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队友脑子有病》 第1页 《我的队友脑子有病》作者：linnaa【cp完结】 简介： h大外院两大男神蒋越和宋明晓搞在一起了。 不是相亲相爱，而是水火不容地搞在一起了！ 校内论坛沸腾，试问谁不想看男孩子间的绝美爱情，更有完美学神蒋越带队上分，斩获高绩点、高分论文、高水平的presentation呢？ 颓废美人宋明晓在寝室抓抓头髮：「不，我不想。」 助攻一某乐团团长：「兄台，你想。」 助攻二某女装大佬：「明晓，你想。」 助攻三某平台主播：「小宋哥，我都三十万粉丝了，你和蒋越怎么还没在一起？」 寝室门外蒋越穷追不捨：「宋明晓！和我组队可以躺平！我们在一起吧！」 宋明晓夺路而逃：「我不想！你脑子有病！咱俩有仇，两次！」 * 后来还真在一起了。 老师强制，同学欢唿，三个室友蜜汁微笑，大神蒋越深情款款。 胸无大志的宋明晓晕晕乎乎，怎么觉得——蒋越这个神经病，实际做起队友来还不错？ 某天某夜，蒋越双目如同波光般明亮，面对眼角湿润的宋明晓，俯身上前： 「遇见你，是我在这里最幸运的事情。」 * 我们都有各自的创伤，焦虑和无奈。每一个想要改变世界的人终将被世界改变，但在那之前，先肆无忌惮地相爱。 【大佬精分攻x咸鱼暴躁受，蒋越x宋明晓。1v1双初恋he】 第1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宋明晓从充满刺鼻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里出来，抹了一把脸，唿吸一口新鲜空气，外面阳光灿烂清风拂面，他顿时觉得自己精神振奋，虎躯一震。 当然「虎躯」是不可能的，宋明晓暗自想，这个用词并不精准。公交站gg牌的玻璃上，反射出一个清瘦修长的身影，黑色头髮半长不短，盖过耳尖，五官干净明朗。 这是他自己，被公认为h大外院英语系系草的一张脸。 每年社团招新百团大战，最热闹的项目，莫过于提前预定他去站台宣传。实在不成，就预定个肖像权印在宣传单上，他的脸可是活脱脱的金字招牌。 宋明晓回忆起他的室友，现任h大民间乐团团长周吴正。前不久，学校文娱广场上，周吴正同学手里攥着彩印传单，一百块钱能印两百张，新鲜出炉。传单上面印着宋明晓拉小提琴的活动照片，周吴正往路过的学姐学妹们手里塞：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乐乐乐团现在招新——只要你有一定的乐器基础！欢迎加入我们乐团大家庭！俊男靓女，比赛证书，综评加分，团建活动，应有尽有！」 「你们乐团是叫什么名字？」 周吴正立刻立正：「乐（le）乐（yue）乐（yue）团，这名字多洋气！」 「欸！这小帅哥谁啊？挺有气质的，在你们社团是小提琴手？」 「这是鄙人的室友。」 「那你又是谁？」 「在下正是乐团社长。」 周吴正是个吹长号的胖子，浓眉小眼，委实不是女生会喜欢的类型。两个女生闻言立刻把传单往周吴正胖胖的怀里一塞，三秒钟之后又转身回来—— 「给我们留个你室友的手机号呗——」 这样的回忆让宋明晓嘴角勾起一个笑。日子就这样过着，简简单单，这样的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快乐。 唯独他自己现在太丧了。宋明晓抓了抓头髮，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刚才被静音的手机。他特意上课期间，请假去的医院，现在看看学校里有没有什么事情—— 「嗡嗡嗡嗡嗡嗡嗡！」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铃！」 手中的手机三震四震五震六震，宋明晓被吓了一跳，心脏砰砰像是装了飞奔的马达，他这样普通平凡的咸鱼能惹上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难道那个灭绝师太又上课点名？不对他也给了教务处开的假条——那难道他是被学校强制休学了？ 宋明晓深吸一口气，悲观地打开微信，迎面蹦出来室友周吴正的信息轰炸： 周吴郑王：宋哥，你在哪儿呢？ 周吴郑王：看到了回个消息啊，我朋友说「当代社会」这门课分作业小组呢，好像你是不在课堂？ 周吴郑王：我艹艹艹艹艹！宋哥你快回来！ 周吴郑王：我朋友实时播报，你好像落单了！ 宋明晓看到这里，眼睛仍然木木地，落单就落单了呗。 他以前又不是没有一个人搞过groupwork的全部任务，和人沟通又烦又效率低下，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 反正他孤独惯了，宋明晓心无波澜，手指接着往下划： 周吴郑王：我的天！omg！圣母玛利亚！真主安拉！ 周吴郑王：蒋越也落单了！ 周吴郑王：老师问你们两个能不能一组—— 周吴郑王：蒋越居然同意了，他安的什么心！ 周吴郑王：宋哥你在哪儿啊？要不要我直接告诉我朋友你不想和他一组，你俩去年那事…… 五十分钟之后。 周吴郑王：那个……他们下课了。宋哥你千万别想不开哈，心里有啥不舒服的和咱们哥们说，实在不行咱们寝室凑一局把蒋越揍一顿，你就算和他组队，也保证他不敢欺负你！#腼腆# 第2页 宋明晓额角直跳，手里手机几乎拿不稳，打了几行字又全删了，随后发过去一个： 我知道了，我自己处理吧。谢谢你们了。#微笑# 那个微笑仿佛用尽了宋明晓平生全部的涵养。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疼。 宋明晓又打开另一个对话框，给他发信息的是另一个室友王崇瑄，头像是个捲髮萌妹。宋明晓知道，王崇瑄这个人平时不爱说话，腰细腿长，是个女装大佬，头像其实是他自己。 王崇瑄本人就在「当代社会」这门课上，也是因为组队的事情找宋明晓。情节和周吴正说的基本相同，就是语气淡定平稳了些。 他的室友们都知道自己和蒋越上学期的那点破事，宋明晓拉到最后： 萱梓：小宋哥要不要考虑和我们一组啊。虽然我们组三个人满员了，但是也许和老师说一说，能让我们四个人一起做？ 谢谢。宋明晓回，我去找老师问一问，还是尽量不麻烦你们了。 但宋明晓没抱啥希望，他和蒋越一队，已经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如果他非要去和王崇瑄一组，蒋越就得一个人一组，这门课老师是英语系远近闻名的灭绝师太，对于这种安排，她几乎不可能同意。 ——如果说小组作业就是用来折磨大学生的，那么唯爱小组作业的灭绝师太，就是h大的伏地魔、英语系的汉尼拔，非要以学生们之间互相折磨为乐。 宋明晓看一眼时间，十点二十，早课刚下课，回到学校将近十一点，差不多能把灭绝师太堵在下一节大课的课间。 如果当面和她说去年自己被蒋越搞出心理阴影的旧事，也许老师是能理解的吧？ 只是那样，他又不得不和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他不知道会得到什么样样的回应或者评价，理解或是不解，这种感觉让他太难受了。 宋明晓有点手抖。 正当宋明晓打算收起手机，在回去的路上再看纠结到底去不去的时候，手机突然又响了。 「叮铃——」 微信联繫人一栏多出来一个小红圈，「新朋友」里躺着一个张牙舞爪散发着王霸之气的头像。 ——「王者归来」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底下的认证信息里填着：我是蒋越，新队友你好~ 宋明晓手不抖了。 他想都没想，直接点了拒绝。 男人的快乐就在于干脆。犹豫就会败北，上学期的他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第2章 死对头找上门来 宋明晓回到学校的寝室楼。 h大寝室是四人间。在走廊五步外，宋明晓就听到了第三个室友——魏远浩的声音： 「哎！二号位想什么呢？拉枪线啊拉枪线！三号你怎么从那里过！那里会挨打的！赶紧回来！」 推开门，正看见魏远浩带着耳机坐在电竞椅上，把青轴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看见宋明晓回来，魏远浩很是惊讶，把直播麦一关，回头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宋明晓的四个人可谓聚齐卧凤雏。他自己和王崇瑄是英语系，周吴正是日语系，魏远浩是唯一一个工学院的学生。不过似乎魏远浩本人在学高数写代码方面没啥天赋，在某学期期末拒交作业，差点和助教干起来，几乎上了学校匿名树洞的头条。 那天，当助教捏着鼻子把魏远浩从小网吧拽出来的时候，魏远浩正在某射击游戏里打指挥位。半个网吧的人围在他身边，看他正在完成十连鸡的壮举。眼见他带着队伍进了决赛圈，空投砸脸，魏远浩却转身一梭子把二号队友送上了天。 「挂丨逼。」魏远浩摇头嘆气，右击退出游戏，连点举报一套龙。众人纷纷在旁边用一模一样的语气摇头嘆气： 「可惜了，从白银开始打的，差这一把就能上大师段位了。」 三十岁出头的小助教此时两眼放光，饿虎扑食，掏出名片往魏远浩没吃完的方便面旁边一拍：「大佬大佬，考虑直播吗？专业团队专业平台，薪资优厚！童叟无欺！」 魏远浩拿起名片看了一眼名字和平台，微微一笑：「想不到老师您，也在兼职副业啊。」 自那之后小助教成了魏远浩经纪人。魏远浩直播后很快淘到第一桶金，在寝室组了台高配置的电脑。他们寝室四个人约定俗成，白天他们不回寝室，魏远浩直播。晚上黄金时间魏远浩反倒不播了，怕影响他们几个休息。 「那我下播了。」魏远浩龇牙一笑，宋明晓的「别」字还没说出口，魏远浩已经用他那低沉磁性，充满男性魅力的声音，对直播间尖叫刷屏的女粉男粉们说：「朋友回来啦！今天不播啦~大家注意休息，我也要去赶这周的ddl去了，拜~」 宋明晓一打眼，从看弹幕的分屏上看见飘过这样一条信息： 「哇，xxj（魏远浩的直播，周吴正一直戏称之为小学鸡）的朋友啊！好想见好想见！一定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魏远浩好像也看到了这条弹幕，轻声回：「嗯。很有趣，而且很帅。」 直播间瞬间沸腾—— 「有多帅有多帅！」 「求放图，把摄像头对过去求求了！」 「能有我们家xxj帅吗？」 （dbq宋明晓一看见这个就想笑） 「咦~~~姐妹们我闻到一丝有趣的气息呢~」 「懂的自然懂。」 第3页 「懂的自然懂。」 后面好像就被这句话刷屏了，混合在一群直男的问号之中。宋明晓轻微皱起眉头，魏远浩连忙手忙脚乱关直播，留下一句加粗高亮的话挂在黑屏的直播间。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xxj在h大等你！」 宋明晓眉头一跳。魏远浩这种对粉丝不劝氪金只劝学习的主播能火起来，简直是天意，当然也靠魏远浩那张非常出色的脸。对比之下，宋明晓的外形更优越，但他的失败和平凡，落寞和不顺，也就变得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刺痛般的情绪只出现了一瞬，就被打压了下去。 魏远浩是那种很social的e人，生来就讨人喜欢。他能轻易给到那种恰到好处的关切：「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怎么了？」 宋明晓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被迫和蒋越组队的事和魏远浩说了。 魏远浩一拍桌子，力气之大让宋明晓都担心那张价值五位数的桌子，连带着桌子上六位数的设备，会不会就此化为齑粉。 「这人怎么这样非要追着你死缠烂打？走，不等老周了，瑄瑄估计也帮不上啥忙，老子现在就去揍他！他是不是住隔壁的隔壁的隔壁？」 「别别别。」宋明晓一把抱住魏远浩，心想您刚才说的第一句话是不是有歧义？ 宋明晓深吸一口气：「我先冷静冷静，我现在是不想见他也不想和他说话。但这事总归得解决，我好好考虑一下怎么办。」 魏远浩嗯了一声，又补：「有啥困难千万和哥们儿几个说，老周能出力，我能出钱，实在不行瑄瑄也能出卖色相，真的没有啥过不去的坎儿。」 一想到王崇瑄长发飘飘，去色-诱蒋越，宋明晓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心情也随之变好了一些。 魏远浩见状放心下来，转身去搞他的工程制图作业，一边碎碎念，这破作业他用废了三套工具，十套草纸，五本练习册。 宋明晓喝了药，爬上-床位，拉上-床帘，放空自己。 刚才从医院到学校四十分钟，四十多分钟的纠结，他到底没下决心去找灭绝师太要求换组。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逻辑的诡辩之中： 他故意在有课的上午请假去医院，就是不想去见灭绝师太上她的课； 现在反而要因为换组去以个人名义找她，简直是自作自受。 英语系的课嘛，总会以锻鍊学生口语为由，强制学生发言。要知道平时这些强制发言的课，他都躲到后排，恨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就差在脑门上贴一个「我是透明人了」。 只有自己不去找老师，他的请假才是有意义的。 可是如果自己不去找老师，和蒋越一组，他势必要承受更多的痛苦。 但是找老师的痛苦乘以被回绝的风险系数，与和蒋越一组的痛苦相比，谁更大，谁更加难以忍受呢？ 就像之前无数次他企图去比较意义的大小一样，这显然没有一个确定的、不会让人后悔的答案。 宋明晓开始脑壳疼。 这时寝室门上传来清晰有节奏的敲门声。 宋明晓把床帘拉开两厘米的缝，看见魏远浩去开门。 然后听见一个把他灵魂噼入地底的声音彬彬有礼地说： 「你好，我找宋明晓请问他在吗？」 魏远浩用他直播时对小姐姐撒娇的萌物语气说： 「不在的呢亲。请问您有什么事吗亲？」 那个声音依旧十分克制： 「那请麻烦等他回来，告诉他让他通过一下我的微信好友，或者和我当面谈谈可以吗？」 魏远浩认出了此人是蒋越，用他直播时怒骂智障队友的怒汉语气说： 「好了知道了！你没事可以走了！我们寝室不欢迎你蒋越！你要是还敢欺负我们家明晓，等着老子拿键盘锤爆你狗头吧你！」 第3章 死对头被关在门外 寝室门被嘭地一声摔得震天响。 魏远浩得意地对宋明晓比了个耶，熘回电竞椅上继续去搞他的工程制图，留下门外的蒋越对着碰他一鼻子灰的蓝漆木板子面面相觑。 天之骄子，外院之光，这还是蒋越第一次碰壁。 蒋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拿出手机再发了一次微信好友申请，忧伤地嘆了一口气。 宋明晓好像对自己生气了。 突然有点后悔。 无论是上学期，还是上上学期。 躲在寝室床帘里自闭的宋明晓直到听到蒋越走远了，才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摊在了床上。人生不易，全靠嘆气，结果小心脏还没有復位两秒钟——叮铃！ 宋明晓被吓得直接从枕头上蹦起来，打开手机看见「王者归来」的好友申请消息，又差点被吓得躺了回去。 完了，蒋越不肯放过他。 他对这个死对头，不仅是讨厌，甚至有些害怕。 但是从前，他对蒋越是崇拜甚至是喜欢的——毕竟谁不会羡慕一个完美得无可挑剔的人呢？ 外语学院有两大男神，蒋越和宋明晓；外院也有两尊学神，蒋越和王崇瑄。四尊神位三位大神，这是外院皆知甚至全校公认的。不过也有些流量较小甚至自封的「神」，比如魏远浩的「工学院直播之神」，再如周吴正的「憋气与岔气之神」（因为他吹长号），「发传单必遇滑铁卢之神」（因为他永远招不来妹子）。 第4页 无论如何，蒋越一人戴了两顶众人推举官方盖章的金帽子，可见此人风头之盛，不仅盛极一时，而且长久不衰。 风云人物蒋越有一份近乎完美的履歷，丝毫不用润色，从大一入学时就可以贴在学校公示栏里当优秀毕业生的模板。甚至都有大四老学长拜服于蒋越的履歷之下，每每感慨「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的时候，脑门顶上都是明晃晃的四个字「我们不配」。 降维打击。 宋明晓从不去看公告栏，但他依然没有躲过蒋越的降维打击，甚至体会地更早。 那是大一评选新生奖学金的时候。 申请表格提交的截止日期是十六号下午五点，但实际上没有人会卡着工作时间的尾巴来交表格。宋明晓刚入学就申请了去办公室做助理，四点五十的时候把十几张表格整理好，打包交给了学生处办公室。 五点二十的时候，蒋越给办公室打电话。 这时候宋明晓已经下了班，打扫了卫生，一只脚都迈出了助理间的门，正想着晚饭是吃麻辣香锅还是麻辣烫—— 他到底还是接了电话：「你好，这里是外院办公室。」 错就错在他接了这个电话。 对面的声音还算彬彬有礼：「我这里想交一下新生奖学金的申请表格，可以吗？」 「不好意思，截止时间已经过了。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办公室已经没人了。」 宋明晓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听着就是一个学生，几乎没什么威慑力。蒋越无所畏惧，甚至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你不是人吗？」 宋明晓强忍着直接挂断电话，拎着搬砖把说话的人拍死的冲动：「表格已经交到学院学生处去了，你来晚了。」 「你们办公室现在是谁在管事？」蒋越在那头停顿了一下，「是谭老师吧？你有他电话吗？」 「没有，他已经下班了。」 「诶，那微信呢，把你电话给我一下让我加一下他微信呗……」 「抱歉，没有。」 宋明晓啪地把电话挂上，拎起精读书去食堂二楼去吃麻辣烫去了。 那天晚上睡前，宋明晓花了十分钟想了一下打电话的那个学生。和他一样，大一，毫无时间观念，错过截止日期在前，非工作时间打扰在后，甚至还企图私自联繫谭老师和学生助理—— 听他的语气，准是一个自恋的自大狂没跑。 这种人一般人生顺顺遂遂，经歷闪闪发光，从里到外干干净净，没经过一点泥泞的坎坷。宋明晓生平最讨厌和这种人打交道，他们站在云端，通常缺乏最基本的共情能力。 也根本无法理解像自己这样的人的……难处。 彼时刚上大一的宋明晓单纯地像是从草地里窜来窜去的小白兔，很快把蒋越这个电话抛到了脑后，拉好床帘，快快乐乐地睡了一觉。梦里他也变成了一只短尾巴的兔子，从冗杂的行政助理事务中脱离开来，在天上的这朵云上蹦跶一会儿，再换到另外一朵。 ——他是被谭老师的电话骂醒的。 本来第二天没有早课，难得魏远浩收拾键盘出去了，没有被噼里啪啦的声音搞醒。宋明晓迷迷煳煳拿起手机，看到陌生的号码，以为又是哪家无良公司买了他个人信息，接电话的语气都是活像门口被抢了共享单车的二大爷： 「餵？不买房不贷款不上英语课不报考研辅导，拜拜了您嘞！」 「宋明晓，一大早上的你脑子清醒点！」 全身的冷汗从毛孔中刷地冒出来，宋明晓一机灵爬起：「谭……谭老师？！」 电话那头的可不只是谭老师……不对，准确地说他是谭老师，可那不仅是一个中年秃顶的，那可是能决定他综评加分、能否当学生干部、能否保研的一尊神啊！ 你要从谭老师肥胖的身材后看到他掌握生杀大权的高贵灵魂！ 「您……」宋明晓声音发抖，「有什么事吗」愣是没说出来。 「你，赶紧，立刻，马上，来办公室！昨天是不是有个学生来交奖学金表格，然后你没有受理？」 「可是他那个时候已经逾期了……」 「变通！变通懂吗？谁没有个啥急事？规矩是死的，人不是活的吗？」 宋明晓在电话这一头先是懵，然后顿时有点委屈，是谁在新人培训第一天给他们下马威，告诉他们做办公室最重要的就是守规矩？不该碰的东西啥也不要碰，不该说的啥也不要说？ 谭老师高亢的嗓音既像是杀猪的屠夫又像是被杀的猪：「知道学生助理的职责吗？那是为学生服务的！你昨天是什么态度？学生投诉，副院长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赶紧的！在哪儿快点过来！该补交东西补东西，该道歉道歉，实在不想干了可以退出，当时你来报名，也就是看着外院女生多，你是男的，外形好，才给你的机会！你干不了，后面排队想要这个机会的人多的是！」 宋明晓一下子就炸了，捏着手机，肾上腺素飙升，坐过山车从高点俯冲的时候不过如此。 ——投诉，辞退。宋明晓满脑子都是那天打电话学生那轻佻的，玩笑般的声音。 说他是自大狂都算抬举他了，这人根本就是个神经病。 【作者有话说】 文中人物发言不代表本人立场！（后面应该有打脸情节？！作者君搓搓小手激动码文ing 第5页 第4章 神之履歷-命运相逢的开始 妈的这个蒋越——凭什么迟到的是他，理亏的是他，投诉的是他，需要被道歉的也是他！ 宋明晓吐槽归吐槽，骂归骂，但说到底都是绩点和学位证书的打工人。于是从上铺一跃而下，飞速洗漱，抓起衣服就往外跑，其速度之快，把隔壁床的胖子周吴正吓得来了个灵活的前滚翻。 活动了一下嵴椎的周吴正苦口婆心：「兄台千万戒骄戒躁！到楼下不要和大爷抢共享单车！让他一让又何妨！」 「知道了！」 十五分钟后宋明晓站在办公室里，手里拿着蒋越那张还是交上来的奖学金申请表。需要接受道歉的主角蒋越不在这里，至少是不用公开处刑了。可能谭老师也是气急攻心，刚才在电话里吓唬他。 而且谭老师本人也不在，据说刚才被上司夺命连环call去开会，留下隔壁老王，啊不隔壁小王独守空房，谭老师走前特意嘱咐要小王好好敲打敲打新人怎么做人。 小王同学今年大三，据说行政保研十拿九稳，很有在办公室浑水摸鱼的经验，是个一串葫芦也砸不出一声响的闷油瓶：「谭老师说把这个表补交给学生处就行了，让你以后注意点。要是见到蒋越同学，和他道个歉也无妨。」 看见宋明晓呆呆的，小王于心不忍，到底担心祖国的花朵从此自闭，推了推眼镜说：「这个蒋越吧，家里有点背景。」他对着摄像头不动声色地提了提眼角，「上面有人的。」 宋明晓在看蒋越的申请表。 原来那么一张薄薄的双面列印纸，可以概括一个人十七八年的人生。 宋明晓从背面的获奖经歷看起： 叶x陶杯作文竞赛一等奖。 嗯，看来他也在小黑屋里被关过三个小时，不过没写国赛还是省赛，如果是省赛的话，能请专业老师润色，水分就大了。 全国高中生语文能力竞赛国家一等奖，英语能力竞赛国家一等奖。 可以，学科基础打得很好，再加一点运气。 某直辖市高中模拟联合国大会主-席。 高中学校好，家长在学校话语权大。 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某赛区一等奖。 不予置评。 李舒特国际青少年钢琴大赛青少年组半决赛第七。 练的早，外加家里有钱。 中国马术大赛团体季军与「最佳马匹形象奖」。 宋明晓眼睛在那行上来来回回扫了三遍，确定蒋越今年夏天刚拿到的这个奖，后半段确实是颁给马而不是颁给人的。 好的，家里有钱。 宋明晓一眼扫下下面一些各个级别的三好学生奖，杂七杂八的小奖和闻所未闻的项目经歷，突然心生疑惑，像蒋越这种德智体美劳全面开花的刷奖型选手，难道没给自己大学的英语专业搞一些像新世界、外究社之类的英语演讲比赛的奖项吗？ 难道他英语口语不够好？ 突然宋明晓一拍脑袋，怎么可能！肯定是人家有长期在英语国家居住的经歷，不能报名啊！ 果然，不愧是满级大佬来屠新手村！ 宋明晓觉得自己就是游戏世界里的npc，每天蹲村口对着过路英雄兜售性价比贼低的武器，连攻略上都会写着「不用搭理此人」的那种。 他也很像那种反派手下的一群群打野的喽啰之一。主角歷尽千辛ko反派，还能荣获勋章爆出神装，砍他这种无名之辈，九十九万一刀他的血条都不够零头的，主角甚至都得不到成就感。 宋明晓悟了，圣光普照，他突然理解蒋越了。像他这种集齐所有奖项企图召唤神龙的人，怎么能因为晚到二十分钟时间错过一个证明他入学时是多么牛叉的新生奖呢？ 奖金重要吗？当然不重要，也就是请老师吃一顿饭钱。但是，荣誉重要啊！是男人就要为荣誉而战！这是如果有一个npc学生助理挡在村口，告诉你大侠此路不通——屠龙的英雄邪魅一笑，他会怎么做？ ——举报啊！投诉啊！拿起充钱的神装一刀九十九万，直接血条见底，顺便踩上两脚防止残血反杀。 在隔壁小王惊恐的注视下，宋明晓的表情终于恢復了正常，他完成了一通狗屁不通的自我开释，脑补完神奇小剧场之后，把蒋越的申请表翻了过来。 先是一眼看到了他的高考成绩，非常不错的分数。想不到他一介外语学校直推过来的外语保送生，居然有去参加高考觉悟。 游戏世界的英雄主角顺便打了个副本而已。 目光向上移，宋明晓看见了一张蓝底白衣的一寸照片。 晨曦正好从窗外打进来，落到现实世界的主角身上。 短髮利落，眉宇清晰，目光清澈，嘴角微微上扬。五官的比例如同刀刻斧凿般精确，仿佛只能出自于属于古罗马光荣时代的雕刻家之手。 宋明晓怎么也不能把这张脸和他昨晚脑补的那个自大狂联繫起来。 他把申请表翻过来，匆匆前往学生处交上去。好像他真是游戏里有自主意识的小怪，只要多看那白衣落拓的主角一眼，就会陷入巨大的风险之中。 第5章 飞来横祸与天外飞星 这件飞来横祸来得快结束得也快。 宋明晓双手捧着那张表格去了院系学生处，赔笑说是自己的失误忘交了一张表格，被院系老师训了一通也就完事了。之后他没再遇到蒋越，所以也没特意去道歉。也许是没有去道歉的勇气，也许是学生生活太忙错过了道歉的时机。究极社恐i人宋明晓，开始用时间来遗忘光阴角落的故事。 第6页 但他光明的学生工作大路，从此开始就惨遭滑铁卢，这件事到底给他的大学生活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阴影的主角名字叫蒋越，是一个投胎投得好的自大狂。他没事就喜欢投诉，还有一匹能在全国马术大赛上得奖的好马。宋明晓几乎都能想到蒋越在一人多高的马上睥睨天下，碾过众生如同碾过蝼蚁的得意样。 生而为人，然而他生来就是给蒋越这种人当分母的，啊不，当蹄边草的。 他得躲着点蒋越。 后来蒋越果然成了外院仅有的两个新生奖学金得主之一，从学院网站，到公邮，到展示墙公告了一整个月。就在公示结束，宋明晓刚刚觉得自己差不多摆脱了这件事情的阴影的时候，辅导员在群里发通知开年级大会，不得缺席（缺席的人就等着被班长找喝茶吧！喂！ 蒋越作为新生代表在大会上发言，讲新生入学适应大学生活的心得。 阶梯教室坐得慢慢噹噹，宋明晓在最后一排，一眼望下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宋明晓那时还不至于一见人多就害怕，但被压在这人群中间到底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蒋越的那张脸出现在一排排人头的终点，遗世独立地站在讲台上，就差脑门上贴一个「我是成功者，我代表你们，你们被我代表」的纸条了。 那张申请表上蓝底白衣的照片突然活了过来。一个活生生的蒋越隔着外院几百男男女女，站在宋明晓十米外的面前。 周围的人大部分都在玩手机，宋明晓也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拍了一张蒋越的横屏照片。没有闪光灯，但是按下快门的一瞬间宋明晓却觉得自己被晃瞎了眼睛。 照片上的蒋越完美得可以直接塞去做留学精英的gg，西装革履但不古板，准有一群被蛊到的虎爸狼妈争先恐后地给这些中介机构砸钱。 宋明晓举着手机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几秒，他突然觉得停留的那一刻不只是时光。 蒋越站在时光的尾巴上抬起头，与宋明晓隔空对视。 宋明晓不知道那个眼神的意味是什么，也许蒋越发现了他，也许蒋越根本不认识他，那个眼神什么也不能代表。但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机「咣当」砸在桌子上。 方圆三米内被吓到的同学回过头来，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是帕金森综合徵吗！ 宋明晓读懂了这个眼神的含义，他甚至没来得及去看蒋越有没有注意到他，拎起书包，像兔子一样夹着尾巴一熘烟儿跑了。 被班长，辅导员，和谭老师轮流请去喝茶都没有这尴尬。 后来，偶然间宋明晓和魏远浩说起这件事，魏远浩拍着桌子笑到打鸣，比惨叫鸡的音色还要夸张。半年后魏远浩都成了小有名气的主播，还不忘拍着肩和宋明晓安利： 「小宋哥你就该来我们站做唱见区主播，这样就能治治你那见人尴尬的毛病。」 「啊啊我不会唱歌！」宋明晓羞愤欲绝，把魏远浩不老实的爪子扒拉开。 「舞见区也行！」魏远浩成功进化出比惨叫鸡更加惨绝人寰的音色，一边笑着把宋明晓捂着耳朵的手拽下来，「我直播间有男粉专喜欢你这样的，腰细腿长，来当主播绝对有前景！」 宋明晓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鸵鸟，在沙子里把头埋得越来越深。 在h大，英语专业也是要分学科方向的。还好他和蒋越最后选了不同的专业方向，蒋越去了语言学，在这个文科中理科继续驰骋，独霸天下。宋明晓在文学方向混混度日，好在这个方向只用看书，于是他熟练掌握了上网搜寻英译pdf的重要技巧，继续躺平。 直到大一下的英语辩论课。 英语辩论课——社恐的噩梦，社牛的舞台，吊车尾的地狱，优等生的天堂。 如果你是社恐+吊车尾，顺便再加个口语不好的buff，只能建议转专业重生。 宋明晓大一下成绩还算中游，但光是社恐+口语不好，这辩论课也足足要了他半条命。 本来宋明晓选课前给文殊菩萨烧了三注高香，保佑自己顺利念完下学期，千万不要和蒋越分到一个班。 本来宋明晓真就没和蒋越分到一个班，宋明晓靠着自己对煳弄学的深刻造诣，完成了所有的课堂任务，就差期末考试就可以盖章出厂合格了。 本来宋明晓又给斗战胜佛烧了三注高香，保佑自己期末遇到个不那么脑残的对手，不要上来就大战三百回合，而是笑里藏刀相互合作，把评分老师当成真正共同的敌人。 本来宋明晓真就分到了这样一个对手，双方在小黑屋里确认过眼神，相视一笑，放水放地水漫金山，共同携手走向人生巅峰。 坏就坏在，老师们对着他们这群学生相互放水、菜鸡互啄的辩论视频，表示了大大的满意，甚至提议给全校来一场辩论表演赛，来展示他们这一学期优异的教学成果。 本来这也没宋明晓什么事情，能去参加表演赛的都是院里的精英团队。小宋同学拿到了中不熘的成绩，当下骑着自行车绕着三圈，顺便围观两只松鼠为了一只松果打架，毛茸茸的大尾巴像蒲公英一样快乐地招摇。 然后在那棵松树下，有人给他发了一条新朋友的验证信息。 宋明晓打开一看，是一个隔壁班的女学霸，人又漂亮又潇洒。当年宋明晓拒绝了她寝室另一个女生的表白，此女如临大敌，在校园里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半个月。 第7页 出于礼节，宋明晓下意识点了同意。 事实证明，虽然犹豫就会败北，但是好不犹豫的同意，也是不能乱点的。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像陨石砸向地球一样诡异，他对开始一无所知，就像他对结局无能为力。如果这是一件浪漫的好事，那么宋明晓想，他和蒋越就是宇宙中互相吸引的星系，躲不开命中注定的相逢。 第6章 我嗑的cp一定是真的 就在大一的下学期，宋明晓毫无负担地通过了女学霸的好友申请。那一刻他的脑迴路就像高速公路一样笔直，对接下来可能的发生的事情没有一点设想。 等到大二的上学期，当宋明晓战战兢兢地对蒋越的申请点击了同意的时候，他心中的忐忑，简直都能脑补出一部莎士比亚大戏，在环球剧场上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重样。 时间线回到大二上，这门该死的「当代社会」课程分组后。蒋越三顾茅庐，宋明晓终于通过了他的微信好友申请。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开始可以聊天了。」 宋明晓目不斜视地盯着这句话，试图去揣摩预设这句话的人，到底期望这句话有什么含义。 是示好？是客气？那个人有没有想过，通过微信好友添加的人际关系中，包含了多少无奈？比如他这种根本不想组队、根本不想认识其他人的人？ 就在这时上面出来一句话： 王者归来：我是蒋越，很高兴能和你成为新学期的队友。有没有时间我们见面聊一聊？ 高兴个鬼头！我不想见你，我只想躲你躲得远远的！ 宋明晓还真就把这话打了出来，就像是一种无谓的解压。他当然不敢发出去，删了之后重新打： 嗯嗯，我也很高兴，希望这学期合作愉快。#呲牙# 但是，蒋越该不会真的以为我很高兴吧？宋明晓又把这个表情删了，换上一个含义已经被广大网友诠释地十分丰富的#微笑#。 不行！他根本不高兴，也根本不想合作！去他-妈的社交礼节吧！ 宋明晓嗑药了似的飞速按着九宫格，打得飞快又删得飞快，来来回回十次，最后咬着牙发了过去： 蒋越同学你好，请问你是否有兴趣加入别的小组，组一个四人组呢？这样我们两个人都省了很多麻烦。 一分钟过去了，没有回音。 两分钟过去了，聊天框淡定无比，岿然不动。 宋明晓不淡定了，试探地又发过去：你看怎么样？ 只见那绿色的聊天框旁边出现了一个灰色小圆圈，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突然变成了一个红色的感嘆号！ 宋明晓睁大眼睛，当场蒙了。 「消息发送失败，请先和对方成为好友。」 蒋越居然拉黑了他！ 宋明晓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觉得他的认知受到了出生以来最大的挑战，这人根本不是自大狂，也不是脑子有问题，而是一个神经病吧！ 就连他优异的学习成绩，良好的家庭出身，和在同学中自律到严苛的口碑，都救不了此时蒋越在他心中的形象。 宋明晓觉得有一只白胖胖的灵魂正在自己的脑袋顶上飘啊飘，上面写满了叫做「蒋越」的问号。 过了三五分钟宋明晓才从角落里捡起手机，发现微信上又来了新的信息。 心理谘询中心主任：有个心理健康周活动的资料需要发给每个学院，有时间过来列印一下。 他这学期坐班调到了其他的行政事务分类，目前在心理谘询中心就是他新的学生工作。 宋明晓一下子从床上蹦起，仿佛找到了最佳的逃避途径，可以暂时不用去想蒋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蒋越——拜拜了您嘞！反正距离下周上『当代社会』这门课，还有七天，能拖一天是一天，少见一次是一次。 宋明晓飞速赶去心理谘询中心拿了文件，然后赶去学校东门的复印店复印。 在嗡嗡作响的机器中，宋明晓用袋子装起了列印的文件，给各班班委发了一条过来取宣传图册的通知，再三确认那张抬头写的「h大心理谘询中心」的发票毫无瑕疵，迈出列印店的大门。 门外，蒋越捧着一束花，迎风站在灿烂的阳光里。 什么是阴魂不散…… 宋明晓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眨眨眼睛，他手里有花，自己眼睛没花。 第二反应是自己还在做梦——但是他左右手都拎着袋子，掐不了自己，于是闭着眼睛往离自己最近的门框上一撞。 疼。 宋明晓一时间无法理解，他的眼睛没问题，这是现实世界也没问题，只有在蒋越眼里，往门框上撞的自己好像有问题。 脑子里仿佛有道白光瞬间爆炸：他在死对头面前出丑了！有哪个正常的成年人会做这样的举动！ 他是社恐，可是没有自残倾向的喂！ 宋明晓急急后退一步，手中袋子又沉，一下子没有站稳，活像一个被城管追查的摆摊人士。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如果这列印店还有另外一个门，能够让他逃跑就好了。 宋明晓从来没有想到过，「没门」这句话能在现实生活中被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 蒋越已经走上前来，一手拎过他所有的袋子，给他让路让他走到外面。 宋明晓也站在了灿烂的阳光里。 第8页 蒋越在他眼前站定，把所有的图册袋子放到了地上。 另一只手把花放到了宋明晓怀里。 宋明晓被扑面而来的黄玫瑰香气搞得精神一震，却见眼前蒋越一低头—— 「对不起。」 除了在日剧里，宋明晓根本没见过这么货真价实，呈90度角的鞠躬。 等等！眼前这位「天之骄子，外院之光」，蒋越是在向他道歉？ 刚才这人还拉黑了他，这是……什么剧情发展？！ …… 三十米外，两个小姑娘躲在树后，激动地拿着手机拍下来这一幕。定位精准，拍到了宋明晓手里拿花、且蒋越已经起身的那一帧。 「快发树洞，快发树洞！我的天，一上来就这么刺-激的吗？」 「不行……我激动地手抖，你来打字吧……想个好标题，不，不用标题党，这俩人本身就是招牌了……」 在树洞这个学校内的匿名论坛，从表白到挂人，从对暗号到卖二手书，从凡尔赛达人到祖安传人，无奇不有。 一个标题为「外院两大男神史诗级会面」的帖子悄悄爬上首页。 五分钟内回復破百！ 「这是真实的吗，不是p图吗楼主？」 「这是我有生之年可以看到额绝美爱情吗？」 「我认识高个的是蒋越，另外一个男孩子是谁啊？」 「是宋明晓！我室友一直觉得他比蒋越还好看！」 「我哭了，宋明晓手里拿的是玫瑰花……」 「这是……官宣了吗？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嗑这对cp了吗？」 「嗑吧嗑吧！我从上学期辩论表演赛的时候就开始嗑了，诸位姐妹有所不知，当时蒋越看宋明晓的眼神……」 「接上楼，楼上那位姐妹已经甜晕了。总之就是眼神里有星辰大海，本外院女孩在此保证，我和精读书之间的爱情可以不是真的，但我嗑的cp一定是真的。」 第7章 嗑的cp三分钟就be了？ 蓝天下，列印店门前。 手捧黄玫瑰的宋明晓，和鞠躬已经起身的蒋越。 大眼瞪小眼对视。 蒋越率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我拉黑你是因为这件事情在微信上说不明白，我不想换组，今天是来和你道歉的……」 宋明根本不敢直视蒋越，晓浑身寒毛竖起，脖子伸得比惨叫鸡还长，向四周张望寻找救星—— 叮咚！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 王崇瑄穿着一身jk制服裙，戴着黑长直的假髮，从十米外悠悠飘过。 宋明晓突然如获救命稻草，一句「崇瑄」脱口而出，差点就奔上前去抱住大佬大-腿了。 试问如何克服面对大佬级学神的恐惧？当然是搬出另一尊学神来壮我方气势！ 「怎么了？」王崇瑄淡定走过来。 蒋越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往王崇瑄身上放。宋明晓就几乎整个人贴上了王崇瑄，眨眼眨地像抽筋： 「那个，崇瑄，我们之前约好的，精读书上有些问题我想问你，」宋明晓生怕眼前的人看不见自己的暗示，「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王崇瑄云淡风轻，处变不惊，把蒋越完全当成了一个空气人：「我现在正好有时间，看你也挺闲的，一起去咖啡厅？」 宋明晓点头如啄米，一遍拉着王崇瑄的手，一遍对蒋越说：「实在抱歉，我今天还有事情。请……原谅……」 正说着，由于手抖，玫瑰花也滑到了王崇瑄怀里。王崇瑄虽然女装加身，但非常绅士，一手提着玫瑰花，一手提着宋明晓，以最快但是不至于异常的步伐飞速逃离了现场。 留下蒋越在原地嘴角抽搐：「有问题的话，问我不行吗？」 他也是外院顶级学霸啊！ 三十米外的两女生飞快打字： 「最新情报！外院男神疑似被女友横刀夺爱！」 配图抓拍的是王崇瑄拉着宋明晓离开的瞬间，王崇瑄侧脸模煳但长发飞起，异常英姿飒爽。 主楼更新，树洞论坛顿时像被炸了鱼塘，新消息一条一条往上冒： 「我靠！我嗑的cp三分钟就be了？！」 「这么drama的三角恋剧情吗？本狗血爱好者在这里住下了。」 「小姐姐好高好帅，三分钟我要知道这个小姐姐的全部信息！」 「dbq我的取向果然跟着颜值走，刚才我直了，现在我又弯了。」 「楼上那位，你可能还是直的，这位小姐姐应该是我院的王崇瑄，男的。」 「女装大佬？！」 「这这这这是什么惊人绝世，可歌可泣的三角爱情！」 「楼下，支持跟蒋越的扣1，支持跟王崇瑄的扣2。」 「omg！据说王崇瑄是宋明晓的室友，这是竹马和天降的战争啊集美们！！！」 咖啡厅里，王崇瑄把玫瑰花放在桌下，扫码下单问：「你是要冰美式，拿铁，卡布奇诺还是澳白？」 宋明晓仿佛还没从「蒋越向他道歉」这件事情的震惊中缓过来，声音有点哑：「蜂蜜柚子茶吧，最近我晚上都睡不好觉。」 「那你还是来冰糖雪梨。」王崇瑄看了一眼宋明晓，「先清清肺火，润润嗓子，镇定一下。」 宋明晓突然回想起来，上半年打完辩论赛的那天他满头虚汗，神情恍惚，王崇瑄也是递给他一瓶没开封的冰糖雪梨。 第9页 让我们把时间线再推回大一下的期末，辩论赛场。 事情要从大一下英语辩论已经考完试，宋明晓在树下收到女学霸的微信认证消息说起。 就在收到这条信息上个月，宋明晓刚拒绝女学霸的一室友表白，小姑娘哭地梨花带雨那一幕还歷歷在目，本着礼尚往来，能得罪一个绝对不得罪两个的原则，宋明晓和她加了好友。两个人在客气且公式化的寒暄过后，迅速进入了主题。 女学霸赵霏霏赶着做一个国际会议的翻译志愿者，没时间准备辩论赛，问宋明晓愿不愿意替他上场。说搭档是个话少但是犀利的小女生，眼里只有绩点和加分，绝不多事，绝不花痴。 宋明晓受宠若惊，趴在共享单车座上想了三分钟，实在想不明白这等荣耀之事会天降大任地落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问： 「但是我辩论不太行啊？其实你还是找一下其他人比较好？」 赵霏霏回消息回得又快又洒脱：「老娘受够工学院那群只会算数的傻子了！天天说外院没男生，有也是女装大佬！老娘必须要把我外院门面推出去，省的让他们来骚扰我寝室姐妹！」 原来还是因为自己这张脸，宋明晓不禁想起，蒋越学霸颜霸双神认证，岂不是更加合适？后来转念一想，人家说不定又去哪里搞马术高尔夫曲棍球比赛去了，哪有时间搭理这种校级的表演赛，和他们这群自嗨的小喽啰。 宋明晓又发：「但是……我能力是真的不太行？赵姐我是真的只能搞个双簧，要不我人出镜，你找个大佬在下面别麦克给我配个音……」 「表演赛嘛！重在表演！小宋你别担心，稿子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词也是串好的。你就站上面把稿子一背，实在不行照着念！辩论内容未必有人听，但是脸是要给别人看的！」 英语辩论的赛制和华辩不太一样。英辩採用的是英国议会bp辩论制，八个人四支队伍，分别担任正反方上下两院的「首相」和「副首相」，各自在自己的辩题上发言七分钟。 这种辩论通常注重发言的逻辑，而不是双方的交锋，除了poi质询环节之外正反方几乎没啥交集。在这点上，英辩和华辩「自由辩论」环节时那种恨不得把对方吃了的唇枪舌战大不相同。 而所谓poi，即point of interest，通俗来说，就是在我方发言的七分钟里，对方任意选手可以提出质疑，打断我方发言，并要求对质疑做出回应。 正规的英辩比赛，要么是可以提前准备资料，在现场抽籤决定正反方的上下院；要么是直接现场公布议题，准备个十几二十分钟就登场。这样会非常挑战选手能力。 宋明晓想，既然稿子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也许去尝试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就当个可以背稿的演讲表演赛——自己这么稀烂的人生、社恐的性格，偶尔也要从突破舒适圈挑战一下自我吧？ 等赵霏霏把宋明晓拉进辩论的群，宋明晓果然发现这个群气氛祥和，佛得一批，大佬们各自顶着各自的暱称头像做自己的事情。群文件里八篇辩论稿安静地躺在文件夹里，打开稿子，里面什么时候质询，开始和结束的时间都卡得清清楚楚。 宋明晓担任正方下院一辩，快乐地收了自己的稿子开始背，不禁感慨： 这群人不愧是外院英语系的专业团队，外院的希望不只蒋越啊有木有！ 宋明晓和那位只看绩点的女生合作地十分愉快，或者说俩人根本没啥交集。比赛前前两天，宋明晓把稿子已经背得滚瓜乱熟，闲来无事在群里看起了各位的暱称。 「王者归来」，这名字可还真够中二的，就应该让这位正主和蒋越pk争夺外院bking之王。宋明晓笑着在心中吐槽。 不过他很快笑不出来了。正是比赛那天，他穿着借来的西装坐在辩手席上，八字摆放的辩手席上，反方与他正对的位置上坐着的人是蒋越，手腕上带着的江诗丹顿手錶闪瞎了他的钛合金狗眼。 那时宋明晓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诗：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现在「江月」在此，宋明晓觉得自己被后浪狠狠地拍在了冰凉的沙滩上。 第8章 我的心理阴影就是你 英国议会制辩论，环境优雅，西装革履，加上公开赛舞台打光——很容易给辩手一种我辈精英、尔等台下终为凡人的错觉。 只有宋明晓坐立难安，觉得自己颠簸在一个巨大的迪斯科转盘上，中心的蒋越气定神闲，正看着他像一个小丑一样手舞足蹈。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玻璃心，但是当这种情况真真切切发生在他眼前的时候，这种情绪仿佛是紧张的作料，把咸鱼一样的自己放在砧板上腌制入味。 他就该是个台下的凡人！蒋越的目光越在他身上锁定，宋明晓的后悔情绪就越像破裂的水管一样往外涌。从润物无声，到不尽长江滚滚来，他简直是、后悔至极！ 如果早知道蒋越是他的对手，他打死也不会答应来这场比赛。 他害怕蒋越，害怕中夹着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嫉妒，嫉妒中又有着一点感慨自己无能的不甘，不甘到无能为力又有种自暴自弃的自我轻贱。 他拿着笔的手微微发抖。 穿着ol套裙的主持人小姐姐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上台，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鞠躬，用英语感谢大家的到来。然后介绍今天的辩论主题，热场，底下的观众发出热烈但克制的掌声。 第10页 舞台上的灯光迎面打下来，连带着单眼相机的快门声，把所有感官放大—— 宋明晓觉得自己的心跳像鼓声一样，通过骨传导清晰地传入自己的耳膜。 明明是平光镜的镜片，但礼堂内的观众他仿佛都看不太清了，唯有蒋越那张脸无比清晰，和大半年前，他在阶梯教室里偷拍的那张照片上的五官合二为一。 说来这个眼镜还是室友周吴正让他带上的。宋明晓在正式表演赛的前一天晚上突然陷入焦虑，在二十多平米的寝室内走来走去，发疯程度活像个末路的囚徒。 「我当时真不该接这个表演赛。」宋明晓抓着自己的头髮说。 周吴正闻言，放下手机。突然一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从床上蹦下来，宋明晓还没适应过来地面的震颤，只见周吴正已经把头埋进衣柜，在一群polo衫和格子衫中发出翻箱倒柜的巨响。 