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 第1页 [古装迷情] 《凤仪》作者:希昀【完结 】 文案 【真香打脸,火葬场,非,1v1】 李凤宁是遴选入宫的女官中,身份最不出挑的一个,容色却最是出众,姑娘们处处堤防她不许她在御前露面。 偏生李凤宁无意中犯在皇帝手里,为他所救。 起先皇帝见这小姑娘性子单纯柔善可欺,寻她解闷,后来见她模样玉柔花软,将之临幸, 凤宁怯生生问皇帝,「陛下能封臣女为贵人么?」 贵人方可为一宫之主,凤宁不想在檐下被人压一头。 她是他第一个女人,总以为她在他心里不一样。 皇帝想起她父亲官衔不高,信手捋了捋她鬓角的碎发,神色不为所动,「以你的身份够不着贵人之位。」 「而朕不会因为任何人乱了规矩。」 凤宁心被扎了一下,拢着单薄的衣裙,默默在婆娑的雨夜里咽下泪意,她终于明白他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她不过他是茶余饭后的一丝慰藉。 皇帝盼着凤宁怀上他的骨肉,一月过去,两月过去,没盼来喜讯,却等来她服避子汤的消息。 那日暴雨倾盆,养心殿杯盏碎了一地。 起先他想着等她怀了孩子,也不是不能考虑封她为贵人。 再后来他绞尽脑汁只为将凤印送到她手中。 (追妻火葬场,女官与帝王极限拉扯) (斯文败类皇帝下神坛) 註:本文不宫斗,1v1 内容标籤:宫廷侯爵正剧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李凤宁皇帝 一句话简介:斯文败类皇帝下神坛 立意:努力不会被辜负 第1章 这是李凤宁入宫两月,第一次出门当差。 日头躲在云层之后迟迟不出,热辣辣的暑气笼罩在东二长街,幽深的宫道闷得跟蒸笼似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时值正午,寂静的宫墙内一丝声响也无,就连树梢的蝉鸣也懒洋洋的没了动静。 凤宁捧着一缠枝剔红漆盘,亦步亦趋跟在一老宫人身后,手心的汗黏了一层又一层,也不知是热得还是慌的。 凤宁担心今日这趟差事恐不太平。 「嬷嬷,老太妃的崇敬殿还有多远?」 凤宁左手小心翼翼拖住漆盘,腾出右手抬袖拭了拭额尖的细汗,忍不住抬眸张望,视线被高耸的红墙所阻,唯见张牙舞爪的翘檐层层叠叠堆在天际。 一股独属于紫禁城的森严扑面而来。 手握小冰鉴的老宫人,头也不回应道,「还远着呢。」 语气干巴巴的,十分不耐。 凤宁看着她端肃的背影,眉心微皱。 虽说她入宫已有两月,处境却不大好。 数月前,内阁与礼部替新帝遴选女官,朝中五品以上府邸未嫁女均在待选之列,礼部明文,有嫡女选嫡女,无嫡女方可送庶女入宫,凤宁上头本有一嫡姐,可惜嫡姐心有所属,不愿进宫,父亲遂将她记入嫡母名下,又送了些钱财与遴选的官员,这才将她塞入皇宫。 只因她生得一副好容貌,父亲想拿她敬献新帝,以求在朝廷博得一席之地。 这下可好,入宫的女官哪个不是冲着给皇帝做妃子来着,凤宁这张脸就成了惹祸的根源,那些女官个个非富即贵,不是阁老之嫡孙女,便是太后的内侄女,都是在皇宫可以横着走的主,论家世门第,就属凤宁最差。 她们处处防备着凤宁,以恐她见到皇帝。 姑娘们暗中打点一番,合该教导宫规的嬷嬷打发凤宁去洗盘子,本该延授礼仪的司正将凤宁扔去廊外站了两个时辰,她们的意图很简单,叫凤宁对皇宫一无所知,只待凤宁某日当差,便可揪了她的错处将她驱逐出宫。 她可不要出宫。 一想到家里那对父母如豺狼虎豹,凤宁宁可留在皇宫熬日子。 是以这两月,凤宁谨言慎行,绝不给对方使绊子的机会。 礼部遴选女官时便有明文,此次遴选实则是为皇帝选妃做预备,若是两年内不得被皇帝册封,便可出宫自行嫁娶。 她已经想好了,利用这两年时光在女官任上好好歷练,学些刺绣,插花,煮茶,制药,甚至识文断字的本事,熬到两年出宫,便可去京城几家有名的女学馆担任女夫子,届时便可不必再回到那卖儿鬻女之家。 一想到这些,凤宁给自己鼓劲。 李凤宁,你可一定要争气! 今日是凤宁第一次出差事,眼看端午便要到了,尚功局的尚功吩咐她给老太妃送一幅驱邪的钟馗补子过去。 凤宁告诉自己,可万不能办砸了。 两刻钟后,凤宁跟着嬷嬷总算是走出东二长街,打长康左门绕进了御花园,御花园内草木葳蕤,一股阴凉之气罩了过来,凤宁得以吁了两口气。 这御花园真是好景致。 绛雪轩的堂前砌方形五色琉璃花池,上堆玲珑湖石,其间植五彩缤纷的花卉,一眼望去,在这腾腾的暑气里如同霞蔚般炫目。 可惜凤宁没有功夫欣赏风光,沿途横过御花园,从千秋亭西小门出,绕进重华门,七拐八绕,总算到了崇敬殿前。 通报进去,半晌方出来一小太监。 小太监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身穿葵花圆领曳撒,腰间繫着乌角带,年纪大约二十上下,浑身透着一股懒洋洋的劲,他年纪轻,眼神却很犀利,谁大晌午折腾人送这等不紧要的东西,可见内里有干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不过宫里人,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绝口不多问,径直将人领着进了倒座房的值房。 「先歇着吧,太妃娘娘午歇未醒,等醒了再回话。」 太妃很能睡,一个时辰过去,日头西斜,至申时三刻方传唤人进去。 这位太妃架子托的大,隔着帘见了凤宁,凤宁不敢多言,只跪着将托盘奉了上去,好在那老太妃精神气儿不大好,也未多问,便将人放了出来。 凤宁没料到差事这般顺利,出来时松了一口气。 眼看出了重华门,即将进入御花园,前头的老嬷嬷忽然捂住小腹,「哎哟...」 凤宁赶忙上前将她搀住,「嬷嬷您怎么了?」 那嬷嬷却胡乱推开她的手,只顾往旁边的宫墙靠去,一面蹙着眉忍痛喘气,一面从袖兜里掏出一块对牌,催促着凤宁道, 「李姑娘,我这是闹肚子了,怕是要寻个地儿如厕,你且拿着对牌回尚功局交差,迟了时辰,可是要吃挂落的。」 凤宁听了这话,心下一紧。 坏了,在这等着她呢。 她对皇宫不甚熟悉,可不能落单。 可怜的姑娘满脸讨好上了嬷嬷跟前来,眼里堆着细细密密的笑,央求老人家道, 「好嬷嬷,我与您一道出差,独自回去是何道理,嬷嬷既是不适,我陪您出恭。」 凤宁自小养在深闺,虽无多少城府,脑袋瓜子却不笨,她也学那些姑娘们,悄悄掏出为剩不多的几角银子塞给老嬷嬷。 凤宁生得美,一张脸素来和和气气,笑起来两个小酒窝深深嵌在娇靥里,眉眼弯弯如月牙,任谁瞧一眼心都要化了去,可惜老嬷嬷早收了钱财,也得了上头忠告,是一丝缝儿也不肯给凤宁漏。 她垮着脸像棺材板似的,「我还要去司礼监办趟差事,今个儿不能陪你了,你便顺着来的路回去便是,又有什么打紧。」 凤宁便知嬷嬷打定主意抛下她,方才卸下的防备一瞬间全涌回来,连着乌熘熘的的眼眸也泛了红。 嬷嬷倒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可惜这位姑娘犯了那位主儿的忌讳,她不过是一混日子的老腌臜,又能替谁出头? 硬是将心中不忍吞下,僵硬地甩开凤宁的手,摸着墙角往前头百子门的方向去了。 凤宁没辙,只能打道回府,幸在来时便是防了一手,沿途的路都记得清楚,循着记忆进了御花园。 就这么行到一处八角盝顶四柱方亭附近,沿着白玉石阶往上走,忽的身后花丛里传来一声狗吠,吓得凤宁往后一瞄,这一眼差点将她吓没了魂,只见一条壮实的小黄狗藏在矮草丛中,双目猩红瞪着她,前腿拔得极紧,眼看要往她窜来。 凤宁倒吸了一口凉气,飞快往前奔,那小黄狗吠声不断,像是被人下了药,闻着她身上什么味儿死咬不放。 这般下去,轻则被狗咬伤毁容,重则被咬死,就这么死在这深深宫墙实在是冤。 小狗眨眼窜到她脚跟一口咬住了她裙摆,「嘶」的一声外层的银角纱裂开,凤宁只管一脚将它踢开,那狗十分矫健,闪身躲开,蓄势往后一蹬,张牙舞爪般朝她身后扑来。 眼看那双爪子近在迟尺,即将窜上她脑门,凤宁打了个趔,狼狈地往前栽去。 斜阳就在这时,从乌云后现出了真身,五彩斑斓的光芒在她汗花里晃。 一道挺拔的身影仿佛从光芒里幻化而出,箭矢破开绵密的暑气,一点点在她惊慌的眸光里放大,再放大,直到插着她面门而过,径直射穿了狗腹,只听得耳畔发出一声撕裂的悲鸣,那只小狼狗被一箭定在了地上,连一丝血都不曾溢出。 老天爷终究还是眷顾她的,千钧之际,有人救了她的性命。 汗珠密密麻麻布满她额尖,凤宁惊魂未定扶墙而起,那道清隽的身影就这么从门前的阴影下跃入斜阳里。 该怎么形容那张脸呢。 是一张好看到极致的脸,五官若刀裁,每一处稜角被削得恰如其分,看似分明锐利,偏生那深邃的眸眼歇着一抹清倦,很好地中和了五官的凌厉,让他整个人透着一股不可亵渎的斯文来。 视线从他面容移至上身,他穿着一件极是寻常的黑衫,白皙修长的手骨捏着一把弓箭,姿态端肃挺拔,通身无饰。 是一位神清骨秀的年轻男子。 裴浚今日午后在上林苑打猎,申时结束打玄武门回宫,将将踏入顺贞门,便撞见一只红了眼的狗追咬宫人。 裴浚幼时在王府有被狼狗追咬的经歷,弄得十分狼狈,至成年也不曾忘怀,他身边从不养小动物,刚继承大统那会儿,身边的亲信已将皇宫里的小猫小狗给扫除干净,这又是哪里来的小畜生? 裴浚视线打一开始便落在那肚皮翻起的狼狗身上,压根没往旁边的姑娘扫上一眼,漆黑的眸底隐隐泛着几分戾色。 随行宫人瞥见这一幕,登时吓了一大跳。 哪个胆大包天的混帐敢在皇宫养狗? 裴浚俊眉微蹙,只凉凉往那狗身指了指,抿唇不言。 司礼监掌印柳海便知他已动了怒,大气不敢出,紧忙一扬手,示意侍卫将那狗身拾起,正打算讨裴浚示下,这时,宫墙下传来颤颤巍巍的女声,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凤宁这厢已手忙脚乱拭去面颊的汗,稍稍整理仪容,温温雅雅朝来人屈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裴浚大约没料到有人敢这般称唿他,主僕三人视线齐刷刷朝凤宁转来。 柳海乍一眼瞧见凤宁那张脸,暗暗吃了一惊。 乌黑的杏眼,剔透雪肤,面颊酡红如同晕开的胭脂薄薄欲滴,有一种天地灵华集于她一身的瑰艷,这等美色,实属罕见,礼部好大的手笔! 他暗暗瞄了一眼裴浚。 裴浚第一眼扫到她的着装,这是宫中六局二十四司女官所着的宫装,上等女官着绛红交领素面杭绸薄袍,下等女官着深蓝交领袍子,胸前各有补子可辨认身份职务,面前这小女官穿着蓝色长袍,袍子显大不太合身,下摆的银条纱襕裙已被咬破,不见血色,应是无碍。 能唤他一句「恩公」,可见不识他身份,当是前不久遴选进宫的女官。 一想起被内阁硬塞了些女人进来,裴浚脸色又暗了暗。 视线淡淡从她面颊掠过,小脸煞白,骇色未褪,恐惧好奇感激还有一丝自以为隐晦的打量,均写在眼底,一脸呆样,明显没有城府的样子。 这种人也能入宫?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裴浚喜欢玲珑剔透的女子,他没有调//教人的习惯。 礼部还真是什么人都敢往他皇宫里塞。 裴浚皱了皱眉,没有兴趣回应,目光在她身上不做任何停留,转身将弓箭扔给侍卫,信步离开。 第2章 眼看裴浚要走,凤宁急了,提着裙摆,越过花丛三步当两步追了过去,嗡声问道, 「我不知您官拜何职,不敢冒昧称唿,还请您留个名姓,我也好记住您的恩情。」 柳海见凤宁一脸焦灼认真,险些要笑出来,当然,他不敢笑,换作过去,他自当呵斥一句大胆,再叫凤宁跪下磕头,可今日他也不知怎的,就当了个睁眼瞎,眼观鼻鼻观心,只等裴浚反应。 裴浚没有反应,只摆摆手示意柳海应付,便已远去。 此番举止落在凤宁眼里,便是无须挂齿的意思。 那背影颇有几分不动如山的伟岸,没由来地叫人踏实。 凤宁双手交握探头探脑,直到裴浚身影没入御花园方收回视线,目光调转至柳海身上,见他笑融融望着自己,面颊还升腾些许腼腆, 「给公公请安,劳驾问一句,方才这位公子姓甚名何,担任何职?『恩公』做好事不留名,我却不能不识好歹。」 瞧,多么心实的人儿。 大约是在宫里见惯了人精,头一次遇见这般单纯可爱的姑娘,柳海由衷喜欢,遂藏了一个心眼,打哑谜道,「你觉着呢?」 凤宁回想那道从天而降的身影,搭箭张弓行云流水,技艺无比娴熟,「那般英勇神武,怕不是禁卫军里的将军吧?」 柳海笼着袖忍住笑,「你说是将军那就是将军吧。」 虽说他话里藏着几分揶揄,凤宁却认定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抿着嘴笑了笑。 满脸娇憨,柳海越看越喜欢。 「姑娘在哪个职上当差?」 凤宁毫不隐瞒,「我是新入宫的女官,被分派在尚功局当值,做些针线上的活计,我姓李,家父鸿胪寺少卿李巍,今个儿是我头一回当差,不慎迷了路,还请公公指点,如何回延禧宫。」 新入宫的女官住在何处,内里干坤如何,柳海门儿清,一听李凤宁自报家门,再合着这张脸,对她今日的际遇就不奇怪了。 老人家心里咂摸片刻,指点凤宁如何回去,又急着料理那条狗的事,便与凤宁作别,凤宁自是千恩万谢,目送他离开后,正欲转身,余光忽然被地上一抹玉色给吸引,待探头瞧去,只见一枚嵌红宝石的玉扣被遗落在草丛里,凤宁连忙拾起,再回望裴浚离开的方向, 莫不是那位公子落下的玉扣? 待要追上去,又恐自己走错路,天黑之前回不到延禧宫,凤宁犹豫片刻,暂且将玉扣藏于袖下,先行回去。 凤宁遇人三分笑,跨进宫门,对着守门的小太监也是和颜悦色的,可惜小太监不敢领她的情,只偷偷往正殿廊庑上努了努嘴,李凤宁循着他视线望去,便见一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子扶腰立在廊下。 隔着老远也能领受到那双丹凤眼的锐利。 正是礼部尚书的孙女毛春岫,这位毛大小姐曾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对着李凤宁那张脸自是深恶痛绝,她不能容忍宫里有人比她漂亮。 毛春岫见李凤宁完好如初回来,心里十分不得劲,她虽没打算就此要了李凤宁的命,可此番举动少说也能害她破相,宫里有规矩,一旦女子身上有伤疤便可踢除甄选资格。 只要李凤宁出了宫,宫里这些女人容貌无人出她之右,她成为皇帝第一个妃子指日可待。 毛春岫语气不善问,「你去哪儿厮混了,这么晚才回来?」 周遭当差的女官们均回来了,各个倚着廊柱看好戏。 李凤宁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目不斜视从毛春岫身侧走过,径直往自己值房去。 查毛春岫的首尾?她没这个本事,与她斗嘴皮吵架,也占不了上风,对于她这番诘问,李凤宁唯一能做的是置之不理。 毛春岫只听见吱呀一声,李凤宁将门都给拴上了,给气了个半死。 「你给我等着!」 若不是那位老嬷嬷迟迟未回,令她心生忌惮,她今日非要扒了李凤宁的皮不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凤宁才不理会她,亲自去后院打了水进屋,舒舒服服洗了身子,早早卧在床榻歇息。 廊外的灯色幽幽转转落在窗棂,屋子里的灯灭了,凤宁握着那枚玉扣出神,拿着一男人的东西窝在被褥里像什么样,可又能放哪儿呢,万一遗落了,可是大罪过,有了这个由头,凤宁心安理得将东西塞入枕头下,琢磨着明日再去御花园等他,将玉扣还回去。 然而凤宁这一等就是三日,整整三日,她日日前往顺贞门堵裴浚,却再也没能遇到他的人影。 * 裴浚这三日甚是忙碌。 别看他御极已有一年,这个皇帝当得并不顺心。 一年前先帝驾崩,膝下无子,朝臣与太后合计,在宗室里择血缘最近的湘王世子入继大统,那便是裴浚,裴浚入京登基,不及弱冠,朝政依然掌握在内阁与太后手中,内阁以首辅杨元正为首,皆是先帝朝的老臣,个个门生故吏遍天下,难以撼动。 眼看快要到他生父湘王的诞辰,他下令内阁追封他父亲为帝,可惜这个摺子被内阁驳了回来。 内阁请求他以嗣子身份认太后为嫡母,继承先帝遗业,可裴浚坚持继统不继嗣,他本是祖父孝宗一支,先帝是他皇伯父,先帝一脉断绝,择他继承大统合情合理,让他摒弃亲生父母,裴浚做不到。 两厢各有古例可循,谁也不让谁,当然,礼仪之争只是表象,背后实则是权力之争,两厢为此事拉锯了一年。 司礼监掌印柳海搭着拂尘进来时,就见皇帝对着一桌子菜不甚有胃口。 他先是伺候皇帝用了些爽口的凉菜,这才见缝插针开口, 「陛下,上回那条狼狗的事查清楚了。」 「狗是廊下家一名唤王震的老太监收养入宫的,」廊下家是玄武门附近一排值房,在紫禁城最北边,所住鱼混杂,有宫女,也有太监,甚至还有些不受宠的答应。 「下药的人也寻到了,还有那名领路的嬷嬷,重刑之下倒是招的痛快,幕后指使人是礼部毛尚书的孙女,毛春岫。」 裴浚听了这个名字,微微意外了下。 原是打算查出真相,予以敲打,再不许人养这些阿猫阿狗。 没成想拔出萝蔔带出泥。 礼部尚书毛琛可不是如今跟他唱反调的肱骨么? 「毛琛真是养了一位好孙女。」 他倒也没急着宣毛琛见驾,先是透了些风给朝臣,都察院的御史闻风而动,几位急于表现的年轻御史一股脑子扑向毛琛,弹劾他纵容孙女在后宫为祸,这下好了,毛琛赶忙入宫见驾,意图将事情压下来。 第一日皇帝没见他。 第二日事情愈演愈烈,让毛琛在养心殿外侯了足足两个时辰方让他进来。 迈入明间,正殿蟠龙宝座下不见身影,眼神往东暖阁一熘,只见珠帘后的紫檀长塌斜斜倚着一道清隽身影,那人穿着一身茶白的长袍,形容慵懒随性,瘦劲的手臂擒着一册书卷,未露真容。 毛琛立即朝皇帝下跪问安,「老臣深夜叨扰,实在罪过,还请陛下通融,不知老臣那不成器的孙女在宫里犯了什么错?」 那张脸依然藏在书卷之后,嗓音却如珠玉般清晰传来, 「柳海,将前日之事的证人证词交给阁老过目。」 毛琛一听有证人证词,心底有了不妙的预感,迅速从柳海手中接过三份供词,一目十行扫过,每看一份,脸色便沉一分,到最后黑黢黢的,说不出话来。 此事可大可小,端看皇帝怎么处置。 事实上,以他之功勋,这点事不值当皇帝宣他面圣,怕就怕在皇帝要拿此事做文章。 近来皇帝处处与内阁争锋,但凡内阁要做的事,他一概不许,就拿这次甄选女官来说,内阁的意思是径直给皇帝选妃,他偏生不肯,两厢拉锯,便成了选女官。 女官与宫妃不可同日而语,女官若是两年内不得皇帝临幸,便要遣散出宫,那些个个都是重臣之女,谁也耽误不得,皇帝就靠着这一手,将所有人拿捏在掌心。 毛琛心里苦笑,面上却是游刃有余, 「陛下,春儿与那李家姑娘毫无过节,不可能买兇害她,这里头兴许有人挑拨也未可知,小孩子家家一些小打小闹,是上不了台面,老臣回头一定严加管教,叫春儿谨言慎行,好生伺候陛下。」 言下之意是希望皇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帝听了这话,轻轻嗤了一声,这才将书卷扔下,双手撑在两侧,笑道,「谋财害命到了毛尚书眼里成了小打小闹,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眼界高阔,什么都容得下,朕今日算是见识了。」 毛琛不理会皇帝的讽刺,接话道,「不若陛下将那些人交给老臣,老臣叫春儿与他们对峙,也不能听信了他们一家之词。」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称得上老谋深算。 可偏生皇帝不按常理出牌,他懒洋洋回了一句, 「人朕已经处置了。」 毛琛听了这话,心咯噔了一下,「怎么处置的?」 皇帝没应他,擒起茶盏喝茶去了,倒是柳海笑容深深回道, 「自然是按宫规处死。」皇帝不可能给他扭转干坤的机会。 毛琛勐吸了一口气。 好手段,来了个死无对证! 皇帝见他脸色不复方才的镇定,指节分明的手骨屈在小案上敲了敲,神色似笑非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本来呢,这桩事要么交给东厂处置,要么就叫刑部和大理寺接手,朕念及毛尚书劳苦功高,留一线情面,可事儿摆在这里,也不能抹过去,您是见惯大风大浪的老臣了,瞧着该怎么处置吧。」 皇帝丢下这话,慢腾腾起身,那宽大的衣袍罩在他身上,衬得他身形渊渟似鹤,手里拧着一串佛珠,就这么踱至毛琛身侧,拿佛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便扬长离去了。 毛琛脸色一白,唇角狠狠颤了几下。 皇帝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呀。 想当初他与杨首辅择定裴浚继承大统,便是看中他年纪轻好拿捏,谁又料到,当初欢欢喜喜接回皇宫的人,如今朝他们这些辅佐大臣露出了獠牙呢。 毛琛最终被迫致仕,裴浚立即准了,顺势将授业恩师袁士宏接任礼部尚书併入阁,如此,他终于在内阁撕开一道口子。 心情一好,裴浚照常去上林苑狩猎,至傍晚乌金西垂之时,打玄武门回宫,绚烂的晚霞在深红的宫墙投下一片金光,一明眸皓齿的姑娘亭亭玉立侯在墙根下,瞥见他来,那懊恼的小脸瞬时就亮了,连着眉梢也神武飞扬。 不是凤宁又是谁? 第3章 高大的男人背着手,带着两个侍卫立在门下,神色淡淡辨不出喜怒。 凤宁足足等了四日,今日好不容易逮着裴浚,欣喜溢于言表,她小跑过去,朝他施礼, 「恩公,可算等着你啦。」 凤宁笑眼弯弯,纯澈的杏眼仿佛有水光泻出来,眉目是热烈的。 裴浚这个人极重礼节,不喜人在他面前造次,不过念着毛琛的事因凤宁而起,他便好脾气地没与凤宁一般见识。 「何事?」他平静地问。 凤宁将那颗玉扣捧在手心,递给他,「这是我那日在草丛里捡着的,不知是不是您的玉扣?」 裴浚看了一眼,还真是。 弓箭上的镶嵌玉扣,不算多贵重,既然人家送来了,自然收下。 皇帝从不直接从臣下手中接收物件,于是身侧的侍卫立即替他接了过来。 随后他看着凤宁没有说话。 裴浚没有跟臣下说谢谢的习惯。 凤宁对上他平静的双眸,心跳一下子快了许多,连着面颊也爬上些许红晕。 她双手绞在一处,磕磕碰碰找话题, 「您是在狩猎吗?」她发现他乌靴上沾了些枯叶。 眼神想看他又不敢看的样子。 裴浚看着她不争气的模样,忽然觉得好笑。 这样的眼神他当然不陌生,他自来便是人群的焦点,对任何人的景仰已习以为常。 一介女官跟个外男拉拉扯扯....算了,他不想理会她的事。 「你还有事吗?」裴浚淡声问。 他这个人外表极其斯文,哪怕是冷淡也不叫人反感。 凤宁脸一红,裴浚明显看出她在搭讪,隐秘的心思被正主窥破,凤宁很不好意思,不过她这个人也有轴的时候,既然想什么就大大方方做,于是她鼓起勇气直白问, 「上次您救了我,我心存感激,总想替您做些什么。」 裴浚明白了,就想继续跟他掰扯。 有些人就是这样,一旦得了机会便赖着不放,裴浚忽然觉得没意思。 但他今日心情好,于是淡笑问,「你会什么?」 裴浚笑起来眼神极深,眉梢也微弯,他朝人看过来时,总让人觉着他在认真看着你,凤宁被养在深闺,没有跟外男打交道的经验,更何况是裴浚这样老谋深算的狐狸,心一下就乱了,喃喃回道, 「我会做点心。」 御膳房每日给他做十多样点心,一月点心不带重样。 他稀罕凤宁的点心? 之所以这般说,便是给她一点希望,让她顺杆往上爬,然后重重摔下去,人便清醒了。 「好啊,那我等你的点心。」 裴浚腔调很温和,然后俊逸翩然从凤宁身侧走过。 凤宁视线不自禁跟随他远去,看着那无比挺拔的身影出了神。 世上竟有这么完美的男人。 好看,正直,风度翩翩。 裴浚若知道凤宁这般评价他,大约会笑醒。 等到裴浚消失不见,凤宁登时回过神来。 完了,这里是皇宫,又不是李府,她去哪儿弄食材给他做点心? 凤宁赶在延禧宫落钥时进了门,毛尚书退出中枢的消息已在后宫传开,毛春岫也由着被领回了府,阖宫的姑娘这才晓得,原来毛春岫私下养狗犯了皇帝的忌讳,皇帝不喜那些小畜生,故而藉此料理了毛家。 毛春岫这一走,顺带敲打了其余姑娘,凤宁的日子好过了,无人再敢明目张胆针对她。 就连延禧宫的守门太监对着她也客气许多。 「李姑娘回来啦。」 延禧宫能主动给她打招唿的不多,凤宁将方才从御花园顺手摘来的果子塞了两个给他,「谢谢公公。」 人将将跨进门槛,身侧忽然刮来一道劲风,接着一人紧紧搂住她腰身。 「宁宁,我来给你作伴啦。」 李凤宁听到这道熟悉的嗓音,险些哭出来,她连忙转过身,将来人从怀里拉出来,「玉苏姐姐,你怎么来了?」 杨玉苏乃京兆府尹的嫡次女,与李家比邻而居,时常来李府串门,是李凤宁唯一的手帕交,二人性子投缘,亲如姐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她用自个儿的袖子擦了擦凤宁面颊的泪,拉着她一面往里走,一面说明缘故, 「毛春岫不是出宫了么?我从爹爹处得知她在皇宫欺负了你,气得义愤填膺,决心入宫给你作伴。」 凤宁闻言眼眶又是一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当初不是不愿意进宫么?」 杨玉苏拍了拍胸脯豪爽道,「我是不愿意进宫,可我也不能看着你一人被扔进狼窝呀,这不求了我爹爹走通礼部的路子,顶了毛春岫的缺。」 滚烫的热流在四肢五骸乱窜,凤宁泪汪汪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从来没有人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她何其有幸,能遇见杨玉苏。 杨玉苏可不比李凤宁,他父亲长袖善舞,又当着京兆府尹的重任,京城哪个档口都熟悉,杨玉苏性子随了爹爹,也十分大方爽快,她堪堪来了半个时辰,就带着凤宁在延禧宫认了个脸熟。 过去姑娘们碍着毛春岫的面子,不敢与凤宁来往,眼下今非昔比,有了杨玉苏的引荐,凤宁也识得几人。 一屋子姑娘聚在西厢房正厅用晚膳。 锦衣卫都指挥使府上的大小姐张茵茵便打听了, 「凤宁妹妹,我听说毛春岫放狗咬你,那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张茵茵问这话时,在座的姑娘有意无意均看着凤宁。 凤宁前脚被害,后脚皇帝就处置了毛春岫,她们担心凤宁已与皇帝撞上。 凤宁岂肯出卖恩公,她嚼着一口花生米,含煳回道,「我遇上一位公公,是他救了我。」 大家交换了眼色,不再细问。 若是凤宁遇见了皇帝,怕是早早就嚷出来炫耀了。 说来姑娘们进宫已有两月,能进养心殿侍奉的寥寥无几,除了首辅孙女杨婉与太后内侄女章佩佩,其余人连皇帝面儿都没见着。 杨婉精通文书,又领着尚宫局的差事,六宫文籍均归尚宫局统领,她出入养心殿自是情理当中,至于章佩佩则更不待言,她与皇帝早早便相识,皇后就该在这两位当中诞生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位虽更有体面,可皇帝至今也没有临幸任何人。 不知何人能拔得这个头筹? 皇帝第一个妃子,意义非同凡响。 也难怪毛春岫将容貌最为出众的李凤宁视为眼中钉。 既然李凤宁不曾遇见皇帝,大家也就安心了。 默契略过这茬,说起了后日端午节的事。 这批遴选入宫的女官与妃子不同,除每月可休沐一日出宫外,端午节这一日,姑娘们亦可回府探亲,大家热热闹闹商量着出了宫要去哪个铺子买胭脂,凤宁独自嚼着菜餚不插话。 嫡母管教她甚严,从不许她出府,说是她这副相貌过于招人,惟恐被人惦记惹火上身,还是安安分分待在府上好,是以凤宁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杨玉苏见凤宁不答话,轻轻耸了耸她的肩,「宁儿,端午这一日你随我出宫,去我府上。」 她可捨不得凤宁孤孤零零。 凤宁心下动容,只是想起允诺裴浚的点心,便搭着她肩口悄声回,「我答应给上回救我那位公公纳个鞋面,端午便不回去了。」 杨玉苏只当凤宁不肯给她添麻烦,没再细问。 应酬一番,两位姑娘回了梢间,延禧宫宽敞,十八位女官人人有一单独的值房,杨玉苏却担心凤宁被人怠慢,愣是将自己席垫搬去了她的屋子,陪她睡。 「你真不回去呀?」 凤宁替她斟了一杯凉茶,陪着她坐下,「我真的不回去。」 杨玉苏板着脸,「大傢伙都走了,延禧宫就你一人,无人能震慑那些宫人,你可别饿肚子。」 凤宁听到这里灵机一动,抱住她胳膊撒着娇,「好姐姐,不若你帮我一个忙,设法替我弄些食材来,我预备着端午享用。」 杨玉苏瞪大眼,「就算我能弄食材来,去哪给你整个锅?」 凤宁眨眼思量,「一个小炉子便成,我自有法子做些点心吃。」 杨玉苏知道凤宁手艺很好,顿时馋上了,「听你这么说,我明个儿就想给你弄个小锅子来,好叫我先饱口福。」 京兆府尹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很捨得给她使钱,她这一入宫,宫里四处衙门都被打点到了,翌日杨玉苏还真就悄悄弄了些山药红豆粳米之类回来了,锅子却是没有,那怎么办,杨玉苏想了个法子。 要说宫里谁是个馋虫,太后内侄女章佩佩首屈一指。 御膳厨给女官的伙食哪里比得上自个儿开的小灶。 于是章佩佩就在延禧宫开小灶。 杨玉苏与章佩佩有过几面之缘,欲借章佩佩的小厨房一用,章佩佩这个人活泼大方,大手一挥就答应了。 杨玉苏这么做也有缘故,宫里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开小灶,有章佩佩做挡箭牌,便万无一失。 这一日中午,两位姑娘钻进延禧宫后罩房,凤宁心灵手巧,挽起袖子便开始干活。 先将山药削皮切好蒸熟,復又用勺子压成山药泥备用,再将红豆熬成粥浠,与山药泥搅拌,这可是个细緻活,配比讲究分量,多一分过甜,少一分味道淡了,而凤宁自小侍奉嫡母饮食,对着点心一类已拿捏地炉火纯青。 俗话说,每一道点心均讲究色香味俱全,凤宁又小心翼翼将山药红豆糕雕刻成梅花状,有些上头洒些花末,增添香韵,有些点缀芝麻,更有甚者用山药泥刻成一渔舟唱晚的景象,一道小小点心被她做成了一副甚有意境的食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杨玉苏在一旁看得嘆为观止。 凤宁一共做了两盘,一盘给了杨玉苏,杨玉苏吃了半盘,余下的赠给章佩佩聊表谢意,另一盘凤宁悄悄装在食盒里,又塞了小冰块,趁着杨玉苏午歇之时,藉口去针工局讨要补子,打算送给裴浚。 昨日与裴浚商议在顺贞门相见,凤宁不敢食言,早早提着食盒躲在林荫后等他。 热烈的斜阳越过密密麻麻的枝叶洒下斑圈,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食盒里的冰块已消融殆尽,眼看糕点不太新鲜,凤宁张望顺贞门方向心生焦切。 他那样的人,当不会食言吧。 可惜,凤宁从午时末等到天暗,眼看贞顺门都掩上了,也没有裴浚的影子,她兴致缺缺提着食盒回了宫。 杨玉苏下午去了一趟司礼监,回头不见凤宁人影,等了半晌才在门口撞见她,见凤宁面颊一片灼红,神色明显很疲倦,问道, 「你怎么了?」 凤宁岂敢据实已告,随意寻了个藉口搪塞过去。 她没有怪裴浚,他一定是有急事耽搁了。 故而次日,她再次准时准点出现在顺贞门,这还得感谢毛春岫当初对她的排挤,尚功不曾安排她多少差事,只问过她擅长什么,偶尔替尚功局整理些文档,再者给绣娘们描些花样,有的活可以晚上赶。 连着两日没等到裴浚,凤宁心里颇有些丧气。 眨眼到了端午,姑娘们陆陆续续出了宫,凤宁送杨玉苏出去后,立马折回延禧宫给裴浚做点心。 甭管恩公什么情形,她答应的事决不能食言。 她也不知裴浚什么时候会来顺贞门,除了等,她别无他法。 五月初五端午龙舟节,皇帝陪着太后在太液池观看龙舟比赛。 比赛下午未时初刻起,至申时末方结束。 而这个空档,凤宁正在顺贞门。 皇宫四处都是皇帝的眼线,头两日暗卫得皇帝吩咐不予理会,到了端午这一日,人人出宫过节,偏生她汗流浃背等在林荫下,巴掌大的鹅蛋脸,嵌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怎么看怎么于心不忍,暗卫终是在傍晚散席时,将此事禀报了皇帝。 皇帝愣了片刻。 以为晾她一日,她便要死心了,没成想她连端午都不曾出宫。 还真是死心眼。 可那又如何? 她越是这般死缠烂打,他越不能给她机会。 后宫那些女人从来不在裴浚眼里,遑论身份最不起眼的一个。 两日过后,裴浚彻底将凤宁忘了个干净。 当然,他不给凤宁任何机会,也不意味着会因为避开她而更改自己的习性。 五月十二裴浚接见了一批使臣,对方献了一匹汗血宝马给他。 这一日,裴浚在御林苑玩了个尽兴,傍晚酉时初,打玄武门回宫。 夕阳早早藏去了乌云后,天地雾蒙蒙的,不一会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晚风拂过,将那道单薄的身影投递在宫墙,大约是累了吧,她眼皮耷拉着要睡不睡,骨细丰盈的手骨却紧紧握住食盒不肯撒手,像是一朵开在岩缝的小白花,坚韧又柔弱。 裴浚唇线抿直,在顺贞门前的台阶立定。 暗卫这时从城楼跃下,看着不远处昏懵的凤宁,悄声告诉裴浚, 「主子,李姑娘整整来了十日,一日不少,每日点心不带重样。」 大约是有所感应,凤宁打了个哈欠,勐地睁开眼,这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清峻的男人,那一瞬间的心情怎么形容呢,是久旱盼甘霖的滋味。 凤宁顾不上礼节,拧着食盒喜出望外奔了过去, 「恩公,总算等到你啦。」 还是这样一句话,只是比起上回,喜悦之余,尾音添了几分不由自主的委屈,甚至连她自个儿也没意识到的撒娇。 裴浚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唇角微微扯了扯,没有立即接话。 这神情落在凤宁眼里,便是愧疚了。 她却很大气地替他圆融, 「不怪你的,我知道你很忙,当着要紧的差事,不是自个儿想脱身就能脱身。」 她眉眼还是那般鲜活,没有半丝怨气。 裴浚被她这句话说得无言以对。 他第一次在这个女孩身上看到了非同寻常的韧劲。 这让他想起初次入京,百官请他从东华门入宫登基,歷来东华门是臣属入宫的通道,他没答应,既是遗诏让他来做天子,就必须走正阳门,否则这个皇帝,他宁可不做。 凭着这份毅力,裴浚逼得太后和首辅让步。 裴浚欣赏任何一位有毅力的人,可惜她这份毅力用错了地。 裴浚抬目四望,指了指御景亭,示意她跟上。 等了十日终于等到他,凤宁别提多高兴了,欢欢喜喜跟在他身后上了御景亭。 御景亭是御花园的最高处,亭前太湖石点缀,引活水环绕,景色怡人,每每九九重阳节,阖宫在此处登高。 侍卫早已不知退去何处,整座御景亭仅裴浚与凤宁二人。 雨势渐大,顺着檐角形成雨帘,将这一片天地与外头隔绝而开。 凤宁迫不及待将食盒搁在石桌上,她今日给裴浚做了两份点心,一份用山药绿豆做的积玉糕,一份鸡肉烧麦,自那日吃了凤宁的糕点,章佩佩赞不绝口,至此食材应有尽有,凤宁施展身手的机会就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凤宁递了帕子给裴浚净手,将食碟摆好后,顺势便在他对面坐下了。 裴浚净完手看着虎头虎脑坐在对面的姑娘,眉峰微皱。 天子坐北朝南,没有人能坐在他对面与他共食。 但他怪不上凤宁,毕竟在人家眼里,他现在是「恩公」呢。 裴浚骑了半日马,五脏庙早早空空如也,也就没拒绝凤宁的好意。 几块糕点下肚,他不得不承认,凤宁手艺不错,难怪敢信誓旦旦开口报答他。 凤宁见他吃得认真,心中很是满足,她极是体贴,悄悄从袖下掏出一个小陶壶,藏了些茶水给他漱口。 裴浚岂会吃小女官偷出来的茶水,他摇摇头予以拒绝。 凤宁知他讲究也不在意。 填饱肚子后,裴浚搁下筷子,郑重其事看着她, 「我问你,你是什么身份?」 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问,凤宁愣住。 裴浚那张脸长得太好看,说话时,他眉梢稍弯,看起来像是在笑,可也仅仅是看起来像而已,他身上总有一股毫无波澜的摄人的力量,让任何人在他面前不敢造次。 凤宁咽了咽嗓,斟酌着答,「我是女官呀。」 裴浚气笑。 还知道自己是女官。 「女官职责为何?」 「我是尚功局的女官,帮衬做些针线上的活计。」 裴浚肃然道,「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都是皇帝的人,你这么明目张胆与我私会,被有心人瞧见,便是欺君之罪。」 凤宁一听「私会」二字,立即弹跳般站起,拢着衣裙离得他远远的,下意识反驳, 「我们哪有...」 环顾四周,四下无人,雨势连天,恍若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他们二人。 这么一瞧,她确实像是在与裴浚私会,她面颊腾的一下泛红,垂下眸没有底气道, 「我不过是为了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我没有非分之想。」 裴浚看着她侍立在一旁,舒坦多了, 「你最好没有,否则便是欺君。」 凤宁被他这么一说很是无地自容,咬了咬唇道, 「我实话说与您知,我没打算留在宫里,女官期限两年,待两年期满,我便可出宫。」 裴浚听了那句「没打算留在宫里」,脸色变了变。 皇宫是她想留就能留的吗? 他很不客气道,「皇帝也不一定看得上你。」 心里说的是:朕可看不上你。 凤宁也不甘示弱,咧着小嘴回道,「那更好啦,我也不想给陛下做妃子。」 裴浚被她堵得没脾气了。 第4章 入了宫的人,却大喇喇说不想给陛下做妃子,丝毫不懂人心险恶,这点城府迟早死翘翘。 「你确实不适合留在皇宫。」 裴浚说这话时人已起身,目光淡淡掠过那泛旧却擦洗得干干净净的食盒,语气冷漠, 「我救了你,你给我做了点心,咱们两清,以后不必再见了。」 凤宁心里拽着那点子晦涩的欣喜,一瞬间荡然无存。 「啊....」 连为什么都不敢问,只凄楚地啊了一声。 可转瞬回想他方才的话,就明白了他为何这般说。 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双手将袖子拽得紧紧的,泪珠要落不落,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 裴浚不喜欢弱者,没有人天生强悍,要学会自立自强,先帝朝宦官为祸,穷兵黩武,扔下一个内忧外患的烂摊子给他,他入宫方才十七岁,独自一人来到京城,被裹入京城这漩涡里,上有太后欺压,下有内阁掣肘,少年天子没有威望,谁把他放在眼里? 他不照旧撑过来了,还越来越游刃有余。 他没有兴趣在意凤宁的感受,从悄无声息出现的侍卫手里接过一把特制的金骨伞便离开了。 凤宁眼睁睁看着他背影被雨雾吞没而束手无策,这让她想起娘亲离开那日午后,也是这般细雨霏霏,她像是被人遗弃的小猫儿,独自瑟缩在枯草间,没有归处。 好在凤宁是个天生乐观的性子,转瞬又开导自己,没准等将来出了宫便能名正言顺见他,独自一人撑着油纸伞,磕磕碰碰回了延禧宫。 天已黑透,台前石阶湿漉漉的,就连支摘窗也染了不少湿气,杨玉苏见她回得这般晚,气得跺脚。 「你这几日是怎么回事?这皇宫你人生地不熟的,还到处乱跑...」 正责问地起劲,忽的瞥见小姑娘眼眶红彤彤的像是哭过,一把将人搂在怀里,「谁欺负你了?」嗓门大的吓人。 杨玉苏就是这般性子,自己人只能自己骂,护起短来也很要命,大有一副只要凤宁说个名儿她便要去干仗的架势。 凤宁反而被她这模样给逗得破涕为笑, 「我没有,我就是想我娘亲了....」 