫人又拨了两个丫鬟去伺候,一个年岁大点,叫白芷,之前一直在老夫人身边服侍,长相娇艳,身量苗条;另一个是今年年初才买来的小丫头,才十四岁,叫草果,脸圆圆的,肉嘟嘟,看着可爱。 两个人走到许察察面前,一起施礼。 赵无虞此刻已经变成了许察察,她心里美滋滋的,这不仅混了一对爸妈,还有俩乖巧的小丫鬟。 许廷与岑氏怜爱的看着许察察,这姑娘虽然现在身上有伤,但是为人坚毅勇敢,听宋宋说了她的来历,也震惊重伤之下还能恢复至此,堪称奇迹。 她提出替嫁,许廷与岑氏自然是感激的。 一圈儿人正沉浸在喜悦中,只听见一道尖厉的声音响起:“娘,你们在做什么?” 许念正大步流星的走来。 她是走到门口才听说今日许廷在收养女,气愤不已,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人来请她这位姑奶奶?是着实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见到女儿,许老夫人忙道:“念念,你慢着些,仔细脚下。” 许念走进祠堂,审视的目光看了众人一圈儿,站在许老夫人身旁,埋怨的道:“母亲,怎么了,二弟收女儿这样的事都不知会我一声吗?我这姑姑什么礼物都没准备,这多失礼。” 许老夫人关切的道:“这不是你病了,也不好叫你病中走一遭,你怎么今日来了?” 许念将站在中间的许察察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一遍,才回母亲的话,道:“还是上次给母亲说的事,白家的媒人我带来了,就在前厅呢。” 许延眉头一皱,道:“媒人?怎么没有先下帖子?这不合礼数,哪有这样的道理。” 瞧着大哥的脾气,许念难得冲他撒了娇,道:“哎呦,大哥,人家是听了我许家女儿的芳名,又找了我才叫带过来的,这不是爹爹的法事才完,我生怕夜长梦多,才没管那么多,我也是为了咱们家着想,你就不要与我计较这么多了。” 许察察第一次见许念,若不是之前对这位许家姑奶奶的事迹早有耳闻,现在看她这副样子,只怕也是觉得许念是一个真心为许家着想的人。 第16章 嫁妆 许念又道:“我不是为了咱们许家吗?咱们快去吧,白府的媒人该等着急了。” 许老夫人嗔怪她,道:“你早点送信回来知会一声,咱们也不会没人出去迎接,你这孩子。” 许念陪着笑,道:“娘,我这是一时情急,忘记了。” 若不是她想着白家许诺的好处,怎么会如此着急? 许念冲着许廷道:“快点准备好宋宋的庚贴,拿来给我,要合八字的。” 许延先去将连时道长等人送走,回来就听到许念在要八字,便道:“这件事不是说了还要再议,怎么你就要八字,今日还带媒人上门?” 许念看了一眼许老夫人,她在许家,谁都不放在眼里,唯独这位大哥,让她有三分畏惧。 看到女儿求救似的目光,许老夫人顿时化身护女狂魔,道:“这事你也不要怪你妹妹,这是我做主的事,我们都商量好了,定下来了,我我的主意。” 许延哭笑不得,他这位母亲,平时也算是脑筋清醒,怎么一遇到许念,就糊涂起来了。 赵无虞,现在已经是许察察,进许家第一天,就看了这样一出,她看看宋宋,眼里满是问询,有这样一个不着四六的姑姑,是不是的跳出来做个妖,是不是平淡的生活也挺有趣? 看着自己名义上姐姐探寻的目光,宋宋无奈的摇摇头。 许延不理自己妹妹,只看着母亲,郑重的道:“娘,你说的是认真的吗?你真的要让咱们许家的女儿嫁入那白家?” 许老夫人私下里已经答应女儿,又不愿意在女儿面前反悔,此时只能硬着头皮道:“是的,我已经答应了,怎么了?一桩婚事而已,我还做不得主?” 许廷气的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的道:“娘娘娘,你…怎么能…能这样…” 许念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道:“娘怎么了,我给你们苦口婆心的说了,你们有谁信我?”说罢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许延叹口气,无奈的道:“娘既然已经答应你,也不好再收回,那就按你说的,察察,把你的庚贴给姑姑。” 许察察点点头,将手中写了自己生辰八字的红色庚贴礼貌的递给许念。 许念惊讶的道:“察察?察察是谁?” 岑氏温柔的解释道:“姐姐,察察就是我们新收养的女儿,察察,刚才几位你都见过了,见过你许念姑姑。” 许察察屈膝行了一礼。 许念大惊失色的看着她,道:“和白家结亲的不是宋宋吗?这个丫头又是谁?你们怎么能这样?” 许廷道:“姐姐,这是我的女儿,宋宋的姐姐,不是什么丫头。” 许念大叫起来,道:“怪不得你们收女儿,就是想让她嫁到白家去,是吧,娘啊,你看这个…” “许念!”许延冷冷的打断她的话,或许是言语中的严厉,让许念讪讪住了嘴。 许延道:“白家只说与咱们结亲,可有明说要娶宋宋?” 许念道:“这倒没有。只是咱们俩年龄合适的,只有宋宋呀!” 许延道:“既然没有,那察察也是咱们许家的女儿,为什么她不行?” 许念一时语塞。 许察察心道:“这个姑奶奶也是不长脑子的,怎么一点儿也不为自己家着想,真的是个傻子。” 许廻插嘴道:“姐,白家是不是许了你什么天大的好处?不然怎么这么热心?你说出来,大家都有份啊,说呀!” 许念面上一红,恼羞成怒道:“你胡说什么?我也是想着给咱们许家找个好女婿,哪有什么好处?” 她是觉得只要自己不说,那就是可以不承认。 大家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许老夫人瞅着自己两个孩子打嘴仗,忙出来打圆场,道:“都少说两句吧。念念,察察如今也是咱们许家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样?你也不要锱铢必较,既然人家来了,就拿着庚贴去吧!” 瞅着一家人的态度,许念才回过神来,这件事也是私下里商量好了,也是,白家那边才不会管是宋宋还是察察,只要是许家的小姐就可以,当下也不会在说什么。 许念伸手接了察察的庚贴,顺带拉住她的手,亲昵的说:“察察啊,姑姑不是说你不好,姑姑就是一个心直口快的性子,你不要往心里去,哎呀,今日我来的匆忙,没带什么礼物,改日姑姑一定给你补上。” 假惺惺。 许察察暗道,她因喉疾不能说话,便对着许念点头微笑。 许念拿了庚贴,便与许老夫人、许廷、岑氏一起去见媒人。 许察察心里明白,生辰八字根本不重要,无论今日是谁的生辰八字,都会合适,因为白文德没那么多时间了。 白家不仅是要给自己儿子娶个拿的出手的正妻,恐怕还在打嫁妆的主意,毕竟许府嫁女,嫁妆之丰厚让人咋舌。 如果真的是宋宋进了白府,那简直就是不敢想象,善良柔弱的白莲花进了寡廉鲜耻的白府,要受怎么样的磋磨啊! 许延看着她眼神发愣,以为她是被许念的行事风格吓住了,便道:“察察,你放心,你是许家的女儿,许家不会不管你,你出嫁的嫁妆,与你安安姐姐同样的标准,一点儿也不会少。” 虽然察察没有见过许安安出嫁的盛况,但凭许家的财力,想也能想出来,既然她能想到,那混蛋白家也能想到,原来还有这一层。 察察意味深长的笑了。 许家顾及自己的面子,当然不会对自家孩子厚此薄彼,嫁妆肯定都是一样的,嫁过去之后,白文德起了,许家女儿守活寡,过几年谁知道能发生什么事,万一出个意外,人不在了,没有子嗣,那真金白银的嫁妆可不就都填到白家了。 也有可能,都等不了那么久,进门之后,白家就会用各种手段逼着交出嫁妆。 那种家风不正、骄奢淫逸的人家,心一黑,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宋宋默默握住察察的手,她已经想当然的认为,察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殊不知,察察只是单纯的想搞死白文德。 许察察猜的不错,不出三天,白府就来人递了消息,说是白文德和许察察两人八字极为般配,婚礼的日子都定好了,就在十月十五月圆之后第二天。 算算只有二十余天。 聘礼已经陆陆续续抬进了许府。 许察察看着那一个个大红箱子,里面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心中一阵冷笑,这个白文德,生怕是自己死慢了啊! 第17章 童谣 澜州城忽然街头巷尾在传一首童谣。 街上跑的孩子也都在嘴里念念有词,谁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瞧着大家都在说,便也跟着念叨。 许察察听着豆蔻传回的话,不由得笑了。 唱吧唱吧,越多人知道越好。 草果还小,一听豆蔻说童谣,立马说道:“豆蔻姐姐,你说的那个是不是五瓣梅花,凌寒独开。赵家小儿,惶惶啼哭。凶神夜煞,冷面阎罗。春风化雨,万道其光。这个童谣我也会。” 察察与豆蔻相互对视一眼,像是共同守护一个秘密一般笑而不语。 白芷捧着药碗进来,道:“察小姐,今日的药好了。” 许察察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白芷瞧着她喝完,立马使唤草果去拿蜜饯和帕子。 许廷开出的药方,主要就是润喉养肺,还有些许养肝护肝的效用,连着喝了几天,身上舒服不少。 许察察虽然拨了院子,她也没去,还是和宋宋挤在一处,白芷因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又是这里面年岁最大的,所以她顺理成章的将自己当成了这院里的管事大丫鬟。 见房中只剩下察察,白芷讨好的给她揉着肩,有话没话的找话说。 白芷很佩服她,每次喝药,眉头都不皱一下,那么苦涩的汤药竟然一饮而尽。 “小姐,马上要出阁了,怎么也没瞧着您敷面养肤呀?”白芷的声音细细的,甜腻腻的,有股捏着嗓子的味道,她一边说一边偷瞄察察的脸色,“不过呀,我瞅着小姐不用做这些,小姐就是天生丽质,不用那些凡夫俗子做的那些事。” 许察察的手忽然覆上白芷的手,暗暗用力,白芷哎呦的叫了一声,娇声道:“小姐,你捏疼我了。” 察察唇边浮起一丝笑意,眼中确是深不见底的冰冷,白芷看着她,连忙跪了下去,挨着察察的腿,道:“我第一次伺候小姐,不知道轻重,对不起小姐,我下次一定注意。” 瞧着察察不做声,白芷又大着胆子靠近她,双手轻轻的给她捶着腿,口中道:“小姐真的是好福气呀,连我都听说,那白家真真的是的富贵窝,小姐嫁入白家,那后半辈子真的是享不完的福呀!我要是能跟着小姐去白家就好了,去了也能更好的照顾小姐,就是不知道小姐能不能瞧得上我呀!” 说着抬起头,一双眼含春带水的看着察察。 这个女人是不是有毛病?这疯癫劲和那位姑奶奶真的是像极了,这才第一天见面,就着急去当陪嫁丫鬟? 同样是女人,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若不是说不出话,察察此时已经破口大骂了。 脑子有病。许察察暗道。 那白芷叫她不说话,瞧着唇边带着笑意,只当察察是即将出嫁为人妇的娇羞,便又大着胆子道:“小姐不用害羞的,你过去了白家,身边肯定得有得力的助手,不然那一屋子的小骚浪贱蹄子谁来收拾,总不能让您自己亲自动手的…” 察察越听越不像话,手一扫,桌上的茶盅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好想给她几耳光。 白芷只瞧着茶盅掉下桌,都没反应过来是察察动的手,吓得浑身哆嗦一下,也住了嘴。 察察还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姐姐怎么了?”听到茶盅碎的声音,宋宋连忙跑了进来,又见白芷在地上跪着,身边一地碎片。 “白芷,你没事吧?”宋宋问道。 白芷连忙满脸笑容的站起身,道:“没有没有,察察小姐不小心打碎了茶盅。草果,快进来,把这碎片收拾了。” 喊了两声,不见人来,白芷口中嘟嘟囔囔的道:“草果这个懒丫头,又不知道去哪儿玩了,我去找她去。” 察察敲了两下桌子,指指地上,又指指白芷。 白芷疑惑的道:“小姐的意思,是让我收拾一下?” 许察察点头。 白芷的脸一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出声,低头一片一片捡起来碎片。 许察察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直到把最后一点都拿碎渣都用帕子包起来拿走,白芷的脸像充血一般,垂着头出去了。 宋宋道:“姐姐怎么了,是白芷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 白芷是老夫人送来的,想着孝敬祖母,对她的所作所为都是睁一只眼,也不好说什么。 宋宋也知道白芷仗着许老夫人对其他人颐指气使,见察察摔了茶盅,自然就想明白了个中缘由。 察察朝她笑笑。 还有二十天,不知道那白德文还能不能撑到二十天后。 察察的腿一天好过一天,现在不用手帐也可以走了,她再次感叹自己遇到了好人,原本想着快没命了,没想到不仅活下来了,还活得这么好,还混了一个许家大小姐的头衔,真的是做梦都要笑醒啊! 虽是婚期临近,许家却没有喜气洋洋的气氛,原先许廷还顾及着察察的心情,想着去装扮一下,愣是被察察自己挡住了,她不会因为一些表面的东西去判定别人对自己是好还是坏。 那些虚礼,着实没有必要。 许廷再三确认后,才收起心思。 现在许察察腿疾已经好的差不多,约了宋宋一起去上善观。 两人在三清殿上了香,许了愿,又去找了清昙。 天气越来越冷了,纵然现在是艳阳高照的中午,在山上还是感觉到丝丝凉气。 察察找个由头支开了宋宋,自己去找了清昙。 清昙此时正在竹苑打坐,察察推门而入。 许察察穿一件鹅黄的裙子,头发还是简单的束带,见了清昙,拱手一礼。 清昙口中道:“福生无量天尊。” 察察眼中瞧着这个瘦高的道士,眼睛不禁弯了起来,她在这小小的竹苑住了两个月,无聊至极的时候就听清昙小声的念经,除了念经,清昙基本上不会发出其他声音,但是每天会去看他好几遍,还会在渝尔喋喋不休的时候把渝尔赶走。 清昙就像是照顾一只小猫咪一般,耐心细致的照顾她。 这是个大好人,许察察心里道。 她随手拿了一只竹子,在地上写了几个字,清昙看着她,想起自己问她会不会写字的样子,那时候她无动于衷。 察察在地上写了“许察察”三个字,然后指指自己,又写道:“带我去你救我的地方。” 清昙了然。 他听闻了许家收女儿的事,也知道察察想做什么,她告诉了清昙许察察这个名字,说明心中对他们还是有所隐瞒。 这并不是她原本的名字。 第18章 血污 无垢潭背面,通往上善观闭关修炼洞穴的旁边,有一条几乎不可见的羊肠小道被两边密密麻麻的蒲公英草覆盖。 察察跟着清昙,小心翼翼的走下来,大概半山腰的位置,有一片草地明显有被人压过的痕迹。 清昙用手指指,道:“我就是在那里发现你的,当时你脸朝下,一身黑衣,一动不动。” 清昙那日原本是来师父闭关的洞穴旁看看师父有没有什么嘱咐,在路上就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沿着小路走下来就看到趴着的察察。 那天的情形让清昙心中大骇。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血,趴着的人身下已经全部都是粘稠的血液,身下绿色的草也已经被染成了红色,周遭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清昙硬着头皮将人翻过来了,只见这人脸上满是血污,双眼紧闭,气息微弱,他来不及多想,将人背回了竹苑。 后面又带了几个嘴巴严的,用水仔细冲刷了这里,直到看不出痕迹。 隔了将近三个月,清昙仿佛还能闻到空气中的丝丝血腥气味。 察察仔仔细细的将这里看了一遍,有的地方还伸手翻了翻,清昙瞧她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便道:“带你回去之后,我来过这里,什么都没有,你穿的衣服,我回去之后就烧了,什么都没有了。” 听了他的话,察察站起身,望着他,发自肺腑的笑了。 这个小道士,脑子还是清楚的,害怕给道观惹上麻烦,所以把所有的痕迹都消除。 这么多天,察察都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她出现在上善观,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受伤,怎么会在这里呢? 顺着水流飘过来的? 还是有人刻意将她放在了这里? 清昙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瞧着她皱眉认真回想。 他也明白,一个受伤这么严重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 是有人经过严密的计算,挑选了这样一个地方,又让他适时的发现了,上善观怎么会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所以,顺理成章的救了回去。 察察看着清昙,她知道,清昙和她想的是一样的,到底是谁,不忍她命丧黄泉,从而为她挑选了这样一个地方?为什么不能自己直接救人? 风吹动清昙的道袍,发出“咧咧”的声音,察察心中一动,她走上前,拉住清昙的袖口,直直盯着眼睛,口中真诚的说道:“谢谢你。” 虽然无声,清昙还是看懂了察察的意思,他是第一次距离一个姑娘这么近,近的似乎都能听到她的呼吸,一瞬间,天地仿佛都不在,只有她拉住的衣袖和吹过的风。 清昙忽然觉得自己心跳的快了。 察察将手抽回,拍拍他的肩,用手指了指山上的的方向。 清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是无垢潭,他便明白了察察的意思。 两人爬了上去,这里的路确实不好走,两边的草又很滑,当初能将察察从这里带回去,这么说费了不少力气。 清昙想着他身上的伤,自然的将手递给她,牵着察察,一路走到无垢潭边。 许察察摸到清昙手掌中的茧子,那是常年习武留下的痕迹,清昙的手凉,牵着察察,面上看不出表情。 他是修道之人,在他心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吧。 许察察暗想。 无垢潭的形状像一只人的眼睛,不大,人围着走一圈只用一炷香的时间,潭水呈现墨绿色。 潭的四周倒也没有刻意修整过,杂乱无章的长着一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 许察察现在潭边,来来回回的走了几圈,又捡了一些石头丢下去,那石头触水即没,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她皱皱眉头,这山上出现一个潭,是挺奇怪的,她听渝尔讲过这个无垢潭的传说,是直通北海,据说还可以到北海龙王水晶宫。 这里的水从何而来?澜州地处西北,雨水本来就少,这潭真的是可以直通山下吗?如果真的是,这个潭该有百丈不止,有人下去过吗? 她有太多疑问,为什么是上善观?为什么有无垢潭? 清昙紧张的看着她,不知道为何,看她站立在潭边的样子,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跳进无垢潭的那个女子。 仿佛站在面前的许察察,和夜晚那个黑衣女子的模样在一点一点重叠,清昙不禁揉了揉眼睛。 真的很像,身形太像了。 清昙心中明白,那个义无反顾跳潭的女子,会是他这一生都无法根除的心魔。 许察察疑惑的看着这个小道士,只见他看着自己发愣,又使劲柔性的眼睛,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 清昙此时正对着她大声的道:“不要跳进去!” 察察看看无垢潭,又看看清昙,摇摇头。 她是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但是还不想跳下去,她的水性可不怎么好。 清昙见她摇头,揪着的心才放下来。 两人又在潭边待了一会儿,才回去。 澜州,白府。 白文德形容枯槁,眼窝深陷,他今年不过二十二岁,此时的面貌却像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人。 他懒懒的躺在床上,房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味。 已经是午夜了,他还睡不着,已经是连续三日了。 他知道父母给他定了亲,是济世堂白家的小姐,样貌好、财力强,他满意极了。也听了父母的话,这几天安安稳稳的等着迎亲。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三天喝了药也睡不好,睡着了就是做噩梦,每次都是大汗淋漓的醒来。 这会儿更是觉得浑身燥热,他扯着嗓子喊了几声自己的贴身小厮,无人回应。 “真是一群懒骨头,要把小爷渴死吗。”白文德恨恨的骂道,见无人来,又喊自己小妾娇媚,陆陆续续又叫了几声,仍然是无人前来。 “贱骨头,该把你们都卖到窑子里去!贱人!”白文德愤恨的捶着床,挣扎着就要下床。 跌跌撞撞的走到桌边,刚倒了茶水,还没来得及喝,只见一阵风吹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 来人一身白衣,貌若天仙,纤纤玉指轻轻的抚着脸庞。 白文德一见这漂亮女子,顿时魂儿都飞了,他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痴痴的朝门外走去。 “美人儿,美人儿…”白文德口中呓语着,那身披白纱的女子不仅不躲,反而还走进房中,顺手关上了门。 “你是我哪房小妾啊,我怎么不记得有你啊,快来快来!”白文德口中叫着,就差扑到女子身上。 第19章 仙女 白文德这几日难得当了几天乖宝宝,现在正是饥渴难耐,一个天仙般的大美人出现在眼前,哪有不扑的道理。 那白衣女子对白文德的反应似乎早有准备,对着他甜甜的笑。 白文德伸出油腻腻的手,抓住了白衣女子手中的白纱,一边伸手去摸白衣女子的脸。 就在白文德的手要触到那姑娘的脸庞时,只见貌若天仙的女子忽然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的妖怪,那嘴角边还挂着滴滴落下的鲜血。 白文德被吓的目瞪口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划破黑夜,然后便晕了过去。 那青面獠牙的妖怪此时已经又变成天仙般的女子,她冷哼一声,道:“废物!” 她的身后闪出一人,看打扮应当是白府的下人。 那人看着倒在地上的白文德,吐了一口口水,又对白衣女子道:“仙女,谢谢你,我替我家女儿谢谢你。” 白衣女子道:“少说那么多废话,你做事麻利点儿,别让人瞧出来。记住,嘴巴闭紧,不该说的不要说,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你的脑袋还在脖子上!” 那人听了这通话,不禁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脖子,赶去把白文德搬回床上摆好,一回头,门口的白衣女子已经不见了。 一刀杀了最是方便,怎么还要装神弄鬼的麻烦。 第二天,白家闹鬼的事悄悄传开了。 白家人自然是极力想捂着,谁想流言就和水一样,无缝不入,就像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有的人已经在传白文德是被害死的女人来索命了,传的有鼻子有眼,姓甚名谁都说的一清二楚,更有好事的说书人,编了新的话本子在茶馆里说,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好不热闹。 白文德听了,心中憋着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白夫人心疼儿子心疼的不行,又是请大夫又是派人去给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茶三塞了银钱堵嘴,还得抽空去调教那生了儿子的小妾,也是焦头烂额。 那生了儿子的小妾叫晚香,原是芳香楼的头牌红姑娘,手段全使在了白文德身上,如愿生了儿子进了白家,现在见正房夫人要进门,自己以后的日子那是可见的没指望,便卯足了劲搂银钱,拿着自己孩子当皇子养,今天要燕窝明天要鲍鱼,要起钱来眼睛都不眨,竟还做梦要起房契地契。 白夫人原先是想厚待孙子亲娘,不想落下口舌是非,怎奈这晚香实在是个没脑子的,仅有的一点儿脑子也算用在了如何讨好男人上,又怎么会是白夫人的对手。没几天就让人捆了手脚、夺了孩子,关在柴房里,还特意安排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守在门口,只等新夫人过了门,就发卖出去。 晚香被堵住了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从小就在芳香楼里讨生活,遇到了白文德,以为会脱离苦海,哪曾想到那白文德是纨绔中的纨绔,就算是她百般算计,生下了儿子又怎么样? 那当家的白夫人更是一个佛口蛇心的狠毒之人。 她现在真的是悔不当初啊… “现在后悔了?不觉得晚吗?” 一个漫不经心女声在她耳边响起,晚香惊得瞪大了眼睛,只见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缓缓出现在眼前。 那女子居高临下的看她一眼,道:“给人生了儿子还被捆了?你可真的是够笨的!” 晚香嘴里说不出话来,呜呜的乱叫。 那女子挥挥手,道:“你别出声了,吵死了,我且问你,想不想出去?想不想见儿子?” 晚香听完一愣,随即疯狂的点头。 那女子对她的反应丝毫不意外,又问道:“这白家的权势、钱财你还惦记吗?” 晚香没想到这女子会这样问,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攀附白文德,不就是想着优渥的生活么?不惦记权势钱财惦记什么? 见她不说话,那白衣女子道:“你知道新夫人过门你要被发卖,不出意外的话,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儿子,你儿子是尊贵的白府少爷,怎么会有一个你这样的娘亲?你儿子自己留在白府,没有亲娘,会怎么样?白家缺人生孩子吗?你想清楚,现在就告诉我,是要我帮你和儿子团聚?还是自己留着在这里?” 晚香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不傻,知道就在这里没有好日子过,儿子留在这,只怕将来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还不如带着孩子逃出去,清贫也可度日。 若是她自己,断然是舍不得,可是为了儿子,总是要拼上一拼的。 晚香最终下定决心,重重的点点头。 那白衣女子满意的笑了。 许家、白家联姻,整个澜州府都在等着看盛大的婚礼,一些流浪汉、乞讨的也都早早的围在了许府周围,许府有喜,施粥赠药是惯例。 许宥给察察把完脉,心中松了一口气,察察的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现在差不多完全好了,只是还是说不出话来,治喉疾的药喝了不少,察察自己也感觉到比之前舒服太多,怎奈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许宥有点焦急。 对二叔收女儿这件事,他是支持的,但是收了女儿就嫁给白家,他是极力反对的。 更不要说,现在察察口不能言,腹中委屈也不能向人说,就这样嫁出去了,以后有什么事怎么办?现在市井中人多的是在说许家因挨不住白家的权势,迫不得已嫁了女儿过去自保,甚至还有人说是许家趋炎附势、攀附权贵,许宥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心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捶了一拳,痛苦难耐,又不知道如何辩解。 察察觉得这许家公子有点奇怪,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有漂亮、怜爱,甚至还有点惋惜。 她自然是不知道在许宥心中,已经遇见了她婚后的悲惨生活,从而对她生出怜悯,甚至还有愧疚。 看着许宥温温柔柔的收拾药箱,嘱咐她应该注意的事,察察心中想的是另外一回事。 这许家的人从上到下都是温柔宽厚之人,怎么那白芷如此势利算计?全然不像是白家调教出来的下人。 宋宋带着豆蔻,将许宥送了出去,许宥在门口,犹犹豫豫的道:“和白家的婚事,实在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宋宋摇摇头,道:“该过的礼已经全部完了,日子都定好了,这会儿再反悔,只怕是不能了。” 许宥默然点头。 不管嫁过去的是谁,宋宋还是察察,在他心中都是他的妹妹,自然是不想让她们过去的,可是对于祖母的决定,他们也是无力反驳。 “我去收拾一些东西,你晚点让豆蔻去我院子里取,我给察察妹妹添妆,还有察察的药,也煎好了,一并取回来。”许宥道 许宋宋点头。 第20章 李代 白文德自那日半夜被吓的晕倒之后,更是连床都不下了。 奇怪的是,他院子里所有人都不知道,根本没有见过他口中所说的白衣女子。 白夫人也疑惑是不是自己儿子出现的幻觉,不断的安抚着,那白文德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裹着被子喃喃自语。 随侍的几个小妾在白夫人凌厉的眼神下,浑身瑟瑟发抖。 这白文德是白夫人唯一的儿子,却不是白老爷唯一的儿子,白老爷风流成性,儿子女儿一大堆,碍着白夫人是袁大人的远亲,平日里也是礼貌有加,生了白文德后,便不再亲近,白夫人先是夜夜以泪洗面,还想与白老爷琴瑟和鸣,最后渐渐心凉,也不再奢求丈夫的关爱。便对唯一的儿子无比溺爱,更是把所有感情都倾注在儿子身上,白文德仗着母亲溺爱、父亲放任,变成了澜州府百姓口中的“四大恶少”,因着这个,白老爷明里暗里也没少给她脸色看。 白夫人看着那几个小妾,都是薄纱抹胸,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心中一阵烦躁,恨恨的道:“你们几个小贱蹄子,你们穿的这是什么?少爷都病成这样了,你们不好好侍疾,还想着勾搭少爷?你们这群没心肝的贱人,来人啊,全给我拉出去,每人先打20棍,等候发落!” 几个婆子冲过来押着人走了,一时间诸位女子哭声一片。 看着满脸蜡黄、出气多进气少的儿子,白夫人心里如针扎一般,整个澜州,该请的大夫都请了,可是谁也没有治好,看着儿子一天一天虚弱下去,想留个后的愿望只怕是要落空了。 “德儿,你再忍忍,明日就是你的大婚之日了,等媳妇儿进了门,一切就都好了。”白夫人柔声道。 白文德撇撇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这个样子怎么迎亲?怎么拜堂? 白夫人又拉着儿子的手说了半天话,瞧着天色不早,这才带着人走。 白文德多日不见阳光,且身子早都被酒色掏空,再加上那日被白衣女鬼吓着了,现在虚弱的厉害。 想着明天就是大喜之日,白文德竟然强撑一口气,自己坐了起来,门外的小厮听到动静,忙不迭的过来看,白文德努努嘴,道:“去,把娇媚给我找来,爷现在身子利索,得要人伺候!” 贴身小厮得了白夫人的命令,哪里敢去,唯唯诺诺的道:“少爷,夫人吩咐了,不让姑娘伺候您…” 白文德张口骂道:“你个狗东西,什么玩意儿,管起小爷我来了,我让你去你就去?不然你来伺候我?” 那小厮心中畏惧,口中应着,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白文德得意的倚着床,明天是他大喜之日,现在身子也利索,这是老天都在帮着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病怏怏的样子。 一个白衣女子走了进来。 白文德的小厮带着娇媚赶过来时,白文德已经断气了。 十月十六是个好日子,宜嫁娶。 许家一大早都忙开了。 察察按照惯例,穿一身大红,头上梳了繁琐的凤髻,发髻上插了一整套凤穿牡丹金步摇,整个人看起来明艳动人。 这套婚服是许家找了澜州最好的裁缝,加急工期赶出来的,不仅仅是上好的锦缎,还用了黄金贴花,富贵极了。 许廷更是将一整块玉雕刻而成的翠玉白菜交到了她手里。 许老夫人赏了一套上好的珍珠,许延夫妻俩送了三棵千年人参,许廻夫妻俩送了最实用的一箱金元宝。 许宥、许宋宋都纷纷送了贺礼。 宋宋看着装扮整齐的察察,心中一动,抓着察察的手,道:“姐姐,你虽嫁去了白家,以后还要常回来的,不能忘了我们,这里永远是你家。” 说话间有哽咽之声。 察察轻轻握住她的手,冲她点点头。 白芷拿了红盖头,道:“小姐,吉时快到了?” 岑氏挺着肚子,拿过盖头给仔细察察盖上,道:“我如今有孕,不宜送嫁,就送你到这里了,察察,谢谢你。” 岑氏感激察察的挺身而出,从而免了自己女儿的灾祸,这声谢谢是真心实意的说。 许廷在屋外,踱来踱去的脚步声让人知道他现在心情烦躁,他原本想进屋,临进门又转身走了。 “迎亲的人来了,这会儿正在门外呢!”小丫头草果气喘吁吁的跑来。 宋宋和白芷扶着许察察出了院子,直奔大厅而来。 大厅之上,许家人一一落座,只见中间一男子身穿喜服,头戴花翎,长的是一表人才、器宇轩昂。 许家的丫鬟、下人也都跑来看新姑爷,瞅着这面相,忍不住窃窃私语,这姑爷长得好看,干干净净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传说中的纨绔子弟呀。 许念瞧了忍不住在许老夫人道耳边:“娘,你看我没有说错,这白家少爷不错吧,你们幸亏听了我的,不然这么好的亲事去哪儿找?” 许老夫人对这个孙女婿满意极了,甚至都开始后悔没有坚持让自己的亲孙女去结亲,便宜了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黄毛丫头。 白芷眼中也现出惊艳的神色,她压低声音兴奋的道:“小姐,这新姑爷长得真是好看啊!” 许廷心事重重,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迎亲的新郎官带着许察察一一拜别了家人,朝大门外的喜轿走去。 隔着红盖头,察察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一张冷冷的脸在被盖头映得通红,宋宋和白芷一左一右的扶着她进了喜轿。 许廷之前就吩咐过,今日结亲,不许为难新郎,故而围观的人虽多,也无一人阻拦。 许家人拿了许多喜饼分发给围观众人。 唢呐班子开始吹吹打打,轿夫抬起轿子,一行人正准备走,只听见围观的人一阵喧哗,议论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原本热热闹闹、井然有序的场面忽然变得杂乱无章。 许廷纳闷的看着众人,朗声道:“诸位这是做什么?今日我许家有喜,可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大可明说,不用在我许家门前闹事。” 只见人群中一乞丐模样的人大声说道:“许老爷,你们许家是大善人,我们啊是不忍心你就骗啊,现在这迎亲的新郎官,根本就不是那白府大公子白文德啊!”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许察察坐在轿中,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 第21章 吉日 人群中老乞丐的话一出,周围的人均是诧异不已。 这哪里有大喜的日子,新郎官不来迎亲的道理?顿时议论纷纷。 那红衣吉服的新郎官脸色瞬间不对,苍白的脸,嗫嚅的嘴,看到他这样一副心虚的样子,许家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早有眼尖的白府小厮,偷偷溜回去报信儿了。 真的不是白文德。 许廻怒道:“你们白家真的是欺人太甚,连迎亲都不让白文德自己来,怎么,是瞧不起我们许家吗?我们许家的女儿是非你们不嫁?” 那前来迎亲的新郎官估计是个老实孩子,听了许廻的话,额上的汗就下来了,连忙说道:“不不不,我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实在是,实在是…” 这迎亲的汗流浃背,还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实在是他不敢说出口。 许延看了他一眼,道:“你是谁?” 那人连忙道:“我是白家三公子,我叫白文行。” 这白文行是白家的庶子,一向老实端庄,白夫人就是叫他生的好看,才挑选了他过来迎亲,谁曾想被围观的乞丐一语道破。 白文行与不务正业、眠花宿柳的白文德不同,他一心只知念书,为人甚是呆板胆小,今天这事他都是打起十二万分勇气才敢来,白夫人一再告诉他,万事俱备,他只需要出面将新娘抬回去就可以。 没想到被一个乞丐捅破了。 许廷气愤的道:“你们白大公子为什么不来迎亲?为什么还要你来?难道是你娶我家女儿?你你你…” 白文行慌忙道:“许大夫,不是这样的,我家大哥只是偶感风寒,不宜外出,所以才派了我来。” 许廷继续问道:“那为何不明说?为何装作没事一般?” 周围人议论的声音逐渐大了。 这确实于理不容,定好的黄道吉日,竟然不来迎亲,换了人竟然也不提前说明,这架势就是想着无人知晓,糊弄过去就行。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扯着嗓子喊起来了,道:“白大公子到底是什么病啊,成亲这么大的事都不能亲自来?那拜堂呢?”说着冲着白文行挤眉弄眼道:“难不成你还要代替你哥哥拜堂?那入洞房呢?你去不去?” 众人哄堂大笑。 白文行一个毛头小伙子,被这么多人当面打趣,脸早都红的像个煮熟了的虾子。 “诸位这是做什么呢?干嘛刁难我儿?”一道尖利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只见一顶小轿子急匆匆的抬了过来,轿子还未落稳,轿中的夫人自己伸手一把掀开轿帘,快步走了出来。 来人穿的亦是喜气洋洋,满头珠翠,众人打眼一瞧,正是今日的喜婆婆,白夫人。 白夫人狠狠的剜了一眼白文行,又笑着向许家三兄弟道:“这是怎么了,眼瞅着吉时要到了,怎么还不发轿啊!这吉时呀,都是找了上善观特意算的,耽误不得呀。” 挨了白夫人一记眼刀,白文行恐惧不已,头垂的更低了。 许延看了她一眼,只见这白夫人四十左右年纪,面相柔弱,眼睛滴溜溜的在转,通身富贵,脸上笑意盈盈,一副真情实意的模样。 许延道:“夫人该给白家一个解释,怎么白大公子没有前来迎亲?这还没有嫁进去,就如此怠慢,让人轻看,我家的女儿,以后日子该怎么过?” 白夫人自来熟络的走到他面前,道:“这位想必就是许家大爷了,真的是对不住,我们家文德突然感染了风寒,眼下不能受风吹,我也是没有办法,一着急,就让文行带了迎亲队伍先过来,我和州牧大人随后,这抬轿子的脚程慢了些,这会子才到。” 许延惊愕道:“州牧大人?你请了州牧大人前来?” 白夫人点点头,道:“那可不是,我白家是真心实意想和贵府结亲,还请贵府不要计较细节。你且看,州牧大人到了!” 众人皆回头去看,只见袁牧之脱了官袍,穿一身月白便服,正一脸笑意的下轿。 众人纷纷参拜。 能请到州牧大人迎亲,这在澜州府真的是数一数二的排场,谁人不知这袁州牧一向不喜与商贾来往,这白家竟然请的动他。 许家众人面面相觑。 白家确实是有实力。 袁牧之叫众人起身,又对许家众人问好,道:“恰逢我今日休沐,听闻白许两家结亲,特来讨杯喜酒喝。” 叫他说话如此客气,许家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吩咐送亲队伍,准备发亲。又连忙吩咐家里准备席面。 围观人也都在纷纷议论白家的厉害之处。 白夫人暗自舒了一口气,幸亏有个随行小厮机灵,偷溜回去报信,她又遣人速速去请了袁牧之,有了袁牧之现场坐镇,才让许家打消了疑虑。 想到这许家姑娘丰厚的嫁妆,就要抬进她白府,白夫人心里乐开了花。 眼见喜轿已经抬起,只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女声道:“白家骗婚!白大少爷已经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又是一惊。 白夫人恼羞成怒,冲着人群大喊道:“是谁?三番两次坏我白家好事?” 人群缓缓散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定睛一看,有人已经认出来了来人,正是芳香楼之前的头牌姑娘,晚香。 只见她怀抱一个半岁大的孩子,那孩子此时扶在她肩上,睡的香甜。 “这晚香来这里做甚?” “听说她在给白大少做妾,她抱的孩子是谁的?” “你们刚刚听到了?她说的什么?” “白大少死了。” “谁死了?” “白大少!” “妈呀…死了的人还要娶媳妇儿?” 周围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晚香是芳香楼里出来的,自然不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嚼舌头,白夫人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哪里被人当面这样说过,一时之间,气的满面通红。 许家人更是吃了一惊。 这白家到底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八月十八明明算过是个好日子,怎么这么枝节横生? 草果也被惊得目瞪口呆,她站在花轿边上,她能听到的,许察察希望可以听到。 草果透过花轿的窗去看察察,只见红海头下的人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围观的众人还在窃窃私语。 白文德是什么人,市井之人最清楚,他们见了无数次白文德的无赖行径,鉴于白家的势力,一直无人敢说。 现在晚香一句话,就像水滴进了油锅,众人沸腾起来。 第22张 沸腾 周围议论之声犹如沸水。 许家三兄弟脸色铁青。 许延原本是迎着袁牧之进去吃酒,听闻此话,两人也站住了脚。 白夫人看清楚是晚香,顿时咬牙切齿的道:“是你这个小贱人?” 这个贱人不是被自己捆住了锁在柴房,怎么现在能出现在这里?怀中还抱着自己的大孙子? 白夫人觉得自己血直往上涌,她用手扶了扶额,道:“你这贱人知道什么,就敢在这里胡说八道?还不赶紧给我滚下去!” 说着眼神示意身边的人去抓住晚香。 许延怒目道:“白夫人,这是我许家门前,你们是不是太放肆了?这小女子有话要说,你为什么都不待人家把话说完?” 白夫人脸上抽了抽,转过身赔笑道:“许大爷,这个小贱人是我家的下人,前两天才因不守规矩被我教训了一顿,这心里有怨气,故意跳这个时候跑来陷害,大爷二爷三爷,你们可别被这贱人骗了。” 晚香听她一口一个贱人,早都气疯了,举起手中的孩子,大喊道:“白夫人,你一口一个贱人的叫我,那他是谁?大贱人生的小贱人?我可提醒你,这个孩子可是你孩子唯一的骨肉!小心我带着孩子一起投河,让你白家断后!还骂我是贱人,那我进你家门的时候,你不是照样喝了媳妇茶!” 白夫人气的倒吸一口气,不断的捶着胸口。 白府的家丁也被惊得目瞪口呆,呆在原地不动。 晚香继续道:“你把人都当傻子呢,哄骗着许家的姑娘进了门,这数不清的嫁妆可不就落到你的口袋,用你那个死儿子骗人家好好的大姑娘,真的是不要脸!” 白夫人气的浑身发抖,都顾不得吩咐下人,自己上前一步就要去打晚香。 晚香抱着孩子倒是机灵,向后一退,看热闹的百姓也都上来劝架,白夫人尴尬的挤在人群堆里。 许廷的脸黑如锅底。 白夫人眼瞧着犯了众怒,又退了回来,拿着帕子装模作样的擦擦眼角,哀怨的道:“晚香,我白家待你不薄,你何必如此?好孩子,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没必要在今天这大喜的日子里闹,你看成吗?” 晚香冷哼一声,啐了一口,道:“你当我是三岁孩子,还这样哄我,回去?回去再叫人把我捆了?我还敢回去吗?回去了我还有命在!” 白夫人见她油盐不进,索性不理她,转头对着许家三兄弟,道:“大爷,二爷,三爷,不用听这个疯妇胡言乱语,咱们该起轿了。” 许延根本不理会她,径直走向晚香,问道:“这位姑娘,你刚才说,白大公子已经不在人世,是否属实?” 白夫人连忙上前,道:“许大爷,我自己儿子的身体我不知道吗?我好歹也是白府夫人,怎么会红口白牙的说胡话,你怎么能不信我去信这个芳香楼出来的?” 人群中有人不乐意了,喊道:“白夫人,你这话就不对了,你家儿子追着晚香姑娘跑的时候你没瞧见吗?” “就是就是,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不知道啊!” “现在可算是知道白家是什么家风了!” “这白大公子啊,都多少天没出过门了,就他那德行,要不是出了事,怎么会这么多天都不出门。” “对呀对呀,好久没看到他了。” 顶着议论纷纷,白夫人淡定的道:“我儿就是为了这婚礼,在家里修身养性,你们这么能这样说?他知道自己娶了许家小姐做夫人,已经决定浪子回头,所以才没有出门,你们真的是…” 袁牧之也走近众人,微笑道:“诸位,今日是大喜,一些事大家没有亲眼看到,都是道听途说,咱们自己要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不要人云亦云,为了一些不沾边的流言蜚语,坏了白许两家的天作之合,这是不是罪过。” 众人一听袁牧之的话,想想也有道理,便齐声道:“谨遵州牧大人教诲。” 袁牧之又看着晚香,视线落在她怀中的孩子身上,道:“这位姑娘你既为白大公子妾室,你们俩人之间还有孩子,为什么要在今天做出如此举动呢?可是受了什么人挑拨?” 晚香心中一沉,确实是有人告诉她这样做的。 见她低头不语,袁牧之心中已然明白了,又道:“你也算是白家人,白大公子也算是你的夫君,你为什么要说自己夫君不在了呢?你是亲眼看到了吗?” 晚香一愣,她确实没有亲眼看到,只是有人告诉她,白文德已经死了。 难道说,是有人骗她? 看着白夫人笃定的态度,还有袁牧之的说法,难道说白文德真的是没有死? 看着晚香犹犹豫豫的态度,白夫人火上浇油,道:“晚香你定是听了歹人的挑拨,你怎么能这样背刺自己的夫君?” 说着泫然欲泣,俨然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周围人现在见了晚香的态度,心中也不禁疑惑起来,这白文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可是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死了,难道真的是这晚香在胡说八道。 更何况,还有州牧大人在场,想必白夫人是不会说谎的。 许延看着晚香,心中焦急的等着她的回复。 许家众人也都眼巴巴的看着。 今日迎亲,这么多波折,他们是没想到的,如果白文德真的不在人世,那这婚约自然是不作数的。 “我看哪,就是她自己想来闹一闹,所以才说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你也不想想,就算是你闹了又能怎么样?还能听你的胡言乱语?”声音尖酸刻薄,正是许家嫁出去的姑奶奶,许念。 “我才没有胡说…”晚香口中说着,气势却逐渐弱了下来。 她总觉得,袁牧之在冷冷的盯着她。 晚香额头上的汗下来了。 许念还在旁边添油加醋的说道:“你们竟然不信白夫人,白夫人家大业大的,怎么会骗人?” 许延突然很恨自己的妹妹,又没脑子又不会说话,真的是蠢到家了,吃了这么多年饭,有什么用? 白夫人得了袁牧之和许念的帮腔,又瞅着晚香逐渐弱下去的声势,又找回了自信,冲着众人道:“各位,今日我白家有喜,一会儿大家都过去喝杯喜酒,好酒好菜,管够!” 人群又是一阵欢呼。 这白来的酒菜,哪有不吃的道理。 许延紧紧皱着眉头,他回头看了一眼许廷,如果没有理由,是不能拦着花轿不发的。 可是他也深知,无风不起浪,这晚香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有原因的。 许廻刚趁人不注意,已经偷溜出去了。 许廷担忧的看着花轿,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当然不愿意让察察嫁过去。 第23章 赌约 这个晚香,也太不中用了。 许察察心中暗道。 外面还是乱乱的。 白夫人喊着让发轿,人群中还有人叫嚷着去白家讨酒喝,许家人面无表情。 晚香抱着孩子一路跑过来,又嚷嚷这么久,这会儿已经觉得有些力竭,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夫人鄙夷的看了一眼,忍住骂人的冲动,口中亲切的道:“晚香,你先带着孩子回去,这里人多杂乱,你先回去。”说着又吩咐身边的婆子去搀晚香。 晚香一看到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立马大声喊叫起来。 “白夫人。” 一道女声传来,奇怪的是,虽然许府门口乱哄哄的,但这三个字,所有人都听到了。 只见一身喜服得许察察自轿中走出,她伸手拿下自己头上的喜帕,又叫了一声“白夫人。” 许家众人这才明白,察察的喉疾已经治愈,可以正常说话了。 宋宋欣喜若狂,连忙跑来拉住她的手。 白芷和草果也跟着欢喜。 许察察冷若冰霜,脸上毫无喜色,与满头珠翠、一身喜服形成强烈反差。 白夫人看了她一眼,样貌自然是满意的,就是这脸色不太好,没关系,等进了白家,再好好调教。 殊不知,她这个想法,马上就破灭了。 白夫人瞧着她在喊自己,连忙“哎呦”了一声,上来就要抓察察的手臂以示亲近,许察察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让她抓了空,白夫人尴尬的伸着手,道:“你这新娘子怎么出轿子了,这可不吉利,快点进去,咱们马上回家。” 许察察看她一眼,道:“你这做婆婆的都从家里跑来了,我出了轿子难道还是什么新鲜事?” 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 许察察的嘴是毒的。 白夫人讪讪的看她一眼,扯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好儿媳,有什么事咱们回去说,别在这里…” 话未说完,察察就道:“白夫人好生奇怪,我与你非亲非故,未过门未拜堂,怎么是你的儿媳呢?” 说着一指晚香,道:“这地上跪着的,才是你的儿媳呢。” 说着又唤草果,让去拿了矮凳过来给晚香母子坐下。 白夫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察察根本不去看她,只对着晚香到:“我再问你一次,白家大公子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察察的眼睛,晚香定了定心神,她心里打定主意,便道:“我看到了,我今天早上看到了,白文德死在自己卧房!” 横竖就是一条命,已经把白家得罪惨了,还不如破釜沉舟,万一那白衣女子说的是对的呢? 许察察点点头,道:“我与白文德虽有婚约,如果他人已经不在,那为是万万不能嫁的,诸位说一下,是不是这样?” 微观众人齐声道:“那是自然,还未进门未拜堂,你自然是许家的姑娘,不是白家少奶奶。” 白夫人焦急的张着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察察示意众人禁声,转身朝着袁牧之拜了拜,道:“州牧大人今日在,刚好可以做个鉴证。” 说着又朝许延、许廷拜了拜,道:“大伯、父亲,弄清今日之我有一个简单的法子,有劳大伯走一趟白家,如果白大公子完好无损,那自然咱们就是喜事一桩,如果真的如这位姑娘所说,那婚事自然作废。”说着顿了顿,道:“还请州牧大人明鉴,我许家一定要状告这骗婚之事。” 许延点头称是,带着许家的小厮就要走,却被白夫人一把拉住,厉声道:“不许去!” 察察看着她的表情,疑惑道:“白夫人这是做什么?” 白夫人情急之下拉住了许延,现在见众人正看着她,连忙松开手,心虚的道:“这不吉利…” 察察温声道:“夫人莫在固执,去瞧一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好给咱们一个交代,也好洗清白大公子的污名呀!” “是呀是呀,为什么不让去?” “这白家姑娘说的对,反正两家离得也不远,遣人去看看不就成了。” “你看你看,白夫人脸色都不对了,不会是…” 听闻周遭议论声,白夫人疯了一般,盯着众人恶狠狠的道:“我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你们都得听我的。” 瞧着她魔怔疯癫的样子,许察察嘴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许念也疑惑的道:“白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白夫人转向她,怒道:“闭嘴!” 众人到这时还有哪里不明白的,这白家肯定是在隐瞒什么秘密。 许延早带着人去了。 白夫人大大的喘口气,佯装镇定道:“如果我家大少爷好好的在家,你们怎么办?” 察察自然知道她是想用这种手段吓住众人,也知道她最在意什么,便道:“如果白大公子完好,那我许家嫁妆加倍!”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白夫人轻蔑的道:“嫁妆加倍,你说的算吗?白家当家做主的人又不是你!” 送亲众人早都不满这白夫人嚣张跋扈的态度,许宥朗声道:“这是我许家的事,就不劳白夫人费心,我父亲也不是那是非不分之人。” 白夫人恨恨得瞪他一眼。 察察心中觉得好笑,这白夫人是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觉得这些人太好糊弄,不会有人会怀疑、会质疑她的话,没想到今日失算了。 察察道:“白夫人,既然都说到这,那我也问下,如果白家大公子已经不在,那该如何?” 围观众人一副看戏的模样。 如果目光可以喷火,白夫人的目光已然将察察烧死了。 这个该死的丫头,怎么这么伶牙俐齿! 白夫人迎着众人的目光,又不好太过无赖,只得咬牙道:“你说要怎样?” 察察看一眼晚香,漫不经心的说道:“我要她们母子俩。” 白夫人是丝毫不会顾及晚香的死活,但是晚香手中的儿子现在是她唯一的孙子,她怎么会同意? “那个小贱人给你就给你,那个孩子是我白家的,你做梦!”白夫人尖叫道。 晚香面色灰白,搂着孩子的手又紧了紧。 许察察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道:“好呀!” 白夫人心里悔极了。 她原本是想借机吓住众人,谁曾想,许察察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她现在想偷偷溜走,不知不觉中,已经被人群包围。 白夫人向袁牧之投诉求救的目光,口中哀哀的叫着“表哥…” 今日这场闹剧,袁牧之看到此处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无视白夫人求救的目光,脸上云淡风轻。 第24章 姐姐 白夫人只觉得自己的力气被一丝一丝抽走了,她现在只希望自己的小伎俩能骗过许延。 她真的是忽略了一件事,许家是开医馆的,许延虽说不是坐堂的大夫,在济世堂耳濡目染这么久,基本的药理还是懂的。 “来了来了…” 人群中叫嚷着。 只见两顶小轿子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许延和许廻从轿中走出来。 白夫人转过头,不去看这二人。 许延二人先是与袁牧之见了礼,接着面向众人,正色道:“我与三弟去了白府,经过仔细核查,确定白大公子已然故去。” 众人一片哗然。 这大名鼎鼎的“四大恶少”之一的白文德,竟然真的死了? 白夫人面色苍白,心如刀绞,许延看着她,拱手行了一礼,道:“令郎故去,还请白夫人节哀!” 白夫人死死咬着咬着唇,耳边的嘲讽只当听不到。 都到了这个时候,白老爷依旧没有出现,也不知道醉卧在哪个温柔乡里。府里的也是一群饭桶,竟然两个人都拦不住,让人知晓了实情,现在真的是骑虎难下,不知道如何收场。 围观众人先是惊愕,慢慢的竟然开始窃窃私语。 “我瞅着白文德就不是一个长命的。” “哎呀,人家这辈子是享福喽!” “快别说了,你没看见白夫人脸色不好啊!” 白夫人内心一阵妒火升起,道:“那又如何?已经有了婚约,那就得嫁!” 众人都被她不要脸的言论惊呆了。 许察察只觉得她脑子有点不正常了。 白夫人自顾自的说着:“你许家和我有了婚约,就得嫁,不管是死是活都得嫁!都是我白家的儿媳妇,那嫁妆,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许念心中一阵后怕,这桩婚事,是她极力促成,谁曾想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懊悔极了,真不该听信白夫人的花言巧语。 察察看着近似癫狂的白夫人,摇摇头道:“夫人,事已至此,你何必装疯卖傻!今日州牧大人也在场,你与我的赌约难道不作数?” 袁牧之依旧是一脸淡然。 白夫人心中恼怒至极,偏还得顾及白府脸面,不好再做纠缠,当下让随侍的婆子去抢晚香手中的孩子,晚香自然不愿意给,拼命拦着。 白夫人抬起手正欲掌掴晚香,却被人拿住了手腕。 许察察捏着她的手,道:“白夫人是忘记了吗,现在这个人,是我的了!” 白夫人恨恨得看她一眼,道:“你说的是这个小贱人,可没有我白家的孩子。” 晚香死死抱着怀中的孩子,眼泪夺眶而出,她自幼沦落风尘,在别人的白眼中长大,没有父母亲的庇护,吃了多少苦只有自己知道,她是贪钱才跟了白文德,可是自有了儿子以后,事事以儿子打算,更是不惜与白家决裂也要将儿子带在身边。 她又怎么会甘心让白夫人夺走自己的儿子? 许察察放下白夫人的手,道:“这孩子那么小,自然是要跟着母亲,既是你的孙子,你更应该好好对待才是。” 白夫人鄙夷的看了一眼晚香,道:“若不是我儿出了意外,这小贱人生的孩子我怎么会在意?现在能容留他在白府,已经是恩赐,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晚香抱着孩子,哭道:“夫人,我求求您,您不要让我和孩子分开,求您了…” 白夫人皮笑肉不笑的道:“ 那简单,你也随着一起回去,就可以和你儿子在一起了!” 晚香听闻她的话,疯狂的摇头。 她很清楚,再回白府,断然是没有命的。 许察察皱皱眉头,正欲开口,只听袁牧之道:“我今日无意中遇到这事,也基本明了,事已至此,也体谅白夫人丧子之痛,这孩子就归白家,按照赌约,这女人归许小姐,就此作罢,各自回家去吧,莫在吵闹不休了。” 众人听袁牧之发话,自然是明白,这件事定论已下。 晚香听到袁牧之的话,口中凄厉的喊着:“州牧大人呀,您可不能呀…” 说着就要跪下磕头,身边的许察察按住了她,迎着袁牧之的目光,微笑道:“就按照州牧大人的办,白芷,带这个姑娘进去。” 晚香不知察察是何用意,茫然的看着她,察察从她手中接过孩子,道:“白夫人是孩子的亲祖母,不会苛待他的。” 晚香脸上的泪痕已干,木然的由许察察抱走孩子交给了白家的婆子。 白夫人冷冷的看着许察察,又看了看其他人,心里死死地记住了今日之事,她自然是不甘心的。 一定要琢磨出一个万全之策! 白夫人暗暗下定决心。 众人先送了袁牧之离开,后面也陆陆续续的都散了。 许家又拿了许多吃食赠与围观之人。 在许府门口两个时辰的闹剧,终于结束了。 早有小丫鬟向许老夫人禀报了迎亲发生的诸多事,老夫人罚了自己女儿去跪祠堂。 察察和宋宋回了院子,就睡下了。 今天这事,估计要在澜州城流传许久,没出去瞧热闹的小丫鬟懊恼极了,没有领略到察察小姐的风采。 许察察一直睡到黄昏时分才醒过来,原本今日就起的很早,又穿了一整套喜服,累坏了。 她的喉疾完全好了,能张口说话的感觉真好。 这病好的正是时候。察察心里美滋滋的,若是连话都说不了,那今天岂不是干看着要吃亏。 “姐姐,你赢了?”宋宋拿了盏茶递给她,瞧她自己在笑,不由得也笑了,道:“姐姐你今天真厉害啊!” 许察察喝了一盏茶,又觉得喉咙舒服不少,道:“你父亲的药真不错。” 宋宋嗔怪的说道:“那也是你的父亲,姐姐。” 许察察莞尔一笑,在她心里,只是一个权宜之计而已,虽然她也真的很想有这样的父母亲。 宋宋道:“母亲刚才来了,在你床边坐了好一会儿,瞧你睡得香甜,便走了。母亲特意嘱咐厨房,做了八宝蒸鸭、黄芪乌鸡汤、红枣莲子羹,还有几碟子清爽的小菜拿过来,咱们今天就在自己院里吃饭,不必去祖母那里了。” 许家人每次都要聚在一起陪老夫人用餐,整个过程繁琐,察察最是不喜欢。 这岑氏真的是一个心细之人。 察察不禁道:“这个好,母亲的安排极好。” 宋宋道:“姐姐,那晚香姑娘还在院外跪着呢,是把她叫进来吗?” 察察疑惑道:“晚香?” 宋宋道:“就是今日那抱孩子的女子,白文德的妾室,是否让她进来见见姐姐?” 察察一时之间差点忘记了这个女子,她也是心软之人,看来还得想办法让她们母子团聚才好。 略微沉吟,察察道:“宋宋,你去告诉她,让她从南门出去,直直往前走,一定要在三更天时分到十户庄,到了那里不要往前走,会有人去找她。” 宋宋不知道什么意思,还是按照吩咐去传话,转身正准备走,察察又拉住她,道:“千万记住,嘴巴一定要严,谁问也不能说。” 这白家还是有些许势力的,如果真咬着不放,那就麻烦了。 第25章 女役 上善观药田。 清昙正带着几位师弟在整理药田,有些药已经成熟该挖出,走的还需要埋下去,几个人从天蒙蒙亮开始干活,才将将收拾整齐了一半。 渝尔拍拍手上的土,望着整齐的桔梗和黄芪,道:“师父特意吩咐,要选出一些品相好的,送去济世堂,我瞅着今年这些药材都不错,这也不好选啊。咱们这药田啊,可真是个宝贝,种出来的药材呀,就是好。” 清昙微微笑,今年的药材长势真不错。 每年种出来的药材,一半留着观里自己用,一半拿下山去卖,卖来的钱用来进行道观维修和行善,这是惯例。 师兄弟几个人边说边笑,只见远远的一人跑了过来。 渝尔道:“这是谁呀,跑的这样快?” 因大家都是一样的道袍,远远的也分不清谁是谁,众人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看着,那人一路飞奔过来,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沐白。 琴浅笑着道:“二师兄,是有狗在追你吗?你干嘛跑的这样快?” 沐白怔怔的看着几位师兄弟,直直的站着,喘匀了气,忽然拱手行了一礼。 他没拿佛尘,行礼也没有平日里修道的手势,而是用了山下澜州城百姓寻常用的手势。 琴浅来往城中较多,这种左右手交叠的行礼手势他自然是熟悉的,不由得一愣,道:“二师兄,你这是做甚?” 众人的目光渐渐聚了起来。 清昙疑惑的看着他。 沐白当初上山的时候,清昙已经十岁,那时候沐白才五岁,跟在清昙身后逐渐长大,两人的感情如同亲兄弟一般,今日见他如此行事,心里隐约察觉点什么。 沐白郑重道:“大师兄,诸位师弟,我方才已经禀告了师父,我将即刻下山,漫漫修道之路,我就不与各位师兄弟们同行了。” 此话一出,众人落实大吃一惊。 他们已经习惯了山上的生活,就连上山最晚的琴浅、渝尔,也都沉浸在些悠闲随性的生活中。 不管外界如何变化,上善观的生活都是那些,修道、念经、听禅、挑水、劈柴、种药等等,劳其体肤同时又丰富精神世界,师兄弟们在一起也是互帮互助,爱护有加,除了有短暂修行的居士,其他人没有人动过下山的念头。 沐白在上善观整整十五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极深的感情,众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下山的话。 这个下山,可不是平常大家去采买的下山,这个下山就意味着脱离出上善观。 众人一阵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沐白也知晓大家为何有这样的反应,他的心中也是疼痛难忍。 沉默了一阵,渝尔道:“二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沐白微微一笑,道:“修仙之路太过遥远,有些事我等不及,我要自己去。” 众位师弟面面相觑,听不懂他的话。 清昙确是知道的,沐白的家事在他上山之前就有耳闻,他一直认为五岁的沐白不会有太多的记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渝尔道:“大家都很舍不得你,二师兄,你是要去哪里,以后我们可以去看你,你也可以常来走动。” 沐白微微一笑,看着远处,沉声道:“我要去军营,去岑大将军帐中,我要去建功立业。” 琴浅听到他这样说,便道:“我也听说了,现在北戎和乾国又在蠢蠢欲动,边境上的小小冒犯时有发生,二师兄这会儿选择去投军,也是极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 沐白不语,他的话,前一句是真的,后一句确是假的。 建功立业他不在意,他要去的原因就是那个人在那里。 他也很舍不得上善观,舍不得。 清昙瞧出他眼中的纠结与不舍,走上前去,轻轻拍拍他的肩,道:“只要心中有道,随时都可修行。不必执着于在观中修行的。沐白,你不管是在上善观,还是在营中,都是我的师弟,也是他们的师兄。” 沐白眼眶微热,忽然忆起了第一次见到清昙的样子。 十岁的清昙一丝不苟的像一个大人,牵着他的手给他介绍上善观,会在吃饭的时候给他添菜,会在睡觉的时候给他掖掖被角。 有那么一瞬间,沐白几乎是要放弃了,心里一个人使劲儿说着,不要走了,留下吧,就在这里,什么恩恩怨怨,什么是是非非,都忘却吧。 可是不行,很多个午夜,沐白会被自己心中那根刺扎醒。 沐白眼中,隐隐泛着泪光。 众人虽知道沐白平时不爱说话,性格坚毅,独来独往,但也知道他只是不苟言笑,绝对不是一个坏人,现在都有了惜惜之情。 琴浅道:“我还听人说,陛下不仅要扩充军营,还要招女兵入营呢。” “女子入军营?他们去做什么?煮饭吗?” “她们能上阵杀敌吗?” “女子自己都是娇柔的,怎么能去军营呢?” 众人议论纷纷。 琴浅低声道:“我听说,是代妃娘娘给陛下吹的风,她还要开宫学,让女子读书入仕呢。” 众人睁大眼睛听着。 这个代妃娘娘说北戎女王的妹妹,两年前送来和亲,的确是有样貌有手段,不到两年就成了最受宠的妃子,就连皇后也要避其锋芒。 知道沐白要走,众人也不再干活了,都拥着沐白七嘴八舌的讲着要他保重,恋恋不舍的送着沐白出上善观。 清昙忽然明白,离别是什么滋味,那种怅然若失,当时觉得没什么感觉,回过头来才明白这个人明天就见不到了。 沐白,一定要好好的啊。 清昙心中暗暗的说道。 天色渐渐暗了。清昙又去了师父的院子。 广林道长正在写字,一支笔浸饱了墨汁,写出龙飞凤舞的草书。 在澜州府,广林道长的行草也是一绝,许多人家求了广林道长的字回去挂着。 清昙默不作声走到师父身边,开始研墨。 广林道长见他情绪低落,便道:“沐白走了,你心里难受了?” 清昙点点头。 广林道长“呵呵”一笑,道:“傻徒儿,人和人之间,哪有不分别的?不分别怎么相见?” 清昙见师父如此豁达,相比自己,还是心思太重,可是人的心是骗不了自己的,心里那种难受,说不清道不明。 清昙惭愧的道:“师父,我的心里真的很难受,是我自己修为不够,将正常的事看的太过于重,自我修行不够。” 广林道长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发,这个孩子真的是惹人怜爱,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与沐白朝夕相处十余载,心里难过是自然的,与修行无关,你的真心是难得的,不必为此自谦。” 清昙心中了然。 第26章 月夜 清昙服侍师父睡下,回到自己的竹苑时,已是深夜。 他有一个习惯,每天夜晚都要去一趟三清殿,看看供香、看看烛火是否正常,然后才回房休息。 月色皎洁,夜幕下的竹影斑驳。 一进门,清昙就察觉到不对劲,除了他之外,还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呼吸。 他不敢大意,小心翼翼伸手去摸桌上的油灯,却感觉到一阵凌厉的掌风朝自己劈开,清昙立即后退半步,躲过来人,伸出手去轻轻往前一推。 清昙的大脑飞速运转,这来人是谁?为何半夜躲在竹苑偷袭他? 来人似乎并不打算放弃,双手一翻,跳起来一脚踢在他的左肩,清昙感觉到虽然被踢了一脚,却没什么力道。 他也不再乱想,接住来人的拳,顺势送了出去。 他修道多年,一身武艺师承广林道长,武功自然不是狠辣刁钻,均是点到为止。 那来人似乎极明白他,处处也是点到为止,清昙趁机背过那人,点亮油灯。 油灯如豆,清昙看清了。 许察察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许察察一身黑衣,未蒙面,见他亮了灯,便住手了。 “许姑娘?你深夜到访,所为何事?”清昙疑惑的道,问完话他又觉得不妥,明知道许察察口不能言,转身去找纸笔给她写字。 身后幽幽传来声音“怎么,我来看你,你不高兴吗?” 清昙心里一惊,转过头去看她,许察察唇边挂着笑意,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清昙不知为何,脸上浮上两朵红晕,亏的此时只有油灯,不然许察察一定能看到。 清昙道:“你的喉疾好了?” 许察察点点头,在床边坐下,道:“许家果然是杏林圣手,我如今,已经全好了。今天我来,就是想着当面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许察察的声音清冷又略带坚毅,比起寻常女子,少了许多娇媚。 清昙原本就没有见过多少女子,更没有深入了解过,但是察察不同,她在竹苑住了近三个月,清昙日日悉心照顾,再写又有救命之恩在,对她的感情,自然不能与别人相同。 清昙一心向道,救人本就是天性使然,他自小在道观长大,清心寡欲,对男女大防基本上没什么感知,在他眼中,人人平等,生命都是相同。 只是不知道为何,每次与许察察独处时,总感觉面红耳赤,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许察察自然是不会想到清昙的心思。 她自小也不是在脂粉堆里长大,再加上常年习武,对一些细枝末节不甚在意。 清昙见她说话颇有底气,便知道她说的没错,道:“那就好。” 谁能想到三个月前还是一个将死之人的许察察,现在活蹦乱跳的站在眼前。 “小道士,你怎么了,有心事啊!”许察察见他双眉紧锁,眼中也有沉重之色,开口问道。 清昙今日因沐白下山,确实是心事重重,对着许察察,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许察察见他不语,便道:“小道士,你有没有听说前两天许家门口的热闹?” 清昙听到渝尔和琴浅提到过,具体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 看他茫然,许察察便给她一一道来。 听完察察讲完末尾,清昙疑惑道:“那白家的孩子就这样丢了?他们没有报官?” “报了呀?” “找到了吗?” “没有。” 清昙盯着察察,见她脸上有一抹细微的得意之色,道:“是你所为?你偷了人家孩子?” 许察察一愣,道:“你这小道士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去偷人家孩子,那孩子这会儿估计在自己亲娘怀里。” 她确实没去偷孩子。 但这事,与她也脱不了干系。许察察实在是看不惯白夫人嚣张跋扈的嘴脸,使人趁白府不注意,将那小男孩偷了出来,交给了晚香,顺带还给了一些银两,让她带着儿子走的远远的。 清昙狐疑的看着她。 许察察一笑,无奈道:“我现在是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那白夫人就是一个纯纯的小人!” 清昙道:“此话怎讲?” 许察察道:“你应当也知道今年开始征役了吧,今年征役,有女役,我呀,荣幸之至,排在征役名册第一位。” “你要去军营?”清昙有些吃惊,他今日下午才听说了,没想到名册都已经出来,这速度着实快。 察察道“那真的是要感谢白夫人了,不仅有我,还有宋宋,若不是白家另外两位小姐年岁小,只怕是都要在名册上了。” 澜州府给的理由合情合理,共计一百二十名女役,按照坊市划分,平均分配,许家人口多,许府又大,所以分到了两个。 许延听闻消息时,差点吐血。 清昙心中暗叹,真的是贫莫与富斗,富莫与官争。 许察察简直是被气笑了,她原本想着一走了之,可是宋宋及其他人又走不了,故而打消了念头,老老实实的等着日子去服役。 岑氏听闻这个消息,哭晕过去了。 女役三年,回来以后早都过了婚嫁的年纪,对女子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许延三兄弟也都是愤慨不已,不断的去联络府衙,都毫无消息。 最后还是托了许安安的公爹,县尉武大园去打探消息,武大园经过多方打听,才回话,名册上的人员已经定好了,不得更改,如有逃走,全家发配。 这一句听下来,许家人都死心了。 许察察倒是没什么感觉,在她看来,去军营有什么不好? 岑氏怜惜宋宋和她,不顾自己的大肚子,连夜组织家里的丫鬟婆子缝被子、棉衣,又装了好多药,看着宋宋,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的宋宋,怎么就这样命苦。 许察察知道,这是白夫人撺掇袁牧之干的,征役这么大的事,白夫人这个小女子竟然都能伸进去手。 这澜州,也不像是面上看起来那么安宁祥和嘛。 许察察真诚的说道:“所以我今天来,一是为了感谢你,二是道别,这次一去,下次相见不知道是何年月,你的救命之恩还未来得及报答,真的是心中颇有愧疚之感。” 清昙连忙摆手,道:“俗人都不会见死不救,更何况我们修道之人,你既然伤在上善观,我怎么会袖手旁观。” 察察由衷的赞叹道:“清昙师兄品性高洁,有你这样的修道之人,是一方百姓之福呀!清昙师兄来日方长一定能够飞升成仙。” 清昙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心中一怔。 得道成仙,那是所有修道之人的终极目标吧! 察察这样真挚的语气说出来,那是不是认为他能飞升? 许察察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清昙,道:“这是我的随身物品,名曰玉壶,你拿着,以后有事可以吹响它,我就会来找你。” 清昙救她时候,她身上所有的衣物和物品都已经清点完毕,现在见她说这是随身之物,不由得有点疑惑。 察察的心思怎么会如此细腻,叫他不接,拉过清昙的手,将玉壶放在他手里,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谢你都不为过,以后只要你吹响玉壶,我就会来。” 说要冲他笑笑,转身走了。 清昙反应过来冲出门去,门外哪里还有察察的影子。 清昙看着手心里的玉壶,只见有一颗李子大小,通体白润,貌似使用上好的白玉雕成,壶嘴处留有孔隙,想必就是从这里吹响。 玉壶还有温热,清昙细心的收好,也贴身放着。 第27章 收拾 就在等待进军营的日子里,又发生了两件事。 晚香和孩子的尸首不知道被谁丢在了济世堂的门口,晚香依旧是抱着怀中的孩子,衣衫不整、双眼怒睁。 早起卸门板的小伙计几乎是被吓的魂飞魄散,跌跌撞撞的跑去报官。 武大园带着捕手到了现场,将尸首带了回去。 整个澜州府都人心惶惶,已经许久不出命案了,现在突现母子尸首,着实是吓人一跳。 许家的人也被惊到了。 想到前段时日的接亲风波,已经有人在传,之所以出现在济世堂,就是因为和许家有仇。许家乐善好施,对人善良大方,怎么会与人结仇呢? 市井之人分析来分析去,一致认为就是白家人所为,买凶杀人,但人们也都是嘴巴上说说过嘴瘾。 五日后府衙贴出了告示,说的是小苍负山上集结了一小伙盗匪,这伙人瞧着晚香一个弱女子,起了歹心,将人掳了去,凌辱致死,又趁着夜黑,丢弃在大街上。 至于济世堂门口,则是无心之为,许是瞧着济世堂高门富贵,想震慑一番,故而丢弃在此。 济世堂拿出银钱来,好生安顿了晚香母子。 这番解释看似滴水不漏,但也引起了许多人的猜疑。 岑氏给两人收拾了许多行李,仍觉得不够,还在算着缺点什么。 宋宋与察察无奈的看着她。 许宋宋年岁小,自然没有母亲想的久远,岑氏想给宋宋定亲,怎奈日子太过紧张,来不及。宋宋自己也是极力抗拒,她觉得自己还小,不想说亲事。 相比宋宋的无虑,察察面色凝重。 晚香母子的惨状她虽没有亲眼看到,听下人的描述,她也能想象的到。 真的是小苍负山的盗匪所为?据她所知,那伙人只是一群无房无地的流氓,为了生存下去,躲进了山里,杀人越货这种事,他们敢吗? 难道是好心给她傍身的银钱被人瞧见,起了歹心? 察察心里还是觉得白府可疑,不然为什么偏偏是济世堂门口?整个澜州横向纵向四条大街,为什么就扔在了济世堂门口? 晚香虽然贪财又愚蠢,终究是一条命,更何况还有半岁的孩子,这个孩子是白夫人的亲孙子,她不至于狠毒到连自己的孙子都不要了吧? 察察百思不得其解。 许宋宋瞧着她愣了许久,忍不住到:“姐姐,你在想什么呢?你快来看看,母亲给咱们收拾了多少,这么多的东西拿进去,只怕是不行的。我劝了母亲,也劝不住。” 察察回过神,只见大包袱小包袱的叠了许多,岑氏还在让不停的让人去置办东西,便道:“母亲不需要置办这么多,军营里被褥、衣裳都是要上面发下来的,这么多东西,只怕连盈门都带不过去的。” 岑氏疑惑的道:“连这些贴身衣物也不许带吗?” 察察点点头。 岑氏忽然又道:“对了,我今天听武县尉说,这次去女役的,家里可以跟着丫鬟婆子的,我竟然把这事都忘记了,我得给你们挑几个手脚麻利的过去好好照顾你们。” 察察惊呆了,她第一次听说还可以带丫鬟,忍不住道:“母亲,你真的是听武县尉说的?可以带丫鬟进去?” 那是服兵役,又不是游山玩水,怎么可能啊! 岑氏重重点头,道:“武县尉说,家里有想去的,就可以去,反正有一百二十人。” 察察明白了,这是凑不齐人人。 一些大户人家肯定心疼自己的女儿,索性想着再塞几个丫鬟进去照顾,这一来二去的,只怕远远不止一百二十人。 进了军营之后,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了。 许察察有点好气好笑,这府衙的人真是一张嘴说的天花乱坠,哄一下寻常百姓倒是可以,还能让人心存感激。 一旁的草果听到岑氏这样说,立即说道:“夫人夫人,让我去,我陪着小姐去。” 岑氏刚欲张嘴,就见门外来了一个小厮,站在门口道:“夫人小姐好。二少爷请察察小姐去松涛苑一趟,说是有要事,现在就要去。” 岑氏道:“只叫了察察小姐?” 小厮应声说是。 宋宋道:“姐姐,我陪你去,母亲不用担心,我和姐姐去去就回。” 那小厮带着查查和宋宋,径直到了许宥的院子。 许宥院中,草药最多,平日里不坐堂不出诊时,就在自己院里捯饬自己的草药,研究各类药方。 宋宋疑惑的道:“怎么二哥院中这么多人?” 察察第一次来许宥的院里,两人到时,只见院里站满了小厮,许宥脸色铁青站在院中。 见两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道:“两位妹妹可算是来了,快来帮帮我吧!” 宋宋道:“二哥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这么多小厮站在外面?出什么事了?” 许宥面露难色,脸颊绯红,低声道:“原本是想请二婶婶过来,但是二婶婶身子重,又想着是察察妹妹的人,所以就派人去请了,唉,你们自己进去看吧,我我我真的是难以启齿!” 说着转过身去。 察察和宋宋均是觉得莫名其妙,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许宥的屋子。 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越往里走味道越浓,到了卧室,简直是让人无法喘息。 宋宋拿手掩住口鼻,道:“这都是一股什么味儿,味道这么大,怎么不开窗户?” 进了内室,察察忽然明白了,许宥让他们来的目的。 许宥的床上,一个长发女人蜷缩着躺在那里,一袭水绿色的衣衫,酥肩微露,长发盖住脸。 “这怎么有个女人?” 宋宋惊觉出声。 那床榻上的女子听到声音,缓缓的抬起头,脸上红晕出现,眼神迷离,这女子竟然是白芷。 白芷抬起头,身子仿佛还是不舒服。哼哼唧唧的,看着两人,眼中露出惊惧之色,口中话不成话。 “白芷,你这是怎么了?”宋宋走上前,想去扶起她。 “别碰她。”察察道,“她中了这合欢香。” 宋宋好奇的道:“合欢香是什么?” 察察脸一红,也不和她多做解释,让宋宋帮忙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又出去吩咐小厮去打凉凉的井水。 许宥见她如此,便知道她已经知晓怎么回事。 许察察看着许宥,笑道:“二哥好福气怎么还不要?” 许宥脸憋的通红,道:“这是什么好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察察道:“二哥我与你开玩笑。这人我现在就带走。” 察察立即叫了几个小厮,进去拿被子将白芷裹了,抬回去了。 幸亏是天黑,没人瞧见,不然许宥的脸会更红。 第28章 合欢 白芷被人抬回海棠苑。 察察拿了冰凉的井水,整整一桶浇在了她的身上,吓得白芷尖叫起来。 白芷吸入太多合欢香,此时神志还不清楚,身上燥热不安,被浇了一整桶凉水,一冷一热之下,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爽利的。 宋宋早将院里的人遣出去了,只留下了两个心腹,今日之事,她一个姑娘家,虽没有知道详情,但瞧着察察铁青的脸,还有许宥一脸的愤怒,也隐约知道了是什么事。 察察端坐在椅上,看着地上落汤鸡似的白芷,冷冷的道:“现在可以回话了吧!” 白芷浑身哆嗦,嘴唇泛白,看着察察的眼神确是带有些许得意,道:“察察小姐您不能这么对我?我我我已经是二少爷的人了,你这样,就是打二少爷的脸。” 此言一出,许宋宋心中一惊。 她的二哥许宥,今年二十岁,尚未婚配,一向以悬壶济世为己任,家中几次催婚都让他找理由搪塞了过去,现在白芷竟然这样说,难道… 许察察冷笑一声,道:“我看你是疯了,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是不是忘记了二哥是大夫?那香的味道他闻不出来有什么?” 白芷不说话。 许察察又道:“今日这事没有直接闹到老夫人眼前,是二哥给我面子,你现在好好想想怎么回话!” 白芷的合欢香是从哪儿来的?这样子邪性的东西,寻常人家都不会有,是怎么落到他手里的? 白芷仍旧不服气,道:“小姐还是个姑娘,男女之事懂什么呢?这男人嘛…” 许察察打断她的话,道:“我是不懂,有人懂。宋宋,去找几个婆子来,给白芷验身子!” 宋宋应声说是,就出去了。 房中只剩了察察、白芷、草果。 草果年纪小,早就被吓得脸色苍白,她从来没见过察察这么严厉。 许察察心里明白,许宥中了迷香,受了委屈,房中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但她不相信许宥会顺水推舟的要了白芷。 “不要。”白芷大叫,让那些粗鲁的婆子来给她验身,那就等于明天整个许家都知道这事。 许察察冷哼一声,站起身,绕着她走了一圈,道:“为什么不要,还你清白你为什么不要?” 白芷仍旧嘴硬,道:“小姐为什么不去问问二少爷发生了什么?” 许察察真的是对这个女人厌烦至极,就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她不耐烦的:“你以为你用了迷香,爬了二少爷的床,就能留在二少爷身边?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就你这种手段,简直就是猪脑子。我且问你,你怎么进的松涛苑二少爷的卧房?怎么拿到的迷香,你说的清吗?你是打量着我不敢报官?你是许家下人,虽然不是奴籍,可也是签了契约,不仅你的,你娘你兄弟的,都在许家,你觉得许家对你无可奈何?” 白芷忍不住一哆嗦,怎么这事和她想的不一样? 许察察继续道:“你也不想想,二少爷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吗?为什么带着小厮围了院?你还真当自己是碟子菜啊!你是有沉鱼落雁之姿还是闭月羞花之貌?你娘是老夫人的大管事,你怎么连她一点儿手段都没学会?” 说着吩咐草果去叫白芷的娘过来。 白芷咬着嘴唇,眼中的眼泪直往下掉。 许察察幽幽的道:“也就是许家人宅心仁厚,换作是我,早将你卖进了芳香楼。你还当什么,主人家是你这样子算计的?” 白芷闻言,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看着她,哑着嗓子道:“不能不能,你不能卖我…” 许察察鼻腔中哼了一声,道:“能不能,是你说的算?” 宋宋带着两个婆子来了,看到婆子,白芷尖叫起来,许察察烦躁的挥挥手,道:“交给你们两个人了,给我仔仔细细的验,先把她的嘴堵上。” 两个婆子得了命,拿了帕子就将嘴堵了,带到后堂去了。 许宋宋叹息道:“这白芷以前也是老实本分,怎么现在这么多手段,幸亏二哥没事,不然真的是要打死她扔出去。” 察察想起与白家结亲时,白芷就若有若无的提起过陪嫁之事,那时候心里就装了心事,便道:“白芷有这个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许家的仁厚竟然被他们如此利用,不想着好好伺候主子,净想着这些歪门邪道。” 宋宋点头。 他们家一向待人宽厚,鲜有发生责骂奴仆之事,各院的丫鬟小厮也都是老实本分,怎么就出了白芷这样的? 真的是一个奇怪的事情,只能说人性太过复杂?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是白芷的老娘,许老夫人身旁的管事王娘子。 王娘子身材微胖,脸上富态,手上还戴着许老夫人赏赐的梅花绞丝镯,出去了说是谁家的夫人也有人信。 她跟着草果,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进门没瞧见女儿,有点心慌,还是赔着笑给宋宋和察察问好。 察察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端起茶碗喝茶,也不吩咐请她坐。 王娘子见两位姑娘都不说话,脸上略过一丝尴尬,自己上前走了一步,道:“两位小姐,我家白芷最是衷心不过,是做了什么事惹了两位小姐生气?” 察察冷笑道:“怎么,你女儿做的好事,合着你都不知道?” 王娘子摇摇头。 许宋宋道:“王妈妈,你家女儿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合欢香,溜进我二哥院子里使了香爬床,这事你不知道?” 王娘子心中一喜,心想着这丫头就是有手段,脸上依旧是一副乖觉得样子,道:“唉,这女大不中留,她心悦二少爷也没错,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用这些下作手段,污了宥少爷的清名。” “怎么,这会子还想着进二哥院子呢?”许宋宋道。 那王娘子丝毫没听出她话中的不悦,还上赶着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白芷都已经是二少爷的人了,不进松涛苑可让她怎么活啊!” 许察察忽然拍了拍手,嘲讽道:“我总算是知道了白芷不要脸的劲儿是从哪儿来的,原来是有家教渊源。” 王娘子眼睛一转,还想辩解什么,察察也不和她废话,让验身的婆子把白芷带出来。 王娘子一见自己女儿捆的杀猪似的,嘴里塞了帕子,身上湿淋淋的尽是水,心中慌了,连忙扑到女儿身上,一口一个心肝儿。 那验身的婆子朗声道:“二位小姐,我们仔仔细细的看了,白芷仍旧是完璧之身,二少爷没有碰她,就连那衣裳,都是她自己扯烂的。” 白芷脸涨的通红,她没想到许宥定力那么好,闻到味道不对就退了出去,还叫了小厮围了院子。 王娘子心中也惊愕,竟然动作这么快就已经验了身子,说什么都晚了。 宋宋正色道:“王娘子,你也听到了,今日这事,与我二哥毫无关系。你女儿仍旧是个大姑娘,可别在胡扯些什么了。” 王娘子愣愣的看着白芷,白芷只知道呜呜的哭。 察察道:“白芷,你先别急着哭,告诉我,你是从哪来的合欢香?怎么进的松涛苑?” 白芷被察察一桶井水浇怕了,听她问话,忙不迭的道:“香是我娘给的,松涛苑那里也是我娘使了银子…” 王娘子颤颤的跪下,可怜巴巴的道:“我我我真的是一时脑热,我是想着宥少爷…” 察察打断她的话,道:“你想什么我很清楚,母亲放了话,要选人和我们一起去军营,你们害怕白芷被选上,干脆设计一番让她去爬二哥的床,这样至少还能留在二哥身边伺候,过两年生个孩子抬个姨娘,这好日子就来了。” 王娘子和白芷惊愕的同时抬头看着她,许察察竟然能将他们的算计说的一点不错。 许察察轻蔑一笑,道:“你们这种手段,简直就是猪脑子想出来的!宥少爷是什么人你们不清楚?许家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你们把所有人当傻子?” 听了察察的话,许宋宋如梦初醒,她原先只以为白芷是喜欢二哥,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 心里对察察的敏锐以及雷霆手段钦佩不已。 看着瘫坐在地上的两人,许察察又道:“我现在就摆明了告诉你,白芷,我要定了,我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第29章 符纸 白芷自那日后病了好几天,察察让人去看了病,没有出面看她。 九月初五,寒露,是女役出发的日子。 澜州府这批女役一百二十个人,全部要到觅城秦大将军麾下服役,各个县的人各自集结,统一时间出发。 澜县共计兵役七十六人,其中女役就有二十三人。 这七十六人一早就在府衙门口集合了,除了前来相送的亲眷,还聚集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女役,均是好奇的不得了。 许家除了许老夫人,更是全家出动,岑氏不顾自己的大肚子,都到了府衙门口。 察察、宋宋、草果还有豆蔻都穿了赤色的戎服,就等带队的将领一声令下,就前往觅城。 许廷与岑氏,依依不舍的拉着她们,岑氏道:“前去觅城两百余里,那么远,竟然要你们走着过去,你们都是娇滴滴的女儿,什么时候受过这份罪。” 许察察无所谓的道:“母亲切莫担心,再柔弱的女儿,进了行营也都会是一名大夏战士,吃苦受累的是自然。” 她不说这话还好,岑氏听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住。 宋宋忍不住抱着母亲,低声安抚道:“娘,您也不用太担心,有什么事就让豆蔻带人来找我,咱们这还算是好的,那远在谈州、东州的人可怎么办?距家千里,岂不是比咱们还要辛苦许多。” 宋宋伸手摸摸岑氏的大肚子,道:“娘啊,你就好好的养胎,有了好消息一定要写信告诉我。” 岑氏掩面点头。 察察又道:“母亲不必心疼,历练历练自然是没有坏处的,再说,营里也是有休沐,到时候我们回来看你就是了。” 许家人听了她的话,心里稍稍好过。 王娘子也拉着白芷的手,压低声音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察察一气之下是打算给白芷灌了绝育的汤药,好好的让她死了爬床的心,在王娘子哭爹喊娘的叫声中惊动了许老夫人,老夫人不忍看着跟了自己多年的奴仆如此,出面为白芷求了情。 察察原本就是想吓唬吓唬白芷,便顺水推舟的应了。 只是这前去军营,察察点名白芷必须去,听说她在自己老娘跟前又好好的哭了一通,但王娘子这次也没有吐口了。 她知道,察察是铁了心要把白芷带走,她也知道,在营中可是不分小姐丫鬟,说不定反而能给自己博出一个出路。 就因为有白芷在,许宥都没有前来相送。 不得不说,王娘子是有见识的,只是这见识着实不多。 察察靠近许延,道:“大伯,有件事我还是觉得不吐不快。” 许延与察察相处极为融洽,察察身上没有小女儿的矫揉造作,行事光明磊落,性格刚毅果断,让他们三兄弟都欣赏不已。 现在见她有事要说,连忙道:“察察,你有什么事,你说。” 许察察道:“晚香的事您也知道,府衙说是小苍负山的盗匪所为,在我看来不是这样,但是现在没时间去顾及,还请伯父注意白府的动静,有什么情况随时都可以报官。” 许延点点头。 “还有,”许察察又靠近一点,贴耳道:“许念姑姑,伯父最好也留意一下。” 察察点到为止。 许念是他的亲妹妹,在没有足够多的证据下,说太多没有什么意义。 许延心中一凉,他这个妹妹,他是最清楚的,在母亲的宠溺下,做事不考虑后果,也没什么谋略,耳根子极软,还最喜欢听奉承话。 这些年在唐家也算是过的舒心,可是近年随着唐大人年事已高,威慑力逐渐下降,没有了公爹的压制,许念慢慢变得虚荣攀附起来,最乐意的就是参加各种夫人举办的宴会,如果能在宴会上出风头,那她的心情自然是好的,如果没能在宴会上得到奉承,回到家之后是摔碟子摔碗,到处挑毛病。 这样的事,许念的夫君唐泊鹤前些年还对个他这个大舅哥念叨念叨,现在也不念叨了,估计也是对许念这些事习以为常。 许延重重的点头,连许察察进了许家没多久都能看到许念是什么样的人,他又怎能不知?可是许念是他的嫡亲妹妹,更是 “察察、宋宋,还好赶上了!” 渝尔带着琴浅,正从人群中向她们挤过来。 两个人费劲的穿过人群,来到两人面前,渝尔从怀中掏出两个符,递给她们,道:“快拿着,这可是我师父念经加持过的,外面买都买不到,保佑你们逢凶化吉、驱魔辟邪。” 许察察笑着拿过,道:“谢谢你,渝尔。” 渝尔一惊,大喜过望,道:“你能说话了?你的喉疾好了?” 察察这才想到,接亲那天他不在场,所以还不知道她的喉疾已经痊愈。 宋宋也接过符纸,细心的收好,道:“你们怎么过来了呀?是特意来给我们送符的吗?” 琴浅嘴巴快,道:“我们是来送沐白师兄,还有你们。” 察察逗他,道:“沐白?怎么,这修行的道士也可以去军营服役吗?” 琴浅道:“那有何不可,你们都去的,我沐白师兄也去得,都是保家卫国的好儿郎,嘿嘿,不对,现在也有保家卫国的好女郎!” 宋宋笑道:“谢谢你,能把我们说的这样伟大,谢谢琴浅师兄。”说着在人群中又找寻一番,道:“只有你们来了吗?大师兄呢?” 渝尔道:“大师兄闭关了,要四十九天才能出来,其他人在药田忙,我和琴浅是代表来送你们。” 宋宋道:“大师兄又闭关了啊,那他这次出来,就是冬天了。对了,我听带我们的屯长说,咱们要立冬之前赶到觅城呢。” 渝尔道:“那就只有七天,你们能到吗?一百余里,七天时间?” 宋宋叹口气,道:“屯长说这个事最低标准,到了不的,军法处置。” 渝尔也默默叹气。 几人又说了几句闲话。 闭关,马上冬天到了,怎么这个时候闭关?也不知道冷不冷?许察察暗暗想着。 她忽然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想着清昙? 对男子来说,这个行程确实没什么,可是对于女子,就有点难度了。 来带他们的屯长是秦将军麾下,一脸正气,黑黑的脸庞,说话也都是硬邦邦的,丝毫不会因为是女子而网开一面。 用他的话来说,陛下既然点了你们入军,那就是军人,可不再是闺阁里的小姐,要以军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时辰已到,号角吹响。 那带人的屯长还带了五个士卒,一声令下,带着人就走,丝毫不在意哭泣的百姓。 宋宋大喊道:“爹娘,大伯、小叔,你们快回去吧,等我们休沐,就回来看你们。” 男子们都还好,默默背着行囊,跟在屯长后面走着,女子几乎都是掩面哭泣,仿佛一去不复返一般。 第30章 驿站 那前来带人的是一个遂长,自己做了自我介绍,说叫马楠,长得五大三粗。他和武县尉一一交接好之后,又拿名册点了一遍,这才带着人上路。 马楠站在众人面前,再次强调了主要注意的事项,他负责澜州府澜县此次征役事宜,类似于这种的征役他已经去了不少县,只是今年按照上级部门的要求,添加了女役,故而一再交代,万分小心。 告别了武县尉一行人,马楠骑着马走在前面,五个带刀的军士走在左侧,女役走在中间,男役走在最右边。 每人身上背着一只水壶,两个饼,要走到下一个驿站才能休息和补给。 出了澜州府澜县没多远,就有女子叫苦不迭,拖拖拉拉的不肯走路。 马楠勒马回来,手中的环首刀一立,怒眼圆睁,道:“你们这样子,什么时候能走到?都想挨军棍不成?下一个驿站距这里三十里路,你们是想走到半夜不成?” 几个女子听了他的话,吓得哆嗦了一下,有几个索性耍赖,直叫脚痛,走不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马楠眼睛一瞪,大喝一声让旁边的人闪开,抽出腰间的鞭子就是狠狠一鞭。 顿时,哭爹喊娘的。 察察也是微微皱眉,这个遂长的脾气真是有点暴躁。 如果都是男子,当然好说,还有二十三个女子,现在刚出城,就用鞭子抽了人。 察察忍不住道:“马遂长,有什么话您说就好,原本这些女子就是体弱,你这样挥鞭子,打伤了人,更走不动了。” 许宋宋也道:“我们都已服征役,就是你的同袍,你怎么能随意鞭打?” 马楠听了两人的话,鼻孔里冷哼一声,道:“就你们这些大小姐?想当我的同袍?你们配吗?” 他这种轻蔑的语气瞬间激起了众怒,所有女子齐声嚷嚷着。 五个带刀军士拔出雪亮的环首刀,立在众人面前。 这一招确实好使,瞬间鸦雀无声。 大家都是嘴巴上嚷嚷一下,真见了这雪亮的军刀,一下子就被震慑住了。 马楠很满意她们的表情,在她心里,这些女子就只配在家里洗衣煮饭、生儿育女,这种刀光剑影、建功立业的事就该是男人做的事,他很不理解,但是身为一名军士,服从命令是天职。 不仅马楠如此,所有的人基本都是不理解。 传来传去,最后大家一致认为,这是太子殿下为了取悦代妃娘娘而做的事,因为太子殿下惧怕代妃娘娘,所以才极力促成此事。 不管朝堂之上如何争论,如何推行。只要陛下颁布了政令,那就要坚定不移的执行,所以马楠虽然有情绪,但是对分配给他的任务,还是一丝不苟的。 许察察脸一沉,她知道这些人只是吓唬他们,投身行伍,怎么可能同袍相杀,这是绝对的大忌。 她冷冷的道:“马遂长,你让军士们收起环首刀。咱们都是大夏子民,更是一军之人,你们这用来御敌的环首刀对着自己的兄弟姐妹,怕是不妥当!” 马楠听她这番话后,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哦呦,你这小娘子,还是挺有眼力劲儿,还能认出我们的环首刀?你是哪里来的,说与我听听!” 许察察毫不畏惧,不卑不亢道:“我乃澜州府济世堂许察察。这几位姑娘受了鞭伤,还请遂长点药出来,给姑娘们用用。” 马楠不由得仔仔细细的又看了察察一遍,这小女子,竟然都能知道自己身上还有药? 许察察迎着他探寻的目光,沉稳异常,马楠忽然“哈哈”笑了,手伸进怀中摸出一个药瓶,努努嘴,扔给察察。 马楠道:“小娘子们也别生气,这我有什么办法?不能按照约定时间到,大家都得被打军棍!行了,你们赶紧互相涂点药,我们抓紧赶路!天黑之前务必赶到驿站!” 许察察接过药,挨个给刚才挨了鞭子的人涂好,她这才发现,白芷的脸上也挂了彩,左眼下一道血痕,现在还挂着血珠。 察察冷眼看着她,将手中的药瓶丢给草果,让草果去给她涂药。 白芷被抽了一道血痕,却死死忍着不出声。 几人涂药了完,整个队伍又开始出发,有了马楠的鞭子,再也没有人敢哼哼唧唧说什么,队伍走的异常顺利,终于在天擦黑时,到了三十里外的驿站。 这驿站是个小驿站,房屋简陋,吃食简单。 马楠让驿卒牵了马去喂,又将众人分了屋,五个军士直接在大厅睡,明天天亮就启程。 马楠自己上了二楼,去了唯独的一间上房。 二十三个女子被分在两个房间,都是通铺,床板极硬,众人累的都没力气抱怨,合衣躺着,不多久就睡着了。 宋宋和察察挨着,走了一天的路,困的不行,相互依偎着睡着了。 夜深,人都睡下了,马楠又悄无声息的下来了,在大厅睡的军士听到响动,立即醒了。 “遂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马楠道:“你们留一个守门,剩下的分两组,挨个去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异动?他们刚离了老子娘,就像是刚断奶的娃娃,不比咱们大老粗,去看看吧!” 四个人立即分了两组,挨个去查看。 察察听到开门的声音就醒了。 两个军士走进来,左看看右看看,又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不知道他们是何目的,许察察轻声跃起,跟在二人身后。 那二人又转了别的屋子,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去向马楠复命。 马楠正在大厅,黑黢黢的也没有点灯,黑暗中宛若一座黑塔。 “遂长,都看了,人都睡着了,没什么异动。”一人道。 另一人嘿嘿笑道:“别看遂长白天凶神恶煞,心里却是最柔软的。” 一人接话道:“不仅软还心细呢,咱们都只知道睡大觉,还是遂长想的周到,让咱们…” “闭嘴!你们几个傻货!少在这拍马屁,被人跟了都不知道!”马楠低声道。 一瞬间,大厅寂静无声。 “是哪位朋友在哪里?跟着我们有何事?”马楠向前走了一步,双手抱拳道。 这人还是一个有气概的,最起码光明磊落。察察心道。 “遂长不必惊慌,是我!” 第31章 细作 许察察见已经被他发现,也不再隐藏,缓缓从暗处走出。 借着微弱月光,马楠看清楚了,是白天那个向他讨药的女子,那女子双目炯炯有神,丝毫不见倦意。 看她正在看着自己,马楠眉头一皱,道:“你这小女子,怎么还不去休息?鬼鬼祟祟的跟着军士做什么?” 许察察知道他是面冷心热,也不理会他话中的责备之意,道:“我原本睡了,听到有人进来被惊醒了,跟过来才知道,是遂长担心我们。” 马楠鼻孔中哼了一声,道:“瞧你们一个个难伺候的样子,行伍之人,条件艰苦,有地方能让你们躺着睡觉就不错了,你竟然还睡不着。” 他说话一向难听,察察也不计较,这马楠大大咧咧,面冷心热,军营里待久了,自然不会是一个细心的。 察察微微一笑,道:“马遂长嗓门也太大了些,我没耳聋,听得清楚。” 马楠没想到她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之间竟愣住了。 他从军十来年,说话都是粗声粗气,也没觉得什么不妥,大家都是这样子行事啊! 他忽然想起,老娘来信让他回家相亲,他快三十了,还没有和女孩子相处过,回老家相亲的时候,一定要嗓门小一点,不然会吓着人家姑娘。 想着想着,竟然“嘿嘿”笑出了声。 他这声粗犷的笑,吓了几人一跳。 那五个军士面面相觑。 许察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这人是什么毛病?感觉随时可能犯病啊! 看着察察难看的脸色,马楠回过神来,忙道:哎呦呦,真不好意思,我是走神了想了别的事,吓着你了吧?” 许察察松口气,坐在凳子上,给马楠倒了一碗水,道:“马遂长,有点事我想找你打听打听!” 马楠也不扭捏,利落的坐在凳上,道:“姑娘你说,只要不是涉及军营机密,那倒也是可以说一说的。” “遂长叫我察察就可以,许察察。” 马楠行事倒也是利落,一口答应,道:“你想知道什么?” 察察道:“既然是参军,那饷银自然是很关心的,我们这个月能拿到多少钱?” 马楠看着她,会心一笑,道:“你家是澜州府大户,还在意这点子银钱?” 此次征役的七十六人,想必都是做过家庭调查,这些人的底子早都被摸的一清二楚。 察察真诚的道:“遂长有所不知,我又不是亲生,有些事不好说吧,毕竟银钱这种东西,只有拿在自己手里才踏实。” 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马楠一眼。 父亲母亲勿怪啊!我说的是谎话,权宜之计而已。 察察心中暗道。 在马楠眼里,许察察瞬间化身大户人家任打任骂的小可怜,一下子目光都柔和了,听了察察的话,忙道:“那可不,别人有的再多,都不及自己手机有。不过啊,这饷银确实不多,你看,像我当了隧长,每个月不过是一千钱,十石粮食,除了给家里寄的,还能余下和兄弟们的喝酒钱。” 说着又看了一眼察察,怜悯的道:“你们刚去,肯定没这么多了,差不多五百钱一个月,过完整一年,就会涨一些的。” 察察幽幽的叹口气,道:“啊,这么点钱啊,靠这个可怎么过活啊,幸好我是女子,不需要娶妻,不然可怎么办呀!” 马楠也道:“是啊,谁说不是呢。不过啊,你可以挣军功啊,有了军功就有赏赐,还能提拔,当了官,那饷银不就多了?” 察察道:“那估计我是不行的,马隧长你好好努力。” 说到他,马楠眼中的光黯淡下来,自嘲的笑笑,道:“我都快三十了,还想什么军功前程,手里攒点钱娶了娘子生儿子才是正经。我老娘每次来书信,总是说这事…” 察察知道他是心里难受,安慰道:“隧长,可千万别这么想,正是有了你们这样舍家忘我的士兵们,才能保大夏子民安康。据我所知,女子们都以嫁军户为荣呢。” 马楠果然是个好哄的,听到她这样说,惊喜道:“是真的吗?” 察察重重的点点头。 马楠哈哈一笑,又害怕自己声音大,连忙用手捂住了嘴,这动作简直就是憨态可掬。 察察忍住不笑,道:“我听说咱们觅城营,是秦大将军镇守,那秦大将军长的什么样子呀?厉害不厉害?” 马楠道:“你在想什么,那秦大将军,岂是我一个小小隧长能见到的,这营中,像我这样的隧长,成百上千,就是一般的都尉、校尉,想见大将军一面也难。” 许察察陪着笑道:“是我想的简单了呢,我以为都在一处,怎么着也能见见,来的时候我还给人吹牛,说是能见着秦大将军呢,你是不知道,在百姓心中,秦大将军威望极重,好多人家中都贴了秦大将军的花画像,用来辟邪祛灾呢。” “那是自然。”说起秦大将军,马楠面有得色,秦大将军一家为大夏戍守边疆数十载,满门忠良,秦大将军的夫人虽说当今皇后的姑姑,却没有以皇亲国戚自居,随着秦大将军戍边边疆,为人宽厚善良,在营地周边种菜养鸡,简朴极了。 “我听说,秦大将军爱兵如子,麾下有七郎八虎,勇猛无比,这么多年都没有打过仗了,也不知道这传言是否属实。”察察继续问道。 “你连这都知道?别看现在不打仗,我们可是啥功夫都没耽误下,大将军练兵那是有绝招的,唉,我说,你怎么老是打听这些事啊?你不会是北戎的细作吧?”马楠心中起了疑,盯着察察道。 见他起了疑心,察察连忙道:“我对着盘古大神发誓,我可不是细作。” 马楠继续道:“那你是离国的?阮郡的?还是南冶的?” 许察察无奈道:“你这都是说的什么和什么啊,你看看我,长的就是一副大夏的容貌,我也是盘古大神的子孙后裔,怎么会是细作,我可是无比热爱大夏。” 马楠恢复了他的粗鲁,粗着嗓子说道:“你最好不是,你可知道,我们对付细作的手段?保证能让你爹娘老子都认不出来你!” 许察察连忙点头,又拿起水壶给马楠又倒了一碗水,狗腿得道:“是是是,燧长说的是,大可放心,我真的不是细作。燧长,等我发了饷银,请你喝酒呀!” “哎,我说你这人,还挺上道。”马楠道,“赶紧去睡吧,明天还要翻过小苍负山,那里的路啊,极不好走,还带着你们一帮丫头,哎······” 这可真的是把马楠愁坏了,那小苍负山虽不是什么高山,可是山上荆棘遍布,没有官道,只有一条猎户平日里打猎踩踏出来的羊肠小道,可如果绕行又要多花费一日。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走小路。 许察察又问道:“人家说小苍负山上有盗匪,燧长,是真的吗?” 马楠都已经合衣卧下了,听到她的话,嘟嘟囔囔的道:“管他什么盗匪,咱们这个多人,搞不好顺手给他剿了,还能立个功。” 说着就打起呼噜。 这人,睡得还真的是快。 她和马楠的话,让站在柱子后的沐白也听得一清二楚。 沐白原本是无心,他出来起夜,听到大厅里有说过话的声音,就来了。 见马楠睡着,许察察也不再停留,转身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了沐白,她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盯着沐白,道:“怎么,堂堂君子还要偷听啊!” 沐白在上善观没有见过许察察,各种机缘之下,许察察也未见过沐白,两人都只当对方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来服征役而已。 说完这句话,也不待沐白回应,便回房睡觉了。 第32章 山上 天刚蒙蒙亮,马楠就叫醒了众人。 众人都是睡眼惺忪,在马楠的催促声中喝了点水吃了饼,又上路了。 经过昨天一天的行程,今天众人都是沉默不语,有说话的力气还不如剩下来走路。 宋宋忽然觉得,她们和流放的人相比,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脖子上没有枷锁而已,已经离开家里两日了,想想父母,宋宋只觉得自己鼻子酸酸的。 她在许家娇生惯养的长大,基本上没有离开过父母,可是现在看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样子,再看看脚下的鞋,也不是精致的绣鞋,鞋上灰尘遍布。 “姐姐,你昨晚出去了吗?”她低声询问身旁的察察。 许察察点点头,道:“我睡不着,出去转转。” 宋宋忍了忍,最终还是哑着嗓子道:“我好想父亲母亲······” 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许察察内心也是一阵酸楚,只得安慰道:“事已至此,我们只有好好地去服役,两年以后,我们就回家了,不要太过伤心。” 宋宋抬头看看天,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许察察一直忽略了一件事,她总是将自己当做是一个参照物而去衡量别人,甚至认为,她能做到的事情,别的人也是可以做到的,在她的心里,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自己可以别人不行? 她对于许廷和岑氏,心中充满感激,但是这样的感激之情与切切实实的血亲之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昨天哭闹的几个女子今天异常安静,一言不发的跟着队伍走着。 马楠的鞭子着实有用。 察察知道,她和许宋宋能被双双送进军营,这里面绝对少不了澜州牧袁牧之的手笔。 袁牧之真的会为了白夫人公报私仇? 普通人真的是没有什么自由的权利。 她有点懊悔自己迎亲当天和白府起了正面冲突,就应该一刀了解了这该死的白文德,然后把他的尸体扔到大街上去,最好就扔到府衙门口。 想起白夫人那嚣张跋扈、睁眼说瞎话的样子,许察察就想给她两巴掌。 可是她不能,她现在是许家人。 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就来到了小苍负山脚下。 马楠骑着马左右看了看,找到了小道的入口,道:“我们就从这里上山,走小路!” 一个军士犹豫的道:“燧长,这里不是官道,路比较窄小,还听说······” “听说什么?” 那军士小声地回道:“听说这小苍负山有一群匪盗,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这里不安全,燧长,我看咱们还是走官道吧!” 马楠眼睛一瞪,道:“张武,放你娘的狗屁,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是干什么的你不知道?你手中的还首刀是摆设?遇到了盗匪就是你立功的时刻!还废什么话!” 那叫张武的军士挨了马楠劈头盖脸的一顿训,垂下头不说话了。 众人被马楠的大嗓门一顿吼之后,也都没了议论之声,整齐地排着队进山。 这小苍负山树木不多,杂草丛生,还长着一些怪异的石头,山上潮湿阴暗的地方长着珍贵的菌子,这山中还生活着一种鹿,这鹿自小就吃着珍贵的菌子,久而久之被人知道,有脑筋转的快的人便大肆做文章,将这野鹿的价格炒的奇高,再加上人们都想得“禄”,因此竞相引得不少猎户冒着风险上山去狩猎。 这山中的野鹿原本就不多,没几年就看不到野鹿的踪影,却仍旧有不少猎户不死心,时不时的上山寻找,以求能一夜暴富。 可自从半年前,渐渐有人传出了这小苍负山上有一群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盗匪,盘踞在山上,抢劫财物。 府衙也听到了风声,可是终究没有苦主前去报官,人手又不足,便也只是发布了告示,让人们不要靠近而已。 一行人艰难的走在窄小的路上,马楠也下了马,牵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后头,时不时地喊一声:“大家快点,天黑之前一定要翻过去,不然就只能在山上过夜!” 想到山上的流窜的盗匪,众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终于在正午时分,到了山顶,说是山顶,其实不过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地方,由这里调转方向,开始下山。 察察站在这里,只见远处都是灰蒙蒙的,灰色中间夹杂着些许绿色,过了小苍负山,绿色就更少了,等到了觅城,说不定只剩下灰色和焦土色。 这里与诗情画意、云烟隐隐的江南真的是大有不同,越往北越荒凉,过了觅城,几乎是寸草不生的大戈壁。茫茫戈壁绵延一百余里,也是大夏和北戎之间的天然屏障。 马楠四下张望一番,指着山顶的一块巨石,道:“大家围着那块石头修整半个时辰,抓紧时间吃饭!” 众人一听,颇为高兴,围着石头坐下,掏出饼,就着水开始吃饭。 察察一口饼还未入口,就听到一阵凄厉的叫声。 众人一惊,军士长刀出鞘,均是戒备状态。 马楠迅速上前,只见巨石边上已经陷下去一个坑,坑里还插着削尖的木头,刚才已经有两人掉了进去,那凄厉的叫声,就是木头刺破皮肉后叫出来的。 那掉下的两人皆是男子,一人左腿插入一根木刺,一人腹部一根、右臂一根,眼下两人正躺在坑里,哎呦哎呦的叫格不停。 马楠一看,眉头紧皱,连忙指挥着让人扔下绳子,把两人拉起,谁知那两人早已经被吓得浑身瘫软,动弹不得,扔下去的绳索哆哆嗦嗦的抓不住,也使不上力气。 马楠转身将自己的还首刀抽出,大喝道:“张武,你拿着我的刀,如果有趁乱逃脱者,按照军法处置,立斩,其余人外围警戒!” 张武领命。 马楠又道:“诸位都是我大夏的好儿郎,如今眼下危急,大家切莫袖手旁观。女子退后,男子与我一起救人!” 说着自己纵身一跳,灵巧的跳进深坑。 这马楠,还真的是条汉子。 马楠跳进坑里,将绳索细心地绑在人身上,又用力将他扶起,示意上面的人一起用力。 几十个男子一起用力拉人,自然是轻轻松松的就将人拉上来了。 那两人躺在地上,马楠仔仔细细的检查了,还好,都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要害。 马楠用布卷了卷,塞到两人嘴里,让人咬紧了,伸手就要去拔那尖刺。 那两人早已经是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下。 刚才掉进坑里已经是被吓得没了半条命,现在见马楠要将木刺拔出来,剩下的半条命也快没有了。 “马燧长,你这样是有不妥。”宋宋道。 她虽然不懂医术,但也见过父兄是如何行医,所以出声。 马楠又何尝不知道不可以,但是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拔刺、止血,可是众人竟然没有一个懂医术,这征役人员若是还没有到军营就死亡,那他马楠也免不了军法处置。 “这下好了,好好的官道不走,非要走小道······” 一个女子低声嘀咕。 声音原本不大,可是现场鸦雀无声,这话自然传到了别人耳里。 张武拿着刀,大喝一声,道:“闭上嘴!不可动摇军心!” 这张武方才虽被马楠呵斥一顿,却没有记恨在心,对于马楠反而出声维护。 许察察定睛一看,那说话之人竟然是白芷。 第33章 神使 马楠显然也听到了白芷的话,面色一沉,喘着粗气道:“不要动摇军心!张武,再有胡言乱语者,打十棍!” 张武环视一圈众人,扬了扬手中的军棍。 他们心中都知道,现在这些人要毫发无伤的带回大营,尤其是还有二十多位女子,与往常入伍的男子那是不同的,所以一路上,马楠几人相互做戏,又是威胁又是恐吓又是安抚,只为了完成任务。 张武众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军士,万万不会因为马楠的几句呵斥而心生嫌隙。 白芷撇撇嘴,翻了一个白眼,心里暗暗骂着。 她在许家虽然是下人,却因她母亲王娘子的关系,在许家过得犹如副小姐,平日里伺候人的活儿没做多少,小姐的派头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按照王娘子的打算,是想把自家女儿塞到许宥房里的,许宥长相俊俏医术好,人品高杰。走正经路子肯定是行不通的,这才动了歪心思,用了下作手段,谁知道母女俩的如意算盘被许察察给坏了。 不仅如此,许察察还点名必带白芷进营,不由得让白芷母子恨毒了她。 许宋宋看着那两人,在这初冬季节,只见他们面色苍白,汗如雨下,唇上毫无生意。 再这样下去,只怕是会被疼死。 宋宋咬咬牙,道:“马隧长,你拔木刺的时候一定要快,这样才会减少伤害。” 马楠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手不要颤抖,双手刚摸到那木质尖刺,却听到一阵似有似无的歌声从远处飘来。 那个声音嘹亮且空灵,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唱些什么。 小苍负山山脚下平地里忽然就刮起风来。 这风不像是平时见到的,风中没有飞沙,也没有雾蒙蒙的,这风中似乎还有裹挟着些许云雾,由山脚下慢慢的升腾而起,且肉眼可见的冲着山顶而来。 山顶众人被这景象惊呆了。 马楠抽刀在前,其余五名军士也都连忙拿出刀,六人拿刀站在最外面,将众人护在身后。 嘹亮且空灵的声音越来越近,只是依旧听不清楚是什么。 张武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马楠也摸不到头脑,他自十九岁去觅城大营服役,到现在整整十个年头,离开军营出任务也有多次,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个。 难道说,真的是小苍负山上的盗匪? 现在的盗匪换样子了? 几人正在面面相觑,只见那股风越来越近。 众人忍不住伸手掩住口鼻。 风吹得人衣袂飘飘。 马楠定定神,伸出头探望着。 许宋宋疑惑得道:“这股风刮的好妖,这个时节应当都是凛冽的北风,怎么这个风好像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姐姐,你看······” 许察察也是暗暗皱眉。 这小苍负山上多的是碎石和砂砾,这风从山脚刮起,一路来到山顶,却是清清爽爽,隐约还透出点霞光。 众人掩着口鼻伸着头正看个究竟,只见一条巨蟒从风中探出脑袋,铜铃般的眼睛看着众人。 众人被这巨大的蛇头吓得瘫坐在原地,浑身颤抖,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几个女子被吓得愣住,然后开始疯狂大叫。 一时间哀嚎遍野,哭声连连。 许宋宋和草果哆哆嗦嗦的抓着察察的衣袖,几乎说不出话来。 察察心中也是吃惊极了,这蛇是有多大,一个眼睛就像是洗脸的铜盆,整个身子隐匿在云中。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蛇通体黑色,鳞片大如斗,隐隐泛着幽幽绿光,它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大大的脑袋左转转右转转,猩红的长信子不停地吐出。 众人被吓得几乎是肝胆俱裂。 那大蛇却好像是觉得和众人做游戏一般,时不时的俯冲一下身子,听一听大家的惊恐叫声。 那空中咿咿呀呀唱着的声音停了。 大蛇回过头,好像是在看什么人。 “你这大蛇,跑的那么快作甚?”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像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孩童声音。 许察察四周望望,除了他们这一群被吓得倒在地上的人,再没看到别人的踪迹。 听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察察猛地抬起头,那声音分明就是在众人头顶上,那说话的人也在他们头顶上? 这上面没有树,就是有树也没有这么高,那这说话的人是在哪里? 马楠也意识到,抬头向上看去。 那裹挟着云朵的风停在众人上空,云朵越积越多,原本还是洁白无瑕的白云,竟然渐渐变成了七彩之色。 那大蛇声音,傲娇的“哼”了一声。 听到这蛇发出的声音,众人又是一惊。 祥云上,缓缓的出现了三个人的身影。 一人着白衣,黑发无须,看着年岁不大,眼神犀利,面容俊俏,手中拿一祥云状的如意,此时正面无表情的俯视山顶的众人;站在他身边两人年约七八岁,做童子打扮,每人都扎着两个圆圆的发髻,发髻下用红带子系着,两个人都是圆脸大眼,一人穿蓝衣,一人穿绿衣,一人拿着书卷,一人拿着宝剑,甚是可爱。 看着这三人凭空出现在云朵上,而那吓人的大蛇此时正乖乖的立在三人身后,地上的众人只觉得惊惧万分。 马楠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张武几人虽说是害怕,但也是比其他人好多了,他们身后众人还是瘫坐在地上。 有胆子小的女子已经昏过去了。 那云上穿蓝衣的小童开口了,只听见他道:“你们这些人好生无趣,见了神使大人都不知道行礼吗?” 他就是方才唤那大蛇之人,这小童的声音清亮清脆,让人听了,犹如闻了薄荷一般。 众人面面相觑,神使?这是个什么人? 那蓝衣小童见他们这般模样,不由得眉头一皱,颇为不满的说:“怎么才过去了几百年,你们这些人类竟然连盘古大神的使者都不认识了?” 那绿衣小童也道:“亏得我师父知道你们有人受伤,不顾路途遥远,驾云过来救人,你们竟然如此不懂礼节。” 这两位童子的话,让众人又是一惊。 盘古大神会派遣自己的使者在人间救死扶伤、积德行善,这是他们自小听到大的故事。 难道说,神话故事中的事是真的存在的? 看着他们疑惑地眼神,那绿衣小童子对着白衣男子道:“师父,你瞧他们一个个痴痴傻傻的丑模样,不要救他们了,咱们走吧。” 那中间的白衣男子摇摇头,道:“太始,你多大了,怎么这毛毛躁躁的毛病还没有改?我们好多年没来过人间了,他们不认得我们也是自然,不可莽撞。” 那叫太始的紫衣小童低头称是。 那白衣男子立在云上,低头看着众人,微笑道:“我乃琼楼,耘收。” 第34章 如意 许察察听到“琼楼”二字,倒吸一口凉气。 传说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之后,左眼变成太阳,右眼变成月亮,头发和胡须变成了夜空的星星······ 盘古大神以自己的神力和身躯开天辟地,化生出世间万物。他在离去时,看着自己的心血,用最后一缕残存的魂魄化出一个楼,这里面还有盘古大神精心挑选的人,代替他巡视人间,被盘古大神选中的人,就被称作“神使”,而那栋由盘古大神魂魄幻化而成的楼,就叫做“琼楼”。 对于人们来说,神使也好,琼楼也好,那都是遥远的神话传说,从来没有人会想到,有一天真的会有人站在你面前,说他来自琼楼的神使。 耘收似乎对他们的反应丝毫不觉得奇怪,他微微一笑,道:“你们有两人受伤,虽不至于立即丧命,却也是疼痛难忍,若再不医治,只怕是情况不好。” 众人惊奇不已,心下对他说的话竟然觉得都对。 看了这师徒三人的风姿,听了耘收讲的话,再加上三人适时出现在有人受伤的时机,已经有人心中将他们当做了专程来解危救难的神仙。 耘收对绿衣童子道:“太初,拿为师的如意去救人。” 绿衣童子太初拿了耘收的如意,脚踩七彩云,施施然的从天上下来,他站在众人面前,虽是一个孩童模样,众人望向他的眼睛里却是充满恭敬,见他下来,立即让开一条道。 太初径直走到两人跟前,拿眼睛扫了一眼两人的伤口,便蹲下身来,一手持如意,一手去拔那木刺。 被木刺刺中的两人惊恐极了,方才马楠准备拔刺时,还没动手两人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现在换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两个人内心的惊惧更不必说。 眼见太初的手刚摸到木刺,那两人已经“哎呦哎呦”的叫了起来,太初不悦的皱着眉头道:“你们叫什么?” 说着将三支沾了血的木刺扔在地上。 只见那三根木刺大拇指粗细,刺头削的极尖,刚才大概一多半都刺入身体,现在拔了出来,整个刺尖上血淋淋的,看着就极为渗人。 太初又拿着如意,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末了睁开眼,将手放在二人头顶摩挲一番。 那受伤的二人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头顶流入,瞬间浑身舒服,刚才被木刺扎破的地方似乎也不疼了,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小娃娃。 太初唇边挂着一丝浅笑,怀中抱着白玉如意,道:“你们已无大碍,与常人无异。” 那原先还在地上躺着的两人,听了他的话,立即试着站起身,两人毫不费力的站起身,又原地转了几圈,兴奋的叫了出来。 马楠一行人都惊呆了。 这何止是神医? 那太初童子转身,脚下腾起云雾,回了耘收身边。 师徒三人站在云上,依旧看着底下众人。 那两人连忙跪了下来,高声道:“多谢神使救命,多谢神使。” 说着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他们身后不少人已经纷纷跪下。 “求神使保佑我家人老小身体健康。” “求神使让我发大财吧!” “求神使许我一个好前程。” “求神使允我一个好郎君。” “求神使赐我一桩功劳,好升职。” ······ 一时之间,众人将自己的心里话纷纷说了出来,原本还是愁容满面的众人,现在一个个竟然都是喜气洋洋。 马楠几人四处望望,捏紧了手中的还首刀,对着云上的三人,拱手一拜。 他们行伍之人,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对鬼神之说是不信的,可今天亲眼所见,将受伤的两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恢复如常,马楠心中也是感谢的。 耘收见他们纷纷向自己许愿,也瞧见了马楠几人捏刀的样子,他淡然一笑,道:“今日能在这里遇到,乃是有缘,人已救,缘已了。” 说着挥一挥衣袖,带着两个童子驾云而去。 这次三人去的极快,风裹着云雾带着三人很快离了小苍负山。 剩下的众人盯着远去的云朵,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宋宋看着两人,问道:“你们真的一点儿也不疼?” 那两人仿佛浑身充满了力量,忙不迭的展示给众人看,许宋宋用手轻轻摸了他们的伤口,那里的血迹已经半干了。 “这世上,竟然由如此神药,能让这么重的伤口瞬间恢复如初?就好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这真的是太神奇了。”宋宋不可思议的道。 其中一个伤者立即纠正她,道:“许小姐,是神使治好了我们,可不是什么药啊。” 宋宋只觉得太不可思议。 察察默默的捡起地上那三支沾了血迹的木刺,拿在手中反复查看。 人群中一人朗声道:“马隧长,咱们都得感谢感谢你,要不是你带着咱们从这山中小道走啊,咱们也不会遇到神使呀。” 此话一说,众人纷纷说起感谢马楠的话来。 马楠简直是哭笑不得。 原先只是想着走近道缩短时间,没想到现在还成了他未卜先知,让众人膜拜不已。 张武几人瞧着马楠被众人围在中间恭维着,也都忍不住笑起来。 许察察拿着那三根木刺,又走到刚才那受伤的两人掉下的坑边,仔仔细细的看着。 “姐姐,你小心。”宋宋在后面拉着她的胳膊。 察察叹口气,道:“宋宋,我问你,你家各色药材都有,到底有没有一种药有这种奇效,可以让人迅速恢复?” 宋宋摇摇头,道:“据我所知,这样的药是没有,刚才那两位身上都被木刺扎出血洞,就算是最好的金创药,也是要让人仔细修养的。” 是啊,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人瞬间康复的,尤其还是又外在伤口的这种。 “如果我们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用到营中,咱们大夏的士兵们就会少些病痛了。”许察察道。 “这位姑娘还真的是忠君爱国。” 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 许宋宋看了这人一眼,兴奋得道:“沐白师兄!” 察察抬头,只见一个身材健硕的人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裳,常人面容,面色严峻,抱着双臂,正看着她们。 宋宋向她介绍道:“姐姐,这位是上善观的沐白师兄。”刚说完自己也愣住了,不禁道:“沐白师兄,你这是?” 沐白冷冷得道:“我已经不在上善观,不必叫我师兄。” 宋宋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这个二师兄原本就是冷心冷面,没想到现在在这里竟然遇到了,看他这样子,心情自然是不好,不过沐白貌似就没有心情好的时候。 上善观的师兄弟们都在说,这沐白和渝尔绝对是女娲娘娘造人的两个模板子,一个不苟言笑,一个乐呵呵的。 