五分钟后周吴正探出脑袋，把手中的一副金边眼镜递给宋明晓。 「这是啥？」 「戴上它。」周吴正摆出一个义正辞严而任重道远的表情，「这样哪怕你的眼神露怯，在别人看来，也是充满杀气的！辩论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杀气！」 宋明晓大惊：「兄台何出此言？」 「上次发传单宣传乐团，我本来想着戴个眼镜能『斯文败类』一点，结果有两个小姐姐被我吓到了，说我的眼神有杀气。」周吴正欲哭无泪，「宋哥啊，下次我再去文化广场宣发，求求你跟着我去吧……」 宋明晓一边点头一边戴上眼镜，心想你那是用力过勐，而我即使戴上眼镜也发不出力来。 刚把眼镜腿折开，周吴正突然一把夺回来：「桥豆麻袋！」一扭脖子，「魏远浩在吗？帮个忙！」 魏远浩从床帘里伸出手比个耶。 「把你当时组电脑的锤子钳子凿子斧子拿出来，给宋哥把眼镜腿往里别一别，宋哥头小，怕戴不住！」 只听见咚地一声魏远浩又躺了回去：「你当眼镜是工具机上的模件啊，那玩意儿精细着呢！还有，我组电脑用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宋明晓听他们斗嘴，突然一笑，心情好了一些，感觉没那么紧张压抑了，于是伸出手来：「没关系，让我看一看吧。」 他真在洗漱间的镜子前认真打量了一下自己戴眼镜的样子。第二天早上起来，要不要拿起眼镜的一瞬间，他犹豫了一下。 「戴上吧，挺好看的。」王崇瑄从他身后说，今天难得他穿了一身中性风的男装，说是要到现场看宋明晓打辩论，「实在紧张的时候，可以把眼镜当做一个屏障，不要看观众，也不要看对手，甚至不要看你自己，跟着感觉走就行。」 于是在这个无比紧张的台上，宋明晓想起了这个在宿舍里的插曲。这明明应该是轻快甚至的，但他笑不出来，连嘴角都在不自然地抖动着。 时间在这种情况下过得飞快，他根本听不进去其他辩手讲的是什么，只有主持人的串场词甜美却冰冷地提示着他这场辩论的进度： 「now let’s give the floor to the deputy leader of the opposition…」（下面请反方上院二辩的辩手进行陈述……） 「now let’s wee the closing proposition team 1st speaker, member of the proposition.」（下面请正方下院一辩的辩手进行陈述……后面作者君不写英文了写中文了，请看官脑补英文吧，翻译这玩意儿简直让人头秃） 唯一的慰藉是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进展就如同微信群里的八个文件一样，丝毫不差。 聚光灯打在脸上的那一刻，宋明晓心里想：就这么，机械地背稿，完成任务就好了吧。 应该是不难的吧，应该是即使像我这样一个躺平的咸鱼废物也能完成的吧。 他慢慢地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刻着校徽的演讲台前，把稿子平放在桌面上。 「非常荣幸作为正方下院一辩在这里发表我的讲演，正如我方上院所提出的，我们支持推行这个举措：那就是，大学的教育应当是更加专注于社会分工的专门教育，而非通识性的全面发展。除了上院提出的观点，我方下院一致认为还有如下原因……」 那个眼镜仿佛真的发挥了屏蔽的神奇作用。宋明晓沉浸在自己扮演的角色里，不去看观众，也不去看和他打对手位的蒋越。 就像游戏里尽职尽责的npc，按照代码一行一行地走完if…else if…else…的程序。 好的，稿子背到三分多钟了，这时候正方上院的两个人会举手poi，挑一下上院一辩的那位小姐姐，她会问一个诉诸情感的逻辑漏洞，然后自己按照稿子里已经写好的内容解释…… 好的，这次质询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下面该背第二个观点，然后是第三个，然后总结陈述，尽量控制住不那么抖地下场。 植入脑中的代码一行行地运行着，突然耳边传来清晰地叩击桌子的声音。 宋明晓有些意外地转过头。 他看见一身黑西服的蒋越，优雅地举起手，从舌后发出的英音低沉动听：「sir, point of interest.」 这是一次完全出乎意料的质询。后来宋明晓在深夜无数次復盘这次失败的辩论的时候，都会震惊于自己当时的心情。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慌张和害怕，而是一种从灵魂溢出来的羡慕与感嘆。 他永远忘记不了蒋越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姿态，他站在聚光灯下，仿佛站在牛津学联辩论社的礼堂，古老的荣光从穹顶倾泻而下，照耀进人类文明思辨的深渊巨壑。 第11页 而他自己，也就一张脸能看。哪怕锦衣华服，精緻的皮囊里永远是一个废物的灵魂。 第9章 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讨厌他 宋明晓现在有两个选择，让蒋越质询、或者不让蒋越质询。 是的，当蒋越提出point of interest的那一瞬间，他还可以选择拒绝，不让他打断自己的继续发言。 可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蒋越站起来的一瞬间——他的思路已经像被刀斩断的织布、狗啃的草坪、叙利亚战场的废墟——无论如何也补不回来了！ 犹豫就会败北，六字真言再次力证。前前后后的几秒已经错过了拒绝的时间，宋明晓只能看着蒋越以完美的西式礼仪，从他对面的席位上站起。 蒋越有15秒钟时间提出自己的质询。 宋明晓空白的大脑和有限的带宽，在这15秒内，想的不是蒋越在poi什么内容，而是—— 蒋越为什么要poi？为什么不按他们已经写好的稿子来？ 为什么一个神装999级大佬非要对一个新手村npc穷追不捨？ 就非要通过碾碎他一个npc来找到优越感吗？ 「……sir」 蒋越已经提问完，目光关切地看宋明晓的反应，活像一个顶级猎手看自己瞄准镜下的小兽。 宋明晓呆若木鸡。 此时台下是个人也能看出宋明晓的呆滞……以及，蒋越作为一个提问者、对方辩手的成功。 时间超时。主持人挥手让蒋越坐下，但蒋越穷追不捨，再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刚才对方辩友论述，技能教育是帮助大学生毕业后进入职场的必要因素；但当下技术变革之快，技能可能很快过时，请问你怎么看？」（还请列位看官脑补下是用英语说的） 宋明晓抬起头来。 在这要命的一瞬间，他头上架着的、隶属于周吴正、本来就有点大的眼镜，掉了。 咣啷一声砸在了讲台的桌子上。 在这要命的一瞬间，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台下随之响起一些笑声，意味不明，但也许并没有恶意；等到宋明晓又呆了有二十秒，台下又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那是鼓励。 但宋明晓没有戴眼镜的眼睛平视前方，笑声好像他听不到，掌声也听不到。他额发下那双温婉漂亮地出人意料的眉眼，像迷途的小鹿一样，有一点点害怕……和迷茫。 蒋越在那双眉眼的注视下，露出了一个真正意味不明的笑容。 …… 「艹，这个事情的过程就是这个鬼样。后来你就都知道了……我在台上胡言乱语，本来滚瓜烂熟的稿也像香妃变成蝴蝶从我脑子中飞走了……挨完了七分钟，又挨完了正反方四辩发言。我下台差点站立不稳，下台摇摇晃晃到你身边，然后就被你领走……」 「我当时以为你是第一次参加学校比赛，激动的。」 王崇瑄扶额。 「我那哪里是激动——我要吓死了好吗！我在全系、不对全院师生、其实可能还有其他学院的师生面前，挂在台上挂了一分钟！简直就是给我多大的机会我就出多大的丑……」 宋明晓捂脸，果然学霸的世界和学渣的世界根本无法互相理解！ 咖啡厅里，两人相视而坐，心照不宣，都没有打开精读书——这只是个刚才逃离蒋越的藉口。邻座的女孩一边刷树洞一边眼睛往这边飘，可能是刚才「史上最快be双校草cp事件」受害者。 王崇瑄淡淡说：「我在想——我是指有没有一种可能，你那天在台上表现其实还不错，这种情况下的紧张大家也是都理解的呢？」 言下之意是别把自己看太重，因为没人在乎，所以也没丢多大脸。 宋明晓笑了笑，「我知道。」 他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坐着，姿态颓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玻璃杯，「我知道大家并不在意我，蒋越也不是针对我。但在那个场景下，我是被自己打败了，我无法战胜公开发言的恐惧，每次只要我一开口，我都会回到那天辩论的台上……」 王崇瑄突然握住他的手。 而且那件事情开始，好像冥冥中有一种力量，他的人生就开始在一种荒诞而弔诡的下坡路上狂奔。 后面接二连三发生了更多事情。一个人想要维持好的生活状态很难，但一旦陷入失落的深渊，就像辩论里的滑坡错误，拼尽全力也爬不上来。 宋明晓清了清了嗓子。 「我上不去讲台、做不了presentation。再也不能了。谁和我小组作业谁倒霉。当然这次和蒋越一组，我更倒霉。」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枚药片，就着冰糖雪梨喝下。 甜的。 「就因为他和我之前发生的这两件事，」 宋明晓轻轻地说，「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讨厌他。」 【作者有话说】 修完文了……开写 第10章 流泪猫猫头的蒋越 咖啡厅里坐了一会儿，王崇瑄左手提着玫瑰花，右手提着宋明晓，宋明晓手上还提着心理谘询中心的列印资料，回了寝室。 甫一进门，胖胖的周吴正从床上弹起：「两位姑爷姑奶奶——你们上树洞头条了！我可知道宋哥和崇瑄你俩之间是革命友谊，纯纯洁洁清清白白，不是bl不是bg更不是gb——诶崇瑄你先别打我，怎么样要不要我自曝一下宝贵的室友身份，替你俩澄清澄清？」 在周吴正一脸贱兮兮的蜜汁笑容中，宋明晓划拉了下手机，果不其然，他和王崇瑄回寝室的路上又被拍了，那一大捧黄玫瑰格外抢眼。 第12页 树洞里各种脑洞大开的评论无奇不有。其中最为脑洞清奇、给人当头一棒的，还是这条： 「接楼上：咱家想问问这对的磕法，崇瑄女神是trans的话，你们是磕bl还是bg……或者gb啊~#狗头##害羞##害羞#」 这楼到这里就歪了，后面不忍卒读。（咳咳，宋明晓也确实某种意义上说来都是泪） 王崇瑄安安静静地看，半晌评价宋明晓道：「没想到你还挺上相，下次拍那种日式忧郁文艺风的片子，你来当我男主吧。」 「重点完全错了好不好……」 宋明晓欲哭无泪，他和蒋越组队的问题没解决，蒋越的道歉莫名其妙，现在他又夹在了外院两大学神蒋越和王崇瑄的双向绯闻中。他头疼地厉害，此情此景，实在想要仰天长嘆一句： 「这太离谱了——」 而在宋明晓寝室隔壁的隔壁的隔壁。 「这太离谱了——」 同样发出此声的蒋越，正努力摇晃他室友的头：「花是我送的，我怎么能成全了他们俩？」 「老大你冷静。咱们都知道黄玫瑰的花语是道歉而不是表白，他俩只能算疑似，不能算官宣。而且你不是知道宋明晓和王崇瑄之间什么都没有么……等等，难道你和王崇瑄之间有什么？」 蒋越放开室友，低头摆弄手机：「没有的事儿。」 「那难道你和宋明晓之间有什么？」 蒋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否掉：「你别瞎说……也没有……」 那就是有了。更何况蒋越简直是口嫌体正直、言行不一的典范。他在树洞上发了一条评论，然后树洞炸了！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寝室，宋明晓刷到这条最新评论，手机直接摔掉在地上。 「玫瑰花是我送给小宋哥的，希望这学期组队愉快。#玫瑰##酷##酷# by蒋越」 天杀的蒋越！你也真是个人才！ 树洞是匿名论坛，因为匿名，所以放飞自我。在匿名论坛上自爆姓名的勇士、或者说傻x，蒋越你果然是个人才！ 他要组队的队友果然是脑子有病！ 寝室里的第四人魏远浩正在直播打游戏，听见手机落地的响儿回了个头，他的直播间里纷纷问怎么了。 魏远浩趁着两局游戏之间的间隙，也刷了下学校树洞，然后愤愤回答网友： 「家养的白菜要被猪啃了。」 …… 宋明晓今天被搞得身心俱疲。实在没精力再去管树洞上的清奇发言和逆天评论，今天的楼层刷新地忒快，围绕他、王崇瑄和蒋越之间的故事已经编出了从v1到v100个民间版本，极大地丰富了大学生朴实无华的业余生活。 宋明晓把手机扔到一边，开始写精读作业。 药物的副作用是嗜睡，他又是很早睡下的一天。梦里没有蒋越，没有辩论台下给予他笑声和掌声的观众，也没有那束光怪陆离的黄玫瑰。 睡得早醒得也早。但某个自律学霸比他醒得更早，王崇瑄已经出去了，寝室里那束黄玫瑰依旧光怪陆离。 ……还有周吴正的震天鼾声。 今天太阳照常升起。 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宋明晓照常去检查手机消息。 ——差点把手机又摔了出去！ 手机上竟然有多达十条未读消息！ 什么是一个究极社恐的i人？如果你没有过一看微信消息提示就害怕的经歷，那只能说作为一个i人还不够i地彻底……宋明晓此刻的心情堪比滑-动变阻器，闷闷地打开微信查看给他发消息的来源。 是蒋越，妈的，蒋越这个精分，在拉黑他之后，又自己加回来了！ 第一条消息的时间是昨天稍早，应该是蒋越发完树洞就给他发消息。 「对不起。」 配图流泪猫猫头。 宋明晓没看见这条，当时他在写精读作业。 隔了十几分钟。 「之前的事情我没想到会这样……还是想哪天把你约出来正式道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配图另一张流泪猫猫头。 宋明晓当时应该在吃药。还好没看见这条消息，他根本不想被蒋越约出来。和蒋越在一块儿永远只有意外和惊吓，今天白天的经歷已经深刻证明了这一点。 又隔了两个小时。 「对不起，要是你比较难越的话，我们就下周的当代社会课上见？」 配图新的流泪猫猫头。 宋明晓大惊，这种像约战书似的留言，还能不能让他好好上课了！ 不过还好他昨天睡得早没看见，因为他没回，蒋越只能隔了几个小时再给他发消息： 「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紧张。」 「能帮我在你旁边留个座吗？」 配图又是一张流泪猫猫头。 宋明晓嘆气，这个课註定是不能好好上了。 但相比被他约出来，只是在课上见一面，好像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宋明晓捂脸，他的底线就是这么被迫一降再降的！ 「好。」 他单不楞地回了个字，尽量冷淡。 哪知蒋越居然在线上，飞速给他回復。宋明晓看着手机顶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妈的，不亏是和王崇瑄并列的两大学霸，昨晚最后的消息是十一点多发的，现在早六点，他竟然也在！ 绿色的框框里弹出一条新消息： 第13页 「谢谢宋哥~ 宋哥能回我消息，我很开心。」 ？？？ 一排闪光的冒号从宋明晓的头顶飘过。宋明晓心中只出现了两种可能：要么蒋越被夺舍了，这显然是超自然小概率事件，要么蒋越——这个精分小人自大狂，就是在噁心他。 ——是男人就相互噁心。 宋明晓反手拍了一张「流泪猫猫头」发了过去。 第11章 暴君的杀手锏 星期四上午，当代社会课上。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鸡飞狗跳的时间也会过得很快。总之宋明晓就在鸡飞狗跳中度过了一周，在当代社会课前的星期三夜晚，成功失眠。 他和蒋越的上次对话，停留在了两人互丢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大战中。 很幼稚。但如果——宋明晓心中突然产生一点希冀——如果蒋越不是特意噁心他，这种幼稚给他带来了一点温暖的慰藉。 但在宋明晓的记忆里，蒋越的调性完全不是这样的，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一个精英主义的暴君，为什么会突然俯下身来关心一个npc的死活？ 宋明晓很快就找到了答案：蒋越本性里又alpha又musculine的一面，让他无法忍受自己的队友拖后腿。也无法忍受队友对自己有任何负面的评价。 ——至少宋明晓是这么认为的。 宋明晓经常自嘲自己是个平凡的烂人。但在课前，还是遵守约定给蒋越占了个座。 顺便报復性地小小噁心了蒋越一把——把座占到了最后一排。 大学的专业课选座是个学问。这门学问不用钻研，显而易见：前两排是学霸区，承担与老师互动的幸运观众的责任；中间是芸芸众生区，玩手机者有之，电脑双开者有之，作法不要点名到自己者有之；等到后两排嘛，那就是社恐的天堂，学渣的失乐园，学霸们敬而远之的一个地方。 宋明晓上课向来盘踞在最后一排，为求一个被点名发言的最低概率。 所以蒋越也得来陪他往后坐——简直合情合理！ 蒋越那张帅脸出现在大教室门口的时候，宋明晓又开始莫名其妙紧张起来：天知道精分的他今天摇出了哪个人格，他不会在这里发火吧？ 蒋越微笑着来到后排。 蒋越镇定地坐在了他身边。 蒋越娴熟地从包里拿出了他的ipad pro和妙控键盘。 在众人呈o型嘴的夸张表情下，蒋越跟宋明晓淡定地打招唿： 「自我介绍应该不用了，你认识我。但我还是想重申我的诚意，尽量改变你对我的第一印象，」 蒋越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手，「蒋越。」 那是握手的姿势。而宋明晓在高度紧张下大脑宕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依然有点呆：「我是宋明晓。」 他把手放到蒋越温热的掌心上，蒋越摩挲过手掌边缘，轻轻握了一下。 「我知道。」 蒋越忍不住笑了笑，「我们上课吧。」 当代社会的课程教材是全英的《社会学与生活》，巨厚一本，无法平放。加上教室课桌本来就窄，相邻两座的人放两本教材，就占了电脑的地方，更不太方便。 蒋越继续彬彬有礼：「那就直接看我的书好了？」 蒋越翻书——分明这学期的课程刚开始，他的书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预习笔记。宋明晓本来想拒绝同看一本书的提议，但想起自己的书简直比自己的脸还干净，只能屈服于学霸的淫威之下。 一节课上地索然无味。这课的老师、英语系远近闻名的灭绝师太，名声归功于两点：一是她对学生的严厉程度，二是她的课实在昏昏欲睡。宋明晓的药又起了副作用，昏昏欲睡地差点倒在了蒋越肩上。 那只是差点。他在三秒中时间内反应过来，旁边坐的是蒋越不是王崇瑄，然后无比清醒地抖了个激灵。 还有十分钟到课间了。 宋明晓绞着手，挣扎着推进一个决定。这个决定他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最终下定了决心： 今天课间，他要找灭绝师太换组。 旁边的蒋越今天好像吃错了药，继续无微不至地关心他的队友，态度诚恳堪比临终关怀。宋明晓看书他翻页，宋明晓小组讨论他抛话题，宋明晓看不清ppt他主动让渡了自己的平板电脑……宋明晓凑过去看了一眼他的笔记，灭绝师太这么无聊的课，他都能认真把笔记记得条理清晰，分出123点abcd重要级，不愧是先天学霸圣体的天龙人。 宋明晓感觉到了压力。找老师换组的决心又坚定了几分。 ——终于下课了，蒋越去教室外透气，宋明晓在教室内也松了一口大气，熘到讲台前，双手补交上周没来的请假条，跟老师支支吾吾说他不太方便和蒋越一组。 灭绝师太看了一眼请假条上的落款北京安定医院，一时间没有出声。 宋明晓的心率再次飙到了一百八。 「明晓啊，一般人来找，我肯定不会同意。但考虑到你情况特殊，如果和你一组的蒋越没什么意见的话，你们协调好了就行。但是如果蒋越有意见，我还是建议你们先内部协调协调。」 宋明晓急了，蒋越能有什么意见？蒋越必须没有意见！ 蒋越要是有意见，他这学期就没办法好过了，真把他逼急了他就……他就……而且更重要的是，分组这东西不就讲个你情我愿，又不是搞强制爱，他凭什么要听蒋越的意见！ 第14页 此时王崇瑄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插话：「老师，要不还是让明晓来我们组吧。我们组这边可以让他多做一些后台，我来承担发言人的角色……」 「想得美。」 蒋越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到教室了，正正好好出现在宋明晓和王崇瑄的身后。 你们学霸一个个，全都致力于搞闪现式攻击是吧！ 蒋越抱臂站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精英式的自信又回来了：「王崇瑄你就别到处挖墙脚了，上学期抢我组选题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帐。」 眼见这句话有让他多了中蛮不讲理的恶霸气质，王崇瑄还没来得及反击，蒋越已经乖巧可爱地转向灭绝师太：「老师，我和宋明晓之前有一点小误会，这两天正在努力解决中~ 再给我一两周时间，我保证我们可以相处地很融洽。」 这句话在宋明晓听来，意思就是：再给我一两周时间，我保证让宋明晓不敢有换组的想法。 宋明晓求助的眼神望向灭绝师太。后者在三位学生微妙的气氛之间迟疑了两秒，用默认的方式同意了蒋越的话。 蒋越拎起宋明晓往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走，引得旁观学生纷纷侧目。 宋明晓的心拔凉拔凉的：可见蒋越气场强大背景深厚，连灭绝师太都要让他三分。 暴君啊暴君！ 后半节课不知道是宋明晓在生气还是蒋越在生气，或者他俩都在生对方的气，五十分钟过得极其别扭。下课铃响，宋明晓如蒙特赦，起身熘得比耗子还快—— 暴君一把抓住他，搬出杀手锏：「你还想保研吗？」 第12章 拿捏蒋越大作战 宋明晓大体认为，小组作业和塑胶袋可以并称为20世纪最糟糕的发明。 两者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人为产生，无法消灭，用之不竭，带来一片哀嚎遍野。 在当代社会这门课上，小组作业又重要又麻烦，两到四个人一个小组，这个组又要一起写论文又要一起做pre，命运彼此绑定，上交同一篇课程论文，共享百分之七十的作业成绩。 「你不想保研吗？」 ——蒋越这一提，可谓是稳稳拿捏住宋明晓的杀手锏。可以说，宋明晓从入学以来，无论是参加学生工作，还是在考试周拼命突击的夜晚，所有努力，要的就是在拿到好成绩和综评加分，在保研名单拿到一席之地。 但是从上学期开始，宋明晓明显状态下滑，成绩也向着与保研线背道而驰的方向高歌勐进。这学期如果真的不稳住成绩，他就真要上演一场赔了夫人又折兵，之前的努力也全都成了一场空。 只见讨人厌的队友微微俯下身子：「从入学以来，我的平时课成绩都是满绩……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还是说我的条件还是不够好，还不够让你认真看上我一眼呢？」 宋明晓差点条件反射地喊：我不想考虑！我不想再看你！大佬你行行好放过我吧……突然注意力峰迴路转——什么满绩？意思是平时分满分？ 他还在担心这学期灭绝师太的平时分能否让他及格，蒋越你还是不是人类？！ 本来脱口而出的拒绝已经到了嘴边，宋明晓愣是咽了回去： 「我我我我再看看，让我考虑考虑。」 他的反应全被蒋越看在眼里。蒋越正在以一种纯粹炫耀的姿态在收拾书包，课本的电子产品都装了进去，他在离开前再次捏了捏宋明晓的手，笑：「我等你主动找我，过时不候。」 到底过哪个时、又不候什么，蒋越也不说明白。宋明晓惊吓过度，一头雾水地看着蒋越奔往下一门课的教室，潇洒的背影很快在教室门口消失不见。 宋明晓心里想，这是他自上次辩论赛后，与蒋越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他果然又败地一败涂地。 只能颇有阿q精神地安慰自己，输给蒋越不丢人。 所以果然是自从遇到蒋越之后，他的心理底线一降再降，已经降地不能再低！ 当代社会这门课是早八，上完课正好十点出头。十点到十二点这个时间段宋明晓没有课，他好不容易缓了缓，备战下午的另一门专业课「文学导论入门」。 一点的时候，他推进另一间教室的门口，觉得自己白缓了…… 墨菲定律在他身上是一个永恆的真理。宋明晓在看见第一排蒋越的脸的那一刻，狂躁到达了顶峰，他很想抓着自己的头髮，大喊一句：上天啊，请对我仁慈一点吧！ 他实在无法理解他一个文学方向的学生，蒋越一个语言学方向的学生，为什么他俩在这个学期会有这么多门一起上的课！ 蒋越坐在第一排，顺手敲了敲自己旁边的空位，明示道：「给你留的位置，过来一起坐？」 宋明晓把头摇成一个拨浪鼓，很有偷感的蹑手蹑脚往后排走。 「别啊，」 蒋越这个人的毛病，就在于一说话就动手动脚，「文学导论这门课应该也会分组，咱俩正好一组就算了，多巧啊~」 宋明晓被他拉着坐下，干巴巴地笑：「是很巧，是很巧，蒋越，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语言学方向么？怎么也来上文学导论的课？」 「别叫蒋越了，多见外。你叫我小蒋或者蒋哥？」 「我比你大，我还是习惯连名带姓的叫你的名字……等等，你这是不是在逃避问题？」 「小宋哥学聪明了呀，脑子好像比上午灵光了点，」 蒋越嘴角噙着笑，真不懂小宋哥这三个字在他嘴里为什么就会这么顺口，「我呀，是因为在选课名单上看见了你。正好，这个时间和我专业课不撞课，我就顺便重登教务选上了。」 第15页 宋明晓脑子依旧懵懵的，像刚被拖去战场的大头兵，连主线任务是什么都没搞明白。什么叫因为看见选课名单上有他就来选课？重登教务系统又是什么意思，明明选课系统已经关闭了，此人竟能一手遮天到这种程度？ 惊愕、惊异与惊吓混杂，这两个小时的文学导论课，也没上安生。唯一让人安心的一点，是确认了文学导论课没有小组作业，因此也没有小组presentation，但是有个人的三分钟presentation，在每周的课前展示。 蒋越的表情有点遗憾，但宋明晓却没有完全放松。 不用和组员沟通确实是好事，但是要在所有人面前讲发表，对他来说依然是个社恐的大难题。 新手村的boss仍然存在，只是换了个形式。难度没有降级，更何况这些听众里有蒋越…… 宋明晓莫名又回忆起了上学期，蒋越在所有人面前，对他提出poi的那一刻。 这一幕在他的记忆里，就像是褪色了的胶片，永远在不经意间被拿出来一次次翻洗，却从未敢认真探究过胶片背后的成因。 蒋越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故意为难他？想要打败对手？想要表现自己的优秀？单纯想要在表演赛上出点风头？还是仅仅出自一种对于辩题的讨论呢？ 过去的宋明晓很害怕去求证背后的原因。 但今天不一样了。游戏中最普通的npc，也在主角的刻意放水下，找到了接近主角最合适的契机。宋明晓是社恐，但不是傻子，这段时间蒋越的反常他都看在眼里——蒋越扑朔迷离的善意，对于他来说不啻最甜的毒药。 了解原因就是了解对手，了解对手就是了解这个扑朔迷离、重度精分的蒋越，了解蒋越就是为了拿捏他。 他宋明晓就不信，自己没有能够反过来拿捏蒋越的一天！ 第13章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拿捏蒋越的第一步——试探这个自大狂的底线。 当晚，连周吴正这种没心没肺的胖子，都看出了宋明晓心情大好。周吴正比直的脑迴路，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宋明晓和蒋悦一起上了四个小时的课，回到寝室仍能生龙活虎，好像连吃了四剂兴奋剂。 宋明晓说：「那个姓蒋的，果然今天一来就逼着我组队。」 周吴正大骇：「我就说那个姓蒋的没安什么好心！还好我们三个昨晚商量到后半夜两点，决定派出你的绯闻男友崇瑄救你于水火之中！快说快说~ 崇瑄有没有成功把你从虎口救下来？」 宋明晓淡淡回答：「如救。」 意思是有救的行为，但没有救的结果。 周吴正哭丧脸：「那可怎么办啊……我们这么天真纯良的小宋哥，怎能受地起姓蒋那个王八蛋一学期的荼毒……」 「不慌不慌，」 宋明晓拍了拍周吴正颇有弹性的肩，「蒋越虽拿绩点威逼利诱我，但我还是有底线的。既然一起组队这件事情免不了，横竖都是一刀，我准备为自己谈判到最有利的合作方式，减少与蒋越的直接沟通。」 宋明晓拿出手机，给周吴正看他下午发给蒋越的一条消息： 【和你一起组队也不是不行，但pre你来做，我不上场。论文我可以多写一点，或者全部给我写都行。要么咱俩各干各的，要么咱俩就一拍两散，你看怎样？】 消息是下午发的，但估计蒋越这个大忙人，还没看到，所以也没有回覆。 周吴正对宋明晓竖起大拇指：「还得是小宋哥主动出击！」 「什么主动出击，」 宋明晓笑骂道，「不过是尽量不想坐以待毙……如果蒋越同意，那就是他让步了；在合作的开始，他肯让步松口，那后面就什么都好说……」 「明白了！争取主动权对吧！！小宋哥你果然是拿捏人心的好手！我支持你拿捏住蒋越，以报上学期辩论赛场之仇！！」 周吴正这话越说越没边儿，宋明晓无奈：「我这是掘地求生……」 正当两人不在同频对话时，宋明晓的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 宋明晓眼皮儿一跳，心率少说也飙到了一百六—— 王者归来：「我就当你同意了。但是咱俩搭档，总得有个磨合期是不是？」 王者归来：「以免在出现上次辩论场上相同的误会，先在一起试一个月吧，小宋哥~」 周吴正战战兢兢：「我就说蒋越不是吃素的，他这这这这捏不动啊——不行小宋哥你不能放弃，你得反-攻……」 无论是「反-攻」还是「在一起」，这两这两句话都太有歧义了。 宋明晓抓狂了两秒钟，抓起手机回：「不行，不试，除非你同意我的条件。」 还得坚守底线。别最后自己拿捏不了蒋越，反倒被蒋越拿捏了！ 王者归来：「你这是逃避pre.」 宋明晓气鼓鼓地回覆：「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呲牙# 你到底同不同意？我要睡觉了。」 这一刻的宋明晓可谓把没脸没皮发挥到了极致。周吴正震惊于「我要睡觉了」这五个字，竟然可以直白的当做结束对话的理由，这么直白，以至于没有一点暗示的意味。 半晌蒋越回了一个字：「好」 蒋越似乎还想说什么，微信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反反覆覆出现了几次。 宋明晓盯着那里，最后还是归于沉寂，只留下「王者归来」微信名这四个字。 第16页 宋明晓真的有点想睡觉了。 就在这一刻，魏远浩突然夺门而入，「我有一条重要情报。」 魏远浩难得晚上没有在寝室鼓捣电脑，他一身冲锋衣，刚从外边回来，神情严肃：「刚和我的直播经纪人兼学科助教吃了顿饭，你猜怎么着，蒋越的事迹都传到我们工学院了！」 他直奔宋明晓面前，说：「本来我还在奇怪一件事情，蒋越的成绩这么好，和他一组，基本能够保证平时分满分，那为什么他课上分组还会落单呢？」 ——为什么呢？ 魏远浩把包往电竞椅上一扔，愤愤不平：「上学期有门课，和他一组的同学，被搞出心理疾病了。」 「什么！？」 宋明晓和周吴正异口同声。 「就是这么回事儿！虽然学校压着不让说，那位同学也没说是蒋越是直接原因，但助教和我提了一些背后的故事：那同学本来就家庭困难，一边实习、一边兼职、一边上课，对小组作业也是能过则过、得过且过就行。但蒋越是一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他不满这位同学煳弄的态度——正巧那同学在期末写论文的时候，用插tgpt写了自己的部分，被蒋越发现了。」 宋明晓突然想起了不好的事情：「那他，他他他他把这可怜的同学举报了？」 「那倒没有，但蒋越的做法简直比举报更绝——」 魏远浩咬牙切齿，「这个傻x在ddl前一晚熬了个通宵，自己重写了两千字英语替换掉了ai生成的部分。据说他和那同学大吵了一架，然后蒋越是一点情面没留，给那个同学在任务完成贡献度上写了0。」 真他-妈绝！ 宋明晓背后起了一层冷汗：「蒋越是一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也许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他才看不惯上学期那场辩论表演赛，一定要通过现场突发质疑，还原辩论最真实的本质。 那么今天下午，自己给他发的那条消息，绝对已经踩了蒋越的雷点！ 宋明晓毫不怀疑，自己踩了蒋越的大雷之后，蒋越绝对会在任务完成贡献度上，也给自己写0。上学期他这么做的，这学期他当然还敢这么做！ 世间最悲惨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学霸已经有了无比清奇的脑迴路，偏还有个二世祖的背景，足够让他在正义的范围内无法无天。 宋明晓哀嘆：这觉睡算是不好了！ 第14章 逃避不仅可耻且没用 离婚有冷静期，结婚没有冷静期，而宋明晓与蒋越的组队，有一个月的冷静期。 说是冷静期也好，磨合期也罢，还是试用期都行。总之，在成为蒋越这个名字下的受害者两次后，又听了另一个受害者的故事，宋明晓很难冷静。 很难冷静的宋明晓，在第二天推开寝室门的时候，有种想要原地爆炸的冲动。 他和蒋越很早就知道互相住在隔壁的隔壁的隔壁。但这种大清早堵门的行为，实在还是有点太超过了！ 宋明晓暴躁的抓了抓自己鸟窝一样的头，翻着白眼，想无视眼前这位把自己捯饬得齐齐整整的怪人。 堵他们的蒋越，就彬彬有礼的打招唿：「早啊，小宋哥~」 丝毫不知道自己上学期对队友的暴行，已经被该寝室所有人扒得一清二楚。 就伪装吧你！宋明晓心里想。 「你也早，蒋越同学。」 「别这么见外，你要干什么去啊，一起？」 宋明晓心想，咱俩的组队冷静期也没有陪吃陪玩陪学的服务，很随便的回答：「去干饭。」 而蒋越这一身装备，简单专业英姿飒爽，很明显是要去跑步的。 幸运的是食堂和操场根本不是一个方向…… 蒋越说：「正好，我去吃个早饭。」 根本不正好好吗？你明显是要去锻鍊的！ 「嗯，早饭前顺便锻个炼。」 蒋越继续说：「你也来，顺便一起熘达熘达，怎么样？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有事儿和你聊，关于这学期当代社会的作业选题。」 蒋越这个人对人心的洞察程度，堪宋明晓肚子里的蛔虫，把他所有面部表情下潜台词都看得一干二净。 宋明晓放弃抵抗，面无表情地跟着蒋越，两人往操场走。 蒋越这个人实在是充满了意外和精分，宋明晓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应对，索性不摆。 食堂离他们男生宿舍很近，但走去操场却是不远的距离。宋明晓这种i人，平时的活动范围一般只有寝室、图书馆和教室三点一线，方圆不过百米。大清早的来操场，对他来说是很不一样的体验。 毕竟还太早，操场上只有稀稀拉拉跑步的两三人。 蒋越哄他过来的时候，说的是「一起熘达熘达」。但到了操场上，立刻不管宋明晓的死活，自顾自热身，热完身像离弦的箭一样沖了出去。步履如风，充分体现了他作为一个年轻男性的身姿矫健之美。 宋明晓弱不禁风，沿着操场的内圈有一搭没一搭地熘熘哒哒。 ——宗旨就是尽可能的压缩他和蒋越独处的时间。 宋明晓很久没有跑步了，甚至每周所剩无几的锻鍊时间，也全靠体育课拉高均值。每年的一千米体测，他都是踩在及格线上完成。此刻看见，蒋越早起就是跑个一千米，啊不，是连着跑三次一千米，感慨唏嘘震撼惭愧一股脑的涌到脑门上来。 第17页 他想起医生对他说的话：你还这么小的年纪，长期吃药对身体不好……听我的话，每天锻鍊个半个小时，再逐渐把药停掉…… 可神奇的是，宋明晓刚动跑步的心思，四肢就不争气的瘫软了起来。改变现状，果然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光是迈出去一小步，对他来说就已经这么难！ 蒋越十分钟出头跑完，回到宋明晓身边做拉伸：「早上操场这边的空气是不是还不错？大好的天，你就在这儿待了10分钟？老年人的广播体操做完了？」 一身薄汗的少年，在清晨的阳光下露出八颗牙的微笑，笑容是真诚还是嘲讽——自由心定。此刻仿若滤镜一般的自由、活力、阳光、美好，让人心中暖暖，原来早八前的h大校园里还会有这样充满生机的角落。 ——至少是和谐又充满生机的表象。 宋明晓本来想给蒋越拿水，听到「老年人广播体操」这里，恨不得把水瓶子扔过去，砸碎蒋越的门牙。 蒋越看着宋明晓故作兇狠的姿态，差点笑岔了气，扶住宋明晓喝水：「哎，你别动，你让我靠一下——你这个在这儿站了十分钟的人，怎么比我跑了十分钟还要虚呢？」 「说谁虚呢，我这是因为没吃没吃上早饭！虚也是因为低血糖！我说蒋越大哥，不是谁都像你这样有精力，早上起来先跑个三千米，而不是晕倒在食堂门口的。」 「哦明白了，所以你的癥结，是因为没有精力。」 宋明晓翻了个标准的白眼儿，言下之意是：我努力活着都很累了，你要不体谅一下我？ 体谅的结果是，蒋越终于大发慈悲的陪着宋明晓去食堂吃早饭。蒋越到食堂，有如推土机一般，席捲各个窗口，琳琅满目端了巨大一餐盘；宋明晓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一枚鸡蛋、一个豆沙包、一袋牛奶，简简单单。 他俩认识以来，蒋越第一次睁大眼睛：「你吃这么少！」 「我是日常性没胃口。」 蒋越奇道：「前两天我的室友还说，你这样瘦削的身材更受妹子追捧，想要向你取经，除了饿瘦还有什么办法——原来你不是天赋异禀，你吃的太少了……这可不行，你站在我身边，咱俩的体型差，可太像是我在欺负你了……」 一边说着，蒋越试图把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往宋明晓那里拨。宋明晓一筷子拦了下来：「你就当我是天赋异禀，吃不下那么多东西吧……」 他扶额，「还有，我们能不能不要讨论男性身材这么奇怪的话题……」 宋明晓慢条斯理地吃完他那点儿猫一样食量地早餐，蒋越也大刀阔斧地结束了战斗。 「好啊，那我们换个话题聊，当代社会的小组作业话题，你考虑做什么？」 宋明晓摊摊手。表示他没想法，或者说，他的想法也不重要。 蒋越突然凑上前来。 这一刻，两个人之间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清晰到能看得见对方的唿吸的节奏和瞳孔的放大。宋明晓那略浅于常人的眸子颜色，像琉璃一样晶莹剔透，他的慌张无所遁形。 「我想做……」 蒋越直视宋明晓说，「我想做大学生的逃避心理问题成因研究，你怎么看呢？」 …… 太荒谬了。 第15章 两杯冰美式（替换） 「我想做……」 蒋越直视宋明晓说，「我想做大学生的逃避心理问题成因研究，你怎么看呢？」 …… 太荒谬了。 宋明晓的第一反应不是他怎么看，而是太荒谬了。 像猎鹿人举起枪桿，刽子手擦亮屠刀——宋明晓甚至不想问蒋越为什么想做这个课题。如果是上个学期的宋明晓，他一定会勃然变色，当场给蒋越甩脸子看。 但已经经歷了上学期那种挂在辩论赛场上的难堪，他天然的怯懦与面对蒋越后天养成的不自信，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杂揉在一起。像是一把刀在刮他的心脏，但他却动不了。 「哦，你得好好研究研究心理防御机制。」 他干巴巴的说，之前心理谘询师曾经和他提过的词语，不经脑子就说了出来。 蒋越嘴角再次提起一个笑： 「是呢，如果有一些好的样本，当然想要好好的研究一下。」 蒋越堪称是绅士地把两人的餐盘一起拿走，放到清洁站。他回到餐桌旁边的时候，宋明晓仍然呆呆的，确实很像是一个应激后还没反应过来的病人。 蒋越突然有点后悔，也许这并不是提这个话题最好的时机。 但这一步已经迈出，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他只好上前去扶正宋明晓的肩膀—— 「今天还早，我们去咖啡厅坐一会儿吧。」 从操场到食堂，然后第三站是咖啡厅。 这很神奇。上周蒋越拿着玫瑰花和他道歉的时候，宋明晓和王崇瑄就是躲进了咖啡厅里。今天这一幕似乎重演，只是主角换了，恰好换成了那天他们躲的人。 蒋越不会给他点蜂蜜柚子茶或冰糖雪梨。他给自己和同行人准备的永远是冰美式，大杯，永远满冰无糖，只根据状态偶尔替换为低因。 就像蒋越永远完美的人生状态。 但是此刻共与他共享了冰美式的宋明晓，无法与他共享、甚至哪怕是理解这样一个完美的人生。 今天的咖啡厅很热闹。h大的咖啡厅并不是一个私密安静的，也许是因为校园里没有酒吧，咖啡厅承担了酒吧的部分职责——作为学生领袖演讲、以及社团活动聚集的场所。 第18页 此刻在酒吧的另一半，有二十多个人围在那里，正是某个社团换届竞选，社长与副社长的候选人正在慷慨陈词。 蒋越恰好可以越过宋明晓的肩膀，看见他们。他的目光投向那里，像是一个标准的过肩镜头。 宋明晓突然释怀的笑了，他口中的咖啡液也不再苦涩。蒋越天生就是会被这种场景吸引，他喜欢竞争，喜欢他人目光注视所带来的优越感，喜欢品尝胜利的果实，甚至从未咽下失败的苦果——归根结底，和逃避竞争与逃避注视的宋明晓，从来不是一路人。 宋明晓笑起来很好看，他这个笑，硬生生把蒋越的目光从远景拉到了近景。 蒋越的面色有些古怪：「你怎么了，还好吗？」 宋明晓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抱臂倚着卡座的靠背，「既然想做样本研究，不如你先聊聊你自己。你的感受是什么？很想加入他们？」 蒋越的面色更怪了：「我没有约会的时候熘号看别人的习惯。厄，不是，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咱俩确实也算是appointment……」 他竟然有点语无伦次，盯向那个方向，「见鬼！那是我另外一门课的一个队友，他说这周没有时间出来做小组作业，原来是跑到这儿来搞竞选了！」 一瞬间，宋明晓的脑海中闪过四个大字： 捉？奸？现？场？ 要是他也在和蒋越组队途中，兼顾搞点别的事情，岂不是一个下场？ 蒋越的控制欲还真是恐怖如斯！ 「可能会有让你误会的风险，我还是澄清一下，」 蒋越已经过去和那人交涉了一阵，现在回来对宋明晓说：「我这队友已经恶意拖ddl拖了好几次，和他合作我会把每一步timeline都列好。但总会因为他的个人原因，无法按期执行和交付。澄清一下，我对这种课外活动完全没有恶意，相反我是一个热心的拥护者……」 「看到演讲、竞争这类的场景，你确实很兴奋，你眼睛里的光是不会骗人的。」 蒋越坐定，双手自信交叉：「对，看到困难我会很想克服他。越是困难的挑战，我就越兴奋、越想迎头而上。」 「我看不到克服困难这件事，有任何意义。」 「你的动作行为赋予时间意义，也赋予你人生的意义，」 蒋越在说起这些的时候，他身上的蓬勃生机完全就像烧不尽的野草，「我猜到你对我的误会有很多。如你可能觉得我特别爱挑刺儿，特别爱出头之类……但我想要的只是不后悔，不后悔地认真度过每一天，然后在每次回望的时候都能看见，有那么一段时间，美好的让人刻骨铭心。」 「美好的让人刻骨铭心？」 宋明晓自嘲地笑笑，「还真是糟糕的用词。我和你的索求完全不同——我并不需要什么让人值得铭记的时间，希望每天的日子像流水一样，从我身上平静的过去。我不想被过去困扰，最好的回忆对我来说就是……一片空白。」 蒋越很认真：「是因为我过去做的那些事情吗？」 「人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蒋越同学。」 宋明晓摇摇头，「你只能算部分原因，真正的原因还在我的内心。」 「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真实的想法？很简单。蒋越，你太优秀，在你面前我也不必保持无所谓的自尊，」 宋明晓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硬气过，「我恐惧公开发言，害怕演讲、做发表，或者哪怕是上课提问这样简单的事情，我是单纯地不想做。我相信对你来说，你甚至无法理解我在逃避什么。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你改变不了我。」 「重要的是，你想要改变吗？」 ——蒋越抢着接下这句话。 「我也许想过。但我身在其中，无法自救。而且我想的是，我也不需要你以这种姿态来我。」 宋明晓清楚看见蒋越有一点上头：他咬紧嘴唇像是要反驳什么，「我并不是想要高高在上——」 宋明晓抬起手轻轻打断： 「你在我眼里也不是毫无瑕疵的人。我知道你在上学期和你那个队友之间的故事。」 他知道蒋越真正的底线已经被他探到了。 「就像我不喜欢冰美式。于你而言是蜜糖，于我而言是砒霜，就是这样。你这段时间对我做的事情，无论是出于愧疚的补偿也好、出于离谱的怜弱情节也好、还是单纯你想用我这种弱者的失败来装点你的成功——都让它结束吧。」 窗外有一只飞鸟飞过，宋明晓正好在此时此刻看见了湛蓝的晴天。 【作者有话说】 （好的，这俩人之间唯一一次情感危机终于被我写完了。后面就纯甜……保证） 第16章 你是否相信改变的可能 宋明晓看见蒋越从一种前倾的倾听者姿态，转换为一种后仰的防御者姿态。 但这并不稀奇，以蒋越的地位和人生经歷，恐怕他连拒绝都很少听过。宋明晓不禁怀疑，蒋越可能在他过去十八年人生里遇到的最大的砍，就是评选新生奖学金的时候材料晚交了二十分钟，被自己挂了电话。 当时他解决问题的方式非常粗暴直接。 现在的粗暴直接丝毫不改。 「不行，我不想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 蒋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勾起唇角，神情并不严肃。他胜券在握的姿态再次让宋明晓觉得好笑。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举报人和受害者的关系？还是强扭的瓜不甜的队友关系？宋明晓心中腹诽，有这毅力——周吴正的乐乐乐团早就招满学姐和妹子了！ 第19页 「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我无法战胜公开发言的恐惧。之前我不想在你面前承认，现在我承认了，我就是没有办法做pre，和你一组也是拖你后腿……」 宋明晓越说语速越快，血气从脖子上了脸颊，像一只应激的小兽努力地用张牙舞爪武装自己。 蒋越在这个时候握住了他的手，打断他： 「我知道你克服了很多心理障碍，才能在我面前承认了恐惧。