杨玉苏心软了,将人领着进屋,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扔去一边,想起凤宁出身,心中颇有疼惜。 「端午那日,我路过你家门前,你爹爹还问起你,疑惑你为何不回府,」杨玉苏嗤了一声,「他怎么好意思问?」 凤宁眸光一黯。 * 裴浚顺着长街回到养心殿,门口跪着一人。 遵义门外的地砖被雨水洗刷地锃亮,一盏盏摇曳的风灯在檐角燃起,清冷的焰光裹着朦胧的水雾笼罩在幽深的长街,衬得那巍峨的宫墙越发肃穆庄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毛春岫今日入宫给太后请安,对着皇帝依旧不死心,想来求一求皇帝,让他舍个恩典, 年轻的女孩儿额角的碎发被雨雾打湿,髮髻却丝毫不乱,不愧是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连跪姿也预先想好,每一个角度都是十分赏心悦目,她提着微湿的裙摆朝裴浚磕头, 「陛下,臣女知错了,往后不敢再迈错一步,一定谨谨慎慎的,万事听您的安排,还请您收下我吧,旁人都晓得我在宫里待过两月,认定我是陛下的人,又怎会娶我,而我依然心系陛下,只求陛下舍我一个位置,哪怕继续做女官也成啊,我愿意给陛下打杂.....」 她仗着这副美貌来赌一把,她祖父已致仕,没有外戚专权的隐患,而毛家在朝中依然有影响力,留她在皇宫百利而无一害,她见过裴浚,这一颗心实在是没法舍给旁人。 可惜那高大的男子,漠然立在雨雾中,目不斜视从她跟前掠过,进了养心殿。 见旁人比她漂亮,就要弄死她,心肠这样坏,留在皇宫不是祸害么? 「朕从来只给人一次机会。」 他没回过头。 裴浚方才吃了一肚子点心,有些粘牙,进殿率先喝了一大杯茶,浑身通泰。 柳海迎着他入内室沐浴更衣,换上龙袍出来时,裴浚忽的问他, 「那姑娘什么来歷?」 柳海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换做旁人定觉得没头没尾,可到底是皇帝跟前伺候的人精,一颗心透亮地很,晓得他在问凤宁,便笑悠悠回, 「她姓李,是鸿胪寺少卿李巍的小女儿,亲母早些年去世了,在嫡母手底下讨活过,是个可怜的孩子,对了,她闺名凤宁。」 裴浚一面在东窗下坐下,听了她的名,评价道,「名字倒是比人大气。」 旋即语调凉凉,「李巍?」 他之所以多问一句,目的也简单,既然人家姑娘本不乐意入宫,必定是被人逼着来的,能逼她的只可能是她的父母,他堂堂天子,不可能强迫女人来服侍他,他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人干得这混帐事。 李巍品阶低,还不够格见皇帝。 皇帝并不认识他,却也晓得这号人物,倒不是李巍多么出众,而是皇帝刚入京时,阅览了京城各部官员履歷,他博闻强识记得这个人,李巍科举出身,精通数门邦语,时人评价他长袖善舞,而在裴浚看来怕是阿谀奉承油滑钻营之人,否则也干不出强迫女儿入宫之事来。 柳海躬身替他斟了一杯碧螺春,接着道,「他府上本有个嫡女,论理该是上头的姐姐入宫,可就在礼部下文书甄选时,他给大女儿订了婚,火急火燎将小女儿送入了宫。」 很明显是见小女儿貌美,打算拿她邀宠。 裴浚嫌恶之至,顿时来了气, 「礼部选人不是有章程吗?那李凤宁文书过了关?」 说到礼部挑选女官,那是比吏部选官更为严格,不仅要求女子性情端庄贤淑,姿态纤美,更要求姑娘们知书达理,譬如内阁首辅之孙女杨婉,那便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少时便常在祖父书房侍奉笔墨,入了宫,也是女官当中的领头羊。 当然,考核归考核,真正操行起来也有干坤。 柳海见裴浚一下问到了关键处,后背不由生了汗,「这老奴忘了瞧....」 不是忘了瞧,是早就瞧了李凤宁的档案,不敢据实已告。 很显然,凤宁就是凭着那张脸,让礼部官员忽略了她的才疏学浅。 裴浚何等人物,见他木着脸支支吾吾的,便知内情。 「得了机会敲打李巍,再将他女儿送出宫吧。」 柳海闻言一双细眼瞪圆。 要把小凤宁送出宫? 那么貌美可爱的姑娘哪儿找? 礼部明明是想讨好皇帝来着,结果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柳海当然不敢反驳皇帝,含含煳煳应下了。 皇帝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顺了。 少时是湘王和王妃唯一的儿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三岁识书,五岁习武,满城的儒士争相给他做老师,与生俱来的矜贵与骄傲嵌在骨子里,从不为人低头。 没吃过感情的苦。 第5章 被裴浚这么一打击,凤宁不再进小厨房,杨玉苏倒是无所谓,恐累着她,章佩佩不干了。 这位大小姐被凤宁养刁了嘴,一日不吃她的点心浑身发痒。 章佩佩与毛春岫不同,她父亲为陈康侯,又是当今太后的内侄女,太后无子,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她才是真正能在整座皇城横走的主儿,但她并不恃强凌弱。 她想方设法讨好凤宁,今日给她送花儿,明日又给她送胭脂,凤宁性子和软,磨不过又给她做了两回,一来二去,三位姑娘倒吃出了交情。 天气越来越热,紫禁城活像一座火辣辣的蒸笼,凤宁原先住的屋子最靠里边,窗户小,闷热不堪,章佩佩将二人领到自己的值房歇着。 延禧宫正殿住着两人,东次间给了杨婉,西次间便给了章佩佩,她们这些姑娘,白日去各衙门当值,夜里回到此处安寝。 阖宫热着谁,也不能热着这两位主,毕竟是未来的皇后人选,故而冰块都紧着正殿送, 刚用过晚膳,三位姑娘凑在正殿当中的明厅歇晌。 凤宁没那么怕热,安安静静坐着打络子,杨玉苏不停地挥舞摺扇给自己扇风,章佩佩就更舒服了,她拖着两腮在桌上打盹,身后两位宫人替她扬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不一会,一宫女高高兴兴捧着一碗冰镇西瓜进了屋。 「姑娘,姑娘,奴婢从慈宁宫弄了些西瓜来,你快些趁凉快吃。」 章佩佩顿时来了精神,连忙净手,亲自拿出勺子,舀了两小碗递给凤宁和杨玉苏。 章佩佩尝到嘴里,啧了一声,「咦,怎么不够甜?」 宫女苦笑,「姑娘,这原是给陛下预备的,后来陛下没用,奴婢过去时,太后娘娘就赏给奴婢了,让奴婢送来给您吃。」 章佩佩闻言秀眉蹙得死死的,与凤宁和杨玉苏悄悄吐舌道,「皇帝表兄不爱吃甜食。」 「可这瓜不甜怎么吃?」 杨玉苏是个明白人,笑笑不说话,她可不会蠢到去编排皇帝,不过她搅了几筷子,也没吃完。 凤宁就不一样了,她小时候不是时常能吃饱,绝不会浪费口食,一口一口吃完了。 杨玉苏和章佩佩就看着她吃。 她模样实在太乖巧,肌肤剔透白皙,活像是画里的小仙女,章佩佩越看越爱,她忍不住捏了捏凤宁的小脸, 「小宁宁,要不我领着你去养心殿,把你送与陛下吧?」 她倒没指望皇帝能守着谁一个人过日子,她喜欢凤宁跟她作伴。 凤宁噎了一下,脸红道, 「您别胡来!」 杨玉苏也一把拍开章佩佩的手,「佩佩,我和凤宁打定主意将来出宫,你可别动歪心思。」 章佩佩耸了耸肩,面露遗憾,「与其是旁人,还不如是你们俩呢。」 杨婉进来时,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 她身穿绛红交领长袍,身姿高挑端重,身后跟着两名小宫女,各人手中捧着几册诗书,规规矩矩,一声不吭。 杨婉和章佩佩不动声色对了一眼,各自露出笑。 虽说章佩佩并不讨厌杨婉这个人,但不得不承认,二人是潜在的竞争对手。 杨婉是冲着皇后之位来的,而太后呢,也属意让章佩佩入主坤宁宫。 因为二人之间无形的暗流,女官当中也慢慢站了圈子,譬如杨玉苏和凤宁就跟章佩佩走得近,而锦衣卫府上的张茵茵与兵部尚书府上的陈晓霜便是紧挨着杨婉。 可能是先前裴浚果断处置了毛春岫的事,给姑娘们敲了警钟,眼下这座延禧宫大抵是和睦融洽的。 四位姑娘要属杨婉年龄为长,三人纷纷起身与她施礼。 章佩佩指了指余下的冰镇西瓜,「我这还剩半碗冰镇西瓜,杨姐姐要不要解解暑?」 杨婉人如其名,性情舒雅温婉,她迈进来含笑摇头, 「冰镇西瓜吃了伤脾胃,妹妹们少吃些。」 扔下这话,她率先回了东次间。 隔着屏风听见她吩咐宫女, 「将这两个小册子重新誊一份,明日一份送去养心殿给陛下,另一份送去慈宁宫给太后。」 柔和的光落在她面颊,若氤氲般缭绕。 章佩佩看不透她,她再次耸了耸肩,朝西次间努了努嘴,示意杨玉苏和凤宁跟着她进去。 凤宁想起裴浚,望着窗外发呆,章佩佩与杨玉苏歪在罗汉床上说话。 杨玉苏问章佩佩,「我瞧你整日在延禧宫与我们厮混,怎么也不去养心殿露露脸?」 提起这话,章佩佩就头疼,她指了指东次间那边, 「我可没杨姐姐能干,每每一进去,不是茶水没煮好,便是墨研的不够细,皇帝陛下规矩大着呢,嫌我碍眼。」 章佩佩撩了撩裙摆上的刺绣,嘆道,「我呢,只能在饮食上下文章。」 「也对,」杨玉苏笑着接话,「您领着尚食局的差事,可不得在饮食上下功夫么。」 皇宫有六宫一司,六宫分别是掌文书的尚宫局,掌礼仪出行的尚仪局,掌衣裳配饰的尚服局,掌饮食药物的尚食局,再有料理皇帝起居的尚寝局,及针线女红的尚功局,这里头要属尚功局差事最为繁琐,也最没机会在皇帝跟前露脸。 凤宁当初就被毛春岫给挤去了尚功局。 除此之外,更有凌驾六宫之上,纠察宫闱,掌责罚戒令的宫正司,这里的嬷嬷都是太后的人。 章佩佩挑了最适合她的差事。 「可是陛下此人不耽女色,也无口腹之慾,我是一肚子本事无用武之地呀....」 话落她忽然想起什么,爬起来将凤宁给拽回神, 「好妹妹,是不是宫里的吃食皇帝吃腻了,赶明儿你给我做些别样的点心来,我拿去讨好皇帝?」 凤宁哪能拒绝她,翌日晨起,三位姑娘一头扎进小厨房,章佩佩和杨玉苏打下手,凤宁掌勺,要什么,递什么,凤宁想着前几日给裴浚做那道积玉糕,他吃得一块不剩,男人的口味大抵相似,决心又做一盘积玉糕。 比起上回,她今日又换了个花样,在积玉糕上雕刻了一幅龙舟戏鱼图,又点缀了些许月桂,这东西她本寻不到,但难不倒章佩佩,三位姑娘忙通一上午,至午时初刻,完成了三道精美绝伦的佳肴。 章佩佩带着人拧着食盒往养心殿方向去,行至半路,有宫人来禀, 「大小姐,太后娘娘传话,说是陛下今日在慈宁宫用午膳,宣您一道过去。」 太后总想辙给章佩佩制造机会。 章佩佩就更高兴了,正好让姑母尝一尝凤宁的手艺。 若是凤宁真要出宫,念着这一处好,将来也能给她指一门好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午时正,章佩佩准时出现在慈宁宫,她笑容满脸将食盒递给女官,自个儿大大方方上前来给皇帝行礼。 裴浚穿着明皇的龙袍,手里搭着一串佛珠,朝她神色淡淡点了头。 太后就坐在皇帝身侧,一身精緻的湛蓝缂丝褙子,满头珠翠,雍容华贵,她一生不曾生儿育女,是真心疼章佩佩的,和颜悦色吩咐她,「今日你侍奉皇帝用膳。」 裴浚倒是委婉拒绝,「表妹是太后娘娘掌上明珠,就不拘这些礼数了。」 他不喜欢女人往他跟前凑。 看上的他毫不犹豫,没看上的他谁也不客气。 太后神色敛了敛。 一年了,裴浚始终疏离地唤她「太后娘娘」或者私下换一句「皇伯母」,却绝口不认她为母亲,太后心里是有些介意的。 不过也能理解,听闻湘王夫妇将他视若珍宝,舐犊情深,他母亲过世也没几年,心里头恐怕惦记得很,要是裴浚为了权势低头改换门庭,还真叫人瞧不上。 母亲可以不叫,佩佩却必须娶。 太后坚持道,「佩佩,你不是捎了食盒来吗?给陛下呈上。」 章佩佩在皇宫侍奉一年,早就看出两位神仙暗地里的交锋。 国玺至今还在太后手里呢,皇帝每日阅过的摺子,最后还得太后来盖章,虽说太后极少驳斥皇帝的决断,但这终究触了帝王逆鳞,章佩佩知道皇帝不喜姑母,也不敢过于越界。 她很懂得分寸,笑眯眯将食盒呈上,三样佳肴摆出来,随后很快退去一旁,恭谨道, 「陛下,夏日热,担心您胃口都不大好,臣女便挖空心思寻了人给您换花样,您尝一尝,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章佩佩知进退,裴浚也不能不给面子。 太监试过毒之后,裴浚便拾起银筷,一眼看到了那盘精巧秀丽的积玉糕,也没多想,就夹了一块入嘴,滋味绵密,入口即化,与前日凤宁送的糕点如出一辙。 莫不是那丫头的手笔? 裴浚吃了半块,就顿住了。 太后见他眉尖微蹙,只当糕点很不合他心意,立即便沉下脸, 「御膳厨的厨子哪个不晓得皇帝口味,佩佩,这是何人做的糕点?宣来问话。」 话里话外要治罪。 章佩佩急了,不可置信看着皇帝,她尝过了,滋味极是不错,皇帝不可能不喜欢呀。 裴浚当然听出太后言下之意,脑海不知怎么就浮现那张柔柔弱弱的脸,破天荒发了善心, 「没有,味道不错。」 于是,裴浚将那盘积玉糕给吃了,另外两盘菜就没动。 吃了积玉糕,免了李凤宁被罚,不吃另外两盘菜,省得章佩佩继续麻烦人家。 他竟然也有善解人意的一天,裴浚嘲笑自己。 章佩佩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失望了。 还以为凤宁能抓住他的胃呢。 这皇帝果然难伺候。 也不知道这辈子哪个女人能称他的心。 章佩佩兴致缺缺回了延禧宫。 这一日夜里下了一场暴雨,次日天气转阴,暑气大消,章佩佩打算拉着两位姑娘去御花园透透气,这回太后又遣人来唤她, 「娘娘今日心情不错,说是让姑娘携带几人去慈宁宫请安。」 太后此举也有深意,前段时日皇帝处置了毛春岫,说是因一貌美女子而起,而后来眼线来报,说是章佩佩与那姑娘走得近,太后担心章佩佩被人利用,于是想替她掌掌眼。 章佩佩便带着凤宁与杨玉苏往慈宁宫去。 凤宁从未去过慈宁宫,又听闻太后极有威仪,心存惧意,她毕竟没学过什么规矩,若是惹了太后不快,被打板子可就麻烦。 章佩佩却作保道,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杨玉苏倒是曾随母亲见过太后,笑着宽慰,「放心吧,太后不会为难年轻后辈。」 凤宁心稍稍回落。 三人进去时,太后歪在东窗下假寐,先前暑气太盛,屋子里不得不镇冰块,可镇了冰块觉着凉,不镇冰块又热得慌,太后这段时日过得并不好,直到今日暑气消退,人才神奇气爽,趁着机会补了眠,一睁眼就看到三个姑娘齐齐整整在跪下请安。 「你跪什么?」太后嗔了一眼章佩佩。 章佩佩之所以下跪实则是给凤宁做示范,她爬了起来,笑眯眯凑到太后跟前, 「您不是老说我不懂规矩,我今日便规矩一回。」 太后摇头失笑,目光最后落在凤宁与杨玉苏身上,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杨玉苏是见过的,太后心中有数。 直到看到凤宁,那张精巧的小脸慢慢在太后视线下抬起,就仿佛是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一点点摊开。 太后看清那张脸,心神震了一震。 这会儿忽然明白毛春岫为何会痛下杀手。 她身居皇宫几十年,太明白这样一个女人会意味着什么,想当初先帝可不就是沉迷于美色,食用各种丹药夜夜笙歌么,最后身子被挖空,也没留下一儿半女。 章佩佩将这样的人带在身边,到底是福是祸。 她有些责备小侄女不谙世事,没有防人之心。 太后心里有些顾虑,面上却不动声色,「起来吧。」 凤宁腼腼腆腆站起身,「谢娘娘恩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那眼神儿哪怕不笑,都像是有一汪春水在晃。 哪个男人看了她不迷煳啊。 太后问道,「平日读些什么书?」 凤宁含笑道,「回娘娘的话,就识得几个字。」 这话是章佩佩教她答的。 太后略略放了心。 若是这张脸再搭上杨婉的才华,那就没其他姑娘什么事了。 「你父亲是何人?」 凤宁答道,「家父鸿胪寺少卿李巍。」 「哦.....」那就更放心了。 对佩佩造不成什么威胁,毕竟家世摆在那里。 太后虽与皇帝只处了一年,却也看出他的性子,极重规矩,不会为了某个女人头脑发热。 气氛一松弛,能聊得就多了,又有章佩佩插科打诨,连着凤宁也露出了笑,没有方才那般紧张。 可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内侍高声通禀。 「陛下驾到!」 第6章 一听皇帝来了,太后眉间一跳,眼神不经意瞟了凤宁一眼。 虽说凤宁真正威胁不了佩佩什么,可眼下若是叫皇帝看上了凤宁,短时日内恐没心思临幸旁人,这国玺握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待皇帝早日娶了佩佩,也好将这国玺还于他,怎么安置凤宁,太后尚无决断,只能缓缓图之。 于是太后朝身侧老嬷嬷使了个眼色,老嬷嬷立即示意凤宁和杨玉苏跟她从夹道出去。 二人打角门出了慈宁宫后殿,顺着慈祥门便到了养心殿与慈宁宫之间的夹道,出了门,凤宁深吸一口气,杨玉苏看着她鱼鳃一般的面颊,轻轻揉了揉, 「别担心,太后没打算让你见陛下呢。」 杨玉苏表面大大咧咧,实在心细得很,都看出苗头来了。 凤宁腼腆地笑了笑,没做声。 她早听那些姐姐们私下抱怨,皇帝喜怒无常,心思难猜,不好伺候。 再说了,人家皇帝也未必看得上她,在她看来,那些人对她的防备是杞人忧天。 回到延禧宫,竟然瞧见杨婉在厅中作画。 杨玉苏牵着凤宁上前与她打招唿, 「杨姐姐今日倒是得闲?」 杨婉悬住手腕,笑着回道,「后日便是湘王殿下的冥诞,隆安太妃将在奉先殿主持祭拜大典,我替太妃画一幅消暑图。」 「原来如此。」 「那姐姐慢慢画。」 二人行了礼便打算回值房歇着,凤宁临走时瞥了一眼,杨婉画风细腻形态逼真,看得出来功底十分深厚,她很羡慕。 凤宁跟着杨玉苏回了房,问她,「湘王殿下是何人?」 杨玉苏晓得她入宫时被毛春岫排挤,对宫里的形势一无所知,拉着她坐下喝茶,一面解释道, 「湘王殿下是陛下生父,先帝爷的嫡亲弟弟,先帝爷去世后,身下无子,太后娘娘与百官便迎请了湘王世子也就是当今的陛下为皇帝...」 「原来如此。」凤宁想了想又问,「既然是陛下亲生父亲,为何称殿下?」一旁来说,儿子当了皇帝,当追封老子,否则老子牌位还得摆在儿子下头,不合纲常。 杨玉苏将茶盏搁了下来,「你这话问到点子上了,太后和朝臣的意思是让咱们陛下过继给先帝当儿子,再以太子身份继承大统,咱们陛下不肯,说是继统不继嗣,他是孝宗皇帝的嫡孙,先帝爷驾崩,长幼有序,该轮到他坐江山,再说了,湘王殿下也就咱们陛下一个儿子,若是陛下过继给先帝,那谁给湘王供奉香火....」 「过继有过继的先例,不过继也有不过继的说头,陛下为这事跟百官僵着呢。」 凤宁不懂朝中诡谲暗流,只知以己推人,若是叫她摒弃自己爹娘,唤旁人爹娘,她也做不到。 「那隆安太妃又是何人?为何让她主持祭拜典礼?」 杨玉苏继续道,「隆安太妃是先帝爷的贵妃,也是陛下的姨母,如今陛下父母过世,只剩下这一个有亲缘的长辈了,宫里没有皇后,太后不可能给湘王殿下主持冥诞,自然是隆安太妃出面了。」 「我明白了。」凤宁继续喝茶。 * 杨婉画完一幅消暑图交给宫女晾干,随后入内殿午歇,心腹宫女已替她铺好褥垫。 宫女见她进来,连忙服侍她躺下,「今个儿陛下发去礼部的谕旨,内阁不是已经通过了么?湘王殿下如今该称湘献帝,您方才怎么口误称湘王殿下?」 这几日裴浚便在忙这个事,礼部尚书一换,效果是显着的,原先的湘王府长史,如今的礼部尚书袁士宏当即上书恳求追封湘王夫妇,言称「即便是天子,也不可自绝于私亲」,恰恰这个档口,皇帝在民间散布湘王夫妇如何宠爱他的传言,百姓以己推人纷纷站在皇帝这边,又加之太后和杨元正急着想让皇帝立后,各自有示好之意,于是双方权衡最终议定追封湘王夫妇为湘献帝与湘献后,但首辅杨元正死活不肯在献帝前加一个「皇」字,皇帝虽然不满却也知取得阶段性胜利,就此作罢。 如此,湘王夫妇名分算是定下来了。 杨婉向来是个谨慎细緻的人,她当然不会无故犯错,她抚了抚鬓髮,笑了笑道,「明日方能颁布四海,我也不算口误。」 宫女却突然领悟过来,「小姐是故意说给李姑娘听的?」 杨婉眼神敛了敛,擒着茶盏不说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今日太后见过李凤宁,以她对这位太后的了解,定会在李凤宁身上做文章。章佩佩明显有拉拢李凤宁的架势,往后李凤宁便算章佩佩一党的中坚。 事实上自从李凤宁入宫,她便暗中观察过她,确切地说,她暗中观察过每一位女官,既然以未来皇后为目标,她必须对每一位女官及妃子了如指掌。 她旁观凤宁两月,发现这姑娘不仅貌美,心地还十分善良,她确实不甚聪明,也不算能干,但每一件交到她手中的事,她都会尽心尽力做好,她细緻认真且十分专注。 抛却这一切,她丝毫没有城府,是个天生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女孩。 这样的姑娘别说皇帝了,就是她自个儿也很喜欢,她可以想像,皇帝一旦临幸凤宁,那必定是宠冠后宫。 杨婉能接受百花齐放,却不能接受一枝独秀。 李凤宁不能留在皇宫了。 追封湘献帝的消息是方才定下的,杨婉因为身在中枢所以率先知晓,章佩佩尚在慈宁宫,还没来得及转告其他人,且今夜该章佩佩在养心殿当值,她回不来了,也就是说眼下延禧宫仅杨婉一人知晓,她必须打一个时间差。 李凤宁与外界毫无来往,杨玉苏却不然,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日,杨婉必须将杨玉苏给支开。 杨婉是女官之首,被委任协助隆安太妃筹备祭祀仪式,于是午后不久,她召集所有女官在延禧宫正殿听差,杨玉苏便被委任外出採买,这是她擅长的活计,李凤宁前往奉先殿耳室准备后日用的帷幔一类,这也是尚功局分内之事,杨婉很巧妙地将李凤宁与旁人隔绝开来,而每人的差事又都与本职相关,这份安排算得上天衣无缝。 比起其他人的活计,凤宁的差事最是简单,也不繁琐,杨玉苏很放心,临走时亲自将她送到奉先殿,「等我回来接你。」 凤宁抱着一大摞补子纱巾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忙你的去吧。」 因着原先皇帝与百官掰手腕,湘王名分一直没能定下来,故而筹备被搁置,眼下名分突然议定,很多补子印花都得临时赶,宫中各局便转如陀螺,帝王与亲王的品阶完全不一样,帷幔上的花纹图案也不一样。 宫里做事也讲究章程,湘王名分议定的事,得从司礼监发敕告文书至六局二十四司,而身为尚功局的宫正该将这份文书宣读给底下的女官。宫中六局一司的正衙在延禧宫之东,奉先殿后面的院落,可惜派去的小宫女半路「中暑」昏厥了,偏生就漏了李凤宁。 李凤宁与待在奉先殿耳室的几位秀娘浑然不知,自然是按照过去的品阶挂上帷幔。 明日便是祭祀大典,皇帝领着百官在太庙祭祖后,会回到奉先殿给湘献帝上一炷香, 身为典礼的主持人,隆安太妃前一日便来到奉先殿查验各处筹备情形,作陪的是六位尚宫,宫正司几位掌纠察的老嬷嬷并杨婉等几位女官。 奉先殿面阔九间,进深四间,黄琉璃重檐殿顶,规格极高。 杨婉与章佩佩陪着隆安太妃一处处查验,因备得匆忙,有稍许地方不尽如人意,隆安太妃一一指出来,杨婉记下,待绕至奉先殿后殿安置湘献帝牌位前,瞥见那两面不合时宜的挂幔时,隆安太妃脸色大变。 「这是何人布置的?混帐东西,怎么还挂着亲王品阶的帷幔?」 章佩佩顿时大惊失色,慌忙遣人去寻凤宁,凤宁尚在耳室准备给隆安太妃的茶水,闻讯匆匆赶来,便见一众尚宫女官诡异地盯着她, 她茫然一瞬,连忙跪下给隆安太妃行礼, 「臣女李凤宁拜见太妃娘娘。」 太妃寒声道,「今日这帷幔是你挂的?」 凤宁迎着她怒气沖沖的脸,看了一眼那随风飘扬的帷幔点了点头,「是臣女...」 隆安太妃气得咬牙切齿, 「你简直...你简直是藐视献帝,藐视当今陛下....」 凤宁骤然被扣下这么一大顶帽子,无助极了,「太妃娘娘,臣女岂敢....」 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佩佩还能不了解她吗,赶忙跪在她身侧,替她求情, 「太妃娘娘,凤宁性子最是良善娴柔,她不可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杨玉苏尚在六宫局对接採买之事,人未过来,章佩佩昨日也在慈宁宫侍奉太后,后去御膳房准备明日祭拜的牲牢,不知凤宁没被传去六宫局听令, 她转头问凤宁,「昨日湘王殿下被追封献帝的诏书你可听读了?」 凤宁闻言脸上血色褪尽,她摇头,「我没有.....」 章佩佩心头一凉。 杨婉就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们俩,她当然不会坏了皇帝的好事,她深知典礼举行前,会有几轮巡视,只要当着隆安太妃的面举发李凤宁,李凤宁便难逃其咎了,这么点事不至于处死李凤宁,但足以被驱逐出宫,且万一的万一李凤宁被保下来,皇帝因为这桩事也会对李凤宁深恶痛绝,她侍奉帝侧,太知道裴浚对自己父母追封的执念。 她自信今日之计完美无缺,彻底排除了李凤宁这个隐患。 凤宁与章佩佩对了一眼,便知自己该是被人算计了。 她苦笑一声。 还真是没完没了。 上次是毛春岫,这次又是谁呢。 章佩佩悄悄瞥了一眼杨婉及她身后的张茵茵等人,心中冷笑一声,赶忙朝太妃告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太妃娘娘,您也听见了,是有人不曾知会凤宁,故而凤宁不知诏书之事,还请您....」 「我可没有功夫查案,也不在乎谁清不清白...」隆安太妃很冷漠地打断她,她身居皇宫几十年,见惯先帝朝妃子争风吃醋,岂能猜不到其中真谛。 「我只在乎明日典礼是否顺顺利利举行,来人,重新更换,至于这名女官...」隆安太妃轻轻瞥着李凤宁,「不管你冤枉与否,今日这帷幔是你挂上去的,你就有罪!」 你就有罪....你就有罪.... 这几个字眼不停在凤宁脑海盘旋,汗珠密密麻麻覆在她额尖、鬓角,她浑身湿透了,眼前乌压压的人影恍惚都在晃,蓦地想起入宫前的那个午后,爹爹将她信物夺走,换取嫡姐与永宁侯府结亲,逼着她入宫,当时,她哭着质问他, 「我有什么罪,您要这么对我?那门婚事是我娘亲用命换来的,您凭什么夺走?」 她那道貌岸然的爹爹,就指着她这张脸,「就凭你长了这张脸,你就该入宫,爹爹在少卿任上熬了八年了,能不能升迁就靠你了...宁儿,你打小没见过永宁侯世子,你对他也无感情,而你姐姐却心仪他久矣,你就成全你姐姐吧....」 她的名讳就这么被报上了礼部,若不应选便是杀头的大罪..... 就因为这张脸,每一个人都算计她。 凤宁是很良善,可一旦被人欺负狠了,她也会炸毛。 总之是大罪,她也顾不上了,从来纤若累卵的女孩儿,忽然就这么站了起来,她身板挺得直直的,红着眼望着隆安太妃,不甘道, 「太妃娘娘,您要治我的罪,我不服,我没有错,诏书不曾下达到我手中,我无诏如何办事?」 她不介意出宫,但不能被驱逐回去,且不说回去后那对父母会如何待她,她自个儿也不能受这冤枉气。 兴许是第一次敢于跟权威对抗,那覆满水光的眼睫尚且颤颤巍巍,交织着后怕, 「而现在你们告诉我了,我便知晓了,不是还没举行典礼吗?那就还来得及,我换了就是!」 小姑娘从一旁取来梯子,就这么蛮横地登上去,独自一人将那两处帷幔给扯下,众人惊讶地看着她,以至于无人敢上去帮忙。 还能这样吗? 「我补!」说出这两个字时,李凤宁将帷幔抱在怀里,泪水盈满眼眶,哽咽中着带着坚决, 兴许是她模样太好,动怒时颇有些像小孩子赌气。 「我从现在开始补,明日天亮之前挂上去,若是再错了,我以死谢罪!」 越是柔弱的女孩儿,迸出坚韧的火花时,越叫人震撼。 章佩佩几乎快不认识她了,她忍不住狠狠抱了抱她, 「凤宁,好样的!」 正扭过头打算与太妃说情,就在这时,她忽然瞧见一道高大身影立在后殿的廊柱旁,他身穿明黄蟒纹长袍,龙袍剪裁得体,将他身形拉的修长俊逸,手中拧着一串覆满包浆的小叶紫檀佛珠,那串佛珠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往廊柱敲着,漫不经心的眼神扫过在场每一人。 章佩佩神色大骇,「陛下......」 皇帝早不来晚不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这下凤宁的罪名跑不掉了。 隆安太妃等人纷纷扭过身,见是皇帝来了,众人心思各异,连忙请安。 或跪或屈膝,所有头额低下去,凤宁视线毫无遮挡与那人对了个正着。 第7章 一如上次那般,他逆着光,光晕晕染他乌黑的鬓角,还是那般神清骨秀的模样,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凤宁双目骇然睁大,心想他怎么来了,他不是说不要再见嘛,可就在这时,肩头那一抹明黄的金线闪入她的眼,是极其刺眼的蟒龙爪牙......凤宁步子往后踉跄了下。 再无知也晓得,普天之下只有皇帝才能身着明黄龙袍。 「你说是将军那就是将军吧...」 凤宁勐吸了一口气,那口气直灌入肺腑,凉遍全身。 恩公怎么成了皇帝,他怎么成了皇帝。 那双乌黑黑的眼珠儿要跌下来似的。 裴浚看着她那傻样就有些无语,他视线调转开。 身侧的柳海见凤宁还僵硬着不动,狠狠咳了一声,「还不快给陛下行礼?」 凤宁听到这熟悉的嗓音,险些要哭了。 上回您怎么不这么说? 不然她也不至于当着皇帝的面大言不惭说「不留在皇宫了」...那可是明晃晃的御前失仪,欺君大罪.... 凤宁跪了下来,胸膛交织着委屈和惊骇。 裴浚没理会她,缓步上前,来到隆安太妃前给她请安, 「日头热,辛苦您忙前忙后。」 隆安太妃拿裴浚当亲生的孩子,忙挂上笑容,「这不是应该的吗?」 二人说话的空档,杨婉暗中注意着皇帝的反应。 他的视线就在凤宁面颊落了落,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就仿佛瞧见了任何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人,甚至她隐隐察觉皇帝对凤宁的嫌弃。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对着这样一副美色依然无动于衷,杨婉心里对皇帝又添了几分崇敬和仰慕。 给皇帝和隆安太妃奉过茶后,隆安太妃指着李凤宁问皇帝, 「陛下瞧着,该怎么处置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裴浚看了凤宁一眼,他以为她惯会被人欺负,不成想也有兔子急了咬人的一天。 也算有点出息了。 凤宁还傻愣愣跪着,没从他身份转变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依着裴浚的主意,趁着这个机会将她使出宫正好,只是隆安太妃在场,他不好越过她老人家行事, 「这事撞在您手里,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凤宁目光就定在他那双绣着金线的乌靴上,委屈地眼眶一酸。 他上回就直言不讳告诉她,他看不上她,自然是想将她赶走。 隆安太妃知道皇帝这是给自己面子。 她之所以要给凤宁治罪,也是见这姑娘过于貌美,与其留在皇宫成为眼中钉肉中刺,不如回去踏踏实实嫁人,可方才凤宁的反应出乎她意料。 像是一颗生机勃勃的小草,不屈不挠,有着出人意料的韧劲。 她不忍折了那束光。 「你方才说的也有道理。」隆安太妃这样与凤宁说,「只是你怎么就没听到诏书宣读呢?」 杨婉见状越众而出,跪到皇帝和太妃跟前, 「回陛下,回太妃娘娘,这事都怪臣女,是臣女安排凤宁妹妹来奉先殿布置帷幔,而臣女方才也着人打听了,原来那传旨的小宫女跑得太快,半路中暑昏厥了,至今还没醒呢...」说到这里,杨婉满脸愧疚, 「还请陛下和太妃网开一面,我愿与凤宁妹妹同罪。」 杨婉很擅长审时度势,凤宁反击不无道理,也出人意料,皇帝恐已听到她的辩解,她不敢赌,毛春岫前车之鑑不远,与其等皇帝回头查,还不如她主动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再者,一个皇后该有怎样的胸怀和眼界,祖父早教导过她,趁着机会挣一些人情面子,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担当。 隆安太妃一听这缘故,似乎还真怪不到凤宁头上,只是身为即将成为皇帝妃子的女官,对于朝中风向也过于迟钝了一些, 「既如此,便按你自个儿说的,明日卯时挂好,我亲自来查,若是出了岔子,你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章佩佩见状松了一大口气,赶忙拉着凤宁谢恩。 隆安太妃说完看着皇帝问,「陛下觉得如何?」 皇帝还是来时那副神情,「就按您说的办。」说完他便扶着太妃起身, 「天热,朕送您回寝宫歇着。」 隆安太妃搭着他的手往外走,笑道,「皇帝别担心我,我身子骨还算结实,还等着替你母亲抱孙呢。」 二人有说有笑渐行渐远。 裴浚走时甚至不曾往凤宁瞄一眼。 杨婉等人恭送皇帝远去,折过来纷纷看着凤宁。 凤宁手里还抱着那些帷幔,有些失神。 章佩佩只当她吓坏了,赶忙扶起她,「好妹妹,你今日太厉害了,往后就这般,不要叫人欺负了你。」 杨婉少不得过来补救,她面带愧疚看着凤宁, 「玉苏离开前一再嘱咐我,不要安排太繁琐的差事给你,我便择了一轻便又不用来回奔忙的差事给你,不成想反倒害了你。」 明面上来说,杨婉还真挑不出错来。 就连章佩佩也很难怀疑到她头上,她一面安抚凤宁一面回她道,「方才谢你替凤宁仗义执言。」 杨婉笑道,「凤宁妹妹这么可爱,就只准你喜欢?」 章佩佩也喜欢凤宁,捧了捧凤宁哭红的面颊,「是啊,我们都喜欢,可皇帝陛下好像没什么反应呢。」 换作过去,凤宁定要跟她急眼,今日却是讷讷的,不置一词。 杨婉跟张茵茵相视一眼,笑而不语。 没有反应才是好事,大家对凤宁的防备便松懈了许多。 姑娘们这个时候就表现出团结来。 「凤宁别怕,我们帮你一起补!」 杨婉唤来几个能干的绣娘,重新去针工局取了染好的素布来,十几人坐在奉先殿偏殿绣花,章佩佩不善女红,就拿着礼仪的簿册核对花样,从上午巳时一直忙到夜里亥时,大体花样都完成了,只剩下一些收尾。 凤宁不忍拖累大家,「你们都回去歇着吧,剩下的我自个儿来。」 章佩佩已经歪在一旁打盹了,杨玉苏也熬红了眼,她却还强撑着身,「不行不行,这么晚了,我一定得陪你。」 凤宁笑着指了指外头明晃晃的灯火,「那么多宫女候着呢,这里也有绣娘,你且回去歇两个时辰,待你醒来,替我便是。」 杨玉苏这才捨得走。 不消片刻,偌大的偏殿只剩下她与三名针工局的绣娘。 明亮的灯火将那张俏脸镀了一层绒光,凤宁一针一线绣得认真,杨婉说的没错,她做事十分专注,就连身侧站了人都不知。 眼看已经完工了,她来来回回拿着花样核对,生怕出一点差错。 绣娘不知退去了何处,凤宁擒着玻璃灯一寸寸抚摸,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绵长的笑意,凤宁恍惚回眸,灯芒洒下,照出一张和煦的笑脸。 「凤宁姑娘,累坏了吧。」 凤宁惊讶地看着柳海,反应过来后,又歪着头往他身后一瞅。 这一瞅自然是失落了。 柳海被她模样逗笑,摆摆手,示意小太监上前摆上小案,奉上点心茶果,陪着她坐了下来。 凤宁忙将帷幔收好,跪坐在柳海跟前问,「是恩公...是陛下让您来的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柳海主动替她斟了一杯果茶,意味深长笑道,「怎么,盼着陛下?」 凤宁脸一红,「我没有,我就是...想为上次的事与陛下请罪。」 柳海不知凤宁当着皇帝的面说不给他做妃子的事,他指了指桌案上的菜碟, 「不知者无罪,陛下不会怪你,你饿坏了吧,快些填填肚子。」 凤宁确实饿了,便大口大口吃饭。 柳海看着她吃,「不是陛下让我来的,是我自个儿来的,我怕你慌张呢,便来瞧瞧,不成想你做起事来一板一眼,很不错。」 凤宁垂着眸,筷子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 失落掩饰不住。 却也不再多问。 过去她着实肖想过他,那样一个从天而降的男子,救她于危难之中,就像是一把热烈的火烧在她心头,如今得知恩公是皇帝,那份心思变得茫然,颇有些千头万绪。 陪着她用完膳,柳海又亲自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这才打算离开,凤宁送他至奉先殿门口,柳海看着她落寞的模样,宽慰道, 「陛下呢,没有传旨召你,你想要见他,得自个儿想法子。」 凤宁也不知要不要见他,含含煳煳应下了。 卯时正,隆安太妃果然到场,司礼监掌印柳海都过目了,自然是万无一失,凤宁交了差,余下的就不管了,回了延禧宫倒头就睡,这一睡也不知到何时辰,一束晕黄的灯芒绰绰约约从窗外照进来,床前坐着两人,章佩佩手中摇着轻罗小扇,倒还算从容,杨玉苏却是热得满头大汗。 「你可算醒了,你若再不醒,我得唤太医了。」 凤宁闻言揉了揉眼,赶忙爬起来,「对不起,让姐姐担心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章佩佩拿着扇柄敲了敲她昏懵的额头,「你还好意思问时辰,这都第二日天黑了。」 凤宁吃了一惊,「睡了这么久吗?」 杨玉苏哭笑不得,气得瞪她,「你睡这一觉,嘴里不停说梦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们都快被你吓出病来。」 凤宁:「.......」 捂了捂自己小脸,满脸羞愧。 章佩佩见她无碍,彻底放心,从坐塌上挪下来,指了指搁在长几上的官服与乌帽, 「宁儿,我昨夜忙了一宿,今个儿只歇了两个时辰,这会儿我要去睡了,今夜你替我去养心殿当值吧。」 「养心殿?」 那可是皇帝待的地方。 凤宁错愕。 章佩佩实在困了,不想说话,指了指杨玉苏,杨玉苏神情复杂看着她, 「昨个儿祭祀大典结束后,佩佩和我不放心留你在尚功局,于是求了太后娘娘恩典,将你从尚功局调入尚食局,有佩佩罩着,往后没人能算计到你,从现在开始你就跟着佩佩轮班,去养心殿伺候陛下饮食。」 杨玉苏也不知这一条路对不对,但总归安全无虞了。 凤宁喉咙顿时哽住, 往后她要伴圣驾了吗。 眼看章佩佩往外走,凤宁忙蹑脚下床,唤住她,「章姐姐,我可不懂养心殿的规矩。」 章佩佩打着哈欠道,「我的宫女会教你,其实呀,也没什么,你手艺好,待会给陛下做一份夜宵便可,现在天热,就做一份莲花羹吧。」 连菜名都替她想好了。 凤宁有些手忙脚乱,「我去哪儿做?」 杨玉苏看着她笑,「傻丫头,你以为陛下跟咱们一样?养心殿里就有一御膳房,专给陛下准备饮食呢,你只管换上官服,我送你过去。」 不一会,章佩佩的宫人进来,伴着杨玉苏一起替凤宁换上全新的官服,这一身绛红交领袍子,十分合体修长,将凤宁姣好的身段都勾勒出来了,杨玉苏看着她纤浓有度的曲线,羡慕道,「老天爷真正将什么好的都给了你。」 章佩佩原要去歇着,后来想看看凤宁换衣裳,瞥了一眼她鼓囊囊的胸脯啧了一声, 「你真的才十六岁吗?」 她今年十七了,身段可没凤宁丰盈。 凤宁羞红了脸,又将腰带给扯松了些。 