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桥》 第1页 《彩虹桥》作者:角落菌菇【cp完结】 简介: 靳粒x闫宥 一般乖的受x一般拽的攻 新学期开始,闫宥被分到和靳粒一个学习小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同学。 后来有人悄悄告诉他,这人是个同性恋,还是得离他远点。但闫宥只觉得靳粒怎么总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新学期开始,靳粒被分到和闫宥一个学习小组,是他久久仰视的对象。 他的暗恋对象人实在太好了,他忍不住要得寸进尺,要去试探到哪里是他的底线。 闫宥从来没被男生喜欢过,后来默许了他留在身边做朋友。 、he、甜宠、日常 第1章 幸运之神的降临 老小区的清晨人声鼎沸。靳粒他们家楼正好临街,透过一层爬山虎看楼底下晨练的下棋的、和外面窄道上被堵得摁喇叭的交相唿应,吵得人想多赖一秒床也不行。 靳平很早醒了就躺在摇椅上听收音机,那收音机不知道是什么的遗留物件,盘得黑亮掉漆,发出滋滋丫丫的唱戏声。 眼睛也没闲着。捧着本封面都没了的明清志怪小说,念念有词地看。一边听一边读,还得一边瞅着厨房的动静,鼻子翕动着。 姚琪珊把蒸好的包子端上来又去盛豆浆,一看靳平还在那儿躺着就皱眉:「你就这么没眼力见儿?端个碗还得我催着你?」可惜声音太温柔,没听出什么埋怨劲儿。 靳粒洗漱完出来还以为在说自己,赶紧小跑着接过姚琪珊手里的碗,然后得到他妈一句「儿子比你懂事多了!」的夸奖。 小长假过后的开学总是有很多叮嘱。靳平上了餐桌后便滔滔不绝,从靳粒的仪容仪表到衣着内务批评不停。然后又是靳粒十分熟悉的回忆环节,感嘆现在的年轻人不比当年。 靳粒眼里只有他妈刚蒸出锅的酱肉包子,于是又就着学习成绩被批得更惨。 「今天才出分儿呢。」靳粒小声地含煳着,眼睛只跟着包子走。 靳平看他走神很不高兴,勐地拍了下桌子,吓得靳粒碗里的包子飞起又落下,哐啷一声。 「高二是一个多么重要的阶段,用我跟你重复吗?你现在是学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你要是总不自觉就赶紧回家住来,别成天在外面瞎晃悠!」 靳平对他学习成绩的要求大概已经到达了一种近乎疯魔的程度。 其实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靳平原本是一位很愿意表现出和蔼可亲的父亲,在靳粒考砸以后还能笑着说出两句安慰话来。类似于「我年轻的时候数学也就那样,那后来不还是靠笔桿子了吗」、「哪有人十全十美的啊」之类的。 靳粒低着头不说话,靳平不知道他听没听明白,于是话说得更直白:「让我知道你在外面干点什么不该干的,这个家你以后就别回。你已经这么大人了,我不想把话说得再难听。」 靳平还在等着他表态,于是靳粒只好老实地点头,说:「好的。」尽管他刚才一直在走神。 靳粒实在不想再听他爸说话,吃完饭就急匆匆赶在他爸前头下了楼,结果还没出单元门就又被一把扯住。 「你着急忙慌的像什么样儿?」靳平一巴掌拍在靳粒的肩膀上,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袋饼干塞他手里,哄小孩似的。 「……赶紧上学去吧。」 靳粒眨巴眼睛瞪着他爸发了会儿呆,在他爸即将发作之前,跨上他的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跑了。 北城往年的秋季都很干燥,今年这时候却多雨,送学生的车子堵着校门口。 靳粒一手举着把很大的伞,一手攥着车把,好不容易从车流中找到条缝隙,很艰难地骑进了学校,然后把车停在从校门口数第六棵树的第四道砖缝处。 他的这辆自行车年头久了,掉漆泛灰,但是他自己不乐意换的。从小陪他到大的自行车在学校的车棚里尤其显得格格不入,靳粒每次都离得远点放,碍不着谁,也不怕被谁碰。 从校门口到教学楼的路上种了不少银杏,现在这时节已经看不见多少绿色了,只有被雨水沖刷过的淡黄。赶着上早自习的同学三三两两结对从靳粒身旁路过,叽叽喳喳的,和雨声混杂在一起。 在许多的叽叽喳喳中,靳粒好像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他把手里的伞稍微往上扬了些,眯着点眼睛去寻找声音的来源,等终于寻见了又勐地把伞放得更低。 靳粒脚步慢下来,落在后面远远的才敢去看前面的人。 在雨中并肩的三个人只举着两把伞,其中身量最高的那个男生基本不怎么说话,偶尔微偏过头应上两句,靳粒才终于看见他冷峻的眉眼,目光锋利,让靳粒多看一眼都觉得浑身冷冰冰的,像秋雨直直地刺打在身上。 至于那男生身旁的两位同学,靳粒是总能在他周围看见的,但靳粒不认识,也叫不出名字,要不然的话或许还能上去打个招唿。 他只记得那男生的名字,却从来没敢叫过。 靳粒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多久,就发了多久的呆。直到那男生似乎有要回头的趋势,靳粒终于醒过神来,堪堪稳住了伞。 靳粒的校服外套因为他长久的走神而被淋湿了一片,他好像没什么感觉一样没去管,把伞调整到一个奇怪的高度继续撑着,整个人被罩在伞里面几乎要看不清路。这终于让他心里觉得踏实。 第2页 靳粒进教室的时候还没开始早自习,班里闹闹哄哄的。 高二分文理后,靳粒在数学老师的指导下选了文科。 文科班男生本来就少,平常总爱抱团在一起。 前桌男生来了以后照例先往前挪了挪桌子,以防挨着靳粒太近。隔了一个过道的男生在课代表来之前问他要作业抄,被前桌讥笑道:「你敢抄他的?」那男生面色古怪了下,手又收回来了。 靳粒没太在意。 他们班人数是单数,靳粒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窝着靠在冰凉的暖气片上,望着窗外面两棵很高大的白蜡树被雨打得树叶颤颤巍巍。 靳粒特别喜欢自己这个座位,暖气片和白蜡树都让他很有安全感,所以每次轮换座位的时候靳粒也从来不愿意挪地方。 天气最近都很冷,靳粒手摩挲着揣进外套兜里,摸到硬鼓鼓的一块,拿出来才发现是那袋饼干。 靳粒直到现在仍然对他的月考成绩抱有一定的幻想,直到那张72分的数学答题纸摆到面前。是班主任亲自送过来的。 「中午吃完饭上我办公室一趟。」班主任说。 靳粒觉得今天倒霉透了。 午后的教师办公室很安静,靳粒在门口站着听了许久才鼓足勇气喊了「报告」。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他们班——文科1班的班主任是教语文的,现在发话的是他数学老师,也是理科1班的班主任。 靳粒一时半会没敢回答,偷偷抬头看了眼,数学老师竟然笑眯眯的,于是刚要脱口的那句「知道」又被憋回去了。 气氛一下子胶着了些,忽然被另一声「报告」打断。靳粒就见他们班班主任和颜悦色的面庞瞬间狰狞,火气如有实质一般直冲门口。 「闫宥,你现在多能耐啊,语文课听都不听了?」 一张数学卷子被甩到桌子上,靳粒僵着脖子抬头想去看那张卷子,然后目光顺着卷子去看旁边人的身影,显得上一个动作很像是一个缓冲机制。 旁边人太高,以靳粒的角度去看只能看到那男生的脖颈部位。他感觉自己好像出现了些很美好的幻觉,现在很想光明正大地去证实它到底是不是真的。 但旁边人一直没吭声,靳粒就不敢再动了。 「……我说半天你俩听了吗?」 数学老师拿草稿纸卷了个筒,一人一闷棍。 闫宥正走神儿不知道想什么,靳粒看着脚面不知道发什么呆。 「我说你们俩啊,一个数学好,一个语文好,一个数学不及格,一个语文不及格,正好,凑一组学习,行不行?说话!」 闫宥最先反应过来,只冲语文老师点点头,十分不卑不亢地说:「李老师,那我能把卷子拿回来吗?」 语文老师眼不见心不烦,抬手让他随意,又去看另一个不靠谱的。 「靳粒,你语文成绩好,帮帮闫宥,然后把数学成绩让人家帮着补补,行不行?抬头挺胸!」 靳粒这才回过神来,勐地一激灵站直了,终于得偿所愿地偏过头去看旁边比自己高了快一个头的男生。 男生正翻看卷子的面色不善,手在卷子上被压出来的褶儿上扶着,看着很不爽的样子。靳粒猝不及防和人撞上眼神,背在身后的手指忍不住捏得更紧。 「好的,好的。好的。」 靳粒傻愣愣地分别沖两位老师和身边的男生点头,感觉到脸上一片热,亦步亦趋地跟在闫宥屁股后面出了办公室。 第2章 糟糕的第一面 闫宥身高腿长的,步子迈得大,还快。靳粒紧赶慢赶也追不上,最后眼睁睁看着人走远了。 靳粒原地站着愣了会,想起来自己原本是要自我介绍的。但闫宥现在背影都模煳着看不清楚,他叫什么这个问题就没那么重要了。 晚上靳粒仍然是和徐嘉言一起吃饭。 他们学校是大锅饭,吃饭基本全靠抢。靳粒班里讲卷子放得晚了点,再到食堂的时候就没有虾了。 放在平时,靳粒也仍然是抢不到的,但他总觉得是时机有误。 徐嘉言一边撇嘴一边分给他一多半,对靳粒的迟到感到很不高兴。 「你知道你留我一个人在人流这么密集的地方,多残忍啊?」 他们俩惯常坐在最角落的地方,前面有根柱子挡着,是别的同学一般不愿意来坐的位置。 靳粒讨好地锤了锤徐嘉言的肩膀,拿出一盒牛奶殷勤地给他插上吸管,两个人又飞快地和好了。 靳粒和徐嘉言初中相识,又一起升上本校高中部,直到现在还维持着非常稳固的友谊。抛去主观因素,大概就是因为在这个学校里本来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愿意互相搭理,再多的人没有了。 饭吃到一半,徐嘉言没忍住问靳粒:「你成绩还好吗?」 高二一共300多人,徐嘉言在理科5班,这次开学考能排进年级前150,勉强是一个会被批评但不会太狠的程度,但他更担心靳粒。 他本来想问的是:你这个成绩的话你爸还好吗?但没敢问出口。 之前靳粒和徐嘉言在一块玩的时候被靳粒他爸撞见过,徐嘉言总觉得他爸一看见他脸色更差劲了。 「我爸应该不会饶了我。」靳粒很惆怅。 徐嘉言觉得靳粒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的,以为他还在发愁他爸,结果看到靳粒忽然放下筷子,眯着眼睛在食堂里扫着,好像在找谁似的。 第3页 他顺着靳粒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穿黑帽衫儿的男生正被簇拥着走出食堂,脸色冷冷的,看着像谁都不爱搭理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受欢迎。 徐嘉言刚想宽慰靳粒两句,就听他问:「学习小组你和谁分到一起啊?」 徐嘉言觉得奇怪,问他:「你开始关心这些事了?和谁一组又没什么差别。」 靳粒闻言嘴角微微向上抿着,题不达意地回他:「老师让我和闫宥一组。」 徐嘉言很无语地瞪了他一会,说:「那怎么办呢?祝你们百年好合?」 靳粒刚才还神采奕奕的,现在支支吾吾地却不说话了。 徐嘉言又给他夹了两只虾,说:「别看了,人都快走出两公里了。」 靳粒小声「哦」了一句,埋头吃饭了。 学习小组时间在晚自习后的半个小时,人潮向自习室涌去。闫宥不慌不忙地收拾东西,直到这时候才想起来中午答应了老师什么。 曲子昂转过来和他哀嚎,说自己分到了和高欣一个组。 闫宥、曲子昂和高欣三个人算,从幼儿园开始的交情,现在还凑在一起就有点「腻歪」了。 高欣单肩挎着书包等曲子昂收拾东西,听见后不太乐意:「你以为我愿意跟你一组?往自己脸上贴金。」 高欣头髮半长不长,应年级主任要求在后面梳出来一个小揪,还有几缕头髮在外面滋着,扬声怼人的时候颤颤悠悠。 曲子昂忍不住盯着她头髮乐出了声,又去问闫宥:「你和谁一组?」 闫宥哪记得住,他中午那会心思都在他那张被没收的竞赛卷子上,想了半天只回忆起那人比自己矮了一截的个头和带点婴儿肥的脸蛋,最后说:「一小孩儿。」 自习室占据了教学楼二层一片非常巨大的面积,此时人满为患,沸沸扬扬的。大部分同学都成双结对,已经开始互相讲题,闫宥一个人在其中,沉默地补了会语文作业,被吵得耳朵疼。 十多分钟后,闫宥终于耐心告罄,抬脚向文科班方向走去。 这会整个年级基本走空了,文科班在二层走廊的最尽头,灯都熄着。从远处看,文科1班里模模煳煳透出光亮,闫宥直到走近了才看得清楚。 后门大敞着,闫宥倚在门框上看了会,讲台上正奋力擦黑板的陌生同学和他中午时的记忆重合。 干活的人着急忙慌的,这让他气顺了些,自己随意找了个座儿坐下了。 「还没好?」 闫宥坐下不到五分钟,看那男生终于快要把两整张黑板擦完,又开始不耐烦。算下来,他已经被人耽误了十五分钟的放学时间。 讲台上的男生很明显被吓了一跳,一只手摁进了黑板槽里。在闫宥的刻意隐蔽下,大概是刚知道教室里多出个人。 闫宥看到他白色混杂着红色粉笔印迹的、脏兮兮的手掌,没忍住走上前去丢给他一张湿巾,同时语气不太好地问:「为什么迟到?」 男生支吾着,一只手紧紧攥着那张湿巾,另一只干净的手把额前细碎的头髮拨开,停顿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对、对不起闫宥……我下晚自习来自习室了两趟,然后我、就是,我没看到你在,所以我就又回去了一趟,然后我……」 闫宥听到他还知道自己的名字,脸色好了些,但还是挺无情地打断他,说:「我一直在自习室。」 男生望着闫宥的方向,眼神大致在他脖颈到没拉到顶的拉链处徘徊,嘴巴张合了几下,最后彻底安静了。 靳粒感觉到绝望,因为他发现自己确实想不起来把眼镜忘到哪去了,但他也不知道人在很慌乱的情况下会不会真的更看不清。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了会没说话,靳粒道歉的话在喉咙处哽着,闫宥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一下子打断了他混沌的思绪。 闫宥指了指自己的脸,说:「我长这样。」 眼前这张面孔,靳粒其实非常熟悉,但准确的说,他更熟悉的是照片里的和很远的视角的闫宥。在学校的光荣榜上、公告栏里,在升旗仪式、大小典礼上。闫宥太瞩目了,就衬托得旁人都很渺小,就比如靳粒。 而现在他们的距离大概只有半臂远,靳粒一时间有些愣神,开始怀疑起这张脸和这一幕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说话,记住了吗?」 闫宥又开口,语气比之前更差,但一下子把靳粒拉回现实。 男生脸和脖子都通红着,眼睫颤抖着抬不起来,点头的动作更像在给他鞠躬,闫宥刚升起来的的火气就熄了。 眼前的男生看起来非常想往后缩,闫宥于是退后一步,又把话题绕回去,此时语气和缓了很多,问:「为什么迟到?」 靳粒很不安,最后把手缩回了袖子里,才能继续思考,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班住校的人少,大部分都走读,家长就在门口等着。每次晚自习后的值日,他们组都很少人愿意留下来,于是就剩下靳粒这个住校生。 他以前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但要说出来给闫宥听,他不知道会得到什么评价,更何况他今天还因此放了闫宥的鸽子,尽管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蠢货,没脑子,好欺负,窝囊废。或者,你耽误我回家了还找什么藉口? 四周很安静,而且昏暗。在这种靳粒认为很容易滋生暧昧的气氛下,他感到有些喘不过气,下意识去看闫宥的脸色,最后顶不住压力,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 第4页 闫宥「嗯」了一声,转身回到座位上,看上去没有要计较他态度的意思,也没有说出什么靳粒本来以为闫宥要评价他、或是指责他一类的话。 靳粒松了口气,把手从袖子里重新拿出来了。 第3章 不糟糕的第一面 走廊里陆续传出脚步声和喧譁,靳粒意识到,这时候应该很接近放学时间了。 闫宥皱了皱眉,所以靳粒知道他也听见了,但紧接着又听他说让自己赶紧把数学卷子拿出来。 「我先帮你看语文吧。」靳粒站到闫宥面前,对自己耽误了时间感到很不好意思。 闫宥不太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说:「少废话。」 靳粒接收到这个确定的指令,赶紧小跑着去取了数学卷子过来,手还遮挡着那个丢人的72分。 教室里只有讲台的灯亮着,显得他们正坐的位置很昏暗,闫宥伸手过去摁了开关,灯亮的一瞬间感觉靳粒颤了一下。 闫宥接过那张数学卷子,同时把靳粒的手拍开,才看到他写在卷子旁的名字,说:「靳粒是吧,那你尽尽力吧。」 闫宥按顺序讲了几道基础题,看靳粒很认真的样子,觉得他还算对得起自己的名字。 靳粒在听讲的时候眼睛要盯着题看,一步一点头,句句有回应。但整个讲题过程中都保持着十足的安静,什么也不问,讲什么记什么,餵什么吃什么,所以也看不出来他到底听没听懂。 但闫宥觉得这些题实在也没什么可讲的。 「你是真不会吧?」闫宥越讲越有点敷衍,两句话一个知识点就带过一道题,「还是不乐意做啊?」 「考试的时候睡着了?」 靳粒闻言有点蔫了,对闫宥疑似是嘲讽的话感到非常丢脸,大拇指很用力地蹭着食指的关节。 他忍不住抬起点头去看闫宥的眼睛,嘲弄或者不耐烦都好,靳粒只是觉得看不到就很没有安全感。 结果闫宥的神色很认真,刚才的话大概是单纯的疑问句,靳粒自己觉出点不好意思来。 闫宥这是看得起他吧。靳粒又高兴起来,面色红润,很快地承认道:「是真不会。」 「……」 严格来说,小组学习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不算前面耽误的,闫宥给靳粒讲满了整25分钟还想继续。 靳粒举手示意闫老师想发言,被批准了:「我还没有给你讲语文。」 「哦。」闫宥暂停讲课,抽出他89分的语文卷子,得到了靳老师的一句:「还挺高的!」 「是吧。」闫宥脸不红心不跳,没什么心理负担地认下了。 靳粒拿出自己136的语文卷子给闫宥看,是年级第一的好成绩,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得到一句夸奖。 闫宥回答:「你也不错。」 靳粒就都快要雀跃了,很主动地凑上前拿了闫宥的答题纸看,翻到作文时没忍住点评了一句:「你写作文的时候会习惯在第一行写个解吗?」 靳粒说完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发现闫宥脑袋垫着趴在课桌上,只露出半张脸,根本也没在看他。 靳粒看着闫宥的脸,就在他面前,现在大概是半臂多远的距离,于是又开始怀疑起这一幕的真实性,最后犹豫着向闫宥的方向挪了回去。 闫宥并没有因此而在他眼前消失,靳粒感到安心了些。 好一会过去,直到靳粒列起作文提纲,并且思路很清晰地给闫宥讲起他作文的问题,闫宥才重新坐正。 他拿过靳粒的作文看,很有文采的一篇记叙文,就像是会出现在阅读理解里的那种文章。 闫宥挺奇怪地看了靳粒一眼,说:「你数学为什么学这么差?不应该吧。」 靳粒觉得遇到这种情况首先要保持稳重,但他现在心里简直要乐得开花,几乎都快要埋怨起闫宥来——闫宥总是要夸他,这多让人不好意思啊! 闫宥看着靳粒,这会儿眼睛也不眨巴了,脑袋也不垂着了,就直愣愣地看他,含羞带怯的,觉得这小孩真是很有意思。 但他实在受不住一直被这么看着,没忍住伸手把他脑袋转回卷子上去了。 晚上靳粒回到宿舍的时候,徐嘉言早就都洗漱完了。 他们高中全部人加起来住校的都少,大部分住校的都是想留下来学习的。 靳粒没那么喜欢学习,但实在很喜欢宿舍,但从来不知道闫宥也住校。有他纠结要不要同闫宥一起回去的功夫,闫宥早自己走远了。 他对自己的不细心感到遗憾。都在一栋宿舍楼的话,要不然,或许,在学习小组之前总有机会能给闫宥提前留下点更好的印象。 宿舍没住满,就靳粒和徐嘉言两个。 靳粒坐在书桌前,在休息时间里难得地拿出数学卷子,也学着闫宥的样子,把脑袋垫着趴在课桌上,脸上的那一点婴儿肥因此被挤得嘟着。 徐嘉言从卫生间出来,听到他含煳不清地说:「闫宥怎么这么帅啊……」 他没忍住上前,拿手背贴了下靳粒的额头,说:「大晚上你犯什么花痴?」 「而且闫宥一看就是直男。」徐嘉言很无情地补充。 靳粒沉默了半晌,眼睛在数学卷子上的两种字迹上扫着,忽然开口道:「是不是全校也只有我们两个……啊。」 「说不定是全市就咱们两个男同性恋呢。」徐嘉言把靳粒故意含煳掉的话填补清楚。 第5页 靳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脑袋还趴在桌子上,被硌得有点不舒服,又开始觉得太阳穴一顿一顿地疼。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好半天没动,看着闫宥和他截然不同的、很张扬的字迹,手指悬在那上面,又不敢真的碰到,疑心那字迹下一秒就要化了。 靳粒胡思乱想着,实际上只是因为他趴着去看卷子的时间过于长,让他产生了些类似于晕车的感觉,不舒服的劲儿就从脑袋一直传递进胸腔里去。 「别想了啊,洗漱去吧。」徐嘉言觉得靳粒状态不太对,有点重地捏了下他肩膀。 靳粒顿时从自己的臆想里醒神,小声嘆了口气,慢慢往卫生间踱步,忽然转过头对着徐嘉言的方向嘟囔了句:「我是同性恋。」 他声音太小,自己都快听不见,于是觉得徐嘉言应该也没听见。 靳粒进卫生间后锁好门,侧着耳朵听外面安静了好一会,松了口气,结果门外很快又传来徐嘉言的大嗓门,不管不顾的:「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是同性恋!呸!」 靳粒想都能想到徐嘉言肯定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觉得眼睛热乎乎的。 第4章 总能遇见你 和闫宥成为学习搭档的日子并没有让靳粒的生活有多少改变,但靳粒的生活的确多了更多的盼头。 具体表现为,每天在学校的各个角落试图正面偶遇闫宥,并期待和他打个招唿。还有在晚饭时间少吃两口,以防血糖上升过快,来保持在晚间最大程度的头脑清醒。 徐嘉言问他:「你和闫宥一起学习好几天了,还没幻灭吗?」 数学题让人绝望,且头脑清醒。徐嘉言觉得靳粒至少对闫宥应该已经恨屋及乌了,没想到靳粒说,他已经了悟了数学的魅力。 徐嘉言觉得他没救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闫宥最近感觉总能在学校里看到靳粒。而在成为学习搭档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学校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学校在最近恢復了课间操,下了早自习后所有人按年级班级站好。中学生们就像一排排被栽种得当的杨树苗,郁郁葱葱且十分整齐。而靳粒因为始终垂着头,在人群中尤为明显,像是其中一棵发育不良的。 于是靳粒成了老师巡视队伍的重点关注对象。 混在人群里「发育不良」的靳粒本人先是被年级主任批了一遍头髮太长,没有个男生样儿。又被班主任批了一顿仪态问题,在肩膀腰背四处敲敲打打,勉强让人站直了些,成了一个被捋顺的虾米。 在年级主任说「没有男生样儿」时,靳粒周围本班的男生群中似乎盪开了小范围的骚动。动静不大,闫宥离得远,听不太清。 但做操做到一半,那一片又热闹起来。 闫宥不爱凑热闹,但靳粒后面男生的嗓门很大,几乎是吼着说出一句:「我他妈站他后面真够倒霉的。」被文科1班的班主任骂了好半天。 这个「他」就指的是靳粒。 闫宥皱着眉,听了半天明白前因后果,无非是靳粒在转身的时候胳膊不小心碰到了他。 他觉得荒谬。靳粒那细胳膊细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甩的铅球呢。 闫宥不知道他们班男生有什么恩怨,但经常也能看到几个眼熟的面孔抱团在一起。 现在想想,他确实从没有在学校看到过靳粒和他们在一起,但闫宥其实也从来没在学校看到过靳粒。 闫宥听不太清他们后来又在吵什么,但能看见靳粒好像往他这边瞄了一眼,不能确定就是在看他。 这场争吵引起了更大范围的骚动,左右好几列的后排男生都转过头来,最终以靳粒安静地去到最后一排告终,文科1班就像多出一截似的。 闫宥趁着向后转的动作看了靳粒一眼,感觉到他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动作依然是标准的,并且因为后面换成了一棵树的缘故,还更放开许多。 课间操结束,人群三三两两结对回教室,靳粒一个人走在闫宥前面大概四五个人的距离。 方才那个找茬儿的男生气焰沖天,时不时就要和旁边人回头笑靳粒两句,但不见靳粒有什么反应,也没什么要避开的意思。 闫宥个子高,因此看得清楚。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男生后脑勺的发旋,圆熘熘的。但最后也没见靳粒回头过。 体育课的时候,闫宥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在学校里根本不能看到靳粒了。 体育课在高二开始时被正式改为集体活动课,除了体育老师固定安排的测试项目外,剩余半节课都允许自由活动。 闫宥一般先和曲子昂等人组队打篮球,然后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开局游戏。 篮球活动在闫宥连进两个三分后感觉到没劲,于是和曲子昂坐在很高的一处石阶上围观众生百态。 曲子昂兴致很高地看热闹,说:「你看高欣,又那儿勾搭小姑娘呢。」 闫宥没理他,目光在操场扫视一大圈,才终于在一个很角落的位置发现靳粒,并一个和他一样瘦小的男生,两个人像犄角旮旯里春天才冒头的两棵野菜。 两个人神色严肃,隔着很近的距离,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看啥呢?」 曲子昂这时候注意到闫宥的走神,顺着他的视线,绕过打球的,穿过绕圈遛弯的,停在操场围栏外的树荫底下。 第6页 「那也是咱们年级的?没见过啊。」 闫宥问他:「咱们年级还有你没见过的?」 「也是啊,那应该不是咱年级的吧。」曲子昂琢磨了会儿才说。 闫宥有点不爽,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再和曲子昂继续聊下去。 下课铃打响,闫宥又远远地看了眼,回过头跟着人流上楼了。 周五正常时间放学,没有晚自习,于是也没有学习小组时间,靳粒对此颇感遗憾。 下午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非常热闹,已经有了放假的氛围。靳粒对早放学没那么热衷,安静地靠在他钟爱的暖气片上,观察外面那两棵白蜡树,已经开始夹杂一些黄色的叶子。 他有些想念闫宥,尽管刚才在体育课上还曾远远地看过他一眼。 班里男生追跑打闹着,没几个男生的班里也有天大的热闹,最后在急转弯的时候撞上靳粒的桌子,发出一声巨响,扰乱了靳粒脑子里本来正在想念闫宥的秩序。 靳粒感到些厌烦。 桌上的书本散落一地,桌洞里的杂物掉出来一些,但大部分被靳粒自己挡住。 他感觉腹部都要被挤进桌洞里,肋骨和桌子边缘相碰。其实不疼,如果他没在这个时候看到站在前门的闫宥。 靳粒又有点后悔把眼镜找出来了。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靳粒觉得自己的耳朵也因此开始不大好使,所有的声音都像通过一层泡沫纸才能传进他耳朵里。他无意识吞咽了下,这次的声音倒很清晰。 闫宥走过来,站在他散落的一堆东西中间,靳粒才知道闫宥是来找自己的。 靳粒仍然被卡在课桌里,愣神许久,才挤出来,蹲着拾起地上的东西,没敢抬头去看闫宥是什么表情。 但下一秒就看到闫宥也在他面前蹲下,遮挡住了他大部分视线,帮着他一起收拾。偶尔和闫宥的手相碰,靳粒发觉到自己手指的冰冷,因此动作更加僵硬,几乎要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闫宥把靳粒被撞歪的桌子摆正,随手扯过来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拿出湿巾开始擦那些沾了灰的细碎物件。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靳粒听到闫宥问他:「哑巴了?」 闫宥的开口像一个阀门,靳粒喉咙里梗着的一些话就终于可以向他倾泻:「对不起闫宥……谢谢,谢谢闫宥……」 靳粒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自己在闫宥眼里是一副很可怜的模样。 没有人在被欺负以后要先给帮忙的人道歉,至少闫宥从来没见过。 桌子上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余地了,靳粒只好转过来重新面对闫宥,面上是很明显的纠结。 闫宥等了片刻,任靳粒看着,终于听到他开口说:「啊!你怎么来了?」 闫宥没理他,两个人对视了有一会儿,在靳粒涨红了脸低下头后,闫宥才慢悠悠拿出自己重写的作文卷子。 靳粒没想到闫宥真的会听他的话重写,很珍重地接过来,暂时忘了刚才的丢人。 靳粒讲作文的样子很认真,闫宥仔细听着,随手拿了靳粒的彩色记号笔做笔记,眼神大部分时间落在作文纸上,偶尔看靳粒一眼,就能发现靳粒会忽然在此时出现卡壳,像触碰到了他的什么开关。 隔了一个过道的男生这时转过身来,碍着闫宥在没敢太大声,越过他对靳粒说:「靳粒,刚才语文卷子借我看看,我知道你改完了。」 靳粒不知道为什么总能在闫宥面前感觉到丢脸,有心要快速结束这个局面,不太乐意地将卷子递出去,但被闫宥在途中拦截。 「先给我讲,」闫宥说,「一会儿你们班主任检查。」 男生在听到班主任后就不再吭声,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靳粒疑惑地看了眼闫宥,没有在他眼中发现什么类似心虚的情绪,于是更认真地在纸上写起作文提纲。写了一会,靳粒的嵴柱被闫宥很轻地敲了下,他便坐正了些。 座位边上的窗户开了道缝儿,这时候还算温暖的风里夹杂树叶的气息,吹过靳粒的脸颊时,他感觉到鼻尖泛麻发痒。 靳粒心里有一个很美好的念头,但疑心是自己的错觉,很想立刻就向闫宥求证,于是凑到他耳边小声问:「真的吗?」 闫宥立刻露出那种靳粒已经很熟悉的神色,像在催着他闭嘴。但这会儿阳光很好,落到闫宥狭窄的眼尾,金灿灿的,让他整个人却看起来很温暖。 靳粒真的很想要听到闫宥的回答,又一次大着胆子凑上去。他重复着那个问题,好像是闫宥没听明白一样:「李老师真的要检查吗?」在退回自己座位前,他闻到闫宥身上很好闻的香气。 闫宥无奈了,不知道他真傻还是装的,轻拍了下靳粒的后脑勺,说:「写你的。」 靳粒于是又老实了。 第5章 巧克力 香的 闻一口 靳粒在闫宥的作文纸背后列出很清晰的作文提纲,字迹较往常工整许多,最后被靳粒郑重地交到闫宥手上。 闫宥于是双手接过,对上那双瞪圆的眼睛,里面显露出浓烈的求夸奖的神色。在背光的阴影下,靳粒的睫毛颤着挡住眼睛,又好像刚才露出那副神色的不是他一样。 「好厉害。」闫宥在他脑袋又要垂下去的那一刻说道,「特别厉害,靳老师。」 靳粒一下子神采飞扬,难得眼里有喜悦的光彩,紧接着被闫宥递过一厚沓数学卷子。 第7页 「这是奖励,」闫宥笑着,「好好做。」 靳粒刚扬起的笑脸就迅速垮下去,落到闫宥眼里又是可怜巴巴的模样。 「一个周末要全做完吗?」靳粒低着头确认卷子的数量,最后很为难地仰脸看向闫宥,等待他的否认。 但闫宥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的:「原来你还会提要求呢?」 他阴阳怪气的,靳粒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脑袋重新垂下去,两个人安静地沉默了会。 「是不是谁欺负你都行?」闫宥终于又开口。 靳粒能听出来他不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只好老实地说:「没有人欺负我。」 闫宥不说话,空气都凝滞着,靳粒就慌张起来,又找补道:「只是不喜欢我,没有欺负。」 靳粒不知道闫宥到底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有些着急,语速飞快:「都没什么的,我不爱理他们……」 闫宥还是不说话,靳粒感到无能为力。他知道自己不太会说话,有心想在闫宥面前表现得好些,但效果不佳。 靳粒很努力地思考了会要回答什么,看了眼闫宥,但看不出他是什么想法。 过了好一会,闫宥语气很冷硬地说:「有些人只会得寸进尺。」 靳粒听到闫宥重新开口,又觉得充满希望,但这一句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的,但是……」靳粒思忖片刻,有点害怕闫宥现在的眼神,话说到一半脑子突然掉线了似的停下来。 「但是什么?」 靳粒却不说话了。 等了许久靳粒也没再开口,闫宥起身,发觉靳粒的目光一直很紧地追随自己。他在原地停顿了下,最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随手落下似的放在靳粒桌子的边角处,没回头地走了。 周五晚上回家总是让靳粒感到痛苦。 外面阳光明媚的,但太阳的颜色很苍白。靳粒离开教学楼往学校门口走,感到一阵冷。 他眼见闫宥就在前面,背影远远的,小小的,靳粒刚往前快速迈出两步,闫宥又不见了。于是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才离开。 取上自己一周没见的自行车,靳粒拿纸巾仔细擦了擦灰。 周五晚上路况拥堵,他骑在同样拥堵的非机动车道上,总有赶时间的车辆催促他,因此靳粒脑子里混沌的思考还没成型,又散在了一片通红的街道上。 闫宥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回答,靳粒在最后其实已经有了设想。但如果他说:自己强硬一些就会被告家长,所以他不敢——话未出口靳粒都先替自己感到丢人。 靳粒心情在这个周五尤其郁闷,但刚进楼门洞就闻到很浓郁的排骨香,一直延伸进他家门口,于是又感到放松许多。 姚琪珊在靳粒刚开门后就迎接过来,掐了把他的脸蛋,挺心疼地说:「我宝贝又瘦了,一会吃点好的补补!」 靳粒觉得他妈很夸张,但一下子十分开心,脚步轻快地去洗手,在客厅遇到他爸时,笑容才收敛了些。 「是不认识你爸吗?」靳平躺在摇椅上,合上报纸,眼镜耷拉着。 靳粒轻手轻脚起来,小声地向他爸问好,然后被赶到厨房帮他妈盛饭。靳平讨厌他这个扭捏的样子,靳粒自己也知道。 老房子狭小,餐桌放在客厅边上,电视里在播新闻联播。食不言寝不言,是靳平定下的规矩,但靳粒觉得也只有他爸在破坏。 「这周学习状态怎么样?」