你已经做到了这一点，为什么不尝试相信一下自己，也能克服做pre的恐惧呢？」 宋明晓想把手从蒋越的手心中抽出来，但蒋越握地很紧。他想要挣扎，意外发现这个人的手竟然这么有力量——当他不想对一件事物放手，他就真的有孤注一掷全力以赴去握紧的勇气，无论是对荣誉，还是对一个人。 宋明晓在那一刻终于正视了自己对蒋越的羡慕——无论是他的能力、他的家庭、他的勇气，羡慕他敢于争取，而且从未失手。 而他好像永远不会得到这样的人生、甚至没有相应的配得感，在蒋越身边去窥视一眼他的人生。 宋明晓说：我战胜不了恐惧。那是不一样的事情。 「好吧，」 蒋越那一刻的眼神竟然有一点哀伤，「你觉得这种恐惧无法战胜，但你还有两年半的大学生活，还有许多门课、许多的小组作业和发表演讲要去做，你怎么办呢？就拿最近的，文学导论课的课前3分钟pre，你能应付得了么？」 不能。宋明晓心想。他现在连想到这个事情都想发抖、和感受到生理性的噁心。但这句话说出来，成了一句干巴巴硬邦邦的：「关于那三分钟，我会努力写好稿子和背稿的，只要你到时候在下面不要瞎提问就行。」 蒋越释然笑了，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宋明晓的肩：「你看，你自己一个人的pre也是能熬过去的，那你还怕什么——因为咱俩组队，我可以帮你回答老师和同学的随机提问啊！」 …… 宋明晓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 从咖啡厅回到寝室的路上，宋明晓一直在復盘蒋越给他灌输的逻辑：既然pre的内容能背稿，最难的还是pre之后应对老师和同学的提问环节。那么和蒋越一组简直是最完美的选择，因为只要蒋越这厮身为队友和他一起站在台上，就不会发生之前辩论比赛时的惨案——他不仅不能提问质询自己，他还要帮自己回答问题！ 通过蒋越这个大忽悠不遗余力的巧舌如簧、舌灿莲花、信口开河，宋明晓晕乎乎地推开了寝室门，他一路上都觉得蒋越的逻辑多少有点不对劲儿，但就是没找出违和感的来源。 寝室里有两个人，日语生周吴正正戴着头戴式耳机练听力，工学院魏远浩也戴着头戴式耳机——有耳麦的那种——打游戏直播。 周吴正做完一组题，魏远浩也正好打完一局，两人把耳机都扒拉下来，异口同声地问精神状态神游天外的宋明晓：「天啊，你怎么了？」 「今今天上上午和蒋越一起呆了一上午。」 宋明晓结结巴巴，因为情绪激动而造成的脸红还没有完全褪下。 两人异口同声：「蒋越欺负你了？」 「不是……我本来是想劝他换个队友，别再和我这种拖油瓶组队了，所以我和他坦白了自己对公开演讲的ptsd。但我说完后，蒋越还是不想换队，他说他可以帮我分担一些pre的压力……结果自然是没换成……」 宋明晓把脸埋进手里，自己明明做了那么多心理准备，怎么反倒越来越不争气了…… 「醒醒啊，小宋哥！」 周吴正闻言大惊，拼命摇晃宋明晓的头，像是努力要把他脑子里的水晃出来：「你不能被他带坑里——你要透过现象看清这个问题的本质！蒋越这个混蛋说得好听，可是谁知道到时候他会不会又临时反水，像上学期你们辩论赛那样。而且最重要的是，就算他能缓解你做pre时的压力，你能顶住这学期和他一直在一块儿的压力吗！这才是重点啊好不好！！」 终于知道这个违和感是从哪儿来的！做pre才短短的十几二十几分钟，但是和蒋越在一块儿准备pre完成小组作业的时间，那可是决定一学期生活幸福度的关键大事！ 「想想上学期被他搞抑郁的那个同学……」 魏远浩冷冷补刀。 所有不利的因素都摆在眼前。但在这一刻宋明晓想起的却是上午蒋越握住他手指的那一刻： 「……为什么不尝试相信一下自己，也能克服做pre的恐惧呢？」 类似的话别人已经对他说了许多次。许多门课的老师对他说过，王崇瑄对他说过，心理谘询师也说过——因为说过了太多次，以至于他早已构建了一种心理防御机制。 这种心防如此坚不可摧，他又早已习惯以「不能」作为回答。 但这次问他的人是蒋越。那个完美无瑕的蒋越，像高高在上的神明向下瞥了一眼，但没有人知道原因。 在宋明晓迟疑的时候，周吴正的眼珠子又咕噜咕噜转了好几圈：「不是我说宋哥……你该不会犹豫了吧……」 这次宋明晓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否认：「我没有！」 否认地太快——周吴正和魏远浩面面相觑。 三秒钟之后。 周吴正一副口是心非我懂你的表情：「不够意思了啊小宋哥，咱俩这种铁哥们，你怎么不早和我摊牌！我昨天刚在树洞上自曝了你的舍友身份，说你和蒋越是清清白白像两张白纸一样干干净净的关系——妈的老子真是为你们碎了心！」 第20页 周吴正顺势掏出手机，看起来是要再次上树洞不吐不快。 宋明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夺他的手机。 魏远浩深吸一口气，戴上耳麦，继续去他的游戏直播了。 直播间里的粉丝纷纷探头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魏远浩叼着耳麦咬牙切齿：「嫁出去的白菜泼出去的水，只能祈祷猪能够好好养白菜了。」 第17章 我的队友脑子有病 蒋越视角 上 我是蒋越，h大外语学院英语专业的一名大二学生。h大外院的同学给我起的诨号有很多，但叫得最多的还是蒋神。 我对这个外号不太在意，对经常被别人拿出来说的背景和履歷，也一笑而过。因为我知道，羡慕我崇拜我的人有很多，讨厌我并在背后偷偷骂我的人也不少。 我统统都不在乎。赞誉与诋毁本来就相应匹配，那些虚无的赞誉与无聊的诋毁，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 直到遇到了我真正在乎的，是一个人——宋明晓，我这学期当代社会这门课上，小组作业的队友。 而我的队友脑子有病。 1. 嗯，这个说法不妥，我非常有必要更正一下。我的队友，应该是有一些心理方面的问题一直在困扰他。 我曾经撞见他吃药，但他本人应该是不记得了。 他忘性很大，很多事情的很多细节，他应该是都记不太清了。 我倒希望是他本人健忘，所以可以更快乐一点没心没肺地活着——而不是药物副作用的原因。 那次是在图书馆，我和他都在自习，中间隔了一张长桌。我很确信他没有发现我，因为前两个月我们刚在辩论赛上搞得老死不相往来，他对我这个人厌恶透顶，如果真的发现了我，肯定会立刻收拾东西走人。 我们两个人相安无事地自习了一上午。期间我总也忍不住偷偷看他，宋明晓确实长得好看，能和他并列外院两大男神级外貌，我不吃亏。 那张脸上流漏出惊慌失措的神情的时候，也是好看的，我曾经在离他最近的地方领教过。 自习到一半的时候我去书架取书，路过宋明晓，宋明晓正起身在包里翻东西。 说实在话我一看到宋明晓就走神。我俩不小心撞到了一起，这还真不是故意的，我这么光明磊落的人，追求一个人肯定就正面进攻穷追勐打，不会设计这么烂俗的偶遇桥段。 宋明晓的包掉在了地上。 里面除了书籍课本，还摔出了好几个药盒。 「对不起对不起……」 还没等我出声，宋明晓立刻道歉，立刻蹲下来收拾东西。 他又开始惊慌了，惊慌地很像一只要往树桩上撞的小兔子。 他两只手慌不择路地抓起药盒往包里塞，并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但我还是看见了那两盒药的名字。 ——萝拉西泮和草酸艾司。 我不敢出声了。内心大恸，不得不逼着自己往前走。 待我找完书回到座位时，余光看见宋明晓正慢条斯理地把药片从板中取出来，往嘴里送。橄榄尖一样的喉结轻轻一动，我觉得我好像同时咽下了自己的后悔。 我很少后悔、很少犹豫、很少不敢做什么。我自诩强大而坚定，永远有能够控场、安如磐石的信心。但此刻，我发现在他面前，我只是一个青涩又莽撞的毛头小子，所有做的事情要么大错特错、要么不合时宜。 他吃的两种药物，都是治疗抑郁症和焦虑症的。 2. 我和宋明晓在正式见面之前就打过交道。 评选新生奖学金的那次，对我们两个人来说，应该都不算是什么愉快的经歷。 正值h大入学的那段时间——我被过多的social任务忙昏了头。有许多饭局是推不掉的，我父母认识的领导老师、以及想和我父母认识的领导老师，活像韭菜一样一茬接一茬。 尽管都是恭维，我厌倦地觉得自己才是饭桌上的那盘菜。 递交申请材料截止日，我刚下了三点钟的课，就被拉去了一场不伦不类不中不洋的下午茶dinning。聊完后我疲惫地要死，又看已经过了ddl，本来在想这个新生奖学金我不申也罢，只是一旦让我父母知道，肯定又会免不了一顿唠叨。 我想死马当活马医吧，就给学院的办公室打了那通电话。 后来的多次经歷总结出了血泪教训：能当面聊的事情还是当面聊，无论是电话、还是微信文字，在传递信息的时候总会造成情绪的失真。 那时我觉得对面的小哥声音好听但冷淡，但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请求，在电话中听起来是非常的无礼。 所以你以为是我举报了宋明晓吗？ 不，不是我干的。我的时间宝贵，对于那些我认为没有意义的事情，我是一点精力都不想浪费。 是那天晚上，学院行政的二把手给我打电话。我前天刚和这老头子吃完饭，此人才隔了一天不到，就迫不及待地关心起我的近况寒暄了起来。绕了半天来到正题，问学院里新生奖学金有两个名额，但怎么没见我提交申请材料。 我对这套形式和这套体制都厌恶透顶，一点叛逆的心思上来了，就说：咱们这截止日期不是已经过了么？我这材料交上去也没用了吧。 老头子倒抽一口气，听声音像是拍了拍自己的脑壳：「怎么可能！来得及来得及，咱们这儿办公室的门永远为你敞开——我明白了，肯定是下面那群人不懂事儿！蒋越同学你别计较，有的同学才新来的不懂事儿，就得敲打敲打。」 第21页 我又想起了那个清冷好听的声音：「行了行了，我也是新来的同学，这么点小事儿你别难为人家。多谢你惦记着这些，张叔。」 这件事儿从二把手开始往下传，传到中层再传到谭老师，再到宋明晓那里，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同学举报。甚至这还是我后来听一个朋友说的，说外院办公室有个脾气很好长得也帅的小哥，现在转去心理谘询中心做学生工作了，搞得那边的女同学非常兴奋。 我的朋友说：「他叫宋明晓，听说在外院办公室刚干了一个月，就因为工作态度被举报了……大家都是混综评加分的人，连做人留一线这种基本道德都没有……他也是真的惨，可能真的不太适应办公室的复杂环境吧。」 我非常震惊：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宋明晓。」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记得非常清楚。那远在我们二人因为外貌并称为外院两大男神之前。我明明比大多数人更早知道他的名字、听过他的声音——那甚至我曾经揉碎拆开反覆咀嚼的东西。但当我真真正正与这个人第一次见面，要再把时间线推到九个月后。 九个月后我与这个名字的主人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就是水火不容。 第18章 我的队友脑子有病 蒋越视角 中 3 听说宋明晓的名字已经九个月，九个月来，我没有一门课和宋明晓同班，也从未有合适的场合与他见上一面。 我甚至要来了宋明晓的微信。 那卡通猫猫头的头像和「。」的微信名就在我的聊天记录里。我打开过这个微信名片无数次，每次想要添加好友的时候，都在临门一脚停了下来。 我突然有点害怕。 我应该怎么和他解释？他会相信我吗？如果伤害已经发生了——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尤其是在现在，他应该已经对我厌恶透顶的前提下？ 我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曾经在外语学院的走廊看见过他、在民乐社团招新的广场看见过他——他跟着他的舍友在卖力地发传单，阳光下的宋明晓比太阳还要明亮，他的笑容像自然流淌出的泉水一样清新，想要让人亲近。 我想如果我此时上前，那个笑容就会变成万年冰封的寒冰。 我开始拖延。在此之前我从未拖延过，我一向以强大的执行力而着称。我妄图通过拖延来解决问题，或者至少，遗忘问题。 我拖延到在辩论表演赛的赛场上，直到我正面遇见了宋明晓。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的对手是那个叫赵霏霏的女生。我和这位女学霸很熟悉，她是我辩论课上的搭档，彼此之间都能接住对方的杀招。 可那是宋明晓。 那个清瘦帅气的男孩子坐在我的对面，「宋明晓」这个名字一瞬间具象化了起来，像一颗久未发芽的种子瞬间抽芽，长成藤蔓拾阶而上，蜿蜒在我的心墙。 我的心脏从未跳得如此快过。我甚至无法确定我那张在酒桌上练得面不改色的脸，是否在此刻像醉汉一样通红。 这太失礼了，我想。 我很想努力给他留个好印象、至少改变下初印象来着。 他在看我，面无表情，但看起来似乎有点紧张。 我回给他一个微笑。 该死，我似乎不太擅长释放善意。他看起来似乎更紧张了。 灯光打在舞台上，辩论表演赛开始。宋明晓坐在往日赵霏霏的位置上，因为赵霏霏是我这学期辩论课的搭档，所以我忽然有一种幻觉—— 要是宋明晓是我的搭档，那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也许是一样的温情款款，也许是一样的言笑晏晏。 4 其实大一下的那个学期我过得很不好，不是因为辩论课，而是因为另一门课的小组队友。 那门课搭上了一个项目，在学期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这门课的期末论文是要争取发表见刊的。 这样的项目经歷可是个香饽饽，更何况我刚拿满了专业课绩点满绩，在英语系也是个炙手可热的人。 所以果然，这个项目和我这个人，都被盯上了。 课后我被叫到老师办公室，办公室里已经站了另一位学生。我对这位学生没什么印象，只对他的背景有印象——他的上几代和我家的上几代多少有点世交。 老师笑着说：「蒋越同学啊，这位就是和你本学期一起搞论文的队友，你们互相沟通沟通好好合作。我对这次论文发表可是寄予厚望，希望你们也不要辜负家长们的託付。」 简单聊完老师又把我拉到一边：「蒋越同学，你队友能力可能不如你强劲，但看在家里的面子上，你多担待点。」 其实没什么人真正关心我的感受。我家里的父母也好，学校的老师领导也好。 我的这位队友甚至更过分。他在我见过的所有不学无术的二世祖里，混帐程度能排进前三。 习也不学，课也不听，作业也不做。要命的是老师不敢管，我也没立场管他——我连他的名字都懒得记。 他当然也没有好好写论文。从前期准备、文献、理论、调研、数据处理甚至是撰写和润色的全部过程，我把timeline和方法论整理给他，永远的已读不回，不知道在哪个夜店纸醉金迷。 这样的人竟然能通过保送手段来到h大，甚至依靠家里权势还混得不错，总能搭上好机会的顺风车。这个世界可真够颠的。 第22页 我的愤怒在他交给我那篇明显是ai生成的文章的时候，彻底到达了顶峰。 其实临到截止日期前，我已经弄完了几乎全部的工作。然后我象徵性地想起了我这位一直表演失踪的队友，给他下了个通牒，要是他至少不干点啥，我就如实地把他这学期的表现汇报给老师。 他不怕老师，但多少可能怕点我。大概是因为我家比他家在金字塔的更上一阶。 我愤怒他挥霍着本该属于他人的大好机会，愤怒他心安理得地偷窃别人的青春。 于是我干了一件非常叛逆的事情。我不仅把他从我的期末作业中除名，还把他从我的论文发表中除名了。 纸包不住火，所有人问我为什么这么做的时候，我都实话实说。 他被家里教训一顿，哭哭啼啼地声称自己抑郁了。 而我一战成名。 所以我大一下期末的那段时间其实非常烦躁，烦躁中又带着一点微妙的爽感。烦躁的是想到后面还有六个学期，没完没了的小组作业还会继续占据着英语系学生的日常生活。妈的，再遇到一位像这样脑子有病的队友，我和他之间肯定有一位要彻底归西。 爽感是因为，我好像反抗成功了。 那个好像一直活在透明罩子里，被当做优等生模板崇拜的小孩儿，第一次唿吸到了自由。 【作者有话说】 字数好像卡bug了，浅更一节试试，实在是太诡异了…… 第19章 我的队友脑子有病 蒋越视角 下 5 现在面对着宋明晓，我那点好不容易攫取来的自由，开始春心萌动，野生野长。 他要是我的队友就好了。 也许我可以改变我们的相遇、改变我们大一一整年的校园生活。你不必从外院办公室离开，我不必受傻x队友的折磨，我想经常看见他的微笑和煦如春风，校园里荡漾的垂柳和充满书香气息的课堂，每一天都是春天，每一季都是春天。 听说你的成绩还不错——考试和论文的分数更好，课堂表现和pre的分数偏低，但没关系，你分数低的部分正好是我擅长的。 我是去年的绩点全系第一和综评全院第一，和我一组，必然不会辱没你的名声。 我高兴地要死。 如果这不是我想像中的幻觉就好了。 6 辩论赛场上那回，是我第一次彻底觉得我自己搞砸了、彻底完蛋了的时候。 确实是我太过高兴、太过想当然。 那时的我依旧有种不自觉的高高在上，我缺乏和普通学生最基本的共情。我承认在这件事情上我错得彻底。 我看见你，我就想到了在辩论课上舌战群雄激情燃烧的岁月。 我忘乎所以，只想果断、大胆、直接地和你交锋。 给我回应——让我暂时忘记其他让我烦恼的一切，让今日舞台上的灯光只定格在你我二人身上。 然后我看见你双唇微启，有些意外地呆愣在台上。 我像是一个刚刚大胆求爱的毛头小子，被当头一盆冷水浇晕在了台上。 7 宋明晓啊，宋明晓啊，是我在表演赛中先越了界。 但你我二人必须在这里把这场戏演下去。 你没有听懂我的问题，我就又重复了一边。重复的时候，我看见你依然有点神游、瞳孔发抖，我顿时浑身冰凉。 你回答的问题有些颠三倒四，但没关系，我作为你的对手，可以帮你圆回你的逻辑。 你紧张过度，唿吸甚至都有点过速，我很担心你。但你应该都不记得。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享受即兴发言的过程。不是所有人都享受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那种灵感与激情一同迸发的时刻。 我突然意识到，你可能是害怕即兴发言的。 我突然意识到，我刚才脑子一热十分上头的行为，可能会给你带来巨大的冲击。 比赛仍然继续下去，我一边背稿一边想，等下台后我要和你道歉。虽然我这个理由有点牵强，而且我在你那里有前科在先，你可能不信我。 但我下台的时候，我看见你已经被另一个同学带走。我又被领导老师和同学围在了一起，保持和往常一样的笑意，维持着我完美的人设。 我一直很后悔。 两次都是，我失去了向你解释的最佳时机。后来在生活漫无止境的反覆庸常里，我才明白，一次迟疑可能带来的偏差会在命运的岔路口无限指数级地放大。人永远无法回到过去，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8 有许多感情经过时间的陈酿，有的成为苦涩的烈酒，有的成为汹涌的爱意。 在图书馆看到宋明晓吞下药片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两杯酒的苦果，到底是我一同咽下了。 正好是新学期开始。我想我之前没有实现的愿望、没来得及赎罪的悔恨——正好到了可以一起重新开始的时候。 我必须和他重新开始。一步步地重新走过我们来时的路。 我不怕宋明晓的拒绝。我怕的是宋明晓从来不给自己一个拒绝的机会。 9 宋明晓。 现在不答应我，我可以等到你答应为止。 现在不信任我，我也可以等到你信任我为止。 其实到那个时候我想问：其实、有没有可能、或许、实际上你没有真的对我恨之入骨，对么？ 第23页 宋明晓，现在先不要回答我。 我会一直等待。 等到春暖花开，山花烂漫，等到你笑容依旧，往事如昨。 第20章 约会大作战 【约会大作战：揭秘外院双星浪漫日常 behind the stage!】 树洞里，一个这样标题的奇怪帖子被频繁顶上热帖。 光看这个标题其实看不出什么，还以为是十年前哪个无良娱乐杂志的二流小报，靠着顽强的捕风捉影、或者说胡编乱造能力吸引人眼球。 但凡点进去看一眼，就会发现里面别有洞天——h大的树洞热帖简直就是含金量保证，每一个能成为热帖的主人公都是集齐各种卧龙凤雏——否则怎么能成为h大上上下下几万学生每天八卦度日的养料！ 这个热帖竟然有上千楼。 主角就俩人：蒋越和宋明晓。 嗯嗯，开贴的人还算良心，没把两人的名字直接挂在标题。虽然那绝对会有更高的点击量。 「前线记者来报：上次东门玫瑰花事件之后，我们学神之一兼男神之一的蒋越似乎获得了绝对的主动权，打败外院学神之一王崇瑄，俘获男神之一宋明晓，每日成双入对双宿双-飞中……」 「楼上，你说的太复杂了。我直接给个省流版本：疑似蒋越和宋明晓在一起了。王崇瑄鎩羽而归。」 「省什么流省流，我要多图预警了盆友们！新鲜刚拍的照片，在体育场晨跑的两人，氛围感绝了！」 「……其实我还是有点遗憾王崇瑄，这种分不清bg/bl/gb的感觉全网无代餐啊……」 「这是cp贴，ky的出楼左转不送。」 「别吵别吵，今天我们来这里是为了纪念伟大爱情的开始，占楼致歉，我要开始生图放送了——」 【图片】 【图片】 【图片】x 10 …… 「好他妈完美的爱情，有点想谈恋爱了。」 「也就只能想想了啊……两位男神在外院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外院那么多美女都没见传出过一点绯闻……」 「我是你刚才回復那楼。我是男的。」 「这张图角度绝了。完美的男高和男大。【引用图片】」 「宋男高，蒋男大？宋看起来少年一点，但其实是宋年龄比蒋更大吧。我听说过蒋小初中连跳两级的辉煌履歷。」 「是的是的，所以妙就妙在——这是年上一体机啊啊啊啊！有没有懂的！」 「蒋越！无敌安全感的男人！宋明晓，无敌脆弱感的男人！」 …… 寝室里，周吴正一脸黑线地按灭手机。宋明晓有脆弱感他承认——宋明晓被蒋越欺负这几次，他每次都保护欲爆棚，至于说蒋越有安全感，这是哪门子的瞎眼判断啊！ 蒋越那叫安全感么，蒋越那最多只能叫压迫感！ 除非蒋越为了宋明晓性情大变。他才不信蒋越这种骄傲无比的天之骄子，真能做到这种程度……传闻蒋越可是在课上连讨论都不肯让步、屡屡和对方槓上的人，他才不信！ 这树洞还真是越传越离谱。周吴正想：只能祈祷当事人平时不怎么刷树洞了。不过宋明晓在大多数时间确实是个不怎么上网的「老年人」。 ——叮。突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 「微信新消息： 王者归来请求加你为好友。」 ？？！他听宋明晓吐槽过蒋越的微信名，这人他妈的是蒋越！简直是说曹操曹操-到的瘟神一个！ 周吴正懵了，他俩不沾亲不带故，一个天龙人一个小杂兵，蒋越要加他干什么！ 周吴正冷汗直下，还真是隔着屏幕感受到了蒋越的……压迫感。 *** 又是一周文学导论课上。 蒋越和宋明晓两个人坐在一起……坐在第三排。 坐在第三排是两人相互妥协的结果。这俩人在选座方面简直水火不容——宋明晓就是一个永远蹲在最后一排的鸵鸟，蒋越则是骁勇善战永远攻占第一排的火鸡，后者占据了主动权，像拖小鸡仔一样把宋明晓往前拖—— 「蒋越蒋越，我真的错了，不要让我离开我的舒适区，啊！不要抓我的包，也把我的衣领放下！！」 一个教室的人都在看他们。 课桌下暗流涌动，不少吃瓜群众搓手机的手都快搓出了火星子，某树洞神帖，再次不出所料的顶上热榜。 文字和标点符号都快表达不出这群人的激动心情。 「前方吃瓜群众直击疑似强制爱第一现场」 「啊？？你们英语系的学生都吃这么好的吗？」 「能不能转系？现在申请来不来得及？」 「想转系+1」 「想转专业+10086」 楼里有人友情提示： 「诶，想转系的友友们，其实现在在上的不是小班课，可以来蹭课的……」 「哪位勇士发个地点？」 「逸夫楼阶梯教室二。速来速来。」 正在树洞的回覆一条条刷地热火朝天的时候，身处逸夫楼阶梯教室二的宋明晓，正在以每秒钟0.5米的速度被迫向前排移动。天知道蒋越的手劲儿怎么那么大——先是抓衣领，由于动作实在不雅有碍观瞻，遂改成抓手臂，然后又在宋明晓的挣扎中改成了抓手腕。 好好好，其实宋明晓这种究极社恐，甚至每次上课前都会紧张。现在是根本没精力紧张了，光对付蒋越就已经如此狼狈不堪！ 第24页 宋明晓一声哀嚎，抱住第三排的桌角： 「哥哥哥，蒋越哥，我是真的错了，这次就饶了我，让我就坐这儿，别去第一排了！」 文学导论课的翟教授年老眼花，德高望重，为人和善，深受学生爱戴。因为看不清楚，他上课点名从来只点前两排的学生。 蒋越手上松了点力，把书包挂在宋明晓的脖子上，呲牙一笑问：「你错在哪儿了？」 宋明晓深知呲牙一笑的蒋越远比不苟言笑的蒋越可怕的多，立刻态度诚恳：「我不该课前不预习的。」 「还有呢？」 「我不该课前不预习，还妄图借鑑你的预习笔记来完成作业——啊，蒋越你这个混蛋你干什么？！」 「错了。」 蒋越在宋明晓的后颈轻轻拍了一下。 他把宋明晓按在第三排的座位上坐好：「你是错在明明预习遇到了困难，却不知道找我。」 「嗯，」 蒋越补充道，天杀的他竟然还有点委屈，「你只在乎我的预习笔记，你有在乎过我这个人一点吗？」 「啊……？」 宋明晓张着嘴非常无辜……这位精英、大神、学霸、到底是个什么奇葩的脑迴路？ 但不知道为什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竟然觉得有一点开心，甚至觉得蒋越有一点可爱。 一个会蹲下来与他平视、和他沟通、愿意在他身上花时间、而不是觉得他平庸麻烦又无聊的人。 这个人还口是心非。 还天然有点别扭的傲娇属性。 就像游戏里高不可及的大boss俯下身来，让他这个新手村还没出的菜鸟，碰了碰他的额角。 碰完还不肯承认自己是故意蹲下来的。 「咳咳，」 宋明晓掩住偷笑，「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故意想帮我，但我没找你，所以你生气了？」 蒋越掏书本的动作顿了一瞬，明显看见他捏书嵴的手指更用力了。 但蒋越毕竟是神，神永远无拘无束，随心所欲，永不吃瘪。 只见蒋越调用了一个坦然就义的表情：「对呀，毕竟是笨蛋队友，我得亲自上手教。」 这一轮交锋宋明晓没占到什么便宜，只好悻悻的玩自己的手指。坐他俩右前方的一位长髮姑娘，完整听见了他俩的对话，倒抽一口气差点热泪盈眶。 长髮姑娘左边的另一位长发小姐姐抽贴心地递上纸抽。 等等，左边这位不是小姐姐。 「小姐姐」王崇瑄幽幽的回过头来，正视蒋越和宋明晓： 「你俩喝冰美式吗——我亲爱的室友，和我永远在绩点争排名的对手？」 宋明晓：「不喝，太苦。」 蒋越：「我为什么要喝你请的咖啡？」 向来温文尔雅、娴静安慧的王崇瑄，难得暴躁了一回：「你俩甜的发腻了！好比在我的星巴克里多加了这么多糖浆，整三泵！！」 第21章 血腥爱情故事 当学霸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蒋越虽然在大部分时间目中无人，但王崇瑄发飙的时候，他会偶尔顾及一下。 因为王崇瑄偶尔会抢走蒋越绩点第一的宝座。不过蒋越的综评加分多的令人髮指，他综评第一的宝座无人能撼动。 曾经，信奉优绩主义的他，认为绩点自他以下人人平等。 如今，决定改过自新的他，认为绩点自他以下人人平等，宋明晓除外。 宋明晓递给王崇瑄一个感谢他解救的眼神。在一片疯狂发作的上课铃中，他和蒋越做同桌的不知道第n堂课开始了。 鸡皮鹤髮的翟老师踩着上课铃走进阶梯教室。老学究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镜，因为实在看不清又换了另一副，看清后顿时愕然： 「wow, so many people！ive never expected mycould be so popr！」 【哇，这么多学生，我从没想过我的课能这么受欢迎！（还请列位看官记住我们的核心设定是全英授课的英语系）】 后排前排、许多从树洞慕名奔赴而来的心猿意马者开始低低尬笑。而两位始作俑者不明所以。 蒋越在飞快地利用这两分钟时间，在脑中给这两个小时的课列任务清单。 之前的清单里只有学到xx知识，利用xx机会锻鍊xx能力。而最近，这个清单上还有优先级最高的一条——如何改变宋明晓。 至于宋明晓，宋明晓在发呆。 如何在蒋越地手下顺利地活过这节课，to be or not to be, 这是个问题。 …… 老学究的课依旧让人昏昏欲睡，而加上宋明晓的体质和药物的两重buff，按照以往，宋明晓肯定是要昏睡一整节课的。 但如今蒋越在身边，他不敢。 蒋越此人简直像个人形报警器，不仅整个人精力充沛，好像头顶的红蓝灯闪烁不停，他周围方圆5米内：谁敢睡觉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第一千零一次次，宋明晓的上下眼皮打架到差点闭上，蒋越无比准确的戳到了他的麻筋，把书递到他面前：「喂，醒醒，现在是讨论时间。」 宋明晓吃痛低叫了一声：「讨……讨讨论什么？」 「文章主题，一会儿老师随机抽人回答。」 而吃药也会确实降低人的反应速度，宋明晓的小脑瓜子转啊转啊转，眼睛在这篇名为《献给艾米丽的玫瑰》的短篇小说标题上逡巡许久…… 「很明显，这是一个爱情故事……」 第25页 蒋越抚额：「你课前到底看文章了没？」 「看了看了，」 宋明晓连忙解释，他只是精力不够，在有限的精力里还是努力学习的，实在不想给蒋越留下个不学无术的印象，「我还没说完，这是一个血腥爱情故事……」 王崇瑄回过头，加入他们的讨论：「确实是血腥爱情故事，我个人倒觉得艾米丽小姐追求爱情的做法非常令人着迷哦——极端且残酷，有一种哥德式的美呢。」 宋明晓睁着一双忽闪的眼睛（因为快困睡着了），看着王崇瑄，王崇瑄今日依然顶着黑长直的假髮，看起来也很有种哥德式的美。 眼看着宋明晓的眼神不知道飘哪儿去了——蒋越自然恨地咬牙切齿：虽然王崇瑄这个小子嘴上这么说，考试的时候绝对不会往卷子上这么写，还妄图带坏他的宋明晓。连忙把这人推回到第二排，然后回过头来，蒋越调整表情到完美无暇的状态，面对宋明晓开始理论输出—— 「想理解这篇小说的主题，最重要的是从背景出发。小说的背景是美国南北内战后……」 宋明晓的胳膊单薄地支在桌子上，偏过头去看蒋越，不小心把蒋越的教材推到了地上。他的困意瞬间烟消云散了。 但两个人谁都没有去捡教材。 蒋越还在继续输出，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唿吸间能与心跳同频共振：「美国南方文明与北方文明的冲突，归根结底代表着传统与进步的冲突……」 宋明晓像是从一个迟钝的梦中醒来，他完全听不清蒋越在说什么了。 阶梯教室的顶光下蒋越的睫毛纤毫毕现，他的瞳仁其实颜色不深，所以作为对手时，蒋越这双淡淡的眸子里似乎只有对败者的戏嚯与怜悯。 而宋明晓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此时一样庆幸自己有这么好的视力。他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蒋越。同样的一双浅色瞳孔里如今洗去了一切杂质，蒋越的骄傲与高不可攀不復存在，宋明晓的自卑与压抑好像也可以埋藏在心底。 或许蒋越许诺给他的，就是一个纯粹的、没有杂质的未来。 也许他应该至少试着相信蒋越一次。 「诶，你还在听吗？」 蒋越伸手在宋明晓眼前晃了晃，看后者几乎没有反应，又伸手捏了捏宋明晓的耳尖——他俩前排的那位姑娘已经开始双手捧心恨不得大喊一声——王崇瑄也以一种非常哥特的眼神看着他俩，几人的注视下，宋明晓缓慢呆滞地回头： 显然，他没听。 蒋越好脾气地嘆了一口气。蒋越向来以脾气不好着称，任谁来看他都是被夺舍了，可见此人的双标程度已经令人髮指，缓缓说道：「总之就是这三个主题……」 总结又重复了一遍，蒋越眼睛一转，问：「考不考虑主动回答一下老师的问题？」 宋明晓大惊！果然他一次都不该相信蒋越的！！ 也许是他这副把社恐挂在脸上的样子，让人于心不忍，蒋越好脾气地握着宋明晓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其实回答一次问题，最多也就1分钟左右的时间，120个英语单词、七八句话而已，你现在已经有了三个pir point了——每条只用再说一点点，你就完成了一个完美的回答！」 宋明晓还在挣扎：「蒋越哥……有没有可能这不是一个算数问题……」 唯独此刻宋明晓再次恨起了他这位精分队友的铁石心肠。偏偏又在这个时候，白髮苍苍的翟教授双手一合：「end of the diussion time!」【「讨论时间结束！」我下面又要开始写中文了，反正看英文对话除了水字数也没什么意思是不是……】 翟教授操着一口纯正无比的伦敦腔，这位优雅的老年绅士睁着他矍铄的大眼睛，开始从他的一百多名学生里随机挑选幸运观众：「有没有同学想要分享下自己对于主题的想法？」 大部分学生都在呆若木鸡地装死。 反正他从来都点名前两排。 第三排开始他就看不清。 王崇瑄几次跃跃欲试地想举手，在蒋越锋利的眼刀威胁和宋明晓炽烈的眼神鼓励下，最终作罢。 他们三人眉来眼去，大胆先锋，想不被发现那是不可能能的。 助人为乐的翟教授觉得他们绝对是有什么东西想说，因此非常乐意给他们这个机会。 而且，第三排那位，好像还是那个背景很有来头、乖巧可爱、学习成绩又巨好的蒋越？ 没有老师会不爱这样的学生好不好！ 翟教授自信满满伸出手点人—— 但他认错人了。 嗯，反正他从第三排开始就看不清。 ——只见翟教授精准地从三人的范围中，选中了宋明晓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那就请你来作答吧，跟大家分享下初步的想法就好…… ……蒋越同学！」 宋明晓本来在非常紧张的条件反射中，几乎是看到翟教授的手就从座位上蹦了起来。然后在站直身体的一瞬间，听到了翟教授叫他…… 蒋越。 他懵了。 蒋越本尊懵了。 教室里六十位英语系同学和一百六十位吃瓜群众懵了。 这个时候点出教授认错了人了，对于这位视力不佳的教授实在过于残忍。而宋明晓本人又没周吴正那种巨厚的脸皮，又不能当场坐下。 宋明晓站着懵懵地看向蒋越。 第26页 蒋越已经回过神来。宋明晓看着蒋越那个「如果你回答不好辱没我的名声就去死吧」的眼神，心中大恸—— 这他妈才是标准的血腥爱情故事！ 第22章 替身使者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站着的翟老师和宋明晓，一脸深情缱绻看着宋明晓的蒋越，和一众刺激吃瓜、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的学生。 宋明晓试着张张嘴，大脑一片空白。他好像被施展了什么噤声禁言又定身的法术，一只麻瓜一样僵硬着身体。和上学期期末的辩论表演赛，他挂在讲台上的那一刻一模一样。 距离宋明晓上次在课上被点名回答问题，差不多已有三个月的时间。 距离宋明晓上次在课上主动回答问题——作为一个天生i人加社恐，他就从来没主动过！ 都怪自己太过精神紧张！完全是自认「蒋越」这个身份而导致的飞来横祸！时间紧迫，来不及埋怨自己，宋明晓试图让自己生锈的脑袋吱嘎吱嘎转起来，去组织问题的答案：蒋越好像刚刚对自己说过来着？他说的是什么来着？ 人在应激状态下的记忆力就可以这么差。明明就是两分钟前蒋越对他说过的话。关于这篇小说的中心主题，他是一点也没记住。脑子中不停迴荡的却是蒋越的另外一句： 「其实回答一次问题，最多也就1分钟左右的时间，120个英语单词、七八句话而已……只用再说一点点，你就完成了一个完美的回答！」 他不需要完美，他只需要此刻能够应答。 蒋越深深看了他一眼。电光石火间，两人相错的眼神，仿佛回到了曾经的辩论台上。但此刻蒋越的眼神是不同的，没有敌意、没有差距、没有巨大的阶级鸿沟……那样温柔的、认可他的眼神，这是他的队友啊…… 队友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并在你需要冲上台前的时候，站在你的身后。 这一刻目光的交错是那么快，也许只有半秒不到。又过了两秒，宋明晓还是没能想起蒋越主他的那三个pir point。 他看见蒋越的焦虑，似乎想要站起来自己说。 宋明晓在课桌底下，把自己的手覆在蒋越的手腕上。那是一个无声的肯定，我可以的。 指尖的温度相处的一剎那，教室窗外微风扬起金黄的树叶昭示着这是一个那么灿烂的季节。去年这个季节入学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对未来充满嚮往的年轻学生。好像模煳的记忆一瞬间都回来了。宋明晓突然想起自己几天前在初读《献给艾米丽的玫瑰》这篇文章时的想法，他要说出来。他要现在说，慢慢地、条理清晰地说。 「这个故事首先反映了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冲突，展现了艾米丽小姐如何被旧时代的价值观所束缚，同时又无法适应新时代的变迁……」 「她的孤独和与社会的隔阂，不仅是她个人悲剧的写照，也是社会变迁中个体处境的象徵。」 「此外，对过去的执着和对爱人记忆的保存，揭示了人类对永恆记忆的渴望以及对死亡的恐惧……」 「作者福克纳通过艾米丽的故事，探讨了个体如何在社会和时间的长河中寻找自己的位置，以及这种寻找对个体心灵的深远影响……」 【请列位脑补，回答用的是英语，用英语答文学题真的挺难的……】 说完之后有一点如释重负。最后一个音节从唇齿间发出了，宋明晓竟然觉得口腔中有一点苦涩，心跳在耳边像擂鼓一样砰砰作响。 他竟然发言成功了，并且是在「死对头」蒋越就在旁边看着的情况下。 这时宋明晓才发现，直到他坐下的时候，他的手依旧和蒋越的手微微接触，少年手腕骨节分明又微凉的触感，像是夏天的冰可乐，清爽又给人镇定的安心。 不知道为什么，宋明晓的脸微微发烫。坐定后，赶紧把手抽开了。 后半节课两人上的食髓知味。宋明晓耷拉着脑袋，连翟教授对他那番发言的大肆赞赏都没听进去。前排的王崇瑄和那位姑娘总是找各种机会回头，以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俩。也许教室里还有更多默默注视着这里的他者，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眼神，宋明晓看不见。 那种诡异的沮丧感攥得他心脏发疼。肾上腺素飙升的兴奋感褪去，他开始怀疑刚才能够流利对答的自己其实是幻觉——那个丧丧的、失败了一万次的宋明晓，绝对不可能给出这么完美的回答。 他刚才所做成的一切，都好像是被「蒋越」这个名字赋予的神奇魔法。翟老师的友善的目光、对他的鼓励，也是因为把他错认成了蒋越，毕竟后者这个名字才代表着英语系高不可攀的神话。 现在魔法消失了，他变回了十二点钟声后匆匆逃走的灰头土脸的灰姑娘。 时间再次变得漫长，努力挨到了下课。蒋越明显有什么话想说，一头灰白头髮的翟教授却抢先一步，把宋明晓叫到了讲台前。 宋明晓开口都带着颤音：「老师……」 翟教授笑眯眯的，镜片背后半清半浑的眼睛看着他：「不好意思啊，刚才上课眼花，叫错你名字了，你不是蒋越，对吗？」 果然是这样。宋明晓扯出一个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做作：「啊没关系没关系，其实我也是有点紧张，没听清才会……」 「你叫什么名字？」 翟教授打断。 「啊，我叫宋明晓，也是大二英语系的学生，方向就是文学。」 第27页 「我记住了。」 翟教授把书本一夹，点点头，「很好听的名字，回答问题的表现不错，我以后也会更加关注你。」 翟教授走后，宋明晓还在原地反应了许久——他被夸了？还被认出来了？而且是作为「宋明晓」这个人真真正正被认可了？ ——有一点梦幻到不真实。 这一刻，宋明晓莫名想起他刚入学的时候。那时因为他外貌出众，经常和外貌同样出众的蒋越一起被人提起，相提并论。相提并论就会有认错的风险，甚至他还收到过女生的情书，不过那本来是该给蒋越的，却塞到了他这里。 但过了两三个月后，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一个从外表、履歷到能力样样顶尖的梦幻级学神，一个只有皮囊能看得过去的、胆怯懦弱可悲的普通人，老师和同学们很快就把他们两个分得很清楚。 直到在这学期，他们二人以一种错位又奇怪的方式走进了彼此的生命。 ……成为死对头，成为队友。 教室里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宋明晓收拾东西，蒋越还在等他。 因为是阶梯教室，宋明晓从讲台往上走是一步步射阶而上。 走向那个完美的远在天边触不可及的人。 金秋九月，爽朗的阳光投影在这一间空间巨大的教室内。两个人之间的光影就像生命中流动的时间，命运有一股无形的线，线的两端无论相隔多远，都会被牵引着相遇。 蒋越伸手去摸宋明晓毛茸茸的发顶： 「由你来代表我，我很放心。」 他从高处的视角看见宋明晓滚动的喉结，那橄榄尖一样滚动了微不可见的一下，不知咽下了什么样的话。他居然会因为宋明晓的紧张而快乐——这让他体会到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重量，他从未如此近地去走近并观察一个生命。宋明晓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异样的天真的感觉。他曾经遇见过许多野心勃勃、功利心强的对手，谁也不曾有这鹿一般清澈的双眸。 第23章 精分大法屡试不爽 宋明晓：「说什么呢，你这个名字下面当然还得配你这个人，才完美。」 「这你可说错了，我听这个名字听了有十八年，耳朵早就听出茧子了。有时候叫到这个名字，我也吓得一激灵。这次看见你顶着我的名字回答问题，倒是新鲜，我很开心。」 宋明晓狐疑蒋越的这话的真实性，哂笑：「真的吗？我怎么感觉我不配。」 「你配你最配……」 …… 紧接着，第二周的当代社会课上。 宋明晓急地抓桌角：「怎么办怎么办，灭绝师太正在向我组这边视察——你想好怎么回答青年失业率原因的那个问题了么？咱俩根本还没讨论好，我就那一点不成熟的观点，万一她提问到我们……」 「不会的，你放心。」 「啊！」 宋明晓低低嘆了一声，「蒋越你！」 下一秒，蒋越自信举手，真男人从不需要与老师在对视中逃避目光。 灭绝师太从善如流地点了蒋越起来回答问题。 「用你的观点——」 宋明晓用口型比划着名，「你不能直接说我的危险发言——」 蒋越用余光看了宋明晓一眼，一丝不苟的维持着他游刃有余且完美的形象，手却极有反差，偷偷在桌子底下比了个ok。 「经过讨论，我们认为影响失业率的因素，首先就是经济原因……」 宋明晓大跌眼镜，下巴差点磕到了桌子上。这特么的就是他刚才的危险发言好不好！ 但宋明晓越听越不对劲儿。蒋越对英语语态和用词方面的拿捏，简直到了精准精准到变-态的地步。总之蒋越的英语口语拿出去，经过他巧舌如簧的polish，简直可以直接当法律文书外交辞令。 于是在蒋越绝妙的委婉语之下，宋明晓不成熟的观点，就像米其林大厨做的一盘腌咸菜，食材乏善可陈，但摆盘精緻美观，好比蒋越大厨撒了一斤金箔。 这一定是蒋越这个人的魔力！这就是满级大佬的世界吗！ 宋明晓开始觉得自己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又不配了。 蒋越一分半的发言说到最后：「……以上是我和我的组员宋明晓讨共同讨论的观点，谢谢大家。」 ——这好比论文把他挂到致谢，不不不，分明是把他挂到二作。宋明晓汗流浃背了。 灭绝师太点点头，看了蒋越一眼又看了宋明晓，说：「学期初听说你们有矛盾我还担心——你俩现在不是配合地挺好么？再接再厉，期待你们期末表现。」 蒋越给宋明晓递了个眼神，示意这个机会给他接话。 宋明晓又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这个人自我效能感奇低。上周在翟老师的文学导论课上，超常发挥了一回，宋明晓自认为已经是百年难得一遇。更多的时候，真实的情况是给他多大的场合，他就能丢多大的脸。 总之就是他他他他他他又开始紧张了！ 「谢谢老师，期期末一定会让蒋越同学多表现。」 宋明晓说。 卧-槽，这句话到底是怎么过脑子的、怎么被说出来了！ 结果灭绝师太笑了。 顾名思义、灭绝师太之所以号称灭绝师太——显然是因为她对学生极少有一个笑脸，任你风吹雨打电闪雷鸣，我自岿然不动，一脸皱纹平静地就像铁杵磨成针的砧板。 第28页 灭绝师太一笑，生死难料。 然后蒋越竟然也笑了，补了一句：「我会照顾好宋明晓同学的。」 宋明晓捏着拳头差点自闭。他又出错了，还是蒋越给他找补。 课后宋明晓要走，蒋越又把他拦了下来：「你觉得我今天课上是什么意思？」 宋明晓欲哭无泪：「蒋哥，蒋大神——我真觉得自己和你不是一个段位的。我刚才想到一个绝妙的比喻，你说吃鸡双排都不让差三个段位以上的队友组队，咱俩实在不合适——我刚才听您把我的观点讲地如获新生，心里实在只有一个想法。」 蒋越那张英俊地令无数少女春心萌动的脸，往侧边歪了一下，以示好奇。 宋明晓想，也许许多女生着迷的，是蒋越那种因有实力而自信的态度。 「全天下的观点都应该过一遍你的嘴！」 宋明晓自暴自弃：「我这种拖后腿的存在，还是让我原地找个缝消失吧！！」 蒋越倒吸一口凉气，吃惊状。 宋明晓摆了摆手，抢在蒋越面前说话：「真的，别用我的观点了。咱俩的能力、思维层次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 他甚至有点儿义正词严——虽然那是一种被打击到后的神经错乱，「我明白你上学期为什么能逼疯你的另一个队友了。你不需要队友，你自己就是专业团队，真的。」 蒋越看起来真像要晕了过去：「我用心良苦……」 宋明晓扶着，桌子一瘸一拐要走。 蒋越大步向前，把人硬控一分钟：「我用心良苦就是为了证明！你那你自认为不合适的观点，也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只要你敢说！」 宋明晓扶额，「我不是你，你不是我……」 蒋越的牵人的时候手抓的很紧，但不知为何并不让人讨厌。 蒋越简直是下意识的用力——这太糟糕了！他这一步步过来，简直是处心积虑：从让宋明晓接受和他组队、到在宋明晓心里种下困难也是可以被克服的这颗种子、到创造条件让宋明晓迈出尝试的第一步、再到帮他创造自信让尝试成为一种习惯，他逻辑清晰、步步严谨，却也可能一步踏错，功亏一篑。 蒋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简直有点委屈。 他不会放弃的。但是宋明晓还会给他机会吗——宋明晓还会信任他吗？ 好在一贯信仰精分大法的蒋越，向来能屈能伸（仅对宋明晓），借着那点儿欲说还休的眼泪（是受风吹的），演戏道：「宋哥，世界上当然没有两片叶子是一样的，但只有自己的一片叶子是会孤独的，你不要不要我……」 「卧-槽，」 宋明晓回头，吓得大惊失色，「你你你你没事儿吧！」 很显然他其实想说的是。 ——你不会是脑子有病吧！ 第24章 王牌打野 宋明晓虽然暴躁且容易上头，但毕竟不是脑子不好使。正如他虽然抑郁，但自认为在人格的稳定性上，还是比蒋越要胜上一筹。 