沐白看看察察手中的带血木刺,道:“我听说离国有人极擅长幻术,刚才那三人,莫不是幻术大师?” 第35章 珍珠 幻术大师? 如果是幻术,那两个人的伤是怎么治好的? 而且那两人,现在就好好的站在那里,还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 察察自然是听说过离国的幻术师,据说无所不能,离国君主极其喜爱观看幻术表演,所以离国上下便都形成了观看幻术表演的风气,幻术越来越精妙绝伦、越来越巧妙,让人真假难辨。 幻术需要燃香让人进入幻境,只是刚才并没有闻到任何焚香的味道。 沐白依旧是摇头,道:“我不信鬼神,如果真的有神使,那为什么人世间还有这么过得生不如死的百姓?身为神使,难道他们不会惩罚坏人吗?” “哎哎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能这么说神使?”有人不乐意了,道:“神使说了,要有缘人才能见到,又不是说谁都能见到。” 沐白冷冷的瞟了他一眼。 那人就是刚被治好的其中一人,现在已经是无比相信琼楼神使,现在见沐白说这话,心里已然是不服气,说着就冲沐白走过来。 许宋宋连忙挡在沐白面前,说着好话。 正在这时,马楠大声叫着集合。 已经休整了不少时间,再不抓紧时间下山,天黑就赶不到下一个驿站了。 那人恨恨的看了沐白一眼,转身走了。 许宋宋轻轻拉拉沐白的袖子,低声道:“咱们都是要去同一个大营的,以后都是同袍,切莫因为琐事得罪人。” 沐白原本内心十分不屑那人的咋咋呼呼,看他跟在马楠后面恭维的样子,心里更是厌烦至极。 但是许宋宋刚才挡在自己面前,给自己解围,现在又好心的叮嘱自己,沐白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当下便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察察真的是越来越喜欢宋宋了。 她越是这样,越是后悔,不应该去惹白家那个疯婆娘,就应该天黑的时候直接提剑去宰了那个白文德。 何苦还唱这么一出大戏。 结果把自己唱进了大营。 不过觅城,也是她想去的地方,只是苦了宋宋这个小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见了神使的原因,剩下的路程众人走的极快,竟然提前半日到了觅城大营。 那守营的领兵军侯见马楠带着人回来,忍不住调侃道:“哦呦,马大难,你这次可以啊,第一个归营啊!不错不错!” 马楠听他叫自己的外号,不好意思得道:“林校尉,您可别再拿我开玩笑了,这还有姑娘们呢。” 那叫林冕的军侯是马楠的同乡,平时两人关系就不错,见他面色赧然,哈哈笑道:“马大难啊马大难,幸亏是你脸皮厚,不仅厚还黑,看不来脸红,哈哈哈!” 林冕的嗓门很大,跟在马楠身后的众人都听到了,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马楠擂了他一拳,道:“我才不与你说笑,我先带他们进去复命!” 说完领着众人进了大营。 觅城大营分为四个区,每个区近万人,总统领为秦大将军,每个区统兵将军,下面还有偏将军、司马、校尉、都尉、军侯、屯长、队长、隧长若干,每个区还划分为若干了营地,配备粮官、司库、伙夫、厩夫等等,作为大夏驻守边防的中流砥柱,觅城在多年前就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运行机制。 觅城大营周围,早都有了随军亲眷做生意,一顶顶帐篷隔得不远。 有的士卒到了休沐之日或者是休了长假,也许出了营门就进了自家娘子的帐篷,方便极了。 马楠带着众人到了新的营区,这里是为了这次招兵新建起来了,都是帐篷,没有营房。 按照男女分开,一顶帐篷住二十个人。 看着黑漆漆的帐篷,诸位女子心里嫌弃极了。 不仅没有家里的床软和,就连屋子也没有。 白芷娇滴滴的道:“马隧长,我们女子也要住帐篷吗?” 马楠看了他一眼,粗声粗气的道:“怎么,有帐篷你还不想住?可以啊,那你自己上那边去住,地为床天为被,好得很。” 众人哈哈大笑。 白芷涨红了脸,指着马楠道:“你你你,你粗鲁。” 草果皱着眉头看着她,低声对察察和宋宋道:“我以前怎么没瞧出来白芷是这么娇滴滴的一个人啊,她怎么比小姐们还像小姐啊!” 马楠大大咧咧的道:“我马楠是军人,讲究的是上阵杀敌,又不是闺阁中的小郎君,粗鲁点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 见他毫不犹豫的怒怼白芷,许察察不禁喝彩道:“马隧长说的是,在营中就是要想着怎么报效国家,别整那些娇小姐的做派。” 马楠听了心里更是高兴。 张武几人也帮着众人安置。 到底是男女有别,女役得道营帐扎的远远的,靠近马厩和伙房。 一百二十名女役,陆陆续续的都到了。 六顶帐篷分成两行排开,按照她们来的顺序,粮官带着人一一发了被褥、布鞋、换洗衣物,带着他们去看了洗漱的地方,又交代如何听号声、如何吃饭,天黑了才走。 粮官一走,众人都倒在自己床上,说是床,其实不过是离地一尺的地方,搭了木板,上面铺了稻草,然后再铺棉被,摸起来硬邦邦的。 草果的铺位挨着察察,察察挨着宋宋,唯有白芷,自己挑了一个远离他们的位置。 草果轻轻捶了一下自己的床,感叹道:“这个天气睡这样的床,真的不会生病吗?” 旁边一个女子接话道:“你知足吧,咱们在秦大将军军中,还是好的,还有稻草和棉被,有的军中呀,连棉被都没有,要自己想方设法的掏钱买呢。” 草果道:“啊,为什么呀?” 那女子望望门口,幽幽的道:“没钱买啊,那么多人,你自己算算,得花多少钱。” 宋宋和察察也被二人的连天吸引,宋宋插话道:“有赋税的呀,每年缴纳的那么的赋税,还不够开支的吗?” 草果身边的女子撇撇嘴,道:“那谁知道,那么多的官老爷,还有雍京的那么多人,谁知道钱哪儿去了······” 察察正色道:“慎言。” 那女子不屑的“哼”了一声,道:“大家都知道的事,有什么慎言不慎言的,大家都是这样说的。” 宋宋和察察暗自对视一眼,这女子一路走来不爱说话,没想到到了帐篷里,这么敢说。 “你是哪儿来的?”松松开口问道。 那女子也是爽快人,道:“我是澜州府平县人,我叫江珍珠,家中还有一个兄长,也在服役,不过不是在咱们这,在南边。” 许察察道:“我们来自澜州府许家······” 话还没说完,江珍珠笑道:“我知道,济世堂的许家,你们俩是许家的小姐,”说着指了指草果和白芷,道:“她们俩是许家的丫鬟,是跟来伺候你们的。” 察察也被珍珠逗笑了,道:“你说的都对,可是啊,她们可不是跟来伺候我们的。” 江珍珠瞪大眼睛看着察察,道:“怎么,进了军营还能脱奴籍?” 第36章 小草 听到江珍珠的话,众人手里的活儿都停下了。 在大夏,一旦入了奴籍,按照惯例,没有大功者,非死不得脱。 在对奴隶的管理上,更是严苛。 奴隶就是主人的私有物,可以买卖、赠与,可以责骂、殴打,更有心胸狭窄者,杖杀自家奴隶也只是上缴一定的罚金,便可了事,主人家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大夏人深知奴隶惨境,故而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当奴隶。 在澜州这样的边境州府,每年还有不少其他国家流入的奴隶,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大户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去奴隶交易所选择奴隶。 所有的征役自然是不会征奴隶,用奴隶充数的,要被狠狠鞭笞二十下。 在许家,草果就是被父母卖进来的奴隶,而白芷,是因为她的母亲王娘子当时来许家做工,因手脚麻利会说话,得了许老夫人的欢心,便留在许家一直当管事,他们一家,并不是奴隶,只是寻常的雇工。 草果听到察察的话,心中一暖,不相信的道:“察察小姐,你的意思是,我以后不是奴籍了?” 白芷虽然不在几人身边,听到这,也不禁竖起了耳朵。 许家有不少奴隶,平日里白芷就仗着自己是管事女儿,没少指使其他人给自己干活,她牙尖嘴利不饶人,别人也都说不过她,有的人脑子聪明,知道捡白芷喜欢的话说,遇到脑袋愚笨一点的,就只会被欺负。 白芷不想再让人知道她是许家的丫鬟,所以虽然是一起进营帐,却没有睡在一起。 没想到江珍珠直接就说了出来。 她不禁多看了江珍珠几眼,心中暗暗地骂她。 许察察拍拍草果的肩,道:“自然不是了,已经都把情况上呈公廨了,再不要叫我什么小姐了,咱们现在都是同袍。” 草果心里激动极了,不仅脱了奴籍,还来到了军营,还有月饷,想她到底是撞了什么大运气。 她一手搂住察察,一手搂住许宋宋,兴奋的道:“我真的是太高兴了。真的,我太高兴了······” 说着眼中流下泪水。 草果的情绪也感染了周围的人,众人都在纷纷赞扬许家侠义。 江珍珠由衷的道:“我原先就听说济世堂许家是菩萨心肠,果然传言非虚啊!” 宋宋温柔一笑,道:“如果不是我和姐姐来这里,草果也不必来吃这个苦的。” “不不不,小姐,”草果连忙打断她,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才不想刚和你分开。” “哼,还真是当奴隶的料!” 白芷背对着她们,冷冷得道。 草果面色一暗,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许察察回头看她一眼,不悦的道:“都是一个帐篷里的,难道谁还能高人一等?” 江珍珠大声道:“自己不也是个丫鬟吗?还说别人,怎么,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那你怎么没有拖生到皇后的肚子里,去当个公主啊!” 说完哈哈大笑。 白芷“忽”的坐起身,眼睛死死的盯着江珍珠,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委委屈屈的道:“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我真的是活不成了,第一天就这样被你们欺负,我要去找人评评理。” 江珍珠惊呆了。 何止是江珍珠惊呆了,许察察、宋宋包括草果,都惊呆了。 这风扬跋扈的白芷是唱的哪一出,怎么突然变了作风了。 帐篷里其他人都不怎么熟悉,也不清楚缘由,见白芷哭的伤心,有几人就劝着。 白芷则是一个顺杆爬的,见有人安慰自己,更是哭的不能自已。 草果怯怯的问道:“这是白芷吗?她怎么这么能哭?” 江珍珠不耐烦的翻了她一眼,道:“装模作样!” 察察心中真的是要笑死了,这个白芷,真的是带对了,没了她,这枯燥的日子岂不是一点儿乐子也没有? 白芷果然是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只是这咿咿呀呀的哭声,太让人心烦。 江珍珠撇撇嘴,道:“这哭的功夫,比起我爹最爱装的小妾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芷听了她的话,哭声更大了。 宋宋看着白芷,才慢慢明白,为什么许察察一定坚持要带白芷来营里。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白芷作精的本事呢? 白芷还在咿咿呀呀的哭着,就听到帐外有人在大声喊着,让人都出去。 众人连忙穿上鞋,跑了出去。 一个穿戴整齐,持枪的士卒现在前面,大声道:“传秦大将军令,所有人现在立即去南校场听训。不得延误!” 一连喊了三遍,喊完立即转身走了。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这今天下午才到,现在天黑,原本都打算睡了,怎么还要听训,南校场在哪里? 有动作快的已经跟着传话士卒走了,众人纷纷跟上。 此次觅城营共进新人九百七六人,包括一百二十名女役。 此时乌压压的人群都在往南校场走。 众人到了南校场,都自己找了位置站好,分散的一团一团的,也没有隧长屯长之类的过来引导。 南校场很大,地上的夯土硬硬的,中间空着,两侧摆着各种刀枪,还有各种石距绳索等等。 南校场是一个半人高的石台子,台子上放着四面大鼓,每个都有磨盘那么大,鼓身涂得红彤彤的,两侧绑着大大的红花,牛皮蒙的鼓面紧绷绷的,鼓槌也是上好的杨木削成,圆圆的头上绑着红绸。 每面鼓前站着一个袒露上身的大汉,肤色黝黑,浑身肌肉。 南校场陆陆续续来了近一千人,众人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原相众人都不敢说话,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过来,便都在底下偷偷交谈。 有攀老乡拉关系的,有做自我介绍的,还有一些人看着她们女役窃窃私语。 毕竟以前在营中,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女人。 被这么多人看着,宋宋只觉得脸上火烧一般,低声道:“他们是咋回事,一直盯着我们看,真的是好生无礼。” 周遭众人都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还是没有人来。 江珍珠道:“不是说秦大将军要训话吗?怎么还没到呀,这行伍中人怎么都不看时辰啊。” 草果,现在已经恢复了本名,张小草,虽然她很讨厌这个名字,但是澜州府交给觅城大营的户籍名册上她就是这个名字,所以只能不情不愿的叫这个名字。 张小草偷偷给察察说道:“察察姐,等我从这儿出去了,你一定要帮我取一个有文化的名字,我不要当小草,我想当好看的花儿。” 许察察心中一动,点点头。 张小草又补充道:“不起花儿的名字也行,和珍珠姐姐一样的名字也可以,你听珍珠姐姐的名字,一听就觉得很值钱啊!” 许察察宠溺的摸摸她的头,点头答应。 曾经的许察察也是这样,无比讨厌自己的名字,无比讨厌自己的家。 可她是幸运的,至少到现在为止,无比幸运。 第37章 同乡 众人在南校场站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仍然是没人来。 那四个敲鼓的大汉依旧是站的稳稳当当,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眼前的大鼓,对底下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真的是好困啊!” “我们都来了这么久了啊,秦大将军在哪里呀?” “我能回去了吗,我想回去睡觉,好困啊,是不是已经到子时了?” 议论之声越来越大。 有的人已经想走了,回头望去,来时的路已经被穿戴整齐的士卒整整齐齐的封住,无法出去。 许察察抬头看看天,已经快到子时了,天气原本就寒冷,现在夜里似乎变得更冷了,她裹紧自己身上的棉衣,拉拉宋宋,道:“你冷吗?” 宋宋点点头,道:“我回去就给父亲母亲写信,让他们寄点棉衣过来,就穿这个,我们熬不住。” 察察也点头,是要想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点。 许宋宋指尖冰凉,如果是在家里,早都用上暖炉了,更不会大半夜的不睡觉还站在外面。 宋宋叹口气,忍不住道:“难道真的和珍珠说的一样,军需困难?” 江珍珠将头凑过来,神神秘秘的说道:“你们竟然不信我,你是不知道别的大营,比咱们还不如,只不过是只有觅城大营冬天冷,冻不死人罢了。” 察察和宋宋都狐疑的看着她。 江珍珠看她们俩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急忙道:“你们别不信,我堂兄可就在西南军中,家里使了点银饼,才让他当了伍长,日子好过了一点。” 西南大营,那是大夏皇帝直接管辖的军营。 许察察心中一凉,江珍珠说的肯定是真的,不然这种秘辛之事岂是她能知道的。 一个小小的伍长,都要使银饼,那其他的呢?是不是需要更多的银饼。 许察察正准备再问问,只听得一阵号角声。 在场的人纷纷静下来,原因无他,这号角震耳欲聋,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雄壮。 在场的众人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有的人竟然双手捂住耳朵。 号角声落,那四个夜风中裸露上身的大汉双手持鼓槌,用力地敲响面前的军鼓。 那鼓声激烈无比,扣人心弦,阵阵鼓声中似乎看到在战场上勇猛杀敌的士卒们,众人都被惊呆了,他们的眼睛随着高高举起、落下的鼓槌来回。 偌大的南校场上,没有一丝杂音。 一个长音之后,四人同时收手,动作整齐划一,四人收了鼓槌,便列着整齐的队伍,隐没在黑暗之中。 众人心中仍是震撼不已。 “将军到!” 一人大喝道。 呆若木鸡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只见一队身披银甲、头戴铁盔的士卒走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身材挺拔、器宇轩昂,只不过看着才三十多岁的模样,他身穿银甲,腰中系着宝剑,身后大红色的披风随风飘扬。 他们快步穿过人群,那领队的将军快步走上石台,一挥自己的披风,转过身来面对着大家。 他扫视一眼现场的人,眼神中透露出些许不满,面上仍旧是毫无表情,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腰中的宝剑,朗声道:“我乃大夏觅城大营偏将军孙柏元。” 众人似乎都愣了一下,不是说好的是秦大将军吗?怎么才来了一个偏将军啊! 孙柏元道:“今日训话,原本是秦大将军要来与大家见面,只是秦大将军临时有要紧军务处置,故而派我今日为大家训话!” 孙柏元道:“大家今日走进觅城大营,那就是大夏百万士卒中的一员,在这里,你们不再是家里的公子、小姐,你们要每天刻苦训练方才能对得起百姓的供养,你们的吃、穿、住,都是万万千千个大夏百姓的血汗,不可浪费一丝一毫。你们营中兄弟,那就是比你们亲兄弟还要亲的人,你们万万不可妒忌,万万不可手足相残,一旦发现,所有参与人都要受到惩罚。我们要感激皇帝陛下,感激大夏百姓,让我们有了守护家园的机会,忠君爱国,这几个你们要牢牢地记在心里,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身为士卒,不能胆怯,若有军功,就能晋升!” 这一番话,说的大家热血沸腾。 是啊,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一想到自己能够建功立业,能够光宗耀祖,能够衣锦还乡,怎么能不激动! 孙柏元十分满意大家的反应,又扫一眼女役,道:“今年与往年有所不同,大家都看到了,咱们觅城女役还有一百二十名女役,我不管你们是谁家的大小姐,在营中那就是士卒,是战士,你们万万不可因为是女子而产生懈怠,也不可在营中做出不合时宜之事!所有的一切,均要在伍长的同意之下,前三个月,你们若有错,伍长代你们受罚,以后那就是谁错了罚谁。” “都听懂了吗?”孙柏元大声问道。 他是有一些内功底子在身上的,不然这么大的南校场,他竟然能将所有的话一字不落的送进每个人的耳朵。 江珍珠眉头一皱,低声问道:“什么是不合时宜的事啊,这个话为什么只对咱们说?”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没想到依旧被孙柏元听到了。 孙柏元道:“你想说什么?不知道什么是不合时宜?那我就告诉你,我在说话的时候,你就把嘴巴闭紧,不要讲话!” 江珍珠面上一红,也不敢争辩什么,垂下头去。 她在心里暗暗懊恼,这以后也要改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毛病了。 接下来,就是把人分到各处去。 按照数字进行编队,每二十人为一伍,配备一名伍长,十伍为一隧。 女子共计一百二十名,就直接按照帐篷进行分配伍长。男子则不一定,早就有分好的名单,有人拿着名单,一个一个念名,念到名字的人出列,跟着领自己的伍长走。 伍长都在有条不紊的领着自己的人。 孙柏元带着人,随意巡视着。 他本就是喜欢这样的场合,尤其是今天,秦初尧没有来,他来训话,那种感觉,真的像是在三伏天吃了冰块一样舒服。 他从军多年,现在仍然只是一个偏将军,他一直认为是自己背后无人。 秦初尧能当大将军,并不是打仗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的夫人,乃是当今皇后亲妹。 可是他的夫人,只是一个雍京普通官员家的女儿,否则以他的能力,早就是将军,甚至是大将军。 他正暗自想着,只见一男子正静静地看着他。 沐白看着意气风发的孙柏元,脸上忽然浮上笑意,他快步跑到孙柏元面前,恭敬的道:“孙将军,我是白水县来的,听说孙将军也是白水县人?咱们是同乡呢。” 孙柏元瞥他一眼,道:“哎呀,你这小子竟然连我是哪里的人都知道?” 沐白立即道:“那可不是,我之前就听说了孙将军的大名,今日终于一睹您的风采,果然他们传的都不错。” 孙柏元看着这个自己的同乡,来了兴趣,道:“来,你给我仔细说说。” 说着让身后的人将沐白带着去他的营帐。 第38章 伍长 马楠一瘸一拐的出现在许察察他们面前。 许察察立即意识到,马楠正是他们的伍长,她也挺高兴,马楠不是一个坏人,就是在营中待久了,说话比较粗鲁而已。 只是他怎么一瘸一拐? 宋宋他们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叫着马隧长。 毕竟大家一起走了那么远的路,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大营里,能看到一个认识的人,自然是感到亲切极了。 马楠面露尴尬,道:“我已经不是隧长了,现在起,我就是你们七四零四队甲伍的伍长…” “为什么呀,你不是隧长吗?怎么成伍长了?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对呀,马隧长,你是怎么回事呀?” 林冕分开包围马楠的人,将他一只手扶在自己肩上,对众女子道:“马隧长因擅自更改路线,今天下午领了二十军棍,降为伍长。你们可要好好听马伍长的话,让他少操心,好好养伤。” 马楠不好意思的道:“哎呀,林军侯,你同她们说这些是做什么,这和她们又无甚关系。” 林冕叹口气,道:“我说出来,也是免费大家误会,你也是第一次带女役,该说的一定要让大家知晓,他们与男子不同,一些事不知道该如何做,你更要用心。” 察察与许宋宋默契的对视一眼,这个林冕,还真的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 马楠对着众人嘿嘿一笑,又倒吸一口凉气,用手捂着自己的屁股。 二十军棍下去,马楠还能站起来,已经是了不起了。 林冕也不再过多停留,只给众人说道:“马楠这几日行动不便,我已经禀告了将军,这几日的操练由我代劳,我明天会在这里等你们,你们切记一定要按时到,不可延误。” 接着又给众人交代了几句要紧的,就扶着马楠离开了。 其他众人也不再说话,一起回了营帐。 经过这一番折腾,已经是快丑时,想起刚才说的,辰正时分就要在南校场列队,许宋宋心里愁死了。 她长到这么大,家里在吃穿用度、日常起居上从未做过严苛要求,现在真的是很不适应。 营帐中静悄悄的。 可真正入睡者了了。 大家都很累,却又睡不着。 今天这短短一天,发生了许多,也见到了许多。 大夏风气开放,对于男女交往也并无明令禁止,可仍然有些女子,甚少出门,家有外男时也是回避,今日在南校场见了这么多人,有的人忍不住偷偷在心里走了女儿家的小心思。 黑暗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道:“今日见了那孙将军,真的是丰神俊秀、气度不凡呀!比咱们平日里见得男子都英朗许多。” “是呀是呀。” “我就说这里也并非是一无是处,你看,这不就是么?在这里找个好郎君嫁了,不比外面那些弱书生强多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都是差不多年岁的人,自然是能够说到一起的。 许察察也在黑暗中微微一笑。 不管在哪里,有这样的心态自然是好的。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相处的日子还长,轻松愉悦点自然是没错的。 营帐里气氛很好。 张小草已经微微打鼾。 宋宋也没了声音。 营帐里的声音渐渐小了,最终归于寂静。 辰正时分,众人被号角声吵醒,都慌忙起身,穿衣洗漱。 宋宋的手伸进水里,就惊叫一声,道:“好凉!” 实在没办法,只能不洗脸了,头发匆匆一挽就向外跑。 毫无意外,第一天训练,她们二十人全部迟了。 不只是她们,除了零星几个人按时到了,其他所有人都迟了。 各个伍长的脸黑的犹如锅底。 风一阵一阵刮过南校场。 旌旗猎猎。 出乎意料的事,没人说任何话,伍长把人带开了。 马楠没有出现,林冕一身红色训练服现在众人面前。 白芷艳羡的道:“林校尉,你这身真好看,我什么时候能穿上这么威风凛凛的衣裳就好了。” 林冕正色道:“我只是一个军侯,并不是校尉,你不要随意称呼。你只要安心训练,自己有本事了,自然也能穿上这军侯的衣裳。” 白芷吐吐舌头,故作俏皮的道:“哎呀,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我一个小女子,什么也不会。” 许察察一阵无语,这个白芷真的是叫错了名字,应该叫白痴才对。 那林冕看白芷一眼,并不答话,而是拍拍手,叫大家集中。 林冕给大家讲解了队形,站立、行走的姿势,便带着一遍一遍训练。 枯燥无趣。 偏偏林冕又是不苟言笑,对着二十个女子也没有丝毫笑意。 训练一个时辰休息半刻钟。 众人早都累的不行,现在得了休息的令,也顾不上其他,直接坐在地上。 是真的累。 有些训练男子都吃不消,更不用说女子了。 夯土地冰凉。 宋宋一把拉住就想坐地上的张小草,道:“别坐,太凉,对身体不好。” 张小草有气无力的道:“我的腿好疼,我站不住了,我好想躺着。” 察察弯着腰,捶着自己的腿,向林冕靠近一些,道:“林军侯,这样的训练我们还要多久。” 林冕道:“十天。” 察察道:“十天?那十天之后呢?” 林冕道:“搓麻绳。” 察察愣住了,看着林冕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说假话。 张小草在一旁听到搓麻绳,疑惑的道:“怎么,军营里也要做工吗?我们是搓了麻绳拿去卖钱吗?” 众人纷纷围住了林冕。 林冕无奈的看了一下张小草,这个丫头在想啥,怎么会说出这样傻的话。 “这三天,我负责带你们,三天之后,马伍长就回来,有什么事你们可以问他。”林冕道。 白芷也围了上来,一双手还不经意的去摸林冕的衣裳,口中赞叹道:“林军侯,我就说你的衣裳好看,你们看看这料子,一看就不是普通的。” 林冕不露痕迹的抽出自己的胳膊,同时也忽略了白芷看他的眼神。 那是一种黏腻腻的眼神,有点儿崇拜的意味。 还好只有三天。 林冕安慰自己。 哨声响起,开始训练。 下午开始讲穿衣、洗漱、吃饭,还有营帐里被褥、行李的叠放。 直接就用了她们自己睡觉的营帐。 看着林冕认认真真的把棉被折好,白芷又忍不住出声赞叹道:“林军侯果然是厉害,这么软的棉被都能叠的这么工整,真的是不仅仅人好看…” “白芷!”林冕叫了她的名字。 “有。”白芷特意回复的很大声。 林冕站起身,冷冷的道:“我再给大家讲授方法,你要认真听,不要说一些不相干的话。” 白芷故意挺挺胸脯,娇滴滴的道:“哎呀,林军侯,我也是实在忍不住夸赞你,不像我家里的兄弟,天天只知道吃饭,什么都不做的。” “白芷!出去,围着南校场跑五圈。张小草,你去监督!”林冕道。 白芷愣住了。 怎么这娇滴滴的样子还有男人不喜欢? 第39章 伙食 张小草得令,立即拽着白芷出去了。 只剩下的十八个人安安静静。 一天过去了。 一直到傍晚伙房放饭的时候,白芷和张小草还没有回来。 察察和宋宋正在想着要不要去伙房给她们拿点道,两人回来了。 张小草一脸的垂头丧气,白芷反而是喜笑颜开,看的宋宋一脸疑问。 察察在二人脸上来回看了看,也是一头雾水,小草见了二人,撇了撇嘴,想哭。 白芷正站起身要出去斜眼看了三人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草,你要不要先吃点饭啊,不知道这会儿伙房还有没有吃的。”宋宋道。 小草还瞪着白芷的背影,气鼓鼓的道:“不吃了,我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到底怎么回事,快讲给我们听听。”察察好奇的道,她刚和宋宋从伙房回来,没见到人呀。 听了张小草说的来龙去脉,两个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小草和白芷来了南校场,白芷死活不愿意跑步,拉着小草一直说二人之前的交情,奈何小草就是不理她,让她一定要按照林冕的话去做,白芷无奈只能乖乖的去跑步。 谁知道,一圈还没跑完的时候,就停下来了,白芷在南校场瞧见了前来观看训练的孙柏元,不知道是体力不支还是被地上的小石子磕了一下,她倒在了孙柏元面前。 近在咫尺的孙柏元自然是第一时间扶起她。 张小草恨恨得道:“你们是没瞧见啊,那白芷倒得一个弱柳扶风,看到孙将军,眼中都含着眼泪,就为罚她这事,孙将军还特意穿了林军侯过去,告诫林军侯不可太过严苛,要爱护士卒。” 许察察听完,愣了半晌,不由得敬佩道:“这白芷果然是一个奇女子啊!坚韧不拔,简直是让人佩服。” 她知道白芷心比天高,不愿意做一个服侍人的丫鬟,这她能想到,把她从许家带到军营,也是担心她再去使出什么下作手段去害人。没想到,到了这尽是男人的大营,反而还更如鱼得水。 她丝毫不介意别人怎么议论她,也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她卯足了劲儿,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样想来,是在林冕那儿失了意,没想到竟然能遇到孙柏元,这孙柏元无论是官职还是气度,自然是林冕不能比的。 白芷可不是什么娇娇弱弱的人,跌倒估计也是早都在心里设计好的,恰巧倒在孙柏元面前,然后再添油加醋的一通胡说,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自然是惹人怜爱的。 “姐姐,你干嘛还夸她。”宋宋不理解。 察察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我说着玩的,你不觉得白芷这个脸皮,寻常女子谁有?” 宋宋以前与白芷见面次数也不多,她之前是许老夫人房中的丫鬟,在自己母亲手下当差,可想而知过得有多舒服,若不是这次许廷和岑氏认女儿,许老夫人也不会把她拨过来伺候。 王娘子自然是有自己的小九九,这许察察并不是许家亲女,伺候的时候不用心也没事,更何况白芷自小在许家大院长大,上上下下的人都认识,她一过去就是贴身大丫鬟,月奉也是上涨,何乐而不为。 宋宋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对白芷颇有微词,没想到察察反而还开口称赞。 张小草道:“就是呢,察察姐,她明明就是一副狐媚子样子,看到男人就没骨头,刚才都恨不得倒在孙将军怀里呢。” 张小草说着还学了一下白芷的动作,将许察察当做了孙柏元,一下子倒在察察怀里,惹得几个人一起笑。 宋宋笑呵呵的道:“你这小丫头,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狐媚吗?就这样说人家,这个毛病可不好,以后别再背后说人家小话。” 张小草撅撅嘴,解释道:“姐姐以前给我讲过妲己褒姒的故事,我都记得,那话本子那些女子就是这样子的,和她一模一样的。” 瞧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察察也笑道:“听你宋宋姐的,没有错。你要不要再去找找伙房的老樊啊,赶紧去滚点吃的,不然真的要饿着肚子睡了。” 张小草拍拍肚子,笑嘻嘻的道:“那倒不用,在孙将军的营帐里我们已经吃过了,孙将军还让我们吃了小米粥,还有豆腐呢,用豆酱腌了,可入味了。” 孙柏元果然是怜香惜玉,带着白芷和张小草直接去了自己营帐,还拿了自己的晚饭给她们吃。 看着张小草那一脸向往的样子,察察道:“那是自然呀,他是偏将军,衣食住行自然是要比普通的士卒要好一些,不然还有什么能激励着士卒们建功立业啊。” 张小草砸吧砸吧嘴,憧憬道:“我也想当将军,我也想天天吃好吃的。孙将军还说呢,我们去的不巧,今日没有肉吃,唉,我的运气真的不好。” 吃顿肉就能让心情好起来,这张小草真的是单纯可爱,只要能吃到好吃的就很满足。 察察道:“那就好,我们都已经洗漱完毕,你快点去吧,不然一会儿连水都没了,刚才伙房还说给女营的烧了热水,但是不太多,你快点去。” 听到察察这样说。张小草连忙拿了自己的汗巾跑出去了。 这里人数众多,也就是照顾一下女子,男子们更是没见过热水。现在伙房能烧点热水,真的是不错了。 短短几日,许宋宋只觉得自己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浑身的骨头像是散架了,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想想明天、后天,乃至于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都是不断的重复这样的生活,她有点儿绝望,她也想和小草一样,每天吃饱肚子,不要有其他的想法,可是她始终做不到。 她想父亲,想母亲,想伯父,想三叔,还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她想的不行,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缺了一个窟窿一般。 眼泪不自觉的自眼角滑落。 营帐中的人陆陆续续睡着了。 还有人轻轻说的梦话。 察察同样躺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望着营帐出神。 两个人都是满腹心事。 这天晚上,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训练了一天,都很累,也没什么说话的心情。 直到大家都睡下,白芷才蹑手蹑脚的走进营帐。 第二天一早,众人又是在号角声响起时慌乱起身。 不出意外,到达南校场时,都迟了。 众人垂着头,不敢说话。 不仅仅是她们甲字营,女役的六个营帐,全部都迟了。 六个伍长全副武装,站在最前头。 男子们已经在南校场跑了一圈儿了。 六个伍的女役,像是无人管一般,没有人问她们,也没有人看她们。 女役们静悄悄的站好,努力的按照昨天伍长训练的站姿,挺起胸膛一个一个站好。 看着她们到齐了,六个伍长忽然成了一列,穿戴整齐,背着环首刀,绕着南校场开始跑。 各位女子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知他们是何用意。 第40章 白芷 六个伍长围着南校场跑了一圈又一圈。 南校场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环形,一圈下来大概有一里左右,平日里训练的跑步就在这里,环形外面又分了若干个方形的区域,这次新招募的士卒平日里都在南校场训练。 女子们都站在边上,原先还有人窃窃私语,好奇的数着他们跑的圈数,但是瞧着这六人面上严肃,对她们的嬉笑打闹毫不理会,众女子渐渐就都不言语了。 六个伍长动作整齐划一,甚至就连呼吸也是一致的,六人身上还穿着盔甲,腰中背着环首刀。 尽管现在是寒冷冬季,他们的头上冒出来丝丝热气。 所有女子寂静无声。 有的人还保持着吃惊的模样,有的人垂下头,有的人悄悄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整整十圈,六个人才停下来。走到各自队伍前面。 林冕脸色通红,口中不断的喘着气,胸膛起伏,却仍旧是身姿挺拔,看的出来他在尽量克制自己。 江珍珠面有不忍,走上前道:“林军侯,真的是对不起,都是我们拖累了你,都怪我们迟了。” 林冕心中一暖。 这些女子才来军中第二天,本就一个个娇弱身子,起不来也是情有可原。对于她们,不好处罚,可是带着训练的伍长们都是在营里至少已经三年,身为伍长,管教不好那就是他们的错误,所以代为受过。 其他女子们也都纷纷围住林冕,言语中都有不好意思,都一再承诺明日一定按时到南校场。 江珍珠道:“林军侯你放心,明日我们一定按时到,绝不会让你再受罚。” 众人七嘴八舌的都在说着自己的保证。 林冕微微一笑,道:“那就明天看你们了。” 今日的操练与昨日没什么不同,还是走、跑,还是整理内务,打包自己的行李。 一天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众人的手几乎都是酸的,脚也抬不起来,一个个瘫倒在床上,叫苦连天。 许察察用手揉着自己的胳膊、腿,一边揉一边给宋宋讲动作,许宋宋也有模有样的,把自己的胳膊、腿都揉了一遍,觉得舒服多了。 “这营中应当有大夫在,咱们要不要去找他们看看,我这腿啊,感觉都不是我自己的了。”江珍珠趴在床上,有气无力的道。 察察道:“大夫肯定有,只是他们估计很忙,觅城大营近五万士卒,大夫屈指可数。你的腿疼是因为这两天跑的多走的多,习惯就好了。” 江珍珠做欲哭无泪状,可怜巴巴的道:“想我江珍珠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子,我应该是自由自在的呀,为什么每天要在这里跑步跑步啊,我也不想打包行李,我想回家!” 张小草也附和道:“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想回家。” 白芷轻笑一声,道:“回去了干嘛?就你这样的,只能做奴隶了。” 张小草怒极,一下从床上跳下,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快步跑到白芷面前,指着白芷的鼻子道:“怎么了?你一口一个奴隶,公廨都已经脱了我的奴籍,难道不算数吗?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你真的是太高看自己了,奴隶不是人?你自己是主子吗?这里可不是许府,我们可不是王娘子,还得啥事让着你,你以为你是谁?谁家的大小姐吗?人家宋宋姐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你看着都不像!” 小草这一番话让大家都震惊了。 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跟在身后的小丫鬟? 察察低声对许宋宋道:“这个人真的是小草吗?她嘴皮子怎么这么溜?” 许宋宋同样是吃惊不已,小草八岁被父母卖进许家,十三岁来到她身边,两个人也相处了近三年,第一次听到她这么利索的说话。 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家里的厨娘还有那些婆子们嘴巴是有多厉害,小草在许家八年,听到的话自然是不少,见得多了,自己也就学会了,再加上她现在已经不是奴籍,没有什么顾虑,自然天性就释放出来了。 白芷被自己一直瞧不上的张小草一顿猛殇,当下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一向争强好胜,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从床上尖叫着跳起来,往张小草身上扑。 张小草身子一侧,往边上一躲,白芷扑了空,自己摔倒在地上。 “哈哈哈,大马猴摔地上。” 张小草毫不客气的嘲笑,江珍珠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白芷狼狈不堪的趴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许宋宋走上前,扶起白芷,又拉过张小草的手,温柔的道:“你们不要再吵了,咱们既然在一起,就都是姐妹,你们俩天天打嘴仗,这有什么意思?孙将军也说过了,要团结友爱同袍,你们之间不可再起矛盾了。” 张小草依旧是瞪着白芷,碍于宋宋还拉着自己的手,不好说什么。 白芷眼底浮过一抹得意之色,很快又隐藏不见,转而是一双泫然欲泣的大眼睛,咬着嘴唇看着小草,哑着嗓子道:“许小姐说得对。我们都要好好听孙将军的话,小草,我以后再也不会说你了,我们都是亲如一家的亲姐妹,我真的不该这么说你。” 张小草今天真的是被白芷的脸皮惊住了,她还真的是能屈能伸,骂人的时候嚣张跋扈,道歉的时候弱柳扶风。 小草心里才不相信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 不仅仅是小草,许察察也不信。 一个人的脾气秉性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改了,太离谱了。 就连才认识两天的江珍珠,都笑了,她凑到察察身边,不怀好意的笑道:“哦呦呦,你们许家真厉害啊,出了一个变脸大王,佩服佩服。” 许察察胳膊肘轻轻碰碰她,道:“别说了,一会儿拉着你哭的泪水涟涟,你还要去哄人家。” 江珍珠道:“我才不会。我才不会像宋宋一样,唱什么将相和。” 还有一句她没说出来。 她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眼泪汪汪的人,尤其是不无辜的眼泪汪汪,看着就想揍一顿。 许察察如果知道江珍珠心里的想法,肯定会说一句“知己啊!” 那边许宋宋劝好了两人,白芷不再哭了,小草也不再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营帐里又恢复了平静。 人们陆陆续续都睡着了。 许察察在黑暗中等着。 没过多久,就听到有人起来了,悉悉索索的穿好衣服,蹑手蹑脚的下了床。 察察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平时姑娘们起夜,都是要唤几个人一起去,外面黑漆漆的,油灯都没有,只借着月亮的光看路,更不用说呼啸而过的北风刮的声音让人害怕。 这个独自行动、胆大包天的人,除了白芷,她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 那人出去之后,察察也迅速起身,经过白芷的铺位时,手向枕头上摸了一把,果然没人。 察察出了营帐,就看了白芷,她轻车熟路的走了一条小路,穿过各个营帐,一路向西。白芷脚步轻盈,风中还隐约能听到她口中哼唱的歌儿,想来心情甚好。 察察裹紧身上的衣服,不近不远的跟在白芷身后。 这觅城的夜里还真的是冷。 白芷心情确实不错,这会儿除了守夜的人,其他人都睡了,她手里有可通行的腰牌,也不怕被人问询。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到了。 第41章 夜奔 白芷一路畅通无阻,一直走到树林边上的一个小营帐前面。 这里距离她们住的营帐,距离不近,靠着一大片树林,在月夜里黑黢黢的,像是一个张着大嘴的妖怪。 这个营帐比起她们住的,小了很多,却也精致很多。 小营帐门口还站着两个拿长矛的士卒,白芷见了他们,伸手亮了一下腰牌,那两个士卒只看了一眼,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许察察偷偷绕到了营帐后面,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树林里。 把自己的营帐扎在这么偏的位置,背后又有大片树林做掩护,仿佛是给自己隔离了一个小天地,这个人心思真的是细腻啊! 尤其是冬季,树上的叶子已经凋落,光秃秃的树枝都变成了黑色,在夜空下,有说不出的诡异。 白芷进去之后,就听到她声音娇柔的道:“孙将军好,您说晚上要指点我一二,我就来了,这一路上那么黑,真的是有点吓人呢。” 果然是孙柏元,这孙柏元都做了军侯,怎么没有住营房,还在住营帐,还是这么偏的位置。 只听孙柏元爽朗一笑,道:“白芷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夜晚独自赴宴,勇气可嘉,来,我们一起敬白芷姑娘一杯!” 里面响起了一阵碰杯的声音。 只听一个男子道:“感谢孙将军,没有孙将军,我们去哪儿能吃到这么好吃的,我们受到的待遇,那是别人想也不敢想的,孙将军,作为您的同乡,我真的是觉得自己太幸运了。” 这个声音,许察察听到过,当时在小苍负山,宋宋介绍过。 是沐白。 沐白是清昙的师弟,怎么现在和之前判若两人? 听他这语气,能够和孙柏元攀同乡竟是什么无上光荣的事,这谄媚的语气,简直让人作呕。 孙柏元听了沐白的恭维话,很是受用,道:“沐白呀,你说你是我同乡,家里到底是哪儿的,你说说,我也看看咱们两家到底是远还是近。” 沐白陪着笑,道:“孙将军,我家是白水县小羊乡沐家庄,那庄头第一家就是我家,我家原来也是殷实人家,谁知道,唉,只是我父母早亡,幸得叔叔婶婶收留。我听闻咱们大夏,无论出身,皆是有军功者晋升,现在也想在孙将军麾下效力,给自己谋个好前程,也省的让叔叔婶婶担忧。” 说着言语之间已有哽咽之意。 这一番话说的诚恳至极,孙柏元心里舒坦,忙道:“你瞧瞧我,竟然又让你想起了父母,我真的是不该。” 旁边又一男子道:“沐白呀,你真的是比那些新来的蠢木头们强多了,想挣军功?那你就更得好好跟着孙将军,有了孙将军在,那军功还不是手到擒来?” 沐白也笑道:“是呢是呢,我自然是愿意为孙将军效犬马之劳的,借着孙将军的酒,我再敬将军一杯。” 说着又是碰杯之声。 听了沐白说的第一个,许察察心中先是惊异,仔仔细细回想了他说的家乡地址,心中又了然。 营帐里不断恭维之声,大多都是围绕着孙柏元,四五个男人之间还夹杂着白芷矫揉造作的声音。 有人道:“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整一帮娘们来军营,军营自古都是男人的战场,她们来干什么?洗衣服做饭啊!” 众人哈哈大笑。 孙柏元颇为正义的道:“可别胡说,皇帝陛下的命令,谁敢违抗,再说了,营里有了女子,你没瞧见那些士卒们训练起来都更有劲儿了吗?” “孙将军说的极是,她们呀,至少比小觅镇姑娘们干净多了,听说还有几个都是富家千金,他娘的,等我有军功,我一定要讨一个做婆娘,还要一个家里有钱的,给我多多的嫁妆,哈哈哈!” “你这李大山,净想美事,真的是喝多了!” 那叫李大山的人不服气的说道:“我才没喝多,过段时间就要换防,我就带着他们去小觅镇,我就看上那个济世堂家的大小姐,我给你们说,那天我远远瞧见,心里就喜欢的不行…” 察察附耳听了一会儿,心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孙柏元真是个冠冕堂皇的,怎么还能让这种人做到偏将军?” 只听见营帐里白芷娇滴滴的声音传来“那宋宋小姐看着柔弱,实则可是个硬骨头呢…” 察察觉得甚没意思,正准备走的时候,听到沐白道:“孙将军,我喝了太多酒,请容我出去方便一下。” 说着走了出来,径直来到帐后。 察察借着月光,看到面色严峻的沐白,她故意轻轻踩了一下地上的枯枝,发出细微的声音。 果然,沐白瞬间抬起头,眼神清明,哪里像是喝多了酒的人。 沐白看到了,一个黑影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那黑影忽然身形一动,迅速向树林里移去。 沐白不容多想,立即跟上。 刚才那响动,估计就是故意让他察觉,才好让他跟着过去。 那黑影身形矫健,轻功了得,似乎都是踩着树枝一路在飞。 沐白的武功自是不弱,但是这黑影的轻功着实太好,有几次快要跟不上,可黑影似乎是在故意停下等他。 两人一前一后,不多久竟然奔出了五里之远。 察察原先觉得这里只是一个树林,没想到这么大,说是森林也不为过,而且林中毫无生活气息,且一路过来都是地势蜿蜒,树木茂密,现在冬季,如果是其他季节,只怕这么多树连起来就是遮天蔽日的景象。 许察察站在一棵树上,转过头来看着沐白。 沐白这才看清楚是谁。 还没等他开口,只听察察看着他,薄唇轻启,道:“平安喜乐,一生无虞。” 沐白的脑中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了。 他知道这个女子,是济世堂许家的人,也知道是清昙师兄救下的人,也知道她就在这觅城大营中,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晚引他来此的人,会是她! 沐白的脸,在月色下,更白了。 “是你?”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许察察点头,道:“是我。” 沐白道:“沐白拜…” 许察察打断他,道:“不必。” 沐白愕然,眼中有慌乱的情绪。 许察察道:“你想做什么,我大概是知道的,孙柏元不是蠢货,他刚才问你家在何处,就是想要去查你的底。这个你放心,不会出问题,可是你不能轻举妄动,这是觅城大营,是军中,孙柏元是军籍,且职位不低,如果他出什么事,震动不小。” 沐白有点灰心,道:“我好不容易到了他身边,我真害怕我一刻也忍不了,我…。” 察察抬头看看月亮,道:“不会太久了,我刚才听到,快换防了,这次如果没错,是该轮到孙柏元了。” 沐白猛地抬头,道:“你也要去小觅镇?你可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万万不可,那里太危险了。” 察察唇边浮上一丝笑意,若有所思的道:“有人想让我们去,不然有什么理由用兵?” 不管是谁,总有人要去的,这一百二十名女役,最先拼的就是运气。 第42章 心魔 清昙抱着瓦罐,小心翼翼的将竹叶上的雪扫进去。 用雪水酿出来的酒比泉水酿出来的好喝些。 清昙每天都会收集一些,可是这雪化的极快,太阳出来没多久,就不见了,因此他经常去半夜起来。 渝尔抱着两个新的瓦罐,道:“大师兄,今日下山采买,又给你买了两个新瓦罐,今年你酿的酒,我可要多喝点,我是出了大力气。” 清昙道:“那是自然。放心,不会少了你的。” 清昙去瞧了一遍自己的糯米酒,已经煮熟了的糯米白白胖胖的,在曲子的作用下正在出酒。 这一点一点收集而来的雪水,就用来洗米、蒸米。 酒出来后先不急着喝,放在竹筒中密封好,阴凉处放置三个月,拿出来的酒不仅有糯米香,还有淡淡的竹叶香。 渝尔跟在清昙身后,兴致勃勃的道:“这还有不到一个月快过年了,不知道沐白师兄在觅城怎么样,对了,还有宋宋和青竹姐姐,好久都没有他们的消息了,不然我们去看看?” 清昙自顾自的忙着手里的活儿,道:“大营有大营的规矩,你贸然过去也见不到。那边的日子不好过归不好过,但也不至于过不下去的。” 渝尔叹口气,道:“我听不少人都在议论这次招的女役,各种话都有,好听的不好听的…” 清昙的手一顿,停下来了,他将手相互搓搓,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道:“这个世上,男子女子只是性别不同,其它没什么不同,男子可以当厨子,女子也可以,男子可以当车夫,女子也可以,男子可以当大夫,女子也可以,事情都是人做出来的,只要想做,多多少少都是会的。” 渝尔若有所思的道:“大师兄,你这话不对,并不是所有的事男女都一样能做的。” 清昙疑惑的看着他。 渝尔一本正经的道:“你看,就像生孩子这件事,男子就没有办法呀,对不对大师兄。” 意识到他在狡辩,清昙微微一笑,也不与他争辩。 生儿育女这是女子独有的特性,但是服役男女皆可。 清昙觉得这个想法真的是好极了,女子服役,磨练意志,训练体能,也许能给自己挣军功,也能晋升。那时候全天下的人都会看到,女子能做的事有很多,不仅限于家里的厅堂。 人,生而平等,纵然人生有千万种,只是皮囊,除却外界给的衣物、职位、身份等等,内里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是人。 就连三六九等,都是人自己分出来的,用以区别而已。 “师兄,这是什么?” 渝尔好奇的拿起桌上的两把剑问道。 只见这两把剑都配有剑鞘,通体乌黑,一把稍大,一把稍小。 看着古朴而笨重。 渝尔拿在手中掂了掂,道:“这份量着实不轻啊!大师兄,你这是什么时候打了这两把剑?你不是爱使长棍,什么时候改用剑了?” 清昙看着他手中拿着的两把剑,不由得愣住了。 那是一个晚上,他服侍广林道长用完晚饭,两人又念了一篇经,他正准备给师父告辞时,广林道长忽然叫住他。 那时候广林道长看他的目光,慈爱中带着些许无奈,还有些许期待。 广林道长从柜子深处,找出了这两把剑,认认真真的擦拭一遍,庄重的递给他。 “师父,这是何意?我从未使过长剑,我不擅用剑的。” 他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师父。 广林道长伸手摸摸他的头顶,道:“这是你的。” 二十五年前,还未满月的婴孩被人放在上善观门口,寒冬天气,大雪纷飞,身上只有一个薄薄的襁褓,孩子被冻的鼻尖通红。 若不是那天广林道长从澜州府回来,听到了猫叫似微弱的哭声,这个可怜的孩子应该就死在了飘雪的冬夜里。 广林道长把孩子抱起来时,才发现他的身边还有两把剑。乌黑的剑原先被白雪覆盖,他抱起孩子的时候,襁褓带起一些雪花,才让黑剑露了出来。 广林道长又仔仔细细找了一圈,没有任何书信。 如今,那差点死在雪夜里的婴孩,已经长成了八尺男儿,学识渊博、举止文雅、一心向道,已经是在整个澜州府颇有名气,也是他用心培养的接班人。 清昙错愕的看着师父,不解道:“师父,这是要赠我两把剑吗?是觉得我应该好好练练剑术吗?” 广林道长知道他误会,他这个徒弟,心思都在练武念经打坐上,求的也是早日飞升成仙,怎么会想到别的。 广林道长连忙解释道:“清昙,你听为师说。这两把剑,是当时放在你身边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将你放在了观前,和你一起出现的,就是这两把剑。” 他还记得当时特意在上善观周围询问是谁家的孩子,甚至还去了澜州府询问,结果是没有任何消息。 “我在想,这两把剑应该是你父母的东西,这对他们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广林道长说道,“你很好,为师能教给你的东西已经不多了,你真的是为师见过最有天赋最仁慈的孩子。” 清昙有点呆。 师父为什么会这样说? 他知道自己是抱养的,从小没有见过父母,陪伴他的只有师父、师叔还有众位师弟,他没有亲情的概念,也无法体会别人口中说的父母之情,所以现在听到师父说这些,他心里虽然有不一样的感情,可是面上仍旧是不露声色。 广林道长心里很清楚,清昙在上善观整整二十五年,心地淳厚、心无旁骛,但是他已经隐隐感觉到,清昙尘缘未了。 对清昙的身世,他做过许多猜想,并且越来越向着他猜的方向前进。 广林道长的脑中闪现出袁牧之的脸。 清昙还记得师父说的最后一句话。 尘缘未了,无法飞升。 为什么尘缘未了? 回过神来,渝尔正盯着他看。 “师兄你怎么了?” 清昙道:“我没事。你将我抄写的经书拿去三清殿供着,快去吧。” 清昙每个月都要手抄经书,拿去供着,供够四十九日,直接烧了。 这个习惯已经持续十多年了。 渝尔将够够的一沓子经书抱在怀里,边往外走边道:“许大夫要去觅城大营送药材,我们写了信,师兄你也快点写,让许大夫一起带过去。” 写信?给谁? 渝尔瞧着他一头雾水的模样,道:“你忘记了,沐白师兄,还有宋宋,还有青竹姐姐,他们都在觅城大营呢,他们走了这么久,我好想他们啊!” 清昙口中应着,将渝尔推出门外。 尘缘,什么是尘缘,未了,为什么未了? 清昙心中忽然烦躁起来,他一向悟性极强,为人通透,怎么师父这八个字就扰乱了自己的心绪?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了那晚跳下无垢潭的女子,那声脆生生的“臭道士”。 他似乎又看到了自己救了浑身是血的黑衣人,那黑衣人面纱之下是一个满脸血污的女子。 他似乎还看到了一只小巧的玉壶躺在许察察的手中… 清昙心慌起来,摇摇头不再去想,静下心来开始打坐。 都是心魔而已。 第43章 机会 众人都是早早睡下了知识。 毕竟今天早上,林冕六人一口气跑了十圈,让别人因她们的过错而受罚,她们心里自然是过意不去。 尤其是这人还是顶班的伍长。 张小草最先醒,接着就叫醒了众人,众人慌慌张张的穿好衣服,还没听到号角声,心里暗自松口气。 今天是赶上了。 忽然江珍珠叫道:“这还有一个呢,怎么回事呀,快起来。” 白芷还正在睡觉。 许察察知道她昨天回来的晚,现在肯定无法起床。 江珍珠上手拉了一下,白芷还是未醒,嘴里嘟囔一声,翻过身继续睡了。 江珍珠凑近叫了她的名字,用手推推白芷的肩膀,忽然嫌弃的道:“哎呀,她身上这是什么味儿啊。” 许察察道:“酒味。” 说着出去找了盆,接了半盆水,冲进营帐一滴不落的泼到了白芷脸上。 白芷梦中被惊醒,一下坐了起来。 许察察和江珍珠一人拉着她一条胳膊,将她从床上拽下来。 “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拿水泼我?”白芷愤怒的大叫。 许察察面无表情的道:“现在是你自己穿衣服?还是我帮你穿?自己想好!” 号角声响起,甲字营的集齐。 二十个人整整齐齐的现在南校场。 白芷的头发还在滴水。 林冕眼中露出惊喜,他今日已经做好准备继续跑步,没想到二十个人整整齐齐的现在南校场等她。 只是这白芷是怎么回事? 头发乱糟糟,还在滴水,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脸上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看到林冕探寻的目光,白芷正准备开口,身上的许察察微微转头,死死地盯着她。 白芷心中一紧,低下头不再说话。 这个许察察怎么就和疯子一样,之前在许家,她也不是这个样子呀。 只是刚才那个看她的眼神,就像那天在松涛苑中的眼神一样,让人生畏。 白芷的娇弱在察察这里,丝毫没有一点儿用。 这么冷的天,浇了凉水,又在外面站着,没多久就喷嚏连天了。 最终还是林冕心软,看不下去,带着她去找了营里的医官。 白芷自然是一路都在无声抽噎,向林冕诉说自己被人排挤,被人欺负,一路走来一路喋喋不休,更是指名道姓说。 就是许察察故意的,故意想让她生病,故意在冷天对着她泼水。 林冕只当是女子之家的玩笑,不做任何评论。 这已经是她们来觅城大营的第十天了。 马楠的伤还没完全好,强撑着每天按时出操。 十天下来,众人渐渐习惯这里的作息,口中的抱怨越来越少,相处越来越融洽,除了白芷。 白芷一如既往的偷懒,甲字营因为她没少受罚,众人当面与她吵了好几次,她不是梨花带雨的装可怜,就是抽抽噎噎的不说话,这天晚上众人又被激怒,差点上手揍她,被许察察及时拦了下来。 白芷愤愤不平的道:“你别以为你给我示好,你就是个好人,你是最坏的,他们都是因为你在背后挑唆才这样对我。” 许察察看了她一眼,唇边不经意露出一丝笑容,道:“是吗?你还真说对了,我真的不是一个好人,怎么了?” 白芷没想到她这么痛快的承认,一时之间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宋宋也被白芷气的直摇头,道:“你呀,真的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察察姐姐在帮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白芷碍于宋宋的身份,没有回话。 毕竟她娘现在还在许府当差,许宋宋是不能得罪的。 察察玩味的看着她。 江珍珠不屑的道:“还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你可别忘记了,察察可不是什么能捏的软柿子。” 马楠道:“你们在说什么软柿子?” 众人这才发现马楠进了营帐,连忙让出一条路,又都自己整整齐齐的站好。 马楠扫了一眼床铺,还不错,比十天之前是整齐多了。 “伍长,你怎么这么晚来了?是来巡夜的吗?你放心,我们都在的,没什么事。”江珍珠见他不说话,笑着开口。 马楠回过头,看着众人从澜州府一路到这里,已经和他们很熟了,现在又不是训练时间,自然比较放松,他扬了扬手中的名册,道:“明天开始,你们就要分到各部,我依旧担任你们的伍长,有事可以直接找我。” 众人都兴奋不已,七嘴八舌的问着是不是不需要训练,马楠哭笑不得的道:“在营中,大家就不是普通人,是士卒,自然是不能少了训练的,现在给你们分的任务也只是暂时,除了这些还有去小觅镇的换防,都是要做的。我们都是要准备上战场的,战场上刀枪无眼,自己不苦练武艺,等着谁来救你呀!” 众人面面相觑。 为什么马楠每次都是这么苦大仇深,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听着不舒服。 而林冕,他不会说这么多,无论是女子们问了什么说了什么,他的话都很少,也不怎么透露消息。 马楠开始念名册。 总共二十个人,只有十个人的名字。 许察察、白芷、李云环去伙房。 江珍珠、钱如月去了厩房。 宋宋还有另外四个姑娘去了绳房。 剩下十个人没有分,依旧在原地。 马楠念完名册,看着她们都在发愣。 “那个,伍长,伙房我知道是做饭的,可是这个厩房是做什么的?”江珍珠开口问道。 “是养马的地方,咱们大夏的战马都是顶尖的宝马,有了好的战马,咱们的骑兵才能发挥出作用,我们才能不怕北戎的骑兵,才能守住大夏的边境。”马楠坚定的说。 这个马楠还真的是把忠君爱国刻在了骨子里。 江珍珠哦了一声。 换而言之,就是她这个姑娘要去喂马了。 “那绳房就是搓麻绳的,是吗?”许宋宋依稀记得林冕说过要去搓麻绳的事。 马楠点头,道:“是的。” 宋宋疑惑的道:“大营里还需要麻绳吗?用来做什么?” 马楠道:“冰雪天气,很多地方需要用麻绳,士卒们穿的鞋子,还有在山上攀爬,都需要用到,有时候去野外,麻绳也可以直接放在地上当铺位。” 许宋宋点点头。 白芷面带不虞,道:“为什么让我去伙房,我不想去给他们去做饭!我才不要去。” “军令如山,不可违背。”马楠道。 江珍珠用肩肘碰碰白芷,道:“你知道吗,大营里还有一队专门管夜香的,你还敢挑三拣四,小心让你专门去倒夜香!” 说着众人哈哈大笑。 白芷气的面上一红,跺跺脚跑了。 马楠又嘱咐众人几句,说了明早带他们去各自劳动的地方,便走了。 马楠走了,众人也散了。 江珍珠看着察察,在她耳边道:“我怎么觉得材质比宋宋还像大小姐?别是许夫人孩子抱错了。” 许察察挑眉看着她。 江珍珠“嘿嘿”一笑,道“我只是觉得那个白芷矫情的可怕。我想揍她不是一次两次了,今天若不是你拦着我,我定要揍得她满地找牙。” 江珍珠已经将察察当作了自己的朋友,所以才能毫无顾忌的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许察察微微一笑,拍拍江珍珠的肩,道:“江小姐,会有机会的。” 第44章 劈柴 觅城大营中有不少伙房,大概五百个人就有一个伙房保障饮食。 这里的士卒来自各个地方,每个人口味也不一样,例如南校场片区丁字营就有好吃的馄饨,还有西校场丙字营的鸡蛋饼,还有就是大将军的小厨房,有时候会做一些吃食分发到各个营,士卒实在太多,分到每个人手里也没多少。 察察去的伙房,离营帐很近,马楠把他们带过去,叫了几声“老樊”,就见后堂出来一个人,大概五十多岁了,背有些佝偻,头发花白,眼神混浊,身上戴着一个看起来油腻腻的围裙。 “马伍长,你来了,是要吃点啥吗?这不早饭才吃完啊,又要吃吗?” 马楠道:“你个老樊,我给你送人来了,又不是要吃的,你还喋喋不休。你不是天天叫唤人不够,你太累,给你三个人,你自己好好带着她们啊!别饿着。” 老樊这才看到马楠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他努力睁大眼睛,瞧了又瞧,道:“三个女娃娃,能干什么,我这可都是力气活儿,他们是挑的动水还是扛得动麦子啊,唉,真的是…” 马楠连忙打断他的话,道:“哎呀,老樊,你就别挑三拣四了,能给你人就不错了,人留给你了,我先走了。” 说着便走了,他还着急带人去马厩和绳房。 老樊还在念叨:“一点儿都不体谅我,你们把我这糟老头子累死吧,累死了你们都去喝西北风。” 又念叨了几句才回过头来看他们三个,每个人面前仔仔细细的盯了一会儿,才笑眯眯的道:“你们来伙房啊,真的是就来对了,咱们这啥好吃的都有。小溜猴子,你又死哪儿去了,赶紧出来。” 只见一个敏捷的身影从后堂跑过来,道:“我又没偷懒,我刚去喂鸡了。” 老樊拉着他,道:“这是我远房亲戚,叫小溜猴子,以后你们一起干活,他在这两年多了,今天你们就跟着他,去喂鸡。” 被称作“小溜猴子”的男孩大概十五六岁,身材精瘦,脸色倒是白润,就是瘦,估计和他长时间劳动有关系。 精瘦的男孩不满的对着老樊道:“你叫我大名,别叫小名,小心我将来不给你养老啊!” 老樊生气的抬手去打他,小溜猴子连忙道:“你快去看看樊婆吧,她刚才在鸡圈边上念念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呢,你快去,别一会儿又和上次一样掉井里了。” 老樊一听,也顾不得去揍他,赶紧跑开了。 小溜猴子见他走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向三人道:“三位姐姐好呀,你们别听老樊叫我,什么小溜猴子,太难听了,我姓侯,叫侯恪贤,你们叫小侯就行,叫小猴子也行,可别叫小溜猴子,那我可不喜欢听。” 察察三人友好的笑笑。 李云环道:“你刚才说的樊婆是谁?她怎么了?” 小侯解释道:“樊婆就是老樊的老婆,以前生孩子伤了脑子,老樊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也带过来了,刚好樊婆脑子清楚的时候手艺好,还能帮着煮饭。” 白芷道:“老樊不是士卒吗?怎么这么大年纪还在营里?” 小侯道:“老樊就是觅城人,以前是做小买卖的,开做饭的铺子,后来因为赊账的人太多,没办法干了,恰巧那时候营里找伙房师傅,他就来了,一个人忙不过来,又叫了我来帮忙,我该叫他姑丈的。” 察察道:“那你们够辛苦了,三个人就要准备二百多人的吃食。” 小侯不以为意的道:“也好弄,都习惯了。这里呀,至少比外面好一些,再怎么也饿不着。” 他带着三人在整个伙房转了一圈,盐罐在哪里,油罐在哪里,哪里挑水,哪里劈柴,哪里去鸡圈,哪里去菜地,都讲得清清楚楚。 一圈下来,众人有些吃惊。 李云环问道:“你们要做这么多活儿啊,你们三个人每天都这样吗?” “是呀,”小侯点头,道:“不过以后有了你们三个,我就可以轻松些了。” 白芷丧气的道:“为什么我都来了大营,还是逃脱不了伺候人的活儿。” 小侯看着她,眉头一皱,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看着长的挺漂亮,怎么就不喜欢干活,再说了,你又不是一直在,大家都是同袍,你怎么能说是伺候人!你不吃饭啊!” 白芷虽然被这个孩子说了一顿,心里却是美美的,就因着说了她长得漂亮,她笑嘻嘻的摸摸小侯的头,道:“哎呀,我就是心直口快,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不要往心里去呀!我们是朋友,不许生气呢。” 小侯听她这温温柔柔的语气对自己,面上有得意之色,但还是正色道:“你可不要摸我的头,我是男人,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我的头只能我以后娘子摸。” 他这番话让三人忍俊不禁。 李云环笑道:“哎呀,小猴子,你年龄不大,倒是牙尖嘴利的。” 三人分了工,许察察去劈柴,白芷跟着小侯去和面,李云环去挑水。 伙房后面也是临着森林,估计沿着边一直走,可以走到孙柏元的营帐。 就在森林边上,拿长短一致的树枝在地上整整齐齐的插成篱笆模样,里面散养着一大群鸡。 每日剩下的饭菜,都拿来喂鸡。 这些鸡长的挺不错,各个都是肥嘟嘟的,察察的柴火也简单,去森林里捡一些,小的直接折断,大的再拿斧头砍一下。 没多久,一摞子柴火整整齐齐的码在鸡圈边上。 小侯洗完菜出来泼水的时候看了一眼,有点吃惊的问道:“这都是你劈的?” 许察察口中叼着一根细小的枯枝,点点头,道:“也不全是,还有一些是我从林子里捡的。” 小侯敬佩的道:“你这么是厉害,比我劈柴还厉害。不过我告诉你哈,去捡柴火可不要走的太远,能捡的地方我都做了标记,不要越过去。这林子里啊,有狼,还有大黑熊呢。” 许察察坐在柴火堆上,颇为帅气的一甩头发,道:“我不怕,遇到了我就请你吃狼肉和熊肉。” 小侯撇撇嘴,小声说了句“吹牛。”跑进去拿了一个小篮子递给她,道:“那你顺手去把鸡蛋拾回来,我帮着老樊蒸饼。” 察察接了篮子,四下看看,没瞧见鸡蛋,小侯见她四处张望的样子,连忙走过来给她带路,走到偏处,从地上拉起一扇门,原来是一个地窖。 小侯道:“天冷的时候就把鸡撵进去,里面温度高,它们下的蛋都在里面,你去拾回来就行。” 许察察指了指外面的鸡,道:“它们为什么不进地窖。” 小侯边走边道:“他们皮厚,喜欢溜达,不怕冷。” 许察察一笑,这个小侯,也挺有意思。 第45章 鸡蛋 许察察在地窖里捡了满满一篮子鸡蛋,转身回去的时候,却发现门打不开了。 她记得很清楚,刚才下来的时候,特意将门开着。 地窖里的胖母鸡们在她脚边一边叫一边转来转去。 察察盯着手中一篮子圆嘟嘟的鸡蛋,忽然笑了。 她想起来,第一次去白云深处的时候,她七岁穿的破破烂烂,头发乱的像鸡窝,脸上全是灰。 她就这么脏兮兮的出现在白云深处。 她还记得幽兰道长第一次见到她,眼中的惊异之色。 幽兰道长仙气飘飘,举手投足极尽优雅,面如晚月,清润明亮,眼神慈悲,像极了俯瞰苍生的女娲大神。 她站在幽兰道长面前,刚到她的腰,七岁的孩子,瘦的和竹竿一样。 带她来的人将她向前推了推,她不好意思的捏住衣角,颇为扭捏。 脚上的鞋子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掉了下来。 许察察低下头就能看到自己脚趾缝儿的黑色泥巴。 她只觉得自己的脸像煮熟的虾子,红的吓人。 幽兰道长轻轻拉住她的手,不管那小泥手会弄脏自己的衣服,口中吐气如兰道:“既然人交给我了,其他的就不需要你们管。不要来打扰她。” 送她来的人似乎对幽兰道长很尊敬,弯腰施礼走了。 许察察低着头,耳朵根都红了。 她觉得自己就是池塘的一片烂泥,而幽兰道长则是九天之上的仙子。 云泥之别,莫过于此。 只听到幽兰道长呵气如兰的声音道:“我愿你平安喜乐,一生无虞,以后你就叫无虞,赵无虞。”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贱如草芥的人,不再是一个任人呼来喝去的人,也不再是一个无人疼爱的人。 有人对她说,愿你平安喜乐,一生无虞。 她低着头,脸上发烫,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面前有一个白胖的小手伸了过来,那手圆滚滚的,白白的,伸到她面前,摊开掌心,掌心里一枚鸡蛋静静地躺在那儿。 “妹妹,给你鸡蛋吃。” 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许察察抬起头,幽兰道长的身边站着一个半大的男孩子,白白的、胖嘟嘟的圆脸,他乖巧的站在幽兰道长身边,向察察伸着手。 幽兰道长则是一脸慈爱的看着他。 “阿湛,以后要保护好妹妹哦!”幽兰道长微笑道。 十岁的崔湛重重点头。 回想起第一次见面,许察察嘴角露出微笑,心中涌起一丝丝甜蜜。 在她人生的前七年,她从来没有自己能吃到鸡蛋。 她每天只能干活,带弟弟妹妹,还要防着他爹喝醉酒打她。 虽是小小年纪,可是已经机灵的知道怎么躲闪,打哪里不疼… “湛哥…”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 脚边的肥胖母鸡都围着她,“咯咯哒”的叫个不停。 许察察回过神来,对自己的处境觉得甚是可笑。 她用手推了推地窖的门,纹丝不动,应当是有人从外面关上了。 察察把目光放在地窖上面的通气孔上。 那个通气孔就在地窖正中,大概脸盆般大小,即可以照射到阳光,也可以通气。 地窖上面用稻草和泥巴一层一层糊起来,也不甚厚,察察提着篮子,走到通气孔正下方,丹田一沉,足尖一点,从通气孔处飞了出去。 幸好她不是很胖,不然这万一卡在这通气孔上面多尴尬。 人是出来了,就是头上、身上还挂着一些稻草,许察察也不收拾,就这样提着一篮鸡蛋,挂着一头稻草进了伙房。 老樊正在蒸饼,小侯在酱缸里捞酱菜,两人见许察察这样子,不由得愣住了,小侯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你去收鸡蛋,母鸡啄你你和它们打架了?” 许察察淡定的道:“那倒没有,母鸡们都很乖,有人把地窖的门关了。” 小侯吃惊的道:“不会吧,我还特意给她们交代了,你在里面?” 李云环正挑了最后两桶水进来,见察察的样子,也是吃了一惊,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么狼狈?” 察察道:“没事,你们忙,我有点事去找一下白芷。” 李云环将水倒进水缸,跟在她身后,口中道:“我与你一起去。” 小侯挠挠头,看着两人,道:“她们去做什么?老樊,你也不管管啊!” 老樊手上的活儿不停,口中嘟囔道:“女人的事情你个小溜猴子操什么心,赶紧把酱菜都捞出来,马上开饭了。唉,女人呀,就是麻烦。” 小侯还想跟出去,老樊拿眼睛翻着他,不愿意让他出去。 白芷和完面,正在鸡圈周围瞎溜达,就瞧见许察察径直朝她走来。 她正准备顺着墙根儿溜走,就听到许察察在喊她的名字,只能停下脚步。 许察察面上看不出表情,现在白芷面前,道:“你怎么在鸡圈?你不是和小侯在伙房和面吗?怎么在这里?” 白芷道:“怎么,我活儿干完了,就不能来溜达溜达,老樊都不管我,你管我。” 察察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说着指着地窖的入口,道:“你自己进去,还是让我把你踹进去。” 白芷面色一红,大声嚷嚷道:“你要干什么?我要去告诉老樊…” 李云环不解的看着许察察,道:“你怎么了,干嘛要把她弄进地窖啊。” 许察察也不解释,盯着白芷,再次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自己进去,还是我送你进去。” 白芷连忙大叫道:“不不不,我不进去,又不是我把你关在地窖里的,你凭什么…” 白芷说着忽然住了口。 察察看了一眼李云环,道:“你现在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说着面对白芷,玩味的笑道:“我都没说什么事,你就自己说出来了,还要问凭什么吗?” 白芷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仍旧是不服气的道:“你看到是我了吗?你可不能红口白牙的诬赖好人,你怎么不说是李云环…” 李云环听到她无故攀咬自己,心里也是不爽,原先还想着去劝一劝察察,现在听白芷这么口无遮拦,当下也不再说话。 许察察也不再和她多费口舌,道:“那我帮帮你。” 说着提着白芷的衣领,双手将白芷提了起来,快步走到地窖门口,腾出一手将地窖的木门打开,将人扔了进去。 地窖里面的母鸡惊叫着散开。 “你个许察察,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要告诉孙将军…你等着挨军棍吧!” 白芷的咒骂声从地窖里传来。 许察察这才拍拍手,将头上的稻草收拾收拾,拍拍身上的土,一转头,李云环正瞧着她发愣。 “你这样子,不怕军法处置啊!”李云环幽幽的道。 许察察道:“她敢告状,那下次就不是扔进地窖里,我就要打断她的腿,不然就割了她的舌头。” 李云环吐吐舌头,道:“还是不要了,到时候还是你受罚,何必呢。” 察察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拖累你。再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白芷还在地窖里骂着,渐渐有了哭泣之意。 她一向矫揉造作,现在被关在地窖,周围都是胖母鸡,再加上难闻的鸡屎味儿,真的是让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小侯听到鸡圈的动静,跑了出来,看到察察和李云环站在地窖门口,忍不住问道:“你们在这里干嘛?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在哭啊。” 许察察道:“没有,风大,你听错了。快去准备饭菜。” 小侯疑惑的看着察察,又看向李云环,问道:“真的没有人在哭?” “没有。”李云环斩钉截铁的道。 第46章 家信 中午放饭前,许察察打开了地窖门。 白芷已经没声音了,气鼓鼓的坐在地上,她知道自己骂了也没用,索性坐在地上等着别人给她开门。 她没想到是察察。 白芷头发乱糟糟,身上还沾了几根鸡毛,满脸的愤恨。 察察瞧着她的样子,故作惊讶的道:“哎呀,你这是怎么了?你瞧你现在这么狼狈,这么不小心啊,怎么掉进地窖里了,来,我拉你上来。” 瞧着她幸灾乐祸的样子,白芷咬紧牙根,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道:“你不要假惺惺的当好人。” 许察察拍拍手,双手抱胸看着她,道:“没有呀,我可没说我是好人。” 说着也不看她脸色,直直的靠近她,阴恻恻的道:“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以前不认识我吗?” 白芷被吓的呆在原地,不敢乱动。 许察察道:“你以为搭上了孙柏元就有了靠山?呵呵…” “我没有…”白芷结结巴巴的说,“你敢叫孙将军的大名,你大不敬。” 许察察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你最好乖乖的,我会一直盯着你,你如果还这样,下次可就不是地窖了,我会把你扔到迷雾森林去。” 白芷被她的话吓得浑身冰凉,口中胡乱应着,连忙跑出去了。 白芷就是心高气傲,嘴巴不饶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现在又认识了孙柏元,更觉得所有人都要捧着自己,没想到许察察会毫不在意。 她原先只觉得许察察是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一个小丫头,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许家的青睐,哄着认做了女儿。在这觅城大营,就算是济世堂许家又怎么样,他们也没有在大营里的势力,而她不同,她认识孙柏元,她甚至笃定孙柏元会护着她。 所以,白芷渐渐将宋宋和察察不放在眼里。 她现在也不是许家的丫鬟。 可是刚刚,许察察仿佛是能看穿她的想法,让她落荒而逃。 察察盯着她狼狈的身影,脸上浮上一丝冷笑。 白芷不仅是坏,还是蠢。 劳累了一天,晚上回去时,只见江珍珠在营帐里大声抱怨。 她今天铲了一天的马粪,又累又臭,回来了又没水洗澡。 “我的天哪,你们是不知道,我和如月今天真的是要累死了,那个马粪有多臭,真的就不是人干的活,我的胳膊呀,都不是我自己的了。” 说着连声叹气。 宋宋她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搓了天条麻绳,原本白嫩的手现在变得红彤彤,沾点水就疼。 几个人互相安慰鼓励一番,便睡去了。 等营帐里人都睡下,白芷又悄悄起身了。 察察知道她又去找孙柏元,心里厌恶至极,翻个身继续睡着,也不再跟着。 白芷这样只空有美貌毫无头脑的女人,在这营中,真的是太容易被人盯上。 每天都是按部就班的生活,早上出操,然后去伙房,劈柴、挑水、捡鸡蛋,有时候还帮老樊蒸饼。 这一段时间下来,察察只觉得自己都可以出去开个饼店。 老樊也乐呵呵的,现在有人当了帮手,他能少做点活,还有时间能陪着樊婆,他自然是高兴的。 小侯也每天乐呵呵的,每天嘴巴甜甜,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 除了白芷偶尔作作妖,其他的倒是没什么。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 所有的鸡都被赶到了地窖里。 每天早上都是白雾蒙蒙的,就算是太阳出来,也得好久才能消散。 她们又发了一遍棉衣,大家都穿了两件,即使这样,还是冷。 宋宋的手冻的像萝卜一样,每天还要去搓麻绳。 更难的事,没有足够的热水。 察察每天都在伙房熄火前,烧满满一大锅热水,让众人过来喝一点,擦擦身子,无奈人实在太多,除了她们自己营帐的,还有其他的,每个人能分到的热水实在有限。 宋宋把手放在热水中泡了一会儿,钻心的疼。 看着她略微扭曲的脸,许察察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别样的情愫。 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宋宋…” 察察轻声叫着,把拧干的汗巾递给她,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意气用事,得罪了白家人,不然咱们何苦受这遭罪。” 许宋宋接过汗巾,口中道:“姐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白家人是什么样子,我是清楚的,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你帮了我,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察察想笑,只是努力了一下,没笑出来。 宋宋轻轻握住察察的手,转身抱住她,道:“姐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咱们今日在这里,也是命运使然,你不要心里内疚,真的不必。” 察察心里豁然明朗,是了,原来那种说不清的情愫叫做内疚。 自来到觅城大营,她就有这种感觉,隐隐就是心里不安,今日瞧了宋宋萝卜似的手指,这种感觉达到了顶峰。 “宋宋…” 许察察轻轻唤她,这种来自同性之间的无条件信任,让她感动不已。 无论什么境遇,都有这样一个妹妹坚定的选择自己,察察眼角湿润了。 宋宋眼中,也蓄满泪水。 两人紧紧相拥。 “信使来了,我把咱们营帐的信都拿过来。”张小草拿着信件,兴高采烈的进了营帐。 大家闻言,一拥而上。 有什么能比得上家里来的书信让人高兴。 虽然在这里吃苦受累,能看到家人一字千金的书信,那就什么都值了。 二十个人,接到书信的不过八人而已。 接到书信的人连忙拆开,如饥似渴的读了起来。 剩下没接到书信的人,脸上有掩饰不住的落寞,自己给自己找了活儿做来避免尴尬。 张小草给大家分发了书信,自己却没有,她忍住失落,故作轻松的道:“我爹娘都不会写字,肯定没有我的书信,我去洗脸了。” 张小草虽说不在意,可看着她们手中的信,还是羡慕极了。 许廷和岑氏写了两封书信,宋宋一封,察察一封。 许察察心里暖暖的,她没想到就连书信都没有忘记她。 两人仔仔细细的看了书信,开心的笑了。 宋宋将信小心的折好,放进贴身的小包里,道:“阿娘下个月就要生了,我也要当姐姐了,察察姐姐,真好呀,等我休沐回家,我一定给小宝宝准备好礼物,也不知道刚出生的小孩子喜欢什么,对了,我还要写回信让娘好好照顾身子,让爹不要那么忙。” 察察也由衷的开心道:“是呀。” 对于岑氏,察察一直都是心存感激的。 有了许廷和岑氏,她才有了名义上的父母,虽然没有叫过几声“爹娘”,心里却是满满的感觉。 “信里还说,二哥要来营里送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上一面。”宋宋念叨着。 许家的济世堂每年都要给觅城大营供应两批药材,夏天一次,冬天一次,虽说是大营付钱买东西,可许家每次都是半卖半送,供应的药材不仅质量好,份量还额外足。 原本送药材就要店铺掌柜的雇车带过来就行,这次由许宥亲自送过来,里面的心思不言而喻。 宋宋笑道:“等到休沐回家的时候,我一定给父亲母亲表演一下编草鞋,我现在可是能手,我编的草鞋好看又结实。” 许察察也道:“那我可以表演劈柴,挑水,还有捡鸡蛋,我还可以给父亲母亲蒸饼。” 两个人笑作一团。 第47章 姻缘 许宋宋这两天脸上的笑意多了,心里有了盼望,再辛苦的活儿也就不算什么了。 连带着察察也心情好起来了。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是挺好的。 察察偶尔也会望着远处发呆。 看着早晨的白色雾气,看着傍晚的落日,有时候盯着满地溜达的鸡,也会看的出神。 从上善观到现在,过去了近六个月,从夏天到了冬天,她只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变化。 那是她之前二十一年来不曾有过的。 仿佛身上看不到的地方,生出了丝丝血肉,与澜州府、与上善观、与许家,正在一点一点的联系起来。 这份联系,不会随着时间而消逝,不会随着分别而湮没。 它一直在。 察察心里忽然觉得很踏实。 她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更信奉能自己掌握的才是自己的,她已经习惯了去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或者是解决人。 她从不会对某个人某件事投入自己的感情,或者说是产生感情,她认为那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与其他人有了牵扯,有了瓜葛,就有了软肋,就有了弱点,就意味着失败的可能又增加一分。 察察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清昙的脸。 清昙平静柔和而又富有力量的面容。 她还记得,清昙不顾男女之别为她宽衣清理伤口,更是贴身照顾,生生把她从鬼门关拽回来。 清昙品性高洁,从未将救命之恩挂在口上。 他每日都是念经打坐拜神练武,她没想到会有一个人的生活如此简单,简单的有点无聊,重复的事情每天做,却没有抱怨。 许久没有见到清昙了。 从觅城大营到上善观,一来一回得近五百余里,纵然是轻功绝佳的察察,也得需要一个多时辰。 察察在心中盘算着,要不要晚上去一趟上善观,去了以后又能做什么? 见了清昙,又该说什么? 想起清昙一身青色道袍,一脸正色的样子,察察心中微微一笑。 小侯奇奇怪怪的盯着她,道:“察察姐姐,你一个人笑什么啊,锅里的水开了都不知道,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许察察都不知道自己的笑意这么明显,道:“小猴子,你看到我笑了?我笑的有这么明显吗?” 小侯不明所以,看着她点点头。 许察察“嗨”了一声,不再说话,正准备出去,马楠来了。 马楠东看看西看看,像是在找寻什么一般,小侯拦在他面前,道:“马伍长,你在找什么啊?” 马楠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个,有人刚才在校场扭了脚,我想来看看有没有鸡蛋。” 小侯道:“扭了脚还去找医官啊,怎么来伙房呀,鸡蛋也不治病呀。” 马楠讪讪没说话,转身走了。 小侯背着背篓,说是去林子里捡柴火,交代察察把热水舀出来,准备蒸饼。 见小侯走了,许察察连忙包了几个鸡蛋,快步出去撵上马楠。 “马伍长,这个给你。”察察将手中包着的鸡蛋递给他,道:“小猴子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马楠憨厚的笑笑,道:“怎么会,我才不会和一个孩子计较。” 许察察道:“是谁受伤了?” 马楠道:“是小草。” “伤的重吗?”察察紧张的问道。 马楠摇头,道:“不是很重,跑的时候磕了一下,蹭破点皮,我想着拿点吃的哄哄这孩子。” 许察察点头,道:“那我晚上回去再去看她。” 送走马楠,许察察又将要做的饼都准备好。 白芷今天去劈柴,正拿着小斧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劈着,心不在焉的干着活儿。 李云环朝窗外瞥了白芷一眼,道:“真不敢相信她是济世堂许家出来的丫鬟啊!别人说她是你的丫鬟,我都不敢相信,真的是没见过这样会偷懒的人。” 许察察往灶塘里塞了点柴火,道:“世界这么大,想不到的事多了,这有什么。” 李云环道:“你知道吗,江珍珠昨天找我打听她呢,问她什么时候落单,瞧着是准备揍她。” 许察察抬起头,炉膛里的火苗映着她的脸红彤彤的,她不解得道:“为什么?她们俩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再说了,揍人这种事,直接上就行了啊,怎么还要打听啥时候落单? 察察觉得江珍珠有点优柔寡断。 李云环摇摇头,道:“那谁知道。不过呀,我也讨厌死了这个白芷,你瞅着她那个劲儿,见着伍长就恨不得贴上去,还有人说,晚上看到白芷擦了胭脂去找林军侯呢。” “林军侯?” 察察失声问道。 李云环重重的点头。 察察心中暗自念叨,这可怜的林冕,怎么就当了替罪羊。 李云环继续道:“好多人都在说这事,还有人悄悄地让白芷牵线呢。” “牵线?牵什么线?”许察察一头雾水。 “你呀,是劈柴劈傻了吗?”李云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附在她耳边悄悄的道:“自然是姻缘线了,这营里多的是没成家的男人,还不趁着机会给自己找个可靠的郎君,还等什么啊,难道还等着回家去了再去说亲?” 许察察简直是不敢相信。 这才来觅城大营一个月,就这么了解情况了,这些女子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虽然她知道大夏女子并不拘束在家里,可也不至于到了自己去找郎君的地步吧。 李云环看她一脸吃惊的样子,哈哈一笑,道:“看来你真的是劈柴劈傻了,现在这事是整个觅城大营最关注的事。” 许察察老老实实的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李云环拍拍她的肩,道:“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没关系。对了,你今年多大?” “二十一。” 李云环愣了一下,道:“你怎么这么大,我才十七,不过没事,这个年龄不算大,我听说他们男子还有四十未婚配的呢。” 许察察立即摇头,道:“不不不,这个事,你们别带着我,我不乐意。” 李云环白她一眼,嗔怪道:“你都不操心自己的事,你打扮打扮,还是漂亮的。” 第一次有人用“漂亮”这两个字形容许察察。 许察察手中拿着烧火棍,赶紧摆手道:“真的不用,我不喜欢打扮,你快去找其他人。” 李云环用手抹了一下锅灰,笑着就要给她去画眉毛,许察察坐着也不好躲,两个人笑着闹作一团。 老樊推开了门,扯着嗓子喊道:“小遛狗子们,这马上要开始做饭了,怎么没瞧见他,又跑哪儿玩去了,这个孩子,心太野了。” 许察察也道奇怪,小侯吃罢午饭就走了,现在都快天擦黑,怎么还没有回来,怪不得觉得一下午安静了许多。 李云环也道:“都走了这么久,不应该啊。” 老樊着急的道:“哎呀。这可怎么办,这济世堂送了大批药材过来,还有好些生姜,让咱们去领生姜呢,这该死的小溜猴子,真的是。” 许察察心中一动,立即问道:“可是澜州府济世堂许家?” 老樊道:“可不就是么,整个澜州府哪有第二家济世堂。” 许察察忙道:“我去我去,老樊你别着急,你留下来准备晚饭,云环和白芷搭把手,我去领生姜。” 说着头也不回的跑了。 老樊在背后叫道:“去医官那里,你知道不知道路啊!” 许察察已经一溜烟儿跑的没影子了。 老樊又骂了小侯几句,开始准备晚饭。 第48章 药丸 察察迅速跑到了绳房,宋宋正全神贯注的搓麻绳,连忙把她叫了出来。 两人找人告了假,一路打听着朝医馆跑去。 医馆外面站满了。 济世堂来了整整十辆大车,这会儿正在往下卸药材。 来领生姜的伙夫也都开始帮忙。 生姜和红枣一起熬煮,寒冷冬夜里,喝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枣茶,别提有多舒坦了。 察察和宋宋小心翼翼的穿过人群,一路来到医馆。 两人也不敢贸然进去,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着。 医馆是黄土盖好的房子,又围了半人号的泥墙,地方不少,平日里医官带着人都住这里,既是住房,也是给士卒们瞧病的地方,连带着煎药的小徒弟,大大小小四五十号人在这里。 医官们居所就是藏药的仓库,药材都分门别类的放好,以便于使用。 察察和宋宋借着天黑,正想着怎么找许宥,只听见一个声音惊喜的道:“宋宋小姐?” 二人回头,只见一个掌柜打扮的人正看着她们,宋宋记得这人,姓满,是济世堂的一个掌柜,每年底冬月堂拜会的时候见过面。 满掌柜连忙拉着她们,道:“走走走,我带你们去找许宥少爷。” 说着不由分说的拉着二人闯了进去。 这满掌柜想必和医官们都很熟,丝毫不觉得有失礼节。 只见许宥一身褐色衣裳,外头裹了裘皮大氅,正在喝茶。 “叨扰各位医官,此乃我许家宋宋小姐,正巧在大营里服役,刚在门外遇到了,恕我无礼,瞧着天气太冷,我就自作主张的将人带进来了。”满掌柜笑呵呵的道。 那十来位医官都笑着道无妨。 许宥也站起身,道:“满掌柜,我还带了一些裘皮,你刚好带着诸位医官去看看。” 满掌柜自然知道许宥的意思,连忙笑着将医官们带出去选裘皮了。 许宥来就是想见他们过的好不好,不然天寒地冻的,何苦费心思跑这一趟? 房里只剩下了三人。 许宥眉眼微微弯起,面带微笑看着面前的两人。 许宋宋眼中已经饱含泪水,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扑进许宥怀里,放声大哭。 “宋宋…”许宥轻轻拍着她的背。 这一个月,受了太多罪,吃了太多苦,可是真的见到哥哥的那一刻,许宋宋只觉得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察察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是百般滋味,她自然是无法扑到许宥怀里痛哭,只能强忍着眼泪。 她只觉得自己变得脆弱了。 生离死别都经历过许多次,怎么这简简单单的相见却让人眼眶发酸。 许宥安抚好妹妹,看向察察,感激地说道:“谢谢你这段时间对宋宋的照顾。” 许察察微微一笑,道:“宋宋很好,我们是互相照顾,我也很感谢她。” 许宥点头,许宋宋比他想的要坚强许多,给家里写信也对自己的处境只字未提,他将宋宋的手仔细看了看,短短一个月,就磨出了茧子。 许宥满脸心疼,他轻轻拂过手上的茧子,道:“宋宋,二哥真的是心里难受,恨不得自己替你来觅城大营。” 许宋宋眼角含着泪,唇边却翘了起来,道:“二哥,你可别胡说,你是咱们许家最好的大夫。不要告诉我爹娘,只管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每天的训练不累,干的活儿也不辛苦,我还学会了编草鞋,等我回去,给咱们家人一人编一双草鞋。” 许宥连忙点头应着。 短短一个月,就让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有了手茧,他的心里酸涩不已。二叔二婶对宋宋的疼爱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再加上二婶临盆在即,他自然是不会提起这些。 许宥又道:“我知道这边棉衣不够保暖,特意让人做了两个裘皮背心,还有护腿,你们都拿着,还有裘皮的披风,你们晚上的时候穿,穿不着的时候就放在铺位底下当褥子盖,你们都是女孩子,万万不能冻着。” 说着将随身带的包裹塞到两人手里,想想还是不安心,道:“带我去你们营帐,我要去看看你们住的地方,”说着压低声音,道:“我想去见见你们伍长,他对你们好不好?你们有没有无故受罚?” 听着许宥絮絮叨叨的话语,察察的心里也是酸酸的。 崔湛也是她的哥哥,但是崔湛平日里最在乎的是她的剑法有没有精进,轻功有没有更快,抗毒能力有没有更强,在意的是她出去会不会被人揍,会不会被人杀。 而像这种温柔的关切,她从未听到过。 但是自从她打败崔湛的那天起,崔湛再也不会督促她练武。 宋宋的眼泪已经无声流下。 察察哑着嗓子道:“二哥,你看你,惹得宋宋的眼泪就没停,我们一切都好,伍长也是一个宽厚之人,并不曾为难我们。” 许宥点点头,道:“你们过了六个月就可以休沐,到时候一定记得提前告诉伍长,下次送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过来,你们不要有顾虑,记得给家里写信。对了,父亲还让我带了药给你们。” 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精致的白瓷罐子,每个都有手掌般大小,打开里面是黄豆般大小的药丸,一股药香扑鼻而来。 “这是父亲最新研制的药方,用各种珍奇草药,凝炼成丸,平时服用可以改善体质,让身体得到很好的保养,若是受伤服用,可以让所服之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就算是濒死之人,都可以拖延一二。”许宥道。 “这么神奇?”察察道,她对许宥最后一句最感兴趣,如果是真的,这不就是续命丹? 不过转念一想,这世上之大,无奇不有,她小时候也是被人喂了各种各样的药材来增强体质。 两人一人拿了一罐,塞进怀里,圆鼓鼓的小罐子将她们的肚子也撑起来了。 “二哥,我爹我娘还好吗?我前两天收了家信,说是我娘快生了,也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我娘年龄大了,生孩子到底是要鬼门关走一趟,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宋宋说起母亲,虽然脸上挂着笑容,眼中还是有泪花。 许宥拿衣袖给她擦擦眼泪,道:“二婶临盆就在这几天,你不用担心,二叔自己就是大夫,咱们家什么药都有,稳婆什么的早都找好了,不会有事,会给你写信,你下次回去,就能看到小宝宝了。” 许宋宋觉得自己见了二哥,眼泪就没停过。 “你们赶紧领了东西回去吧,时间过长也不好。”许宥道。 虽然不忍分别,但确实不能久待。 “那个,你多大?”察察忽然对许宥道。 宋宋看了她一眼,不明白是何意,许宥虽不知道她是何意,见她问,便道:“我今年二十整。” 许察察“哦”了一声,道:“我长你一岁,你可不是我哥哥,你要叫我,姐姐!” 许宥没想到她这会儿说出这个,脸一红,道:“好好,姐姐。” 察察和宋宋扛着一大袋生姜红枣回了伙房。 老樊他们已经准备好晚饭了,依旧不见小侯。 老樊见她们扛了生姜红枣,连忙道:“来的好,刚好烧了水,把姜洗洗烧姜汤,给大家伙驱驱寒气。” 察察连忙拿了姜去洗,李云环也来帮忙。 “小侯呢?还没回来?” 李云环摇摇头,道:“没见。” “白芷呢?” 李云环道:“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刚做完饭就溜走了。” 两人洗了满满一大盆,抬过去,老樊拿着菜刀,不一会儿就切完了,全部洒到锅里去熬汤。 第49章 乌鸦 吃完了晚饭,又给各个营帐送了姜汤,伙房众人收拾完锅碗瓢盆,小侯还没有回来。 昏黄的油灯下,老樊的眼睛更混浊了。 樊婆今日精神挺好,自己出来拿碗要了姜汤喝,还吃了两颗红枣,这会儿正软软的倚靠在老樊身边打瞌睡。 “这个小溜猴子,真的是欠揍,跑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来。”老樊恨恨的骂着。 话里却尽是关切之意。 天黑了一个时辰了。 老樊有点坐不住了。 察察知道他心里牵挂小猴子,便问道:“小猴子以前也这样吗?” 老樊眼睛一直盯着门口,摇摇头道:“不,他从来不会这么晚回来的啊。这个孩子,可是我今天中午说了他,自己心里有气,不愿意回来了?” 李云环安慰道:“怎么会,小猴子知道分寸,平日里也是和你逗着玩儿,怎么会真的往心里去。” 小侯是吃完午饭,提了篮子说是去林子里捡柴火,到现在没消息。 白芷是帮老樊做完晚饭,察察回来之前不见的,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营帐里也没有。 “我去找马伍长,我们进林子里找一找吧。”察察道。 老樊猛地抬起头,感激的道:“可以吗?小猴子也不是大营里的士卒,我…” 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刺痛了许察察的眼睛。 平日里他骂小侯骂的最多,现在也是最焦急的。 “那可是迷雾森林,白天进去都会迷路,更何况是现在,你不必…。”老樊牵着嘴角,想赔个笑脸,却无论如何心焦的笑不出来。 察察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道:“你别出去了,你好好的陪着樊婆,我去找伍长,云环,你也在这里等着吧。” 李云环点点头,瞧着她急匆匆的走了。 马楠听说小猴子不见了,也是焦急,可又不敢私自下令进去找人,两人无奈之下找到了林冕。 林冕瞧瞧天色,又低下头略微思索,便同意了,私下里让马楠带着一个伍的人进迷雾森林。 二十个男子呈一字型,偷偷的从伙房后往林子深处走去,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火折子,相距不过十步,一起大声喊着。 察察和马楠、林冕二人,走在众人身后。 夜晚的迷雾森林,的确是吓人。 还有时不时腾龙飞起的乌鸦,还有地上踩着发出声响的枯枝,都让众人惊惧不已。 许察察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众人往里走了有一里多地,四周都是黑漆漆的,若不是今晚的月亮还算是明亮,只怕会更让人惊惧。 寒冷加恐惧,众人的脚步越来越慢。 “军侯,伍长,咱们还要往前吗?”一人低声问道。 马楠想起那个话多却又不耽误干活,每次见着他都会笑嘻嘻打招呼,会和他顶嘴,也会给他偷偷留点好吃的,他深吸一口气,道:“劳烦诸位兄弟们,咱们再往前走走吧,小猴子找不回去,老樊晚上得睡不着了。” 众位士卒也不再言语,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都是在大营里吃饭的,小猴子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心中到底是有丝丝牵挂。 “军侯,这个森林到底通向哪里?”许察察好奇的问道。 这里的边界也没做什么明显的标志,难道不怕吃不了苦的士卒从这里跑了吗? 林冕道:“这里,一直通向小觅镇,还不算完,一直走,可以到边界,过去就是北戎。” 许察察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 这里的地图,只怕是早都绘制完毕,没有标志的原因很简单,没有人会傻到从这里出去。 最安全的地方,反而就是觅城大营。 看着不起眼的林子,谁能想到竟然可以一直通到北戎?从这里出去,难道就是北戎的北海草原? 这里反而是最重要的地方,紧急行军时,可以背着行囊直接穿过迷雾森林,虽然很不安全,但是可以大大的缩短时间。 这样说来,在小觅镇,只怕是囤的力量也不容小觑,甚至会有不少在暗处的力量。 那小觅镇的歌舞升平,都是假象而已,只怕是两国之间共同营造出来的繁华,背地里,恨不得立即开战。 五年前,大夏和北戎狠狠地打了一仗,最终大夏险胜,北戎女王为求太平,派了自己亲妹前来和亲,这北戎公主获封为北戎宁得女亲王,一入夏宫,便极得宠爱,封为大夏代妃娘娘。 北戎女王不仅遣了自己亲妹,更是在宗室之中选了容貌秀丽者二十人一并送了过来,另外还有无数金银。 这才让大夏止兵。 但是秦初尧将军并未班师回朝,而是借着觅城屯兵,五年时间,这觅城已经是普通百姓少,士卒满城走的情景。 这些事,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事,许察察正在想着,有人停下了脚步。 众人抬头向前看去。 一个瘦削的人,一条腿被绳子拴着,倒吊在树上,一条腿呈现软绵绵的垂下来,应该是断了。 惨白的月光下,这样一个人,映着黑黢黢的森林,有说不出的诡异。 众人虽然都是在军中服役,见惯了血腥场景,蓦然月夜中出现这个,还是让不少人心惊。 许察察快步上前,足尖一点越过众人,只见那人被挂在离地面约十几尺的地方,头发垂下来,随着风荡漾。 许察察顾不得许多,直接抬起头用手抓住头发,将那人脸转过来,借着月光,大家都看清楚了。 这个口鼻皆流血,早已经没了气息,被人倒吊在树上的人,就是他们要找的小猴子。 虽然心中就有不祥的预感,可到了现场实际看到,心中又是别样的感觉。 众人一片死寂。 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孩子,死在了距离伙房大约两里地的树林里,且死状凄惨。 小猴子正下方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他被人挂上去,然后流干了血,甚至还有可能,他被挂上去的时候,还有呼吸,然后活生生流干血而死。 就在这么冷的冬天,悄无声息的死了。 离营地这么远,小猴子就算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他只是出来捡柴火而已,虽然平时让他干活,他会嘴巴上抱怨,可最终还是利利索索的干完活。 老樊还指望小猴子给他养老送终,呆傻的樊婆还当小猴子是自己的孩子。 许察察只觉得自己的心要爆炸了。 晚上见了许宥,心情就很沉重,谁曾想,现在小猴子又出了这样的事。 马楠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冕也是吃惊极了。 这是他到觅城大营六年里,第一次见到死在战场之外的人,还仅仅是个孩子,一个伙房打杂做饭的孩子而已。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周围,没有什么端倪。 小猴子的大腿处还有一个巨大的捕兽夹,锯齿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大腿,所以他的腿软绵绵的垂着。 林冕低声吩咐道:“先把小猴子放下来吧。” 两个人正准备爬树上去,只见一道人影“嗖”的一声飞了上去。 许察察轻巧的上了树,手中拿着匕首,割断了挂着小猴子的绳子。 树下的人连忙将小猴子接住。 那么稚嫩的脸,可惜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马楠心中难过极了,现在的感觉不亚于在现场上自己的同袍牺牲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这就是调皮捣蛋的小猴子的一场恶作剧,让大家在大冷天的出来找他,然后再吓唬吓唬他们。 马楠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小猴子身上,忽然他看到,小猴子的手里紧紧的攥着一个东西,他连忙开口叫察察。 许察察借着火折子,轻轻掰开小猴子的手,已经僵硬的掌心里,躺着几根银粉色的丝线。 “这个是什么?”马楠道。 第50章 猎物 老樊见他们抬着人回来,然后众人看到他眼神飘忽,仿佛是在躲避什么,他心里就明白了。 老樊忍不住瞟了几眼,可又哆哆嗦嗦的不敢去看,正犹豫间,跟在他身边的樊婆一把扯掉盖在身上的衣服。 小猴子那张口鼻流血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 樊婆吓得惊叫了一声,晕过去了,老樊又赶忙去照顾她。 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众人都沉默不语。 灶膛里没燃尽的火星子被风吹着飘起来了。 老樊没多久就回来了,他跌跌撞撞的跑到小猴子身边,眼泪鼻涕一起流。 两年的朝夕相处,既是徒弟也是当做儿子来养,嘴上虽然骂骂咧咧,可心里还是心疼的紧。 “小溜猴子啊…” 老樊一开口,嗓子沙哑,泣不成声。 “你怎么这样了啊,你让我怎么办啊!”老樊一声一声哭着,让人听着心碎。 林冕让找人的士卒先回去休息了,现在已过子时,原本就是私自进了迷雾森林,不可再逗留。 林冕去找将军,今晚小侯的事,明显不是意外。 马楠、许察察依旧在伙房。 小猴子就放在炉灶边上。 “小溜猴子最怕冷了,不要放在外面。”老樊说。 说着说着又哭了,老樊拉着小猴子的手,低声说着:“我都没有给他买过一身新衣服,这可怎么办,我怎么就不知道给孩子买个衣服呢,我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我我我…” 纵然是马楠般的硬汉子,心里也是酸的不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许察察拉着他出了伙房。 今天是十六,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 许察察看了马楠一眼,问道:“以前有过这样的事吗?” 马楠愣了一下,略微想了一下,道:“没有,各个营都没听说过。我从军十年,在觅城大营五年,没有见过这样子的。” 许察察沉默了。 投身行伍,大家莫不是想的挣军功,封妻荫子、加官进爵,谁会在意一个伙房里打杂的小孩子。 “迷雾森林有人常去吗?”察察又问道。 马楠道:“营里明令禁止,不准去,可我也知道,有人偷偷去,但是肯定不会常去的,训练这么累,大家哪还有心思去那里面,以前听说有人在里面打过野味,兔子啥的。” 许察察想死了小猴子腿上的捕兽夹。 难道真的是有猎户在里面捕猎?就和小苍负山一样,有猎户在里面,平日里不怎么出来,仅靠打猎为生。 可是那个捕兽夹,明显不是捕捉兔子这种小的动物,那么大,恐怕是老虎或者是熊一类的动物,觅城大营原先规模小,是五年之前秦大将军来了之后才逐步扩建,士卒也越来越多,才与迷雾森林连在一起。 真的有老虎、熊这样的大型动物,大营里的人不会一无所知。 马楠叹口气,心中难掩悲痛,道:“这小猴子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怎么会这样,这么小的一个孩子,遭此横祸。” 许察察往伙房看了一眼,老樊还在拉着小猴子的手,戚戚切切的哭着,哭声痛苦而压抑,油灯将他的身影放大,黑黑的影子下,是佝偻着背的老樊。 原来,人的痛苦是这样。 “老樊存点钱就给樊婆买药了,老樊手里也没多少钱,我找兄弟们凑凑,好歹给孩子打副上好的棺木。”马楠伤感的道。 吃了这么多年老樊做的饭,两年前小猴子来到了伙房,大家伙儿也都知道,这是老樊给自己找的儿子。 没想到,仅仅过了两年而已。 “军侯还没回来。”察察道。 马楠点点头。 小猴子毕竟不是士卒,士卒的抚恤一概没有。 林冕还不知道能带什么消息回来。 “明天我去找医官,让他们过来再看看,这小猴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马楠道。 “医官,他们可靠吗?”许察察忽然问道。 马楠抬起头看着她,眼中有不解之意。 这大营里的医官,怎么会不可靠呢? 许察察见他不解,也不说话,只道:“那就让老樊陪着小猴子吧。明天一早医官看完之后再做打算。” 马楠点头。 两人进去又安慰了老樊一番,才各自回了营帐。 经过这么一番耽误,察察回到营帐已经是近丑时,她摸黑合衣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一遍一遍的闪现出刚才在树林中的画面。 她记得,那日引沐白去迷雾森林,两人一口气狂奔近十里,那时候的树林似乎是没有变化,还是一望无余,今天他们去找小猴子,大概走了近两里地,就发现了被挂在树上的小猴子。 如果是猎户放的捕兽夹,更应该是迷雾森林深处捕猎,怎么会在森林边缘呢?捕兽夹和绳索陷阱是一起出现的吗? 小猴子的捕兽夹被卡在大腿处,并不是脚踝,可为什么脚会被吊起来? 还有,他手心里的那根银红色的线,到底是什么? 这个觅城大营,也许并不如外界传说的那样啊! 许察察探头朝白芷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正脸朝上,睡得正香。 许察察收回目光,脑中忽然如电光火石般的想到了什么。 那根银红色的线,她知道自己在哪儿见过了。 是腰牌,是白芷拿的腰牌,那个腰牌上就挂着银红色的坠子。 她记得那天跟在白芷身后,见她掏出腰牌,虽是黑夜里,可也能分辨出那腰牌下面有一些亮闪闪的东西。 她的心狂跳。 那个腰牌,是孙柏元为了让白芷在营中行走方便,而给白芷的。 可是腰牌现在在哪里? 许察察不想打草惊蛇,不再去想。 早上醒来,营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伙房的小猴子死了。 看着老樊哀痛欲绝的模样,大家还哪里好意思去计较早上的饭有没有做熟。 没多久,林冕带着三个医官来了。 他们将小猴子抬出去,翻来覆去的看看,最终认为是小猴子自己不慎踩到了捕兽夹,摔倒后又被绳索挂了起来。 医官们看完之后,对着老樊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走了。 林冕拿了一小包银锭,塞到老樊手中,拍拍他的肩,道:“老樊,这是兄弟们的一点心意,你拿着,给孩子买身衣服,打副好的板材。” 老樊站着默默流泪。 樊婆还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紧紧挨着老樊,口中呢喃着“儿子呀,儿子,别睡啊,等着娘。” 李云环擦擦眼泪,上前抱住樊婆,温声劝着樊婆回房睡觉。 察察也只觉得自己的眼眶酸酸的。 她见了许多人,活着的死去的,没有一个时刻让她如此难受。 她知道人有喜怒哀乐,她从来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是什么感觉,但是当自己在乎的人真的死了,她才体会到心痛。 原来真的不是人为的矫情啊。 马楠也给老樊塞了一个小包。 宋宋她们也来了。 大家都凑了点钱,塞到老樊手里。 北风呼啸而过。 许察察特意留意了白芷的神情,她面色如常,甚至比往常还要平静。 大家合力在鸡圈后边挖了一个坑,就等着棺木到了将人放进去。 这次新入营的人,还没经历过真正的战场,对于每天吃饭都能见到的小猴子,心中都是难受,尤其是女子,几乎个个都是红肿着眼睛。 李云环将樊婆哄睡,出来时两个眼睛肿得和桃子一般。 “小猴子真的是,才这么点大…”李云环伸手比划了一下,哽咽道。 察察默不作声。 “他昨天还给我说,在树林里看到了猎人,好像是在打猎,还和我说要去和人家换野味改善改善伙食,怎么自己就成了人家要打的野味了。”李云环边哭边道。 许察察心中一惊,道:“他什么时候说的?” 第51章 银红 听到许察察面色严肃的问话,李云环特意仔细回想一下,道:“就是吃完早饭以后,没错,当时我们的都在,哦,对,就是你去捡鸡蛋的时候,小猴子说的时候我们都听到了。” 许察察眉头一皱,再次问道:“都是谁,你说清楚。” “就我,老樊,还有白芷,樊婆也在,不过她那时候吃了点米酒,有点晕晕乎乎的。”李云环道。 察察不说话了。 她看着来帮忙的众人,正在往下下棺木。 老樊扶着樊婆,就站在边上,呜呜的哭着。 白芷站在老樊身边,面上看不出表情。 今天的天气还挺好,没有刮风,也没有沙子。 没有训练任务的都赶过来了,大家都在同一个锅里吃饭,多多少少都有点感情的,都赶来送小猴子最后一面。 老樊不住的给人道谢。 棺木下去之后,又有零零散散的人过来瞧老樊和樊婆。 众人除了安慰,也没有别的办法。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樊婆清醒的时候,在伙房的最里面,设了一个小小的牌位,是她自己出去找人做的,上面端端正正的刻着:侯恪贤之灵位。樊婆害怕落了灰,还细心的用红色的布包起来了。 林冕感慨的道:“真的是世事无常,生死有命啊!” 许察察只觉得心中堵得慌,像是有什么从脑海中飘过,却又抓不住。 马楠道:“是啊,老樊感觉瞬又老了一些,樊婆本来就神志不清,这下又出了这种事,唉······” 几人又对着老樊和樊婆安慰一番,瞅着天快黑透,才返回营帐。 许宋宋和江珍珠今日也去了伙房,对于小猴子的遭遇,两人也是心里难受,现在见许察察神情低落,忍不住又低声安慰。 几人说了一会话,白芷就进来吹了灯,钻进被窝睡觉了。 察察这两天也是觉得有些疲惫,每天要做的活儿也多,精神也不好,她钻进被窝,只觉得比往日里要软和一些。 “姐姐,我把二哥给的背心垫在下面了。”宋宋将头侧过来,低声道。 许察察在黑暗中捏捏宋宋的手,以示感谢。 在这样寒冷的冬夜,有人关心是多么好的感觉啊! “姐姐,我今天听说,马上要换防了,我们甲字营也要去小觅镇。”宋宋道,她很担忧,觅城大营的环境差不多熟悉了,现在又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 训练的时候,她会听人提到小觅镇,大家提起小觅镇都是一脸的无奈和心酸,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抗拒。 她的手已经适应了搓麻绳、做麻鞋,从刚开始的痛苦煎熬变成了每天的按部就班。 察察听出她的担忧,低声道:“宋宋,你害怕吗?” 宋宋今天下午去看了小猴子,她远远地站着,不敢上前,更不用说如果她知道小猴子死的惨状,心里会怎么想。 不说宋宋,就连许察察,心里的冲击都不小。 听到察察的问话,宋宋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而坚定的道:“我不怕。”顿了顿,又补充道:“有姐姐在,我不怕。” 有句话,许宋宋埋在心里没说出来。 从清昙在无垢潭附近救她,到后面发生的种种,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姐姐,远远要比她想象中的厉害。 她就睡在察察身边,察察有时夜半出去,她是知道的。 察察拍拍她的后背,不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出完操,察察三人就到了伙房,才知道,老樊昨晚病倒了。 三人连忙开始准备早饭。 吃罢早饭,许察察大声对着李云环道:“云环,知道不,咱们要去小觅镇了,那里啊,好吃的好玩的都比这多。听说去驻守的人,双倍饷银。” 李云环愣了一下,这个平日里不太会主动说起这些的人,怎么今日这么反常? 白芷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没好气的道:“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什么都不知道就瞎说。” 察察道:“怎么,白芷姑娘有何高见,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白芷将手中的抹布扔进水盆,道:“我才懒得和你们说,一群乡下人。” 李云环冷哼一声,道:“对对对,你不是乡下人,你是雍都的贵人小姐,有什么用?还不是和我们在一起洗盘子。” 白芷被气得脸色发红。 “云环,你才不是一般人啊,你这口才在伙房都委屈了。” 许察察来到觅城大营,结识了江珍珠、李云环等人,真的是越发感慨,谁说世上的女子只知道围着锅碗瓢盆、夫君孩子转的,明明就是有许多又美又飒的姑娘可以做一番事业。 “你恶毒!” 白芷怒气冲冲的道。 许察察一反常态的伸手揽住白芷的肩膀,顺手拿起小篮子,道:“走,咱俩去地窖捡鸡蛋去。” 白芷想挣脱察察的搂抱,怎奈察察的胳膊抱着她就像是箍紧的水桶一般不肯放松。 偏偏李云环还在身后叫着:“哎呦呦,你们俩还才是好朋友,瞧着这亲密的样子,哎呦呦。” 两人拉拉扯扯到了地窖门口,门刚打开,白芷担心再被察察踢进去,连忙自己钻了进去。 许察察进去就将篮子递给她,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着,看着她道:“你知道我带你来这里做什么吗?” 白芷瞟了他一眼,道:“来这里不就是捡鸡蛋,不然还能做什么?” 许察察直直的盯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让白芷看着有点心虚。 白芷提着篮子,捡了几个鸡蛋,就听到许察察问道:“那个腰牌在哪里?” 白芷手一顿,又恢复了动作并不理她。 许察察又道:“孙柏元给你的腰牌在哪里?不要装作听不到,我和你好好说话,你最好好好地回答我。” 白芷猛地转过身,嚷嚷道:“你说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什么腰牌,你别问我。” 许察察唇边浮上一丝冷笑,白芷能有这样的反应丝毫不意外。 “你要做啥什么,这里是觅城大营,你不要乱来······”白芷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看到了,察察虽然嘴角在笑,可是眼神确是越来越冰冷,看她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腰牌是孙柏元给你的,现在在哪里?” 白芷转过头,不与察察对视。 许察察失去耐心,她伸手掐住白芷的脖子,单手将她提了起来。 窒息感让白芷瞬间失去意识,她双手死死的抓住察察的手,口中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赫赫”的声音,她的脸色越来越红。 许察察淡淡的道:“想好了怎么回话吗?” 白芷拼命点头。 她一直都知道,许察察不是善茬,但是因着自己私藏起来的小心思,又自觉有搭上了孙柏元,笃定察察不会对她怎么样,没想到自己失算了。 察察手一松,白芷掉在地上。 她眼泪夺眶而出,娇弱的瘫坐在地上,哀怨的看着许察察。 “那个腰牌在哪里?” 许察察再次问道。 白芷道:“我已经还给孙将军了,现在不在我手里。” 许察察看着她不说话。 白芷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连忙道:“真的不在我身上,我总共就用了三次,后面就没有再用了。” 许察察心里暗自思量。 看来这孙柏元也并不是毫无顾忌,也不方便将腰牌给白芷,或者是说腰牌现在已经到了其他人手里? “那个腰牌有一个坠子,是什么颜色?”察察冷不丁的问道。 白芷一愣,道:“坠子,什么坠子,我没注意看,我······” 她正准备说不知道,看着察察又往前走了一步,连忙住了口,道:“我想想,好像是红色,我记得当时还说过一句,怎么将军用了一个女人喜欢的颜色,对,是红色。” 第52章 挨打 许察察道:“是红色还是银红色?” 白芷垂下头,又想一下,道:“银红色,是银红色。” “腰牌都是银红色的坠子吗?”察察道。 白芷摇摇头,道:“我听孙将军说过,他的坠子里掺了银粉,是自己特意做的。其他人的我也没见过,不过想来应该不会去对一个腰牌坠子上心吧。”说着又小心翼翼的看着察察,道:“你怎么突然问起来了这个?是有什么事吗?” 是啊,这觅城大营里的人,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基本上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每天的训练、巡逻都够累,谁还会注意到腰牌上的坠子,谁还能有多余的心思去整这些花样,也就是孙柏元了。 许察察不回答白芷的问题,反而继续问道:“昨天中午你去了哪里?” 白芷一愣,下意识的反问道:“去了哪里?” 许察察忽然之间就失去耐心,看着她道:“你不说我来替你说,你中午出去是 找了孙柏元,对吗?” “嗯。” “去干什么?” 白芷道:“没做什么,就是去了一趟,她派人告诉我说让我去拿点吃食,我就过去了。” 许察察深吸一口气,道:“一点吃食而已,还要你自己过去?能派人传话,就不能顺手带过来?只怕,你是去与他私会才是真的!” 白芷脸上怯懦的表情消失大半,竟然浮现出一抹娇羞。 许察察看着她似乎就是在看智障,多没脑子的女人,才会相信男人床笫之欢的话语。 被察察当面说破这些事,白芷也索性不再隐瞒,她仍旧强装镇定,道;“是,我是去与他相会,干你何事?” 许察察冷哼一声,道:“就你也配问高我何事?你只要老实回答我的话就行,你和他说什么了?” 白芷还想嘴硬说两句硬话,瞧见许察察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还是乖乖回复道:“也没说什么,就是一些日常琐碎的话…”白芷迟疑道,“你问我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察察盯着这张看起来清秀的脸,一字一顿的道:“你是不是说了小猴子在迷雾森林见到了猎人的事?” 白芷点点头,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平日里的一些事都会说着玩儿。” 许察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她平静下来,扬起手对着白芷的脸,狠狠地扇了下去。 力道之大,让白芷直接摔倒在地上。 白芷捂着自己的脸,痛的眼泪流下来,她尖叫道:“你凭什么打我?我要告诉伍长去,你以为你是谁啊,你…” 许察察抬起手又是一巴掌,打得白芷偏过头去,只能呜呜的哭着,说不出话来,即便是被打了两巴掌,她的眼中还在愤愤不平的看着许察察。 也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 许察察力气不小,这两巴掌已经让白芷的脸肿起来了。 “你不要想着孙柏元能给你撑腰,你个蠢货!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攀上了孙柏元就觉得了不起?”许察察怒道。 她真的是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白芷被吓的浑身颤抖,她就是这样,胆子该大的时候不大,该小的时候也一点不小。 “蠢货,滚出去。”许察察怒喝道。 毕竟这里是大营,还不能真的杀了她。 白芷得了话,忙连滚带爬的走了。 李云环远远的见着白芷从地窖里爬出来,又躺上前去奚落一番。 白芷一反常态的没有还嘴,捂着脸跑了。 地窖里的母鸡们还在“咯咯哒咯咯哒”的叫着。 阳光透过方形的透气孔,照射下来,虽然不能让整个地窖亮如白昼,倒也是能够看清楚里面。 许察察颓废的坐在地上,她仰头盯着那透气孔,心里忽然生出无力的感觉,她一直相信自己,觉得自己能处理好所有的事,她也一直喜欢简单的环境,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她不喜欢去分辨,不喜欢去与人相处,讨厌复杂的关系。 以往的快意恩仇,逐渐消磨在这平淡的生活里。 她的心,变得柔软了。 老樊病怏怏的在床上躺了两天,就下床了。 他是劳碌命,闲不得。 许察察观察了几天,没找到机会去找孙柏元。 白芷这两天倒是异常的安静,不知道是不是被察察吓到了,就连孙柏元的营帐也不怎么去了。 江珍珠已经学会了骑马,从最开始的恐惧已经能自己骑着马在马场驰骋了。 张小草和马楠每天在刻苦练习刀法,那不轻的环首刀也能在小草手里舞出来。 宋宋每天都能提前完成任务了。 大家似乎都习惯了大营的生活,还在想着三年以后回了家去做点什么。 代妃娘娘被人称作“妖妃”,可是现在她的的口碑,在大家口中竟然慢慢变好。 女子们走出家门,才蓦然发现,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广阔。 她们现在不仅可以来军营服役,还可以去宫学读书,还可以入市做买卖… 由皇室引导,大夏民间悄悄涌现出女子为荣的风气。 在距离正月旦还有二十天的时候,迎来了换防。 此次换防,由孙柏元带队,带了两个军侯,两个营,共计四百多人。 林冕、孙楠也在名单里。 一百二十个女役,去了四十个。 老樊也带着樊婆,收拾好了能带的东西,准备和大家一起去小觅镇。 临走前的夜晚,许察察去找了沐白。 她听到了沐白的许多事,大多数都是不好的。 大家都在传,孙将军的同乡可是比狗还听话,任劳任怨,唯孙将军马首是瞻。 有好事者,还能将这个同乡的行为动作模仿一二,并且还用这个来逗人笑。 这个同乡,正是沐白。 这些事,沐白都知道,他并不在意。 入夜时分,两人直接在伙房见了面。 许察察将炉膛里的火熄尽,舀了锅里的热水,分着倒在两个葫芦里,又随手递给沐白一个,两人仰头喝了些热水,驱散身上的寒气。 沐白黑了不少,也瘦了。 来大营三个月,瘦的很明显。 许察察抹抹嘴,道:“怎么,你们那伙房做的吃食不好?怎么瘦了这么多?” 沐白淡然一笑,道:“每天吃的很多。训练力度也很大,所以不长肉。” 许察察点点头,沐白原本就有武艺,进了大营也并不是只为了挣点饷银而已,自然是抽了时间就闷头锻炼。 “你去想办法搞套夜行衣,老穿这个,不方便。”察察指指身上的军服。 沐白点头,他之前就想要,可是营帐里不安全,怕被人翻出来,便没动。 “孙柏元最近有什么动静?” 沐白眼中闪出光来,低声道:“他每天都盼着换防,特别想去小觅镇,跃跃欲试的感觉,很兴奋。” 许察察有点诧异。 她以前没在军营呆过,不了解情况,可是来的这些日子,也无数次听人提起,小觅镇环境恶劣,且人员极其复杂,各国人员都有,每天关口来来往往人员很多,通关查验、核实身份等工作,虽有澜州府派出的官员在,但是日常的巡逻防控、组装震慑等,还是要有士卒们来承担。 执行三个月风吹日晒、天寒地冻的驻防任务,这里面的辛苦,自然不必说。 