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拒质子,不料他逆袭成皇宠爆我》 第1章 重回过去 乌云密布,压得整个皇宫都喘不过气来。风,也开始不安分地乱窜,吹得御花园中的花草树木沙沙作响。这沉闷的气氛,仿佛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在御花园的一角,一群孩子正围在一起,他们的目光聚焦在中间的一个瘦弱少年身上。少年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眼神中透着倔强和不屈。而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四十多岁、面目狰狞的太监,手中拿着一根粗壮的木棍,太监名唤李春和。 “小杂种,让你不长眼!敢打碎娘娘的燕窝!”李春和的声音尖锐而刻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刺。少年咬着牙,一言不发,只是更加用力地护着自己的头,身体在瓷片上不停地颤抖。破碎的瓷片深深地扎进他的肌肤,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但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眼中只有无尽的倔强和不屈。 “哼,还敢嘴硬!”李春和见状,打得更起劲了,鞭子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凌厉的弧线。 围观的孩子们有的面露惊恐,有的则是一脸的冷漠,甚至还有几个幸灾乐祸地笑着。 “这小子活该,谁让他不小心。”一个穿着锦绣衣裳的小皇子轻蔑地说道。 “就是,打碎了娘娘的燕窝,这可是大罪。”另一个孩子附和着。 就在这时,风突然变得猛烈起来,吹得众人的衣衫猎猎作响。 “要下雨了,咱们快走吧。”一个孩子说道。 “怕什么,再看会儿热闹。”那个带头的小皇子不以为意。在围观的孩子中,有一个衣着华丽、头戴金冠的男孩,他便是镖旗大将军之子孙自成。孙自成生得白白胖胖,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透露出狡黠与心虚。 “就是他干的!我亲眼所见!”孙自成指着少年,大声喊道。他的声音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孙自成新得了一把弩箭,想讨为首皇子的欢心,边走着边展示自己的弩箭,谁成想,拐角处李春和领着一众人端着托盘走来,一箭射翻了要端去某位娘娘宫中的燕窝盏。 那太监向来是个跋扈的,哪管这些亲皇贵胄,在他眼里不过都是一群毛孩子罢了,上来就要责问,孙自成嘴快,直指少年,李春和二话不说就开始打人。 李春和的鞭子依旧无情地落下,少年的手臂上、背上,已是伤痕累累。 “说,是不是你干的!”太监怒吼着。 少年紧闭双唇,一言不发,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 “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太监气得脸色发青。 此时,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是一阵沉闷的雷声。豆大的雨点开始稀稀拉拉地落下。 “公公,下雨了,要不先算了吧。”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劝道。 “不行!今天非得让他认罪不可!”太监不为所动,继续挥舞着鞭子。 雨点越来越密集,打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少年的身上早已湿透,血水混着雨水流淌下来,显得格外凄惨。 “我真的没有……”少年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 “还敢狡辩!”太监又是一鞭子下去。 “就是他干的,我亲眼看到的!”带头的小皇子大声喊道。 少年绝望地看向那群孩子,眼中满是愤怒和无奈。 雨下得更大了,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太监的动作也因为雨水而变得迟缓,但他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 就在这时,一位路过的宫女看到了这一幕,她急忙跑过去。 “公公,不能再打了,万一出了人命,可不好交代。”宫女劝说道。 太监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 “这次先饶了你,要是再有下次,定不轻饶!”说完,便带着众人匆匆离去。 少年瘫倒在地上,雨水冲刷着他的伤口,疼痛让他几乎昏厥。他望着天空中如注的大雨,心中充满了仇恨和不甘。 雨下得愈发大了,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落,太监和那群孩子四散奔逃,寻找避雨之处。少年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护着头,一瘸一拐地朝着芭蕉掩映的凉亭跑去。 当他们跑进凉亭,这才发现亭中坐着一个女孩。女孩额头上磕破了,血迹干涸,与她苍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游离于躯体之外。她动作迟缓地伸出肉嘟嘟的双手打量起来,有一瞬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孟绵的目光缓缓聚焦在刚刚跑进凉亭的少年身上。破碎的布料勉强挂在身上,遮不住他身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雨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滴在他紧咬的嘴唇上。他强撑起身子,因为用力,嘴唇被咬的发白,眉骨处的疤痕显得愈发狰狞。 孟绵惊呆了,眼前的少年与她记忆中的模样重合,这是封殇吗?十二岁的封殇吗?额头的疼痛提醒着她这是真的,她重生了,重新回到了九岁那年。 亭外,狂风呼啸着,雨幕如瀑,天地间一片混沌。黑暗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闪电在云层中穿梭,不时划过一道惨白的光,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鸣,好似上天的怒吼。 封殇趔趄着身子,艰难地挪步往凉亭走来。他每走一步,脚下都溅起一片水花,身上的伤口被雨水浸泡得更加疼痛,但他的眼神却始终坚定而冷漠。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鸷,仿佛来自地狱的凝视,让人不寒而栗。 他走进凉亭,身上散发的寒意让原本嬉闹的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他们不敢与封殇对视,纷纷低下头,眼神闪躲。尤其是孙自成,他的脸色变得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试图避开封殇的目光。封殇的眼神扫过孙自成时,孙自成只觉得如坠冰窖。 封殇站在那里,雨水从他身上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水洼。他的呼吸沉重,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第2章 雨中少年 他站了一会儿,复又低下头去,低垂的视线里,忽然闯入一双小手,手上拿着一方洁白的帕子,那双手白皙小巧,带着几分怯意。封殇缓缓抬起头,目光撞上了面前的女孩。 女孩大大的眼睛大睁着,眼神清澈得如同雨后的天空,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受惊的蝴蝶翅膀。粉嫩的嘴唇轻抿着,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紧张,破皮的额头血迹早已干涸。 封殇冷哂一声,脸上满是嘲讽与冷漠,挥手粗暴地打开了女孩的手。女孩猝不及防,手猛地碰撞在边上的柱子上。柱子因年久失修,木头起皮,翘起来一角,锋利的边角瞬间划破了孟绵的手,血霎时流了出来。 孟绵“嘶”地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紧皱,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但她却强忍着疼痛,没有让泪水掉落下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封殇,那清澈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后被深深的委屈所取代。 半晌,她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封殇啊!不管是年少还是后来的他,似乎都不待见自己。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前世,那时封殇的弟弟曾拉着她的手,一脸真诚地说:“我哥他不喜欢你,可我喜欢你呀。他吃了太多苦,你别怪他,他就是那样别扭的性子,你原谅他吧。” 孟绵从没想过要原谅什么人,封殇于她不过是一个过客,哪里就需要她原谅了,但是值得庆幸的是,她回到了九岁,不然她就要嫁给封殇的弟弟封羽琛了,这让她心情豁然了不少。 就在这时,孟绵耳边传来那些孩子的话语。孙自成压低声音,一脸紧张地叮嘱那些大臣的子女:“今天这事儿,谁都不许说出去,要是让我爹知道了,有你们好看的!” 其他孩子纷纷点头,眼神中充满了畏惧。孙自成又谄媚地转向为首的皇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这小子不过是个质子,就算打死了也不能让他死在咱们南昭国,免得引起麻烦。” 为首的皇子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量他也不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不然有他好受的。” 孟绵嫩白的小脸上,眉头轻轻皱起。她记忆中关于封殇的记忆甚少,只知道这个人的未来。 未来整个天下似乎没有人不知道封殇,而这群孩子,包括这位不可一世的皇子,都将在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的脚下瑟瑟发抖。 在孟绵的记忆里,未来的封殇犹如一轮耀眼的烈日,让整个天下都在他的光芒下俯首称臣,他率领着千军万马,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掌控着世间的风云变幻。 可时光倒退到现在,谁能想到他如今的境况竟如此不堪。 此时,外面的雨愈发狂暴,如倾盆而下的天河之水,形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雨幕。 就在这风雨交加之中,远处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只见一群宫女太监手持雨伞,匆匆赶来。他们身上的衣物被雨水打得湿透,神色焦急。 “皇子殿下,快随我们回宫!”为首的太监扯着嗓子喊道,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飘忽。 “哎呀,这雨可真大,别淋坏了小主子们!”宫女们也纷纷叫嚷着,簇拥着孩子们准备离开这凉亭。他们一个个被接走了,孟绵看着雨水眸中不禁也流露出期盼。 果不其然,一个身影自雨中而来。那人脚步匆匆,溅起一路的水花。待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她身着淡青色的宫装,裙摆被雨水打湿,却顾不得许多。头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贴在脸上,却难掩其清丽的容颜。 孟绵忍着泪意,叫了声:“青莲姑姑。”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委屈。 被唤作青莲姑姑的女子快步上前,一把将孟绵搂入怀中,心疼地说道:“绵儿公主,可让青莲担心坏了。”说着,用手帕轻轻擦去孟绵脸上的雨水和泪花。孟绵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大家都叫她的封号安宁公主,就只有青莲唤她绵儿。 青莲的目光忽然定在孟绵额头的伤口上,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关切:“公主,这额头是怎么弄伤的?” 孟绵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姑姑,是我不小心磕的。” 青莲眉头紧皱,轻轻抚摸着伤口的边缘,嗔怪道:“公主您金枝玉叶的,可千万要小心照顾自己啊,这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好?” 孟绵拉了拉青莲的衣袖,说道:“姑姑莫要担心,会好起来的。” 青莲叹了口气,说道:“公主,回宫后得赶紧让太医来瞧瞧,可不能马虎了。” 孟绵催促青莲回宫,说道:“姑姑,咱们快些回去吧,这雨一直下,我冷。” 青莲点点头,一把抱起孟绵就走。孟绵挣扎着想要下来自己走,青莲却抱得更紧,柔声道:“公主莫要乱动,您自小娘胎里带来的体弱,四肢也不协调,走路总是磕碰,每天不知要摔多少跤。这雨天路滑的,姑姑可不敢让您自己走。” 孟绵无奈地靠在青莲怀里,不再挣扎。她也知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她这毛病直到后来大了才慢慢好转,青莲抱紧孟绵,加快脚步,往宫中走去。 孟绵隔着重重雨幕看向封殇,他瘦弱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愈发孤寂。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世间的风雨。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模糊不了封殇那倔强的轮廓,似乎一切屈辱都撼动不了他。 她印象中全是前世他风光霁月的模样,那时的他,身着华服,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贵与威严。他的眼神自信而犀利,让人不敢直视。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众人的敬仰和欢呼。然而此刻,眼前这个在雨中落魄的少年,与前世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原来早在这个时候,他就已经尝到了孤独和残忍。 直到青莲的脚步渐行渐远,封殇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孟绵的视线中。 第3章 王嬷嬷 孟绵被青莲带回了锦华宫,迈进宫门,一道素雅的竹帘映入眼帘,微风吹过,竹帘轻轻摆动,发出细微的声响。绕过竹帘,是一间宽敞的正厅,地面铺着打磨光滑的青石砖,简洁而干净。厅内摆放着几张木质的桌椅,看似简单,实则是用上等的木材打造,纹理细腻,边角处雕刻着精巧的云纹。 正中央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卷,虽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却也意境悠远,为整个大厅增添了几分文雅之气。再往里走,是孟绵的卧室,一张不大不小的床榻靠墙摆放,床榻上的被褥是柔软的棉布所制,绣着几株淡雅的小花。床边有一个小巧的床头柜,上面放着一盏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 卧室的角落里放置着一个简单的梳妆台,上面摆放着几样常用的首饰,没有过多的珠光宝气,却件件精致。整个宫殿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让人感到宁静而安心。 青莲轻柔地帮孟绵处理着额头的伤口,她的眼神中满是心疼与关切。“公主,这伤口可得仔细着,千万别留了疤。”青莲的声音轻柔而温和,手上的动作格外小心。 孟绵坐在榻上,思绪渐渐飘远。她想起自己的小时候,母妃生下她便撒手人寰,从此她在这宫中没了生母的庇护。虽说父皇不常来看她,但也不曾薄待于她。而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悉心照料的,便是青莲。说来好笑,这偌大的宫殿,竟只住着她们主仆二人,连个洒扫的都没有,不过她们倒乐得自在。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吵得她难以入眠。她望着熟悉的一切,心中却充满了不安。她害怕眼前的美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害怕一觉醒来,青莲又像上一世那般病恹恹地躺在榻上,生命岌岌可危。想着想着,她的眼眶泛红,忍不住哽咽起来。 她感叹自己能得以重生,更庆幸青莲此刻还好好地陪在自己身边。如今她才九岁,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 “公主,莫要伤心,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青莲轻声安慰着,轻轻拭去孟绵眼角的泪水,她看着孟绵青紫的小脸心里难受极了,要不是自幼体弱,哪里会总是摔伤,而她也误以为孟绵是因为摔伤而哭。 孟绵抬起头,望着青莲,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姑姑!”眼泪竟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青莲紧紧握住孟绵的手,目光坚定而温暖:“公主,别怕,青莲会永远陪着您的。” 孟绵点了点头,努力平复着心情,暗暗在心中发誓,一定要守护好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再让悲剧重演。 夜渐深,雨未停,但孟绵的心中已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她深知未来的路充满未知,但她已做好准备去面对,去珍惜。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这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这过了一夜便放晴了。 孟绵醒得分外早。晨曦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之上,可她却仍觉得这一切如梦似幻。她猛地坐起身来,心中的不真实感愈发强烈。 顾不得穿上鞋袜,她光着脚丫匆匆跑到铜镜前。镜中的少女,面容仍带着几分稚气,双眸清澈如水,犹如清晨荷叶上的露珠。白皙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色,只是额头上那道昨日的伤口格外显眼,虽经过处理,却仍有几分红肿。小巧的鼻梁挺直,嘴唇如樱桃般娇嫩。那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更添了几分灵动与俏皮,不难看出长大以后得美成什么模样。 孟绵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轻轻抚摸着那道伤口,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疼惜,仿佛想要确认这一切并非虚幻。 随后,她又快步跑到榻前,跪在榻上,双手用力推开窗户。雨后的清新空气混杂着泥土的气息瞬间涌进屋内,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窗外,经过雨水洗礼的花草树木显得格外生机勃勃,绿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 青莲端着膳食轻轻推开了殿门。她一进门,便瞧见孟绵光着脚站在窗前,连忙放下手中的托盘,快步走上前去。 “公主,您怎么光着脚就起来了,昨日落了雨,可别着了凉。”青莲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嗔怪,又满是关切。 孟绵转过头,冲着青莲甜甜一笑:“姑姑,我没事。” 青莲无奈地摇摇头,将孟绵拉到榻边坐下,然后把膳食一一摆放在桌上。“公主,先用早膳吧,这是新做的糕点和粥。” 孟绵乖乖地坐在桌前,开始用膳。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心中满是温暖。 用膳完毕,青莲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对孟绵说道:“公主,今日奴婢要去惜薪司取些消暑的冰块来,会让隔壁启祥殿的王嬷嬷来照看一下您。” 孟绵抬起头,看着青莲说道:“姑姑,快去快回。” 青莲点点头,微笑着说:“公主放心,奴婢会尽快回来的。”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宫殿。青莲微笑着离开后,孟绵又拿起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青莲走后不多久,王嬷嬷就来了。她身形微胖,圆脸盘上布满了皱纹,一双小眼睛时常眯着,透露出世故与精明。 她一进来看到孟绵吃的精致糕点,眼睛闪了一闪,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说道:“公主吃得可真香呐。” 孟绵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王嬷嬷自顾自地走到桌前,接着说道:“公主,老奴来陪您啦,吃完老奴带您去外面玩儿。” 直到看到王嬷嬷,孟绵才想起来前世的种种。一开始孟绵总以为这个王嬷嬷是个好人,对自己关怀备至。后来才知道,原来她照看自己不过是因为青莲给她拿了银钱。 这个王嬷嬷无儿无女,在宫里认了一个太监当干儿子。有一次,王嬷嬷谄媚地对孟绵说:“公主啊,青莲那丫头也到了该许人的年纪,老奴给她寻了一门好亲事。” 当时孟绵年幼不懂,后来才知晓,她惦记上锦华宫的富贵,盯上了青莲,想把青莲说给自己干儿子当对食,好谋取利益。青莲被骗无奈做了那太监的对食,受尽了委屈和折磨。 想到此处,孟绵心中涌起一股怒火和决心。这一次,她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第4章 下跪 孟绵不紧不慢地吃完了糕点,由着王嬷嬷牵着去了启祥殿。这启祥殿住着的是一位位份不高的嫔妃,唤赵嫔。此时李妃恰好不在殿中。 王嬷嬷牵着孟绵进了殿,刚一进门,几个洒扫的宫人看到她们进来,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向王嬷嬷打招呼。显然,这样的场景已是习以为常。 王嬷嬷牵着孟绵进了殿,嘴里念叨着:“公主,您先在这儿玩会儿,老奴去给您收拾收拾。”说着,她便自顾自地忙活去了,也不管孟绵。孟绵站在殿中,打量着四周。这殿内的布置虽说不上简陋,但也绝称不上华丽,与自己所住的锦华宫相比,显得有些寒酸。 王嬷嬷进了内殿拿来花样子,准备刺绣,就听到殿外传来声音。 “你听说了吗?那个新来的质子,被李春和虐待,逼着他给端妃下跪。” “这也太过分了,一个小孩子,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腾。” 孟绵忍不住伸长耳朵听外面对话,下跪啊,他们怎么敢,他可是封殇,未来闻之色变的天下霸主啊。 王嬷嬷却不以为意,一边绣着花,一边嘟囔着:“这宫里的事儿啊,多了去了,谁能管得了那么多。公主,您可别操心这些。” 外面的说话声还在继续,“听说去端妃宫外很多人围看呢,这热闹可不能错过。”“就是就是,咱们也快去瞧瞧。” 启祥殿的宫人也都按捺不住好奇心,纷纷跑去看热闹,随着脚步声远去,整个宫殿顿时安静下来。王嬷嬷终于也按捺不住,停下手中的针线活,起身对孟绵说道:“公主,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孟绵心中一动,想到前世封殇的辉煌与狠厉,又想到他如今的落魄与受辱,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王嬷嬷牵着孟绵的手,一路朝着端妃宫的方向走去。沿途不少宫女太监匆匆忙忙地奔跑着,都想赶着去看这难得一见的场景。 待到了端妃宫外,果然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还没靠近,就听到李春和那尖细刺耳的声音:“小杂种,今儿你要是不跪下,有你好受的!” 王嬷嬷拉着孟绵使劲往前挤,孟绵只觉周围嘈杂不堪,各种议论声传入耳中。 “这质子也太可怜了,小小年纪就要受这般屈辱。” “嘘,小声点,别惹祸上身。” 孟绵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封殇那瘦弱却倔强的身影直直地站在那里,脸上满是不屈。 ,端妃正端坐上首,姿态闲适。她优雅地吃着时下最新鲜的水果,身旁放置着装满冰块的盆子用以降温,宫女们在两侧小心翼翼地为其打扇,丝丝凉风拂过,端妃的发丝轻轻飘动。 站在殿中的少年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却依旧挺直脊梁,目光坚定地直视前方,毫不退缩。 孟绵的心不禁瑟缩了下,封羽琛曾说的话犹言在耳,说他过的苦,究竟有多苦,如今孟绵才真正体会,虽说是质子,但好歹是一国皇子,这些人怎敢这般羞辱于他。 那少年身形太过瘦弱,竟被几个太监强行按住身子,被迫跪在了地上。他奋力挣扎,却终究抵不过那些人的力气。孟绵注意到少年背后的衣衫渗出丝丝血迹,那是前一天的毒打所致。血迹在他破旧的衣衫上晕开,触目惊心。 孟绵的眼眶泛红,心中满是不忍,若是以前,孟绵一定会告诫自己离封殇远点,但是现在她见到了如今的他,她没法不为他动容。 孟绵终是凭借自己身子小的优势挤过人群,期间不小心摔了一跤。她重重地扑倒在地,膝盖擦破了皮。王嬷嬷在后面看到,一脸焦急,想上前扶却又不敢,生怕触了端妃的霉头,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周围的宫人也被孟绵这一摔惊到,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但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了殿中的质子身上。 孟绵颤巍巍地自己爬起来,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继续往前挤,终于来到了端妃面前。 孟绵规规矩矩地行礼,端妃挑了挑眉,说道:“安宁公主,怎么今日到本宫殿里来了?”这位安宁公主在宫里可是位特殊的存在,说她受宠吧,宫里只一个伺候的,皇上一年也不会召见几次,说她不受宠把,偏偏住的宫殿又是顶好的,宫里更是常年不少赏赐,端妃摸不准皇帝的态度,因此对她还算客气。 孟绵轻声回道:“端妃娘娘安好,听闻此处热闹,便来瞧瞧。” 端妃笑了笑,说:“原来是这样,公主倒是有闲情,若秋还不给公主看座。” 待得孟绵坐定后,方才将视线移到面前少年身上。直到看到少年的脸的那刻,她才真正体会到现实的残酷。少年干涸的嘴角微微颤抖,眼神黯淡无光,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眉骨处的一道伤疤,也不晓得是何时落下的,为他本就憔悴的面容更添了几分沧桑,他才十二岁啊! 孟绵别过头去,仿佛不看这张脸就不会不忍,他曾说过叫自己离他远点,她做到了。她告诉自己这个人命硬的很,都活到后来逼着自己嫁给他的弟弟封羽琛,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人,不需要自己帮她,她这么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 堂下的责骂还在继续,孟绵猛然回头看着少年,话却是对端妃说的:“燕窝盏不是他打碎的。” 一时间端妃宫内外鸦雀无声,地上跪着的少年微微抬起头看向孟绵,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那原本毫无生气的脸上,此刻多了几分复杂的神情。 此时,风悄然止息,殿外的树叶也停止了摇曳,炽热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洒在少年和孟绵之间的地面上,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斑。 第5章 看热闹 端妃闻言,端起茶盏的手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堂下的李春和自是认得这位打下小走路走不了几步就摔倒的安宁公主,他立刻问道:“公主不是他,那是谁?”语气没有轻视,但也不算恭敬,无非只当她是个没有母妃依仗的挂名公主罢了。 孟绵刚准备开口说是孙自成,才刚吐出一个字,就被王嬷嬷打断。她匆匆进了咸福宫,满脸堆笑,嘴里还说着:“安宁公主,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让老奴好找。”后又低垂着,不敢直视端妃,双手交叠在身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口中说道:“老奴拜见端妃娘娘,娘娘万安。” 得到端妃叫起身后,她起身后,她依旧低垂着头,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待端妃发话。孟绵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恼怒,瞪了王嬷嬷一眼。王嬷嬷却仿若未觉,继续说道:“公主,咱们快回吧,莫要在此处扰了端妃娘娘的清净。” 端妃轻轻抬了抬手,目光转向孟绵,问道:“安宁公主,方才想要说什么?” 王嬷嬷赶忙插话道:“娘娘莫要听公主瞎说,小孩子家家的话哪能信。再说了,这质子也没否认不是他打碎的呀,不是他还能是谁。” 孟绵气得小脸涨得通红,胸脯剧烈起伏着,嘴巴张了几张,却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把眼神看向了封殇,想让他说不是自己,少年低垂着头,微微颤抖的身躯显得更加单薄。他缓缓抬起头,干裂的嘴唇轻启,声音沙哑而坚定:“就是我打碎的。” 李春和听闻封殇的话,立刻跳了出来,指着封殇谩骂道:“哼,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打碎了燕窝盏还敢嘴硬!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孟绵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她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封殇,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一时语塞。 封殇满脸冷漠,决然地转过头去,不再看孟绵。 门外聚集的皇子也开始起哄,对着孟绵说道:“安宁公主,你说谎也要编个像样的理由,谁不知道你是在偏袒这质子。” 孟绵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咬着嘴唇。 王嬷嬷再次说道:“公主,快回去吧。”这次孟绵没有再拒绝,她的眼神黯淡下来。 王嬷嬷连忙请示端妃:“端妃娘娘,老奴这就带公主回去了。”端妃微微点头同意,王嬷嬷便行礼带着孟绵往外走。 孟绵透过人群,看向依然跪在那里的少年,她才觉得原来很小的时候封殇就已经开始讨厌自己了。 孟绵走出了咸福宫,王嬷嬷跟在一旁,絮絮叨叨个不停:“公主啊,您可千万别再这般冲动了,这事儿不是您能管得了的。那质子的事儿,您就别掺和,免得给自己惹麻烦。”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和担忧,“公主您身份尊贵,何必为了一个不受宠的质子冒险呢?这宫里的事儿复杂着呢,您可得多长几个心眼儿,别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孟绵沉默不语,王嬷嬷见她没有不开心,又絮叨了几句。 她们回到锦华宫的时候,适逢青莲回来。孟绵一脸疲惫地走进屋内,瘫坐在椅子上。青莲见状,连忙打发走了王嬷嬷,然后取来冰块,用帕子包着,轻轻地敷在孟绵的额头,说道:“公主,方才青莲回来的时候看到那个质子跪在咸福宫外的青石板路上,怪可怜的。” 孟绵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青莲接着说:“公主,下午咱们去给他送些茶水去吧。”她的小公主自小母妃不在,因此见那质子这般可怜心生不忍。 她心里想着,那封殇如此冷漠,明明不是他做的却偏要承认,自己又何必去自讨没趣。而且宫中人心复杂,自己若是再贸然前去,指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就是瞧他方才的态度,就是送去了,也不见得会喝。 孟绵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说道:“不去,他都不领情,我又何必上赶着去帮他。” 青莲轻轻握住孟绵的手,劝说道:“公主,您心地善良,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孟绵犹豫了片刻,最终无奈同意,叹了口气说道:“好吧,那就去一趟。”随后又看向青莲,认真地说道:“青莲姑姑,以后不要再叫王嬷嬷照看我了,她总是诸多啰嗦。我不用照看,自己慢慢走路,时间长了总会好起来的。” 青莲担忧地说:“公主,可您总是不小心摔倒,王嬷嬷也是担心您。” 孟绵撇撇嘴说:“她哪是照看我,分明是处处限制我,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 青莲安抚道:“公主莫气,以后咱们避开她就是。” 用完午膳,青莲一手端着茶壶,一手牵着孟绵出门了。 经过启祥宫的时候,正巧碰上王嬷嬷。王嬷嬷见她们这般,忙上前问道:“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青莲微笑着说道:“嬷嬷,公主想去给那质子送些茶水。” 王嬷嬷点了点头,又疑惑地问:“怎的不叫老奴陪着出门?” 青莲眼神闪了闪,说道:“嬷嬷,是公主临时起意,这不,我就陪着公主出来了。还有啊,嬷嬷,日后公主这边就不劳烦您照看了。” 王嬷嬷一惊,急切地说道:“公主,是不是老奴伺候的哪里不周到?” 孟绵避开王嬷嬷的目光,说道:“嬷嬷,并非您伺候得不周到。只是本宫觉得,自己也长大了,想多些自由的空间,不想事事都有人跟着,您莫要往心里去。” 说完,孟绵便催着青莲:“快些走,莫要耽搁了。” 青莲连忙应道:“是,公主。”随后便跟着孟绵匆匆离去。 身后王嬷嬷脸色一沉,黑着脸目送主仆二人奔着咸福宫而去。 第6章 送茶 一路行去,有不少宫人都是认得她的,纷纷向她行礼。她走路摇摇晃晃,很是娇憨,宫人们觉得甚是喜人,笑的时候,露出白嫩嫩的小牙,别提见了多舒心。 孟绵神色淡淡,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青莲则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宫人们的行礼。那些宫人们有的恭敬地低头,有的偷瞄着孟绵的神色,嘴里说着:“公主万安。” 偶尔有几个胆大的宫女,声音清脆地说道:“公主今日看着心情不错呢。” 孟绵依旧没有回应,只是脚步不停。 道路两旁的花丛开得正艳,微风拂过,花瓣飘落。走到半道,孙自成却突然冒了出来,拦住了孟绵的去路。他一脸蛮横,丝毫没把青莲放在眼里,恶狠狠地威胁孟绵:“公主,今日之事你最好把嘴闭紧,不准把事情说出去,否则有你好看!” 孟绵却觉得好笑,眼前这个出言威胁自己的人也曾如现在这般虎着脸,让自己嫁给他,只是当时红着的耳朵泄露了他的紧张与羞涩。想到此处,孟绵不禁轻笑出声,说道:“孙自成,你这副模样还真是可笑。” 孟绵随意地摆了摆手,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孙自成狠狠瞪了孟绵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青莲连忙上前,继续照顾着孟绵的脚步,继续往前走。 孟绵好不容易才走到咸福宫外,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微微喘着气。看着封殇依旧笔直地跪在那里,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犹豫。 这才慢吞吞想起来该怎么把水给他,是该像施舍一般高高在上地递过去,还是稍微温和一些,以表自己并无恶意?她咬了咬嘴唇,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她倒未曾想到让青莲递过去,想了半晌她从青莲手中接过茶壶,青莲也不曾阻止,就见她踉跄着身子刚走到他身边,就被绊倒了,乌黑的发丝铺满少年的手臂。听到声音,他抬起头与她对视,一瞬间,孟绵的眼里盛满了惊恐,又后知后觉地闹了个脸红。 偏这时,树上的知了也在叫个不停,仿佛在嘲笑她的蠢笨。 水壶在摔下去的时候被她紧紧搂在怀中,茶水沁出,衣衫被泅湿了一块。她未曾留意,怯怯地拎起水壶,递到少年跟前:“你,你要喝,喝水吗?”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真恨自己的没用啊,好丢脸! 少年眉头紧皱,脸上满是不耐烦,一把夺过茶壶,仰着脖子咕咚咕咚灌起来。他在这罚跪,端妃自是不会允许他喝水,如此热的天,嗓子早就冒烟了。比起所谓的脸面,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孟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青莲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说道:“公主,您小心些。” 孟绵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落在少年身上。 不一会儿,一壶茶水见了底,,他将茶壶丢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隔着阵阵燥热的夏风,她闻到少年身上的汗味还有血腥气。 青莲见状,轻声说道:“公主,这质子怕是受了伤。” 孟绵仿若未闻,弯腰捡起来茶壶,慢腾腾地转身就走了。 青莲在后面喊着:“公主,公主!”孟绵却头也不回,反正她也不指望他道谢。 过了许久,封殇才抬头看向走出很远孟绵。孟绵的身影在烈日下显得有些单薄,裙摆随着步伐微微摆动,阳光洒在她的发丝上,仿佛为她镶上了一层金边。 他注视着她的背影良久,直至消失不见。 傍晚的时候,孙自成正要出宫,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地走着。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他定睛一看,竟是封殇,当下吓了一跳。 不过,很快他就定了定神,尽管心里有点虚,但仍旧梗着脖子,大声问道:“你想干嘛?”他的眼神闪躲,却强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 尽管封殇才十二岁,但他的身量足足超过孙自成一个头,他俯视着孙自成。封殇冷冷地说道:“今日我在咸福宫外跪了一天,滴水未进。端妃娘娘罚我,我无话可说。可你孙自成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孙自成闻言,心中一紧,却还是嘴硬道:“你,你胡说什么!” 封殇目光如炬,继续说道:“孙自成,你别装了。你的所作所为,我都清楚。你父亲镖旗大将军为人正直剽悍,要是知道你这般胡作非为,定然不会轻饶了你。” 这一番话说出来,孙自成害怕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老子。 封殇见目的达到了,语气一转:“自明日起,你每日给封羽琛一两银子,给个三个月就成。” 孙自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道:“什么?凭什么!” 封殇挑了挑眉,说道:“就凭今日之事若是被你父亲知晓,你觉得会如何?” 孙自成咬了咬牙,不甘心地说:“你,你这是威胁我!” 封殇双手抱胸,冷笑道:“随你怎么想,答应还是不答应,你自己决定。” 孙自成眼珠子一转,想到前些日子偷包子吃的事情,试图威胁封殇:“哼,你别得意,你之前偷包子吃的事,要是被人知道了,也够你受的!” 封殇神色平静,毫不在乎地说:“这些于我来说都不重要了,你尽管去说。倒是你,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 能活在这世上,已是不易,要那些虚无的东西作甚。 孙自成顿时泄了气,最终还是妥协了,说道:“行,算你狠,我答应你还不行嘛!” 道路两旁的树木沙沙作响,枝叶在光影中摇曳,却无法给封殇带来一丝凉意。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前行,阳光斜照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望着那慢慢降下的太阳,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颈脖没入衣领,他闻到身上传来的阵阵酸臭味。 第7章 夜话 封殇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寂霜宫的时候,月亮刚刚冒出来一点,淡淡的清辉洒在宫苑的小径上。 住在他斜对面宫门前,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舔着冰糖葫芦,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这女孩皮肤略显黝黑,一张圆脸盘上镶嵌着一对不大却透着机灵劲儿的眼睛。 封殇进了寂霜宫,殿内陈设简单,一张不大的木桌,几条破旧的凳子,桌上空空如也,连个茶壶茶杯都没有,更不用说吃食了。名义上负责照顾他的赵嬷嬷和邓公公也不知哪儿去了。 过了一会子,赵嬷嬷和邓公公都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儿,那是北梁送来和亲的岑冬青,按理说和亲的该是公主,但那北梁却弄了个丫环充当那劳什子公主。 因着没给他准备吃食,邓公公脸上有点尴尬,到底嚅嗫着只道了声:“殿下回来啦。” 封殇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就要往内殿走去,身后曹冬青缩在赵嬷嬷身后,用她以为封殇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没饭吃,活该!”封殇脚步不停,径直走进内殿。 还没进门就看见那褪色的帷幔显得有气无力地垂着,原本该明亮的油灯此刻也只剩下微弱的火苗,一闪一闪,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封羽琛趴在一张小几上写字。偌大的宫殿却连个像样的书案都没有,而他和封羽琛只能挤在一张床上。 九岁的封羽琛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忧虑所取代。他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封殇身边,轻声说道:“皇兄,你回来了。”声音里带着些许小心翼翼和关切。 恍然间他看到封殇衣服上的血迹,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惊恐和担忧。他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地说:“哥哥,你这身上怎么有血?你受伤了吗?”说着,便伸出手想去触碰那血迹,却又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停住,仿佛害怕弄疼了封殇。 封殇若无其事地开口:“无碍。” 封羽琛咬着牙,双手紧紧握拳,因为太过用力,指关节都泛白了。 然而现实却逼得他不得不妥协,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缓缓松开了拳头。随后,他转身走到那张破旧的书桌前,从自己缝补了不知道多少回的书袋里面掏出一个白花花的馒头。那书袋的布料早已磨损得不成样子,补丁层层叠叠,针脚也歪歪扭扭。 “皇兄,给,吃饭。” 封殇看着封羽琛手中的馒头,神色依旧寡淡,语气平静地问道:“这馒头哪里来的?” 封羽琛咬了咬嘴唇,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后快速从布袋里面倒出一叠纸札,低声说道:“皇兄,我帮他们写功课,他们给我的报酬。” 封殇并未多言,接过馒头吃了起来。馒头早已干瘪,原本干涩的嗓子被这馒头滑过,愈发疼痛,然而比起胃里的不适,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一个馒头下肚,胃里渐渐充实起来,没那么难受了。 封殇擦了擦嘴角,神色依旧冷淡,说道:“孙自成明天开始每天会给你一两银子,给你你就收着。” 封羽琛心中一阵酸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紧握着拳头,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封羽琛时常痛恨如今的生活,虽身为质子,但每月也有月例的,却被那黑心的赵嬷嬷和邓公公给寐下了,说什么他们年纪小,在这宫里人生地不熟的,会被人诓骗,自己帮他们保管。可是,他和皇兄分明连饭都吃不饱,他们身为下人,却过得比他们还滋润。 起初他有据理力争,却遭来更残忍的对待,他就学会了隐忍,不是不争了,而是不敢,最起码在这寂霜宫还有一片瓦供他们兄弟俩遮挡,要是离了这里,一国质子,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呢?他不敢想。 月亮升得老高的时候,封殇缓步走到院子里的那口井边。 他打上一桶水,站在院子中央,光着上半身,双手举起水桶,将冰冷的井水兜头冲下。水瞬间倾泻而下,溅起无数水花。封殇紧闭双眼,任由冰凉的井水顺着脸颊、脖颈流淌,井水刚一接触到皮肤,封殇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紧咬嘴唇。 月光下,封殇的身影显得孤独而坚毅。 回到寝殿的时候,封羽琛还在奋笔疾书,他只看了一眼,就绞着湿漉漉的头发躺在了唯一的床上。 很多时候,封羽琛都觉得他这位皇兄过于淡漠了。他总是一脸平静,仿佛世间的苦难都无法在他心中掀起波澜。然而最难的日子,是他费尽心思让他们得以活着。 犹记得那次他们已经断粮数日,封羽琛饿得头晕眼花,是封殇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些粗粮,默默地煮好递给他。 又有一回,他们被宫中的其他权贵刁难,封殇不卑不亢地应对,甚至不惜以自身受伤为代价,护住了封羽琛。 还有那无数个寒冷的夜晚,封殇总是把仅有的被褥多分给封羽琛一些,自己却在寒冷中瑟瑟发抖。 封羽琛知道,封殇的淡漠只是表象,他其实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让他们过活下来。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兄长,而是他父皇外出游历,一时善心大发带回来的孩子,但这并不妨碍他爱重这位不是兄长却更胜似兄长的人。 后来长大的封羽琛更是用实际行动来表示他对这位皇兄的爱重。 油灯早已被熄灭,他借着窗外的月光写着课业,他的面容尚显稚嫩,五官还未完全长开,眉眼间却早已经透露出精致,相比之下,封殇的脸庞轮廓更加分明,线条硬朗,眼神深邃而冷漠。 此时的封殇快要睡着了,封羽琛将写好的课业装进布袋,他颇为忧心地看了看封殇:“皇兄,你睡吧,明日会好起来的。” 封殇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嗯,你也早些歇息。” 封羽琛轻轻叹了口气:“皇兄,我会努力的,咱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待咱们回到北梁,我定叫赵嬷嬷那些个欺辱我们的老东西跪下来给你磕头。” 封殇不语。 这个话头却让封羽琛似乎来了兴致,他凑到封殇跟前,兴致勃勃地问道:“皇兄,那你可有什么愿望?”见封殇依旧沉默,封羽琛接着说道:“莫不是皇兄觉得咱们回不去北梁?不会的,我相信只要咱们兄弟齐心,定能达成所愿。” 这个晦暗的天下,究竟什么是你想要的呢? 窗外,夏虫在草丛中低鸣,偶尔传来几声蛙叫,打破夜晚的宁静。 寝殿内,封殇静静地躺着,他没有睡着,却也没有回话。 第8章 嘚瑟 夏日的天总是亮的格外地早,但天还没亮,周遭仍是一片沉沉的黑暗,封殇却已挣扎着起身,尽管此刻他还发着烧,脑袋昏沉,但他的脸上却毫无所谓的神情。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院子里,打了瓢冰凉的井水,胡乱地往脸上泼了泼,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便朝着寂霜宫附近的马厩走去。 今日他的活计是要将马厩清理干净,给马匹添加草料和饮水。他踏入马厩,忍着刺鼻的气味,先把粪便和脏污清理出去,然后一捆捆地搬运草料,再一桶桶地提水给马匹喂食。虽是皇子,但又与下人有什么区别呢,不干活就更没有吃食。 好不容易忙完马厩的活,他一刻也不敢停歇,又被差去修剪花园里杂乱的草木。他手持剪刀,认真地修剪着,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 他听到一声温和的女声说道:“公主在宫里好生些,别摔着了,青莲去去就回。” 封殇拿着剪刀的手顿了顿。 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小女孩软糯的回应:“姑姑且去吧,我会好生照料自己的。” 青莲从旁经过,看到满头大汗的封殇,面色平静,恭敬地向封殇行礼道:“见过殿下。”而后便继续前行,神色间不见丝毫异样。 虽说她对这位很是同情,但到底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这些事却不是她一个奴婢管的了的。 青莲走后,孟绵来到锦华宫外散心,没走几步,就被自己给绊倒了,额头瞬时起了个大包,红红的,格外显眼。她坐在地上,小嘴一撇,好一会儿才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 太阳出来的时候,锦华宫外热闹了起来。 孟绵站在那儿低着脑袋,正揉着额头的大包,就听见有人在叫唤:“安宁,过来玩儿。”她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过去,前方宫道上站着一群女孩。 中间那个穿青色衣服的女孩,眉如远黛,双眸似秋水般清澈动人,小巧的琼鼻下是一张樱桃小口,微微一笑,便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显得格外清纯甜美。裙摆上绣着朵朵淡雅的小花,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的丝带,更衬得她身姿婀娜。 她见孟绵望过来,笑意盈盈地说道:“安宁,快过来呀,给你介绍个妙人儿。” 孟绵好半天才想起来,她是太傅之女姜语嫣,因着和太后表亲的关系,在这宫中倒成了常客。 据说,她可是今后帝王封殇的白月光。整个国子监就属她才艺双绝,可谓是当之无愧的才女,封殇喜欢她也是有道理的。 姜语嫣说着便要上前去扶孟绵,孟绵却往后退了一步,拒绝道:“不劳姜小姐了,本宫自己能行。” 姜语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以往的孟绵可不会拒绝她,哪会这么生分地叫自己姜小姐。孟绵心里直犯嘀咕,她可太清楚姜语嫣的心思了,以前的自己总是摔得鼻青脸肿,姜语嫣就最喜欢和自己玩,好显得她清丽。后来自己出落得漂亮了,她便不再与自己亲近。 孟绵走过去,这才看到姜语嫣身旁的岑冬青,这又是她的另一位老熟人了。她皮肤黝黑,五官平平,小小的眼睛,塌塌的鼻梁,厚厚的嘴唇,属实算不上好看。 看到姜语嫣亲昵地拉着岑冬青的样子,孟绵忍不住想笑。心想这姜语嫣还真是一如既往,专挑丑的人一起玩,好衬托她自己的美貌与才情。 孟绵刚一站定,那群女孩中的大臣之女们纷纷行礼道:“见过安宁公主。” 孟绵不紧不慢道:“各位小姐免礼了。” 姜语嫣微微颔首,说道:“安宁,快来,我给你介绍,这是岑冬青。”岑冬青怯生生地看了孟绵一眼,低下头小声说道:“见过安宁公主。”孟绵回礼道:“岑姑娘好。”心里却在想,这两人站在一起,还真是有趣得很。 夏日的骄阳似火,炽热的光线毫不留情地穿透云层,倾洒在大地上,柳树上的蝉鸣声此起彼伏,愈发显得周遭燥热难耐。 姜语嫣想拉着孟绵,孟绵本能地想把手往后缩。就在这一瞬,她的目光瞥见远处走来一个小男孩,顿时,孟绵瞬间僵住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封羽琛。紧接着,她像是突然改变了主意,果断伸出手,反拉着姜语嫣,姜语嫣先是一愣,随后又笑了笑,孟绵就这样跟着姜语嫣一行走了。 封羽琛站在一棵大树底下,兴致昂扬地在同其他男孩说着什么,只见孙自成几人掏出课业,他接过一一装进布袋。 孟绵一行刚走不远,身后的岑冬青嘴巴里面喃喃说着什么,声音细微如蚊蝇,却还是被封羽琛听见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她们,瞬间,孟绵的身体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的目光先是落在岑冬青身上,接着移向小美人儿姜语嫣,最后扫了一眼额头肿了个大包的孟绵。孟绵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嘲笑。随后,封羽琛貌似友好地对岑冬青说:“我回寂霜宫了。”说完,一个眼神都没给孟绵,便转身离去。 孟绵心里一喜,封羽琛就这一点以貌取人还挺好的,她心里无数个小泡泡冒出,终于摆脱封羽琛这个小魔王了。 阳光下,修剪花枝的封殇远远地看过来。他瞧见孟绵那掩饰不住的得意样子,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其实那神情中的嘚瑟简直快要溢出来了。那得意的眼神配上额头的包,别提多滑稽了,同身边小白花似的姜语嫣形成鲜明对比。 封殇轻轻摇了摇头,不禁多想了些:在这深宫内院,众人皆谨小慎微,她却如此张扬,究竟是真的单纯无知,还是故作姿态?或许是从未经历过真正的磨难,才会因这一点小事就如此忘形。但这般性情,在这复杂的宫廷之中,恐怕日后少不了要吃亏。 他敛了敛情绪,继续手中修剪花枝的动作,汗水自他的眉骨流下。 第9章 游戏 上午的太阳不算热,柔和的光线洒在一群孩子身上。九岁的孟绵也在其中,小孩子间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快乐,因此回到九岁的她并不排斥同他们一起玩。 孙自成兴致勃勃地提议玩画地为牢的游戏,他从边上折了一根粗细适中的树枝,画了两个大大的圈,大声说道:“大家猜拳分组,猜拳一样的分为一组!”孩子们纷纷响应,迅速伸出了手。 唯独孟绵慢悠悠的,等所有人都出了,她才伸出手,巧的是,竟和孙自成出的一样。孙自成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眉头紧皱,抱怨道:“哎呀,怎么和你一组。”毕竟大家都知道,和慢悠悠的孟绵一组总是不讨好的。 孟绵听了,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小声说道:“我会努力不拖后腿的。” 孙自成哼了一声:“不行,重来!”孙自成霸道惯了,其他孩子都没有异议。 然而第二次猜拳,孟绵又慢半拍,还是和孙自成一样。孙自成气得直跺脚,大喊道:“怎么又是你!” 修剪花枝到这一处的封殇在孟绵身后,就听到她好脾气道:“那再重新来过吧。” 孙自成不耐烦了,双手叉腰,喊道:“不重新来,就这样玩!” 分配完毕后,两组人员站在各自的圈里面,孙自成开始介绍游戏规则:“咱们两队互相出题,答对的圆圈大小不变,答错的圆圈缩小一半。以此类推,最后留在圈内人多的获胜。都听明白了吗?”孩子们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游戏规则达成共识后,两队的成员都往各自的圈站去,只有孟绵和姜语嫣落在后面。姜语嫣歪着头,拿着帕子掩住唇,轻笑着问孟绵:“安宁,你觉得哪队能赢?”孟绵眨巴着眼睛,摇摇头:“不知道呀。” 姜语嫣觉得她说话的语气很可爱,便也学着她的语调说道:“我也不知道呢。” 直到孙自成不耐烦地催促道:“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呢,快过来!”她们这才快步走过去,站定。这一刻,孟绵意识到自己这位小透明公主好像谁都可以呼喝她,这公主的名头担着,怪憋屈的。 她们缓步走过去,站定。姜语嫣端的一派世家贵女的姿态,优雅地理了理裙摆,神色从容。反观孟绵,顶着一头大包,模样有些狼狈。偏还有只蝴蝶翩然飞来,停落在她肩头。 孟绵眨巴着眼睛回眸看向肩头,蝴蝶受惊飞落到她梳落精致的发髻上。落在姜语嫣眼里,便是满心的羡慕,暗自嗔怪:“这蝴蝶好生没颜色,明明我这朵娇花在这,它却落到满头大包的孟绵身上。” 这个时候,封羽琛背着布袋子走了过来,也看到这一幕,也是满脸不解。孟绵自是也看到了他,她努力绷住心神,毕竟现在的封羽琛还不是后来的封将军。 封羽琛来到姜语嫣跟前,扬起明媚的笑脸,虽未长开,倒也称得起公子世无双,她温言道:“姜小姐,我可以帮你写课业,只要五百纹。”说着还比了个五的手势。 姜语嫣微微一笑,礼貌地回绝道:“多谢殿下好意,语嫣自当自己完成。”想她堂堂太傅之女,何至于要一个质子帮她完成课业,真是可笑,但为了维持她世家贵女的身份,她只得忍下不悦。封羽琛何尝没有看出他眼里的鄙夷。 封羽琛不死心,又笑着来到孟绵跟前:“安宁公主,我帮你写课业,只要五百文。” 孟绵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要。”她自以为的毫不犹豫,在封羽琛耳里听来,总是要比别人慢半拍,声音更是软绵绵的,毫无说服力。 他被她说话的调调给懵了一瞬,回过神的他又说:“可以打折,四百五十纹,童叟无欺。”孟绵觉得她把自己当傻子,自己只是慢,并不是傻。但她转念一想,前世他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叹了口气,同意了:“好吧。” 一阵夏风过来,他竟觉得自孟绵身上传来香喷喷的味道,再看她的脸,顿时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转身就走:“傍晚去你锦华宫拿课业。”说完就步履轻快地走了,到底是个小孩子。 果然傍晚时分,他来到锦华宫拿走了孟绵的课业,孟绵按照说好的给了他五百文铜钱将他打发了。 看着封羽琛远去,孟绵心中五味杂陈。以前她锦衣玉食,从未将自己的眼神分给封殇兄弟俩,却不想他们在这宫里竟步履维艰。 他们这些天潢贵胄在玩闹的时候,封羽琛就在用自己能想到的方法挣钱。在这宫里,蝼蚁尚且知道偷生,没有银钱的日子,想必很是艰难。 她的九岁是快乐的九岁,封羽琛的九岁是忙碌的九岁,而封殇呢?质子的生活迫地他早早长大。 她上午站在圈中,看着封殇来来回回修建了不知多少块花园,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头,没入漆黑的眉眼,不管他们的笑闹声多大,他始终不曾抬头看过。这一方天地将他隔离开,他们似是两个世界的人。 封殇似与这世间所有普普通通的少年一样,何曾料到,他后来竟成了如此令人不敢窥视的人物。 封殇抬手抹了把汗水沾满的脸,赵嬷嬷就脚步匆匆走过来,趾高气昂地说道:“殿下,御膳房的柴火不够了,您赶紧去搬些来。动作麻溜点,可别耽误了御膳!”口里叫着殿下,却不见恭敬,这御膳房的柴火那就非要他去搬不可呢,只不过见他一介质子,都想拉踩罢了。 封羽琛急切地说道:“皇兄,我跟你一起去搬,这样能快点。” 封殇看都不看他,冷冷说道:“别来添乱,我自己可以。”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 封羽琛在后喊道:“等等我,一起干能轻松些!” 封殇毫不理会,只丢下一句:“别跟着我!” 封羽琛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封殇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处。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太了解这位皇兄说一不二的脾气了,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没有什么能撼动他的情绪,他从来没有笑过,也对,在这冰冷的皇宫又有什么值得他笑的呢。 第10章 丢脸 封羽琛其实打心底里羡慕孙自成,有个镖旗大将军的爹,温柔贤惠的娘,整天作威作福,还不用去当质子。 封殇搬完柴回到寂霜宫,还未进门,就听到封羽琛的声音传来:“那孟绵真是傻得可以,这么容易就被我哄着写了课业,还乖乖给了我五百文。” 封殇闻言看了过去,只见破旧的桌上,洁白的宣纸上落满了密密麻麻娟秀的小字,落款处的名字却写得大大的。封羽琛觉得好笑,冲着封殇说道:“孟绵的课业写完了,给了我四百五十文,我这可赚翻了!” 封殇拿过宣纸,骨节分明的手因为刚刚干完活沾了些许灰尘,落在宣纸上留下了几道痕迹。他把纸张抖了抖又放回桌上,冷冷说道:“你赚她钱了?以后不许再赚她的。” 封羽琛不以为意地回道:“就四百五十文,能怎样?” 封殇眉头微皱,追问:“你到底收了她多少?” 封羽琛嘟囔着:“就四百五十文嘛。” 封殇没再说话,转身去院外井边的水桶里准备洗脸。井水倒映出他的面容,那张脸轮廓分明,剑眉星目,汗水混着灰尘,却依然难掩其俊朗的气质。他用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入桶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封殇回到寝宫,随意地用一块粗布擦干净脸上的水,然后走到床头,从匣子里仔细数出四百五十文铜钱。经过封羽琛身边时,伸手拿过那张桌子上的宣纸。 傍晚的夏日,微风轻拂,带着些许凉意。天边的晚霞如绚丽的锦缎,将整个天空染得通红。院子里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青莲在院子里面修剪花枝,神情专注而认真。 孟绵坐在锦华宫院子里的秋千架下,百无聊赖地荡着双腿纳凉。她身着一袭淡粉色的裙裳,随着秋千的晃动,裙裾翻飞,如同一朵盛开的花朵在风中摇曳。 孟绵一抬眼,就看到了封殇。他的身影被晚霞的余晖勾勒出一层金边,他身姿挺拔,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冷峻,深邃的眼眸,如古井般平静无波。孟绵一时间受了惊了,忘记了自己还在秋千上。 慌乱之中,脚下一滑,竟从秋千架上直直地摔了下来。这一摔,她结结实实地磕到了下巴,又咬到了舌头,痛得她“哎哟”一声叫了出来,眼泪瞬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正在不远处浇花的青莲,听到声响,吓得花壶都扔在了地上,急忙朝孟绵跑去。 而封殇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丝毫没有要伸手拉她一把的意思。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冷漠得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孟绵不等青莲过来,便自己挣扎着要起来。她的动作笨拙而慌乱,手脚并用,像极了演杂技的。在封殇的眼中,她这起身的模样毫无美感可言。 等青莲跑到孟绵跟前的时候,她已经自己艰难地爬了起来。孟绵缩到青莲身后,满脸羞恼,又带着几分委屈。她的下巴已经红肿了起来,舌头也疼得厉害,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封殇看着她站好了,走上前,将用绢布包着的四百五十文钱压在那张宣纸上,放于一侧石桌上,面无表情地说道:“自己写课业,别总想着靠别人。” 孟绵一听,原本就委屈的心情瞬间化作了愤怒。她觉得他们兄弟俩在耍着自己玩儿,一个偏要帮自己写课业,一个又不让写。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直地看向封殇,眼眶红红的,却咬着嘴唇不讲话。 封殇见她这样,眉头微皱,声音低沉地说道:“说话!哑巴了?” 孟绵被他这么一吼,没出息地“好”了一声。可刚说完,她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这么轻易就妥协了,顿时感觉无比丢脸。自己重活一世的人竟然被一个小毛孩唬住了。 封殇看着一脸懊恼的孟绵,心中暗想,封羽琛说她丑,似乎也没错。 孟绵越想越觉得委屈的不行,扑到青莲怀里就哭了起来。。她哭得那叫一个凄惨,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止都止不住,嘴里还不断地打着哭嗝,“嗝姑姑……我,嗝……他们都欺负我……” 青莲赶忙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公主莫哭,莫哭,哭坏了身子可不好。”然而,孟绵听到青莲的安慰,哭得更大声了。 青莲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尴尬地看向封殇,不知该如何是好。封殇被青莲这一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他别过头,装作没看见这一幕。 孟绵的哭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她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青莲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安抚着孟绵,“公主乖,不哭了,不哭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孟绵的哭声而变得沉重起来,就连树上的鸟儿也被惊得飞走了。 青莲眼神看向封殇:“殿下,您看,这......要不您先回吧。” 封殇颔首,转身往锦华宫外走去,身后的哭声渐行渐远。 此时,风似乎更大了一些。晚霞渐渐褪去,天空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墨色。院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只有孟绵低低的抽泣声和青莲的安慰声回荡在空气中。 第11章 寂霜宫 孟绵心里乱糟糟的,对自己这动不动就哭的体质深恶痛绝。“我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她在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 还好封殇没说什么就走了,看着他消失不见的背影,孟绵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石桌上。写满字迹的宣纸上,一块绢布包着,露出铜钱的一角。 她掀开绢布,里面一串铜钱用红绳子系着,安静地躺在那。绢布虽陈旧,但是能看出来被浆洗得很干净,上面还有淡淡的皂角香味。这不是她的银钱,她给封羽琛的是塞进荷包里的,这是封殇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孟绵心里疑惑,但很快又摇摇头,告诫自己,“别想太多,封殇前世那样讨厌自己,这一世还是离他远点为好。孟绵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公主,起风了,回吧。”身旁传来青莲姑姑的声音。 孟绵点点头,踏着月色回了锦华宫。 七月的天气依旧炎热难耐,空气仿佛都被炙烤得凝固了。若非必要,孟绵一直待在锦华宫里,鲜少出门。 青莲时常有事要外出,心里总记挂着她。担心她小孩子家家的,一直闷在宫里,憋坏了。于是,青莲又动了让王嬷嬷照顾她的心思。孟绵赶紧拒绝,乖巧地说道:“姑姑,我在宫里练字呢,有趣得紧,哪里就憋闷了。”青莲见她这样,不免忧心。 孟绵自是看出青莲的担心,忙说道:“姑姑,我每天都会出锦华宫同那些个皇子公主玩耍的,您就放心吧。”青莲这才松口。 哎,孟绵也很无奈,别宫的宫女太监生怕主子太过顽劣,而自家姑姑生怕她不合群。 第二天,孟绵顶着压力,在青莲的目送下出了门。她呆呆地站在锦华宫外的宫道上,着一袭淡蓝色的裙裳,头发梳成两个可爱的双髻,用粉色的丝带系着,几缕碎发俏皮地贴在脸颊边。 正出神时,就见不远处一个少女扬着明媚的笑叫自己:“安宁,过来玩。” 孟绵看到姜语嫣,内心是抗拒的。但是比起和她在一起,她更不愿意同王嬷嬷相处,让青莲受委屈嫁给她那太监儿子。于是,她只好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姜语嫣同五六个大臣家的女儿站在一处,那来和亲的岑冬青也在。不知晓姜语嫣同她说了什么,岑冬青看孟绵的眼神透着不寻常。 阳光依旧炽热,没有一丝风,空气都显得格外沉闷。 孟绵慢吞吞地走过去,其余几个女孩纷纷同孟绵行礼。 姜语嫣一袭鹅黄色的罗裙,裙摆上绣着繁复的花朵,头上戴着一支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更显娇俏。 姜语嫣自认为同孟绵关系要好,站在那未曾行礼,反而很是亲昵地拉过孟绵的手说:“安宁,咱们一起去岑冬青居住的锦绣宫,见见她从北梁带来的稀罕玩意儿。说来也巧,你的锦华宫和锦绣宫一字之隔。” 姜语嫣自是不知她连名带姓唤岑冬青的时候,她眼里分明闪过一丝不悦,又很好的掩饰了过去。不过也是,孟绵乃重生之人,自然很多事情比旁人要多知道一些,就比如这个所谓的和亲公主身份。 孟绵心里不大愿意,锦绣宫同封殇的寂霜宫一墙之隔,她着实不想去。但转念一想,现下回去青莲姑姑又会认为她不合群,叫王嬷嬷照看自己可就麻烦了。 岑冬青似是看出孟绵的顾虑,就说:“我方才路过寂霜宫门口的时候,碰巧远远瞧着两位殿下出了寂霜宫。”在岑冬青的观念里,这安宁公主当是与自己一样,唾弃那对质子兄弟的。 孟绵听了,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去了。 于是她们一群人就去了锦绣宫,孟绵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内心紧张得要命。这是她第一次离封殇的住处如此近。 站在宫道上,孟绵匆匆瞥过,寂霜宫一览无余。宫门大敞着,一个人影都没有,门口的石阶上有着些许青苔,宫门内,庭院中几株枯树突兀地立着,枝丫在风中微微摇晃,透出几分萧索。正屋的门窗略显陈旧,朱红色的漆已脱落了不少,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也有了裂痕。 一行人很快来到锦绣宫。 锦绣宫的布局比之寂霜宫要规整许多,入门是一个宽敞的庭院,地面铺着整齐的青石砖,两旁种着几株娇艳的花朵,正中间还有一座小巧的假山。穿过庭院,便是主屋,屋前有廊道,廊下挂着精美的灯笼。 众人一进锦绣宫,本以为会像在孟绵的锦华宫那般有冰块消暑,于是纷纷四处寻找,可寻了一圈也未找到,倒弄得伺候的宫娥很是莫名。 姜语嫣不免嘟囔起来:“这锦绣宫怎么连冰块都没有,平白担了个锦绣的名头,你说是吧,安宁。”她皱着眉头,一脸的不满。站在一旁的孟绵平白被点名,有半瞬的怔愣,等到反应过来,发现大家齐齐盯着她。她只得咧开嘴,装傻充愣地糊弄过去。 姜语嫣顿觉无趣,反观岑冬青,面上露出一丝尴尬,赶忙说道:“各位莫急,这宫里有口水井,井水清凉,也能解暑。”说着,便引着众人来到水井旁。 水井旁边有一个大大的水缸,盛满了清凉的水。姜语嫣看到,情不自禁地就把手伸进去浸泡,嘴里还发出舒服的轻叹:“哎呀,真凉快。”其余几个女孩子见状,也纷纷效仿。 只有孟绵呆呆地站在那,没有动作。 岑冬青见众人都把手伸进缸里,有点犹豫地说道:“这是我宫里夜里要用来沐浴的。” 姜语嫣听了,脸色一沉,不悦地把手拿了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说道:“不就是点水嘛,至于这么小气。” 岑冬青怕她不高兴,连忙说道:“没事没事,赵嬷嬷会叫封殇打满的。”说这话时,她的语气很是理所当然,仿佛让封殇打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话说的甚为刺耳,旁人不知她岑冬青的身份,难道她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角色吗,如今顶着个和亲公主的名头,竟也能欺到封殇头上了。想到这里,孟绵抬了抬眼。 第12章 维护 孟绵看着这群笑闹着的世家贵女,她告诉自己,封殇怎样同她并无关系,可有一瞬,她清晰地感觉到自胸腔传来的憋闷。 原来这满缸的水都是封殇打满的,并且他每天都要做这些活计,岑冬青却带着这群小姐以此为乐。孟绵不觉咬住嘴唇,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众人围坐在庭院中,开始闲聊起来。 有人好奇地问岑冬青:“你离寂霜宫住得近,那封羽琛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帮别人完成课业?” “哼,他也就这点本事,靠着帮人写课业来讨好别人。”她的语气充满了轻蔑,嘴角还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讽。 姜语嫣听到这话,顿时来了兴趣,连忙问道:“那封羽琛功课是不是很好呀?” 岑冬青不太情愿地说道:“在北梁的时候,他的功课倒也还算不错。那时候夫子布置的文章,他总是能很快完成,写得也还算工整。诗词歌赋虽说不上惊艳,但也能应付过去。不过,这又能怎样?到了这,还不是得做些不入流的事情。” 姜语嫣听了很是吃惊,接着又问:“那封殇课业好不好?” 岑冬青陷入了回忆,眼神有些飘忽:“封殇啊,在北梁的时候,他可是文采绝艳。记得一次诗会,众人都在绞尽脑汁构思诗句,而他却信手拈来,所作之诗意境高远,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惊叹。就连一向严苛的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说他天赋极高,将来必成大器。书院举行论道,他旁征博引,观点独到,把对手说得哑口无言。 说到这,岑冬青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钦佩,但很快又收了起来,换上了一副不在意的神情。 岑冬青宫女出生,哪里识得几个字,后来顶着个公主的名头,被迫上了段学,每遇先生考究,总要闹个大红脸。彼时封殇和封羽琛两兄弟被先生赞不绝口,她就愈发愤懑。封羽琛就算了,他封殇凭什么。 岑冬青好不容易结交到姜语嫣,此刻满心想着讨好她,怕她不理自己,于是竭力说封殇两兄弟的不好:“姜姐姐,你是不知道,那封殇背的布袋子,还是用赵嬷嬷不穿的衣物缝制的呢,寒酸得很。”她的话语尖酸刻薄。 姜语嫣听了,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真的?” 岑冬青趁势说道:“姜姐姐,要不咱们去看看?” 姜语嫣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不太好吧。” 岑冬青赶忙说:“反正现在他们兄弟不在寂霜宫,怕什么。而且呀,他的笔墨都是捡的别人不要的。” 此时,阳光格外刺眼,照得人睁不开眼。孟绵站在一旁,心中十分抗拒,她不想参与这种无聊的事情。 可她力气小,根本拗不过众人,她们一左一右挽着她,她被迫跟着去了寂霜宫。 一进寂霜宫,她们就翻找着封殇的布袋,找到后,倒出里面的东西,笔墨纸砚散落了一地。 岑冬青嘲笑道:“瞧瞧这破笔,都秃了还在用。” 姜语嫣也跟着说:“这纸也太粗糙了吧。” 孟绵站在门边眉头紧锁,捂着耳朵,试图屏蔽她们的声音。她说服自己,不要去管这些,封殇最后不也长成了令人仰望的存在嘛。 可在十多年后,一所所书院在封殇的治理下被建了起来。孟绵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封殇日后的辉煌,可眼前他所遭受的轻视与嘲笑,还是让她心如刀绞。即使封殇不待见自己,即使现在寝殿里笑的欢愉的姜语嫣是她的白月光朱砂痣,她还是觉得心里难受的不行。 这种难受让她无法再忍耐,她毅然踏步往寝殿里走,却被门槛绊倒,又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寝殿里的人听到动静都看了过来,孟绵脸上沾了灰,鼻梁上肿了一块,她强忍住泪意,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地将笔墨纸砚塞回布袋子里。 这个布袋子真丑啊,被缝了不知道多少针,像封殇的自尊被缝补了不知道多少道。 姜语嫣问:“安宁,你这是做什么?” 她不吱声,只是默默地捡起写了字泛黄的纸张,末尾封殇两字的落款,字迹刚劲有力,透着一股不屈的傲气。 装完她合上了布袋子,这个花色她在赵嬷嬷身上见过。 孟绵拍了拍布袋上的灰说:“诸位小姐皆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之人,想必令尊们都教过各位不能乱动别人的物件吧。”孟绵的话出口同她的人一样软绵绵的,但这样的话已是极重。话一出口,无疑是把自己放在了这群官家小姐的对立面了。 她把布袋递给岑冬青:“哪里来的放哪去。” 岑冬青默默接过布袋,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姜语嫣沉了脸,她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于是,以她为首,一行人就往寂霜宫外走。 结果刚踏出门口,就呆住了,碰到了回来的封殇。他面无表情,黑沉的眸子噙着寒意。握紧的手上缠了一圈纱布。 其中一个小姐惊叫了一声。他们不知道封殇到底回来多久了,是不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只有岑冬青毫无所觉地开口:“既然你回来了,把本公主院子里的水缸的水倒掉,再重新打满,否则我让赵嬷嬷不给你饭吃。”赵嬷嬷收了岑冬青的好处,帮着她为难封殇。岑冬青来和亲,自是带了不少陪嫁的物件,赵嬷嬷没少得她的好处。 这些小姐们赶忙跑出了寂霜宫,寝殿内的孟绵探头探脑看向外面,发现封殇背对着自己,坐在水井边上,仿佛不知道寝殿里还有一个缩头缩脑的小姑娘。 孟绵拿帕子遮住脸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封殇这边把袖子卷了上去,露出结实的手臂,从井里往上提水 孟绵内心焦灼,恨不得赶紧出寂霜宫,就不用在这听着封殇打水的声音备受煎熬,因为着急,额头都冒出了汗。 封殇背对着她,俯身解开纱布,红肿带血的伤口露了出来,他咬住纱布的一端,给伤口重新缠上。 井水映出他的面容,有汗水自眉骨滑落,滴落桶中,漾起一圈圈波纹。 刚刚那群世家贵女的话犹言在耳,他以为自己早就在南昭为质的时光里,不知羞耻为何物了,然而,他分明知道只要一转身,那个娇气的小公主就在身后,但是他却不敢回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 第13章 进学 孟绵自那次从寂霜宫回来后,心底便生了嫌隙,再也不想同姜语嫣她们一处玩耍了。 她与她们虽是年纪相仿,可观念上却是天差地别,再混在一处只觉怪膈应的。然而,为了不落单,为了那所谓的合群,她不得不强忍着不适,来到了蹴鞠场。 蹴鞠场上,孙自成他们正踢得热火朝天。那鞠在众人脚下翻飞,小皇子小公子们像一群欢快的小鸟,满场奔跑。 孙自成脚下的鞠尤其漂亮,五彩的丝线缠绕,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惹得一众小皇子小公子们喜爱不已。可他好几次射门,那鞠都与球门擦肩而过,这让孙自成心头火起。他猛地转头,瞧见了孟绵,竟将这股子邪火迁怒于她:“你这晦气的,一来就扰了本公子的运气!” 孟绵却不生气,在她眼里孙自成就是个徒有炮仗般的脾气,实则毫无威慑力,真正令人闻风丧胆的该是封羽琛那样的。 她娇俏地舔了舔嗓子,用团扇半遮着脸,说道:“好吧,那我不看啦。”孙自成被气得满脸通红,却拿孟绵毫无办法,只能一跺脚,又回到场上继续踢球。 就这样,孟绵整个仲夏就在这蹴鞠场边度过了。青莲也打消了让王嬷嬷照看她的念头。 田假结束,孟绵到了该去国子监的日子。 八月朔日,迎来了孟绵的十岁诞辰。锦华宫内并未大肆操办,只青莲一早为她端来长寿面和寿桃。 青莲望着铜镜中映照着女孩娇俏的面容,不免心生感慨,一晃眼皱巴巴的小粉团子已出落成这般模样了。 她为孟绵插上步摇,绕过层层纱幔,拿来一个书袋:“公主,看看可否喜欢?” 蓝色的缎面上绣着几株精致的兰花,栩栩如生,边缘用淡黄色的丝线镶边,收口处系着一根淡粉色的丝带,打了一个漂亮的髻子。 太久远了,久到孟绵已经记不清在国子监的时光了。 辰时,阳光柔和地洒在宫道上。青莲命宫人套好了马车,孟绵在青莲的搀扶下缓缓登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孟绵坐在车内,神色略显凝重。她望着青莲,轻声说道:“青莲姑姑,我这一去国子监,早出晚归的。我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青莲眼中含泪,微微点头应道:“公主放心,青莲定会照顾好自己。” 孟绵握住青莲的手,继续说道:“切莫太过操劳,累坏了身子。天凉时记得添衣,莫要贪凉生病。” 青莲哽咽着说:“公主,您在国子监也要事事小心,用心学业。” 孟绵微微一笑,说:“我知晓的,你不必过于担心我。只是我不在宫中,你若遇上难事,定要想法子找人帮忙。” 青莲是在十年之后才会生重病,彼时发现的时候已经药石罔顾了,若是发现的早,想必不会落得前世那般下场。 马车在两人的交谈中,向着国子监的方向稳稳前行。有风吹开车帘的一角,孟绵一眼就看到了两道单薄的身影。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封殇和封羽琛徒步往国子监而去。 孟绵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封殇身形瘦高,却笔直如松,尽管清瘦,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挺拔之感。而封羽琛才将将到封殇肩膀处。 他斜挎着一个灰色书袋,那书袋很是破旧,布料上的颜色早已褪去,只剩灰扑扑的一片,还有不少缝补的痕迹。但封羽琛走路轻快,脸上洋溢着愉悦,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国子监生活充满了期待。 孟绵将视线投向封殇的书袋,原本的五颜六色被黑色取代,上面依旧是缝缝补补的痕迹,似是承载了太多生活的艰辛。孟绵眼神闪了闪,心底泛起一丝涩意。 随后便不再看他们,转而看向长街的烟火气息。 这条通往国子监的路,她来来回回走了有四年,熟悉的景致此刻却让她生出几分感慨。 国子监坐落于京城东面,孟绵一行不消片刻便到了。 国子监坐北朝南,呈三进院落布局。入门是集贤门,往里是太学门,再进有琉璃牌坊,高大华美。接着是位于中心的辟雍,建在圆形水池中央的高台上,四周有长廊和小桥。左右是作为教室的六堂,往北是彝伦堂,乃是藏书之所。整体建筑对称,红墙黄瓦,古朴庄严。 孟绵自田假以来,一直为和封羽琛同窗之事而烦闷。 国子监内分为六堂三级。这六堂分别是率性堂、诚心堂、崇志堂、修道堂、正义堂、广业堂。其中,初级班为广业堂,中级班为修道堂和正义堂,高级班为率性堂、诚心堂和崇志堂。 孟绵年岁尚小,就读于广业堂,至于封殇大抵是去了正义堂吧。 国子祭酒站在高台之上,声音洪亮地介绍着新进学的封羽琛。那些公子小姐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着。 封羽琛扬着一张笑脸,一脸的和气,眼睛明亮有神,透着真诚与友善,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让人想要亲近的魅力,很是讨喜。 坐在前面的李梦茹忍不住回头对孟绵说道:“安宁,你看这新来的同窗,看着就很好相处呢。” 孟绵抬眼瞧了瞧封羽琛,心中虽有想法,却并未言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看着很好相处,实则日后笑里藏刀的封将军羞赧地说:“诸位同窗,在下封羽琛,初来乍到,还望各位多多关照。能入这国子监,实乃荣幸之至。日后与大家一同求学,还望多多交流,共赴学业之途。” 祭酒捋着胡须,笑着点点头,谁不喜欢好学生呢。他看过封羽琛做的文章,心中很是赞赏。 为了让进的学子更快适应,祭酒便问道:“是否有人愿意同封羽琛坐一处?”话音刚落,许多人纷纷举手表示愿意。孟绵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这热闹的场景。 看到这么多人愿意,祭酒很是欣慰。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说道:“那便让封羽琛同李梦茹坐一起吧。”接着又看向刘臣书,“刘臣书,你坐到前面去。”刘臣书没意见,乖巧地应了一声,迅速收起桌上的物件就搬过去了。 南诏国的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因此男女共坐一桌研学,更是司空见惯。 可孟绵不开心呀,虽然这次封羽琛未和他同席,但他同李梦茹坐一处,就在她前面的位置,怎能叫她不难过。 好在她惯是个心大的,不到片刻便安慰自己,现在的封羽琛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不是十九岁的少年郎。 第14章 难堪 她不要封羽琛喜爱自己,但让她讨厌自己不是很简单吗。她不用等十九岁的封羽琛同自己道明心意,让他讨厌自己这件事她从现在就可以做起。 孟绵拿起手边的书翻了翻,熟悉的内容跃然纸上。 阳光透过窗棂,轻柔地洒在书页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她微微眯起眼睛,视线从书上移开,扫过学堂里一张张稚嫩的脸庞。那些或专注、或好奇、或懵懂的神情,让孟绵的心觉间变得柔软起来。 而正义堂内,众人皆伸长了脖子,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外面。 少年静静地站在门外,身姿挺拔。祭酒皱了皱眉,翻看着手中的名册,沉声道:“名册上并无你的名字。”声音在堂内回荡,众人的眼神中顿时充满了好奇与疑惑,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起来。 封殇拿着书袋的手紧了紧。 他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抱拳行礼,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急切地说道:“先生,学生确是依令前来入学,或许其中有所误会,还望先生明察。” 祭酒神色严肃,将手中的名册递向封殇,说道:“你自己看看,这上面确实没有你的名字。”封殇赶忙双手接过,仔细翻阅,页面上的名字一个个掠过,确如祭酒所言,没有他的名字。 祭酒目光落在封殇翻动名册的手上,不禁皱了皱眉。那双手骨节分明,却布满了老茧,粗糙的皮肤纹理清晰可见。手背上还有几道浅浅的伤疤。 封殇看的很认真,看到最后越来越沉重,正义堂内,间或传出少男少女们的议论声。 “他这是打哪儿来的?” “看他那焦急的模样,也怪可怜的,说不定真是被弄错了。” “瞧他这一身衣裳,明显不合身,莫不是借来充门面的?” 众人的目光在封殇明显不合身的衣物上逡巡。那衣服松垮地罩在他身上,过长的衣袖和耷拉的衣摆显得极为不协调。领口处的扣子系得歪歪扭扭,暴露出几分窘迫。 封殇没有理会这些议论,目光坚定地看向祭酒,说道:“先生,我找来了入学手续,是否就可以进学?” 祭酒捋了捋胡须,沉声道:“光是这些还不够。其一,需有原籍地方官开具的品行端正之证明;其二,要备齐入学所需的一应文具书籍;其三,还需缴纳足额的束修之礼。你且回去同父母商量下,把这些办齐全,方可入学。” 封殇从书袋里面拿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祭酒,说道:“先生,这是学生所写的策论,不知若缴纳了束修之礼,是否可以让学生进学?” 祭酒接过那纸,方才展开,封殇不等他回应,便顶着神色各异的目光,决然地走了。他回身看了看这正义堂,紧咬嘴唇,微微眯起眼睛,随后,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脊梁,大步走出了国子监。 祭酒展开封殇递来的策论,目光在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上游走。当看完最后一个字,祭酒不禁叹了口气,暗道:“可惜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封殇回到寂霜宫,坐在院内石头上,神情有几分肃穆。邓公公从外面回来,看到封殇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 封殇抬眼看到邓公公,出声叫住他:“邓公公,你不是说我可以入学了吗?银钱还有入学手续不都在你那吗?为什么去名册上却没有我的名字?” 邓公公根本不敢看封殇,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地说:“这……这银钱被赵嬷嬷拿走了。”被封殇凌厉的目光盯着,他心里发毛,转身就想逃跑。 封殇怒喝道:“站住!你今天不给我个交代,休想走!” 此时,赵嬷嬷边走进来边说道:“哼,你的那些个凭证不过废纸一张,早就当柴火烧了。” 封殇目光逼视赵嬷嬷。 赵嬷嬷双手叉腰,反驳道:“这寂霜宫上下哪里都需要打点,就你那点钱,还不够塞牙缝的,都是为了你兄弟俩能在这宫里好过些,全花出去了!能活着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净想着做些人富家公子哥儿读书的事儿,现在不比以前了,您呐,就消停点的吧,质子这是什么眼神,老奴说的有错吗?” 封殇“腾”地站起身。他的个头在田假期间长了许多,如今竟比邓公公还要高上一头。邓公公根本不敢直视他,低着头匆匆向偏殿走去。 赵嬷嬷见状,忙问:“封殇,你要干嘛?” 封殇一言不发,径直进了内殿,拎着洗的泛白的书袋丢在院子中央。他的目光落在缝在布袋细密的针脚上,一时有些失神。 赵嬷嬷心中暗自得意:“哼,这小子能拿我怎样?还不是得乖乖在这寂霜宫待着。” 封殇突然开口叫了声赵嬷嬷,说了句:“不知你可曾听过破釜沉舟。” 赵嬷嬷听得一头雾水,皱着眉问道:“你说啥?神神叨叨的。” 封殇回过神来,淡淡说道:“没什么。” 第15章 无奈 封羽琛下学回来的时候,一阵小跑着进了院子,额头上还挂着汗珠。他一眼就看到封殇在院子里处理一只兔子,手里的书袋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急匆匆地问道:“皇兄,怎么不等我就先回来了?” 封殇头也没抬,平静地说:“我不去就学了,你自己去国子监。” 封羽琛听到这话,瞬间愣住了,手中的书袋“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皇兄,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 封殇没有言语,依旧低头处理着兔子 封羽琛的脸色涨得通红, 他冲进偏殿,大声叫道:“赵嬷嬷,你个老泼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皇兄为什么不能去就学了?” 赵嬷嬷不紧不慢地从里屋走出来,斜睨了封羽琛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哼,就凭你们兄弟俩,能供你一个上学就不错了,哪有那么多钱让他也去。” 封羽琛怒目圆睁,大声反驳道:“嬷嬷,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能言而无信!” 赵嬷嬷双手叉腰,提高了音量:“小兔崽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这宫里的开销大着呢,哪能事事都顺着你们!” 封羽琛到底是皇室出来的孩子,心思之敏锐,怎能不明白是这老妖婆捣的鬼,田假结束之日,皇兄眼里分明透着松快,他决计不是自愿休学,不是这赵嬷嬷还能有谁。 封羽琛怒视着赵嬷嬷,大声说道:“赵嬷嬷,我敬你年长,却容不得你这般胡作非为!今日之事,我定要讨个说法。” 赵嬷嬷冷笑道:“哼,你个毛头小子,能拿我怎样?” 封羽琛咬了咬牙,说道:“我不就学了,让皇兄去,我可以供养皇兄。” 赵嬷嬷嘲讽道:“就你?一个小毛孩子,能有什么能耐供养?别在这痴人说梦了!” 封羽琛挺直了腰杆,坚定地说:“嬷嬷莫要小瞧了我,我自会想办法。” 彼时岑冬青站在宫道上,看着寂霜宫里的热闹。 封殇站起身,放下手里刚处理完的兔子,直呼道:“赵翠兰,”语气冰冷而凌厉。 打从北梁来到这南诏国,封殇兄弟俩对自己虽有不喜欢,但面子上还算过得去,一直“赵嬷嬷,赵嬷嬷”的唤自己,从未这般连名带姓过。 赵嬷嬷听到封殇连名带姓地叫她,刚准备发火,可当她看到封殇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封殇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满手的鲜血还未擦拭干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他的眼神犹如寒冬里的冰刃,直直地刺向赵嬷嬷。赵嬷嬷第一次在他的眼神中感到了深深的畏惧。眼前的封殇不再是那个平日里沉默隐忍的少年,而是一只被激怒的猛兽,随时可能扑上来将她撕碎。 赵嬷嬷被封殇的眼神吓得身子一颤,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她嚅嗫着说:“哎呦,殿下,老奴也并没有说不让羽琛殿下就学呀。只是这……这宫里处处都要用钱,老奴也是没办法呀。” 封殇转过头,对着还在偏殿里的封羽琛说道:“羽琛,把眼泪擦了,出来。” 封羽琛抽抽搭搭地跟在封殇后面,眼泪不停地掉落。 封殇平静地继续处理着兔子,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封羽琛在一旁看着,满心的不忿,嘴里嘟囔着:“皇兄,不能就这么算了,凭什么呀!” 封殇只管做着手上的动作,不做应答。 夜深人静的时候,兄弟俩躺在床上。封羽琛趴在封殇耳边,小声说:“皇兄,要不咱们去告御状。” 封殇嗤之以鼻,不耐烦地说道:“睡你的觉,别吵我,明天我还有活要干。” 封羽琛不死心,继续道:“哥,咱们不能就这么忍了,这太欺负人了。” 封殇翻过身,压低声音道:“你以为告御状那么容易?咱们无凭无据,谁会信咱们?再说了,就算告了,能有什么好结果?说不定还会招来更大的麻烦。以你我如今质子的身份,若想活着离开南诏国,只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天真了,赶紧睡!” 封羽琛终于安静下来,不再吭声。 他就像离水的鱼,窒息的感觉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望着窗外层层绵延的宫墙,有泪水自眼眶涌出,最终模糊了双眼。 封殇说:“封羽琛,只有活着。” 他懂封殇的未尽之言,不论如何,他要努力活着回到北梁国。 孟绵知道封殇没有就学这事儿,已是五日后了。 这几日,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在议论纷纷。毕竟皇室子弟皆要入国子监就学,这是惯例。而封殇兄弟的情况,更是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不乏知道内情的人,对着邓公公和赵嬷嬷指指点点。有人小声嘀咕:“这两个奴才也太胆大妄为了,竟敢阻拦皇室子弟就学。”还有人道:“哼,定是收了不少好处,昧了良心。” 邓公公走在路上,只觉浑身不自在,那些指责的目光和话语如芒在背。反观赵嬷嬷,毫无负担。 隔壁王嬷嬷同几个宫人闲聊。 王嬷嬷撇了撇嘴,说道:“哼,这一个质子读什么书,读了书又能怎样?还不是照样困在这南诏国里。” 一个宫人惊讶道:“嬷嬷,话不能这么说,皇室子弟读书也是常理啊。” 王嬷嬷斜睨了那人一眼,说道:“常理?这宫里哪有那么多常理!读书又费钱又费心思,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那寂霜宫,别出来惹事。” 孟绵一袭淡蓝色的罗裙,刚踏出入宫门,就听见此番言论,顿时莫名生气起来。心里似被火烧,那股愤怒的火焰在胸腔中熊熊燃烧。 十多年后,封殇为帝,政令下一所所书院建立起来,后人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均受益于此,无不赞扬其功绩。纵使如今这个人厌烦自己,但毫无疑问,他是值得敬佩的人。 他这样的人不该被如此对待,孟绵再也维持不住情绪,她无法再对眼前这不公之事视而不见。 酉时,孟绵窝在锦华宫的榻子上,神色忧虑。 孟绵嘟着嘴,对青莲说道:“青莲姑姑,你说那质子着实可怜,竟被如此对待,连就学的机会都没有。” 青莲温柔地看着孟绵,说道:“公主,这事儿确实不公,只是咱们也不好贸然插手。” 孟绵皱起小眉头,气呼呼地说:“哼,那赵嬷嬷和邓公公太可恶了!我前几日还听到王嬷嬷说,说那质子读了书也没用,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那寂霜宫,别出来惹事。姑姑,你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呀!” 青莲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想到前些日子王嬷嬷同她说的话,心中更是烦闷。青莲咬了咬嘴唇,眉头紧皱,暗自思忖道:“那王嬷嬷居然想让她同她那干儿子搭伙过日子,还说这样就多了个人照看安宁公主,凭着这层关系,她看顾安宁公主不就更是个顺手的。还一个劲地夸她那干儿子孝顺,干起活来一点也不含糊。 这话一说不正撞青莲心口上了吗,她一想却是这么个理儿。自己平日有个什么事儿,这公主一个人呆在宫里也不是个事儿,要是有个差错,公主摔了脸面,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可方才公主一番话听来,那王嬷嬷也不是个什么好相予的,她那干儿子又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一个如此没有同情心的人,怎么能照顾的好公主。 第16章 课籍 孟绵真怕青莲姑姑跟了王嬷嬷那干儿子,平白蹉跎了一生,她的青莲姑姑值得更好的。 这一晚孟绵辗转反侧,躺在榻上难以入眠。她小小的脑袋里不停地想着到底能为后来受万人敬仰的帝王做些什么。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孟绵睁着大眼睛,望着那片银白。可又如青莲姑姑说的,自己若贸然行事,只怕不妥。她深知自己在这宫中,虽身为公主,但能为他做的实在太少了。 孟绵翻了个身,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心里默默念着:“我一定要想办法,哪怕能帮上一点点也好。” 天将亮的时候,孟绵方才睡去。 翌日,孟绵央着青莲带她去了成王府堂姐孟心雨处。 孟心雨正从崇志堂下课归来,她眉如远黛,双眸似秋水般清澈动人,一头乌黑的秀发挽成了精致的发髻,插着一支璀璨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尽显温婉秀丽之姿。 一见到孟绵,孟心雨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快步走上前来,拉起孟绵的手说道:“绵儿妹妹,你可算来看我啦,我整日盼着你来呢!” 孟心雨领着孟绵去了自己的闺房。 闺房里布置得温馨雅致,孟绵却踌躇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心雨姐姐,我想向你借正义堂教授的课籍。” 孟心雨一脸莫名,疑惑地问道:“绵儿妹妹,你如今在广业堂就学,要正义堂的课籍作甚?” 孟绵眼神闪躲,小声说道:“心雨姐姐,我认识的一个人需要。” 孟心雨追问道:“哦?妹妹快与我说说,究竟是谁?” 孟绵咬了咬嘴唇,支支吾吾地说:“姐姐,你别问了,反正借我就是。” 孟心雨看着孟绵急切的样子,心一软,说道:“罢了罢了,妹妹既然如此坚持,那姐姐便借给你。” 孟绵顿时喜笑颜开,连忙说道:“谢谢姐姐,姐姐最好了。” 说罢,孟绵便小心翼翼地将课籍揣入怀中,有点点星子爬上了眼眸。与孟心雨道别后,匆匆回到了锦华宫。 孟绵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课籍给封殇,得想个万全之法。她紧锁着眉头,在自己的宫中来回踱步,小巧的嘴巴微微嘟起,心中不停思索着。 “到底怎样才能不被发现呢?”孟绵自言自语道。 她不想要封殇的感谢,更不想和他们兄弟俩有什么牵扯。在她看来,这些麻烦能避则避。甚至后来就连封殇喜欢姜语嫣,自己也觉得他竟如此顺眼。 孟绵的心依旧柔软如初,即便时光倒流无数次,也绝不会有所改变。 虽说封殇曾有过令自己不悦的举动,然而在青莲姑姑病重之际,是他费心找来珍贵的药材。她铭记着他的这份恩情,那些细微的琐事,自己也就不再与他计较了。 孟绵花了半天时间,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将课籍上堂姐孟心雨的名字给涂掉。毕竟,封殇若是看到这个名字,便能轻而易举地联想到是自己送的。而她一心只想默默相助,这样他就不会知道了。 近几日,皇宫中总听人传出封殇到处找活计做,想挣些银钱的消息。如今,他虽为质,但大家明面上谁也不敢真的叫他干活。他每每满怀期待地询问,得到的却总是委婉的拒绝。这几日下来,封殇一无所获,满心的希望渐渐化作了无奈。 孟绵捧着沉重的课籍,脚步缓慢,好半天才走到寂霜宫外。 宫门紧闭,门口黑沉的青石板翘起一块,显得格外突兀。 孟绵仰头看了看那紧闭的宫门,小小的脸上满是无奈和焦急。实在没法了,她咬咬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搬开那块破石板。因怕课籍被弄脏,就连同包着课籍的布帛一同放了下去,又吃力地将破石板盖了上去,露出布帛一角。 做完这些,孟绵已累得气喘吁吁,她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小脸涨得通红。 她怕被别人当宝贝挖了去,就躲进旁边的假山后面,眼睛却紧紧盯着那块石板,心里默默祈祷着封殇能快点发现。 八月的傍晚本该燥热难耐,不知何时刮起了一阵风,竟也凉快了许多。 封殇身后跟着封羽琛,一起回寂霜宫。封羽琛东张西望,一双眼睛格外机灵。 突然,他眼睛一亮,指着那块翘起的石板说道:“哥,你看那是什么?”他脚步不由得加快,朝着石板走去。 孟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封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微微皱眉,说道:“去看看。” 封羽琛走到石板前,蹲下身子,打量着露出一角的布帛,随后便伸手搬开石板,露出里面的课籍,他拿起一本随手翻了翻,“呀,是课籍!”他脸上满是疑惑,“谁把课籍丢在这儿了?” 孟绵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大气都不敢出。 封羽琛四下看了看,说道:“皇兄,这是中级的课籍,多半是谁不要了。”说着就要揣回寂霜宫去。 封殇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说道:“你动动脑子,这个不是别人不要的,你看看,被保存的很好。” 封羽琛沉思片刻,凑到封殇跟前,压低嗓音说道:“先不管是谁的,拿回去再说。” 孟绵暗自感叹封羽琛可真机灵。 封殇缄口不言,弄得孟绵心里不上不下的。 窸窸窣窣一阵声响后,寂霜宫门前恢复了宁静,孟绵抬头看时只看到寂霜宫那关闭的大门,她不禁吐出一口气,心里松快了不少。 她这才出了假山,顶着夕阳,哼着曲儿,一步一跳地往回去。 夜里,封殇就着油灯,展开了捡回来的课籍。 他顺手翻了几页,在《九州方志》中,发现了夹在其中的一张纸条。封殇捻起纸条,上面写道:“孟小姐,容姿绝世,才情出众,在下倾慕已久,愿以真心相伴,护小姐一世周全——杨颢。” 封殇眉头抽动了下。 封羽琛探过头来:“皇兄,瞧什么这样专注?” 封殇从容地将纸条放回课籍中道:“无事。” 封羽琛并不相信,他明明瞧见皇兄方才皱眉来着。 第17章 争执 孟绵自那日送课籍后,已经许久没见到过封殇了。 九月份的天气竟就有些凉意了,早晨出门的时候竟起了大风,吹得树梢的叶子哗哗作响。青莲给孟绵系上了一件淡紫色绣着海棠花的披风。 这样的天气直到下学还在持续,李梦茹亲昵地挽着孟绵,说道:“安宁公主,今儿个没见你的马车来,这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呢,我捎你一段,免得你被雨淋病了。” 孟绵抬头看外面天空,云层压得很低,天空灰蒙蒙一片。 回宫的路有些远,马车有些许颠簸。一路上李梦茹很是贴心地扶着孟绵,生怕她磕着。后半段路,孟绵瞧见姜语嫣,似是也往皇宫方向去。她本可以同姜语嫣一起回宫的,因着田假生了嫌隙,也不好再让她捎带自己。 孟绵虽娇软可爱,但到底因着公主的身份,旁人难免几多顾虑,大家自然乐意跟着同是世家贵女的姜语嫣身后。 孟绵除了少有的在青莲陪伴下,大多时候自己坐着马车,反观姜语嫣,三五不时的同诸家小姐们共乘一辆马车,倒显得她十分孤单。 李梦茹似是看出了她的落寞,不禁出言安慰:“公主莫要伤心,她们不懂公主的好罢了。”孟绵微微摇头,轻声说道:“罢了,本也无需他人都懂。” 姜语嫣的马车在孟绵前方,她们的声音不远不近的传入她的耳中,她挑开帘子,不免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孟绵的马车慢悠悠地跟在姜语嫣身后,忽然听得有人惊呼:“冬青,那不是你皇兄吗?” 马车停了下来,风吹卷起车帘,孟绵一眼看到封殇。 起初孟绵还疑惑岑冬青哪里来的皇兄,她这慢半拍的脑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了,岑冬青如今贵为北梁公主,那封殇自然就成了她的皇兄了。 封殇蹲在路边,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墨色短衫,袖口和领口都有些磨损。有汗水自他额头落下,这么大的风,也没能将他额间的汗吹干。 少年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碗,埋头扒饭,碗里是清淡的白菜和几片豆腐,毫无油水可言。 他的身后打铁炉里,火星子时不时地蹦出,一排排粗糙的工具和未完成的铁器杂乱无章地放着。 那个先前开口的小姐伸手一指打铁铺道:“冬青,你皇兄在打铁吗?” 十多岁的小姐们正是爱面子的时候,更遑论丫环出身的岑冬青了。闻言她恼羞成怒,喊道:“他不是我皇兄!别瞎说!”她的脸涨得通红,似是被人揭开了最不堪的秘密。若是在北梁她倒是十分乐见有一位皇子哥哥,可现在,封殇他在南诏,连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如。 周围的小姐们一时都愣住了,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有人小小声说道:“封殇手那么脏,都未净手就用膳,真是不讲卫生。” 姜语嫣听了,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态,为了维持她良好的形象却说道:“莫要多嘴,与我们何干。” 孟绵分明看到封殇扒饭的动作顿了顿,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筷子。她不禁想,被自己的白月光如此嫌弃,怕是心里不好过。 封殇抬头就看到马车里,紫色披风下掩映着的娇嫩的小脸,他知晓她叫孟绵。孟绵与他对视一眼,便合上车帘,催促车夫:“快些,绕过前面马车走。” 马车还未绕开,就听一个粗犷的男子声音叫:“小子,来活了!” 那男子五大三粗,扯着嗓子喊道:“我要铸一把利剑,得又快又好!” 封殇没管这些个看热闹的小姐们,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用袖子擦了擦嘴,快步走向那男子,应道:“好嘞,客官您稍等,这就给您办!” 那男子上下打量了封殇一番,皱着眉头说道:“你这毛头小子能行?我要找你师傅来铸,我可不信你有这手艺!” 封殇连忙说道:“师傅用晚膳去了,我会铸。” 男子一脸怀疑:“哼,你可别吹牛,要是铸得不好,我可不给钱!” 封殇没说话,转身走到打铁炉前,先将铁块放入炉中,拉起风箱,火势瞬间熊熊燃起。他目光专注,紧盯着铁块,待铁块烧得通红,迅速用钳子夹出,放在铁砧上。双手紧握铁锤,一下又一下地有力敲击着,火星四溅。铁块在他的敲打下逐渐变形。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他也顾不得擦拭,全神贯注于手中的活儿。 孟绵到底没忍住,悄悄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向那个被汗水打湿的身影。 封殇在打铁铺打铁的事儿不知怎的在广业堂内不胫而走。 课间休憩的时候,曹睢阴阳怪气地问封羽琛:“听闻你哥哥在打铁铺打铁,可是真的?” 原本认真看书的封羽琛听到这话,“啪”的一声将手中的书卷猛地拍在桌上,抬头怒视此人。孟绵坐于他身后,她分明看到男孩的身子在发抖。 孟绵留意到,广业堂内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王孙贵胄们玩心颇重,而封羽琛除了骑射课,从不会踏出广业堂。他似乎有看不完的课籍,做不完的学问。 在其他学子们嬉笑打闹,荒废时光之时,封羽琛总是独自坐在角落,埋首于书卷之中。祭酒讲课时,他所表现的专注每每惹得夸赞,每当祭酒提问,他总是第一个高高举起手,他分外珍惜就学的时光。 轮值清扫的时候,封羽琛最积极。有一回,孟绵亲眼见着他捡起一张染了墨的废纸。孟绵躲开封羽琛探望过来的目光,第一次感到困惑。 她记忆里的封殇,是冷淡深沉的封殇,记忆中的封羽琛是不可一世的小将军。然而时光倒退到现在,一切都似乎不一样。 此时面对封羽琛被人阴阳怪气的质问,孟绵颦了颦眉,盯着书册上的字未吭声。 曹睢见封羽琛未说话,更加肆无忌惮地讽刺道:“哟,封羽琛,怎么不吭声啦?被我说中了吧,你那哥哥就是个打铁的下等人!” 封羽琛紧握着拳头,咬着牙回道:“休要胡言乱语,我皇兄如何,轮不到你来评说!” 那人冷笑一声:“哼,事实如此,还不让人说了?有本事你也别在这装模作样读书,跟你哥哥一起去打铁得了!” 封羽琛怒目而视,大声反驳:“你这无耻之徒,满嘴胡言!休要侮辱我皇兄。” 第18章 烟尘 孟绵书也看不下去了,她真害怕他俩打起来。然而过了好久就听封羽琛说:“别再打扰我看书了,否则我会告诉祭酒!” 旁边李梦茹对封羽琛颇有好感,也出言帮他说道:“你这人好生无礼,羽琛不想与你计较,你还不依不饶,快走开!” 曹睢觉得好没意思,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孟绵这才松了口气,她本以为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谁知道这事还没完。 日昳之时,公子小姐们最爱的骑射之艺开始了,大家陆续走了出去。点卯结束后孟绵就回了广业堂。 正是犯困的时候,孟绵往日在宫里,午后有小憩的习惯,再加上自幼带来的不足之症,让她无法同他们一起玩闹。 孟绵刚闭眼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小心翼翼抬眼看去,就见着封羽琛手里攥着一把匕首,走到曹睢书桌前,拿出一本课籍,给它划烂了。他似乎觉得不过瘾,又翻开另一本算学课籍,拿桌上的毛笔,画了只大王八。 教授算学的司正可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儿,孟绵看得一怔不怔。 果然,这才是她记忆里封羽琛的样子,睚眦必报,一点亏不肯吃。只不过,如今的他毫无权势,只能背后使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封羽琛突然回头对上一双正快速合上的眼眸,孟绵心里一慌,只能暗自祈祷他并未发现。可她太高估了自己的反应速度,又低估了封羽琛的机灵劲儿。她屏住呼吸,企图降低存在感,然而封羽琛已经走过来了。 孟绵自知躲不过,只得闭紧双眼,瓮声瓮气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封羽琛冷哼一声:“你当我是傻子?没看见?那你刚才闭什么眼?” 孟绵吓得声音都颤抖起来:“真的,我真没看见。” 封羽琛伸出手掐住她的脸,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要是敢说出去,有你好看的!” 孟绵连连点头:“我保证不说,我发誓!”想她堂堂一国公主,如今竟然被一个小屁孩欺负,想想都觉着憋屈。她也想反抗啊,可是她不敢,她怕这个小魔王报复她呀。 孟绵连连点头:“我保证不说,我发誓!” 