缓了半分钟，即便是他反应再慢，也明白了蒋越的好心。 ——虽然蒋越这人脑子不好使，好心总会自己做成驴肝肺。就比如之前辩论赛上，蒋越现场质疑的那次。现在的宋明晓，猜蒋越当时没有恶意，但偏偏选了自己最接受不了的形式。 现在的自己，其实已经能够原谅他了吧？ 当蒋越抛却一切把自己放在低位置——宋明晓在那一瞬间，竟然有点莫名的保护欲爆棚。 他长吸一口气，拍了拍蒋越的肩膀。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配不上你，不是我不要你。」 蒋越马不停蹄地接上他的标准回答：「你最配你最配……」 …… 安静。 宋明晓不太知道怎么接。这个世界果然还是太疯狂了！ 外院大神、人中龙凤的蒋越，居然有求着队友不要把他抛弃的一天！ 到了下午的文学导论课。 这次有经验了，他们坐在了第二排。 经歷上周翟教授认错人一战成名后，宋明晓彻底不敢再把自己的位置往后放。上次翟教授只是把他认成蒋越，下次再把他认成别人，或者把别人认成蒋越，这堂课就有够热闹的了，还不知道要炸掉多少条树洞。 「今天讨论的是一篇新小说，」 蒋越自然的把做满笔记的教材放在两个人中间，「 the story of an hour——英美文学史上的着名短篇，来吧，我们继续聊聊这篇小说的精妙之处。」 宋明晓还处在上的状态中没走出来。钦佩，震撼，狐疑，但却不敢不搭理蒋越：「您有观点，您举手，您讲？」 蒋越义正词严：「不行，我要做一个对照实验 。」 完全不了解蒋越想干什么的宋明晓满头问号。 ？？？ 蒋越在宋明晓的注视下越发认真严肃：「是的，这节课我们轮到：我的观点，用你的语言来表达……」 宋明晓的大脑当即不亚于当年辩论赛上被蒋越点名的震撼。 「等等，你是什么意思？我没太懂……」 蒋越：「一起组队，总得来点棋逢对手的游戏嘛。你敢不敢赌，我们互换观点互换表达的效果，谁能更好？」 宋明晓：…… 合着和这位大神组队，还得顾及他的心情和兴趣来玩这种游戏…… 但无奈蒋越却是现在掌管着他的平时分数、四捨五入就是掌管着他的保研机率。而作为一个一生为保研奋斗的苦命英专人…… 第29页 宋明晓无奈在蒋越的怂恿下举起的手。 只见翟教授，就像上午当代社会课上的灭绝师太，看见有学生主动举手，就像看见了一只珍稀动物—— 宋明晓被叫起来回答问题。 宋明晓把蒋越的观点按照自己的语言重复了一遍。 宋明晓在发言的结尾，像蒋越上午做的那样，把蒋越的名字挂在了致谢。 宋明晓得到了老师的再度表扬，宋明晓坐下了。 坐下的那一瞬间，宋明晓依然晕晕乎乎。有点太顺利了……这就是可以白嫖他人观点的好处吗？ 好傢伙，虽然蒋越的绝妙观点在自己蹩脚的口语下，丧失了原本百分之二三十的神采，但有了这些论点支撑，宋明晓从来没有发现，发言可以是像这样容易的事情。 宋明晓看见蒋越竖给自己的大拇指，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原来自己……真的有可能不只是个npc？ 这一天的两堂课，惊险的互换身份的游戏结束了。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下去。满级大佬屠杀新手村的故事、与新手村npc努力抱大腿升级的故事，在h大外院英语系轰轰烈烈地上演。 现在提起蒋越和宋明晓——什么，那不是我们外院的两大男神吗？跟不上时代啦，已经是过去的叫法啦——现在说起这两人，只怕是一起上过课的学生都会两眼放光：不是我院的王牌打野组合！ 只要有这俩人在的场合，被老师上课提提问到的概率就会大大下降。无他，因为此二人差不多把角色扮演和回答问题当成了一种情-趣……无奈的是老师，总会喜欢这种回答问题特别积极的学生。 有时遇到值得深入讨论的地方，二人甚至可以和老师轮流交流相互补充，老师谈到激动处，经常大手一挥： 「宋明晓，蒋越，这一组平时分加分！」 简直让人羡慕嫉妒恨。 …… 树洞的「约会大作战」那栋楼，又被刷新了好几百层。 「最近有什么可以偶遇两位主角的地方么~ 还是早八前的操场和食堂吗？」 「楼上那位，图书馆应该也行？三楼，南侧靠窗那边，挨着有声讨论室那边。那是蒋越常去的位置。他最近常给宋明晓占位置，有时候两人学着学着就去有声区了！」 「友友观察好细！」 「想不注意也难啊tt，现在三楼的南区的自习室特别难占tt」 「啊啊啊啊还抢什么图书馆座位，你们还有现在跟着上他俩的课的吗——他俩课上，那才叫一个频繁互动旁若无人，你们见过有总也抢答老师问题的学生吗！我见过了，每堂课上还总是有俩！」 「有次再他俩旁边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两人还会互换观点答题……学霸之间的小游戏竟然是这样……」 「本英专生现身说法，就是这样！」 附赠一个爱心轰炸的表情包。 表情包*1，*10，*100……树洞整栋楼都洋溢着一种粉红泡泡的气氛…… 男生寝室中，一位学生也在紧张地刷着树洞，不停地退出帖子然后再点进去刷新，食指在屏幕上飞速滑上滑下。 ——看到两人的照片，他的眉头深深皱起。 ——楼里有不少磕cp不嫌事儿大的，戏称这俩人组队简直是天作之合，他咬紧牙关不屑。 ——说到两人是课上「王牌打野」组合，有他俩在的课上根本不担心老师的问题没人回答。 他忍不住了，大拇指飞快在屏幕上打出几行话，点击发送： 「宋明晓这不是作弊么？」 「这不是仗着蒋越纵容他，扰乱课堂秩序？」 「他这样做，其他想要回答问题的学生怎么办？平时分都给他一个人加了？」 …… 向来活跃的楼里，突然冷场了五分钟。 秋分扫落叶般萧瑟…… 死水般寂静…… 终于楼里更新了一条新消息。 「有没有可能这是一栋cp楼？」 「有没有可能课上老师有眼睛，有其他学生举手回答问题的时候，也会点别人？」 「楼上真的太客气了！要我说ky精还请左转出门慢走不送拜拜了您嘞！」 …… 男生攥紧了拳头。 ……退出树洞页面，按灭手机，手机摔在桌子上砰地一声响。 ——为什么这样的好事情会被他遇到？凭什么偏偏是他？蒋越那样闪耀的完美的人，身边该站着的—— ……凭什么不是自己呢……？ 第25章 期中作业…… 宋明晓最近有点头疼。 如果说他之前一整年的大学生活，他本人就是一株野生野长的野草、一粒独自飘扬的尘埃、一个没人在意的npc；那么现在，他成了全服瞩目的氪金玩家……的身边小弟，隐隐还有升级成和氪金玩家并驾齐驱的趋势。 枯燥的一成不变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而且他隐隐有点沉浸在角色扮演中的趋势。 等他反应过来时，距离蒋越第一次和他提出组队申请，正好过去了一个月了。 ——意味着一个月试用期结束，没人提起就不退不换，他算是被彻底绑在蒋越这条贼船上了！ 「贼人」蒋越贼心不死，正在一步步地蚕食鲸吞他的私人领域，一步步走进他的生活。 第30页 不过最近他头疼的是另一件具体的事情。 当代社会这门课快到期中了。意味着他们小组作业的选题，需要交一份期中调研的文字材料。 其实关于选题和后续工作，他俩一直在讨论着。 就是，学期最开始的半个月，蒋越和宋明晓尚且在别扭又隔阂的暧昧期，对选题推进缓慢…… 然后，接下来的半个月，两人又沉迷某种你的观点是我的观点我的观点是你的观点、老师的问题你回答如我回答的游戏中，于是关于选题，也只在图书馆几次讨论时提到过…… 再然后，蒋越的课程也忙起来了，宋明晓的课也进入正轨了，宋明晓依旧一周一次心理谘询室学生工作+找谘询师资讯，然后一个月跑一次医院…… 直到宋明晓感觉自己又要焦虑症上身，某天给蒋越发了条微信： 「你忙的话，期中的那份文字材料，我就先写啦？」 「王者归来」回信很快，「对方正在输入中……」那行字闪烁了几下，对话框弹出一条消息。 只有一个字。 「好。」 然后又发了一条。 「有不懂的随时问我。十月底咱俩找个时间碰一下。」 宋明晓发现蒋越在微信上说话一直很惜字如金，甚至有点笨拙。也难怪学期初的时候蒋越宁可微信一个字不说，坚持线下见面解释。 蒋越这个人几乎处处完美，完美到像是个女娲捏出来的瓷娃娃毕设，却唯独不太擅长和人通过微信文字沟通。他也能有这么个不大不小的缺点，倒更像个活生生的人了，宋明晓莫名觉得这样的蒋越有种亲近感，所以也有点开心。 开心只有一瞬。随着十月底的那个ddl越来越近……宋明晓的头疼越来越严重了…… 宋明晓提出自己要承担期中的作业材料是出于善意的考虑。蒋越在上半个学期帮了他很多，现在他们二人在多门课上的平时成绩遥遥领先，宋明晓不是不懂的知恩图报的人。 而且宋明晓明白，在期末准备上台发表presentation的时候，客观上口语更好的蒋越，势必是比他会承担更多的工作的。出于公平的考虑，宋明晓也觉得自己在期中的作业应该多承担一些内容。 而且出于自尊心的考虑，他必须也得干点什么事儿，否则在蒋越身边，实在是太像一个挂件了！ 「挂件」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装饰品，决定期中整个大的——就算不整个大的，也至少要帮到蒋越，分担蒋越的压力！ ……抱着这种破釜沉舟、势在必得、非要一较高下的心情……宋明晓在写这份作业的时候，变得格外地不顺利…… ddl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偏偏你能知道它什么时候能掉下来，数着日子赶作业，人就更容易焦虑。 本来是准备给蒋越一个惊喜，宋明晓无比认真非常谨慎小心翼翼地熬了好几个大夜写出来的东西——怎么看都和、都和蒋越那种完美主义大佬的要求差了一个银河系啊！ 两人说好30号晚八点在寝室楼每层的公共自习室见。 那天宋明晓吃完晚饭——事实上他紧张到晚饭都没吃下去多少，才五点多就开始蹲在寝室楼约定好的自习室坐立不安。 眼睛跟着电脑光标徘徊了两圈：这稿子怎么越看越烂啊！ 改下引入，好像还不如不该，再改回来；改下文献综述的逻辑，不行算了干脆用递进式逻辑，不是好像还是按时间顺序好一点，不行不行……最后还是改成了分点排列。 还好他们约的是八点，宋明晓毫不怀疑，计算他们约的是晚上十点甚至更后，那也只是延长折磨他的时间而已！ 改到思维混乱头脑发热，宋明晓又开始自暴自弃地想，就算蒋越生气了又怎么样，觉得这是一篇烂文又怎么样？他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只是实力的差距。 也许——也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就是他们根本最开始就不该在一个组！ 这个想法只在脑海中出现了一秒，宋明晓就飞快地把它从脑海中赶出去了。说来神奇，经过了大约两个月的磨合，他好像已经把「蒋越」看做了他这一方的人了。潜意识不会骗人，下意识想到的自己可以求助的人不会骗人。 他只是没有意识到，现在所有焦虑的来源，都是因为他在意那个人、看中那个人的评价、想要帮他分担、并且不想让他失望罢了。 晚八点，蒋越不早不晚，准时出现。 h大的寝室楼每间寝室都是上床下桌4人间，空间宽敞，学生们更喜欢在寝室内自习或者去环境更舒服的图书馆，寝室楼每层的公共自习室反而人不多，一般只有临时要谈事儿的才来。 宋明晓从五点等到八点，等到蒋越来的时候，这个空间里，恰好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起经过许多事情、做过对手组员同桌、曾经无数次地突破两个人亲密距离的下限，但直到此刻宋明晓才意识到，这好像是……他们两个第一次独处，在四周没有任何人的注视下。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紧张还是疲惫的原因，宋明晓竟然有点脸上发热。 他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并不明显的笑容：「你来啦，我正好把改完的选题陈述发给你，写得不太好，辛苦你看看，麻烦你了。」 蒋越在他旁边坐下，笑：「我还没看，怎么就说自己写得不好了？」 第31页 宋明晓嘴角抽了一下，过去几个小时和几天内的担心紧张都在此刻具象化了，「就是我有种感觉，写得不顺，改得也不顺，心有余而力不足……」 宋明晓把脸埋在手里。 ……退回到一贯的鸵鸟战术。 蒋越打开电脑，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地在旁边看宋明晓写的文档。 半晌没动静，宋明晓透过指缝悄悄看，然后故作镇定地抬头看、最后光明正大地看向蒋越。 蒋越穿了一身简单的白衣黑裤就从寝室出来了，趿拉着一双家居鞋，脚腕处甚至能透过白且有透明质地的皮肤看见青色的血管。他看起来就像是刚洗了个澡，浑身还散发着薄荷的清香味儿，不像任何一种特定的季节，像是邻家的四季。 宋明晓看见很多次其他样子的蒋越，在许多的重要场合。像学校奖学金的公告栏上啦，新生代表演讲的时候啦，辩论赛场上啦，还有学校的运动会上和社团活动上啦，这个男人永远把自己封装进一身挑不出错的business casual里面——自己的室友周吴正甚至调侃过，他这身简直能直接去联合国当五常会议高翻。 那时宋明晓听到周吴正这个评价是还愣了一下。对自己莫名自信的周吴正继续抱怨，自己吃亏在日语不是联合国官方语言，否则早晚有一天也要体验一把联合国打工的爽感。 周吴正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狐疑地问宋明晓：「蒋越……他不会真去过吧……」 宋明晓提交奖学金材料的时候看过蒋越的简歷。他点点头。 现在这个谈笑风生的蒋越就坐在他身边，不再具有攻击性，不再遥远地像是天外触不可及的彩虹。和他在一起时，除了要忍受一点高要求带来的压力和不确定感——更多的时候，在他的身边是一种安全感——而宋明晓其实从像今天一样未意识到，他需要的是一种让人心安的感觉，让自己可以更加勇敢一点，在许多的事情上，先从一点点开始，只要一点点就好。 只要蒋越坐在他身边，他突然发现，自己在过去几天经歷的焦虑与自我否定都消失了。那个具象的焦虑来源复杂又矛盾。当离开自己的时候，焦虑伴随着生活的空虚像潮水般一拥而上；相反的是，在此刻，蒋越一点头髮上的香气都让人心安。 第26章 完成比完美更重要 半晌，宋明晓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怎么样？写得还可以吗？」 隔了一秒没回答，宋明晓的声音都抖了一抖：「难道是写得太烂了……连还可以都算不上可以？」 完了完了，宋明晓心道大事不好，事先打好的腹稿马上就要脱口而出：自己已经很努力地调查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全部的课余时间都用在了这件事儿上，有些段落增删修改已经五六次…… 蒋越的眼睛认真盯着屏幕，下意识回覆：「还可以。」 宋明晓脸色刷一下子就变了：这个还可以显然不是一种宽慰，还可以……还可以具体指的是是什么意思？ 屏幕不是反光的，但蒋越没把余光分给宋明晓，但他仿佛会读心—— 「我看到了你的努力……」 完了，这种开头，后面岂不是要来个「但是」转折，然后说但是成果不如人意之类的……？ 「但是……」 蒋越把头偏过去，转向背对宋明晓的一次，越来越偏。 宋明晓越来越疑惑。 他起身长腿一迈，正打算一步跨到蒋越的正面去。结果两人因为坐得近，小腿不小心绊倒一起，差点把宋明晓直接绊倒在地上。 宋明晓没摔，但情况也只稍微比摔个狗啃泥好了一点点……他直接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扑到蒋越的身前了。 他们是队友……他们是队友……他们是队友……宋明晓在心里默念三遍，既然他们已经不是死敌，在队友面前出丑，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然后他发现蒋越竟然在笑。实在笑得忍不住了，蒋越把脸双手里，看起来和刚才宋明晓一模一样。 宋明晓从地上爬起来，恼羞成怒：「我有那么好笑吗……？！」 蒋越伸手拍了拍宋明晓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小心点，我不是因为这个。」 他笑够了终于喘匀了气儿：「我看到了你的努力，甚至还看到了你的忐忑……」 蒋越终于能把这句话完整说完：「但是我真的是出乎意料——没想到你想到你写得这么多，本来今天是打算来讨论讨论思路的，有个框架就行，你这已经写了2000多词……简直是，可以直接拿去交差了……」 宋明晓睁大眼睛，表示他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笑点。 「写得真的还可以，而且态度特别值得表扬。」 蒋越眨眨眼睛，「还有，就是觉得你很可爱啊。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这么靠谱的队友了。」 自己竟然会被蒋越说是靠谱队友，宋明晓突然有点脸红。 莫名有种……自己作为精英boss身边的小弟，实力终于得到认可了的感觉。 心里绷紧的那根弦，也终于松了下来。 然后蒋越叫宋明晓让他靠得更近一点，两人共同对着蒋越的那台电脑。蒋越给宋明晓简单说了这篇文章在结构上的问题之处。宋明晓立刻又紧张了起来，问是否需要改很多。 「不麻烦，」 蒋越说，「你先歇一歇，我来改改。改的工作再不由我来做，我不就成组里拖后腿的了。」 第32页 大佬什么都好，就是太谦虚。蒋越要都是拖后腿的——这天下可能就没有人不是拖后腿的了。宋明晓认真掂量了一下自己拖后腿时自己的重量，决定不再就谁更拖后腿这件事和蒋越争辩——蒋越可是上学期辩论赛的最佳辩手！ 公共自习室里，逐渐只剩下蒋越规律敲击键盘的声音，节奏舒缓像是一首催眠曲。这件自习室在寝室楼走廊的中心，没有窗，只有顶灯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地亮着。时间的流逝没有声音。 等蒋越从专心致志改文章的状态中走出来，一回头，看见宋明晓已经睡着了。 他竟然就手肘支着桌子，手腕抵着脸颊，漆黑的额发遮了半边眼，唿吸平稳嘴角微抿。宋明晓……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正常人看着宋明晓清醒的时候，都会意识到这个人长得很好看。五官像画报模特一般比例精准，面部线条流畅，柔和没有攻击性。但也有人说，宋明晓这张脸是经不起细看的——这也是他明明是h大一大颜霸，在外貌上却没有得到像蒋越那样关注度的原因——因为一旦盯住这张脸十秒钟，背后灵魂的疲惫衰败就像掩饰不住的贫穷和咳嗽一样显露出来。换句话说，宋明晓没有能支撑住这张脸的精气神。 他的精神像是飘忽不定的浮萍，一触即散的云烟。生活的骤雨经常打在这株残荷上。宋明晓经常看起来摇摇欲坠，内心已经走到了坠入深渊的边缘，却仍然会回过头来无所谓地看着这个世界。 但现在，睡着的宋明晓，薄薄的眼睑下一併深埋了往日的疲倦与忧虑。他的灵魂安定了下来。没有上课发言的紧张、没有被突然点名的忧虑。没有成绩、没有绩点、没有保研名额。也许在他的梦里，宋明晓认为现实一切都没有h大松树下那只总也挖洞的松鼠有趣。说来有趣，当宋明晓推着共享单车，在松树下望着活蹦乱跳的松鼠发呆的时候，蒋越正在远处望着他。 蒋越内心升起一种别样的感觉。 和他在一起，也许对宋明晓来说，是很勉强的吧？ 对他来说，费力做出改变，也不一定是有意义的吧？ 而且过去这一周，写这篇文章，是真的累到了吧？ 喜欢一个人，是永远不希望他疲惫。这也包括，不希望本想让他改变疲惫的现状，却进入了一种更加疲惫的状态里。 蒋越小声说： 「宋明晓，有时候不用尽善尽美。完成比完美更重要。」 算了，说什么，反正宋明晓现在也听不见。 蒋越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竟然也有些红得发烫。真是奇怪，他明明是一个在无数次饭局和无数次public speech中身经百战的人。可是面对宋明晓时，他还是时常会有稚子一般的心情，莽撞地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脑子中一个个想法如同肥皂泡沫一股脑灌出来，全是荒唐又怪诞的求爱。 就让他……就让他以为自己是个精分吧；也比……也比被自己的想法直接吓跑了要好。 睡着了的宋明晓，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但没有人发现。自习室的空调开得有点大，蒋越怕他冷，回寝室拿了件自己的外套披在宋明晓的肩上。他顺手也带了一罐可乐，打开后放在桌子上，开盖的可乐表面跳跃着数不清的气泡。轻微噼啪的声音、睡着人的沉稳唿吸声、键盘有节奏的敲打声，持续了像梦一样那么久的时间。 第27章 打翻的可乐 宋明晓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经歷比他的现实生活还要光怪陆离——他一会儿在h大的入学典礼上，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准备在 大学大干一番；一会儿是在学院办公室，因为工作没干好被谭老师指着鼻子骂了一顿；一会儿是拿到第一个学期的成绩单，家长的失望溢于言表，他们不明白以高中第一考上名校的儿子为什么到了大学就泯然众人；一会儿是在安定医院，大夫一行行机械地敲着病歷，告诉他每种药吃多少每天什么时候吃……他头疼地像是身体被噼成了两半，一半的灵魂飘在身体上面，看着一切虚无地发生，又无意义地结束。 一会儿回到了那次辩论赛场，蒋越阴魂不散地看着他，好像如果他回答不出问题的答案，就会把他当中吃掉似的。 梦里的宋明晓分不清时间线，有点烦躁，又有点懵懵的：你不是我的队友么？你不应该对我好么？ 他下意识想说，是你先对我好的吧……你已经先拉我入局了，现在又这样，算是几个意思？ 连路边捡只流浪猫带回家都要负责到底吧，你又想怎么样？ 梦里的蒋越还是几个月前那种冷静到冷漠的语气，宋明晓越发不耐烦。 光怪陆离地，他从发言的讲台上走了下来。梦里的观众都消失了。他走地离蒋越越来越近，近到他们的眼神可以碰撞，唿吸可以弥合…… 宋明晓一把抓住蒋越的头。 ——梦醒了。 回到现实，他在寝室楼的公共自习室里。天花板上的灯不分昼夜，一样明亮。宋明晓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很饿。 下午四点半后他没吃过东西，见到蒋越之前，他甚至有点紧张地想吐。 都说梦是潜意识的反应。宋明晓毫不怀疑……刚才在梦里的最后一个镜头，他可能是想把蒋越给……吃了。 但是还好现实的蒋越不是梦里的蒋越。他在正确的时间线里看见了正确的他。宋明晓的小臂上压出了一道红痕，可见他其实睡了很久。蒋越竟然——竟然没有走。 第33页 他睁着还有点朦胧的眼睛，半沙哑的嗓音不经思考： 「真好，你还没走。」 蒋越颳了刮宋明晓的鼻头。这其实是个很亲昵的动作。两人在此之前，最多也只在操场的奔跑时、答题的课桌下拉过手。谁也说不明白蒋越做出这个动作时，是出于什么样的冲动。 两人在目光交接的时候都退缩了一下。然后宋明晓被烫到了一样往后瑟缩了一下。蒋越清了清嗓子，转头想去继续改文章。手指才搭上了键盘，心脏的跳动却和指尖的颤抖同频共振。 ——宋明晓在注视着他。刚刚睡醒的、还没有显露出疲态的宋明晓是那么鲜活生动。蒋越想，这个文章是改不下去了。 「你要吃点什么吗？」 蒋越问。宋明晓像小猫一样吃饭的习惯，每顿吃的那一点东西，估计早就饿了。 宋明晓看着他慢慢点头，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那我回寝室拿点吃的。」 蒋越起身。哪知没有完全清醒的宋明晓，甚至还保持着一种雏鸟认人的习惯，下意识地也要跟着起身。 蒋越那句「不用过来，你先坐着缓缓」还没说出口，突然感觉腿上一片冰凉。 …… 宋明晓把他的可乐打翻了。 他起身的时候打翻了……打翻了并且先弄湿了自己一身。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笨蛋猫猫！蒋越憋了一口气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手忙脚乱地翻出纸巾往宋明晓身上按。 他们之间的约会（暂且不管本人是否承认），为什么总会刚有点暧昧氛围，就会被某种气氛杀手无情打断！！ 闯祸了的宋明晓瞬间清醒： 「啊对不起对不起……你的电脑你的电脑你的电你的脑！！」 就在蒋越双手持纸巾往宋明晓身上按的时候，宋明晓以他刚睡醒的最快反应速度，在一片狼藉的棕色液体中，捞起了蒋越的macbook。 宋明晓心疼地直呲牙。 蒋越抽出一只手扶了他一把：「你小心点，你自己别摔了。」 「别把它摔了，」 宋明晓补道，把macbook放到未被灾难波及的干燥区，「一万多块钱呢，卧槽，它不会真坏了吧，它都黑屏了！！」 他一把夺过蒋越的纸巾按在电脑屏幕上。 蒋越捉着电脑的一角倒提过来，施捨了它一个眼神：「锁屏了，没坏。」 然后他把macbook扔到了一边。 他颇有压迫感地再次转向宋明晓，两只手同时抓着纸巾往宋明晓身上按：「先擦你，你更重要。」 说着话，蒋越的舌尖抵住上颚——他好像被这句话中的含义诱惑住了，鬼使神差地又重复了一边，尽管那是同样的意思： 「你比什么都重要。」 他满意地看见宋明晓语塞了一下。这个人真可爱。你冒犯他的时候他会暴躁，他会非暴力不抵抗，会消极不合作；但当你真诚起来，你会发现他还远没有学会那些插科打诨的油腻强调，直球的话一戳一个准，他会心软。 宋明晓声音低低的：「你在瞎说什么，你是在梦游么？」 蒋越不再重复那句话了。仿佛他刚才那句话也是说给自己听。他递过去几张干净的纸巾：「诺，剩下的地方你自己擦。」 宋明晓的脖子连带着锁骨的位置也有水渍。水渍沿着胸线到腰线，大半个衬衫还是洇湿了一大片。他捏着纸巾的一角往衣领里塞。 最方便的方式还是应该脱了。但前提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而现在蒋越正在看着他，这太奇怪了。他虽然衣冠不整，但都完完整整地在身上，却好像是蒋越的眼神要把他看穿了似的。 「你……要不继续改文章？我写的东西，要麻烦你改的地方应该挺多的吧，你先改改？」 可惜宋明晓并不知道有个词叫湿-身-诱-惑，说实在话这个词蒋越在那瞬间或许也没想到——他只是单纯因为宋明晓这句话而火大：宋明晓再次呈现出了那种谦卑到自贬、自轻到尘埃里面的态度，而这是他无论如何、想要用尽浑身解数都想让他摒弃的。 这只湿-漉漉的猫咪显然没有意识到什么是可以依靠的家。 不能急，蒋越想，他有耐心，可以慢慢来。 「先不改了。」 蒋越说，「还是回趟寝室，先换件衣服。」 宋明晓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蒋越这句话的主语：是谁回谁的寝室？他自己要回去换衣服么？他们的寝室离得那么近？他要也一起跟过去，也回自己的寝室一趟？ ——原来和蒋越在一起总也会有那种紧张的感觉。他的脑容量不够的时候就像乱撞的小鹿，夏天里吱哇乱叫的老旧风扇。有时候他会羡慕那种像大功率空调一样、做事思考都雷厉风行又清爽的人。 现在自习室里的大功率空调也终于发挥了它的威力。宋明晓突然感到一瞬间鼻尖上的战慄，真特妈的像极了爱情里激情。 「啊啾——」 他睡着凉了。 第28章 洗澡 结果是两个人一起回了蒋越的房间。 宋明晓坚持自己没有感冒，但蒋越则坚持他吹风之后又被泼了一身水，现在感冒和马上感冒，差的只是时间的距离。 必须把衣服换了。蒋越的理由很坚决，因为自己的衣服上也溅上了可乐，对于一个有洁癖的人来说，这好比最心爱的画作上沾上了墨点——总之这趟寝室是必须要回了。 第34页 从最开始说要回寝室取零食，到回寝室换衣服，中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于是回寝室的人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他们两个的寝室离得很近。中间只隔了两扇门，两人分别后，心照不宣的开门，咔嚓一声，宋明晓寝室的门却没有被打开。 蒋越已经进了自己的寝室，探出头来往这边看。 「糟糕，出来的时候忘带钥匙了……」 宋明晓抓抓脑袋。 这还真是件稀奇事儿。他的室友周吴正和魏远浩都是死宅中的死宅，更何况后者几乎整日都在寝室直播，宋明晓本人也是寝室趴窝常客——他们寝就没人带过钥匙，因为寝室没人忘带钥匙而被锁在门外，400多天来就没有过一次。 然而就在宋明晓必须要回寝室的这一次发生了。 蒋越还在看着他，眼神中带着点玩味，把它诠释成邀请也行，这让宋明晓更加紧张。宋明晓情急之下已经从裤兜中摸出饭卡，准备在走廊的摄像头下撬门—— 蒋越已经把整个身子都探出来了，手腕一翻，寝室门大敞，彬彬有礼，笑道： 「小宋哥来我这边吧。如果不想明早被学校以疑似非法入室通报，到时候我还得证明我不是你的『从犯』。」 宋明晓弱弱反驳，「这是我自己的寝室，我当然能证明……」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身体却很诚实。因为门确实撬不开。宋明晓长腿一迈，横跨两步已经到了蒋越的房间里。 「请。」 蒋越做作地绅士伸手，然后关上了门。 现在寝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蒋越的寝室和宋明晓的寝室那种热热闹闹乱闹闹的感觉完全不同，毕竟你能从宋明晓的寝室里发现王崇瑄的女装、魏远浩的全套直播设备、周吴正的小号保养指南和日本acg所有可以被称为老婆的知名角色……而蒋越的寝室，就和他本人第一眼看上去的感觉一样，干净整洁地出奇，没什么人味儿。 「随便坐，」 蒋越说，「我有两个室友，常年不在这儿住，还有一个信奉极简主义，他的东西比那两位不在这儿住的还少。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在学校经常会感觉很孤独。」 蒋越竟然会孤独吗？宋明晓还真从来没有想过。他自己有时会有孤独的时刻——那是明明被叽叽喳喳的室友们包围着，笑意却无法抵达眼底的时刻。众星捧月般、似乎从来没有失败过的蒋越，也会经歷这样的时刻吗？ 「你应该会很忙吧，无论是期末周还是平时的时候。我确实以为……」 宋明晓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我曾经以为像你这么忙的人，只要忙起来，就不会有孤独啊内耗啊那种感觉。我一处在情绪低落的状态里，就会被人说是闲得发慌才会内耗的。」 「怎么会。」 蒋越自嘲，他一边闷头从自己的柜子里找吃的，一边说，「我那是因为不敢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忍不住反刍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越想越觉得自己已经和理想中的那个人离得越来越远。我也很害怕孤独的。」 ——「我以为如果我像你一样优秀，就不必忍受那些情绪的困扰」——这曾今是宋明晓的真实想法，但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一瞬间他突然过来，蒋越的孤独并不是高处不胜寒，他站得就算再高也未曾从俯视中获得快-感，而自己曾经对蒋越的揣测则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理想中的那个人？」 宋明晓问，同时手指向蒋越刚翻出零食堆靠近。 蒋越精准地截住了他的手指，装作没听到宋明晓的那个问题。他指了指寝室的淋浴间。 「先去洗个澡。」 「不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 哪里都不合适好不好！宋明晓没吃到零食顿时做无辜状，这是他的寝室他的淋浴间他的洗漱用品他的私密地盘——而且一想到洗澡的时候外面还有个穿戴整齐的蒋越，这太可怕可怕了有木有——当然如果蒋越没有穿戴整齐就更可怕了——打住，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想和你一身糖渍来谈人生理想问题，」 蒋越那股傲娇劲儿又上来了，他刚从柜子中翻出了全新的毛巾，手动围在宋明晓脖子上，「一会儿干了变黏够你受的，快去洗。我的洗漱用品在架子的最高层。」 蒋越推了推宋明晓，宋明晓没动。 「你要不先去的话，我就先洗了？」 蒋越说着就要开始脱-衣服。 妈的虽然他们同一届军训经歷过那种下饺子似的大澡堂、宋明晓自己也有三个生理性别为男的舍友——但是蒋越说着就要就要在自己面前扒开衬衫这样的行为，还是太超过了——那可是蒋越啊！那可是只他们外院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 「我我我我，我去，我先去！」 宋明晓大脑宕机，直接逃进浴室，门砰地一声关出震天响。 宋明晓这种经不起调-戏、特别容易害羞、一害羞就上脸的条件反射让蒋越心情大好。而蒋越认为这甚至远远算不上调-戏，虽然他是故意的。 他被迫参加过一些令人发呕的酒局，遇到过那些无论中青年都一样油腻的男子，经歷过那些为了彰显权利而故意让人难堪的场合。如果这个场合里恰好有长得漂亮的年轻男女，很容易会成为恶意发泄的对象。当然没人敢这么对蒋越，他的脸色通常在那些人玩得过火时摆得很难看。因此圈里人常说那位大有来头的蒋公子多少有点愤世嫉俗，是个不好惹的人。 第35页 不过宋明晓将来遇到了这种场合可怎么办。 只能自己护着了。 蒋越继续从自己的柜子里翻衣服。 同时，躲进浴室的宋明晓继续仰天长嘆：他好像忘记了一个关键问题。 他洗完澡，该穿什么！！！ 第29章 算不算朋友 如果对蒋越和宋明晓两人在气质上进行拟物化的分类，很容易发现：蒋越像是那种孤傲尽显的狼王，在群体中说一不二，只会对配偶低头的那种；而宋明晓则是草地上一抓一大把，胆小没用、只能把可爱当饭吃的兔子。 总之两人应该是生来是天敌。 而成为天敌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既然两只都在同一处领地生活，就要我预判了你预判了我的预判。 宋明晓在纠结不知道自己洗完该穿什么衣服的过程中，他认真考虑了三十秒：他是应该立刻冲出浴室，还是冲出蒋越的寝室，还是冲出整个男寝八号楼，离蒋越这个你永远猜不到他脑子里有什么病的神人越远越好。 三十秒过去，宋明晓颤抖的手已经伸向了门把手，他发现： 蒋越把他自己的新衣服挂在了门外把手上。 蒋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先穿我的衣服吧。」 狼给兔子撸了撸毛。 浴室里终于传来了水声。 这个澡沖地很随便。宋明晓飞快结束战斗。这是在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知道蒋越就在直线距离五米以内，就像是知道自己五步以内有一个不知道倒计时时间的定时炸弹。宋明晓就像草原中每一只兔子一样此刻有一种成为食物的自觉，现在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把兔头兔身兔尾洗刷干净，香喷喷地送到豺狼地面前。 那叫什么来着，对了，食物有很强的自我管理意识。 如上一般，宋明晓在浴室的五分钟内全在胡思乱想。这种不受控制的意识行为在穿上蒋越衣服的那一瞬间到达了顶峰。蒋越拿来的衣服是家居服（嗯嗯俗名睡衣），材质柔软亲和，上面还留有洗涤剂的芬芳香气，香不醉人人自醉——宋明晓已经开始紧张地想吐了。 这绝对是因为他对蒋越的东西有生理反应！！ 做足了心里建设打开浴室门—— 好吧，蒋越确实就在门的五步之内。好吧，蒋越还是已经把撒上可乐的上衣脱了。 他毫不做作地展示着自己有健身痕迹但并不夸张的身材曲线。说实在话，宋明晓的紧张情绪有点被打断，因为他的第一反应是有点羡慕。喜欢，真的很喜欢——健身之所以被中产及上流社会推崇，和它背后彰显的那种精英自律的意识形态，以及背后的金钱和时间成本是分不开的。 显然宋明晓自己认为自己没有这种自律，他做不到。 宋明晓把自己身上蒋越的睡衣裹得更紧。 蒋越往这边走，一步两步三步，「差点以为你昏倒在浴室里了。你再晚出来一分钟，我真的就要破门而入了。」 「那我真的会当场晕给你看。」 两个人都笑了。蒋越端详了宋明晓两秒，像是确认自己的睡衣在宋明晓身上穿得很好看，然后头也不回进了浴室。 「零食在桌子上！」 蒋越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左边是甜的，右边是咸的，你自己选！」 宋明晓坐在蒋越的椅子上吃零食。短短两分钟内他已经完成了一种奇妙的心态变化。现在听着同样的浴室水声，这种背景音让他心安。好像是他被放到了一个更安全的位置。 他们是队友，然后成了朋友。宋明晓拆了一袋甜甜的零食，边吃边想。 他们是朋友吧？ 他们已经有了可以分享零食的友谊。 他们还有了可以穿同一件衣服的友谊。 但朋友之间会有这种肾上腺素飙升、多巴胺旋转着跳舞的感觉吗？ 不……不知道。也许自己只是太饿了，然后甜食吃多了，才产生了这种甜蜜中带着兴奋的感觉。宋明晓安慰自己，一定是这样。 他努力自说自话，终于在蒋越洗完澡的时候心跳回復了平稳。蒋越出来的时候，肩上披着浴巾，面色也许是因为水温的原因有一点发红。他惊道： 「……我去洗澡用了五分钟！」 蒋越的桌子上，零食的空袋子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宋明晓把手里仅剩的两颗巧克力榛子塞进了蒋越嘴里。他才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没想明白自己和蒋越到底算不算朋友，才会忍不住多吃了两袋，然后一不小心没忍住越吃越多。 他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宋明晓又有点委屈了。 蒋越如梦初醒。他抓了抓自己湿漉-漉的头髮——然后强迫症又让他回去重新洗了遍手，然后亲手又拆了一袋零食，如法炮制分享给宋明晓。 「我的意思是，」 蒋越试探着说，「想不到你今晚胃口挺好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越描越黑，「刚才在自习室，应该早点把你叫醒，咱俩一起去食堂吃夜宵。」 学校的食堂九点半关门。刚刚两人洗完澡，寝室时钟的时针悠悠指向十点。 「好啊，下次一起去！」 宋明晓把话接过来，「我超爱吃二层夜宵的炸串，微辣刚刚好。」 说完他又有点后悔——像蒋越这样的自律超人，应该碰都不会碰这种高油高盐的垃圾食品吧？他也许又不经意间冒犯了蒋越，又不经意间意识到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第36页 但蒋越只是回报以感兴趣的微笑，温和地回应着应有的期许。 「那明天去。」 两人一起嚼着巧克力榛子。巧克力醇厚的甜味从舌尖化开，然后舌尖触碰到榛仁干涩的外皮，臼齿轻轻一咬，榛子木质奶油的香气在口腔中融化开来，丰富的层次像是舌尖上的芭蕾——或者说街舞也成，不必大雅大俗，就是让人心痒的甜味儿。 好想再吃下一个。 从来不在晚七点之后进食的蒋越，第一次被零食甜地晕头转向。那是因为在此刻他和宋明晓分享了同一种味道。 还很想和这个人一起去吃炸串。他的人生里充满了不准懈怠的教条、努力拼搏的空话，他很想打破那些别人为他设定和自己为自己设定的规则。 真是一个好热的早秋。他开始感觉空气里有什么东西热得让人觉得发烫。 也许是宋明晓发现了他脸色的异样，问：「是热吗？要不我们开下窗户吧。」 蒋越点点头。寝室有空调，但是宋明晓刚才差点感冒，还是开窗的好。 蒋越寝室的窗子有点难开，把手被卡住了，宋明晓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蒋越自然地起身来帮忙。 「我来。这个窗框有点歪，经常卡死……」 窗玻璃前，两个人离得很近。蒋越比宋明晓稍高一点，从鼻尖自然可以闻到宋明晓发顶湿漉-漉的香气。是他常买的、最喜欢的洗髮水的味道。 第30章 星星明亮的夜晚 窗玻璃前，两个人离得很近。蒋越比宋明晓稍高一点，从鼻尖自然可以闻到宋明晓发顶湿漉-漉的香气。是他常买的、最喜欢的洗髮水的味道。 用他的物品，穿他的衣服，沾染上他的气味，身处在他的空间，招惹了他的心脏。 这一场游戏，惹了他，就再也无法离开了。 蒋越把宋明晓围在怀里，伸手开窗的时候身体自然向前微微倾斜。他的鼻尖擦着宋明晓的耳廓，唇上闪过一丝微妙的触感，像是英语中他无数次联繫过的稍纵即逝的舌边音。他开始理解博尔赫斯写《洛丽塔》时为何要在开头强调lo-li-ta的发音，舌尖抵住上颚。灵魂在稍纵即逝的一刻战慄，终于在那一刻尝到了生命树上禁-忌而神秘的果实。 那算是一个亲吻吗？ 那不算吧，被亲吻的人甚至没有察觉。 那不算是一个亲吻吗？ 没有人想要去扫兴回答这个问题。蒋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松开的手。他的心情雀跃地像是寝室楼外挨过了四季终于在秋天结果的树。两个人拉了两把椅子继续坐下，蒋越脸上的热气消失了，但心底难捱的躁动升了起来 「你刚才说的理想——」 「咱俩的文章——」 宋明晓和蒋越同时开口，前者还惦记着蒋越洗澡说的那个「理想中的人」。一个关心月亮，一个关心六便士。但到底六便士就在两人的眼前，电脑屏幕开着，正适合说他俩合作作业的文章。 宋明晓示意蒋越继续说下去。 「咱俩的文章在结构上还有改进的空间……」 蒋越把电脑屏幕转过去，突然觉得因为离得太近而脸色发红。他把屏幕移回自己身边两公分，然后又想，更近的距离刚刚他们也不是没有过，于是鬼使神差地，又把电脑往宋明晓的方向推了推。 于是蒋越顺利成章地再靠近了宋明晓一点。 沐浴用品的香气越来越清晰了，不知道是谁身上的味道。 而宋明晓浑然不觉，他此刻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仔细查看着蒋越给他修改的部分。蒋越滚烫的唿吸落就在他后颈处触-手可及的地方，宋明晓难得神经大条了一回。 那是因为他现在更看重我们小组作业的成果，这是他对我们这个小组承诺的一部分，蒋越想。 但只有作业的成果吗？他明明应该更在意我这个人，不是吗？ 我应该再吻他一下，蒋越想。 夜晚的风顺从敞开的窗子，徐徐飘进这个狭小的房间。蒋越的讲解开始愈发地出自于本能——他开始庆幸自己无数次公开演讲训练的成果——他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他讲的内容上了。 宋明晓突然回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这几个例子更适合递进关系，比现在的平行结构更符合逻辑！还有这个理论到底要怎么过渡到应用……我终于想明白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无数个星星明亮的夜晚。 他会为自己的进步和成就欣喜，而不是在漫长的缺乏正反馈的人生中失去原有的神采。 蒋越用力点点头：「完全get！就是这个意思——」 他拍了拍宋明晓的肩膀。 宋明晓下意识去抓蒋越的小臂：「谢谢你！我这就接着改！」 「咱俩之间，说谢谢就太见外了。」 蒋越试着去模仿可以拉进两人间距离的语气，就像那些讨好他的人曾经对他说过的那样，「而且也不急，剩下的我来改吧。本来这篇文章我也没写多少东西，二稿还让你改的话，让别人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卧-槽——蒋越居然转性了！宋明晓本来已经做好了今晚挑灯夜战的准备，要知道上一个胆敢让蒋越熬夜改文章的人，这人已经被蒋越一纸诉状给搞抑郁了。他本来想，自己的文章能入蒋越的眼，就已经是天大的侥倖，没想到蒋越竟然会亲自改！ 第37页 「谢谢谢谢谢谢——蒋神，蒋哥，你真是个大好人！」 宋明晓成功地看见蒋越的脸黑了下来。 刚才蒋越的那句「说谢谢就太见外了」还萦绕在耳边。靠，宋明晓觉得自己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早晚得改改，不过，蒋越也太斤斤计较了吧，感谢他、说他是个好人也黑脸？ 「我明白了，」 宋明晓郑重其事、煞有介事地握住蒋越的手，「我对你的感激之情真的是溢于言表，谢谢的话就不说了，哪天我以实际行动感谢你。」 「真的？」 蒋越反手握住了宋明晓的手腕。 「这可是你说的。」 蒋越轻轻说道。 宋明晓开始慌了，他指的实际行动：是食堂二楼夜宵的炸串，自助点单不限量的那种。蒋越的身份背景肯定是家教甚严，从小没有吃这种（划掉，垃圾食品）的机会！他可真的太替蒋越遗憾了！ 然而，他觉得蒋越理解的肯定不是这回事儿。 好在蒋越并没有为难他，握在手腕上的手指，似乎只用力了一瞬间就松开了，那一瞬间快的也似错觉。 天色渐晚，谁也没有提到蒋越的室友什么时候回来，或者宋明晓什么时候该回寝室。好像只要他们不提，这个夜晚就会永远地持续下去。 直到宋明晓拿起他的衣服说他该走了。 在他吱呀一声开门的一瞬间，走廊不远处，好像也传来了相似的声音。 ——于是一幅世界名画诞生了！ 宋明晓正从蒋越的寝室门里鬼鬼祟祟地探头，而隔了两个门，他寝室的三名室友正整齐划一的把腿迈进门里——他们被开门声吸引，三个头又整齐划一地从门框里探了出来！ 四个本来应该住在同一个寝室的人，在两个寝室遥遥相望。这种感觉活像出轨被抓了现行，到底谁心里有鬼，不言而喻。 最要命的是、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罪魁祸首」蒋越也出现了，他趴在宋明晓的肩头和他的三个室友打了个招唿：他是愉快，对面的三个室友嘴都张成了o型。 熬夜打游戏的魏远浩睡眼惺忪：「那人不谁么，我没看错吧……」 胖胖的周吴正最先反应过来，音调提了个八度：「嘿！蒋哥！别来无恙啊，我们小宋哥去你那儿玩得是不是开心啊~~」 宋明晓瞳孔地震。你搞搞搞什么，以周吴正的肺活量，再嚷嚷两句，整栋楼都能听到了！ 唯一看起来在正常人边缘的王崇瑄抓着两个人的后颈，塞回了寝室门内。然后甩了甩一头长髮，安静看着五米外的宋明晓： 「还回来么，还是就在蒋越的寝室住了？」 第31章 吊桥效应 宋明晓欲哭无泪，一种绝望惊悚混合着尴尬无语，此时此刻只想大喊一句：你们约好的——你们都是故意的是不是！ 「我们确实是约好的。」 回到寝室关上门，『一家人』开始打开天窗说亮话。王崇瑄抬了抬眼皮，如是淡淡地说。 「你们……」 宋明晓气鼓鼓成了一只河豚。 「我们知道你这两天赶ddl压力大，所以今天我们几个约好出去，不在寝室打扰你。」 王崇瑄继续说。 所以还是背着我出去了……出去玩不约我……宋明晓捂脸。 「想什么呢，明晓，」 魏远浩撞他的肩，「我们当然是出去找找吃饭的地儿——你别忘了下个星期你要过生日啦！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刚住到一个寝室，互相还不熟，今年我们几个必须要好好吃一顿庆祝一下！」 