杨玉苏二人看着她直笑。 半刻钟后,凤宁被赶鸭子上架送到了养心殿门口,杨玉苏立在遵义门前,看着那道巍峨的宫门,忧心忡忡问凤宁, 「凤宁,你想好了吗?进了这道门,意味着什么,你懂吗?」 美色当前,又有哪个男人把持得住,更何况是坐拥三宫六院的天子。 凤宁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心绪复杂笑了笑, 「你多虑了,陛下对我没心思。」 「我呢,先安安分分当好差,余下的往后再说。」 杨玉苏见她难得有主见,松开手,目送她进了殿门方离开。 * 厚重的宫门被一点点推开,凤宁深唿吸一口气,跟着章佩佩的宫女跨入殿内。 入了门少不得盘查一番,越过影壁进入空旷的殿前院落,一股煌煌的灯火气扑面而来。 四处可见头戴赤翎身着铁甲的羽林卫,更有不少穿着绛红圆袍的女官,以及各色品阶的内侍,他们行色匆匆,却又井然有序。 凤宁心里忽然很紧张也有一丝隐隐的高兴。 她就这么进了养心殿。 养心门左右各有一座琉璃影壁,五步一岗,十步一桩,可见养心殿守卫森严,养心门正南,有一面硕大的玉影壁,玉影壁再往南走,则是皇帝专用的御膳厨,这里有一排长长的值房,离着正殿尚有一段距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凤宁行至养心门一侧,原是要往南走,忍不住越过琉璃门往北面正殿觑了一眼,只瞧见廊下一排御前内侍在站班,人影幢幢。 宫女走了一段见她没跟上来,忙提醒道,「姑娘,养心殿可不兴乱看,快些随我来吧。」 凤宁忙收回视线跟在宫女身后去了南面御膳房,宫女先将人手引荐她认识,规矩也悉数提醒,养心殿的宫人果然不是外头能比的,均神态从容不卑不亢,也没有人怠慢凤宁。 凤宁也不敢耽搁,当即抡起袖子,准备夜宵。 除了一盅莲花羹,她额外还做了一小碟爽口的萝蔔糕,煮了一壶安神的养心茶。 做完这些,她兴致勃勃捧着食盘往养心门走,早有内侍引着她进了正殿廊下,在这里见到了掌印柳海,柳海看到她眼角笑得都堆了皱纹,先试过毒,带着她往里走, 「先等一等,里头在议事呢。」 柳海与她一道在东阁外的珠帘外候着。 凤宁轻轻往里瞟了一眼,从她的角度只瞥见一抹明黄的垂幔,一身着绯袍的官员跪在御案前哭泣,就在那官员身侧,立着女官杨婉,她手捧文书,眸色低垂纹丝不动。 凤宁听了半晌,倒也听出苗头来,大约是这位吏部右侍郎行贪污之事,被皇帝抓住了把柄,正在殿前哭诉呢,可是哭诉有什么用,不一会,里头传来一声冷喝,「来人,将他拖下去,送去都察院关押待审。」 柳海使了个眼色,两名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大步越进去,不一会拖着一个磕得满脸是血的人出来,凤宁第一次见这种阵仗,自然有些心惊胆战,手中的羹险些洒落,还是柳海扶了她一把,「以后这种事多着呢,得稳住。」 「诶。」凤宁镇静心神继续等着。 东阁内,裴浚捏着锦衣卫搜罗来的罪证递给杨婉,「敕造文书你来写,给太后过目后送去内阁与都察院。」 杨婉看着那几张供词,心里隐隐一抽。 这名吏部右侍郎手里掌着天下官员甄选,是她祖父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吏部与户部的官员哪个经得起查,皇帝要真的诊治贪官污吏还不得一窝端呢,而偏偏拧出这么一个人,自然是要拔她祖父的爪牙。 偏生这文书还得她来拟,别看她只是一名女官,御前的女官均有印信,文书底下也要盖她的戳,首辅杨元正的孙女杨婉举告的吏部右侍郎,称不称得上大义灭亲?百官无话可说,也无可辩驳。皇帝还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杨婉内心冷笑一声,颇有些悽苦。 她算是明白当初皇帝为何轻易便首肯她进养心殿,祖父以为他在养心殿安插了眼线,实则裴浚反而把她当做一柄对付祖父的利剑。 你不是想做皇后么,是选皇帝还是选杨家? 裴浚喝着茶见她迟迟未接,投来的那一抹淡淡的笑,似乎就是这个意思。 这世间从来没有人能这般令她心惊胆战,且得时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 杨婉没得选择,立即上前接过罪证,「臣女遵命。」便坐在一旁拟旨去了。 柳海不愧是御前大珰,即便没听见皇帝传唤,却也猜到里头告一段落,可以进去了,他朝凤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进去侍奉。 凤宁不敢抬头,一步一步谨慎地进了东阁。 只听见柳海躬身上前笑眯眯道, 「陛下,忙了半宿了,吃口宵夜吧。」 凤宁余光瞥着那人,他手撑额垂眸在看手中的摺子,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停了片刻,又抬起修长的手指往旁边指了指,示意搁下。 柳海给凤宁使眼色,凤宁便小心上前,将三样夜宵一一摆出来,大约是心里头紧张,唿吸有些急促。 裴浚的视线投过来,眼神带着一抹肃杀之气,正撞上凤宁惊慌失措的目光,眉头顿时一皱。 「怎么回事?」他把询问的眼神投向柳海,显然是没料到李凤宁进了养心殿。 李凤宁这种级别的女官还真不必皇帝亲自过问,皇帝用着好便留,不好逐出去便是。 柳海倒是八风不动地回,「太后娘娘念着凤宁姑娘手艺好,便准了她进养心殿伺候您吃食。」 既然是太后俯准,裴浚也无话可说,只淡淡扔了一句「出去」,就继续忙手中的事。 裴浚的嫌弃已经很明显了。 凤宁委屈地不敢说话,退到了阁外。 杨婉也没料到皇帝这么不喜欢李凤宁,是她上回那一计奏了效? 不一会杨婉写好文书奉给皇帝,皇帝检查无误便让她出来了。 出来时看到凤宁红着眼懊恼地站在屏风处,杨婉笑着宽慰她,「别怕,等回头我得了空教教你御前的规矩,我先去忙了。」 凤宁目送她离开,眼神继续往里瞄。 殿内柳海催着裴浚用膳,裴浚没动,脸色不虞,「既是领到御前,怎么不教规矩?这御前是什么人都能来吗?」 柳海打着马虎眼,「陛下,这御前缺有规矩的人么?」 柳海毕竟是潜邸的老人,是侍奉裴浚长大的心腹,私下也如同他长辈一般,是真心盼着裴浚好的,别看这御前整日人来人往,个个规矩大得很,谁也不敢出差错,没有鲜活气,而凤宁就不一样,小凤宁生得玉雪明媚,柳海实在不捨得用规矩压着她,束缚了她的天性。 没有城府有没有城府的好,这样的人才能全心全意对皇帝,傻才把她放出宫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裴浚发现柳海对凤宁宠得过分, 「她给你使银子了?」 柳海忙跪下来,哭笑不得道,「奴婢哪敢?陛下别打趣奴婢了,她若有这本事,陛下也不嫌她了。既是这么说,奴婢教她规矩便是。」 裴浚无话可说。 凤宁在外头等了半晌,瞧见柳海捧着东西原封不动出来了,顿时难过得很,「公公,陛下为何不用?是不合胃口?」 柳海臊眉耷眼耸了耸肩,让她进去给裴浚奉茶。 凤宁去了,这一回裴浚接了茶,不过依旧没看她一眼。 凤宁思来想去,大着胆子问,「陛下,方才的夜宵是不合您的口味吗?若是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臣女一定办到。」 裴浚听了这话,这才捨得从一堆奏摺中抬起眼,他静静看了凤宁半晌,小姑娘兴许是急得,一张小脸红彤彤的,俨若蒸熟的红果子, 登基一年,上到内阁辅臣,下到寻常小内侍,每一个人都费尽功夫猜他的心思,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动作寻到蛛丝马迹以来讨好。 李凤宁是唯一一个敢堂而皇之问为什么的人。 若什么事都需要他教,还要这些侍从作甚,再者,这本是天子威仪的一部分。 君不密则失臣。 裴浚知道跟这个呆瓜解释是白费功夫,他也没这个功夫,他慵懒地往后一靠,直勾勾问, 「你不是要出宫么?怎么捨得进养心殿?」 凤宁气性顿时缩了一截。 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8章 凤宁想起在御景亭与他说的话,心里羞愧难当。 这个时候就得厚着脸皮来。 凤宁眼神四处瞎晃,支支吾吾打马虎眼,「这会儿被使出宫,我爹爹还不抽死我,还有两年呢,等期满了再出宫他就无话可说。」 裴浚却不打算放过她,眼神直接分明,「朕准你出宫。」 凤宁心里给气死了,这人到底给不给人活路? 被逼到这个田地,凤宁能怎么办,不服气道, 「陛下,臣女现在不想出宫了,别人能干的活,我也能干。」 裴浚给气笑,「哦,你确定你能干?」 凤宁往前探身,「不信,您使唤使唤臣女,若是臣女犯了错,你再发配我出去也不迟。」 凤宁就靠着这副厚脸皮在养心殿待了下来。 裴浚也没放在心上,她若差事当的好就留,当不好就逐出去,他对任何人一视同仁。 裴浚天生有一种能让旁人按照他心意走的威慑力。 柳海不刻意教凤宁那些规矩,原不是让凤宁来干活的,便是让她撒撒娇伴伴驾,可惜皇帝不解风情,把好好的姑娘给教坏了。 这不,翌日起,凤宁刻苦钻研,连延禧宫都不回了,若是困了便在御膳厨梢间的耳室打了盹,抱着宫规簿册逐字逐句背,又随杨婉学习烹茶,白嫩嫩的小手烫了好些个水泡,她也绝不吱声。 到了她当值的时候,挖空心思给裴浚做上几样别致的点心,一下差,便又拱到杨婉的值房学习研墨。 杨婉的值房在养心殿西围房,这里一排值房是堆放奏摺批本之处,每日有内监轮流看守,杨婉负责协助司礼监文书房处理文书工作,偶尔又往太后和内阁回递摺子,先帝朝宦官为祸,怂恿先帝东征西讨,以至民不聊生,裴浚登基后,将礼部选妃转介为选女官,也是意在用这些能干的女孩儿制衡宦官,无论是内宫还是外朝,无制衡之术,便容易滋生事端。 是以杨婉等女官与司礼监的秉笔之间时常暗中有较劲之意。 这也是为什么裴浚要求这批女官知书达理,循矩聪慧的原因。 李凤宁显然不在他考虑之内。 但李凤宁的执着与韧性还真的出乎他意料, 一日他狩猎回养心殿,在咸和右门处撞见她呆头呆脑沿着墙根走,手里抱着一册诗书,眼神耷拉着像是困极,嘴里却念叨着, 「夫民,教之以德,齐之以礼,则民有格心;教之以政,齐之以刑,则民有遁心....」 这是《礼记》当中的一篇,内书堂曾给宫中内侍与女官列了些必读书目,这是其中的一篇,能替帝王处理文书的人,肚子里没些墨水是不成的。 李凤宁还背得有模有样。 裴浚轻笑了一声。 凤宁倒也机灵,立即便醒过神来,抬眸一瞧,便见裴浚穿着一身黑衫背手立在那里,这让她想起初见那日。 没由来的熟悉感,也比那身龙袍更容易让人亲近。 原来他每每狩猎,便不爱着龙袍,难怪她没能认出他来。 「陛下...臣女给陛下请安。」 这回倒是规规矩矩跪下行了大礼,无论姿态礼仪都挑不出错。 这就对了,到了什么地儿就得学什么地儿的规矩,人心险恶,没有谁会惯着你。 裴浚看顺眼了,淡声道,「平身。」 凤宁抚裙起身,腼腆冲着他笑。 柳海在一旁瞧了,心中颇有感触。 原先担心规矩束缚了凤宁,如今瞧着倒也没有,或许是她从不会猜人心思,也不叫人猜她的心思,那双眸子永远是澄澈明亮的,无论什么着装,说什么话,都有一份格外的烂漫俏丽。 别人学规矩学的头昏脑涨,她倒是学得兴致勃勃。 柳海再没见过这么讨人喜欢的姑娘,沖她悄悄竖了一个拇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裴浚一身的汗,没与凤宁多言,径直回了养心殿。 凤宁回延禧宫。 天色渐暗,延禧宫犹有一丝光亮,章佩佩吃坏了肚子,告了假,这会儿在正殿歇着,凤宁过去时见她在吃甜瓜,连忙劝道, 「不是昨日闹肚子了,怎么今日还敢吃?」 章佩佩噘着嘴望她笑,「这不热么?」 正殿明间一股穿堂风过,平日就属这里最凉快,时辰还早,大傢伙都不想用晚膳,便聚在这儿吹风,热风也是风。 张茵茵坐在一旁折竹蜻蜓,嘆声道,「盛夏在即,听说要去燕山行宫避暑,也不知陛下捎不捎咱们去?」 兵部尚书府上的陈晓霜在一旁接话,「那肯定得带呀,咱们可不是一旁的女官...」 张茵茵看她一眼,轻哼一声,「在礼部眼里不是,但在陛下眼里怕是...」 说到这里,几位姑娘都沉默下来。 快三个月了,陛下至今还不曾临幸一人,眼下已经不是谁能拔得头筹的事,是恨不得有人开个先例,陛下再雨露均沾,大家也不用继续在这女官位置上熬日子,说到底都是府上大小姐出身,谁不愿意当主子被人伺候? 如今的礼部可不是过去的礼部,是陛下说了算。 每每到这样的话题,凤宁便有些羞,她年纪小,不是很能大大方方谈论这种事,便会岔开话题, 「对了,我方才在养心殿外遇见陛下了,柳公公夸我规矩学得好呢。」 章佩佩说她,「其实呀,你胆子还挺大的,平日见了陛下还敢沖陛下笑?」 凤宁问,「我不沖他笑,难道还冲他哭?」 众人竟无言以对。 大家已渐渐习惯凤宁的天真。 陈晓霜看着那张不谙世事的脸,「我们平常都不太敢往陛下跟前凑,你倒是乐呵呵的。」 凤宁顿时有些脸红,她垂下眸不吱声。 杨婉从东间出来,目光落在凤宁红彤彤的面颊。 看出来了,李凤宁喜欢皇帝。 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呢。 不过在座的女官,哪个不喜欢他? 这时也不知谁起了头,悄悄咬耳根,「你们说陛下该不会....」后面的话不敢说,但从她眼神可以断出,是怀疑陛下那方面不大好,否则对着这么一群环肥燕瘦,怎么能保持无动于衷的呢。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杨婉心里也有这样的隐忧。 她问过,皇帝从湘王府抵达京城,除了两名老嬷嬷,无一女眷,也就是说他在王府时没有通房。 先帝没有子嗣,今上已经十八了,也不临幸宫妃,百官能不急吗? 无论是御史还是宗人府,都上了摺子,恳求皇帝立妃。 又一日,凤宁与杨婉当值。 这一日皇帝去了慈宁宫陪着太后用了晚膳回来,一进东边御书房便开始处理政务,登基当日,裴浚颁布即位诏书,新朝的各项改革与新政就浓缩在这份诏书里,裴浚励精图治,要狠狠整顿一番先帝朝的歪风,革故鼎新,与民更始。 其中有一条便是结掉往年堆积的要案,皇帝在案后问,杨婉捧着文册立在跟前答,各布政司的陈案有多少件,其中冤假错案多少,朝廷派的哪些巡按御史,可有牵扯朝廷命官,无论数目名字,杨婉条清缕析,答得一字不漏。 凤宁立在帘外听得嘆为观止。 她什么时候能像杨姐姐这样厉害? 凤宁在心里憧憬。 就在这时,一紫袍太监手捧一百合纹银盘往里来,行到帘外,示意守门的小内监进去通禀。 那老太监年纪大约五十上下,面颊消瘦只剩一块薄薄的皮肉裹着,眉眼阴刻之相,看着有些渗人,凤宁不敢看他,视线落在那银盘,瞧见里头摆着十八块乌木牌,而最边上那块就明晃晃写着「李凤宁」三字, 凤宁顿时眼燥耳热。 这敬事房还真将她们这些女官当预备皇妃来了。 凤宁烫眼似的移开目光,这时柳海自里头出来,看了那老太监一眼,带着无奈和同情, 「回去吧,陛下这会儿忙着呢。」 那老太监带着哭腔,央求道,「柳公公,您是御前的大珰,执掌司礼监,理应规劝陛下行周公之礼,您也知道,老奴已被太后耳提面命,声称再不成事,就要拿奴婢的脑袋去餵狗,就是内阁的阁老们也三番五次问起,老奴这条命快要交待不下去了....」 柳海何尝不知,他不也急么,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凤宁,凤宁红着脸扭过头。 柳海深吸一气,犹豫片刻,将银盘接过来,「你先出去候着,我试一试。」 十八名女官不曾受册封,不是正式的皇妃,不能用绿头牌,敬事房临时用女官寻常出入用的乌木牌充数。 他折身进了御书房,将牌子搁在一旁高几,这时皇帝拿出一份摺子递给他, 「江滨这桩案子,内阁虽然递了结案摺子来,可里头尚有些细节不甚清楚,你亲自去寻刑部尚书陈柯,让他将江滨每一个党羽过一遍,不能有遗漏,也不能冤枉人。」 柳海接过摺子退下了。 所谓江滨之案,便是先帝驾崩之时,京营团练使江滨意图迎祈王上位的谋逆大案,此案是内阁首辅杨元正与锦衣卫都指挥使张永所平定,江滨曾深受先皇宠爱,结党营私,朝中不少官员党附,故而此案牵连甚广,足足一年才结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这里头牵扯首辅杨元正,杨婉便忍不住忧心忡忡。 祖父明明已经结案了,皇帝却还要再查,是什么意思? 杨婉担心皇帝要对她祖父下手。 如此一来,她必须尽快争取到皇后之位。 刚好手中的差事已办妥,杨婉余光瞥了瞥那乌木牌子,心里头隐隐生了个念头。 裴浚批完手中一份摺子,正打算喝茶,就看到杨婉上前来, 「陛下.....」 「何事?」裴浚淡淡看着她。 杨婉慎重道,「先前礼部遴选女官入宫时,独独尚寝局不曾安排女官,臣女瞧着凤宁妹妹这几日规矩学的不错,她性子又好,做事耐心,您看能不能提携她为尚寝局的掌司?」 六局以尚宫局为首,而杨婉是尚宫局的主事人之一,提这话并不突兀。 裴浚听了这话,将手中的硃笔搁下,眯起眼打量她。 所谓尚寝局的掌司便是侍奉皇帝起居与寝殿打扫,很容易近水楼台先得月爬上龙床。 杨婉对上他寒厉的眼神,嵴背不由得绷紧,可她到底有城府,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 裴浚岂是这么容易煳弄过去的,他面容微微一侧,半边俊脸落下一片淡淡的剪影,让他整个人现出一种忽邪忽正的危险来,他的眼神慢慢变深。 「你试探朕?」 这四个字一出来,杨婉额尖的汗倾泻而出。 她飞快扑跪在地,不停磕头, 「陛下恕罪,臣女失言,臣女错了....」 想摆出皇后的大度,替他安排侍寝女官,利用李凤宁探路。 裴浚将她心思看得透透的,他喜欢聪明的女官,却不能聪明过头。 杨婉磕头不止,雪白的额尖很快磕破一块皮,血色黏在地上,可皇帝没喊停,她不敢停,这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在这样英明睿智的上位者面前,可千万别耍什么小心思。 杨婉哪杨婉,你道行还浅了些,莫要再做蠢事。她不停告诫自己。 杨婉优点之一,在于能及时醒悟,绝不让自己步入万劫不復之地。 裴浚漠然道,「自己去宫正司领板子。」 杨婉哽咽道,「谢主隆恩。」 匆匆抚着衣裙退出来,见李凤宁守在外头,她窘迫地笑了笑,「凤宁妹妹,我身上脏了,还请你替我入内,给陛下奉茶。」 李凤宁瞧见她额头破了一大块皮,连着发青发紫,心头震撼。 连杨姐姐这么出色的人都被皇帝处罚,她又当如何?当真应了那句伴君如伴虎。 李凤宁小脸泛着忧愁,「你去吧,我来奉茶...」 忍不住往珠帘内的东阁觑了一眼,这会儿那间东阁就像是刀山火海,充斥着森冷的气息。 总得有人进去吧。 李凤宁将原先准备的燕窝粥搁下,重新换了温茶来,小心翼翼靠近珠帘,也不知直接进,还是通禀一声,一旁来说,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宫人,径直去奉茶是无碍的,可今时不同以往,凤宁唯恐自己触了霉头,被发配出宫。 于是便在珠帘处往里探头探脑来。 裴浚正瞥着那盘乌木牌,就捕捉到了小丫头虎头虎脑的样子。 凤宁对上裴浚锐利的眼,浑身打了个激灵,忙问,「陛下,臣女可以进来吗?」 裴浚给气笑,这人就夸不得,才好几日又开始犯蠢, 「你不进来,朕上哪喝茶去?」 凤宁麻熘地滚进来,将茶水奉上。 茶水不冷不烫,将将好。 裴浚擒在掌心喝了几口,心口怒火被压下去少许,再抬眸,便见凤宁拢着袖双手交握在腹前,小心翼翼偷窥他的神色,见裴浚发现她,又慌忙躲了回去。 「你什么时候畏首畏尾来?嚷嚷着不给朕做妃子的气势哪去了?」 完了,终究还是躲不过。 凤宁脸一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女有罪,臣女口不择言,还请陛下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 他才不是因为她的事气呢,是气这些臣僚管得多,连他宫闱之事都管上了。 裴浚不理她,继续喝茶。 结果凤宁以为自己得罪皇帝得罪狠了,主动开始磕头,捨不得磕坏了饱满的额头怎么办,她自以为聪明地将手背搁在地上,磕手背。 裴浚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模样,忽然觉得好笑,决定逗她, 「你的乌木牌在这呢,还不取走?」 凤宁哪敢,窘得浑身都在发烫,干脆将脸埋在地上一声不吭。 装蒜? 也算聪明了一回。 裴浚发现欺负完李凤宁,心情很不错。 忽然觉着单纯的人也有单纯的好,跟她说话不费心思。 她也不会在他面前耍心思。 第9章 敬事房带来的那点不快很快烟消云散,裴浚吩咐道,「去给朕准备夜宵。」 凤宁忙爬起来,屈膝退下,片刻復又将方才备好的燕窝粥给奉进来。 裴浚时常喝燕窝粥,只是今日的燕窝粥却有些凉凉爽爽的味道,解暑怯热却又不觉得寒了脾胃,「今日这里头添了什么?」 到了她拿手的活计,凤宁回答得很自信,「回陛下的话,添了一味冰药片,里边有百合,薄荷等,可解暑去心火。」 裴浚难得夸奖她,「味道不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凤宁笑得见牙不见眼,因着在御前,便是无声地笑,偏生额尖还残存一小块红印,恍若一抹硃砂,衬着那张漂亮的脸蛋似暗夜里支开的一朵粉荷。 裴浚移开眼,心想李巍趋炎附势,那李家后宅恐也是个狼窝,又怎会养出这么率真烂漫的女儿来。 呵,他操这份闲心做甚。 继续忙公务。 翌日内阁几位辅臣入养心殿正殿议事,杨婉挨了杖责,自然是在延禧宫养伤,过去陪着她一道在御前掌管文书的是户部尚书的女儿梁冰,梁冰人如其名,是个冰山美人,在姑娘堆里有些不合群,她不爱说话,但一旦开口就能怼死人。 养心殿除了皇帝,谁也镇不住她,谁叫她活干得好,得皇帝信任呢。 梁冰只服比自己能干的人。 柳海实在担心这位大小姐弄什么岔子出来,便叫凤宁给她打下手。 今日有几位阁臣议事,事先已禀到司礼监,凤宁负责准备坐席茶水,梁冰则安置一张小案在东侧,以便待会纪录文书,御前议事,除了起居录的官员在场,也有司礼监的秉笔与女官同时纪录在档,以备查验。 清早卯时皇帝去前庭上朝,结束后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这会儿还没回来,几位阁老率先到了。 因着今日议江滨谋反一案,牵扯京营武将,除了内阁的阁老,还有都督府两位都督。 这是凤仪第一次见到内阁首辅杨元正,他头戴乌纱帽,身穿大襟斜领仙鹤补子绯袍,哪怕年近古稀亦是龙骧虎步,气势勃勃,在他身后跟着户部尚书梁杵,兵部尚书陈光卓,吏部尚书王舜。本该到场的礼部尚书袁士宏却留在内阁当值,袁士宏原是想给皇帝掠阵,皇帝却淡淡一笑, 「对付这些老夫子,朕有的是法子,恩师坐镇内阁便是。」 除袁士宏外,内阁其余阁老均是杨元正一党。 此外都督府左右都督也来了,两位均身着狮子补子绯袍,左都督瞿清一面容沉肃不苟言笑,右都督秦毅却是大腹便便,满脸笑容。 杨婉告诉她,想在御前当好差事,脑子要转得快,每一位进来的官员必须记住其姓名官衔,做到心中有数,凤宁在小内使的帮助下暗暗认人,正轮到最后一个进来的右都督秦毅,对方却先打量上了她,那双眼有牛眼这般大,望过来时有些像画本子里的猪八戒。 凤宁吓得脖子一缩,那秦毅反而被她娇俏的模样给逗笑,心想来御前也很多回了,还是第一回 见着这么有鲜活气的姑娘。 几位大臣面向蟠龙宝座围成半圆落座,凤宁领着小宫女一一奉茶。 期间秦毅目光就忍不住跟着她转。 毕竟是御前,也不敢明目张胆,一面喝茶一面暗觑,她身姿高挑,身段儿柔软,忙碌在殿内,恍若摇曳多姿的朝花。 左都督瞿清一正要与秦毅说话,唤了他第一声没回应,顺着他视线望过去,顿时眉头一皱。 瞿清一不喜秦毅为人,年过六十,家里小妾十八房,府上乌烟瘴气。 凤宁与梁冰一道跪坐在后席,梁冰的父亲梁杵就在席间,几回想给女儿打招唿,可惜梁冰一丝不苟坐着,看都不看他一眼。 凤宁觉得她脾气还真是古怪。 不一会外头传来「陛下驾到」,众臣纷纷起身行礼,裴浚大步行过来,抬手示意大家免礼,方在上首龙椅上坐定。 裴浚在这些老臣面前十分和颜悦色,「今日宣诸位来,便是商议江滨一案。」 他话音刚落,内阁首辅杨元正坐着拱袖道,「陛下,江滨一案尚在其次,臣倒有一桩事想请陛下示下。」他声若宏钟,掷地有声,丝毫不觉得打断皇帝议事有什么不妥。 裴浚拨了拨手中那串佛珠淡淡一笑,「阁老请说。」 裴浚是杨元正亲自选定的主君,杨元正又是三朝元老,在朝中称得上唿风唤雨,性情也极为强势,自认为在皇帝面前能够摆摆架子。 前几日裴浚利用锦衣卫拿下吏部右侍郎,杨元正显然很不满意, 「如今吏部右侍郎正落了缺,今日廷议不是选出三人,陛下可有满意的人选?」 裴浚当然不满意,这里头的人选是三品以上大臣廷推选出来的,几乎都是杨元正信任的人,再这么下去朝廷都要姓杨了,裴浚岂能容忍? 可惜他登基一年,根基不稳,除了从湘王府带来的几人,没有太多人手可用,怎么办,他决定等,朝中一定有想冒尖的臣子,等着他们主动请缨,这些臣子将来便是他的心腹。 于是裴浚笑道,「杨阁老也晓得,朕登基不久,此三人虽然名望不错,可朕还想再考量考量,此事缓一缓再议。」 杨元正面色沉了沉,却也无话可说。 接下来便商议江滨一案的处置,牵扯朝臣大约有二十多位,事实上当年江滨还来不及造反,只是打算迎立祈王与杨元正对抗,可惜江滨此人刚愎自用,被太后与杨元正夺了先机,太后借先帝由头宣他入宫,被杨元正埋伏的人手一股脑拿下。 裴浚当然感激杨元正定鼎之功,可杨元正此人也有私心,裴浚遣人查过,这一案中落马的二十多位官员,除了真正的江党外,也有几人是与杨元正结了私仇,被杨元正循着蛛丝马迹,硬安上了个党附江滨的罪名。 其中有一名老御史,性情耿直,眼底揉不得沙子,当年杨元正母亲过世,杨元正不愿守孝,示意先皇夺情起復,被老御史揪住拼命弹劾,骂他是不孝之徒,败坏风气,杨元正含恨在心,江滨一案败露后,杨元正便想方设法将二人扯上联繫,将老御史下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裴浚决心给老御史平反,这样的人一旦重返都察院,便可很好制衡内阁与六部。 杨元正不干,据理力争。 两厢之间也算得上唇枪舌剑。 凤宁就这么看着裴浚一人与几位老谋深算的阁老周旋,他始终慵懒地坐在上首,连姿态都没怎么变,脸上也不见怒色,吏部尚书驳一句,他便揪住吏部用官不明之处堵他,兵部尚书提出异议,裴浚便给他抛个难题,让他琢磨九边练兵一事以防范大兀铁骑南下,甚至当场给他下了一道指令,让他想个解决军需的法子出来,兵部尚书爱莫能助地看了杨元正一眼,纷纷鎩羽而归。 他也就十八岁呀。 凤宁满心佩服,他姿态优雅坐在一堆阁老里,没有年轻人不该有的激进傲慢,气质沉稳内敛,语调不疾不徐精准击中对方的弱点,更重要的是凤宁发现裴浚对各部朝政了熟于胸,户部尚书答不上来的数额,他脱口而出,可见胸有成竹。 户部尚书最后跪在地上冷汗涔涔,十分惭愧。 他就这么让杨元正筑起的高墙土崩瓦解。 他也不是神,私下没少下功夫吧,难怪他不喜欢愚笨的人。 凤宁咬了咬牙,心想还要更努力才行。 人不打无准备之战。 这是凤宁今日御前议事所得。 江滨一案发回去重审,杨元正被气得藉口不适暗愤离去。 杨元正敢走,其他人却不敢,恰好到了正午,凤宁领着宫女内侍给诸位阁老摆膳。 凤宁路过秦毅身旁时,秦毅瞄了她一眼,这一眼好巧不巧被裴浚发现了。 同时发现的还有梁冰。 梁家与秦府比邻,梁冰深知这位秦都督的恶习,冷不丁往前一步,不着痕迹挡住了凤宁,随后亲自夹了一块藕戳到秦毅碗中,皮笑肉不笑道, 「秦都督,您老牙口好,太嫩的恐没法给您打牙祭,这老藕片正好。」 这没由来的一句话打破了殿内的沉寂,众臣惊讶地看着梁冰,又瞅了一眼裴浚的脸色。 梁冰此举当然失礼,可她顾不上,大不了回头领罚便是。 说完便面若冰霜吩咐凤宁,「陛下膳后爱喝一口酸梅汤,你去瞅瞅好了没?」 凤宁感激地看她一眼,颔首离去了。 秦毅这厢有些恼羞成怒,与裴浚道, 「陛下,这妮子胆子好大,她这是御前失仪...」 除非皇帝开口,御前议事,可没女官插嘴的份。 见秦毅挤兑女儿,那头梁杵顿时不干了,朝皇帝的方向供了拱袖,瞪着秦毅道, 「冰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侄女,她亲自给你夹....夹菜怎么就错了?」 众所周知,户部尚书梁杵有些口吃。 他吵不过秦毅。 裴浚明面上斥责了梁冰,让她退下去,秦毅这才收口。 膳后,官员陆陆续续离开,凤宁等他们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拧着酸梅汤前往养心殿,偏生在玉影壁处被人唤住了。 秦毅因为一桩卫所的贪污案被皇帝问话,走得迟了些,出来时便见那姑娘娉婷行来, 「你是哪家的姑娘,本督怎么不曾见过你?」 凤宁对上那双赤裸裸的眼神有些犯憷,人家是一品大员,凤宁也不敢怠慢,便循着礼规,远远地朝他屈膝,「给秦大人请安,家父鸿胪少卿李巍。」 秦毅捋了捋长须,「哦,原来是李家的姑娘,你爹爹我也相识,当初你爹爹出使大兀,是我给他开得道。」 凤宁不想应酬他,便干干笑了笑。 午阳下,那张脸被蒸红了,艷若桃李,薄薄的血色娇艷欲滴,恍若是一熟透的果子,只消掐一把,便能爆出鲜嫩美味的桃汁来。 秦毅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儿,午膳喝了几口小酒,这会儿有些头脑发热,忍不住往前一步,离得凤宁近了些,「我们两府离得不远,得空随你爹娘来我们府上坐一坐...」 玉影壁横挡在养心门与御膳厨之间,这里的情形里面看不到,午时太阳热辣辣的,人都躲去了值房歇着,四周没几个人,仅有的侍卫即便瞧见了也无妨,毕竟秦毅言辞妥帖,无任何冒犯之处。 可凤宁瞅着那盯猎物的目光,心中嫌恶之至,打算打着给皇帝送汤的名义脱身,忽然一行人从玉影壁后绕出,为首之人一身明黄龙袍,不是裴浚又是谁。 大约是被他救过一次,有着天生的依赖,凤宁朝他投去求救的眼神。 裴浚没有看她,而是笑容浅浅落在秦毅身上, 「秦都督怎么还没走?」 秦毅扭头发现皇帝,赶忙躬身行礼,「陛下,臣正打算离去,认出这位李姑娘是李巍之女,臣曾护送李巍出使大兀,私下有些交情,见了他女儿少不得关怀几句。」 这话很合情合理。 可裴浚阅过锦衣卫和东厂的档案,知道这位秦都督的底细。 秦毅府上的十八房美妾少说有七八房都是抢来了的,有一年秦毅上街见一少妇貌美如花,生了夺妻的龌龊心思,为了逼对方和离,他着人引诱其夫婿赌博,将那小娘子给抵卖了,人就这么进了秦府,待对方夫婿反应过来,寻到秦府,秦家反咬一口,说是那妇人勾引,你卖妻还帐怎么好意思来要人,声称不怕对方去衙门告。 说白了就是以权压人。 这种人,裴浚深恶痛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裴浚这个人面上看着斯文清润,骨子里其实十分强硬,御前的人也敢窥视,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于是问李凤宁, 「你认识秦都督?」 凤宁跪下摇头,含泪道,「回陛下的话,臣女不识。」 秦毅见凤宁落了泪,顿时急了,「哎呀,你这小姑娘是怎么回事,我身为长辈关怀你呢,你怎么还哭了?」 说完秦毅朝两侧羽林卫和锦衣卫摊手,满脸无辜道,「陛下,不信您问一问这些将士们,臣方才可没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呀。」 皇帝治罪也得讲究个证据不是? 秦毅显然是风月场所的老手,从不轻易露出狐狸尾巴,他料定皇帝奈何不了他。 可裴浚是谁? 十七岁只身入京继承大统,半路停在城郊,跟满朝文武叫板的人,谁吃得住他? 裴浚极轻地笑了笑,手里拧着那串佛珠,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你要证据是吧?」 他就是将所有人心算得死死的。 秦毅已经发现皇帝眼神不太对,那是在笑吗,那是皮笑肉不笑。 秦毅酒登时醒了大半,咽了咽嗓,干笑一声。 虽说有些犯憷,心里依然底气十足。 他是一品大都督,裴浚根基不稳,不敢动他。 但他料错了。 没有裴浚不敢做的事,当皇帝畏首畏尾,那他不如不当。 于是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挺拔蕴秀的年轻帝王,懒洋洋将那串佛珠扔到秦毅身上,秦毅一下没防住,佛珠就这么顺着他结实的胸膛滚到地上,散了一地。 不是要证据吗?朕给。 随后裴浚神色一敛,寒声道, 「秦国公秦毅御前失仪,来人,将他拖去午门,杖责三十板!」 秦毅脸色大变,来不及开口辩解,两侧的羽林卫蜂拥而上,迅速将他制服,拖出了养心殿。 以权压人的人终有一日会被权势打败。 柳海见秦毅敢觊觎凤宁,给气了个半死,请旨督刑,有了大内总管亲自照顾,锦衣卫打板子自然不含煳,一个不小心打坏了秦毅下半身,这位仗着一些功勋在京城横行霸道的右都督,就这么成了半个残废,从此再也不能做男人了。 而凤宁这边,魂儿都快没了。 还能这样? 她记得柳掌印提过,这串佛珠是陛下心爱之物,可陛下却因她毁了这串佛珠,凤宁心里如油锅般焦灼,再抬眼,那人早已进了养心门,只留下一抹明黄的衣角在艷阳下熠熠生辉。 嫌弃归嫌弃,却是护犊子得很。 凤宁擦干眼泪,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第10章 裴浚回到御书房,下旨给老御史平反,让他官復原职,其余江滨党羽该斩首斩首,该发配发配,一纸诏书悉数落定。 凤宁跟着进了书房,将那碗酸梅汤搁在一侧高几,等着裴浚享用,裴浚忙完将诏书交给秉笔韩玉,见凤宁跪在他跟前, 「怎么了?」 凤宁郑重朝他磕头,「臣女有罪,给陛下添麻烦了。」 裴浚又给气笑,手里下意识要摩挲点什么,方觉掌心空空如也,随后干脆轻轻搭在御案。 凤宁察觉愧疚越深。 裴浚看着她不争气的模样,问道,「你做错什么了?」 凤宁喉咙一哽顿时说不上来。 裴浚眼神锋利,「因为被人觊觎就觉得自己有错,是谁教你的?」 凤宁愣住,自亲娘过世,八年来嫡母将她拘在后宅,除了府上的管事与西席先生,从不许她见外男,有一回她听得花厅处有陌生男子的笑声,好奇地扒在窗口看了一眼,后被嫡母拎回闺房狠狠责了一顿,骂她不知廉耻,勾引男人。 小凤宁委屈,不敢吱声,起先真当嫡母为了她好,后来才晓得原来是防着她撞上永宁侯世子,预谋夺了她的婚事,可怜她被拘了很多年,根深蒂固的念头一时更改不过来,被裴浚这么一点醒方知自己错了, 她没有错,错的是不怀好意的人。 「谢陛下隆恩,臣女受教了。」 裴浚呵了一声。 领悟能力也没那么差。 至于那串佛珠,是他决意扔的,跟李凤宁无关,裴浚行事从不拖泥带水,不会为了这点事计较, 「人善被人欺,跟梁冰学一学,你记住,这个世上除了你自己,谁也靠不住。」 随后他摆了摆手,语气倦怠道,「别杵在这,出去吧。」 他不喜女人哭,脑仁疼。 凤宁默默记在心里,大抵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心里酸了酸,再次磕了几个头,退出了御书房。 刚回到西侧围房,梁冰受罚回来了,裴浚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欣赏梁冰的品性,却不会纵容她坏了规矩,宫正司给梁冰打了十板子,并不重,梁冰扶着腰继续回来当差。 凤宁见状心疼得不得了,赶忙给她寻了软的褥垫来,又唤内侍去弄些冰块搁在她脚边。 梁冰看着她小脸垮垮的,扶额道,「是我看他不顺眼,不是为了你,你别放在心上。」 瞧,这语气跟裴浚如出一辙。 嘴硬心实。 凤宁破涕为笑,递了一杯凉茶给她,「你受了罚,就该回延禧宫歇着,怎么又回来当差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梁冰小心坐稳,已经翻开手头的文书,头也不抬道,「杨婉已告假,御前离不得人,我不能走,再说了,这是我自个儿的选择,自己承担责任。」 是个极为坚强的姑娘,凤宁深受感触,来到她身侧坐下, 「那你瞧瞧,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上忙的?」 梁冰冷淡看着她,「你字写得如何?」 凤宁露出尴尬的笑,「勉勉强强。」 「那就是不大好。」梁冰从不恭维人,想了想示意凤宁取来左侧架子处一个大匣子,里头搁着两摞文书, 「左边薄的这一册是户部送来的帐簿,右边厚的这一叠是宫中六局二十四司报帐的票根,你拿着一项一项核对,以防有人虚假报帐。」 凤宁认真接了过来。 起先有些磕磕碰碰,看一页问一页,后来渐渐上手,核对得也快。 到晚边章佩佩过来换她的班,凤宁还赖着不肯走。 凤宁在习字。 「你怎么突然又忙活这些?」章佩佩捏了捏她面颊。 凤宁不好意思道,「梁姐姐嫌我字写得不好,我想练一练。」 章佩佩拉她起身将她往外推,「回去练,我东边窗下书案有柳公权先生《玄秘塔碑》的拓本,你回去照着练吧。」 凤宁揉了揉酸胀的眼,这才捨得走。 每日御前均有皇帝不用的膳食赏赐下来,凤宁惦记着在延禧宫的杨玉苏,问柳海讨了两个玉苏喜欢吃的菜,搁在食盒里拧了回去。 御用的膳食可不是大厨房可比,杨玉苏吃到了久违的大龙虾, 「宁宁,看来你在养心殿混得不错,大总管连这龙虾都肯赏给你?」 凤宁趴在一旁看着她吃,腼腆一笑,「柳公公人特别和善。」 「那陛下呢?」杨玉苏问。 凤宁想起裴浚,心里微微滋生些许酸意,「陛下要求高,嫌我笨。」 杨玉苏笑,剥了一只龙虾腿沾了沾芥末餵到凤宁的嘴里,「嫌你笨还没将你逐出养心殿,可见是喜欢的嘛。」 凤宁脸一红,「才没有...陛下声称要下旨逐我出宫,是我脸皮厚赖下来的。」 杨玉苏知道李府后宅的艰险,正色道,「你现在是不能出宫,若是不能留在皇宫做妃子,好歹也得挣个头衔风风光光回去。」 凤宁笑了笑没再接话。 裴浚这边等了两日,果然等来一臣子上送贺表,里头提到大礼议之争的关键,指出杨元正等人漏洞,声称先帝遗诏只提出「继皇帝位」,不曾明确要求皇帝继嗣,这就给了裴浚捭阖的余地,除此之外,摺子里还提到先帝朝吏治废弛,洋洋洒洒写了十几条政要得失,裴浚「如获至宝」,立即宣他入殿,君臣对答一番,裴浚下旨擢升他为吏部右侍郎。 这份诏书自然被内阁给驳回来,大晋朝的规矩,皇帝的诏书得内阁批过,方是可正式施行的圣旨,如若不然便是中旨,中旨当然也可行,就是名声不大好听。 这个时候就显现出这位年轻帝王的狡猾来,他吩咐杨婉把诏书送去慈宁宫。 太后不是握着玉玺么,这桩事您老人家来处置。 慈宁宫盼着章佩佩做皇后,杨元正自然是要扶持自己孙女上位,原先通力合作的二人在此事上起了分歧,太后一看到杨婉,几乎不做犹豫,给摺子盖了戳,让发送内阁。 内阁当然也可以驳,但那个人是太后,皇帝和太后联下旨意,臣子再一意孤行,有失体统,杨元正迟迟不肯,其余阁老便生了劝阻之意,任命诏书顺利发放吏部,王琦帧被授命为新任吏部右侍郎,江滨一案不是拖了不少臣僚下水么,空出了不少名额出来,恰恰吏部右侍郎到任,替裴浚安上了不少帝党人手。 裴浚就这么一环扣一环,渐渐掌控朝局。 这几日杨婉不在,梁冰身上也带了伤,凤宁身兼数职,柳海就看着她时不时奔去御膳房准备膳食,忙完又钻进西围房帮着梁冰整理文书,天热梁冰伤口有些发红,凤宁替她张罗太医,再苦再累,她脸上始终带着笑,是个很能吃苦且很有韧性的女孩。 