靳平眼睛没有离开电视,像是随口一说。 但靳粒不能敷衍,主动交代:「学习状态很好,没有玩手机。」 他爸妈不情愿让靳粒带手机上学,但他住宿,必须得有,所以每次回家都要盘问两句,还曾经查过他的浏览记录。 靳粒的碗里堆满排骨,但他爸只要一开口说话,他就不能再动筷子。 「在你上学期间,我们不问,不代表你可以放纵自己,知道吗?你这个年纪,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自己心里有点数。」靳平慢条斯理地说。 靳平还盯着新闻联播看,又开口:「月考成绩怎么样?」 靳粒沉默了一会,看着碗里的热气消散,才去取了成绩条回来。 「数学72?」靳平声音提高几十个分贝,「我当年上学那会,条件可比你艰苦多了,都没考出过你这个分!」 姚琪珊打圆场:「那语文不考挺高吗,其他科也过得去。」 靳平从来见不得人忤逆他,更加歇斯底里,「数学满分150就考72,我不知道他怎么吃得下去饭!多大的人了就知道吃喝玩乐,不知道每天都在干什么!」 靳平下巴留着的一缕鬍子翘着,所以靳粒觉得他爸此时很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老山羊。 姚琪珊看不下去儿子坐着挨饿,在这时候埋怨了靳平一句,语气略带不满:「好好吃饭啊,非得现在说孩子。」 靳粒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抬起头,很惊喜地看了他妈一眼。他得到了依仗,于是腰板都直了些:「好好吃饭吗,非得现在说。」 结果又听姚琪珊说:「不许这么和你爸说话啊,惯得你。」 靳粒刚攒起来的那一口气就散了。 饭桌上一时没人再开口,靳粒等了片刻,重新拿起筷子。 他爸开始嘟嘟囔囔地抱怨房子面积小,他妈说那你要有本事就换一套。他爸就说文职哪儿那么容易升,他妈就说那你又没有技术岗的能耐,像陈憬似的。 第8页 陈憬是姚琪珊的大学同学,和靳平同一批进的公司。靳粒经常在这种攀比的时候听到这个名字,好奇地抬头,就看到他爸的脸色果然垮下去了。 紧接着又听到他妈往回找补着夸他爸,就像往常一样,在他们家是老生常谈。靳粒就没什么兴趣再听了。 靳粒整顿饭都吃得很不舒服,胃里酸胀,心里也发闷,在他爸离开饭桌后终于得以回到自己的房间,于是把房门关上了。 没过五分钟又听他妈喊他是不是长本事了,在家里还要关着门。 靳粒撇撇嘴,只好把房门又打开了。 在教室的时候靳粒没能仔细看那块巧克力,现在从他兜里拿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些发软了,包装纸也皱着。 靳粒把它扯平整,放到鼻子下嗅了又嗅,闻到很好闻的巧克力香气,混杂着闫宥身上的洗衣液味道。 靳粒看了许久,但最终也没捨得打开,各个角度拍照后,忍不住分享给徐嘉言。 「巧克力。」——靳粒在房间里走到第七圈时才终于等到徐嘉言的回覆。 靳粒拿起手机,不是很想透露这是闫宥送给他的,只含蓄地回道:「闫宥的。」但同时很希望徐嘉言能自己猜到。 「你偷拿人家东西。」 「……我现在有点烦你了。」靳粒很不满地回復。 徐嘉言本来以为靳粒对闫宥的喜欢是一种近乎追星的情绪。如果是这样的话,靳粒的这种情绪应该在和闫宥接触后就逐渐消散,然后终于可以彻底放弃这段没太大可能开始的感情。 已经一周过去,靳粒好像更加魔怔了。 「闫宥是直男。」徐嘉言忍不住要提醒靳粒。 「我就,和他交个朋友吗。」靳粒回。 「你最好是。」徐嘉言扣下手机,很想无视靳粒刚刚发送的大段交朋友计划。 闫宥在用微波炉加热饭菜时收到靳粒的好友申请。他今天晚上仍然是一个人吃饭。 陈憬发消息来的时候他还在计程车上堵着,前面车后灯的红色晃眼,闫宥昏昏沉沉,被他妈的电话铃声叫醒。 他妈的嘱託基本不变。无非是到了家自己热下饭,下次让阿姨再晚来一会,今天又得加班了一时半会回不来,还有他爸今天也还是不能回来吃饭。 最后一个略带点抱怨,但陈憬很快又说,等下了班他爸会来接上她,到时候他们可以一起回来,语气很甜蜜。 闫宥对此习以为常。 他们一家人能坐下来一起吃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陈憬在坐上公司管理层后更加忙碌,少有不加班的时候。而闫梁行是律所的合伙人之一,永远不能知道他今天又会在哪个饭局上。 闫宥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独立,为爸妈的事业让行。偶尔他舅舅陈怿被陈憬叫过来帮忙,但闫宥大部分时间很烦听他舅舅唠叨,于是又换成了不住家的阿姨。 不过闫宥依稀还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闫梁行总是会做出今晚会尽量在家吃饭的承诺。 长大后这句承诺能被实现的概率越来越小,尽管他妈还是会一遍遍相信,直到陈憬也很少能在家吃饭。 微波炉「叮」地一声响,闫宥打开靳粒发来的好友申请——「你好闫宥,我是靳粒。数学卷子很简单。」 靳粒的头像是一只模样很傻的企鹅,看上去和他本人此时一样欠揍。闫宥的手指脱离了他的掌控,所以让靳粒成功熘进了闫宥的通讯录。 闫宥回了他一个「?」,又莫名觉得这顿独自一人的晚饭更有滋味了点。所以决定无论靳粒后面又发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话,他都能给予多一些的宽容。 其实靳粒只是听徐嘉言说,闫宥从来不加陌生人。但他实在拿不准自己在闫宥那里算不算是陌生人,于是选择了投机取巧。 在看到那一个问号后,靳粒就开始感到后悔,因为他并没有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闫宥的消息紧接着:「做完了?拍给我看看。」 靳粒就更加紧张,最后只能老实地回復他:「对不起闫宥,我还没有做完。」又火速补发了一个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表情包,是一只冒着鼻涕泡的小狗。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在靳粒洗漱完躺到床上后,手里一直握着的手机才又震了一下,靳粒赶紧打开查看,发现是闫宥的警告。 「不准查题,不准问别人,下周我检查。」 闫宥真的很无情,但靳粒在看到这条消息后莫名不再对他感到害怕了。 第6章 做好朋友吧 新的一周天气仍然阴沉着,闫宥的座位在靠墙最后一排,是一个总也不能晒到太阳的位置,但离后门很近,常年都很吵闹。 他每天基本卡点起床,路上一分钟不能多耽误,就可以在早自习开始前的最后一分钟踏入教室。 今天闫宥刚坐下的时候就觉得曲子昂欲言又止的。在曲子昂第三次回过头的时候,闫宥没忍住皱眉:「有什么事赶紧的。」 曲子昂说:「你先看看你桌洞。」 闫宥手向桌洞里探了一下,摸到一个鼓囊的塑胶袋。拿出来打开,一袋是食堂打包的早餐,被水蒸气闷得热腾腾,另一袋是零食和牛奶,有几样是学校超市都没有进货的。 闫宥咋舌:「谢谢?」 「不是,」曲子昂着急了,「有一个小孩……不对,也不是小孩,校服和我们一样的,应该是一届。在后门鬼鬼祟祟的,个子不高,然后头髮有点长,还有点翘,长得挺好看……」 第9页 「靳粒?」闫宥打断他。 曲子昂纳闷:「靳粒是谁?」 对话就到此结束了,闫宥对曲子昂再没有更多的交流欲望。 下午难得有一节体育课,闫宥仍然是和男生们组队打篮球。中场休息时各自去找水杯,闫宥于是看到挤在人群里的靳粒,抱着一瓶1升装的矿泉水,在闫宥看过来后几乎要蹦起来,但踌躇着没有踏出去一步。 闫宥向靳粒走去,眼见他仰起脸,嘴巴微微张开,眼神木楞的,随着他的走近而越来越显痴呆。 「来看谁?」闫宥明知故问。 靳粒低着脑袋,闫宥又看见他圆熘熘的发旋。 闫宥等了片刻,听到后面一队打球的同学发出两声催促,他没有回头,那瓶1升装的水终于被递到他眼前。闫宥伸手要接过来,但没抽动。 靳粒支吾着,面皮通红,在闫宥的注视下又把水放到了地上,然后从怀里和校服兜里分别掏出可乐、雪碧和一瓶运动饮料。 闫宥沉默地看他,最后把靳粒和他那一堆饮料一起安置在篮球场边的长椅上,紧挨着闫宥自己的水杯。 「那个就是靳粒啊?」曲子昂瞄了眼长椅上的人,伸手要拿闫宥手里的水,没成功,但还是真情实感地说:「真实在啊!送这么大瓶。」 等闫宥打完篮球后,靳粒已经不见了,但他送来的饮料紧围着闫宥的水杯,形成一个圆圈,闫宥水杯因此像是一个要发射的火箭炮。 场面有点好笑,闫宥没忍住弯了弯嘴角,抱着一堆水回了教室。在往桌洞里放时,又摸到了两盒水果。盒子冰凉的,外壁有悬挂的水珠,是从超市冷柜里新鲜取出的样子。 「?」闫宥给靳粒发消息,附带一张水果的照片。 屏幕上方显示着「正在输入中…」,闫宥又等了一会,才收到靳粒一个表示害羞的表情包。 「看上去很好吃,你快吃吧。」靳粒回道。 闫宥看着前面还没被接收的转帐,弯着的嘴角又收回来了。 晚饭前最后一节课,理科1班惯性拖堂。按照闫宥本来的计划,他们应该直接前往学校小东门附近的一处矮墙,然后找家小饭馆随便吃一口。 但他莫名想起来靳粒。 食堂人山人海的,如闫宥所料。很快他就在人群中看到靳粒在一个窗口的前排沖他招手,嘴巴张合两下似乎想喊他名字,最后脸都红了也没喊出声。 闫宥眉头皱着,但还是走过去找他。刚靠近靳粒,闫宥就被他拽进了队伍里,而靳粒自己却在此时站到了队伍外面。 闫宥第一次知道靳粒其实力气还挺大的。 靳粒脸上带着圆满的笑,功成身退一样,在要往队尾走的时候,又被闫宥扯了回来。 「自己说要吃什么。」闫宥一手抓在靳粒的后衣领处,一手拿着饭盒,感觉到靳粒在他手底下微弱的挣扎了一下,然后不动了,但也没有说话。 食堂人声鼎沸的,时不时有人回头来看他们,靳粒低着头,闫宥看到他通红的脖颈。 闫宥没再理他,每个菜都打得很多,不锈钢的大勺子砸在饭盒上,声音很响,靳粒就会在这个时候忽然颤动一下。 盛完饭,闫宥用眼神示意靳粒去拿自己的饭盒和餐具,可能是闫宥的脸色很臭,所以这次靳粒非常听话地拿好东西,又回到他面前。 两个人坐在了食堂门口的位置,一个通道处,总会有人经过,靳粒看上去十分不自在。 闫宥把盛满饭菜的盘子推过去,对靳粒说:「自己分。」 靳粒很老实地起身,每个菜都拿,但都只拿一点。肉拿走几块,蔬菜几乎是按根夹的,如果没有闫宥在旁边盯着,他很怀疑靳粒连米饭也不想要。 闫宥很想和靳粒说点什么,但料想不是什么好听的话,看靳粒这个紧张到扭捏的样子,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上前去替靳粒分好饭菜,两个人面对面坐下一起吃饭了。 饭桌上的氛围很奇怪,直到曲子昂和徐嘉言一前一后过来时,也没有好转。 闫宥能感觉到靳粒的目光始终流连在自己的脸上,但等他看过去时,靳粒又只面沖向饭盒。 他盯了一会靳粒吃饭,感觉到他的别扭,吃饭的速度因为他的注视而逐渐加快,脸颊因此塞得鼓鼓的。 靳粒吃得不少,闫宥感觉到满意,不再看他了。 四个人沉默地坐着,就像彼此都不认识一样。曲子昂终于在这时候开口,说今天的酸奶不错,接着把闫宥的那盒也拿走了。 但等闫宥和曲子昂先行离开后,靳粒又马上追了过来,看那样子是要把自己的酸奶拿给闫宥。 闫宥本来一只手托着饭盒,紧接着就变成了两只手一起,靳粒没能找到他的酸奶的着陆点,很着急地围着闫宥绕了两圈。 粒看向闫宥,欲言又止的,一脸纠结的样子。让闫宥疑心他是不是真的欺负了靳粒。 闫宥最终还是妥协了,侧着点身子把外套的口袋露出来给他,靳粒脸红地伸手过去,手指在将将碰到闫宥口袋的一瞬间松开,酸奶就径直掉了进去,闫宥感觉到很清晰的坠感。 口袋鼓囊着,膈着腰腹处不太舒服。闫宥眼见靳粒飞快地跑远,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闫宥实在不知道靳粒想干什么,在看到他完成得还不错的数学卷子后,疑惑还更加深了。 第10页 而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快一周,靳粒巴不得鞍前马后的样子让他觉得不舒服,但不是因为他的行为,靳粒每一次的行动都勉强称得上是妥帖。 比如靳粒知道自己基本不吃早餐,不爱去超市所以很少买水果和零食,理科1班总是要拖堂所以不能按时去食堂,连矿泉水的牌子都是他平时总买的那一个。 靳粒在短短一周时间内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这其实挺可怕的,如果不是靳粒总无意识对他流露出的讨好的神情。 ——这才让闫宥真正感觉到不舒服,他厌恶靳粒极其妥帖的讨好。 不过靳粒确实因此变得活泼许多,眼睛在看向闫宥的时候带有亮闪闪的光芒。每当这个时候,闫宥那些可能不太好听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转天晚自习前,闫宥收到靳粒因为轻微的肠胃炎而向他请假的消息。 闫宥回了收到就没再管他。 下了晚自习是十点钟,秋天的夜晚很黑。教学楼里人声杂乱的,出了教学楼就看不到什么人了。远远望过去,一时间只有教学楼和宿舍楼还有些光亮。 连接两栋楼的路有些漫长,风吹来的时候,能闻到些湿润的味道。闫宥把外套的拉链拉到了顶。 雨就在这时落了下来,一开始还稀疏的,后来雨点越来越大颗。 闫宥没有随身带雨伞的习惯,甚至也从来不看天气预报。他快走两步,被一把巨大的伞遮挡住视线。 那把伞像凭空出现一样落到他头顶,很准时准点,就像总会在他桌洞里及时出现的早餐和水果,闫宥竟然有些习惯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但那人几个小时前还和他说自己肠胃炎。闫宥随后听见混杂在雨中的靳粒喊他名字的声音。 闫宥没有回应。 靳粒举着一把好大的伞,看起来比他还要重,人和伞在风中雨中一起摇晃,眼睛却在黑暗里亮晶晶的,闫宥看不清他是要求一个表扬,还是要表现自己这幅挺可怜的样子。 闫宥这时候没什么分辨的心思。两个人沉默地站了会儿,靳粒亮亮的眼睛就暗淡下去。一阵风吹过来,靳粒打了个寒颤。 闫宥在他又一次要随风摇晃时接过了他的伞。 「回去了。」闫宥听见自己说。 一路上都没人再说话,只有雨点滴滴答答落到宽大的伞面的声音,混着一股雨天泥土的腥湿味儿,钻进人的五脏六腑。 这把伞巨大,估摸着能站下两三个人。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并肩,闫宥握着伞的手臂很有力,风颳过来伞也不偏不倚。 闫宥偏过头看了靳粒一眼,觉得他这时候又开始像他在做操时和之前体育课上看到的那样,是一棵在犄角旮旯里的野菜,看起来不怎么可口,且自生自灭的。 一阵风吹过来后,靳粒又打了个寒颤。 闫宥在笔直的道路上歪了脚步,举着伞的那侧手臂贴上了靳粒的。贴上的一瞬间,靳粒小幅度地颤了下,微微向闫宥那边转了下头似乎想说些什么,相贴的手臂最终也没分开。 两个人在雨中沉默着走,朝着这条路唯一的光源。 直到走进宿舍楼里,靳粒胡乱地在铺好的地毯上跺了两下脚,又看向闫宥。在光亮下,闫宥的眼睛很清晰,给了靳粒重新和他说话的勇气。 「你住几楼啊,闫宥。」 闫宥拎着伞,从他身边走过,按了电梯。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靳粒看到闫宥按了3和4。 「我住3楼,好巧啊。」靳粒脸上残存着些刚才同闫宥说话时讨好的笑,但嘴角因为没等来闫宥的回覆而微微僵硬,看上去有些滑稽,「你住几楼啊?」 电梯升得太快了,几乎是转瞬间就停下,门开了,是3层。 靳粒脚步没动,这会脸上一点笑都没有了,才终于听闫宥开口:「高二这一届都分在这两层。」文科班在3楼,理科班在4楼,闫宥没再说了。 闫宥一直按着开门键,靳粒只好走出去,在电梯门缓缓关闭时又转回头来,忽然伸手去扒那扇门,闫宥的脸就快要在他面前消失。 「你他妈疯了是不是?」闫宥一手按上开门键,一手伸出来拦住电梯门,拍开靳粒那只作乱的手时,感觉到他的手像一块封冻的蜡,冰凉的、僵硬的。 靳粒脸上却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闫宥要开始怀疑他之前的那些可怜又小心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闫宥你生气了吗?」靳粒口不择言的,话哆嗦着,但还是坚持看着闫宥,继续说:「你还生气吗?……你别生气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实际上靳粒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除了刚才忽然去扒电梯门的那一下。但他知道闫宥不高兴了,只好去道歉。 闫宥刚才惊怒的神色现在看起来平息很多,重新恢復了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不出来他是什么心思。 「今天谢谢你了,」靳粒在电梯门又一次关闭时听到闫宥说,「以后没事不要来找我。」 第7章 等待的雨天 闫宥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把那句「回去洗个热水澡」咽下去了。尽管如此,他想要达到的效果依然没能实现。 靳粒保证了自己没有在学习小组外的时间出现在他面前,却没保证自己送的东西不会出现在他的桌洞里。 在又一次看到靳粒为他买的早餐后,闫宥料想是自己脾气太好了。 第11页 临下最后一节课时,靳粒的手机在桌洞里亮了一下,他没管,在看到是闫宥的消息后,才偷摸地低下头打开。 闫宥很久没给他发过带文字的消息,往上一滑,都是未被他接收的转帐。靳粒有时候会为他们之间这点微弱的交集感到开心,尽管他们总会在学习小组见面。他越来越贪心了。 闫宥说,他今天不太舒服,晚上不去食堂吃饭了,希望自己能到宿舍楼底下给他送个饭,他到时候会下来取。 靳粒很开心,今天又能多见到闫宥一次。 本文由公众号尾猫推文整理 傍晚的时候阳光很好,落日圆滚滚的。 闫宥在收到靳粒到了的消息时刚洗完澡,把头髮吹到半干才重新拿起手机,但没有回覆他。 闫宥以为,至少在他昨天说出那种话,今天还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后,靳粒怎么也不能再搭理他了。 但聊天界面里,靳粒兴致很高的样子,拍了带的饭的照片,发了一个挺可爱的表情包,还有关心他身体的很体贴的话。 闫宥在书桌前坐下,和窗户隔着一个阳台的距离,空荡荡的宿舍一眼能望到头。他看到窗户外面金灿灿的,风也没有,于是坐下来写了会语文作业。 没看完一篇阅读,他又起身站到窗户边上,看太阳要往下落,看靳粒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宿舍楼前。 闫宥隔着窗户能看到靳粒在楼底下东张西望了会儿,拿着手机滑弄了两下,眼神迷茫地盯着门口的方向,目光在进出宿舍楼的每一个人身上徘徊。 靳粒好像很多时候都是犹豫的、纠结的,在他面前要开口但没开口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闫宥也见过靳粒在别的同学面前时的样子,周身像竖着很高的围墙,目光平淡,事不关己地游离在这个学校之间。 所以闫宥不能去想他为什么会被靳粒区别对待。 长期晒不到太阳的植物很难伸展,于是稍微见到些阳光就牟足了劲灿烂。无论这阳光是谁给的,都能让他连自己也不顾了地回报。 这太荒谬了。无论对他好还是不好,都能将他欺负了似的。 闫宥拉上窗帘,又回到书桌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有些透光的窗帘变成它本来的颜色,宿舍里只留有白炽灯的光亮。外面隐约传来些雨声,细细小小的不很清晰,闫宥于是又把窗帘拉开了,发现只是楼上的空调水。 他安静地站了会儿,又往楼下去看。 宿舍楼门口有两盏路灯,靳粒正就着其中一盏写东西,笔记本垫在腿上,坐得比往常还端正些。闫宥没看到饭盒,但看见靳粒的怀里鼓出来一块儿,把外套都撑起来一个弧度。 现在时间接近七点半,晚自习第一节课即将结束,而靳粒是在六点零四分时给他发的消息,现在已经过去近一个半小时,靳粒却还没有离开。 闫宥很想要再坚持一下,但外面可能真的开始下雨,他隔着窗户看不清楚,必须出去确认一下。 宿舍楼门前很黑,但靳粒坐的位置有一小片光晕,这让他看上去很像一个舞台剧的男主角,而闫宥是台下一个迟到的观众。 推开宿舍楼大门的一瞬间,有冷风和细小的雨点落在闫宥光裸的胳膊上。 靳粒的眼睛在看到闫宥后逐渐明亮,嘴型好像是在叫闫宥的名字,但是没能发出声音。 「……怎么不进来?」闫宥看到靳粒的头髮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外套上也有细小的密集的雨渍。 靳粒觉得闫宥的声音很干,虚哑,就像从喉咙底部挤出来的,心想闫宥的身体果然还在不舒服,但他竟然只穿了一件t恤出来。 靳粒焦急地想让闫宥快进楼去,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开口。风卷着雨点落到他脸上,靳粒在雨中睁大眼睛,试图在雾蒙蒙一片中分辨闫宥的神色,但失败了。所以他不能知道闫宥的心思。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磨人,靳粒发钝的大脑迷濛着,现在甚至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干什么,是什么样的情绪。 被雨水沖刷出来的蚯蚓在草丛边上扭动,宿舍楼底下的那只流浪狗很喜欢向他献殷勤,政治的知识点真的很难背但还好他还是挺聪明的。 还有闫宥还没吃饭呢,他肯定特别饿了。 靳粒一时间已经忘了闫宥刚才的问题,只好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饭要凉了。」话音未落就被闫宥拉着胳膊拽进了宿舍楼里。 闫宥的手很暖很厚,握着靳粒的胳膊很用力,像是想用手直接把他身上的水捂干。靳粒怀里还拖着饭盒,所以没办法挣脱他,然后告诉闫宥自己其实不冷。 两个人就着这个姿势面对面站了会儿,闫宥才终于放开靳粒。靳粒把饭盒从外套里拿出来,仰脸看他,说:「我一直捂着,还是有点凉了。」 在宿舍楼一层的不太明亮的灯光下,闫宥的五官更显得深邃,很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让靳粒觉得此时的闫宥看上去有点忧郁,比往常还要更加英俊。 两个沉默地站了一会,闫宥手上还捧着那个温热的饭盒,靳粒等了片刻才听见他说:「那你吃饭了吗?」 靳粒晚上在食堂匆匆吃了两口,现在一点都不饿,所以很有底气地说:「吃了。」 闫宥「嗯」了一声,听不出来什么语气,在靳粒催促的眼神下把饭盒放进一层的公用微波炉里。 第12页 微波炉嗡嗡地转了几十秒,闫宥才又重新开口:「刚才……怎么不进来等?」 靳粒觉得这时候的闫宥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和从前那个很不耐烦、总是需要他仰视的闫宥一点都不一样,尽管闫宥的腰背还是挺得直直的,高出他大半个头。闫宥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过这么挫败的时候,让他看上去还有点可怜。 靳粒想了一会说:「外面空气挺好的……」 他实在没想到什么好的理由。他当时只是想着,如果闫宥的窗户正好朝向这个方位,兴许能看到他一直在,就会下来了。 「……对不起。」靳粒听到闫宥更挫败的语气。 靳粒很想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还在遣词造句时,听到闫宥又说:「你觉不觉得我挺……」闫宥忽然咳嗽了两声,后面的话没能说完。 「你写不出来数学题什么感觉?」闫宥重新开口,靳粒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把话题扯得那么远,但还是老实地回答他:「挺讨厌的吧……」 「嗯。」 闫宥的声音还是很哑,靳粒不是很能听得清楚,向他的方向挪了一步。他清晰地看到闫宥因此上半身往后倾,脚却没挪动,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在原地。靳粒抬眼去看闫宥,发现他好像并没有不自在,于是也没再往后退。 「那……你数学考这么低,什么感觉?」 靳粒撇撇嘴,不愿意去看闫宥了:「……挺讨厌的。」 「对,没错。」 闫宥到底想说什么,靳粒不明白。 宿舍楼一层称不上暖和,仍然有风从门缝中吹进来,而闫宥看起来好像的确很冷,嘴唇平直地抿起。靳粒想学着闫宥刚才那样去给他取暖,手还没挨上他胳膊就被抚掉了。 「你听我说。」闫宥眼神不再像刚才那么冷,很认真地说:「那我让你等这么久,外面还下雨了,你什么感觉?」 微波炉叮地一声响,靳粒不再去听闫宥的胡言乱语,转过身去打开微波炉。 「你先吃饭吧。」靳粒对他说。 两个人坐到窗前的椅子上,闫宥吃到一半放下筷子,刚看向靳粒又被他打断:「你先吃饭吗。」 靳粒的语气有点可怜,闫宥于是不再试图和他说话,偏头发现靳粒在翻一个笔记本,是他在宿舍窗前曾看到的那一个。 靳粒注意到他的视线,把笔记本展开给他看,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政治课笔记,字迹很工整。 「我这些都背完了,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在刚才。」靳粒在笔记本侧面掐出一沓纸,语气很高兴,面向闫宥的时候眉眼要飞扬起来。 靳粒等待着闫宥的一句夸奖,就像他每一次和闫宥展示作文提纲和做好的数学卷子一样。但闫宥又一次把话题引到了别处:「你觉不觉得我也很讨厌,就像那些数学题一样。」 他语速飞快,很害怕被靳粒打断一样。但靳粒刚才兴奋的神色重新沉寂下来,已经没什么话再想和他说了。 闫宥仍然注视着靳粒,于是靳粒摇了摇头,眼睛却没有看向他。 「我让你等了一个半小时,多讨厌啊。」 靳粒在闫宥说完后等了几秒,又一次摇头。 闫宥说:「我知道你在楼下,就是不下去。」 于是靳粒转过身不再面向他了,过了一会才说:「你身体不舒服。」 闫宥很快地接到:「我没有不舒服,骗你的。」 靳粒就不再说话了,像被谁噤了声,专注地看着窗外的雨色。闫宥仿佛能看到他周身的高墙在重新竖起。 「所以你别对我这么好,」闫宥没有因此放过靳粒,「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人都是恶劣的,会得寸进尺,我和你说过。」 得寸进尺,靳粒听闫宥这么形容,不知道说的是谁,或许也可能说的靳粒自己,谁知道。他转过头看了闫宥一眼,他的眼神仍然忧郁着,好看得过分,他没忍住看了许久。 「讨好我是没用的。」闫宥继续说,「你如果对我有什么期待的话,没必要。我也很恶劣,和别人没什么区别。」 闫宥自觉把话说得十分明显,甚至直白到超过他们之间本来应该含蓄的那个边界。但靳粒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闫宥问他。 靳粒已经重新面向窗外,看起来像发呆一样。 闫宥声音很沉,要强制唤醒他:「你看着我,靳粒。」 靳粒于是像被他输入了一段指令,机械地把头转回来朝向他,脖子生锈似的。 教学楼在相隔很远的距离外传来第二节晚自习上课的铃声,靳粒的眼神很呆滞,从望着雨发呆,到望着闫宥发呆。 但闫宥这时候很有耐心,像非要靳粒自己说出那句:「是的你太讨厌了,以后我再也不对你好了。」 「在想什么?」闫宥等得有点久了。 靳粒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神重新聚焦,很轻地落在闫宥脸上,随后又变得很重,最后在闫宥鼓励的眼神中说:「你好好看啊……闫宥,你好好看。」 外面的雨更加勐烈,圆形的雨点砸在玻璃上炸出许多朵花,声势浩大。 闫宥不知道靳粒这句话是从哪蹦出来的,在长久的沉默中几乎要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忽然想不明白今天折腾一圈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13页 思绪放空许久,闫宥转头看了靳粒一眼,发现那人眼睛竟然始终没离开自己,从他说让靳粒看着他之后。闫宥承受不住,伸手将靳粒的脑袋转向窗外。 「还回去上晚自习吗。」闫宥在两个人的沉默中忽然开口。 靳粒看着很呆,眼神木楞,好像还在状况之外,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过了一会才说:「不了吧。」 「把今天的数学讲完吧。去你宿舍还是我宿舍?」闫宥接道。 没等靳粒回答,闫宥又自己决定了:「去我宿舍吧。」 第8章 好喜欢你啊 这回坐电梯只摁了一个4,两个人并肩站得很近,面朝电梯门各自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到走进闫宥的宿舍。 宿舍很整洁,闫宥一个人住,看起来没什么生活痕迹。 靳粒在闫宥的指引下径直走向书桌,在闫宥的椅子上坐下,像一个僵直的木偶,需要闫宥偶尔摆布才能活动。 宿舍的窗户开了一道缝,有冷风和雨飘进来,靳粒打了两个喷嚏,眼神怔愣了下,因此恢復了从前在闫宥面前松软的模样。 闫宥的手指在自己的外套上转了两圈,随后拿上水壶出门了。 闫宥不在,靳粒的眼神便不自觉地向四处看。 干净的地面,收拾得整齐的床铺,墙上没什么过多的装饰,衣服只挂出来几件,都是靳粒眼熟的款式。 只有桌面还有点鲜明的痕迹,靳粒看见了之前送给闫宥的那本作文书。当时收下的时候闫宥显得非常不高兴,一直到晚自习结束都没怎么再搭理他,现在被摆在一摞理科教辅的最上面,看上去很有排面。 靳粒曾经很多次想像过闫宥的生活,一直到和他真的有了接触也没什么实感,但如今看到自己在其中的痕迹。经过这一晚上,他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闫宥很快就回来了,拿了自己的杯子给靳粒倒水,靳粒接过的时候抖了下,被闫宥扶住,他摸到靳粒冰凉的手指。 「再穿一件吧,」闫宥从衣柜里拿了件新的外套,在递过去给靳粒时动作僵了下,最后把外套扔到了他身上,「别感冒了。」 靳粒怀里抱着外套愣了会,穿上,被闫宥身上很浓郁的香味包裹,非常有安全感,像冬天窝在暖气片上一样。 但暖气片常有,闫宥的外套迟早会被他收回去,所以靳粒很珍惜地低头嗅了嗅,脸几乎要埋进去,又赶紧偏过头咳嗽两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还冷吗?」闫宥好像吓了一跳,伸手去调空调温度。 靳粒痴痴地看他动作,没有回应,又看闫宥将数学卷子递到他眼前,上面圈着靳粒昨天作业做错的题,他自己都要记不清了,但闫宥都记得。 闫宥坐在桌子的另一头写语文作业,神情专注。 靳粒却在面对数学题时脑子里一团乱麻,每一个知识点都在他眼前路过,再想抓却抓不住,最后只能回忆起闫宥在讲这些时候的语气和神态。 窗外的雨声没停歇过,混杂着靳粒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 他身处闫宥的宿舍,身旁很近的距离就坐着闫宥本人,身上属于闫宥的外套传递热意。这些都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的,一时半会都不会离开他的,但靳粒仍然觉得惶恐。 他忍不住去看旁边人。写题的时候要噤声,是闫宥曾经警告过他的,但靳粒现在急切地想要和闫宥产生些对话,躁动不安。 「闫宥……」靳粒忍不住碰了下闫宥的胳膊,但还没想好要和他说什么,「你……你觉得……」 靳粒又不再说话了,闫宥停笔摸了下他的额头,看他脸颊也通红着,「热了吗?再吹会暖风吧,别着凉了。」 闫宥说话、动作,都在他眼前,靳粒于是感受到闫宥的存在,又从其中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在闫宥说热的时候,觉得浑身真的蒸出一层汗。 靳粒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闫宥就把空调遥控器递过来了。靳粒慢吞吞地看了眼,回过神,把空调关了。 这会的闫宥似乎格外好说话,比如在靳粒做三角函数时直接告诉他这道题需要用哪个公式,而以往闫宥总是看着他把所有公式全列完,才终于告诉他用前两个就行。 靳粒受宠若惊,脸颊的温度一时半会消不掉,忍不住要将半边脸背对着闫宥贴上冰凉的桌面,又被闫宥抬上去:「你总是在写字的时候头埋得很低,以后颈椎腰椎都完蛋。」 这话恶狠狠的,但闫宥眼睛里的温度很暖人,靳粒于是换了一边趴下,面沖向闫宥,说:「好的,闫宥。」然后被很轻地敲了下脑袋。 靳粒觉得被他碰到的地方都痒痒的,生出了更多触觉一样,随后听到楼道里接连的喧譁声,才意识到这会已经很晚了。 「还有不会的吗?」闫宥在这时候开口。 靳粒没有回答,眼神焦急地在卷子上扫视,但没有发现更多的错题,只好老实地说:「没有了。」 两个人没再说话,靳粒等待着闫宥让他离开,或者还有什么话要终于要对他说,就像一道最后通牒。 靳粒在宿舍中扫视着,眼神很深,要把每一个有关闫宥的细节记住似的。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最后一次被允许进入到闫宥的生活中。 「……你还冷吗。」 闫宥的没话找话更像一个前奏,敲得靳粒几乎要责怪闫宥。他很想要一个痛快。 第14页 「我不冷,我没有觉得冷,闫宥。」靳粒的眼睛并没有看向他,目光落到闫宥桌架上的一张相片。 那上面,闫宥一身滑雪服在看上去很高耸的雪山上,肆意张扬,表情非常冷酷,大概是高处不胜寒。 若是放在以往,靳粒倒还敢去仰视他,但如今那人就坐在他身旁,他却不敢看了。 靳粒注视着那张相片里闫宥被滑雪镜遮住的眼睛:「我在楼下的时候没有觉得冷,在这里也没有觉得冷。」 停顿了下,靳粒终于转过头面向闫宥本人,但又说不出话了。 他想说闫宥你别关心我了,又怕他真的一点不关心,想问闫宥他们是朋友吗,又怕他真的就说,你以后还是离我远点吧。 闫宥的手忽然伸过来,靳粒因此僵住了,被他拢了拢身上的外套。 靳粒不自觉坐得更端正,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听到闫宥说:「今天真的对不起。」 没有后话了,靳粒疑惑地抬头看他,不知道闫宥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了,还是这仍然是一个前奏。但无论什么,靳粒都不想再听他说对不起了。 「我真的不冷。」靳粒厚着脸皮去拉闫宥的手,但闫宥修长的手指攥在一起,他摆弄了一阵,想把自己的手指塞进闫宥的拳头里,失败了,但闫宥也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回去。 