这样明显不是一个好差事,怎么孙柏元还一副期待的的样子呢? 这真的不符合孙柏元的一贯行事作风。 联想到孙柏元的油腻作风,许察察和沐白对视一眼,把自己心中猜想说了出来。 那就是,孙柏元确定,他去小觅镇是对他有好处的,他已经是偏将军,虽说还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有一定权势,能够吸引他的,自然不是什么金银珠宝、香车美人之类的俗物。 是什么? 自然是更大的权势。 “军功!” 两人异口同声道。 第53章 行程 这次换防,还带了十辆战车,二十匹马。 路上,就要走近十日。 江珍珠跟着马队,其他人都跟着大部队。 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让江珍珠和这些威风凛凛的战马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她手里牵着缰绳,意气风发的走在前面。 宋宋瞧了一阵儿,收回目光,微笑道:“珍珠真的是好阳光,有机会,我也要学骑马。” 许察察伸手将宋宋身上的行囊拿到自己手里,道:“骑马也不难学,多跌下来几次就会了,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宋宋伸手去抢自己的行囊,口中说道:“姐姐,我自己可以背着的,你不用这般照顾我呢。” 经过三个月的锻炼,张小草比之前要壮实许多,她心情也不错,一路上紧紧跟在马楠身边。 许察察忽然又想起来她们从澜州府出发的样子,那时候远远没有这样的明媚心情,大家几乎都是眼中含泪。 她只觉得的这些姑娘,就是温室里的花朵,来一阵狂风暴雨就会把他们摧毁。 同时她也无法理解这种娇娇弱弱的女儿姿态,也不喜欢看着人流眼泪。 现在,这些女子仿佛是花朵冲破了风雨的冲击,迎风绽放。 就连白芷,身上都隐隐灿烂不少。 察察又想起了小苍负山,那个自称神使的男子,耘收。 这个名字,他只说了一遍,可察察却深深的印在了脑海中。 还有那条大的吓人的大蛇。 还有那两个小道童。 许察察想了许多,一抬头看着前面的马楠,他正和小草说些什么,露着一口大白牙,笑的灿烂。 众人一路前行,脚下丝毫不敢耽搁。 天黑的时候住在驿站。 这三天的行程,因孙柏元的不断催促,硬生生缩短了一日,两日就到了小觅镇。 因为路上遇到了沙尘暴,所以当他们到达小觅镇的营地时,几百个人都是灰头土脸,原本黑红相相的军服皱皱巴巴,一个个的头发乱糟糟。 江珍珠看看周围众人,又看看自己,笑着道:“咱们不说自己是大夏的军士,就说是逃难要饭的都有人信的。” 一句话惹得大家大笑不已。 进了小觅镇,大家不由得由衷赞叹,果然是好繁华 镇中心是一座高达五层的大酒楼,酒楼正门前一根粗壮的木头杆子,杆子上面挂着一面大大的旗。 许宋宋读了旗上的字:“漫沙酒楼。” 江珍珠道:“这名字果然贴切,可不就是漫天黄沙。” 小草道:“这酒楼可真大,瞧着不比澜州府的差啊!” 马楠顺口说道:“那是,这里面可是啥都有,不仅有吃的喝的,还有各种漂亮姑娘跳舞,在这里吃一顿,可要不少钱。” 小草疑惑的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各种漂亮姑娘?” 马楠一时语塞。 江珍珠幸灾乐祸的道:“马伍长,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个笨蛋小草,马伍长自然是去过才知道呀!说不好呀,马伍长还是这漫沙酒楼的常客呢!” “我才没有,”马楠急忙反驳,道:“我哪来的这么多钱去这里,我还得攒着娶媳妇儿呢。”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小草也笑的眉眼弯弯,马楠看着她的笑脸,竟然也红了脸。 小觅镇上到处可见穿军服的士卒,很随意的逛着,这倒是让众人觉得新奇。 怎么这里的纪律性这么不好?都可以随便出来逛。 马楠瞧出众人的疑虑,解释道:“这些都是下哨或者是休沐的,还没来得及换衣裳,有的人是为了省钱,不想再买衣裳,而且,这里来往的人多,人也杂,穿军服不容易被人骗,还方便些。” 这个理由真的是…,懒就是懒,何必还找这么多借口。 不过这样的地方,洗衣服真的是一件痛苦的事。 马楠不知道,有些人就是专门骗他们这些大头兵。 尤其是女人,骗起人来毫不手软。 过了漫沙酒楼没多远,就到了营地。 这里都是营房,虽然建的简陋,却都是实实在在的房子,而不是营帐。 “终于能住房子了。” 江珍珠感叹道。 是啊,这里的风比觅城大营还要烈,如果是帐篷,只怕会被风吹飞。 几个人背着行囊,进去开始铺床,没多久就收拾好了。 这个营房很大,四十个女役都住进来,还空了一小半。 白芷找了一个离许察察远远的地方,一边铺床,一边拿眼睛去瞟她。 许察察早就注意到白芷的小动作,她觉得幼稚极了。 甚至看到白芷就想起那天被扇了两巴掌的样子。 那天在地窖发生的事,察察并没有给任何人说,可李云环基本上猜的一丝不错,有事没事还喜欢在白芷面前明嘲暗讽一番,惹得白芷生恨。 孙柏元传了话,赶路辛苦,让大家自行修整。 老樊带着樊婆已经打扫好了伙房,锅灶都收拾利索,听说晚上大家都出去,不用做饭,也乐的其成,带着樊婆出门逛着玩去了。 天还未黑,几个人相约着去镇子里逛一逛,顺便还叫了林冕和马楠。 沐白已经将一套夜行衣交给了察察。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察察比划一下,大小还正合适,又不好放在营房,索性穿在军服经里面。 沐白偷偷告诉他,晚上孙柏元要去漫沙酒楼。 江珍珠瞧着马楠熟门熟路的模样,便道:“马伍长果然是没少来,哪里有好吃的都知道。” 说这话时,几人正在漫沙酒楼旁边的小馄饨摊上吃馄饨。 那一个一个馄饨皮薄馅大,肉馅里掺了大葱,一口下去还能爆汁,混沌汤里还放了香油,在这大冷天,一口下去,真的是舒服到了心坎里。 那卖馄饨的是个大姐,一边煮馄饨一边和她们说话。 这摊位也不大,两张小桌子,十来个小凳子,就这大姐一个人忙乎着。 “马隧长,你今年该升军侯了吧?你那么能干,人又好。” 马楠面露尴尬。 这大姐和马楠、林冕显然都是老熟人,相互熟络很。 众人都沉默不语,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现在是伍长。”林冕道。 那卖馄饨的大姐手中汤勺一顿,继而笑道:“是我失言了。你可千万别丧气,好好干,终有出头之日的。” 马楠眼眶一热,道:“谢谢赵娘子鼓励。” 小草奇怪的看着他,这个人怎么眼窝子这么浅,吃个馄饨都想流泪,掏出自己怀里的手绢,默默的塞给他。 许察察看马楠一眼,冲着林冕说道:“你们认识这卖馄饨的大姐?” 林冕吹吹碗边儿,喝了一口汤,才道:“认识。她男人以前就是我们的伍长。” 宋宋道:“以前?那现在?” 林冕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道:“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宋宋吃惊的捂住嘴。 小草和珍珠也愣住了。 那赵娘子还是忙忙碌碌的煮着馄饨,招呼来往的人。 察察默然。 林冕继续道:“她男人是独子,她公爹早都死了,婆母知道儿子死了,一下子也病倒了,缠绵病榻多年。现在就靠她摆这馄饨摊生活。” 宋宋最是心软,瞧着那赵娘子一身衣裳也是多年前的款式,洗的发白,上面还有补丁,心里一疼,道:“我瞧她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可有孩子?” 听到孩子两个字,一向沉稳的林冕终于有了一丝动容,脸上浮现出难过的神色,他垂下头,低声道:“原本有,遗腹子,可是生下来没活。” 众人都沉默了。 马楠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战争无论输赢,受苦的都是百姓。 赵娘子听着他们没了声音,往这边瞧了瞧,喊道:“汤不够了可以添,让你们吃饱了为止。” 众人都捧着碗,恨不得把脸埋在碗里,用喝汤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第54章 漫沙 几人听到赵娘子如此悲惨的往事,心里都不好受。 许宋宋心里难过极了,也许是她母亲也在孕育新的生命,想到那个没活下来的孩子,她更是心有戚戚焉,看向赵娘子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怜悯。 更让几个女子难以接受的是,林冕他们说这件事的态度,就是稀松平常。对于这样的事已经能够很平常的说出来了。 他们遇到的,还有远远比这个更为悲惨的。 战争的残酷性,在这个煮馄饨的赵娘子身上有了具体的表现方式。 几个人都闷着头吃完了馄饨,连汤汁都喝的一滴不剩。 赵娘子见他们吃完了,拿着碗就要去添,被宋宋和珍珠急忙拦下了,说够了,不需要再添。 快走的时候,宋宋从身上摸出几颗银豆豆,趁赵娘子不注意,悄悄地放在碗边。 坐在她身边的林冕瞧见这个举动,心里一暖,嘴角微微上扬。 他知道这个姑娘是济世堂的富家小姐,平时接触也不多,比起江珍珠和李云环的快言快语,宋宋也不怎么说话,隐隐就觉得这个女子温柔娴静,今日见了她这番举动,当觉得自己没看错人。 几人吃完了馄饨,就准备起身去逛逛别处。 许察察依旧是稳稳坐着,一点儿起身的打算都没有。 “姐姐?” 见她坐着不动,宋宋叫她。 许察察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漫沙酒楼,对着赵娘子道:“这位娘子手艺真好,我还没吃够,你们先去吧,我再吃一碗。” 珍珠上下打量一下她,道:“你不是才吃了一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吃?” “现在。”察察漫不经心的道。 “唉,你…”江珍珠还准备再说,马楠一把拉住她,道:“这里有一个卖酒的,自己家酿的葡萄酒,风味独佳,我带你们去,看看有没有这会儿还有没有了,还有一个打刀的地方,我那把环首刀得重新锻一锻,还有宝石商人,带过来的宝石又便宜又好,咱们趁着这会儿赶紧去…”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马楠觉得许察察冷静极了,情绪很稳定,他更隐约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似乎是藏着什么秘密。 马楠更想着,如果能买到一把乾国精铁打造的刀,那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林冕原本还想叫察察一起去,看她明显心不在焉,便不再说话。 马楠带着几人渐行渐远。 赵娘子疑惑的看着察察。 一碗馄饨放在她面前,可是察察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她盯着碗里的馄饨,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赵娘子摊位上的人来了又走,多数都是干活的人匆忙的吃碗馄饨就走。 有钱人都进了灯红酒绿的漫沙酒楼。 赵娘子终于卖完了今天做的馄饨,将桌子擦干净,凳子仔细的塞进桌肚里,又拿油布罩在上面。做完这些,她才坐在察察对面,微微喘口气。 这个赵娘子,是个做事利索的。 碗里的馄饨吸饱了汤汁,一个个涨的大大的。 赵娘子瞅着她一个没吃,愣了一下,道:“这位姑娘,你怎么不吃。” 许察察抬起头,没回她,而是问道:“赵娘子一直在这里卖馄饨?没想过做别的营生?” 赵娘子拢一拢耳边的秀发,憨厚一笑,道:“我也不会做别的,还要照顾婆婆,也不能走远,就在家门口支个小摊,多得街坊邻居们的照顾,日子也还过得去。” 许察察瞧着她,还不到三十岁,鬓边已经有了丝丝白发,额头上已经有了一条深深的皱纹。 在这样风沙大的边塞,岁月的痕迹异常明显。 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赵娘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情略微有些迟疑。 察察印象中,母亲好像也是这样,忙忙碌碌,身上的衣服破旧,只是那脸庞,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这小觅镇,细作不少吧。”许察察一开口就让赵娘子惊慌不已。 两国边境,来往人员复杂,每个人估计都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身份。 赵娘子紧张的朝四周看看,冲着察察直摆手,低声道:“姑娘,这种话可别说了。” 许察察道:“看来是这里不方便说话。” 赵娘子道:“我可不知道。我就是一个卖馄饨的。” “你在这里至少三年,这么艰苦又赚不了几个钱,还守着病重的婆婆,为什么不回你的家乡去?”许察察道。 赵娘子脸上没有了方才的惊恐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沧桑劳碌的神色,她搓搓手,道:“我方才不是给你说了。你怎么年纪轻轻记性不好。”说着抬手抹了一下眼角,道:“我男人就死在这,我也不想走,我愿意在这里守着他,我走了,谁还记得他,谁给他烧纸,可怜的郎君…。” 女子哭泣是本能,高兴了哭,伤心了哭,遇到事就是先流眼泪。 许察察的眉头微微一皱,道:“我只是问问,你不要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 这话虽然是安慰人,但是许察察说的淡然,颇为敷衍。 “你去过漫沙酒楼吗?”许察察突然问。 赵娘子摇摇头,道:“那里都是金豆豆银豆豆开路,岂是我们这种人去的。” 赵娘子指指她面前的馄饨,问道:“都凉了,你不吃了呀?” 许察察摇摇头转过头又去看漫沙酒楼。 天快黑了,进去的人渐渐多了。 许察察手指轻轻在桌上叩着,有一搭没一搭的。 赵娘子将她面前的馄饨拿过去,不舍得丢,虽然已经凉透,还是自己吃了起来。 “这漫沙酒楼不止这一个门。”见察察对这酒楼比较感兴趣,赵娘子开口道,“有些人不方便从前门进,还有后门,”说着又往察察身边凑了凑,道:“我听说,还有暗门。” “嗯。”许察察答应的漫不经心。 赵娘子见她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觉得自己有点自讨没趣,瘪瘪嘴,拿过吃完的碗去刷了。 许察察修长的手指依旧在桌上敲着。 赵娘子拿了碗刚转身,只听见身后的敲桌子的人依旧是淡然的语气,道:“合阳赵氏,雪霏。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刷碗的赵娘子身形顿住了。 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才想起许察察叩在桌上的声音,转过身,对上许察察平静无波的眼睛,嘴唇上下哆嗦。 “你太钝了。” 许察察凉凉的说道。 虽然她是坐着,赵娘子站着,可那周身的气势,让赵娘子不由得弯下腰。 赵娘子急切的靠近她,刚想张嘴说话,许察察打断她,道:“带我去你家。” 听了察察的话,赵娘子忙不迭的收拾好摊位,带着许察察朝自己家走去。 她家就在馄饨摊位不远处,门口有一棵大大的红枣树。 漫沙酒楼。 现在正是一天当中最快乐、最销魂的时刻。 轻纱拢香肩,美酒醉软怀。 酒楼当中是一个大大的圆形舞台,四周都设有座位。 舞台上六个美女正在跳舞,身上的衣裳轻薄飘逸,完全不在意外面的天有多冷。 从外面进来的人,无一不被这温柔乡迷倒。 跳舞女子均是美艳至极,一颦一笑勾人魂魄,腰肢软的像杨柳一般,眼波流转,两条白皙的手臂裸露在外,纤纤玉手对着在座的男子轻轻一招,那些男子的目光便紧紧跟随。 舞台周围的男子基本上都是目不转睛,嘴巴微张。 跳舞的女子瞧见他们这般痴迷的模样,更加得意,扭得更起劲儿。 喝彩声不断。 许察察换了一套小丫头的服饰,混了进去。 她手上拿着木制托盘,在人群中穿梭。 四层楼都转遍了,到处都是莺歌燕舞。只剩下了五楼。 她正准备上五楼,却见两个身材魁梧的人挡在了楼梯口。 “干什么?”一人看到了许察察,出声喝道。 第55章 放火 许察察放软声音,将自己手上的酒壶往上抬了抬,道:“这位大哥,你声音小点,我听得到,你看,这不是上面的贵人要酒,我过来送酒呀,还能干什么。” 那黑壮的两个人听到这话,咧开大嘴“嘿嘿一笑”,道:“这小妞儿倒也有趣。” 许察察听她这样说,又往前上了一个台阶,却不料那黑大汉立马变了脸,道:“五楼是你能上的吗?滚下去!” 另外一人看似好心的道:“你别凶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来我带你下去。”说着一只黑乎乎的手就朝着察察伸过去。 这两个大汉身材异常魁梧,皮肤黝黑,头发、胡须皆是卷曲,眼睛隐约呈现血红色,明显就不是大夏人。 许察察不着痕迹的向后一退,再次说道:“我们老板让把酒送上来,你不让我进去,我挨骂了怎么办。两位行行好,让我进去吧。” “说了不行就不行!”那黑大汉粗着嗓门喊道。 另一人伸手照着察察的肩膀推了一下,笑嘻嘻的道:“美人儿,这上面你上不去了,走,哥哥带你去快活快活!” 说着伸手照着许察察脸上就抓过来,许察察原本还想着能把这两个哄一哄,没想着这两个黑大汉死盯着就是不让,现在还想占她便宜,心里一恼火,也不理他们,转身就想走。 谁知那伸手的黑大汉却一把拉住她的衣裳,体型悬殊,她抓着察察就像抓着一只小鸡仔。 许察察无心与他纠缠,身子向前发力,谁知道这丫鬟的服饰如此单薄,用力往前一扯,后背的衣裳扯了下来,露出里面的夜行衣。 那两个黑大汉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吼叫着就朝许察察扑来。 许察察轻巧的跃下楼梯,那两个大汉不甚灵巧,还在顺着楼梯跑。 就在这时,原本还熙熙攘攘、歌舞升平的大舞台,突然有女子尖叫着喊了一声“着火了!着火了!” 只见滚滚浓烟从一个角落里飘了出来。 众人“哄”的一声四散逃开,舞台上跳舞的女子也连忙跑下来,提着衣裙跟着众人朝外跑。 原本还追着察察的两个黑大汉,看到一楼冒出的黑烟,相互看了一眼,转身向五楼奔去。 许察察趁乱从窗子里翻出了漫沙酒楼,她一个翻身,直接上了房顶,按照刚才的记忆,放轻脚步慢慢挪过去。 漫沙酒楼虽然建在边境,房顶却用了颜色鲜亮的琉璃瓦,人走上去,脚下颇为滑腻。 这老板真的是出手不凡。 许察察放低了身子,挨着掀了几片琉璃瓦,才找到一个房间,里面的人已经不在了,只剩了两杯清茶。 赵娘子告诉过她,这五楼房间只有两间,且从不让外人靠近,就连伺候的女子也都是蒙了眼带进去,伺候完了,再蒙着眼带下来。 一楼的火迅速被灭了,众人又陆陆续续进了漫沙酒楼。 瞧着地上没人了,许察察才轻手轻脚的从屋顶下来。 赵娘子躲在暗处,一直等着她,见她到了,立即拉着她进了暗道。 这暗道就在漫沙酒楼的后院拴马的地方,赵娘子谨慎的左右看了看,进了马厩,走到最里面,一脚将地上铺的稻草扫开,用手在地上摸了摸,拉起一个地道门。 两人悄无声息的钻了进去。 这个地道不大,一个人弯腰刚好通过,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百余步,空间豁然开朗。 “刚才真的是吓死我,”赵娘子心有余悸的说道,“那两个人肯定是北戎的人,瞧那个长相,错不了。” 赵娘子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摸索着点亮蜡烛。 许察察环顾四周,一个简简单单的,暂且可以称作是房间的地方,一个四方桌,桌子上有蜡烛,其他也就没有什么了。 地上的土已经被踩的很硬。 从这里又分了两个岔路出去,从这里望过去黑黝黝的。 “从这边出去,能到哪里?”许察察问道。 赵娘子指着一一解释,道:“左边这个直接通向镇外,出去就是迷雾森林边上。”说着又指了指右边的,略有迟疑的道:“这条出去,就到了屯兵的营房。” 营房? 许察察吃惊的问道:“确定吗?” 赵娘子点头,道:“我曾经有过一次,没敢出去,但是我确定,就是营房。” 在小觅镇地下,有一条人为挖出来的地道,将漫沙酒楼、迷雾森林、屯兵营房连接起来。 别的都还好说,只是这屯兵营房,怎么会有出口呢? 许察察问道:“这个地道知道是谁挖的知道吗?” 赵娘子摇头,道:“这个应该是有很多年了,我也是跟一个人的时候,无意发现了这里。” 许察察伸手摸摸墙上的泥,有的地方已经有了被蜡烛熏过的痕迹。 赵娘子道:“不过有个事很怪,镇上的人都在传,漫沙酒楼就是觅城大营建的,这样的地方,敢建这么豪华的酒楼,做这样生意的,也就只有有势力的军方。” “大家都在传?” “对。” 许察察微微一笑,道:“谁知道是欲盖弥彰还是拉大旗做虎皮。” 这个小觅镇,还真的是一点儿也不简单。 “漫沙酒楼的人这会儿都警觉的很,咱们一会儿怎么出去?”赵娘子略带担忧的问道。 直接出去再进来?镇子门口有守城的士卒,再回漫沙酒楼? 还是直接从这里回屯兵大营? 许察察想了想,道:“还是从原路回去,漫沙酒楼原本就是人员复杂,就算是被看到也好解释,剩下两个地方,说不过去。” 说着许察察脱了身上的丫鬟衣服,递给赵娘子,道:“拿回去,烧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婆婆也不行。” 赵娘子接过衣裳,默默点头。 她看着许察察,灯光下的许察察一身夜行衣,眼神坚毅、身姿挺拔,赵娘子不禁道:“我想了很多种你的样子,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完全就是一个小姑娘的样子,真的是让人想不到。” 许察察见她说得动容,看她一眼,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辛苦了,等这边的事儿了了,让你回合阳。” 赵娘子听到许察察口中说出“合阳”两个字,心中惊喜万分,她激动的想上前拉住察察的手,却又不敢上前,只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许察察。 “我问你,你认识林冕多久了?”许察察道。 赵娘子迅速回道:“五年。他是跟着秦初尧大将军的,五年之前打完仗以后就没有回去,直接留在了觅城大营。” “他可靠吗?”许察察问道。 察察总觉得林冕身上有不同于一般军士的气度,他在军中已经升任军侯,可见了这么次,他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有有情绪起伏。 男人在军中待久了,死死或多或少都会暴躁一些,可是林冕完全不同。 他很稳重。 赵娘子听到许察察这样问,心里明白了,她仔细回想一番,道:“认识的这么多年,他共来小觅镇驻防三次,每次三个月,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看着是可靠的。” 内心深处的想法,谁能看得到。 许察察点点头,又问道:“马楠呢?” “马伍长勇敢坚强,听人说,每次他都是冲锋主力,也是因为作战勇猛,才一步步升了隧长,谁知道又因为犯错而降级。”赵娘子口中有惋惜之意,“他身上的伤可是不少的…” 马楠一心忠君报国,平日里的言谈举止就可以感觉到。 粗犷的外表下,也有一颗细腻的心。 他说过,要攒够钱娶媳妇儿。 许察察还记得他咧着大嘴笑的样子。 听了赵娘子的话,许察察“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第56章 孩子 许察察与赵娘子一前一后的出了地道,又分开走了。 马儿被惊动,仰着脖子嘶叫一声。 两人的身影迅速隐藏在黑夜中。 回到屯兵大营时,已经熄灯。 许察察进了院子,却发现院子里还站着一个人。 林冕负手站立,见她进来,抬眼看她一眼,道:“晚点名的时候你不在,是迷路了?” 许察察没想到这么晚他还在院子里,看这样子是特意等着自己,便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对她的反应,林冕丝毫不意外。 “漫沙酒楼今天晚上起火了,你知道吗。”林冕看着她道。 许察察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道:“你这话问的真奇怪,我怎么会知道,我可没进去过什么漫沙酒楼。” 林冕唇边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道:“是吗?吃馄饨的时候我见你对漫沙酒楼很感兴趣,还以为你去里面玩儿。” “我没银豆豆,更没金豆豆。”许察察道。 林冕瞧着她一本正经说自己穷,不禁莞尔一笑。 许察察白了他一眼,奇怪的道:“大晚上的你笑什么?” 这个林冕,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往常都是一脸淡然,不苟言笑,怎么这大晚上的对着她笑。 林冕摇摇头,指了指院子里一间小小的房子,道:“孙将军给大家买了肉,人人都有份,你的还在那里,自己去拿吧。” 许察察摇摇头,道:“我要去睡觉了,你吃吧。” 林冕道:“你还是去一趟吧,那里有人在等着你。我刚回来的时候,她就说要找你,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屯兵大营分为前院和后院,后院用来当营房,前院用来日常训练、吃饭,还建有一个会客室。 林冕现在说的,就是会客室里有人在等着她。 许察察将信将疑的走进去,刚推开房门,就见房里桌子旁一个黑色的人影站起身。 那人穿着黑色斗篷,见她进来,取下戴在头上的帽子,这是一个年轻姑娘,长的很好看,唇上涂着朱红色的胭脂,神色有些焦急,她黑色斗篷下,隐约露着薄薄纱衣。 看到她的衣服,许察察忽然想起来了,刚才在漫沙酒楼舞台跳舞的女子,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 “你是?”许察察确定不认识她。 那女子忙道:“我叫玉香,我之前是澜州府芳香楼的,你认识晚香吧。她是我姐姐。” 晚香,那个白文德的小妾。 许察察点头,顺势坐了下来,道:“你来见我,什么事?” 玉香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我姐姐死在济世堂门口的大街上,她是被白夫人派人折磨死了,然后丢在了济世堂门口。” 许察察道:“这件事我知道,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晚香死的时候,许察察就知道,除了心狠手辣、一心想夺孙子的白夫人,还有谁去害晚香的性命? 知道归知道,她也没有深究,毕竟,这事与她联系不甚大。 只是可怜了那个小小的孩子,什么也不懂的年纪就送了命。 这白夫人果然很癫,狠起来连自己的亲孙子都下得去手。 玉香悲戚戚的道:“姐姐出事前,她见了我一面。她告诉我有人将孩子交给她,让她离开澜州府,那个人,就是你。” 许察察不懂她是何目的,依旧不露痕迹的道:“然后呢?” “姐姐出时候,我也被芳香楼卖给了漫沙酒楼,在这里,我遇到了追杀姐姐的人,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喝多了和人吹嘘的时候听到了,”玉香声音哽咽,“我和姐姐自小孤苦无依,相依为命,她以为找了白文德有了依靠,谁知道直接丧了命。” 许察察挑挑眉,这个玉香来找她,还找的这么准,是自己的本事还是有人指点。 “你找我做什么?”察察问她。 玉香接下来的话,让许察察心惊肉跳。她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我有事要告诉你。许家二夫人生了孩子,但是,孩子生下来就丢了。” 岑氏已经生了孩子? 孩子丢了? 许察察的眼神犀利起来,迎着察察审视的目光,继续道:“我二十天前来到漫沙酒楼的时候,许二夫人就已经生产,许家当时还在街口施了粥,全城的人都跑过去看,不少人还给新出生的婴儿送祝福,三天之后,再给孩子设坛祈福的时候,孩子不见了,为此,上善观的道长们都心怀愧疚,念了好多天的经文。” “就在自己家,孩子丢了?”许察察简直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的话。 许家都比不上官府人家,但自己养着的家丁也不少,还有每个院子里都有那么多丫鬟婆子,一个出生三天的孩子,难道自己长腿跑了?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玉香吞吞吐吐的道:“还有人说,那个孩子生来眼盲,且面目丑陋,许家人自己丢了。” “胡扯。”许察察不由得出口。 许家是整个澜州府最大的药房,家中大夫、药材数不胜数,岑氏怀着身孕更是万分小心,怎么会生出眼盲的孩子? 更何况,就算是眼盲,以许家的行事作风,也不可能会丢弃孩子。 玉香怯怯的看着她,道:“这只是澜州府大街小巷的传闻,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许察察捏紧了拳头,她看向玉香,道:“你不辞辛苦的找到我,不会是只想着告诉我这件事吧?” 玉香垂头,默然,过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道:“我害怕,我觉得许家这个孩子,肯定就是白夫人害死的,这个白夫人嫉妒心极强,我害怕她下一个就是要害死我。” 许察察道:“怎么,买了你的漫沙酒楼还护不住你?” 玉香摇摇头。 许察察看着她,道:“你看到了,我就是一个大头兵,漫沙酒楼如果都护不住你,我更不行,你找我也没用。” 玉香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道:“许小姐,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也知道你是有大本事的人,我求求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想,我不想和我姐姐一样,白白丢了性命。” 许察察静静的坐在椅上。 玉香背后的人,是谁呢? 谁让她能进得了屯兵大营? 见许察察不说话,玉香又向前膝行上前,双手紧紧揪住许察察的衣服下摆,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看着许察察,道:“许小姐,求你看在我死去姐姐的薄面上…” “你姐姐有何薄面?”许察察凉凉的开口了,她讨厌这样靠近,将玉香的手推开,站起身,道:“你还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好好的去跳你的舞,不要再来找我了。” “许小姐,”玉香急忙拉住她,道:“难道你就不恨白夫人?不愿意为她们报仇?你可知道许二夫人也是命不久矣?”玉香越说越快,“那二夫人刚生产完,就遭此劫难,本来就虚弱的身子,怎么能经得起这样的打击,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岑氏原本就年龄不小,妇人产子本就是凶险万分,如果这玉香说的是真的,那岑氏该怎么活? 许察察道:“孩子丢了他们去报官就好,你也不必给我说这么多。” 玉香一愣,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虽然不是许二夫人亲生的孩子,可是你们感情深厚,你定不会坐视不理。” 许察察毫不留情的拆穿她,道:“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借我的手去除了白夫人,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有这个能力,并且我愿意呢?” 玉香的声音有点颤抖,道:“今晚在漫沙酒楼,我看你了…” “那又如何?” “你武艺高强,胆识过人,心地善良,不是凡人,我姐姐说过,让我找你,能活命。”玉香真诚的道。 她这一番话下来,许察察沉默了。 第57章 巡逻 许察察不想和她多废话了,直接起身就走,玉香也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只能披好斗篷,顺着门悄悄溜走了 “许小姐怎么了,都不知道怜惜香玉,还让人家姑娘落泪。”林冕还在前院闲逛。见她出来,对她说道。 许察察困意来袭,听他这样说话,便道:“林军侯别忘了,我也是女人,没事了早点睡觉,别操不该操的心。” 听她这样呛声,林冕也不气恼。 许察察经过他身边,不经意的停留了脚步,耳语道:“林军侯如此尽心,难道这女人是军侯的红粉知己?” 林冕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句话,顿时一愣,许察察已经走远了。 这里的作息时间和觅城大营一致,众人早上起来,按照惯例先去出操,然后全部聚集在训练场。 有人拿着名册,挨个念名字。 这里分工严密,巡逻队人员最多,每队四十人,共有六队,巡逻地点分为两个区域,每个区域有三组巡逻队,每组巡逻四个时辰。 还有两队盘查人员,主要就是协助澜州府派出的人员在小觅镇的进出口,进行人员盘查,每队十人,他们相对于巡逻人员,自然是轻松一点,这两队人也是每四个小时轮换一次,晚上戌正时分就关闭进出的大门。 还有街面安防,也是协助澜州府的捕手维持治安,这里店铺多、来往人员多,仅靠捕手自然是不够的,共有三个队,每队三十人,也是四个时辰一换。 剩下五十人,都是留守机动队伍,预防有特殊情况。 许察察、江珍珠、张小草都被分到了巡逻队伍。 许宋宋、李云环被分到了城门盘查。 白芷、钱如月被分到了街面安防。 四十个女役,都被不同的混编进了队伍。 很巧,许察察这一队由林冕负责,马楠其中一个伍长。 分完人,大家就散了。 略微做一修整,就要出去。 知道巡逻都是骑马去,江珍珠兴致颇高,她兴奋的穿好装备,迫不及待的去了马厩。 许宋宋字一脸担忧的看着许察察和张小草,道:“要去四个时辰,天气又冷,你们可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听老人说,这巡逻很惊险,有时候还能看到北戎的骑兵。” 许察察安慰道:“没事的,我们四十个人在一起呢,还有林军侯和马伍长,还有一些经验丰富老道的军士,不会有事的。” 张小草也道:“就是呢,不用担心。” 许察察看着她,一贯养尊处优的面容在渐渐消失,手上也有了薄茧。 想起昨天晚上玉香说过的话,许察察心里一阵低落。 无风不起浪。 如果按照玉香所说的时间计算,那就是许宥送药回去以后没几天,岑氏就生了。 可是家里一直没有写信来。 如果是白夫人做的,她一个妇人,是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偷走婴儿?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许察察心道:“耐心等一等,玉香也并不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如果玉香说的都是真的,那又该怎么办? 许察察暗自思考着,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地方,上善观。 “察察姐,我们走了。”江珍珠过来叫她。 四十人林冕的带领下,骑着马,向边境跑去。 许察察惊奇的发现,沐白竟然和她们说一队,此时正紧紧跟在林冕身后。 林冕将众人带至边境,众人都是第一次见两国相交之地,不免好奇。 大夏与北戎的交界十分明显。 大夏这边细碎石头居多,北戎从边境那边慢慢有薄雪,现在这里望向北戎,及远处都是一片白色,而大夏依旧是灰蒙蒙的,里面还夹杂着黄沙。 众人排好队形,两人一组,骑着马沿着国境线,一点一点的朝前走。 有不好过的地方,众人就下马,小心翼翼的牵着马匹走过去。 江珍珠指着对面的皑皑白雪,道:“真的是好奇怪啊,看着离得不远,怎么咱们这边是灰蒙蒙的,他们那边就是白色的。” 马楠道:“你看着不远,其实你骑马跑几个时辰都不一定能到的,看到那个山了吗,是不是觉得不怎么高?其实很高很高。” 江珍珠吐吐舌头,道:“我就说呢,明明和咱们离得不远,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是我想的简单了。” 张小草道:“咱们在这儿巡边,那北戎人呢?他们是不是也要巡?” 林冕点头,道:“是,有时候还能遇到。” 正说着,只见北戎那边出现几个人,还有一辆小车,车上搭起了简易的小棚子,还铺着毛皮。 这应该是一家人,三个大人,两个小孩。车上一个妇女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那孩子就简单的用了被子裹住,一条肉嘟嘟的小腿甚至还跑到被子外面来了。 还有两个大人都站在地上,一个大概六七岁的小孩,正弯腰在捡石头玩儿。 瞧见大夏的军士,站在车边的两个男人明显紧张起来,手不由自主的摸向腰间的弯刀。 “他们的车好像坏了。”张小草低声道,“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 马楠道:“他们以放牧为生,追逐水草,看这样子,应该是家里有女人生孩子耽误了时间,走到这里又发现车坏了。” “那我们能帮他们吗?”江珍珠道。 走在前头的林冕回过头,厉声道:“自然是不行的。我们不能越过界限。” 林冕少有这么严肃认真的时刻。 江珍珠垂下头。 马楠拍拍她的肩,道:“林军侯不是刻意针对你,咱们进营的时候,都说过,一切都有规矩,咱们如果越了界,北戎骑兵也会立即追赶过来,有可能还会给他们借口,挑起事端。” 江珍珠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一次心软而已,竟然有可能会引起这么严重的事。 “更何况,”马楠顿了顿,眼神复杂的看向那一家人,不说话了。 小草道:“更何况什么?” 马楠还未说话,林冕一字一顿的道:“因为,他们有可能是诱饵。” 诱饵? 众人看着林冕面色凝重,忍不住悄悄议论起来。 “是要捕猎吗?” “什么是诱饵?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诱饵?” “这是什么意思呀?” 林冕转头就走,众人不明所以,只好也跟着走。 许察察心中猜出七八分,便道:“诱饵就是人,利用人的同情心、心软或者是其他的弱点,然后有一个北戎进犯的理由,就是这样。” 还有其他的话,许察察没说出来。 至于诱饵,有的是自愿的,有的是被迫的,不管是哪一种,下场都不会太好。 林冕听了察察的话,身形一颤,却也没有停下脚步。 马楠又看了一眼那家人,走了。 沐白回头看看察察,有些奇怪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在他心里,察察是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 许察察倒是也没想那么多,她也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她。 她现在心中,只有许家的事,还有那个见过一面之缘却又要她护着自己的玉香。 玉香,会不会也是一个诱饵呢? 如果是,那是谁放的诱饵? 许察察只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法自拔。 如果说,她昨天的话是完全欺骗玉香,倒也不完全对。 如果不是这次征役,她不会再与许家有任何的纠葛。 她知道许宋宋是一个好孩子,也知道许家人对她都不错,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不能一直参与到别人的生活中。 可是现在,一桩桩,一件件… 小猴子的死是怎么回事? 玉香又是怎么找到她? 赵娘子是否仍旧忠心耿耿? 还有林冕和马楠,真的就是普通的军士吗?还是也有其他的目的,还是那个人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觅城大营? 她现在平等的怀疑每一件事。 可是,那个面目清秀的小道士呢? 第58章 豆腐 一行人大约走了两个时辰,找了一处稍微平稳的地方,开始吃饭。 每个人都背了水囊和饼,众人都是席地而坐,咬一口饼喝一口水。 饼已经有些干了,众人都被噎得不行,就着水慢慢喝。 江珍珠吃口饼,感慨的道:“以前在家时,还觉得家里的饭不好吃,还挑嘴,现在,给块饼我都觉得是美味,真的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众人微微一笑。 张小草道:“是呢,是呢。我倒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我都长胖了。” “那是,你每顿吃的最多,怎么能不胖?”江珍珠道,他们两个每天都是形影不离,吃饭睡觉训练,就像是双胞胎。 小草嘿嘿一笑,道:“我这里有好东西,你要不要?” 江珍珠疑惑的看着她,只见小草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一层一层打开,几块泛着油光的酱豆腐出现在众人面前。 “好呀你,张小草,你竟然私自藏着这么好吃的东西。”江珍珠佯做生气,手却快得很,拿着饼就挖走了一块。 剩下的其他人也都一拥而上,纷纷将自己的饼递到小草面前,央求给自己分点酱豆腐。 张小草也不含糊,一人都分了点,后面来的晚的,那就一点儿都没了,可怜巴巴的拿着饼晃着手。 看着那些没分到酱豆腐的人,小草还略带歉意。 这是她今天出来的时候,老樊偷偷塞给她的。 众人吃完饭,又坐在原地休息会儿。 他们身上都穿着裹得严实的军服,前胸、后背、膝盖、屁股都特意加了绒,就是让军士们可以在野外也能御寒。 休息完了,继续向前赶路,要等到第二队前来接班,他们才能才能回去。 边境的路属实不好走。 这都是大部分人第一次来,所以整个队伍走的跌跌撞撞。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队前来,众人在林冕的带领下,返回镇里。 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黑沙暴,众人的头发、脸上都挂满了沙子。 就连一向爱说话的江珍珠,也都将嘴闭得紧紧的,生怕一张口吃沙子。 这样一群人进镇里,让在镇门口盘查的许宋宋大吃一惊。 这比逃难的人看着还落魄。 黑红相间的军服已经看不出来颜色,灰头土脸的一群人。 忽然觉得之前那句话说得真对啊,不说自己是大夏士卒,还以为是逃难的。 到了屯兵大营,大家第一时间就是去洗澡。 许是知道这里风沙大,所以建了好几个澡房,美中不足的就是水要限量。 这对女役们来说,真的是痛苦万分。 在觅城大营,虽然说也是艰苦,用水还是足够的,可在小觅镇,用水就比较紧张了。 许察察几个人去洗澡,洗完了觉得和没洗差不多。 离天黑还早,察察就想着去赵娘子的馄饨摊,谁知林冕又在前院踱来踱去。 察察原本想避开他,却一不留神又被林冕看到,索性也不再躲闪,大大方方的走出来。 林冕负手站立,看着她,道:“怎么,还要出去啊,你的体力真好,四个时辰的巡逻都还有力气。你没看到,好多人都趴倒了。” 许察察先是对着林冕尊敬的行了一个军礼,道:“报林军侯,我能出去一会儿吗?” “唉,你今天怎么了?”许察察的举动让林冕吓了一跳,道:“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许察察颇为无辜的道:“我不是给军侯报了吗,想出去吃馄饨。那赵娘子做的馄饨确实好吃,一天不吃就想的不行。” 林冕将信将疑的看着她。 “报军侯,我也想出去吃馄饨。” 两人正在前院僵持着,沐白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怎么你也要去?” 林冕皱眉道:“你们约好了?” 许察察和沐白不约而同的点头。 “去吧,早点回来,今晚孙将军在,回来晚了要受罚的。”林冕嘱咐道。 许察察和沐白得了命令,一溜烟儿的小跑就不见了。 两人出了屯兵大营,没多久就到了赵娘子的馄饨摊。 赵娘子依旧是忙忙碌碌的煮着馄饨。 两张小桌子上坐满了人。 馄饨还没来的人将手揣在袖兜里,时不时拿出来哈口气,或者是把手拿出来捂捂耳朵。 许察察和沐白头上戴着包耳朵的帽子,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把手揣进袖兜里,天气实在冷,两个人站在那儿不停的跺跺脚。 若不是他们身上穿着军服,远远望去,像是两个种地的老农一般。 赵娘子一回头看到他们,连忙招呼着让他们坐,转身一看已经没位置,不由得尴尬一笑,道:“没想到今天这么多人,来来来,你们俩站在炉子边上,这边暖和。”说着侧了侧身,让出点位置。 许察察摆摆手,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赵娘子歉意的笑笑。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沐白道。 赵娘子抽空答话,道:“还有几天就到正月旦了,外面来的人也多,他们都着急赶路,吃完就走了,你们站会儿就好。” “正月旦了啊,我们今年要在小觅镇过正月旦了。”沐白道。 往年的正月旦,都是和师兄弟们一起,诵经祈福,热热闹闹的一起吃饭。 没想到今年,会在离上善观这么远的地方过正月旦。 正月旦啊… 许察察默默念着。 大夏的正月旦是最为隆重欢庆的一个节日,每年冬月开始,普通百姓家陆陆续续持续十天左右,皇室祭祀要持续二十一天,富贵人家持续十四天左右。 也有人家,正月旦只不过是祭拜一下先祖,阖家团圆吃个饭就算完事,还有更穷的人家,就在正月旦当天吃顿好吃的就算。 虽说家家方式不同,但对这个日子,都是无比重视。 利用冬日休眠的时间,纪念过去一年的时光,同时祭拜天地,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庄稼能够获得丰收。 上善观每年也会在正月旦之前施粥,给澜州府百姓祈福。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正月旦。 “你们快来坐,我给你们下馄饨。”赵娘子见有人走了,连忙喊道。 捧着热乎乎的碗,许察察舒服不少。 两人有意吃的很慢。 “昨天,漫沙酒楼失火了。”沐白道,“听人说,是有人故意放的。” 许察察端着碗,道:“是吗,这你都知道。” 沐白微微一笑,道:“我昨天就在漫沙酒楼。” 许察察“嗯”了一声。 沐白朝她靠近一点,道:“孙柏元昨天去漫沙酒楼吃饭,遇到了有人放火,吓得连忙跑回来了。” 赵娘子不由得慢慢向他们靠近。 许察察把汤喝光,向赵娘子招招手,道:“你来。” 别的小桌上吃馄饨的人已经走光了,赵娘子连忙将手在围裙上擦擦,坐在许察察身边。 “你看我这兄弟,”许察察拍了拍沐白的肩,道:“他可是孙将军面前的红人,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你家男人也去了好几年了,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生活。” 沐白惊呆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许察察竟然这个时候干起了保媒拉纤的事。 赵娘子也是呆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许察察怎么会说这个? 看这两人目瞪口呆的模样,许察察道:“你们先接触接触,觉得还不错,再成亲也不迟。” “许小姐,你这是,认真的?”沐白艰难的问道。 赵娘子眼中也是不解。 “赵娘子,我是做好人啊!其他的在你自己。”许察察说着压低声音道:“信鸽回来了吗?” 沐白和赵娘子都摇头。 这么冷的天,又有黑风暴,鸽子没有按时回来也能明白。 已经过去一天了。 沐白和赵娘子互相看了一眼,瞬间明白了什么。 澜州府,许家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没人知道。 真的是像玉香说的一样吗? 第59章 做媒 许察察心中有隐隐不安。 信鸽没有回来,真的是因为天气原因,还是别的? “赵娘子,这正月旦马上到了,你不得置办两身衣裳啊,我有朋友,开着澜州府最好的布店,你去我可以让她给你便宜。”许察察道,“你打扮打扮,该有多好看。” 赵娘子伸手拢拢自己耳边风碎发,羞涩一笑。 “许小姐…” 只见玉香身上裹了裘皮大氅,在漫沙酒楼前冲她们招手,见许察察回头,立即提着裙子就跑了过来。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玉香一路小跑到察察面前,道:“真的好巧啊,你们来吃馄饨啊?” 赵娘子看了她一眼,客气道:“姑娘是要来一碗吗?” “好呀好呀,我见过你这馄饨摊儿,还没吃过呢,那就给我来上一碗吧,我没钱,许小姐可以请我吃上一碗不?”玉香是真的不把自己当外人。 “今天的馄饨卖完了。”许察察道,听她这样说,赵娘子也马上改口道:“瞧我这记性,今天的已经卖完了,姑娘实在是想吃,还请明天来早些。” 玉香将信将疑的看着两人。 沐白面不改色。 许察察也不看她。 “许小姐,我昨晚和许小姐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玉香也不在意身边还有两人,开口问道。 沐白和赵娘子疑惑地看着察察,他们两人不知道玉香能和许察察有什么关系? 听到玉香这样直白的问自己,许察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她连忙道:“你们可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玉香听她要和自己撇清关系,连忙道:“就是昨晚我给你说的呀,你什么时候帮我赎身?我每天跳舞都要跳的累死了。” 她此话一出,别说是赵娘子和沐白,就连许察察自己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三个人齐齐看着玉香。 玉香反而还疑惑地看着他们,道:“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是我今天的妆化的不好?” 赵娘子真想问问这个姑娘,是不是烧坏了脑子,她试探性得道:“姑娘,你知道许小姐和你一样是女子吗?” 玉香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要让察察小姐给你赎身啊,她是女子,你也是女子,你也不可能跟着他呀!”赵娘子百思不得其解。 玉香又开始了那一套说辞,道:“我姐姐说了,让我跟着许小姐。” 许察察抚额。 晚香能够在那么多人当中被白文德看中,又能平安生下孩子,可见脑子是个清楚的,一步一步用心谋划才能做到,玉香说是她的妹妹,怎么像是没有脑子。 可惜了这张漂亮脸蛋,人是傻的。 许察察心道。 漫沙酒楼飘来一阵琴声。 玉香慌忙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等我跳完舞,我去营所找你啊!” 说着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赵娘子和沐白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 沐白玩笑道:“察察小姐英雄气概让人敬仰万分,不仅能迷倒男子,就连女子都要缠着跟你,真的是魅力十足。” 许察察无奈的皱皱眉。 三个人边收拾桌子边商量了一番,定下让赵娘子明天就跟着经商的队伍去澜州府打听消息。 这快到正月旦,说是要去置办衣裳,也不会引人怀疑。 察察两人凑着手将赵娘子的小摊儿收拾的差不多,正准备走,就见张小草慌慌张张的跑了,瞧见她们,连忙叫着:“快回去,打起来了。” 屯兵大营后院,女役营房。 许宋宋被人拉着,头发凌乱,脸上挂着泪痕,另外一边的白芷也被人七手八脚的拉着,此时也一样的头发凌乱,气鼓鼓的样子像是一只不服气的青蛙。 马楠站在中间,为难的挠挠头。 平日里男子们不睦,各打五十大板,再由长官训话,严重些的还会扣饷银,但他也没处置过这女子的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其他女子都在围观,自动的分成了两拨人。 许察察挤进人群,看了宋宋脸上的泪痕,沉下脸来,道:“怎么回事?” 江珍珠快人快语,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宋宋去洗澡,看见一堆衣服在,喊了几声没瞧见人,便把那衣裳挪了挪,然后去洗澡,没一会儿,白芷就回来了,瞧见了,说是给自己的衣服上溅了水,不愿意,骂了几句,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就打起来了。” 许宋宋不是会主动挑衅的人。 白芷是故意的,借题发挥。 “马伍长,不然你就先回去吧,这里是女营,你看你在这里也是不甚方便呢。”许察察开口道,完了又嘱咐道:“女孩子们之间的打打闹闹,马伍长就不必给林军侯说了吧?” 马楠早就想走了,一群女子吵得他头疼,现在见察察开口让他先回去,连连应下走了。 除了出任务的人,还有二十多个人在屋里。 宋宋的头发还在滴水。 张小草找了厚实的汗巾,将宋宋的头发包了起来。 “姐姐······” 许宋宋鼻子一酸。 白芷原先就在许家做事,无论如何也有相识的情谊,怎么会今天对她张口就骂,知道是她以后,骂的更凶,宋宋何时听过这般的污言秽语,一时没忍住,上去就揪住了白芷的头发。 白芷自然不是一个善茬,立即就还手,两个人在澡房就打的不可开交,许宋宋柔弱,又因洗澡没穿衣物,一直落了下风,知道江珍珠听到动静,急忙赶过来分开两人,又遣了小草去街上寻察察。 白芷知道许察察出去,又觉得今天的事自己占理,才毫不犹豫的出手。 许察察看白芷一眼,又看看宋宋,道:“大家同为女役,又在这么艰苦的地方,既为同袍,自然是要互相帮助、互相友爱,你们今日这事,到此为止吧,不要再起事端,如果闹大,对谁都不好。” 江珍珠睁大眼睛,她原本以为许察察会第一时间为宋宋撑腰,谁曾想察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是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宋宋轻轻点点头。 确实是这样,她也知道继续纠缠下去没有什么益处,察察既然说了,那便就此作罢。 可是一想到还要与白芷继续住在一个屋子里,宋宋就很不舒服。 其他人也没想到许察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都有些吃惊。 按照惯例,她是宋宋的姐姐,应该是狠狠地去教训白芷一顿才对,怎么就这样结束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白芷原先还有些顾忌许察察,现在见察察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得又得意起来,她错误的认为察察与宋宋之间的感情没多少。 更错误的认为,宋宋也是她能继续踩一脚的人,无论她做什么,察察都不会在意。 所以。白芷说了一句让她极度后悔的话。 “娘都快死了,还当自己是许家大小姐呢。” 宋宋原本已经平复心情,白芷的这句话犹如在煮沸的油中滴进一滴水。 许宋宋目眦尽裂,她一把抓住白芷的衣领,道:“你说什么?你刚才在说什么?” 白芷下意识的道:“怎么,你不知道啊?你······” 许察察抬起一脚,直接将白芷踹的飞了出去。 这一瞬间的变故,看傻了众人。 许察察大步走上前,捏住白芷的下巴,照着脸狠狠地扇了几巴掌。 这是距离上次在地窖,第二次打她。 许察察不喜欢去对没有武艺在身的人动手,尤其还是一个女子,可是白芷算是一个例外。 白芷被打懵了,扯着嗓子开始嚎叫。 许察察干净利落的剥掉白芷的外衣塞进她自己嘴里,白芷的声音瞬间没了。 许察察足尖一跃,起身将后院的门关上,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白芷身边。 白芷身子努力向后退缩,眼神中透着恐惧。 第60章 军棍 许察察抓住白芷的脚,将人向后一拉,白芷的后背在坚硬的土地上摩擦,痛的白芷连连叫唤。 察察用脚踩住白芷的右脚腕,弯腰扯住她肩头的衣裳,一鼓作气使劲一扯,白芷身上的衣裳被扯下来,只剩下白色的里衣。 门里的众人均是倒吸一口冷气。 许察察像是疯了一般,扯掉白芷的上衣后,又伸手去抓白芷的腰带,白芷拼命的去护着自己的裤子,可是她方才被察察狠狠地踢了一脚,痛得不行,现在又被撤掉上衣,自然是又羞又急又气,怎么还能是察察的对手。 纵然有白芷死死护住,许察察还是轻而易举的就将她的外裤扯掉。 白芷一身白色的里衣里裤躺在地上,她狼狈极了,身上沾染不少地上的焦黄色。 看着许察察几近发狂的眼神,白芷绝望了。 那日在觅城大营的地窖里,她已经领教过许察察的可怕,可是她究竟是太过于自负,好了伤疤忘了疼,才惹出今天这遭祸事。 白芷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 许察察用手捏住白芷的肩头,将她提起来站着,丝毫不顾及白芷眼中哀求的神色,将白色里衣一把拉下。 白皙的肩头暴露在大家面前。 瑟瑟寒风,白芷身穿红色肚兜,强行被许察察拉着站起身。 一阵风吹过,她冻得哆嗦一下。 察察的这一套动作太快,房内的女子们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 现在看到上身几乎裸着的白芷,众人一阵阵惊呼。 有几个女子捂着眼睛不忍再看。 察察怎么会不知道白芷的眼泪是因为今日被当扒了乐衣裳而已,并不是悔恨的眼泪,她的心中有一团火在燃烧。 怪只怪白芷,不长眼自己送上门。 许察察冷冷的靠近她,道:“你应该庆幸这里是大营,不然我一定会让你死无全尸,我说到做到。” 白芷看着那杀神般的眼神,止不住的哆嗦着身子。 连冷带吓,她只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 “姐姐,”许宋宋急忙从房里跑出,道:“姐姐,我要问她,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宋宋一把扯掉白芷口中塞着的衣服,急切的问道。 清冷的空气进入白芷的口腔,呛得她大口咳嗽起来,眼泪越流越多。 宋宋急切的道:“白芷,你先告诉我,我娘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许察察松手放开白芷,她连忙去捡自己在地上的衣裳,听到了宋宋的话,可是此时她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 “白芷······” 宋宋的语气几乎是哀求。 许察察道:“白芷,你自己说。” 白芷立即对着宋宋,语气无比真诚的道:“宋宋小姐,是我胡说的,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江珍珠埋怨道:“白芷,你也真是的,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为什么好端端的说出这样的话······” 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有人在叩门。 “你们在做什么?怎么大白天的关闭院门?快点将门打开。” 是林冕的声音。 许察察站着没动,众人都没动。 门外的人开始大力的拍门。 “开门,孙将军就在门外,你们赶紧开门。” 林冕见无人应答,不由得加大了嗓门。 听到孙柏元在门外,白芷眼中闪出一道光,她快步向前准备打开门,却又心有余悸的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察察,见许察察依旧是站着未动,一咬牙将门打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林冕道。 孙柏元背着手,走进后院。 许察察是一脸铁青站在院中,许宋宋一脸焦急的模样,白芷更是整个脸都是灰,头发散落,外衣被撕裂,堪堪披在肩上。 听了林冕的问话,江珍珠壮着胆子向前道:“报将军、报军侯,没什么事,我们在玩儿,不知道惊动了将军,还请见谅。” 孙柏元自然是不相信什么大闹着玩儿的,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梭巡,不紧不慢的在院中踱步。 江珍珠也不敢抬头。 众女子都静悄悄的。 孙柏元看了一圈,道:“这才来几天啊,你们就这样闹矛盾?成何体统?我大夏治军甚严,你们岂能这般放肆?” 说着用手指着白芷,道:“你来告诉本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给我从头说,祥祥细细的说来我听!” 早有人进屋搬了椅子来,孙柏元端坐在院中,众女子面朝他,列队站好。 林冕将自己的披风给了白芷,毕竟她的衣服实在是破的。 白芷暗自的心中来回衡量,对许察察她是不敢再惹,毕竟许察察不是一般的疯,今天能当众撕了她的衣服,那下次还能做出什么事,她也不知道,她不敢冒险。 “报将军,没事,我们几个姐妹在闹着玩儿。”白芷艰难地开口道,虽然看似澄清,语气却娇弱无辜。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关着门这样闹着玩?这身上的军服都能撕开?还在糊弄我吗?这是怎么回事?”孙柏元厉声问道。 白芷吓了一跳,许察察刚才是气急,都忘记白芷的身上还穿着大夏的军服。 林冕道:“军服是士卒的标志,你们玩闹也要有个轻重,怎么能随意撕扯军服?” 白芷经过刚才许察察的一顿收拾,原本就吓得不轻,现在又害怕再被加上私自损坏衣服的过错,连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江珍珠担忧的看着身边的察察。 许察察低头不语,面上神色如常。 听完白芷的回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孙柏元心道,这些女人,还真的是没有一个省心的,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将他们放到军营里面来,不仅比男子战斗力弱,心胸气度也没有男子那般。 “大胆!”孙柏元气的一拍椅子站起身。 “你就是许察察?你可知道撕毁军服、侮辱同袍乃是大罪,也是士卒之大忌!就你们这样毫无心胸之人,如何能上得战场?如何能同仇敌忾?”孙柏元厉声道。 他知道,如果今天这事处置不当,那以后,这些女子就更难以管束,还不知道他们还能惹出什么事来。 “报将军,我是许察察。”察察不卑不亢的道。 孙柏元走到他面前,这个女子比自己你还要低一头,却是周遭清冷,来脸上毫无惧色,他很不喜欢这样的。 孙柏元道:“你真的是好大的胆子,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同袍?跟何况你们还是旧相识?按照军法,二十军棍,自己去领,林冕,你去监督。” 林冕心中苦笑一声,领命。 “报将军,”许察察道:“素问孙将军最是公道,带兵如爱子,白芷搬弄是非,造谣生事,如若不罚,则难以服众,将军也应当一视同仁,奖罚分明。” 孙柏元看着她,不动声色的冷笑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罚她?白芷不思训练,乱生口舌,按照军法,十个军棍,也是林冕去监督!就在这后院里打,让其他人都看看,再有下次,所有人一起受罚!” 这大冷天,二十军棍打在身上,恐怕是要半条命没了。 “报将军,还有·····”白芷刚叫了一声,对上许察察的眼睛,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下去了。 林冕让人扛了两条长板凳,许察察和白芷刚在板凳上趴下,就有人扛着三尺厚的板子来了。 说是军棍,其实是板子,这板子打在人的屁股处,一下就能让人疼痛万分。 这二十板子,血肉模糊都是轻的,恐怕都会腿骨断裂。 林冕一招手,两个士卒上前,一个按着察察的头,一个按着察察的脚,防止 二十棍下去,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察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许宋宋看着血肉模糊的屁股,忍不住扑上来,放声大哭。 打完了许察察,便去打旁边的白芷。 白芷看了那察察被打的血腥一幕,昏死过去。 第61章 上药 虽然白芷已经昏死过去,该打的军棍还是一下也没少挨。 两个人被打完以后,按照林冕的吩咐,众人将她们抬到医室去了。 小觅镇的屯兵大营原本没有女子的医室,这次许察察她们来的时候,才匆匆忙忙的收拾了一间杂物房出来。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林冕又对着众人训了一会话,才走。 马楠看着血肉模糊的两个女子,一脸的于心不忍。 在他看来,军中都是皮糙肉厚的汉子,挨顿打都没什么,怎么对着这弱柳扶风的女子,也直接上了军法。 只可惜,他的想法一点儿也不重要。 瞅着许察察血淋淋的伤口,江珍珠嘟囔道:“真的是,还没上战场呢,就先被打个半死。” 几人围坐在察察的床边,忍不住掉下眼泪。 许察察心中却一直在想,赵娘子不知道走到哪儿了,就算是跟着经商的驼队,也要三天才能到澜州府,再返回又要差不多的时间。 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赵娘子不知道在正月旦前能不能回来。 她不后悔让赵娘子去澜州府,也不后悔今天当众扒了白芷的衣裳,更不后悔因此而受军罚。 可是,白芷到底知道什么?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难道,她收到了家里的信? 按照岑氏的性格,是不会主动说这些,那许宥呢?许宥怎么也没有消息? 林冕派屯兵大营的医官来给她们上药。 这营中的医官也不是外面的大夫,士卒们怎么样康复才是他们最应该考虑的,至于吃药的方式,那更是比外面要烈很多倍,医官们也都是上过战场,什么样的血淋淋场面都见过,匆忙起来人手又不够,下手自然不会温柔。 久而久之,大营里的医官形成了一个传统,医术高明、动作粗暴。 只要能治好病就行,至于是什么方式,那也不必理会。 两个年约四十医官背着药箱,气定神闲,这种军棍打完的伤对他们而言,就是小菜一碟。 这两个医官是师兄弟两人,出了师门就一直在营中效力,爱医如痴。 留在军营的原因也很简单,普天之下,还有哪里有军人之中的人受伤重、伤病多呢? 这两人一个叫做王三,一个叫做王五,两人在营中混的是如鱼得水。 众女子原先还有些许顾虑,因为今天许察察和白芷伤的部位有些尴尬,但她们又不敢自己上手,只能让医官来。那两个医官看着和善极了,一边给她们讲解一边忙着手上的活计。 眼中丝毫没有男女之情。 众女子这才把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了。 王三、王五一人拿把大剪刀,放在烛火上烧一烧,就算是消毒,掀起许察察和白芷的裤子,“呲啦”一声就剪开了。 那被打的地方,连着布料,有血粘着,基本上都是凝固在一起,这两位医官连手都没抖,剪开之后,又双手用力,毫不犹豫的将裤子完全扯掉。 外裤撕完了,里面白色的里裤也是一样,被血染的红彤彤的。 白芷从他们开始动手的那一刻,就声嘶力竭的叫着。 没办法,这个疼,她实在是忍不了。 豆大的汗珠滚落。 许察察比起白芷也好不到哪里去,虽没有和白芷一样扯着嗓子嚎,这会儿也正在低声哼哼。 两个医官甚至还相互在探讨,许察察和白芷所受之伤的区别,他们还对众人说着被打十个军棍和二十个军棍的区别是什么。 众位女子今天先是被许察察吓到,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许察察对着白芷一顿暴打,还当众扒了衣裳,后面又有两人被罚军棍,也都让众人心有余悸。 两个医官看她们都是一脸被吓坏的表情,便安慰道:“你们不要觉得害怕,在营里,被打军棍简直是太正常了,你们放心,我们的药都是经过多少人试过的,一点儿疤痕也不会留下的。” 江珍珠瞧着床上躺着的两人,都是一脸的汗,忍不住道:“王医官啊,你能不能轻点,你看她们都快疼得昏过去了。” 众女子也都纷纷开口求情。 王三听了她们的话,转过身,一脸正色道:“你们这些小姑娘,这你们就不懂了,我们动作麻利点,她们还能少受点罪,我们慢点,那她们疼的时间不就是更长吗?这本账你们要会算啊!” 王五连忙附和道:“对对对,师兄说的对极了。你们不用担心,她们就是看着疼而已。” 看着疼? 众女子忙开口问道:“那实际上呢?” 王五慢吞吞的开口了,道:“实际上也挺疼的。” 众人集体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王三无奈的捂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道:“两位小姑奶奶,你们能不能别叫了,尤其是你,”说着指了指白芷,道:“这位小姑奶奶,求求你了,我的耳朵要聋了呀!” 白芷此时正疼得呲牙咧嘴,哪里还顾得上王三说什么。 众人的眉头也深深皱起。 王三抬起双手,捂住自己耳朵,哎呀的叹了一声。 察察和白芷血肉模糊的伤口触目惊心。 许察察还记得,刚到觅城大营时,马楠就被罚了 王三在药箱中一顿倒腾,终于找到了一个大肚子的白瓷瓶子,他豪迈的扒开塞子,手一抖,白色粉末就覆盖了伤口。 许察察疼得“嘶”了一声。 白芷好累了,已经从扯着嗓子的嚎叫变成了低声哼哼。 王三一边给她们俩上药,一边还不忘夸一夸自己的药,“我这个药啊,你们能用到算是你们有福气,这可是我们师兄弟的独门秘方啊,也就是你们,换成那帮子大头兵,我才舍不得给他们用,你看你们这细皮嫩肉的…” 许察察忍着身上的痛,道:“医官,你能,不说话了吗…” 她也是没想到,军营里怎么还有这么啰嗦的医官。 王五也给白芷上了药,白芷又是一顿嚎叫。 上药完毕,王三王五又背着他们大大的药箱走了,临走之前就说好了明天来换药的时间。 察察和白芷这个样子,实在是无法外穿裤子,她们趴在床上,众人小心翼翼的将棉被搭在她们身上。 诸位女子心情复杂,有的在想引以为鉴,有的在后怕不已,有的还在深究今日之祸到底是谁之过,还有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还有些人纯粹是不明所以,只当一场热闹在看。 每个人心里都在不停的敲着鼓。 众女子又都和两人说了一些话,渐渐的人散了。 许宋宋坐在察察身边,小心翼翼的替她掖好被子,轻轻叹口气,道:“姐姐,你何必为了一句话,如此,我真的是对不住你。” 许察察趴着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心里却是明镜似的。 这个傻傻的姑娘,肯定又是将所有的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现在心里还指不定怎么难受呢。 许察察艰难的抬起手,手慢慢的摸索着宋宋在的地方,拍拍她。 “这个与你无关,白芷的行事作风,也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能有今天,完全是自作自受。”许察察的疼得要命,她牵挂着宋宋,仍然忍着剧痛,安慰道。 甚至,丝毫不介意,白芷就在边上躺着。 白芷听到许察察这样说她,心里自然是不服气,想开口反驳,屁股和腿又疼的张不开口。 宋宋擦擦眼角的泪痕,道:“我都知道的。姐姐你安心躺着吧,我去给你们找点炭来,这个炉子烧的也不旺,夜里肯定要冻着的。” 说着就要出去。 察察心里着急,却也是无可奈何。 白芷听了两人的话,听到宋宋出去了,艰难的开口道:“我可什么也没说,你可别把账记我头上。” 小小的医室鸦雀无声。 白芷又道:“我真的什么也没说啊!你可不能再找我了!” 今天她真的是又丢人又挨打,里子面子都丢完了。 第62章 脸皮 夜里,疼痛更甚。 晚上两人就这样趴在床上吃了饭,又疼又没胃口,饭菜没吃几口,就吃不下了。 来送饭的人老樊,也不好进屋子,就先去营房找了女子,再由女子将饭送进去。 马楠来传了孙柏元的命令,说是她们俩受了罚,特意免去十天的训练和任务,这十天就安心养伤,其他的事,一概不用管。 这样算,正月旦都要这样趴着过了。 白芷懊恼极了,如果她知道自己一句话能有现在的现场,她一定会把自己的嘴巴管的好好的。 许察察沉默不语。 她只希望,赵娘子能早点回来,不管澜州府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只有等她回来才知道了。 许宋宋在睡觉前又来了一趟病室。 病室里的两个人都静悄悄的。 白芷听到开门的声音,转过头看到是宋宋,便急忙将头偏向一边。 宋宋以往还将白芷当作是一家人,今天这事一出,心里也是怨气极深,无论如何都不该拿她母亲说事,便也不去看白芷,径直走向察察。 许察察微闭双眼,因为疼痛,睫毛微微颤动。 “姐姐,你可好些了,我听她们说,只免了你十天的出勤任务,这么重的伤,十天怎么能好啊!”宋宋伤心的道。 说着拿出许宥给的小瓷瓶,倒出一颗药,喂给察察。 许察察心乱如麻,却又不能在宋宋面前显示出来,只能强装镇定,道:“我之前受的伤比这个重多了,不也一样好了,养一养就行,你放心,我很结实的。” 宋宋幽幽的叹口气。 姐妹俩都不说话了,各有心事。 桌上的烛火烧出一个灯花,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许宋宋又低声说了几句,转身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给给她们吹灭了灯。 察察不忘嘱咐宋宋去给她找几本最新的话本子来,现在这样趴着,背别的什么也干不了,看看话本子还是可以的。 看着姐妹俩亲密的样子,白芷心里很羡慕。 她从今天下午躺在这里,除了有人来喂饭,便没什么人来瞧她。 更没有像宋宋这样,一有时间就跑过来陪着察察。 她心里再是难受,面上都是不屑一顾。 她的人缘,着实不好,不好的原因也很简单,嘴巴恶毒。 冷风吹着窗棂,白芷正躺在窗户下,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喷嚏。 “怎么也不知道关窗户。”白芷嘟嘟囔囔的道。 “你想死吗?屋里燃着炭还要关窗户?你想去见阎王,别拉着我!”许察察真想再踢她一脚。 白芷不说话了。 她害怕察察,害怕察察疯起来不顾脸面,这次已经闹成了这样,还不知道下次又是什么样子。 原先大家都在一起住,人多反而觉得没什么,现在病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虽然已经分开,北头躺一个,南头躺一个,可这病室原本就不大,两人竟都有些尴尬。 “那个,我说啊,刚才我可看到了,许宋宋给你吃了什么?是药吗?”白芷没忍多久,又开口了,“为什么我没有?” 许察察没理她。 白芷疼得“哎呦”了一声,锲而不舍的问道:“是医官给的药吗?为什么不给我?” 许察察真的是服了这个女人,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难道她看不出来自己并不想理她吗? “察察,许察察,”白芷叫着。 许察察继续无视她。 白芷不禁又提高嗓门,道:“我叫你呢,你听不到吗?” 许察察气急,骂道:“你叫了那么长时间不累?怎么那么厚的脸皮呢?瞧不出我就不想理你吗?把你的嘴闭上,信不信我还能揍你一顿?” 白芷立即把自己的嘴闭上。 真是聒噪的像一只老鸹! 白芷仍然在想着刚才宋宋喂给察察的是什么灵丹妙药。 不知道真是许宥的丹药起了作用还是察察自己的心理作用,觉得伤口处都不是那么疼了。 宋宋从医室出来,并没有急着回去。 她心里像是有一团燃烧的火焰,迫切的想弄清楚白芷的话,可是刚才在医室,她却没有开口。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屯兵大营的后院北侧向阳处有一棵巨大的桂花树,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年头了。 宋宋不知不觉走到树下。 冬季的桂花树,依旧是绿色的,在这天气严寒的边塞,还能有生产的这么好的桂花树,也是一件奇闻。 它可以自己不喜欢的环境里扎根且将自己变得无限强大,而自己呢? 许宋宋绕着树慢慢走了一圈。 按照时间来算,母亲应该是早就生了,可是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呢? 每次来了信使,宋宋都是最急切的那个,可除了在觅城大营收到一次家里的书信,便再也没有收到过书信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宋满腹心事。 还有察察,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为什么今天会突然暴怒,并且丝毫不顾及白芷的脸面,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察察说了,就算是被罚军棍,她也不后悔。 想到母亲,宋宋心中又是一阵揪心的痛,她知道母亲心中一直有一个念想,想再生一个孩子,这才不顾着自己的身子,再次怀孕。 “是谁在哪里?”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许宋宋听出是林冕,连忙从树下走了出来,行了军礼,道:“报林军侯,我是许宋宋。” 林冕前来巡夜,看到桂花树下还有影影绰绰的人影,便喊了一声。 他也担心,别是谁闯进了女役的营房,更担心有人私下里暗通款曲。 见到许宋宋,林冕暗自松口气,道:“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宋宋道:“我有点睡不着,出来走走。” 林冕点点头,今天在后院发生的事,肯定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白芷最终咽进肚子里的话是什么?许察察又怎么会失态至此? 当众扒人衣裳那是极大的侮辱,可是白芷为什么反而不再追究? 林冕又怎么会想到,今日在浴房已经有过一次冲突。 “你姐姐好点了吗?” 宋宋点头,道:“姐姐还好。我听王医官说,在营里挨军棍是常有的事,是这样的吗?” 林冕点头道:“是这样,打军棍是最基础的刑罚,有的士卒需要进行这样的震慑,不然毫无敬畏之心。”说着看一眼许宋宋,微笑道:“像许小姐这么乖的士卒,应当是不会被打的。” 许宋宋道:“林军侯叫我宋宋就可以了,在这大营里,哪里还有什么许小姐。” 听了她的话,林冕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目光,道:“是的,你能这样想,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宋宋的心思都放在如何知道自己的消息上,林冕是军侯,消息来源想必是要比她多一些,心中打定主意便开口问道:“军侯,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家信,我想问问是信使没有来吗?” 林冕回想一下,道:“不是呀,就在前天,信使还送了一批信,女役的比较少,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是只有两封信,一封是钱如月,还有一封就是今天被罚的白芷。” 白芷有家信? 她的信中会不会有父亲母亲的近况? “林军侯,我听说我们有假卒,像我们这样的,什么时候可以假卒?”宋宋有点着急。 林冕道:“你们现在入伍还不到四个月,自然是没有办法进行假卒的,通常来说要一年,最少也要十个月的,才能申请假卒。” 宋宋的心一沉。 无论是一年还是十个月,现在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太久了,她等不到的。 林冕自然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只当是她想家想的厉害,便安慰道:“你家就在澜州府澜县,算得上是最近的了,不要有什么担忧。我听说你哥哥上次来送药材,你们也见面了。” 宋宋有点吃惊。 林冕道:“不要觉得奇怪,在大营里,是没有什么秘密的。” 第63章 病榻 许察察忽然发现,许宥给的续命丹有一个致命的副作用,那就是吃完之后就会觉得很困。 宋宋连着喂了她三天,察察越来越觉得自己困得不行。 第四天,察察说什么都不肯再吃这续命丹了。 白芷眼巴巴的看着她们。 宋宋终究是于心不忍,将药丸喂给了白芷。 老樊是个有心的,这几天给她们俩做饭都是挖空心思做的可口一点。 白芷吃了药,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许察察吃了一惊,仔细想想,许宥当初制药时,是没想到这一点,她吃这个药都是感觉昏昏沉沉,更不用说一点儿底子都没有的白芷了。 现在睡过去也好,省得她每天都是没话找话,许察察真的是恨不得给她喂点哑药。 “姐姐,白芷收到了家信,可是你和我,都没有。”宋宋实在是受不了内心的煎熬。 许察察猜到了。 不然白芷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她虽然嘴巴恶毒,却也不会凭空捏造,有人告诉她一些事。 能够知道许家的事,那就是她的母亲,王娘子无疑了。 许察察真想把那老婆子抓住一顿打,那许老夫人也是一个眼瞎心盲的,纵容手下的恶奴欺主,若不是顾忌许家三位爷的名声,她定要好好地教育那许老夫人一番。 许察察侧过头瞥了一眼白芷,白芷睡得正香。 “你看到信了?”察察问道。 许宋宋摇头,说着捂住脸,道:“姐姐,我心里怎么那么慌,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察察忙道:“不要这样,相信我。”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拉住宋宋的手。 宋宋无声的哭泣着。 现在这个时候,除了哭泣,貌似什么也做不了。 许察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优柔寡断,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以前那种一往无前的气概哪里去了? 她现在被自己之前远远瞧不上的感情羁绊住了。 是啊,她可以一走了之,那宋宋怎么办?小草怎么办?还有江珍珠,还有李云环,还有沐白、马楠······ 还有那个远在上善观,清风明月一般的清昙。 以后都要湮没在尘世了。 “对了,姐姐,下午的时候有人来找你,说是叫玉香,吵着要见你,被大门口的人拦下了。”宋宋道。 许察察叹口气,这个女人怎么回事,简直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还记得咱们吃馄饨的赵娘子吗?你等会儿去她家一趟,看看她回来了没?如果还没回来,明天记得再去一趟。”许察察告诉她。 宋宋点头。 许察察忽然又道:“宋宋,给许宥写封信吧。济世堂在澜州府这么多年,做的非常不错,可以考虑一下去雍都,雍都乃是我大夏国都,天子脚下,气候宜人,去那里也可以继续将医术发扬光大。” 许宋宋道:“姐姐,你怎么忽然想起了这个?” 许家在澜州府,已经是首屈一指,这么多年在医术、药材上几乎可以算是垄断,再加上每年培养出不少的大夫,徒子徒孙的算下来,可是一个可怕的规模,他们三房,都在澜州府。 如果有什么事,那一家人无一幸免。 再加上那个是非不分的老夫人,还有那个睚眦必报的白夫人以及她身后的袁牧之,许家还能维持现在的鼎盛气象,该付出多少啊······ 许察察心里的想法,自然是不能给宋宋明说的,她道:“我是觉得许宥医术高明,且在咱们大夏,各路人才都齐聚雍都,济世堂开在雍都也是可以的。” 宋宋点头道:“好呢,我这就去写信,之前我给家里写的两封信,也没有回信,姐姐,家里真的出了事吗?” 察察摇头,承诺道:“你放心,有什么事我自然是第一个告诉你的。你在心里告诉大伯和许宥,如果去雍都,一定要去找······” 说着压低声音,告知宋宋一个地址和人名。 “这人是我的旧友,在雍都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找他,如果他不在,你们尽管留下书信,他自会安排。”许察察正色道,又有点不放心,再次叮嘱宋宋,道:“一定要去找他,一定要把我刚才给你说的写在信里,不要等信使了,你去漫沙酒楼,那里有专门替人送信的,时间要快的多,记住,一定要天黑没人的时候去。” 宋宋点点头,回去写信了。 白芷还在睡着。 晚上,赵娘子来了。 原本她是进不了内院,找了马楠好说歹说,才同意让赵娘子和老樊一起去医室送晚饭。 许察察见到她,颇为吃惊,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赵娘子脸上尽显疲惫之色,道:“是的,一刻不敢停歇。”说着瞧了一眼另一张床上的白芷,欲言又止。 许察察丝毫不介意,道:“不用顾忌,有什么你就说。” 赵娘子道:“许家二夫人生了一位小姐,据说是天生眼盲,出生三天,众目睽睽之下就不见了。那二夫人当即就病倒了,我来的时候,说是已经靠药吊着了,也就这几天的光景了。” 白芷也在凝神听着,忽然门一下被推开,宋宋满面泪痕,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拉着赵娘子,哭着问道:“赵娘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刚看到老樊带着赵娘子来送饭,便跟着过来,没想到在门口就听到了赵娘子的话,一时之间没忍住,推开门就进去了。 “唉唉唉,”白芷叫了起来。 许察察见宋宋进来,一下起身拉住她,道:“宋宋,你听我说…” 许宋宋泪流满面,眼睛直直盯着赵娘子,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她的手。 赵娘子怎么也不会想到,许宋宋那么巧就站在门外,一时之间慌乱不已。 “许小姐,你…,我…”说了几个不成句子的话,赵娘子索性住了口。 许宋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家信,就算她写了两封信,家里还是没有任何回信。 宋宋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赵娘子连忙伸手去拉她,口中道:“许小姐,你快起来,地上凉。” 许察察不顾自己的伤,光着脚就下床了,她和赵娘子死命拉起宋宋。 白芷将头缩进被子里,生怕许察察一怒之下波及自己。 宋宋泣不成声,揪心的疼。 她出生才三天的妹妹,怎么就能丢了?如果不是这样,她母亲怎么能一下病倒。 “姐姐啊…” 许宋宋伏在察察肩上,痛不欲生。 赵娘子手足无措,低声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许察察摇头。 赵娘子已经尽了全力,许家出这样的事,与她又做什么关系呢。 察察的伤口一阵阵痛,她抱住宋宋,道:“你现在别哭了,要想办法赶紧回去才行,你赶紧去找林冕,能不能提前休沐,快去。” 宋宋经她提醒,回过神来,连忙跑着走了。 尽管知道不合规制,那也要试试。赵娘子叹口气,口中无不惋惜,道:“那大街小巷的都在议论这许家二夫人,说是人美心善,识大体懂进退,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这么大年龄还要去生子,这些男人们有什么好,宁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 说着又是一阵叹息。 是啊,为什么呢,岑氏若不是在意丈夫的想法,在乎对婆婆的孝顺,怎么会有今天的悲剧? 想起那个温柔可亲的岑氏如今缠绵病榻、形容枯槁的样子,许察察心里一阵难过,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岑氏只是她名义上的母亲,仅此而已。 她又能做什么? 赵娘子擦擦眼角,轻声道:“这里的饭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我回去煮点馄饨,再做几样小菜,给你送来。” 察察摇头,道:“不必了,你回去将家里照顾好就行这几日,着实辛苦你了。” 赵娘子点头,回家去了。 许察察还是坐在床上,许宥的药确实有用,她都能感觉到伤口处痒痒的在长肉芽。 第64章 挣扎 赵娘子走了,病室里又剩下她们两人。 白芷依旧是将头埋进被子里,许察察站起身,走到她的床前,一拉拉开她的被子。 吓得白芷一个激灵,道:“你你你,你能下床了?” 心里暗道:这许察察绝对就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然这才四天,怎么就能下床了? 许察察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都听到了。” 白芷脸趴在枕头上,几不可闻的道了一声“嗯。” 许察察坐回自己床上,叹口气,道:“白芷,你也算是在济世堂长大的,现在突然出了这样的事,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 白芷原本以为许察察会暴躁的再冲自己发一顿火,没想到现在竟然能心平气和的和她说话,她的心中各种想法疯狂的闪过。 许察察见她那样就知道心里在衡量,白芷每次都是这样,自以为是聪明,还以为别人不知道。 “我和你这样说话你是不习惯吗?要不然我换个方式?”许察察道。 白芷立即道:“不用不用。”说着陪笑道:“我没有不习惯,只是在想怎么说,我知道的就那么多,就是那卖馄饨的娘子说的一样,其他的我真的也不知道的······” 不知道? 许察察自然是不会相信的。 看着察察目光仍旧盯着自己,白芷硬着头皮道:“我娘只说了那新出生的孩子不见了,不知道是被谁抱走了,到处都找遍了,还是没有,再就是说了岑夫人的病很严重,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正月旦。” “许二爷和夫人都是身体康健,虽说岑夫人年纪大,但也不至于生出天生眼盲的孩子,你说是不是?”察察冷不丁的问道。 白芷脱口而出道:“是啊,肯定是吃食上出了问题······”,说完又觉得自己失言,住了口,迎着察察的目光,无比真诚的道:“我娘还说,岑夫人生下孩子的第二天,就彻查了整个许府所有的厨房,厨子和厨娘也都过筛子似的查了一遍,有几个人就被撵出去了。” 许廷自己就是大夫,妻子的脉象他也是经常会去诊的,而且许家的厨房一向是管理严格,若真的是在吃食中动手脚,只怕是不太容易。 难道说,这个孩子根本就是自己发育的问题? 察察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孩子丢了,那许老夫人说什么没有?” 白芷道:“许老夫人不甚在意,只说过一句,一个女娃娃,又眼盲,丢就丢了。” 许察察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 是啊,当初许念给宋宋保媒的时候,许老夫人就是极力赞同,在她眼里,女子有一门好的亲事比什么都重要。 “老夫人还说,要早点给二爷再选个亲事,这次要找个好生养的······” 白芷自己也知道这话会让察察愤怒,说完之后立即为自己辩白道:“我只是说了老夫人说的话啊,你可不要把账记在我头上。” 察察简直是要气疯了,她咬牙切齿的道:“那二爷同意了?” 白芷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我娘信里没说。” 许察察冷笑一声。 原来什么都是假的,她原本冷冰冰的内心,刚融化一点,现在又被现实狠狠击败。 可怜的宋宋该怎么办? 白芷瞧着察察被气的铁青的脸,小心翼翼的道:“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啊,你可不许打我了,也不能吓唬我了。” 不出所料,孙柏元一口回绝了宋宋。 理由很简单,现在是大夏的士卒,那便要按照士卒的规制来。 许宋宋双膝跪地,求了许久,都未能让孙柏元松口,最后自己在孙柏元房前昏了过去,林冕将她送回营房。 林冕心有不忍,却也无法改变孙柏元的想法,只能叮嘱小草、珍珠等人好好地照顾宋宋。 军法在,无可奈何。 入夜,孙柏元正擦拭自己的还首刀,就听见房门轻轻打开了。 “把酒放在桌上,去把沐白给我叫来,陪我喝两杯。” 孙柏元吩咐道,他方才让老樊准备了酒菜,准备晚上喝两杯放松放松。 没有动静。 孙柏元转过身,只见一人正站在屋里,他向前走了两步,喝道:“谁?胆敢夜闯本将军的营房?” 许察察抬起头。 看清来人,孙柏元松口气,却又意识到什么,惊讶的道:“你不是受了二十军棍?怎么现在和没事人一样?” 许察察身上的伤其实很痛,现在只不过是在强撑而已。 许察察的身影隐在黑暗中,并不接孙柏元的话,只是定定地站着。 孙柏元迟疑一下,疑惑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值守的卫兵呢?卫兵?” 许察察开口道:“孙将军好雅兴,如此爱好杯中之物,不知道大夏的军中规制有没有禁酒这一条?” 士卒们日常训练辛苦,再加上思乡的情绪,也没有别的放松方式,偶尔也会饮酒,这个大家都知道,只不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没有人去深究。 听到察察这句话,孙柏元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更好奇,许察察为什么能绕过门前的值守而进入他的房间。 许察察抬眼瞧了一眼孙柏元的屋子,道:“孙将军好品味,这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是雍都墨宝斋的吧,这床上铺的,是福瑞绸缎的东西吧,还有这喝水的茶壶,也是一公大师的手作,还有你身上的玉佩,如果我没有看错,那更是索玉阁的上品,还有你的靴子,那更不是普通的军靴,是定制的羊皮靴,能够做军靴定制的,那可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我说的对吗?孙将军?” 孙柏元见她准确无误的说出自己的用品,心知察察来者不善,沉下脸来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许察察道:“孙将军爱好锦衣玉食,只是这通身的气派只怕靠你的饷银,根本就不够,哦,对了,你在雍都还有一栋大宅,就在玄武大街宁安坊,不知道我说的对与不对?” “你?” 许察察继续道:“你可别告诉我,是靠你的岳家刘大人啊,刘大人可没这么厚的家底,更何况你的娘子在刘家也并不怎么得宠。” 见许察察连自己的家事都是如数家珍,孙柏元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他知道察察来找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许宋宋。 “你休想为许宋宋的事出头,我大夏有规制,没到假卒时间,我是万万不能违反规定!”孙柏元说的冠冕堂皇。 “是吗?”许察察道,伸出手,只见手心里躺着一根银红色的线,“这个东西孙将军认得吗?” 孙柏元吃了一惊,手不由自主的盖上腰间的腰牌。 许察察道:“我帮你回想一下这是什么东西。就在我们前来小觅镇换防的前几天,有一个在厨房做工的孩子死在了树林里,哦,对了,那里叫做迷雾森林,死状及其凄惨,军中医官看完之后说的误中猎人的圈套,那个孩子姓侯,是老樊的养子。” 孙柏元强撑着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不用给我讲这些,你再不出去,我定要将你按照军法处置!” 许察察慢慢走到他面前,冷笑道:“好呀,你尽管试试,我也想领略一下孙将军的武艺,还想请你指点一二!” 孙柏元头上有薄薄的汗,这个许察察到底是什么人? 他有点后悔,没有将带来小觅镇的人都好好地查一下底细。 察察仍旧在强装镇定。 她的伤,痛彻心扉。 她在赌,赌孙柏元不会在不清楚她的底细时贸然出手。 双方都在僵持。 “把这个给我,”孙柏元开口了,他还想再挣扎一下,“许宋宋回澜州府,确实不合规制······” 许察察嘲讽的看着他,道:“之前只有男子服役,有过女子吗?怎么给上头解释是你的事,用什么名义放她走也是你的事,你在营中深耕多年,这点事办不到?” 孙柏元心里暗自衡量,其实这件事不算难事,他无非就是想摆个样子,沉吟一下,最终道:“好,最多三日。” “五日。” 孙柏元咬咬牙,点头。 “还有,配马配人。”许察察道。 第65章 肠断 孙柏元咬牙切齿的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许察察面无惧色,看着他道:“孙将军,你最好按照我说的做,你要相信,我知道的事,远不止于此,你让我舒坦,我才能让你舒坦。而且,我也不介意和你切磋一二。” 许察察其实心里有些虚,毕竟与孙柏元没有交过手,并且她现在还有伤在身,能不动手则不动手。 最终,还是孙柏元妥协了。 无它,许察察气势太足,让他不敢贸然做决定。 那就干脆顺水推舟。 许察察出了孙柏元的房间,朝右边瞥了一眼。 老樊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午夜时分,两匹马出了小觅镇的屯兵大营。 一匹马上是宋宋,另一匹马上是沐白。 距离正月旦还有五天。 许察察的伤口开始结疤,痒的难受,总想用手去抠一抠,白芷的情况也差不多。 两个人在一起躺了这么多天,渐渐的也能聊到一起。 除了看话本子,能陪她说说话的也就只有白芷,白芷嘴巴恶毒,说话不好听,且嫉妒心里极重,许察察也不惯着她,往往都是呛声回去,白芷气的要命,却又无可奈何。 是了,没受伤的时候她就不敢惹察察,更不要说现在了。 白芷的伤比察察要轻,但是许察察恢复的比白芷要好。 看到她们的情况,王三王五都觉得惊奇。 带着几个年轻的医士来瞧了几趟。 察察没说她吃了续命丹。 白芷自然也没张嘴。 这几天,白芷忽然觉得许察察还不错,没有废话,做事干脆,执行力超强,武力值爆表。 当然,如果每次挨揍的不是她自己,那就更好了。 最让她喜欢的,是察察根本就不懂那些小女儿姿态。 听着白芷说那些如何怎么做个好娘子,怎么伺候自己的郎君,怎么才能让自己有魅力,听着才能的公婆的喜欢,怎么才能为自己的郎君博得一个好名声…… 白芷对这些,是认真的。 许察察听得津津有味,有人在你耳朵边说这些,不比看话本子强? 遇到无法理解的,白芷还会给她仔细讲讲。 许察察像是发现了新奇的玩意儿。 这个白芷,如果没有那个唯利是图的娘,想必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你娘教给你的,就是依附男子么?”许察察认真的问道,同时在心里又将王娘子骂了一顿,真不愧是许老夫人的总管娘子,说不清是谁影响谁,或者压根儿就是臭味相投。 白芷点头,道:“女子最终都要嫁人,何必那么辛苦。” 许察察道:“所以你找了孙柏元?” 白芷一张俏脸浮上粉霞。 许察察又道:“那你可知道孙柏元家中有娘子?” 白芷点头,道:“我知道呀。” 这次轮到许察察吃惊了,气道:“你的脑子是有多糊涂,人家有娘子,你还往前凑什么?” 白芷不解得道:“我又不做正头娘子,像孙将军这样的人,能够给他做姨娘我就心满意足了,怎么还敢奢望其他的?” 许察察皱皱眉头,道:“孙柏元告诉你的?” 提到孙柏元,白芷整个人都变得甜蜜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道:“是呀。孙将军说了,等我服役期满,就抬我入将军府。” 许察察冷声道:“你还真是个傻的,这个世界上我见过的人有很多,还没有见过谁做了妾室还笑得出来的。” 见她又怼自己,白芷立即反驳道:“我娘早都说了,荣华富贵才是真的,其他的都是假的,我将来生了孩子,那为是将军的孩子,比别人强多了。” 许察察摇摇头。 她不想说话了。 “你自己高兴就好。”许察察送她一句话。 不知道宋宋他们怎么样了,现在到哪儿了,察察心中暗想。 玉香又来找了她几次,都被门口值守的士卒轰走了。 这个玉香也是奇怪,怎么这么死心眼儿? 沐白带着宋宋,一同赶回了觅城大营,原本要在驿站休息,宋宋却极力反对,沐白拗不过她,两个人在驿站换了马,一路朝着澜州府飞奔而去。 岑氏已经不进水米两天了。 原本生产就伤了元气,又听闻小女儿丢失,一下子怒火攻心,病情加重。 济世堂的大夫来了四五批,药方开了几次,仍然不见好转。 许廷自己也为岑氏把脉,眉头皱得一天比一天深。 岑氏的身子,彻底毁了。 每天的参汤不断,名贵的药材用了不少,根本就进不了口,更不用说饭食,短短几日,就瘦的脱了相。 大夫们都说,是岑氏生产时不顺,又遭逢噩耗,一时之间承受不住打击,不再有意识,一心求死。 岑氏只感觉自己躺在一朵巨大的云朵上,好柔软好柔软,只是身子怎么一直往下坠呢?不是在云朵里吗?怎么会掉下去? 岑氏的心害怕了,她很慌很慌。 她这是在哪里?她的孩子们呢?她的宋宋,为了大夏服役的宋宋,漂亮可爱聪明,亭亭玉立啊,长成了一个大姑娘,还有,还有一个,那个孩子怎么不哭了… 岑氏的头痛欲裂。 小小的孩子,也是漂亮可爱聪明,不对不对,哪里不对呢… 这孩子怎么没有眼睛呢… 该是眼睛的地方,怎么会是两个黑色的阴影呢? 这不是她的孩儿,不是… 岑氏脑中混乱极了,有人喋喋不休的在她耳边说话。 “这个孩子说妖怪啊…” “对呀对呀,好吓人。” “是不是父母不积德呀,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孩子啊?” “会不会给家里带来厄运呀!” “好吓人,快丢掉快丢掉。” 不不不,岑氏大喊着。 不是妖怪不是妖怪,是我的孩子… 耳边的窃窃私语变得越来越大声,岑氏想张嘴告诉她们,不是这样的,可是她张不开嘴,她的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张不开口。 可怜的孩子,现在在哪里? 她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就不见了。 岑氏双眼紧闭,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无数小鬼撕扯,红小鬼绿小鬼,各种颜色的小鬼在拼命扯着她,向四面八方扯她。 好疼,好疼啊… 许廷坐在床边,面色凝重,双眼含泪。 他好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要羡慕别人,懊恼应该早点打消岑氏再次生子的念头,懊恼为什么会同意母亲保孩子的决定,懊恼自己为什么如此轻易就同意了母亲的提议… 这是他的结发妻子呀,是一路扶持、相濡以沫的妻子,是为了照顾他的心思,冒险受孕的妻子呀,他怎么能啊… 他该如何面对宋宋… 许廷抓起岑氏的手,这才惊觉岑氏的手已经瘦的厉害,仿佛只是手骨之上覆盖了一张皮而已,此时这只手的主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在用力攥紧自己的手,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手上。 许廷握着岑氏的手,伤心的哭。 岑氏朦朦胧胧中,知道有人抓住自己的手了。 是许廷吗? 应该是的吧,少年夫妻,相伴数十载,不知道他此时是否难过,不用难过的,郎君。 岑氏心底涌起一丝甜蜜。 我想看看孩子,让我瞧瞧。 她心道,随即烦躁起来,怎么没有人给她看孩子呢?为什么?我的孩儿呢? 郎君,郎君… 岑氏心底默念着,咱们的孩子们…,如果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的待她们呀,将来给她们找一个可靠的郎君,最好就如你一样,温柔和煦… 许廷如果能知晓岑氏此时的心意,只怕懊恼更甚。 这就是女子的悲哀,沉浸在自我想象的爱情中无法自拔。 岑氏模模糊糊的瞧见了宋宋,她急忙招手,口中念着,宋宋宋宋,来瞧瞧你的妹妹,你看她多可爱,多可爱,你要好好带她、爱她、护她… 许宋宋昼夜不停,换马不换人,终是赶到了家。 见到床上不成人样的母亲,许宋宋双膝一软,连哭带爬的到了母亲床前。 “阿母,阿母…” 岑氏一惊,微微睁开眼,原来是真的,她的宋宋,就在眼前。 第66章 懦弱 许宋宋握住岑氏的手,哭的不能自已。 岑氏奇迹般的睁开眼睛,她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儿就在眼前,一下惊喜万分,混浊的眼睛竟然透出了一点清明。 岑氏努力抬起手,想要摸摸许宋宋的脸,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许宋宋见状,急忙将自己的脸凑近岑氏的手。 岑氏干枯的手抚上宋宋的脸颊,她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 许宋宋眼含热泪,赶紧把耳朵贴近岑氏的嘴边,只听见岑氏气若游丝,道:“宋宋,妹妹…” 许宋宋知道母亲是惦记小妹妹,连忙道:“阿母,阿母,我知道的,你放心,我去找妹妹。” 岑氏欣慰的笑笑,宋宋趁机拿了母亲的汤药,自己一勺一勺的喂着。 也许是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女儿,岑氏心里愉悦,竟然长长的喘了几口气,大有要好的迹象。 宋宋小心翼翼的给母亲喂完汤药,待母亲熟睡,才轻轻退了出来。 见女儿出来,许廷忙不迭的问道:“宋宋,你怎么回来了? 许宋宋声音哽咽,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还能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廷搓搓手,言语之中颇有迟疑,讪讪道:“是你祖母说你在军营,这些不好的事就不要去写信告诉你,我想想你祖母说的在理,就没有给你写信…” “阿父…”宋宋气道,“你怎么能如此糊涂,母亲都这般了,你还在意什么好不好的?我身为子女,却对得了重病的母亲一无所知,阿父,你这让我如何自处?是要我背上不孝之名?” 许廷见宋宋生气,慌忙解释道:“怎么会,不是这样的。” 他上有兄长,下有幼弟,从小便不受关注,为了得到母亲的赞许和嘉奖,只能更顺从母亲,这样的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 许老夫人更是清楚,如何拿捏自己的二儿子,她乐此不疲,并且因此来显示自己才是许家的掌权人。 许宋宋擦干眼泪,道:“父亲,我且问你,妹妹去哪儿了?” 岑氏最关心的事,最揪心的事,就是那个新出生的孩儿。 许廷脸上浮现出懊恼的神色,道:“那日家里举行法会,为你小妹妹起名,可是法会时,风吹灭了烛火,等再把烛火燃起时,孩子不见了。” 许宋宋震惊了。 众目睽睽之下,孩子就丢了。 澜州府百姓崇尚炼道成仙,动土、添人、婚丧嫁娶等大日子都会做法事,怎么会有人在法会上做这种大不敬的事? 许廷道:“当时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没有,也是我粗心,有嘴快的竟然告诉了你母亲,你母亲闻言就昏过去了。” 许察察心里清楚,请到家里做法事的都是上善观的人,他们自然是不会去做这等腌臜事,那剩下的就只有自己家人了。 “是谁?” 许廷回想了一下,道:“是你祖母房中的一个婆子,被叫来一起找人,误闯了你母亲的房间,一时失言,就被你母亲知晓孩子不见了…” 察察立即道:“阿父,就算是误闯,看到阿母也该退出去,怎么还能失言?还有,那照顾阿母的丫鬟婆子呢?能让一个粗使的婆子进了内室?咱们家什么时候这般没规矩了,还是说,这人就是故意的,故意让阿母知道这件事?加重她的病情?” 许廷吃了一惊,口中楠楠道:“不会的,那就是一个粗使的婆子,她知道些什么?也是关心则乱而已。” 许宋宋看着自己的父亲,突然像是不认识他一般,她知道自己父亲对祖母极为孝顺,平日里她与母亲也是一样,万事以祖母为先,但是她不知道,就为了祖母的话,父亲竟然连最基本的判断没有。 她向里间看了一眼,眼前又浮现出岑氏方才憔悴瘦弱的样子,宋宋压低声音道:“阿父,你有没想过,如果是有人就像这样呢?” 许廷睁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整个许家,一向是其乐融融,他自己就是大夫,平日里药房的大小事务有兄长许延管着,往来应酬有幼弟许廻管着,他一心钻研医术,有时间也是济世堂里的大夫们一起讨论医术,在母亲的带领下,三兄弟和和睦睦,一度是澜州府治家典范,在这个家里,怎么会有如此恶毒心肠的人呢? 许廷看着自己的女儿,离家四个月,身上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许察察忽然问道:“豆蔻呢?怎么我回来,她没来见我?” 许廷道:“哦,她呀,被她爹领回去了,上次你姑母回家喊了这丫头去端茶,她笨手笨脚的摔了杯子,烫着你姑母,被你祖母发话,带回家去了,”说着又解释道:“我知道你与那丫头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过段时间,等你姑母消气了,我再去把她接回来。” 许察察心中一惊,这豆蔻是从小与她一起长大,两人形影不离,这全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怎么会因为洒了茶就被撵回家? “阿父,豆蔻是我的丫头,她也是你和阿母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不在家,你们怎么能看着她被撵出去?她才十几岁,怎么能······”许宋宋有点不理解。 如果不是她回家,家里的这些事她是一概不知,也没有任何人告诉她。 许廷心里也明白宋宋与豆蔻的感情,不是一般主仆,可他没办法张口对宋宋解释,他不想让母亲生气,所以只能委屈豆蔻。 看着父亲欲言又止的模样,宋宋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你回来还没有见过你祖母,我们先去见了你祖母,再说其他的话。”许廷道。 随着宋宋一起回来的沐白,早被人领着去歇息了。 许老夫人不在荣禧堂,下人说是老夫人出去了,具体去了哪里,她们也不知道。 许廷带着宋宋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回来,便先回去了。 宋宋多留了一个心,让父亲先行回去,自己朝着豆蔻家的方向去了。 豆蔻和她的父母的奴籍都在许家,她们自己家就在许家大院,绕到后院,没走多远,就到了豆蔻家的院子。 小小的院子,里面住着五口人,豆蔻的父母都是在厨房的,有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现在跟在药房干活,还有一个小一岁的弟弟,是在车房工作。 全家五个人,只有豆蔻做了小姐的贴身丫鬟,算是熬出头,让她父母也都高看她一眼。 这院子没有用砖瓦垒围墙,扎了一个快一人高的木篱笆,小小的围了一圈,就算是院墙了。 已经是天黑,院子里还有一团小小的身影在动。 宋宋没急着进去,偷偷在门口瞧着,她仔细看了看,那团黑影正在水井旁洗衣裳,怕是心疼油,也没点灯。 “还有这个,”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传来,说着就有衣物掉在地上的声音。 “我这还有这么大一盆,你的留着明天洗吧。”是豆蔻的声音。 “不行,你不洗我就去告诉阿母,我们药房里的人每天制那么多药,衣服上都是味道,你不洗,我明儿怎么穿?” 在药房,那这人应当就是豆蔻的哥哥了。 豆蔻没说话,不知道做了什么,只听见一声“哐啷”的响声,接着就是那粗声粗气的声音道:“那你还敢给我甩脸色,你还以为自己是在海棠苑呢,你个不争气的,好不容易有了出头的机会,偏偏要得罪姑奶奶,你是长了几个脑袋?你瞎嘛,看不清楚许宋宋已经都不在许家了?” 说着就是扇耳光的声音,巴掌声中夹杂着豆蔻的哭喊声。 许宋宋快步跑上前,大喝一声,道:“住手。” 黑夜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吓了两人一跳。 豆蔻最先反应过来,试探性的叫着,道:“小姐,是你吗?你回来了吗?”语气之中有了哭腔。 宋宋道:“是我,我在。” 第67章 帮忙 豆蔻哥哥吃惊地道:“小···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许宋宋不满的道:“怎么,我去哪里还要给你报备?你算老几?” 豆蔻哥哥没想到一向文弱的宋宋直接怼他,连忙道:“没有没有,我不敢·····” 许宋宋心疼的拉起豆蔻的手,只见手上全是冻疮,手指冻得通红,豆蔻不好意思的将手向后缩······ “你,受苦了······”宋宋摸着豆蔻的手,全然不顾手上全是水。 许宋宋有些后悔,她应当学着察察的样子,一脚踹在豆蔻哥哥的胸口,就像察察踹白芷一样。 “儿啊,是谁呀,”豆蔻的父亲从屋里提着灯笼出来了。 宋宋不动声色的将豆蔻护在身后,迎着灯笼露出脸。 豆蔻父亲看到宋宋,吓了一跳,连忙将灯笼放低,陪着笑道:“哎呦,是宋宋小姐回来了啊,您怎么站在这里呀,快快屋里坐。” 说着又回头喊自己的娘子。 许宋宋冷冷的道:“我不回来,怎么能瞧见你们是怎么欺负豆蔻?怎么,瞧着我不在,就可劲欺负她?我在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敢呢?现在见她得罪人,你们就也要落井下石?你们就是这样做父母的?” “这这,不是这样的,您别误会·····” 宋宋打断他的话,只扔下一句话,道:“豆蔻跟我走。”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豆蔻看了一眼自己的父母,连忙一路小跑跟在宋宋身后走了。 两人出了院子才发现都没拿灯笼,漆黑的路上,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寂静的路上只有脚步的沙沙声,两人都是满腹心事。 两人一路摸黑进了海棠苑。 海棠苑也是黑漆漆的。 许宋宋伸手摸一把椅子,还好,是干净的。 豆蔻忙道:“我去找灯。” 宋宋伸手拦住她,道:“豆蔻,你别忙了,坐下,陪我坐会儿。” 豆蔻不明所以,听话的坐在宋宋身边。 许宋宋赶了一天的路,回来后又去见了母亲,这会儿坐在这里只觉得自己乏得厉害,两条腿像是抖筛一般,她摸摸胸口,只觉得心快要跳出来一般。 “小姐,你是不舒服吗?我去给你整点饭?”豆蔻关心的道。 许宋宋摇摇头,道:“你坐,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豆蔻重重的点点头。 “你是打碎了茶盏,烫到姑母才撵你出去的?”宋宋道。 豆蔻迟疑了,垂下头,宋宋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态度。 主仆二人在黑暗的屋子里沉默。 今日连月光都没有,海棠苑许久没有生火,褪去堵在胸膛中的一团火,宋宋现在渐渐感到冷,她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方才情绪一直激动倒不是觉得冷,现在坐下来,汗湿的衣裳黏糊糊的站在身上,难受极了。 “豆蔻······” 许宋宋轻轻唤着。 豆蔻从椅上滑落,跪在地上,哽咽道:“小姐,原本我是想将这事拦在肚子里,可是我实在是······” 宋宋连忙将她扶起,道:“豆蔻,你我自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姐妹,我回来的原因你想必也是知道,你如果有知道的,不要瞒我,一定要告诉我。” 豆蔻定定神,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 “自从小姐走后,就将我调去了茶房伺候,那日,姑奶奶来家里了,派了我去老太太院里送茶,我去老太太院里不多,一路上也没碰到能问的人,绕来绕去的就到了荣禧堂的后院,恰巧听到了老太太和姑奶奶的话,”豆蔻停了下来。 宋宋轻轻的道:“你继续说。” “老夫人说了二夫人生的孩子天生眼盲的事,然后,姑奶奶就说那孩子是灾星,会坏了咱们许家的气运,不能留。”豆蔻捂着脸,哭泣道:“老夫人没说话,姑奶奶就一直劝老夫人,要想办法处理掉······” 许宋宋的心里像是平静的湖水投下一颗惊雷。 她面无颜色,还有什么能比来自亲人的伤害更深呢? 她的姑姑许念,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宋宋哑着嗓子道:“还有呢?” 豆蔻哭着道:“当时我心里吃惊,手上端着的托盘一不留神没端稳,摔了茶壶茶杯,就被姑奶奶发现了。” 宋宋自然是知道许念的手段,怎么会轻易放过豆蔻。 豆蔻放声大哭,边哭边道:“小姐,我对不起你,我应该再机灵点的,真的,后面给小小姐办法会,法会还没完就听说孩子不见了,我当时就写了信,可是没能送出去,然后就让我爹娘把我领回去了,就一直到现在,小姐,我是不是太笨了,连个消息都传递不出去。” 许宋宋的胸口一阵一阵痛,她知道这件事肯定就是家人所为,但是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会是祖母。 “这件事,我父亲知道吗?”宋宋颤抖着问。 豆蔻只是哭,不说话。 许宋宋如遭雷击,心如刀割。 这还是她一向敬爱的父亲吗?她知道父亲一向对祖母言听计从,可又怎么会愚孝至此?祖母到底是用什么说服他放弃自己的孩子? 难道就因为天生眼盲? 可是他们不是别人家啊,他们拥有整个澜州府最好的药房啊、最好的大夫啊,为什么还要这样? 宋宋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了。 若不是他们觉得自己回不来,怎么会让豆蔻还留在许家? “来做法事的,是哪位道长。” 豆蔻抽抽噎噎的答道:“是清昙道长。” 宋宋点头,站起身抱住豆蔻,道:“谢谢你了,豆蔻。” 经过这一番倾诉,时间已然不早,主仆二人和衣而卧,就在海棠苑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许廷就带人来了海棠苑,却没见到人。 许宋宋带着豆蔻,先去看了母亲,岑氏双眼微闭,听到宋宋的声音,强撑着睁开眼睛,嘴角挤出一丝笑意。 宋宋坐在床边喂了药,看着母亲睡下,才蹑手蹑脚的退下。 到了外间,又仔细叮嘱了看护的丫鬟婆子才走。 沐白并不知道许家发生的这些事,昨天晚上到了之后就被安排在客房,正吃罢早饭,就见宋宋来了。 宋宋换了一身天水碧的衣裳,围着白色狐裘披风,没有任何发饰,就连头发也是简单的绾成发髻,她面容憔悴,显得我见犹怜,见到沐白,开门见山的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许宋宋又去了荣禧堂,祖母还是不在。 宋宋盯着荣禧堂,沉思许久。 她回来了,这个消息昨晚整府人就都知道,祖母应当也是知道的,昨天晚上那么晚的时辰祖母都不在,现在也不在,会去哪儿? 还是说,祖母是在刻意躲着她? “豆蔻,咱们府里最隐秘的地方是哪里?” 豆蔻想想,道:“那是祠堂?” 宋宋点头,道:“走。” 许家的祠堂建在西北角,门前种着一大片竹林,竹林前是一个人工挖出来的小湖,每逢重要时日以及每年的正月旦、上元节、中元节,都会大开祠堂,家里添丁自然也是会开祠堂。 还没到祠堂门口,宋宋就认出了,祠堂门口站着的王娘子,以及大伯许延身边的小厮。 王娘子眼尖,瞧见宋宋朝这边来,转身就要进去报信,宋宋低低的吼了一句“站住!” 王娘子不情不愿的站住脚,对着宋宋行了礼,道:“恕我这老婆子眼花,没瞧见宋宋小姐过来,还请见谅。” 许延的小厮也连忙行礼。 宋宋深深地瞥了王娘子一眼,想到她在信中写给白芷的话,宋宋就想一脚踹死她。 “看住她们两个,哪儿也不许去,敢跑就立即来找我。”宋宋对着豆蔻说道。 王娘子只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小姐不同了,那样的说话语气,那样干脆利落,看自己的眼神是冰冷,甚至还有点儿轻蔑,还有点儿看透的神色,以前的许宋宋,可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眼神。 在她眼里,这些娇小姐什么也不知道,只要投个好胎,每天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随随便便就可以糊弄过去。 可是刚刚,许宋宋的眼神,让她心里起了一阵寒意。 第68章 发誓 祠堂内的人正是许老夫人和许延。 宋宋悄悄走到窗边,站着不动,她倒要好好的听一听,到底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宋宋才站稳,就听到里面的许延说道:“阿娘,你怎么能如此糊涂?我们偌大许家,难道还养不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毕竟是二弟的骨肉啊,是咱们许家的人,你······”说着重重叹口气。 许宋宋心里一暖,原来在许家,有人知道这些事的,并不是不知道呀······ 许老夫人冷哼一声,道:“妖怪似的孩子,还好意思说,我们这种大福大德人家,怎么能有那种孩子?你没听你妹妹说,那个孩子是灾星,会给咱们许家带来灾祸,咱们许家能有如今气势,付出了多少艰辛,你不知道吗?想当初你阿父······” 许延气极,道:“阿母,休再提我阿父,我体谅你将我们四人抚养长大,这么多年来,为了济世堂,我是呕心沥血,不到二十年,将济世堂经营成如今模样,阿母,你该好好颐养天年,含饴弄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许老夫人不服气的道:“现在这样?我怎么了?” 许延也不再顾忌,脱口而出道:“家宅不宁。你以为你做的事无人知晓?” “哎呦,你你你······你这个不孝子,现在竟然指责起我!”许老夫人捂着心口,一声一声哎呦着。 许延看着自己的母亲,沉默了。 他也有错,总是念着母亲的不容易,对于母亲和许念的一些念头,没有及早的消除,才一步一步酿成今日的结果,或者说,是他低估了后宅妇人的能力。 “阿母,你与念念,少见些吧,如果你还想咱们许家长盛,就按照我说的去做,我真是是太累了。”许延认真的道。 他的心思,许老夫人怎么能明白,听到自己儿子这样说,许老夫人当即喊道:“我就知道,你就是嫌弃你妹妹,你妹妹在刘家过得不好,你知道吗?你怎么能一点儿都没良心······” 许延凉凉的道:“你的女儿你知道心疼,那宋宋的母亲又做错了什么?” “她怎么能和我的念念比?就凭她,也配?”许老夫人疯狂的叫着。 许延压抑已久的怒气终于爆发,道:“您只知道许念在夫家过得不好,可是您究竟知道为什么吗?不敬婆母、挑唆是非、苛待小姑,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许念自己做的事,她给你讲过吗?作为哥哥,我已经够宽容,您私下里补贴念念财物,我不会说什么,可是您不该受了她的蛊惑,去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哼。”许老夫人依旧是不屑一顾。 许延继续道:“这件事已经在澜州府私下里流传,有您这尊大佛在,家里还没嫁娶的孩子,您觉得还能说到好的亲事吗?您怎么就不明白这些事呢?” “我许家家大业大,好女子多的是。”许老夫人道,“你少在这吓唬我。” 对于许延的话,许老夫人压根儿不放在心上,她的内心,早已经膨胀的不知道公道人心怎么写了。 许延不语。 许老夫人继续道:“你现在为了一个外人就和我这样大声嚷嚷,哪里有一点孝顺的样子?你还不如老二!” 许延道:“是,我没老二那么糊涂,对您言听计从,哪怕是错的都不在意。您就在祠堂好好的悔过吧,饮食起居我会派人一应打点好,您不用担心。” 许老夫人终于慌了,她尖叫道:“许延,我是你的阿母,你这是要将我关起来?我要去告官,去告官!” 许延不为所动,一脸平静的道:“您能出了这个院子再说。” 屋里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应当是摔碎了什么东西。 “好你个许延,为了一个妖怪孩子和我如此这般,人家孩子的爹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许老夫人几近癫狂,大喊道。 “二弟糊涂,我不糊涂,如果再荣您这样继续下去,咱们许家就彻底没有立足之地了。”许延长叹一口气,道:“您也知道宋宋回来了,您想好怎么见她了吗?” 许老夫人口不择言,道:“一个小丫头,我想什么想,当初乖乖听话,嫁到白家多好的亲事,还能攀上州牧大人······” 听到这里,宋宋忍不住了,她一把推开祠堂的门,里面的两人吓了一跳。 许延连忙站起身,道:“宋宋,你来了······” 许宋宋记着大伯方才为她母亲说的话,心里一暖。忍住眼泪,对着许老夫人和许延行礼。 许老夫人看到宋宋也是吓了一跳,他怎么能想到这个小姑娘能找到这里来,见她给自己乖巧的行礼,心中才略微平缓一些,轻轻点点头。 宋宋行完礼,看着祖母,开口便问道:“祖母,我妹妹在哪里?” 许老夫人脸色大变,她怎么也想不到宋宋会如此大胆,敢质问祖母,她气的浑身颤抖,手指着宋宋的鼻子骂道:“好呀你,你这是什么口气?你妹妹在哪儿我怎么知道?以前还觉得你乖巧,现在看来都是装的,出去几个月就学会与你祖母如此这般说话?你眼里还有我吗?就算是你父亲来了,也不敢和我如此说话,你·······” 她感觉到自己的权威受到挑衅,所以拼命用语言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许宋宋并没有被许老夫人的话激怒,依旧是一脸的平静,从昨晚回到许家,到现在,她一直不断的接受信息,并且这些信息完全是负面的,这也让她明白,之前的自己是有多幸运,长到十七岁,竟然单纯的可怕。 许宋宋意识到,许家并不是看上去那般花团锦簇、锦衣玉食,在这光鲜华丽的背后,到底是隐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她所知道的,只怕是冰山一角。 难道说以往的父母恩爱、许家对她的无限宠爱都是假的?亲人之间的温情也是可以做戏的吗? 以往她是不谙世事的闺阁女儿,靠在许家这棵巨大的树下享受绿荫、躲避风雨,可是最后发现,最致命的风雨就是她引以为傲的家族带来的,或者说,是这个大家族中最大的长辈带来。 许延瞧着宋宋的表情,心里忐忑。 宋宋丝毫不惧许老夫人的怒吼,道:“我给你行礼,是因为你是我的祖母。但是,今日过后,对我而言,祖母便不再是祖母,你也无需将我当做孙女,与其有一个如此恶毒的祖母,倒不如没有。” 此话一出,对面的两人瞬间惊呆了。 这句话,是要断绝关系的意思? 许延忙道:“宋宋,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许老夫人将宋宋从头到脚的扫视一遍,轻蔑的道:“去了军中几个月,翅膀硬了,你让她说,我倒要看看离了许家,离了济世堂,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许宋宋道:“现在告诉我,我妹妹在哪里?” 许老夫人怒道:“死了死了,怎么了,为了一个瞎眼孩子,你们是要逼死我老太婆吗?你们这些不孝子孙,我要去公廨告你们,你们等着。” 许延别过脸,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他最了解,现在只不过是用虚张声势来掩藏自己的心虚,她那么在意脸面,怎么会把自己家这些事往外说。 宋宋也大吼道:“我只是让你告诉我,我妹妹在哪里,你为什么那么狠心?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什么孝顺,什么长辈,什么道德礼仪······ 她只知道她的母亲虚弱的病床上等着她带妹妹回去。 许宋宋手指着供桌上的牌位,道:“你敢在列祖列宗面前说你不知道吗,你敢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现在在这里,你看着牌位说,祖父的牌位就在中间,你看到了吗?” 许老夫人回头望一眼黑漆漆的牌位,眼神瑟缩一番,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第69章 身契 宋宋对着她,轻蔑的摇摇头,一字一顿的道:“许家有今天,是伯父辛辛苦苦一手打拼下的,是我父亲和三叔兢兢业业守住,可是现在,我真的知道,有你在,许家永无宁日,总有一日,许家要毁在你手里。” “宋宋!”许延出口制止,方才的话,太过了。 虽然他也极为不赞同母亲的做法,可在宋宋一个小辈面前,他还是维持着许老夫人的权威。 “许宋宋,你怎么能如此说话!”许廷推开门,慌里慌张的跑来,抓着宋宋的胳膊,道:“我说你怎么不在海棠湾,怎么大清早的跑来祠堂,快和我回去。” 看到许廷,许老夫人失去的自信渐渐恢复。 许宋宋甩开父亲的手,冷冷的看着他。 这个人,只是名义上的父亲罢了。 病床上的母亲怎么会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郎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孩子,一个还没断奶,还离不了阿母的孩子。 