「啊？」 沉迷于写作业的宋明晓，确实已经把这个事情忘了。 「挑了个巨难定的餐厅，线下跑过去定了个四个人的位子。」 魏远浩调侃，「还是我找了直播工会的人脉，才定下来的。怎么样，算不算一个惊喜？」 魏远浩微信上把餐厅的位置发给他。宋明晓一看「热门约会餐厅排行榜no.1」，头大如斗，谁家四个直男室友一起去这种地儿吃饭啊！有点太暧昧了好不好，他都从来没想过要和蒋越一起去约顿饭！ 周吴正在一旁煽风点火：「我看今天这个情况，把蒋越也叫过来得了，应该五个人一起吃，是不是啊，小宋哥？」 「误会……这是天大的误会……」 「诶？是误会吗？你出门时的衣服怎么换啦，现手上拿着的是？」 「……」 「你现在穿的这身衣服我们咋没见过，看起来好软好轻的料子，小宋哥你发个连结我们双十一买个同款？」 「……」 「头髮还湿着，咱们寝室的淋浴间可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哦。别告诉我们你是去游泳去了~」 「……」 宋明晓把王崇瑄拉到一边：「周吴正和魏远浩这俩人怎么回事儿，一个月前还是支持我换组的坚定战友，现在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了？」 「有没有可能，周吴正一开始就是个墙头草，上个月，老周私下里和蒋越吃过好几次饭。」 没想到周吴正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宋明晓大惊：「那魏远浩呢？我可是亲眼看见他要拿键盘锤爆蒋越的狗头。」 「魏远浩现在的直播间里，蒋越是他的榜一大哥。」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怎么看也不像是蒋越能干出来的事儿。宋明晓脑补了下蒋越蹲守魏远浩直播间送火箭上舰长的样子，脸色愈发扭曲。 第38页 王崇瑄继续说：「当然，他来的次数其实不多，只是凭藉惊人的打赏量把之前的榜一挤下去了。」 确实是……财力惊人！（其实宋明晓还是有一瞬间觉得他是脑子有病） 「那他他他图什么呢？」 王崇瑄给了一个『你自己体会吧』的眼神。 宋明晓想了五分钟——他刚自我认知和蒋越可以算半个朋友——可是朋友之间会这样吗？他和王崇瑄之间会这样吗？孙悟空和沙悟净之间会这样吗？刘备和张飞之间会这样吗？ 没想明白。但总归『当代社会』这门课那个定时炸弹一样的期中作业，已经踢给蒋越了。宋明晓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早上宋明晓收到了蒋越返回的文件。 蒋越修改后的作业，就和蒋越本人从外表看上去一样，精英冷漠又不近人情。将近四千词的essay被他改得一句废话都没有，简直像是专业期刊杂志上的评论文章，是一种可望可不可及的标杆一样的存在。 这篇文章……和他昨天给到蒋越的那篇，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东西了。 实在是很惭愧。宋明晓打开修订记录，果然发现满页飙红，几乎没有一句蒋越没有改过的英文。 这时他才意识到蒋越最开始看到文章的那句「还可以」，也许是为了不让他伤心，才这么说的。 如果不是因为出于同情，如果不是因为出于迁就，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所以果然……他写得还是很差劲儿吧。 在最后的部分蒋越留了一条批註，写下这条批註的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三点： 「最后这里再check一下引用文献的格式。」 宋明晓有一点手抖。从他查阅这个文档开始，那种明明已经被药物压制地很好的焦虑又回来了。好像他昨晚和蒋越经歷的时间，轻松愉快中经常心跳加速的感觉，只是一场幻梦。明明是因为我开始在乎他了，宋明晓想，如果不是因为我在乎、我想要做得更好，我根本不会这么难过。 他和蒋越之间实力的差距就像相隔了一个星系的行星那么远。除非彗星撞击地球、全力奔跑的速度超越引力，他们的人生就该各奔东西，不復有任何交集。在他们同行的这段时间里，也许蒋越只是在迁就他。 甚至蒋越会迁就他，留下了这么一条批註。意思就像是说：其他的东西我都做完了，也没有什么你能做的，就最简单的check一下格式吧。 留给他最简单的任务，以至于不让他有什么都没做的难堪。 宋明晓深吸一口气。抱着一种总归还能做一点事情的心情，重新对了一遍参考文献。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蒋越新增的两本书的参考文献格式真有一点错误，宋明晓顺手给改了。 然后邮件发送给老师。 然后宋明晓打开微信，在「王者归来」这个中二又骄傲的微信名上徘徊许久。 蒋越是半夜三点多给他发的文件，现在还不到八点，他应该还在睡觉吧？ 反正他也不会立刻看见。宋明晓开始慢慢打字： 「收到！辛苦你改了这么多~ 太感谢了，有很多我没有想到的观点，给了我很多启发！」 ——删掉。明明是自己写得烂才给蒋越添麻烦的，这种话说起来神似茶言茶语。 「不好意思，还是让你改了这么多，给你添麻烦了。我哪天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你。」 ——删掉。好像从和蒋越组队开始，他就一直处在给对方添麻烦的状况中，已经不需要再强调这一点。 他已经想要做好了。他连自己一个人完成的作业都没有像这样上心过。可是结果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他想了很久，最后一鼓作气地发完，按灭手机。 对话框里留下单薄的一句： 「谢谢。刚刚已经发给老师了。」 宋明晓撩起过长的额发，他去洗漱，莫名在镜子里看到一张对自己失望的脸。他试着牵起嘴角，像昨天在蒋越寝室中那样，试图去感受那种丰富的欢愉的情绪。但是什么也没有，一种难言的悲伤让他发现了一个事实。 原来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吊桥效应。 ——他的手机响了。 第32章 还能再进一步…… ——他的手机响了。 震动两下，外加短暂的消息提示音。宋明晓在这一瞬间根本没有想到是谁会给他发消息。他的第一反应甚至是自己居然忘了静音。不过还不到八点，寝室内周吴正和魏远浩睡得正香，没有人被吵醒。而一如既往自律的王崇瑄已经出门了。 宋明晓磨蹭到洗漱完，才去看手机的消息。 他甚至先把手机静音了，才打开微信。 「王者归来」——是蒋越的消息！他竟然还醒着，竟然还秒回！ 「交上去好啊，我可期待老师的反馈了。」 这句话是顺着宋明晓那句毫无感情的回覆说的。只有文字，隔着屏幕看不见蒋越的脸，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宋明晓揣测，这算什么，看起来有没有一点阴阳怪气？ 如果这个时候魏远浩在他身边，肯定就把他手机扔出去说，浪费时间去揣摩别人的心思干嘛。他直播的时候经常脸滚键盘迴復粉丝，一目十行看粉丝回復，这么内耗，玻璃心早就碎了一地。 可是像宋明晓这种又i又内耗的人，每天总有许多这样过不去的坎——否则他也不至于在刚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记蒋越投诉他的仇。 第39页 但蒋越这次似乎没给他内耗的机会。 宋明晓正在戳手机上的拼音26键回復，也不知道蒋越用的什么输入法，宋明晓的一条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对面已经开始连珠炮弹出了一排消息！ 王者归来：「昨天真的好开心啊。我也很少有这样文思泉涌的时刻」 王者归来：「上次熬夜还是上次，收拾我上学期队友的烂摊子的时候」 王者归来：「果然自己主动熬夜和被迫熬夜工作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大笑#」 ……所以，还是有差别的是么？ 宋明晓像是偶然间吃到美味糖果的孩子，预期之外的甜味儿让他上瘾似地捧着手机，期待着弹出一条条蒋越的消息。 王者归来：「哦对了，不好意思，因为改得太激动了，所以可能改得稍微多了一点」 王者归来：「希望你不要介意……」 ……怎么可能会介意？ 王者归来：「我在改东西的时候偶尔会有强迫症的，有时候发言也是哈哈哈哈」 王者归来：「不过改的时候会这样想——要是你在我旁边就好了，有很多灵感想要分享#大笑# 差点想去隔壁寝室把你叫起来」 王者归来：「下次干脆白天就一起写吧！」 ……这是，这是邀请吗？！ 宋明晓有很多话想说，但一瞬间全部堵在了喉咙口——等等，他突然意识到现在的时间，首当其冲的关心就发了出去： 「你通宵到现在啊？还不睡么？」 桥豆麻袋！他这句话这么发出去，会不会被误认为指责啊？ 蒋越依然秒回： 「等你醒了看到我的消息啊，和你聊会儿再睡。」 「不是蒋神你也注意下自己的身体，熬夜身体会出问题的。」 宋明晓义正词严，发出去之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婆婆妈妈，「咱俩聊天随时都可以，乖，现在去睡觉」 蒋越回復了一个感动猫猫头。 宋明晓回復了一个睡觉猫猫头。 似乎是觉得一个猫猫头不够，宋明晓又给蒋越发了一排睡觉猫猫头，彻底堵了蒋越要回復的意思。 果然蒋越不再回復了，『对方正在输入中』那句提示也归于平静。 宋明晓握着手机，没有察觉到自己提起来越来越靠上的嘴角。 他是一个不擅长表达的人。他的生命中好像也没有多少必须通过大声表达才能彼此印证的情绪。 但是此刻他还是写下了这句话，发送： 「和你一起组队，我很开心。」 三天后。 80%由蒋越一个晚上写完的小组作业，结果还是被灭绝师太表扬了。 灭绝师太这位老师人如其名，能获得她的表扬简直是比登天还难。这种难如登天的表扬概率，基本意味着这俩人的期末成绩稳了。班上一半同学嫉妒红了眼，另一半同学磕疯了，纷纷表示什么时候也有这种专一长情又靠谱的学霸能带我飞。 灭绝师太特意提了一句：「这篇essay最难得的是参考文献格式全对了！你们在写reference的时候，要么用格式、要么用apa格式，但不能混用也不能用错，都回去自查一遍！」 两人上课是第三排的同桌。蒋越听到这句话，立刻在桌子下给宋明晓摆了个潇洒的『ok』的手势。 ——蒋越嫌弃比大拇指太通俗，他非说自己这个手势是good的意思。 此处按下不表。说回上次宋明晓给睡着的蒋越发了句『和你一起组队，我很开心』这件事。宋明晓其实没指望这句话混杂在猫猫头表情包中，能被蒋越发现，而且蒋越这么日理万机每天忙成八爪鱼的人，也没指望他能认真回復。 结果蒋越还真认真了。 他认真到在某天去和宋明晓当面确认，眼神欲言又止，发言却语出惊人： 「你上次说的，和我在一起很开心，就仅限于咱俩队友的身份吗？」 宋明晓人都吓傻了——什么叫『和我在一起很开心』，他原文是这么说的吗？？？后半句又是什么意思？？ 蒋越眼神坚定地就像他要在台上吃掉他的对方辩友： 「我的意思是……咱俩的关系还能再进一步吗？」 第33章 乐团前奏 「我的意思是……咱俩的关系还能再进一步吗？」 那个季节是秋天，金黄-色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里天然有种成熟的氛围。那天的天空蓝地就像是纯色的卡纸，让人想起『楚门的世界』里边缘搭建的幕布。蒋越装作是在图书馆门前偶遇了宋明晓，然后非常漫不经心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和他上课随手回答老师的问题一样，一切充满了随意和偶遇，对的，看起来没有任何做作和故意的成分。 ——蒋越是这么对自己说的，然后发现自己的心跳异常地快。 「诶？！！」 宋明晓睁大眼睛，「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啊——」 完全不是他预想的、对话发展的方向。蒋越想，宋明晓是根本没往那个方向想。他在送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了一口气——没办法，在面对喜欢的人面前，人的韧性就像是充了气又泄了气的皮球。 果然自己还是进展太快了么……蒋越又开始担心宋明晓会不会知道他的意思后，被吓到逃跑。之前上课连问题都不敢回答的人、在辩论赛场上看到有对手质询就开始结巴的人，看起来是很容易受到惊吓呢。 第40页 殊不知宋明晓想的完全不是这个。蒋越的迟疑在他的眼中，完全是因为需要帮助但无法开口的难言之隐。太棒了——在蒋越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终于有一天他可以帮一帮蒋越了！ 在互相帮忙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对等的了！ 「没关系没关系，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咱俩的关系不用绕圈子，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宋明晓在窃喜，曾几何时他还在蒋越的寝室中琢磨着他俩算不算朋友。这句话就像是心中憋着的大石头，说出来了就是尘埃落定水落石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此就改了个戳，他们之间，不是陌生人、不仅仅是同学、不仅仅是队友，他们是朋友了！ ——蒋越心中大悲，他们是朋友……他们是朋友……果然这世间所有的处心积虑，结果就是有情-人终成兄弟吗……？！亏他连续三天在图书馆蹲点等宋明晓出来，昔日的钢铁直男下载了小红薯搜索表白技巧，现在他所有app的首页推荐都惨不忍睹，被谁看到都要怀疑蒋越是不是被夺舍了。 蒋越心中有一万匹绿色草姓动物奔腾而过。 蒋越智商高达145的大脑疯狂运作，来吧来吧，他需要一个藉口，一个让宋明晓能帮他的藉口！三秒内出现在的脑海中，拜託了！看宋明晓现在表情，已经开始怀疑了！ 更加生草的是，他在图书馆门前、宋明晓身后，看见了一张胖胖的、圆圆的、只能属于吹长号的胖子的脸。 这张脸还是熟人的。 「哎呦，蒋哥您在这儿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不对不对，才三天没见，」 周吴正丝毫没有误入他人表白现场的觉悟，「瞧我这记性——是最近忙社团的事儿太忙了，这不正在准备校园民乐节。蒋哥，上次吃饭的时候我提的事儿，你有时间过来吗？」 宋明晓轻轻怼了周吴正一拳，好傢伙！你果然背叛我投入，不，背叛说大了，是背着我投入蒋越的怀抱，不仅一起吃饭，背后还在搞什么暗中交易？ 「哦哦上次正好碰上了周吴正，我想他是你的室友，正好可以认识。大家都是朋友嘛，一起吃了顿饭。」 蒋越竟然没有立刻回应周吴正，而是先给他解释，宋明晓有点意外。更让他有点意外的是，蒋越把『朋友』两个字咬得很重，其咬牙切齿的程度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报復什么人。 周吴正满头大汗……心想明明是您把我约出来的，您约我出来的架势，就和您在魏远浩的直播间打赏的架势一样，不容拒绝到简直让人害怕。 蒋越继续解释：「周吴正问我有没有时间民乐节当天去文化广场，表演个古琴节目，吸引人流过去。」 周吴正点头如捣蒜。在他看来，蒋越给宋明晓解释，就像一对情侣中男朋友给男朋友解释一样，天经地义。 宋明晓笑了：「你还会弹古琴啊？」 「会一点点。」 蒋越又讲假话了，心里像开屏的孔雀一样心花怒放，他可是初中时以幼年体形态就拿过省里比赛的金奖，「至少校级的表演，节目应该还是拿得出手的。你希望我过去吗？」 周吴正看向宋明晓，点头如捣蒜。在他看来，蒋越徵求宋明晓同意，虽然有点奇怪，就像一对情侣中男朋友徵得男朋友解释一样，天经地义。 「你自己决定啊，我又不能安排你宝贵的时间。那天我倒是有时间去当你的观众，我对你弹琴的样子还是蛮好奇的。」 蒋越的脑子轰地一下子炸响，卡纸一样湛蓝的天空碎片般地纷纷而落。宋明晓愿意去看他表演，这当然是好事，但既然他谋求的是更进一步的关系，又怎么能满足于仅仅是表演者和观众之间呢？ 这简直是决定他人生大事的天才时刻，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小宋哥，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有点小事儿需要麻烦你。」 看宋明晓期待的神情，蒋越突然有种错觉现在无论他提什么，宋明晓都会同意的。 「帮我翻谱子。」 「好——好的好的，」 宋明晓语调转折，「什么？！这岂不是要在表演的过程中，我一直在你身边？」 「对啊对啊。」 蒋越笑了，语气和之前『不~要~丢~下~我』如出一辙。 没事儿。大佬精分是常态，稳定发挥才意外。宋明晓是会同意的。 「你好好发挥。还有，演出前找我对一下每页谱子的进度，我不懂乐理，真的。」 宋明晓说。 周吴正点头如捣蒜（他这里点头有什么用餵）。在他看来，蒋越和宋明晓同台表演，就像一对情侣中男朋友和男朋友一样珠联璧合，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个鬼啊！蒋越你这种非要拉上宋明晓同台演出的行为，简直是心中有鬼脸上有愧——算盘珠子都要蹦到我脸上了！也就只有我家宋明晓这种天性纯良本质真善的小天使能信你个大头鬼！现在ipad上谱子都能自动翻页了好不好！！ 但不管怎么说，有外院颜覇两大男神坐镇，活动的观众数算是能有保证了。周吴正笑嘻嘻，看来活动海报得重印，『两大男神古装合体』必须噱头拉满。还有，树洞上那个『约会大作战』的记录楼，也是绝佳的宣发阵地——虽然那栋楼的主题歪地很，万一哪天被两位男神之一发现，自己恐怕有被提刀追杀的风险…… 第34章 乐团进阶 第41页 「这套不行，外面这件袖口太大了，会影响我弹琴的动作。」 「我大胆猜测，周吴正是想通过这件衣服来表现谦谦如玉的君子风度，毕竟广袖飘飘看起来非常能唬住人。」 「所以这就是我们必须要穿汉服的理由吗？」 宋明晓帮蒋越理了理衣领，拇指不小心擦到蒋越后颈的碎发：「我猜是。周吴正为了把民乐节办好花费了不少心思，汉服都是他亲自找人租借的。如果周吴正主攻的不是吹小号，他肯定想要亲自穿上上场。」 蒋越脑补了下周吴正皮球一样的身材塞进腰封的样子，打了个激灵：「太奇怪了……我说真的宋明晓，你不觉得我穿这套感觉非常奇怪吗？」 「很好看啊，你这就是心理作用，叫什么来着？『大学生逃避心理研究』。」 宋明晓笑，帮蒋越把袖口扎起来一点，「放宽心，你不是第一个和唯一一个在这个场合穿汉服的人，而且，不是有我陪你一起穿嘛？」 蒋越从穿上这套复杂的衣服开始，浑身就硬地像块铁板，此刻更是直挺挺地目送宋明晓也去换衣服。换衣服的时间很长，蒋越强制自己把目光从更衣室离开，转头去调他的琴，又从琴包中取出列印好的谱子，为十五分钟后的表演做好准备。 后台准备区人来人往，每个人似乎都只忙着关注自己的事情。蒋越社交圈比较广，按理说这里应该有蒋越在外语学院或者其他学院的熟人，但许多熟悉的人往汉服里一塞，即使大多数男生没做髮型，也摇身一变变成亲妈不认的样子。放眼望去一众桃红柳绿草长莺飞松烟云墨，h大三年一度的民乐节就要热热闹闹地开幕了。 一片松烟云墨中，宋明晓终于换好了衣服，穿越人群来到蒋越身边。 只是想到宋明晓会主动来到他身边，这个想法就足够让他感受到甜蜜的正反馈。蒋越把手边的琴和谱放下，眼睛直直地盯着宋明晓。 「确实、确实很好看……」 蒋越出乎意料地有点脸红：宋明晓平日里的装扮称得上随心所欲，懒得搭衣服是他的常态，随便穿什么效果都不错是他的底气。但当宋明晓认真穿上隆重的服装时，他周身散发出一种可塑性极强的气质——与蒋越那种锋利的气场完全不同——宋明晓是宜人的、亲人的。 许多人一穿上汉服就变成了博物馆陈列的古董罐子，端着架子在人设中走不出来。而宋明晓压根没把自己当成被人关注的焦点，因此像块触-手可及的小点心，甜美可口。 「我这是cosy书童的plus版……大家的关注点是你，我尽量不抢你的风头。」 为了证明这话，宋明晓顺手去拿曲谱。翻了两页，突然面色大变！ 「怎么了？！」 「蒋越……你是不是拿错谱子了——这不是咱们两个对的那首！」 他们两人昨天和前天晚上都见过。在学生活动中心的排练室里，蒋越练琴，宋明晓记谱。宋明晓担心给蒋越拖后腿，把每页该翻页的地方都记得滚瓜烂熟，现在这本上面的音符，绝对不是他们俩昨天对的那首曲子！ 「不可能。我出门前特意检查过。我不会对这件事情不上心的，我不会粗心到这种程度。」 电光石火之间，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宋明晓相信蒋越一定拿了正确的谱子——这就说明，曲谱是在刚刚在后台被掉包的！ 就在刚刚……蒋越没有看住手边东西的几秒钟中内发生的吗？ 是谁做的？是有意还是无意？ 蒋越骤然变得唿吸急促，他从小到大经歷过无数惊心动魄的时刻：比赛中突发的意外、讲台上失控的态势、ddl前突然失踪的队友。但唯独此刻，因为这件事情是与宋明晓有关，它的成败上写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当他越在乎，他就越无法轻飘飘地说一句无所谓。 怎么办？ 「蒋越，蒋越！你还好吗？」 宋明晓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在他慌神的片刻，宋明晓已经问了一圈周围的同学，所有人都说没见过那本类似的谱子。所有人都确认自己没有拿错。 ……这个时候，竟然是宋明晓冷静地在处理问题，果然是当局者迷吗？ 「你有电子版吗？我现在去列印来不来得及？」 宋明晓把袖子挽起来，他准备着随时去下一步动作。没有责备，没有焦虑，他情绪稳定地可怕。 蒋越并不知道是自己的存在，让宋明晓如此有底气和安全感。相反地，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不安全感淹没了他。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本曲谱是孤本——没有电子版、网上也没有任何可以查到的资源。这个曲子是他当年古琴老师的心血，全曲有十五分钟之长，他太忙了没有花心思去背，而他而他本该、应该把它背下来的。 那首曲子十分完美。他之所以选择的原因，是想让这首曲子成为，蒋越和宋明晓在同一时空下共同完成的作品。 「来不及了。」 怎么会这样？ …… 「我上不上无所谓。我想看的是你的表演，是你在舞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什么？」 「是太吵了，没听清吗？那我再说一遍好啦，你尽管放心去表演、表演你擅长的东西。我想看的是你，是你这个人——与我在不在台上，没有任何关系。」 第42页 他听见了。他听见了两遍，一次比一次更清晰，一次比一次更加心动。他将手中那个被调包后的曲谱翻了翻，一个疯狂的念头出现在他脑海： 「如果是一个你不熟悉的曲子，你能把握住节奏吗？」 第35章 乐团间奏 宋明晓一秒get到蒋越的点：「你想弹现在谱子上的这首！之前练过吗？会不会有点太冒险了！」 「这本是名曲。换做七年前的我，说实话，我闭着眼睛都能弹。现在确实手生了一些——可能有一些地方记不住了。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不用精准地翻页，大致前后定位就可以。」 「我可以。」 宋明晓几乎是秒答。然后在蒋越略有疑惑的目光中，他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髮。 「好吧……说实话我小时候被家长送去学过一个月的葫芦丝……两千块钱半个月速成，可以吹小星星和哇哈哈的那种……我对乐理真的是一窍不通，你懂我中小学的音乐课都是数学老师上的。不过我想你这本是简谱，高低音我总该能听得出来吧。我想帮上你的忙，而且我也想试着相信自己一次。」 「我相信你。」 蒋越说。 宋明晓多少有一点一紧张就会在熟人面前乱说话的毛病，但蒋越的四个字，就像是一副魔药，瞬间让他忘却了自己为可能的失败找到的所有藉口。 这次……我也相信我自己。宋明晓对自己说。 上台前宋明晓匆匆翻了曲谱。蒋越此人，不仅在学习成绩上优秀地不讲道理，竟然有超强的视唱练耳能力。在纷乱的后台，蒋越附在宋明晓的耳边，轻轻地为他哼了一遍曲子。嘈杂的后台空间里，只有这一方不受打扰的二人天地。温热的气流贴在测颈上，怎么也无法忽视。 宋明晓觉得自己可能是穿多了——毕竟这套汉服里三层外三层，否则自己怎么会感觉到一丝酥酥的牙痒。 他得迫切的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个冒粉红泡泡的氛围，正好，有了，还是个好消息！ 「这首曲子我应该听过！」 「真的？」 蒋越的喜悦溢于言表，「太好了！果然上帝还是站在我这边的，我们可以一起同台的梦想实现了！」 「你原来信教呀~」 「遇到你才开始信的……」 宋明晓没把这话当真。正好周吴正过来提醒他们时间快到了，可以准备上场。这位心宽体胖的乐团团长，俨然是个笑呵呵的乐天派，完全没意识到，刚刚后台可能发生了一场足够让整个节目泡汤的危机。 宋明晓拉起蒋越的手，一起从准备室内走到室外：「加油，我们上！」 民乐节本质还是社团活动，占了个文化广场旁边建筑的一楼当后台准备室，真正的舞台却在露天的室外文化广场上。这里空间开阔，上下课或者闲逛的大学生随时都可以在这里聚集，是一个开放的可以互动的舞台。 在室内通往室外，楼门打开的一瞬间，宋明晓仿佛才意识到什么，轻轻松开了蒋越的手。 蒋越竟然反过来捏了他的手指一下。 速度很快，像是两只手交错的一瞬间，掩映在汉服的广袖下。也许只有高速摄像机能够精准的拍下这万分之一秒。那是让他不要担心的意思，宋明晓想，和课桌下ok的手势一样，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暗号。 太阳很大，晃的人刺眼。 文化广场真的乌泱乌泱聚了一堆人。不说都是来看他们的吧——人数也起码比当年校级的英语辩论赛上多了一倍不止。周吴正回忆起自己精心制作的海报、和攻坚下的树洞论坛，付出终于有了成果，心里乐开了花。 ——还有什么能比一个古装帅哥更有吸引力的呢？如果有，那一定是两个！如果还有，那一定是因为这两个人是大势cp！ 宋明晓整理衣袍，在蒋越侧面跪坐，已经有姑娘们开始惊声尖叫了。周吴正出来扮了个黑脸，示意大家安静。但其实如果他可以发声，他将以自己长号手的肺活量，发出一丝惊天地泣鬼神的长啸：how pay! 好配！配一脸！ 蒋越你就该被刻在我们乐团的金字招牌上（虽然某蒋神并非乐团成员此处仅为外援），连带着宋明晓（虽然宋明晓本人并不会乐器），之前只让宋明晓来文化广场发传单招揽学姐学妹，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蒋越弹了一段曲子，音节甫一流淌，噪声立刻没了，全场都不由得屏住唿吸。 不得不说，古琴，作为君子的象徵、小说男主必备神技，出场自带气质buff，如果清冷高贵一词能有实质，那琴声所到之处，十米之内空气皆含冰霜。 在场有一人微笑，又有一人皱起了眉。 皱眉的人是周吴正。他就算再沉浸于观众暴增的喜悦、再神经大条，能当上乐团团长，业务能力也不是浪得虚名。他发现蒋越现在弹的曲子，和排练的曲子不是一首！ 发生了什么让蒋越被迫临时换曲？ 蒋越是一个做事心细的万全之人，如果不是事发突然换曲，肯定会和自己说一声的。 开场部分弹完，没有任何差错。周吴正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也许只是蒋越忘说了，说不定？他本来还担心，如果临时换曲，宋明晓的配合会不会出差错——结果两人在台上天衣无缝，熟练度就好像已经排演过了千次万次，一切都赏心悦目，完美无瑕。 第43页 乐曲要进入高潮阶段了！ 弹古琴，必然要耐得住性子。许多古琴的曲子节奏慢，不像琵琶奔放热烈、不像二胡婉转哀切，却在弹拨捻挑之间全是玄机。进入高潮，如果听众不能沉下心来欣赏古琴的韵味，很容易会觉得在配器上缺了点什么。 一生高昂的笛声就是在此刻，从听众身后传来。 谁家玉笛暗飞声？ 笛声与琴声上下翻飞交错互融，这样激情洋溢的配合竟也像事先排练了千次万次。 唯有奏琴者与持笛者二人心中清楚，这不是配合，而是交锋——双方在争取这首曲子的主动权，败者退出，或者认输融进另一个人的演奏里。 不速之客的到来并未引起众人的反感，或者说，一时间，更多的是惊嘆这份意外之喜。观众纷纷回头让出路来，让持笛者从观众外围走向正在演奏的蒋越。 持笛者微微笑，他竟也穿了一身汉服，甚至和蒋越的是同色系。 第36章 乐团高-潮 持笛者微微笑，他竟也穿了一身汉服，甚至和蒋越的是同色系。 ——蒋越，你看可以和你配合的天衣无缝的，也并非只有宋明晓一人而已。 或者说你与宋明晓之间，不是配合，而是迁就。 ——而我们之间，是真正的——相互激发！ 持笛者身着汉服，下摆摇曳，一步步从观众外围缓步踱向舞台中心。他享受着这一时刻：观众目光注视着他，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而疑惑、或是惊喜。这种受注视的感觉，让他感受到灵魂的战慄。 一想到在此刻，他分走了本该属于台上两人的高光，他简直兴奋地不能自已！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从民乐节宣发开始，就密切注视着蒋越的动向，终于在这一刻完成了一曲与蒋越的合奏。今日台下所有观众都是他们的见证者。 见证他和蒋越，笛声与琴声的完美配合。 观众会这么以为就足够了。他感觉到蒋越的琴声其实并不配合。蒋越指下的琴音，没有严格遵循他那本乐谱上的音符，节奏有变化、重音有改变、甚至本该重复的三遍他只弹了两遍，也许早就被打地措手不及。 持笛者却自信满满。这是由于他对这首曲子过于熟悉而自信，同时也是因为，他知道以蒋越的性格，绝不会当场霸演给他难堪——蒋越只会用这种暗中手段逼他自动退出，只要他坚守不退，他就是这场阳谋最后的赢家！ 太顺利了，以至于有点得意忘形。 持笛者走到演出场地内，近乎与蒋越对视。他站着，蒋越坐着，两人视线的位置，给他一种居高临下的心理错觉。 蒋越身边还有一个人，轻轻为他翻开下一页的曲谱。这让持笛者稍微有些不爽。 哦，对蒋越旁边的那个人，他都不想提这个人来着。他叫什么？好像是宋明晓——对，是宋明晓，他怎么可能记不住这个人的名字，在树洞上的热帖他一次又一次看到的名字。那个热铁就像烧红的烙头一样刺眼，每次刷到主他的主页都让他怒火中烧。 他都走到蒋越面前了，这个叫宋明晓只是微微抬头。 宋明晓的注意力全在那本不太熟悉的曲谱上，他需要集中全部注意去分辨每一处断章的位置。 宋明晓的目光都半分没有抬向来者，与其好奇这位不速之客的目的，他更好奇的是，蒋越不按谱子乱弹的原因。 他满心满眼只有蒋越，因而在这一刻，与蒋越共情了这一刻的心情。 ——他会彻底的蔑视来践行自己的意志，以不辱没作为将乐队友的名声。 蒋越，你也会希望我这么想吧？ 蒋越和持笛者两人合奏了一段错落有致的曲目高-潮。如果观众中有真正精通音乐或精通古琴者，就能感受到蒋越在技巧上已经出了杀招，二人并非琴瑟和鸣，持笛者已经隐隐有了跟不上的势头。 高-潮结束，本应转向转向节奏更加舒缓的终章。蒋越却手腕一抖，音节继续向上爬升，节奏丝毫不缓，将曲目的情绪继续向上推！ 这已经是近乎神级的应变能力。持笛者被迫停止合奏——此刻蒋越的演奏已经和乐谱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即兴。但宋明晓还在镇定自若的翻谱。 笛声一旦停下，就没有了再次插-进去的理由。持笛者放下玉笛，心中大惑，宋明晓的表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本来期待着这个人慌乱地、懦弱地退出，这就更好的证明了自己才是最适合站在蒋越身边的人。 这两个人最开始就商量好了？不，不可能……没有人可以预判他的出现…… 算了。反正那篇帖子应该已经在论坛发布了吧？ 民乐节现场，除了台上三人刚经歷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还有一人在观众大唿过-瘾的唿声中正汗流浃背。 乐乐乐团团长、学生活动民乐节主办、宣发第一负责人——周吴正！ 他可能是除了这三人外，唯一一个知道蒋越换了曲子的人。而且他还知道，这位不速之客持笛者的出现，完全不是事先安排好的节目效果！现在对观众来说节目效果是有了：但对于台上的蒋越来说，玩的就纯纯是心跳，他是真怕蒋越秋后算帐，彼时他项上人头不保！ 周吴正第一反应就是拿出手机，联繫他们寝室的智囊团王崇瑄同学。毕竟王崇瑄作为全寝唯一成熟靠谱『大姐姐』形象实在深-入人心，而且此人有丰富的处于蒋越和宋明晓之间混乱三角的经验。 第44页 微信搜索王崇瑄的网名萱梓，周吴正照例先发一串感嘆号： 「瑄儿大事不好！！！！！！」 周吴正直接恨不得给王崇瑄髮长语音，正在组织措辞时，王崇瑄竟然已经秒回了。 还秒回了一串信息。 「这人是曹昀。」 「外院英语系，和明晓一届，做社会学国别研究方向。蒋越和明晓在『当代社会』这门课上的同学。」 「曹昀和蒋越在上学期也有一门课是同学，你猜是哪门？」 周吴正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英语精读二。就是蒋越和某位二世祖组队，把人家二世祖给弄抑郁的那门课。」 「而据说蒋越最开始本该和他是队友。」 卧槽！这渊源深似海啊！周吴正已经开始脑补+强取豪夺故事一万字有余。 「收起你的脑补吧，现在有一件更麻烦的事。」 周吴正发了一串问号过去：？？？？？既是疑问到底是什么麻烦事儿，也是疑问王崇瑄简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连他在脑补什么都知道…… 王崇瑄的下一条消息是：「你去树洞上看看。」 周吴正忙不迭切换软体，可能是树洞上同时在线的人数太多，页面很卡。但是挡不住主页上第一条爆掉的帖子，瞬间映入眼中！ 标题是「民乐节的虚假宣传？谁才是完美合奏中的第三者？」 主楼没有现场图片。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以及什么cp都磕的围观观众们早就在几分钟前用各种图片占领了这栋楼。 什么视角的图片都有，拍三人的也有，拍两人的也有：这里的两人既指蒋越和宋明晓、也指蒋越和曹昀，还有更邪门的拍宋明晓和曹昀的…… 周吴正汗流浃背，飞速浏览楼中的评论。 大体上可以说是两家cp大战，一家磕救赎一家磕强强，一家磕队友加官配一家磕倒追加遗憾爱而不得……tmd竟然还有扯到竹马vs天降的，就离谱！ 后面争吵愈演愈烈，不免有些言论上的跑偏。甚至有人带节奏攻击宋明晓就是个废物花瓶，跟在蒋越身边就是拖蒋越的后腿。 不敢想像，要是让正主看到会是什么毁天灭地的结果…… 「明显是有预谋。」 王崇瑄发消息。 「我想想怎么办。最后一个问题……这些事儿瑄儿你咋知道这么多这么清楚？」 「我就在现场。我不放心，所以来这里看看。」 「你靠谱！真牛b！」 「等下演完，你去找蒋越，我去找宋明晓，这件事情必须在现场沟通清楚。」 第37章 乐团终章 宋明晓！ 宋明晓正在后台换衣服。穿这套衣服实在不方便，天又热，表演刚一结束，他就退回后台进了更衣室。 宋明晓听见有人叫他，回头时却只看见攒动的人头，和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 是蒋越吗？ 算了，有什么事情出来说吧，也不急。 当宋明晓再次从帘子后面探出身来，他又变回了那个清爽干净的男大学生。短袖外面披了一件薄外套，一整套浅色视觉，这身打扮丢在人群中绝不显眼。 与之相对的是，蒋越再一次成为了人群的视觉中心——他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在后台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好比什么呢？蒋越在中学生心中的形象早就是个完美无缺又全知全能的神：无论是外表、气质、专业、还是参考他之前参加的这种辩论演讲活动，这尊神起码得是北欧神话系的——而弹古琴是蒋越未曾示人的隐藏技。弹着古琴的蒋越潇洒往台上一坐，给人的震撼丝毫不亚于奥丁绣花、托尔吹笛——一个外语学院的学生弹古琴，就像中文系的学生组团演出百老汇，简直是倒反天罡啦！ ……或者说是反转魅力也行（狗头）。 「蒋神！刚刚太帅啦，表演好精彩！可以方便签个名吗？」 「可……可以。」 「我关注你好久啦，可以算是你的忠实粉丝！没想到蒋越同学还有这样的一面，也请……也请帮我签个名吧！」 「好……好的。」 蒋越有点结巴，因为他完全心不在此。回到后台的宋明晓就像是一只滑熘的泥鳅，捞也捞不住抓也抓不着，一撒手就没了身影。 蒋越知道宋明晓不喜欢人群。 呃……所以蒋越伸长脖子往人群外围看，人呢？ 惦记着另一个人，所以蒋越越发想要早点签完了事。正巧余光看见一个递上来的本子，好傢伙，这个本子上竟然在另一页上有曹昀的签名……好傢伙好傢伙，不提还好，一提这个火气就像烧开的沸水锅一样，咕咚咕咚往上冒！ 「不签。」 蒋越把这本推了回去，傲娇一据。 站在人群外围、后台角落的宋明晓无法知道这些细节。他站在人群外，他需要做只需等待。他会等蒋越剥去一切光环，待人潮退去，会和他一起离开。 宋明晓从口袋里翻出一颗糖。糖纸已经有些皱了，但剥开里面还是熟悉的甜味儿，就像蒋越带给他的感觉。 这傢伙，不仅有成为领袖的特质，还挺有成为明星的潜质的…… 围住蒋越的那群人里有外院的学生，有乐团团员，宋明晓甚至看见了周吴正——此人正挥着胖胖的双手往人群里挤，有点滑稽。 第45页 好吧，周吴正竟然也是蒋越的粉丝。怪不得在战线还没统一的时候，他果断抛弃了自己这个室友。 那自己算是蒋越的什么呢？ 不是粉丝吧。在所有人都很喜欢蒋越的时候，他是有点讨厌蒋越的那一个。 在所有人都想围住蒋越的时候，他是想要后退的那一个。 …… 宋明晓！ 又有人在叫他。不是幻听，宋明晓回头看见王崇瑄的脸。 「你怎么来了？」 王崇瑄：「还是不放心。以周吴正的智商，还从来没有办过一次没出差错的活动。」 「你这话应该当着周吴正说，民乐节出问题，他肯定老伤心了。至少这句话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他会拼命反驳你的。」 宋明晓笑。 「没问题，晚上回去我当面说。」王崇瑄把饮料冰糖雪梨递给宋明晓，「刚才在台上有没有被吓到？」 「还好。当时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而且连蒋越这个弹琴的人都不慌，我慌什么？」 宋明晓拧开饮料，想要喝，突然意识到舌尖上已经有了块滚动的糖果。 和那时已经不一样了，他不再需要一瓶糖水来缓解他的焦虑。甚至刚才在台上，他感到兴奋，微妙的紧张正好让他保持在身心被全部调动的状态。他利用了自己的焦虑，让意识高度集中在自己该做的事情上，任何人都无法打扰到他。那个突然出现的持笛者也不会。 「而且说实话，我最慌的时候，还是在后台发现记好的谱子丢了的时候……」 宋明晓捂脸。 「丢谱子是怎么回事儿？」 王崇瑄问到点子上了。两人一碰头，宋明晓讲了表演前在后台发生的事情，王崇瑄讲了他知道的关于曹昀的情报。 宋明晓仰天长嘆——全都明白了！只怕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曹昀的手笔：此人在后台把蒋越的谱子换成了自己的谱子，就为了和蒋越合作一曲——何等可歌可泣的大胆追爱精神。但凡他对学习有这样的热爱，他都绝对不会在本学期初沦落到需要靠和蒋越组队来拉昇平均成绩的地步！ 「看你的表情，你难道不应该愤怒？」 王崇瑄疑惑。 「不，恰恰相反，我反倒要感谢他让我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你不会要说什么你通过他明白了自己喜欢蒋越吧……那我可会伤心的，你不是这么俗套的人才对……」 「也不是。」 宋明晓刚想继续解释，突然手机来电，接通后竟然是心理谘询中心的主任给他安排学生工作。今天是周三，本来是学生工作日，但带他的小组长看没什么事儿，私自决定给大家放假了。 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宋明晓当然没和蒋越说，他希望蒋越认为他是开开心心、轻轻松松地和蒋越一起参加活动，不必勉强，没有顾虑。 宋明晓捂着耳朵放下电话，他刚刚差点被王主任最后一句吼到耳聋，「我真是醉了……王主任要我十分钟后出现在工位上，否则他要倒扣我这学期实践学分。」 「这玩意儿还能倒扣？」 「假的。他威胁我，当年我刚上大学在外院学生办公室，被蒋越投诉后，谭老师也是这么威胁我的……」 宋明晓没说的是，那学期他的实践分被谭老师打了个只有及格的分数。严重怀疑是谭老师记仇，他也因此对蒋越的记恨更加一份。 「……」 「不过为了小组长的面子我还是要尽快回一下中心。」 宋明晓努努嘴，向蒋越的方向，「不等那个傢伙了。」 『那个傢伙』明明是爱称。王崇瑄表面波澜不惊，但这双眼睛已经看透了太多。 「对了，麻烦替我和他说声对不起。」 临走前，宋明晓回头补充道。 「对不起什么？」 「就说，如果再来一次，我不会让他等这么久，我会在大一上学期，找他把所有事情问个明白！」 【作者有话说】 审核好像卡bug了，看看这次能发出来不~ 第38章 未曾来不及勇敢 蒋越是在给同学签名的间隙里瞥见宋明晓的。宋明晓穿便服时清爽地无可挑剔，他忍不住再看了一眼。当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的时候，正好抓住了宋明晓最后一抹浅蓝色的影子——宋明晓已经施施然往外走了。 原地只剩下若有所思的王崇瑄。 蒋越签名的手越发暴躁…… 他的思绪也不受控制地往外飘。一种巨大的不确定感让他从未像现在一样焦躁过。宋明晓是怎么想的？他会因为能够一起上台而开心吗——还是他觉得这只是一种负担，就像上课被点名发言一样？ 他本来想要第一时间告诉宋明晓，他的任务完成地非常好，他想要给他一个拥抱，他甚至想要二人穿着古装拍一张属于两人的合照。但宋明晓似乎急切地换了衣服，他叫他名字的声音，也没有被听见。 然后他就被人群淹没了。他签了很多名，拍了许多张照片，但唯独没有他想要拍的那一张。 蒋越突然有点心情低落。 他不知道宋明晓对突然出现的曹昀怎么看。是的，他认识曹昀，在上学期的精读课上他记住了这个似乎也颇有背景、并且十分争强好胜的少年。但蒋越身边不缺乏出身颇高、聪明且争强好胜的人。他只是在单纯地嚮往另一种生活：像宋明晓那样可以去放空的松弛感。因此他当时对曹昀的出现，并没有在意。 第46页 而他现在感觉到愤怒。 也许宋明晓的提前离开就是一种表态。无论是宋明晓再次故态復萌地觉得自卑，还是他完全不在乎，自己之前的努力都很可能功亏一篑。 该死！ 全靠人格面具完成了今日的社交活动。后台围着他周围的位置终于开始变得冷清。 周吴正终于钻了进来，要知道以他的吨位一个人至少占两个人体量，此刻钻进来实属不易：「蒋哥蒋哥！我有重要情报！那个非要在你们节目中横插一脚的人是曹昀，我怀疑你们被迫临时换曲也是他的阴谋！」 蒋越板着脸，「不用你说，我知道。」 「啊？啊？？」 周吴正六神无主了一秒，然后优秀的本能让他光速道歉：「对不起！这绝对是我的失职！首先我们会加强后台管理，完善应急情况处理机制。然后……然后我代表乐乐乐团，将曹昀拉入乐团活动的永久黑名单！以后绝对不会让他再有来添乱的可能。」 他还想再以这种形式添乱，可不是你们能阻止的。蒋越轻轻嘆了口气。不过他猜，曹昀短时间内也不回再在乐团搞小动作就是了。 周吴正则在祈祷，他只祈祷一件事情：蒋越千万不要知道树洞论坛那个帖子的事情！树洞匿名发布，那个洞主是谁也无从得知。更可怕的是除了洞主无人能够删除那个帖子。 要他道歉好说，要他承诺后台管理更好说——但要让他管理舆论，那周吴正可真就只有一句话可以奉告：臣妾是真的做不到啊——！ 「对不起！」 周吴正还嫌不够诚恳，再鞠一躬。突然又想起大一上蒋越投诉宋明晓的光辉事迹，祈祷的事情又添了一条，千万不要投诉，千万不要投诉……蒋神您！千万别有什么想不开的！ 直起身子的时候看见蒋越真的在刷手机，周吴正差点丢掉了半个魂。等等，拿什么对付蒋越比较好用？——必然是他们寝室的终极兵器，可以让蒋越的底线一降再降的宋明晓啊！ 等等，宋明晓在哪儿？关键时刻，你这个当事人怎么还跑了？ 周吴正欲哭无泪。好在蒋越刷手机刷地面无表情：此处必须引用，没有表情就是好表情。然后手机一收，问几米外看热闹的王崇瑄：「宋明晓呢？」 周吴正小小的眼睛表示大大的相同的疑惑。 「提前走了。」 王崇瑄先浅浅来一个大喘气，「不过放心，不是被二位气走的。是学生工作的事情，被指导老师催着去上班。」 蒋越放下心来。但紧接着又泛起一阵难以言表的酸涩。这不公平。 他在乎宋明晓好像比宋明晓在乎他更多。就像宋明晓更喜欢他的便服而不是汉服，宋明晓会优先他的学生工作而不是在这里等他。 但是谁让他一定要开始这么一场轰轰烈烈的呢？ 能让他们在这个学期有机会做队友，就已经是命运对他最大的公平了吧…… 「还有，他也要和你说声对不起。」 王崇瑄再浅浅丢下一刻炸弹。 ！什么？！蒋越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拖了你的后腿、对不起果然你和曹昀更配、对不起我在台上果然是浪费你的时间……任何一种可能，都可能会指向那个最坏的结局。 他就像是一个打剧情游戏的小人。在面对每一个选项的时候都像一周目的初学者一样小心翼翼。那是明知道在自己犯过错的前提下的患得患失。每一个情境、每一个选择都像是在最后的结局埋下锚定的路线，他必须使劲浑身解数才能避免打出各式各样的be结局。 「那他……他还有具体说什么吗？」 「他说，『再来一次，他不会让你等这么久，而是在大一上学期，找你把所有事情问个明白』」 王崇瑄严格转述，耸耸肩，他到今天为止对蒋越的态度也不是很好，「至于什么意思，你这么厉害的人，可以试着猜猜看。」 不，他不需要猜测。或者说，他终于可以高兴地说，他以后也再也不需要猜测了！ 蒋越终于露-出了从曹昀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从微信调出宋明晓的名片，迫不及待地发了一条消息：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应该在误会刚发生的时候立刻找到你。这样到后来，才不会来不及勇敢。」 宋明晓已经到了心理谘询中心的办公室，开始对着电脑上几万行的excel表格合併同类项。滑鼠旁边的手机，微信震动的声音轻轻响起。明明换做是是其他的时候他不会立刻去看，但在这一刻，他心有灵犀地觉得他会等到那个人的回覆。 宋明晓拿起手机笑了。 