两个人保持着这个动作安静地坐了会,靳粒意识到闫宥好像真的再没有要甩开他、或是驱逐他的意思,于是更忍不住想要得寸进尺:「那我们是朋友吗,闫宥?可以是吗?……」 「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闫宥很快地回答靳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把被靳粒攥得更加温热的手抽走了。 靳粒这时候不像平常看着那傻愣愣的,整个人迅速地復活了一样生动起来,眉眼弯弯的,手又要拉上闫宥的衣摆:「真的啊!闫宥你真好,你特别好。」 闫宥看上去很不自在,但没阻止靳粒的一些小动作,过了会又说:「我补偿你吧,今天对不起。」 靳粒愣了下,没想到闫宥还要继续退让。他已经为自己索要一个朋友的身份感到不好意思了,可面前又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他想了会,还是厚着脸皮说:「那我可以问你的生日吗?……不行的话就月份,也可以的……」 闫宥大概没想到是这么个问题,最后皱着眉回答靳粒:「12月27。」 靳粒很高兴的样子,闫宥看到他打开手机的备忘录,在一列表单的最上方记下日期,并一个「摩羯座」的标识。 「没有别的问题了?」闫宥看着那个挺长的表单。 靳粒呆愣愣的,说:「还可以问吗?」 闫宥于是失去了耐心,示意靳粒把手机递给他,然后看到那个表单的内容:上升星座、月亮星座……金星星座和婚神星座旁打了颗星。 全看不懂,闫宥打开浏览器,搜到一个输入生辰八字测算星座的网站,终于把靳粒那张表单填完了。回头看,靳粒的脖子都红透了。 「还有吗?」闫宥问他。 靳粒哪还敢再有,颤巍巍地接过手机,缓了好一会才手足无措地道谢:「闫宥你真好,你太好了,对不起……」 「又对不起什么?」闫宥打断他。 「闫宥你太好了,」靳粒没有回答他,眼睛红红的,还在重复刚才的话,闫宥觉得他快哭出来了,「你太好了,我……」 「你什么?」靳粒又不说了,闫宥问他。 靳粒的眼前似乎冒出许多圆圈,瀰漫在闫宥周围。最后他在一阵头脑发晕中小声说:「我好喜欢你啊,闫宥。」 第9章 我与你之间的分寸 宿舍外依然吵闹,宿舍内倒很安静。 闫宥注视着靳粒,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紧皱。而靳粒仍然是那一副呆愣的样子,在闫宥看过来后又变得小心翼翼,显得好像很可怜一样。 「不要再讨好我,靳粒。」闫宥最终丢出这一句,嘆气似的,他还想要和靳粒道歉,又怕他再黏上来,让自己很为难。 已经接近熄灯时间,闫宥没再看靳粒,说:「很晚了。」 靳粒没有要动作的意思,也没有说话,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因此变得有些奇怪。 「挺晚的了,回去早点休息。」闫宥开口,破坏掉这个氛围。 靳粒只好慢吞吞地起身,在经过闫宥时又被他拉住:「以后不要给我送东西了,也不要替我排队。」 闫宥松开靳粒的手,起身和他面对面,靳粒只能仰视他,于是闫宥又略微俯下身子。 「我以后早餐去食堂,和你一起。」闫宥作出保证,靳粒明显不相信但很惊喜的样子,被他忽视了。 靳粒没有因为他的让步也做出什么肯定的承诺,闫宥语气又沉了些,「不管怎么样,你至少要以自己为先,能明白吗?」 靳粒不太明白,但闫宥非常严肃,所以他直觉这时候应该要顺着他继续往下说,于是道:「我能明白。」 「能明白?」 「能的!」 靳粒好像被闫宥注入了什么力量似的,一下子很坚定。 闫宥没再说什么,送靳粒出了宿舍门,又对他说:「谢谢你。」 回到宿舍的时候,徐嘉言能明显感觉到靳粒情绪不对。 靳粒在已经熄灯的宿舍内踱步,从门口走到阳台,又走到卫生间,每个角落巡视几圈,最后在床梯和书桌之间一个狭小的夹角处蹲下了。 第15页 徐嘉言为他打着手电筒,小心地问:「怎么了?」 靳粒感到脑子里很混乱,许多条线交织在一起,打乱他从前只需要一心一意想念和仰望闫宥的秩序。只是因为他想要对闫宥好,然后还更贪心地想要和他成为朋友吗? 靳粒想不明白,明明闫宥也对他很好,怎么他对闫宥好就是不可以的了? 「我……我和闫宥好像成为了朋友。」靳粒在闫宥那里得到了这个问题的肯定回答,但现在又不敢确定了。 「什么叫好像啊?」徐嘉言没明白,听靳粒把今天的事情全盘托出,「啪」地一下又把手电筒关了,说:「睡觉吧。」 靳粒躺在床上许久,觉得今晚要失眠了,翻身时发出一些细碎的声响,徐嘉言又在这时候开口,听上去非常困惑:「你在楼底下等了他两个小时?」 「是一个半小时,」徐嘉言也没睡着,靳粒有点高兴,但发现他并没有答话,于是又找补道:「一个多小时吧……」 「……」 徐嘉言觉得他越来越疯了。 靳粒在还没能与闫宥认识的、不到一年的暗恋时期中,已经干过一些他认为绝不是靳粒能干出来的、较为出格的事。 比如在课间操时,闫宥被老师叫到年级最前面去示范,靳粒因此故意做得七扭八歪也被老师叫到最前面去罚站,只为了近距离多看他两眼。 但靳粒明明总是想要离人群都远一点,却愿意在这时候丢人现眼。 又比如靳粒从来规规矩矩、恪守校规,却在有一次非要翻墙出学校,因为业务不熟练而在跳下墙时崴脚,最后还是徐嘉言来救他的。 问他原因,靳粒支支吾吾地说学校超市没有闫宥喜欢吃的那种饼干。 「可是你买了就会送到他手上吗?」徐嘉言知道靳粒根本不会出现在闫宥三米之内的距离。 「……我就好奇,想尝一下。」饼干袋已经被靳粒捏得发皱,里面的饼干或许也不能倖免,是绝不能送出手的样子。徐嘉言最后看着靳粒自己全部吃掉了。 「你何必呢?」徐嘉言问靳粒,「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好样貌、好成绩……毕竟靳粒根本没有和闫宥相处过,总不能真的是因为喜欢闫宥这个人吧。 但靳粒说,不全是,最开始的原因其实是闫宥没有看不起他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并且给予了相当大的尊重。 徐嘉言匪夷所思,他知道靳粒很念旧,但他第一次觉得他可能根本不明白靳粒。 「没有这么和人做朋友的,」徐嘉言翻身面沖向靳粒的床铺,「你这是单方面的舔。」 靳粒没说话,但是也翻身过来,徐嘉言于是知道他还没有睡:「这根本不是朋友……他今天为什么让你等着,就是试你呢,他一步步突破你的底线,得寸进尺,最后他说什么你都能照做了。」 「这哪是朋友啊?」徐嘉言最后总结道,把自己床上的一只企鹅隔空丢到靳粒枕边,「……给我个反应啊。」 靳粒只好很不好意思地向他解释,闫宥只是很烦他,想甩开他,但闫宥其实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做。并且得寸进尺的可能是自己,所以他可以拥有一个朋友的身份,还得到了闫宥的所有星座信息。 「那可能……」徐嘉言又开始操心,「你得有分寸,死追着人家不放能不烦你吗……」 靳粒不明白什么是分寸,徐嘉言只能说出诸如「保持距离」、「适可而止」之类的话,但他料想闫宥最后那句「以自己为先」或许也是这个意思。 第二天早晨闫宥信守承诺,与靳粒在食堂门口相见。 靳粒应该为此感到开心,但他脑海里仍然塌伏着大量有关「分寸」的浮藻,让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因为富营养化而绿油油的无法流动,以至于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闫宥。 到底什么是他与闫宥之间该有的分寸,靳粒的朋友太少了,他一时之间都不能找到一个参考。 他朋友数量的锐减应该是从初中开始的,但靳粒仔细回想,也许他从小到大都只有玩伴,没有朋友。 总有人要嫌弃他,也总有人觉得他还算好相处,然后在初中以后又只剩下嫌弃的那一面。 以他爸为代表的一派嫌弃他又秀气扭捏又优柔寡断,总结来说不像个男生,尽管他爸在之前也曾评价过他这还算得上文人愁肠。以初中几个同学为代表的一派,一开始是嫌弃他和班上的男生格格不入,后来…… 总之如今只剩下徐嘉言,但其实也是徐嘉言主动来找他的,并不能为靳粒提供什么分寸上的参考价值。 这一餐饭最终吃得靳粒非常难受,感觉椅子后可能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咬上来,坐立难安的。 晚自习后,两个人如常学习。 靳粒在闫宥的带领下取得了数学上巨大的进步,至少在基础题上不会再犯些概念错误,因此得到了闫宥的表扬。这让他一整天的紧张有所缓解。 自习室较为封闭,没有窗户,两人一前一后临近教学楼大门时,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这阵子北城尤其爱下雨,靳粒那把巨大的伞便一直被他随身携带。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像一位侠客,佩剑不会离身,非常有安全感。 秋雨淅淅沥沥的,闫宥在教学楼门前的屋檐下站定,靳粒猜测闫宥可能还是没有带伞。但他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上前去,靳粒还记得自己上次为闫宥送伞时闹得很不愉快。 第16页 他踌躇了一会,看到闫宥从包里拿出一把伞,黑色的,样式朴素,就和靳粒那把很相似,但小巧轻便。 靳粒刚鼓出的那点勇气就散了,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庆幸,又在闫宥回头看他时妄想将自己那把大伞藏在身后。 「你知不知道自己挺瘦的?」闫宥在说这话时好像笑了一下,但他站的那个位置很黑,几乎要和外面的天色融为一体,靳粒没能看清楚。 闫宥很快就撑开伞,转身进到雨里了,靳粒停留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过多的水汽形成雨雾,让闫宥的身影总是若隐若现的。 在闫宥就要消失在靳粒眼前时,他着急地向外追出几步,让自己始终还能再看得见闫宥。 秋天的雨细碎,偶尔砸在靳粒的眼皮上。他在挣扎着睁眼中看到闫宥似乎回头望了一眼,于是靳粒在雨中的脚步顿住,想要在哪里躲一下,左顾右盼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又飞快地窜回教学楼下了。 靳粒觉得沮丧,说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可能只是想逃避。教学楼门前的廊道边上有一个正好能容得下一人的折角,墙体环绕,成为他暂时的躲藏处。 这回他彻底看不见闫宥了。 第10章 流浪狗 雨没那么勐烈,打在人身上也不疼,但还挺冷的。靳粒忘记打伞就走出去,淋了很短暂的一会,现在蹲在这个潮湿的角落里,头脑也没有因此更加清醒。 据他长期观察,闫宥的朋友很多,大多都很健谈并且热情,比如曲子昂和高欣。 而大大方方和闫宥交朋友的人也很多。按照一般流程,他这个新晋的闫宥的朋友应该在这种时候上前去搭闫宥的肩,称唿他为兄弟或者哥们,然后说一句「你也回宿舍?」 靳粒想像了一下,感觉自己会在第一步搭肩时就失败。 但其实,他对于闫宥来说,本来就不是一个很能相处的朋友。靳粒回忆起闫宥面对自己,除了给他讲题以外的时间中,总不耐烦、无奈、到最终放弃和他再说什么的样子。 非常帅气迷人。 ……靳粒就知道自己带给闫宥的总会是麻烦。 就像徐嘉言所说的,这段关系纯属是靳粒一头热。 他带着非常居心不良的目的接近闫宥,在感受到闫宥的纵容后妄想用他拙劣的交友技巧和闫宥成为朋友,虽然很可能交朋友本身也只是靳粒想要对闫宥好的一个藉口。 闫宥最终允许他成功了,但早晚都要翻车,或许他本来就应该早早保持距离、适可而止。 教学楼的灯在这一刻完全熄灭,靳粒听到教学楼落锁的声音,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可能也才不一会,在黑暗里,他感觉到有人在靠近。于是靳粒自觉往后挪了挪,睁开眼发现面前出现了一双鞋,是挺眼熟的样式。 「这么喜欢淋雨?」闫宥的声音很冷,比秋雨冻人。 靳粒刚开始感到高兴,因为他以为今天不能再见到闫宥,但闫宥又一次出现了。但很快就慌张起来,他好像真的很擅长给闫宥找麻烦。如果闫宥是特意为自己回来的。 「你落东西了吗?教学楼刚才锁了,不过我知道南边楼梯口的小门一般不会上锁,我去帮你拿……」靳粒心存侥倖,同时还是很想做一个对闫宥很有用的朋友。 靳粒第一次希望闫宥没有在关心他,但很快就被闫宥打断了:「落了个你,行了吗。」 闫宥的语气不耐烦、无奈,可能还夹杂了对靳粒分明就是在无理取闹的谴责。靳粒一时间很羞愧,脑袋里嗡嗡作响。 「为什么不回去?」闫宥又开口。 靳粒慌忙起身,脚抵到后面的墙上,又踉跄了一下撞到闫宥身上,被他扶住了。 「要回去的,这就回去了。」靳粒快速承诺到,要往出走,被闫宥拽住了。 靳粒不知道闫宥还要再说什么,很紧张地看向濡湿的地面,等待一个批评或嘲弄,但是全没有,闫宥只是问他:「我有这么让你为难吗。」甚至他的语气都并不是疑问,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靳粒支吾着说不出话,被闫宥堵在他自己选的这个绝佳的角落里,整个人被他笼罩。 他决心要第一时间、好好地回答闫宥的问题,但紧接着又听他问:「你怕我?讨厌我?」 闫宥似乎笑了一下,靳粒在雨声中听不真切,但感觉他的声音沙哑,于是疑心闫宥现在也很冷了,因为自己已经冷得快要站不住了。 闫宥没有理会靳粒的沉默,继续问他:「你不是喜欢我?」 靳粒瞬间感觉脑子嗡的一声,一下子就要燃烧起来,从脑袋开始晕眩、灼烧得疼痛,酥麻一直窜到脚底。 「那为什么躲到这里了。」闫宥继续缓声说。 靳粒真快要神志不清,明明闫宥并没有咄咄逼人的,他仍然感到很强烈的压迫感。 他没回答,于是闫宥也没再说什么。 就着雨声沉默了一阵,靳粒忽然慌张地去摸索闫宥没打伞的那只手,触摸到和自己的截然不同的一片温热和宽厚,非常真实、可触碰。他下意识摩挲一阵,然后回过神似的勐地松开了。 靳粒浑身上下都紧绷着,死死地低着头。 他在捧起闫宥的手的时候,知道自己已经完蛋了。 第17页 其实人应该是要学会趋利避害的。 靳粒曾经因为喜欢闫宥而独自做过许多有些荒唐的事,虽然他自己并不觉得,只是徐嘉言这么说过他。但靳粒也知道,自己在向着一条很不可控的方向行驶,带给闫宥麻烦,可能也让自己麻烦。 不过他本来就一直喜欢自找麻烦,因为靳粒从来都知道自己喜欢同性,并且喜欢上一个很优秀、很受欢迎、性取向和他不同、也没什么地方是和他相同的人。对于这两点他都不肯放弃过。 事实证明,也很难放弃了。 闫宥的眼睛在雨中略显模煳,但说出口的话十分清晰:「这是什么意思?」 靳粒看到闫宥的大拇指很轻地摩挲了一下自己食指的关节,是刚才靳粒也抚摸过的地方。 他沉默,过了一会又听见自己说:「喜欢,对朋友的喜欢……很喜欢你,作为朋友。」 「我朋友很少,闫宥。」最后的语气已经带着乞求,靳粒很想说,我们走吧,不要再聊下去这个话题了。 幸运的是,闫宥真的如靳粒所愿并没有再说什么,很快且重地搂过他的肩膀,把他扯向自己的伞下。靳粒自己的那把大伞还没有打开,被闫宥没收掉,两个人重新向雨里走去了。 「今天到底是为什么?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一直到走进宿舍楼,闫宥才又开口同靳粒讲话。 宿舍楼灯火通明,靳粒避无可避。刚才被闫宥搂得很紧的酸麻感还没消失,他很想转动一下胳膊,但察觉现在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对不起,闫宥。」靳粒想了会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道歉。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是我非得回去找你一趟,我向你道歉行不行?」 靳粒很无措地站在原地,抿着嘴唇不说话,闫宥就自己消了火气,很无可奈何地说:「还要做朋友的话,就告诉我今天为什么这样。」 靳粒怔了怔,随后很急切地看向闫宥,说:「分寸,我应该要有分寸,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太麻烦了,对不起闫宥。」 靳粒说这话的时候又露出那种很可怜的表情,像浑身的毛都耷拉下来的流浪狗,就是学校里那只总向人讨食的、白色的毛都脏兮兮的土狗,再不搭理就要饿死的样子,以此来骗吃骗喝。 所以闫宥觉得靳粒真的很有装可怜的天分,总在他面前一副很可怜的扮相,被别人欺负的、被他欺负的,还有被靳粒自己欺负的,然后晃悠在自己面前,要他一点关心。而他每一次都觉得自己明明是有选择权的。 闫宥沉默地看靳粒低垂的脑袋,很瘦弱的一双肩膀,浸湿的校服,和被冻得没什么血色的手,真是可怜极了的模样。 「回去洗个热水澡吧,没必要想这么多,挺累的。」 闫宥无视了靳粒的又一次道歉,从他身边走过时很重地扯过靳粒的手腕,强制他离开很冷的宿舍楼一层。 下过几场雨的北城空气清新,唿吸中似乎也带着水汽,又被阳光蒸腾。 在这样的好天气里,闫宥感觉到靳粒重新恢復了从前在他面前的活泼模样,很明显地没心没肺起来,不再偷偷摸摸向他桌洞里放些东西,偶尔流露略带讨好的神色,被他骂过之后也不再有了。 两个人见面的地点增多,经常一起出入食堂、操场,但见面次数最多的仍是自习室,因为期中考试就在流感季中到来了。 学校内许多学生戴上了口罩,自习室看上去一片蓝又一片白,间歇有起伏的咳嗽声。靳粒是其中的一员,被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眼睛因此显得更大,咳嗽时睫毛向下颤,像要起飞的蝴蝶。 闫宥同样戴了口罩,优越的眉眼突出,导致靳粒一晚上都不能好好地盯住数学题。 「别看我,看题。」闫宥又一次提醒他,但出乎靳粒意料的是,闫宥好像一直都没有对他不耐烦过,很是和蔼。 靳粒觉得很可能是期中考试的缘故,他很紧张,但没想到闫宥也会紧张。就算语文分数拖后腿,闫宥的成绩也总能排在很前列。 于是靳粒对闫宥说:「没关系的,不要紧张,你那么厉害。」然后被闫宥很轻地敲了下脑袋。 「先操心一下你自己吧。」闫宥不耐烦了,靳粒放心了。 两人回到宿舍楼时,靳粒仍在絮絮叨叨一些语文考试的要点,并在最后的分别时刻忽然奋起,做出数学要考上100分的雄伟壮志。 「今天早点休息,别那么大压力。」闫宥看得出他的紧张,「考多少分都行,你很努力了。」 靳粒于是老实下来。他想对闫宥说,我不想对不起你的付出,但支吾半天,只脸色红红地说了「好的」。 第11章 又关机了 期中考的这一天阳光依然很好,窗外的白蜡树叶子闪闪发亮,偶尔在靳粒的试卷上晕出窄长的阴影,有些晃眼。 上午的语文靳粒答起来得心应手,考场上总有各种噪声也不会影响什么。 但下午考数学前两个小时开始,靳粒就感觉脑袋一阵阵发晕,很怀疑是脑子里的一些知识点要蓬勃而发,逃蹿出来。 监考老师是他们班班主任,背着手在靳粒的位置到后门口一带徘徊,靳粒在余光中偶尔看到,更加眼晕,总不能集中注意力。 黑板上方那块电子表数字跳动迅速,很快就剩不到四十分钟。 第18页 靳粒着急地向后翻,还有三道半的大题,但他眼前已经开始模煳,卷子上的字在四处爬行。 撑着把能解的题目答完,靳粒靠在那片冰凉的暖气片上。 缓缓闭上眼睛,他脑子里仍然是乱七八糟的数学公式,和闫宥那句:你很努力了。 靳粒感到无力,想要休缓片刻,但收卷铃在半分钟后就准时打响了。 「别睡,靳粒。」 察觉到有人在喊他,靳粒慢慢睁开眼睛,但并不能将自己撑起来坐住。 班主任的手在这时候抚上额头,靳粒感觉她的手很凉,并听到她说:「发烧了,赶紧回家去吧。给你家长打个电话?」 靳粒于是从桌洞中摸索出手机,开机,拨出一个号码,随后发愣地看向因为没电很快就黑下去的屏幕。 但还记得他妈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这边走不开啊宝贝,找你爸爸好不好?」 最近流感高发,姚琪珊是市里一家挺大的幼儿园的老师,这几天很少有能准点回来的时候,自顾不暇。 「我给你爸打个电话吧,记得收拾下东西啊。」 班主任注意到靳粒的精神忽然又变得很差,急切地走出教室,去打电话了。 傍晚时分,太阳落得不见踪影了,靳粒双手拖着书包,被班主任送出学校大门。 在要迈出去的时候,靳粒还在想,他还没有和闫宥联繫,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今晚自己要爽约的事情,但手机无论如何也不能开机了。 他慢吞吞地踱步,每一步都略显艰难,但在终于看到靳平后,还是尝试了小跑两步,因此在上车时踉跄了一下,坐在车里很久还没有缓过劲。 靳平脸色很差,在靳粒刚拉开车门时便开始念叨,经过两个红灯后还没能停下来。 「怎么就你矫情?啊?」靳平第三次遇到红灯,偏头看向靳粒,「我这儿正开着会呢,你那儿跟催命似的。现在流感谁不发点烧?我不也正常上班呢吗?」 靳平在一个很重要的会议途中接到班主任电话,没多犹豫便向领导告了假,一路上开得飞快,火气憋在脑子里。 「有个头疼脑热的多正常啊,也不一定就是流感、发烧什么的,就是从小给你娇生惯养的知道吧,让你现在有点小毛病就这样。男孩干嘛养这么娇啊,我就跟你妈说呢……」 靳粒把头转向窗户,迷濛中看到很多很亮的小的十字在空中跳跃,于是闭上眼睛了。 大概从初三下学期时,靳粒的身高终于可以和他爸比肩。 而从他才刚步入初二、他爸对他态度急转直下后,靳粒一些身体上和心理上的不舒服就都只能被称为矫情。 不过靳粒有时候也觉得他爸词彙量很匮乏,毕竟他爸的书柜非常高大宽广,但说出口的话总还是那一套,一成不变的。 靳粒很快就在这些相似的话语中要昏睡过去,睡意朦胧间听到靳平的声音逐渐平息。 等他再次醒来时,又是很强烈的一阵颠簸,靳粒感觉到自己被转移到一个巨大的蚕茧的上方,很温暖、平滑,但不太稳妥,好像很快就要掉下去。 睁开眼才发现被他爸背在背上。 靳平的每一步都显得吃力,脚步重,但落地很实。在他爸已经不算宽厚和坚实的背嵴上,靳粒下意识蜷缩起来。 靳粒很难受,神志不清醒,一路回来症状还在加深,躺在床上后又睡不着了,心里不上不下。 在他爸拿出体温计并报出「39度2」后,就很快地睡过去了。 晚上十点钟,靳粒被姚琪珊叫醒,吃药,敷上冰凉的毛巾。 等他妈出去并关好门后,靳粒挣扎着下床,从书包里翻出手机,插上电源,屏幕亮起的瞬间,松了口气。 刚开机不过三分钟,闫宥的电话打了进来。 靳粒安静地看了会紧闭的房间门,觉得这时不会有人突然创进来,才接通。 「我跟没跟你说过,以后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又怎么了?」 闫宥语气是一如既往的不耐烦,在这时候让他清醒很多。 但闫宥的唿吸声很重,间歇有从喉咙唿出的气音,靳粒等了三秒钟,觉得现在开口应该不会挨骂了,才说:「……对不起闫宥,我发烧了,现在在家。」 「哦,」闫宥很快回道,「行,嗯……那你好好休息吧。」 对话到这里结束了,靳粒一时间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但还能听到闫宥的唿吸声,等待许久也没听到电话被挂断。 靳粒于是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看到通话界面的数字仍在跳动,赶紧又把电话放回耳边。 「……餵?闫宥,你还在吗?」 靳粒说话声音很小,断断续续的,像在闫宥耳边唿气。 很快他就听到闫宥说:「在,什么时候开始发热的?」 「可能是还剩三道大题的时候,数学考试上。」靳粒的声音听上去很焦急,并且不太高兴,在「数学」二字上加了重音。 「一个期中而已,不重要。」 闫宥不大在乎的态度让靳粒感到放松许多。在等待闫宥的下一句话时,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会,眼前总觉得又出现许多小的圆圈。 过了一会,闫宥也没再说话,靳粒只好自己找些话题:「那……你语文感觉怎么样啊?」 第19页 「还行吧,应该不会让你丢脸。」闫宥说。 靳粒小声「哦」了一句,反应了一会,才向闫宥道谢。 充电线已经拔掉了,靳粒的手机被他斜着搭在脸侧,听到闫宥那边自习室中吵闹的讨论声,和笔尖在纸上的摩擦声,觉得很催眠。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但电话也没有被挂断。靳粒就着闫宥那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闭上眼睛。 好一会过去听到闫宥说:「要睡了吗?」 于是靳粒又很快清醒过来,回答他:「没呢,还没呢,闫宥。」 「你在写什么啊?」靳粒问。 「几道数学题。」 「哦,好的。」 很久过去也没有人再说话,电话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靳粒在闫宥轻微的唿吸声中重新睡过去。 半夜再醒来的时候,发现手机又一次没电关机了。 第二天靳粒就回到了学校。 一方面是他爸妈觉得,既然已经不发烧了,就还是要把期中考完,毕竟一学期只有这两次大考。 另一方面是他自己觉得,今天真的很想念闫宥,还有徐嘉言。 但靳粒虽然不再发烧了,流感没有好透的后遗症并没有消失,一整天都神色恹恹的,很多次没能听清楚闫宥在和他说些什么。 闫宥于是没忍住伸手过来,手背贴了下靳粒的额头,又滑到脸颊,温热、柔软,但不烫。 「我说,你要实在不舒服,考试的时候就睡觉吧。」闫宥又一次向他重复道。 靳粒懵了一瞬,嘴巴微张,看上去很困惑,很想反驳他什么,但最后点点头,肯定道:「好的,我会的。」 本来他特别紧张,怕自己考不好,但被闫宥一句话就给捋顺了。虽然到考场上时仍然像百米冲刺一样,最后也没能真的睡上一觉,坚持着全部考完了。 第12章 晚饭要吃少 考试结束后没过两天,靳粒的流感就全好透了。 这让他总觉得前两天就像做梦一样,记不清和闫宥打电话时说了什么,也回忆不起来考试时有几道题自己是什么思路。 考试成绩在周五下发。靳粒的数学拿到93分的成绩,语文仍然名列前茅,但文科几门不如平常,整体进步幅度不算明显。 期中到期末之间还有几次月考,下学期应该还有五次左右的考试。 高二末表彰会的进步奖要求至少进步60名以上,靳粒仔细盘算,觉得自己应该还有机会。 去年高一时的表彰会上,闫宥穿着西装制服,佩有学校统一下发的墨蓝色领带,在台上一众男生中帅得十分突出,非常迷人。 靳粒在台下一个很偏僻靠后的角落里,趁老师不注意拿出手机,快速拍下一张有些模煳的照片,至今还放在学校宿舍的书桌抽屉里。 表彰会的最后有一个很简短的合照环节,所有获奖同学上台一起,照片会被放到学校的公告栏和校刊上。 靳粒总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在上面留下一个模煳的影像,同闫宥一起。 两人在放学前短暂碰面并交换试卷,靳粒忧心忡忡的,但得到了闫宥「进步很大」的表扬,同时也对闫宥96分的语文成绩感到非常高兴。 于是靳粒在这一周的放学回家路上情绪高涨,将自行车蹬得飞快,一直到坐在餐桌上、靳平的对面时,欣喜的感觉还没能消失。 但紧接着被他爸的一句:「努力了这么半天还只考这么点分。」戳碎了。 靳平的工作其实应该挺忙的,至少从靳粒的角度来看是这样。他爸总要在餐桌上说自己多么的事务繁忙、会议繁多。 既然工作这么累的话,靳粒不知道为什么他爸还总爱在吃饭时开口说很多话,挺烦人的。 靳粒今天心情真的很好,不想就这么被破坏掉,于是破天荒地在这种时候回答靳平:「爸,我有进步的。」至少也进步了20分呢。 为了佐证,靳粒又补充了一句:「我考试的时候还发烧了。」 靳粒的语气很平淡,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和动作,但靳平仍然受不了儿子突然的忤逆:「我就问你,你这个分及格了吗?没及格你跟我嚷嚷什么?你再看你其他科,地理67分,你好意思?」 「我确实状态不好,以前又不是这样的,就一次也不可以吗?」 靳粒语速缓慢,带着极认真的劲儿,呈现出一个很单纯的疑问句。 但在靳平听来,靳粒就是想造反,尽管他真的没有这个想法,只是无法理解他爸。 靳平勐地放下筷子,说:「我还说不得你了吗?我是你爸,我不能说你两句?」 靳粒坐在他对面,面前是热腾腾的饭菜,还没被动上几口。他感觉自己灵魂出窍了似的盘旋在半空,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观察着一切,并没有什么情感波动。 他不知道怎么回他爸这句,于是下意识看向他妈。姚琪珊是照常在这种时候不会开口讲话的,不管是给他爸帮腔,还是宽慰他两句。 靳粒感到些无助。 靳平紧接着说:「这个家你不想待了就滚蛋。」 靳粒于是很听话地套了件外套出门了。 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楼道,间歇传出些别人家的饭菜香味。靳粒能分辨出来的有尖椒炒鸡蛋和鱼香肉丝,他都不那么爱吃,就没什么留恋的下楼去了。 第20页 这段时间的天气都很好。晚霞的余晖落到天际线边缘,一部分被高楼挡住,但还留有一点色彩在深蓝色的天空上。 靳粒打开手机,准备拍一张照记录,发现姚琪珊在两分钟前给他转帐了300块钱,并留言道:「宝贝别饿着,玩会再回来,妈妈爱你。」 钱是自动收款的,也不需要他再点什么。但靳粒站在原地许久,还是回了他妈一个爱心的表情。 周五傍晚的街道边上行人很多,各有各的去处,行色匆忙。 靳粒没有,慢吞吞地走着,间歇被路过的行人赶超。 直到走到一个很大的十字路口,他和许多人和车子被挤在一起,红灯久久不停。 靳粒发愣地望着,忽然开始很想念闫宥。 犹豫了很久也不见绿灯亮起,红灯的倒计时发出催促的「滴滴」声响,靳粒在人群都在向前走的一瞬间决定遵从本心,停在原地,给闫宥发消息。 「闫宥,你晚上吃的什么啊?」 靳粒所站的方向重新变成红灯,许多车从他面前路过,但闫宥一直没有回覆。 靳粒在原地执着地等过三轮红灯,终于看到闫宥的电话打了进来。 闫宥在有些时候并不喜欢回人消息,可能是因为没什么耐心,尤其对他,就会忽然地打电话过来。靳粒已经很习惯了,并且非常喜欢。 「吃的……点了什么?」 闫宥那边听上去很热闹,声音很远,大概是离开了手机在问旁边人。靳粒很有耐心地等着,没有开口说话。 闫宥的声音很快恢復正常音量,但其实靳粒刚刚已经听到旁边男生报出的几个菜名,所以只是有些敷衍地「哦」了一声。 手机里闫宥的那边吵嚷不断,靳粒又听了一会,忽然问他:「那应该很好吃吧?」 「什么?」闫宥莫名,「就家常菜吧。」 靳粒默了一秒,好像才听明白一样,说:「哦,对,是的。」 靳粒面前接连传来几声车鸣,几乎要掩盖住他的声音,于是靳粒在这时有些突兀地开口:「我好像有点饿,闫宥。」 等了几秒,闫宥那边陆续传来脚步声,然后变得安静,靳粒猜想他现在应该已经换了个地方接电话,刚才肯定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于是又说:「我今天晚上也吃饭了,吃了米饭,还有菜。是青菜、胡萝蔔……」 「怎么回事?为什么好饿?」闫宥打断他,平时挺散漫的语气收敛了些,变得严肃。 靳粒这才知道闫宥其实听到了,很不好意思地不再说话了。 他不想在外面说他爸的坏话,也不想让闫宥觉得他很麻烦,并且矫情,所以含煳道:「早饭要吃好,午饭要吃饱,晚饭要吃少。」说到最后觉得自己还挺机灵,语带得意。 「……现在在哪?」过了一会,闫宥问。 靳粒四处扫视一圈,发现已经要走到学校了,就对他说:「在学校门口。」 对面好像更安静了,半天没有人说话,等靳粒真的已经走到学校门口,才听闫宥说:「我给你打了车,一会车牌号发你,到达前五分钟给我发消息。」 靳粒还没能反应过来,闫宥的声音提高了些:「能做到吗?回话。」 「能的!」 「行,等着你。」 说罢,电话挂断了。靳粒感觉手机因为长时间的接打电话而变得很烫,和脸颊变成一个温度。 半小时后,闫宥在一个商场的楼下接到靳粒,带着他走进一个很热闹的饭馆,并没有询问他为什么挨饿,以及为什么在睡衣外穿了个外套就出来了。 餐桌上除了闫宥,只有曲子昂和高欣。靳粒亦步亦趋跟在闫宥后面,所以理所当然地直接与闫宥坐在同一侧。 等他坐定,闫宥才挥手叫了服务员,说可以上菜了。同时将菜单递给靳粒,让他再点两道。 靳粒向大家道歉的样子很笨拙,像小鸡啄米,但话术挺熟练的样子。从闫宥认识他起,靳粒就好像每一天都在和他道歉。 闫宥一个不注意,靳粒就已经贴了过来,手臂紧挨着他的,问:「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闫宥向旁边错开一些,让自己的面颊离开靳粒还挺柔软的头髮丝,随后有些重地捏了下靳粒的手肘,说:「别问我,问问你自己想吃什么。」 靳粒最后只加了主食,在闫宥的要求下又加了一样甜点。闫宥仍然不太满意,但也没再说什么了。 吃饭时,靳粒总时不时就要向闫宥身边靠,让他分不清靳粒是在这种场合下紧张,还是单纯觉得穿着睡衣很冷,偶尔流露欲言又止的眼神,闫宥又觉得靳粒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三番两次如此,闫宥想,靳粒应该是要有话对他说的。但靳粒始终也没能开口,面上纠结、犹豫,偶尔又变得不太高兴。 「粒子怎么这么瘦?」高欣在这时候转过来,看向对面,不知道问的是闫宥,还是靳粒本人。 但闫宥很快地回答她:「不好好吃饭。」又问:「你为什么叫他粒子?」 曲子昂莫名:「徐嘉言不也叫他粒子?」 这段时间由于靳粒总跟着闫宥走,几个人倒是常常相见,有些熟悉起来。 闫宥没再理曲子昂,只是看向停住了筷子的靳粒,捏了捏他细瘦的手腕,说:「问你呢,怎么这么瘦?」 第21页 「因为不好好吃饭。」靳粒抬头看向闫宥,眼里有适时的迷茫和不解,在闫宥看来还有点刻意。 果然,在高欣笑出声后,靳粒又面皮通红地低下头,然后解释道:「我应该是肠胃不太好……」 在这餐饭的后半段时间中,曲子昂开始说些靳粒应该听不懂的笑话,高欣也笑起来,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 靳粒在旁继续吃菜,只有在闫宥向他看过来时,也非常合群地跟着笑起来,脸颊两侧有两个很浅的酒窝。 闫宥没说什么,也不是很想解释他们聊的那些童年糗事给靳粒听。看着他始终游离在外的眼神,闫宥又给靳粒夹了一筷子肉放进盘子,说:「吃。」 靳粒就很听话地继续往嘴里塞东西,陆续又吃掉很多闫宥间歇给他夹的菜。 晚饭后,高欣接到一个电话后急匆匆拉着曲子昂走了,说要去打架,还说如果一小时后他们还没有消息就报警。 靳粒吓得嘴唇发白,连忙订上闹钟,同闫宥一起走在马路上时,眼神也总是忍不住向手机上瞟。 闫宥替他挡掉两个电线桿,在第三次时,忍不住把靳粒的手机没收了,说:「高欣从小练散打的,曲子昂跆拳道黑带。」 靳粒就明显放松下来,然后把手揣进了闫宥握着他手机的那一侧兜里,顿了下,又虚虚地拢上闫宥的手背,但其实也只有手指的指肚碰了上去。 