许廷惊讶的看着宋宋,记忆里,他的女儿乖巧可爱,怎么会对他如此冷漠。 “阿父,刚好你来了,不用我去找。”宋宋的声音带了寒意,“你告诉我,我妹妹在哪里?” 许廷面露尴尬,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求助般的看着许老夫人。 许老夫人瞪着他,道:“你看着我做什么?你的女儿你还管不了吗?我是你娘,你就得孝顺,你要做什么?” 许廷听到母亲这句话,眼神中露出痛苦之色,他不敢反驳母亲,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女儿的话,心中百般纠结,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沉默。 许延急忙道:“二弟,你糊涂呀,你怎么能同意此事,还不快说,现在孩子在哪里?” 许廷垂下头,低声道:“二哥,我不是不想说,我是真的不知道…” 宋宋失望至极,她方才甚至还抱有幻想,只要父亲说出一切,她能说服自己的内心,当做一切没发生过,可是许廷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这个女儿看他的眼神已经有了不一样。 失望、愤怒,还有为岑氏的不平。 宋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道:“我知道了。大伯,我想和你单独说件事。” 许延连忙答应。 两人大步流星的离开祠堂,根本不去理会许老夫人的咒骂和许廷语无伦次的话语。 许延吩咐自己的贴身小厮,去找四个做事稳重的小厮和四个身体强健的婆子,来祠堂门口守着,每日三餐皆由人送,死死盯着老夫人,不准离开祠堂。 许延还特意交代,王婆子不准留在祠堂。 许宋宋默不作声的看着伯父安排。 虽是亡羊补牢,但愿为时不晚。 待许延安排完,两人站在祠堂的竹林边,宋宋开口了。 “谢谢你,大伯。”宋宋轻声道。 许延一声叹息,心中五味杂陈,道:“宋宋,这件事确是你祖母的错,我派人去找孩子,一定要找到,哪怕…,也不能让她流落在外。” 宋宋感激的道:“大伯,我真的谢谢您”,说着两行清泪流下,哽咽道:“大伯,您也精通医术,我阿母的身体到底如何,您心里只怕是早有论断,我心里真的是难过…” 瞧着宋宋泪流满面的样子,许延眼中也泛起泪花,他诚恳的道:“宋宋,我们是亲人,无需说谢,你阿母的身体,确实亏损的太厉害。” 宋宋苦笑。 怎么这短短的四个月,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伯,看到我写给你的信了吗。”宋宋道。 许延点头,他刚拿到信没多,宋宋就到了。 “你在信中写的事,我仔细想过了,很有道理,我同你二哥已经说好了,过完上元节就动身,只是你信中提到的雍都地址和人,到底是谁?”许延好奇的道。 宋宋摇头。 原本看了宋宋的信,许延只是有了想法,可是当他得知自己的母亲所做之事后,坚定了想法。 他知道,宋宋刚才的话说的没错,这样下去,许家家宅不宁,一想到自己的心血会落败,这真的是要比杀了他还难受。 宋宋看他发愁的模样,忍不住又道:“大伯,我真的不明白姑母为什么对我们如此大的恶意?以至于现在可以影响到祖母?” 许延又怎么能知道许念为何如此疯癫,这种有损功德的事都要做。 宋宋道:“姑母是祖母唯一的女儿,出嫁多年,可对娘家的大大小小事,插手的不少,如果都是好事,那自然是好的,可是姑母现在的所作所为让人无法理解,她每次做出的事,仔细想想仿佛都不是什么良策。” 许延道:“是啊。” 宋宋道:“大伯,有些事我觉得还是要告诉您,姑母与白夫人走的极近,现在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让我觉得就是针对咱们许家,后宅不宁就是家族落败的开始,一些事,不得不防。” 许延深以为然,他以往觉得后宅有母亲管着,不用费心,怎能想到就是他的粗心大意、不甚在意,会酿成灾祸。 这样浅显的一个道理,他不知道吗?不,他是知道的,只是没当一回事而已。 许延道:“宋宋,这件事是我疏忽,我对你祖母,太过放心,她年龄大了,耳根子软…” 宋宋勉强的笑笑,道:“大伯,您已经很好了,比起我父亲,您真的是好很多了…” 许延叹气不已。 “对了,大伯,还有一件事,”宋宋道,“我这次回来,很快要回去,我想把豆蔻带走。” 许延点头,道:“没问题,她自小就是伺候你的,跟着你走也无可厚非。” 宋宋道:“我要她的身契,要把她的身契直接写在我头上,不是写在许家。” 许延微微一愣,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他看着宋宋清亮而又含泪的眼睛,重重的点点头,道:“好,我这就让人去公廨办这事。” 宋宋真诚的道:“谢谢大伯。” 从祠堂出来,主仆二人径直回了海棠苑。 海棠苑中的银炭燃的正好,几个面生的丫头婆子将院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茶房的人也送了新茶来。 几个人正在廊下说话,瞧见宋宋回来,连忙跑上前来行礼。 宋宋淡淡点头,让她们各自去忙自己的活儿。 屋子里焚了香,是淡雅的茉莉味儿。 豆蔻准备了洗澡水,宋宋坐在浴桶里,腾腾热气中,竟然睡着了。 连日来的奔波,早已经疲惫不堪,今晨在祠堂,都是强撑着的,现在将自己浑身泡在水里,真的是舒坦极了。 “姐姐…” 她听到细微的声音。 是在叫谁呢? “姐姐…” 这声音软软糯糯的,与三叔家的两位妹妹清脆的声音不同。 谁家的小孩? 豆蔻一进来就看到魂飞魄散的一幕,宋宋睡的很沉,慢慢向水里滑落。 那洗澡水已经碰到了宋宋的下巴,而宋宋还在缓慢下滑。 豆蔻连忙扶住她的肩,轻声叫道:“小姐,小姐,快醒醒。” 许宋宋只觉得有人在不停的摇着自己的肩膀,让她从沉睡中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豆蔻满脸焦急的看着自己。 “小姐,小姐,快出来吧,你刚才差点溺水。”豆蔻话中都有了哭腔。 宋宋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豆蔻伺候着她穿了衣服,又拿帕子绞干头发,才躺在床上。 豆蔻麻利的指使着婆子们去倒洗澡水,又将宋宋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不停的忙这忙那。 宋宋斜倚在床上,让豆蔻坐在自己对面,只看着她,也不说话。 就这样盯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豆蔻忍不住了,道:“小姐,你是怎么了?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许宋宋拢拢头发,道:“你喜欢你的家里人吗?” 豆蔻红了眼圈儿,咬着嘴唇,慢慢低下头。 宋宋道:“豆蔻,我给你一个选择,你愿意跟着我吗?跟我去觅城大营。” 豆蔻有些惊讶,道:“我可以去吗?我去了做什么呢?” 第70章 幻想 宋宋道:“我去营里服役,你做什么都可以。可以自己去给别人帮工,或者是自己做点小买卖。” 豆蔻兴奋起来,忍不住搓搓手,道:“我可以自己摆摊当老板了?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 宋宋点头,道:“不会咱们可以学,现在的问题是,你愿意和我去吗?觅城可不比这里,那边风沙大、环境恶劣,还有就是你爹娘兄弟,你是否能割舍下,咱们去了,可不是说回来就回来了。” 豆蔻眼中的光渐渐淡下去,她的脑中闪现出各种画面。 有她阿母抱着她笑,有她阿父夸她的得意,还有大哥给她留吃食,二哥给她买了喜欢的糖人。 还有,让她洗衣服,让她做饭,让她学着怎么去讨主子的关心… 那什么场景多点呢?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说从什么时候开始?是白家来说亲的时候?还是察察代嫁的时候?还是更早一点,她没有感觉到的时候?在某个看不到的节点,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的改变,或者说是慢慢将真实的世界显露出来? 原来,并不是每一个父母对子女的爱都是无条件的… 原来,没有利益冲突时候的宠溺、偏爱都不一定是真的… 原来,长大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 明明比宋宋小不了多少的一个女孩子,可从小就知道把宋宋照顾的很好。 此时宋宋还在等她的回答。 豆蔻抬起头,道:“小姐,我同你去,不管去哪里,你只要肯带着我,我是愿意的。” 宋宋点头,道:“我会把你的身契过在我自己头上,大伯已经差人去公廨办理文书了。” 豆蔻道:“只要能跟着小姐,怎么样都行。” 许宋宋认真的道:“不,你的身契,我会给你自己。” 豆蔻一愣,看着宋宋认真的表情,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这是要帮她脱了奴籍?所以才大费周章的去公廨改身契。 豆蔻一个飞身向前扑在宋宋身上,道:“小姐,你让我怎么感谢你,我这么笨,什么都做不好,你怎么还要我呀,我真的是没用死了…”说着眼泪滚落,哽咽不已。 许宋宋抱着她,拍拍后背,道:“豆蔻,我也没有家了…,往后咱们能去哪儿我也不知道,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她的语调轻柔、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 豆蔻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感动,抱着宋宋哭个不停,哪里还在意她在说什么,口中直道:“愿意愿意,我愿意,咱们以后一直在一起,不分开。” 宋宋点点头,两人肩并肩又说了一会儿话,豆蔻才出去,让宋宋睡会儿。 宋宋一觉睡醒,已是傍晚,她连忙穿了衣裳,去了母亲住处。 岑氏依旧是静静躺着,呼吸比起清晨时分,感觉又弱了不少。 宋宋坐在床边静静地陪了母亲一会儿,见她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便去了外间。 “父亲不在吗?” “二爷去了祠堂,还没回来。” 宋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的好父亲,现在还在祠堂陪着自己的母亲呢,可是她的母亲谁在意呢? 下午睡了一觉,宋宋觉得自己精神好多了。 已经两天了,她快要回去了,可是母亲怎么办?她又不能带着母亲一起走。 豆蔻的身契已经办好了,是许宥亲自送来的。 “我见你不在海棠苑,便知道你在二叔这里。”许宥与记忆中的人没什么变化,他小心的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递给宋宋,道:“我听爹说,你要将豆蔻带走?” 宋宋点头,道:“我习惯了她在身边,索性一起带过去。” “也是,”许宥赞同,道:“你们那边我上次去瞧得时候,也觉得条件艰苦些。宋宋,你还好吗?” 宋宋叹口气,满面愁容,道:“二哥,你是知道的,我阿母现在的情况,我心里始终放心不下,还有就是我妹妹,到现在音讯全无,我真的是心里难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许宥已经和父亲商定,由他带着几个信得过的掌柜去雍都,先去探探路试试水,他也早想去雍都看看,去看看大夏最顶级的医术聚集地是何模样。 面对宋宋,他心有千言,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岑氏的病,他听父亲提到过,还有那个天生眼盲的婴孩,他也知道。 “宋宋,以后有啥事就给二哥写信,等我到了雍都找到落脚地,我就给你写信,你可千万别因为忙,不给我回信。” 许宋宋宽慰道:“二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呢。” 许宥点点头。 两人原本关系就比较亲厚,许宥比宋宋大三岁,两人从小就在一起玩儿,现在见宋宋不过是去了四个月的觅城大营,身上已经渐渐没了原先的率真活泼,许宥只道是营里的生活太过艰苦所导致,怎么会想到宋宋现在已经是心如死灰。 许宋宋同样也在想着和许宥在一起的情谊,她很羡慕二哥,有一个能够为他遮风挡雨的父亲,而不是像自己的父亲,一味地孝顺,丝毫不顾及家中的妻子和女儿。 想到父亲,宋宋又是一阵心痛。 什么时候他才能意识到,妻子女儿也是他最新的家人? “我最近又制了一些药,给带带上回去,你们那里用得着。”许宥道。 两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沐白回来了。 许宥和沐白打过招呼,便回去了。 沐白跑得急,拿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嘴就是几大口,差点呛住,宋宋连忙让人去准备饭菜。 从小觅镇回来就没有怎么休息,又受了宋宋之托去了一趟上善观,沐白也是累得不行。 待他喝足水坐下,宋宋才道:“沐白师兄辛苦了。” 沐白大手一挥,道:“不碍事,我这次回去,见了师父,还有师兄弟们,我也是想念他们的很。” 豆蔻领着厨房的婆子们,抬上来一桌精致的小席面。 “小姐,二爷来了,在院子外头转圈圈,就是没进来。”豆蔻轻声说着。 宋宋知道父亲是想来看自己,但因今天在祠堂发生的不愉快,又抹不开脸面,所以在院子外来对踱步,就等着自己院子里的人发现他。 “不用理会,去把廊下的灯吹了,院门关了。”宋宋吩咐道。 豆蔻出去了。 沐白好奇的盯着她,道:“你怎么不叫你阿父进来,还要去关院门?” 宋宋道:“师兄不用管,你赶紧吃饭,奔波了这么久,想必是饿坏了,若不是我担心阿母的身体,是一定要和你一起回趟上善观的。” 沐白是真的饿了,也不再客气,端起碗便埋头苦吃。 正在海棠苑外面转圈的许廷见院子里熄了灯,心里一阵慌乱,如若是以往,宋宋早都出来迎他了,现在没人理他不说,还将灯也熄灭了。 他的内心也很煎熬。 从小到大,他一直努力去做母亲口中的孝顺儿子,并且会因此而感到高兴,总是想在母亲那里得到肯定。 岑氏对他一心一意,从来也没有因此说过他半句不是,反而还会顺着他,用心的去侍奉婆婆。 这么好的娘子啊······ 许廷的心里懊恼到了极点。 见宋宋没有出来的意思,许廷也不好意思自讨没趣,站了一会便走了。 沐白吃饱饭,豆蔻又端来一杯清茶,是上好的龙井,沐白喝了一大口,皱着眉头道:“这茶好喝,就是味儿淡,不适合我这粗人喝。” 豆蔻闻言就要去给他换,被沐白拦住了。 “我见到了大师兄。”沐白道,“大师兄很自责,那天的情形我详细的问了,很奇怪,没有风的天气,那法坛上的烛火忽然就没了,大师兄还说那孩子也很奇怪,躺在法坛上没有声音,不哭不闹,这么小的孩子就能这么乖,很少见的,当时烛火灭了之后,大师兄立即名人点了灯,孩子就不见了。” 其实在宋宋心中,早都已经有了论断,劳烦沐白走着一趟,也不过是对祖母还心有幻想而已。 第71章 变脸 “哦。”宋宋道,“我知道了。” 沐白见她一脸淡然,忍不住道:“虽然这是你的家事,可我听大师兄的意思,这事出不了许家的大门。” 宋宋点头,道:“原先我只是猜测,可是现在我已经确定,只是这人,我没有办法······” 妹妹到底在哪儿呢? 宋宋忽然想到今天在祠堂门口的王娘子,眼睛一亮,对呀,怎么把这个人给忘记了。 这王娘子和祖母一向是形影不离,她必定是知道这件事的。 那王娘子可是个狡猾的人,如果就这样去问她,必然什么也不会说的,宋宋心中焦急,距离回去大营只剩三天,还要预留一天的时间赶路,那就只有两天的时间了,这两天能不能找到妹妹? 宋宋脑海中不停地在想,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王娘子松嘴? 她看看沐白,沐白疑惑地看着她。 王娘子今日被吓得不轻。 她没想到许延能将许老夫人直接关在祠堂,在她眼里,许老夫人是一个能够将儿子们拿捏得死死的,无论用什么手段,总是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是今天,许老夫人失策了。 所以,王娘子也很慌。 这件事,许念是最先提出来的,许老夫人同意了,可是最后上手将孩子抱走的,却是她。 她现在有些后怕,恨自己应该找个由头不去法坛,也不至于现在心里忐忑。 许延今日摆明了不让她在祠堂伺候,就说明已经是对她起了疑心,她此时正在房中来回踱步,时不时跑去供奉着盘古大神神像的供桌前拜一拜,口中喃喃自语道:“大神保佑,大神保佑,这件事和我没关系啊,不是我的事,不要来找我啊······” “王娘子。”窗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王娘子一个激灵,慌得在神像前站起身,道:“谁?是谁在叫我?” 沐白在窗外用手指扣扣窗棂,道:“你先开门,让我进去,我白芷姑娘叫我来的。” 一听到女儿的名字,王娘子忙不迭的打开门。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长相帅气男子正站在门外,这人正是沐白。 沐白之前在上善观时,不怎么下山,更没来过许家,所以王娘子根本就不认识他,所以宋宋和沐白二人一合计,打算诈一诈王娘子。 王娘子只觉得这青年男子眼生,不由得问道:“你是谁?怎么大晚上的来我的住处?你想要做什么?” 沐白做出一副急切地模样,道:“王娘子,我是白芷姑娘在觅城的朋友,自小会些拳脚,因为事情隐秘,害怕走正门走漏了风声,所以才入夜时分过来,还请王娘子不要误会。” 王娘子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一脸的警惕。 沐白凑近王娘子,道:“王娘子,我与白芷姑娘可是密友,那白芷姑娘大腿处有一个指甲盖儿大小的红斑,是与不是?” 王娘子大惊,沐白说的分毫不错,那么隐私的部位,这男子是如何知晓?难道真的是女儿的好友? 沐白见她还不信,佯装要走,道:“既然王娘子不信我,那我走便是,到时候白芷姑娘见怪于你,可不干我的事了。” “别,你别着急。”王娘子急忙拦着沐白,赔笑道:“这位公子,你别恼怒,我只是在想,我家女儿一向是与我勤通书信,怎么这次还托人直接来家里,有些好奇罢了。” 沐白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道:“王娘子啊,我为何而来?白芷姑娘现在在小觅镇驻守,那么远的地方,信使何时能到?她担心你这边事情处理不好会给人把柄,所以才焦急的让我过来,结果你还疑心如此之重,真的是”枉费我昼夜星辰的赶路!” 王娘子连忙道:“不不不,公子误会了,你快请坐。” 沐白倒也不客气,坐在椅上,王娘子还殷勤的给他倒了茶。 沐白道:“感谢王娘子的茶。我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请见谅,我行走江湖惯了,不在意与人相处之细节。” 王娘子摆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只是不知道我家女儿让你所托之事是何事啊!” 沐白道:“现眼下澜州府许家,最大的事情是什么还用我多说吗?白芷姑娘告诉我,让我务必给娘子说,斩草要除根啊,不然后患无穷的。” 王娘子听了这话,惊得站了起来,道:“白芷真的是这样说的?她怎么知道的?我没有告诉过她啊,唉······” 沐白心下了然,对着眼前这个老妇人厌恶至极,却又不得不和她周旋,沐白道:“白芷姑娘与娘子你心意相通,你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她已经猜到你要做什么,所以才会特意让我来。我对许家现在的麻烦也是略知一二,想来那个无眼的小妖怪娘子已经处理的干干净净了。” 那王娘子“哎呦”的一声,道:“这可怎么办?我当时带着那小妖怪去了城外的乱葬岗,当时你不知道啊,那个阴气森森的可吓人,我也没敢往里走,然后就遇到一个穿着奇怪衣服的人,他问我做什么,我就说了。” 沐白急忙问道:“什么?那孩子呢?” “那人当时看了,说了一句什么天降什么的,我没听懂,然后他就说让我把孩子给他,他说自己是个游方的人,一个人孤单,带个孩子也能有个伴,我当时心里想着也好,我也不敢对这个孩子下死手,所以干脆就将孩子给了他。”王娘子现在想起那个漆黑的夜晚,就心有余悸。 想想也是,午夜时分,不见星月,怀中还有一个刚出生三天的孩子,关键是这个孩子还是别人口口声声说的妖怪。 这等私密的事情,交给别人自然是不放心的,所以,许老夫人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王娘子。 沐白听她说完,脸色逐渐变得冷漠。 王娘子瞧着他变脸,不由得问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我给你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就不应该将这个孩子给别人,就应该直接活埋了,唉,这可怎么办,现在这许宋宋回来,到处在找这个孩子,这可怎么办?就连老夫人都被软禁了······” 她只顾着说话,丝毫没注意沐白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怎么办?” 许宋宋的声音从王娘子身后传来。 王娘子回头一看,吓得目瞪口呆,看看宋宋,又看看沐白,瞠目结舌的道:“你,你们是一起的?” 许宋宋走到她面前,面色铁青,在烛火的衬映下,见不到女子的温柔可亲,倒是多了几分可怖。 “小姐,小姐······”王娘子坐在地上,仰起脸来看着宋宋。 许宋宋道:“你还想着把我妹妹活埋?我以前只知道你偷奸耍滑、欺上瞒下、仗势欺人,我怎么不知道你王娘子还有这活埋人的本事?” 王娘子忙道:“小姐小姐,这是老夫人的吩咐,不是我自己的主意啊,老夫人的吩咐,我哪里敢不从呢?” 许宋宋看着她涂脂抹粉的脸,抬起手一巴掌扇过去。 王娘子捂着脸,嘴巴快的还想说什么,又忍了下去。 她是一个聪明的,以许宋宋现在的心情,估计是想杀了她的心都有,让她打一巴掌消消气也不是不行,何苦再去惹她。 宋宋道:“你刚才说的,叫一个穿着奇怪的人抱走了,你给我仔细讲讲是什么样的人,你如果敢编造,我就在你身上割一刀,你要是不嫌疼,尽管骗我。” 王娘子似乎觉得这个许宋宋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宋宋了。 她哭丧着脸,带着哭腔道:“小姐,我怎么敢骗你呀,这是那天真的是太黑了,我心里又害怕,哪里还能记住什么呢?求求小姐,饶了我这个老婆子吧······” 沐白忍不住道:“你这老太婆,怎么嘴巴这样巧?方才还说那人穿的怪异,现在又说记不住,你以为方才说的割你一刀是逗你玩儿?” 第72章 妆奁 王娘子连忙摆手,道:“怎么会,怎么会,我知道的,只是我实在是想不起来,那天没有月亮,就连星星也没有,那个人要是不说话,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一个人,对了,他个子很高,说话的口音很生硬,听着怪,衣服上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一动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王娘子越说,宋宋的眉头皱的越深,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但是瞧着王娘子的样子,不像是说谎。 “然后呢?” 王娘子道:“那人掀开襁褓,看了一眼,就说什么天降,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小姐了,我实在是没记住说的啥,慌里慌张的哪有时间去记。” 宋宋又问道:“掀开襁褓的时候,孩子活着吗?” 王娘子点头,道:“孩子肯定是活着的,当时我还探了探鼻息,虽然微弱,但是还有。” 王娘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四个字几乎是蚊蝇一般。 宋宋心中又是一疼。 她知道眼前的王娘子只是奉命行事,就算不是她,也会有别人。 可是这王娘子并不无辜,在这之中,有多少话是她说出去的?多少主意是她出的。 “许念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说?”宋宋又问道。 王娘子眯着眼睛想了一下,道:“姑奶奶也没有恶意,她说是有一个得道高人,算出来许家一劫,只要将这一劫度过,便可无事,反之,则家族会逐渐败落。” 宋宋简直是想骂她愚蠢。 许念最该顾的,难道不是郎君所在的刘家吗? “这渡劫的方法,难道就是我妹妹的性命?真的是愚蠢至极,你们见过谁家渡劫是用不懂事的婴孩?”许宋宋怒道,一想到那小小的应该被人叫着“妖怪”,她心里就不好受,恨不得再跟跟的扇几巴掌解恨。 见宋宋越来越暴躁,王娘子噤若寒蝉,讨好的说道:“宋宋小姐,我知道的我都说了,可没有一个字隐瞒的,你看这么晚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宋宋瞥她一眼,凉凉的道:“怎么王娘子记性不好?这是你的房间,你还想去哪儿?” 王娘子讨好的笑容僵在脸上。 “割了她的舌头。”宋宋道。 沐白掏出匕首,寒光一闪,吓得王娘子惊声尖叫,沐白趁机掐住下巴,逼得王娘子将舌头吐出,又速度极快的扯住舌头,抬手就是一刀。 王娘子的口中涌出鲜血,她惊恐的张大嘴巴,嘴里发出低吼声。 王娘子口中的鲜血和口水混合着流下,胸襟前就像是刚会自己吃饭的小孩子一样,弄的脏兮兮。 宋宋嫌弃的看着她,忽然又想说什么,道:“我差点忘记了你还会写字,师兄,把她的手筋挑了。” 王娘子大骇,还没来得及比划什么,沐白动作干净利落,两只手筋都挑断了。 王娘子的哭声更甚。 宋宋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倒了一颗药塞进王娘子口里,道:“你放心,这药好的很,你熬到明天早上,就可以去找大夫了。” 说着转身欲走,忽又退了回来,道:“王娘子,忘记告诉你,你的女儿白芷在小觅镇,受了军棍,被打的半死不活,都是我这灵丹妙药吊着命,你该感谢我的。” 王娘子原本就又疼又气,现在听了宋宋的话,心中又添了一分对白芷的担忧,一时之间坐立难安,想骂人也骂不出声。 她怪自己太轻信别人,把自己的秘密轻易就说了出来,也没有想过,这件事就不应该做。 宋宋和沐白离了王娘子的院子,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夜色将他们的身影吞没。 “师兄,我是不是太心狠手辣?”宋宋问道。 沐白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今日这般对王娘子并非只这一件事,这位管家娘子心里的秘密还不知道有多少,有多少是见不得人的腌臜事? 如果将来,这些事都翻出来,那许家该如何自处? 沐白道:“我觉得你还是手软,如果是我,我定会将这死老婆子一刀宰了。” 宋宋平叹口气,道:“师兄不必安慰我,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宽心。” 沐白不说话。 宋宋又问道:“王娘子说的那个人,真的不是编造出来的吗?怎么都想不出哪里有这样的人。” 沐白沉声道:“她方才那样子,估计是没心思再去胡编乱造的,应当就是真的,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咱们没见过的东西不一定就不存在…” “茫茫人海,如何去找,更何况,我妹妹我都没见过,小小婴孩,长的也快,变化极大,我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宋宋的担忧是对的。 沐白的心中蹦出这个名字,他差点没忍住就说了出来,可是,他不能。 沐白委婉的道:“宋宋,你着急也是没有办法的,那样一个身形怪异的人带着一个未满月的婴儿,很明显的特征,应当是好找的。还有,我听说,有一些人专门可以替人刺探消息、找人,只要出的起价钱,应当是没有问题。” 宋宋低低的应了一声。 沐白走在宋宋身后,借着模模糊糊的月光,看着那瘦弱的人儿,心里不禁感慨,这么一连串的事儿,就压在这小姑娘身上,阿父也是一个靠不住的,阿母现在还病重躺在床上,真的是为难她了。 他与宋宋之前就相识,但也仅仅是认识而已,如果不是这次孙柏元派他随宋宋来澜州府,他也不会知道,辉煌如许家,也已经是荒唐至极。 今晚的许宋宋,身上怎么隐隐约约有点察察的影子? 意识到自己有这个想法,沐白吓了一跳。 既然已经荒唐了,那不妨再荒唐点。 第二天一早,去给许老夫人送饭的人在门口被吓得魂飞魄散。 一个血淋淋的舌头就挂在祠堂的门上,血迹已干。 许老夫人也被吓得惊惧不已,昏倒在地。 许延愣是没有松口让许老夫人出祠堂,直接就在祠堂里设置诊室。 豆蔻将这事告诉宋宋时,宋宋正在母亲房中。 岑氏还是昏昏沉沉的睡着。 宋宋不用想都知道这事是沐白做的。 豆蔻见她不甚在意祖母,便也住口不再说话。 宋宋拉着母亲的手,觉得母亲又瘦了一些。 “阿母,”宋宋轻声叫着,岑氏毫无反应。 忧愁的情绪又爬上宋宋的眉头,年纪轻轻的孩子,眉头皱得像是饱经风霜的人。 明天一早她就要回去,可是母亲现在这个样子,她怎么能回去呢? 宋宋无比懊恼,如果知道她离开家会是这样,那她说什么也不会去走了。 就算是嫁白文德,也没什么… 只要母亲能够好好的。 她怎么会知道,白文德那样的人,岑氏又怎么会让她嫁?就算当时没有察察,岑氏也是打算想些办法去阻拦的。 她娇柔的宋宋,可爱的女儿,怎么能去那样如狼似虎的白家? 岑氏内心也是焦躁不安,她想和女儿说说话,可是睁不开眼,张不了口。 宋宋又陪母亲坐会儿,便回了海棠苑。 海棠苑是她十二岁就开始住的院子,里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与她朝夕相处过的。 她的客厅、卧室都还摆放着各种字画、瓷器,还有一些书籍,甚至还有一些青铜器。 在海棠苑的日子,快乐欢愉。 那样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了。 宋宋目光在房中来回几遍,叫来豆蔻,道:“你去把这些瓶瓶罐罐,还有字画,全都拿出去卖了,换成金豆豆。” 豆蔻疑惑的道:“小姐,这都是好好的,干嘛要去卖了?你不是最喜欢咱们海棠苑的陈设吗?” 宋宋道:“这些东西,哪里比得上金豆豆来的实在。全卖了,卖不出去的你就放到典当行去,还有的妆奁里的各种首饰,全部拿出去。” 豆蔻虽然不理解,但还是按照宋宋说的去做。 “你等下出去的时候叫上沐白。”宋宋特意吩咐道。 第73章 回光 豆蔻手脚利索的屋里的东西收拾起来,一趟肯定是拿不完的,她也是个急性子,先拿了一部分,又到客房叫了沐白,就去了市坊。 宋宋看着豆蔻收拾了一半的屋子,感觉到疲倦,闭着眼睛小憩。 这次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回来,就算是回来了,那又如何? 妹妹现在踪影全无,王娘子说的应当不假,不出意外的话,妹妹应该还活着,只是在哪里呢? 还有母亲的病,到底该怎么办? 在澜州府,如果有什么病是济世堂都无法医治的,那这个人就是药石无医了。 宋宋心里想着事,半梦半醒… 忽然,她的脑海中浮现一个巨大的蛇头,那蛇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她,“嘶嘶”的吐着猩红的舌头,脑袋上的鳞片个个都有碗口大小,那蛇头虽然是时远时近,可眼睛一直在看着她,巨大的身子在云雾中起起伏伏。 这个蛇,在哪里见过,很是眼熟。 是了,宋宋想起来了。 是在小苍负山。 那天因为一起征役的两个人在山顶误掉入陷阱的时候,这个蛇就出现了。 还有那三个人,一大两小的三人。 他们驾云而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受伤的人治愈。 琼楼,耘收。 那个人是这样说的。 宋宋忽然醒了,她用手擦擦额头,都是汗。 刚才是做梦,可是为什么那么真实。 琼楼,琼楼,该去哪儿找呢? 她不停的想着。 豆蔻回来了,从怀里掏出银袋,道:”小姐,这里是刚才卖的,差不多有三百多颗金豆豆,我现在再去一趟,就差不多了。” 宋宋点头,道:“你别累着,休息会儿再去,还有一天时间。” 豆蔻道:“沐白大哥还在外面等我,我俩说好了,一鼓作气再去一趟,回来了再休息。” 宋宋将银袋打开,摸出几颗金豆豆,道:“那你们卖完了东西,去马市买匹马回来,你没马,没办法去觅城。顺便,让沐白教教你怎么骑马,别忘记了。” 她和沐白的马都在驿站寄存着,现在只差豆蔻还没有马,路途遥远,两人一骑也不现实,干脆就再去买一匹。 许廷坐在岑氏床边,手中捧着药碗,正小心的给岑氏喂药。 岑氏身下垫了厚厚的棉垫,人竟然能够半起身坐着,她虽是病容满面,却仍能看出是一个美人胚子。 看向许廷的眼神中,无限眷恋和爱慕。 “郎君…” 岑氏轻声叫着,道:“我这身子,怕是不行了,你…”话没说完就开始剧烈咳嗽。 许廷连忙轻轻给她拍着背,道:“阿音,你歇着,不要说了,我都懂我都懂。” 岑氏依偎在许廷肩头,面带笑意。 许廷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愧疚。 宋宋在外间,听到父亲在里面,便没进去。 她始终不忍将妹妹的下落告诉母亲。 “小姐,您不进去呀?” 伺候的小丫鬟问道。 宋宋摇头。 她呆呆地坐在椅上,母亲今日已经可以坐起来了,那是不是要好了? 还是?是回光返照? “郎君,你要带好宋宋,还有咱们的小女儿,对了,她还没有名字呢,你说,她见什么好?”里间的岑氏强撑着自己的身子,向许廷问道。 许廷小声哄着,道:“阿音,都听你的,你喜欢什么咱们就叫什么,好不好?来张口,再喝一口。”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就叫她宛宛吧,许宛宛,好吗?”岑氏的声音越来越弱。 许廷“嗯”了一声。 内间没了动静。 “阿音啊…” 许廷撕心裂肺的叫着。 许宋宋瞬间泪如泉涌。 她的阿母,去了。 就在正月旦的前两日,去了。 最后时刻,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了名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岑氏至死,都在念着与许廷的恩爱之情。 岑氏去世的消息传到小觅镇时,正是察察在医室的最后一天。 沐白的信到了屯兵大营。 许察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白芷伤口处的结痂还没褪去。 赵娘子跟着送饭的老樊来的。 沐白的一封信写给了孙柏元,另外一封写给了许察察。 信中只简单说了岑氏去世,还需告假,也没别的什么。 许察察心中一阵一阵冷笑。 她真的是高看许家了。 赵娘子见她面色不虞,知晓是济世堂的事应当不是面上看起来的平静,这里面的隐情才让人生气。 “今天是正月旦,我去准备点吃食,送过来。”赵娘子道。 “赵娘子,给我做一碗你的馄饨吧。这好几天没吃,想的很。”白芷插话道。 赵娘子闻言,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先去看察察的表情。 白芷不满的道:“我又不是不给你钱,你干嘛还要去看察察的脸色?” “给她吃,今天是正月旦,娘子的馄饨自然不能是普通价钱,加钱给她做。”许察察淡淡的道。 “你?”白芷忍不住道,“为什么呀,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你怎么还能这样挑唆馄饨娘子。” 言语中颇有埋怨之意。 许察察可不惯着她,只道:“爱吃不吃。” 老樊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人手不够,又让孙柏元从女役借了几个人过去帮忙。 之前分在伙房帮忙的几个人过去了。 没那么多肉,只将绿豆用碾子碾碎了用来掺点肉,拌成丸子,又炸了鱼、杀了鸡,还包了不少扁食,伙房今天一天都忙的热火朝天。 士卒们都翘首期盼今晚的宴席。 马楠去了好几趟伙房,时不时还尝尝炸好的菜。 这辛辛苦苦一年了,今晚可以放松放松。 孙柏元提前就安排好所有的防务,不当值的还可以少喝点酒。 天黑了。 就在屯兵大营的院子里,摆上了大桌子,这桌子还是从漫沙酒楼借来的,足足有二十个。 每桌上都有鸡、鱼、肉,还有萝卜白菜炖的素汤,新蒸的饼、米饭,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 漫沙酒楼下午还派人送了不少菜,都是做好了端过来的。 众士卒看着漫沙酒楼送来的菜,眼睛都直了。 那桌上的烤羊羔、烤乳猪、片切酱狗肉、白灼猪肝、腊羊肉、酱鸡、腊野猪腿、酱肚,哪个都比营里自己做的好吃啊,这些菜在漫沙酒楼都是招牌,平日里都要不少银钱才能吃到。 除了菜食,还送了许多葡萄、番石榴、西瓜等等。 还有椒柏酒、葡萄酒各送了两大坛。 漫沙酒楼还专门派人,送了一小桌精致的席面,说是老板专门送给孙将军的。 孙柏元脸上有光,还是装模作样的推辞一番,那来送酒席的人是个老练的,叫他这样就知道是做做样子,便诚心诚意的道:“我家主人感念孙将军辛劳,一点薄席,不成敬意,若没有孙将军,哪有如此安宁祥和的小觅镇,没有小觅镇,又怎么会有漫沙酒楼?我们自然是不会忘记孙将军的辛苦,不会忘记各位弟兄们的辛苦,抛家舍业在这边塞之地,还请孙将军不要推辞,不然我回去了也不好给主人交代啊!” 这人一番话说的孙柏元极为受用,笑呵呵的接受了。 老樊带着人喜滋滋的把瓜果切了,一盘盘摆好。 外出巡逻的、值守的人都在伙房预留好了饭菜,换班下来就可以吃。 就连病室里的两个人,孙柏元都让人贴心的搀扶出来了。 察察挨着白芷,就坐在孙柏元这一桌。 孙柏元端了酒杯,站起身,声音洪亮的道:“诸位兄弟们,又是一年正月旦,咱们出生入死,远离家乡,齐聚在这边塞之地,环境艰苦,大家也都有思乡之情,但是,我们是大夏的士卒,要把忠君报国放在首位,儿女情长不重要,咱们要奋勇杀敌,勇建军功,有了军功,就有田、有房,就能娶媳妇儿生儿子,大家只要跟着我,就有出头的那一天!” 第74章 暗道 士卒们听了孙柏元的话,个个激动的拍起巴掌,有的人甚至都激动的站起身来冲着孙柏元嗷嗷叫。 女役们看着几乎是要疯狂的士卒们,纷纷露出无法理解的神色。 张小草冲旁边的江珍珠努努嘴,道:“你看他们,像不像猴子,怎么过个节,都一个二个变成猴子了。” 江珍珠听了她的话,捂着嘴笑个不停。 “威武!” “孙将军威武!” “孙将军将帅之才!” 众士卒纷纷喊着。 孙柏元满意的扬一扬酒杯,道:“我与诸位共饮此杯!” 说着一饮而尽。 众士卒也纷纷不甘落后,一口喝完自己杯中的酒。 喝了酒,大家的兴致更高了,互相嚷了吃菜喝酒。 一时之间,气氛融洽。 孙柏元自然是得意的。 白芷望向孙柏元的眼神,也是充满崇拜。 真的是个白痴。 察察心中暗道。 也不知道许家现在怎么样了。 孙柏元看着许察察若有所思的模样,就想起那天晚上,她逼着自己为许宋宋假卒的场景,今天看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女子而已,怎么会有这份胆识? 白芷见孙柏元的眼神停留在察察身上,脸上顿时露出不高兴的神色。 在她心里,她可是孙柏元没过门的姨娘,别人倒也罢了,怎么还能这样看着许察察呢? 白芷轻轻咳嗽一声。 孙柏元收回目光,端坐着。 有人不断的来给他敬酒,说的无非就是各种漂亮话。 孙柏元笑的春风得意。 孙柏元这个伪君子,为了显示自己爱兵如子,便让察察和白芷坐在他身边,察察瞅着孙柏元和白芷,都觉得自己没吃就能饱了。 许察察看了一眼漫沙酒楼送来的席面,果然是样样精致,看的人忍不住食欲大动。 江珍珠隔着两桌人在给她偷偷招手,察察心里一动,道:“孙将军,我瞧着你不怎么爱吃烤乳猪和这烤羊羔啊,我记得江珍珠和钱如月都爱吃,不如我拿去给她们吃吧!” 孙柏元多喝了几杯酒,正晕晕乎乎,哪里还在察察说了什么,匆忙的点了点头。 许察察见他点头,端起桌上的菜就朝江珍珠她们走去。 这边的女役们笑作一团,连忙给桌子腾了地方。 “还是察察懂我的意思。”江珍珠笑嘻嘻的道,招呼着同桌人一起吃饭,还不忘给察察拿一双筷子。 江珍珠边吃肉边道:“算算日子,宋宋应该是今天就回来了,怎么没见着人?” 许察察闷闷的道:“她阿母去世了,估计要晚几天回来了。” 江珍珠只知道宋宋母亲病重,谁知道竟去世了,她心里也不好受,瞬间觉得手中的肉都不香了。 张小草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愣,在她印象里,岑氏温柔可亲,对待下人也是宽厚,怎么就这么突然去世了。 江珍珠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毕竟大家还在过正月旦,拍拍察察的肩,道:“节哀。” 许察察也默默点了点头。 这件事,谁也不想。 众人热热闹闹的吃完饭,又准备开始点炮仗。 马楠仔细盯着更漏,子时已到,立即点了炮仗。 几个冲天炮拔地而起,在空中“砰”的一声炸开。 要迎来新的一年了。 许察察回了营房,白芷一人住在病室害怕,也跟着回去了。 赵娘子又带着自己做的吃食到了门口,值守的士卒见她天天进,又想着今日正月旦,也就放她进来了。 营房众人见赵娘子来,无不高兴,虽说晚上吃了许多,但也是闹腾了一阵,有的人现在觉得自己肚子里正缺点吃食,这赵娘子这会子来,不正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 毕竟这馄饨娘子的名号是足够响。 众人又嬉笑打闹一阵,才渐渐去洗漱睡觉。 许察察帮着赵娘子收拾了碗筷,又将她送到门口,两个人有意走的慢慢的,说着话儿。 “今天够累的,你不用做那么多吃的过来,她们晚上都饱了的。” 许察察道。 赵娘子摆摆手,道:“不碍事,我都做惯了,又没多少事,那个我听说,许家二夫人仙去了?” 察察点头,道:“是啊,谁能想到这么快,我原本以为宋宋今日是能回来的。” 赵娘子也哀伤不已,道:“这从澜州府来的人都在议论,说是许家出了不小的乱子,唉,说什么的都有,这人哪,总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察察隐约猜到了。 聪慧如她,怎么会看不明白这里面的事?这件事十有八九是与那许老夫人脱不了干系,还有那身边为虎作伥的王娘子,至于那许念,也是干净不了。 但是她现在只能等,等宋宋回来。 她不担心,有沐白在,没人能把许宋宋怎么样。 “你上次说的暗道,有一个出口是在屯兵大营,我知道在哪儿。”许察察低声道。 赵娘子眼睛一亮。 谁来也是凑巧,那日察察因白天睡得多,晚上便怎么也睡不着,到了半夜索性起来了,那医室中点了油灯,那油灯的火苗却是朝着门口的方向一直飘。 许察察原先没有多想,身上的伤口处正在长新肉,痒痒的让她难受,她在房中来回踱步,渐渐的就将目光看向了桌上的油灯。 那油灯说也奇怪,火苗始终是朝着门的方向一直飘,察察觉得好奇,用手做掌去扇了一下,火苗像跳舞一样扭曲一下,不多时又恢复了原来的方向。 这里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没有风,为什么火苗会一直朝着一个方向。 许察察仔仔细细的看了四周的墙壁,都是严丝合缝的青砖,看不出什么异常,这房中也没有什么陈设,也没有什么暗器机关。 看了一圈墙壁,察察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将目光投向地面。 反正也是睡不着,许察察就蹲在地上,一块砖一块砖的看下去。 没多久就发现就在桌子下面,有一个看着明显比旁边的砖缝要大,察察将手放上去,一股强劲的冷风吹来,她心中暗喜。 环顾四周,白芷睡得正香。 房子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撬砖的工具,她蹲下想了一会儿,溜出去训练场,拿了一把还首刀来。 倒也没有察察想象中的那么难,还首刀的刀尖插进去,轻轻一撬,青色方砖便空了一个角,她连忙用手拿住,随后双手发力,便将整块转打开了。 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眼前,瞧着样子,这洞口应当是有两块砖大小。 察察知道,赵娘子告诉过她的那个地道,在屯兵大营的出口,就是这里了。 这原本是一个杂物房,因女役没有医室,才改成了医室,若不是她受伤,机缘巧合之下住进来,又怎么会发现屯兵大营真的有一个地道出口? 可是,如此严密的屯兵大营,怎么会有一个出口呢? 这里和漫沙酒楼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地道里经常进去的人又都是谁? 许察察忽然发现,她竟然有这么多的疑问。 送走赵娘子,察察回来的时候,却见一人手持银枪,正在月下挥舞。 那人身姿绰约,头发高束,没有穿军服,穿了一身黑衣,手中拿的也不是军中常用的还首刀,而是银光闪闪的长枪。 看得出来,这人武艺高强,一柄银枪耍的虎虎生风,动作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院门口值守的两个士卒也忍不住侧过头来看。 许察察气定神闲的站在一边,见那人收了枪,忍不住道:“林军侯好武艺,平日里都瞧不出你这般好看,脱了军服反而更俊俏些。” 林冕摸一把头上的汗,道:“能让你许察察开口夸人也是不容易,我何德何能?” 许察察正色道:“林军侯可万万不可这么说,我只是你收下的一个小小士卒而已,拍上司的马屁,自然是要无师自通,万一你给我穿小鞋子可怎么办?” 第75章 鼻子 林冕“噗嗤”一笑,道:“没看出来,你还真是个牙尖嘴利的,我只以为你只会动手。快回去睡吧,孙将军今夜高兴出去会友,我要好好地守着你们。” 说着若有所思的看了察察一眼。 许察察也不再和他多说,回了营房。回到营房,许察察并未睡去。 林冕怎么会那么恰巧在院中舞枪?她同赵娘子出去的时候,院子里空空如也。 还有那句“孙将军今日高兴出去会友”是什么意思,像是在透露什么事情给她。 这个林冕,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可不认为,林冕是酒喝多了闲的没事出来耍帅。 待众人熟睡,察察着一身夜行衣,悄悄溜出了营房,贴着墙根儿,没几步就来到了病室。 她摸黑走到桌子旁,吹亮火折子,用随身带着的小匕首撬起青砖,钻了进去,又用嘴咬着火折子,双手将青砖复位。 这个地道和在漫沙酒楼那边下去的差不多,许察察手持火折子,隔一段用匕首在地道的墙上做一个标记。 没多久就到了上次的那个圆形房间。 与上次的陈设是一模一样,就连油灯灯芯的位置都没有动过,察察仔细看完之后正准备走,却又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男人低声说着什么,声音越来越近,许察察只得转身回到刚才来的那条地道,熄灭了火折子,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听脚步声应当是三个人。 这三个人中,只有一人在不停地说话,剩下两人一声不发。 传来了拉椅子的声音。 看来是三人已经到了那放桌椅的地方。 “这个地方,真的是太脏了,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一人开口抱怨的说道,语气生硬。 这不是大夏人,说的似乎是北戎还是乾国的话?许察察心里暗想。 察察有点后悔当初师父让她学习别国说话的时候没有认真学,不然也不至于现在一句都听不懂。 师父啊,我真的是误会了你的良苦用心。察察在心中一直不停地给幽兰道长道歉。 另一人说了一句话,叽叽咕咕的,听不懂。 三个人随即开始交谈,开始还是压低声音,后来声音便逐渐大了起来,似乎还有着争吵之意。 许察察一阵烦躁,这三个鸟人挡在路中间让她过不去,还叽叽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鸟语,真的是讨厌。 那三个人说一会儿,忽然又都沉默了,开始唉声叹气。 “我们等的人怎么还不来?是不是在骗我们?”一人说了句大夏话。 “就是这里,今天是他们的大日子,这里的人们都沉浸在欢乐当中,才不会有人发现我们,这多好,这才是我们的目的啊,兄弟!”另一人拍拍第一人的肩,老练的说。 第三人的大夏话说的最差,偏偏现在也想显摆两句,磕磕绊绊的道:“我们,我们这次回去,王子是不是,要好好地奖励我们?” 剩下两人哈哈大笑,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想着那么点奖励?如果成了,我们可就是北戎的大英雄,到时候数不清的金银、美女都是我们的。” 许察察心里一惊,虽然还不知道他们所说的是什么事,但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那三人一会儿说大夏话,一会儿又说自己国家的话,听来听去无不是沉浸在功成名就当中,幻想着等他们回去了,迎接自己的是什么样的礼节,会有多少财产,要置办什么样的宅院,娶什么样的女子。 真是一群痴心妄想的傻货。 许察察心道。 那三人正说的热闹,一人忽然道:“不对不对,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剩下两人顿时住了口。 三人连忙起身,探头探脑的四处看,嘴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看看地上。” 一人拿了油灯,只见地上与他们相反的方向,有几个清晰的脚印。 “有人吗?是哪位朋友,出来见一下。”一人大声道。 另一人道:“是不是你酒喝多了,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们三个人,你要干什么?” 原先那人摇摇头,道:“不对,我的鼻子特别灵,这里除了我们三个,还有一个人的味道。” 此话一出,剩下的两人都抽出手中的剑。 之前说话那人像只小狗一样,吸着鼻子到处闻。 与其等着别人发现,还不如自己出来。许察察决心不再隐藏,遂从暗处走出,吓了三人一跳。 三人见她身材瘦弱,一身黑衣又蒙面,一时之间摸不清情况,愣在原地。 “你是狗吗?鼻子这么好使?”许察察道。 那三人听到她说话,互相看了一眼,道:“是个女人啊。” 一人道:“你是在夸我吗?我的鼻子是不是很好用?” 许察察像看智障一样的看着他。 那三人见她不说话,便七嘴八舌的问道:“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 许察察走到桌边坐下,眼神从他们三人身上扫过,道:“这话问的奇怪,这是大夏的土地,我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倒是你们三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三个人相互看一眼,估计是在想什么是奇形怪状······ “我们是······”那个说话蹩脚的人正准备回答,却被旁边的人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另外一人答道:“我们是乾国过来做生意的铁器商人。” 他们的小动作被许察察尽收眼底,这群人是想着怎么样能把她糊弄走,却没想到,他们今天确实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察察道,“给我说清楚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来干什么?你们要等的人是谁?” 言语之中已有凌冽之气。 那三人面面相觑,嘴上说着好话,手却悄悄摸上剑柄。 许察察余光瞥到,当下站起身,出手就是一拳,那站在最左边的躲闪不及,被打中肩膀,顿时疼的龇牙咧嘴,提剑冲着察察就是一阵猛刺。 剩下两人也齐齐向许察察袭来。 这三人都是使剑,只有那说话蹩脚之人颇有武艺,其余二人都是不足为惧。 没几招下去,察察已经夺了一人的剑,反手一刺,将剑横在那人颈上,冲剩余两人道:“你们现在给我说清楚还不晚,不然我就杀了他!” 那剩余两人却没有任何顾虑,依旧在找察察的破绽,至于在察察手中的这人,他们压根儿不管是死是活。 许察察也不废话,一剑将那人抹了脖子。 剩余两人见状就想跑,许察察岂能让他们如愿,堵在地道出口,将二人打的满地乱爬。 这底下本来空间就小,三个人缠斗在一起激起不少尘土,再加上油灯昏暗,许察察只想着速战速决。 “你是白云深处来的?”那说话蹩脚之人忽然道,说话更是变的结结巴巴,道:“女侠,求求你,饶了我。” 许察察见认出自己,又开口求饶,便住手,提着长剑,冷冷的道:“是你们不回答我的问题,现在可以说了吧?” 那人道:“我们是北戎人,这次来,”说着从地上扬起一把泥土,洒向察察,道:“去死吧,毒妇,谁不知道在你们白云深处的人手里,哪里还有活命的人!” 许察察倒是没想到他竟然还能有如此下流手段,那把泥土砸在脸上,察察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那人原本是想着偷袭一下,趁察察闭眼之后再去刺她,哪曾想许察察依旧是一双冷眼看着他。 长剑贯穿身体。 还剩下一人,此时吓得瑟缩在角落里。 许察察拔出长剑,殷红的鲜血沿着剑尖滑落,跌入尘土不见了。 “原本你们还有命,既然知道我从哪儿来,怎么还敢这样?” 察察道。 剩余一人正是那说自己鼻子最灵的人,此时吓得人如抖筛,长剑根本拿不住。 刚才已经见到了许察察杀人的样子,他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必要。 “说!”察察道。 第76章 感动 过完正月旦的第一天,就轮到许察察去戍边巡逻。 这次带队的是林冕,马楠因为有别的任务,便没有来。 和之前一样,大约四十个人在马厩领了马匹,在林冕的带领下,向边境线疾驰而去。 这次跟来的女役不少,与察察熟悉的几个人都来了。 李云环抱怨了一路,甚至特意策马跑到林冕面前,娇滴滴的道:“林军侯,今日事正月旦后的第一天,怎么就要我们出任务啊,你怎么一点儿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 林冕知道她一向爱玩笑,便不再搭理她。 李玉环骑着马跟在林冕身后,继续道:“昨天老樊炸的丸子真的是好吃的很,我们今天早点巡完回去啊,还能再吃点老樊的丸子。” 白芷的伤还未痊愈,但十天已到,自然是不能继续待在病室,今日随着巡逻队也出来了,一路上由于马背颠簸,疼的她龇牙咧嘴。 现在听到李云环的话,不禁道:“别了,再快点我都要散架了,李云环,你可少少吃点吧,瞧你现在脸都肥了一圈,还整天就知道吃吃吃。” 李玉环瞥她一眼,拿着马鞭狠狠地抽了白芷的马,那马原本好好地走着,谁知道被猛地被抽了一鞭子,立即吃痛开始狂奔,白芷惊叫一声,连忙抓紧缰绳。 “白芷!”林冕大叫一声,随即策马跟上。 李云环愣在原地。 她原本就是想吓一吓白芷而已,没想到马受惊了。 林冕一路跟在白芷身边,瞅准机会翻身跃上白芷的马,将白芷抱在怀里,双手用力揽住缰绳,慢慢将马安抚下来。 白芷吓得眼泪横流,今日若不是林冕,她早都被甩下马,被马践踏而死。 两人共乘一骑,慢慢回来了,林冕自己的马是骑了许久的,颇有灵性,跟在主人身后也回来了。 看着被吓哭的白芷,李云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连忙凑到跟前,道:“我实在是无心之过,对不起呀,白芷。” 林冕严厉的道:“你们玩笑也要有个限度,这是大夏的军马,每一匹都是价值连城,岂是你们用来玩笑打闹?马匹受惊,伤到人可怎么办?”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林冕如此严厉,都垂下头不说话了。 的确是让人后怕。 四个时辰后,众人回到了屯兵大营。 白芷原本就是有伤在身,今天又受了惊吓,回来就开始发高烧说胡话。 王三扛着药箱来了,一顿望闻问切之后就回去煎药,一个时辰后让手下的医士来送药,满满两大碗,盯着白芷一滴不剩的喝了才走。 白芷又住进了病室,喝完药只觉得自己身上热乎乎的,便躺下了。 许察察有些发愁,白芷这个废物,现在又躺在病室,她还怎么下地道?不然,再给她喂颗药? 白芷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有人托起自己的头,给自己喂了什么东西。 许察察见白芷睡去,吹灭了油灯,灵巧的钻进地道。 来到昨天的地方,她有点吃惊,原本应该是有三具尸体的地方,此时干干净净。 地上也没有任何痕迹,就连昨天因为几人缠斗在一起时不慎打翻的桌子都放的好好的。 难道,昨天自己是在做梦? 察察摇摇头,不可能的。 这里有人来过了,不仅来过,还将尸体搬出去,并且对这里还进行了打扫。 到底是谁呢? 许察察从地道里钻出来时,又被吓了一跳。 原本应该在床上躺着睡觉的白芷,此时正端坐在床上,眼睁睁的看着她爬上来。 “你去干什么了?”白芷幽幽的问道。 许察察仔细看了她,怎么许宥的药丸没有作用了?难道说方才她吃的药和这个续命丹是刚好中和了?白芷不仅没有昏睡过去,反而还激发出了续命丹的最强药效? 察察猜的不错。 “你怎么起来了?”许察察反问道。 白芷左右看看,脸上还挂着略微懵懂的表情,道:“我也不知道啊,我睡着睡着就觉得舒服多了,然后就醒了,然后我就看到,你从地底下钻出来了。” 许察察看着她的样子,知道她现在是刚醒,便哄道:“你看错了吧,我方才是从门进来的,我就是看看你醒了没,你不是爱吃赵娘子的馄饨吗,我去给你买。” 白芷没想到一向不给她好脸色的许察察竟然能够这么关心她,一时间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感激的道:“察察,我以后再也不说你的坏话了,你对我真好。” 许察察微微一愣。 她对白芷,真的是说不上好,原本就是想着糊弄过去随口而说的话,却能让白术如此感动。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天的生活都是差不多。 训练、巡逻、吃饭、睡觉。 似乎每天都没有什么不一样。 再过两天就是上元节了。 这天也是一个热闹的大日子,尤其是对未婚男女来说,是一个互通情意的好机会。 有一点不一样,原本过完正月旦后,天气会慢慢回暖,可现在不仅没有回暖的迹象,反而还是越来越冷。 今天又是阴天,已经连着好多天都是这样阴沉沉的天气了,北风吹得厉害极了寒气像是要往人的骨头缝里钻一样。 就连马楠都说,好多年没有这样冷过了。 好多人生了冻疮。 孙柏元吩咐老樊每日多煮点姜汤,供士卒们驱寒,可是貌似效果不怎么样。 张小草心有余悸的道:“幸好咱们现在是在小觅镇啊,如果现在还在觅城大营里住营帐,是不是要被冻僵了。” 她的手已经生了冻疮。 江珍珠扯扯身上的军服,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咱们的衣服太薄啊,我觉得这样出去骑马会被冻死啊,更别说的还得带着刀。”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说道。 许察察也觉得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 张小草抬头望望天,道:“看这个天气,是要下雪了,下雪的时候不会太冷,但是啊,化雪的时候真的是冻死人呢。” “哎呦,小草你还懂这个啊,还真的是博学,”江珍珠道,“我们都推荐你去钦天监,哈哈哈哈。” 张小草故作帅气的甩甩头发,道:“那你们以后见着我,可不能直呼我的大名,要叫张小草大人。” 她自从脱了奴籍,性子一天比一天跳脱,与众人相处也是极为融洽。 马楠似乎也是在有意无意的向小草靠近。 是啊,阳光开朗活泼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呢。 几个人按着张小草正在那叫着“张小草大人”的时候,宋宋回来了。 江珍珠连忙松开小草,一路小跑到宋宋面前,道:“你终于回来了,我们都好想你啊。” 小草在院子里大喊一声,惹得屋子里的人也纷纷出来了。 大家都关心的围在宋宋身边。 许宋宋见了察察,撇撇嘴角,最终还是没忍住,向前一把抱住许察察,哽咽道:“姐姐,我没有家了。” 许察察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自己心如刀绞。 围观众人也都忍不住落泪。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比母亲病逝更让人痛苦了。 宋宋忍着委屈和痛苦,办完了母亲的丧事,现在回来见到察察,自然是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 许察察紧紧地抱着她,上天为什么要这个柔弱的女子去承担这么多痛苦? 上天不是有好生之德吗?在哪里? 众人在营房都帮着宋宋收拾床铺,就连大病初愈的白芷都想上手帮忙,却被宋宋冷眼止住了。 收拾完东西,宋宋立即去了孙柏元那里销假。 看着宋宋哭的红肿的像桃儿一样的眼睛,孙柏元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说让她“节哀”,嘱咐道,从明天开始,所有防务一切正常。 第77章 入梦 宋宋去销完假收拾好东西,天已经擦黑,她去找了察察,两个人一起出去了。 在路上,宋宋将家里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 听着她语气平淡的叙述自家的事,察察不禁有些心疼,这是心里疼得麻木了,还是对家里人已经失望透顶,才能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来。 两人出了屯兵大营,原本是想去漫沙酒楼前找赵娘子吃馄饨的,没想到天气太冷,赵娘子就没有出摊,两人一路又去了赵娘子家。 赵娘子家一个小小的院子,两间半屋子,她和瞎眼的婆婆各住一间,还有半间是厨房,平日里也是在这里准备馄饨摊儿的材料。房门前一棵粗壮的红枣树,伸着满身刺丫支愣着。 赵娘子正在厨房忙着,许察察就来了。 来的不仅有察察和宋宋,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年岁较小的女子,手中拿着一个蓝色的包袱,正是豆蔻。 赵娘子连忙将三人让进里屋,又拿了些柴加进炉子,便要去烧水泡茶。 察察叫住她,道:“赵娘子,你别忙了,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一下。” 赵娘子搬了小凳,坐在察察对面,爽朗的道:“不用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察察开口之前,先左右看了看,赵娘子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尽管放心,这里可以说话。” 察察道:“我这里有一个家乡来的妹子,新来小觅镇,也不知道做什么营生好,不如就先跟着你卖馄饨,至于住的地方,我瞧着你家就不错,不然就一起住在你家好了。” 赵娘子忙道:“可以的,只是几位别嫌弃我家简陋就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都没事。” 宋宋感激的道:“那就谢谢娘子了。”说着将豆蔻推出,道:“以后你就跟着赵娘子住在这里,离得也近,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去营里找我。” 豆蔻乖巧的应了一声,又对着赵娘子行了一礼,道:“以后还请赵娘子多加照拂。” 赵娘子见了豆蔻,心中欢喜,又瞧着她这么懂事,忍不住夸赞道:“这小姑娘真懂事。” 宋宋能够将豆蔻安顿好,也算是了了心中一件大事。 赵娘子对着宋宋,温柔的道:“宋宋小姐,令堂的事,还请节哀,你母亲在天上会为你祈福,你可不能一直沉浸在悲痛中,要振作。” 许宋宋知道她是善意抚慰自己,便点点头。 是啊,一个初识的朋友都能释放善意,为什么自己家人却要如此恶毒? 她始终想不明白。 张赵娘子见两人沉默,便拉着豆蔻去厨房煮馄饨,好让两人说话。 “宋宋,”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察察叫着她的名字,道:“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许宋宋摇头,眼神飘忽,道:“我不知道,现在既然是在大营,就先待着吧,豆蔻跟着我就在小觅镇,等我们换防之后,我再带豆蔻回觅城。” 她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澜州府的许家,她是再也不想回去了。想到那里,就会想到自己那可怜的妹妹,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 宋宋将自己海棠苑的东西卖的七七八八,许廷知道后,倒是也没说什么。岑氏葬礼期间,许廷更是哀伤欲绝,哭晕过去好几次,宋宋只是冷眼看着,也不与自己父亲有任何交流。 临走时,许延又特意装了一包金豆豆给她,还交代道,随时可以写信,金豆豆银豆豆许家是不缺的。 许延对这个侄女儿,也是心疼万分。 他怎么会想到,宋宋此次一走,便不会再回来了。 听了宋宋的话。察察倒是不甚在意,这天下之大,哪里会没有容身之所?更可怜,宋宋手里的金豆豆也不是一两颗,就算是什么不做,度日都不成问题。 只是她的心里,该有多难过呀。 “你既然下了决心,那也挺好,你家有这样一个祖母,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许察察道。 她这时也不会想到,自己这句话,没多久就应验了。 宋宋点头,道:“是呢,我也这样觉得。” 可是许家众人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许老夫人的愚蠢和无知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你说的是许宥去了雍都?” “是的。” 许察察放下心来,这许家还是有一个明白人的,将宋宋说的话听了去。 “姐姐,”宋宋道,“我这次和沐白师兄一起去澜州府,一路上觉得沐白师兄为人正派,怎么在营里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察察问道:“你认识沐白这多年,平时在上善观,他也是这样子吗?” 宋宋道:“没有,沐白师兄在上善观时,虽然来往不多,但也知道他不是谄媚之人。” 察察点头,若有所思的道:“那便是了,一个人隐藏自己的想法和行为,定是心中有所谋划,才会让他如此性情大变,咱们既然知道真正的沐白是什么样的人就行,至于沐白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什么吧。” 宋宋沉默不语。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同样不了解察察。 “姐姐,有什么办法能找到我妹妹,阿母归去的时候,眼睛迟迟不肯闭上,我知道她是牵挂着妹妹…”宋宋哽咽道。 是啊,出生才三天的孩子,差点死在乱葬岗的孩子。 “那个老婆子,割她的舌头简直是便宜她了,真应当一剑杀了。”察察恨恨的说道,“她还真的是分不清轻重,这样的事情也敢做!” 宋宋担忧的道:“我原先也是这样想,可后来转念一想,先留着她的命,后面找宛宛的时候,还需要她。” “说的也是。”察察握住宋宋的手,道:“找人的事,你放心,我的朋友遍布天下,我这就散出消息,让大家帮着一起找,只要孩子还在,就算不在大夏,也没关系。” 宋宋哭着点头。 许察察一想起岑氏,就愈发的恨许廷,就是这个男人,让那么温柔的一个女子没了性命。 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还有什么是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 “大师兄对此也是自责不已,办葬礼的时候特意来找了我,愧疚的对我说,都是他的错,是他没有做好法事,好运没有降临在宛宛身上。”宋宋道,面前浮现出清昙那愧疚的目光。 “再好的符咒,也抵挡不了恶毒的人心。”察察道。 只是那个小道士,怕是现在心里又自责的要死。 就他那个责任心强、万事求圆满的性子,得历经多少磨难才能飞升成仙?内心又要受多少次折磨? 两个人在赵娘子家又说了一会儿话,吃了馄饨,才回屯兵大营。 临走,宋宋拉着豆蔻的手,依依不舍的叮嘱着要听赵娘子的话儿,做事机灵点、手脚要麻利,要与赵娘子好好相处… 原本豆蔻没觉得什么,宋宋越说,豆蔻的脸色越沉重,最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道:“姐姐,你叮嘱的这样细,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了?” 宋宋连忙安抚,才让豆蔻不哭了,小姑娘鼻子红彤彤的,说话一抽一抽的。 两人回去已经熄灯了,匆忙洗漱完毕就躺在被窝里。 许是白天宋宋提到了清昙,晚上许察察就梦到了那个青衣小道士。 还是那件青衣,还是熟悉的打坐,那个人影定定的在竹苑坐着。 许察察推门而入,那原先打坐的人睁开了双眼。 不得不说,清昙长的好看极了。 没有孙柏元刻意装扮出来的油头粉面,也没有林冕那经历霜雪的韧劲,就像一株挺拔修长的青竹,淡雅悠然,仿佛还带着些许竹香… 清亮的眼睛,俊俏的脸庞… 第78章 商队 许察察见到清昙,不知为何心里就是欢喜得很,她看到清昙睁开眼睛,欢快的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这个小道士,恐怕是整个上善观最好看的,不不不,应当是整个大夏最好看的道士了。 比起那些老气横秋,张口闭口就是说教的那些道长清新脱俗多了。 清昙看着她,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得许察察心里软软的。 “嘿,小道士。”察察轻声叫着。 她真的好想将自己置身事外,看一看当初清昙是怎么把自己带回来,这个想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她这一生,杀了许多人,也救了许多人,也曾经被别人救过,可是没有哪一次,会让她如此念念不忘。 清昙看着微笑的察察,眼神清澈的像无垢潭的水,只听他道:“福生无量天尊。你可知飞升成仙要走哪一条路?” 这一句话让许察察瞬间清醒。 察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口的喘着气,惊觉只是一个梦而已。 这个该死的小道士,一天天的念叨着飞升成仙,还到她的梦里来吓她,真的是该死啊。 察察心里暗暗的将清昙骂了几遍。 上元节到了,偏僻如小觅镇这种地方,竟然也有傍晚相会的节目,整个镇子热闹非凡,少男少女们携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一脸羞涩的去见自己的意中人。 林冕又带着人去边境巡逻,今天轮到第二轮班,是戌时至丑时,这也是一天当中最难熬的时间。 依旧是原先的那些人,只不过今天还加了宋宋和沐白。 天气越来越寒冷。 有一些人已经病倒了。 原本今天要出任务的白芷、江珍珠都病倒了,便没出来。 林冕领着众人再次检查了马匹、装备,便出发了。 这条巡逻的路已经走了记不清多少次,众人按照规定,各自检查一番,就准备走。 没想到,孙柏元竟然出来了。 孙柏元戴着耳暖,披着黑色大氅,满目慈爱的看着众人,口中道着“辛苦辛苦”,一直将她们送出镇,才折返回去。 许察察心里有些疑惑,这孙柏元今日怎么想起来唱这一出?平日里出去巡逻,也没见他如此关心啊! 今天除了天气冷点,还有什么不同吗? 张小草把自己的帽子再次拉紧,可怜兮兮的道:“是我的头太大还是这帽子太小?我怎么老感觉包不住我的头?” “是你头发太多了。”马楠插嘴道。 一句话惹得众人纷纷笑。 出了小觅镇没多远,开始下雪了。 飘落的雪花渐渐将众人变成了白色。 “今天真的是运气好,赶上这么个天气!”李云环没好气的说。 林冕让大家把披风裹紧,每个人中间的间距缩短,首尾都是男子,女役们全部在中间。 身下的马也变得情绪焦躁起来,不停的嘶吼着。 风渐渐变大,吹着雪,一个劲儿的往人脑门里钻。 “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这么受苦。”张小草说话间有了哭腔。 她的眉毛上已经结了一层冰晶。 “别说话了,保持体力。”马楠道,他一直走在张小草身后,随时关注着小草。 大雪纷飞,一行人艰难的前行着。 林冕心中也不禁奇怪,怎么今年如此反常?还有今天这暴风雪,来的也是异常突兀。 别有什么突发情况啊······ 林冕默默念着。 他们此次出来四十人,按照以往的速度,现在至少已经巡了一半,可现在,却连三分之一都没有,这样下去,要比往常多出一倍的时间才能回去。 营里的人知道不知道外面有这么大的暴风雪。 落在地上的雪很快就堆积起一寸厚左右。 隔着漫天风雪,林冕瞧见就在不远处有几个人站在那里,他连忙向前跑了几步,确实是人。 那是一队大概十几人的商队,还有两只高大的骆驼。 此时正将两头骆驼放在中间,其余人都尽量缩着身子躲避在骆驼周围。 众人见林冕奔跑起来,自然是也加紧脚步,见到那队人,众人愣了一下。 这个商队是出门没看黄历吗? 这么倒霉,遇上这个鬼天气? 对面的人也看到了他们,转过头去几个人叽叽咕咕的再说些什么。 “军侯,”马楠紧张起来,在林冕身后悄悄道:“看这打扮,是北戎人。” 林冕点点头,心中警铃大作。 这样的天气,一队北戎商人,出现在边境上,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身后众人见林冕和马楠都紧张起来,不禁也都握住了还首刀。 几个女役被围在中间。 暴雪下的让天空亮堂起来,不用风灯都能看清对面人。 那原本瑟缩在骆驼旁的人,看到士卒们走近,便纷纷站了起来。 “你们是做什么的?”林冕骑在马上,大声喊道。 那边的人互相看看,出来一个高个子,他穿着一身裘皮,戴着裘皮帽子,他向前走了两步,冲着林冕笑笑,拱了拱手,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拱手礼,道:“我们是从北戎来的,是做皮毛生意的贩子,现在雪太大,我们没办法走了,在这里歇一会儿。” 林冕看着这人,只见他满脸诚恳的看着自己。 骆驼旁边的人也都稍稍向前一步。 林冕狐疑的看着他,道:“你们已经越界,现在立即退回去!” 那人听了林冕的话,惊讶的看了看脚下,又四处看了看,疑惑的道:“这位军爷,我们还没有过界啊,你怎么能睁着眼睛胡说呢,这里还是我北戎的地方,是你们过界了。” 林冕冷哼一声,厉声道:“休要巧言令色,你们要通关,自然有通关的地方,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根本就不是商人!再不退后,就要给尔等颜色看看!” 许察察等人听到林冕严厉的声音,心里也吃了一惊,骑着马向前挪了挪。 谁知道那自称是裘皮商人的人丝毫不惧,大声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都说了,你还要给我点颜色看看。” 说着转头冲着他们的人,用北戎话大声叫嚷了几句。 “妈的。”马楠低低骂了一声。 “伍长,你能听懂?”有人问。 马楠他们长期在边境,与北戎人打交道不少,简单的北戎话自然能听懂。 “下马!列阵!”林冕道。 众人麻利的下了马,按照队形站好,拿盾的站在最外围,然后是拿着矛和刀的。 那些人渐渐走到最初那个高个子人身边。 林冕这才发现,对方不是十几个人,看着有三十多人。 那些人看着他们,一边笑一边说着什么。 林冕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马楠也是脸色铁青。 “马伍长,他们说的什么?”张小草低声问道。 马楠咬紧牙根,愤恨的目光看着那些人,咬牙切齿的道:“他们说,有女人!” 众人脸色大变。 今天来的,是察察、宋宋、张小草、李云环、钱如月,还有两个,总共七个人。 她们站在最里面,穿了与男子一样的军服,还戴了风帽,裹了披风,再加上已经在营里摸爬滚打近五个月,皮肤早已经没了在闺格之中的细嫩,怎么他们还能在这大雪天认出是女子? 察察和宋宋相视一眼,这些人只怕是来者不善。 林冕手一挥,道:“再次告诉你们,我们是大夏觅城大营士卒,尔等已经越界!立即退后!” 那个高个子北戎人道:“这位将军,你何必这么严肃,我们都劳心费力的走到了这里,你还要我们回去,这个天气,你也看到了,要冻死人的,你就行行好,当我们过去就好了。” 他身后的人用北戎话嚷嚷了几句。 “真的是粗俗,不会好好说话吗,怎么到处都是嚷嚷。”李云环道。 第79章 箭雨 今日出来巡逻的四十多人中,有一半是之前就来过小觅镇驻防的,剩下一半则是第一次来的。 现在众人都紧张不已。 雪越下越大,原本还是单薄的小雪花飘落,现在变成了鹅毛大雪,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 环首刀闪着寒光。 那高个子北戎人回头说了一句北戎话,又转过头,冲着林冕道:“哎呀,这位将军,我们刚才有个人不见了,可能是风雪太大,被吹到你们那边去了,我们得进去找找,我那个兄弟胆子小的不得了,这会儿应该是快被吓死了。” 说着抬脚就要走。 林冕手持环首刀,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刀在空中画了一个漂亮的半圆,刀尖插在地上,就在那人脚尖半寸处。 那人脸色一变,又用北戎话说了一通,他身后的人顿时变得激动起来,一人跑回骆驼边,拿着根棍子就跑过来了。 这人身材不高,但是却异常强壮,他拿在手里的东西竟然是一根铁棒,此时正呜哇呜哇的冲过来。 马楠立即从林冕身后冲过去,挡在那人面前。 那人貌似不会武艺,只是力气大而已,使着一身力气挥舞着铁棒,直直的打向马楠的面门。 马楠抬起刀,挡住棒子,又迅速的抽回刀,回身冲着那人猛踢一脚。 那人“哎呦”一声倒在地上,滚了两下,竟然头一歪,没了气息。 这令双方同时大惊失色。 这个人看着也是强壮无比,还能挥舞那么重的铁棒,怎么这么轻易就被踢死了。 马楠也吃惊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啊…” 那群人中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几个人围在那死去之人身边,边哭边看着他们嘴里还在叽叽咕咕说着什么。 那带头的人脸上也是吃惊之色,气愤的道:“你们的人杀了我的兄弟,要给他偿命,快点把人交出来!” 林冕道:“是你们的人先动手,我们只是防卫而已。再给你们说一次,立即后退!” 那人冷笑一声,道:“你们杀了人,还让我们后退,没有这样的道理。” 林冕这时已经确定,今天所有遇到的人,都是故意的,故意挑衅,引起事端!只怕他们在周围还有埋伏的人。 “马楠,放狼烟!”林冕吩咐道,说完自己一马当先冲过去。 马楠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桶状物,拔开引信,一道尖锐的爆鸣声向天空冲去,像烟花一样炸开,将整个夜空猛地照亮,然后便是浓浓的白色烟雾,经久不散。 白天用黑色,晚上用白色。 但是今天天气太不好,不知道值守的士卒有没有看到。 那些裘皮商人纷纷亮出自己的兵器。 果然不是什么裘皮商人。 一时之间众人缠斗在一起。 北戎的人极其彪悍,叫喊着就冲上来。 林冕和马楠、沐白冲在最前面,拿盾牌的七个人根本就挡不住这些人的冲撞,没多久,盾牌就全部散了,跌落在地。 他们武艺不怎么高强,但是力气却是很大。 “你们赶紧上马,回去!”许察察道,这几个女子在这里,不仅没有用,反而会掣肘。 宋宋等人连忙上马,六人朝着大夏方向打马而去。 那北戎人也瞧见了,有四五个人绕开林冕他们直奔这几个女子,经他们一冲,原本在一起的六个人分散开来。 许察察捡起地上的一把刀,对着冲过来的人就是一阵砍,那几个人自然是想不到他们眼里的这些弱女子竟然有一个高手。 许察察将环首刀使的虎虎生风,解决掉几个人,便足尖一点,奔到林冕身边。 “沐白,你去,送她们回去!”察察大叫。 沐白回头看看林冕,见林冕点头,便不再恋战,转身就走。 马楠看着许察察英姿飒爽的模样,又吃了一惊,她怎么之前就没看出来? 林冕望了察察一眼,道:“照顾好自己。” 隐隐约约有马蹄声传来。 糟糕。 许察察暗道不好。 她发了狠,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一把刀被砍得卷了刃! 她将刀扔在地上,正准备再去捡一把刀,却听到羽箭破风而来的声音。 许察察就地一滚,拉住林冕的腿,将他扑倒在地上,同时大喊道:“都趴下!” 察察将林冕死死地压在身下。 话音刚落,箭如雨下。 这箭来自北戎,北戎的那些人原先脸上还有得意之色,却见那羽箭纷纷落下,就连他们自己北戎人都不放过,剩下的人纷纷趴下。 林冕惊讶许察察的反应如此之快,自己竟然此时还被她压在身下,面上有羞涩之意。 许察察哪里会想到这些,方才只是因为林冕离他最近,她捎带手就将林冕扑倒,换成马楠、沐白,或者是其他人,在她的眼里,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区别。 马楠用脚将身边的一个盾牌踢给察察。 他们已经有十来个人躺在血泊中了。 马楠眼睛发红,躲在盾牌后面就要冲过去,察察看到他的动作,连忙叫住他,道:“别动!” 羽箭射了一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下。 只有呼呼在刮的风声。 众人小心翼翼的从盾牌后伸出头,北戎人也在抬头四处看看。 北戎那帮人现在还只剩五六个人了,一部分人死在打斗中,一部分人死在方才的箭雨中。 大夏这边也情况也不好。 林冕躲在盾牌后,四处看了看,大概还有十个人,其他人都躺在地上不动了。 许察察放开林冕,警惕的看看四周,林冕脸一红,低声道:“你不用管我,照顾好你自己就行。” 殷红的血染红了大地。 鹅毛大雪还在飘。 双方都不动。 张小草紧紧的趴在地上,不敢动,她原本是和宋宋一起走,谁知道方才那北戎人冲过来将她冲散了,她骑的马没有跟上,又返回来了,便遇到了箭雨,马也被射死。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死人。 甚至不久前还在和她说话的人,现在就躺在她身边,身下流出汩汩鲜血。 说不害怕,是假的。 她的眼泪模糊了双眼,为了不让自己尖叫,她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手。 林冕也发现了张小草。 在这样的场景下,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自己的运气了。 察察心中骂道:“笨蛋张小草,让你走都走不了。真的是个笨蛋。” 雪地冰凉。 “你们真的是太可恶,不是你们,我怎么会死这么多兄弟?” 是那说自己是北戎商人的那个人。 林冕道:“他们怎么死的,你心里有数!怪你们自己。” “啊啊啊!” 那人估计是被气疯了,站起来身子,看一圈地上躺着的尸体,一股哀伤的神色浮上脸庞,他忍不住仰天长啸。 察察皱皱眉,怎么,这人是没想到自己的人也会死在箭雨之下?难道他们不是一起的? 能有这么规模的箭,且射箭之人如此训练有素,除了军队,实在是没有别的地方了。 现在为什么又停了? 按照刚才的方向推算,只怕是那些射箭之人就离他们不远。 北戎人什么时候也学的这么狡猾了?竟然还派了一小股人来挑起事端,真的是恶毒。 林冕回头望向小觅镇的方向,毫无动静。 时间在一点一点过去。 那几个北戎人似乎也是在等着什么。 “走。”察察低声道。 林冕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他们不动,那我们就慢慢撤回去,再做打算。 林冕悄悄给几人打了手势,众人都心领神会。 刚才的马匹,都倒在血泊中,现在就算是往回跑,也跑不了多远,更何况现在是冰天雪地,没有识途的马,他们哪儿也去不了。 不知道沐白现在到哪儿了。 众人借着盾牌掩护,慢慢往后退。 第80章 废弃 那高个子北戎人大喊一声,道:“你们要干什么?不准走!” 说着又跑了过来,手上拿着一根铁棒。 这些人真的是,怎么就那么喜欢拿铁棒?不是刀不是枪,就是一根圆滚滚的铁棒,靠着一身蛮力使劲儿砸。 许察察此时从盾牌后钻出,与那高个子北戎人直面对上,她灵巧的从那人腋下钻过,到了那人背后,一把环首刀就横在了那人脖颈上。 “阿查!”有人叫着。 许察察“呸”了一口,道:“什么玩意,还和我一个名字?” 那个叫阿查的大高个此时也没了之前的狠劲儿,道:“女侠,你先把刀拿开行吗?” 许察察一手揪住他的衣服,一手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道:“你老实点,让你们那些人过来!快点,不然我就给你放放血,这冰天雪地的,放点热血暖和暖和!” 阿查连忙向身前众人摆摆手,还剩下的四个人站着不动。 许察察冷哼一声,打掉阿查的裘皮帽子,一把将他那杂草一样的长头发抓在手里,脚冲着阿查的膝盖处,狠狠的踹了一脚。 原本阿查个子高出察察许多,现在他膝盖吃痛,支撑不住一下跪在地上。 他面前那几个北戎人嚷了起来。 “啊啊啊,阿查,你竟然给女人下跪。” “你再也不是我们的老大了。” “我们不要跟随你了。” “我们走吧…” 这四个人真的是说走就走。 林冕提着刀从背后追过去。 刚才让你们退的时候不退,现在想走,晚了。 那四个人见到林冕追过来,连忙拔腿就跑,林冕也不含糊,照着每个人的腿上来了一刀,顿时四个人躺在地上,抱着腿,哎呦哎呦的叫唤着。 “真的是一群废物。”林冕骂道。 漫天飞雪下,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洁白的雪地里开出一朵一朵鲜红的桃花。 鹅毛大雪渐渐小了。 林冕悲从中来,今天这样的场景他幻想过无数次,可是真的来临了,心里那种悲怆无力的感觉,太让人难过。 四十多个人,现在还只剩下不到十个人。 地上躺着的,都是曾经最亲密的同袍。 阿查只觉得自己快冻僵了,可是自己的脖颈上还横着一把环首刀。 真的是该死啊,不该贪财走这一趟的。 他在心里默默念道。 可是这个女人,看着瘦瘦弱弱的,怎么力量这么强? 真的是怪物一样的人。 看着自己四个兄弟抱着腿躺在地上哎呦,他还是心里担忧。 这么冷的天,伤口处置不了,早晚得死。 “走。” 察察道。 林冕点头,许察察似乎是天生的领导说。 林冕带着剩下的人,许察察手里拖着阿查,向后面挪去。 那四个躺在地上的也拼命向大夏这边爬来。 迎着风雪,肉眼看的有限,就算是退,又能退到哪里? 许察察问道:“我们这样不是办法,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援军。” 林冕点头,察察的办法是眼下最好的。 他想起来,就在这边境线上,有一个烽燧台,多年前已经废弃,可是屋子墙体什么的都还在,那里倒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林冕抬头看看天,不叫星星。 现在只能凭感觉走了。 马楠扶着张小草,林冕带头,察察押着阿查走在最后,一行人缓缓向废弃了的烽燧移动。 整个队伍鸦雀无声。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谁也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样的事,最关键的是,他们根本就没带多少干粮。 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迹象。 而他们还不知道,刚才那样的箭雨,什么时候还会落下,或者是,还有什么人在后面? 走了一阵,便隐隐听到了马蹄声。 众人连忙加紧脚步。 万幸,林冕的方向找对了。 不幸的是,马蹄声越来越近。 那座废弃的烽燧台出现在大家面前,众人连忙躲了进去。 这个烽燧台是最简单的设计,一个狼烟口,一间小屋子,其他也没什么了。 前些年这条边境线进行了优化整合,大夏的边境线整体向北戎偏移,从那之后这个烽燧台就不再使用。 现在倒是成了他们唯一藏身之所。 白雪纷纷落下,将他们的脚印掩盖。 可是有什么用呢。 那么多人的尸体还在原地,只要追过来就能看到这个烽燧台。 十余人进了烽燧台,靠着墙壁休息。 许察察放开阿查。 马楠冲上去给了阿查一脚,这个该死的北戎人,就是因为他,死了这么多兄弟,真的是该死。 阿查被踢的叫了一声。 许察察冷眼看他,阿查立马不叫了。 “你这个该死的北戎人,你到底要干什么?”马楠怒喝道。 阿查哭丧着一张脸,道:“我只是想挣点钱啊,我怎么知道会死这么多人?” 说着看向察察,道:“我是你的俘虏,别人不能打我,只有你才能打我。” “哎呀,我就打你了!你个贱人还敢还嘴。”马楠说着又是一脚。 阿查身子歪了歪,不满的看了一马楠一眼,别过脸去。 林冕透过缝隙向外面看去,远处已经有了雪花被风卷起的样子。 “好多匹马。”林冕低声道。 马楠与其他人互看一眼,大家脸色都不好。 经过刚才一番恶战,每个人脸上都挂了点彩,身上的血迹都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血迹在衣服上早已经凝固,被冻的邦邦硬。 现在又知道还有追兵过来,顿时都是垂头丧气。 如果没有援军,他们基本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距离马楠放狼烟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小觅镇到这里,骑马半刻钟就到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人来? “大家不用担心,”林冕沉声道,“接应咱们的人就在路上,我们不要灰心,会安全回去的。” “军侯,我们真的还可以回去吗?” 林冕坚定的道:“自然,我们自然能回的去。” 众人倚靠在土墙上,不说话了。 另外一边已经垮掉的土墙已经被白雪覆盖了,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一个轮廓。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了。 躺在地上的阿查眉目中有了喜色。 许察察冷眼瞧着他,问道:“你不是军营中人吧?” 阿查眉间喜色一凝,瞬间又恢复了怯怯的表情,低着头,不愿意回答许察察的话。 “我猜猜看,你肯定不是北戎的战士,培养一个能挣善战的战士多贵,你们这伙人连匹马也没有,动起手来一个个弱得要死,一看就是没有经过训练,拼着一身蛮力,就觉得自己厉害的不得了。”许察察道,她看似不经意的在说,其实眼神一直没离开阿查身上。 阿查继续装听不到。 “所以,你应当就是北戎边境上本地的一个牧人,仗着自己熟知地形,就想着来干一票,老老实实在家放牧不好吗?非要来趟这趟浑水,你家里的父母妻儿可都想过?你这一来出了事,还想着回去?你不回去,你家里人谁照顾?他们吃什么喝什么?还冒充裘皮商人,你自己那顶帽子什么成色你知道吗?”许察察道。 “我才没偷东西,我家穷,我也没偷东西。”阿查终于抬起头。 许察察道:“说吧,谁让来这里的?冰天雪地的,没事儿到这来?” 阿查抿着嘴唇不说话。 察察道:“真的是个蠢货!你不说以为我不知道,出了你们北戎军队,谁还能想出这么一个歪点子。你还护着他们,别忘记,你那些刚死的兄弟,可就死在你们北戎人之手,你现在在这里还是安全的,不然你出去试试,第一个就把你射成刺猬!” 阿查惊讶的看着她,这个女人怎么回事,竟然说的一点不差,可是她为什么这样说?为什么自己会变成刺猬? 第81章 蠢样 许察察看着他,对林冕道:“林冕,你回头看看他那个蠢样!不然一会儿去了地府不知道该找谁索命。” 林冕回头看了阿查一眼,不说话。 沐白应该已经到了小觅镇,就算是马楠放的狼烟没看到,那沐白也回去了,怎么还没有带人过来? 林冕心中已经焦急万分,却又不能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来,许察察倒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察察,”林冕唤她,这还是两人相识以来,林冕第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便略去了姓,“我带几个人在这里守着,你带剩下的人先走,能走多远走多远。”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他留在这里,能拖多久拖多久。 马楠立即道:“军侯,我随你在此!” 剩下几个大夏士卒也纷纷道:“随军侯在此。” 许察察看着林冕,道:“让我走?我去哪儿?这茫茫天地间,我靠两条腿去哪儿?我还是留在这里和你们一起,也好成全了大家的同袍之谊。” 她这一番话,将大家最不敢面对的事摆在了明面上。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一个士卒最悲壮的时刻,就是在战场直面敌人的时候。 林冕心中一痛,他没想到察察竟然有视死如归的勇气。 张小草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她下意识的看向马楠,却见马楠抱着还首刀,也正在看着她。 马楠的脸上一道新鲜的伤疤,头发凌乱,倚着土墙坐着,双手抱着刀,眼睛盯着小草。 张小草望着他,咧开嘴想笑,却发现嘴角僵硬,笑的比哭还难看。 两个人隔着漫天飞雪,遥遥相望。 “唉,我说啊,今天如果谁回去了,记得去我铺位底下,那里有我的家书,记得帮我捎给我娘,信封上面就有地址,别送错了。” 一人开口道。 他的眼睛没有看任何人,直视着前方,望着空气,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这话。 “还有我,”另一人开口道:“今日不知道哪位兄弟能回去,别忘记我哈,我叫李岩,涂县人氏,我的饷银都存在粮官那里,有劳兄弟们去一趟涂县,将我的饷银交给我的娘子,告诉她带好两个孩子,找个好人家就······改嫁吧!” 最后三个字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李岩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 “我叫王小东,涟州人氏,我家在涟州可是数一数二的大族,祖上出过骠骑将军的,劳烦各位,谁有空了去一趟,告诉他们,我王小东没有给涟州王氏丢脸,我也是勇猛杀敌,洒血战场······” 林冕太了解他们了。 这是在交代后事了。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在床榻下放了一封书信。 “你们这是做什么?”许察察道,“说的这些话谁能记得住,你们好好地回去自己见家人去。”说着踢了一脚阿查,道:“不用担心没吃食,这不是现成的?” 众人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她要一路将阿查提回来。 阿查脸色瞬间变白了,结结巴巴的道:“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是不是?你们不能吃人!” 许察察瞥了他一眼,道:“一个废物和我讲能不能?怎么,难道你有本事把那些人退回去?你去给你那些北戎蛮子说一说,怎么样?” 阿查不说话了。 这个女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张小草听了察察的话,也是吃了一惊。 她的眼泪已经被凛冽的北风吹干了,现在脸上生疼。 许察察心中只恨自己不够心狠,就应该早点把孙柏元剁了,就不会有今日这祸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里竟然会有“怜悯”这个词? 一阵马蹄声传来,阵阵马蹄声杂而不乱,北戎骑兵果然是名不虚传。 林冕透过土墙缝隙看到一队骑兵,已经到了这个废弃的烽燧台前。 大夏尚黑,北戎尚绿,他们的军服墨绿色为主,在这漫天大雪中,煞是显眼,他们面上围了面巾,一个个都只露出两个眼睛。 背上背着圆形弯刀,大约十余人手中还举着油脂浸染过的火把。 这一队骑兵,至少有一百人。 更何况他们还是战马,装备齐全。 众人透过土墙的缝隙都看到了,心中不免又一阵绝望。 那北戎骑兵策马出来一人,朝着烽燧台这边说了句北戎话。 许察察看向阿查,道:“他说什么?” “他说,让里面的人出去。” 林冕对察察点头。 那领头的喊完话,见无人应答,又换了大夏的语言,道:“我是北戎军中校尉金日闲,你们放下武器走出来,我饶你们不死!” 他的大夏话说的比阿查还要标准。 许察察骂道:“什么狗东西的狗名字,今日闲,我还明日忙呢,怎么,你爹妈给你起个这么没水平的名字,什么玩意儿!” 一旁的阿查大惊失色,道:“金日闲,这是我们女王陛下的儿子,你不能骂他,这是我们的王子,王子大人来了。” 林冕皱眉道:“王子?你是说外面这人是北戎女王的儿子?” 阿查连忙点头,道:“金日就是我们北戎王族的姓氏,我们女王的小儿子,就叫做金日闲。” 这个王子说自己是一名校尉,并不透露自己的身份,看来是有意隐藏。 阿查还在一边嘟嘟囔囔道:“你们惨了,你们真的完了,惹到了王子,你们都会没命的······” 许察察勃然大怒,一巴掌甩在阿查脸上,道:“把你的嘴闭起来,王子怎么了?不也是一条命?还能活两次不成?” 金日闲听到许察察的话,心里也是一阵好奇。 他是今日领了军令,说是大夏军士在边境欺辱北戎商人,一路追击过来的,将人围在在这个废弃的烽燧台。 怎么这个女子对他们如此出言不逊? 他还没和他们算北戎的商人死的事,这个女人竟然敢嘲笑她的名字,他是堂堂北戎王族,拥有至高无上的“金日”姓氏,怎么现在竟然还有人嘲笑? 他真的要看看,这个敢说大话的女人究竟是谁。 “你们快点出来,不然等我过去,保证你们死无全尸!”金日闲大声道。 许察察拎起一把还首刀,翻身一跃,就出去了。 她几步跨到金日闲面前,骂道:“什么王子,狗屁王子,你的脚都踏在了我大夏的土地上,还好意思叽叽歪歪。” 说罢也不待金日闲搭话,挥刀先去砍马腿,那马瞧着一人过来,连忙抬起前蹄,金日闲反应也快,身子一纵,顺势从马上跳下。 许察察拿刀激起地上的雪,一并甩向金日闲,金日闲连忙抽出背上的弯刀。 两个人打的难分难舍,金日闲身后的北戎军士却趁机想靠近土墙,林冕见状,向马楠使个眼色,随即自己也跃出了土墙。 金日闲知道自己的武艺一向很好,他拥有整个北戎最好的师父,十八岁就练成了绝顶刀法,一时之间无人是对手,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竟然遇到了一个能和他交手且身手不俗的人。 这个人还是一个看起来不怎么强壮的女子。 林冕一出现,瞬间就被包围,他挥舞着还首刀,在人群中厮杀,可那些北戎的战士们都骑着马,他一时之间处在下风,不仅要注意北戎战士的弯刀,还要注意战马的马蹄。 林冕稳稳心神,学着察察的样子,先去砍马腿,这个办法倒是有效,围着他的几匹马瞬间倒地,马上的北戎战士也跌倒在地。 但是围着他的人,越来越多了。 察察与那北戎王子缠斗在一起,那些北戎战士也是心领神会,不愿意去和王子抢功劳,便都冲着林冕来。 林冕虽然武功不弱,但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 第82章 剧毒 马楠在土墙后忍不住,拎着刀也跳出来,剩下的几人见状,也都纷纷都跟着出去了。 这是一场以少对多的斗争。 战场上,从没有绝对的赢家。 但是,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马楠很快受了伤,他的手臂被人砍中,血流不止,其他的几个人也不比他好多少。 涟州王小东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 他真的没有说错,涟州王氏果然英雄。 林冕眼睛发红,与马楠背靠背的站着。 许察察分出眼神看了一眼林冕,却不留神金日闲一刀砍在了她的背上,随即狠狠地一刀砍下,许察察后背吃痛,一个脚步踉跄,跌倒在地,察察忙伸手在地上撑了一把,身子向前一滚,躲开了金日闲的攻击。 她现在只想快点了解这个什么北戎王子,然后去帮忙。 那金日闲心里也是暗暗称奇,就算是彪悍如北戎女子,也几乎没有这个女人这样不要命的。 雪渐渐停了。 察察目不转睛的盯着金日闲,耳边传来林冕和马楠浊重的呼吸声。 没有其他人了,只有他们三个还在这里… 北戎的战士也有不少倒在了血泊之中,他们将包围圈越缩越小。 天地之间,已经没有万物。 察察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气沉丹田,一股真气在全身走了一遍,全部力量凝聚在手中,环首刀刀身微微颤抖。 “哈!”许察察大喝一声,对着金日闲头顶劈去,金日闲举起自己的弯刀,想去抵挡,谁知那原本普通的环首刀似乎被使用之人赋予了某种力量,他手中的弯刀竟然一下子断开,惊得金日闲连忙后退一步,却也是晚了。 肩膀处结结实实的被察察的环首刀砍中。 金日闲惊呆了。 他真的是太小了这个女子。 容不得多想,肩膀上的疼痛让他面目扭曲起来。 许察察这一刀注入了十分力量,自然威力无穷。 但是察察自身却也被震得后退一步站稳脚跟,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她原本就是有伤在身,现在强行催动真气,自身遭到了反噬。 金日闲左肩被鲜血染红。 那些北戎战士看到王子受伤,一个个惊慌不已,其他围攻之人连忙调整策略,这样一来,林冕和马楠就有了喘息之机。 林冕和马楠浑身是血,像是个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人,脸上都看不出表情。 许察察咬紧牙关,看着对面装备齐全的几十人。 今天,难道就是她的死期? 她张口吐出一口血水,嘴角却微微上扬。 好久没见过这么多血了,她隐隐有些兴奋。 林冕以为自己看错了,伸手擦了额头上的血迹,确定自己没看错,那个浑身是伤、口喷鲜血的女子,竟然在笑。 金日闲也呆呆的看着她。 这样的人真的是个人吗?不是怪物吗? 他真的有太多疑问。 谁料还没来得及他细想,便看到有人对着许察察拉开了弓箭。 那是特意从乾国买的精铁弓,制作精良威力大,除了贵没的毛病。 与之成套的箭不是一般羽箭能比,箭头都是淬了剧毒,一旦沾身,必死无疑。 “小心。” 风中传来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 许察察眼角瞥到有人冲着自己扑来,待她回头,发现是张小草。 张小草猛地扑在许察察身上,射来的羽箭不偏不倚的插在她的后背。 “嗯…”张小草一声闷哼。 许察察转过身,抱着摇摇欲坠的张小草,怒从心来,骂道:“你傻吗?你扑到我身上干什么?我用得着你个小废物来保护?” 张小草虚弱的冲她一笑,嘴角溢出鲜血,张了张嘴,却已经说不出话来,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阿查跟在张小草身后,他刚才看的最清楚,两人原本在土墙后,张小草原本吓得浑身都在抖,他也是在抖,两个人在墙后面想看又不敢看。 这血淋淋的场景让他终生难忘。 阿查到此刻才明白自己卷入了多大的是非之中。 想全身而退已经是不可能,无论是北戎还是大夏,一旦仔细查起来,谁会饶了他? 尤其是金日闲王子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阿查觉得自己的小命就快没了… 他还在这心里暗自想着,就见旁边的张小草疯了一样站起身往外跑,然后就看到射来的羽箭将她扎了一个透心凉,吓得阿查立即又跑回了土墙后。 马楠目雌尽裂,道:“小草!” 说着就想跑过来,中间却有北戎人围着。 林冕深深的看了一眼小草。 这个弱弱的女孩子,刚才是哪里来的勇气跑出来?那闪着寒光的羽箭刺穿她的身体时,还有多疼啊! 金日闲回过头来,看着那名射箭的战士,眼神中有责备之意,那战士低下头,收起了弓。 正面搏斗,你死我活各凭本事,但是背后放冷箭,实在非大男子所为。 更何况,经过方才与许察察交手,金日闲对这个女子甚是佩服。 金日闲正准备开口,却见察察将小草放在地上,解开自己的上衣,脱下来盖在了小草的身上。 许察察恨意滔天,对小草愧疚之情几乎是要冲破胸。 她这一生中杀人无数,被人救却是唯二。 第一次是清昙,第二次就是张小草。 想想张小草,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被自己的父母卖进许家做奴隶,跟着宋宋进了军营,脱了奴籍,每天乐乐呵呵的,就想着服役完回去嫁个好人家过日子,却在这样一个冰天雪地里,失去了花儿一样的生命。 对,那个好人家也许就是马楠,那个长相粗犷实则心思细腻的马伍长,那个会盯着张小草一直看的马伍长,那个会告诉她照顾好自己的马伍长。 小草,他的心意你可知道吗? 不,你肯定不知道的,你那么大大咧咧、心无城府,怎么会注意到这些? 你会不会一直以为马楠对所有人都这样? “太傻了,我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啊!那箭上有剧毒,剧毒啊!”许察察的内心几乎是在咆哮。 我不需要你这样,如果今天我真的死在这里,那也一定是我的因果,我自己接受便是,你何苦用自己的性命乱我因果? 许察察愤恨不已,恨这些北戎人,更恨她自己。 察察一定想不到,刚才藏在土墙后的张小草,看到她在人群中奋力挥刀的样子,心里掀起了怎么样的惊涛骇浪。 这样的女子,活的多么恣意,活的多么热烈,活的多么厉害。 她武艺高强、坚强勇敢、临危不惧… 小草搜肠刮肚的想着可以形容她的词汇,虽然都是穿着军服,但是在这大雪中她一眼就能认出察察,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与众不同。 许察察拿起刀,怒吼道:“来呀!” 北戎战士们面面相觑,迟疑一下,最终如潮水般涌过来。 林冕和马楠也跟在察察身后,三个人呈三角形,见人就砍,杀疯了。 那北戎战士竟然被三人杀的节节败退,金日闲在后面用北戎话大声喊了几句,北戎战士的进攻立即变强了不少。 许察察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 鲜血顺着头皮流下,模糊了眼睛。 马楠一条腿受伤,林冕抓起他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你们现在放下武器,我们不会伤害你们!”金日闲道。 他也很好奇,这三个人眼看着就快倒下,怎么还能支撑这么久? 马楠看着雪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觉得自己快要解脱了… “去死吧!” 马楠嘶吼道,他的身上又被砍了两刀,马楠徒手捏住了北戎人的圆刀,硬是用自己的双手接住了砍向自己的刀。 许察察紧紧盯着金日闲,可那金日闲自刚才肩膀受伤,便一直躲在北戎战士身后指挥,并不上前。 第83章 疯了 许察察不知道挥了多少次刀,她的环首刀已经卷刃,可这北戎战士却怎么也杀不完,每个人都在向她发起攻击,察察手一软,环首刀从手中脱落,看着要从自己头上落下的圆刀,察察瞪大双眼,努力向后退,却发现退无可退。 那金日闲不是只带了一百多人吗?怎么感觉人越来越多? 那圆刀就要落在察察头上时,一柄长剑干脆利落的飞了过来震落了北戎战士的圆刀,一个青色人影从远处飘来,几个起纵,眨眼到了许察察面前。 是她出现幻觉了? 她怎么看到了清昙? 清昙依旧是那身青色道袍,头发束起,面上有了薄须,他手持一把长剑,跃进了北戎战士的包围圈。 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是大夏的士卒们来了。 终于来了。 林冕朝后望了一眼,心中松了一口气。 清昙将许察察挡在身后,呈保护状态,剑气逼退好几人。 他修道多年,练武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自保而已,不会致人于死地。 那些北戎战士也暗自奇怪,这个人怎么只是逼退他们,不下死手? 金日闲遥遥望去,知晓是大夏的援军到了,看了一眼面前这三个如血人般的大夏士卒,道:“你们让我倒是好生敬佩,大夏竟然有如此血性之人。我们后会有期!” 说着下令撤退回去。 那些北戎战士领命,将自己那些死伤的战士也拖拽走了。 许察察这才觉得身体剧痛,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天旋地转。 清昙转过身就看到许察察摇摇欲坠,连忙伸手揽住她,将她抱在自己怀里,手刚碰到后背,便惊觉一阵冰凉,方才察觉手上黏腻腻的都是血迹。 是黑夜又穿着黑色军服,清昙并没有看到察察后背的伤。 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领头的正是沐白。 林冕手持环首刀,无力的跪倒在地。 马楠自己受了重伤,已经站不起来,他正在雪地上慢慢爬向张小草,雪地上留下一道瘆人的血痕。 马楠掀开盖在小草脸上的衣服,看到张小草那张瘦弱苍白的小脸,嘴角边还残留血迹,不禁悲从中来,无声的哭了起来。 他都打算好了,上元节要带小草出去玩儿,顺便表明心迹,他愿意带他回自己的家乡,去见自己的爹娘,愿意和她共度一生,愿意和她生儿育女,愿意和她去做一切事… 他都想好了,等他们都退役了,他们就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谁知道,今天上元节,一次原本普通的边境巡逻,竟让两人阴阳相隔? 马楠坐在冰凉的地上,抱着小草,声声呼唤… 沐白看到这满地血迹,心中暗道不好。 一起出来了四十人,现在除了回去的四个女子,就只剩下察察、林冕、马楠,其他人全部留在了这里。 马楠几乎只能算半个人了。 这是多么惨烈的一幅画面啊… 到处是血迹,还有人的残肢…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儿令人作呕… 有的人已经被白雪掩埋住一部分,早已经被冻僵。 雪停了,只剩了“呼呼”的风声。 林冕看着沐白,忍不住道:“怎么来的这么晚?我们放了狼烟,是值守的士卒没看到吗?” 沐白的颜脸色变了又变,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最终道:“先回去吧,回去就知道了。” 林冕疑惑的看着他,难道小觅镇也出事了? 应该就是了,为什么孙柏元没出现? 留了一半人打扫战场,沐白先带着几个人回去看医官。 马楠死死地抱着小草不撒手,哭的不能自已,根本不愿意先行回去,哪怕自己已经痛的快要死掉。 他宁愿自己现在就死掉,和小草死在一起。 许察察幸亏有许宥送的羊皮背心护住了前心后背,身体还有些温度。她抱起张小草,道:“马楠,我带小草回去,你放心。” 沐白连忙脱下自己的斗篷,将张小草裹起来,许察察挣扎着上了马,将小草横抱在怀里。 林冕将马楠搂在怀里,和自己同乘一骑。 清昙担忧的看着察察,她自己有伤,现在还要带着小草… 所幸的是,雪停了。 小觅镇果然出事了。 整个屯兵大营大门紧闭。 沐白叩开门,众人进去之后,又将门关住了。 孙柏元浑身是血倒在自己的营房,但是还有气… 林冕看到这幕,惊得目瞪口呆。 孙柏元是小觅镇现任最高长官,是谁有这个胆子? 许察察也是愣住了。 角落里老樊拿着伙房的菜刀,又哭又笑。 林冕现在知道为什么大门紧闭,为什么援军久久不到… “老樊,你是疯了不成?”林冕怒喝道,就因为他的胡闹,多少人死在了边境? 他暴怒,上前一步夺开老樊手里的菜刀扔在一旁,使劲推了一把老樊,道:“你到底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你知道不知道我们有多少兄弟死了?” 老樊涕泗横流,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口中喃喃自语道:“孙柏元,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杀了我儿子,我儿子那么小,他有什么错,你竟然那么狠心的杀了他,还把他挂在树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说着又想扑过去,被林冕一脚踹飞。 沐白面色深沉,道:“我带着宋宋他们回来的时候,老樊就是这个样子,我来不及安顿,只能把老樊打晕,带着其他兄弟们先去找你们,女役们我没敢让出来,都在自己营房待着,除了…” 林冕看着他,道:“还有什么?” 沐白道:“除了白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白芷会在孙将军房里,老樊挥刀进来的时候,孙柏元将白芷丢出去挡刀,白芷被老樊乱刀砍死。” 他的语气淡淡,毫不在意,说起白芷,就像是一个阿猫阿狗一般。 众人听他这样说起,才发现白芷就躺在孙柏元前面,因着有桌椅挡着,所以没看到。 林冕觉得有点匪夷所思,老樊就是一个做饭的伙夫,孙柏元好歹是从军多年的将军,怎么能被老樊砍成这样? “老樊在饭菜里下了药。” 似乎是看出林冕的疑惑,沐白解释道。 孙柏元看到林冕,虚弱的伸出手,道:“快叫医官来,老樊疯了…” 从沐白第一次回来到现在,至少两个时辰了,老樊砍了孙柏元,却还留了孙柏元一口气。 林冕转过身,吩咐道:“快去叫医官过来治伤。” 沐白看他一眼,转过身向外走,没想到他走到门前伸手将门关住,又回来了。 林冕看着沐白,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 他不是孙柏元的小老乡么,怎么现在孙柏元受伤,他反而是不着急? 看他这意思,是不想去叫医官,林冕是个聪明人,看一了眼在场的人。 只怕沐白在此之前就特意吩咐了,不准医官来。 许察察一脸淡然,仿佛早就知道些什么。 马楠一脸吃惊。 沐白则是面上多了愤恨。 清昙是面露不忍以及一脸疑惑。 还有老樊,老樊看着孙柏元,恨不得把他身上盯出两个血窟窿。 这真的是需要一个好好的解释了。 沐白道:“林军侯不必担心,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去觅城大营报信的信使已经出发,信鸽也都放出去了,秦将军应当快收到了。” “沐白,你要做什么?”马楠的声音有些颤抖。 沐白慢慢走到孙柏元身边,深吸一口气,道:“马伍长,我只是有些事,我想问下孙将军。” 孙柏元抬起头看着沐白,只觉得他的脸与自己平日里看的有点不一样,现在眼前这个人,完全不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唯唯诺诺的同乡啊! “快点帮我叫医官,沐白,我是你的同乡啊!” 第84章 无缝 沐白现在看他的眼神,怎么就像是猎人看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孙将军是白水县人,对吧?”沐白道。 孙柏元坐在地上,听到他这样说,以为沐白还念同乡之谊,忙道:“是,我是,沐白······” 沐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神色,他盯着孙柏元,缓缓说道:“孙将军记性不错,那你是否还记得十五年前,就在距离白水县不远的一个地方,叫云县,还记得吗?” 孙柏元从午间到现在,滴水未进,身上又是老樊拿菜刀砍出来的伤口,若不是老樊现在脑子不清楚,只怕他早都是刀下鬼。 他竟然大意了,没想到老樊会在饭菜中下了迷药,不然就凭老樊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现在见沐白提起了云县,他在脑海中努力回想,缺一就是一无所获,十五年前,那应该是他才初升了伍长的那一年,至于云县?他真的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沐白对他的反应,一点儿都不意外,继续道:“孙将军想不起来,也是,孙将军在军营之中平步青云,早都忘记当年自己所做的事情了吧。那一年,云县最大的威远镖局接了一趟镖,护送一位富商及其家眷回乡探亲,走到云县时,遇到了剿匪刚回来的你,孙将军,你还记得吗?” 孙柏元瞪大眼睛,他想起来了。 那是一个酷暑,他带着人奉命进山剿匪,到了山里才知道,那所谓的匪不过是附近流连失所的村民,没有田地房屋,无法谋生,便进了山里,干起了抢劫的营生,总共不过是二十余人,见到他们,个个吓得抱头鼠窜,当场打死了七个人,剩下的十来个人像捆粽子一样捆着准备带回去,瞧着这匪患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孙柏元心里很不舒服。 原本是冲着恶战一场然后建功来的,现在就这么几个人,没有了想象中的英勇战斗,更没有上缴的金豆豆银豆豆,孙柏元有些泄气,觉得真的是白费了力气。 就这样回去?他不甘心。 就在这时,那一队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沐白道:“镖局的人加上这位富商一家人,都被你以剿匪的名义杀了,你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一股脑儿的当做山匪灭了,当做了你升官发财的阶梯!上上下下三十九人,就连那富商身怀六甲的妻子,你们都没有放过!” 孙柏元脸上的冷汗下来了,当年这么隐秘的事情,沐白怎么会知道?他们一起做这件事的人都做了生死约定,绝对不会外传。 孙柏元撑着一口气,问道:“你怎么知道?” 沐白低下头,指了指自己的脸,道:“你好好看看我的脸,看一看与那个被一刀砍死的富商长得像不像?” 孙柏元看着沐白的脸,心中顿时大骇。 之前为什么没有发现? 林冕不解的道:“你的意思是孙柏元为了让自己的剿匪功劳大一些,将普通人当做了山匪?这不应该啊,孙将军好歹是我大夏的士卒,怎么会做出如此泯灭人性的事?” 身为士卒,受到的教育都是保家卫国,怎么会反而去做这种有悖常理的事? 沐白鄙夷的看了一眼孙柏元,道:“那是因为,当时那富商带了不少金银细软,我没有说错吧,孙将军,你事后上报的财物,还不到你拿到的十分之一!” 那是一笔庞大的数字,足够让人眼红,并且泯灭良知。 “那日,若不是我下车方便,我们的车也不会停在那里,我就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看到这一切,若不是还有一个忠仆拼死拦住我,捂着我的嘴,将我悄悄抱走,只怕,懵懂的我也要死在你们的刀下了······”沐白道。 那名忠仆足够机警,当时就小心翼翼的抱着沐白藏起来,等人都走了才敢出来,那忠仆知道不能逗留,抱着弱小的沐白,一路讨饭到了上善观,拜倒在广林道长门下。 沐白想起那忠仆,满眼泪花。 “就是你,害了我梁家!这么多年来,我找了你无数地方,最终知道你在觅城大营,让你轻易死掉真的是太便宜你了!”沐白咬牙切齿的道。 众人听罢沐白讲的往事,无不心酸。 老樊继续在喃喃自语道:“小溜猴子,小溜猴子,我的儿子······” 孙柏元瘫坐在地上,却仍然在叫嚷着找医官。 沐白道:“孙柏元,老樊那个儿子,也是你杀的,对不对?” 孙柏元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道:“想知道?找医官来,先给我治伤······” 许察察心中对孙柏元鄙夷万分,他身为大夏的偏将军,做出的事情却丝毫没有军人该有的气概,察察冷声道:“不用了。我来告诉大家就行,小猴子去迷雾森林里捡柴火,无意之中见到了人,而那人就是孙柏元,他一个偏将军,没事去迷雾森林做什么?那自然是与北戎人去见面,孙柏元从白芷的口中得知,小猴子见到了人,他不知道小猴子到底有没有看清楚是谁,又不敢冒险,所以干脆直接将人杀了,再吊在迷雾森林的树上。” 孙柏元的狠毒的目光落在许察察脸上,他到现在才明白,今天这些人压根儿就没打算放过自己,他“哼”了一声,强撑着道:“你个女人红口白牙的说,有什么证据吗?别把什么事都算在我头上。” 许察察背后剧痛,不愿意与他再多口舌,不耐烦地道:“证据?那银红腰牌是不是证据?你去迷雾森林见得人我都给你带来了,”说着将原先蜷缩在墙角的阿查提溜过来,道:“你自己看看!他是如何给你传话,你们是怎么商议?” 阿查恨不得自己没有长耳朵,听不见这些秘辛,按照许察察的手段,估计用完他之后就会给他一个痛快。 孙柏元抬头看了一眼阿查,只见阿查头发犹如一把杂草,看着整个人粗糙无比,便道:“哪里来的野人,我不认识他。” 许察察冷笑,道:“你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还当自己是孙将军呢?你在漫沙酒楼底下的地道里与北戎人密谈的时候,他就在身边,怎么,还要巧言狡辩一番?” 孙柏元转过脸去,不说话,眼前这个人他认识不认识不知道,但是他与北戎人来往的事,是事实。 阿查知趣的就想缩回去。 林冕今日是吃了一惊又一惊,听许察察的意思,这孙柏元竟然与北戎人还有勾当? 只是,他已经是觅城大营的偏将军啊,也是位高权重,怎么会去做这样前途尽毁、背叛国家的大恶之事? 林冕痛心疾首的道:“孙将军,你怎么会这个样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怎么能做那通敌叛国之事?你怎么能对得起今日因你而牺牲的士卒?你还是不是人?” 想起今日在那废弃烽燧台的尸山血海,林冕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气了。 孙柏元“嘿嘿”一笑,道:“你们知道什么,食君之禄,这么一点点的饷银,够做什么?我都做了多少年的偏将军?为什么还不给我将军之名?就因为我没有钱,我没有给上头送银钱,所以才一直被那秦初尧老匹夫压着?他都多大了,还不回朝,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林冕对秦初尧大将军一向是很敬重,现在见他嘴里不干不净的往外说,忍不住上去一脚跺在他的肩头,“呸”了一口,道:“就平你这种货色,还敢与秦大将军相提并论?” 许察察道:“所以呢?因为你的嫉妒之心,你就策划了这么一个蠢出天际的计划,还以为天衣无缝?” 第85章 了断 孙柏元听了许察察的,大怒道:“你一个小小女子,知道什么?我那是······” “行了行了,是什么是”许察察打断他的话,道:“自以为聪明的去引北戎人入境,然后你再进行驱逐,引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摩擦,方便你去处理,最终得个军功好晋升。你真的是又蠢又坏,你知道不知道,就因为你今天没有及时派援军,我们几乎全部死在边境?你又知道不知道,今日北戎王子金日闲与我们交手受了伤,你还觉得这是你瞒天过海的好计策?你还觉得你能收场?” 察察说的这些,孙柏元自然是不知道的。 在屯兵大营门口,送走林冕他们后,孙柏元便回房等着,期间老樊去给他送了饭,然后就发生了后来的事。 马楠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一向为之骄傲大夏士卒、同袍之情,竟然还有孙柏元这样的小人。 “你知道那时候有多冷吗?你知道那雪有多大吗?你知道那北戎的羽箭能够将人扎个透心凉吗?”马楠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孙柏元,他提着还首刀,渐渐靠近孙柏元。 “马楠,住手。”许察察喝道。 孙柏元听到许察察出声拦住马楠,以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顿时满眼期待的看着察察。 这个女人,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马楠满眼含泪,回过头看着察察,道:“就因为他的一己私心,我们那么多兄弟丢了性命,杀了他都不为过!我现在就要为兄弟们报仇!” 许察察看他一眼,走上前道:“他自然是死不足惜,你是在役武官,怎么能由你动手,不必为了这样一个人搭上自己的前途!” 冷风吹来,察察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喷嚏。 她在那个废弃的烽燧台时,将自己的外衣脱了给小草,又一路骑马回来,一直没穿外衣,现在被风一吹,便觉得自己身上凉凉的。 清昙见状,心里担忧,四处望了望,也没有合适能穿的衣服,便悄悄出去了。 他原本就不喜欢这种场面,跟着察察一起过来而已。 马楠不理解许察察话里的意思。 察察道:“马伍长,你总不能让林军侯在给上司的报告中写着,伍长杀了将军?” 听到察察这样说,马楠沉默了。 是啊,他在军中效力多年,对国家有些炽热的感情… 沐白冷冷的道:“这种人,不配为大夏之将。” 许察察朝着孙柏元走过去,道:“林军侯,你的报告一定要如实写。” 说着现在孙柏元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孙柏元抬着头,疼痛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 察察伸手捏住他的脖子,轻轻说道:“孙将军,我来送你上路,黄泉路上,别认错了复仇的人。” 说着手腕用劲,眼睛死死盯着孙柏元,掐死了他。 阿查真想晕过去,奈何自己还是清醒的。 林冕和马楠互相看看。 从边境线到现在,几个人都是疲惫至极,许察察受的伤也不轻,现在抬手就能掐死孙柏元,可见她的力量有多恐怖。 还有刚才与那北戎王子鏖战,一刀下去能将北戎王子砍伤,这根本就不是在营中训练就达到的境界。 孙柏元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今日的他,受了太多折磨。 一次一次在心中涌起希望,一次一次希望落空,最终还是这个他心中最为蔑视的女人亲手了结了他。 许察察道:“结束了,大家该回去休息就休息,静等觅城大营的人吧,就是有劳林军侯,得熬夜写报告了。” 孙柏元死了,她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 林冕沉重的点点头。 孙柏元他虽然说不上多有感情,但是毕竟也是大夏觅城大营的偏将军,对于他的死,自然是要有一个说法的。 “我会将孙柏元的事详细的报告给秦大将军,他竟然利欲熏心,胆敢勾结外人,他留在雍都的家眷恐怕也是难逃国法。”林冕道。 这已经不是气愤就能形容的。 是背叛,是赤裸裸的背叛。 许察察看一眼地上的白芷,道:“还有她,还得劳烦林军侯给他娘修书一封,讲明来龙去脉。” 这白芷嘴巴恶毒、心术不正,偶尔会让人觉得是一个单纯的女子,因着两人同在病室的原因,察察对她的印象刚刚好转,没想到就发生这种事。 这个孙柏元,还真的是该死啊! 不知道王娘子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她的女儿能有今日之下场,与王娘子的言传身教有很大的关系。 林冕叫了人来打扫房间,又将王三、王五带来,让他们仔细将孙柏元和白芷的伤痕验了一遍。 林冕心有疑虑的看着察察,他一向是公正不阿,只是此时他也犯了难。 许察察刚才是在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亲密战友,那时候他就在心里将察察当做了最亲的人,可是现在,察察却是杀死孙柏元的凶手。 尽管孙柏元确实该死。 察察见他看着自己发愣,心下了然林冕是担忧自己,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如实写就好,不用在意我。” “我······”林冕张口道,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反观许察察,依旧是一脸淡然。 王三和王五检查完了地上躺着的两个人,又来看他们。 马楠受伤最重,一条腿断了,两个胳膊也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再加上小草离世,让他心里犹如刀绞,方才一腔怒火都在孙柏元身上,现在静下来,一时之间有些撑不住,昏了过去。 林冕浑身上下也是伤口,就着热水擦了伤口。 察察的伤主要就是在后背,被金日闲用圆刀擦过,留下一道可怖的伤痕,王三看到也吃了一惊。 许察察背对着王三,没有丝毫犹豫,利落的褪下自己衣衫,王三看到她的背上,除了这道新增的伤,密密麻麻布满了伤痕,如犬牙交错,望之令人生畏。 饶是王三做医官多年,看到这么多的伤痕也是吃了一惊。 一个女子的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痕? 要知道,许察察可是一个女子。 林冕使人打扫了孙柏元的房间,将孙柏元和白芷搬出来去了,众人也不便再次移动,索性就在这里休息了。 王三道:“诸位先在这里休息,我去煎药。” 察察叫住他,道:“你快把老樊带走,拿着你的银针给他扎扎,我瞧着他疯的越来越厉害了,再不治治没人做饭了。” 王三闻言,走过去将老樊扶起来,老樊迷迷糊糊中已经睡着了,王三半拖半抱的把人带走了。 “喂!” 察察冲着阿查叫道。 阿查也是睡得迷迷糊糊,现在听到叫自己,连忙跑过来。 许察察道:“你自己说说看,有什么理由让我留下你?