带队的小组长问他笑什么，宋明晓边用手机回復边说：「还是迈出了这一步，赶在来不及之前，真好。」 【作者有话说】 以防审核再卡bug~这段也一起发了~ 第39章 始作俑者 蒋越收到简讯，问王崇瑄和周吴正，宋明晓在心理谘询中心的工作要到做多久。得到了要上班到下午五点的回覆，他点了点头。 民乐节的节目表演完后，是各种乐器爱好者之间的同好交流。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拿古筝或拿琵琶或拿二胡，交流氛围一片向好。眨眼间周吴正已经流窜于各个群体之间了，蒋越笑，看来他今日的乐团招新工作一定会进行地很顺利。 第47页 接下来是什么来着？他的timeline和to do list上，有两门课的预习作业，一门课要和老师发邮件汇报成果，还有一门课还有个近期的presentation，应该立刻回去去写讲稿。 但蒋越靠着窗子没有离开。他只是站在那里，冷淡地拒绝了后来所有人的邀请，保持着绝对的距离感，只时不时地拿起手机查阅些什么。 等到同学们之间的social也结束，场地上真正开始没什么人了的时候，活动支持的工作人员开始整理场地和后台。 蒋越微闭的眼睛睁开了——他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蒋哥，哎呦真对不起，瞧我这个笨手笨脚……真是我搞错了，给您填了大麻烦，蒋哥您别生气……」 一位后台场务，甚至都不是乐团本身的人，因为活动临时来帮忙的志愿者。这人垂着头，不敢和蒋越对视，也许是因为觉得自己惹了天大的麻烦。 蒋越一言不发。他一言不发的时候着实很有压迫感。 场务垂头丧气说：「说来都是我的不是。我有一本后台物品清点册，也是纯白的封皮，和乐谱看起来很像。我真的太粗心了，那时我刚发现我不小心和一个乐谱拿错了，心里一急只想偷偷换回去，结果后台人太多，我又换错了……结果把我拿错的曹昀的乐谱塞给了您。」 真的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 恰好两本乐谱和一本清点册外观上一模一样，场务换了两次都没换对？而且他自己也没有当场检查？ 「那个……所以，等我发现第二次也换错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惹了大麻烦，您已经上台演出了，而曹昀找到我，说您的那本谱子他完全不会吹。所以，才……」 场务声音越说越低，蒋越直接打断他： 「你和曹昀谋划这件事情多久了？是针对我，还是针对宋明晓？」 「啊？！！不是不是，您这完全是误会……我在今天之前，和曹昀完全是不认识的！我们……」 蒋越的声音已隐含怒意……或者说，是嘲讽： 「故事不错，虽然是小概率事件，但确实不能完全排除，所以秉持着科学性的求证原则，我稍微查了一下你。」 「！」 「你不是外语学院的学生，你在工学院——和曹昀不是同学，甚至同年级都不是，没有一同参与的社团，没有同时出镜的活动，好像你和曹昀完全没有关系，完全是两条平行线。」 「对的。这不更证明……」 「但你们两个是打游戏双排的队友。」 「！？！」 「我不相信这种小概率事件，所以稍微请教了下在这个领域比较熟悉的同学。他有你的微信，而我之前留过曹昀的微信——我竟然忘了删，一会儿给删掉。交叉对比游戏和好友关系，加上这位同学在游戏里曾经遇见过你们两人双排，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你说的是……是:xxj的那个主播魏远浩……你怎么会和他认识……！」 蒋越懒得回答。 气氛剑拔弩张，场务汗雨如下，蒋越气定神闲等幕后大鱼上钩。 …… 「蒋越同学，你也无法证明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就这么为难他，可是你的不是了。」 幕后转出一人，正是已换回了现代装的曹昀。这个曹昀与蒋越印象中的那个人逐渐重合：很有能力，有点急功近利……而且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曹昀轻松地说：「我和李同学确实认识，不过也要取决于你怎么定义『认识』这两个字。我们是网友，在今天之前从没有见过面。直到他向我道歉拿错曲谱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那个一直在网上和我打游戏的朋友。」 「这种巧合，连你不都觉得可笑吗？能指望我相信，看来你过去几个月蠢了不少。」 「自由心证。」 曹昀摊开手，眯眼笑，「我没有证据证明是完全的巧合，就像你没有证据证明我们是串通设计一样。唉，说来真是遗憾啊，我还指望你能理解一下我的曲谱被拿错后，看到一个完全陌生曲谱时慌乱的心情……」 「曹昀，」 蒋越冷冷打断，「别装无辜。你心里怎么想的、实际怎么做的，我很清楚。」 「哈哈哈哈哈，」 曹昀没有正面回应蒋越的断言，脸上的笑意却更加清晰，「你为什么会生气呢？你难道不是除了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吗？你对我的谱子不熟悉，在我的加入之后，整首音乐的表达更完整丰富了不是吗？既然已经有了更好的演出效果，你为什么会生气呢？」 蒋越眸中闪烁着锋利的光芒，「我除了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可惜，你只说对了一半。如果你今天只是干扰了我的演出，我确实会和上学期一样不会把你放在眼里。但你把其他人牵扯进来，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锱铢必较。」 「哈哈哈哈哈为了宋明晓？可是他现在甚至不在你身边啊——其实，你想要替他出头，但他本人并不在乎，不是吗？归根结底，是因为你才是这段关系中的弱者啊……」 蒋越的心空白了一瞬。 此时继续反驳，很容易落入自证陷阱。 曹昀把这一瞬的空白当做退让，继续说道：「看来你们还完全没有建立关系。那对我来说就更加无所谓了。蒋越，我喜欢你。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是势均力敌的爱情。」 「你不会每次都尽如人意的。」 蒋越皱眉，「也没有所谓的爱情。甚至你的所作所为都谈不上光明磊落。」 第48页 「是巧合啊~」 曹昀说得轻松，「可是我们固执的蒋越，又怎么会相信呢。」 蒋越摇了摇头，「你预谋的痕迹明明到处都是。」 他打开手机，赫然是树洞论坛的界面，向曹昀出示那个标题为「民乐节的虚假宣传？谁才是完美合奏中的第三者？」的帖子： 「请你删掉。」 「我不会……不，你凭什么确实我是洞主，帖子发布的时间，我可是正在台上和你合奏啊？」 「定时发布。所以才只有文字，没有配图。正因为你在台上所以拍不了图。」 蒋越轻蔑地笑了，随后皱起的眉间满是狩猎者的危险：「还是说，你非要我通过学校手段施压，拿出ip和设备号的证据，你才肯承认？」 第40章 双人相片 「小宋，今天工作完成地还不错。辛苦你了，可以回去了。」 临到下班时间，心理谘询中心王主任过来验收了宋明晓做的表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励。 宋明晓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对面的带队小组长也给他树了一个大拇指。 本来就是翘班——虽然也是因为工作都干完了——直到有临时的新工作才被叫了回去，但是宋明晓还是有点忐忑。王主任看起来有点阴晴不定，宋明晓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和他坦白自己是去搞学生活动，时间有冲突所以才没有下午准时到岗，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害，」 王主任随便挥了挥手，于是也挥散了眼中的愁云，「我也理解，但是办公时间一个人没有，也是不对的，如果有学生临时办事，怎么接待？」 宋明晓点头如捣蒜：「下次一定以工作为重。」 「对，但也不是叫你完全捨弃学生生活的意思，」 王主任跟宋明晓眨眼明示，「下次和我请个假对不对？提前打个招唿对不对？虽然有时候我忙、我回消息慢、看起来有点急性子，这种假我还是能理解、能批下来的。」 「好的。」 「意思是如果我没来得及看到，和我打过招唿后，直接去就行！」 「好的！」 原来您能给批假啊！宋明晓和小组长都十分吃惊。 如果不是这次沟通，可能所有人都要在王主任的愁云中提心弔胆一个星期……而他尝试着说了出来，换来了误会的烟消云散。 五点，宋明晓走出心理谘询中心所在的办公楼，外面。阳光明媚，比起中午时的刺眼，一切正好。 楼前的小花园，有人叠腿坐在石板凳上。单手拿了一本书在膝盖上摊开，阳光正好从发尾穿过拓印到树叶上。他的头顶上是一棵松树，四季不落，万年长青，就像是说这一课的画面可以被定格很久。 有种想用手机拍下这一刻的冲动。 「蒋越！」 宋明晓喜出望外，大声打招唿：「你怎么过来了？是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该死，他怎么会问出这么肉麻的问题……心里这么想，身体却早就三步并做两步，飞快来到蒋越面前。 蒋越腿有点麻，试了一下没站起来。索性就坐着，把书放到一边，抬头对宋明晓发动上目线攻击：「处理完乐团那边的事情没看到你，我想……我想找你了。」 「我想你了」和「我想找你了」，一字之差，意义千差万别。该死，他怎么会想脱口而出这么肉麻的话……会把宋明晓吓到吧？至少也得先表白，先确立关系是不是？ 曹昀的挑衅让蒋越从未如此迫切地感到确立关系的重要性。 嗯嗯……那也不能表白的太突然把他的明晓吓到……比如……蒋越边想边环上宋明晓的小臂。 宋明晓确实被蒋越的肢体动作吓到了，这是……这是撒娇吗？ 宋明晓摸了摸蒋越的额发，这两人一站一坐的原因这个动作更加顺手，「是累到了吗？要不要回寝室休息？」 「不是啦，是想找你说活动的事，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叫曹昀，可能王崇瑄已经和你说了一些。当时他出现，我其实是有点害怕的……」 害怕什么？害怕表演被打断？还是因为台上有他……蒋越才害怕放不开手脚？ 蒋越把宋明晓牵到同一条石凳上坐下，把来龙去脉仔细讲清楚——当然讲的是曹昀蓄谋已久用不光彩的手段搞小动作的故事版本。 「这个曹昀，真是个疯子！可惜我们没有早点识破，居然差点让他的计划完美得逞。」 「我刚才已经教训过他了，希望他识相，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我想我还是需要现在向你解释，」 蒋越看起来非常认真，「事情是完全在我预料外的，但没有阻止它的发生有我的责任。我能够想像到他这样的行为，会对你在台上的心态造成多大的影响。对不起，我想我可能是连累了你。我们两人成为队友后，这是我最不想看到发生的事情。」 蒋越搞得越来越像在宣誓什么誓词……等他说完，宋明晓愣了一下，随后轻笑一声。 「什么嘛，我在乎的是你而不是他呀……」 「你的意思是……」 「我很开心你完成了表演，而且我希望你在台上也是开心的。至于那个什么曹昀，就把他当成一个表现欲有点强的小孩子好了，说来我还有点羡慕他，能直接这么勇敢地跑台上去，这份勇气我应该和他学习才对……」 宋明晓捂脸。 蒋越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急切地说：「不许你羡慕他！」 第49页 蒋越心道你还不知道他在背后做了多少处心积虑抹黑你的事情——就算你大度,我也不可能放过他的！ 「还是很遗憾，」 蒋越有点委屈道，「好不容易换了服装，结果连一张两人的合照都没留下。」 「可以……」 「你不会说可以p图可以裁图吧！那性质可不一样了，以后看到这张照片，我还是会心里膈应地难受。」 宋明晓笑。今天的蒋越怎么反倒像个孩子似的——在他面前不知道又换成了哪个人格切片。他不再冰冷地完美，而是去主动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连同弱点——可以与他一起分享了这种弱点，就与他分享了亲密。 再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加亲密了。无论是在高朋满座中台上隐晦的心思，还是在只有两人的自习室中温柔的接触。 「可以现在拍一张，只有我们两个人的。」 宋明晓已经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在蒋越还没太反应过来的时候，按下了快门。 蒋越双唇微张，有一点惊讶的表情就被定格在了相片上。 他正看向宋明晓，而宋明晓正对着镜头眯眼笑。 时间定格，他们背景的松柏可以说是任何一年的任何一季。 「啊呀，你好像没看镜头~我再拍一张？」 「不，我就要这张，快把照片发给我。」 蒋越从被拍照的惊吓余韵中缓过来，睁着大眼睛央求宋明晓。 「这张不给，再拍吧。」 宋明晓，微笑心情大好。 刚才由曹昀带来的不愉快，也被蒋越抛到了脑后。 「那我可用我的手机拍了……之后别求我发你就行……」 「蒋越你个自大狂！」 「我拍照技术很好的！秒杀一众直男！」 …… 第41章 bff or couple …… 几分钟过后，两人的手机里都留下了一堆绝对不能公开发出的照片。大多数都是两人在互相抢夺手机中抓拍的。 宋明晓稍微喘口气：「我发现了，不能和你比任何需要体能的活动，这简直是自取其辱。」 「所以要早上多起来跑步嘛。」 蒋越趁机兜售自己，「你现在每周才和我一起跑两天步，想要追上我，怎么也得每周一起跑四次才能。」 宋明晓捂脸：「那是因为我另外几天都在上早课——我不想让每天早上都变成早八！」 「简单，下学期选一样的课就好了。」 蒋越看似随意地回答。让宋明晓内心掀起一丝波澜，他们的关系——虽然他也无法定义他们现在的关系——原来还可以继续持续下去，持续到下个学期吗？ 也许，到那个时候，他们还会选几门一样的课程，也许，还会继续成为队友吗？ ……这么说来，蒋越其实是认可他了吧。 宋明晓抬起眼帘，去看蒋越的表情。他一面在告诉自己蒋越不过是随口一说，一面又希望这是一个可以依赖的承诺。 殊不知，与此同时——蒋越也在观察他。 蒋越在想——我这样百般努力寻找合适机会说出来的这句话，应该不显得刻意吧？ 就像在心田种下了一颗种子，不知道哪天会发芽，但在期待它发芽的那些日子里，蒋越每天想要特地来浇一次水，却非要嘴硬说是顺路才来的。 宋明晓眉眼弯弯：「好啊，等下学期和你选一样的课，我和你同步时间表，每天早上都和你一起去晨跑。」 好。 未来的日子就那样地具象化了起来，白色的画布上被涂满各种色彩。大学生活的死水中溅起一团团漂亮的涟漪，不再只是有上课、测评、小组作业、期末考试……他想要与期待的人过上期待的日子，连每分每秒都变得生动，过去的错过、现实的庸常、未来的承诺，编织出像梦境一样的年华。 他好幸运，蒋越想。 蒋越突出起来的沉默，让宋明晓觉得他有必要继续说话：「其实我也很幸运啊。」 想读心一样，可以无缝接上他的话，如此地心有灵犀。 「其实我也很幸运啊。上学期因为各种原因，我心理状态出了一点问题，你可能也猜到了。不过其实不是因为你，而是家里人还有学校的环境，还有我个人的性格问题……其实我一直是一个很懦弱很胆怯的人，差点因为上课和presentation的压力想休学不干了，很可笑对不对？如果这学期吃药也没有好转，我是真的这么打算的。」 「不不，不是你的问题。」 蒋越说。 他侧向宋明晓的方位，轻轻给了他一个拥抱。这个拥抱如此水到渠成，在这个情境下不含有一点情-欲的成分。蒋越能感觉到宋明晓的唿吸落在他的颈侧，他好喜欢这个人，像捧在手心的瓷娃娃一样爱不释手。 「这个社会必然会定义一些成功，通过将一些人捧上神坛的方式来对另一些人予以规训。你身上的闪光点也许不是在我们的评价体系中最受人认可的那部分，但是，不必为了迎合他人或社会的标准而改变自己，只要有你自己逻辑自洽的生活方式就好。」 至于其他的，他的人不能受一点点伤害，他会保护好他的。 蒋越有点欲言又止：「其实我很……」 这个时候表白，应该也是水到渠成。 蒋越的怀抱不自觉地抱紧了一点。 这时身后传来女生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你……你是宋明晓！？」 第50页 「啊，啊啊啊，对，我是。」 宋明晓八爪鱼一样推开蒋越。被打断表白的蒋越一脸黑线地回头，看见两位女生结伴而行，手里还拿着教材，应该是刚下课，路过此地。 看见蒋越回头，女生更加惊讶：「你你你……你是蒋越！」 这是肯定句，学校里不认识蒋越的反而是少数。蒋越完全不心虚，理直气壮道：「对，是我蒋越。」 他看见来者没有恶意后，神色缓和了些，「刚才拍照了吗？拍照了麻烦删一下。」 另一个女生刚掏出手机的手，停在半空中。 宋明晓顿悟：就他刚才和蒋越那个拥抱，虽说当事人两人内心都无比纯洁……但若要带着照片传出去，只怕是cp粉福利，黑粉震怒——就是两人所剩无几的清誉，很快就要一无所剩了。 「没没没，我们没拍。」 女生忙摆手反驳。 「宋明晓学长！蒋越学长！」 另外一名女生更加大胆，浅鞠一躬，「我是外语学院今年入学的大一新生，早就听说了两位的故事，两位是我在大学学习的偶像！」 宋明晓一脸震惊地指向自己，就好像是说：我还能成为其他人学习上的偶像？您是认错人了莫？ 「没错没错，翟教授在最近上课的时候，会提到你们来鼓励我们踊跃发言！」 另一人补充：「不止如此，我们两个是中午听了民乐节的节目，没想到你们还有时间参加业余活动。表演真的很精彩，不过因为当时我们下午有课，没有来得及去后台，就先走了。」 「所以有点遗憾……想请问宋明晓学长和蒋越学长，能和我们一起合个照吗？」 啊？宋明晓还是有点震惊，脑子没有反应过来。 「那就要问明晓意见了。」 蒋越看向宋明晓，笑着戳戳他的手臂。 两位女生顺势投来殷切期待的目光，宋明晓迟疑：「可……可以？」 四个人在拍照的时候还是遇到了一点执行上的问题，比如，站位。这里指的不是谁左谁右（笑死）。而是蒋越和宋明晓作为合照对象，理应站中间，但两位女生站两边，实在容易给人一种两对异性情侣的错觉。因此宋明晓十分犹豫。 两位女生很有眼力见，立刻凑到一起。这下照片上的排列是女女男男，看起来像是两对best friend了。 「真的没关系吗？」 蒋越问。 结果一个女生狡黠地笑道：「没关系，我和菲菲肯定是要站在一起的，我们可是couple哦！」 宋明晓脸刷地变红了。 真可爱，蒋越心说。 第42章 今天我们聚在一起是为了庆祝 两位女生拍完照片百般道谢，临走前还和宋明晓说： 「我们今天最期待的就是你们两人的节目啦。然后到一半，突然有第三个人上来，我们还特别不开心来着。不过还好你们反应地及时，不愧是被翟教授表扬过的临场应变能力！」 宋明晓眼前一亮：「真的吗？」 「是的是的！」 一位女生连连点头，「民乐节开始前我就在树洞论坛上冲锋陷阵……」 话还没说完，被另外一位女生打断，赔笑着拉走了：「打扰二位，不用放在心上，我们还有事，先走先走……」 宋明晓没有继续追问那句话的含义。他的目光回落，落在蒋越身上，他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他勾起一个浅浅弧度的笑，不知道是因为确认了哪一点：他和蒋越仅二人的搭档被认可，还是他们的临场应变能力真的得到了老师的表扬。 「走，去吃饭。」 蒋越说。 「这个时间干脆去吃夜宵好了……」 「好啊，去吃炸串~」 「你竟然会去主动吃炸串！」 宋明晓震惊。 「今天心情好……」 …… 几天后，鲜花美酒，钢琴香氛，本市最着名的西餐厅——同时也是大众某评上排名第一的情侣约会圣地。 四个男的正在围坐一桌，面面相觑。在众多小情侣间显得鹤立鸡群、孤军奋战、格格不入。 周吴正清了清嗓子，以不太熟练的姿势端起高脚杯：「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最好的朋友宋明晓的生日……」 「老周，」 被庆祝生日的主角嘴角抽搐，宋明晓小心翼翼问：「你有没有觉得你刚才好像说了一句着名影视剧台词。」 「别难为老周了，老周肯定没认真学习过国产影视剧，他只有二次元老婆，并坚信纸片人中的大胸萌妹在现实中是真的存在的。」 魏远浩笑。 「魏远浩你现在骂人可真高级啊……」 王崇瑄淡淡补刀。 可怜的周吴正真是一句梗也没听懂：「谁？谁骂人？今天宋明晓是老大，你们干什么都得给他面子，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客气！」 周吴正是玩笑话，但自从上次民乐节一役，他看宋明晓和蒋越有种看救命恩人的滤镜、加粉红泡泡的氛围，现在是让打东绝不往西，更何况今天是宋明晓的生日。 宋明晓的生日活动是他们寝室在米其林黑珍珠级别的高级餐厅聚餐。费用由四人中唯一经济自由的资产阶级魏远浩出。只是再这样下去……这个氛围真的要从米其林餐厅到街边烤串了…… 「好好好，真的谢谢大家能来陪我过生日，你们都是我在大学生活中最重要的人。咱们几个之间别客气啦，快吃快吃。」 第51页 宋明晓又补了一句：「周吴正小心别喝多。」 周吴正立刻像被针扎瘪了的气球，递给宋明晓一个你怎么能这样的眼神。 饭吃到一半，众人在餐厅众情侣的注视下唱完了生日快乐歌，开始送礼物环节。 宋明晓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真的在蒋越的鞭策下得到了显着提升。换做以前的他，他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现在这个环节竟然还在顺利地进行下去，虽然是3个i人1个e人互相折磨，竟然也有一点乐在其中的感觉。 ……又想到蒋越了。 才几天没见而已吧，而且即使不见面，也会在微信上聊两句。『王者归来』的对话框已经挤进了他常用联繫人的前几名。之前宋明晓看到有人微信找他，都会心跳加速，现在看见那个对话框竟然也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蒋越在做什么呢？ 知道他的生日的人不多，基本只限于他寝室这几个熟地不能再熟的狐朋狗友。他好像并没有什么立场、或是机会去主动告诉他自己的生日。几天前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更加主动一些，但主动好像也不是这样主动吧…… 对的，蒋越还是忙他自己的事情就好。尽管他已经……不过明天找机会吧。 明明不想多想，但是好想希望他能在自己身边。他们的关系真正破冰也才两个月，却好像已经悄悄越过了朋友间该恪守的那条界限。 「锵锵锵！」 周吴正的夸张拟声词把人的思绪拉回现实，「我今天送的礼物也是考虑许久，最后选了个贴心又实用的。众所周知，我们明晓是英语专业的学生，到了大二要选门第二外语；众所周知我们明晓选了日语当二外；众所周知我校二外日语使用的《标准日本语》是一本烂教材……」 「而众所周知你是日语专业的高材生……」 宋明晓补。 「对对，差点忘了这个……总之为了我们明晓的专业成绩加保研大业，我决定送出我们从专业角度最适合入门的教材：《大家的日本语》！同时附赠本日专生免费谘询辅导，永久有效！」 餐厅陷入了三秒钟的寂静，三秒之后： 「周吴正你真是个直男。」 魏远浩扶额。 「直男怎么了！就是直男才敢送啊，不是直男我们就有大问题了好不好！」 ——这话怎么言者无意，但听者有点心虚。 宋明晓笑着转移话题：「谢谢你，周吴正。你放心，到期末你会后悔答应帮我答疑日语的。」 「你尽管来，我负责到底！」 周吴正大有一股『都是直男就要直男到底』的架势。 正在两人进行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直男对话中，魏远浩偷偷摸向自己带的包，偷偷把一个又长又扁的盒子放在了桌子上，真是一点也不刻意。 盒子上的商标不愧是直男诱捕器。周吴正上一秒还在争论『为什么《标日》是一本烂到家的教材』，下一秒脖子已经以一个奇特的姿势转了过来—— 「我靠！机械键盘！我靠，某蛇的！」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在周吴正伸手前的前一秒，如今键盘真正的主人宋明晓收下了礼物。 「真漂亮啊，」 宋明晓感慨，「谢谢！不过真的太贵重了……」 「算是一点点我在寝室直播的小小补偿。」 「我靠！真是可恶的资产阶级！你算一个，蒋越也算一个，简直不给人一条活路！」 周吴正双眼发绿。 「等你过生日的时候也有。」 魏远浩说。 「谢谢魏老大！」 周吴正乖巧地闭嘴了。 「收吧收吧。」 魏远浩说，「我也没想到其他的礼物可以更好地代表男生之间的友谊。」 宋明晓点点头。今天好像和直男友谊这个话题过不去了。同样过不去的还有蒋越的名字。刚才周吴正再次提到蒋越的名字时，他的心条件反射一般地又触动了一下。 在那一刻他好像看清了自己的奢望，如果在他过生日的时候，蒋越也在就好了。 如果……就好了。 打住！不能这么想。就像过去他的很多次的经歷一样，那些曾经让他心中燃起希望的火种，无一例外以灰烬作为结局。 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 没有失望，他就是安全的，他就可以这样继续过下去这样在别人眼里或许平淡而无聊的一生。 一直在倾听没有说话的王崇瑄终于开口了： 「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第43章 疑问 「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王崇瑄向来是一款让人感觉到靠谱的学霸，人淡淡的，做事淡淡的，淡淡出一种让人淡定淡泊淡然的气质。 此言一出，三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不需要知道他送什么，宋明晓的『谢谢崇瑄』已经要说出口了。 「你上次提到的那位法国摄影师的摄影展，帮你搞到了门票。是特殊场的，有摄影师本人亲自过来，附带粉丝见面会。」 「谢——谢——崇——瑄！！！」 真是送礼送到人心坎上，而且完全是意外之喜。宋明晓一把抱住王崇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尽管两人生理性别为男；尽管这在外人看起来确实也很容易误会，因为王崇瑄留给人们的是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 「票有两张。」 短暂拥抱完后，王崇瑄轻咳一声，顿了一下，微微别过头去说，「你爱找谁去找谁去吧。」 第52页 宋明晓还沉浸在『王崇瑄你是我的神』的氛围中，听闻此言，疑惑：「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咳咳，我那天有事。」 王崇瑄的表现有点欲盖弥彰。好在他整个人就是很淡，就算淡定地胡说八道也能唬住九成九的人。 一顿饭吃到甜点也就快结束了。一桌人都没怎么喝酒，等会儿回寝室魏远浩要直播王崇瑄要看书，宋明晓还在一直吃药，更是只点了一杯无酒精的饮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还是有些晕乎乎的，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的原因。 「现在……现在是要走了吗？」 宋明晓小声问。 周吴正早在酒局上看见过各种半醉不醉的人，此刻大惊：「你不是没喝吗！怎么和醉了似的。」 他半扶着宋明晓慢慢往外走。 「我没事儿，可能有点困了，我自己走吧。」 宋明晓坚持。 晕乎乎的感觉像是在云端上，云朵是兔子毛茸茸的尾巴，各种小动物无忧无虑，一起蹦跳在梦境的云层中。真好，又过了一年的生日，他的朋友们在陪在他身边，周吴正是憨态可掬的小熊……王崇瑄是优雅自持的狐狸……魏远浩是人类之友大狗……这个生日再好不过的，如果，如果，那样就更好了。 等等，怎么自己又开始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如果』了？ 不要去想。 等等……那边好像站着一个人——一只高贵孤傲的灰狼。 他怎么在这里？自己是……幻视了？？ 宋明晓晕晕乎乎地往那个人的方向走。那是一种本能的朝向反射，纯凭本能。 那人穿得还有点正式，比上学期和自己辩论的那天更甚。打扮地这么人模狗样的是去干什么了？他甚至都不肯微信发给自己一句生日快乐。 哦对，那人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他没说。这好像不是他该去主动提及的事情。 一种酸涩的感觉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漫上来。他不会来这里的。 宋明晓戳了戳那人的衣服，手臂，胸口。 没有反应。 假的。 该死，他有点头疼，周吴正怎么还不把他拉开？ 他真的，真的要忍不住去戳脸了…… 下一秒，他的手指被一种温热的触感抓住，像是两片云朵缓缓相融。 「是我，宋明晓。抱歉迟来，但我必须要抓住这天的尾巴。」 抓他的人非常用力，像是非要用这种方式证明他不是幻觉。 「生日快乐。」 *** 蒋越的出现就像是某种自带buff的丛林领主。王崇瑄一行人再三确认宋明晓还有80%以上的意识、以及蒋越保证自己绝不是趁人之危的登徒子，只好把宋明晓先和蒋越留在一起，然后在后者的眼刀威胁下，先行离开。 好心的魏远浩走之前要签掉大四位数+收取20%服务费的帐单，却被告知蒋越已经买过单了。 「真是……凭亿近人的大慈善家！」 周吴正感嘆。 大堂经理眯眼笑：「蒋先生可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哦。」 拿这里当食堂的蒋越轻车熟路，把宋明晓带回座位上；「算了，」 他停顿了一下说，「直接去露台上我常坐的位置。」 餐厅在高层，露台可以俯瞰全城最美的夜景。由于是会员制，普通walk in是无法进入的，会员进入甚至还有dress code. 蒋越穿得简直可以直接去颁奖典礼，肯定没有问题；而大堂经理只是看了眼宋明晓的穿着，知道他和蒋越一起，也把他放进去了。 坐定，蒋越问：「你喝酒了？」 风一吹，宋明晓又清醒了几分，起码确认了眼前的人是蒋越无疑。只是他看上去还是有点呆，呆呆地摇头：「不，没喝。」 隔了几秒他又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和你的室友打过招唿，本来想要一起过来。结果学院临时有外国老师要接待，让我过去帮忙，活动刚结束。」 本来是要一起的。宋明晓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七个字。 「没提前告诉你，是想给你个惊喜——我来得有点晚了，你会介意吗？」 「怎么会？谢谢你……蒋越，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 宋明晓好像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做出奇怪的表情。他想笑，那真的是一种开心：但更多的时候，笑容已经成为了社交性的伪装，一种没有意识参与的全自动化动作。他说不明白为什么那一瞬间为什么还会有眼眶湿润的冲动。他从小有过那么多未经允许又无疾而终的期待，只是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回音。 蒋越还是不放心宋明晓的状态，找侍应生要来了刚才他们点的菜单。确认了宋明晓确实没有喝酒，蒋越的怀疑对象换成了菜单上几道他不太熟悉的菜餚。 和侍应生确认了菜餚的做法，果然处理的时候添加酒精了。 蒋越哭笑不得，指给宋明晓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以后点餐的时候注意一点避开，你不能喝酒。」 「好。」 宋明晓点头，今晚的他看起来非常好骗。 然后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宋明晓慢慢地抬起头，睁大眼睛：「你……你是怎么知道我不能喝酒的？」 第44章 生日快乐 天空有晚归的鸟儿飞过，天台的风轻轻撩拨着心弦。 「你为什么会知道……」 借着三分醉意，宋明晓脱口而出，想要继续重复那个问题。 第53页 蒋越叫来了一点解酒的饮品和甜点。甜点上来的那一刻，他握住了宋明晓的手，同时打断他的话： 「生日快乐。」 甜点据说是蒋越亲自猫在后厨做的。侍应生在介绍的时候笑地不太自然——毕竟甜点品相不好，说出去只怕无人能信是米其林出品。 毕竟那是蒋越亲手做的。顶层的百香果酱被涂抹成小动物的图案，看着三分像小猫，七分像流泪猫猫头：就是平时他们之间经常啪来啪去的那个表情包。 「生日快乐。」 蒋越轻轻捏着他的手心，第三次说。 宋明晓突然心软软。蒋越这份笨拙且不甚完美的心意击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位： ——蒋越在他面前不必是个事事完美的学神。 ——而他在蒋越面前，也不必如初遇时，像一只应激的小动物一样拼死捍卫自己的尊严。可以将脆弱的一面示与他人，因为他已经给了对面的人足够的信任。 而他吃药的事情，正是蒋越在一步之遥外默默守护着的事情。蒋越做了什么，为什么知道，已经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点破了。 「好，我们且蛋糕吧！」 宋明晓笑意盈盈，「刚才我想问什么来着——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生日？害，不用想，就知道我是我那几个冤种室友告诉你了，这还用说嘛。」 吃了两口蛋糕，甜蜜的奶油融化在舌尖，与百香果酱的酸甜完美融合在一起。即使蛋糕的品相足够让指导的裱花师傅追杀蒋越这个不成器的徒弟，但用料是真材实料，蒋越诚心诚意做出来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会难吃。 配合着入口微涩的解酒饮料，宋明晓终于清醒了大半，此时这一天已经快走到了尽头。 他们两个心照不宣，由于万恶的锁门制度，过了晚上11:30他们就谁也回不去寝室了，但谁也没提这件事。 时间在二人间静静流淌，就像该有的样子，就像它的应有之义。 「有东西要送给你。」 蒋越把手伸向裤袋，他看起来有点侷促，「其实我并不知道现在送给你是否合适……但它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也非常期待你能戴上的样子。」 竟然还有礼物！这已经完全在宋明晓的意料之外了，同时蒋越的描述也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你这么说，我更好奇是什么东西了，不过我应该也不是那样容易轻易被冒犯的人吧。」 宋明晓说到一半咬住了舌头，有点心虚。真的是，谁还记得他当年轻易被蒋越惹到炸毛样子？ 还是那个结论，可见他和蒋越混的越来越情绪稳定了。 蒋越拿出了一个小盒子，包装精美，低调奢华。 这个盒子的外形实在太容易令人误会——包括蒋越在宋明晓面前打开的动作： 「这是——」 里面竟然是一只熠熠闪光的领带夹！ 尽管低调，但盒子上面还是印有某奢侈品牌logo的暗纹。不过此刻让宋明晓震惊地并非是这个领带夹的价值，而是款式。 这个款式，对他而言，绝非看起来眼熟那么简单。那是他在大学生活一年多以来，印象最深的一个画面。 ——万众瞩目的千人礼堂中，他在台上看不清观众的面孔，却唯独能看清对自己提出「point of interst（质询）」的那个人。那个人在当时顶着『蒋越』这个遥远如神话般的名字，一身西装三件套熨帖地像是量身定做，以绝对精英的姿态将他这个平凡人等打入深渊。 那时的宋明晓，以为蒋越以让他难堪为乐。属于蒋越的光芒刺痛了他，蒋越别在领带上那枚银色的领带夹是光芒中最为显眼的一个光点。 这枚领带夹和当时的那个款式很像，但并不是一模一样。倒像是一个系列，或者说……是一对。 「为什么会送我这个？」 「看你的表情，你已经认出了它。」 「我们已经说过不提那件事情了，而且你已经道歉，我也……」 宋明晓眉宇微蹙，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里。 『我也……』什么？『我也接受了』吗？他真的已经接受了吗——还是只是强制性地遗忘，偶尔回忆起来时还是无法逃脱公开演讲的恐惧？ 与其压抑，不如—— 宋明晓抬起头时正好对上蒋越的目光，蒋越诚恳说：「这枚领带夹与我在辩论的时候佩戴的那枚，同属于一个系列。我看上它的时候就觉得很适合送给你。那枚领带夹陪伴我打赢过许多场比赛，同时也提醒我从那一场比赛开始，如何去共情和理解他人。我希望这一枚可以带给你相同的勇气、和战无不胜的力量。」 蒋越把冰凉的银色饰品放在宋明晓的掌心。 「让它成为一个护身符吧。希望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永远勇敢，不留遗憾。」 宋明晓把四指蜷起来，握紧。他笑了笑，那年发生的事情： 终于也可以一笑而过了。 他珍重道：「好，我会的。」 手中的领带夹给人一种坚定的实感，他确实抓住了什么东西，这次不会再失去了。 分针和时针同时在零点重合，远处的楼群不知道是谁在放着烟花。 第二天了。 宋明晓凑到蒋越耳边，说：「也祝你生日快乐，蒋越。」 那时宋明晓二十岁的第二天，也是蒋越十九岁的第一天。 第45章 真正的礼物 第54页 蒋越和宋明晓在天台，一起坐在台阶上，看星星。 没有什么比这更浪漫的事情了。夜幕低垂，静谧无人的夜晚，他们像刚刚逃离一场盛装舞会，来到整座城市的最高点，与星星分享刚刚惊心动魄的瞬间。 刚刚，蒋越听见宋明晓说出「生日快乐」四个字的瞬间，就像在惊喜盒子中开出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糖果。 「你为什么会知道……」 以蒋越的身份，几乎不会把生日轻易告诉别人。因为对他有所求、别有用心的人太多，太多的祝福和礼物掩盖了生日原由的意义，他分不清哪些是真情哪些是假意，时间对他来说非常珍贵，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分清。 他从宋明晓的室友那里打听到宋明晓生日的时候，非常意外两个人的生日只差一天。 在精心准备完礼物后，蒋越开始想像宋明晓收到礼物会是什么反应，这种想像让他心中满怀期待。可是想像之后，一丝落寞紧接着从心底爬了上来。明明两个人的生日只差一天，在一个相同的夜晚，他却很难与宋明晓共同分享生日的喜悦。 蒋越在其他任何事情上都果断而大胆，唯独在与宋明晓相关的情形下，好像又变回了曾经青涩的稚嫩的毛头小子——他要给宋明晓生日惊喜，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提及自己的生日就在第二天，更何况他也不是会去主动索取祝福的人。 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最终选择了压抑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喜欢的人在生日这天不留遗憾。 至于生日，蒋越想，他们还有许多个明年、后年、三年后和五年后——毕竟距离他们从误会深重的冤家到亲密无间的队友，也才过去了一年时间而已。他们总有一天他们会共同跨越这个特殊的零点。 等到他们确认关系之后。 蒋越没想到宋明晓会知道，会祝他生日快乐。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生日在这一天？」 「……原因么，这可是你提的。」 宋明晓笑着把自己的甜点推给他，「寿星多吃点，今天你最大。不过你已经提了当年辩论比赛的事，我提起当年你交奖学金申请表的事情，也算打平吧。」 蒋越一瞬间表情有点囧。奖学金申请表，不正是去年刚入学的时候，他们两个『深仇大恨』的根本来源！ 当时，蒋越没来得及在deadline前交上申请表，给已经下班的学生工作人员宋明晓打电话被挂断，回头向认识的老师求助被认为是投诉——于是把宋明晓的工作坑惨了的那件事儿。 这件事连同辩论赛，是蒋越完美无暇的生涯中最大的阴影。蒋越一分钟三千转的大脑在那一刻宕机了。 ——宋明晓难道还在记仇？ 他应该怎么办：光速滑跪吗？把他自己变成一个流泪猫猫头以挽回他『爱人』（目前蒋越单方面认为的）受伤的心灵？ 「咳咳，表情别那么奇怪，」 宋明晓给蒋越塞了一口蛋糕，一点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你想不起来那张申请表上面有什么了？」 ——他那张被曾经被张贴在各种公告栏宣传册上的公式照？还是那些包罗万象从作文到马术的各种奖项？还是现在回想起来感觉略有尴尬的自我评述？ 他到底写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啊！现在一想起来这张表被宋明晓看过，蒋越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钻之前至少还得搞明白宋明晓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生日的。 蒋越的喉结动了一下，当机立断採取某屡试不爽的战术： 「呜，我真的不知道……」 他的委屈脸，在宋明晓看来根本并不是流泪猫头而是服软大狗。这种表情已经出现过再一再二——等到再三的时候，饶是比较迟钝的宋明晓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宋明晓很想逗逗他。 宋明晓用口型报出一串数字： 1、1、0、1、0…… 「身份证号！」 蒋越恍然大悟。 身份证号那一串数字并不特殊。虽然是隐私信息，但当时宋明晓在学生办公室经手的学生材料多了，这些数字对他来说本该没有意义才对。 蒋越的眼睛热烈而明亮，像是在问，那一串并不特殊的数字，你为什么会记得呢？ 「只是当时顺便记住了而已……」 宋明晓说，也许是脸上的微醺还没下去，有点欲盖弥彰的发红，「日期只差一天吧，当时想不留意也难。」 「我们的生日才差一天，这不是一个幸运的巧合又是什么——一想到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在两个相邻的日期，尽管我们之前并不认识，今天却一起……」 「打住打住，你比我小一年呢。」 「好吧——那宋明晓哥哥，」 蒋越又凑近了一点，把哥哥两个字咬地刻意，「对于这个小了你一年的弟弟，我的生日，你要给我什么礼物吗？」 蒋越没指望宋明晓会准备礼物。他送给宋明晓那个领带夹的时候，是当做一个惊喜。宋明晓提前并不知道，所以也没有事先准备回礼的理由。 两个人近到连对方的唿吸都可以听见。 蒋越把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没有礼物的话，我可以要一点奖励吗？」 「等等等！」 宋明晓大唿，耳朵刷地一下子红到了耳尖，「你要不先看一下再说！我有礼物，真的！」 蒋越挑剔：「不可以要随便的礼物哦，也不能拿你身边的东西凑数。我要的是只给我的。」 但并没有把两人的距离拉开。 第55页 宋明晓飞速把什么东西塞到了蒋越手里，眼神避过和蒋越直接接触。 「给你……本来打算今天白天在学校找个时间给你。价值比不上你的礼物，因为，因为是我自己做的。」 蓝色的。 毛茸茸的。 确实是定制。 只能是给他的。 蒋越把手中的东西提到眼前仔细看，这条长长的蓝色穗子，看起来似乎有些特别的用处。 他反应过来了。这是一条古琴的琴穗。就在前几日他们一起登台表演的时候，蒋越那条琴还光秃秃的，虽然名贵，但就像他本人外表给人的感觉一样，是直白冷淡地拒人千里之外。 他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琴需要搭配这样一个装饰。 直到遇到宋明晓。宋明晓的手工绝对算不上精巧，但这份独一无二的笨拙的在意，让蒋越有了一种被回应的感觉。 这种在意，也许就是喜欢吧？ 第46章 表白……表白？！ 「对我来说，这就是最珍贵的东西。」 蒋越郑重说，将这条宋明晓亲手做的琴穗贴身放在自己的上衣口袋收好。 「谢谢你能喜欢，我很紧张，因为担心这个东西在你看来登不上大雅之堂。在民乐节那天之后，我一直惦记着为你做一样东西，我手笨，尝试了许多次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如果你觉得它太丑了，就请把它收起来不要让我看见就好……我就知道了……」 宋明晓悄悄说。 「怎么会呢，我真的很喜欢。」 蒋越一把抓住宋明晓的手，急切地证明自己喜欢的不止是他亲手送出的礼物，还有会偷偷记下生日、偷偷为他准备礼物的这个人。 两个人交换了礼物，也是交换了彼此的心意。在天台上，共享了一片星空，也是共享了深夜静谧的私语。 蒋越能感觉到从零点开始，口袋中的手机不停地震动。也许是他家族中的人、或者是其他熟悉的朋友在祝他生日快乐。 但他一点也不想拿出手机，哪怕看一眼。 他想把这一刻的时间继续延续下去，让每一秒都成为清晰无比的慢动作：宋明晓微醺的脸颊，眼眸中水盈盈的浅笑，被微风吹起的额发，而这个人正在在意他，会为了他而紧张，会在命运相逢的起点记下那串并没有意义的身份证数字。 我喜欢你，蒋越想。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蒋越一直在盯着宋明晓看。如果双方都清醒，这种长时间的注视近乎是失礼的。但蒋越觉得自己在这个夜晚比宋明晓醉地还严重。他只好不停地说话，就从离他们最近又最远的星空讲起，说自己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他在小时候有多喜欢天文馆，总会在周末跑过去看星星。小时候的他非常好奇这样遥远的物质如何发出永恆的光芒。在他看来每个星星仿佛都有生命，『他们』会跨越以光年为单位的距离，直到与爱的人相遇。 宋明晓问：那你小的时候会觉得，爱自己的人会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样注视着你，永远不会消失吗？ 小时候他们都读过那种爷爷奶奶故去后，变成了星星那样的童话故事。 「不是，」 蒋越摇摇头，「我会想像自己是那颗星星，我会把自己送给喜欢的人。这是小时候的我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 年少时浪漫旖旎的幻想，是勾图但还没有来得及上色的线稿，终于在这一刻被挥洒上斑斓的色彩。 蒋越突然不敢再去看宋明晓的眼睛，他知道宋明晓的眼睛里有比夜幕更加深沉的黑色。他觉得自己的牙关有一点点打颤，他吐字缓慢，但异常清晰： 「我想把我自己送给你。」 ——这个表白，不算太冒犯，也不算太隐晦吧？ 说出这句话后，蒋越经歷了他人生中最漫长的十秒。只有风声和身侧那人的唿吸声，均匀有节奏地落入他的耳膜。 ——他怎么能没有丝毫触动呢？明明我自己的心脏都已经紧张地快跳出来？他怎么会这样安静、坦然、淡定呢？难道是他不喜欢自己，不喜欢的话，又怎么会送这样的礼物给自己？你知不知道从来没有人送过我这种东西，你第一个送我，就再也无法脱身了，知道吗？ 蒋越心中如有千千结，他从来没有经歷过这样复杂又抓马的小剧场。唿吸近乎停滞，但凡这时环境中有任何新的声音，都能让他的思绪天翻地覆。 又过了十秒，还是没有声音。 蒋越的肩头突然承担了一些特殊的重量。这把他从高度紧张的准备状态中解脱了出来。蒋越条件反射地偏头一看： 宋明晓歪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或者说是无意识地倒在了他的肩上。 他眼睛闭着，睫毛垂下，月光在那里投下细小的阴影。从蒋越的角度，能看见他敞开的领口下瓷白的皮肤。 他唿吸平稳，像动物的幼崽一样毫不设防，靠着自己的肩头，睡着了…… 蒋越无奈地笑了笑。 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药物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他能一直陪自己清醒到现在，已经是奇蹟了。 表白失败。图书馆前是第一次，民乐节后是第二次，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吧。 没关系，蒋越想。他把宋明晓向靠近自己的方向揽了揽，在漫天星空下，他哼唱起了自己小时候曾经听过的歌谣。他的童年时代因为父母的高压教育并不幸福。但他已经逐渐从那些阴影中离开了，他已努力奔赴，向自己的爱人。 第56页 *** 关于宋明晓是怎么回到寝室这件事儿，所有人都三缄其口。 很显然那晚他自己在服用药物+误饮酒的双重作用下断片了。他能记得的最后一个幕是两人在天台上看星星这种纯爱偶像剧场景，后面的一概不知。只能信任蒋越——至少从外表看起来不像是趁人之危的人。 至于蒋越描述的版本，清奇中带着一丝喜感：先是他给自己的私人医生打电话，确认了宋明晓真的只是睡着了，没有其他问题的风险。于是蒋越把宋明晓扛上计程车，又扛着宋明晓在凌晨两点把宿管大爷弄醒开门，然后把宋明晓丢回了他的寝室。 凌晨两点的魏远浩正在苦练刚枪技巧，说至少是蒋越把他送回来这件事儿他可以作证。 三缄其口的周吴正在他们对话的空隙偷偷刷手机：树洞论坛上新增爆贴一个，标题是《公主抱的真相？连载偶像剧主人公为何夜不归宿！熬夜的进！！》 等到早上再看到这个帖子时回復已经300+了，熬夜党的危险发言，让早起党吃到了惊天大瓜。 主楼俨然是一张公主抱的侧面照，不甚清晰，但主角犹可指认，『罪证』昭昭，不容辩驳。 前排被回復最多的一条是：「卧槽！这算官宣了吗！我磕的时候都没想到我的cp会是真的！」 高贊回復是：「集美，之前大喊我磕的cp是真的那位也是你吧……」 周吴正控制表情，反手给这俩人都点了贊。只可惜被『官宣』的主角对此毫不知情，周吴正只能继续祈祷宋明晓就像他不刷朋友圈一样不刷树洞。 说回宋明晓，经歷生日那一日，他的校园生活就像神奇地镀上了一层护身符，顺利地出奇——或者说被开光了也行。和蒋越的搭档生活继续着，而且这种搭档关系也延伸到了其他方面。比如说王崇瑄送给宋明晓的两张展览门票，最后就是宋明晓带着蒋越去的。 蒋越在那天刚拒绝了另一位同学的活动邀请，转头回復宋明晓的微信消息，甚至殷勤地发了语音： 「好啊，有空，当然去，几点？」 第47章 盛大的逃亡 蒋越陪宋明晓去了摄影展，作为报答，宋明晓也答应了同一天陪蒋越一起去做志愿活动。 看完展览，两人从展览馆的台阶一步步往下走。宋明晓抱着刚刚要到的摄影师签名照片，回头问蒋越：「你刚才说做志愿活动的地方是学校？」 蒋越踩在比宋明晓更高一阶的台阶上，正好撞见宋明晓的上目线。 「是去一所小学……」 蒋越眼睛有点晃神，「和h大外院英语系有长期合作关系，经常会邀请我们学生去助教，也算我们的志愿服务时长。我把地址发给你。」 惨兮兮的h大学生没完成80个小时的志愿时长不让毕业。宋明晓的志愿服务时长已经在学生工作中完成了，但他还是决定和蒋越一起去这所小学。 毕竟，那是和蒋越一起去啊。宋明晓在问蒋越会不会陪他一起去看展览的时候，蒋越连想都没想，一口答应。 他们是都想……一起度过更多的时间，不是么？ 「唔，这个学校的位置，都在郊区了，还挺远。我们怎么过去？他们的课什么时候开始？」 「下午三点。」 蒋越笑着扬了扬手机，「那我打车？」 宋明晓停下他下台阶的步伐，也笑：「时间还够，别打车了，我看那地方离地铁站不远，一起坐地铁去吧。」 蒋越迟疑了一下，他的迟疑过于肉眼可见，宋明晓探寻地看向他的眼睛。那双漾着水光的眼睛闪过一瞬间的迷茫。宋明晓心中涌现出一个奇怪的猜测： 「啊……你不会是从来不会坐地铁吧？」 蒋越先是点了点头，「大部分的时间，不需要。」 宋明晓扶额——这个该死的、拉人仇恨的、出生在罗马的『资产』阶级！ 在他在这座巨型都市没有地铁寸步难行的日子里，原来此人都是有专车接送的…… 「还有就是我个人比较害怕地下……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吧，是我小时候被佣人误关在地下室留下的阴影，我不太喜欢没有自然光线的地下空间……这件事，我只对你说过。」 蒋越在解释原因的时候，急切地抓住了宋明晓的手，好像是担心这个人会把他丢下，或者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似的。 他继续说，声音像提琴一样缓慢低沉：「我并不像你认为的、或者是其他人想像中的那么完美，你会失望吗？」 宋明晓嘆了一口气，他轻轻地攥了下蒋越的手，在确认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后松开：「怎么可能？我从来欣赏你的并不是完美。你的完美让我觉得不可接近，但正是日常相处中的这个不够完美的个体，才会让我们感受到彼此的力量。我能感受到的，从来是你鲜活站在我身边的这个人。」 宋明晓用开玩笑的语气补了一句： 「不是奖学金申请表和公告栏上的公式照。」 汽车的汽笛声在不远处响起，那里是公交站台，刚刚看完展览的游客观众汇聚在那里，三三两两谈笑着上车。 这些公交汽车将不同的人们送往不同的未知地点。 「蒋越！那我们坐公交去学校吧！」 「诶？！」 「我已经查好路线啦！时间刚刚好，两个半小时到我们要去的那所小学，中间只需要换乘一次！蒋越你平时也很少坐公交是不是，我们试一次吧！」 第57页 「诶，我确实也……」 「快点！到站时间显示还有一分钟，车就到了！」 宋明晓没有去听蒋越的回答，他一把抓住蒋越的手腕，拉着他向公交站台奔跑。 刚刚在展览馆拿到的摄影师签名照被弄皱了一角，宋明晓也毫不在意，顺手扔到了随身携带的包里。他抓住蒋越的手是那么地有力，让蒋越没有理由拒绝或者逃离。 两百多米跑到公交车站，顺利赶上上车。这两百米跑地宋明晓有点喘息，回头却看见蒋越岿然不动，只是手里拿着手机，对那个一碰就提示『刷卡成功』的装置表现出十分的好奇。 得，这人，显然也是没坐过公交的。 宋明晓在等。果然在安全员（同时也是检票员）的殷切注视下，蒋越终于偷偷凑到宋明晓旁边偷偷问：「这东西应该怎么弄？」 「你有支某宝吗？」 「有。怎么，你想看余额？」 「别闹了，你打开，然后扫这个……」 展览馆接近始发站，车上还有许多空座位。获得了第一次『刷卡成功』经验的蒋越，高高兴兴地陪着宋明晓在最后几排的双人座椅上落座。 窗子半开着。风从车窗的缝隙中灌进来。蒋越没有把手伸出去，而是紧紧握在把手上。 「要坐很久，因为公交会稍微绕一点路。我其实喜欢公交胜过地铁，因为可以看到沿途的风景。坐了太多的地铁，有时候会觉得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虫洞，会失去对生活的实感。」 宋明晓想，这些对于只会坐专车或打车的蒋越来说，应该很难共情吧。在蒋越的世界里也许只有效率是第一位的，只要结果，不看过程；只要胜利，不论手段。 不知道是不是近日的行程让蒋越有点累，他看向窗外的过程中，头逐渐一点一点地靠到了宋明晓的肩上。 他温热的鼻息就扑散在宋明晓的衣领上，挠地人心痒。 就在宋明晓以为蒋越睡着了的时候，蒋越的声音慵懒放松着传来： 「真好，这样度过的时间。要是有更多就更好了，这样两个半小时，还不够。」 经歷了一次换乘，蒋越自豪地用自己刚开的电子公交卡支付了公交费用（同时也没有忘记下车刷卡这件事儿），汽车终于驶到了远郊。 「我之前打车的时候从来没有来到过这里！」 蒋越感嘆。 宋明晓也是第一次来到。他顺着蒋越指给他的方向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金色的麦田。风吹麦浪，麦田一眼看不到边际，像金子与蓝天在遥远的一线重合。麦田中只有这一条笔直的公路，公路上只有这一辆狂奔的公共汽车，在灿烂的阳光中通往盛大的逃亡。 ——从蒋越平常束缚他的身份中逃离出来。宋明晓没缘由地这么想。 公交报站：「xx第二十三小学站到了。」 到了，下车。 第48章 什么课的助教？ 在路上慵懒放松的后果，完全是意料之中——下车后两人连跑带喘，终于在三点整前五分钟的时候冲进了教室。不过谁也没后悔在路上耽搁的时间。 「老师对不起！我们是英语课助教志愿者，抱歉可能来得有点晚了……诶？」 蒋越熟悉的那位英语老师不在，其实教室里一个老师都不在。四年级的小学生朋友们一边把课本收拾进书包里，一边疑惑地看着这两个闯入教室的大人。 总之，是完全没有要准备上课的样子。 宋明晓一路从车站跑进学校，很是惊魂未定，跟着蒋越的速度，他一半的脑袋跑得浑浑浆浆，此刻更是被小朋友们的反应弄晕了另外半个头。 「难道是走错教室了？」 宋明晓半个身子侧出门去看门牌，「对啊，这里是你说的四年级（7）班啊？」 「相信我，没错。」 蒋越轻轻拉了宋明晓一把，「你第一次来，小心别走丢了。」 确保了宋明晓在自己的视线内，蒋越那份像家属一样操不完的心总算放下来一点。回头又看见两位小朋友正在『友好交流』——所谓『友好交流』，此刻就是化身『课本投手』，高举书包上演线下真人快打——四年级的小孩儿那可正是那种连狗都嫌的年纪，打起架来连狗都要让三分。 教室里没有老师，蒋越事急从权，连忙制止二位。定睛一看，其中一位还是他的老熟人。之前几次，蒋越来当英语课助教的时候，已然关注到了这个总也调皮捣蛋的学生。 「不要在课桌上跑，李晓明同学！」 蒋越准确地报出了他的名字。 蒋越还是有点威慑力，被准确点名的男孩儿悻悻收了手，从桌子上蹦下来，腰一叉，手指指向另一个同学：「蒋老师他欺负我！」 「他叫李晓明？」 宋明晓贴在蒋越耳边说，有点侷促。 「对，和你想的一样。就是你的名字，两个字顺序正好反过来。」 蒋越浅笑，「过来打声招唿么？别看看着调皮，好吧实际也是调皮，小朋友们都很可爱的。」 宋明晓真的不太擅长对付小孩儿，尤其是在没有老师正式管理的情况下，几乎是条件反射就想要后退。他从小到大都是那种一榔头下去砸不出一声响的好学生，让老师放心家长省心，毫无和同学斗智斗勇的经验。 让他管小学生？别看他一把年纪、生理年龄是这些毛头小孩儿的两倍，他和小学生对线真不一定谁赢谁输。 第58页 名叫李晓明的小男孩精明地很，越过气势汹汹的蒋越，和宋明晓边打招唿边wink：「老师好！」 现在的小学生都这么会的吗？宋明晓呆在了原地…… 好在此刻，7班班主任在两人身后突然出现，十分神出鬼没，也十分热情四射，上来先握紧了蒋越的手：「是我的疏忽我的疏忽！」 二十三小学的位置虽然偏，比不上市里内环的重点学校，但小学老师也并非是什么无足轻重的职位。这位老师更加年长，却还如此殷勤，让蒋越有些不舒服。宋明晓看见蒋越本来舒展放松的眸子逐渐冷了几分。 宋明晓社恐之魂已在熊熊燃烧发作，但此刻他没有一味躲在后面，而是站出来和班主任握了手，介绍自己是蒋越的同学。 班主任点头：「我知道你，蒋越已经提前打过招唿了。我们这儿是英语老师临时出了点情况，没来得及和二位说……」 原来是英语老师病休了。小病但来得急，一忙起来，把本来约了蒋越和宋明晓来当助教志愿者这件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助教是当不了了，硬着头皮上台当主讲老师——技术上可行，但是两人还都没考到教师资格证。这节课只能改成活动课，小朋友欢唿雀跃涌向操场，李晓明和另一位同学之间的刚刚还打得不可开交的嫌隙顿时烟消云散。蒋越扶额，问宋明晓：「那咱俩先撤？」 刚刚在公交车上下来，穿过一大片麦田的惊喜，对这次志愿活动的期待，好像都被此刻的失落掩盖了几分。 班主任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辛苦你们跑一趟啊，就算回去今天的志愿时长也算数啊bb…… 宋明晓突然叫住了班主任： 「老师，今天我是第一次来，想和同学们多熟悉熟悉；就请让我们当一次活动课助教志愿者，可以吗？」 「可是活动课本身没有老师带？」 班主任欲言又止。 「就让我们和孩子们多待一会儿吧，这总可以？」 有多少大学生因为志愿时长被捆绑，来做志愿活动也是单纯为了达到毕业的条件。二人的坚持让班主任有点意外。 也许是蒋越眼底再次出现的高光过于明显，班主任嘱咐了几句，就放了两人去操场，临走时还不忘说：「蒋越，你和那些孩子相处比较有经验，也帮着点小宋同学。」 蒋越的笑意终于再次变得明显。 离开教室，蒋越在无人能看见的角落里捏了捏宋明晓的手：「你是怎么知道我想留下的？」 「你都写在脸上啦，你不方便说出来的，我当然要替你说……」 宋明晓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往操场带：「再说了，我可是要当能拿捏你的队友，猜你的心思当然不在话下。」 蒋越意有所指地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完全没用力：「你这不正在『拿捏』我呢嘛。」 他没说出来的是，他确实很喜欢现在的感觉。 小学总归是个不太适合告白的地点。蒋越也没有多想，鼓励宋明晓融入和孩子们的游戏中。孩子们玩的无非是些丢沙包、跳房子、开火车类的游戏，有些游戏对孩子们来说蛮幼稚，但对成年一两年的大人来说刚刚好。 宋明晓和蒋越给这些孩子当了一会儿足球游戏的裁判——意思是同时摆平了两场潜在的打架，宋明晓累得不行，走出草地，坐在台阶上歇一会儿。 蒋越拧开瓶盖给他递了瓶水，「你小时候会玩这些游戏吗？」 「不玩，我体育从小差到大。小时候我会逃体育课做卷子……那叫什么来着，从小就有很强的自我管理能力。」 蒋越没忍住笑了出来，能想像到小时的宋明晓是一只怎样的文弱小包子，躲在教室赌气做题的样子。他喜欢这个话题，配合着说，「我也没玩过这种游戏。」 「你小时候，应该在苦练马术？」 都说第一印象重要，看来蒋越当年的那张奖学金申请表，给宋明晓带来的冲击极大。 「没那么夸张，我先学的是高尔夫。」 这根本没有区别吗好不好！ 高中之前一直题海战术，甚至不知兴趣爱好为何物的宋明晓，再一次直观体会到了什么叫阶级仇恨不共戴天。他一手把蒋越企图往他身上放的爪子拍开：「热。那你在小学和同龄人怎么相处？不打不相识？」 蒋越的回覆却格外认真：「我观察他们。我观察过很多同龄人。」 第49章 真心话和大冒险 「我观察他们。我观察过很多同龄人。我好像从小就被灌输了一种奇特的信念，我必须要融入同龄人，不能过于特立独行；但同时我又被寄予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希望，那就是我要比同龄人优秀。这两个要求在很大程度上是相反的，不是吗？」 宋明晓从蒋越的故事里好像看到了一个花团锦簇但是孤独的少年时代。 这个少年聪慧而早熟，同时也承担了聪慧而早熟的代价。 晚熟而迟钝的宋明晓，似乎从未经歷过那样复杂的人际关系，以至于当在意的人，他好像都不知道该怎样得体地回应。 蒋越说：「我先去陪孩子们玩啦，你累了的话再歇一会儿。其实有时候我会想，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缺爱的自大狂』这个评价根本没错。我现在喜欢和孩子们待在一起，其实不过是一种退行行为，对过去的代偿心里罢了。」 第59页 然后蒋越补了一句话：「我不是说过吗？我可是很孤独的。」 好像不太对，不是这样的。宋明晓心里想。 那个少年的身影，跨越时空，如今与操场上与孩子们打成一片的那个人渐渐重合。当他不在学校顶着巨大的压力，不再与同龄人竞争，他身上的也不再是刺眼的锋芒毕露。午后室外的阳光在他身上留下浅金色的痕迹，他温柔地让人感到有点陌生。任h大的任何一个人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是错觉。唯有宋明晓知道，蒋越的温柔，就像是被铠甲细緻保护的内心，一如既往，但从不轻易示人。如果不够强硬，他就不能再所向披靡。 可是，蒋越愿意带他来到这里，愿意在他面前展现出这样的一面。 又过了一会儿，蒋越向宋明晓招手。 「孩子们坐下玩游戏了，一起来吧。」 宋明晓走到同学们中间，在蒋越的身边坐下当组织者和裁判。没想到现在的小孩儿玩的游戏还挺时髦—— 抓人游戏和真心话大冒险的结合。 这一轮抓到了李晓明。这个小孩儿在踢足球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此刻更是在草地上一摊：「我选真心话！」 惩罚卡片抽出来，一群孩子围上去看，断断续续念道：「说出一个喜欢的人，仅限在场……」 宋明晓一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趴在蒋越的耳边说悄悄话：「怎么办？这游戏卡牌竟然不是12-版本的。」 「别急，小孩儿理解的不一定是我们想的那个意思，再说，可以圆回来嘛。」 只见李晓明拿着这张任务卡，并没有显示出特别地困惑——他环视四周，无视了那些起闹说「选我」「选我」的男女同学，然后目光缓缓回到围城的圆环中间。 宋明晓突然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然后李晓明坚定地看向宋明晓和蒋越的方向，然后手指……指向了……宋明晓： 「我选宋老师！」 宋明晓呆若木鸡，众小朋友瞬间譁然。「喜欢在这里不是这个意思吧？」 「那这里是什么意思？」 小朋友们对「喜欢的定义」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小朋友一：「不对不对！我父母说过，喜欢是用来形容男生和女生之间的！」 小朋友二：「我妈妈还说，现在不可以和女生说喜欢，和男生更不行！」 小朋友三：「可是我还喜欢苹果，喜欢香蕉啊，这怎么算？」 小朋友四：「应该是用在人身上不行，但用在事物上面可以！」 眼看一节英语课变成了活动课又要变成语文课……蒋越也也不再像平时那样的放松淡定。当事人之一宋明晓觉得有必要带领大家走出这个定义误区。 他没有等蒋越说话，这次先他一步站了出来。 「小朋友们，喜欢其实当然形容人和物都可以，你们感受到很开心、很愉悦的体验，就可以说是一种喜欢。」 「比如，」 宋明晓问李晓明：「你喜欢你的班主任老师吗？」 李晓明欲言又止。 蒋越在旁边看着，只好补了一个问题：「那你们的英语老师呢？」 李晓明用力点点头，说：「我也很喜欢英语老师！因为她的课特别有趣，而且课上总会点我回答问题！」 ……原来你是喜欢上课回答问题的那种小朋友……宋明晓再次感慨果然人与人的童年时代大不相同，继续问： 「那李晓明同学，你刚才选我是为什么？」 「嗯……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李晓明再现欲言又止，众人上演群众吃瓜脸。蒋越格外紧张。 在众人注视下，李晓明终于像连珠炮一样吐出他选择的原因： 「那是因为宋老师你刚刚介绍你的名字是宋明晓，我们的名字很像……让我觉得我的名字很厉害！我将来也会成为像老师一样厉害的人的！」 这就没有歧义了。 人就是很容易对同类或相似的事物产生好感。宋明晓偏偏又想到——他和蒋越，明明是两个完全相反、绝不类似的人，他们之间产生的……不也是好感吗？他们之间愉快的体验和情绪，那也是一种喜欢吗？ 思绪回到当下，在孩子们的吵闹起闹的喧嚣中，宋明晓鼓励李晓明：「你当然会成为很厉害的人的！我在你这么小的时候，都不敢表现自己或回答问题呢。」 说起来，直到现在也不太敢。宋明晓心中苦笑，但爱抚地拍了拍李晓明的头。 李晓明睁大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提问，那宋老师喜欢蒋老师吗？」 宋明晓眯着眼睛微微笑：「当然啦，我们可是朋友。」 这个回答不假思索，李晓明受到启发：「对哦，我也可以回答我很喜欢我的那些朋友。」 于是小朋友们又开始吵起来谁是李晓明的朋友——看来李晓明这小子在人群中颇受欢迎。两人好不容易把这一些一言不合就开始强词夺理的葫芦和瓢都按了下去。游戏又玩了几轮，再没出现什么奇怪的问题，而且小朋友精明地很，选择大冒险的人越来越多。在这个年纪无处释放的精力，一直喧嚣到活动课下课。 五点，该放学了。上大学后的他们很少再能接触到放学这个概念。他们一起回溯到那个数着时间放学的幼年时代，一起背着不是书包的包往校门外面走。 第60页 要一起打车回去吗？还是一起做公交回去？ 没有人说话，他们心照不宣地沿着小路，再次穿过了他们来时一同走过的麦田。 蒋越突然嘆了口气： 「我们是朋友。」 第50章 真正表白的一方 五点的阳光是落日前的余晖，在一片漂亮地如同油画的天幕下，把蒋越的嘆息隐没在风声之中。 蒋越想说的其实不是这句，他张了张嘴，相同意思的问句，这次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 「我们只能是朋友吗？」 两句都像是自问自答。 一同放学的还有些孩子，也走这条路。他们叽叽喳喳，欢声笑语，在路上跑跑跳跳，其中就有和两人刚刚一起玩的几个小学生，摆手和他们打招唿。 宋明晓微笑回应孩子们。他融入这个环境很快，蒋越抱着想让宋明晓更多接触外界环境的期待，带他来到这里。宋明晓的表现远超他的预期，给他带来了许多惊喜。 成长后的宋明晓，终究会像雏鸟一样有朝一日羽翼丰满，然后终将会有不再需要他的一天。 明明在能力和身份上处在强势，他却好像成为了弱势的一方。从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他先逾越了两人之间的界限，强求了一个组队的机会，把宋明晓留在身边的。 如果他们的关系在时间上来到终点——这个学期结束、或者哪怕下个学期还能选上一样的课，等到大学结束了，会怎么样？ 宋明晓随时可能会离开，以他合作过最成功的队友的身份，体面地退场。 蒋越有点心痛，他确信是因为想到宋明晓也许有天会离开他。 这条到车站的小路，来的时候两人是跑着过来的，现在一起慢慢走着，让人觉得长到没有尽头。宋明晓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在孩子面前只能那么说。」 「啊？」 蒋越明知故问，十分欲盖弥彰。 「我是说，你不会连孩子的醋都吃，不会吧？」 如果这个时候去检查宋明晓的眼睛，能在他的眼睛中看到明显的笑意。 宋明晓：「我听见了，刚刚你说的话。」 蒋越：「什么？你听见什么了？我刚才说什么了？」 宋明晓：「……」 天知道蒋越在学校课上课下从来重拳出击光明磊落——能让他顾左右而言他、甚至挣着眼睛说瞎话的，宋明晓是第一人，这也是第一次。 「我听到你说『我们是朋友』那句了……」 宋明晓想：你的表情并不高明，一遇到这种事情，心思都快写明在脸上了，你自己知道吗？ 「啊哈哈哈哈哈，我们当然是朋友。你当时说得很对，我们是彼此最重要的朋友……我很开心你会在别人面前这么介绍我，我怎么会介意呢？」 蒋越心跳很快。 宋明晓反常的主动出击，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现在欲盖弥彰的流程已经过去，想要再后退一步好像也不太可能，只剩下他被摆在一个承认是朋友也不甘心、不承认是朋友也不开心的一个节点。 蒋越想过很多次他会表白的时刻。 可以是在某个准备提交作业前一同度过的夜晚，可以是民乐节酣畅淋漓的舞台后，可以是在交换完生日礼物后感动的瞬间。 唯独在这一个时刻，蒋越觉得自己完全没准备好。 对上宋明晓的眼睛，他有点慌乱：「我们快点去车站吧，这里车少，这趟车没赶上，下趟要多等半个小时。」 他反手去抓宋明晓的手腕，就像很多次曾经做过的那样。 但是宋明晓先他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蒋越还保持着向前的冲量，他本来以为自己要摔倒。就是在他以为他会摔倒的一瞬间，有人把他的灵魂往上拉了一把。 回头看的时候，是宋明晓平时看起来有些寡淡的脸，这张脸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是好看的。此刻显示出少有的认真与期待，漆黑的瞳孔中有灿烂的落日留下的高光。 蒋越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梦。 「蒋越，停下，我喜欢你。」 …… 「不只是那种感受到开心愉悦体验的喜欢。」 …… 「我想和你发展一些超过朋友的关系，你会介意吗？」 …… 「我要拥抱你，如果你不拒绝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蒋越就像他想像的那样得到了这个拥抱。他用力地回应这个拥抱，手臂环在眼前这个人的背后，他想要把他抱起来，真实地感受他的温度和质量。 真是像梦一样——他那三次无疾而终的表白，还没有奢望得到一次正式的回应——转眼间就换了表白的角色，他才知道，那最初由歉意引发的一场盛大暗恋，原来是已经是两人间的双相奔赴。 原来，原来你也是喜欢的吗？原来你也是愿意的吗？ 蒋越听见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说： 「这算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呢？」 「都是。」 他已经拥有这个人了，拥有未来足够多的、让人无所畏惧的时间。 「和我在一起可能会有一点辛苦，不过不要怕，我们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要成为的样子，重要的是你想成为的人。」 ——因为我明白，站在一起可能会带来潜在的比较，可能会给你带来更大的压力。 第61页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 宋明晓趴在他的肩头说： 「我想和你站在一起。成为一个像你一样强大的人，我想和你一起走到更远。」 第51章 下坠 蒋越曾经想像过许多次把灵魂接住的感觉。 外界许多人把他的成功归结于家世。仿佛是只要是一个人出生在罗马，那么他的一生就註定繁花似锦，註定没有不成功的理由。 在掌声和赞美中走过了太远的路，哪怕方方面面已经看似无可挑剔，蒋越却无数次设想自己可能会从高处跌落的那一天。 他生来有着超乎常人的掌控欲和执行力，会尽力排除任何意料之外的因素。 他相信，如果那一天终将到来，那将不会是因为他的软弱。 他已经尽一切可能做了他所有能做的事情。 从遇见宋明晓的最开始，蒋越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两人迥然不同，是註定无法共同前行的人，是陌路，是异类。 可是最开始看见宋明晓自暴自弃的时候，蒋越无法不联想到自己或有一天、终将下坠的样子。 直到后来有一天蒋越突然明白，他和宋明晓也许从来是一种人。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争取第一，无法接受平庸的后果——就像宋明晓逃避公开发言一样。 他们都是无法接受失败的人啊。 都是从小被规训地完美无缺的『好孩子』，仿佛只要失败一次，就会从此踏入万劫不復的人生。 在后来他们朝夕相处、关系缓和之后，蒋越记得，宋明晓曾经笑着问过他，在万众瞩目的辩论赛场上，一定要最自己的发言提出质询，到底是什么理由。 蒋越那时的回答，是发挥自己『萌混过关』的优势，胡说一些『一看到你就很激动，一想成为朋友就会忘乎所以』的答案。 那是因为在今天之前，蒋越自己也不明白。直到他自己真正明白之前，他都无法给出一个正式合理的回答。 ——是命运的基石从那一刻开始就埋下，他们终将拼成一种人生的一体两面，互相成为彼此的救赎，成为彼此一起前进，一往无前的理由。 时间线回到现在，刚刚宋明晓说出的话，让蒋越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有了同伴。 不是那种挥手间来去的普通朋友、不是只会在一学期的课上合作的队友。 而是一种长久珍重的承诺。一个无论在何时回望，都能触手可及的一个人。一个家人一样的海岸，一张由爱意织成、在下落的时候永远可以接住他的网。 在宋明晓开口前，蒋越自己都没有料到宋明晓会这样说。 而现在，宋明晓正在等着自己回应。 蒋越知道当宋明晓又开始瞻前顾后的时候，他会变得侷促。果然宋明晓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谢谢你。」 蒋越把宋明晓揽到自己身前。 宋明晓看起来有些许哽住。 「我也很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可能比你想像的还要喜欢。」 …… 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真的失败了一次又怎么样呢？真的庸庸碌碌、度过了一段无为但快乐的时间又怎样呢？ 他牵的那只手有点凉，也许是因为紧张还有点发抖。蒋越没忍住，牵起来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三十秒钟之后。 深情完了，感动完了，内心的小九九完了，气氛中若隐若现的尴尬，果然是罗曼蒂克的劲敌。 两人眼睛对视，没忍住笑了出来。 尴尬一打破，宋明晓开始埋怨了——哪有告白完的另一方会先说谢谢的？「刚才我吓死了，我还以为你的想法就就是『我谢谢你』？我真的会谢！」 「我之前准备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还以为先告白的一方会是我！」 蒋越掰着手指头简直想要现数，「只是每次都出了岔子……」 「说明至少在告白的勇气这方面，我还是比某人能做到的。」 「好吧，只能说这次确实输给你了。」 蒋越摸了摸宋明晓的头，将他头顶的碎发揉乱，露出一双温柔好看的眉眼。 蒋越想，真可爱。 不愧是他看了第一眼就陷进去走不出来的人。 秋季微凉的晚风在广阔的原野上留下痕迹。他们都知道在短短几个小时前后，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少年奔跑向车站的身影，傍晚的班车将他们从乡下带回那个喧嚣的城市和匆忙的校园。今晚还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结果第二天是整个英语系的不眠之夜。 文学导论课前，阶梯教室里： 「救命救命！这次文学课的期末pre发生巨大变动！」 「什么消息？翟老师不是一向以温和良善着称，和隔壁『当代社会』那门课上的灭绝师太形成鲜明对比吗？」 「他已经在向隔壁灭绝师太靠拢了，快来看最新期末个人pre要求！」 一页英文ppt被投在教室屏幕上，白底黑字，学生们看完，瞬间阶梯教室就炸开了锅。 蒋越和宋明晓正好并排走进教室。 「今天的教室甚是喧嚣啊……」 宋明晓摸了摸鼻子。 神出鬼没的王崇瑄出现在他旁边，幽幽说：「对你来说可能是个坏消息，」 然后他抬眼看了眼蒋越，「对你来说可能是个好消息。」 蒋越伸手把宋明晓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说来这个人在谈恋爱这件事儿上也是控制欲强、斤斤计较、甚至记仇地很——之前王崇瑄和宋明晓走得很近，包括但不限于主动给宋明晓伸出橄榄枝组队、以及在咖啡厅前把宋明晓带走的事儿——蒋越都记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 第62页 不过好处是蒋越也从来『恩怨分明』，他和宋明晓之间的告白正是王崇瑄送展览票的那一天。更凑巧的是，王崇瑄送了双人票但自己没时间去，客观上给两人创造了机会。这个心思堪比九曲十八弯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思，除了王崇瑄本人，就没人说得清了。 和王崇瑄寒暄了几句，蒋越把宋明晓带到他们常坐的第三排座位上坐下。 宋明晓这几天被恋爱的氛围弄得晕晕乎乎的。 反射弧超长的宋明晓终于意识到：「这次要求pre完全脱稿？」 宋明晓继续情绪输出：「脱稿？！没搞错吧？连手卡和提纲都不允许带，还不允许画ppt的脱稿？！」 宋明晓继续输出：「那不是得……纯靠背啊？！」 第52章 脱稿的挑战 宋明晓抓抓头髮：「那不是得……纯靠背啊？！」 蒋越眨眨眼睛：「或者不靠背，靠临场发挥？」 宋明晓嘆了口气，给蒋越递了一个『还得是您』的眼神。纯英文演讲临场发挥，也就只有蒋越这种神人，会想得出来…… 不怪宋明晓暴躁，他的暴躁简直合情合理。每个学生的期末季都是爆炸抗压的时刻——论文、quiz、个人pre和小组pre，每一盏都不是省油的灯。h大每个期末季的学生都把自己活成一盏阿拉丁神灯，也满足不了老师们许愿似的一股脑提出的高要求。 上课，年逾花甲的翟教授语重心长，表示自己真的与教『当代社会』的老师交流得到灵感——学生嘛，还是得逼一逼，总能超越极限，搞出点什么惊天东西的大事儿来。 于是文学导论的个人presentation展示，从学期初说的3分钟，变成了学期末的7分钟，要求从可以带稿但不能照读，变成了不能带稿全靠背诵——连个纸片子都不能带上台。 学生们一片哀鸿遍野，纷纷表示自己能搞出来的大事儿大概就是逸夫楼晚八点天台见，你问干什么，当然是『一跳解千愁』啊…… 宋明晓不会开这种玩笑，但脱稿7分钟英文演讲，对他来说确实是纯黑的噩梦。 换做是学期初的时候，他刚经歷过在英语辩论表演赛的事故，只怕是连想都不敢想。 蒋越在课桌底下握住他的手：「没关系，我们一起准备。」 和翟教授谈判无果，垂头丧气的学生们纷纷回去准备自己的脱稿演讲。绝对社恐和绝对演讲恐惧的宋明晓，也是焦头烂额的学生们中的一员。只怕学霸蒋越是不能理解。 但是宋明晓发现，成为了男朋友之后，蒋越与之前最大的区别，就是这位曾经在云端高高在上的神，开始努力俯下身来去贴近普通人的生活了…… 比如换做之前，宋明晓无法克服恐惧主动上课发言，他刚给蒋越的理由非常简单粗暴：我就是社恐，不想说话；而蒋越的解决办法也非常简单粗暴：主动创造发言机会，就算你不想，和我成为队友后绑死在一条船上……通过坑队友的方式让宋明晓被迫发言…… 现在的蒋越成为了宋明晓学习生活的一部分。 7分钟的英文pre大约要写1000词的讲稿，用a4纸打出来也有几页的分量。从开始拟讲稿，到抽象出提纲，到背稿和开始尝试演讲，都是一步步蒋越带着宋明晓一起做的。 「会不会太麻烦你？」 在蒋越第n次在微信上提出要一起排练后，宋明晓发了这样一句话。 他知道蒋越选的课本来就多，还有双学位和课外活动要忙。而且宋明晓也知道——如果只是蒋越一个人练，他的口语能力是完全不用写逐字稿的，其实根本不会花这么长时间。 『王者归来』很快发送了回覆： 「别客气。今晚8点，依旧是寝室楼的自习区，有没有时间？」 没有理由拒绝。 他们又像之前之前赶期中作业那样，一起度过了许多个星星明亮的夜晚。 在这样的夜晚里有冰凉的可乐，有甜味和咸味的零食，有在两个寝室之间相互串门的熟稔，有来自蒋越室友和宋明晓室友的关怀和调侃。 比如周吴正咬着牙酸酸道：「蒋越大佬的二外是不是也是日语啊，突然觉得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好没用呜呜，我一个日专学生学得竟然没有英专学生日语好……太让人伤心了……」 打游戏的魏远浩从不漏过任何一句精准吐槽：「且不说蒋越的二外是法语，日语是他的三外，宋明晓现在的全部时间几乎都被那位占据了不是？」 正在一手抓精读、一手抓写作、一手抓日语考试、一手抓当代社会的期末论文、一手抓文学导论的个人pre——忙如八爪鱼的宋明晓回头：「刚才你们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王崇瑄从书山题海中抬起头，决定以实践行动终结这个话题：「明晓，你要出门吗？去哪里？」 「哦，我去找蒋越做最后一次排练。明天课上就要正式讲啦！」 魏远浩做了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周吴正深受打击、继续抱紧他的日语专业书备战期末了。 正式演讲前一天，两人练习到半夜十一点。宋明晓焦虑地有点睡不着觉，最后还是吃了辅助睡眠的药物，在蒋越的晚安语音中入睡了。 正式演讲的那天早上，宋明晓陪蒋越去操场晨跑了一次。清晨的树枝上站满了早起的鸟儿，蒋越非常不刻意地提了一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然后又非常不刻意地安慰宋明晓，他这些天的努力一定会有回报的。 第63页 宋明晓依然无法压抑心中的紧张，还是下意识地礼貌说谢谢。 文学导论课之前，正好是当代社会课。这门课讲到学期末，正好讲到个人与社会发展的章节，宋明晓感兴趣，但完全没有听进去，他的电脑上显示是文学导论的讲稿，出汗的手滑动滑鼠，来来回回，一个人默记着。 下课，从一个教室换到另一个教室，这十分钟可能是宋明晓走过最漫长的路。 这个时候再说安慰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在进入文学导论教室前，蒋越对宋明晓说：「加油，但也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记住这只是一次presentation而已。」 只是一次pre而已……是意味着就算搞砸，也没有关系的意思吗？ 做pre的顺序的顺序是靠抽籤来定的。蒋越抽到靠前，宋明晓抽到靠后。这是第一次，两个人在文学导论课上没有坐到一起。 还是那个阶梯教室。经过秋天，窗外的杨树叶已经全部落下，空气中平添一份肃穆氛围。 翟教授坐在第一排，等学生按顺序上讲台脱稿演讲。这位老学究难得穿了一身三件套西装，更加严肃正式。 宋明晓坐在教室后面，脑海中却一句讲稿也回忆不起来。他能想到的全是这学期与蒋越从敌对到陌路到相知相识的点点滴滴。 一个学期竟然能改变这么多事情吗？ 宋明晓问自己： 我真的能改变自己，说到做到——成为一个勇往无前、能够平等地站在蒋越身边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这周在休假，做了延长甲……后果就是完全打不了字（笑） 第53章 记忆与遗忘 蒋越的pre发挥完美。这是当然，完美是蒋越的常态，对他而言，发挥失常反而是奇事一桩。 蒋越选择分析的文本是《唿啸山庄》，这本英文原版书长且难读，不过永远选择更难的那条路去挑战，是这个人的一贯追求。 再一次超水平完成任务了呢。宋明晓由衷地为蒋越感到高兴。 他有点迴避和蒋越的眼神接触。也许是因为做完pre的蒋越一身轻松，而他自己任务艰巨，仍然在提心弔胆的原因。 他真的能做到蒋越的水平吗？ 时间的流逝唿应着宋明晓的心跳，一起形成强有力的节奏。 「下一位，宋明晓！」 宋明晓从阶梯教室的台阶上一步步走下去，拿起麦克风，无声地清了清嗓子。 一个一个音节从他的舌尖、牙龈、口腔和声带中流淌出来，英语报告，他说的不是他的母语，但此刻却无比流畅，他知道这是重复训练带来的结果。 「我今天想要与大家分享的话题是，《了不起的盖茨比》这本书中，对色彩隐喻的分析……」 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就像他和蒋越期望的那样。 「首先是，白色，是用来形容女主黛西最多的颜色，在西方文化语境中代表纯洁和高贵……」 …… 「然后是黄色，这是财富的象徵，同时也隐喻着浮夸和庸俗……」 …… 「绿色，活力与希望。盖茨比眺望的那盏绿灯，正是他的情感依靠和精神慰藉……」 …… 一句句英文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脱口而出。就在这样完全下意识的讲述中，宋明晓没来由地想起了三天前的一个瞬间，在他准备这场pre中的一个小插曲。 那时他已经为学业忙得焦头烂额，却接到心理谘询中心的电话要求他去到岗做一些学生工作。 本来学生工作在期末周前就已经结束了。这次是临时性的工作，王主任一时找不到人，随手就挑了一个看起来最软的柿子拿捏。 王主任在电话里语气非常急：「这个工作这次不完成，我们整个学生工作小组的综评加分都会受影响！」 当时蒋越就在宋明晓身边。向来不会拒绝人的宋明晓，这次终于据理力争了一会：「王老师，这块任务平时不是由我来负责的，我可能不是很熟悉。感谢您对我临危授命的信任，只是我这边学习时间特别紧，至少也要两个星期才能整理完，如果您要得急，就算完成了也会影响质量，我担心会对交付产生更不好的影响。您说是不是？」 说完这一切，宋明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王主任在电话那头梗住了一口气，就像完全没有预料到宋明晓竟然会拒绝他。半晌，说：「那好吧，我会找其他人的。」 后来宋明晓和他们学生工作小组的人通了气，原来最后王主任也没有找其他人做，自己吭哧吭哧地加了个班理完了。 再后来宋明晓知道，王主任自己把活儿干完了的原因，是因为被人敲打了不能占用学生的学习时间。至于被人敲打了的原因嘛，就是真的有人投诉了。而这个有能力也真的会插手管的人，就是蒋越。 蒋越只是做了，但没有和宋明晓说。 投诉的受益者与被投诉的受害者，终于形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轮迴。 宋明晓都记得，他忘不掉。 「蓝色，天空的颜色，是梦幻，也有忧郁。」 他和蒋越就是共同经歷了这样一个有着湛蓝天空的季节。像梦幻一样，宋明晓相信，只要他足够努力、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就会逐渐追上那个暂时跑在他前面的身影。这场青春的梦永远不会醒来，永远不会走到故事的尽头那个忧郁的季节。 第64页 「下一个，是……」 等等，下一个是什么来着？ 空气凝滞了。宋明晓在台上瞳孔放大，他的脑中真正出现了一篇空白。像雾一样什么都没有。 他该说什么来着？按照顺序，下一个是什么来着？ 宋明晓试着张了张嘴，没有声音。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心脏那处涌去，唯一听到的声音就是体内的心跳。 过了三秒，他还是没有想起来下一个该说的是什么，在这三秒钟宋明晓意识到，他又挂在台上了。与英语辩论比赛一样，噩梦重演。 他又搞砸了。甚至这次更糟糕，这次蒋越没有站在他的对立面对他提出质疑，他连一个可以埋怨的人都没有，搞砸完完全全是他自己的原因。 他很失败吧？是个很差劲儿的人吧？ 思维好像再也无法集中到讲稿的内容上来。他连去想接下来要说什么这个动作——都做不到。宋明晓下意识地去看向坐在第一排的翟教授，向他发出求救的眼神。而翟教授只是依旧挂着一贯得体的微笑，像是鼓励，又像是意味不明。 宋明晓不敢去看蒋越。他怕再次看到同样的微笑，他不知道蒋越在此刻与他共情了怎样的心情。 ——再多的鼓励也会积累到达让人失望的一天。 最后是计时员救了他。宋明晓知道自己遗忘的是最后一部分，那一部分可能很重要，但无所谓了。因为前面的几分钟他说得有点慢，比排练的时候正好慢了一分钟，在他卡壳的时候，计时员正好宣布七分钟时间到，演讲终止。 宋明晓飞速说完结束语鞠躬，准备下台。 教室里如期响起雷鸣般的掌声。h大英语系的学生们都很给人面子，无论台上的人讲成什么样，掌声都一如既往。 宋明晓有点迷茫，用英语提问老师，我可以回去了吗？ 翟教授微笑：看没有没有同学提问问题，每个演讲人都有一位同学提问的机会。 宋明晓觉得自己其实在处于应激的状态。现在任何人对他提出相关学术的问题，他都只能以迷茫来回应。自己在之前做的所有准备都好像在记忆中消失了，遗忘是如此顺理成章，他只能记得他最后说的，忧郁的蓝色。 他上次在公开发言中-出事故，那天的蓝和今天的蓝，蓝地一样。 一样地，他看见人群中的蒋越再次举手：「老师好，宋明晓同学好，我有问题。」 蒋越甚至依旧穿得正式，姿态自信优雅。他依旧失败地彻底，哪怕锦衣华服，精緻的皮囊里依旧是一个废物的灵魂。 第54章 完美答卷 与之前被蒋越质询的那次不同。曾经的那次英语辩论，宋明晓抱着万事不关心的态度，以为上台背完稿子三分钟了事，直到蒋越突然杀出，打乱了事先安排好的表演赛计划。 这次宋明晓精心准备，做pre之前不眠不休，只求得能够给自己和蒋越一个不后悔且都满意的结果。这一次，是他想要做好。 经过这个学期的课上发言训练，宋明晓以为自己成长了许多——至少应该不会因为别人的突然提问而感到害怕。但当蒋越再次质询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和那天同样的迷茫。 迷茫中还带有一丝委屈。 你……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吗？ 这个学期以来的课堂发言，不都是你鼓励我完成的吗？ 刚刚我已经在台上忘词了，这样的难堪……你是不会不知道的，是吗？ 事到如今，宋明晓已经不会再误会蒋越会以他的难堪为乐，但他想不明白。这一刻最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逃离讲台的是他，蒋越却坦然自若地举起手，占用了这个问题的名额……将他钉在了讲台上。 宋明晓将嘆息梗在喉咙里，目光缓缓地移到蒋越身上。他条件反射地微笑，叫蒋越的名字，感谢他的提问，请他说出自己的问题。 课前他们排演过一次又一次，蒋越从未说过他到底有什么问题——如今，这种未知让人恐惧。 宋明晓看见蒋越站起来，接过提问的话筒，放在桌子上的手比了个ok的手势。 那不是蒋越的习惯动作。或者说，不只是习惯。这个动作蒋越曾经在宋明晓面前做过无数次，代表的意思不是同意而是赞许，像是两人之间的约定，只有他们两个明白。是蒋越嫌弃竖大拇指的太通俗，唯有这种随手比的ok才符合他的人格格调。 ——蒋越这样解释的时候，那张扬不羁的笑依然歷歷在目。 今天这算什么？失败之后被背刺，背刺之后还给个安慰？ 