他好像想拿走自己的手机,但也没有付出什么实际行动,更像在借着闫宥的手取暖。 靳粒的手指确实很凉。 但闫宥也很少摸到过靳粒的手在什么时候是暖的。所以他有点心软,最后还是没有把靳粒从他的兜里驱逐出去。 两个人维持着这个姿势,迎着秋天已经不太温暖的风走了一段路程,途径两个很大的十字路囗。没有人知道要去哪里,但也没有人问。 「靳粒,」闫宥忽然叫他名字,语气很平淡,「你觉得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作为朋友。」他补充。 第13章 草稿纸 街道旁,他们身边间歇经过许多车,偶尔鸣笛,像在催促靳粒开口。 闫宥面无表情的样子直到现在也仍能够让他感到不安,于是靳粒斟酌着,想像他如何解释今天晚上,以及闫宥会有的各种反应。 但最终在说出一句「我这次数学成绩不好」后,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闫宥似乎很无可奈何,甚至将他的手从自己兜里拿了出去。靳粒还想要再争取一下时,看到闫宥打开手机相册,翻出他的试卷照片。 「你所有的基础题这次都拿到分了,其他的,比如这几道涉及到一些超纲内容,你没学过,做不对很正常。还有这几道,是之前讲的内容的变形,但这一块复习得晚,你考场上反应不过来很正常。还有最后这两道大题的丢分,是我还没给你复习到的知识点……」 闫宥说到这里便停下来了,靳粒疑惑地抬眼去看他,才发觉有水从脸颊边滑过。他用手抹去,水流好像又源源不断的。 闫宥忽然的靠近让靳粒心口处很重地跳了一下,有风带着闫宥身上的香味扑面而来。在闫宥说出「别哭」时,他知道了这是眼泪。 靳粒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不过他一直觉得眼泪是没什么用的东西,除了能告诉别人他现在很难过外。 闫宥抱得他很紧,让靳粒一时间有点喘不上来气,于是他只好把手抬得很高去拍闫宥的肩膀,说:「没事的,闫宥。」 不过闫宥好像真的很伤心,所以他的安慰没什么效果。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几乎没有缝隙,在四周形成一个热气蒸腾的磁场,靳粒总感觉有莫名的东西在眼前冲撞,所以他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了。 大概五分钟以后,闫宥终于将他放开了,靳粒除了感觉到眼睛疼外,四肢和胸腹也很酸麻。 闫宥的眼神看上去很悲伤,但还是扯了下嘴角,笑得不如以往帅气,手指抹向靳粒的眼角,说:「有点肿了。」 靳粒表面镇定地「嗯」了一声,但非常担心自己这样看上去很不好看,赶紧转身背对闫宥,低头使劲睁了睁眼睛。在看到闫宥依然很悲伤的眼神后,察觉到这个动作好像并没有用。 「你很棒了,靳粒。」闫宥拍了拍他的肩膀,让靳粒觉得闫宥可能下一秒就要叫他兄弟或哥们,还好闫宥没有,只是继续说:「每个人对成绩的要求都不一样,可能你父母要严厉很多。 「只要你对自己觉得满意就行了。」闫宥在最后这么说。 靳粒不知道自己对自己是不是满意,于是问闫宥:「那你满意吗?对我。」 闫宥没有说满意或不满意,只是又把他揽进怀里,在说出「你真的很棒」时,靳粒感觉到他的体温和发声时胸腔的震感一齐传到自己身上。 再离开时,看到闫宥胸前位置的颜色又深了一块。 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靳粒家大概有七公里左右,靳粒看到闫宥开了一个步行导航,两个人于是向那个方向走去。 天已经黑透了,路灯明亮,偶尔和匆忙的行人擦肩,靳粒的手就攀上了闫宥的胳膊。 闫宥的胳膊因此变得硬邦邦的,但也没有说他些什么,靳粒就搂得更紧了点。 有晚风吹过来,靳粒的头髮有些长了,但他一直不想去剪,擦在脸上就痒痒的,指尖都泛麻。 第22页 「闫宥,」靳粒稀里煳涂地开口喊他的名字。 「什么。」 「我觉得你特别……宽容。」靳粒想了会才说出这个词。 闫宥应该是笑了一下,问他:「为什么。」 「因为你特别能忍我。」靳粒语气慢吞吞的,因为刚哭过而声音发闷,「我做什么你好像都不会真的生气。」 「为什么啊?」靳粒问他。 「是吗,为什么啊。」闫宥一直目视前方,也许余光里有他。 他的语气很平淡,并不带有询问的意味。但过了一会,靳粒还是忍不住回答他:「是不是因为你还挺喜欢我的?」 闫宥终于转过头来,食指屈起敲在他的额头上。 两人并肩走过一个路灯下,闫宥的脸因此在夜晚变得很清晰。靳粒看到闫宥正注视着他的眼神,觉得有点像在看路边上的什么小猫小狗。 最后靳粒还是被闫宥叫车送回去的,到家时已经十点半钟了,只有客厅的灯还亮着。 餐桌上放着块他平时喜欢吃的巧克力蛋糕,旁边是一张便签,上面有他爸很遒劲的字迹,写着些用来道歉的很官方的话。 靳粒的眼泪已经在闫宥那里流干了,因此这会没有什么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一个人坐在餐桌上挖了两口蛋糕,实在吃不下了,又把剩下的放进冰箱,回过头犹豫了会才取走那张便签。 他在卧室的书柜前站了片刻,最终将这张纸夹进一本不太常看的书里。 靳粒希望以后别看到这张便签纸,又觉得万一以后还会翻开这本书。 闫宥躺在床上时,脑子里仍然是靳粒哭得很红的眼睛。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被靳粒依赖,有时候又觉得好像不只有依赖。 靳粒似乎有异于常人的忍受力,几乎可以对周遭一切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又总在自己面前是一副十分敏感脆弱,心思很多,且全写在脸上的样子。看上去很可怜,让他很没办法。 同时,靳粒十分热衷于和他有肢体接触,只要没有明确的拒绝,就永远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闫宥从来没见过这么黏煳的男生,言语又好像是带着试探。等再回过头要细思时,他就露出很无辜困惑的一张单纯的脸,真的什么都不明白似的。 周末晚上,他舅舅陈怿来家里,照常是要和陈憬边哭边聊。聊他今年第四段无疾而终的爱情,和一些不太方便被闫宥知道的家里的事情。 陈怿在三年前忽然发疯出柜,从此只有他姐姐陈憬家向他开放。 虽然闫宥到现在也不是很能理解他舅舅的这种同性感情,更不能理解他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行为。尽管陈怿最终和他解释:他给了我承诺,所以我想给他一个家。 当时年轻不懂事的闫宥好像是沖他笑了一下,然后说,挺好的。 陈怿就没再和他聊过这种话题了。 闫宥是后来才知道,在他舅舅很大阵仗出柜的同时,他也被分手了。因为那段日子里他们家天天都能听见陈怿的哭声,还有陈憬的骂声,不知道骂的是谁。 闫梁行是照例不在家的,只有陈憬和陈怿姐弟二人在客厅,闫宥自觉退回了房间里,听到客厅里陆续传来他妈爽朗的骂声,和时不时被压抑住的谈论声。 闫宥小时候对这些大人们的秘密很感兴趣,直到他长大了还没能被告知后,便不再想要知道了。 等谈论声渐息,闫宥过来给二人倒水。 陈憬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叫住他,问:「靳粒是你们班的吗?」 闫宥不知道为什么提到靳粒,但纠正他妈:「是文科班的。」 陈憬就「哦」了一声,接着说:「靳平,就我同事,前几天还专门跑我办公室来,拎了好几盒东西,说希望能让你照顾一下他儿子。他之前在公司见了我招唿都不打的,忽然低三下四地开口求人还真挺稀奇。」 闫宥顿了一下,问她:「他想要我怎么照顾?」 「随你吧,我没收他东西。孩子们的事有孩子们自己去解决,他也至于着。」陈憬说。 「就是那孩子,怎么说呢。被靳平形容得好像多么不成器似的。我记得靳粒总是语文年级第一来着?听你们老师提过。正好你俩就互相学习吧。」 闫宥回她「知道了」,便转身离开了。 新的一周,两人如常。 从那天在他面前哭过后,靳粒更不加遮掩一些情绪,大概是吃定了他的「宽容」。 这让闫宥觉得照顾靳粒其实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毕竟他从来要得就不多,偶尔的得寸进尺也可以得到宽恕。 但闫宥还是适时做出一些改变。 比如开始频繁出现在靳粒班的门口,等他一起吃饭、去自习室。没有再让靳粒总是在他们班的后门处徘徊,一副想叫他又不敢的憋屈模样。 一开始,靳粒周围的那些男同学还对闫宥的到来视若无睹,偶尔与他对视也能打个招唿。一周过去后,每次闫宥出现都免不了要被一阵挤眉弄眼,笑声非常奇怪。 靳粒在这时候就会匆匆起身出来,快速拉着他离开,面上是不自然的白,嘴唇紧抿着。 闫宥得不到靳粒的一个正面回答,于是又换作在楼梯口处等他。 几天后,闫宥的桌洞内出现一沓草稿纸。细数下来约有十余张,新旧不一。 第23页 上面有密密麻麻的他的名字,和许多数学公式挤挨在一起。字迹也是他非常熟悉的,经常出现在为他而写的语文笔记和作文提纲中。 生怕他认不清似的,纸旁特意标註了靳粒的名字。 第14章 今天我生日 等闫宥赶到靳粒班上时是午休时间,但只有靳粒不在座位。闫宥从前门处的同学口中得知,他应该是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午休时间教室里吵闹着,闫宥穿过人群走到靳粒的书桌前。 靳粒灰色的书包大敞着躺在桌子上,里面的书本和卷子歪七扭八地滋出来,乱糟糟一片。 闫宥皱眉,上前去将靳粒的东西整理好,发现他包里的卷子也像那沓草稿纸一样皱巴巴的,明显是被人故意弄成这样。 靳粒的前桌在听到响动后转过身子,用一种非常挑衅的目光盯住他。 闫宥就确定目标了。 这个男生曾经在打球时见过,好像叫韩胜,很怂,且爱出阴的,特别输不起的样子。每次闫宥来找靳粒时,也是他笑得最欢。 「怎么?」闫宥率先开口,挺不客气地问他:「你干的?」 韩胜急了,一下子窜起来要去推靳粒的桌子,但被闫宥拦着没能推动,气急败坏地嚷嚷:「你他妈管得着吗?」 闫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骂了会,忽然拽住韩胜的胳膊把人掼到墙上,听他龇牙咧嘴地喊疼,又有几个男生听到动静围上来,但他手上依然没有收回力道。 「你还拿他什么了?」 韩胜的眼神闪躲着,后面几个声音间歇开口说着诸如「别打了,就两张卷子的事」、「靳粒自己都没说什么」之类开脱的话。 在男生们提到靳粒的名字后,闫宥还是没忍住和人动手了。 战况不激烈,但混乱。文科班几名男生不善打架,只能将闫宥团团围住。 男生们反覆提及「靳粒本人又没有意见」,闫宥的拳头更重,不知道落在谁的身上,又马上被这一群人隔开。 可能是闫宥的表情和姿态攻击性太强,因此几乎没有人提起过草稿纸的事。 混乱的局面最终以靳粒回到班里为结束。 靳粒上前去抱住闫宥的腰,急促的唿吸打在他肩颈旁,很快就轻易地让闫宥冷静下来,带离人群中了。 午后的操场阳光很好,不燥热。两个人找到一个带有阴凉的偏僻处,并肩坐下,抬眼处是一排很高大的白蜡树,金黄色的。 闫宥的衣服凌乱着,嘴角青紫,在皮肤上留下很小的一片痕迹。 靳粒的手指颤巍巍地搭上来,指腹微凉,但很柔软。闫宥看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小声地问自己疼不疼。 闫宥将他的手扶开,没有回答,平静地望着远处。靳粒顺着他的视线过去,只看到几朵厚重的云。 「我去买碘伏……」靳粒起身要走,被闫宥拉住手腕揽了回来。 闫宥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要生气的。靳粒永远对别人欺负他这件事没有知觉一样,于是就一遍遍被这么欺负着。 除了在自己面前,靳粒面对大部分人时都像没有情绪似的,很荒谬。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时候才重新想起自己桌洞里的那沓草稿纸,在离开座位前已经被他收进书包里,封起来了。 如果换做是其他一个正常取向的男生,也许应该要第一时间拿着这些证据去讨个说法,然后就再不来往了。但闫宥看到这些的唯一想法只有,靳粒怎么又在受欺负。 靳粒的身子侧拧着面向闫宥,闫宥抓着他的手腕没松开。两人就着这个很别扭的姿势坐了会,闫宥开口问他:「那帮人怎么欺负你的。」 靳粒看上去有点害怕,伸手去拉他衣袖的一角。他没有理他,靳粒就又向上去搭住自己的手腕。闫宥立刻想把手抽回来,但靳粒攥得很用力,生怕他走了似的,他就不再动了。 靳粒揉了揉闫宥手腕上的骨头,说:「他们要我的语文作业,我没给。」 靳粒支支吾吾,眼神不敢再很紧地追随自己,但闫宥转过身盯着他垂下来的眼睛:「我是说他们怎么欺负你的,有没有打你、骂你,你有没有受伤……」 「……心里有没有不舒服。」闫宥很轻地撩过靳粒挡住眼睛的碎发。 这个问题对于靳粒来说似乎很难,闫宥看他憋得眼眶通红,急促地喘了两下,才愣愣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我揍回去。」 闫宥伸手碰了下他颜色已经很深的眼尾,抹掉一点水渍,赶在下午第一节课前将靳粒送回班里。 「有人欺负你就给我打电话,我不关机。」闫宥对他说。 靳粒的眼神很呆滞,没有光彩。闫宥于是换了种说法:「如果有人让你觉得不太舒服,比如唿吸不畅,或者心里面觉得堵,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说话。」 闫宥掐了把靳粒的脸让他回神,靳粒便立刻眼神清明,脸色红润起来,回復他:「好的。」 晚自习后,北城又开始下雨,偶尔有强烈的雷声和闪电。 靳粒从晚上开始变得格外黏他,但偶尔闫宥叫他名字,他反应很大一会才作回答。 晚自习结束后,靳粒又以数学题为藉口熘来他的宿舍。等闫宥去问他哪道不会,他又完全说不上来。 第24页 闫宥就不再管他,径直去洗澡了。 等闫宥出来后,靳粒仍然坐在他的书桌前,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吹头髮的间隙,在很吵的嗡嗡声中听到靳粒问:「闫宥,你有收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闫宥立即将吹风机关掉,靳粒好像被吓了一跳,椅子向后刺啦一声,面带惊恐。 闫宥觉得好笑,直接把自己的书包丢给他,让靳粒自己去找。 但他手抖得不听使唤,闫宥就把那沓草稿纸拿出来,直接递给他了。 不过他本来是想一直藏着的。 「我……可以解释。」 靳粒从看到那些草稿纸后状态急转直下,浑身上下好像都在颤抖,面容灰败。 闫宥很怕他因此碎掉,不好收拾,并让自己非常为难,于是上前去把他搂住了。 可是闫宥真的挺想听靳粒能够编出什么瞎话,所以在要开口前更紧地搂住他:「你说,我在听。」 屋内只开了一盏白炽灯,窗帘紧闭,闫宥偶尔能在阴影中看清靳粒的面容。 他很长的睫毛遮住眼睛,随着外面下雨的节奏微微颤颤,眼底盛着一汪很淡的水,眼尾又一次变成浓郁的红色。 闫宥许久没见到靳粒在他面前露出这幅真正可怜的一面。这一刻他不能否认,就算靳粒下一秒就要对他承认自己是同性恋,甚至直接说出喜欢,他都做不到真的走开。 「不说就不说了,没事。」闫宥拍拍他的背,但靳粒更上气不接下气。 「……你的字挺好看的。」 「没必要,靳粒。」闫宥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停下来,他真的很怕靳粒就这么在他怀里碎掉,「你年纪还小,很大概率分不清楚亲近和喜欢的界线。」 闫宥试图给他找一个藉口,或者也在说服自己:「其实,很少人对你好,对吗?因为我对你还算好……也许还算是好的,所以你亲近我,这很正常。这个年纪本来就很难对自己的感情有准确判断,更何况是性向。」 「你亲近我,不一定就是喜欢我,没关系的。」 闫宥向他做完最后陈述,如愿看到靳粒慢慢地平復下来。 靳粒愣愣地缓了会,和他说:「我分得清,我分得清的,闫宥……」 靳粒还想要继续同他辨别,但闫宥适时地打断他:「你年纪还小。」 「我知道我对你是哪种感情,闫宥。」靳粒很执拗,甚至从闫宥的怀里退出来,以一种极其认真的姿态与他对峙。 但闫宥显然没有参与这场斗争的打算。靳粒等了一会,他也始终没再开口。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敲得玻璃窗户砰砰作响。靳粒无比不安,不住地磨蹭着自己食指的关节。 他已经很习惯自己总被否认的同性感情和自我认知,但不知道为什么,如果对方是闫宥的话他就觉得非常受不了。 但靳粒紧接着就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和闫宥在这件事上做个分辨。明明闫宥已经为自己铺好了台阶,只要踏下去,以后还是朋友,是兄弟,或者是被他可怜的任何一个什么东西,无所谓。 宿舍外太吵了,就显得宿舍内的氛围越来越不堪。 靳粒慌张地上手去抓闫宥的衣摆,抓到了又嫌不够,顺着上去摸到他的臂膀,最后一双细瘦的手臂从肋下穿过,将对面人紧紧包围住。 在闫宥的纵容下,靳粒的脑袋严丝合缝地埋在他胸口处,声音发闷:「……闫宥,今天是我生日。」 「今天是我生日。」他语气很重地重复着,「我今天过生日,我已经17岁了,闫宥。」 「我今天过生日呢,你信我,你信我吧。」 不知道过去多久,两个人的体温趋于一致,靳粒的耳朵不断地监听着周围的一切,包括闫宥的心跳声。 宿舍楼在这时响起要熄灯的铃声,闫宥动了一下,靳粒勐地抱他更紧,却感觉那双很有力的臂膀终于环绕住自己。 「我信你。」闫宥说。 但他似乎嘆了很长的一口气,胸腔的震动都传递进靳粒的身体里。 「是因为我今天生日吗?」靳粒有些心虚,仰脸去看他的眼睛。 闫宥将他很轻地从自己怀里脱出来,说:「你生日三月份的,我知道。」 闫宥的语气很平常,好像真的对靳粒的这些小花招一点都不在意。靳粒于是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了。 离熄灯还有一段时间,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靳粒厚着脸皮又凑过去,要贴闫宥很近,才说:「我一般不会哭的,我不爱哭。」 闫宥看着他已经红肿的眼眶,问:「那今天怎么哭了这么多次?」 靳粒想说,也许在你面前我才变得很脆弱,或者,我很怕你不要我了。但这又凭空为闫宥增添负担,于是就没再说出口了,话又变成:「那你会觉得我麻烦吗?」 「你不是说过我很宽容吗?」闫宥起身,并把靳粒也从椅子上拉起来,「回去记得洗下眼睛,要不然明天早上肯定会疼。」 「今天早点休息吧。」闫宥又说。 靳粒面对着他退出宿舍,看门在自己眼前很紧地关上了。 第15章 我喜欢你 窗外面雷雨交加的,闫宥直到雨声渐渐停下来还没能睡着。在黑暗中,靳粒那双朦胧的泪眼就好像更加清晰,红红的,眼尾又细,很漂亮。 第25页 枕边手机屏幕还亮着,一个小时前曲子昂给他发消息问靳粒那边是什么情况。 白天打架的事说大不大,甚至连老师都没惊动,但同学之间传得很快。学校就那些事,挺无聊的。 闫宥本来想说没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回了他一句:「靳粒被别人欺负,不知道还手。」显得自己像是个什么英雄好汉一般的角色。 果然,曲子昂很快回他:「揍得好,不过你啥时候这么爱多管闲事了?」 闫宥自己也说不清楚,索性不再和他聊下去了,躺在床上,脑子依然在不断地转圈。 他不希望靳粒是同性恋,不知道是因为不想自己被牵扯进去,还是因为想到了舅舅,进而想到靳粒在班里的处境,觉得特别可怜他。想不明白。 靳粒是个太复杂的小孩,闫宥曾经一直这样认为。但他今天才发现,也许是自己对他的感情过于复杂。 可怜他,心疼他,或者还有没有一点可能喜欢他。喜欢在其中占比多少,又是哪一种的喜欢,闫宥从今天开始全部都想不明白了。 闫宥甚至又开始觉得,他实在不应该对靳粒那么好,给了他多么大的希望,让他这么需要自己,还觉得这就是喜欢。 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闫宥不知道是为了欺骗自己而能继续心安理得地和靳粒做朋友,还是不愿意看他因为喜欢而受伤,总之和他到底喜不喜欢靳粒的问题一样,闫宥还不愿意想明白。 在前十七年的人生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只需要做选择题,面对接受或不接受的选项。 但靳粒不是那些选择题,所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二天的天气异常晴朗,太阳十分热烈,但阳光是白色的。透过窗外,可以看到它们均匀地洒在每一寸湿润的土地上。 昨天的坦白、难堪和靳粒的那点小花招,就好像也可以被很好地掩盖。 但气温不会停止转凉。 闫宥还习惯只在里面穿一件长袖t恤,但靳粒已经在外套内加入了有些厚度的线衫。是靳粒不小心将手伸进他的衣袖里,他摸到的。 文科1班最近总是在晚饭前拖堂,闫宥本来想等在楼梯口,最后还是直接在后门处候着他。 靳粒一回头看到他,愣了下才跑出来,手就直接摸上他的袖口,手指搭在他腕骨的地方,摩挲着,显得有什么话要说一样。 但靳粒没说,闫宥就很浅地向后退了两步,让他的手从自己袖子里滑出来。 闫宥面不改色地走在前面,听着后面挺急促的脚步声,一起向食堂去。 食堂在阴面,11月份还不到开暖气的时候,整个屋子像一座巨大的冰窖。 靳粒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整个人看上去很蔫,饭也没吃几口。但早上时他吃得还算多,闫宥是一直看着的。 「怎么了?今天的菜不好吃吗?」闫宥语气很轻松,但感觉喉咙里有点哑,又清了清嗓子。 「没有,没什么胃口……」靳粒在餐盘里挑挑拣拣,好半天选中一块,还没放进嘴里又抬头去看闫宥:「你多吃点吗。」 靳粒嘴上说着挺好听的话,但面上明显是「你别管我」。闫宥没理,将自己餐盘里他平时爱吃的菜挑进去,嘱咐他好好吃饭。 但靳粒不买帐,依然慢吞吞的。 「我说,好好吃饭,靳粒。就算你今天就17岁了,你也还能接着长。」闫宥声音提高了些,盯着他的脑袋,「你现在这个身量,风一吹都要倒了。」 靳粒没有回答他,闫宥又问:「我说明白了吗?你有在听吗,靳粒?」 「在听的。」靳粒没看他,迅速吃了两口,两颊鼓起来,又扁下去。 「听到什么了?」闫宥盯着他,要他确认。 「听到你不喜欢太瘦的、太矮的,喜欢结实的,被风吹不倒的。」靳粒停顿了一下,说:「我会努力的。」 靳粒一脸真诚,且严肃,很快地投入进吃饭中,多么认真似的,让闫宥哑口无言,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反驳他。 晚自习后的学习小组时间,靳粒也总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盯着闫宥的眼睛看起来很像在发愣。 闫宥停下讲题,伸手在靳粒面前晃了几下,然后直接敲在他脑门上:「你在想什么,靳粒?」 他没理会靳粒的道歉,继续说:「你要是再走神,今天就回去吧,别学了。」 靳粒确实没敢再走神,但也没敢再抬头过,眼睛只紧紧地盯住题目,整个人绷得很紧。 闫宥只好又和他说:「我喜欢学习的时候能集中精神的,喜欢心思放在学习上的。」 靳粒才终于敢仰脸看他,看着看着又重新垂下头,眼尾和脸颊一齐通红着。 秋天晚上的风很凉,吹在回宿舍楼的路上,两个人都变得很安静。 但没一会,靳粒又开始搞些小动作,挨上闫宥的臂膀。被他躲开就又挨上去,非常倔强。 他似乎开始了什么很有意思的游戏,和闫宥一来一回,乐此不疲。 在又一次被闫宥躲开后,黑暗中,靳粒的手摸索着握上闫宥的手背,还没等他躲开,靳粒冰凉的体温就传递到他身上。 闫宥只好不再躲了,同时又很不小心地让他熘进了自己的宿舍里。 靳粒好像仅用一天便习惯了在晚休时间要先去他宿舍里小坐,闫宥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假装宿舍里没这个人,就去洗澡了。 第26页 很快闫宥洗完澡出来,感到头脑清醒很多。 他走到靳粒的面前,头髮还湿着在向下滴水,热气蒸腾着向前扑去,感到整个宿舍的温度都因此升高了一些。 闫宥站着,居高临下地看他。靳粒嘴巴微张,看上去非常恍惚、呆愣,又忽然把手抬得很高要去够他头髮上掉下来的水珠。 闫宥很快地退开一步,隔着他有段距离坐下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 闫宥觉得自从认识靳粒以来,大部分和他的对话都在问这同一个问题。但这一回好像不只是在问靳粒,也在问他自己。 等了一会靳粒也没能开口,闫宥又说:「我喜欢坦诚的,靳粒。」 靳粒很快抬起头看他,但话落下一步才出口:「……你不是知道吗?你现在都知道了,还要我再说什么啊……」 靳粒看上去又快要哭了,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整张脸藏进阴影里。 闫宥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靳粒就自顾自地接着说:「我喜欢你,闫宥,很喜欢你。」 他嘴上又胡乱说着什么「你不要回答我」、「只要还能做朋友」之类的话,但闫宥太了解他了,知道这些话最多也就能骗骗靳粒自己。 闫宥想立刻用昨天那套说辞和靳粒再讲一遍,最好的结果大概就是能退回到朋友的那个界线,然后让他想想明白。 但靳粒现在一副要哭不哭、很脆弱的样子,让他非常为难,说不出来了。 其实昨天闫宥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始终觉得他那套说辞不是什么要哄骗靳粒、或者自己的藉口。 他是真的不相信靳粒对他的喜欢有几分是关于爱情的,那之中一定夹杂着许多种不同的感情,依赖或者信任,类似的。 本来靳粒年纪就还小,但又不只是他心智还未成熟的缘故。 就好像,有一株要渴死的植物,他过去浇了点水,那植物就说爱上他了,哪有这样的? 「你身边可能没有什么真正能对你好还给你依靠的人,」闫宥缓了一会,重新开口,「比如你的家人和朋友,他们做不到,所以我能填补这个空缺。」 闫宥握着靳粒的脸将他的头抬起来,让那双很红的眼睛能看向自己。 「以后你还会遇见更多更好的人,想着你、爱着你,无条件支持你,他还可能是个女孩,你会爱上她。」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靳粒缓缓吐出一口很长的气,断断续续的。闫宥的手掌下立即感受到一阵不十分剧烈的颤抖,然后接住他脸旁留下来的一行水珠。 闫宥闭了闭眼睛,同时继续说:「我一定不是你能喜欢的最好的人。你能明白吗,靳粒。」 无论其他的,他是个男生,就一定不是靳粒最好的选择。闫宥在心里面这么想,竟然怕被靳粒反驳而没能说出口。 但很快,靳粒抱了上来,准确地说是又将自己挤进了闫宥的怀里,一双瘦胳膊就很紧地包围住他。 他埋在闫宥的胸口处,挺小声但极其确定地说:「我喜欢你。」 闫宥很为难,怕他哭,所以也不敢反驳什么,最后只能同样很紧地抱住他,希望靳粒别再说了。 第16章 愿意来就来 不知道为什么,靳粒在今天晚上失眠了。 这两天对于他来说过于惊险刺激,回想起来,有点懊恼让闫宥发现了,也有点庆幸最终还是让闫宥发现了。因为闫宥果然没有因此责怪他。 但现在尘埃落定了,他反而又感到后怕。躺在床上直到凌晨以后,脑子里断断续续有一些说不清的杂音。 等真的睡着了,梦里面一会是下着雨的教室和泥土地,一会是阳光下闫宥很宽厚结实又帅气的背影,交杂在一起让人迷迷煳煳的,不到四点钟就又醒了。 靳粒轻手轻脚地下床去,看到还在熟睡中的徐嘉言才感觉回到现实,去卫生间抹了把凉水,重新躺倒在床上。 他确实有挺长时间没失眠了。 靳粒在初中那会失眠比较严重,连着许多晚上睡不到五个小时,上学的时候本来浑浑噩噩不大清醒,又被罗宇鹏那伙男生搅乱。 虽然后来靳粒和他爸说了以后,靳平露出了很能理解他们的表情。 不幸的是,罗宇鹏现在又和他一个班,不过已经只敢在背后骂他了。现在在面前骂他的一般是韩胜和以前不认识他的一些男生。 由于靳粒现在已经变得很怂了,并且很难对其他人产生多余的情绪,所以他本来料想这样的情况可能还将持续一段时间。 不过闫宥出现了,他耳边就可以清净许多。 但失眠的感觉还是很让人难受的,靳粒很久了还没能习惯。 很难形容,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失眠的时候总感觉能听见更多的声音,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嘈杂地一直纠缠,非常烦人,让他更没办法睡着。 等从梦里惊醒后再去整理那些声音,又会发现它们变得十分有条理,且清晰。 男生们嘲笑他的话有很固定的格式和术语。初中班主任非说他路子走歪了,反覆拉着他畅谈。 还有他爸,将车子开得嗡嗡响,车轮擦过村子里的泥泞地面上带出更混乱的响动。外面间歇有落叶互相碰撞、飘散的声音。最后,他听到他爸让他跪下,声音大得很骇人。 但这场面很奇怪,因为靳粒始终都没有听到他妈发出过什么声音,明明她在的。 第27页 梦里面,他的脑袋被磕在泥土地里,秋天干硬的枯草剐蹭靳粒的面颊,很痒。 视线模煳,但靳粒可以在意识中感受到面前很多巨大的黄土包,听不清认不清他爸到底让他要跟谁道歉。 靳粒照做,想让靳平安静一些。不过没什么用。 靳粒在那时候没感觉到什么伤心、痛苦之类的情绪,虽然后来在梦里回想起时总是夹杂着些类似的感觉,经常在失眠时和那些声音一同陪伴他。 那段日子里,靳粒在很多个夜晚里不理解他爸为什么梗着脖子大喊大叫,第一次在外面这么不体面的样子。也不理解他妈为什么站在一旁不断地流眼泪,不说话。 他自认为他完成了自己成长中跨越式的一步,对自我有了更清楚的认识。他阅览了一本漫画书,那本漫画书里画了两个男生接吻。 靳粒本来是要为自己骄傲的,结果他们知道以后都疯了似的,好像是什么荒唐一样,特别奇怪。他本来还以为是桌洞里不允许放漫画书。 不过闫宥和他们都不一样。 靳粒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闫宥一定和他们都不一样。 宿舍的窗户关得很紧,但靳粒总觉得仍然有冷风从什么缝隙中挤进来,导致他今天又梦见一些过去的画面,还好都已经比较破碎了。 温暖的被窝里有秋天夜晚的凉意,和那天被摁着跪在黄泥地上的体感很相似。 因为冷,靳粒忍不住钻进床铺的最里端。抓住被子的一个角,就像抓住了闫宥的衣袖。 在又要睡过去的朦胧间,他好像又能听到那个失眠的晚上,在家里不能关紧的他的房门外传来爸妈卧室里很小声的谈话,他到现在也没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他的幻听。 他听见他爸说,实在不行再要一个吧。 十二月份开始,冬天的风把落叶清扫掉,剩下的就好像全部是好消息。 靳粒在两次月考连续前进几十名,靳粒现在每顿饭都能吃得不少并且肉眼可见地长高了几厘米,靳粒在面对他时非常轻松自在,并且嘴角带笑。 所以尽管靳粒总是经常性要和他有肢体接触,并且总在讲一些很无聊的玩笑话,闫宥也还是决定邀请他和自己一起过生日。 一个很明媚的午后,闫宥将这个消息通知到靳粒,结果看到他很明显地愣了两下。 闫宥那句「你要不想来就算了」都要脱口了,但靳粒又很快欢欣雀跃起来,他就决定算了。 「有这么高兴?」闫宥挑眉看他,「不过还有挺多朋友会来。」 「你都见过。」他又补充。 靳粒于是低下头,小声「噢」了一句,闫宥还没等笑他,听见他问:「那你今年是过十八岁生日吗?」 靳粒还有些懵,所以没有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挺奇怪的问题。 因为如果让靳粒一定要从参加闫宥的第几岁生日会中去选,并且很大可能只能选一个的话,他还是比较希望是十八岁,会更为特殊一些。 闫宥没忍住掐他脸:「我多少岁了你不知道?当时是谁管我要的我星座啊,还要了那么长一串?」 靳粒想说星座和年龄又不是一回事,还想问他那十八岁的生日,还有以后的,更以后的,他还有没有机会再参与,但靳粒也知道自己贪心。 「我有这么显老?」闫宥打断他的未雨绸缪,语气听上去非常不可置信,「靳粒,我就比你大三个月。」 靳粒支支吾吾的,闫宥就没再理他,但是忽然又问:「靳粒,我的上升星座是什么?」 靳粒一瞬间更懵,盘算了好一会才回答他,又听闫宥问:「金星星座呢?」 他缓慢地向旁边转去,脸很红地避开闫宥的视线了。 上次将闫宥的星座都问到后,他琢磨了很久也没琢磨明白自己和他到底算不算般配,于是又搁置了,现在让他回忆,什么也想不起来。 如果靳粒的后脑勺长了眼睛的话,应该能看到闫宥盯着他看了许久。 但尽管他并不知道,也感觉到气氛有些凝滞。过了大概几十秒,只好又小心地转回来。 闫宥像在看他,但眼神也没聚焦在他脸上。靳粒伸手去扒拉闫宥的袖口,问:「那你,你十八岁的生日还会邀请我吗?」 闫宥把手抽出来,看了他几秒才说:「那你愿意来就来啊,我也没拦着你。」 靳粒真的非常贪心,得到了承诺后又开始缠着他,手伸过来就算了,还要拿指肚去砸他的手腕,弄得他很痒。 但靳粒睁着他那大眼睛仰脸看自己,又挺可怜的样子,闫宥就决定随他去吧。 靳粒看起来极为重视月底的这次生日派对,因为闫宥在吃饭中途和课间休息时抓住过好几次他在刷手机。 他一般在和闫宥见面时非常专注,注意力不会在别的什么上面,所以显得这个举动很反常。 闫宥没收过来看了一眼,发现靳粒应该是在挑选衣服。因为屏幕上面和客服的聊天记录中,靳粒一直在问对面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发货,又发一些「拜託」、「可怜」的表情。 闫宥还是决定不去戳穿他,怕靳粒又要说出什么让他很为难的话。 时间在期待中变得异常缓慢。靳粒为闫宥准备好的礼物在柜子里藏了许久,连同去年的那一份,但他还没想好要不要一起送出去。 第28页 闫宥告诉他在七点钟左右集合,所以他本来打算五点半从家出发,坐公交的话,大约只需要四十多分钟。 靳粒有些紧张,早早穿戴好,也不敢再去卫生间,等他现在很需要走一走,让心跳能慢一些。 走到客厅时,他发现靳平正在躺椅上,莫名感觉心跳更快了。 「准备去哪啊?」靳平从报纸中抬头看他。 靳粒小声回他:「去同学的生日会。」 末了又补充道:「我昨天晚上和你们说过的。」 「有必要这么隆重?」靳平打量他,从头到尾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 靳粒默了一瞬,想点头,又没敢动,还在踌躇的时候又听到他说:「别去了吧,你妈都开始做晚饭了。」 「为什么啊?」靳粒立刻慌神了,声音有些大地问他爸,「你昨天答应我可以去的啊?」 「哦,」靳平破天荒地对此没什么反应,语气很平淡,「那你妈都做上饭了,就别去了吧。」 靳粒很生气,想很快地回到房间里,不再和他爸说话,但脚步很难被挪动,同时听见他爸问:「是男生吧?」 