封羽琛收回手很是嫌弃的在衣服上蹭了蹭,然而心里却泛起了嘀咕,这公主的脸都这么软乎吗?就算顶着一脸青紫。 下午曹睢哭了起来,他抽抽搭搭地跑到司正面前告状:“司正大人,我的课籍被划烂了,肯定是被封羽琛给弄坏了!” 司正皱起眉头,看向封羽琛,严肃地问道:“封羽琛,曹睢所言可是属实?” 封羽琛梗着脖子,辩解道:“司正大人,冤枉啊!下午我和赵启一直在骑射场上,从未没回过广业堂。” 被点名的赵启连忙点头:“司正大人,封羽琛所言不虚,我俩一直在骑射场呢。” 司正知道平时孟绵都会早早回广业堂内,就问道:“安宁公主,你可看到是封羽琛所为?” 孟绵低垂着眼眸,好半天才小声说道:“司正大人,我一直在小憩,并未看到。” 封羽琛暗自捻了捻手指,这小公主是真乖啊。 此事最终以曹睢被罚面壁思过而结束。 下学后封羽琛一转眼跑没影了,曹睢搁他后头穷追不舍。 曹睢边跑边喘着粗气喊道:“封羽琛,你给我站住!今天这事没完!”他满脸通红,汗水顺着脸颊不停流淌,“你弄坏我的课籍还想跑,没门儿!” 封羽琛一度觉着这人不大聪明,傻子才会停下来。他越跑越快,曹睢在他身后气喘吁吁。 孟绵坐着的马车慢悠悠的晃荡,谁料半途被曹睢拦了马车。 曹睢一脸愤怒,双手叉腰,大声喝道:“孟绵,你为何要撒谎包庇封羽琛?今天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孟绵缩在马车里,也很委屈。 曹睢不依不饶,威胁道:“你别以为你是公主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你若不说实话,我定要让你好看!” 孟绵方才还在想封羽琛自己惹不起,这个曹睢自己还治不了他吗,然而现实就是她太高估自己了。 曹睢见孟绵不说话,愈发嚣张,他先是拦住马车,又避开车夫,钻进马车里,逼着孟绵不得已要下马车,他用力将她往马车外推搡,孟绵被这股大力猛地一推,脚下一个踉跄,直接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手掌和膝盖擦破了皮,疼得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曹睢看着摔倒在地的孟绵,得意地笑道:“哼,公主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听我的。” 打铁铺里,封殇卖力地干着活,他一转头,就看见摔在地上的孟绵,原本精致的裙摆变得脏兮兮的,泪水在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显得楚楚可怜。 封殇擦了下汗,大步就冲着曹睢走去,一脚踹在他的膝窝处。曹睢猝不及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双手撑地,脸上满是惊恐和痛苦。“哎呦!”曹睢惨叫一声,身子颤抖着,想要站起来却又使不上劲。他的脸色煞白,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 待看清居高临下冷漠地瞧着自己的封殇后,一下子止住了哭声,反应过来后,边哭着边爬起来飞也似的跑走了。 封殇教训完了人,孟绵依旧坐在地上,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抽抽搭搭地哭着。从马车上摔下来,她的身子太痛了。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封殇。颤巍巍地伸出软绵绵的小手,企图让他拉自己起来。可他只看了一眼她伸过去的手转身又回到打铁铺里。 孟绵缩回手,果然封殇如同前世一样讨厌着自己。 旁边车夫看不过眼了,扶着孟绵起了身,她拿了帕子,将眼泪擦干,收拾好自己。 封殇又在打铁,孟绵对刚刚封殇的行为并不生气,他毕竟帮了自己。她思索片刻,慢吞吞走到封殇跟前,一张口就是软糯的奶音:“谢谢封殇哥哥。” 封殇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嗯。” 小公主转身踏上马车走远了。 余晖照在少年身上,他摊开手,伤痕累累的手上全是黑乎乎的烟尘。 第19章 新衣 天一天天变冷,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雪,距离新岁的日子又近了。 皇宫里红绸在宫墙间飘扬,灯笼高挂,烛光透过精致的灯罩,映出温暖的光晕。宫殿的屋檐下挂着一排排的彩灯,宫女太监们忙碌地穿梭其中。 锦绣宫内,岑冬青早就委托赵嬷嬷外出采买时给自己置办一身行头。 赵嬷嬷满脸堆笑地走进来,身后的小宫女们捧着几个托盘。“冬青公主,老奴给您办妥啦。”赵嬷嬷说着,将托盘上的红布揭开。 托盘上放着一件色彩艳丽的长袍,上面绣着大朵大朵夸张的牡丹,还有一条腰带,虽说是绣着金丝,可那金丝粗劣,宝石也是暗淡无光。那套头饰更是俗气,金簪沉重且样式老气,珠花硕大却毫无精致之感。 岑冬青仔细一瞧,脸色瞬间就变了。她想起曾见过姜语嫣穿过的雪白的狐皮披风,毛质柔顺光滑,领口处镶着一圈细密的白色貂毛,显得温暖又高贵。内搭的是一件月白色的锦缎棉袄,袖口和领口绣着小巧的梅花,针线细密,精致非凡。与姜语嫣的相比,自己这身简直俗不可耐。顿时,岑冬青满心的欢喜化为乌有,不悦地说道:“赵嬷嬷,你这办的是什么事儿?这也太俗气了!” 赵嬷嬷想着自己还得从这岑冬青手里捞些好处,不得已问道:“那公主想要什么样式的。” 岑冬青比划了一下姜语嫣的行头,这可难住赵嬷嬷了。 此时寂霜宫内,封羽琛正埋头写着功课,寝殿的门紧闭着,却仍挡不住丝丝寒意侵袭。封羽琛冻得直哆嗦,小手都有些不听使唤,,可见着依然着秋装刚进殿内的封殇,封羽琛硬是咬着牙没吱声。他自己身上穿的是前年的棉衣,封殇身上的则是秋衫,一连套了好几件在身上,显得不伦不类。 对面锦绣宫岑冬青得了新衣,赵嬷嬷从寂霜宫前招摇过市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 封羽琛专注地写着功课,觉着这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就是给他一件旁人不穿的冬衣,他也乐得接受。 封殇回来以后扫了封羽琛一眼,说道:“过来,把衣服穿上。” 他扯开手中的包袱,里面赫然是一件新棉衣。 封羽琛抬起头,倔强地拒绝道:“皇兄,我不冷,你穿,这新棉衣你穿着。” 封殇皱了皱眉,不善言辞的他只把包袱往封羽琛面前一推,说道:“让你穿你就穿,别啰嗦。”说完就进了内殿,疲惫地躺在床上,阖上了眼。 封殇分外疲累,这天寒地冻的,他在外面的打铁铺里忙活了一整天。那冰冷的铁锤一次次被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震得他的手臂酸痛不已。长时间的劳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此刻躺在床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一下。 封羽琛拿起衣服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脸上不禁露出欢喜的神色。但很快,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悄悄地把新衣穿在了里面,外面依旧罩上那件破旧的棉衣。他整了整衣服,确保从外面看不出端倪,这才放下心来。 身体一瞬间暖和了起来。他掀开内殿的帘子,看着床上疲惫的封殇,心里不免为这样的温暖感到难受。 不等封羽琛说话,殿门被人猛地推开。风雨裹挟着寒气窜了进来,岑冬青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赵嬷嬷。 赵嬷嬷掀开内殿的帘子,看到睡觉的封殇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这殿里可真是又冷又破,也不知两位主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冬青公主心善,让老奴过来瞧瞧。这寂霜宫的日子难过哟,到处都要打点,可老奴手头也没有银钱,真是没法子帮衬太多。瞧瞧,这殿下睡得倒是香,也不操心这日子该怎么过。” 封殇皱了皱眉头,满脸不悦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他不屑地同这人争吵,起身就向殿外走。 赵嬷嬷见状,急忙上前拦住封殇,脸上堆满了假笑,眼中却透着贪婪,急切地说道:“殿下,您别急着走呀,这寂霜宫的日子过得如此艰难,老奴在这跑腿也是辛苦,再说眼见着新岁要到了,这上下总要置办些物件,您看,是不是......” 她知晓封殇在外打铁已有三月余,手头想必宽裕,说着就摊开了手,要钱的意思很明显。 封殇停下脚步,眼神冰冷地盯着赵嬷嬷,冷哼一声道:“哼,我这破地方哪来的银两。” “殿下,别介呀,您莫要诓骗老奴,这些日子您在外做活计的事老奴也是知道的,您看在老奴尽心伺候您的份上,多少也表示表示吧。” 闻言封殇眼角闪过一丝讽刺:“白掌柜的说肯留下我已经仁至义尽,至于银钱,需要年结。” 赵嬷嬷一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说道:“什么?年结?这可如何是好,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呀!”她的眉头紧紧皱起,嘴角向下撇着,一脸的愁苦相。 封殇冷笑一声,说道:“哼,这白掌柜可不是什么善茬。你可知他曾因犯了事坐过牢,如今能收留我做工,已是不易。” 赵嬷嬷听此不禁犹豫了,想来那劳什子白掌柜不论因何罪坐的牢,想必都不是好惹的,便说道:“这……这可如何是好?质子你找的这叫什么活计。”这下连殿下也不叫了,说着就撺掇着岑冬青出了寂霜宫。 岑冬青一脸不满,抱怨道:“嬷嬷,这不是白跑一趟嘛,我还指望能要来银钱买新衣服呢。” 赵嬷嬷压着怒火赶忙安抚:“公主莫急,老奴去将这件退了为您重新置办就是。” 等她二人出了寂霜宫,封羽琛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看着她们的背影,眸中满是愤恨。 “皇兄,你的银钱当真是年结?” “没,在匣子里锁着。” 封羽琛长舒一口气,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皇兄,等攒够了束修之礼,你就回国子监吧。” 封殇许久才道:“嗯。” 第20章 送温暖 年关将至,每年这时孟绵都在青莲姑姑的陪同下去皇伯父的成王府守岁。 孟心雨一见着孟绵,就拉着孟绵的手,满脸关切地盯着她脸:“这可怜儿见的,我记着你小时候可是粉粉嫩嫩一团,弄成这样破了相可怎么了得,现在还经常摔吗?” 孟绵握住孟心雨的手点点头。 孟心雨手指在孟绵额头戳了戳说:“小傻瓜,你怎得不知道护着点脸面呢。” 孟绵睁大着眼睛,乐呵呵的说道:“我知道的,可就是反应不过来。” 孟心雨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突然变得忧心忡忡:“还笑?这可如何是好,这样你的亲事怕是也会受影响的。” 孟绵见着她这位姐姐的忧心样,实在是想笑,她姐姐样样好,偏生了一副爱操心的性子。 孟绵未在成王府过完年就带着青莲姑姑回了宫,只因成王府中上下俱盯着她那张脸唠叨,她实在忍受不了。 成王府派了管家送主仆二人,行至半路,马不知怎的受了惊,猛地向前冲去,撞翻了一车货物。 孟绵一行人赶忙下了马车,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呆立在一旁,满脸的惊恐和无奈。那满满一车的麦子,一袋一袋地掉落在街道上,金黄的麦粒洒了一地。街道上顿时一片混乱,行人纷纷避让。 管家连忙向中年男子道歉:“对不住啊,这位大哥,这马突然受惊,实在是意外。”说着,便弯身帮忙搬运掉落的一袋袋麦子。 孟绵有心帮忙,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站一旁干看着。 其中一袋麦子似是收了超特别沉,管家和中年男子怎么也没搬动。 这时候封殇挑着一担木炭过去。 少年身着单薄的粗布衣衫,却难掩其身姿矫健。需要两人合力方可抬动的木炭他一人就可挑动。 中年男子眼睛一亮:“嘿,小伙子,来搭把手。” 孟绵愣了下。 中年男子见他身姿挺拔,膂力过人,自然而然叫他来搭把手。 封殇闻声,毫不犹豫地放下肩上的木炭担子,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帮忙。 马车旁,孟绵穿着淡粉色锦缎袄子,目光落在封殇的手上。他的手布满了皴裂和冻疮,粗糙而又红肿,细小的血痕贯穿整个手背。 封殇过完年,也不过才十四岁,却已饱经生活的沧桑。 麦子被合力抬上了车,孟绵不禁担心起他手上的口子再度裂开。好在他只是喘了几口粗气。 中年男子上前,拍了拍封殇的肩膀:“小伙子,劲儿怪大的,衣裳多穿点,别着凉了。” 封殇说:“嗯。”说完,他不多话,挑起担子就走了。管家在后面道谢,封殇远远地点了点头,脚印在雪地里蜿蜒而去。 是夜,孟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封殇那双布满冻疮和皴裂的手就浮现在眼前,那双手在寒风中劳作,不知承受了多少痛苦。其实自重生以来,她都尽量远离封殇与封羽琛。 然而现在封殇伤痕累累的手却过早的有了前世的影子。她不知他遭受过什么,后来人人都说这个帝王的手似有不妥。未来,人人爱重他,可这一年,却无人庇佑他,就算是小魔王封羽琛至少也穿着冬衣。 孟绵实在无法安睡,她索性披着披风坐了起来,点上灯,翻出了床头的匣子。匣子打开,里面放着几锭银子和一些散碎的铜钱。她仔细地点了点数,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她心满意足地爬上榻子,睡了过去。 烟花四起,新岁到了。 孟绵偷偷买了手笼,她把手塞进大大的手笼里,只觉得那温暖瞬间传遍全身。最终,她还是咬了咬牙,故意把手笼在粗糙的地方磨蹭,弄出了几处破旧的痕迹,一双崭新的手笼顿时变得灰扑扑的。 她令青莲姑姑盯着寂霜宫的动静,封殇一早就出门了,现下还不曾归来,着急的孟绵顾不得许多,套上披风,戴好帽兜就往寂霜宫赶。方到寂霜宫门口,封殇迎面走来。 少年左手拿着畚箕,右手拎着一个黑布罩着的物件。 孟绵凑上去:“封殇哥哥。” 封殇顿住脚步。他依然一身秋衣,靴子踩在雪地里,莫名多了份文人的风骨。 他颦着眉,看着小姑娘生动的眉眼,小猫似的看着自己,可惜被脸上青青紫紫的痕迹破坏了美感。 “你要回寂霜宫了吗?” “嗯。”他从未应对过赵嬷嬷之类以外这般软绵绵的人儿。然而此刻,面前的小公主扑闪着的睫毛犹如扇子一般,她轻柔地揉去落在上面的雪花,模样娇憨至极。封殇只觉甚是神奇,竟有人的睫毛能长到落上雪花。 孟绵自袖中掏出一双手笼,笑意盈盈地说道:“这是青莲姑姑不知从何处翻找出来的,让我拿来给你。” 小公主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仿佛就是青莲姑姑让她来送的。 封殇接收了孟绵的意思,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手笼:“替我谢过青莲姑姑。” 小公主绷着脸,点点头。 封殇看了他一眼,掀开右手的黑布,一只鸟笼露了出来,里面两只小鸟被绑住了翅膀,扑腾着瓜子挣扎着,他伸手从里掏出一只,塞给小公主:“拿去玩儿。” 小公主猝不及防,手足无措的说道:“它,它在动,怎么办?” 封殇别过头,强忍着在心头腹诽道:“真真是令人心软到周身不适。” “捉不住,就扔了。” 第21章 斑鸠 然而,孟绵并未将它丢掉,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回了锦华宫,青莲姑姑在殿内做女红。 “青莲姑姑,这鸟儿怎样养。” 青莲姑姑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孟绵手中捧着的小鸟,先是一惊,随即放下手中的针线,快步走过来,嗔怪道:“我的小公主,这是从何处得来的?这鸟儿瞧着可怜见儿的。” 她说:“是封殇哥哥给的。” 青莲微微皱眉,说道:“这是斑鸠,倒是养得活。只是养着麻烦得很,正好这冬日里可以炖汤喝,给公主您补补身子。” 孟绵一听,着急地跺脚,嚷道:“青莲姑姑,不可不可,我要养着它们,可不许炖汤。” 青莲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好好好,依着公主,那就养着,奴婢给寻个笼子来。”说着就给找笼子去了。 倒不是孟绵心慈手软,听方才青莲姑姑说这斑鸠可以炖汤,想着这必是封殇的弄来的口粮,自己怎么好意思吃掉。她摸了摸它的脑袋,想着把它养胖乎了,给封殇送过去。 封殇快步走进寂霜宫,他看了看怀中的手笼,一看就很暖和,可这样的好物件于自己并无多大用处,他这双手常年要做活计,套上手笼就没法干活了。 寝殿内封羽琛还在写功课,这手笼给他正合适了。 可是此时,他第一次生出了犹豫。良久,他将手笼塞进了怀里,像揣进了一件珍宝,不漏一丝痕迹。 封殇推开寝殿的门,封羽琛听到声响,抬起头来道:“皇兄,你回来啦。” 封殇点点头,揭开鸟笼,里面赫然还有一只斑鸠一动不动地躺着。新岁于他们二人来说倒底是比往常日子好过许多,宫里各处的吃食不断。桌上最起码还有两碗热腾腾的米饭和几碟小菜,没有再多了。 封殇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看着桌上的饭菜,肚子忍不住咕噜噜叫了起来。这点吃食于他来说不过刚垫了个底,想要吃些荤腥,只得自己想些法子。 兄弟二人寻来柴火搁偏殿膳房里将鸟拔了毛,封羽琛用木棍子穿上,就将这无多少肉的斑鸠烤了。 寝殿外风雪依旧,厚厚的白雪压弯了树梢。 斑鸠在火上被烤得滋滋冒油,表皮逐渐变得金黄酥脆,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封羽琛盯着它垂涎欲滴。 封羽琛盯着烤好的斑鸠,兴奋地说道:“皇兄,烤好了,咱们一起吃。”说着,便要将斑鸠分成两份。 封殇连忙摆手,说道:“羽琛,你吃吧,皇兄吃过了。” 封羽琛一脸疑惑,说道:“皇兄,你何时吃的?” 封殇平淡道道:“半道饿了,烤了。” 两只斑鸠本来正好给自己同羽琛加餐,半道怀里的这副手笼换走了一只,另一只说什么封殇也不会去动。他默默走到一边,翻看孟心雨的课籍。 斑鸠的香气在膳房四溢,他喉结滚了滚,怀里的暖,让他踏实下来。 封羽琛还是悄悄地扯下一块放在一边,啃着另一边,他的眉眼里终于也有了新岁的喜色。 封羽琛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皇兄,我日后定要让你为我骄傲,等我们回北梁了,我们要上最好的酒楼去用膳,点一桌子好菜,吃一盘丢一盘,让那岑冬青站一旁看着。” 封殇不愿搭理他这无边际的话。 “老实说,那岑冬青真是命好,一个丫环,一下成了公主,现下都骑到你我头上了。不过丫环终究是丫环,穿金戴银也改变不了她的酸腐气,皇兄,你是没瞧见,她站在那姜语嫣身边活像一个丫环,哦,不,她本来就是丫环,哈哈哈......” 命好吗?不见得。封殇的课籍又多翻了一页。 “皇兄,你知道吗?广业堂里那些个公子小姐的看着倒是相貌堂堂,做起文章来狗屁不是,他们每每向我讨教时,我是真不想搭理,要不是规矩不允许,我真想升去正义堂就学。”他兀自乐呵呵说着。 “就那小公主,她呆呆的,坐我后面,连我故意挡住她,也不知晓叫我让开,只一个劲的伸长脖子往祭酒方向看,可乐死我了。” 封殇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哪位小公主?” 封羽琛说:“孟绵啊。” 封殇扫了他一眼,封羽琛未觉,兀自说着:“她平日里做事也是慢吞吞的,反应还迟钝。祭酒问问题,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难怪太傅家的姜语嫣不同她玩,估计也是嫌她太过木讷无趣,话说她们之前不还挺要好的嘛。” “你讨厌孟绵?” 封羽琛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 封殇便明白了,皇弟并不是讨厌她,谈论小公主的语气里分明藏了欢愉。 封羽琛转移话题:“我厌恶岑冬青。” 这个话题二人心照不宣地并未继续下去。 过完年,宫道上的雪还未融,封殇又去了打铁铺做活计。 掌柜的叫白展堂,是个身材魁梧壮实,双臂孔武有力的汉子,据说年轻那会犯了事儿蹲了牢房。白掌柜的虽有过去那档子事儿,但他为人豪爽仗义,对待伙计们虽说要求严格,但也赏罚分明。 白展堂站在一旁看着打铁的封殇,少年动作很熟稔,他说:“年前支的银钱还够花吗?” 封殇动作不停:“够的,谢谢白掌柜。” “唉,犯不着说谢,这年头谁还没个难处,你这小子有股子韧劲儿,好好干,前途必不可限量。” 白展堂这话说的倒是实在,去岁封殇将将来,一听不过十三岁的少年郎,哪能吃得了这番苦,可后来几天一番试炼,唉,还真别说,是块好苗子。 封殇这小子还真他娘的聪明,一教就会,同样的事,他手底下别的伙计要交代好几遍,可这小子自己点拨一下上手就会。他看起来不声不响的,自己给别人铸剑的时候,他就站一旁看着。 白展堂就问他:“会?” 他二话不说,接过白展堂手里的家伙事儿就开干。少年勤快聪慧,白展堂瞧着明白,这样的人儿,不会一辈子没出息的。 封殇将锻造好的剑过了冷水,“刺啦”一声:“好了。” “小子,还想去国子监就学吗?” 封殇递剑的动作顿了顿:“不了,国子监没法赚钱。”俨然同告诉封羽琛的有出入。 白展堂惋惜地叹了口气:“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在我这,我将毕生所学教授你。” 封殇点点头。 白展堂拍了拍封殇的肩膀,突然大笑:“好小子,等攒够钱了娶一个漂亮的娘们儿,那日子过得美的哟。”他一想起封殇不过才十四岁,赶忙噤了声。 封殇失笑。 第22章 少女情怀 他有时候会想羽琛在国子监里又是一番怎样的光景。封羽琛每每同他说起在国子监的事情,他从未打断。于是他知道了广业堂的祭酒是个严肃的小老头,最是喜欢在堂上抽背课业;司正是个刻板一丝不苟的青年;还有皇弟口中的小公主,在祭酒提问时似乎知道答案,却始终憋红着脸答不上来。 打铁铺的时光太过绵长,少年期盼着快点长大,好快些回到北梁。 冰雪消融以后,石缝里也窜出了嫩芽。 春回大地之时,孟绵养的斑鸠竟奇迹般地活过了冬天。 斑鸠在笼中欢快地跳跃着,时而拍拍翅膀,时而歪着头用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孟绵到底未舍得将它还给封殇,孟绵看着活蹦乱跳的斑鸠,轻声说道:“小家伙,你可真是命大,居然熬过了寒冬。我养了你这么久,都舍不得把你还给封殇哥哥啦。但是,要是今年他们还饿肚子的话,我就要把你送回去啦。” 小家伙歪着脑袋,打量着孟绵。 当夏天的微风轻轻拂过广业堂,堂内的小姐们仿佛在一夜之间身量又长高了些。那原本纤细的身姿,如今也渐渐显露出些许少女的婀娜。 而少年们的变化也颇为明显,尤其是封羽琛。他身姿挺拔,面容越发俊朗,眉宇间透着自信与朝气。举手投足间,尽显潇洒之态,已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颇受大家的欢迎。他的每一次出现,都能引得小姐们暗自侧目,心中泛起丝丝涟漪。 他的身影时常出现在蹴鞠场,肆意活泼。 夏日的午后,广业堂内稍显闷热。孟绵与同桌的李梦茹趁着课间休憩,凑在一起小声交谈。 李梦茹双颊微红,眼中闪着光芒,轻声对孟绵说道:“孟绵,你发现没,封羽琛近来愈发聪明了。” 孟绵眨眨眼,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李梦茹抿了抿嘴唇,略带羞涩地说道:“上次先生提问,他回答得头头是道,见解独到,真真是令人佩服。” 孟绵顿了顿,方才开口:“你钟情于他?” 李梦茹的脸瞬间更红了,娇嗔道:“哎呀,安宁,你莫要乱说,我只是单纯觉得他聪明罢了。” 孟绵抿嘴,慢悠悠说道:“哦,最好如此。” 李梦茹听到孟绵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又羞又恼。她转过身去,一双眼睛黏在封羽琛身上似的,显然她的一番话不过自欺欺人。 封羽琛蹴鞠回来,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沾湿了鬓边的发丝。他本就样貌出众,宛如画中走出的少年郎,如今尚在年少,便已如此引人注目,再过些年岁,定是能迷倒万千女子。无怪乎李梦茹钟意于他。 封羽琛抄了会儿书,停下笔,扭头看向孟绵,笑嘻嘻地说道:“孟绵,借支笔给我呗。” 孟绵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不情愿的神色,嘟囔着嘴,手放在笔盒上,迟迟不肯动作,好半晌才从笔盒里取出一支递过去。封羽琛接过笔,暗自偷笑。 他打开书袋,将这支笔放了进去,里面赫然躺着好几支笔,都是孟绵的。 封羽琛心里想着,这小公主还挺乖,明明不情愿,还是会借给我,等她什么时候愿意主动找我说话,我再把笔都还给她。 可小公主偏生耐力过人,从未主动向他开口,小公主也有她的骄傲,封羽琛这点恶趣味她还总不至于宣扬的满城风雨。 封羽琛见得多了,也觉着小公主青青紫紫的脸顺眼许多。起初,或许还会有几分嘲弄,可时间一长,那种感觉渐渐淡去。他甚至会在心里暗自嘀咕,这小公主怎么老是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毕竟小公主还挺乖。 又是一回轮值,孟绵正匆匆走过庭院,却猛地撞见李梦茹和封羽琛站在一棵柳树下。李梦茹双眼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脚下,一枚绣工精美的香囊静静地躺在地上,香囊上绣着一对鸳鸯,栩栩如生。 在南诏国年轻男女互诉衷肠,无外乎赠一枚香囊表达心意。 封羽琛满脸不耐,打量的眼神将她从头到尾逡巡:“李梦茹,李大小姐,你能不能别缠着我,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性,成日里顶着个大花脸,跟个疯婆子似的,谁会喜欢你!” 李梦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这些话于一个女子来说已是相当重了,连同一旁的孟绵也觉得不好受。封羽琛果然同前世一般恶劣,他喜欢一个人和不喜欢一个人的态度依然如此分明,毫无掩饰。 下学时,孟绵仍坐在案前,纤细的手指熟练地摆弄着纸张,不一会儿,一只精巧的纸鹤便出现在她的手中。孟绵轻手轻脚地走到李梦茹的课案前,将纸鹤轻轻地放下。 李梦茹双眼空洞,盯着前方发呆。 她伸手轻轻搭在李梦茹的肩膀上,柔声道:“梦茹,莫要再伤心了。这只纸鹤送给你,愿它能带走你的忧愁。” 李梦茹抬起头,望着孟绵,眼中闪着泪光,微微点了点头。 少女的心思来的快,去的也快,更遑论李梦茹这般洒脱的女子,她家世样样拿得出手,区区一个男子,还不至于让她一直惦念。 将将入秋的时候,孟绵又过了十一岁诞辰。 这一年广业堂内选拔课首,封羽琛以卓越的才学和出众的领导能力,在众多学子中脱颖而出,成功当选。至于未推举他的三人,他动动脚指头也知道是谁,无非是李梦茹和曹睢。至于另一个,他抬头看向慢悠悠研磨的孟绵,他撇了撇嘴。 第23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入冬时节,寒风凛冽,小公子们自蹴鞠场上回来,个个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唯有封羽琛一声不吭,默默坐在课案前,眼神阴鸷,让人难以捉摸其中的情绪。 曹睢风风火火地进来,扯着嗓子喊道:“封羽琛,你靴子坏了可不能说是我踩的,我都没挨着你,哟呵,连袜子都破了洞,噗哈哈哈......” 旁边立刻有人劝阻:“曹睢,快别说了。” 早先曹睢被封殇踹了一脚的事他还记着呢,更何况他如今只是实话实说:“怎么,连实话也不让本公子说,不信你们自己不会瞧。” 一众人纷纷探头往封羽琛的脚上打量。 封羽琛挪了挪脚,一言不发。 他这双靴子是从北梁带过来的,唯一一双可以穿出门的鞋子了,谁成想今日穿了个底掉,里面破了洞的罗袜清晰可见。 有同他颇为要好的公子看不过,出言宽慰:“羽琛,曹睢的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不妨回去另换靴履。” 封羽琛换上一副笑脸:“无碍,等下学再换不迟,曹睢我不怨他。” 孟绵像是头一回见着如此不计前嫌的封羽琛,她不免惊愕。下学后,同窗们陆陆续续回府的回府,回寮房的回寮房。孟绵本也打算一走了之,可据他对封羽琛的了解,他定不会如此善罢甘休最后,她又折返了回来。 南诏的冬天,冷得刺骨。寒风呼啸着,如锋利的刀刃刮过脸颊。孟绵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仍难抵这寒意的侵袭。 她忍着严寒,在广业堂内外附近转了一圈。忽然,自茅房传来微弱的求救声。孟绵快步跑向茅房,有异味窜出,她忍着恶心费力的将门栓上的木棍取下。拉开茅房的门,曹睢正一脸惊恐地蜷缩在角落里,身上沾满了污渍,脸色苍白如纸。 孟绵一惊。 曹睢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他一口咬定是封羽琛所为,然而却拿不出任何证据。 祭酒将封羽琛叫到堂前,封羽琛神色镇定,拱手说道:“祭酒大人,此事绝非我做的,曹睢无凭无据,怎能随意诬陷于我,况昨日一下学,我便出了国子监。” 封殇在广业堂内素有美名,且为人乐善好施,亦是祭酒眼中的好学生,他只盘问一番就让封羽琛回去了,一时间竟也查不出结果。 如此说辞并不能让曹睢的父母满意。曹睢的父亲乃是城中富贾,平日里仗着财大气粗,蛮横惯了。听闻此事,他气势汹汹地吼道:“经此一遭,我儿卧榻不起,每日汤药不断,我曹氏一族虽说未涉足官场,但是我儿受此大辱,我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儿绝不会说谎,定是你这小子使的坏,休想抵赖!” 封羽琛不卑不亢地回应:“曹老爷,凡事都要讲证据,不可这般蛮横。” 广业堂内,有个小姐怯生生地说道:“我见着封羽琛下学走了又回来了。” 封羽琛目光凌厉地扫向那位小姐。 孟绵心想,封羽琛这个小魔王这下栽了。 广业堂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封羽琛一脸倔强地站在堂中,紧抿着双唇,眼神中透着不服与愤怒。 祭酒一脸严肃地坐在上方,曹睢的父亲则在一旁怒目圆睁,气势汹汹地指着封羽琛大声质问:“你这小子,为何要这般欺负我儿?” 事情愈演愈烈,封殇被叫来了广业堂。他神色镇定,先向祭酒行礼,然后看向曹睢的父亲,不卑不亢地说道:“曹老爷,此事尚未查明,还请您莫要这般冲动。” 曹睢父亲根本不听,他怒喝道:“还查什么查?我儿说是他就是他!去岁我儿就说过广业堂内新来的质子颇为无礼,将他的课业划烂还威胁他,你这般人也配在这国子监就学,敢做不敢认,你们北梁都是如你这般的孬种吗?你是他哥哥,也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你们这种亡国奴,就让老子来教教你们规矩。” 封羽琛目眦欲裂。 曹睢父亲说着,他扬起手就要去打封羽琛。 封殇眼疾手快,一步上前,将封羽琛护在身后,曹睢父亲的巴掌重重地落在了封殇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广业堂内格外清晰。 封殇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红红的掌印,他的眼神倏地冷了下去,他挺直了脊梁,直视着曹睢父亲,声音低沉但坚定:“曹老爷,即便您心急,也不该如此鲁莽。” 此时,堂内的诸位学子们早已是一片哗然。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面露惊恐,不知所措;还有的则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眼中透着兴奋和好奇。 “这可如何是好?” “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 “嘘,小声点,别惹祸上身。”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堂内此起彼伏。 广业堂内发生的事在国子监内不胫而走,学子们闻讯赶来,将广业堂围了个水泄不通,纷纷削尖了脑袋往里看。 而在人群的角落里,孟绵也在其中,封殇不期然撞上一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屈辱被无限放大。 我连无人问津都挺过来了,又怎会死在忽冷忽热上,朝阳无人作伴,晚霞又何须寻人共赏。 外面的风似乎起的更大了。 封殇看向封羽琛,严肃地问道:“羽琛,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封羽琛梗着脖子,大声否认:“皇兄,我绝没做过!” 曹睢父亲怒冲冲地说道:“有位小姐见着了!”说着,手指向了杨婉婷。 杨婉婷被这一指顿时慌了神,她将目光落在封殇身上,他的脸被打肿了,却毫无反应,那模样像极了蛰伏的凶兽。尤其是他眉骨上的那道疤,在此时显得格外狰狞,让她心中愈发害怕,对上封殇清冷的眸子时,她声音颤抖着:“我……我……我没看清楚。” 曹睢父亲瞪大了眼睛,吼道:“你这丫头,莫要胡说!” 封殇眉头紧皱,冷冷地说道:“既然并无证据,就不能证明此事是封羽琛所为,你却一味攀咬,甚至动手打人,在座的可都不瞎。贵公子的事我深表同情,但还请曹老爷嘴巴放干净点。” 曹睢的父亲大怒,欲要上前打他,被旁边的祭酒拦住。 此事不论是否是封羽琛所为,他掌掴一国皇子是事实,真要论起来他讨不着好。如此,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第24章 喜忧参半 曹睢事件后,广业堂的小姐公子们多少都去慰问了。傍晚下学,封羽琛经过打铁铺,看到封殇红肿着脸在干活。 封殇停下手中的活计,自腰间解下荷包,从里面掏出五十两银子递给封羽琛:“给曹睢。”荷包上沾染了他手上的脏污,他不甚在意。 封羽琛站在原地,低着头,不敢去接那银子。 封殇表情淡淡,将银钱塞进封羽琛腰间。 “皇兄,你就不想问我点什么吗?”不问我为何要如此?不问我为何要惹是生非? 封殇目光扫过封羽琛,墨色的眸子平静无波,仿似是与不是并无那样重要。封羽琛自己从未看懂过这位皇兄。 饥寒交迫从未使封殇垂泪,可明明如今的所有都能压垮他的脊梁,他也早已习惯向现实屈服。封殇却又平静得犹如一摊死水,波澜不惊。若不是封殇教养了自己这么多年,封羽琛甚至都会怀疑,自己这个弟弟在他心中是否毫无分量可言。 这一天封羽琛迫切想要知道,是否有什么事能打破这摊死水,想看看封殇能做到何种地步。 孟绵也想知道,为何封羽琛的祸需要封殇来担。 封殇被迫承受的那一巴掌,她分明听到了清脆的声音,可偏偏她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她想,大致只有姜语嫣能牵动他心绪了吧。尽管骄傲如孔雀的姜语嫣压根看不上他。 用完晚膳后,孟绵轻步走到鸟笼前,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逗弄着笼中的斑鸠,嘴里还轻声呢喃着:“小家伙,今天可吃饱了?” 斑鸠欢快地扑腾着翅膀,似乎在回应着孟绵的关切。孟绵似是想到什么,取下鸟笼,一只脚刚跨出锦华宫,青莲姑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公主,外面风大,这会子去外面做什么?” 孟绵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姑姑放心,我不会待太久的。”说着就出了锦华宫。 太阳落了下去,寂霜宫外,一道清瘦的人影出现,孟绵迎上去:“封殇哥哥。” 封殇的眸子淡淡地落于小公主身上。 小公主双手捧着鸟笼,递到封殇面前,说道:“封殇哥哥,你的斑鸠我照顾得可好?”笼子里毛色华亮的斑鸠歪着头打量着封殇。 “还给你呀。” 寒风中,封殇的唇毫无血色,半边脸依然肿着,听次只道:“嗯。” 怎会有人如此奇怪,也不问问缘由,自己递过去他就接着了。 斑鸠到了封殇手中,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兴奋地扑棱着翅膀,嘴里发出“咕咕”的叫声。 看来小公主是不喜欢这斑鸠,自己从未送过女孩子礼物,小公主觉着不喜也是常理。可看孟绵直勾勾盯着小鸟的反应,分明是喜爱的。这般想着,封殇又把笼子递给孟绵。 孟绵被看穿意图,连忙摆手,说道:“封殇哥哥,你拿去吃吧。” 封殇薄唇紧抿。 孟绵揪着衣角,抬头对上少年的眸子。 封殇眼里,小公主往日脸上的青紫消去不少,锦服掩映下的小脸白皙粉嫩,透着淡淡的红晕,犹如春日里初绽的桃花。 南诏国皇宫里怕是再也找不出这般白了吧,可以看出小公主是被娇养长大的,她没有身在皇家的骄纵,看着你的眸子透着澄澈。 封殇别过眼,复又低头打开手中的鸟笼,斑鸠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孟绵错愕。 封殇将空鸟笼递过去:“回吧,既不想养不如放了。” 他还未饥不择食到要吃小公主的鸟雀的地步。 封殇往寂霜宫踏去,复又回头,冷风中,小公主发丝飞扬,仰着头看向斑鸠飞走的方向,露出松快的表情。天幕下,潋滟的的眸子似秋水般清澈,笑意染上眉梢,分明是好看极了。 放飞了斑鸠,难免要被青莲姑姑盘问一番,也只是盘问。 锦华宫里向来没有什么主仆之分,青莲坐于下首盯着吃的欢快的小公主道:“绵儿公主,青莲听说宫里新晋一位太医,据说医术颇为了得,等岁试结束青莲陪您去瞧瞧您这身毛病。” 孟绵高兴地点点头,这总是摔跤的身子实在拖累人。 孟绵的这个病症虽然棘手,但这次确是真正被这位太医给治好了的。 很快迎来了广业堂的岁试,孟绵坐于课案上奋笔疾书,颇为吃力。经义注疏她不是不会,可笔跟不上脑子,封羽琛早就写完停笔,回头看向她,不免嘲讽。 孟绵并不搭理她,终于在香燃尽的时候答完。 孟绵想着能治好这病,心情都愉悦了不少,可见着封羽琛又难免觉得糟心。她转念一想,前世自己对封羽琛还不错,所以他爱慕自己,如今自己并不搭理他,他总不至于自取其辱再来招惹自己吧。 如此这般,孟绵松了口气。 新岁前,发生了件于孟绵来说颇为重大的事。隔壁启祥宫王嬷嬷的干儿子同披香宫的宫女翠娥搅和到一处了。 孟绵知道的时候,别提多高兴了。 时间一晃过了两年,青莲姑姑也未成为别人的什么人,尖酸的王嬷嬷也未攀扯上锦华宫。路过锦华宫宫门的王嬷嬷远远见着主仆俩,狠狠瞪了一眼。 适逢宫宴,皇帝于御花园宴请群臣。 御花园内华灯初上,无数盏精致的宫灯沿着小径和亭台楼阁悬挂,席间觥筹交错。孟绵同姜语嫣孙自成坐在一处,岑冬青见着姜语嫣,自然而然挨过来了。封殇兄弟也在宴请之列,封殇早早回了宫,和封羽琛姗姗来迟。 封羽琛说:“皇兄,我们坐那处吧。” 孙自成给了封羽琛数月的银两,心里自是不痛快。这两年,孙自成的个头蹭蹭往上冒,公子哥儿的习性也露出来了,想他堂堂镖旗大将军的儿子,难不成还要怕一个北梁来的质子不成。 于是,空着的两个位置被他两腿一横:“这地儿本公子占了,你们另寻别处!” 封羽琛笑容一敛:“孙自成,你别太过分!” 封殇脸色一沉。 孟绵暗自替孙自成捏了把汗,目光在孙自成和封羽琛之间来回移动,他惹谁不好,偏生要招惹这个小魔王。 岑冬青一脸幸灾乐祸,并不为她这位“皇兄”担心。 姜语嫣看着封殇和封羽琛脸上闪过一丝嫌恶,她今日着一身厚实的月白色锦缎袄裙,领口和袖口镶着雪白的兔毛,毛茸茸的边儿为她增添了几分娇俏。她轻蔑地瞥了一眼封殇洗得发白的衣衫,微微仰起头,说道:“别处还有位置,何必在此纠缠。” 孟绵本不想多管闲事,可眼前的局面让她实在无法坐视不理,已经有好事的眼光落在他们这一处。 被人如此对待,想必那滋味不会好受。 第25章 解围 于是,她轻点了下孙自成的桌案:“将腿放下罢,镖旗大将军看着呢。” 孙自成听到孟绵的话,身子微微一僵,狐疑地看向身后,父亲正同刑部侍郎对饮,并未看向此处。 孙自成转过头,脸上重新浮现出那副蛮横的神情,对着孟绵说道:“你少拿我爹来吓唬我,他老人家忙着呢,哪有空管这儿!”说罢,还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孟绵并未因孙自成的挑衅而恼怒,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地说道:“孙小将军,今日宫宴,众人皆在,莫要因这点小事闹得不愉快,失了体面。莫要置气,本宫为你斟酒。” 孙自成瞥了她一眼,他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如今小公主这般说了,他不太情愿地将腿放下。 封殇和封羽琛这才得以落座。封羽琛挨着孙自成,封殇挨着姜语嫣。 姜语嫣眉头紧皱,身子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仿佛封殇身上带着什么不洁之物。 封羽琛面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封殇也抿紧嘴唇。 孟绵也没辙了,她没想到姜语嫣这世如此嫌弃封殇,明明前世每每见着封殇嘴角都能笑出花儿来。 这一小插曲并未打断公子小姐们的热情,不消片刻,姜语嫣扯着岑冬青聊着小女儿家的私房话去了。 此时,王嬷嬷领着一众宫女太监鱼贯而来,脸上的肥肉因不高兴而微微颤抖。她指挥着自己那干儿子上酒水到孟绵这桌时,眼神中透着明显的不悦,嘴角向下撇着,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 宫里那些个碎嘴子的都在传她想利用她那太监儿子傍上锦华宫,起初孟绵主仆对她态度不算冷淡,可不知从哪天起,态度便淡了下来,讽刺的话如潮水般讲她淹没,王嬷嬷面子上十分挂不住,如今倒好,披香宫那个贱蹄子同她干儿子勾搭上了,她怎能不愤。 她那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走路时脚步也重了几分,如今见着言笑晏晏的孟绵自然拿不出好脸色。 她凑近孟绵添置酒水,语气里难免夹枪带棍:“小公主倒是逍遥快活,也不知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就对老奴这般疏远。这老奴不在跟前伺候的日子,瞧瞧公主这小脸摔的,这要是毁了容貌可怎么了得。” 孟绵吃着糕点,半晌才反应过来王嬷嬷在说什么,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却透着不在意。 王嬷嬷见孟绵这般不在意,心中更是恼怒,又接着说道:“瞧瞧姜姑娘和岑姑娘,那样貌可真真是出众,哪像小公主您……”说到此处,王嬷嬷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中带着一丝轻蔑,“哎,老奴也是为公主您着急啊。” 姜语嫣理了理头上的簪子,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岑冬青如同寻到知己般抬头看向王嬷嬷,她自小丫环出身,容貌只能算得中下之姿,很少有人会夸赞她。 孟绵反应再慢也听出来她的言下之意了,不过就是没落着锦华宫的好,心怀记恨罢了。她懒得同她争论,免得失了身份。 封羽琛微不可见的“嗤”了一声。 封殇面色淡淡,看不出情绪,倒是一旁的孙自成不乐意了:“王嬷嬷,你个老东西老眼昏花了吧,这姜语嫣不过中上之姿,哪里就出众了,至于岑冬青,呵......一言难尽。” 直把王嬷嬷说愣住了。 姜语嫣黑青着脸,瞪向孙自成;岑冬青的表情差点绷不住;封羽琛端起茶盏掩饰笑意。 孙自成看也不看场中众人的反应,也许他看了也只当不在意,兀自说道:“要我说啊,在座的没一个好看的。” 这一竿子打死一船人,王嬷嬷偷瞄小公主的,她坐的端端正正的,呆萌的回望自己,一点儿不见生气。 一拳打在棉花上,王嬷嬷内心都要吐血了,终于明白不能同小公主置气,那不得被气死,她放置好酒水,气哼哼地转去下一桌了。 孟绵可不稀得搭理她,只要没来招惹青莲姑姑就行。 桌上最后一盅桃花酿在姜语嫣面前,她站起身子来为大家斟,这些个公子小姐向来在府中被约束着,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还不得过过瘾,孟绵小馋猫似的眼神随着姜语嫣的手转动。 一圈下来每个人都满满一杯,只倒至封殇和封羽琛兄弟时,姜语嫣只倒了半杯,对这对质子兄弟,她实是不喜。应该打铁的质子,能有何作为? 除了封殇和封羽琛,无人发现她卑劣的伎俩。封羽琛盯着姜语嫣,嘴角的笑意颇有深意。 封殇始终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子盯着面前的杯盏,自始至终未看姜语嫣分毫。 . 新岁前,孟绵宣了太医院那位太医来看病,看病的日子里有十多日待在锦华宫里足不出门,可把孟绵憋坏了。 这一天她央着青莲姑姑去成王府见堂姐,甫一见面,孟心雨就拉着她嘘寒问暖:“安宁,许久未见,倒是丰腴了些许,来,快让姐姐好好瞧瞧。” 孟心雨的热情孟绵有些招架不住:“好姐姐,莫要打趣我了,哪里就丰腴了。” 孟心雨稀罕极了:“我们小安宁啊,怎么这么可爱。”她宠溺的捏了捏孟绵的脸蛋。 她看向青莲:“青莲姑姑,安宁的病症还未好吗?怎得谈吐仍如此温吞。” 青莲姑姑略福身,笑着回道:“前些个日子叫太医院太医瞧着了,说是自打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慢慢调理不碍事,平日里照着方子吃些药膳,多加练习,假以时日可四体协调,只这说话温吞且只能慢慢观察了。” 能如常走路真是个好消息,新岁 过后,在青莲姑姑的软磨硬泡下,孟绵向父皇请了一道旨意,让自己去流韵宫学习舞蹈,好练习四肢协调。广业堂内众人也都听说了孟绵要去学舞蹈的事。 彼时姜语嫣正同岑冬青踢毽子,对此二人均嗤之以鼻:“未学会走就要学跳了,真真是可笑啊,别倒时摔花了脸,更丑了。” 第26章 背你 岑冬青对“丑”之一字分外敏感,总觉着姜语嫣在说自己。孙自成乍一听到,也乐得前仰后合,实在不知道这个小公主要整什么幺蛾子,实难想象她跳舞的滑稽模样。 可不论他们背后如何调笑,孟绵到底是去了流韵宫。 在广业堂的最后一年她属实摔的最惨,有一回习完舞回宫,脸上一片青紫。 封殇擦身而过的时候,也不禁皱了眉,这治还不如不治,一张小脸糟蹋成什么样了,可这些又于他何干呢,说直白点,只能算个“邻居”罢了,错身而过的时候,少年回头,不待孟绵同他打招呼,他一声不吭走了。 孟绵怔愣,她觉着封殇似乎没有前世那般厌恶自己了,不成想还是如此。好在习惯了,也不甚在意。 五月的天,原本还是晴空万里,可到了傍晚时分,却突然变脸,乌云密布,狂风骤起。倾盆大雨瞬间倾泻而下,打得地面水花四溅,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层水帘所笼罩。 封殇正在店铺里忙碌,此时却被叫去取一柄断剑。 白展堂问了一圈店铺里的伙计,可没有人愿意在这狂风暴雨的天气里出门。封殇见状,挺身而出说道:“我去吧。” 他迅速穿上蓑衣,戴上斗笠,脚下蹬上一双防水的长靴。蓑衣上的雨水不停地滑落,斗笠边缘也形成了一道道水帘。 白展堂赶忙说道:“封殇,那人派小厮过来传话,半道马车陷泥地里了,出不来,只能叫我们派人去取,此次主顾开价同平时一样。” 封殇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风雨之中。狂风呼啸着,吹得他的蓑衣猎猎作响,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每前进一步都十分艰难。道路变得泥泞不堪,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封殇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辆马车深陷在泥地中,车轮几乎被泥土掩埋。周围的树木在风雨中剧烈摇晃,枝叶被打得七零八落。地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形成了一个个小水坑。 封殇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车内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可是打铁铺过来的?” 封殇点点头,二话不说走到马车后面,用尽全力推动马车,脸上因为用力青筋泛起。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而下,他的衣服早已湿透,隔着蓑衣紧紧地贴在身上。 费了好大劲,马车终于被推出了泥坑。 “断剑何在?” 中年男子感激不已,从车内递出一柄蓝绸布包着的断剑,同时还递过来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小哥,辛苦你了,这点银子不成敬意。” 被挑开的马车里,还坐着一位穿着贵气的夫人。 封殇目不斜视,只接过断剑,荷包未接:“天气如此恶劣,这是应该的。这是她的意思,你就收下吧。” “五十两。”封殇平静道。 中年男子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小哥,我叫柳如海,今日你帮了我大忙,日后若有难处,尽管通过你们掌柜的来寻我,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封殇此次并未推辞:“封殇。” 柳如海说:“来,上车,我带你回去。” 车内的夫人仔细打量着封殇,眉头微皱,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嫌弃之色,封殇微微摇头:“多谢柳老爷好意,不必麻烦。” 柳老爷见封殇态度坚决,不像是客套推诿,便说道:“那好吧,小哥,你多保重。” 说罢,挥起马鞭,驾车离去。车轮溅起一片泥水,很快消失在风雨交织的夜幕中。 封殇站在原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片刻后,抱紧怀中的断剑,转身再度踏入风雨之中。 雨幕如织,封殇浑身湿透,雨水顺着衣角不停地滴落。他本打算回打铁铺,可这般大雨,回去也是狼狈不堪,索性直接往寂霜宫走去。 他沿着廊檐抄近道,一抬眼就看到“流韵宫”三个字在雨中若隐若现。彼时雨声哗哗作响,扰人心神。一双小鹿眼的小公主孟绵正望着雨幕,满脸的无奈与愁绪。 封殇脚步停顿了下,又继续往前走。走了好几步,又折返回来。他穿过宫道,来到流韵宫门口。几个女子好奇地看着这个浑身湿透的男子,雨还在下个不停,舞教头还未来,她们被大雨困在这,正一筹莫展。 封殇朝着孟绵喊道:“孟绵。” 斜倚在廊柱下的小公主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愣,然后慢吞吞走到封殇面前。原来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啊,她还以为他从未叫过,所以不知道呢。 “回宫吗?”封殇启唇。 “雨太大了,没办法回呢。”孟绵摇头。 封殇看着小公主精致的罗裙,缎面的绣鞋,沉默片刻,说道:“我背你,走吧。”接着又补充一句:“顺路。”封殇解下蓑衣、斗笠穿戴在小公主身上。 孟绵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趴在了他的背上。封殇身上湿透,雨水不停淌下,可孟绵却一点也不嫌弃,乖乖地让他背着。 封殇让她拿着断剑,而后轻松地背起了她。孟绵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双手环住封殇的脖子,过了好半天才小声说道:“谢谢封殇哥哥。” 封殇半晌回她:“嗯。” 大雨如注,迅速漫过了少年的靴子,冰冷的雨水灌进鞋子,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水在鞋里晃荡。封殇却仿若未觉,只是把孟绵往上托了托,脚步依旧稳健如初。 起初,孟绵还有些扭捏,毕竟男女有别。但很快,她就被路边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花朵吸引了注意力。 孟绵感受着封殇的身体,虽然他身姿挺拔,可她身上碰着的各处都很瘦,骨头更是咯得她生疼。 然而,雨势突然又大了起来,孟绵顾不上这些,摘下自己的斗笠,想要给封殇戴上。 他似背后长了眼睛般,面无表情道:“你自己戴,我反正淋湿了。” 小公主却当没听见,兀自帮他把斗笠扶正。封殇没再说话,继续在雨中前行。 他被雨淋湿了,身上冷冰冰的,背后的小公主软软一团,暖呼呼的。就在这沉默之中,孟绵突然开口问道:“封殇哥哥,你还会进国子监读书吗?” 封殇回答:“不回。” “哦,你文采斐然,不读书怪可惜的。” “你不懂。”封殇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 孟绵小公主有点忧愁,默默叹了口气。 第27章 月饼 封殇看了下天色,雨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天色越发暗沉。他把小公主背到锦华宫的廊檐下,轻轻放下孟绵,说道:“公主自己回去吧。”说完,便一声不吭地走了。也没要孟绵身上的蓑衣。 孟绵楞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青莲姑姑拿着一把油纸伞踏出宫门,刚要撑开伞,就见着廊檐下的孟绵。 “公主,”青莲喊道。 “青莲姑姑。” 廊檐下细碎的雨丝飘进来,青莲撑着伞疾步走了过去:“公主,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自己就回来了。” 不等孟绵回话,青莲已蹲下身子将她好一番打量,看到她身上滴着水的蓑衣,目光再放在她干燥的缎面鞋子上,不免吃惊:“公主如何回来的?” 孟绵想到少年单薄的背脊,闭口不言。 很快到了田假,公子小姐们别提多开心了,不用去国子监的日子简直不要太悠闲。他们或是呼朋引伴游山玩水,或是在府中尽情嬉戏玩耍。 不过大伙儿很久未看到孟绵了。田假里时间充裕了,小公主的时间都花在流韵宫的舞蹈学习上了。毕竟这与她练习四肢协调有益。 . 八月十五,锦华宫内弥漫着甜香的气息。青莲姑姑手艺极佳,做的月饼堪称一绝。那月饼形状各异,精美非凡,饼面上镶嵌着用红枣丝勾勒出的“吉祥如意”字样,四周点缀着细碎的桂花糖粒,豆沙馅、莲蓉馅的,俱是孟绵爱吃的口味。 青莲姑姑做了许多,一一端上矮几的时候,笑着对孟绵说道:“公主,上次大雨殇殿下送您回来,咱们也该表示表示。奴婢呀,把这月饼给他送到寂霜宫去。” 孟绵闻言,说道:“我自己去送吧,青莲姑姑,你把殿里彩灯挂上,好好装点一番,咱们也好好儿过个节。” 青莲应了声,用小碟将月饼一个个装好,放进食盒里面,递给孟绵,叮嘱她:“公主,可仔细着点儿走路”。 “青莲姑姑,我知道的。” 自太医那知道孟绵要多练习才会四肢协调,青莲也不会刻意拘着她。如今倒也不会像先前那般总是摔跤了。 孟绵提着食盒,穿过一条条宫道,花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走到寂霜宫。刚到门口,她便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位三十多岁的夫人,身着华服,一丝不苟地立于宫道一侧,夫人身后站着一个嬷嬷,低眉顺眼,十分恭顺。 看到孟绵过来,夫人和嬷嬷行礼:“参见安宁公主。” 孟绵免了他们的礼,问道:“叶夫人何故在此?” 夫人微微一笑,眼中透着温和,说道:“府里厨子做了月饼,我家嫣儿说带些来给冬青公主和两位殿下。臣妇身份不便进去,便在此处等她。” 孟绵点了点头。 对于这位叶夫人,孟绵心中留存着颇为深刻的印象。遥想前世,青莲重病,自己因忧心过度也随之病倒。皇宫里唯有这位叶夫人不辞辛劳,多次前来探望。 叶夫人出身名门望族,乃叶家的嫡女。自小生长于钟鸣鼎食之家,及笄之后,叶夫人凭借其出众的才情与温婉的气质,嫁与了当时声名显赫的太傅。 婚后,叶夫人满心欢喜地迎来了女儿姜语嫣的诞生。然而,生产之时遭遇难产,致使她的身子落下病根,自此再无生育的可能。也正因如此,叶夫人将自己所有的情感与期望都倾注在了这唯一的女儿身上,对姜语嫣百般呵护,悉心教导,唯恐她受半分委屈。 只可惜,姜语嫣出嫁之后,却极少回娘家看望。 如此,因着对叶夫人的感激,孟绵对姜语嫣也未曾抱有过多的厌恶之感。 “叶夫人,往边上站站吧,这日头毒着呢。” 叶夫人莲步轻移,站了过去,看了眼孟绵手中的食盒温声道:“安宁公主也是来送月饼的吗?” 孟绵笑着点点头,脸颊上露出浅浅的梨涡:“嗯嗯。” 孟绵暂时告别叶夫人,进了寂霜宫,果然如叶夫人所言,姜语嫣正提着食盒不情不愿地递向封殇。 封羽琛双臂环胸,靠在廊柱上,一脸讥笑地看着姜语嫣的动作。 封殇正在庭院中的水井旁打水,他用力地摇动着辘轳,手臂上的肌肉因用力而紧绷,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打湿了他的衣衫。 姜语嫣皱着眉头,用手帕捂着口鼻,一脸嫌弃地说道:“封殇,这是我家厨子做的月饼,拿给你们尝尝。” 殇接过食盒,依旧面无表情,淡淡说了声:“谢谢。” 姜语嫣一转身,快步离开,仿佛多待一刻都难以忍受。 等姜语嫣走了,孟绵看向自己的食盒,浅淡的香气自食盒传出。她心中暗自嘀咕,尽管他们可能不太需要自己这份了,但是她还是决定送进去。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过去。 封羽琛此时瞧见孟绵走来,有些诧异。 孟绵小心翼翼将食盒递过去给封殇,声音轻柔地说道:“谢谢,这是青莲姑姑亲手做的,味道很好,祝你们中秋节快乐。” 封殇平静的扫过她举起的食盒,白皙的小手因为吃力而微微抖动了几下。他声音冷淡地说道:“拿回去,我不需要。” 孟绵正要收回手,封羽琛走了过来,笑嘻嘻地说道:“我要看看她带来的月饼。” 孟绵有点怵他,拎着食盒的手往后缩了缩。封羽琛却绕到她身后,闻了闻说道:“很香。”说着就动手要去接。手碰到孟绵手的瞬间,小公主脸色爆红,如晚霞般艳丽。 封羽琛觉得好笑,正想再逗逗她。封殇突然将水桶放进水井,“扑通”一声。 “别人的东西不要随便拿。”封殇喑哑的嗓音传来。 封殇并未看孟绵,话是冲着封羽琛说的,封羽琛讪讪地收回手,看了眼面容冷峻的皇兄,最终没有拿孟绵的食盒。 孟绵如蒙大赦,小跑着往外走。 第28章 置衣 她走出了很远一段距离,望着手中的食盒,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失落。 这食盒中的月饼,可是青莲姑姑耗费了许久时间精心制作而成的。然而转念一想,姜语嫣乃是封殇的偏爱,有这白月光在前,自己的这一份心意他不接受也是情理之中。 即便如今的姜语嫣对他并无喜爱之意,可喜欢一个人的心意,又怎会被那一点点冷言冷语轻易撼动? 他们已然有了月饼,想必能好好地度过这个节日了。 孟绵暗自寻思着,这些月饼不如送去给堂姐孟心雨,青莲姑姑的手艺向来是令她爱不释手的。 一轮圆盘高挂夜空,月色如水,洒在寂静的宫院。 夏夜里不知道封羽琛从哪儿寻来一把蒲扇坐在水井旁摇着。封殇自食盒里取出一枚月饼递给他,封羽琛接过来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封殇:“为什么要拿姜语嫣的月饼?” 封殇神色寡淡,说道:“前些日子叶夫人在路上被人顺了荷包,我顺手给她寻了回来。” 封羽琛撇撇嘴:“这算是姜语嫣的谢礼?也太寒酸了。” 封殇不语。 南诏的岁月里,他们已将节俭刻在骨子里,甭管谁送来的,能吃就行,犯不着过多计较。 封羽琛又问:“那孟绵呢?她又为何送月饼?” 封殇顿了顿:“不知道。” 封羽琛翻了个白眼:“皇兄,当真不知吗?”他眼神落在封殇面容上,妄图看出什么,然而这张脸依旧神色淡淡,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封殇咀嚼着嘴里的月饼,目光穿过层层宫墙,圆月照在他身上,难得有如此静谧的时光。 姜语嫣的月饼他收的心安理得,孟绵的,他收回视线,他不想,不愿收。他不是为了她的谢礼才背她回宫的。只是那日正好碰见了小公主,站在宫墙下,眼巴巴望着自己,鬼使神差的便做了。 . 正义堂开始进学的时候,青莲寻思着给孟绵添置些衣服,小公主个头冒了不少,虽说宫里按照制式每每会送来料子做好衣衫,但是花色都太过素淡。青莲问孟绵想要什么样式的,小公主乐呵呵的说都可以,青莲就有些犯愁了。 往日里公主的衣裳都是由尚衣局制好送来,如今自己想为她添置倒是有些犯难了。如今同王嬷嬷闹翻了,总不好再去问她。 青莲如今也二十七八了,对自个儿的事倒是不甚在意,可对小公主真真是事无巨细。孟绵一年年长大,穿衣梳妆总要讲究些,总不能让她在国子监被人给比了下去。 如此想来,她决定空了去趟成王府问问心雨郡主,可这宫里事事都要她操心,这不一拖就拖了很久。 这天青莲外出采买,在一家脂粉铺子门口碰见了叶夫人。青莲赶忙上前打招呼行礼:“叶夫人安好。” 叶夫人笑着回应:“原来是青莲姑娘,多日不见。” 说着,叶夫人提起手中刚从糕点铺子买的糕点:“这是我刚买的糕点,味道极好,你拿回去给公主尝尝。” 青莲连忙推拒:“叶夫人,这可使不得。” 叶夫人打断她的话:“青莲姑娘莫要客气。” 青莲面露难色,说道:“叶夫人,实不相瞒,奴婢确有一事想麻烦您。” 叶夫人好奇道:“哦?但说无妨。” 青莲说道:“奴婢寻思着给公主置办几身衣裳,还望叶夫人能帮忙参谋参谋。” 叶夫人爽快地应道:“这有何难,咱们这就去。” 于是孟绵就这样收到了青莲姑姑的心意,既是心意,也是诞辰礼。孟绵十二岁啦。 孟绵看到衣衫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满脸惊喜。 玫瑰色的裙袂上绣着朵朵精致的兰花,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的丝带,还缀着几颗小巧的珍珠,领口和袖口都镶着细密的花边,真真是精致极了。 孟绵兴奋地问道:“青莲姑姑,这是不是您挑的?” 青莲笑着说道:“公主,这是青莲昨日碰见叶夫人,她帮忙挑选的。”小公主如今要进正义堂了,要穿的漂漂亮亮去。 孟绵惊讶道:“原来是叶夫人,那姑姑您可有好好谢过人家?” 青莲回道:“公主放心,自然是谢过的。” “谢谢姑姑。”小公主开心了。 如今没了王嬷嬷,日子也似乎舒心了。 然而天公不作美,到了进正义堂的日子,却下起雨来,早早进入了秋季,新置办的衣衫自是穿不着了。 如今孟绵在正义堂,而封羽琛在修道堂。 孟绵早就知道会如此,重来一世,她很期盼在正义堂的时光呢。 进入堂内,她见着了许多熟面孔,果然其中没有封羽琛。 这时,李梦茹笑着向孟绵招手,招呼道:“安宁,快过来坐!”她的眼睛弯成月牙状,满是欢喜。 孟绵快步走过去,脸上洋溢着笑容,说道:“梦茹,我们又是同窗!” 李梦茹拉着孟绵的手,让她坐下,兴奋地说道:“我可盼着你来呢,咦,安宁你似乎白了许多。” 孟绵轻轻一笑,说道:“许是近日饮食清淡,又少出门的缘故。” 李梦茹点点头:“哦哦,不是,我瞧着你脸上的伤少了些许,许是这个原因吧,你的病症好了吗?” “谢谢你关心,好很多了。” 孟绵面色无虞,可他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舞技她前世也练过,如今练来倒是轻松些许,却没想到恢复也快了,可一想,如今同封羽琛已不在一处,做什么想那么多。总不至于因为害怕还未发生的事情,一直不好起来吧。 下学的时候两人依旧同乘,凉风习习,经过长街打铁铺的时候,李梦茹贴着孟绵耳边说:“封羽琛的皇兄还在打铁嘛,他比我们也年长不了几岁,他再也不进国子监读书了吗?” 纵使读书于李梦茹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可她依然觉得如封殇这般怪可怜的。 孟绵掀起车帘一角看去,火红的光映照出来,封殇专注地在打铁,并未看向这边。 第29章 捡帕子 孟绵如今的个头蹿高了不少,身材也渐渐显出少女的轮廓,纤细而修长。李梦茹和她差不多,在正义堂一众小姐们中不算矮。 十六岁不到的封殇个头猛蹿,那身姿挺拔如松,足有八尺有余,往那一站,便如鹤立鸡群,让人无法忽视。 李梦茹瞧见孟绵盯着封殇的方向,眉头微皱,说道:“孟绵,别看了,打铁有什么好看的。” 孟绵轻轻应了一声,放下车帘。 重活一世,如今慢慢长大了,该疏远的人要趁早疏远了。 她对现在这样很满意,封殇依旧对自己冷淡,封羽琛似乎也不喜欢自己。 长街另一边,许峥嵘同封殇说话,“封殇,你看啥呢?你弟弟早回家了。” 封殇拿出炉子里的剑放冷水里,“没什么。”说完,他动作利落地将剑放入水中,激起一阵水雾。 他速度快,打完铁该用晚膳了。 许峥嵘边说着,边帮他端了一碗饭过来,封殇就着脚边冷水洗了手,端过来就吃。 许峥嵘看着封殇,嘴里嘟囔着:“你比我小,还比我高,真是老天不公。”封殇没搭理他,只管吃着碗里面毫无油水的饭菜。 许峥嵘十八岁,同封殇一样是这里的伙计。他知道封殇的脾性,所以对封殇的沉默并不介意。他边吃着饭,边滔滔不绝地同封殇说话:“封殇,你知道隔壁卖豆腐花的杨翠霞不?” 封殇摇摇头,又扒了口饭。 “我跟你说,我和张栋都喜欢她,可不知道她喜欢谁。张栋前些天给她送了盒胭脂,也不知道她收没收,我琢磨着给她送个物件,也不知送什么好,你说吧论样貌,我自认不输他,可他个头比我高,哎。” 许峥嵘絮絮叨叨地说着,封殇不懂他这些心思,依旧只是埋头吃饭。 封殇干活食量大,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一碗,又起身去盛了碗饭。许峥嵘见状,说道:“封殇,你真是个饭桶,就知道吃。”封殇没理他,继续吃着。 许峥嵘还在说着:“封殇,你真是不解风情,杨翠霞样貌算不错的了,像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能找个这样的媳妇算顶顶好的了。”他扯着封殇衣袖:“哎,不是我说,你过几年也要讨媳妇儿了,攒点钱,别总把钱花在封羽琛身上。” 封殇面无表情,将衣袖从许峥嵘手中扯回。 许峥嵘见封殇还是没反应,便说了一句不中听的话:“你以为你封殇能有什么出息,还不是一辈子在这打铁。” 封殇终于没忍住,停下吃饭的动作,没说话,只是狠狠瞪了许峥嵘一眼。 许峥嵘被这一瞪吓了一跳,随即又说起来:“哟,难得见你发火啊。” 许峥嵘却还是不死心,继续追问:“封殇,你倒是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该不会看上哪家小姐了吧?哈哈哈......”又不禁自嘲:“我们这种人,那些大家小姐哪会看得上,那些个大家小姐看上穷书生的戏码只画本子里才有,你啊就别做梦了。” 封殇咬了咬牙,双手握拳,冷冷地说道:“聒噪。” 说完,转身就走进了工坊,继续埋头干活,不再理会许峥嵘的胡言乱语。 封殇干完活回宫的时候,忽然刮起了大风,吹得落叶纷飞。 宫道最南边,封殇远远就听见孟绵软糯的嗓音:“青莲姑姑,帕子被吹跑了,我去捡。” “哎,公主您慢着点。”青莲脆声答。 雪白的丝帕被风吹卷着落到了树梢上,封殇站了一会儿,果然穿着粉色锦服的小公主追着帕子跑了过来。 她正伸手够树上的帕子,小公主衣袖上都沾染了落叶,眼看着就要够到了,风又把帕子吹走。 封殇皱了下眉。 飞扬的帕子正好落在封殇旁边的树上,封殇伸长手臂就够到了。他把手里的帕子递给他。 小公主抬起头,一双小鹿眼明亮,封殇别开眼:“拿着。” 孟绵接过来,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封殇发现小公主似乎长高了,尽管只到他胸口的位置。 封殇正要开口,小公主退后一步说:“封殇,谢谢你。”然后拿着帕子不等封殇开口转身就走了。 封殇就看着她的背影,情绪莫名。 他很想问她为什么不叫哥哥了,转念又觉得不必问了,因为她长大了,懂的就多了,她渐渐地会同姜语嫣一样远离自己这个“没用”的人。 大风依旧呼啸着,吹乱了封殇的头发。 第30章 搬离皇宫 封殇回到寂霜宫,天空阴沉沉的,似乎随时会有一场暴雨降临。 刚进宫门,他便发现气氛不对劲,封羽琛被绑在院子里的树上,嘴被堵着拼命挣扎,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愤怒和委屈。 赵嬷嬷骂骂咧咧地从寝殿走出:“臭小子,一个破落户倒是会藏钱,”她手里拿着荷包,掂了掂重量,倒出来,足足好几十两,她一边咒骂着封殇,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封羽琛。 岑冬青站在寂霜宫外看热闹,见着封殇回来了,故意捏着嗓子说:“质子爷回来啦。” 封殇冷眼看着赵嬷嬷,赵嬷嬷被这眼神看的一惊,心里不禁有些发虚。她心里郁闷,这封殇在宫里吃不饱,个头还长这么快,保不准就在宫外吃了好的。 自打封殇在铁铺工作,就未给过她银钱,每次明里暗里找他要,他只当听不见,叫她找白展堂要去,可那白展堂蹲过牢房,她哪里敢去要。 她寻思着不再给封羽琛交束侑,封殇总会拿出钱来,没成想这俩人自己把束侑交了。赵嬷嬷气的够呛,他俩把钱藏起来都不给她,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于是就逼着邓公公一起把封羽琛绑了。 封羽琛不过十三岁的少年郎,哪里是常年做惯了粗活的他俩的对手。 她在寝殿里面找一圈不过才找到这么五十两。 赵嬷嬷气的拐着弯骂封殇,这个时候看到封殇,刚要上前,邓公公扯住她衣袖:“算了吧......” 赵嬷嬷转眼看到封殇的个头,心里也有点发怵,就梗着脖子出言威胁:“自今日起,若质子不给银钱,这寂霜宫的吃食就不要想了。” 封羽琛看见封殇拳头紧握,青筋暴起,然而他什么也没说,过来给封羽琛松了绑。 封羽琛获得自由后,揉了揉被绑疼的手腕,气愤地说道:“皇兄,他们太过分了!” 封殇依旧沉默,只是说道:“收拾下东西,我去请旨搬去宫外束风馆。” 封羽琛一听,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兴奋地说道:“真的吗?哥,咱们真能搬出去?”尽管束风馆依然被掣肘,总好过在这宫内受这腌臜气,更遑论如今北梁同南诏关系有所缓和,搬去宫外的质子府也并不是难事。 进修道堂前,封殇给他看了他锁在床里侧的匣子,里面竟然足足有十张一千两的银票,还有些散碎银子,甫一看到,封羽琛还以为自己眼花,竟然有这么多银钱。 这些银子够寻常百姓家过活好几年的,当时封羽琛就提议过搬离皇宫,封殇却拒绝了他,说:“异国他乡,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就住宫里吧。” 封羽琛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这么些年也熬过来了,封殇挣钱不易,能省点是点吧。 如今听着皇兄说能搬出去,封羽琛高兴地跳了起来,说道:“太好了,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封殇说:“等旨意下来了,过些日子就搬走,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皇兄,我如今也长大了,我可以帮你分担,你放心,我也会想办法赚钱的。” 封殇并未反驳,只是点了点头。 回寝殿的几步路,封羽琛忍不住问道:“皇兄,为什么你就突然同意搬出去了?” 宫墙内的竹叶被风吹的哗哗作响,大片的叶子飘落在地上,封殇目光透过重重宫墙,看向皇宫最南边。 他想起小公主澄明又刻意疏远的眼神,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心底的钝痛,比赵嬷嬷在寝殿翻找他的银钱还让他觉着烦闷。 比起住在宫里,搬出去显然不是目前最好的打算,可这一刻,他只顾埋葬心里突然生长出的嫩芽,连赵嬷嬷摸索过去的银钱都不想讨要,只想抓紧时间逃离。 他紧抿薄唇,第一次觉着,长大的孟绵比姜语嫣还要让他厌烦多倍。她退后那步,让他的心猛地一揪。 季秋中旬,封殇带着封羽琛搬离了皇宫,他们所搬去的束风馆位于京城的东郊。此处虽不如城中繁华热闹,但也有着别样的宁静与清幽,每日守卫守于馆外。 他们在宫里本就被欺凌,不被看重,如今要搬离,左右不过几件行礼的事。封羽琛收拾行李的时候,最上面一个行李里滚落四散开来,里面除了少量衣物,一双格格不入的半新的毛毡手笼露了出来。 他很是诧异,寂霜宫里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好物件了?他怎么不知道? 封殇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捡起放进自己的包袱中,封殇一声不吭,封羽琛也乖乖地闭了嘴,没有多问。 封殇将打包好的行李挎在肩上,封羽琛突然说:“不需要同谁告别吗?” 封殇脚步顿了顿,目光扫过这住了许久却毫无温情的宫殿,冷冷地说道:“无人可别。” 封羽琛低下头,好半晌压着嗓音说:“皇兄,这南诏宫里的人事都令人厌恶,可孟绵我厌恶不起来,我们同她知会声吧。” 封殇身子一僵,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冷哼一声:“不必,要去你去。” 封羽琛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后,放下包袱还是朝着南边的宫殿跑去。来到锦华宫外,他扯着嗓子叫:“孟绵,孟绵!” 六丈开外的封殇闻声也看了过来。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却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封羽琛不死心,继续喊道:“孟绵,我知晓你在殿中,再不出来,我将你院中的花草全部拔了。” 良久,从殿门口探出一个乌黑的脑袋,小公主鼓着腮帮子,像极了金鱼。 封羽琛哼哼道:“你就这般讨厌我啊。” 孟绵歪着头看着封羽琛:“你唤我何事?” 封羽琛向前走了几步,说道:“我和皇兄要离开这皇宫了,想着来与你说一声。” 孟绵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咧着嘴说道:“哦,那祝你们一路顺风。” 封羽琛没想到她会是这样愉悦的反应,着急地说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们说?” 孟绵低下头,轻声说道:“没有。” 封羽琛气得直跺脚,“你这没良心的,你得送我个物件作为搬家的礼物。” 孟绵对这个年龄段的记忆不大深刻,也正是因为印象中这段时日封殇兄弟俩搬离了皇宫的原因,更何况搬去束风馆于他们来说比这皇宫更好。 这种卧薪尝胆日后叱咤风云的人,一朝化龙不过弹指之间。 他们要搬离皇宫,孟绵自然为他们高兴,此刻也不免慷慨起来:“你想要何物?” 第31章 受伤 封羽琛目光落于孟绵发间,小公主发间一只精致的蝴蝶簪子熠熠生辉。可平白要人女孩子簪子总觉着有些奇怪,他压下心底的怪异,想了想,见满院中唯有一株瓣莲兰花,状似随意的说:“我就要那株不甚好看的兰花吧。” 孟绵心道,这小魔王惯是个口不对心的,明明那瓣莲兰花是这院中最名贵的一株,却偏生做出这样一副姿态,但她也不点破,只抿嘴笑道:“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您且走好嘞。 封羽琛咬了咬后槽牙,被孟绵这副模样气笑了。认识这几年,就属今天最慷慨。他伸出手,戳了戳孟绵的额头,气哼哼地抱着那盆兰花走了。 孟绵后知后觉地捂着被戳的额头,发出羞恼的气音,走了好远,还能听到小公主恼怒的声音。 封殇远远瞧着这边发生的一切,见封羽琛过来,才别开脸。 封羽琛走到封殇身边,突然把花狠狠地摔在地上,还用脚用力碾了碾,愤怒地说道:“早知道就早些走,平白去道别,人家巴不得我们早点儿离开!,你是没瞧见她听我们要走那个高兴劲儿。” 封殇看着地上被摧残的兰花,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封殇不想再说话了,肩上沉重的行囊遮住了他的面容,昨天的憋闷延续到现在也没有散去。 封羽琛仍在气头上,继续说道:“我讨厌孟绵,以后再也不想见到她!” 封殇想附和弟弟说的话,但是话到嘴边滚了滚却说不出口。即使他心里也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他明白,他们与这宫中的人,本就不该有过多的纠葛。孟绵或许也只是这宫廷复杂关系中的一个无奈存在,又何必去责怪她。但那被刻意疏远的感觉,还是让他心中隐隐作痛。 反正已经要离开, 他们不会再有交集。以后的日子,是在束风馆的新开始,那些宫廷中的人和事,都该抛在脑后。 封殇他们的离开让赵嬷嬷发了好一顿牢骚。 “以为搬出去就能过上好日子?做梦去吧!在这宫里都不受待见,出去了还能有什么出息?连点孝敬我的银钱都没有,白伺候他们这么久!”她把手中的抹布狠狠地扔在地上。 让她跟过去,她可不敢,那封殇如今个头高大,眼神又那般凌厉,指不定怎么被他收拾,想当年他还只是个任人拿捏的小子,如今竟这般让人畏惧。虽没了从他们身上捞好处的机会,但也犯不着去自讨苦吃。想到这儿,赵嬷嬷不禁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把跟过去的念头彻底打消了。满肚子的火只能撒向邓公公。邓公公老实,闷着声由着她数落。 这件事就如此不了了之了。孟绵这段日子过的可真真是舒心啊! 正义堂的祭酒亲切敦厚,同案李梦茹可爱有趣,最重要的是他和封羽琛分堂而学,再无交集,这使得她浑身畅快。 许多得到机缘的人,总想着一夜暴富或者试图改变历史的进程,凭着记忆中朝代的更迭,妄图改变历史,这些只存在于话本子里。重活一世,孟绵只想过好这少女时光,同青莲姑姑相伴一世,仅此而已。 这一年的南诏国兵强马壮,百姓安居乐业,真正做到了夜不闭户,街巷中到处可闻孩童嬉闹的声音。 南诏国一到冬天就会下雪,岁月恍惚也变得悠长烂漫了起来。 岁末之期孟绵依然坚持去流韵宫学习舞蹈。 近日,孟绵发觉自己的身体悄然发生着变化。她的身形愈发高挑,原本合身的舞衣也渐渐显得有些紧窄。纤细的腰肢似乎又纤细了几分,而胸前也开始微微隆起,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原先的肚兜已不适用,只得令青莲姑姑另做。 可天有不测风云,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孟绵像往常一样在宫中的小径上行走。不料路面湿滑,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脸上被石头磕到,摔得比较严重。 青莲姑姑匆匆赶来,满脸焦急,喊来了太医,太医一边查看伤口,一边安慰孟绵:“公主莫怕,这伤口看着吓人,养养便能好的。” 抹药的时候孟绵依然痛的龇牙,太医也忧心小公主抓挠伤口,落下疤痕可就不好了,遂用绷带缠住了孟绵的半边脸。 孟绵见青莲姑姑一脸担忧,反倒安慰起她来:“青莲姑姑,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 青莲见孟绵笑意盈盈的样子,反倒没那么担心了,这只是个意外,小公主会慢慢好起来的,她快乐比什么都好。 又是一年新岁的时候,孟绵如往年般去了成王府,看到孟心雨的时候,才恍然重活一世,已有三年多的光景了啊。 要说变化,只能是北边的宫墙内少了两位姓封的少年吧。孟绵托着腮帮子,不禁想要不了几年了,他们就会一朝化龙。 束风馆内,封殇避开守卫,翻墙进去推开房门,手臂上有血滴落。 封羽琛一惊:“皇兄,你这是怎么了?” 封殇眼神如墨,摇了摇头。 “我带你去找大夫。”封羽琛急的不行。 封殇却自顾自地走到柜子前,翻找出布条,脱去衣物,露出结实的臂膀。伤口的血不停地渗出,他咬着牙,用布条紧紧缠住伤口,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他却痛出一身冷汗。 封殇言简意赅:“打铁铺出事了,有人点名让白掌柜的带两个伙计去取剑,谁承想是个圈套,白掌柜的早些年得罪了许多人,如今来寻仇,他受了很重的伤。” 封羽琛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皇兄虽说的轻巧,可既是寻仇,必然是预谋已久,能全身而退定然不易,可见白掌柜同皇兄均动手了。 他料想的不错,封殇夺了把剑,一路拼命砍杀,才同白展堂和许峥嵘跑了出来。 封羽琛说:“皇兄,你大可不必如此,你是何种身份,纵使那白掌柜的对你有那么几分恩情,也犯不着拿自己的命去救他。” 封殇嘴唇失了血色,闻言摇摇头:“此事我自有主张。”如墨般的眸子投向窗外,透出几分神采。 第32章 转机 新正三日,封殇拎着一坛老酒和几包点心去看白展堂。白展堂一脸愧疚:“封兄弟,此次真是连累你们了,这打铁铺子是开不下去了,我这有一部分钱,算是给你们的补偿,你多多保重。” 封殇点点头。 白展堂叹了口气,又问道:“封兄弟,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白展堂本来以为封殇未有打算,却不想封殇目光坚定,说道:“白大哥,我想去柳如海柳老板那去谋个生计,不知你可否引荐一二。” 白展堂微微一愣。 柳如海是南诏国数一数二的富商,同皇室也多有生意往来。白展堂同柳如海也不甚熟悉,如他这般的小角色,柳如海基本不会同他有所往来。 在他看来,封殇未通文墨,空有些打铁的手艺,自是去不了柳如海手底下做事的,可封殇到底救过他的命,于他有恩,他不是那些个不讲义气的人,这点要求他还是要做到的。他沉思片刻说:“你且等我消息吧,等开春了给你答复。” 封殇起身,抱以一拳,转身离去。 白展堂望着封殇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感叹。这小子看似沉默寡言,,实则心思深沉,计谋长远。怕是去岁去取那断剑之时,就已经谋划好了今日之事。此人有勇有谋,若能得个机会,或许真能有所作为,再过些年岁,怕是柳如海也比不上。 开春后,白展堂果然给他带来了好消息。柳如海在京郊一处酒楼同他相见。 封殇踏入酒楼,见到柳如海正坐在桌前,神色严肃。 柳如海上下打量着封殇,率先开口道:“你是去年去断剑的小伙子?” 封殇颔首。 柳如海笑了笑:“那倒是有缘,白掌柜的说你不错。”他呷了口茶,复又开口:“听闻你想来我这做事,可你只会打铁,其余的怕是一窍不通,我这可容不下无用之人。” 封殇不卑不亢,拱手说道:“柳老板,我懂铸剑,经商之道我也在学,且能吃苦。我力气大,手脚也勤快,定能为您分忧。” 柳如海眸子晦暗不明:“这生意场上的事,哪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封殇早就料到去岁柳如海让自己有困难找他不过随口一言,因此也不是很失望,平静地说道:“既然柳老板无意,那便罢了,多谢柳老板今日肯见我。”说完,施以一礼,转身便要走。 柳如海倒是有点欣赏他这干脆的性子,叫住他道:“慢着,我这有个差事,不知你愿不愿意做,月例五十,你看如何?” 封殇脚步一顿,眸子骤敛。 桃月之时,封殇停好马车,取下马凳,打开马车门,马车内坐着一位女子,身着鹅黄色的长裙,外披淡粉色的披风。 女子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了我不想来什么国子监,读什么破书,你赶紧给我把马车驾回去。” 封殇语气平静:“柳月小姐,还请下马车。” 她狠狠地瞪了封殇一眼,嘴里嘟囔着:“要是我不下,你当如何?” “不如何,我陪你一起在这耗着。”封殇并未在意她的态度,依旧平静地等待着。 “你......你可真是我父亲的好奴才。”封殇面色无虞。 柳月知道他不好惹,不然也不会被父亲找来跟着她。她将耳际的面纱扯了扯,气呼呼地下车,还顺势踹了封殇一脚,然后径直朝着国子监走去,边走边骂:“哼,狗东西!” 封殇全当未听见。 虽说那面纱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可露出来的狭小双眼也着实算不上好看。 封殇见柳月走远,也跟了上去。他从未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进国子监。 说起这柳月,乃是柳如海正妻留下的女儿,柳月乃无盐之貌。柳如海先后娶了好几房小妾,可都没有给他诞下孩子。为此,柳如海看了许多大夫,均无果。所以对这唯一的女儿柳月很是娇宠。去岁大雨,柳如海从别国赶回来也是为了这个唯一的女儿。 柳月之前在私塾读书的时候,就因容貌被人嘲笑,他远在京城,顾及不到,柳如海心疼不已,便打点了一番,把她弄到国子监来进学。 在京城,柳如海势力颇大,他想着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别人要欺负他女儿,女儿也不用太过顾虑,直接教训就是,这样女儿或许能自在一点。 封殇与柳月年龄相仿,正好可以陪她一起,还能保护她。封殇对这样的安排没有意见,一来柳如海书房里的所有书册他均可以阅览,每个月还有比寻常人家更多的银钱;二来他可以回国子监读书,如此好事,他自然乐意。 同十六岁的柳月一起在崇志堂进学。 封殇跟在柳月身后,走进了国子监,红墙绿瓦,古木参天,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他一偏头,就看到了光影里的小公主,她正在上骑射课,被另一位同龄的女子挽着手跑。 “安宁,快点,要迟了!” 小公主面上缠着绷带,吃力地跟着,喊道:“李梦茹,慢点走,我快跟不上你了!” 半年了,封殇以为自己都快忘记那如石子砸入湖水中泛起波纹的时光,内心已经慢慢平静。然而再次看见孟绵,他的心还是猛地一颤。 明明孟绵小脸比他离开时更狼狈,可他却只记得小公主发间闪动的蝴蝶簪子和明媚的笑容,她身旁馥郁的兰花开的正好。 此刻欢愉的孟绵,让人恨得心脏闷痛,如她这般不识愁滋味的小公主,怕是连封殇是谁都忘记了吧。 就如她眸中有春日的繁花、有夏日的清风、有秋日的明月、有冬日的暖阳,甚至有她万般排斥的封羽琛,但是就是没有他。自己为什么还要如此在意? 第33章 掐架 柳月走半天没见封殇跟上来,一回头,发现她那固执、不懂变通且无理的扈从站在小径上。 柳月柳眉倒竖,喝道:“封殇,你在看什么?还不跟上!” 封殇回头,并未理会柳月,自顾自地朝崇志堂走去。 柳月气得跺脚,神情恼怒,顺着封殇的视线看向骑射场。公子小姐们四散开来,各自往自己堂内去,根本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知封殇到底在看什么。 孟绵以为自己眼花,国子监廊道上人头攒动,可那行在其中的少年个头高挺,在人群中一眼便能望见。她觉得那个人背影熟悉至极,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 身旁的李梦茹察觉到孟绵的异样,问道:“安宁,你怎么了?” 孟绵微微皱眉,目光仍停留在那少年身上,说道:“梦茹,你看那个人,你有没有觉得眼熟?” 李梦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禁感叹道:“安宁,他身量好高啊!”“我瞧着不太像认识的人,许是你多想了。” 孟绵轻轻叹了口气:“或许吧。” 说罢,两人便一同回到了正义堂内。 堂内,梁艳身边围了好几个女子,正聊得热火朝天。别看都是些世家子弟,可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纪,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议论半天。 “今晨我见到国子监外来了一辆马车,那马车车身雕刻精美,镶金嵌玉,车帘用的是上好的绸缎,就连拉车的马都毛色光亮,威风凛凛。还是祭酒亲自接待的呢!你们且瞧着吧,咱们国子监要有新人来就学了。” 有人驳斥:“你如何得知是来就学,而不是祭酒旧友拜访?” 梁艳接着说道:“我看到了,上骑射课的时候,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从那辆马车下来,年纪看着比咱们大不了多少,估计是在高级堂就学。” 小姐们纷纷展现出好奇的样子。 “梁艳,那这女子是何模样?”有人好奇地问道。 梁艳摇摇头:“戴着面纱呢,不知道,但是,我看那一身衣裳倒不似寻常的料子,好看的紧,我在京城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料子呢。” “京城都没见过的料子?怕是哪家初入仕的世家大族家的小姐吧,想必容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小姐们托着腮帮子,一脸神往。 梁艳说:“无妨,同在国子监,早晚能见着。”梁艳说的也是,高级班的三堂就在正义堂的斜对面。 没过几天,孟绵路过高级班的崇志堂外,那里围了一圈人。一个身着淡紫色罗裙,裙角绣着精致的兰花和另一个则穿着水绿色的长衫,袖口镶着一圈珍珠的女子在掐架。 女子掐架,搁在哪里都匪夷所思,更遑论穿水绿色长衫的女子是沈妙妙。 孟绵知道这位沈小姐,她在国子监可是出了名的才女,去年岁试,更是越过一众学子,位居榜首。 沈妙妙生得明艳,再加上傲世轻物,在国子监乃是备受瞩目的高岭之花。后来孟绵长大,有人将孟绵同她作比。 这样一位人物,今日竟与人当街掐架,实在令人惊讶,周围一片唏嘘,有人想上前劝架。 只见那身着淡紫色罗裙的女子戴着面纱,揪着沈妙妙的头发,猛扇她的脸,仿佛恨极了她的脸。 沈妙妙也不甘示弱,奋力反抗。混乱中,沈妙妙扯下了柳月的面纱。 四周落针可闻,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 柳月疯了般尖叫起来,拼命捶打着沈妙妙。 孟绵透过人群,无意间看到,怔忪了片刻。柳月的面部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眼角斜跨到嘴角,显得狰狞恐怖。难怪她会戴上面纱,人群炸开了锅,众人指指点点。 她们依旧扭打在一起,没人敢上前拉架。 一个端着杯盏的少年过来了,穿过人群,一把拉起了柳月。 柳月此时发髻凌乱,满脸泪痕,她慌乱地以袖掩面冲着大家喊叫:“不许,都不许看。” 孟绵的目光最终落到少年身上,低声轻喃了一句:“封殇。”原来真的是你。 十六岁的封殇一袭月白色的长衫,被风吹起一角,他在沈妙妙身前蹲下,冷冷开口:“面纱。”手已经伸到沈妙妙面前。 沈妙妙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封殇直接夺过面纱,递给柳月:“抱歉,柳月小姐。” 柳月一手掩面,另一只手颤抖着接过面纱戴上,戴上面纱后依旧不依不饶,对封殇拳打脚踢:“狗东西,你就这样看着我被欺负,你不是我爹最忠实的女仆吗?你给我教训这个贱人!” 封殇的脸被她的指甲刮伤,留下一道道血痕。围观的人越聚越多,目光全都落在封殇身上。 封殇掩下眸子,面上毫无波澜,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月白的衣摆上印着几个清晰的脚印,手里依然稳稳地拿着柳月让她去取的盛满水的杯盏。 有人看不过眼,要去拉柳月,却被身旁的人制止了:“别多管闲事了,没听刚刚柳月说,那个人是他的家奴吗?你去算怎么回事。” 孟绵的行为总是比脑子来得快,她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较小的身子横在封殇面前,拦住要继续打封殇的手:“够了,你做什么要打他。” 小公主的声音清脆,一脸怒容的瞪视着柳月,封殇这才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眸子,看向身前的孟绵。 不到十三岁的孟绵,依旧只到他的胸口,比柳月还矮一点。这么多人,只有她勇敢地站出来维护自己。 孟绵张开双臂,坚决地拦在封殇身前,同柳月对峙。 柳月目光不善地打量着她,半边脸被绷带包着鼓鼓的,毫无美感可言,可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顶着这么样的面容,倔强地看着自己,一点看不出自卑。 沈月最是在乎自己的样貌,这也是她为何要同沈妙妙打架的原因。现在看到孟绵这张脸,心情莫名好了点,但她还是看向封殇:“封殇,做奴才的就要有做奴才的样子!” 封殇沉默片刻,然后伸手轻轻把孟绵推开了,小公主有片刻茫然,小鹿般的眸子看向封殇,“我听她的。” 孟绵被他推得一个踉跄,闻言“哦”了一声。 第34章 处罚 柳月以为孟绵不过是来劝架的,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只是她觉得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倒是生了一副好嗓子。 孟绵退到一边去,澄澈的眸子看着他们。 柳月被孟绵这一打断,气都没发出来,只能转而对身后的沈妙妙撂狠话:“沈妙妙,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沈妙妙被几个人搀扶着,面色不善地看着柳月。在柳月看来,他们分明就是在嘲笑自己的面容。柳月心中愤恨不已,她最恨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觉得自己如今的模样都是沈妙妙害的,如果不是沈妙妙故意揭开她的面纱,她也不会如此狼狈。顿时目眦欲裂,一双喷火的眼睛瞪着沈妙妙。 封殇忍着耐心,把杯盏递给柳月,柳月气的发抖,一挥衣袖,将封殇拿着杯盏的手拂开,杯盏碎裂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水撒了一地。柳月仿似仍不解恨,扬起手一巴掌打在封殇脸上:“封殇,你个废物!” 看热闹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小声议论着柳月的跋扈,也有人同情封殇的遭遇。而封殇只是别开脸,脸上依旧是平淡的表情,他没有看孟绵。 孟绵垂下头,心头有些憋闷。去岁她下定决心离他远远的,他以为离开皇宫的封殇已经远离苦难。如他那般光风霁月般的人物,或许等再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坐在那旁人难以企及的位置上了。 。她本以为等待他的是锦绣前程,没想到时隔半年再次见面,虽然穿着得体的衣衫,但仍然仰人鼻息,被别人将自尊践踏在脚下。这一年,依然没有人护他爱他。 击鼓声响起,看热闹的公子小姐们都回了各自的学堂。柳月不愿回去,满脸怒容地向国子监外走去,封殇默默跟了过去,走了几步,他看向孟绵:“孟绵。” 孟绵缓缓抬起头,怔忪地看过去。 封殇,语气冰冷如霜:“孟绵,今后少管闲事,尤其是我的事。你以为你今日站出来能改变什么?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有什么资格来管。” 孟绵站在原地,只看着封殇,不做反应。 封殇明白,曾经的火被他压在心底翻滚,她管得了这一次,能管一辈子吗?他不是阿猫阿狗,喂几顿饭就能满足的,她做这些毫无意义。他对孟绵这样若即若离的同情恨透了。他讨厌这种被人怜悯的感觉,尤其是来自孟绵的怜悯。 沉默片刻,封殇动人的话语再次传来:“孟绵,你别再自以为是了。如今你帮了我,我不会记你的恩,同样不论你以后遭遇了什么,我也一样不会出手。” 孟绵好久才开口:“嗯,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想到的时候我已经站在那里了。” 呵!没想那么多,是不是想的多了就不会站出来了,封殇口腔里一阵血腥气,他看也没看孟绵,循着柳月的身影,追出去了。方才的话,看来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孟绵捏着裙摆的手骨节泛白,她望着封殇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语。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按照封殇说的做了,可他怎么看起来并不高兴。 沈妙妙和柳月大打出手的事情传遍了国子监。李梦茹将从梁艳那听来的闲话说给孟绵听:“安宁,你可听说了?那柳月就是之前说的世家大族出来的小姐。据说她面容丑陋,脸上有条刀疤呢。之前是在私塾就学的,就是因为旁人议论她的面容转来国子监的。那个少年是她爹爹派来的跟班,陪她读书的。” 孟绵微微点点头,翻着书页。那天的情形她已经看得很明白了,封殇就是那个来陪柳月读书的人。 孟绵记忆中封殇从未同任何人谈起过往,所以她不知道他的帝王之路居然如此坎坷。显然,如今这条路也是他的选择。 李梦茹看着孟绵淡定的样子,忍不住又说道:“你说她们俩打架,会受到什么惩罚呢?沈妙妙是国子监有名的才女,柳月身家背景也似乎不一般,也不知祭酒会偏向谁。” 孟绵头也没抬,轻声说道:“国子监自有规矩,想必会按规矩处置吧。谁的错处大,自然承受的多。” “那你觉得她们为什么打架呀?”李梦茹继续追问。 孟绵放下书,微微思索了一下,说:“具体原因不清楚,但想来定是有什么矛盾激化了。也许是言语冲突,也许是其他的什么。” 李梦茹凑过头来,挨着孟绵同她咬耳朵:“我听说呀,是有人同沈妙妙议论那柳月眼睛狭小,柳月没教训那传闲话的人,反倒打了沈妙妙,后面就扭打起来,果然啊,还是妒忌心作祟,见不得比她貌美的。” 孟绵杵着脑袋,看来这一切都源于柳月的自尊心作祟。 这时,旁边几个学子也加入了讨论。 “你们说那个陪柳月来读书的那位,到底是什么人呀?我见那天柳月打他打的可凶了。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女人打了,我都替他脸疼。” “哎,哎,哎,我知道,他是修道堂封羽琛的哥哥。” 孟绵一听这话,心中微微一动,却没说什么。 “真的吗?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 “骗你们做什么,他啊,以前搁街上打铁铺子打铁呢。” 孟绵突然拿手中的书敲了下桌子,说道:“你们知道柳月为什么打人吧,就是因为有人在背后议论她。”话一出口,大家都噤了声,散了开去,显然大家想到了那样的画面。 果然,没过几天,国子监内对他们二人公然打架的事出了处理结果,寂酒当着大家面宣读:沈妙妙属于防卫还手,但是此事造成的影响极其恶劣,罚抄女德十遍,并轮值十五日;柳月情节恶劣,但念在初犯,罚抄女德二十遍,轮值三十日。 如此结果大家显然未料到,毕竟柳月的来头似乎不小。孟绵却笑眯了眼,这个世道虽有不公,人也有贵贱之分,但好在她所在的国子监的大人们似乎还都不错。 第35章 心切 正值四月,沈妙妙和柳月因之前的打架事件被罚轮值。 国子监有座后山,这座后山由来已久。据说在很久以前,这里曾是一位大儒讲学之地。大儒仙逝后,人们为了纪念他,便将此地保留下来,后来随着国子监的扩建,这座山便成为了国子监的一部分。 后山设了围栏,并无猛兽,在国子监被罚的学子会被安排在后山扫落叶。这样的惩罚于柳月来说可有可无,她有封殇帮她受罚,而沈妙妙只能自己动手。 下学后,柳月自在地坐在马车上等,而封殇扛着扫帚在扫落叶。 下学后,后山刮起一阵阵冷风。风呼啸着穿过树林,树叶沙沙作响,天空也渐渐阴沉下来,乌云密布,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封殇并未料到自己会在后山出事,风起得越发大的时候,他便往山下走。 谁料胃中绞痛,往日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让他的胃早已不堪重负,如今在柳月手底下做事,她受了气,就罚自己吃辣椒酱,并命人盯着。 封殇两眼一黑,从坡上滚了下去。畚箕、扫帚也滑落了下去。 他忍住胃部的疼痛,抬手下意识护住了头。 一块石头撞到腹部,他停止了滚落,他痛到几乎昏死 过去。 冷风如刀,刮得人脸颊生疼,树叶被风吹得漫天飞舞。料峭的寒冬他尚且不觉着多冷,可如今躺在地上,却冷得发抖。 他很清楚,自己要是不想办法回去,没有人会来寻他,更不要说指望柳月了,她只会摆弄她的那些首饰,在她眼里自己不过就是她口中的狗奴才罢了。 皇弟封羽琛知晓他在做活计,也习惯了他的强大,独来独往,亦不会来寻他。 封殇撑起身子,背靠着大树,他闭上眼睛,呼吸粗重。 他感慨自己的命运,无父无母,为什么还要来到世上?他无父无母,只有襁褓里面一个 “殇” 字,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知道没有人会来找他,心中满是绝望,这个世道他无力抗争了。 他知道没有人会来找他,心中满是绝望。 孟绵轮值结束,合上正义堂的门,往国子监外走。大风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出了国子监的门,她抬头看到了柳月那辆精致的马车,车帘被掀起,柳月戴着面纱坐在里面,外面坐着一个管家。 柳月不耐烦地对管家说:“快走,等什么呢?” 管家犹豫了一下,说道:“小姐,封殇还没来呢。” 柳月骂骂咧咧道:“那个废物,左右不过是个奴才,难不成还让我这个主人家等他不成,他也配,不用管他,赶紧走。” 管家有点同情封殇,平日里他也帮了自己许多忙,他还是决定再试一试:“小姐,府里离国子监有段距离,老奴瞅着这天变了,像要下雨了,等雨落下来了,他不好回去的。” 柳月不高兴了,催促道:“马管家,你是主人我是主人?怎么,我说的话不如我爹好使是吧,如今这样,也是这个奴才自作自受,赶紧走,别废话。” 马管家拗不过,看了眼国子监大门,叹了口气,只好无奈驾车走了。 孟绵停下脚步,反应过来封殇被他们抛弃在国子监了,但是风这样大,封殇也早该从后山下来了。再说他也不是那样刻板的人,天气不好不会留在后山的。 可自己轮值都结束他还没下来,记忆中他是个很守时的人。曾经为了救青莲姑姑,他承诺给自己找草药,说未时碰面给自己,可他早早就等在那了。这样的人不会明知柳月的脾性还不及时下来的。 孟绵担心他遇到什么事情了,孟绵转身往后山去。 她攥紧书袋,小心翼翼地走上后山。走了一会,看见滚落在一旁的畚箕,心觉不妙,封殇肯定出事了。 她提起裙裾,四下打量,并未见着他的身影,沿途她一直叫唤:“封殇。”无人回应,可她看见了一旁的扫帚,一抬眼,终于看见了大树底下的封殇。 妖风四起,少年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双手紧紧地按着胃部,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无法想象这个曾经强大无比的少年如今竟如此脆弱。。天下谁人不感慨他的强大,年少时卧薪尝胆,不惧屈辱,孟绵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看到少年毫无血色的嘴唇,触碰到他冰冷的身体,她才意识到再顽强的人也会受伤,他也可能会死亡。。她见证了他无数次的抗争,但是这一次,他真的是太无力了,他似乎放弃了挣扎。 孟绵踉跄着过去:“封殇,封殇,我来了。”她拂去他脸上的落叶,忍住酸涩的泪意:“别怕,我带你去看大夫。” 孟绵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封殇身上,将他裹的牢牢的。 “别怕。”她温柔地将他被风吹乱的发别至耳后,弯下身子贴在他耳边说:“没事的,你坚持住,我一定会救你的,你日后会成为很了不起的大人物,你不能放弃,要活下去,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她心知自己搬不动封殇,连书袋都没顾得上拿,转身就朝山下跑,门吏肯定还在的。 等孟绵离开后,他依然双眸紧闭,手吃力地抚上心脏的位置。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在十六岁最绝望,要向命运低头的时候,上苍恩赐了他一个小仙女。 往后不论还要蛰伏多久,不管行至何处,她始终是年少时最温婉最璀璨的那颗小星星,高悬在他心间。 孟绵四体还不完全协调,她学着努力掌控这具身子,她摔倒又爬起来,期间不知道反复多少次摔倒爬起。她跑下山,穿过一条条廊道,终于来到门吏跟前,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第36章 医馆 门吏帮着孟绵把封殇扶到国子监大门的时候,来接孟绵的小太监才姗姗来迟。冷风肆虐,孟绵满脸焦急,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小太监看到这场景,急忙跑上前,惊讶地问道:“哎哟,我的安宁公主,这是怎么了?” 孟绵快速说道:“没时间解释了,快些去医馆。”小太监这才止住话头,配合着门吏将封殇扶上了马车。 一路疾驰,很快将人送至医馆。 “你先回宫,告诉青莲姑姑,就说有同窗胃病犯了,我送他来医馆,晚些时候回去。”她怕迟迟未回,青莲姑姑担心,便决定先让小太监回宫报信。 小太监面露难色,“公主,这可如何是好?您不随我回宫,奴才不好向青莲姑姑交代呀。” 孟绵微微皱眉,语气坚定,“此时救人要紧,你速速回宫禀报,莫要耽误。” 小太监无奈,只好点头应道:“那公主您一定要小心,尽快回宫。” 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去。 她在心中默默盘算着,等封殇情况稳定一些,她再赶紧回宫。想到这里,她稍稍定了定神,回到医馆内,少年面色苍白,还未醒来,大夫正在为他号脉。 看到进来的孟绵,大夫疑惑地问道:“这位小姐,你可是这位公子的妹妹?” 孟绵连忙摇头,说道:“我是他的同窗。” 大夫收起号脉的手,看了眼孟绵,小姑娘浑身脏兮兮的,罗裙也不知被什么给勾破了,衣角也沾着泥巴,显然是在送塌上这位公子来的路上摔了不少跤。脸上的绷带也满是污迹, 大夫叹了口气,“老夫同你说,这位公子脉象紊乱,有脾胃虚弱之症,近些时日许是吃了辛辣之物,引发了胃病。还好送来的早,再晚来一步,就后果不堪设想了。看他的穿着应当也是富贵人家,家里人不管他吗?小姑娘,你可以找到他的家人来照顾他吗?” 孟绵神色黯然:“他家就一个弟弟了,家里门楣靠他在撑着。” 大夫听了,心下不忍。看着孟绵这副模样,也知道她不方便在此久留,便说道:“你一个小姑娘照顾他多有不便,回去晚了,府上怕是会担心,你且放心回去吧,老夫会安排药童看顾的。” 孟绵想到宫里下钥的时间快到了,心中纠结不已。她看着躺在榻上还未苏醒的封殇,心中满是担忧。他病得这样重,却没人照顾他,就连她自己也不能看顾他。 可她分明记得他让自己不要多管他的闲事,可她又于心不忍。 孟绵忍下心里的难受,还是走了过去,她靠近封殇耳边,轻轻地说:“封殇,你快点好起来。”说完,她深深地看了封殇一眼,然后转身出了医馆。 封殇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晌午了,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榻上。他缓缓睁开眼睛,打量着陌生的环境,他微微皱眉,努力回忆着发生的事情,胃里还隐隐作痛。 眼尖的小药童看到封殇醒来,一脸笑意地问道:“公子,你醒啦,可还有哪里不适?” 封殇微微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睡了多久?” 小药童回答道:“公子,你睡了一夜呢。你可把我们吓坏了。” 封殇皱着眉头,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是谁送我来的?” 小药童连忙呵止,“公子,你别动,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是国子监的门吏送你来的。” 封殇心中疑惑,呢喃道:“是门卫送的?” 小药童想起孟绵的叮嘱,含糊过去,“公子,你别想那么多了,先把身体养好。小......门吏给你留了粥,你吃点吧。” 封殇沉默片刻,然后问道:“看诊多少银钱?” 小药童要被他气笑了:“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冥顽不灵的,怎么着命重要钱重要?公子,您啊现在先别管银钱的事儿了,等你好了再说。” 封殇安静了下来,不等他再次开口,小药童端过还冒着热气的肉粥想要喂他,封殇喑哑着嗓子:“我自己来。” 药童挠挠头,暗自腹诽他真倔。 封殇闷不吭声,一勺一勺地吃着粥,一碗粥很快见底。 好久之后,封殇突然问道:“她是不是摔伤了?” 小药童没听清,“公子,你说什么?” 封殇没再问了,他将粥喝的一滴不剩,最终掀了被褥,留下一锭银子出了医馆。他觉得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和废人没两样。 今日乃是正常进学的日子,往日辰时他会和马管家一同在府外等着柳月一起去国子监,可今日午时,他却一人回了柳府。 柳如海何等精明的人物,往日守时的守时的封殇,如今午时才过来,他略一思索就摸清了事情的脉络。 “身体可有大碍?” 封殇低下头:“抱歉,我今天迟到了。” 他只字未提今日如此皆由柳月造成的,柳如海不禁对他多了份赞赏。自己的女儿再如何,那也是掌上明珠,别人寻她错处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会痛快。封殇这般会做人,识大体,他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他安抚道:“月儿还小,很多事顾虑不周,你多担待着点。” 封殇毫无波澜:“未照护好柳月小姐,是我的失职,今后在国子监我会注意的。”他的声音沉稳,没有丝毫的犹豫与不满。 柳如海对此颇为满意,他撸着胡须满脸笑意,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心中愈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此子冷静、理智,懂得审时度势,将来必能为柳家带来更多的利益。 “这几日你先不用来府里了,好好休息,把伤养好,月钱照旧。”柳如海挥了挥手,转头对站在一旁的张婆子说道,“张婆子,去膳房把前些日子李公子他们送的燕窝取过来。” 张婆子连忙应道:“是,老爷。” 然后匆匆离去。不一会儿,张婆子便捧着一盒燕窝走了过来。柳如海接过燕窝,递给封殇,说道:“这燕窝是上好的补品,你拿回去好好调养身体。” 封殇接过燕窝道了谢,转身就走了。 他雇了辆驴车回了束风馆,面色并不好看,回到束风馆需经过一条小巷,巷子里几只野狗露出锋利的牙齿,冲着他狂吠,他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一扬手,将手中的锦盒扔向了野狗。 野狗一拥而上,埋头嗅了嗅,后转身四散开来。 封殇知道,柳如海给燕窝与自己将燕窝给野狗并无二致。 第37章 出行 孟绵以为封殇伤得那样重,近些日子不会来国子监了。 可没过几天,她却在国子监的小径上看到了封殇。封殇帮柳月拿着书袋,那书袋粉粉嫩嫩,绣着精致的花朵图案,封殇高大的身躯提着这样的书袋,显得十分突兀。人群中不乏有人捂嘴偷笑。 现在整个国子监都传遍了崇志堂的柳月小姐身后跟着一个狗腿子。与孟绵同行的李梦茹正要开口嘲讽,孟绵连忙制止了她。孟绵轻声说道:“莫要多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他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李梦茹听了孟绵的话,虽心有不甘,但也不再言语。 封殇面对这些议论,神色始终平淡,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屈辱,根本不当回事。在他看来,这些人的言语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而封羽琛从修道堂出来的时候,有认识的人就拿封殇取笑他。“嘿,封羽琛,你那皇兄可真是厉害啊,成了柳月小姐的狗腿子。”封羽琛听了,心中怒火中烧,但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猛地推了那个人一把,那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被推的人顿时生气了,质问封羽琛:“你干什么?我说错了吗?你皇兄本来就是个狗腿子。” 封羽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推你。” 那人见他道歉这样干脆,也有些尴尬,遂用折扇掩面,低声道:“抱歉,他毕竟是你哥哥,我不该这样说他。”话落,转身跑了。 封羽琛扯了扯嘴角。 他作为修道堂的课首,在同龄人中学业更是没的说。可他的皇兄却被人称作狗腿子,为此他不知道遭到了多少白眼,可他毫不在意。 他明白封殇的付出和不容易。皇兄都不在意的事情,自己更不应该过多纠结。他只恨自己还不够强大,不能保护皇兄,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辱。 而今流言满天飞,反倒让他心里好受些,至少这样,能让自己感觉到自己有在为皇兄分担着。 他痛恨柳月,让他皇兄如此卑微。 槐月中浣,国子监内一片紧张的氛围。高级班有场会试,其余三堂被征用作为考场。孟绵同李梦茹在课案上用浆糊粘贴考号。 李梦茹一边小心地涂抹着浆糊,一边轻声提醒孟绵:“安宁,你小心些,你那案角有钉子凸起来了,还有木刺,当心划伤了手。” 孟绵微微一惊,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案角,果然看到一枚钉子和一些木刺突兀地立在那里。她感激地看向李梦茹,说道:“还好你提醒我,不然我可得被扎到了。谢谢你啊,同席。”说完,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钉子,将考号粘贴好。 孟绵的眼神落在手中的考号上,上面赫然写着 “封殇”。孟绵心中微微一动,她知道封殇中途辍学,如今来参加会试可能会很吃力。 想到封殇不知道这张课案是谁在做,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孟绵拿起毛笔,在案角轻轻地写下 “加油” 两个字。写完放好毛笔,盯着两个字兀自发笑。 封殇坐在考场中,奋笔疾书。还有两盏茶的时间,他停了笔,他将卷子放在一旁晾干,不经意间,衣服被钉子勾了一下。好在手臂没有划到。 他知晓这张课案的主人是谁,他的目光落在案角上,看到了那两个小小的 “加油” 字样,他的手轻轻抚上案上的蝇头小字,嘴角微不可见地笑了下。 等全部交卷后,封殇又折返了回来。他从怀中取出一把小锤子,将桌子上突出的钉子小心翼翼地钉进去,然后,他又用砂纸仔细地将木刺磨平。 会试结束后,李梦茹他们再次来读书的时候,她发现桌上的木刺不见了。她惊讶地看向孟绵,问道:“安宁,这桌上的木刺怎么不见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孟绵微微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呀,当是国子监报修的吧。毕竟每年都会有报修。” 很快,她们就不再纠结桌上木刺消失之事,转而关注另一件事。 京郊有座清禅寺,寺内香火旺盛,更有许多得道高僧讲经颂义。国子监组织学子们前往那古刹寺庙,领悟佛法教义。 榴月正是春末夏初的好时候,微风轻拂,带着丝丝暖意,正是出行的好时候。 但是考虑到出行安全问题,此次活动采取自愿原则。孟绵本不想去,她四体不调的毛病还没完全好,总觉得自己还没到寺庙,就可能连累了别人。 李梦茹却不住摇晃着她的衣袖,极力撺掇她去,“安宁,去吧去吧。这清禅寺可是个好地方,听说那里的高僧讲经说法,能让人豁然开朗呢。而且,我们一起去还能互相照应。” 孟绵本还有些犹豫,但架不住李梦茹的软磨硬泡,最终同意了。 出发的时候,孟绵才发现不过二十几人。她揣着鼓鼓囊囊的香油钱,尾随着课首楚皓的马车,同大家一起有说有笑地坐在马车里往清禅寺去。 一路上,风景如画。翠绿的田野一望无际,麦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正欣赏着美景,一辆精致马车疾驰过来。扬起一片灰尘。有人小声嘟囔道:“这是谁啊?这么张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另一个人说道:“看这马车,肯定是哪家的贵族小姐。” 这时,有人认出这是柳月的马车。 不一会儿,他们到了清禅寺。果然,看见封殇给柳月掀马车帘子。就有人嘲讽封殇:“瞧瞧,这不是柳月小姐的狗腿子嘛,走到哪儿都跟着。 封殇抬目看了过来。 孟绵很开心看到他,想必身体已然大好。 封殇的目光落在孟绵身上,微不可见地顿了下。 大家虽然对柳月颇有微词,但是还是忍不住看过去。柳月今日一袭淡粉色的罗裙,裙摆上绣着朵朵盛开的牡丹花,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的丝带,更显纤细腰肢。