没有人不喜欢她。 可惜到底经验不足,忙中容易出乱。 凤宁誊抄的时候抄错了一个数额,害户部当值官员忙了一宿重新核对,方知是养心殿文书抄错了,裴浚为此雷霆震怒,他最不能容忍人犯错,依着规矩凤宁要么挨板子,要么被逐出养心殿。 凤宁跪在地上极力压住哭声不敢声辨。 「陛下,您罚臣女挨板子吧。」 她可不要离开养心殿。 裴浚捏着眉心在看摺子,没有回她。 倒是柳海哪里捨得那么娇滴滴的女孩受罚,噗通一声就跪在裴浚脚跟前,苦苦哀求, 「陛下,还请您看在老奴的份上,饶了凤姑娘吧,她这几日都不知道忙什么样了..」 裴浚冷漠地截断他,「忙是藉口?」 「没有那个能力,就不要揽这个活,这里是大晋中枢,容不得任何人出错。」 柳海无话可说。 梁冰闻讯匆匆赶来,支着身跪在凤宁身侧,坚决道,「陛下,您要罚该罚臣女,那本是臣女分内之责,李凤宁不过是帮臣女才出的差错,所以这桩事该记在臣女头上。」 梁冰和杨婉是御前最得力的女官,逐出养心殿不可能,那就只能挨板子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可梁冰刚挨十板子,凤宁哭了,「不成,你身子还没好熨帖,要打也是打我。」 梁冰还待说什么,上头裴浚将手中摺子一扔,冷笑道, 「你们当朕的养心殿是菜市场?」 三人纷纷吱声不语。 梁冰绝不愿看着凤宁挨打,凤宁也不能看着梁冰受罪。 能怎么办。 凤宁望着上方神色冷漠的男人,终于咬了咬牙,在他和梁冰之间,选择了梁冰,最后凤宁哽咽道,「陛下,臣女自请离开养心殿。」 裴浚没说话,算是默认。 敢作敢当,也算有点骨气。 凤宁简单收拾了几册书,回了延禧宫。 心情自然是不大好的,凤宁恹恹地躺在塌上不吭声。 杨玉苏倒是宽慰她道,「别放在心上,你已经很不错了,是陛下太过于苛刻。」 「佩佩给咱们捎了一只荷叶包鸡回来,先填饱肚子,吃饱了东山再起。」 凤宁被她豪爽的语气逗乐,「对,没有什么事比吃饱肚子更重要。」 凤宁小时候也是在嫡母与父亲蹉跎下爬摸打滚长大的,没有过不去的坎,歇息一日,她又是一个活力四射的小凤宁。 凤宁离开养心殿第二日,章佩佩便有些力不从心,她比不上凤宁能吃苦,裴浚吃到嘴里的膳食滋味也变了。 过去不觉着,两相比较才发现,李凤宁所做的点心口味更加细腻。 那又怎样? 裴浚不是为了一点吃食就改变主意的人,他从不往回看。 凤宁闲下来,认真刻苦习字,杨玉苏没她这般坐得住,偶尔拖着她去御花园玩耍,杨玉苏担着尚服局的差事,时常得去宫外针工局对接宫务,针工局在玄武门外,凤宁便在御花园等她。 堆秀山下种了一片芍药,五颜六色的花朵整整齐齐堆着,艷如锦毯,凤宁捧着个小篓子,採摘一些花瓣打算做汁儿染指甲,摘了半篓子听得花丛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喵」,凤宁定睛一瞧,发觉一只极为瘦弱的小雪猫窝在一片芍药花下,乌黑的眼珠儿委屈巴巴望着她。 就仿佛看到了少时的自个儿,凤宁心一瞬软了,扔下篓子,抬手将它从花丛里抱出来,「你这是走丢了吗?」 雪猫蹲在她掌心,也只有一个巴掌那般大,望着她发出一声轻咽,那模样儿别提多可怜了,像是无家可归的稚儿,这让凤宁想起前段时日羽林卫除狗一事,因毛春岫纵狗行兇,司礼监和羽林卫阖宫大肆搜查小生畜,如果她没猜错,其余的猫狗都被送出皇宫了,这小猫儿该是产下没多久被遗留在御花园内。 凤宁小心翼翼将它搂在怀里,「别怕,我给你找些零嘴吃。」 凤宁从兜里寻出一些点心,搁在一片干净的叶子上,小猫儿蹲在她脚边细细吮食。 熟悉的脚步声就这么从身后传来。 凤宁扭头望去,只见行猎而归的裴浚沿着顺贞门大步往这边来,凤宁顿时打了个激灵,慌忙将那小雪猫往怀里一兜,手忙脚乱把它塞进袖兜,旋即迎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跪下去, 「臣女给陛下请安。」 猫儿闷得慌使劲往外头钻,凤宁不得已将它的小屁股往里按,一人一猫就这么在裴浚眼皮子底下打起官司来。 裴浚每一回都能被李凤宁给气乐。 当他瞎子吗? 早就瞧得一清二楚,她非要藏。 「起来吧。」 他看着她演。 凤宁弓着腰起身,一手深入袖兜握住了雪猫的爪子,依旧不遗余力藏匿它, 「谢陛下...」 然后她侧身往旁边一让,等着裴浚过去。 裴浚饶有兴致看着她,立在她跟前三步远,没有要走的意思。 凤宁有些傻眼, 「陛..陛下,您不忙吗?」 「这里是御花园。」言下之意他在欣赏风景。 以前可没见您这么闲。 凤宁心里骂了几句,险些快要兜不住了,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那..那臣女可以告退吗?」 裴浚闲闲看着她,眼神写着两个字「你敢」。 凤宁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将小雪猫拖出来,随后硬着头皮问裴浚, 「陛下,臣女捡着了一只小猫,它像是被爹娘抛弃了,您瞧它是不是怪可怜的?」 说来说去,就是想留下这只猫。 裴浚确实不喜欢阿猫阿狗,依着他的脾气便是送到宫外去养,可能是李凤宁模样与那小猫一般可怜,又或许是他闲的,他淡声道, 「你可以养,却不能带去内宫。」 也就是说只能养在御花园。 凤宁喜出望外,小酒窝都笑出来了,「谢陛下隆恩。」 大约是高兴过头,她还傻乎乎地扶着小猫的头让它给裴浚下拜,「卷卷,快给陛下磕头谢恩。」 雪猫尾巴卷了足足三圈,凤宁临时起意给它取名卷卷。 卷卷显然比主人有骨气,它死活不跪。凤宁尴尬,不得已又把它藏起来。 裴浚也是第一次遇着这样的人,笨拙中带着几分天真。 他摇摇头,信步往养心殿方向去。 凤宁已经好几日没见着他了,目光忍不住追随他背影,他还是那般身姿笔挺,仿佛永远不会折腰。 她脱口而出, 「陛下,臣女还有机会回养心殿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柔软的嗓音暗含一份百折不挠的毅力。 他不知道这个姑娘这么倔。 裴浚驻足回过眸,晚风和煦,轻轻拂动她的衣摆,她高挑地立在夕阳里,浓密的鸦羽被斜阳染上细碎的光芒,映着那张脸仿佛浸润在柔软的时光里。 裴浚神色罕见怔了一下。 第11章 也就那么一下,他很快回过神,神色严肃,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要学会量力而行,做自己最擅长的事,老好人并不值钱,你需要找到自己不可替代的优势,方能站稳脚跟。」 裴浚扔下这话便离开了。 上回在这里,面对她的「纠缠」,他回一句「以后不必再见。」 这一次给了她指引,教她为人处世。 凤宁那颗沉寂的心顿时死灰復燃,高高兴兴将卷卷掏出来,捏了捏它小脑袋, 「傻卷卷,他是决定着你生死的祖宗,你不跪,哪日他心情不好,逐你出去。」 卷卷沖她哼了一声,那神情仿佛在说:他赶走了我爹娘,我才不给他跪。 行,有骨气。 凤宁无话可说,在万春亭须弥座底下寻了个地儿,给卷卷安置了个小窝,往后每日,她便多了一件差事,来御花园餵卷卷。 日子进入六月,皇帝与太后启程前往燕山行宫,每年皇亲国戚均在最热的六月伴驾前往燕山避暑,裴浚去年刚登基,诸务繁忙不曾去,今年在太后的提议下决定动身。 十八名女官均在随驾名单内,可把三位姑娘给高兴坏了。 这是凤宁长了十六岁第一次出城,她兴奋地掀开车帘四处张望风景,绵延的青山起伏不平卧在天际,几排灵燕不停在半空迴旋,就连山坡顶上那片斜阳看起来也没那么刺目了。 「我早就在紫禁城闷坏了,盼着去行宫避暑呢。」章佩佩坐在马车里,一面扇风一面拿着主意,「你们俩都随我一道住。」 杨玉苏最怕热,干脆将小冰鉴抱在了怀里,「那可就这么定了。」 杨玉苏的父亲乃京兆府尹,需驻守京城,不曾随驾,以她和凤宁的身份住不到太好的宫殿,但章佩佩就不一样,不说旁的,太后就得将她安置在离皇帝近的地方。 章佩佩不是第一次去燕山行宫,她早就连地儿都选好了,「干坤殿西北面的飞羽阁,地儿不算大,景致却极好,夜里山风拂过,凉爽得很。」 杨玉苏不无羡慕道,「除了陛下和太后娘娘,余下最好的地儿肯定是给你选。」 太妃们不曾随驾,后宫又无其他主子,可不就轮到章佩佩了? 帝王出京仪式繁琐,从上午巳时出发至下午酉时也就行到郊外三十里,离燕山行宫尚有一段距离,太后许久不曾出京,路上颇有些水土不服,裴浚只得下令扎营夜宿。 羽林卫和锦衣卫迅速布阵,以皇帐为中心,共扎了几十个营帐,安置皇亲国戚及所有随驾官眷。 车驾停下后,章佩佩忙着回章家的营帐给母亲和嫂嫂请安,杨玉苏的母亲虽没随驾,姨母却是来了,她心里也有些痒痒的,凤宁大方地挥手,「你们俩都去忙吧,这里交给我。」 她带着两名宫人将三人行装搬去营帐,累得气喘吁吁出来,便见柳海抖着一把拂尘往这边行来。 凤宁迎上去给他请安,「柳公公,您怎么来了?」 柳海一脸焦急的样子,「我的小祖宗,可别忘了自个儿是女官,得伺候陛下呢,吶,陛下在銮驾上看了一日摺子,这会儿有些中暑,姑娘快些做些消暑的膳食给陛下送去吧。」 凤宁哪敢有说头,跟着柳海匆匆来到河边的厨帐,挽起袖子就给皇帝做莲子冰片粥,只用了两刻钟便做好,她捧着漆盘进了御帐,进去时,裴浚换上一件月白的长衫正倚在塌前看文书,杨婉与两位秉笔伺候笔墨,其中秉笔韩玉在读摺子,裴浚口谕让他披红。 凤宁规规矩矩来到裴浚身侧跪下,将膳食奉上, 「陛下请用膳。」 裴浚听得她嗓音这才抬眼看她一下,这里不是养心殿,凤宁来侍奉膳食也不算越界,他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凤宁一时不知该出去还是留下,踟蹰了一会儿,裴浚像是看穿她的心思,头也不抬道,「去歇着吧。」 第一次这般温和与她说话。 凤宁抿了抿嘴退下了。 刚迈出皇帐没多久,杨婉跟了出来。 「凤宁妹妹,明日到了行宫,你可有地儿住?不若跟我一块住吧。」 十八名女官与寻常宫人不同,都是各宦官府上的大小姐,大多跟各府一道安置。 此次伴驾官宦均在四品以上,李凤宁的家人不够格来,现在李凤宁对她不构成威胁,杨婉心眼里还是很喜欢这个天真的女孩儿。 李凤宁笑眼弯弯道,「谢谢杨姐姐,我跟佩佩姐一道住呢。」 杨婉也不意外,颔首道,「成,若有烦难之处尽管寻我,我白日在干坤殿后面的值房。」 二人正要分道扬镳,忽然瞥见两位年轻男子往皇帐走来。 左边一位生得面若冠玉,风度翩翩,右边那位则一脸孩子气,想是已约了明日要去哪儿行猎,他眉眼透着鲜活十分快意。 凤宁正要避开,忽然听见右边那少年嚷道,「子陵兄,咱们不跟燕承比,明日咱俩去狩猎,看谁能拔得头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那唤子陵的男子,温润一笑,「我可没功夫跟你去狩猎,昨日陛下下旨,吩咐翰林院在行宫举行经筵,准随驾子弟旁听,我要去听课。」 那少爷十分扫兴,「罢了罢了,那我跟你一道去吧。」 李凤宁听得「子陵兄」三字,脚步勐地一顿,忍不住侧眸望过去,那男子也步履从容朝她的方向行来,这一下瞧得更清楚了些,不仅模样出众,气质也十分不俗。 大约是察觉到有人打量她,韩子陵也偏了一眼,这一眼恰巧与李凤宁对了个正着。 他第一眼就为面前这姑娘的容貌给镇住了。 所谓国色天香也不过如此吧。 只是待视线落在她那身官服,韩子陵意识到不妥,慌忙收回视线,旋即给杨婉见礼,进了御帐。 一群世家子弟面见皇帝,杨婉不必侍奉,她下了台阶来,见李凤宁神色怔忡,轻轻抚了抚她肩头, 「凤宁,怎么了?」 凤宁还有些不敢确认,她问道,「方才左边那位公子是何人?」 杨婉道,「永宁侯府的世子爷韩子陵。」 果然是他。 李凤宁抿着唇嘲讽地笑了一声。 这是杨婉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般神情,凤宁一贯好性儿,可见她与这个韩子陵颇有渊源。 「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李凤宁收拾心情笑道,「没什么,他是我未来的姐夫,就多问一句。」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她告诉自己不必纠缠。 杨婉却猜到事情没这么简单,目送她远去方回营帐。 一刻钟后,韩子陵从皇帐出来,下意识往李凤宁方才站的地儿看了一眼,不见人影,心头微微失落。 这种失落也不过是一瞬的事,御前的女官那就是皇帝的人,轮不到他窥视。 夏日的天黑得迟,夕阳落下后,天色依旧明明净净,裴浚用完晚膳,又沿着河边消了消食,水波荡漾徐徐滚至他脚下,这是登基以来第一次出京,回想上一回在湘州狩猎仿若隔世,他略略出了一会儿神,便见柳海匆匆寻过来, 「陛下,大兀的使臣明日下午抵达行宫,鸿胪寺这边遣了精通兀语的少卿李巍迎接,李巍已到了帐前听后差遣,您瞧着见是不见?」 恐皇帝想不起李巍这个人,柳海特意提醒一句,「李巍便是凤宁姑娘的父亲。」 裴浚闻言低低觑了他一眼。 他自来记性很好,怎会不知李巍便是李凤宁那无良亲爹? 「宣他觐见。」 少顷,裴浚穿着常服端正坐在案后,帘帐被掀开,一高瘦的中年男子躬身进来请安, 「臣鸿胪寺少卿李巍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仅姿态端正,礼仪也不出一点差错,嗓音更是嘹亮地很,裴浚心想他不去礼部当那唱名的礼官可惜了。 「平身吧。」他语气咸淡。 这是李巍第一次单独面圣,过去在奉天殿前远远瞧过几眼,只觉天姿伟仪,气度不凡,令人不敢仰望,是以今日见驾格外战战兢兢。 李巍从容起身,往皇帝再拜,「臣奉旨迎接大兀使臣,使臣将于明日下午申时抵达行宫,不知陛下打算何时接见?」 裴浚斜靠在圈椅,漫不经心应酬一声,「朕看他们的国书写着要敬献一样宝物给朕和太后?」 「回陛下,正是如此。」 「可知是何物?」 李巍思索片刻抬眸望着皇帝回,「据臣所知,好像是当年玄奘大师遗落在波斯国的一卷经书。」 太后信佛,笃爱搜集各类宝贵经文,又是玄奘遗宝,有格外的祭奠意义。 「不错。」裴浚想了想,「明日人到后,你先招待,等朕得闲再见。」 两国邦交也讲究策略,裴浚是皇帝,不是对方想见就见,必定要给个下马威。 这个道理李巍懂,他立即道,「吾主圣明,臣一定尽心竭力,不出差错。」 裴浚不说话了,继续喝茶,却见李巍踟蹰地立在跟前,欲言又止。 不知怎么,裴浚便想起方才李凤宁跪在他身侧的模样,还别说,父女俩相貌略有相似之处。 裴浚也不做声,就那么看着他。 李巍慌忙跪了下来,支支吾吾拱袖道,「陛...陛下,微臣还有一桩事想请示陛下。」 他方才进来时扫了一眼,只看到一名神色冰冷的女官在侧,不见李凤宁,据他所知,凤宁似乎进了养心殿,怎么不见人影呢。 裴浚看穿他的心思,笑笑道,「李爱卿还有何事?」 李巍满脸恳切道,「回陛下的话,臣有一女,名为凤宁,已进宫三月有余,她自来性子烂漫有些憨笨,就不知她侍奉陛下是否周到?臣在家里日夜悬心.....」 裴浚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既然蠢笨为何送入皇宫?礼部遴选女官甚有章程,李爱卿将蠢笨愚钝的女儿送来伺候朕,是不是有欺君之嫌?」 李巍闻言心头微沉,他本是有意在皇帝面前提一嘴,若是皇帝喜欢凤宁语气神态必定看出端倪,若是不曾见着,那么今日正好提醒皇帝有这么个人,凤宁得见天颜的机会便大大增加,怎么算今日都是万无一失,可没料到座上这位不按常理出牌。 他顿时磕头如捣蒜,「陛下恕罪,臣万死也不敢欺瞒陛下您呀,实在是小女生得烂漫可爱,颇有容色,礼部官员一眼也瞧上了,臣想着若她能侍奉陛下左右,是我们阖家的福气,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不等他啰嗦,裴浚再次打断,「是吗?可事实是你女儿着实蠢笨不堪,前几日犯了错被朕逐出御书房。」 李巍面色一呆,心凉了半截。 这么说,皇帝早见了凤宁,不仅见了还没看上? 怎么可能? 这世上竟有见了凤宁无动于衷的男人? 李巍便是料定女儿一定能虏获圣心,方敢李代桃僵送她入宫。 这一下李巍冷汗涔涔,险些要哭了。 「陛下恕罪,是臣管教不周,给陛下添麻烦了,还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臣一定....」 可惜裴浚依然不给他表忠心的机会,他闲闲地笑道, 「李爱卿啊,朕呢,素来喜欢知书达理,蕙质兰心的姑娘,最好是大娘子所出,担得住事,那些姨娘养得庶女,无论生得怎般容貌,朕也看不上眼。」 李巍听了这话,嘴唇打了几个哆嗦,瞬间遍体生寒,皇帝这是明显已看穿他的算计,责备他将庶女送入皇宫李代桃僵,早知道皇帝喜欢大女儿那样的,他何至于兜这么大圈子? 这样的罪李巍当然不能认,他哭哭啼啼道, 「陛下,凤宁是庶女出身不错,可她亲娘去世后一直养在嫡母身边,后来顺理成章记入嫡母名下,也算不得庶女呀....」 严格来说,只要记在嫡母名下,就算不得违背章程,礼部就是故意漏这些空子给各府择选最出众的女儿入宫。 可李巍千算万算没算到皇帝这么轴。 那死丫头这么没用吗? 李巍心里埋怨着,面上不停磕头请罪。 最后裴浚面色冷淡道, 「出去领二十笞,其他的回京再跟你算帐。」原是看着他要接待使臣的份上不急着料理他,不成想他非要往枪口上撞。 李巍这下哭都哭不出来了,往前爬了一脚,小心翼翼央求,「陛下,臣明日要迎接使臣,您这会儿打臣板子,臣担心....」旋即他话锋一转,「您看能不能这样,这板子先记着,等回京您哪怕打死臣,臣也毫无怨言。」 李巍害怕差事被人抢了,他越发没了出头之日。 可惜那俊美无双的少年天子,端得八风不动,「这就是爱卿你的事了,李爱卿,朕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堕我大晋威风。」 李巍撞墙的心都有。 先笞他二十下,再逼着他带伤在炎炎夏日接待使臣,还不能弄出半点岔子来。 皇帝这是要整他呀。 笞刑与廷杖不同,廷杖重,笞刑轻,负责执刑的锦衣卫鞭笞得很讲究力道,没有很明显伤口,却疼得人五脏六腑抽搐,不至于叫李巍起不来身,也得让他吃点苦头。 * 营帐扎在一片水泊旁,地儿就那么大,李巍被笞刑的事很快传了出去,一介五品鸿胪寺少卿被打,也不是多么惊天动地的事,但凤宁得知消息后,整个人还是狠狠吃了一惊。 消息是杨玉苏带回来的,她看着凤宁泛红的眼,宽慰道, 「傻丫头,你别为他担心,你爹这是恶人有恶报。」 凤宁想哭却极力忍住,「我不是为他担心,我就是心里难过...」 唯一的亲人也这样赤裸裸算计她。 最痛苦的不是亲人受难,而是她明明该心疼那个人,而那个人却不值得她疼。 翌日午时銮驾抵达行宫。 燕山行宫坐落在燕山脚下,依山傍水,蓊郁葱葱,四周伏卧一片绵延的山脉,很好地将暑气隔挡在外,太后一住进慈宁殿,顿觉神清气爽,连着晚膳也多用了几口。 这一日晚膳是裴浚陪着她用的,再无外人。 太后语重心长与他说起了婚事, 「你年纪也不小了,先帝十五岁御女,没多久得了头一个孩子,可惜早逝,你如今也满了十八,再过两年该行冠礼,便可垂拱以治天下,论理该先立后再封妃,如今我也不逼你,好歹先纳两个可心人搁在身边,也能堵那些朝臣的嘴。」 太后眼见皇帝一个女人都不要,恐他步先帝后尘,只得让步,在立后一事上不再逼得那么紧。 裴浚歪在一旁捏着眉心慢慢颔首,「您的话我记在心上了。」 回到干坤殿,敬事房的掌事果然如期而至,裴浚静静看着那些女官的乌木牌没有吱声。 绵延子嗣固然重要,可男女那档子事,他还真就没法将就。 他骨子里十分骄傲,什么都要最好的。 柳海瞅他神色不像是有兴致的,只得摆摆手示意人退下。 也难怪,这一批女官中,皇帝略微看得上眼的也就御前这几人, 梁冰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不知变通,且性子过于刚强,与可心人是毫不沾边。 杨婉能干端庄,蕙质兰心,偏生城府太深,至于章佩佩,既不肯吃苦,做事也没耐心,不堪大任,裴浚是哪只眼睛都瞧不上,要不是太后,这样的人也不该到御前来。 此二人因为首辅杨元正和太后的缘故,裴浚不可能要,他不仅忌讳外戚势大,更不喜人拿婚事做要挟。 数来数去,最合适的要属李凤宁了。 依着柳海来看,裴浚收了李凤宁最好,无论相貌性情均称得上万里挑一,更难得是她对裴浚是真心实意地好。 到达行宫第一日各家忙着收拾整顿,次日,姑娘们便耐不住忙不迭串门去了,凤宁原要跟着杨玉苏去外头玩耍,方下飞羽阁前的台阶,被梁冰遣来的小内使给唤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凤姑娘,我家姑娘请您过去一趟,说是上回您整理的帐目有些地儿不对,请您去瞧一瞧。」 凤宁心神一凛,二话不说辞了杨玉苏去了干坤殿,干坤殿后面特设一值房,专给御前的女官与司礼监秉笔办公,凤宁这一去顺带给梁冰打打下手,就忙到午时了。 用过午膳小憩片刻,前头传来消息。 「梁姑娘,李姑娘,陛下待会要接见大兀的使臣,掌印吩咐二位随驾。」 凤宁立即换上绛红的女官朝服,随梁冰一道赶去前殿。 沿着小门进入干坤殿,顺着甬道抵达暖阁,越过硕大的紫檀雕花博古架便见皇帝正在接见使臣。 来了三人,打头一人头戴冠帽,肌肤黝黑,两侧头髮往后顺过去汇成一个辫子,胸前挂着一套银饰,正笑容满面与裴浚介绍他们上贡的一套玛瑙兽首茶器。 但凤宁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使臣,而是她的父亲李巍。 李巍正躬身立在皇帝跟前,正将使臣所言翻译给皇帝听,兴许是挨了笞刑的缘故,他说话中气明显没那么足。 李巍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李凤宁。 中途杨婉请梁冰做手书,吩咐李凤宁去核对今夜使臣晚宴的菜谱。 李凤宁去了一趟御膳厨,再回来时,被告知皇帝与使臣一行已前往太后所在的慈宁殿,她原是可以不必去的,可是回想父亲那苍白的脸色,凤宁又挂心,寻了到慈宁殿,刚到侧殿廊庑下,便见秉笔韩玉跨出门槛,问候着的小内使道, 「李大人何在?」 小内使往前方隐在林子里的恭房指了指,「李大人方才身子不适,去了恭房。」 韩玉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正要进去,瞥见了凤宁,立即堆了笑脸,「凤姑娘,您来了,快些随奴婢进来吧。」 凤宁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我可以进去吗?」 韩玉笑道,「章姑娘方才还问起你呢,怎么不能进去?」 凤宁随他进了慈宁殿,原来太后与裴浚在正殿见使臣,章佩佩避来了侧殿,她迎着凤宁进来,嘘了一声,拉着她蹲在博古架往里张望。 使臣在礼部侍郎的指引下,将得到的那册玄奘遗宝献给太后,宫人接过捧好跪在太后跟前,将之展示给太后瞧。 太后满怀期待探过眸,一瞧上头密密麻麻一行行蚯蚓般的字迹,顿时皱了眉,她问礼部侍郎道, 「怎么?既是玄奘大师的墨宝,怎的不是中原话?」 礼部侍郎也是第一次瞧见此物,顿觉头疼,「这...」他惊讶地看向使臣,勉强用蒙语与他交流了几句,幸在这位使臣也懂得几句中原话,双方沟通还算顺畅,那使臣回了一句,大意是这是大兀西征波斯国时,从人家皇宫掳回来的宝物,说是当年玄奘路过波斯国留下的经书,用的也是当地的语言。 玄奘精通西域数国语言已不是秘密。 太后得知真相颇有些失望。 她问使臣道, 「这上头写着什么,你们可知晓?」 大兀使臣回了,他们说的是蒙语,与波斯语不一样,很遗憾不能为太后释疑。 太后指着经书与裴浚道,「瞧,蚯蚓一般的字,不晓其义,看着跟天书似的无趣。」 裴浚也没料到是这等情形,哂笑一声,宽慰老人家道,「李巍似乎颇□□斯语,待他过来与您老人家解说。」 太后于是问李巍何在,殿内静极了。 礼部侍郎当然知道李巍强撑当差的事,只能硬着头皮遣人去寻。 太后明显有些扫兴。 就在这时,杨婉身后的博古架处,突然传来一道清柔的嗓音, 「太后娘娘,可否容臣女与您释义这册经书?」 殿内所有视线不约而同望过去,凤宁腼腆又紧张地从博古架后绕出,虽说那父亲十分无良,可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她终究要顾念着些,且她也不愿看到太后与皇帝失望。 太后还记得李凤宁,明显错愕,「你看得懂波斯话?」 这是凤宁第一次成为众人的焦点,她手心都在冒汗,能感受到各种意外惊讶的视线交织而来,而其中那个人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注视她,不是过去的淡漠嫌弃不以为然,凤宁想起他在御花园的话,人要有一技之长,她仿佛被注入了莫大的勇气,郑重颔首, 「是。」 第12章 「臣女少时曾随府上西席学过波斯语。」 李巍是鸿胪寺少卿,时常与各国使臣打交道,他府上请了会夷语的西席实在不奇怪。 礼部侍郎松了一口气,心想不愧是他当初一眼选出来的女官。 太后露出笑容,「那你来读给哀家听听。」 众人纷纷给凤宁让开一条道,凤宁双手合在腹前,缓步上前来,头顶那盏六面羊角宫灯的光影在她面颊晃,衬得那细腻瓷白的肌肤泛光,章佩佩跟了出来,立在杨婉身侧,朝凤宁的背影努了努嘴,满脸与有荣焉。 凤宁来到皇帝与太后跟前,她下意识往皇帝看了一眼,裴浚身着明黄龙袍坐在上首,还是那副朗月清风般的姿态,脸上并无往日慵懒的笑,而是认真地朝她微一颔首,凤宁暗暗吸了一口气,旋即来到太后身侧,从宫人手中接过那捲经书,缓慢读了起来。 「此经文名为《无垢明经》,释义是: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凤宁的腔调悠扬婉转,若溪水淙淙,时而绕过错落有致的曲弯,时而抑扬顿挫汇入苍茫深海,太后听得入神,渐渐面带虔诚,其余人也似被那清扬的音调带入梵界。 唯独裴浚眉眼微垂,支手按着额心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在小案,面色沉寂并无明显变化。 「一切相遣无所遣,一切愿满无所愿,大威神力不思议,稽首如空无所住。」 一经终了,凤宁停下来,众人尚沉醉其中,迟迟不曾回神。 太后心头杂念恍若被一洗而空,神态也越发祥和,她看着凤宁问,「这瞧着一行行也没那么多字,怎的被你译出如此长篇大论来?」 凤宁弯下腰,指了指第一行给太后解释,一开口便是一句波斯语,听得太后微微一愣, 「咦,你这腔调比方才还要好听,来来来,你用波斯文再读一读。」 众人纷纷来了兴致,视线也跟着热切几分,凤宁被瞧得面颊一红,「那臣女就献丑了...」 章佩佩在一旁给她鼓劲, 「献什么丑呀,总之呢,在场也没人听得懂,即便错了也无妨啊。」 太后瞪她一眼,「皇帝跟前不许无礼。」 章佩佩往杨婉身后躲了躲,悄悄吐了吐舌。 凤宁见皇帝没有反驳,清了清嗓,捧着那捲经书继续读。 这一次大家注意力不在经文本身,而在她这个人。 那般玲珑剔透的模样,合着那把天籁般的好嗓子,真真叫人陶醉。 礼部侍郎方才弯下去的腰瞬间挺直了起来。 柳海看着凤宁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悄悄去瞅裴浚的神色,裴浚神情依旧那般沉稳镇定,看不出端倪,只是那串新得的菩提子,从右手换去了左手。 李巍这厢匆匆打恭房回来,被人拦在了殿外,得知自己活计被人抢了,那个叫悔不当初,转而听说那人是凤宁,嘴巴张得鸭蛋大, 那丫头这是在皇帝跟前露脸了? 这板子挨得值啊。 下午申时三刻,日头西斜挂在树梢后,礼部侍郎引着使臣渐行渐远,太后乏了,由着宫人伺候入内殿歇着,嘱咐凤宁亲自将经书释义抄下,回头献给太后。 皇帝一行迈出慈宁殿,章佩佩跟着凤宁送至殿门口,还紧紧搂住凤宁的胳膊不放, 「宁宁,好样的!」 她由衷替凤宁高兴。 凤宁腼腼腆腆的,目光忍不住往裴浚的身影追了追,那两个小酒窝深深嵌着,显得整个人灵动了几分,章佩佩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酒窝。 这时前方石径传来柳海重重一声咳。 凤宁期期艾艾望着他,柳海往裴浚的方向努了努,示意她跟上。 凤宁心里一乐,朝章佩佩眨了眨眼,提着衣摆跟了上去。 凤宁跟在裴浚身后不远处,不敢靠得太近,只听得他在吩咐杨婉什么事,心里想的是她这算不算有了可以立足之势,她能回养心殿吗? 天知道她多么想回到养心殿,看着那么多出色的内侍女官一道在中枢忙碌,心中憧憬,短短那段时日让她深深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虽然不算多么出众,可她也想出自己一份力。 走着走着便循着那人脚步到了干坤殿正殿,周遭的人都退下了,只剩柳海在伺候皇帝净手。 柳海悄悄往一旁的桌案使了个眼色,凤宁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洗了一把手,前去给裴浚奉茶。 「请陛下用茶。」 裴浚往御塌上坐下,接过茶来,一面抿茶一面问她,「什么时候学的?」 他的神色还是那么淡,叫人窥不出他的喜怒。 凤宁回道,「臣女八岁那年,府上来了一位先生,他原是帮着爹爹翻译文书,后来爹爹见他学识渊博便聘他为西席,教臣女与姐姐认字习书,」 说到这里凤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陛下也知道,臣女不大会读书,磕磕碰碰学得艰难,后来一日去寻先生讨教,偶然发现先生在读波斯语,臣女好奇跟着读了一句,大约是臣女有几分天赋,先生私下便开始授我波斯文...」 那被嫡母拘在后宅暗无天日的八年光阴,就是靠着学这些夷语熬过来的。 没有人与她说话,她便用不同的语言自己跟自己说话,她总是在小小的世界寻求独属于自己的快乐。 谁也不知道人生哪段际遇不会是虚笔,努力总有一日不会被辜负。 「臣女还会蒙语呢。」凤宁像是露出小爪牙的猫儿,眼神亮晶晶的,「陛下,您瞧着,可以让臣女回养心殿吗?」像是怕他反悔,她又小声提醒,「您在御花园答应过臣女的...」 又是那副乖巧地很好欺负的样子。 他怎么会有欺负她的念头呢? 裴浚拂去脑海这些思绪,轻笑一声。 懂得抓住时机展现自己的优势,也算长进了。 他没有理由不给她机会。 「朕说话算数,即日起调你入司礼监文书房,负责与夷邦来往的差事。」 被逐出后,又重新回到养心殿,凤宁是第一人。 凤宁眉梢变得飞扬,跪下来磕头谢恩,「谢陛下。」 被认可的感觉真好。 裴浚看着她兴奋的模样摇了摇头。 高兴了就笑,委屈了就哭,一点风吹草动都写在脸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裴浚适时敲打了她几句,「去将文书房的流程再过几遍,可不许再出岔子。」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叮嘱宫人莫犯错。 趁着皇帝处理奏摺的空档,凤宁回到文书房,提笔将经书释文写下来,写完便呈给皇帝过目。 裴浚一瞅那字迹,顿时皱了眉,他看向凤宁。 凤宁绞着手,窘迫地将脸埋得很低,「臣...臣女会继续习字...」 裴浚念着方才那份惊喜,没有批评她,而是提醒道,「你可知决定一人高度的是什么?不是你的长处,而是短板,莫要叫短板拖了你的后腿。」 难得他肯耐心教导他,凤宁心里喜滋滋的,鼓起勇气往他奏摺上觑了一眼, 「陛下,臣女实在喜欢您的字迹,可以学您的字吗?」 裴浚的字迹苍劲挺拔,风格变化多端,时而蕴秀潇洒,时而雄浑大气,他的字如同他这个人漂亮,凤宁每每瞧了便心潮澎湃。 凤宁浑然不知自己提了多么大胆的要求。 模仿天子字迹可是大忌。 朝中有这样的臣子可是要拉出去砍头的。 裴浚真是不大明白李凤宁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他慢条斯理地看着她说, 「嗯不错,你把朕的字学好,回头拟旨硃批这事都交给你了,朕的手谕亦可由你代劳。」 还不明白那就是蠢了。 凤宁打了个哆嗦,开始装傻,「啊,这可不成,臣女没这个本事,那臣女不学了。」 凤宁落荒而逃。 裴浚看着她的身影忽然笑出声。 不经逗。 凤宁回到值房,请梁冰帮着她誊抄一份,再送去给太后。 梁冰看了她字迹一眼,也是一言难尽,「《玄秘塔碑》不适合你,练《灵飞经》吧。」 李凤宁认真记下了,她这个人从来不骄不躁,十分谦虚,任何人给她的建议她都听得进去,且不遗余力践行。 次日御前几位女官入殿听差派遣,裴浚与内阁几位大臣议完事,回头看着几位女官,李凤宁站在末尾,神情始终比旁人多了几分鲜活。 无论他骂了她斥了她,始终泯灭不了她眼底那抹光。 「你的释文呢?」裴浚一面坐下来一面问她。 「啊?」凤宁愣了愣,与梁冰交换了个眼色,「臣..臣女恐自己的字迹污了太后娘娘的眼,便请梁姐姐帮忙誊抄了一份。」 裴浚眉头皱了起来,「往后每日从你手中过的文书都要梁冰誊抄一遍?」 他这个人严肃起来真叫人胆寒。 凤宁和梁冰同时跪了下来。 杨婉也不敢给二人说情。 至于章佩佩,她自个儿都是时常被训斥的主,头埋得比李凤宁还低。 凤宁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立即咬牙道,「那臣女这就重新去写。」 裴浚面无表情嗯了一声,已经开始看京城送来的摺子,「写好给朕过目,你记住,你的字不好看丢的是朕的脸。」 他说这话时,杨婉多看了一眼李凤宁。 陛下什么时候有闲心指导人习字? 接下来其余几位女官一一回禀手头事宜,杨婉和梁冰从来一丝不苟,不叫裴浚费心,至于章佩佩,裴浚看了一眼她递上来的撘子,连指正的心情都没有,转手交给了柳海让他去处理。 凤宁就这么在行宫磨了四日,在第四日傍晚总算勉勉强强写出一份能看的字,既然是勉强入眼,那在裴浚这里还不值当夸赞,他什么都没说,扔给了李凤宁。 李凤宁颇为沮丧地带着释文回了文书房,杨婉看出她的心思,宽慰她, 「别灰心,陛下就是这般,即便做得好也从来不夸人,他没斥责你便是好事。」 凤宁復又笑起来。 「我知道了。」 章佩佩和杨玉苏见凤宁到了行宫,日日埋首苦干,终于看不下去了。 二人强拉着凤宁起身,又催着她换了一身寻常的襦裙,一左一右伴着她往外走。 「今日说什么都不能留在行宫,我们带你出去耍。」 凤宁目光柔柔笑,「去哪儿?」 章佩佩胡乱想了一遭,「先去湖边垂钓,傍晚就在那儿烤鱼吃。」 「这个主意好!」杨玉苏举双手贊成。 得令的宫人早早去准备鱼食鱼竿,并烤鱼的火具,三位姑娘高高兴兴前往行宫西面的水泊。 水泊紧挨着树林子,湖畔坐落几座亭台阁谢,早有姑娘少爷在此地结伴出行,章佩佩带着二人来到一处水榭垂钓,凤宁没干过这样的事,学了很久。 忽然间章佩佩鱼竿往下一沉,她惊喜地唤了一声, 「凤宁,凤宁,快帮忙!」 这时,几道身影打水榭后方的雕窗路过,韩子陵听得「凤宁」二字,脑海如同炸开了一道雷。 这个名字,他当然不陌生。 早在八年前,祖母尚在人世就告诉他,她老人家给他定了一门婚,对方名唤凤宁。 那时他知晓对方门第,又是庶女出身,心中十分不喜。 可长辈定下的婚事,他无置喙的余地。 没过三年,祖母过世了,娘亲当家做主,说什么都不肯认那门婚事,愿意以银两补偿李家退了这门婚,却被父亲所拒绝,父亲认为人行在世,当诚信为先。母亲见明着不行,便暗地里想法子逼李家退婚,是以这八年,从不遣人去李府过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直到半年前,李府拿着祖母信物突然上门责问婚事,也不知长辈怎么商量的,最后定下他娶李家嫡出大小姐为妻,嫡出的总比庶出要好,都是李府的姑娘,他百无聊赖应下。 自那日在营帐外见了凤宁,心里便有些神思不属,那么好看的姑娘总叫人一眼难忘。 而今日恰巧又撞见了她,心里那沉寂的火苗骤然窜上来,御前的女官又如何,悄悄看几眼也无人知晓。 可现在他得知,她是李凤宁,是他原本该要娶的女人,就再也无法维持永宁侯府世子的从容。 身侧的同窗见他脸色时而白时而青,勐拉了他一把, 「你做什么?你盯着谁瞧呢?」同窗顺着他视线瞥见了章佩佩,顿时急了,强行将他扯离水榭, 「你疯了你,那可是御前的人,你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打她的主意。」 韩子陵逼着自己移开视线,咬着牙木木盯着面前的石阶,说不出话来。 那是御前的人? 不,她本该是他的未婚妻。 这个念头就跟藤蔓一般在他心底无线攀爬生长。 韩子陵最终没能按捺住性子,悄悄遣人跟踪凤宁。 他好歹得问句为什么吧,怎么突然就换了人? 凤宁从未垂钓过,手忙脚乱弄了一阵,也寻不到章法,章佩佩呢,钓了半日方才钓了一条小鱼,沮丧地打盹去了,最终胆大心细的杨玉苏独自完成了挑大樑的任务。 她成功钓上三条大鱼。 打算搭架子烤鱼,凤宁才发现原先随身携带的调味包落在官服里,又得去寻,可惜御前的文书房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凤宁只得亲自前往。 她沿着林子里边上的廊道往干坤殿方向小跑,纤细的身影飘逸的襦裙,衬得她像是一只翩跹的蝴蝶。 行至拐角,被人拦住去路。 凤宁认出他是那日见过的韩子陵,面上的笑意顿时荡然无存。 韩子陵察觉李凤宁认出了他,心中一时五味陈杂,没有多少时间给他寒暄,他先是客气地施了一礼,旋即开门见山道, 「李姑娘,我是韩子陵,我想问一句,你们李家为何换人成亲?」 李凤宁一听这半带责问的话,险些给气笑。 当初是韩家对她不闻不问,如今又怎么好意思来诘难她? 凤宁不欲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个男子牵扯,遂压下辩驳的念头,神色冷漠道, 「韩公子,这话您不应该问我,当问您的母亲和李府长辈,不管怎么说,你与我嫡姐已订了婚,咱们再无瓜葛,我如今在御前当差,还请韩公子自重。」 丢下这话,她便打算绕过他离开。 那韩子陵大约是知晓见她一面不容易,竟是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李凤宁,你别忘了,你的信物还在我手里。」 凤宁脚步勐地一顿。 八年前娘亲前往城外青山寺拜佛,半路遇见永宁侯府老太君,一场意外叫二人投了缘,遂结伴下山,偏巧遇见山匪,娘亲奋不顾身救了老太君一命,却将自己给舍下了。 老太君在娘亲临终前许下婚事,当初交换的那枚信物就是娘亲的玉佩。 永宁侯府给她的信物早被父亲拿去,给了嫡姐,她的信物还在韩子陵手中,嫡母允诺,待二人成了婚便可顺理成章将信物要回,交还于她。 如今她对李府唯一的执念,也仅仅是娘亲那枚玉佩了。 * 今日午后天气转了阴,层层叠叠的阴云堆在天际,行宫颇有些闷热。 裴浚改去湖边的摘星阁午歇,午睡刚醒,喝了些解暑的凉茶,来到阁楼吹风。 风浪有些热,远处燕子低飞,怕是要下雨,裴浚换了一身黑色常服立在围栏处眺望山林。 好巧不巧瞥见远处李凤宁的身影,他从未见过李凤宁穿常服,是以第一眼没认出来,只觉模样有些眼熟,待定睛再瞧便发现了她对面的韩子陵。 裴浚微微眯起了眼。 第13章 面对韩子陵莫名其妙的诘问,凤宁最后忍无可忍就扔了他一句话, 「你与我姐订婚那日,我就在府上,怎么不见你来寻我?如今这又算什么,做了恶事,还想立个牌坊?」 这话是三教九流的说头,韩子陵好歹是世家贵门长大的公子哥,没见过这种阵仗,被凤宁骂得面色胀红,羞愧难当。 「我.....」