今晚的事,你都看到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想必也是清楚的,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自己说!” 阿查看了一眼躺在旁边的林冕和马楠,只见两人都合衣睡着了,现在只有察察在看着他。 阿查以为许察察现在就要自己的命,脚一软跪倒在地上,可是又有大男子心理在作祟,嘴巴无论如何就是张不开口。 许察察原本就困得不行,见他这个含含糊糊的样子,不禁道:“你说话,我没时间和你耗在这儿!” “我是你的奴隶,我听你的。”阿查低声道。 还是古人说的对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看来北戎是再也回不去了。 许察察不耐烦地道:“那就自己出去找个干净地儿,了断吧,省的让我费心!” 阿查撇嘴,差点哭出来。 清昙推门而入,手上拿着干净的军服,他方才自己去寻了寻,误打误撞的去了女役的营房,恰巧遇到了宋宋。 第86章 赠剑 许宋宋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怎么也想不到,清昙会出现在这里,清昙简单的将事情与宋宋说一遍,宋宋连忙将察察的干净衣服找了出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清昙才回来。 清昙一进门就见到许察察端坐在椅上,而阿查跪在脚下,他不留痕迹的皱皱眉,看可以一眼屋内,只见林冕、马楠、沐白都已经睡着了,房间里也有被打扫过的痕迹。 刚才地上的人也不见了。 “你来了。”察察道,方才一直在盯着孙柏元,不知道清昙什么时候出去,见他手中拿着自己干净的军服,心中一阵暖流滑过,站起身去接衣服,道:“大师兄,谢谢你,你又救我一次。” 清昙微微点头,道:“刚才那位将军呢?” “死了,这会应该是已经挖好坑就等埋了。”察察道。 清昙冷不丁的问道:“你杀的?” 许察察点点头。 清昙轻声道:“不可再造杀孽。” 察察心中暗道不好,自己刚才那个头点的真的是太快了。 清昙是修道之人,最见不得流血杀生,他原是想着还能将孙柏元治好,再去接受国家律法审判,谁曾想他出去一趟回来,孙柏元竟然死了。 而许察察似乎是一点也不避讳的就承认了。 清昙皱皱眉,看着地上的阿查,道:“这个人又是怎么了?” 许察察看看阿查,想了一下,道:“他是我的俘虏,被容忍,我准备,准备割掉舌头当下人用。” 阿查心里刚松一口气,又听说要把自己舌头割掉,顿时又紧张起来。 没想到清昙微微皱眉,还未开口,许察察抢先说道:“就这样吧,舌头先留着,这样行吗?大师兄?” 清昙怜惜的道:“两国交战,最终受苦的都是普通人,你又是何必,这个人想必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看着可怜,不要再手中沾血了。” 许察察认真的看了清昙一眼,清昙还是一脸淡然的样子,察察心中在大喊,我受的伤也好想让你来看看,我快被金日闲那小子一刀劈死啊······ 察察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喜欢看着清昙一脸淡然的表情,那种怜悯天下的感觉真的是让人着迷。 “你出去吧,去伙房找老樊。”察察道。 阿查惊喜的抬起头,得到察察的肯定后,拔腿跑了。 他要快点离开这里,要快点离这个女人远远地。 他一会说要把他当粮食吃了,一会说要他自我了断,一会儿又说要把他的舌头割了,真的是好危险好危险。 清昙轻轻眯起眼睛,自从这次见到许察察,貌似就有点什么不一样了。 这个女子,怎么能让人害怕成那样? 许察察将自己的衣服穿好,道:“大师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清昙低着头,略微想了一下,道:“我是路过。” 许察察一愣,道:“路过?你这是准备······” 清昙自己也不知道去哪儿。 许家的事发生后,他陷入了无比自责中,根本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广林道长的那句:尘缘未了,无法飞升。 是他对“飞升”的执念太深?还是对已经发生的事无法释怀?还是在上善观无法精修? 尘缘是什么? 尘缘在哪里? 思虑再三,他决定下山。 鼓起勇气离开自己生活了二十五年的上善观,一路向北。 冥冥之中,一路来到了小觅镇。 见他不说话,察察试探性的道:“大师兄可是要从这里去北戎?” 清昙摇摇头。 “那是去乾国?” 清昙还是摇摇头。 “那是·····”许察察双手环抱胸前,意味深长的道:“那不然就是来找沐白的?还是宋宋?难道是来找我的?” 清昙连忙摇头,使劲儿摆手,道:“不是不是的。” 瞧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许察察轻轻一笑,道:“师兄,我不与你说笑了,辛苦了一天,还是先歇息一会儿吧,等秦大将军来了,估计又是要忙了。” 从昨天出去巡逻到现在,过去了差不多一天一夜,察察疲惫至极。 清昙柔声道:“我是来同你道别,我这就走了,你保重。” 察察的困意被他一句话悄无声息的击退。 她急切的拉着清昙的手臂,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道:“这才见面,怎么又要走呢?我不想你走。” 她受了重伤,身体又疲惫,心里有很急切,说话之间自己都没有在意,竟然是软软糯糯,还带些撒娇的意味。 清昙心中一动,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中了心脏,又见她手拉着自己的胳膊,随即脸红了。 察察自然是不知道清昙的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许察察努力睁着自己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清昙。 她是想让清昙留下,她的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到清昙就会莫名感到心安,就像是有一股温暖的风包围着她。 难道这就是救命恩人带来的安全感? 清昙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这种无辜眼神,他想到山间单纯灵动不谙世事的小鹿。 很可惜,他刚才出去了,不然一定能看到他眼里的小鹿是怎么样把孙柏元的脖子掐断。 清昙解下身上的包袱,小心的打开,里面是两柄通体乌黑的长剑。 “我见你似乎是不擅使刀,我这里有两把剑,名曰青霜玄雪,送你一把,助你防身所用。”清昙拿起一把,递给她。 许察察接过剑,顺手一拔,寒光一闪,剑气逼人。 “果然是好剑。”许察察由衷的赞叹道,这剑身乌黑,表面没有任何装饰,侧过剑身,在有油灯下隐隐能够看到鱼鳞状的纹路,掂在手里沉沉的。 清昙将剩下的一把又小心的包好,绑在身上,道:“这两把剑是我父母遗物,你现在军中,虽然你武艺高强,但是刀枪无眼,有一件趁手的兵器会好些。” 父母的遗物,就这样给我了? 察察心中暗想,那意思是他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自己,是不是······ 察察开口道:“那师兄的意思是,这把剑就是定情之物?” 一句话说的清昙差点晕过去。 这个许察察,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什么定情之物? 他是觉得许察察没有趁手的兵器容易受伤,便赠剑了,怎么会和定情有联系? 定情?定什么情?定谁的情? 许察察还在对新得的宝剑仔细查看,根本就不理会身边的清昙此时已经是局促不安。 “我真的要······” 清昙再次开口,想辞行,却听到外面有人在大喊道:“北戎人打来了,北戎人打来了。” 许察察一把拉开门,原本睡着的三人也瞬间醒了。 外面正是值守的士卒,此时惊慌失措的道:“边境上又起了狼烟,一连起了三道狼烟!” 三道狼烟,大军压境! 这北戎是疯了不成? 估计这会在边境巡逻的人员已经是凶多吉少。 难道是因为金日闲受伤,北戎女王恼羞成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此次机会,再次入侵? 除去巡逻的、死伤的,现在这里只有两百多人,用不了半个时辰,北戎的军队就能踏平小觅镇。 这要如何抵挡? 清昙也愣住了,看来他原先要告辞的想法,现在只能按下不说了。 林冕心中暗暗叫苦,这个北戎的反应也太过迅速。 为什么会这么快行动? 觅城大营的援军还在路上,不知道何时能到,就算是到了,也会是一场恶战,已经消声五年的战争,又要再起吗? 这往日里熙熙攘攘的小觅镇,就要不复存在了吗? 林冕吩咐道:“快去敲鼓,召集所有人,百姓全部向澜州府转移,能走多少走多少,其他所有士卒,披甲持刀,与我前去迎敌!” 第87章 撤回 本就不大的小觅镇里,激烈的鼓声响起。 原先静谧的小镇渐渐人声鼎沸。 天还没有大亮,士卒们挨家挨户在通知,让百姓们紧急撤离。 各商户和百姓听到大军压境,顿时开始收拾金银细软,动作娴熟。 他们来此做生意,本来就是赚的风险钱,每天都是在做足跑路的准备,一旦得到消息,那可是跑的比兔子还快。 东方露出鱼肚白,原本热闹的小觅镇乱的就像一锅煮沸了的粥。 匆忙的行人带着大小包裹,有的驾车,有的骑驴,有的坐着牛车,还有些人只能靠自己两条腿。 大人的催促声、孩童的哭闹声、拿着东西叮叮当当的声音都交织在一起,将这个寒冷清晨显得更加冰冷。 昨天才过完上元节,昨晚的热闹仿佛已经变成遥远的记忆。 大家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一直在期盼这天不要到来,可是现在“那天”到了。 一些人站在镇口,望着这慌乱的人群,满脸悲伤,还来不及做么伤怀,自己随即也淹没在奔流的人群中。 \"造孽啊,这好好的日子不过,为啥要打仗呐......\"牛车上,一个母亲抱着孩子,轻轻拍打着孩子的后背。 小孩子不过两三岁年纪,他也许就是在小觅镇出生。 \"别怕,我们很快就安全了。\"孩子的眼神中透露出恐惧,小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襟。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熟悉的家,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瞧着一窝蜂朝着镇外奔去的人们,惊慌使一行热泪从小男孩的眼中流出,滴落在母亲的手上。 察察站在屯兵大营的门口,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一幅充满人间气息的画面。 她真的是要被气死了,辛苦一天没合眼,正准备休息,北戎又大军压境。 北戎这是铁心要与大夏再发战争,怎么,五年前挨得打都忘记了?受的伤都养好了? “早知道这样,就该把那个该死的金日闲直接打死才好。”察察心里暗骂。 难道说,北戎是早就谋划好这一切? 昨天在边境线发生冲突时就应当阻止小觅镇的人撤回,他们疏忽了,或者说是没有想到北戎的反应如此迅速,根本不给他们时间。 敌军已经离小觅镇不足三十里了,如果再不撤退,一旦开战,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就只有等死的份儿。 可是,就算是现在他们向澜州府撤退,又能走多少路呢?小觅镇靠他们这两百多人,无异于螳臂当车。 林冕已经修整一番,带着剩下的人,准备出发。 现在孙柏元已死,林冕就是最高指挥官。 马楠请求跟着去,被林冕断然拒绝,马楠执意不肯留下,两人一路争执到门口。 林冕狠狠心,道:“你就算是去了又能做什么?” 马楠的眼中闪过一抹哀伤的神色,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腿。 马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伤,但是他太想了,太想为小草复仇,太想亲手去砍下北戎人的头颅。 他的心中又是一阵剧痛。 可他也知道此次前去,九死一生,就算是正常人都不一定能回来,更何况他现在重伤在身,去了,也是拖累… 还需要别人照顾,林冕说的没错。 察察看了一眼林冕,柔声对马楠道:“马伍长,你就听林冕的,不要固执。” 林冕一愣,他在军中多年,旁人多是以职位称呼,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了。 这个许察察,身上仿佛自带领导气息,她对着马楠虽是柔声说话,却让马楠无法辩驳。 林冕道:“你带着姑娘们也都撤退回去,不用在此。” 许察察没想到他能说出这句话,微微一愣,道:“既然已入军营,我们便是大夏的士卒,哪里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林冕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他原以为,她会害怕,会退缩。 原来,都没有。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对察察道:“你们留在此地,我授你临时伍长之职,小觅镇屯兵大营交由你掌管,你记住你们无须正面迎敌,如果看到北戎人过来,赶紧跑,”说着凑近察察耳边,低语道:“如果来不及跑,你可以带她们去漫沙酒楼的地下通道,只要能拖到秦大将军来,你们就能活。” 说完又说了一句,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听到他说漫沙酒楼的地道,许察察眼中一惊。 是他,地道里那不见了的三个人,是林冕的手笔。 对于察察的表情,林冕很满意,他抿唇微微一笑,不再说话,转身上马。 “驾!”林冕一甩马鞭,向着镇外疾驰而去。 许察察想了很多人,唯独没有想过会是林冕。 她甚至都在想,会不会那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马楠,都没有想过会是林冕。 在她的眼里,林冕是一身正气、忠君爱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 林冕带人走后,许察察就将所有女役集合起来。 还有三十八个人,还有伙房的老樊、医室的医官… 此时的小觅镇,寂静无声。 能走的都走了。 “姐妹们,”许察察道,“现在北戎蛮子就在离我们三十里在的地方,林军侯已经带人前去迎敌,现在我们要留在小觅镇,如果有现在退缩,想回家的,请自便!” 太阳渐渐升起。 她们从昨天晚上就知道情况不好,至于是怎么不好,也没有人告诉她们,很多人都是一晚上没有睡好,今天清晨又见小觅镇百姓都在匆忙后撤,心里便都知道了。 这次,恐怕是真的要直面战场。 除去小草、白芷,她们还有三十八人。 众人静悄悄的。 张小草的尸体,她们已经见到,那一箭穿透身体的威力,说不怕肯定是假的。 她们也见到了马楠的伤势,大半条命没了。 还见到了百姓撤退时的忧愁哭死… 她们还能撤吗? 她们还会撤吗? 撤去哪儿? 她们的身后,就是家乡,就是父母兄长姊妹幼弟,就是大夏的大好河山,就是一心难离的故土,还能撤吗?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许宋宋率先开口,她坚定的说。 “我也不走,我是江家女儿,不做逃兵!”江珍珠道。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也纷纷紧随其后,道:“我们不走,就在这里。” 许察察点点头,心中暖暖的。 “为小草报仇!”有人高声喊着。 这句话像是水滴落在油锅里,瞬间沸腾,众人纷纷高喊着“为小草报仇!为小草报仇!为小草报仇!” 清昙靠在门边,看着眼前这一幕,鼻子酸酸的。 在世人的心里,这些女子应当是在香香软软的闺阁当中,做的也应当是抚琴绣花写诗煮酒这样的雅事,而不是在北风呼啸的边塞,穿着军服扛着环首刀,想着怎么样去保护家乡。 清昙由衷的佩服。 她们既然能够凛然说出“不退”,便是最美的。 想起救了自己一命的张小草,许察察鼻尖发酸。 这个孩子真的是太傻了,她这样的人怎么还会需要别人救? 她的命,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察察甚至都不敢想象,张小草拼尽全力跑出来的那一刻,到底在想什么? 察察将所有人分成了两组,一组在城楼上巡逻,另一组去找火把、石头等。 城门除了上好沉重的门栓,还堆了许多石头、木头,以此来增加阻力。 其他人都差不多走了,就连澜州府派驻在这里的长使和书吏也走了。 宋宋现在城楼上,感慨的道:“我从未发现,小觅镇的清晨如此美丽。” 太阳渐渐升起,照在皑皑白雪上,远处的树林像是画在巨幅画布上,错落有致,阳光似乎还给它们镶了一圈儿金边。 第88章 英气 江珍珠也望着远处的树林,语气轻松的道:“没想到我们能这么快穿上铁甲啊,来,你们瞧瞧,我穿上英气不英气?” 大夏以黑为尊,军服也是以黑色为主,辅以红色,穿鱼鳞甲,佩环首刀。 女役们通常都穿藤甲训练,今天第一次穿了铁甲。 鱼鳞甲闪着寒光,在阳光的照耀下直晃人眼。 众人知道江珍珠是想活跃活跃气氛,纷纷都哈哈笑起来。 天气变得这样快,昨天还是大雪纷飞,今日就变成了阳光灿烂,只是这寒冷,没有减少一丝一毫。 李云环夸赞道:“珍珠,还真别说,你穿上这鱼鳞甲,帅呆了,比男子还要帅气几分。” 江珍珠得意的挺起胸膛,环顾四周后,忽然又有点丧气,低声道:“如果小草还在,能穿上这铁甲,她该有多高兴啊。” 张小草曾经说过,自己好想骑着骏马,穿鱼鳞甲,手持环首刀,驰骋在边境,那该是多么英姿飒爽的一幅画面啊… 谁也没想到,她会成为所有女役中第一个牺牲的人。 许察察揉揉眼睛,像是风沙进了眼睛。 宋宋心里也是酸涩无比。 “察察,有人来了。”珍珠大声叫着。 众人回头,只见小觅镇内有几个人相互扶持着,跌跌撞撞的走到城门前。 这是要出去? 大家都在往澜州府方向跑,这些人怎么回事?出去就不怕遇到北戎人? 许察察仔细一看,是赵娘子带着瞎眼的婆婆,身后还跟着豆蔻。 宋宋也瞧见了,大惊失色,冲着她们大喊道:“你们怎么还没走?”说着便冲下城楼。 许察察也紧随其后。 赵娘子依旧是卖馄饨的一身打扮,瞎眼婆婆紧紧抓着她的胳膊。 宋宋焦急的问道:“军士们不是早都通知了全部撤离,你们怎么还没走?” 赵娘子知道她是心急,立即解释道:“我娘身体不好,我们这老的老,小的小,就算是走,也走不远的,所以干脆就不走了。” 宋宋听到她们不走了,一下子焦急起来,道:“不走了?你们可知道马上北戎人就要过来了,他们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你们留在这里,是要丢了性命的!” 豆蔻抱着一个蓝底白花的包袱,穿了厚厚的棉袄,跟在赵娘子身后,听到许宋宋这样说,忍不住问道:“小姐你也知道北戎人凶残,你自己怎么不走,不要留在这里了,我们一起走。” 宋宋摇摇头,指指自己身上的军服,道:“我是大夏士卒,怎么能临阵脱逃?你们只是普通百姓,还不赶紧逃命去?” 赵娘子看了一眼自己的瞎眼婆婆,又看看豆蔻,摇摇头,道:“你们在这里,也要吃饭的,我别的不会,做饭可是麻利,我就留在这里伙房帮忙,豆蔻我会随身带着,你放心。” “赵娘子…”许宋宋还想再劝,却听豆蔻道:“就是,我就随着赵娘子,小姐,你不要劝我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要跟着你。” 小小年纪的豆蔻,此时一脸坚毅。 许宋宋无奈。 已有小草在前,她自然是希望豆蔻能够走得越远越好,她不想再次承受痛苦。 才十四岁的豆蔻,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顾虑,轻轻拉住宋宋的衣裳,仰起小脸,道:“小姐,你放心,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与小姐无关,更何况,你能将我从许家带出,脱了我的奴籍,我心里的感激真的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小姐,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愿意与你在一起。” 宋宋原本为了小草之事难以释怀,现在听了豆蔻的话,哪里还忍得住,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许察察知道她心里难受,便道:“赵娘子,你们既然不愿意走,那便去伙房帮着老樊吧,老太太就安置在大营,豆蔻,你去找马楠,他那边有事需要你帮忙。” 察察三言两语安顿完众人,又单独留下赵娘子。 “是你的主意?”许察察问道。 赵娘子看她一眼,有点局促,解释道:“是我们三个人的主意。” 许察察看一眼远方,叹口气,道:“既然如此,就留着吧,生死有命。你且记住,如果真的北戎人破了小觅镇,你就带着他们藏在地道,入口处就在病室的桌子下,记住了吗?” 赵娘子点头,又担忧的道:“是不是真的守不住了?这次的情况是不是比五年前还要严重?” 五年前的战争,那是何等的惨烈… 察察道:“我不知道…” 赵娘子又道:“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我将这边的情况已经发出去,信鸽今早飞出去了。” 察察唇边浮起一抹微笑,都这个时候了,也无须在意那么多,赵娘子既然发了那就发吧。 赵娘子见她微笑,暗自叹口气,原本她以为背着察察做这件事,会惹得许察察勃然大怒,只要她不在意就好。 赵娘子又道:“张小草的事我听说了,你别在意,就算是没有小草,你也会没事,千万不要记挂在心里。” 许察察点点头。 赵娘子去找老樊了。 不管怎么样,饭都是要吃的。 察察看着觅城大营的方向,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难道说秦初尧大将军没有接到消息?不可能呀… 信使不是已经出发了吗,就算是信使没到,那不间断放的狼烟也应当看到了。 到底这又是为何? 察察百思不得其解。 豆蔻找到正在暗自伤神的马楠,才知道许察察口中的事是什么事。 张小草还穿着那身军服,身前身后已经被北戎箭矢射破,下葬之前,需要换一身干净整齐的衣裳。 豆蔻看到张小草的样子,吃惊极了。 她们之前同在许府为奴,虽不在一个院里,倒也是见过面认识,许察察去许家之后,许老夫人又拨了草果过去伺候,两个人才渐渐熟络起来。 原来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现在是一具冰凉的尸体,躺在同样冰凉的地上。 “草果…” 豆蔻轻轻唤着她的名字,眼泪模糊了。 按照马楠的吩咐,豆蔻去营房找了张小草的衣裳,眼下也没有别的衣服,只有军服,只能给她换上一套干净的军服,又用软帕将伤口仔细的擦了,头发也重新梳了。 张小草犹如睡着一般,静静躺着。 “小草,去了那边,好好投胎,下辈子不要这么辛苦。”马楠不顾自己浑身的伤痛,固执的陪在小草身边。 他一番话,让豆蔻落泪。 马楠心里的难过不知道该如何说,眼下又是北戎大军压境,个人的感情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 可是,小草只有他了,那些来不及开口的情谊,都随着小草的逝去,永远的开不了口了。 就在屯兵大营的后院,已经挖好了两个坑。 豆蔻见到白芷时,又吃了一惊。 宋宋告诉她张小草是为何死,但是并没有告诉她,白芷也已经死了。 她看着两个曾经的故人,现在都是冰冷的尸体,心里不禁为宋宋担忧起来。 几个人一起把张小草、豆蔻安葬好,现在也找不到棺木,只能就这样下葬,用插了木牌,写着她们的名字。 非常时期,一切从简。 马楠喃喃自语道:“小草,回去吧,回去吧,早点投胎轮回转世,一定要找个好人家啊…” 豆蔻的鼻子酸酸的。 赵娘子与马楠相识多年,在她的印象里,马楠从来都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子,何曾这般落过泪? 老樊也目光深沉,孙柏元也死了… 阿查帮着一起将人抬下去,若不是察察叮嘱过留他一命,只怕阿查这会儿已经被他们几个打死了。 第89章 福气 赵娘子坐在炉子前,捡起手中的炭一点儿一点儿填进去,认真的烧着火。 老樊正在做面汤,大家清晨起来就开始忙碌,水米未进,现在做了面汤,直接送到城楼上去,就不用让大家再回来吃饭。 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找事做,好让自己不去想接下来发生的事。 阿查蜷缩在墙角,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感觉。 老樊拿了大大的桶,将煮好的面汤舀进桶里,又仔细拿着布盖好,回过头去叫阿查,道:“喂,大个子,你过来,把这个给察察他们送过去。” 阿查睁开眼睛,一副懵懂的模样。 赵娘子道:“你可别装听不懂,来,你提着这个,快点。” 阿查不情不愿的走过去,道:“我也没吃,我也饿,我要吃饱了再去送饭。” 赵娘子将碗筷装在篮子里,毫不客气的怼道:“你个大男人,怎么就知道吃吃吃,我们的姑娘们都没吃,你还好意思吃,快点,提着桶跟我走,再耍滑头,我就去告诉察察。” 阿查听到察察的名字,变乖了,被赵娘子一顿呛声,倒也不回嘴了。 有件事是真的,按照北戎习俗来说,阿查就是许察察的奴隶,并且阿查自身也是承认,所以一旦提起察察,阿查自然是乖乖的。 赵娘子自知道他是北戎人后,便没给过他好脸色,恨不得上去打他一顿。 两人提着桶挎着篮子,一前一后出了门,朝着城楼走去。 姑娘们早已经是饥肠辘辘,见她们来送饭,忙不迭的轮换着来吃。 阿查四处张望,见都是女子,不禁好生奇怪,道:“你们大夏怎么都让女子守城门?你们男人呢?” 江珍珠听到他说话就来气,立即回怼道:“我们的男人去揍你们的男人了,怎么了,你不知道?” 赵娘子也不满的看了阿查一眼,道:“真不应该给你吃饭,你说说你有什么用,还得养着。” 赵娘子当着阿查的面,对察察道:“这个人一点儿用都没有,干脆杀了,就挂在咱们城楼上,也让那些北戎人看看,敢进犯大夏,就是这个下场!” 众女子拍手叫好。 阿查吓得脸色苍白,连忙摆手道:“我不吃饭了还不行吗?你们怎么动不动就要杀人?” 许察察看他一眼,淡淡的道:“你可别忘记了,我们有仇,要杀你这不是很正常吗?” 听到察察的话,阿查闭嘴了。 众女子顿时嚷嚷着要阿查血债血偿。 察察喝了一碗面汤,擦擦嘴,道:“先留着,还有用。” 阿查心中又感慨,今天又留下一条小命,他就像一只待宰的猪,命运掌握在别人别人手里。 只是现在,还不能轻易杀了他,他是孙柏元通敌卖国最好的凭证。 许察察要留下他,为他们这些人留下一线生机。 江珍珠抬起手,冲着阿查比划了一下割脖子的动作,阴恻恻的朝他笑,吓得阿查连忙提着喝完的面汤桶跑了。 赵娘子对察察道:“你还记得漫沙酒楼那个小姑娘吗?她方才去了屯兵大营,说要来找你呢?” 小姑娘? 许察察疑惑的看着赵娘子,赵娘子连忙抬手比划一下,道:“你忘记了,就这个高,长的好看,在漫沙酒楼跳舞的那个小姑娘。” 玉香? 察察有些奇怪,道:“怎么了?她也没走?” 赵娘子点点头,道:“是呢,说要来找你,我让她等着,先来给你说一声儿。” 这个玉香,真的是,趁着这会儿大家都在跑,她怎么还不跑,如果能摆脱了乐籍,不也是好事一桩? 还是她胆子小,不敢,害怕被漫沙酒楼再抓回来? “你让她来见我,给她一套银甲,既然不想走,那就一起来守城楼。”许察察道。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女子到底是何目的,大敌当前,竟然不躲不避。 赵娘子应了一声,收拾了众人吃完的碗筷,也回去了。 许察察现在城楼上,不仅秦大将军没消息,现在就连林冕,也没有消息了。 太阳逐渐当空。 城楼上巡逻的换了一队人。 这个城楼不大,两层楼的高度,两边是夯土制成的城墙,略微低于城楼,在城楼上可以看到小觅镇里的景象。 现在的小觅镇犹如一座空城,往日里最繁华的漫沙酒楼此时也是死一般寂静。 五年的时间形成一座小镇,说撤离竟然一上午的时间就撤离完毕。 在生死面前,其余都是小事。 当初建小觅镇时也是凑巧,这里原先只是通关之地,五年之前北戎与大夏签订互边协议之后,便倚靠着关隘建了小镇,两边都是山,根本不好走,如果想进大夏,小觅镇是最好的选择。 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传来,察察回头一看,来人正是玉香,此时穿着军服,披着银甲,戴着大帽子,看着也像是那么回事。 她见了察察,笑道:“你看我这身,怎么样?” 许察察正色道:“你既然不愿意走,那就随我们一起守着这城楼,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造化了。” 玉香毫不在意,大大咧咧挥着手中的环首刀,道:“这是马伍长给我的,他还指点了我一二,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死,我要活到一百岁。” 一边的江珍珠道:“哦呦,你这小姑娘厉害,怎么,你通仙儿啊,给我们也算算我们能活多少?” 玉香看她一眼,道:“这位姐姐,你的福气在后头,别着急,以后啊,定会有一个如意郎君,生十个八个孩子。” 江珍珠哈哈大笑,道:“我又不是老母猪,还十个八个孩子,你这娃娃真的是会说话,我得好好活着,看看我的福气在哪儿,到底是什么样的福气。” 察察道:“你虽然没经过训练,但是现在情况紧急,你就跟着我们吧,多个人也好些。” 玉香点头,她哪里会知道察察心里的想法,只要察察点头同意她留下,她就很高兴。 玉香跟在江珍珠身后,学着珍珠走路,竟也走的一板一眼的。 远远的,有白雪飞扬,在太阳的照射下,腾起一阵阵雾气。 风里似乎还能听到马蹄声。 众人紧张起来,都抻着脖子看向远处。 “这是,来了?” 珍珠问道。 “觅城大营的人怎么还不来?”李云环问道,言语中颇有沮丧之意。 很快,众人便见到了让她们终生难忘的景象。 千军万马踏雪而来,马鸣声响彻天际。 北戎铁骑一路狂奔而来,领头的扛着一面明黄色的大旗,上面一个黑色的“戎”字,这是特意写给大夏看的。 北戎战士一身墨绿色军服,个个佩戴圆刀,气势汹汹的来到小觅镇外。 就在距离城楼一里地的地方,北戎大军停住了。 城楼上众人都在看着,心里的沮丧不禁又多了几分。 看看膀大腰圆的北戎战士,再看看她们自己的细胳膊细腿,这根本就不是级别,众人不免有些泄气。 许察察定睛瞧了瞧,只见北戎人,那林冕呢?林冕带着的人呢? 他们去哪儿了? 还是说,都已经牺牲了?还是已经被俘?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结果。 许察察咬咬嘴唇,又回头看了一眼觅城大营的方向。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众女子看着眼前的北戎大军,心里一凉。 她们怎么守护小觅镇? 没希望的。 那些北戎战士站好队列,止步不前。 “他们怎么停下了?”江珍珠小声问道。 只见北戎中间的两队士卒齐齐向后退,出来一辆六匹马拉着的大车。 这大车挂着黄色的旗帜,整个车身呈暗红色,比一般的马车要大许多,车身上还雕着繁复的花纹,车夫赶着车走到队伍的前列。 周遭的北戎士卒一脸虔诚的看着这大车。 第90章 火球 “这是谁啊,这么大的架势。”江珍珠嘟囔道,“不会是他们女王来了吧?” “乖乖,这个车好大,和个小房子似的。”李云环道。 那大车稳稳停住,厚重的车帘掀开,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没有穿铠甲,穿着日常的衣服,外面罩着一个裘皮大氅。 许察察定睛一看,原来是昨天交过手的金日闲。 “这狗东西,整这么个大车吓人,真的是该死。”许察察道。 那金日闲脱了军服,整个人仿佛气质都变了,不再是一个军中校尉的军人模样,而是带着贵族气息,他的头发略带卷曲,鼻梁高耸,琥珀色的眼睛煞是好看。 “好美啊…” 玉香不由自主的道。 江珍珠捅捅她的胳膊,不满的道:“你干嘛呢,醒醒,这是现场,你对着自己的敌人说好美,他再美也是想把我们弄死的人,你夸他干啥。” 许察察暗自松口气。 金日闲的武艺比她还差的远,可是止不住人家带的兵多啊… 那金日闲从车里出来,远远的看着这小觅镇的城楼。 这么一个小小的小觅镇,自然是挡不住他的大军,可他心里也在暗暗思量,毕竟五年前,北戎是败军之将。 太过诡异了。 这么安静,对北戎骑兵的到来没有丝毫的防御措施。 这有点奇怪。 金日闲有所不知,这并不是大夏的谋略,而是真的没人了。 金日闲挥挥手,一名骑兵领命,策马来到小觅镇城楼下,朗声道:“奉我大戎英华嘉荣王子闲命,尔等即刻交出夏国旗帜,奉上人口簿册、田地登记,可饶尔等一死。” 这人不愧是传令官,一口大夏话说的不仅标准且声如洪钟,说完便又策马回去,站在金日闲身边。 “啊呸,什么烂地方,还敢自称大戎,哪儿大了?什么英华嘉荣,蛮夷之地还学这些词儿,真的是要笑死人了。” 江珍珠恨恨的道,骂归骂,人却很怂的藏起来。 她们全部都蹲在城墙下,不敢伸头。 那北戎铁弓的威力,她们是见识过的。 那金日闲正望着城楼,还是静悄悄的。 不会是没人吧?金日闲暗暗想着,随即又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大夏怎么会冒这个险?难道就是在等他们进来,然后再来个瓮中捉鳖。 殊不知许察察也在暗暗观察,她看着金日闲站在车上一直往这里望着。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金日闲的表情。 “察察,”江珍珠叫道,“咱们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我们该怎么办?” 许察察自然是知道的,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她不敢轻举妄动。 李云环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这么多人,一人一箭要把我们射成刺猬了,这可怎么办?江珍珠,我要是死了,你可得帮我把身上的箭都拔出来,我可不想去了阎王那里还是一个大刺猬啊,那也太丑了。” 玉香看了她一眼,认真的道:“这位姐姐,你不用担心啊,毕竟你现在的样子,也没有多好看。” “哎,你这个跳舞的死孩子,你知道个屁。”李云环伸手拧了玉香一把。 江珍珠道:“他们怎么停住不动了?” 察察道:“他们不敢往前走。” “不敢?” 察察点头,道:“他们肯定以为咱们的人都埋伏起来,就等着他们进来包饺子,所以他们不敢动。” 江珍珠道:“那也挺好,他们就在外面站着吧,只要不进来就行。” 许察察沉重的叹口气,道:“我出去与他们对峙,你们都藏好了,不要出来,实在不行就跑,知道吗?” 江珍珠拉住她的衣裳,急切的道:“你别出去啊,反正他们现在也不敢进来,你何必要去冒险。” 察察道:“他们不是傻子,再拖下去,就露馅了。” 旌旗猎猎。 金日闲渐渐没了耐心。 只见那小小的城楼上,出现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纤细的女子,身穿大夏军服,披着鱼鳞甲,手中拿着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 风将她帽子上的红缨吹起。 金日闲看清楚了,这个女子就是昨晚与他交手的那个人。 许察察站在城楼上,昂首挺胸,看着金日闲,轻蔑的道:“怎么,手下败将来了?是来讨打的?” 一句话让金日闲脸红了。 周围的北戎骑兵好奇的看着他。 昨晚他带队去追击,回去自然是不会说这么丢人的事,可是他肩膀受伤的事,大家都知道。 他身边的一个将军好奇的问道:“王子殿下,您真的是被这个女人打败了?” “没有,怎么可能!”金日闲连忙否认。 许察察继续道:“我劝你们赶紧回北戎去,不要作大死,我大夏的土地不是你们能染指的,立即撤退!”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震破天际。 金日闲手一挥,打断了要出列的传令官,自己往前几步,道:“你这个女人真的是胡说八道,你们杀了我们那么多将士,辱我大戎百姓,做出此等事,我们自然是要讨个公道,你们速速出城投降,我还能饶你一命。” 许察察轻轻一笑,道:“就凭你?” 江珍珠紧张的闭上眼睛,口中念叨着“我的祖宗啊,你可别激怒他啊,万一真的进来可怎么办?我们都得当鬼了·····” 金日闲在众人面前被下了面子,恼羞成怒,张口道:“你别不知好歹,我现在就让你领教领教我大戎的厉害!” 许察察丝毫不惧,道:“来,你现在就来,试试看!” 她这话一出,金日闲反而冷静了,她这是在做什么?诱敌?肯定是这样,不然她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金日闲狡黠一笑,挥手让弓箭手朝着城楼射箭。 那用的不是普通的羽箭,箭头包了油布,浸满桐油,拿火折子点燃,就像是一颗一颗的燃烧火球。 许察察大惊,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卑鄙小人,真的是该死的玩意!” 金日闲根本就不理会察察的话,挥手放箭。 一颗一颗火球朝着小觅镇飞来。 那桐油燃性极好,落在地上立即能带着东西燃起来。 小觅镇瞬间陷入一片火海。 众人瑟缩在城楼后。 李云环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好吓人,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其他女子自然也是吓坏了,听到李云环说的想回家,也都一个个悲伤不已。 她们今日就算不是被打死,也要被烧死,现在就算是退,都不知道该往哪里退。 许察察咬紧牙关,手中提着长剑,灵巧的躲过射来的箭雨,跃下城楼。 江珍珠大喊道:“察察,回来啊······” 许察察手持长剑,站在城楼外,将射来的火球一点一点打落在地。 呼啸而来的火球将一个小小的人影包围。 一道青色人影也从城楼上跃下。 清昙站在察察身边,道:“太危险了,快回去。” 许察察看他一眼,道:“擒贼先擒王。” 清昙明白她的意思,但是现在北戎还在不停地射火球,两个人挥舞着长剑,却也不能将所有的火球扫落,仍有不少继续落在镇里。 小觅镇的火势渐渐大了。 江珍珠带着人用地上的白雪去灭火,收效甚微,看着漫天的火光,她的腿微微颤抖。 看着被烧起来的镇子,金日闲微微一笑,他此时明白了,根本就不是什么计谋,而是小觅镇空无一人,没有屯兵。 想到这里,金日闲不禁对眼前这个女子又添了几分敬佩。 能面对北戎大军而不惊慌,甚至还能骂他两句,一个女子竟能有如此勇气,真的是了不起。 射来的火球停了。 许察察脸上有些许擦伤,清昙身上的道袍被烧了一角,两人回头看一眼火光冲天的小觅镇,眼神中的不忍与悲悯蔓延开来。 第91章 城破 两人回过头,静静地看着眼前。 纵使知道自己无法阻挡,也要一试。 “大师兄,”许察察道,“你的救命之恩,只有来世再报了。” 清昙淡然道:“不必。” 北戎骑兵列阵而上。 一时之间只听到马蹄声、呼喊声、叫嚷声,还有凛冽的北风。 小觅镇城破。 许察察最后的记忆,是清昙惊慌失措的看着他。 那双一向温柔的眼睛,第一次有了心疼和担忧。 小觅镇的火,烧了一天。 金日闲满意极了,他终于可以向母亲证明自己。 许察察觉得自己全身都很痛。 全身痛,具体是哪儿好像也不知道。 这是在阎府?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香气,怎么地府还要焚香? 许察察脑海中的记忆不断更迭。 有在面对北戎大军的时候,有与清昙一起在城楼前的时候,还有她们一群女子瑟缩在城墙下的时候,还有在那个废弃的烽燧里,那天的雪花极大,飘飘然落下的样子······ 其他人呢? 小觅镇应当不在了吧,她那天看到镇上最好的漫沙酒楼也被一把火烧了。 马楠、宋宋、珍珠、云环、钱如月、老樊、赵娘子······ 她们都在哪儿,还有张小草,是不是也在阎府? 为什么没看到他们? 小草,我来找你了。 察察只觉得一口痰卡在喉咙处,憋的她好难受。 她轻轻动动手指头,还好,自己的身子还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她想睁开眼睛,却觉得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像是梦魇一般。 漆黑一片。 有脚步声传来。 许察察侧起耳朵,努力听着。 来的人气息平稳,步履轻盈,应当是个高手。 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个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那人伸手轻轻在察察胳膊上摸了摸,许察察心中一动,立即起身捏住那人的胳膊,那人反应极快,立即向前一步将许察察按倒在床上。 许察察觉得自己身子僵硬,不然不会让人这么轻易就按倒。 “看来是好了,都能动手了。”一个浑厚的男声道。 许察察听到声音,欢喜极了,连忙道:“阿战阿战,你快放开我。” 她怎么现在连阿战都分辨不出来,看来不仅是赵娘子迟钝许多,就连她自己都变得迟钝。 崔战面色黝黑,身材健硕,脸上却是一副慈爱的神情,他松手放开察察,道:“你终于是醒了,你知道你躺了多少天?” 许察察还未答话,只听见门外又传来一阵声音。 许察察看了崔战一眼,崔战对她点点头。 察察立即从床上下来,跪倒在地。 很快,一个人出现在察察面前。 许察察垂着头,看到那人黑色的衣服下摆,脚上穿着一双精致的羊皮靴子,那人慢慢踱到察察面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感受到他的目光,许察察如芒在背。 那人抬脚走开,崔战连忙搬开椅子让他落座。 那人坐定,方才慢慢开口道:“其政闷闷,其民纯纯。其政察察,其民缺缺。你这个名字,起得好啊。” 那人说话声音甚是好听,温柔磁性,像是如沐春风。 许察察闻言却是惊出一声冷汗,这是在怪她?怎么语气这般温柔,让她好不习惯。 察察的头又往地上磕了一下,道:“回太子殿下,不敢。” 来人正是大夏太子,卫卿池。 听到她的回答,卫卿池哂笑一声,道:“不敢?什么不敢?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抬起头来。” 许察察怯怯的抬起头。 坐在椅上的卫卿池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清霁月、眉目如画,他的母亲正是大夏皇后,当年被誉为“天下第一美”,卫卿池的容貌自然是生的好极了,他就静静的坐在那儿,就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容貌只是卫卿池最不起眼的一个优点。 只见卫卿池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察察,瞧着她这副样子,卫卿池不禁对崔战道:“阿战,你瞧,这还是你认识的赵无虞么?许久不见,怎么变得这般上不得台面。” 许察察面上一赧,低声道:“我没有。” 崔战打着圆场,道:“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卫卿池看一眼崔战,又看一眼许察察,调侃道:“我倒是忘记了,你们俩关系最好。” 崔战面上一红。 “殿下恕罪,是无虞不懂事,让您费心了。”赵无虞连忙请罪。 许察察这个名字,已经不需要再用了。 卫卿池点点头,道:“是费了许多心思,还好能把你救回来,不然真的是白费心思。” 赵无虞想到小觅镇,连忙问道:“小觅镇怎么样了?” 崔战道:“一把火烧的精光,什么都没了。” 赵无虞怅然若失。 她环顾四周,这里的陈设倒是与觅城大营极为相似。 难道说······ 崔战道:“这里是觅城大营,秦大将军的营房,你昏迷的这些天,都是在这里。” 赵无虞大吃一惊,秦初尧的营房? 那秦初尧将军去哪了? “太子哥哥,你在吗?” 门外穿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话音刚落,就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来的女子一身红衣打扮,面容俊秀,唇边一对可爱的小梨涡,见了赵无虞,高兴的道:“师父,你醒了?” 赵无虞定睛一瞧,方才认出是大夏三公主卫与芙。 这一声“师父”,让赵无虞惶恐,忙道:“公主慎言。” 卫与芙认真的道:“你当得起这声师父,我的武艺都是你传授,不叫你师父叫你什么?” 赵无虞偷偷去看卫卿池的脸色。 卫与芙看到她在偷看自家兄长,便道:“太子哥哥,那红妆公主醒了,别人送去的饭她都不愿意吃,眼巴巴的等着你呢,你快去吧。” 卫卿池微微皱眉,道:“她有在闹什么脾气?” 卫与芙摇摇头,只道:“太子哥哥你快点去吧,那个红妆公主本来就弱柳扶风,再不吃饭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雍都。” 卫卿池看一眼赵无虞,道:“你们两个不要在这里,让无虞好好休息,有什么事过两天再说。” 卫与芙和崔战狠狠点头,恭恭敬敬的将卫卿池送走。 卫与芙待自家哥哥走后,立即将门紧紧关闭,一路小跑回来,拉着赵无虞的手,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啊,每天过来看你好几次,你都没醒,我都好担心啊。” 赵无虞心中感动极了,忙道:“多谢公主挂心······” 卫与芙挥挥手,道:“你怎么也与那些人一样,酸唧唧的,你不要同我客气,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说着装作生气的模样鼓着腮帮子。 卫与芙这次与太子一起去了阮国,前前后后差不多一年才回来,她为人心直口快,颇为豪爽。 赵无虞心中有很多疑问,忙让她们二人坐下,一一问来。 原来,就在小觅镇城破的那天,卫卿池和秦初尧都到了。 他们一起击退金日闲,将金日闲暂时赶出大夏,只是小觅镇已经全部成为一片焦土。 “我们早都放了狼烟,为什么秦大将军迟迟不来?”赵无虞好奇的问道。 崔战和卫与芙互相看了一眼,道:“因为觅城大营突发瘟疫,士卒们几乎全部都感染了瘟疫。” 赵无虞惊得“啊”了一声。 寒冷的冬季爆发瘟疫?这是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崔战继续道:“还有更糟糕的,觅城大营囤放的药材,竟然是以次充好,根本没有药效,所以第一时间没有遏制住疫情,士卒们吃的药根本就没用,所以才耽误了时间。” 赵无虞静静听着,突然意识到,觅城大营囤放的药材?那不就是济世堂所提供的,这样说来是药材出了问题才延误了军情? 那济世堂? 赵无虞惊得站起身来。 第92章 罗衣 赵无虞道:“我在这里多少天了?” 卫与芙道:“十天。” 十天,这么久! 赵无虞连忙问道:“小觅镇剩下的人呢?许宋宋她们在哪里?” 卫与芙道:“当时我们到的时候,只有一部分人在地道里,还活着,其他人都已经…”说着摇了摇头。 赵无虞眼前一黑,强忍住悲痛道:“活下来的人,现在在哪里?” 卫与芙道:“就在这觅城大营,你先别着急,再休养几天,会见到她们的。” 赵无虞只觉得自己心中一阵一阵剧痛,她捂着胸口,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落下。 崔战连忙扶着她躺好,关切的道:“你看你,又着急,现在最主要是你的身体,你知道殿下想了多少办法,才让你醒来,再不醒,你就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赵无虞嘴唇发白,虚弱极了。 说来也奇怪,从前她不是一个会为别人着想的人,也不是一个会在意别人的人,可是一年的时间里,有些东西一点一点的将她的心填满。 那是她从未感受到的。 “林冕…”赵无虞叫着。 崔战皱起眉头想了想,道:“可是那个被北戎俘虏了的军侯?据我所知,他现在应当还是活着,现在就等着谈判,也许还能回来。” 赵无虞闭上眼睛,她早就该知道的,林冕去的时候恐怕就想到了。 在林冕眼里,被俘还不如直接战死。 “还有大师兄…”赵无虞又道,她最后记得的画面,就是清昙焦急奔向她的样子,那张脸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卫与芙柔声道:“他也很好,你放心。你安心歇着,太子哥哥这几天都来看你,很是关心,你要赶紧好起来,不然,太子哥哥会很担心。” 赵无虞点头。 卫与芙先行走了。 赵无虞躺在床上,两眼直直的盯着屋顶,像极了躺在竹苑的时候。 崔战坐在她身边,看似无意的道:“红妆公主是阮国公主,太子殿下平了阮国,降国为郡,那阮郡公献了自己的女儿,便是那红妆公主,太子殿下特意允许保留公主称号,那公主身体羸弱,一路走来基本上都是在病中。” 赵无虞不经意的道:“一个被灭国的公主,太子殿下还能如此耐心,看来是动了真心。” 崔战看着她,半晌不说话。 他是不敢在背后议论卫卿池的。 赵无虞道:“你又成了没嘴的葫芦。我问你,济世堂的事儿现在怎么样了?” 崔战道:“他们家的事,不小,现在人全在澜州府大牢,就等小觅镇这边战事一了,在处置。” 处置?全家,这意思是… “他们家还有一个女儿,就在军中,城破的那天她也在小觅镇,不知道还在不在?”赵无虞道。 崔战道:“这个要仔细查一下,这件事有澜州牧在负责,你可以问问他。” 赵无虞道:“袁牧之?” 崔战点头。 赵无虞心里虽然对许家恼怒,可如果一下子全家一个不剩,那也确实残忍了些,袁牧之对许家,那可是没有什么好感。 崔战瞧着她想的出神,伸出手在赵无虞面前晃了晃,道:“还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赵无虞道:“那袁牧之我见过。” “欺负你了?”崔战好奇的问道? 赵无虞道:“那倒不至于。” 崔战笑道:“那是了,你可不是随意让人欺负的。” “但是那人吧,”赵无虞犹豫一下,道:“我不喜欢,别人都说笑面虎笑面虎,可我觉得他不笑也是虎。” 崔战道:“那有什么,那是他不知道你的身份而已。” 赵无虞叹口气,道:“先敬罗衣后敬人,永远都是这样。” 分辨善恶人心太难,看外表身份多简单,干嘛在对错上下功夫。 再者,对错有什么影响吗?人都是有私心的,只要事不关己,那便可以高高挂起了。 “不要惆怅,认识你这么久,怎么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崔战道。 赵无虞看着他,认真的道:“阿战,你有没有面对过千军万马,那天我背后说小觅镇,眼前是北戎骑兵,我知道了什么叫做恐惧,不是害怕,是恐惧。” 那种气势,那种绝望,那种面对庞然大物的心惊,绝不是以往面临险境就能体验到的。 以前都是独来独往,都是自己倾尽全力就好,身后没有人,可是在小觅镇不同。 她的身后,还有无数人,还有大夏。 赵无虞自认不是一个胆小的人。 崔战将她温柔的抱在怀里,轻轻抚着后背,道:“都过去了,不用担心,太子殿下已经到了,你不用再想其他,安心养病。” 赵无虞无数次面临死亡,她都无所畏惧,唯独这一次,是恐惧和震惊。 人真的是太渺小了。 崔战抱着她,就像小时候一样,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儿。 也许赵无虞是属猫的,有九条命。 崔战道:“我知道你牵挂许家,找个合适的机会,去找找太子殿下,此事不难,仅在太子一念之间。还有,你写给我的信我看到了,那个大夫已经安置好了。” 赵无虞点头,道:“谢谢阿战。” 崔战宠溺的揉揉她的头发,道:“你我之间,无需说谢,是我不好,若不是你发出歌谣,我竟然都找不到你,是哥哥不好,让你受苦了。” 赵无虞转身抱住他,摇摇头,道:“此次我倒是觉得很好…” 卫与芙从赵无虞那里出来,也没去看那红妆公主,径直去了另一个营帐。 这里布置极为素净普通,一个大大的木桶放在正中,里面加满热水,此刻正冒着热气。 此外就是一张床,看样子铺的也不甚柔软,其他再无他物。 那木桶之中泡着一个人,双眼紧闭,嘴唇泛白,头发松散,身上穿一件薄薄的里衣,深褐色的药浴齐至胸口。 正是清昙。 在一旁侍候的两个小医士见到卫与芙,齐齐跪下磕头。 卫与芙摆摆手,让他们起来,低声道:“今天怎么样了。”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医士道:“还是和昨天一样,师父说今天泡够一个时辰,然后再施针。” 卫与芙忧愁的看着清昙。 她记得那天看到清昙的样子,记得很清楚。 在小觅镇的漫天大火前,一个瘦削的身影手持长剑,眉目坚定,在千军万马中穿梭,无奈敌人太多,他一次又一次被人击倒在地,一次又一次顽强的站起来。 在北戎的千军万马间,格外惹眼。 与他站在一起的,正是她失踪了许久的小师父,赵无虞。 两个人拼尽自己的全力,却也挡不住小觅镇城破。 那逍遥的身姿,勇往无前的勇气,就像是一束灿烂的阳光,直直射进卫与芙的心里。 卫与芙忧伤的看着清昙。 这样风神俊秀的男子,千万要醒来啊。 卫与芙将手伸进药浴桶,温度比一般的洗澡水要高许多,她皱皱眉,问道:“这么烫,人能受得了吗?” 那小医士道:“我们是严格按照师父的要求来做的,不敢懈怠。” 卫与芙只得作罢。 她又在这里瞧了清昙一会儿,才走。 她与太子殿下一母同胞,自然也是美貌无双,从小便与其他伤春悲秋女子不同,不困于深宫,性格坚毅,与赵无虞一见如故,拜为师父,自己又确实是个能干的,竟然能在皇帝陛下那里另得青眼,此次出使阮国,特被皇帝陛下册为副使,随同太子出访。 也不曾想,阮国弹丸之地,竟然敢对大夏太子心存不轨,借着酒宴之机行刺,卫卿池一怒之下,直接让太子亲兵虎贲卫控制住皇帝,将阮国上上下下清洗一番。 前前后后在阮国呆了近十个月,这才启程回来,没想到一回来就在小觅镇遇到了北戎进犯。 第93章 生分 卫与芙今年已经十八了。 她的几位皇妹,早已婚配,比她小的六公主卫与薇已经有了孩子,她的婚事,一直压着。 她是嫡出公主,婚事自然是慎之又慎。 大夏朝廷里的青年才俊,没有一个能入她的眼。 唯独这一次,在小觅镇,看着清昙,她方才知道心动是什么感觉。 看着眼前人,卫与芙忽然脸红了。 清昙此刻怎么会想到,有个公主正一脸花痴的看着他,心里想入非非。 赵无虞睡眠很不好。 她现在急需许宥制的续命丹,能不能续命不知道,最起码睡得香甜。 也不知道前线怎么样了,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她也已经两天没见到卫卿池了。 难道说,那个红妆公主一直不肯吃饭?还是一顿饭吃了两天都吃不完? 赵无虞暗戳戳的想。 她披着厚重的袍子,打开窗户。 是不是快要春天了? 她记得,清昙救她时,应当就是春天吧,翠竹青青,竹香凛冽。 她就在竹苑的床上,生生躺了三个多月,从春到夏。 想起自己这一年,不断的在受伤,不断的在流血,这一年受的伤抵得过以往三年,真的是倒霉呀… 赵无虞弯起嘴角,自嘲的笑笑。 等会到了雍都,一定要让大祭司给他去做做法事,驱驱妖魔鬼怪。 不然为什么一直受伤? 卫卿池看着她坐在床边,唇边挂着笑,不由得好奇道:“你这是魔怔了?大晚上不睡觉,对着月亮傻笑?” 赵无虞回头看到卫卿池,连忙跪下,道:“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过来了?” 卫卿池脱下裘皮大氅,随意的坐在床上,道:“快起来吧,怎么现在见了我,这么有礼貌?”说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示意赵无虞坐下。 赵无虞顺从的坐在卫卿池身边,卫卿池看着她,笑道:“怎么了,突然与我如此生分?” 赵无虞看着这张从小到大都好看的脸,现在眼角也爬上了细纹,眼神中透着疲惫,只是望向她的眼神,还是含着笑意。 “男女授受不亲呀…” 赵无虞低声答道。 卫卿池看她一眼,像是不认识她一般,随即又拿手在她头上使劲儿揉揉了,嗔怪道:“你这小脑袋想什么,你都是我一手带大的,现在给我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赵无虞脸一红,转过头去。 卫卿池往后躺了躺,让自己处于一个舒服的姿势,开口道:“这么多天,你辛苦了,我原本以为都要给你风光大葬,没想到这偏僻的澜州府竟然传出了童谣,我呀,还真的是害怕以后见不到你。” 赵无虞鼻子一酸,忍不住叫道:“池哥哥…” 就像小时候,跟在卫卿池身后,一声一声唤他一般。 卫卿池“嗯”了一声,道:“你也真的是胆子大,那孙柏元是堂堂国家偏将军,你竟然敢掐死他,还不让别人动手,你是生怕自己坐不踏实罪名?” 卫卿池嘴中说着她胆子大,但是语气亲昵,丝毫没做责怪的意思,赵无虞看着他,道:“这你都知道,那你肯定也知道孙柏元有多可恶,这样的人留在咱们大夏军中,就是败类,就是动摇军心的蠢货,这样的人多留一天,就是咱们治军不严!” 卫卿池道:“你说的也是没错,只是劳累我,又得去搜些罪证来,不然你是知道的,那些言官的嘴巴,可是最难堵。” 赵无虞不以为意,道:“这有何惧,哪个言官不服管束,我就去杀了他,再硬的舌头也比不过刀剑,他们不过是想占个以死进谏来青史留名,那就如了他们的意。” 卫卿池笑盈盈的看着她,道:“看你如今这模样啊,我越发觉得是我的错,不该从小教你打打杀杀,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 赵无虞道:“做大家闺秀做甚,没意思,就这样挺好。池哥哥说谁不好,我就替你杀了他。” “阿虞啊,这世上杀人并不是难事,可是杀了之后呢?总有杀不动的那一天,以后多想想别的解决办法,可不能动不动就杀来杀去的。”卫卿池道,“对了,那日与你在一起在小觅镇外的那个男子,一身道袍的那个人,是谁?” 赵无虞道:“那是上善观弟子,清昙,为人最是清明,道法高深,深的百姓爱戴。” 卫卿池看着她,也许赵无虞自己都得注意到,说起清昙的时候,她的眼底有笑意,嘴唇也不由自主的微笑。 “他一个道士,不好好的修道,跑去小觅镇做什么?”卫卿池问道。 赵无虞一愣,她记得她也问过清昙这个问题,可是现在她已经想不起来清昙是如何回答她。 清昙现在在哪里? 卫卿池又道:“前线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剩下就是要开始谈判,我想先把你送回澜州府,让与芙与你一起走,你们到了澜州府再等我。” 赵无虞道:“我们在这里也可以的,等事情结束了之后,一起回去。” 卫卿池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得淡然。 这次北戎做了十足的准备,现在秦大将军还在边境线浴血奋战,皇帝陛下下令让太子督军并觅城大营一切军务,先不必返回雍都。 每日从前线传来的军报都有三四封,卫卿池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不好。 所以,他想让卫与芙带着人先回澜州府。 “池哥哥…”赵无虞道。 卫卿池看着她,又见她欲言又止,忍不住道:“你可是想同我说许家的事?” “也是也不是。” 卫卿池道:“我授你太子亲兵虎贲卫骠骑将军之职,方便你行事,去了澜州府,把你想查的事查个水落石出,想收拾的人一并收拾了,省着我看着碍眼。” 赵无虞原先还在想自己要怎么开口去探问许家之事,没想到卫卿池已经看透她的想法,索性放手让她自己去查。 毕竟,赵无虞也曾是许家的女儿。 赵无虞心中一阵感激,还来得及说话,便又听到卫卿池又道:“你将崔战带着一起去,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 “池哥哥,真的不用,崔战不能离开你,你的安危最重要。”赵无虞道,觅城大营离前线这么近,卫卿池身为太子督军,没有什么比他的安危更重要。 卫卿池丝毫不在意,道:“我有这么多亲兵,崔战在不在这里都没关系,你们一起去,有他在你身边,我安心些。还有那个袁牧之,你如果看不过眼,证据留好,罢了就是,你在觅城大营的军籍,我会让人给你留着,依旧是许察察的名字,等这边战事结束,再把你的军籍调回雍都。” 听到卫卿池提到袁牧之,赵无虞心中暗骂崔战真的是个大嘴巴,怎么这样的事也给太子说。 卫卿池又仔细叮嘱几句,不让她在窗边坐着,好好养病,身体好点了就动身去澜州府,便起身走了。 原本就是睡不着,经过与卫卿池的聊天,赵无虞更睡不着了。 这样看来,战事一时半会儿根本没办法了结。 可是现在是冬天,北戎正是粮草匮乏的时候,如果现在没办法取胜,到了开春,天气慢慢转暖,北戎的粮草会更加充沛,到时候只怕会是更难。 难怪卫卿池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个情况,他是清楚的。 赵无虞心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卫卿池对她,无疑是做了最好的安排,还特意派了崔战随她一起去澜州府。 想到太子眼角边的皱纹,赵无虞心中一阵心疼。 卫卿池从小就是这样,老成持重,城府极深。 对于她消失的这一年遇到的事,卫卿池早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第94章 秘笈 赵无虞又度过了百无聊赖的三天,这三天只有崔战和卫与芙来看过她,她把房中的东西都翻遍了,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卫卿池这三天都没来。 医官倒是每天按时看她,每次号完脉脸色都不太好,却也不与她多说什么。 这里连个话本子都没有。 如果渝尔在这里,是不是有趣很多。 她正胡思乱想着,只见卫与芙进来了,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人。 “师父今天好点了吗?” 卫与芙问道。 赵无虞懒洋洋的道:“还好,就是无聊得紧,不如我们尽快启程去澜州府?” 卫与芙道:“我就知道你无聊,你看,我带谁来了?” 卫与芙说着将身后的人推出来。 只见那人一身粗布打扮,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叫了赵无虞,兴奋的叫了出来。 “姑娘!” 听到这耳熟的声音,赵无虞突然意识到,竟然是赵娘子。 她连忙站起身,一把抓住赵娘子的手,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赵娘子上上下下将赵无虞打量一番,只见她身穿一袭白色衣裳,没有束头发,而是松散的披着,没有往日里穿军服的帅气模样,多了一些女子的柔弱之感。 “太好了,你没事。”赵娘子一把抱住赵无虞,口中不住的说着。 赵无虞感觉快被赵娘子勒死,连忙道:“你先放开我,我都快喘不上气了。” 赵娘子连忙撒手。 卫与芙在一旁抿嘴微笑,她真的是太了解赵无虞,想着她养病待着无聊,特意去找了找以前熟识的人回来陪她,她道:“这人送到,我就走了,你们俩慢慢叙旧。” 赵无虞真诚的道:“谢谢你,芙公主。” 卫与芙笑笑不说话,走了。 赵娘子见公主走了,脸上换了恭敬的模样,眼中流露出担忧关切的神情,比起之前更甚,心疼的道:“我真的是忧心极了,又不知道该去哪儿去打听消息,阁主,你真的没事?真的是感谢老天,感谢老天。” 说着眼中落下泪来。 赵无虞安慰的拍拍赵娘子的肩,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怎么还哭,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爱哭,这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馄饨娘子啊?” 赵娘子抹抹眼泪,笑道:“是了,你瞧我,光顾着哭了,我做了馄饨带来,还热着,你快点吃。” 她转身从带来的小篮子里拿出碗,碗上盖着一层细细的纱布防止汤汁洒落,赵娘子小心翼翼的揭开纱布,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一个个圆巧可爱的白胖馄饨泡在汤中,上面还撒了一些碧绿的芫荽,好看极了。 赵无虞惊讶的道:“这个季节,还能有芫荽?” 赵娘子道:“这个是趁着新鲜的时候采摘下来,放在地窖里存着,用的时候才拿出来,所以能放住,阁主,你快趁热吃。” 赵无虞拿起汤匙,舀了一个放进嘴里,道:“以后不必称阁主,你年长我几岁,以后就姐妹相称就好。” 赵娘子一愣,道:“阁主这是嫌弃我?我怎敢与阁主称姐妹?” 赵无虞知道她误会,连忙将口中的馄饨咽下,道:“你我同姓,姐妹相称方便行事而已,切勿多想。” 赵娘子忽然想到许察察并不是她的本名,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与她同姓,心里瞬间又开心起来,看着赵无虞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慈爱。 赵无虞风卷残云般将一碗馄饨吃完,意犹未尽的喝完最后一口汤,拍拍肚皮,道:“赵姐姐,你这手艺,要比雍都的飞云楼还要好,等咱们回了雍都,我一定得让你开个店,不为别的,就要人们都尝尝你这独一无二的手艺。” 听到赵无虞毫不吝啬的夸奖,赵娘子羞赧的笑笑。 她将吃完的碗筷收拾金带来的小篮子,往前凑了凑,在赵无虞耳边道:“玄又真经现在就在我手里,进门都要搜身,所以我没敢带来,只等有机会再来。” 赵无虞心中一动,玄有真经?不是说已经失传?怎么现在面世了? 赵娘子道:“这是一位南方的姐妹,说是从一座战国大墓里挖出来的,金银珠宝的都被人拿走了,就剩这一本残破不堪的书,还差点被点了炉子。” 赵无虞点点头,道:“不管真假,回头拿来给我看看。” 赵娘子点头说是。 如果是真的,那再好不过,如果是假的,也没什么损失。 关于玄又真经,赵无虞还是听师父幽兰道长提到过,里面记载着上古时期的精妙心法,如果练成,那她的武艺又要突飞猛进,就连白云深处练的白云剑法,据说也是从玄又真经中演化而来。 赵无虞道:“是芙公主去找的你?” “是,小觅镇城破之后,我们就跟着芙公主一起来了这里,我前先不知道你也在这里,直到芙公主去找人,说谁与你是旧识,我才知道。”赵娘子道。 卫与芙真的是一个细心的女子,与许宋宋颇为相似 赵无虞道:“还有谁在?” 赵娘子的眼神黯淡下去。 小觅镇一场大火,把原本繁华的小镇子烧为焦土,即使他们躲在地道里,都差点被浓烟熏到。 原本城楼上的人,没剩几个人了。 看着她的表情,赵无虞心里一阵惊慌,道:“宋宋呢?江珍珠,老樊,马楠,他们都在?还是已经?” 赵娘子道:“那个许家的大小姐,还活着,只是受伤很重,老樊就死在伙房里,还有樊婆,自己冲进去火海去找老樊,江珍珠我没认出来,还有马伍长,人还在,只是伤很重,医官说不知道还能不能撑过去,还有玉香,她还好,现在就同我在一起,还有北戎那个人也在。” 听完赵娘子的话,赵无虞只觉得自己胸口有一块巨石堵住,让她喘不上气。 “那个阿查,还好着吗?”赵无虞道,赵娘子点头,道:“说来也奇怪,这个人还是全须全尾的,一点儿都没伤着,他倒是个机灵的,见火势起来了,一步不离的跟着我,也躲进了地道里。” “哼,”赵无虞冷哼一声,想起都是这个看似憨厚的人引起来的祸事,恨不得立即将他打死。 “养着吧,说不定将来还有用。”赵无虞道。 赵娘子点头,道:“我听说,太子殿下也曾经召见过这个人。” 赵无虞道:“然后呢?” 赵娘子道:“不知道,太子殿下什么也没说,只是下令好好看管。” 赵无虞心中了然,这是等着自己去处理的意思。 卫卿池一向是这样,对她做的事不加干涉。 至于赵娘子方才没提到的人,应当都是不在了。 赵无虞将赵娘子送出门,恰巧遇到了前来送东西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一身宫装打扮,看来是卫与芙身边的人,手中拿着一个托盘。 那小丫鬟对着赵无虞行了一礼,放下东西便走了。 赵无虞掀开盖着的绸布,是一个羊皮背心,还有一小的圆形陶瓷圆盒,另外还有一个白色的搪瓷盅。 羊皮背心和那个药盒,都是在觅城大营时,许宥给的,她醒来时不见这两件东西,以为是丢了,没想到是有人仔细收着了,现在给她拿过来。 最后是一个搪瓷盅里不是汤羹,是三颗桂圆般大小的药丸,搪瓷盅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简单的写着八个字:每日一颗,温水化服。 是卫卿池的字迹。 虽然没有写清楚是什么,赵无虞却很心安。 她又打开那个白瓷盒子看了看,里面的药丸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这下好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可以吃一粒。 第95章 炼狱 赵无虞这几天安心吃药,不仅吃了那三颗药丸,还吃了许宥给的续命丹,睡眠质量果然直线上升。 每天不睡觉的时候,她就把白云剑法的内功心法再次逐炼一遍,虽然说这个内功心法已经从小到大不知道练了多少遍,可这次从小觅镇回来以后,她对待万物的看法又有了改变,从而修炼内功心法时,也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在此之前,她是规规矩矩按照心法来修练而已,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倒也是可以练成,按照剑谱的招式,一板一眼的去用。 可是这两天,赵无虞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内功有了提升。 她在练功时,心中总会有意无意想起小觅镇的那场大火,无数人的音容笑貌在那场大火中重叠,再加上服食了丹药,使自己原本一直停滞在第七层的内功心法竟然突破了第八层。 这倒是意外之喜。 赵无虞甚至觉得自己身体好多了,比之前在上善观时还要好,她让人准备了一套厚实的衣服,还有斗篷,穿好了准备出去。 她在这间屋子里有十来日,甚是烦闷,现在觉得身体好了,便想出去。 她想去找宋宋。 正在戴风帽,崔战来了,看她这样子,眉头皱了起来。 “你这个样子,还要出去?”崔战道。 赵无虞将风帽系紧,道:“我实在是憋得慌,刚好你来,带我去找个人。” 崔战道:“我可不敢带你去,回头太子殿下知道了,又说我跟着你胡闹。” 赵无虞瞪他一眼,道:“怎么就是胡闹,你肯定知道人在哪里?你不陪我去,是要我一个一个找吗?” 崔战无奈,道“可是你自己的身体…” 赵无虞道:“无碍。” 崔战道“那好吧,我带你去,只是你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么多天,赵无虞第一次走出房门。 这里是觅城大营,却是最里面,她之前在的时候,根本没有机会到这里来,现在才看清楚是什么样子。 一路过去,都有士卒站岗,这些人见了崔战,都立即低头垂眼,显然是认识。 崔战带着她穿过一大片空无的营房,便到了病区。 门口值岗的士卒均用白布包了口鼻,进去之前,崔战也递给赵无虞白布,示意她将自己的口鼻包住。 进了病区,赵无虞立即闻到了刺鼻的味道,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药味儿,还夹杂着些许腐烂气息。 耳边充斥着人在疼痛时发出的哀嚎。 赵无虞抬眼一望,竟然见不到头,到处都是躺着的密密麻麻的人。 “现在疫情还没有完全遏制,这些人都是从前线回来的伤员,这里只是其中一个区。”崔战道。 赵无虞看了一眼脚边的人,是一个没了双腿的男子,身上还穿着军服,大腿根处裹着厚厚的纱布,现在还在不断往外渗血,往前走两步,是一个失去胳膊的人,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唤着,继续往前走,失去眼睛的、失去半个脑袋的、还有没了手脚的… 真的是一幅人间炼狱图。 穿白衣的医官和医士在人群中匆忙穿行。 这么多受伤的士卒,医官却不多。 崔战和赵无虞在人群中颇为显眼,有的人在他们走过时,口中喊着“将军…”,有的人甚至伸出手来想抓住他们的衣裳。 这一张张脸,一副副躯体,都是一个个年轻的灵魂,都是一个个大夏勇往无前的士卒。 赵无虞眼角逐渐湿润。 她一个一个找过去,没有一个人是认识的。 “阿战,我想找在小觅镇的女役,她们在哪儿?”赵无虞问道。 崔战回头吩咐自己的手下出去问问,没多时人回来了,直接把他们带出来,进了另一个病区。 这里的情况比起刚才那个,也好不到哪里去。 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儿。 在最西边的角落里,终于见到了女役。 不只是在小觅镇的女役们在这里,还有许多感染了瘟疫的女子,都在这里。 她们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虽然与方才那些断胳膊断腿的血淋淋画面不同,但是这里仿佛更没有生气。 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呜咽声。 赵无虞裹紧斗篷,挨个找过去,有几个面熟的,应当是一起从澜州府过来的女役,此时她们麻木的抬起头,看了一眼赵无虞,又有气无力的躺下了。 现在什么都不关心了。 没有什么比身体上的疼痛更让人难过。 她们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想别的。 赵无虞心中暗道,这里就有这么多伤员,小觅镇的前线还不知道有多少,这都是家中的儿郎,就因为两国交战,丧失了多少人的性命,又有多少人没有全乎身子? 这到底是为什么? 赵无虞不禁又想起来孙柏元,真的是因为为自己遭遇不公,引敌进犯?可是北戎也不傻,怎么会一个偏将军的话,就将如此军国大事当作儿戏? 是不是孙柏元,杀的有点早了?应当仔细审问才对。 对了,还有沐白,他去哪儿了? 赵娘子也没提到沐白。 难道说,沐白与林冕一同被俘? 被俘或许是目前最好的结局,至少人还在。 可是,没有消息… 赵无虞觉得自己脑袋有点晕,怎么像是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 赵无虞在人群中插缝走着,一个一个仔细看过去。 女役们的脸上都是灰扑扑的,说不清多少天没洗脸了,更别说什么胭脂口脂。 找了一遍,没有人。 赵无虞有点呆住了,许宋宋不在这里,难道说… 她转头问道:“都在这里了?” 崔战身后的人恭敬的回道:“秉将军,搜寻到的女役都在这里了,秦大将军带兵去小觅镇时,所有女役都是留在这里的,都没去。” 赵无虞的心僵住了,像是没办法呼吸一样,她愣愣的站在原地,四处看看这地上的无数个人。 没有她要找的那个人。 她还没有来得及去帮她找妹妹啊… 还没有好好的去问清楚所有的事,还没来得及去教训那帮没有心肝的人,还没来得及带她去雍都… 还有许多许多事,都还没来得及做。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 “姐姐…” 赵无虞双目圆睁,转身寻找着声音的出处。 那道微弱的声音,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她睁大眼睛再次寻找。 “姐姐…”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赵无虞终于看到了,一个头发已经被烧焦,右边脸上全是烧伤的人正看着她,那双眼睛,正是宋宋。 赵无虞的眼泪一下掉落下来。 她扑在宋宋身上,小心翼翼的拨开盖在眼前的头发,只见许宋宋原本清秀的一张脸,早已经是灰头土脸,头发散发着焦炭气味,右脸上全是被火烧过的痕迹,眉毛已经全部不见了,脸上烧伤处隐隐流出黄色的脓水。 “宋宋!” 赵无虞抓住她的手,许宋宋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胳膊上也全是烧伤。 许宋宋看着她,眼睛变得亮晶晶,她颤抖着嘴唇,拉着赵无虞的手,道:“姐姐,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赵无虞擦擦眼泪,看着遍体鳞伤的宋宋,心里恨不得把金日闲凌迟。 她从病区带走了许宋宋,不顾崔战的反对,让许宋宋住进了自己住的营房。 “伤员这么多,你管不过来的。”崔战告诉她。 真的是一句残忍的实话。 是啊,这么多人,她就算把宋宋带到身边,其他人呢?那么多感染了怎么办?还有那么多烧伤的人,还有那些躯体受伤的人怎么办呢? 战争就是这样,没有赢家。 可是却一直存在,不曾消失。 第96章 幼稚 赵无虞悉心照顾着许宋宋,这期间卫卿池来过一次,见到床上躺着的许宋宋,连一丝惊讶的表情都没有,随意的问了名字,又与赵无虞说了几句闲话,便走了。 赵无虞心知肚明,自己在这里所做的任何事,卫卿池都会知道。 这应当不算是监视,属于什么??来自哥哥的关心和爱护? 卫与芙派了人日日送了药来,自己却不怎么来,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 许宋宋身上别的伤口还好,就是烧伤的伤口,现在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想用手去抓,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是腐肉未除,新肉未长,每次赵无虞给她涂药膏都不认细看,烧伤的伤口就像是一副鬼脸的画。 许宋宋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又怕出声惊扰赵无虞,每次都紧紧咬着自己的唇,不想发出声音。 第二天赵无虞发现她嘴上的血印,心里明白许宋宋所做为何,便道:“宋宋,你无需如此,当初我重伤之时,是你悉心照料,不然我也不会好的这么快,现在你的伤最重要,其他的都不用在意,有我在,你无需担心。” 许宋宋点点头。 她如今模样,哪里还有原本清秀可爱的模样,一想起小觅镇城楼上漫天飞舞的火球,那浓烟滚滚的大火,还有北戎铁骑的马鸣嘶吼,宋宋就忍不住颤抖。 那炼狱般的景象,不会再有了吧? 她还记得,那时还是许察察的赵无虞,义无反顾跳下城墙的样子,迎着漫天火球挥剑的勇气,让她看的热血沸腾,也是赵无虞,让大家团结起来,有了直面困境的勇气。 她还算幸运,没有在大火中丧生。 火中那些凄厉的喊叫声,仿佛来自地狱。 她眼睁睁看着李云环烧成小小的一团,听着原本凄厉的喊声逐渐消散。 一个又一个噩梦,将宋宋惊醒。 每次许宋宋从梦中惊醒,赵无虞便将她轻轻揽在怀里,耐心安抚着。 别说是宋宋,就是她自己,也已经深陷进小觅镇那场大火,久久不能忘怀。 “宋宋,其他人在哪里知道吗?珍珠,李云环,钱如月她们,都在哪儿?”赵无虞轻声问道。 许宋宋听到这些人的名字,开始流泪,道:“都死了,都死了,姐姐,你知道不知道我亲眼看着李云环在我面前烧成焦炭,我不知道珍珠在哪里,我找了她好久,但是就是找不到人·······” 赵无虞连忙道:“好了,宋宋,不说这些,你安心休息。” 她待许宋宋睡着,便出门了。 这里不用于她们在觅城大营时住的营帐,赵无虞来来回回绕了几圈才找到卫卿池的营帐。 门口守着的正是卫卿池的亲兵,见她来了也不通报,直接侧过身,微微颔首便让赵无虞进去了。 卫卿池的营帐不大,收拾的格外整洁,几案上的公文厚厚一摞,烛台上全是烛泪。 卫卿池手中执笔,正埋头写些什么,磨墨的小厮见到赵无虞,悄无声息的放下手中的墨锭,略施一礼,退了出去。 赵无虞伸手接过墨锭,继续仔细的磨着墨。 卫卿池眼睛都不抬,口中道:“你来了?” “嗯。” 卫卿池一边批文书,一边道:“怎么今天有时间过来看我?不是忙着照顾那个小姑娘?” 赵无虞手中一顿,心中暗自揣度如何回答,卫卿池这句话是在怪她还是埋怨还是心有不满? “怎么,你现在同我说话也和他们一样了吗?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用刻意去说一些我喜欢的话。” 像是看透了她的小动作,卫卿池又开口道。 赵无虞微微一笑,她怎么忘记了,卫卿池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在他面前,她就是一个透明的人。 何苦还要在他面前如此思虑? “我没有,我只是心里难受。”赵无虞道。 卫卿池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看着她,静静等她下句话。 赵无虞看他一眼,放下手中的墨锭,道:“我去了病区,看到了很多病人,还有许多女子,应当是在家中弹琴绣花的女子,现在却是一个个面目全非,这场战争意义何在?非打不可吗?” 卫卿池的眼中升起一道精光,他将赵无虞来回审视一番,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赵无虞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也跟着将自己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也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异常,她疑惑地看着卫卿池。 卫卿池轻轻一笑,道:“心软了?” 赵无虞不说话,卫卿池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道:“我真的是要在看看,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赵无虞。” 卫卿池指指案上的文书,道:“你可以自己去看一下,这些公文上都写着些什么,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我的悉心栽培可不是让你变成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两国交好或是交战,岂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这里面掺杂着多少利益、多少谋略,难道你不知道?” 赵无虞心中一惊,立即道:“我只是······” 卫卿池打断她的话,道:“你只是看到了他们的病痛,看到她们受伤,所以你起了仁慈之心,阿虞啊,你可知道,没有能力和实力的仁慈,没有任何用的呀。” 赵无虞低下头,不语。 卫卿池真的是越来越像一个帝王。 见她沉默不语,卫卿池放松语气,道:“阿虞,你要知道,有的痛是痛一时,有的痛是要痛一世的,你不能有妇人之仁,你的眼睛应当放眼大夏,而不是眼前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你明白吗?” 赵无虞垂着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卫卿池又道:“阿虞,你就当做是你在执行我的任务就好了,这只是你众多任务中的一件而已,与往常并没有任何不同,这么多年,你经历过的各种事,战场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场景而已。你也是从尸山血海中厮杀过来的,心软于你而言,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赵无虞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卫卿池,她似乎是越来越看不清楚了,眼前的卫卿池越来越模糊····· 她还什么都没说,卫卿池却已经把她想说的话堵死,并且她现在认为,卫卿池说的没错,那自己是为什么来找他? 最开始的原因是什么,她被卫卿池一番话说的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而已,只是一个场景而已啊····· 是啊,她可是赵无虞啊,是一个冷心冷面的人,是一个能够拼尽全力去完成任务的人,是卫卿池从小培养的一把最锋利的宝剑······ 她怎么会心软呢? 看着赵无虞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卫卿池轻轻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的道:“阿虞,跟在我身后,一往无前的走,就和以前一样,不要有任何犹豫,一切有我在,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都支持你。” 赵无虞心中一暖,重重点头,道:“池哥哥,我相信你。” 卫卿池也对着她重重点头。 对于赵无虞,卫卿池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看着赵无虞就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所以,他一定要赵无虞义无反顾的跟着自己走,一定要,千万不能让她生出别的心思。 那个小道士,还有那个许家的小姑娘,还有那个什么煮馄饨的娘子,这些人都是做了些什么?怎么短短时间就让赵无虞有了别样的想法? 卫卿池不知道的是,他察觉到了赵无虞的变化,同样的,赵无虞也察觉到了它的变化。 两个人,都没有明说而已。 赵无虞是来不及说,而卫卿池则是在逃避,他可不想让他的阿虞又多想。 第97章 女眷 澜州府大牢。 许老夫人头发凌乱,眼神呆滞,她的面容早已经没了原先的保养得宜,一双手干枯如树皮。 她抬眼看着窗外的月光,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在许家大宅的生活。 一个月前,如果有人告诉她,她要进澜州府的大牢,她会觉得那人是疯子,而现在她确确实实就在这里。 一只肥滚滚的老鼠沿着墙角跑过去。 年仅八岁的许密密尖叫一声,朝着自己母亲怀里钻去。 “叫什么叫!”许老夫人皱着眉道。 许廻的妻子王氏连忙抱住自己的小女儿,落在怀里,轻声安慰,同时不满的对自己的婆婆说道:“阿母,密密还小,见了这脏东西忍不住也是正常,您何必如此严厉?” 许晏晏也抱紧自己的妹妹。 王氏的心里,原本就是不舒服,自己的这个婆母,又不是一个省心的人。 大哥家的两个姑娘都已经出阁,就连许宥也去了雍都,二哥家的宋宋在觅城大营,都不用受这份罪,唯独她家的晏晏和密密,跟着大人受这份罪。 许家众人都是分开关押,分别是男眷、女眷以及下人们,这女眷里就只有许老夫人、许延的妻子李氏、许定的妻子钱氏,以及她和两个女儿。 这许密密今年才十一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被困在这阴暗潮湿的小空间里,自然是不舒服,近来几天已经哭了好几场。 许老夫人年龄大,好静,听到孩子的哭声就忍不住发脾气,几次下来,李氏和王氏都颇有怨言。 这天已是入夜时分,虽然这牢里的稻草堆极不舒服,但是也抵挡不住人的倦意,几个人都已经是昏昏欲睡。 一阵脚步声传来,有狱卒疯狂的拍打着木门,让她们起床。 “都别睡了,快点起来,有贵人来了!”狱卒叫道。 许家一众女眷有些茫然,这个地方,还能有贵人来?难道是来看她们的? 那狱卒从腰间摸出细长的黄铜钥匙,打开门,自己走进来,将中间一片空地用脚来回擦了擦,又回头吩咐另一人去搬凳子。 许家女眷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狱卒。 这狱卒是个看人下菜的,自从她们进来,就没给过好脸色,现在见他点头哈腰、满面笑意,真的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凳子在中间放好,那狱卒又伸出袖子殷勤的擦了擦灰尘,才弓着腰道:“请贵人移步。” 一个戴着风帽的人又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量娇小的人,两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前头的那人径直走到椅子上,坐了上去,身后那人冲着狱卒道:“你们都回避。” 那狱卒听了这话,微微一愣,这声音清脆娇柔,是个女子? 这么晚了,还来这里? 他也不敢多想,毕竟这世界上贵人多的很,他可不会自找没趣。 狱卒满面赔笑的出去,同时挥挥手让其他人也都走了。 许家众女眷好奇的看着眼前两人。 一个人端坐在椅上,看不清容貌,穿一身军服,手中拿着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另一人站立在身边,取下头上的风帽,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穿一身男装。 众女眷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些什么,那坐着的人取下了自己的风帽,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你?”许延的夫人李氏最先认出人,惊喜的叫道。 “大胆!这位是太子亲兵虎贲军赵无虞将军,尔等不可无礼!” 跟随着赵无虞深夜来到澜州府大牢的,正是玉香。 许家众女眷闻言一惊,这个人,不就是许廷和岑氏认的女儿,许老夫人赐了名字,叫做许察察么?怎么现在是什么将军? 赵无虞整理一下自己的斗篷,淡淡开口道:“我还有一个名字,你们都很熟悉,许察察。” 众人听她言语中不像是问罪的样子,都欢喜起来,许老夫人也是两眼放光,毕竟眼前这人还是她名义上的孙女,现在既然当了这什么大将军,这里凶神恶煞的狱卒都要对她恭恭敬敬,那是不是救自己全家出去也是易如反掌? “是你呀,你见了祖母,怎么还不行礼?”许老夫人想当然的摆起了谱,不管这人叫什么名字,只要能把她们救出去自然就是好的。 赵无虞看她一眼,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许老夫人脸上有些不好看,她眼里的这个小辈,竟然丝毫不把她说的话放在眼里。 她正准备开口,却听赵无虞道:“祖母?我曾拜岑氏为母,如今岑氏都不在,又哪里来的祖母?你这老太太一张嘴就称是我祖母,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福气消受。” 此话一出,众人皆大气都不敢喘。 那许老夫人闹了一个好没脸,脸臊得通红。 玉香没忍住笑出声,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上赶着给别人当祖母的。” 赵无虞道:“你家的事,我都知道了,今日来,也不过是看在宋宋的面上,你们若是都给我原原本本坦白的说出来,我还可以考虑你们许家谁能活,若是还心存侥幸,给我装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们该知道,你们家犯的事儿罪同谋反,应当诛灭九族,别说就你们几个了,就是你们的亲人、岳家、媳家,还有你们那几个嫁出去的女儿,一个都跑不了。” 赵无虞说这话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人惊骇不已。 王氏抱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女儿,道:“赵…赵将军,我们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您这是让我们说什么。” 赵无虞道:“你肯定是不知道,有人知道,知道的人说就行,我耐心有限,不要试探我的底线。” 王氏听她这样说,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婆婆,一旁的大嫂李氏也不由自主的看向婆婆。 许老夫人见她们都看着自己,忍不住皱眉,道:“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这药材上的事情都是男人们在弄,你找错人了,不该来找我们,我们都是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 两位儿媳妇见她说话如此不中听,忍不住又回过头去看赵无虞,生怕惹恼了赵无虞,王氏陪着笑脸,冲着赵无虞道:“赵将军切莫生气,我阿母年纪大了,不是故意的,您别在意。” 赵无虞看她一眼,许廻对她不错,这王氏也是一个说话干脆利索之人,再者她来此也并不是为难人而来,只是没想到那许老夫人见了她,竟然还敢以祖母自居。 这是笃定她什么都不知道? “许三夫人,此事与你无关,你没做亏心事,你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许老夫人,先别说什么都不知道,我来问你,许二夫人岑氏是怎么死的?”赵无虞道。 许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原以为赵无虞来这里就是查药材的事,哪里想到她根本就没问这个,而是问了岑氏。 “她是生了孩子,气血两亏,身子骨儿弱成那样,纵使我许家有奇珍药材,也是难救啊!”许老夫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不知道是心痛没了儿媳妇,还是心痛那些吃掉的药材。 “哼。” 赵无虞冷哼一声,玉香道:“许老夫人好巧的一张嘴,你是把人当傻子哄?岑夫人生的孩子呢?在哪儿?” 许老夫人道:“那孩子丢了,这整个澜州府的人都知道,为了找人我们还洒出去不少银豆豆,你不信就去问。” 赵无虞见她这样子,心中明白,这个老太太是压根儿不会自己承认,让她不禁怒从心中来,怒道:“怎么王娘子和你说的不一样?王娘子的舌头怎么没的你不知道?” 第98章 一脚 听她提到王娘子,许老夫人脸上的神情僵住了。 赵无虞继续道:“你不说,那就我来说!岑夫人大龄怀孕,想的是夫妻感情,而你呢?在她孕中就听信许念的胡说八道,说这孩子与许家相克,会影响许家运势,更让你害怕的是,这孩子会借你的寿,所以你害怕,你给岑夫人吃了许多不该吃的东西,岑氏千防万防,怎么会想到自己的婆母会有这样的心思?许廷是个眼里只有母亲的人,他发现了岑氏饮食不对,可你巧舌如簧,竟然让他相信是补药,许廷自己就是大夫,我不信他这么点药理都不通,我没说错吧,许老夫人?” 许老夫人眼神阴鸷,嘴角微微颤动。 李氏和王氏齐齐看向许老夫人,一脸的不可置信。 赵无虞继续道:“那孩子在胎里就损伤,所以生下来时,双目皆盲,可惜那岑氏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原因,生了这样一个孩子,内心愧疚不已,郁郁寡欢,可是你呢?你真的是恶毒啊,你竟然听信无稽之谈,说那孩子天生妖孽,与你许家不利,竟然能做出抛弃之事,还故意使粗使婆子闯进岑氏的房间,不经意将这消息告诉她,害的岑氏忧心忡忡,身子再也养不好,撒手西去!这一桩桩一件件不都是你做的吗?怎么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说不知道?” 想起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让她第一次体会到母亲的温情,也让她第一次将“母亲”这个形象具象化,就这样温柔的人,活生生被眼前这个歹毒的婆婆害死,原因竟然是那样的可笑。 许老夫人随着她说的话,眼睛越睁越大,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仿佛随时会倒下的样子。 赵无虞看着她,不屑的道:“我不是许廷,你的那些招术对我无用,若不是岑夫人和宋宋,你以为我会留着你的命让你活到现在?” 许老夫人瞪大眼睛,厉声道:“这是大夏的天下,我就不信你敢草菅人命,你是将军又怎么样,这是我许家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管。” 李氏和王氏连忙去扯她的衣裳,那许老夫人见有人来拦着,又开始撒泼,口中嚷嚷道:“怎么了,那岑氏是我许家的儿媳妇,死了就死了,她的郎君都没说什么,你在这里狗拿耗子,干你什么事?生了一个妖怪孩子,都还没找她算账,还好意思死了,真的是······” 后面的话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玉香上前一步一巴掌打在脸上。 许老夫人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人。 李氏、王氏两人也吓了一跳,又想起方才许老夫人嘴里嚷嚷着的话,心中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原本拉着许老夫人的手也渐渐松了。 她能对岑氏那样,保不齐哪天也会这样对她们,两个儿媳妇瞬间心灰意冷,不再理会。 赵无虞道:“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是以为真的我不敢动你?”说着看了一眼四周,道:“你们许家女眷不止这些,最祸害的人没来可不行,玉香,去传我的令,把那刘典薄的夫人许家的姑奶奶许念,即刻下狱!” 玉香领命而去。 许老夫人听说要将许念带来,疯了似的往赵无虞身上扑,赵无虞也不惯着,抬起就是一脚,将那老太太踢倒在地,许老夫人何时受过这样的罪,被踹倒在地还想再爬起来,怎料身上实在是疼,只能躺在地上,破口大骂道:“你不许动我的念儿,她已经嫁出去,不是许家的人,为什么还要带她来?你这个贱人!她的女儿也嫁出去了,为什么只带我的女儿来?不许你动我的念念。” 李氏听到她提到自己的女儿,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忍不住,悲愤的道:“阿母,容容和安安也是你的孙女,你怎么能这样说?” 王氏抱着自己两个年幼的女儿,将孩子们的眼睛捂住。 许老夫人真的是猪油蒙了心,现在什么疯话都往外说。 赵无虞听到她在破口大骂自己贱人,忍不住对着许老夫人又是一脚,这一脚直直踹在脸上,许老夫人一时没了声音。 李氏、王氏扭过脸去,不再看,她们原本就对婆母的偏心心知肚明,碍于大家庭的和睦,一直都是将委屈憋在心里,现在见许老夫人将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她们心中自然是不痛快。 更何况,许家现在这样,已让大家心情足够低落。 赵无虞冷冷的道:“你的女儿是人,别人的女儿不是人?你凭什么比别人高人一等?你的女儿许念是个什么好东西吗?当我不知道,她虽然嫁出去,可是娘家的大小事插手了多少?宋宋的婚事也是她保媒,结果呢?找个死人来婚配,你是良心被狗吃了?为了许念一句话,就能下手去害自己的儿媳妇,为了虚无缥缈的寿命,就能抛弃孩子,你的心里除了你自己和你那个恶毒的女儿,可曾有过许家?还大言不惭的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许家?” 许老夫人躺在地上,气的直翻白眼,却又无可奈何,两个儿媳妇就在身边,却没人愿意去搀扶一把。 赵无虞也不愿意在此多留,转身就要走,却被王氏怯生生的叫住了。 王氏带着两个女儿就磕在地上,言语哽咽,道:“赵将军,你行行好,许家所犯之事乃是重罪,这个我知道,可是我这两个女儿,着实太可怜,还请将军开恩,饶恕我的两个女儿,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王氏哭的满脸是泪,许宴宴和许密密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们从许家大宅到这个地方已经一个月了,吃食自然是不如在家里,住的地方也是阴暗潮湿,她们想念家里。 在这里一个多月,每天有人按时送饭,其他的也不和她们多说一句,直到今天午夜,赵无虞到来。 许宴宴和许密密跟着母亲止不住的给赵无虞磕头。 两个孩子稚嫩的脸上,满是泪痕。 赵无虞心中叹口气,道:“你们无需着急,此事我一定会秉公处理。” 听到她这样说,王氏的眼神黯淡下来,她明白赵无虞说的是一句场面上的官话而已,心里已是一阵冰凉,强忍着悲痛,又给赵无虞磕了头。 赵无虞走出去说着喊来狱卒,让他把许老夫人提出去单独看管。 玉香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时辰,许念就被押来了。 许念估计是被从被窝里直接带过来的,身上还穿着里衣。 玉香也是会做事的,就让她外面随便披了一件斗篷,就将人带过来了。 第99章 衣裙 到达澜州府后,赵无虞并没有住进公廨,而是住进袁牧之的家。 袁牧之见到赵无虞,也是吃了一惊,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白家迎亲时的场景,那个新娘子可不就是那新娘,许察察,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太子亲兵虎贲卫的将军? 容不得他细想,利落的便将最好的西厢院腾出来给他们住。 现在天气渐渐转暖,快到春分,那西厢院中种了不少桃花,过段时间桃花盛开,也能让人心情大好。 袁牧之知道,赵无虞心里是不舒服的,在澜州府遇到的大小事,他几乎都听说一些。 所以他凡事都是谨小慎微,生怕有什么又惹得赵无虞心情不爽。 袁牧之自己心中也是暗自纳闷,没听说过太子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人啊! 赵无虞昨天去见了许家女眷,回来时已经是深夜,所以今日便多睡了一会儿。 赵娘子探头探脑的过来看了好几遍,那锦被里的人连姿势都没变过,可见赵无虞睡得有多香甜。 自去了小觅镇到现在,这是赵无虞睡得最好的一次。 她醒了,但是懒懒的不想动。 这么软这么舒服的大床,好久没有睡过了。 无论是竹苑的硬板床还是觅城大营的通铺,都让人睡着有一种随时要起床的感觉。 这个袁牧之,的确是会享受。 赵娘子又一次探出脑袋的时候,赵无虞叫住了她。 “你来来回回几趟,怎么又不进来?” 赵无虞道。 赵娘子听她这样说,连忙掀起帘子走进来,道:“我是怕打扰你,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睡个好觉,才不忍心叫醒你。” 赵无虞伸了伸懒腰,道:“我是早醒了,就是懒得不想动,有吃的吗?我想吃你做的馄饨,她们都吃了吗?” 赵娘子笑着道:“都吃过了,崔将军和宋宋,还有我和玉香、豆蔻,都吃过了,现在就剩你,我再去给你煮点馄饨,都是备好的,很快就能好。” 说着拿起一套衣裙递给赵无虞,道:“我去叫玉香过来伺候着。” 赵无虞连忙叫住她,指着衣服问道:“这是什么,哪儿来的?” 赵娘子道:“是袁州牧送的,不止衣服,还送了两个小丫鬟,还有各种吃食瓜果,都送了不少,还有鞋子,我看了,衣服鞋子都还是澜州府珍品阁的,造价不菲。” 赵无虞摆摆手,道:“拿走拿走,这裙子穿着怎么办事,不要,退回去给他,吃食瓜果倒是可以留下,我的衣裳你自己去买,买两套简洁的衣服,不要这样的,我可不爱这样打扮。” 赵娘子嗔怪道:“年纪轻轻的一个姑娘,长的也是这般貌美,怎么老是做男孩子打扮,这样子啊,什么时候才能有心上人。” 听到“貌美”两个字,赵无虞放声大笑,道:“赵娘子你若是没事,就去做馄饨,可不要再这般胡说八道了。” 赵娘子也笑笑,又想起来什么,道:“对了,刚才还忘记告诉你,那袁州牧一大早就来了,说是求见,见你还未起床,便走了。” 这个袁牧之,还真是识时务啊!怪不得能做到州牧。 赵无虞道:“不管他,你先去弄吃的来,我吃过了再去找他。” 赵娘子点点头。 许宋宋站在西厢院的桃花树下,静静地看着树上的花骨朵儿。 那一场鹅毛大雪仿佛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其实想想不过是一个多月而已。 她还穿着厚厚的冬衣,身上的伤差不多都好了,只是那疤痕实在是难看,尤其是生在脸上的,怎么也遮不住。 还是赵娘子想了一个法子,巧手做了一个帽子,四面垂以白纱,出去的时候就带上,旁人只道是女子害羞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也不会有其他想法。 树上的桃花已经有一个小朵儿,用不了几天就会开了。 许宋宋痴痴地看着。 那细嫩的、看似柔弱的粉色,会开出美丽的花儿······ 在配上春日暖阳,该是多么美好啊······ 赵无虞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认真的在看桃花儿,过了会儿才开口叫道:“宋宋。” 许宋宋转过身,柔柔的叫道:“姐姐,你起来了。” 赵无虞道:“你怎么站在这里这么久,天气还寒,你的身体娇弱,赶紧进屋里去,不要再吹冷风。” 宋宋点点头,道:“姐姐,我听说你昨天去了大牢?” 赵无虞知道她想问什么,虽然对许家众人失望至极,但是无论怎么说那都是她的家人,尤其还有自己的父亲,现在全家整整齐齐的都被关押在澜州府大牢,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赵无虞牵着宋宋的手,带她进屋,又让玉香沏茶,才慢慢告诉她。 只听赵无虞道:“我去见了许府的女眷,我怀疑这件事,与你祖母脱不了干系。” 许宋宋怅然若失,道:“祖母?又是她?” 自上次回去,她就对许老夫人彻底心寒,原以为许老夫人只是插手后宅之事,不会干涉济生堂的各种生意往来,难道说她真的是暗中在做一些不法勾当? 可是为什么? 这于情于理都让人无法理解啊。 论银钱,他们许家是整个澜州府数一数二的富户,论地位,她们许家是杏林圣手,颇受百姓爱戴,作为整个许家的大长辈,她是令无数人羡慕的许家祖母,就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那还有什么呢? 赵无虞道:“现在只是怀疑,还没有证据,我已经让崔战传唤济世堂的所有掌柜,应该会有突破口,这药材之事,一向都是许大爷经手,我还要去见一见许大爷,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许宋宋道:“大伯为人做事光明磊落,军营药材供应关乎整个军情,大伯不可能会去做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赵无虞点头,道:“我也这样想,你别着急。那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宋宋茫然道:“去哪里?” 赵无虞道:“去澜州府大牢。” 许宋宋沉默了,许家男眷都在一起,那就意味着许廷也在那里。 可是现在她这个样子,又该怎么去见? 赵无虞看出她的担心,道:“宋宋,我觉得你应该去,在这澜州府,还有谁的医术有你们许家好?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雍都,现在先看一下,能治多少治多少。” 许宋宋心中纠结万分,最终艰难的点点头。 第100章 薄汗 袁牧之正准备吃午饭,却听人传赵将军在书房等他,连忙让下人端了水,仔仔细细洗干净水手,一路小跑到书房。 他一进书房,只见赵无虞正坐在他的书桌上,托着下巴看桌上的书籍,见他来了,抬起头,道:“州牧大人何事如此慌张?” 袁牧之一时语塞,心想我跑这么快不都是为了见你?面上还是微笑致意,道:“下官不知赵将军这会儿过来,有失远迎啊,还请恕罪。” 赵无虞朝边上的椅子努努嘴,示意他坐下,这一招反客为主,还让袁牧之颇为不习惯,平日里在他这里,都是他让别人坐,没想到今天,赵无虞这么主动。 这似乎是没把他当外人? 赵无虞道:“袁大人乃封疆大吏,品阶在我之上,何来恕罪一说,再说了,我住在袁大人府上,你也不需要远迎啊?” 袁牧之擦一把脸上的汗,这小姑娘,还真的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赵将军说笑。” 袁牧之道。 赵无虞看着他脸上堆的笑意,自己也笑了,道:“州牧大人,咱们又不是不认识,你何必这样?这正是饭点,也算是我不识趣,耽误了州牧大人吃饭。” 这看似调侃的话,却让袁牧之心中隐隐不安。 这赵无虞到底是何意?是借机敲打自己还是拉拢自己?还是别有所意? 他抬眼看看坐在椅上的女子,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袁牧之干笑两声,道:“赵将军说笑了,怎么会?” 赵无虞知道他现在肯定在心里疯狂揣摩自己,她不甚在意,道:“袁大人先给我说说吧,药材的那个案子,现在查的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线索?” 袁牧之闻言,面上换了苦恼的样子,道:“赵将军,你也知道此事牵扯觅城大营,我查起来颇有不便,现在许家的人都关押在牢里,济世堂也已经查封,我初步审了一次,看起来就是济世堂为了多挣银钱,以次充好,昧着良心供应劣质药材,以至于没有控制住瘟疫,酿成大祸。” 听了袁牧之的话,赵无虞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随即道:“那依袁大人所见,此事应当如何?” 袁牧之知道她曾是许家养女,一时之间拿不准赵无虞的态度,含含糊糊的道:“此事太子殿下已经派了赵将军来,自然全权由将军负责,我也不敢妄下定论。” 赵无虞轻轻一笑。 这个袁牧之还真的是个老狐狸,说话滴水不漏。 他担心赵无虞顾念在许家的旧情,不敢说全力追责许家,又碍于赵无虞是太子殿下特使,不想让赵无虞知道他是念及太子而轻轻放下,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 赵无虞真诚的道:“袁大人,我负责是我的事,现在我需要你告诉我,你的看法是什么,你做这澜州牧也有这年头,这澜州大大小小的事,也都瞒不过你,这济世堂在澜州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怎么就今年能干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袁牧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赵无虞道:“我原不知道袁大人是如此谨小慎微啊,对我都要藏着掖着?” 话已至此,袁牧之又怎么会听不出她的不满? 袁牧之忙道:“将军多心了,袁某不敢。” 赵无虞笑盈盈的道:“那你就说来我听听?” 袁牧之道:“此事据我了解,就是济世堂以次充好,眛下银钱,再无其他情况。” 赵无虞道:“那济世堂在澜州府就有三十几家分号,各县都有,你说这以次充好,那究竟是谁?这眛下的银钱去了哪儿?这济世堂最有话语权的是谁?是谁安排的事?谁下的令?” 赵无虞有些呆住了。 他根本就没查这件事,这件事实在是烫手山芋,无论怎么查,都落不到一点好。 着济世堂在澜州名望高,现在虽被查封,可百姓间的传言越传越厉害,甚至还有人在说,是他袁牧之为了白夫人而挟私报复,所以他也憋了一肚子气,只把许家众人关在牢里,一天一天的拖着日子,恰巧太子派了赵无虞前来,便立即推出去。 没想到赵无虞竟然如此直白的问了他,所以实在是糊弄不过去才轻飘飘的说了自己的看法,没想到赵无虞又问了这么一串儿问题。 袁牧之的额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赵无虞贴心的给他递上帕子,道:“这才初春,天气还冷,怎么袁大人还流汗呀,快擦擦吧。” 看着她这真诚又贴心的模样,袁牧之却没感觉到温暖,后背又是一阵凉飕飕的,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伸手去接帕子。 这个赵无虞,看着是人畜无害的单纯模样,可他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年纪轻轻就能跟在太子身边,还能受封将军,怎么可能会是善茬。 赵无虞见他不接自己的帕子,无奈的道:“袁大人对我戒心很重呀,你年纪比我大,叫你一声大哥也不为过,我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你何需如此?” 袁牧之连忙站起身,向前一步,伸出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赵无虞手中的锦帕。 赵无虞瞧他全身僵硬的模样,忍不住轻笑,道:“袁大人,我又不吃人。我就是不明白,这济世堂,已经是澜州首富,银钱无数,他们会为了银钱去做这种事?我听闻这济世堂每年做善事,捐赠道观,做祈福法事,这都需要不少钱,如果真的是在意银钱,还不如这些事都省了,岂不是最好?怎么会让全家处在如此危险的地步?” 袁牧之道:“赵将军说的在理,我也认为许家的人目光不会这么短浅,他们能短短二十年变为澜州首富,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绝不是靠歪门邪道之法。” 赵无虞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袁牧之道:“济世堂从五年前就开始为觅城大营供应药材,一直都很好,就是今年出了这事,我认为,应当把送药材的经手人都聚在一起,狠狠审问,定能问出什么。” 赵无虞赞道:“袁大人果然思路清晰,难怪能得圣上信任,在这西北澜州镇守多年。” 袁牧之面上一赧,这个赵无虞,怎么这么喜欢夸人? 玉香进来,对赵无虞道:“姐姐,崔将军已经审完所有的药铺掌柜,请您现在去公廨呢。” 袁牧之看一眼赵无虞,他刚才说的,这个将军已经都安排完毕,那这赵无虞方才是逗他玩儿的? 还是说,故意做给他看? 赵无虞拍拍手,站起来,道:“既然如此,那袁大人,咱们一起去?” 袁牧之想拒绝都想不到理由,只得跟在身后一起走。 他越想越憋屈,自己好歹是一州之牧,怎么在这个小丫头面前,气势全无? 第101章 供词 澜州府大牢审讯室。 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儿。 赵无虞捂着鼻子皱皱眉,问玉香,道:“这是杀人了?” 玉香笑道:“哪能呢,崔将军可是最守规矩的,怎么会胡乱杀人,可能就是审讯的手段有点儿严厉罢了。” 几人刚进审讯室,就看到几个血糊糊的人躺在地上,木桩子上还绑了几个人,还剩下一些人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崔战一身黑衣,没穿大氅,坐在上首,面无表情的看着下面的人审讯。 那些人痛苦的哀嚎丝毫没影响崔战的心情,他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杯茶,再慢慢吹凉了喝。 崔战见赵无虞到了,挥挥大手,道:“都停下吧,把那些嚎叫的人嘴巴堵上,吵死了简直是,你是不知道,我这一上午净听杀猪了。” 赵无虞赶忙拱手行礼,道:“崔将军辛苦!可问出什么了?” 崔战将桌上的一沓纸推到她面前,道:“你自己看看,他们是吐了不少,小时候干的偷鸡摸狗的事都吐出来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你要的,你自己慢慢看,我要回去睡觉了。” 赵无虞夸奖道:“崔将军好手段,谢谢你了。” 看她这做作的夸奖,崔战无奈的瞥她一眼,带着人走了。 路过袁牧之身边时,崔战的目光特意在袁牧之脸上停顿一下,袁牧之见状,脸上堆满笑意,正准备打招呼,崔战已经走了。 袁牧之只觉得自己的笑容僵住了。 怎么了,雍都来的人都是这般高傲吗? 赵无虞在审讯室走了一圈儿,一边走一边摸着胸口,像是被吓到一般。 这三十多个济世堂的掌柜,平日里外面也都是一个个大爷般的人物,穿好的吃好的,一般老百姓见着了也都是笑容满面的称一声“爷”,谁曾想现在一个个的都被打的半死,好点的还能坐的住,不好的那就和条死狗没啥区别,瘫软在地上。 赵无虞一边走一边唉声叹气,时不时的还上手去戳戳那些掌柜的伤口,那些掌柜都被用麻布堵住伤口,被手指头一戳,想叫又叫不出来。 “唉,这阿战下手太重了,怎么能把这些掌柜的打成这样,袁大人你瞧瞧,真的是让人不忍心看啊!”赵无虞一副哀伤的模样,仿佛真的是在责怪崔战。 袁牧之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保持沉默。 “我战哥的手段,比起你们澜州府衙,如何呀?”赵无虞冷不丁的问道。 袁牧之再不好装鹌鹑,答道:“崔将军雷厉风行,我们自然是比不了,我们澜州府一向认真办差,不行刑讯逼供之事。” “哦?”赵无虞惊奇的看着他,道:“那这些刑具都是摆着看的?还是说袁大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阿战要动手,特意准备的?” 袁牧之此时好后悔自己多说那句话,又让这个女子找到了话里的漏洞。 “啊,这个,这个…”袁牧之急忙反驳,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赵无虞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道:“袁大人是不是在我面前有些紧张啊,这是为什么?” 说着凑到袁牧之身边,冲着他咧嘴一笑,道:“是不是心虚了?” 袁牧之被她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有没有,将军想多了。” 赵无虞笑笑,不说话,坐下方才崔战坐的椅子上,看似随心的翻着那些按了手印的供词。 赵无虞翻了一会儿,抬起头停下手,故作惊讶的道:“哎呀呀,怎么各位掌柜的还堵着嘴?玉香,快去,赶紧把堵嘴的东西拿了,让各位掌柜好好的喘口气。” 真的是演的好啊!怎么就没想起来我连午饭都没吃,就跟着你到处跑。 袁牧之暗自腹诽,面上却又不敢流露出一丝不满。 赵无虞看着众人,正色道:“各位掌柜的,对不住啊,崔将军做事是心急了一些,你们放心,我与他不一样的,不会打你们的。” 说着“嘻嘻”一笑,道:“你们答的好了,我就不打人,你们若是答的不好,那舌头就不要了,割了泡酒,反正也说不好话,索性以后就别说了。” 众人面色一滞。 走了一个魔头,又来了一个女魔头。 她说的没错,她不打人,的确是不打人。 袁牧之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对嘛,他们两个是一起的,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好人? 那些掌柜的欲哭无泪。 他们昨天半夜从自己家里被带走,来了以后先是一顿暴揍,然后就让说自己做过的做事,有几个嘴巴硬的,差点被打死。 他们平日里养尊处优,受人尊敬,怎么会想到自己有被揍得这么惨的一天? “大人呐,我们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啊,还请大人明示呀…”一人哽咽着声音道,不知道是疼得还是吓得,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流。 赵无虞手指指那些口供,道:“你们不是自己都说出来了吗?还要我重复吗?那可不行,我可没那个功夫,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分号的?” “回大人的话,我是澜县安平坊济世堂的掌柜,小人叫周兴。”周兴一边说话,一边朝着赵无虞跪好。 赵无虞在一摞子供词中翻出来周兴的,道:“哎呀,是个懂事的,供词这么多啊,看来说了不少事儿啊,我来看看,都说了些什么。” 越看皱的眉头越深,赵无虞骂道:“这真的是说的什么玩意儿,你怎么不把你三岁尿床也写上?什么摘了杏儿偷了瓜,偷看隔壁大娘洗澡,勾搭守寡小媳妇儿,真的是浪费时间,难怪阿战要打你们,我看都是你们自己活该!玉香,去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了!” 玉香干脆利落的领命,抽出腰间的匕首。 那叫周兴的吓得连忙磕头,道:“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赵无虞翻着白眼看他,道:“给你机会有什么用,你净说些我不爱听的,唉…” 周兴磕头如捣蒜,疯狂的道:“我说我说,您爱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赵无虞邪邪一笑,道:“周兴,你的母亲出自澜县白氏,大约半年前闹得轰轰烈烈的白文德娶妻的事,你还知道吧?那死了的白文德正是你的舅家表弟,我还知道,你与白文德的相好有一腿,是不是?还有,你瞒着娘子在青云坊养了一个外室,这会儿腹中孩儿应该快三个月了,你的妻子乃是朱秀才的女儿,你一边喜欢红袖添香夜读书,一边又舍不得杨柳细腰,我怎么看你这肥头大耳的模样,喜欢那墨香也都是装的,真的是。你说你怎么吃的,能吃这么胖?” 第102章 熟人 周兴惊呆了。 赵无虞说的这些事,他根本就没在供词里说过,那她是从哪儿知道的? 这件事,就连自己药铺的伙计都不知道啊! 看着周兴目瞪口呆,赵无虞很满意。 这个世界上的人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干的事没人会知道? 审讯室里的其他掌柜也都呆住了,看着周兴的表情,他们知道赵无虞说出来的这些事都是真的。 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 玉香看着众人瞠目结舌的模样,忍不住道:“看看你们一个两个的样子,怎么,很奇怪吗?你们其他人的事儿,还需要将军再说说?” 那些掌柜忙不迭的低下头。 周兴此刻无比懊恼,自己悄悄的装鹌鹑多好,非要觉得自己干净,跳出来卖惨,结果现在闹出个笑话。 赵无虞笑眯眯的看着众人,放缓语气,语重心长的道:“你们好好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对我说的,你们自己不说,那我可就要说了,到时候我可就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了啊!” 她说这话时虽然是笑眯眯的模样,却让人心中惊惧不已。 谁知道她的手里还有什么东西?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谁也不上前。 赵无虞倒也不急,坐在椅上气定神闲的看着他们。 倒是苦了袁牧之,方才准备的佳肴是一口没动,现在还要陪着赵无虞在这里,闻着这一股一股的血腥气味儿,他只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 审讯室里安安静静。 赵无虞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梭巡,道:“怎么,人多不好意思?玉香,去给他们纸笔,不好意思说的,那就都给我写出来。” 玉香出去找纸笔,袁牧之连忙派自己的长史跟着去帮忙。 众掌柜暗暗松口气,用笔写出来总比当面说来的好点吧。 赵无虞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反正她是吃饱了才来的,她又不饿。 那些掌柜拿了纸笔,都开始埋头书写。 赵无虞也不坐着了,走下来看着他们写,一边看一边评价。 “哎呀,这位掌柜的,你这字不错啊······” “你好好写,画天书呢?我看不懂可不行啊。” “不错不错,你个王八蛋,就一个药铺掌柜能讨七个老婆,你是贪了主人家多少金豆豆?真的是个该死的啊!” 那人一听说“该死的”,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开始哭。 赵无虞瞪他一眼,道:“出息,哭什么哭?这不是还没死?没死就给我好好地写。” 三十多人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开始一笔一划的写着。 袁牧之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又不好开口催,只能眼巴巴的坐着,怎奈肚子不争气,咕噜咕噜的叫了一声。 这声音在这审讯室,显得是那么不合时宜。 赵无虞抬起头,视线搜寻一圈,最终定格在袁牧之身上,吃惊地道:“州牧大人,这是饿了?” 不待袁牧之回答,赵无虞就对着玉香埋怨道:“我让你去请袁大人,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好歹让袁大人吃完饭再来呀。” 玉香“噗嗤”一笑,道:“姐姐吗,这你可别怪我啊,这我哪儿知道啊,这袁大人吃不吃饭的又不给我报告,是不是?大人?” 她们俩一唱一和的,让袁牧之羞红了脸。 赵无虞道:“袁大人,你快请自便,今日叫你来也是做个见证,太子殿下虽然是将此事交由我来办,可是才是州府长官,所以我也得请州牧大人坐镇啊!” 袁牧之“呵呵”一笑,道:“赵将军不必如此,无论如何,我定会全权配合赵将军。” 赵无虞满意的点点头,连忙催他去吃饭。 袁牧之真的是恨死这个丫头了,她就是故意的,绝对就是故意的。 赵无虞看着袁牧之的背影,又看看玉香,不动声色的笑了。 这个玉香,还真的是深的她的心。 玉香绝对不可能是晚香的妹子,晚香那样的女子,怎么会有如此七窍玲珑的妹妹?太不合常理了。 “哦,各位掌柜的,我刚才忘记说了,你们不仅可以写自己的,如果知道别人的事,也一样可以写啊,大家都别闲着,写快点啊!”赵无虞走累了,又回椅上坐着了。 那些掌柜都在奋笔疾书。 有几个挨打较重的,一边写一边轻声哼哼,又不敢太大声,想忍又忍不住的模样真的是太好笑。 陆陆续续有人举手示意自己写完了。 玉香走过去,一一收回他们写完的东西。 赵无虞一张一张看过了,心中暗暗叹气。 这些人依靠着济世堂,吸了多少血啊,现在许家遭难,他们倒是没事人一样,这是什么道理。 那些掌柜的,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赵无虞。 有的人甚至在想,是不是写完了就可以回家了。 有的人甚至已经忘记了,刚才这个女子还说要用她们的舌头泡酒呢。 毕竟这个看起来面目清秀的女子说话和气不是么。 外貌真的是可以骗人的。 赵无虞的眉头越皱越深,这些人可真没几个好人啊······ “唉······”她重重的叹口气,抬起头来看底下众人,道:“我原先还敬仰诸位掌柜的,认为你们悬壶济世、造福百姓,怎么现在一看,你们就是比起小苍负山上的土匪还有过之还无不及啊,我真的是看不下去啊。” 说着手指轻轻叩着桌子,良久才说出了七个人名字,被点到名字的人面上犹如死灰一般,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这七个留下,其他的人,全部关到狱里去。”赵无虞吩咐道。 玉香将剩下的人一个一个提溜出去。 这玉香看着小,劲儿却不小,那些大男人在她手里也像是小鸡仔一样。 赵无虞由衷的赞叹,这是天生来给她当帮手的吧。 玉香将人带走,审讯室里顿时空旷不少。 那七个人伤势都不重,想必是崔战在时吐了不少东西,所以没怎么挨打。 赵无虞将门关好,冲着七人道:“你们还是挺聪明啊,洋洋洒洒的写了这个多,看起来是认真用心,可是啊······” 说着又坐回椅上,玩味的看着下面众人,道:“可惜写的没有我想看的,我的耐心有限,你们今日只有五个人能从这里走出去,你们自己商量商量?可不要想着应付我。” 那七人再次面面相觑。 一人出声道:“大人啊,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您到底要我说些什么啊?” 赵无虞觉得这人的声音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招招手让他走上前,定睛一瞧,果然是认识的人。 第103章 私设 这人正是许宥去觅城大营时带的满掌柜。 那时候天黑,满掌柜只顾得和许宋宋搭话,根本就没看清赵无虞的样貌,所以现在就算是赵无虞近在眼前,他也认不出来。 许宥带去的人,应当是自以为是心腹吧。 看着满掌柜看似忠厚的脸,赵无虞真想把他的扔进火海里烧一烧。 满掌柜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怎么会想到赵无虞现在心中恨不得弄死他,自认为是自己说的话让这位女将军动了恻隐之心,遂又壮着胆子,道:“这位将军,咱们大夏是有律法,我们到底所犯何事也应当由公廨审讯,可是到现在没人给咱们明说啊 ,那位将军上来就是一顿打,这不是私设公堂吗?”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也都是纷纷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说话,说的无外乎就是不公平、不合理、动用私刑······ 赵无虞简直是要被气笑了。 她微微一笑,不说话。 底下的声音渐渐小了。 众人都聚在满掌柜周围,看得出来,这满掌柜就是这几人的带头大哥。 赵无虞见他们都停下来不再说话,不由得问道:“怎么了?继续说啊,我看看你们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 满掌柜不满的看着她,道:“大人,您怎么能随意骂人?” 赵无虞拿起桌上的砚台,精准的砸向满掌柜,怒骂道:“骂你?我能骂你是你的福气,跟我讲大夏律法,怎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懂?当了几天药铺掌柜就觉得自己是读书人了?什么狗东西,是觉得自己的脖子够硬?我就是现在杀了你们,也是你们罪有应得,你们自己写的东西,想不认账?” 满掌柜争辩道:“我们是写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是我们犯了错,也是罪不至死啊。” “罪不至死?”