上戴着一支精美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只是柳月的小眼睛,生生破坏了几分美感。 连楚皓都说:“早知柳月来他就不来了。” 第38章 小猫 封殇和马管家从马车上拿下来大大小小的食盒,大家看的瞠目结舌。柳月就像来休沐的,高昂着头颅站在一边。他们空手而来,反倒衬得他们很寒酸似的。 早有寺庙的老和尚等在外面,看到众人来了,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欢迎各位施主来到清禅寺。” 一众学子在他的带领下走进寺庙,有浑厚的钟声响起。他们去主殿参拜后,孟绵去捐了香火钱。 老和尚慈眉善目,看到孟绵的脸不禁诧异,问道:“女施主,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孟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自幼娘胎带来的,又不小心摔了一下。” 老和尚微笑着宽慰她:“女施主不必挂怀,一切皆是因果。这脸上的伤,或许也是一种考验。只要女施主心怀善念,定能得佛祖庇佑。” 孟绵听了,心中一暖,说道:“多谢师傅。” 在寺庙用完斋饭,听完了讲义,一众学子在寺庙闲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给寺庙增添了一份宁静与祥和。 不知哪里来的两只小猫跑到孟绵脚边,蹭着她的裙摆,“喵呜,喵呜”地叫着,孟绵蹲下身子,轻轻地抚摸着小猫们的脑袋,小猫们舒服地闭上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孟绵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眼中满是喜爱。 李梦茹也凑了过来,看着小猫可爱的模样,忍不住赞叹道:“这小猫真可爱,毛茸茸的,像个小团子。” 孟绵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逗弄着小猫。 这时,柳月看到猫围着孟绵,心中也起了占有欲。。她支使封殇:“你过去给我要一只。” 封殇皱了皱眉,并未挪动脚步。 柳月不满:“本小姐让你快去,聋了吗?我要那只花猫。” 封殇无奈,只能走向孟绵。 小猫正翻滚着肚皮,孟绵帮它挠痒痒,它很享受地眯起眼睛,嘴里不时发出小奶音。封殇蹲下身子,一片阴影覆盖下来,小奶猫受惊,它立刻跳了起来,毛发竖起,警惕地看着封殇。 封殇伸手去抓小花猫,小猫四处逃窜,发出惊恐的叫声。孟绵一把抱住小猫,抬眼看向封殇,封殇眼神如墨,盯着孟绵。 柳月的话李梦茹同孟绵都听到了,李梦茹对孟绵说:“不要给柳月,她肯定不会好好对这只猫的。” 小猫窝在孟绵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孟绵温声说:“我不想将它给你。”柳月同沈妙妙打架的凶狠样,她是见识过的,她担心她会把猫摔死。 封殇深深地看了眼孟绵的小鹿眼,转身回了柳月身边。柳月语气不善:“封殇还不抢过来,你这是在做什么?嗯?”她觉着封殇上次帮他从沈妙妙手中抢回面纱做的不是挺好的,怎么这会一只猫就把他难为住了。 封殇无奈道:“小姐,要不我给你买一只吧。” 柳月不肯,说道:“我就要这只,怎么我说的话你也敢不听?信不信我让我爹将你赶走。” 封殇眸子倏的冷了下来,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又来到孟绵跟前。他伸出手:“把它给我。”他并未看向孟绵,说这话时,她越过孟绵的视线,看向她身后的院墙。 孟绵知晓他的为难,面前的人似乎同几年后孤清的帝王重合。 孟绵开口:“你保证柳月不会伤害它。” “嗯,我保证。” 边上李梦茹暗戳戳地扯了下孟绵的衣袖,可她不过犹豫片刻,就将小猫递了过去,封殇低头看向怀中,小小一团,在封殇怀里瑟瑟发抖。,似乎是脱离小公主的怀抱让它有些不安。 封殇小心翼翼地抱着猫,走向柳月。 李梦茹气哼哼地:“安宁,你真是糊涂啊。” 孟绵牵过她的手,轻声安慰:“算了,别生气了。也许封殇说得对,柳月不会伤害猫的。” 李梦茹哼了一声,抱起脚边另一白猫去一旁找寺庙的师傅说话去了。孟绵则去一旁净手。 就这一会儿功夫,就听到柳月那边传来尖利的叫声:“这该死的猫,竟敢抓我!” 孟绵闻声看了过去,就见柳月把猫狠狠地丢了出去。猫脑袋撞在石头上,发出一声惨叫,然后落在地上,浑身抽搐。 学子们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有胆小的直接吓哭了出来。 寺庙里的师傅听到动静,连忙赶了过来。看到地上的猫,师傅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这是为何如此残忍?” 柳月却不以为然地说道:“一只猫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小猫就在封殇脚边不远处,封殇愣住了,就在方才,它还躺在孟绵怀里撒娇,他几乎下意识地看向孟绵,小公主垂下头,捏紧正欲擦干手上水的手帕。就在刚刚,他分明保证过柳月不会伤害小猫的。 李梦茹跑过来,学着孟绵的样子扯了扯她的衣袖:“安宁,你是不是生气了。” 孟绵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封殇是骗子。” 李梦茹看着躺在地上的小猫,面露不忍,抬脚就要去抱。孟绵连忙拉住她,李梦茹虽不解,但是到底没有过去。众多谴责的目光落在柳月身上,她终于意识到不妥,就借口手被猫抓了要回去处理伤口。她要走,封殇自然也跟着走了。 柳月走后,孟绵才对李梦茹说去看看小猫。一众人一起围过去看小猫。此时的小猫蜷缩着身子,微微颤抖着,状态很不好,它的毛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一个小师傅说:“了无师兄会些医术,让他给看看。”人群让了开来,叫了无的师傅走过来,他双手合十,闭上眼,颇为虔诚的弯着腰:“阿弥陀佛。”接着仔细查看了小猫的情况,然后说道:“且看它的造化吧。” 大家都有些难过。 了无师傅说:“诸位施主,天色不早了,你们且早些回去吧,这里有贫僧们照看,诸位请放心。” 众人虽有些担忧,但也只能回去。,一路上大家还在讨论柳月的行径。 “这柳月也太恶毒了,怎么能这样对待一只小猫呢?” “就是,上次她和沈妙妙打架就闹得沸沸扬扬,我就说这个女人不是善茬,没想到这次又这样。” 这个时候坐在马车里李梦茹才问孟绵:“为何方才不让我过去?” 孟绵轻声说道:“按照柳月的霸道,只怕你过去了,她只会变本加厉抢回小猫,到时候小猫就真的没救了。”况且小猫伤的如此重,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搬动。 第39章 预谋 李梦茹恍然大悟,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还好没有出手,否则真依柳月的性子只怕真能做出安宁所说之举,毕竟越自卑的人越见不得低人一等。 李梦茹看着孟绵,轻声问道:“安宁,你是不是真生封殇的气了?” 孟绵微不可见地“嗯”了一声,随后又把头摇成拨浪鼓。李梦茹一脸疑惑,追问道:“这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呀?” 孟绵微微垂下眼眸,缓缓说道:“起初是生气的,看到他没能保护好小猫,还违背了承诺,心里自然有气。可后来仔细想想,倒也没那么气了。” 李梦茹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意外,“这是为何?” 孟绵沉默不语,李梦茹识趣地没再追问。 其实,一开始就是她在期待封殇能给出好的反应。她为他做的那些,他并不知晓,自己的出发点也不是让封殇回报什么,小猫这件事倒是自己像挟恩图报,一开始就是自己错了,她这种下意识的行为于“强盗”有何区别。 如今,他也只不过是做了他分内的事情罢了,自己就开始将气撒在他身上,他又有什么错呢,他惯是个会分清利害的人,今日之举不过是稀松平常罢了。 她只希望他永远保持这样,冷情,不为外物干扰,去完成他的宏图霸业,只要他还是那个为万人敬仰的封殇就够了。 柳府中,柳月让府医处理好被猫抓伤的伤口后,心情极度不好,她很快睡下了。 马管家来到封殇身边,看着这位年轻的少年,神色间带着几分犹豫,开口道:“封殇,要不咱们把小姐扔的猫捡回来养着?” 封殇微微蹙起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后摇了摇头。他的脸庞线条冷峻,双眸深邃,让人难以捉摸他的心思。马管家也不是什么怜惜小动物的人,他觉得那只小猫实在可怜,小姐今日的行为太过狠辣了些,若捡回来养着,也算是给小姐积点德。而且说不定小姐日后看到猫被照顾得很好,心情也会变好。 封殇微微抬眸:“麻烦,如今小姐正在气头上,若我们擅自将猫捡回来,只会让她更加恼怒。” 马管家听了,心中不禁觉得这个少年很冷漠。 封殇未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束风馆。 当天夜里,柳月迷迷糊糊之间,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将她惊醒,柳月惊恐地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她竖起耳朵猫叫声又不见了,她忍下疑惑,又躺下了好不容易睡着,可怖的猫叫声又响了起来,她被吓的惊叫连连,如此反复,她再也睡不着了,瑟缩在床尾。 张婆子闻声赶了过来,“哎呦,我的小姐,这是怎么了?” 见到张婆子来了,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进她的怀里。 第二日,封殇去柳府接柳月。 柳月因为昨夜种种,精神状态极差。她面纱都未来得及戴,光着脚对着柳如海哭诉道:“爹,我真的听到猫叫声了,好可怕,女儿一整夜都未睡好,张婆子可以作证。” 柳如海抬头看向张婆子,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未 听到什么猫叫。 柳如海看着女儿惊慌的样子,心中无奈。 他自然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府中上下寻遍了,并未搜到她说的什么猫,他仍旧安慰道:“月儿,别怕,爹相信你说的话,今天就不去国子监了,在府里休养着,我让张婆子陪着你。” 封殇和马管家站在闺房外,背对着屋子,低垂着头。 等柳如海走了以后,才听到屋子里柳月的泪音。柳月哭着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摔那猫的,封殇,马管家,你们相信我。” 马管家弓着身子,嚅嗫半天想说相信,可话还没出口,就听见耳边封殇说:“我们当然相信小姐,相信柳月小姐不是有意的。” 屋子里柳月哭的愈发凄惨,她慌乱地戴上面纱,环抱住双膝,呆愣愣地坐在榻上。 柳月不去国子监,封殇自然也去不了。 马管家走出柳月的院子,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柳月小姐每次犯了错都说不是故意,这次算是咎由自取。” 封殇说:“祸从口出。” 马管家似是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噤声。 等马管家走开,封殇绕到后院,洒扫的小丫鬟一脸惊慌地看着他。 封殇微微点头,向她道谢。 小丫鬟连忙摆手,面色受了惊般:“我就只帮你这一次,要是让小姐知道我半夜趴在她窗外学猫叫,我就完了。” 封殇淡淡道:“她不会知晓的。” 接着,小丫鬟又说:“那我之前偷拿小姐首饰的事......” 封殇看着她只是平静地说:“我不会说出去的,如今我的把柄不也被你捏在手里吗。” 小丫鬟顿时松了口气。在柳府这样的人家虽然也是做奴才,但是比别处的待遇好很多,她不想被赶出去。 封殇出了柳府,去了清禅寺。他心中牵挂着那只猫,远远地看了眼,那只猫虽然走路还是踉踉跄跄,但是状态好了许多,他心中微微一松。 寺庙里几个和尚看到他,虽未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但也沉下了脸。 封殇拱了拱手,转身走了。 那天宽慰孟绵的老和尚,笑的一脸慈祥:“莫要以片面之见待人。这世间之事,皆有因果。不可仅凭一面便定其善恶。我等修行之人,当以慈悲为怀,以宽容之心看待众生。不可因一时之气,而失了我佛门之度量。此人或许亦有其难处,我等不可轻易责难。”老和尚的话语平和而有力,如同一缕清风,吹散了众僧心中的些许不满。 了无师傅双手合十:“师傅所言极是。我等修行之人,应时刻谨记慈悲与宽容,不可被嗔怒之心所左右。方才是我等修行不够,心有偏颇,多谢师傅提点。” 第40章 窘迫 这一日,适逢封殇进宫向皇上请安的日子。请安完毕,封殇沿着宫道往回走,路过流韵宫时,不经意间一眼就看到了宫内的小公主。 流韵宫内,几个正在学舞蹈的公主们正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安宁,你这动作又不对啦!”一个女子笑着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可不是嘛,你看看你,总是这么笨手笨脚的。” 另一个女子也跟着附和。 孟绵站在那里,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会努力的,你们别笑我了。”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倔强。 此时的孟绵,身体绷得笔直,纤细的腿微微颤抖着。她努力地保持着平衡,却还是止不住地发抖,直至东倒西歪。 几个女子见状,捂着嘴笑了起来。孟绵有些无奈地叫道:“你们别笑了,我要倒了。” 她们这才上前扶住孟绵。 其中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女子叫冯佩儿,她柳眉微挑,神色间带着一丝严肃地说:“叫你们不要帮她!本身四体不调,舞教头都说了不要帮忙。练了两年了,如今她还会摔跤。” 大家听了,便收住了笑。 冯佩儿指着高台对孟绵说道:“你爬上去,再沿着梯子走下来,试试自己掌握平衡。”她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接着又对其他女子叮嘱道:“不要再帮她了,你们自行去内殿练习去。” 其他女子纷纷应道,便散开各自去内殿练习了。 孟绵看着高台,没有丝毫犹豫,顺着梯子慢慢爬了上去。 等孟绵上去后,冯佩儿命人撤去梯子,指着一旁垂着的灵缦说道:“你从那儿下来。”孟绵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高台离地面有两米多,且不说灵缦牢不牢,单从上面往下看就叫她吓得不轻。 这种难度对其他女子来说或许易如反掌,但是对孟绵来讲,难度却不小。若是脱力,就会从上面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冯佩儿是个急性子,根本没考虑这些。她对孟绵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她巴不得孟绵马上就能如旁人一样轻盈地落地。 孟绵有点犹豫,颤抖着身子叫道:“冯佩儿。”然而冯佩儿早就跑进内殿去了,只余孟绵站在高台上盯着灵缦发愁。 现在的她进退两难,如果现在耽搁在这里不下去,下午国子监的课业就要耽搁了。 孟绵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试探着抓向灵缦,半个身子悬在半空,看得人心惊,她伸出手又因害怕迅速缩了回来。她的心跳得厉害,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封殇本未打算进殿,可看到她们简直在胡闹,他踏进殿来,背着光,叫人看不真切他的面容。他来到高台下,冲孟绵伸开双臂。 孟绵瘫坐在高台上,呆愣地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封殇眸色清浅,颦眉看着孟绵。 孟绵摇摇头,拒绝他的帮助,她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对此有些排斥。她怕他是来要猫的,就说:“猫死了。”封殇眸子里有笑意闪过,孟绵怕他不信,再次强调:“真的死了,没骗你。” 她的小脸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封殇觉得稀奇,往日小公主见了她总是笑脸相迎,今天居然摆出这样一副姿态,嗯,颇有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意味。 封殇寒着脸上前,这一举动让孟绵心中一紧,完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她慌乱中挣扎着要把垂在高台外的腿收回来,可越是紧张越是手忙脚乱。混乱之际,她竟将自己绣鞋坚实地踩在了封殇脸上,留下一枚小小的脚印。 踩完人后的孟绵,瞬间满脸通红,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惊慌 封殇则是微微一愣,抿唇看向她。 孟绵不知所措,长这么大,还从未做过这样窘迫的事情,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来打破尴尬。 封殇一言不发地抓住小公主的腿,掌下小公主的腿纤细且柔软,他往外一扯,孟绵惊呼:“佩儿姐姐!” 下一秒,小公主便跌进了少年的怀里,独属于少年的味道窜入鼻腔。 封殇抱她的姿势有些生硬,却也稳稳地托住了她。孟绵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出于本能地揪住封殇的头发。 少年吃痛,也只皱了下眉,他并未分开她抓住他头发的手,而是弯身将她放在地上。 孟绵迟迟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他被自己抓乱的墨发,眼神中满是尴尬和不安。她低垂着头,不敢看封殇的眼睛,双手紧紧地绞着衣角,耳朵渐渐烫的厉害。 封殇站直身子,看着孟绵,语气清冷地说道:“我没有那么邪恶,我也并不是柳府养的狗。”说完,他兀自用衣袖胡乱地擦去脸上的脚印,然后大步出了流韵宫。 冯佩儿从内殿出来,“你方才可是唤我了?”她看到孟绵站在殿内发愣有些惊喜:“安宁,你果真没让我失望,你竟然自己下来了,我就说嘛,我的法子不会出错,你们瞧瞧,这边不是下来了。” 姑娘们恍然大悟。 孟绵有些无语住了。 冯佩儿的话她不知晓怎样应对,总不能说方才被一个男子抱下来了吧,这样又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来,只得暗自咽下这个哑巴亏了。 少年发上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指尖,她默默掏出帕子擦了擦,他那声“我也并不是柳府养的狗”,让她心惊。 该怎么着怎么着吧,现下要去国子监了。 考虑到学子们大多年岁尚小,课业因此并不繁重,此次正逢头回考教的卷子批复结果出来了,孟绵答卷向来慢,不是没有思绪,只是单纯的慢,一炷香的时间对于别人来说可能绰绰有余,于她而言却是远远不够的。 孟绵自己对这些倒也不是很看重,反观旁边李梦茹,苦着一张脸,盯着桌上的考卷,恨不得盯出个洞来。 孟绵拍拍她的背:“无甚紧要的,一篇文章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付出了终会有回报的。” 李梦茹闻言轻松了些许,可一会儿又愤愤道:“你可知中级班此次何人夺得魁首。” 孟绵盯着她的眼睛说:“封羽琛?” 第41章 为计之深远 李梦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抱怨道:“哼,大家一猜就能猜中,真是叫人恼火。” 她的脸上满是不甘。 坐在后面的梁艳探过身子,好奇地问她:“为何这样讨厌封羽琛呀?” 李梦茹一听这话,脸颊瞬间染上一抹绯色,眼神也变得有些慌乱。她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 知道真相的孟绵见状,连忙为李梦茹解围。“梁艳,你就别问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喜欢的人,或许只是封羽琛的某些行为让梦茹觉得不舒服呢。再说了,我们现在应该关注的是自己的学业,而不是纠结于谁讨厌谁。”孟绵的话语平和而理智,既为李梦茹解了围,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梁艳听了孟绵的话,知趣地没再追问。李梦茹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对孟绵充满了感激。 崇志堂内,封殇看着手中的考卷,甲乙丙,几份考卷都只得了个丙,只策论混了个乙。得丙的考卷被涂了乌压压一片黑,他将卷子胡乱地放着,并不太在意。 柳月打听了堂内大家的考卷情况,自己比封殇多了个乙,不算太差。她露出讥诮的神情,心情也莫名晴朗了不少。唯有一件事让她不甚开心,就是沈妙妙居然三个甲。柳月恨得牙痒痒,可转念一想,凭自己的家世,这些无非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可有可无的。爹爹总不至于不让她在国子监待下去。 封殇也是这样想的,只要柳月留在国子监,自己也势必能留在国子监。 柳府的书房书海如山,他可以自由进入。柳如海走南闯北搜罗了不少杂书,其中尤以各国人文地理居多,也不乏一些兵书和一些志怪趣事等。封殇通常只看人文地理和兵书,得了空也会翻阅一些史记类的书册。 会试结束,柳如海找封殇单独谈了一次话。 柳如海坐在书桌后,神色严肃地看着封殇,缓缓说道:“听说你课业不甚理想?” 封殇微微低头,恭敬地回答:“回老爷,许久不曾进入学堂,确实有所耽搁。” 柳如海盯着封殇,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你可知,在国子监,学业为重。你既在我柳府,当为小姐做好表率。” 封殇点头称是,“老爷教训的是,封殇定会努力。” 心里却暗嗤,柳如海可没有白展堂那样宽阔的胸襟,他心思深沉,既希望手底下的人有头脑为他所用,又不希望太过机敏挡了他的道。 会试的结果出来,柳月果然答的不甚理想。柳如海问她:“你之前对封殇诸般不满,要不要爹给你换一个人跟着。” 柳月迟疑了一会儿说:“就他吧。” 柳如海好奇追问道:“这是为何?” 柳月扬起下巴,说道:“封殇用着顺手,还算听话。而且他课业还不如女儿呢,女儿不想换一个课业超过自己的,那样我会很没面子的。” 柳如海捋着胡须开怀大笑,就这样又留下了封殇。 封羽琛看着封殇的考卷,满脸质疑:“皇兄,这样的结果叫还行?皇兄,我怀疑你根本没用心在答题。” 封殇微微摇头,平静地说:“羽琛,只有这样的答卷我才可以继续留在国子监。” 封羽琛眉头紧锁,不解地问:“为何?皇兄,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取得更好的成绩,为何要如此?” 封殇轻叹一口气,说道:“在国子监,太过出色未必是好事。我只有保持这样的成绩,才能不引起过多关注,继续我的计划。” 封殇回到住处,这个田假的他可谓是过的最轻松的了。他打开床头的匣子,点了点里面的银票,先前的加上在柳府赚的,总共三万多银票了。这些钱对寻常人家来说或许绰绰有余,可对他来说不过杯水车薪。 田假不用去国子监,柳如海自然不会给他月钱,他不想让自己闲下来,想继续找点活计做。他只在打铁铺子做过活计,不甚体面,但是也并不是毫无用途。 他找上了许峥嵘。许峥嵘很惊诧,问道:“你还要继续打铁?你不是去了柳府吗?怎么又来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了?” 封殇神色坚定地说:“不是打铁,是铸造兵器。” 许峥嵘更加惊讶,说道:“铸造兵器?你可知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一个什么经验都没有的毛头小子,谁会找你?” 封殇眼神中闪过一丝倔强,说:“我不要钱的。” 许峥嵘看着封殇那坚定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说道:“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就尽量帮你。不过,丑话我可得说在前头,出了事可不能赖我。” “自然。” 燥热的夏季,蝉在枝头嘶鸣。 孟绵在锦华宫殿内,悠闲地吃着青莲姑姑做的冰冰凉凉的甜水。青莲笑呵呵地同她打趣道:“我们小公主个头又窜了一截呢,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孟绵听了,也跟着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暑气太重,孟绵脸上的伤口反复感染,加上后山那次摔跤,伤势更严重了些。青莲担心天气太热,脸上总是捂着不是办法,遂叫了太医来给拆了。 随着脸上的纱布被揭开,青莲盯着她的脸目不转睛。孟绵扑闪着睫毛浓密纤长,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可爱,秋水般的眼眸明亮动人,白皙的脸上只有一条淡淡的印记。 太医也不得不感叹她的好样貌,说道:“公主殿下天生丽质,这伤口恢复得也极好。如今这半边脸的伤痕早就好了,这新伤很快也会结痂。不过这段时间还是要注意,伤口不可沾水,也不可晒太阳。流韵宫的舞蹈也可以暂时不用去了,好好捂一捂,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如初。” 青莲听了太医的话,心下松了口气。她看着孟绵,越看越欢喜,说道:“小公主如今真是长开了,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眼。” 青莲送走了太医,也赞同太医的说法,对孟绵说道:“公主,这几日您就不要去流韵宫了,在宫里练练字就行了。等脸上的伤完全好了,再去也不迟。” 第42章 口是心非 八月的天气,骄阳似火,天空湛蓝如宝石,没有一丝云彩。炽热的阳光洒在大地上,仿佛要将一切都烤化。皇宫内,虽有绿树成荫,但仍难抵暑气的侵袭。 孙自成同一众皇子贵胄们在锦华宫外蹴鞠。一众少年里,他最不容忽视。皇子们在宫里大多受教条约束,言行举止都颇为拘谨,身份地位不如他的,在这宫里,自然也不敢造次,只孙自成仗着自己老爹的威风,笑的没心没肺。 突然,蹴鞠越过宫墙,只听 “噗啦!” 一声,一面窗户被砸破了。大张着口子的窗户昭示着他们的 “罪行。”有人开口说:“孙自成,你把安宁的窗户砸破了,等下她饶不了你。” 孙自成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叫人修补一下就行了。再不济,我赔她点银子总成了吧。”他说的也没错,皇子们在宫里例钱不过几十两,那还得受宠,不受宠的不过几两,像孙自成这样的一掏几百两,谁看了不眼红,当个皇子还不如一个臣子。 若是他们砸破了锦华宫的窗户,免不了要被宫里的言官的唾沫给淹死,什么言行无状啊,什么不能担当大任啊之类的话定会传至前朝,反观孙自成有恃无恐。 孙小威趾高气昂地说:“就是,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一扇窗户而已。” 说完,他还一脸的不屑。 他挺起胸膛,大摇大摆地踏进锦华宫,大声喊道:“对不起了安宁公主,我不小心砸破了窗户。”话语里全无歉意。 半晌没有人应他。好半天过去,才传来脚步声。 孙自成心里琢磨着,这小公主性子软绵绵的,谅她也不敢过多刁难他,一扇窗户而已,她犯不着向自家老爹告状。 正想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姑娘踏出殿门,与他对视。 姑娘长得极为精致,弯弯的眉毛如新月,一双大眼睛清澈如水,仿佛藏着星辰大海。小巧的鼻子微微翘起,樱桃小嘴不点而红。皮肤白皙如雪,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散发着光芒。一袭淡蓝色的长裙,裙摆随风轻轻飘动,宛如仙子下凡。此刻,她有些恼怒地看着孙自成。 孙自成看到孟绵的瞬间,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结巴着说:“安…… 安宁,对…… 对不起。” 他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小姑娘皱着眉头脆生生的说:“孙自成,你踩着院子里的兰花了。” 孙自成低头一看,自己脚下的兰花被踩得七零八落,花瓣散落一地。他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慌忙抬脚跳至一边。他笨拙地去扶花叶,嘴里语无伦次地说:“我…… 我给你栽好。” 宫门口的皇子们只看到耳朵通红的孙自成用手在刨土,都十分不解。有人说:“孙自成他这是在做什么?” 另一个人说:“就是啊,不就是一朵花吗?至于这样吗?哈哈哈,该不会被吓傻了。” 他们完全不理解孙自成的行为。 他头也不敢抬,一心低头刨土。 孙自成慌乱地从荷包倒出一锭银子,然后想了想又把整个荷包放在石桌上,拔腿就跑。孟绵拿起桌上荷包,问他:“你到底在干什么?” 一抬眸,对上了一众人的视线。他们收敛了笑容,一个个都红了脸。 青莲自内殿出来,一眼便看到外殿窗户那破了的大口子,微微皱起眉头,想想也知道定是那些调皮的公子哥儿们蹴鞠惹出的祸事。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查看。孟绵站在一旁,手里拿着那个荷包。 孟绵解开荷包带子,敞开给青莲看,“这是孙自成赔的银钱。” 青莲惊讶地看着孟绵手中的荷包,里面竟有一百两银子。“这怎么赔了这样多?” 青莲满脸诧异。 孟绵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其实她怎会不知道,前世的孙自成惯是个贪图美色的,可这些话不能从十三岁的自己口里说出来。 青莲思索片刻后说道:“小公主,这银子咱们不能收,得退回去。”孟绵一听,满脸不情愿。 青莲见状,轻声问道:“小公主为何不情愿呢?” 孟绵抿着嘴唇,就是不说话。 孙自成现在见她说话就磕巴,她确实不愿意去面对他。好在青莲姑姑没有再说什么,决定自己将银钱还给他。 青莲还钱的事情很快传到了孙自成他爹骠骑大将军耳朵里。骠骑大将军哪里还不明白自家儿子这是又闯祸了。转瞬,他就将自家儿子好一顿教训。 孙自成被自家老爹抽得在府里上窜下跳,一边躲一边道歉:“爹,爹,我再也不敢了,您轻点儿打。” 、 骠骑大将军都被他气笑了:“你个混账东西,你可真是败家。一百两银子,你当咱家银子是大风刮来的?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骠骑大将军怒目圆睁,手中的鞭子挥舞得呼呼作响。 孙自成觉得自己很冤枉,刚想辩解:“我自己当时脑子里就想着……” 话没说完,又一鞭子抽过来,他赶紧捂着胳膊腿再不吱声了。 骠骑大将军停下手中的动作,怒问道:“你脑子里当时想的什么?想今日怎么被老子打吗?” 孙自成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倒是再也不敢开口了。他心里委屈极了,他当时脑子里全是小公主那粉雕玉琢的模样,哪还顾得上其他。可这话他哪敢说出口,要是说了,还不得被老爹抽得更狠。 他本以为自己刨土栽花的事情太丢脸了,肯定在一众公子哥中传遍了。谁料大家都闭口不言,那日的匆匆一瞥,成了大家三缄其口的秘密。 这一日,孙自成在锦华宫外徘徊,嘴里叼着个狗尾巴草,眼神时不时地望向那被修缮好的窗户。身边的沈怀突然说道:“那是安宁公主吧。”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那个方向,眼神中带着好奇和惊艳。 有人回:“没错。” 这时,有人问道:“你们觉得她好看吗?” 众人面面相觑,依旧沉默不语。他们心中都有着自己的想法,但在这个场合下,谁也不敢轻易表达出来。毕竟,安宁公主的身份尊贵,他们不敢随意评价。 “孙自成你觉得如何?” 孙自成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吓了一跳,忙正色道:“我觉得什么?堂堂公主,那样一副样子,自然算不得端庄。” 公子哥儿们纷纷附和:“对,对,自是不够端庄的。” 他们口是心非,然而自孙自成口里说出来的话,他们还是赞成的,孟绵的样貌同她绵软的性情大不相同,虽毫无攻击性,狭长的秋水眸却让她多了丝妩媚,确实算不上端庄。 第43章 弩箭 封殇从画图纸到设计机关,花了月余时间,为小侯爷杨昭设计了一把弩箭。 八月暮,夏日的余热尚未完全消散,天空中虽偶有云朵飘过,却依旧挡不住那炽热的阳光。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气息,仿佛一点火星便能燃起熊熊大火。 有人不耐烦地问杨昭:“人怎么还没来?该不会是拿不出东西吧?哼,要是敢诓骗我们小侯爷,有他好看的。” 旁边的人也跟着附和道:“就是,小侯爷的时间何等宝贵,岂能容他这般拖延。要是拿不出让小侯爷满意的东西,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杨昭被他们说得也有点心浮气躁,但还是强压着心中的烦躁,说道:“急什么,再等等。” 几人站在打铁铺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此时,远处缓缓走来一个身影,封殇一袭黑衣,仿佛与这燥热的环境格格不入,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 封殇来到他们面前,杨昭迫不及待地问道:“东西呢?” 封殇不慌不忙地自背后拿出一把弩箭。弩箭通体黝黑,弩身线条流畅,弩臂上雕刻着精细的纹路。 众人上前摸着这把弩箭,脸上却露出失望之色。有人质疑道:“这看起来和普通的弩箭有什么不一样?不会是随便拿个东西来糊弄我们小侯爷吧。” 另一个人也说道:“就是,这也太普通了,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们这群公子哥,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这把弩只比寻常弩精致了些许,这样的花架子于他们来说无甚用处。 封殇微微一笑,说道:“稍安勿躁。”接着,他开始讲解这把弩箭的不同之处:“此弩箭看似普通,实则内藏乾坤。弩身采用特殊材质打造,坚韧无比且轻便易携带。弩弦经过特殊处理,张力极大,能射出更远更有力的箭。而最精妙之处在于箭头,经过精心设计,穿透力极强,且在箭尾处设有倒刺,一旦射中目标,便难以拔出。” 众人听了仍是半信半疑,封殇见状,亲自示范。他一手抬起弩箭,对准远处一棵大树。他的目光犀利,似有杀气蔓延。轻按开关,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箭 “咻” 的一下飞出。众人的视线急忙看过去,只见那箭瞬间射穿树干,落在地上。 众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杨昭快步跑过去,看着树上被射穿的痕迹,满脸震惊。然后又跑去地上捡起箭,仔细研究箭身。当他看到箭尾处的倒刺时,更是惊叹不已。 杨昭对着封殇夸赞道:“此弩箭当真神物!我杨昭见过无数兵甲暗器,却从未有一件能与此弩箭相比。这把弩箭的设计之精巧,工艺之精湛,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杨昭语气中满是激动,他对各类兵甲暗器毫无抵抗力,家里的弩箭更是数不胜数,但是都没有这一柄带给他的震撼大。 封殇将弩递给他,示意他试试。杨昭爱不释手地接过,脸上尽显雀跃之色。他说:“封殇,你以后就是我亲兄弟。有你这样的人才,实乃我之幸事。” 封殇淡淡一笑,说道:“小侯爷过奖了。能得小侯爷赏识,是我的荣幸。” 杨昭摸着弩身说:“封殇,你开个价,多少钱都不在话下。” 他当初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找了许峥嵘,没想到那小子果然没令他失望。 封殇婉言拒绝:“说过的不要钱,做这个只是练练手而已。”杨昭坚持要给,他身后的公子哥也嚷嚷着要给钱。封殇只象征性地收了点银子。 许峥嵘知道后有点恨铁不成钢,对封殇说道:“你怎么不多收点?这可是你辛苦一个多月的成果,就这么便宜他们了?你也太傻了吧。” 封殇说:“我自有计较。” 许峥嵘或许不明白封殇的用意,但封殇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人脉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拓展开来。以后只要看到这把弩箭的人,都会知道一个叫封殇的人。杨小侯爷在京城可谓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为人豁达,朋友遍布,确实是最佳的人脉拓展人选。 可现下还有一件事,快要就学了,需要置办许多东西。封殇思索片刻,明白自己今后还要同杨昭这样的人打交道,如今自己这身行头怕是不妥,于是萌生了要置办一身行头的想法。 封殇信步走进一家铺子。刚一踏入,里面的伙计看到他穿得寒酸,脸上立刻露出鄙夷之色,眼神中满是不待见。封殇也不甚在意,自顾自在铺子里转了起来。 他很快挑中了一套衣服。深蓝色的衣衫材质上乘,丝绸的光泽在灯光下微微闪烁。领口和袖口处绣着精致的银色花纹,增添了几分华贵之感。腰间系着一条黑色腰带,上面镶嵌着一颗蓝色宝石,显得低调而奢华。 封殇看着衣服,询问价格。伙计懒洋洋地回答道:“一千二百两。”听到这个价格,封殇微微皱了皱眉。 伙计见状嗤笑了一声。 封殇的眼神在铺子里逡巡,最后停留在一枚小猫形状的玉佩上。玉佩通体洁白,温润细腻。玉佩上的小猫雕刻得栩栩如生,小猫的眼睛是两颗黑色的宝石,闪烁着神秘的光芒。玉佩的边缘刻着精美的花纹,彰显着它的不凡。 伙计见封殇盯着玉佩看,不耐烦地开口道:“你这衣裳还要不要?不要别在铺子里碍眼,妨碍我做生意。” 封殇淡淡地说:“衣裳不要了。” 活计的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正准备嘲讽几句。 封殇又开口说:“把那枚玉佩给我包好。” 伙计瞬间错愕,愣在原地。那玉佩比衣衫还多几百两。 活计惊讶地看着封殇,结结巴巴地说:“你…… 你确定要这玉佩?” 封殇微微点头。伙计不敢怠慢,赶紧小心翼翼地将玉佩包好,递给封殇。 玉佩安静地放在胸口,隔着一层布料,仿佛也有了温度。 第44章 当断不断 封殇站在烈日下,手中捏着那块玉佩。玉佩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芒,洁白的色泽仿佛散发着丝丝凉意,那雕刻精美的小猫图案愈发显得灵动可爱。然而,封殇的心思却全然不在玉佩之上。 他从未想过会买这样一块玉佩,自己的行为确实冲动了。可一想起那天在流韵宫她看自己防备的眼神,心里就莫名生出一团火气。他将手放在脸上,那日绣鞋踹在面上的感觉仿佛还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只是那股情绪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封殇并未回束风馆,烈日里,捏着玉佩的手里也觉得黏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锦绣宫的门口了。 透过锦绣宫宫门,隐约看到园子里影影绰绰的两个女孩的身影。封殇停下脚步,目光被吸引过去。他看到小公主孟绵坐在石凳上,面前的石桌放着好些个瓷碗。 孟绵托着腮,眼神专注地看着孟心雨在做冰雪冷元子。 孟心雨一边忙碌着,一边说道:“这夏天可真是热得让人受不了,不过这冰雪冷元子做好了,肯定能消暑。” 孟绵点点头,应道:“嗯,心雨姐姐好厉害,我都迫不及待想尝尝了。 这个夏天格外炎热,孟心雨见府上厨娘做过几回,就命人从膳房取来黄豆粉做成小团子,再撒上糖霜,放冰里冰上。那小团子在冰上显得格外可爱。 孟绵目不转睛地盯着孟心雨的手,好一会儿做成了。孟心雨把做好的成品放在事先准备好的冰里冰上,两人耐心等待着,约莫两盏茶的时间冰雪冷元子就好了。 孟心柔用勺子舀起一勺子送至孟绵嘴边,孟绵张口吃下。那冰凉甜蜜的滋味在口中散开,孟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孟心雨期待地问:“好不好吃?” 孟绵细细品味着,然后说道:“好吃,心雨姐姐的手艺真棒!” 孟绵的夸赞让孟心雨开心不已:“就你嘴甜,果然我妹妹啊是个人美嘴甜的。” 孟绵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心雨姐姐惯会胡说。” “我偏要说,我妹妹人美嘴甜。” 孟绵伸手想捂着她的嘴,奈何她跑开了。她们的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在园子里回荡。一阵笑闹后,两人打算把剩下的冰雪冷元子用食盒装好拿进殿内。 转身的时候,恰好对上封殇沉冷的眸子。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孟绵看。 孟绵拎着食盒,被宫门处的少年吓到,好半晌才出声道:“封,封殇?” 封殇手里紧紧攥住玉佩,掌心里一片灼热,他恨不能丢掉这个烫人的玩意儿,他眼底微微泛红,可面上却看不出什么。 他转身就走,并未搭话,那枚玉佩他不打算给了。他觉着这样的东西她这样的人儿怕是看不上。 孟绵盯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她转头看向孟心雨,疑惑地问道:“心雨姐姐,他这是怎么了?我貌似没惹到他吧。” 孟心雨微微皱起眉头,轻声说道:“这人很奇怪呢,神经兮兮的。” 孟心雨说这话的时候并未放低音量,声音清晰地传到了还未走远的封殇耳中。封殇听到这话,气的胸腔起伏不定。他本就心绪不宁,如今更是被孟心雨的话惹得怒火中烧。他加快步子往宫外走,只想尽快远离这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地方。 封殇本就不是真的生气,然而那枚玉佩到底是未送出去。 没过多久,许峥嵘约他去酒馆喝酒,昏黄的烛光摇曳,为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增添了几分朦胧之感。 许峥嵘哭丧着脸,声音里满是苦涩与落寞:“杨翠霞和张栋成亲了。这些年,我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我给她送过最漂亮的珠花,那是我省吃俭用好几个月才买得起的。我还为她修过坏掉的窗户,大冬天的,冻得我手都僵了。我本以为等自己攒够了钱就娶她过门,谁料她却转头嫁给了张栋。” 许峥嵘闷下一口酒,接着说道:“我问了她为什么不跟我。她竟然嫌弃我不中用。哼,我许峥嵘哪里不中用了?张栋不过是家里有点小钱,会说几句甜言蜜语罢了。我对她的真心难道还比不上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就是为了能给她一个好的生活。可她呢?她根本就看不到我的努力。” 许峥嵘自嘲地笑了笑,“我和张栋比起来,确实差得远。人家有钱有势,我呢?我只是一个穷小子。我拿什么给她幸福?” 封殇静静地听着许峥嵘的倾诉,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他知道许峥嵘这人平日里抠唆得紧,但是对杨翠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真心。杨翠霞有点什么事,他总抢着干。 许峥嵘又开了一坛子酒,酒水汩汩流出,仿佛他心中的哀愁也在不断蔓延。健硕的汉子眼底已经染满了泪意,他一边喝酒,一边喃喃自语。最后,他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封殇看着醉倒许峥嵘,默默喝下碗里最后一口酒。他自怀里摸出玉佩,温润的触感让他不禁想起许峥嵘曾经说过的话。他说自己难不成喜欢大家小姐。封殇从未动过这样的心思,可他偏生见到了她。他知道这玉佩再也送不出了。 封殇比许峥嵘看的明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未开始的事就该被扼杀在摇篮里。他不能任由自己的感情肆意发展,尤其是在这种明知没有结果的情况下。 夜已深,酒肆里只剩下封殇和沉睡的许峥嵘。伙计已经不耐地看了他们好几眼,封殇叫来伙计,付了酒钱,然后扶起许峥嵘,送他回家。 秋天到来的时候,封殇当掉了玉佩,买了身体面的衣衫。 他心里有点闷闷的,可转瞬又平复下去。于他而言,这年秋天来的格外早,也格外冷,他的心里被蒙上了一层阴影,灰蒙蒙一片,无法挣脱。 第45章 蜕变 封殇该去国子监了。 封殇该去国子监了。在这新的学期,一切似乎都充满了未知与期待。 太医仔细诊断后,缓缓说道:“小公主如今四体不调之症已大有好转,只要不过度运动便无碍。至于思维迟缓之状,还需时日慢慢恢复。如今汤药可暂时不用了。” 青莲姑姑听了这话,微微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她看着孟绵,眼神中满是慈爱与关切。 今岁秋日当是个暖秋。孟绵换上去年诞辰青莲姑姑为自己添置的衣裙,显得婀娜多姿。孟绵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明媚了起来,她同青莲姑姑挥别,笑容灿烂地说道:“姑姑放心,我如今已经不需要姑姑每日送我了,自己可以坐马车去国子监。” 青莲姑姑点点头,目送着孟绵离去。 孟绵来到正义堂的时候,里面已稀稀拉拉坐了人了。正义堂外,阳光洒在古老的建筑上,泛起一层金色的光芒。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天空湛蓝如宝石,几朵白云悠然飘荡。 孟绵刚踏进堂内,穿堂的风便将她的裙裾吹起。她就像一只轻盈的蝴蝶,美丽而动人。风拂过她的发丝,露出她白皙的脸庞和明亮的眼睛。那一瞬间,堂内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孟绵吸引。 过了许久,才有人轻声喊道:“安宁。” 孟绵同那人打招呼,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山间的清泉流淌。“大家好呀。” 堂内的公子小姐们都被孟绵的美丽所震撼,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孟绵未语先笑,冲着四下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阳光般温暖,瞬间融化了众人的心。大家都被孟绵的笑容感染,也纷纷露出笑容。 孟绵坐在课案前,对于大家的问话反应不过来,很久才能回上一句。大家这才知道小公主并未完全恢复。 李梦茹托着下巴打量着孟绵,眼睛里满是惊艳。“孟绵,你今日可真是太美了。你这模样,比那沈娇娇还要好看呢。” 孟绵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微微泛红。“梦茹,你别打趣我了。沈娇娇也很好看呀。” 李梦茹摇摇头,继续说道:“沈娇娇虽美,但与你相比,还是少了几分纯真与灵气。你这张脸,真是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孟绵无奈地笑了笑,对于大家的夸赞,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等大家适应过来,不再这么关注她的样貌。 大家开始对孟绵的样貌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可有意思的事儿太多了,反倒没多少人在意她的样貌了。然而,沈娇娇在国子监的学业已经完成,没过多久,正义堂内孟绵小公主貌若天仙的事儿就传遍了国子监。 孟绵心里警铃大作,她担心因此生了变故,故而每天都很小心地避开封羽琛。好在她同他不在一堂,并且他已经搬离皇宫了住在束风馆。 封殇未满十七岁,身量已有六尺多,封羽琛现今快十四岁,身高五尺有余,有了封殇这位皇兄作对比,封羽琛也希望长成他那样高大,他每日下学都会去蹴鞠,尽情地在球场上挥洒着汗水。他生的剑眉星目,笑起来更是俊逸不凡,走过的小姐们看着他都纷纷羞红了脸。 此时,王明轩拂了拂鬓边的发,凑近封羽琛,踌躇半晌问:“你......你同正义堂的安宁小公主可熟识。” 封羽琛随意地擦去额上的汗珠,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回忆瞬间被拉到那个兰花盛开的午后。那个安静的身影,那抹淡淡的笑容,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很快压下心中的那丝异样,眯起眸子说:“不认识。” 那个对他视若无睹的臭丫头,他做什么要记得? 王明轩有些失望,可眼中的钦慕和向往愈发浓烈。他说道:“我还以为你熟识呢,大家都在传安宁小公主仙人之姿,我想着你们若在一堂读书,你定是见过的。” 封羽琛面上莫名,反问一句:“仙人之姿?” 王明轩连忙说道:“是啊,听说小公主貌若天仙,气质非凡,让人见之难忘,比之沈娇娇也不遑多让。” 封羽琛心内不禁嗤笑,这王明轩眼睛莫不是被糊住了,他低头把玩蹴鞠,王明轩见他实在是不感兴趣就没再提了。 封羽琛心中难免有些疑惑,可他一直未碰见过孟绵,一想到她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他也拉不下面子去看那个被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孟绵的仙人之姿。 如此,到了新岁,他也没见过一次孟绵。 —— 冬日休沐时,成王府得了许多赏赐,据说是皇伯父又立了功劳,颇得圣上恩宠。 这位皇伯父啊心里记挂着孟绵,虽知她在宫里不愁吃穿,可到底是一份心意。就给锦华宫送来了许多,青莲姑姑啊也被堆在殿中的这些物件给惊到。什么西域进贡的瓜果呀,红珊瑚呀,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吃食。 孟绵给青莲姑姑想了个法子:“这些个吃食, 也吃不完,久了坏掉怪可惜的,不如给叶夫人他们送些去。” 青莲心思活络,自然万分赞成。她仔细将这些个吃食按份分好,给同锦华宫交好的各宫主子们各送去一份。 孟绵扯了扯青莲的衣袖,说:“青莲姑姑,那冬青公主那就不要送了罢。” 青莲说:“公主,你同那和亲公主到底有些同窗情分,不好厚此薄彼。” 孟绵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依旧坚持道:“那锦绣宫的没有交好的必要,但凡是一个稍微知晓感恩的,我都会毫不吝啬,至于她嘛,还不配。封殇和封羽琛如今还在束风馆呢。” 孟绵长大了,是个有主意的,青莲笑了笑,便依了她。“听公主的,不送便不送吧。” 一来为显诚意,二来小公主也想出宫玩玩儿,便同青莲姑姑驾车一同送这些物件。马车行至镖旗大将军府的时候,孙自成听小厮来报说孟绵来了,忙不迭从府里冲出来,在快到大门的时候刹住脚步,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又昂着头,装模作样地背着手踱步至府门,用自以为挑剔的眼神打量着青莲姑姑手里的东西。 “这里面都是些个什么东西啊?我将军府多的是。” 第46章 风雪夜行人 孙自成的爹镖旗大将军在一旁,眼皮一跳一跳的,心中恨不得打死这个小兔崽子。这么好的礼物,这小子还挑三拣四。可面上却要赔上一副笑脸,时不时瞥一眼马车的方向,只期望安宁公主并未放在心上。 青莲姑姑好脾气地笑笑,并未在意孙自成的态度。孟绵也没说什么,神色平静。 马车上,孟绵掀起一角车帘,孙自成的话她自是听到了。闻言,她并未生气,只是淡淡说道:“青莲,送完礼物可以走了。” 孙自成一听她们要走,顿时着急了。连忙说道:“哎,等等!虽然这些个物件我府上有,但是嘛,看在小公主一片心意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对了,我府上厨子新做了糕点,可好吃了,安宁你要不要尝尝?” 孟绵轻轻摇头,拒绝道:“不用了,多谢孙公子好意。” 孙自成不甘心,又说道:“安宁,这糕点真的很不错,你就尝一口嘛。或者去我府上坐坐,我带你逛逛园子。你不喜欢逛园子,那放风筝呢?” 大将军没眼看自己的蠢儿子,这大冬天的放什么风筝,脑子坏掉了吧。 孟绵依旧拒绝:“不了,孙公子,我还有事。” 孙自成恼羞成怒,说道:“不要就不要,哼!” 孟绵看着孙自成的反应,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她并不在意孙自成的态度,只是觉得他的行为有些幼稚。她庆幸自己并未要他的东西,不然待会子让自己吐出来咋办。 马车驶离孙府,青莲同孟绵说道:“小公主,这孙公子一点也不像镖旗大将军。大将军那般豪爽大气,这孙公子却如此扭捏。” 孟绵微微一笑,说道:“孙公子还年轻,心性未定。” 青莲又说道:“这些礼物还剩下很多,要不咱们送去给封殇和封羽琛两位殿下一些吧。” 青莲感慨道:“这两位殿下也不容易,小小年纪便要独自面对许多事情,没有父母在身边,着实让人心疼。” 孟绵有些不太情愿,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俩了。她说道:“青莲姑姑,一定要送吗?我总觉得有些别扭。” 青莲说道:“小公主,这也是一份心意。两位殿下与你同在国子监读书,日后也难免有交集。” 孟绵无奈地点点头,说道:“好吧,那青莲姑姑你去送吧,我就不去了。” 青莲在一家铺子前将孟绵放下,自己坐着马车去束风馆。 青莲来到束风馆,许是天气太冷了,原本守在门口的守卫约莫去烤火了。她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是封羽琛开的门。 封羽琛看到青莲,有些惊讶,问道:“青莲姑姑,你怎么来了?” 青莲微微福身,行了一礼,微笑着说道:“羽琛殿下,新岁快到了,安宁公主让青莲给你们送些年货过来。” 封羽琛连忙说道:“有劳青莲姑姑了,快请进。” 青莲被邀请进去,这是她第一次来束风馆。她环顾四周,只见屋里面十分简陋。墙壁有些斑驳,陈设也很简单。街上到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上都贴上了对联,而他们这门上未免太凄凉了点,一点看不出来过年的意思。 屋里,他们刚刚在用膳。桌上还摆着碗碟,青莲看到桌上的菜,心中一酸。只有一碟子花生米可以看出来是买的,其他的菜都是简单的素菜,显得十分寒酸。孟绵自小没有母亲,她对没有父母的孩子也格外怜爱。 封殇站起身,让出一个位子:“青莲姑姑坐。” 青莲哪里会坐,推脱道:“不了,多谢殿下,我送完东西就走。”她问了下他们的近况后没多逗留。 封殇送她出了束风馆,在束风馆门口的时候,一个踏着雪行色匆匆的大婶本来已经越过他们很远了,又折返回来。大婶满脸焦急,冲着青莲的背影试探地叫了声:“可是青莲姑娘?” 青莲听到声音,疑惑地转过身来,看到大婶后,微微一愣,随即叫道:“李婶子,你怎么在这儿?” 李婶子火急火燎地说道:“青莲姑娘,我正要托人往宫里给你送信呢。你娘估计快不行了,你快跟我走。”说着就要来拉青莲的胳膊。 青莲一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微微颤抖。她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想到还在街上的孟绵,又想到她要一个人在锦华宫过新岁,左右为难。她对封殇说道:“殿下,能否麻烦你将安宁公主送去成王府?我娘她……” 封殇毫不犹豫地答应道:“青莲姑姑放心,你且安心去吧,我定会将公主安全送到成王府。” 青莲感激地看着封殇,说道:“多谢殿下,事出紧急,我先走了。”说完,青莲急匆匆地跟着李婶子上了束风馆门口的马车走了。 封殇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封羽琛见他还未回屋,便出来寻他。封羽琛问道:“皇兄,怎么了?” 封殇看着封羽琛,说道:“青莲姑姑的母亲快不行了,她让我把孟绵送去成王府。” 封羽琛说道:“那我去吧,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我快些跑过去。皇兄你不是还要去帮人铸剑吗?” 封殇顿了下,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说道:“我去,方才是我应了青莲姑姑的话,我理当遵守。你下雪天别乱跑,好好待在束风馆。” 封羽琛还想说什么,封殇已经进屋拿了一把伞,说道:“听话,我会尽快回来。” 封羽琛只得点点头,“那皇兄,你注意安全。” “嗯。” 封羽琛拢紧衣裳,往屋内走。 半年了。一年又快结束了,这半年的时光里,他总会时常想起这娇弱的小公主会长成什么模样?是不是有心仪的人?又过的开心吗? 后来他便不太去想了,他要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孟绵可能就是他在南诏国的一场美梦吧,而且她还太小,这一路上他什么也没想,又似乎什么都想了,现下只剩青莲姑姑交代的事了。 第47章 为难 封殇脚程很快,仅仅一盏茶的功夫,他就赶到了青莲姑姑所说的铺子,然而,他却被告知孟绵已经走了。他心中一紧,又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宫门去。宫门口的守卫起初不放行,但他使了些银子方才得以进入。 封殇匆匆来到锦绣宫前,只见宫门紧闭。他走上前去,抬手敲门,声音在寂静的雪夜中回荡。 殿内的孟绵心生警惕,娇声问道:“谁呀?” 那声音软软糯糯的,传进封殇的耳里,竟莫名有了些撒娇的意味。 封殇隔着殿门,语气平静地说道:“孟绵,是我,封殇。青莲姑姑的母亲病重,被突然叫走了。她担心你一个人在锦绣宫,让我送你去成王府。” 紧闭的殿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重的声音。刺骨的寒意瞬间涌进殿内。殿外的红梅被雪压弯了头,在白雪的映衬下红得格外艳丽。小公主身披一件雪白的大麾,站在门口。她身量又长了些,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如同娇花般灿烂。大抵如她这般被娇养着,才会许久不见就有另一番模样吧。封殇不自然地别开眸子,不敢再多看。 孟绵听闻封殇的话,心中一惊,忙反问:“青莲姑姑的母亲怎么会突然病重呢?” 封殇转过目光,闷闷地回答:“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情况很紧急,只说让我送你去成王府。” 孟绵心中有些担忧青莲姑姑,她知道青莲姑姑的母亲一直身体不好,却不想如今病得这么严重。 孟绵听封殇这样说,转身从殿内寻来一把伞,又将宫门落了锁,说道:“走吧。” 封殇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旁。 雪夜静谧而寒冷。。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到孟绵身上的大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孟绵有些许尴尬,不太敢往封殇那边看。她已经许久未见过他了,记忆还停留在上回踹了他一脚。她心里想着,当时自己真是太冲动了,也不知道封殇有没有生自己的气。她偷偷瞥了一眼封殇的侧脸,见他表情平静,心里更加忐忑了。但凡被别人踹了一脚在脸上,心情都不会爽利吧,他不喜自己也是情有可原的。 封殇似乎察觉到了孟绵的不安,默默走到有风雪的那方,为她挡住了肆虐的风雪。孟绵那原本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大麾才停止了四散飞起。她头上的发髻早就被风吹乱,发丝带着寒意刮过脸颊,她不时地抬手抚抚脸颊,将那些调皮的发丝勾回耳畔。可即便如此,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有脚下的雪被踩得嘎吱作响。 封殇放缓了脚步,随着她踉踉跄跄的步子往前走。孟绵一直埋着脑袋,封殇以为她在忧心青莲姑姑的母亲,其实不然。 孟绵与青莲姑姑的母亲不过一面之缘,印象里那位老人颇为固执,她不爱青莲姑姑,不,她不止不爱青莲姑姑,她不爱任何人,只爱自己,因着青莲姑姑是女子,对她非打即骂,拿了月钱回去也讨不到好脸色,对自己的儿子倒是宽容些。青莲姑姑每每回去,再回宫头几日总是闷闷不乐,她知道的,她不懂这世上竟还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之前远远瞧见过一回那个老太太,老太太对她尚且没有好脸色,更遑论旁人了。 她做什么要担心这个老太婆,她只挂心风雪中的青莲姑姑。 封殇一路上沉默着,他不知晓要同她说些什么,他看的很明白,孟绵分明是不想于他有过多牵扯,因此她每次帮了自己后都躲得远远的。 成王府到了,孟绵紧了紧身上的大麾,站在成王府门口,她仰头看向封殇,轻声说道:“谢谢你封殇,新岁快乐。” 封殇只是点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孟绵默默收了伞,转身敲响了成王府的大门。 不一会儿,有小厮为她开了门,将她迎了进去。孟绵一路穿过院子,周围的景色仿佛都染上了新年的喜庆氛围,可她却无心欣赏。她穿过条条回廊,直奔孟心雨的闺房。 闺房外的院墙从里面落了锁,她抬手敲门:“心雨姐姐,心雨姐姐。” 然而,房中却无人应答。孟绵暗道不妙,难不成心雨姐姐不会出门了吧,这偌大的成王府除了下人还是下人,并且下着雪,下人们早不知躲哪儿去了。心雨姐姐不在府中,自己该如何是好,她有些茫然。随后慢半拍地掏了掏衣袖,果然,寝殿的钥匙忘带了。 果然这慢半拍的性子还是没好,十次能有两次带钥匙已经算好的了,这下可怎么是好,大年夜难不成自己要孤零零一个人缩在成王府某间冷冰冰的客房过? 她硬着头皮往成王府外走去,想瞧瞧封殇是否走了,她拎起大麾,加快步子拉开漆红的大门,她跑下台阶,风雪中,那道身影还未行远。他身姿挺拔,黑色的衣衫被风雪染成了白色,风呼啸着吹过,雪花在他周围打着旋儿,却无法掩盖他身上那股冷峻的气息。 孟绵别无他法,她想寻个人商量法子,她小跑几步,“封殇。”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单薄,被风一吹,仿佛就要飘散。 封殇止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撑着伞看向她:“怎么了?” 她鲜少求人,可如今她不得不开口:“封殇,我…… 我进不去寝殿了,我忘带钥匙了,心雨姐姐也不在府中,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封殇颦了颦眉,又折返回来。 他低头看向孟绵,她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窘迫和无奈。 封殇越过孟绵,朝着成王府走,“跟上。” 孟绵再次小跑着跟过去。 “哪个院子?” 孟绵随手一指,封殇顺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果然见院门紧闭,他环顾了下院墙,将手中的伞递给孟绵:“拿着。” 孟绵赶紧接过。 封殇扯了扯院墙边树上藤蔓的结实程度,确定足以承受自己的重量后,便将藤蔓绕手一圈。只见他双腿微微弯曲,脚掌用力蹬地,手臂肌肉紧绷,借助腿部的爆发力,,整个人如同敏捷的猿猴一般开始往上攀爬。 孟绵的心紧紧揪在一起,她有些后悔叫回封殇了,这样太危险了,要是藤蔓断了,他非得摔断腿不可,可她不敢出声,怕他分心,只得眼巴巴望着。 第48章 置气 不一会儿,封殇就翻上院墙,动作敏捷得如同一道黑影。一转眼他就跳了下去,接着他从里面开了院门,“进来吧。”孟绵进了门,封殇接过她手里的雨伞,然后自觉地站得远远的,因为他知道孟绵似乎并不想和他过多接触。 “你姐姐的这个院子应该养条狗。” 封殇突然说道。孟绵半晌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呆呆的。 封殇其实也明白私自翻人院墙实非君子所为,可外面风雪肆虐,他自己走回去倒是无所谓,但孟绵这个小公主在这样的天气怕是走不了了,况且天也黑了。所以他并未征询她的意见,他清楚她肯定会拒绝。 院子里漆黑一片,封殇护送小公主进了闺房。 他倚在门檐上看着她点了灯,也许是屋子里温度比较高,他半边肩膀上的雪开始融化,湿了一大片,连同里衣也湿了,此刻正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冰得刺骨。 封殇转身就要走,孟绵有些犹疑地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喊道:“封殇。” 封殇回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孟绵关切地问:“你的衣服湿了,冷不冷?” 封殇微微愣了一下,说道:“不冷。” “哦。”她轻声说:“心雨姐姐的东西我动不得,这个你介意吗?”她将自己身上的大麾解了下来,放进他的臂弯。 封殇触碰到那大麾,只觉得触手一片柔软温暖,那大麾是用最上等的皮毛制成的,光滑细腻,小公主的体温还留在上面。他抖开大袖,又披回孟绵身上,声音低沉而温柔地说:“别冻着了,你穿着吧。” 孟绵小小一只裹在大麾里,看起来软软糯糯的,似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只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带着羞涩与纯真,让人心生爱怜。封殇看着她,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他只是说道:“快进去吧。” 孟绵觉得有些愧疚,低着头小声说:“上次踹你是无心的,真的很抱歉。你帮了我,以后你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找我帮忙。” 封殇不语,在屋子里昏黄灯光的映衬下,孟绵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如同蝴蝶的翅膀般微微颤动。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泛着亮光,说道:“我可以帮你给姜语嫣送东西、传话。” 听到姜语嫣的名字,封殇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他冷冷地看了孟绵一眼,眼里有说不明的情绪,转身就要走。 孟绵以为他生气了,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不开心的,我说错话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孟绵的脸上满是懊悔和自责,她心里想着自己怎么又说错话了,明明是想感谢他的,却总是把事情搞砸,难不成这个时候的封殇并未心悦姜语嫣?可朱砂痣这种东西,不是自年少就刻在心间的吗? 封殇听着她的道歉,心里的气却怎么也消不了。他扭过头,伸手在孟绵那粉嫩嫩的脸上狠狠掐了一下,那表情颇为凶狠。 孟绵被他这一掐,还没来得及呼痛,眼里就已经泛起泪花,兔子一般,她用手捂住被掐的脸颊,冷冷地看着他,很是可怜。 他心中的不忿终于散去了。 孟绵心里委屈极了,想着自己不过是想表达一下歉意,想弥补之前的过错,怎么就又惹他不高兴了呢。前次不还好脾气的抱自己下高台,她不明白为什么封殇要这么对她,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在示好了。 封殇语气凉凉开口:“我掐你是让你长点记性,不要什么忙都帮。”纵使他在南诏为质,可她说的这番话,无异于在践踏他的心,她如何认定自己心悦姜语嫣?自己要是心悦姜语嫣就好了。 这下封殇离去孟绵再没说什么了,她捂着脸,心道这未来的天下之主果然脾气做不得假,自己还未说什么,竟直接掐自己,万一日后他还掐自己怎么办? 孟心雨回府后,听下人禀报孟绵来了,匆匆回到房间,看到孟绵后,她的脸上满是歉疚。她快步走上前去,拉住孟绵的手说道:“绵儿,真是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我出门去参加一个诗会了,让你久等了。” 孟绵摇摇头,笑着说道:“心雨姐姐,没关系的,我也没等多久。” 孟心雨这才注意到孟绵脸上红红的一块,她皱起眉头,关切地问道:“绵儿,你的脸怎么了?怎么红红的一块?” 孟绵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笑着说道:“哦,这个啊,我不小心撞的。你也知道我,总是笨手笨脚的,老是摔跤,今天不小心撞到柱子上了。” 孟心雨还是有些担心,她仔细地看了看孟绵的脸,说道:“真的只是撞的吗?看起来有点严重呢,要不要我让人拿点药来给你擦擦?” 孟绵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了,心雨姐姐,真的没事。过两天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的。” 两人聊了会子话,孟心雨问孟绵:“怎的这大过年的不在宫里呆着,反倒冒着风雪来我这儿了,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青莲怎么没跟着你?” 她的问题太多了,孟绵只得一一回应,“没有的事,谁能让我受委屈,不过是青莲姑姑的母亲病重,她抽不开身,又担心我一人在殿中孤单,才让我来寻你,是我没事先知会你,并不知晓你不在府中,你知道的嘛,我反应慢,竟忘了今日宫中父皇设家宴,皇伯父也进宫去了。” 孟心雨听后,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原来是这样,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要不我派人送你回宫去参加家宴?”这样大的风雪她这样说无非是拿她打趣,她可舍不得将这娇娇软软的妹妹冻坏了。 孟绵摇摇头,说道:“我不想去参加家宴了,那么多人,我应付不来。我就想在姐姐这儿呆着,和姐姐说说话就好。” 孟心雨温柔地笑了笑,说道:“好呀,那我们就在这儿开开心心地过年。我这儿还有些从江南带回来的糕点,你尝尝看。” 孟绵眼睛一亮,说道:“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最喜欢吃糕点了。” 姐妹俩高高兴兴吃起糕点。 第49章 恶劣 年后,青莲姑姑的母亲到底是挺过这关了,孟绵虽不喜这个小老太太,但是也为青莲姑姑开心。 这一日孟绵自国子监下学,正整理着书册,李梦茹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孟绵,你可知道?那封羽琛同人私许心意了。” 孟绵的手一顿,眼中划过一丝惊讶,随即皱起眉头,不太相信地说道:“你莫要乱说,这种事可不能随意编排。封羽琛年纪尚小,怎会做出这等事?” 李梦茹撅了撅嘴,有些急切地说道:“我哪有乱说,我可是亲耳听到有人在议论呢。说封羽琛和一个女子在花园中互赠信物,那眼神里的情意藏都藏不住。” 孟绵的瞪大眼睛,她咬了咬嘴唇,说道:“即便真有此事,也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封羽琛平日里是个懂礼数的人,不会轻易做出违背常理之事。” 李梦茹摇了摇头,说道:“我看不像误会。那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那女子是某个大臣家的千金,和封羽琛在一次宴会上结识,之后便情投意合了。”她探过身子,四下看了看,对着孟绵耳朵说:“他们说不仅仅是互赠信物,还......还亲了。”一句话说的她面红耳赤。 李梦茹心里颇不是滋味儿,孟绵还未说出什么,李梦茹接着道:“那封羽琛真不是好的,你且瞧着吧,这事儿总会有告到祭酒那儿的一天。” 孟绵听完,只觉心中震惊不已。那震惊过后,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她暗自思忖着,若这传言是真的,那岂不是意味着封羽琛的心思都放在了那大臣家的千金身上?如此一来,他或许就不会像前世那般纠缠自己了。 过了几日,孟绵发现此事并不是空穴来风。 封羽琛果真同一位身量不高的少女出双入对,那人还是祭酒的女儿,唤作郑婉兮。 孟绵的心中竟隐隐有了一丝庆幸。前世里封羽琛对她的纠缠曾让她苦恼不堪,那些如影随形的目光和无端的示好,都曾让她感到厌烦和无奈。而现在,他真的与别人私许心意,那自己便可以摆脱那烦扰,不必再应对他那些让人困扰的举动了。管他心悦谁,只要不是自己便好。 郑婉兮小鸟依人般靠在封羽琛肩头,温声道:“你放心吧,膏火银定是你的,爹爹那边我会周旋好。” 封羽琛扯出一抹笑容,可眼里分明没有丝毫温度,他示意郑婉兮不要靠这样近,被人看见影响不好。 郑婉兮听到封羽琛的话,脸上顿时飞起两朵红晕。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迅速地从封羽琛的肩头移开,有些局促地摆弄着自己的衣角。 封羽琛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她的脸愈发红了。他心里想,真好对付啊。 郑婉兮有个青梅竹马,叫曹睢,就是那个被封羽琛划破课业后又被关进茅厕的曹睢。一开始这个郑婉兮就不断给自己使绊子,她整他简直是手到擒来,往他的饭里丢石子,甚至还捉了虫子放里面。 封羽琛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早已想了无数个教训她的计策。 可现实是他们身份悬殊,郑婉兮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在众人眼中是尊贵的小姐,就如同皇兄身边的柳月。而他封羽琛左右不过是一个受制于人的敌国质子。但那又怎样,如今的郑婉兮还不是心甘情愿为他所用,他知道,每每蹴鞠,她都会偷偷看自己,这些个小姐的心思,不要太好猜了。 他暗自腹诽,终有一日他要让郑婉兮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虫子和石子的味道他也要郑婉兮尝尝。 他皇兄却与他不同,柳月那样的人,成日对他呼来喝去,他也未想过用这样的方法对付她,在他看来,柳月那般的人,要引她动心,再简单不过了。封殇不愿为的事,他封羽琛愿意去做。反正他已经烂到骨子里了,也不多这一桩事。 封羽琛同郑婉兮的关系仅仅维持了四个月。 这一日,孟绵同李梦茹在湖边亭榭里乘凉,骑射场地里扬起淡淡的尘埃。孟绵挥着帕子和李梦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李梦茹突然止了话头,侧着耳朵,过了一会儿说:“安宁,你听谁在哭?” 孟绵也跟着侧着耳朵,果真有隐隐约约的女子的哭声,从假山后传来。李梦茹哆嗦着开口:“安......安宁,我听说这假山后面曾是座坟场,该......该不会是闹鬼吧。” 孟绵心里也有些发毛,但还是强装镇定地说道:“梦茹,莫要乱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魂。定是有人在那假山后遇到了难处,我们去看看吧。” 李梦茹一听要去查看,吓得连连摆手,“我可不敢去,安宁,万一真的是鬼怪怎么办?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孟绵皱起眉头,“梦茹,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就算真的有什么危险,我们两人一起也能相互照应。” 李梦茹一想她要是走了,自己一个人在这儿会更害怕,遂同意与她一同前往。 她扯着孟绵的衣袖,刚靠近假山,就听到一个笑带佻达的声音,他漫不经心开口:“你只需再坚持坚持,已经美丽许多了。” 孟绵和李梦茹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敢再往前了。 二人震惊地对视一眼,封羽琛居然没在听课。 假山另一边,郑婉兮哭的梨花带雨,“可是,可是我已两日未进食了,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 封羽琛惋惜地叹了口气,他伸出一只手,抚上她一侧脸颊,“我觉得你现在真的动人很多,哎,你知道的,我舍不得你吃苦的,既然饿了,你就吃吧。” 他自袖中掏出一枚油纸包着的枣泥酥,郑婉兮双眼放光,她伸手去够,封羽琛笑着看她。郑婉兮的手顿住,看了看他。 他的笑好看极了,眼神似是在看她,又似是看着别处。他真有令人着迷的魔力,尤其是盯着你看的时候。 他是魁首,文采斐然,样貌又生的极好,体贴又温柔,蹴鞠场上的身姿更是俊逸非凡,令她心跳不止。他很受欢迎,几乎整个修道堂的人都与他交好,如此一个人,竟心悦自己,可她明明相貌平平,课业平平。 郑婉兮猛地缩回手,“我真的纤细很多吗?我不吃了,我能坚持的。” 封羽琛说:“当然了。” 郑婉兮哆嗦着手,自腰间将荷包递给封羽琛,里面是父亲给她的银钱,“好,我坚持。”她想要投进他的怀抱,想搂住他劲瘦的腰,好让自己有坚持的动力。 可她才刚伸出手,他就将她的手挥落,“不行哦,兮儿,我们约定好的。” 郑婉兮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可还是咬牙说:“我都记得,我会努力的,也会追上你的脚步,下一次会试,我一定会赶上你的,到时候我们再在一起。” 封羽琛面上毫无表情,双手抱胸倨傲地看着她。 第50章 镖旗大将军府 封羽琛突然警觉地来到假山后,看到两个缩头缩脑的人,印象中有些熟悉的人儿正一脸怒容地看着自己。他自诩过目不忘,这个曾经的同窗叫做李梦茹,至于另一个嘛,他脸色僵硬了几分,变得很难看。 孟绵没想到自己和李梦茹偷偷藏在假山后窥视的举动竟被封羽琛发现了。孟绵的心里有些慌乱,脸色也因为紧张而泛白,她低垂着头,拉着李梦茹头也不回地跑走。 封羽琛盯着她们的背影,眸色晦暗不明。 郑婉兮走到他身后,怯怯地扯了扯他宽大的衣袖:“封羽琛,你在看什么。” 封羽琛皱着眉头,没有立刻回答郑婉兮的话,过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没什么,不过两只蝴蝶罢了。” 郑婉兮微微歪着头,眨着眼睛说道:“蝴蝶?我怎么没看到呢?” 她踮起脚尖,努力地朝封羽琛刚才看的方向望去。 封羽琛扯回自己的衣袖,说道:“已经飞走了。” 他的语气平淡,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还有,下次不要在上课的时候找我。” 郑婉兮听了封羽琛的话,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她咬着嘴唇,小声说道:“可是我只是想看看你,我…… 我忍不住。好,我知道了。”她浑身发软,饿的眼睛发花,她只是想问问他自己是不是可以吃东西了,但是一看到他,这些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将她给的荷包一股脑塞进腰间,说:“这些先放我这给你攒着,走了。”他无意动这笔银两。封羽琛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有些嫌弃。 偷听到这样的秘密,李梦茹都惊呆了,这使她想到之前的自己情窦初开之时,封羽琛也是这般对待自己的,哦,不,是比现在对郑婉兮说的话要恶毒百倍,不过好在她及时止损,也只郁闷了一阵子也就好了。 显然,郑婉兮如今这般不太正常。 至于孟绵,要说她有何反应,她能作何反应,她只期望封羽琛早早忘了她的长相。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们都觉出了封羽琛的恶劣。 果然,没过几日,国子监就闹出了大事,祭酒的女儿郑婉兮在堂内晕倒了。有目击者说曾见她扒拉搜饭,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饭确实馊了,可郑婉兮饿疯了,她就算闻出来了也顾不上。 郑婉兮因着长此以往的饥一餐饱一顿的,最后身体出了问题,倒下了,躺在病榻上着大夫上门来看。 可国子监里众人对她指指点点,均认为此人大概精神有点问题,并未有人怀疑到封羽琛头上。甚至郑婉兮本人也并未供出他来。 孟绵纳闷不已。 李梦茹蜷缩在课案上,颤声说:“他,他好可怕。”也好卑劣。 孟绵说:“别去招惹他。” 按照前世的记忆来看,只要不去主动招惹封羽琛一般不会有事,他不发作那就万事皆好,可谁要是惹了他,为达到报复的目的,他能蛰伏多年。 现如今的封羽琛羽翼未丰,未来重回北梁的小魔王,才真是令人望而生寒。 正常人对上疯子能有什么好下场,她可真怕李梦茹一时冲动。因着此次事件,孟绵尽量是能避则避,更是千叮咛万嘱咐李梦茹不要往上凑。 好在很快迎来了田假。 ...... 封殇怒起,一脚踹飞男子。男子撞到桌子,桌晃,杯盘碎落,男子瘫在地上呻吟,封殇冷眼相看。 他面无表情地用脚碾着地上男子的手指,说:“向她道歉。” 堂内乱作一团,堂外也围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地上的男子痛的嗷嗷乱叫,扯着嗓子说:“对不起,对不起柳月小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我不该在背后议论你的长相。” 封殇的目光在堂内众人面上扫过,各个都面露惊疑地看着他。封殇移开脚,柳月目眦欲裂,随手拿起一摞课籍就摔向男子,纸张散落一地。 封殇冷冷看着,并未阻止,等她发泄完了,才出言:“够了。” 柳月狠狠瞪了他一眼,扬手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巴掌印,跑了出去。 封殇揩了揩嘴角并不存在的血迹,依旧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巴掌无关痛痒,转身回自己的案前看书去了。 这堂课后,封殇被罚站了半炷香的时间,因着被打男子家里似乎有些背景,封殇又受了些别的处分。崇志堂内流言四起,大家都在说封殇就是柳月的走狗,让咬谁就咬谁,并且柳月打他,他一点骨气都没有,干干受着,平日里同柳月也没什么交流。他成为崇志堂内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柳月用课籍砸人的事到底传到了柳如海耳里,他痛心不已,为了能纾解自家女儿的心情,他决定田假让她去她舅舅家放松放松,柳如海此举不可谓不用心良苦呀。他让封殇一同前往。 “你随她一同去吧,那边同她一般年纪的公子小姐不少,你保护好她,万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她。” 封殇不做思考就应了下来。如今他虽为质子,但只要不出南诏,南诏皇帝也不会多加约束。 然而随着马车越往前,前面的路就越熟悉,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马管家,咱们这是去哪儿?” 马管家满面笑容开口:“镖旗大将军府。” 精致的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丫鬟小厮们探头探脑的张望。 孙自成拿着新得手的西洋玩意儿幻镜匣,刚要出府,就见柳月踩着马凳从马车上下来。他撇撇嘴,张口就道:“丑八怪又来了。” 柳月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孙自成你给我住嘴,你再说一遍,我撕烂你的嘴。” “哟,年纪轻轻就耳背,还让我再说一遍。” 孙自成的爹自府内走出,笑着说道:“月儿来啦,愣在府外做什么,快进来,舅舅可好久没看见你了。” 柳月收敛情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叫道:“舅舅。” 孙自成这才注意到马车边的封殇,不禁轻蔑地说道:“哟,这来就来,怎么还带条狗来。”说完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他爹孙威远气的吹胡子瞪眼的,作为质子,他自是识得封殇的,“封殇啊,你也一起进来坐吧。” 封殇对刚刚孙自成出言不逊似并未放在心上,他礼貌地点点头,心里却百转千回,柳如海经商,孙府世代为官,到了孙威远这一辈更是颇受皇恩,这一家子确实有权有势。 第51章 幻音匣 孙自成拿着幻镜匣入了宫。 孟绵在锦华宫院内侍弄花草,小公主将垂落的发丝勾至耳后,阳光在她面上投下一片阴影。孙自成双手背在身后,昂首阔步迈进锦华宫宫门,说出的话十分自傲:“安宁。” 小公主转过身子,头上的朱钗随着她的转身晃动,娇声道:“孙自成,你来做什么?” 孙自成直愣愣看着她被太阳照的白里透红的脸蛋,脸上爬上一抹绯色,他挑眉看她:“本公子得了一个稀奇物件儿,你说句好听的,本公子就勉为其难给你瞧瞧。” 孟绵空着的一只手掩唇,憋着笑意。她竭力遮掩脸上的表情,“我没兴趣知道,浇花呢。” 孙自成气的肝疼:“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小公主摇摇头,“大太阳底下站着,你不嫌热得慌吗?”瞧脸都晒红了。 孙自成有些无奈,“罢了罢了,瞧你也是没见过这稀奇物件的样子,本公子就大发慈悲,让你瞧瞧,好长长见识。”他见孟绵一手拿着陶水壶,一手掩面遮太阳,似乎腾不出手来,面上越发得意,可作出的动作却和他的表情不符,他讨好的凑近她跟前,给她瞧幻音匣。她睫毛挺翘,孙自成都不敢凑太近,怕伤到她眼睛。 孟绵凑近幻镜匣,眼睛凑近小孔。她看到五彩斑斓的光影在匣中旋转、交织,仿佛无数绚丽的花朵瞬间绽放又瞬间变幻,如梦幻般奇妙。 “这匣子确实神奇。” 孙自成一脸得意,挑着眉问:“如何?本公子没骗你吧?你想要吗?本公子可以......” 孟绵摇摇头,“不要了。” 孙自成有些恼道:“你这丫头,真是不识好歹。” 孟绵狡黠地一笑,说道:“那你还不走远点儿。” 孙自成气得直跺脚,“我那恼人的表姐来了,我不想待府里,本公子就要待在你这儿。”颇有些耍无赖的意思。 好半天孟绵才开口:“孙大公子,你这又是何必呢?我这锦华宫可不管你的饭的,你食量那么大。” 孙自成一听,立刻反驳道:“我又不是吃不起饭,我会差你那几顿饭?我只是单纯不想见我那表姐,在你这儿躲躲清净罢了。” 孟绵翻了个白眼,“那也不成。” 孙自成气结,他将幻音匣往石桌上一放,转身就跑出了锦华宫。 孟绵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放下手中的浇花工具,走到石桌旁,目光落在那幻音匣上。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幻音匣精致的外壳,这物件一看就有市无价,孙自成这个膏粱子弟,她得还给孙将军。 方才听她说他表姐来了,她从未听说过这一号人物,到底是谁呢? 孟绵侍弄完花草,同青莲姑姑用了午膳。 白日里太阳正是毒辣的时候,她便决定等到傍晚再去还幻音匣。 等晚霞将天幕染成五彩斑斓的颜色的时候,她才出了宫。 孙府大门紧闭,她上前敲了三下门环,大门应声而开。她站在门口等小厮去禀报,孙自成彼时在亭子里翘着二郎腿纳凉,闻声不为所动。孙威远刚要去府门迎接,柳月恶狠狠踹了封殇一脚,“你耳朵聋了吗?竟然还让我舅舅去。” 封殇不发一语,默默去了大门处,孙威远不悦地皱了皱眉,到底没有训斥柳月,只说道:“月儿,不得无礼。” 柳月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她只爹爹和舅舅两位亲人了,她不介意顺着他们一点儿。 封殇到门口的时候,小公主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听到动静,看了过来,“封殇。” 跟在封殇后头懒懒散散地走着的孙自成,一听是孟绵的声音,忙小跑了起来,想了想,又放慢了脚步,他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缓步来到了大门口。 柳月也有些奇怪,她远远瞧着自家表弟从要死不活的样子一下变得精神抖擞,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什么给附体了。是个人都瞧出了不对劲。 封殇走近,垂下头“嗯”了一声。 孙自成推搡开站在前面的封殇,“安宁,你怎的来了?”封殇扫了他一眼,又看向孟绵,薄唇紧抿。 孟绵拿出手里的幻音匣,递过去,“喏,还你这个。” 孙自成说:“本公子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了。” 孟绵有些懊恼:“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你拿回去吧,可千万别随意送人了。” 孙自成并未伸手,“本公子想送给谁就送给谁。” 孟绵刚要拎出镖旗大将军来压他,旁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接了过去,孟绵看向手的主人,封殇面无表情。 孙自成气的吹胡子瞪眼,“封殇,谁让你接的?” 封殇不为所动:“她说了她不想要。” 封殇未给孙自成任何眼神,他转身进了孙府,将幻音匣交给孙威远,大将军疑惑道:“这不是成儿的吗?” 封殇往府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平静道:“他送给别人,别人给还了回来。” 孙威远火上心头,这可是孙自成的爷爷早些年凭战功获得的赏赐,让他好生保管好,可他转头就送了人,这败家子。可安宁这位小公主他还是挺喜爱的,他听到了小公主软软糯糯的声音,“安宁丫头?进府玩会儿吧。” 府外响起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不了,孙将军,青莲姑姑一人在宫中,我要回宫了,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柳月看着幻音匣舍不得眨眼,“舅舅,这是何物?可否让月儿一观?” 孙威远对自家人可不吝啬,“拿去吧。” 柳月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这样精巧的幻音匣她却不曾见过,不过手掌大小的东西,外壳是由一种罕见的檀木制成,木质细密,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匣盖的边缘镶嵌着一圈细碎的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孟绵坐上马车刚走,孙自成回府就怒意横生,“柳月,还我。” 他趁她不注意一把抢过幻音匣。 柳月不依了:“一个外人你都能送给她,我是你姐姐,难道还不如一个外人?”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表弟将东西送给了谁?这吝啬鬼也有这样舍得的一天。 第52章 找茬 听见此话,孙自成可不乐意了,他回怼道:“你这样的姐姐本公子可要不起,本公子还从未见过有姐姐会将弟弟推去给马蜂蜇的。” 柳月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我那也不是有意的。” 可谁不清楚呢,那哪里不是有意的,分明就是故意为之,这么些年柳月也不曾来将军府,也是因为此事,小时候柳月是个皮猴子,对着树上的马蜂窝好奇不已,索性将马蜂窝捅了下来,谁料她因为害怕,竟然推倒了比自己小的孙自成,跑掉了。事后她因为害怕责罚,也没叫人去救他。 这事儿在孙自成心里生了根,马蜂那可是要人命的玩意儿,自此他便不待见这位表姐。 孙威远拍拍自家儿子的后背,语重心长的开口:“男子汉大丈夫,别像个小媳妇儿样斤斤计较,像什么话。” 谁让他怕自己老子呢,孙自成不得不挤出一抹笑,不难看出敷衍的程度。 柳月到底是不占理儿,也就没再打幻音匣的主意了。 柳月来将军府就是来散心的,封殇自是落不着轻松,他平日里也会帮着孙府做些活计。孙威远看他的目光颇为欣赏。 因着孙府的关系,柳月同岑冬青和姜语嫣也混了个脸熟,几次接触下来,姜语嫣看出来柳月对自己似乎有些敌意,恶寒的目光常常让她心惊。 姜语嫣常常觉得既得意又胆寒,得意的是柳月戴着面纱也遮掩不住她的丑陋,正好可以衬的自己端庄美丽。胆寒的是柳月虽商贾出身,但奈何有个军权在手的舅舅,光这一点自己就比不过,她常常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真害怕哪天她给自己使绊子。 柳月问:“安宁是谁?” 几个姑娘家的面面相觑,姜语嫣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你说安宁啊,她叫孟绵,安宁是她的封号,你认识她?” 柳月说:“我作何要认得她?” 姜语嫣如今年岁见长,又出身太傅府那样的人家,自是比这半路公主来得心思深沉,她开口:“柳小姐别误会,我没什么意思,安宁她平日里和我们这些人在一处的少,你突然问她倒令我诧异。” 柳月未接话茬,意思是让她继续说,姜语嫣也没卖关子,笑了笑说道:“你也知道,她乃当今公主,又生的漂亮,当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人吧。”岑冬青惊疑不定,不是,不是他姜语嫣有意疏离孟绵的吗?这下连迟钝的岑冬青都感受到柳月的不悦了。 柳月挤出一抹笑容,“我们叫她一起玩儿啊。”此提议正中姜语嫣下怀,她拿着入宫令牌,领着众人坐上马车往皇宫去。 孟绵正临窗临摹字帖,透过开着的窗户远远就瞧见浩浩荡荡一群人往锦华宫而来,她颦了颦眉头,手底下的动作也停了。 柳月见到她时眼睛都瞪圆了,看着这张脸,她仿佛瞧见了沈妙妙。 “安宁,成日里待在宫里有什么意思,不如出来解解闷子呀。” 孟绵摇摇头,“不了吧,我这字还未练完呢。” 姜语嫣凑近柳月小声说:“看吧,我说的没错吧,她果真是瞧不上我们的。”她有预感,柳月见了孟绵,不可能会来针对自己,她虽心有不甘,但是有热闹谁不爱看呢?柳月她可不想招惹。 孟绵放下毛笔,总觉着姜语嫣不安好心。 “那你何时得空?”柳月没了耐心,出口的话也没了善意。 她这般盛气凌人,孟绵也未生气,她柔声道:“真是抱歉,练完字我还要晒书。” 柳月掐着腰,有些明白孙自成为何对她不一般了。柳月见她小小年纪已经出落地跟个妖精似的,她说道:“你既不得闲,那我们帮你一起晒书。” 哪能让她们帮忙,院子里还有好些花草呢,别被她们给糟蹋了。 孟绵依然摇头:“多谢诸位好意了,我还是不太喜欢出去玩儿。” 柳月如今比这里的姑娘们都大个两岁,心智也更为成熟,虽然心中有火,但孟绵说话的语气丝毫没有看低自己也很知书达理,让她说不出难听的话,她并未将眼前的小公主同先前拉自己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毕竟样貌差的太多了。 姜语嫣扯了扯柳月的衣袖,“要不算了,咱们叫不动她的。” 她们只得原路返回,路上柳月一直面色不虞,姜语嫣宽慰她:“她总会出宫的,锦华宫只她和青莲姑姑两个人,连个洒扫的,很多时候青莲姑姑顾不上她,她自己得去做。哦,我听说她在宫外还有一片庄子,庄子后山被种了些珍稀药材,也不知真假。” 柳月冷冷地看了眼姜语嫣:“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姜语嫣心中警铃大作,随即又搪塞过去:“我能有什么意思。” 这事到底在柳月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一年多前,初见沈妙妙,她便觉得她不凡,如今又见到孟绵,心里更不是滋味儿,哦不,孟绵甚至比沈妙妙容貌更要出众,为何她们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柳月说:“那不如咱们做个游戏吧。” 夏季多暴雨,往往前一刻还艳阳高照,说不准后一秒就狂风四起。 这不,傍晚狂风四起,彼时青莲姑姑还未回宫。 孟绵看天色不对,抓紧关了窗户,给宫殿落了锁头, 又趁着雨水还未落下驾了马车就往庄子去。姜语嫣并未说错,她是在庄子后山种了些珍稀药材,为的就是防止几年后青莲姑姑病重,虽然不知会不会同前世一样发生,但是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有些药材的成长需要些年岁,宫里也未必会有,因此她十分看重。 柳月同姜语嫣她们早打听了那片药材所在之地,此刻正猫在一处草丛中等着看热闹,姜语嫣心思歹毒,她命人在孟绵必经之路上挖了个大坑,又用草掩好。或许别人能立刻察觉,但她笃定孟绵不会,她四体不调,还未安全好,她知道的。 她们也没想把孟绵怎么着,只是想让她吃吃苦头,好低下她那“不可一世”的头颅。掉进去无外乎淋点雨什么的,自会有人过来救她。 第53章 放我下来 庄子后山上有条小溪,孟绵顺着溪边的小道往后山去,每一步她都走的很慢,如今已经很少会摔跤了。 岑冬青心里直犯嘀咕,她只是嘴巴毒点,这样害人的事她还从未做过,“要不,还是算了吧,咱们回去吧。” 姜语嫣呵斥道:“要回你自个儿回,坑里光秃秃的,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孟绵过来怕药材苗被雨淋坏了,拖来草席来来回回将苗子盖好,转了几趟都完美地避开了坑洞。 柳月心焦,从草丛里走了出来,往孟绵那边走去。 天空黑了一大片,不时响起闷雷声。 孟绵一转身就看到了她。 岑冬青吓的大气不敢喘,姜语嫣面色也不见得多好。 她们撇下柳月,急吼吼地回了孙府,岑冬青见了封殇,一把扯过他的衣袖,颤抖着开口:“皇兄,不好了,出事了。”她们不敢告诉孙威远,孟绵毕竟是公主,出了事谁也跑不掉。 封殇不悦地撤回衣袖,看了眼岑冬青,她平日里可从未叫过自己皇兄,自己也没这样的妹妹,他并未揪住这个称呼不放,只平静的看着她们到底想做什么。 岑冬青手足无措,手指指着府外,支支吾吾开口:“柳月和孟绵在,在庄子的山上......” 天上稀稀拉拉地落下雨点。 封殇狠狠瞪了她们一眼,飞快地跑向马厩,牵起一匹马一跃跳上马背扬长而去。 此时柳月同孟绵双双坐在坑里,两人面上均不快。柳月其实很想扑过去扇她,可她到底知道这件事到底错的是谁,虽然孟绵扯着自己一起掉了下来,但说来说去都是自己想害人不成,反倒被拉了下来,现在倒好,她们的腿都扭到了。 疼痛让柳月哭了出来。 祸不单行,孟绵脸色哪里会好看。可她并未像柳月一样落泪,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等着岑冬青唤人来救她们。 雨点打在身上生疼,坑里不一会儿就变得泥泞不堪,孟绵挪动了下脚,绣花鞋上沾满了泥巴。等待的过程中,雨势越来越大。 柳月用衣袖擦了一下被雨糊住的双眼,凶狠地瞪着孟绵。孟绵知道她为何这般对待自己,不过是可怜的自卑和妒忌心在作祟,她本不会怨怪她,可自己平白无故的,也未惹她,她反倒来害自己,想想就让人生气。 坑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手伸过来,我拉你们。” 孟绵和柳月双双抬头,就看见了浑身湿透的封殇,雨水顺着脸颊从他的下颌流下来。他单膝跪地,半趴在身子,伸出他的手来。 柳月振奋了许多,这可是他们家的仆从,她说:“先拉我上去。” 剩下的孟绵意味着还得待在坑洞里,淋一盏茶的雨。孟绵也抬头看向他,雨水顺着发丝滑落,打湿了脸庞。那原本灵动的双眸,此刻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此刻倒映着他的样子。 他的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膛中轰响,双眼在那幽暗的洞口处来回扫视,痛苦与挣扎如藤蔓般在他心间疯长,现实却让他不能犹豫太久,他艰难开口:“柳小姐,把手给我。” 柳月得意地看了眼孟绵,随即将手递了过去,柳月趴在他的背上的时候又看了眼坑里的孟绵,小公主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不曾开口挽留。 封殇攥紧拳头,心如刀绞,他根本不敢看坑里的小姑娘。他背着柳月上了马,如来时般飞快地往孙府赶。 下山的时候经过小溪,柳月又想出幺蛾子,她说:“我想去洗个手,都是泥巴,脏死了。” 封殇脚步不停,根本不搭理她,她又开始说:“你聋了吗?我说,本小姐要洗手。” 封殇眼里漆黑一片,积蓄着怒气,但他到底未开口,任由她在他背上撒泼,他加快步子,将她放在马车上,翻身上去,向孙府疾驰而去。 到了将军府,他将柳月一股脑拉下马,又跨上马背,要往山上去。伸手柳月怒喝:“你不准去,你要是敢去,我就让我爹扣你月钱。” 封殇驾着马,猛然回身,马蹄在柳月身前高高扬起,她吓得白了脸,险些跌坐在地上,她有种感觉,如果自己再说些什么,保不准会死在这马蹄之下。 封殇疾驰回去。 孟绵抱着身子瑟瑟发抖,已经不知道擦了多少次被雨水蒙住的视线了。她希望青莲姑姑发现自己不在宫中出来寻自己。小小的人儿有些难过。长这样大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无论如何自己都是受害者,封殇却先救走了柳月。如果青莲姑姑在的话,定不会让她的绵绵小公主受委屈的。 封殇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小公主仍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他胸腔里涌起一阵血气。此刻,他竟不敢面对她,他颤抖着将手伸过去吗,低哑着嗓子开口:“孟绵,把手给我。” 孟绵从膝上抬起脑袋,她并未生气,因为不是封殇害的她。她将冰凉的手递了过去,平静地说:“谢谢。” 封殇的心都要碎了。他说:“上来,我背你。” “谢谢你,不用啦,麻烦你牵我一下就行了。” 封殇一言不发,扯过她的身子,将她抱了起来,孟绵惊呼出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然在她怀里了。 他的动作来得突然,孟绵有些不自在,她推搡着:“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推拒的动作明明没有什么分量,但落在他心间却难受的厉害,封殇苍白着脸开口:“对不起。” 孟绵实在排斥他如此亲昵地抱着自己,男女授受不亲,她如今已然不是曾经的小女孩了。他健步如飞,宽大的身躯弓着,为她遮挡住风雨,小公主小小一团,被他温柔地搂紧在怀中。 “放开我,封殇,再不放我要生气了。” 封殇没理她的话。孟绵憋着一股劲掐他的胳膊,他的衣衫上印下一道泥印子。他也毫无反应,到了小溪边,他才放下她的身子,让她踩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不等孟绵松口气,就见封殇单膝跪在地上,要脱她的鞋子,她险些摔跤,双手撑在他的背上,这下背上又多了几道泥印子。孟绵羞红了脸:“你做什么?” 封殇默默将她的绣鞋脱了,洁白的罗袜包裹着秀秀气气的小脚踩在水里,他将她沾满泥巴的绣鞋边缘用自己的衣衫下摆擦拭干净。 第54章 找打 孟绵被罗袜包裹着的小脚蜷曲着,不等孟绵反应过来,又将她另一只鞋子脱了,擦干净的那只被他夹在臂弯里,两只鞋都被他擦拭干净了。 孟绵以为结束了可以走了,结果他又出人意料地褪了她两只脚的罗袜,白皙的小脚被他托在掌中,孟绵有一瞬的呆滞,等回过神来,又羞又怒,不禁扬起手打向少年。 封殇一把握住她即将落下来的手,看着她的眼神,神色不明。 孟绵暗忖,这会子知道要自尊了,柳月打他那会怎么就生生受着,一言不吭? 他又重新抱起她,鞋子被他拎在手里,“我送你回宫。” 孟绵在他怀里挣扎的厉害,这一辈子的火气都要给了这一个人,分明小猫一样的力气,却让他心里难受了起来。背上柳月的时候,权当自己在背货物。可是此刻孟绵在她怀里百般折腾,他只觉抱着块宝贝。 宝贝气得狠了,揪住他的衣襟,掐他的脖子,他被迫低头,看着她,宝贝快要气哭了,眼角红通通的,像个兔子。 可这双湿漉漉的眼里此刻只有他。 孟绵见他似乎感觉不到痛,也同样倔强得不肯松手。他微皱着眉头,一句话也没说,任由她胡闹。将她在马上安顿好后,才不紧不慢地为她将鞋穿上。 他们回到锦华宫的时候,青莲姑姑还未回来,封殇这才松开她。孟绵的脚扭伤的不重,方才在溪水里冰了下,已经不太感觉到痛意了,她进了殿,不知是羞多点儿还是气多点儿,反正不愿看他。 他就那样直直地立在锦华宫外,瞧着他进了殿,才转身往将军府赶。 孟绵此刻恨透了他与柳月,再不想看他们一眼。青莲姑姑不在,好在偏殿里她给自己温了水,她迅速脱了衣裳洗了个澡,好在是夏日里,不至于太冷,不然发非得生病不可,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煮了些姜茶喝下。 再晚一些的时候,青莲姑姑提着个食盒回来。孟绵已经冷静下来了,胸中也不再气闷。 “公主,你这脚是怎么了?”青莲问的有些急切,顾不上许多,将食盒放下,就蹲在孟绵跟前捧起她的脚看。 孟绵尽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看了下浸了热水已经变得有些红肿的脚,她又看了看青莲姑姑疲惫的样子,要出口的话转了个弯:“青莲姑姑莫要担心,只是不小心扭了一下,待到明日自会好的。” 青莲姑姑有些自责,但到底是松了口气。 “青莲姑姑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公主,青莲方才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叶夫人,他们的马车出了问题,眼看就要下雨了,就顺道将她送回太傅府了。” 主仆俩一道用了晚膳。孟绵心里清楚的紧,今天这事儿可不能让青莲姑姑知晓,否则以她的脾性,定要为她去将军府讨个公道。青莲姑姑虽没有孙威远的官职,也没有柳如海的通天手段,但她是自己的青莲姑姑啊。依照柳月的行事做派,再想想当初沈妙妙总是遭到她的报复,倘若青莲姑姑去了孙府,指不定柳月要使出什么下作手段。 倒是可以等过了这段风头变着法地提醒孙将军,依照他严明的家风,再加上柳月乃是他嫡亲的外甥女,想来也不会坐视不理。届时柳月会将这仇记在自个儿头上,便不会来寻青莲姑姑的麻烦。 柳月一回到孙府就换了衣衫,这会子嚣张的气焰又起来了,“本小姐是不是说过叫你不要回去,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啊?” 封殇深邃的眸子里未露丝毫情绪,出口的话也冷得毫无情绪:“柳老爷让我盯着你,让你别生事端。” 柳月气哼哼地开口:“我爹疼我还来不及。” 封殇无声地撇了撇嘴,眼里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这次的事并不能让柳月心生愧疚,他也没想着她能改过自新。反倒是见到淋成落汤鸡回来的柳月的孙自成坐不住了,他有些起疑,再看到手足无措的姜语嫣的时候,反倒压下了疑惑,变得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再后来,第二日,见到同柳月一样走路一瘸一拐的孟绵的时候,坐实了这怀疑,还未等孟绵同孙将军告状,孙自成自己就先忍不住发作了。他可太清楚自家那表姐什么德性了。 他气昏了头,竟直接扯着孟绵的胳膊说:“安宁,你等着,我一定替你揍哭她丫的。” 他是真气着了,闷头拉着孟绵就要走,孟绵被他拉的踉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往回拽自己的手,“孙自成,放开,你扯疼我了。” 孙自成有些尴尬,后又怒上心头,“走,我带你去报仇。” 孟绵乐得有人替自己出头,遂跟着他一起上了孙府的马车,好在这时候青莲姑姑不在殿中,不然就解释不清了。 孙自成回到孙府,气冲冲直奔柳月的院子,他拽起正在往花瓶插花的柳月,一拂袖,花瓶连同尚未插好的花碎了一地。他狠狠推了柳月一下,使的一股蛮力,柳月被她推得撞在了柱子上,都能听到胳膊肘被撞击的声响。 “孙自成,你疯了吗?” “我就是疯了,怎么地?”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拿着他爹平日抽他的鞭子就往柳月身上招呼。 柳月也不是吃素的,刚才没反应过来,被他给推倒了,现在见他这样不管不顾,自己看到什么东西就往他身上砸。桌上的盛了水的茶盏被她扔了过去,溅了孙自成一身水,不痛不痒,孙自成扬起的鞭子又在她的胳膊上抽了一下,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孟绵就在这个时候,气喘吁吁地赶到了院门外。 姐弟俩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院子里鸡飞狗跳,鞭子已经被孙自成丢在一边,他扯着柳月的发髻,巴掌毫不犹豫地落在她脸上,柳月也不甘示弱,尖利的指甲抓在他面上。 柳月怒火中烧,“封殇,封殇,你是死的吗?” 封殇听见声响从偏房过来,嫌麻烦地揪住孙自成的后颈脖子,往边上一扯。孙自成像斗败的公鸡一样瘫在地上气喘吁吁,怒火转向封殇:“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动小爷我。”抛去别的不谈,在某些方面他同柳月确有相似之处,毕竟自小养尊处优惯了。 第55章 摔伤 封殇正欲开口,就看见院外走进来的小公主,他看着她娉娉袅袅走过去,将地上的孙自成扶了起来。 本还怒火中烧的孙自成呆愣住了,泄了气般直直地看着她,孙小霸王靠着小公主纤细的胳膊,脸上肉眼可见地红了。 他不自在地咳嗽了下,“安宁,你别管,你站边上一点,本公子来替你收拾这两个混账东西。” 孟绵待他站好放开他,她觉得有些难办,想要让柳月得到教训是真,但是眼下他太冲动了,她知他是好心帮自己出头,可也不是这么个帮法呀。 从孟绵出现那一刻,封殇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此时更是攥紧了拳头。 柳月吼道:“你说谁是混账东西。” 孙自成怒目而视,“说的就是你还有你边上的狗奴才。” 柳月气死了,她说:“封殇,给我把孙自成丢出去,好叫他知道知道什么叫长幼有序。” “呸!”孙小霸王日天日地,什么时候怕过,“有种你就来啊,谁不来是孬种。” 封殇沉着脸,一步步靠近孙自成,他比孙自成足足高了一个头,可是他还未碰到孙自成,面前就出现了小公主无害的面庞,她大张着手,拦在孙自成身前。 他要伸出的手僵了僵,步子也停了下来,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她澄明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丝厌恶,她开口说:“别动他,他不是有心的。” “我们走,孙自成。” 封殇手捏的紧紧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喉结滚动,苦涩的感觉快要溢出胸腔。 他第一次如此地站在她的对立面,孙自成完全以保护者的姿态维护她,而自己则披上了恶人的面目,来伤害她的保护者,看,多么清晰可笑的局面。 她应该再也不会同幼时那般,趴伏在他背上将斗笠让给他,也不会冒险作出去国子监后山救自己的事了。 她那样好,可她厌恶他。 这个时候孙自成可不愿意走,他还没教训完柳月呢。 活了两世,孟绵太清楚他的性情了,她说:“孙自成,我将锦华宫里那株绣球送你。”她笑着,连眼睛都在笑的样子,勾的他魂都要飞了,哪里还能听清楚她说的什么,他嘴里只是不断呓语:“送,送我吗?” “没错,送你了。” 孙自成这才作出一副“算你今天走运,小爷今天暂且放过你”的眼神对柳月说:“柳月,今儿个我就饶你一次。”“安宁,咱们走吧。”变脸速度之快,令孟绵咋舌。 封殇松开紧握的手,手心里清晰的指甲印染着血痕,和心里的酸胀想比,这又算得了什么。他僵硬地站在那儿,好久才若无其事般将手背在身后。 这件事最终由孙将军出面了解,孙自成到底是添油加醋地向他告了一状。 孙将军亲自入宫,拎了许多补品过来,青莲姑姑才知道还有这茬。她气的口不择言,她骂孙威远,骂柳月,补品愣是没收。 孙将军活这么久还从未被人指着鼻子这样骂过,他不禁苦笑,孟绵也有些尴尬:“孙将军,你的心意我领了,补品就不必了,我不会要的。” 孙威远说:“公主啊,是臣管教无方啊,真是对不住了,柳月我已经责罚过了,可毕竟她不是我亲女,不好过于苛责,但是你放心,柳如海那边我已经告知,定叫他严加管教。那什么,青莲啊,也没必要骂这么狠嘛,老夫还是要点面子的。” 出了这样的事,孙威远也面上无光,他早早将柳月打发回她自个儿家了。 柳月也是个不好惹的,大小姐脾气上来谁也说不通:“回去就回去,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不稀罕待呢,哼。”坐上回柳府的马车,她也是有些憋屈的,如今连舅舅也不待见自己了,她就知道,舅舅肯定还急着孙自成那回的事,才这般对待自己的。 封殇面无表情坐在马车里,她见了心情反倒平静很多,她冲车外喊道:“马管家,快点儿回府,我想爹爹了。” 马管家摇摇头,“好嘞,小姐。” 柳如海接到孙威远信件的时候,只是叹了口气,想到自家女儿的面容,又轻轻放下,只象征性地说道了几句,这事儿就这么揭过了。柳如海心里也有自己的计较,月儿是他的亲外甥女,他居然如此数落,自家儿子帮着外人欺负月儿,怎不见他数落,有这么当舅舅的吗?明知月儿最看重脸面,还直接掌掴他的脸。 —— 田假转眼就过去了,他们又要回归正常的读书生活了。 田假的后半段时光柳月过的轻松惬意,早就将同孟绵发生的事情忘记了。直到这天,她从国子监的台阶上滚了下来,鼻子当场就出了血。众人都吓得躲的远远的。只零星几个人跑去叫封殇。他放下手中的课籍,不慌不忙地踱步至柳月处,他眼神如刀,像在看一摊死物。 四周围满了学子,有人开口:“封,封殇,你不将她送去医馆吗?” 封殇面无表情平淡道:“她摔伤了,不可轻易挪动。” 他去国子监门外,随便抓了个人塞了点银子,让他去柳府告知柳如海并且叫大夫过来,柳如海收到消息的时候,暴跳如雷。 大夫赶来之前,封殇就蹲在柳月身边,他替她撩开沾满血迹的头发,柳月昏迷了过去,他压低声音问:“痛吗?柳月小姐。” 柳月身体抖动了下。 封殇无人可见地笑了。 击鼓的声音响了,众位学子一步三回头地回各自堂内去了,封殇拍了拍柳月的脸,像拍一头畜生一般。“你可没我痛。”他一颗心早在田假那会儿碎的七零八落,却偏还要像狗那般,被他呼来喝去。 封殇嫌恶地擦掉手上的血迹,望着柳月被抬上马车。 柳如海为这事大发雷霆,柳月伤的很重,在府里昏迷了好多天,接下来还需要在府里卧床修养两个月的时间。 她的门牙磕掉了,右腿腿骨断折,面目受损,尤以鼻子为最。 柳如海抬手对着封殇就是一巴掌,“蠢货,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我花钱是让你看顾好她,你呢?” 封殇垂着脑袋,不说话。 第56章 猫捉老鼠 柳如海等着柳月清醒了才问道:“月儿,你可看见是谁将你推倒的?” 柳月有片刻的茫然,后眼里染上怨毒,她仔细回想当时发生的场景,可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起,似乎真是她自己不小心摔跤的,但是怎么可能呢?自己好端端的怎会平白摔下台阶? 因着自己是刚如厕出来后出的状况,当时自己所在位置并没有人员看到,要论怪罪,怎么着也怪不到封殇头上,那时他正在堂内看书。 柳如海父女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自认倒霉了。 柳月在府中休养,封殇自是不能去国子监进学了。因为封殇的看管不力,柳如海动了将他赶走的心思,可柳月不愿,毕竟他的能力摆在那儿。此事只得作罢,毕竟再唤人,也未必有他完成的好。于是柳如何干脆让封殇去铺子里做活计,待自家女儿伤势好了再去国子监。 封殇早料到这个结果,因此很平静地答应了。 阳月的时候,封殇去了柳家的一处成衣铺子做活计。