想解释,似乎又无从解释起。 恍惚记起那李夫人说李凤宁貌丑无颜,大字不识,他自是心中不喜,如今瞧来,他和李凤宁都叫她给骗了,若最初见了李凤宁,他绝不可能答应换亲,回过神来待要与李凤宁表个诚心,李凤宁已跑远。 「凤宁!」 裴浚立在高阁,旁的没听太清,就听得这句「凤宁」,痴男怨女那些事裴浚也没少见,就是没料到发生在自己女官身上。 韩子陵这是没拎清。 永宁侯一世英名竟是要毁在这个儿子身上。 裴浚不屑一笑。 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傍晚酉时三刻,行宫一片烟熅,迷茫的雾气从燕山半山腰一路铺至行宫。 殿内彻底凉快了。 凤宁陪着章佩佩二人吃完烤鱼回到了行宫,今夜她当值。 正殿左右各隔出一间碧纱橱,左边那间摆着一间长塌,供皇帝小憩,夏日皇帝不大宿在这里,都是睡去东配殿的凉阁,右边这间碧纱橱又分出两间,一间当做茶水间,另外一间摆上几条长案,上头堆着如山的摺子,供当值的女官与秉笔办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白日杨婉与梁冰将摺子处理完了,她也没多少事,且裴浚事先交待过,不擅长的事不叫她插手,她主管邦交往来文书,这种文书不是时常有,凤宁今日不忙,最多预备着给皇帝研墨或准备茶水。 想起韩子陵一事,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她这人一出神就爱咬笔头,专注起来也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裴浚任何时候不可能刻意放缓脚步,是以从李凤宁身侧路过,见她毫无所觉,便有不悦。 低眸一瞧,赫然发现那姑娘在发呆。 裴浚脸色就更冷了,抬手拧着那串菩提子往她脑门一敲,冷笑声也从她头顶浇下, 「李凤宁,当差的时候认真当差,可不兴胡思乱想,有什么事回去再琢磨。」 李凤宁当差从来一板一眼,这还是头一回出神,可见是因为韩子陵,她琢磨什么与他无关,他关心的是他的女官必须专心致志。 凤宁登时给吓醒了,慌忙提着衣摆跪下磕头, 「陛下恕罪,臣女不敢。」 裴浚没做理会,已迈进正殿,踱去御案后了。 凤宁忙又起身,净手斟茶,捧着明黄漆盘进了殿内,给他奉好茶水,又准备研墨,裴浚忙着手头的事,自始至终不曾看她一眼。 直到后半夜,裴浚腹内胀痛,昏昏沉沉醒了。 守夜的是韩玉,他跪在裴浚脚跟前心急如焚,「陛下,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裴浚面色有些苍白,却还是神色镇定摇头,「不必,去煮壶热姜茶来便可。」 裴浚自来便对蟹黄过敏,每每吃一些便腹胀难受,此事只有柳海知晓,入京后他不曾告诉任何人,今日在慈宁宫用晚膳,有一道蟹黄包,他不慎吃了一个,膳后两个时辰无事,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不曾想半夜发作。 天子也有许多忌讳之事,不能轻易叫人发现他的弱点。 韩玉此人胜在心眼不多,事事听命于皇帝,他连忙点头,「那奴婢去吩咐...」 又不放心御前无人,想起李凤宁在外头当值,便请示皇帝道, 「陛下,那奴婢唤李姑娘进来侍奉?」 裴浚过去不喜女人近身,今日不知怎的罕见没反对,想是腹内难受得很,俊眉皱得紧,半晌方倦声道,「去吧。」 韩玉不假思索出了东配殿,去知会李凤宁。 等人一走,裴浚阖目平躺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他敢信任的竟然是李凤宁。 也对,她毫无城府,也没什么额外的心思,性子软糯好拿捏,不是她又能是谁? 凤宁趴在桌案打盹,得了韩玉消息,她一骨碌爬起来,沿着甬道往东配殿来。 凤宁脚步轻盈迈进东配殿,殿内无人,明黄珠帘拂动,隐隐约约瞧见一道身影卧在凉阁内,凤宁悄悄掀帘而入,见裴浚侧身卧着不动,走过去轻声唤了一句, 「陛下?」 裴浚微微动了动眉睫,没有应她,只是扶着床沿看样子要起身,凤宁赶忙上前欲去搀他,裴浚不习惯被女人碰触,抬了抬手,凤宁见状,又退回来,隔着几步距离望着他, 「陛下,您哪儿不舒服,要臣女做什么,您吩咐便是。」她满目担忧。 裴浚艰难坐起身,指了指床榻不远处的高几,稳住声线,「给朕倒杯热水。」 凤宁立即照做。 裴浚一口饮下去,没多久腹内翻江倒海,他紧忙扶着床栏起身,往净室去,凤宁焦急跟到屏风处,没有他的吩咐不敢进去,「陛下…」 裴浚连带腹中食物一道吐出,人顿时好受许多。 凤宁正担心呢,幸在韩玉及时赶了回来,他将姜汤递给凤宁,将裴浚扶出。 二人一个伺候裴浚喝姜汤,一个准备热水。 韩玉收拾妥当,又手脚麻熘去净室倒痰盂。 凤宁跪在一侧,洗了温热的帕子递给裴浚,裴浚躺下擦拭了一把脸,脸色渐渐转好。 他微微睁开眼瞥着李凤宁,凤宁专心致志洗帕子,袖口往上挽了三道,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乌黑的眉睫如细细密密的扇子,一眨一眨,挠人得很,除了已故的母亲,他从未这般瞧过一个女人,裴浚移开眼,阖目说道, 「忘了朕提醒你的话?时刻谨记自己女官的身份。」 凤宁一愣,颇有些摸不着头脑,「陛下...」 下意识要开口问何意,可回想他的脾气,又不敢问,挠着头细细想了一遭,勐地回忆起当初在御景亭的事,凤宁顿时明白过来,闹了个大红脸, 「陛下,臣女不是故意见外男的,实在是有些误会...」想必皇帝也没兴趣听她家里那些乌遭事,只管闷头保证,「陛下放心,往后臣女再也不见他。」 李凤宁心地实诚,她说话必定算数,裴浚就信了她,也不再多问。 他最不喜李凤宁犯蠢,惹人闲话,御前的人若是连这点城府都没有,迟早要出事。 裴浚素来要求极严,别说杨婉和梁冰,就是章佩佩在男女之事上也十分谨慎,绝不授人话柄。 裴浚腹内被热辣辣的姜汤抚慰,睏倦渐渐涌上来。 凤宁跪在榻前不敢说话,直到均匀的唿吸传来,方知道他睡着了。 凤宁忽然紧张地连唿吸都忘了,她从未离他这么近,过去想看又不敢,那么眼下,是不是可以大着胆子瞧了。 他的眉眼真的格外好看,褪去了平日的锋利,在晕黄的灯芒下显得无比柔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窥测天颜是大不敬,凤宁又自觉地捂住脸,转念一想机会难得,忍不住偷偷漏开一条缝,这条缝恰巧框住他尖锐的喉结,那喉结覆着薄薄的皮肉上下翻滚.... 凤宁勐地闭上眼再也不敢看了。 眼神不敢乱瞄,脑子里却开始胡思乱想。 所以他方才不搭理她,难不成是因为韩子陵的事? 凤宁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到底是因不喜她犯错而生气,还是因为旁的....乌糟糟的心怦然乱跳,凤宁赶忙止住念头, 她还真是什么都敢想。 无非是认定女官是皇帝的人,不许她做出格的事,有损皇帝威严罢了。 换做是佩佩姐,他也照样会动怒。 这么一想,凤宁心底那汪水又平了。 起身准备退去外间,发觉他那只修长的胳膊垂在榻沿,凤宁犹豫再三,小心翼翼捧着他手臂,将之往床榻上搁,指尖碰触到他结实的肌理,生了烫意,连面颊都给蒸红了。 做完这一切,她慌忙退去外间,立在帘外深唿吸一口气。 * 凌晨卯时初刻凤宁与杨婉换班回了值房歇着,午后方满嘴哈欠回到干坤殿。 杨婉见她神思不属便劝道,「你去里头歇一会儿吧,外头有我呢,陛下若是唤你,我再告诉你?」 凤宁可不敢,摇着头道,「还是算了吧,万一被陛下逮着,我可是在劫难逃。」 杨婉比谁都清楚裴浚的脾气,自然不再多劝。 二人一道进去侍奉。 裴浚发现今日的李凤宁有些古怪,每每看到他,眼神忽然就躲开,面颊红彤彤的,仿佛他是什么洪水勐兽。 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当然不会怀疑李凤宁对他做了什么,给李凤宁十二个胆她也不敢,难不成他把李凤宁怎么了,这个可能性也不大,可她这副羞答答的模样总该有个缘由。 裴浚皱眉。 午后忙着会见大臣无暇理会,到了傍晚趁着杨婉与其余秉笔出去当差时,他传李凤宁进来奉茶。 裴浚懒洋洋地靠在龙椅,眼神一动不动睨着她,语气平淡,「现在没人了,有什么事就说。」 「啊?」凤宁眼神明显有些飘忽,一脸做了坏事被抓个正着的彷徨无助, 「陛下,臣女没有什么事...」 凤宁嘴上否认,心下却急如热锅蚂蚁,自昨夜看了那副喉结,白日补觉一直在做噩梦,梦里全是裴浚那张脸,甚至梦到他揪着她衣襟亲口告诉她,不许她见外男,醒来顿觉羞耻极了。 这事她从未与任何人说,陛下是怎么察觉不对的。 难不成陛下厉害到连梦都猜得着? 裴浚看着那张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脸,无语凝噎。 他昨晚一定是病煳涂了,竟然唤李凤宁侍疾。 「你实话实说,朕不怪你。」他好脾气引导。 裴浚眼神极深,深到仿若一个旋涡要将人吸进去,凤宁压根不敢与他对视,恐再看他一眼就被他窥见了秘密,干脆把心一横,垂下眼道, 「陛下,臣女真的什么事都没有,昨晚您睡着后,臣女就跪安了。」 那神情委屈地仿佛他再问一句她就要哭。 裴浚舌尖微微抵着齿关,神色复杂看着她,最终放弃。 罢了,即便真的对她做了什么也无妨。 名正言顺。 裴浚没放在心上。 但不妨碍他吓唬吓唬李凤宁,于是他幽幽盯着她, 「李凤宁,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凤宁一呆,完了完了,这都能被他猜到。 他真是妖孽呀。 凤宁把红彤彤的小脸一捂,磕在地上,带着哭腔, 「陛下,你误会了,臣女什么念头都没有...臣女忽然有些内急,陛下若无事,可否容臣女告退?」说完不等皇帝发话,她已捂着小腹逃开了。 明显心虚,难不成他还说对了? 过去嚷嚷着要离开皇宫,如今非要往养心殿钻。 为的什么,裴浚心知肚明。 第14章 韩子陵的祖父乃孝宗朝桥头堡一役的主帅,因军功得以封侯,韩子陵父亲子承父业,少时是边将之翘楚,去年江滨之乱后,被调回京城任京营团练使,掌管京城防卫,是手握实权的侯爷之一。 到了韩子陵这一代,他生得芝兰玉树,颇好读书,遂打算改从科考入仕,韩家无论门楣根底还是权势在京城皆是首屈一指。 自那日被凤宁急眉赤脸骂了几句,韩子陵颜面扫地,回来郁郁寡欢。 他质问母亲为何换人,韩夫人心里也不得劲,凭着儿子这份出色京城什么媳妇挑不着,却要屈就一个李家女,只是事已至此,也只得逼着儿子接受这门婚事。 「李家那日的态度你也瞧见了,拿着你祖母的信物耀武扬威,我不答应,你父亲非要认,我能奈何?嫡女总比庶女要好吧,再说了,那李夫人承诺好好给女儿置办嫁妆,至少往后你媳妇嫁进来,不用咱们贴补。」 韩家当然不缺银子,可总比娶个没有家底的庶女要好,这也是韩夫人两相其害取其轻的决定。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那李凤宁生得无比貌美,被儿子一眼看上了。 这叫什么,报应吧? 韩夫人见儿子绷着眼角急红了脸,只得耐心劝道,「事儿已经这么着了,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她如今已是御前的人,哪怕你再不甘心也无济于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韩夫人说完这话喝了一盏茶,嘲讽一声,也不知是讽自己还是讽李家。 韩子陵被气得一宿没睡。 韩夫人到底心疼儿子,翌日见他脸色不好,又许下空头诺言, 「你呀别急,再过一年半载她便要出宫,若是被陛下留下咱们便死了心,若是被放出宫,咱们再将她迎进门不是?届时效仿娥皇女英共事一夫,让她做个贵妾也算一桩美谈。」 韩子陵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变,「您的意思是让我先娶她姐姐,再纳她为妾?」 「她本该是我的正妻,您却要贬妻为妾?亏您敢想!」 韩子陵丢下这话便起身往外走。 侯夫人见他气沖沖离去,给呕了个倒仰,指着他背影与嬷嬷怨道,「瞧,他一贯温润孝顺,如今却为了个女人跟我唱反调?」 嬷嬷只得耐心劝着,「一时被美色迷了眼也是寻常,依老奴瞧,您不如给世子爷安排个通房....」 嬷嬷的意思侯夫人听明白了,可侯夫人到底还是有成算,摇头道,「不可,嫡子出生之前,不能纳妾。」 再说韩子陵这边,他三托四请,终于见到了李巍。 李巍这几日忙着欢送使臣,又配合着礼部和户部与使臣谈判互市一事,还真是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乍然瞧见未来女婿,李巍神清目和,笑吟吟问,「贤侄寻我有何事?」 二人寻了一处亭子说话,风浪一阵盖一阵,倒也凉爽。 韩子陵朝他郑重作了一揖,神色严肃道, 「李伯伯,过去子陵受长辈蒙蔽,不慎接受了李府换亲,可如今思来想去十分不妥,我祖母为凤宁妹妹的母亲所救,这门婚事就换不得人,故而子陵恳请李伯父替我做主,将婚事换回来。」 李巍一听傻眼了。 他那小女儿好不容易入了陛下的眼,进御前侍奉,现在韩子陵想调转头娶她? 更重要的是,「你你你...你想跟英儿退婚?」 韩子陵面不改色道,「没错,待我回京,便将云英妹妹的庚帖还回去,我坚持娶凤宁妹妹,还请伯父做主。」 李巍简直听到了天大的玩笑似的,急眉赤眼道,「你疯了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要不,这话你与你爹爹说去,问一问,御前的人还要不要得回来?」 韩子陵倒也祭出了杀手锏,「我不管,总之,我会将云英妹妹的庚帖退回,若是能娶到凤宁,我无话可说,如若不然,我也不娶妄夺妹妹婚事的女人。即便李伯父寻我爹爹也无用,我不想娶的女人,他还能强按头不是?」 韩子陵撇下这话,再作了一揖,便快步离开。 李巍一口血涌上来,险些跌在亭台。 这都是些什么事呀。 * 说到内阁商议与大兀互市一事,这也是大兀使臣此次进京的目的,前些年先帝在世,两国交战民不聊生,如今大晋换了主人,大兀这边也想重修旧好,互市通边,以缓解牧民生活所需。 裴浚是同意的,但他目的不仅于此。 近些年海寇频繁犯禁,东南水军损失惨重,先帝下令实行海禁,江南赋税吃紧,百姓也渐渐捉襟见肘,裴浚暗想,在他肃清东南海患之前,可将西北边关门户打开,疏通陆路商贸。 他想重启路上丝绸之路。 此举遭到内阁首辅杨元正强烈反对。 杨元正年逾古稀,是位守成的阁老,只盼望着年轻皇帝改弦更张,与民生息,慢慢恢復国力,裴浚的法子在他看来,初衷是好的,却颇有风险。 裴浚也不恼,他想了个辙。 趁着使臣拜访之际,命国子监在银雀台进行经筵,其中提到汉武治国,便有出使西域使中原文物远拨的辩论,文武大臣亦是坐而论道,憧憬丝绸之路之辉煌故景,如此声势渐渐浩大,百官无不称庆,贊吾皇深谋远虑,已经容不得杨元正不答应。 裴浚于是将户部尚书梁杵单独拧出来,让他领衔操持此事,如此一来,也达到分化内阁的目的,梁杵曾是首辅杨元正门生之一,后来从状元一路位列台阁,是位极有干才的臣子,裴浚迟早要料理杨元正,但他欣赏梁杵,不愿看到他牺牲在党争之下。 章佩佩与凤宁借着女官的身份在碧纱橱旁听,章佩佩看着坐在上首闲庭信步的年轻帝王,目露仰慕, 「凤宁,你知道我喜欢他什么吗?就是这份该死的魄力。」 女子慕强,更何况是裴浚这样手腕老道才貌俱佳的帝王。 凤宁也在心里笑着说:我也喜欢呀。 因着这项国策,身为帝王便想更多了解西域风土人情,东厂和锦衣卫替他搜罗了不少书册回来,有些是中原人走访西域的游记,也有些域外书籍,裴浚便吩咐李凤宁帮他译书。 凤宁就这么在行宫忙了十来日,交上去两册书,还有两册书里头涉及不少地名,凤宁拿捏不准,打算回京后请教西席先生。 凤宁不算特别能干,却是一板一眼,极其细緻认真,她不想囫囵吞枣。 裴浚欣赏她的严谨。 他忽然发现,当初莽莽撞撞的小姑娘渐渐走上正轨。 日子一天天过,就这么来了行宫将近二十日,眼看即将到归程,而凤宁的差事也告一段落,章佩佩便提议道, 「宁宁,燕山绕过去有一个关隘名为西山关,那里有一座古城,是商贾集散之地,必定有不少便宜的好东西,我呀打算带你们俩去逛一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凤宁一听逛集市便有些窘迫,她支支吾吾站起身,「谢佩佩姐好意,我就不去了,我还要替陛下翻译文书呢。」 章佩佩与杨玉苏相视一眼,一左一右架住她,「凤宁,你可别诓我,我已经知道你交了差,余下那些等回京再忙,你来了这么久,还没出过行宫呢,等回了紫禁城,你可就再也没机会了。」 凤宁方才十六,正是贪玩的年纪,又怎么可能不爱出门,她不肯去,是因为没有银子。 凤宁母亲去世突然,手里也没多少体己,嫡母又是个笑面虎,将小小的她煳弄的一愣一愣的,说什么月例银子都替她攒着给她出嫁用,这八年她没摸过银子什么样。 入宫那日,夫妇俩倒是塞了些银子给她,总共十两,偏生入宫后处处被毛春岫刁难,她私下只能用银子买通那些嬷嬷内侍,方能混饱一口饭,不让自己被人欺负。 宫里人见过大阵仗,一点小银子怎能入他们的眼,一来二去,凤宁手里只剩下二两银子,这是她压箱底急用的银钱,万不能动了。 章佩佩不知里情只管怂恿,杨玉苏却心如明镜,她轻轻扯了扯凤宁的袖口,「好丫头,你都没出过远门,这次有御林军开道,可威风着呢,你就跟着咱们去玩,吹吹风散散心,可好?」 心里想的是凤宁看上什么,她给买。 凤宁见二人满眼期待,最终咬了咬牙,「成,我去。」 她不是怕没银子花,她就是怕姐姐们为她使银子。 她不爱给人添麻烦。 章佩佩先去慈宁宫告了假,带着二人来到干坤殿给裴浚请安,顺道便把意图给说了。 裴浚正在习字,一抬眼就看到凤宁腼腆地立在章佩佩身后。 这姑娘最近确实累坏了。 「去吧。」他准了。 这时身侧柳海瞥了瞥其他女官,顿生主意, 「万岁爷,您瞅瞅,要不今日给姑娘们都放个假,着御林军送她们去玩一程?」 裴浚摆摆手算是应下。 柳海一声令下,姑娘们都高兴坏了。 唯独梁冰没有什么反应, 「你们去吧,我一人在御前当值。」 别看梁冰出身富贵,她从不爱吃喝玩乐,也不喜胭脂水粉,早在入宫前,她便替母亲将府上诸事打点的井井有条,入了宫也是裴浚左膀右臂之一,她爱忙公务,越忙越带劲。 户部尚书梁杵曾说梁冰若托胎成男儿,必定扬名万里。 梁冰冷笑,「即便我是女儿,我亦可扬名万里。」遂主动报名入宫当女官。 梁冰是唯一一位冲着女官职务入宫的姑娘。 杨婉这次难得褪下官服,与梁冰道,「梁妹妹,那我可就不陪你了,我也出去玩一会儿。」 章佩佩带着凤宁二人回到飞羽阁换衣裳,出门不易,姑娘们都要好好拾掇一番。 凤宁没甚鲜艷裙子,带入宫的衣裳都是姐姐当年的旧衫,杨玉苏看不过去,「可惜我的衣裳你穿不上。」 她比凤宁胖一些。 章佩佩正在梳妆檯前画眉,含笑瞥着凤宁道,「穿我的。」 片刻宫人入梢间挑了一身海棠红折枝襦裙出来, 章佩佩道,「这是前几日新做出来的,我还没穿过,送给妹妹你了。」 凤宁入宫这么久,眼已识货,看得出这件料子极好,用的是最上等的小重锻香云纱,凤宁摇头道,「这是太后娘娘赏你的料子,若穿在我身上,恐娘娘骂我不识好歹,姐姐要是赠我衣裳,便换件寻常的。」 章佩佩无法,换了件章府带来的旧裙。 虽说是旧裙却丝毫不旧,谁叫章佩佩有一整间屋子给她安置春衫夏裙呢。 这是一件浅绿色柳条纹的挑线裙,外罩姜黄色的短臂,一抹翠绿的腰带系住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衬得她似水灵灵的花骨朵儿。 章佩佩看着心都软了。 「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儿,我要是男人,我就娶了你。」 凤宁被她逗得一乐。 一伙人簇拥出门。 杨婉与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女儿张茵茵,兵部尚书的女儿陈晓霜坐一车,瞧见她们三人匆匆赶来,连忙招手,「就等你们了,快些上车吧。」 十几名女官分坐五辆马车浩浩荡荡前往西山关。 后来命妇们得了消息,听闻羽林卫开道,纷纷登车跟上,队伍越来越壮大,热热闹闹地像送嫁似的。 章佩佩的马车内搁着冰鉴与瓜果,三位姑娘一路有说有笑。 刚绕过燕山,行驶至一处开阔地带,杨玉苏忽然听到车外传来几声,「驾!」 其中有一道嗓音无比中气十足,也无比熟悉,她脸色僵了一下,慌忙将手里瓜子给扔下了。 凤宁见她脸色不对,悄悄掀帘去瞅,瞥见一身着黑衫的高大少年带着几人跃在队伍前头。 凤宁不认识却是觉得有些古怪,她看着杨玉苏。 章佩佩敏锐察出不对,八卦之心熊熊燃起,迅速往外觑了一眼,便认出那人, 「咦,燕国公府的世子爷燕承?你认识他?」后面这句话是问杨玉苏。 杨玉苏将脸往膝盖一埋,干巴巴道, 「不认识。」 章佩佩何等人物,立即看出端倪,「哟,我看不是不认识,而是熟得很。」 凤宁想起来这号人物,「咦,是去年七夕送你一盒绢花的那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什么绢花呀?燕承送你绢花?」章佩佩嗓门拔的老高。 在她印象里,燕承可是京城的小霸王,无法无天的主,他会给杨玉苏送绢花? 吓得杨玉苏赶忙捂住她的嘴, 「我的祖宗诶,您小声点,咱们什么身份您不知道吗?」 章佩佩飞快将她手指给掰开,「老实交代,否则将你扔下车。」 杨玉苏只得一五一十告诉她,原来早些年她与燕承在一场马球赛上不打不相识,燕承对她一见倾心,从那之后便日日往杨府门口来蹲。 起先还好,后来杨玉苏听说燕承有一的表妹,而燕夫人便是属意那位表姑娘做儿媳,杨玉苏岂是给人做小的性子,自那之后便回绝燕承,燕承不干,缠得紧。 杨玉苏与凤宁吐苦水,「凤宁,我入宫来,一是为了跟你作伴,二也是为了躲他。」 「两年后,待他成了亲,我便出宫另行他嫁。此事我母亲已在太后跟前过了明路,陛下心里也是有数的,所以我跟你们不一样。」 她不会给皇帝做妃子。 章佩佩十分惋惜,「燕承的表妹是青齐名门,琅琊王氏出身,燕家还真不大可能毁了那门婚。」 杨玉苏轻嗤一声,「谁要他毁?我早就相中了我们府衙一推官之子,他少有才干,学问也好,等我出宫,就嫁他。」 章佩佩心知她是气话,却还是劝道,「你别胡来,一个推官之子哪有本事娶你这四品大臣之女?我告诉你,你可以不嫁燕承,可也千万别轻易把自己交待出去?女人,不要轻易下嫁。」 二人在这商讨一番男婚女嫁之事,就看到凤宁乖巧地抱着膝盖看着她们俩说话,那双眼干净地跟葡萄似的。 章佩佩点了点她眉心, 「你呀,就什么都别想,陪我留在皇宫。我呢,一定要当上皇后,罩着你一辈子。」 凤宁被她说的脸红,将脸埋在掌心,「陛下可看不上我。」 章佩佩气道,「他若看不上你,就是瞎了眼。」 话未说完,再次被杨玉苏捂住了嘴。 「祖宗,你有人罩着,我们可没有,别再连累我们了,你下车吧。」杨玉苏嫌弃道, 章佩佩哈哈大笑。 至午时抵达西山关,杨婉早就安排了人收拾一件客栈来,专供姑娘们用膳。 羽林卫守在外头,闲杂人等不敢进来。 燕承与韩子陵就坐在对面的酒楼,手里抓几个包子,目光带着狠劲瞪着这边窗内的杨玉苏。 韩子陵这几日心情恹恹,原不打算出门,直到听说凤宁也来了,遂与燕承一道赶来。 杨玉苏和燕承的事,韩子陵也有所耳闻,别看他自己心里一派愁肠,劝人倒是很有本事, 「燕兄,毕竟是御前女官,你现在可得收敛一二。若是惹了陛下不快,可就麻烦了。」 燕承轻哼一声,「她哪里是要嫁给陛下,她分明就是躲我!」 「不就是两年吗,我等她两年,看她出来还有没有话说。」 韩子陵倒是一针见血,「燕兄,关键不在她而在燕府,燕府若是正儿八经上门提亲,杨家能不答应?」 京兆府尹不过一四品官,燕国公府却是世袭罔替的阀门。 杨家没有理由不答应。 这话捅到燕承心窝子。 他闷闷咬了一口包子,扔下一锭银子,先出了门。 宴毕,姑娘们三三两两往集市去。 西门关的集市,成回字形,有里外两个四合院落,当中一条笔直的官道通向西门关,将集市划分成两半。 羽林卫已经清场,只许官宦贵女与夫人们闲逛,就连燕承等人也没被放进去。 西门关集市不比京城,除了一些南来北往的行商与当地坐商,更有不少老百姓在此摆摊,集市十分热闹,没有特别的繁华,却是有一种别样的人间烟火气。 也有些许西域来的胡商在此做买卖,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逢人露出一口白牙,赠上一小盒迷迭香,倒也惹得贵妇们流连驻足。 章佩佩花钱素来大手大脚,见一样买一样,身边的侍女已揣了几篓子宝贝,她还没个消停,对着凤宁也很大方,挑了一盒最精緻的绢花,「吶,这个送你玩。」 凤宁双手背在身后,只管摇头,「我每日要在御前当差,一身官服,一支玉簪,其余的什么都不许用,你给我也是白搭。」 章佩佩气得瞪她,「你不是怕陛下不喜欢你么,等回头得了机会,我给你置办一身新裙,再戴上这支绢花,还不迷死他?」 凤宁脸一羞,大约是觉得她口无遮拦,拔腿就跑了。 杨玉苏狠狠剜了章佩佩一眼,「祖宗啊,你以为人人是你。」 章佩佩看着落荒而逃的凤宁,笑弯了腰。 凤宁是故意跑开的,方才章佩佩已赠了一支湖笔给她,她不能再要旁的。 杨玉苏追了过来,见她停在一处笔墨铺子,也不用问她,径直买了整整一套,打算回去给她。 凤宁一眼看出她的用意,板着脸道,「我不要,你买了我也不要。」 她早就问过,一支上好的湖笔要一两银子,一卷宣纸要五百钱,墨锭也不便宜,至于砚台那是想都不敢想。 「谁说给你的,我自己用。」杨玉苏瞪回去。 凤宁小嘴一咧,「我认识你这般久,何时见你认真习字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杨玉苏懒怠与章佩佩有的一拼。 杨玉苏看着倔倔的凤宁,眼眶忽然泛了红,「咱们俩什么交情,我还指望将来你得了盛宠提携提携我呢,我现在是巴结你,明白吗?」 凤宁不理她,见杨婉在不远处一个书铺挑书,跟了过去。 杨玉苏看着她背影气得跺脚。 凤宁沖杨婉唤道,「婉姐姐。」 这一声婉姐姐那个叫清脆。 杨婉这个时候忽然能明白,为何冷情冷性的皇帝对凤宁另眼相待。 她真的有一种天生招人喜欢的魔力。 杨婉瞥了一眼她身后干瞪眼的杨玉苏,心里透亮,轻轻揽住跑过来的凤宁,牵着她进了书铺, 「凤宁妹妹,我发现这里有些蒙语古册,你帮我挑一挑,我想买几册回去。」 不一会,凤宁替她挑了几册,杨婉又接着道,「可惜我看不懂,不知道妹妹能否帮我译出来,当然,我也不会叫妹妹白耗功夫,我给你算银子。」 凤宁抱着书册瞪她,「姐姐何故说这样的话,你平日很照看我,我替你译几册书又何妨?这都是小册子,不碍事。」 这个时候就显示出杨婉的聪慧来。 「既然你拿我当姐妹,就不要跟我见外,你帮我译书,需要笔墨,我多送你一些,你就别跟我计较了。」 凤宁总不能拿着宫中的笔墨做私活,想了想最终应下。 等杨婉牵着凤宁离开时,朝杨玉苏眨了眨眼,杨玉苏耸了耸肩,心想不愧是御前第一人,做事滴水不漏。 裴浚带着侍卫前往西边狩猎,顺带巡视关隘,于下午申时抵达西山关。 西山关是一座古老城池,上方矗立一座三层高的城楼。 裴浚负手立在女墙处,眺望底下窸窸窣窣的集市。 方才凤宁的一举一动皆落在他眼里。 他虽不食人间烟火,却有一双无比锐利的眼,自然看透凤宁的处境。 他皱着眉偏头问随驾的司礼监秉笔韩玉, 「御前女官没有俸禄吗?」 韩玉想了想答道,「回万岁爷的话,女官自然是有的,但是这一批女官不一样,礼部和内阁指望她们给您做皇妃,原不是让她们来干活的,当初商议过俸禄一事,前礼部尚书毛大人说这些姑娘非富即贵,不在乎那点俸银,不如省了,也算讨您一个好。」 裴浚当时不同意纳妃,礼部不敢花他一分银子。 裴浚明白了,目光追着李凤宁的背影,「补上吧,把过去几月全部补上。」 韩玉问道,「按什么规格补?」 裴浚睨着他问,「你一月俸禄多少?」 韩玉讪讪一笑,「奴婢怎么能跟这些姑娘们比,」又道,「奴婢一月俸禄三两银子。」 裴浚不假思索道,「按一月五两银子补,从朕私库里出。」 一月五两那比得上司礼监掌印了。 韩玉无话可说,皇帝用自己私库养未来的妃子,谁也挑不出不是。 这笔帐两个时辰后报到梁冰手里。 梁冰父亲乃户部尚书,她自小精通帐目会算,养心殿的帐大多从她手里过,身在御前,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梁冰门儿清,她二话不说将帐目记上,支了对牌给韩玉,让他去领银子。 是以凤宁回到干坤殿后值房时,便有人将三个月的俸禄银子给送了来。 「一共十五两银子?这么多?」 于其他姑娘来说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于凤宁而言便是雪中送炭。 她早听爹爹抱怨过,大晋官员俸禄不高,当朝一品大学士一年也才一百二十两俸银,她当差三个月不到,竟然得了十五两银子。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 凤宁兴奋地抱着银子美美睡了一觉。 柳海夜里听说这事,忍不住调侃了皇帝一句, 「陛下如今也识得人间疾苦了。」 宫里没得家里补贴的,可不就是一个李凤宁? 裴浚没理他,他当然不认为自己在偏袒李凤宁,十八名女官一个没落,他公平着呢。 第15章 凤宁的快乐很简单。 她打算拿这十五两银子再去一趟西山关,力所能及买些用具。 她当然不会一个人去,这样不太安全,她很懂得保护自己。 六月二十三这一夜是凤宁当值,翌日她歇了一上午,至午后便来到裴浚跟前告假。 「陛下,臣女发了俸禄银子,想再去一趟西山关,可以吗?」说完这话,她还笑眯眯地兜了兜装着俸禄银子的香囊。 裴浚正在批覆大臣问安的文书,搁笔看着她,女孩儿生得一张格外白净的脸,与她这个人一般清澈透亮。 十五两银子而已,于帝王而言连微末都算不上,他没料到凤宁这般高兴,他不是很能理解,却予以尊重。 「朕安排侍卫护送你去。」 五名羽林卫护送凤宁前往西山关,这一次她高高兴兴来到笔墨铺子前,翻动摊位上的各色各物,琢磨着买些什么,宫里会分发墨锭,墨锭用不完,砚台每名女官也发了一方,宣纸和湖笔却是有限,她习字宣纸耗得快,偶尔一支笔用乏了又可以换新笔,于是她狠买了几沓宣纸,挑了几只中等的湖笔,狼毫,羊毫均有。 又转去书铺买了几册书。 这一下花了足足八两银子,凤宁也不心疼,下月不是还有俸禄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临走前,年轻爱美的女孩儿最终来到绢花铺子前。 她挑了一对仿点翠的绒花,藏在袖兜里,欢欢喜喜回了行宫。 这种快乐没有人能明白,她终于靠自己挣银子了,再少也是靠自己安身立命。 她不用再寄人篱下了。 陛下说得对,人要靠自己。 彼时夕阳刚落,红霞铺满西边天,晚间的凉意夹着湖边湿漉漉的水汽扑打在面颊,凤宁哼着娘亲教她的小曲倚着车窗吹风。 前方隐隐约约传来唿唤声。 「凤宁,凤宁。」 是杨玉苏的声音,带着刻不容缓的焦急。 凤宁飞快掀帘车帘,遥遥望见恢弘的台樨前,立着一道单薄的身影,山脉相阻,霞光照不过去,显得人影也跟着模煳了。 马车从一片霞光中驶入阴凉的丹樨前,凤宁立即从马车跳下,「玉苏姐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杨玉苏急急忙忙拉扯住她,「我的小祖宗哎,你哪儿去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晚宴都快开始了。」 凤宁不忙活走,而是赶忙请随车的小内使帮着她把东西送回飞羽阁,这才跟着杨玉苏往里去,「什么晚宴?我走的时候怎么没听说?」 杨玉苏回眸觑了她一眼,「你呀就是呆头呆脑的,外头的事一概不管,太后娘娘午后发话,今夜在莲花台办晚宴,吩咐女官们均着常服,要给陛下献礼呢。」 凤宁明白了,太后这是眼见要回程,而皇帝「颗粒无收」,灵机一动想法子撮合。 「那你也不必这么急呀。」 杨玉苏见她笑吟吟的,气道,「我怎么不急,佩佩为了这趟晚宴梳妆打扮足足两个时辰呢,你这刚回来,浑身沁着汗,等你梳妆过去,晚宴都结束了。」 先把凤宁推进飞羽阁,好在热水是现成的,干干净净洗了一身出来,杨玉苏挑衣服又给犯了愁。 章佩佩预先留下几身娇艷的裙装给凤宁,可章佩佩个子比凤宁稍稍矮了些许,凤宁穿上多少有些不合身,凤宁见她愁眉苦脸的,便从自己箱笼里寻了一件衣裙来,「就穿这件。」 杨玉苏一瞅那身衣色,顿时红了眼眶。 一年前,凤宁及笄那日,杨玉苏赠了一匹最好的缎面杭绸给凤宁,后来凤宁亲手做了两身衣裳,一身给了杨玉苏当回礼,一身留给自个儿。 是一身水红色的满褶裙,当中一件素纱抹胸,外罩淡粉色窄袖罗衫,凤宁犹爱这身衣裳,穿了许多回,颜色洗旧,反添了几分雅致婉约的气韵。 「旧是旧了些,却好看的很。」杨玉苏咬咬牙帮着她换上。 待要从自己梳妆檯挑些首饰给凤宁,却被凤宁婉拒,她今日梳着个回心髻,用娘亲留给她的一支白玉簪子插上,买来的两朵仿翠绢花点缀,便是上京城最水灵耀眼的姑娘啦。 杨玉苏瞧见一阵心花怒放,「若是陛下还瞧不上你,你就死心跟我出宫吧。」 凤宁却没想这茬,她定定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这是她长了这么大,第一次认真打扮自己。 过去嫡母日日提醒她安分守己,连着衣裳也是捡了姐姐不要的给她,更别提什么新鲜花样的首饰了,没有女孩儿不爱美,她也曾羡慕姐姐每日可以穿得花枝招展。 如今,她也可以了。 凤宁腼腆一笑,对自己很满意。 「咱们去吧。」 她就是个大大方方的可爱姑娘。 杨玉苏也不知触动了那根神经,忽然就后悔了,握着凤宁细细的胳膊肢, 「凤宁啊,要不咱们别去了,咱们出宫吧,我就盼望着你嫁个寻常人家,过踏踏实实日子。」 她虽没怎么见过皇帝,却也耳闻那是位铁血帝王,他会疼人吗?他能疼人吗? 凤宁却没她想得这么多,「你就放心吧,咱们不过是去赴宴,今个儿怎么都轮不到我。」 「也对。」杨玉苏回过神开开心心带着她往莲花台去。 果然到了莲花台外,已人满为患,里头搭了戏台子,请了远近闻名的老旦唱戏,席位已坐满,既然是给皇帝「选妃」,寻常的公子少爷不便凑热闹,莲花台外聚了不少看热闹的官宦,凤宁和杨玉苏进不去了。 杨玉苏颇为惋惜,「罢了,不能去也罢。」 莲花台外有一内湖,从山上引活泉顺坡而下,坡下堆砌假山,只见一抹雪白的溪流从当空浇下,发出淙淙声响,底下潭深藤翠,颇有遮帘揽胜之意境。 水泊正中矗立一座三角翘檐凉亭,坡上一角横过来一片松枝,青松拂檐,翠带飘飘,水波荡漾连着亭中传来的欢声笑语也仿佛被水波载送过来。 杨玉苏瞥见自己表妹和姨母坐在亭中,遂拉着凤宁过去拜访。 莲花台是一座三层楼的环形殿宇,殿内彩绣辉煌,歌舞昇平。 底下殿中坐着些许贵妇与朝臣,戏台子搭在最南面,正唱着前不久流行的《大登殿》。正北的宽殿中挂着皇帐,裴浚独自一人饮酒,在他右面垂着一方珠帘,里头几位阁老陪着太后说话。 今日倒是不曾谈论国事,反而唠其家常,哪家儿子娶了媳妇,哪家又生了玲珑可爱的小孙儿,最后又提起先帝爷膝下早逝的孩子,太后忍不住潸然泪下,阁老们好一阵劝,字字句句落在裴浚耳里便是「催生」了。 他百无聊赖抚着那串菩提子,嗤笑一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怪没意思的。 女官们今日均换回寻常的裙衫,一一过来给皇帝敬酒。 第一个上来的是杨婉,杨婉今日褪去少许端庄,眼角别了珍珠妆,头插点翠牡丹花的步摇,平添几分俏丽,举止投足的气质也很松弛,倒像换了个人,就连柳海瞥见她也微微错愕,险些没认出来。 「臣女给陛下请安,多谢陛下这三月来的指点,臣女敬您一杯。」 裴浚正在批阅各省布政使递来的请安折,这些臣子几乎每一旬便要上请安折,问的千篇一律,「陛下今日小饮否,身体康泰否」,裴浚回了一句「朕躬安」,便将摺子扔去一侧,抬眼就看到了杨婉。 亭亭玉立,温婉娴静。 平心而论,杨婉处处出众,论性情与能耐是皇后不二人选,可裴浚大约是习惯了她是御前干练沉稳的女官,见不得她生心思勾引人,于是他面无表情举杯示意,回了她一句, 「好好当差。」别整些有的没的。 杨婉酒盏一顿,心中苦笑。 论年龄接下来该轮到梁冰,但梁冰没来,这样的宴会她从来不参与,没得浪费时间。 裴浚与柳海评价道,「御前女官当如是。」 话音正落,一人娉婷掀帘而入,娇脆的嗓音绵绵地送过来。 「臣女给陛下请安,不若今日臣女来陪陛下喝酒,咱们不醉不归可好?」 进来的是章佩佩,她上着通袖折枝薄缎袷衣,下穿绣百鸟花的马面裙,如果不是声音出卖了她,倒是比平日多了几分端庄,显然是太后的手笔。 裴浚连酒盏都不曾碰,支手靠在圈椅,左手习惯拨弄那串新得的菩提子,就看着章佩佩演,他没有留下章佩佩的意思,自然也没打算给她机会,到最后眼神甚至写着:「还没演完吗?」 章佩佩离开时险些要哭,这样冷心冷肺的男人也不知什么人能凿开他的心。 陆陆续续十几名女官过来请安,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裴浚看得出来,今日姑娘们都极尽心思拾掇自己,衣着富贵华丽,浓妆艷抹。 他平日从不对姑娘的相貌装扮评头十足,但今日实在有些撑不住,起身来到窗前,借着外头徐徐送进来的夜风洗洗眼。 莲花台下花团锦簇,喧嚣不绝,错落有致的灯盏悬在各处树梢灯柱,窜起一片流光溢彩,湖心亭处倚着一长挑少女,她手执竹条,不停往湖面撩水,水花溅了一身她犹自欢愉,颇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娇憨。 养眼的很。 酒宴过半,太后与阁老们撑不住先回去了。 没多久,裴浚也起身循着天梯往上走,这一处长廊连接半山腰的游廊,裴浚不一会便沿着游廊来到了干坤殿西南面的长望阁,长望阁依山而筑,红廊庑绿皆隐在曼妙的树枝当中。 此地远离行宫,颇为幽静。 裴浚喝了不少酒,腹内燥热,忍不住扯了扯领口。 柳海事先也没想到他会往这边来,没怎么预备,便躬身往前小声请示, 「您今晚是歇这吗?」 裴浚按着眉心没有回这茬,只是吩咐道,「朕要沐浴更衣。」 柳海不敢多问,立即摆手吩咐下去,回想皇帝离开前立在窗口盯着凤宁瞧了一会儿,于是又折回来, 「陛下,您喝了些酒,不若奴婢吩咐凤姑娘给您准备些醒酒汤。」 那张俊脸沉在夜色里,恍恍惚惚,断不出真章。 只在沉默半晌后方嗯了一声,算是俯准。 柳海松了一口气,赶忙遣人去寻李凤宁。 李凤宁这边遇上了麻烦,她与杨玉苏被燕承拦了去路,燕承非要跟杨玉苏说道个明白,凤宁无奈只得挡在前头,姑娘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非要杨玉苏先走,自个儿断后。 杨玉苏于是往姨母所在的别苑躲去,燕承这边也不能为难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最终鎩羽而归,凤宁一时落了单,一瞅两侧人影空空,灯火寂寥,独自一人往回走。 结果半路被韩玉逮了个正着。 「凤姑娘,陛下喝多了,总管吩咐您备些醒酒汤送去。」 凤宁哪敢迟疑,赶忙回最近的飞羽阁煮了一壶,拧着往长望阁送去。 两处阁楼在一个方向,倒也不费多少功夫便到了。 灯火铺了一地,与那轮下弦月争辉,復道萦迂延伸向那巍峨的崇楼。 四周光影莫名绰约,就连那蝉声仿佛也有几分婉转悦耳。 凤宁来到长望阁前,阁窗煳着一层窗纱,里头灯火昏暗,她瞧见那道清峻的身影立在栏前,广袖飘展,有凌云之姿。 