赵无虞冷笑道:“那被你们联手做局的许家就该死?许家给你的月银都是别的药铺的两倍到三倍,结果就养出来你们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满掌柜气的满面通红,伸出颤抖的手指着赵无虞,道:“你你你,血口喷人你,你无中生有你·····” 赵无虞盯着他,道:“我告诉你,就在我踏进这间房子的时候,你在青云坊的安庆堂就被我的兵围了,你们怎么私底下掏空许家,怎么商量去挤兑许家,怎么以次充好,怎么勾结外人给许家扣一顶贻误军机的帽子,你还敢说我无中生有?满长会啊满长会,真的是白瞎了你这一张看似忠厚的脸!” 此话一出,所有人目瞪口呆。 满长会双目圆瞪,不可思议的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赵无虞不屑的道:“我早都告诉过你们,你们自己不相信,还需要我再说的详细点儿?” 满长会的脸上此时已经没有了原先那副被冤枉的表情,眼神中透露出精明,他道:“你就算是知道了这些有什么用,这些都是猜测,不作数的。” 赵无虞冷眼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满长会周围的六人慌了神。 他们原先打定的主意就是乘着济世堂这艘大船,弄点银钱花花,谁知道满长会的野心这么大,竟然妄想取代之。 现在真的是要翻船了。 看着他们慌张的神色,满长会骂道:“你们的真的是目光短浅,有钱的时候一窝蜂的来找我,现在出事了就慌,怕什么,凡事讲究证据,说是我们做的,可有证据?” 看着他这义正言辞的模样,赵无虞也不再多说废话,直接扔给他一个名册。 满长会看到名册,面上一僵。 这是他最为隐秘的东西,上面详细记录着他在哪里收药材,供应的人是谁,每次有多少。 其他六人瞬间慌了,纷纷跪倒在地,止不住的对着赵无虞喊饶命。 满长会知道自己完了,瘫倒在地,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气势。 赵无虞一直是看小丑做戏的样子看他们,她的手里该有的都有了,却还是像猫咪逗老鼠一般的戏耍他们。 看着底下哭作一团的人,赵无虞厌恶的皱皱眉,拍了拍面前的桌子,道:“你们少在我跟前鬼哭狼嚎的,都把嘴巴给我闭紧了。” 这些人怎么还有脸哭,若不是这次恰巧太子殿下在觅城大营,许家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许家上上下下的人又该去找谁哭。 赵无虞又将他们审视一遍,道:“你们现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记住,我只是用你们的嘴巴去还原事情,并不代表我不知道。这件事牵扯甚多,就凭你们几个小鱼小虾,干不了这么大的事,是谁在背后给你出的主意?是谁让你能这么听话?” 满长会低垂着头,坐在地上不说话。 其他几人焦急地看着满长会,他们倒是想说,可是确实是不知道,每次都是满长会出去交接,从来没有带过他们见过那人,所以他们一直知道而已。 满长会抬起眼,看了一眼赵无虞。 赵无虞道:“怎么,还在掂量掂量我够不够分量?你别幼稚了,莫说你一个州府,就算是到了雍都,我也是丝毫不怕,要试试吗?” 赵无虞其实最不喜欢用身份去压人,可是这世上还真的是身份最好使。 虽是狐假虎威,但是最有用。 满长会虽然摸不清赵无虞的来路,但是他也知道,事已至此,不会有人来救他了。 所有的一切都天衣无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跟在许延身边差不多有二十年,对许家人甚至了解,善良好心、医术高超、擅长经营,可是对下人缺乏严厉,心肠太软,凡事总是顾念一个“情”字,再加上一个糊涂的老夫人,还有一个喜欢插手家中事务的姑奶奶,怎会安宁? 这就导致许多人没有生出感激之情,反而一步步养大了胃口,以至于最后丧心病狂。 明明都是按照计划行事的,怎么会冒出来这个人? 并且看袁牧之对她的态度,也是甚为恭敬,这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我只给你一个人说。”满长会道。 赵无虞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满长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是许念。” 听到他的话,其余六人都有些吃惊。 这许念也是许家人啊,怎么会做这种事? 赵无虞脸上的表情没有惊动分毫,她略为惋惜的道:“都这会儿了,你还是不可能说,下一个是不是就要说白夫人?” 满长会震惊的看着赵无虞? 意思是,这两个人她早都知道? 今天真的是让他太震惊了。 他以往觉得自己在澜州府也算是消息灵通,现在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算。 第104章 祸根 在审讯室待了一下午,赵无虞才出来,回来就把所有的衣服脱了,让赵娘子拿出去浆洗。 她坐在书桌前,想了又想,才提笔写了一封书信。 这件事还是要告知太子,虽然她可以全权处理。 写完信出来,正遇到许宋宋。 宋宋带了风帽,正带着豆蔻穿过回廊,朝她这边来。 两人是约好了,晚上去大牢。 赵无虞快走几步,迎着宋宋,道:“我还正说要去找你,你就来了,我们现在就去。” 宋宋的面容隐在风帽下,道:“姐姐,现在就过去吗?” 赵无虞微微一愣,回身拉住她的手,道:“你跟着我走就是了,无须多想。” 赵无虞带着她,熟门熟路的从州牧府出来,就进了大牢。 男牢的牢头是个络腮胡子,前几日就听说州牧府来了一位贵客,到的当天夜里,就把女狱搅了一个天翻地覆,把许老夫人气的上气不接下气,他还一直没有见过面,没想到又是晚上,人来了。 现在见这人行行事带风,面目严峻,心里就在暗自猜想是不是那所谓的贵人,可这几人也没亮个腰牌,他也不好贸然开门。 总要尽职守责不是? 只是没想到,人人噤若寒蝉的贵人,怎么会是个女子? 那牢头见只有她们三人,站在原地,试探性的问道:“敢问几位是…” 赵无虞朗声道:“虎贲卫办差,开门。” 那牢头一听,麻溜的就去开了门。 “许家,带路。”赵无虞吩咐道。 络腮胡子老头快步在前头走着。 这男狱的人比女狱多了许多,一个两个都是百无聊赖,有几个穷凶极恶的,手上还带着镣铐。 有的人干脆趴在门上,咿呀咿呀的喊着。 许家人多,都关在一起。 那牢头掏出钥匙,将门打开,道:“贵人,您请。” 赵无虞看看周围的环境,皱了眉头。 那牢里关着的人,天天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着,了无生趣,现在见有人进来,都盯着看。 尤其发现,还是女人。 那些人的目光更是不怀好意。 “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把许家三兄弟给我提过来。”赵无虞吩咐道。 在这里根本就没办法问话。 那牢头也是会来事,立即就让人把他们吃饭的屋子收拾出来,请赵无虞几人过去。 那屋子小极了,几个人差不多就站满了。 不多时,许家三兄弟就到了。 三人穿着囚衣,已经有点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头发凌乱,不修边幅,胡须已经完全没有往日的精致,眼神木讷,动作机械,完全看不出是澜州府叱咤风云的济世堂东家。 这人呐,一旦没了精气神,就仿佛是没有了躯干,倒下去随时的事。 见他们进来,那牢头拉上门出去了。 赵无虞道:“三位许爷好,坐下说话。” 听到她的声音,三人猛地抬起头,看清面容后,都颇为激动。 “是你?察察?”许廻道,看一眼她身上的将军服饰,愣了一下,道:“你这是?” 赵无虞道:“许三爷不必在乎这个。我之前承蒙许家照顾,给了我新的名字,我叫赵无虞。” 许廻立即回过神,道:“见过赵将军,是我们以前照顾不周,还请…” 赵无虞知道他的想法,便打断他的话,道:“三爷何须客气,此次我奉太子之命,彻查觅城大营药材供应之事,顺便办一些私事。” 许延道:“将军,我许家绝不是那目光短浅之人,怎么会做出如此下贱之事,我们济世堂在澜州府赫赫有名,老少妇孺都是有口皆碑,我们常年久居边疆,怎么会不知道军国大事?万万不会在这上面去动歪心思的。” 这赵无虞,许延也是与她之前接触过,那时还曾叫过他“大伯”,现在两人身份转变,赵无虞自然是不会再会叫如此亲昵的称呼。 他虽然不知道赵无虞为何那时会来许家替嫁,但是据他观察,这个女子无论是胆识还是谋略,都非常人所能比。 赵无虞听完许延的话,点点头,道:“许大爷此话不假。我知道这事与你们三位都无关。” 此话一出,许家三兄弟眼中都有难掩的激动。 他们在这大狱里已经一个多月,家里所有人都进来了,济世堂所有生意全部暂停。 如果真的坐实了贻误军机,那别说银钱的事,就是他许家这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人头都不保,怎么能不折磨人。 赵无虞见他们兴奋的模样,又道:“这件事与你们三个无关,不代表说与你许家无关。” 许家三兄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们互相看了看,突然意识到什么,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赵无虞道:“你们的家事,你们自己处理,我没有兴趣。虽然主谋不是你们,倒也是你们的家人,你们也不能全部都是无罪之身,更何况,这得是多大的胆子才敢这样做?” 许家三兄弟慢慢低下头,满脸悔恨。 赵无虞说的已经很明白了。 “许宥,对我有恩。”赵无虞又道:“你们家的其他人,我会酌情上报,最终要看太子殿下如何论断,许念、许老夫人按律当斩,至于你们…” 说着沉默了。 许廻焦急的道:“此事就是栽赃陷害,将军你一定是表明了与我们无关,我们都是冤枉的。” 许延与许廷也纷纷说着类似的话。 赵无虞看他们一眼,道:“你们济世堂满长会掌柜已经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此事是许念、白夫人幕后策划,他带着其他六人具体操作,惹下这滔天祸事,如果不是这次冬季爆发时疫,过个三五年这事也就过去了,偏偏就是这么巧。” 许延不敢相信的问道:“满掌柜?他?” 赵无虞看着他吃惊的样子,便知道他是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便道:“是的。” 许延几乎站立不稳,要跌坐在地上,身边的许廻和许廷眼疾手快的拉住她。 不仅仅是满掌柜,还有其他六个分号的掌柜,还有自己的妹妹和母亲,还有那个原先千方百计想要结亲的白夫人。 许延的脸上写满了懊悔。 他身为许家新的掌门人,竟然没有任何的风险意识,不知道是因为自大还是心善,竟然都没有怀疑过自己身边的人,现在让自家亲人联合外人做局害了全家,他怎么能不恨? 怪谁呢?他原先一直知道二弟孝顺,不敢忤逆母亲心意,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总是觉得母亲辛苦养大自己几人,心中感激不已,对待母亲哪怕是心中不满,也都不会说太重的话。 上次母亲做事太过,也只是在家中祠堂闭门思过十日而已啊! 赵无虞看看他的模样,知道他的心中是懊悔极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 也许正是他们无限制的孝顺,无形中一点一点增加了许老夫人内心对万事掌控的能力。 殊不知,祸根就是这样埋下了。 想到赵无虞刚才说的话,许延又抬起头,忍住悲伤,郑重的道:“赵将军,许延有请求,还请将军明示。” 第105章 吓人 赵无虞道:“许大爷有话请讲。” 许延眼里含着泪,踌躇不前,最终下定决心,道:“我许家知道此事事关大夏安危,也是我不够谨慎,治家不严、经营无方,才酿成今日之祸,深思过后,我决定拿出许家毕生财力,全部捐赠给觅城大营,聊慰为我大夏守边护民的好儿郎,还请赵将军成全!”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诧异。 许家乃是澜州府首富,家中银钱无数,这许延轻现在一句话就说要尽数捐出,怎能不让人吃惊? 许廷、许廻忍不住叫道:“大哥,三思啊!” 赵无虞也忍不住道:“许大爷,你不必如此,而且你也要知道,有的事就算使了钱也不一定有用的。” 许延冲自己两个弟弟摆摆手,看着赵无虞无比真诚的道:“赵将军误会了,我做此决定并非是为了逃脱处罚,因我许家之误,让多少大夏儿郎饱受病痛折磨,更因我许家之误,让北戎有进犯之机,且直接平了小觅镇,如果我再不做些什么,真的是寝食难安啊!赵将军,你放心,一码归一码,我纵然不会去想其他的,按照大夏律法,该怎么审理就怎么审理,该怎么判决就怎么判决!” 他这番话,说的属实是情真意切。 确实情况是这样,无论具体实施的是谁,终究是济世堂的人所为,他身为负责人,无论怎么样,总是脱不了干系的。 许廷、许廻听闻他的话,头渐渐低了下去。 赵无虞看着许延,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些口是心非的痕迹。 她失望了。 许延的脸上,可以看到痛心、悲伤、气愤、懊恼,唯独没有虚伪。 他能主动说出这样的话,的确是出乎赵无虞的意料。 “许大爷,此事容我想想。”赵无虞道,“其他人的审讯结果都已经出来,其他人也要明天过审,我会尽快把你们的案卷材料报到雍都,尽快下定论。” 许延颤抖着身子,低声问道:“赵将军,是不是我们许家要诛连九族?” 赵无虞沉默了一下,回道:“我现在无法回答你,还是以雍都的文书为主。” 许延应了一声。 他们不是不知道,抄家、流放、为奴为妓,无论哪一个,他们都承受不起。 许廻想到自己的两个女儿,不由得放声大哭。 许廻的哭声让众人难受至极。 赵无虞叹口气,柔声道:“三位爷,你们还是先把明天过堂的事了了再说,这段时间,我在澜州府,有什么事可以告诉老牢头。” 许延忍住悲痛,点点头。 赵无虞又道:“三位爷,有件事还请你们帮忙。” 三人同时抬起头,看着赵无虞。 只见赵无虞向后招招手,两个女子向前走了几步。 众人这才发现,赵无虞竟不是自己一人前来。 那两人,一人带着风帽,进了屋也没摘掉,另一个是个小丫鬟。 许廷借着烛火,认出那小丫头是海棠苑的豆蔻,忍不住奇怪道:“豆蔻?你不是跟着宋宋去了觅城?怎么在这里?” 许廷忽然住了口,他疑惑的看着那个带着风帽的人,又看看豆蔻,似乎是猜出来了什么。 “宋宋?”许廷叫道。 许宋宋前面在角落里听到赵无虞和伯父许延的对话,深刻体会到伯父为了许氏家族的良苦用心,心中百般滋味,现在见父亲在叫自己的名字,忍不住泪如雨下。 许宋宋伸手取下风帽,哭着道:“阿父!” 许廷一见,果然是自己女儿,连忙一把抱住,搂在怀中哭泣不已。 许延和许廻也是,拥着宋宋,哭作一团。 他们在这里已经被关押一个多月,期间没有见过任何人家人,也没办法得到任何消息,现在见了宋宋,心中思绪涌上来,怎么能不哭泣。 许延心细,瞧着瞧着就发现了不对劲,又特意瞧了瞧宋宋的右脸,疑惑的道:“宋宋,你的脸…” 许廷连忙仔细瞧了瞧,只见许宋宋右边的脸上布满可怖的伤疤。 难怪进了屋也不愿意取掉风帽。 赵无虞道:“小觅镇城破那天,宋宋在城楼上,脸被火烧坏了。” “我的女儿啊…” 许廷一阵心疼,抱着宋宋又是哭。 赵无虞道:“我知道澜州医术最好的就是许家,我把宋宋带来了。” 许延也是泪流满面,不住的给赵无虞道谢。 赵无虞瞧着他们哭作一团,心中也是一阵难过,道:“你们叙叙旧,我在外头等着。” 说着出去,顺手拉上门。 那在外等着的牢头叫她出来,先是有些疑惑,探头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又紧跟着赵无虞的步伐出去了。 赵无虞裹紧身上的披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牢头,无意间问了一嘴,道:“你叫什么?” 那牢头似乎是没想到贵人能主动问自己的名字,连忙答道:“小人姓袁,贱名简之。” “简直?”赵无虞好奇的道,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袁简之解释道:“不是简直,是简之。” 赵无虞道:“哦,看来是州牧大人的家人啊!” 袁简之羞赧的笑笑,道:“是远亲,一个辈儿。” 赵无虞抬眼看看四周,此时已经是夜深人静,除了牢里偶尔有点响动,其余都是鸦雀无声。 是啊,谁没事儿这么晚还在外面闲逛,没有路引的话遇上执勤巡卫可不是闹着玩儿。 月明稀星,赵无虞满腹心事。 也不知道觅城的战事如何了,如果那边撑不住,第一个波及的便是澜州府了。 已经有米商在私底下抬高米价,许多人暗中观望,在纠结到底是走还是留。 几天没有消息了。 袁简之见赵无虞静静的看着天,也不说话,自己便也不敢出声,站在赵无虞两步远的地方。 他也很好奇,那天女狱的人告诉他,来了一个女人,三言两语就将许家的老夫人气的破口大骂,最绝的是,半夜派人去把那澜县刘典簿的夫人许念,可怜那原先光鲜亮丽的刘夫人,披散着头发、衣衫不整的就被拖来了,一路上还开口大骂,直接就被那赵将军身边的小姑娘扇了几耳光,那许念立即静悄悄的。 还有那审讯室里的人,他们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那济世堂的掌柜们血肉模糊的样子确实是吓到他们。 这比起公廨的人,下手自然是狠的多。 袁简之不由得感慨,这就是权力的力量。 就算是袁牧之,身为澜州府州牧,也不会这样对待许家,可是这人,仅仅是个随从,就有这般胆量。 现在见了这令人闻风丧胆女将军,也不是三头六臂啊,看起来也是清清秀秀、温温柔柔啊,怎么会做出那么吓人的事? 第106章 贵人 赵无虞站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袁简之,询问道:“继续说呀,怎么不说话了。” 袁简之一愣,他生怕自己吵到赵无虞,所以恨不得呼吸都不出声音,现在又见她这样问,一时之间有些慌乱。 “我又不吃你,你慌什么,你说你和袁牧之是远亲,他那么大一个州牧,怎么才让你做才做这么一个小小的牢头?”赵无虞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常言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袁牧之已经是澜州府说一不二的人,给自己的亲戚安排个职务对他而言只是顺带的事情。 袁简之苦笑一下,道:“不瞒贵人说,我这人没啥水平,又不认得几个字,能有这样一份工作,按时发着月银,我已经是很知足了。” 赵无虞点点头,道:“你还是对自己认识的很清楚。” 有的人,总是喜欢去做一些白日梦,没有付出就想得到。 人的痛苦根源就是对自己看的不清,被这花花世界迷了眼睛。 袁简之道:“是我堂兄,就是袁大人告诉我的,这些大道理我哪儿懂得,袁大人说了,自己的能力配不上野心的时候就要安安稳稳的,不然总是会有灾祸伴着自己的,我现在觉得,他说的对极了。” 赵无虞有点意外,问道:“袁牧之这样说?” 她印象中的袁牧之可不是这般聪慧的人啊! 袁简之道:“是啊,我是很佩服他,他是我们袁家最有出息的孩子,从小就是书呆子,不像我,拿着书就像是看天书,啥也不知道。” 说着笑笑。 这袁简之也在心里暗自提醒自己小心答话,毕竟这人可不是一般人,但是现在见她也没问什么要紧事,都是家里长短,心里的戒备渐渐放下了。 赵无虞也跟着他笑笑。 她一笑,袁简之又放心了一层。 这个人,也没有传的这么吓人啊,这不是挺好的,现在还在笑眯眯的同他说话呢。 “我听说,你们和那白府的夫人有亲?”赵无虞道。 袁简之愣了一下,有点疑惑的看着她。 赵无虞解释道:“就是那个前些日子要和许家结亲的白家,结果儿子死了的那家,是你们袁家的亲戚你不认识啊?” 赵无虞此时哪里还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就和街头巷尾嚼舌头的大妈一样,袁简之有些愣住了,看着她焦急催促的眼神,连忙道:“哦哦哦,你说那家,我知道的,那不是我们袁家的亲戚,没啥关系。” 赵无虞又是一愣,这又是怎么回事,那白夫人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州牧大人的亲人才如此飞扬跋扈? 现在怎么又说不是亲戚? 难道是男女之情? 袁简之看她眼中的狐疑神色,立即道:“贵人请听我一一道来,原先我阿兄还未发迹之时,那白夫人就是同村人,白家家境富庶,我阿兄有时就连束修都给不起,是白家小姐好心,一连替我阿兄给了好多年的束修,就连阿兄前去雍都参加科考,都是白家给的路费,没想到老天有眼,让我阿兄中了,这么多年政绩也不错,慢慢升了州牧。” 赵无虞简直是要叫起来了,只是同村?她不相信,继续问道:“你确定只是同村而已?” 袁简之怎么会知道赵无虞的吃惊,认真的回道:“是啊,只是同村人而已,我也是同村的,我们都是从小就认识啊。” 这个袁牧之,真的是这样吗? 赵无虞不禁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牢头,这人会不会是袁牧之安排在这里等着自己的?然后趁机告诉自己一些事? 不会的,如果袁牧之真的是可以做到这个地步,那这个人真的不是一般的恐怖了。 赵无虞道:“那你阿兄和这白夫人之间有没有其他的事,比如说爱慕之情什么的? 袁简之瞪大眼睛,这个贵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他立即反驳道:“贵人,这话怎么说的,我阿兄是顶天立地、清清白白的人,不会去做这样的事,再说了,我家中阿嫂温柔贤惠,还有三个孩子,怎么会与其他人不清不楚的,贵人,你可不能这样说,这样会有损我阿兄的官声。” 看着他认真的模样,赵无虞笑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干嘛这么紧张,你不是说自己大字不识吗?怎么现在还文绉绉的了。” 袁简之放松下来,道:“可不就是小的时候没有好好读书,现在后悔了,不忙的时候也喜欢翻翻书。” 赵无虞鼓励的笑笑。 袁简之似乎是怕赵无虞对自己阿兄印象不好,连忙又道:“贵人,我跟你说,我阿兄真的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为人做事光明磊落,做官爱民如子,就这两天,有不少从觅城前线回来的流民,他都让开城门迎了进来,有些受伤的还给瞧病,还有一些好像是士卒,伤的都不成样子了,他也没说不管,真的呢,贵人,我阿兄可不是什么丧良心的人。” 听了袁简之的话,赵无虞的心沉了下来。 现在已经有流民了,后面会越来越多,难道是前线失利?这可怎么办? 卫卿池还在觅城。 等等,袁简之说什么,士卒进了澜州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她一点儿都不知道? “你说有士卒进了澜州府?”赵无虞道。 袁简之见她一下变得很紧张,立即点点头。 赵无虞又道:“是自己来的还是官府送来的?” 袁简之摇头,道:“我不知道······” 赵无虞微微皱眉,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啊······” 士卒都在觅城大营啊,怎么会到澜州府? 袁简之听她喃喃自语说着不可能,忍不住道:“贵人,我可没有骗你,我家里现在就有一个呢,那人伤的重极了,腿也断了,胳膊也断了,半个脑袋都快没有了,什么也不知道,也不会说话。” 赵无虞心中一动,道:“可知道他叫什么?” 袁简之摇摇头,道:“送来的时候就不会说话,到现在也不会说话,看那模样,应当是和北戎蛮子打过仗的,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看不出颜色,随身的也没有啥信物。” 赵无虞暗自沉思一会儿,抬起头给他吩咐道:“一会儿带我去你家。” 袁简之有些不敢相信,这个贵人竟然要去他一个小小牢头的家,有些吃惊的看着赵无虞,结结巴巴的道:“贵人的意思是要去我的家?” 赵无虞道:“是。” 袁简之有些手足无措,看着他的样子,赵无虞解释道:“你不用担心,我就是去看看,还有,不要再叫贵人,我姓赵,叫我赵将军即可。” 袁简之连忙点头,他现在恨不得立即回家去,把他那个小家狠狠地收拾一番。 第107章 牵挂 听了袁简之方才的话,赵无虞忧心忡忡。 她一直在找马楠,可是一直没有找到。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马楠,那该有多好。 可是她又很害怕,听着袁简之的意思,那人已经是快不行了。 许宋宋带着豆蔻出来了,袁简之又将许家三兄弟带回牢里,赵无虞将许宋宋送回西厢院,便又跟着袁简之走了。 许宋宋有些担心,原本是想开口劝劝,但见赵无虞一脸严肃和焦急,便知道她定是有要事,也不再多说什么。 又是半夜时分。 赵无虞跟着马楠,整整穿过两个坊,又下了大路,走了好一会儿的小路,才到。 赵无虞脚步极快,且非常轻盈,袁简之虽说是带路,也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只有在拐弯处、路口,赵无虞才会停下脚等他。 这女将军,果然是厉害。 袁简之一边小跑一边想。 “赵将军,我家离得有点远,辛苦将军了,这边赁房便宜些…”袁简之道,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无虞打断。 赵无虞道:“无妨,你尽管带路。” 袁简之讪讪住了口,也不再说话。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就到了。 袁简之的家买这条街的最后一家,一个不大的院子,两扇小门。 袁简之伸手轻轻叩了门,院子里传来了人走路的声音,没多久就来到门前,一个温柔的女声问道:“可是当家的回来了?” 袁简之应了一声,里面便传来了拉门栓的声音,那女子打开门,原本是欢喜的脸上,见到赵无虞,微微一愣,又看向自己的当家人,满脸疑惑。 袁简之连忙给赵无虞介绍,道:“这是贱内。” 赵无虞微微点头,道:“带我去看那人。” 袁简之连忙走在前头带路,他家娘子连忙将门拴好,也跟着过去。 袁简之的家的确是小的可怜,总共两间屋子,院子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杂物间,那人就安置在夫妻俩的卧房旁边。 赵无虞着急的进去,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袁简之赶忙吩咐娘子去拿油灯。 这人身上除了血腥味儿,隐隐约约还有些腐肉的气息。 赵无虞的心在狂跳。 袁娘子拿了油灯,赵无虞一把接过,小心翼翼的凑近那人的脸。 那人脸上全是伤,能看出来袁娘子照顾的很好,头发有梳过的痕迹,脸上也是用了手帕擦拭。 看清那人的面容,赵无虞反而还平静下来。 是的,是马楠。 赵无虞静静的看着马楠,又想起张小草那个傻孩子,那个义无反顾为她出去挡羽箭的张小草。 赵无虞眼睛湿润了,嘴角却又弯弯的。 袁简之站在一旁,看着她眼中含泪却又是微笑的样子,摸不清到底是何用意,也不好走开,只能陪着。 赵无虞坐在床边,提着灯将马楠照了一遍,的确是惨不忍睹。 为什么当时在小觅镇没有找到马楠?他去了哪儿? 赵娘子他们在起火的时候就进了地道,为什么马楠没有去?她在做什么? 赵无虞转过脸对着袁简之,真诚的道:“袁牢头,你和你娘子做了一件好事,福生无量。” 袁简之原先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转头和自己娘子相视一笑。 赵无虞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我一直在寻找他,没想到这么巧,在你们家,袁牢头,谢谢你了。” 袁简之连忙道:“将军客气了,这都是阿兄的主意,不仅是家,公廨里的人都分到了,只是确实没想到是将军您的朋友,他真的是受了太多了苦……” 赵无虞点头,略微沉思,便道:“我明天派人过来再看看,他就先放在你们家照顾着,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好再挪动。” “好的,好的。”袁简之满口答应。 赵无虞又看一眼床上躺着的马楠,转身与袁简之夫妇俩告辞。 袁简之连忙追出去相送,却见不到人影了。 袁简之又再次感慨,这雍都来的贵人,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啊! 赵无虞从袁家回来时,许宋宋还没有睡,见她房中亮着灯,赵无虞便顺手敲了敲门。 许宋宋原本正在灯下全神贯注的想事,听到门响,便起来开门,见是赵无虞,放下心来,道:“姐姐,你回来了。” 赵无虞每次深夜出去,都让许宋宋担心不已,现在见她安然无恙的回来,心里自然是放心。 赵无虞点头,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你要早点休息,不然对你身体不好。” 许宋宋微微一笑,道:“偶尔一次没关系的,姐姐,我在看今日伯父给我开的药方。” 赵无虞拿起她手边的药方,瞄了几眼,又放回去,道:“这真的是一点儿都看不懂,也幸亏是有你懂这些。” 许宋宋微微颔首,道:“姐姐别的也很厉害啊。” 赵无虞打着哈欠,道:“你说的也对,我若是从小就学医术,现在也是毫不逊色。” “那是自然。”宋宋由衷的道。 赵无虞道:“宋宋,我找到马楠了,他现在就在这澜州府。” 许宋宋眼中一亮,欣喜的表情浮上脸颊,道:“这真的是太好了,马伍长还好吗?我们要不要接他过来一起住?” 她们从一开始去觅城,就是马楠前来带他们去,然后就是觅城大营,小觅镇,一路过走过来,马楠都是陪在他们左右,更何况又在边境线上共同经历了生死,这种出生入死的情谊,别人又怎么能体会到? 赵无虞道:“这件事我先考虑考虑,他现在伤势极重,我觉得不宜再次挪动,再者照顾他的人也是妥帖放心的,明日我派人先去看看。对了,你怎么样?大爷他们怎么说,这脸…” 许宋宋摸摸自己的脸颊,道:“伯父和我阿父都说,烧伤的太过厉害,就算是调养,也不一定能恢复如初,让我心里有个准备。” 容貌对女子而言,那是极为重要的,原本的清秀佳人要变要带着风帽才能出去的人,这真的是让人心痛。 “宋宋,你不要灰心,总会有办法的。”赵无虞安慰道。 许宋宋心里自然是还有些难过,可想到那小觅镇城破,许多人都被烧死、打死,这样想来,她都算是幸运,江珍珠去了哪儿也不知道,想想她们,宋宋觉得毁容也不是最悲惨的。 更何况,许家现在遭逢大难,她的心思一半都被这事牵挂住了,更没心情去想自己的容貌如何,没有容貌,无非就是婚嫁之事比较难而已? 宋宋反而开解赵无虞,道:“姐姐,你真的无需担心,我心里对此不甚在意,反而是我阿父他们的事,我心里牵挂的紧。” 赵无虞点点头,道:“此事就快有定论,稍安勿躁。” 姐妹俩又说了些体己话,赵无虞才回了自己房间。 玉香正倚在门边的小凳上睡得正香,听到脚步声,惊醒了,揉着眼睛道:“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第108章 落井 赵无虞好奇道:“你不去睡觉,守在我房前做什么?” 玉香揉着眼睛,带着困意道:“太子殿下的信使来了,我见你不在,便把他安顿在客房,他挺着急,说的是等你回来务必立即传他。” 赵无虞的困意立即散了,连忙让玉香去叫人,自己进了屋,脱了外头的斗篷,净了手,又将油灯芯子剪了剪,让灯更亮些,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信使。 那信使来的很快,见了赵无虞先行了礼,又按规矩出示了卫卿池的信物,才对赵无虞道:“赵将军,卑职传太子殿下口谕,袁牧之,不可动,其他的一切由赵将军酌情处理,无需上报。” 赵无虞疑惑的道:“这是太子的意思?” 那信使点点头,道:“赵将军,殿下还说,前线战况胶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让您自己注意安全,还说…” 赵无虞道:“还说什么,你这信使,怎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就直说。” 信使挠挠头,不好意思的道:“太子殿下还说,他相信您,您无论想做什么都可以,让您放心,他在您身后永远支持您。” 赵无虞看着心事羞赧的表情,心里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 错误的认为太子殿下与她之间有儿女私情,所以才会觉得这话不好意思说出口。 这话,只是卫卿池不让她有后顾之忧而已。 卫卿池知道,现在的赵无虞比起以前,已经多了几分优柔寡断。 她“哈哈”一笑,道:“辛苦信使,快去休息。” 说着又喊玉香拿金豆豆过来,将一小包金豆豆塞进信使手中,道:“信使回去转告太子,我定会好好办差,请太子放心。” 见赵无虞出手就是一小包金豆豆,那信使先是错愕,后又了然,心里更是对赵无虞多了几分敬重,这赵将军出手就是大方。 是不是以后要入太子府?有没有可能是太子妃? 送走信使,赵无虞又没了睡意,躺在床上装辗转反侧。 卫卿池明着告诉他,不能动袁牧之?为什么?许家的事,就和袁牧之脱不了干系,那满长会也说了,就是袁牧之幕后策划,他具体实施,不管是白夫人还是许念,都只是棋子而已。 这是为何呢? 根据她写的报告,卫卿池应当同意他的做法啊,怎么会特意交代不准他动袁牧之? 难道说,太子殿下和袁牧之之间也有什么特殊的关联? 还有今日那袁简之的话,到底是真的假的? 难道说,她是被自己对袁牧之的固有印象骗了?从一开始,就认定袁牧之不是一个好人,可是现在,他恪尽职守、约束亲人,就连那嚣张的白夫人,都只是原来的赠助之恩而已,并无其他。 到底该怎么判断? 如果那袁简之是投其所好,故意设计,那马楠又该怎么解释?真的是有这么多巧合?还是她多心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赵无虞闭上眼睛,不再去想。 有了卫卿池的信,她不得不重新谋划一些事。 第二天一早,澜州府发出了一封去往雍都的报告。 济世堂这件事,不难查,可是背后的事,仿佛又不是那么简单。 现在这个情况,到此为止吧。 天气渐渐转暖,赵无虞一行已经在袁牧之家住了差不多十来日,她们还要等到雍都下发的文书,才算是了结了这事。 济世堂的牌子早已经被拆下,原来查封的所有药材、宅子、器物等等,赵无虞又让玉香带人清点一遍,造好名册备用。 整个澜州府莫不是议论纷纷,许多百姓感念济世堂以前的恩情,自发组织到济世堂前观望,还有些人特意去了大牢,想着去见见许家人,无奈好说歹说也进不去,只得把自己带的鸡蛋、糕饼什么的交给袁简之,一再嘱托要带给许家人。 赵无虞没想到这澜州府百姓对待济世堂还有如此感情。 她站在澜州府大狱门外,看了好一会儿。 平常人如果能做到不落井下石,已经是难得,更何况还能如此念旧情。 就连澜州府旁家药店,提起济世堂,现在也是摇头叹气,言谈之中颇为惋惜,更有兔死狐悲之意。 赵无虞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玉香连忙跟上她,道:“怎么了,咱们不是要去狱里吗?怎么又不去了?” 赵无虞没回答她,快步往回走,忽又站住,道:“不去男狱,去女狱。” 她原本是想去见见许家三兄弟,可是看到大牢门前的景象,她忽然又打消了念头。 公文已经发出,此时的见与不见,也没有什么意义。 反而她想去看看许家诸位女眷如何。 澜州府大牢,女狱。 许老夫人和许念在一间房,其他女眷在一间房,这是赵无虞特意吩咐的。 女狱人不多,见她们进来,都抬起头来看。 牢头打开许老夫人的牢门,恭敬的赔着笑,道:“将军,我在外面等着哈。” 他给手下的狱卒使个眼色,那小狱卒麻利的将一张凳子摆在牢房中间,又退了出去。 玉香道:“这小狱卒,还挺有眼色,牢头,你这条件的不错。” 那牢头听了,也不说什么,弯着身子退了出去。 许老夫人和女儿见到赵无虞的到来,不由得警戒起来,两人原先懒懒的躺在地上,现在都坐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赵无虞。 两人都是蓬头垢面,丝毫看不出是之前叱咤澜州府的人物。 许家其他女眷离得不远,都在朝这边望着。 赵无虞看着面前的两人,道:“别来无恙啊!两位夫人。” 那许念恶狠狠的看着赵无虞,口中却是什么话儿也不敢说,估计许老夫人早已经给她讲了赵无虞的可怕之处。 这个女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怕。 看着她的眼神,赵无虞道:“怎么,许家姑奶奶对我这么深的敌意?是有什么不满,要不要说出来给我听听?” 许念张嘴就想说话,却被许老夫人扯了一把,又悻悻的闭了嘴。 赵无虞轻轻一笑,道:“怎么,许家姑奶奶怎么不说话了,看来是学会了什么叫做祸从口出,对不对?我猜猜,许念姑奶奶现在应该是在心里疯狂的骂着我,对不对?” 许念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理她。 赵无虞也不气恼,继续道:“我这人吧,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你如果当着我的面骂我,我还要夸你为我的人生道路恩师,最看不起的就是那无耻小人,只敢在心里腹诽,没有一点儿担当,原本是君子,愣是把自己当成了小人,你说对不对?” 许念一听此话,哪里还忍得了,立即大叫道:“你神气什么?借着我们许家的光的时候怎么不说?你这个没大没小的东西,按辈分我是你姑姑,你在这里和我摆什么谱儿?你真的是个没心肝的东西,家里人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当官老爷?还不把我们都放出去?当初就该让你嫁了白文德才好,由得了你在这里兴风作浪!” 第109章 肮脏 许老夫人拼命去拉许念,怎奈许念现在正在兴头上,又加上许老夫人年岁大了,自然是争不过许念,听着这一番疯言乱语,许老夫人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不止是许老夫人,就连旁边的牢房的其他女眷也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许念是疯了不成,都到了大牢怎么还能由着自己的疯劲儿来。 这赵无虞是袁牧之都不敢惹的,她竟然还能骂出这样的话。 赵无虞的脸上笑意渐浓,眼底却又深不可测的寒意,她还没发话,玉香站在一边不乐意了。 玉香上前一步,一把掐住许念的脖子,道:“我家阿姐是太子亲兵虎贲卫的将军,你是个什么玩意儿,竟然敢口出狂言,是不是的得了失心疯?” 许念被玉香掐在手里,嘴里还是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玉香才不管那么多,直接上手就是几个耳光,将许念直接扇倒在地。 许念不可思议的摸着自己的脸,口中嚎叫一声,就要往玉香身上扑,却被许老夫人死死拉住。 许老夫人阴沉着脸,看着赵无虞。 赵无虞此时还是很羡慕许念的,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从小就是千娇百宠的长大,无论什么事,身后有永远有人支持她,哪怕是现在,她的母亲还能将她护在身后。 可是,这也并不是能够去伤害别人的理由啊! 幸福不可以建立在践踏别人的基础上。 “玉香,”赵无虞叫住她,道:“别打了,你的手不疼么?” 玉香气愤的道:“我就是瞧不惯她那嚣张跋扈的样子,死不讲理的泼妇!泼妇!” 许念和她对骂,道:“你才是泼妇,泼妇!” 赵无虞拿出身上的匕首,扔在地上,道:“你先别急着骂人,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你。” 许念恶狠狠的看着赵无虞,吐出一口口水,道:“我就不说,你能把我怎么样?” 玉香实在是忍不了,对着那许念就是一脚。 赵无虞被许念倒地栽个大跟头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道:“没事啊,你说不说对我而言都不重要,我就是闲的,想和你俩聊天啊!你和刘典簿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的还没有婚配, 两个小的还都不满十岁,对吧,你在这里是不是很牵挂他们?你那小女儿长得确实不错,粉雕玉啄可爱的很。” 许念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道:“你要做什么?你敢动我的孩子,我要和你拼命,我要杀了你!” 玉香简直是要被这个疯女人吵死了,虽然赵无虞嘱咐过她不要动手,她还是没忍住,又上前去打了许念几巴掌。 挨了打,许念老实多了。 但还是气的像只河豚,胸脯一鼓一鼓的。 赵无虞道:“我可是个好人,冤有头债有主,不会去欺负不懂事的孩子。来,你们现在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计划除掉岑氏的孩子的?” 济世堂的事情算是了了,但是岑氏的事情还没完。 许老夫人和许念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赵无虞貌似无奈的叹口气,道:“我好歹叫过岑氏母亲,她死的有多惨,我相信你们都是知道的,那个孩子,哦,她叫许宛宛,宛在水中央的宛宛,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你们也很清楚,我也很清楚,怎么,都不愿意把自己内心的肮脏事翻出来啊,那需要我帮帮你们吗?” 许念今日虽然是挨了许多打,嘴巴却是一如既往的硬,她冷笑道:“你知道还要我们说?虚张声势罢了,谁会信你?这是我们许家的事,与你何干,你就是个外人,还真把自己当许家人了,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念念,”许老夫人低低喝住她,道:“别说了。” 这许老夫人可是心疼自己女儿,恨不得现在就把赵无虞和玉香碎尸万段。 赵无虞无所谓的道:“嗯,你说的也是对极了,既然你们不愿意说,那我走了。匕首留给你们,你们俩,只能活一个,谁能活,你们自己商量,我耐心有限,就给你们半个时辰。” 此话一出,面前的两个人惊呆了。 脸上的表情真的是精彩极了。 玉香佩服的看着赵无虞,道:“阿姐,还是你的手段高啊,打她打的我手好痛。” 赵无虞带着玉香走出牢门,坐在不远处看着她们。 另一个牢房的许家女眷听到此话,也是大惊失色,她们小心翼翼的去看赵无虞的脸色,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玩笑”的痕迹,可赵无虞依旧是一脸淡然模样,看不出喜怒哀乐。 许老夫人和许念互相看看,不屑道:“你不敢,大夏有律法,你不能私下处置我们,我要去雍都告你,你滥用私刑,你有罪!” 赵无虞依旧是淡淡的,看她们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玉香真的是要被气笑了,道:“你们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还去雍都?你能从这澜州府大牢出来自说吧,真的是不自量力,也就是我阿姐性子好,换做是我,我先把你们杀了泄愤。” 许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难道说,这个赵无虞真的有这么大的能量?她们之前还在想着找人从中斡旋,怎料进来了之后根本就让人见她们,济世堂的三十六个掌柜也全部被收押,她们许家人更是整整齐齐的关在这里,就连找人,都不知道应该去找谁。 这个女将军,是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说谎?可是,二选一怎么选? 赵无虞又悠悠的叹口气,道:“许家姑奶奶啊,你再不快点做决定,刘典簿的小妾可就要进门了,那个小妾可是年仅十八,现在已经有了身孕,听说还是脾气不好,为人最是尖酸刻薄,你不为别的着想,也该为你那年幼的一双儿女想想啊,还有你那马上要议亲的大儿子,你不在,你想想他能娶到什么样的姑娘?” 提到自己的儿女,许念心中紧绷的弦瞬间断了。 她早都知道自己的郎君在外面养人,可她死守着就是不让进门,刘典簿对她早都是如陌生人一般,她不在家,那三个孩子还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儿。 想到这里,许念立即向前一步,抓起赵无虞扔在地上的匕首,许老夫人被她吓了一跳,她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会真的捡起这把匕首。 “念念,你要做什么?”许老夫人声音颤抖。 许念回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带着哭腔,道:“阿母,我得赶紧回去啊,我的孩子们孩子还在家,你知道的,刘郎外面一直养着一个小妖精,我再不回去,我的孩子们就要被欺负死了啊······” 许老夫人看着女儿拿着匕首对着自己,心中一阵痛,道:“念念,我是阿母啊,你怎么能拿着匕首对着我,乖,快点放下。” 许念的眼泪已经流下来,她一边摇头一边道:“阿母,你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也活够了,你不是一向最疼我吗,为了我,你就留在这里吧。” 第110章 不动 听了许念的话,许老夫人只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她一向最爱的、最贴心的女儿,现在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念念,我是阿母啊,你怎么了?不要上当,这个女人骗你。”许老夫人气愤的道,她双目紧紧盯着女儿,似乎唤回许念。 许念现在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对着自己的母亲吼道:“我不管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回家,我得回去,我的孩儿们还在家,阿母,对不住你了。” 许老夫人吓得大惊失色,连忙躲向一边,道:“念念,你是疯了不成,快把刀收起来。” 许念依旧是充耳不闻,在她心中,对孩子的思念已经远远超过眼前的母亲。 许老夫人又气又急又怕,大叫道:“你这个蠢丫头,要不是听了你的话,我怎么会对岑氏下手,都怪你,本来没事,说什么那孩子克我,现在可怎么办?” 许念这会儿已经红了眼,道:“我的好阿母,你以为我不知道,不是你自己不喜欢岑氏吗,我说的没错啊,是有人给我说的,我也只是说给你听一听,谁知道你那么狠的心,竟然能对自己的孙女下手。” 许老夫人一听这话,肺简直都要气炸了,扯着嗓子喊道:“我狠心?不是你一直在我耳边念叨?是谁在说的那些话,你现在还怨我?不是你…” 许老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念手中的匕首已经刺进许老夫人的腹中,许老夫人捂着自己的肚子,看着手上沾染的鲜血,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望着许念。 许念的手也在颤抖,连忙将手松开,看着母亲流血的腹部,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脑中爆炸。 李氏、王氏几人也吓得惊叫起来。 许念状若疯癫,来不及看母亲,连滚带爬的到赵无虞面前,结结巴巴的说道:“你看你看,我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许老夫人眼中的光慢慢消失了。 她一心最爱的的女儿,从小宠到大的女儿,却在这里给了她最疼的一刀。 与心里的伤心难过比起来,身上的刀枪都不是那么疼了。 许念满心欢喜的看着赵无虞,她在等,等这个人下令。 赵无虞看了一眼许老夫人,又看一眼许念,摇摇头,道:“这可不行啊,两个只能活一个呀,我说过的,你看看,现在不是两个人都在这里啊!” 许念闻言,崩溃的坐在地上,刚才那一刀已经用了她所做的勇气,现在再让她捡起匕首再来一刀,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了。 许老夫人忍着疼,看着赵无虞,口中道:“你们真的是好狠的心啊,草菅人命,我要见,要见州牧大人!我要见州牧大人。” 赵无虞微微皱眉,看着许老夫人,眼中划过一丝狠戾,道:“怎么你觉得见袁牧之有用?你不要白费心思了,对了,马上白夫人就来和你们做伴,你们好一起上路。” 听到“上路”两个字,许老夫人的脸瞬间惨白。 许念瘫坐在地上。 她原先还指望白夫人能来救她,现在听这意思,白夫人也要被押进来,只怕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会顾得上她。 “我要见州牧大人,我要见…”许老夫人还在哀嚎。 赵无虞坐着不动,玉香站着不动。 许家其他女眷看着许老夫人,李氏有些焦急,这许老夫人再如何不好,也是她的婆母,一个孝字大过天。 其他牢房的女子见此模样,无不是噤若寒蝉。 许延的夫人李氏有些焦急,她是长媳,认为自己身上有责任照顾好婆母,现在隔着牢房,忍不住对赵无虞道:“将军,我知道您是个好心人,能不能先给阿母请个大夫看看,不然痛都要痛死了。” 赵无虞转头瞥了一眼,只见李氏、王氏都趴在牢房前,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其他几个女孩子也都一脸呆滞的模样。 显然她们不知道,为什么祖母受伤。 赵无虞没回话,而是看着许念,询问道:“要请大夫吗?” 许念茫然的看看她,又回过头看着许老夫人,点点头,继而又想起什么,疯狂的摇头,口中念叨着“不不不,不能请大夫…” 许老夫人的脸色,真的是一个精彩。 她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最关心她安危的,竟然是平日里她不怎么瞧得上的儿媳妇,而对于自己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此时却恨不得让自己死。 许老夫人心如死灰。 她看着赵无虞,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你满意了?” 赵无虞毫不掩饰,干脆利落的说道:“是,我很满意。” 许老夫人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赵无虞道:“为什么?怎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无辜?你还可以在这里为什么。那岑氏呢?岑氏有机会问为什么吗?那宛宛呢?她又做错什么?” 许老夫人咬紧牙关,她看出来了,这个赵无虞根本就不会放过她,但是她也明白,就算是重来一次,她依旧会这样做。 谁妨碍许家的利益,谁就得死。 这是她自以为是的坚持。 许老夫人的手握住匕首,猛地拔出,又刺进自己的胸膛。 这一连串的动作快极了,待许家其他女眷看清后,都叫了起来。 许老夫人算是有骨气,她被自己女儿刺了一刀,心里难过至极,又看出赵无虞对岑氏的事耿耿于怀,干脆自我了断。 这倒是有点出乎赵无虞的意料,她原以为许老夫人会苟且偷生,不过现在这样也好,不好一把年纪还要开刀问斩,岂不是更没面子。 许老夫人唇边渗出鲜血,她强撑着一口气,对赵无虞道:“我如你所愿,你,你放过念念。” 许念此时像是清醒了,看着自己的母亲口吐鲜血,还在牵挂她,忍不住一把抱住母亲放声大哭。 不知道是哭自己以后没了母亲还是哭自己再也出不去。 赵无虞盯着许老夫人那双阴暗冰冷的眼睛,道:“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 一句话,让许老夫人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 她不甘心的看着赵无虞,还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嘴。 她原本年纪就大,身上结结实实被捅了两刀,也没有大夫来看,心里又是伤心难过,自然是命不久矣。 许念抱着她,痛哭流涕。 最终,许老夫人在自己女儿怀里慢慢断气。 许家其他女眷也都吃惊不已,可是现在的情形哪里还会考虑她们的心情。 赵无虞站起身,拍拍自己屁股下的土,走了。 不知道此时此刻,许老夫人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将女儿养的如此娇柔,后悔将女儿养的如此自私。 许念抱着已经死去的母亲,看着赵无虞,到此时此刻,她眼中仍旧还有希望的光。 不待赵无虞开口,玉香道:“许家姑奶奶,你还在想什么?我大夏最是注重孝道,你拿刀刺自己母亲,不论伦理,这已经是伤害她人,你还想出去?澜州府的司法参军岂能放任不管?” 许念万念俱灰,她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第111章 醒来 赵无虞回去时,许宋宋正在院子里盯着药罐,手里拿着一把小扇子,小心的扇着火,头发简单的挽成一个发髻,坐在小凳子上,全神贯注的看着火候,就连赵无虞走到身后都没发现。 赵无虞有心逗她,将手悄悄放在宋宋肩上点了一下,吓得许宋宋整个人抖了一下,待回头看清楚来人,微微一笑,道:“姐姐怎么像个小孩儿。” 赵无虞指指火炉,道:“这天气,怎么你自己在这里看着啊,去屋里待着吧,赵娘子呢?” 许宋宋拨弄一下火炉里的红炭,道:“赵姐姐去给她婆婆烧纸了。豆蔻在屋里洗头呢,你是从哪里回来的?” 几人虽然都住在一个院里,但是赵无虞经常是行无影去无踪,开始赵娘子还固执的等着她回来再吃饭,后面索性就不再等了,众人也都渐渐习惯,赵无虞做的事,她们也是帮不上手。 赵无虞让玉香去给自己也搬个小凳子,与宋宋并排坐在一起,亲昵的挨在一起。 太阳和煦,春日乍暖,微风吹面,惬意极了,院子里的桃花已经开了,粉嫩粉嫩的惹人怜爱。 赵无虞依偎在宋宋身边,身边的药罐里“咕嘟咕嘟”的在煮着。 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也是未尝不可。 赵无虞微闭双眼,又是一个春季到了。 她听到了宋宋的问话,心里正在盘算该如何对她说,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当实话实说,她实在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 “我刚才去了女狱,”赵无虞道,“许老夫人,就是你的祖母,已经仙逝了。”宋宋拿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颤。 赵无虞抓住她的手,轻轻摇着扇子,道:“这件事是许念做的。你按时吃药,早点把伤疤退下去就好了。” 宋宋低低的“嗯”了一声。 她怎么会相信,如果没有赵无虞,许念做什么也不会去伤害祖母。 赵无虞打打哈欠,她一大早就起来,这会儿又瞌睡了,交代了宋宋几句,便回屋睡觉了。 赵无虞是在为她的母亲、妹妹报仇,甚至为此不惜在狱中逼死许老夫人,也不管会不会引起什么后果。 许宋宋呆呆地看着药炉中的火苗,那火苗像是会跳舞的小人,在小小的炉膛中摆动不停,仿佛还在对她笑,宋宋越看越想看,不由自主的就把头凑近一点看。 “哎呀,你在做什么?”玉香出来就看到许宋宋正在往药炉前凑,连忙一把拉住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要做什么啊,头发都被火烧了,你闻闻,是不是一股子焦味儿。” 许宋宋伸手摸摸自己额前的头发,好像真的是被火烧了一些。 经历过小觅镇那场大火后,她对火焰就心有余悸,可是刚才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越看越近了? 宋宋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玉香嗔怪道:“你可得好好爱惜自己,你是不知道阿姐每天多担心你,她有那么多事要忙,心里还无时无刻不记挂着你呢。” 宋宋叹口气,道:“我知道的,就是刚才想事情才分神,放心吧,我才不会做傻事。” 玉香又将她上上下下都瞧了一遍,笑道:“这就对了,你可别想不开,你家的事儿啊,怨不得别人,该遭的难儿迟早都得来,这就是命数,逃不过的。” 宋宋听着这哄小娃娃一般的语气,心里也是流过一阵暖意,这里的人,似乎每个人都在关心她,爱护她,与之前在许家不一样,许家的人,都是亲人,也是关心,可是为什么还偏要去做那些让人伤心的事呢? 人,真的是这么复杂么? 就像是,她永远无法相信,自己的父亲竟然也是从头到尾的知情者,他放任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去欺负自己的娘子,到底是什么心理呢? 可是上次在牢里见面的时候,父亲最先发现她脸上的伤疤,那种心痛也不像是假装的,父亲不可能不爱她,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宋宋只觉得自己钻进了牛角尖,已经出不来了。 她不知道是自己是真的被爱着,还是自己在说服自己。 玉香见她愣愣的样子,又道:“你是没瞧见啊,姐姐是怎么给你阿母报仇的,真的是,我见了真的佩服。” 说着又忽然住了口,玉香担心的左右看看,赵无虞自然是不喜欢她这样大嘴巴的。 许宋宋瞧着玉香,知道她是故意逗自己开心,便道:“我知道了,放心吧,我很好。” 玉香疑惑的看着她。 马楠从黑暗中醒来。 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碎掉了,手脚都不听使唤,一只眼睛也看不到了。 他脑海中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漫天大火中的小觅镇,他原本就是身受重伤且没有得到休养,小觅镇的大火烧起来时根本就没办法躲避,后面就晕过去了,然后就是一直沉睡。 直到现在醒来。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不敢出声,只能躺在黑暗中静静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脚步声,他努力睁大眼睛,只见一人掀开了门帘,走了进来,那人拿着油灯,看着他睁着眼睛,惊喜的叫了一声,又跑出去了。 马楠没看清人,只听声音觉得应当是女子,他刚想开口问话,没想到那女子“嗖”的一声就不见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马楠静静的想着。 周遭又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那提灯女子没有出现过一般。 马楠苦笑,他的伤一次比一次重了,可是每次他都能安然无恙,是不是有什么神明在暗中保佑着他? 可是如果有神明保佑,那为什么每次都会受伤?还是如此之重的伤? 其他人在哪里?林冕、沐白,察察、宋宋… 对了,还有小草,她还在小觅镇,等他能动了,他一定要去小觅镇,将小草带回乡安葬。 他现在怀疑自己有些事不是想不起来,而是得了失忆症。 马楠正在胡思乱想,只听见外面有一阵急促的脚步,然后门帘被人一把掀开,只见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赵无虞将油灯照在马楠面前,见他正睁着大眼睛看自己,心里一阵宽慰。 马楠没想到自己醒来见得第一个人竟然是她。 “察察…”马楠艰难的叫着。 赵无虞连忙道:“先别说话,好好躺着。” 然后转头吩咐袁娘子去拿水来。 看到马楠,赵无虞简直是落下泪来,她又想起了那个大雪飘飞的晚上,一行人躲在那废弃的烽燧,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要死了,后来,又是漫天火光的小觅镇。 更有,马楠带着他们翻越小苍负山时遇到的神使… 一切一切,都恍如昨日。 袁简之见赵无虞笑中带泪,心里不由得也是五味杂陈。 这位将军有多厉害,他算是真真切切见识过的,可是现在,对着一个伤残的士卒在落泪,他也忍不住内心感慨,这赵无虞才不是什么冷漠无情之人。 第112章 相思 赵无虞看着马楠,忍不住道:“马伍长,你看你多厉害呀,都到了澜州府了。” 马楠想笑,却笑出来。 “其他人呢?” 赵无虞笑笑,道:“你还是那么操心,别着急,你才刚醒,等你好点了,我就带你去见他们,放心吧。” 马楠点头,又道:“北戎人走了?” 赵无虞鼻头一酸,道:“对,快走了。”说着伸出手将马楠身上的被子掖了掖,又道:“你先在这儿好好待着,我明天让赵娘子来给你做馄饨,你不是爱吃她做的馄饨,你再尝尝,看看赵娘子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马楠点头。 赵无虞又冲着他笑笑,便离开了。 离开袁家之前,赵无虞从身上摸出一小袋金豆豆,郑重的递给袁简之,道:“这人对我极为重要,他现在身体虚弱,还不适宜移动,就先安置在你家里,你把这个拿着,去买些肉,买些蛋,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有营养吃什么。” 袁简之见那小袋子虽然不大,可知道里面装的都是金豆豆,连忙摆手,道:“将军,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这也是州牧大人安排的,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赵无虞拉过他的手,将那一小包金豆豆塞在他手里,道:“你就不要和我客气了,若不是我去男狱,和你意外结识,也不会知道我要找的人就在你家里,这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你就不要推辞,能把我的朋友照顾好就行。” 袁简之手中拿着金豆豆,又想说太多了,抬头一看,赵无虞已经大步流星的朝外面走了。 西厢院的桃花已经都开了,粉粉的一片衬着嫩绿的叶子,娇憨无比。 赵无虞瞅着高兴,让人搬了躺椅,支在树下,吃完午饭后,就拿了话本子,躺在那桃花树下,翻翻话本子赏赏花儿,悠闲自在。 赵娘子见她这模样,笑着道:“真的是第一次见你这般悠哉悠哉,平日里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瞧你忙的那个样子,只怕是比州牧还要忙。” 赵无虞躺在桃花树下,冲着她道:“你也别忙活,来,搬个椅子来,躺我边上,咱俩一起悠哉悠哉。” 赵娘子也来了兴致,去了房里搬了椅子来,两人一并躺在桃花树下,说着闲话儿,笑哈哈的。 赵无虞的心情是难得的好。 宋宋脸上和身上的伤疤也在治,马楠也找到了,济世堂的事只等着雍都的文书,许老夫人也死了,现在她的心情就像是这风,暖洋洋的。 两人躺在树下,嘻嘻哈哈的说着话。 崔战进了院,只听到赵无虞的声音,第一眼还没看到人在哪儿,正在疑惑,却听到赵娘子唤他,“崔将军来了啊!快来快来!” 崔战一瞧,只见桃花树下正躺着两个人,正是赵无虞和赵娘子,赵娘子见到他,连忙从椅上坐起来,冲他道:“崔将军,快来快来,这躺着可舒服了。” 赵无虞懒懒的躺在椅上,身上还落了些桃花花瓣儿,眼睛看着崔战,道:“是呢,来,阿战,你躺下,听我给你说说最新的话本子。” 崔战被两个女子弄的哭笑不得,赵娘子索性站起身来,推着他躺在椅子上,赵无虞笑嘻嘻的看着他,道:“赵娘子,你瞧咱们崔将军,这么一看也是个好看的人啊!” 赵娘子笑道:“谁说不是呢,两位将军躺在树下赏赏花儿,我再去给你们温点酒,一会儿咱们就在这树下吃饭。” 赵无虞不禁对她大加赞赏,道:“还是赵娘子想的周到,快去快去,多做些好吃的,让玉香去甜品铺子里买点甜品回来,这天气也热了,要吃些冰冰凉凉的,你再去问问宋宋,看她有什么可口想吃的,一并买了回来。” 赵娘子笑着应下了,转身走了。 赵无虞又拿起手中的话本子扬了扬,道:“阿战,你瞧见了没,现在这些人可真的是胆子大啊,什么都敢编排,真的是笑死人了。” 崔战瞅了一眼那书的封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我与太子前世今生。 崔战面上一惊,立即道:“这是何人所写?胆敢编排太子殿子?还前世今生?真的是胆子太大!” 赵无虞“噗嗤”一笑,道:“你看看你,激动什么啊,人家无非就是写着挣两个银豆豆花儿,写着玩儿的,你干嘛这么大反应,再说了,这种东西不都是假的,人家又没说是卫卿池太子,对不对?不过这书啊,写的是真有意思,我要不要念给你听听?” 崔战冷哼一声,道:“我才不要听,都是胡编乱造的。” 赵无虞“咦”了一声,道:“你不爱看我爱看,不然你就给我说说,雍都那边最近又有什么新鲜事儿?” 崔战道:“我都随太子出来快一年了,哪里还知道什么新鲜事,再说有啥事不应该是你最先知道吗?” 赵无虞开始“嘿嘿”笑。 崔战看她一眼,道:“你今日好奇怪,怎么,心里头没事了就能笑的这么开心?你不是天天都在忙?怎么今天闲了?” 赵无虞瞅着崔战的脸色,幽幽的道:“那是自然,我可不像是某些人,得了相思病。” 崔战的脸忽然变得通红。 赵无虞故意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着,道:“被我说中心事了?要不要我同芙公主讲讲,你也知道,我好歹还占着芙公主一个师父的名义…” 崔战连忙道:“不必,你别胡说,芙公主这次原本是要跟着一起来,只是她那里还有一个人,伤势貌似很重,所以就耽搁了。” 赵无虞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道:“知道呀,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芙公主对那人可上心了,日日都要去看几趟,现在也不知道醒了没。” 崔战见她脸色微变,反而还笑了,继续道:“那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赵无虞沉思一下,道:“阿战,你觉得我知道不知道?” 崔战瞧着赵无虞的脸色,左看看右看看,试探性的问道:“知道?” 赵无虞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道:“不就是清昙大师兄么,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这下轮到崔战“哈哈”一笑,道:“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崔战笑的很大声,道:“你没发现你拿的剑和人家说雌雄宝剑?如果我没看错,应当是传说中的干将、莫邪剑。” 赵无虞神情一怔,她用这剑用的甚是顺手,原以为不过是清昙家中的剑而已,哪曾想到竟然是传说中的干将莫邪? 不会的,如果真的是干将莫邪,清昙怎么会如此轻易将剑赠给她? 看着她愣住,崔战起身,恨铁不成钢的道:“唉,你呀你呀,我还以为你真的是无所不知,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枉费人家赠剑之情呀!” 情?什么情? 这个崔战,就是胡说八道! 赵无虞又大大的翻了崔战一眼,正想骂回去,却见赵娘子端了小桌子出来准备摆饭,这才作罢,把要说的话咽进肚子里。 第113章 赐婚 清昙觉得温暖极了,像极了在母亲温暖的子宫里,他缓缓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泡在一个巨大的木桶中,这桶比起家里寻常用的浴桶要大一倍多。 这水热热的,还有一股浓重的草药气味儿,他正四处看着,就见一张俏脸出现在他面前。 只见这女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两颗圆葡萄似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清昙被这种直勾勾的眼神看的一愣,本能的向后一退,水花被激起,溅了对面女子一脸水。 旁边有人惊呼“公主…” 清昙又抬眼看了看眼前这圆葡萄眼的女子,再次确定,自己并不认识。 那女子见清昙再看自己,面上一红,竟然露出娇羞之色,她看着清昙的目光赤裸裸。 那是一种欣赏,一种爱慕。 “你是谁?”清昙开口问道。 卫与芙心中又是一动,这人的声音也太好听了,她在自己心底欢呼雀跃。 少女心事像是找到了土壤,疯狂生长。 “大胆!”有侍女道,“此乃大夏六公主卫与芙,救了你的性命,你怎可如此无礼?” 卫与芙连忙喝道:“你住嘴,没看到人才醒来,干嘛对着别人吼来吼去的,去拿药进来!” 那被叫“住嘴”的侍女也是个机灵的,看看泡在浴桶里的男子,又看看自家公主那充满鼻子的眼神,瞬间明白了,抿嘴一笑出去了。 这不懂情爱的公主真的是开窍了,可喜可贺。 听到侍女的话,清昙吃了一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自己是与赵无虞一起在小觅镇外抵御火球,最后的记忆就是赵无虞倒在地上,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是眼前这个女子,是公主? 卫与芙看他愣神,柔声道:“你不要怕……” 清昙道:“你是公主?” 卫与芙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没想到清昙直接问了这样一句话,便点点头。 清昙又道:“这里是皇宫?” 卫与芙道:“不是。” 雍都离这里几千里路,怎么可能是雍都,这人不会是脑子傻了吧? 清昙询问的眼神看着她,卫与芙还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中,一时没有发觉,清昙疑惑的看看四周,双手扶着浴桶边缘,用力一撑,站起身来。 卫与芙瞬间懵了。 清昙全身上下就穿一件底裤,身上光溜溜的,从这浴桶中站起,水雾缭绕中一具精瘦的身子出现在她面前,头发被水打湿,散落在身上,真的是好看极了。 就连那额前的碎发,都让人看着心动。 平日里见清昙,不是泡在浴桶里,就是躺在床上,没想到今日这么有眼福,卫与芙目不转睛的盯着,恨不得现在就能上手去摸摸。 清昙双腿还是有些无力,又起来用力过猛,瞬间觉得自己有点头晕眼花,卫与芙眼疾手快的连忙扶住他。 清昙出了浴桶,抓起一旁架子上的衣服还在自己身上,卫与芙扶着他坐在床上,又觉得自己与他如此亲密不好,便撒开了手,人却不走,站在床边呆呆地看着清昙。 清昙就着手里的衣服将身上的水擦干净,一抬头,就看到卫与芙正盯着她,眉头微微一皱,道:“你看我做什么?” 卫与芙一愣,擦擦嘴边的口水,根本就没打算回清昙的话,自己喃喃自语道:“好看啊!” 清昙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这真的是个公主? 清昙扯过床上的锦被,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不满的看着卫与芙。 卫与芙的脸红红的,却像根钉子一样站在原地,动都不动。 “公主殿下,你还不出去吗?我要更衣了。”清昙道。 卫与芙咽咽口水,连忙笑道:“你先等会儿,你原来的衣服都已经破了,我这就让人给你送衣服来,你等着啊!” 说完就跑出去吩咐人送衣服来,自己又跑进来,一屁股坐在清昙床边。 “公主,我们的距离是不是太近了?”清昙犹豫的问着。 卫与芙道:“不近不近,这样才能与你好好说话。” 清昙不由得被卫与芙的话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将脸塞进被子里。 讲个人就这样,一个双手扯着被子不断向后缩,一个探着脑袋使劲儿往前看,彼此拉锯,甚是搞笑。 卫与芙有些恼怒,这个人怎么回事啊,防她就像是在防贼一般,别的人听说是公主,那都要惊喜万分,和公主关系好,那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怎么到他这儿就不一样了? 也是,如果是如那世间的俗人男子一般,又怎么会去得了她卫与芙的青睐? 想到这里,卫与芙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不快压下去,努力让自己嗓音听起来娇弱一些,对着清昙道:“你快给我说说,你那个剑法是怎么练成的?怎么那么好看还那么厉害?” 清昙一愣,问道:“你离我这么近,就是为了问我使得剑法?” 卫与芙两个又大又圆的眼睛水灵灵的看着清昙,道:“我现在先问剑法,后面还有些别的。” 清昙一阵无语。 卫与芙羞涩一笑,低着头,道:“我让父皇给我们赐婚好不好?” 清昙现在不仅是吓一跳,他狐疑的看着眼前的这位大夏六公主,好想问问她脑子还在不在脑袋里。 卫与芙羞涩的朝他一笑,吓得清昙又往里面钻了钻,差点就和墙来个亲密接触。 “哈哈哈,”卫与芙放声大笑,朝着清昙摆摆手,道:“你看你吓的,我逗你玩儿,不会的不会的,你快回来,先和我讲讲你用的剑法。” 清昙看她的表情,左看右看不像是开玩笑,毕竟刚才那盯着他的样子都快垂涎欲滴了。 卫与芙从床上站起身,又向外走了两步,双手叉腰,道:“我现在离你足够远了吧?快点告诉我吧!” 清昙裹紧被子,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在他心中,这女子真的是太奇怪了,比那个重伤未死、替人出嫁的许察察还要奇怪! 卫与芙见他还是不理自己,气的跺跺脚,吓唬道:“你不说我就不给你衣服穿!看你怎么出去!” 清昙原本都是想开口告诉她的,毕竟他们修道之人练武也是为了强身健体、锄强扶弱,多一个人愿意练习自然是好的,但是又听到卫与芙这样一句,气的他也不想说话,直接被子蒙头,转过身去。 卫与芙虽然性格直爽,且在外随着卫卿池走南闯北,但骨子里还是一个高傲的公主,现在见这清昙软硬不吃,瞬间来了脾气,对着清昙的背影,一跺脚走了。 那随侍的侍女叫圆儿,此时正抱着一套新衣裳现在屋外听着里边的动静,见卫与芙怒气冲冲的出来,立即走上前去。 “公主公主,别生气,”圆儿急忙哄着,她原是卫卿池一个亲兵的妹妹,自愿入了宫,卫卿池念着她哥哥护卫辛劳,便将圆儿放在了卫与芙身边。 毕竟,卫与芙比起其他人,那是最好伺候的人了。 “不给他衣服穿,不给他饭吃。”圆儿道,用手轻拍着卫与芙的后背,道:“对,公主,咱们不给他饭吃,饿他几顿就老实了,保证公主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第114章 阿兄 卫与芙看着圆儿,道:“这能行吗?” 圆儿自信的道:“公主,你就放心吧,肯定能行,谁还能抗住饿啊!” 卫与芙疑惑的看着圆儿,又看看紧闭的房门,忽然想到什么,泄气的道:“你个傻瓜,你不知道他从小修道啊,那辟谷都是家常便饭,还想什么不给人家饭吃,你真的是个笨蛋!” 这下轮到圆儿傻眼了,这也没人告诉她啊,不然她怎么能出这么馊的主意。 她憨憨的挠挠头,连忙问道:“那可咋办?这训男人啊就得一次让他服了,不然啊,公主你以后不好拿捏的,咱们就得把他治的服服帖帖才行!” 卫与芙被圆儿一通话说的脸红,奇怪的盯着圆儿看,这丫头,怎么比她懂得还多,真该管管她,少看些市井流传的话本子才对。 她伸手轻轻拧了一把圆儿,嗔怪道:“去去去,赶紧把衣服给人家拿过去,少扯有的没的。” 圆儿心领神会,端着衣服进去了。 卫与芙在清昙面前已经生气,自然是不能再进去,便去找自家哥哥。 卫卿池正同几位将军议事,卫与芙到的时候,众人正散,几位将军均是面色凝重,步履匆匆。 卫卿池面前摆着雍都来的文书,他看着正发呆。 “太子哥哥。”卫与芙叫了一声,“我瞧他们脸色都不太好,是不是秦大将军战事不顺?” 卫卿池抬头看看妹妹,道:“也不是不顺,是没有达到我的预期而已。” 说着站起身,活动一下自己的手脚,他坐的时间太久了,每天除了睡着,基本都是在见不同的人,每个人都在为了前线奔波,还有一些人听说太子殿下在觅城大营,不顾路途遥远,都前来拜见。 所以,每天都是忙碌。 “哥哥,你都瘦了,我瞧着是没有在阮郡那会儿圆润了。”卫与芙略带心疼的道。 卫卿池看她一眼,道:“你来找我,恐怕不是来瞧我胖瘦的吧?说吧,什么事?” 卫与芙撒娇似的一笑,上前挽住卫卿池的胳膊,道:“太子哥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就知道你现在烦躁不安,使人炖了冰糖银耳羹,你吃点。” 卫卿池左右看看,道:“你说是来给我送吃食,怎么两手空空来了?” 卫与芙道:“还不是怪圆儿,她个子矮走的慢,我想着快点见到太子哥哥,便跑着来了,圆儿马上就到。” 卫卿池无奈的摇摇头,知道这个妹妹又是哄她,可自己从小带在身边的妹妹,只能宠着了。 卫与芙见哥哥对自己一脸无奈,随即又道:“太子哥哥,你今年都二十三岁了,再不选太子妃就说不过去了吧?你这几年是很忙,可是淳哥和流哥比你还小,都有孩子了,就连阿渡,都已成婚,你还是最大的大哥,结果现在还是孤身一人,我这做妹妹的,实在是操心的紧。” 卫卿池坐在椅上,来回转了转自己的脖子,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脖子和后背就像是石头一样坚硬,听着自己妹妹这发自肺腑的话,突然一笑。 卫与芙正说得起劲儿,见卫卿池突然一笑,她一愣,住了口,看着自家哥哥,疑惑的道:“阿兄,你笑什么?” 这一声“阿兄”,有别于正式的“太子殿下”或者是“太子哥哥”,随着年龄增长,“阿兄”叫的越来越少了。 大夏皇室人丁兴旺,皇子公主加起来有二十多个,可是中宫嫡出不过去一个皇子一个公主罢了。 两人关系极好,虽然相差五岁,但是基本上从小到大都在一起,原本应该是后宫之首的皇后娘娘,倒是不怎么露面,卫卿池与卫与芙从小就由宫人带大。 以至于皇宫里悄悄流传出消息,嫡出皇子和公主不受宠,甚至民间都有所耳闻,还根据这个编排了不少话本子。 这样的传闻,一直到卫卿池十六岁戛然而止。 很简单,卫卿池刚满十六岁,皇帝陛下立即封了太子。 还有什么有比这个能堵住世上悠悠众口? 可是,做太子之前的那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只有两兄妹自己知道了。 卫卿池和卫与芙两人的婚姻大事,到现在迟迟没有定论,若是换作别的皇子公主,根本不敢想象。 这一声“阿兄”,似乎又将卫卿池带回那个相依为命的艰难岁月。 “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莫名关心我的婚事?”卫卿池好奇道。 其实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卫与芙该关心的,其实是她自己的婚事。 卫卿池指指桌上那从雍都来的文书,似笑非笑的道:“宫里传出消息,代妃娘娘晋封为贵妃了,封号为宸。” 卫与芙撇撇嘴,愤愤的道:“这个女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手段,怎么就这么得宠,咱们大夏的女子妩媚多娇,父皇怎么就被一个草原女人迷了眼。” 卫卿池的手轻轻划过桌上的文书,指腹停留下“宸贵妃”三个字上摩挲着。 “这我怎么知道,你们女子的事,我一向不知。”卫卿池笑道。 卫与芙无奈道:“不然,咱们也和阿渡他们学学,去寻一些貌美女子进献给父皇,说不定就能分得那女子的宠爱。” 卫卿池笑而不语。 他的心中,要有定论,只是不知道,萍儿,那举目无亲的深宫大院,日日夜夜,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卫与芙有些沮丧。 她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哥哥了,并且她知道,哥哥有事瞒着她,许多事都在瞒着她。 “阿兄,我知道你胸有成竹,你不愿意同我说就罢了,可是眼下,我有一件事想同阿兄说。”卫与芙鼓起勇气道,她知道太子哥哥今日心情不错,所以想趁热打铁。 卫卿池点头示意她说。 卫与芙觉得自己胸中有小鹿在乱跳,心也快要跳出胸膛,浑身都在紧张,她盯着卫卿池,轻声道:“我想让阿兄给我赐婚。” 卫卿池微微一愣,面上波澜不惊,静静的看着她。 他想过很多事,唯独没想到妹妹会说出这样的话。 “是那个你救回来的小道士?”卫卿池道。 卫与芙点点头。 卫卿池又将妹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他心中已经是勃然大怒,面上确实平静无波,他觉得自家妹妹中毒了,不然凭什么单纯的认为,嫁人这件事可以凭个人意愿? 什么时候,就凭长的好看,就能配得上皇家公主了? 虽没有和清昙见过面,甚至他都没看清清昙的长相,心里却对这个小道士没有一丝丝好感。 “他叫什么?” “清昙。” 卫卿池叹了一口气,道:“阿芙,你知道你是嫡出公主吗?你知道你的母亲乃是大夏皇后吗?” 卫与芙点点头,瞅着他的脸色,慢吞吞的说道:“阿兄,你说的我都知道,所以才想着和你说,我知道你是觉得身份有别,你可以先给他一个小官,等他将来的身份足够匹配我,再嫁也不迟。” 卫卿池没有告诉妹妹,就在宸贵妃娘娘晋封的文书下面,还有一个文书,上面赫然就是写着,宸贵妃娘娘为自己哥哥,也就是北戎女王的弟弟,请求嫡公主前往北戎和亲。 卫卿池的手狠狠地按下那封文书,看着眼前一脸懵懂,幻想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的妹妹,他微微一笑,道:“大夏和北戎马上就要止戈和谈,等这件事了了,我会考虑你的事。” 卫与芙没想到他能这么痛快的说出这句话,高兴极了,她拉着卫卿池,再三说着“谢谢哥哥”,然后走了。 到底还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啊。 看着妹妹的背影,卫卿池脸上的宠溺渐渐褪去,面色逐渐阴暗。 第115章 衣裳 澜州府公廨。 雍都的文书和卫卿池的书信是同时到的。 赵无虞和崔战、袁牧之在书房一起接了旨意。 觅城大营的药草一案,经查明确实非许家主谋,且许家自愿献出所有财物,故酌情从轻发落,济世堂七位掌柜连诛三族,许念、白夫人处死,不再牵连他人,许家三兄弟充入觅城大营中的奴隶营,许家十六岁以下男眷、女眷放还回家,十六岁以上的一律没入奴籍,许家所有财物,全部充入宫中。 太子殿下的信件,言简意赅,两国和谈,他要带着北戎使者一起去雍都,让赵无虞在澜州府等候。 看完文书和信件,三人脸上的表情各自精彩。 给雍都的案件文书是赵无虞起笔写的,基本上大差不差,原本白夫人也要诛三族,可是这里却被去掉了,她不由得怀疑这其中还是有袁牧之的手笔。 袁牧之自然是面上平静,看不出什么,他脑海中想的是,太子殿下居然要来澜州府? 崔战则是觉得,这么大的事,怎么就这么轻易解决了?难道说真的是钱的力量?有钱也许是不行的,但是有许多许多钱也许就是行的。 赵无虞将两份文书细心的折好,回过头,看着袁牧之,笑道:“这也真的是太巧了,竟然两个一起到了。州牧大人,你看,这问斩的地点定在哪儿啊?” 袁牧之微微一笑,道:“澜州习俗,都在菜市口,这次也都放在菜市口吧。” 赵无虞点头,道:“还有几天,这次的事情太过恶劣,澜州府身为觅城大营的后盾,竟然还有人能在这上头做文章、捞偏财,还请袁大人广贴告示,告知各县各乡各村的百姓,能来的都来观刑,让他们都好好看看,作恶多端的人是何下场!” 袁牧之点头称是。 赵无虞语气缓和下来,道:“这太子殿下说要来,可也没说什么时候,州牧大人,你准备在让太子殿下歇息在哪儿啊?” 袁牧之原以为太子殿下战事结束便要赶回雍都,怎奈还要两国和谈,还要带着北戎使者一起回去,他这澜州府又是必经之地,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这花费银钱倒不是最重要的事,他是没有在太子身边待过来,太子的喜好脾性一概不知,这让他心里没底。 毕竟,那可不是一般人啊,那是当朝储君啊。 现在赵无虞又问他这个?难道是故意想让他丢脸?应该不会吧,赵无虞虽说是女子,但好歹也是太子身边的人,心胸格局自然不是一般女子能比。 他还真想错了。 赵无虞就是单纯的想看他出丑。 “赵将军有何高见?”袁牧之思忖再三,小心翼翼的问出这句话。 赵无虞“哈哈”一笑,谦虚的道:“远袁大人你太客气了,您是一州之牧,统领澜州府所有军政要务,什么时候轮到问我的高见了,您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迎接太子殿下。” 虽然赵无虞是笑着说,但是袁牧之心中却是一凉。 崔战也有点好奇,这赵无虞一向是一个性格直爽的人,怎么现在面对袁牧之,变得阴阳怪气的? 袁牧之求助般的看向崔战。 崔战只得在两人中间道:“这样吧,袁大人,你先选地方,选好了拿来给我们过目,具体事宜,你自己一手操办,可好?” 袁牧之忙不迭的点头,接着就向两人告辞,一阵风似的走了,快的甚至都忘记了,这里是澜州府公廨。 看着袁牧之落荒而逃的背影,崔战觉得好笑,向赵无虞问道:“怎么了,你是和这袁牧之有仇?” 赵无虞一脸无辜的看着他,道:“崔将军,你此话怎讲啊!我可是大公无私,怎么会为让自己的私心干扰我的工作呀?” 崔战一脸不相信的看着她,道:“得了得了,你还跟我演啊,你瞧你笑的那个样子,啥时候见你这么和人笑过,是不是心里已经想好了怎么坑袁牧之一把?” 赵无虞眼睛转了转,道:“我突然发现你说的也不错啊,走,来了这么久,咱们还没去过这澜州府的市集,叫上宋宋她们,咱们出去逛逛,也放松放松。” 崔战哭笑不得,合着自己倒成了出主意的。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比起前些日子的春寒料峭,现在变得温柔诗意的多。 觅城前线双方已经停火,这一好消息让澜州府百姓大喜过望,成群结队的出游踏青来表示自己的好心情。 市坊上的人也是多得不得了。 人人脸上都是喜笑颜开。 是啊,还有什么比安稳的生活让人舒心呢? 赵无虞几人挤在人群中,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她恨不得现在施展轻功飞到房顶上去,又怕惊扰了百姓。 看着这乌泱泱的人,赵无虞忽然觉得自己太冒然了,出门之前应当先派人出来瞅瞅才是,也不至于现在被挤的像是瘦了两斤。 玉香拽着她的手,拼命的将她往前拉,两人抬头见到一家布店,脚都不带停的立即进去了。 那布店老板正巧在门边迎客,见她两人像是滚进来的,不由得赶紧迎上来,道:“两位姑娘,慢些慢些,谁说我家的布好裁缝好,可是也不用两位姑娘连滚带爬的,快来看看,相中哪块布了?” 那掌柜的长的矮胖矮胖,脸也是圆鼓鼓的,看着喜庆极了,听着他说的话,赵无虞只觉得嘴巴会说极了,心里高兴,对玉香说道:“去,把他们几个都叫进来,咱们今天好好的做身衣裳。” 玉香一听,眉开眼笑的去了。 这小丫头也是机灵得很,人群中找到几人,生拉硬拽的将人都拉进来。 那圆脸掌柜的也是眉开眼笑的,连忙将几人让在店里,又多叫了几个小伙计来接待,自己又泡了壶好茶,倒在精致的小茶碗里,一一端给众人。 赵无虞坐在太师椅上,大声道:“你们都好好的选,每个人都做两身,不要客气。” 圆脸掌柜听了这话,笑意更深了,连忙夸赞道:“哎呀,这位女公子,你真的是眼光好啊,谁人不知道我这月绣坊的针线是一等一的好啊,我们的布料,那可都是从雍都来的,我这里的绣娘啊,可都是以前给皇帝陛下专职做绣品的,我们的绣线啊…” “停停停,”赵无虞喝了一口水,连忙道:“老板,我们就在你家做衣裳,你就不用吹了,我们也不去别家了。” 那圆脸掌柜还是满脸堆笑,口中却道:“哎呦呦,贵客呀,我可真的没吹啊…” 玉香上前拉走他,道:“好了好了,你别打扰我家姐姐喝茶,你来给我看看,我穿这个花色好看不?” 崔战看着着门里门外熙熙攘攘的场景,叹气道:“我就不该跟你一起出来,这么多人,看着就心烦。” 赵无虞指指自己身边的椅子,道:“急什么,来,坐下慢慢喝茶,这女人啊,挑衣服可是最麻烦的,看看这个想要,看看那个也想要,永远觉得自己缺衣服穿。” 一句话惹得店铺里的人都笑了。 许宋宋带着白纱风帽,也在看布料,透过隐约白纱,赵无虞见她嘴角微微弯起,才放下心来。 她就是要带着宋宋多出来走走多见见人,才能让宋宋没时间去想不好的事。 济世堂的事,已经张榜公示,赵无虞没有刻意对她说,但是宋宋已经知道了。 没收财物、充入奴隶营,这些总比直接丢了性命好多了啊! 崔战只觉得头大,闷着头喝茶,忍不住道:“怎么今天这么多人?难道是有什么春日宴的习俗不成?” 第116章 记账 崔战话音刚落,那在一旁忙着扯布的圆脸掌柜伸出头道:“贵客啊,你是不是今天才来的呀,怎么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崔战好奇的道:“大事?什么大事?” 那圆脸掌柜一边手上麻利的将手中的花布在玉香身上比划着,一边回答崔战的话,只听他道:“我给你们说啊,太子殿下知道吧?” 崔战和赵无虞互看一眼,没想到这个大事还能和太子殿下有关,赵无虞连忙往前凑凑,一脸八卦的问道:“老板快讲讲,这么大的事我和我哥都不知道呢。” 看着赵无虞的模样,圆脸掌柜的情绪得到极大的满足,他凑在两人身边,绘声绘色,娓娓道来。 “太子殿下知道吧?你们知道他今年多大吗?” 崔战和赵无虞非常配合,齐齐的摇摇头。 “太子殿下都二十五了,还没有太子妃呢,连个侧妃啊妾室都没有,你们知道为啥吗?” 崔战和赵无虞又是摇头。 那圆脸掌柜“嘿嘿”一笑,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样子,继续道:“你们都不知道吧,我告诉你们啊,这太子殿子那是生的明眸皓齿、玉树临风,是我大夏第一美男子,又贵为一国储君,自然是得要天底下最优秀的女子才能配得上。” 赵无虞简直要被笑死了,她问道:“瞧你说的这么煞有介事,怎么,你见过那天上有地上无的太子?” 那圆脸掌柜笑笑,神神秘秘的道:“我是没见过,不过呀,我就快要见了,我给你们说啊,过两天,你们就来我这店门口站着,保准你能看到。” 崔战好奇的道:“怎么,难不成这太子殿下要来你这店里做衣裳?” 那圆脸掌柜道:“不不不,这哪能呢,太子殿下过两天就要来澜州府,肯定要从我这门前的大街过,你站在这里,自然就能看到,对不对?” 赵无虞表情一滞,这太子要来的消息她才收到没多久,怎么这街市之中都传开了?她面色一凝,冷声问道:“我看你就是胡扯,太子行程都是绝密,怎么能是你一个布店老板知道的,你就是个骗子!” 那圆脸老板急了,梗着脖子道:“我可没说大话,这都是觅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前面已经停战,两国要议和,不不仅太子殿下要来,那北戎也要来使者呢,这可都是天潢贵胄啊,我们澜州府何德何能啊,你不是好奇怎么这么多人啊,谁不想打扮的好看点,做两身新衣裳,万一得了太子殿下青眼,那可不就是,我家女儿也刚好到了嫁龄…” 那圆脸掌柜已经憧憬在自己的想象中了,一脸笑呵呵的模样。 觅城大营那边真的已经平稳了吗?不然就凭着卫卿池的作风,他怎么会让这样的消息传出来?莫非是有意的? 崔战瞥一眼赵无虞,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们这澜州府的姑娘,都想着攀上太子?” 赵无虞哑然失笑。 那圆脸掌柜的搓搓手,嘿嘿一笑,道:“贵客啊,瞧你说的,什么叫攀附,那些天底下做父母的,谁不想给自家儿女谋个好姻缘啊,再说了,太子殿下到现在都未曾婚配,估计就是不喜欢那些高门大户的女儿,说不定就在这澜州府找到了正缘。” 崔战笑,赵无虞也笑。 那圆脸掌柜的也跟着嘿嘿笑。 几个人还在说笑,那边的已经选好了布料,赵娘子细心,还比划着崔战的身形,给马楠也做了一身。 玉香将选好的布料点完之后,回头看了他俩一眼,道:“你们不来选呀?” 赵无虞捅捅崔战,道:“玉香,快带着崔将军去选两身好看的。” 崔战还在推辞,玉香已经上来扯他,硬是将他拉走了。 那玉香双手扯着崔战,另外一边赵娘子也在声声呼唤他,一下子竟然崔战一个大男子整的不好意思,只得顺从的跟着玉香走了。 那圆脸掌柜见状,捂着嘴“嗤嗤”笑,赵无虞奇怪的问道:“你这掌柜的,动不动就笑,这会子你又在笑什么?” “贵客,你瞧她们俩,是一家人吧?如此亲密!” 赵无虞无奈的叹口气,这个掌柜的真的是神神叨叨话多极了。 赵无虞坐着不愿意动,许宋宋和赵娘子给她选了两块纯素色的布,特意交代了不做繁复的衣裙,就按照赵无虞现在穿的款式,再做两身就是了。 今天共来了六个人,每人两身衣裳,再加上在袁简之家里的马楠一身衣裳,一共是十三套,那圆脸掌柜算完账之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果然没看错,这些人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啊! 听完掌柜的报价,赵无虞道:“嗯,行,还可以。这样,你把这账记在州牧大人头上,回头衣裳做好了,你让人送去州牧大人的府邸,顺便拿钱。” 崔战一听,笑了。 玉香几人也都笑了。 赵无虞就是存心的,袁牧之让她不好受,她也要让袁牧之难受难受。 那圆脸掌柜听到她这样说,又将几人上下打量一番,道:“几位贵客是袁大人的亲戚?怎么不早说呀,这衣裳还可以便宜些的。” 赵无虞道:“并不是亲戚,你也无需便宜。” “可是,这州牧大人在小店并无挂账啊,这是否不妥,让我去州牧大人的府邸收钱,我可不敢啊!”那圆脸掌柜一张脸上虽然还是挂着笑意,可那笑比哭还难看。 赵无虞不紧不慢的喝口茶,看他一眼,道:“我说掌柜的,你都敢肖想太子殿下给你家女儿做郎君,怎么去州牧大人家要钱就不敢了呀?” 那圆脸掌柜哭笑不得,“哎呦”的叫了一声,道:“贵客呀,您就别拿我取笑了。” 玉香瞅着这圆脸掌柜,道:“哎呀,掌柜的,你哭什么呀,我家姐姐说的一点儿不错,你放心,别说就这十三套衣裳,就是一百三十套,他袁牧之也得乖乖付钱,把心放在肚子里。” 那圆脸掌柜看看赵无虞,又看看玉香,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何底细,不敢贸然开口,可这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一时之间竟没了主意。 看他手足无措,赵无虞道:“你拿纸笔来。” 那圆脸掌柜连忙让手底下的小伙计拿来笔墨,赵无虞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借着他的笔墨,一口气写了七八张,吹干墨迹,递了一张给那圆脸掌柜,又将剩下的交给玉香收好。 那掌柜的看着纸上的三个大字:赵无虞,不禁有些疑惑,挠挠头,轻声念了一遍,道:“就这个,能行吗?” 赵无虞道:“你就拿着这个去州牧府,拿给袁牧之看就行。” 玉香将剩下几张细心叠好塞进袖子里,拍拍那圆脸掌柜的肩膀,道:“你就放心吧,我家姐姐的名字别说是澜州府,就算是去了雍都,都好使。” 崔战心中暗暗赞叹,这赵无虞,是越来越妥帖了,这会儿都写好了名字,估计一会儿还得给澜州府记点账。 果然,出了布店,几个人一路上又是买买买,买了烧鹅,买了糖果,还买了几双鞋子,无一例外,都是记在袁牧之头上,玉香已经熟练的跟在后面掏出写有赵无虞名字的白纸付钱。 众人东逛逛西逛逛,一直到天黑才回来。 袁牧之已经接待了好几波前来要钱的老板,看着他们统一拿出那个白纸,只觉得哭笑不得。 这赵无虞看他不爽他一直知道,原因他也知道,只是没想到赵无虞会这么明显赤裸裸的坑他。 他让管家连忙拿了些银豆豆,才把要账的人送走,还在大门口,就瞧见赵无虞带着人回来了。 第117章 园子 赵无虞仿佛看不到那些要钱的人,隔着老远就和袁牧之打招呼。 “哎呀,袁大人怎么还出来迎接我们呀,真的是多不好意思啊,今天你真的是破费了。”赵无虞笑得一脸灿烂,一脸真诚的模样。 崔战看了赵无虞一眼,不由得感慨,她真的变脸太快了,这又是什么时候修炼的本事?这个阿虞真的是本事渐长。 赵无虞分明瞧见,站在大门口的袁牧之身形一顿,那袁府大门口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都照不出袁牧之好看的脸色。 袁牧之听到赵无虞的话,连忙迎上来,道:“两位将军回来了,今天逛的开心吗?” 赵无虞指指身后大包小包的众人,笑道:“开心呀,就是对不住袁大人啊,玉香,快,把那个桂花糖糕拿给袁大人尝尝,你还别说,这澜州府的桂花糖糕是一绝啊。” 玉香麻利的拿着桂花糖糕,举到袁牧之嘴边,袁牧之被这小姑娘吓了一跳,硬着头皮伸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还没怎么嚼就不住的点头说好吃。 赵无虞看他被噎的差点翻白眼儿,暗暗偷笑,客套完就想走,却又被袁牧之急急的叫住。 “两位,两位将军,请留步。”袁牧之赶紧把口里的桂花糖糕咽下去,叫道。 赵无虞和崔战相互看看,停下脚步,赵无虞冲着宋宋她们摆手,让他们先走。 袁牧之带着两人边说边走,来到了书房。 “袁大人,你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到底是要说什么?”崔战有点困,实在是不想在听他兜圈子。 袁牧之看了两人一眼,笑呵呵的道:“两位将军是常伴随太子殿下左右的,见过许多大世面,不像我一直在这边陲小地,我也仔细想了想,就在这城外不远处有一个桃花园,现在桃花盛开,煞是好看,咱们在那儿接待太子殿下,你们看合适吗?” 城外桃花园? 那今日大家一窝蜂的出去踏青,是不是就是去那儿的? 想到今天被挤的那个难受劲儿,崔战心有余悸的抱抱自己的胳膊。 赵无虞看他一眼,崔战从小不喜欢与人有过度亲近,今天看来是让他难受了。 “桃花园?城外?袁大人,你有多少人可以去做护卫?能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危吗?”赵无虞道。 袁牧之一愣,这太子殿下不是有护卫亲兵?怎么还要他们澜州府去护卫? 看他不解的模样,崔战便道:“城外确实不太好,周边太过于开阔,况且这个季节,百姓们也都喜欢出城游玩,也不可因为太子殿下到来,禁了百姓出城,还是再另选它地。” 袁牧之点点头,这样一说,似乎是很有道理,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可是还有什么可以选的地方? 驿馆?太过简陋。 公廨?有点小,住不了这么多人。 这城中不是没有豪华之地,有几座造型别致、极尽奢华的酒楼,可是也不能让太子殿下住到酒楼里吧。 这真的是把袁牧之难住了。 赵无虞有些不满的道:“袁大人,你真的是不用心啊,连太子殿下下榻的地方都选不出来,这偌大个澜州府,就没有个合适的地方?” 袁牧之听出她话中的不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崔战。 崔战看一眼赵无虞,略一沉吟,向袁牧之问道:“这澜州府中就没有一处高端优雅的园子?最好是离公廨不远,足够大,能用来接待,你好好想想?” 袁牧之低下头,脑海中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一个名字,他自己内心暗自摇头,不会呀,怎么会是那个地方呢? 一抬头,赵无虞和崔战都在盯着他看。 “怎么,你是想到哪儿了?”赵无虞问道。 袁牧之正在犹豫要不要说。 是啊,如果按照崔战的说法,整个澜州府哪里还有比济世堂的许家园子更合适?那里面还有各个小院子,可以分别安置不同的人,这样一想来实在是适合不过,只是,那许家刚被处置,是不是不吉利? 可眼下这两位的意思是… 袁牧之也不再想,心一横,道:“是有一处合适,就是那济世堂的许家园子,只是怕不吉利,不知道可还行。” 赵无虞叫他犹豫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便道:“那许家在澜州府威望颇高,救死扶伤无数,也算是积了大德,怎么会不吉利?” 袁牧之暗中松口气,看来自己说对了,他擦擦额头上的薄汗,笑着道:“是我肤浅了,还是赵将军高见。” 赵无虞瞥他一眼,道:“你可别说我好话,这是你自己选的。明天就派人去把封条撕了,园子里四处看看,那些花儿、树的都还活着没,该清理的清理,该打扫的打扫,你要安排个可靠的人,亲自盯着,还有,门上的牌子取了,换别的。对了,还有一件事,那济世堂其他的掌柜,多多少少也都有错,你也别忘记审,不管大罪小罪,总是要审问清楚。” 还有二十九个济世堂的掌柜在牢里关着,虽然没有参与这次的觅城大营草药案,不代表没有其他的事。 袁牧之不住的点头,这赵无虞心思果然细腻,事事都想得到,他原以为赵无虞不会再过问,没想到还特意说到了,这个女子果然不可小觑。 可是自己什么时候让这位将军对自己有了不好的印象? 袁牧之也是个动作快点的,听了赵无虞的话,立即就出去安排了。 崔战看着他的背影,道:“你对这袁牧之有意见啊?” 赵无虞懒洋洋的坐在椅上,白他一眼,道:“和他?他配吗?” 崔战一笑,道:“我怎么瞧着这一年你变了许多,有小心思了,会藏着掖着了?怎么,不打算给我说说?” 赵无虞“哎呀”了一声,道:“阿战,看人可不能只看表面,这个袁牧之,我总觉得藏的很深。” 崔战若有所思的看着方才袁牧之坐过的地方,能让赵无虞有这样的态度,大概率是和许家有关系了。 按照雍都的公文,许家十六周岁以上的都要充入奴隶营,可他知道,雍都还有一位许家人,关于这件事,赵无虞和他都默契的没有提起。 对于赵无虞,他是无条件信任,他也相信,赵无虞不会做对他有害的事。 更何况,太子殿下对赵无虞,那种感情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袁牧之将公廨的人都派出去了,人手不够,把自己家的下人都带去了。 那许家园子快两个月没人住,还好是冬季,外头的花都好好的裹起来,树也还能看,各处只需要打扫打扫就好。 原来各院的家具还在,玩具器物都收起来,入了澜州府大库,赵无虞也交代了,入了库的东西也不必再拿出来了,没有那些玩意儿也行,只是床铺褥子这些,务必都要新的,又让人请了几个好厨子,让这几个厨子都带着自己的一帮子人住进来。 园子里的鱼池也全部清理了一遍,又买了一些这个季节能养活的鱼儿放进去,看着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赵无虞的心情莫名的变好。 轰轰烈烈的整了三天,这许家园子又恢复到了之前翠绿可爱、欣欣向荣的样子,正值春季,园子里的桃花儿、樱花儿也开的娇艳欲滴,再配上碧蓝如洗的天空,让人心旷神怡。 袁牧之亲自在园子里也待了整整三天,凡事亲力亲为,人都肉眼可见的憔悴。 崔战随着赵无虞进来转了一圈,赞不绝口,道:“袁大人,没想到这澜州府还有这么一个美的园子,这许家真的是审美不错,我都想住在这里了。” 袁牧之笑道:“两位将军满意就好,你们再看看,可还有什么缺的?” 第118章 惠风 赵无虞看着他这般诚恳,笑道:“我可没什么好挑的,这么好的园子,一看就是袁大人费了不少心。” 崔战也道:“对,这园子果然不错。” 袁牧之难得听到她们二位一起夸他,心里也怪高兴,趁热打铁的说道:“其他的都好了,就是这园子的新名字一直没有着落,劳烦两位将军再辛苦一下,给起个名字,也算是给澜州府留下一些将军们的印记。” 这话说的实在是漂亮,漂亮的让赵无虞都无法拒绝。 赵无虞略一沉吟,便道:“惠风和畅,就连惠风园吧!” 袁牧之连连夸赞,着手让人去刻匾,尽快挂上去。 崔战也觉不错。 赵无虞道:“袁大人,这座园子以后可作为你澜州府的接待住所,太子殿下住过的院子封存起来,其他的院子无事,都可以住。” 袁牧之一愣,道:“这座园子不是已经上缴……”瞬间又明白过来,赵无虞既然这样说,那这个园子的归属现在就是属于澜州府,他之前在心里还在盘算,不知道雍都如何处置这宅子。 没想到,这些事赵无虞早就做好打算,看着赵无虞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袁牧之心中的敬佩又添了几分。 “既然都修整好了,那我们也不要住在袁大人的府里了,今天就给宋宋她们说说,搬来这惠风园住。”赵无虞又道。 既然是太子殿下让她在此等候,那她就一步到位,直接住进惠风园等着,岂不是更好? 袁牧之此时已是对赵无虞说的话无不服从,当即就要安排人去帮他们搬东西,又想到一件事,问道:“这园子里还有许家的祠堂在,这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还得两位将军提点。” 这个袁牧之,已经习惯事事向他二人问询,仿佛已经是将她们当做了主心骨。 赵无虞看了崔战一眼,道:“崔将军,你觉得该当如何?” 崔战听到她问自己,便想了想。 崔战知道,赵无虞心中只怕是早已经有了决定。 “既是人家的祠堂,也不便于挪动,把那门上的匾额摘了,封住就是了,毕竟这许家十六岁以下的人都放还回家了,咱们也不能把人家的祖宗歇息之地给平了,实在是不好。”崔战道。 他知道赵无虞与许家的缘分,也知道那宋宋就是许家女儿,虽说这许家有的人脑子不清楚,勾结外人惹出祸事来,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有了合适的理由,稍微抬抬手也不是不行。 雍都的文书上,可没写这么细。 赵无虞点头。 见这两位都点头,袁牧之心里有了数,又道:“我知道那祠堂前面有个小湖,不然就把湖填了,直接在那边砌一道墙,重新开个门,把这祠堂隔出去,谁都不说了,谁知道这里有个祠堂?” 赵无虞不由得好好看了看这袁牧之,这很明显就是顺着她的心意再往下说。 崔战笑道:“是呢,这也是个办法,袁大人想的周到,就按照你说的办。” 袁牧之也笑。 赵无虞始终不想意识到自己看错了袁牧之,她也不愿意相信袁牧之是个好人。 或者说,是个好官。 就算是有袁简之说的话,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袁大人,这几天辛苦了,还有五日就是问斩的日子,你都在惠风园里忙着,也没时间去和故人告别,今天下午就去吧。”赵无虞眼睛盯着池子里欢快的鱼儿,语气淡然。 袁牧之脑中“轰”的一声,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白夫人。 难怪赵无虞有时候会奖罚分明、公正无私,有时候又像是个小女儿一般的小性子,原来是因为这个。 难道说,她还记得白家迎亲那天发生的事? 还是说,就因为自己那天出面说话,赵无虞将自己和白夫人划了等号?对了,后面还发生了晚香被人虐死扔在济世堂门口的事…… 难道说,这位英武勇猛的女将军,已经将这桩桩件件都记在了自己头上?想到这里,袁牧之只觉得自己后背一凉。 他偷瞄了一眼赵无虞,赵无虞依旧是全神贯注的看着池里的鱼儿。 “将军说的是,我是澜州府最高长官,这次出了这么恶劣的事情,自然难辞其咎。我下午就去看看他们还有没有什么遗言,我也请好了文字师父,将这件案子编成话本子,广泛流传,训诫后人,也让我澜州府百姓明理知信,忠君爱国。”袁牧之道。 赵无虞收回看鱼儿的目光,盯着袁牧之,突然笑了,道:“袁大人有心了,袁大人真的极聪明啊!。” 说完转身就走。 她在笑,可是话却是冷冰冰的。 崔战也跟着走了。 袁牧之心里突然就释然,他自觉问心无愧,至于别人怎么对他,那又怎么是他能控制的。 而且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相信赵无虞可不是什么糊涂的人,也不是一个小肚鸡肠阴险的人,总有一天,她会明白。 澜州府大牢。 白夫人蜷缩在床上。 这里的床上铺了稻草,潮湿阴暗,躺着里不舒服,发的铺盖也很单薄,根本就不能御寒,还好现在的天气再渐渐转暖,人才不至于得病。 有开门声传来,白夫人茫然的抬起头。 进来这么多天,这扇门从来没有开过,别家的人都有人前来探望,可是她没有,郎君对她不爱护,唯一的儿子也已经去世,她的父母早已离世,还有谁能记挂她呢? 那么现在会是谁来呢? 白夫人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进来以后,对狱卒说过无数次,她要见州牧大人,狱卒们都不理她,十来天过去,她也死心,知道袁牧之不会见她,便不再说什么。 可是现在,袁牧之正站在她面前。 袁牧之抱着一件厚实的斗篷,正弯腰进门,白夫人的眸子猛地放大,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袁牧之伸手摸了一把床板,又掀开看看稻草,温声道:“这么多天了,我才来看你,你可还好?” 一句话惹得白夫人放声大哭,她似乎要把这么多天受的委屈都发泄出来,袁牧之也不急,站在一边,看着白夫人坐在床上哭。 白夫人哭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动,哭声渐渐小了,逐渐变成抽噎。 她的隔壁正是许念,许老夫人故去之后,许念就自己在这里,此时正靠在墙壁上,阴沉沉的看着隔壁的人。 她知道白夫人的靠山就是袁牧之,不然自己也不会这么听话,白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可是见到白夫人进来这么多天,她所谓的表哥袁牧之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许念心里笃定是白夫人一直以来在骗自己,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两人隔着栅栏式的墙壁每天打嘴仗,也算是关系彻底恶化。 许念觉得自己能有今天,全是听了白夫人的话,白夫人却固执的认为是许家人自己太蠢,做这种事还能被发现,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哪还有当初好闺蜜的那种亲密无间? 没想到今日,袁牧之又出现了,不仅白夫人感到诧异,许念同样是诧异不已。 那边白夫人还在呜呜的哭着,袁牧之又看了四周。 女牢里原本人就不多,现在最多的就是许家人,有的人向他轻轻点头示意,有的人则是转过脸去,不看他。 “小灿,你先别哭了,我同你有几句话要说。”袁牧之轻声叫着。 白夫人小名小灿,此刻这个名字从袁牧之说出来,让她心中不由得有了别样的想法。 袁牧之一定是来救她的吧?不然怎么会来? 还叫她“小灿”,那就是还记得她们之间的温情时光的,怎么会对她眼下的困境坐视不理? 不会的,不会的,虽然他是一州长官,那也是她的牧之哥哥啊! 第119章 绝望 白夫人怎么会想到,袁牧之接下来的话,才是真的会让她体会到什么叫做如坠冰窟。 她满眼希冀的看着自己的牧之哥哥。 袁牧之先是对她笑了笑,即尔温声道:“小灿,我最后再来看看你,日子已经定了,就在六天后,你的家里我已经托人去过了,该说的都说好了,他们回来给你准备后事。” 白夫人如遭雷劈,一时愣在原地,惊愕的嘴巴都闭不上。 袁牧之唇边的笑意逐渐淡去,看向白夫人的眼神却没什么变化。 白夫人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后事?什么家人?她哪里还有什么家人?袁牧之到底是在说什么? 难道说,他不是来救自己的? 想到这里,白夫人有些慌了神,她焦急的问道:“你在说什么?你说的话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 袁牧之还未答话,旁边的许念嗤笑一声,故意冲着白夫人,朗声道:“怎么,你是聋了吧,还听不懂?袁大人的意思就是,你要和我一起吃断头饭了,怎么样,这会子听得懂不?” 白夫人哪里还顾得上去搭理许念,眼睛直直的盯着袁牧之,道:“牧之哥哥,你说的是我要死了吗?” 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牧之哥哥,啊呸,还叫哥哥,不害臊!”许念在一边恶狠狠的道,“现在叫爷爷都没用了,乖乖等着吃断头饭!” 她心中真的是后悔死了,自己怎么就是猪油蒙了心,能和这样一个蠢货做朋友? 其实怎么说呢,蠢货的朋友大概率还是蠢货,更何况有时候连朋友都算不上,最多就是因利益联结在一起而已。 两人自从撕破脸,每天都要唇枪舌剑几个来回。 白夫人心情烦躁,她在等待袁牧之的回答。 现在,眼前这个她自认为还有些许情谊在的牧之哥哥了。 可是,袁牧之注定让她失望了。 袁牧之轻声道:“小灿,安心些,不要想太多,我会安排人把你的后事办妥,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会烧给你,在路上陪着你,你不会孤单的。” 白夫人顿时泪如雨下,她不敢相信的看着袁牧之,声音嘶哑的问道:“是真的吗?” 看着她问询的眼神,袁牧之轻轻点点头。 白夫人的心像是被冰块瞬间冻住,她伸手颤抖的指着袁牧之,道:“袁大人啊袁大人,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没有我江灿灿,能有你袁牧之的今天?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不得好死你!” 白夫人此时感到深深的绝望,在澜州府这么多年,她何曾有过这种感觉? 袁牧之痛苦的闭上眼,道:“小灿,江家对我有恩我知道,可是你做的事情有违国法啊,你可知道,有多少士卒因疫病去世?他们没有死在为国争得荣誉的战场上,而是死在自己的大营里啊,你知道吗?北戎此次进犯,我们又是费了多少力气才达成停火协议?这中间,又要牺牲多少人牺牲多少银钱,你可知道?” 白夫人嘶吼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战场,什么疫病,和我有什么关系?这种挣钱的路子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做,怎么不查别人?偏我就这么倒霉?你可是澜州州牧,是澜州府最大的官儿,没有你点头,谁敢斩我?” 白夫人几近疯狂,她的手指几乎快要伸到袁牧之脸上。 袁牧之依旧不动,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 白夫人边哭边骂,口中念道:“怎么就是我呢?许多人都是这样做,怎么就是我了呢?我不甘心,我家有银钱,多少钱可以饶了我?袁大人,你说呀,咱们大夏不是没有先例啊,你告诉我呀!” 袁牧之有些错愕的看着她,道:“小灿,你……” 一旁的许念嗤之以鼻,冷哼道:“你家有银钱?那我许家算什么?白夫人,你就不要挣扎了,咱们黄泉路上一起做伴才是正经。” 白夫人转过头怒视着许念,骂道:“你个贱人,我没骂你是不是觉得给你脸了?平时是怎么跟在我身后伏低做小?怎么现在见我落了难,你高兴了?” 许念也不甘示弱,道:“那还不是因为你有袁大人这个靠山,现在是你的靠山要杀了你,我又不瞎,还跟着你?你害得我许家家破人亡,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还在我面前横什么?” 白夫人气的脸都红了,手指指着许念半天,没说出话来。 袁牧之无奈的摇摇头,他早都知道女人之间善变,可没想到竟然如此善变。 听着许念的话,袁牧之不禁意识到,这么多年,他自认为没有给白夫人帮过什么,可却不妨碍白夫人自己借着他的名头去做事,他总是顾念旧情,不愿意去面对白夫人,也不愿意将这些问题明着说给白夫人听,久而久之,养成了白夫人如此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性子。 仔细想想,他袁牧之真的没有责任吗? 他不知道吗? 他知道,但是没有做过干涉,那在外人看来,岂不就是放纵? 白夫人已经是泪流满面,她是何苦啊!她已然是无父无母无子,要那么多的银钱又有什么用? 许念看着眼前这两人,恶毒的笑了,低语道:“活该!连儿子都没有了,你还有什么脸活在世界上,早点去投胎吧!” 她的声音虽不大,却刚好能让袁牧之与白夫人听到。 白夫人顿时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咪,怒吼着就朝许念奔来,许念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向后退了好几步。 袁牧之连忙拉住白夫人,对着许念不满的道:“你这是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方才还讲是别人害得你许家,你可知道,若不是你这位许家姑奶奶从中斡旋,那些个掌柜的怎么会如此痛快答应?” 许念“嘿嘿”一笑,根本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懒洋洋的靠在墙壁上,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其他许家女眷看向许念的眼神,愈加愤恨。 她们实在是想不明白,许念口口声声以许家人自居,又怎么会做出这种搬石头砸脚的事?到底图什么? 白夫人双眼像是淬了毒,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两面三刀的货,你个蠢货,害死了自己家还不自知?就因为没能掌管济世堂,你就心存不满,在你那糊涂阿母那里挑拨了多少是非?有你这么一个女儿,真的是许家之大不幸!你阿母真的是猪油蒙了心,怎么就觉得你好?还有你那个不靠谱的郎君和儿子,啧啧,我都不想说,你还笑话我,你又能比我好多少?” 这一番话,彻底将许念内心深处隐藏的想法全部暴露出来。 许家众女眷纷纷觉得太离谱了。 这嫁出去的女儿还惦记着娘家的产业,普天之下只怕也只有她许念。 她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她的郎君也是家境殷实的家庭,出嫁之时明里暗里的嫁妆不少,怎么还不知足? 是济世堂这块财源滚滚的金字招牌让她生了不安分的心?是她的三个兄弟过于宽厚让她生了贪婪的心? 无从知晓了,也不需要知道了。 事已至此。 被白夫人说中了心事,许念也丝毫不恼,依旧是倚靠着墙,挑衅的看着两人,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既然如此,还怕什么? 袁牧之心中暗暗叹气,这真的是一场悲剧,没有赢家。 白夫人突然朝着袁牧之跪了下去,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腿,道:“牧之哥哥,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袁牧之连忙去扶她,身后的贴身侍从也连忙上前,谁料这白夫人此时笃定是袁牧之能救自己,死死地抱着不撒手。 第120章 我敢 袁牧之无奈,只得耐心劝道:“小灿,你这样于事无补的,雍都的文书都已经到了澜州府,没有办法更改了。” 白夫人抱着袁牧之的腿,带着哭腔道:“你是澜州府最高长官,你一定有办法的,你别忘记,是你告诉我……” 袁牧之厉声喝止道:“小灿,切勿多言!” 白夫人一愣,没想到袁牧之此时还会如此严厉的对她,忍不住哭声又大些,边哭边骂道:“我不信我不信,牧之哥哥你不会这样对我?在澜州府,除了你,谁敢动我?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我敢。” 一道凉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袁牧之回头一瞧,正是一身将军服制的赵无虞站在身后,赵无虞面色阴沉,眼中带有寒意,她的身后跟着玉香。 玉香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将这里的对话听了多少,袁牧之正想张嘴解释,赵无虞挥挥手,道:“你别开口。” 说着看向白夫人,嘲讽道:“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抱着州牧大人不撒手?这还是你堂堂白家夫人的做派吗?玉香,你去帮帮州牧大人。” 玉香点点头,走上前去一把扯住白夫人的头发向后一拉,白夫人吃痛,立即松开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自己也就顾不得再去缠着袁牧之。 赵无虞冷笑道:“州牧大人的心还是软了些。” 袁牧之看了一眼白夫人,又看一眼赵无虞,心中暗暗叹气,不再说话。 白夫人神情狼狈,捂着自己的脑袋,张嘴就想骂人,玉香动作快极了,还没待她张嘴,直接上手就是响亮的几个耳光。 许念在一旁疯狂的笑着。 白夫人不可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脸,口中吐出些血沫子。 这两个女人竟然能当着袁牧之的面公然殴打她,而袁牧之则是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这让她内心怎么能不疯狂? 她的胸腔中像是有一团怒火在燃烧! 看清赵无虞的脸后,她的愤怒达到了顶峰,这个女人,不就是那个要嫁给她儿子的女人?怎么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将军? “是你!” 白夫人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赵无虞淡淡的道:“是我。” 白夫人看一眼她,又看看袁牧之,袁牧之只是站着,她就知道,为什么袁牧之不会帮她,就是这个女人,一次两次的坏她的好事! “晚香是你杀的吧!”赵无虞开口问道。 白夫人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她不说话,只是看着赵无虞。 赵无虞轻笑一声,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玉香,你姐姐的事,你好好也问问白夫人,说不定有什么惊喜!” 说着转身就走。 袁牧之也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女狱,赵无虞的脚步逐渐放缓,对袁牧之道:“我竟一向不知,袁大人与白夫人还有如此情谊。” 袁牧之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意思是? “赵将军有所不知,我自幼家贫……” “我知道,”赵无虞打断他的话,道:“是因为她家的资助,你才读书做学问,才有机会做这大夏的州牧,所以你一直对她心怀感激,放纵她成为澜州府一霸,她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 袁牧之苦笑一声,道:“是我的错。” 赵无虞毫不客气的道:“的确是你的错。报恩的方式千千万,给田给地给金给银或者干脆娶了她,可是你都没选择,你自认为你什么都没做,也没什么也都没错,正是你的这种无为反而让她觉得是默许。” 袁牧之沉默了。 赵无虞幽幽叹口气,惋惜的道:“江家对你可谓是恩重如山,他们家就生了这样一个女儿,可惜现在也要没了。” 袁牧之只觉得心里堵的要命。 真的是他错了。 不管是以兄长自居还是以家人自居,他都做错了。 他知道,赵无虞只是就事论事,说的一点儿都不错。 听赵无虞的言语之中颇有惋惜之意,袁牧之便知道她不是落井下石之人,哽咽道:“赵将军,这件事无论是说什么也都晚了,我确实是错的离谱,是我不该。” 赵无虞沉默的盯着他。 袁牧之脸上的难过不是假装的。 “白夫人刚才有话没说完,袁大人。”赵无虞道,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袁牧之沉浸在悲伤之中,此时听到赵无虞这句话,抬起头来看着她,却没说出什么话。 赵无虞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你先伤心着,我走了。” 袁牧之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这个女将军是想继续追究这事?所以才会将白夫人说的话记在心上? 玉香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她才不是从女狱回来,赵无虞走后她就出来了,只是没有回惠风园,自己跑去街上转了转,又去吃碗羊肉汤,抹着嘴儿心满意足的回来了。 这个澜州府,真的是个好地方啊,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不少。 赵无虞与许宋宋还是住在海棠苑,原先许老夫人住的荣禧堂空出来准备给卫卿池住,崔战就住在荣禧堂边上的紫藤居,也是好照顾卫卿池。 玉香进了海棠苑,心里暗自纳闷,这天都黑了怎么不掌灯?她摸黑去找桌上的烛台,手还未碰到桌子,就听到“嗖”的一声,她灵巧的一个单身躲过,只听见“叮”的一声,一枚暗器钉在柱子上。 玉香大喝一声“谁?” 这是才新修整的园子,怎么会有刺客? 无人回答,依旧是一片黑暗。 玉香攥紧了拳头,朝着方才声音来的方向蹑手蹑脚的又去,她看到了,就在转角处有一团黑影,玉香深吸一口气,以掌做刀,朝着那黑影劈去,没想到那团黑影甚是灵活,躲开之后反而向玉香出招。 两人近身缠斗四五招,那团黑影似乎是在逗她玩儿,竟然都是在模仿玉香的招式,可是这人的武艺明显高出她许多,内力更加深厚,一样的招式威力更强一些。 玉香心中一动,忽然意识到什么,瞅个机会身子向后一窜,避开那人的手,身影站定,轻轻唤了一声“阿姐?” 那团黑影也站住了,黑暗中轻轻笑了笑,她伸手拿出火折子吹亮,映着火光看清眼前的玉香。 玉香已经知道是谁,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反而有些沮丧,她上前去拿着火折子,将海棠苑大厅的烛台一一点亮后,又回来做好。 只见那在椅上坐着的人,正是赵无虞。 赵无虞看着耷拉的着头的玉香,平静的道:“说吧。” 玉香低着头,嘟嘟囔囔的道:“让我说什么啊,你这么厉害,肯定是什么都知道了。” 赵无虞端坐在椅上,玉香垂着头站在面前,或许是因为赵无虞的不怒自威,玉香明显有点儿紧张,手指不断的拧着自己的衣角。 “那就说点我不知道的。”赵无虞道。 玉香抬头,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委屈,根本就不像平日里跟在赵无虞身后的那副小丫鬟样子。 赵无虞道:“名字。” “陈时一。” “哦。”赵无虞道,“你冒充别人是何居心?” 陈时一撇撇嘴,道:“我不辞辛苦的来找你,你都不问问我辛苦不辛苦,开口就是这样责怪我,你也忍心呀?” 赵无虞抚抚额头,这一开口就是满满的责怪,她叹口气,道:“你现在就回去,不要再跟着我了!” 陈时一一听不高兴了,小脸顿时垮下来,道:“师父说的果然没错,我才不要回去,每天都是练功练功,枯燥无味,我就要跟着你!” 赵无虞哭笑不得,道:“你跟着我做什么?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在做什么?” 第121章 时一 陈时一圆圆的眼睛转转,向前走了两步,现在赵无虞身边,扯着她的衣袖,撒娇似的道:“师姐,我的好师姐,你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你就把我当个小丫头使唤就行了。” 赵无虞看着她不说话。 陈时一又道:“师姐,我特别喜欢你,你多威风啊,堂堂太子心腹,太子亲兵虎贲卫骠骑将军,能力强、武艺强,人还这么貌美如花,我真的好想跟着你啊……” 赵无虞揉揉太阳穴,问道:“今年多大了?” 陈时一道:“十五岁,我可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了,在我之后,师父就再也没有收徒弟了。” 赵无虞道:“什么时候去的?” 陈时一道:“五年前。” 五年前,赵无虞已经离开了白云深处,所以这小师妹入门时,并没有见过面。 赵无虞点点头,道:“你想跟在我身边,我没有意见,小觅镇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在我身边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小命都没有了,你也愿意?” 陈时一看着赵无虞,坚定的点点头。 赵无虞看着这个小姑娘,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义无反顾挡在她身后的张小草。 “大师姐,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晚香的妹妹啊?” 陈时一歪着自己的小脑袋,好奇的问道。 赵无虞白她一眼,道:“这么明显的事还要我说?你来见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才不是什么漫沙酒楼的舞女,也不是什么晚香的妹妹。” 陈时一还是有些疑惑。 赵无虞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道:“想不明白就回去好好想。” 说着留下一头雾水的陈时一走了。 许宋宋坐在树下,带着豆蔻两人折了许多纸钱,明亮的月光透过树的间隙照在她们肩上。 豆蔻将叠好的纸钱认真的收在篮子里,这样的小篮子已经在树下整整齐齐的摆了六个。 “我们明天真的去吗?”豆蔻道,想想那血腥的场面,她心有余悸。 她家的这位小姐,自从去了觅城大营,仿佛就变得不快乐了,再也听不到爽朗的笑声。 许宋宋轻快的点点头。 这些纸钱是叠给许老夫人和许念的,作为晚辈,叠点纸钱无可厚非。 前几天,赵无虞就带着她去见了许家众人,包括许念。 许念不知道是真的想开了还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对着宋宋竟然流了不少眼泪,她这番做派反而让许宋宋心里不好受。 许念隔着木头还想去拉宋宋,被豆蔻挡在中间才做罢。 尘归尘土归土,人死如灯灭。 