闲暇之余,他又去了趟国子监,路上经过糕点铺子,买了些精致的糕点。 孟绵和李梦茹从藏书库出来,远远就瞧见了封殇提着一盒糕点,孟绵看到封殇第一反应就是拉上李梦茹绕开。 李梦茹眼睛一亮,轻声道:“那不是封殇吗?提盒糕点来干嘛呢?” 孟绵瞥了一眼封殇的方向,眼神有些躲闪,低声道:“大概是来看封羽琛吧。” 说着便又要拉着李梦茹绕开。 此时,封殇也看见了孟绵拉着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正要绕开自己。他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涌起一丝失落。他紧走几步追了过去,朗声道:“孟绵!” 封殇的步伐沉稳而有力,几步便来到了孟绵面前。他身姿挺拔,眼神紧紧地盯着孟绵,仿佛生怕她再次躲开。“我能同你说几句话吗?” 李梦茹看看封殇,又看看孟绵,心中暗自嘀咕: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好说的。她识趣地说道:“孟绵,我想起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说完便匆匆离开。 封殇将手里的糕点递给孟绵,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和温柔。“这是新出的糕点,想着给你尝尝。还有对不起。” 孟绵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封殇递过来的糕点,神色冷淡。“不必了,如果你是替柳月道歉的话那就更不用了,孙将军已经替她道过了,我已经没有生气了。” 封殇微微一愣,注视着孟绵的眼睛随即说道:“不是的。” 孟绵有些诧异。 封殇说:“我自己向你道歉。” 孟绵别过头去,语气依然平淡:“道歉就不必了,我明白你的处境,你也是无奈为之,柳月的话你不听不可。”这些时日她已经平静了很多,她可以平静地对她说自己不生他气了。 他在她心里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因此才能说出不在意的话,他又能阻止什么呢。在她眼里,自己不过就是柳月养的一条狗,可以为了生存对着她狂吠罢了。 封殇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黯然,“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孟绵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误会已解,我要回堂内了。” 封殇看着孟绵决绝的样子,心中瑟缩了一下,最后只道了声“好。” 她绕过他,从他身旁走过去。 他咬紧了牙齿,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他这时候还不明白什么叫“朱砂痣”,但他这辈子的怯懦都用在了这一个身上,这人不在意他,不愿分给他丝毫目光,也不需要他为她做些什么,却生生叫他为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甚至再见她一回也那么难。 秋雨绵绵,如丝如缕。打在人身上有几分凉意。孟绵不禁打了个冷颤,她拿起堂外的油纸伞就往国子监外去。这个时候国子监已经只零零星星几个人了,可想而知她为了躲封羽琛有多不容易。 她穿过廊道,途经一片竹子林,微风声和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竹叶间,行至一半的时候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还未来得及停下脚步,就吃惊地捂住了嘴。 少年着一身青衫,发间一支同色的簪子斜斜地插着,要不是离得近了在竹子掩映间根本发现不了,他搂着一位粉衫女子在亲吻。他姿态肆意,明明同人作出的动作那样亲昵,却偏偏眼里冷得含了一层霜。 那女子呼吸急促,双臂攀在他的脖颈上。 封羽琛听到声响,耳垂微动,一抬眸就看到了不远处撑着伞的孟绵。 孟绵看见他的动作未停,唇依然贴在女子唇上,半眯着的眸子此刻睁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孟绵的方向。 孟绵恨不得自戳双目,可惜她反应慢,愣生生的看着他们。 封羽琛拨开环住他的双手,将她从怀里推出。 女子眸中水光潋滟,正被亲的软了身子,突然被他推开,有些不解。 他歪着头打量着孟绵,眼里哪有半分动情的样子,女子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孟绵反应过来,拿伞迅速遮住面部,拔腿就往身后跑,她真是又羞又尴尬啊,这个封羽琛真是个浪荡子,这个女子并不是郑婉兮,他居然这么快就另寻新欢,孟绵捂着扑通扑通跳着的心口。 女子有些疑惑:“你看什么呢?” 封羽琛理了理衣衫,眼里的情绪叫人看不出,他冷冷道:“没什么,你且回吧,我堂内落了东西。” 女子说:“无碍,我在此处等你就是。” 封羽琛有些不耐烦了:“让你走你就走,废什么话。” 出口的话有些伤人了,女子神色有些黯淡,但还是照做,只有些不舍地看了看他。 待她走了,封羽琛才不紧不慢地往孟绵的方向走去,脑子里却不时闪过孟绵那张过分美丽的脸来,艹,还真是她啊。 他来到竹林外,一地落叶,哪里还有小姑娘的身影?封羽琛眼里的怒意明显,躲他是吧。打小就不待见他,自己欺负她,也只会闷不吭声受着,现在嘛,同在国子监,大家都传遍了国子监有个仙女般的人物,大家都见过,就他还碰都没碰到一回,这次可别想再逃了。 第57章 不正之风 封羽琛如今已经长高了许多,他回到各堂的翰道,准备一间一间找下去,让你躲我。 孟绵怕的要命,上回撞到郑婉兮和他还能欺骗自己他没看到,这次那么近,连目光都对上了,他肯定看到自己了,为了不被发现,孟绵绕到了正义堂后的茅房。 茅房修葺的不高,上面因为前一阵子起大风顶被吹坏了,还没来得及修,她寻思着在里面躲个一盏茶的时间他们应该就走了,不然这会子面对面多尴尬呀。这个地方应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外面传来清脆的脚步声,封羽琛站在外面探着头看向茅房内的她。孟绵一抬头就撞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眼里没有刚刚亲吻时候的冷漠,平静地倒映出她的样子。 封羽琛看不出情绪。 孟绵被吓的一抖,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这里是茅房。”你个浪荡子。 封羽琛回了个“哦。” “你跑茅房来做什么?” 封羽琛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孟绵:“怎么?这里不能来?你能躲,我就不能找?怎么,看老子亲嘴看爽了就跑?” 孟绵脸羞的通红。但是仍然揪紧书袋,傻瓜才会出去。 封羽琛嘴角的笑意更浓:“孟绵。” “啊?” “孟绵。” 这会孟绵不搭腔了,叫魂啊叫,叫的她心里怪不自然的。 他又恶劣地叫:“孟绵。” 孟绵被他叫得心理崩溃:“你别喊了!烦死了。你不学好,还偷看女子如厕,你等着吧。” 封羽琛嘴角微微上扬:“哦。”他将搭在门板上酸了的手换了个姿势,“是否有人同你说过你......” 孟绵依旧沉默,她才不会上他的当呢。 “虽然长得丑。”他卖了个关子,看着她极力忍耐的样子,又开口说:“但是真他娘的乖巧。” 完了,都完了,孟绵现在更不想搭理他了。 封羽琛又突然问:“你为何讨厌我?” 她可以说出无数个讨厌他的理由来,但是她知道对付他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闭口不谈,不搭理他就是。 果然,他面色冷了下来,再没刚刚的兴趣,“好吧,那我也挺讨厌你的。”他似乎是真觉得挺没趣的,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背着手,走了。 孟绵可不上他的钩子,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小魔王,等下他又杀回来怎么办,所以她留了个心眼,她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推开一点门缝看外面,见外面果然没有他的身影,才敢走出来。 雨还在下着,国子监内一个人影也没了,这一天应付他们兄弟俩,她身心俱疲。她想着这一天的种种,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这封羽琛如今还未长成日后的封小将军,就这般嚣张,再等几年那还得了? 孟绵这几日过的战战兢兢的,生怕封羽琛报复,结果他居然没有动作。孟绵不敢等闲视之,冬月初,国子监的布告墙上张贴了一张笺书。 李梦茹火急火燎地找到孟绵,满脸怒容地说:“孟绵,不好了!国子监的布告墙上竟然有一封你写给封羽琛的笺书。” 孟绵一听,气得笔都拿不稳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李梦茹说:“难不成那封笺书真是你给封羽琛写的?” 孟绵咬着牙,快步朝着布告墙走去。等孟绵赶到布告墙前时,那里已经围满了人。大家都在窃窃私语,孟绵费力地挤到前面,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羽琛,心悦君兮君不知。愿与君携手,共度此生。—— 孟绵。” “孟绵就是我所想的那个孟绵吗?” “没错,就是那个样貌比沈妙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孟绵。” “这孟绵竟然给封羽琛写情书,真大胆。” “没想到啊,平时看不出来。不过就她长那样,啧啧啧......的确比沈妙妙......” 孟绵气得浑身发抖,她一把揭下笺书,学子们的目光纷纷落在她身上,刚才说“真大胆”的公子此刻脸红的滴血,恨不得一头钻到石缝里,她确实长的妖精一般。 孟绵攥着笺书,心里道不出的感觉,李梦茹有些担忧:“究竟是谁这么可恶?” 孟绵紧咬着嘴唇,什么也没说,又接着写课案上的帖子。她知道的,封羽琛这关过不了了,这个小魔王令她如鲠在喉。她得想个法子解决。 封羽琛这边呢,一直在等着孟绵来寻自己,他们这边在发会试卷子,大家都挤在一起讨论,他懒得去看的,动动脚指头也知道榜首是谁。他有些出神,毛笔被他在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孟绵这个名字他在心间念了无数遍,小公主该不会躲起来偷偷抹眼泪吧。他想想她那娇滴滴的样子,还真会如此。 一连过了好几天,孟绵都没有来找他,国子监流言四起,他如今的相好的苏瑶音忍不住了。下学时分,国子监的学堂外人来人往,这时,苏瑶音满脸怒容地走过来,挡住了封羽琛的去路。 苏瑶音柳眉倒竖,质问道:“封羽琛,你到底在想什么?那个孟绵同你是何关系?” 封羽琛微微皱眉,他心里烦躁的很,说出的话也火气十足:“你觉得呢?” 苏瑶音说:“你同我如今在一处,她孟绵算怎么回事,写那种东西,真是不要脸。” 封羽琛转动了下脖子:“不要脸?” 苏瑶音看他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猜不出他什么意思,她有些忐忑:“你不会移情她是吧。” 封羽琛咧嘴笑开了:“是啊!” 她似是仍不放心,又开口问了句:“你是心悦我的,对吗?” 封羽琛斜睨了她一眼,笑还挂在嘴边,眼神却冷了下来,苏瑶音再问不出什么话来了。 又过了两日,封羽琛终于知道孟绵做了什么。他同其他学子一般站在学径上,听着中间司正义正言辞地说:“国子监乃求学圣地,当以礼义廉耻为本,以勤勉向学为要。然近日竟有人行不端之事,扰乱学规,坏我国子监之风气,此等不正之风,断不可长。吾等当以此为戒,严守学规,潜心向学。同时,也欢迎诸位学子积极发现此类不正之风,及时上报,共同维护国子监之良好学风。” 好,真是好得很呐,封羽琛被气笑了。她可真是讨厌他透顶了呀。 第58章 有求于人 孟绵再清楚不过封羽琛的劣根性了,谣言虽暂时止住,风口浪尖上他暂时不会寻自己麻烦,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孟绵心里憋屈,若说自己惹了他,他报复自己,那自己无话可说,可偏偏自己每回见了他都躲的远远的,他仍旧扒着自己不放,好没道理。现在尚且对自己如此不客气,待日后还了得,岂不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与封羽琛相比较,柳月、姜语嫣什么的根本算不上什么。 子月,国子监内的梧桐树叶黄了一大片,风一吹,洋洋洒洒落下几片,孟绵怀揣心思,根本打不起精神来。 日子过的飞快,庄子上的那些珍稀药材眼看着就要收获了,可以好好存着,将来给青莲姑姑用上,不过,但愿用不上,等再过个两年就寻个由头让太医时时为青莲姑姑号脉。 本来一切都按照既定的方向在走,可突然遇到封羽琛这件事的变故,哎,该如何是好啊?告诉祭酒,亦或是禀明父皇,可都不现实,虽为质子,毕竟是一国皇子,管得了一时,哪管得了日后,孟绵虽未特意关注前朝局势,可也听说了,如今的南诏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等封羽琛重掌北梁,还拿什么来对付他? 孟绵一路低头思索着,清隽的小脸上染满了愁绪。 长街一边,一道宽厚的身影立在一列商队面前,同人在交代着什么,背对着身子,叫人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商队乃是柳家的商队,马车前挂了柳家专属的牌子。 孟绵这会子醍醐灌顶,似是想到了前不久少年问自己有什么是他能帮忙的话。若说还有人能治得了封羽琛,那非封殇莫属了。看一会儿,她的小脸就垮下去了,可他如此排斥自己,会帮自己这个忙吗?她心里也有点唾弃自己,分明才拒绝了封殇的糕点和示弱,这会子却又要来请他帮忙。 孟绵低着头,立在原地有些踌躇,等再抬头的时候,那道身影,连同商队都不见了。孟绵有些焦急地四处张望,忽见一抹深色的衣角消失在一条巷子处,孟绵没想那么多,就拎起襦裙快步跟了过去。 她沿着巷子往里走,在转角处听到了说话声,她下意识止住了脚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但是她就是这么做了,她听到一道低沉的男音说:“殿下,属下......” 那边声音压的很低,孟绵紧贴着墙壁也未能听到他们后面说了什么。 一墙之隔的封殇早在孟绵偷听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他挥挥手,示意黑衣人退下,等他走后,封殇才转身看向转角露出的衣摆,他说:“出来。”声音有些冷。 孟绵硬着头皮从转角出来,就见少年如墨的眸子盯着自己,发丝间不知是不是刚做完活计的原因,被汗水打湿,有几缕贴在面上,他有些诧异,冷冽的面庞柔和了几分,他说:“你在这做什么?” 孟绵尴尬的脚指头扣地,有些不安。她知道偷听别人说话不对,但她不是有意的,总不能说自己一路跟他来到这条小巷子,就是为了让他帮忙收拾封羽琛吧,她自知自己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更遑论他和封羽琛才是兄弟,自己一个外人,说这些话难保他不会揍自己。 封殇没有靠近他,他身上满身的汗味,他知道的。 面前的小公主她着一身白色的襦裙,脚上一双绣了兰草的粉色绣花鞋,就这样干干净净纯粹地站在那儿,就像不染尘埃的白纸,而自己则是阴沟里的老鼠。 封殇攥紧了拳头。 小姑娘歪着头,在书袋里翻找着什么,她手伸进去掏出一个黄澄澄的大梨子,然后拍了拍书袋,走到他面前,封殇强忍着想要退后的身子。 小公主说:“梨子给你,你要吃吗?” 封殇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并未伸手接过。 细密的汗珠挂在少年的额角,孟绵觉得自己有些卑鄙,说不要他帮助的是她,来讨好他想让他帮忙的也是她。她的手伸在那,有些尴尬,她已经做好缩回的准备了,可少年他伸手接了过去。 封殇拿着梨子,抬眼看向孟绵,“要什么?” 孟绵的身子有些僵硬,少年的心思真是细腻的可怕,她的“卑劣”仿佛被剥开了摊在他面前。 少年又开口:“你只管开口,我看看我有没有。” 孟绵有片刻的怔忪,他说的很平淡,若是不深究其中的意思,还只道他在说“今天天气很好”这样的话,他一句话让孟绵觉得不论他开口要什么,他都能给她,一个梨子而已,他竟这样简单地被“收买”了?孟绵觉得他似乎也不是那般排斥自己吧。 她试探着开口:“过两日你能陪我去趟义庄吗?” 封殇盯着她的眸子看了片刻,开口:“嗯。” 孟绵放下心来,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不问问我方才有没有听到你们说了什么?” “无关紧要。” 孟绵有些不解了,他就这么信得过自己?一个质子,在别国地盘同神秘人密谋什么,他难道不怕自己向朝廷揭发? “你说的事我应下了,早些回宫吧。”封殇可不知道她脑子里那些小心思,已然越过她往巷子外去了。 孟绵紧跟在他身后出了巷子,她看见他往束风馆的方向去了,而那颗梨子,被他拿在手里,他没吃。 两日的时间一晃而过,孟绵记得她要去义庄的事儿。 重活一世,孟绵的心肠依旧很软,以前她年岁尚小,不能做些什么。她见到过大战过后百姓流离失所,也见过孩童因吃不饱饭被活活饿死,她也知道有同她一般见不得人间疾苦的民间,有那么一处乐土——义庄。义庄里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孩童,她虽不知行此善举的是何人,但她休沐的时候就会带些东西来这里,看望这些孩子。 这回来这里之前她听说了附近有场诗会,届时众多学子和有识之士都会来到这里参加诗会,美其名曰以文会友,而封羽琛作为国子监的榜首,自是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孟绵其实可以换个时间再去的,但是她打定主意,想知道封殇乐不乐意帮着收拾封羽琛。因此,她仍旧将时间定在了两日后的今天。 第59章 为何不喜我? 临行前,青莲姑姑将事先备好的衣物、吃食命人为她装上马车,满满当当塞了一大马车。孟绵收拾妥当就坐上马,约莫辰时抵达城门口。 她跳下马车,叮嘱车夫在此等候,自己就打算去寻封殇。 清晨的街道笼罩在一层薄雾中,偶尔有微风拂过,雾气微微飘动。孟绵一转身就见到站在松树下负手而立的少年郎,如墨的发丝上,晶莹的水珠闪烁着微光,鬓角打湿了一片,冲着她的方向示意:“走吗?” 孟绵瞧着他有些出身,“你何时到的?” 封殇不言,他心中有些难堪。 卯时,夜色如浓稠的墨汁般尚未完全褪去,天空依然被深沉的黑暗笼罩,街道上阒无一人,青石板路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清冷的色泽。偶尔有一滴露水从树叶上滑落,发出轻微的 “滴答” 声,这座皇城里的人大约很少见过卯时的景象吧。 她未言明几时碰头,他便在这杳无一人的城门口愣生生等了一个半时辰,直至,第一缕阳光破出云层,商贩的叫喝声响彻街道,露水濡湿的黑色外衫无言地道出自己的狼狈。怎会有人卯时就在这等着?想想觉得可笑。 见他不愿多说,孟绵也歇了追问的心思。她走在前面,封殇亦步亦趋跟着,他本以为她会直接上马车走了,谁料她转了个弯,走向一家包子铺,包着几个刚出笼的包子往他怀里一塞,“吃吧,早膳。”说完她就迈着小碎步率先上了马车。 封殇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等他上了马车后,发现她已经斟好了茶,热气腾腾地直冒烟,就放在他落座的小几前,而她的面前有一枚整齐的桂花糕,她想了想,这是自己咬过一点点的,她随手一推,放在了一旁。 她捻着杯盏,努努嘴示意他喝点茶水,开口的语气轻轻柔柔:“抱歉啊,我知道突然提出这件事有点无理,可还是要谢谢你愿意陪我一起。” 封殇也不知道多久没见过她这样对自己笑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为她捡帕子的时候,太过久远了,她的眼里染上了细细碎碎的光,琉璃般耀眼。封殇的确不明白她为何又需要自己了,他也知道,自己不需要明白。 马车一路颠簸着,油纸包着的包子散发着热气,他并未去吃,他将包子重新包好,放进怀里,胸口滚烫一片。 义庄离这里并不太远,喝茶的功夫就到了,孟绵马车到达的时候就被一群里面冲出的孩子给团团围住,封殇有些不太自然地往孟绵的身边站了站。跟着出来的还有照顾这些孩子们的嬷嬷们,马车上的东西被嬷嬷们一一接过去,说是让封殇跟着,可他真的只是跟着,什么都没让他做。 嬷嬷们和驾车的小厮拎着东西都进去了,只有小孩子们围在这里想同孟绵说话,马车里还有四个大大的食盒未拿下来,孟绵探进马车,发现自己根本提不完,她又退出来,看着神色淡淡的封殇。 她并未开口求助,又探进去一手拎起一个食盒,下了马车。大不了再跑一趟。自始至终她都未寻求过他的帮助,真如她所言的,跟着她就可以了。 封殇抿了抿嘴唇,等她下来,一言不发上去将另外两个食盒提了下来。孟绵不察,一转身撞进他的胸膛,硬邦邦的。 旁边的孩子们捂着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闪着笑意。 他低头看着她。 孟绵被撞的愣了愣,腾不出手来捂住被撞的额头,泪花在眼里要落不落的,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他便也看了进去,湖水般的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这双秋水眸太过清澈,清澈到他见过一次就沉沦。 封殇直视他,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为何要我跟着?” 孟绵未曾料到时隔两日他才来追问,她还未想出说辞,这边封殇就有些咄咄逼人地开口:“你分别对我不喜,为何还会要我跟着?”故意与他保持距离,桌面上的糕点吝惜给自己,瞧着他的眸子疏离又嫌恶,更生怕欠了自己,他近乎卑微的期许如风中残烛般熄灭,沉冷到有些心灰意冷。 ......他从何得知的?她分明已经很客气了。 封殇的眸色深沉,冷冷看着你的时候,自内而外都能感受到寒意。尤其动怒的时候,感受更为真切。 封殇的确不在乎她让自己做什么,可显然,她心神不属,并不为他。 孟绵被他这样盯着,有些无措,她转过身,往前快走几步停下,吐了口气,轻声说:“我并未对你不喜。”孟绵说这话时,根本不敢转身。她敬重过封殇,也的的确确嫌恶过他,他可以对所有人好,却唯独没给过她。 前世封殇默认封羽琛用珍贵药材胁迫自己嫁给他,他不阻止,可他不知自己有多无助,她不是不恨,只是她与自己和解了。即便自己为他做了许多,她也不曾想过他回馈自己什么。 她拎着食盒,在孩子们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进了义庄。一直到坐在石桌前分完了两个食盒里的糕点都未见封殇进来,另外两个食盒被小厮提了过来。 分最后一个食盒糕点的时候,孟绵一抬头就看到封羽琛双手抱胸,斜斜地倚在月洞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他腰间别了只竹笛,瞧着她的眼神没有平日的戏谑,反倒平静的出奇。 孟绵起身就要走。 封羽琛健步过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躲什么?” 孟绵挣了挣被抓住的胳膊,却没能挣脱开,“封羽琛,你个混蛋!吃错药了吗?放开我!” 封羽琛却不松手,眉头微微皱起,“怎么?几日不见,脾气见长啊。” 孟绵又气又急,“你管我!我看见你就心烦,快放开我。” 封羽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哦?心烦?为何心烦?莫不是因为想我了?” “呸!” 孟绵怒视着他,“谁想你了?你少自作多情。” “我自作多情?明明是你给我写的笺书。” “不要脸,分明是你写的?” 他有些玩味:“咦,你知道啊!”他放软了语气,松开她的胳膊,“你若能心平气和同我好好说话,我也不至于这样,你说,你为何见我就躲?为何讨厌我?” 孟绵憋着一口气不敢冲他撒。他这样的人,你同他撒气,他还以为你在撒娇,在这之前她对封羽琛还没有那样惧怕,可过了今年,他就要回北梁了。他一回去就要开始谋划,对付那些给他使绊子的人了。 第60章 收拾封羽琛 孟绵捂着被抓痛的胳膊,眼底有些无奈,“封羽琛,若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我改还不成吗?您老就高抬贵手,别缠着我不放了。” 封羽琛轻嗤出声,明明是求人的话,却偏偏不敢看他,眼睛一眨一眨地看向旁边的树,一棵破树有什么可看的?他盯着她瞧,看她眼底泛红,不知情的定要以为自己将她欺负狠了。 说实话封羽琛他行事也有自己原则,若非主动招惹他的人,他也不会去对付。郑婉兮、苏瑶音或多或少都做了些伤害他的事。而孟绵,的确不曾招惹他。 她视他为过街老鼠,避之不及,可正是她这种态度,才令他格外气愤。 他仍记得那日,他也不知生了何种心思,竟起了要同她道别想法,她居然笑得那样轻快,那是她第一回朝自己露出那样明媚的笑容,却是因为他要搬离皇宫。已经过去很久了,如今想想,仿佛就发生在眼前。那样酸涩的感觉,似乎藏着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封羽琛露出森冷的笑容,佯装吓唬她:“我做的事情你可知道的不少,你觉得,放过你,有可能吗?” 孟绵嚅嗫着开口:“我......我不知道。”她飞快地瞥了他一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行吗?” 多么明显的讨好呀,封羽琛惊叹于她变脸的速度,他笑了,“行啊,怎么不行。” 孟绵生怕他反悔,连忙说道:“那慢走不送。” 封羽琛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你亲我一下,我就彻底放过你,如何?” 孟绵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愕与羞愤。 封羽琛耸了耸肩,“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要么亲我,要么承担后果。” 孟绵正要开口,却突然瞥见月洞门后的封殇,他就站在封羽琛身后,如墨的眸子冷漠地看着她同封羽琛。 孟绵觉得狼狈极了,心里的难堪快要溢出来了。他每每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就这样看着封羽琛欺负她。 孟绵的眼中瞬间涌起泪水,长久以来积攒的委屈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她猛地抓起石桌上的糕点,用力砸向封羽琛。糕点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砸在了封羽琛的衣裳上,碎成几块,糕点的残渣黏在他的衣服上,显得有些狼狈。 去你个登徒子,王八蛋。 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到的孩子,纷纷躲在一边探头探脑。 封羽琛先是一愣,笑容还挂在嘴边未来得及收回,随即脸色阴沉下来,眼中燃起怒火。“你竟敢!”他怒吼道。 孟绵此时已顾不上许多,转身就想逃跑。 就在封羽琛刚有动作要去抓孟绵时,封殇突然出现,一把抓住封羽琛的手腕。“回去。”封殇的声音简洁而有力。 封羽琛看向手腕的主人,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为了她要与我作对?”他怒视着封殇。 封殇面无表情,再次重复道:“回去。”他的语气更加坚定,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封羽琛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孟绵一眼,又看了看封殇,最终甩开封殇的手,“哼,今日之事,我不会善罢甘休。”说完,他拂袖而去。 封羽琛走后,封殇缓缓转头看向孟绵。 满脸泪痕,发丝有些凌乱,眼神中仍残留着惊恐与委屈,一支簪子孤零零躺在地上。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她的衣裳也因为刚才的慌乱而有些褶皱,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 方才趁着他与封羽琛对峙的时候,她跑离了一大截,控诉地眼神看着他们。 原本热闹的庭院,此刻静的可怕,孩子们的目光不断在他们身上逡巡。 封殇目光落在地上的簪子上,然后抬步向簪子走去。 孟绵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神中满是警惕。 封殇弯腰捡起簪子,动作优雅而从容。他看着孟绵,“簪子戴好。”同他人一般清冷的调子从他嘴里吐出。 孟绵却怒视着他,骂道:“你也不是好人!” 封殇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他扯过孟绵的胳膊,将她拉近自己。孟绵想要挣扎,却被他紧紧抓住。他将簪子插入她的发间,动作轻柔而小心。 孟绵心中满是疑惑,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咬着嘴唇,质问道:“你是不是要帮封羽琛出气?” 他说:“不是。我回去收拾他。” 孟绵微微张着嘴,傻傻的看着他,仿佛在努力分辨他话中的真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吐出几个字:“你……你说的是真的?” 封殇看着孟绵呆呆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怜惜。他的手顿了顿,粗粝的指腹抚上她的眼尾,替她抹去泪意,“待时光雕琢,再论情事。” 她刚刚乍起的情绪被妥帖的安抚,睫毛上沾了点点晶莹,她生怕他反悔,于是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他说:“比真金还真,回去就收拾他。” ~ 子月,束风馆似乎比别处更早地迎来了寒意。 封羽琛弓着身子抚着火辣辣的臀部,一瘸一拐地踹翻了屋内好几条凳子。 他往日里那些个混账事,封殇未曾管过,可昨日抽了风般揍他。 “你可真是愈发有能耐了,威逼人的事倒是做的手到擒来。”他那个木头桩子皇兄这样说。 封羽琛生生受了他几鞭子,却始终不服气,哼!皇兄你今日抽哪门子风?往日我那些事你不管不顾,如今却来揍我。我有何错?威逼人又怎样?” 封殇说:“往日你混账行事,我只当你年少无知,盼你自行悔改。更何况青莲姑姑于我们有恩。” 的确如此,青莲姑姑从未轻贱他们,别人早忘了他们皇子的身份,她依然“殿下,殿下”地唤着。 去岁新日,也只她惦记着他们兄弟二人。从前住在南诏皇宫,日子最难过的时候,她也曾偷偷接济他们。 她们主仆二人未伤害过自己,所以他这几鞭子挨的不冤,他沉默了下来,没再同封殇对峙。可让他远离孟绵他抓心挠肺的难受。他不会拿她怎样的,只是希望她别再躲着他。可一想到封殇说的话就打消了念头。 封羽琛咬紧了后槽牙,不往上凑就不凑呗。可她最好别再出现在自己眼前,否则...... 第61章 快意 那日之后,孟绵就再未见过封羽琛。 一直等到冬月,国子监里,寒意凛然,却因一场讲会而热闹非凡。学子们齐聚一堂,目光皆聚焦在那长期居于魁首、备受瞩目的封羽琛身上。 封羽琛站在众人中央,身姿挺拔如松,气质卓然。他侃侃而谈,声音清朗而有力,对学术的见解深刻而独到,引得众人频频点头,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孟绵坐在人群中,微微抬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封羽琛,却发现他正看着远处的汤汤流水,并未看向自己。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下来。 封羽琛说完自己的见解,微微颔首,然后缓缓落座。一落座,他的脸就垮了下来。 封羽琛不再揪着自己不放,孟绵倒乐得自在。她一心扑在学业上,每日穿梭于锦华宫与国子监之间。倒不是说她有多爱学习,想做个才女什么的,她只是想重生一回不能蹉跎了岁月,多学点总是没坏处的。就连在锦华宫的时候,青莲姑姑也总见她待在书房,一呆就是大半天时间。 青莲姑姑看着孟绵如此刻苦,心中满是心疼。她轻声说道:“公主,你也别太辛苦了。整日这般埋头苦读做什么?又不需要你考取功名?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孟绵被她的话逗乐了,敢情在青莲姑姑心里自己还是能考取功名的人呀,嗯,果然自己在青莲姑姑心间是顶顶棒的。 今年国子监的冬日休沐的格外早。 等落第一场雪的时候孟心雨大病了一场。 孟绵在宫中收到消息的时候,就简单收拾了点行李去了成王府小住,好陪陪她。孟绵守在床榻边,她面色苍白如纸,原本灵动的双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本就消瘦的脸现在更是颧骨突出,发着烧嘴里呓语不断。 她大抵是真的心悦于那人,可那人却于他无意。 孟绵未及笄时便爱慕那人,她为那人绣过香囊,一针一线都饱含深情;曾在那人必经之路苦苦等候,只为远远看一眼;还悄悄收集那人喜欢的字画,满心欢喜地珍藏。再后来,他知晓那人有个武侠梦,她到处为他搜罗剑法秘籍。 她一腔喜爱,被他打碎,说她不自持。这几年来成王府提亲的,门槛都要踏破,她都不屑一顾,只默默喜欢着他。可前几日,他连这种奢望也不给她,竟为了另一名女子痛斥她下作,没有羞耻心,她的心都要碎了,思量许久,将她费尽千辛万苦搜罗来的剑法秘籍一把火烧了。 那之后,她便一日比一日消沉,一下子就病倒了。 孟心雨还在呓语,孟绵用沾了水的帕子给她润唇的时候,她一把抓住自己的手,喊着:“祁云鹤。” 孟绵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抽出帕子丢在一旁,心疼地替她将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我在的。” 有泪从孟心雨的眼角滑落,没入枕间。 终于在新岁那日,孟心雨有所好转,在孟绵的搀扶下勉强下了榻。她撑着身子,在房内翻出一个落了锁的匣子,打开匣子,里面厚厚一沓秘籍。 她抚上秘籍的手顿了顿,一把将匣子又合上,笑着说:“绵绵,帮姐姐个忙吧。” 这几本秘籍是她多方打听到一位剑道高人的住处,苦苦哀求他写给自己的。也许自己这些行为在祁云鹤眼里是不知羞耻又可笑,可她拼尽全力只能做到如此了。 年少的悸动,全部给了他了。 孟绵捧着沉甸甸的匣子,做贼似的来到与束风馆一街之隔的客栈。 正月里,街上走街串巷的并未减少,反倒热闹的紧,反观客栈里头清冷的很。孟绵探头探脑地进了客栈,还不忘看向街对面,生怕一眨眼,封羽琛那个小混蛋又跳出来。 她打听了位置所在,推拒了要引路的小二,径直上了楼。捧着匣子的手冻的冰凉,她站在门外,攥了攥手指,踌躇了片刻,将匣子放在门口地上,正准备敲门,门被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张清秀俊逸的脸来。 看年龄不过二十出头,一袭洗的发白的衣衫倒也整洁,头发一丝不苟地用一根木头簪子簪在脑后,倒像是个书生。 孟绵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甫一见到门口的孟绵,他有些诧异,随即开口:“孟心雨和你?” 孟绵心下有些赞叹,她同姐姐长的不过二三分相似,不是太了解她们的人根本不会将她们联系在一起。 难道祁云鹤他...... 祁云鹤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脚边:“这是何物?” 是孟心雨封锁的心啊! “是孟心雨弃如敝屣的破烂玩意儿。”孟绵舒了一口气,按照姐姐教的说。 祁云鹤蹲下身子,抚上匣子的手顿了顿,有些艰难地打开匣盖。 孟绵未管身后的人怎样,转身下了楼,出了客栈。 突如其来的寒意将她冻得打了个哆嗦,哈出的雾气凝结成霜,她撑开伞挡住头顶的风雪。一群调皮的孩子,打着雪仗从她身边笑闹着冲向道路中央。她顺着孩子们嬉闹的身影,一抬头,看见端着在洗漱的封羽琛。 封羽琛一只手端着一个面盆,似乎也看到了她。 孟绵呆了呆,盯着他的样子,这样的他是她不曾见过的,同在国子监的体面完全不同,一条打着补丁的絮裤被他穿在身上,还是花的。 瞧着就...... 头发也打结般挂在脑后,一只手伸进嘴里在牙齿上来回摩擦,不修边幅地弓着身子。 孟绵有些忍不住想笑,可怕他又找自己麻烦,生生给忍了下去。 他飞快地抽出手,漱了口,脸色都变了,“你,给我把头转过去。” 孟绵二话不说,把伞一收,飞快地跑了出去,从来没有跑这样快过,等跑了老远,发现他没追上来,她才撑着腰,放声笑了出来。 笑声中藏着无尽的快意,雪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肩头。唇红齿白,耀眼夺目。 封殇站在街口,方才发生的一切被他尽收眼底,他眼神一暗,手指蜷起又松开,最后抬起手,胡乱地擦拭脸上的血迹。 第62章 抓住机会 孟绵看到他的时候,笑还挂在脸上,有些不自然。 封殇站在雪中,衣物如破布条般挂在身上,脸上血痕交错,手腕处鲜血不断滴落,在雪地上晕染出一朵朵红梅。 孟绵惊愕地看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封殇,你……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封殇的眼神冰冷,语气中的寒意藏也藏不住:“前次你说是封羽琛纠缠你,那这次呢?是你主动去招惹他了不成?” 孟绵被他的气势吓住,微微缩了缩脖子。的确她突然出现在束风馆外,会令人疑心。他冷漠的眼神,分明在说自己对封羽琛欲拒还迎。 孟绵解释道:“我出现在这里是姐姐托付我办事,她让我将衣物交给一人,并不是来找封羽琛的。” 话刚说完,封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出。 封殇离弱冠还差两年,比起封羽琛穿着花哨的絮裤的滑稽,他衣着单薄破旧,雪落在他瘦削的身上。 孟绵活了两世也没见过人吐血,吓得脸色苍白,小跑着过去:“封殇,走,我带你去医馆。” 血渍挂在他唇角,他摇摇欲坠,不等孟绵碰到他,便猛地退后一步:“别碰我。” 他背过身子,“别过来,你走吧。” 风呼啸而过,顺着他破布条般的衣物钻进心间,刺骨又清醒。 她对封羽琛,或许喜欢,或许不喜欢,可他此刻不想再欺骗自己,她的喜怒皆因封羽琛而起。为什么她的目光永远只停留在封羽琛身上?她的情绪轻易被封羽琛牵起,自己在她的世界里,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她对自己或许有同情,可封殇却觉得这同情如同一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心。他不需要同情,他渴望的是真正的关注和在乎。在他看来,同情只是一种施舍,是对他自尊的践踏。 他厌恶透了孟绵悲天悯人的目光。她以为他是圣人,能冷静自持地克制自己对她的情感多久?三载?五载?还是十载? 束风馆内,封羽琛换了一身衣服,扒拉了几下头发,夺门而出:“孟绵,你给小爷等着。”声音打着旋儿由远及近传来。孟绵下意识看向封殇。 封殇依旧背对着她,他说:“滚远点。”声音冰冷得如同寒夜的霜雪。 孟绵一下子被拉回前世被威震八方的帝君骂的狗血淋头的回忆,她咬了下唇,看着地上绽放的“红梅”,一跺脚,往前跑了。 没跑几步,身后噗通一声闷响,孟绵回头,看见他倒在雪地里。雪花被扬起,在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 人命关天,孟绵身体猛地一震,下意识地转身往回跑。 封羽琛也跑了过来,他先是一愣,“皇兄。” 他焦急地查看封殇的情况,皱着眉头对孟绵说:“搭把手。” 大冬天的,两个人被折腾的满头大汗,等将他送到医馆的时候,已过了晌午。 封殇被安置在医馆的塌子上,人还昏迷着,封羽琛站在一旁,没好气地瞪着孟绵。 孟绵见封殇已被安置妥当并无大碍,转身就要走。 封羽琛立在屏风旁,见她的动作,脚一蹬将屏风踢歪了过来,挡住了她的路。 封羽琛挑了挑眉,看着她一张脸鼓成了金鱼,莫名有些娇憨。 他问:“去做什么?” “回宫过新岁。” 封羽琛的脚还抵在屏风上,他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做法有些无理取闹,但他不想让她看出来,胡诌的话张口就来:“皇兄不曾用膳,你去置点饭食来。” 孟绵不敢置信。 封羽琛在腰间探了探,出来的匆忙,荷包没带,他继续发挥不要脸的精神:“快去快去,给小爷我也备一份。” 孟绵咬咬牙,又泄气般妥协,“吃什么?” 封羽琛被她唇红齿白的样子晃花了眼,他甩甩头:“我要清淡点,我皇兄随意。” 孟绵踢踢他的脚:“脚拿开点,我出去。” 封羽琛不大相信她:“你别耍花招,否则,嘿嘿嘿......你知道的。”他笑的阴恻恻的。 ...... 床榻上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封殇醒了过来。 他的头还有些昏沉,脸上还有道道血痕,好在并无性命之忧。 封羽琛赶忙跑过去:“皇兄,感觉如何?到底发生了何事?” 封殇掀了被子,就要下榻:“无碍。” 封羽琛说:“柳月那个贱人对你做了什么?” 封殇平静说:“不是她。”的确同柳月无关,这次是他有意为之。 封殇看向长街,雪依旧纷纷扬扬,他依旧什么也没有。这几年跟着柳如海,确切的说是跟着柳月的光景,他看清楚了许多,那柳如海只当他是柳月的玩物,接触的都只是柳氏一族的冰山一角,再深的就够不着了,柳如海这步棋就废了。 杨昭这步棋可行。封殇帮着他制造过许多趁手稀奇的玩意儿,他对自己态度也有所转变,这几年也能在他面前说上些话。 一帮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仗着有个好家世,在京城不干正事。这帮少爷们或许面上不显,但到底心里怎么想他的,他也清楚。 他一直在寻机会,不想,今日,机会送到眼前。 这群混不吝的,前些日子不知得罪了什么人,那人来寻仇,就站在那屋顶上,手里举着一把弓,直直对着他们这一群人。 封殇装没看见。 一群人勾肩搭背站在酒楼门口,喝的醉醺醺的,谁能料到,箭没射下来,一辆马车发了疯般朝着他们撞来。几个人当场酒醒了大半,根本来不及躲闪。 伴随着而来的是利箭破空的声音,直冲杨昭面门,那人放了一箭就隐去了身影。 电光火石之间,封殇飞身而上,一把握住飞来的箭头,箭头被他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巨大的冲击力,他的手顿时血流如注。 他顾不得许多,转身跃上了发疯的马背,箭身倒转,他手臂蓄力,狠狠扎进马的脖颈,又猛力拔出,鲜血喷溅,马儿嘶鸣声划破长空,应声倒地。 封殇摔落在地,脸贴地面滑行数米,浑身散了架般,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 酒楼门前的纨绔们惊魂未定,本以为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了,没想到封殇接住了箭,把马杀了,他们才能逃过一劫。 他们哪里见过这个阵仗,身子都吓软了。 杨昭率先反应过来,抖着手将封殇拉了起来:“今日幸得你出手我们才捡回一条命,日后只要你开口,我们无不答应。”他看了其他人一眼:“你们没意见吧。” 几人心有余悸,纷纷附和,他们互相搀扶着回了府。 封殇拒绝了他们要送自己去医馆的提议,他硬撑着到了束风馆附近才倒下。 他明白,这一步棋他走对了。他一无所有,但是没关系,这些他可以凭本事去拼。这些年,他在柳府只要一得空就在书房看书,在柳家铺子里也偷偷安插了眼线。 因着柳月并不乐意去国子监,他深刻明白一旦她不去了,自己就没了机会了,这件事迫的他不得不另辟蹊径。 第63章 吐露心事 封羽琛看他目光落在外面,自己也眼巴巴看过去:“她不会真走了吧?胆挺肥。” “谁走了?”封殇沉声问。 不等封羽琛回话,孟绵就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她发髻上落了雪,她摇摇头,雪被她抖落了下来。她似是极冷,脚不停在地上跺着:“用膳吧。” 封殇再看到他,薄唇紧抿。 孟绵倒还没忘他昏迷前的冷峻和疏远,她快走几步,将食盒放在小几上,从里头端出一个小陶罐端给他。也置气般,板着脸,不同他说话。 另一份不等孟绵动手,封羽琛就扒拉了出来。 孟绵头也未抬,说:“饭食置办好了,我回宫了。” 封羽琛下意识伸手要拦她,他看了看封殇到底没再做什么,他说:“我瞧瞧他备的什么吃食。” 紫黑色的茄子上,一点不起眼的辣椒末,封羽琛眼皮跳了下,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送入口中。下一瞬,他一口吐掉嘴里的茄子:“孟绵!” 这他娘的哪家酒楼做出来的香辣茄子,不要钱的往里加。 封羽琛平日里饮食清淡,最是不能吃辣。今日,误打误撞尝了一口那香辣茄子,瞬间,他的脸色骤变,辣味在口腔内蔓延,他不停地用手扇着风,似乎这样就能减轻口中的灼热感。 封殇揭开陶罐,一盅黄澄澄的小米粥。他有些恍惚,她还记得自己脾胃不调。 方才才对她说过的过分的话,在脑子里回响,心里瑟缩了下,初次知道一种叫后悔的滋味。 孟绵回到宫中,郁气一扫而空。 最坏也不过如此了,她才不要再被封羽琛拿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整了他再说。这个王八蛋估摸着气的冒烟了吧。 至于封殇,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就算他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也不关自己的事。他们二人,她一个都不想招惹,以后大不了鱼死网破呗。 ~ 新岁一过,孟心雨又恢复了朝气。 她竟还有心情堆了个雪人打趣她,“你快来好生瞧瞧,这同你是不是很像。” 孟绵屁颠颠跑过去,皱着鼻子,“你觉着哪里像我了?” “你们一样白啊。” 她姐姐何时会开玩笑了? 孟心雨扫了眼四下,神秘兮兮地拉着自己的手说:“国子监可有人心仪于你,保不齐自己收到许多笺书了吧。” 孟绵不忍打击她:“我的好姐姐,妹妹今年我芳龄不足十五。” 过来人孟心雨不得不提醒她:“十五岁不小啦,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等再过两年,父皇就该给你指一门亲事了。” 孟绵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孟心雨,你就不能聊点开心的吗? 孟心雨的好兴致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敛起笑容,柳眉微颦:“同你玩笑罢了,莫要当真。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否则往后朝夕,再也不能够认真喜欢一个人了。” 孟绵知她又想起了祁云鹤,她忙岔开了话题:“姐姐堆的这雪人倒像个大肚娃娃。” 孟心雨哪能不明白她的安慰之意,也就顺着她的话往下接:“你怕不是要去请个太医瞧瞧眼睛喽。” 孟绵被她点也不恼,“姐姐陪我去吗?” 孟绵被她逗乐了,点着她的额头:“你这小妮子,姐姐我啊,没那样娇弱的,海市蜃楼就随他去吧,等我另觅良缘让你掌掌眼。” 孟心雨一直在笑,可白雪纷纷,到处都是白色。 她心酸的想,她说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否则往后朝夕,再也不能够认真喜欢一个人了。她这是撞了多少次南墙才得来的感悟。 今年的春日似乎没了往年的料峭,去国子监的路上也没那么难熬。青莲姑姑的身体也请太医看过,如今康健的很,自己四体不调的毛病也快好了,事情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早春,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有些凉意。整个皇城被笼在“蜘蛛丝”里。 孟绵今日走的匆忙,忘了带伞,她将书袋顶在头顶,一路小跑,上了国子监门口的马车,捏着书袋的手被雨水打湿,湿漉漉的,她用帕子擦拭。 有风从车帘处吹进来,孟绵瑟缩了下,她伸手要将车窗放下,就看见了他。他身着一袭黑色劲装,在雨里迎着她的马车走来,小厮拉紧了缰绳,马车被迫停下。 他挺拔的身子走到车窗处,一片阴影落了下来,孟绵纤细的手还落在车窗上,她不得不重新支起窗户,清凌凌的眸子看向封殇,雨顺着他的额角流向下颌,,平白增添了几分肃然。 孟绵看着他,微挑的眉头显示出她的不悦。 封殇转过身子,面对车窗,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她俏生生的模样激地他心神一荡。他倏然出声:“早些年,你趴在我背上叫我封殇哥哥。” “什么?”孟绵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你让我进国子监进学,我去了。” 孟绵更加听不懂了。 他的面上云淡风轻,叫人看不真切。他又启唇:“孟绵,那些日子让我觉着南诏国的日子也并没有那么难熬。” 她的眼底藏着困惑。 封殇似要通过她的眼看进她的心,他说:“封羽琛你心悦于他吗?” 孟绵的茫然一瞬被他打破,他什么意思,误会自己喜欢封羽琛?她有些恼羞成怒:“鬼才心悦封羽琛。” 他突然笑了,清冷的面容竟显出几分温柔,“好,那你等我,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 他替她关了窗户,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冷沉的嗓音在窗外响起:“两载,我会回来。” 她听到脚踩在水里“扑哧扑哧” 的声音,他走了。她猛然推开车窗,看向雨里越走越远的少年,背影孤独却坚毅。 他听到了车窗被推开的声音,他没有回头,难言的话被他说出口,或许她只当再寻常不过的话,睡一觉就忘在脑后了。南诏国有他被践踏的自尊,也有肆虐的霜雪,更有不谙世事不懂他的百转千回的小公主。 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又或许再也不见。 孟绵隔着雨幕望着少年的背影许久,才慢半拍地忆起前世的一些事情。隔了两世的记忆重回脑海,她恍然想起,后来威震天下的封殇,也曾颠沛流离远赴他国谋前程。 他后来拥有的万里河山,俱是当初把命拴在裤腰带上一步步谋来的。 卧薪尝胆,他当真要去开拓他的万里河山了。 第64章 下决定 封殇说要走并不是空口白话,如今南诏国内忧外患,各国势力虎视眈眈,已无暇顾及一个是否还在京城的北梁质子。 但是临行前,封殇还有诸多事情需要了结好。 这一日,他搬出床头上了锁的匣子打开,将钥匙一并交给封羽琛:“这是我们所有的积蓄,拿着它,好好读你的书或者回北梁。” 封羽琛垂眸,看着匣子里一沓钱和几锭银子,目测竟有十多万的银票,这几年封殇跟着柳如海,替杨昭那群纨绔子弟做些趁手的玩意儿,攒下这许多银子。 封羽琛只看了一眼,他没有伸手去接,他的眉头紧皱,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你这是做什么?” 他质问封殇。 封殇并未看他,“些钱留给你,我不能一辈子做柳月的狗。” 封羽琛连忙摇头,“不行,你不能走!我不要你的钱,你留下来,钱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祈求。 封殇将匣子放在桌上,“这些钱你拿着,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他一言不发地进了内屋收拾行李。他只收拾了简单的衣物,其他一样也没拿,全部留给封羽琛。 封羽琛眼眶红了,手上青筋暴起,盯着封殇的眼睛要喷火。 思绪被拉回到九岁那年,母妃在宫里被人活活打死。冷宫里四处漏风,破旧的墙壁,冰冷的地面,寒风从缝隙中呼啸而过。他和封殇蜷缩在角落里,无助而恐惧。 封羽琛高烧不退,十一岁的封殇驮着他,蹒跚着往冷宫外走。 那时的他吃过馊饭,偷过宫人的银钱,封殇甚至还为了给他叫太医,给那些势利眼下跪。 那时候的北梁还不似如今这般强大,弱国无外交,事情被捅进皇宫,皇帝这才想起了他的这两个 “好儿子”,将他们推了出去,辗转送到南诏为质。 那时年少,本以为从那个牢笼逃出来了,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又进另一个牢笼。 他们几乎要死在那个冬日,封羽琛也是在那时心中埋下了叫仇恨的种子。因为母妃被打死的时候,手中的食盒散落一地,里面的寿桃滚了一地,那是为封殇偷拿的寿桃。 封殇当初被捡来的时候,母妃还颇受圣宠,父皇将捡来的封殇交给当时还是皇贵妃的母亲教养。 初到母亲跟前的小男孩破旧的衣襟处绣着一个 “殇” 字,瘦的皮包骨。母妃对他悉心照料,给他擦拭伤口,为他绣荷包,甚至亲自喂他吃饭,给他过生辰。封羽琛对这所谓的皇兄深恶痛绝,母妃死的时候尤甚。 可那个冬日,是封殇背着他,将命悬一线的他给拉了回来。心中仇恨又别扭,到底承认了这位皇兄的存在。 在这些年的南诏国里,他拼尽全力在夹缝中生存,省吃俭用将自己养大。他去了国子监,而封殇却去了打铁铺。他们一起经历了无数的苦难,如今封殇却要离开。 封羽琛看着封殇决绝的背影,心中的慌乱与愤怒交织在一起,他大声问道:“你何时走?” 封殇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地说:“就这两日。” 封羽琛气得浑身发抖,“你若走了,我便不认你这个皇兄了!” 封殇缓缓转过身来,眼中毫无情绪,他抿了抿唇说:“不认便不认吧,封羽琛,从七岁到十八岁,我封殇为你活了十一载。” 吃馊饭、偷东西、挨打,去打铁,去不了国子监,做别人的狗仰人鼻息,都是为了七岁那年吃过的一口饭。 封殇语气淡的不能再淡了:“我不欠你什么的,封羽琛。” 可封羽琛的母妃却并非为了他偷寿桃而死,是死在了那群后宫女人肮脏的斗争之下,她临死前苦苦哀求自己照看好封羽琛,这一照顾就是十一年,再大的恩情也还够了吧,他一言不发对着死去的女人磕了个头。 他封殇不过是想活出个人样罢了。 封殇走的时候并未去柳府同柳如海打招呼,他去时孑然一身,走时依然默默无闻。 柳月第一个发现封殇不见了,彼时的柳月被柳如海领着去一位旧友的府上相看。柳如海心中满是忧虑,他身子近些年来愈发不中用了,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真怕有一天自己缠绵病榻,一脚归了西,月儿无人看顾。 所以他才想着为柳月寻一门好亲事,他自知女儿样貌无盐,所以愿将整个柳氏作为她的嫁妆,只希望对方能好生对待他的月儿。 在旧友府上,那公子从一开始就不拿正脸看他们,柳月本就心中不快。她爹爹还借口要逛逛花园,让他二人处处,兴许能看对眼,后来两人又互相看不顺眼,争执了起来。柳月气得满脸通红,端起桌上的茶就泼向那公子,“你这目中无人的家伙,有什么了不起!” 那公子也怒了,站起身来就要教训柳月。柳月下意识就叫封殇,“封殇,还不给我教训他。”可叫出口后才发现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柳月慌乱地四处张望,却怎么也看不到封殇的身影。这时,马管家闻声赶来,柳月连忙抓住马管家问道:“封殇呢?他去哪儿了?” 马管家忙开口:“封殇,他走了。” 走了?他能走哪儿去? 柳月的脸色沉了下来,升腾起的凉意使她想不了那许多,当即也顾不得那相看的公子了,直奔府外柳如海处:“爹,马管家说封殇离开柳家了,不行,你马上派人给我把他给我抓回来。不管去哪儿找,一定要把他找回来!”她眼里都要冒火了,“爹爹,快去,所有人都对我避如蛇蝎,他没有。” 封殇是个没有情绪的木头桩子,可柳月想要留住这个木头桩子。 柳如海疼闺女无有不应,他派出府上所有的人出去打听封殇的下落,等下人来回禀的时候,得知封殇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动身了。柳月得知后身形不稳,险些摔倒。 封殇牵着马,许峥嵘说问他:“走吗?你总盯着城内看干什么?难不成还有谁要来给你饯行?是封羽琛吗?” 第65章 真的走了 惠风和畅,广阔的天宇下皇城也变得小小的,日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马蹄在地上踢踢踏踏,封殇未回他的话,他看见皇城内浩浩荡荡的人马直奔这边而来,为首戴着面纱的柳月勒紧缰绳,居高临下看向他:“我准你走了吗?” 封殇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柳月何曾被人如此无视过,她一跃跳下马背,扬手抽向他的脸。 封殇眯了眯眼,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甩开:“滚远点。” 柳月不可置信,他竟然敢这样对自己。她恶狠狠地发号施令:“动手,给我把他抓住。”她带了一群家丁,接到命令纷纷下马,就要来捉封殇。 许峥嵘见势不妙,赶紧过来打圆场:“柳小姐,这是做什么呢?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何必大动干戈呢。” 柳月冷笑一声:“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 封殇轻嗤了一声。 挡在前面的许峥嵘遭了殃,被一个家丁正中面门。周围的人纷纷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过来,城门口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一众护卫气势汹汹地将二人堵在中间,封殇抬眼望去,眼神瞬间冷冽如冰。护卫们步步紧逼,封殇拳风呼啸,瞬间击中一名护卫的胸口,那护卫闷哼一声,倒飞出去。他时而侧身闪避,时而挥拳反击,每一拳都带着千钧之力。 不过片刻,地上已经躺倒一片。 许峥嵘揉搓着被揍痛的脸,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柳月有些害怕,后又恼羞成怒:“一群废物。” 封殇瞥她一眼收回眼神,他不打算打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跨上马背,柳月紧走几步上前:“封殇,你想要的只有我能给你,你留下,你想要的,我柳氏给你。” 封殇觉得讽刺,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柳月气急败坏,“你走!你走!好得很,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付出代价,离了我柳氏,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的话传出老远,封殇自是听的一字不落,柳氏,呵呵,你最好求神拜佛我封殇不会回来。 许峥嵘打马与他并肩而行,“你想好了,真就这么走了?”他哪里知道,封殇本就是那飘浮不定的萍,没有人挽留他,也没有人为他动容,走与不走有何区别? 封殇说:“留在这又能怎样?” “你站在城门口频频回首,我还以为皇城内有你挂心的人呢。” 封殇没有接他的话。 许峥嵘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转了个话题:“那儿境况如何,你我不得而知,老实说,你留在南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你还有个弟弟在这,多少有个帮衬,不像我,孤家寡人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大可不必如此。” 风呼啸在耳边。 封殇的声音飘散在风中:“我想混出个人样再踏入这片土地。” 马背上,封殇提了提少的可怜的从肩膀快要滑落的包袱。南诏皇城离他越来越远,柳月来了,孟绵呢?她不会来,他都知道的,她眼里不曾有他分毫。 如今他离开了,她怕是转身就将她抛之脑后了吧。 这座皇城里有封殇被践踏的尊严。 他要的不多,只是期望再回到这里的时候,不用再低三下四,也不用再寄人篱下,更无需再履行什么职责。 如此,他便也能同这世间许许多多普普通通的男子们一样挺起胸膛,堂堂正正。 他少年时在一个不能称之为自己国家的国家,有颗“朱砂痣。” 在以后无数个难捱的梦里,百转千回,思起她明媚的模样。 ........... 又是一年夏,孟绵支起殿中的窗户。 满园锦簇中,一个头上沾满花叶的少年有些不自在地探出头来。少年满脸通红,却又趾高气昂地说:“孟绵,我看到国子监有个小白脸给你送玉佩,哼,我要告到祭酒和皇上那儿去!” 孟绵笑了,微微勾起手指头:“孙自成,你过来点。” 孙自成迷失在她的笑容里,乐颠颠地凑过去,笑嘻嘻地问:“干嘛呀?” 孟绵二话不说,从身后掏出一根藤条就往他身上抽,同时怒喝道:“你这小混蛋,让你一天到晚趴我窗户,让你胡编乱造。” 自成一边跳着躲避藤条,一边哇哇大叫:“哎呀呀,孟绵你给老子等着,看我怎么整你。” 孟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 “砰” 的一声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孙自成恼羞成怒的声音。 夏日里,知了一早就叫个没完。孟绵撑起一把伞,袅袅婷婷地往流韵宫去。小公主身姿婀娜,一身湖蓝色的襦裙在她身上仿佛自带清风,愣是被她穿出了凉爽的滋味。 孙自成,眼睛都看直了,他明白她又要去练她的舞蹈了。白驹过隙,当初连路都走不稳的小丫头片子竟也能跳得一手好舞蹈。 她步伐轻盈,如弱柳扶风,手中的伞微微倾斜,为她遮挡着炽热的阳光。 国子监里大家可能会不知榜首是谁,但是无人不知孟绵。分明小时候呆头呆脑的她,如今竟似一夜之间通了文墨,琴棋书画样样不输于人。一众人对她芳心暗许,一众人丧气而归。 孙自成抬脚碾碎了锦华宫一大片兰花,那些娇嫩的兰花瞬间被踩得七零八落。。他皱着眉头,心中满是烦躁。“哼,这些花有什么好看的。”他嘀咕着。他看着被自己碾碎的兰花,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也不知是在说花,还是在说人,他自个儿门清。分明旧时她还同自己玩儿,现在长大了竟也知道男女大防,连话也不稀得同自己说的。 夜幕刚刚降下,孟绵回到锦华宫,不出意外又看到了孙自成,他这一天天的没事尽往宫里跑,也没人能管管他,他手里拿着一个酒壶,喝得醉醺醺的。 孟绵懒得搭理他,径直就往殿里去。 孙自成突然叫住她:“孟绵,你等等。” 孟绵停下脚步,狐疑地看过去。 孙自成打了个酒嗝,问道:“孟绵,你以前有没有得罪过封羽琛?” 孟绵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自打两年前就不曾再见过这个人,她摇摇头,说:“没有。” 孙自成愤愤地说:“封羽琛来南诏了,那通身的气派,还让本公子给他倒酒。” 孟绵听到这话,心中微微一震。封羽琛,这个曾经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再次闯入她的生活。她的思绪瞬间回到了过去,那些被封家兄弟俩打扰的日子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孟绵自从不被封家兄弟俩打扰,日子过的的确舒心不少。她每天两点一线,青莲姑姑身体康健,她很知足。使得她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封羽琛根本不是自己溜走的,而是被北梁给迎回去的。 她隐约想起前世有关北梁,有关封羽琛的皇室秘辛。 第66章 封羽琛回来了 她想起北梁帝早年为了巩固皇位,迎娶了如今的皇后。那是一场政治联姻,充满了权衡与算计。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一次微服私访中悄然转动。皇帝在民间邂逅了封羽琛的母妃,那一夜的露水情缘,本应如过眼云烟般消散。可谁能想到,那女子竟有了身孕,后来便诞下了封羽琛。 那女子着实是个有手段的,多方打探后得知了孩子的父亲乃是北梁帝。她使尽浑身解数,终于进了宫。 初初进宫,又给北梁皇宫添了位皇子,一时间荣宠不断。可后来,不知因何原因,封羽琛被送来南诏为质。这些年,北梁后宫争斗不断,如同没有硝烟的战场。女人们为了权力、地位和恩宠,明争暗斗,不择手段。在这残酷的争斗中,整个皇室子嗣凋零,只剩一位长公主和一位痴傻的皇子。 眼看着帝位无人继承,老皇帝忽想起远在北昭的这个嫡亲的儿子来。他遂欢欢喜喜将人接了回去。 当初在南诏皇宫苟延残喘的质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金贵的北梁皇太子。 孟绵从孙自成口中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可她也无计可施,只能祈祷封羽琛在北梁顺遂的日子里,将自己抛之脑后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如今北梁如日中天,前世的这个时候父皇沉迷炼丹,国家早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北梁太子前来,怕是来者不善。这一点孟绵看的很开,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早在宫里的一些细枝末节里已现了端倪,比如,孟绵的月钱越来越少,常常能听见各宫的主子下人抱怨,前线战败的消息接连不断...... ........ 如今的孟绵已经进了国子监的高级堂之一的率性堂,高级堂内的要求极为严苛,不论家世,一律住在监舍,每月有休沐。 孟绵这次休沐临行前抓住青莲姑姑问了不停:“青莲姑姑,待我下次休沐的时候,让太医再来给你诊脉一次。” 青莲姑姑慈爱地看着孟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柔地说:“公主,不用如此麻烦,青莲啊身体康健的很,哪里需要叫太医来看。” 孟绵不依,皱着眉头说:“不行,青莲姑姑,这偌大的锦华宫我只有你了,平日里我不在宫里,有个头疼脑热的我都不知道,一定要让太医瞧瞧,我才能放心。” 青莲姑姑无奈地摇摇头,笑着说:“好,都依你。你在国子监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着了。” 孟绵这才笑开了。 第二日,孟绵坐着青莲姑姑塞的满满当当的马车去了国子监,她又不是搬家,给她带这样多的东西,着实有些无奈啊。 马车一路载着孟绵去往监舍,小太监帮着卸下行李,东西被拎进里面的时候,舍友们都惊呆了。 孟绵有些尴尬,她从一众包裹里拿出为大家准备的礼物:“喏,这是送给大家的,还有这些食盒里的,大家可以尝尝看。” 三个女子凑上来,看着食盒里精致的糕点,双眼放光,她们都是些普通人家的女儿,同孟绵相处的几日里,也跟着长了不少见识,但看到这好吃又好看的糕点,还是抵挡不住,她们说:“绵儿,你太好了。” 大家性子都很好,她们也是个知礼数的,也纷纷掏出礼物送给孟绵,有亲手绣的手帕、荷包和一些女孩子家家的小物件。 小家碧玉的叫冯铖,性格泼辣的叫冯玉琴,有些内敛的叫杨恬。糕点的甜香味在监舍四散开来,几人吃着糕点闲聊,冯玉琴率先开口:“你们近日见到街上有何不同了吗?” 大家摇摇头,她们平日里不是在国子监,就是休沐的时候也甚少外出。冯玉琴倒和她们有些不同,她的父亲做些小买卖,自己也时常跟着父亲到处转悠,对街上那些个铺子门儿清,她吃完最后一口糕点,清了清嗓子,说:“近些日子,我见着皇城里多了些之前从未见过的铺子,卖的物件也不似南诏之物。” 冯铖忍不住开口:“什么样的铺子?都卖些什么?” 冯玉琴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卖的呀全是些宝石啊、异域服装,那些个宝石可不是南诏能有的,我听我爹爹说,那些宝石是叫什么欧泊、碧玺、吉光裘什么的,闻所未闻。” 连一向内敛的杨恬都忍不住出声:“你可知掌柜的是何人?”这些个一听名字就知道很贵重的东西,怕是只有达官贵人才会买,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消费得起。 孟绵也有些不解,前世也未曾听说过皇城内多了些这样的铺子啊。 冯玉琴说:“咱们寻个时间也去掌掌眼吧。” 孟绵并未深思,她的物什自有青莲姑姑替她备好,她不需要操这些心思。 过了一段时间,大家对这个话题已经不太热衷了,直到这一日,司正毕恭毕敬地领来了一位男子,“率性堂今日新来了一位学子,诸位好生对待。” 他们何时见过司正对谁这般小心翼翼?大家纷纷有些探究的看向那人,他双手负在身后,面上挂着温润的笑,一席青衫,当的起一声公子世无双,目光在堂内逡巡一圈后,落在一张过分漂亮的脸上时,表情僵了几分,他说:“封羽琛,请多指教。” 堂内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大家才窃窃私语。 孟绵铁青着脸,并未加入讨论。 封羽琛立在上首,玩味地看着她。呵!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我啊! 司正再次开口:“这位是从北梁远道而来的客人,诸位当拿出我南诏待客之道,好生对待这位学子。”再来国子监,这位司正倒似不认识他般,脸上堆满了笑。 堂内只最后一排课案空了一个位置,封羽琛兀自走了过去,从孟绵身边过的时候,甚至还友好地笑了笑。 他努努嘴,问边上男子:“就那个,是你们小公主。” 男子看过去,脸上爬满红晕,点点头。 第67章 封殇归来 封羽琛闻言笑了,眼神危险的眯起。 有些日子了,久到他都快忘记那道香辣茄子的味道了,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和他好好玩玩儿。 不过半日,率性堂新来一位北梁皇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他生的剑眉星目,一头黑发束于金冠之下,通神骄矜的气派,很快引得一众人追捧。 一下学,孟绵提溜着书袋飞也似的往外跑,封羽琛才刚起身,她就跑出了老远,他挑了下眉对旁边男子说:“你们南诏国的小公主可真活泼。” 男子点头如捣蒜:“那是自然的。” 封羽琛眼里的兴味更重了,他并未跟过去。 此次来南诏,来国子监可不是为了读什么书的,如今天下局势看哪里?那得看他们北梁同西齐啊,近来几次战争中,它南诏屡屡败北,既然他父皇立他为太子,他自然要做出些功绩让他瞧瞧。 这不,一踏入这片皇城就搭上了柳如海这个富甲一方的商人,商人种利,他懂,城中的商铺获利,该给的给,他不在乎,也拜访了镖旗将军府。 九月,秋风乍起,凉意渐浓,细细密密的秋雨落满皇城。 “殿下,您且稍事片刻,人一会儿就到。” 封羽琛面露不悦,“他西齐的面子可真大。” 站在身后的侍卫赶紧上前宽慰:“殿下,西齐王的名声天下谁人不知,那可是马背上的霸主,今日前来的据探子来报是他的义子,无论如何,要拿下南诏这块肥肉,同他联手是势在必行,殿下且忍耐一二。” 封羽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都什么时辰了?把老子晾在这儿,他娘的当老子是什么?” 侍卫小心翼翼地陪着笑:“殿下息怒啊,许是路上耽搁了,您看,要不要先上菜,您先吃点?” 封羽琛大手一挥,“滚一边儿待着去。” 雨越下越大,一众人马将一驾宽大的马车护在中间,在酒楼门口停下。 侍卫放下马凳,撑开伞,拉开车门。 颀长的身影踏出了马车,侍卫迎上去,将伞撑在他头顶。前后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一众人从马上陆陆续续下来。 阵仗这么大,封羽琛自是瞧见了,他舔了舔唇瓣,轻蔑地笑了。 伞遮挡住男子的面容,只看到黑色的锦袍,挺拔的身量,他似有所觉,抬头看向二楼,封羽琛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僵了僵。 马车里出来的男子,从眉骨蜿蜒到耳垂的疤痕分外醒目,这疤痕在那冷峻的面上给人以强烈的冲击感,张牙舞爪的恶龙也不过如此。封羽琛对他容貌的变化倒是不甚在意,不难想象当时的境况有多凶险。 他还真是肯舍命啊! 想到如今封殇的身份,封羽琛眸子的冷意更甚,他扯出个笑容,“皇兄。” 封殇仰头,透过雨幕,淡声道:“久违,羽琛。” 再次见面,他们都未料到是如今这般光景。 封殇顺着楼梯,上了二楼,侍卫们在酒楼门口候着。 他坐在封羽琛对面,顺手给自己斟了杯茶,封羽琛说:“南诏这片土地,我以为你不会再涉足了。” 封殇押了口茶,“来看看。” 封羽琛嘲讽道:“既然来了,那些个欺负你的人呢,你要收拾他们吗?哦,对了,你的老东家柳如海,想必看到你应该会厥过去吧。” 封羽琛放下茶杯,看向他,“今日你我坐在这里,为的什么,想必你比我清楚吧。” 封羽琛摊了摊手,“多年未见,皇兄你还是这么的,嗯......无趣。” 封殇并未反驳,他自怀中掏出一份盟约,是关于西齐同北梁结盟的条款。北齐水草丰美,兵强马壮,当然,这里的“兵”不单单指士兵,还有它的兵器,设计之精妙,天下无与相比之。 封羽琛正了正神色。北梁多矿藏,价值不可估量,若是能用之与西齐换来战马兵器,那小小南诏,还不是唾手可得。封羽琛说:“盟约我也准备了,你不妨也看看。” 封殇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完他那份。 封羽琛一看最后条款面色就变了,“你什么意思?每年产出五五开,简直异想天开。” 封殇说:“这可是乌骓马,不是普通的马,你再看看,还有一批呼雷豹。”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不带一丝感情的就事论事,“一匹呼雷豹每日必饮一杯酒,且每只需单独饲养,饲养的空间要足够大,它对草料的要求更是苛刻,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若是你想要普通战马,那我这也有的是,盟约重新写就是。” 封羽琛咬牙。他调查过,封殇说的无一错处,这样的战马用在战场,兵贵神速,盟约的条件越苛刻越能证明,可万一呢?万一他诓自己,给自己一批劣质马呢?北梁帝可不止他一个子嗣,他还有个长公主姐姐出自皇后,历史上又不是没有女皇帝的经历,据他所知,他那位好姐姐在背后早有动作,这次缔结盟约,要是搞砸了,他封羽琛绝对会死的很惨。 封羽琛稳了稳心神,“你开出的条件太苛刻了,我相信,除了北梁,没人能给你提供这些银钱了,至多三成,我考虑考虑。” 封殇笑着说:“羽琛,你回北梁同北梁帝好好取取经,再来同我结盟吧。”他一拂衣袖,起身下楼,未给封羽琛任何眼神。见他下来,楼下侍卫为他撑好伞,将他送上马车,一众人马如来时般匆匆而去。 封羽琛看着楼下离开的马车,捏碎了杯子。 封殇并未要折辱他,反倒提点的意思更明显,可他那番话和那番做法,到底是在封羽琛的心里留下了疙瘩。 封羽琛闪过一丝阴狠,他就不信,除了他北梁,他还能够找到谁开出这样优厚的条件与之结盟。 南诏的皇宫已经有了斑驳的痕迹,许多年过去,这皇宫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封殇的马车停在皇宫的对面,他敲着窗棂,远远看着这座皇宫。 他的贴身侍卫靖风忍不住开口:“殿下,咱们不进南诏皇宫吗?” 第68章 不得不 南诏皇宫吗?这座牢笼困住了年少轻狂,进宫?是要进的,但不是现在。封殇的思绪有些恍惚。 靖风说:“听闻南诏皇帝老儿修那长生之术,痴迷炼丹,如今身子已亏空的厉害,要不要让我们的人......” 封殇说:“已是强弩之末,不用了。” 靖风怔住,没敢开口说已让探子放出风声,说西齐的铁蹄不日就将踏平南诏,入主皇城,那老皇帝本就胆小,这一吓唬,直接病倒了。 作为一个称职的下属,靖风深知这老皇帝一日不死,就很难掌控南诏,他接着说:“您真的不进宫吗?” “不必。”封殇放下了车帘,带着扳指的大拇指滑过脸上的伤疤,平淡道:“走吧。” 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他也会想她如今是何模样。可再次踏上这片土地,不过一场念想罢了。 他曾单方面许诺过,两载后回来,如今已两载有余,年少的热忱和莽撞早就挥洒在奔走和黄沙中。他成长的太快,渐也知晓一个对你无感的人,就别去招惹了。 靖风侧坐在马车一侧,催促马夫驾车,封殇到底是没入南诏皇宫。 孟绵这次休沐回宫,方知青莲姑姑病倒了。 青莲姑姑脸色乌青,咳个不停。 孟绵面上也不好看,“青莲姑姑,请太医了吗?太医如何说。” 青莲见她着急,忙撑着身子说:“公主莫要担心,没什么大碍,有些伤寒而已,吃几副药自然就好了。” 孟绵正要为青莲姑姑请太医来为诊脉,外间传来隔壁启祥宫王嬷嬷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腌臜货,老娘自认待你不薄,你竟敢来抢我的银钱!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一个年轻的尖利的嗓音冒出:“干娘,儿子也是没办法啊!外面都传遍了,南诏国很快就要被西齐的铁蹄踏平了,我得为自己谋条后路啊!” 王嬷嬷气得声音都颤抖了:“还我银钱,我辛苦攒下这点银钱容易吗?我平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你,有什么好处也想着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随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和推搡的声音,“拿来吧你,你个老东西,死到临头了还巴着不放,我去你的。” 似乎有人被踹翻在地,“哎呦呦,没天理啊,你个丧良心的,吃绝户啊。” 一阵拳打脚踢之后,外间没了声,孟绵惊疑不定地看向青莲姑姑,“青莲姑姑,是前线战事吃紧吗?” 青莲点点头。 孟绵知道南诏气数已尽是一回事,但亲眼见到树倒猢狲散心里还是不好过,这还未打过来,宫里已人心不定,逃的逃,散的散,若真如那小太监所言,西齐攻陷南诏后,定然是不会放过宫里任何一个人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孟绵有些不舍,她两世的记忆都在这皇宫里。 比起还未发生的事,孟绵此刻更担心青莲姑姑的身子,她有些不放心:“那等姑姑身体好了,咱们再请太医诊次脉看看。” 青莲有些不解小公主为何对于请太医给自己诊脉如此热衷,可她不忍拂了她的意,点头应允了。 过了几日,宫里传的沸沸扬扬,说是前线又打了败仗,丢了一座城池,不日就会打上京城,届时要是敌军屠城,将生灵涂炭,这是最坏的结果了。 孙自成的父亲临危受命,被老皇帝派去前线支援,然而,尽管这样,这颗定心丸依旧未能平复大家的恐慌,反而觉孙将军都被派走了,只怕这场仗非常难打,若敌军突袭皇城,京中更是无人能守。 青莲不免也忧心忡忡:“公主,咱们要不要也收拾些细软,做好打算,战事一起,只怕宫里会乱作一团,青莲倒不是怕死,只是担心公主你生的这般,只怕......” 后面她未说完的话,孟绵都她替青莲掖了掖被角:“青莲姑姑好生养病,这些事就莫要操心了,我自会安排妥当的。” 午后的时候,孟绵换了一身衣裳准备去会会那位西齐的殿下。 出了宫门,她就遇上了正要出宫的叶夫人和姜语嫣,及笄后的姜语嫣身姿愈发婀娜,如春日之柳,轻盈而富有韵味。面容白皙娇嫩,泛着淡淡的粉色红晕,犹如盛开的桃花。她同叶夫人说:“娘,女儿不愿去西齐和亲,蛮荒之地有什么好的。” 叶夫人喉咙滚了滚,要出口的话变成了一声叹息,如果可以,她哪里愿意将女儿嫁去那等地方,说的好听是和亲,实际上是怎样她比谁都清楚。 姜语嫣撒泼道:“娘,到了地方你别开口,女儿来说,就是死我也不要去西齐。” 看到孟绵,她止住了话头。 雨一直连绵不断,孟绵撑一把油纸伞,着一身浅绿色宫装,细碎的兰草点缀,安静又美好。 姜语嫣捏紧了手帕,一双眸子盯着孟绵的背影,放缓了步子。这么些年过去了,她才觉着自己同孟绵乃云泥之别,幼时,她瞧不上贵为公主的她,现在,她总是不自觉被她勾住目光,忍不住去肖仿她的装扮。 一众人来到西齐使臣下榻的客栈,有侍卫禀告了靖风,说南诏那边有人过来了。靖风有些不耐:“先听听他们怎么说,不行就寻个由头打发了,这南诏皇帝老儿葫芦里卖什么关子,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不走就轰出去。” 让人来此,什么事情昭然若揭。 为首为他们引路的侍卫长的凶神恶煞,不难猜到他们的主子有多难相与。 姜语嫣琢磨了一路,该如何拒绝,可看到那些个凶神恶煞的侍卫们,她心中难免发怵,自己将要说的话他们会听取吗? 靖风眼风扫过一楼大堂,眼神在一个浅绿色宫装的女子身上停留了几秒。 彼时孟绵也抬头看了过来。她心里也在打鼓,看今天这个阵仗怕是谈不出了所以然来了。 一闪而过的惊艳,靖风也不免有些心惊,如此姿色的女子,竟是来和谈的? 第69章 再见 几人跟着进了雅间,封殇背对着靖风:“你方才是说南诏有人过来?” 靖风笑着回道:“你说这事儿啊,南诏那边估计打了和亲的心思,这不,人已经请上来了,属下让人问问情况,不行打发了他们。” 封殇摩挲着扳指,半晌没有说话。 靖风瞧出了他的不悦,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属下这就将他们打发走?” 封殇未表态,转过身子:“走,去看看。” 靖风有些诧异,“殿下,你......” 封殇语气有些冷了:“自作主张。” 完犊子了,搞砸了,他本想借着和亲的名头看南诏的笑话,现在看来......估摸着那边已经闹开了。 雅间里,姜语嫣率先开口,那方一位英气的女子不苟言笑:“呵!不知你是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和亲?西齐不需要。”她的眼神将姜语嫣上下打量了一通。 姜语嫣被她打量的也有些恼火:“你这是什么眼神?你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同我在这儿说话?叫你的主子来。” 女子轻嗤一声,真是天真,还真当他们西齐是来和亲的。她对姜语嫣话里的轻视并未在意,她轻笑一声:“主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见的。” “你......”眼看着她就要发怒,想了想又憋了回去:“那你给我告诉他,让我和亲,痴心妄想。” 女子沉下脸来,转了个方向,看向角落里的一直没说话的孟绵,一屋子人,属她最稚嫩,却不容人忽视。小姑娘面色淡淡,发髻端端正正地梳在脑后,捏着手帕的柔夷露出丝怯弱来。 女子开口:“这位小姐,不知你所来何事?” 孟绵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温声道:“不好意思,我来不是为和亲之事的。” 女子正要开口询问,门外立了道影子敲门声响,那人叩击三下后走了进来与她耳语,女子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有些不耐的扫过屋子里的人,“主子来了,就在隔壁雅间,有什么事可自去相谈。” 雅间里众人未料到居然这么容易就可以见到那位神秘的西齐殿下。 孟绵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抚平衣服的褶子,从容地往外走。姜语嫣脸色唰的一下白了,这个节骨眼上她害怕了起来。 这一屋子的侍卫,不难看出其中的深意。第一,西齐并无和亲的意思。第二,这个西齐殿下是个狠角色。 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姜语嫣不得不硬着头皮往隔壁去。她快走一步,贴近孟绵,压低声音说:“安宁,你不是接到了旨意要去和亲的吗?” 孟绵说:“不是。” 姜语嫣左右看看,接着小声说:“你说,这些人不会一言不合杀了我们吧。” 孟绵语塞,“应该不至于吧。”说这话时她心里也没底,然而她明白,不论如何,既是来谈判的,自然要有谈判的态度,她进门前调整了下情绪,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走在前头引路的侍卫推开门,孟绵一抬眼,对上男人的视线,孟绵有些呆愣,姜语嫣则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你......封......”那个在皇宫里可以任由旁人肆意践踏的名字怎么也吐不出口。 封殇并未看向姜语嫣,他的目光落在门口的小公主身上。 他在外流浪了太久太久,如今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年少时不能宣之于口的朱砂痣小公主长大了,风采更甚当年。 封殇并未想到会在此见到她。 一瞬的失态,被他掩藏的很好,他移开目光,淡声道:“坐吧。” 孟绵选了个他对面的位置落座,姜语嫣眼神在他二人之间打转,小心翼翼地坐在孟绵边上。 封殇说:“上些糕点过来。” 靖风闻言赶忙吩咐下去,不消片刻,一盘盘精致的糕点被端上了桌。 两个小姑娘谁也没有伸手去拿,孟绵的眼神落在封殇面上狰狞的疤痕上,眉头轻皱,前世,封殇脸上分明是没有这疤痕的,到底重活一世,许多事或多或少都变了样貌。 封殇自是看到了她的眼神,他默了片刻,说:“今日之事实乃思虑不周,抱歉,和亲之事就此作罢,西齐不会强人所难。” 他说话的语调依然同他的人般清冷,言简意赅,不失风范,却让姜语嫣脸色变了又变。 “我不同意和亲。”她认为这只不过是封殇的说辞,想降低她的戒备,再趁机进宫商讨联姻之事。 封殇终于肯看她一眼,“好的,姜小姐,我们不会为难你。”明明他说的话疏离却有理,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早些年自己也曾暗戳戳地给他使绊子,如今面对他,心里只剩恐惧。再联想到他如今的身份,又萌生出一种异样感,这个男人当真有魄力。 孟绵也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松口了,她踌躇了片刻,说:“今日前来,另有他事相谈。”她嚅嗫着开口,贝齿轻启,唇色娇艳,“可以单独和你谈谈吗?” 靖风得到授意,请姜语嫣离开,她犹豫着开口:“封殇,我过去......” 封殇挥了挥手,打断了她要出口的话,她被请了出去。 孟绵这才再次开口:“很抱歉,我接下来的请求或许在你看来很无理,但是还是想请你应允。” 封殇转动着扳指,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看向孟绵。 孟绵也看了过去,她放柔了声音说:“我知道南诏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覆灭只是早晚的事,我只希望到了那日,西齐可以善待那些宫人。”眼里带了一丝希冀。 真是长大了啊,说话的调调都没了幼时的软糯,钩子一般传进耳中。 封殇说:“嗯。”他瞧着她像松了一口气,转移话题,“用些糕点吗。” 孟绵不过犹豫了一会儿,就伸出手,捏住一块糕点送进嘴里,浓郁的香味充斥鼻翼,口里也传来甜糯的味道,她不禁眯了眯眼。毕竟他刚才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不给面子的话怕是说不过去,她是这么觉得的,也这么做了。 封殇看着她吃完一块糕点,才开口:“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就先行一步。”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站了起来,对着孟绵说。 她擦了擦手,也跟着起身,见他看向自己,扯出一抹小心翼翼的笑。娇娇俏俏的,就是有些僵硬。 第70章 请求 看来,还真是怕自己屠戮皇宫啊。 靖风的眼神也没少落在孟绵身上。 前次英气的女子将二人恭恭敬敬地送出了客栈。 靖风察觉到封殇虽面色无虞,可不过盏茶功夫,殿下看向那浅绿色宫装女子不下数十次,恐怕封殇他自己都不知。 靖风不胜唏嘘,好看是好看,可估计招架不住吧,那稚嫩娇弱的样子,还没怎样,怕就...... 他心里百转千回,殿下正是生龙活虎的年纪,身边也没个女人,嘿嘿...... 孟绵走后,封殇又坐了会儿,他盯着孟绵吃过的糕点若有所思,正要起身,又想起什么,开口问道:“靖风,同孙阁老约的是何时?” 靖风略一思索说:“后日。” “去递一封拜帖,咱们下午走一遭吧。” 靖风愣了下,随即开口:“立即动身吗?” 封殇神色淡淡:“嗯。” ~ 孟绵撑开伞往宫里去,西齐来的人她没料到会是封殇,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甚至对方会拒绝自己,哪成想,居然这般轻而易举的就解决了。 一辆宽大的马车从她身侧过,她往路边站了站,马车停在她面前,马夫和善地笑道:“孟小姐,不知可要顺道送你一程?” 她认出这人是跟在封殇身边的靖风,孟绵摆摆手,“多谢了,不用麻烦。” 靖风撩开车帘一脚,看向里面闭眼假寐的男人,清了清嗓音:“咳咳咳,还有些关于南诏的事情殿下还想同你说说。” 孟绵不疑有他,收了伞:“好。” 毕竟才刚刚同他提了无理的要求,他不会反悔了吧,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车帘掀开,她看到了里面正襟危坐的封殇。她抿了抿唇,犹豫了起来。 封殇说:“进来,雨落进来了。” 孟绵连忙放下车帘进去了,还未坐下,马车陡然往前驶去,孟绵不小心跌落在他身边,她的裙摆湿了一块,碰到了他。 马车里氤氲着淡雅的香气,孟绵尴尬极了,这一刻才真实地觉得他回来了,身体本能的对他感到畏惧,还有不自在。 封殇捏紧了手,到底没有去扶她,他侧过头,看着她已坐好。 孟绵轻咳两声掩饰尴尬,才结结巴巴说:“你......关于南诏......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靖风胡乱说的话,哪里知晓还能有什么事要说的,他只能接着胡诌:“南诏环境不错,可能将来会发展畜牧业吧,又或者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去他娘的发展畜牧业,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孟绵点点头:“哦。”只要不奴役百姓就好。 靖风竖着耳朵听着马车里的动静,见殿下迟迟不肯开口,他嘴角露出坏笑,憋着劲儿往低洼地走。 马车行的好端端的,猛地颠簸了起来,孟绵身子不受控制地歪向封殇,白嫩嫩的手指撑在封殇膝上。 掌下的肌肉坚实温热,她烫手般缩了回来,脸上染上了霞,连耳尖也羞红了,她不停致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了!”这下子她更不敢看封殇了。 突来的变故让封殇也措手不及,他身体僵在那里,半天没有做出反应。 他低沉的嗓音在马车内响起:“靖风。”收到警告的靖风撇了撇嘴,不以为意。 他放缓了语气对孟绵说:“无碍。” 孟绵将手藏在袖中,放在车褥上。现在恨不能立刻剁掉这只手。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抓住车褥,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再不能栽倒了,太丢脸了。 南诏皇城里的秋天总是来得特别快,马车外秋风卷起片片落叶。封殇说:“孟绵,我不吃人,你不必如此俱我,青莲姑姑还好吗?承蒙她眷顾,改日定登门拜访。” 孟绵有些心虚,偷偷瞥了一眼封殇,嗫嚅道:“青莲姑姑她…… 她还好,劳你挂心。拜访就不用啦,想必你事务繁忙。” 封殇不再说话,快到宫门的时候,他才再次启唇:“往后若有何事需相助,你尽可寻我,倘若我力所能及,定当竭力相帮。” 孟绵愣住了,他年少时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可她从未放在心上,只当他不过随口一说,唯一记住的那次,还是让他应付封羽琛,并且不巧的是被他识破了。 她忆起这回事羞赧极了,哪里还肯寻他来帮忙呀。 马车停在宫门口,孟绵火烧屁股般下了车。 靖风觉得很有意思,打趣道:“殿下,她怕你呀?” 封殇说:“驾你的车。” 靖风也不想打趣他啊,谁让刚刚颠簸那一下,他坐在外面都能感受到殿下的情绪,想必隐忍又克制,不难想象他那棵老铁树的紧绷。 靖风说:“她的伞还在车上嘞。” 封殇看向角落里绘制着山水图的油纸伞,他知道靖风说的没错,她的确怕自己。封殇抿紧嘴唇,望向那把伞。 靖风认为他嫌弃伞湿哒哒的碍事,他紧接着说:“你不用操心,待会儿我遣人送过去。” 封殇眼里看不出情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突然改了计划,送拜帖的小厮来报陈阁老近日未在府中,陪夫人回娘家去了。 封殇只得回客栈,南诏国的秋日有些凉意,靖风拢紧了披风,:“这南诏国的天气变得可真快,怕是会早早落雪吧?” 封殇说:“嗯。” 靖风见他一回客栈就坐在案前,忍不住劝道:“圣上亦曾言让您放松一二,殿下正值青春年少,何必活得如此刻板拘束。殿下,要不咱出去游玩一番?” 封殇并未反驳:“哪里游玩?” 靖风以手掩唇:“杨昭日前来信,让你出去相聚吗?要不咱们前往一叙。” 封殇心绪不定,过了半晌才应下靖风的提议。 杨昭收到小厮回话的时候很是开心,将一切安排妥当,几人来了京城最大的青楼“金阙坊”。封殇活这么多年,从未出入过这类地界,也从不知南诏还有这样的地方。 靖风乐颠颠地跟着他进去,内里纸醉金迷,靖风啧啧称奇。 第71章 半夜敲窗 西齐可没有这样的地儿,常年的风沙呼啸着,女子个顶个的黑壮,哪里似个女子样儿。打从见孟绵第一面起,靖风就觉着这才叫真正娇滴滴的小姑娘,只因太过娇嫩,反倒叫他不敢放肆。 可青楼就不一样了,他就不用顾虑那么多了。 封殇一进厢房,杨昭几人纷纷恭敬地起了身子,“来,殿下,请上座。” 封殇轻轻撩起衣摆,从容地坐在主位上。 有人殷勤地给他倒酒,被靖风给挡下了:“我们殿下对酒过敏。”这些个人不学无术,要是在酒里下东西那还了得。 杨昭笑着说道:“成,不喝酒咱吃菜,吃菜。”说着就用玉匕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封殇并未拒绝,他转动着手上扳指。场中几人心思百转千回,谁能料到当初一个打铁铺子的小伙计,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北齐皇子,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当年杨昭只是提点了他一下,后来听说他于战场上战死了,杨昭还觉得可惜了,哪成想,他能傍上北齐这样的虎狼之国。 封殇沉默地喝了几勺汤,杨昭朝外面唤道:“进来吧。” 门缓缓打开,一群女子如彩蝶般翩然而入,脂粉的香气四散开来。 谁人不知西齐兵强马壮,可就是无绝色,黄沙漫天,民风多剽悍,再绝色的女子也被吹成了“黄脸婆”,杨嵩脑子活络,存了心思想讨好封殇,指着他能不能透露点消息,他们也好同家里做好打算。因此叫的都是头牌。 杨昭笑着凑近封殇说:“殿下,这里的姑娘可都是我们精心挑选的,个个才艺双绝。就站中间那个,是金阙坊的头牌沈思思,多少人为她一掷千金,您瞅瞅。” 封殇抬眸看了过去。 沈思思一进门,目光就落在封殇身上。她本不乐意陪这些纨绔子弟,到底拗不过妈妈好言相劝,这才半推半就地来了。 这个男子眸色清浅,似这南诏的秋意。 他着一身黑色锦袍,腿长手长,有种浑然天成的贵气,脸侧的疤痕不显狰狞,反倒莫名有种吸引力。这男子真有魅力,沈思思心念一动,朝他露出一个含羞带怯的笑。 封殇审视着她,笑得......嗯......真丑。 这样的笑容他才从另一个小姑娘身上见到过,她生怕自己践踏她的族人。她一笑,自己就破了防,本意不去打扰她,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沈思思着一身白纱裙,杨昭几人看直了眼。 “愣着做什么,还不坐过来。” 沈思思刚挨到封殇边上,他突然起身,“诸位自便,我去去就回。” 他出了门,倚在栏杆上,底下觥筹交错,他心里也不平静。 封殇自以为忘却了,可一闭眼,一身宫装的小公主面容在脑海里分外清晰,她湿哒哒的衣角,白皙纤长的柔夷,都让他不能平静。 这大抵是他有生之年最痴心妄想的事了吧。 血气方刚的年纪,也曾念着她隐秘的宣泄过。再后来,就再也不愿了,就像许峥嵘说的,有些人不是自己能够肖想的,否则难受的只会是自己。他不置可否,打算待会儿再进去。 沈思思推门出来,手中擒着一杯酒,目色含春,明显是勾引的意思。 这个男人好威武,自己怕只到他的胸口吧,沈思思换了个自认为风情万种的笑:“贵人不喜此处,不如来我的闺房一叙。” 封殇目光瞬间变了,眸色沉沉:“滚远点。” 他拨开她,往青楼外去。他到底是栽在孟绵身上了,果然,这辈子遇到孟绵就是个错。 他走在长街上,秋风肆意的吹,几经犹豫,他去马车上拿上那把伞,解开缰绳,一路疾驰,避开皇宫守卫,来到了锦华宫外。 他靠在与孟绵一窗之隔的宫墙外,难捱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似像下定了眸中决心,他扣响了她的窗户,果然,里面传来小公主的娇喝:“是谁?” “是我。”他喉结滚动,艰涩地开口。 孟绵抱紧被子,侧着耳朵听外边动静:“封殇殿下?” “嗯。”封殇想了想,说:“你的伞忘了。” 孟绵说:“哦,没事,忘了就忘了,您让属下帮我扔了吧。” 他要出口的话被她兜头的话给噎了回去,眼里晦暗不明。 孟绵问道:“您还有何事?”没听到外面的动静,孟绵也不敢贸然地开窗。 她貌似想赶自己走,封殇说:“孟绵,我有没有说过我脾气不太好?” “啊?”她又紧了紧身上的被子,“您还好吧。” 封殇说:“你看错了,所以之前的事我反悔了,寻个日子,我们再谈谈南诏的事。” 孟绵感觉天都塌了,说话的语气都变了:“你答应过的!”恐惧与急切包裹着她,终于也让她觉出了他在戏耍自己。 封殇冷冷的说:“天潢贵胄无信誉。” 外面久久再无声响,孟绵气的将鞋子丢了过去,青莲听到动静,赶忙跑了过来:“公主,怎的了。” 孟绵平复了下情绪,说:“没什么,一只该死的耗子。” “啊?那青莲要赶紧将它找出来才是。” “青莲姑姑不要忙活了,跑出去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真没事吗?那青莲就在殿外,公主有事唤我。” 孟绵点点头。 青莲一走,孟绵又恢复了之前气哼哼的样子,她飞快地起身推开窗户,外面哪里还有封殇的影子,她又将窗户落下,气闷地坐在床榻,白日里才答应自己的事,谁知道他说变就变了。孟绵打算再去寻他去说道说道,或许会有转机。 从前世人都说封殇有些暴戾,或是年少被磋磨,让他的心也变得硬了,孟绵有些不安,可她又想起自己对他并未做过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他总不至于刁难她吧,试试呢,或许就成了呢。 此时,金阙坊外,封殇刚下马,马儿喘着粗气,他在外面舒了口气,又进了里面。他这种无意识的行为自己也解释不明白,话一出口,他心中的暴戾就横冲直撞。 第72章 助攻 靖风眼观鼻鼻观心,一眼就看出了他心神不定,“殿下怎么了?可是刚刚的花魁不合心意?” 封殇眼含冰霜瞪了过去,“合你心意你去玩。” 靖风觑他一眼,撇撇嘴,“我可没钱玩。” 杨昭几人沉迷美色,抱着几名女子在调情。 靖风少见多怪:“还是这南诏好啊,这小腰细的,啧啧啧,西齐的女人五大三粗,哪里叫人下得去嘴。”话虽这么说,他并无旖旎的心思,更何况殿下都未动手,自己玩算怎么回事。再者,有些东西可以碰,有些则是不碰为妙。 靖风的眼神在这些青楼女子身上打量一通,又看看无动于衷的封殇,莫名让他想起了孟绵。 那姑娘不施粉黛,却如清水芙蓉般动人,一颦一笑都能让人心神荡漾。等再过几年,定是风华绝代,就是纵眼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靖风说:“殿下可是中意下午那姑娘?”他本以为封殇会矢口否认,可他只愣了一下,警告了他一眼。 哎呀呀,有戏,他一脸八卦相,啧啧啧,还真是看上人家了。 封殇微微皱起眉头,沉声道:“休要胡言乱语。” 靖风却不以为然,笑嘻嘻地凑近道:“殿下,您这反应可不像无意之人呐。” 封殇有些懊恼,不该搭他的腔,更不应该一时冲动去扰孟绵清静,他方才脑子不清醒,说出出尔反尔的话来。 封殇说:“你明日给她传个信,就说我今日酒喝多说了糊话,不当数的,答应她的事依然有效,不必再来寻我了。” 话在靖风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奇怪地看着封殇,忍不住想笑,但是不行,他得忍着,忍的颇为辛苦,“得嘞,我去说。” 封殇烦躁的很:“嗯。” 靖风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殿下请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 果然未过几日,靖风打听了孟绵的动向,在国子监门外将她堵了个正着,他面容冷肃,不苟言笑:“孟小姐,关于你日前提出的事殿下本已同意了的,但是怎么说呢,出了点小变故。” 孟绵心内一紧:“你们是不打算放过那些宫人吗?” 小姑娘语调柔软,润物细无声。靖风睁眼说瞎话:“此事也并非无转圜的余地,你若得空,不妨可以再去聊聊,殿下似有其余盘算。” 孟绵略一思索说:“可以的。” 靖风说:“那现在过去?” 孟绵毫不犹豫:“嗯,我差人同司正说一声。” 靖风借口有事不便亲自相送,给她一处地址,让她自行前往。 孟绵是那种典型的乖乖女,从未因私事不来国子监,因而话一带到,司正便应允了。 这就导致封羽琛进入堂内,看到的就是孟绵的位置空了一个。 他问旁边同案:“小公主呢?” 同案男子摇摇头:“不知道,或许你问问她舍友,或许能知道。” 于是封羽琛乐呵呵地去问冯玉琴:“祭酒让我唤孟绵过去,她人呢?” 少年丰神俊朗,冯玉琴怔愣片刻:“她同司正说了下午不来,似是外出办事去了。” 封羽琛淡声道:“哦。”她的目光在孟绵课案前停留片刻,转身就出了率性堂,他走自然谁也不会说什么,毕竟身份在那摆着,又会有谁来为难他。 他一出率性堂,里面就炸开了锅:“这北梁皇子就没人能治治他吗?如此放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也不看看人家什么地位,岂是我等能置喙的。” “哎......” ~ 孟绵坐上马车,按照靖风的指示进了一处院子,她看看天色,约莫未时左右。 靖风趴在墙头,亲眼看着小姑娘进了院子,她未像那天那般穿着浅绿色宫装,而是素雅的长袍,蓝白相间的花纹,将腰肢束的不盈一握,长发披肩,只用一根素色簪子松松垮垮的挽住,安安静静地坐在水榭里,乖巧的不行。 靖风心里有些心虚。 心虚的靖风敲响了书房的门:“殿下,用膳吗?”午膳的时辰早就过了,事必躬亲的大忙人还未出来,靖风有时不能理解封殇,西齐王已经给了他足够的信赖,可他劳心竭力,从不知累。 封殇颦眉,在分析舆图,他冷冰冰地说:“说了无事不要扰我,如今我的话你也不作数了吗?”听出来已经很不耐烦了。 靖风说:“真不小憩片刻?” “滚蛋。”有东西被砸落的声音传来。 靖风不怒反笑,门口路过的凌霜看傻子一样看他:“殿下的脾气你还不了解,他说了不要扰他,你还偏往上撞。” 凌霜就是那日接待孟绵他们的人。她是跟着封殇从西齐过来的,老实说,她在西齐算得上是一支霸王花了,除了人壮了点儿,皮肤粗糙了点儿,动起手来不遑多让,不然也不会被封殇带在身边。 靖风又敲响了门,舔着脸,笑嘻嘻的说:“殿下。” 封殇啪的一下折断了毛笔,已经目露不悦,“你是太清闲了吗?还是活腻歪了。” 靖风说:“哦,属下只是想起来了,现在看殿下如此忙,想着就帮殿下打发了孟小姐吧。属下这就让她从水榭离开。” 屋里没了动静。 靖风侧耳倾听屋内的情况,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小姑娘可是好一阵等着,可怜见的,水都不敢喝一口。” 封殇说:“你让她稍事片刻。”他披了件外袍出门。 凌霜也听到了,那个南诏小公主? “哎呀呀,被你知道了,人家不辞辛苦跑来,总得听听别人说什么嘛。别不近人情了。” 靖风得了令,屁颠颠跑去水榭,说:“孟小姐,我刚刚帮你探了探我们殿下口风,你的事啊,有戏,只要你语气软一点儿,说说好话,这事啊一准能成。” 孟绵将信将疑:“当真?” “那是自然,我靖风可从不说假话。” 孟绵说:“若他还是不应允我当如何?” 靖风给她提了个建议:“这简单啊,他还未用膳呢,你请他用个膳什么的,他总不至于再为难你了。” 第73章 捅破 孟绵怎么觉着那么悬呢,可靖风已经利落地转身走了,也没再趴墙头。 凌霜自然也听到了靖风的话,她眼睛都瞪大了,“你欺骗殿下?” 靖风说:“谁说我骗他了?他这不是没怎样吗?” 凌霜脑子里过了一遍,脸色冷了下来。 封殇的确未说什么。 封殇踏入水榭的时候,小姑娘抬眸打量他。 她攥紧了手指,这是她不虞的表现,她实在是恨死了出尔反尔的人了,可现在这个出尔反尔的人一句话就能要了南诏宫人的命。她眸色澄明,似水洗的般。 封殇心中那酸涩的感觉又上来了,他别开眼,选了个离他很远的地方坐下。 他周身都是淡淡的疏离感,他说:“南诏之事,抱歉了。” 他昨夜太反常了,脑子里有些奇怪的念头,毕竟少年时就惦记着这样一位小公主,他自认有些痴心妄想了,那些隐匿在淡漠后的心思随着黄沙日复一日被掩去,他心里像一潭死水。 再没有比封殇能洞察人心,她素来就不喜自己,如今也与从前并无区别。 他能做的无非就是不去打扰他。 孟绵听到他说抱歉的话,认为他说南诏之事并无回旋之地,心中生出慌乱之感,又想起靖风的话,她按耐住情绪,她病急乱投医,说:“殿下,我陪你用午膳吧?” 封殇看过去,默了半晌,看不出情绪。 几乎是话一出口,孟绵就懊恼极了,她是吃错了药才信了靖风的话,可封殇突然开口:“好,走吧。” 他率先出了水榭,步伐矫健,似乎不愿与她多待。 她摸摸腰间,又将周身摸了个遍,有些尴尬,孟绵佯装镇静:“封殇。” 封殇停下脚步看她:“何事?” “吃混沌可以吗?” 封殇停顿了好久才说:“可以。” “嗯。”她小小声说:“馄饨也很好吃的。”实际上是她忘了带荷包,只有腰间还有几个铜板。 封殇说:“嗯。” 孟绵领着封殇在街上转了一大圈,才停在一家老旧的铺子前,掌柜的看男人衣着华贵,通身的气派,又看了一眼素净的小姑娘,有些诧异,“二位客官吃些什么?” 孟绵说:“两碗馄饨吧。”她有些窘迫,并不敢往封殇那看,她心虚啊。 馄饨上的很快,孟绵用过午膳了,她又捞起一个馄饨送进嘴里,光是皮,没什么肉味儿,她又喝了口汤,好咸,面色都变了,盐不要钱嘛。 她赶紧看封殇的脸色,“那个,不然,我们重新点别的?” 封殇手上的动作顿住:“不必。”他又吃了起来,一连吃了好几勺,且神色自若。 要不是刚刚自己也吃了,她都以为是自己的舌头出了问题。 男人斯文地吃着馄饨喝着汤,孟绵有些僵硬的问:“殿下。” 封殇头也未抬:“嗯,不必吞吞吐吐,何事但说无妨。” 孟绵并未指望怎样,她壮士断腕般说:“你能不能不要屠戮皇宫啊?我替南诏宫人谢谢你。” 封殇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脑子转的快,很快就知道靖风打的什么主意,却依旧淡声道:“嗯。” 孟绵试探着问:“此事不会反悔了吧?” 他抿了抿唇,闷声回了个“嗯”。 孟绵其实不大相信他说的话了,她说:“天潢贵胄不讲信誉。” 他终于肯分给她一个眼神,用孟绵不懂的眼神盯着她,让人不自然地想要躲开。 封殇说:“这次是真的,不会再反悔了。”那目光里又隐隐透着恼怒,又仿佛有化不开的愁绪在眼底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孟绵不明所以,她又没怎么着他,至于这样恼她吗。分明是他出尔反尔招人嫌。 她不懂掩藏情绪,眼里清楚的看出她的情绪。 封殇原本已经不做他想了,可偏偏一见着她就忍不住,他尽量克制着语气:“两年前我就给你说的很明白了。”同她告别时,让她等自己两载后归来。 孟绵呆愣住,大眼睛扑闪着,难以置信地看着封殇。 她有时候会感觉,那是自己感觉错了,恐是那年人声鼎沸,雨丝缠绵,她才恍惚看见一个男子最祈求卑微的感情。 封殇猛然起身:“没错,如你所想,所以你放心了吧,我不会反悔。” 孟绵眸里震惊,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等封殇出了铺子都未回过神来。 封殇是说他心悦自己?可这怎么会呢? 掌柜的看她直愣愣的坐着,也不动筷,好心提醒:“姑娘,这馄饨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孟绵回过神来:“啊,哦,不,不吃了。”她将几枚铜钱放在桌上,匆匆起身,大街上哪里还有封殇的身影,难不成刚刚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她似是被困在一场匪夷所思的梦境里,孟绵没有回到封殇的院子,她现在心乱如麻,索性回了国子监。 另一边封殇回了院子,找到靖风,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是闲的长毛了吗?” 靖风双手抱胸:“没有啊。属下还有诸多事务要做呢,哪里就闲了。” 封殇说:“下不为例。” 靖风仔细观察着封殇的神色,殿下面上不显,实则仿佛卸下重担般,他一时也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遂并未开口说些什么。 封殇说:“南诏皇宫不用盯着了,想想我们先从哪儿下手。” 封殇的心思只有自己明白,他的确心悦于她,从少年时就喜欢,他本永远将这份心思埋在心里,不想一碗馄饨,他就破了功。他臊的慌,轻易就能被人影响情绪。 封殇关在书房处理完事务后,心里依然不能平静。他多写了几张字帖。 靖风给封殇驾着车,笑盈盈地问:“殿下,你真动心了?” 封殇敲击小几的声音听来并无区别,只声音频率慢了些,重了些,耳力好的靖风自是听到了,他心中一紧,封殇说:“不该你操心的事你少操心,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再发生了。”过了好久,他又说:“以后不会了。”不会什么,主仆二人都懂。 第74章 报仇 靖风也恢复了严肃的神情,:“你且放心,凌霜那边我会盯着。” 封殇有些疲惫,他按了按太阳穴。 靖风心中有些不好受,封殇如今看着位高权重,都在说封殇深受西齐王器重,权势可比太子,可这都是他真刀真枪拿命换的。封殇命硬,才能作为使臣来到南诏国,当年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许峥嵘就没这么好命了,至今仍躺在西齐病榻上昏迷不醒。 封殇来南诏替野心勃勃的西齐王开疆扩土,他向来疑心病重,怎么会放心封殇,所以凌霜就是派来监视他的。 封殇就算使手段杀了凌霜,那远在西齐的许峥嵘该当如何,他是替封殇抗下了致命一击,才倒下的。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西齐王给了他无限的权利,同时又禁锢了他。 西齐王深知这个年轻的男子眼界不止于此,因此一个许峥嵘而已,还不足以牵制他,他也一直在找寻他的软肋。 封殇可以吃喝嫖赌,可以做任何事,但是就是不能有在意的人。 靖风说:“你对她并未有那么上心吧?殿下,远远看几眼就当全了自己的念想,我观那小姑娘似乎还不通晓这些,你又何必执着,等西......等那谁死了,总归还会遇见称心的人儿的。” 马车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到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好久封殇才闷闷地说:“嗯。” 低沉的嗓音,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悲凉来。 可靖风就是知道封殇很快能重整旗鼓,第一回见他的时候,就是在西齐的军营。 西齐营帐里有个很喜欢折腾人的校尉,他命封殇和许峥嵘跪下,以身坐马凳,供他上马,许峥嵘被两个士兵钳住手,以一种极为屈辱的姿势跪在地上。封殇则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分毫情绪,靖风当然就站在一众兵侍中,他偷偷观察过他好几回,此人要么奴颜屈膝,要么就是一个对自己都能狠心的人。 他莫名觉得封殇不会是前者。 果然不过一年时间,封殇成了西齐王面前的大红人,连太子都要靠边站,最起码明面上是这样,那个折腾他和许峥嵘的那个校尉,据说在女人的肚皮上就死了。 封殇仍若无其事的前去悼念。 他身无长物,因此能够忍受老天给他所有的挫折。 靖风心中想着,封殇说不会大抵是真的不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是真为谁动了真心,那之前的屈辱算什么。 ~ 孟绵被封殇上回的话“惊到”,庆幸那日之后并无什么不同,封殇再没来扰她,甚至还差人来说,南诏皇宫里的一草一木他都不会动,让她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青莲姑姑得知这件事后自然很是开心,连着病情也好了许多,“这西齐的殿下也不是那么难说话嘛。” 孟绵心里五味杂陈,这座皇城里对封殇表示善意的人真的太少了,他如今这般,已经是手下留情了,确是君子所为。 然而皇宫里的宫人还是走了不少。连同姜语嫣、孙自成那些整日往宫里跑的主儿也不常来宫里了。 岑冬青作为和亲公主,境况有些不同,她也想收拾细软跑路,奈何被人发现,硬是留在锦绣宫里。连同得到风声的赵嬷嬷和邓公公也想跑路,被封殇的人发现,也给扣留了下来。 这事还成了其余宫人的谈资,这两人怄死了,眼看着就要跑出去了,又被人提溜回来等死,你说难受不难受。 本以为这自己是最难过的事情了,没想到还有更难受的事在等着他们,封羽琛打着使臣的名头住进了南诏皇宫。 他从马车上下来,身后齐刷刷跟着一众侍从,如入无人之境,从孟绵的锦华宫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又老神在在的说:“那边,住寂霜宫。” 他的近身侍卫卫戟领着乌泱泱一群人往邓公公那处去了。 阵势之大,惊动了整个皇宫,青莲姑姑本在做女红,被外面的声响惊动,也没了心思再做下去,“就赵嬷嬷他们早些年做的事,也忒不厚道了,那是封羽琛那个北梁质子吧,他那阵仗瞧着像要杀人。” 杀人倒不至于吧,但寻仇是一定的,封羽琛惯是个记仇的性子,不会轻易饶过当年对他百般折辱的赵嬷嬷二人。 孟绵拗不过青莲姑姑,只得跟了上去,到了寂霜宫,封羽琛悠然自得地坐在石凳上,院子里,赵嬷嬷二人身子抖成了筛糠,岑冬青也铁青着脸垂头站在院中。 封羽琛手中把玩着一绺玉穗子,孟绵远远瞧着那绺玉穗子,这本是一对,当初他为了讨自己欢心,买下一对,再看见,怪膈应人的。 赵嬷嬷舔着脸,点头哈腰说:“殿下您回来啦,哎,我说什么来着,我们殿下总有出头之日,瞧瞧,这通身的气派,呵!好不威风。” 封羽琛配合地笑着直鼓掌。 赵嬷嬷被他笑的心里发毛,脸上的表情就快挂不住了。 封羽琛说:“既然你们如此欢迎我,那在南诏的日子我就住在这寂霜宫了,也好让给你们掌掌眼。哦,这主殿和偏殿还有客房可都被我这些侍卫住下了,那赵嬷嬷你们住哪儿呢?”他停顿了一下,覆额:“哎呦,瞧我,不是还有柴房吗。” 岑冬青正暗自庆幸,自己可以回锦绣宫了,不料封羽琛又开口了,“哦,还有你,忘了告诉你,那锦绣宫不巧的很,也住满了。” 岑冬青怒目圆睁:“你......” 封羽琛憎恶地扫了她一眼,他们被侍卫赶了下去,岑冬青看向人群,祈求有人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好些人见她看过来,都将头扭一边去。 孙自成也在,她撇撇嘴,并未上前,别人或许不懂,他爹乃是镖旗大将军,如今是什么局势,他再清楚不过,犯不着这时候去得罪封羽琛。 察觉到她要看过来的姜语嫣,转身就要走,这可不是当玩的,现在这时候触封羽琛霉头,那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她只想他现在已经忘了自己是谁。 第75章 践行 好在他并未看向自己这边。 青莲姑姑有些看不过眼了,在他的印象中,当年最难熬的是封殇,而不是他封羽琛,这二人再如何过分,他封羽琛也是有口饱饭吃,也让他去了国子监,她觉得封羽琛做的有些过了。 可她也知道这到底不是自己的事情,而自己一介宫人,也没资格管别人的事,她不为自己,也还要为小公主考虑。 孟绵松了口气,好在青莲姑姑虽心善,也不是不顾全大局之人。 封羽琛说:“卫戟,将我准备给这些故人的见面礼拿过来。” 