靳粒抬头看他,靳平的脸又再次埋进报纸里:「男生的话就别去了,都是哥们,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也没再管他,当着靳粒的面,起身过去把门用钥匙反锁上了,目光很直地穿过他:「等着吃饭吧,还愣在这干什么?」 闫宥的生日会订在一家轰趴馆里,聚集了快半个班的男生,还有竞赛、打篮球时认识的朋友。 确实是都和靳粒都打过招唿的,对他很友好,所以闫宥觉得他应该不会怕生,大不了就一直带着他,他爱玩什么就玩什么。 没想到,过了八点钟靳粒也一直没出现,并且一条消息也没有发过来。 聚会的主人一直坐在离门口最近的角落里,面色不太好看,导致所有人都并不十分自在,场面一度有些冷。 等陆续吃完晚饭,要切蛋糕的时候,闫宥又开始兴致很高地招唿大家去玩,把曲子昂等人赶离蛋糕旁边,自己却坐着没动。 近晚上十点,闫宥坐在面冲着门口的点歌机旁,看到忽然闯进来的、一瘸一拐的靳粒,十分狼狈,又可怜,让他不得不原谅他在自己生日时竟然迟到了这么久。 第17章 这样就暖和了 「怎么回事?」闫宥上前去接住他,靳粒就顺势倒在他肩颈处,闫宥闻到他身上很淡的夜晚露水的味道。 「……摔了一跤。」靳粒把头偏过去,看上去不愿意多说什么。 闫宥就没再问,将靳粒扶到沙发上。有朋友很快地围过来,等靳粒被他们都问候过一遍,又被闫宥很快地驱散开。 「我看看脚踝有没有事。」闫宥说着要去挽他的裤腿。 「没什么事……」他不想让闫宥看,又狼狈,肿着的又很丑,但闫宥的手掌太温暖了,靳粒就没能躲开。 闫宥记得楼下就有一家药店,告诉他:「我去买药。」起身要走,又被靳粒很紧地拉住了。 「不用,不用闫宥,我处理过了。」靳粒语速很快,「这是你的生日聚会,你别走啊……」 「那你替我招唿一下吧,五分钟。」闫宥把他的裤腿小心地放下来,离开了。 等闫宥再回来时,靳粒身边又聚集了很多的朋友。所以他在进门的一瞬间,开始筹划起明年的生日要办得更小型一些。 闫宥坐到靳粒身边给他上药,朋友们便都知趣地散开了,房间里奶油的香气混合着中药的味道。 明亮的灯光下,靳粒每一个轻微的小动作和表情都十分清晰,闫宥觉得他此时很像一件易碎品,要轻拿轻放。 「……你怎么还没切蛋糕呢啊?」靳粒头还低着,用手去碰闫宥的胳膊,动作比闫宥为他上药时更要小心。 「你说呢?」闫宥没看他,专注地用冰垫敷着靳粒肿胀的脚踝。一不小心摁得重了些,听见他小声地唿了口气,闫宥就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再歇一会,避避风,一会把他们叫过来吃蛋糕。」闫宥处理好,松开他的腿。 闫宥的朋友很多,聚集在一起将闫宥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靳粒坐在他的身边,不知道为何也能感觉到满足与幸福,还有一点微妙的羞惭,在人群中和灯光下更无所遁形。 曲子昂和高欣在旁边聊着一些他不知道的话题,闫宥的手搭在靳粒身上,面沖向一旁,偶尔附和他们和周围朋友们的玩笑话。 靳粒倚在沙发上看他们玩闹,觉得心很安静。 等人群都聚集过来,灯光很快被熄灭。黑暗中只有蜡烛映衬着闫宥,使他的幸福更加幸福,骄傲更加骄傲,使他看起来离靳粒很近又很远。 靳粒痴痴地看他,晚上那些不愉快和伤痛就都烟消云散了,余下的全是能够看到他的安定感。 蛋糕很大,有两层。在起闹中,闫宥将第一块蛋糕切给靳粒。 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靳粒也听不见他们具体在说什么,感官和肢体都感觉很钝。他将很甜的奶油送进嘴里,也没尝出有什么滋味。 一直到走出轰趴馆,靳粒还想回味,但也再想不起来什么了。 十二月底的气温接近零下,扑面的冷空气打在人脸上,就好像刚才在里面感受过的温暖和莫名的情绪都是错觉一样。 第29页 朋友们都散了,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静地走,闫宥很近地在他身边,同时坚实的胳膊支撑着他,靳粒就又觉得心里还挺踏实的。 闫宥一直扶着他向前走,靳粒也不知道他要去哪,但也不敢问,怕他直接走掉了,留下自己一个人。 闫宥带着靳粒到了一个路口,叫车。靳粒在旁边一直看着他动作,非常专注,又非得要靠在他身上,让他不太好操作。 等车到了,闫宥把他塞进车里面,靳粒一只手扶在座位上,那条没事的腿撑着要向外挪,不知道是想下车,还是单纯地想去碰一下闫宥。 闫宥把他手摁住向里面抱,然后自己也上车了。 一路无话。靳粒的脸看上去很苍白,可能是冻得,或者还在疼。车里太暗了,闫宥也分不清楚,只好很紧地握住他的手没放开。 车停下来的几个间隙,靳粒向他靠得更近,看向他,嘴巴微张了几下。 闫宥知道他是有话想和他说,可能是碍于还有别人在就没说出口。 下车后,闫宥揽着靳粒向他家楼门口走,但被靳粒拉着转到了楼后面的绿化带边上。 闫宥知道他还不想回去,两个人便在长椅上坐下了。 今天晚上没有风,天空的颜色极深,云层很厚。 靳粒望着闫宥的侧脸,明明是闫宥的生日,却还不想要放他回去,觉得自己非常贪心又自私。 「你要回去了吗?闫宥。」过了几分钟后,靳粒忍不住问他。 闫宥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反问:「我可以回去了吗?」 靳粒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以为他真的是想要走了,不太捨得地抚摸了两下闫宥的羽绒服外套,发出沙沙的声响。 闫宥顺势攥住他冰凉的手,等了一会才说:「我回去也没什么事。」 靳粒没什么反应,呆愣愣地看他,闫宥只好继续和他说:「我家里今天没人在,所以没人管我。」 闫宥能感觉到靳粒的疑问和关心已经快要出口了,或许在他解释后还会夹杂有怜惜和同情,所以他不太想要提起这个话题,只接着问了自己想问的:「你的脚怎么回事?」 靳粒的那条伤了脚踝的腿伸长了搭在地上,另一条腿紧挨着闫宥,两人在羽绒服的兜里握着手。 闻言他抬起另一只手向楼上的方向指,语气是理所应当地:「我从那里,我的房间窗户出来,然后跳到外墙那个梯子上,爬下来的时候一不小心踩空了,还好不高。」 这时候靳粒倒能很快地向闫宥倾诉,尽管闫宥以为他还会紧接着和自己诉说原因,但靳粒已经松开他的手,不再说话了。 靳粒没去看闫宥的表情,从自己的羽绒服内兜里拿出来两个盒子递过去给他,然后把脸转向了不被闫宥看到的一旁。 「你……」 闫宥要继续关心他还是责怪他的话还没出口,被靳粒打断:「你先打开看看吗。」 他话里露着哀求,闫宥就只好暂且放下,都听他的。 两个盒子,一个里面是一条项鍊,是他之前随口向靳粒夸过的,另一个里面是两盘cd,是他大概一年前总在听的一个乐队的专辑,现在已经绝版了。 盒子鼓鼓的,闫宥把东西拿出来,发现里面零零散散还堆了许多,大多是跟他喜好有关系的小东西,也不知道靳粒攒了多久。 闫宥挑眉看他,但靳粒面冲着另一边,闫宥就揽住他的肩膀,把他转向自己了。 「不好意思啊?」闫宥没忍住逗他,觉得靳粒这个模样实在很有意思,裹着很厚的羽绒服,脸又埋在衣服里,很像一只不露头的胖企鹅。 可惜靳粒也没有害羞多长时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笔递过去给他,又不知道从哪个兜里找出一个很小的本子。 「这也是送我的?」闫宥接过来不明所以。 「你写,」靳粒把本子翻开,「闫宥你就写:我以后每一个生日都会邀请靳粒的。」 闫宥一错不错地看他,靳粒好像没有察觉,又说:「再写个补充吧好不好,括号:北城二中文科1班的靳粒,然后签名,在这里。」靳粒指给他看。 过了半晌没人说话,靳粒疑惑地戳了戳闫宥的肩膀,被他敲了下脑袋:「你生日我生日啊?」 闫宥话是这么说的,但还是立即就接过他的本子,最后的签名非常潇洒。靳粒很心满意足。 夜深后开始起风,两边树影憧憧,月亮被云层挡住,几乎看不见了。 闫宥重新攥住靳粒的手,确认他没有觉得冷,还是帮他把帽子戴上了。 「怎么这么没有安全感?」闫宥忽然开口,同时松开他的手,但很快被靳粒回握住,两个人于是就这么牵着,「而且承诺有时候也不能说明什么,好听的话大家都爱说。」 闫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看着有些高深莫测的。靳粒很不喜欢,靠过来,用另一只手把他眉毛抚平,手指又在他眼尾和鬓角处转了一圈才下来。 「你说我就信。」靳粒别过头,没看他,过了好一会才和他说:「我知道我贪心,人和人之间可能只有一个瞬间也够了。」 气氛变得压抑了些,闫宥不是很喜欢被这样的情绪包围住的靳粒。他想说些什么破坏掉这个氛围,不知道为什么也没能开口。 「我很想和你走很远很远。是朋友就很好,然后我们,就是……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的,我还能在就好了。」 第30页 闫宥知道,这只是靳粒在这个阶段的想法。 他现在是需要他,也许也是真的喜欢他。但可能明年这时候,或者用不了一年时间,靳粒的想法就变了。人总是这样变来变去的。 等靳粒遇到新的人,新的朋友,是男生,或者最好是个女孩,闫宥在他心里就什么都不是了。 沉默了很久,闫宥忍住嘆气,也用承诺回答他:「我会一直在的,你也会一直在的。」 接近晚上十二点钟,夜里的风更大,天空变成了昏黄色,看着让人心里觉得不安。 闫宥从长椅上起身,靳粒跟随他的动作要去拉住他,被闫宥摁着坐下了。 他蹲下又一次检查靳粒的脚踝,听到靳粒问他:「你要回去了吗?」 靳粒依依不捨的,闫宥忍不住逗他:「是啊,就算没人等我,我也得回家啊。」 靳粒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过和严肃,闫宥心里颤了一下,岔开话题:「一会你怎么回去?」 靳粒没多犹豫,指了指窗户。 闫宥隔着帽子摸了一把他的脑袋:「一会我带着你上楼,和你爸说清楚。」 「我妈和你爸是同事,你爸还找过她,让我照顾你。这事你知道吗?」闫宥想要据此增加一点这个办法的可行性,但说出来以后觉得心里不很踏实。 闫宥补充:「但我没听他的。」 靳粒一时间都没能再开口说些什么。 今天晚上,他本来想和闫宥说很多话,关于他摔下来的委屈和迟到的愧疚,关于生日聚会上他满腔的莫名的情绪,关于闫宥不知道是否需要的安慰。 还有闫宥突然提及的,他爸看起来好像很爱很关心他的事实。 他本来是想要倾诉的。但靳粒现在觉得,只要闫宥在他旁边,这些情绪就都没那么重要了,它们自己也可以被飞快地消解掉。 闫宥等了一会,把靳粒的脑袋很轻地抬起来,看他好像赌气似的垂着睫毛,眼睛藏在阴影里。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靳粒歪着脑袋,脸蛋在他手里蹭了一下,问他:「那现在要回去了吗?」 「回去吧,已经快到明天了。」闫宥回答他。 「闫宥,你冷吗?」 闫宥没等回答他,靳粒继续问他:「可以抱一下吗?我感觉有点冷了。」 闫宥刚想打趣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有礼貌,靳粒又很快地自己回答道:「可以的。」然后站起来,把自己整个人塞进他的怀里。 靳粒的手搭住闫宥,滑下去拿起他的胳膊,抬上来,在自己的背上拍了拍,又紧接着抬手在闫宥的背上拍了拍,细瘦的胳膊在这时候却很有力量。 越来越唿啸的冷风中,闫宥听到靳粒在他胸口处有些发闷的声音:「哎,这样就暖和了。」 第18章 你是不是想亲我啊 事情果然像闫宥承诺给他得一样顺利。 靳平在开门时,靳粒还能看到他不太好的脸色,但看到闫宥后就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面带笑意,和颜悦色的听完了闫宥的所有解释。 虽然靳粒没有得到靳平的一个眼神,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过。 进屋后,靳平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靳粒就也没再理他,径直回到卧室了。 靳粒卧室的窗户从他出逃时到现在仍然大敞着,所以屋内的温度在他推门的一瞬间有些让人无法忍受,是同外面一样的冷。 靳粒走到窗户前,没有立刻关上它,看到外面昏黄的夜色,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笼住了一样。 还有忽然出现在视野里的闫宥的身影,像是从黑漆漆的雾里面钻出来的一座塔,塔上面还挂着明亮的灯。 两个人隔着窗子对视,靳粒很有从这里面再一次出逃的冲动。天空却在这时候突然开始飘雪,他看到闫宥抬起手臂,意思是让他关上窗户吧,但没有再有别的话要和他说。 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靳粒着急地看着闫宥向他招手,最后也只好听他的关上窗户,希望他快点走,又希望他不要走,或者自己能跟他一起走。 靳粒隔着一层窗户,看闫宥的身影在冬天初雪的夜里模煳着,被路灯拉得很长。 等闫宥回到家,看到黑着灯没有人的房子,并手机里陈憬的生日祝福与闫梁行的一笔转帐,更没什么负担地洗漱睡觉了。 在黑暗里,靳粒的留在胸口处的温度如影随形一样,让闫宥有些无法入睡。 靳粒喜欢他的根源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但直到现在,他已经要分不清靳粒是喜欢他,还是需要他,或者根本就是自己在需要他。 否则他原本没那么在乎的黑漆漆的家里,他都会因为一个拥抱而觉得冷得受不了。 这太危险了,偏离了闫宥预想过的道路。但明明每一步都经过他的默许,是他和靳粒一同走出来的。 下过雪后,校园里变得白茫茫的。靳粒窝在暖气片上,看外面的好景色,心里总沉甸甸的。 但靳平似乎真的没有再追究什么的打算,而距离期末考试只剩下两周左右的时间,闫宥的竞赛也已经提上日程,靳粒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想他了。 闫宥比以前忙碌许多,很多时候甚至需要靳粒去理科1班找他吃饭,偶尔饭也来不及吃。 靳粒觉得心疼,知道闫宥不喜欢自己总买东西给他,还是忍不住给他送饭和水果,又因此能和他在只有两个人的教室里呆上一会,感到一些偷来的喜悦。 第31页 闫宥这两天应该真的很累,原本很凌厉的面容变得柔软,还带着一丝脆弱。 这让靳粒在面对闫宥的时候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做什么样的表情或反应,说什么样的话,在看到他之后就通通不知道了。比没做朋友前还更加惶恐。 午饭后,等靳粒带着面包和零食来到理科1班时,发现教室里只剩下闫宥一个人。 他桌子上摆满了各种他看不懂的竞赛卷子,闫宥已经趴在上面睡着了,整张脸埋在臂弯里,看起来真的很疲惫。 教室里非常安静,靳粒在放下东西时,塑胶袋不可避免地发出细碎的声响。 靳粒吓了一跳,想马上转身走掉,但犹豫着又想多看两眼闫宥,于是立刻被拉住了手腕。 「……我是谁啊,靳粒?」 闫宥的眼睛还没睁开,饱满的唇颜色偏淡,靳粒的眼神一不小心没能离开。 靳粒不知道他是不是醒着的,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还是回答他:「你是闫宥啊。」 「闫宥是哪个班的啊?」 「理科1班。」 靳粒老实地被闫宥抓着手腕,不是很理解他,但顺着他的力道,在他座位旁蹲下了。 「我生日哪天的?」 「上周刚过的,12月27号。」 「我球衣号是多少?」闫宥没睁眼,指肚在他手腕处摩挲了两下,让靳粒觉得很痒。 「就是你学号,12啊……」 「那我月亮星座是什么?」 闫宥的语气突然变得重了些,让靳粒有点不知所措,但好在他之前被闫宥说过以后就又去记了一遍。 他也不明白闫宥为什么会在乎,也不敢去细想。 靳粒看了闫宥两眼,没忍住用另一手去碰了碰他的眼睛,回答他:「还是摩羯座。」 「行了,没事了。」闫宥立即松开他的手腕,意思是放他走了。 但靳粒依依不捨的,重新握上闫宥的手腕,看他没再动作,又是睡着的样子,只好捋了两下他额前垂下来的头髮,转身走了。 靳粒在中午为闫宥送过几次吃的后,闫宥就不许他再来了,挤出时间也会坚持和靳粒一起到食堂吃饭。 靳粒常常看到他很累的样子,在这时候就会觉得自己也更加累了。 临近竞赛和期末考试一周时,晚自习后的那半个小时已经变成了两个人难得的休息时间。 闫宥给他补习过,便侧趴在桌子上,听靳粒讲语文。 等靳粒再抬头时,闫宥已经闭上眼睛了,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闫宥在这时候看上去非常温柔。 尽管靳粒一直都知道他从来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强硬又冷漠的。 闫宥是最能包容,又关心自己的,无论是把他当做是朋友,还是什么可以怜惜的小猫小狗。靳粒也不太在乎。 他一边讲着一篇很枯燥的阅读,一边用眼神描摹闫宥的脸。 有时候他不敢去看闫宥的嘴唇,看得久了,就容易生出一些幻觉来,好像是允许自己可以去碰一样。 闫宥枕着胳膊,看上去是睡熟了。靳粒很规矩地端坐在一旁,长久地望着他发呆,自己讲了什么也不太清楚,周围乱糟糟的,他心里面也乱糟糟的。 再望了一会,闫宥始终也没有要睁眼的意思,靳粒于是也慢慢地趴下来,隔着一臂多的距离继续看他。越看越觉得很不满足。 自习室里大家吵吵嚷嚷的,各忙着自己的事,靳粒被裹挟在其中,心里面长了草似的,一点一点向闫宥的方向蹭过去。 靳粒向他凑近,嘴唇离闫宥的脸只有很近的距离了,闫宥却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 靳粒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心有余悸,脑子也嗡嗡作响,但嘴上却不受控地自己在说:「闫宥,你是不是想亲我啊?」 闫宥眼睛微微眯着,眼神似乎不能聚焦,闻言眉头皱起来,好像是不解,但又很快地转向另一边,不再看他了。 过了一会,等靳粒的心跳重新回归到正常水平,听到很吵闹的自习室里,有闫宥含混的声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靳粒也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靳粒缓了会,还是很不知所措,眼睛盯着阅读卷子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讲下去,又找不到继续讲的思路。 闫宥背对着靳粒睡得很熟,让他莫名有些生气,于是也紧挨着闫宥,面对他的方向趴下了。 离得太近了,两个人就像是拥有真正的很亲密的关系似的,笼罩在一层靳粒想像中暧昧里面。 他心里很混乱,有什么东西在四处逃窜,想找也找不见,只能一直这么紧张着。 但是闫宥身上浅淡的香味一直围绕着靳粒,让他也有些昏昏欲睡的。 靳粒努力地想了一会,想抓住点什么,最后还是决定不再思考了,紧攥住闫宥的一小片衣角,慢慢地闭上眼睛了。 靳粒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睡着了,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周围人已经都在往出走了。 他和闫宥并肩走回宿舍,被冷风吹着,也没清醒许多。 「闫宥,你刚刚睡着了吗?」靳粒问他。 闫宥扭头看了靳粒一眼,回答他:「你觉得呢。」 靳粒觉得这天气实在是冷,把手伸进了闫宥的兜里,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更近。 「那我怎么知道。」 第32页 靳粒偏过头,不看闫宥,也不看路,只能被闫宥拽着向前,就像自己不会走路。 两个人一路都没再提起这个话题,沉默地走了一段。 闫宥很多次想把靳粒推开一些,但他在旁边咋咋唿唿地喊冷,闫宥也不能再拿他怎么办了。 「你最近有点过了。」闫宥开口和他说。 靳粒一副很不能理解他的话的姿态,说:「什么过了,过不过的,听不明白。」 靳粒的语气是不同于以往的蛮横,似乎在他面前真的装都不再装了,让闫宥莫名还有一种「早该如此」的感觉,竟然没有一点生气或要责怪的他的冲动。 这种氛围过于奇怪了,闫宥这些天一直在连轴转,脑子一时间并不能反应过来,但仍然隐约觉得这是不应该的。 然而靳粒还要继续问他,咄咄逼人的:「我哪里过了?」 闫宥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一切都更不受控制了,他在试图向正确的方向扳回来,可靳粒总是在阻止他做这件事。 大概也不只是因为靳粒,这里面有多少是他自己的原因,他想细数,想不明白。 这让闫宥有些恨自己,他是一个不能立刻给到靳粒回答,也不能给到自己回答的,应该可以称得上是懦弱的人。 闫宥从没觉得自己是这么优柔寡断的,这么懦弱的一个人。 他一时间没有回答,靳粒就又问:「会让你很为难吗,闫宥?那我是不是不要再这样了。」 靳粒像自言自语般这么说着,声音变得很低,在风里面几乎都听不清楚。 好在等闫宥在自己兜里攥住了他的手以后,靳粒便再没有说出更多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的话,也没有再喊冷了。 闫宥在要走进宿舍楼的时候,忽然开口问靳粒:「你喜欢女孩的话,会喜欢什么样的?」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假设,好像这样做了,负担就会减轻些一样。所以在问出来的一瞬间,闫宥自己都很想笑自己,又更恨自己。 「和你一样,」靳粒这么说着,有些重地挠了下他的掌心,闫宥只觉得痒,「喜欢结实的,爱学习的,坦诚的。」 「和你一样。」他又重复了一遍。 靳粒大概是翻了个白眼,闫宥没能看清,就让他在眼前很快地熘走了。 第19章 没有的事 从那天开始,靳粒似乎是收敛了不少,像个真正的朋友一样在他身边。至少闫宥是这样认为的。 靳粒这样的态度,他既对此感到更加轻松,又偶尔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更加觉得别扭,总亏欠了靳粒什么似的,因此更讨厌自己的摇摆。 但靳粒偶尔的表情和神态,在他面前仍然是带着可怜的,闫宥能看出来他仍然需要自己的安慰和关心。 每当闫宥真的这么去做了,反而不再像之前那样难受,心里会舒服一些,没有那么恨自己了。 期末前的一个周五下午,闫宥来靳粒班上接他放学,拐到后门处,发现他在和一个女生讲话。 靳粒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笑得竟然很开心,垂下头,看上去很羞涩地将脸偏向一旁。 闫宥对他这样的神态倒真的十分熟悉。他离得远,也看不清靳粒现在眼睛里流露出的那些东西,和面对自己时是不是一样的。 闫宥耐心地等了一会,看靳粒向他走过来,面上的笑不清楚是给他的,还是刚才在别人面前时还未收敛住的。 「这么开心?」闫宥问他。 「不是,」靳粒这么说着,笑意却很明显,要溢出来,但不同于前段时间面对他时处处的收敛,靳粒的手就在闫宥眼皮底下这么缠上了他的臂弯,「校刊那边找我供稿啊,真的没想到。」 「哦,是校刊的吗,那很好。」 听到闫宥开口,靳粒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越界了似的,想把手抽出来。 但闫宥的臂膀一用力,他就非常轻易地被闫宥制住,两人于是这么纠缠着向校门口走去。 「校刊很好啊,」闫宥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有好几篇作文我都觉得可以直接见刊。」 「你又这样,」靳粒的语气像是埋怨,但声音很小,「你总是夸我。」 靳粒没走两步,又偏头向他补充:「也没有那么好吧,就你觉得好。」 闫宥看他很长的睫毛颤颤地遮住眼睛,于是捏了下他的手,说:「现在大家都这么觉得了。」 等靳粒的第一篇文章正式在校刊上登出时,已经是期末和竞赛成绩都发放、预备要开始寒假的第一天了。 靳粒的数学终于突破了100分,在文科班中排到前30名以内。同时闫宥的竞赛拿了省一,在各个老师的嘴里挂了许多天。 闫宥拿了奖也并没有觉得多么地兴奋,但在看到靳粒的成绩时,由衷地很有成就感。 靳粒回到家后,把成绩上交给爸妈,破天荒地得到了一次表扬,但靳粒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想像中那么开心。 靳平在饭桌上甚至开了瓶酒,并要求他也喝一杯。 靳粒没法拒绝,随他爸干了一杯,没尝到什么滋味,只觉得喉咙和胃都烧得很难受。 但靳平这样的态度反倒让他感觉安心些,没有听到表扬似的那么不自在。 晚饭后,靳平去了躺椅上,嘴里嚷嚷着让靳粒去书房里拿他那本书过来。 第33页 靳粒很久没进过他爸的书房,初中以前来得更为频繁,几乎熟悉里面一多半的书。 现在再进到书房里后,又觉得一切都变得很陌生。不过他从小时候只能够到第三层,到现在已经可以拿下最顶上的书了。 他爸很热爱在其中教导他一些什么。 在过去还算美好的、能够供回忆的童年时间里,靳平总是很有耐心地给他讲一些长大的故事,并且告诉他未来他将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靳粒过去很崇拜他,因此都听得比较认真。 现在,他真的在其中被启蒙着长大了,但靳平又总要提醒他,你已经不是你了,靳粒就不太想再听他说话了。 晚些时候,靳粒躺在床上,忽然特别想听听闫宥的声音,尽管下午的时候他们还在一起。 靳粒自己默默地数了30个数,因为酒精的缘故,大脑愈发不能克制。 他本来决定忍一下,但闫宥的脸总是频繁地出现在他眼前一样,靳粒就还是飞速地给闫宥发了消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问他在干什么。 闫宥的电话在五分钟内就到来了。 靳粒划开手机,接通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把那句「你在干什么」说出口,只好嘟嘟囔囔地和他讲自己晚上受了表扬,还喝了一点酒。 闫宥笑了一声,问他:「那你现在是喝醉了吗?」 「没有吧,」靳粒回答他,「我还能听清楚你在说什么。」 「哦,那我在说什么?」 「你说,你想我了。」靳粒借着那一点已经挥散干净的酒精,恢復了从前在闫宥面前的横冲直撞。 闫宥只很无奈地说了好吧,靳粒的胆子就更加大,几乎没有缓冲地向他倾吐:「你之前说,我太过了,你很为难,那我要怎么做啊,闫宥?」 靳粒等着他说上一句「做好一个朋友该做的」,或是「我对你一点其他的感觉都没有」,他就可以心甘情愿地真的再也不抱妄想了。 但闫宥什么也没说。 靳粒拿起手机,看着通话界面的数字不断地向上跳动,突然心里面升起一股躁动,闷闷地发慌,比那点酒精更让他难受。 「那你喜欢女生的话……」靳粒顿了一下,吐出一口很长的气,继续说:「你喜欢女生,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过了应该有很久,靳粒非常紧张地等候着,直到昏昏沉沉地快睡着了,才听到闫宥哑着嗓子说:「我不知道。」 后来这一通电话是什么时候被挂断的,靳粒在第二天醒来后已经没有印象了,因为从闫宥这么说过以后,两个人就都没再开过口。 靳粒也说不好自己是在和谁置气,还是怕闫宥又突然想明白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了,总之是没有敢再继续问下去。 但闫宥为什么没再说什么,靳粒想,他可能是真的没什么再想和自己聊的了吧。 等靳粒再去回想昨晚的时候,只能从通话记录里知道这通电话持续了有一个多小时。 不过那晚的电话似乎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杂音。 靳粒本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闫宥却没再提起过。在后来的寒假时间中,两个人也相处如常。 除了闫宥会偶尔迴避他一些故意地玩笑话,还有总是很无奈地让他正经些外,大部分时间他和闫宥都像是真正的朋友,或同组学习的同学一样,没有发生什么胆战心惊的事。 靳粒偶尔在和闫宥讨论题目的间隙中走神,才恍惚地发现,他与闫宥从真正的认识到现在也才刚刚过去一个学期。 而在这一个学期中,靳粒已经再看不到闫宥刚认识他时那副表面上很不耐烦的样子了。 虽然他还是偶尔能感觉到自己需要去仰视他,但每当这个时候,闫宥又愿意为了他低头。让他更不知所措。 闫宥在不认识自己的时间里就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了,而越接近他,靳粒越觉得控制不了自己的贪心。 如今可供他贪心的境地仿佛触碰到了尽头,靳粒停留在闫宥设好的那个边界处,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走。 春节前的一个周末,闫宥家里的晚饭上难得聚齐了三口人。 闫梁行为陈憬倒上一杯红酒,为她夹菜,口中说着很动听的情话,像从前一样,是一个真正的绅士一样。末了例行询问闫宥的成绩。 一切都是闫宥习以为常的。 但不同以往的是,陈憬竟然没有因此流露出一丝一毫被打动的甜蜜,表情非常冷静和镇定。 闫宥在其中有些无所适从,只能沉默地吃饭。 在他很小的时候,闫梁行大部分的日子都在加班或与人应酬,对他很少有陪伴。 而再长大一些,陈憬也因为升迁开始忙碌起来。 在闫宥有限的能看到、感受到父母相处的时间里,两个人总是亲密无间的。 无论闫梁行有多晚回来,陈憬也一直会幸福地等待着。 不过,他妈从来不愿意多跟他聊这方面的话题,他爸也更少地与他有过对话。 关于现在看起来的反常,闫宥就也不知道该怎么在明面上去向谁诉说。 第二天下午,闫梁行又一次出门了,倒比平常在家多待了许多时间,脸上挂着和善的笑。 临关门时,闫梁行很亲切地问候闫宥,告诉他今晚自己不会回来吃饭的消息。 第34页 闫宥觉得奇怪,他爸本来也很少有在家吃饭的时候,从来也不必要和他来说。 他送闫梁行走出房门,扭头看到他妈才从卧室里出来,表情不太好看。 略显沉默的晚饭过后,他舅舅陈怿来了,闫宥不愿意打扰他们,打过招唿后很识眼色地退回到房间去。 房间隔音不算差,闫宥还是总能无意听到陈憬的骂声。 他能明白陈憬在外面总要树立起的一副威严的形象,少见她什么时候愿意展露出自己脆弱的样子。 闫宥只能看到她在家里的时候,在他爸的父母面前,和在她的妈妈面前,总是如此。 久而久之的,在闫宥面前,她也没有那么爱笑了。 客厅中的声音越来越小,变得含混不清,闫宥抓不住什么能帮助他知道更多的字眼,干脆出了房门,声音又一下子停住了。 「儿子,你来。」陈憬在他转身要回去的时候叫住他。 闫宥以为她终于要对他说什么了,但陈憬转换了一个话题,只是问他:「听说你最近和靳粒走得很近?」 闫宥走了会神,才不明所以道:「是你要我照顾他。难道我要和女孩走得很近你才放心?」 「注意分寸。」陈憬面上还残留着一些刚才和陈怿聊天时的愠怒,但被很好地克制住了,「最近事情比较多,你姥姥心脏不太好了,还有……」 「……总之我不希望你再出现什么让我操心的事。」 陈憬的语气很疲惫,闫宥生不出什么要责怪她的心思。 他在原地顿住,看了眼在旁边没作反应的陈怿,「哦」了一句就重新向自己房间走去。等快要进门时,反应过来和他妈说:「没有的事。」 第20章 会想你的 家里面最近的氛围变得非常奇怪。尽管闫宥不知道该怎么去问陈憬发生了什么,也能从她偶尔在家时的通话和表情中读出些什么。 和小的时候一样,他只需要做一个模版式的乖孩子,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但他明白他妈其实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没有意识到她的儿子也在长大了,已经可以去承受一些东西了。 矛盾最终在除夕夜的前一周爆发。 闫宥被爸妈请回房间里,隔着一堵墙听他们激烈的争吵。 他将耳朵贴在墙上,小的时候可以听到父母睡前的聊天声,于是感觉到这个家是存在的,现在可以听到一些他还不被允许知道的事情的真相。 从间歇传来的音节中去拼凑,大致就是闫梁行出轨了。 但这又不是争吵的最关键。 陈憬对于闫梁行不忠的崩溃情绪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直接提出了离婚。 至于后面为什么还在继续争吵,是因为闫梁行很快地拿出一份早已经拟好的离婚合同,在上面,闫宥早早地被他划分到了自己手里。 闫宥忽然间觉得好累,和陈憬似乎能够融为一体。与她一同崩溃、受伤,但闫宥什么也做不了。 他试图去打开爸妈卧室的门,发现已经上锁。想要去敲门,听到里面已经冷静下来的、细密的交谈声,又发觉没什么必要。 而陈憬似乎是从一而终的强硬,并不需要他的担心。 一直过了晚饭时间,两个人的争吵停歇下来,但谈话声仍在继续。 闫宥觉得很无趣,漫无目的地出门,打车,在司机的催促下报上地址。等车子进入了一片熟悉的区域,闫宥才发现自己竟然下意识报上了靳粒家的地址。 闫宥绕到楼后面,看靳粒卧室的窗帘敞开着,有温暖的阳光撒在上面,窗户依旧是亮晶晶的,像是靳粒那双明亮的眼睛,非常好看。 他在上次的那张长椅上坐下,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于是盯着那扇窗户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直到靳粒的电话忽然打过来。 「我看到你了,闫宥。」靳粒开了窗户向他挥手,「你是想我了吗?」 很难得的,闫宥没有对他这句「玩笑话」有异样的情绪,心里面空荡荡的,看到靳粒出现,听到靳粒说话,也仍然愣怔着。 过了大概十几秒,闫宥沖他点头,对着窗户里的靳粒,也对着电话里的靳粒,说:「是啊,想你了。」 靳粒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拉开窗户,作势要翻出窗户。 闫宥勐地起身,跑过来要阻止,只看到他已经很快地跳到了外墙的梯子上。 闫宥只好无奈地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要向他怀里准确降落的靳粒。 「你现在越来越……」闫宥很紧地抱住他,想用一个什么词来形容他,发现都不太准确,就放弃了,只抱着他坐在了长椅上,将他已经不太温暖的手揣进兜里。 靳粒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在闫宥怀里蹭了两下,紧扒着他的衣领不离开,确认闫宥并不会把他推开后,才开口:「你怎么想我了呢?」 闫宥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他自己对一切都乱糟糟的没有头绪,只能和他说:「这段日子发生了很多事。」 