人都要不在了,再去说其他的也没甚意义。 明天不仅仅是开刀问斩的日子,也是许家三兄弟启程去觅城大营的日子,也是其他家眷启程去雍都的日子。 赵无虞特意交代,押送许家众人去雍都的差役就让袁简之带着去,袁简之带着六个人,押送许家四人去雍都。 比如路途遥远,也不能骑马坐车,只靠脚力,差不多要四五十天才能到雍都。 那王氏、李氏、钱氏,还有许定,现在状态都还好,比起在许家的日子,自然是消瘦许多,家里遭了如此横祸,他们还能留条命,也是感激。 也是在明天,许家三个十六岁以下的孩子也要从大狱里出来,她们的去处,现在成了宋宋最忧心的事。 她原想同赵无虞说这事,可是这两天赵无虞忙着刑场的事,见不到人,她也不想再去张嘴给赵无虞添麻烦。 虽然所有人都在说赵无虞可以呼风唤雨,可这些人都看不到赵无虞每天要做的事都有多少。 原先居住在袁牧之家的西厢院时,赵无虞还有时间看看桃花、喝喝酒,自从搬来这惠风园,也就变得忙忙碌碌起来。 许宋宋默默的看了一眼这海棠苑。 院中是一棵大大的海棠树,秋天的时候,还会结酸酸甜甜的海棠果。 宋宋靠在树身上,仰着头看着月亮。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母亲。 岑氏温柔的望着她,问她宛宛在哪里? 豆蔻见她眼神发愣,就知道又是陷入沉思幻境了,连忙拉了拉宋宋的衣服,故意找了一个话儿,道:“快看看,咱们叠的够不够了?” 许宋宋看一眼那树下摆的整整齐齐的七个小竹篮,点点头,道:“这么多,够了,咱们把这里收拾好了,回去睡吧。” 豆蔻起身收拾地上的纸屑,一回头看到赵无虞站在树下。 赵无虞一身黑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赵将军。”豆蔻叫道。 赵无虞道:“你们叠了这么多元宝啊!豆蔻,你去准备点吃食,再拿点酒,我们今晚就在这树下吃饭。” 豆蔻看了眼天色,犹豫的问道:“现在吗?这会儿天都黑了。” 赵无虞道:“无妨,多点几盏灯。让赵娘子做点馄饨来吃。” 豆蔻连忙去了。 许宋宋将几个小篮子都收好,自己侧侧身,腾了一点地方。 赵无虞径直坐在宋宋身边,伸伸懒腰,头枕在脑后,斜倚着树干。 春天的气息啊…… “宋宋,”赵无虞叫道,“明天你去送送他们。” 宋宋应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送送你阿父。”赵无虞道,“送他们去觅城的人我安排好了,你可以随他们混出城外,多见见。” 是啊,此次一别,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宋宋想到自己父亲,心中也是百般纠结。 “去雍都的家眷我也安顿好了,等他们到了,会有人接应。”赵无虞又道,然后长长叹口气,道:“还剩下那三个孩子,我实在是还没想好该如何。” 十四岁的许宪,十一岁的许宴宴,还有八岁的许密密,这三个半大的孩子,没有了家族的庇护,他们又能做什么? 宋宋心中一暖,由衷的道:“姐姐,真的谢谢你,能想到如此地步。” 赵无虞微微一笑,道:“别忘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话音刚落,赵无虞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宋宋,我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许宋宋疑惑的看着她。 “上善观。” 是啊,上善观能教出清昙这样清风霁月、一身正气的弟子,可见是风清气正之地,且在上善观都会习武,习得一身武艺保护自己也是极好的,这样一来,将三个孩子送到上善观,是最好的选择。 许宋宋赞同的点点头。 就是不知道上善观是否同意。 赵无虞丝毫不担心,她笃定上善观不会坐视不理。 “还有一件事,宋宋,”赵无虞继续道:“太子殿下到来以后,只会略做停留,我要随着太子殿下回京,你和马楠,现在还是军籍,恐怕还得回觅城大营去。” 马楠已经是废人一个,但是现在军籍未除,也不知道在不在恤亡名单里,现在离开澜州府,也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许宋宋点点头,道:“好的,姐姐,我们也是该回去了。” 赵无虞道:“所有在小觅镇中死去的士卒,名单已经上报到雍都,陛下给每人都拨付了一定的抚恤金额,待我到了雍都之后,再找个机会,将你调回到我身边。” 她知道,自己回了雍都,又是各种危机四伏,已经有消息,皇帝陛下身患重病,已经是缠绵病榻多日。 太子殿子周围,也不是没有危险。 现在再加上一个无比得宠、权势滔天的宸贵妃,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犹如龙潭虎穴。 这时将许宋宋带过去,无疑又是增加了自己的软肋。 许宋宋将自己贴在赵无虞身边,伸出手将赵无虞紧紧抱住,道:“姐姐,你不用管我,你只会管去做你的事,我会照顾好自己,只是豆蔻……” 赵无虞知道她的顾虑,北戎和大夏经此一战,双方都需要休养生息,短时间内不会再开边互市,那豆蔻留在觅城还能不能找到谋生的路子? 第122章 是的 澜州府最热闹的菜市口,此时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袁牧之将公廨里的捕手都带了出来,将行刑台圈外中间,所有捕手手挽着手将看热闹的百姓拦在外面。 刽子手戴着大红色的头巾,袒露着上身,腰间系着大红色的腰带,手持一把高光闪闪的大刀,他一口气喝了三大碗酒,站在一边等着午时三刻的到来。 袁牧之、崔战坐在监斩区,赵无虞不愿意来晒太阳,便在惠风园里喝茶等着。 先是七名济世堂的掌柜。 七个人犹如抽去了筋骨一般,腿软的走不动路,每人都由两个差役扶着,拖死狗一般拖到台上。 这七个人虽说都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真的上了行刑台感觉就不一样了,再看那五大三粗的刽子手一眼,心肝肉颤。 有的人开始哭,有的人双目无神,有的人已经开始晕了… 台下围观的百姓开始声声咒骂。 是啊,明明知道觅城大营有多重要,偏偏还要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如果觅城失守,那首当其冲的就是澜州府。 那七人的面庞隐藏在凌乱的头发下,看不清表情,待他们都跪好,又有四个女差役押着许念和白夫人走上了行刑台。 看到白夫人,袁牧之转过脸去。 实在是不忍再看。 围观的百姓人认出这两个人,纷纷开始破口大骂,早有话本子流传出来,将这济世堂的覆灭含沙射影的说了出来,众人现在见到话本子里的祸水,激起民愤,有人拿着烂菜叶就扔在二人脸上。 崔战好奇的瞧了一眼袁牧之的表情。 午时三刻到。 刽子手大步走上前,袁牧之将行刑台上众人的罪行大声的宣读一遍,便下令“行刑”。 刽子手领命,走到第一个人面前,手起刀落。 这刽子手一连砍了九人,那大刀还是锋利无比,他向袁牧之拱拱手,以示全部结束。 此时的行刑台,血流成河。 周围原本嘈杂的百姓此时鸦雀无声。 他们也被眼前的血流如注吓住了,这么多年,澜州府何时一口气斩了九个人? 袁牧之站起身,道:“今日府衙在这闹事将人正法,大家都看到了,希望各民众 引以为鉴,尔等都是大夏子民,自当以我大夏安危为重,切勿重蹈覆辙!” 围观的百姓听到州牧大人的话,纷纷道:“是。” 袁牧之带人离去。 见他走了,准备收尸的家属连忙上前,先是给刽子手塞了些银钱,便开始收尸。 因这些人都是斩首,身首异处,家属们只得先将头和身子都带回去,再去找做阴事的人缝起来。 一时间,人声鼎沸,断断续续的哭声夹杂在这人间百态中,却已然不是最强音。 人生碌碌,哪里有过多的时间去为别人喜怒哀乐? 只剩下哭泣的家人和殷红的泥土地记得发生过什么。 崔战回到惠风园时,赵无虞正坐在鱼池边儿喂鱼,她穿着一件薄薄的女衣,月白颜色,头发未束,散散的披在脑后,鱼池边沿铺了垫子,她就这么坐在垫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洒着手里的鱼食。 “你让我去监斩,自己倒是躲在这里喂鱼。” 崔战佯装埋怨。 赵无虞回头看看他,道:“怎么了,我给你找的这差事不好?” 崔战招招手,身后跟着的小厮立即上前,在赵无虞身边放下一张竹凳,赵无虞笑道:“你可以呀,现在都能把随行的小厮调教的这么有颜色,不错不错。” 崔战笑笑,道:“这是袁大人家的,我手底下那些士卒,打仗可以,伺候人到底是不行。” 赵无虞转过脸去继续洒着手里的鱼食。 崔战看了一眼,道:“照你这个喂法,我看这池子里的鱼迟早得撑死。” 赵无虞没理他。 崔战又道:“你今天不去,怎么了,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赵无虞愣了一下,语气中有着些许无奈,道:“不就是个砍脑袋,又不是没见过,不想去了,也不想见袁牧之那张脸。” 她心里,还是不愿意认为袁牧之是个好人。 纵然发生这么多事,她自己静下了心来想想,袁牧之确实与她最开始认识的模样有些不一样。 人啊,终究是太复杂。 她暗地里嘲笑自己,现在怎么变得如此敏感?是与不是又怎么样?与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这样在意?难道说她这样的人,还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 不不不,她在意的,是自己的判断力。 她不希望自己的判断力下降,也不希望自己会被误导。 崔战见她想得入神,忍不住自己搬着竹凳向她靠了靠,道:“阿虞,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赵无虞随口答道:“不知道,什么也没想。” 崔战将脸凑在赵无虞面前,道:“我来看看,阿虞怎么这么不高兴?济世堂的事儿了了,任务完成,你该轻松点才好,怎么还是这样忧心忡忡。” 赵无虞叹了一口气,道:“阿战,你有没有想过,这次回雍都,我们将要面对什么?” 崔战笑道:“怎么,你怕了?” 赵无虞不说话了。 她是不会怕的,可是有一些别样的情愫一直隐藏在她的心底,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是因为那两把剑? 她自嘲的摇摇头,怎么会?她与清昙,不过去中间有个救命之恩而已,仅此而已。 算算日子,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见到清昙。 他在卫与芙那里,应当是最安全的,谁也没有傻到会去大夏公主身边害人。 此时还在从觅城赶来澜州府的清昙,自然是不会知道赵无虞正在想他。 他也更不会知道,两人的羁绊何止救命之恩。 崔战又道:“阿虞,不管怎么样,我们只需要坚定的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就好,协助太子顺利登位,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这个目的,别无其他。” 赵无虞点头,是的,没错。 这是她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卫卿池,就有人告诉她这句话,这么多年,她从来不敢忘记。 可是为什么她现在有时候会觉得与卫卿池之间隔着一层?不再像是以前那般亲密无间?他们的感情极其复杂,到底是亲情还是友情?还是绝对服从? 赵无虞以前从未想过这个,但是不知道为何,现在心中竟然开始想这个问题。 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123章 痛哭 许宋宋是天黑了才回来,两个眼睛肿得核桃一般,连晚饭都没吃,就进屋了。 赵娘子知道她与父亲告别,心里自然是难过极了,也不再劝,默默的收拾了碗筷去洗。 赵无虞和崔战一直在鱼池边坐到天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赵娘子瞧见也没敢去打扰。 直到赵无虞起身,才过去叫他们来吃饭。 “赵娘子,你这手艺真的是好,等咱们到了雍都,一定去开个馄饨铺去,来吃的都得给银钱。”赵无虞边吃边夸。 崔战道:“是的是的,赵将军说的没错,我走南闯北,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赵无虞指指崔战,冲着赵娘子道:“管他要双倍的饭钱,又能吃又不干活。” 众人一听,都捂着嘴嗤嗤的笑。 快吃完时,陈时一领着三个孩子进了门。 那三个孩子正是许宪和他的两个妹妹。 三个人跟着母亲在牢里关了一个多月,此时身上的衣服也满是污渍,怯怯的跟在陈时一身后。 “师姐,我可把人带回来了。”陈时一今天去的早,在大狱那里等了不少时间,心中憋着一肚子火想对着狱卒发,谁知道那狱卒一口一个“漂亮小娘子”,一口一个“姐姐”把她哄的高兴,才忍住没发脾气,乖乖在门口等着,好不容易办完各种公文手续,这才把人接了出来。 豆蔻一见三个孩子,立即拔腿就跑回去叫宋宋。 赵无虞招招手,那三个孩子左右相互看看,不敢上前。 陈时一在一边催促道:“你们不要怕,快过来见见赵姐姐,没有她,你们这会儿早就人头落地了。” 最小的许密密一听“人头落地”,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许宪和许宴宴连忙安慰她。 赵无虞埋怨的看了一眼陈时一,道:“你这张嘴啊,什么时候能改改?说话这么口无遮拦的。” 赵娘子给陈时一端上馄饨,道:“今天辛苦陈姑娘啦,快点吃,我新下的。” 陈时一看了一眼桌上,冲着赵娘子笑道:“好娘子,天天吃馄饨的,我今天想吃肉,有吗?” 看着她孩子一样,赵娘子也笑,道:“那今天是没有了,你不早点说,我明天起早点去买上好的肉,刚好这三个孩子也到了,明天咱们做好吃的。” 崔战看一眼陈时一,冷不丁的道:“时一啊,你没发现才这么几天你的脸儿都圆了一圈了?怎么还要吃肉?” 陈时一脸色瞬间变了,上手就去打崔战,口中道:“我让你胡说,让你胡说,我这样的大美人,怎么会胖?” 崔战也不躲,毕竟陈时一也是玩闹而已。 日子枯燥无趣,有陈时一这样一个活泼有趣的姑娘在,也是增色不少。 崔战没事就喜欢逗逗陈时一,陈时一原先还在意崔战的身份,三天之后便熟悉了,也没了原先的谨慎,开始和崔战打打闹闹,这不禁让赵无虞看着觉得新奇。 崔战不是千年冰山脸?怎么还会有姑娘敢和他玩儿? 赵无虞坐在桌边,面带微笑看着不远处的三个孩子,他们不太认识她,只有在牢房里见过,那时候的赵无虞自然和现在是天差地别,一身戎装生人勿近,哪里是现在这样自然亲切? 他们看着眼前屋子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是他们熟悉的,从亲人身边被带回自己曾经的家,他们根本就不懂是怎么回事,所以莫名的恐惧在心底慢慢放大。 许宪紧紧的搂着两个妹妹,警惕的看着周围,尽管他也知道,他的这份警惕没什么用。 “宪儿。” 一个激动的声音传来,许宋宋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她看着眼前的三人,又加紧步伐,三步化作两步跑上前将三人搂在怀中。 许宪定睛一看,是二伯家的宋宋姐姐,连忙应了一声。 许密密和许宴宴也在姐姐怀中哭泣不已。 许宋宋今日去城外送了父亲,心情低落到极点,现在又见自己的弟弟妹妹犹如乞丐一般,内心的酸楚更是倾泻而下,不在顾及身边还有他人,搂着弟弟妹妹哭个痛快。 豆蔻陪在一边,眼泪也是犹如断了线的珠子。 赵娘子的眼角也湿润了。 八岁的许密密紧紧抱着宋宋的脖颈不撒手,一张小脸哭的像是小花猫。 赵无虞与崔战对视一眼,眼前这些景象,他们曾几何时也是体验过。 “赵娘子,去给孩子们做些饭吧!”赵无虞道。 赵娘子点点头,去了厨房。 许宋宋擦擦眼泪,又俯下身将三个孩子的眼泪擦干净,道:“不哭了,来,我带你们见见人。” 她一手牵着一个妹妹,将三人带到赵无虞面前,道:“这是赵姐姐,快叫人。” 许宪看了一眼赵无虞,又看了看宋宋,轻声叫道:“赵姐姐。” 许密密和许宴宴也都一一叫了人。 宋宋忍住眼泪,哽咽道:“姐姐,谢谢你,若不是你,弟弟妹妹们该怎么办?” 赵无虞见她哭了,自己心里也是难受了,她站起身,就着衣袖给宋宋擦干眼泪,柔声道:“不哭了,你今天已经流了太多眼泪,孩子们既然已经出来,就是好事,你怎么还要哭。乖,不哭了,时一,你带着他们先去换身衣服,吃罢饭了再去洗澡,今晚就在这海棠苑住。” 赵无虞也是懒得,这个园子就改了名,里面各处的小院子还是原先的名字。 许宪犹豫着看了看宋宋,又看看赵无虞,道:“我可以住碧玉轩吗?” 赵无虞一愣,不解的看着他。 宋宋在一旁解释道:“三叔一家以前就住在碧玉轩。” 许密密和许宴宴也都抬起头,一脸期待的看着赵无虞。 赵无虞自然不会让他们扫兴,当即就答应了。 三个孩子跟着陈时一去洗澡,宋宋看着赵无虞,忽然就屈膝欲跪。 赵无虞连忙扶住她,皱眉问道:“宋宋,你这是做什么?” 许宋宋道:“姐姐,我知道你为了宋家做了很多,只是不愿意说,如果没有你,我们许家只怕是都要当刀下之鬼……” 她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赵无虞最见不得别人掉眼泪,可是今日许宋宋的眼泪就没断过,她手上用力,将宋宋扶起,直视着宋宋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宋宋,这件事,我永远不想再听你说谢谢,你既然叫我姐姐,我自然会把你的事放在心上。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你也教会我许多,我也很感谢你。” 赵无虞的眸子清澈明亮,许宋宋听到她的话,心里更是感激,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 第124章 徒孙 广林道长看着眼前几人。 许宋宋是他最小的记名弟子,他自然是认识个,剩下的这个,一身黑衣,面色严峻,手中拿着一柄漆黑的长剑,他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最心爱的徒弟,清昙的东西。 那一对长剑,还是自己亲自交给清昙的,现在怎么会在这个女子手里? 宋宋见广林道长沉默不语,以为他是有什么顾虑,连忙上前道:“师父,您可是有什么顾虑?” 广林道长捻捻长须,道:“没有,我们修道之人,何虑之有?” 宋宋闻言大喜,回头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道:“师父这是答应收徒了?” 广林道长摇摇头,慈爱的看着宋宋,道:“你已经是我最后一个记名弟子,外你之后,我不再收徒。” 宋宋有些沮丧,不明白师父的意思。 赵无虞端坐在椅上喝茶,将二人的对话全部听了去。 此时听到广林道长不再收徒,不由得抬眼看了看他。 不拒绝也不答应,这是什么意思? 许宪三人心中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两个更小点的女孩子,难过都写在脸上,从衣食无忧的富贵人家到这清冷的苦修之地,带给他们的感受就是天差地别。 现在自己的命运如何?就要看那个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道长。 她们在晚上睡觉时,也搂着姐姐的脖子问,为什么不能和她一直在一起?那时候的宋宋姐姐,回复他们的只有苦笑。 这就是他们大人所说的烦恼? 那还真的是让人难过。 广林道长看着几道询问的目光,解释道:“他们就留在上善观,但是不要拜在我的门下,依我看…” 说着端起桌上的茶碗,慢慢的饮了两口茶,才道:“清昙是我大弟子,为人最是宽厚仁善,且武艺高强,就让他们拜在清昙名下,如何?” “大师兄?”宋宋问道。 广林道长道:“是,你大师兄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已经足够收徒。” 宋宋心中一喜,能够做大师兄的弟子,那为是不错的选择,只是现在大师兄并不在上善观啊! 赵无虞道:“据我所知,清昙并不在上善观,这人都不在,如何收徒?” 广林道长不慌不忙的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清昙不在,他的师弟们都在,代为教管即可。” 赵无虞点点头,这也不是不行。 拜师不拜师的不重要,主要是这三个孩子有个去处就行,广林道长身为上善观的住持道长,只要他点头就行。 广林道长微笑着吩咐道:“渝尔,你大师兄现在不在,这三个孩子就先由你照顾,你带他们去观里四处转转,看看饭堂寝室认认路。” 渝尔应声称是。 最小的许密密一把拉住身边的宋宋,声音中已然有了哭腔,糯叽叽的小奶音叫道:“阿姐,我不想离开你。” 许宋宋握住她的手,耐心安抚着。 广林道长见状,连忙道:“宋宋,你也陪着去吧,让孩子们多熟悉熟悉环境。” 许宋宋感激的向师父道谢。 渝尔带着他们出去了。 赵无虞坐在椅上喝茶,这上善观的茶透着一股子清香,见广林道长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瞥向自己手中的剑。 看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心爱之物。 赵无虞饮了一口茶,道:“道长故意将我留在此,怎么现在又不说话了。” 广林道长“呵呵”一笑,手捻着胡须,道:“赵将军果然是聪慧过人。” “道长有话不妨直说,赵无虞也不是那扭捏之人。” 广林道长指着她身边的剑,道:“将军这把剑,倒是眼熟得很,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赵无虞知道他什么意思,索性明摆着说道:“道长,这是你的爱徒,清昙所赠,故而您会觉得眼熟。” 广林道长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 赵无虞继续道:“清昙对我不仅有赠剑之情,还有救命之恩。” 广林道长心中一惊,回想起一年之前这个时候,忍不住出声道:“那是清昙救的人,是你?” 赵无虞点头。 广林道长又仔仔细细的将她看了看,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又摇摇头,自己喃喃自语道:“难怪,难怪如此。” 赵无虞见这老头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忍不住道:“道长,你这是怎么了?” 广林道长看着她,只见赵无虞一身戎装打扮,头发用了红色发带高高束起,步履矫健,面容坚毅,虽不是多么美的女子,但是身上的气质却是一等一的好。 一看就是一个心性坚毅之人。 这样的女子,再加上她曾经受过伤,现在的将军身份,不由得让广林道长心中又多想了几分。 她到底是谁?现在的赵无虞赵将军是否是她最真实的身份?她为什么年纪轻轻会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民间传闻几分为真? 赵无虞丝毫不顾及广林道长对自己惊愕以及审视的目光,自顾自的端着茶碗,淡定的喝茶。 “我是瞧见将军英姿,想起了一些往事。”广林道长感慨道,“将军可知道,这剑为雌雄宝剑,乃是清昙父母之遗物,他能将此剑赠予你,可见你对他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人。” 赵无虞拿着茶碗的手一顿,道:“道长言重了,这只不过是在小觅镇时,我手上无趁手的兵器,清昙师兄不忍我受伤,才赠剑与我,你方才说的是他父母之遗物,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 广林道长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道:“既然是清昙送你的,那就是你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都不重要,我这个徒儿我最了解,为人最是宽厚仁慈,也最重情义,是个世间罕有的人。” 赵无虞口中喝着水,听着老道长毫不吝啬的夸自己家的大徒弟,忍不住问道:“道长,你家徒儿是很好,不仅仅是大徒弟好,二徒弟也好,为了大夏上阵杀敌,你怎么不夸夸老二?” 广林道长没想到她这样说,用笑笑来掩饰尴尬,道:“沐白自然也是最优秀的,听说他被俘,我也是日夜担忧。” 赵无虞看着他,这老道长依旧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也许修道之人就是与她这样的俗人不一样,没有什么喜怒哀乐,万事都能看的开。 是啊,林冕、沐白,你们还好吗? 赵无虞又问道:“这清昙师兄一心向道,心中所念不过是早日飞升,道长怎么舍得让他下山?” 广林道长幽幽叹口气,道:“清昙自出生就一直待在上善观,没有经历过人间疾苦,他情缘未了,如何飞升?” 赵无虞拿着茶碗的手一抖,差点将茶水洒出来,然后毫无形象的放声大笑。 广林道长好奇的盯着她。 赵无虞笑着道:“道长,什么是情缘未了?” 第125章 朋友 卫卿池的车队在澜州府城外停了。 清昙轻轻睁开眼,他看向外面,透过纱窗,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很多人。 卫与芙见他睁开眼,道:“你打坐完了啊?我一路上都不敢惊动你,现在到了澜州府,咱们准备准备下车。” 卫卿池没有坐在车里,他骑着马,一路上看到百姓,微笑致意。 赵无虞带着人早都在出城三十里的地方等着了。 见卫卿池到了,立即翻身下马。 赵无虞道:“拜见太子殿下,拜见芙公主。” 崔战道:“拜见太子殿下,拜见芙公主。” 一旁的袁牧之连忙也跟着行礼。 卫卿池看一眼前来迎接的澜州府大小官员,道一句:“辛苦了。” 互相寒暄几句,车队又启程进城。 “阿虞,”卫卿池叫道,“到我身边来。” 赵无虞道了一句“是”,双腿一夹马肚,策马来到卫卿池身边。 崔战、袁牧之在前带路,卫卿池带着赵无虞跟在后,后面是卫与芙和北戎使者。 卫卿池看了一眼赵无虞,道:“是不是澜州府的水土养人?我怎么瞧着阿虞胖了?” 赵无虞皱皱眉,道:“许久没见太子殿下,怎么一见面就要说这么扫兴的话?” 卫卿池“哈哈”大笑。 赵无虞又道:“我瞧着太子殿下黑了不少,不过愈发俊秀。” 卫卿池笑的更大声了。 马车里的卫与芙悄悄掀起车帘一角,抿着嘴笑道:“太子哥哥只有见了阿虞姐姐才会这么高兴。” 清昙与她同乘一辆马车,自从上了车不是睡觉就是打坐,几乎不怎么说话,卫与芙原先还感觉到尴尬,后来也逐渐习惯。 她已经习惯了不言不语的清昙。 清昙方才在这里就听到了赵无虞的声音,他不用看都知道,赵无虞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模样。 她好像与他遇到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可是让他说具体是哪里不同呢?他也不知道。 卫与芙见他眼中有波动,继续凑在他面前,笑道:“怎么,听我说到阿虞姐姐,你就有情绪了?” “没有。” 清昙淡淡的说道。 卫与芙故意凑近他,几乎要与清昙脸贴脸,直视着清昙的目光,问道:“你是不是喜欢阿虞姐姐?” 清昙要的眼睛猛然放大,奇怪的盯着卫与芙,道:“公主,你不要同我这样说笑。” 卫与芙乐呵呵的拍拍手,她知道怎么样能将清昙惹生气。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阿虞姐姐啊,可是万里挑一的女子,就连我也比不过她,也不知道将来谁能有福气和阿虞姐姐在一起。”卫与芙道。 这话说的倒是十成十的真心。 她更有私心,如果赵无虞能成为她的太子妃嫂嫂,那就更好了。 清昙依旧是脸色淡淡的。 只是手中的长剑握的更紧了些。 没多久,一行人就进了城,袁牧之在前带路,径直到了惠风园。 卫卿池在门口下了马,看了匾额上的“惠风园”三个大字,道:“这名字,是阿虞起的吧?” 袁牧之笑道:“是赵将军的意思。” 卫卿池看一眼赵无虞,眼神中充满宠溺,道:“是啊,也就只有阿虞知道我在想什么。” 那眼神落在袁牧之眼里,简直就是有一个震惊。 这太子殿下对赵无虞莫不是还有男女之情? 所有人都陆陆续续下车下马。 “师父!”卫与芙叫道,从后面跑过来,亲昵的抱住赵无虞,道:“我真的好想你,你还好吗?” 赵无虞笑道:“好呀,你没听太子殿下说我在澜州府都胖了,袁州牧照顾的好。” 袁牧之站在一边,听到自己被点名,出了一身冷汗,她总觉得赵无虞在太子殿下说自己有点意味深长。 果然,卫卿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清昙跟在卫与芙身后,一身天青色的袍子,眉目如画,仔细看他竟然觉得与卫卿池有几分相像。 难道说,好看的人都是长的比较类似? 那北戎使者也已经下车,见到他,赵无虞有些吃惊。 这人赫然就是在边境线与她交过手的金日闲。 那金日闲没有穿军服,而是穿了北戎的便服,头上还是带着一顶貂皮帽子,这个天气戴这种帽子,莫不是有头风病? 赵无虞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那金日闲自然也是认出了这个女人。 “她干嘛一直盯我看,难道是看我太帅了?”金日闲暗自沉思? 赵无虞想的却是,不是都传着金日闲是北戎女王最宠爱的小儿子,出使这种危险的事,怎么能让她来?还是两国刚刚打完仗?就不怕她心爱的小儿子被人暗算? 卫卿池见她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道:“你们见过?” 赵无虞道:“何止是见过,在两国边境,交过手。” 听出她话中的不悦,金日闲道:“是啊,这位女将军是真的厉害,能打强我,佩服佩服。” 赵无虞的脸色缓和一些,卫卿池笑道:“战场上各为其主,无可厚非,现在两国止戈,以后就是朋友,闲王子有时间可以同赵将军好好切磋一二。” 金日闲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少年王子,听大夏太子这样一说,立即觉得自己可以同赵无虞交朋友,便满面笑容的对着赵无虞道:“这位美丽的女将军,我们以后可就是好朋友了。” 瞧见他的样子,卫与芙不禁“噗呲”一声笑出了声,金日闲怎么会想到卫与芙是在笑自己,奇怪的看着卫与芙道:“怎么公主,我说的不对吗?” 卫与芙忍住笑,连连附和道:“对对对。” 赵无虞最烦的就是别人用“美丽”、“漂亮”这些词汇来形容她。 果然,她面色铁青,当着卫卿池的面大大的对着金日闲白了一眼。 金日闲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卫与芙前后看了看,低声问道:“太子哥哥,怎么没看到红妆公主?” 卫卿池冲着惠风园看了一眼,道:“红妆偶感风寒,已经进去了。” 卫与芙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红妆公主也这么是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不是在生病就是刚病愈。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惠风园。 第126章 军心 几人进了惠风园,均是赞不绝口。 尤其是金日闲。 他这一路走来,算是开了不少眼。 虽然平日里关于大夏的情报文书没少看,哪里有现在自己亲眼所见来得直接? 这个园子,是真的好看啊! 看看这一进门就是一大块碧影,这石头怕是也值不少钱,还有那个小鱼潭,还有那些花花草草,似乎都是比他们草原上的娇嫩些。 这里的路怎么修的这么好看,看着是不规则的,实际上一点儿也不凌乱,该宽的地方宽,该窄的地方就窄。 这里的真的是风雅有趣,而不是像他们草原上,都是千篇一律的帐篷,最多就是帐篷顶上镶嵌一些名贵的宝石,他却从不这样做,他觉得庸俗。 金日闲紧紧跟着赵无虞,他很好奇为什么他的这个好朋友会对着他翻那么大的白眼。 当然了,这只是金日闲自己的想法而已。 袁牧之呈了单子,将众人的安置仔细说了,卫卿池伸手将那单子拿在手中,不甚在意,连日来的舟车劳顿,他已经无心去过问这些琐事。 更何况还有赵无虞在这里,他更不用费太多的心。 金日闲有点懵,怎么进了园子还要分住所,对着袁牧之道:“大人,你刚才说的什么?” 这金日闲虽说是带了译官,可他自己从小就学习大夏的语言,听说读写都没问题,这段时间已经与众人混熟,有些繁文缛节便不甚在意。 袁牧之见北戎王子发问,忙道:“我刚才是说了众人的住处,王子殿下,您和您的随从住在秋景阁。” 金日闲皱皱眉,问道:“那她呢?” 说着手指着赵无虞。 袁牧之忙道:“赵将军住在海棠苑。” 金日闲眉头一皱,道:“我也要住海棠苑,我要和我的好朋友住在一起。” 此话一出,众人都瞠目结舌。 金日闲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们,反问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吃惊?” 崔战心里感慨道:“早就听闻北戎民风开放,比起我大夏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一看,果然是传言不虚啊······” 赵无虞脸色铁青,恨不得上去给他一巴掌。 卫与芙一脸错愕,忍不住道:“闲王子这是何意?你与赵将军可是男女有别啊!” 偏偏这金日闲还是一脸无辜模样。 外间伺候的陈时一听到这话,忍不住恨得牙痒痒。 袁牧之心里也忍不住笑,面上却还要不失风度。 好朋友?这个北戎王子是怎么看出来自己能和赵无虞做好朋友住在一起的? 卫卿池见大家脸上的表情各自精彩,忍不住道:“闲王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开玩笑,既然各处住所都已经定好,那就按照这个来吧,闲王子,天色已晚,还是早点歇息吧!” 既然卫卿池都已经开口,金日闲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他的眼珠儿转了转,立即有了主意。 众人见卫卿池神情疲倦,也都不过多打扰,纷纷再次问好行礼,便都一一退下了。 卫卿池向赵无虞挥挥手,众人也都会意。 这是有些悄悄话要给赵无虞说了。 其他人都散去,荣禧堂中只剩他们两人。 卫卿池略感疲倦,用手抚抚额,强撑着精神道:“你同那金日闲交过手?” 赵无虞点头。 卫卿池想了想,冲着赵无虞温柔的笑笑,道:“现在不是战场,你要明白。” 赵无虞没想到卫卿池特意将她留下竟然就是说这个。 真的是有些小看她了。 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赵无虞反问道:“太子殿下是觉得我会莽撞的去刺杀这个北戎使者?中断两国和谈?” 卫卿池又是笑,道:“你看你,怎么会如此多心?” 说着站起身,走到赵无虞身边,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道:“两国交战差不多三个月,死伤无数,努力了许久,才换来了这和谈。” 赵无虞站的笔直,听卫卿池说话。 卫卿池看着她这副倔强的模样,又道:“我知道你心中委屈,不仅你受伤,还有那些觅城大营的将士们,都是为了国家拼尽全力。阿虞,等和谈完了,就好了,就不会再有纷争,金日闲,不能动。” 最后六个字才是最主要的。 金日闲,不能动。 赵无虞眼中蓄满泪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卫卿池不愧是最了解她的人。 她对金日闲,确实动了杀心。 卫卿池将她松松揽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阿虞,你的委屈我知道,我会帮你,咱们在这澜州府就住两天,然后启程回雍都。” 赵无虞身体依旧僵直。 凭什么,凭什么金日闲还要享受座上宾的待遇? 那死去的大夏将士们算什么? 想到在边境线上漫天飞雪,想起几人凭借着废弃的烽燧咬牙坚持,想起那北戎数千铁骑带来的压迫感,想起那北戎军刀从自己头顶上划过的心悸······ 若不是清昙,现在赵无虞只怕已经是刀下之鬼。 但是卫卿池说的话是对的,是有道理的,她也知道。 金日闲不能动。 两人就这样僵持一会儿,最终赵无虞打破沉默。 “雍都传来消息,流皇子冲撞宸贵妃,已经被杖毙。”赵无虞轻声道。 卫卿池身形一顿,道:“知道了。” 赵无虞又道:“还有消息,宸贵妃已有身孕,现在五个月了。” 卫卿池有些吃惊,双手扶住赵无虞的肩膀,凝眉问道:“消息属实?” 赵无虞点头。 卫卿池心中有些隐隐不安,冲撞贵妃? 在他的印象中,卫卿流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孩子,怎么会做出冲撞之事?这只是一个由头罢了,可是皇帝陛下竟然如此就杖毙了自己的儿子? 太让人奇怪了。 “朝官们有什么新的动静?”卫卿池问道。 赵无虞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道:“大小事务我都已经整理好,太子殿下可以细细看。官员们大都觉得贵妃祸国,可是有秦御史触柱而亡在前,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明面上不说,私底下议论的倒是不少。” 卫卿池将密信拿在手中,并不如看它,眼睛看着赵无虞,道:“阿虞办事,我自然是放心,那触柱而亡的秦御史可是秦大将军的弟弟?” 赵无虞点头,惋惜的道:“秦御史忠肝义胆,强言直谏,令人佩服。” 卫卿池道:“阿虞也会吗?” 赵无虞有些不解,疑惑的看着他。 卫卿池再次说道:“阿虞也会做这样的臣子吗?” 赵无虞沉默了。 她敬佩秦御史这样的人,但是要不要成为这样的人,她犹豫了。 如果是当今皇帝陛下,很大的可能是不会吧,她不愿意用自己的鲜血去唤醒一个昏庸的帝王。 卫卿池道:“秦大将军现在还在觅城大营,此事封锁消息吧,暂时别往外说。” 赵无虞点头。 秦大将军的夫人就是当朝皇后亲妹,也就是卫卿池的姨母,随着秦初尧大将军在觅城大营。 现在大夏与北戎还在战中,前线将士们如果知道这事,还不知道要怎么心寒。 为了不动摇军心,只能封锁消息。 卫卿池道:“不早了,阿虞也回去休息吧,这封密信,我慢慢看。” 赵无虞退出去。 卫卿池的唇边浮上一抹浅笑。 雍都乱了,乱吧乱吧,越乱越好,不乱怎么体现出他这个太子的重要性?不然他有什么借口去做自己的事情? 只是阿萍,你有身孕了?这可如何是好了。 卫卿流啊卫卿流,还真是一个极其天真的孩子,困在自己想要的父爱里出不来,现在可好,自己倒是丢了性命。 第127章 躲人 清昙刚洗完澡,堪堪穿了外衣,就听到有人进来,他连忙躲在帘后。 一阵夜风吹过,将粉色的窗帘吹动。 赵无虞一身夜行衣,从窗户里跳了进来。 她回去之后躺在床上,越想越睡不着,想去找金日闲麻烦的想法越来越强烈,索性换了夜行衣,直奔金日闲所住的秋景阁而来。 她怎么会知道,金日闲为了住的离她近些,缠着清昙换了住所,清昙自然是不在乎这些,既然那北戎王子愿意,那换就是了。 赵无虞小心翼翼的关上窗,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没有人,心中不由得暗骂道:“这个该死的北方蛮子,大晚上不睡觉到处跑,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不把他砍了都对不起自己。” 她轻手轻脚的寻找着,她不会忘记卫卿池对她的叮嘱,是的,不能动,又没说不能吓唬吓唬他。 实在不行,就使个美人计,让他不准往外说就是了。 突然,她看到床边的帘下有一双脚,还没穿鞋,这双脚白白的,甚是扎眼。 赵无虞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轻轻抽出手中的长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眼前的床帘,只听赵无虞挥剑之处粉色床帘“哗”的落下,露出清昙那张俊秀的脸。 两人眼神交汇,恍如隔世。 夜风吹起剩下的半截粉色纱帘。 两人错愕的眼神映在彼此眼中。 很快,眼中的错愕就消失不见,赵无虞是惊喜加开心,而清昙则是宠溺加平静。 他们怎么会想到,今晚会在这里见面。 仿佛又回到了小觅镇漫天大火中,两人在城墙外并肩作战的场景。 仿佛又回到了在边境线上,清昙一剑救下赵无虞的场景。 仿佛又回到了在上善观的竹苑,两人在一起看晚霞的场景。 现在的清昙,一袭白衣,头发湿漉漉的搭在胸前,一双明亮的眼睛写满了疑惑。 回过神来,赵无虞吓了一跳。 床帘后的清昙也吓了一跳。 “怎么是你?金日闲那个王八蛋呢?”赵无虞吃惊的问道。 清昙同样吃惊,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到门外传来了卫与芙的声音。 “清昙,你在吗?睡了吗?” 清昙看了一眼赵无虞,又看看门外,连忙拉起赵无虞,两人推开窗户,一跃而出。 两人从窗户跳出,借着月色,沿着石子小路一路朝前奔着。 赵无虞暗自腹诽:原来这大晚上不睡觉的毛病,不仅她有,卫与芙也有。 不知道为什么,清昙听到卫与芙的声音,又见到赵无虞在身边,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落荒而逃。 他在怕什么? 是担心卫与芙进来看到他们二人?还是说担心要怎么给赵无虞解释? 寂静的夜里,只剩呼吸声。 清昙对这惠风园并不熟悉,他拉着赵无虞的手腕,一路跑着,自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赵无虞也不说话,任由自己的手被拉着,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两人就这样走了一阵,才停下来。 此时赵无虞定睛一看,竟然来到了荣禧堂。 卫卿池就住在荣禧堂。 荣禧堂是整个惠风园最大最漂亮的院子,一进门里面有一个小池塘,池塘边上有一座小型的假山,后面才是住人的厅堂,两人只顾着走路,无意中竟然闯进了荣禧堂的假山。 两人茫然的站在假山边上,正在思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传来一阵走路声。 赵无虞连忙拉着清昙,两人悄无声息的躲在假山里面,透过一丝缝隙朝外边看去。 只见皎洁月光下,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正在缓步走着,虽是黑夜身穿红衣,却没有恐怖之感,反而觉得美艳无比。 她面容美丽,映着白色的月光,更显得娇柔,乌黑的长发梳着简单的发髻,眉目如黛,唇如点漆,身材姣好,尤其是一双手,长的好看极了,手指白皙柔嫩且修长。 她的眉目中有淡淡的哀愁,走了几步,站住脚,抬起头看着月亮。 微风吹过,扬起她的裙摆和发丝。 月夜里她轻轻叹息一声,仿佛有无尽的心事。 好一幅月下美人图。 赵无虞和清昙在假山里看得入神,全然忘记了躲藏,愣愣的看着那红衣女子。 突然,女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朝着假山的方向看过来。赵无虞和清昙心中一惊,以为被发现了,正准备出去,却看到女子的目光越过了他们,看向了远方。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孤独和迷茫,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随后,她又缓缓转回头,继续望着月亮,口中轻念道:“明月啊明月,你是否也像我一样孤独......” 赵无虞与清昙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不解。 赵无虞低声问道:“她是谁?为何深夜在此?” 清昙摇摇头,同样困惑地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两人正小声议论着,却又听到了另一个脚步声,赵无虞凝神细听,脸色微变,她又将身子往里藏了藏,清昙正在疑惑,这个赵无虞是怎么回事? 只听一个男声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没歇着?方才听你在说话,说的什么?” 清昙认出来,这后来的人,正是卫卿池。 原来在听到脚步声时,赵无虞就知道是卫卿池来了。 奇怪了,方才在荣禧堂花厅接见众人的时候,这卫卿池不就是一脸困意?怎么现在还没歇息?反而与这月下美人在一起? 赵无虞似乎已经知道这女子是谁了。 那红衣女子抬头冲着卫卿池一笑,道:“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太子殿下怎么还没歇息?” 卫卿池也笑笑,先前脸上的困意丝毫不见,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给那女子围上,细心的在脖颈处打上结,道:“我答应过你父亲,要善待你,现在虽然是春天,可是夜晚寒气还是过重,你的身子本就娇弱,受不了冷。” 那女子听到卫卿池提到“父亲”,脸色又白了几分,勉强笑道:“我又不是瓷娃娃,太子殿下不必太挂心于我。” 卫卿池像是听不懂一般,将那女子半搂在怀中,道:“我可不能怠慢了红妆公主啊,你是阮郡瑰宝,到了我身边自然也不能湮没颜色。” 赵无虞的眉头深深皱起。 这卫卿池与卫与芙真不愧是兄妹俩,喜好都一样。 都喜欢大半夜的不睡觉找人! 第128章 崴脚 赵无虞暗自点点头,原来这红衣女子就是那神秘的阮国,不对,现在称为阮郡公主,虽然阮国国君现在称作郡王,也只是一个名称而已,实际阮郡与澜州府行制一样。 阮郡王的女儿,就是现在卫卿池怀中的红妆公主,原则上是不能称公主,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为这阮红妆的封号事宜,卫卿池特意下旨,红妆公主的封号、食邑、待遇一概不变。 原先是什么样,现在依旧是什么样。 这无疑是给了阮郡天大的面子,要知道阮郡可是卫卿池亲自带兵平定的,阮郡朝廷的官员几乎全部丧命。 可是现在,卫卿池竟然对这样一个灭国公主如此抬举,是不是在释放什么信号? 那新封的阮郡王更是顺水推舟,将阮郡瑰宝,自己的女儿阮红妆直接进献给大夏。 至于给大夏的谁,阮郡王并没有明说,他是一个老狐狸,他在赌。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国色天香、魅力无双,所以故意没有明着说要进献给谁。 他也知道大夏皇帝现在最宠爱的贵妃是北戎女王亲妹,且皇帝身体不好,在他的心里,只怕是更想要年轻的皇帝能收了自己的女儿。 这个年轻的皇帝,如果没有意外,应当就是卫卿池。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时候意外很多,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答案会是什么。 所以,他并没有明说。 进献女儿只是一个手段,他想通过这样一件事,打开与大夏来往的口子。 然后才能更好的去做其他事。 赵无虞心中在飞快的盘算着和这阮郡有关的信息,看着阮红妆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发直。 这样一个娇艳欲滴的美女,也不过是男人游戏间的棋子而已。 而已啊! 清昙看了她一眼,心中暗道:“这世间女子都为情所困,看赵将军这样子,想必是现在见到太子殿下与这阮郡公主如此亲密,心里不是滋味。 唉,这世间唯有“情”关难过。 这是尘缘? 赵无虞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清昙眼中已经是小可怜的模样。 清昙觉得赵无虞此时看着阮红妆发愣是因为心中爱慕太子,可无意撞见太子与她会,故而心里难受。 如果赵无虞现在能知道清昙的想法,绝对能笑出声来。 赵无虞在心里将阮郡王室整个过了一遍,这貌美无双的红妆公主并不是中宫嫡出,且传说这公主出生之日,其母居住的宫殿到处飞舞着彩蝶,公主出生后,无数彩蝶围绕着婴孩,在蝴蝶群中公主发出第一声啼哭。 公主啼哭之后,那些彩蝶还是围绕着宫殿,经久不散。 所以这阮红妆颇得自己父亲青睐,又加上自小就是容貌秀丽,又善音律,久而久之,便都知道了,阮郡瑰宝,红妆公主。 阮郡王心里也高兴,索性直接用了名字作为封号。 赵无虞回想完这些,回过神来,别开眼去。 清昙可怜的看着她。 自己心仪的男子怀中还抱着其他女子,这让谁都无法接受。 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一旁,眼神却时不时向卫卿池瞟去。 直到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身边的清昙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 两个人挤在假山狭长的通道里,几乎是贴着,清昙能闻到赵无虞头发上的淡淡香气,赵无虞也能感觉到到清昙上的凛冽之气。 这会儿,赵无虞挑挑眉,疑惑的看着他,又指了指自己,疑惑的表情越来越明显。 清昙以为她是心里难过,又不好意思说,便伸手轻轻拍拍赵无虞的肩头,然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知道了,今晚的事绝不外传,不然丢了你赵将军的面子怎么办? 知道了,你心里难过,却又是有口难言。 知道了,你受了这屈,结果太子殿下没有安慰你,反而是误会你要对金日闲动手。 清昙越想越觉得赵无虞可怜了,瞬间同情心泛滥,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慈爱。 而卫卿池似是并未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怀中的女子身上。 只见他低头轻声询问着女子些什么,那女子则是微笑着回应着他。 赵无虞瞪着清昙,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这种眼神。 而月下的卫卿池,则是伸手为阮红妆裹紧了披风,道:“起风了,回去吧。” 阮红妆点点头。 两人牵着手一起走了。 躲在假山后的两人瞧着太子殿下和那红妆公主走远后,蹑手蹑脚的退出了荣禧堂。 直到离了荣禧堂好远,赵无虞才道:“你刚才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清昙有些莫名其妙,道:“哪样?” 赵无虞站住脚,学着他的样子,用看小可怜的眼神看着他。 清昙心道:“这赵无虞身为一名将军,又在太子殿下身边颇得宠爱,心性很高,如果知道我在可怜她,只怕心里会恼怒,以后只怕是见到我更加羞愧。” 想到此,清昙忙道:“我没有,你看错了,只是……只是你今天见了那公主,我有些担心你罢了。” 见了那阮红妆,为什么要担心? 赵无虞不禁又问道:“担心我什么?” 清昙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说,赵无虞玩笑似的盯着他,清昙抬头对上她清亮的眸子,微微一笑。 两个人都彼此会错了意。 赵无虞心中欢喜,忍不住向前靠近他,谁料脚下不注意没踩稳,反而将自己跌倒在地上。 “哎呦。”赵无虞痛的一声低呼。 她不注意,自己踩在湿滑石头上,来不及反应,扭到了脚踝。 “她好可怜,心里难过这会儿还扭伤了脚,我是不是要扶她一把?” 清昙自己在心里暗自盘算。 他自幼在上善观长大,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男子,就算是师父的记名女弟子,他也是当做师弟来对待,心中对男女之别不甚明显。 所以,赵无虞摔倒之时,清昙也只是略微犹豫,便上前扶住了赵无虞。 “你怎么样?没事吧?” 赵无虞疼得脸色发白,道:“好像是崴到脚了。” 清昙试着活动了一下她的脚腕,“还好,没有伤到骨头。” “我送你回去吧。”说着,清昙一把抱起赵无虞,往她的住处走去。 一路上,赵无虞都紧紧靠在清昙身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竹叶清香,只觉得心旷神怡。 第129章 药酒 赵无虞任由清昙抱着回了海棠苑。 赵无虞这才想起,清昙自己甚至连鞋子都没穿,她窝在清昙怀中,探出头想去看一眼清昙的脚,却看不到。 “你干嘛?扭来扭去的?” 清昙好奇的道。 赵无虞连忙将脸埋进他的怀中,不再乱动。 这扭了脚,怎么会这么疼啊! 清昙抱着赵无虞回到海棠苑,此时天色已晚,其他人也都睡下。 清昙将赵无虞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又脱下她的鞋袜,仔细看了看。 只见烛光下,一双小脚白嫩可爱,没想到赵无虞个子挺高,脚却不大。 清昙没有多想,自然而然的上手去帮她揉着脚踝。 “将军,你回来了?” 原本睡着的陈时一听到动静,推门走了进来,恰巧看到两人坐在床上,清昙的手放在赵无虞的脚踝上,吓得陈时一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楚后,先是睁大了眼睛后又连忙用双手将自己的眼睛捂住,口中喃喃自语道:“我一定是睡魔怔了,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赵无虞看着陈时一的动作,面上一红,连忙道:“时一你又在瞎说什么,赶紧去找点药酒来,我刚才扭伤脚,清昙师兄送我回来,快去。” 陈时一这才看到她肿的和馒头一样高的脚踝,惊呼一声跑开了。 赵无虞看着清昙,忽然想到在月下,阮红妆对着卫卿池笑的样子,她忍不住也仰起脸,脑子里努力回想着阮红妆的样子,微微弯起嘴角,柔柔的道:“清昙师兄别介意啊,这个丫头就是这样子咋咋呼呼的。” 清昙方才已经用余光看到她在努力的微笑着,再加上两人今天在荣禧堂的遭遇,他知道赵无虞在做什么。 可是,没必要啊,英气的赵无虞根本就不是娇嫩女子呀!干嘛要去学那种矫揉造作的做派啊。 清昙内心忍住笑,面上依旧是平静的道:“无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赵无虞听他这样一句话,微微一愣,瞬间脸一红,也顾不得什么优雅的微笑了。 这是什么意思? 分明就是说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想到这里,赵无虞不禁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这真的是半分温柔都没学到啊! 陈时一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药酒,跑进来就要给清昙,没想到清昙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指着赵无虞的脚踝,对陈时一道:“你看,就是这里,我刚才已经揉了一会儿,你现在把药酒涂上,再揉一会儿。” 陈时一看着他,道:“大师兄这是要?” 她对清昙的称呼是随着赵无虞。 清昙道:“夜深了,我在这里也不方便,就先回去了。” 赵无虞拼命给陈时一使眼色,想让她去看清昙的脚,怎料陈时一根本就没领悟到赵无虞的意思。 陈时一客客气气的将清昙送出门,回过头就发现赵无虞坐在床上正一脸哀怨的看着她。 陈时一有些莫名其妙,她看看赵无虞,又低头看看自己,道:“师姐,你怎么了,不会是看着大师兄走了,你舍不得啊!” 赵无虞伸手拿起床上的枕头朝着陈时一丢过去,道:“你个小兔崽子你说什么,真的是笨死了,刚才让你看,人家还光着脚呢,我的意思是让你去找双鞋,你就是不明白我的意思,真的是笨死了!” 陈时一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刚才对我挤眉弄眼的,真的不像是你平日里的做派。” 说着拿起药酒,小心翼翼的倒在掌心处,两只手相互揉了揉,就去给赵无虞揉脚踝。 “哎呦。”赵无虞疼的叫了一声。 奇怪了,刚才清昙上手的时候并不觉得疼啊,怎么现在换了陈时一就这么疼? 陈时一也被吓了一跳,她连忙看看自己的手,喃喃自语道:“我都没怎么用力啊,师姐,不要小题大做啊,不然我害怕。” 赵无虞额头上的汗下来了。 “真的好疼,你这药酒管不管用啊,哪里找来的?”赵无虞忍着疼道。 陈时一道:“赵娘子不知道在哪儿找到的,你闻,这么重的药味儿,应当是没错的。” 赵无虞闭上嘴不说话。 陈时一又上手揉了两下,见赵无虞不说话,便道:“师姐,你不会是还想着大师兄来吧,不然我去叫他?” 赵无虞不搭理她。 陈时一又道:“师姐,快给我说说,你们俩大晚上的不睡觉,干什么去了?” 赵无虞依旧是不搭理她。 陈时一有点泄气,笑道:“师姐,你们俩要去幽会可以给我说呀,我可以告诉你们哪里的石头少一些,也不至于现在崴了脚,疼的龇牙咧嘴的,多难看,幸亏是清昙师兄走了,不然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和夜叉一样······” “陈时一!”赵无虞连名带姓的叫着她。 陈时一立即从她身边弹起来,几步就跑到门外,一边跑一边说:“师姐你好好睡觉啊,我先走了。” 赵无虞看着陈时一的背影,暗暗骂道:“你才是夜叉!” 崔战听闻赵无虞扭伤了脚,特意来看他。 陈时一将崔战带到赵无虞的卧房,便逃也似的跑了。 她不知道赵无虞还会不会骂她,索性先跑为上。 崔战好奇的看着跑掉的陈时一,问道:“这小丫头怎么了?” 赵无虞斜斜的倚在床上,眼皮都没抬的道:“做了亏心事害怕被我骂,所以跑快点啊。” 崔战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道:“还有人敢惹你?” 赵无虞冲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道:“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气我的?” 崔战一本正经的道:“我自然是来看你啊,方才下人来报的时候,太子殿下正在和闲王子吃早饭,他们听说你受伤,都很关心你,尤其是那金日闲王子啊,你是没见到啊,恨不得立即跟着过来,还是太子殿下拦住了。” 赵无虞盯着崔战的脸左看看右看看,问道:“阿战,我怀疑你是不是被夺舍了?怎么,见到了公主,你的八卦属性自动觉醒了?” 崔战原先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有什么也只是在心里偷偷的念叨念叨,怎么现在都能光明正大的同她开这些玩笑了? 这性子是什么时候转变的? 第130章 余生 崔战没想到赵无虞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下子愣住了,他还在肚子里搜刮搜刮着想再说些什么话来让赵无虞闭嘴,赵无虞却又是一脸坏笑的看着他,道:“你干嘛,是不是说不过我就不说了?别费那个劲儿了,来,给我说说最近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儿?” 崔战败下阵来。 要论嘴皮子,他还真的不是赵无虞的对手。 崔战道:“我能知道什么好玩的,你不是知道的最多?” 赵无虞“哈哈”一笑,道:“阿战,你可别在我面前委委屈屈的,我又不是卫与芙,你是什么样的我可是清楚地很,把我从小打到大的人啊,你那力量······” 崔战忙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从你十八岁开始我就再也打不过你了啊,你别不讲理啊。” 赵无虞笑笑不说话。 崔战道:“今天早上,大家都知道你受伤的消息,恰巧袁大人又邀请太子殿下去看新开的水渠,顺便还说到了上善观,那北戎王子对上善观甚至感兴趣,所以太子殿下决定在澜州府多住几天。” 赵无虞心里有些不悦。 她想早点回雍都。 不知道许宥现在怎么样了。 宋宋是不会随着他们一起走的,崔战已经暗中与秦大将军说好,许宋宋会留在觅城大营。 既然卫卿池已经做了决定,那赵无虞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的,雍都乱就乱着吧。 看水渠还说的过去,可是怎么又说到上善观? 他们要去上善观吗? 那是不是清昙也要回去? 她的脚伤又给卫卿池添了借口,又让旁人平白无故看了一场对她的宠爱。 随便吧,反正她的脚是真的很疼。 崔战看她微微皱眉,心疼的道:“阿虞,等回了雍都,一定要让大祭司给你做做法,你这快两年大伤小伤就没断过,真的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赵无虞心中也在感慨,是啊,怎么感觉这两年的磨难明显增多? 看着崔战真情实意的眼神,赵无虞忽然道:“阿战,你实话告诉我,一年前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上善观?我记得那次,我们明明是在北戎境内,怎么会在上善观出现呢?” 崔战一愣,不说话了。 他的眼睛虽然还是看着赵无虞,可是眼神中明显多了一丝逃避的意味。 赵无虞心细如发,自然是捕捉到了崔战眼中的情绪。 她继续道:“阿战,你是不知道啊,那次我伤的有多重,若不是上善观的清昙大师兄在后山发现我,估计你就再也见不到了,我在清昙大师兄的竹苑整整躺了三个月,若不是遇到济世堂的许家,我就废了。阿战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有多害怕。” 说话之间,赵无虞已经有了哽咽之意。 她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崔战的表情。 崔战渐渐垂下头,不说话了。 但是他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崔战肯定知道一些事情,就算是不明白所有的来龙去脉,但是他绝对就是知情人。 赵无虞肯定这一点。 能让崔战对她有多隐瞒,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的。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而已。 赵无虞心中凉凉的,她原先就有猜测,只不过现在崔战的反应印证了她的一些猜测而已。 “阿战,我们这一路走来,经历多少风雨你是知道的,这次回雍都大事了却之后,我就想辞别你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度过余生。”赵无虞平静的道。 她说出的话,让崔战心里一沉。 这些话,她知道会到卫卿池耳朵里,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说给卫卿池听。 崔战急忙道:“阿虞,你怎么能这样想?” 他与赵无虞都是卫卿池的左膀右臂,这些年随着太子殿下,当下眼瞧着太子殿下即将登基,赵无虞竟然萌生退意? 就算是她自己愿意,那太子殿下愿意吗? 赵无虞反问道:“阿战,我这样想有什么不对?我一心最喜欢的就是悠闲自在的生活,你一直都知道的呀。” 崔战摇摇头,道:“我们追随太子殿下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太子殿下对我们恩重如山,怎么可以只顾着自己悠闲自在?” 赵无虞笑笑,道:“阿战,你何必激动,我只是一个女子而已,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千秋霸业也不会系在女子之手,我对于太子殿下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 崔战眉头一皱,急切的道:“怎么会?阿虞,你与旁人怎么会一样?你可是太子殿下亲手带大、亲手教导,你们之间的情分…” “阿战,”赵无虞打断他的话,道:“我只是这样想想,你怎么这么大的反应?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你知道的,我也想和心上人,结婚生子。” 赵无虞说完这句话,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崔战。 “心上人?”崔战微微皱眉。 这赵无虞说的话好像是没错呀。 “你,”崔战犹豫了一下,才说道:“难道你不入太子府?” 赵无虞吃惊的看着他,崔战怎么会这样想?还是说卫卿池私底下给他透露过什么?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赵无虞故作迷茫的看着崔战,道:“阿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崔战自觉失言,“嘿嘿”一笑,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说着凑近赵无虞,道:“你说心上人,难道你的心上人不是太子殿下?” 赵无虞心里简直是想要把崔战暴打一顿,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这是什么话就这样被他水灵灵的说出来了。 “当然不是了。” 赵无虞幽幽的道。 崔战更吃惊了。 他仔仔细细的看着赵无虞,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点什么情绪波动,可是赵无虞一直面无表情,甚至还主动与他的目光对视。 难道说,真的是他想错了?赵无虞的心上人另有他人?今天她为什么这么奇怪会说出这种话? 赵无虞到底想做什么? 崔战心里直打鼓。 “阿战,你又怎么了?有什么话你直接可以问我,不用这样子看着我?。” 赵无虞无奈的说道。 在崔战心里,赵无虞一直是聪颖无碍,头脑清晰,他忽然发觉,赵无虞试图一直引导着他说出一些事。 这个小姑娘,不愧是太子殿下亲自教导的人。 看着她的样子,自己差点就说出不该说的话。 “没什么,不管你怎么样,始终别忘记我就是了。”崔战道。 赵无虞知道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意图,便不再扮柔弱,哈哈一笑点头应下。 看她这爽朗的笑声,崔战松口气。 第131章 卸甲 马楠斜斜的靠在墙上,他在袁简之家里已经住了快一个月。 最近袁简之出公差,家里只有袁娘子和两个孩子,还有他在。 每天的日子过的充实简单。 袁娘子虽说不通文墨,但是为人善良温柔,每天想着花样去给他做吃食,天气好的时候,还带着两个孩子将他从房间里挪出来晒太阳。 平日里,袁娘子也会教导两个孩子,告诉他们这位叔叔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让他们向大英雄学习,这让马楠心里好受多了。 连日来,马楠一直沉浸在自己是个废人的想法里,无法自拔。 袁娘子知道他心里肯定不好受,特意交代两个孩子没事儿就去找马楠说说话,以此来让马楠纾解心情。 马楠抬眼看看放在床边的拐杖,这是袁娘子特意请了木匠邻居上门来量了尺寸给他做的,他一开始很排斥,不愿意,袁娘子的两个孩子每天都陪着他,慢慢的也就接受了。 马楠现在已经是将拐杖使得极为顺手了。 赵无虞也时不时的派陈时一送些药材和金豆豆来,陈时一每次来都记得给两个孩子带点甜嘴儿吃。 袁娘子照顾起来更用心了。 马楠正看着自己的拐杖出神,就听近门外袁家的大小子在叫道:“马大叔,有人来瞧你了。” 估计又是陈时一,不然就是豆蔻来了吧。 马楠坐起身,正准备伸手去拿拐杖,只见门帘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马楠有些恍惚,抬起头看着眼前人,正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就听见那铁塔一般的人开了口。 “我是崔战。” 马楠猛地想起来了,是了,这人就是之前与赵无虞一同前来看他的人,也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他想站起来,手撑着床沿,起身了一下却没站起来。 崔战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有点心酸。 这就是为了大夏曾经浴血奋战的士卒,现在已经是没了一条腿。 “你不用起来,坐着吧。”崔战道,自己又前前后后看了看,没找到可以坐的椅子。 那带他来的袁家大小子机灵,立即出去了,不一会儿就端着一条矮板凳进来了。 “崔将军,您就凑合凑合吧。”马楠指了指那矮板凳,说道。 袁家大小子将那矮凳直往崔战屁股底下塞。 崔战哭笑不得,他这么大的个子,要去坐这么矮小的板凳。 那袁家大小子也是个犟的,直直的盯着他。 崔战实在是不好拂逆了孩子的好心。只得将自己的衣服往上提了提,将斗篷抱在怀里,坐在马楠对面。 乍一看,委屈的不得了。 那袁家大小子这下是满意了,冲着马楠脆声声的道:“马大叔,我就在院子里,有啥事你就随时喊我就成。” 说着跑着出去了。 崔战又看一眼马楠,道:“比上次见你的时候胖了,也白了。” 马楠苦笑道:“是呢,袁娘子他们照顾的甚是用心,每天吃的也好。” 崔战也笑,道:“这孩子不错。” 马楠也是连连点头。 崔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马楠,道:“这是你的返乡文书,还有你的卸甲费,你收好。” 马楠看了一眼信中的金额,有点儿吃惊,道:“崔将军,这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会有这么多金豆豆?” 崔战道:“你是为了大夏伤残,按照太子殿下的意思,这次在战中所有伤残人员都增加了一些,另外赵将军自己也添了一些给你。” 马楠在大夏军中十年,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做到隧长,后面又降为伍长,没想到在与北戎的战斗中丢掉一条腿,现在能给予的金钱补偿,又算得了什么呢? 崔战又道:“赵将军原本是要同我一起来看你,只是她前日崴了脚,不便行走,所以只有我自己前来。” 马楠忙道:“谢谢将军,赵将军伤势可严重?” 想起赵无虞,马楠还记得他去澜州府带士卒时,晚上在驿馆里歇息,赵无虞就能悄无声息的跟在士卒身后而不被发现。 他是有多愚钝,怎么就没想到,这样这个女子怎么会是普通人? 到了小觅镇,马楠更是见到了赵无虞恐怖的战斗力,面对着北戎的千军万马,赵无虞提着环首刀就冲出去了。 那份勇气,无人能敌。 崔战道:“阿虞还好,只是晚上不小心扭到脚。你现在开始就是自由的,给我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马楠唇边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还能有什么打算? 回乡?家里的老母亲早都不在了,还剩下一个务农为生的哥哥,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他倒是不需要为了银钱担心,这些卸甲费足够他去置房置地,虽然已经残疾,可是下半辈子也是吃喝不愁的。 只是,他一直有一个心愿未了。 张小草,还孤零零的躺在小觅镇。 他说过,要带她回到家乡,两个人要携手度过一生。 是他没福气,真的没福气。 小草这么好的女孩子。 想到张小草,马楠的情绪变得低落起来,他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崔战也不着急。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将军,非常能够理解士卒们要返乡的心情,尤其是马楠这种在军中待了十年之久的人的心情。 “崔将军,林军侯他们找到了吗?”马楠问道。 崔战心中暗暗叹口气,摇摇头。 林冕和沐白应该是已经被俘虏。 不然不会这样音信全无。 赵无虞咽不下去的一口气,大部分就是来自林冕和沐白。 每次说到这个,那金日闲总会装傻岔开话题,根本不曾细说,由此可见,金日闲是知道内情的,说不定,林冕和沐白现在就在他的手里,只是他还不想动这张底牌。 阿虞说的果然不错,这个金日闲就不是个好人,应该给他找个丑八怪和亲,一天打他三顿才好。 马楠心中也了然。 这件事大家心中都明白,只是谁也不愿意说。 “崔将军,还有一事,我有一好友,死在那场战役中,她的尸首现在还在小觅镇,我想寻她回来,好好安葬。”马楠道。 崔战点头,道:“你是说张小草?” 马楠愕然,继而重重点头。 崔战道:“阿虞已经对我说了,算算时日,应该快到了。” 马楠鼻头一酸,落下泪来,哽咽道:“谢谢将军,谢谢。” 崔战看着他,心中又是一阵叹息。 “马楠,你如果还没想好去哪儿,不去跟着我们去雍都?”崔战道。 马楠闻言一愣,继而沉默了。 第132章 绿衣 崔战的话像是投在池塘中的一颗小石子儿,在马楠的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雍都吗?那里也是他曾经午夜梦回的地方。 曾几何时,他和同伴们也会在夜里远远地看着雍都的方向,想象着那个宏大辉煌的宫殿中到底住着什么样的人。 想象着那个让他们无比崇拜的最尊贵的人,那个让他们数万万子民衣食无忧的人,那个让他们心甘情愿驻守在澜州边境的人。 他们也会打趣儿,不知道雍都的酒是什么滋味儿,是不是更醇香更美味? 现在崔战在问他,要不要去雍都? 可是现在,他已经拿到了卸甲文书,已经不是军籍,再加上张小草牺牲在小觅镇,让他心中对自己的未来又迷茫许多。 看着他的神色,崔战心中了然。 崔战伸手拍拍马楠的肩膀,道:“还有时间,你可以慢慢想。” 马楠感激的看着崔战。 澜州,芳香阁。 因这段时间太子殿下和北戎王子都在澜州,整个澜州府都洋溢着喜气,不少人都想来一睹风采,故而整个澜州府的酒肆酒楼青楼都涌入了不少人。 芳香阁是一个青楼,但是它与一般的青楼又不同。 里面的姑娘都是貌美如花,诗词歌赋、吹拉弹唱样样精通,那芳香阁的老板人称“红姐”,虽说现在是年龄大了,可也是风韵犹存,为人处事更是左右逢源、滴水不漏,每年的澜州花魁,都是芳香阁的姑娘,这也惹得其他人眼红不已。 原先白家的少爷,白文德的小妾晚香,就是芳香阁的姑娘,也曾经当过澜州府的花魁。 赵无虞一身男装,带着黛青色小帽,正坐在芳香阁的上好包间里喝茶。 她扭伤的脚还没好,刚才一步一步走上来,又用了不少力气,现在坐在桌边,正口渴,端起茶碗一口气喝了三碗茶。 喝完茶才仔细看了房中的装饰。 肉粉色的纱帘,里面是一张比寻常人家要大许多的床,床上铺着艳红色的被褥,床头放着白色的瓷瓶,里面插着新开的桃花,看着甚是可爱。 两扇大大的窗子微开,窗棂上贴了大红纸剪得“福”、“贵”等字,想必是正月旦的时候贴上去的,就一直没有取下来。 窗户边上摆着一架古琴,琴弦泛着幽幽的光,一看就是平时有人很用心的在打理着。 赵无虞正看着,只听到房门开了。 一个一身绿衣的姑娘站在门口,朝她看了一眼,微微一笑,便转身将门扣上,朝着赵无虞走来。 这姑娘十八九岁的年纪,鹅蛋脸,一双眼睛弯弯的,眼瞳中微微带点褐色,鼻梁小巧高耸,脖颈修长白皙,随着她的走近,赵无虞闻到一股甜甜的香气。 这女子脸上有点异族的模样。 赵无虞坐着没动,面带笑意,道:“姑娘好香啊!” 那绿衣姑娘掩鼻一笑,故作羞涩道:“怎么,我这香这么好闻?” 赵无虞微微点头。 绿衣姑娘坐在赵无虞对面,给自己倒了一碗茶,盯着面前的茶汤却不去喝,反而抬起头看着对面的赵无虞,出声问道:“公子这么放心别人的茶水?” 赵无虞看了一眼自己的茶碗,笑笑道:“你的茶水,就和你的人一样,让人赏心悦目,有什么不放心的?” 绿衣姑娘忍不住大笑,看着赵无虞的眼神渐渐没了玩笑的意味,她从椅上站起身,对着赵无虞拜了下去,道:“水仙儿拜见阁主。” 赵无虞虚虚抬了手,道:“坐着说话。” 水仙儿一边坐下一边又偷瞄了赵无虞一眼,道:“只听赵姐姐说起阁主要来,万万想不到阁主竟然是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子,真的是想不到啊。” 赵无虞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水仙儿一脸真诚的道:“阁主,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还以为阁主会是一个大腹便便油腻腻的中年男人,没想到这么俊美。”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赵无虞忍不住打断她的话,道:“你怎么混到芳香阁了?” 水仙儿道:“上次收到阁主的信,我就想了这个地方,人多眼杂姑娘多,我做起事情来也方便。” 赵无虞指了指她的脸,道:“这是你的本来面目?” 水仙儿白嫩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娇笑道:“我可没这么漂亮,这是别人的脸,不然我现在就让您看看我自己的脸?” 赵无虞忙道:“不必了。不管你是什么样,我能认出你来。” 水仙儿微微一愣,没想到赵无虞还有这个本事,心中对她的敬佩又多了一分,道:“阁主真的是厉害。” 这个年轻女子,竟然就是名满天下的天机阁阁主,这天机阁遍布大夏,里面的人都是武艺高强,情报信息无所不知,真的没想到,这样一个机构的主人就是眼前这个年轻女子。 赵无虞看水仙儿愣愣的看着自己,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道:“白文德的事你做的不错。” 水仙儿想起白文德临死还是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忍不住内心一阵恶心,道:“阁主,你是没瞧见,那个白文德见了漂亮女人,命都可以不要了,被吓死真的是便宜他了,就该千刀万剐下地狱。” 原来水仙儿就是那个让白文德神魂颠倒的白衣女子。 “查到那两个人的消息了吗?”赵无虞问道。 水仙儿摇摇头,道:“他们俩估计是在北戎军中,具体在哪儿还不知道,咱们的人也都在努力找,又不敢动作太大,害怕被北戎发觉。” 赵无虞点头,水仙儿的话没错,去了北戎地界,到底是没有在大夏活动方便。 林冕、沐白,你们到底在哪儿啊! 赵无虞也想过,就算是知道了两个人的下落,那又怎么样呢?现在正是两国和谈的重要时刻,断断是不能出任何岔子。 可是她忍不住,真的忍不住,所以派个人私自去查两个人的下落。 能知道他们在哪里,也是好的。 水仙儿道:“阁主,我再给咱们的人传传信,问问现在怎么回事,您也不要过于忧心。” 赵无虞点头。 赵无虞回过头环顾一圈水仙儿的房间,冷不丁的问道:“这个芳香阁,干净吗?” 水仙儿瞬间明白赵无虞这话的意思,谨慎的答道:“我来了差不多一个月,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阁主可是知道些什么?” 赵无虞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道:“一个月什么都没发现,你该好好反思了,咱们大夏,有个人可是极爱去做勾栏瓦舍的生意,你自己想想。” 第133章 醉汉 水仙儿听出赵无虞话中的不满,一时之间也不敢再说什么,沉默的坐着。 赵无虞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难道这芳香楼里还有一些她不知道的背后势力? 水仙儿不禁暗自慌张。 这是她与阁主的第一次会面,却引得阁主不快,这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天机阁中人才济济,能人巧匠辈出,并不是谁都有机会见到阁主的,可是自己竟然会如此大意。 没有摸清情况了就敢回复。 赵无虞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她能看出来水仙儿的窘迫。 两人正沉默无言,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了,吓了两人一跳。 只见一个头发蓬乱、五大三粗的汉子倚在门上,手中还抱着一个黑陶的酒坛子,望着水仙儿,“嘿嘿”的笑着。 赵无虞的眉头不露痕迹的皱了一下。 水仙儿心中原本就是有些许惶恐,现在见着这醉汉,更是一阵慌乱。 只听见紧随着这醉汉的一阵脚步声,没多久就有五六个相同打扮的人挤在了门口。 “哎呀呀,统领呀,我说了水仙儿房中有客有客,你怎么还冒冒失失的闯进去了,这都不好啊!” 众人身后响起一道尖利娇媚的声音。 那人说话间就来到了门口,她分开众人,挤了进来。 只见这女子大约四十岁左右,脸上的五官倒没什么出色,中人之姿,一头乌发,一身红衣,手中拿着一把团扇,团扇上镶嵌着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羽毛,也是红彤彤的,猛然一看,像是一个新娘子一样。 这想必就是芳香楼的老板,红姐。 红姐看了一眼房中端坐的两人,又伸手去扶那倚在门边的醉汉,口中哄着道:“统领呀,你看你,非要这样闯进来,走吧,我带你去找别的姑娘怎么样,咱们就去找牡丹,好不好?” 谁料那喝醉酒的大汉丝毫不给红姐面子,直接挥手将红姐甩了出去,口中嘟嘟囔囔的道:“不,不,我就要小水仙儿。” 红姐面上一顿,眼神中看着醉汉,闪过一丝狠毒的神色吗,只是一瞬,立即又恢复如常,脸上带着笑意,继续去拉扯那醉汉。 赵无虞伸手拿起面前的茶碗,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 这几个人看面相看穿着打扮,都不像是大夏人,尤其是刚才那醉汉说的那一句话,蹩脚生硬,与之前在小觅镇的地下通道里听到的口音相似,再加上现在金日闲就在澜州府,那这些人想来是随着金日闲来的北戎士卒。 这个金日闲,束下不严啊。 赵无虞又看了水仙儿一眼,这人既然能叫出她的名号,想来也不是第一次来,金日闲到澜州府不过才五日,这人就能这么熟?虽然是用了别人的脸别人的身份,可是这一个月来,都是她啊! 感觉到赵无虞在看自己,水仙儿脸色微微涨红。 红姐还在劝着那门口的醉汉。 “小水仙儿也是你能叫的!”醉汉突然怒目圆睁,对着红姐吼道。 赵无虞见状,放下茶碗,准备起身离开。 一个喝醉酒的北戎士卒,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她原本还想与水仙儿好好地说一说找人的事情,没想到却这般不顺,遇到喝醉酒的人。 “哟,这是哪里来的小白脸,敢跟我们统领抢女人?”、 那醉汉身后其中一人注意到了赵无虞,挑衅地说道。 赵无虞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不想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她抬脚准备出去,却被门口的人堵住去路。 “小子,你别不识好歹!我们统领可是……” 另一个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无虞打断了。 “我不想跟你们动手。”赵无虞淡淡的说道。 “哈哈哈哈,听到没有,他说他不想跟我们动手,他怕了!” 那人嘲笑道。 赵无虞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她最讨厌别人挑衅他,尤其是这种无脑人士的挑衅,可是现在这些蠢货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这些,真的是让人忍不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那原本倚着门醉汉突然冲了过来,挡住了赵无虞的去路,“你和我的水仙儿在做什么?” 赵无虞的眼神越来越冰冷,身上的寒气让几人身形一顿。 他们是北戎士卒,随着闲王子出使大夏,见到了这花花世界,哪里还有不被迷住眼睛的,他不过是北戎使团里一个不起眼的小统领,根本近不了金日闲的身,这才能背着上司,偷偷来芳香楼寻乐子。 今日不知道怎么喝多了酒,嚷嚷着就要找水仙儿,红姐派出的人竟然一路没拦住人,才由这醉汉闯了进来。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红姐连忙打圆场道:“大家伙儿都消消气,不要这样,我们楼里好看的姑娘有的是,大家不要伤了和气,瞧着这公子也是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就不要再计较了,走,我带您下去。” 这话乍一听是在劝人,可是仔细一听,又有点儿火上浇油的意思。 赵无虞不禁多看了红姐一眼,这个女人不简单。 那几个头大无脑的北戎人一听,立即嚷开了,道:“什么和气,你这是什么意思?还仪表不凡,怎么了,这个小白脸怎么能比得上我们老大?你看看他这个样子,像是没吃饱一样······” 说着有人就上手去拉赵无虞的帽子,赵无虞向后一退,冷声道:“让开!” 水仙儿也慌忙跑过来,道:“诸位大哥,先给这个公子让路吧,行吗?” 看着水仙儿焦急的模样,那几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那醉酒的汉子伸出油腻腻的手,就向水仙儿的脸上抓来。 北戎人一向喜欢吃牛羊肉,又因为草原多,水资源不丰富,所以也不怎么爱洗澡,现在那人手往前一伸,赵无虞就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儿,心里忍不住一阵作呕。 真的是难为水仙儿,这样的人她也能陪得住。 水仙儿碍于在赵无虞面前,看着伸向自己的手,忍不住往后躲了一下,这个举动让那醉酒的汉子勃然大怒,怒喝道:“你躲什么?老子给你金豆豆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躲?” 说着抬起蒲扇搬大小的巴掌就要去打水仙儿,却被赵无虞伸手拦着,对准他的胸膛就是一拳。 第134章 余悸 那醉汉挨了赵无虞结结实实的一拳,顿时脚下脚下趔趔趄趄的往后退去,他身后的几人连忙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 红姐道:“哎呀,有话好说啊,不要这样。” 她嘴上这样说着,面上却无一点儿担忧的意思,嘴角甚至都微微翘起,像是在隐瞒什么得意的事儿一般。 那扶着醉汉的几个人顿时一拥而上,恨不得将赵无虞暴揍一顿,赵无虞自然是不会惯着他们,干脆利索的每个人挨个几巴掌。 这几巴掌让几个人都懵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小白脸,怎么出手的?他们怎么都没看清楚就这样挨打了? 突然,有人指着赵无虞道:“统领,你快看,这是个女人,你看,他肤色白皙,连喉结都没有,不是女人是什么?” 此话一出,对面的醉汉立即出声道:“来来来,我看看,”说着朝前走了两步,盯着赵无虞的脸看了又看,放声大笑道:“还真的是!这大夏真的是奇怪啊,怎么还有人女扮男装逛青楼!” 他身后的几人也都是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是个女人啊,哪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赵无虞见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一条湿腻腻的蛇沿着自己的腿在往上爬,恶心极了。 那醉汉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英雄气概吓到,借着酒劲儿,上手去扯赵无虞的帽子。 “你们大夏女子不是都有一头秀发吗?怎么这会还要藏起来,快点把帽子取掉让小爷看看······” 水仙儿惊得连忙上去劝阻。 红姐像是被吓到一样,脚下无力,站在原地不动。 那醉汉身后的几个士卒倒还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跟在他们的统领身后,妄想着跟着揩油。 赵无虞唇边浮上一抹冷笑。 “各位军爷,不要这样啊······” 水仙儿的话音未落,那醉汉的手已经碰到了赵无虞的帽子,赵无虞伸手捏住那醉汉的手腕,手上用力,活生生的折断了那醉汉的手腕。 “咔嚓”一声脆响。 万籁俱静。 那醉汉爆发出杀猪般的叫声,看着赵无虞又看看自己的手腕,转过头对着自己的几个手下大声喊了几句北戎话,那几个手下立即凶神恶煞的朝赵无虞扑来。 红姐和水仙儿也有点目瞪口呆。 就在她们眼前,看着瘦弱的赵无虞竟然生生折断了北戎大汉的手腕,关键是赵无虞半步未挪,就那样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 赵无虞原本脚上有伤,心情不好,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寻常的日子也能遇到这样子不长眼的人。 她也是着实不客气,站着不动,对那一拥而上的北戎士卒挨个打了回去。 心中存着气,她下手自然不轻。 那些北戎士卒被打得嗷嗷直叫,却毫无还手之力。 赵无虞轻松地躲过他们的攻击,每一次出手都精准而有力。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围了上来,看到这一幕,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他们原本以为赵无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没想到她竟如此厉害。 赵无虞看了躺在地上的几人,一脚将那个为首的醉汉踢倒在地,冷冷地看着他说道:“别再惹我,否则后果自负。” 那醉汉慌忙从地上爬起,眼睛发红,双手捏拳。 他好歹也是北戎军中的一个统领,今天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丢人?传回去他以后还怎么在军中立足? 想到这里,他口中“哎呀呀”的喊着,不顾一切的朝赵无虞袭来。 赵无虞轻轻向后退了半步,若不是她脚上有伤,早就一脚将这人踢飞了。 她将那醉汉的手肘轻轻一带,双手抓着他的胳膊,直接用力甩了出去,那差不多二百余斤的一个人像一只小鸡一样被丢在地上。 “哐啷”一声,砸碎了窗边的古琴。 “哎呀,我的琴啊!” 红姐一脸心疼的叫道。 赵无虞走上前,抬起手,对着那醉汉的脸猛地扇了几巴掌。 “给你说了,别惹我,听不懂?” 那醉汉被打的眼冒金星,口中还在逞强,骂骂咧咧的说一些不干不净的话儿。 跟着他来的那些北戎士卒也都躺在地上,口中“哎呦哎呦”的叫着。 围观的人有人在叫好,有人还在偷偷给赵无虞说赶紧逃命要紧。 赵无虞看着那喝醉酒的醉汉,没忍住又打了他一拳。 红姐看着这房中的满地狼藉,一脸肉疼。 她也实在不知道是要找谁赔钱了。 水仙儿心中也是直打鼓,原本她是很期待今天与阁主的会面,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红姐连忙跑到那醉汉身边,将他从地上扶起,口中仍然在说着好话。 围观的人纷纷在笑。 “哎呀,不是说这北戎人身体好的很嘛?” “是呀是呀,你看她们也不行啊!” “我是看出来了,还没咱们这白净小哥有力气。”、 “就是就是,不经打啊!” 那原本躺在地上的醉汉,听了这周围人的话,脸色不禁涨红,恨恨的看着赵无虞,口中嘟嘟囔囔的嚷着什么。 赵无虞轻蔑的看了那醉汉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那醉汉脸色突然一变,口中涌出一堆白色泡沫,浑身止不住的抽搐,眼睛使劲儿朝上翻着,没多久就两腿一伸,不动了。 红姐颤巍巍的伸手在那醉汉的鼻子下探了探,立即吓得连滚带爬。 那醉汉竟然死了。 周围的人也都吓了一跳。 那几个北戎士卒更是被吓得灵魂出窍。 他们原本就是偷偷出来喝花酒找乐子,怎么现在统领还把命留在这了。 他们的酒,瞬间就醒了。 这可怎么办? 水仙儿心中也是惊骇不已,这人死了? 想到这几天这人天天都来找她,水仙儿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红姐更是心有余悸,这人刚才可就是在她怀里呢,这前后没多久,就凉了。 围观的人也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原本大家就是来看个热闹而已,怎么会想到死人? 一时之间,大家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赵无虞看了一眼地上的醉汉,又看了看围观的众人,最后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水仙儿,不仅没出门,反而又朝里走了走,找了一个干净的椅子坐好。 第135章 忧国 众人都纷纷好奇,这都死人了,这个年轻人怎么反而还不慌不忙的坐下了? 看她脸上,似乎是一点儿吃惊都没有。 那原本还在地上躺的几个人,慌不择路的爬到那醉汉身边,伸出手试了试鼻息,然后都是一脸惊恐。 水仙儿和红姐面面相觑。 她们开店做生意,目的是在于赚银钱,现在出了人命,一时之间也慌了神。 尤其是,这人还是北戎使团的人。 赵无虞冷眼看着眼前的人,无论是那哭天喊地的北戎士卒,还是那一脸愁容的红姐,再是那围着一圈儿议论纷纷的围观者,在她眼里,都像是事先排演好的演员一样。 怎么就会这么巧? 赵无虞看了一圈儿,最后的目光落在水仙儿身上。 今天到这里来,是赵娘子出面策划,也是赵娘子一直与水仙儿接触,却闹得如此结局。 红姐此时有些手足无措,她想笑却笑不出来。 水仙儿看到赵无虞落在自己身上那若有若无的目光,心里直打鼓,眼神飘向红姐,红姐却是并未看她。 赵无虞慢吞吞的喝完了一碗茶,幽幽的道:“怎么,都出了人命,还不报官?” 红姐这会儿才如梦初醒,连忙喊来楼里的小厮,让去公廨报官。 “慢着,”赵无虞叫了一声,随手接下自己身上的玉佩,交给红姐,道:“让你的人带着这个去,让袁牧之来见我。” 红姐半信半疑的接过那枚看似简单的玉佩,仔细打量一眼,只见是一个环形青玉,上头坠着紫色梅花络子,看着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只是刚才她说什么,直呼袁牧之的大名。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红姐对着赵无虞挤出一丝笑意,忙不迭的将那玉佩递给小厮。 水仙儿眼中不禁露出疑惑。 她只知道这人是名震天下的天机阁阁主,怎么也不会想到赵无虞还有另外一层身份的。 赵娘子忙完手上的事来接赵无虞,没想到房前已经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她分开人群走了进去。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人,还有几个人围着哭,而赵无虞正坐在几人中间。 赵娘子好奇的道:“这是怎么了?” 她这一问,算是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 “你还不知道吧,这姑娘啊,惹了大祸啊,竟然打死了北戎的贵客。” “对啊,你没瞧见那地上的人啊。” “让我说啊,这姑娘还是有种的,遇到事也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这是咱们大夏的地盘,还能让他们北戎的人放肆?” 也有一些忧心忡忡的人道:“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大夏和北戎刚打完仗,正是在这议和的关键时刻啊,就出了这事,说出去真的是不好的呀!” 赵无虞心中冷笑,没想到这青楼之中还有这般忧国忧民的人? 赵娘子听了众人的议论,心中吓了一跳,连忙走到赵无虞身边,低声叫着:“姑娘,你没事吧?” 赵无虞轻轻摇摇头。 赵娘子又不露痕迹的看了一下赵无虞,见她身上没有什么伤,才放下心来。她回过头,看着水仙儿,眼中充满了探究的意味。 水仙儿被赵娘子看的心中一虚,低下头去。 人是死在她的房中,她是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的。 红姐此时忍不住大声说道:“大家都不要在这里围着了,快点都散了吧,不要堵着门啦,公廨的人马上就到了。” 大家正围着看热闹看的高兴,一时半会谁也不愿意散去。 “我想见见袁大人。” “我也是我也是,我都还没见过州牧大人呢。” “看她那个样子,不像是唬人的,说不定是真的认识。” “我觉得不是,她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怎么就能叫来州牧大人?肯定是虚张声势而已!” “对对对,说的有道理!”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 红姐喊了几声,还是没人理她,反而是聚在门口的人越来越多,索性她也不管了。 今天的生意,肯定是做不了了。 赵娘子将水仙儿叫到一边儿,压低声音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仙儿到底是个年轻姑娘,被赵娘子这么一问,浑身一颤,犹犹豫豫的道:“就是刚才这位姑娘和他们起了冲突,那人喝醉了酒,被这姑娘揍了一顿,不知道怎么地,就断气了。” 水仙儿的话,一字不差的落进了赵无虞的耳朵。 真的是很好啊,这个水仙儿。 赵无虞心中暗道。 恐怕今天的事,是一个早就布置好的圈套。 赵娘子听到水仙儿的话,脸色变得铁青。 她是了解赵无虞的,虽然年纪轻轻身处高位,却也从不会恃强凌弱,做事情很有原则,更何况今天是乔装前来,怎么会惹这种事? 这个水仙儿,还在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赵娘子。 赵娘子只觉得自己识人不清,竟然能让这样一个蠢货见到赵无虞。 若不是自己,恐怕是这辈子,水仙儿都见不到赵无虞这样的人物。 可是现在,就在赵无虞面前,水仙儿竟然能够明目张胆的进行背刺,到底是谁给她的胆子? 赵娘子哀悯的看了一眼水仙儿,一言不发的走到赵无虞面前。 赵无虞脸上依旧是淡淡的。 扭伤的脚传来丝丝疼痛,她真的是应该听清昙的话,好好地在惠风园养伤,而不是出现在这什么芳香楼。 “姑娘,你还好吗?”赵娘子轻声问道。 赵无虞点点头,道:“我还好啊,只是娘子的眼神需要好好地找人医一医。” 听到赵无虞的话,赵娘子羞得满面通红。 果然,她的心里都是清楚的。 红姐望望水仙儿,唇边浮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真的是个好看的蠢货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声。 “让开!都让开!”公廨的人终于到了,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一身官服的袁牧之。 “澜州州牧袁牧之大人到!” 走到前头开路的人大声唱着。 众人原本将门堵着,此时一听,立即全部闪开,向着袁牧之跪拜。 他们没想到,袁牧之真的来了。 第136章 受惊 袁牧之原本是在惠风园陪着卫卿池吃饭,公廨的人带着赵无虞的玉佩去找他,他还在一头雾水的时候,是卫倾池看到玉佩,认出是赵无虞的东西,他才急忙赶了过来。 袁牧之挥挥手让跪拜的众人起身,然后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赵无虞身边,道:“赵将军,下官来迟了,让将军受惊了。” “袁大人!”赵无虞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腕,道:“你来的确实有点慢,我已经喝了一肚子水。” 袁牧之面色尴尬,笑道:“赵将军说笑了。” 赵无虞指了指地上的北戎人,道:“那这就交给袁大人了。” 袁牧之点头,指挥着手下的人将地上的尸首抬出去。 正在哭泣的北戎士卒有些吃惊,看看袁牧之,又看看赵无虞,愤愤不平的道:“这位大人,你们怎么不把这罪魁祸首抓起来?” 水仙儿也正奇怪,怎么这州牧大人对赵无虞居然还是如此客气? 袁牧之正色道:“你们可知道她是谁?” 那几个北戎人面露不解,纷纷摇头。 他们仗着自己是北戎使团的人,想着自己一路走来,所有人都是客客气气,无形之中,逐渐眼高于顶,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怎么会把一个在青楼寻欢作乐的普通人放在眼里? 围观的人也纷纷肴摇头。 红姐绞着手中鲜红的帕子,好奇的看着袁牧之。 袁牧之道:“她乃是我大夏太子殿下禁军虎贲卫将军赵无虞。你们现在知道了?” 众人一片哗然。 水仙儿更是心惊。 怎么和太子殿下扯上关系了? 等等,袁牧之说的什么? 赵无虞是太子禁军的将军? 围观的人更是惊叹不已,将军啊,还是一个女将军,难怪身手这么好,刚才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啊! 原本只会在话本子里出现的人物,现在竟然就活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想起刚才当着别人面说的那些话,真的是让人脸红啊······ 水仙儿惊得目瞪口呆,第一个念头就是去看红姐,岂料红姐根本不看她,只顾着对袁牧之含情脉脉,水仙儿忽然想到什么,心中一阵后怕。 她自然是做梦也不会想到,天机阁阁主会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她偷偷瞄了一眼赵无虞,赵无虞依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就是在笑自己是个蠢货。 赵无虞道:“袁大人你这是做什么,今天这事是我遇到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因为我的身份,而去做什么特殊对待。” 说着看了看那几个北戎人,加重语气道:“一视同仁才最好。” 那几个北戎人立即嚷嚷着要把赵无虞关起来。 袁牧之心中暗暗叹口气,面上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让人把他们全部带走。 不仅是带走了北戎人,红姐、水仙儿都被带走,芳香楼也被贴满封条,里面的人全部被撵到大街上,,来玩儿的人都让回家,可是芳香楼的人,不论男女,全部带去了澜州府大牢。 一时之间,整个芳香楼门前的大街上,挤满了人,有灰头土脸想要偷偷溜回家的,有衣衫不整娇滴滴的姑娘们,还有一些手脚不干净的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想弄点银钱的······ 三四十个姑娘们就这样站在大街上。 红姐眼睁睁的看着人封了自己的芳香楼,不禁大叫道:“哎呀,各位爷这是做什么啊,把我们带走就好了啊,干嘛要封楼啊!我这还怎么做生意啊!” 她的声音原本就是尖利,现在因着慌张不已,更是显得难听,像是一只快要打鸣的大公鸡一样。 红姐见没人理她,不禁又开始呼唤袁牧之。 “袁大人,袁大人,你不能这样啊!”红姐叫着。 赵无虞听到她的叫声,转过头对着袁牧之道:“怎么,这老板和袁大人也是旧相识?” 袁牧之听了赵无虞的话,连忙摆手说没有的事,转过头就吩咐手下人把红姐的嘴堵起来。 那澜州府来的公人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一听州牧大人吩咐,便随手抽出自己用来擦汗的汗巾子去堵嘴,那些芳香楼的姑娘们都是脸色大变,歪着脑袋极力反抗,可她们的细胳膊细腿又怎么是这些公人的对手? 一个个嘴里都被堵了汗巾子,“呜呜啊啊”的说不话来。 赵无虞满意的看着她们被堵住嘴的样子,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水仙儿盯着赵无虞潇洒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 她好像真的做错了。 殊不知,她做的事会让她丧命,重来一次,不知道她会怎么选择。 澜州府大牢。 赵无虞端坐在硬板床上,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眼前的人,奇怪的道:“你们在做什么,快点走吧,我现在可是芳香楼凶案的嫌疑人,按照审案流程来,我不会出去的。” 她面前的许宋宋和赵娘子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一脸无奈。 陈时一犹如连珠炮一般,快言快语地说道:“师姐,你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啊,这摆明了就是有人想往你身上泼脏水,蓄意栽赃陷害,袁大人都没让你进牢房,你干嘛还要这样啊!” 听说赵无虞在芳香楼出了事,几人连忙赶了过来,谁知道赵无虞一根筋的自己往女狱里钻,袁牧之忙着让人验尸、提审,也顾不得她。 宋宋哭笑不得的道:“姐姐,你真的不出去?” 赵无虞点头,正色道:“是啊,我等着州牧大人的提审,怎么能轻易出去?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将军而已。” 赵娘子心中满是愧疚,若不是她保举,赵无虞怎么会去芳香楼呢? 这个该死的水仙儿,明明说是有重要的线索要向阁主面呈,怎么会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事情是不怕的,可是赵无虞还受着伤,又遇到这么糟心的事,恐怕心里已经是气愤到了极点。 “姑娘,脚伤好点了吗?”赵娘子问道。 赵无虞道:“不碍事。” 陈时一叹口气,道:“师姐啊,你就和我们回去吧,难道你真的要和她们关在一起啊!” 第137章 承认 陈时一说着,指了指周围的人。 芳香楼的女子们都被捆了手,嘟着嘴,在牢里关着。 此时听到陈时一的话,忍不住一个个低下头去。 这些姑娘们平日里都是做的卖笑营生,平日里也有不少公廨里的人去那里玩儿,故而刚开始还都是嘻嘻哈哈的不放在心上,现在被捆了手堵了嘴,扔在这冰冷的大牢里,平日里见着她们都笑嘻嘻的人儿现在一个比一个装的正经,才慢慢有些后怕。 水仙儿瑟缩在最里面,恨不得自己隐身。 赵无虞道:“那是自然了,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今天的事到底怎么回事?那么壮的北戎士卒就这么轻易的死了?我知道我武艺高强,可是也不至于高强到这个地步。” 陈时一知道她说的是反话,故意说着这些人听,便知道赵无虞心中有了论断。 赵娘子自然是舍不得赵无虞受苦,还在苦苦相劝。 许宋宋和陈时一互相看了一眼。 恐怕赵娘子的劝告是没用的。 “崔将军到!” 门外的士卒唱着。 崔战一身铠甲,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芳香楼的那些女子,目光都快黏在他的身上。 她们真的是何德何能啊,一天之内能见得到这么多大人物! “阿虞,你没事吧?”崔战道。 赵无虞皱皱眉,道:“我能有什么事,我好得很,你干嘛来了?” 崔战瞥了一眼四周的女子,朗声道:“传太子口谕,宣赵无虞觐见!” 此话一出,赵无虞再没有什么反驳的余地。 赵娘子自然是高兴的。 崔战宣完口谕,又换了一种语气,道:“快点回去吧,太子殿下担心的不得了。” 赵无虞幽幽的叹口气,原本还想在这里多留点时日,看看好戏,没想到卫卿池直接让崔战来传口谕。 卫卿池的话,那不得不听啊! 赵无虞扫了一眼芳香楼的姑娘们,最终目光停留在红姐面上。 红姐面上笑得妩媚至极,甚至还透露着讨好的意味,只是那深不见底的眼睛里,藏着一些说不上来的得意之色。 赵无虞确认自己没看错。 蜷缩在角落里的水仙儿抬头去看赵无虞,可又在触碰到赵无虞眼睛的那一刻,紧紧低下头去。 赵无虞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跟着崔战走了。 陈时一自然是将赵无虞的神色尽收眼底,待到其他人走了,她又折返回来,站在女狱前,伸手指了指水仙儿。 狱卒知道她是从惠风园开来的不知道哪一路的神仙,自然是巴结着,立即就将水仙儿提了出来,一路带到了审讯房。 惠风园。 崔战、赵无虞两人一路来到了荣禧堂,进门了才发现,金日闲也在。 卫卿池今日穿一身淡黄色衣衫,脸色比起在觅城的时候好了不少,想来是现在公务没有那么繁忙,休息也好,慢慢就缓过来了。 “见过太子殿下,闲王子。” “见过太子殿下,闲王子。” 两人依次行礼。 金日闲忙道:“两位将军不必多礼,快起快起。” 说着站起身来,特意走到赵无虞身边,绕着她走了一圈儿,道:“赵将军没事吧?” 赵无虞看到他心里就不舒服,没想到现在这人还会关心他,又碍于卫卿池也在这里,只得面上功夫做足了。 赵无虞抬起头,真诚的看着金日闲的眼睛,口中的语气更是诚恳无比。 只听赵无虞说道:“感谢闲王子的关心,我没什么大事,让您费心了。” 她这话一说,正在喝茶的卫卿池都忍不住一愣,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时候转了性子?她对金日闲什么时候这般客气了? 崔战也觉得奇怪,又不好转过脸去看赵无虞。 金日闲也是一愣,怎么了今天? 他原本以为赵无虞会先发制人,责怪一顿自己御下不严,没想到今天赵无虞这么客气? 不会是还有什么后招儿? 金日闲又看了看赵无虞,试图找出一些自己往日里熟悉的情绪,没想到赵无虞眼中无波,反而是无辜的看着自己,然后问道:“闲王子这样看着我,是做什么?是不是在想怎么处置我?今日发生在芳香楼的事,想必太子殿下和闲王子都已经听说了,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 卫卿池眯起眼睛,将赵无虞上下打量一番。 芳香楼的事,早有人事无巨细的给他们做了汇报。 只是,这人,确实死了。 现在是两国议和的关键时刻,死了一个北戎士卒统领,于情于理说出去,都不好听的。 金日闲听了赵无虞的话,又是一愣。 按照常理来说,难道不是先给自己开罪吗?怎么就能这么痛快的承认是她的错?难道她不知道这件事的后果? 还是说,她明明知道,却是无所谓? 金日闲笑了笑,道:“赵将军光明磊落,这件事是个意外,现在那人已经在剖尸检查,本王也很好奇,怎么人就死了。我也相信此事与赵无虞无关,只是这死了人是与我一起出使,家中父母妻儿还都在盼着回去,这让我也是确实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金日闲的话,也不无道理,更何况人家也是说了客气话。 往大了说,事关两国邦交,往小了说,事关北戎士卒士气,更小的那就是这人的一家老小了。 不管怎么样,死者为大。 卫卿池还是沉默不语,此刻他也想知道赵无虞是什么态度,所以并不做声。 赵无虞道:“闲王子说得对,今日之事,确实是我的错,按照律法处置就好,我绝无怨言。” 崔战在一边急了,忍不住开口道:“现在人的死因还没找到,怎么可以处置?” 金日闲也道:“赵将军无需心急,等到查明原因即可。” 说着又转向卫卿池,道:“太子殿下,一切等查到死亡原因再说,您看可以吗?” 卫卿池微微一笑,道:“自然,闲王子说的不错。” 金日闲不是傻子,他能看得出来,赵无虞是卫卿池的左膀右臂,至于是不是心上人,那就不知道了,赵无虞不会那么傻,明知道两国和谈还要去打死北戎人,这人的死亡必定是有隐情。 与其毫无作用的咄咄逼人,还不如以退为进不伤和气。 第138章 答案 金日闲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又对着卫卿池略一点头,便要离去。 经过赵无虞身边时,又特意对着赵无虞道:“赵将军,我真的相信你,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今天的事,只是意外。” 相信她,还说这是意外? 难道不是应该说尽快查明真相,还他清白? 看着金日闲那貌似真诚,实际略带狡黠的样子,赵无虞自然是愿意陪他做戏的,便柔柔的道:“多谢闲王子体谅。” 金日闲难得听到她这么温柔的说话,一时心中也高兴,看着赵无虞的眼神不禁也柔和许多。 卫卿池道:“崔战,代我送送闲王子。” 崔战领命。 自从赵无虞和崔战进了这荣禧堂,这还是卫卿池今日第一次开口。 待人都走了,卫卿池向椅子上懒懒的一靠,道:“怎么,被人做局了?” 赵无虞点头。 卫卿池道:“是谁?” 赵无虞道:“芳香楼,水仙儿,还有那个红姐也跑不脱。” 卫卿池自然是清楚的,赵无虞怎么会是那么不顾大局的人?他自小带大的人,他还能不知道她的脾气秉性? “脚受伤了?”卫卿池问道。 赵无虞面上一赧,想到自己脚上的伤是在荣禧堂扭到,又想起那天晚上在月下看到卫卿池和阮红妆两人的卿卿我我,心里觉得有点心虚。 卫卿池如果知道,自己和阮红妆被人看到,还是两个人,估计会勃然大怒,身为太子,他怎么会允许有人在暗处窥探自己的私生活。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不允许。 “还疼吗?”卫卿池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 赵无虞受伤还是崔战今日才告诉他,他之前还在奇怪,怎么有两天没见到赵无虞。 赵无虞没想到卫卿池会问这个,心中一暖,轻声说道:“不疼了。” 卫卿池从椅上站起身来,走到赵无虞面前蹲下,作势轻轻抬起她的脚查看伤势,赵无虞吓得连忙向后退,道:“太子殿下,不用了,现在已经用了药······” 看她浑身都写着抗拒,卫卿池只得作罢,手指指身旁的椅子,道:“坐吧,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后小心些。”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赵无虞的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卫卿池还是非常关心她的。 但是赵无虞自己知道,他们永远都不会是在一个平等的台阶上。 赵无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赵娘子前几日就同我说过,我们有一个人隐藏在澜州府,就在芳香楼中,此人心思细腻,屡次传递情报,走了赵娘子的路子,想见我。” 卫卿池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 赵无虞道:“还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同我讲,她还说了两个字。” 原本赵无虞是根本不想出面的,可是在听到赵娘子传来的话时,心中不由得一动,这才松口愿意前去相见。 如若不然,怎么会让赵无虞以身犯险?天机阁门徒众多,有的人一辈子都见不到阁主,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现在想来,她真的是因为那两个字一时之间失去了判断能力,太过于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反而粗心大意了。 不过,都无妨,这个栽赃的手段太过于粗劣,想问出内幕不是什么难事。 卫卿池疑惑地道:“两个字?什么两个字?” 赵无虞道:“赵娘子带回来的是‘琼楼’两个字,说是见了我就会说出琼楼的秘密。” “琼楼?琼楼······” 卫卿池轻声呢喃着,宛如梦呓一般,又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吗?” 赵无虞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在我们去觅城大营的时候,路过小苍负山的时候,我们有人掉进了猎人捕猎的坑里,被机关扎伤了腿,然后就遇到了三个很奇怪的人,他们放佛是腾云而来,一个男子带着两个道童模样的人,举手间就治好了两人的伤,一点儿受伤的痕迹都没有。” 赵无虞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只足有几层楼高的大蛇,还有站在蛇头上的三个人,那两名骄傲的童子,还有那个一脸悲悯的男子,他们到底是谁? 难道真的是他们自己所说的一样,他们是盘古大神的使者,来自琼楼? 但是,盘古大神不是上古神话中的人物吗?只是传说呀,怎么会有真实存在的呢? 如果不是神使,那两个人的伤是怎么好的?那个骇人的大蛇又是怎么回事?他们的来无影去无踪又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这世上最高明的幻术师,也做不到这样。 赵无虞虽然见过他们,可自上次在小苍负山见过一次之后,便是再也没有见过,再也没有听过,可是现在,又有人说出了“琼楼”这个名字,怎么能让赵无虞不心动。 有太多的疑问想知道了。 听完赵无虞的话,卫卿池也是心中一动。 卫卿池道:“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情?那这个神人可曾说过什么?” 赵无虞沉思一下,道:“我记得那人说过,他是琼楼神使,耘收。” 耘收······ 卫卿池默默念着。 这件事,还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么离奇的事情,难怪赵无虞会感兴趣,看来这是被有心人引过去的无疑。 卫卿池思虑片刻,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也不要回女狱,脚上还有伤,好好养着,那死去北戎人的尸首我已经让人去查验了,永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你想去看,就让崔战带你去。” 赵无虞点头。 她今日在芳香楼还没有来得及问任何关于“琼楼”的事情,就被那几个北戎士卒闯了进来,想来也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只是这些人没想到,她不仅仅是天机阁的阁主,还是太子禁军的将军,若她不是有这样一个身份存在,到时候再伺机杀了她灭口,岂不是好算计? 如此看来,做这事的人,目的真的是太简单了。 大夏与北戎议和,最该着急的是谁? 又是谁想把水搅浑,好去摸鱼?去做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答案,不言而喻。 第139章 牵着 赵无虞与卫卿池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一些猜测,但是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 卫卿池道:“现在还有时间,我会去给父皇呈报,咱们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再出发,恰好红妆身体也不舒服,不着急,先住着吧。” 赵无虞点头,眼下这样确实是不能再往前了。 卫卿池又道:“你说的那个赵娘子,人是否可靠?” 赵无虞微微一怔,迅速答道:“我觉得她是可靠的,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卫卿池点点头,语重心长的道:“你现在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手段和心思,只要你自己认为没问题就好,我自然也不会过多的干涉你,但是无论对谁,万万不可过于交心。” 听着卫卿池的肺腑之言,赵无虞低下头,闷闷的应了一声。 赵娘子,她还是信得过的。 虽说是人世险恶,但若是这世界上再无一人可信,那想必也是可悲的吧。 从荣禧堂出来,赵无虞转身就回了海棠苑。 许宋宋她们正做好了晚饭,连忙招呼着她来吃饭。 赵无虞不经意间看了赵娘子几眼,只见她眼角红红的,鼻音较重,吃饭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忍不住问道:“赵娘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心情不好?” 宋宋看她一眼,道:“雪姐姐今天回来哭了许久,说是她识人不清,害了你······” 宋宋话音未落,赵娘子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阁主,我······”赵娘子说着便“噗通”一声跪倒在赵无虞脚下是,双手抓着赵无虞的衣裳下摆,泣不成声的道:“都还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轻易的就相信水仙儿的话,我不该把你独自留在那儿,让你身处险境,我真的是难辞其咎······” 听到她叫“阁主”,许宋宋几人不禁都好奇的看着赵无虞。 这又是什么称呼? 陈时一正想开口问,只听赵无虞道:“赵娘子,不关你的事,我知道的。” 赵无虞看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禁有些无奈,她的内心还是相信赵娘子的,只是那水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办的白家的事情,都是毫无差错,怎么现在就变了,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赵娘子还在抽噎,听了赵无虞的话,心中倍感安慰,可是她自己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那么重要的赵无虞,就因为她的话而卷入这是是非非当中,同样的,赵娘子自然是不会知道,吸引赵无虞的根本原因就是她所传的“琼楼”两字而已。 宋宋柔声道:“雪姐姐,你不必如此,这件事从头到尾肯定都是误会,等到袁大人他们查清原因,便好了。” 豆蔻也到:“雪姐姐,你别哭呀······”说着去扶起赵娘子,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眼泪。 赵无虞叹口气,拉着赵娘子的手,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着呢?为什么哭呀,没事的,你要相信我。” 赵娘子重重的点点头,脸上的泪水还是往下流。 赵无虞又安抚了一会儿,便准备去找袁牧之。 不知道那个北戎人的尸首查验的怎么样了,她想去看看。 陈时一见她要走,连忙起身跟着一起来,赵无虞知道这个孩子喜欢跟着她,也没说什么,就带着一起走了。 “师姐,我今天把那个女人揍了一顿。” 两人顶着月光,正在往公廨走着,陈时一道。 与其让赵无虞后面自己发现,还不如自己坦白的告诉她。 赵无虞一愣,脚下的步伐没有丝毫缓慢,问道:“你说的是哪个人?” 陈时一道:“就是你今天去芳香楼见的那个女人,我不知道叫做什么名字。” 赵无虞道:“水仙儿?” 陈时一道:“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赵无虞道:“你揍她干嘛?” 陈时一恨恨的道:“她们这种腌臜手段竟然敢用在师姐身上,揍她们一顿都是便宜了,要我说就要千刀万剐。” 赵无虞顿时觉得陈时一是个孩子心性,有仇当场报,都不用隔夜,想着她也是为自己鸣不平才会做出此事,微微一笑,道:“以后不要这样了。” 陈时一以为自己会挨骂,没想到赵无虞只是淡淡的说了这句,心里如释重负,立即笑着答应了。 北戎人的尸首就放在公廨的后院,这里有两间屋子,专门停放涉及命案的尸首,因这次死的人是北戎人,所以金日闲也派了一小队卫兵前来守着。 赵无虞给门前看守的人出示了袁牧之给自己的腰牌,那守门的人立即递了两条条面巾给她们,还好心的叮嘱道:“里头有点吓人,你们自己小心点,可能还有点味道,不要害怕。” 赵无虞对这好心的公人点头致谢,用面巾将自己的脸蒙住,低头走进去。 进去之后要经过一条通道,通道两边的墙上隔一段路就挂着一盏微弱的油灯,朝里面看去黑乎乎的,有点渗人。 “师姐······” 陈时一叫道。 她有点害怕,却又不好意思明说。 赵无虞转身牵住她的手,道:“跟在我身后,我牵着你,不要怕。” 陈时一心中一暖。 漆黑的通道里,赵无虞的身影在油灯的照射下显得异常高大,赵无虞牵着陈时一的手,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陈时一看着自己面前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 她还在白云深处时,就听到许多人说过赵无虞的事情,说她是白云深处有史以来最有天赋的徒弟,不到十岁就可以自己在山中猎熊,不到十二岁就练成白云神功最高品阶,十四岁就可以与大长老打的不分伯仲,十六岁就出了白云深处······ 赵无虞的故事,口口相传,就算是她已经离开白云深处六年之久,关于她的故事只增不减。 陈时一作为幽兰道长的关门弟子,自然是听了不少关于赵无虞的事情,也见到过幽兰道长对赵无虞的牵挂,久而久之,便对自己这位没见过面的大师姐充满好奇,在出白云深处时,便告诉师父,她要去找大师姐。 幽兰道长劝过她,却没有打消她的念头。 第140章 血腥 两人越走,腥臭味儿越重,就算是两人面上蒙了面巾,还是止不住的臭味儿往鼻子里钻。 这个房间也不知道放过多少尸首。 通道的尽头就是一间宽敞的大屋,此时屋里四面的窗子都关着,烛台上燃着密密麻麻的蜡烛,一个身穿白衣的人正在桌子前忙碌着。 那桌子巨大,看起来像是一张床似的。 赵无虞和陈时一只觉得一股血腥味儿直冲天灵盖。 “怎么也不开窗户通风呀!”陈时一低声嘟囔着。 里面的人听到声音,齐齐的转过头看着她们。 脚下踩着黏腻的液体,应该是血吧,满地都是干涸的血迹。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赵无虞这才发现,除了那在桌前的人,还有几人在房中。 两个人穿着北戎的服饰,站在墙角,还有一人身穿青衣,竟然是清昙。 赵无虞看着戴着面巾的清昙,有些疑惑,他怎么会在这里? 清昙身边还有一人,精瘦无肉,眼睛小而聚光,大约五十岁上下,将赵无虞上下一打量,立即走上前,拱手行了一礼,道:“敢问可是赵无虞赵将军?” 赵无虞点头。 心想这人倒是机灵,隔着面巾都能认出她来。 那人见赵无虞点头,立即介绍道:“赵将军好,我是澜州府长史,我叫李光,袁大人早前就吩咐过我,说您会到这里来,所以小的在此恭候。” 袁牧之是个心细的,先是给了她进门的腰牌,又安排了人在这里等着她,想必这个李光,也是袁牧之的心腹了。 墙角的两个北戎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得站直了身子,将怀里的刀抱得更紧一些。 瞥到两人的动作,李光不动声色的道:“李将军可是见过太子殿下和金日闲王子了?” 赵无虞心中明白李光的用意,立即道:“那是自然,也是太子殿下让我来瞧瞧,你们这边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进展。” 李光连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赵无虞朝那大桌前引一引,道:“将军,具体的情况,还是王医官同你说。” 赵无虞看一眼清昙,只见他也是面巾覆面,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再瞧他坐的端端正正,原来是给那死去的北戎人念经,便收回目光,不去看他。 这人怎么能好心成这样? 难道他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死的? 赵无虞心中犹如有一团乱麻在肆意缠绕,烦躁不堪,这个清昙怎么如此不解人意,不仅不安慰她,反而来给这个北戎人超度? 那大桌子旁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袍子的人正拿着巴掌大小的刀,聚精会神的切着眼前的尸首,听到有人靠近自己,站起身正准备说让人走远点,却在看到赵无虞的那一瞬间有些失神。 李长史好奇的问道:“王医官,你怎么了?” 那被唤作“王医官”的人眼睛看着赵无虞,拉下蒙在自己脸上的面巾,赵无虞一看,这竟然还有一个熟人。 这人就是当时在小觅镇给她和白芷治病的王三。 “是你!”赵无虞道。 王五点点头,话语中带点兴奋,道:“还真的是有缘啊,没想到在这里都能遇到你。” 赵无虞问道:“你不是军中的医官吗?怎么现在会在这里?” 王三看了李光一眼,道:“还不是他们澜州府的医官没本事,什么都查不出来啊,所以才让我来。” 李光被他这样一说,面上有些挂不住,又不好意思直接生气,便道:“是的是的,王医官是何许人也,我们澜州府的那些酒囊饭袋怎么配与你相提并论啊!王医官,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们吧!” 王三又看他一眼,知道李光是在阴阳自己,也不管他的冷嘲热讽,只对赵无虞道:“在芳香楼,最后一个接触这人的是谁?” 听到王三的问话,赵无虞又仔细回想了当天的情况。 那时候很乱,北戎人都在哭着骂她,围观的人也不少,都是在做议论纷纷,然后这个醉汉嘴里还是不干不净的,最后好像是赵无虞对着他的胸口又打了一拳,难道说就是这一拳让这人死了? 不对。 当时有一个人是在地上抱着这醉汉的,这人是谁? 赵无虞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如潮水般疯狂回想,当时在场的每个人,都在做什么? 