他目光逡巡一圈,落在卫戟身上,接过他递过来的银钱,起身走到青莲姑姑身前,神情也恢复了正经,“青莲姑姑,多谢你当年的照拂,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青莲哪会收他的银钱,忙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殿下如今过的好就成,哪还能要你的银子。” 封羽琛知晓青莲脾性,也不多做强求,他把目光转而放在孟绵身上,眼里染上了笑意:“你呢?孟绵,给你,要不要?” 孟绵暗自腹诽,你个神经病。她说:“不要。” 封羽琛塞回腰间,“成吧。”他背对着青莲,看着小姑娘憋屈的表情,忍俊不禁。 我知你不喜我,可你奈何我不得。 孟绵不想继续呆在这儿看他表演,索性拉了青莲姑姑回去。 据说那天以后,那些个欺负过封羽琛的人真的就住在柴房。 南诏皇宫里封殇安插了眼线,他本不允理会,可封羽琛弄出的阵仗太大,他想不知道都难。 封殇想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封羽琛说的话:“等回了北梁要让这些欺辱他的人跪下来磕头。”那时的封殇并未表态,只是当个倾听者。 他并未有那样多的仇恨,他多数时候只有麻木。 他出生不祥,并不像封羽琛那样含着金汤匙出生,封羽琛尽管一时遭难,最后也能一飞冲天。 而他封殇不同,他一生颠沛流离,漂泊了太久太久。 他看过腐臭老鼠横行的巷,也舔过冬天永远冰冷的霜。封殇看过这世上所有的恶,他的心也变得麻木。 封羽琛会报复,可他封殇不会。他所有鲜活的记忆,都留在了那年国子监后山上,小姑娘温热的体温和轻柔的话语上。 封殇清楚地记得,早年的封羽琛是心悦孟绵的,尽管他笑得恶劣,有意的捉弄,也掩盖不了他心悦她的事实。 封殇也心悦她,他倒是真动过将封羽琛弄出皇宫的念头。 可当靖风征询他意思的时候,他分明听到自己平淡的说:“无需理会。” 可没过多久,孟绵得知封羽琛住回寂霜宫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 他只将赵嬷嬷几人赶去了柴房,自己人却鲜少出现在寂霜宫,他看起来很忙,国子监里也很少见到他。 冬月的时候,孙自成也被迫离京。 毕竟前线战事吃紧,一道圣旨下来,孙将军被派往前线支援,孙自成身为孙家后人,也自当为国效命。孙自成哪里愿意走,他撒泼耍赖,奈何皇命不可违,被孙将军用家法伺候了一顿就老实了。 孟绵接到消息的时候,准备了许多吃食为他饯行。 冬月里锦华宫里花叶也都败落了,她便亲自挖了几株水仙给他捎上。 这几株粉水仙还是早些年孙自成随孙将军探亲从远亲那带回来的,被她照料的很好。 孙自成蹲坐在锦华宫台阶上,可怜巴巴的。 孟绵也不忍说呛他的话,她放柔了声音说:“孙自成,我也不知送你些什么好,这些给你,全当我一片心意了。” 孙自成扭过脑袋,“这些破花我才不稀罕,丑死了。”以往她也送给自己花草,全被他养归西了。 孟绵也不计较他的别扭,她学着他的样子蹲坐在台阶上,笑着说:“别难过呀,我听说边陲那边有不一样的风景,你都没出过京城,去长长见识呀。” 他突然回头,眼里透着猩红,“我若走了,你会念我吗?” 孟绵温声说:“我会的。”她会念着这个会为了自己出手教训柳月,笨手笨脚将自己送的花草养死了的暴烈少年。她对他的感激一直都会留在心里。 孙自成看着小姑娘眼里柔软,也没了脸红,只剩难受。他有些不自在的说:“我从未讨厌过你,相反我很喜欢你的。” 孟绵乐了,“我知道的。” 孙自成的暴脾气又上来了,“你就没有别的要说的?”知道是什么个意思,你是什么想法? 孟绵摇头,她小心翼翼斟酌着语言:“说了你会不高兴的。” 孙自成蔫吧了,他一把从地上窜了起来,“嘴巴闭上,不许再说。” ...... 他窜出老远,又折返回来,顺走孟绵送给他的东西。 他说:“闭嘴,别说。”你不说的话,我还可以安慰自己,还能骗自己你只是还没准备好。 孟绵坐在殿外台阶上很久很久。 暮色四合,红绿的宫墙都有些老旧了,孟绵有些此去经年的轻愁,直到听到边上传来一声不合时宜轻嗤。 孟绵回眸,就看到了封羽琛。 他走了过来,蹲在孟绵下一阶台阶前,同她面对面,孟绵看见她就要走,被他按住肩膀,不能动弹。 小姑娘身量单薄,他说:“怎么,对这个小霸王这样轻声细语,看到我就要走?当年我同你告别,你可是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子了。” 孟绵矢口否认:“你看错了。” “嗤!你记错我都不会记错的,我同你说了我吃不得辣,给我的菜里还放辣。”他冲她露出一抹坏笑,“让我想想哈,你这样对我,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小姑娘一双眸子都要喷出火来了,封羽琛笑的有些深意:“不如我吃亏点,你以身抵债吧。” 她骤然起身,封羽琛被她磕到了下巴,险些咬到舌头,他脸色铁青:“孟绵,你头是铁打的吗?” 孟绵头也没回,留给他一个背影,再接着砰的一声,殿门关上了。 她决定在殿外拴条狗。 第76章 失踪 这一世青莲姑姑还未病重呢,犯不着再犯在他手里,也用不着给他好脸色。 封羽琛本应生气的,他照着殿门就踹了一脚,他真是被气笑了。 下巴估计都被这丫头磕青了,可无论她怎样对他,对他再恶劣,他只想捏捏她的脸蛋儿,让她哭唧唧地服个软。 没多久就要大休沐了。 今年不同于往年,孟绵不能去成王府守岁了,因为孟心雨不在府中,即便去了,她也只能一个人玩儿。 孟绵:“皇伯父,雨姐姐今年不回来守岁吗?” 成王微微一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遗憾:“安宁丫头,心雨如今不在府中,怕是不能回来守岁了。本王也甚是想念她。这丫头,哎,说什么要跟着镖局去看看大好河山。” 孟绵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往年有雨姐姐在,守岁总是格外热闹。如今她不在,这府中都冷清了许多。” 成王轻轻拍了拍孟绵的肩膀:“莫要失望,或许明年她就会回来与我们一同守岁。” 孟绵点点头,眼中却仍有一抹落寞:“希望雨姐姐能早日归来。” 孟心雨跟随镖局的事儿孟绵是知晓的,她是支持她的,出去散散心也好。 然而临近年关,传来的消息让成王府闹翻了天—孟心雨跟着镖局行到一处山里失踪了,镖局派了很多人去寻,都未寻到。 皇伯父甚至都不敢同皇婶说,皇婶身子不大好,怕急出个好歹来。只悄悄命人捎了信给宫里。 孟绵初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阵心惊,皇伯父已经准备调派人手出京去寻了。 人命关天,孟绵在宫里也坐立难安,遂决定和他们一同前往。 事关堂姐,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好大张旗鼓的去寻,因此皇伯父也只派了亲近的侍卫前往。孟绵本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帮助的心理,也跟了上去,青莲姑姑不放心她,也一起跟着。 一行人马,分头从京城出发。下午出发的,到了出事的山下已经到了第二天晚上。 出发前孟绵已经派人先去那边探听情况了,据传回来的消息得知,那个镖局押送的是一车不能过明路的货物,因此想走山道,避过官府耳目。于是,就选定了这个山路。 镖局倒是正规镖局,就是规模不大,孟心雨是倒贴银钱加入的,因为她得知祁云鹤上了这座山,最后就是,孟心雨、祁云鹤和一个镖局的人一同在这座山上不知所踪。 祁云鹤无亲无故,如今只孟心雨和那位镖师的家人在费尽心思地寻找。 可已经入夜了,大家伙都不敢上山去寻,只能等太阳出来再上山。 天刚大亮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往山上去寻人,镖头说:“我已经上报衙门了,可这鬼地方荒无人烟,离县衙远的很,他们派人来需要时间。” 他们都在暗自祈祷,只盼着冬日里落了雪那些猛兽都在冬眠。这镖局也真是不要命,为了区区一趟镖,枉顾人性命。 这座荒山目测望不到头,松枝上覆了厚厚一层雪,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祸不单行,船迟又遇打头风,青莲姑姑开始咳嗽,一起的人都劝她下山,可她依然坚持己见。 最后,是孟绵好说歹说将她劝下了山:“这座山我们都不了解,万一有别的下山的路,雨姐姐下山了,我们都在山上无人知晓,得有人在山下接应,有事好给我们报信。” 要搜索的范围太大,一行人只得四散开来去找,为了互相有个照应,两人一队,大家看孟绵一个弱女子,就给她分配了一个男子,方便照应她。 男子名唤苏逸清,他望着孟绵悄悄红了脸,他安慰孟绵:“你的姐姐定会安然无恙的,山路湿滑,你走慢点,当心摔跤。” 苏逸清本以为孟心雨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了,没想到她的妹妹竟出落地更天姿国色,比画子上的洛神还要美上几分。 孟绵心里焦灼,对他的安慰并未回应,只一遍遍唤着孟心雨的名字。 她的嗓子都快喊冒烟了,还是未听到任何回应。 从日出找到下午,行囊里的干粮和水囊都要见底了,苏逸清望着白茫茫的雪地,心里也有点发怵,看看小姑娘,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同人小姑娘说要下山了。 白茫茫的雪看的多了,眼睛都有点犯花,苏逸清刚准备出口说些什么,脚下一空,连人带身子瞬间掉了进去。 连同孟绵也一起摔落下去。 雪地下方是个塌陷的深坑,约莫有三丈来高,孟绵觉得自己膝盖被什么给砸伤了,钻心的疼,大雪覆盖了山路,他们竟然摔进了深坑。 苏逸清闷哼出声,孟绵看向后方,眼睛瞬间瞪大,她赶紧捂住自己要出口的惊叫,顺带堵住了苏逸清的嘴巴。 苏逸清都快痛死了,他有些不明所以。 他沿着孟绵惊恐的眼神转过头去,一条白色的巨蟒盘踞在里面冬眠,大冷的天,苏逸清惊出一身冷汗,他麻木地转过头。 雪从洞口落下,洞里有腥膻的味道。 这一次同之前被柳月算计不同,孟绵脸色刷地一下白了,有些无助,苏逸清再没了之前的矜持,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这种时候在这样的地方,洞里还有那个庞然大物,他们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又有谁会来救他们呢? ~ 靖风瞧见封殇驾马出门。他面色阴沉,薄唇更是抿的死紧,前几日才说的不会的话犹言在耳,今儿个就要去寻人。 苍澜山一带,但凡住在附近一带的百姓就没有不知道的,地势险要,虽无法和西齐相比,但也不可小觑,要不然怎么成为荒山的。 出了这回事,靖,风才知他所谓的放下不过是在骗自己。 封殇此次去寻人,只得他一人前往,靖风得给他瞒着,打好掩护。 毕竟此去不是去游山玩水,是去拼命的,靖风想想可能会出没在山上的东西就心里发毛,看着已经消失的一人一马,只能默默叹气。 去了人也不待见你,封殇明明比谁都明白,却还要去蹚这趟浑水。 第77章 脱困 靖风去青楼包了个厢房,假装自己同西齐殿下新岁里在异乡犬马声色。 孟绵蜷着腿趴在膝盖上,她头上、肩上落了一层雪,渗到衣服里面,彻骨的冷。 苏逸风搓着手,瑟瑟发抖,心里痛骂镖局行事鲁莽,恐怕孟心雨也是这样下落不明的。 天渐渐黑了,这时候就算出去了,也是下不了山的。 孟绵全身都冻僵了,哈出的热气很快结成白霜,她只能不断搓着胳膊,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致使头顶传来“咔哧咔哧”的脚步声,她都以为出现了幻听。 封殇单枪匹马上了苍澜山,他驾马还未到山脚的时候就见到了镖局临时搭建的住所,他将马拴在一处隐蔽的地方,不轻易是发现不了的,然后只身往山上去。 冬日的山林虽未有夏日里那般危险,但是难保不会存在潜在的情况。在封殇来看,押镖走这条山道无异于去送死。 他耳力好,上山的时候听到山下那些人吵吵嚷嚷地推卸责任,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失去踪迹,镖头也不愿再派人上山了,先前孟心雨的失踪大家只会认为是个意外,谁料派出去的人中又有一名镖师失去音讯。 镖头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这山啊是不能再上了。 连青莲姑姑一向和气的人气得也破口大骂,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人祖宗十八代了。 封殇没有理会那边的情况,他自打上山后就一路在做记号。 他走的匆忙,身上并未带什么物件,只腰间别着一把匕首,他一路走走停停用匕首做标记,并且仔细地观察着雪地上的脚印。 雪地里最是容易失去方向,好在被安排上山的人够多,脚印还未被雪覆盖,再晚一点怕是连个踪迹都寻不到了。 封殇边走边判断,杂乱无章的脚印被他排除,脚印重复的也被他排除,他沿着剩余零星的脚印找寻过去。 尽管这样,他也依然走岔了好几回,天渐渐暗了下来,还有最后一条路未去,他毅然决然地踏上这条路。 他点亮腰间带着的火折子,明灭的火光在雪地里忽明忽暗,他行至一处地面,直觉告诉他脚下的这块土地不大对劲。 封殇小心地离开此处,拂去地上的雪,用匕首敲了敲方才站过的地方,果然有空荡荡的回声。 地下是空的,且估计面积不小。 他谨慎地沿着外围摸索过去,就见到了那个坑洞,头探过去一点,就看到了掉进坑洞里面的孟绵和苏逸清。 孟绵环抱着身子,抖的厉害,反观苏逸清要好很多,拢住大麾,连脑袋都快缩进去了。 孟绵这回确定是真的听见脚步声了,她抬起头。 暮色四沉,飘飘扬扬的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封殇。她有些不大敢相信,是冷的出现幻觉了吗?他这时候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苏逸清听到动静也抬头看过去,脸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他刚要出声,就想起洞里那玩意儿,于是,他无声地手口并用向封殇求救。他又伸手一指坑洞里面,示意有蟒蛇。 封殇单膝跪伏在地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隐约看到一团白色的身影。封殇沉默良久,久到苏逸清都觉得没救了。 苏逸清刚才光顾着高兴了,本以为来个人能将他们救上去,倒是忘了这么深的洞,那人也无法将他们拉上去,他看过了,这个面有伤疤的男子周身可没有什么救人的物件,他如何救人?要是惊动了里面的大家伙,那全都要玩完。 孟绵手指头都冻疼了,反应过来以后,她急得手指一通指挥,示意他快走,帮他们找人来,底下太危险了,靠他自己没用的。 三人心里何尝不清楚,此时下山谈何容易,再说就算下山了,不到明日早晨也回不来。 这般境况,他们只能一动不动坐在洞口和寒风,和雪花为伴,谁也不知道能否挺过去。 孟绵不断哈着气,雪落在她身上,很快又化开。 然而下一瞬,封殇不管不顾跳了下来,他估算了下,将落下的力道放到最轻,不至于惊动里面的大家伙。 苏逸清眼睛都瞪大了,这人是疯了吧,跳下来等死吗?三个人都等着被吞入蛇腹中吗?这下好了,唯一的希望也没了。 封殇什么也没说,他来到孟绵身前的时候,观察过四周的情形,心里多少有点谱。 他在她身前蹲下,孟绵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看过去。 距离上次请他吃馄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正所谓生死面前无大事,当日的窘迫同现在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封殇靠近她,才知道她实在冷的厉害,身上没一丝人气,嘴唇冻的乌紫。 他替她拂去发间的雪花,贴近她耳侧温声说:“别怕,我带你出去。” 孟绵冻的僵硬,她有些迟钝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可听在耳里的话却如此铿锵有力。 封殇将她半托起来,待她站稳后,蹲下身子,示意她踩着自己的肩膀往上爬。 孟绵也心知此时已别无他法,也没耽误功夫,她小心翼翼踩上了他的肩膀,在封殇的指挥下,她手抓住洞壁,而后,封殇缓缓站直了身子。 封殇这一年身如长松,高近九尺,孟绵踩着他的肩膀,双手恰好够到洞口。 封殇无言,努力稳住她的身子,将她往洞口送。 孟绵拽住洞口的石头往外爬,半个身子已经探出洞,她用尽浑身力气,终于出去了。 洞里苏逸清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封殇,这人得多大的决心,才能置生死于不顾,跳下来将人给弄出去。 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待在这儿,尽管面无表情,可他往那一站,就叫人看到了希望,他竟真的将那小姑娘送出去了。 苏逸清也站起身子,掸掸身上的雪,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他压低声音说:“这位兄台,可否也麻烦将我给弄出去?” 洞口一个娇小的身影探头探脑。 第78章 取暖 天上无一颗星子,他只能借助莹白的雪看到蹲着的小小一团,扑闪着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坑洞洞壁湿滑,封殇无法爬上去,他思索了片刻,对苏逸清说:“我可以送你上去,但是你得一刻不离跟着她。”不然她会害怕。 苏逸清愣了愣,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封殇按照先前送孟绵上去的方法,将苏逸清送了出去。 苏逸清出了洞口,猛喘了几口气,终于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洞里只剩下封殇一人了,他瞧不真切孟绵面上的情绪,想必她也看不见自己的,他冲她挥挥手,示意她先下山。 苏逸清也同样说:“孟小姐,我们先下山吧,待下山后再寻人来救他。” 孟绵浑身僵硬,她摇摇头。 等找到人上来,他在此处待一夜,还不知道有没有命。 苏逸清见她油盐不进,心里焦灼万分,又忍不住劝了几句,实在是冷的受不了了,他冲着洞里的封殇说道:“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叫她下山,是她自己不愿意走,现下我也没辙了,这天太冷了,我是真受不住了,我要先走了,先说好,事后出什么事可不能算到我头上来。” 并非是他无情,这么深的洞,即便将身上衣物褪去,串联一起,以他和孟绵二人之力,也根本无法将他拉上来。 不论是下山还是找个能避风雪的地方,也比在这干耗着强。 封殇面色沉了下来,苏逸清已经自行离开了,小姑娘还直愣愣地蹲在洞边,她从来就未这般和人唱过反调。 封殇指腹擦过面颊,冰冰凉凉的,一抬头,发现小姑娘在哭。 封殇咬紧紧后槽牙,拔出腰间的匕首,一言不发开始凿坑壁。 他心知这样做风险很大,因此专挑发声不会太大的地方去凿,一旦惊动里面的大家伙,后果不堪设想。 封殇用尽了力气,好在并未有想象中的难,还真让他给凿出了五六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孟绵也猜到了他的目的,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洞里大家伙的动静,万幸,它一直未被惊动。 雪越落越大,孟绵的脚指头都冻得麻木了。 封殇就着自己凿出的落脚之处,手勉强可以够到洞沿,他用力攀住洞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出了坑洞,孟绵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 距苏逸清离去已有半柱香的时间, 封殇掌心被匕首和钥匙弄的血迹斑斑,他用雪随意地擦拭了几下,来到孟绵跟前,将她抱起,他怀里并未有多暖和,可显然,她比自己还冷。 封殇的手掌探上孟绵的面颊,果然一手的泪痕。 他什么也没说,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泪水,抱着他沿着来时的方向走。 走了不到一会儿,就看到先前自己做的标记,封殇抱着她走了过去,单手剥开落了雪的枝丫,露出里面一个狭小的洞口,,洞口堆放着杂乱的树枝。 封殇将她轻轻放下后,自己也走了进去。 “天黑了,看不清路,等天亮再下山。”他出口的话依然清冷,让人觉得他不过是实事求是。 孟绵也赞同他说的,她自己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开口了,只想躺在这里睡过去。 封殇皱起的眉头能夹死苍蝇,他将刚才拨开的枝丫重新拦在洞口,又怕被大风吹走,就扯了一处衣角将枝丫绑住。 洞外风雪交加,南诏的冬天比别处冷,因此身上穿的还算厚实,封殇脱下大麾将她包裹住,自己紧着一身锦袍,背朝着洞口的方向,然后再将她抱了过来。 孟绵将头抵在他胸口的位置。此刻,脑子里终于清明了些许,温热的体温透过衣物传过来,坚实的肌肉下有力的心跳清晰可闻。 他将她搂的很紧,他背朝着风雪,她再也感觉不到寒冷,只剩下温暖。 封殇一如往昔没有过多的言语,这样的寒夜里,倒显出几分凄冷来。 孟绵此刻尚觉出,他或许是真的心悦自己的。至少只身跳下有蟒蛇的坑洞无哪个男子能做的出来。 封殇已经很疲惫了,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在规划下山的路线。 怀中一只柔胰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封殇睁开眼睛,一低头,对上她的眼睛。 孟绵柔声问:“冷不冷?” 封殇神情未动:“快睡吧,我不冷,等醒了天就亮了。” “你瞎说,快将你的大麾披上。” 封殇说:“我适应了。”他的语气很平静,他是真的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寒冷,早年间的风餐露宿、凄风楚雨已经让他适应了这样的环境,比这再恶劣的环境他都活下来了,现下不至于轻易就将他冻死了。 她眼里有细碎的光,她抽回了手,刚才摸到的脸颊分明冰的不似活人,孟绵问道:“封殇,你那日的意思的心悦我吗?” 这个问题困在她心里许久了,她太诧异了,这种诧异让她抛去了矜持。 封殇抿了抿唇,半晌才回她:“没有的事,明日你自行和大家汇合,别再来这样的地方了。” 若是之前,她还会觉着是自己自作多情,毕竟吃馄饨那日两人说的话没头没尾的,哪里能知晓是不是在表衷肠。 可再看现下,他说没有,她却觉得是假话。 孟绵手抵在他胸前,将他推开些,拿下她身上的大麾,重新披在男人身后。 封殇刚要喝止,她又重新窝回他怀里,用他宽大的大麾将二人包裹住。 他清晰地感受到她绵软的身子往他的怀里钻,他猛然僵住了,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也不能动。那绵软的触感如同一道电流,瞬间传遍他的全身,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孟绵也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她红着脸缩在她怀里,可她知道这样做封殇能好受些。 突如擂鼓的心跳,惊的孟绵耳膜震颤。 她若无其事地说:“你说怎样就怎样吧。”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般, 她真是信了他的鬼话了。 这样的夜里,二人不可能去睡得着。 孟绵在坑洞里抗了许久,后半夜的时候不出所料地发起了高烧。 第79章 下山 封殇察觉到她的异常,他用手探上她的额头,一片滚烫。 “醒醒,孟绵。” 孟绵挣扎着睁开迷蒙的眼睛,又体力不支昏昏沉沉依偎进他的怀里,小姑娘面色潮红,呼出的气都带上了温度。 封殇看着她的样子,沉下眼眸,掏出匕首,从衣角割下一块,将手探出洞外,胡乱抓了一把雪在掌心,他将雪用割下来的布条包住,用手掌的温度将雪融化。 布条被打湿,他将布条覆在孟绵的额上,试图给她降温。 封殇周而复始着这个动作,许是觉得舒服了些许,孟绵无意识地蹭着封殇的掌心。 封殇薄唇紧抿,他没敢动,只任由自己凉丝丝的指尖落在她的眼睑处,再是小巧的琼鼻,最后落在她的朱唇上。 孟绵长了张同她性格截然不同的样貌,娇俏的模样,像极了绽放的红梅。 他的手指因着重复的做着同一个动作,早已经变得冰冰凉。 孟绵梦里梦到了在吃冰酪,她不知怎的,人都要热熟了,着火一般,一块冒着寒气的冰酪被喂到嘴边,她一张嘴,就含住了冰酪。 好奇怪,这冰酪徒有冰凉之感,却没有甜糯糯的味道,她正欲用尖利的牙齿去咬,冰酪就从她嘴里跑了出去。 孟绵:“......” 哎,反正食之无味,不吃就不吃吧。她性子使然,有的吃就吃,没有了也不会过多纠结。 洞外的风雪依旧肆虐,后半夜的时候,雪倒是小了下来。 封殇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又将手指送至她的唇边,没有挪开。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慢吞吞张着嘴,还未噙住,头一歪睡了过去。 封殇脸色变了又变,如大梦初醒般,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被风吹皱的湖面,久久无法平静。 他将她往怀里拢了拢,面无表情,又是这样,一遇到孟绵,总会做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来。 天将将亮的时候,孟绵没再发烧了,睡的很沉,她虽自幼体弱,但唯一点好,那就是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封殇守了她一整夜,见她没再发烧了,依然没有困倦的意思。 第二日,天色依旧阴沉,风依旧在刮,好在下雪之时不算太冷。 天还未完全亮时,封殇抱起怀中的孟绵开始下山。 好在他昨日上山的时候,一路做了标记,他仔细观察着沿途的情况,每一步都踏的很稳。 冬日的山林较之往日危险要少许多,但不难保证山上没有附近猎户留下的捕兽陷阱,走了不到一会儿功夫,封殇果然发现了两个被雪覆盖下的捕兽夹子。 孟绵自他怀中醒来,有些茫然地打僵四周,她抬起头,只能看到男人布了零星青色胡茬的下巴,她问道:“我们是在往山下走吗?” “嗯。”他脚步未停,继续开口:“这样的地方,你们也敢轻易上来,当真是不要命了。” 他说话的口气很是淡漠,但凡是个不了解他的人,都会以为他在冷嘲热讽,免不了会呛他几句,可孟绵倒是毫无所觉。 昨日同苏逸清掉进坑洞的时候,她已经反思过了,他们也是病急乱投医,一大群人未做详细的规划就贸然上山,着实不妥,现下才惊觉后怕,暂且不提有没有找到孟心雨,就单说她和苏逸清,都差点把命给留在了这里。 因此听着封殇一板一眼说教的话,她有些心虚:“你说的没错。”出口的话软绵绵的,毫无杀伤力。 封殇没有说话。 孟绵说:“你且将我放下吧,我自己可以走的。” 封殇身子僵了一瞬,他说:“好,我走前面,你踏着我的印记走。” 孟绵不置可否:“嗯。” 孟绵穿着羊皮靴,踩着前面大大的脚印,亦步亦趋跟着封殇往山下去。 下山的路一时半会也到不了,孟绵索性开口问:“封殇,你觉得苏逸清到了山下了吗?” 封殇轻嗤一声,孟绵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平淡地说:“估计到了。” 孟绵对昨日苏逸清的做法十分不喜,倘若封殇未能从那坑洞出来,那谁也无法料到会发生什么,若他未先行下山,待他们二人恢复些力气,或许可以想办法将封殇救出。 孟绵有些忧心:“也不知我雪姐姐会不会遇到危险?” 封殇说:“冬日里猛禽几乎都有冬眠的习性,当是不会遇到危险。”可实际如何,封殇心里门儿清,他专挑些好话说给孟绵听,难保不会遇到孟绵昨日的情形,再者,山上有许多猎户留下的陷阱,孟心雨若是运气差点,遇到这些也不无可能。 封殇有力的话语,使孟绵心里安慰些许。 她未敢开口询问封殇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不想问,怕彼此尴尬。 但是总欠着他,她总觉着如鲠在喉,她并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她做不到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对自己的好。 孟绵心里装了心事,快到山下的时候,她看着他缺了一大块的衣角,昨晚发烧后的事情慢慢涌进脑海。 她昨夜高烧,好像是封殇衣不解带,用扯下来的衣角不断为自己降温,她貌似还做梦了,梦到了吃冰酪。 发高烧的时候烧迷糊了,可能就会做这些天马行空的梦吧。 孟绵的声音陡然响起:“封殇,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她从前总能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现在她想问问他,有没有是自己能为他做的。 “不用。”封殇依旧未停下前进的脚步,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你给不了。” 孟绵不知从何开口,他将话题给聊死了,她总至于说只要你说,自己就竭力做到,太假了。 可要让她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她做不到,他救了自己一条命,不是什么小恩小惠。 孟绵有些怅惘,导致走路也有些心不在焉,这不,一不小心就往前摔去。 封殇仿似脑后长了眼睛,快速转身,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将要摔倒的孟绵,小姑娘被他抱了个满怀。 封殇的怀里有些凉意,或许是一直走在前方为她遮挡风雪的缘故,有零星的雪花自他衣襟处贴上自己的面颊后,又化成了水。 第80章 回来了 孟绵有些局促地抬起头,抱歉的话刚要出口,就见封殇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眼里有她看不懂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似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孟绵不解,歪着脑袋打量他。 封殇淡漠的开口:“你不必如此。” 孟绵恍然大悟,惊觉他误会了什么,自己刚刚还问他有什么能为他做的,不会一会儿功夫,就对他投怀送抱,这下好了,自己再说什么都无法自圆其说了。 孟绵这下是真羞窘极了,她臊着脸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我是真没走稳,滑了一下。” 他又不说话了,只松开了她。 孟绵说:“谢谢你。” 之后,两人一路都未再说话。 孟绵不知封殇心里是何想法,反正她是从脸红到了耳朵根子,一路只顾羞窘,竟觉得下山的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远。 直至隐约见到了山下的帐篷,孟绵才暂时摆脱了那种感觉:“我们真的下来了!” 封殇说:“过去吧。” 孟绵:“你不同我一起吗?” 封殇:“我的马不在此处,栓在另一边了,现下我要回京了。”他停顿了一下,复又开口:“别同人提起我。”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孟绵目送他走远,就继续往山下走。 青莲姑姑没有看到孟绵下山,整个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她甚至要自己上山去寻,官府的人来了,才将她拦下了。 孟绵下山后,青莲悬着的心才算又落回肚子里了。 孟绵下山是个好兆头,可糟糕的是孟心雨和苏逸清至今毫无音讯。 孟绵将自己和苏逸清的遭遇同众人交代了一番,她省去了封殇这个人,也未说山洞的种种,一群人唏嘘不已,青莲也一阵心惊。 皇伯父英俊的下颌也生出了许多青色的胡茬,焦灼不已。 官兵们接到上头指令,一刻不敢懈怠,他们分配好人手,分开上山展开搜救,其余的人已被明令禁止再私自上去。 忙活了一上午,刚过了晌午,青莲见孟绵一身狼狈,疲惫不堪的样子,忙说道:“帐篷里温着吃食,你已经一天一夜未进食了,用点膳食,再睡会子,这里有青莲,等心雨郡主下山了,青莲唤你,外面有成王爷在,不必忧心,郡主定能安然无恙的。” 青莲姑姑不说还未觉得有多饿,这会子倒是饥肠辘辘了,肚子唱了空城计。 她顺从地进了一处帐篷里,掀开炉子上陶罐的盖子,熬得金黄的小米粥冒着热气儿,散发出阵阵香气,旁边炉子上还温着一碟可口的小菜,她就着小菜,盛了一碗小米粥吃下,胃里顿时暖和了起来。 孟绵吃下一小碗后就没再动了,她想了想,又朝着一边炉子上丢了两个鸡蛋进去。 她出帐篷的时候,特意看了看青莲姑姑他们的方向,避开他们往封殇消失的地方去。 孟绵想碰碰运气看他走没走,没想到的是,那匹马儿在横生的杂草里喘着粗气,他还没走。 孟绵步子放的很轻,走近了,看到男人,靠在拴着马的大树上,闭着眼睛,脸上尽显疲态,似乎是睡着了。 他在她面前总显出一切有他的姿态,她有时候觉得他好像不知疲倦,现在看来,才恍然觉得他不过只虚长自己几岁而已。正常他这个年纪的男子,放在普通人家,当也是家里父母的心头宝。 明明隔着一层草幕,封殇却骤然睁开了眼,他警觉地目光扫向孟绵。 封殇按了按眉心,清明了起来,他站起身子说:“你怎么来了?” 孟绵提着食盒,将盖子打开,露出里面的黄澄澄的小米粥,还有鸡蛋,“这里距京城路程尚远,用些吃食再回去不迟。” 封殇说:“不必了。” 他观她面色红润,恢复的还不错,就要解开缰绳回京。 孟绵看到他上了马,有些着急了,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小米粥,就往他嘴里送,“很香的,多少吃几口,好不好?” 封殇肠胃不好,她早就知道的。 勺子碰到他的唇瓣,他低垂着眼睑,张开口,吃了进去。 软糯清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他看着她怔愣的模样,弯腰从她手里接过食盒,拿出里面的小米粥,还有两个鸡蛋。 他将鸡蛋塞进袖中,一勺一勺吃着碗里的小米粥。 期间,他什么也没说,可他心里清楚,这样多年里,从未有人关心他到底会不会饿,她是第一个。 封殇驾马离开,孟绵原路返回营地,官府的人搜寻了一天一夜,毫无所获,皇伯父愈发焦灼了。 谁料这天夜里,有人自山上下来了。 借着营帐的火把,远远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直奔山下而来,不知谁先发现的,大叫了一声:“看,有人下来了。” 一句话惊动了众人,他们纷纷从帐篷里钻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祁云鹤。 他袍子上落满了雪,身上脏污不堪,混满了泥水,这个之前仙风道骨的男子,此刻头发乱糟糟的,袍子也撕裂了好几块,可他的眼神执着,似乎有什么事让他坚持着并未倒下。 有人喊道:“是祁师兄,他回来了。” 众人过去扶他,祁云鹤看到有人来了,泄下最后一口气,终于倒了下去,他倒下去之时,还不忘护住身后的位置,众人这才留意到,他背后还背着一个昏迷的姑娘。 皇伯父激动道:“雨儿,为父的雨儿啊。” 祁云鹤这一倒下,众人一拥而上,孟绵站在人群外,只看到孟心雨手掌血淋淋一片,还有祁云鹤眼中的执着。 孟绵曾不止一次听孟心雨说过,祁云鹤对她无意,甚至不止一次的中伤她,可如今亲眼看到,似乎并不是这样。 山上的情况孟绵比谁都清楚,下山的路到底有多难走,孟绵也知道,祁云鹤受了那样重的伤,还要带上昏迷的雨姐姐,这样的坚毅远非常人能比。 两人很快被送去了营帐救治,大夫说孟心雨的手再晚一会儿,恐怕就保不住了,亏得回来的及时。祁云鹤也不容乐观,除了皮外伤,还受了严重的内伤。 第81章 柳月 他们在营帐内接受大夫的包扎,第二日天光大亮的时候,官府的人传来消息,说是在一处山谷底下发现有人,是失踪的镖师,他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 苏逸清也被寻回了,不幸的是,他踩中了猎人布下的捕兽陷阱,一条腿被生生地扎的血肉模糊。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镖局脱不了责任,货物是别想继续再押送了,免不了要受一番牢狱之灾。 成王恼火极了,他极具威严的说:“尔等为一己之私,先前根本并未报官,还谎称已经上报官府,生怕报官之后你们的货物被收缴,得亏我命人去叫来了官兵,否则后果不是你等可以承担的。” 听到传信说孟心雨失踪在沧澜山上,大家都慌了神,也顾不得那许多,众人一合计,纷纷上山开始找人,哪曾想后续出了那样多的情况,镖局的做法实是欠妥。 好在化险为夷,没有人员死亡。 这个新岁过的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孟绵整个新岁都在成王府上陪着孟心雨养伤。 等孟心雨好些的时候,孟绵才得以知晓当日他们遭遇了什么,他们比孟绵当日要凶险多了,沧澜山上有许多枯枝断叶,还有很多落石嶙峋,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被落石,或者断木砸中。 他们三人中幸得孟心雨反应快,她察觉出不妥,一把扑向祁云鹤,死死护着他的脑袋,她是真傻呀,自己的安危一点不顾,觉着护着人脑袋,再怎么着也能活命,生死关头,她也顾不上怨怪祁云鹤了,一心只想着救人。 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做这事儿。 祁云鹤堂堂八尺男儿,哪里能让一个小女子来救,当即就将孟心雨推离了出去,他自己被一根断木生生压倒在雪地里。他让孟心雨赶紧离开,不要管他,孟心雨哪里肯,她力气小,搬不动断木,只能一遍啜泣着,一边徒手去挖雪。 嘴里还不忘碎碎念:“呸,谁要你救了,这下好了,你活该。” 祁云鹤也如她所愿地晕了过去。祁云鹤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身边没了那个镖师,他去山下寻求救援去了,只是不知真假,他的身上盖着孟心雨的披风,她拼了命地挖动他身下的雪。 祁云鹤冷着脸,怎么苦口婆心地劝她都不管用,他被压在树下动弹不了分毫,待孟心雨将他挖出来时,她的手已经鲜血淋漓,没了知觉。 祁云鹤将她背了起来,向着下山的路走。 孟心雨靠坐在床榻,吃着孟绵喂过来的水果:“你说这人到底有多嫌弃我啊,我好心救他不成,还被他推搡开,好没良心,被压住算他活该。” 孟绵没理出个头绪来,觉着她说的话似有理又似无理,她说:“雨姐姐,是他将你从山上驼了下来。” 孟心雨无奈地笑笑:“我知晓的,期间我在他背上醒过来一次,我问他既然对自己无意,为何又要救我,如今已经这样了,何不娶了我,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他高攀不上我,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我能说什么呢。” 去你大爷的祁云鹤,老娘不伺候了。 孟绵噗嗤一笑。 过了好些日子,孟心雨的身体总算恢复地七七八八了,不用整日窝在闺房里,心情也好了许多,她惯是个想得开的,那件事翻篇了,她没有再提起过。不过她有时候又会伤春悲秋,感叹时光飞逝,以前的小妹妹如今也成了大姑娘。 季春之时,异域的首饰服装风靡了南诏皇城,孟绵的舍友们也纷纷都去街上的铺子里捧了场,下到平头百姓,上到皇亲国戚,都以有一件异域的物件为荣,尤以珍宝铺子的宝石最为抢手。 北梁的矿藏丰富,尤其多产宝石,整个北梁皇宫均以宝石为点缀,富丽堂皇,这些宝石开采不易,雕琢更是不易,封羽琛悄悄散出些风声,将极个别品相好的放在南诏铺子里寄卖,他在等封殇松口。 封殇何尝不是在等一个时机,他将从西齐带过来的两匹呼雷豹放在地下黑市,西齐有最好的战马,可环境艰苦,物资匮乏,因此只是一方霸主,而不是天下之主,封殇和西齐王的想法不同,他不只是想置换物资,他有更深远的谋略。 比起将这两匹呼雷豹卖出去,他更想获得暂时的盟友。 柳如海这些年身子已大不如前了,柳月是他唯一的子嗣,她家底殷实,即便让她肆意挥霍,也够她几辈子吃穿不愁的。 柳月早就不去国子监了,她成日里邀些个小姐妹探讨梳妆打扮,她虽貌若无颜,但到底是小女儿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一日,柳月来到京中一处首饰铺子,被里头精美的碧玺给晃花了眼。 她趾高气昂地说:“那个给我包起来。” 小二有些为难:“这位小姐,这是咱们的镇店之宝,不卖的,您且看看别的。” 柳月柳眉一挑,有些不悦:“你们开门不就是做生意的吗,我出三倍的价钱,给我包起来,让你们掌柜的过来说话。” 小二看看她身后跟着的侍从,忙不迭派去叫掌柜的去了。 铺子里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大家都在窃窃私语,孟绵的舍友冯玉琴说:“她许是也没那么想要这件首饰,只是想博人眼球。与众不同罢了。” 冯铖也表示赞同地点点头。 孟绵起初并未认出柳月,毕竟女大十八变,再者,据说柳如海为她寻了个名医,脸上的疤痕给治地七七八八,倒是看不出从前的样子来。 反倒是柳月先认出了孟绵。 柳月以前目中无人但内心极其自卑,如今倒是透出了几分小家碧玉来,可她一笑,却让人觉不出有多好看,倒是渗人的紧。 这几年柳月不再自卑,可乍一看到孟绵的时候,她还是少见的攥紧了帕子,面色也不大好看。 孟绵依然是娇娇俏俏的模样,和一众女子站在一起,梳着干净利落的发髻,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世道让孟绵纯澈坦然,单单瞧着,不难看出她过的安逸且自在。 第82章 中招 铺子里人声喧闹,本该视线在柳月身上的众人,不知何时将目光悄悄放在了孟绵身上。 小二将掌柜的叫来了,柳月恼怒地说:“本小姐不要了。” 她领着一众仆从离开了,留下店小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日柳月来此哪里是为了什么首饰,再贵重的物件就没有她没见过的。 是为了什么,她心知肚明。 那些年跟在她身后,被她像狗一样呼来喝去的男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高不可攀的人。 整个南诏皇城都知晓,这个西齐王的义子孤高且冷漠,几乎不敢有人向他投去橄榄枝,柳月心有不甘。 封羽琛就是在这时候冒了出来,他说:“你看中了他啊,小事一桩,我给你帮忙啊。” 柳月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封羽琛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封家的这两兄弟,如今,她一个也惹不起。 封羽琛说:“过几日,宫中会设宴,南诏的皇帝老二届时会邀我与封殇进宫,封殇那边你放心,他肯定会去,至于你嘛,到时候混在我的使臣团里,一并入宫。” 他将柳月从上打量到下,嘴角挂着一丝浅笑,还算过得去吧。 这几日他一直在琢磨封殇的心思,总算让他给琢磨出一二来,在他看来,绝不能让封殇拉到任何盟友,否则这次谈判失利事小,待封殇执掌大权之后,他封羽琛再无可能拿下西齐的战马。 封殇想打探南诏的底牌,这场宫宴他势必会去。 临进宫前,封羽琛看还在案前奋发图强的孟绵,他倚着门框盯着她看了会儿。 小姑娘唇红齿白,在细碎的阳光里,活脱脱就是一株红梅。 他嘴角噙着笑走了过去,叩了叩她的课案:“喂,有热闹看不看?” 孟绵应声抬头:“不看。” 花骨朵儿长大喽,脾气见长了。 “你不问问我去哪儿看?看什么热闹吗?”他不死心。 “我不感兴趣,走开,你挡到我视线了。”她有些气恼。 封羽琛恶劣地笑了,他抽走她手中的笔:“看我哥发春,你没兴趣吗?”他故意放慢语调,一字一句吐出:“他那样冷静自持的人啊,真想看看动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想必有趣的紧。” 孟绵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这人脑袋怕不是被驴踢了吧,哪里来的这么......嗯......独特的癖好。 然而,封羽琛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他愣是威逼利诱着撺掇着孟绵去瞧那所谓的热闹。 他如今猖狂的紧,差不多算是把她半绑着出了国子监。 马车里,他更是当着孟绵的面开始换衣衫,他不急不慢地扯了腰带,顺带观察着孟绵的反应。 她慌忙扭过头去,逗得封羽琛哈哈大笑,她捂住耳朵,头上被他丢过来的一件外衫罩住,他就这样乐不可支地看着她在里面气闷,挥舞着手臂。 “不是怕羞吗?这不是成全你了吗?怎的还不高兴?”说着话他套上了华服,系上了腰带。 孟绵被他扯着胳膊被迫往马车外去,她才扯下头上的衣衫,露出她恼羞成怒的脸,他猛地一拽,她向马车下栽去,还好封羽琛扶住了她。 她才看清自己被他带回了皇宫,她狐疑地看过去,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她被封羽琛一路拖拽着往御花园去。 他带着她停在一处假山后,冲着前方努努嘴。 孟绵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花丛掩映间,一身白色襦裙的女子正掩面哭泣。 好眼熟,她敛眸思索间,面色变了又变。 封羽琛嘴角一咧,“你瞧瞧,像不像你?嗯?” 封羽琛的话一出口,瞬间坐实了她的猜测,那个蹲着的白衫女子只露出一道背影,发髻简单的束起,瘦销的肩膀微微颤动,乍一看,不得不让人觉得是孟绵。 孟绵看着他说:“你到底玩儿的什么把戏?” “你不知道?”他说:“先前同你说过了呀,看热闹,且等着吧,很快就有热闹看了。” 宫宴上,宾客觥筹交错,封殇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南诏国君说着话,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大对劲。起初,他只是觉得身体微微发热,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烦躁。他并未多想,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热流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直奔下腹。 上首的南诏国君一无所觉,笑呵呵地说:“多年未见西齐王,他身体可好?两国若能结秦晋之好,当是一桩美事。” 封殇面上不显,实则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从心底深处升腾而起,他的理智让他一直支撑到现在。 往日在西齐他的地界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今在南诏皇宫出了这档子事,也不知是南诏国君御下不严,还是有意为之。 封殇眉头紧锁,看着对面冲他举杯的柳月。 柳月着一身玫红色宫装,向他挑了下眉。 封殇重新回到南诏,自然摸清了柳家的底细,他眼中淬了冰,慢慢氤氲着一丝狠厉。封殇不得不打断喋喋不休的南诏国君:“陛下,本王身体略感不适,先行退下了,改日入宫再与您详谈。” 南诏国君不疑有他,他一脸慈爱地说:“无妨,无妨,你且去歇着就是。” 封殇迅速起身,一个眼风都未给柳月,朝着供使臣休息的殿宇而去。 柳月咬碎了一口银牙,面上的笑也挂不住了,她悄悄退了出来,一咬牙跟了过去。 这边封殇按着眉心,眼神有点模糊,他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点。柳月这个蠢货,竟敢当众作出这等下三滥的事,他柳氏一族,在封殇眼中早成了一具枯骨。 封殇双手撑在桌子上,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粗喘着气。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额头因为忍耐青筋暴起,面色潮红,原本平静的眼里染上了欲色。 他来到内殿,就这铜盆里的冷水妄图平复一下燥热的情绪,反复几次之后,依然缓解不了那股冲动,他当即决定自行解决一下,门外传来宫人敲门的声音:“殿下可在?有一位叫柳月的小姐托小的传话,说她带着安宁公主去了一处偏殿,小公主一直在挣扎。” 第83章 失控 宫殿的门从里面打开,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宫人低垂的头微一抬起,正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瞧着不大清醒的样子,他忙又垂下头去。 封殇绕过他,大步流星地往旁边偏殿去。柳月是什么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他跟在她身边的那几年比谁都清楚。 封殇前脚刚走,柳月扭着腰肢过来,她不好贸然进去殿内,见门口低眉顺眼的宫人,颐指气使:“里面的人呢?还在里面吗?” “柳小姐,你是说西齐来的那位吗?倘若小姐想寻他的话,我家主子说了,你可以去前面偏殿看看。” 封殇还未推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抽泣的声音,他顾不得许多,一把将殿门推开,里面的小姑娘长发四散开来,手脚被绑住,哭的一抽一抽的。 他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脑子也清明了些许,他走了过去,哑着嗓音说:“没事了,别怕,我帮你解开。” 那小姑娘转过身子,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露了出来,泫然欲泣的面上藏着一丝欣喜,她垂眸看着蹲在自己身前为自己解开绳索的男人。 隔壁殿里的孟绵透过暗门,在看清女子脸的那刻,满脸的不可思议,她问封羽琛:“你将姜语嫣找来做什么?” “嘘!安静点儿看戏,你这么大声音,待会儿还怎么看热闹,再者,我皇兄啊他听不见的,你看,他蹲那女人面前解绳子的样子多虔诚啊!” 孟绵略施力,将封羽琛推开,往殿外跑。 封羽琛脸上爬满了阴郁,随即又挂上了坏笑:“好,好,好,你想近距离看看也未尝不可。”反正孟绵已经跑走好一会儿了。 偏殿里封殇身形不稳,刚清明点,这一会儿又一阵眩晕,他按住额头并未看向眼前的“孟绵”。 他晃晃脑袋,颤抖着将绳索解开。 姜语嫣清楚地记得封羽琛同她说过的话,因此她看向封殇的眼神含羞带怯。 封羽琛告诉她,封殇心仪她已久,苦于自己一事无成不敢相告,儿时的孟绵还未有现在这般好看,她姜语嫣自认京城里找不出第二个比自己出落的水灵的大家闺秀。可这些年,她都要妒忌死孟绵了,哪里想到封殇,如今的西齐殿下心里竟然装的全是她。 姜语嫣很久没有这种心起涟漪欣喜的的感觉了,上一次初初动心还是被一位公子送了筏书之时。 男人喷出的鼻息热的烫人,鬓边的墨发被汗水打湿,他蹲在她身前,当真是虔诚极了。 姜语嫣内心深处一丝虚荣和得意悄悄滋生,她迷失在封殇的好里,不自觉抬起手,抚上了他鬓角的一缕墨发。 封殇没有任何动作。 姜语嫣感觉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她探过身子,手心抚上了男人的脸颊,炙热的感觉,让她不免心生荡漾。 他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掌心湿热的温度烫的人发颤,封殇像是着了魔般,手臂发力,一把将她带起,将她抵在屏风上。 姜语嫣惊呼出声,被他困在屏风与臂弯之间,男人突如其来的急切让她羞红了脸,她有些站立不住,她咬着嘴唇,红着脸偷偷打量着封殇,他眼里布满血丝,呼吸急促得如同狂风中的鼓点。 “绵绵......”他目光迷离,哑着嗓子情不自禁地唤着:“绵绵,绵绵......” 姜语嫣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他眼里浓的化不开的情绪叫人心惊,她这才反应过来他口中一声声唤的是谁的名字,姜语嫣面上的表情变得狰狞,孟绵! 姜语嫣眼神一暗,动手就要解男人的腰带。哼,让你叫孟绵,待会儿生米煮成熟饭看你能奈我何,她一想到刚刚封殇那副心甘情愿臣服在自己身前的模样,让她心里到现在还在小鹿乱撞,封殇向来一身傲骨,何曾见过他如此不能自持,意乱情迷的样子。 她的手放在他的腰间,扯他的腰带,他没再有动作,只是皱着眉,十分难受的样子。 姜语嫣壮着胆子,去脱他的外衫。 封殇意识有一瞬间的回笼,身前的身影影影绰绰,叫人看不大真切,她身上同孟绵身上的味道一样,但他到底冷了眸子,孟绵从不会主动靠近他,更遑论去解他的衣物。 他沉下脸,刚要有动作,殿门被推开,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封殇。” 封殇这下彻底清醒了,一把推开姜语嫣,转身看向门边的孟绵。 孟绵惊诧地捂着嘴。 封殇衣衫不整,眼底猩红一片,带着叫人沉沦的情欲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少年时轻描淡写、默默无闻的情感在这一刻显露无疑,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面前,无数次的自我否定、怀疑,这一刻她全部都明白了。 孟绵惊得往后踉跄了一下,想转身就走,可转念一想,自己是来干嘛的。 她咬着嘴唇,顶着封殇那要命的眼神迎了上去,她扯他宽大的衣袖:“你赶紧离开这里,你那个弟弟他没安好心,估摸着一会儿该带人过来了。” 孟绵说的没错,柳月此刻正躲在一处怨怼地盯着他们。再往殿前一点的地方,一拨人被引着往这边来。 几乎是孟绵一碰到他的衣袖,他就反手扣住她的手腕。 孟绵吃疼,拍着他的胳膊:“封殇,快松开,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深邃的眼眸看了一眼孟绵,喘着粗气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颈窝里传出闷声:“嗯。” 孟绵有些气恼,隔壁一个看热闹的神经病,这里一个心智迷乱的疯子,她问:“你的马车停在何处?” 南诏宫内多数宫殿都会有密道,孟绵眼神在殿里逡巡一圈,她扶着封殇,慢慢挪到了寝殿后方,触发了一处机关,密道出现,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封殇给弄了进去。 封羽琛推开殿门进去,眼前的景象出乎他的意料,不应该是孟绵被他皇兄给吓哭,仓惶逃离,然后南诏权贵亲眼目睹封殇和姜语嫣颠鸾倒凤,南诏国君什么想法他不知道,但西齐那位君主,可不是好糊弄的。 第84章 暴君 封羽琛泄愤地往姜语嫣腿上踹了一脚,气不打一处来:“废物玩意儿。” 姜语嫣痛呼出声,歪倒在地上。 封羽琛背过身子平复情绪,他知道这次的败笔出在哪里。并非是他妄自尊大,而是他手下留情了。在他封羽琛看来,封殇但凡作为他一日皇兄,他都不太想用下作手段对付他,因此他叫来了柳月。有她在此,封殇和姜语嫣至少不会真的发生些什么。 他一面痛恨着封殇,冷眼看着他为自己这个卑劣到骨子里的弟弟去挣一口饭吃,对别人摇尾乞怜;一面又想他有一日能挺起胸膛,清清白白地活着。 孟绵试探着开口:“马车停在哪儿了?”从密道出了宫门,孟绵像个无头苍蝇,哪里能找到封殇的马车,她现在真是局促不安,眼神根本不敢往封殇脸上瞟。 封殇并未出言,不一会儿,有人恭敬地迎了上来:“殿下,发生何事了?” 孟绵这才得以喘息,好在封殇在宫外安插了人手,不消片刻,一辆马车驶了过来,驾车的人正是靖风。 靖风的视线落在小姑娘身上,她身上穿着素色襦裙,发髻也歪歪扭扭,娇憨的可爱。给靖风看乐了,他掩饰性地捂住嘴,再然后他看向自家殿下。 封殇青筋暴起,发丝被汗水打湿几缕粘在脸侧,一只手紧紧握着小姑娘的胳膊不肯松手。 孟绵尴尬极了:“快点儿松开,接你的人来了。” 封殇似是听不懂般,目光紧紧锁住她,像要把她看出个花来。 靖风这下察觉出不妥:“殿下似乎不大对劲,眼下事出突然,孟小姐不妨也一起上马车吧。”主要是殿下拉着人手死活不肯撒手,也没人敢去拽呀! 孟绵无法,不得不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内,她坐的笔直,一刻也不敢松懈,下一瞬,封殇强硬地掰过她的脸,她不期而然地撞进一汪深潭里,眼里的感情要将人溺毙。 这感情明明藏得那般严实,宛如地下的暗河,一直被厚重的土层压制着,可一旦有了缺口,便如汹涌的洪流倾泻而出,让人感到惶恐无助,仿佛要被这情感的巨浪淹没,陷入无尽的迷茫与失措之中。 男人的气息浓烈,唇瓣殷红。 孟绵惊慌失措地抬手抵住他的额头:“别发疯,你有些不对劲。” 他眸中的情绪收敛了几分,拉开了些距离。 靖风听着车里的动静,不知怎的,每每看到坐在一处的两人,他总觉着封殇怪可怜的。 靖风将马车开到封殇在南诏国置办的宅子前,他没有开口提醒,等封殇和孟绵一下马车,他一扬马鞭,马车如离弦的箭一般驶了出去,留下一地灰尘,和在灯火掩映下的封殇、孟绵。 靖风驶出去那会子,回头看了眼,小姑娘呆愣愣地看着马车被自己驾走,他心里多少升起那么点子的负罪感。可没办法啊,谁让他主子是封殇,不是西齐王呢。 夜幕如墨,繁星点点,月色如水洒人间,万籁俱寂中透着神秘的静谧。 孟绵悄悄打量身旁的男人,他移开眼,没再看她,似乎是她刚刚制止他的动作让他觉得难堪,他甚至将抓住孟绵手腕的手都松开了。 孟绵之前其实一点儿也不想掺和封家两兄弟的事情,可眼前这个难堪又别扭的男人,不久前才舍身跳下坑洞救了自己。 她抿抿嘴,试探着扯了扯他的袖袍:“还气着呢?我承认刚刚我反应太过激了,我道歉,好不好。” 他咬着后槽牙。 孟绵又开口:“是我的不是,先进去吧,让小厮给你叫个大夫来瞧瞧行不行?”她心里也没底,这种哄孙自成这个小霸王的语气对他有没有用。 封殇扭头就走,也没管身后的小姑娘,兀自进了一处厢房。 孟绵赶紧跟上,房门大开着,她不知这是何处,整个院子空无一人,落针可闻。她只好咬着牙,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封殇窘迫地倒在浴桶边,衣衫凌乱不堪,整个人看着很不好的样子。 孟绵手忙脚乱地跑了过去:“你怎么了?” “你不是很厌烦我吗?怎么还不走,留在这里干什么?”他质问她。 孟绵发现此刻的他太不正常了,异常地暴躁,他的冷静自持随着秘密的败露一并被吞没了,他就像一个暴君,宣泄着不平的情绪。 然而,她并未被他吓到,她盯着那双暴怒阴沉的眼,慢悠悠地说:“没有厌烦你。”她声音蚊子哼哼一般,“我敬仰过你。”很久很久以前了。 封殇僵住,他嘴唇努动了下,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比起信任孟绵的说的,他反倒觉得她是在骗自己。的确,这些话怎么听来都不像是真的,也是,他如今还未成为以后的封殇,还有很多他要做的事还未实现。 地上湿冷,勉强为他驱散了些身体的不适。 药性初始来得猛烈,再后来就消退了些,现下只是身体有些脱力,他阖上眸子:“出去。”身下坚挺着,要多窘迫有多窘迫。 暮春时节,夜里仍有些许寒意,封殇衣衫湿透,里衣黏腻在身上,冷风吹过,心里有火在烧,身上却一片冰凉。 孟绵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他看她是真的离开了,攥紧的拳头一拳击在地上。 里室有些皂荚的香味,不消片刻,去而复返的孟绵手捧着浴巾来到他跟前,她蹲下身子,封殇抬眸看她:“没走?” 孟绵懒得搭理这个心口不一的人,她看着他被姜语嫣蹂躏的不成样子的外衫,这样料峭的春夜,她光看着他就觉着冷。 她沉着脸,伸出手扯他的腰带,手伸至他身后,以一种环抱的姿态。 封殇用着看不懂的眼神望着她,仿似那春药还有致幻之效。 孟绵紧紧攥着腰带,就是不看他。 封殇握住她在腰间的手,一言未发。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说话,孟绵被他看的发毛,率先败下阵来:“你配合点。” 封殇舔了舔干燥的唇,任由那双柔夷解腰带。 第85章 尴尬 孟绵深吸口气,做了下心理建设,将外衫脱去,又将封殇扶了起来。 封殇身子大半的重量都靠在孟绵身上,孟绵把他往浴桶里扶,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这种状况,多半水里泡一泡就好了。 他从一开始的烦躁,到现在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她,莫名有些心安。 孟绵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给弄进浴桶里,她喘了口气,探了探水温:“里衣你自己脱。” 封殇乖巧道:“嗯。” 说完孟绵去了外间,她轻吐了口气,用手扇着发烫的脸颊,又猛地灌下一杯茶水,这才觉得面上的燥热褪了些,中春药的不是她,倒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她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一件事儿,她已不再是南诏的小公主,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赫赫威名的封殇,孟绵的舍友中了一种不知名的毒,为了救这位年轻的女子,她们跑遍了京城的药铺。 她却阴差阳错得碰见了微服私访的封殇,那时是夏日,她奔波了一整日,发髻早已凌乱。她遭受了许多冷眼,未能求得一方解药,更甚者,有些人见她一个弱女子在街头奔走,露出了淫邪的目光,强拽着她问她有何难处?说自己可以帮助她,只要陪他们春风一度即可。 孟绵吓坏了。 天幕暗了下来,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世道,脱去小公主的身份,她什么也不是,这些有钱人的嘴脸根本比不上那些普通百姓,有小贩见她无头苍蝇地在街头奔走,好心地端来自家茶水给她。 孟绵积攒了太多的失望,茫然地站在一家药铺门前,她攥了攥拳头,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走了进去,她多主动一次,说不定她的舍友就多一份希望。 孟绵刚进去不到一会儿功夫,就被赶了出来,正当她灰心丧气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有人叫住了她,唤她去对面酒楼里坐着,给她点了些茶水、糕点,让她先用着。 那一年南诏皇城里闷得像蒸笼。 孟绵并不敢动那些茶点,来路不明的东西她有些抗拒,她更怕过来一个目的不纯,色欲熏心的人,对她动手动脚。 她如履薄冰地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直到雅间的门被推开。 封殇穿一身黑色锦服:“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他姿态从容,孟绵瞧着有几分眼熟。 孟绵说:“这位公子,我有位挚友中了一种不知名的毒,性命攸关,急需珍贵的解毒圣品救她姓名,不知......不知公子可有?”她也不确定这个萍水相逢的公子有没有这样的东西,就像溺水的人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她想试试。 她满含希冀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心中紧张极了。 雅间里落针可闻,最终他转头冲边上的人吩咐道:“侍剑,去问问有没有。” 孟绵不敢置信,就这样?这么快就解决了,可她不敢高兴地太早,那个出去的男子还未回来,她局促不安地捏着手帕,他开口了:“不急,他一会儿回来,先用些茶点吧。” 孟绵放下戒备,端了一杯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这时,门再次被推开,她猛地站了起来,茶水淋湿了手她也不在意,她看着叫侍剑的男子,目光有些焦灼。 侍剑对着封殇点点头。 孟绵欣喜若狂:“谢谢,谢谢公子救命之恩,你真是个大善人。” 他坐那没动,额角隐隐有些抽搐:“嗯。” “那需要多少银子?哦,或者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不必。” “噢,那祝您财源广进。”她以为他是这酒楼的掌柜的。 从始至终,她都未认出他是南诏皇宫里饱受冷眼的质子。 她出了酒楼,有人叫住她:“小姐。” 孟绵转过身子。 “我家主子说了,如果你想报答什么的话,后面院子有株不要的兰花,可以的话,还麻烦你顺道处理了吧。” 可以可以,太可以了,这样简单的请求,她自然一万个愿意。 后来孟绵抱着一株娇艳的兰花,左看右看也没瞧出这鲜活的模样哪里需要处理了。 那年的晚霞绚烂极了,天边透出五彩霞光,在小姑娘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孟绵一直未说过,在青莲姑姑病重之前,很长一段日子里,她都敬仰着封殇,那般单纯的心思,在得知他是封羽琛的皇兄之时,还助纣为虐之后化为泡影。 思起这回事,孟绵心里有些复杂。 夜渐渐深了,星子已爬上了夜空。 孟绵见封殇许久未出来,她隔着里间的门问:“封殇,你没事吧?” 里头没有回应,她真怕他又出什么事,将耳朵贴在门上探听。 微风拂面的夜,风吹卷起床帏,隔着一扇门孟绵隐约听见里面一声声低沉的怪声。 “你还好吗?” 里面的声音顿住了,随即传来更大的声音。 孟绵一时未反应过来,好半晌才意识到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她红着脸,背过身子,快步坐到外间的凳子上,又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茶水。 孟绵将脸捂进掌心,丢死人了,她真希望刚才的封殇并未听到她唤他的声音。 过了好久,她才平复好心情,封殇出来了。他薄唇紧抿,在她身旁站定,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你自己去挑个房间就寝。”孟绵哪里敢看他,光听他的语气,她也听不出他是个什么反应。 他好像也没觉着多别扭。 “嗯,好。”孟绵现在满脑袋浆糊,她现在恨不得钻地底去,她慌不迭出了门,挑了个就近的房间,看样子不会是主人家的寝室。 封殇听着隔壁屋门被关上的声音,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孟绵现在只想做个缩头乌龟,躲在龟壳里不出来。 她挑的这间屋子古朴而精致,深色的床帏瞧着有些压抑。 这处偏房倒是宽敞,她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就差捶胸顿足了,都是封羽琛害的。 封殇看她进了自己的寝房,按了按眉心,认命地去她旁边的屋子就寝。那屋子他总共也没住多久,衣物更是少的可怜,算了,不说了,说了她约莫更紧张。 第86章 进退两难 孟绵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封殇敲了半天门,都没动静,他推开门,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眸中平静的情绪打破,瞬间冰冷。他惯会隐忍,扫过内室,连她睡过的床榻都未碰过分毫,一如常态地用了早膳,坐上马车,去了地下黑市。 处在封殇如今的位置其实很尴尬,他手中拥有足够的权利,但是真正能为他所用的不多。 封殇如今的地位,人人都想同他交好,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走的是一条多么凶险的道,稍有不慎,西齐王那边就会让他万劫不复。 毫无血缘关系的父子关系,维系他他们之间的无非是他于他还有些利用价值。 这几年封殇为西齐王出谋划策,立下不少战功,西齐王欣赏他的魄力,又同样忌惮这个日益壮大的小子的野心。 西齐王拿捏着他的软肋,躺在病榻的许峥嵘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清楚的很,一个许峥嵘还不足以让他放心。 南诏宫宴上,来的可不止西齐的人,不少人暗自打听这位西齐来的殿下,对他手中的呼雷豹更是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更有甚者,钓出了一位世家大族。 这位世家大族的嫡孙就在国子监就学,出了宫就像自家祖父赞叹那匹呼雷豹的勇猛,不谙世事的小公子说:“京里地下黑市里,有几匹马可精神了,比咱们庄子上的那几匹还要精神,可惜放在那里无人能驯服,倘若爷爷能亲自出马,拍得此马将其驯服那将轰动四国,孙儿命人画了像,您瞧瞧。” 这位世家长老为躲避战乱避世,举族迁徙到南诏皇城来,正所谓大隐隐于市,长老年迈,家底到底不如之前,可早年间也是诸国奉为上宾的存在,御马之术更是天下闻名,奈何空有一身本领,却无马可驯。 人呐,年纪越大越畏首畏尾,也怕被人坑骗,若是刻意登门,这位长老怕不会那样轻易松口。 话从自家金孙口里说出,他也有些摇摆不定,毕竟壮志未酬,哪里不想重创家族的辉煌。 他踌躇着,凭借曾经家族的威望弄来了参加宫宴的帖子。 事情比想象中进行的还要顺利,就连靖风脸上也挂上了轻松惬意的笑。 只有封殇知道,这事儿不算完。 果然未过几日,他收到西齐来的飞鸽传书,信中的内容算是敲打:吾儿去南诏已有些时日了,为父先前想将凌霜指给你,你心中不愿,想必已有良人。为父也并非那般刻板不通情理之辈,只想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你娶妻生子,儿孙承欢膝下,你莫非连为父这丁点心愿都不愿成全不成? 南诏的两位小姐,为父瞧着都很不错,你中意哪一位?” 封殇的眼神骤冷,呵!真是我的好“父皇”呢! 封殇心里清楚,南诏皇宫内定有西齐的探子,不论如何,这件事到底是失控了。他的脑子飞快运转,西齐探子断然不敢近他的身监视,只会远远盯着他,此番信件,定是西齐王的试探,他并不确定谁是他的意中人。 西齐王早些年征战沙场,如今年事渐高怕被人刺杀,窝在西齐皇宫里不肯出宫,可他野心不改,依然觊觎这天下的土地,也想要坐拥这天下的财富,于是恨不能紧紧攥住封殇的命脉,让封殇身先士卒,替他开疆扩土。就像在西齐国那般,用命替他搏天下,西齐王只恨封殇未有子嗣,不能成为他手中的把柄。 中意哪个都不可行,封殇知晓的。择了姜语嫣,西齐王会知道他心属孟绵,若选了孟绵,那么她将永远和自己绑在一处。 寥寥几行字,让封殇心神俱颤,信纸被他捏作一团,狠狠丢在地上,书房桌子上的物件被他尽数扫到地上。 靖风心里也咯噔一声,意识到大事不妙,许峥嵘如今躺在西齐的宅子里人事不省,到底是人为还是什么,至今未能查出结果。 封羽琛整这一出,压根儿未考虑后果,毕竟西齐的一些私密事儿,也未能对他人言。 脑子还未想明白,笔下已有了动作,他看到自己写道:父皇,她唤孟绵,害羞的紧,等寻个机会我带她回西齐。 写完就命人飞鸽传书传回了西齐。 靖风说:“就这样?” 封殇冷眼看向他,靖风自知失言,那又有何办法呢?出了事,谁也跑不了。倾慕一个人就要有倾慕的样子啊,按照西齐惯有的作风,殿下得使些手段将孟绵给弄过来啊,倒是可怜了小姑娘了,人在家中坐,被几个疯子给盯上了。 姜语嫣那丫头心术不正,不值得同情,现在看来不会出什么事儿,孟绵那边就不一定了。 封殇为了骗过西齐王,必须要同孟绵出双入对,明面上需对她百依百顺,暗下里还要表现得对她极具厌恶。 靖风想想就觉得刺激,他最近迷上了南诏的画本子,画本子里都没有这样复杂的,明面上的挡箭牌,实则是名副其实的朱砂痣,这出戏可真精彩啊! 可唯一的叫人酸楚的好消息是封殇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小公主好了。 谈起对人小姑娘好,靖风可太多要说的了,看了那么多画本子总算要派上用场了,为此他淘来了许多谈情说爱的画本子,全部堆到封殇的书桌上:“殿下,你借鉴借鉴,里头全是些男男女女谈情说爱的桥段,你也学学,讨饭的都能讨到婆娘。” 封殇看着堆成小衫的册子,头有些痛:“拿走,滚蛋。” “真不看看?” “快滚。” 靖风抱起桌上的册子,灰溜溜地走了,一出门就看到门外一脸惧色的小侍从。刚来南诏封殇笼络了一位小官,名唤宋毅,小侍从刚刚招待完他:“风同龄,殿下今日心情不佳吗?” 靖风说:“是啊!不近人情,人神共愤,你进去吧。” 小侍从蔫了吧唧地进去了。 靖风吹了吹手上不存在灰尘的画本子,西齐王出手来这一出,让原先顺风顺水的事儿变得难缠起来。他隐隐揣测道封殇要做什么,可现在一个孟绵,让他束手束脚,心中有火气可以理解,似封殇这般靠自己,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心思不可谓不深沉,没疯魔已经算好的了。 靖风叹了口气:“怎地?拖着有用?该上还不是要上。” 西齐王收到信件已在几日后了,展开信件的时候,他脸色阴沉了下来,吩咐道:“将那姜语嫣请来西齐做客,封殇那头,继续派人给本王盯紧喽。” 第87章 大打出手 孟夏时节,国子监一年一度的会试结果出来了,冯铖拿到考卷的时候哭丧着脸,她可是大家公认的才女,往常都会是甲等,这次却得了个乙。 冯玉琴来到她身边安慰她:“别放在心上了,小小会试而已,你瞧瞧我,得了个丙不也照样好好的。” 她摸不准她们这些才女们,又不能致仕,何至于如此难过,若说男子们会计较这些倒还说的过去,毕竟很多穷苦人家的男子指望着依靠才学走上仕途。 孟绵却有些理解冯铖,她惯是个心高气傲的,身为女儿身能入国子监,想必已是十分不易,若花费了心神还没落得个好结果,想必家里那边也不好交代。 她出言宽慰:“这次的策论有些剑走偏锋,你的文章我看了,已经答的很好了,我这次也一样是个乙等,别难过了。”她给她看自己的答卷,确实也从往常的甲等成为了乙等。 她抬手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泫然欲泣的泪珠。 冯玉琴跑去打探消息回来,神秘兮兮地说:“你们可知此次榜首为何人?”她卖了个关子。 众人都好奇地看着她:“封羽琛,是那个北梁来的封羽琛,我在国子监总共也未见到他几回,我还以为司正说他才学过人不过是奉承的话,哪里知道人家是真有真才实学的。” 确实,不是谁都能得榜首的,同为甲等,还要分出个好赖来,国子监考教学问可不单单只是一些之乎者也,得对时事有独到的见解。 众人下意识看向那张空着的课案。 “这北梁来的就是不一样,瞧,又没来。”冯铖小声地说。 杨恬颇为忌惮地说:“小点儿声。” 冯玉琴可没那么多顾忌:“哎,你们说说,他会不会作弊了?”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的兴味很重。 杨恬不太赞同她的话:“琴儿你怕是想多了,他是什么身份,有必要吗。” “你说的在理。”他贵为北梁皇子,断不会做此等无聊之事。 孟绵捏着卷子一角,若有所思,因着上回宫宴的事,她还担心同封羽琛碰面会有龃龉,还好他成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见不上自然是最好,省去不少麻烦。 会试结束后,国子监里的气氛肉眼可见地松快了些,同时也组织高级堂的学子们登山揽胜,地点就是望岳山。 望岳山顶有座月老庙,据说求姻缘十分灵验。 少男少女们无不雀跃。 这日,天气久违的放晴了,惠风和畅。 冯玉琴惯是个活泼的性子,一坐上马车就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孟绵笑着听她说话,偶尔回上几句。 山脚下,众人要去爬那望岳山,孟绵却步了,她连连摆手:“不了,我就不上去了,在这等你们便好。”她没有那样好的体力,没走几步,别拖累了大家。 冯玉琴自是知晓她身子不大好,有些惋惜地说:“好吧,那你寻一处亭子待着,等着我们下来找你。” “好,你们且去吧,方才过来的时候,我见不远处有处亭子,我就在那儿等你们。” “安宁,等着我给你求一道姻缘符。” 亭子四面环湖,此处风景独好,三三两两的人儿泛舟湖上,好不惬意快活,湖边绿树掩映,湖面一圈一圈水波荡漾开来。 孟绵刻意寻了个有人的亭子,她怕落单了容易出事儿。 亭子中有两位女子在对弈,还有一对是夫妻俩坐在歇脚,孟绵刚落座,封羽琛舔着张人神共愤地脸,悠然自得地走了进来。 他毫不犹豫地往孟绵身边坐,孟绵立刻坐不住了。 封羽琛长臂一伸,将她毫不费力的拦在臂弯里,笑的很欠扁:“怎么?不乐意看到我?呵!也是啊,那日你将封殇带走,可知给老子惹了多大麻烦?嗯?” 孟绵推搡着:“拿开你的手,我同你无冤无仇,你干什么一直抓着我不放?” 封羽琛觑她一眼,“演,继续演,你哭出来指不定我就放过你了。” 孟绵原本苦着脸,闻言配合地挤出几滴眼泪来:“哦。” 封羽琛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孟绵忿忿地擦掉眼泪,封羽琛恶劣地说:“我胡乱说的你还真照做。”真他娘的乖啊。 孟绵实在是太绝望了,他的手铁一样牢牢环住自己,自己挣脱不开,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她四下打量,别人都在盯着他们瞧,她敛了敛神色开口:“这人我同他并不相识,他轻薄我,可以帮我报官吗?” 小姑娘们也有些打不定主意,看看封羽琛风流倜傥的样子,迟迟未表态。 那对夫妻中的男子,闻言想起身制止,被他的妻子按住了手,冲他摇摇头。 封羽琛转过头,慢悠悠说:“我这定亲的娘子恼我了,同我闹着玩儿呢,现下我要亲亲她、哄哄她,你们确定要在这儿看吗?” 众人听了,哪里还敢待着这儿,人一下子走了个干净。孟绵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封羽琛邪笑了一声,“轻薄?你懂什么叫轻薄?” 他环住她的手臂紧了紧,身子凑近了些,眼里尽是她慌乱的模样。 孟绵有意识地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一吻落空,在即将吻在她的手背上之时,他停住了,转而偏了偏脑袋,落在了她的眉梢。 孟绵被他的动作吓出一身冷汗,她愤怒极了,抬脚就要踢他。 封羽琛轻松地避开,眼里有和往常不一样的细碎光芒,有些发自内心的雀跃:“就这么生气嘛。” 孟绵不语,下一瞬,封羽琛的胳膊被人强硬地扯开,来人阴沉着脸,二话不说朝着封羽琛的面上给了他一拳。 封羽琛吃痛,眼里的笑意收敛,眼神一狠,待看清楚来人,他清嗤一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正义凛然的皇兄啊。” 封殇目露凶光。 封羽琛说:“怎么,不装了?忘了你当年道貌岸然地对我说的话啦?什么青莲姑姑待我们宽厚,不要招惹小公主,你再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当初那番话也亏得你说得出口,伪君子。” 封殇攥紧的手又松开:“滚出来,我们谈谈。” 第88章 下落不明 封羽琛无视他攥住衣襟的手,掸了掸袍子:“怎的,想揍我啊,你揍啊,我打不过你,我绝不还手。” 封殇一直看着他,眸中的冷峻仍未散去,封殇松开他的衣襟,为他抚平了衣服的褶皱,后又拍了拍封羽琛的面颊:“为兄此前未与你说过,凡事过刚易折,月盈则亏,北梁有你这样的皇嗣,倾覆不过早晚。” 封羽琛冷下了脸。 封殇并未看他,他对孟绵说:“走。” 他面上的情绪还维持着骇人的模样,全然没了平日里清冷淡然,孟绵往封殇处看了一眼,跟着他起身。 她的怒火同方才他们之间一点就着的氛围完全没有可比性。 孟绵心中百转千回,有人比她更愤怒,弄的她的火气都无处撒。 二人绕过一处假山,封殇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子,孟绵及时停下步子,才不至于撞到他。 封殇说:“你不知道拒绝吗?” 孟绵也很委屈,她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事情,已经特意挑了一处有人的亭子,她也求救了,可无人动容啊,况且是她没有拒绝吗,自己的劲儿压根没封羽琛大。 她憋着一股劲儿,封殇又说:“掐人不会吗?嗯?你掐我不是挺能耐?” 孟绵这下真的忍不住了,她长这么大,还没遇到比他说话更让人憋屈的人,眼里酸涩的厉害,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你们两个姓封的疯子,都要来欺负我,她没本事,打不过封羽琛,没有他的厚脸皮,她心里已经将封羽琛放进油锅炸了个十万八千遍了,可谁叫她没用呢。 她努力忍住泪意,不想再同不讲理的封殇多言,她说:“我没能耐,我没用,你让开,我去寻我舍友。”封殇直挺挺立在逼仄的小路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孟绵垂着脑袋,一只宽大的手伸了过来,落在她的眼角,指腹摩挲了下,湿意沾染指腹,烫到他心疼。 他嘴唇动了动,到底开了口:“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绵像被激怒的小兽,一把拍开他的手:“那你是何意?” 封殇的手被挥开,手指蜷曲了几下收了回来,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良久才又开口:“我就是这个意思,谁惹你不痛快,就像这样宣泄出来,别让自己受委屈。” 孟绵僵住了,看了看封殇被挥开的手。 封殇笑的温柔:“就似这般。” 春日里,有花香弥漫,孟绵的怒火悉数散去,心中塞满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还未等她理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封殇再次抬手。 他的手落在他的眉梢,这回用了点劲儿,来回摩挲。 孟绵的眉尾被他揉地殷红一片,似染上了花钿。 封殇眸色深沉,一语不发,孟绵吃痛,白皙的柔夷攥成一个拳头,直往他身上招呼,落在他胸膛,他也不吱声,任由她打。 她不知怎的,思起封羽琛方才说过的话:“我呸,你个大骗子,封羽琛刚才说你是伪君子。”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让自己有情绪尽管宣泄出来,到底是谁在借着由头明目张胆地放肆,她就知道,哼!鬼才要信这个男人说的话。 封殇的眼神晃了一下,说:“休得妄言。” 尽管如此,孟绵同冯玉琴几人碰头的时候,眉梢依然红透了。 杨恬问她:“安宁,你眉头怎的了,好红。” 好在她们也只好奇了一瞬,就没再继续追根究底了。 没过几日就到休沐的日子了,就盼着这几两日的休沐回宫,孟绵坐上马车回宫,刚到锦华宫门口,就见青莲姑姑在殿门口来回踱步。 “青莲姑姑,站在这殿门口作甚?” 青莲说:“刚叶夫人托宫人捎来口信,说姜小姐失踪了,想着公主你给帮着打听打听她的下落。” “那太傅不管?”孟绵有些疑惑,叶夫人再怎么求也不该求到锦华宫来啊。 “哪里是不管啊,太傅病了,府里乱作一团,姜大人又惯是个好脸面的,府上嫡出的小姐几日未归,指不定发生了什么,哪里还敢声张,只那可怜的叶夫人,爱女心切,不得已才托人给公主你传话的。” 孟绵看了看天色,阴沉的紧,眼看就要下雨了,虽说姜语嫣有些不大讨人喜欢,但是孟绵对她到也并无那么大的恶意,失踪可不是当玩的,孟绵说:“待我进殿放了书袋,你我二人帮着找找。” 她步履匆匆,同青莲姑姑一前一后往宫门走,出了宫门不远处,就看到叶夫人神情憔悴的在那儿徘徊。 叶夫人迎了上来:“公主,您有瞧见我家嫣儿吗?” 孟绵闻言摇摇头:“并未看到,她是何时不见的?你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何时?” 叶夫人身子晃了晃,泪水从眼角滑落:“臣妇不知,那日从驿馆出来后,她说是有小姐邀她去赏花,我没做他想,就随她去了,那天就没回府,我命人前往那位小姐府上去打听,得知她压根没去赴约,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府里的瞒地紧紧的,不敢声张,怕于她的名声不利,我......我实在是不得已了,才求到公主跟前的。” 说着就要下跪,好在青莲及时拦住了她。 孟绵扶着叶夫人的胳膊:“那想必是没报官了。” 叶夫人哭着点点头,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公主,你素来同我家嫣儿交好,可知她平日里有没有交好的小姐或者常去的地方?”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没底,自家女儿心气儿高,总有些离经叛道的想法,京里同她交好的小姐早就被她得罪了个遍,依照她的性格,当很少去哪家府上做客的。 孟绵宽慰这位爱女心切的妇人:“别担心,你说的也不无可能,咱们一起去找找,找人重要,那些个其他的还是暂且放在一边吧,咱们先去官府报案。” 叶夫人像抓住了主心骨,点点头同意了。 两日休沐的时间都过去了,然而姜语嫣仍未有下落,官府的人将京城大大小小的地方都翻了个遍,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点儿痕迹没留下。 第89章 出格 许多熟识的人不管出于真心还是假意,都在多方打听姜语嫣的下落,唯有岑冬青不大乐意:“姜语嫣指不定去她家哪间庄子上游玩去了,她一个千金大小姐与人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谁能找她麻烦。”早些年她同姜语嫣走的近,这些年姜语嫣早就疏远了她。 果不其然,一场大雨降了下来。 孟绵冒着雨刚行至太傅府,隔着厚重的雨幕,就见到太傅府外停了好几辆古朴的马车,她暂未下马车,偷着车帘间隙看到一行侍卫模样的人往里头去。 封殇最后从马车上下来,他面色似蒙了层阴霾,一只脚踏进了太傅府的台阶。 门口叶夫人被下人扶着,看着这样大的阵仗,诚惶诚恐,怕这些人便是害了自家女儿的恶徒,待看清来人是封殇后,神色缓和了些许,封殇礼节性地唤道:“叶夫人。” 叶夫人有些拘谨地回礼。 封殇说:“叶夫人不必焦虑,我已命手下在查询姜小姐的下落,有关她的近况还劳夫人同我详细道来。” 叶夫人一听封殇已经派人找寻自家女儿的下落,激动地就要给他下跪,当即也顾不得礼数不周,站在府门前就将姜语嫣的近况如数道来。 封殇一脸平静地说:“好的,你说的我记下了,有消息我会派人通知府上。” 封殇离开了太傅府,眼里的墨色沉的吓人,他心知无论如何是找不到姜语嫣的,此刻的她只怕是在西齐王廷里“做客”,暂无生命危险,只怕行动受限了。 可尽管如此,封殇的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他会尽全力寻找姜语嫣的下落。 封殇在一处茶楼里,负手立在栏杆边,看着楼下的手下们拿着画像竭力找人的样子。 孟绵没有进太傅府,她弃了马车,走在大街上,街道上黑衣墨发的带刀侍卫挨个拦着人问。 孟绵也被拦了下来:“小姐,请问你见到过画像上的女子吗?” 孟绵点点头。 侍卫发问:“你是何时见到的?在何处见到?见到她的时候她在做什么?事无巨细都要说清楚。” 孟绵嚅嗫着,不知当讲不当讲,侍卫虎着脸开口:“说,配合点。” 孟绵睨他一眼,好,是你叫我说的,到时候听了不该听的可不能算我头上:“在一次宫宴上,约莫十日前,当时她正在脱封殇的衣物。” 侍卫人都麻了:“请你不要胡言乱语。”他脸上的严肃差点维持不住,他这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难怪殿下这么热心肠地大张旗鼓地要寻到人家,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这啊。 怎么?如今这世道真话都不让人说了吗?孟绵还未来得及再开口,封殇踱着步子走了过来:“忙你的去,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 侍卫忙抱拳应道:“是。” 等人走了,封殇才问孟绵:“你在这晃悠什么,帮着寻人吗?” 孟绵没有否认,坦言道:“我有不好的预感,她可能遇上什么事儿了。” “杞人忧天,能遇上什么事儿。”封殇说:“回你的宫去,别没事儿在街上瞎溜达。” 孟绵勾勾嘴角,慢慢往后退了几步,她收起伞,又抬起手里的油纸伞朝向封殇,然后突然猛地撑开伞,伞上的雨水飞溅在封殇身上。 封殇被溅了一脸的水,他咬着牙:“孟绵!” 她举起伞,一张闭月羞花的脸出现在伞下:“嗯,我在,封殇殿下还有何指教?” 封殇有些无奈,水珠顺着他的面颊滑落,面上却不显,他说:“我是为你好。” 她像条滑腻的泥鳅,要从他身边溜走。 封殇抬手抓她:“孟绵。” 她将雨伞横在二人中间:“你是应声虫吗?”他管东管西,还要管她是否待在宫里,她不愿与他多说,一碰到他,就火大。上回的事她还未同他计较,他当真是毫不留情,手在他眉间狠狠摩擦,差点没叫她破相了。 她很少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儿,方才将水溅他一脸,怕被他逮住,她胡乱挥舞着手中的伞:“离我远点儿,你走开。”伞被当成挡箭牌,她整个人都暴露在雨中。 封殇额角青筋直跳,他伸出一只手,攥住她的伞柄,一把将她扯了过来。 孟绵脱力,被他将自己拉到他的伞下。 孟绵受惊,小鹿般的眸子看向封殇,他低头看过去:“好玩儿吗?嗯?” 他眼里隐忍又克制,孟绵这才觉着不妥,手中的伞早就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开出了花,孟绵当即就要退出他的伞下。 封殇长臂一勾,虚虚揽着她的腰肢,他眸色黑沉的厉害,不辨喜怒:“我说的你听好了,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姜语嫣的事儿你也无需插手,你不是想平平安安悠闲自得地过一辈子吗?”他剑眉皱起:“那就别招惹我。” 揽着他的手没有温度,孟绵觉得他莫名其妙:“松开!”她忿忿地瞪他一眼:“快松开,我保证离您老人家远远儿的,再也不会招惹你。”又是这样,这话他很久前也同自己说过。 封殇并未撒手,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全然没有因为她方才的胡闹恼怒的样子,眼神平静无波。 孟绵同他僵持了片刻,她无奈开口:“我知晓你是为我好,我不是要去寻人,我去前面糕点铺子接青莲姑姑,她为我们买糕点去了。” 封殇闻言,放开了她,弯腰捡起她的伞递给她:“走吧,我送你过去。” 皇城里这条街道孟绵走了无数次,可同封殇一起走还是头一回。 若是靖风在此处,定会恨其不争,靖风猜到了如今的处境,却未能摸透封殇的心思。 封殇并未想孟绵蹚这趟浑水,前面气鼓鼓地往前走的小公主,算是他年少时所有的纯粹。 即使西齐王那边一直施压,封殇也一直竭力在拖延,想着应对之策。 封殇知晓她想在国子监读书,结交三五好友,想无忧无虑的过活,而不是跟着他,过着无聊刀尖舔血的日子。 第90章 晴天霹雳 封殇巴不得她呆在宫里或者国子监才好,离封羽琛和西齐王那些人远些才好。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封殇明白孟绵多数时候都很听劝,是他自己说话语气重了,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生气。可他一与她独处,自己就不由自主地冷下脸,语气僵硬。 他的眼眸似沾染上了灰蒙蒙的天色。 孟绵仿佛后面有狗在追,头也不敢回,一个劲闷头往前走,真怕封殇出尔反尔要收拾她。 封殇问她:“你日后有何打算?”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一如既往的冷硬,带着些上位者的色彩。 孟绵随意回道:“去南边看看吧。” 他过了好半天才说:“挺好。”去散散心也好,这座皇城很快就不太平了。 糕点铺子离得很近,很快二人就到了。 孟绵见封殇一身水迹,拼命忍着笑意,来到糕点铺子门口。 铺子门口也有两个黑衣侍卫拿着画像盘问,封殇经过的时候她听见他们交谈了几句,二人进了铺子。 进门就瞅见赵嬷嬷一脸惊恐地望着封殇的方向,她缩了缩脑袋,想悄无声息地走出去,不想,封殇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 她赔着笑,诚惶诚恐。 封羽琛在皇宫里那一出已经叫她不敢作威作福了,她啊,现在看到姓封的兄弟俩就想躲,这会子生怕封殇刁难她。 她心里有鬼,封殇在南诏皇宫为质的时候,没少苛待他,寂霜宫里的一应活计她都支使封殇去干。 她身后冒出个脑袋的岑冬青显然也看到了封殇,她也意识到曾经这位她所谓的皇兄,如今又是何身份,嚅嗫着不敢开口。 铺子里人来人往,封殇只看了她们一眼,并未做出什么反应,只是眼里多了丝不屑。 青莲自是看见了孟绵:“小姐,你来啦?”在外她不好称呼她为公主,她买好东西刚要走,被进来的几个侍卫拦住问东问西,就耽搁了一会儿。 问完了话她正欲出门,就突觉有些站立不稳,心中说不出的憋闷,从店小二那寻了个凳子坐了一会儿。 孟绵发现了青莲的脸色不大对劲,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青莲姑姑,你是哪里不适吗?” 青莲摆摆手:“无事,许是淋了些生雨,染上了风寒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孟绵还是不大放心,青莲姑姑的病起初并未有多大症状,前次清太医为青莲姑姑把脉,脉象正常,可她并未因此掉以轻心,怕旧事重演。 青莲姑姑的病不是劳累所致,也不是被人下毒,一直未有论断,更有甚者,会突然发作,直至药石罔顾。 孟绵想至此处,暂且顾不上寻人了,急忙便要扶着青莲姑姑去看大夫。 青莲说什么也不肯,劳师动众的,孟绵一时没法,只能先顺了她的意思,回宫叫太医来看更稳妥点。 于是一行人,连同赵嬷嬷和岑冬青都回了宫。 封殇也没走,他歇在了寂霜宫。 赵嬷嬷勾着身子,强撑起一抹笑:“封殇殿下,这殿里老奴从里到外都打扫了一遍,床上的褥子都是崭新的,您想要吃些什么,老奴去准备。” 封殇目光扫过她,面无表情,却吓得赵嬷嬷一激灵。 岑冬青早就一溜烟回到了锦绣宫,她如今可不敢和这位皇兄待在一处。 封殇与封羽琛不同,他对折磨人那套没兴趣,他带了几个自己的人,在寂霜宫歇下了。 孟绵同司正告了假,唤来了太医为青莲姑姑诊治,她决定的事,青莲姑姑也只好顺着她。 太医眉眼凝重,搭脉的手从一只换到了另一只,随即收回了手,摇摇头:“公主,借一步说话。” 青莲有些疑惑:“老太医,但说无妨。” 太医叹了口气:“哎,我观姑娘面相有灰败之色,然还不能下定论,复有诊脉,怕是不大好啊,姑娘的脉象杂乱无章,且弱而无力,怕是......” 晴天霹雳在孟绵的脑海炸开,她身形不稳,脸色唰的一下白了,青莲姑姑也不敢置信,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竟然得了不治之症。 青莲有些焦灼地抓住太医的衣袖:“太医,有什么办法可以治好吗?” 太医摇摇头。 孟绵如坠冰窟,本以为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却又被命运捉弄, 又被拨回原位,她这些年做了很多努力,可唯独改变不了青莲姑姑病重的事实。 她的难过只维持了一瞬,很快又振作起来。 青莲姑姑是对她很重要的人,无论如何她都要救她,比起从前,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最起码早早发现了青莲姑姑身体的病症。 在皇宫里银钱不用她操心,太医院也有最好的药给青莲姑姑吊着。 孟绵收拾好情绪,打算跟着太医一起去太医院取些人参等物过来,不想出门就碰见了封殇,太医只好先行告辞了。 封殇皱着眉打量着她。 她前不久才向他保证过,自己一定离他远远的,可现在她想到只有封殇能找到药物救青莲姑姑。 她抹了把脸,收拾好情绪,迎向他。 “封殇殿下。”小姑娘吴侬着鼻音,眼眶红通通的。 封殇问:“哭了?” “嗯。”她胡乱的揉了揉眼角,“我后悔了。” “嗯?”他等着她的下文。 孟绵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我认为你是个大善人。” 封殇眼皮跳了跳,垂眸看着她。半晌他才再度开口:“嗯,我是,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孟绵将青莲姑姑病重的事说给他听,她有些无助,兜兜转转,又同前世一样抓住封殇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封殇的眉头锁的更紧了。 听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一时要找到救人的药绝非易事。 孟绵攥紧了衣袖,她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太失态。 封殇正了正神色:“我尽力。”别的他无法保证。 孟绵盯着一双兔子眼,冲他福了一礼:“谢谢你。”她知晓此事不易,所以前世即便知道封羽琛的无赖行为,她也依然视他们为恩人。 第91章 医仙谷 孟绵回到殿内,青莲姑姑出神的看着窗外,宫墙恰好遮住了月亮,只余清冷 月色挥洒在院子里。 听见有人进殿的声音,青莲慌乱的擦去眼角的泪,平复了心绪转过头来:“公主。” “青莲姑姑,”孟绵扯出一抹笑,“我刚问了太医,别害怕,有救的。” 青莲眸中的愁色被压了下去,眉眼间尽是温柔,主仆二人谁也未主动提起这个突来的病症。 青莲说:“公主不用挂心我,只管安心去国子监上学就成,青莲托了相交的小宫女来照料我。” 孟绵先前为了确定青莲的病情,已经向司正告价了三日,听了青莲姑姑的话,第一时间就想拒绝,可看着青莲姑姑苍白的面容,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好的,青莲姑姑你且安心养病。”在她心间,青莲姑姑的健康是比课业重要许多的人,但她很显然怕拖累了自己,她若不去国子监,想必她心难安。 青莲姑姑放下心来。 孟绵几日未去国子监的原因司正并未过多说明,封羽琛一进了堂内,就看向空着的课案,他侧过身子问边上的男子:“她人呢?” 男子说:“不知,应是告假了。” 封羽琛若有所思,这不像她的行事作风,虽不说她有多爱读书,可也未因什么事不来国子监,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果然第二日,手下人得到消息,说是青莲姑姑病重。 封羽琛有些清嘲地说:“你说说这世道是不是好人难享长久岁,祸害偏得千年寿?” 近身侍卫尴尬的挠了挠鼻子。 “哎,谁让我菩萨心肠呢,去帮着打听打听有没有奇药。” 这个近身侍卫名唤金繁,金繁说:“殿下,此事只怕不易,毕竟您那批战马的事儿还没个结果,若是让圣上知晓,只怕会觉得您游手好闲。” 封羽琛将手枕在脑后,闻言优哉悠哉地扫了他一眼:“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金繁不太赞同,但也无法左右他的思想:“是。” 孟绵再次回到国子监的时候,整个人蔫了吧唧的,双眼肿的不行,十分扎眼,一连几日她都未睡好,下巴肉眼可见地变尖了。 封羽琛只远远看了眼她,下学时,却站在堂外拦住了她的路:“我同你一起进宫去看看青莲姑姑。” 孟绵抬眸看他,目光有些抗拒。 封羽琛本想出言逗弄下她,但看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反倒有些不忍了:“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青莲姑姑于我有恩,我理当去看看。”他忍住想掐她脸的冲动:“孟绵,只要你开口求求我,我帮你找药,如何?” 孟绵别开眼,想要绕开他。 他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孟绵忍着怒意开口:“不必了,你的好意我替青莲姑姑心领了,她现在需要静养,无需外人探望。” 封羽琛咬咬牙,放下了拦着的胳膊。 孟绵头也没回地出了国子监。 如今她宫里、国子监两头跑,白日里正常来读书,晚间,她会回宫去照料青莲姑姑。 封羽琛的表情有些阴郁,他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夕阳掩映的天幕下,她穿着素色衣裙,提着书袋,背脊挺的笔直。小公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又是如此,为何总是这样?封羽琛一拳砸在树上。 孟绵回到锦华宫时,殿里空无一人。 她将殿内殿外找了个遍也未寻到人,心里的恐惧也越来越大,她随手扯住一位洒扫的宫人就问:“我问你,这殿中的青莲姑姑呢。” 小宫女有些吃痛,惊慌地跪在地上说:“青莲姑姑下午被那个西齐来的那位给带走了,去哪儿了,奴婢实在不知。” 孟绵没管仍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拼了命地往封殇落榻处赶。 孟绵赶到封殇处的时候,适逢他不在住处,一个侍卫正要出门,她气喘吁吁开口:“青莲姑姑呢。” 侍卫被她扯住衣袖,阻止了上马车的动作,“孟小姐来得倒是巧了,殿下说给你留了信,命属下去宫门接应你。”他看着她着急忙慌的样子,想必是没看到信件,“既如此,孟小姐请上马车吧。” 孟绵的一颗心放进肚子里,他断然不会害自己的,于是就跟着他上了马车。马车辗转载着二人来到一处名唤“医仙谷”的地方。 孟绵下了马车,直奔里面而去,推开一处院门,看到了院中的青莲姑姑和封殇,他们面前摆了一副围棋,青莲姑姑正执子思索。 听到脚步声起,封殇率先看了过来,点头示意。 孟绵并未出声打扰,缓步来到茶炉边,斟了两杯茶水送至二人面前。孟绵眼角瞥向棋局,快结束了,最终青莲姑姑以一字之差险胜。 青莲姑姑赢了封殇,有些不好意思,但心情却松快了些许:“承让了。”然后看向孟绵:“公主。” “青莲姑姑、封殇殿下。”孟绵唤二人。 青莲姑姑掩唇轻笑:“公主殿下,怎的如今这样生分,青莲可记得您小时候,不是一直封殇哥哥封殇哥哥的唤着的吗?” 封殇也从面前的棋盘上转移了目光,孟绵被这二人盯着有些尴尬,“哥哥”什么的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现在哪里还叫得出口。 封殇说:“青莲姑姑天色已晚,既安宁公主已至,我也还有旁事需得处理,不便多留,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看你。” “有劳殿下了,恕不远送。” “我送送你吧。”孟绵开口。 封殇并未拒绝。 孟绵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快要入夏了,夜里已经惹上了燥意,孟绵穿的单薄,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封殇的锦服一丝不苟熨贴在身上,神色淡淡。 孟绵随着他出了院子,又陪着他走了一段出谷的路。 孟绵轻声道谢:“谢谢你。”虽不知青莲姑姑为何会突然被安置在此处,但很显然是封殇的手笔,“医仙谷”一听这名就让人觉着见到了希望,她心内惶恐,她心知付出总要有回报,别人给予了这样多,自然也要给予同等的回报。 第92章 既来之则安之 封殇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向她,淡淡道:“嗯。”算是承了她的谢。 孟绵垂下眸子温声开口:“我今日在殿中合计 过了,除了日常的月例,父皇平日里赏下来的也有不少。”说着话,她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来,“这些你先拿着,剩余的等我将珠宝首饰折了现再给你拿来。” 她说的很诚恳:“若是还不够的话等我想想办法,差了多少你回头告诉我,我想办法补齐了给你。” 他直勾勾地看着那双如雨后水洗的澄明的眼眸,语调有些冷:“你收起来,你就如此笃定,我能找到药材?” 孟绵倒是未想到这出,她不得已将手缩回,语气有些讨好的意味:“我信你。” 她既如此说了,那他找不到也得找到了。 孟绵抬起巴掌大的小脸看他,短短几日,她确实消减了许多,往日姿容妍丽,现下消瘦了,下巴尖尖的,多了几分我见犹怜。 她本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但在青莲 姑姑这件事上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固执。 封殇转身:“告辞。” 他未在同她闲话家常,他的马车还停在谷外,靖风靠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一看到封殇倒是精神抖擞了起来,靖风说:“打听到姜语嫣的下落了,就在西齐王庭,目前为止她倒是安全的很,但是西齐王开始对你起疑心了。” 封殇按了按眉心:“嗯,咱们在南诏的动作这般大,想不起疑心怕是很难。” 靖风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殿下,我说孟小姐那边,你若再无任何动作,只怕西齐那边很快就会怀疑姜语嫣。” 封殇敛眸深思,并未回答他。 靖风再度开口:“殿下,并非属下逾矩,你心知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同孟小姐在一处,再施以全力营救姜小姐,如此,王上那边才会以为捏住了你的命门。若是再不采取措施,只怕东窗事发。” 封殇却笑了:“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可孟绵心思单纯,还未享受小女儿家的恣意。况且她今日还傻乎乎地将她的全部家私都给我,这么明显要和我划清界限,她也怕,生怕和我有什么牵扯。” “但是你仔细想想,你在西齐出生入死多少回?哪一次不是死里逃生,你再想想许峥嵘,他到如今还在西齐昏迷不醒。”靖风说话有些过激:“是,你是对孟小姐不忍,你的恻隐之心会将你几年来的谋划付之一炬,属下当初跟随你,正是因为你不甘屈居人下的野心。” 谁都明白事情败露的下场,封殇就算冲西齐王摇尾乞怜他也不会施舍一个眼神,靖风也摆脱不了非人的折磨。 封殇斟了一杯茶,热气缭绕,靖风看不清封殇脸上的神情,靖风问:“你爱上孟绵了?” 封殇喝茶的动作顿了顿,语气平静:“算不上。”只是有些动容。 这辈子能让他动容的东西不多,孟绵算是他为数不多动容的一抹颜色。这些个心绪几乎都来自年少时,可封殇心中清楚,多么铭肌镂骨的爱谈不上。 毕竟在西齐黄沙漫天里,他倚靠在戈壁上,曾经多少次想将她遗忘。 但他不得否认的是,或许这一辈子对美好的定义,都是从认识孟绵开始,但是若与美好相论,他那时候最缺少的是一碗饭。 靖风放下心来。 封殇放下茶盏,他说:“该如何行事我知晓的。” 西齐王城里为了他以命相拼的许峥嵘,跟随他出生入死的靖风,还有无数将性命交付于他的人,他势必要赢。 封殇看见茶水里倒映出横亘着一条疤的脸,闭上了眸子。 他可以为了动容,为孟绵做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但他希望孟绵永远不要重于他的要做事。 全盘否定他为了 她失控抓狂,当真是一件可笑至极的事情了。 青莲姑姑的病症被及时发现,又被送往了医仙谷有高人相看,找药材的事情倒是不急于一时了。 倒是孟绵很快要结束她在国子监的课业了,她对此倒没有过多的不舍,她因此也并未放在心上,毕竟有什么事能同生死相比较呢。 月初的时候,孟绵完成了最后一场会试,心绪松了一块。 会试结束,几个小姑娘围在一处,掩面哭泣,,冯铖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孟绵出了国子监,看到街边有摆摊的在售卖荷包,荷包里放了安神的草药,她付了三个的银钱,其中一个绣着桃花的,两个绣着兰草的。 绣着桃花儿的她给了冯铖,以后的路还长,她并不能预料到她往后如何,只希望她走的更顺畅些,天下何处不相逢,再见之时或许有不一样的境遇。 另外两只绣着兰草的,一只她给了青莲姑姑,另一只她打算送给封殇。 结束国子监课业之后,孟绵收了去南边的心思,她最终留在了南诏皇城,她曾经想游遍名山大川,可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陪在青莲姑姑身边。 封殇好久没有消息了,这一日却派人传来了口信,说药找到了。 孟绵眼里的神采久久不曾消退,她在外人面前掩饰住激动到要落泪的情绪,稳定心神后说:“你且等等,我去回个信,你给带回去。” 来人拦住了她,:“带信倒是不必了,我家殿下有事要和公主当面相商。” 孟绵不疑有他,跟着他一路来到封殇处。 封殇也没抹完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有个条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言下之意就是自己决定。 孟绵愣了愣:“是何条件?” 这一年的南诏国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才刚刚入夏,院子里的知了就没完没了地叫个不停,男人的声音和着知了的鸣叫,他说:“来我身边。” 孟绵有些难以相信,一度怀疑是自己耳背。 不等她想明白,封殇冷漠的话再次响起:“就是你想的那种意思。”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封殇将能想到的孟绵的反应,一股脑在脑子里都过了一遍,他想她现在肯定恨透了他。 孟绵半晌才回过神来,语气难得的平和,“我应了。” 她已经无所谓了,只是从一个人换成了另一个人,与前世不甚区别就是,又不是没有经历过,有什么好怕的,既来之则安之。 第93章 同住 夏日里总是会时不时突来一阵暴雨,封殇要她即刻就过去,孟绵应下之后,并未过多纠结,回了宫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 宫门口封殇并未亲自前来,倒是靖风坐在马车上等她。 眼见着孟绵走近,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她少的可怜的行李,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靖风很有颜色地将她迎进了车厢。 坐在车辕上,他问:“孟小姐就这点行李吗?” 孟绵软糯的嗓音在车厢响起:“嗯,就这些。” 靖风说:“殿下有事脱不开身,命我来接你。” “无碍,谢谢你。” 可实际上是怎样呢,这事儿放谁身上不尴尬,他一句不清不楚的来我身边,很难不让人多想,还不如说我娶你来得痛快,这算什么,养的外室吗?可他一单身男子,又没得正妻。 靖风本以为会看到一张怒意横生的脸,可小姑娘面色平静,很坦然地就接受了,上了马车以后就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 马车未行多久,就来到了先前封殇置办的院子。 前次来孟绵并未仔细看,今次倒是看清楚了。这里并没有什么雕梁画栋,只是一处清幽的院落,封殇对自己的住所并无太多的要求。 靖风从腰间摸出来一块令牌和一把钥匙说:“到了,孟小姐自行进去吧,殿下交代了,你可随意择一处住下,这块令牌可支取钱庄的银钱,有任何需要可以差人给我传信。” 话一说完他就火烧屁股地溜了,这个差事对他来说有些不厚道。 院门未落锁,她轻松地推开古朴的院门进去了,绕过小径,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未掌灯,她挑了灯火,里面亮堂了起来,依旧是深色的床幔,有些空空荡荡的,一点儿也看不出人居住的样子。 她简单收拾了下,将衣物规制好,洗了个澡。 她打开衣橱,赫然见到里面放了几件男人的外袍。 她唰的一下关上橱门,背靠在上面,突然意识到这间屋子是谁在住。她懊丧地忆起自己曾在这间屋子睡了一宿,慌乱的收拾了行李往隔壁屋子去。 好在此间真的是客房,她收拾好东西,心脏依然止不住的慌乱。 她关了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外面风雨交加,孟绵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一夜,封殇似乎并未回来,后半夜她实在撑不住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可能是心中有事,夜里梦到了许多前世的事。 那时封殇和封羽琛兄友弟恭,不似现在针锋相对,青莲姑姑被诊断出病重之时,封羽琛主动施以援手,封殇也出现了,他面无表情,深深地看着她和封羽琛。 封羽琛喜欢动手动脚的,一双手摸小狗一样放在她头上摩挲,偏他觉得还不够,在她眉间落下一吻,笑嘻嘻地看着他的皇兄说:“皇兄,这位长的可标致?乃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他笑意一直未停过,示意孟绵:“快唤皇兄。” 孟绵看看封羽琛,又看看封殇,有些憋屈地唤道:“皇兄。” 封殇什么都没说,别过眼点点头,很快就转过身子,大步流星地出了殿门。 封羽琛一把揽过孟绵的身子,说:“还看?难道他还能有小爷我俊俏?” 孟绵竭力用手抵在他的身前,避免他再靠过来:“封羽琛,青莲姑姑还病在榻上呢。” 封羽琛见她一脸憋屈的样子,乐不可支。 过后封殇又来锦华宫探望过青莲姑姑几次,最可恶的一次,是封羽琛竟敢当着封殇的面亲在她脸颊上。 吧唧一声,孟绵脸上红的滴血。 封殇皱着眉头,有些不悦:“注意点影响。” 封羽琛笑的肆意:“情难自控。” 孟绵那时恨不得将头埋进地下,她看封殇的目光仍旧落在她的身上,只能将头埋得更深,哪里敢看他,她认为,自己在封殇眼里,无非就是出卖色相引诱她皇帝救青莲姑姑的轻浮女子。 再后来封殇离开了,封羽琛见她一脸难堪的样子,他宽慰道:“别想太多,我皇兄一直就那样。” 她眼里委屈巴巴的,封羽琛眸中染了笑意:“他啊,在心仪的女子面前倒是怪会疼人的,你可知姜语嫣?我皇兄心悦于她。” 孟绵不敢置信,良久才接受这样的事儿。 封羽琛说:“我皇兄不喜你无碍,我喜欢就成。” 再后来,她无意间得知药是封殇寻来的,她犹豫了很久才问封羽琛:“听说救治青莲姑姑的药是封殇寻来的?” 封羽琛笑得像个狐狸,倒是没有否认:“你说的没错。” 孟绵心上一喜,开口说:“那你的条件不做数。” 封羽琛嗤笑:“你个小没良心的,想过河拆桥是不是”,他慢悠悠地开口:“我皇兄别无他求,只希望你顺着我,和他保持距离即可,不信你可以亲口问问他。” 孟绵狐疑地看着他,“我定是要亲自去问问封殇陛下的。” 封殇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说:“你尽管去就是。” 那日也同今天一样,下了一夜的雨。 封殇书房里被放了一张画像,小姑娘神情羞涩,半倚在少年怀中,眉眼间都是春色,封羽琛说:“她脸皮子薄,有些害羞。” 封殇的眼神晦暗不明,隐在暗处,室内檀香萦绕,叫人看不真切,他急饮了好几口茶。 孟绵冒雨去寻他时,衣衫尽湿,有些狼狈,她隐约记得自己颤抖着开口:“封殇陛下,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封殇抬眸看她,沉冷的嗓音在殿中响起,她听到他这样说:“离我远点儿。” 她得到了与封羽琛如出一辙的答案,这句话她记了很久很久。 第二日,天放晴了,孟绵撑着身子靠坐在床上,按了按有些发痛的眉心。 昨夜做了一晚的梦,光被他们兄弟俩压迫,以至于醒来头痛的不行,可梦中之事与现在一计较,她发觉有些可疑之处。 比如梦里,封羽琛说封殇不喜自己,可实际上他对自己并未表现出厌恶。 再比如封羽琛说封殇心悦姜语嫣,可一直以来未见他对姜语嫣有何不同。 事情的真相到底本该如此,还是因为她的重生带来了改变?她不得而知。 此事孟绵并未深思太久,几日下来,封殇并未回住处。 第94章 每日回来 封殇并未约束她的行动,孟绵大多时间是在医仙谷陪着青莲姑姑解闷。这一日傍晚,她从医仙谷回封殇的住处,隔着老远,就看到在门口徘徊的柳月。 柳月打扮得很得体,可凑近一看,不难看出面色苍白,眼里也有红血丝。 孟绵有些诧异,柳月也一眼瞧见了从马车上下来的孟绵。 她露出一个渗人的笑来:“孟绵。” 孟绵问她:“你有何事?” 柳月说:“我找封殇。”她氤氲着泪眼,唤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间升腾起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愫。 又或许是封殇跟着她后头几年,让她每每唤起他的时候,总觉得理所应当。 孟绵说:“这几日他都未回院子。” 柳月突然没了话语,面露凶狠地瞪着孟绵。 孟绵从她身侧绕过去,被她拽住了胳膊:“封殇给我们柳家使手段,你知情吗?他想整死我们柳氏一族,可他为何要这样做,当年若不是我爹爹赏他一口饭吃,他还不知在哪个腌臜的角落和乞丐抢食,他觉得他凭什么可以如此对我们。” 孟绵被抓痛了,当即就要甩开她的手,她原先心平气和的态度,也因她最后一句话被 挑起了怒火:“凭什么?你问他凭什么?他为你,为你柳氏做的事还少吗?可你们对他做的叫什么事儿,将他当人了吗?” 柳月冷哼一声:“呵!那又如何?他那样的的野种,当初跟在我身后摇尾乞怜,不也欢快得很?” 孟绵认为,柳如海当真是管教不严,教出柳月这般是非不分的样子来,污言秽语张口就来,哪里有求人的态度。 