靳粒沉默地看他,眼睛在冬天并不十分热烈的太阳照射下呈现漂亮的棕褐色,清透明亮。 闫宥出现在他的眼中,被靳粒暖融融的目光很好地包裹着,让他有一种自己在被怜悯着的感觉。 「发生了很多事所以想到我了吗?」靳粒摸了摸闫宥的手,还想要再碰碰他的脸,被闫宥下意识挡了一下。 第35页 还好靳粒并没有计较他这时候无意间的小气,依然让闫宥能紧紧地抱着自己。 「不开心了就想想我吧,我特别愿意让你想着,不管你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靳粒对他说。 时间在拥抱中变得缓慢,闫宥一时间要忘记他在来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记忆里就快只有靳粒在耳边轻浅的唿吸声,和他擦在脖颈处软软的头髮。 在这样的时刻,闫宥从前面对靳粒时痛苦的摇摆、迷茫与不解开始无足轻重起来,正确的道路到底是什么方向的,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有好一些吗?」 靳粒穿着比较厚实的毛绒睡衣,被闫宥揽在他敞开的羽绒服里。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温热,闫宥就好似周身都被席捲住,在一场南半球很暖的风里面。 「很好了,」闫宥怕他冷,抱他更紧,回答他:「不会更好了。」 「那以后,还会不会想我啊?开心,或者不开心。」靳粒仰脸看他,长睫毛扑簌着打颤。 闫宥没忍住笑出来,真觉得靳粒实在很有意思,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要多向他讨要一些什么,但又非常地好满足,只要自己随口承诺,就如同他已经得到了似的,再不会计较了。 「会的,」闫宥于是承诺他,又碰了碰靳粒的脸颊和口袋里很久还没有变温暖的手:「开心,或者不开心,都会记得想你的。」 靳粒眉飞色舞起来,还想要再说些什么,被闫宥捏住了嘴:「好了,别再说了,要赶紧回去休息了。」 闫宥护着他从窗户爬进去,才转身走了。临走前又摸到他冰凉的手,冻得红通通的,指节都僵硬。 到了冬天以后,靳粒的手好像总是这么凉的,闫宥有时候要帮他暖很长时间才能温热起来。 靳粒很喜欢借用这一点来博取他的同情,他每次都明明很清楚他的意思,但还是会上当。 闫宥不想知道自己没有在靳粒身边的时间里,他到底是怎么忍受的,还是根本也不在乎。只能知道自己已经因此总会惦记着了。 等闫宥回到家的时候,一切已经风平浪静了。 陈憬独自坐在沙发上,正在通电话。她神色正常,语气也很冷静,偶尔和对面人自嘲两句,让人看不出几个小时前她还在同出轨的丈夫正发生争吵。 闫宥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如何和她开口,还好陈憬也没时间去挽留他。 于是他径直走向厨房,扫视未被动过的厨具和空荡荡的冰箱。 等陈憬那边安静下来,闫宥端着一锅面和两碟小菜到餐厅,还没等他叫他妈,陈憬已经笑着走过来了。 「我刚才给你唐姨打电话,」陈憬主动提起话头,「闫梁行还想……已经没事了,你就正常地上学,放学,踏实学习,任何东西都不能影响你。」 唐姨是陈憬的一位律师朋友,算是通过闫梁行才认识的,如今和陈憬更为熟稔一些。 闫宥中午和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也仍然吃不下什么,看了眼欲言又止、又很快恢復从容淡定的陈憬,点了点头,说:「妈,我在放寒假。」 「忙忘了,对不起啊儿子。」陈憬不见尴尬,给闫宥夹菜。 餐桌上沉默了许久。 直到两个人吃完饭,也没有什么能够再留在这里的理由,闫宥才起身收拾桌子,走出餐厅时,回过头和陈憬说:「妈,如果我能帮你什么,就太好了。」 这一瞬间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虚伪。除了闫梁行带给她的伤痛外,剩下的麻烦可能都来源于他自己。 陈憬一直没有回答他。但在闫宥走到厨房时,听到餐厅里有细碎的抽噎声,不必要他再去打搅。 在除夕前的这一周中,闫梁行终于没有再回过家,尽管他本来一个月里回家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但闫梁行单独来找过两次闫宥,话题是离婚夫妇老生常谈的孩子分割问题。 闫宥对他爸的感情很复杂。 说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恨一直给他提供着最好的资源的他爸。说爱,好像也还没能到那个程度。 曾经他以为他爸至少是为了这个家在打拼,现在他爸到底为什么始终游离在这个家之外,原因就不太明了了。 至少陈憬已经不在乎了,闫宥就也没什么资格去指摘什么。 关于未来,原本明晰的一切都模煳起来。 如果他有选择的余地,闫宥甚至不知道他应该跟谁走。可以的话,他更想自己一个人,避免在以后成为谁的累赘。 闫宥度过了一个相当充实的除夕。 他跟随陈憬回到姥姥家,老人家的身子骨看起来还很硬朗,气宇轩昂地等他们过来。 除夕夜的餐桌上,因为没有陈怿,每年过年的菜色都很简单。 老人家先是对他们除夕当天回来表示不满,又继续了惯常的话题——劝陈憬多注意家庭,和骂陈怿为了个男人和家里决裂。 闫宥不爱听她这番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默默在一旁吃菜,听陈憬偶尔迎合她两句,百无聊赖的。 这餐饭的间隙,因为闫宥很明显的走神,被两位长辈稍作警告,但当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时,他还是没忍住打开消息。 靳粒发了一桌看上去非常丰盛的菜给他,还问:「闫宥,你在干什么?」「有点想你了?」 第36页 他看着那第二个问句被很快撤回,手里却率先打出一个「嗯」过去。 闫宥关掉手机,没再管那些接连的震动了,心思回到餐桌上,却发现话题竟然还是对陈怿的讨伐。 「这么多年了,他愿意干什么就去干吧,都是成年人了。」闫宥听到他妈终于不再应付一些无聊的语气词。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倒是说得简单。」老太太轻嗤一声,让闫宥感到很不舒服,但这么多年也应该习惯了,就像陈憬一样,「还好你也生了个儿子,要不小闫那边更看不起你。」 陈憬勐地放下筷子,没再说什么,转身拉着闫宥走了。 陈憬第一次在她面前这么失控。虽然闫宥觉得她仍然在克制自己。 闫宥回头看了眼那位坐在餐桌首位的老人家,与许多年前相比是通身的气派,好像一位骄傲的皇帝。 陈憬和陈怿的名字是他们的父亲起的,但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姐弟二人实际上是他们的妈妈拉扯大的。 小的时候,闫宥因为是男孩,并且是唯一的孩子,得到过姥姥许多的爱。 有些时候闫宥忍不住去想,他得到的这些爱,可能本该是给陈憬的。 第21章 我应该也很喜欢你 深夜,陈憬载着他回到家里。 两人在那边都没吃太多东西,春节期间阿姨休假回家,闫宥自觉去厨房里再做些宵夜。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妈,也没做过这样的事,只能凭本能为她分担点什么。 窗外间歇炸开烟花,锅里的汤开始冒泡。 各种声音在他耳边唿啸而来又唿啸而过,没能掩盖住客厅里断断续续传来的陈憬的啜泣声。 煮菜时,闫宥又忍不住将手机掏出来,看靳粒断断续续给他发的年夜饭菜色,和他爷爷家养的小白狗,神态在闫宥看来分明和靳粒一模一样。 再吃饭时,陈憬通红着眼睛,终于毫不避讳地告诉闫宥,她正在和闫梁行办离婚手续。 陈憬几乎没吃几口,又道:「以后你会跟我吧,儿子。」 闫宥搅着面前的汤,看它散发出浓厚的热气,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什么。 他本来打算直接点头,忽然又想要问她:「妈,你一周可以回来吃饭两次吗?」 闫宥没有得到回答,于是抬头看她。陈憬的眼圈泛着一圈红,他便不忍心再问了,也不想听他妈因此说什么实现不了的承诺。 「没事,你忙你的。」闫宥对她说,「我肯定跟你。」 临近零点,外面的烟花越发热烈。 闫宥在终于回復完靳粒的每一条消息后,发现电视里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钟声过后,屋内静悄悄的,陈憬早就回到房间了。闫宥不知道怎么的,视频电话就已经向靳粒拨出去了。 靳粒的大眼睛在视频里尤其明显,眼尾向上翘着,睫毛向下垂着,看起来很乖,但闫宥知道这都是表象。 他眼里睨出来的光非常得意地透过屏幕,几乎照耀闫宥。 「你又想我了吗?」靳粒将语调拖得很长,好像撒娇一样,「你怎么总想我啊?」 闫宥紧绷了一整天的心在这一刻渐渐落下来,他拿着手机走向阳台,就着外面绽放的烟花,盯紧靳粒的眼睛:「新的一年了,靳粒。」 靳粒大概是在老家的旧房间,隔音没有很好,闫宥隔着手机和一层房门,听到外间吵嚷的玩闹声。 他听不大清,将耳朵凑近屏幕,靳粒的声音如有温度一般传进他的身体里:「闫宥,新年快乐,我也正在想你。」 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闫宥可以说,靳粒的那两扇窗户就从来没有对他关严过。 靳粒也许是真的喜欢他的吧,至少现在是喜欢的。 闫宥从知道他喜欢自己后,便一直质疑着他的喜欢,觉得那是需要,是信任,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纯粹的喜欢。 更何况这个年纪总说着喜欢,迫不及待就想到以后,等过了这一段,不知道还愿不愿意实现。 如果是同性间的感情,闫宥认为还得再打一个折扣。 理智这么告诉他的,心里面还是会因为靳粒的喜欢而坐立不安。开始纠结在意后,闫宥只能承认,他根本对靳粒就是不同的。 这也没办法纠正,关于他想要去往的正确的道路,也许本来也没什么是一定正确的。 「你在做什么呢,闫宥?」 屏幕中,靳粒的脸颊红红的,因为闫宥长时间盯着他走神的行为而渐渐无措起来,眼睛向下瞟,不再很紧地看向闫宥,同时开始一些他们之间日常里总是没什么营养的对话。 「我在……和你聊天吧。」闫宥回过神,像有程序一般录入靳粒的问题,然后回答他。 「哦……」 靳粒看上去很不满意他这个答案,嘴唇略微抿起,眼睛瞪得更大。 闫宥觉得他这样子很可爱,但也想再说点什么来填补靳粒的不满,和靳粒对视上的一瞬间,又记不得要说什么了。 闫宥瞥开视线,落到靳粒身后的那面书柜,捕捉到一张他小时候的照片,盯着看了许久,想起来问他:「你最新的那篇文章要什么时候交稿?」 靳粒磨蹭着抬眼看他,嘴里嘀咕道:「开学前呢,还不着急。」 「哦,那就行。」闫宥说。 第37页 闫宥的食指摩挲着手机的边缘,无意观察着靳粒的旧房间,又问他:「你第八套卷子那道题想明白了吗?」 「你昨天晚上给我讲的吗,」靳粒的镜头晃了一下,背景换成了有些泛黄但干净的墙面,闫宥觉得他大概是又在哪个角落里蹲下了,「那道题我想明白了。」 「但是后面几套的大题我还有不会的,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再给我讲讲吗?」 「好,」闫宥说,「明天吧。」 「还是开视频吧,方便点。」闫宥补充道。 两个人过去的谈话中,除却学习以外的话题,大部分都像现在这样零散细碎,闫宥从前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在今天忽然从其中读出暧昧。 又一阵烟花在闫宥身后绽放,靳粒看到后,脸上也跟随烟花绽放很大的笑容,眉眼弯起。 看了一会,靳粒对他说:「闫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一起去看烟花吗?」 闫宥还在看靳粒的眼睛,被点到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问他:「哪种烟花?」 「哪种都行吧,」靳粒不太纠结这个问题,「可以只有我们两个人的那种,就好。」 身后的烟花源源不断的,靳粒还在期待地看着自己。 在巨大的声响中,闫宥听到自己同样巨大的心跳声。 「好啊,」闫宥不再迷茫,终于觉得轻松很多,回答他,「一起去看烟花。」 靳粒听到他答应后仍然呆呆愣愣的,闫宥就向他补充:「两个人看,挺好的。」 「去城西边那个公园吧,视野开阔。初三或者,初五?」闫宥向他计划着。 但靳粒还在发呆。 时间接近十二点半多,闫宥听到靳粒那边的吵闹声逐渐平息,靳粒才像刚回过神似的,睫毛缓慢地颤了颤。 「你答应了啊?」靳粒嘴巴微张,语气十分迟缓。 闫宥愣了愣,没说出话来,一会后,还是向他重复道:「嗯,我们一起去看烟花。」 「可以吗?」闫宥问他。 「两个人吗?我们两个吗?」 靳粒的脸凑近了屏幕,让闫宥不自觉地将视线向一旁挪去,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但还是停住了。 「可以吗?」闫宥不太敢看他,因为两个人的距离过于近了,他的视线不受控地避开靳粒,去看外面依稀还亮着灯的街道。 靳粒锲而不捨地继续提问:「为什么呢?」 靳粒实在非常狡猾,明明是他提出这项近似于约会的二人活动,却反过来要闫宥给出一个为什么答应他的理由。这太没道理了。 闫宥跟随他的思路,试图知道靳粒想要的答案。 他直觉那个答案有些危险,所以不太想回答,但也不忍心真的让靳粒失落。 他本打算用一句类似于「和你相处很愉快」之类的话轻轻带过,为往后还能做朋友留下余地。 可斟酌再三,那句「我应该也很喜欢你」便已经在喉咙里唿之欲出了。 在闫宥马上要出口时,靳粒那边却忽然断了视频电话。 他给靳粒发了几条消息确认情况,靳粒也始终没有回覆过。 直到第二天中午,靳粒才终于传来消息,说昨天晚上因为被他爸发现所以手机没收了,现在才刚拿到。 闫宥安慰他没关系,心里却更忐忑起来,再没有昨晚放下那些困惑与迷茫的坦然了。 大年初二的晚上,闫宥问靳粒明天要不要去看烟花,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计划着,如果顺利的话,他在那时候将未说完的「喜欢你」向靳粒表达,应该也会是个好时机。 靳粒很高兴地答应了他,又在第二天早上时很抱歉地告诉他,家里的门和窗户都锁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了。 闫宥拨过去他的电话,靳粒总是每一次都会很快地接起,这次却任由电话响了很久。 手机里接连传来机械的女声,闫宥挂断电话,再想打过去,犹豫着,就没有再回拨的勇气了。 靳粒到底是喜欢他还是需要他,他到底是否喜欢靳粒,这些问题原本困扰他许久,那天晚上后,闫宥觉得都没那么重要了。 但他现在想不明白,如果他喜欢上靳粒,对靳粒来说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第22章 该有的距离 寒假时间匆匆,能联繫上靳粒的时间突然变得屈指可数。 有时他在半夜回復闫宥白天时的消息,语气不似从前亲昵,让闫宥很不习惯。 但凌晨过后,在靳粒有时发送又撤回的内容里,依然是从前喜欢对着他耍赖的那个靳粒,断断续续向闫宥表达愧疚与想念。 闫宥现在没办法再勉强把靳粒那些话当作是玩笑,从前没能回应过的,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了。 开学前,陈憬与闫梁行终于顺利走完离婚程序。 闫梁行过于聪明,行事处处只为自己着想,因此明知道闫宥不会跟他,依然强硬地想将他划分到自己的范畴内。 可惜闫宥已经17岁了,依据他的个人意见,最终还是如陈憬所愿,能够让闫宥与她一同生活。 两个人换了一栋稍小的房子,不再僱佣保姆,也不再有外人,在陈憬难得的休息日中足够幸福。 闫宥整理东西时发现,原本家里便没有留下过多少闫梁行的痕迹。除了房子外,他们的生活就像没有发生过变化一样。 第38页 临近开学一周时,闫宥来靳粒家那边找过他一次,为了来取靳粒给他整理的新的阅读题目。 这次见面是在靳粒家的正门口,靳粒的爸爸为他开的门。 闫宥第二次见他,对他的印象本来是对孩子要求颇高的严父形象,面对外人的时候倒总是和蔼可亲的。 闫宥作为那个外人,时常在这种场合下对靳粒感到愧疚。 靳平开门迎闫宥进来,笑容看上去很和善。 闫宥目光不可控地徘徊在靳粒那一侧,觉得这些天没见,他倒也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脸侧可能掉了些肉,显得眼睛更大,但没什么神采。 靳粒抿着嘴,手上攥着在手机里和他说好的那一沓卷子,指尖在上面留出一圈皱巴巴的痕迹。 闫宥不知道能在这里待多长时间,有立刻被赶走的危机感,所以不能控制地总想要去看靳粒。 但靳粒在一旁从头到尾没有说话,无论是同他还是同靳平,眼睛盯着面前的水,视线与闫宥偶尔才有细微的交错。 每次被闫宥捕捉到后,靳粒又转向他爸,不再给他机会了。 闫宥脑子里绷着根弦,被靳粒带着跑动,但紧接着听靳平问候他:「最近学习还好吗?听说你常年在年级前几名,那可得保持住啊,快到高三了。」 靳平话里有话,闫宥只好很快地转回目光,双手接过他递来的水,与他寒暄几句。 同时接受靳平从头到尾的审视,和他口中「好好学习」、「不要辜负青春」一类的教诲。 闫宥不太习惯这种关心,但想来对靳粒来说是习以为常,于是老实地听着,时不时向靳平点头,表现恭敬与温顺。 没聊两句,靳粒皱着眉打断他们,起身将卷子递给闫宥,眼神终于正视他,说:「我送你出去吧。」 闫宥想要答应,和靳粒有一段独处的时间,转头看到靳平不太好看的脸色,将冲动又按捺下去。 「没事,快到晚饭时间了,就别送我了。」闫宥从他手里把卷子抽出来,手指掠过靳粒的手腕,轻抚了下,「我们开学再见吧,好吗?」 后面的话闫宥刻意放低了声音,但距离靳平太近了,很难避免不被他听见。 闫宥本来不想在靳平面前表现出他和靳粒的亲近,更不想用什么安慰的话来粉饰太平,闫宥想,干脆一点也许还能让靳粒更好过一些。 可是靳粒的眼睛看起来湿乎乎的,嘴唇抿成一条浅淡的线。 他抬眼去看自己的那一眼里,好像有很多很多话想说,闫宥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再装作看不到。 匆忙向靳平告别后,闫宥没敢回头地离开了靳粒的家,手里的卷子因此变得皱巴巴的。 他直到坐上计程车才敢翻看那些卷子,上面有靳粒工整的笔记,还有在每一套的封面处由靳粒写下的闫宥的名字。 闫宥翻了许多遍,没找到什么特别的痕迹,也没有什么在其中被夹带的纸张。 他翻来覆去地看,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忽然在最后一套卷子上闫宥的名字旁看到一点涂改带的痕迹,翻到卷子背面,透过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发现那是一颗歪歪扭扭的爱心,很小一颗,但形状十分清晰。 找到了那一点小小的痕迹,闫宥也不知道是更安心了,还是更愧疚了,只觉得心里面五味杂陈,一颗心不上不下地吊着,非常难过。 计程车行驶在去往新家的路上,道路两旁是陌生的景观。 他曾经设想过什么是正确的道路,现在好像也只剩下这一条路能走。 在寒假剩下的很短的时间里,闫宥没有再收到过靳粒的消息。 他猜靳粒的手机可能被他爸彻底没收了,因为他临走时向靳粒表现出来的那点亲近。 闫宥感到后悔。他当时控制不住想要安慰靳粒,但又一次害他陷入了更为难的境地。 那套阅读卷子他翻来覆去地写熟了,也给靳粒准备了新的数学题目,但没敢在上面写靳粒的名字。他忽然有些害怕开学了。 等开学再见到靳粒的时候,闫宥总有靳粒又瘦了很多的错觉,他脸颊原本在上次见面时还余留的那点婴儿肥彻底瘪了下去,皮肤白得要透明了似的。 按照惯例,闫宥应该在午饭时到靳粒班里找他一起,但他思前想后,一直犹豫,再见就是晚自习结束了。 自习室很吵闹,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但两个人并肩坐着,除了学习上的那些事,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靳粒接过闫宥整理的数学题,语气挺正经地问他:「这周要都做完吗?」 闫宥偏头看他,觉得这话很熟悉,像是回到了两人最初认识的那会。 「你看着做吧,」闫宥说,「尽量多做点。」 为了让自己真的不似那时候对待靳粒的严厉和冷酷,闫宥解释道:「这学期比较短,暑假升高三要继续补习,得抓紧在这学期把前面的都复习完。」 靳粒点点头,表示理解,一张一张很认真地翻看卷子,没在上面找到什么痕迹,就不再继续翻了,将卷子放到一旁。 沉默了会,靳粒没回头看他,垂着头问他要阅读卷子,又问他:「你有仔细做完吗?」 闫宥将卷子交给靳粒,同时摸到他不太温暖的手,关心的话就在嘴边,又因为已经失去了说出口的立场而卡住,在靳粒看来是愣住了很长时间。 第39页 「你怎么了吗?」靳粒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他。 从除夕那晚后,他有太久没好好看过闫宥了,也太久没有和他说过话了。但今天真的见到他了,靳粒又既不敢看他,好多话也说不出口了。 除夕那天,靳粒真的因为闫宥而感到非常的开心。他很多年在春节时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他爸最擅长在人开心的时候打断,例如给他夹过一大块排骨,又祝他大学时能快点找到女朋友,待后一年春节能够全家团圆。 又例如在他和闫宥正建立起默契时突然推门进来,靳粒甚至能感到那一层窗户纸就快要被闫宥捅破了,但他爸非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靳平在他摁断视频后强硬地收走了他的手机。他不为被他爸发现和收走手机感到难过,只为无法回应闫宥而难过。 靳粒觉得从这一天开始,他和闫宥的距离又被无限制地拉远了,但他没有本事,什么也做不了,最多不让闫宥被他波及到。 因为靳平说再有下次就要找他家长谈一谈,靳粒不想让闫宥也成了他现在这个样子。 靳粒第一次发现自己向闫宥讨要的那些关心和他对他的喜欢,都还挺自私的。 闫宥没有回答他的提问,靳粒只好把剩余关心的话咽下去。 趁他注意力涣散,靳粒才扭过头认真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和当初第一次见他时仍然没什么两样,很帅气可靠,让人安心。 「问什么?」闫宥回过神看他,眼神浅浅聚焦在靳粒的眼睛上方处。 「没什么,这学期短,确实没剩下多长时间,要抓紧学习了。」靳粒回答他。 高二下学期要忙碌许多。 靳粒在校刊中已经发行的文章口碑很好,开始按月供稿。闫宥的竞赛还在继续训练,预计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最关键的还是高考的复习进度,所有的课程基本进入收尾阶段,第一轮总复习已经提上日程。 靳粒的数学在闫宥的指导下过完了基础部分,提高题还有一多半跟不上老师的节奏。闫宥的语文答题思路步入正轨,但成绩还不够理想,依然是拖后腿的那一门。 总之,不知道是忙,还是在逃避什么,开学的一个月以来,靳粒总觉得很少能在学校里看到闫宥。 往常一起吃饭的习惯被打破,后门处再也看不到闫宥的身影,甚至下了晚自习,靳粒能够熘进闫宥宿舍的机会也变得更少。 靳粒说不好这种变化,好像离闫宥越来越远了,但其实也只是和他退到了朋友间正常相处的距离。 这本来就是他们该有的距离,于是也不能去沮丧什么。 他窗外面的两棵白蜡树抽出一些绿色的叶子,太阳的温度比去年刚正式认识闫宥那时候还更加温暖。 一切都很平稳且平淡地行驶着,靳粒觉得自己不该再贪心更多了。 第23章 不要见面了 待到四月份,闫宥自觉已经和靳粒退回到了安全的界线之内,维持较好的朋友关系,就像他们最初认识的那段时间一样。 虽然他已经萌生成长起来的、对靳粒的感情无法被忽视,但日子是照常地过,没有多余的事在靳粒身边发生。 这样的结果就已经很好了。 学期的第一个月考后,高二迎来了短暂的松弛。 中午食堂乌泱泱的,比往常的人要多上一倍。 闫宥卡着人群快散的时间和曲子昂到食堂,转头在那个熟悉的僻静角落里发现靳粒和上次校刊的那个女生。 闫宥绕开遮挡住视线的柱子,没有看到靳粒旁边应该也在的徐嘉言。 靳粒和那个女生面对面坐,两个餐盘挨得很近,几乎要贴到一起,闫宥不知道是不是桌子窄的缘故。 餐桌上,女生说话的时间居多,在说话的间隙将头髮捋到后面,等待靳粒的回覆。 而靳粒还真的像一个真正的绅士似的,认真地看向说话的人,回应女生的每一个问题。 一直到那女生不小心把桌子上的水杯碰倒,水蔓延到靳粒的餐盘下面,靳粒也没有慌张或指责,拿了纸巾擦拭,还不忘记要安慰她没关系。 两个人又愉快地继续聊下去。 闫宥不知道他们具体在聊什么内容。但也可能是闫宥的错觉,他总觉得靳粒看上去是真的很开心,像上次他在后门时看到的那次一样,眉眼弯弯的。 闫宥在靳粒肯定注意不到的角度坐下,拜託了曲子昂去打饭,一个人继续观察他们。 从前他偶尔会想靳粒如果喜欢女生的话,和女生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这段时间想得尤其多。 他总是忍不住想像一些场面,有时候把自己代入到那女生的视角,大部分时间竟然都觉得靳粒做得很好,很有魅力,也体贴周到。尽管他面对自己的时候总喜欢撒娇耍赖,粘着人就不松手。 但现在看来,靳粒其实和同他在一起时也没什么两样,都很放松和自在。 曲子昂咋咋唿唿的,叫他名字的声音略大,闫宥看到靳粒向这边回了下头,虽然视线向下,并且很快就又转回去了,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他在。 「你最近怎么不和靳粒一起吃饭了?」曲子昂吃着饭,忽然抬头问他。 「你不叫他粒子了?」 闫宥的关注点很奇怪,所以曲子昂也很奇怪地看了他两眼:「你不是一直不乐意我们这么叫他。」 第40页 闫宥没理他,目光在靳粒的餐盘里审视着,发现他青菜吃得很少,米饭也没动过几口,大概是只顾着聊天了。 他又有点开始后悔逃避和靳粒的相处,至少不应该不在一起吃饭。 如果是自己和他一起吃饭的话,是不会只顾着说话,而让他只吃这么少的东西的。 「我说,你为什么不和靳粒一起吃饭了?」曲子昂锲而不捨的。 闫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或是没来得及回答,就已经看到靳粒和那个女生吃完饭,起身要向出走了。 他的视线一直固定在靳粒那边的方向,曲子昂便跟随着看过去,庆幸的是,曲子昂没有因此叫出靳粒的名字。 靳粒很快地和那女生走出闫宥的视线外,两个人相隔半臂远的距离,依然在聊着什么闫宥不知道的话题。 他头也没回的,好像刚才是真的没有看到闫宥,闫宥就也克制住,不再看他了。 「粒子没交女朋友吧?」曲子昂转回头看闫宥,似乎想从他脸上读出什么,「不过确实很少见到粒子和女孩走在一起啊,也挺登对的。」 闫宥转过头回答曲子昂:「没有。靳粒要好好学习。」 「啊,那倒是,要高三了。」曲子昂欲言又止地看他,让闫宥有不太好的预感。 「你知道最近他们在传什么吗?」曲子昂憋不住事,「我上次和粒子他们班的人打篮球,听他们说他喜欢男的。」 闫宥没有对此做出太大的反应,平淡地提醒他:「靳粒和他们班男生关系很差,上次打人的就是他们。」 曲子昂反应了一会,还是有些犹豫地继续说:「嗯……他们说粒子初中时看两个男的亲嘴的漫画,然后被他们中的谁发现了,就打起来了……」 「谁打的?」闫宥打断他。 「那不知道了,但他也没受伤,打回去了,所以就捅到了老师那边,被通知家长了。据说他爸来学校里把他骂了一顿就领回家去了,搞得很不体面,最后还是粒子给他们道的歉。」 「……其实粒子还挺勐的。」曲子昂总结道。 闫宥愣了很久,一想到他们那帮人对着曲子昂说这些话时得意的样子就作呕,又不可避免地害怕这些话还是会传到其他人耳朵里,然后被靳粒听到。 最后留下的愧疚最多。闫宥没想到靳粒曾经也是会反击的,而在此之前他只认为靳粒在这方面迟钝且怪异。 「靳粒他……」闫宥有点晃神,脑子里的一些东西不停地转来转去,「靳粒他家里管他是挺严的,春节的时候我给他打电话,他爸……」 闫宥觉得头很疼,再说不下去了。 曲子昂摇晃了下他的肩膀,问他:「其实粒子喜欢你的,对吧。」 闫宥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不带犹豫地说:「是我喜欢靳粒。」 曲子昂在原地愣了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闫宥,于是拍拍他的肩膀。 这餐饭的后半段,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有些食不知味。曲子昂对靳粒那帮同学骂骂咧咧很久,闫宥在一旁安静地听,没再发表什么看法,也没什么终于对朋友倾吐秘密的放松,只觉得心里面缠缠绕绕着更多,压得人喘不上气。 四月末的周五,也许是为了给高二学生减压,学校安排了一个小时的健康讲座。 大部分学生带了卷子去听,讲座没开始前手上便已经忙个不停。 理科1班坐在报告厅的最前列,闫宥回头张望,看到中间偏后的文科1班。 他们班男生们偏少,坐不满一排,靳粒一个人和女生们挨着,坐在最侧边的走廊处。从闫宥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软软的头髮从座椅靠背上方冒出来。 闫宥盯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不到三分钟,看到靳粒的脸缓缓从那处升上来,目光穿过一层层人群,到达自己的位置。 和他的目光接触了一霎那,那颗脑袋就不出他所料地又从他眼前消失了,放哨似的。 讲座的内容很无聊,从青春期的生理健康,到心理健康,滔滔不绝。 座下大部分人忙着手头的作业卷子,偶尔在老师拿着相机拍照时抬头瞄一眼幻灯片的内容。 一个小时走得飞快,本来沉静许久的观众席因为讲座中的「同性」话题突然躁动了一下,范围很小。 闫宥回头去看,是他熟悉的那片区域,但也没再看到那颗熟悉的毛茸茸的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彻底缩回了靠背下面。 讲座后面的内容围绕着相关的内容展开,闫宥心里惦记着,因此总能听到后面翕动的笑声。 这一个小时最后是怎么结束的,闫宥很难去描述。 第一个起身离开座位后,他看着靳粒下台阶向门口处他的方向走过来,身后跟着嬉皮笑脸的同班男生们。 他眼里没有委屈难过之类的情绪,只有迷茫,像在这间不很大的报告厅里找不到出口,闫宥于是抓紧了他的手腕,带他离开那里了。 接近放学时的操场,打球和跑步的人都很多。闫宥一路拉着靳粒,到他熟悉的那个僻静的角落处才停下。 闫宥现在心里面那些防止自己和靳粒过度接触的条条款款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更觉得失控,手上很快失了力道,解救出他的手腕。 「对不起。」 闫宥不知道是给他红通通的手腕道歉,还是为让靳粒在「同性恋」这个陷阱里陷得更深了道歉,闫宥也分不清楚,只觉得实在对不起靳粒。 第41页 「对不起什么?」靳粒这段时间都不太敢正视他,现在也是如此,眼睛紧盯着脚下那块青色的砖。 过了一会,闫宥才又回答他:「……什么都对不起。」 「闫宥……」靳粒终于肯抬头看他,眼底在他的注视下逐渐也变成红色的,闫宥很想伸手去碰一下,又想起来什么,不再动作了。 「我们要不然,没事的时候也不要见面了。」闫宥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好像只是在机械地在吐出一些字,「学习的时候专注一些。」 「你觉得呢。」 靳粒怔愣着,很久没说话,口袋里的手机鼓囊囊的,很有存在感。他不自觉地摸了下,很难说出口的一句「好的」就轻易地像闫宥脱出了。 第24章 英雄主义 从那之后,无论闫宥愿不愿意,靳粒都很少再和他见面了。 除了小组学习的时间实在无法避免,两人也只是公事公办地完成了学习任务。 日子因此变得缓慢了些。 闫宥恢復了以前按部就班的生活,生活因为没有了靳粒的打岔变得有点无趣。他常常觉得生活中因为少了靳粒而缺失很多东西,又觉得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不过闫宥偶尔还是能在学校碰到靳粒,在体育课、食堂,或是学校后门外的小超市。 现在靳粒身边没有他,也有了更多别的伙伴。 除了徐嘉言和他见过的那个女生外,其余的他都不认识,只能猜他们也都是靳粒校刊的朋友。 虽然这样揣测显得靳粒好像是什么很孤僻、不能够交朋友的人,但闫宥确实认为那是他唯一的交友渠道。 在他和那一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闫宥确实也不愿意去想,靳粒在没有自己的日子里和别人过得有多么愉快。 周五晚上闫宥回家的时候,陈憬的兴致忽如其来的高涨。 她回来得早,新开了瓶红酒,唇上没擦掉的口红衬得人精神气很足,笑意盈盈地给闫宥也倒了一点。 「最近学习怎么样?」 闫宥放下筷子,看她:「还是那样。」 陈憬没再说下去,闫宥问她:「怎么了?是要期中考试了。」 陈憬便笑着沖他摇摇头。 陈憬自离,反而比以前随和许多,情绪很少有很大起伏,也很少向闫宥谈及过去。 偶尔闫宥在家里看到她和她那位律师朋友打电话,本来聊着很开心的话题,眼泪就下来了。她没作什么声响,也不愿意让他看见,闫宥就只好迴避这种时候。 但今天陈憬看上去格外亢奋。 闫宥听他妈说工作上的事说了很久,问她:「妈,是有什么好事吗?」 「对,有好事。」陈憬也放下筷子,但面容凝重了些,「公司给了外派的机会,福利待遇提高一级,回国后还能再升。」 「那确实是好事啊。」 闫宥默了一瞬,和他妈碰杯,陈憬才终于笑出来,说他「人小鬼大」的。 「如果确定的话,可能六月份就走。」 陈憬给闫宥夹了一筷子菜,看他吃完,两人对坐着沉默。 「你愿意的话,y国会有更好的学校,机会也更多……」 「妈,」闫宥打断她,「我17岁了。就算你不在我身边,我住学校,在国内读,怎么也不会把自己饿死。」 「别这么说,闫宥。」陈憬单手摁了摁额头,语气严厉了些,倒是很像她从前那样。 「妈只有你了,怎么也想多照顾着你,没有想强迫你什么。」她声音很低,让闫宥听着感觉有点难过,「只是你愿意和我去的话,我真的很开心。你在我身边,总比不在要好。」 闫宥愣了一下,抬头看她,看他妈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有些无助的神情。 留给闫宥考虑的时间不多。 但无论他怎么选择,陈憬都答应他至少到期末考试结束前都不再过问。 