方才在凉亭里,她们私下议论,今夜哪个姑娘能入他的眼,她独自蹲在水边便有些茫然,心里好像空空的,无处着落。 一声鸟鸣唤回她的神,四下无人,凤宁只得推门而入。 这一点响动也不曾惊扰他,裴浚面朝长空岿然不动,只倦声道, 「搁下吧。」 凤宁微愣,抬眸望向他,他的背影如高耸的云峰,叫人够不着,心头勐然涌现一线酸楚来,她倒也没有踟蹰,将醒酒汤搁在东侧桌案,便打算跪安,轻轻对着他背影屈膝, 「那臣女告退...」 嗓音细软柔和,比那丝风儿还要抚慰人心。 裴浚听出是李凤宁的嗓音,蓦地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那双幽湛的眼太沉,跟深潭似的泛不起半丝涟漪,苍青的长袍挂在他修长的身躯,衬出几分沉寂萧索。 他从未这般瞧她,带着实质般的力度,令凤宁十分无措,她手胡乱绞在一处,勉强镇定问,「陛下还有吩咐吗?」 裴浚就这么迈着步子,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她眉梢眼角格外饱满,似含苞的骨朵,眼神太干净了,干净又明媚,招人得很,水红色的长裙并不是很鲜艷,却恰到好处拢住那纤细的身段,整个人如暗夜亭亭玉立的菡萏。 裴浚从不压抑自己的欲望,他素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是天子,行事无需顾忌,方才在窗口望那么一眼,四肢五骸便有莫名的渴望在涌动。 他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还想出宫吗?」 这话一问,便是心照不宣的暗示。 凤宁仰望那张脸,层叠的光芒铺在他身后,面前这道高俊的身影,无声注视的深邃眼神,筑起一道高墙将她困在这分寸之地。 他每进一步,她心便滚烫一分,几乎已无暇去思考,凭着本能摇头。 裴浚无声地勾了勾唇,打横操起那纤弱的身子,跨入内室。 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令凤宁措手不及,她双手甚至不知往哪儿搁放,人已在他怀里,脑子一片嗡嗡在响,来不及捋清任何思绪,只听见头顶浇下他略含磁性的嗓音。 「想清楚了,别后悔。」 「我该后悔吗?」她软绵绵问了一句。 裴浚直勾勾盯着她,眼神深黯无光,没再给她机会,探舌虏获饱满的红唇,长臂挥落一应书册势如破竹般将她摁在书案。 第16章 他的气息溶溶荡荡包裹着她,绵密又?强势。 凤宁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所有一切跟着他走,他压根不给她反悔甚至喘息的机会。 抹兜已被剥脱,她颤颤巍巍应接不暇,双目被他罩下来的阴影挡了个?干净,感官无限放大,是他沉重又?急促的?唿吸,幸在后脑勺被他托住得以借力,可身子实?在是硌得难受,她放弃去攀他,往后勉强撑住桌案,舌尖往外一抵,见缝插针吟出一字「疼」。 裴浚滑出来,抵着那濡湿的?嘴,看着近在迟尺那双懵懂的双眼,懵懂中覆着一层水光,摇摇欲坠,来不及思索为何是她,又?仿佛觉得只?能是她,勾住那柔滑的?腰,挪至一侧床榻。 他的?力道该怎么形容呢,固然是强大的?,是那种无与伦比的?掌控力,力道松弛有度,游刃有余,仿佛她是一只?轻盈的?燕,足可在他掌中肆意驰骋,落在她耳珠的?吻无比炙热,连着足尖都?在打颤,分外粗粝地逡巡,肆无忌惮地拉扯,滚烫的?舌尖强势地扫荡她唇壁贝齿,将今夜被遗落在莲花台外那点微弱的?失落给一扫而空。 手不小心抵在他紧绷的?胸膛,是柔软与力量的?碰撞,他勠力往下抵开她的?膝盖,汗珠顺着下颚滑落尖锐的?喉结再融于二人?紧贴的?肌肤里。 千丝万缕的?渴望如藤蔓般在四肢五骸游走铺开,又?汇成一股炙流蓄势从他肌肤里破出,再毫无间隙将眼前这?娇弱,磕磕碰碰的?女?孩儿?给慢慢融化。 半夜急雨忽至,狂风掳着瓢泼大雨一遍遍洗刷细密的?山林。她如迷失的?小舟不知被载去何处,几番忍不住想去攀他,抱他,寻求一丝慰藉,可他在这?方面却极其强势,摁住她纤细的?胳膊将之困在头顶,一沉再沉,那抹被强势浇灌出来的?潮汐就这?样毫无预兆漫过她灵台..... 屋子里静了下来,凉风缕缕拂过窗纱掠进。 雨停了,四下静谧。 裴浚的?汗渐渐干透,慵懒地坐在塌旁,静静看着里侧的?李凤宁。 她蜷着身睡得一动不动,柔和的?面颊陷在暗处,瞧不清她的?模样,纤细的?身子却如被雨打湿的?花瓣黏在床榻动弹不得,该是累坏了,湿漉漉的?鬓髮覆住她眼角,裴浚伸手帮她拨开,露出无暇光洁的?一片肌肤来,肌肤残存一抹薄红,就是这?片红方才如海棠一般在他身下舒展绽放。 裴浚指尖在她下颚抚了抚又?收回来,餍足过后,裴浚深深吸了一口气,舌尖微微在齿关卷了卷,蓦地低笑一声。 原先不是没嫌弃过李凤宁,嫌她没有城府,无法在皇宫生存,而眼下却偏偏选了她,是欲望驱使,还是旁的?什么缘故,裴浚没有深究,也?不在意。她不打算离宫,心里对他有那么几分意思,又?是他的?女?官,名正言顺。 至于没有城府....裴浚按了按眉心,罢了,收在内宫,多替她操一份心,护着她安虞便?是。 这?对于他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尽管他一贯最不喜欢麻烦。 微风掀了掀她水红的?衣角,恐她着凉,裴浚抬手帮她捋了捋,又?将搁在一侧的?薄褥给她搭上,这?才起身往净室去。 没有事后的?温存缱绻,他是天子,理应被服侍,他们?对彼此也?没那么熟。 确定身后脚步声走远,凤宁这?才小心翼翼睁开眼,面前是一片黑漆漆的?墙壁,她捂了捂胸口,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卸下后,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方才那一切来的?太突然,令她措手不及,说不愿意吗,那当然不是,她肖想他很久了,从第一次为他所救开始,心里就萌生依赖倾慕,或许是打小没怎么接触过外头,又?从未得过什么怜惜,乍然遇见那么一个?人?,从天而降救了她,她便?没了招架之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得知他是皇帝后,茫然了一阵,可茫然又?如何,她还有别的?地儿?可去吗,她没有家,若是能跟喜欢的?人?在一处,也?算圆满了。 可现?在,她好不容易在他的?引导下站稳脚跟,窥见前进的?曦光。 却要给他做皇妃了。 也?罢,无非是换个?宫殿,离他远一些,也?照旧能翻译书册,侍奉左右的?。 凤宁就这?么安抚好慌乱的?心。 她是真的?没料到他会临幸她,习惯仰望他,以至于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亲近,凤宁只?觉得很不真实?。 回想方才那一幕,他在这?方面亦如同?他那个?人?一般,强势霸道不给人?反应的?余地,如暴风雨般席捲了她,又?实?实?在在给与了抚慰和愉悦。 他天生能给人?信赖,让人?觉着,交给他便?好。 就是这?种感觉。 凤宁羞愧地捂了捂脸。 因为过于陌生,所有还有些不安,是以方才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便?装睡,眼下是不是该起身去沐浴了。 隔壁已传来水声,她瞥见纱窗内那道高大的?身影站起来,由人?伺候着更衣。 紧接着,他与柳海说话声传来。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子时一刻。」 柳海盼着今日盼了许久,唇角的?笑都?有些压不住,仔仔细细替皇帝整理好衣角袖口,退开一步看着皇帝自个?儿?系腰带。 「陛下,您瞧着凤姑娘这?边该如何安置?」 皇帝临幸完妃子,就合该他这?位司礼监掌印出面收拾首尾,该给位分给位分,给收拾宫殿收拾宫殿,该下诏下诏。 凤宁听到这?里,微微拢了拢衣襟,静神聆听。 裴浚换上明黄的?龙袍,一场酣畅淋漓的?欢愉过后,令他整个?人?神清气爽,已无丝毫困意。 他又?将窄袖往上卷了一遭,语气平静,「该怎么安置就怎么安置,您也?是老人?了,一切按礼部与皇宫章程办事。」 柳海笑了笑道,「依着规矩,凤姑娘父亲是五品鸿胪寺少卿,她又?是个?庶女?,位分嘛,最多不过一个?才人?,只?是她到底是您第一个?妃子,您瞧着....」 他话未说完,被裴浚打断,「那就才人?吧。」 柳海喉咙哽了哽,终是没再多言,应了一句是,「那奴婢明日一早便?拟旨,哦,对了,您瞧着,给才人?娘娘安置在何处?」 裴浚从未纳过妃子,不曾去过三宫六院,对各宫殿具体规制不甚清楚,「你?看着办,」又?想起今夜被晚宴耽搁,尚有些军务不曾料理,推门而开大步往外走,年轻的?帝王一如既往俊逸翩然干脆利落,出门时舍下一句, 「离得近些便?可。」 「诶,奴婢遵旨。」 柳海送他至长望阁门口,雨已停,一团水雾萦绕半空,石阶微湿,柳海吩咐提灯的?小太监仔细些,皇帝却是回首往长望阁望了一眼,想起她彷徨娇弱的?模样,与柳海道,「你?今日伺候在这?,等她醒来,别吓着她。」 扔下这?话,便?头也?不回离开了。 里间的?凤宁将二人?这?番对话听个?一字不落。 入养心殿后,她认真学?过宫规,她很清楚才人?是个?什么位分。 大晋皇妃共有九个?等阶,从皇后,皇贵妃,贵妃,妃,贵嫔,贵人?,常在,到才人?,以及最末一等的?答应。 除了供宫女?晋位的?答应,才人?便?是最低一等,才人?并不能成为一宫之主,只?能住在正殿之外的?厢房或偏殿,她记得敬事房的?公公提过一嘴,但凡不是一宫主位的?妃子,每每陛下临幸,便?是由宫人?前往妃子所在的?厢房,将沐浴过的?妃子搁在干净的?褥子里,抬至干清宫或养心殿,承恩受露过后,再抬回去。 凤宁受不了这?种待遇。 顿时懊悔不迭。 怪她方才不曾问明白,她不是他第一个?妃子么,总该有所优待吧。 不行,她得去寻陛下。 刚从塌上坐起,凤宁勐地想起那张脸,斯文?俊逸,看着笑语温存,却从不许任何人?脱离他掌控之外,侍奉御前这?么久,她从未见哪位朝臣拗得过他。 凤宁忽然跌坐下来,连着脸色也?白了。 心情一下像是着了雨似的?,湿漉漉的?,连着眼眶也?渗了泪。 八年了,她过腻了受人?掣肘的?日子,不想被人?压一头。 她只?想讨个?贵人?之位,有一处自己的?宫殿,自己做得了主。 做才人?还不如继续当女?官呢。 委屈后知后觉漫上来,凤宁咬着牙想。 这?不是还没宣旨么? 这?不是没声张出去么? 还来得及。 别看凤宁性子弱,骨子里也?有执拗的?一面,就是这?份被拘八年磨鍊出来的?韧劲,迫使她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片刻凤宁将那身裙衫重新穿戴整洁,幸在裴浚虽然急却不曾撕坏她的?裙衫,裙摆被垫在桌案上起了皱,凤宁红着脸一一抚平,待做完这?些,确认外头只?剩下柳海了,她深唿吸一口气,来到明间,将那壶早已冷却的?醒酒汤拎起往外走。 柳海正抱着拂尘望着半山腰的?雨雾发呆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心里不停与已故的?献帝与献后祷告,您老的?儿?子可总算是铁树开花了,我也?不曾辜负二老的?嘱託.... 正这?么得意着,听到身后吱呀一声门响,扭过头去,却见一漂亮姑娘打着哈欠迈出门槛。 柳海一惊,赶紧将拂尘抖在肘弯,迎了过去。 对,是迎,如今凤宁身份不一样了,是金口玉言的?才人?。 「哟,您这?么快醒了,对了,老奴恭喜...」柳海话未出口便?被凤宁截断, 「对不住,柳公公,我睡迷煳了。」凤宁揉着眼,满脸歉意。 柳海依旧堆着笑脸,「睡迷煳了就睡迷煳了呗...」 凤宁又?抢着他话头道,「怪我方才喝了些酒,进去没瞧见陛下,煳里煳涂地便?打起盹来,陛下呢,可来过长望阁?可还要醒酒汤,不若我再去给陛下烧一壶?」 柳海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迷煳地看着面前的?娇俏姑娘, 什么叫陛下来过没有?什么叫打了一个?盹。 你?俩在里头折腾了一个?时辰呢,这?是打盹的?功夫吗? 「不是,凤姑娘你?这?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话落只?瞧见凤宁拍了一下脑门,那双水灵灵的?杏眼透着懊恼, 「哎哟,还真忘了事,佩佩姐今夜歇在慈宁殿不回飞羽阁,玉苏姐姐喝多了,我得回去照顾她,大总管我就不陪你?啦,凤宁先走了。」 说着也?不管柳海什么脸色,一手提着裙摆探头看路,一手拎着那壶醒酒汤只?管顺着石阶往下跑。 柳海看傻眼了,「这?这?这?....怎么回事这?是?」 眼看那道轻盈的?身影已循着小路去了另一头,柳海这?才醒悟过来。 「糟糕,坏了事!」 这?是煮熟的?鸭子飞了,不认帐了。 柳海一面要去追凤宁,可凤宁铁了心要跑,顾不上双腿酸胀,沿着狭窄的?台阶熘了下去,柳海到底上了年纪不敢托大往前追,又?绕回长廊,左思右想这?会儿?还是去讨陛下主意,便?往干坤殿来了。 行至廊庑下,韩玉告诉他,皇帝已睡下,柳海算算时辰,子时已过大半,皇帝明日一早又?要处理政务,实?在不好惊动他,遂进入值房歇着去了,只?吩咐小内使,说是明日万岁爷醒来,立即便?报与他知。 再说凤宁这?边,拎着汤壶回到飞羽阁,却见阁内静悄悄的?,一丝声响也?无,走入正殿,侯在门口守夜的?宫人?醒了,擦了擦眼将她迎进来, 「姑娘回来啦?还当您跟着杨姑娘一道去了别苑呢。」 凤宁登时一愣,「玉苏姐姐也?没回?」 宫人?接过她手中的?银壶,笑道,「可不是,听说姑娘喝醉了就睡在那边,今夜不回来了。」 凤宁听到这?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也?好,正愁被杨玉苏逮着盘问,如此倒也?安心了。 凤宁神色彷徨进了内殿,嘱咐宫人?给她备水,宫人?待要来侍奉她,却被她拒绝,凤宁笑着道,「夜深,您去歇着吧,我自个?儿?胡乱收拾收拾也?就罢了。」 宫人?伺候她这?么久,晓得她是位好性儿?的?主,也?就不坚持。 凤宁这?厢褪去裙衫,将自己埋入浴桶,水不算很热了,凤宁不敢洗太久,胸前微微有些红痕幸在印子不深,温热的?水一下一下抚着她肌肤,像极了那个?人?的?亲吻,凤宁打了个?哆嗦,匆忙擦洗过换了一身茶白的?中衣,便?卧去软塌上。 已是下半夜,周遭格外静,静到只?听得见自己的?唿吸声。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枕巾不知不觉沾湿。 凤宁吸了吸鼻子,又?换了一侧睡。 她不知这?么做会带来什么? 惹怒他,不至于吧,想来她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不然也?不会只?给一个?才人?之位,他甚至不曾与她温柔说过一句话,他当是纾解身子的?欲望方选择了她。 那么他会如何安置她呢,毕竟已算是他的?女?人?,凤宁摇摇头不去想,只?告诉自己,她要一宫之主的?位分,否则宁可做御前女?官,也?不过那窝囊日子。 至于这?一晚,凤宁并不后悔,这?是她的?选择。 * 翌日晨鸡打鸣,红日破雾而出,几只?翠鸟在树林里不停扑腾,裴浚身子舒泰一早便?习武去了。 自少时差点被狗咬伤,他便?下定决心习武,十几年来风雨无阻。 偏巧今日在玉台习武之后,遇见巡山的?羽林卫中郎将,问起调防一事耽搁了,以至于柳海等在干坤殿后廊,迟迟不见皇帝回来,心快搅成了一团浆煳, 这?么事八百年来头一遭,他愣是不知该如何处理。 熬了足足半个?时辰,总算瞧见前方夹道处,一道颀长身影背手往这?边来,他身后跟了羽林卫几位将军,不知说道什么,柳海到底沉得住气,当着臣子的?面不敢声张,但裴浚素来是敏锐的?,一眼瞥见柳海眉头蹙起便?知有事。 交待完公务,裴浚入殿内更衣,柳海二话不说跟了进来, 「主子,出事了。」 裴浚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神色,张开双臂任由韩玉给他换衫,语气淡而无波,「何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柳海行事素来稳妥,处处留有余地,于是斟酌着道, 「昨个?儿?您走后不久,凤宁姑娘便?出来了,这?一出来倒是奇怪,她看着像是忘了夜里的?事,还问您是不是不来了,万岁爷,您说这?怪不怪?」 裴浚脸色一变,转过眸蹙眉盯着他,「忘了?」 柳海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苦着脸道,「可不是,奴婢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她就跑了。」 裴浚脸上露出几分古怪,渐而慢慢沉下来。 他一言未发,换好衣裳来到殿中,内阁几位大臣候着议事,裴浚暂且将李凤宁的?事压下,料理了政务,到午时初,方腾出空来。 一应女?官如往常那般来干坤殿听后差遣。 裴浚端坐在上首,一个?个?看过去,经歷了昨夜,姑娘们?都?有些无精打采,十几位妙龄少女?一位都?不曾被皇帝临幸,大家面上都?有些讪讪,当然裴浚没有细看,甚至只?是一眼扫过,目光便?落在李凤宁身上。 她与旁人?还真是不同?。 双眼清澈依旧,昂首挺胸,甚至精神气儿?比旁人?好上一截。 还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裴浚狐疑地盯了她一会儿?,手中那串菩提子轻轻搭在桌案,发出一声脆响,收回神色,开始过问各人?手中的?活计。 梁冰是第一个?开口的?,提起皇庄收支与此次出行费用,裴浚问的?仔细,梁冰答得一丝不苟,到杨婉,杨婉收整心情倒也?滴水不漏。 章佩佩就没这?么好的?城府了,眼眶红彤彤的?,明显哭过,说起话来也?中气不足。 裴浚也?没惯着她, 「若是不想当差便?回去。」 凤宁听这?话时,偷偷瞥了他一眼,那个?男人?神态自如,面上罩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恍若游戏人?间的?谪仙,片叶不沾身。 章佩佩委屈地要哭出声了,却还是忍住哭腔,「臣女?不敢,还请陛下恕罪。」 裴浚就没再搭理她了,将其余人?打发出去,最后留下李凤宁, 他将一封国书递给她,「这?是朕给大兀的?国书,你?先译一份出来。」 周遭的?人?都?退下去了,就连柳海也?悄无声息行至门口。 紧张充滞在每一个?角落。 凤宁心口突突地跳,压根不敢看他,目光及他胸下,双手接住屈膝行礼,「臣女?遵旨。」 将国书捧在掌心打算出去,裴浚却面无表情截住她的?步伐,「就在这?译。」 凤宁像是被人?拽住小尾巴的?狐狸,悻悻折回来寻到裴浚下手的?小案坐下,小心摊开国书,这?一看便?愣住了,明绢上只?简单一行话,而那行话下已译出了蒙语,正是她父亲的?笔迹,凤宁错愕地望着皇帝, 「陛下....」 裴浚闲闲地看着她,问道,「昨晚做什么去了?」 凤宁喉咙一哽,立即起身,眼神慌忙垂下道,「臣女?与玉苏姐姐喝了些小酒。」 裴浚微微眯起眼,恍惚记得昨晚那香甜的?唇舌是缠绕一丝酒气。 「然后呢?」他换了个?更闲适的?姿势, 凤宁暗暗掐着掌心,逼着自己沉住气,「然后玉苏姐姐去了她姨母家,臣女?便?回飞羽阁,半路遇到韩公公,让臣女?给陛下准备醒酒汤,臣女?就去了....」 说到这?里,凤宁佯装出几分迷煳,「臣女?到了长望阁,没瞧见陛下,酒意上头...似乎..似乎睡着了。」 凤宁说完,后背湿了一大片,大气不敢出。 余光注意他,白皙好看的?手指漫不经心握着一只?青花瓷盏,时不时饮上一口,没做任何反应。 他越不吭声,凤宁心里就越慌。 裴浚看着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凤宁,嗤的?笑了一声。 她是什么道行,在他面前演戏? 他甚至觉得她可笑到有些可爱。 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做。 不想要名分,李凤宁脑子不是被驴踢了吧。 虽说裴浚百思不得其解李凤宁为何要假装失忆,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想承认昨晚的?事。 这?种事是女?孩子吃亏,她不要名分,委屈的?是她自己。 裴浚无暇去探究她为什么这?么做,她想,就由着她,看她能撑到几时。 裴浚从不折腾这?些无厘头的?事。 「国书搁下,去忙吧。」他无情无欲地说了一句,起身往外面去了。 凤宁看着他清峻的?背影,晃了晃神。 果然吶,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昨晚是她,明晚又?或许是旁人?,他压根不在乎。 凤宁忽然负气地想,那又?怎样,他生得那么好看,值。 凤宁离开干坤殿沿着甬道往值房去,紧张卸去,浑身只?剩疲惫,四肢五骸仿佛被碾压过,走起路来也?十分不畅。 兴许是自小被人?忽略惯了,也?不会觉得这?样委屈。 她就像是一朵开在岩缝的?小白花,没有人?教她如何长大,她自己磕磕碰碰逆风而长。 梁冰正抱着一摞帐册准备去前殿,瞥见凤宁下台阶时走得很吃力,忙道, 「你?这?是怎么了?」 凤宁面颊一红,不自在道,「昨夜扭了下脚,不大舒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梁冰正色道,「我吩咐人?给你?请太医。」 凤宁忙叫住她,「不要!」赶忙跳下台阶揽住她手腕,「好姐姐,我真的?没事,不是要回京了吗?大家都?忙,这?点事就不惊动太医了。」 梁冰不是强求的?人?,狐疑瞥了她脚下一眼,嗯了一声,「那你?注意。」她走开了。 凤宁唿了一口气,回到值房,杨婉正对着一沓文?书出神, 「婉姐姐...」 杨婉抬眸发觉凤宁额尖被汗浸湿,「怎么了这?是?陛下又?斥责你?了?」 凤宁失笑摇头,挨着她坐在另一侧桌案后,两人?都?有些神思不属,好一会没有说话。 还是杨婉最先回过神来,偏头问她,「你?昨晚哪去了,陛下跟前敬酒可不见你?。」 杨婉以为李凤宁被人?算计,错失了机会。 昨晚内阁老臣与太后几乎是倾巢而出,逼皇帝幸女?,就连皇帝授业恩师袁士宏也?提了这?话,想必皇帝再也?不会固执,当以江山社?稷为重,考虑绵延子嗣了。 凤宁笑吟吟地将她与杨玉苏喝酒的?事告诉杨婉。 「喝醉了些,便?没去莲花台。」 杨婉觑她,「往后可不许再犯煳涂,喝两口便?是,切莫喝昏了头,你?不是杨玉苏,不要惹祸上身。」 凤宁心想,她已经惹祸上身了。 没多久回飞羽阁用午膳,又?撞见章佩佩靠在罗汉床上抽泣。 凤宁见状忙过去安抚,「佩佩姐,你?怎么了?」 章佩佩转身过来,一头栽入她的?怀抱,「凤宁,你?说陛下怎么这?么狠的?心,我昨晚可是使出浑身解数了,他还是无动于衷,你?说我该怎么办嘛。」 凤宁闻言一下子怔住了,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一时羞愧难当,她也?没什么立场去安慰章佩佩,同?是天涯沦落人?。 好在章佩佩这?人?也?无需人?安慰,很快重燃斗志,「无妨,我就不信他要当入定的?老僧,只?要别人?能成,我就能成。」 凤宁听了这?话,倒觉得有几分道理,有些事一旦开了闸就不一定收得住,没准他今夜便?要翻牌子。 「你?别灰心,咱慢慢来。」 太后那头又?遣人?唤章佩佩过去,章佩佩陪着她用了膳又?出了门,她前脚离开,杨玉苏后脚便?回来了,揉着发胀的?头额四处寻凤宁,待在配殿找到凤宁,一把将她搂住, 「好妹妹,我睡到午时方醒,不知你?昨夜后来如何了?」 凤宁哪敢与她说实?话,「我能有什么事,与燕世子周旋片刻,便?回了飞羽阁。」 杨玉苏也?没多想,靠在凤宁身上假寐。 这?一夜该凤宁当值,她踟蹰了许久,方慢腾腾换上官服往干坤殿去,章佩佩见她状态不对,笑话道,「平日当差你?比谁都?跑得快,今日是怎么了?陛下是洪水勐兽?」 这?话可是戳到李凤宁的?心窝子,她脸色又?俏又?红,「佩佩姐,你?又?拿我打趣!」 她伸手来挠章佩佩的?腰窝子,章佩佩一面躲开,一面将她往外推,「去吧去吧,没准到最后陛下还就挑中了你?。」 凤宁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门前。 恰在这?时,干坤殿来了一小内使,那人?立在阶下恭敬地朝凤宁作揖, 「凤姑娘,大总管嘱咐小的?给您递话,说是明日要迴銮,今夜姑娘们?不必当值,都?歇着吧。」 凤宁听到这?里,暗松一口气,她正不知该如何面对裴浚呢,免了更好。 凤宁所料不错,这?一夜敬事房的?人?果然捧着银盘到了干坤殿。 十八块乌木牌子整整齐齐摆在裴浚跟前。 他手中正在翻一册道经,柳海走过去轻轻替他掌灯, 「陛下,忙了好一会儿?了,今夜是不是该歇着了,明日一早还要启程呢。」 裴浚头也?不抬道,「既是歇着,怎么宣了敬事房?」 柳海苦笑,「奴婢这?不是想着您....」想着您刚开了荤,食髓知味,刻意让敬事房来走一趟呢, 这?话柳海闷在肚里不敢说,只?嘿嘿一笑,往凤宁的?牌子觑了一眼, 「您呀别跟那姑娘计较,要不这?会儿?宣她来伺候,昨夜那事就过去了...」 裴浚凉凉看他一眼。 柳海见惹他不快,立即掌了自己一嘴,「哟,是奴婢多嘴,那您瞧着,可还有旁的?合心意的?姑娘?」 裴浚耐心告罄,「你?很闲吗?」 柳海倏忽闭了嘴,再也?不敢吱声。 那册书也?无心翻了,裴浚回到东配殿的?凉阁,阁外夜色浓稠,山里的?晚风已有些凉了,珠帘被吹得飒飒作响,脑海不知不觉浮现?李凤宁那张脸,那一腔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却不肯要名分,她这?是要作甚? 他有时恨不得掰开她脑子瞅一瞅,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往床榻一躺,内侍恭敬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将灯盏吹灭退去了外头,裴浚一下没适应黑暗,眼前一团漆黑,昨夜的?感觉又?来了,虽说那姑娘有些憨,那方面却与他无比契合,一亲下去,她整个?身子便?软塌塌的?,任取任夺,对于女?人?,裴浚向来凭直觉,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有些眷恋她的?身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至于感情,裴浚没想过,喜欢一人?是什么模样,他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 天子切忌动情重爱。 次日阖宫启程回京,回程比较快,至傍晚酉时抵达西直门,从西直门进大内又?是冗长一段街道,马车不紧不慢赶着,到深夜方安顿妥当。 这?一路舟车劳顿十分疲惫,凤宁汗湿了衣襟,迫不及待沐浴,不等她洗完,杨玉苏也?拧着衣裳进了浴室,恰巧凤宁出浴,用巾子擦拭水渍,还没来得及裹上衣裳,杨玉苏却一眼发现?她腰间似有青肿, 「宁宁,你?这?是怎么了?」 她指尖一触,疼得凤宁哎哟一声,慌忙将中单裹好,心虚不敢看她,「一点小伤而已。」 杨玉苏脸色不好,「你?怎么会受伤?」 凤宁一面裹衣裳,一面捂住她的?嘴,「你?小声些,我真的?没事。」 杨玉苏到底了解她,见她眼神微躲,面颊也?红彤彤的?,顿时急了,「你?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凤宁要哭了,「我真的?没事,就是前日你?喝醉那日,夜里石阶滑,我摔一下,撞到腰边了。」 杨玉苏松了一口气,后怕涌上心头,「还以为你?被人?欺负了呢,吓坏我了。」 凤宁敷衍一笑,「没有的?事。」 她回到内室躺下,没多久见杨玉苏换了衣裳要出门,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 杨玉苏粗粗将头髮挽了挽,「小祖宗诶,你?那片淤青还有些肿,我去寻佩佩要些跌打损伤的?药膏来给你?擦擦。」 凤宁慌忙下榻趿鞋拉住她,「不必了,过两日便?好了。」 怪她心大,不曾注意后腰有伤。 杨玉苏却拍开她的?手,「你?老实?躺着去。」 凤宁心知劝不动她,恐越拦越惹她生疑,最终作罢。 可巧章佩佩携带的?药膏用完了,说是明日去慈宁宫取,杨玉苏空手而归。 这?一夜平平无奇渡过,翌日又?得打起精神去养心殿。 第一日大家都?没见着皇帝,出宫一月,有不少朝务要处理,裴浚在文?华殿从凌晨待到深夜。 就这?么忙了两日,第三日方得空回养心殿。 这?日天朗气清,暑气渐渐消退,殿内也?没那么热了。 先前在行宫商议过要出一套古今集成的?类书,眼下回到皇宫,此事提上日程,朝中由翰林院掌院总领此事,宫内安排了杨婉和司礼监另外一名秉笔对接,杨婉趁着这?两日写了个?纲目,将诸位女?官的?任务也?分派下来。 裴浚阅过她的?撘子,提了几处意见,最后落在李凤宁处将她摘了出来。 「李凤宁,朕另有要务。」 凤宁已足足三日不曾见过他,方才进殿亦步亦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会儿?被他点了名,不得不站出来应付,「陛下有何吩咐?」 那个?人?双目低垂,神情似乎专注在撘子上,没听见她的?话,半晌他又?圈了几处给杨婉,这?才抬眼看向她,眼神无波无澜, 「朕有几册书,需要你?译成波斯语,回头着人?远拨西域。」 裴浚回程的?路上忽然在想,将中原的?儒家经典输送西域,未必不能教化那些夷民。 凤宁见他语气与寻常无异,也?跟着镇定心神,「臣女?遵旨。」 随后凤宁,梁冰与杨婉皆在御前忙碌,皇帝看过的?摺子递下来,杨婉分门别类整理,有些要发去内阁,有些留存,还有些送去太后那儿?,梁冰忙着清算帐目,李凤宁则对着那册书犯愁。 凤宁习惯将外文?译成中原话,一时还不大适应将长篇的?儒学?经典译成波斯文?或蒙语,所以有些吃力。 裴浚去干清宫见过两名大臣,回来路过她身侧,发现?她没动笔,走时如此,回来时还是如此,且注意到她偷偷瞥了他一眼,可见是遇到了难关想请他示下,裴浚心下觉得好笑,但他没有过问,他等着她来找他。 凤宁察觉他从面前经过,那股好闻的?奇楠香一如既往灌入鼻尖,这?让她不由自主想起那晚,床笫之间再热烈也?丝毫不影响他转背当做没事人?。 输人?不输阵,她没有什么不好意思面对的?。 于是凤宁鼓起勇气,在那日同?宿同?寝后第一次主动来到他身边。 她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架势,「陛下,臣女?有些疑惑想请您示下?」 裴浚在净手,抬眸示意她说。 凤宁道,「咱们?大晋的?儒文?经典十分深奥,翻译起来有些困难...」 裴浚大概猜到她卡在什么地儿?,「你?不必字甄逐句去释译,将大抵意思深入浅出说明白便?可。」 凤宁一愣,「还能这?样吗?」害她方才面对一些深奥的?字词束手无策,被他这?一提醒顿时豁然开朗,「臣女?明白了。」 「不过,」迎着凤宁明亮的?视线,裴浚语气又?变得严肃,「凡事未雨绸缪,今日译的?是《论语》,明日可能是《春秋》《左传》,你?好歹自个?儿?提前熟读经书,往后才能顺利通译。李凤宁,遇到难关不要退缩,要闯过去。」 曾几何时,他不喜欢蠢人?,如今倒也?愿意耐心教导李凤宁。 他好像已习惯慢慢看着她成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可他不知,眼下对他满眼信赖的?姑娘,有朝一日会脱离他的?羽翼,不再回眸。 * 傍晚杨婉去了慈宁宫,章佩佩领着两名宫人?来给皇帝送晚膳,裴浚还不饿,晚膳搁在桌案一时还没动,章佩佩见凤宁跟梁冰在忙,便?过来望了两眼。 这?时上头忙碌的?裴浚发话了, 「你?闲别人?可不闲,别打搅她们?。」 章佩佩被训习惯了,也?不在意,扭着腰肢来到御前,笑眯眯看着皇帝,「陛下,到了晚膳时辰,还不放她们?走?您不饿,她们?也?该饿了。」 章佩佩是唯一敢偶尔捋一捋虎鬚的?人?。 裴浚今日罕见没驳她,便?准梁冰和凤宁告退。 凤宁着实?饿了,收拾书册打算退下,她弯下腰去拾遗落的?湖笔,章佩佩瞥见她那纤细的?腰身,忽然灵机一动与皇帝道, 「对了陛下,您这?有治跌打损伤散淤的?药膏吗?」 凤宁一听脸色就变了,她惶恐地看着章佩佩。 裴浚对着章佩佩向来没有什么耐心,头也?不曾抬,随口回道,「去太医院取便?是...」 章佩佩意在与皇帝搭讪,「药膏臣女?也?不是没有,就是听闻陛下这?里有一味玉肌膏,效果极好,便?想讨来给凤宁妹妹使一使..」 裴浚闻言手下一顿。 凤宁这?厢维持了三日的?风平浪静一瞬间崩塌了,她焦急道, 「佩佩姐,你?不是从太后娘娘那里寻了些膏药来吗,我已经好了,无需额外用药..」她面颊红的?滴血,压根不敢往那个?方向瞥。 裴浚将硃笔搁下,缓缓抬起眼。 章佩佩只?觉一股寒霜扑面而来,待细看那俊脸又?似擒着如沐春风的?笑意,仿佛方才那一瞬是错觉。 「哦,伤在哪里?怎么伤得?」裴浚整暇问, 凤宁心下叫苦,他什么意思,故意捉弄她吗。 凤宁这?人?越逼她越有反骨,她平抬下颚,郑重其事回, 「回陛下的?话,在行宫不甚摔了一跤,磕着了。」 裴浚看着她睁眼说瞎话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都?这?样了,还继续装。 早在离开行宫前一晚,他念着她是初夜,恐身子不适,刻意吩咐小内使让她不用夜值,他心疼她,却不成想人?家女?孩子自己不心疼自己,他不知李凤宁跟他较得哪门子劲。 她不肯认帐,他能逼她? 堂堂天子还不至于如此。 随她去。 他吩咐韩玉道,「去库房取玉肌膏给她。」 这?个?「她」当然不是章佩佩,而是李凤宁。 接下来的?日子就越发风平浪静了,裴浚似乎将行宫那桩事抛诸脑后,该训斥的?时候训斥,该要求的?时候要求,当然,做得好,该给与的?奖赏也?不少。 李凤宁在心里评价一句,不愧是皇帝,想必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从容游走在三宫六院中。 她很确信那一晚皇帝是因为纾解欲望顺手挑得她。 李凤宁也?想得很开,既然皇帝心里没她,认定她可有可无,那么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照旧当差,等两年期满,她出宫。 虽然这?般想心里如剜肉般疼,但凤宁告诉自己,要争气。 六月二十九,是每月女?官出宫探亲的?日子,过去三月,凤宁一次未回,这?一回想起要翻译的?那些书册,凤宁收拾包袱跟着杨玉苏往宫外走。 天真烂漫的?女?孩有一处好,心里不大搁事,凤宁出宫时还很高兴。 杨府尹早早亲自驾车来东华门接女?儿?,能在权贵遍地的?京城当好京兆府尹,都?不是一般人?物,别看杨府尹长得一张黑脸,却是个?女?儿?奴。 「闺女?啊,这?是瘦了吗?有没有想爹爹?」 杨府尹腆着肚子心疼地迎过来。 杨玉苏一把拍开他的?手,嫌弃道,「没瞧见还有旁人?在吗?」她回头朝凤宁招手, 「宁宁,这?是我爹!」 凤宁望着他们?父女?,笑吟吟上前给杨府尹行了大礼,「见过杨伯伯。」 杨玉苏与他介绍道,「爹爹,她便?是我时常跟您提过的?李凤宁,李少卿府上的?二姑娘。」 「爹爹知道,爹爹知道,」杨府尹笑着朝凤宁招招手,亲自将车帘一掀,迎着两个?姑娘进去, 「日头晒,快些进去歇着,里头准备了你?们?爱吃的?糖果。」 两位姑娘一前一后钻进马车,凤宁瞥见小案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糖果,露出惊讶,「杨伯伯准备的??」 杨玉苏耸耸肩,「我爹至今还当我三岁小孩呢。」 说完杨玉苏掀帘戳了戳杨府尹的?后嵴,「爹,女?儿?我现?在不吃甜食了,可不能再胖下去。」 杨府尹扭过头朝她咧嘴一笑,「怎么,闺女?长大啦,懂得爱美了?」 杨玉苏不客气瞪了他一眼,将车帘一掩,扬了他一口灰尘,杨府尹哈哈大笑。 杨玉苏坐回来,亲自给凤宁斟茶倒水。 凤宁接过果茶抿了一口,滋味清甜爽口,「这?是伯母亲自酿的?吧。」 杨玉苏边喝茶边道,「你?别回李府,跟我回家,在我家美美吃上一顿,歇够了,晚边再回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凤宁没这?么没眼力劲,「你?爹娘好不容易盼着你?回来,我何苦去凑热闹,再说了,我回府是有事的?。」 杨玉苏担心道,「上回在行宫,你?爹爹几次约见你?被你?拒绝,我担心你?这?一回去定要挨骂。」 凤宁凑近她,眼珠儿?乌熘熘地与她耳语,「我不去见他,我就悄悄地去学?堂,见见乌先生便?成。」 乌先生便?是李府的?西席,是李凤宁的?授业恩师。 李府在西侧张罗出一个?单独的?小院落,专给乌先生燕居,乌先生后来将此地改造成一学?堂,远近稚子均可求学?,所得束脩,乌先生一半交予李府,自个?儿?留一半,李巍此人?虽在儿?女?身上有些不着调,对着志同?道合的?友人?是极好的?,他惜才,对乌先生以礼相待,乌先生在李府一待也?有十余年。 杨玉苏在与李府相隔的?一条后巷子放下李凤宁,李凤宁没往正门去,径直背着行囊来到乌先生的?学?堂。 尚是巳时初刻,该是学?生朗朗诵书之时,凤宁抵达门前却见堂内寂静无声,悄悄推开门扉进去,乌先生穿着一件淡青长袍,靠在廊柱一侧看书。 大约是听到响动,他抬起眼来,见是凤宁,目露惊喜,「凤宁。」 「先生。」凤宁笑眼弯弯,快步上前来朝他施礼。 乌先生搁下书册,含笑望着她,「回来了就好。」 乌先生身上任何时候都?有一种旷远平和的?气度,凤宁喜欢与他待在一处,心静,人?更静。 「累坏了吧,快些坐下喝茶。」 乌先生迎着她进横厅正中的?长案坐下。 凤宁将包袱搁在一旁,跪坐在他对面,二话不说便?擒起茶盏抿了一口,大约是觉得口渴,她咕咚咕咚一口全部喝完了。 乌先生看着她娇憨烂漫的?模样哈哈大笑,「你?呀就是调皮,别噎着,若是饿了,这?还有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乌先生手艺很好,书房里搁了几册做糕点的?古方,凤宁做糕点的?手艺便?是从他学?的?。 这?间学?堂并不大,前院空旷,左右各有厢房数间,从当中一横厅相连,乌先生平日在横厅授课,厅后植了一院细密茂盛的?嫩竹,乌先生崇尚不可居无竹这?套,这?院子虽朴素却意境悠远,每每风拂过便?如凤吟森森。 凤宁边吃边环顾四周,「今日怎么无人?上学??您怎么有功夫做桂花糕,您知道我要回来呀。」凤宁一连三问, 乌先生笑而不语,「你?回府是有事?」 「可不是!」凤宁拭了拭唇角的?碎末,忙将那几册波斯文?书掏出来,「有些地名不太懂,想请教先生。」 这?半日,凤宁先将那些地名给弄明白,后又?把裴浚要她翻译儒学?经典的?主意告诉他,乌先生十分贊成,看着初长成的?姑娘,心中犹为欣慰,「我们?凤宁长大了,都?能高居庙堂闷声干大事了。」 凤宁被他说的?一乐,「我这?算什么,不过是给陛下打杂罢了。」 乌先生朗朗笑道,「文?武百官哪个?不是给天子打杂?你?先生我想有这?个?机遇还不成呢。」 凤宁可乐呵了,装模作样拍着胸脯保证,「等哪日我在陛下跟前混出名头了,举荐先生任官。」 乌先生深深望着她,也?