孟绵也沉下语气开口:“既是如此,他不论怎样都不为过。” 柳月盯着面前这张娇俏生动的脸,恨得牙痒痒,她来之前分明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地说,毕竟柳家如今的局面不容乐观,她若是再不收敛点,只怕连她的嫁妆钱都将不复存在。 柳如海身子不大好,想让她去别国的庄子避避风头,可他柳月不甘心。 封殇当年不辞而别,成了她心尖的一根刺。为何他当年甘为她驱使,如今却全然不顾当年情分,处处给她柳氏使绊子,他的眼里盛满了另一位。 再后来柳月跟前换了许多跟班,可在她看来,无一人能与封殇相提并论。 为何过了那么久,封殇视她为无物?样貌真就那般重要吗?可她如今的面容不说倾国倾城,那也能算的是中上之姿啊。 柳月断然说不出叫孟绵代为帮忙的话来,她勾起嘴角,满脸怨毒:“我柳氏是落败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再看看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即将亡国的公主上赶着做他的外室,哦不,外室都算不上,姘头,对就是姘头,怎么?如今用着被我不要的男人滋味儿如何?” 孟绵大张着嘴巴,很难想象这般下作的话她也能说得出口来。 “你发什么神经?”孟绵不悦,她听懂了她话里的恶意。 孟绵无意窥探封殇的过往,自然这出自柳月之口的不齿之言她也不会追究其真假。她在柳月还要胡言乱语之前,一个健步踏进院子,将门从里头拴上,柳月被她拒之门外。 柳月气不过,对着门踹了一脚,她说的这番话,在梦里上演过无数次,每次梦醒都怅然若失,可实际上,她比谁都清楚,封殇的心里究竟装了谁。 他金屋藏娇,这个小姑娘才是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傍晚的时候,一辆马车在门前停下。 是封殇回来了。 孟绵听见马声,隔着门缝往外看,封殇绕过柳月往院子这边来。 柳月眼疾手快,豁了出去,伸开双手想要环住他的腰身。 下一瞬,封殇冷冷地将她推开。 她看见他似乎笑了一下,“滚开。”可眼里分明没有笑意,看得出来,柳月的突然到访,让他心情不愉快了。 封殇的冷漠让柳月崩溃了,她有些歇斯底里地还要纠缠,可他封殇也不是吃素的,他的人很快一左一右将柳月丢了出去。 看他越来越靠近门口,孟绵赶紧放下门栓,噌噌噌一溜烟跑到前厅正襟危坐,假意喝茶,装作并不知晓刚刚门口他和柳月发生的事。 她认为封殇心中是有芥蒂的。 外面又落了小雨,滴滴答答落在花叶间。 封殇进了院门,就远远瞧见一个身影探头探脑地往他这边瞧。 他眉眼淡淡,看不出喜怒。 孟绵撑着下巴说:“你回来了啊。” 封殇淡淡道:“嗯。” 孟绵心知他心情不佳,柳月的胡搅蛮缠让他那些不被提起的糟糕过往再度被拉到明面上鞭笞。 她突然不想叫他难过,想做些什么让他心情好点儿。 孟绵突然说:“你等会儿。”她跑去厨房将自己晚间做的花生芝麻糕端了出来。 花生芝麻糕只剩下两枚了,被做成可口的模样。她本欲留着当夜宵吃的,没曾想,封殇回来了,只能忍痛割爱了。 精致的花生芝麻糕端出来还带着香气,孟绵将他们端去前厅的时候,封殇端着一杯茶在品茗。 见她过来,从茶间抬起了头。他已经多日不曾踏足这里,有种尴尬的气氛萦绕在二人之间。 倘若不是柳月上门纠缠,封殇也是不会回来的,他本认为她会对自己冷脸相向,没想到却是笑靥如花。 孟绵眨巴了下眼睛,“我无事的时候做的,尝尝?” 封殇说:“好。”他捻起一枚芝麻花生糕,软糯香甜的味道在嘴里四散开来。 孟绵问道:“味道如何?” 封殇面上不显:“还不错。” 孟绵琢磨不出他是真喜欢吃还是敷衍她,可他将两枚都吃干净了。介于她前几日做的梦,她对他始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居然曾经以封羽琛未过门娘子的身份唤他“皇兄”。 可这位“皇兄”如今却对她有那么点子...... 封殇见她盯着自己出神,问道:“有何事?” 孟绵倒是还真有桩事情找他,她也不回话,一溜烟消失在厅内,又攥着一枚令牌出现在前厅,递给封殇:“喏,还给你,既然你回来了,咱们就谈谈吧。” 她轻咳了下掩饰尴尬,“我认为你不是那样的人,你的钱我用不上,锦华宫里的银钱首饰我都带过来了,你还要什么,我会尽量都做到的,不行我给你写张欠条也行,你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我也一定尽力配合你。” 封殇说:“你要反悔?” “没,没有的事”她摆摆手,“我觉得吧,你对我没有那种心思。” 封殇注视着他:“哦?你从何看出?” “你这几日一直没回家啊,”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怎么看他都不像需要她做那种事情的人。 封殇放下茶盏,“这样啊,那我每日回来。” 第95章 体忌 孟绵这下傻眼了,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封殇口中还弥漫着芝麻花生糕的甜味,观她这副模样,便知正在无意的是谁,估摸着在她看来,这只是一出猝不及防的玩闹。 封殇平静地说:“我的确有事需要你配合,你留在这儿,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日后你要谈婚论嫁也只管去,我不会耽误你,至多两年,在这之后,你想走我绝不阻止。” 孟绵笑得明媚,“嗯。”这样把事情摊在明面上说不就好了,省的她总是误会。 封殇忙碌了一日有些疲惫,便打算去沐浴就寝,外面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预计夜里又有一场大雨来临。 封殇自屋内取了衣物,路过孟绵的屋子时,风吹携着一滴水珠落在他的面颊,冰凉的触感留在脸上,他抬手拭去脸上水滴,皱着眉抬眸,就见着大开的窗扉内一块被风吹起的鲜红的湿哒哒的布料。 孟绵将将将银票放妥帖,一抬头, 就看到了窗外皱着眉的封殇,再看他的视线正盯着窗内,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 起先封殇这处院子并未有人来住,只每日安排了固定的下人前来洒扫,如今孟绵搬了过来,怕她不自在,遂连固定洒扫的人都不让来了。 孟绵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倒也过得自在。 她晚间沐浴结束后,将衣物都洗了,又关天色不好,许要落雨,怕贴身的衣物不好晾干,洗净的肚兜就放在屋中通风的窗台内侧,如今还滴着水,她的亵裤也在风中轻轻晃动。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只能听到窗外风吹卷着枝叶的呼呼声。夏日的风透着躁意,大雨将至前更是闷热。 孟绵将头埋进桌子里。 封殇怔了怔,又有好几滴水珠落在他的面上、外衫上。他经过花圃,仿佛嗅到了茉莉的香味。封殇抿着唇,去了湢室。 他刚消失在湢室处,孟绵猛地站了起来,直奔窗台而去,伸长手将小衣收了下来。孟绵实在没了主意,只能将湿哒哒的小衣放在屏风后的衣架上摊开。 封殇褪去衣物,看见湢室内多了些女儿家用的花露、膏泽、还有她自己准备的香泽。 他沉下眼眸,没进了浴桶,觉得还不够,又将浴桶外的一桶冷水尽数倒进里面,水温降了下来,终于冲散了当时脸颊被水滴落的感觉。 他告诫自己,并没有如此惦记她。 封殇一把澡洗得很快,出了湢室,路过孟绵窗户前的时候,下意识停下了脚步看向窗台。 不见了。 夜奔时分,果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靖风半夜派人翻墙进来,扣响了封殇的房门,语气焦急:“殿下,慕容恪正那边出事了。”慕容恪正正是此前封殇搭上的那位世家大族的长老。 封殇系着腰带,问门外的靖风:“出了何事?慢慢道来。” 侍卫的情绪被他平静的话安抚,理清楚头绪后再度开口:“慕容恪正先前为我们驯的那一批马里,有一批乌骓马下落不明。”侍卫艰涩地开口:“还有一匹汗血马混在其中,同样不知所踪。” 封殇说:“还发生了何事?” 若只是丢了几匹马,靖风不至于这般如临大敌。 果不其然,侍卫颓然道:“慕容恪正突发心疾,现正召了大夫诊断。” 几匹马而已,对封殇来说还没到天塌下来的地步,毕竟马没了可以再培养,钱能解决的事儿根本不算事,慕容恪正本就年岁过大,如今这般刺激,只怕回天乏术啊,事情变得麻烦了。 侍卫腹诽道:“殿下,你说说这慕容恪正年轻时也曾经历过大风大浪,怎得如今年岁大了,这一点点小事就急得病倒了。” 封殇说:“我去他府上看看,务必要将人给保下。” 出了这般棘手的事,封殇自是无心睡眠。 他推开屋门刚行至庭院的时候,看见小姑娘的窗户支棱了起来,小公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窗户里看他:“封殇。”她有些担心:“出了何事?” 孟绵自打青莲姑姑病了以后,夜里总是睡得很浅,她总是担心青莲姑姑的病情突发变故她不知晓。 封殇停下步子,回头看他,黑暗里男人的表情看不真切,偶有闪电划过,能看到男人脸上红红的一片,倒不像是蚊虫叮咬,孟绵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是中毒了吗?” 封殇说:“无事,你早些睡吧。”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 封殇匆忙赶至慕容府上的时候,恰好看到在府外来回焦急踱步的靖风。这批马不属于西齐王,乃是封殇私有,乃是封殇谋划的第一步,这里头躺着的可以说是他们需要仰仗的关键人物。 封殇大步流星,“如何了?” 靖风说:“用人参吊着,咦,殿下你的脸?” 封殇平淡地说:“体忌。” 靖风皱眉:“你吃花生啦?”封殇对吃了花生后的不适,靖风可记得太清楚了,总之不是些什么好的回忆。封殇刚去西齐之时,有回上战场,漫天黄沙失了方向,差点没命回来,他和许峥嵘二人就差被黄沙埋住,硬是靠着从地里扒拉来的一捧花生撑了三日。 靖风当时找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是一具干瘪的尸体,露出来的皮肤红肿斑驳一片,不知道的以为是尸斑,那种浑身弥漫着死气的样子,叫靖风至今仍心有余悸。 那回的事给靖风留下太深刻的记忆,以至于封殇对食用花生不适这回事,记得清清楚楚,他见封殇不愿多言,心中不甚唏嘘。那件事过后,凡是和花生沾边的东西,封殇看都不会看一眼,这次怎么又搞成这副样子。 两个人在外室站了一会儿,直到大夫从里面出来,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弓着身子说里面的人暂时无碍了。 靖风赶紧说:“殿下,让大夫给你开点药吧,今晚的事儿估计还不算了解,不知道明日还有什么事等着咱们。” 封殇说:“不必,我坐着眯会儿。”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心力交瘁,坐在凳子上,手支着头闭上了眼睛。 第96章 孙自成 那时也睡不了个把时辰了。 他们整整守了半夜。 日头还未出来,就有小厮来报说孟绵传来的信件,信是靖风展开的,信中不难看出孟绵的担心,她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靖风从信中抬起头,看了眼闭着眼睡着的封殇,呼吸有些粗重,面上红肿不堪,他笑眯了眼。 转头将信揣进怀里,招招手示意小厮过来,小厮凑过头来,听见他这样说:“你告诉传话的人就说殿下吃了她的花生身体不适。”说这话时他还抽空瞥了好几眼闭着眼的男人。 殿下啊,他天塌下来也只愿自己扛着。 封殇眯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四周已天光大亮。 室内安安静静的,靖风也不知去了何处,他的眼神有一瞬的落寞,但又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孤寂。 刚有这样的想法,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和笑闹声。 小姑娘臂间搭着他的外袍,拿着他的信件,靖风跟在她身后。 封殇的眼神落在孟绵身上,夏日的早晨,她着一件浅青色的衣衫,娇俏的可爱。 孟绵将外袍和信件递给他:“我观你昨夜走的匆忙,外衫都没拿,还有书房好几封信件都未拆开来看,靖风说可以给你带过来。” 靖风在后面龇牙咧嘴。 封殇说:“多谢。” 靖风见他俩这样不生不熟客套的模样,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有些着急火燎地说:“你们都还未用早膳吧,这慕容府的厨子手艺还不错,要不,你们去尝尝?” 孟绵乖乖巧巧地说:“我用过了,我唤人给你们上点儿。” 封殇抬眸,警告得扫了一眼靖风:“你不用做这些,让靖风去即可。” 靖风有些心塞,他咸吃萝卜淡操心,认命地去安排膳食去了。 一夜过去,封殇面上的红疹消退了,孟绵盯着瞧了一会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倒以为昨夜是看花了眼。 封殇问:“今日不去陪青莲姑姑吗。” 孟绵点点头。 孟绵有些拿不准是不是靖风框自己,她还是开口说:“日后你要是有什么忌口的,一定要同我明说。” 封殇勾了勾唇:“嗯。” 靖风进了室内,看他二人并排坐在椅子上,有光透过窗户倾泻进来,殿下笑的温柔。 他同孟绵并无过多话语,可即使未说话,靖风也瞧出了自家殿下的安逸和知足。 孟绵第一时间发现进来的靖风:“风公子过来啦。” 靖风咳嗽了下,“你唤我靖风即可,公子公子的,听着怪别扭。” 孟绵笑眯眯的应下:“靖风。”她四下打量了下,复又开口:“你们还有事要谈吧,我就不打扰了,我去四周转转。” 说着话,她就出了门,封殇并未制止,沉默地看着她出了门的背影。 靖风唉声叹气,问他:“殿下就打算这般糊弄西齐那位?” 封殇面色平静:“不然你想如何?” 靖风说:“你们二人,只比陌生人熟一点。” 封殇说:“表面过得去就行了,她日后还要谈婚论嫁,这种事不宜张扬。” 到底是少年时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儿,他还能真糟蹋了她不成? 孟绵出了屋门,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男子强忍着泪意开口唤道:“安宁。” 孟绵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后,有几分开心,唤道:“孙自成,你为何在此?” 孙自成红着眼眶:“我从柳月口中得知,你与封殇......”他紧紧攥着拳头,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脸憋的通红。 孟绵这才思起柳月乃是孙自成的表姐。 见孟绵没有矢口否认,孙自成怒火中烧,“是封殇对不对?是他威胁你对不对?你等着,我替你去教训他。” 柳氏一族黔驴技穷,想从孙家下手,看看有没有门路给帮帮忙,结果柳月不分青红皂白抹黑孟绵,说什么孟绵自甘堕落去成了封殇的姘头,从边疆回来的孙自成一听还了得。 他都不敢轻易亵渎孟绵,封殇这个野种怎么敢的。 他几乎是顶着一脑袋火气赶了过来。 孙公子每回发飙十头牛都拉不回,孙将军也拿他没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都搞疲了,一点也没用。 孟绵也怕他这一点就着的暴脾气,她赶紧道:“没有的事,他没有威胁我。” 孙自成认定了是封殇使了下作的手段,一想起孟绵可能遭受了非人的待遇,脑子都要气炸了,气冲冲往里面去。 孟绵赶紧跟在他后头:“孙自成,你等等。” 封殇负手立在窗前,久久未见孟绵回来,当即就要去寻,刚踏出房门,就看到气急败坏的孙自成。 孙自成一思及孟绵被这个人禽兽不如的东西折腾着这般那般,就火冒三丈,冲上去就要揍封殇。 封殇挥开他的拳头,沉声道:“你发的哪门子疯?” 靖风也出了屋子,看到动手的孙自成,面上的笑意也收敛了,面容冷峻:“孙公子请自重,西齐的殿下可不是你说动手就能动手的。” 相比于靖风的凝重,封殇倒是平静许多,他面色平静地看着孙自成。 孙自成犟脾气上来了,哪里管靖风说了什么,他目眦欲裂,瞪着封殇:“畜生玩意儿,安宁招你惹你了?” 孙自成年少时确实有对封殇做过过分的事儿,但是放眼整个京都,只有孟绵从未伤害过封殇分毫。孙自成反手又是一拳。 话说的这样明白,封殇哪里还不清楚,他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孟绵。 靖风刚要出手,封殇已经先他一步出手了。 男人眼里噙着寒光,一拳撂倒了孙自成,他的语调又硬又没有温度:“我是畜生,你又算哪颗葱?” 孙自成怒喝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又要出手,封殇一拳挥在他面门上。 靖风呆若木鸡,想起方才封殇和他说的让孟绵嫁娶自宜的话,这会子被人口口声声骂作畜生,心里的确不是滋味儿。 靖风老神在在,抱着胸不打算出手了。 他主子要论起打架来,是一把好手,哪里需要他帮忙,更遑论要吃亏也是孙大公子,反正他家殿下不吃亏就是了,根本没必要拦着他家殿下收拾人。 第97章 呵气 孟绵追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封殇单方面揍孙自成的场景。 孙自成气势上虽然凶悍,可实际上根本不是封殇的对手,他被封殇压在地上打。 他们的动静闹得很大,慕容府里的丫鬟婆子都被惊动了来,却无一人敢上前拉架,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地看着。 孟绵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她跑过去在封殇身后环住他的腰际:“别打了,他没有恶意的,只是道听途说了些事。” 男人的腰如同钢铁般坚硬,孟绵手触碰到他的衣衫,能感觉到那下面肌肉的紧绷,孟绵拉的有些吃力,她使出浑身力气试图拉住他继续揍孙自成:“封殇,别打了。” 腰间突然被一双柔弱的手臂缠绕,封殇的身形一僵,他的动作戛然而止,然而听了她的话,攥紧的拳头骨节泛白。 孙自成口中都是鲜血,从嘴角溢出,他打小被他爹打惯了,自是会看形势,他见封殇顿住,慌忙从地上窜了起来,照着封殇胸口就是一拳。 拳头落在身上闷闷的声音,孟绵僵住了。 她如受惊地兔子般撒开了环住封殇的手。 封殇面无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从他们身边绕了过去,是,他孙自成是没有恶意,有恶意的是他封殇。 孙大公子依旧不依不饶:“有种你别走。” 孟绵都无语了:“孙自成,你就消停点吧。” 孙大少爷有些委屈了,他不甘心地看着孟绵,他明明是在帮她出气,自己反倒成了恶人,孙自成捂着受伤的脸,“哎哟哎呦”呼痛:“嘶,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孟绵见他不似作假,颦着眉头说:“请大夫来给你看看吧。” 靖风目光怪异地看着孟绵:“啧啧啧,还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他家殿下倒好,一言不发,什么事情都自己硬撑着,靖风警告的看了眼孙自成,追着封殇的脚步离开了。 好了,大家都生气了,在孟绵看来真是祸从天降。 孟绵转过身子,隔着一道院门踮着脚往外看,封殇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处,看样子是去府外了。孟绵自是听明白了靖风的话外之意,她懊恼地转过身子,对孙自成说:“去看大夫吧。” 孙自成仍心有不甘:“下回我一定叫他尝尝小爷的厉害,安宁,你别忧心,我不会让他再欺负你的。” 这事儿孟绵一时还真无法开口明说,她知晓孙自成一片赤忱,勇敢又无畏,他当真是认为自己被怎么样了,她总不好说自己甘愿跟着封殇是为了救青莲姑姑。 孟绵犹豫着开口:“他并未强迫我什么,我心悦他。” 孙自成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孟绵又重复一遍:“我说我心悦他,他没有强迫是,都是我心甘情愿跟着他的,孙自成你别再找他麻烦了,先不论柳月家如今的处境,要是惹恼了他,就怕你孙府也讨不到好。” 孙自成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孟绵说了这么多,他只注意到一句,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你心悦他!”自己不是同她说过,以后要谈婚论嫁先考虑自己的吗?他似斗败的公鸡,一下子萎靡了。 孟绵将他带到大夫跟前:“烦请大夫给他瞧瞧。” 孙自成垂丧着脑袋,如霜打的茄子抬不起头来。 大夫扒拉了两下孙自成的眼皮,又给他号了号脉:“无碍,皮外伤而已,修养个几日就好了。” 孟绵放了心,又想起去了府外的男人,有些头痛。 靖风去到府外,马车门打开,封殇坐在里头闭眼假寐。 靖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女孩子家家嘛,拉架肯定拉自己亲近之人而不是旁人喽。” “亲近之人”漆黑的眼眸看向他,冷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靖风双臂环胸,“与我无关啊。”有火你别冲我撒,他都不敢开口说人小公主拉着孙家那小子看大夫去了,而他半天憋不出个屁的殿下还在这里装深沉。 靖风在心里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再度开口:“殿下,我来驾车,咱们回驿馆?” 封殇低沉着嗓音开口:“先查清楚慕容恪正到底怎么一回事。” 封殇目光幽深,方才孙自成的事儿似乎没给他带来多大影响,他甚至能冷静地交代这些事儿。 大概是适应了吧? 被人遗忘在角落不被疼爱。 靖风顺着他的话头说:“属下去找府中之人打探打探,他如今养病期间,不宜打搅。” 封殇未说什么。 二人交谈一番,马车旁娇俏的身影迎面跑来。 封殇一眼就看到了孟绵,止住了话头,靖风转头自是也看见了她,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孟绵手中攥着些东西过来,靖风非常有眼力见地说:“上车上车,我来驾车。” 孟绵在靖风站过的地方站定,她抬眸,对上马车里男人的视线。 封殇明白她打小就对孙自成不一般,他低声道:“我没下死手,他没伤多重。” 孟绵怔了怔,轻声说:“我知道。” 她水眸盈润看着他:“你受伤了,疼不疼?” 封殇抿着唇没有说话。 男人面颊上有道划痕,破了点皮。 她说:“你面上有伤口,我拿来了药,给你上点药好不好?” 封殇顿了顿,点点头。 孟绵进了马车,坐在他身边。 她第一回为别人处理伤口,有些生涩,离得这样近,他一低头,它就能看到他晦暗不明的眸子。 孟绵将手中的一小壶酒放在小几上,又从腰间掏出帕子,将酒倒在帕子上,小心地为他擦拭伤口。 他低垂着眉眼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马车内鸦雀无声,孟绵想到因为自己的阻止让他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愧疚极了。 最重要的是现在青莲姑姑的命掌握在他手中,她特别怕惹他不高兴。她贵为一国公主,从前的性子也算不得绵软,可被封羽琛折腾的敢怒不敢言,只有真正经历过她的那些事儿,才能明白她现在的不安。 孟绵有些慌乱,她想起前世封羽琛强迫她,为他安抚受伤之处的举措。 她有半晌的晃神,才犹豫着抬起巴掌大的小脸,向封殇凑近了些。 四散的酒香在鼻翼间萦绕,还有少女身上的馨香,向他的肺腑横冲直撞,封殇挑起眉头:“做什么?” 下一瞬,小姑娘嘟起红艳艳的嘴唇,冲着他的伤口处吹了吹。 温暖而湿润的气息,拂在面上。 她满脸通红,她取悦着说:“痛不痛?别气。” 第98章 过府一叙 封殇掀开车帘,让马车内的燥意消散些。 他竭力绷住表情:“老实坐好,先送你回去。” 孟绵合上酒盅,眸子里映出些许笑意,他虽未明说,但她已经知道他没有生气了。 孟绵听他的话,老老实实挪开了些,坐的端端正正。 马车驶到一半,半路被人截停了下来,孟绵因为惯性往前栽去,封殇拦了一下,有些不悦地冲外面的靖风说道:“怎么回事?” 外头传来靖风的声音:“殿下,是孙府的小厮。” “何事?”封殇问。 外头小厮不敢含糊,弓着身子回答:“回大人的话,我家将军请大人过府一叙,吃个便饭,说今日的事儿实是过意不去,定让......定让家中小辈给您请罪。” 封殇本欲拒绝,抬眼看了看边上的孟绵改了主意:“嗯。” 得到答复,小厮忙让开了道。 孟绵是晚间的时候才得知自己也要一同前往。 她心倒是大的很,换了身衣裙就乐颠颠地跟在封殇后头,封殇放慢脚步等她:“你就不担心孙将军将你的事儿告诉你父皇?” 他说的是孟绵不清不白跟着他的事儿,要是南诏帝知道指不定要吹胡子瞪眼。 孟绵说:“事实如此,又何必遮遮掩掩。”更何况要堤防的可不是刚正不阿的孙将军,他不会多嘴,柳月却是不得不防。 封殇的心情愉悦了起来:“你父皇和青莲姑姑那儿不要担心,我都派人盯着的。柳月还没那个胆子。” 孙将军说是便饭,当真就是便饭,饭菜俱是府中厨子做好的。 孙将军亲自到府门迎他们,封殇着一件轻便的长衫,孟绵穿一身粉色的襦裙。 孙将军见孟绵和封殇一同出现的时候,并未表现出惊诧,想来是知道他们如今的境况。 封殇神色淡淡,孟绵乖巧的出声:“孙将军、孙夫人。” 孙将军和夫人俱是笑脸相迎,孙将军看着身后吊儿郎当吹着口哨的孙自成,气不打一处来:“孙自成,有客到访,你给我有点儿人样。” 孙夫人有些心疼地看了眼自家宝贝儿子,孙大公子今日一回府,脸上青紫一片,一看就是在外头被人欺负了,偏生他嘴巴严实,任凭孙夫人如何盘问,就是不松口说谁打的。她想提醒自家老爷,外人面前对自家儿子宽厚些,可一想到封殇如今的身份,张了张嘴只得作罢。 孙自成偏着脑袋,昂着头,鼻孔都要翘上天了,就是不肯看向这边。 他才不会对封殇恭恭敬敬,他同他打的哪门子招呼?看他和孟绵你侬我侬吗?他打小顽劣,自打知事起,唯一爱慕的女子就是孟绵,她生的标致又可人,京城里那些个公子哥儿们哪个不将她视作梦中情人? 当年大家私下里还曾议论过,等将来谁能娶上这位梦中情人。 孙自成当时心脏扑通扑通要从胸腔跳了出来,脸上神采奕奕。 再后来南诏内忧外患,往宫里去的也少了,公子们也各奔前程。 夺得这朵红梅的竟是当年不受人待见的小野种。 孙自成对封羽琛不喜,同样对封殇也没有善意,封殇心里黑着呢,儿时他就被封殇逮着给了封羽琛几个月的银钱。 孙将军看自家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越想越窝火,老脸都丢尽了,偏生还不能将人吊起来打。 “呵呵呵......见笑了,无需理会他,里边儿请,里边儿请。” 好在今日致歉的主角儿不是孙自成,饭菜已在前厅摆开,孙自成怄气的很,这顿饭谁爱吃谁吃去,反正他是吃不下了,心里难受的厉害,要是再坐在这桌前看着孟绵同封殇你来我往,他真怕自己忍不住要将桌子给掀了。 在众人落座的时候,孙自成头也不回地跑了,一头扎进自己的屋子,门被甩的哐哐响。 孙将军差点儿没破口大骂。 封殇眼神清冷,只当笑话来看。 孟绵挨着他坐,担心他又生气,抬眸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封殇察觉,面色平静地看了过去。 这时脚步声响起,柳月从厅外走了进来,她特意精心装扮过,看着倒也姿容妍丽,只是脸色瞧着有些难看。 “舅父、舅母。”柳月目光逡巡一圈,最后落在封殇身上,语调终是有了那么点子不一样的滋味儿,似怨似喜:“封殇。” 孙将军给了她一记眼刀,柳月这才不大情愿地改口:“封殇殿下。” 孙将军默默叹了口气,若不是念及他那可怜的姐姐,不忍柳氏一族没落下去,他真是不愿理会这等糟心事儿。怎么着柳月乃是自己嫡亲的亲外甥女,哪能说不管就放任不管了,柳月她就算是块朽木,他也要雕她一雕。 老实说,当年柳家就不该那般凌辱封殇。 那时整个国子监都知晓,柳月身边一直跟着一个可以随意侮辱践踏的跟班。 孙将军对封殇说:“月儿当年年纪小,缺乏教导,多有得罪,今后定严加管束,还望你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于她。月儿,还不赔罪!” 柳月都快咬碎了一口银牙:“封殇殿下抱歉,往日多有冒犯,日后定痛改前非。” 封殇平淡地说:“这声抱歉我担待不起,柳小姐若诚心致歉,不如向绵绵说吧,当日你将她推进陷阱,至今也没个说法。” 孟绵惊疑不定地看着封殇,第一次听绵绵这个称呼从他口里说出来。 柳月面目狰狞:“我柳月,要向她道歉。” 封殇斜她一眼:“怎得?你不乐意?” 柳月憋红了眼,她根本介绍不了如今的差异,当年她同孟绵一起掉进陷阱,封殇他明明先选了自己,如今却要自己给孟绵道歉。 柳月低沉着脸,道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孙将军有些恨铁不成钢。 气氛一时胶着,脚步声响起。 众人抬首看去,来人笑眯眯地开口:“孙将军。” “封......”孙夫人有些意外。 封羽琛说:“孙夫人。”他的眼神落在孟绵身上,眼里有抑制不住的火气,被他掩藏了下去。 第99章 等我死了 “怎么?孙府不欢迎我吗?” 孙将军心中如今这位小魔王也是万万不可得罪的,他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不显:“哪里的话,快请坐。” 封羽琛倒是不客气,走了进来,勾了勾唇:“大家在聊什么呢?瞧着这般严肃。” 柳月看向了她,眼里染了笑意,自己的帮手来了。 她虽也觉得如今的封羽琛不好惹,但是谁让他和封殇不和呢,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封殇不动声色,没有接封羽琛的话。 孟绵察觉到封羽琛似有若无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频率有些高,她再愚钝哪里还不明白这满屋子的火药味儿。孟绵自是不会接封羽琛的话茬,她如今啊机警的很,努力当一个透明人。 孙将军说:“往日里月儿做错了些事儿,如今封殇殿下在此,让她给殿下和孟绵表个态。” 柳月冷冷地说:“她孟绵凭什么要我道歉?当年分明是她自己不小心,还连累了我一起掉了下去,至于道歉也应当是她对我说才是。”她话锋一转:“羽琛殿下,你是是也不是?” 封羽琛挑了挑眉:“哦?是吗?” 孟绵觉着自己在柳月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言论下,没有用茶泼她已经算她有教养了。 封羽琛眼神一转,看着孟绵莹白的小脸被气得通红,他勾唇一笑,眼神却倏然冷了下来,对柳月说:“柳小姐若不想柳氏一族从这世上消失,还是老老实实为自己的做法偿债吧。” 今日的目的谁也未说破,倒是被封羽琛一句话给挑开了。 柳月的脸色变了又变,她一心以为封羽琛来是站在自己一方的,可他做了什么,他居然要自己给孟绵低头。 她僵直着身子,一直未开口,心里头头一回有些无措。 封殇打断了僵局,淡声开口:“孙将军今日府上有客,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柳小姐既无意,那就说不上什么见谅不见谅的了。” 他抬手将孟绵的小手攥在掌心:“走吧。” 男人的手心毫无温度,孟绵倏地一下被握住,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悄悄打量封殇的身色,跟在他身后出了府。 孙将军挽留不住,心间生了几分颓唐。 柳月见封殇一点情面不顾,当真说走就走了,心中唯一一点封殇对她其实有那么点子不一样的想法也破灭了,更严重的后果和父亲颓丧的眼神让她心惧不已,她毫无形象地冲着门外大喊:“我错了,我承认我错了,我向她道歉还不成。”、 封殇轻嘲:“迟了。” 孟绵回过头看了眼柳月,柳月颤着身子,眸中似有泪意。 看来那些年,她的存在对封殇来说也很不一般。 他们来到府外寂静的街道,偶有小贩的叫卖,仲秋的夜晚,空气里散发着浓郁的桂香,晚归的人们挑着担子,和着孩童甜腻的撒娇。 封殇淡漠的嗓音想起:“今夜怎么什么也不说?”她乖乖巧巧地坐着,都快真成了透明人了。 孟绵轻声道:“怕你不悦。” 她害怕将矛头引到她身上,封羽琛很显然不是为了拜访孙将军而来,他很久很久之前,用尽手段,无非是想要得到自己,今日多半也是因为她。 封殇说:“男子通常不会与女子置气。” 孟绵觉得自己的胆子变大了些,她说:“通常不会?那什么时候会?” 封殇顿了顿:“你说呢?” 她往他的头顶飞快地扫了一眼,戴绿帽子就会生气,所以不论封殇如今对她到底存有什么样的心思,男人在外总是要脸的,她聪明的没有搭理封羽琛。 孟绵还未来得及回答他的话,一只手就蛮狠地拽住她的手腕。 来人用了十足的劲,她的手腕很痛,骨头怕不是被捏碎了。封殇目色骤冷。 孟绵顺着手看过去,赫然对上封羽琛阴沉的脸。 “封羽琛?” 封羽琛垂眸看向她,眼里没了往日的玩世不恭:“孟绵,你不就是想要救青莲姑姑吗?我可以帮你啊,犯不着跟他。”他接着说:“药我已经派手下去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下落的。” 孟绵觉得讽刺:“那请问你有何要求?” 封羽琛乐了:“我没有要求,你撒开他的手,我皇兄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你真当他对你有意?”他说:“他这人心狠手辣,别届时将你卖了还给他数钱。” 封羽琛回想起自己母妃的事儿,眸中染上恨意。 她瞧孟绵盯着自己,脸蛋被灯笼映照得明媚。封羽琛默了默,倒是说了些肺腑之言:“即使我有些个什么要求,但我对你是认真的。” 仲夏的夜,连风都带了燥意。 孟绵觉得稀奇,他要不要听听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他说对自己是认真的,好一个认真,他所谓的认真就是对自己威逼利诱?若她手中有根鞭子,她定要抽死这个小混蛋。 话一出口,连封羽琛自己都有几分不自然,随后他又笑了:“我说的都是真的,骗你做什么,你要不要答应我?”语调张扬又随性。 不知何时动了心,也不知因何动心,孟绵总是惹他不悦,但是他总不自觉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他挺不想承认自己真他妈贱的。 如今天这般的夜,大地分明被炙烤的炎热,可有些人的胸腔却渐渐凉了下来。 封殇漆黑的眸子,没有一丝温度地看着他们。 孟绵的柔夷分明被自己攥在掌中,然而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插不进他们之间,是这样,又是这样。 她同封羽琛交谈的时候染上的情绪,比同自己在一起月余的时候还要多。 封殇倏然放开了握着的手。 孟绵本欲教训一下这个厚颜无耻的浪荡子,可手心突然落空。 她如梦初醒,连忙看向封殇,我不是想要同意的,你听我说! 可不等她说,封殇一用力,将自己扯到他身后。 封殇直视着封羽琛的眼睛,淡漠地没有一丝情绪:“等我命归黄泉,你们再行商谈。” 这一句话乍一出口,封羽琛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还以为封殇能忍多久呢,在他幼时的记忆中,封殇一直是冷静自持的,真是没想到了,他如今连这样的话也说出了口。 第100章 选择 封羽琛的脸色都变了:“装,继续装啊,你不是惯会忍耐吗?” 封殇冷漠地看着他,孟绵被他挡的结结实实:“羽琛,你可真不似我带大的孩子。” 封羽琛乐了,觉得有些好笑,“是,你是让我有口饭吃,可那又代表什么?”而他给的几口饭是他母妃拿命换来的。 封殇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转过身子问孟绵:“跟我离开吗?”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淡漠,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忐忑。他不能同封羽琛相提并论,他给不了孟绵想要的生活,甚至连喜欢都不能明言。 封殇知晓自己的前途一片晦暗。 他幽深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孟绵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无边的黑暗。他的眼里连一丝期许也无,仿若她择了封羽琛,于他而言不过是微风拂面,不值一提罢了。 分明是幽深的眼眸,却不知怎的,让她想到了浩瀚的夜空,一切无法窥探的情绪都遮掩在无边的夜色里,叫人只能看到他的冷漠无情。 她对他笑,灿若星辰,封殇的眸子映着她的笑,似眼花炸开,耳中也传来她清脆的话语:“咱们走啊,我跟你。 封羽琛唤道:“孟绵。” 孟绵自封殇的阴影里探出脑袋,眼里的不悦显露无疑,她都要憋屈死了,此刻终于发泄了出来:“封羽琛,我忍你很久了,你就是个狂妄自大、不学无术招人厌的小王八蛋。” 发泄完了,整个人神清气爽。 封羽琛面上倏然沉了下去,脑袋都要冒火了。 孟绵赶紧又缩回脑袋,扯着封殇宽大的衣袖:“走,咱们赶紧走。” 封羽琛不怒反笑:“好,你好得很啊!” 封殇垂眸看她,她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他顿了片刻,抬头抚上她的发顶:“好,咱们走。” 孟绵真是懒得管封羽琛是什么情绪,转身就和封殇就从慕容府外离开了。 南诏皇城的夏日月色正好,温温柔柔地洒落在街道上。孟绵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方才教训封羽琛的那番话早在她心间盘桓许久了, 她本以为要一辈子受他掣肘不能说出,哪里想到如今轻而易举就说出了口。 孟绵曾经几度对封殇将自己给了封羽琛心中生了芥蒂。 如今她总算知道当初非他所愿。 她的视线频频落在封殇身上,封殇顿住脚步,他一个大活人又不是木偶,任她这般热切的眼神他也察觉到了:“嗯?有何不妥吗?”是后悔方才的决定了吗? 小姑娘仰着娇俏俏的小脸,笑盈盈道:“封殇,嗯......我方才叫封羽琛吃瘪,依照他的性子肯定会报复我的,日后,你万不可将我丢给他呀,好不好?” 封殇别过眼,妈的,对着这样一张全然信赖的眼神谁受得了。 他都不知如何开口,从一开始将她留在身旁就和保护她无关,而是为了他这些年费尽心力稳住的局面和得之不易的一切,包括攥在他手中远在西齐的那些性命。 然而此时她全然信赖的眼神叫他不忍:“我尽力而为。” 孟绵怅然若失,怎么不是全然应下,而是尽力而为呢?她有些难过:“就不能应下我吗?” 她已经和封羽琛彻底撕破脸了,若是日后再犯在封羽琛手中,咦,想想就害怕。偏生眼前的男人毫无松口的迹象,自己不能做到的事,就连哄哄她也不愿。 他蒙住她的眼:“别那么看我,你可知我和封羽琛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孟绵眨巴着眼睛,睫毛刮过他的掌心,酥酥麻麻:“什么?” 封殇说:“他依仗的是他父皇,而我,什么也没有,只有自己。”就算封羽琛在南诏的谋划失利了,他的皇姐可能会在背后使些小手段,可到底他身为皇室唯一子嗣,再怎么着也有命活着继承皇位。 而他封殇只有这具肉体凡胎,他若是踏错一步,于西齐王来说就是一颗弃子,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许多年里,他都是一个人咬牙挺过来了。 封羽琛总说他封殇只给了他一口饭吃,再没有别的给他了,可他哪里知道,这一口饭便是他的全部了。 那些人生之志趣,取舍之道在肚子都填不饱的情况下,全他娘的是狗屁。 封殇垂眸看着她的目光,小姑娘眸似月,皎洁明亮映照着南诏的纷杂还有他的模样,他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唇角,她仍旧是他最悸动的样貌。 他所有对美好的认知都源自于她这双似水的眸子,乍然闯进年少时的晦暗,让他死水般多年的心湖波涛汹涌,因此即便他如今的身边危机四伏,他依然想靠近她。 哪怕有一瞬的留住,总比一世的遗憾好。 孟绵心头突来的有些酸涩,她亲眼目睹过少年难捱凄苦的过往,反观她心中因着前世的误会能为他所做无几。可现下,她想做的应当不晚。 孟绵说:“你和我,我们两个人就是我们。”她没对谁说过这样的话,有些难为情:“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可我也有些家私,总不至于让你没饭吃的。” 也就只有她能说出这般傻气的话来,可尽管如此,他依然因为这句话而让心跳漏了一拍。他甚至不敢多望她一眼,有些狼狈地偏过头,她真是......真是要了他的命。 他可真怕自己变成封羽琛口中的存在,撕破伪装的面皮,将她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手攥紧了又松,松开了又攥紧,如此反复几次之后,终是化作一声叹息,他抬起大掌再度抚了抚她的发顶,克制着语气说:“莫要再说这些傻话。” 过了几日,慕容恪正的事儿总算有了眉目。 这事儿说来也没那么复杂,靖风来报的时候甚至有些发笑:“这慕容恪正啊除了这个嫡亲的孙子,据说还有个在外流落多年的孙儿,他嫡亲的孙儿那是没的说,偏就那在外流落的孙子慕容瑾轩太不是个东西,他啊,在慕容家还未避世的时候被寻了回来,在外多年身上染了不知多少恶习,尤爱赌,还惯会在外充大头,这慕容家落败之后他仍旧不知悔改,去那赌坊一掷千金输了个底掉,险些让慕容老爷子打断了腿脚。” 第101章 不见了 “此次出事儿,就出在这个慕容瑾轩身上,慕容一族落败后,曾经他那些酒肉朋友也不待见他了,他啊拿了这批训练好的马儿,向那些个纨绔炫耀,你猜怎么着?经人一挑唆,又堵上了,将马输了不说,底裤差点没赔喽。” 封殇说:“无怪乎这个慕容老爷子给气病了。”一滩烂泥,怎么也扶不起吧,就是躺在那棺材板里,也能被气跳起来吧。 靖风接着说:“这笔钱于慕容瑾轩来说可不是小数目,慕容家还不上,他甚至动了将自家亲弟卖人做小倌的念头再豪掷一把,将马匹赎回来。” 封殇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拇指上的扳指:“那些人如何说?” “那些个纨绔子弟怕将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一个个的哪敢答应慕容瑾轩再赌。” 封殇轻嗤一声:“他们的确是怕事情闹大了,从始至终他们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那些马匹和气倒慕容恪正。那些人同慕容恪正一般没得心思,只怕背后还有人。” 靖风有些诧异:“殿下认为是何人所为?” 封殇问:“你认为他们会对谁唯命是从?” 靖风心头一跳:“封羽琛?” 封殇不置可否:“慕容瑾轩人呢?” 靖风说:“他怕回去被他爹还有慕容老爷子给打死,窝在一个相好的那儿,已经有些日子了。”他多插一句嘴:“殿下,现在这个慕容瑾轩要如何处置,难不成就这么轻易饶了他?” 在靖风看来,这慕容瑾轩就是一粒老鼠屎,会坏了一锅好粥的,就算将他拎了出来对他们也毫无价值可言,那批马也回不来了,若是将他给弄死了,估计那慕容老爷子也要咽气了。 封殇眸中寒光乍现:“饶了他?呵!揪出来,腿脚打断,扔给官府。” 靖风有些犹豫:“这......若是慕容恪正被气死了呢?” 封殇面色平静:“那就让他死了吧。”于封殇而言,孤军奋战也比腹背受敌来得强,少了一个慕容恪正,难保不会有下一个。 封殇冷漠地交代完,拿起屏风的外袍。 靖风知晓他要回家了,他最近似乎回去的很频繁。他心中的凝重因为想到这些松快了不少,他难免嘴快:“殿下,可是孟小姐在家等你?” 封殇的步子停住,闻言扫了他一眼:“并无。”可她漆黑的眼眸分明染上了光彩,或许他自己亦不曾察觉。 靖风有些伤春悲秋,那连己身亦不敢正视之情,最为磨人。 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动了心思,偏生得不自知,还当自己是那不破的城墙无坚不摧。 封殇回了小院,沿着小径一路进了正厅,一下顿住了脚步,换了规制的桌椅、凳子、摆件儿。 往日里他这小院陈设暗沉,以古朴庄重为主,可不过才半月有余,竟换了番模样。 红木的桌椅给换成了女儿家惯用的花梨木,喝茶水的杯盏也变得玲珑有趣,桌案上多了一个琉璃缸,里头两尾金鱼游的欢快,院子里也多了好些花草。 好像他每次归来,这儿似乎都会多出些物件来,冷冰冰沉闷的调调被鲜明的景致取代,他刚硬的心被人放进了温暖的熔炉中熔炼。 他给的令牌可支取钱庄的银钱,她一直未用,用的都是她自己带来的,她想让他的家不那么死气沉沉,变得鲜活一点儿,如此他回来,也不会压抑,心情能放松些许。 她头一回壮着胆子将桌椅换了,观封殇并无不悦,那日之后,他真的每日都回来。孟绵受到认可,又往这处院子添置了许许多多可爱的物件儿。 他每次回来,院门响起的刹那,总能听到有人预约地呼唤:“封殇,你回来啦。” 可今日,那甜腻腻的声音不见了,偌大的院子只能听到草叶被风拂过的窸窣声,封殇的身形动了,他慌乱地推开一处处房门,都遍寻不到她的身影。 他顿住脚步,眉头紧蹙,恍然意识到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 他按了按眉心,倏然抬头唤道:“人呢?”他的声音在院子里回响。 黑衣侍卫不知从哪儿冒出:“不知?”来人诚惶诚恐低下头。 他脸阴沉的可怕,心脏似被人紧紧攥住般抽疼。他一直以来以为,一个完全不为他所属的金丝雀,即使有一天飞走了,或者回巢或者被人占据,他最多哀叹几声,就算过去了。 可此时,他额上青筋凸起,手指骨节泛白:“叫靖风来见我。” “是。” 靖风不久之后赶到,封殇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问他:“慕容恪正呢?揪出来了吗?” 靖风说:“盯着的人来报,说他今日晌午过后出了门。” 封殇攥紧拳头:“将他给我找出来。” 他脑子飞速运转,许多恶念在脑中略过,于封羽琛而言,马匹和孟绵谁占首位? 他自是不知封羽琛的选择,可他思起那晚,她梨花带雨地诉说,无论如何,不能将她推给封羽琛的话来。 封殇阖上眸子,隐忍地开口:“孟绵失踪了,寻到慕容瑾轩,告诉他马我不要了,也不会把他怎么着,叫他不准动她。” 靖风大惊失色:“不要了?”殿下可知自己说的什么话?当初明明说是自己少年时的一个念想,淡得如烟的心动呢? 靖风还欲说些什么,想让他平复下心绪,外头响起了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封殇这边变得鸦雀无声。 孟绵才推开院门,一眼就看到院中突然起身的封殇也看向她。 他的眼神黑的可怕,她愣了片刻,随后慌忙将手中的物件背于身后。 她的月事突然临了,封殇的院子里没有月事布,也没有做这些的材料,她只得出去采买了。 只见男人大步流星走过来,下一瞬,她的脑袋猛地被人按住,面颊狠狠撞进他的胸膛。 她有些茫然,手中的月事布差点抖落,这......这......封殇怎么了? 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你去了何处?嗯?” 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在孟绵的耳中砰砰作响,老老实实回答道:“出门买东西去了,你......你还好吧?” 第102章 送礼 封殇如梦初醒倏得放开他的手,面容有片刻的窘迫,随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无事。” 孟绵将月事带往身后带了带,抬头看他。 封殇交代:“近日不太安生,最好别出院子。” 孟绵乖巧地应下:“知道了。”她佯装镇定,可通红的耳尖却出卖了她,刚才封殇是抱了她吧?或者说封殇又发什么神经? 封殇闻言也低下头来,她对他似乎全然依赖,不论自己说了什么,她总能选择听从,封殇有些不忍:“等过几日,我陪你去看青莲姑姑。” 孟绵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她还惦记着月事带的事儿,这会子她真怕他开口问自己手里拿着什么,那不就尴尬了吗,她嚅嗫着开口:“再无别的事儿了吧。”她真挺急的,他方才那一下,她觉着有些不好了。 封殇默了默:“无事了。” 孟绵将东西抱在身前,赶紧从他身侧跑了过去。 待她跑进屋子,封殇才将视线放在还未离开的靖风身上,此刻的靖风正风中凛乱,他恨不得自戳双目。 封殇正了正神色开口:“慕容瑾轩继续给我找,动作麻利点。” 靖风:“......”一本正经变脸的人,貌似更不好惹了。 封殇猜想的不出所料,慕容瑾轩近些时日在外漂泊,他自知还不上那些马,也自是不敢回慕容府,怕被他爹家法伺候,他动了些暗戳戳的小心思,想搞些银钱来花花。 可还未等他同 他那些个酒肉朋友碰头,他就在一条巷子里被人给套上了麻袋拖走了。 待得消息传到慕容恪正耳中的时候,他得知自家孙儿被关进衙门的牢房里的时候,他撑着身子,喘着粗气,好半晌才回郭劲儿来。 彼时封殇笔直地坐在边上喝茶,神色莫名。慕容恪正深深叹了口气:“都怪老夫平日疏于管教,不然也不至于此啊。老夫念着好歹是我慕容家的男嗣啊!” 封殇呷了一口茶,闻言冷嗤:“男嗣?你不是还有位嫡孙吗?他倒是个好的。” 慕容恪正老脸挂不住,他是个老古板,家中人丁单薄,男嗣哪有嫌少的,尽管这个慕容瑾轩乃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在外头同人厮混所生,那怎么着也是他慕容家的子孙。但经此一事他总算看清了,这个慕容瑾轩到底不是正经人家肚子里出来的,跟他慕容一族的血性不同,这鳖孙子别把地里的祖宗给气活过来就算不错了。 慕容恪正说:“老夫心知封殇殿下今日前来并非同我谈我那混账孙子的,那个混账玩意儿也该吃点苦头了。咱们谈谈合作的事儿。” 老爷子能这般快顿悟,封殇难免高看他一眼。 封殇问:“马匹丢了,你怎么看?” 慕容恪正无奈:“马匹丢自我慕容家,按照约定,我当照价赔偿,可殿下应当知晓,如今我慕容家式微,就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这些银子来。若你不计较,老夫照旧会为殿下调教马匹,俱慕容一脉为你效力。” 封殇转动着扳指:“不够。” 慕容恪正抬眸,他听见这个后生冷漠地说:“我从不信空口无凭的事儿,将你手中所有的人际关系交于靖风手中。” 慕容恪正颓唐之色明显,好半天才叹口气说:“好吧。” 起初封殇的彬彬有礼,让他错以为这个后生年轻气盛,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服个软这事儿就这么揭过了,可此刻他再不敢小看他,这个男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心也硬得紧。 封殇出了慕容恪正的屋子,停下脚步,突然想起答应孟绵的事来。 青莲姑姑是个剔透的,他和孟绵总是一同去看望,只怕不妥,于是当即决定自己今日去看她,明日再让孟绵去。 到达医仙谷的时候,彼时青莲姑姑在看书。 她看的是前次孟绵带来的一些志怪趣谈,见封殇前来探望,很是开心。 青莲说:“殿下快请坐,这儿没什么好招待的,您别嫌弃。” 封殇在石凳上落座,面色从容:“说哪里的话,青莲姑姑今日可感觉好些?” 青莲姑姑身子抱恙,精气神也不怎么足,可她心态好:“无碍,如今这般已经很好了待在这儿环境清幽,心情都变好了。” 青莲姑姑眉眼温柔:“我们小公主还好吧?我知她已经不在国子监读书了,去了义庄当教书的“先生”,她打小与人不同,没有那个娇生惯养的公主会做这些事儿,可她心地纯良,见不得那些没书读的孩子,可惜啊青莲不能跟着伺候了,她的诞辰也无法陪着过了,往年每回诞辰都是我陪着过的,她的愿望一直很简单,就是希望青莲健康顺遂。咱们小公主啊一直这般乖顺。” 封殇并未出声,默默听着。 青莲姑姑说:“小公主一直想去看看外面的山川湖海,想去瞧瞧那不同于南诏的风光,是我这身子不争气,让她只能屈居在皇城,你看看,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殿下莫怪。” 封殇笑了:“不打紧的,听着怪有意思的。” 封殇陪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别看他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可若他真想说也能同别人天南海北的聊起来。 待他出了医仙谷,才想起方才青莲姑姑说的,孟绵快要诞辰了。 过了这个诞辰,她就及笄了。 * 孟绵自打搬到封殇的院子里来,每日早睡早起。 房门才被打开,一脚踢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孟绵疑惑地低头去看,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匣子,看着没什么出奇,她有些懵,蹲下身子犹豫着打开了匣子,里头琳琅满目地放着些女孩子家家的珠宝首饰,在一堆首饰边上,静静地躺在一只布偶,有些格格不入。 她拿起布偶上下打量,针脚略显粗糙,两颗黑珠作眼,红线勾嘴似笑非笑。身着素色小衣,嗯......有些丑。 孟绵将它重新放回匣子,盖上盖子。 她突然福至心灵,该不会是封殇送自己的诞辰礼物吧?送人首饰什么的也太烂大街了吧,不过看起来似乎是封殇这个大男人能做出来的事儿,至于那个布偶倒是有些出人意料,虽然它有点丑丑的。 第103章 庆生 她去到正堂的时候,封殇已经在用早茶了。 孟绵的身影一出现在正堂门口,封殇的动作几不可见地僵了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茶水,动作看起来赏心悦目,放下杯盏,他说:“早。” 往日这个时候他早出了院子,孟绵已经百分之百确定那盒首饰,哦,还有那只玩偶是封殇送的了,他虽看起来与平常别无二样,可那频频扫过来的眼神,想叫人忽视都难。 “今日不用外出办事吗?” “嗯。” “你想吃点什么吗?我去做。” 封殇顿了顿,语调依旧平静:“下人已经做好了,在膳房。” 孟绵转身往膳房去,封殇的眼神跟随着她的身影。 孟绵突然止步,扶着门框的手松开转过头来,笑靥如花:“封殇。” 封殇闻言抬眸。 那时日光照将她笼在里面,映得她的笑容明媚多情,她有些腼腆:“布偶好可爱,我很喜欢。” 封殇掩饰地端起茶盏,遮盖住嘴角快要压不下去的笑意,笑意从氤氲着的雾气中显露出来,封殇咳了一声:“嗯。” 用完早膳,封殇问她:“有何想去的地方吗?” 答案毋庸置疑,她说:“我想去看看青莲姑姑。” 封殇不置可否:“嗯,我送你过去。” 他亲自驾车将她送至医仙谷门口,她自行进去了,这一待就是一天,直至夜幕降临之时,她才同青莲姑姑道别。 到了门口才想起无法回去,不想,一抬头,来时那辆马车依旧停在谷外。 孟绵来到马车跟前马车,试探着问道:“你一直在这里?” 他眼神有些闪躲,这种被人一针见血戳破的感觉使封殇觉着有些难堪,他甚至矢口否认:“不是。” 孟绵有些疑惑,但也舒了口气。她在谷中待了整整一日,若是一直等在这里该有多难耐,他许是办完了事来接的自己。 二人回到院中的时候,寿桃已经被摆在堂内了。 孟绵唏嘘一声,这般大的寿桃,再有十个自己也吃不完呀。 封殇语气平静:“你有何心愿?”他的眉头蹙着,心中似乎在计较着为难之处:“只要你要,只要我有都可以。” 孟绵愣神,过个诞辰可以随意说出心愿吗?且自己出口他就一定能办成吗?封殇是观世音菩萨吗? 她的表情太过震惊,封殇自是看出来了,但他不知她何故做此表情,难道心愿有点难办? 封殇变了脸色,沉声道:“让青莲姑姑马上好起来,我做不到。”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种可能,别的他不敢深想。 孟绵轻声道:“我晓得的。” 封殇心头咯噔一声,那个不敢想的念头冒了出来,连面色都变得难看起来:“离开我,暂时也办不到。” 这个心愿于封殇来说也在他心间绕过一圈,可此刻,他真怕她脱口而出,倒是有些后悔问她的心愿了。 孟绵被他整不会了,她忍不住开口:“封殇,你是否从未过过诞辰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封殇面庞紧绷,好半天才点点头:“嗯。” “你何时过诞辰,我陪你庆生呀。” 封殇说:“不知。”他语调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七岁以前乞讨为生,那时年岁太小,太久远了,故土和诞辰都不记得了。” 然而封羽琛每回诞辰,他的母妃都会精心装扮好,去往那他不曾踏足的地方,见那个叫父皇的人。 所以封殇对于诞辰的认知,就是寿桃和寿礼,或许再加上一个要完成的心愿。 年少不知事的时候,他也曾幻想 过有人为他庆生,他的心愿也很简单,就是一辈子能有吃不完的白米饭,再后来,他见得多了,也就再也没了这些想法。 因为这些愚蠢的想法,也得有个能帮他达成的人才行。这个人没有,因此他也不去想了。 再后来封羽琛的诞辰他也不会给他过,他怕他说出的心愿,自己无法帮着实现。 孟绵盯着封殇古井无波的眸子,说道:“那我要说心愿啦。” 封殇颔首。 孟绵十分虔诚地说:“我的心愿就是希望明岁的生辰,也同封殇一起过。” 南诏二十五年这一日,天上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似乎每年的这几日,雨水总是落个不停。 夜晚的风带了丝丝凉意,院外不知传来什么不知名的草木味道,甜蜜又苦涩。 男人的眸子里乍起惊涛骇浪,后又转瞬即逝。 孟绵抬起头,只来得及捕捉他眸中微不可察的波动。她想,他一个人踽踽独行,总该出现个人陪他偶尔停停脚步了。 过去她视他高高在上、清冷孤高,轻视了他许多的好,当下,她就算是欠债,也得将那些尽数归还。 封殇在孟绵期许的眼神下,做了允诺:“好。” 暮秋时节,孟绵要去义庄了,她本该早就去的,可孟绵姑姑突然抱恙,她一时无法,如今青莲姑姑病症也有所缓解,她终于可以放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义庄离封殇的院子并不远,那日晨间,封殇说:“我送你。” 他并没有像往日那般穿的沉重,今日倒是随意的紧。 孟绵上了马车,她今日着了一套素色的小衫,腰肢被束得纤细,一张小脸在阳光下白的发光。发髻被整整齐齐地束了上去,显得朝气又可爱。 她本就生得标致,又爱笑,去到哪里,旁人都要多看上几眼。 封殇驾着马车,等快到义庄的时候,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义庄那儿有提供房间,我需要住在庄上吗?” 封殇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若孟绵执意留宿义庄,那她同自己,不就虚有其表了吗?他自知如今的局面他应该义正言辞地拒绝,可他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的模样像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此刻更是从马车里挪至他的身边,瞧着自己,眸中没有不悦和幽怨,仿佛刚刚说的不过是无关痛痒的话。 她才刚及笄,娇花一般的年纪,除却青莲姑姑的事儿,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存在。同他刀尖舔血的日子截然不同。 若不是青莲姑姑的病症,她犯不着委曲求全,就同前段日子她色厉内荏让自己放过南诏宫人那般,她有无数个可能。 第104章 重逢 封殇不敢再任由恶念在脑子里横冲直撞,他说:“你可以住在义庄。”只望你能够时常回来。 孟绵歪了歪脑袋:“你厅里的金鱼你会照顾好吗?” 封殇说:“会的。” 她接着问:“院中的花草呢?兰草你可会照料?” 封殇不语,他蹙着眉头,这些都不在他擅长的范围,但倘若是孟绵所喜欢的,他想他会尽力保它们不死就是。 孟绵轻笑一声:“你照料不好,那我还是不留义庄了,我回家住算了。” 封殇拉住缰绳,早先落了雨,空气中有泥土的芬芳,封殇并未瞧她,此刻他不自觉地想摩挲下他的扳指,可他并未这样做,他停顿片刻说:“嗯,照料不好。” 孟绵其实早就打算好回家住的,因此所带的行李并不多。 她挎着东西少得可怜的包袱下了马车,冲马车上的人挥挥手:“晚上见啊。”孟绵渐渐意识到封殇对她愈发地好了,可能他自己都未察觉,方才他瞧着自己的眼神似大海般宽容。 孟绵只是突发奇想的问问,哪料到他会真的同意。她晓得的,封殇将自己留在跟前,应当另有谋划,她每回看靖风的样子,似乎是真有事需要自己帮忙。 孟绵有些不敢想,但却真真切切意识到,这个曾经在她眼中孤傲,甚至现在依旧淡漠的男人,是真的心悦于她。 且一日比一日深切,这可真是令人害怕的事儿,他被她吸引,可他不自知。 孟绵醍醐灌顶,几乎是突然就明白了男人的这种感情,她有些不好意思,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直奔义庄里面。 封殇盯着小姑娘消失的身影,他恍然想起那一年的国子监,那时他还跟在柳月身后,也如这般看着他消失在视线,背影渐远,声音渐淡,可她的模样却生动地刻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望着那些喜乐喧腾,头一回觉得自己离她这样近,偏又觉得这样远。但好在今朝她依旧在自己身边。 在义庄第一旬的时候被安排了同大家一起换上统一的服饰,去找那些豪商资以财帛。 她生的样貌出众,去领取衣物的时候,整个义庄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来。 甚至有位热心的公子过来搭讪:“小姐可寻到监舍了?可要小生领你过去。” 他身后有几人交头接耳地调侃,那公子耳尖都红了,但依旧挺直了腰杆,并不打算放弃。 孟绵摆摆手:“多谢公子好意,我并不住在这里。” 那公子折戟而归,有些失落,身后他的好友戳戳他肩膀:“你瞧瞧人家姑娘,生的那样标致,对她有意者只怕门槛都踏破了,又或许早已许了人家了,我看啊,眼光放低些,还是算了吧。” 公子很颓败,可即使知道这条路难走,他也想一条道走到黑。 孟绵领了衣物,准备去换上,一路上又被一些人给拦住了,被她一一婉拒了。 这时一双手蒙住了她的眼睛,来人的声音难掩欢喜:“猜猜我是谁?” 得亏孟绵心大,这才没被这一出给惊到,她稳了稳心神,已经猜出了这个清脆的声音的主人,嘴角勾勒出一个梨涡,开兴道:“李梦茹?” 那双柔荑松开,绕到她身前,圆嘟嘟的脸蛋有几分娇憨的意味,果真是她啊。 李梦茹这一世倒也平安喜乐,要说最大的霉头大抵就是遇到封羽琛那个小魔王了吧。 李梦茹开心极了,说出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安宁,你怎会来此?方才看到你的身影我还不敢置信,那成想,还真的是你啊。” 得知孟绵将要同自己在一处,她就开心不已,自打国子监一别后,两人甚少有交集了,真真是特别的缘分,让他们再次得以相遇。 李梦茹问她:“安宁,你怎得想起来这个地方的?”孟绵一直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平日里吃穿用度不难看出,都是顶顶好的,而今年孟绵也及笄了,按理说像她这样的皇室公主,当是早已许配人家了,怎得会来这样的地方。 南诏如今岌岌可危,她也从父亲口中听过一嘴,但她是女儿家,也不好妄议国家大事,难不成她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孟绵倒是知无不言:“原先我本打算去别处瞧瞧的,但青莲姑姑抱恙,我放心不下。前次这处地方我来过,看这里的孩子也着实可怜,便想着尽点微薄之力帮帮他们。” 李梦茹见她说话的神情低落,便知自己猜中了十之八九,她怕她继续难受,就慌忙转移了话题:“真的很开心能再次见到你,从国子监离开后,父亲仕途受阻,举家随着父亲回了老家,大小也算个父母官吧,适逢今岁,朝廷广纳贤士,父亲被破格提拔至京城做官,举家才又迁回京都。” 孟绵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何会来此处?” 李梦茹也不瞒她:“如今京都很多子弟都来了这里,一家小小的义庄,里头可是鱼龙混杂。有的为了做给上头看,有的则是家里揭不开锅,想在这里混一口饭吃,至于我嘛,哎,还不是我那老爹,一是为了做表面功绩,想博得一个好名声,让她的亲闺女来这处得一个善名,二则嘛......”她卖了个关子。 孟绵瞧着她的模样,有几分猜不准她意思,“什么?” “这二则嘛,我父亲听说京中很多子弟都会出现在此处,或真或假,他让我来觅一佳婿。”她说这话时是贴着孟绵耳朵说的。 孟绵惊疑不定,这小小的义庄,原来水这样深,哎,管他呢,既来之则安之。 李梦茹也不大想聊这个话题,又问道:“安宁,可有人让你参加表演?” 孟绵摇摇头:“不曾。” “那你同我一处吧,你不知道,刚来这个义庄的人啊,都会被委派任务,就是类似于那种凭借自己的才艺,邀请些富商来看,好让他们资以财帛,这里的孩子也能过得像个人样,我一来就打听好了,这里有一人啊,她惯会唱戏,但真正听她唱的可没几个,我同她搭伙,也不至于时常抛头露面了,你也一起吧,一年到头也不会安排个几次的。” 第105章 辛苦 孟绵闻言点点头:“好啊。”不用抛头露面你说什么都好。 李梦茹说的那人名唤夏悦儿,她天生为戏曲而生,可苦于无人听她唱,她本是戏班班主的女儿,适逢家乡遭洪水,亲友饿死的饿死,被水冲走的冲走,就剩了她一人,辗转来到这义庄。 可怜她除了唱戏别无所长,奈何一人不成事,才知江湖不易。好说歹说有三人愿意同她学搭舞台班子。 今日给她瞎猫碰上死耗子,她声情并茂的游说,终于让她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忽悠到一个叫李梦茹的小姑娘。 夏悦儿意气风发,不免得意:“我觉得我可以将咱们戏班子发扬光大。” 戏班子里唯一一位男子沈清弦忍不住打击:“悦儿姐,你可早些认清现实吧。” 夏悦儿受了打击,正低垂着头就见着那个小姑娘,领着另一个小姑娘往这边来。 “悦儿姐,我这位好友可以一起加入咱们戏班子吗?” 夏悦儿声音比脑子快:“当然,当然可以了。”下一瞬,话再没说出口。 夏悦儿同沈清弦几人无不震惊地看着孟绵。 初秋的时节,小姑娘姿容妍丽,她掩唇轻笑,细碎的光从眸子中溢出,她温声道:“打扰了,请问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天啊!这长相。 沈清弦耳尖悄悄红了,夏悦儿一时也怔住了:“你确定要加入我们吗?”她艰涩地开口:“你不会后悔吧?” 孟绵说:“若是你们这儿不需要人手那就罢了。” 夏悦儿醍醐灌顶:“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咱们草台班子,哦呸呸呸,咱们戏班正缺少一位像你这样的台柱子。” 她生怕这到手的宝贝跑了,赶紧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邀请她,她到现在脑袋还有点晕乎。 夏悦儿说:“咱们戏班子一年难得会有几回表演,在这义庄平日里也甚少需要出去抛头露面。” 孟绵说:“好的。” 待得孟绵同李梦茹的身影远去,夏悦儿连忙对沈清弦说:“清弦,快,快掐我一下,咱们戏班子有指望了。” 沈清弦表示赞同:“悦儿姐,你说的想必能成。” 今年的夏日,南诏依旧一如既往的炎热,外出寻求富商施以资帛绝非易事,也不知这庄子背后的主人家是谁,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在街上漫无目的晃了一天了,李梦茹有些吃不消:“不行了,我不行了,我感觉有些眼花。” 孟绵浑身也黏腻的紧,她解下腰间的水壶,撑着伞让李梦茹倚着她休息一会儿:“再坚持几日吧,等过了这几日想必就好了。” 李梦茹忍不住吐槽:“这是哪位想出来的馊主意,怎的,不拿我们当人啊。” 一整日跑下来,他们这些人脚如灌了铅般,孟绵也感觉不适,她从亦庄领来的鞋履有些不合脚,有些大了,每走一步都要汲着脚,现在脚指头生疼。 封殇一早说了今日会来接她,她从未像今日这般早早地盼望着他来接自己回家,其余人早回了义庄安排的屋子歇息了,只有她还得站在义庄门口左顾右盼。 封殇来的时候,远远就见她似个等待家长来认领的小孩。 一瞧见他,眼里都是光彩。 小姑娘一张帕子顶在头顶,额间都是细密的汗珠,她着一身素色布衣,眸中映出他此时的模样。 “封殇,这儿,这儿。” 封殇目光落在她的脚上,看着有些不大对劲:“脚怎的了?” 孟绵踢踢脚,有些不大高兴:“鞋子大了。” 封殇蹙着眉头,一言不发。 她上了马车,马车里放了冰块,孟绵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马车行了一段路,并未听见往日里小鸟般的小姑娘说话,他撩开帘子,小姑娘睡得香甜。 想必是累坏了。 回到小院时,封殇踌躇了片刻,弯腰进了里面,将孟绵抱了出来,他的动作放的很轻,小姑娘并未醒来,躺在他的臂弯睡得香甜。 他的心间柔软的一塌糊涂,封殇将她送回屋中,将她放在床榻上,犹豫着将她的鞋子连同袜子一起脱去。 小姑娘莹白的脚上,足尖一点樱粉,脚趾前头有些红,脚后跟也磨破了皮。 他紧皱着的眉头一直未松开,竟也觉得自己生出了痛意。这痛意是与在西齐光着脚踩在荆棘上的完全不同。 封殇出了物资,唤来靖风:“去添置一双舒适的女儿家的鞋子来。” “得令!”靖风问:“多大呢?” 封殇说:“你等着。” 他转过身子,又进了身后的屋子,他轻柔得抬起小姑娘的小脚,将它置于掌中,大掌粗粝,掌心的柔软莹润让他抿紧了唇。 这次他可以确定了,他告诉靖风:“若掌宽。” “你的掌我的掌?”靖风忍不住说道。 封殇横他一眼,他尴尬的笑笑,去办封殇交代的这个差事去了。 孟绵这一睡,醒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窗户支棱着,夜风将床帷吹得飞舞。 她躺在舒适的薄被里喟叹一声,实是太累了,此刻当真是一点儿不想动,可在马车中睡着本就不妥,再想想大抵是封殇将她抱进房中的,真是丢死人了。 孟绵强撑起身子,下了床,正堂内掌了灯却无人,她看到书房有亮光,于是便过去了,他正在处理公文,见她过来,忙放下手中毛笔:“用膳。” 封殇不喜家中有外人,可为了方便,他安排了人定时过来。 厨娘今日待得有些久,她将膳食端过来时,孟绵见自己面前比封殇多了碗甜羹。 孟绵拿勺子轻舀一勺送至口中,因着饿了,倒是比往日用得多了些。 封殇问:“在义庄很累吗?” 孟绵回答:“还行。” 封殇观她白日里出去莹白的小脸,刚回来是都红透了,他不禁说道:“若是太辛苦,大可不必去了。”他不想她太辛苦。 孟绵摇摇头:“无碍的,很多人都在那里,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儿,也就这几日忙些,过几日就好了。”她心倒是大:“我省得了,也不大辛苦的。” 封殇见她坚持,倒也没再说什么。 第106章 受罪 第二日孟绵去义庄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头,虽说她幼时四体不调,如今长大了身体倒是愈发康健。 李梦茹一见她,就同她咬耳朵:“我听说昨日里许多人中途溜了,好些人得了暑热告假了,但这些告假的全被驳回了。” 往年这义庄也不似如今这般,哪里有这许多牛鬼蛇神,看来这天当真要变了不成。 义庄寻求资帛一事虽是好事,但是搞得大家怨声载道。 孟绵跑了一家米行,衣衫早被汗水浸湿,额角的汗更是没完没了得往下流,炙热的阳光照在身上,直叫人呼痛。 有个女子进了一家布庄,差点儿被人调戏,哭了出来。那店老板见人哭的梨花带雨的,更是生出了一些别的心思,女子吓得赶忙拽起衣裙,往外跑,好在给她跑掉了。 这一年的南诏当真是最热的时候。 孟绵发现自他们出来后,有好几个盯梢的,防止他们偷懒,那些人倒好,惯会知道享受,要么躲在树荫底下,要么坐在酒楼里,好不惬意。 李梦茹奔波了大半晌,一点好处没捞着,反倒两股战战,可义庄如此行事已不是今年才有,延续了数十年之久了,庄子里为了防止有心之人钻空子,行那些偷奸耍滑之事,倡导人人劳作,人人有饭吃。不得不说此举确实行之有效,来这里的人却都有衣可穿,有饭可食。 晌午的时候一行人简单用了个午膳,就又开始完成义庄交代的任务,孟绵脚上穿上了合适的鞋履,虽说未有昨日那般难受,可大日头之下连续奔波,是个人都吃不消。半晌下来,喉咙里刀刮的难受。 今日瞧着比昨日还要热些,看样子接下来的日子炎热还要持续下去,大家都如临大敌,来时的热切早就不复存在。 孟绵拖着沉重的身子往义庄外走,模样十分狼狈,卷曲的睫羽上都染了汗珠。 封殇一直在查汗血马失踪之事,派的靖风来接的她。靖风眼睁睁看着一朵蔫了吧唧的娇花,萎靡不振地站在门口,头发被汗水濡湿,眼中哪里还有平日的光彩,一张小脸蛋也被晒得通红。 孟绵自知,昨日尚且不算炎热,今日的自己当是比昨日更要狼狈万分。 靖风说:“殿下有要事在身,命我来接姑娘。” 心中却忍不住想,这样一朵娇滴滴可怜兮兮,我见犹怜的娇花模样,封殇见了还不知要怎么心疼呢。 封殇今日一直心神不安,想着靖风驾着马车,孟绵在马车里睡着的模样,心里就不大痛快。尽管知道靖风行事稳妥,可他还是起身飞鸽传书了一封,书中写道:“她若实是困倦,就让她睡着,你将马车驶到驿馆后,自己下车,将车帘放好,站一边守着她。” 这一大片啰里吧嗦的交代,靖风起初并未摸透是何意思,再仔细一琢磨,忽然脑袋清明,意思就是自己别动她呗。 靖风风中凌乱。 但是孟绵虽然十分困倦,但是一直撑着并未睡着,大抵是封殇不在身边,她也不敢睡,到底不是他,她哪里敢随便就睡着。 她温声道了谢:“多谢你,靖风。” 靖风问:“这般热,这义庄还要你们在外奔波啊?” 今年出奇的热,义庄的风俗他也是知晓的,但仍旧意外这么热的天,还要折腾这些人。 孟绵回答:“是的。” 封殇手头的事结束的很快,刚到门口,就看到了靖风等在那儿,封殇先是看了一眼马车,又转头过来问靖风:“她回小院了?” 靖风说:“是的,殿下你是没看到孟小姐那模样,待会儿见到了,你可别难受啊,这义庄行事实在太不是人了,这么炎热的天气,还沿袭这老什子传统,搞得人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浑身汗水,估摸着晒伤了,说话的调调都变了,谁家的孩子谁心疼,到底不是自家娃,守着这破规矩当饭吃。” 封殇的脸色也不好看。 靖风将他送回了家,小姑娘已经沐浴过了,换了身舒适的衣裙坐在正堂椅子上,等着他回家吃饭,这会子睡着了。乖乖巧巧的。 封殇紧缩着眉头,他发现自己这几日皱眉的次数已经比一年还要多了,他动作轻柔的拂开她垂落在面颊的发,一侧颈脖暴露在眼前,果然如靖风所言,红彤彤一片。 洗了头发还未擦干,手中攥着布巾就睡去了。 封殇心中生了一股无名火。 他本以为已经没有什么能激起他的心虚了,不想这情绪来的凶猛,靖风说的没错,到底不是自家娃娃,义庄自是不会心疼。 早先年养封羽琛,封殇认为只要有口 吃的死不了就成,现下换成这么一个柔柔弱弱娇滴滴的小姑娘,她晒了点伤,他竟也控制不住怒火。 他情绪来得快,藏的也好,等小姑娘睁着朦胧的睡眼醒来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封殇平静的问道:“这般热,这般疲惫,为何不告知于我?” 孟绵有些心虚,说的很小声:“我不想你担心。” 封殇眸中染了怒意,却并非针对她,他说:“今日早些歇息,待得明日便好了。” 孟绵觉着他说的话不过是在安慰自己,也没多想,顺遂的点点头。 直至第三日,刚出来不过一个时辰,日头就出来了。 有位女子实是忍受不了,便假装昏倒,奈何她的表演破绽百出,被眼尖的盯梢之人发现了,那人厉声呵斥:“当自个儿还是大脚小姐呢,若想留在义庄,还要耍些偷奸耍滑的事儿来,可不要怪庄子的规矩无情。耍这些滑头,所有人今日筹措不到三十万两银子,就全部给我滚蛋。” 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退路,大家敢怒不敢言,三十万两,就是去抢劫也抢不到啊,不是要大家的命吗。话传到众人耳里,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封殇到这里已经看了好半天了。 他同义庄的幕后老板站在一处,烈日之下,男人一身矜贵的锦服,身后站着靖风。 第107章 出手 这般炎热的气候,义庄的老板发髻被汗水打湿,却笑呵呵的开口:“封殇殿下,这外边酷暑难耐,这庄子里的运作您也瞧见了,有事不妨去对面酒楼坐下详谈。” 封殇淡声道:“庄主莫要着急,我从不知晓困窘之人还有义庄这样的好去处,我想在这多瞧一会儿。” 庄主额上的汗一直未停过,偏生得边上的男人站得笔直,他敢怒不敢言,只得站在一处陪着。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盯梢的人躲进树荫处,解下腰间的水壶,咕噜噜往口中灌水,嘴里骂骂咧咧:“这些个小妮子惯会偷懒,动不动就装晕。” 封殇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真是被气笑了。 他家的小公主从自己跟前晃过,愣是没看到站在一边的自己。 封殇说:“庄主,我瞧着咱们庄子里的作风未免有些厚此薄彼了,同样是做事,怎的,有些人可以躲在树荫下说阴凉话,有些人却不被当人看。” 庄主已经热得不行了,又担心在封殇面前丢了份,这西齐来的殿下,妥妥的煞神一枚,他还真担心他承诺给的土地还有银钱泡汤:“小人惶恐啊,这义庄几十年来如此,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倒不能说厚此薄彼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觑着封殇的神色。 封殇挑了一下眉,下一瞬,他将外衫褪下,交给靖风拿着。 封殇八尺有余的身量,不过几步便来到盯梢之人的边上。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拳已经挥了出去,那人被他打趴在地下。 四周盯梢的人都围拢了过来,那人冲地上吐了一口血,怒喝:“你是何人?想做什么?” 封殇并未回他的话,只理了理衣袖,端的是上位者的姿态:“起来,我给你还手的机会。” 无数个目光看向这边,那人哪里受过这等气,从地上猛地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直击封殇面门。 封殇眸色一敛,轻而易举就避了过去。 下一刻,那人又躺倒在地上。 地上的尘土扬起一片,围观的众人心都悬了起来,却无一人敢言,这些盯梢之人如跗骨之蛆,给这些初来乍到的人心里留下的阴影不小,可这个面色沉稳的男子一来,就将他给揍趴下了。 封殇淡漠道:“就凭你这样的,还盯梢?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也配?” 孟绵隔着闹哄哄的人群瞧过去,就看见封殇冰冷无情揍人的模样。 他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狠辣劲十足,完全不同于几日前与孙大公子的小打小闹。封殇并未骗人,他确实对孙自成手下留情了。 封殇越过人群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小姑娘眸光精亮地看着自己。 封殇眯了眯眼,错开了目光,看向地上的男子:“啧啧啧,有功夫装模作样赖在地上不起,不如花些心思,去找那些富商寻得三十万资帛,好为义庄添砖加瓦,寻不到的话,那这义庄也不用待了。” 那庄主目瞪口呆看着,都是人精,哪里还看不清楚怎么回事儿,封殇这是对他们义庄的行事作风不满呢。 更何况顶着日头在这站了快一炷香的功夫,庄主自是感同身受。 庄主踱步过去,正了正神色:“殿下,这人我一定将他赶走,今日的任务就此作罢,我命人将人都给叫回去喝水歇息。” 消息被传到在外众人二中的时候,大家无不开心。 路过被揍之人身边的时候,大家都有些幸灾乐祸,这些个狗腿子惯会捧高踩低,装腔作势的,他自个儿倒知道躲在阴凉处,却叫他们来回奔波。 李梦茹并未认出封殇,在她的认知里,封殇不过是打铁铺子一打铁的穷小子。 她挽着孟绵,兴奋极了:“安宁,快掐我一下,这是真的吗?你说那个如天神降临的男子是谁啊?好大的气派,揍狗腿子那几下当真是英姿飒爽。” 不单单是李梦茹如此说,边上过路的姑娘小姐们也都对着封殇低声讨论。 “这位公子是何人啊?” “光往那一站,就知绝非常人。” 孟绵魂不守舍地点头,也忍不住回眸看向男人。 他同边上的庄主在说着什么,庄主点头哈腰。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偏过头来,离得远了,封殇的眸中的深邃似乎淡了些,周身都被一层清冷所覆盖。 她恍惚意识到,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一直对自己置若罔闻的封殇,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做着保护她的事情。 他从前平平静静地说着尽力而为的话,也说时限一过,自己便可自行离去,可不知怎的,孟绵有些笃定,倘若真到了那一日,封殇定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她的心有些小鹿乱撞。 他的爱淡漠而清浅,似是为她刻意劈开了一条道,让她肆无忌惮大胆地往前走。 可只要她回头,他一定站在那里,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自己,隐忍又克制。 孟绵突然很想知道,若是真接受了他的情感,他又会变成何种模样。突来的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她不禁有些面红耳赤。 李梦茹有些诧异:“安宁,你的脸怎的这样红?” 孟绵佯装用手扇风:“啊,哦,许是太热了。” 李梦茹说:“菩萨保佑,不用折腾了。” 今年破了例,义庄众人得以喘息,难得的给大家休息几日,尽管这样,一连几日的奔波也让好些人病倒了。 休息了几日,惯例依旧,可那些盯梢的人果然撤了,原先来这的“老人”本还幸灾乐祸今年的南诏的天气炎热,众人想必受不了,哪里想到庄主居然良心发现了,他们往年有苦无处诉,今年倒是变得不一般了。 几日的任务一结束,所有的事情都回归正轨了,孟绵负责教授小一些的孩子基本的识字,倒也轻松。 在孟绵看来,如今的生活并无不同,唯一不一样的是,自打上回他插手义庄的事儿之后,便不再亲自接送他了,而是派了一名小厮。 他似乎觉察到自己放了太多心思在她身上, 封殇又变回了从前冷漠的状态。 第108章 死缠烂打 冬月这一日,天空晴朗,义庄里我梧桐树叶落了一地,她和李梦茹在庄子里闲逛,忽闻身后有人叫唤:“孟小姐。” 孟绵光听这声音就知是何人。 李梦茹掩唇打趣:“苏瑾之叫你呢。” 孟绵有些头疼,如她这般的好性子,也想头也不回地走开。 苏瑾之乃兵部尚书的长子,家中父亲实权在握,自小娇生惯养,端得是目空一切。义庄很少有多少有钱人家的子弟,不能说没有,很少就是了。苏瑾之乃少之又少中的一个。 他的风流韵事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光去年,去那寻花问柳之处的次数就数不过来了,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子面貌,就未看到有重复的。 这苏瑾之虽风流,可他对身边人却极为大方,因此不少女子都乐意跟着他。 大家都在议论,哪位小姐才能俘获这个风流才子,谁想到,他对孟绵一见钟情,准确的说,是看上了孟绵这张漂亮的脸蛋。 孟绵起先入了劳什子戏班子,如今戏班子不说发扬光大,那能称得上人满为患,班主乐得前仰后合,可她一个草台班子,哪里需要这么多人,而且唱戏也是需要天赋的。 苏瑾之本对这些有辱身份的事儿不屑一顾,可遥遥一见孟绵的样子,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位吵着闹着要学唱戏,为此还从家中拿出一大笔银钱来,想让夏悦儿让他加入他们,自此他就对孟绵穷追不舍。 此时,更是丢下一众人,跑了过来,李梦茹想到那个风闻就止不住想笑,“安宁,他似乎真对你有意。” 孟绵铁青着脸。 托苏瑾之的福,她现在在义庄可是“大红人”了。 那苏瑾之一见了他,就将相好的给一脚蹬了,开始变着花样追求孟绵,从暮秋到冬月,他足足花了一月有余的时间讨孟绵欢心。 整个义庄都很惊讶,大家都在讨论到底哪位仙子能叫这浪子回头。 孟绵本就生得漂亮,再加上苏瑾之的广而告之,一下就“出名”了。 苏瑾之身高八尺,样貌英俊,他直奔孟绵身边,身后一众起哄之人,苏瑾之才不管这些,舔着脸往孟绵跟前凑:“孟小姐,在下帮你拿书吧。” 孟绵连连摇头:“不用了,多谢苏公子好意,我自己可以的。” 苏瑾之锲而不舍:“孟小姐的手是用来舞文弄墨的,这些粗活交给我来做就是。”不等孟绵开口,他就径自抽走了她的书,抱在怀里,“孟小姐,可口渴了,咱们可到凉亭饮些茶水。” 孟绵折服于他的厚脸皮,她咬咬唇,良好的教养到底叫她说不出难听的话:“不必了。” 苏瑾之说:“那这个你可喜欢。”他从袖中掏出一支簪子。 李梦茹偷偷瞥了一眼,呦吼,还是当下时兴的碧玺簪子。 孟绵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书,见苏瑾之仍旧亦步亦趋地跟着,难免火大:“苏公子,我同你讲的很明白了,我对你无意,我有中意的人了。” 苏瑾之顿了一下,瞧着有些难过,他真诚地望着孟绵:“那你和他断了就是,成亲了还有和离的,这又有何不可的。” 甭说是孟绵了,就连李梦茹也被苏瑾之这惊世骇俗的言论给惊得外焦里嫩。这,他......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怪不得安宁要对着这狗皮膏药撒谎了。 苏瑾之固执地跟在孟绵身后同她进了书塾。 看小朋友们都盯着她瞧,他还风骚地扬了一把头发:“大家好呀。” 孩子们有的捂着嘴笑,有的干脆指着他嘲笑:“哈哈哈哈,你看他,这么大个人了,还不识字,羞羞脸。” 连这些孩子们都知道这个苏瑾之成天跟在女夫子后面,天天赖在他们书塾不走。 孟绵在上首教孩子们认字,他就托着个下巴,一脸痴迷地看着孟绵。 大家都在猜测,这个孙大公子的热度到底能持续多久,不想一个月都过去了,这位爷铁了心了要跟孟绵好。 苏瑾之眼神恍惚,前面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他看的专注,怎么会有人的眸子生得这样好看?小嘴儿红艳艳的真想尝一口。 软糯糯的嗓音百灵鸟一样,真真是无处不妙,若是她此刻能对他展颜一笑,他能为她上刀山下火海,苏瑾之头一回觉着往日跟着他的那些女子有多庸脂俗粉。 他看的出神,恍惚间那个女子直奔他而来了,下一刻,眼前黑了,一张纸覆在他面上,孟绵被他看得发毛。 孟绵对现在的境况有些手足无措,她打小身边就不乏追求者,可厚脸皮的她只碰到过一个,那就是封羽琛,现下来了个和封羽琛不相上下的苏瑾之,她当真招架不住。 好几回她都想将此事告诉封殇,可每每触及他淡漠的目光,就再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封殇有时对她嘘寒问暖,有时又叫她捉摸不透。 他明面上顶着“心上人”的身份,可实际却无逾矩之举,封殇于他而言,更像是明面上的心上人,私下里的债主。 更有甚至,这段日子里,封殇对她有意无意的疏远,原先晚间都会准时回来,如今也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她有些心酸,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他生气了。 近些日子以来,孟绵总是时常会想他,她芳心萌动,懵懵懂懂爱慕着一个人,可这人阴晴不定又心思难测,让她茫然无措。她耻于告诉他,义庄里有一男子对她死缠烂打。 孟绵眼睛有些酸涩,根本不想看到苏瑾之。 苏瑾之的情绪一落三丈,连平日里跟他称兄道弟的几人也看出了他的低落。 苏瑾之说:“她有中意的人。” 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此事当不得真,谁也未曾见过孟小姐同哪位男子走得近呀。” 苏瑾之说:“她万不能为了拒绝我,污蔑自己的名声吧。” 其中一人言:“这有何不能的,女人啊可能为了拒绝你故意说这些话来,不然,待会儿你跟上去瞅瞅,看看她见了何人,还是回了家。” 第109章 情敌见面 苏谨之有些犹疑了:“此举有欠妥当吧?”他是打心眼儿里倾慕孟绵。 “去瞧瞧也好,若果真如她所言,也能看看情敌是谁。” 苏谨之想想是这个理儿,他倒要好好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同他争孟绵,说做就做,苏谨之当即上了马车,让人不紧不慢跟在孟绵马车后头,追求了孟绵这许久,早将她的行程摸了个彻底。 苏谨之看到马车停在一处院子门口,顿时喜上眉梢,小姑娘乖乖的回了自个儿家,未同什么公子哥儿有约。 孟绵下了马车,一转身就看到了苏谨之笑的跟朵花儿一样,他还自诩风流的拿着一把折扇扇来扇去,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孟绵皱着眉。 她不知晓封殇回来没有,但心知坏事了。 靖风看封殇已经第五回看外面了,面上不显,心里可乐开了花:“殿下,你若无事就回小院呗,孟小姐这个时候保不准已经回去了。” 封殇抬头睨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靖风撇撇嘴:“你若真将他放在心上,做什么要叫小厮去接她。” 封殇心中烦闷的很,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近日里他频频收到西齐探子的信件,得知姜语嫣在西齐过得好得很,西齐王倒是没苛待她,将她奉为上宾,反倒是姜语嫣自个儿每日惶恐不安。 封殇这处一直未有任何动作,西齐王开始起了疑心,怀疑姜语嫣是否为封殇的意中人。偏生得封殇自个儿也意识到,他一直在向孟绵靠近。 这世道教会封殇的第一件事就是克制和隐忍,所以他有意派了个小厮接送她,也不会准时回去,大多数时候,就算他回去了,同她所言也寥寥无几。 他亲眼看着她眸中的光芒变得黯淡迟疑,封殇心脏针扎般难受,也不知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她。 封殇敛了心神:“她日后总归是要离开的,现下无非是提前适应,总归对她而言并无坏处。” 靖风说:“得了机会能痛快爱一场就爱一场吧,省得日后生了遗憾,将来未发生的事,就不要想那么多了。” 封殇淡漠的眼神扫过他:“你说得轻巧,若是我败在那位手中,你可知她会有何下场?” 靖风缄默。 若是身无分文,低到尘埃里,又会有哪个女人肯高看一眼,更不用说跟着一起吃苦了。 封殇不愿逞一时之快,将她的后路给断了。 终究是年少的朱砂痣和求而不得啊,他能如这般安安静静看着她已经很知足了。 这通对话让封殇心间憋闷,手头的事一件也无心思处理,索性早点回家。 他下了马车回到小院门口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个不请自来之人。 冬月气候已有了寒意,小姑娘淡绿色的襦裙,外罩一件白色的比甲,瞪着眼看着跟前的男子。 她跟前的男子同她差不多年纪,红色的长袍要多骚包有多骚包。 更惹眼的是,他拿着一把折扇摇个不停。 封殇变了脸色。 他按了按眉心,当真是让人恼火的场景啊。 可他又忆起方才在驿馆,他同靖风说她日后总归会离开自己的话,如今她已及笄,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封殇自诩不能再给她什么了,自是不能阻止旁人给她什么。 只要不是他那个混不吝的弟弟,但凡是个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对她不好。 封殇心里好一番天人交战,他想如今的场面总有一天会来到的,现在不过是提前了,就当提前适应吧,要不然等那天来临,他真怕自己接受不了。 封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自他们身边走过。 他想着,自己合该有个当哥哥的样子。 他的突然到来,让僵持着的二人都有些错愕。 孟绵眨巴着眼睛看过去,羞答答地,不过片刻,红晕就爬上了脸颊。 苏谨之狐疑地打量着封殇,这人谁啊? 莫不是孟绵的意中人?可若是意中人这时候该火冒三丈了吧。 穿黑色锦服的男人脸上从眉角到下颌横亘着一道疤痕,面色冷肃,看上去绝非好惹的主儿。 他并未看他们,径直推开院门。 苏谨之问道:“孟绵,这位可是你兄长?” 封殇推门的动作顿了顿。 孟绵看封殇看到这样竟然能视而不见,她有些憋屈,连眼睛也酸涩的难受。 封殇推开了门,欲抬步进去。 孟绵突然生出来一股闷气,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男人回眸,语调清冷:“何事?”他不能事事都管,毕竟他能给的所剩无几。 小姑娘秋水般的眸子此时更是我见犹怜,“封殇,你同他说,你与我是何关系。” 封殇转过身看她。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他眼风扫过苏谨之。 苏谨之不明所以,却又有些心底生寒。 封殇紧蹙着眉,这段日子以来,他们二人在一处,无非是为了瞒过西齐王,他们之间始终未曾言明。 孟绵的话一出口,他便觉得无边的躁意在烧灼着他的心。 封殇将话题抛回去:“孟绵,你希望我和你是何关系?”他同她之间还能是什么关系?他能如何?他敢越雷池吗?即便他承认了,她又可愿? 她能甘之如饴的陪他多远?如今将他们绑在一处的无非是青莲姑姑的病症。 男人疏离且有些狠厉的眼神让孟绵如梦初醒。 她的眼眶泛红,头也垂了下去。这才不过数月,他已经不喜她了。 封殇垂眸看着她低垂的头颅,心里愈发烦闷了起来。 那双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慢慢滑落了下去,被扯过的地方皱巴巴的,就像他皱巴巴的心,拧在一处。 封殇心间一阵刺痛,在说这些的时候,他根本未过脑子。 他烦躁地掸了掸衣袖,扯住孟绵的胳膊,将她往院里一推,砰的一声将门带上了。 苏谨之见孟绵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干笑着打招呼:“可是孟小姐的兄长?失敬失敬。” 封殇转过身子,直直的看向苏谨之的方向,他身量要高出苏谨之半个头,一步一步走向他的时候,他难免感觉到了压迫,他听见他这样说:“绵绵的朋友是吧,我是他的未婚夫。”耳朵掏干净了吗?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着,我是他未婚夫婿。 去他娘的兄长,老子只想当她的未婚夫婿。 第110章 未婚夫 苏谨之惊得哑口无言,他本以为孟绵不过是搪塞他,未曾想她真有一位意中人。 若是换一个人来,他还有自信让对方放过孟绵,可眼前的男人,一看就不是善茬。他黯然神伤地离开了。 封殇看人走远了,从院内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迟疑地唤着:“封殇?” 封殇应道:“嗯。”他靠近。 隔着一道门,孟绵耳朵贴在门上,怎么也没听到二人说了什么,可她心间隐隐约约期待着什么:“你同他说什么了?” 封殇关了院门,转身就对上她一双好奇的眼睛。 冬月的傍晚,院子里有风刮过,四周只闻风吹枝叶的声音,她被他的眼神盯的有些不好意思,莹莹的美目仍不甘心地对视着,企图看出什么来。 封殇绕开她,从她身边走过去,说出语调淡漠平常:“说我是你未婚夫婿。”他并未隐瞒,此刻却不敢对上她的目光。 孟绵僵住,好半晌才发现心跳加速,她面红心热,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将自己关在屋中。 孟绵无法蒙骗自己,这一点一点放大的喜悦正渐渐充斥整个胸腔,将曾经他毫不犹豫把自己推给封羽琛的耿耿于怀给推翻。 她愉悦极了,将头埋在枕间痴痴地笑开了,所以他是心悦自己的。 她从未这般喜欢过一个人,初初经历这样的事儿,也有些拿不准,今日他突然就对旁人说是自己的未婚夫婿。 平日里总是对自己不冷不淡的,到底是真的对我有意,还是只是为了打发走苏谨之呢?孟绵心内天人交战。 她记得话本子上有说他这样的是属于滥情。 但是她分明记得自己看过的另一本话本子上也有些桥段,和她如今的境况相似,当时里面的女主人翁是怎么做的来着?哦,对了,她是故意让他吃醋,然后...... 孟绵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法子,在她看来,封殇性格使然,弄不好会适得其反的,她思来想去,决定试着对他好一点,适当的时候撩拨她一下。 可要怎么撩拨呢?越想她的脸颊愈发烫了。心跳也在静谧的屋中被无限放大,她捂着自己的脸,突然很想试试,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对她有意。 封殇瞧着孟绵在他话一出口后,慌不择路地钻进房中,眼神黯淡了下来,什么话也没说。 孟绵她......到底是排斥他的吧。 第二日,孟绵照旧去了义庄,刚去就接到了夏悦儿的邀约,她请戏班子众人去酒楼用餐。 孟绵乍一听到这个事儿,第一反应就是婉拒,毕竟她选择戏班子无非就是因为事儿少。 夏悦儿可管不了那许多,孟绵可是他们的台柱子,她若是应允了,旁人肯定也会答应的,她若是不同意去,想必也没几个乐意去的。 夏悦儿说:“好妹妹,你就去吧,就吃个饭的功夫,不会耽误你许多时间的,我保证,不会喝酒的,吃完了铁定放人。” 李梦茹倒是乐意之至,她见孟绵每日里真的还同以前一样,乖乖巧巧的,每日除了来义庄就是回家,一点乐趣也无,她忍不住劝导:“安宁,我一个人去怪没意思的,你随我一道也好有个伴嘛。” 孟绵脑子转了一圈,也不知想了些什么,随即就答应了:“好啊。” 夏悦儿松了口气,果然孟绵愿意去,其余的人也都未反对,她本以为今日苏大公子也会乐颠颠地跟来,哪成想人影都未见。 定的酒楼名唤“醉仙楼”,夏悦儿倒是会挑地方,酒楼雅致的紧,定的雅间景致也妙得很,雅间临窗,一开窗就可以看到沿湖的景色。 孟绵与李梦茹进了雅间的时候,大多数人也都来了,夏悦儿忙站起身,示意孟绵坐在自己边上的空位:“孟小姐,来,坐这儿。” 孟绵二人走了过去,戏班子的男子们大多是见过孟绵样貌的,未见过的也听过她的名号。 此时更是恨不得眼睛长在她身上才好,刚及笄的小姑娘,着一件淡青色襦裙,腰肢束得不盈一握。 她的眸子要滴出水般,被她扫过,浑身有股酥麻感,腼腆的男子们都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也有少数几位女子心里暗自腹诽着,骂她狐狸精,惹了一个苏谨之还不够,还要出风头勾的所有人心神荡漾。 这可真是冤枉孟绵了,她天生生就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目,眼尾拉得细长,给人一种妖媚勾人之感,生来如此,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一众都是年轻人,大家倒也聊的开心,互相介绍完之后,菜品依次端上了桌,夏悦儿很会来事,她为大家叫了些不醉人的果酒还有一些陈年的佳酿,这点倒是未诓骗孟绵,“诸位随意,能喝酒的喝点儿,不能喝的我让小二给大家上了些不醉人的果酒,实是不行的喝茶也行,大家不用拘束,权当自个儿家了。” 因着夏悦儿的通情达理,气氛倒也松快。 有个女子佯装不经意地问:“孟小姐,今儿个苏大公子怎么没同你一起?” 此话一出,雅间里有几分尴尬起来。 孟绵嘴角的笑意浅薄了起来,她淡淡地看了那个女子一眼,“你若是好奇,大可以亲自去问问他。” 女子本听说孟绵是个好相与的,脾性更是没得说,原以为她会难堪,哪里想到此刻居然如此从容,倒显得她小肚鸡肠了,她掩饰性地笑了笑。 李梦茹可就来得直接了:“叶晓萱你安的什么心,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 夏悦儿见状,赶忙打起圆场来:“苏谨之本也是与我们戏班子不相干的人,叶小姐你也少说点,大家别光顾着吃饭呀,那多没意思,咱们啊也来行酒令吧。” 她很会调节气氛,不消片刻,大家就忘了这茬。 众人玩闹间,孟绵看了看外间的天色,适逢小二进来送茶,孟绵招手同他耳语:“劳烦替我送个信。” 孟绵让小二找人去小院同封殇递个话,就说自己在外同人吃酒,晚些回。 她晓得得,有些事情可以开玩笑,但是关乎到人身安全,马虎不得。 第111章 吃酒 可能封殇并未回家,过了好久也未等到小二传来消息。 同席的人观她心不在焉,热心的唤他:“孟小姐,可要一起来。” 孟绵思绪回笼,笑着点点头:“好呀。” 李梦茹开始给她细细介绍起来:“这叫猜枚酒令,两人相对同时伸手,出手指,可以是一到五根手指,口中报一个数字,与双方伸手指的总数相同者为胜。安宁,你瞧着,我们给你示范一轮。” 孟绵学得有些慢,她看了三轮就融入他们。 “我出三根,总数是七。” 另一个人则狡黠地笑着,伸出四根手指:“四根。” “哈哈哈,赢了。” 孟绵同李梦茹一组,她虽出手指的速度慢,可总是胜多输少。 孟绵又抬头瞧瞧外面天色,已经二更了,传信的恰好回来:“禀小姐的话,那人说晚些时候过来接您。” 孟绵又给了赏钱,眸子里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安宁,说什么呢?快接着玩儿啊。” 几轮结束后,孟绵这组输了,男子们照旧替女子们将酒水喝下。孟绵一颗心乱得慌,她仍记挂着封殇究竟对她是怎么个意思的事儿,突然想试试,犹豫着开口:“这回,我自个儿喝。” 她眯着眼,喝下一杯陈酿,辛辣的滋味儿在喉间蔓延。 到封殇派了人上来问她的时候,她总共喝了一杯陈酿和两杯果酒,说醉,倒也没有,只是有些上脸,卷翘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水润的眸子旖旎不已,就连夏悦儿一个女子见了都脸红心跳。 屏退了传信之人,孟绵同大家辞别:“我先回了,诸位尽兴。” 夏悦儿虽有些不大尽兴,倒也没拦她:“回见。” 有人跃跃欲试:“可需送你一程?” 孟绵婉拒:“多谢,不用了。” 她推开雅间的门,冬月夜里的穿堂风吹过,有丝丝凉意,许是因为藏了心事,她观夜色竟也朦胧。 男人负手站在马车边,目光漫无目的地看着长街。他自带冷傲的气场,引得过路人频频观看,却不敢上前搭话。 更因着她晚归,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冷得吓人。 封殇今日心情格外烦闷,所以一直在驿馆中处理事务,并未及时回家,等处理完手头的事已经二更天了,才匆匆回了小院,这才看见等在门口的传信之人。 于是院子也未进,直接来了这里接孟绵。 自打他弱冠之后一直生活在西齐军营,也不知这一年早就同十几年前不一样了,二更对这些爱玩闹的公子小姐可不同,还有些尚早。 封殇转过身子,就看到了她。寒冷的夜晚,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她脸上,灿若桃李。 其实在来这的路上,封殇心中想过许多斥责的话,想告诉他晚间一个小姑娘家家,在外不安全,皇城的治安并没有明面上看来的平静,还想和她说同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吃酒,有多么不明智。甚至,他认为杜绝此类行径很有必要。 封殇的薄唇紧抿,脸色又臭又冷,他刚要起唇,小姑娘一下子扑进他怀中。 他心里的一根弦倏然崩断,出自本能地环住她的身躯。 酒楼前旌旗摇曳,男人立在马车旁,小姑娘像支离弦的箭,一头扎在他心口上。封殇的冷硬被打破,淡然自他眼眸寸寸化开,他方才想要说些什么? 好像想不起来了。 夜风轻柔又缱绻,他被她绵软的身躯给惊得无措,身体有些僵直,她可知她做了些什么? 然而不论她清楚与否,这是孟绵第一次投身至他的怀抱。 孟绵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她轻眨着眼睛,似乎刚刚喝下去的一小杯陈酿,在心间发酵,一寸寸蚕食着她的心肺。 他会喜爱她吗? 到底有多喜爱呢? 男人的怀抱并不温暖,相反很冷,似是惹了冬月风霜的味道。 长街上偶尔走过几个行人,悄悄打量他们,此时,他们却顾不得许多了。孟绵轻轻推开些距离,抬起水润的眸子,也不知是方才的酒上了头,还是被这夜色迷了眼,她轻声开口:“你可心悦于我?” 对上那双眼眸时,孟绵只觉看见了浩瀚的大海,深邃无边。 封殇蹙着眉头,并未回答她的话,似乎在想着她此刻真有点难办。 孟绵撇撇嘴,复又将头靠进他的胸口,她清晰地听到他隆隆的心跳声,好似在回答她的问题。 就这么难回答吗? 她突然想起在话本子里看到的内容,慢慢抬起头来,眼神并不看他,一只细长的手指,轻柔地落在他的唇上,目光也落在被自己按压住的唇上,她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封殇喉结上下滚动,最终轻轻拿下她的手,用一种大家长冷沉的语调说:“你喝醉了,别胡闹。” 可她偏不,她就要得寸进尺,更进一步,她明明都听到那比他人更炽烈的心跳了,可他的面容依旧冷静自持。 她突然就不想这样了,他太高了,她只得踮起脚尖,一只手用力揪住他的衣襟往下扯,让他为她垂下头颅。 那一刹灯火更明丽了,他的唇上覆上了轻轻浅浅的一点。 他知晓的,不该低下这个头。 冬月的风似也有了暖意,可他心间都在发颤,她生涩极了,却又不知从何处生来的一腔孤勇,肆意撩动,连吻都带着热度。 她站立不住,脚尖不稳,只能双手换成勾住他的脖颈,他中途试图扬起脖子,她就小兽般扯住他的头发,他吃痛,她就得逞般在他唇上啃咬。 头皮被她拉扯得生痛,可封殇一声不吭。 孟绵真的快要哭了,这和话本子里看的根本不一样。 真要羞死人了,还有踮着脚好累啊。 若是可以的话,她真想拿个麻袋罩住他漆黑的眸子,再挖个地洞将自己藏进去,她就像一个幼稚的小孩无理取闹,而他冷眼旁观,用那双清冷的眸子就这样看着她在胡闹。 她正这样想着,下一瞬乾坤颠倒,他将她调了个位置。孟绵的腰身被压在马车车壁上,后背坚硬的触感让她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第112章 两难 他铁臂环住她的身子,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忽地狠狠低下头。 长街上,渐有铺子关了门,灯火掩映着马车,迎面过来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女娃娃,小姑娘灵动的眼睛看向那对哥哥姐姐,年轻的妇人羞红了脸,慌忙遮住她的眼。 小姑娘稚嫩的嗓音响起:“娘亲,那个大哥哥他在做什么啊?” 妇人半拖半抱地将孩子拉走,“小孩子家家的,大人的事少打听哈。” 孟绵绷紧了脊背,抬手去推封殇,她觉着耳根子肯定都红了。 男人的吻雨点般落下,她有些吃不消,可她不过轻轻一推,他便恢复了神志,头抬起些,低垂着眸子深深地看着她,将他唇边的水渍拭去。 这必定是一个最灼热的冬夜了,孟绵听了娘儿俩的对话,又在这样一处地方,他们方才的举动,当真让人汗颜。 紊乱的气息从微张的口中轻轻吐出,带着一丝甜蜜的暧昧。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刚才那一刻脑子里一片空白,方才升腾起的勇敢在这一吻下消失的彻底,小姑娘家家的羞窘又回来了。 男人粗粝的掌心依旧覆在她面上,孟绵眨了眨眼睛,从他身体的间隙溜了出去,出口的声音也细若蚊蝇:“走......走吧,回家。” 封殇闭了闭眼,扶她上了马车。 孟绵坐进马车里,她想刚才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她这辈子的脸都丢在今夜了。 封殇轻咳一声,方才靖风来了他都未曾理会,现下召靖风上前来:“何事?” 他的声音低沉,回荡在空旷的长街上,一回身,从车窗处就看到一双潋滟的秋水眸子。 她飞快地扫他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低垂着头绞着手中的帕子,这般小女儿家的姿态,封殇哪里还不明白。 边上靖风神情严肃:“殿下,西齐那边似有不妥,昏迷的许峥嵘被人转移走了,王廷里的姜小姐同样如此,你看咱们是否要提前回西齐?” 封殇被兜头的冷水给泼醒,从方才的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 他平静道:“此事我已知悉,继续派人盯着。”二人不再言语,靖风为二人驾车。 刚才二人的对话刻意避开孟绵,她一无所知,直至快到小院了,封殇依旧没说什么。孟绵攥紧衣角,不禁出言控诉:“封殇,我的话你还不曾回答。” 执拗棘手的不得了的小姑娘。 封殇嘴唇抿得死紧:“你醉了,脑子不清醒。” 孟绵很认真的告诉他:“我只小酌了一杯,另两杯是果酒,脑子清醒的很,我没有醉。” 封殇肝肠寸断,他一方面想到刚才失控的吻,一方面想到靖风传来的消息,他说道:“方才是我孟浪了,你现下乖些,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便忘了此事。” 孟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里酸涩的厉害,她平生第一次为一个人心动,也是第一回鼓起勇气吻一个人,还因为他身量太高吻不到丢尽了脸面,他,他竟然让自己忘了,当没发生 过。 他说的没错,或许她真是醉了,那么一小杯酒下肚,就让她变得如此怯懦。 偏生的那股执拗劲还未过去,好不容易对一个人动心,她不甘心得不到一个结果。 孟绵倔强道:“可你明明回吻了我,你怎么能这样。”不知是委屈的还是气的,说出的话已经有些呜咽了。 她不懂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阴晴不定,忽冷忽热的。 小院外,枝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马车里暖和的叫人忘了现下已经是冬月了,而南诏的冬日总是格外的冷。 封殇按压着眉心,转动扳指的动作顿了顿,他克制着情绪开口:“对不住。” 再然后,他看见小姑娘的眼泪夺眶而出。 封殇一拳砸在车壁上。 外面驾车的靖风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他抚上她的脸:“乖,别哭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孟绵眼泪掉的愈发凶了,她觉得丢死人了,这会子脑袋也清醒了不少,才觉着自己大可不必执着于这些男欢女爱,对她而言,封殇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能帮她救下青莲姑姑,至于其他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将泪水擦干,忍着难受,带着鼻音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我没哭,我觉得,你说的没错,我是吃了酒,脑子不清醒,封殇殿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刚才的事玩笑罢了。” 卷翘的睫羽上还濡湿着,眼睛更是水洗般的澄明,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她低下头,声音小的的可怜:“我再也......”再也不会对你动心了。 剩余的话再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倾身,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靠得近了,他粗重的呼吸被放大了许多,这个吻来的突然,根本没有任何技巧而言,像压抑着的情绪被肆意发泄。 孟绵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封殇让她害怕。 他扯过小姑娘的身子,将她按在腿上坐着,一只手按压住她的后脑勺,直至小姑娘喘不过气来,他才将她松开。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头埋进她颈窝里喘息,孟绵却开心不起来,他的粗鲁和说的话让她觉得自己被轻怠了,她说:“这个夜里睡一觉,明日我也会忘掉的。” “这个要记得,要记得一辈子。”他说:“心悦你。” 封殇替他理了理头发,旁的事另想他法,他认了。 孟绵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男人的面容离得近了,方才看到里面并不是全然漆黑一片,封殇看她不敢置信的神色,摸了摸他的脑袋:“下去吧。” 封殇明白,有些事一旦捅破就再无退路可言,就连继续欺骗自己也绝无可能。 他牵住了她的手,引她下马车。 男人的掌心宽厚有力,他将她扶下马车进了小院,自始至终未看靖风一眼,又打来热水,为她擦拭脸颊。 封殇帮她擦拭完脸颊,见她仍旧一副呆呆的模样,不禁开口:“你若是后悔了,现下同我说还来得及。” 灯火映照里,封殇说的很平静:“绵绵,我如今的处境很糟糕,你也知从前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饱一餐饥一顿的,看他人眼色过活,保不准,我很快又会被打回原形,或者比从前更糟,到那时,我没有能力护住你,给你优渥的生活,老实说,选了我对你毫无易处。” 他第一次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剥开在她面前。 第113章 我家封殇 “因此,你倘若是惧怕生了后悔之心,我也不怪你,你同我说,之前答应你的事我也依然会做到,我会为你救下青莲姑姑,不用多久时间,你就可以离我远远地,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放你走,再也不会打搅你。” 若是后悔了,现在说还来得及,若是过了一夜,自己满腔热忱后的失望,才最叫人痛苦。 封殇知道,小女儿家家的新鲜劲很短,今日或许喜欢,可明日兴许就不喜欢了,可她不会知道,今日他做出的这个决定,到底要付出何种代价。 封殇神色平静,静静等着她的答复。 回应他的是,怀中扑进来一个温温软软的身子。 她紧紧攀住他的脖子,他被迫弯下腰来,小姑娘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喷在耳中:“我不会后悔的,我很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她的眸中喜悦再也藏不住了,语调轻快又柔软。 男人缄默,将她往自己怀里拢了拢。 “好。” 片刻的欢愉,也好过无疾而终后枉死。 不论何种代价,他甘之如饴。 仲冬时节,整个南诏国被雪染白。 昨夜将话挑明,封殇就屏退了小厮,自个儿去接她了。 在他从驿馆出门前,靖风不可思议道:“你不要命了!” 封殇说:“管好你自己就是。” 靖风不得不说:“殿下,莫要怪我多言,现下是个什么处境,相必你比我清楚,最迟过了新岁,咱们就得回西齐,当时你同西齐那位以三月为期,眼看着要到时间了,那批马匹的银钱并未捎回去,他必定有了疑心。” 封殇顿了顿:“你说的我知道,你放心,我已经为你和许峥嵘安排好了退路,西齐王并不知你是我的人,届时,只要你不暴露,你连同你身边的人就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也是当初靖风等人跟他后,他给出的承诺。 靖风转过身子,一言不发,他十万个不赞成如今这个档口封殇和孟绵之间有些什么,这完全失控了,让封殇行事受阻,会出现很多变故。 他先前鼓动封殇将孟绵放在身边,是因为他太清楚自家殿下的性子了,他信这世上无人也无事能阻碍封殇的脚步,若有必要,牺牲一个孟绵也未尝不可。 可眼前封殇为了孟绵打破了长久以来的谋划,选择了一条最难走也最要命的路。 封殇驾车往义庄去了。 南诏的第一场雪,让女子们兴奋不已,她们或围炉煮茶,或谈诗论曲,好不快活。 这场雪下的很大,只一夜功夫,整个皇城就银装素裹。 李梦茹却不喜这雪景,每每落雪,她总想窝在房中不出门才好,冷死个人了。 突然的寒冷,许多人都染了风寒。 庄子上有个女子,端的是温柔贤惠,这样冷的天,她还刻意为其夫婿洗手作羹汤,她夫君呀被暖得呀那叫人眼红,恨不能将她捧在手心里才好。 这一出出来,庄子上有心上人的纷纷效仿。 李梦茹不禁感慨:“美人乡英雄冢,一点错没有。” 孟绵不置可否,笑着点点头。 李梦茹又道:“有个知冷暖的贴心人儿,真真是件极好的事儿,光是瞧着,就叫人羡慕。” 孟绵来道义庄门口的时候,封殇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将马车停在庄子对面,自己站在风雪里等着,黑色的大麾上已经落了许多雪,白白一片,冬日里这样冷的天气,小厮来接她时,太冷了,一般都躲在马车里等,可他一直亲力亲为,站在外面等着,无一例外。 他在同人交代着什么。 眉头皱得紧紧的,正当年轻的时候,眉宇间已隐隐现出一道褶痕了,这可不大好。 孟绵学着他的样子,双手负在背后,封殇挥退了来人,转身就看到了她。 仲冬到处都是一片白,她的脸蛋一如白雪,眸子更是亮的惊人。 “封殇,伸手,我有东西给你呀。” 封殇眸中的冷沉散去,乖乖伸出手去。 他不知道如今的小姑娘都会玩些什么小把戏,但他乐得配合她,因为或许有一天,他就会成了她的过往。 手心一沉,热意传来。 “这是?” “汤婆子呀。”孟绵觉着他天天接送她,那样辛苦,手都冻红了,泼天的权势,也不知道享受。 温暖的触感一路从掌心蔓延到心间。 他问:“为何要送我此物?” 她笑盈盈的开口,嗓音清脆:“我不忍我家封殇太辛苦啊。” 封殇低头,看向她明亮的双眼。 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他,不免有些心急,这怎么没有一点反应啊,是他不喜欢自己送的吗? 封殇别开脸,眼中一点点染上笑意。 他说:“傻姑娘。” 的确是个傻姑娘,他性子这般沉闷,但凡换个女子都要委屈死。喜欢的话要她来开口,亲吻也要她主动,如今就连汤婆子也要她主动送。偏生的小姑娘还一脸乐呵呵的样子,封殇摸了摸她的小脸:“上车,回家。” 日后能同她朝夕相对的人当有多幸福啊,他不敢去想,他怕自己忍不住将她拖向无尽的黑暗。 厨娘做好了晚膳,刚用完膳,外头又有人传信过来。 封殇蹙着眉头,去外间同人说话。 临近年关,封殇变得越来越忙,手中的公务一件接着一件,偏偏西齐那边也不大安份。 他担心冷落了孟绵,毕竟作为一个情人他并不合格。 封殇谈话完毕,回了堂内,孟绵正百无聊赖地烤着火,他挨着她坐下:“你可想去外面逛逛。” 孟绵像看什么稀奇物件一样看着他,封殇稳住表情,他并不懂如何讨女孩子欢心,可总归也知晓京中的小姐们大多喜爱逛街,他觉着陪她走走是有必要的,他想她肯定觉得他无趣极了。 孟绵噗嗤一笑乐了:“你看看外面是不是还在下雪。”这出门不得冻僵。 他摸摸她的脑袋,自知自己的提议并不可取,一时也没了话。 孟绵知道他事务繁多,有时都寅时了,封殇的书房还亮着,他的从前让他不得不比别人要付出更多的心血。 第114章 纠缠 他给的简单又纯粹,每日不论多忙,都能来接她已经十分不易了。 孟绵靠在他肩头,从背后掏出一本戏曲刻本同他说:“我们戏班子要搭台子表演。” 封殇顺势看过去,顺手翻了几页,是《西厢记》的剧本子。 “你要去唱这出戏吗?”他实在想象不出小姑娘装扮成戏曲人物的模样来。 孟绵说:“班主想让我去,可我从未学过唱戏,哪里就能去了。” 他说:“乐意去可以去试试,你扮的哪个角儿?” 孟绵说:“相国家的千金。” 封殇了然,唇边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嗯,千金。” 她有些不好意思,眼尾泛红,眸中的情绪几经翻涌:“我若去演了,你来捧场可好?” 封殇对上她期许的目光说:“好。” 《西厢记》这出戏,夏悦儿在原有基础上稍加润色了一番,这出戏她早就想唱了,她的一腔热血沸腾着,遗憾的是戏班子之前没有人,不说旁的,找个演小厮丫环的都无。 可如今不同了,她这戏班子倒也搞得像模像样,人数只多不少,夏小姐目光略过一色儿的男儿郎们,像在看发光的金子。 男儿郎们被她看的心里发毛,有人忍不住调侃:“夏班主,你看我像不像那张生?” 知道这出戏的都知道《西厢记》里有张生同崔莺莺佳期幽会的戏码,他此话一出,男子们都说:“我呸,你要点儿脸吧。” “班主,我瞧着他那坏胚样,倒是与那郑恒相像的很。” “我来扮那张生。” 夏悦儿似笑非笑,她拍板道:“你们莫不是想多了,让你们来唱戏,一个个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张生一角我已有人选,就由李梦茹小姐来扮上,一个个儿的都盯着我瞧做什么,再瞧就让你们演倒夜香的小厮。” “戏里也有倒夜壶的?” “有没有我说了算。” 这出戏被定下来的时候,众人都觉着有些看头。 苏谨之看到戏曲名录时,眸子里化不开的失落。 他的友人安慰道:“苏兄不若再去试它一试?” 苏谨之满皇城追慕孟绵被拒后,他的这些好友都以为他很快就能恢复成以前那样,换下一个目标,哪里想到一段时间过去了,他除去自怨自艾,时常盯着人家书塾的方向愁眉不展,别的可再没见做了。 前次一个相好的往他跟前凑被他打发了。 友人们一时难免唏嘘,看看好好一个公子哥儿,都被折腾成啥样了。 苏谨之忿忿道:“说了人家已许了人家了。” “不是你说的即便成亲了大可以和离的,你这副鬼样子,着实让人心烦,有种的就去闯他一闯又有何妨。” 苏谨之不免有些松动,尽管对方看起来不大好惹的模样,可这么久了,也未见他出入过义庄,更未与孟绵同进同出过,他还抱有一丝念想。 苏谨之心中有了主意,决定先去找夏悦儿。 夏悦儿连连摇头:“不可不可,苏大公子可不是咱们戏班子的人,我们人手已经足够,再不能多了。” “我出银子怎么样?” 夏悦儿差点破防:“张生一角却有人选了。” 苏谨之攥着拳头:“张生让给旁人,让我给她打扇也成。” 夏悦儿心中天人交战,可她不是个拎不清的人,她说:“你去问过孟小姐,她若是无异议,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苏谨之铁青着脸:“我自去问她。” 不用说,孟绵他铁定是不同意的,她打小就知道,若对一人无意,就不要给人以希望,就好比孙自成,她一直拒绝的彻底,以致于他未见有多难过。 苏谨之难受极了,当下失了分寸,竟一把攥住她的手:“你说我有哪里做的不好的?我改还不成,若说我以前确实有些不着调了,但是现下已经为你改了,你就不能让我对你好吗?” 孟绵羞愤,竭力抽回自己的手:“我告诉过你了,我早已许了人家,你何故非要纠缠,再要耍无赖,休怪我不客气了。” 苏谨之被气得狠了,从小到大,哪个不是对他百依百顺的,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孟绵一人说出的伤他的话,比他这辈子听到的还要多,他已经这般低声下气了,她孟绵从未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苏谨之一时被气昏了头,作势就要强吻她,孟绵身子往后一撤避开他,这下子是真的怒了。 就在这时李梦茹过来了,远远就听她叫唤:“苏谨之,你在做什么!” 边上有人看过来,指指点点,苏谨之面上难看,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安宁,你打不打紧。” 孟绵摇头,可面色依旧白的吓人:“无碍。” “他真不是个东西,兵部尚书的公子了不起啊。” 孟绵咬咬唇,她想将此事告知封殇。 苏谨之一路疾走,走到回廊处的时候,冷不防被一人撞到。 苏谨之本就心头冒火,胳膊撞得生疼,随即张口就骂:“瞎了你的狗眼,走路不看路啊。” 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似笑非笑的男子。 苏谨之面色变了又变,有些不敢相信,怎会在义庄看到这人。 他心不甘情不愿说道:“羽琛殿下,对不住,方才失言,未看清是殿下,还请见谅。”封羽琛的手段,南诏皇城无人不知,即便他为兵部尚书之子,按照眼下的局势,封羽琛也万万是不敢惹的,他只能夹着尾巴道歉。 封羽琛慢悠悠地开口:“不必致歉,我是故意为之。” “你......” 封羽琛勾起嘴角:“我怎么,我啊,心情也不大美妙,她有属意之人,我还未将她怎么着呢,你算个什么东西。” 苏谨之大惊失色:“你也对她......” 封羽琛说:“你就瞧好吧,我封羽琛看上的她跑不掉,我倒要看看我的好皇兄骨头有多硬。” 孟绵照旧来到义庄门口,封殇远远看到说:“过来。” 她心中酝酿着怎样开口,慢慢踱步过去,苏谨之这一遭着实吓到她了。 封殇摸摸她的头:“别怕,我会处理好。” 孟绵抬头,有些诧异:“你知道了?”她想了许久还没想好怎么说呢,他就知道了。 封殇说:“嗯。” 他面色无虞,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人虽不在义庄,可事关孟绵他无法不留心。 “他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孟绵点点脑袋,有些好奇:“你安插了眼线?是谁啊?” 封殇低头看向她:“不是眼线,只是保护你的人,别的你不需要理会。” “不能说吗?你悄悄告诉我,我不同别人说。” 封殇说:“乖,回家吧。” 第115章 如何是好 他牵着小姑娘的手,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他每回说乖,孟绵都会莫名觉得有被放在心上。 或许是天生如此,封殇同这世间旁的人不同,大多数的时候,孟绵在他眼中看不出喜怒,他眼中清清浅浅的似是毫无风波的海面,深处隐匿着不可窥视的一切,让人想一窥究竟。 使得孟绵无数次生出怀疑,想反复确认他对自己的心意。 二人回去途中,一只信鸽落在封殇肩头,他不得不暂停马车抽出它腿间的信件,信是靖风传来的,上面写道:苏谨之被人敲断了手骨,问他可知是何人所为。 封殇将信撕碎,飞散在风里。 马车骤然停下,孟绵第一时间探出头来:“出什么事了?” 封殇一言不发,不禁看向边上的小姑娘。 察觉到她视线的孟绵,冲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他抿紧嘴唇,想要守住这么乖巧的小公主,需要多大的气力呀。 封殇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面色平静:“无事,进去吧,快到家了。” 孟绵不疑有他,全然信任,进了里面。 他亲手养大的那个弟弟,像条相机而动的毒蛇,吐着蛇信子,随时露出獠牙。 头一回,他担心若是自己没了,她要怎么办,她对封羽琛那样讨厌,届时肯定十分害怕。 至于苏谨之的事儿,封殇并未告知孟绵。 天寒地冻,街上行人寥寥无几,雪覆盖的地面,马车经过留下一道车辙印子。 二人用完晚膳,孟绵就要回房中,她近些日子在琢磨着做云肩,还将将完成一半,样子也不大好看,孟绵不想被封殇提前知晓,所以每日晚膳过后,封殇自去书房处理事务,她则是回房捣鼓她的云肩。 在她转身之前,封殇先一步握住她的手:“一道吧。” “嗯?一道做什么?” 封殇拉着她去了书房,灯被掌起,他寻来一个话本子塞在她手里。 封殇拉着她一起坐在塌子上,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些糕点放在边上的小几上。 外面的风雪依旧没有停,已经腊月了,南诏今年的冬日一如既往的寒冷。 明灭的灯光从灯帷里映照出来,映在封殇的面庞,一抬头就看见男人突出的喉结,棱角分明轮廓,他的眸子在这样的夜晚极其不同,他当是极少看这样的话本子,全程都绷着一张脸。 孟绵有些忍俊不禁,真像个小老头。 封殇规规矩矩地将双手搭在双膝上。 她哪里看得进去,就只想盯着他瞧。 封殇侧眸,看到她的眼睛,亮的惊人,里面倒映出他一人的模样来。 孟绵都要以为他会问自己话本子是不是无趣时,他揽过她的身子,将她放在他腿间靠坐着。然而他什么也没说,惹得孟绵红了脸。 孟绵抬起手从他的眉骨一路抚向下颌。 “很丑。”他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来。 “特别俊。”孟绵眸子里漾着温柔的笑意,“不骗你,你最俊俏了。” 封殇也不禁弯了嘴角,她小嘴抹了蜜一样,日后叫他让给谁他都不舍得。 孟绵越是好,盘亘在他心头那种散不去的惶恐就愈发得重。 孟绵观她眸中终于有了不同于平常淡漠之外的神情,她喜欢他为了自己出现不一样的情绪,因而有意招惹他,她脸颊慢慢爬上红晕,她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唱戏我不大擅长,你不妨陪我练练。” 她双臂柔弱无骨地攀住男人的脖子,触摸到他如墨的发丝。 “就第四本第一折,《酬简》这一折,封殇殿下可知?” 她缱绻的与封殇额头相抵,他抚着她的脸颊,似是在纵容家中贪玩的小姑娘。 孟绵佯装咳嗽掩饰尴尬,她在心中酝酿,想像那日那般,再勇敢点,只要轻轻抬起头就可以...... 她的余光扫向窗外,呼呼的风声依旧不停,话本子还在一侧,她突生的勇气似乎又消下去了,耳根都憋红了。 “罢了罢了,我们还是继续看话本子吧,话本子里似乎并无这一折。” 封殇还是一语不发,却骤然搂着她翻了个身。 她陷进柔软的榻子里,与上方的男人四目相对,他俯身而下,双手与她十指紧扣。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封殇这种平日里冷静自持,一副无欲无求样子的人,竟然......竟然偏爱这种上位者掌控的姿势。 腊月的雪压低了枝头,一瞬间竟然白了头。 孟绵清楚感觉到男人交握着的手的灼热,她眨了眨澄明的眼,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男人触上她的面颊,看进她娇俏俏潋滟的眸子里,到底谁不出动人的情话来,他是个活在刀口上的人,现下这般,已是他偷来的了。 孟绵不大好意思,偏过头去,不敢看他。 这本话本子谁也没有心思看下去,封殇将她的脸掰过来,迎上她水光潋滟的眸子:“你们唱这出?” 孟绵说:“不是的,只唱不演的。” 封殇点点头。 孟绵接着说:“倘若要演呢,你会不会生气?” 她眼里有小小的雀跃,大概这世间大多数女子都如她这般,希望听到自己喜爱的男子为自己吃醋吧。 当真是小女儿家家,封殇不吱声。 孟绵晃了晃他的衣袖:“会不会嘛?” “嗯。” 她笑开了:“我可舍不得让你难过。” 封殇说:“晓得了。” 孟绵说:“那你也不许让我难过。” 封殇一时竟不知怎么回她,他不知如何告知于她等新岁一过,她就要离开南诏了。他曾几何时想象过无数种她的下场。 最狠心的时候想过她不论怎样都不去管她。不管她最终落得个怎样的下场,至少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无人能知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男人的骄傲、自尊,忍饥挨饿和轻贱,甚至无数次差点走向地狱。同这些相比,她显得无足轻重。 可现在他的心泡在蜜罐子里,再也做不到漠不关心。 窗页将寒风隔绝在外,孟绵耳边想起他低沉的嗓音:“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第116章 他没来 那册话本子谁也不知写了些什么,在繁忙的练习唱戏中,腊八节快要到了。 他们的这出戏也恰是这一日。 孟绵换上扮演崔莺莺的行头,李梦茹也一并换上了张生的行头,乐呵呵的同她打趣。 李梦茹问:“安宁,你可紧张?我告诉你,我心里有点忐忑,你晓得的,我打小至今从未当众表演过,今日我阿爹阿娘也都坐在台子下面,我这心啊,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孟绵本觉得没什么,被她这一说,倒好,自己也有些七上八下的。 她不免有些羡慕李梦茹,若是青莲姑姑身子康健,定然也会来为她捧场的。好在封殇答应了要来,他说过一定会抽出时间来看她。 现下除去青莲姑姑,封殇亦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存在,他若是来了,自己怎么着也会有些安全感。 彼时,封殇对医仙谷谷主说:“请开始吧。” 床榻上坐着青莲,她双手绞着帕子,强笑道:“封殇殿下,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老实说我有些害怕,若是这次针灸用药不成功,我很难想象公主会怎样,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公主啊她长大了,聪慧又善良。” 封殇不知如何安慰,蹩脚地说道:“放宽心,这医仙谷谷主放眼天下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我晓得的,多谢殿下费心了,也谢谢殿下帮青莲瞒着公主,我可太清楚那种站在屋外等候结果的那种无力感,自是不想让公主也承受这番焦灼之感。” 封殇顿了顿:“会好的,她一直在等着你。” 青莲佯打起精气神来,对着谷主说:“有劳了。” 谷主开始施针后,封殇就站在屋外,靖风站在他身后。 靖风也有些意外,毕竟封殇同孟绵约定的是半年之约,治疗也当是在半年后,可封殇生生将日子提前了。 靖风看着一言不发的封殇,心头不禁也些酸涩:“孟小姐想必不懂你的用心良苦吧。” 封殇垂头笑了笑。 靖风哪里还有不清楚的,封殇做的这一切无非是怕自己有朝一日出事,届时将再无能力为青莲姑姑诊治。 封殇想趁着自己还未到那种境遇,竭尽所能为她铺好路。 靖风看出了封殇寡言下的压抑,他说:“孟小姐今日在的义庄是不是有什么庆典,方才驾车路过的时候,看到庄子外头布置的那叫一个喜庆,灯笼一个个的都挂上去了,殿下可要去陪陪小公主?里头那位,针灸用药估计还早着呢,你不妨去看看。” 封殇说:“不必。” “你说小公主她会不会很失落。” 封殇眼中并无波动,平淡的说:“先冷着吧,免得日后哭鼻子。” 封殇有些不解:“你有何打算?” 封殇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道:“靖风,你说,我和西齐那位,若是我败北,会是个什么下场。” 靖风有些艰难地开口:“若殿下败北了,许峥嵘不会活着,姜语嫣也将再也回不来南诏,还有天一、追风他们也不得善终,作为你的前下属,我们这些人活着估计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最重要的是...... ” 屋子外静悄悄的,靖风听到自己说出那个残忍的事实:“至于殿下你,要么生不如死,要么死。” 跟随封殇的人,任何一个人都落不着好下场,孟绵这些日子同殿下一直出双入对的,他很难想象她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封殇颔首,出口的话一如既往的淡漠:“若是哪日我脑子不清醒,你记得用你这番话来提醒我。” 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山谷,似在看那谷外的皇城,这场雪下了这样久,今夜终是停了。 下了台子的小姑娘看不见他,该又要难过了。 扮戏房里一应物什都收了个干净,李梦茹问:“安宁,还不走吗?” 孟绵的目光一直往下面逡巡,可任凭她瞧了个遍,愣是未见到封殇的影子。 她这身行头尤为华丽,从头饰到妆容,无一不精,再加上戏班子获了个满堂喝彩,很多人都在悄悄打量她。 “她就是方才扮崔莺莺的女子啊?” “是了,咱们义庄的大美人儿,唤孟绵,长得可真标致。” “我观她在那处站了许久了,似是在等什么人。” “换作我我是舍不得让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等我,嘘,小点儿声莫要叫她听去了,咱们也走吧,这鬼天气,冷死个人儿,早些回房中歇息去。” 孟绵敛了眸子,她同李梦茹说:“待我换身衣裳这就走。” 她在扮戏房里将行头给换了下来,说不失落是假的,但也不至于很难过,毕竟要到年关了,诸多事杂。 孟绵撑着伞如往常一般来义庄门口等,远远瞧见眼熟的马车,喜色溢上眼眶,忙紧走几步,待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一个小厮。 小厮笑的淳朴:“孟小姐,殿下让小的来接您。” 孟绵说:“有劳了,你家殿下是有何事耽搁了吗?” “这个小的不知,殿下贵人事多,许是被什么给绊住了也说不准,嘿嘿嘿......”小厮抓着脑袋笑得憨厚。 孟绵哈了口气,搓搓冻僵的手指头,笑着说:“也是,马上新岁了。” 谈起新岁这个话头,小厮也不免开心,新岁嘛,阖家团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孟绵聊着,直至将她送回了小院。 院子里黑漆漆的,并未掌灯,孟绵推开院门进去了,她今日为了掩好崔莺莺直到现在还未用晚膳,本想着等封殇来接自己一道用膳的,可他没有来,她也就还不曾用晚膳。 孟绵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快子时了,都这个点了,封殇往日里早该回来了。 她束好衣袖,去了膳房给自己做了个辣子烩豚脔,配了道葱丝煎鸡子,又在边上的炉子里煨了个小米粥。 做好了这些,封殇依旧未归,她掏出话本子翻看等他。 封殇下了马车后,看到院中零星的灯光,他按了按眉心,不知道待会儿进去又会面对怎样的场景。 青莲姑姑的这次针灸结束了,当下并无不妥,以后的治疗会遇上些什么还有些说不准。 他想着若是小姑娘瞧着难过又委屈,自己就顺势淡漠些。 更何况他本也不是什么温柔体贴又信守诺言的男子。 今日靖风那番言论,也让他敲响了警钟,他再卑劣,不至于拖她一起下地狱。合该是自少年时期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笨是笨了点儿,总不至于走霉运同他在一起,葬送了她的一辈子。 第117章 不舍 封殇迟疑了片刻,推开了院门。 丑时初,一个小姑娘柔弱无骨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堂内有饭菜的香气。 她听见声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撑起身子,一眼就看到肩头还沾了雪的封殇。 封殇正看着她。 四目相对间,封殇刚借口要说有事耽搁了。 可她眉眼带笑,像绚丽的烟火在漆黑的夜空炸开了,寒夜里被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一寸寸,将他冰封的心给融化。 小姑娘从椅子上起身,取来一条布巾,轻快地来到他身边递给他,她卷翘的睫羽温柔极了:“封殇,怎得这样忙?今日有好好用膳吗?你忘了你有胃疾吗?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别看你现在年轻有力,等老来了就知道后悔了。” 所有要出口的冰冷的话语都哽在喉间。 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这样明丽的色彩他有些承受不住,佯装出来的冷漠和轻视被她轻而易举给击倒,华为根根利剑,寸寸剜剐着他的心脏。 他的表情龟裂。 她怎么能这样?叫人给欺负了不生气不怨恨,还满腔热忱地挂念着自己都毫不在意的胃疾。 更多的是他想发火,孟绵的性子这般软,若日后遇见一个随意欺凌的她的人可如何是好? 孟绵看他只是盯着自己却不说话,也意识到他似有不妥,她抬起头看向他,眼里还有被吵醒的氤氲,她柔声问道:“你今日不开心,我因为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他酸涩的难受,心脏被攥的紧紧的:“并没有不开心,绵绵无有不好,是我,是我对你还不够好。” 她说:“封殇,没关系的,今年不成,我们还有明年,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个明年。” 喉咙似被塞了棉花,眼眶也酸涩的难受,他可能自己都未察觉他的声音哑成了什么样子:“嗯,很多很多个明年。” 封殇将热着的饭食端上来,简单的两个家常小菜,小米粥熬得软糯香甜,一碗下肚,驱散了寒意。 她温声说:“很快就新岁了,庄子上也没什么事儿,要休沐了,我觉着南诏今年的冬日好似没有往年冷了,哦,对了,白日里收到雨姐姐的信件了,她问我今岁去不去成王府守岁,说她会回去。真好,她这一年终于不用守着祁云鹤了,封殇,你说,两个情投意合的人若想长相厮守是不是很不容易啊?” 封殇知道自己彻底栽了,他一直以来担心的都是,若有朝一日自己从孟绵的生命里消失,她要怎么办,会不会遭人欺负了去。 可现实是他更应该担心的是他自己,若有朝一日孟绵从他的身边消失,他又当如何。 看过这世上最绚丽的花,他怕从此花叶凋零,世上再无花可赏。 “是。”很不容易的,绵绵。 雪过天晴,孟绵恍然意识到青莲姑姑不大愿意让自己见她。 她回回去医仙谷探望青莲姑姑,她都躺在床榻上睡着的,她怕惊扰她养病,只得离去。待他一出医仙谷,又托人来告诉她:“公主且安心,青莲在此处样样都好,公主不用日日来看。” 就这样一晃就到了孟春,孟绵总有些不安,怕是青莲姑姑的身子又出了什么状况才对她避而不见的。 她焦灼的样子别说封殇了,就靖风这个外人都瞧出来了。 靖风说:“殿下,你就看着她这副忐忑难安的样子?你就不心疼。” 封殇说:“现下时机未到,让谷主哄哄。” 靖风长叹口气:“真不知你是有情还是冷血。” 就这样孟绵同医仙谷谷主有了一次交流,谷主同她说青莲姑姑的身子需要静养,为后续的一应诊治做好准备,青莲姑姑的状态很不错,叫孟绵放宽心,莫要忧心。 孟绵听了他的一席话,不禁放下心来。 休沐之前,李梦茹悄咪咪地告诉她:“我有意中人了。” 李梦茹绞着帕子,脸上一片羞红,孟绵头一回见她这般模样,不免觉得稀奇,她忸怩这开口:“那人你当也认识的,就是前次咱们戏班子里唱《西厢记》的,扮作我友人杜确的那位叶星辰叶公子。” 她这样一说,孟绵倒是有些印象,前次唱戏曲,李梦茹扮的张生,普救寺之围那一出就是这人扮的。 孟绵很为她高兴:“希望你们幸福。” 这段时间以来,李梦茹已经得知她与封殇的事,她不是个乱说话的人,分得清孰轻孰重,因此并未乱嚼舌根子。她甫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震惊,怎么也不能将如今的封殇同皇城街上打铁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安宁怎会钟情于他啊? 她现今仍旧记得那个少年的淡漠。 李梦茹有些纠结,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心里天人交战,过了好半晌终是决定说出口:“安宁,我今岁十九了,放在旁人家可能早就许配人家了,这是我第一回喜欢一个人,你知道的,我同幼时相比,性子相差许多,以前要活泼许多,从前总羡慕旁人有意中人相待,我不是个勇敢的人,直至今日,这种感觉才消退些。” 她顿了片刻继续启唇:“叶星辰是个很温柔很君子的男子,是他一直告诉我我其实很优秀,让我相信自己不比旁人差,可我一直以来都不敢相信有人会真的喜欢我,毕竟我没有绝色的容貌,也无甚长处,家世也算不得多好,他怎么能就对我有意了呢?” 孟绵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告诉她其实她真的很好。 李梦茹同她对视一眼,笑了:“所以这一回,我要勇敢一次,告别那段过往,从前......安宁你可还有印象?国子监的时候,咱们堂那个魁首,就是你意中人的弟弟,我年岁尚小的时候曾有意于他,还壮着胆子同他诉衷肠,当年他以最大的恶意回应我,很多年了,我每每有心动的时候,那时封羽琛对我的羞辱就让我退却。” 此事孟绵是知道的,李梦茹当时的情形她还历历在目,一个女子被那般羞辱整个人都颓丧了,封羽琛恶毒的语言在她心间留下抹不去的阴影,孟绵那时还有意讨她开心。 “因此,安宁你若是想要和封殇长久下去,万万要提防此人,他不似个好人。” 孟绵笑着点点头:“我知晓了,很开心你能同我说这些,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封羽琛再不能对你造成任何伤害了,你要往前看,将他抛诸脑后,至于我嘛,当是再也不会同他有任何交集了,你放心吧。” 她心中自有计较,李梦茹能告诉自己当年的事,可想而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将自己毫无保留的袒露给孟绵看,她很感激她为自己做的这一切。 封羽琛曾经也是她挥之不去的阴霾,幸运的是他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她的生活了,回想曾经那些,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李梦茹说完了这些,心里顿时松快了些:“终于要休沐啦。” 第118章 离别 义庄中有不少是皇城外的人,他们有家人的早早收拾了行李回乡,无家的组在一起布置庄子,好迎接新岁,孟心雨也如信中所言,回了成王府。 孟绵自是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她直接回家就是了。 可对于靖风等人而言,这年新岁注定暗流涌动。 他提醒封殇,语气有些沉重:“殿下,我们该动身回西齐了。”迟则生变。 封殇沉默了很久才说:“好。” 新岁乃阖家团圆的日子,到如今这个地步了,青莲仍旧不知她与封殇的关系,因此她十分惦念孟绵,托人给她传信:“青莲今岁不能陪在公主身边,不若公主依旧前往成王府同心雨郡主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看信的时候封殇就坐在她边上,一言不发。 屋外的的雪落得很厚了,孟绵看完信件,她有些苦恼:“封殇,你说说,若是我未去成王府,青莲姑姑会不会发现。” 封殇并未答她的问题,反而说道:“我送你去成王府。” 他说的很平淡,拿了大麾就要披上送她过去。 孟绵仰起头看她:“我不能留在这陪你吗?” 她的目光清澈,像莹亮的水晶,仔细瞧还带着丝委屈,孟绵时常在想封殇这个人究竟喜不喜欢自己,毕竟让自己离开的话他总是可以轻易说出口。 封殇面色未变说:“走了,我送你。” 她垂下头,不大高兴,小嘴噘得老高,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看封殇伸出手要去牵她,就把手背到身后去了。 封殇蹙了蹙眉,并未去哄她,而是去了她屋中,给她拿来斗篷,还有冒着热气的汤婆子,他低垂着眉眼,无言地为她披上斗篷,冒兜也给戴上,系上带子,巴掌大的脸隐在斗篷里,双眼似要马上滴出泪来。 封殇的动作顿了顿,又去给她寻来一双暖靴,蹲在她面前:“穿鞋,抬脚。” 孟绵没有要配合的意思,她瞅着男人冷淡的面容,丝毫挽留之意也无,也不愿哄哄她,她都要气死了。 她着一双暖和的罗袜,踩在男人膝头,往他胸口轻轻踹了一脚。 这人怎么这样呀! 封殇也不生气,一把握住她的脚,面色平静地塞进暖靴中。 汤婆子也被他塞进了怀中,孟绵最终被他抱着上了马车。 封殇亲自驾车,将他送去成王府。成王府门口早已经张灯结彩,周边百姓家也是一片喜气,门上鲜红的对联早早被贴上了。 孟绵都怄死了,她想着若是他现下肯说几句服软的话,哄哄自己让自己留下,她指定会留下的。 她悄悄掀开车帘看过他好几次,每次都只能看到一个沉默的背影,最后一次看过去,他二话不说掀开帘子说:“到了,下马车。” 小姑娘快要被他给气死了,她没要他扶,一下子跳下马车,头也没回地往成王府里去。 封殇这才盯着她的身影一动不动。 雪地里有她留下的一串小小的脚印,她终于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南诏今岁接连落了好几场大雪,冷的彻骨,也只有孟绵开心的感受不到寒意。 她披着他亲手为她系的斗篷,捧着他特意为她准备的汤婆子,足下踩着他亲自给她穿上的暖靴,他目光所能企及的地方,真的已经是寻常一生中的全部了。 多生动又明丽的人世间啊,他要她永远活在这样的人世间。 她一概不知。 她不知他过不了新岁就要离去,不知在她看来淡漠送她离开是离别,她使小性子轻轻踹他一脚,踹到他心都疼到揪紧了。 可封殇明白,再没有比如今平静地告别更好的方式了。 他眸中的淡漠寸寸碎裂,化作最温柔缱绻的光。 身后的长街上满是欢声笑语,有孩童舔着唐人儿唱着童谣穿过,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情。 成王府朱红的大门渐渐合上,她的身影也渐渐要消失在他的视线了。 一刹那封殇几乎肝肠寸断,大喊一声:“绵绵。” 王府的大门隔绝,小姑娘的身影早已穿过回廊走远,早已听不见她的呼喊,他颤抖着扶住车身,才不至于站立不稳,寒风吹在脸上刀子一般,眼眶被吹得升腾,他一瞬清醒过来。 声音也变成呢喃细语:“绵绵。” 小姑娘听不见,她越行越远。 他近乎虔诚地说:“我爱你。” 南诏这一年,大雪纷飞,他生命中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却痛的心都要碎了。 封殇下意识摸索拇指,才发现今日的扳指被他取下了。 过了好久,孟绵才又悄悄折回,将成王府的大门开了一道小缝往外看,封殇的马车已经不在了,徒留一道车辙印记横亘在门前,她一下子泄了气。 孟心雨凑过来,学着她的样子往外看了一眼,问道:“你这眼巴巴地往外瞅什么呢?” 孟绵低头不语。 在成王府住了几日,这一日,孟心雨突然对她说:“你若要走你就走吧,父王这边你不用担心,我替你瞒着。”她古灵精怪地对孟绵挑了挑眉。 孟绵一下子被逗乐了。 孟心雨安慰的话语不要钱地砸下来:“是哪个男子这般不长眼,竟敢让咱们的小公主受委屈,简直是大逆不道。” “雨姐姐快别说了。”她伸手捂住孟心雨的嘴巴。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她将她的手扒拉下来。 孟绵忍不住说道:“这成王府这么多人一起过新岁,也不差我一个,可他孤身一人。” 可怜巴巴的,让她想生气也没办法。 不管怎么说,在封殇的身边是她重生以来度过的最安稳的时光了,不会因为青莲姑姑的病症半夜做梦被惊醒,也不用担心出门会被封羽琛纠缠。 细细想来,封殇似乎从未明言过喜欢,可似乎又什么都为她做了。 在他的庇护之下能高枕无忧,本就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 孟绵收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说:“心雨姐姐,那我真走啦?” “去去去,快去吧。”孟心雨背过身子,她心里一直有个放不下的人,因此也知道女儿家的心柔软且惜怜。 第119章 心碎 孟绵临行前,又将斗篷给系好,穿上暖靴,捧着汤婆子。 这一夜,已是新岁前一日了,小院里却寂静无声。 有光亮从门缝里溢出。 她掸了掸落在肩头的雪,一张小脸被暖暖的斗篷给笼着。 阒寂无声,小院四周自不如成王府周边热闹,可也有百姓安居,灯火如豆间也传来欢声笑语。 孟绵少有的有些紧张,想着待会儿见到封殇以后要说些什么才好。他们前几日那样又算什么?吵架吗?还是闹别扭? 照常理来看她应等在成王府,等着他来接自己回家的,可一想到他清冷的眼眸,不禁就心软了,她不忍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在这世上无人会天生就有爱人的能力,她当给他多些时间的。 孟绵心下有了决定,她叩响了院门。 封殇听到了敲门声。 他和靖风再有一日就要离开了,也就是明日必须得走。 他不当饮酒的,他应该时刻保持警觉又清醒,将那些杂乱无章的软弱心绪都拾掇起来,拿起自己的长剑去拼杀,然而他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到底还是饮了酒,院子里一点儿人气也没有,他明白,不会是她回来了。 他再也看不到她了。 听到敲门声响的时候,他甚至怔愣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恍惚以为是天亮了。 封殇踉跄着身子站起来,拉开了院门,今晚当是今岁最后一场风雪了吧。 今夜过去春天应该快要来临了吧。 突如其来,怀中多了一道绵软的身子,她就这样猝不及防热情地冲了过来。 他被这力道撞得身形不稳,他稳住身形,怀中一片香软。 小姑娘双手勾在他的脖子上,双腿盘在他的腰间紧紧缠着,一整个娇娇俏俏地挂在他身上。 她知道自己奇袭得逞了,看向他的眼里满是得意,星光也不过这般璀璨。 “封殇,新岁安好,我回来了。” 他从梦中醒过来了,又仿佛在这一夜的梦里死去了。 他五内俱焚才筑起的城墙就这样被她一下子给推倒了,她怎么就这般不听话?走都走了,他那样对她,为什么还要回来?在孟绵温柔澄明的目光注视下,他一点点收紧了手臂。 封殇此刻很清醒,他没醉。 “绵绵。”他何苦清醒,他说:“回来就好。” 封殇未将他放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环住她,怀中的小姑娘小嘴喋喋不休:“封殇,外面好冷啊,耳朵都要冻掉了。” 封殇将她放下,一声不吭地将她的手塞进怀里,胸口一双小手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她却笑得没心没肺,卷翘的睫羽上落了雪花,转瞬就融化了,濡湿了睫毛,她的心思一眼看到底,封殇也几乎是瞬间懂得了她的情绪——骗子,说不心疼我都是假话,我看穿你了。 封殇勾了勾嘴角笑了:“成王府不热闹吗?没人陪你玩儿吗?回来做什么?” 孟绵撇撇嘴:“成王府自是热闹的,也多的是人陪我玩儿,可一想到你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就想回来陪着你。” 出了成王府大门后,风雪似乎也变得有了温度,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来陪他。 封殇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孟绵赶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此刻更是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她眨眨眼说:“封殇,我好困啊,先去睡觉吧,明天再说好不好?” 封殇的视线一直注视着他,他说:“绵绵,新岁安康。” 她笑着说:“明日才是新岁,你怎的连日子都记不得了。” 封殇也笑了:“嗯。” 孟绵在进屋之前,封殇叫住她:“绵绵。” 小姑娘转过身子。 封殇问:“可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孟绵怔愣了片刻,随即郑重地摇摇头:“再没有了,我所求不多,只要青莲姑姑身子康健,我别无他愿。” 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她的模样,孟绵见他只盯着她再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就转身要进屋子里去。 封殇忽然大步流星地跑过来,他呼吸急促地捧住她的脸。 孟绵有些不解:“封殇,你怎么了?” 男人一声不吭,却倏然抬手挥灭了灯光。 寒夜里一丝月光也无,院子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夜晚再也看不清什么。 他嗓音沙哑,说:“我想看看你。” 孟绵软声说:“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啊。” “那就让我抱抱你,我很想你。” 男人的嗓音喑哑,孟绵心下疑惑,推开他一点,就想去掌灯。 封殇攥住她的手,就这般猝不及防地俯身将他抱了个满怀。 这个拥抱异常漫长,久到似乎就这样地老天荒。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孟绵看不到他早已红透的眼眶,只听到耳边他错乱的呼吸。 还有这样的雪夜里,颈窝处始料未及浅浅的濡湿。是有雪才化吗? ~ 破晓前,封殇推开了小院的门,走了出去。 雪早就没下了,长街上银装素裹,这个冬日可真是冷啊,他的失控也就在一瞬间,清醒过来的时候便将她给安抚着睡下了。 一门之隔,温暖的屋子里,睡着他最心爱的姑娘,而一门之外的风雪中,他却选择离开她。 他脸上的表情复又变得冷硬起来,显得冷血又无情。 一队人马就驻在一里之外无声地等着他。 他抬步走了过去,一行人冲他行礼。 封殇上马,靖风的神情也无了平日的漫不经心,封殇说:“出发。” 回西齐要先转水路,再换乘马匹。 靖风一直未开口提醒封殇已经晚了好几个时辰了。 好在现在在他的脸上看不出除了冷静之外其他怯懦的情绪。 可在挥动马鞭前,所有的人都怔愣了了。 院门再次响起,里头走出来一个发髻凌乱,胡乱裹着冬衣的姑娘。 靖风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殿下。” 封殇垂眸,就看到了她。 长街上风依旧呼啸,没有灯光,小姑娘的眼眶渐渐氤氲了水汽,一瞬不瞬盯着他们的方向——整齐划一的人马,还有为首端坐在马上的男人,他眼睛里一片漆黑,看不出丝毫情绪。 第120章 不是真的 孟绵想,她行过风雪漫天的长街努力来到他的身边,那时候的她只希望他这一世再不用孤寂,活得自在一些。 可他不要她了。 连一句解释也没有,更没有好好道别。 也是第一次,想得不是封殇离开以后怎样应对纠缠不休的封羽琛,而是封殇的心是冰做的吗? 就算是冰也该捂化了。 封殇别过头,沉声道:“出发。” 众人得到指示,一挥马鞭,马儿开始前行,封殇驾着马也开始往前走。 小姑娘奔向他:“封殇!” 风太大了,她的声音被吹的四散开来,甚至为了笼住胡乱套上的衣物,她根本跑不快,小小的一 团,像只蜉蝣。 她望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眼里模糊一片。 靖风也竭力克制情绪,到底没朝孟绵看一眼。 马背上封殇的身影笔直,似是对这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他冷静自持的像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似乎这并不是一场离别,也不是毫无交代的舍弃,而是一场与他无关的雪,一片可有可无的云,不能阻挡他前进的尘土。 除了马蹄的“嘚嘚”声,一路都很安静。 他们也渐渐消失在那个温柔又娇俏的女子的视线了。 靖风这才听到他家殿下说:“雪似乎是化了吧?新岁应是到了。” 一句无关痛痒的问题,在这样的冷风里,叫人摸不透。 靖风与他并驾齐驱,转过头看了眼封殇,嚅嗫着说些什么打破现在的尴尬,却心头一时惊涛骇浪,再怎么说不出口来。 封殇呆愣着,大拇指擦拭着从嘴角溢出的血。许是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 长街上,孟绵不知站立了多久,风将她的泪水吹干,眼眶里涩涩发胀。 她晓得的,他不会回头。 封殇这一世,从未回头过,他痛过苦过,被人践踏鄙夷,可他从未落一滴泪,也从未回过头。 这场莫名的羁绊,随着新岁的不告而别结束了。 她的日子还得过下去,孟绵蹲在雪地里哭完,踉跄着身子回了屋子。 她蜷曲着身子缩进床榻,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孟绵想,明日就离开这里。然后从明天起就将他从自己的脑海里剔除,她不是孟心雨,被祁云鹤伤的千疮百孔,还要拼命往前凑。 更何况她心知她再也寻不到封殇了。 她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只觉眼睛疼痛难耐,头枕过的地方也一片潮湿,原来梦里她也在哭泣。 南诏再无封殇,无人爱她孟绵了,除了青莲姑姑。 她执着地起身拾掇好自己,捡好为数不多属于她的行李,封殇给的令牌,为她添置的衣物首饰,她一样没带。 等关上了院门,孟绵将钥匙从墙头抛了进去。 他既舍弃了她,也舍弃了这个房子。于是,这里对她而言,再也不是家了。 孟绵心知自己不大对劲,她拍拍自己的脸颊,决定先回宫,若是让青莲姑姑或者雨姐姐看到自己这副模样,难免担心。 过了今日她定会好起来的。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她的青莲姑姑还要诊治。 今日是岁除之日,皇宫里却异常低迷,成排的松柏上许多积雪,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来。 她才恍然觉得,原来这座皇宫再也不是儿时的模样了,它现在早已千疮百孔,危如累卵,宫人早就走的走,逃的逃。 回了锦华宫,孟绵去了膳房给自己下了碗面条,双手捧着面碗才觉得暖和了些许,又将手放在面颊,暖意传来,孟绵笑了笑。 都会过去的,不是吗?发生的这些,一个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爱她的人,似乎也没什么要紧。 殿外人影一闪而过,除了惊飞的鸟儿无人察觉。 封殇攥紧手中传回来的纸条,看着上面的小字,手抵在眉心,压抑着未泄露出多余的情绪。 再有些路程,他们就踏上西齐的领地了。 纸条上写着:“她未冷着,也未饿着,安全回宫了。” 好,这样就很好了,他庆幸着她没有自己这般极端的情感,他将纸条撕成碎片,扬在风里。 绵绵,回宫就好。 岁朝时,孟绵已经恢复了大半,她打算去医仙谷和青莲姑姑作伴。 这回再见青莲姑姑,她热情地拉着孟绵:“公主来啦。” 孟绵点点头,看着青莲姑姑撑着身子要从床榻坐起来,她赶紧给垫了个枕头让她靠着。 她见她起身都如此艰难,心中生出一丝惧怕。 青莲姑姑却笑的轻松:“公主,青莲的病啊已然大好了,只是施针后身子还未完全恢复,但能感觉好太多了,待青莲身子好了,已然可以照顾公主。” 孟绵怔住:“青莲姑姑的病症好了?” 青莲笑盈盈地说:“是的,前些日子谷主为我施针用药,恢复的很好,将你惊着了吗?青莲怕你忧心,封殇殿下也说等稳定下来再告诉你不迟。” “何时施针的?” “腊月时候的事了。” 孟绵勾了勾嘴角,眸中也溢上了笑意,心里的阴霾一下子消散了。 青莲拍了拍她的手背:“青莲知道公主将自己的家私都给了封殇殿下,请求他竭力救治青莲,他也竭尽所能,只是可惜了你母妃留给你的嫁妆,哎,这可怎么使得。” 孟绵心中惊涛骇浪,她母妃留给她的嫁妆依然还在。 可青莲姑姑却以为她用自己全部的身家,甚至是嫁妆,才换来封殇的帮忙。 她望着青莲姑姑懊恼又劫后余生的神情,恍然间才明白,封殇将与她在一起的所有过往都抹去了。 他给了她一个纯粹的世道,将她如今的生活都拨回原位。她仍然可以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第二年的时候,她收到义庄托人给她传过来的信件。 那时她正和青莲姑姑在聊天逗趣,孟绵疑惑,展开信件同青莲姑姑一起看信的内容,信中写道:孟小姐,关于你前次提议的去东骊国义庄的提议,我经过深思熟虑应允了,前去东骊的一切事项均已打点好,你在那边的一应开销都由义庄全权承担,每月会有一千两的月例,您可携带贴身近侍一同前往。 青莲姑姑有些不敢相信,等看完了信件后,她狐疑地问道:“公主,您真的要去东骊国?” 有热泪在孟绵的眼眶要溢出。 不是真的。 第121章 设计 她从未和人提过要去东骊国这类的话,义庄这样收留困苦之人的地方,不说每日开支,就说那每月一千两的例银,哪里有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她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当初晃着他的手臂,温声撒娇让他不管怎样,不能将自己在甩给封羽琛。 那夜月色撩人,男人盯着她的眸子,过了片刻说:“我尽力而为。” 她那时觉得不满极了,可南诏二十六年春,她第一回知道,原来他早就将一切都给了她了。 过完这个新岁,皇城里各处的雪都融化了,长街上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这大抵是最冷的一年了。 封殇所为的一切,无人知晓。 青莲得知孟绵要去东骊国,心中百感交集。 毕竟南诏是她土生土长的地方,以她来看,她对能去东骊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她一辈子都生在这个皇城里,出生在此处,也当在此处长眠,脚下踏着的这片土地,孕育了她,她并不想去东骊国。 可又想想,如今的南诏并不太平,孟绵待在这儿十分不安全,她若是能去东骊避一避也未尝不可,更何况她不是早就想去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吗。 思来想去,青莲到底下定了决心:“公主,那咱们就去吧。” 尽管人生地不熟的,可她不放心让孟绵一人去往那遥远的国度。 孟绵不置可否。 她想要说些什么,藏在她心底的事儿太多了,不知向谁倾诉。 封殇走了,他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去,他的淡漠,他的好,唯有她一人知晓,最后埋葬在这场风雪里,终于消散的什么也没剩下。 义庄那边也已经开始敦促孟绵离开。 “孟小姐,一应事宜均已安排妥当,这是通关文牒,请您务必在谷日前出发。” 孟绵小声问道:“他会回来吗?” 同孟绵交谈的女子礼貌而疏离地说:“我不知孟小姐所言何意。” 孟绵便没接着问下去了,他是真的再一次离开了她的生命。 青莲得知谷日便要出发去东骊国,于是开始着手收拾她和孟绵的行李,她的身子还未完全恢复,但也知若是耽误,只怕会发生些什么变故,因此收拾起来倒也不含糊。 谷日这天,她们坐上放好行李的马车,一路来到南诏义庄的门口,和人接头。 “青莲姑姑可要紧,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青莲柔声道:“青莲不碍事的,如今好得很,公主不必忧心。” 看着一路疾驰的风景,孟绵不禁看向马车外一路倒退的景色。 她心知,因着封殇,她的命运到底有了改变。 离义庄还有一盏茶时辰的时候,马车内突然多了一支利箭,直直钉在一侧车壁上,二人被吓得不轻,惊魂未定间看到箭上被钉着一张纸条。 孟绵使了很大力气才将利箭拔出,上写道:成王遇刺,情况危急。 孟绵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青莲见状不妙,忙问:“公主,发生何事了?” 孟绵说:“皇伯父遇此,情况危急。” 青莲也有些无措:“那公主,怎么办?” 皇伯父是为数不多对孟绵好的人,这个时候孟绵做不到若无其事地离开,当即,她就命令道:“回去,去成王府。” 驾车的小厮得令,一扬马鞭就要掉头,前方突然出现一个黑衣男子拦住去路,他赶紧勒紧马身,稳住车身,马车被迫停下。 “孟小姐。” 孟绵掀开车帘。 一身劲装的男子沉声道:“不能回头,再不走以后想走也走不了了。” 孟绵安静地看着她,嘴角莫名扬起一抹笑来:“我心中有数,谢谢你们和他所做的一切。” 男人心中一片无奈,殿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着她安全离开,可眼下她执意要走回头路,他们也不能强行阻止,这项任务也是他们在南诏国最后一次任务了。 以殿下留在南诏为数不多的势力,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见孟绵执意如此,青莲心中疑窦丛生,黑衣男子只能退至一旁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青莲问:“那人是何人?” 孟绵不知如何说与她听,只得道:“容后再告诉姑姑你,眼下敢去成王府要紧。” 他们匆匆从半道赶往成王府,皇伯父的胳膊中了一箭,出了点血,伤得不重。 孟绵的皇婶拿着帕子不住抹眼泪。 孟绵站在边上安抚地顺了顺她的背心。 孟绵的心中却痴痴不能平静,太巧合了,她真怕不是一场意外。这世间保护一个人尚且不易,伤害一个人更不用说了,但凡尚有在乎之人,很多事都能成为掣肘。 她忧心此事和封羽琛脱不了干系。 这个少年,极端且不择手段,行事作风也非常人。 她一想到此事出自他的手笔,就毛骨悚然。 临近晚膳前,孟绵想着去王府外透口气,她现在焦头烂额,皇伯父受伤,皇婶忧思过度,她雨姐姐也未回府,青莲姑姑尚未完全恢复。 她穿过夕阳下的长街,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皇城的气温还未回暖。 一个少年倚在路边,嘴里叼着个狗尾巴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孟绵脸色突变,下意识转身就要跑。 少年捧腹大笑。 孟绵慌不择路,跑进一处巷子,巷子一头被几个人堵住了去路,几人面无表情,节节逼近,暗示她自己老实回去。 孟绵认为,封羽琛就是一个疯子。他打小就爱给他添堵并且不亦乐乎。 孟绵无措极了,只希望那天的黑衣男子能突然出现,救下自己,可惜什么也没出现。 封羽琛掰过她的身子:“啧啧啧,这是谁呢,是哪家走丢的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怎么,在等我皇兄的人吗?” 他乐呵呵的望着她,语气却充满了恶意:“别想啦,他啊,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喽,哪里顾得上你,你瞧瞧你,怎么这样不听话呢,要是今日一走了之了,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他费尽心思,现在全都化为虚影喽。” 孟绵竭力制止他贴过来的脸,被人这般恫吓,她一张脸气得通红。 “我皇伯父遇刺是你指使人做的?” 封羽琛一双眼死死盯着她:“哦,在你眼里我就这样歹毒?” 他一边说着一边无耻地放任自己的脸在她手上来回磨蹭。 孟绵被他惊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着他恶劣的表情,前世的记忆和现在重合,她慌乱地收回手。 第122章 找麻烦 孟绵竭力稳住心神,眼下的局势还不算太糟,现下青莲姑姑的身子已然大好,再没什么把柄能捏在封羽琛手中。 孟绵说:“我并未对你做过过分的事情,你能不能别再揪着我不放了?” 他面上的笑依然挂着,眸子里藏着骇人的恶意。 “我揪着你不放?”他每个字咬的极重,“就只有他封殇是真心待你,我就是揪着你不放是吧?” 孟绵恨不得此刻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你派人刺杀我皇伯父,难道不是揪着我不放?” 封羽琛莫名的盯着她:“你听谁说是我做的?请你动动你美丽却愚蠢的的脑子好好想想,若是我安排的人,怎么会让人轻而易举抓住把柄,那是你南诏的成王,不是街边的阿猫阿狗,出了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孟绵语塞,心里的疑虑并未打消。 少年微弓下身子,头往后一仰,充满恶意的狠狠撞向她的额头。 “咚”地一声,响极了,孟绵有片刻的呆愣,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吃痛地捂着额头,痛苦的声音从口中喊出:“你是疯子吗?” 封羽琛却笑得开怀。 他这疯癫的模样引得路人频频看过来。 他神情阴鸷,转过头恶狠狠道:“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他浑身散发出的煞气吓得过路人纷纷低垂着头走开了,哪里还敢在看。 小姑娘捂着红肿的额头,鼻头发酸,眼里痛出了泪花,看看真是个可怜见的,除了他那个冷静自持的好皇兄,都无人敢往跟前凑。 封羽琛弯着身子,对上她澄明的眸子。 “呀小公主,你的勇士就要死了,无人敢将你从老虎口中救下你,怎么样,很委屈?其实这倒也不难,你都能对着那张死人脸笑得开怀,试着对我也这样,我疼你啊。” 孟绵和她说话莫名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很无力又害怕,真担心他再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来,她揉揉鼻头:“你脑袋被驴踢了吗?说了无数次了我不要,不愿意!” 她被撞那一下着实有些难受,说出的话软糯无力,毫无攻击性。 封羽琛危险得眯着眼:“这谁知道呢,是老虎更疼公主还是勇士呢?你说呢?孟绵,试着跟我。” 孟绵无语了:“封羽琛殿下,您身边不缺女人吧,从在国子监时到现在身边从不乏女人,你再瞧瞧我,我对你并不好,从未为你做些什么,那么多女子为你生为你死,你就行行好放过我成不成。” 他笑了,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他娘的,老子眼里只能看到你,也只有你。” 在她还要说些什么之前,他抢先开口:“你娇羞的模样,你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还有你无数次戏耍我将我拒之千里的模样。大多时候,却是想你为何不能对我好点,为什么从不为我做任何事,又为何永远将我拒之门外,永远这副冷漠的样子,我就......” 他瞧着她局促的瞪大眼睛的模样,生生将“难受”这样有些卑微的词给换了,转而笑眯眯的说:“我就很想弄你啊。” 疯了,真是疯了。 等他笑够了,才说:“别怪我没给你机会,要跑赶紧的,待会儿我数三个数,跑不掉的话就让我亲一个,1、2......” 孟绵无法,只得拔腿就跑。 封羽琛勾起嘴角,漫不经心地站在原地并未去追。 等小姑娘一溜烟跑没了影,他才又叼起那根狗尾巴草,嘴里含糊不清说着:“跑,可劲儿跑吧,等空了带你去拜祭我哥。” 西齐。 这里有最恶劣的天气,黄沙漫天,人们不敢轻易出行,怕迷失在无边的荒野里。 这里的女人因为常年经受风沙的摧残,皮肤焦黄粗糙,男人们一身腱子肉,穷凶极恶的模样。 这个险恶的国度,有最绝望的黑夜,荒凉的戈壁,残酷的律法。 封殇起先和许峥嵘流落到这里,旁人都将他们视作娘们儿,面怀不善地唤他们为小白脸儿,一起快活快活。 他们自动无视封殇高出他们许多的身量和冷漠的神情,许峥嵘那时羞愤又胆怯。 许峥嵘想冲上去教训教训他们,被封殇给拦了下来。 “莫要生事,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要不了你的命。” 所有人都当他是个软柿子,可以任意磋磨,直到有一日,那些想对他下手的人有去无回,他们这才明白这个面上不显,甚至第二日还可以同他们有说有笑的年轻人是个狠角色。 一声不吭,不生事端,却能要你命。 封殇回来那日,空气紧绷得如同被箍上了铁圈,那股紧张劲儿死死地禁锢着周围的一切,使人喘不过气来。 谁都知道他不好惹,就算知道西齐王私下里容不下他,可依然免不了对他恭恭敬敬。 有人壮着胆子打量着他,去了一趟南诏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王上一直在找他的命脉,可他真的就有吗? 封殇带给这个穷凶极恶的人的阴影,比西齐王的铁律来得还要恐怖。 几乎是所有人都在揣测,这场斗争,谁才是最后的赢家,这个兵强马壮的国度和它背后的权势远远超过了其余三国。 他自打回来后,一直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 直到这日,他收到孟绵并未去东骊国的消息。 那是留在南诏最后准备暗中护送孟绵去东骊的暗卫传来的消息,包括之后封羽琛所做的一切。 封殇垂着眸子,死死攥着纸张,一声不吭。 靖风干笑着开口:“殿下,你莫要忧心,依我来看,那个被你亲手养大的皇弟,肯定也就只是开个玩笑,并不会真的对孟小姐如何的,好歹他也是南诏的公主,再怎样也不会出事的,您看呢?况且现在青莲身子好的很,不会成为人的把柄的。” 封殇抿着唇依旧不语。 他这里没有任何关于她的物件,他也不会做这等冒险的事情,前功尽弃。 封殇:“聒噪。” 靖风语塞,他怅惘地看着漆黑的夜空,荒漠的夜空同寻常的夜空不同,漫卷的黄沙,再亮的星空,也叫人看不真切。 鼻腔里都带着风沙的味道。 这个国度充满着欲望、杀戮。 封殇平静的说:“若是我丢了命,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靖风侧过头,紧张得咽了口唾沫,那要是活着没死呢? 他听见封殇说:“活着没死,就教羽琛做人,教不了,就给他烧纸。” 第123章 疯子 南诏二十七年春,万象更新,孟绵站在宫门口胆战心惊地探出个脑袋来。 顿时松了口气。 距封殇离去已有两月有余,在这期间封羽琛总是阴魂不散,时常不知从哪儿蹦出来吓唬她,让她无奈又惊恐。封殇离开了,他似是将她当做了逗闷的乐子,时不时来那么两下。 她今日还要去义庄,她转身就往那边去。 早晨的气息使人舒心,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情,好在青莲姑姑和皇伯父的身子恢复的很快,皇婶的气色也好了不少。 她走出厚重的宫墙,道边的枝丫上已经冒出小巧的嫩芽,一个季节最鲜活的颜色在她眼中舒展。 一匹马驾的飞快,最后一扬马蹄,少年勒紧缰绳,横亘在小姑娘面前。 孟绵险些被撞到的惊呼声哽在喉咙里,被她生生给压了下去,板着脸看向她。 封羽琛不可一世的脸上扬起一丝笑来:“看见小爷我开心吗?” 她若是手里有条鞭子,定要狠狠抽他这张欠扁的脸,可孟绵在他手中吃过不少亏,封羽琛可不会对她手下留情,她犯不着自讨苦吃,她捏紧裙角,从他身侧绕过去。 封羽琛双腿垂在两侧,也不着急,支使着马慢悠悠地跟在她身侧,只听到“嘚嘚”的马蹄声。 他转过头,目光专注地盯着他。 小姑娘的发髻简简单单挽起,春日的清晨有丝丝寒意,她的眸子漂亮的似琉璃,一条弯弯的柳叶眉,让人看着单纯又无辜。 他的眼神灼热,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孟绵因为这段时间饱受她摧残,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功力,愣是没给他一个眼神。 封羽琛看乐了,俯下身想去掐她的面颊。 孟绵反应很快,一巴掌挥开他的手。 封羽琛变了脸色,眸子里尽是刻毒。 他即使多的是耐心,可他的耐心有限,容不得人肆意挥霍。 孟绵此刻更是平静极了,眸子里尽是淡然:“要气你就气吧,我知晓报官对你来说无用,但我还是想说离我远点,我很烦你。” 封羽琛说:“既这般不耐烦,那日一走了之不就啥事没有。” 孟绵垂下头:“你这样的人,会想方设法逼我回来的。” 但凡南诏有一个她在乎的人,他就会用尽手段叫她回来,皇伯父、皇婶、心雨姐姐......所有她在乎的人,前次的事,已经让她看得真切。 这个少年,生得俊逸,心却黑的透透的。 封羽琛青着脸:“荒谬!” 孟绵听着他生气的话依然没有转身,封羽琛冷峭地视线扫过她:“借口倒是找的不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不就是希望封殇还会回来吗,想让她知道你如今境况很差,怜惜你别再也不回来了。” 小姑娘的拳头紧了又松:“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阴沉沉的,再没开口了。 一路的冷风吹拂着他们来到一家馄饨铺子门口,孟绵过去的时候,封羽琛也下马跟着。 她为了避开她,特意挑了一张坐着一位女子的位置,在她边上落座。 因着孟绵精致的面容,那名女子悄悄打量了她好几眼。 封羽琛拴好马过来,垂着脑袋同那名女子说:“你,起来,坐边上去。” 如此无理,那女子瞬间变了脸色,周围的人也议论纷纷,可封羽琛本就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估量他,他说:“耳背还是怎么地?起开。” 孟绵无法坐视不理,她不能因为自己牵连别人,在四周人指指点点,女子涨红着脸犹豫着该不该起身的时候,孟绵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 她柔声对女子说:“抱歉。” 孟绵换到边上的空桌坐下,封羽琛紧随其后。 铺子的人安静了下来,只是时不时眼神扫过他们。 孟绵铁青着脸不说话,封羽琛的面色也不大好看。 封羽琛嘲弄道:“呵!你瞧瞧,明明是我呵斥的她,她却瞧我一眼都不敢,可道歉的是你,她却用怨恨的眼神盯着你,你说说这是个什么理儿?” 旁边的女子猛地回过身去,脸上涨成猪肝色。 孟绵已经骂都不想骂这个疯子了。 封羽琛也在生气,惯有的假笑也没了,此刻一声不吭坐在边上。 铺子里来吃早点的人多了起来,边上人过路的时候不小心挤到她,眼看着就要向边上栽去,肩头多了一只手,想象中的摔倒并未发生。 她侧头,一眼对上面无表情的封羽琛。 少年看向她的眸子,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她别过脸,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封羽琛有些怪异地看向自己的手,眉头蹙着,似乎是在暗自责怪这只手不听使唤,想要将它剁下来。 一顿早点吃的憋闷,很快就到了义庄门口。 封羽琛在义庄并无甚差事,他的父皇也不愿他将心思放在无关紧要的事上,来南诏是给他下了任务的,可也不知他办事的效率快还是怎么,总是能抽出时间在她眼前蹦跶。 此刻他必须得走了。 孟绵终于得以喘息,今年她已经选择住在庄子里了,若不是有些东西落在宫里,她怎样都不会回去的。 再次回到这里的安心让她不再心浮气躁。 谁料她刚要转身进去,就被封羽琛扯住了胳膊。 “放手,你要做什么?” “义庄你不能继续待着了。” 孟绵听到这种匪夷所思的言论,理都不想理他。 少年俊逸的脸靠过来,朝她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一双眼上下打量她的面部:“哦,娇滴滴的小公主,忘了和你说一件事,听说我皇兄输了,估计现在已经被扔下悬崖淹死了吧。” 孟绵僵住,她抬起头,目光坚毅:“不可能,你休想骗我。” 封殇挑眉,露出施舍般的笑容:“不不不,遗憾的告诉你,这就是事实,今日我来可不是陪你逗闷子的,谁让你和他有些过往呢,西齐那边你觉得会轻易饶了你?” 孟绵盯着他,想看出一些他说谎的蛛丝马迹来。 可他漆黑的眼眸里面除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的嘲弄外,再没有别的情绪了。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封羽琛并没有说谎。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从宫门口到义庄,这么一截路,你要说早就说了,怎么会等到现在才说。” 封羽琛说:“因为看着你吃瘪的样子我觉得有意思极了。” 孟绵的肩膀瞬间垮下去了。 第124章 死里逃生 根本不可能,她记得前世青莲姑姑是在她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才患病的,那时她已经病的起不了身了,孟绵时刻担心会失去她。 而那时的封殇,再不再西齐王的掌控之下了,他坐拥王座,受万人敬仰,他广设学堂,减免苛捐杂税,就连当时在外漂泊的孟绵也知道这样一位厉害的人物。 他的将来铁血柔情的帝王,是那个朝代,几乎天下人的梦。 他怎会在辉煌之前就陨落呢。 孟绵有些喘不过气来,是因为她的重生吗?风起于青苹之末,这般强劲的效应,使得她有一瞬眼泪要夺眶而出,这世间的一切都未改变,而唯一的变化是她引起的。 青莲姑姑被救治提前活了下来,封羽琛到如今也未如前世般得到自己的承诺,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要以封殇的死亡为代价吗?她因着这番猜测脸色煞白。 封羽琛捏住她的脸,恶狠狠地说:“再为了他哭,老子就不管你了。” 她却听不清封羽琛说了些什么。 她思起今年冬日里,她穿过无边的黑夜,狠狠撞进封殇的怀里,他的怀抱那么温暖,抱着她的手臂那么有力,似要将她融进骨血,似是抱住了整个世界。 孟绵压低声音说:“他会回来的。” 我就在这里,他不会不要我的。 “手脚撇了,扔去喂鱼。”说话人的声音浑厚苍老。 老人裹着大麾,手背在身后,眸子里满是刻毒阴狠地盯着地上的男人。 封殇浑身被血水浸湿,了无生息。 他的面庞身上,全部都是斑驳的伤口,耳中传来老人的吩咐,有人问他:“那个许峥嵘和王宫里那个女人如何处置?” 西齐王捋着胡须,片刻后说:“都给孤丢下去。” 悬崖上山风呼呼,有老太监谄媚地过来搀扶他:“王上,这处风大,您仔细着身子,这里咱家会处理妥当的,您快别待在这儿了。” 西齐王浑浊的眼里威严尚在,闻言审视着老太监的眼神有些狠厉,他紧盯着的目光让老太监身子不禁抖了抖。 西齐王拂开他的手:“不必,孤要亲眼看着这个狼崽子葬身鱼腹。”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年轻人的心性有多坚毅,连西齐王自己在他这个年岁的时候,都无封殇这份手段和魄力,要不是他手里握着嘘峥嵘和姜语嫣那个小贱人的命,他早就一败涂地了。 西齐王既后怕,又忌惮这个年轻人的手段,可惜了,是个情种。 所以在事情还没有变得更糟之前,他要亲眼看着手下人将他处置了才安心。 到如今仍旧昏迷不醒的许峥嵘和挣扎不已的姜语嫣早被推下了悬崖,此刻只怕身首异处了。 山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封殇艰涩地眯起眸子。 他嘴唇干裂,看着晦暗的天际。 山雨欲来,有人拎着棍棒要来敲断他的手脚,两个多月的时间,他想方设法营救姜语嫣,最起码到现在为止,西齐王还未派人动孟绵分毫。 靖风眸中滑过不忍,却要强迫自己笑呵呵地面对封殇如今的模样。 封殇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一动作,许是因为曾经的威慑,竟然让许多人吓得往后一退。 西齐王怒斥:“一群废物。” 侍卫反应过来,封殇早就是外强中干,他们何须惧他。 接着众人蜂拥而上,听从指令先将他给打死,再丢下悬崖。 靖风咬紧牙关。 封殇的目光未分给他分毫,他看着远处的山峦和天空,脑子里竟然只想着南诏国她眼里映出的星空。 靖风不免想起封殇曾对他说过的话,他说,他不想把命葬送在这片黄沙里,他想回家,回到他的小公主身边。 那时的靖风怨恨过,若不是孟绵的出现,封殇不会受制于人,便也没了软肋,胜算更大,最起码不要理会许峥嵘和姜语嫣,可封殇却淡漠地说:“男人孤注一掷的喜欢与女人无关,迁怒是懦夫。” 可如今这样,他这辈子再也回不去了,靖风眼窝泛酸,仗着山风大,到底红了眼睛。 下一刻,封殇眸中映着黄沙满天,在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时候,翻身跃下了悬崖。 西齐王怒目圆睁。 封殇迎着风,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回到她身边。 活着回她身边,死也想死在她身边。 他的身影转瞬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有人小心翼翼地劝道:“王上,山雨欲来,这悬崖这样高,他肯定死的透透的,许峥嵘和那个小贱蹄子都死了,王上,你就放宽心吧。” 西齐王暴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都给我下去找,找不到都给我提头来见。” 一场山雨如期而至。 孟夏时节的晚上,南诏皇城街道上,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出现在这里。 他瞧着极其邋遢,衣服破布条般挂在身上,收摊的店家瞧着他有些可怜,看样子岁数年轻的很,这般年纪若不是遇到难处也不会做了乞丐。 店家说:“喏,给你十个铜板,去买些吃的吧。” 他从腰间掏出十个铜板来,伸手递给他。 他转过身子,嗓音沙哑平静:“不必。” 店家看不清他的容貌,面上似乎有伤,他身量太高了,如此仰视难免生出些压力来。男人迎着夜晚的风,走在长街上。 天上零星地挂着几颗星子,夜风有些寒意。 店家疑惑地小声嘟囔着:“该不会是个神经病吧,这年头,还有乞丐居然不要钱的,那是想要什么?” 他到底是回来了。 封殇第一回觉得,自己还真是命硬啊,余下一口气居然给他爬回来了。 这个在他少年时没有多好印象的地方,星星总是很少。 可他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想知晓,幼时乞讨,年少为质,长大流浪。 这在所有人看来根本无法忍受的一生,他为何一个人咬着牙走过了这么多年。 这世道为何无人爱他? 他想知晓,若是他风尘仆仆,一无所有,成为最下等的人,假使再次与她相逢,最终会是怎样的归宿。 第125章 透透气 这是孟夏时节最晴朗的一日,青楼里,有人对酒当歌。 沈君然朝边上扫了一眼,小声问:“羽琛殿下真喜欢那女子?” 苏逸清闻言,也悄悄打量一边的孟绵。 实际上,从他们一进来,视线就忍不住放在封羽琛和那个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是被绑了手来的,瓷白的手腕系着一根红色的丝带,反剪在身后,嘴里也被塞了布条。 她被封羽琛揽在臂弯里推进来的时候,青楼门口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扫过他,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她滴溜溜的眸子投向众人,向他们传递一个信息——救我。 可封羽琛眸光扫过众人,大家就吱都不敢吱了。 孟绵清楚,无人能帮她了。 纵使不能多言,也不能阻止他们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众人都在揣测她的身份。 媚娘是沈君然红粉知己,听了沈君然问苏逸清的话,有些轻佻地撇了撇嘴:“羽琛殿下怎会看上她啊?若真是放在心间间上的,能将她绑着带来这样的地方?一进来这里,羽琛殿下就放任她在一边,自顾自饮酒。” 沈君然挑起媚娘的下巴说:“你倒是会揣摩人心。” 媚娘娇声一笑,拂开他的手说:“奴家只是有些好奇嘛。” 沈君然了然于心,心中却骂道贱人。 封羽琛才刚来南诏的时候,媚娘就主动投怀送抱,依照她看来,封羽琛这样的年岁血气方刚,再者他被接回北梁过之前风流事不少,身边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所以媚娘才报着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竭力勾搭他。 可最终只得以被毫不留情地羞辱为下场。 封羽琛那张嘴皮子,哄起人来叫你甘愿为他生为他死,可若是毒起来,他能叫你生,叫你死,这事儿啊,大家伙都知道,当然也包含沈君然,因此旁人对待这些青楼女子不说看不清,最起码也不会心存鄙夷,只有沈君然对待媚娘是真心鄙夷。 媚娘今日见了孟绵,心底的妒意莫名就上来了。 被领进来的小姑娘姿色倒是有,可这般青涩,怎么能同她相比? 看见封羽琛粗鲁的将她丢在一旁,然后就自顾喝起了酒,屋子里打情骂俏都不理会。这期间封羽琛连搂都不愿搂她一下,媚娘就忍不住落井下石。 她就说,封羽琛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有真心,多半见她生得有几分姿色,玩玩罢了。他那番做派,可不见分毫怜惜之情。 眼神再落在小姑娘身上的时候,就成了嘲弄。 边上的孟绵确实生气了。 青莲姑姑被封羽琛这个王八蛋锁了起来,自打封羽琛告诉他封殇死在了西齐,他就变得肆无忌惮,连遮掩都不遮掩了,直接当着青莲姑姑的面将自己给绑了。 青莲姑姑身子才将将恢复,被他气的险些厥了过去。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将孟绵带走,可封羽琛的手段哪里是她一介弱女子能抗衡的,他将人直接绑住,就这样带走了。 他还抽空转了个身对青莲姑姑说:“你别这副恨不得吃我肉喝我血的样子,若是我坐视不理,你们主仆二人啊,早被西齐王的人给弄死了,我把她带走,保证她的安全,青莲姑姑你就安心在这待着,我好吃好喝地招待你,等风头过了再说。” 那日之后,封羽琛就一直留在皇城里。 孟绵自然不肯跟在封羽琛身边,她想尽了办法,封羽琛也被她三番五次的折腾弄冒了火。 孟绵自五日前就再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厚着脸皮说:“瞧瞧气成这样做什么,快别生气了,都变丑了,笑一个。” 她托着腮帮子望着窗外满院的花卉。 封羽琛脸色沉了下去。 他今日带她出来美其名曰“透透气”,孟绵不想配合他,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根丝带,将她双手绑住,打横抱着上了马车,孟绵终于开口:“放开我。” 封羽琛冷哼:“不是不搭理我吗?老子每日顶着压力被老皇帝骂,回来还要受你的气,你个丧良心的,不会说好听的干脆就别说了。” 他拿了布条子将她嘴给堵了。 只留一双琉璃般的眼睛忿忿地瞪着他。 封羽琛将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眸子一遮,放下狠话:“再瞪,再瞪老子亲死你。” 屋子里声色犬马,鼻腔里充斥着酒味和浓厚的脂粉味,孟绵头晕脑胀的,她有些难受,还特别想上茅房。 她现在口不能言,只期盼着封羽琛快些离开这里,可是他坐那有一搭没一搭喝酒已经有两个时辰了,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面色泛红,双腿不自觉地紧紧夹在一起,听见他那边又叫了一壶酒。 沈君然他们那处私下设了个赌局,赌的内容就是她孟绵到底是他什么人。 若是心爱的女子,瞧着也不像,哪有人将人带来青楼,还捆着的,理都不理一心喝酒。要说是仇人,也不大像,她是被封羽琛抱过来的,谁没事儿会抱个仇人来青楼。 后一种推测大伙儿都不信。 好奇心多了,自然而然就开设了这场赌局。 他们人群人是风月场上的一把好手,惯会琢磨人心,这不,他们叫了个小荷的女子过来探探口风。 小荷朱唇点蔻,端着一杯茶,温柔小意地蹲在封羽琛脚边。 “封公子,您喝了这许多酒,要喝点茶水解解酒吗?” 封羽琛听了这甜腻腻的声音,从杯中抬起头,面前的女子本就是收了别人钱财来的,只知道这些人中,属这个男子身份高贵,旁人唯他马首是瞻。 可当男子抬起头,露出俊逸的面孔时,她的心里小鹿乱撞,眼里更是多了一份倾慕和乖顺。 封羽琛嘴角露出讥诮,但他自她面上看到了乖顺,还有那种他自孟绵身上得不到的的倾慕之情,到嘴边的滚被他咽了下去。 封羽琛下意识看向孟绵。 小姑娘莹白的小脸一片涨红,似是羞愤,又似是些别的什么。 她望着他和小荷,面露焦急。 焦急? 封羽琛愣了愣,随即放下酒杯,邪笑着对小荷说:“过来喂我。” 小荷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差点忘了自己是为了赌局来探听口风的,她端起茶杯,送至他唇边。 封羽琛眼角余光落在孟绵身上,观察她的反应。 小姑娘眼里似乎蒙了一层湿意。 他心中想着,呵!谁叫你让我难受呢。 他喝下小荷喂过来的茶水。 小荷捂唇轻笑,目光落在一边孟绵身上:“这位妹妹是何人?瞧着岁数尚小,封公子怎么忍心这般对人家?” 封羽琛似笑非笑地看着孟绵:“你说她啊?” 孟绵看向他。 封羽琛说:“一个笨蛋。” 第126章 逃跑 小荷痴痴地笑开了:“这样说的话她不是您的心上人喽。” 封羽琛嗤笑:“她也配。” 这会子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每次向人诉衷肠被人拒绝个彻底的事儿了。 小荷将目光再次落在孟绵身上的时候就变成讥笑了,她云淡风轻的说:“哎呀呀封公子,你瞧瞧她,看着i的目光可不善呢,您的话是不是让人家伤心了。” 封羽琛笑了:“不喜欢她的眼神?我也不喜欢。” 小荷心中愈发确信这个被捆来的小姑娘,在封羽琛心中根本没有一席之地。 小荷花依依不舍不肯离去,她笃定封羽琛和孟绵有怨,便更加卖力地说孟绵的不是,封羽琛也不纠正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四周面上大家都在调笑,私下里都在暗自打量这边的情形。 直至一只小巧的绣花鞋狠狠踹在封羽琛膝盖上。 四周一下子静谧下来,只有外面的丝竹声隐约传进来,离得近的小荷更是被吓一跳。 封羽琛阴沉着脸,看向衣摆处留下的小脚印,转头看向边上的孟绵。 封羽琛面色黑沉,实际上,他今夜本就不大痛快,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小荷心想,这姑娘完了。 小姑娘无力地倒在榻子上,有泪水从眼角滑落。 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打湿了鬓边的发丝,瞳孔也有些涣散,她的情况很不对劲。 封羽琛僵住,他赶紧起身过去扶住她,慌乱道:“孟绵,孟绵,你怎么了?别吓我。” 他又看向小姑娘被堵住的嘴巴,猩红着眼睛骂道:“艹。” 然后将布条拿了出来。 她呼吸急促,封羽琛又将她揽进怀里,给她解手腕的丝带:“你别吓唬我,你这是怎么了?我这就给你松开,别怕,别怕啊,我带你去看大夫。” 封羽琛这副样子,让所有人都诧异。 他怀中的小姑娘猛地将他推开。 她踉踉跄跄来到桌旁,封羽琛下意识要去扶她。 孟绵拿起桌上的酒杯,狠狠向封羽琛砸去。 杯子撞在他的胸口,酒水洒了他一身,死一般的寂静。 封羽琛直视她。 孟绵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我真的好想好想他。” 他若是在,怎么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这句话一说完,她就推开门跑了出去。 这里没有人明白她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有封羽琛双眼猩红,他狰狞道:“他死了,尸骨无存。” 他的模样又恨又妒,落在所有人眼中。 孟绵跑进净房,她忍了很久,终于可以如厕了。 她捂着面颊,到底没再落泪。 在乎她的人不在,她的脆弱毫无用处。 封羽琛在净房外踱步,他低着嗓子说:“对不起,是我没有注意到你的状况。” 他只是心绪不佳。 来自北梁帝施加的压力,孟绵不知,他回到南诏,查西齐王保护她的事情,到底承受了多少压力。 可她的心从未放在他身上。 他觉得愤怒,全部的付出如泥牛入海,他不禁想凭什么、为什么只他一人难过? 封殇又替她做了什么,他就连死了都要给她招来这么多是麻烦,封殇又凭的哪般。 孟绵没有搭理他。 有风自开着的窗户吹进净房,她搬来凳子,踩了上去,将窗户推大一些,再踩上窗户,翻到外面。 这是第二层,有些高。 可此刻她心里烦乱的很,再不想待在这同封羽琛虚与委蛇。 窗外零星几颗星子,她并非忍受不了现在的境遇,她只是想,那个回了西齐的骗子,他说过他会尽力而为,却又不要她了。 她的难过他不知,受伤也没所谓,他就那般从她的生命里出走,头也没有回,更甚至再不想回来。 她一跃而下。 风真是温柔呢,下一刻,一道身影冲过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让她震颤,这人承受了这般冲击,闷哼出声。 她闻到一股血腥味。 一抬头就看到了破衣烂衫的男子。 她愣住,她这一辈子都未见过封殇这般狼狈的模样。 他气愤又冷漠地望着她:“好,你好的很啊,你就是这样好好生存下去的,我叫你离开你又不离开,现在受他欺负,又作出这般胆大的事来。” 他放下她,掉头就走。 封殇未曾想过来见她,他只是在这附近徘徊,他根本不想看到她看自己的目光。 青楼里面光鲜亮丽,歌舞升平,可他胡子拉碴,身上臭烘烘的。 他攥紧了拳头,紧紧咬着牙关,自伤口处传来阵阵痛处。 身后很久没有声响,封殇到底没忍住回了头。 夜空下,她泪流满面,愣愣的地看着他,一小块竹简落在她脚边。 封殇蹙着眉,拾起那块竹简。 赫然是一方去往西齐的通关文牒。 他心痛的快要死去。 这是有多蠢,竟然......竟然想着去寻他。 他的心脏被人狠狠攥紧,似要将它给生生剜出来。 封殇捧住她的脸:“乖女孩,快别哭了,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孟绵那方通关文牒有多得之不易,只有封羽琛知道。 她以为她拙劣的手段有多隐蔽,可封羽琛早就一清二楚,她在屋子里因为封殇辗转反侧,他就在她屋外点爆竹。 叫你难过,吓不死你。 孟绵偷偷去官府申请了通关文牒却苦于不能去领取,她留意了很久,才趁他不在之时,买通了丫环让她代为领取。 那时候封羽琛就蹲在屋顶上看着。 小丫鬟吓得连连摆手:“小姐,奴婢不敢啊,要是被公子知道了,还不得扒掉我一层皮啊,西齐的通关文牒,这么远,小姐你要是跑去那儿,我就没命活了。” 小姑娘说:“我在意的人在那处,我要把他带回来。” 最后小丫鬟抵不过她的软磨硬泡,到底还是帮她取了回来。 看看,多招人心疼的姑娘,无关紧要的人都因为不忍而选择帮她,只有他封羽琛,是个十足的恶人。 封羽琛挑了下眉,将瓦片砸了。 他知道今日就是小姑娘出发的日子,因此他将人绑了,行李什么的全部没收,带去了青楼。 封羽琛不会在意孟绵的想法,她都不在意他,他又为什么要去在意她? 第127章 跟定你 他在净房外徘徊了好一会儿,久到经过的女子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封羽琛想起那方通关文牒,在净房门上踹了一脚:“别耍小把戏,应个声,不然我进去了。” 净房内的光亮隐约透出来,青楼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可里头却丝毫没有声响传出。 封羽琛蹙着眉,一脚踹开了净房的门,里面哪里还有人影。 他发泄般一脚踹在廊柱上,从打开的窗口往下望,只有斑驳的树影在灯光的映照下摇晃,一个人也没有。 封殇背着孟绵走在长街上。 微风吹过,背上的姑娘依旧在啜泣。 孟绵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抽抽搭搭的模样,难过极了。 封殇明白自己此刻是脑子发昏,他给她擦了泪水,低声说:“跟着我不安全。” 他眼下自顾不暇,且身无分文,就连摊贩都当他是个乞丐。可她跟着封羽琛那个小王八蛋最起码吃得饱穿得暖,也不必忧心西齐王的报复。 可她一听这话,眼泪就流得更凶了。 封殇绷紧了唇线,就将她背在了背上,她从刚刚一直哭到现在,却一句话也未同他说。 只是一双藕臂将他搂得紧紧的,泪水也尽数擦在了他身上。 他心中酸涩不已,身上的伤口撕裂般疼痛,他却一言不发,只是拍拍她的腿肚,哄孩子般说:“乖,别哭。” 小姑娘哽咽,抽泣声响在耳边:“我没有、我没有想让你背的,我只是脚软。” 她从窗户上往下一跃的时候,并未觉得害怕,等跳下来的时候脚都吓软了。 她说着话,将他搂得更紧了,接着又松开手,带着哭腔打了个嗝儿低低说:“将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能走了。” 她这一世最多的泪水,当是全流在了今天了吧。 封殇整颗心都要被她的泪水泡胀了,柔软的不像样,他将她往上颠了颠,并未放下来,就算结痂的伤处再次崩裂开来,在夜色下也瞧不真切,可他一垂头,就看见了她腕间的勒痕,咬紧了后槽牙,封殇背着她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当。 背上的小姑娘没再哭了,精神头也好了许多,贴着他耳边问:“你没有不要我对不对?” 他说:“对。” 孟绵带着鼻音微弱地说:“我会给你造成负担吗?” 封殇将她放在收摊铺子中的板凳上,天色早已黑透了,街上也没有几个人行走,依稀能听到打更的声音。她乖乖坐着,一双眼睛红肿不堪,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的样子。 秋水般的眸子此刻更是耷拉着,可怜极了。 半晌后,封殇才开口:“绵绵,我身无分文,也无处可去,你跟着我,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她眼尾的泪痕拭去。 小姑娘凑近他,双手搂住他的脖子:“那就不吃呗。” 这种话真是充满了孩子气。 他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倒映出这年她最娇俏的模样。 这是珍宝。 可他连将她妥善安置的锦匣都没有。 他记起幼时,他带着封羽琛,一路颠簸从遥远的北梁来到南诏的时候,那时肚子一直唱着空城计,一个孩子,带着另一个幼崽,为了填饱肚子,什么都豁得出去。 他讨过饭,也给人下过跪,甚至动了去偷去抢的念头,可到底害怕被人打死没有去。 饥肠辘辘,食不果腹,还有年岁尚小的封羽琛的哭泣,让他认为这辈子再没有比吃饱饭,睡好觉更重要的事情了。 可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却有人信誓旦旦说吃不饱饭也要和自己在一起。 封殇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绵绵,我一无所有。”你瞧得真切些,不要总说出这样的话,叫人心间颤动又心痛,这样的时候,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跟着封羽琛才是最好的选择。 孟绵说:“我不怕,我有手,可以挣钱养你的。” 他静静看她,旌旗被风吹得摇晃。 “当真?” 小姑娘点点头,沙哑的嗓音说:“别将我推给别人。” 封殇将她抱进怀里:“饿肚子可不准哭鼻子。”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南诏皇城里说危机四伏也确实是真的,要说安全也是真的安全,西齐王应该不会想到他居然有胆子还会回到南诏来,若是他尚且在人世,躲在哪里不是躲,没必要非得回到南诏这个地方来。 说起来可笑,封殇倒真是无处可去。 他在南诏的确有很多产业,可都遍布封羽琛的眼线,封羽琛虽性情乖戾,可到底是他封殇一手养大的人,不至于是个废物。 他带着她,从前那些产业自是不能去了。 南诏他还有几处宅子,可包括小院在内,估摸着都有眼线,他都不能去了,他本给孟绵留下许多私产,倘若他真的身死,等再过几年,便会有人讲这些交于她手中,眼下也是拿不到了。 为了不被发现,他本打算随意寻个犄角旮瘩对付一宿,可现在却是不行了。 春日的夜间有丝丝寒意。 怀中的小姑娘强撑起精神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生怕拖累了他。 封殇默了片刻,领着她往束风馆去。 漆黑的夜晚,古朴的巷子,一只通体漆黑的猫跃上屋顶,瞪着黑亮的眼睛看着他们。 孟绵知道这里,从前封殇和封羽琛从皇宫搬离后就来了这里。 当时的他们住在这里确实比皇宫自在多了,可没住多久,封殇走了,封羽琛不久便被北梁帝派人接了回去,如今里头空了,倒是无人居住。 孟绵依稀记得当时给祁云鹤送东西,途经这里,那时的束风馆已经有些老旧了,每逢雨天,路面低洼湿滑。 过去了这么许久,束风馆冷清更甚当年。 封羽琛成了北梁太子,祁云鹤也如愿寻了武侠梦。 旁边屋子里传来男子口出恶言责难妻子的声音,使得这处更是不堪入目。 封殇低头,找来东西将门锁给撬了,接着对孟绵说:“进来。” 里头空气沉闷,蛛网密布。 饶是封殇这么些年什么都经历过,此刻却不敢看孟绵的脸,他如今能给她的,真是少之又少。 第128章 露宿 封殇将凳子擦拭干净说:“乖乖坐一会儿,我先收拾一下。”四周一片漆黑,他先去院子里打了井水,他遒劲有力,不消片刻便提了两桶水进来。 里头有股子霉味,估计是被子发霉了。 他蹙着眉,不知从何处寻来了油灯给点上,放在小姑娘旁边的桌子上。 “别怕。” 孟绵她不怕黑,她点点头。 封殇打湿布巾后又拧干,孟绵伸手就要去拿他手里的布巾:“我和你一起。” 封殇轻轻挡开她的手:“坐着别动,我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屋里黑,仔细磕着。” 他动作确实麻利,屋子逼仄,窗户大开着,不消一会儿就被他收拾干净了,也没了呛人的味道。 吹进屋子里的风也变得柔和。 封殇又打了水,让她简单梳洗下:“将就一下,差什么明日我去置办。” 拾掇好自己,眼下面临着就寝问题。 被子难闻的紧,自是不能再用了,这处院子有两间屋子,一间封殇的,一间封羽琛的,封殇打开橱柜。 里头多数是他年少时的衣物,很多都打了补丁,好在还有两床被子可以将就着用。、一床铺在下面,一床盖在身上。 边上小姑娘拨弄着灯芯,看着他。 她的面容在摇曳的灯火下温柔又可人,眸子里俱是他的身影。 封殇顿了顿,说:“来睡觉。” 孟绵问:“你呢?” “我去隔壁屋子,油灯你点着,有事唤我,别怕。” 孟绵方才见他找东西了,“你没有被褥怎么睡?” 他摸摸她的脸颊:“安静些,听话,快睡,男儿睡在外面也没关系。” 她想要再说些什么。 封殇低声说:“能给你的,只能做到这般了,别嫌弃,也别拒绝。” 要出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从未嫌弃,她只是担心他会冷,也怕他痛。 可在他的目光下,她知道自己不必再说什么。 一个男子,用微薄自尊现如今能给她的全部,即便他让她和自己一起睡,他也不会愿意的。 封殇打了井水胡乱洗了个澡,接着就去了隔壁屋子。 陈旧的屋子和坚硬的床榻,这一夜孟绵却睡得香甜。 他离不得她,这是她年少就清楚的事。 所以无论走了多远,他最终还是回到她的身边。 青楼里,这些人大气都不敢喘。 封羽琛怒火中烧,他甚至狠狠踹了他的侍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找不到,要你们何用?” 她扣下孟绵的行李,她自然跑不远,可她又能去哪里? 小荷早就很有眼力见的缩在了角落,方才她用言语嘲弄那个小姑娘,那时她认为那女子于封羽琛而言是个厌弃的人,可她不见了,封羽琛这样愤怒又着急的模样,他们是头一回见。 封羽琛已经恶狠狠瞪了她好几眼,小荷更靠边边了, 生怕他找自己麻烦。 无人敢触他的霉头。 可直至寅时也未寻着人,封羽琛的面色已经挂不住了。 几个男子摸摸鼻尖:“羽琛殿下,时候不早了,您看......” 封羽琛冷着脸:“人找不着,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众人心里都在骂娘,可没办法只得吩咐手底下人跟着一起找。 可直到天亮了,封羽琛还未找到她的下落。 小荷蜷缩着身子,同其他人一道睡了过去。 她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就被一双狠厉的眸子给惊醒了瞌睡。 “封、封公子。” “你倒是睡得香甜。” 小荷面色发白:“我实在撑不住了。”所有人熬了一宿,早撑不住了,都眯上了眼睛,只有封羽琛这个神经病,毫无困意。 “若是她出了什么事,被什么人抓去了,吃不饱睡不暖,我就让你睡个够。” 小荷身子直哆嗦,心中悔恨不已,早知就不用言语讥讽那女子了,她之前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 封羽琛阴戾的笑笑,眸中毫无温度:“若是她自己溜走,害老子担心这样久,老子就干死她。” 小荷心知这位爷的脾气,可不论是何种结果,想必都不是封羽琛乐意看到的。 日头升上来之前,封羽琛一脚踹上贴身侍卫:“走。” 侍卫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其余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世道逛个青楼也能惹出祸端,真是见鬼了。 若是孟绵安然无恙,他也不怕她不回来,毕竟青莲姑姑还在他那儿老老实实待着。 不过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失算了,就该时时刻刻派个人盯着她的,这下想找到她乃是大海捞针。 清晨的街道带着雾气,冷冷清清的,封羽琛看着还未出摊的铺子,暗嘲地想,她能跑去何处呢? 封殇早死得透透的了。 即便还活着,如今也不过是条丧家之犬,能给她什么? 孟绵捧着封殇给她的早点,眨巴着眼睛,她轻声问:“你昨儿个不是还说咱们吃不上饭了吗?” 热乎乎的包子和白粥在她面前,封殇寅时就出了院子,那时她还睡着。 等她醒了,他早已回来了。 封殇平静道:“家中还有些银钱,乖乖吃饭。” 孟绵点头。 封殇并未说真话,他寅时出去,给束风馆不远处的张大娘帮了些忙,那位大娘早年瞎了眼,识不得他就是当年住在束风馆的少年,她心肠好,开了个早点铺子,这附近的人常去光顾。 张大娘说:“小伙子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啊,今日还不知如何是好,这有些散碎银子,你莫要嫌少,拿去,拿去,全当大娘一片心意了。” 封殇没伸手,只要了几个包子和一碗白粥,就回来了。 肉包松松软软的,足足有四个。 孟绵拿起一个,递至他嘴边。 封殇推开她递过来的手:“你吃,我吃过了。” 小姑娘摇摇头:“我吃不了这么多的。” 封殇说:“吃不了就放那。” 他生性如此,端的是油盐不进。 孟绵这几日为了去西齐的通关文牒的事也是心力交瘁,可她更知道,封殇比她要不容易得多。 见封殇起身就要出门,她有些着急,一骨碌就最跪坐在他腿上。 “不吃完不许出门。” 封殇怕将她甩了,忙扶住她,眉头也皱了起来:“你这像什么样子,跟谁学来的,还不坐好说话。” 孟绵看他厉声说话也不害怕,她笑眯眯的,一只手还抚上了男人的面颊:“真好,你回来了。” 封殇便再也说不出严厉的话来了。 第129章 有钱 好什么好,若是换成旁人,早就嫌弃死他了。 等孟绵再递过去的时候,他默默张口吃了。 饿也不是很饿,他一生经历的磋磨,大抵没有昨夜的情绪多。 故国这枚星子,自己巴巴地落在他怀中。 他抬起她的手腕看了看,封羽琛绑住她的痕迹还未消散,他面上不显,眼神却冷得可怕。 那么长时间,他自己尚且不敢动她分毫,他封羽琛到底做了些什么。 孟绵扯回自己的手,别在身后:“无关紧要的,都不痛了,真的。” 封殇说:“嗯。” 他过了会儿开口:“他对你好不好?” 孟绵说:“不好,一点都不好,他朝我屋外放爆竹吓唬我,不让我出去,还绑着我不叫我去义庄”她闷声环住封殇的腰,窝进他怀里,陈述完实情之后就开始鬼机灵地告状:“他不给我饭吃,还让人打我骂我。” 封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怀里的小姑娘说:“要封殇抱一抱才能好。” 封殇拍着她:“下去。” 孟绵被他安置在边上的凳子上,封殇淡淡地说:“羽琛不会不给你饭吃,更不会打你骂你。” 孟绵耳根子红了,却偏偏不服气地瞪他,似乎在问他凭什么如此肯定。 封殇睨他一眼,因为我们都爱你。这句话到底憋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好吧,封殇不好糊弄,孟绵只得蔫了吧唧地说:“可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我保证。”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日自己眼巴巴看着封殇和靖风他们驾马离去的痛心和茫然。 他担心他再次将自己丢下。 孟绵说:“我今日就去外面找找有什么我能做的。”她显然还记得昨夜她说过的话,让他吃饱饭。 封殇说:“好生待着,我总不至于这样废物。” 一旦他做出的决定,几乎无人能动摇。 封殇说:“羽琛的人肯定在找你,带在这儿别出门。” 黑猫跃上屋檐,封殇转过身子,看下站在檐下的小姑娘说:“你若不出现,青莲姑姑便不会有危险,羽琛明白,若是遍寻不到你,即便是威胁,也无甚用处,青莲姑姑待在他那儿,反倒是最安全的。等过了这个风头,我会将青莲姑姑带出来。” 温暖日光下,她眸中的光细碎又恬静:“听你的。”竟是全然的信任。 她出口的嗓音清脆:“封殇你早些回来呀。” 封殇的步子为之一顿:“嗯。” 孟绵看着男人伟岸的身影,他很少说甜言蜜语,到如今也未曾说过喜欢她爱她,他寡言少语,甚至有时候还会刻板地拒绝自己的亲昵。 可孟绵却什么都明白,他这一世沉默寡言,却将所有能给她的,都给了。 天空的爱广阔而深沉,有些人他不言,她也应该学着懂。 封殇抬起脚步来了一处孤寡老人家。 他抬手连击门六次,每次间隔和轻重都不同,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头过来打开了院子门,领着他去了后院,后院一匹匹健壮的马儿显露在眼前,都是上好的马儿,个顶个的好。 老头儿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诚惶诚恐地低着头。 封殇说:“去卖了,折成现银。” 老头并未深究原因,封殇让他卖他就去。 若是靖风在此处,定会惊掉下巴:殿下你疯魔了。 老头从密道走,没花多大功夫就回来了,他住的院子破败极了,几匹马换了厚厚一沓银票,少说有一百万两。 封殇用木匣子装上,朝外走。 老头知晓的事儿少之又少,一双浑浊的眼睛目送他离开。 孟绵在家将能拾掇的地方都拾掇了一遍,水桶沉甸甸的,她半桶半桶的提,提了有四五桶。 快晌午了,封殇还未回来。 她身上依旧穿着昨日的襦裙,孟绵认为,接下来她们会有很长一段日子要熬,就和从前的封殇和封羽琛一样,四处躲藏,腹不裹食。 但他一定不会叫封殇饿肚子的,她甚至趁着这段间隙,细细寻思着自己可以做些什么活计。 她甚至更应该激励封殇,车到山前必有路,眼下的困难只是一时的,总会好起来的。 就算他不是将来那个为天下人所敬仰的帝王了,没有人爱他,可还有她爱他重他。 孟绵将能想到的鼓舞人心的故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封殇回来了。 他肩上挎着个大到夸张的包袱,手里还捧着一个大大的匣子,孟绵奇怪地看着他。 “过来。”封殇打开包袱。 孟绵眼睛滴溜溜转,盯着他的动作。 里头一件粉嫩嫩的襦裙,配一条清凌凌的丝带,裙摆绣着粉色的桃花,还给配了一件保暖的披风,甚至还有鞋袜。 好漂亮的一身衣裳。 还有女儿家的胭脂首饰。 他甚至还打开了一个精美的食盒,里头摆放着小巧精致的糕点,满满一个包袱,全是带给她的物件。 孟绵怔愣地看着封殇。 这和她臆想中困苦的日子大相径庭。 他不是说一无所有了吗? 封殇说:“去换衣物,带你换个住处。”这屋子瓦片破了一处,不大安全,他怕她害怕。 封殇换了衣物,见封殇要给她将披风系上,她忙躲开:“不冷的。” 封殇也没坚持:“我给你拿着,若是冷了告诉我。” 封殇重新收拾好包袱,牵着孟绵出门,她一身精致又暖和,悄声问封殇:“咱们有银子了吗?” 封殇回:“嗯。” 总不至于真叫她跟着吃苦。 用完午饭,他们来到一处山中小筑。 小筑地方确实不算多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封殇没有钥匙,他爬上墙头从里头给孟绵开门。 孟绵紧张兮兮地四下观望:“我们擅闯别人的院子吗?” 封殇好张狂的样子。 他顿了顿:“我的。” 只是没有记在他的名下,狡兔三窟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孟绵开心极了,她真怕封殇从此万念俱灰,毕竟谁都想崭露头角不自卑,可封殇的年少着实糟糕透了。 夜间下了一场雨,春雨润如酥,处处都是春日的好景致。 封殇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西齐的舆图来看。 孟绵原是在看话本子。 话本子里头女子问:“李长风,你爱我吗?” 男子回:“我爱你。” 孟绵有了主意,撑住下巴,歪着头双眸精亮地盯着他。 他的动作顿住,回头看他。 第130章 找上门 “封殇。”她嗓音软糯糯的,糯米糍一般,“你爱我吗?” 他眸色深沉,静静看着她。 “快说嘛,你快说嘛。” 他终是未说爱或是不爱,只在她一遍遍追问下,轻轻挑起了她的下巴,在她的面颊落下一个清浅的吻。 若是有命,那就爱你。 若是死了,那便不爱。 此时,西齐国。 靖风看着手中传回的信件,痛心疾首:“我的老天爷,殿下为了养他家小公主,居然动了那批马。” 若是封殇独身一人,自是不会去动那些马的。 一旦动了,就有被西齐的探子盯上的风险。 这一出瞒天过海容易吗。 靖风忿忿道:“她吃饱穿暖难不成比殿下的命还重要不成。” 边上的许峥嵘听不明白靖风的满腔义愤,但他对在京城翩若惊鸿的小姑娘颇有些印象。 幼时就如此惊艳。 那是一说起她,封殇总是不语。 至小筑的第二日,孟绵终究是病倒了,她起先思虑过重,后又跟着封殇在外吹了半宿的冷风,束风馆那地儿冷清的很,半夜还钻风,睡至半夜冻人的紧。 浑浑噩噩间额上被搭了条冷布巾。 她脸蛋烧得通红,迷迷糊糊睁开眸子,人还不大清醒,就冲着他笑了起来。 封殇动作顿住,轻轻抚上了她的脸庞。 “封殇,我是发烧了吗?” “嗯。”他柔声说:“有些烧,别担心,我带你去看大夫。” 被子里一只莹白的手伸了出来:“不,我不要去医馆,我睡一会儿,发发汗自然就好了。”去看大夫风险极大。 封殇身上有伤在身,那些人自然也知道,各处医馆肯定有暗哨盯着,想到此处她愈发紧张了起来:“答应我,咱们不去医馆。” 封殇思索片刻说:“好。” 他熬了些姜汤,喂着孟绵喝下。孟绵额上放了冷布条,倒觉得舒服的紧。 封殇盯着孟绵烧红的脸蛋,眼中阴霾之色很浓。 孟绵眨巴着眼睛,再次重申:“我已经好了许多了,也不难受了,过会子就会好的。”你别抛下我。 瞧着小姑娘固执的模样,封殇沉默了片刻说:“好。” 发烧头昏昏沉沉的,身子骨也懒散的很,且总爱犯困,那只瓷白的手本抓着他的衣袖,却慢慢握住了他的掌心:“封殇,你握着我好不好?” 封殇攥紧掌心发烫的小手。 她分明困倦的厉害,却还忍不住叮嘱:“你不许趁我睡着悄悄溜走,不然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的。” 封殇见他再也抵不住困倦,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屋外依旧起着风,春雨脸面落了好几日了。 他难得在这样静谧的夜晚安静地打量她,她格外黏他,她幼时其实是不大喜欢他的。 他记得有一回孟绵让他陪着去义庄,他那时年少,心中分明是愉悦的,她未言明时辰,他便早早等着,那时天还黑着。 可最终他才发现,她是为了躲封羽琛,本就不与他相干的情感。 心里似有个窟窿,风从中灌过,如冰锥般寒冷。 那年他瘦瘦高高,浑身阴郁又冰冷,着实不招人喜欢。 她从前,也是不喜欢他的,对于曾经的一些事,他有超乎寻常的敏锐,比如她一开始的目的。 直至后来,他承诺救治青莲姑姑,孟绵才松口和他在一起。 面前的她睡相安稳,封殇却明白,他心中一直有道过不去的坎。 她是心悦他,还是过于抵触封羽琛? 他年少困窘,知道他那段过往的,连柳月都看不起他,再后来封殇也从未给她许多海誓山盟。 这些埋藏于心的种种,终是凝成一种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将吻轻轻落在她的面颊,却又觉得似乎什么也不重要了。 他想一直看她高兴的模样,像曾经他跟在柳月身后校场里一众学子谈笑风生,她就在其中,眸中藏着整个世间的星光。 那年一无所有的他遥遥看着,没有怨怼,没有羡慕,而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感,似乎为留住这抹笑颜,做出什么都可以。 屋外雨打芭蕉噼啪作响。 漆黑的夜空下,有人疯狂拍门。 封殇面色不变,轻轻抽出孟绵握住的手,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她睡的香甜,并未被吵醒,封殇拉开院门,看着门外被雨水淋湿了衣物的封羽琛。 封羽琛瞧着他似是意外,又似意料之中,他阴森森的扯出一丝笑来,那笑瞧着倒是透出几分乖巧来:“皇兄,活着呢。” 封殇也学他扯了扯嘴角,看他的眼神冰冷:“死不了。” 封羽琛说:“我自然知晓你命硬的很,受得住极寒忍得了疼痛,还能在西齐王的铁血手腕下活着,倒真真是意想不到。” 他一边说着,一边抖落身上的雨水,身后跟了一众人,他抬抬手说:“在外候着,我和我皇兄好好叙叙旧。” 封殇在主位落座,身子靠向椅背,眼神平静又淡漠。 封殇咧了下嘴,在另一边坐了下来。 封羽琛的目光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皮笑肉不笑道:“我的小公主呢?” 封殇也笑了:“羽琛,小点儿声。” 封羽琛观察他片刻,开口:“你可知你的行踪如何暴露的?以你的手段,要想在南召皇城里隐藏下去,就别说远手眼通天的西齐老儿了,就是我也未必寻得到你。” “可是我的好皇兄啊,你担心她饿着,害怕她冷着,还忧心她那娇滴滴的模样会病倒,将那批品质极佳的马给卖了。” “皇兄。”封羽琛顿了顿,讥讽道:“你跟从前相比变化可真大啊,如今全然没了耐心。” 在幼时封羽琛的眼里,封殇一贯的行事作风便是,能活下去,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可笑的是,他现在自己的命还拴在裤腰带上,人家死活要跟他,他居然敢将人带着。 靖风所言真是毫无错处,那批马轻易动不得,西齐的马儿乃西齐独有,全天下也找不到类似的,封殇低价就转手了出去,瞧瞧,才不过几日的光景,封羽琛就找上门来。 第131章 谈谈 西齐王远在千里之外,暂时还寻不到此处来,可无非是早晚的事儿。 封殇还未开口,门外探出一个脑袋来,她面色不大好看:“封羽琛所言可是真的?” 孟绵知道西齐王不好对付,即便她一直未曾接触过这些,但细细想来,当是十分凶险了。 她问封殇这些银票何处来的,他只告诉他是从前攒下的,可她未料到是用马换来的。 封殇看她一眼,淡声说:“他胡诌的。” 封羽琛被他的话逗笑了,他冲着孟绵说:“是,我胡诌的。” 孟绵并不相信,只一瞬不瞬地盯着二人瞧。 封殇说:“你再去睡会儿,等醒来就无事了。” 孟绵摇摇脑袋。 封羽琛笑得及其恶劣:“不睡也罢,待会儿有得热闹叫你瞧。” 封殇眼神刀子般落在他身上,在封羽琛玩味的眼神下,他来到孟绵跟前,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封殇,你干什么?” 封殇将她塞进被子里,将她裹紧。 “乖乖的。”男人说出的话很淡漠,他眸子里全是她的模样。 她愣了愣,封殇出了屋子,又从外面落了锁。 这屋子离正厅有些距离,若不是孟绵跑了出去,当时根本不知他们聊了些什么。 封殇随手将钥匙往外一抛,钥匙顺势落进了一旁的花圃中。 他做这些在外人看来专横又无法理解的事时,封羽琛就站在廊檐下冷眼看着。 “你也有怯懦的时候啊。” 封殇语气冰冷:“何事?现下可以说了。” 封殇说:“我大可不必与你相说,你知我缺少马匹,可这在很早之前就谈崩了,我吧,虽然觉得西齐老儿不好相予,可你说,我要是将你送至他面前,你猜猜他会不会与我合作。” 封殇沉思片刻,似是未觉出封羽琛话中的逼迫之意:“西齐王之所以明面上驱使我来南诏寻找结盟,实则西齐虽有战马,但培育、驯养起来并不容易。” “但凡驯养的马场扩充,所需的草料、人力。物力乃是成倍的增加,你可知这些都是以数以万计的人命来铺就的。” 封殇语气淡漠:“驯服马匹的能人愈发得少,他老了,开始畏首畏尾。” 平常百姓过平常日子过惯了尚且没有所谓,可这世上最害怕平常的,却是那长居高位之人。 就算西齐王的权势滔天,挣下的威名足以威慑四海,可一旦想到自己百年之后,那些虎视眈眈的诸国,如狼似虎地顶着西齐的广阔疆土,他死也难安。 因此即便知晓封殇是头养不熟的狼崽子,也依然冒险给他放权。 封羽琛有些诧异封殇居然心平气和地同自己讲这些,他叩了叩桌面说:“你说这些与我无意,我并不想知道你与他的牵扯,也不在我的思虑范围内,以前我就像,老子活得肆意就成。” 就如他幼时所言,等他回了北梁,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要叫那些欺辱他的人付出代价。 现在那些欺辱过他的人一个个过得惨的很。 许多人见了如赵嬷嬷那般人,也会私下里说封羽琛做的太过,可他封羽琛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封殇哑然,他清冷的嗓音响起:“果然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孬种。” 这句话一下子激怒了封羽琛,他像炸毛的公鸡,怒而奋起,一把扯住封殇的衣襟:“你说什么!” 封殇挥开他的手。 “我说什么你不是听到了?” 从前的时候,封羽琛都知道自己这位皇兄不是吃素的。 很小的时候,她母妃将他送去读书,封殇从来都是太傅口中夸赞不离口的人,再长一些,只要有他封殇在的地方,便风头无两。 封羽琛被逼着在这样的压迫下长大,私底下下了许多功夫,可总有那么些时候,他做的并不如封殇。 他幼时瘦弱地连一个箩筐都挪不得分毫,而封殇在那个年纪的时候,早就能带着他赚钱了。 再后来,表面上他学者释怀,似乎是在说,我只是不屑发奋,若是我稍微发奋一些,定是要强上你许多的。 他那些小伎俩,封殇全部收于眼底。 兄弟俩默契十足的长大,一个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一个饱尝了世间冷暖。 屋子里的火气一触即发。 封殇明白,封羽琛不愿帮他隐瞒西齐王,甚至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他是为何这般愤怒。小姑娘手腕间的勒痕,让他分毫不愿忍受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小混球。 封殇自己都不忍伤她分毫,他封羽琛凭什么如此对她。 平日里吻一吻都怕将她伤着了。 旁边的屋子传来急切的拍门声。 任凭谁都听见了,可都装作不曾听见,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去理会。 封羽琛勾唇一笑:“皇兄,废话我也不多说,你现下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你知晓的,我不会动他分毫。可至于你嘛,免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了,莫要忧心,我会将你亲自送回西齐,到时候我会照顾好她的。” 他摔碎了杯盏,外面的人鱼贯而入,他说:“给我照死里打。” 连同他母妃的一起,全部还给他。 封羽琛对封殇不是没有过感激之情。 在最冷的那天夜里。 他瑟缩着身子,趴伏在封殇的背上,哽咽着问道:“皇兄,我们会不会死?” 封殇冷漠却坚定地告诉他:“不会。” “我们真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活下去吗?” “嗯。” “皇兄我信你所言。” 封殇驮着他,避开重重守卫,四处摸索着去找吃的。封羽琛的泪水还挂在脸上,心中却想着,倘若不是因为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他母妃也不会被人给活活打死,他也不会沦落为一国质子,连饭都吃不饱。 以至于后来被赵嬷嬷那等老刁奴随意欺辱。 他的母妃去世很多载了,可他依旧记得脑海里那个女子的样貌,温柔似水。 她会缝制精美的荷包,为他唱童谣,还说她的皇儿日后长大定是个行当当的好男儿。 她千错万错,万不该养了封殇这个小杂种,然后为了给他偷寿桃死于非命。 封殇就算付出所有,能换回他的母妃吗? 第132章 挨打 屋外立着的人听令冲了进来,封殇倏而身形一动,死死扣住封羽琛的脖颈。 封羽琛瞬间反应了过来,可从前他光顾着死命做学问,身手反倒被荒废了,封殇的动作又快又狠,弄得众人措手不及。 封殇揪紧封羽琛的衣襟,面无表情,按着封羽琛的头颅往桌子上撞。 桌子发出“咚”地一声脆响,冲进来的人身形俱颤。 封羽琛吃痛,发出痛苦的闷哼。 封羽琛的贴身侍卫吓破了胆:“快放开我家殿下,有事好商量。” 封殇照着他的头又来了下,“以往我是如何教导你的?休要动她一根毫毛。” 有血从封羽琛的额头滑落,痛的他龇牙咧嘴,可他却哈哈大笑:“就你,也配?一个野种而已。” 封殇不为所动,他勒住封羽琛,现场一度陷入僵局。 封羽琛顶了顶上颚,无所谓地吐出一口血水后,又跟没事人一样,侧耳听着外间咚咚作响的拍门声,起先封羽琛认为,封殇将她给锁进屋中,是害怕孟绵看到他被揍得体无完肤狼狈的模样。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他是怕孟绵看见他揍人的疯魔样子。 血水糊了封羽琛一脸,他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带来的一屋子人:“怎么?都聋了,都给我上,给老子弄死他。” 封殇目光冷冷扫过众人。 被扫过的众人面面相觑。 那贴身侍卫犹豫着开口:“这......殿下你......” 封羽琛说:“废什么话,不必理会我,若是他再敢反抗,给老子将那扇门撞开。” 侍卫胆战心惊,他跟在他身边的日子不短了,自是知道这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儿,疯魔起来连自己都捅。可北梁帝因着就这么一个中用的宝贝疙瘩,很是看好封羽琛,若是封羽琛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也不用活了。 可在封羽琛阴狠强势的眼皮子底下,贴身侍卫无奈挥手:“都给我上。” 众人得到指示,一拥而上,封殇放开了封羽琛,拳脚尽数落在他身上,他毫无动作。 外头电闪雷鸣,封羽琛胡乱揩了把脸上的血。 封殇的身子重重倒在地上,封羽琛这才明白,封殇早已经是外强中干了。 身受重伤,掉下悬崖,换成任何一个人早就尸骨无存了,他却能回到南诏。 若不是封殇的身子还间歇抽动,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以为地上的这个人早就死透了。 封羽琛头重脚轻,刚才封殇撞那几下是下了死手的,封羽琛毫不怀疑的想自己脑子估计被撞坏掉了。 他信步来到封殇面前蹲下身子,语气讥讽道:“皇兄,你说你的命怎么这么硬呢?是不是越卑贱的人越是如此?叫弟弟我以为你如今这个样子,只要一息尚存,就可以跃起来反杀我呢?” 封殇的身子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下。 “啧啧啧,可惜啊,我的好皇兄你没机会了,早在很多年前,我们都知道,无权无势就只能任由人欺凌,你和西齐王的争斗,你已经输了。” 雨点密集地包围着马车。 封羽琛安静地坐在马车内。 侍卫们被派去踹那扇门。 封羽琛暗自啐了一声,真是一群废物,一道门都要弄上这许久。 他额上的血早就干透,黏腻在脸上,看着有些可怖,过了好一会子,才有人将孟绵给带了过来。 孟绵被塞进马车的那一刻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她的面颊依旧潮红,嘴唇发白,不难看出是病了。 “你将封殇如何了?” 封羽琛抬起眼眸冷冷惕着她。 边上欲为他处理伤口的侍卫十分不自在,他轻咳一声道:“殿下,您的伤口要紧,属下先为您处理。” 