算上期中,这学期还剩三次大考,闫宥记挂着靳粒的数学复习进度,时间便过得十分紧俏,没有什么心思去想这件事。 等窗外的白蜡树叶子颜色变得逐渐浓郁,期中考试也结束了。 靳粒考得还算不错。闫宥盘算着,觉得以靳粒现在的进步幅度,到期末的表彰会时应该能够和他有一次合照的机会,这就很让人开心了。 每学年第二学期的期中后是固定的家长会时间。 往年这时候,闫宥基本都是看着别的同学往出走,自己留在座位上同班里其他家长一起,迎接同学们艷羡的目光。 他们觉得他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今年破天荒的,陈憬腾出了半天时间,让闫宥还很不习惯。 家长会流程很固定,今年闫宥不用留在教室里,也没有和其他同学一起去操场,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走廊踱步。 走到文科1班后门的时候,闫宥不经意向里面望了眼,看到靳平旁边蹲着的靳粒,小小的一个人,发旋圆熘熘的。 班里没有别的同学在了,显得靳粒在这里非常怪异,尤其是他并没有座位,像是多出来的一个。 靳粒背对着闫宥,闫宥只能看到皱着眉的靳平,眼神很严肃地翻着卷子。 靳粒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 闫宥本来站在一个他注意不到的角落处,看见靳粒,没忍住上前拦住他。 第42页 他一句「怎么了」还没说出口,靳平已经过来打断他:「小闫啊,你们班这么快就开完会了?」 闫宥觉得他语气很虚伪,明明是笑着的,眼睛里却一点温度也没有。 没等他回答,靳粒率先回答他:「我们走吧,爸。」 「不和你的小伙伴打招唿吗?」靳平没动,眼睛盯着闫宥,「怎么这么没礼貌了?」 靳粒终于看向闫宥,眼睛红通通的,嘴唇也抿得红通通的。闫宥想跟他说些什么,只打个招唿也好。话未出口,看他真的可怜的样子,被他爸注视着,闫宥就知道这不是他该说话的时候了。 场面不尴不尬,还好陈憬开完会来找闫宥,给了他一个喘息的机会。 大人们客套的环节很无聊。闫宥和靳粒站在一起,看他们聊些有的没的,偶尔眼神飘过来,不知道该干什么。 闫宥心里面揪着难受,克制不住看靳粒的表情。他看家长们聊在兴头上,将声音放得很轻,问靳粒:「是不高兴吗?」 靳粒愣了会,小幅度摇了摇头。闫宥看他垂着脑袋,嘴巴开合了两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这次考得很好,期末表彰的时候肯定能拿奖。」闫宥回过头,不再看他,自顾自地说,「尤其是数学,提高题都可以做出来很多了,相当聪明啊。」 有时候和靳粒说话时,闫宥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哄孩子,轻言细语地,怕吓到他。他习惯性地扭头观察靳粒,发现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高兴一些,鼻尖也开始泛红。 「校刊这几期的文章我都看了,写得太好了。」闫宥继续说着,语气有点急促,「我这辈子应该都写不出来这么好的……」 「……别夸我了,闫宥。」 靳粒声音又小又缓,夹杂着明显的鼻音。闫宥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探过来,在他手背上划了两道,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大概是让他停下来的意思。 「晚上……晚上要吃饭吗?要不要庆祝一下,考得这么好的话。」闫宥有点语无伦次的。明明是自己说得减少接触,又上赶着去贴近他。 理智回神,闫宥感到懊恼,更痛恨自己一时的懈怠。闫宥想着他拒绝自己,又想着万一他答应了,还是得选一家好一点的餐厅,真正地好好庆祝一下。 但靳粒只说:「我晚上要和朋友们聚餐。」 他说罢很轻地瞥了眼闫宥,手规矩地背在身后,补充道:「是校刊的朋友们。」 陈憬和靳平聊了些工作上的事,都无关紧要的,闫宥就和靳粒分开,各自走远了。 闫宥兀自走神,直到陈憬有点重地捏了下他的肩膀:「要不要去和班主任聊聊?」 「聊什么?」闫宥回过神。 陈憬带着他向办公室的方向走,说:「聊聊要不要出国学习?听听老师的建议吧。我最近在看学校,有很好很适合你的选择。」 「妈,不是说可以到期末再做决定吗?」闫宥觉得头疼,停住脚步,不想和她继续这个话题。 「只是聊聊而已,没有让你现在做决定。」陈憬有些难过地看她。 她真的变了很多,闫宥想。从前陈憬大部分时候不会在他面前展露多余的情绪,为难也好,难过也好,她永远是游刃有余的。 闫宥不可避免地想到从前,发现自己还是更习惯她大杀四方的强硬样子。 「先不考虑这个问题好吗,妈。」闫宥嘴上这么说着,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因此退让。 陈憬很快向他道歉:「对不起,是妈太心急了。」 晚些时候,闫宥心里记挂着白天家长会的事,趁着陈憬忙事情熘出家门。 他想看一眼靳粒就好,不和他说话也行,只要确定他没事。 快走到靳粒家楼的时候,闫宥还有些懊恼,靳粒也许去了聚餐还没回来。但他一转到楼后面,就看到在长椅上孤零零坐着的靳粒。 靳粒一个人穿着单薄的睡衣,缩在长椅的最边上。他几乎要把自己蜷起来,手臂半抱着膝盖。 靳粒听到声音抬头去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拔腿就跑,脚上还只穿着拖鞋,踩在石板路上不太平稳,立刻就被闫宥拦截住。 「跑什么?」闫宥一手拦腰搂着他,一手握住靳粒的手腕。 「我没跑,你放我下来……」 闫宥松开力度,靳粒挣脱开他,又离他隔得远远的,脚尖朝向他,身子却歪到另一边去,别扭地好像在和他对峙。 「吃饭没?」时间有点早,闫宥自己还没吃,心里怀疑着他已经去过聚会的真实性。 但靳粒说:「我吃过了。」 两人沉默地站了会,闫宥反应过来把外套递给他,靳粒这时候不再犟了,飞快地穿好,系上拉链,没用闫宥催促他。 「有地方去吗?」闫宥忍不住操心。 靳粒慢腾腾地转过来,也没看他,说:「回家了。」说完半天,脚步也没动。 「要回家吗?」 靳粒抿着嘴,眼睛在地上不知道找着什么,闫宥于是放弃和他对峙了:「回我家吗?我妈在家,和你爸说一声吧。」 「他们两个上下级,好对话。」闫宥又补充道,心里面想要离他再远一点,嘴上又说着循循善诱的话,自己也开始唾弃自己。 靳粒最后还是和闫宥回去了。 一路上,闫宥想问他的很多,靳粒一直紧紧地倚靠着车门,看向窗外,闫宥只好也同他一起沉默。 第43页 到家的时候,陈憬已经忙完坐在沙发上,看到靳粒的时候非常惊讶。 「小靳怎么来了?」陈憬给他倒了杯热水,看他喝完,又递给他一个很大的抱枕,靳粒便整个人贴在上面,取暖一样。 「妈,你给靳粒的爸爸打个电话吧,靳粒今晚不回去了。」 靳粒立即放下水杯,当着陈憬的面不好意思开口说什么,只用眼神询问闫宥。 「要回去吗?」闫宥轻声问他。 靳粒犹豫地向后退了一点,与沙发没了空隙,才去看陈憬,小声和她道歉,说着「打扰了」一类的话。 陈憬让闫宥安置好靳粒,就不再多问了。 靳粒穿着他从前的睡衣,还是有些宽松,身上有和他一样的香味,躺在另一床被子里,额头以下藏在里面。 闫宥洗完澡,上前去把他的被子拉下来,让靳粒的鼻子也能透气,看到他被闷得很红的脸蛋和眼睛。 他关灯,起身上床,很快地钻进自己的被子里,在翻身的时候不经意地问他:「要聊一聊吗?」 靳粒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松松地抓住闫宥被子的一个边,闫宥看他嘴巴微张,急促地喘了两下,终于说:「我爸,对我的成绩不满意。」 闫宥立即想反驳他,握着他的手很紧,才问他:「到底要多好才算好啊?」 靳粒愣了一下,房间里一片黑漆漆的,有一些微弱的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过来,让闫宥能看到他显得有些呆愣的眼神。 过了一会,靳粒说:「我也不知道。好像小时候他还不是这样的,他很爱带着我玩。越长大,到……到他知道我性取向不正常的时候,他就变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闫宥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说:「没有不正常。」 「没有不正常吗?」靳粒没有回握住他的手,只小心翼翼地拽着闫宥的一根指头,摩挲了两下,又很快松开,重新将手放回被子里。 「只要你觉得没有不正常就行。」 靳粒用气声嘟囔了一句,因为房间里很安静,闫宥还是听得很清楚,他心里面因此乱糟糟的,好像脑海里能浮现出靳平骂他的样子,以及为什么对他这么苛刻的原因。 靳粒的性取向是不是正常的,如今看来,他是怎么觉得的一点都不重要,虽然靳粒真的很好满足,只要他一些很动听的话就足够。 他克制不住地在黑暗里胡思乱想,为靳粒找些理由,也为自己可耻地让靳粒陷得更深找些理由。他承诺不了他的喜欢能够让靳粒好过,又非常自私地到现在也不愿意真正的后退。 「就算是可怜我也没事的……」靳粒在黑暗里忽然开口道,「但我一点也不可怜,你不要可怜我。我爸妈挺爱我的,身边也有很好的朋友。我没被人欺负,顶多被说两句闲话,难受了也会想打回去。可能狼狈的样子多了,都被你撞见了……」 「……而且我还有你,只要你在,我就没什么好可怜的,闫宥……」 靳粒说着,用手去够闫宥的臂膀,捏住他的一小片衣料,不再动了,让闫宥更觉得难受。 「其实我……」闫宥挣扎着开口,「如果你需要关心的话,我做得很差。」 靳粒没吭声,闫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他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你从任何人身上得到关心,都是要你付出代价的。你又傻,对别人好也不加克制的。如果自己给自己关心的话,会不会更好?从会让你受伤的人身上拿到,会更加受伤的。」 片刻后,靳粒问他:「你是那个会更让我受伤的人吗?」 闫宥很想否认,但草稿纸上有他的名字,视频通话里是他的声音,每一次他有意无意地出现在让靳粒难堪的场景里,未来也会继续让他更难堪。 「……其实你不一定非得喜欢男生。」 「也许吧。」靳粒有点没精打采的。 「如果有那么一个女生,也可以像我一样让你觉得安慰呢?」 闫宥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昏头了,分明是想逼靳粒再多给他自己一条路。从此没有他,也不再有别的人让他难过。 靳粒很久没回答他,在闫宥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开口道:「也许吧。」 「也许什么?」 「也许你说得对吧。」如果这样能让你轻松些的话。靳粒将后半句咽进肚子里,翻身背对向闫宥。 闫宥听清了靳粒的话,觉得更加难受,很想和他道歉,说一些「我想对你好,但是害你成了这样。」的话。 不过这些话说出口也没意义了,他就没再继续说,但控制不住地还想要和靳粒再说些什么。 「你知道你以前装可怜的时候,特别生动。」 「很明显吗?」靳粒翻身回来,黑黑的眼睛在夜晚时候还亮晶晶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方向。 「嗯,挺明显的,但是特别活泼。」闫宥本来想说可爱,又换了个措辞,「你总是……」 「什么?」 「你总是做什么都做得很好的,」闫宥也翻身过来,面沖向他,「以后要不要自信一点?其实只要是靳粒,没什么不会成功的。」 靳粒闻言笑出声,问他:「什么尽力啊?尽力还是靳粒?」 「不说了,睡觉了。」闫宥平躺下,努力忽视靳粒灼灼有神的目光,心里面烧得热气腾腾,纠缠着不上不下。 第44页 他知道,这一晚过去后,他很快就会彻底地退出靳粒的生活。 如果所有人都不偏向于让他留下来,他只能赶快逃走。他就是一个懦弱的人。英雄主义并不能让靳粒好过,懦弱一点也算是放过他了。 他只希望靳粒永远都能是笑着的,像真正的被养得很好的植物一样,张牙舞爪一些也很好,他不在他身边也很好。 第25章 期末表彰 一晚平稳地度过,等闫宥醒过来时,靳粒早就没了影子,床边的背子叠得整齐。 他快步下楼去,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心里才觉得踏实许多。 早餐后,靳平开车来接靳粒回去,和陈憬打过招唿后没再多闲聊。 等靳粒上车后,闫宥还是没忍住拦住靳平,他想细说靳粒到底是如何努力和用心,成绩又是如何蒸蒸日上,可是靳平很快打断他。 「你费心了,我非常感谢你,小闫。但靳粒的事你是知道的吧?」靳平推了推眼镜,阳光下,闫宥更难看清他的眼睛。「你知道的话为什么还和他走那么近?」 闫宥简直无法理解:「靳叔,难道靳粒因为和大家不一样就该一辈子交不到朋友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靳平看上去很冷静,近乎冷漠,让闫宥心里一阵阵发紧。 靳平平视着他的眼睛:「你要真为了他好,就不要在这个年纪、这种时候还纠缠着他。」 闫宥一时间没能回答他,不知道自己要对此说些什么,靳平便越发不耐烦,控制不住地皱眉,声量也大了些。 「他这样,以后不知道能不能成家立业,他在社会上就是和人不一样,他不努力怎么办,我们老了以后他怎么办?他以后一个人生活,没有谁可以商量,他不努力怎么办?」 靳平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小闫,我知道你想他好,我们也都感谢你。但叔叔去了解过了,这个群体哪有什么定性。」 「……你觉得你现在喜欢他,等以后呢?你现在这个年纪你敢承诺什么,你现在就能承诺一辈子?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你都替他挡着?你拿什么承诺,都是半大点的孩子。」 早晨八九点的太阳很热烈,照得靳平的眼睛发红,照得闫宥更睁不开眼,两个人对立地站着,过了好像有很久,闫宥才败下阵来似的,对靳平说以后会注意分寸。 从昨晚到这时候,他一遍遍被反覆确认将缺席靳粒未来的生活,一开始他到底是不是情愿的,还是为了什么,也不那么重要了,总之是这样的结果。 他以前没想过和靳粒的以后会是什么样,他从来也几乎不会去计划未来。因为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他一直都知道。 但因为和靳粒切断了未来,闫宥反而总忍不住想,如果很久以后靳粒还在他身边,那会是什么光景。 尽管闫宥并不习惯想像美好,还是笃定地为他们刻画一个很美好的未来,只要靳粒还需要他。 每当这么去想了,闫宥又觉得靳平所说的那些承诺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即使承诺本来没有意义,他现在还想要做出什么承诺也失去了意义。 自那个周末后,闫宥和靳粒的相处终于像回到了最开始认识的那会一样,没有那么亲密,但也没有那么生疏。 很少的时候他们坐下来一起吃饭,旁边有徐嘉言和曲子昂。 吃饭的间隙有朋友来和闫宥打招唿,闫宥依然会介绍他为朋友,偶尔会说是兄弟,靳粒也都全盘接受,能笑得出来,沖他们点头。 靳粒出乎自己意料地对这种变化也感到知足,平稳的状态给予人安全感,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和闫宥可以永远这样相处下去。 关系好不好的,只要总能一直这样,胜在长久,就足够了。 夏天开始的第一周,期末考试走向尾声。 久违的三天假期后,是一年才有一次的表彰会,因此举行得十分隆重。 有奖项的同学总是会被提前通知穿着正装,同穿着普通校服的同学们坐在一起非常显眼,面上也带着骄傲。 报告厅前铺着红地毯,大部分同学已经就座,靳粒在盥洗室的镜子前打量自己,手上缠着条难系的领带。 他对自己被通知穿正装应该感到高兴,真到了这一天却很难说清楚是什么心情,好像也是高兴的,但好像有什么在拉扯着提醒他这是什么千载难逢的、不可多得的机会,以后就没有了。 周围的声音嘈杂,报告厅内迴响声不停歇,他一时更心急,脑子里总环绕地播放去年这时候闫宥在台上发言的声音和图像,手上的动作更乱七八糟。 闫宥总是高高在上的,从他们不认识的时候,到认识后的一段时间里,总是这样。 靳粒到今天终于感到厌烦,可能是因为拥有了一段闫宥原本允许让他触碰的时间,就显得现在和过去都离他很遥远。 但这才是常态,靳粒应该是要习惯的,但他做不到,以至于当闫宥出现在他面前的镜子里时,靳粒愣了很久。 「怎么还不进去?」闫宥看着镜子里的靳粒,问他。 闫宥穿着和他一样的一身正装,领带打得规整,比他得体。靳粒不自觉地垂头去看脚面,手上那条领带勒他很紧,让他很想逃跑但动弹不了。 闫宥上前一步,从他手里将有些皱了的领带解下,双手将它扯平整。在领带要碰上他脖颈的时候,闫宥忽然顿了一下,问他:「可以帮忙吗?」靳粒于是沉默地去拉他环起来的手臂,像是自己主动钻进去的。 第45页 他动作很慢,靳粒眼神落在他胸前的扣子上,看了很短暂地一会又开始觉得不耐烦,嫌他慢,又嫌自己不够有耐心。 等了大概三十秒,靳粒试图从他手里抢过领带,说:「我自己来吧。」 闫宥抓得很紧,所以靳粒没能成功,但很快闫宥便系好,松手了。他系得牢固,打的结硬邦邦的,靳粒不好再说什么,勉强抬头看他,嘟囔着道谢。 但闫宥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句「很帅,快进去吧」就走了,更让靳粒恼火。 表彰会有几段冗长的领导发言,靳粒一点都没听进去,觉得报告厅很热,学校发的正装箍着领口很不舒服。觉得座椅也粗糙极了,用了很久的织布面已经开始磨毛,很不美观。又觉得光线有些不足,因为有一排射灯坏了有两个月还没修好。 最后一点最让他恼火,靳粒一直克制不住回头去看那排哑了的灯泡,光秃秃的,让他联想到今天的拍照环节,效果肯定大打折扣。 但看到那排让人恼火的灯排前方,闫宥坐得端正,西装挺括,实在非常帅气,目光越过重重人群落到他这里,靳粒莫名哑火,不敢生气,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 第26章 燥热的夏天 颁奖的过程也很漫长。 报告厅闷得人心慌,夏天的热气困在里面散不掉。闫宥坐在报告厅的倒数几排,只在靳粒上台后抬头看他,光明正大地拿手机记录他很耀眼的这时候。 靳粒真的和刚认识他时变了许多。 从前他总是看上去的怯懦孤僻早就不见了,闫宥总能看到他很鲜活的那一面。这一面渐渐也在旁人眼中展现,闫宥对此应该是要开心的。 闫宥紧紧盯着台上的人,看靳粒低头将奖状举到胸前,聚光灯照在他脑袋上,晕染上一层亮晶晶暖黄色的光。 他突然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最初见到靳粒的那一幕,在老师办公室,那时好像也只能看到他圆熘熘的脑袋,被阳光照着,多么害羞似的。 所以靳粒其实也没什么变化。 在最后合照的环节,本来是他等了很久、也期待了很久的时候,但靳粒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站到他身边,在离他最远的边上,躲他似的,发呆一样,眼神木楞着。 闫宥在快门按下前跑过去,因为惯性搂住他的肩膀。靳粒微弱地在他手下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头微微向他那边歪,过长的髮丝蹭到闫宥的脖颈。 闪光灯在这一瞬定格,闫宥料想他们在合照中留存下的表情会很漂亮,也很开心。 只要是这样,闫宥觉得就不会在以后去后悔认识的这一年。 表彰会后没几天,陈憬的工作调动手续办好,即将在两周后出发,正好能够供闫宥上完学校暑假前的最后一周补课。 陈憬不太理解闫宥对离开前还要再去学校的执着,只当他是惦记着朋友,便不再多说什么。 闫宥每天照常去学校,中午经常能在食堂遇到靳粒,晚自习两人又坐到一起,除了讲题,说学习上的事,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有时觉得说什么都多余,不说什么又可惜。 原本闫宥在这段时间里总是故意和他作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分开在即,脸上的笑支撑不住几秒就垮下来,两个人在沉默中不尴不尬。 靳粒对此有自己的努力。 闫宥看得出来他试图想打破这种局面,但没再讲他那些不好笑的、暧昧的玩笑话。只一遍遍翻看卷子,用别的声音填满了这个,然后找到一道他早就给他讲过的题,问:「可以再给我讲一遍吗?我想不明白。」 闫宥像往常一样沉默,他好像在很多时候都接不住靳粒的话,但又能和他聊很久。 过了一会,闫宥转过头看他,靳粒便立刻低下头去,笔尖在纸上划着名。闫宥跟随着他乱糟糟的笔迹一齐心烦意乱,握住他的肩头,藉此打断他:「我给你写下来吧。」 闫宥扯过靳粒面前的纸,被靳粒拦下来:「不可以直接讲给我吗?」 「万一你以后再不会做呢?」闫宥说。 靳粒仰脸,歪着头注视他,好像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 「那你写下来也行吧。」靳粒把笔递过去,不再看闫宥,也不再和他说话了。 这一周的时间里,也许是他开不了口,可供闫宥去和靳粒说分开的时机很少,闫宥总找不到。 等真到了最后一天,有些话不得不说,闫宥去到靳粒班后门等他出来,却看到他没在座位上。 后门处的同学对闫宥说,靳粒刚才被叫出去了。 等闫宥再找到靳粒的时候,他正在操场很偏僻的一个角落处。 闫宥从前在体育课上也总看到他喜欢待在那里,背阴,不引人注意。现在这里阳光倒是很好,透过碧绿的树叶的缝隙大片地洒进来。 靳粒不是一个人,面前站着他提过几次的校刊的女生,两人说笑着,女生拿出一个信封样的东西,被靳粒接过来。 阳光下的靳粒特别好看,且耀眼,就像他在聚光灯下时的那样子,闪闪发光的。 闫宥却一直还记得去年刚见到靳粒的那样子,和眼前人交叠,眉眼间舒展的笑意是他那时不曾见过的,甚至现在很长一段时间也不曾再见过。真的非常漂亮。 不久前,闫宥还问过他,如果有那么一个女生呢? 第46页 其实他早就逐渐习惯了靳粒身边时不时就会出现他不认识的人,只是他在以前从来没注意过那个和他走得很近的女生的样子,现在在阳光下看清了,忽然觉得还算般配。 这么想着,有些话就没那么重要,也没必要出口了。 闫宥站在看台上,远远地看了会靳粒。 夏天热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偶尔他眯着点眼睛去看旁边人,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柔软的髮丝金灿灿地飞起来。 这时节没有风,燥热,蝉叫得乱七八糟。闫宥在太阳底下站足了半个小时,看靳粒熘达着踱步进了教学楼,他心里便跟着安静下来了。 道别本来也不是什么必要有的程序,有时候给别人徒增烦恼。 离开学校没两天,闫宥准备随陈憬出发去y国。 他上一次搬家时收拾过的箱子还有东西没拿出来,新家的房间里因此空荡荡的。如今再重新装回去,家里也不剩什么了。 不过陈憬看上去兴致很高。 她晚上特意早早下班煎了牛排,在厨房高声喊他:「儿子,再看看你舅舅给你买的那件冲锋衣带了吗?」 「装好了,」闫宥在房间里回她,「舅舅明天不来送行吗?」 「来,他开车送我们。」陈憬哼着首他没听过的歌,合着牛排滋滋啦啦地响。 「那姥姥呢?」闫宥问。 歌声立刻停了下来,等厨房里再没有动静,陈憬端着盘子走到客厅,她才重新开口说:「你姥姥会过好自己的日子的,我留了钱和照顾的人给她。」 坐上餐桌许久,陈憬忽然对闫宥说:「你姥姥哪个孩子都不想爱,她只想爱她自己。」 陈憬在离婚后对闫宥坦诚许多,也开始不再吝啬于向儿子展现自己的脆弱。偶尔她回家早时还能多聊上两句,关系又回到了闫宥小时候似的。 闫宥沉默半晌,夹菜到她碗里,问:「因为舅舅是同性恋吗?」 「对,因为他是同性恋,也因为我接受了他只能当个同性恋,她却接受不了,她觉得我是叛徒。」 陈憬吃了闫宥夹的菜,没等到他的回答,又笑着问他:「理解不了吗?你不是喜欢靳粒?」 闫宥愣了下,抬眼看他妈,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只好回答她:「喜欢是没用的。」 「没错,喜欢是没用的。人不可能喜欢一辈子。」陈憬取了红酒过来,给他倒了一点,「我以前喜欢你爸,最后也就这样了。你舅舅更惨,把事闹这么大,最后因为人家说累了,就散了,也挺孬的。」 「……那人家都说累了,还能怎么办?在一起不合适才会累,累了以后,爱也没了,为什么孬?」闫宥想不明白。 「但谁说爱一定会没了的?」陈憬的神态很天真,闫宥仿佛能看到她年轻时恋爱的样子,对爱抱有信任和期待。 但那神态很快也消散不见了,陈憬将杯子里剩下的酒喝掉,说:「什么爱不爱的,都没用,期待别人不如期待自己。在那边还要先上预科,有你忙的。」 说完她怔愣许久,起身,过去拥住闫宥,像很多年前第一次送他去上小学,说:「妈妈真的很谢谢你。」 第27章 笔记本 一个月后,高三提前开学。 这一个月靳粒都没再和闫宥有过联繫。 暑假的第一周周末,他曾经以收到学校校刊的稿费为理由给他发消息,闫宥那边的聊天框空空的,始终没有过回復。 在那之后靳粒就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去联繫他了。 好像联繫了,更加打扰他,更让他厌烦,以后连朋友就都没得做,靳粒总因此惴惴不安的,不敢再给他发什么了。 一个月过得很快,没有联繫对他们而言也算是常态,只要闫宥不是真的要抛下他。靳粒这么安慰自己。 高三补课的第一天,靳粒没在学校看到闫宥,但以前他便很少幸运到在学校总能碰到他,所以习以为常。 晚自习结束后,闫宥还没有出现。靳粒在原地等了一会,看到曲子昂从前门走进来。 曲子昂拿了一个他很眼熟的笔记本,径直向他走来,靳粒莫名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向后靠倒在椅背上,一时间很想从这里逃走。 「粒子,这是闫宥给你的。」曲子昂把笔记本递过去,眼神闪躲着不敢看他,离靳粒隔得很远才坐下了。 靳粒接过笔记本,厚实的封皮显得沉重,他没打开看,放到桌子上,问曲子昂:「那他人呢?」 「他有事吧……」曲子昂支支吾吾地,话说不利落。 靳粒没再管他,立刻给闫宥拨过去一个电话。他面对闫宥时从来没这么果断过,电话那头却只有忙音。 靳粒挂断电话,看向曲子昂,曲子昂向一旁转去,迴避了他的目光。 「……没事。」靳粒一口气深深地吐出来,在桌子上摸到那个笔记本,摩挲了两下,还是忍住了没翻开。 曲子昂在一旁看他,好一会才和他说:「他不是不想和你一组了。」 「可能吧。」 靳粒声音很低,曲子昂更小心翼翼地:「闫宥大概要有一段时间不在……」 靳粒看着像没什么反应,曲子昂便一口气将话说完,一熘烟没影了,留靳粒一个人在原地继续发愣,还在兀自琢磨曲子昂的那句「不清楚还会不会回来。」 第47页 不清楚还会不会回来,到底是会回来,还是不会回来? 靳粒有些反应不过来,手搭在那个很厚的笔记本上,封皮硬得硌手,指尖的那点痛觉一路传进脑子里,让他没办法思考。 自习室人声嘈杂,靳粒趁机出来透气,向闫宥班的方向走。 理科1班教室黑漆漆的,靳粒打开后门的灯,闫宥的桌子已经离开原本的位置,抵着后墙,和许多杂物一起。 原来他是最后一个知道他本来就要走的。 教学楼的走廊没开灯,只有自习室亮着,靳粒觉得喘不过气,便提前离开了。 月亮照了照靳粒的影子,在通往宿舍的更昏暗的道路上,显得形单影只。 从前他和闫宥很多次走在这条路上,或者嬉笑打闹,或者找不到什么话可以说,现在剩下他一个人,让靳粒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但靳粒很想不明白,闫宥要走,走就是了,为什么说也不和他说,难道他还真能拦住他,就让他走不了了。 为什么说也不说一句。 徐嘉言还没回来,宿舍里静悄悄的。 靳粒把自己蜷在他熟悉的那个角落里,翻看闫宥留下的笔记本,没找到什么特别的痕迹,只在封皮处有靳粒的名字,是闫宥的字迹。 他不明白闫宥为什么忽然就把他抛下了,到底有什么不方便和他说的原因,就什么也不说,把他抛下了。 和他那些不该开的玩笑有没有关系,和他非要缠着闫宥有没有关系,哪怕只有那么一点,靳粒不知道,不敢去想。 他开始经常想着要去找闫宥。 闫宥的电话大概是不再用了,家里的房门一直紧闭着,从早到晚没有打开过,邻居家的奶奶出来看过他一次,对他说了同曲子昂一样的话。 回到学校,他的单人宿舍搬空了,教室里那张被废弃的桌子上堆了许多草稿纸。 久而久之,等靳粒再过去看时,那张桌子也不知道被搬去哪了。 有时候他真觉得自己就是那张桌子,被废弃了,便跟着消失了。 好在闫宥剩下一个笔记本给他,上面的每条笔记和整理好的错题靳粒都看了很多遍,几乎能背出来,因此在新一轮的月考中有了更多进步。 徐嘉言感慨闫宥真是留下了非常实用的道别礼物,倒是不算白走。 靳粒没能笑得出来。 八月底,靳粒过生日。 他去年曾经幻想过,如果闫宥能来和他一起过,他一定一整年都会非常快乐。 果然人不能贪心,一段长久的不清不楚的缘分会突然断掉,说出口的喜欢的话却收不回来了。 正好这天是周末,靳平和姚琪珊都在家,挺高兴地问他生日想吃什么。 靳粒没什么胃口,但是和姚琪珊提出要自己煮一袋方便面。 靳平和姚琪珊都不太支持,但没再多说什么,让他喜欢的话便自己去做。 靳粒被允许获得进入厨房的机会,觉得新鲜,从煮面开始给闫宥发消息,说是他自己煮给自己的,是他爸妈一直不让他多吃的,所以他感觉很高兴,要和闫宥分享。 绿色的文字框兴高采烈,但实际上,他第一次煮方便面,放多了水,最后很没有滋味。 晚饭时,靳粒没和他爸妈分享那袋被他煮得难吃的泡面。 姚琪珊把其他菜挪到他面前,瞥了眼靳平,「最近发生什么了吗?」 靳粒没什么胃口,姚琪珊便随便按他喜好做了些菜。 「宝贝,」姚琪珊把排骨挪到他面前,瞥了眼靳平,「最近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我上次月考成绩单发了。」靳粒作势要起身去拿,被靳平拦住了。 「好好吃饭!别想着成绩了,爸妈相信你,赶紧吃饭吧。」 靳粒很久没从靳平口中听到成绩不重要这种言论,抬头要看他,被靳平躲开了。 「……你跟那孩子,没联繫了?」过了一会,靳平重新开口,问靳粒。 靳粒愣住,半天才小心地回他:「谁啊?」 「那孩子……其实还挺好的,你们要是能接着做个朋友也行。你别太难过,有聚有散,都是这样的。他妈妈工作调动,他跟着去了很正常……」 「去了哪里?」靳粒问得急,把靳平吓了一跳。 「出国了,以后他妈妈工作还会再调回来的,有机会你们再见面。」 靳粒看上去在发呆,没什么心思听,靳平就不再继续说了。 这个生日平平淡淡地过去,闫宥那边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也没有回覆过他。 等晚上靳粒再回过神,又发现原来他爸是可以和他心平气和地说话的。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和谐地能聊过几句,像小时候那样。 靳粒不知道闫宥和他爸之间发生过什么,让他爸有了这么样的转变。他固执地认为这是闫宥带给他的另一份幸运。 生日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靳粒从那之后开始长时间住校,投入到高三生活中去,紧紧凑凑地过完每一天,连周末都不得空闲。 高三的每一天重复着,靳粒有时候分不清究竟又过去了多少日子。 没有闫宥在的学校空荡荡的。非常忙的时候,靳粒甚至觉得天要塌了,大部分时候又觉得日子熬熬能过得下去。 学习上的事太多了,他那点不好拿到明面上去说的感情好像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高三弹指一挥间,时间禁不住他琢磨。 第48页 但靳粒仍然总是忍不住在不多的休息时间中去想,闫宥现在过得好不好,没有了自己他的生活是不是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会不会还更没了负担。 徐嘉言偶尔会因为他的胡思乱想敲他。 不过也许就像徐嘉言说的,地球是个圆,说不准哪天他们就又遇见了,然后他到那时老老实实做个好朋友,什么都不要再想。 在允许和闫宥有相交的这一年里,靳粒总是自私地想靠近他,现在这个权利被当事人收回了,他一无所有了,终于知道后悔。 他和闫宥这一段不清不楚、不知道该如何定义的关系,他原来还以为能矇混很久。如果让靳粒现在再去选一次,他宁愿从一开始就和老师说,我不想和他一个组。 考试考过很多轮,靳粒的成绩稳步向上。 靳平和姚琪珊对他有了更多包容,靳粒有些不习惯,但感到幸福。 闫宥离开后,靳粒的生活好像一天天更幸运一些,但他心里空着一块,像漏了一个很大的窟窿,不停地漏风,没办法被弥补。 他不敢给闫宥发些像是骚扰一样的话,只能向他汇报成绩,以显示自己在他帮助下的上进。 每出一次成绩,靳粒都更想他一次。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吧,靳粒想。如果闫宥再也不想和他有联繫,他就不再去找他。 第28章 想见你 靳粒的高三过分飞快,甚至他对本来应该有的压力已经失去了感觉。 他在这一年没感到有多辛苦,完成任务一样一天天地过,卷子和笔记攒了很厚的好几摞,堆在桌子上、桌洞里和窗户边上,总是挡住外面由黄变绿的景色。 日子真的不算辛苦,没有闫宥的日子也可以忍受。 尤其从开始向闫宥汇报成绩后,每次考试都是一个新的能够和闫宥产生联繫的机会,让靳粒总有期待,尽管闫宥没有回覆过他。 偶尔靳粒能在大考后收到曲子昂送来的新的习题,是学校不会发的,伴着曲子昂支支吾吾的解释,让靳粒在各种联想中感到知足,又在深夜里对之前的越界感到后悔。 但时间不能重来,只能向前走,没什么盼头,也要有个终点。 高考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周末。 姚琪珊穿了一套旗袍,靳平打了红色的领带,喜气洋洋地为他送考。 靳粒没有紧张,也没有多余的感想,脑子里除了数学公式和古诗词在打转,只有他很久之前想像过的一些场景,都是和闫宥一起。 他一直以为高考这两天总是要和闫宥一起度过的,在高三之前靳粒都深信不疑。 好在就算闫宥不在,靳粒也总有他一直陪伴自己的错觉,在考场上不那么慌张。 高考结束的后两天,学校举办了毕业典礼暨成人礼。 靳粒瘦了不少,长高几公分,脸颊上有些挂不住肉,再穿上去年那套西服时,显得内里空荡荡的。 不过他已经学会了自己系领带,没有闫宥系得那么规整,总归不会出错。 靳粒在人群里逐渐变得显眼,认识不认识的同学来找他合照,他都来者不拒。 偌大的操场上,人群来来往往,穿着相似的西装制服,靳粒和大家点头微笑着,心里面总恍惚地觉得闫宥会从哪个角落里走出来,到他身边去。 