很配合,「那为师就等着。」 至午时,乌先生亲自给凤宁下厨,凤宁挽起袖子要打下手,乌先生却是不许,「你?去一边歇着吧。」 他总是那般温和,仿佛她是没长大的?孩子,凤宁没从李巍处得到的?宠爱,乌先生给了她。 过去凤宁每每受了委屈,来乌先生处吃他亲自煮的?油泼面,再大的?委屈都?没了。 没人?知道,凤宁喜欢吃面食,西北的?刀削面,滑嫩米皮,肉夹馍,她都?爱吃。 乌先生从西北边关而来,做得一手好油泼面,凤宁能吃一大碗。 用完午膳,凤宁又?从乌先生温习了功课,乌先生赠了几册自己曾翻译的?书册给她,凤宁如获至宝,抱着一大摞书册喜滋滋回了宫。 有了乌先生的?指点,凤宁翻译起来速度快许多,白日去养心殿当差,夜里忙着温习功课,充实?而忙碌,连着七夕乞巧节过了也?恍然不知。 七月初十这?一日,天际微微堆了些云团,虽已立秋,老天爷却拽着夏日的?尾巴狠狠放了一拨余威,这?两日天气燥热不堪。 几位阁老正在御前议事,当中牵扯西北通关一事,凤宁,杨婉与梁冰坐在后席旁听,期间凤宁时不时将阁老们?的?建言提笔记下,以备后用。 户部尚书梁杵将修改过后的?方案呈给裴浚,裴浚看得入神,御书房内鸦雀无声。 风轻云淡,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闷热。 眼看快到午时,皇帝依然没有散会的?架势,章佩佩担心大家受饿,挨个?桌案上了一盏奶饮子,御膳厨的?手艺都?是极好的?,几乎闻不到膻腥气,可凤宁也?不知怎的?,奶盏刚往她面前一搁,闻得那一丝奶腥气,腹内一股噁心涌上来,下意识捂住嘴干呕。 这?一声动静吸引了御书房所有人?的?注意。 裴浚第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再看第二眼,那孱弱的?人?儿?伏在桌案呕得喘不过气,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贯沉稳的?脸色终于出现?裂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他立即起身。 还有一个?人?比他反应更快。 柳海跟一阵风似的?刮去凤宁跟前,焦急问,「凤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来人?,快宣太医。」 第17章 凤宁此般算得上御前失仪,离得最近的杨婉和章佩佩岂能看着她获罪,两位姑娘手脚无?比利落,一左一右将?凤宁给搀出?去了,凤宁只是干呕,也不曾弄脏什么,单袖口煳了些墨汁。 柳海压根插不上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被扶走,裴浚脸色无?疑是凝重的,甚至此刻有些懊悔,懊悔对于李凤宁疏于看顾,害她至此,可这副神情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动了怒。 柳海深谙内情,不等他吩咐已跟了出去。 凤宁这厢被二人给搀到西围房,闻到新鲜的空气,呕吐已止了下来,章佩佩扶着她在桌案旁坐下,杨婉亲自给她斟茶,凤宁饮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入喉咙,人?瞬间便缓过气来。 章佩佩抚着她凌乱的发梢问,「这是怎么了?」 凤宁满脸歉意道,「大约是清晨吃了些凉瓜,这会?儿便难受了。」 杨婉轻轻嗔了她一眼,「早告诫过你们,女孩子要?懂得保养身子,那些冷得辣的忌讳的东西可千万不能吃,眼下都入秋了,还贪凉。」见并无?大碍,杨婉便往外走,「佩佩,你照顾好凤宁妹妹,我?先回御书房。」 柳海立在廊庑外,听得三人?这些话,反而不好进去,看来凤宁姑娘自己还没当回事,不知真谛,也罢,不急于这一会?儿,于是他也折回了御书房。 裴浚这边虽然脸色不好看,却还是坚持议完政事,与大臣共进午膳,偏巧没多久雷雨大作,养心殿台阶湿了一大片,内侍宫女忙着掩窗张罗,连请太医的事也耽搁了。 凤宁与章佩佩在西围房用了午膳,填饱肚子打了个盹,醒来便已生龙活虎。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酉时方停,也还真巧了,东边天的青云还不曾完全散去,西边天竟然露出?一片晚霞来,半片夕阳如蒙了一层雾纱挂在天际,颇有几分?西边日落东边雨的意境。 雨势稍弱,养心殿的宫人?便四处忙开了,皇帝一旦想?做什么事,法子有的是,该使开的人?都使开了,凤宁独自一人?沿着湿漉漉的青石板砖往回走。 出?遵义门往北沿着深长的宫道踽踽独行,那片霞光可真美,层层叠叠的青云框出?一片蓝天来,一束光从?西边穿云而过,也不知遥遥射向何处,凤宁兀自弯了弯唇角,就在这时,左侧忽然响起吱呀一声?,广生右门被人?从?里面轻轻拉开。 凤宁经过此地无?数次,此门从?来紧锁,这还是头一次打开,她好奇驻足。说来东西六院,至今不曾安置主子,原先的太妃们都搬去了西六所,将?地儿腾给皇帝的新妃子,可惜裴浚御极一年有余,后宫至今空悬。 这时门口正前方露出?一张熟悉的,和善的,甚至带着几分?小?心希冀的面容。 「凤姑娘,快些请进吧。」 「柳公公?」凤宁讶异地眨了眨眼。 柳海往里指了指,示意她跟进去。 凤宁便知皇帝在里头,慌忙张望四周,哪还有不该出?现的人?,她提着衣摆迅速进了广生右门,身后门哐当一声?再次被阖紧,她就像是一尾五彩鱼被框进了另一片天地,凤宁跟在柳海身后,打翊坤门踏进翊坤宫。 霞光褪去,烟熅浮在翊坤宫的上空,跟裊裊的青烟似的,凤宁还看得入神。 柳海看她这副娇憨的模样,实在是哭笑不得,她是不知里面那位已迫不及待呢。 「姑娘诶,快些进去吧,万岁爷等着呢。」 凤宁其实不太敢见他,却又忍不住想?见,嗫了嗫嘴默不作声?进了门。 裴浚就等在东阁窗下边的炕床上,手里还操着几本奏摺,在他下首候着一位老太医,看年纪在六十上下,凤宁狐疑地看了一眼太医,又朝裴浚屈膝施礼, 「臣女给陛下请安。」 裴浚目光从?奏摺移至她身上,倒也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摆了摆衣袖,示意太医给她把脉。 凤宁见状满脸讶然,她摇头道,「陛下,臣女已无?碍,不过是吃坏了肚子,午膳吃了些温热的粥,眼下已大好啦。」 裴浚将?奏摺搁下,一言难尽看着她,这李家?是怎么养女儿的,这种事让他一个大男人?如何跟她说,但裴浚这个人?,一向我?行我?素,也没什么可忌讳的,便道,「李凤宁,干呕也是害喜的症状之一,朕必须要?太医给你把脉。」 凤宁顿时懵了,人?跟就被钉住了似的,后面是怎么坐下的也是浑然不知。 她难道真的怀上皇嗣了吗? 这一刻竟然期待大过忐忑,若是真有皇嗣就好了,便可名正言顺跟他讨要?贵人?位分?了吧? 虽然凤宁对做母亲还一无?所知,却不妨碍她对孩子的期待。 她抿着唇不敢发出?半点?响动,两个小?酒窝都溢出?来,可见她也很期待。 裴浚心情顿时舒展不少。 于是,屋内视线都聚在那太医身上。 早有一宫女跪在凤宁跟前,将?她手腕捧出?搁在腕枕上,又覆上一块帕子,老太医这才慢悠悠搭上脉。 凤宁视线不由?往裴浚瞄,却见他凝着她一动不动,凤宁眨了眨眼,登时反应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所以,陛下这是早看穿了她在伪装? 完了。 凤宁闭了闭眼,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身侧老太医温声?问她,「今日姑娘可吃了些什么?」 凤宁回过神来,稳住声?线答,「清晨吃了些凉瓜。」 老太医立即便皱了眉,旋即起身朝皇帝施礼, 「启禀陛下,姑娘吃了些凉物?,寒了脾胃,是以出?现呕吐之症。」 言下之意,不是害喜。 柳海心登时凉了下来,他使劲朝太医使眼色,太医微不可见地摇头,这是确认不是喜脉。 柳海一颗兵荒马乱的心至此彻底熄了火。 裴浚心下失望免不了,却也无?太大波动,毕竟就那么一次,他也没指望一下就怀上。 诸人?都识趣退下了,东阁内只剩下气定神闲的皇帝与手足无?措的凤宁。 凤宁尴尬极了,也窘迫得很,她蹑手蹑脚来到他跟前,带着委屈的腔调, 「陛下,凤宁给您赔罪了,害您白欢喜一场。」 朝臣催他纳妃,可不就是盼着皇嗣。 裴浚今日并未着龙袍,雨后特意换了一身月白绣蟒龙纹的直裰,指节分?明的手骨搭在那两份奏摺,神清目秀望着她,「你只这一桩需要?赔罪吗?」 凤宁脸红的发烫,越发不敢说话了。 在裴浚看来,她哪是不敢说话,她是胆大包天,敢戏弄他。 换做是别?人?,他断不能忍。 凤宁还要?再替自己分?辨,裴浚看着那一张一合的小?嘴,脑子里一股热流滚过,什么都顾不上,抬手将?人?捞在怀里,堵住了那红唇。 他想?了她整整十几日,她却装疯卖傻煳弄他。 他是能煳弄的人?吗? 这一次却实在谈不上温柔,可凤宁却丝毫不反感他的碰触,每每深吻一下,想?要?的便更多,塌上一次还不够,非要?将?她弄到窗边,凤宁扶着窗棂张望婆娑的窗外。 天彻底暗下,外头的长街已掌了灯,绰绰约约的灯芒洒进来,裹着那一层烟熅一道幽幽荡荡,他的衣裳都不曾褪,汗没入鬓角里,结束时整个人?还是那般毓秀临风,衣冠楚楚。凤宁却手脚瘫软倚在炕床角落,面颊汗涔涔一片,小?脸被蒸的通红,像是熟透的果儿,每一抔眸光都像是溢出?来的汁儿。 过去不曾觉得,如今却实打实认定她真的很招人?。 宫人?躬身虾腰送了水进来,裴浚自个儿洗了一把手脸,又温了帕子给她。 凤宁将?衣裳收拾妥当,朝他走来,接过帕子屈膝谢恩。 话却怎么说不出?来,喉咙又黏又哑,更多的是害羞。 算是默认成了他的女人?。 裴浚指了指身侧,示意她坐下,凤宁擦去面颊的汗,便乖巧地挨着炕床坐下了。 宫人?悄无?声?息掌了灯,一团光晕晕染在他周身,他脸还是那般无?暇清隽,不染纤尘,仿佛方才狠要?的那个人?不是他。 他视线徐徐地落在她身上,问道,「那一晚,是怎么回事?」 他终于还是究问了,凤宁耳根都在发烫,却是大着胆子反问道,「陛下打算给臣女什么位分??」 避不开了,便直截了当问。 裴浚这个人?实在是太敏锐,也太聪明,「所以,那晚你是听见朕与柳海说的话了?你不满意才人?的位分??」 凤宁见说开了,也不遮掩,眼眶红彤彤地回,「陛下,臣女不要?被拘在一隅偏殿,等着您临幸,您能许臣女贵人?之位吗?」 凤宁也没抱多少希望,只是话赶话到了这里,便顺带说出?来。 裴浚微微眯起眼,鲜见没料到是这个缘故,但她开口讨要?贵人?之位实在出?乎意料。 凤宁说完静静观察他,试图从?他神情窥出?一丝痕迹,可天子威仪甚重,心思幽深曲折,等闲不叫人?看出?真谛。 凤宁丧气地垮起脸。 她还是不怎么会?掩饰情绪,裴浚心里无?奈地想?,女孩儿鬓角还残着湿气,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盛满了委屈,想?起她方才玉柔花软的模样,实在是没法动怒,裴浚信手捋了捋她被沾湿的碎发,淡声?道, 「你父亲官衔不高,你又是朕第一个妃子,若是坏了规矩,朕往后不好交代。」 往后每个女人?都朝他讨要?位分?,岂不乱了套。 「凤宁,朕不会?因为任何人?乱了规矩。」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温和地唤她的名,说出?的话却如此冷血无?情。 凤宁泪都涌到眼眶了,她又逼着自己硬生生吞回去, 「可我?不想?住偏殿,不想?被人?裹着送给陛下。」 终究是没抑住,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往下砸。 裴浚有些为难了,眉头蹙起。 不等他说话,凤宁已给自己台阶下,她抽抽搭搭望着他,「若陛下许不了贵人?之位,就继续让臣女待在御前吧,做女官,臣女好歹能学些本事。」 裴浚已经有些不悦了,「给你安排宫殿住着,朕想?来看你便能来看你,你待在御前又像什么话?」 凤宁难得顶了他一句,「被裹在褥子里送给陛下临幸吗?」 裴浚眼尾微微往下一沉,没有说话。 从?来没有人?敢顶撞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凤宁已经感觉到他的怒气了,却还是孜孜不倦地说,「在御前不是更方便吗?」说完这话,她已经脸红得抬不头来,这已经是她这辈子最出?格的话了。 裴浚第一次看到这么轴的姑娘,「养心殿不是什么人?都能留宿。」除了皇后。 凤宁心头一酸,垂下眸绞着袖口不说话了。 总之她就是不答应。 裴浚看出?她的意思来,有些拿她没辙。 他当然明白,她不是乐意没名没分?跟着他,她就是嫌位分?过低。 宁愿没名没分?,也不肯做才人?。 裴浚虽然不大高兴,却没有逼她,他这个人?骨子里太骄傲,骄傲到不会?逼着一个女人?委身。 「你自己想?清楚,别?后悔就成。」他还是这样一句话。 凤宁见他松口,竟然笑了,笑时眼角还挂着泪花,怪可爱的。 裴浚忽然想?,等她怀了孩子,再册封也不迟。况且李凤宁性子柔善,贸然成为出?头之鸟也不妥当。 嘴里说着不会?为任何人?乱规矩,却浑然没意识到,这就已经乱了规矩。 凤宁没指望他一下为她破规矩,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时,凤宁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捂了捂小?腹满脸歉意看着皇帝。 这一咕咚一声?,打破了方才并不太融洽的气氛。 裴浚兀自牵了牵唇角,扬声?唤人?传膳。 柳海早就在外头侯了半晌,偏生里头折腾起来,他又不敢惊动,好在天气还不太凉,菜餚均在食盒里温着呢,送进来还覆满香气。 十多样菜式琳琅满目摆下,不大不小?的黄梨木圆桌,都给摆满了。 裴浚指了指对面示意凤宁落座。 凤宁指着自己,「臣女可以坐吗?」 她是女官岂可与皇帝同?席。 「不然呢?」裴浚抬目看她,眼神明朗又蔚然。 凤宁施礼落座,心里想?他愿意这般待她,是不是意味着心里也是喜欢她的,哪怕一点?点?喜欢也成啊,情窦初开的女孩儿就是这么患得患失,试图从?对方蛛丝马迹寻到他在意自己的证据。 宴毕,皇帝要?回养心殿处理政务,信步沿着翊坤宫前面的夹道,出?崇禧门往养心殿方向去了。 凤宁目送他走远,立在翊坤宫门口有些茫然,她怎么回去?现在出?去是不是会?撞上人?? 事实是她多虑了,柳海怎么可能没考虑到这一点?,人?家?皇帝与小?宠妃要?玩猫捉老鼠的把戏,他们这些做臣属的只能配合,是以早早安排了小?内使领着凤宁往西二长街去,往北过百子门,横跨御花园,便可通往东二长街,再回到延禧宫了。 瞧瞧,只要?他想?做的,就没有不成的。 凤宁并没有直接回延禧宫,路过御花园时去探望了卷卷,卷卷的窝被暴风雨裹得七零八落,她又重新替它搭个了窝,先前离宫一月,嘱託延禧宫守门的小?太监替她照看卷卷,卷卷对她生疏了,这不回来大半月,卷卷又开始黏她了。 卷卷睁着黑啾啾的眼睛想?跟她走,凤宁也很无?奈,「我?刚跟他顶嘴,眼下不敢违拗他的意思,要?不等下次吧,下次我?一定想?法子带你回延禧宫。」 凤宁并不是不敢把卷卷带回去,她怕的是给延禧宫看门的小?太监带来麻烦,她敢跟裴浚唱反调,小?太监可不敢违背司礼监的命令。 安抚了卷卷,凤宁终于回了延禧宫,衣摆已被卷卷弄脏了,进了厢房便吩咐小?宫人?备水沐浴。 杨玉苏刚绞干头髮,坐在净室换衣裳,指了指已备好的热水, 「我?早吩咐人?给你备好了,快些洗吧。」 凤宁想?起自己身上恐残存痕迹,踟蹰道,「水热,我?再等等。」等杨玉苏出?去。 杨玉苏却没走,坐在长条凳上给自己抹香膏,「宁宁,这是我?托张茵茵给我?捎进来的香膏,抹在身上可舒服哩,待会?你也抹一抹。」 凤宁靠着浴桶,装模作样准备沐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杨玉苏见她迟迟不进浴桶,轻嗤一声?,「哟,你磨蹭什么呢,你哪儿我?没瞧见过?」 凤宁脸一红,瞪她道,「自从?跟佩佩姐在一处,你说话越发口无?遮拦来。」 杨玉苏起身往她浑身上下瞄了一眼,「你衣裳怎么了,怎么皱了这么多?」 凤宁心虚地掩饰,「我?去探望卷卷了,被它蹭的呗。」 杨玉苏不疑有他出?了浴室。 凤宁连忙褪衣跨进浴桶,可就在这时,杨玉苏忽然杀了回马枪,从?屏风处探出?个头, 「凤宁,你可别?鬼鬼祟祟,有什么事也不许瞒着我?。」她素来胆大心细,察觉凤宁今日神情有些不对劲。 凤宁被她吓了一大跳,连忙捂了胸口,「玉苏姐姐,你再这般,我?都要?被吓去半条命。」 后来想?....要?不就告诉杨姐姐吧,可瞅了瞅胸前被他弄出?的红印,又说不出?口。 再等等吧。 杨玉苏是个有分?寸的,总不至于真的钻进来瞅她,朝她挤眉弄眼几下,便回了内室。 夜里睡觉时,凤宁满脑子都是裴浚,骨头缝里那股酥劲也不曾褪去,软绵绵的很折磨人?。 眼看七月十五中元节要?到了,宫里也有放河灯祀亡魂的习俗,裴浚父母过世,他心中哀切之至,早早吩咐杨婉准备中元节祭祀一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提前三日,裴浚开始斋戒,这期间自然没想?着碰李凤宁。 裴浚对父母格外诚孝,每一步都亲力亲为,三日过去,李凤宁瞧着他好像瘦了少许,这一次,杨婉表现得尤为出?众,从?扎河灯,主持姑娘们抄写?经书祷告,到素食瓜果准备,每一处都十分?精细,尽善尽美。 她让裴浚再一次见识到了宰相府第蕴养出?来的贵女气派。 中元节这一日夜,所有女官及隆安太妃等人?,陪伴皇帝在太液池边放河灯。 仪式过半,隆安太妃先行离去,凌虚台上,只剩下裴浚与十几名女官。 太后病倒了,章佩佩在侍疾不曾过来,有资格立在皇帝身侧的只有杨婉。虽说都是女官,平日列席也讲究排序先后,凤宁因父亲官衔总总排在末尾。 凌虚台临渊而筑,几乎是从?一片树林里凭空伸出?来,跃于水面之上,水浪拍天,裴浚一袭月白常服凭风而立,大约也只有这一身真龙天子的渊渟气度能压住这凌虚台这一份勃然。 河灯已备好,杨婉带着宫人?呈上,又将?火摺子递给裴浚,待他亲自点?燃灯火,便可放灯离去。 裴浚从?她手中接过火摺子,将?灯芯点?燃,随后亲自用铁钩将?河灯缓缓搁去水面,做完这一切,他负手立在台前,张望河灯远去。 李凤宁目光在他身上落了落,又悄悄拉着杨玉苏说, 「待会?你陪我?寻个地儿去放灯,我?也给我?娘放一盏。」 杨玉苏视线却凝在前头那两人?,有些挪不开眼,「行行行,我?知道了,我?陪你去便是。」 凤宁见她心不在焉,顺着她视线望去,只见杨婉与裴浚立在一处,也不知在说道什么,杨婉每说一句,裴浚便点?一下头,似乎十分?认可。 凌虚台两侧的望柱均点?了一盏硕大的六面羊角宫灯,融融柔柔的灯芒打在那两张脸上,如玉生华,杨婉一颦一笑均透着端庄大方,至于那个男人?,比杨婉高出?大半截头,侧脸轮廓分?明,神情端肃凛然,叫人?不可冒犯。 杨玉苏由?衷嘆道,「凤宁,你有没有觉着他们俩很般配?」 「般配」二字如针一般扎入凤宁心坎,她心里忽然难受得透不过气来,「是吗?」凤宁从?来都知道天子三宫六院,佳丽如云,可今日亲眼看到他与旁人?立在一处,听人?提起他与旁人?般配,心里还是剜肉般疼。 她不该有这样的情绪,却怎么都控制不住。 眼眶的热意一阵一阵往外冒,凤宁逼着自己挪开视线,可就在这时,裴浚似乎感应一般扭过头来,那一下恰恰捕捉到凤宁闪躲的目光,凤宁飞快避开他的眼神,将?心口的痛意咽回去。 今夜的风并不怎么凉快,凤宁却没由?来地起一层鸡皮疙瘩,后嵴一阵阵打颤。 她终于明白,方才那一眼是什么感觉,是够不着的感觉。 她没管裴浚与杨婉说什么,悄悄退出?凌虚台。 * 杨婉这厢陪着皇帝回了养心殿,见他在净手,便将?自己早准备好的经书给奉上去。 他就那样面色平静坐在上首,她跪在他脚跟,含着仰慕, 「陛下,这是臣女替献帝和献皇后所抄写?的经书,若能入得了您的眼,臣女便打算今夜替您守在奉先殿前,焚烧祷告。」 裴浚没有接,眼睛看着她没有波澜,「朕自个儿已抄了经书,回头烧于牌位前便是。」 杨婉见他不接茬,微微有些不自在,復又将?经书搁回自己膝盖前,「那是臣女自作主张,惹陛下不快了。」 裴浚唇角划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今日之事辛苦你了,朕心里有数,至于不快,那倒没有,朕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不快。」 言下之意是她不够格让他掀动情绪。 杨婉心头讪讪,面上却也不显,「对了,追封的诏书已下,不知陛下何时迁陵?」 裴浚闻言眼底闪过些许锋利,他整暇看着杨婉,「你祖父知道你会?这么问吗?」 首辅杨元正同?意追封湘王夫妇为献帝与献后,却不同?意为二人?另建陵墓,而裴浚也不急,好歹得冠上「皇帝」二字,他便可名正言顺修陵。 杨婉这么说,摆明在祖父与皇帝之间选择了皇帝。 杨婉嵴背起了一阵凉意,神色却无?任何犹豫,「您是帝王,您的父亲理应也是帝王,这是名正言顺的事,我?祖父他倒也不是跟万岁爷您较劲,无?非是先帝朝的臣子,顾念先帝那份情意罢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其实裴浚很欣赏杨婉这份聪明劲,也欣赏她的办事能耐,可惜她偏生要?打皇后的主意。 裴浚惯会?拿捏人?心,也不擅长叫人?如意,他笑意深深,「先帝已经过世了,真正有格局有胸怀的臣子,忠的该是龙椅上那个人?,忠的是江山社稷,杨阁老对先帝这份心不知是愚忠还是私心,朕就断不清了。」 杨婉脸色霎时变白,她深知今夜已是踩着刀尖过河,不进则退,遂极力辩解,「不会?的,我?祖父一心为朝廷,断不敢有任何私心,陛下,他年事已高,再过两三年也该退了。」 祖父毕竟是辅佐皇帝上位的肱骨大臣,她料定皇帝即便出?手也会?留有余地,否则会?落下个残害忠良忘恩负义的恶名,杨婉也看明白了,只要?她祖父还是内阁首辅一日,裴浚便不可能立她为后,可一旦祖父致仕,那时杨家?在朝中威望尚在,既没了威胁,也能帮着皇帝巩固朝局,她将?会?是皇后的最好人?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眼下十八名女官个个跃跃欲试,章佩佩仗着「国玺」始终与她争锋不下,杨婉心中已有了紧迫之意,顾不上矜持,决意拼一把。 她忽然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羞来, 「陛下,臣女对您一颗慕艾之心,只要?陛下首肯,臣女愿意不计名分?跟着您。」说完她伏拜下去。 只要?他肯纳她,那么祖父退位之日,便是她封后之时。 裴浚一眼看穿她的算计,他需要?一个女人?为了他抛弃家?族利益吗?这样的女人?固然适合做皇后,可今日她能为权势利益抛弃家?族,明日也能为权势利益抛弃他。 裴浚修长的嵴樑往后一靠,眼神变得懒淡又无?情, 「你觉得朕有这个功夫陪你玩把戏?」 远在太液池放河灯的凤宁突然打了个喷嚏,这是谁在念叨她呢。 第18章 杨婉见裴浚软硬不吃,暗自叫苦。 裴浚不再给她机会,「即日起,你不必夜值了。」 杨婉一惊,「陛下...」 「出去。」裴浚冷冷斥道,已调开视线不再看她。 杨婉过去每旬有四日夜值,如今两夜换给了李凤宁,另两夜给了新入养心殿侍奉的张茵茵。 这种事当然无?需裴浚亲自出面,早有柳海安排得妥妥噹噹。如此一来,每旬凤宁便?有四夜得待在养心殿。 因着与杨婉那番话,让裴浚想起李凤宁。 一个个的都不要名分是着了什么道。 连带对李凤宁也生了几分埋怨。 是以凤宁前两夜当值,裴浚压根没理会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没有半点要她侍寝的意思?。 凤宁因中元节那晚,心里也有些不得劲,裴浚不理会她,她也不强求。 二人在无?形地较劲。 随着杨婉被斥,张茵茵被调入御前,养心殿女官格局发?生变化。 张茵茵顶替了李凤宁过去的职位,成为正?六品的司膳之一,辅佐章佩佩侍奉皇帝饮食。 这个机会于张茵茵来说,千载难逢,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毕竟是锦衣卫府邸出身,张茵茵防备心很重,对谁都不轻易吐露真言,行事也很小心谨慎,但她很擅长见机行事,既不叫人觉得她过于出挑,也能很好地讨上司欢心。 这么一来,就把章佩佩比下去了。 不过章佩佩不在乎,杨婉被斥,不许夜值,这叫章佩佩很高兴,至于张茵茵,一个鹰犬府邸的女儿,怎么能跟她这正?儿八经的侯门大小姐相比,所以张茵茵对章佩佩构不成威胁。 章佩佩指着在御前侍奉午膳的张茵茵与凤宁说,「瞧那股殷勤劲儿,大家都是一样的官服,偏生她腰束得就紧些,连跟陛下说话的嗓音都转出几个调儿,上不了台面就是上不了台面,宁儿,你不用把她当回事。」 凤宁轻轻瞥着上方的张茵茵与裴浚,闷闷喝了一口茶。 午后裴浚去了一趟礼部?,姑娘们无?事者便?可散职,章佩佩告诉凤宁,「入了秋,没那么热了,我打算在皇宫组织一场马球赛,凤宁,你会骑马吗?」 凤宁都没怎么出过门,遑论骑马,她摇摇头,神色充满嚮往, 「我不会,姐姐能教?我吗?」 「包在我身上。」章佩佩一旦来了兴致,便?一刻都等不了,非拉着凤宁回延禧宫换了一身骑服,又叫上杨玉苏,三人一道往玄武门外的上林苑去。 秋风虽至,却消退不了盛夏的蓬勃,上林苑的树木依然蓊蓊葱葱,林子边缘的横根错枝被修剪干净,当中夹着的草场也被料理得十分平整,使得整座树林看起来十分肃穆,远远的有几座行辕隐在佳木之间,那是防卫整座紫禁城的北军驻地。树林子边缘搭了好长一排廊屋,负责看管上林苑,照料珍奇骏马的官员便?在这里值守。 章佩佩显然是马场的常客,轻车熟路领着二人喝茶坐歇,亲自给凤宁挑马。 上林苑外有两座马棚,一座御用的,里头养了数十头稀世珍马,另一座马棚更?大,在草原底下,养育了上百匹好马,章佩佩吩咐马官挑一匹温顺的矮马给凤宁。 不一会负责给章佩佩牵马的侍卫来了,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高马,即便?是凤宁这个外行也看得出,这匹马势头十足,体型雄健,毛色也生得很鲜艷, 「这匹马可太漂亮了。」 章佩佩笑道,「我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更?好的马,」说着她凑近杨玉苏和凤宁,往御棚里指了指,「陛下有一匹赤兔宝马,两月前产了一头小崽,你们是没见过,生得可好看吶,浑身金光闪闪的,最合适女人骑。我想要,可惜他不捨得给。」章佩佩耸耸肩做惋惜状。 杨玉苏开导她,「你这匹马已经很不错了,上哪儿买的,回头我也买一匹去。」 章佩佩睨她一眼,宝贝地牵起自己的马缰,翻身一跃而上。 「这是我哥哥去榆林时亲自给我带回来的战马,是大宛马,可遇不可求。」 杨玉苏轻嘆一声,「是啊,谁叫某人有一位好哥哥呢。只?可惜等哥哥有了好嫂嫂,就忘了你这妹妹了。」 章佩佩弯腰过来揪她的嘴,杨玉苏连忙躲开,章佩佩驾马去追,两个人你追我赶,闹腾不休。 凤宁已经习惯二人时不时拌嘴,不做理会,提着衣摆往自个儿那匹马走去,这匹马个头还真不大,毛色黑黢黢的,眼神淌着几分柔色该是十分温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凤宁很喜欢。 虽说只?是借着骑一骑,凤宁却像爱护自己的马一般耐心与它说话。 章云璧听?闻自己妹妹来上林苑骑马,特意过来瞅一瞅,没成想撞见一位姑娘一本正?经跟马儿说悄悄话,他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温柔的姑娘,不像他妹妹咋咋唿唿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直到?注意到?那身官服,心中一凛,立即调转视线寻章佩佩去了。 他二话不说上前飞拽住章佩佩的马缰,逼着她下来。 「你胡闹,伤着人怎么办?」 「哥你放心,我有分寸。」章佩佩翻身下马,将跑得气?喘吁吁的杨玉苏给搀起来,「怎么样,我今个儿帮了你吧,你平日能躺着绝不站着,懒惰得很,今个儿跑了这么远,又该减二两肉了。」 杨玉苏最近克制饮食,生怕自己过于丰腴。 章云璧与燕承自来一块长大,对燕承的心思?心知肚明,是以也早认识杨玉苏。 他先将马替妹妹系好,又回到?两位姑娘身旁,得了机会给燕承递消息, 「他近来不大好,你入宫这一月他茶饭不思?,在家里跟爹娘打擂台,扬言要去边关,不回来了。」 杨玉苏只?顾擦汗,听?见了装作没听?见的。 章佩佩兄妹相视一眼无?言嘆息, 章云璧又道,「你给句准话吧,你真的打算撂下他?若真是如此,我也就当个说客,劝他放下执念,莫要为难彼此。」 杨玉苏还没吭声呢,章佩佩气?沖沖觑了哥哥一眼,「你就别瞎掺和哈,人家玉苏如今节吃缩食,为的便?是出阁时能穿上最美的嫁衣。」 杨玉苏一拳擂在章佩佩胳膊肘,疼得章佩佩直呜唿。 「哥哥救命。」 章云璧退开一步,完全不管妹妹死?活。 这时,一姑娘俏生生地立在二人身后劝道,「你们俩能消停一会儿吗?不是说好教?我骑马,这太阳都快落山了,也不见动静。」 不是凤宁又是谁? 章云璧目光在那张脸一扫而过,为她容色惊艷。 章佩佩顾不上打趣杨玉苏,连忙起身迎上去,「是是是,姐姐错了,误了正?事。」这厢又是教?凤宁如何上马,又是教?她如何勒缰,可她这人,自个儿骑得很熘,让她教?旁人便?是个二五六,整了半晌,凤宁跌跌撞撞坐在马背,时刻有跌下来的风险。 章佩佩无?奈朝哥哥求救,「哥,你来教?教?凤宁。」 章云璧是虎贲卫中郎将之一,正?儿八经的皇城贵族子弟,打小在马背上长大,骑马那是家常便?饭,他倒是很懂得分寸,立在三步远的位置,跟凤宁讲述要领,又有杨玉苏和章佩佩在一旁手把手示范,到?了夕阳西下之时,凤宁总算能骑一小段了。 * 酉时初,裴浚打内阁回养心殿,眉峰沉沉压着,隐隐不快。 西南边境有蛮族作乱,内阁的意思?是行绥靖政策实?行安抚,大晋防御重点该在北关与东南海禁。 可裴浚不予苟同?。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今日这个地儿绥靖,明日那儿的绿林造反,外头没乱,里头先乱起来,他登基伊始,便?行绥靖之策,恐被人小觑,裴浚绝不能堕了自己威风,相反,他势必要拿出新皇的气?势,挫一挫那些宵小的锐气?,方能扶夷四方,令万方归朝。 他骨子里是强硬的,从不与人低头。 但阁老们说的也不差,眼下国库被先帝挥霍得差不多?,为了一小小蛮族,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实?在不必。 裴浚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成。 不一会东厂那边递了几份邸报,其中有一份从大兀传来的谍报,里头有一段蒙语,裴浚打算寻李凤宁释译,结果往李凤宁惯常坐的那张小几一瞅,几后空空如也,哪见人影, 「李凤宁呢?」 柳海立即从门券边踱进?来,哈着腰道, 「回陛下,今个儿您不是去了前朝么,姑娘们没事便?先散了。」 这十八名女官毕竟与寻常女官不同?,柳海是想管也不好管。眼下这个时辰,说旷班不算,说不算也算。 裴浚语气?加重,「朕问你她的人呢?」 柳海打了个哆嗦,这一刻忽然明白自己犯了个大错,往后李凤宁的行踪得时刻掌握才?行,于是他立即战战兢兢跪下请罪, 「老奴失察。」 说着余光往门口小内使瞥,示意赶紧去寻人。 裴浚板着脸没吭声。 一刻钟后,消息传回来,柳海立即报予裴浚知, 「回陛下,凤姑娘与章姑娘等人去了上林苑学骑马,这会子刚回延禧宫。」 裴浚眉心微蹙,疑惑盖过怒火,「学骑马?」 这桩事柳海倒也有数,他立即笑吟吟回, 「可不是,佩佩姑娘说近来天朗气?清,是打马球的好时候,打算在皇宫里举行一场马球赛,给太后娘娘和陛下您凑个趣,偏巧凤姑娘不会骑马,这不带着人学去了。」 裴浚嗤笑,「她会教?人?」 「师傅笨,徒弟也笨,可别教?出一场笑话来。」 柳海嘿嘿一笑,「那不会,听?说恰巧撞上巡逻的虎贲卫中郎将章公子,有章公子在,好歹能学个子丑寅卯来....」 裴浚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将李凤宁宣过来,朕有要务交给她。」 柳海早就遣人寻去了。 凤宁初次骑马,大腿两侧被蹭的发?红,疼得她走路都不利索了,不过学得倒是痛快,她很喜欢在马上驰骋的感觉,她得认真学。 刚进?延禧门,便?被御前的人叫住,唬得凤宁连晚膳都顾不上,匆忙换上官服往养心殿来。 凤宁进?御书房时,裴浚正?在龙飞凤舞批阅摺子,凤宁现在也摸清楚他的脾气?,笔挥得越快,心情越不好。 凤宁揉着酸胀的腿,忐忑跪下, 「臣女给陛下请安。」 裴浚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冷冰冰问, 「该当值的时辰,你哪去了?」 凤宁被他逮了个正?着,自是理屈,「回陛下的话,臣女学骑马去了,臣女有罪,还请陛下宽恕。」 裴浚语带嘲讽,「骑马也不找个像样的师傅!」不等凤宁答他,又将那份谍报扔到?她跟前,口吻冷漠, 「你擅自离职,罪不可恕,朕的国务可耽搁不得。」 凤宁还从未被他这般对待过,脸色都白了,「陛下...」 御前女官侍奉皇帝一向勤勉周到?,偶尔皇帝不在,姑娘们告假提前离开也不算过分。 偏生她撞在枪口上。 只?是她素来性儿好,也不敢与他争执,连忙拾起那份谍报,见上头夹着一段简短的蒙语,便?立即挪着膝盖至一侧小几,提笔译出,又重新递给他, 「臣女译出来了....」 开口已带着哭腔,眼泪簌簌扑下。 为免被皇帝斥责,她不停地拂袖擦拭,可泪珠却断了线似的怎么都止不住。 裴浚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冷笑,「你很委屈是不是?是不是仗着朕纵容你便?无?法无?天,几句话都受不住?李凤宁,你刚入养心殿时可不是这样。」 这话显然将李凤宁心里那块遮羞布给扯落了。 她实?在没法承受在床笫之间跟她恩爱的男人,转背就可以冷血无?情斥责她。 她做不到?像他这般公私分明。 章佩佩见凤宁哭着回来了,连忙去养心殿请罪,将罪责往自个儿身上揽,可惜裴浚见都不见她。 凤宁回到?延禧宫心情郁郁,对着一桌子菜也下不去嘴,转念一想,她凭什么因为一个男人委屈自己,于是大口大口扒饭,到?了翌日,就彻底把这桩事给抛开了,她不喜欢记恨,从小到?大的经歷告诉她,不好的事搁在心里,难受的只?是自己。 她这个人总是擅长寻求自己的快乐,她喜欢骑马。 接下来几日,只?要是当值的空档,她就去玄武门外学骑马。 旁人午歇,她骑马,旁人用晚膳,她还去骑马,总总赖到?宫门落钥时方撒手。 章佩佩笑话她是拼命三娘,劝她道,「你歇两日,别累坏了身子。」 杨玉苏却是拉住章佩佩, 「你别劝她,她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二人坐在御景亭,一道目送凤宁出玄武门。 章佩佩看着凤宁远去的背影,面上难得严肃,「所以凤宁能成事,只?要她想做什么,她就会下苦功夫。那么小的年纪,竟然学了一口好波斯语,我姑母还时常夸她呢,说是若她有我和杨婉的出身,那皇宫就没别人的地儿了。」 杨玉苏听?了这话却是酸了眼眶,「你别看她平日没心没肺,其实?吃了不少?苦呢,她娘亲去世的早,整日在嫡母手下熬日子,下人的活她得干,姑娘家的绣活她得学,我有的时候想啊,她经歷了那么多?磨难,还能保持这颗赤城之心,到?底是老天爷对她的偏爱还是惩罚。」 这话听?得章佩佩心口一疼, 「哎哟,你快别说了,听?得我恨不得将她拐出宫,给我做嫂嫂去,如此章家便?可疼着她了。」 平日裴浚用完午膳,会将不曾用完的菜餚赏给底下的侍从。 这几日他将膳食赏下去,没见着李凤宁。 虽然他没吭声,但柳海如今学精了,知道他在想什么,悄悄告诉他, 「凤姑娘趁着午歇的空档,去玄武门外学骑马去了。」 裴浚脸色一变。 「她会骑吗?」 柳海哭笑不得答,「老奴问了,凤姑娘说自个儿摸摸索索慢慢就会了。」 那就是没旁人教?他。 裴浚也没说话,他还有朝务要忙,没功夫理会。 出兵云南一事,他很快想到?了法子。 铁血帝王的法子自然是冷酷无?情的,他唤来锦衣卫都指挥使张勇。 张勇年近四十,是擒获江滨的功勋之一,虽然身在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但他为人十分谨慎,甚至还很谦逊,是位罕见不被人人唾骂的指挥使。 张勇深知自己手上沾了太多?血,想要保住合族,最好的法子便?是笼住上心,是以他儿女十几个,却挑出容色最为出众,也懂得的察言观色的女儿张茵茵入宫。 张勇进?殿时,恰值张茵茵当值。 张勇看了一眼女儿,上前给皇帝下跪行礼。 「微臣叩请圣安。」 他一丝不苟,姿态谦卑,丝毫不以功臣自居,比起同?是功臣的首辅杨元正?,实?在是一个「讨喜人」。 裴浚面带微笑,「朕问你,近来锦衣卫手上可有什么案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张勇来时,已得柳海提点,早将近来案子梳理明白,上呈一份邸报给皇帝。 柳海接过呈了上去。 裴浚握着那串菩提子,一目十行看过去,看了一会儿总算寻到?几个合心意的案子, 他用硃笔圈起来,交待张勇,「你亲自去一趟江南,将这几个案子给办了。」 他将邸报扔下去,张勇慌忙接过,扫一眼,顿时目色沉凝。 打头一个是江州几名富户联手抬高米价鱼肉百姓的案子,被圈出来的案子均有一个共同?点,作案者非富即贵,家财不菲,除此之外,这里头还有一个案子牵扯弘农乡绅霸占农田之事,弘农好巧不巧是首辅杨元正?的老家。 仅仅是一眼,张勇便?悟出皇帝用意。 旋即后背渗出一层薄薄的凉汗。 先拿下三个大案,必定能查获一大批银两,便?可充实?国库以作军资。 至于那霸占农田一案,则是敲山震虎,虽然此案不一定与杨元正?有关,可既然发?生在他老家,身为首辅便?有失察之嫌,用这个案子堵杨元正?的嘴,逼着内阁同?意出兵云南。 这等缜密的心思?,老辣的手腕,叫人嘆为观止。 但真正?令张勇惧怕的不仅仅如此,这里头还有更?深一层试探之意。 当年擒获江滨,是杨元正?首倡,他布的局,也就是说,皇帝知道他与杨元正?关系匪浅。 这个案子敢不敢办,如何办,决定着他未来的仕途甚至生死?。 张勇心里苦笑,面上却毫不迟疑应下,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办得漂漂亮亮。」 这句话等同?表忠心了。 裴浚很满意,「宜早不宜迟,爱卿即刻出发?。」 「臣遵旨。」 裴浚心情一好再问李凤宁,柳海还是告诉他,人在骑马,裴浚按了按眉心罕见沉默了许久。 * 一场秋雨一场寒,七月二十二这一日,天地忽然凉了下来,宫里司针局早给女官备了秋衫,凤宁在袍子外加了一件比甲。 清晨赶到?养心殿当差,台阶湿了一片,薄薄的有如清霜。 裴浚去了前朝还未回来,姑娘们聚在西围房办公。 巳时末,前头递了话,皇帝即将回养心殿,姑娘们又齐齐来廊下站班。 张茵茵的父亲得皇帝重用,昨日出京办差事去了,这两日她颇有底气?,昂首挺胸人很精神,见身侧的凤宁眼神微微耷拉着,轻轻耸了耸她的肩, 「凤宁,你这是怎么了?御前可不兴打盹。」 凤宁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抖擞道,「我没有...」 