这才过去半天而已,怎么就感觉记忆很模糊? 赵无虞微微闭上眼睛。 四周的血腥气味儿仿佛是越来越浓了。 那躺在大桌上的北戎人此时正是光溜溜的被王三开膛破肚,心肝肺肠子什么的摆了一桌子,陈时一看了一眼,忍不住就想吐,又不想被赵无虞轻看,忍住胃里翻上来的恶心,撑着陪在这里。 反观清昙,还是未必双眼念着自己的经,外界几人的对话像是与他无关,只是一心做自己的事情。 赵无虞忽然看到了那人的脸,那个当时在地上抱着北戎醉汉的人,就是红姐。 因红姐一直在劝着双方,在两拨人中间反复来回,最后那醉汉倒地的时候也是红姐一直在抱着他说话,以至于她都疏忽了。 王三忽然吸着鼻子靠近了赵无虞,鼻尖儿差点挨到她的胳膊上,陈时一往前一步站在赵无虞面前,道:“不得对我师姐无礼!” 王三抬头瞪了一眼陈时一,道:“哪来的黄毛小丫头,赶紧走开,你师姐身上的药味儿你闻不出来?” 药味儿? 赵无虞抬起自己的胳膊,使劲儿嗅了嗅,却是什么也没闻到,不禁疑惑地看着王三。 并且方才才和宋宋一起吃饭,许宋宋自小也是在药材中长大,如果真的是有什么药味儿,她也应该能闻出来才是啊! 陈时一皱着眉头看看王三,道:“你说的是真的?可是我们怎么什么味道都闻不到啊!” 王三冲着陈时一“嘿嘿”一笑,道:“这屋里这么重的血腥气味,早都把你们的嗅觉麻痹了,再说了,你们的鼻子能和我比吗?我是什么人!” 这一番话不禁又把自己抬高了许多,陈时一刚想开口反驳,却被赵无虞伸手按住肩膀。 第141章 针灸 赵无虞见这王三说的信誓旦旦,不像是信口开河,便道:“王医官,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还请你明言。” 王三捋捋唇上的胡子,摇头晃脑的道:“你是不是身上感觉有点儿疲乏,有些事情想不起来?” 赵无虞摇摇头,道:“并没有。” 王三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口中喃喃自语道:“没有?不应该呀,来来来,我给你号号脉。” 说着就去拉赵无虞的手腕,陈时一一把抓住王三的手,道:“你有话就说,怎么还动手动脚的啊?” 听到陈时一这话,王三顿时拉下脸来,甚至还翻了一个白眼,他自诩神医,更是觉得能让他医治的人都是荣幸,现在竟然还有人告诉他不要动手动脚。 这个小姑娘到底是谁啊,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清昙听到陈时一的话,恰巧自己的经文也已经念完,便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听他们说话。 那两个北戎人也慢慢凑了上来。 李光有点儿着急,这个王三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说这具尸首怎么样,又在这里说什么赵将军的身体不好? 就算是知道赵无虞是太子殿下面前的红人,也不能放着正事不干,陪着这位将军在这里朗读费时间啊,但是偏偏王医官桀骜不驯,赵无虞他又得罪不起,一时之间心焦不已。 赵无虞根本不在意,爽快的伸出自己的手,还顺手把衣袖往上拉了拉,顿时,藕白般的小臂露了出来。 赵无虞道:“没事,来号号脉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王三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两根手指搭在了赵无虞的手腕处。 众人都是屏息凝神,静等着王三的号脉。 王三不知道是故作神秘还是赵无虞的脉搏确实有点难度,号完之后又不放心,又让赵无虞换了一只手,再次开始号脉。 看着他装神弄鬼的模样,陈时一忍不住道:“到底行不行啊,是不是什么也号不到啊······” 王三将赵无虞的衣袖向下拉拉,面上原本戏谑的神情收了几分,道:“我说啊,赵将军,你确实是已经中毒,只不过是你的体质较好,又有内功护身,所以现在没有什么感觉,但是确实是已经中毒。” 听他这样说,众人不由得一惊。 赵无虞也是面带疑惑,她觉得自己哪里都好得很,怎么王三就说自己中毒? 李光有些心惊,赵无虞不会是真的中毒吧? 陈时一又气又急的道:“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三见又是这个小姑娘,便道:“怎么又是你,你这牙尖嘴利的女娃娃,看着长得也貌美,怎么说起话来这么难听!” “你······”陈时一一时语塞。 赵无虞道:“好了,王医官,时一是孩子心性,你就不要同她玩笑了,你说我中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三回头指指那已经被开膛破肚的北戎人,道:“不仅是你中毒,还有他,你们中了同一种毒,应该就是避雨草的毒。” “避雨草?”众人纷纷不解,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听都没听过。 王三点点头,道:“避雨草生长的条件极为苛刻,温度、湿度丝毫不能差,且千万不能淋雨,所以才有避雨草这个名字,最关键的是,这个草啊,现在都是只能在野外找到,人啊,是种不出来的。” 陈时一道:“这东西也太奇怪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草啊,在野外怎么可能不会被雨淋到啊,天底下真的有这样的东西?” 王三道:“你个小娃娃知道什么,你才多大,这世界上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清昙道:“避雨草,确实是有,我在典籍中见到过,上面的描述与医官所说的一模一样。” 王三眼睛一亮,友好的拍拍他的肩膀,道:“道长,还是你懂得多啊!” 李光道:“那这中毒了,这可怎么办?王医官,你得赶紧想办法给赵将军解毒才是啊!” 王三道:“这个毒与寻常的毒不一样,寻常下毒,莫不是谋财害命,可是这避雨草的毒,却并不是一开始就要人命,而是慢慢的侵入人的五脏六腑,让人身体的各个机能失去作用,最终死亡。” 说着看了一眼赵无虞,道:“赵将军身体强健,又有内功,按道理来说会好一些,可是这个避雨草偏偏还有另外一个属性,那就是遇强则强,它会在人体内自己存活,根据人的情况进行侵蚀,还不会让人感受到疼痛,若是到人能感受到疼痛的那一刻,估计也就过不过三日。” 清昙心中一凉。 赵无虞还是不甚在意,她看了大家一眼,微笑道:“你们做什么,怎么都是这种表情?不会的,我会没事的。” 陈时一眼中竟然都隐隐有了泪光,她连忙道:“神医神医,你既然能将这个什么避雨草说的这么清楚,那你自然也是知道解药是什么,对不对?你现在就快点告诉我们啊,解药是什么?” 王三的语气有些黯淡,道:“恕我无能为力,这个药到现在还没有解药,现在能做的,可以每天扎针来缓解病情,如果想彻底根治,估计很难。” 赵无虞不知为何,转过头去看清昙,清昙正好也在看着她,两人的眼神交汇,却又是纯洁至极。 陈时一有些失望,又道:“那就针灸好了,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能缓解师姐的毒就是好的。” 王三道:“针灸是没问题,只是这扎针的穴位布满全身,为了效果最好还是裸身,我是有所不便啊,并且这并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见效,要长期的针灸。” 陈时一立即道:“这有何难,你教会我,我可以每天为师姐扎针。” “时一······” 赵无虞觉得有些冒失,忍不住叫道。 没想到王三却觉得陈时一是个勇于担当的好孩子,就连刚才对她的嫌弃也都少了不少,对她的看法也有了改变。 这学针灸,不是说说而已。 陈时一有武功底子,也是练有内功,比起什么都不懂的人来说,是有优势的。 第142章 中毒 那王三确实是个爽快人,当下也不再扭扭捏捏,两人就在这血水横流、腥臭无比的房中三击掌盟誓。 速度快的让赵无虞都找不到借口去拦着。 李光也是有些吃惊,怎么这样就把事情定下了? 清昙心里也有些意外,这个陈时一,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显得焦急,可是出发点却是毋庸置疑,为了赵无虞,没有丝毫犹豫。 那两个北戎人见他们几个站着不动说了许多话,也许听的不是很明白,便道:“你们到底在作什么?不要干别的,快点把死亡的原因告诉我们,我们好回去给闲王子复命。” 李光连忙向他们解释一番,好生安抚,那两人面上颜色才好看一些,依旧是双眼紧紧盯着王三。 王三丝毫不在意这两个人的目光,他走到那尸首旁,一一指给众人看。 “你们看,他的各个脏器都是正常的,胃里还残留着大量的酒水,并且从剖尸的结果看,这个人的身体不错,赵将军打他的那些拳脚,根本不会让他死亡。”王三道。 赵无虞默默点头,她与那个北戎醉汉交手的时候,本就没用什么力气,在她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喝多的人而已,没想着下死手。 李光问道:“王医官,听你这话意思,这人不是被打死的?” 王三点头,道:“是的,他不是被打死的,是中毒死的。”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是那两个北戎人,互相看了一眼,当下就嚷了起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啊,不要信口开河,你这个医官行不行啊!” “明明就是你们大夏人打死了我们的统领,现在又说什么中毒!哼……” “大夏人果然狡猾,会自己给给自己找借口!” 听着两人一唱一和的说词,王三忍不住冷哼一声,道:“你们北方蛮子知道什么医术?还敢质疑我?我就说他是被毒死的,不是被人打死的,怎么了?不服气叫你们的医官来验!” 那两个北戎人见他信誓旦旦,又想到这次北戎使团中虽然带有医官,但不一定可以验尸,心气儿不由一矮。 陈时一也道:“我师姐是堂堂太子殿下禁军的将军,与你们的统领都不认识,更是无仇无怨,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打死人,这不摆明了是有人在栽赃陷害,你们这么大的脑袋,怎么都想不明白?” “时一……” 赵无虞叫着,却已经是为时已晚。 那两个北戎人听了陈时一的话,再看一眼赵无虞,瞬间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在芳香楼打死他们统领的凶手,顿时怒目圆睁,手指着赵无虞道:“就是你打死了我们统领,你竟然还敢来这里,我要让你去给我们统领陪葬!” 说着就要动手,李光连忙挡在赵无虞面前,紧张的看着两个北戎人。 陈时一道:“你们要讲道理啊,给你们说了,你们的统领是被人毒死的,不是被打死的,你们怎么不相信?” 那两人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是情绪越来越激动。 李光苦笑道:“哎呀,这位小姑奶奶,你能不能别说话了。” 那两个北戎人依旧是义愤填膺的模样。 清昙道:“大家都平和一些,有些事还是弄清楚来龙去脉最好,就算是生气也没什么用,何必如此?” 赵无虞也道:“我知道你们二人的心情,你们的统领死在我们大夏,你们气愤也是情理之中,可是查明原因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不能让一些人无中生有再起波澜,要小心一些人的恶毒心思,我们这个时候,更不能乱。” 清昙道:“赵将军说的在理,现在讲过好不容易才平定战乱,赵将军不会不顾大局,于情于理都不会做出此等事,还请二位三思。” 北戎虽是草原民族,可对于修道之人也是十分推崇,他们知道眼前这位道长就是上善欢掌教道长的大弟子,再加上这清昙不顾血腥前来为他们统领念经超度,心中对清昙自然是尊敬。 现在听了清昙的话,渐渐平静下来。 李光着急的道:“王医官,你快点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避雨草不会一下子就毒死人吗?怎么现在又说这个人是被毒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三奇怪的看着他,道:“我是说他中毒死了,可是我也没说是因为避雨草的毒而死啊,来,你们看这里。” 说着抬起那北戎人的左边胳膊,在靠近身体的一侧,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黑线,颜色不深,大约有头发丝那么细,不仔细去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那两个北戎人也弯下身子,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确实如王三所说。 王三继续道:“这个就是他中毒的证明,给他下毒的人好狠的心啊,直接用了剧毒的牵机药,而且这人也中了避雨草之毒,两种毒加起来,更是可以加速人的死亡。” 赵无虞道:“你的意思是,有人给我们分别用了两种毒?” 王三点点头。 陈时一道:“这人真的是好歹毒的心思啊,怎么能做的这般滴水不漏?谁能想到两个人是中了不同的毒,再加上师姐与他发生矛盾,这人就死了,这个时间控制的真好,这样一来,外人看来,就是师姐打死了人。” 众人默不作声。 陈时一说的没错,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只是这牵机药也好,避雨草也好,都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 她们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这些东西? 他们千算万算,漏算了赵无虞的身后还有太子殿下。 李光道:“王医官辛苦了,现在既然已经查明这人的死亡原因,我现在就去回禀袁大人,此事另有隐情。” 那两个北戎人又看了一眼王三,道:“你说的是真的?” 王三摘掉面巾,没好气的道:“我是医者,不会做违背良心的事,你们草原人不是最讲究要对得起神明吗?不能做与内心违背的事?我也是这样!” 第143章 香火 那两个北戎人还是有些犹豫不决,赵无虞道:“两位尽可放心,此事定会给北戎一个满意的交代,我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是啊,她们是哪儿来的胆子,敢来算计她?这笔账,自然是要算清楚的,也顺便看清楚他们头上有几颗脑袋。 李光也道:“二位军爷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不去咱们一起去见袁大人?” 那两个北戎士卒相互看看,点点头,答应了李光的提议。 李光说的没错,他们只是被金日闲派来监督剖尸而已,现在既然已经剖尸完毕,那他们也要回去给金日闲复命,在这里纯粹也就是能扯着嗓子高喊两声,其他也没什么用。 李光又回头冲着赵无虞施礼,又对王三告辞,最后冲着清昙点头致意,这才带着两个北戎人走了。 陈时一道:“这个长史,倒是礼数周全。” “那可不是,比起有些人啊,是有礼貌的多。”王三道。 陈时一又想说话,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刚才与这王三三击掌,他还要教自己针灸,便不做声了。 王三又道:“这下毒的人是有点蠢了,怎么就不知道她这个毒会被人发现?还妄想来一招儿移花接木,祸水东引,真的是居心险恶啊……” 赵无虞道:“王医官所言甚是,这下毒的人是笃定没人能识得,更没想到我身后还站着太子殿下,不然不会这么蠢。若不是今日王医官心细如发,能发现这细微之处,只怕我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楚了,我自己蒙受冤屈倒是小事,若是就此坏了北戎和大夏的关系,那才是最大的事,王医官啊,你真的是厉害。” 赵无虞一番话下来,给王三戴了一顶高帽,这王三一向是醉心医术,现在见有人能直夸他厉害,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得意。 “就是就是,若是换了旁人,才不知道什么避雨草,那手臂内侧那么细的毒线,谁还会在意啊!” 陈时一也顺着赵无虞的话,不停的说着。 这一下被两个女子当面夸奖,王三脸上不由得一红。 清昙有些忧心,今日也就是王三在,如果是换一个医官,那又该怎么办? 这个赵无虞怎么每次都会遇到这么多事?她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将军吗,有了这层身份,怎么还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陷害她? 王三面上浮现出一抹犹豫之色,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凑到赵无虞耳边,道:“这避雨草之毒,还有一个副作用,就是……” 他紧紧凑在赵无虞耳边,声音极其轻柔,清昙和陈时一一丝儿音讯都听不到,只见他话刚说完,赵无虞的脸便“刷”的一声红了,耳尖都红的像滴血一般,赵无虞飞快的瞅了一眼清昙,又低下头去。 “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陈时一好奇的问道。 王三“哈哈”一笑,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咱们也走吧,这个屋子里,血腥气味太重。” 众人又沿着原来的通道走了出来。 赵无虞只觉得自己的脸发烫。 方才王三的那句话,像是一颗小石子儿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儿一圈儿的涟漪。 三人从公廨出来,一起朝着惠风园走去。 此时天已经是黑透了,街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更夫敲着梆子从三人身边路过,还好心的提醒了他们赶紧回家,子时就要宵禁了,不要在外面逗留。 陈时一道:“师姐,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好好和王医官去学针灸,每天给你好好的做,确保不会让你毒发。” 赵无虞点头,道:“好,听你的。” 清昙道:“这下毒之人,赵将军可有眉目?源头不除,总是让人担忧的。” 陈时一疑惑的道:“怎么,道长不是应该一心向道,不问世事,怎么还会忧心我师姐?” 赵无虞与清昙互看一眼,又迅速都别开目光。 这个陈时一,真的是不会说话。 “时一,清昙道长又不是不通世间情理的泥仙人,他心系世间,若因此事而让两国关系紧张,深受其害的是平民百姓啊!”赵无虞道。 清昙深以为然,赵无虞方才的一番话简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赵将军以后要加倍小心,这次没有成功,那些人定会瞅准时机卷土重来,你一定要小心。”清昙由衷的道。 赵无虞微微一愣,没想到他如此关心自己,心中一暖。 陈时一道:“是呢是呢,我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师姐,保护师姐。” 赵无虞一阵无语。 这个小丫头,真的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 袁牧之动作很快,不到半天功夫审讯完毕。 此事事件始作俑者就是红姐,水仙儿是受了红姐蛊惑,才答应做此事。 请示完卫卿池后,袁牧之贴出了告示。 红姐五马分尸,水仙儿腰斩,芳香楼的其他女子全部充入军妓营,整座芳香楼赔偿给北戎,另外再给死去之人金豆豆一千颗。 行刑日期就定在三日后。 袁牧之直呼头大,这段时间被判死刑的人,都快赶得上之前澜州府一年的量了。 这都是这什么人啊! 听到这样的判决,金日闲原先还是面露难色,待听到整座芳香楼赔给他们之后,脸色稍缓。 他知道芳香楼,整座楼建的恢弘大气、精巧无比,在这个澜州府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有这样一座楼在,还怕挣不到金豆豆?最关键的是,这等于是卫卿池默认他们可以在澜州府活动,甚至是随意活动。 这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金日闲更贪心,他迫不及待的想试探一下卫卿池的底线在哪里。 金日闲道:“太子殿下也知道,我们北戎人虽然粗鄙,可也是一心向道,我听说就在这澜州府有一个上善欢,香火鼎盛,素有名望,里面的道长都是功德深厚之人,若是能让我北戎士卒在此安息,想必是可以助他早登极乐,放下仇怨的。” 听了金日闲的话,赵无虞忍不住心中暗骂道:果然不是一个好东西,现在竟然盘算上上善观的香火了? 第144章 供奉 赵无虞不禁有点恼怒,这个金日闲还真的是脸皮厚啊,上善观是澜州府乃至是整个大夏西北的精神所在,是无数人的精神寄托,一个小小的北戎统领怎么配在上善观供奉?享受香火? 赵无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卫与芙失声道:“这怎么能行?太子哥哥,这件事万万不可答应啊!” 金日闲听到卫与芙的话,面庞犹如被乌云笼罩,浮上了一抹不悦的神色。 这个公主怎么能这样说? 卫与芙同样觉得金日闲无礼极了。 先是北戎士卒自己不守规矩出来去青楼喝花酒,然后醉酒闹事,才造成了这件事,并且已经查清楚这件事与赵无虞没有关系,怎么现在金日闲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金日闲却不去看卫与芙,眼睛只是盯着卫卿池,他知道,这件事只要卫卿池同意就可以,其他人的意见并不重要。 赵无虞也看着卫卿池。 卫卿池却微微一笑,道:“闲王子的用意我明白,供奉之事也是为安北戎士卒之心,此事允了。” 金日闲心中狂跳,卫卿池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 容易的让他有点儿不敢相信。 卫与芙忍不住叫道:“太子哥哥······” 卫卿池微微一抬手,打断卫与芙的话。 “不过,本太子也有一个条件。”卫卿池不紧不慢地说道。 金日闲心中一顿,急忙问道:“太子殿下有什么条件?但说无妨!” 卫卿池嘴角微扬,目光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落在了金日闲身上,缓缓开口道:“北戎士卒在上善观供奉,就不要占用观里原先的布置了,我会给上善观拨笔款子,重新修建,到时候将那人的尸骨放入即可,供奉期间必须遵守我大夏天朝的律法,不得滋事!闲王子也是明理之人,我说的这些都不过分吧!” 金日闲听后,略作思考,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他心中暗想,只要能让着死去的北戎士卒在上善观供奉,那在北戎军中定会流传出去此事,他在军中的威望也会进一步增强,这就足够了。 北戎历来尊崇能者居上,他的母亲就是女子,照样也是当了女王,他还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现在都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这次出使大夏的事,原本是轮不到他,是他母亲力排众议,让他担任正史,前来参加和谈。 想到这里,金日闲更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一个满意的结果才能回去。 卫卿池现在的提议,他仔细想了想,也没什么问题,便道:“太子殿下思虑周全,这样一来甚好,只是这供奉之地建在何处,能否让我知晓?” 卫卿池道:“这是自然。” 金日闲又道:“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赵无虞和卫与芙对视一眼,这个金日闲怎么这么多事? 知道是不情之请还要说? 卫卿池还是面上微笑,轻轻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金日闲也是丝毫不客气,道:“我素闻上善观之名,仰慕许久,一直没有机会能去参拜,咱们现在既然已经在澜州府,何不前去一看?顺便也可以按照太子殿下的提议,去将供奉之地选好,这样我也安心。” 卫与芙轻轻的翻了一个白眼。 这个金日闲真的是越来越过分。 卫卿池坐在椅上,许久吐出一个字,道:“好。” 金日闲满意的笑了,不禁又看看身边的几人。 赵无虞面无表情。 卫与芙对上他的目光,生硬的挤出一丝笑容,崔战和袁牧之微微垂头,不去看他。 夜深人静,众人都已经歇息。 明日卫卿池与金日闲就要去上善观,自三日定下要去上善观,崔战带着虎贲军就先行上山,袁牧之也对前往上善观的路途来回走了几遍,生怕有什么意外情况,确保要走的路线万无一失。 毕竟两国的皇子在此,若是出了差池,那绝对不是小事。 夜深人静,在赵无虞门前还有一人在来回踱步,那人步履沉重,满腹心事,走几步便抬头看看赵无虞的房间。 赵无虞的房间一片漆黑。 这坐立不安、来回踱步的人,正是赵娘子。 这几天她都没见到赵无虞,明天就是红姐、水仙儿行刑的日子,今天白日里,她求着崔战,借了令牌,和陈时一一起去女狱将水仙儿提到了审讯室内。 水仙儿几天前刚被陈时一揍过一顿,现在见到陈时一,条件反射般地先将自己的脸捂起来了。 陈时一瞥了她一眼,鼻孔中冷哼一声,看都不看她一眼,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在做旁边。 水仙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来陈时一的下手确实不轻。 赵娘子眼神冷冷的,站在水仙儿面前,道:“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这里吗?” 水仙儿看她眼神像是要吃了自己一般,还有旁边站着的那人,正是前几天将自己痛揍一顿的人,身子不由得开始战栗,对于赵娘子的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愣在那里。 陈时一一笑,道:“雪姐姐,你看她,装傻呢。” 赵娘子看这水仙儿呆呆的,显然是没有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忍不住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知道今天我来做什么吗?” 水仙儿浑身一颤,像是突然惊醒一般,连忙膝行到赵娘子身边,想去拉赵娘子的手,却被赵娘子一把甩开,水仙儿又连忙抱住赵娘子的腿,哭着道:“好姐姐,求求你了,救我出去吧,这里真的不是人呆的地方啊,好姐姐,你救我出去,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 赵娘子低下头,气愤的道:“都现在了,你还想着出去?你在想什么?你在背叛阁主的那一刻就注定走上一条不归路,你还有脸让我救你?” 水仙儿哭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哀求。 没多久,水仙儿一张俏脸上满是泪痕,可怜巴巴的样子真的是我见犹怜。 陈时一看了一眼赵娘子,不知道面对这个美人儿现在苦苦哀求的样子,真的是我见犹怜,不知道赵娘子会不会心软。 第145章 叛主 许是水仙儿的哭声让赵娘子听着心烦,她一只手抓起水仙儿的头发,另一只手狠狠地抓向水仙儿的耳后。 “你莫要哭了,哭的人心烦。还有你这张脸,是不是戴久了面具,就真的以为自己长得这么美?”赵娘子手上发力,竟直接将水仙儿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水仙儿大吼一声,道:“住手!” 她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脸,因为她原本是个天生丑陋的女子,后因机缘巧合,学到了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从那以后,她便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久而久之,已经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模样,内心也认为自己就是长得这个样子,现在赵娘子伸手扯下她的面具,相当于是当面揭了她内心深处最痛的伤疤,怎能让她不恨? 赵娘子鄙夷的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手中被扯下来的人皮面具,随手就扔了出去。 水仙儿紧紧捂住自己的脸,抬起头,愤恨的看着赵娘子。 陈时一看了眼前一幕,不由得吓了一跳又一跳。 第一是因为赵娘子平日里都是温温柔柔的模样,没想到今日这么强悍,直接上手撕了水仙儿的面具。 第二是因为,水仙儿的本来面目着实是太丑了。 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人? 脸上都是坑坑洼洼的,像是癞蛤蟆背上的毒包,一双眼睛又小又细,大大的蒜头鼻子,因她用手捂着脸,陈时一没看到嘴巴长得什么样子,不过就这样看,都能看到确实很丑。 看到陈时一略带惊讶的模样,水仙儿不禁又羞又怒,朝着她吐了一口口水,骂道:“你看什么看?小贱人!再看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水仙儿一边捂着脸,一边唾液横飞的骂着。 陈时一原先还是一阵错愕,很快缓过神来,唇边浮上一抹笑意,道:“怎么了,丑八怪?” 水仙儿的呼吸仿佛一滞,随即又像是疯了一般朝陈时一吼道:“你个贱人!你说什么?” 说着就晚上来打陈时一的脸,陈时一岂能让她近身,自己稍稍往后退了半步,瞅准机会,狠狠地踢在水仙儿的膝盖处,水仙儿顿时跌落在地。 她不是没有武功,只是她的早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赵无虞废了。 毫无内功的人结结实实挨这么一脚,有多痛可想而知。 果然,水仙儿痛的直接瘫倒在地,依旧是一脸不忿的看着陈时一。 赵娘子气愤的道:“你还有脸骂人?若不是看你被你家人欺负的太厉害,我又怎么会介绍你进天机阁?阁主怎么会介绍你去拜师学艺?阁主对你恩重如山,有再造之恩,你就是这样回报的?让你堂堂正正的像个人活着不好吗?非要把自己不当人?” 水仙儿听了赵娘子的话,不知道是想起以前的生活,还是悲哀自己现在困于囹圄,头慢慢垂了下来,一言不发。 但是眼神中的恨意,却是一丝不减。 赵娘子看她一眼,见她毫无反应,心头又涌上愤怒,继续道:“你自己想想,组织这么多年亏待过你吗?阁主对你也是百般照顾,你到底是图什么?你告诉我!到底是谁,能让你这么容易就背叛天机阁?让你选择这条不归路!” “呵呵……” 水仙儿口中发出两声轻笑,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赵娘子略为惋惜的道:“你知道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为你争取到见阁主的机会,天机阁有万人,有几个有这样的机会?原本你好好办差,绝对会比别人过得好,自己身有武艺,又有易容的绝活儿,你的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潇洒,怎么会起这样的歪心思?” 水仙儿忽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中流出泪来,她看着赵娘子,问道:“你懂什么?你觉得你是我的大恩人?阁主是我的再造父母?我有什么错?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明明都是天衣无缝,明天只是一场普通的杀人,两国不是要和谈吗?除了这么恶性的事情,我看你们还怎么和谈,你们怎么不打仗了?北戎和大夏不是死对头吗?怎么说停就停了……” 陈时一听着她的话,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你到底是哪里的人?你不是大夏人?” 赵娘子听到陈时一的问话,也是一愣,这水仙儿原名叫李三娃,是家中老三,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家中贫苦,吃不饱穿不暖,对她更是动辄打骂,赵娘子遇到她的那年,她才十二岁,她的父母已经在商量把她卖去哪儿挣点钱花,好再继续生孩子。 赵娘子遇到她的时候,瘦骨嶙峋的李三娃正躲在田埂里哭泣,面对赵娘子的温言软语,李三娃哭的更大声了…… 想起以前种种,赵娘子的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道:“水仙儿,你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你完全可以给我说说,可是现在这件事,你真的做错了!” 水仙儿梗着脖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哽咽道:“错了又如何?我不后悔,只要能和闵郎在一起,这些事算的了什么?” 陈时一与赵娘子对视一眼,心中都是暗暗叹气。 “闵郎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只有他不在意我的脸,只有他全心全意对我,莫不是说这一件事,就算是有千件万件,我都会去做,为了闵郎,刀山火海我都在所不辞!”水仙儿说的一脸坚毅。 像是一个慷慨赴死的大英雄。 这世上的事,永远都是这么难以说清。 赵娘子咬着牙,忍着恨意,问道:“怎么,叛主这件事是你那个什么闵郎叫你做的?” 水仙儿轻轻摇头,咬着唇道:“怎么会,闵郎是那样的纯洁,怎么会做这种事,他真的是犹如天上的明月一般,这种腌臜算计的事情,我是不会让闵郎知道的。” 瞧着水仙儿提起那个“闵郎”的一脸深情,赵娘子心里一怔,这显然就是遇到了一个玩弄感情情场高手,让水仙儿心甘情愿的做所有事,到现在为止,都是在口口声声维护这个人。 第146章 骗人 赵娘子怜悯的看着水仙儿,见她仍然沉浸在自己幻想的幸福当中,忍不住开口道:“蠢货!” 水仙儿瞪了她一眼,不做声。 陈时一道:“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个闵郎应当就是离国人吧,你觉得他靠近你是为了什么?他一定也只知道你是天机阁的暗探,对吧?” 水仙儿一愣,没想到此时陈时一倒是心平气和了。 “那是自然,闵郎对我赤诚,我怎么还会对他有所隐瞒,他当然知道我所有的事,”水仙儿的语气中有难以隐藏的骄傲,她又道:“闵郎是离国人又怎么样?你总不能因为他不是大夏人而觉得他就是坏人!” 陈时一轻轻一笑,感慨的道:“让我来猜猜,他是不是还许诺你,要带你回离国,生儿育女度过一生?” 水仙儿有些吃惊得看着她,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赵娘子恨铁不成钢的道:“说你是蠢货果然是蠢货,这天底下的男人骗人莫不是一个套路,只有你这不长心的蠢货相信了。” 水仙儿根本不相信她的话,斜着眼睛看她和陈时一,面上依旧是不屑一顾。 相比起她们,水仙儿更相信闵郎。 赵娘子又道:“你现在在这里,你那个闵郎在哪里?他不是对你情深似海吗?怎么现在都不来救你?你口口声声说你们之间的情意,依我看,不过如此。” 水仙儿听了赵娘子的话,幽幽的叹口气,道:“闵郎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你们这般凶恶,这样的龙潭虎穴我也不希望他来的,他平安就好,我也是不想他来的。” 水仙儿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竟然有了苦涩之意,可是在赵娘子和陈时一面前,她又怎么会承认自己受人蒙骗?更何况,她的内心也是真的认为闵郎是爱她的。 没有被人爱过的人,一旦有人释放出善意和爱慕,便会不顾一切沦陷进去。 赵娘子道:“你啊,真的是蠢死了,你犯得事,神仙难救!你告诉我,你的同谋就是红姐,是与不是?包括那个闵郎,也是红姐介绍你认识,是与不是?” 水仙儿看她一眼,不说话。 赵娘子又道:“你是不是已经将天机阁泄露出去?” 水仙儿依旧是不说话。 赵娘子冷笑一声,道:“你别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说我就不知道,红姐可是把你卖的干干净净,你泄露出去的那些消息,对 天机阁而言,不足为惧。” 水仙儿到了此时,依旧是嘴硬,此刻嘲讽道:“你什么都知道,怎么还来问我?” 出乎她意料的是,赵娘子依旧是一脸平静的看着她。 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赵娘子开口了。 只听到赵娘子道:“我是念着多年前那个寒冬,可怜的孩子在哭泣,若不是我与你有这个缘分,何苦来听你奚落,我是来送你最后一程,你走好,李三娃。” 说完这句话,赵娘子不再看她,转身与陈时一离去。 看着赵娘子的逐渐远去的背影,水仙儿只觉得自己的脚慢慢变得软极了,最终跌坐在地上,内心堵着的情绪慢慢上头,继而放声大哭。 那看守的狱卒却不管她,两个健壮的女看守一左一右的架起她,拖死狗一样的拖回了女狱。 赵娘子将今日去见水仙儿的场景回想了一下,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唏嘘。 正在庭院中来回踱步,赵无虞回来了,赵娘子连忙迎上去。 赵无虞像是知道她要来一样,见到她也没停脚步,只道:“进屋。” 赵娘子连忙快跑几步,走在赵无虞前打开门,待赵无虞进去之后,又将门扣好。 赵无虞点了灯,回过头道:“你是一直在等我?” 赵娘子道:“是。” 赵无虞点点头,她今日已经坐了很久,此时便不再坐下,慢慢的在屋中转着圈儿,眉宇之间隐隐有忧愁之色。 赵娘子道:“我今日去了女狱。” 赵无虞不做声,只是点头。 好娘子继续道:“我去见了水仙儿,送她最后一程。阁主,此事还有离国人的影子,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杀人案。” 赵无虞笑道:“赵娘子怎么也开始断案子了?你是发现了什么?” 赵娘子见她笑了,心中也松了一口气,道:“那水仙儿提到了一个叫做闵郎的人,据说是她的相好,还有那个红姐,也是相当可疑,放着这么大一个挣钱的芳香楼不好好做生意,却用毒害人,若不是王医官神通知晓这些毒物,我们岂不是眼睁睁看着你被冤枉?” 赵无虞道:“那个老板红姐,就是离国人。能挑起大夏和北戎不和,怎么算,都对他们离国有利。” 赵娘子了然,她看着赵无虞,忽然双膝一软朝着赵无虞拜了下去。 赵无虞双手背在身后,见她如此动作,忍不住眉头一皱,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赵娘子道:“是我识人不清,将阁主置于险地,我真的是万死难辞。” 赵无虞原本还在思虑这红姐和离国的关系,她也知道水仙儿肯定是泄露了一些天机阁的事出去,还有她的身份,现在是不是也已经泄露? 这倒是个问题,毕竟还是身份隐藏起来比较好办事。 至于太子亲兵虎贲卫将军,这倒是没什么关系。 赵无虞原本正在思考这些,没想到赵娘子对着她就是一跪,直接打断了她的思路。 赵娘子见她这样问,以为赵无虞对自己不满,便继续道:“阁主,我真的是内心不安,你一定要好好责罚我,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赎罪……” “你起来。” 赵无虞道。 赵娘子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赵无虞坐在椅上,又道:“我以前就同你说过,这个事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这样,我现在没事,你也无需赎罪。” 赵娘子抬起头,满脸是泪的看着她。 赵无虞朝她点点头。 赵娘子连忙站起身。 “这件事背后,应当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我方才也在想,该怎么办。”赵无虞道。 赵娘子见她在同自己议事,毫无芥蒂,才慢慢放心。 第147章 上善 这是否就能说明,赵无虞真的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否则怎么会如此心平气和? “这件事你去追查,务必要查清楚水仙儿到底将天机阁的事说了多少出去,还有她以前执行过的任务,都仔细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善后。”赵无虞吩咐道。 赵娘子口中应着。 赵无虞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册子递给她,道:“这上面的人员,你自己去查,这些人是水仙儿供出来的,都是天机阁里与她往来密切的人,可以采取非必要手段。” 赵娘子心中一暖,这么机密的名单就这样交给她了,并且说了,不介意她用任何手段,看来赵无虞真的是从来没有疑心过她。 “明白,阁主。”赵娘子道。 赵无虞道:“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跪,我不喜欢,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可以吗?赵雪霏。” 除了在小觅镇的第一次见面,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过她,便是今天了。 赵无虞道:“我累了,你也赶紧回去睡觉吧。” 赵娘子将那小册子细心的塞进怀里,又对着赵无虞拜了拜,才走。 赵娘子对统领自己这位阁主,是由衷的佩服。 据说阁主也是穷苦出身,凭着自己努力一步一步成长至今,又想起了水仙儿,她又摇摇头。 两个人出身几乎相同,却是完完全全的两种人。 这样坚强勇敢、聪慧过人的阁主,到底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还能变得如此优秀? 广林道长带着师弟及一众弟子正在上善观门外等着太子一行。 自几天前袁牧之亲自来到了上善观,说了太子殿下要亲临的消息,整个上善观便忙碌了过来。 各个殿室、各条道路都是打扫的干干净净,要焚的香也都是提前准备好,袁牧之带着公廨里的人,一连几天都是吃住在山上。 崔战也派个人,把前往上善观的路都摸了一遍。 按照卫卿池的意思,他们此次前去声势浩大,但是府衙也不能空,赵无虞脚伤未愈,便留下了,原本太子殿下让崔战也留下,赵无虞却不肯,前去上善观路途遥远,山路难走,还是卫卿池的安全最重要。 卫卿池知晓赵无虞的意思,便也不再坚持,带着众人走了。 赵无虞将他们送出城便折返回来了。 他们已经在澜州府住了差不多半个月,现在是五月初,是时候要抓紧赶路了。 见他们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来了,袁牧之和广林道长赶忙上前迎接。 走在前头正中那人一袭黑衣,通身气派、不怒自威,想必就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左手边一人年龄较小,穿着明显与大夏服饰不同,头上戴着一顶轻便的帽子,帽子上插着一根看起来很名贵的羽毛,羽毛根部镶嵌着一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身后跟着与他服饰风格相同的士卒,想来就是北戎人了。 太子殿下右手边是一个女子,面容与太子殿下有些相似,想来就是太子殿下胞妹。 公主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清昙。 广林道长有些疑惑,怎么清昙与他们在一起?不过无论如何,自从清昙下山已经快一个月,也没有任何书信,没想到今日竟然随着太子殿下上山了。 袁牧之见到卫卿池大队人马过来,连忙低声对身边的广林道长道:“师兄,他们来了,咱们快点过去吧,还有啊,你可别说什么不该说的。” 广林道长悄悄白他一眼。 两人快步走上前,广林道长道:“太子殿下来我小小道观,贫道惶恐。” 太子下马,笑着说道:“广林道长,瞧你这话说的,您不必惶恐,我今日来,也是想借贵观仙气洗洗这身上的浊污之气,是我们打扰了诸位道长清修,还请诸位莫要怪罪。” 说着上前一步,拉住了广林道长的手,又轻风细雨的寒暄了两句,才携手一起走进上善观。 众人先去三清殿给诸位大神上了香,然后便由广林道长带着,在观内挑选合适的场地进行供奉。 卫卿池上完香,正准备出三清殿时,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道长,您有一位爱徒,我今天带来了,方才只顾得上与你说话,把这事给忘记了,你们师徒二人近在咫尺,却顾不上打招呼,这便是我的过错了。” 说着看向旁边的卫与芙,道:“阿芙,那位小道长呢?” 卫与芙笑道:“还是太子哥哥细心,我竟然都没想到这个,他就在这里,清昙,快来。” 清昙听到卫与芙在叫自己,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看到广林道长的那一刻,清昙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他从出生就在这上善观,陪伴最多的人就是广林道长,现在离开一个多月,这会儿见了面,有点儿像孩子回家的感觉。 他好想扑到广林道长怀中,给他细细讲讲这段时间的际遇,也有很多话语想问问自己的师父。 他修的是道,想的是功德圆满,可是现在满眼见到的却是杀戮、却是阴谋、却是赤裸裸的取他人性命,这让一心慈悲的他心里难过极了。 因缘轮回,各有定数。 他安慰自己。 可是那原本坚定的道心,还是乱了。 修道是为了什么? 成仙为了什么? 成仙之后呢?要做什么? 这些问题像是裹挟着大石头的湍急河水,在清昙的脑中奔流不息,让他不得喘息。 现在,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卫与芙温柔的叫着他,卫卿池也微笑的看着他。 清昙忍住心中巨浪,施了一礼,道:“师父,徒儿回来了。” 广林道长不知卫卿池现在贸然提起清昙是何用意,也容不得他多想,他看向自己的徒儿,那双明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清昙……” 广林道长叫着。 孩子,在外面受苦了吧? 以你的仁爱之心,见到那些被战乱所害、孤苦无依的百姓,是不是痛不欲生? 袁牧之抬眼看看卫卿池,后者依旧是微微笑着。 “原来你就是清昙道长的师父呀!” 金日闲出声道。 第148章 前途 袁牧之轻轻咳嗽一声,用手肘碰碰身边的广林道长。 这师徒俩真的是,这么多人面前互相看的深沉,一言不发,怎么把太子殿下还有这么多人忘记了? 这可不行啊,袁牧之心道,遂伸手轻轻碰了碰广林道长。 广林道长回过神,对着卫卿池歉意的道:“太子殿下,贫道许久未见徒儿,一时之间有有些许失态,还望太子殿下勿怪。” 卫卿池笑道:“怎会,道长与徒儿这般深情厚谊,我是羡慕的紧。清昙这段时间每日都给我讲经,让我通达不少,我还在想,令徒如此才学,就在这偏僻的澜州府,是委屈了,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作为。” 听他这样一说,卫与芙很高兴,立即说道:“太子哥哥这有何难,咱们雍都有云浮宫,里面也有不少大师,让清昙师兄随咱们一起回雍都进云浮宫修道就可以呀,云浮宫里不仅有各种道家典籍,还聚集了咱们大夏各地的德才兼备之人,让清昙与各位大德在一起探讨道法,岂不是更好。” 卫与芙平日里见自己哥哥处理公务繁忙且杂,有时候心气郁结烦躁,思来想去,便荐了清昙去给卫卿池讲道,一是借此缓解卫卿池的情绪,二也是想让自己的太子哥哥能够了解清昙。 现在这么多人面前,卫与芙毫不避讳的说出这些话,众人便齐齐去看卫卿池脸色。 袁牧之心中一惊,连忙去看广林道长。 广林道长听到芙公主的话,心中自然是不愿意的,在他心中,雍都是个复杂的地方,那云浮宫就是皇家道观,在各国之间都是久负盛名,可是对于清昙也说,恐怕也不是什么清净之地。 更何况,从内心深处来说,广林道长并不想让清昙去雍都。 那个地方,还是不要靠近了…… 但是现在芙公主已经开了口,并且刚才听卫卿池口中意思,似乎是对清昙也很欣赏。 果然,卫卿池看了一眼广林道长,笑道:“阿芙这主意好,我听了清昙师父的讲解,也是入迷了,只是不知道清昙自己怎么想?是否愿意随我一同前去雍都?” 清昙还未来得及回话,卫卿池身边的金日闲便赞叹道:“太子殿下果然是惜才之人,罗浮宫的大名,我们北戎人也都是如雷贯耳,若不是母亲总是牵挂我,我都想度身去云浮宫修道,参透这世间变化。” 众人没想到这北戎王子竟然对云浮宫都颇有了解,一时之间忍不住对他开始纷纷夸赞。 这金日闲作为此次议和的代表,不管之前两国交战如何凶险,自从这次进入大夏以来,所有人待他都是礼貌有加,大家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逮着机会就狠狠夸赞,比如说现在。 袁牧之率先开口道:“闲王子果然是博学多才啊!” 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 崔战不露痕迹的看了一眼袁牧之,心中暗道:“这袁牧之平时也不是这般附庸之人,怎么今日这做派,像极了雍都那帮子老木头?” 金日闲得了众人夸奖,眼神之中不禁也有了得意之色,又对着清昙道:“这位小师父,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都已经这么为你考虑,你还不赶紧谢恩?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机缘的,换做是我,我都要高兴得不得了。” 广林道长见这事几乎就已经是确定下来,忽然焦急的道:“太子殿下,清昙自小在上善观长大,不大懂礼数,贸然前去云浮宫,怕是落人口实……” “是吗?”卫卿池的脸上依旧是挂着笑意,道:“广林道长是不是多虑了?” 卫与芙也道:“道长,你何须在意?有太子哥哥举荐,谁敢轻看?更何况清昙也确实有真才实学,在这上善观,岂不是埋没?” 清昙虽不知道师父为何劝阻,可他也知道师父所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他。 可是现在在这么多人面前出口回绝了太子殿下,当面拂了太子与公主美意,旁边还有一个生怕事不大的北戎王子,怎么还要再次拒绝? “可是……”广林道长为难的开口道,未待他想出推托之词,便听到清昙说道:“谢太子,谢公主,清昙愿往。” 卫与芙听到他的话,心中喜不自胜。 这云浮宫是皇家道观,清昙去了雍都,那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呢。 听到自己的爱徒这样说,广林道长便不再说什么,只是看向清昙的眼神中,似乎是又多了一层看不懂的情绪。 袁牧之看了一眼广林道长,知道他此时心中正难过。 清昙原本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方才瞧着自己师父窘迫,便开了口,现在一双眼睛也是紧紧盯着自己师父,丝毫没有将别人看在眼里。 广林道长不是一个会逢场作戏的人,心中的难过立即就会体现在脸上,他闭了口,不说话,场面瞬间有些冰冷。 袁牧之打趣道:“广林道长是舍不得心爱的徒弟啊,我看也是大可不必,跟着太子殿下,那可是前途无量,凭着清昙学识、能力,以后说不定还可以做我大夏国师,到那时才是真正的名满天下啊,你可要好好的谢谢太子殿下识才之恩才是。” 袁牧之几句话就将气氛缓和了。 “如此甚好。”卫卿池欣然同意,“那就这样说好了,阿芙,这件事你去办吧,先给云浮宫去封信,写清缘由,不然他们又是一头雾水。” 广林道长心中暗叹一声,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拱手谢道:“多谢太子殿下,还请太子殿下垂爱。” 卫与芙喜笑颜开,扯着清昙的衣袖晃了晃,仿佛已经看到他在云浮宫意气风发的模样。 广林道长见眼前卫与芙的动作,再加上今日她所说的话语,心中大概知道了一些。 这个尊贵的嫡出公主,莫不是对清昙动了心? 广林道长看着卫卿池与清昙,看着二人有些相似的眉眼,心中暗暗叹气。 前途未卜,是福是祸,都只能靠他自己了。 第149章 讲究 众人谈笑间就将清昙入云浮宫的事情都安顿妥当。 也许,这就是权力的力量,在普通人看来难于登天的事情,在拥有权力的人面前,也许谈笑间就解决了所有事。 相比较起卫与芙的喜形于色,清昙倒是面色如常,那云浮宫确实是天下修道之人向往之地,能入那里修行,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现在既然太子殿下和公主都想让他去,那便随了他们的意愿便是了。 更何况,他也是实在不忍心让师父在众人面前为难。 见他点头,卫卿池的神色也缓和了几分,其实他根本就不在意清昙是否进入云浮宫,毕竟他与清昙之间实在是谈不上有多少交情,讲经之事也是略微夸大一些,每日里清昙会认认真真的给他进行讲解,可是他的心中所想的无一不是大夏的各种军政要务,能记到心中的也不多。 只是卫与芙今日在众人面前开口说了这件事,反正云浮宫那么大,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的也是无所谓的事,便顺着卫与芙的话继续往下说了。 现在见这清昙也应下,便不会再放到心上。 卫卿池绝对想不到,今天这个决定会让他以后有多后悔。 众人一边走一边说,不知不觉将这上善观里里外外的都转完了,可是这金日闲不知道为何,每到一处,总是会挑出一些大大小小的的问题,不是位置不好就是位置太小,甚至还有方向不好。 卫与芙忍不住道:“闲王子,你这要求也是太多了一些,怎么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啊!” 据她所知,北戎人死亡之后的安葬之法并不精致,更无什么方位之说,贵族下葬较为繁复,平民下葬就是草席卷身而已,怎么现在这金日闲能找出这么多理由?他这是什么意思? 金日闲听到卫与芙的话,微微一笑,道:“公主此言差矣,这若是在我北戎境内,那自然是怎样都行,可现在是在大夏境内,我自然是不想失了礼数,也想给我们北戎士卒寻一个长眠的风水宝地,这样左右一思虑,时间便长了一些,还请芙公主见谅啊!” 他这么诚恳地道歉,倒是显得卫与芙不识大局。 果然,卫卿池微微皱皱眉,道:“阿芙,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闲王子思虑周全是好事,你莫要催促。” 卫与芙面色一红,道:“是我口无遮拦,闲王子莫怪。” 崔战站在卫卿池身后,小声道:“太子殿下,咱们赶回去还要一个时辰,这时间······” 是的,再继续拖下去,回城的时候天就要黑了。 天黑赶路,终究是不好的。 卫卿池点头。 广林道长带着人,就连山后的无垢潭周围都转遍了,仍然是没有找到让金日闲心仪的地方。 “难道说,他看上了我们的闭关之地?” 广林道长一边带路一边心中暗自说道。 “那是什么地方?” 金日闲忽然手指着前方一大片翠绿的竹林,说道。 清昙定睛一看,这金日闲所指之地就是自己的住所,竹苑。 “这里是我的住所,闲王子。”清昙答道。 广林道长也没想到,这个金日闲在上善观里转来转去,那么多地方不选,偏偏就是选中了清昙的住所。 清昙爱静,所以自己独自居住在这里,这里离无垢潭不远,幽静极了,四周翠竹环绕,且又是一个小小的山头,让人心旷神怡,又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 清昙说完之后,金日闲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我这是什么运气,一眼竟然看中了清昙师父的住所,这真是的不敢夺人所爱啊!” 话虽是这样说,眼睛却是一直盯着清昙看。 一个区区学道之人的住所而已,与现在北戎要选取供奉之地想比,孰重孰轻这个是显而易见的。 清昙道:“那里只是两间简单的屋子而已,在我修道之人眼中,世间万事并无不同,若是这里能作为供奉之地,也是功德一件,闲王子不必在意其他。” “哦,是吗?”金日闲道,又看向广林道长,问道:“不知道道长是何意思?” 广林道长捻捻胡须,道:“清昙乃我上善观大弟子,他的话自然也是我上善观的意思,闲王子无需担心。” 金日闲点头,道:“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卫卿池爽朗的笑道:“闲王子能选到心仪之地便是最好的,既然位置已经选定,那供奉之地的图纸明日便可以拿给你,待闲王子看完定下之后,就可以动工修建了,这里我会亲自派人监工,以便你北戎士卒早日安息。” 金日闲略带伤感的道:“此事真的感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为我北戎士卒所做之事,待我回去见了母亲,定然会仔细秉明,也会将大夏的友好诚意告知我北戎百姓。” 末了,金日闲又道:“愿大夏与北戎永世修好,再无干戈。” 在场的人听到这“永世修好,再无干戈”八个字,无不动容。 是啊,无论是谁对谁错,那些在战火中颠沛流离、生离死别、无辜丧命的百姓才是最痛苦的。 卫卿池与金日闲相视一笑。 至少在这一刻,两人心中所想是一致的。 赵无虞将卫卿池一行人送出城后,返回惠风园就让陈时一去将阿查带来。 阿查一直跟着他们,平日里也不说话,也没有给他安排什么事做,他有时会会去帮赵娘子做饭,偶尔也会与赵娘子说一点儿自己家乡的事。 他的心一直是忐忑不安的。 按照北戎的习俗,他是赵无虞的俘虏,任打任杀都可以,但是直到现在,别说是给赵无虞当牛做马,就连见面,他都没怎么见过赵无虞。 陈时一来找他时,他正给赵娘子在烧火,一听是赵无虞在找他,烧火棍儿往地上一丢就跑了,全然不顾那烧火棍儿上的火星子将地上的稻草都点燃了,气得赵娘子在背后追着骂他。 赵无虞没在屋子里,此时正站在海棠苑的海棠树下。 她还记得,在小觅镇的屯兵大营里,那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似乎也是有这样一棵大树,只是那个树,是什么树? 赵无虞一时竟有些想不到。 第150章 激动 现在这个时节,已经是过了海棠树的盛放,只剩下为数不多的花儿还挂在树上,赵无虞就站在树下,不时地有落花落在她的身上。 阿查来的时候,赵无虞的身上已经有了不少的花瓣。 但是她依旧是站的笔直。 阿查心里直打鼓,时隔这么久,他以为赵无虞早就将他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了,没想到今天忽然又派人去找了他。 前几天芳香楼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心中还在忐忑,赵无虞会不会将他当做是出气筒,毕竟他是个北戎人。 可是一连几天都是静悄悄的,阿查慢慢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谁料到今天就找了他过来,他怎么能不有些心惊肉跳的,按照赵无虞那个性子,直接宰了他都不是没可能。 赵无虞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来。 她今日没穿军服,穿了一件干净利落、颇有些像男装的衣服,也没有戴帽子,转过头看着阿查。 看着眼前这人,阿查只觉得她少了在战场的锐气,多了几分柔和,他犹豫一下,开口道:“主人,你找我?” 听到阿查对自己的称呼,赵无虞轻笑一声。 阿查是说过,按照北戎的惯例,他就是赵无虞的俘虏,称呼“主人”似乎也是合适的,只是赵无虞第一次听到被人这样叫自己,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听到赵无虞轻笑,阿查脸一红,面上显得局促不安,低下头去。 赵无虞慢慢的向他走来,围着阿查绕了一圈,瞧了又瞧。 现在的阿查身上似乎是已经看不出北戎的痕迹,穿着大夏的服饰,就连发型也都变成了大夏男子的小圆髻,若不是仔细看他的面部及眼睛,旁人也想不到这人竟是个北戎人。 阿查见她围着自己绕圈儿,不禁有些好奇。 “阿查,”赵无虞道,“你说我是你的主人?是不是我吩咐什么你都会做?” 阿查疑惑地点点头,道:“那是自然,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赵无虞满意的笑笑,道:“那就好。” 说着便是一脸为难的样子,道:“阿查,前两天芳香楼的事你知道吧,这件事虽说不是我的过错,可到底是因我而起,现在闲王子就在大夏出使,发生这种事,我心里自然是有些愧疚。” 阿查没想到赵无虞突然提起芳香楼,不明白她到底是要说什么,但是听到她说心中愧疚,阿查心里瞬间觉得赵无虞对待北戎以及闲王子真的是好,丝毫没有敌意,不禁心中涌上一阵暖意。 她是真的为两国邦交在着想。 阿查想着。 赵无虞继续道:“你虽说是认我为主人,但是你毕竟是个北戎人,留在我身边也不方便,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招人口舌,所以,我想着······” 赵无虞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阿查有些心急,怎么今天说话这么让人难懂,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到底是要做什么。 阿查道:“主人是要给我吩咐什么任务吗?主人放心,阿查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跟在几人身边久了,说话也都是学的像模像样的。 赵无虞摇摇头,道:“不会那么难,闲王子与我也有点交情,我想着把你送去他身边,跟着伺候,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就是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所以找你来说说这事。” 阿查心中瞬间激动起来。 天哪,金日闲是谁啊,那可是女王陛下最宠爱的儿子啊,是照耀整个北戎草原的尊贵之人,多少人一辈子的梦想就是能见见女王、见见王子,现在赵无虞竟然说要将他送到金日闲身边去,莫不是自己在做梦? 阿查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突如其来的幸福像是快要把他砸晕了,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什么? 赵无虞竟然说要问自己的意见! 他是赵无虞的俘虏,是奴隶,他有什么权利说不行?他又不是脑子进水,怎么会说不行? 阿查慌得连忙点头,激动地道:“愿意愿意,我愿意去。” 赵无虞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阿查,也谢谢你帮我这个忙。” 阿查心中又是一阵巨浪! 谁家的主人会给奴隶说“谢谢”?真的是不敢想,他一定要给自己的亲戚朋友说这件事,一定要说,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听到的词语啊! 阿查激动的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不要谢谢。” 赵无虞看着兴奋的都快飞起来的阿查,心中也是一阵畅快。 “你同意了,那就好。时一!”赵无虞叫道。 陈时一走向阿查,道:“走吧,跟我走。” 阿查看了一眼赵无虞,又看看陈时一,道:“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要跟着主人。” 赵无虞从随身的小袋中取出一颗黄豆大小的黑色药丸,道:“看我这记性,怎么差点把这个忘记了,来,阿查,把这个吃了!” 阿查盯着赵无虞掌心的黑色药丸,心中隐隐觉得不安,疑惑着不肯上前。 赵无虞将摊开的手又朝着阿查伸了伸,道:“这颗药你吃了,只要你在闲王子身边乖乖的,我自然就会给你解药,这也是闲王子同我说好的,不然我怎么能放心的让你在闲王子身边?” 阿查没想到还有这个,不过转念一想,赵无虞原本就是他的主人,别说是一颗药,就算是现在要他的命,自己也是不能说二话的,想到这里,阿查上前拿了药丸,张口吞下。 赵无虞满意的拍拍手,道:“真乖。好好地随着时一去,还有一件事要去办。” 陈时一笑道:“大师姐,你就放心吧,我可是给阿查找了整个澜州府最好的阉猪匠,保证不疼,还流血少。” 听到“阉猪匠”三个字,阿查猛地一愣,急忙问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找阉猪匠要做什么?” 陈时一看他一眼,道:“你要去服侍闲王子,不把你阉了怎么去?难道说你们北戎王宫允许男子随意出入?那么多公主后妃都在,不把你阉了,到时候万一秽乱宫闱了可就是要株连九族啊!看我们为你想的多周到!” 第151章 待客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 不是说让他去闲王子身边吗?可是也没说还要吃什么莫名其妙的药丸,更别说还要被阉啊? 怎么会是这样? 意识到陈时一要做什么,阿查瞬间大叫起来,道:“不是的,主人,不是的,不能这样子的,你快点告诉她,我不要我不要······” 赵无虞的脸上还是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道:“阿查,时一说的也没错,你既然要去金日闲身边,宫女你是做不了,只能做宦官了,对不对?我还听说,你们北戎女王现在最宠爱的大臣宁夫不就是一个宦臣?这有什么呢?” 阿查一愣,仔细想了想,女王身边好像的确是有一个叫做宁夫的人,但是到底是不是宦臣他也不知道,更何况,他还未曾娶妻,没有一儿半女,想到这里,阿查不免伤心,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主人,我不想,真的求你了,我还没有娶媳妇儿……” 阿查的声音在颤抖。 赵无虞抬起头看了看天,幽幽的叹口气。 是吗?未曾娶妻又当如何? 此次大夏与北戎的战事可以说就是因阿查而起,想想那些死去的士卒们,想想那个冰天雪地躲在废弃烽燧的时候,想想张小草义无反顾的为她挡下箭羽,想想尚来随性的清昙不顾危险在万人之中救她…… 赵无虞只觉得自己心中堵的厉害。 阿查一直以为自己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个心软的,甚至在今天之前还以为自己已经没事了,现在才知道,错的离谱。 怎么可能放过他呢? 赵无虞叹完气,看着阿查道:“那又如何呢?” 阿查瞬间觉得自己如坠冰窟,失神的看着赵无虞,道:“主人,为什么为什么?求求你,我不愿意……” 说着就要向给赵无虞跪下来,膝盖还没弯下就被陈时一一把拖走了。 陈时一力气极大,拖着比自己大一圈儿的阿查也不费力,她的胳膊紧紧禁锢着阿查的脖子,阿查像一只被卡住脖子的大鹅,双手向前支棱着,努力的睁大眼睛看着赵无虞,脚步凌乱。 赵娘子正巧进来看到这拖死狗一样的一幕,好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阿查怎么这么激动?” 赵无虞看着陈时一、阿查两人出去的方向,道:“没什么,要送阿查去当宦官,激动的,赵娘子,这人啊,就是善变,刚才还对我感恩戴德的谢我呢,怎么这么快就反口了?不好不好。” 赵娘子看她轻描淡写的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朝她身边轻轻靠了靠,道:“荣禧堂派人来传了话,说的是红妆公主请你过去呢。” 赵无虞道:“可说了什么事?” 赵娘子摇摇头。 她们与阮红妆素无瓜葛,怎么今日还派人过来了? 赵无虞意味深长的道:“忍了这么久才找我,也是够难为她了。” 赵娘子看她神色,试探性的问道:“我和宋宋陪你一起去吧,今天太子殿下他们都不在,也不知道这位公主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的。” 赵无虞摆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去,你去大门那儿守着吧,如果太子殿下回来了,第一时间来找我。” 赵娘子点头,朝门口去了。 赵无虞知道阮红妆为什么找她,更知道为什么要专门挑一个卫卿池、卫与芙、崔战等人都不在的日子找她。 女人啊,弯弯绕绕那么多心思,最终还是落在最狭隘的一个地方。 荣禧堂。 正厅里静悄悄的,两侧伺候的婢女一个个噤若寒蝉,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正中坐着一个粉衣女子,打扮的甚是好看。 梳了高耸的穿云髻,发髻上插着全套的红宝石步摇,璀璨的红宝石镶嵌在黄金打造的步摇上,随着头的摆动而微微晃动,生动极了。 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皮肤白皙细嫩,弯弯的柳眉下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小巧而翘挺的鼻子,樱桃口涂了娇嫩的红色胭脂,脖子上戴着一个和红宝石步摇成套的项链,远远望去,真的是一个富贵逼人。 这正是阮红妆。 赵无虞进来的时候,阮红妆正用手撑着脑袋在打瞌睡。 真的是个美人啊! 这幅美人憨睡图谁看了都得说个好。 赵无虞心中暗暗叹道。 赵无虞站在厅中,见她没有睁眼的意思,又看了看四周伺候的丫鬟,一个个的还是垂着头,也都是无人理她。 整个厅里静悄悄的。 这不怎么像是该有的待客之道啊! 赵无虞倒是不客气,直接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坐下时还故意将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阮红妆这才睁开眼睛,看到她,惊讶的道:“哎呀,赵将军来了,这些丫鬟真的是无理,怎也不叫叫我。” 赵无虞对她微微一笑,道:“见过红妆公主。” 阮红妆连忙让人去给赵无虞倒茶,道:“我也知道赵将军日理万机,今日就是看太子殿下去了上善观,才遣人去叫了你,我听闻赵将军大名已久,一直没有时间与你细聊,今天贸然邀请,还请你不要见怪啊!” 阮红妆现在说话还算客气,赵无虞自然是没有得罪她的道理。 只是赵无虞心中很明白,阮红妆与她,实在是算不得朋友。 也许有时候,阮红妆已然将她当做了敌人。 赵无虞道:“公主客气了。” 阮红妆端坐在椅上,脸上挂着盈盈笑意,道:“我知道赵将军陪伴太子殿下许久,感情颇为深厚,我来到太子殿下身边还不到一年,有些时候对太子殿下疏于照顾,对太子殿下的意图不能及时了解,更担心不经意间会触动太子殿下逆鳞,所以我很苦恼。” 说着阮红妆脸上的笑意褪去,浮上一抹懊恼的神色。 赵无虞心中暗道:这女人莫不是疯了?将她当做感情顾问?她与太子之间的事为什么要说给她听? “公主……”赵无虞刚准备开口,没想到阮红妆继续说道:“赵将军,你与我阿姐年纪差不多,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叫你阿姐可以吗?” 第152章 玩笑 赵无虞不说话,嘴角微微翘起,这个阮红妆今天又是唱的哪一出儿?她虽说与阮红妆互相知道,可也没有好到这个地步啊…… 赵无虞颇为为难的道:“公主千金之躯,唤我一声阿姐,只怕是不妥,我受不起。” 阮红妆脸上一阵错愕,似乎是不太敢相信赵无虞会说出这种话,毕竟以她现在的身份,想攀附的人不在少数,怎么这人,就这么直白的拒绝了? 难道说她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太子面前的红人?还是说知道了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想到这一层,阮红妆的脸色不太好看,看着厅里还有四个伺候的丫鬟,不由得一阵心烦意乱,冲着她们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与赵将军有些体己话要说。” 四个小丫鬟得了命令,连忙退了出去。 阮红妆又看一眼赵无虞,语气放的娇媚,娇滴滴的道:“我素来听闻太子提起赵将军是多么能干,心意如何坚定,今日一见,果然通身气派,不同凡人,你既然瞧不上我,不愿让我唤你阿姐,那便算了,我也知道,我一个亡国公主的身份,怎么能配得上做赵将军的妹妹,是我痴心妄想了。” 说着竟然掉下眼泪,晶莹的泪珠儿说着粉腮落下,阮红妆拿了手中的锦帕轻轻拭泪,一边还拿眼睛偷偷去看赵无虞。 看她这种小家子做派,赵无虞都怀疑她究竟是不是皇室公主出身。 见赵无虞坐着不说话,阮红妆不禁又哽咽了几声。 赵无虞一阵无语,意识到自己再不出声,阮红妆还会继续哭下去,清了清嗓子,赵无虞开口了。 “公主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您是堂堂金尊玉贵的公主,怎么可以唤我阿姐,是我不配,公主何苦伤心?”赵无虞干巴巴的道。 阮红妆不出声了,拿着锦帕擦擦眼泪,柔柔弱弱的道:“赵将军心中真的是这样想的?真的没有嫌弃我?” 赵无虞摇摇头,她怎么会嫌弃?阮红妆怎么样与她何干?她又何必在意阮红妆的看法? 阮红妆道:“虽然你出身不高,只是卑贱的平民,但是太子殿下对你呵护备至,也是有了太子才能有你的今天,你可莫要辜负太子殿下啊!” 听到她这句话,赵无虞抬起眼看着她。 阮红妆面上还是娇柔,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的目光,迎着赵无虞的目光,眼中的得意之色越来越浓。 看着阮红妆眼里藏不住的得意,赵无虞忽然笑了。 阮红妆一愣,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赵无虞正色道:“公主殿下落泪真的是美啊,美的动人心魄,这阮郡第一美人的名号果然不虚啊……” 阮红妆没想到赵无虞会开口夸她貌美,一时之间有点儿愣住,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毕竟她的确是个美人,从小到大这样的夸奖不知道听了多少,现在自然是想当然认为赵无虞也被自己的美貌折服。 阮红妆脸上的泪痕已干,此时脸上挂满微笑,骄傲的道:“原以为赵将军只会舞刀弄枪,没想到也是懂得欣赏美人,太子殿下对我是爱慕的紧,舍不得我落泪,今日赵将军是有眼福的。” 赵无虞这会儿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女人脑子有点不正常,难道听不出这是嘲讽? 还是太过自信了…… 等等,为什么这个阮红妆会再次提起太子殿下?如果说一开始赵无虞没反应过来,那现在赵无虞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这是在赵无虞面前反复说自己很受宠,太子殿下对她很是宠爱。 这是在,炫耀? 阮红妆对自己了解的很清楚,但是对赵无虞真的是一点儿都不了解。 赵无虞只是微笑点头,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阮红妆继续道:“说起太子殿下啊,对我可是真好,每天都陪我吃晚饭,同我聊天,知道我身体不好,每日都派人前来给我诊脉,就这两天,大夫说是诊出了喜脉,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太子殿下。” 哦,原来如此。 赵无虞恍然大悟,难怪她看不清眼下的形势,原来是肚子里有了。 “恭喜恭喜啊……” 赵无虞发自肺腑的对她说道,毕竟是个新的小生命,自然是值得祝贺。 阮红妆的手轻轻抚摸着还未隆起的小腹,嘴角噙着微笑,道:“我知道太子殿下一直东宫虚置,太子身边也没有别的侍妾,我很开心太子身边干干净净,但是太子殿下对你仿佛很是不同啊,你这么年跟随太子殿下,难道就没有别的想法?”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赵无虞心中接连叹气,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 阮红妆自己是个恋爱脑,心里眼里只有男人,便自然而然觉得其他女人都和她是一样的。 见赵无虞不说话,阮红妆又道:“等到了雍都,我会同太子殿下说说,让你进东宫,你看可好?我同太子好好说说,给你一个高点的位分,也不需要辛辛苦苦办差,咱们一起伺候太子殿下就好。” 赵无虞简直要被她的话气笑了。 “公主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算了,我是个粗人,不太适合干伺候人的精细活。”赵无虞道。 阮红妆撇撇嘴,不屑的道:“还真是个笨的,有福都不会享,你是不是觉得太子殿下心里有你?不我告诉你,不要痴心妄想,既然你不愿意,你就在这里给我发誓,你永远不入东宫,不会留在太子身边?” 这个阮红妆,莫不是疯了? 赵无虞吃惊的看着她,这个女人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怎么就这样把自己的心里话赤裸裸的说出来了? 就算你是心里想的再阴暗,也不能这样直白的告诉别人啊! 赵无虞叹口气,站起身,道:“公主殿下,不要再和我说这么无聊的话,我是太子亲卫的将军,听从太子调遣,你说的这些我就当你是同我玩笑,我不会记在心里。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赵无虞实在是没心情坐在这里,听这个女人胡说八道。 第153章 堵门 赵无虞若不是看在卫卿池的面上,今天根本就不会来这荣禧堂,她已经在很小心地避免与阮红妆接触,没想到今天还是在这里听她胡说八道。 见她起身准备走,阮红妆猛地站起身,大喊道:“站住,我还没让你走,你怎么敢走的?” 赵无虞回过头看着她,满脑袋的疑惑。 阮红妆一手托着自己的小腹,一只手指着她,道:“来人啊,把门关起来!” 那原先退出去的四个婢女听到阮红妆的声音,立即从外面跑了进来,利落的关上门,均是背靠着门,面对赵无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看她们的动作就知道在阮红妆身边吃了不少苦,不然怎么能这么清楚明白阮红妆的意图? 阮红妆得意的笑笑,眼睛死死的盯着赵无虞,道:“你怎么这么着急走?今天没有我的吩咐,你休想从这个门走出去!” 赵无虞真的是想一巴掌扇过去。 可是她不能。 阮红妆捧着并不存在的肚子,一步一步靠近赵无虞,道:“你肯定就是心虚了,所以才着急走,是不是?” 赵无虞看她一眼,又回头看看那四个守门的丫鬟,微微皱眉,道:“我尊称你一声公主殿下,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是什么意思?” 阮红妆叹口气,道:“虽然你和男人一样,打打杀杀的习惯了,可是你陪着太子殿下多年,殿下对你肯定是有感情,现在要回雍都,你敢说你不想进东宫?” 赵无虞将内心的躁动生生忍下,盯着阮红妆的眼睛,直接了当的问道:“我不想,我也从来没有想过。” 阮红妆厉声道:“那你发誓啊,用你的父母亲人来发誓,你以后不会入东宫,不会留在太子身边!” 赵无虞深吸一口气,道:“我为什么要发誓?就算是我发誓了你就能放过我?我是太子下属,我不留在太子身边我能去哪里?嗯?你来告诉我?” 阮红妆没想到赵无虞当面便拒绝了她,心中的恼怒瞬间上头,她指着赵无虞,冲着堵门的四个丫鬟,疯狂的叫道:“你们一起上,把她捆住! 赵无虞没想到她能癫狂至此,堵门的四个丫鬟面面相觑,却没人敢上前。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点!” 阮红妆叫道。 赵无虞正色道:“我乃是太子亲军虎贲卫的将军,动了我,你们想好后果,更何况,”赵无虞看看四个丫鬟,又看看阮红妆,最后的目光落在阮红妆的小腹上,“你们可别忘记,我是行伍出身,就凭你们你觉得能困得住我?” 阮红妆一愣,接着笑起来。 “你是武艺高强不假,但是我不相信你敢在这里反抗,别忘记,我可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现在还有太子骨血在身,就凭你个小小将军,你敢反抗。” 阮红妆甚至还觉得自己委屈,在她的眼里,赵无虞就是想为自己留个后手,所以才不愿意在她面前发誓。 她甚至觉得赵无虞现在是自己最大的威胁,如果她连赵无虞都处理不了,那进了雍都,那么多的名门贵女还怎么处置?到时候自己更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不趁着现在清除威胁,还等什么呢? 她也知道卫卿池有时会在夜里召见赵无虞,具体做了什么她不知道,可是在她眼中,男女夜深人静时见面,除了幽会还能是什么? 赵无虞看着阮红妆一脸的义愤填膺,不由得觉得好笑,她先是微笑,慢慢的变成放声大笑,最后简直是笑的前仰后合。 自从清昙在上善观救下她之后,赵无虞一边养伤一边修养心性,在清昙的熏陶下,整个人变得平和不少。 好久没有见过这么蠢的蠢货了。 之前见到的白夫人、许念,与这个阮红妆一比,都算的上是聪明了,最起码在算计别人的时候能够看清楚自己的处境,而不是像现在的阮红妆。 赵无虞忽然又想起那天晚上,她和清昙躲在假山里看卫卿池与阮红妆卿卿我我,那时候的阮红妆真的是超凡脱俗,清丽无比,怎么会是现在眼前的这个蠢货?好歹也是皇室公主,怎么毫无胸怀眼界? 阮红妆现在再笨也知道赵无虞是在嘲笑自己了。 “你还笑,我看你一会儿还笑不笑得出来!”阮红妆的脸上闪过一抹狠毒之色。 赵无虞指指桌上的茶杯,道:“公主是不是在想,我一会儿就要倒了?” 阮红妆厌恶的看着她,道:“怎么,我亲眼看着你喝下了那杯茶,里面可是放了足够多的迷药,别说是你,就是一头水牛都能迷倒。” 赵无虞摇摇头,略为惋惜的道:“公主殿下是太子最亲密的枕边人,怎么太子没告诉你,我的身体异于常人,你这些小把戏根本动不了我分毫?我自小便是毒药喂大的,不敢说是百毒不侵,但是你能找到的那些药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作用,不然怎么现在我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阮红妆准备的这点东西,在避雨草面前就是一个小喽喽,赵无虞吃了在王三配置的药,再加上每天晚上陈时一给她针灸,体内的毒素倒是扼制的比较好,丝毫没有蔓延的迹象。 估计阮红妆加在茶碗里的东西,见到了避雨草的绕道走。 身后的四个小丫鬟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是阮红妆的随身侍女,跟着阮红妆从阮郡来到大夏,这里人生地不熟,除了依靠阮红妆还能怎么做? 她们也知道今天这件事原本就是阮红妆的不对,可对于主子的命令,她们是无法反抗的。 阮红妆不敢相信的摇摇头,道:“不,你骗人,你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怎么会有你说的那种人?” 赵无虞真的不想理她了,这个女人现在是疯的彻底。 赵无虞转身对着四个小丫鬟道:“于公我是大夏的将军,于私你们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我知道你们也是奉命行事,这并不是你们的本意,我也不想在这里掀起风波,你们现在让开,我可以既往不咎!” 那四个堵门的小丫鬟相互看了一眼,又看看阮红妆,见阮红妆一脸恶狠狠的盯着她们,便犹犹豫豫的不敢动弹。 赵无虞叹口气,这惠风园里里外外都是才修整过的,她可不想再把门啊窗户啊什么的弄烂,不然还得花钱修。 第154章 完啦 那四个堵门的小丫鬟正准备让开,就听到背后的阮红妆叫道:“不准让,我看你们谁敢!” 阮红妆现在已经是气急败坏,她几个健步冲到赵无虞面前,伸手去拉赵无虞的衣裳,赵无虞岂能让她近身,身形一动便向后退了几步,阮红妆向前扑空,眼瞅着就要跌倒在地,身后的几个丫鬟连忙冲了出来。 两个人从背后将她抱住,两个人连忙小跑到她前面微微弯腰,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阮红妆自己也吓了一跳,站稳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去摸自己的小腹。 赵无虞的脸色也不好看了,她的怒气已经达到了顶峰,今天的事,就算是一个闹剧,她也看够了。 赵无虞道:“你有在这里堵我的时间,不如好好地去想一想进了雍都怎么生存,你这样一个被灭国的公主,有多少资源能给太子?有什么能力能留在他身边?凭什么?就凭你这张脸吗?你以为我大夏没有貌美女子?想入主东宫的女子千千万,你怎么就只看到了我?你以为我和你一样?眼界狭隘,将自己的一生依附在男人身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要被人说的算,你自己不觉得可悲吗?我是上过战场的人,我是会努力实现自己存在价值的人,我是会为了自己的目标去积极努力的人,你的那些小心思对我统统不顶用,也不要在我身上想去做什么其他的,我告诉你,都没有用。” 赵无虞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知道这个阮红妆能听进去多少。 遗憾的是,阮红妆根本就没听进去。 在她看来,赵无虞能现在站在这里和她说话,仗的无非就是卫卿池的势而已,那是不是更加说明,她们两人之间还是有秘密存在的? 不然就是一个小小的将军,她怎么敢的? 想到这里,阮红妆只觉得自己胸口堵得厉害,她看着赵无虞,道:“你你你,你说这么多做什么?说来说去不就是自己心虚,让你发誓你就发誓不就是好了?到了雍都我也会是太子殿下最宠爱的女人,你等着吧,等我坐上太子妃之位,第一个要处理的就是你,我绝对不允许太子身边有别的女人!” 赵无虞静静地看着她,轻轻说道:“你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太子还没见过?真的是丑死了!” 阮红妆惊得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赵无虞。 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容貌,没想到现在赵无虞直接当面说她丑,这怎么能忍? 赵无虞说完便想走,没想到身后传来“噗通”一声。 这阮红妆被气得直接晕倒了。 四个小丫鬟吓坏了,连忙紧紧抱着阮红妆,战战兢兢的抬起眼睛看着赵无虞。 赵无虞无奈的叹口气,真的是什么仇什么怨,她怎么就那么倒霉,什么事儿都能遇到。 傍晚时分,卫卿池一行人还回到惠风园。 赵无虞自然还是留在荣禧堂,早找了大夫过来诊脉,阮红妆就是怒火攻心,情急之下晕倒而已,倒是没什么大事,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安然无恙。 卫与芙冲着赵无虞拍拍手,轻声道:“师父啊,你这是趁着我们都不在,干了一件大事啊!” 赵无虞白她一眼,道:“这可和我没关系啊,我怎么知道她会晕倒,我还是好心,去给她找了大夫来诊脉呢,这大夫的诊金还都是我垫付的。” 卫与芙偷偷笑道:“你完啦,你完啦,我可是听说这个红妆公主没病都要装三分,现在被你气的直接晕过去,这笔账她一定会记在你头上的,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给太子哥哥告状呢!” 赵无虞一脸无辜的道:“真的不是我的事,真的。” 崔战也凑过来,道:“我们都知道,除了你,没别人,我可不相信除了你还有谁能把人气晕,但是你放心,我们都是站你这边的。” 卫与芙也连连点头,道:“雍都那么多的贵女,太子哥哥都瞧不上,怎么就被这么个病秧子勾了魂儿,等回去了我一定要去找国师大人,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阮郡秘术把太子哥哥缠住了。” 赵无虞轻轻捶她一下,这都是什么啊,越说越离谱。 卫卿池方才回来的时候心情不错,想必是今天的事情都是顺利的,没想到一回来就有个这么大的惊喜等着他,想必是被气死了。 一会儿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她。 赵无虞想想今天的事情就感到一阵烦。 今天就不该来这荣禧堂,好好地待在海棠苑不好吗? 赵无虞真的是后悔死了,她就应该在阮红妆说第一句疯话的时候转身就走,理都不要理她。 好奇心真的是害死人啊!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蠢货,所以一不小心就分神了,竟然忘记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卫与芙和崔战都是幸灾乐祸的看着她。 卫与芙低声道:“据我所知啊,这可是太子哥哥的第一个孩子,虽然说孩子娘亲不怎么靠谱,可毕竟是第一子啊,师父,你快给我说说,这个阮红妆到底给你说了什么,能让你怼人的功力大涨成这样?” 崔战也是一脸好奇,道:“我知道你嘴皮子厉害,没想到现在这么厉害啊!” 赵无虞无奈的道:“你们俩要是知道她说了什么,你也得疯啊!” “快说快说,我爱听。”卫与芙催促道。 崔战把脑袋凑得更近了,道:“快说快说,我也爱听。” 赵无虞面无表情的道:“她让我发誓,到雍都后,不入东宫,不许留在太子身边。” 卫与芙与崔战听赵无虞说完,两人均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突然开始笑,又因为卫卿池就在后堂,两人不敢大笑,一边笑一边用手捂住嘴巴,身子不停地耸动,看来两人忍得很是辛苦。 赵无虞白了他们一眼,道:“是不是很离谱?是不是很好笑?” 卫与芙疯狂点头。 这个阮红妆,真的是有意思啊,看起来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柔弱美人,怎么还能干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第155章 沉默 崔战好不容易忍住笑意,道:“她的意思是什么?怕你和她争宠?” 赵无虞幽幽的叹口气,道:“也许吧,毕竟她的脑子在她的脑袋里,我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对不对?” 卫与芙笑着道:“对对对,我师父说的怎么会不对。” 说完眼睛看了后堂一眼,卫卿池还没有出来,卫与芙又道:“这么个脑袋空空的蠢货,也不知道太子哥哥到底是看上她什么,就这样子的蠢货带到雍都,指不定被多少人背地里笑话。” 赵无虞与崔战对视一眼。 卫卿池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但是对阮红妆似乎是真的不一样? 难道,这就是世人们所说的真爱? 啊呸,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赵无虞摇摇头,心中暗道,卫卿池怎么会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 卫与芙踢了崔战一脚,朝后堂努努嘴,道:“你去趴门口听听,他们到底是在说什么,能说这么久?我都饿了。” 崔战看了一眼,让他去听卫卿池的墙根儿,卫与芙还真的是看得起他。 看着崔战不动,卫与芙暗戳戳的骂了一句,道:“胆小鬼。” 虽然被卫与芙骂了,崔战依旧是憨厚的笑笑。 卫与芙转头对赵无虞说道:“师父啊,我原先还是觉得你只是比较倒霉而已,现在我确定了,绝对有人对你下了咒,你想啊,你这一年多来,受了多少磨难,肯定是有人在暗地里对你做法,不然不会有人这么倒霉的。” 赵无虞将信将疑的看着她。 卫与芙继续道:“等到了雍都,我要去送清昙师父入云浮宫,我听说国师现在就在云浮宫清修,到时候让太子哥哥递名帖,咱们一起去找他,别人不相信,国师肯定信得过。” 赵无虞敏锐的捕捉到卫与芙的话。 清昙要入云浮宫? 这个清风霁月般的小道士,怎么偏偏就要去人最多的地方?他不想成仙啦? 对了,云浮宫中有各种上古典籍、各种修仙之法、各种大儒宗师,背后又有大夏皇室,是一个顶好顶好的地方了。 赵无虞看着卫与芙笑得一脸开心,便猜到这件事应当就是她的手笔。 三个人聚在一起又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阵闲话,卫卿池才从后堂走出来。 前厅瞬间安静了。 卫卿池看了一眼三人,指了指赵无虞,道:“阿虞跟我来。”便朝着门外走去。 卫与芙和崔战看着她,眼神中充满担心。 此时已经是夜晚。 卫卿池早上蒙蒙亮便出去了,现在又是月上柳梢头的时辰,精力精神还是十分充沛,不像卫与芙和崔战,方才在前厅坐着就开始打哈欠。 卫卿池的步伐不急,像是散步一般,沿着荣禧堂的石子小路一直走,一直走出了荣禧堂。 石子路的两侧相隔不远就会挂两个红灯笼,一是照明二是装饰,在黑夜里看去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路两边站岗的士卒都觉得奇怪,这太子殿下和赵将军大晚上的不休息干嘛出来散步? 今晚的月亮也不是很圆啊! 两人越走越偏,最终连站岗的士卒都看不到了。 两人的步伐也越来越慢,赵无虞始终落后卫卿池一个身子的距离。 “阿虞,”卫卿池开口道,“今天的事你有没有什么想给我说的?” 赵无虞跟在卫卿池身后,听到他的问话,犹豫一下,便道:“想来红妆公主已经给你都说了。” 卫卿池点点头,道:“对,她告诉了我许多事,我问的是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赵无虞摇摇头。 她还能说什么呢?阮红妆想必是说了很多很多…… 这个时候对着卫卿池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卫与芙说得对,她真的是太倒霉了。 卫卿池忽然笑了,道:“阿虞,这可不是你一贯的行事作风,你我之间,不要有秘密才好,你真的对我没什么话说?” 赵无虞仔细沉吟,又摇摇头。 卫卿池看着她,眼中浮上一丝惋惜的神色,道:“你该为自己辩解的,这么晚我愿意叫你出来,可不是看你放哑巴的。” 赵无虞垂着头,不做声。 卫卿池道:“阮红妆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你们今日的矛盾,总是不好留在明面上,过两天你去看看她,我给她准备了补药,你送过去给她就行,至于其他人的嘴巴,不会说任何一个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得赵无虞心惊肉跳。 那四个小丫鬟,此时应该已经是四具尸体了,忽然,赵无虞想到了什么,心中大骇,吃惊的问道:“太子殿下,那个孩子是您的骨血……” 卫卿池看她一眼,波澜不惊的道:“那又如何?” 赵无虞急忙道:“这红妆公主对您是痴心一片,我想她也是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样一个孩子,您何必如此惹她伤心,您不是最疼爱她?” 卫卿池依旧是冷冷的语气,道:“那又如何?” 赵无虞心里一阵冰凉。 还在病榻上的阮红妆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此时正在用冰凉的嘴唇说出让她痛彻心扉的话。 虽然赵无虞对阮红妆没有一丝好感,但是同为女子,自然是知道孩子对一个女子的重要性,更何况是阮红妆这种背井离乡的弱女子,除了男人的宠爱与子嗣,她还能有什么? 赵无虞只觉得自己遍体生寒,恐怕卫卿池有这个想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今天恰巧阮红妆找了他的麻烦,那索性就由她来做这个恶人。 赵无虞还想再为阮红妆争取一下,思忖再三开口道:“殿下三思,孩子于妇人而言是再重要不过,这样做,以红妆公主的身子骨,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还请您三思?” 没想到,卫卿池依旧是冷漠的道:“那又如何?” 赵无虞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阮红妆此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最想收拾的赵无虞此刻真心实意的为她在说话,或者说是在为她争取活命的机会。 但是显然,卫卿池的想法并不是这样。 第156章 怀疑 卫卿池接连三个“那又如何”,彻底让赵无虞明白了,他并没有开玩笑。 只是这件事,必须她去做吗? 这又是为什么呢? 赵无虞沉默不做声。 卫卿池带着玩味的语气道:“怎么,不愿意?” 赵无虞道:“不是,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卫卿池道:“你无需想明白,按我的吩咐去做就好了。” 赵无虞点点头。 卫卿池又开口道:“阿虞,我之前就说过,你变得心软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你明白吗?” 赵无虞抬头看看卫卿池,后者依旧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 赵无虞有时候总是在想,卫卿池对她像是对自己的妹妹一样,但有时候给她的感觉并不是,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人而已。 对,卫卿池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会坚定不移的执行自己命令的人,不需要有判断力,不需要有同情心,更不需要有其他过多的感情,只要能把他交代的任务完成就好,其他的,都没有什么重要的。 想到这里,赵无虞心里涌过一股酸涩,她以为自己是个好下属,至少会在卫卿池这里得到该有的尊重。 阮红妆的错误就在于,她认为卫卿池与赵无虞两人之间是爱情,根本就不是。 那只是长久的相依为命和奋斗过程中的相伴。 卫卿池于赵无虞而言,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可是现在,卫卿池越来越喜欢用上位者的思维去处理事情,为人也变得冷酷无情起来。 长久以来的服从性,让赵无虞保持沉默。 看她这样子,卫卿池转过身,将手轻轻搭在赵无虞肩上,道:“阮红妆现在越来越蛮横无理,这样的人怎配生下我的第一子?” 赵无虞原本就有些心寒,现在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在捏住揉搓。 卫卿池又道:“无论何时,你永远是我最信任的人,阮红妆交由你处置,无论什么结果,不必报我。” 赵无虞闷闷的应了一声“是”。 卫卿池又在他肩上重重的拍了两下,转身走了。 赵无虞愣在原地许久。 交由她处置?只怕是她稍有动作,雍都就会传的风言风语,原本就有不少人在暗处盯着她和卫卿池,只等着揪出她的错处去治她,如果知道她残害了皇室子嗣,那御史们的口水就能将她淹死。 卫卿池的意思,她不能不从。 赵无虞一时心烦意乱,她是第一次对卫卿池的命令产生了怀疑。 办差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她都从未怀疑过卫卿池,没想到就这样一件小小的事,倒是让她心中起了波澜。 她的心真的是软了吗?如果这样下去,不知道她是否还能拿得住手中的长剑? 一想到阮红妆那张嚣张跋扈的美丽脸庞,赵无虞一阵头大,这个梁子,算是越结越大了。 红姐自从被判了五马分尸后,便反复关押起来。 她最初进来时情绪还比较稳定,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逐渐变得焦躁不安,每日守着门口大喊大叫,惹得那些女狱的看守烦不胜烦,便找了一些破布塞进了她的嘴里,又用绳子将手脚绑了起来。 红姐气急了,想骂又张不开嘴,就连手都不听自己使唤,整个人躺在床上,像一只巨胖的毛毛虫似的。 此时的红姐就是一个邋里邋遢的女人,头发上沾满了稻草,身上的红衣已经满是泥渍,哪里还有当初芳香楼当家人八面玲珑、如鱼得水的风光。 半梦半醒之间,红姐知道有人进来了,她故意脸对着墙壁装睡。 没想到那个胖女人狱卒丝毫不客气,走过来踢了她一脚,用力的搬过她的肩膀,道:“犯人转过来,有人来看你了。” 红姐被这婆子粗鲁的转过来,看清眼前的来人时,瞪大了眼睛。 那胖婆子对着红姐动作粗鲁,转头对着来人却是笑得和一朵花一样。 来人穿一身黑衣,腰中佩戴一把黑色长剑,头发高高束起,用一根红色发带绑住,甚是干练洒脱。 来人正是赵无虞。 她今天精神很不好,昨天与卫卿池谈完话回去时,竟然失眠了,睁着眼睛躺了半宿,脑子里像是被人塞了一团乱麻,今天早上原本是不想动,可一想明天就是红姐和水仙儿被处刑的日子,便打起精神来了大牢。 有些事还是要哦 她在澜州府的这些日子,这个大牢真的是没少进啊。 “贵人,您请自便。” 那婆子满脸堆笑。 赵无虞指了指红姐嘴里的布,那婆子是个机灵的,一个健步上去扯掉了红姐嘴里的东西,动作太快,呛得红姐连连咳嗽。 赵无虞朝那婆子微微点头,那婆子麻溜的出去了。 “是你?”红姐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人。 赵无虞点点头,道:“是不是没想到我会来送你一程?你别等了,除了我,现在没人能见你。” 红姐手脚还是被绑着,只是嘴里塞的东西被拿出去,现在赵无虞站着,红姐躺着,头高高的昂起来,看着赵无虞,听到她的话,红姐竟然笑了。 赵无虞微微皱眉。 叹息自己命苦,怎么这两天遇到的人,脑子都有点儿不好使? 红姐看着赵无虞,不屑的道:“你说了不算,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哦,是吗?”赵无虞道,也笑了,道:“你都这样了,还嘴硬呢?这里是大夏,不是你们离国,不要痴心妄想。” 听到离国两个字,红姐的表情有一丝不自然,扭过头去不说话。 赵无虞又道:“你倒是藏的够深啊,还是个能干的,能开那么大的芳香楼,估计这些年,你没少干坏事吧?你的上线已经断了,不要在想有人还会来救你,你如果聪明,就乖乖的把自己知道的事说出来。” 红姐梗梗脖子,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赵无虞道:“你知道我是天机阁阁主,但是你却不知道我还是太子禁军的将军,看来你的情报网也不怎么样啊,你还真说对了,至少现在,我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 第157章 暗探 红姐依旧是固执的看着她,她不信,也不服。 她虽是离国人,可是已经在大夏生活了数十年,对这里的风土人情无不知晓,依靠着芳香楼,建立起自己的情报机构,为自己的家乡出工出力。 她不相信,离国对这件事会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可是一个最好的暗桩,提供了不少大夏的情报线索给离国,若不是这次她太心急,想挑起大夏与北戎的纷争,破坏两国和谈,也不会这么快暴露自己。 他有自信,离国会来救她。 赵无虞道:“你被判了五马分尸,明天就是行刑的日子了。” 红姐嘴角抽搐一下,大声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不是大夏人,那你们就不能用大夏律法处置我!应当将我交由离国才对,你们不能就这样私自处罚我!” 赵无虞挑挑眉,道:“是吗,可是谁证明你是离国人啊,你所有的身份户籍都显示你是大夏人啊,难道你还想让离国自己出来承认你是安在大夏的暗探?” 红姐一怔。 是啊,各国都有暗探,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从来也没有摆在明面上说过,离国不会这样做的。 红姐浑身瘫软下来。 她原本指望着离国能派人将自己救回去,没想到这么多天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被放弃了。 红姐眼中的光逐渐变得黯淡下来。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做暗桩的人一旦暴露,极少可能会活下来,就算是大夏放他一条生路,离国都不会轻易饶了她。 赵无虞道:“按道理说,你也是小心翼翼过了几十年,怎么这次就这么沉不住气?是有人给你允诺了什么?才会让你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同为情报信息机构的负责人,赵无虞能明白的道理,红姐怎么会不知道? 她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她的儿子已经在离国娶妻生子,她连一面都没见过,强烈的回乡意愿让她策划了这件事。 毕竟,大夏与北戎交恶,最大的受益者就是离国,若是她能建此奇功,那回离国也是顺理成章了。 只是没想到,算计谁不好,偏偏算计了赵无虞。 赵无虞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这个年纪,金钱、权势对你来说已经不足以打动你,能让你这么奋不顾身的就是骨肉亲情了,看来是你很牵挂你的家人啊,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红姐“嘿嘿”一笑,道:“你别说这个,想从我嘴里问出话,想都别想。” 赵无虞点点头,笑眯眯的道:“不愧是合格的暗探,那你猜猜,我知道不知道你儿子在哪儿?知道不知道你孙子在哪儿?那个可爱的小团子,你到现在还没见过吧?我给你说,那个娃娃长得可爱极了,眉目间还与你有些相似呢。” 红姐死死咬着嘴唇,眼睛瞪着赵无虞。 她知道这是赵无虞在刺激她,自己要镇定,不能自乱阵脚,可是内心就是忍不住,尤其是听到那个娃娃时,再也忍不住,开口道:“你要做什么?离他们远点!” 赵无虞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道:“你看你,着急什么,我只是说说,又不做什么,毕竟这里离他们那么远,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的。” 红姐依旧是怒目圆瞪,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大夏堂堂天机阁阁主会是皇室的走狗,这谁能想到?你那天机阁不就是卫卿池的囊中之物,有什么好得意的?故弄玄虚罢了!” “你说得对,”赵无虞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个世界上有谁会比皇室的力量很大?这天机阁也是依仗着太子殿下才能建立,那又怎么样呢?离国现在不知道你的处境吗?他们就算是知道又做了什么?” 红姐眼神空洞的看着房梁,道:“那是我离国的事,与你何干。” 赵无虞丝毫不恼怒,慢悠悠的道:“是不关我事,但是我要问你一件事,这个就关我的事。” 红姐不做声。 赵无虞向前走了几步,几乎要触碰到红姐躺的板床上,低下头,正好面对红姐的眼睛。 赵无虞一字一顿的道:“告诉我,琼楼是怎么回事?” 听到赵无虞提到“琼楼”,红姐忽然笑了起来,她手脚被捆,笑得弯起腰来,像是一只煮熟的大虾子。 赵无虞拧着眉毛看她。 这是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吗? 红姐边笑边道:“枉你还是天机阁阁主,这琼楼都不知道,想知道吗?我不会告诉你的。” 赵无虞无奈的道:“你啊你啊,明天就要做鬼,还不做点好事,帮我解了这疑惑,这个秘密难不成你要带到黄泉路上去?” 红姐恨恨的道:“反正都是一死,我为什么要说?” 赵无虞叹口气,道:“那好吧,有时候人活着可比死了还难受啊,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那你就待着吧!” 红姐有些吃惊,连忙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无虞拍拍手,又将自己衣服上的灰尘拍了拍,道:“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我不也告诉你。” 说完转身就走。 红姐一个人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愣了半晌。 行刑的时候,水仙儿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被撕掉了,露出了原本面目,囚车从大牢一路行驶到菜市口,路上行人纷纷围观。 怎么也不敢相信原先芳香楼的水仙儿是长得这个样子,纷纷觉得奇怪。 水仙儿死死捂住自己的脸,生怕被人看到本来面目。 红姐倒是不吵不闹,任由路两边的百姓将臭鸡蛋、烂菜叶子扔到自己身上,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澜州府的人大多数没见过五马分尸,一个个的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 午时三刻已到,验明正身后,便开始行刑。 五匹黑色的马的分别拉住了红姐的双手双脚和脖颈,整个人呈现出一个大字。 五匹马都是喂得饱饱的,每匹马身边跟着一个拿着细长鞭子的马夫,只等着一声令下。 第158章 道心 今日阳光正好。 袁牧之拿出一根令签,扔了出去,冷冷的道:“行刑!” 那五名马夫得了令,一甩手中的马鞭,马儿顿时吃痛,不要命的往前跑。 一时之间,血肉横飞。 众人见了这血糊糊的场面,都是呆在原地…… 现场只听见马鸣声。 底下围观的百姓中饶是胆大的也都吓了一跳,好多人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看。 还有带着自己的百姓,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该去捂自己的眼睛还是去捂孩子的眼睛。 红姐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变得四分五裂了。 袁牧之也吓了一跳,这五马分尸着实是太血腥。 水仙儿瘫在一旁,早都站不起身了,亲眼目睹了红姐被五马分尸,再想到下一个就是自己,心中惊骇万分。 她看着众人,嘴里慌乱的叫着什么,可周围人都是一圈看热闹的,有谁去听她说什么。 陈时一远远看着水仙儿挣扎,道:“大师姐这事你得夸我,我就知道她不安分,索性割了她的舌头。” 赵无虞淡漠的看了一眼,不说话。 为了一个男子,便背叛了天机阁,这样的人留着有何用? 太可怕了。 袁牧之听到陈时一的话,心里暗暗的说道:这小丫头瞧着活泼可爱,没想到也是个心狠手辣的,真不愧是赵无虞的师妹啊! 袁牧之又扔下一枚令签,两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一左一右提小鸡子似的将水仙儿提起放在刀下。 瞅着那瞧着寒光的大刀,水仙儿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都没了,她的头被压在地上,正巧对上高处的赵无虞。 赵无虞依旧是面无表情,水仙儿看着她淡漠的样子,嘴里又在“呜呜呜”的叫着。 很快她就不动了,那大刀将她从中间斩成了两半。 围观的百姓又是一阵唏嘘。 袁牧之吩咐手下人去清洗菜市口,水仙儿和红姐都没有亲眷收尸,还得安排人去把这些断胳膊断腿脑袋啥的丢到乱葬岗去。 赵无虞冲袁牧之微微点头示意,带着陈时一走了。 清昙正在打坐,便觉得自己房内进了一个人。 他睁开眼,就见自己屋里的椅子上,赵无虞正端坐着。 清昙慢慢穿好鞋袜,道:“你总是这样悄无声息的进到别人屋子里,这样不太好吧?” 赵无虞将自己整个人瘫在椅上,全身放松,道:“你不是别人啊。” 清昙无奈的叹口气,道:“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时间来找我?” 赵无虞斜着看他一眼,这小道士自从出了上善观,怎么感觉变得越来越俊俏?原先瘦的像根竹子,现在倒是吃胖了一点,唇红齿白的惹人怜爱。 赵无虞有心逗他,便道:“你这语气,怎么这么像极了那些等不到自己夫婿回家的娘子,这么的,这么的哀怨。” 清昙白她一眼,不说话。 赵无虞站起身,故意朝他身边走了走,道:“小道士,我可听说芙公主想招你为驸马,是不是?你还每天念这些破经做什么啊,到了雍都,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到时候做了天家夫婿,可别忘记提携提携我呀!” 说着故意用手肘碰碰清昙。 清昙知道她是开玩笑,现在都已经习惯,并不会像一开始会脸红。 清昙道:“你是谁啊,你可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大红人,谁敢得罪你么?” 赵无虞笑道:“怎么这味儿不对呀,酸不唧唧的,来,快给我说说,你对芙公主有意思没?” 清昙从架子上拿下自己的外袍,干净利落的穿好衣服,又整理整理自己的头发,看着眼前的赵无虞。 此时的赵无虞就像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追在清昙身后问东问西,哪里还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女将军。 清昙系好衣带,正色道:“我一心向道,谁都不能乱我道心,即便是公主,也不行。” “哈哈哈,”赵无虞笑了,道:“瞧你这话说的,公主瞧得上你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成仙真的就那么好?能比这花花世界、红尘俗世还好?” 清昙道:“人世间苦难太多,我始终参透不了,唯有寻找成仙之法,才能将这些受苦受难的人们解救,这条路即使再难走,我的决心不会改变。” 赵无虞一愣,随即又恢复神色,道:“懂懂懂,那你好好修炼,争取早日成仙。对了,我最近有些苦恼事,不知道清昙师兄能否为我解惑?” 清昙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眼,眼前这人有钱有权还有人,什么都有了,还说自己有苦恼? 是不是只要是人,无论是谁,都会有苦恼,有困惑? 种地的农夫想不到皇帝的苦恼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也不知道饥不果腹为何物?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虚幻,你的喜怒哀乐只是一种情绪宣泄而已。 仅此而已。 看着清昙探寻的目光,赵无虞自顾自的开口了。 “如果有人想让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怎么办?”赵无虞问道。 清昙道:“那便不做就是了。” 赵无虞挠挠头,又道:“可是,这人的话,我必须要听。” 清昙道:“即便如此,那你还纠结什么,去做便是了。” 赵无虞道:“可我内心不想做。” 清昙道:“那边不做。” “你……” 赵无虞指着清昙,道:“你这两句话来回说,没意思。” 清昙不以为意,道:“那你说什么有意思?天天出去杀人有意思啊,你知道不知道你杀的人都是会折损你的福报啊!” 赵无虞瞪大眼睛,气愤的道:“那些人不该死吗?有哪一个是冤枉的?” 清昙不接她的话,只是看着她,半晌道:“你戾气太重。” 赵无虞伸手冲着他的肩膀就是一拳,道:“我还戾气太重,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做戾气!” 赵无虞虽然是打了一拳,却没用力气,清昙抿唇微微一笑,道:“我每天念经的时候都会把你那份一起带了,你杀孽太多,满身罪孽,再不度化,恐怕会入魔。” 赵无虞简直要被他的话气笑了,走到桌边,翻了翻清昙的经书,只见那经书的经文旁,都有人用了细细的小楷写了注释,整齐划一。 第159章 吐血 赵无虞一边看一边赞道:“没想到你的字能写的这么好。” 清昙微笑道:“是师父教的好。” 赵无虞道:“你还没说,我的苦恼该怎么办?” 清昙想到卫卿池,又想到阮红妆,自然而然的认为赵无虞是因为感情纠葛而苦恼,以为赵无虞也陷入了“我爱他,他爱她”的怪圈,且赵无虞一向坚强,现如今能张口说这件事,想必心里是受了许多折磨。 一个情字,害了多少人啊! 清昙清清嗓子,柔声道:“你要知道,苦恼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恼也是不尽相同,不要在意就好,时间长了,自然就不会再去苦恼。” 赵无虞一脸疑惑的看着他,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看似说了话,却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 在清昙看来,赵无虞现在就是一脸迷茫的样子,等着自己答疑解惑,便道:“有些事,需要放下,放下也会轻松一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纵然是可以逆天改命,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随性而为即可,自己何苦为难自己?心气郁结便会影响心血,对自己身体也不好的。” 清昙劝的苦口婆心,赵无虞听的一头雾水。 两个人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赵无虞伸出手,道:“你既然说命数,那你帮我看看,我的命怎么样?” 清昙问道:“你真的要看?” 赵无虞重重点头。 清昙将她的手推回去,道:“右手给我。” 两人坐在灯下,清昙拉着赵无虞的手,就着灯光,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她的手掌。 赵无虞手并不细嫩,掌心还有常年握剑的老茧,手背还有刀伤。 清昙一边看,一边暗自想道:这个小姑娘,一定是吃了许多苦吧…… 赵无虞盯着眼前的清昙,恍恍惚惚似乎又看到了在竹苑时的日子。 那时候的清昙话更少,基本上都不怎么和她说话,后面才渐渐熟识。 想到自己那时候躺在床上不能动,所有的一切都是清昙代劳,包括洗头发,换衣物,那时候的清昙也是如此这般,一身正气,丝毫没有其他想法。 现在自己的手被清昙抓在手里,面对着清昙,赵无虞的脸悄悄红了。 “那个,你看出什么了?”赵无虞问道。 清昙道:“幼年坎坷,成长之路艰辛无比,会有极高的威望,一路会有贵人扶持,但是下场不会太好……” “啊……”赵无虞失望的道,“你这是看的什么呀,那能看到我的郎君吗?我会不会有孩子?” 清昙心道:看她这么关心郎君、孩子,那肯定就是与太子殿下有关了。 清昙认认真真的又看了看,道:“看不到。” 赵无虞急了,将自己的手差点伸到清昙脸上,道:“你到底行不行啊,怎么会看不到?你再好好看看!” 清昙微微一笑,道:“这些儿都是小把戏,做不得数,玩笑一下可以,什么当真啊。” 赵无虞的手掌中,根本就没有姻缘线,一点儿都没有。 但是清昙却不明说。 赵无虞叹口气,抽回自己的手,自己看了看,道:“为什么会看不到?怎么会看不到呢?” 说着又看向身边的清昙。 清昙此时正坐在她对面,抬起头来看她,看着清昙那双清亮的眸子,赵无虞心中一动。 赵无虞正准备开口,突然觉得心中一阵揪心的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随即晕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清昙连忙上前一把抱住她。 陈时一拿着锦帕给赵无虞擦去额头的汗,一脸担忧的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莫名其妙的就吐血了?” 赵娘子也是一脸担忧,道:“不知道啊,清昙师父抱着回来的,就说是晕倒了,现在已经去请大夫了。” 许宋宋眉头紧锁,自己伸手给赵无虞号脉。 脉象倒是没什么异常。 赵娘子道:“要不要派人去告诉太子殿下?” 许宋宋想了一下,道:“先不要去了,刚才给姐姐诊脉,脉象平稳,我去问问大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昙正在外屋喝茶,赵无虞晕倒之后,他立即就将赵无虞抱回了海棠苑。 见赵无虞晕倒,海棠苑众人自然是吓了一跳。 宋宋低声道:“大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昙自己也很疑惑,这不就是看个掌纹么,怎么人又喷血又晕倒的? 清昙道:“我们俩就是闲聊几句而已,没有其他的事啊,你刚才有没有号脉,怎么样?” 许宋宋道:“脉象看,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姐姐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让人担心。” 听到宋宋说赵无虞脉象没有问题,清昙也放心了,两人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宋宋和时一轮换着在赵无虞床边守着,就怕赵无虞醒来身边没人。 赵娘子还是有些担忧,一直在想要不要派人去荣禧堂告诉太子殿下,宋宋将她拦下了。 现在赵无虞身体没事,此事发生时又只有她与清昙两人,不宜让太子殿下知道。 赵娘子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不再说什么。 赵无虞半夜醒来了,见睡在自己床边的许宋宋正打着瞌睡,吓了一跳,连忙将宋宋摇醒,道:“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不回去睡觉?” 宋宋见她醒了,连忙呼唤豆蔻拿盏茶来,又特意嘱咐不要热的,要温的。 盯着赵无虞将茶喝了,才道:“姐姐,你有没有哪里感觉到不舒服啊?” 赵无虞拍拍自己的胳膊,又拍拍胸脯,笑着道:“我现在感觉好的很,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感觉我快死了一样。” 豆蔻忙道:“呸呸呸,这不吉利的话,将军还是莫要再说了,你都不知道,我们差点被吓死了,清昙师父说你又吐血又晕倒的,偏生脉象还是正常的,这怎么能不吓人?” 宋宋也道:“是啊,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是你和大师兄动武了?” 赵无虞摸摸自己心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烈疼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难道是王三说的那件事应验了? 赵无虞无声的笑笑,这可如何是好? 第160章 兔子 金日闲看过袁牧之送来的供奉塔图,觉得设计甚是美观古朴,便再没说什么,点头同意了。 袁牧之见他点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想到之前在上善观远地址时的挑剔,现在能这么轻易松口同意这个方案,真的是不容易啊。 袁牧之拿了设计图纸就要走,却见赵无虞带着两人来了。 赵无虞似乎心情不错,一路走过来都是笑盈盈的,身后跟着的人,一人是陈时一,另一个人却不怎么见过。 袁牧之给她打了招呼,正准备走,没想到却又被赵无虞叫住,说是等她一会儿,还有一些太子殿下启程的事情要同他说,袁牧之只好笑笑,又坐下了。 他真的是只恨自己没有动作更快点,怎么就偏偏与赵无虞又碰面了。 金日闲倒是有些好奇,这个赵无虞平日里都是躲着他走,怎么今天自己还来看他? 瞧着金日闲那疑惑的表情,赵无虞知道这小子肯定就在心里不知道怎么说她,但是今天来,最主要的目的是送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想到这里,赵无虞满脸堆笑,对着金日闲道:“闲王子,我这几日被繁琐事情绊住了脚,没来记得来你这里请罪,前段时间芳香楼的事,我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 金日闲不知道赵无虞为何好端端的又提起芳香楼,那罪魁祸首不是都已经五马分尸了,怎么现在赵无虞还在说过意不去,难道说这其中,还有其他隐情? 金日闲道:“赵将军,你是我的好朋友,这件事不是都已经查明了?太子殿下对此事的诚意我也已经看到,难道说,这其中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赵无虞心中暗道:自然是有你不知道的,那红姐是离国人,你怎么会知道?卫卿池特意嘱咐,这件事不必告诉金日闲,所以直到现在,金日闲依旧以为是一个一个普通的大夏人所为,原本暗害的目标是赵无虞,不知道怎么阴差阳错的就害了北戎士卒。 赵无虞行事作风狠辣迅速,得罪的人不在少数,有人寻仇也是不足为奇。 金日闲心里对这个认可不认可,那就不知道了。 反正场面上的话就是这样说的,外面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就连澜州牧袁牧之,都是这样认为的。 赵无虞道:“若不是那天我闲来无事去了芳香楼,那想害我的人也不会去芳香楼,也就不会误害了北戎的士卒,所以追根到底,还是我的原因,虽非我的本意,但确实是因我而起,更何况,你们这位北戎勇士也是替我而死,我心中总是感觉过意不去的。” 难得见赵无虞如此放低姿态,不仅是金日闲觉得奇怪,就连袁牧之也是觉得奇怪。 金日闲见她如此,忙道:“赵将军此言差矣,大可不必如此,此事你也是不知情,是受害者,不必如此自责。” 赵无虞道:“我思来想去,心中总是不安,既然闲王子少了一位北戎勇士,那我赔你一个便好了。” 说着将身后的阿查拉了出来,诚恳的道:“这人是我在小觅镇边境上遇到的,是我的手下败将,他说依照北戎习俗,就是我的奴隶,我可以随意处置,现在就将他献给闲王子,还望闲王子不要嫌弃啊!” 阿查自从被阉之后,整个人浑身像是没了精气神,此时垂着头站在赵无虞身边,两只手极其不自然,却又不知道往哪里放,紧张的揪着自己的裤子。 听到赵无虞说这人是北戎来的,金日闲来了兴趣,他从椅上站起来,走到阿查面前,道:“抬起头来!” 阿查畏畏缩缩的抬起头,一触碰到金日闲的目光,便又把头低下去。 金日闲笑笑,道:“怎么看着这般猥琐,到底是不是我北戎男儿?” 阿查闻言身子一震,不禁拓脱口而出说道:“我是北戎男儿。” 金日闲道:“我北戎可没这般畏畏缩缩的人啊,认识我吗?” 阿查颤巍巍的站直身子,抬起头看着金日闲,眼神中还是有些许躲闪,小声道:“认识,您是金日闲王子。” 赵无虞忍不住道:“闲王子何须如此疾言厉色,他一个普通百姓,见了皇室人员,自然是激动的不行,你也体谅体谅。” 金日闲点点头,笑着道:“到底是赵将军心细,既然是赵将军好心给我送人,我就收下了,多谢你还能记得我啊!” 赵无虞也笑,道:“不是闲王子自己说的,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自然就是要第一时间为你解开忧愁,你说对吗?袁大人?” 袁牧之原本一直坐在边上喝茶,端着茶碗眼看着这三个人你来我往,没想到突然被赵无虞点名,连忙咽下口中的茶水,道:“赵将军所言极是。” 金日闲脸上的笑意更浓,道:“自然自然,我对赵将军这样的巾帼英雄,佩服得很,等到了雍都,见了夏皇,我要请他赐婚,让赵将军随我回北戎。” 听到金日闲的话,袁牧之差点没被茶水呛住,连忙又大口大口喝茶也隐瞒自己的尴尬。 赵无虞顿时也是面露尴尬,道:“闲王子,你要分清楚什么是朋友,什么是妻子啊,不能胡说。” 金日闲笑笑,脸上呈现出愉快的表情,道:“这人是赵将军的奴隶,怎么你忘记了,我也是你的手下败将呀……” “别别别,”赵无虞连忙道,“你是金尊玉贵的王子,怎么能说这种话,我可承受不起,既然人已经送到,我就先走了。对了,咱们计划后天出发,闲王子这边也可以打点行囊了。” 金日闲道:“好的,我这就吩咐下去。” 说着又深情的看着赵无虞,道:“赵将军可别觉得我在说笑话,等见到了夏皇,我真的要……” 赵无虞打断他的话,急匆匆的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告辞告辞,闲王子勿送。” 说完带着陈时一逃也似的跑了。 看到赵无虞落荒而逃,袁牧之也连忙告辞。 真的是千载难逢啊,有这么一个笑化赵无虞的机会,袁牧之怎么能放过? 刚刚不是还说找他有事,现在却跑得和兔子一样快。 金日闲看着赵无虞的背影,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 这个女人是存心的吧,送一个手下败将来自己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