封羽琛看都未看他一眼,目光依旧停在孟绵身上:“滚一边待着,让她来。” 侍卫只得将东西交给孟绵。 孟绵没有伸手,封羽琛说:“要不咱们试试看,是你的耐心好,还是封殇的命长。” 孟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封羽琛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任由她瞧着。 孟绵说:“给我吧。” 她将布巾倒上烈酒,将伤口附近的血迹擦去,封羽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眼里瞧不出情绪,小姑娘因着发烧,倒显得愈发娇艳。 孟绵沉着脸,猛地按在他伤口上。 封羽琛的面色倏地变得扭曲,他一把将她挥开,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娘的。” 布条上沾满了烈酒,被狠狠按在伤口上是个什么滋味儿,他疼得歪倒在马车上。 侍卫瞧着面色红的不正常的显然还生着病的小姑娘,也不禁瑟缩了下。 封羽琛撑着身子,看着孟绵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气得牙齿痒痒:“够种啊孟绵。” 他咬着后槽牙忍着一阵阵的痛楚。 孟绵揉了揉不大通畅的鼻子:“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放过他的。” 她倒是看的明白,若是封羽琛根本就没打算放过封殇,不论她做什么都毫无用处,若是他觉着留着封殇而言,还有些用处,她倒是没必要忍气吞声。 孟绵心道,说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来吓唬他,看来封羽琛是脑子坏掉了。 封羽琛被她来这么一遭,才想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从前还惧他之时,就敢大着胆子将辣椒丢在他的饭食里。 他顶了顶腮帮子,他语焉不详道:“好,好得很,你他娘的有种,你,滚过给老子包扎。”他踹了侍卫一脚。 侍卫抖了一下,忍着惧怕,为他包扎。 马车驶到封羽琛的宅子,宅子内灯火通明。 孟绵一直未曾瞧见封殇,她的头依旧有些昏沉,封羽琛观她四下张望的模样,直截了当的嘲讽:“找什么呢?早埋完了。” 孟绵自是不信的。 南诏皇城内死一个人虽是常有的事,但是皇城脚下,律法不是摆设,哪能轻易就叫人死了,更何况,距离封殇离开她视线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所以他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 封羽琛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可他瞧着孟绵,又认为这是个烫手山芋。 第133章 扭转乾坤 “怎么?哑巴了,不嚷着要跟他了?” 孟绵眼里的光淡了些。 即使封殇否认了,她也未曾听到之后他们二人的谈话,可从封羽琛的只言片语中,她知晓封殇明明可以离开的,指不定等过了这段风头,他依旧能够卷土重来。 可因着她哭闹不休,封殇就二话没说背起了她,带着她一道离开。 侍卫嚅嗫着开口:“殿......殿下,这位小姐似乎生病了,要不要属下给叫个大夫看看。” 封羽琛斜他一眼,侍卫快速低下头。 封羽琛说:“我倒不知你竟是个怜香惜玉的,呵!她自己跟人跑的,生病了也是活该,叫什么大夫。” 封羽琛似乎认为这样还不够,他说:“饭食也不必用了,且让她自生自灭,病好了算她的本事,好不了,死就死了吧。” 他一想到自己被人按着不能动弹,哐哐往桌上撞的情形,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就恨得牙痒痒。 孟绵根本懒得搭理他。 若论她同他们唯一的牵扯,大抵就是青莲姑姑的病症了,不然她还依旧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这个孟夏,她本当安安稳稳待在义庄的。 她垂下的一小绺头发被人狠狠揪起,她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少年低头,出其不意的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 孟绵羞愤难当,扬起手就要照着他脸上呼过去。 “你当我是我皇兄啊?还真能叫你给扇巴掌。”封羽琛一把擒住小姑娘纤细的手腕。 揪住她的后脖颈,小姑娘被迫仰着头,毫无章法的吻又重重落在了唇上。 他松开她:“给她找个大夫,寻个屋子将她给我锁里头,瞧着就心烦。” 封羽琛并未去看小姑娘的神色。 一个正常的男子和女子间的力量悬殊,可想而知。 方才那一幕,侍卫根本不敢去看,头一直垂得低低的。直到封羽琛给了侍卫一脚,去外面透气去了。 过了好久,封羽琛才回来。 侍卫知晓封羽琛以往烦闷不常有,如今倒是烦闷的事多了起来。 封羽琛对孟绵的态度算不上好,也算不得多好。 可按照他混不吝的性子倒也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要知道有多少好色皇家子嗣,对那些清白人家的姑娘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来。 封羽琛挂着“你不乖就干死你的”样子,到如今都未做些什么,这让他的贴身侍卫都很诧异。 侍卫并不清楚。 在南诏曾经那些日子里,皇城里琼楼玉宇,夏日的风拂过,有位小姑娘一直是儿郎们心头的朱砂痣,真切的,倾慕的,各种层面的朱砂痣。 孟绵仔细思量过,若是重来一回,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不了,她合该一刀捅死封羽琛算了。 可一重重恶魇,萦绕着孟霞时节,她浑浑噩噩的,也无甚胃口。 一晃就到了仲夏时节。 封羽琛同西齐王在谈条件。 所有的口说无凭,西齐王一面高兴于封殇被寻到,一面又腹诽封羽琛这个王八羔子得陇望蜀,偏封羽琛背后背靠北梁,却不失为一个盟友,不是惧怕其势力,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可眼下的局面还维持不到七日。 因为于西齐王而言,封殇此人一日不除,他一日不得安睡,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正是这个理儿。 于是仲夏时节一至,他们便达成了书面协议。 由封羽琛的手下带着协议和封殇去履约。 临行前,封羽琛去看了眼孟绵。 他额上的伤还未好,他乐呵呵地说:“啧,他命丧黄泉了可就无人疼你了,你啊,就给老子睡柴房去。” 孟绵不稀得理他,用被子将头蒙住,分明是不想同他多言。 封羽琛说:“等老子回来办了你,你信不信?” 她心道,你且试试,我捅死你信不信? 却不免真生出一种无人疼爱的感觉来。一如封羽琛所言,封殇死了,再无人疼她一样。 五月初五端阳节,狂风四起。 孟绵趁丫鬟没注意偷偷塞了根银簪子在枕头底下。 她从丫鬟口中得知,封羽琛大抵会于今日回府。 屋子的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踹开。 她攥着那根银簪子藏于身后,一抬头看见屋子里背光而立的男人,顿时眼眶发红。 一身黑色劲装的男人直视着她,低沉的嗓音响起:“绵绵,过来。” 她赤着脚奔向他。 封殇敞开怀抱迎接她,抱孩子那般环住她,小姑娘纤细的双腿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委屈得像个讨不到糖果的孩子。 封殇将一众人马留在了外面,许峥嵘壮着胆子探着头往屋里瞧。 看封殇搂着他家小公主的模样,竭力忍住笑,又瞥见那小姑娘手中还攥着一根银簪子。 许峥嵘忍不住开口:“小......小嫂子,你这手里......” 封殇的视线落在孟绵的手中。 孟绵无措极了,结巴着开口:“啊,哦哦。正。正准备簪头上呢。”她大有一种被看穿的窘迫感。 许峥嵘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封殇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才后知后觉的闭上了嘴。 封殇从她手中拿过银簪子,随手一扔,扔在了地上,孟绵看着男人的面容,一时间心中酸涩的难受。 她知道,搂着他的枭雄还是曾经的枭雄,他扭转乾坤成功。 他回来了。 封殇搂着孟绵出了屋子,屋子外一众卫兵的目光均落在孟绵身上。 靖风喟叹不得不看清眼前的事实,认命般叹了口气,除去让孟绵还有些印象的许峥嵘,其他众人她一概不识得。 一个逾花信之岁的女子,身着血红色长裙,身姿婀娜似舞,在一众男子中格外醒目,她名曰魅姬。 看孟绵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女子的面色变得异常难看。 许峥嵘暗下戳了女子一下,她才勉为其难扯了扯嘴角。 封殇领回来的这群人,多是身形魁梧如熊,双眸锐利如鹰隼的汉子,他们在来时的路上早听过孟绵的名号,靖风耳提面命,叫他们别板着一张臭脸,多笑笑,免得吓到了殿下的小公主。 男儿郎们乐呵呵地聊着天,皇城里的小公主嘛,能是个什么模样,无非是风一吹就倒干瘪的模样,他们是无法理解这样的美来,在他们看来,论美还是属西齐的魅姬美。 第134章 魅姬 在西齐那个黄沙漫天的地方,女子多是皮肤粗糙泛红,皮肤蜡黄暗沉,前凸后翘的魅姬似妖精般,时常勾得一众糙汉子口水直流,只不过魅姬从前是老不死西齐王的姬妾,因此大多数人也只敢在心头臆想。 因此在靖风严肃的耳提面命下,众人一致表示不会吓到人小姑娘。 此时看到目光打量在他们身上的小姑娘时,一群大老爷们儿盯着小姑娘那张娇俏的小脸,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奶奶的,这世间居然有比魅姬还要勾人的女子。 不,确切的来说,比起魅姬那种风情万种的样子,眼前的小姑娘用病弱西子来形容来得更贴切。 靖风心里爆了句粗口,“咳咳”两声。 这群汉子依旧不为所动。 靖风表示可以理解,在他不曾见过孟绵之时,也自认为当见过世面了,可他头遭瞧见她,那个不施粉黛身着浅绿色宫装的女子,依然怔愣许久,更遑论这些成日里马革裹尸的糙汉子了。 封殇的眼神扫过她们,又将怀里的小姑娘紧了紧,这下头也不让露外头了。 他分明没有言语,却叫这些人浑身打了个冷颤,纷纷别过了眼。他们倒没有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只是小姑娘那种含苞待放的模样叫他们一时移不开眼。 呼之欲出的胸脯,都未曾有现下窥探到的,一丝冬日初初绽放的红梅的娇艳欲滴。 反观魅姬,看到这群男人这副样子,脸色黑沉了下来,可终究忍下了,没敢吭声。 封殇说:“先从这里离开再说。” 毕竟这里是封羽琛的地盘,留在这像什么样子。 孟绵偷偷露出双眼,四周封羽琛的人皆被五花大绑,一个个蹲在地上鹌鹑一般,比起封殇带来的这些人的骇人气势,他们似毫无反抗之力的小鸡仔。 她将头迈进封殇的颈窝,多日来的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孟绵不免想,原先志得意满的要拿封殇作为筹码去和西齐王谈判的封羽琛,当是气的吐血了吧。 封羽琛的确气急败坏。 他一脚踹在树上,脸上的伤还没好,贴身侍卫如履薄冰,将这帮被五花大绑的人松开。 佝偻着背的管家哆哆嗦嗦开口:“殿下,一大帮子凶神恶煞的人不由分说地冲进了府,一上来二话不说就将我等给捆绑了个结实。” 管家瑟缩了下身子。 众人看着神色阴鸷的主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自封羽琛出发谈判到发现封殇弄丢了开始,场面便一发不可收拾。 西齐王当即就下令控制封羽琛,北梁国的势力与西齐不相上下,但封羽琛目前仅仅是名义上的太子,他上头还有位虎视眈眈的皇姐,历史上的女皇帝不是没有,场面一时剑拔弩张,封羽琛为此吃了许多苦头。 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拨人,擒拿住西齐王,西齐王庭内乱,封羽琛才得以趁机逃脱。 贴身侍卫至今仍心有余悸。 他心中想着,那种一步步踩着尸骨从底层爬上来的人,同他这种半路被寻回的皇子截然不同,他够狠也够不要命,人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贴身侍卫壮着胆子开口:“殿、殿下未能同西齐达成协议要不就算了,咱们也不是非得要西齐的战马。” 尽管知晓西齐国强的不止是战马。 可能是它强悍的兵器、也或是它彪悍的民风,可这种拿命来换的事儿,侍卫是不想再经历了。 侍卫看见了封羽琛眼底一片猩红:“怕死就给我滚。” 侍卫哪敢真滚,他惶恐不已,这件事他连禀报北梁帝都不敢。 封羽琛进了那间屋子,里头空荡荡的,唯有地上孤零零躺着一根银簪子。 “好啊,真是好得很呐,连你也背叛我。”他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将这间屋子里她的东西都给我一把火烧了,给我烧干净。” 他不会就此罢休,他为何要走,也不该是他走。 她怎么敢,怎么敢的,呵!别忘了,她的好青莲姑姑还捏在他手中。 封殇在南诏确是置下了许多宅子。 这回他未去上次的山林小筑,也未去那个小院子,而是带着人去了一处雕梁画栋的宅子。 瞧着是一群彪形大汉,却军纪严明,让住声就再不敢说一句话。 封殇在上首坐下,冲着堂下淡声说:“坐。” 他这回带着的都是心腹,早早便先于大部队来了南诏。 一众汉子乖乖落座。 “啧啧啧,瞧瞧,这南诏就是比他娘的西齐好啊,瞧瞧这宅子修的,啧啧啧,真他娘的气派。” “这椅子坐着都比西齐的宽敞,舒坦啊!” 孟绵挨着封殇在主位落座,他探了探她的额头:“病还未好吗?” 孟绵不想他担心,遂未言明因着一直提着一颗心才不曾大好,她笑着说:“当是要大好了。” 那嗓子软糯糯的,能齁死个人。 大老爷们儿们眼神不自在地到处乱飘,似是那蜜罐里头的蜜糖,她娇娇俏俏地往封殇身边一坐,便觉得粗鲁的话会惊着她。 但是真他娘的好看啊! 魅姬双手环胸,笑的讽刺。 靖风自是瞧出了她的不满,可却佯装不知情。 魅姬伸手在靖风的大腿根处拧了一下,咬着牙恶狠狠道:“这便是你说的跟着封殇能叫我更快活?” 靖风脸色倏得爆红:“你他娘的说话就说话。”更过分的话他到底是没说,毕竟这次能东山再起,这个女人功不可没。 魅姬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瞧着孟绵那副纯白无害的模样就火大。 她不愿跟着西齐老儿那个又老又丑的东西,一点也不中用,偏在床底之间还玩得花。 封殇就大不相同了,他年岁正当,身姿笔挺。 宽肩窄腰,样貌也不遑多让。 虽跟当下一些男子的俊逸比不得,可胜在气势足。 单往那一站,就叫人双腿发软。 因此靖风有意无意的策反了几回,魅姬便决定踹了那个老东西,转而投向了封殇。 哪里想到成则成了,可封殇却领回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魅姬撇撇嘴,这一瞧就是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 也不知及笄了没有? 这副弱花般的可怜模样,怕不是到了床上只会抽答答地哭,一弄就没命了,花瓶一般。 魅姬这厢散发的敌意孟绵不是没有感觉,她看了过去,魅姬连样子装都不愿意装,刻毒地盯着她。 第135章 心意 封殇摸摸她的小脸:“都过去了,我给你寻个大夫瞧瞧。” 孟绵说:“不妨事的,我睡一觉就好了。” 封殇垂眸,漆黑的眼膜将她刻在眼底。 孟绵柔声问:“你可有哪里受伤?” 封殇将她垂落的一缕发丝别至耳后,说:“没有。” 她眸中染上细碎的光,笑意也自嘴角蔓延开。 确认了封殇并未有何大碍之后,孟绵没有再问过多的话,毕竟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她有些不大好意思。 许峥嵘龇着个大牙开口:“孟小姐,可还记得在下?皇城打铁铺子的那个。” 孟绵从前去国子监的时候都会经过那里,尽管不知许峥嵘的名姓,倒也认得这张脸,她扬起一抹笑来。 许峥嵘摸摸脑袋:“有劳孟小姐还记得在下。” 许峥嵘从前见过孟绵的样子多是青紫一片,长大后的孟绵他倒是不曾见过。 许峥嵘憨厚一笑:“等得了空我将这些人介绍给孟小姐认识认识。” 孟绵点点头:“好。” 封殇说:“别杵在这儿了,都下去歇着吧,有事明日再议。” 毕竟西齐王早就倒台了,大家也不必时刻拘着。 他们今日这出,筹谋了许久。 原本与西齐王正面交锋封殇也是有把握的,可那时许峥嵘仍捏在西齐老儿手中,姜语嫣也被拿捏着。 悬崖下即是澎湃的海水,底下早有人潜伏接应着。 封殇早知那日西齐王按捺不住要动手,许峥嵘装昏迷可将他憋坏了。 三人一落进悬崖,就有人将他们救了下来,当日只封殇满身是伤,许峥嵘和姜语嫣毫发无伤。 西齐王此人向来自负,他的人一直在搜寻封殇的下落,但他心中早已认定封殇气数已尽,戒备之心放松了下来。 得知封殇落入封羽琛手中之后,西齐王一颗心定了下来,就算这头狼崽子命再硬,要想翻身也得有命活着,如今落网,那就将命永远留在这儿吧。 未曾料到,不过转瞬之间,西齐半数大军倒戈相向,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当时为他献计挟制封殇的人,乃是他的心腹,还将护符上交给了封殇。 他直至那时,才知道,这才来西齐不过几年的沉默寡言,不甚讨喜的狼崽子,原来早已羽翼丰满。 他所求的再不是一顿饱饭,而是整个西齐。 待得众人都退下了,封殇对孟绵说:“休息去吧。” 他回了卧房,关上门,眼里才露出隐忍的痛色,他将衣物褪去,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有些已经皮肉翻飞,被水泡的发白,隐隐有溃烂之色。 他咬紧牙关,仰倒在床上,一时间似觉不出痛来。 他太累了。 重新回到她身边,用尽了他这辈子所有的力气,一沾枕头似乎便能睡着,伤口也不力去处理。 吱呀一声,房门传出轻响,小姑娘探出个脑袋。 孟绵已经让靖风去叫大夫了,这个将来称霸天下的男人,此刻成为新一代的帝王,他不能露怯,只能独自一人舔舐伤痕。 孟绵窝在他的身旁,轻柔的吻落在他冷硬的脸颊。 “你定不知晓。”孟绵在心中默默说:“与你相遇,是我最大的幸事。” 他的包容和付出,改变了她一生。 长久以来的警觉致使封殇立刻就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怜惜的眼睛。 男人顿了顿,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怎么了?嗯?” 封殇腾出另一只手用被子盖住身上的伤口。 “羽琛伤害你了?”他忖度了许久,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男人的剑眉锁起,漆黑的眼睛看着他,有些脱力的说:“待我缓缓,去给你收拾他。”现下,我......着实没了力气了。 早几年前跟着柳月,她从未将他当人来看,只当他是条看门的狗。 孟绵盯着他有丝丝抱歉的眼神,就知晓封殇他并不懂,并不是受了伤害才会流泪。 他出口的话又叫她心底泛酸。 她头一回觉得,好多年里她都欠他的,那些迟来的,不当是敬重,应当是爱。 大夫很快被请来为封殇处理伤处。 靖风早知晓封殇受了伤,可当真正亲眼瞧见那些横亘在身上的狰狞伤口时,也难免倒吸一口凉气。若不是孟绵强烈要求叫大夫过来,他瞧着封殇那副没事人的模样,还真当真了。 封殇面无表情,似乎有些麻木了。 等包扎好伤处,喂了药,封殇便躺下睡着了,伤成这样,也亏得他能睡着。 靖风出了屋子,望着在门外徘徊的小姑娘,大夫剜腐肉的之时封殇将她赶了出来,此时看见他出来,她说:“如何了?” 靖风笑了笑:“无碍,睡下了。” 心头一口浊气终于吐了出来。 靖风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挣扎许久,终于开口:“殿下此番,当真不易。”何止是不易,简直是九死一生。 孟绵的眸子似是有安定人心的作用,靖风在她安静的目光下娓娓道来:“西齐虽已掌握在殿下手中,可有些事,殿下却有些无能为力了,你......就像青莲的事儿,便不会如此快解决。” 靖风难免忧心,封殇的伤还未痊愈,就要为了她的青莲姑姑和封羽琛对峙。 他们才对付完一个西齐王,元气还未恢复,若是光一个封羽琛那倒不足为惧,可他身后的北梁帝,却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对上,谁输谁赢尚不能得知。 自私点来讲,称霸天下谁都想,可想的更多的却是活着,很多人跟着封殇,无非就是他能带给大家安稳的活着,靖风也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封殇出事。 靖风原以为听到这番话的孟绵会失魂落魄,不能自已,可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面上丝毫没有对他说的这番话的不快,倒是平白多了些乖巧。 倒弄得靖风有些无措,他匆忙点点头走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孟绵明白的,封殇他有多辛苦。 她未去打搅他,让他好好休息。 靖风回了自己的屋子,一推开门就看到屋内坐了个身子撩人的女人。 第136章 洗手作羹汤 他脸色都变了,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正准备退出去换间屋子住,魅姬扭着腰走了过来,攀住他的胳膊:“想跑?门儿都没有。” 靖风换了张笑脸:“我倒是谁呢?原来是咱们西齐有名的魅姬大美人儿啊。” 魅姬此刻怒火中烧,哪里想搭理他的调笑,她开门见山道:“当初你让我偷西齐老儿的舆图和兵符的时候,向我允诺过什么可是忘记了?” 靖风的脸皮也算是练出来了,他说:“那我哪儿能忘呢,答应你的荣华富贵,现在不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嘛,等殿下肃清了西齐的朝堂,什么绫罗绸缎啊、珠宝首饰啊一样少不了你的。” 魅姬冷哼一声:“耍我好玩儿吗?” 靖风关她油盐不进,不得不收敛起神色,语调也变得正紧起来,“这事儿确出自我口,西齐王扳倒了你就能跟着殿下,殿下却从未允诺过你什么。再者,西齐老儿死了,你敢说于你无益?何必在这儿装出一副上当受骗的模样。” 他平日里逢人笑眯眯的,现在一下子板着脸,脸上肃杀之气尽显,也让魅姬认清现实,封殇手底下没一个吃素的。 魅姬原先紧紧扣住他的胳膊转为摩挲,她低垂着眉眼,面上的不忿变为了笑脸:“你当是知我一个弱女子,脱离了西齐那处地界,又无所依仗,当是要为自己谋个寄托嘛,不然那帮如狼似虎的男人还不将我生吞活剥了去。” 靖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魅姬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她方才想起这已经不是在西齐了,她再也不是西齐王廷里姿容一绝的女人了,那女子生得那样娇俏,花儿一般招人疼爱。 魅姬说:“我不是非得有个什么名分的,毕竟当初跟着西齐王他也未曾给过我何种名分,可总不能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子平白得了恩宠,你说是也不是?我不要名分,叫我去服侍服侍殿下,想必殿下也是愿意的。” 靖风的眉头皱了起来:“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男人多的是,别把主意打到殿下头上。” 魅姬说:“男人是多得是,但我魅姬要么不要,要就要那顶顶好的。” 靖风被她说得心生烦意,也不愿同她多费口舌,直接出言警告:“眼睛不瞎的都瞧得出来,孟小姐乃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儿,不想死,就歇了你那些念头。他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心里也清楚,别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魅姬 不屑一顾:“一个小女娃娃能成什么气候,殿下伤着呢,还叫抱着。”有些话她放在心中未说,她分明看见殿下和你女娃娃分房而居。 不在一室,封殇是碰都未碰过那女娃娃。 一个有正常生理需求的男子,一个瓷娃娃般碰都碰不得的人留在身边又有何用。再者他们找到小姑娘的地方是在封羽琛的宅子里,被关了这么久,说封羽琛没碰过她,她不信,也亏得封殇能忍下这口气。 可看靖风此刻的神情,她万不能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支支吾吾地应了,靖风这才没说什么。 第二日封殇醒来,面色虽苍白,可比之昨日倒是精气神好了不少。 这具身子铁打一般,恢复能力远非常人,正常人受了伤,不说躺个三五天吧,起来估计都困难,反观他一如既往地起了身,去了正堂。 春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光线穿过薄薄一层雾气照在枝叶上。 小丫鬟边上,一个白色襦裙的小姑娘正在摘花。 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就看到回廊里的封殇,一瞬间笑自嘴角蔓延,向他跑过去:“封殇,你还难受吗?” 封殇摇摇头。 “我净个手,咱们一起用早膳。” “好。” 她又跑去小丫鬟边上,将摘来的花塞她手里嘱咐她插好,转身就跑走了。 小丫鬟又看着孟绵去厨房将早膳端了过来,忙要去接,被封殇谴退了。 粥被熬得很香甜,配了一小碟开胃的小菜,这些是孟亲手做的,府里新招来的厨子不知这宅子的男主人身子不好,也不知封殇吃不得花生等物,他根据京中老爷们的喜好,做了鲍鱼汤,配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其中就有一盘花生酥。 孟绵道出原委后,厨子当即就要跪下:“小人,小人实在不知。” 被小姑娘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小姑娘挽起袖子说:“不防事,你先下去吧,这里我自己来。” 见厨子诚惶诚恐,孟绵宽慰道:“我想亲手做给他,这是秘密,别同人说哦。”她的眉眼俱是温柔,厨子不禁笑了。 此时孟绵同封殇坐在一处用早膳,封殇问她:“病好了吗?” 孟绵点头,她身子早比幼时强健了许多,只是前些日子忧心封殇,病也好得慢。现在封殇安全回到她身边,她那颗飘忽不定的心又重新落在了实处,身子自然就好得快了。 封殇自然还记得昨日答应她的话,他面色冷沉,说:“羽琛那边,我会去处理。至于青莲姑姑,你且放宽心,我会将她安然无恙的带回来,等再过些日子,外面没那么危险了,你就可以继续做你喜欢的事了。” 他视自己为棋子,甘为先锋军,为她的一辈子冲锋陷阵。 这世间只一个封殇这般的男子。 总叫她眼眶泛酸。 总叫她觉着,他活在世上一日,她便被捧在掌心一日。 孟绵挪动椅子,挨着她,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脸,这些时日,他吃了太多的苦,清减了许多。 “封殇。”她温声道:“这些事暂且放在一处,咱们不着急呀,你瞧瞧你......你也当歇息歇息了,嗯?”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的眉眼,笑意自眼底晕开:“好。” 男人的指腹落在她眉眼,孟绵有些痒痒的。 他极少笑,就算是在小院那段日子里,这双永远看不透的眼睛,也总是叫人望不真切。 封殇眼神落在她唇上,一低头吻了上去。 她大睁着双眼,手环住他的脖子,因着紧张,将他的衣襟抓皱了。封殇像这般主动亲吻她的时候寥寥无几,他永远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除却她主动,他便会反客为主。 第137章 出去玩 这是头一回,一个清晨里。 猝不及防,他吻了她。 许峥嵘从小径过来,眼睛穿过薄薄雾霭,就见到这一幕。他心中暗自敲起了锣鼓,边上的魅姬面色难看,冷哼一声。 许峥嵘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这些人晚些再来。 魅姬亲眼目睹男人克制地放开小姑娘,那一吻看着就用尽了全力,可他却什么也没做,只是摸摸小姑娘的脸蛋,十分爱怜的模样,似捧在手中怕碎了。 封殇暂且没有回西齐的打算,他与西齐王不同,一开始就没打算呆在西齐那个老不拉屎的鬼地方。 西齐王死了,西齐国落于封殇之手,这件事风吹过境般吹到了天下人耳中。 封殇的名头早些时候就在四国传开,如今坐上那位置,多得是想巴结之人。 一时间各地消息传递不断,他一跃成为这个时代人人忌惮的铁血帝王。 可封殇却和没事人一样。 他还有别的很多事情需要去做,他打小就不是个懒惰的人,他很不习惯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养伤,显得他像个废人。 等到第三日之时,他的伤还未痊愈,就急着想去处理西齐战马之事,此事是魅姬来催促的。 女子立于正堂,心思活络得紧,可面上不显半分。 封殇了然地点点头。 孟绵在小憩,封殇不忍打扰她。 披上外袍,系上带子,就瞧见了门外款款而来的小姑娘。孟绵从屋子里过来,一下就看到正打算出门的封殇,她并未瞧见里头的魅姬。 孟绵还有些困倦,她眨了眨眼睛,嗓音里都带着甜:“封殇,你的伤不多养养吗?” 哪有人伤还没好就往外跑的呀。 封殇对上她的眼睛,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无碍,有些事需要去处理一下。” “很紧要的事吗?” 封殇沉默了,不明白什么叫紧要的事什么叫不紧要的事,这二者有甚区别,他摇摇头。 “那你留在府里修养修养,好不好?就别出去了。”若是伤口撕裂了怎么办?你也不知道疼惜自己。 二人的对话传入魅姬耳中,她勾起一丝冷笑,女娃娃到底是女娃娃,分不清轻重缓急来。可能在她看来,这些事就和她看的话本子一样,可看,也可不看,又或者放一放晚一点看也没什么关系。西齐王从前最厌恶女人妄议他的事,做他的主。 也不瞧瞧如今的封殇是何人,也妄图做他的主。 封殇的眉宇依旧蹙着,垂首望着她,小姑娘晃了晃他的衣摆,眼底的困意还未完全消散:“在家中休息嘛,不去了好不好?说好休养几日的。” 封殇看着她说:“好。” 她笑颜如花。 还未至初夏,真真是顶娇俏的姿色。 他目光平静,将衣摆从她手中扯出,转而握紧她莹白的手,对魅姬说:“交代靖风他们一下,此事容后再议。” 魅姬瞠目结舌,随即扯出一抹假笑:“是。” 等她离开,封殇望着小姑娘:“我早日处理完这些事,你便可以早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孟绵嘟着嘴:“我不要。” 他有些不解,这不是她想要的吗,孟绵低声说:“你无须多厉害多受万人敬仰,你健康一些,陪我一辈子呀!” 她明白,他并不是能撑起天地、永不坍塌的不周山天柱,也不是那削铁如泥、可破万法的玄铁宝剑。 他所要寥寥,又或许是,忘了要些什么。 封殇的伤痊愈的时候已经榴月了,枝头的石榴花开得艳丽。 西齐很多事情还未肃清,他开始着手处理西齐王遗留下来的弊病。 封羽琛似乎是偃旗息鼓了,若不是知晓他还未离去,几乎众人都要以为他回了北梁。吃了那样大的亏,封羽琛似乎学会了吃一堑长一智。 靖风再来催着处理事务的时候,封殇这次应下了。 孟绵有些烦闷,义庄她去不了,封殇的事儿也不是她能帮着处理得了的,于是这些日子里她变着花样的找些事儿做,比如调香,跟着小丫鬟们学做女红。 她的百无聊赖封殇看在眼里,自然魅姬也看出了她的无所事事。 魅姬心想:一个女子不能站在男子身边为他分忧,要来何用,迟早会被摒弃了。 她似乎看到了她被扫地出门的那日。 封殇问孟绵:“想去外面走走吗?” 孟绵眼睛都泛了光:“真的可以吗?” “嗯。” “那我要出去。” 封殇吩咐人给她备好衣物,罗裙如云雾般轻柔,似春日桃花般粉嫩。封殇领着她出了门。 “咱们去哪儿呀?”孟绵难免好奇,边上的男人冷着一张脸,怎么瞧着也不像要去哪处游玩。就算是去外头吃饭,那估计也是一本正经聊正事。 封殇面色寡淡,他平静说道:“青楼。” 孟绵不敢置信。 她对青楼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上次被封羽琛绑着强迫过去的时候,可怎么瞧封殇也不似能去那种地方玩乐的主儿。 封殇并未解释,等上了马车,见到魅姬和许峥嵘也在。 许峥嵘摩拳擦掌:“真他娘的憋死老子了,在西齐那个鬼地方待了那么久,都快忘记青楼是什么样了。” 魅姬主动找到 他,说也想去见识见识,此刻眼里划过嘲讽。 一行人来到青楼门口,一见,还真是上回那处。 上次封羽琛带着姑娘来逛青楼,这楼里的人惊诧不已,这一次又见带姑娘来的,早已见怪不怪,一行人被簇拥着进去。 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众公子哥儿“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封,封殇殿下来啦,请,快请入座。” 一时间恭维讨好的声音此起彼伏,谁都知老西齐王年轻时的铁血手腕,能叫老西齐王一败涂地,并取而代之的人,叫他们既惊惧又想臣服巴结,今日封殇收了他们的请帖过来,叫他们雀跃又难免心里打鼓。 封殇拒了那些个想要攀附的权贵的世家大族,来和在旁人眼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一起饮酒作乐,真是件难以想象的事儿。 可所有的恭维讨好,在看到男人领着小姑娘时,变得有些微妙。 第138章 出气 “你......你是......”站在最角落里一个精心打扮的女子惊呼出声。 孟绵循声望去,正对上有些熟悉的脸。 是那日有意羞辱她的女子,似乎唤作小荷。 小荷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片刻,又转向封殇面上,脸唰的一下变白了。 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 前次孟绵被封羽琛绑着过来,他们皆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盯着她一张清丽脱俗的脸,揣测她是何种身份,可无一人对她伸出援手,甚至还拿她开了赌局。 那日无人认为,这个被封羽琛绑来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会有什么来头。 无人维护她,连小荷这等身份的人都可以肆意羞辱她。 那夜封羽琛发了疯一样将他们留在此处,让他们寻找她的下落,他们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封殇目光扫视众人,嗓音一贯的冷沉:“都到了?” 众人脸色皆变了,无人敢言,最终是沈君然大着胆子开口:“都到了。” “既然都到了,那就坐吧。” 一群平日里在皇城里飞扬跋扈惯了的纨绔子弟,此刻似是如临大敌般,正襟危坐。 许峥嵘和魅姬一头雾水,不是,说好了是出来放松放松的,这殿下怎么弄得这像奔丧似的压抑。 孟绵歪着头看封殇,她现在看明白了,这些人都是那晚在青楼里的人。 封殇没看他,只伸手拍了拍她的手,牵着他落座于主位。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大气都不敢出。 苏逸清面色也不好看,眼下这压抑的气氛叫他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他说:“殿下,哦不,西齐王,之前的事儿是个误会。” 封殇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他身上,封殇转动手中的扳指,说:“洗耳恭听。” 沈君然急忙接过话头:“是是是,一切都是误会,当日我们谁都不知孟小姐是您的人。” 他们也不敢讲脏水往封羽琛身上泼,毕竟那个疯子还在南诏皇城里,若是封殇回了西齐,他找上门来,他们也讨不了好。 说来好笑,外间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于这厢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沈君然恨不能冲外面吼一声别奏乐了。 封殇目光环视一圈,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面,一声声似是敲在了众人心间,他说:“抱歉的话就不必了,来人。” 外面候着的人点头哈腰地进来。 封殇说了要求,那人立即端来了酒。 封殇嗓音淡漠:“喝了。” 厢房里落针可闻,众人都知道如今这位主儿可不是好招惹的,不用说喝个烈酒,就是将他们囫囵杀了,也不敢有谁说什么。 直到入口才知这酒辣的喉咙管子都生疼。 孟绵的手落于男人掌中,她第一次觉着这个男人如今当真是权势滔天了。 孟绵反手扣住他的手指,趁着他们还在喝酒的空档,手指轻轻划过他的掌心。 封殇有片刻的失神。 昏暗的桌下,她瓷白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写道:封殇真好。 他竟一瞬间就明白了,攥住那根柔软的手指:“嗯。” 魅姬靠得近,这一幕被她尽收眼底。 作为一名常年混迹在宫廷,跟在西齐王身边多年的女人,她下意识看向男人的腿根处。 男人双腿修长有力,掩盖在长袍下。 他方才还正襟危坐,此时却不自在地侧身而坐,还真是......欲盖弥彰。 只是他面色冷凝,瞧不出端倪,其余人愁眉苦脸地在喝酒未曾发现,他边上眨巴着眼睛笑盈盈看着他的小姑娘也未曾发现。 魅姬恨得牙痒痒,她本以为孟绵这种,皇宫里娇养出来的小公主,同身经百战的自己毫无可比性,可她娘的,她看走眼了,这竟是个小妖精。青涩撩人而不自知。 封殇偏又不想让她知晓。 他似是在养娃娃,用了十足的耐心,却又冰冷禁欲。 封殇甚至叫人给她上了一碗酪浆,让她捧着碗慢慢品尝。 众人将酒喝完,封殇睨了一眼许峥嵘,许峥嵘到底是跟着封殇出生入死过的人,这一眼他瞬间心领神会,乐呵呵地说:“诸位当放松些,今日该如何就如何,咱们殿下请客,还望诸位玩得尽兴。” 不论这些人心中是何想法,可此刻均纷纷附和。 许峥嵘是个跳脱性子,活络氛围更是一把好手:“来来来,我为大家作诗一首。” 沈君然和苏逸清连声道:“好好好,许兄想必作的一手好诗。” 边上一片叫好声。 许峥嵘手里擒着一只筷子,在酒杯上敲了几下,思索的样子倒挺像那么回事,他清了清嗓子,还真叫他做出了一首,嗯,打油诗来。 他一张嘴,出口的辞藻当真是叫众人脸色变了又变,心里直呼这作的什么玩意儿。 封殇眉也颦的厉害,他看着孟绵,小姑娘额头抵在他肩侧,笑得一颤一颤的。 封殇沉默着,觉着许峥嵘作的诗也未尝不可。 许峥嵘作完,魅姬掏了掏耳朵。 偏所有人都笑着附和:“妙,许兄作的诗当真是妙啊。” “许兄的文采让我等自愧不如啊!” “好,好啊!” 小荷几人也跟着说:“许公子之才不输当世状元郎啊。” 以至于叫作完诗的许峥嵘当下有些飘飘然,疑惑自己该不是去考个状元当当。 孟绵瞠目结舌。 封殇倒是面色无虞,似乎司空见惯。 从前,似这般阿谀奉承的话他也没少说,本也不是那舌绽莲花之人,可这世道,总叫人会为之低头。 许峥嵘说:“哥,我真作的这样好?” 封殇冷声说:“滚蛋。” 许峥嵘哪里还不明白。 可有了许峥嵘这番开场,厢房里的气氛活络了起来,大家开始放松下来吃喝玩乐。 他们观封殇没有下文,心知此事算是翻篇了。 魅姬有意显摆,也跳了支舞,倒是好看的紧。 在座的女子无一不有些才艺,也纷纷显摆了起来。 封殇稳坐如钟,也无人敢叫他如何,可众人都怕这位主儿不爽,遂邀他一起玩叶子牌。 封殇没推拒,将叶子牌递给孟绵:“你来。” 公子哥儿们极具眼力见,哪里就真敢同孟绵玩,沈君然叫自己相好的来陪着一起玩。 他让那女子坐自己怀中,乐呵呵地一吻落在她面颊:“长点心啊,那位的女人不大擅长。” 第139章 勾引 女子媚笑道:“省得的。” 众人纷纷效仿,搂着相好的坐于怀中,让她们玩儿。 魅姬回头就瞧见,封殇虚虚凑近孟绵,他不似旁人般浮浪,他教她怎样玩儿,只间或在她未曾发觉的时候凑得更近些攫取她身上的味道。 当真是隐忍极了。 小姑娘问:“我出这个可以吗?” 魅姬扫了一眼,心道:小蠢货。 封殇看一眼说:“可。” 小姑娘就打了出去。 魅姬:...... 孟绵倒玩得不亦乐乎,等后来的时候她自己摸索出了门道,便也输的少了,这些人即便未放水,也赢不了她。 封殇看她玩得高兴说:“我出去一下。” 小姑娘点点头,在魅姬耳中听来甚至有些娇气:“快些回来呀。” 封殇说:“嗯,许峥嵘留意着点。”他抬脚出了厢房。 魅姬心如擂鼓,这些时日她连封殇的面也不曾见上。 比起边上笑的跟个傻子一样的许峥嵘,封殇真是叫人痴狂。 她趁众人不曾留意,也跟着出了厢房。 男人解腰带的时候,魅姬敲响了净房外的门。 她心知封殇不会理会,可她自有办法:“孟绵似乎瞧着脸色不大对劲。” 里面顿了下,男人扣好腰带,嗓音低沉:“怎么了?” 夜色绮丽。 他蹙着眉开了门,抬脚就要往外去,魅姬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封殇面露不悦,冷冷看着她。 魅姬扬起一抹笑:“殿下,您瞧瞧她那副不知事的模样,心中将你当做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你对她予取予求的,也不知殿下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也不会予以慰藉。” 灯下,女人香肩半露。 “我知你不忍碰她,可现下你知我知,我可以......” 封殇低头笑了,笑得却毫无温度。 封殇说:“你说的没错。” 魅姬有片刻的怔忪,随即喜不自胜。 封殇语气冷沉:“但你现在可以滚了,再不滚蛋,就给我滚回西齐。” 魅姬面色难看,可她知道男人不是威胁她,她眼下真惧怕回西齐,衣裳未拢好,便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封殇闭了闭眼,回了厢房。 小姑娘喜滋滋地向他展示自己的收获,烛火掩映间似水的眸子大睁着:“封殇,你快看,这些都是我赢来的,都给你啊。” 还真别说,她凭自己本身还真赢了不少。 不会玩儿的人手气当真不错。 封殇也冲她笑,冷硬的心变得柔软:“嗯。” 魅姬说,孟绵将他视作柳下惠,予取予求,偏对他的需求一无所知。 可魅姬并不明白,纵使孟绵什么也不知,不明需求,也不知如何慰藉他。 可这个小公主,是心里藏了许久的宝贝疙瘩。 她是整座皇城里公子哥儿的向往。 羽琛那样的混球都未曾动过,似乎是件秘而不宣的事。 更遑论是年少纵使冷硬,颠沛流离,也曾惦念过无数个日夜的自己? 厢房内玩得正热烈,封殇瞧了瞧天色,说:“今日就到这儿吧。” 魅姬坐在边上,涂满豆蔻的手指落在苏逸清的大腿上。苏逸清面上笑得温润,桌子下的手却不老实的摩挲着她的手。 魅姬在封殇那没讨到好处,在旁人处倒是攻无不克。 许峥嵘未曾理会这个嚷着要跟着自己的女人在做些什么,他猜拳猜得兴致正高。 一听封殇说要走,许峥嵘倒也没觉留恋,一骨碌起了身。 魅姬挥开苏逸清的大掌,也跟了上去。 众人自然不会挽留封殇。 封羽琛在此处,倒是和他们投机的多,可封殇就不同了,他往那一坐,一种上位者的气势就出来了,谁敢在有他的地方放肆啊。 微风拂面,孟绵在里头因着玩得兴奋,面颊有些发红。 封殇说:“许峥嵘你们暂且先回。” 他牵着孟绵的手,走在长街上,马车自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初初入夏的夜晚,风里带着丝丝暖意,很舒服。 孟绵放松地深吸一口气,秋水般的眸子里都映满了快乐。 二人行至上回歇脚的摊子前。 孟绵回想起之前封殇说跟着他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现在才明白过来他是在糊弄她。他说他什么也没有了,叫她不必跟着,她留下来了。 她歪着脑袋问:“封殇,若上回我选择离开呢?” 封殇停下步子,看了孟绵一眼,又接着往前走。 “让你离开。” 孟绵看着他高大的后背:“就这样吗?” 封殇回:“嗯。” 孟绵想起了李梦茹之前看过的话本子里头的一个桥段,她狐疑地开口:“你都不会生气的吗?一个因着你一无所有的女子就这样背弃了你,你就这样轻易绕过了她?你会不会等像你像现在这样,变得,嗯,变得很厉害的时候,然后再回来收拾她。” 她越说越觉得不对头。 她快速绕到他身前,封殇被迫止步,垂眸看她。 孟绵问:“封殇,你没有占有欲吗?” 封殇盯着她的样子似乎有瞬间的面无表情。 孟绵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之后,才后知后觉发现他的神情都不对了。 夜风吹过,她脑子才恍然清醒过来。 只她自己知晓她被封羽琛困住的那些日子什么也没发生,可旁人不知,封殇也不知。 封殇面无表情看着人的时候,只剩下刺骨的冷。 她更想问的是,封殇为何能做到对她予取予求? 可刚才听到自己的话后,眼里一闪而过的目光被她瞧在了眼里。 封殇观她开口问出后,有怯懦地望着自己的模样,有些好笑。 他攥住她的后颈窝子,将她扯了过来。 孟绵双手抵在胸前。 他并未生气,瞧着她暗自懊恼的模样,封殇问:“绵绵,你长了心吧,早些时候我就告诉过你,离封羽琛要多远有多远,现在你竟然还问我这样的问题,嗯?” 而他还得装作没事人一样骗她。 孟绵细细想来,他似乎是说过这样的话,可那都是很久以前了。 她一双眼滴溜溜地转着,认错的姿态倒是做的很足。 封殇说:“我说了生气你又要害怕,说了不生气,你又一肚子疑问。” 他粗粝的指尖摩挲着她的颈窝,有些痒痒。 孟绵直了直身子,倏得,照他脸上亲了一口:“封殇,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的。” 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维持不过一瞬,一下子就被她打破,“嗯。” 封殇还是这副死样子,不作回应。 第140章 吃醋 孟绵早就习以为常了,这句话倒成了转移话题的借口看,她有意晃了晃他的胳膊:“背一下。” 封殇的伤早已痊愈,她趴上男人宽厚的背,他稳稳将她托住。 封殇明白,如她这般小女儿家的好喜欢,就似喜欢她的一件首饰,一块可口的糕点,甚至是身边亲近的友人。 小姑娘几乎都爱说这样的话,用最动人的话戳男人的心窝子。 想用轻悠悠一句话,就来诓骗他推心置腹的话。 可他依旧轻而易举的被取悦了。 她乖乖的趴在他的背上,下巴轻轻的放在他肩头。 “封殇,我给你唱支曲儿好不好?” 方才在青楼里女子们多多展现了才艺,只她没有,经封殇今日这一出,再无人敢用上回那种看玩物的眼神看她。 孟绵也不等他应声,兀自在他耳边哼唱起来: “花前月下影成双, 执手相伴情意长, 愿作鸳鸯不羡仙, 与君共赴水云乡。” 这些年流传起来的民间小调《情牵曲》,调子悠远绵长。 封殇放缓了步子。 背上的小姑娘音调纯净,唱道“与君共赴水云乡”,似在说说什么糊弄人的鬼话。 她若是那江湖术士,也当是个有些真本事的江湖术士,因为他托着纤细腿部的手指紧了又紧。 他其实对孟绵爱他这回事不大相信,可今夜,他头一次正视这件事。 他从未被人爱过。 若说这世家有人生来便不被爱,他就算一个。他尚在襁褓之时就被抛弃,几个善良的乞丐用稀得不能再稀的米汤将他喂养大,再后来遇到了北梁帝,他将他交给封羽琛的母亲教养,那个温柔的女子接纳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从一个陌生人身上感受到温暖,可那个女人自始至终爱的只有封羽琛。 她将儿子托孤给另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叫封殇背负着她死去的真相,让封羽琛毫无心理负担的活着。 那女子曾说:“我自是也十分喜爱咱们封殇的,你同羽琛在我这儿一样重要。” 她说喜爱他,却将更小的封羽琛托付给他照顾,所以从那时起,他就知道,所谓喜爱,都是骗人的。 再后来来南诏为侄,宫人欺辱 他,赵嬷嬷更是不将他当人看,高兴了就给口吃的,不高兴了破口大骂,养条狗估计还会嘘寒问暖。 封殇活的毫无尊严,跌跌撞撞养大了自己和封羽琛。 纵使如此,封羽琛的心也是捂不热的,他带大的孩子,同他一般有冷硬的心肠。 他这一辈子也未曾遇到真心喜爱他的人。 背上娇滴滴的小姑娘却说爱他。 封殇被这世道给骗怕了,能有口饱饭吃,才是实实在在的。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 众星捧月般的小姑娘,怎会喜爱他,可怦怦乱跳的心脏,又告诉他被甜言蜜语哄得无法自拔的真相。 她已经比吃口饱饭,好好活着这两样事更重要,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给她的了。 可背上的“江湖术士”唱完,乐呵呵地一口咬住他的衣襟,在他耳边问他:“好听吗?” 封殇鼓了鼓腮帮子:“好听。” 她便心花怒放。 他都不懂她怎么这么会蛊惑人心,撩拨人的话更是张口就来。 想叫她别闹腾,可怎么也出不了口。 封殇的步子顿了顿,孟绵抬起头,看向前方。 一眼就看见站在街中央的封羽琛。 他身后乌泱泱跟着另一拨人,孟绵有些印象,似是从前同柳月常有往来的公子小姐。 总之是在南诏皇城里还算有些脸面的人家。 少年微抬着下巴,着一件宝蓝色锦服,腰间别了一剑,隔着些距离,他冷冷看着他们。 封羽琛这厢也立即噤声,他边上有些见识的,也曾听家中长辈谈起过封殇其人,也有在宫宴上遥遥见过他的,因而嬉笑说闹停了下来。 但也有那不识趣没眼力见的女子,柳氏一族倒台后,柳月被接去孙府,仰人鼻息再无曾经的跋扈。 除却柳月,当属这名何玉萍的女子家世最优。 她观封羽琛一动不动盯着前方的一个背上背着一名女子的男人。 何玉萍观察了一番他的神色,才大胆上前,攥住他的衣袖说:“封公子,你瞧什么呢?” 一句话打破了夜色。 封羽琛面色阴鸷的盯着封殇背上的孟绵,似要叫她盯出个洞来。 孟绵毫无畏惧地直视过去,旋即又将脸靠在封殇肩头。 她秋水眸澄明,似是菟丝花般,攀附着大树茁壮生长。 封羽琛嗤笑一声,揽过何玉萍的腰肢。 侧头一吻落在她的面颊。 何玉萍不敢置信,她捂着被亲吻的地方,眸子里又羞又喜,满脸通红地看着封羽琛。 封羽琛冲她挑了下眉,手落在剑鞘上,对身后人说:“走吧。” 何玉萍攥着他的衣摆,封羽琛揽着她的腰肢,将她往怀里带了带,露出一抹邪笑。 一众人中不识得封殇的,又玩笑起来。 封羽琛同他们错身而过的时候,眼神半点儿也没落在孟绵身上,似乎真没将她放在心里,不将这个在他身边就恨不能杀了他,在他哥背上就跟没骨头一样的小姑娘放在心里。 他动了动剑鞘,有一瞬真想拔剑捅过去。 可这念头也只一瞬。 毕竟他这身娇肉贵的模样,即使这几年有练武,持着一柄宝剑也不是封殇的对手。 更不要说他皇兄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是一个人,说四周布满暗卫他都信。当年赤手空拳在外闯荡,最终将西齐王给整死,这种人有八百个心眼子也搞不过。 封殇明细感觉背上的小姑娘,先前清浅的呼吸贴在自己耳畔,再后来封羽琛出现,看到他迎面而来,温热的呼吸偏了又偏。 察觉到孟绵落在封羽琛身上的视线,封殇面无表情的将她放了下来,语气冰冷:“自己走。” 封殇全部的温柔和狂乱不止的心跳,只在封羽琛不在之时,封羽琛一现身,就像给他当头一棒,让他变得冷漠且拒人千里之外。 孟绵:“......” 所以说她真是恨透了封羽琛,而她之前所问,也似乎寻到了答案。 第141章 奶娘 封殇的心思叫人摸不透,他大多数时候是冷静的。没过几日封殇同孟绵说,她能够重新去义庄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榴月皇城里渐渐有了热意,孟绵甫一听到消息很是吃惊,她以为还需要过些时日呢。 封殇说:“你在义庄不会有危险。” 孟绵点头,她企图去握男人的手,“封殇,你是不是生气了?”她也是恍然间意识到封殇会因为封羽琛的存在而心里不痛快,甚至生出自己不如封羽琛的想法。 他淡淡瞥她一眼,又别过视线,避开她的甜言蜜语,手中的书又翻看一页:“没有。” 封殇语气更淡漠了:“青莲姑姑的事我会尽快解决。” 封羽琛这个小混蛋似是抓住了最后一张护身符,怎么也不肯松手。 封殇显然明白,经历过上次的事后,封羽琛有了长进。要是放在从前,依照他的性格,早就不可一世地开口谈条件,可这回,面上看着成日里吃喝玩乐,暗地里却加强了部署,并未透露分毫,更没有借此来要挟孟绵。 这个少年由猎物向猎人慢慢转变了。 外间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门外有侍卫禀报,说话的声音有些犹豫:“殿下,外头那人自称,自称是你的奶娘,闹着非要同你见上一见。” 孟绵自是也听到了侍卫的禀报,半晌才想起这所谓的奶娘是何人,她道是谁呢,原是赵嬷嬷那个老虔婆。 封殇面色不改:“让她离开。” 外间脚步声响起,片刻后又恢复安静。 可不过一会子的功夫,外头哭喊声更大了,赵嬷嬷瘫坐在地上不肯起:“封殇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当初我辛辛苦苦照料你们兄弟二人,现在一步登天了,就做起了那忘恩负义的事了,哎呦,没天理啊。” 侍卫们也是头遭看到瘫在地上撒泼的人,一时无法。 赵嬷嬷越骂越难听:“你个丧良心的小野种,有人生没人养的狗东西,竟然这样对照顾你这么些年的人。” 侍卫头子皱着眉头,很是不耐。 他斩钉截铁:“给我拖出去。” 赵嬷嬷本哭得正起劲,这下完全傻眼了。 她心里算盘打的倒是好,以为现在封殇现在不一样了,是个大人物了,当也是个要脸面的,她这一哭嚎,他为了在人前维持住孝顺的形象,周边瞧热闹的也定然要站在她一处。 可这处宅子里里外外都是佩着刀剑的黑衣男子,他们面无表情,看她如看一个死人,她这些个把戏根本没用。 赵嬷嬷被人一路拖拽着走,一路嘴里仍旧骂骂咧咧不消停。 等到门边,靖风和魅姬恰从外边回来。 魅姬穿一身大红衣裙,窈窕的身子一览无余,隔老远,他们就听见了赵嬷嬷骂的难听的话。 靖风微挑起眉头,他对赵嬷嬷倒是有些印象,可封殇不愿提起那些过往,因此他对殿下这个所谓的奶娘一无所知。 魅姬嫌弃地瞥了眼这个哭丧着脸的老女人,唯恐避之不及。 却听到她说自己是封殇的奶娘的时候,顿下了脚步,回身看这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老虔婆。 魅姬拿着一沓信件,这是有关西齐的部分密件。 魅姬此人虽不算聪明,可也不是那等不知事的女人,她也担心封殇这般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心狠手辣的人翻脸无情。届时她所倚仗的西齐王没了,封殇又不愿接纳她,所以她在西齐王倒台前,偷偷藏下了好多机密文献。 正因为如此,靖风虽瞧不上这个女人,可也不得不 舔着脸哄着她交出这些机密。 魅姬本就未完全死心,那夜虽被拒绝了,可男人多是口不对心的,他冷漠的表情同他鼓鼓囊囊的那处,可全然不符。 即便那处反应不是因她而起,她却有灭下去的手段呀,宅子里那个小姑娘什么也不懂,那日殿下有意为她找回面子,她却不知趣得惹得殿下生了气。 魅姬觉着自己离成功只差一个契机。 她步伐一转,盯着这个自称是封殇的奶娘却恶语相向的女人。 魅姬走上前去,看着赵嬷嬷蓬头垢面的模样,皱着眉头呵斥:“你们就是如此招待殿下的奶娘的?我看你们一个个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赵嬷嬷看终于有个站在自己一边的人了,一下子气焰又高涨了起来:“说的没错,我是封殇的奶娘,打小就在我眼皮子下长大,可你们这群人要将我赶走。” 侍卫头子正欲开口,靖风却先一步扯住魅姬的胳膊说:“魅姬,你玩什么花样?” 魅姬 甩开他的手:“说话就说话,你动什么手,还有我玩什么花样,还麻烦你说话过过脑子,你没听她说,她是殿下的奶娘吗?” 靖风说:“殿下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给我回去。” 魅姬:“回去吗?你们叫我送来的文献......” 她话一出口,靖风就锁紧了眉头,究其原因乃是魅姬手中的机密确实很要紧,西齐王在西齐蛰伏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却有许多他们不知晓的事情,本也不是名正言顺坐的那个位置,很多潜藏在内里的东西需要他们慢慢挖掘,若是有这些文献的加持,想必会轻松很多。 也因着这个原因,靖风虽不喜魅姬,这段时间,却也没少花心思在这个女人身上。 魅姬盯着地上的赵嬷嬷,终究是打消了亲自扶她起来的念头,赵嬷嬷也未想那么多,几乎是这些人一撒手,她就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 赵嬷嬷一把攥住魅姬的手,“你行行好,叫封殇救救我那女儿啊,好歹那也是封殇的妹妹啊,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见死不救啊,那个太傅家的姜语嫣他都能给救回来,可不能不管他这个妹妹啊?” 魅姬的手上倏然被一双粗粝苍老的手给攥住,魂差点没被吓掉,那双手也不知摸过什么脏东西,叫魅姬变了脸色,她强忍着不适,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说:“我只是一名下属,哪里叫得动主子去做事的,你不妨找孟绵试试,她开口,殿下想必是会答应的。” 赵嬷嬷激动坏了:“你所说之人可是那宫里的安宁公主?” 魅姬竭力忍耐,笑着点点头。 靖风站在边上,闻言怒斥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魅姬说:“我说错什么了吗?没有吧,殿下待孟绵本就不一般,若是有什么要求,无非是她张张口的事。” 第142章 坚定 赵嬷嬷心头升腾起希望,知晓封殇那个兔崽子冷漠无情,便不再嚷嚷着封殇的名字,转而唤起了孟绵来。 赵嬷嬷现下当时实在没有办法了,正所谓病急乱投医,若是以前,他还会忌惮封殇,可现在她无所依仗,岑冬青又出事了,她哪里管得了那许多。 魅姬心里划过不屑。 谁要是和这样的泼皮无赖沾上边都得惹上一身腥,她倒是要瞧瞧孟绵如何应对,若一直不露面,她便会一直叫嚣辱骂,而殿下之所以不去理会这个女人,也是深知这个老泼皮是个麻烦,估摸着和殿下的从前有些关联。 孟绵出不出手,估计都会在封殇心里留下疙瘩。 赵嬷嬷叫嚷了几声,那道门终是打开了。 封殇缓步走出来。 赵嬷嬷面上一喜,她忙跑上前去,“你赶紧救救你那妹子,有人使诈骗了你妹妹,欠下人许多银钱,那帮人将她给扣了,逼着她还钱。” 孟绵立在封殇身侧,她着一身黛色的衣裙,腰间挂着一块 通体透亮的玉。 赵嬷嬷眸中滑过一丝嫉恨。 这个打小就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妮子,幼时还瞧着鼻青脸肿的,这些年倒是出落得愈发精致了,还不是背靠着他们封殇。可青儿就不同了,打小就吃了许多苦头,她隐去了同自己的关系,来到着南诏和亲,也只比孟绵大两岁,却瞧着倒像是大了个十来岁的样子。 她便恨恨地想着,封殇对着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敌国公主这样好作甚,青儿可也算得上是他的妹妹。 封殇久久未出言,好半晌过后才开口:“羽琛让你来的?” 听了这个名字,赵嬷嬷微不可见地抖了抖身子,北梁那个兔崽子,这些年可叫她吃尽了苦头。 赵嬷嬷下意识的摇摇脑袋,她将目光放在孟绵身上:“安宁公主啊,老奴请你帮着求求情,青儿自打来了南诏那可是同你有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啊,你可不能做那等见死不救的歹毒之事啊。” 说着话她就要扑上来。 魅姬眼里滑过一丝精光,乐得在一边看戏,她可没忘记被这个老女人抓住的那股子恶寒。 可下一瞬,她的手被封殇截住。 封殇冷漠地望着她,余地啊含讥诮:“奶娘?” 那年,他长途跋涉,几乎抱着必死的心来了南诏为质,他还记得那个温柔的女人说过羽琛的亲人,自也是他的亲人。 当当年的少年郎怯怯地唤奶娘的时候,这个女人像看什么垃圾一样看着他。 “我可不敢当,你也不知是何处冒出来的小野种,也妄想唤我奶娘。” 赵嬷嬷自是未忘记那些年她是怎么对待封殇的,想到魅姬的话,只不停的祈求孟绵。 “公主啊,我知你是个心善的,你就帮帮老奴吧,啊?” 众人的视线均落在了孟绵身上。 魅姬的脸差点就笑出来了。 靖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孟绵若是开这个口,殿下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她毕竟与他们这种人不同,女儿家家的心肠柔软,三言两语便叫她心生不忍,孟绵多半也是如此。 孟绵看着赵嬷嬷,她是眼睛亮的吓人,摇摇脑袋:“帮不了。”连个由头都未说,只干巴巴的三个字。 赵嬷嬷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就连封殇,也转过头,诧异地看向身边的小姑娘。 孟绵说:“你是封羽琛的奶娘,不是封殇的,你大可以叫封羽琛帮你。” 赵嬷嬷说:“好啊,好得很啊,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自己过上安稳日子了,就寻思着我家青儿过得不如意是吧?” 孟绵差点儿要被她的话给逗乐了。 她无辜的眨眨眼:“赵嬷嬷,我也力不从心啊,封殇这个人吧,脾气不好,你知道的,他还特别凶,方才还在跟我置气呢,指不准还要将我吊起来打,若不然,你也为我求求情,好叫我少受些罪。” 要将她吊起来打的封殇,漆黑的双眸胶着在她身上。 赵嬷嬷也被事态的发展给弄得一愣一愣的。 魅姬的眼皮也一跳一跳的,封殇真同那西齐王一般会对女人动手? 封殇冷冷下令:“嘴巴堵上,丢出去。” 这下侍卫们哪里还敢不从,一块不知道哪里来的布条子将人嘴巴给堵上,拖了出去。 待得人被带走,魅姬眼睁睁看着那个妖精般的小姑娘娇滴滴唤道:“封殇。” 封殇垂眸,淡淡应道:“嗯。” “你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 当真是毫无底线的话。 封殇默默盯着她一会儿,别开目光。 她娇笑一声,握住他的大掌,封殇这回未挣脱:“不准说假话。” 也不知这话说的是赵嬷嬷还是说的她。 赵嬷嬷被拖了出去,一路上都在骂骂咧咧。 她现在栖身一处破庙里,夜晚蛇鼠虫蚁出没,叫人睡不安生,整个庙里四处漏风,眼前骤然出现一双黑色的鞋履。 赵嬷嬷下意识抬起脑袋,身子抖了抖,身子往后一退,一屁股瘫在了地上。 男子笑眯眯地蹲下身子,优哉游哉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啧啧啧,奶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落得这番境地了?” 赵嬷嬷见了他如丧考妣:“羽琛殿下啊,你饶了我们吧,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当年拿的你母妃宫里的东西也悉数还给你了,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封羽琛嗤笑:“奶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自当孝敬你,怎会加害于你呢。” 少年抬手欲去扶她。 赵嬷嬷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挥开他的手,她实是忍受不了了,当即不管不顾起来:“我知晓所有的一切都出自你的手笔,你有意叫我在宫里待不得,又命人骗了青儿,现在身无分文,青儿也被人带走了,封羽琛,你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异类。” 封羽琛笑呵呵地听着她的歇斯底里,待赵嬷嬷发泄完,他才似笑非笑地开口:“原来你都知道啦,看来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几分。” 赵嬷嬷心里门儿清,封羽琛做这些的时候也没想遮着掩着,甚至封殇的事情也是自他口中透露出来的,可赵嬷嬷眼下走投无路,不得不去试试。 第143章 心生欢喜 赵嬷嬷目眦欲裂,狠狠瞪着封羽琛:“是谁一把屎一般地把你带大的,青儿可是你妹妹,封羽琛,你有没有良心?” 封羽琛实在忍不住,笑道:“良心?你跟我谈这个玩意儿,你都没有的东西,我怎么会有,你这个所谓奶娘,在我母妃出事之后,躲都来不及,岑冬青这个所谓的妹妹,呵,不是一直瞧不上我,冷眼看我笑话吗?说到底,还是奶娘你教导有方。” 赵嬷嬷有些心虚,艰涩的说:“这其中想必有误会,当年你母妃出事,我不在宫中,并非是置之不理啊,在说你那妹妹之前年纪小,不懂事,羽琛殿下,念在我也伺候你,伺候你母妃这么多年的份上,你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封羽琛有些抱歉地看向她:“你当真是老了啊,奶娘,年轻之时那般歹毒,怎么,这到老了,倒窝囊极了。” 赵嬷嬷瑟缩了下,这两年之所以会夹着尾巴做人,也是因为尝过了许多苦头。 赵嬷嬷孤寡一人,找不着差事做,靠着从宫里带出来的银钱,倒是也能过得滋润,可哪知,那钱皆被骗了去,岑冬青偷跑出了宫,结实了一位公子,本以为是个良人,哪里想到是个骗人的东西,哄着岑冬青骗出了家中银钱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叫岑冬青来还。 她哪里还有银钱,只能眼睁睁看着岑冬青被人带走。 前些日子,太傅府上的姜语嫣被寻了回来,叶夫人高兴的吃斋拜佛,突有人告知,这事儿是封殇叫手底下人帮的忙。赵嬷嬷心里有了主意,重新燃起希望,封殇那个野种既能帮一个素不相干的人,她怎么说也照顾了他那么些年,总不至于袖手旁观吧。 没成想居然被那个野种给轰了出来。 封羽琛观她神思恍惚,就知这个女人已经彻底无用了,连膈应封殇都做不到。 封羽琛却还有兴致调笑:“你瞧瞧你,若是当年你对我或者对他有半分容人之量,今日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了?” 赵嬷嬷受刺激般猛然抬头,尖利的嗓音响起:“这不能怨我,你,都是你,你本就是个坏到骨子里的人,我的确对封殇算不上好,可我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封殇都未对我怎样,可你,封羽琛,才是天生的坏种。” 封羽琛面上的笑渐渐收敛,冷冽地看着她。 赵嬷嬷很显然有些神志不清了,嘴里不住碎碎念:“你才是坏种,烂人一个,你母妃说不准就是被你给克死的,你就是个扫把星......” 封羽琛的贴身侍卫远远听着,愁眉不展,苦哈哈的,听了赵嬷嬷的话,他的身子也不禁抖了抖。 封羽琛这个人阴晴不定,你对着他说这些做什么,哎。 封羽琛转过脑袋说:“你说的话真是抱歉,我一个字都不爱听,毕竟真正的扫把星乃是我哥,既然你请不动封殇给你帮忙,那么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奶娘青儿不是你的心头肉吗,我送你去见她好不好?” 破庙中传来尖利的叫声,人被拖走了。 封羽琛站在破庙门口,轻吐一口气。 腐败的味道混杂着尘埃直往肚子里钻。 侍卫诚惶诚恐地站在一旁。 “有酒吗?给我来一壶。” 侍卫赶紧接下腰间的酒囊,递到他面前。 封羽琛拔开塞子,丢在地上,仰起头猛灌,酒水顺着下颌流入衣襟,他却哈哈大笑。 “我的心情真是糟糕透了,卫戟,他们一个个的为什么都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好,我又何错之有?” 卫戟斟酌着开口:“殿下,她就是个疯婆子,你不用理会。” 封羽琛点点头:“没错,她就是个疯子。” 一壶酒喝完,他似乎恢复了些兴致,津津有味地说:“那咱们去寻那理智又伶俐的人玩儿吧。” 孟绵踏进义庄前,被男人叫住:“绵绵。” 孟绵转身,封殇问:“害怕吗?” 孟绵愣住,随即开口:“不怕的。”她明白他说的指很多方面,比如封羽琛那边还未了解,纵使他派了人暗自保护她,可义庄鱼龙混杂,发生什么意外都有可能。 但她不能因着这些原因一辈子不出门。 她立在晨光里,笑的有些甜美:“封殇,你何时来义庄里,我将我的友人们介绍与你认识。” 他心间升腾起一丝莫名的情绪:“嗯。” 孟绵盯着他半晌,突然笑着大声唤道:“封殇。” 封殇看向她,等着她下文。 她声音清脆,不苟言笑地说:“封殇殿下,你开心就笑出来啊,你这副样子,是不是不爱我啊?” 封殇勾了勾嘴角,语气依旧平淡:“我未曾说过爱你。” 孟绵有些丧气。 义庄门口有人探头探脑,有些人认出了她就是那个刚来义庄就颇有名气的孟绵。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她又奔向马车边。 小姑娘仔细端详着他。 封殇毫不避讳地迎上她炙热的目光,她笑开了,带着一整个夏日的包容:“不重要的,那我先爱你啊。” 他手指紧紧攥住衣摆,喉结滚动,到底没说什么。 不过有光自他眼底炸开,似是夜空徐徐升起的月光。 他竭力维持住表情,叫自己瞧上去冷硬又威严些。 然而连他都不自知,笑意自他眼底漾开,延伸至眼角,再侵蚀至唇角,当真是再无什么可以阻止这样的情绪了,他笑了。 孟绵见此,笑的愈发灿烂。 封殇跳上马车:“做你的事去。” 马车很快消失在视线里,孟绵笑的不能自已,她头一回见到这么高兴的封殇,他一直憋着,可他不晓得,他根本没憋住。 他把爱她的事都一一践行,但是爱她的字眼,他却从未说出一个。 他太惧怕她骗他了。 不要紧的,他不说,就由自己来说好了。 孟绵知晓封殇介怀之处是什么,这世间无一人爱封殇,但凡接近,必有所求,他以为她也是这样的。 他太过坚韧,在这世间野蛮生长,可孟绵所能为他做的简直少之又少,可叫他心生欢喜,她是能做到的。 这世道于封殇而言太过苦涩,她给他点蜜饯,便不觉得苦了吧。 第144章 找上门来 榴月里,枝头的鸟儿叫的欢快。 孟绵重回义庄,最开心的莫过于再次见到李梦茹。 李梦茹拉过她的手,关切道:“安宁,你这回怎病得这样重?身子可大好了?你这些日子未来,大伙儿都很担心你,特别是戏班子的那些个人,隔几日便要来问我你何时过来,我派人给你传信,始终没有音讯,叫我好生着急。” 义庄这儿的事,当是之前封羽琛告知她的情况的,她这一回来,众人纷纷嘘寒问暖的。 孟绵前些日子确实生病了。 她一一同他们道谢,又向李梦茹解释:“我这些日子未在宫中,因此也未收到你的信,倒叫你担心了,除却病了,这些时日发生了许多事情,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不过都过去了。” 李梦茹笑着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这也回来了,午时咱们可以一同用膳了。” 李梦茹将自己为她求的平安符给她:“喏,这是我特意为你求的,你可要戴好。” 孟绵发自心里感激这位自小就认识的姑娘,她接过她的平安福,抽空给她买了她最爱的糕点。 午膳过后,庄子里突然热闹了起来。 有人在议论:“发生何事了?” “据说是那个何玉萍他的心上人来了。” 有人有些好奇,问:“就是那个京城里做买卖的何玉萍?家中很富庶的那个?” 聊得起劲的女子点点头。 接过话头道:“不是据说上何玉萍家中提亲的门槛都快要踏破了吗,真有心上人这回事?闹这么大动静。” “这回可不同。”一开始议论的女子说:“前些日子我听何玉萍说,她的心上人啊乃是北梁的太子,那可是下一任北梁皇帝啊。” 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众人纷纷瞪大了眼。 “我说呢,那个何玉萍同人说话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恨不能人尽皆知。” “她这位心上人是头一回来这儿见她吧。” 李梦茹有些感兴趣,她对孟绵说:“也不知那北梁太子是何样貌?” 孟绵却心下了然。 北梁太子还能是何人,晨间封殇还同她说过这回事,还问她是否害怕,未曾想封羽琛这样明目张胆。 她看向李梦茹时,眉头都皱了起来。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句:“瞧,人过来了。” “在哪?在哪?” 众人看到何玉萍跟在一名男子身后疾步而行,那男子腰间配一柄保剑,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眸中坠着光芒。 待得到了书塾门前停下步子。 男子用脚踹了一下门,看向里面正中的女子,笑眯眯地开口:“自己出来,别让我请你出来。” 认为他来寻自己的何羽萍僵住了。看热闹的也都僵住了。 孟绵的身子未动,倒是一旁的李梦茹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紧紧盯着封羽琛,这个叫她整个少女时期都极度自卑的男人。 四周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何玉萍的面色变得难看,她换了张小脸,试图去扯封羽琛:“羽琛,待这儿做什么,你不是来寻我的吗?” 封羽琛一把挥开她的手,根本不理她。 封羽琛笑仍挂在嘴角,直接唤了名字:“孟绵。”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孟绵身上,这一刻,书塾内安静的诡异。 小姑娘抬起头,何玉萍自是认出了她是谁。 那夜几人在外闲逛,他们回去途中遇见的那个小姑娘,小姑娘被一个身量高大冷漠的男人背在背上,封羽琛当时一声不吭盯着他们瞧了很久。也是那日封羽琛对何玉萍表现出了不同,当时何玉萍还很得意,尽管那小姑娘生的标致,可她的心上人肯定不如封羽琛强大。 此时听到封羽琛唤“孟绵,”何玉萍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孟绵这个名字 她有些耳熟,可却从未见过本人。 女子的直觉和看到封羽琛对孟绵明显不同于人的态度,叫何玉萍脸色变了又变。包括何玉萍自个人,所有人都瞧出来了,封羽琛不是特意来寻她的。 孟绵被直接叫了名字,倒是没有多惊讶。这些日子她思索了许多,她总是带着从前的记忆过活。 譬如从前对封殇的偏见,和直面封羽琛的怯懦。 封羽琛如此肆无忌惮目空一切。 孟绵直视他,冷漠地吐出两个字:“滚开。”想说很久了。 本在窃窃私语的书塾,因她这两个字顿时鸦雀无声,许多人似是第一回认识孟绵一般,不敢置信的看向她。 封羽琛轻嗤一声,倒没有多生气。 于是,孟绵就学着他从前过分的样子说,再度开口:“我叫你滚开,听不懂人话吗,别唤我名字。” 她真是觉得封羽琛是个神经病,并且无可救药的那种。 封羽琛觉着自己开了眼界了,在他的意识里,孟绵打小就怂的要命,他将头伸过去给她打,她都不敢的那种,她敢来义庄,并且敢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叫自己滚蛋,真真是小瞧了她。 若是换个人来,肯定会觉着一个男子的脸面都被扫落在地了,可他封羽琛是谁,面子什么的,他打小就没有。 他真是好奇死了,好奇封殇是怎么将人养成这样张牙舞爪的,开始懂的反击了? 封羽琛抬脚跨了进去,他那样子太嚣张,笑意都阴恻恻的感觉,所过之处,所有人都给他让步。 一路行到孟绵跟前站定,一个面色刷白的女子开口:“封羽琛,你要做什么?” 封羽琛终于舍得赏给她一个眼神。 拜他那聪明的脑子所赐,他一下子搜寻到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有关于李梦茹的这个人的事儿来,国子监里大饼脸同他诉衷情的女子,心思特别敏感。 封羽琛勾起嘴角:“李梦茹,怎么?还要跟我诉衷情?” 这恶毒的声音似是刻在她灵魂深处,她愤怒极了,浑身都在发抖。 孟绵知晓那段往事,当即拿起一摞书册丢向封羽琛。 封羽琛歪着脑袋,一把抓住,对着孟绵说:“你早应我,便不会有那许多事了。” 孟绵也知封羽琛如此嚣张倚仗的是什么,他虽人在南诏,可只要北梁存在一天,他便可嚣张一日。 可山高皇帝远,北梁势大,根基不是轻易可以动得。 封殇与他周旋那样久远,自是明白光是对付一个封羽琛倒是无甚要紧,可若是他出了事,倒是也不好收场。 封羽琛不是个笨的,自是知晓其中利害。 第145章 揍人 此时,人群已经炸开了锅。 何玉萍趾高气昂说的心上人,来义庄却是为孟绵,而孟绵态度坚硬,叫他滚蛋,当真是有胆色。 瞧着咬牙切齿的何玉萍,有人难免幸灾乐祸。 也有人低声议论:“这孟绵就装吧。”先前有男子追求于她,她就拒绝了,现在这个男子,一看就是气度不凡,身居高位之人,无甚可挑剔的了,那人撇撇嘴:“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捞着。” 边上一人倒说的直接:“哪里来的醋坛子打翻了。” 那人面色涨红:“我倒是不信会有更好的男子追求于她。” 孟绵绷紧了唇,李梦茹深吸一口气,拍拍孟绵的手:“安宁,我无事的。” 李梦茹深知,这是孟绵头一遭动手打人。 对峙了好久,众人还没有要散的意思,多的是想看热闹的人。 不知谁说了一句:“庄主来了。” 众人扭过头去,果见庄主步履匆匆而来,边走边擦着额角的汗。 又有人嘀咕:“庄主来了又有何用。” 但是当他们见到庄主身边那个面容冷峻的男人时,有当初在街上向富商寻求资帛之人认了出来:“他就是那日帮我们说话的那个人。” 这下子,在现场的人都记起了这个男人。 庄主同封殇一起走了过来。 老实说这庄主也一个头两个大,封羽琛是什么身份大伙儿都心知肚明,但他贵为一庄之主,面子上的功夫还得做足,他面容严肃,对封羽琛说:“这位公子,咱们这些人还要做事,这不是公子该来的地方。” 封羽琛的眼神一直盯在封殇身上,似是无所谓道:“您多虑了,我来此处瞧瞧看有没有需要本公子帮忙的,难道连这个庄主都不允吗?” 庄主有些为难。 义庄是做什么的,接济困苦,现在有人说来帮忙,那意思不是很明显吗,哪有送上门的钱财不要的道理。 封殇看向孟绵,她目光精亮,全然信任的看着自己。 他几乎是一瞬就想起晨间他送她出门,她蜜里调油的情话来。 小姑娘什么的真是麻烦,招人心生欢喜是真,招惹麻烦的本事也不遑多让。 偏他们彼此都清楚的很,偏又不忍放过对方。 封殇又将目光落在封羽琛身上:“拖走。” 好几人一拥而上,一左一右压着他的胳膊,封羽琛只消看一眼,就自知不是对手,他龇了龇牙:“撒开,我自己走。” 封殇的人可不会听他的指令,直接将他押着来到封殇跟前。 封殇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挑了挑眉:“看来上次的事儿还没能让你长长记性。” 封羽琛笑吟吟道:“疼是有些疼的,可谁叫她滋味儿可口呢,直叫我无法忍住呢,话说你还没试过吧。” 封殇冷冽的看着他:“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谎话连篇啊。” 封羽琛说:“这话应该由我来说吧,你才真是一如既往的心中早就翻滚着怒意,想叫我杀了吧?偏还要摆出这样一番没事人的脸面来,你连问她都不敢吧。”话虽如此,可封羽琛心里也没底,他不确定他到底信没信他的话,毕竟封殇面上完全看不出。 他们二人的对话均压低了声线,除去压住封羽琛的几人外,再无旁人听见。 封殇眼神淡漠,他转头对庄主说:“打搅了。” 庄主摇摇头。 周边还有许多庄子上的人围在此处,封殇说:“他精神不大正常,从府里跑了出来,诸位有事的去做事吧。” 众人慑于他冰冻三尺的气场,一个个作鸟兽散。 封羽琛被堵了嘴,听到封殇说自己精神不正常倒是也没做出什么反应来。 封羽琛讥诮的想:不知现在谁比谁更像疯子呢。 众人被迫离开,封殇叫人将封羽琛压走。 封羽琛的贴身侍卫卫戟见状,着急忙慌的过来说:“封殇殿下,你这是作甚呢,我家殿下即便有做的不到之处,你也不当叫人把他带走呀。” 卫戟急的焦头烂额,封羽琛却毫不在意:“将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收起来吧,别给老子丢人。” 封殇看着卫戟:“你倒不是个笨的,可惜啊,终究是没出息了点。” 卫戟哪里顾得上什么出息不出息的,毕竟封羽琛要是处理事儿,他的小命也要丢在这儿,他被封羽琛数落惯了,舔着脸说:“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放了我们家殿下吧,有话咱们好好说,不然北梁帝那我不好交代啊。” 封殇可没功夫听他在这废话,命人将卫戟一块儿绑了。 把人丢进马车里,封羽琛勾了勾嘴角:“你疯了?” 行事如此冲动,倒不像他一贯的作风了。 封殇沏了杯茶,没有理会封羽琛,封殇干脆也倒头大睡。 分明才刚入夏,卫戟却急的满头大汗,心里也摸不准封殇为何就突然有了动作。按他们的推断,封殇刚接手西齐,最起码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来肃清西齐王廷。 封羽琛的身份摆在那儿,无人不上赶着巴结,封殇但凡有点理智,也不会选在这时候动手。 下了马车,封羽琛才发现到了出关口。 封羽琛被拖拽着下了马车,封殇一声令下:“给我打。” 当初悉数落在封殇身上的拳脚,现在尽数往封羽琛身上招呼。 封羽琛蜷缩着身子,发出闷哼。 卫戟试图阻拦:“快住手。” 封殇冷漠地对卫戟说:“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回去收拾东西,你看你是带着你的主子一起滚回北梁还是把命留在这里。” 卫戟观封殇面色不似作假,自知耽搁不得,赶紧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揍人的人已在封殇的示意下停了动作。 封羽琛吐出一口血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来,冲这儿来啊。” 一只脚碾在他肩膀上,用力碾了碾,封羽琛痛的眼前一黑,随即冷冷看着他。 封殇说:“你当我不敢?你可知我为何一直容忍你?” 封羽琛嘲讽:“你是不是想说因为我母妃的原因。” 封殇注视着他的眼睛:“错,因为你是由我亲手养大的,纵然你叫我很失望。” 第146章 一直是你 封羽琛四岁之时,封殇就带着他熬过了许多个煎熬的冬夜。幼时被孙自成=冤枉,封殇被揍得鼻青脸肿,那个夏日里换来了封羽琛在国子监里吃饱穿暖。 封羽琛口口声声唤他皇兄之时,封殇也曾将他视为亲弟。但封殇此人的情感似夜空,永远不曾表露,尽管他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这许多年过去,唯一被放在心间的就只一个孟绵。封羽琛对孟绵所作的行径,早已经不是在扎他的心窝子,而是在要他的命。 封羽琛面上早已没了笑意,只有深深的仇恨。 卫戟颤抖着身子,以非一般的速度命人叫将封羽琛的行李打包送了过来。 封殇说:“赶紧带着他给我滚蛋,若是羽琛殿下有何不满,也请尽管来找我。” 卫戟将地上的封羽琛搀扶起来,封殇自是不会过问他们的意见,他的人一路押送着二人王北梁去,临行前,封羽琛面色阴郁的看着封殇。 封殇面前的尘土被风吹卷着四散开来。 靖风唏嘘不已。 看来这个封羽琛到底是太嫩了点儿,手掌西齐的封殇,尽管还未肃清朝政,也不会将封羽琛这个区区北梁太子放在眼中。更遑论封羽琛还有位皇姐伺机而动。 尽管这个混球藏人的手段确实有一手,他们这些日子派出去了许多人多方打探,才得以知晓青莲的下落。 封殇看了看天色不早了说:“我该去接她了。” 自他们离去之后,孟绵便有些心不在焉。 周边的人总是暗自嘀咕,目光更是频频放在她身上,弄得她好不自在。 好在李梦茹这次未受多大影响,她那个心上人当真是个不错的,虽不明事情的原委,却一直给她以宽慰,李梦茹破颜一笑。 孟绵这才放下心来,这样看来,她当真从过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她提起裙摆就往义庄门口奔去。 封殇在那儿等着她。 男人目不转睛的看着榴月里的义庄,眸中一片沉寂。他周身很安静,路过的人大都从他身边绕开,只一双眼睛不住偷偷打量。 孟绵知晓,封殇若是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应当也成为了一国的栋梁之材了吧。 他当年出众的文采远超封羽琛。 可惜他前半生都在漂泊,所历经的苦楚远比读书来的多得多。 封殇看向她:“绵绵。” 孟绵跑过去,在他周身嗅了嗅:“饮酒了吗?” 封殇说:“属狗的吗?鼻子这么灵。”他默了默,开口:“小饮了一点儿,日后不喝了。” 孟绵这才笑开了,她惟愿他此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孟绵上了马车,挨着封殇一起坐在车辕上,封殇驾了多久的马车,孟绵就歪着脑袋看了他多久。 封殇语气淡漠:“有事不妨直说。”他做好了他会询问封羽琛被带去哪里的准备了。 孟绵“噗嗤”笑出声:“那我可说啦。” 封殇抿住唇,淡漠至极:“嗯。” 孟绵说:“我身边的人都说你真英俊。”将封羽琛那个小王八蛋提溜走真是帅呆了。 封殇勒紧缰绳,转头看她。 孟绵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认真道:“我没诓骗你,是真的,我偷偷听来的。” 这一年间的封殇,稳重又极具魅力,他自己都不知道,作为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封殇殿下,究竟有多令人折服。 夏日还不算热的风拂过,吹动间发丝飞扬。 封殇皱着眉头,瞧着边上杏眼含笑的姑娘,他似是听见了天方夜谭,莫不是他听错了。 这一年京中各大世家钟灵毓秀之后辈崛起,京城各大酒楼常有他们的身影出入,就刚刚他们马车所行之处,已有不少这般的男子。 封殇听过许多奉承的话,但无一句来得如今日这句话带来的杀伤力大。 这是小姑娘头一回变着法儿得少女怀春般夸赞他。 封殇注视她一瞬才开口:“你认真的?” 孟绵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面颊却有些发热,这些话当然不是出自她身边人之口,是她乱编的,人说悄悄话自是不会当着她的面说。 可孟绵却真的认为封殇此人,即使一句话不说,也俊俏极了。 身后有抬轿子的人催促:“走不走啊,挡在这路中间,旁人还过不过了?”这马车停这好一阵子了,要不是看这马车的架势,怕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早就上去找人理论了,若非实在耽搁太久,才忍不住出声。 得了孟绵肯定的答复,封殇转过头,重新驾起了马车,他面色平静,马车猛地冲了出去,然后又猛地刹住。 惹得后方抬轿子的又想出言呵斥,怎么驾车的。 孟绵怔愣住,脸埋进双手间,笑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封殇未理会她,扬起手中的马鞭,马车正常驶了出去,挺进一处巷子里。 孟绵实是忍不住,一直在笑。 封殇不明所以,有什么好笑的,实际上,封殇不明这世上许多人所笑为何。他一只手放在小姑娘的肩头,一只手伸过去托住她的面颊。 孟绵干脆在他的掌心蹭了蹭,面颊柔软滑嫩,面上少有的带着她这个年纪的狡黠与揶揄,她在取笑他。 封殇倏然觉着,她当真是肆无忌惮,偏又惹人怜爱的将脸颊在他掌心轻蹭,叫他发不出火来。 这小妮子可比封羽琛恶劣多了。 前些年倒是还好,唯唯诺诺望着他,生怕他一不高兴就不管青莲姑姑了,近几年倒是愈发的无法无天起来,兔儿胆也变大了起来。 敢冒着风雪在新岁夜里来寻他,敢从青楼里跳下来,现在更是敢用言语撩拨他。 她分明清楚自己不解风情又无趣,这样的甜言蜜语说得多了,他的心脏受不了。 真是奇怪。 喜欢的话他从不说,她却像是什么都知道般深信不疑。 “不想打听封羽琛的下落?”封殇问她。 要说不好奇是假的,可孟绵心里门儿清,这事还真不重要。 面前这个男人钻牛角尖,若他自少年时便有一番作为,他不会如此敏感,可他自年少时便无一天好日子,心中都天塌地陷了,面上还什么都不显。 孟绵竟也渐渐明白了当年的孟心雨。封殇要的,她也试着去给。 温情、爱恋、信任。 所以孟绵摇摇脑袋:“与我在一起的是你啊。”从始至终,都是你啊,封殇。 封殇眸中的冰一寸寸化开,他控制着自己不至于失态:“嗯,我已经命人将你的青莲姑姑接回来了。” 第147章 一触即发 她呆怔了好一会儿。 这几日孟绵虽面上不显,可心里也是万分担心青莲姑姑的安危,连着好几夜都做了噩梦,可都未曾告知封殇,此刻这突来的消息,叫她喜不自胜。 “真的啊?青莲姑姑现在何处?” “晚上当就可以回来了。”这也是他让她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的用意,毕竟青莲姑姑被带回来了,不再受制于人了。 孟绵快活极了,倾过身子,一把搂住封殇的脖子:“封殇,你真好,你简直太好了。” 小姑娘整个身子窝进他怀里,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封殇拍拍她的背,淡声说:“嗯。” 孟绵的情绪发泄完了,才从他身上退出来些。 封殇单手搂住她,一吻落在她面颊上。 竟出奇的温柔。 “回家。” 封殇没有诓骗孟绵,晚间的时候,青莲姑姑果然回来了。 青莲的身子全然好了,封羽琛没对她多好,可也不曾虐待于她。可一想到被封羽琛带走的孟绵,青莲心中百爪挠心,那团火怎么也消不下去。 她一个弱女子,这些时日没少冲封羽琛破口大骂。 今日有人来营救她,得知是封殇安排的后,青莲感激不已。 回去途中,青莲一个劲儿的对许峥嵘道谢:“此事真是亏得封殇殿下了,我家公主呢,我家公主可还安全?” 许峥嵘忙开口:“好着呢嘿嘿,你且放宽心吧,殿下将封羽琛给送走了,你们再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青莲说:“封殇殿下可真是个大善人啊,他不徇私情帮了我们,他所做的我定当铭记在心,日后若有需要的地方,就算叫我赴汤蹈火那也是在所不辞。” 许峥嵘面色有些奇怪:“无需你报答。” “那哪成啊。” 许峥嵘听她说“不徇私情”时,就知他并不知封殇同孟绵之间的关系。 这些时日被封羽琛看管着,青莲不晓世事,估计在她心里约莫想着的是,封羽琛觊觎她家小公主,使了手段将她带走。 可......觊觎她家小公主的可不止封羽琛啊。 许峥嵘掩饰性的咳嗽两声,未敢接着说,还是让殿下自己来说吧。 许峥嵘猜测的没错,心存善念的人,看谁都是心存善念的。 在封殇幼时,青莲就帮衬了他许多,在她心中封殇是个真正的心善之人,所以才会在她生死之际救她于危难,正是为了全了幼时那份恩情。 这回也是一样,封殇对于他弟弟的种种行径不耻,所以才会出手。 这样的认知,在见到封殇揽着孟绵进门之时破裂了。 青莲坐在椅子上,直视封殇坦然的眸光时,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这......你们......” 孟绵撒开封殇,挨着青莲坐下:“青莲姑姑,你还好吧。” 青莲站起身子,将她往身后带了带,一颗心不得平静:“封殇殿下,你对我家公主......” 显然是无措极了,才走了一个狼心狗肺的,哪里想到上一刻自己还感恩戴德的人竟也变成了觊觎她家小公主的人。 青莲有些害怕又有些生气,她很难想象,这些时日这个禽兽对她家公主做了些什么,还有打从自己生病开始,封殇的所作所为,现在想来有些细思极恐。 封殇见孟绵撒开他往青莲姑姑跑去,身边的热源少了,他看了眼站在她青莲姑姑身后的骗子姑娘。 封殇头一回觉着,应当好好收拾收拾她。他对着青莲说:“青莲姑姑,此事我可以解释的。” 青莲胸腔急剧起伏,怒道:“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一开始帮我是不是就打着接近我们小公主的目的,早知如此,就叫我病死算了,你跟那封羽琛有何区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封殇面色不改,平静的接受青莲的谩骂。 许峥嵘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就说,这个青莲知道了这个对她家小公主有所企图的人一定会气炸了。 孟绵扯了扯青莲的衣袖,急切道:“青莲姑姑,你别说他了。”打从她记事以来,青莲姑姑就是个温柔的女子,何曾这样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 青莲说:“公主,咱们走。”她拽着孟绵就要往外去。 在经过封殇身边的时候,他一下攥住了孟绵的胳膊。 青莲斥责:“你这是作甚?快放开我家公主,怎么,封殇殿下也要学你那弟弟那手,将人扣留吗?” 封殇说:“你如何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别带走她。”他养了她好久了,这个小姑娘估计都被他惯坏了。 许峥嵘捂住双眼,简直没眼看,不是,我的殿下啊,你好歹先撒手啊,等人青莲缓过劲儿来,再把人给弄回来。他若是青莲,有人觊觎她家小公主,还不让带走,那也得气得够呛。 瞧瞧将一温柔的女子都给气成啥样了。 封殇哪里不知道青莲姑姑正处在气头上,这样做也不明智。 可他这辈子从无人坚定的选择他,每每有人同他站在同一处,他总是会是被放弃的那个。 小姑娘的喜欢太虚幻了,他真怕她离开了他,过了几天快活日子后,将他忘在十万八千里了,就和从前一样,他离开南诏,去争一番天地,那几年她想也未想过他一样。 紧张对峙的情形下,孟绵了青莲的手。 在众人的目视下,一步步走向封殇身边,同他十指紧扣。 封殇垂眸看她。 她身体有些紧绷,贝齿咬的嘴唇殷红一片,他听见她说:“青莲姑姑,你听我说好不好,他从未勉强我,也不曾对我做过分的事情,我心悦于他,很喜欢很喜欢。” 初夏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掌中的这只柔夷也一片冰凉。 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被坚定的选择。 封殇攥紧她是手,对着青莲姑姑低了头:“青莲姑姑,先前的事我很抱歉,若是你想听,我一定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你,但是请别这样对绵绵,她会不安。” 青莲姑姑叹了一口气,难以置信的目光淡了下去。 她不是个愚笨的,小公主打小就乖巧,却是个有主见的,她说很喜欢那就一定是喜欢到骨子里的,抛开身份不谈,青莲虽不是她亲母,但早将她视如己出。 可一下子教她接受这样的事她还没办法,毕竟有封羽琛这个前车之鉴在那摆着,转眼又多了个封殇虎视眈眈。 可小公主终究是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第148章 劝说 青莲的心里百味杂陈,最终只得泄了气:“此事容后再说吧,公主且先和青莲回宫吧。” 孤男寡女待在一处,算怎么回事呀。 孟绵心知青莲姑姑的意思,她同意了。 封殇犹豫了下,松开了孟绵,她望着青莲将孟绵带走说:“青莲姑姑,归根到底错都在我,你可千万别同她置气。” 青莲气不打一处来:“我是她青莲姑姑,还是你是啊,哪里用得着你说这话。” 封殇顿了顿开口:“我命人送你们。” “不用了。” 等二人出了府门,许峥嵘看封殇还僵在那儿,他又摩挲他那扳指,一圈、两圈,最终摘了下来。 许峥嵘上前安慰他:“殿下,好事多谋嘛,青莲那关就算过了,你不还得过南诏皇帝那关,想求娶人姑娘不得人老爹同意吗?” 封殇点点头,双手交叠放在小几上,瞧那烦闷的样子,多半是未听进去。 许峥嵘说:“哎呀,多大点儿事啊,人小公主跟着回宫那不是正常的吗,那皇宫可才是她的家,再说那是照顾她从小到大的姑姑,能将她怎么着。” 封殇抬起眸子冷冷看着他。 许峥嵘一下子忆起许多往事来,譬如从前,他们一同在皇城一家打铁铺子里头做活计,当时那个沉默寡言瘦高的少年,永远只在她马车经过之时远远望着,有一回下雨,宫人估计忘了来接她,封殇一声不吭,将她背在背上蹚过泥泞的街道。再有一回,在外漂泊那些年,封殇总是枕着手臂,躺在黄沙里,睁着眼看着漆黑的夜空。 她要什么封殇都送到她面前来,根基尚不稳定,就让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会叫她踏在他膝头,为她穿鞋履。 细细想来,封殇当真是比他那所谓的父皇更像父亲。 孟绵随青莲一道回了宫,青莲看着孟绵说:“公主,你有何想法?” 孟绵知晓青莲姑姑说的是封殇的事,她一五一十地说:“封殇他很好,我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青莲姑姑说:“封殇此人心思难测,他还是个少年时,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就能一手将封羽琛拉扯大,一个男子,还未成年就只身在外闯荡,他所经历的可能是你几辈子都不曾见识过的。他无父无母,当然青莲也不是说无父无母就如何,公主,青莲只是想告诉你,无父母照应的孩子,打小就心思深沉,比旁人要计较的要多上许多。” 这是一件回避不了又心酸的事儿,无人给予他情感上的慰藉,性子方面当有所欠缺。 青莲观孟绵并未反驳她的话,接着说:“他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至今也未曾看透,这样的人懂的隐忍,叫人害怕,心中的想法根本不会表露出来叫你看见,同这样的人在一起一辈子当是件很辛苦的事。” 他是否真心喜爱你你不知,若有朝一日变了心肠,你也不知。永远活在猜忌里,这样不会幸福的。 青莲姑姑拍了拍孟绵的手:“公主,说这些话你可能会觉得青莲逾矩了,可青莲是真心将你当做自个儿的孩子来看,只希望你有一个好的归宿,受了委屈不必忍着,而不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他实非良配。” “而且你想过他的身份吗?单是你父皇那关就未必过得去,难不成你要就这样没名没分的跟着他吗?那他又将你置于何地,公主,你身份尊贵,理当有更好的选择,若得一人,理当风风光光出嫁才是。” 孟绵知晓青莲姑姑所言是为她好,大多时候,她的确不知封殇是何想法。他眸中起伏的情绪似飘在了无边的夜空,叫她触之不及,只能等待。 孟绵等青莲姑姑说完,很认真的开口:“可青莲姑姑,无人能保证遇到的那个定是良人,目之所及,只能是眼睛所真实看见的,若说良配我父皇的侍卫长不好吗?他有担当,能力自是没得说,也没有那些个花花肠子,若叫你同他在一处,你可愿?” 青莲未曾想将话题引至自己身上,忙窘迫道:“说你的事呢,做什么攀扯到我身上来了,我同那人无非几面之缘。” 孟绵笑了笑:“我晓得的,我只是打个比方,你看,那样好的人也不能叫你心动,那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算良配呢。你说封殇实非良配,可一段感情中,什么样的人叫良人呢,本也无法作比。我心悦他,便能将他放我心头一辈子,哪怕他只有一刻爱我。” 她的眼神明亮极了,“青莲姑姑,各人有各人缘法,但在我目之所及之处,我要叫他也心生欢喜。” 青莲心内大受震撼,有朝一日曾经牙牙学语的小姑娘,竟也能学着去爱一个人了。 她被这番话打动,觉着自己是个老妈子,只能垮了肩膀。 “左右说不过你,可公主也当为自己的名节考虑。” 孟绵知晓青莲姑姑被自己说服了,她尊重青莲姑姑,所以这段感情,她想得到她的祝福,现在得到这个结果她不禁弯了嘴角。 孟绵现在和青莲姑姑依旧住在宫里,她不希望她还未嫁给他之前,就这样无名无分的住在封殇的宅子里。 孟绵尊重青莲姑姑想法,于是就安心回宫住下了。 这让青莲放心不少,公主到底是自己自小带大的,还是那个听人劝的好姑娘。 青莲的身子已经恢复了,孟绵给她盘了个不算大的铺子,让她每日可以做些糕点去卖,打发时间,她偶尔也会去帮忙。 每回孟绵出现在铺子里的时候,生意总是特别的好。 来光顾的主顾很多都是义庄的熟面孔,戏班子的众人也时有光顾。 “呜,瞧着咱们孟小姐的样貌,这糕点我能再吃下一盒。” 班主斜眼看着发话的男子说:“人孟小姐可是有心上人了,你啊,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他心上人啊,可不是你能够招惹的起的。” 男子讪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这个糕点味道当真是不错。” 第149章 自己听 日昳之时,孟绵就远远瞧见了街道对面的马车。 马车里的人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她敛眉笑了笑,心中一片柔软,手头正忙着,也未过去。那马车就安安静静停在那,从铺子里人满为患就待到夕阳西下。 孟绵睫羽扑闪,出铺子前包了一盒糖蒸酥酪。 她放下衣袖,将买这盒糕点的银钱放在柜面上,这才提着这盒糕点往对面去。 她使坏佯装未曾瞧见这驾马车,从它边上路过,一直走到巷子口,那驾马车才动了,不紧不慢跟在她后头。 孟绵信步过去,叩了叩车壁。 车帘立时被从里面掀开,露出男人沉冷平静的脸来。 封殇腮帮子鼓鼓的,“你是后悔了吗?” 那一双凌厉的眉眼直视着孟绵,孟绵似乎是头一回看见他这样的表情,一时未能懂他的言外之意。 封殇见她不说话,面部绷的更紧了,他近乎用冷酷无情的语调陈述:“你决定听从青莲姑姑的话,从我身边逃离了。” 孟绵这下可听明白了。 她脸上的神色也转为凝重,她问道:“若是如此,你当如何?”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前次问这样的问题是在一个夜晚,若是她真回头去找封羽琛了会怎样。 他的瞳孔几不可见得缩了一下,二人对视良久,久到孟绵都快破防了,封殇猛地转过头不去看她,也不知在同谁置气,他语气冰冷:“你走吧。” 他看上去极其平静,但攥紧的拳头青筋泛起却出卖了他。 孟绵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有些人啊,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改变,他似乎还是那个拳头招呼在身上一声不吭的少年郎。 她轻声唤道:“封殇。” 他过了很久才转过头望向她,甚至有几分僵硬,似乎光是转个头都要耗费全身的气力。他使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失态,微微侧着耳朵等着她的下文。 若不是他唇线绷得直直的,任谁也看不出他并不如表现的那样平静。 孟绵到底心生不忍,噔噔噔,掀开马车帘子,探身进去,一吻落在他眼角。 很淡很淡的吻,封殇抬头看向她,眼底一片猩红。 孟绵严肃道:“下回我若再问类似的问题,你当说不行,你只能是我的。” 他一下子回过味来,孟绵方才是在逗弄他。 封殇骤然伸手,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挨得这样近叫孟绵心跳漏了一拍,她才出口:“你要做什么啊。”封殇用力将她按进怀里。 她听见了剧烈的心跳声。 封殇哑着嗓子开口:“我真是将你宠坏了,这样的玩笑也是能随意开的吗?” 孟绵有些酸涩,伸手环住他,安抚道:“是我的不是,别气坏了身子,我只是想让你知晓,不论我做下何种决定,你都应当坚定不移地坚持自己的选择,而不是一声不吭放我走。你回西齐那次我很惶恐,我怕自己遍寻不到你,我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封殇的呼吸有些急促。 过了很久他的声音才自头顶响起:“好。” 孟绵笑着说:“青莲姑姑不是那等不开明的人,相反她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只是先前你们行的那些荒唐事儿,叫她忧心。她将封羽琛做的坏事,也一并算在了你的头上,别多心,她并未反对我们在一起,只是她希望我们能在一起的名正言顺。” 他的身子有多僵硬,孟绵离得近了,感受愈发明显,封殇压着嗓音“嗯”了一声,将她搂得更紧了。 他这段时间都不曾联系她,他听了许峥嵘的建议,让青莲姑姑消化一下这个事情,可这个小白眼狼也不来找自己。 等待的时间里,有好些夜晚都夜不能寐,今日终于下了决心,尽管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也要让自己死个明白。 没想到看到孟绵和人有说有笑,过得自在又快活。 封殇就知晓,即便没了自己,她也一样很会消遣,过得很恣意。 封殇开口:“羽琛的事儿不能扣在我头上,这对我不公平。” 孟绵没忍住笑了起来,点头如捣蒜:“嗯嗯。” 她这才想起来给封殇准备了糖蒸酥酪,全都被他给压坏了,孟绵连忙将它给拿了出来,油纸包有些破了。 “你本来有个甜点待享用,这下全没了。” 有碎屑从破了的地方漏了出来。 孟绵知晓封殇食不得花生,因此这个特意挑的没有花生的,精致又可口。 封殇看了眼糕点,顺手接过去放在小几上。 他吻吻她面颊,严肃道:“这里还有枚甜点不曾坏。” 孟绵扑闪着眼睛,难以置信这样的话出自他之口,一时间有些呆怔地望着他。 真是不害臊。 她凑过去:“那你要不要尝尝?” 封殇按住她的后脑勺,用力吻她。 好半天,孟绵软声问他:“甜吗?” 甜,甜到心坎里了。 他垂首,一眼望进小姑娘染了雾气的眼睛,同她说:“方才有你熟识的人走了过去。” 孟绵愣住了,转过头,一片衣角飞过,戏班子班主: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孟绵才发现车窗被支开的。 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恨不能打个洞钻进去。班主知晓了,那离所有人知晓不远了。 孟绵苦恼地照封殇胳膊上拧了一把:“你怎么不早说。” 封殇垂眸,抚了抚她脸颊,但笑不语。 “绵绵,”他突然开口:“我要你一直这么快乐下去。” 被爱意环绕,而你的人生鲜活。 孟绵重重的点点头:“那你要负责让我快乐啊。” 真是蛮不讲理的一句话。 他迎上她的目光说:“好。” “我刚才的脸面都丢尽了,你还不说句好听的安慰安慰我。”她秋水眸子亮的惊人,催促道:“说嘛说嘛。” 孟绵百爪挠心地等着封殇说情话。 他这样冷淡禁欲的男子要是说起情话来,该有多动听啊。 封殇从不说情话,似乎一表露心意就会被贬得分文不值再毫不留情的践踏。 毕竟他所喜欢的东西没有一样属于过他。 封殇受不了孟绵眼巴巴期盼的眼神,干脆重新按下她的脑袋,贴在他心口处。 好了,自己听。 第150章 为他 果然未过几日,整个戏班子的人都知晓了孟绵同她吓死人的事儿。 班主这个嘴巴不把门儿的毛病果然还是未变。 戏班子的男儿郎们面上瞧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但打从心底里祝福她。 孟绵时常会去糕点铺子帮忙,封殇自是不会阻止她,她喜欢这样一切安好,在静谧的时光里缓慢前行的状态,他就不会刻意去改变她这种状态。 青莲姑姑后来又去了几次医仙谷,身体恢复的很不错,不会再有什么后遗症。 冬月的时候,有人宴请封殇。 他如今今非昔比,南诏势微,早晚得落到这人手中,如今一跃成为天下谁也不敢开罪的存在。可他为人低调,治下政治清明,并不如西齐王那般施行酷刑,叫百姓哀嚎遍野,因此多的是歌颂他的。 酒桌上除了各国来探口风的,也有从其他国家过来想要谋一片前程的人。 封殇坐在上首,这些人轮番给他敬酒。 都知道西齐擅于养战马,且铸兵之术亦有道,若是能同西齐王打好关系,那还愁没有战马供应吗。 有人躬身敬酒笑着说:“据说西齐有一匹汗血宝马,年前又诞下一匹小马驹,不知贵人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封殇同他碰了杯,浅饮一口。 “不行。”封殇淡淡道。 众人虽有些失望,可众人也知汗血宝马难求,更何况是刚诞生还未被驯服的小马驹,因此倒无人再说些什么。 席间有个年轻的男子倒是有些拼命啊,乐呵呵地敬了一轮酒,鞍前马后照顾着在场的人员,很是撇得开脸面。 许峥嵘瞧着颇有些感慨,似是从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和封殇。 “哥,咱们刚去西齐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封殇顺着视线看过去,目光在那男子身上停留了片刻,面上波澜不惊。 “也不全然像,那时你倒是过得更苦些。”许峥嵘接着说:“寡言少语的,虽未得罪什么热敏,可总有那几个看你不顺眼的,变着法儿的灌你酒,我记着有一回,你喝得整个人都不清醒了,站都站不住。” 封殇点了点头,封羽琛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自是不必经历这些,可像他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只能硬着头皮被迫成长。 许峥嵘说:“人生而在世,能守住本心,真他娘的难啊,就拿我来说,有人上赶着讨好恭维我,我都有些飘啊。” 封殇面色不变:“飘就去给我养马。” 许峥嵘:“......那我还是谦逊点吧。” 今年的南诏早早就落了雪,雪下的不是很大,街上只铺了薄薄一层。可外面依旧冷得很,枝头都光秃秃的。 灯火万家,映照的这座皇城多了些温馨。 有人倏得开口:“贵人大可以开疆扩土,拿下更广袤的土地,贵人年岁正当,心怀天下,眼界当不止于此。”其实他们听过封殇的一些传闻,他无父无母,在南诏这处地界年少时吃尽了苦头,无人觉得他心中没有仇恨,也无人觉得他没有野心。 封殇扫了他一眼说:“南诏没什么不好的。” 那人本觉得封殇即便不认同他所言,但也会思量思量他所说的,现在缄口不言。为何曾经过得并不好,为何眷恋这片国度,真是想不通啊。 说着说着,又聊起了南诏皇城里的波云诡谲来。 有人唏嘘不已:“这朝廷啊,也不知怎得,如今已露了颓然之姿,可还有银钱修缮那劳什子的避暑山庄来,据说是新开了一处金矿,国库充盈的很呐。” 此人说话的时候,觑了觑封殇的神色。 封殇微垂着眸子,不可避免的将话题带到了他的身上。 “西齐不比南诏富庶,贵人何不迁都于此?也好充盈国本啊。”此话已说的相当直白了,就差将你赶紧把南诏皇帝杀了说出来了。 众人希冀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封殇毫不波澜,又浅饮了一口酒。 许峥嵘、靖风还有魅姬也都在此,还有一众在西齐就跟着他的人,闻言都有些蠢蠢欲动。 魅姬笑道:“殿下,这个提议甚妙啊,西齐荒凉,物资匮乏,多有不便,若是一举攻下南诏,那坐拥天下财富不是指日可待。” 这个众人一拍即合的想法,霎时叫他们热血沸腾,都在等着封殇拍板。 封殇却将目光落在酒楼外的街上。 微暗的夜色下,一帮戏班子的人捧着功德箱在跺脚。 封殇看得仔细,黑沉的眸子落在笑容恬淡的小姑娘身上。 孟绵披一件白色的披风,和她们在点箱子里的银钱。 那里面只有为数不多的银钱。 这座皇城里,善款哪里是这么容易筹得的,多得是为自己利益考量的人。天寒地冻里,一帮心思纯良之人虽冷,可每个人的面上都裹着笑意,充满着希望。 晃眼极了。 他一终于知晓这些时日她在忙活些什么。 为义庄穷苦的孩子筹集善款呢,她自己曾受恩于人,就想着尽一份绵薄之力。 大多时候,封殇都不会干涉她的事。 孟绵瑟缩着脖子,冷得直搓手指。 李梦茹哈着气,脸上冻得通红,真想窝在屋子里啊:“班主就不该应承下这回事儿,筹集善款当真是不容易啊,比叫我去唱戏还难,几乎所有人都将我们视作骗子。” 孟绵宽慰她:“防人之心不可无嘛,这也是人之常情,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也不能说别人的不是,别人肯给那是情分,不肯给也没无可厚非。” 李梦茹点点头。 但京中的这些铺子,看见他们捧着一个功德箱,就更加不待见他们了,连门都不让人进去。 大冬天的,在街上走着可真是冷啊。 孟绵垂首,拂去箱子上飘落的雪花,将箱子往怀里拢了拢。 李梦茹说:“你何必这么较真?” 孟绵温声说:“封殇幼时冬日里也在外奔波,他能长大实属不易,若是那时有人肯伸把手,他就不会过得那样苦了。”对于封殇的过去,她无法帮得上忙,只想叫这世间少一些像他那样的人。 他们这帮人裹得严严实实的都冷得直哆嗦,当年只着秋衫的封殇,是怎么熬过一个个冬夜的啊。 李梦茹忍不住开口:“你谈及他的时候,眼里似是落了星子,极好看的。” 第151章 娶你 一帮人冻得直哆嗦,有家酒楼的店小二过来,跟他们说:“诸位去里头喝些热茶吧,楼上客官请客。” 他们面面相觑,一时有些诧异。 小二笑道:“哪能诓骗你们呢,咱们做的正经买卖。” 众人高兴极了,小二在前头为他们引路。 待得众人人手捧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驱散了通体的寒意时,孟绵觉得这一幕似曾发生过。 她想起从前,她也做过这样的事儿,那时遇到的那些富商不是满脑肥肠,就是一毛不拔。 她遇到了一位善人,她叫人给功德箱塞了钱,还得了一株他不要的兰草。 原来早在很早之前,他就默默爱她。 可惜得到的不过是一声“你真是个大善人”这样的话,她那时候就该明白的,这世间哪里来的许多善人。 孟绵抬头看了看上面,不禁弯了弯嘴角。 封殇对他们的提议置若罔闻,却叫一群不相干的人进酒楼躲避风雪,令他们难以理解,但无人敢置喙,上赶着讨好都来不及。 封殇说话凉薄:“南诏的主意就别打了,我没那心思。” 靖风眼观鼻鼻观心。 许峥嵘扬了扬眉,可也未说什么。 魅姬不禁说:“没心思?” 想分一杯羹的人说:“多好的机会啊......” 封殇说:“机会多的事,不急于一时。” 在场的人都不说话了,那些别国来的人终于明白,为何其他人不唤他西齐王、陛下,而称一声贵人。 年轻却心怀天下,目光长远而不狭隘,拿得起放得下,他是真不想动南诏这片风雨飘摇,千疮百孔的国家。 世遗我以楚痛,吾仍馈之以瑶章。 这大抵是这个年轻的帝王最叫人震撼,也最叫人不解的一点。因为在座的诸位也有些认识那北梁帝的儿子封羽琛的,私底下都了解封殇同封羽琛的那些事儿,那位北梁太子性子可同面前这位南辕北辙,封羽琛瞧许多人不顺眼,恨不能摧毁这个糟糕的世道。 面前这位贵人可不在乎这些。 封殇披上狐裘:“天寒地冻,散了吧。” 众人皆同他道别。 封殇下了楼,小姑娘窝在椅子里,和人聊得火热。 封殇唤一声:“绵绵,回家了。”径自朝外面走。 不一会儿,小姑娘噔噔噔跑过来,将手塞进他掌心,他头也未回,攥紧手中的温软。 那只小手一片冰凉,似雪堆里浸过一般。 小姑娘清清脆脆的说:“我就知是你。” 他淡淡回应:“怎知就是我了?” 孟绵说:“因为封殇殿下是个大善人。”她有意咬重“殿下”二字,语气腻人的紧。 他笑着回应:“嗯。”他知她是拿他开玩笑。 孟绵说:“真好,你并不恨这个世道。若换做是我,估计要恨透这个世道了,因为一点公平也无。” 长街上纷飞的血,似乎也镀上了一层光晕。 她永远也不知晓,他从最初的时候和封羽琛是同类人。 自他十三岁那年,这个世道才开始改变。 是从何时开始变得不同的呢,大抵是从她连路都走不稳当,却还要板着一张脸佯装不悦给他送水开始吧。 封羽琛没有的他有,所以他对这世道并无怨念。 封殇将孟绵送回宫,她扬起笑脸同他告别。 封殇突然开口:“绵绵,下回回我家吧。” 孟绵诧异的看向他。 封殇在腰间摸了摸,掏出一串红绳来,下头挂着一枚被摩挲的圆润极了的玉扳指,这是那枚他时常戴在手中的那枚,只亲近的人知晓,见扳指如见封殇。 他将它系在她颈间。 “给你。”男人说的毫无波澜,似乎在说,这是一块废铁,一粟尘埃。 孟绵抬起头看他,她虽不知这枚玉扳指价值几何,可也瞧得出当是意义非凡,他总戴着。 她心里冒出些若有似无的念头:“封殇,你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若说我想娶你,你会答应吗?” 雪花飞扬的夜,巍峨盘旋的宫墙下。 孟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搅动的心跳加剧。毫无预兆,偏偏是封殇一贯来的行事风格。 封殇说:“若是不同意的话,那你当我不曾说过。” 孟绵似是怕他反悔般快速开口:“若我应了呢?” 封殇说:“那你应了吗?” 孟绵攥紧玉扳指,她头一回见送定情信物不用那些簪子首饰什么的,而是用玉扳指的。她猜想现在她的脸一定同饮了酒一样吧。 青莲姑姑就在一墙之隔的皇宫里头,若是瞧见了这一出估计该说她没出息了。青莲姑姑一直耳提面命,叫自己再考验考验他在说这些。 可孟绵此时只想知道应下了会怎样,封殇远不是那些个流于俗套的男子。 她软声说:“嗯。” 下一瞬,封殇不假思索的单膝跪下。 那干脆劲儿,叫孟绵都吃惊,她忙要去扶。 他说:“我疼你一辈子。”她可能永远不知,他幼时被逼着下跪,被人踹腿窝子下跪,屈辱的,毫无尊严的,那时他觉得给人下跪是这世间最没有尊严的事儿,后来,他便立誓,即便刀架脖子上,也不能弯下膝盖。 孟绵蹲下身子,直视他的眼眸,这双永远波澜不惊的夜空里,闪烁着点点亮光。 他抿了下嘴角,虽不喜人看出他的情绪,却一瞬不瞬与她对视。 “我也疼你一辈子啊,封殇。”孟绵说的很认真。 他听着这般傻气的话莫名有些眼眶湿热。 孟绵并不知面对这样的场景,该说些什么样的话才适宜,他将所有的好都给了她,她理当也对他好才是。 这场许下的终生一点也盛大,世间皆安静了,只这温柔飘落的雪知晓。 青莲来宫门口迎孟绵,远远就瞧见到了送她回宫的封殇,她家小公主走好远了还一步三回头往后看封殇。 而封殇一直立在飞扬的雪里,眉眼温柔,卸下满身的盔甲,身姿伟岸,眸中隐隐有着细碎的光。 青莲远远捂着嘴,到底未上前去。 哎,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喽,不瞧了,不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