蒋越站起来用清晰缓慢的英文说，确保阶梯教室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见听清：「感谢宋明晓同学的讲述。关于白色、金色、绿色等颜色的分析我很认同，但我有一个问题，请问菲兹杰拉德在表现爱情主题时，是否也有代表颜色呢？谢谢。」 宋明晓扶了扶讲台上的麦克风，肾上腺素飙升，似乎手心的汗都随着强有力的心跳蒸发了。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自己最后一部分本来打算说什么了。 记忆一直都在，只是缺少一把提取线索的钥匙。蒋越的提问，亲自把这把钥匙放到了他的手上。 他怎么能忘了——他又怎么会轻易忘！ 曾经训练过的、背过的英文语句非常自然地从口中说出：「当然有，这正是刚才时间不够我还没有来得及说的。这个颜色是玫瑰色，作者用玫瑰色来隐喻跨越世俗物质的纯真爱情和浪漫情怀，但同时也象徵着泡沫，是爱情的幻梦……」 第65页 宋明晓与蒋越目光交错，在空气凝滞的一瞬间，仿佛出现心电感应。 「……谢谢蒋越同学的提问，我的回答完成了。」 翟教授微笑点了点头。 宋明晓长舒一口气下台。如果忽略那个忘词的小插曲，从pre的内容质量和表达来说，这应该是他进入大学以来的最佳表现。 不过……虽然有一点小插曲，也能算是一次完美的presentation了吧？ 蒋越还是给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像是一些不用说出口的承诺，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下台后，学生可以自由选座。宋明晓知道蒋越的位置、也看到了旁边蒋越留给他的位置，他有点欲盖弥彰地跑到其他的位置坐下，咳咳，尽量避嫌一下，毕竟仔细想想，刚才蒋越的提问太过恰到好处，实在是有『暗通款曲』之嫌。 宋明晓坐定望向窗外的天空，不能算串通……只能算偶发性心有灵犀吧…… 在这个有一点冷的季节里，他的心却非常温暖。 学生们都讲完，这最后一节课上完，这学期的文学导论课就结束了。最后一节课是线上论文答疑，学生无需到场，所以这是他们这学期最后一次见到翟教授。 许多学生临走时和翟教授打招唿致意，翟教授一把年纪头髮花白，笑呵呵地和大家告别。 宋明晓走过去，他想起翟教授曾经和其他老师说过自己的进步，突然有种坦白的冲动：「教授，今天我表现还是出了点差错，没有到我理想中的状态……让您失望了。」 「不，你表现地很好。」 翟教授笑容淡去，认真道。 「我在台上忘词了……是今天唯一一个忘词的学生。我在台下准备了很多，但是到台上，还是无法控制紧张。」 「我没有看出来你的紧张。学生自己的感受会放大，在我看来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就像你说你的忘词一样。」 「可是我很想让自己不再紧张，我想让自己有更好的状态来完成更好的演讲……」 翟教授摆了摆手，「明晓，我想问你，你做这次pre的心理预期是什么？」 「我想尽力做到最好。」 「做到最好的意思是？」 「完美。或者是，接近完美、没有失误的样子。」 宋明晓握紧拳头。 翟教授笑了：「可是我，让你们只给你们有限时间准备这次pre，临时加大难度，就是因为没有期待你们能顺利交出完美的答卷啊？」 「……啊？是这样的吗？」 翟教授拍了拍宋明晓的肩膀，「今天是给你们的最后一课了。文学导论就此结束，但是你们的人生还会遇到很多次pre、很多次演讲、很多次尽力而为也无法尽善尽美的情况。我希望你们记住，人生中不会有一次十全十美的表现，就像一个人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人生。许多人因为害怕犯错所以连迈出第一步都不肯，那才是因噎废食啊。」 「那就是要接受自己错误，接受自己也就只能做成这样了吗？但是……明明是有人能够交出完美的答卷的！」 「我知道你不甘心，也知道你想说的是谁。」 宋明晓低下头。他确实第一秒就想到了那个人……那个永远游刃有余、给人力量、无论做什么都轻松地易如反掌的人。 翟教授：「就蒋越啊——他只是看起来唬人，把你们都唬住了！他演讲中提的两处引用，把作者的观点都弄反了。只是你们不知道，而我恰好看过这两本书。这众错误在论文里，可是非常严重的学术态度问题。」 宋明晓急了：「只是犯了一个小错误，可能是蒋越紧张口误，毕竟不是书面论文，也是情有可原……」 翟教授打断他：「你看，你明明会为他人开脱，为什么偏偏和自己过不去呢？为什么对自己，就这么严格呢？」 …… 「你也明白什么是关心则乱，对不对？蒋越。」 翟教授回头，躲在门外的蒋越，只好被迫出来打招唿。 第55章 回首已换人间 翟教授回头，躲在门外的蒋越，只好被迫出来打招唿。 「老师……老师好，我是在门外等宋明晓，顺便听到了谈话，顺便。」 蒋越笑容促狭脚步轻快，瞬间就从门口熘到了两人面前。 翟教授一脸心知肚明的表情：「什么是关心则乱？关心自己也是，关心别人也是！演讲这种事情，就是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真挂台上了，不还是有人救你？下次放心大胆地去说、去做。明晓你是我文学方向的学生，等到大三还会再上我的课，接下来这一年，我看好你的表现和成长。」 蒋越见缝插针插小话：「老师到时候我也会选修文学方向的课的！」 「要是你方向的专业课不冲突，欢迎你来！」 翟教授再次挥手，顺便附上本日最炸裂最具营养的发言，「走吧，鑑于你们两个这学期课堂踊跃回答问题，平时成绩我都会给满分的。」 那可是一个班学生都不一定有一个的——平时成绩满绩！ 「那期末成绩呢？」 宋明晓看起来仍然忧心忡忡，双眼扑闪。 「这次pre的表现评分是分档制，不是打分制，你们都是a。」 「好耶！」 「那老师我们不打扰了！」 阴霾一扫而空，人快乐了，整个校园里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差不多熬了一个星期的夜，两位当事人都要各回各家（寝室）补眠。睡醒，隔了两个寝室门的两人，突然有种三个小时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于是一条微信简讯一拍即合，约了晚上出来校园闲逛。 第66页 刚吃过炸串的蒋越对其酸辣调料赞不绝口。平日深居简出、从未吃过垃圾食品的蒋神对炸串动了凡心，甚至不顾劝阻在他家沖了四位数的vip卡。老闆娘赞不绝口，宋明晓汗流浃背，生怕蒋越的家长得知此事后某天空降学校——大佬莅临，校领导紧张——为的是查封一个炸串店。 饭后校内湖边有三三两两的不知道是朋友还是情侣的人坐着，近前一看，都是外国人。 h大的外语学院是中国人在学外语，国际中文学院自然有一大批外国人在学中文。蒋越宋明晓二人与这伙人在湖边，一半中文一半英语地交流了半天，他们竟然是在学习弹吉他。当这类操作技能说明与外语结合——其结果往往是惨烈的，总之应该没有人能听得明白。 等他们吵累了，蒋越借了一把吉他，和宋明晓坐在湖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拨着琴弦。 蒋越虽然在h大声名远播，但毕竟外国人的圈子和中国人不同，这群人不大认识他，两人难得清闲。 由于学古琴的底子，蒋越对弦乐信手拈来，摸清了基础的音调，开始弹世界名曲：小星星。蒋越一边弹，目光一边投向湖中游鱼。学校里的人工湖很浅，鱼的游动清晰可见。宋明晓掰了面包碎屑给鱼餵食，不一会儿红色的小鱼儿就都游到了两人脚下。 蒋越把小星星已经弹得很熟练了。 宋明晓餵完鱼凑过脑袋：「你连弹吉他都会！」 「不会。」 宋明晓：「？」 「真不会。」 宋明晓：「……」 好吧，可能蒋越的不会和普通人不是一个概念。 蒋越：「我在想上午翟老师说的话，我并不是什么都会的人，也不想成为谁的神。」 宋明晓顺走蒋越怀中的吉他自己弹了弹：「想停下来的时候就停一停，我想要快点成长，也是因为想要在你停下来的时候能够接住你呀。」 他学得有模有样，竟然也很快弹成了曲调。 夜幕静谧，这一方池塘远离宿舍区，逐渐只有人匆匆来往，并不驻足。 宋明晓好奇问：「诶，你不觉得最近好像跟在我们周围的人好像少了一点吗？还是有部分学生已经放假了，校园里人就少一些了？」 在学期初的时候，宋明晓早就发现他俩出现的地方很快就会成为人群聚集区，连教室来上课的学生都远超规模。 「唔，」 蒋越回答地漫不经心，一点都不刻意，「可能是在期末季，没时间八卦吧。」 「我算算啊……咱们什么时候能放假离校……」 「最快离校是十天后，还有个当代社会课的pre，十分钟，需要我们两个一起上台的。这个结束后就是论文，在哪里写倒是无所谓。」 当代社会课，他们阴差阳错成为队友的那门课。 当一切回到命运的起点，宋明晓在医院外收到那条信息—— 「出大事儿了！你在课上组队落单，蒋越要和你一队！」 「我们和老师商量商量换组吧……」 「你不知道，他上学期就把自己的队友搞出过问题，人家直接休学了……」 「和学神组队，压力肯定特别大吧……」 …… 如此种种，如是这般。我在流言蜚语后认识你，在一些误解和猜疑之后遇到你，偏偏是在日常点滴中相处中了解你，最后推翻了心中幻象，那些恐惧和焦虑化为乌有，自此春日暖阳，照见碧海蓝天。 学期初的宋明晓未曾想过、或者说不敢想像，到期末的时候，这个冬天要怎样挨过。 那年的冬天像往常一样没有雪，只是再回首，仿佛已经换了人间。 蒋越起身，坐久了腿有点麻，顺便把宋明晓扶起来：「请允许我邀请你，作为我的队友，一起完成这项任务吧！」 「当然！我想从现在开始做！」 回去的路上，宋明晓越想越不对劲儿，问：「你刚才说，就是『作为队友吗』？」 蒋越佯装累了往宋明晓肩头一靠，咬着他的耳朵说： 「都拜託你了，我的男、朋、友。」 寝室楼的自习室彻夜灯火通明。做合作pre和完全独立的个人pre不同，最大的区别点就是要分工。而失败的小组合作，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合作中沟通不畅。 第56章 决战前夜 寝室楼的自习室彻夜灯火通明。做合作pre和完全独立的个人pre不同，最大的区别点就是要分工。而失败的小组合作，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合作中沟通不畅。 比如我看你不顺眼分你个难写的部分啦，比如中心思想没对齐搞出来的东西南辕北辙啦，比如有人拖ddl就是装死怎么抓人也抓不到啦…… 好在某人拥有也许是全天下最靠谱的队友——这个某人，是双方都这么认为。 「大纲可以按照我们期中交的那份报告来？」 「可以。ppt我可以做到『讨论与结论』这个部分之前，明晓，我不太擅长ppt美化，等周四我们对出来一版，后续辛苦你美化一下？」 一而再再而三把『弱点』暴露在自己面前的蒋越，就像一只翻了肚皮的猫，对人类有着充分的信任感。 本着信任的原则，宋明晓当然是一口答应。答应完之后，在某个夜里宋明晓突然后悔——难道他做ppt美化是专业的吗？他想起之前课上看过蒋越做pre画过的ppt，那叫一个精緻美观。虽然不及专业美化ppt的程度，但总也该比自己强得多啊？ 第67页 想不通的宋明晓给蒋越发微信：「你可能没见过我画的ppt，美化我可以做，但你不担心效果？」 蒋越的回覆是：「没问题，你尽管做，pre那天前给我一版，任何问题我接着。」 宋明晓在那一刻想到了蒋越之前的队友——在ddl前一天失踪，让蒋越独自把所有活儿干完了的那位。他不能辜负信任、不想辜负信任。 于是，一个与j完全不沾边的p人——p的程度高达90%——第一次赶在timeline前完成任务。 接下来是写稿、列提纲、准备手卡、模拟演练等步骤，一个一个来。 中间出了点小插曲。又到了该去復检和开药的时候，宋明晓躲着蒋越又去了次医院。医生听完自述，又看了宋明晓的量表，悠悠问道： 「现在感觉状态不错？」 宋明晓点头。 「各项指标状态正常，可以停药了。」 宋明晓松了一口气。医生的诊室暖气开得很大，这真是个温暖的季节。 「我最后问一个问题，」 医生说，「我知道现在临近期末，有不少学生会因为压力大来看病。你睡眠怎么样？需不需要额外开一点辅助睡眠的药物？」 医生隐含的意思是担心復发，因为復发往往伴随着终身服药。 「我睡得很好……大概是因为，已经过去的每一天都过得有意义，未来未知的每天都会有希望吧。」 宋明晓空手离开了医院。曾经辗转反侧的深夜变成了可以让人静息安眠的时间，也不过是因为那个人常来入梦罢了。 宋明晓想不到什么可以把他们分开的理由。 回到学校，校园里气氛紧张，在pre多如牛毛的外语学院，在期末季经常连个空教室都预约不到。 预约不到教室的时候，他们排练的地点可以在宿舍楼、在教室窗外、在小树林、在午餐后逐渐没有人的食堂大厅。 ——倒计时第三天。 蒋越和宋明晓做了最后一轮彩排。用的就是当代社会上课的教室。液晶屏、麦克风、投影设备一切调试好，检查ppt播放无问题。在台上的走位、停顿已经设计好，手卡也放到合适的位置，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运行，挑不出一点差错。 宋明晓计时，发现自己在正式试讲的时候语速确实会比平时慢一些。怪不得上次的pre差一个观点没有讲完。 于是两人现场删改，几次修正，将时间控制在十分钟正负十秒的误差之内。 ——倒计时第二天。 提问qa环节预演。小组pre留给台下同学和老师提问的时间更长，可能会有5个问题甚至更多——如何预知什么问题会被提问呢？ 在蒋越拿出一个名字叫「常用问题回答」的文件时，宋明晓的嘴张成了o型。 不是，来真的啊？连这都准备？！难道蒋越真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宋明晓翻了几页列印纸，问题有20多个。由于他们的主题是大学生逃避心理问题研究，做的是田野调查，蒋越从理论支持、研究方法、数据分析等几个维度都预估了可能会被提问的问题——而且，蒋越已经写了简要回答。 何等恐怖的工作量……以及执行力！ 「不麻烦。我每次都会写。根据我的经验，判断出大家经常提问问题的角度就好……毕竟，在很多课嗯上，我也是非常出色的『提问者』。」 这样细密精心的准备，宋明晓不想辜负蒋越的努力，但突然多了这些材料，也有点吃不消：「需要我背下来吗？」 「不用背，我今天才给你，就是想说，简单看下记一记思路，到时候心里有底就可以。」 …… 蒋越目光盈盈：「大不了，有人提问，问题都给我回答。」 ——倒计时最后一天。 突发-情况预演。主要是模拟各种人为因素控制外的突发-情况：比如电脑坏了，没有ppt配图是否能干讲；比如不手卡没能带上台，能否完全脱稿讲完；再比如突然打断演讲，还能否重整思虑顺利接上…… 两人相互扮演提问者和回答者的角色，竭尽所能去预演最刁钻的问题和质询。 「从来没有经歷过这样的训练，」 两个小时下来，宋明晓也被磨地头脑发昏额角冒汗，「我之前做pre都是头天晚上才写完稿，只要老师允许，第二天带稿上台照着读。谁提问我，我回答不上来，就装死。」 「不过……这星期走完这一遭，竟然也挺开心的。」 算无遗策，配合无间，这才是真的万无一失！ 「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就不会有记不住的内容了」， 蒋越在离别之际依依不捨，「明天加油！」 宋明晓留给他一个背影，潇洒挥了挥手。 蒋越在他身后大喊：「明天是决战……，但重要的不是结果，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无论结果！」 背影融入更深的夜色中，这是一个星星明亮的夜晚。 第57章 圆梦 宋明晓在晚上做了一个关于高考的梦。 人在高三的时候就像被蒙进了一只巨大的皮鼓。悬着一口气，被吊在漆黑阴暗的鼓腔里。人生直到高考髮捲的那一刻前都是一个巨大的黑箱。头顶只有偶尔碰碰咚咚的声音，像是高考的夺命倒计时。在这只巨鼓滚到终点前，所有人都不做他想。人在鼓中滚着滚着，就像坠落于一片溺毙的海。 第68页 那个时候的老师和家长总会说，高考完，上了大学，自由了，就好了。 上了大学的宋明晓偶尔会怀念他的高中时代。怀念那段时间可以被分割、可以被填进不同的课表、作业、考试的日子。 在那段时间起码海可以期望大学，到了大学却不知道有什么还可以期望。 他梦见草原上一只猎豹跑得精疲力尽，忽然广袤无边的草原上出现了深不见底的断崖——梦总是这样不合理的，不是么？像人类一样几乎没有天敌的物种，唯一的命运是被同类或自己打败。 梦醒了。宋明晓起床第一反应先查看手机，没有新消息。和蒋越对话的记忆停留在昨天在教室中的最后一次练习。 那么今天就是决战的那一天了。 难得寝室中其他三位室友都没醒，宋明晓蹑手蹑脚下床洗漱。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时，宋明晓打开书桌抽屉，醒目的位置上摆着一只丝绒盒子——那是蒋越送他的生日礼物，那只领带夹。今天不是那种正式到需要穿西装的场合，宋明晓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伸手去取。 从寝室到当代社会的教室很近。宋明晓还是紧张，根本没去吃早饭。他提前很早来到教室，发现蒋越竟然比他来得更早。 蒋越露出八颗牙的明亮笑容，手指从桌上提起一只塑胶袋子。里面热气腾腾的只能是食物。 「吃早饭？」 宋明晓惊讶于蒋越神棍般的读心能力，自己没吃早饭他也能知道？ 蒋越把装了鸡蛋、奶黄包和豆沙包的袋子塞到宋明晓怀里：「我知道你上次文学课pre前就没吃东西。」 「谢谢你……你还观察挺细緻的……」 宋明晓有点哭笑不得，他一紧张真的容易心理性吃不下东西，「我不用吃。」 嘴上这么说，生理性的飢饿却汹涌而来。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无比清晰，两人都听得见。 宋明晓扒开袋子，视死如归：「好，我吃。」 蒋越看着宋明晓像小动物一样小心翼翼吃东西，问：「还是很紧张？」 「是的……而且早上起来还有点困。不吃东西也能让人保持清醒。」 话音刚落，蒋越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杯咖啡，上面还挂着水灵灵的热气。 往日宋明晓都是早餐配牛奶，蒋越的细心还真是令人髮指。宋明晓突然忍不住多想——万一要是他一会儿不清醒，在台上搞砸了，完美主义的蒋越绝对能把他大卸八块，他提前换了咖啡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定是！！ 宋明晓不住地斜眼瞄蒋越。蒋越抓了个正着，一爪子轻轻拍到他的头顶：「你心虚什么呢？讲成什么样都行，我又不会怪你。」 「我确实很紧张，不过有了上次的经验，我这次不想想太多。我已经尽我所能做了所有准备，我不后悔。我承认紧张、接受紧张就是。」 他不后悔。这四个字足有千钧重。 等到教室里同学们到齐，开始抽籤决定顺序，蒋越自告奋勇去讲台上抽。宋明晓在下面祈祷蒋越可千万别抽到第一个——除了第一个哪个都行。 谁知道蒋越上台妙手一翻——抽到的是最后一个：「咱俩得在下面干坐一节课了。不过不慌，看看其他组做成什么样，心里也会有点底。」 宋明晓：「不和别人比，我们和自己比就好。」 台上的讲述者争分夺秒，底下的听众度日如年。宋明晓开始庆幸自己提前接受了蒋越的投餵。飢饿固然可以使人清醒，但从八点饿着肚子熬到十点——他可能会晕倒在上讲台前。 咖啡因开始起作用，宋明晓和蒋越都开始轻微地兴奋。 出于一种微妙的信任，整节课，谁也没问对方到底准备成了什么样、现在状态如何。 临到快下课，终于叫到他们的名字。蒋越和宋明晓上台，打开ppt，像无数次排练一样开始讲述。视野里的一切变成升格镜头，变成慢动作。 太顺利了。 从宋明晓说出第一句英文开始，他心中就有种挥之不去的感觉——太顺利了。 从讲述到提问的15分钟时间里，没有出现一点意外。唯一一点算不上插曲的插曲，就是在问答环节，恰好问到了蒋越提前准备过的一个问题，蒋越不知是何原因只答了一半，宋明晓给他补充了另外一半，合起来的效果非常完整，也非常精彩。 整堂课踩着下课铃结束。 既然是本学期最后一堂课，铃声响后大部分学生一熘烟就跑没影了——当代社会课老师是英语系远近闻名的『灭绝师太』，不苟言笑平时夸人比上天都难，学生们提心弔胆了一学期就为了此刻说byebye再也不见——宋明晓也是这么想的。 他勾着蒋越的袖口，混迹于撤离的学生中间：没人发现我们没人发现我们…… 「蒋越、宋明晓，你们两个等一下。」 灭绝师太的声音！ 宋明晓如早雷击，眼见着躲也躲不过去。又因为蒋越和所有老师关系都不错（没有老师会不喜欢这样有背景优秀又省事儿的学生），眼见着蒋越已经凑到了老师面前。宋明晓硬着头皮跟过去： 「老师，请问是……？」 灭绝师太嘴角咧出一个表情，她要开口了。开口的一瞬间宋明晓觉得天旋地转。 糟糕，他和蒋越已经表现地这么完美了，老师不会还是觉得有问题吧？ 第69页 第58章 未知的对手 「咳咳，做得很好，你们两个。」 宋明晓双眼放大，他没听错？老师……是特意，留下他们两个，为了表扬他们一下？ 蒋越接话接地轻车熟路：「哎呀谢谢老师，也是多亏您这学期的指导，课上给了我们很多灵感……」 「客套的话不必说了，」只见老师竖起手掌做了个拒绝的手势，干净利落，不愧是远近闻名、不近人情，「找你们是有其他的事情。因为你们做得很好，是这堂课中我比较满意的一组。有一个去校外展示的机会，想让你们去。」 老师三言两语说明了这个机会。原来是省级的教学成果展示平台，也可以算是个比赛，最后会评出一二三等奖的那种。因为这个比赛级别不低，对后续无论是保研还是出国都很有帮助。 就由『灭绝师太』亲自带队，带两个学生去做presentation，选中了他们组头上。 这种事儿要是落在之前的宋明晓头上起码得两眼一黑。作为一个每学期都数着日子算放假天数和presentation个数的学酥，每次公开演讲都好比凌迟。现在的情况就是，他刚做完本学期最后一个pre，结果老师说因为你表现太好了，还得再来一次？ 就算他的能力水平在这学期有了大幅提升——最重要的是，蒋越能担得起老师的信任，他不一定担得起老师的信任啊！ 于是宋明晓现在的反应有点两眼半黑，也许是他晕地过于明显，蒋越扶了他一把，和老师说：「他没事儿，就是早上没怎么吃饭。」 老师说不急，等他们两天内给回应。 宋明晓缓解完自己晕晕的脑子，为了消化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他决定一个人在校园里熘达熘达。上天知道他本来归心似箭，回家的票都已买好备战寒假。他直觉上就是想拒绝。 但是蒋越从来不会拒绝这样一个机会。 而他们是队友。是比队友更亲密而热烈的一层关系。是可以站在讲台上，于在座所有同学的瞩目之中，回头去看见对方耳廓那样密近的关系。 蒋越啊蒋越，想起这个人，就是心中隐秘的、年少时艷羡惊艷、自卑又自爱的时光。 宋明晓走到图书馆。 没进去。他们在图书馆里有太多共同的回忆，回忆太过浓烈，一时不好理清。图书馆后面就是活动广场，人群喧闹中隐约可以听见呜哇呜哇的乐器声。 走过去，是周吴正在吹长号。这个作为日语专业学生大部分时间非常不靠谱、只有在作为乐团团长时才非常靠谱的男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在招新。 自从他上次带乐团去参加了一次校际比赛，捧回了个亮闪闪的冠军奖盃后，周吴正终于幡然醒悟：在招新上一改之前的颜值路线，找到了一群真正热爱音乐、志同道合的友人。从此活动广场乐声悠扬，永不坠落。 宋明晓走到小花园。 魏远浩最近在追他们工程学院的系花。系花同时是国家奖学金获得者，本来对魏远浩这种绩点平平的逃课选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嗤之以鼻。直到魏远浩苦练系花玩的那款游戏，在直播间二十万粉丝的见证下冲到了非职业排行榜第一（原来的第一是系花）——真正上演了一幕什么叫冤家路窄。 系花还没到小花园，玫瑰花瓣已铺了一路。魏远浩躲在树后，他看起来永远那么潇洒、什么都不在乎，但此刻紧张地捏着小纸条，一遍遍地背他的表白词。 祝他幸福。 宋明晓走到咖啡厅。 王崇瑄依旧不爱去图书馆自习，那里不让带咖啡进去。而他需要用滚烫的咖啡液、燕麦奶和三泵糖浆来消磨每一个下午。 ——追求平静是比追求幸福更加合理的野心。 有什么没有改变，但有什么已经变了。 真好，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他的蒋越在干什么呢？ 宋明晓拿起手机，没有去点开微信，而是播出一个他熟悉的电话号码。只响了两声那头就接通了，就像是在特意等这通电话一般。 「我决定了，我要去。」 他站在这一年的冬天，在暖阳与冷风交杂的晴天里，去回望许多年前的盛夏。也许终将有一天，他会同样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想到今天，而今日的青春有着盛夏一样的色彩。不言弃，也不言败。 蒋越在电话那头，声线坚定：「我们一起去。」 决定下来后的流程变得简单，蒋越先和老师说了他们决定去的想法，因为他们要讲的内容没有变，所以也不需要重新做准备。 蒋越提交了他们整理的ppt、讲稿以及qa给老师做备份。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每天排练一两次，离省级比赛的日子越来越近，宋明晓反而不太紧张了。 直到某天他在校外做完志愿活动，穿着义工的衣服回到h大校园时，有人在校门口堵住了他。 来者西装笔挺，气质板板正正像块钢板，偏生让人很有种想上去踢两脚的冲动。 来者面容熟悉，眉眼中是不可错认的骄傲放纵，倒是个熟人。 ——这个熟人，就是上次一袭古装，硬生生插足进他和蒋越的节目，搞小动作搞出了节目效果的那位。 ——曹昀。 今天的曹昀是作为英语系的同学来的。没穿那套经典古装皮肤，宋明晓花了好几秒才把这个人认出来。两人穿着差距显着，但都算是英语系的风云人物，在校门口一杵，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第70页 想起来曹昀上次搞的事情，宋明晓很不爽。他知道是蒋越处理了这件事情，但不知道蒋越和曹昀到底说了什么。距离民乐节已经过去了很久，曹昀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找上来？ 宋明晓眉头紧皱，双臂一抱，明知故问： 「你是……哪位？」 曹昀看人的目光总像是从头顶落下，他嗤笑：「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还真是有点可怜。」 宋明晓满头问号：您咋还就成为我的对手了嘞？您这单方面就宣布对手了不知道蒋越同意了没？ 宋明晓不打算理他，长腿一迈奔着校门方向去，他晚上还有和蒋越要一起练习的约。 曹昀声音从背后悠悠传来： 「你不需要再去准备那场比赛了——最后和蒋越组队的人，会是我。」 第59章 反击 宋明晓和曹昀连相处的机会都不多。他都没明白曹昀语气中那种莫名其妙的敌意，所以也没听懂曹昀那句莫名其妙的警告。 ——难道贴脸开大正面刚就是曹昀的风格？ 宋明晓摸着脑袋回到寝室，打开门，迎面而来的不只是暖气的热浪，还有周吴正字正腔圆、气如洪钟的大声质疑：「——不是？这凭什么啊？唉，正好，小宋哥你回来了，这件事情我真的要为你打抱不平！完全没这个道理！」 宋明晓开始心跳加速：「我的事儿？」 寝室里还有王崇瑄和魏远浩，他们都在。魏远浩没在打游戏，特意关了电脑加入谈话中。王崇瑄倚在他的桌子旁边，面相三人，他是谈话的中心。 「我刚从外语学院回来。」 王崇瑄说，「是关于你的事儿。你马上要去的那个省级比赛，名义上是公示了在当代社会那门课上的成绩，蒋越和你的小组展示分数最高，所以才选的你们两个，是这样吧。」 宋明晓点点头，不祥的预感从心底上升。刚才在校门，曹昀对他说：最后和蒋越组队的人，会是我。 「曹昀？」 「他有异议，他认为既然是代表学校参赛，就应该按综合绩点选，而不是一门课一次pre的成绩——很不幸，他是入校以来综合几点第二，我以0.01分惜败第三。否则我要是第二，就根本没有这一堆烂摊子事儿……」 宋明晓咬咬牙，要是非比综合绩点，他那个咸鱼摆烂的大一成绩实在是没法看：「但是让曹昀去，这……这也太离谱了？曹昀根本就不在当代社会那门课上，他想和蒋越去做pre，他想讲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是想要用你的讲稿，就是讲你的部分。」 宋明晓打了个寒战，他想起了之前自己提交的ppt和讲稿，如果真的给了别人做嫁衣…… 魏远浩皱眉：「我虽然不是特别了解你们英语系的情况，但是这个姓曹的这么干，你们老师，我指的是带队老师，就没有意见？」 「事情是这样的，」 宋明晓说，「我们这位老师脾气古怪，她做出什么决定都不奇怪……」 「不，重点不是这个，明晓，」 王崇瑄轻声打断他，「曹昀敢这么做，而且每次都能成功，是因为他也来头不小，学校的老师领导也会顾忌他家里的几分面子。」 宋明晓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情绪激动上头，他想起了当年他因为特权而无比讨厌蒋越的时候。那曹昀和蒋越……都有相似的背景出身吗？所以……他们註定会一起站上荣誉的领奖台吗？ 这件事情直到目前为止，蒋越还没有和他打过招唿。宋明晓不相信蒋越有意为之，但他想亲自去问，蒋越的想法对他来说，很重要。 就隔了两个寝室门，宋明晓披了件衣服，一转眼就来到了蒋越的寝室门前。 他敲门，宋明晓正要进去的时候，蒋越正好要出来。两人赶在擦肩而过的尾巴上，宋明晓果断抓住了蒋越的手腕，扑进了他的怀里，将这个比他还要高一点的少年压回到房间之中。 门在两个人身后关上了。 他们退到房间的一角。一臂距离外，摆着蒋越的古琴，蓝色的琴穗摇曳垂下，任何细微动作都会引起波澜，精緻的流苏有节奏地摆动着，挠地人心痒。 「你不过是出去了校外一趟，是怎么回事儿？」 蒋越鼻息略重，拥着他没有松手。 宋明晓把他抱地很紧，直到确认冬日里所有的寒气都被驱散，两人间只有温热的鼻息亲密无间——他像一只小动物一样用鼻尖去蹭他的脖颈： 「曹昀搞小动作，为什么不告诉我？」 蒋越理亏了一秒：「……你倒知道地很快，我还以为你近期不会去外语学院看公示。」 宋明晓的臼齿气地牙痒痒：「那我要是现在不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比赛前一天，再告诉我不用上了？」 「怎么会，我会在让你知道之前，处、理、完、成。」 蒋越最后四个字咬牙切齿，像是迸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宋明晓：「我没去看外院的公示，是我今天回来的时候，见到曹昀了。」 宋明晓感觉到怀中的人嵴背上的肌肉绷紧，沉稳的唿吸开始变得仓促。 宋明晓抚了抚蒋越的后背：「没事儿，他没和我说什么。或者，从客观上来说，他只是让我知道了这件事。」 半晌，蒋越抬起头，言辞恳切：「对不起。」 这个剧情走向，简直让人容易误解——对不起我别无选择，对不起我也有苦衷只能委屈你bb…… 第71页 宋明晓难以置信，瞳孔放大，然后听见蒋越杀气腾腾地说： 「对不起，在上次他搞事儿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他按『死』，让他不敢再有这样的想法。」 宋明晓瞳孔放得更大：不是，老哥，男朋友，还请冷静！现在这样是要干什么！ 宋明晓连忙握住了蒋越的手，蒋越也和宋明晓大致讲了讲他和曹昀之间的纠葛往事。蒋越和曹昀背景相似，家中相识，从小两人就互有耳闻，而蒋越更是那一代孩子中萃出类拔萃的存在，可以说两个人之间的竞争追逐，从未停止。 至于到了大学曹昀这样变本加厉继续死缠烂打——宋明晓懒得去揣测其背后的动机。 「他好像很在意能和我一起同台的机会。但我很讨厌他。」 「为什么？」 「大概是他那副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尔等皆婢的样子吧，」蒋越扶额，「他是学习不错，但我讨厌那副优越感。」 宋明晓说：「你和他不一样。」 两个人似乎离地太近了，似乎连说话时声带振动都能被对方感知。等等——振动好像越来越大了，宋明晓指了指：「你的手机。」 蒋越划开屏幕：「有新消息。」 他嘴角提起笑，把屏幕给宋明晓看：「咱们这位当代社会课的老师啊，终于点名要找我了。」 「你相信你有议价权？」 「当然相信，我是谁啊。」 蒋越少年锋锐尽在此刻，「一起去？」 宋明晓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是……」 「我去找曹昀。我要去找人，该是他。」 【作者有话说】 太忙了最近，赶完惊觉发现自己只能周更（）不过总算下周能完结了（应该……） 第60章 冬日雪【完结】 ——很多年后，我们应当都会记得那一天，那一天晴朗的冬日突然飘起薄雪，落在心尖上，于是那个季节变成了湿漉-漉的季节。 宋明晓在寝室楼看向窗外，他是先注意到雪的那个人。 他说要去找曹昀，倒是向蒋越伸出了手，半晌没动。 「……什，什么意思？」 蒋越问。 「联繫方式，曹昀的。」 蒋越咬牙切齿，「我和他不熟……」 「把微信给我。你肯定有。」 蒋越嘆了口气，一副『我除了有他联繫方式外和他一点关系没有』的表情，把手机交给了宋明晓。 宋明晓划拉蒋越的微信，顶置是他——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曹昀的对话框，最后他从联繫人中搜索名字，才把这个人找出来。 不知道蒋越是什么时候换的手机：总之在这个手机上，和曹昀一句话没说过。 宋明晓本来想把曹昀的微信名片发给自己，想了想又觉得麻烦，懒得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于是干脆用蒋越的手机蒋越的微信号发给曹昀： 『四点半，外语学院门口小花园见。』 宋明晓没有在这条消息后面署上自己的名字，曹昀收到也会认为是蒋越发的。这么做看起来不太厚道——实际上也是非常不厚道的。 「那我去找老师去了，」 蒋越没有对此表示任何异议，拍了拍宋明晓的肩，「出师顺利。」 「我该怎么接……武运昌隆？」 两个人都笑了，笑得非常没心没肺。 宋明晓这才意识到也许他根本没把曹昀放到竞争对手这个位置上。他的生活本来有更多更珍贵的东西，他的注意有限、认知资源也有限，本来不该浪费在不美好的事情上。 *** 四点半。外语学院五层，教师办公室。 当代社会这门课的老师在等蒋越的到来。门被推开，她从半身高的教案中抬起头，坐着仰视这位从冷风中走来，带着一身肃杀之气的少年。 如果此时宋明晓在场，或者是曹昀在场，就会发现他们根本没有真正见过蒋越认真的样子。 蒋越开门见山：「我不想去找曹昀了。所以干脆过来，和您说。」 「我预料到你会来找我，所以干脆提前叫你过来。现在局势都很简单，所以，关于换人上这件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沉默两秒，蒋越轻轻笑了一声：「所以没有人关心宋明晓是怎么想的，是么？」 「他怎么想的不重要。」 老师这句话的声音特别冷峻，「综合绩点不够，在这种选拔场合里，就是正当且不可违抗的理由。我很欣赏你，当然也很欣赏他，但在这样的场合里，就是有很多无能为力。」 「但我并不是相信无能为力的人。」 蒋越抢着说出这句话，「既然您问我的想法，我的想法也非常清晰简单：」 蒋越是在这个时候意识到窗外下雪了的。 ——宋明晓约这个时候和曹昀见面，他冷不冷？ 蒋越双唇微启：「hes out, im out.」 他皮笑肉不笑地笑笑，竟然还有几丝抱歉：「很遗憾，这就是我的无能为力。」 *** 四点半。外语学院门口，小花园。 天冷，曹昀来到约定位置，呵着手拿出手机，准备发消息告诉蒋越说他到了。消息还没发出去，抬眼看见视野里那个身影有点熟悉，但并不是他期待的那个人。 「是你！」 曹昀夺步向前，双眼冒火。 「是我，又见面了。」 宋明晓双眼弯弯，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蒋越没时间，所以只能我来和你谈了。你看人家，也没把你这个『准队友』当回事儿嘛。」 第72页 看表情，曹昀大概被再次气了个半死。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反正事情已成定局，你已经是我的手下败将，还是不战而败的那种。」 「那可未必，」 宋明晓眼神示意外语学院教学楼，「你猜为什么蒋越没时间？他去找老师去了，现在就在这栋教学楼里。」 「……」 「我们可以猜一猜，他们现在在聊什么，」 宋明晓抬起手腕看表，「我倒是有的是时间，可以奉陪到底。」 *** 办公室的气氛好像又冷了两度。 老师挑眉：「我记得学期初的时候，是宋明晓不想和你组队，事情闹到我这里来，过了有一个月，才不了了之。」 蒋越冷汗上头，立刻否认：「当时是当时，而且我一直是想要积极组队的，只是……」 「那么后来改变了什么呢？又是什么改变了你呢？」 「人总是会改变的，一学期过去我和宋明晓一起经歷了那么多事情，从最开始的相看两厌，到后来合作亲密无间，这种改变每天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蒋越想到了很多——那些相约去抢答问题的课堂，那些只有他们两人的自习室，那些会在半夜修改论文和讲稿、仍然能够收到对方秒回问题的深夜…… 但想起的时候，却又总有些旖旎的情绪抓挠着他。那些时刻，他的目的，他的想法，从来算不上清白。若说他们只是队友，他说不出口。 蒋越的视野中蒙上一层白茫茫的水汽。是雪飘在了窗上。老师就从这一片水汽中，把质询的目光锁在蒋越脸上： 「换个队友而已，就这么去比赛的一次，有什么不可？」 「不行。」 「那你们两个，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 小花园中还对峙着两位。 「宋明晓，有时候我很不明白，以蒋越的资质，怎么会看上你、选择和你当队友。」 曹昀上前一步，像是要去碰宋明晓的手臂。宋明晓因为厌恶，急急后撤。 转瞬间，看似攻守之势异也。曹昀说话刀刀致命：「论站在他身边，我比你有资格。我们都是外语学院的保送生，从小就认识，父母家长都在同一个圈子。上了大学之后也一起参加活动，当然后续的实习、活动、读研或申请出国，我们都是信息共享的。」 「听起来你和他认识了很久？现在不也是形同陌路？」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到底是谁拿到了这个圈子的入场券。这世上没有什么平等——什么统招分数、资源共享，都是谎言。所以我可以改变规则，哪怕我根本不在当代社会的这门课上，我也可以让筛选规则变成综合绩点排名，让挡路的人出局。」 宋明晓神色古怪地看着他：「话别说的太满，如果蒋越真的没有意见地同意，现在他去找老师干嘛？」 「我很了解蒋越。他骨子里是一个很叛逆的人，他痛恨不确定性、痛恨被别人安排。但只有这样做，给他些意外，他才会正眼看你……」 宋明晓摇摇头：「蒋越不是这样的。」 「你根本不了解他，你算是他的什么人？」 *** 「他是我最重要的……挚友。」 蒋越双眼聚焦在一点，那点分明是不可错认的执着与爱意。 老师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是超越挚友的关系。有一种词，也许我不方便在这时说出来、也许我不方便在您面前承认，但是我们彼此确认，心照相交。」 「而且，」蒋越扯起一个笑，笑意轻柔地像是一层薄薄的雪，「我不知道您之前怎么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他并不是我组里一个可有可无、可以被随时换掉的挂件。我们pre最后的展出效果，是我们二人平分共有的贡献。」 *** 「我是他男朋友。」 宋明晓干脆大大方方承认，「或者你说他是我男朋友也行，随你怎么想开心。」 他吹了一口热气，指尖的雪花融化了，蒸腾在冬日消失不见。 曹昀睁大眼睛。宋明晓想，原来曹昀并不知道，也许曹昀一直以为的，是他们两个之间还处于那种模模煳煳暧暧昧昧的关系。那曹昀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背后，对蒋越的感情又是什么呢，是喜欢吗？ 曹昀问：「……他承认的？」 「我表白的。」 曹昀在原地转了两步：「不，这不对，从10月末的某天开始，树洞上就再也没有你们的消息。之前你们两个的cp贴也都被删了……你知道为什么现在学校论坛上没有人再谈论你们了？你觉得是为什么？」 雪花飘飘柔柔地落在宋明晓肩上，落在长青的松柏绿枝之间。 曹昀：「我看他是不胜其烦，想要断绝你们的关系——所以才在论坛上抹去你的痕迹。」 那雪花仿佛又变得有千钧重，压得少年心事，挺不起身来。 *** 老师问：「你家里知道吗？」 「会知道的，我很认真。」 蒋越声音低沉却咬字清晰，「如果这次老师不让步，那很遗憾，我也将不得不用我能力范围内的资源来保护我的……朋友，那么当需要的时候，我会让我的家长知道，他是怎样照亮我生命的一束光。」 …… 「又或者，算了，」 蒋越突然又有点自暴自弃似地沉下心来，「如果这确实不是个合适的时机，那我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退出。曹昀他想去，可以，愿意跟谁组队和谁组队，只是我不允许他碰我和宋明晓已经做出来的东西。」 第73页 离比赛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另起炉灶，显然不可能，也不现实。 一向严肃面无表情的『灭绝师太』突然笑了。蒋越还沉浸在他以退为进的高超表演技巧中——一脸疑惑。 老师摆摆手，「没什么，你倒是真的变了。我还记得你上学期，和你的那个队友闹翻，闹到两个人都下不来台，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儿。你这个孩子聪明，但是自傲，或者说自大也不为过，谁在你身边呆久了，都会被灼伤……」 蒋越被说的促狭，「我改了，再说老师您上学期教的也不是我们的课……」 「校内都传遍了！你心里能有别人，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第一次！」 *** 「我知道。」 曹昀再一次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宋明晓重复一遍：「我知道，论坛的事儿，他干的。」 打败心机绿茶最好的方式是什么？耿直！打败这种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狂徒最好的方法是什么？藐视回去！ 「我不怎么看论坛，不知道树洞之前都刷过什么帖子。在这点上，我可能不如24小时都在树洞上蹲点的你清楚。但我知道删帖这事儿是蒋越的手笔，目的是……」 宋明晓想起那日在池塘边，他问起为什么最近感觉身边关注跟随他们的人少了时，蒋越给出的回答：我们的视野里只要有彼此就足够了。 「目的是不希望有人打扰到我们，也不希望我们太过打扰到别人。」 明明是严寒凛冬，曹昀站着却站出了一身冷汗，他这一番拙劣的杀手锏太过自以为是，倒成了其他人弄假成真的戏码！ 最后一点挣扎，像是孤注一掷的勇气，也像是绝望的輓歌—— 「就算到最后，到最后，不是你说了算！是老师说了算！老师会站在我这边！」 宋明晓摇摇头： 「我们这场争辩，谁赢谁输，我无所谓。我只要给你留下心理阴影就足够了……让你无法和蒋越再次同台。」 …… 「你和我一样，都是曾经因为失去过什么所以一定要抓住些什么不放的人。说来，我真不信你有勇气能代替我的位置上台。你没有经歷过我们共同经歷过的时间，你不知道你的讲稿是怎么由我写成的，蒋越是怎么教我去停顿每一个气口、回答每一个问题、完成每一次彩排。只要你站在那里，就是自愿成为的替身和影子。我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永远从阴影中看着你，而你身边的人在你的位置上是去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 「自己退出吧。」 宋明晓摆摆手，肩头的雪落下，落得一片大地皑皑，清明澄净。 *** 「有点麻烦。」 老师捏了捏眉心，尽量去躲避蒋越湿润的眼睛期待的目光。 「好吧，」 她解释，「先动用了家里的资源来改变规则的人是曹昀，所以除非令尊出手，这个事情就不太对等。但是这么点小事儿闹得两方出来打擂台……也确实有点荒谬。」 蒋越不服气，「不劳烦他老人家。这事儿本来就是曹昀理亏欺负人，我们可以据理力争……」 「问题就是在于，发出去的公告就是泼出去的水，差不多就算板上钉钉了啊！」 蒋越狡黠：「就是因为『差不多』板上钉钉，才有转圜的余地，不是吗？」 *** ——很多年后，也许我们会记得那个临近五点的冬日，明明天色已阴，暮色渐合，但是地上新铺的白雪那么亮眼，反射出这个季节本不该有的光亮。 蒋越在光亮中心走出外语学院的教学楼。 他的宋明晓在那里，只有他的宋明晓在。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胜利。漫天的飞雪都成了时光相册中的慢动作，唯有两人的心跳那么近那么快，像是星轨中不可错人必将相遇的两颗。 不知道是谁先扑向了谁，他们紧紧拥抱。 天地为鑑，再无他人在场。 *** 六天后，省赛准备大厅。 「真的假的？你和你旁边的那个帅哥，竟然是这么认识的！」 「可不是！」 宋明晓超绝松弛感，临上场前，对着对手院校选手深情復盘他和蒋越不打不相识的歷程，「你敢信？四个月前，我还坚定认为，我旁边这位，脑子绝对有病！」 对手院校自然不曾流传过蒋越的光辉战绩。蒋越正在练习微笑，以防待会儿上台气势太强太兇，可他笑得像是地主家不要钱的傻儿子，实在是给『脑子有病』这一说法提供了有力例证。 于是蒋越咬牙切齿地揽过宋明晓的肩，顺便宣誓主权：「没错，我们是『病友』。」 对手院校二位选手连忙抱拳佩服——眼前这两位精神状态实在美丽，反而衬托出他们实在纠结紧张——这种公开演讲都是心理战，谁怂谁就先从气势上输了一半。 主持人小姐姐很快叫到他们：「下面一组选手是来自h大英语系，宋明晓，蒋越选手！」 宋明晓：「这准备大厅真冷，还得披上羽绒服。」 蒋越：「脱了吧，正式比赛，忍忍。」 宋明晓：「我第一次穿这么正式的衣服，怪合身又怪不合身的。」 蒋越：「以后的机会多的是。」 宋明晓走前，还顺便指挥了两位对手帮忙给他们看羽绒服。然后起身，和蒋越共同向敞开的比赛厅大门走去。 第74页 西装革履，容光焕发。相似的领带上，配对的领带夹，闪着如明星般熠熠夺目的光。 【完】 【作者有话说】 一章发出，thanks & love！ 码文苦手的作者菌，准备从下本开始当全文存稿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