靳粒的朋友变得多了很多,从受到照顾到现在他也能照顾别人。 热热闹闹地玩笑过,靳粒一个人躲在树荫底下,看了很久仍在热闹的人群,然后给闫宥发消息。 他向前去翻他没得到过回復的消息,觉得自己发过去的内容都还算得体。 再和他们集合的时候,一群人正起闹着要给闫宥打视频电话,曲子昂看到靳粒过来,把他们拉开。 以前朋友几个和闫宥联繫的时候都商量好了不要叫靳粒,也是闫宥的意思,怕他分心。 但在这个日子里,大家无所顾忌,有手快的已经给闫宥拨过去了。 铃声响了一分多钟,最后还是被对面接起来。 靳粒在一旁听他们寒暄,没凑过去,曲子昂在电话快要挂断前还是把他喊过来了。 靳粒也不知道有什么能和他说的,甚至有点怀疑对面那人究竟是不是闫宥,或者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闫宥。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所有人都在成长和变化,闫宥不会为了他停留在原地。 一群人很快散开,剩他们两人像对峙似的,眼睛紧贴着手机擦过去,各自看向一边,不再有眼神交流。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也没有谁发出过声音。 操场上吵闹声一阵阵地响,靳粒被他们吓了一跳,视线下意识偏移到屏幕里闫宥的脸上,看到他像发呆一样盯着自己的眼睛,心忽然跳空了一下。 「闫宥……」靳粒嘴张了两下,叫他,「……你过得怎么样? 闫宥回答他:「过得很好。」 没等靳粒再问什么,闫宥开始一句一句、断断续续地嘱咐他假期注意安全。 闫宥说得很慢,靳粒一直没有打断他,不十分专注地听,但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问:「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啊?」 闫宥没能回答这个问题,靳粒只好又问他:「会把我拉黑吗?」 闫宥答得果断:「不会。」 「……那有想见我吗?」靳粒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第49页 好一会,闫宥偏向一边,靳粒的视线跟随着他过去,又跟随他回来,看闫宥的眼神终于回到自己身上,但很快就又不再看他。 安静许久,他才听闫宥回答他:「现在不是正在见吗。」 靳粒跳空了的心高高地悬起来,被闫宥一句话重重地锤在地上。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靳粒的眼圈一点点泛红,却看到闫宥双手挡着眼睛,遮住大半张脸。 等了一会,靳粒小声问他:「能不能把手放下来,都看不见你了……」 闫宥好像是因此笑了,嘴角弯起很小的弧度,把手放下去,也没再看靳粒,所以靳粒也再看不出他神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等平息过后,靳粒刚才的那些眼泪像是留在心里面,一点点将他的胸腔填满,堵得难受。 他忽然在这时候对闫宥产生了许多埋怨,是闫宥不告而别后都从没有过的。 靳粒讨厌他此时面对自己的迴避和不诚实,又害怕闫宥根本就是敷衍,是他在自作多情。 「你能看我一眼吗,闫宥。」靳粒快要哀求他。 「怎么了?」 闫宥漫不经心地,好像对此很无所谓,靳粒一瞬间失去了想和他继续对话的心思,明明是要有很多话想和他说的,这一年多说不出口的和不想再说的,有太多话了。 拖得时间有些久,两个人面对面安静地等待手机发烫,也没有谁主动开口要挂断。 「没什么,希望你好好的……」靳粒鼓起勇气,重新开口,「注意天气,注意身体,然后……有什么我能做的……」 「没有,」闫宥打断他,过了一会,还是沖他点头,说:「嗯。」 说完闫宥真的再不看他,偏头咳了两下,好几秒没再出现在镜头前。 靳粒等了他片刻,听到闫宥在那头哑着嗓子,叫曲子昂拿回电话。 靳粒觉得自己不该偷看,但克制不住去盯曲子昂手上的手机屏幕,瞥到闫宥的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咳的,还是怎么了。 他刚才那些埋怨就都消散了。 从那天回去后,闫宥的眼睛时不时出现在靳粒的梦里,让他大部分时候非常难过,偶尔从其中感到一丝偷来的喜悦。 闫宥送的那个笔记本被靳粒摆在床头,每次他从梦里醒过来就忍不住翻一翻,封皮被他弄得发皱,但扉页上闫宥写的名字还很清晰。 翻的次数太多了,靳粒总禁不住去想,也许他和闫宥的缘分还没断,梦里的人和现实明明一样清晰。 想完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高考彻底结束后,靳粒开始忙碌着打工和攒钱,让徐嘉言不太能理解。 靳粒向他解释:「我觉得闫宥还有一点想我,还有一点的话,我想去问问他为什么走了不告诉我。」 「你要做什么?」徐嘉言守着靳粒的包,看他收拾奶茶店的台面,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过去问他。我在手机里问他,他不会回我消息的。」 「怎么过去?你疯了吧?一个人过去找他吗?你都不清楚他具体在哪!」徐嘉言觉得他实在是想一出是一出。 「向曲子昂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总之先攒好路费,打工半年差不多的。」 靳粒说得很认真,徐嘉言便知道不该去劝他了。对于靳粒来说,劝是没用的,他在闫宥的事上最固执。 曲子昂看靳粒打了两周的工,没等他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高考成绩已经先出来了。 靳粒考得很好,比起模拟考的成绩算正常发挥,如愿报了他一直倾心的学校和专业,在南边非常有名的一所院校修文学类专业。是他曾经和闫宥说过的,并且得到了支持。 学校离家有说远不远的一段距离,让靳平不太满意,但也没说他什么,默认了靳粒自己的选择。 靳粒于是整个暑假过得充实,在打工的店铺和做家教的孩子家里穿梭,早出晚归,没剩余什么休息的时间,一直到独自去南方上学。 寒假时,靳粒终于攒够了足够的钱。 他因为高考成绩不错而拿到了入学奖学金,又接了两个家教的活,每周四天在没课的时候去学校的咖啡店打工,和室友见面的机会都很少。 他一个人忙来忙去,一直抱着能去见闫宥的心思学习、打工、省吃俭用。 靳粒没再经常翻那个笔记本,怕字迹真的变得模煳。他有了新的习惯,在半夜醒来后算银行卡和各个帐户里的钱,在计算器上每按下一个数字,心里就更踏实一分。 就这样数到真的能去见他了,靳粒在买机票的界面停留许久,迟迟做不下这个决定。 最后徐嘉言说,也许闫宥过得也不好,就算不好,也不会需要你,你去亲眼见了,以后就向前看。 靳粒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和自己有没有一丁点的关系,需不需要自己更不必说。 都不重要,靳粒只是想看他一眼,哪怕说不上话。 可能他这辈子和闫宥的缘分都被他在高二那年耗尽了,他没想强行将它续上。 可如果闫宥也为他而难过,靳粒想,他多走一点,去到闫宥的面前,那么不管闫宥愿不愿意向他走近那一步,他都不会后悔了。 第29章 真的好喜欢你 闫宥在异国他乡没感到新鲜,辛苦更多,不认识的人,不熟悉的街道,还有不十分熟练的语言。 第50页 这座城市时常下雨,常年像那年秋天似的下雨下个没完。 闫宥一开始撑伞,撑一把很大很浮夸的双人伞,能把他整个笼罩住,黑乎乎的。后来就重新习惯了淋雨。这里的人本来也不习惯打伞,只有他很滑稽。 陌生的城市里,闫宥不知道哪里是自己的家,不知道向哪里走能到靳粒的楼下,他好像被困在了一场总也下不完的雨里面。 他不去想未来,未来对他也没什么大的意义。 陈憬到分公司的最开始很忙碌,他上课回来的路上路过超市,他一个人买菜做饭,等陈憬回来,日子井井有条的,充实,也不算不幸福。 但闫宥总是感觉好累,空闲的时间很少,他大部分时间要学习和准备考试。 真得了空,靳粒又总是要出现在他脑袋里,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 挺多次他上课的间隙望着窗外发呆,恍惚觉得那是两棵白蜡树,再向旁边看,靳粒不见身影。 闫宥实在有点想他,但是他自己主动要分开的,除了送过去些卷子,他也做不了什么。 他有时候在路上看到一只狗都觉得很像靳粒,喜欢沖还不熟悉的人摇尾巴的好欺负的小狗。 梦里面闫宥也总能碰到他,梦醒了却什么都没有了。 这里的冬天没有家那边冷,但是潮湿,风卷着雾气刮上脸颊,要割出几道口子。因为下雨,街上阴沉沉的,没什么行人。 闫宥在圣诞后完成了全部的学校申请和考试,进入一段难得的休息时间。 一年半多的时间,学习和考试充斥着他,他也故意让自己非常忙碌。对闫宥来说,就算有再多的念想也该能抹平了。 直到他恍惚看见蹲在路边的一个小小的身影,羽绒服裹得厚厚的,帽子扣在头上,带一圈毛茸茸的边,像一只胖企鹅。 闫宥这一瞬间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在二中附近的哪条街上,或是靳粒家的楼下,要不然为什么能在这里看见靳粒,想不明白。 靳粒听到脚步声,从帽子里抬起头。 天色雾蒙蒙的,他那双大眼睛也雾蒙蒙的,闫宥愣在原地,睁眼睁得费劲,一抹脸,他脸上也跟着一起湿漉漉的。 靳粒从他蹲着的消防栓旁站起来,低头小跑到闫宥面前,和他隔着一臂多的距离。 闫宥懵了一样,脑袋里嗡嗡地响。他本来有千句万句想和靳粒说,又堵在喉咙里梗得难受,最后只伸手过去拉严了靳粒的外套拉链。 靳粒盯着闫宥的手看,又一错不错地盯着闫宥的脸,闫宥被他看得难过,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更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摸了把自己的脸上的水,问他:「怎么在这里?」 靳粒摇头,嘴唇死死地抿着。 「……来旅游吗?」闫宥接过他身后的背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来找你的。」 两个人僵持了会,闫宥心里面被搅得难受,看了靳粒好久,想起来问他怎么来的,和谁来的,现在住在哪。 靳粒说得含混,他只听明白了靳粒是自己一个人,他学校的地址还是听曲子昂说的,不知道靳粒是怎么等在这边,又等了多久。 他一只手攥着靳粒的包,另一只手抓着靳粒的手腕,攥得靳粒有点疼了,也没让他挣脱开。 「走吧,」闫宥向前拉着他,自己却腿脚麻木,「去拿你的行李。」 靳粒带闫宥来了一家青年旅社。 闫宥进到旅社房间时,迎面走出一位光着膀子的年轻男人,他皱了皱眉,把靳粒不多的行李并他本人一齐带走了。 他现在觉得自己冷静得过分,有条不紊地和旅店的老闆沟通,和计程车司机沟通,带靳粒回了他们租的房子。 等关上门,只剩下他们两个,闫宥又觉得脑子里那根弦儿瞬间崩了。 他将靳粒抵在柜子上,隔着厚厚的一层羽绒服抱他,还是感到不满足,拉开他的外套拉链,让靳粒能严丝合缝地嵌在自己怀里。 靳粒第一次一个人出门,订的便宜的机票和酒店。坐在不那么舒服的座椅上,靳粒看到机舱外透过云层的太阳。 虽然落地后的城市一直在下雨。 他两天没怎么合眼。在飞机上几乎没能睡着,到这边一天多的时间,白天忙着在曲子昂给的地址附近找他,晚上躺在床上,不知道是时差还是什么,闭了眼睛也全是闫宥的身影。 现在被闫宥这么紧地抱着,闻到他本来熟悉的闫宥的味道,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做梦,整个人软成一片。 闫宥察觉到靳粒有些站不住,稍微松开点桎梏,将他扶住了,又忍不住问他:「怎么来了?」 靳粒被闫宥圈着,手抓住他的衣角,酸涩的眼睛紧迫地追随他:「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闫宥问他。 靳粒老实地回答:「看你过得好不好……」 「不好。」 「不要不好……」 靳粒手足无措地看他,伸手在他衣服上胡乱抓了几把,闫宥就先心软了,又将他抱在怀里。 两个人抱了很久,靳粒感到肩膀处一片濡湿,闫宥的胸腔剧烈地颤动着,他忽然被他松开。 除开今天刚见面那次,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见闫宥哭,原来也是这么脆弱的样子。 闫宥蹲在他面前,双手捂着脸,所有的哽咽堵在喉咙里。 第51页 靳粒也蹲下来要抱住他,还没等反应,立刻被闫宥重新抱住,又一口被他咬在肩膀上。 倒是不重,气息暖融融的,让他有些安心。 「怎么了?」靳粒没乱动,任闫宥窝在他肩颈处。 「……我对你太不好了。」闫宥哑着嗓子。 靳粒对闫宥是说不出重话的,对他的不告而别至今没能生出怨气。 无论是什么时候,他仍然觉得闫宥就是对他很好,连闫宥本人也不能否认。 他实在应该知足了,但真的见到他了,他总是想要得更多。 「你有女朋友了吗?」靳粒犹豫了半天,实在没忍住问他,更害怕听他说有了。 靳粒自认没什么值得闫宥一直喜欢的地方,如果闫宥真的点头了,他再在这里便显得太添乱了,也让闫宥无端难受。 好在闫宥否认了他,又挺不爽地反问自己:「那你呢?交男朋友了吗?」 靳粒不敢想他忽然气什么,感觉有点开心,摇了摇头,见闫宥眉目舒展许多。 晚饭是闫宥做的,靳粒在一旁给他打下手。他笨手笨脚的,闫宥倒没把他赶出去,但眼神也没离开过他。 闫宥的妈妈回来得很早,天黑前带了蛋糕和水果回家,靳粒很不好意思地和她寒暄,才知道是闫宥提前打过招唿了。 「你放心住吧,」陈憬说,「和闫宥睡一个房间也可以。」 「听闫宥说你这孩子一个人来的,还去睡什么青旅,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在家踏踏实实住,你们两个……可以好好聊聊。」 陈憬这么说,靳粒更不知所措,茫然地沖她点头,被闫宥握住了手。 陈憬说完那番话便什么都没再问,给靳粒找了新的被子和枕头,又转头进书房去忙她的工作了。 靳粒洗漱过没去闫宥的房间。 他甚至来到这大半天了,也没主动提过要进他的房间。他现在对窥视闫宥的一切总带着胆怯,但贪婪也没能消散。 靳粒克制地绕开闫宥的房门,想去玄关处取他的行李箱,去找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 闫宥从卫生间出来,才告诉他行李箱在自己房间,但靳粒还是坐在沙发上,很安分守己的样子。 「不愿意睡我房间吗?」闫宥拿了水给他,「……蛋糕也不愿意多吃两口。」 「你不喜欢这个口味的了吗?……之前看我生日那会儿你还挺喜欢的,你吃了不少……」 靳粒晚上吃了太多,被闫宥和陈憬接连夹了许多菜,他现在实在吃不下别的,为难地看着闫宥,闫宥就把蛋糕端走了。 「那要吃点水果吗?」 靳粒摇头,两个人沉默了会,闫宥试探地坐到他身旁。 沙发很软,闫宥一坐下,陷到离靳粒不到一拳的距离,腿挨在一起。 外面的雨还在哗啦啦地下,闫宥心里面跟着一起乱七八糟。他觉得对不起靳粒,靳粒一个人找来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挽回。 其实他那时候算逃避吗?闫宥在那之后总想到这个问题,但能确定的是,逃避也一点不轻松,他现在只剩下后悔。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许在当时就该和靳粒的爸爸好好谈谈吗?或是和靳粒好好谈谈。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能克服那些吗? 他以为的对靳粒好,结果还是让他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他想他永远都会觉得对不起靳粒的。 靳粒的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一整天起起落落,没有个安稳的时候,他心里一直装着事,没到睡觉点就迷迷煳煳地倒在沙发的另一侧。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闫宥贴着他的脸颊,像在说什么话,还是磨蹭了两下,他没敢想像那是亲吻。 他偷偷睁开了点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闫宥怀里,闫宥正专注地看他。 「去我房间睡吧?」闫宥用的询问的语气,却搂紧了他将他抱起来。 靳粒也想就这么赖着,将脸贴紧了他的胸膛。 陈憬准备的那床新被子最后也没派上用场。闫宥环得他很严实,唿吸打在他耳畔,明明困得不行的是靳粒,他却一副睡熟了不容打扰的样子。 靳粒因为闫宥的动作清醒了不少,鼻子嗅着他的味道,心脏跟着狂跳不止。 他不知道现在他们这样算什么。他想和闫宥说,我现在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事了,也不会再连累你。 那句「你还要不要喜欢我」还没能说出口,但他真的害怕了,怕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又要和闫宥因此散了。 闫宥一直没松开她,额头抵着靳粒清瘦的肩膀。 靳粒越睡越清醒,睁着眼睛发呆,回过神来时,动作很轻地睁开闫宥的怀抱,很快又被他抱住。 「靳粒,你还喜欢我吗?」闫宥在黑暗中摸着他的头髮,顺着摸到他的嵴背,「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靳粒不知道该先回答他哪个问题,下意识想逃避过去,只说:「高三都是这样的。」 闫宥安静了会,手半握着放在他的腰上,没过多久又揽着腰让他贴自己很近。 「这里总下雨,大部分时候阴沉沉的,每次阴天我都特别想你,但我没资格想你,是吧?」 靳粒回抱住他,感觉闫宥抱得更紧了,让他有点快喘不过气。 「我刚来那会不太能适应,一直在后悔为什么来。我真怕你把我忘了,过个两三年和一个女孩在一起了。或者和别的男的在一起了。我因为这个做了好久噩梦。」 第52页 闫宥说着,又一口咬在他肩膀上,泄愤似的。他嘆气时炽热的唿吸像直接打在靳粒的骨头上。 「……后来想明白就没后悔了,你就是该把我忘了。我总觉得,至少咱们两个分开了,你能在学校在家里都松口气。你能开心点,怎么都不亏。」 「要是你没有找过来的话,我还真觉得我是对你好……是我最不好了。」 靳粒静静地听他说,感觉那股热气一阵阵往他脑袋上沖,眼泪打在闫宥的睡衣上,两个人中间像有了条湿湿热热的河。 「我之前太傲慢了是不是?不承认你的喜欢,不承认喜欢你,还一声不吭就给我们安排好了结局,都不告诉你。」 「……靳粒,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 靳粒的眼泪已经流得停不下来,快把自己都溺在里面,所有的不安和纠结在这时候都消散尽了。 他想,什么自私、贪婪的,他只是不能没有闫宥,再也没有这么好的第二个闫宥了。没有闫宥的话,他未来不会再好过了,以后都不会再好过了。 就在闫宥要松开他的时候,靳粒更紧地缩进他怀里,抱住他:「闫宥,我真的好喜欢你,一直都好喜欢你。」 闫宥怔愣过后拥住他,刚要回答他什么,被靳粒捂住了嘴。 借着窗帘透过的那点月光,他看到靳粒的眼神亮晶晶的,眨巴着问他:「那你还要不要继续……继续联繫我?就像以前一样。」 -------------------- 久等了(╥﹏╥) 第30章 好天气 闫宥嘴唇贴着他的肩膀,凑近了摩挲着像是又要咬上去,但最后靳粒也没感觉到疼,只听见他压抑的嘆息。 两个人相拥着躺在床上,谁也没有再说话。 等闫宥渐渐平静下来,靳粒眼角挂着泪痕,已经熟睡了。闫宥把他轻轻抱到枕头上,望着窗外很久才有睡意。 他回到床上,做梦似的躺在靳粒身边,握住他的手,觉得踏实又不踏实。 但总归人在身边了,闫宥不会再让他走,或是离开他了。 两个人很晚才起,厨房里陈憬给他们留了早餐,便签纸上嘱咐了他们记得吃。 靳粒面对陈憬留下的字都感到不好意思,趁闫宥还在洗漱,忙前忙后地热菜,盛盘摆上桌。 闫宥倚在厨房门口看他,在靳粒回头偷瞄他时,没忍住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这也算会做饭吗?」靳粒没敢再回头,手上也更不稳,「以前我爸是不喜欢我去厨房,现在没事了,他们什么都很尊重我。」 闫宥「嗯」了一声,看靳粒忽然丢了锅铲,又转回头说:「真的,我都能处理好了,以后不会让你有负担的。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办,让你挺委屈的……」 闫宥捏了把靳粒腰上的软肉,打断他:「怎么就委屈了?没有委屈,你不要替我委屈。」 「好吧,」靳粒说,「但我觉得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努力,是我爸妈觉得你还挺好的,就不再说什么了……他们是挺爱我的。」 「嗯。」闫宥接过靳粒手里没做完的活,「你过来他们知道吗?我一会给他们打个电话吧?」 「他们知道的,资助了我机票钱。」靳粒有点不好意思。 「那就行。我一会还是打个电话过去让他们放心吧。」闫宥捏了捏他的脖子,安抚他。 吃过早餐,闫宥带他在这座城市闲逛。 今天难得的天气很好,阳光不算热烈,风也舒服,两个人挨得紧,手背打着手背,很快就牵在一起。 街上不少人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身边掠过,靳粒眼神跟随着他们,忽然问闫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怎么忽然想起这个?」闫宥捏捏他的手。 靳粒眨巴着眼睛看他:「我想听你说。」 「第一次见,你月考数学考得不太理想,在老师办公室……」 「不是的,第一次见是在学校的自行车车棚。你和一帮人过来,我弯着腰,在开锁。」 闫宥想了一会,没有回忆起什么,只好认真地看靳粒的眼睛,等着他向自己倾诉。 「那个时候……你特别帅。」 靳粒说完这句,没有别的话了,闫宥问他:「还有呢?」 「没有了,我就是想说,你特别帅。」靳粒也学闫宥,捏捏他的手。 闫宥没再说话,松开靳粒的手变为十指相扣,不容他拒绝地将他贴近自己身边。 「对我印象好,是因为我当时帮了你什么吗?」闫宥问他。 「也没有……就是那些人偷偷笑我那辆自行车很破,我听到了。也有人没笑的,我知道。但只有你说,不好笑。」 靳粒解释得语无伦次,痴痴地望着闫宥被阳光映得稜角分明的侧脸,补充地说:「这件事太小了,我记了好久,因为你好瞩目啊,闫宥。」 「只是因为这样心动了吗?」闫宥笑着看他,「不过,那辆自行车有什么来歷吗?你好像很在意。」 「是爸妈小时候送的生日礼物。那会儿我刚学会骑自行车,之前摔过很多次,终于没再摔了。」靳粒像是回忆了下,低着头很久,「所以收到这个礼物还是很开心的,一下子长大了似的。」 「我那时候喜欢到天天都要骑它兜风,绕着院子骑,可威风了。」靳粒又得意起来,语气欢快不少,「我当时还觉得,原来长大就是这个滋味啊。」 第53页 「是不是挺好笑的?」靳粒问他。 闫宥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那会的靳粒,笑得很开心的、很开朗的、很健康的,想到这些画面他心里更酸软,不自觉地将他揽在怀里,替他遮挡冬天已经没那么冷的风。 他现在开始意识到,他的不告而别对靳粒来说,可能是又一次看漫画被发现、发觉自我被否定。 他那时候该是什么心情?闫宥有点不敢想,迷茫还是困惑,或者已经习惯了。他更不敢想靳粒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找他的。 「那辆自行车现在还好吗?」闫宥问他。 「挺好的,没报废呢。」靳粒沖他笑得很开心。 「……靳粒,我喜欢你。」 没什么浪漫的情景,和闫宥想像里和靳粒告白的场面完全不一样,甚至都没有花,他们四周只围绕着掉光了叶子的枯树枝。 靳粒被吓到了似的愣在原地,错愕地睁大了眼睛,长睫毛扑闪着,脸颊被风吹得泛着红。 闫宥等了会,没等到他的回覆,看靳粒实在像冷得不行,拉着他去附近的咖啡店坐下。 两个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玻璃上雾气瀰漫。闫宥要起身,被靳粒拉住了手指:「不休息下吗?」 「我去点咖啡,等我会。」闫宥安抚地摸了下靳粒的脸侧。 靳粒还是没松开他,其实他还想再找藉口和闫宥多待在一起,不想让他走:「那可以多给我加点糖吗?不想喝苦的。」 「乖乖坐着,我两分钟就回来。」闫宥攥了攥他的手,靳粒才勉强放他走了。 闫宥说好的两分钟,靳粒觉得等了他快有十多分钟,终于见他匆匆回来。 咖啡是店员送上来的,闫宥手上只拿了束略显潦草的花,很不好意思地递给靳粒:「问店里老闆买的,怕你等太久了,还挺新鲜的……」 靳粒小心地接过来,摸着那花的花瓣,更不知所措了。 他本来不敢想闫宥对他是什么心思,更不敢去问,怕问了什么都没了,现在被闫宥明晃晃地说出来,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惶恐,他怕那是开玩笑的,或者是闫宥一时兴起。 「我应该是从很早就开始喜欢你了,没向你承认过,对不起。」闫宥对他说,「喜欢和需要的边界太模煳了,那时候,我怕你对我的喜欢不是喜欢,也怕我对你的喜欢给你带来负担。」 靳粒端着咖啡的手不稳,被闫宥扶住,让他心里镇定许多。 「但是,无论如何,我想如果还有机会能在你身边就好了。」 靳粒没说话,闫宥问得更小心了些:「你现在还需要我吗?」 靳粒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很想哭,把自己憋得脸红,一直红到脖子。 闫宥手忙脚乱地靠过来给他擦眼泪,他便有些气急败坏,将闫宥的手抓过来,眼泪全擦在他的手背上,又将他手心贴在自己的脸上。 靳粒闷声闷气地和他说:「我喜欢你,闫宥。」 走在回家的路上,靳粒被闫宥牵着手,他低头看了一会他们牵着的手和紧紧靠着的影子,就像他们的心也不会再分开了。 他抬头问闫宥:「我们现在算在一起了吗?可以吗?可以吧?」 「你觉得太快了吗?我觉得是在一起了。」闫宥把他搂紧了点,语气是商量,又不容靳粒质疑。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为什么啊?」靳粒问得很认真。 「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你开心,我就也觉得开心。看到你难受,我也更觉得受不了。」闫宥想了一下,同样认真地回答他,「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好像已经没办法不喜欢你了。」 闫宥不知道靳粒满不满意这个回答,发觉他情绪并不高,他不知道靳粒怎么了,弯下腰去亲他的眼睛,靳粒便笑了。 「在想什么?」闫宥问他。 靳粒一动不动的,像是被他那一吻定在了原地,好半天反应过来:「在想你啊。」 「我就在你面前。」 「可是再过两天我必须要回国了……下学期课程安排得很满,兼职可能做不下去了,奖学金还要等到再下一个学期,一年之后……」靳粒说得又快又急,忽然停住,抬眼去看闫宥的表情,「……你知道我就是,就是习惯这样了。」 「我好想你……我总是特别想你……」靳粒小声嘟囔着。 闫宥没说什么,把他搂紧了,靳粒耳朵贴在他胸腔上,被闫宥顺着嵴背,慢慢闭上了眼睛。 闫宥向他说了这两年在做的事情,又细讲了今年的安排,试图补齐两人缺失的那一年多时间。 「我去年申请的那几个学校,面试大概安排在春天,暑假前都能结束,然后我回来住一段时间……每年寒暑假我都能回来的,等毕业了我就回国,或者你想去哪,读研或者工作,我们都在一起。」 靳粒在他怀里点点头,闫宥亲在他额头上,像盖了戳似的。 靳粒回国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窗外面又开始飘细密的雨珠,屋子内两个人窝在一起,和外面相隔,像一个全新的小世界。 睡眼朦胧的时候,靳粒手搭在闫宥胸前,忽然小声问他:「你下一秒会继续喜欢我吗?」 「会的,一直都会的。」 闫宥随他重复地问,不厌其烦地答,直到靳粒睡过去,他想,他在他身边,没有比这样更好的时候了。 第54页 闫宥送靳粒去机场,拿上陈憬给靳粒和他爸妈带的礼物。 他亲眼看着飞机起飞,直到消失在他视线里,那一瞬间产生了和靳粒被分开在两个世界的错觉,让他惶恐不安。 闫宥开始每天给靳粒汇报行程,时不时给靳粒寄一些东西,从前没被回復过的消息如今又被他翻出来挨个回过去。 闫宥不知道靳粒怎么想的,他只是不想让靳粒把他忘了。 靳粒寒假时新接了两个家教,也重新拾起高三时放下的笔,给几家杂志和报刊投稿,每天忙得没时间总看手机。 忙完看到闫宥大片的消息,靳粒忍不住直接打电话过去叫他别再回了。他其实看到自己之前给闫宥发的消息还是会觉得有些脸热,但闫宥坚持不懈的,每天打卡一样。 一开始,他还揣测过闫宥是兴奋的劲头没过,可还没到暑假,闫宥就在端午假期时出现在了他家楼下。 靳粒扑过去抱他,被闫宥稳稳地接在怀里,两个人抱紧了,靳粒贴着他的肩膀问他:「怎么这么早过来了?面试都结束了吗?怎么没和我说呀?」 「前天是最后一个学校,你还挺喜欢的那所,你记得吗?昨天急着赶紧飞过来,手机都没看。」 闫宥亲亲他的额头,顺着他比上次见面更长了些的头髮:「又瘦了。」 靳粒没反驳他,捏捏他因为疲惫而僵硬的肩颈,跟闫宥回了他在这边的房子。 闫宥托人提前收拾了,房子常年没住人,但还算干净。 下午两个人去超市置办了些东西,家里显得温馨许多。 「阿姨不回来了吗?」靳粒想起来问他。 「我妈那边工作也不轻松,等秋天应该能请年假回来看看吧。」闫宥说,「这边可能也没什么她特别牵挂的人了,她不太想回来。」 「我还没告诉过你我舅舅和我姥姥的事。」闫宥顿了一下,「要听吗?可能不太愉快。」 靳粒点点头,闫宥心里也觉得靳粒要对他家的情况有知情权,便说了他们那些现在还解不开的恩怨。 「我见过的同性感情都不太顺利,也没有完满的。所以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说了喜欢你,到底是对你好还是对你不好?会不会让事情更糟糕。也不敢想万一你对我的喜欢也是转瞬即逝的。」 闫宥从背后抱着他,让靳粒在他怀抱里动弹不得:「但没必要想这么多对不对,你现在在我身边,我就很知足了。」 「咱们的事,我和我妈说过了,她其实也一直都知道。她很尊重我,也很喜欢你,你知道的。」 闫宥又说:「你不着急向家里说呢,我都没关系的,只要和你在一起。」 靳粒脸红了红,踌躇了下,还是问他:「晚上要去我家里吃饭吗?」 春天的时候,靳粒向靳平和姚琪珊说过了和闫宥的事。 本来他没想那么快告诉他们,他不知道他能和闫宥在一起多久,这是他一直不敢刻意不去想的问题,可他还是觉得闫宥太好了,他应该对他们都多一些信心。 他有和闫宥在一起很久的决心,便决定首先迈过父母的坎。 靳平和姚琪珊的反应是他能够想到的,完全迴避了他提起的这个话题,但他已经很知足了。 刚才他和爸妈联繫过,请了假。出乎靳粒意料的是,姚琪珊主动提出说可以让闫宥来家里吃饭,如果他们都愿意的话。 闫宥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晚饭时,靳平喝了很多酒,如果没有姚琪珊挡着,那一桌子的酒可能都全空了,但话没有多说几句,全是姚琪珊在和闫宥随意地聊着。 靳粒没吃多少,全程听他们聊天,从学习到未来就业方向,再问靳粒未来想去哪边发展,闫宥和他妈妈一齐等着他作一个回答。 可未来太远了,让他现在答他答不上来,只遵从本心地说:「还是希望能和闫宥在一个地方上学,或者工作,都好。」姚琪珊便没有再问了。 「你们两个不在一起的时候互相牵挂着,在一起能互相照顾着,怎么都行,做家长的只希望你们俩都开开心心的,不开心什么都免谈。」 靳粒感到眼眶一热,回头见闫宥也眼睛红红的,两个人手握在一起,谁也没想着分开。 晚餐到最后,靳平沉默地起身,送闫宥出去,靳粒跟着一起出门去,走在他们中间。 他爸是一定有话想说的,靳粒能明白,但直到闫宥要走了,他爸也没能说出什么,最后拍拍两人的肩,说了和他妈说的一样的话:「都开开心心的。」 闫宥这次能待的时间比较久,和陈憬打过招唿后,还随着靳粒蹭了两周的课,认真做了好几页的笔记,等靳粒再问他什么意思,一句也没答上来。 靳粒放假前,闫宥陆陆续续收到几个录取,其中有他最理想的那所学校。 他和靳粒研究后,和陈憬打电话定了下来,读那所大学的数学专业。 放假后,两个人去临近的城市玩了一圈才回来。同徐嘉言、曲子昂和高欣见过面,闫宥又要回到那边,准备开学。 本来靳粒是要来送闫宥,但闫宥定的红眼航班,所以不太想让他来。 两个人磨蹭许久,在家便耽误了很长时间,最后谁也没能睡成,闫宥拗不过他,还是让他来了。 闫宥没着急进安检,想和靳粒多待一会。靳粒困得不行,一会看看闫宥,一会靠着他眯上眼睛,折腾来折腾去,眼圈变得红通通的。 第55页 闫宥察觉到,让他靠在他肩上,抚上他的眼睛。 闫宥的手很温暖,肩膀也宽厚。靳粒心里莫名因此变得安定。 他知道闫宥不会抛下他,就像他也不会抛下闫宥,他们还有很多个以后,未来也没有那么远,因为闫宥会一直在。 再开学后,两个人每年寒暑假时才能见上面,每日的视频通话也比不过见面时能触摸到的温度。 靳粒已经不能够再知足,但在得知交换机会时,还是熬了好久去准备考试,比从前兼职时还要拼命。 他夜以继日地学习,也学会了和同学老师更亲近地相处,无论是为了了解信息,还是靳粒打心底觉得世界上还是善良包容的人更多些。 他现在不再觉得贪心是坏事,在和闫宥有关的事上,贪心就是追逐幸福,而现在的他很确定,闫宥不会接不住他的。 大三下学期,靳粒因为成绩突出,终于争取到了难得的交换机会,能够同闫宥在一个城市。 尽管两个人现在都还住在学校宿舍,课程安排也不尽相同,和爱人总是能够一起看同一个日出和日落、淋同一场雨的感觉还是让人幸福得难以言表。 课余时他们忙着为未来打算,或是攒钱出去旅游。 生活中总有快乐,也总会有烦恼,无论每天在发生什么,两个人相伴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 时间匆匆过,都没什么大不了。 陈憬同工作中认识的伙伴开始交往,曲子昂下定决心结束糟糕的初恋,高欣终于鼓起勇气和她爱慕守护了很多年的女孩告白,靳粒和闫宥毕业后决定读研,在学校附近租了自己的第一栋小房子。 这座城市还是总在下雨,没办法让它停下来。但是没关系,以后的每一天都还会是好天气。 -------------------- 感谢读到这里的朋友,本来预计写成一个很短的故事,所以越到后期拖得越久了,向大家道歉(╥﹏╥)第一篇,感谢朋友们包涵。他们幸福了我也幸福了,希望大家都幸福!期待以后带着存稿再和大家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