话落察觉司礼监几位秉笔都看了过来,立即揪了自己一把。 昨个儿做了噩梦,半夜醒了两回,睡得不太好,方才?一时走了神。 章佩佩见状,脸色立即冷下,凤宁不明白里头的门道,她却清楚地很,别看这些内侍在她们面前躬身哈腰的,没准便?是主子们的眼线,张茵茵这么一嚷嚷,保不准能传到?皇帝耳根子里,于是她也有样学样, 「张茵茵,万岁爷午膳的食谱瞧过了没有?」 张茵茵是个欺软怕硬的,对着章佩佩语气?很恭敬,「回姐姐的话,我过目了,有徽州豆腐,乳鸽天麻汤,还有....」 章佩佩打断她道,「茵茵,你当差可比凤宁差远了,凤宁帮我那会儿,挽起袖子亲自下厨,大总管日日都夸她,连我也得了好脸色,你这一来,每日只?摆个谱,知道的晓得你在替陛下当差,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当大小姐来了,不就是道徽州豆腐嘛,自个儿做呀。」 张茵茵面色一僵,有些下不来台,她朝杨婉投去哀求的一眼。 杨婉虽被斥,依旧是御前第一女官,张茵茵与她交情颇深,杨婉不能看着张茵茵落下风,于是替她回道, 「佩佩说得对,咱们这里头的姑娘,凤宁的细緻认真有目共睹,不愧是你带出来的人,茵茵刚来,还有许多?不周到?之处,还望佩佩多?予指教?,至于亲自下厨...」杨婉转过身温柔地看着张茵茵, 「我记得你在闺房时有几样点心做的极好,不必因为在御前就畏首畏尾,你大胆尝试,咱们帮你掌眼呢。」 一席话面面俱到?,四两拨千斤将矛盾掩盖下去。 章佩佩无?奈地朝凤宁耸肩,眼神似乎在说「瞧,快学一学」,凤宁揉了揉眼,这本事她还真学不来。 宽袖往下一落,杨婉瞅见她手臂处露出一道伤口,连忙问, 「妹妹,你受伤了?」 凤宁掩了掩袖口,摇头失笑,「不妨事,就是骑马时摔了一跤。」 章佩佩心疼得不得了,又是要去寻药膏,又是要看伤口,下不来地。 裴浚今日没走遵义门,是打养心殿耳门回的御书房,姑娘们这番话就被他听?了个正?着。 他脸色不好看,心里骂李凤宁是个笨蛋。 放着他这尊佛不求,每日磕磕碰碰见缝插针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他到?底该夸她有毅力还是骂她愚蠢,他教?的不比旁人好?她想骑马,他大晚上的还能带她上城墙骑呢。 自那日骂了她到?今天足足六日,她愣是一声不吭,也不服软。 倔。 裴浚从不在意别人的情绪,这是第一次。 他心情不好,午膳又没搭理李凤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当然,他也没瞧见李凤宁, 柳海悻悻告诉他,「凤宁姑娘出玄武门骑马去了。」 裴浚坐在御案后真的给气?笑了。 他这辈子称得上顺风顺水,父母恩爱,也给与了他无?与伦比的宠爱,时运昌隆,入京登基为帝,臣子再跋扈,他也有法子治,无?论跟谁打擂台还没输过。 他今天输给了李凤宁。 他第一次拿一个人没辙。 * 今日午膳过后,凤宁照旧往玄武门来了,下午她不当值,有足够的时间痛痛快快骑马,柳海到?底不放心她,早遣了个小内使跟着。 二人先去马棚牵马,凤宁对任何一个来到?她身边的小动物都极其友好,她给马儿取名「小壮」,事实?上它并?不壮,在一堆高头大马里实?在是不起眼,但凤宁鼓励它, 「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出色的。」 她也希望有朝一日,有人与她说, 「李凤宁,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女孩。」 凤宁这么想的时候,自己还乐了一下。 未时二刻,正?是一日最热的时辰,小内使嫌马棚里臭,让凤宁在外头等他。 凤宁立在一处林荫处候着,取出佩佩给她准备的酒囊喝了一口,这里头装着御膳厨弄来的果酒,清甜爽口,凤宁喜欢喝。 吹了一会儿早秋的暖风,便?见小内使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凤姑娘,不好了,小壮不见了。」 凤宁一听?人都慌了,「怎么会不见呢?」 二人入马棚寻了一遭,不见马影,又找到?附近的御马官,都说没见着。 凤宁沿着山坡一路往上寻,心想小壮会不会跑去御棚里了,御用的马棚外驻守着几名侍卫,凤宁拭去泪花,腼腼腆腆上前朝他们问好, 「你们能让我进?去瞅一瞅吗,我想找小壮。」 这些侍卫训练有素,眉峰都不带动一下,就一句话, 「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 凤宁只?得作罢,正?扭过头来,却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大步往这边迈来。 她已经很久不曾见他穿那身黑衫,薄肌窄背,宽肩长腿,合着那身清越的气?质有如高岭之松,云巅之雪。 凤宁垂着眼帘,朝裴浚屈膝行礼, 「臣女给陛下请安。」 裴浚慢腾腾上前来,淡声问,「你怎么在这?」 凤宁往马棚指了指,「臣女午后来这边骑马,这不,马儿不见了,想进?御棚找一找,陛下您能让臣女进?去瞅一瞅吗,万一小壮钻进?去了呢?」 想是刚哭过,她眉梢眼角漫着潮红,秋阳落在那浓密的长睫,流转至眼底化作一抹彤彩,映着那张娇靥顾盼生辉。 裴浚漆黑的视线在她身上定了一会儿,语气?依旧平淡,「丢了就丢了,朕再给你挑一匹便?是。」 凤宁抿着嘴露出不舍,「臣女骑了它几日,捨不得就这么丢了它。」 裴浚冷笑,他与她有了床笫之欢,也没见她牵肠挂肚,心里一时滋味难辨,抬手指着那些侍卫, 「这御棚里鸟儿都飞不进?去,若是被马擅闯,那他们脑袋也该搬家了。」 眼看凤宁又要急,他按着眉心敷衍,「朕回头交代下去,叫人注意些便?是,上林苑就那么大,跑不远。」 他肯帮忙找,凤宁便?高兴得紧,破涕为笑朝他屈膝, 「谢陛下隆恩,那您忙,臣女就不打搅您啦。」说着便?要告退。 裴浚咬着后槽牙,「朕让你走了吗?」 「啊?」凤宁茫然地看着他,「您不是要狩猎吗?需要臣女做什么?」 裴浚将侍卫手里的水囊扔给她, 「给朕拎水。」 凤宁忙不迭接过来抱在怀里,迷迷煳煳地跟在他身后问, 「臣女跟着您跑吗?」 「臣女不大会骑马诶?」 「您这有马给臣女骑吗?」 「要不,陛下干脆教?臣女骑马吧?」 总算没有太笨。 不一会,侍卫牵出一大一小两匹赤兔马出来,凤宁见到?了传说中那匹金光闪闪的枣红马,目露惊艷。 不等她开口,裴浚抬手将她拎了上去。 第19章 裴浚确实是一位好老师。 无论做何?事,他专注严谨不达目的不罢休,从某种程度来说?,李凤宁这份锲而不捨的精神与他如出一辙。 比起提纲挈领的章云璧,他在讲述骑马要领时,更加细緻实用,动作?示范也无比精准。 凤宁有了柳暗花明的感觉。 她感受到了赤兔马与小壮的区别?,这匹小赤兔速度更快却也更稳当,它每一步还未落地下一步又?已腾空跃起,给了凤宁腾云驾雾般的感觉,自然也不觉得颠簸。 此外它还没那么强壮,凤宁足以把?控,确实是一匹适合姑娘家骑的马。 凤宁开开心心驾着小赤兔在林子里熘达了一圈,每骑一段总忍不住回眸追寻裴浚,裴浚看得出来,她心里不那么踏实,便驱马上前,不远不近跟着。 过了这片林子便是一片更为广阔的沃野,风从山顶唿啸而?下,不等凤宁反应,胯//下的小赤兔已风驰电掣般跃起,吓得凤宁尖叫一声,「陛下!」 裴浚立即催马跟上,来到她身?侧一步一步提醒她如何?控制马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这是与跟章佩佩骑马完全不同的感受,裴浚的马速总能拿捏地炉火纯青,无论她快或慢,颠或平,他总能岿然不动地与她并驾齐驱,无论何?时,她一抬眼?那道挺拔的身?影就在身?侧,她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身?上找到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叫她如何?不喜欢他呢。 在裴浚的指导下,凤宁终于能稳稳噹噹把?控这匹小赤兔,也享受到了一马平川的肆意,在沃野奔驰了数个来回,裴浚担心凤宁体?力透支,提议缓行回棚。 马儿平稳地从一片草丛爬上矮坡,两匹马不约而?同驻足食草,凤宁抚了抚被风吹乱的鬓髮,侧眸去瞧裴浚,裴浚不知在深思什么,双目深邃凝视前方。 裴浚望着远处太?液池上的琼华岛,凤宁却望着他,只见?他黑衫猎猎,身?姿修长,轮廓分明的俊脸呈冷白色,好看得要命,凤宁目光不可控地落在他身?前的位置,也不知坐在他身?前,由他搂着驰骋山川会是什么滋味,该是很踏实吧。 一刻钟后,二人?双双牵马回棚。 凤宁有些不舍小赤兔,捋一捋它的额发,小赤兔的反应很出乎凤宁的意料,它很乖巧地将脑袋凑过来让凤宁抚,这与它矫健昂扬的姿态形成巨大的反差,凤宁稀罕极了,怜惜地用脸贴了贴小赤兔,小赤兔竟然也发出如与小壮一般的幽咽。 凤宁轻轻点了点它的额尖,「你可比你主子好相处多了。」 裴浚立在她身?后不远处净手,冷不丁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凤宁慌忙摇头,「陛下听错了,我没说?话呢,我就是夸它乖。」 裴浚冷哼一声,当他耳聋呢。 他不与李凤宁一般见?识,很慷慨道,「往后这匹马就赏给你了。」 「啊?」凤宁吃惊回过眸,惊喜自然免不了,就是有些不敢承受,「陛下隆恩,臣女感激不尽,可是这匹马人?人?皆知是您的,您赏了我,我...」 她怕佩佩难过。 佩佩对她那么好,说?罩着她就罩着她,她捨不得让佩佩伤心。 但她也实在很喜欢这匹小赤兔,于是笑眯眯道,「陛下,要不往后臣女独自一人?来时,您这匹马就借给臣女骑好吗?」 裴浚兀自喝茶,没理会她,他不明白李凤宁遮遮掩掩有什么意思。 凤宁现在也渐渐摸清他的性情,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 于是她愉快地跟小赤兔道别?,「下回来看你哦...」又?揉了揉它的额尖,这回小赤兔却莽莽撞撞往她胸口蹭来,幸在裴浚反应得及时,他黑着脸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扯,随后冷冷看着小赤兔。 小赤兔大约也是会察言观色的,立即往后退了两步,发出两声委屈的呜咽。 侍卫见?状慌忙将马牵进马棚。 凤宁捂了捂被蹭了一下的胸口,本来也没什么,可裴浚看了她一眼?,二人?视线撞了个正着,裴浚不知想起什么移开眼?,凤宁则面红耳赤。 今日凤宁夜值,她早早回延禧宫沐浴更衣,陪着杨玉苏用过晚膳前往养心殿。 裴浚与凤宁分道扬镳后,去了一趟北军驻营,当年他从湘州入京,将王府的侍卫长和贴身?暗卫首领带来京城,王府侍卫长接任北军中尉驻扎在紫禁城之?北,暗卫首领接任羽林卫大将军执掌宫防,二人?一内一外护他安虞。 这位北军中尉也是裴浚的表兄,姓蒋,是裴浚母亲娘家的侄子,这位表兄年长裴浚十来岁,是看着裴浚长大的,感情不是旁人?可比。 前段时日,裴浚拿下了右都督秦毅,打?算将表兄调任都督府,接秦毅的职,若是有把?握,最好是亲自去一趟云南收拾叛乱,如此有了军功便可在军方站稳脚跟。 「臣也有此愿,臣这一年多来也替陛下收服了不少军将,只待陛下定了可靠人?选接受北军,臣随时可以远赴云南。」 裴浚一面往玄武门方向走,一面神情肃穆摇头, 「你不必担心,尽管去,只消立了功,往后军方无人?可逆尔锋芒,至于京城,且让中郎将刘威接你的班。」 蒋中尉闻言露出忧色,「刘威此人?虽然能干,是否完全效忠陛下,臣不敢打?包票,您的安危重于一切,除非确认您在京都安全无虞,否则臣决不能离京。」 裴浚驻足,含笑抚了抚表兄的肩,「平澜,我比你更明白北军的重要,我之?所以这么做,自有妙用,你尽管按我说?的办便是。」 蒋中尉深望他,晓得他素来有主见?,又?是个心思诡谲的主,慢慢放心下来, 「陛下坚持如此,臣自当领命。」 蒋中尉目送他进玄武门方离开。 裴浚这厢回了养心殿,凤宁早侯在御书房门口,他目不斜视进了内殿去换衣裳,打?凤宁身?旁经过时,吩咐一声,「进来。」 凤宁将手中文?书搁在桌案,跟着进了内殿。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裴浚的寝殿,寝殿在御书房之?后,帝王卧寝讲究藏风聚气,格局紧緻,开间并不大,凤宁粗粗扫了一眼?不敢乱看。 裴浚正在解衣扣,问她道, 「会解腰封么?」他要沐浴更衣。 凤宁犹豫着上前,望了那繁复的腰封一眼?,「要不臣女试一试?」 那就是不会。 裴浚无奈,只得自己解了衣带进入浴室,凤宁跟到屏风处,隔着龙凤呈祥的六开大屏障小声问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陛下,要臣女给您准备什么呢?」 「您的龙袍在哪呢?在东边这个八宝镶嵌竖柜么?」 「您用晚膳了吗?要给您传膳吗?」 絮絮叨叨一箩筐话,听得裴浚脑仁疼。 他到底有多想不开,非要将她拎进来。 裴浚没兴致理她。 凤宁只得自己捣鼓,她小心翻开竖柜,瞥见?十几件各式各样的龙袍整齐叠在柜中,她压根不知给他备那身?,十分犯难,若是不拿过去,他会不会光熘熘出来。 凤宁第一次经歷这种阵仗,想得有些多。 显然事情与预料相反,她这边还摸不着头脑时,那人?已穿戴整洁出来了。 鬓角仍然残存些许湿气,身?上散发一种清爽的皂角香,极其优越的皮相。 瞧,这可是后宫才?人?享受不到的艷/福。 凤宁正为自己做出一个正确决定而?沾沾自喜,外头却传来章佩佩清脆的嗓音。 「柳大总管,凤宁呢,她不是擦伤了吗,我从慈宁宫给她捎了些药膏来。」 凤宁闻言顿时慌了,她怔怔望着裴浚,急道,「陛下,臣女要告退了...」她嗓音压得极低,不敢惊动外头。 她记得佩佩姐提过,裴浚平日不许人?进这内寝来。 裴浚身?姿挺拔立在她三步远处喝茶,清湛的眼?神一动不动睨着她,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 凤宁苦着脸,带着几分恳求。 裴浚神情无波无澜,还是不曾俯准。 凤宁不管了,朝他屈膝便打?算撤退,可裴浚是什么人?,长臂一捞,便已拦住凤宁的去路,一个天旋地转,二人?双双跌在圈椅,而?凤宁已坐在他腿上,她耳根子一下窜红,面露哀求。 外头章佩佩还在四处寻她,里头却已是春意迟迟,暗送款曲了,舌尖就这么勾着她耳珠,一点点往里含,凤宁朱唇紧闭不敢发出半点吟声,腰身?被迫贴他极紧,目光也楚楚可怜。 滚烫的舌尖游离至她朱唇,眼?神却冷清锐利,「不是说?这里方便么?不是不要名分么?」 这就是不要名分的代?价。 凤宁闭了闭眼?,方才?那点子欣喜顿时荡然无存。 裴浚就是这样,不习惯人?脱离他的掌控,不许人?跟他说?不。 隔着那层轻柔的面料不停地摩挲她,凤宁纤细的身?段轻颤不止,看着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裴浚忽然觉着,这般遂她的愿倒也有趣。 「李凤宁,你别?玩不起。」 凤宁看得出来他是不打?算放过她了,卧在他肩头细细地抽颤,泪水绵绵渗入他衣裳里,外头章佩佩的声音渐行渐远,他握着她的腰,凤宁深吸一口气,属于她在养心殿的第一夜才?真正开始。 无休无止,久到她不知是深夜还是黎明,每睁开眼?,看到的是他紧绷的下颌线,锋利又?冷锐,每一片肌肤都像是被他熨烫过,每一寸肌骨都像被他碾压过,每一个毛孔充满了舒展的快乐。 他哪哪儿都好,唯有一处叫凤宁不满,他不喜人?抱他,凤宁多么想靠在他坚阔的胸膛依偎他片刻,搂着他精壮的身?躯得些许温存,却没有,他不习惯这样的黏煳,他喜欢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树静风止,凤宁累瘫过去,那人?却是无比餍足进了浴室。 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水声,凤宁强打?精神撑起身?子下榻。 她牢记裴浚说?过的话,养心殿不许皇后以外的女人?留宿,与其等他赶她,还不如自个儿识趣,双腿已不是自己的了,她跌跌撞撞起身?,艰难地将衣裳裹好,抚平褶皱,离开前忍不住回望那张架子床。 床榻并不算很宽敞,却舒适精美,明黄的缠枝龙凤呈祥引枕,同色绣鸳鸯戏水的帘帐,那是他与他妻子同寝的地儿,凤宁心头酸熘熘地离开了。 片刻裴浚披着明黄的寝衣出来,殿内空空如也,哪还有李凤宁的身?影。 他看着空旷的床榻,沉默地立了一会儿,这才?召柳海进殿,伺候他穿戴更衣去御书房看摺子。 凤宁这边回到了西围房的值房,司礼监在此地给女官们准备了夜值的卧室,今夜除了她之?外,还有梁冰。 梁冰当然知道今夜是李凤宁当值,听到门吱呀一声,猜到李凤宁回来了,梁冰平日虽不言不语,人?却十分通透,她继续看帐册装作?不知情,只是下一瞬,隔壁传来哎哟一声,梁冰迟疑了一下,终是推开相通的小门去到隔壁。 李凤宁捂着膝盖弯腰坐在小塌,看样子像是难受得紧。 「凤宁,你怎么了?」 凤宁看到她进来,眼?神明显闪过一丝慌乱,她揉了揉膝盖,失神地摇头,「我没事,方才?不小心撞了下桌案。」 双腿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走得不那么利索,免不了磕碰。 梁冰捕捉到她的神色,看着她略微凌乱的鬓髮以及沾湿的额尖,心里已经透亮了。 听得出她嗓音有些暗哑,梁冰转身?替凤宁斟了一杯茶过来,「先喝口水。」 凤宁尴尬地接过,抱着茶盏坐在小塌,面色有些拘谨,「谢谢你梁姐姐。」 梁冰挪了个锦杌坐在她对面,蹙眉道,「你这是何?苦?是陛下不给你名分么?」 凤宁见?梁冰会错了意,忙解释道,「不是,是我不愿意要,依着我的身?份只能得个才?人?的位分,可才?人?由不得自己做主,我想做一宫之?主,便拗着没接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梁冰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缘故,微微错愕,她朝凤宁竖了个大拇指, 「好样的,就是不能对男人?百依百顺。」 越得不到越惦记着,倘若现在凤宁应了他,没准就被抛诸脑后了。 「慢慢来,若陛下心里有你,迟早能答应。」 从上回梁冰对秦毅的态度可见?,她憎恶一切藐视女人?的男人?。 她喜欢女孩子自立自强。 凤宁能跟皇帝叫板,委实叫梁冰意外。 「我还真没看出来,你骨子里不是个轻易屈服的。」 凤宁没想到梁冰会支持她,轻轻抿唇一笑,「梁姐姐,你别?告诉旁人?,我怕...」 「我知道。」梁冰示意她放心,「枪打?出头鸟。」凤宁家世并不显赫,也无城府,若被人?算计下场难料,自然能遮掩则遮掩。她倒是希望龙椅上那位能长点心,看顾一些。 凤宁没想到那么深,她现在过得好着呢。 离得他又?近,又?有一份能发光发热的差事,凤宁很满足,待熬到皇帝答应封她为贵人?,那就更完满啦。 梁冰不再多言,吩咐内侍给凤宁送了水来,西围房的梢间专给守夜的女官沐浴,凤宁沐浴更衣重新回到值房,便见?韩玉拧着个食盒恭恭敬敬立在那。 「韩公公,您有事吗?」 韩玉连忙将食盒搁下,取出里面一碗燕窝粥, 「陛下吩咐给您送的,姑娘趁热吃吧。」 凤宁望着那碗热腾腾的燕窝粥,眼?眶微微生热。 她打?小就没吃过燕窝,父亲与嫡母让她捡姐姐不要的衣裳,吃姐姐剩下的零嘴。 她没被人?疼过。 他施予的一点点细心温柔,都能让她死心塌地。 往后这碗燕窝粥,无论二人?关系融洽与否,从未断过。 * 又?过了两日,凤宁来了月事,告假回延禧宫歇着。 午时过,杨玉苏急急忙忙打?外头回来,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宁宁,你们李家这几日可热闹啦。」 「怎么个热闹法?是看好出嫁日子了?」凤宁歪在塌上喝姜汤。 杨玉苏匆匆饮了一口茶,迫不及待道,「非也,韩子陵前日去了趟李府,将你姐姐的庚帖给退回了。」 凤宁登时坐直了,「他要跟李府退亲?」 那是不是连她娘亲的信物也退回了? 「那退成了吗?」 杨玉苏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你嫡母扬言要告去官府,说?是韩家毁诺,害了你姐姐一生。那韩子陵也不甘示弱,责备李家换人?,违背了最初的约定,他退亲理所当然。你爹爹担心事情闹大,牵连宫里的你,暂且按捺住了。」 凤宁冷笑,「他哪里是怕牵连我,他是怕被陛下知晓,论他欺君之?罪。」 杨玉苏颔首,「这是自然,这还是我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听到的,两家都瞒着呢,韩家那头也不想弄得人?尽皆知,估摸着要私下商议如何?了难。」 凤宁也没太?在意,她如今已是皇帝的人?,断没有出宫的道理,李家与韩家要怎么闹随他们闹去,她入宫是礼部侍郎首肯,怪也怪不到她一个弱女子身?上,唯一担忧的还是那枚玉佩。 歇了四日凤宁重新回到养心殿,刚进入影壁,就被章佩佩给轻手轻脚拉至西围房,二人?躲在值房的窗棂下说?话。 「你这几日不在,是不知道养心殿多热闹。」 「这又?是怎么了?」 章佩佩指着正殿的方向,满嘴不屑,「这几日,那张茵茵还真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还别?说?,味道真真好,原来她是故意卖关子,以退为进,好叫众人?为她惊艷一场呢,不愧是锦衣卫府邸的姑娘,心机可深沉呢。」 「说?实在话,杨婉心机也深,可没她这么讨厌,杨婉至少有底线,不像这张茵茵,就像是...蛇一般,伺机而?动,逮着了机会就噁心人?。」 看来张茵茵让章佩佩感觉到危机了。 不想否认,她也有。 张茵茵生得一张鹅蛋脸,肤白貌美,人?又?聪明会看眼?色....在他眼?里,应该比她讨喜。 凤宁不想去琢磨,转身?坐下准备翻译文?书。 一整日裴浚都去了前庭,至傍晚方归,凤宁想起几日未见?,心里有些挂念,正好《论语》那册书已译好,便打?算觐见?。 来到正殿廊庑下,柳海正在殿内一道一道检查膳食,张茵茵面色恭敬侯在一旁,凤宁朝柳海屈了屈膝,便径直往御书房来。 里面并无他人?,裴浚正在查阅锦衣卫指挥使张勇回禀的密报,张勇倒是很聪明,第一站先到弘农,杀了当地官员一个措手不及,将那两名乡绅控制并押送京城,没给杨元正反应的时机,办妥这桩事才?南下江州。 张勇这么做目的何?在? 这是一份投名状。 裴浚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聪明人?若识趣那就更好了。 抬眸间,见?凤宁身?姿亭亭立在门口朝他笑, 「陛下,臣女译好了一册书,您得空瞧一瞧么?」她笑容明亮又?温柔,连着整座御书房也跟着亮堂了。 他已有四日没见?这姑娘,听闻她身?子不适,那碗燕窝粥照旧送去了延禧宫,柳海如何?办到的他不知道,想必是不动声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其实他压根不在乎被人?知道。 裴浚颔首示意她进来。 恰在这时,柳海也领着张茵茵进殿。 「万岁爷,该用晚膳了,您瞧着,可摆膳?」 裴浚确实有些饿了,便点头,「摆下吧。」 张茵茵看了一眼?立在御案前的凤宁,大大方方领着内侍将十二样菜餚摆在东窗下的八仙桌,裴浚这边已起身?绕出御案来净手,张茵茵很有眼?力劲,顺带又?要来递帕子,裴浚没接她的帕子,柳海福至心灵立即奉上手巾,裴浚擦拭干净水渍,这才?往八仙桌落座。 帝王每一顿饮食均有小内使当场试菜,裴浚不急着动筷,而?是看向凤宁, 「给朕瞧一瞧。」 李凤宁双手将译好的《论语》奉上,站在他身?侧不远处。 距离很近,裴浚也没觉得不合适,好像她本该站那。 裴浚看不懂波斯语,却发现凤宁写波斯文?字迹很好看,那蚯蚓一般的线条无比柔美,比她的楷书好看太?多。 「先搁在朕这,回头遣人?送去鸿胪寺给你父亲过目,待他校对完毕,你再拿去经厂刻印,怎么印,能否印,该印多少,如何?发行,你自己拿主意,此事经你手,由你全权负责,可有疑虑?」 这意味着要凤宁要开始独当一面了。 一股压力扑面而?来。 凤宁紧张又?兴奋,她笑着道,「臣女领命。」 裴浚将书册搁在一旁,又?净了一遍手,这才?开始用膳。 大约是膳食太?丰盛,裴浚第一筷还不知从哪道菜入手,张茵茵立即便遥指正中那道苏造肉, 「今个儿这道肉按照您的吩咐少放了些酱料,也没那么油腻了,万岁爷可尝一尝口味。」 这句话门道可多着呢。 凤宁何?时见?裴浚在吃食上下功夫,他能对张茵茵做的菜给与意见?已经很难得了。 凤宁不可否认心里有些吃味。 柳海这边将那道苏造肉布至裴浚跟前,他筷子刚拾起,瞥见?凤宁还未走,又?停下来问她, 「还有事?」 凤宁双颊绯红,眼?神绵绵望着他,轻声问, 「陛下,臣女这几日告病,有两夜是张姐姐替我当的值,臣女劳烦了姐姐,心里过意不去,想补回来。」 今夜是张茵茵的值,而?张茵茵已连着夜值两日了,凤宁想跟她换班,她盼着裴浚能留她。 她想他了。 张茵茵心里自然是不情愿的,别?说?两夜便是夜夜守在这,她也心甘情愿,可她很聪明,没有急着辩解,而?是等着看皇帝的反应。 可惜裴浚的反应让凤宁失望了,他平和看着她, 「饿了就去用膳,今夜不是你当值,早些回去歇着。」 凤宁失落地退出了御书房,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来,可就是管不住腿。 她不喜欢别?的女人?靠近他,她心里难受,突突地疼。 喜欢一个人?都这样吗? 还是她错了? 凤宁茫然出了养心殿。 张茵茵看着凤宁的背影暗暗有了信心。 裴浚这边用完膳,手持凤宁那册译书,慢慢在东窗下踱步。 张茵茵领着人?将余下的菜餚撤下去了,又?亲自给裴浚奉茶,裴浚看都没看她一眼?,只道,「搁着吧。」 张茵茵便将茶盏搁在炕床上的小案,大约不小心洒了一滴水渍在地上,她抚裙跪下去擦拭。 御前的人?向来训练有素,别?说?是洒一丝水渍便是杯盏晃一晃均是大忌,是以裴浚侧过眸去瞧她,这一眼?好巧不巧落在她脖颈处,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雪白圆领下的一抹春色。 裴浚锐眸微眯,一丝好笑涌上心头,他慢慢将手中的书册搁下,干脆提着蔽膝坐下,整暇看着她。 张茵茵余光察觉到他的打?量,红着脸含羞带怯起身?告罪,「臣女失仪了,还请陛下恕罪。」 裴浚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那捲书册,毫不避讳地看着她,「张....?」 「张茵茵,」张茵茵心跳加快,慌忙禀道,「臣女闺名茵茵,『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的茵。」 他唇角明明挂着笑,却有一种不敢仰望的威仪。 就在张茵茵心里仰慕之?至时,他嗓音如薄薄的锋刃斩下,「张茵茵,你怎么不干脆脱了给朕瞧呢?」 脑门如被人?狠狠敲了一记,张茵茵脸腾的一下胀红,慌忙扑跪在地,「陛下恕罪,臣女没有,臣女....」她试图狡辩可对上那双寒芒般的眼?,浑身?抖如筛糠,愣是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裴浚执着茶盏,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语气,「你可知朕的后宫有多少女子?」 张茵茵想了想,敬畏地望着他答,「想必不下二千人?。」 裴浚漆黑的目光沉淀着幽泽,「没错,先帝朝后宫女子共有五千四百人?,朕裁撤一半,如今剩两千三百七十余人?。」他语气带着悠扬的腔调,「你说?朕什么美人?没见?过?」 言下之?意是瞧不上她这等作?派。 张茵茵脸色白如薄纸,绝望地闭上眼?,磕头如捣蒜, 「臣女错了,臣女不知好歹,还请陛下恕罪!」 「出去。」裴浚将那盏茶给倒了。 张茵茵撞墙的心思都有,挪着膝盖慌忙往外退,直到退出珠帘,这才?羞愧难当地起身?,理了理衣袍匆匆离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裴浚这边打?算出去消食,起身?时目光在凤宁那册书上掠过,恍惚想起那张脸,干干净净,明媚鲜活,哪怕吃味也懵懂可爱。 裴浚嗤的一声笑,起身?踱出了养心殿。 天际只剩一抹微光,紫禁城的灯火已煌煌燃起,午后下过一场小雨,遵义?门外的长街沁着湿气。 凤宁深一脚浅一脚往后宫去,心头茫茫,脑海浮现张茵茵伺候他用膳的画面,一个清俊优雅,一个谦恭温顺,便觉得刺目,他会纳了张茵茵吗,会像亲吻她一般亲别?人?吗? 酸楚一阵一阵盖过来,凤宁难受得眼?眶渗出泪。 迈过近光右门,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瞄,凤宁循声望去,墙根的角落里蹲着一只雪白的小猫,小猫昂着脖颈朝她委屈地吟了一声,凤宁心都软了,惊喜又?彷徨地蹲下来, 「卷卷,你怎么到这来了?」 这里可是养心殿! 凤宁飞快将卷卷抱起,藏在怀里,卷卷显然很享受她的怀抱,不停往她怀里蹭,小尾巴也频频往她面颊招唿,凤宁搂着它,仿佛搂着暗夜里的唯一一丝慰藉。 凤宁抱着卷卷慢腾腾往前走,「小祖宗,你胆子可真大,你怎么跑这来的?」 卷卷在她怀里昂起头,那模样仿佛在说?:「我循着你的味来的。」 凤宁噗嗤一笑,抚了抚它的小脑袋瓜子,「我送你回去。」 走了两步,恰巧前面来了一队巡逻的内侍,凤宁慌忙将卷卷塞在兜里,面朝宫墙立着,将人?躲过去。 等到再抬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淡的嗓音, 「你鬼鬼祟祟在做什么!」 凤宁浑身?一僵,愣了好一会儿都不敢回眸,可背对皇帝是大忌,她只能故技重施,重新将卷卷往袖兜里塞,这才?转过身?朝裴浚行礼, 「臣女给陛下请安。」 裴浚自然看出她兜里揣了个东西,无暇追究是何?物,目光往上移,落在她泛红的眼?眶,裴浚心里咂摸一声,嘆了一气,朝身?侧的咸和右门指了指,身?后内侍立即开了咸和右门的锁钥,裴浚先一步踏进永寿宫。 凤宁望着他背影直发愣。 柳海见?状,抬起手往里一比,「我的好姑娘诶,快些进去呀。」 心想上回是翊坤宫,今个儿是永寿宫,下回又?得是哪儿,合着不定名分,便是方便你们将三宫六院玩转是吧。 柳海一面腹诽一面吩咐小太?监锁了咸和右门,再抬眼?跟进去,便见?一个雪白的小玩意儿打?凤宁的袖兜钻了出来,凤宁不敢叫它露面,只得将卷卷藏在背后,柳海瞧见?双眼?瞪大,凤宁不管,只无辜地朝他投去求救的眼?神,柳海嘴角直抽抽。 凤宁用嘴型告诉他,帮她把?卷卷送回御花园。 柳海有些崩溃。 前头裴浚走了一段不见?人?跟上,背着手转过身?来, 「你们折腾什么呢!」 这话一落,那捲卷很神气地从凤宁掌心一跃三尺,窜上墙头,飞快往北面熘去了。 裴浚面色森森盯着凤宁。 凤宁见?卷捲逃开了,心里暗暗一乐,面上乖巧地朝裴浚施礼, 「臣女这几日没去看望卷卷,卷卷想臣女了,便追来了养心殿,陛下,您就饶了它这一回吧。」 裴浚看出她得意洋洋的小心思,好脾气没与她一般见?识,抬步进了永寿宫。 凤宁蹑手蹑脚跟进去,见?他气定神闲坐在上首,赶忙去给他奉茶,不料裴浚却满脸嫌弃, 「你离朕远一些。」 嫌她身?上沾了猫味。 凤宁一呆,立即又?折回来,躲在门槛边上候着,一言不发。 皇帝果然矜贵,就连头髮丝儿都带着香气,嫌弃卷卷呢。 裴浚看着她暗自嘀咕的模样,连那双小酒窝也深深靥起,气不打?一处来, 「去沐浴更衣,朕有话跟你说?。」 凤宁老大不情愿,却也不能违拗圣旨,慢腾腾退出正殿,循着小宫女去了西面的厢房,水是临时送来的,耗了些时辰,她不敢叫皇帝久侯,速速洗毕,两刻钟后便重新回到正殿。 彼时夜色浓稠,凉风四起,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啾鸣鸟声,衬着永寿宫十分静谧。裴浚挪去东阁的炕床上坐着,柳海将手中备好的茶壶递给凤宁,示意她进去奉茶,这回裴浚倒是没再说?什么,痛痛快快接了她的茶盏。 凤宁待要退开一些,裴浚却指了指对面,「坐。」 凤宁便挨着炕床边儿坐了一丁点儿,裴浚这才?搁下手中的摺子,胳膊搭在一旁小案朝她看来。 「李凤宁,你今日是不是不高兴了?」 凤宁闻言睃了他一眼?,委屈后知后觉涌上,她期期艾艾望着他,「陛下看出来了么?」 裴浚笑,他能没看出来? 方才?在御书房,她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呢。 「你吃味了是吗?」他眼?神一动不动凝望她。 凤宁鸦睫颤颤,讷讷点头,「是。」 裴浚吁了一口气,復又?笑了,「你不喜欢朕亲近别?人??」 他一步一步循循善诱。 女孩儿端着一张楚楚动人?的脸,柔柔望着他只管点头,「是。」 裴浚真心觉着李凤宁实诚地有些可爱。 哪个女人?敢当着他的面承认自己善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但紧接着,裴浚神色变得严肃, 「你是不是忘了朕是天子?」 凤宁一怔,旋即沉默了。 裴浚继续抬眼?看着她,见?她眼?角渗出一行泪泉,抬手轻抚,半是语重心长,半是戒告, 「朕是天子,理应坐拥三宫六院,不仅是为绵延子嗣,也是为巩固皇权,这一点,哪个皇帝都规避不得。」 「李凤宁,今日只是一个张茵茵便叫你兵荒马乱,他日还有其他妃子呢,难不成朕每回纳妃,你都要来闹上一闹?」 凤宁眉睫湿了大半,咬着唇不说?话。 裴浚指腹顺着瓷白细腻的面颊落至她下颚,他慢慢捏住,逼着她对上自己的眼?, 「朕不可能守着你一人?过日子。」 「朕也不喜拈酸吃醋的女人?,你可明白?」 凤宁望着那张神清骨秀的脸,幽深如海的眼?眸,心房仿佛被人?狠狠击了一下,碎的一塌煳涂。 原来是她错了,天子绝情冷性,压根不会将感情倾注某个女人?身?上,他要的也是一个乖巧温顺能替他绵延子嗣的皇妃。 有那么一瞬,她恨自己为什么要喜欢上他。 裴浚见?她满眼?带着倔强,復又?开口,「凤宁...」 「陛下不要说?了,臣女都明白了....」凤宁不想听他说?下去,每一个字跟刀子似的太?伤人?,她飞快抬袖拭去眼?泪,逼着自己挂上笑容,「我知道该怎么做。」 裴浚看着她很努力开心的样子,心情五味陈杂。 凤宁为掩饰情绪,起身?去给他倒茶。 裴浚压根不渴,却还是接了她的茶再饮一口。 而?凤宁呢,却是一盏接着一盏喝,苦涩的滋味盖过心头的难过,麻木了人?才?好受。 既然裴浚跟她提了要求,她也有请求。 于是凤宁放下茶盏与裴浚说?,「陛下,臣女能把?卷卷带回延禧宫养吗?」 她要不了他的心,她要卷卷。 裴浚发现李凤宁也开始跟他耍心思了。 但他并不反感,「朕准了。」 他甚至希望李凤宁有自己的天地,而?不是一味地将所有喜怒哀乐倾注在他身?上。 这样的李凤宁,才?值得欣赏,才?配做他的皇妃。 凤宁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本就会娶许多妃子,她心知肚明,只是一直不愿面对而?已,早早勘破也省得日后难过。 往后他愿给她贵人?位分,她便留下,如若不然便出宫,总归他女人?多,也不会在乎她的去留。 回到延禧宫,正殿西阁内传来章佩佩的笑声。 凤宁撩袍迈上台阶,章佩佩看到她连忙拉着她进门, 「你不知道吧,刚刚张茵茵被罚了。」 凤宁微愣,「因何?被罚?」 章佩佩笑得合不拢嘴,「不知道,若是我没猜错估摸着是想勾//引陛下没成呗。」 「你知道我喜欢陛下什么吗,就喜欢他这股劲,谁越搔首弄姿,他越不叫人?如意。你说?有这样的皇帝,这宫里的风气能不正么?」 凤宁怔怔立在那,忽然之?间就释然了。 瞧,他对哪个女人?都一样。 指望他偏爱自己那是痴心妄想。 第20章 转眼中秋快到了,宫里便如同开了闸口的机械,转如陀螺。 要配合光禄寺预备中秋大?宴,要安置个好地儿给太后与陛下赏月,甚至还要预备着给臣子们的赏赐,冬日快到了,冬衣也得筹办起?来,十?八名女官没有一个得闲的。 实在要说闲也就凤宁一个,倒也不?是闲,她与?旁人不?同,只管出书的事,被裴浚上回那么一顿敲打,凤宁干脆丢开手,专注琢磨书籍校对刊印,走访经厂库预先熟悉刊印流程。 杨玉苏忙着採办的事,要出宫一趟,临走前问凤宁, 「可有什么话要捎回去??」 凤宁正打算去?一趟司礼监,听了这话勐然想起?一桩事, 「你等等我。」 凤宁进了里间,寻来昨日宫里给各位女官发放的津贴,拿出五两银子的银票递给杨玉苏, 「这几日想必乌先生在帮我校对书册,我实在不?得空回去?,你上街时?帮我买一盒湖笔买一沓宣纸,赠给乌先生吧,便当节礼了。」 凤宁不?想见?李氏夫妇,只得连乌先生也迴避了。 乌先生与?她一般是个可怜人,无依无靠,大?中秋的,对着一轮圆月也不?知思念谁。 杨玉苏应下了,穿着女官的官服带着数名小内使?便这样出了宫。 出东华门?,沿着宽道往前再?出东安门?,便进入灯市,这是皇城附近最热闹的集市之一,此地列市如棋,高楼垒垒,每逢初五初十?二十?,夜里燃灯,望如星衢,今日恰巧是八月初十?,此地市集大?开,人满为患。 有小内使?开道,拿着宫里司礼监的腰牌,哪个店家瞧了不?客客气气的,以她的身份无需亲自走场,寻个视野开阔的茶馆坐着,将?单子交予底下的人,便只管喝茶了。 喝了半盏,想起?李凤宁交待的事,又亲自下楼去?笔墨铺子买笔,东西看好,正要递银子,忽然一只修长的胳膊伸过来,潇洒一撂手,先一步替她把银子给了,那姿态像足了豪掷千金的浪荡公子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杨玉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眼神不?曾往旁边瞥,坚持将?银子搁在桌案,扭头离开了。 燕承只得拔腿跟上,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尾随,不?敢讨她嫌,吊儿郎当的,眼底带着戾锐,杨玉苏知道他?在身后,也不?管他?,这家铺子转完又换一家,有本事他?跟着她进宫。 眼看要跨过一个十?字街口,一辆马车从侧面?疾驰而来,逼得杨玉苏剎住脚,与?此同时?身后燕承也飞快拽住她胳膊将?她往后一拽。 杨玉苏被吓一跳,惊魂未定,待回过神来,发现人已不?知不?觉被带到墙垛后,高大?的男人一袭黑衫如猎,大?马金刀挡在她跟前,跟一堵墙似的密不?透风。 避不?开了,杨玉苏深唿吸一口气,扯了扯自己官服前的补子,冷声道, 「我是什么身份世子爷不?知道么,一定要言官瞧见?参你一本,责你们燕家不?敬圣上?」 燕承心?里自然是忌惮,否则也不?至于拖到今日,但他?不?给杨玉苏拿捏他?的机会,他?双手环胸邪魅地睨着她一笑,「我们燕家功勋卓着,我爹常说若有人去?宫里上上眼药也无碍,显得圣上能拿捏得住我们燕家,也就更放心?我们。」 杨玉苏给气笑,她也不?是好惹的,将?胸脯一挺,「那得了,大?少爷今个儿干脆将?我带回,关在你书房的耳室里,做个被你囚禁的小妾罢了。」 燕承见?不?得她这样贬低自己,脸色很快冷下来,就仿佛是炸了毛的狮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杨玉苏,你非要将?我心?肝掏出来狠狠蹂躏一番才满意是吗?」 杨玉苏也满脸地不?痛快,「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一面?许不?了我婚姻,一面?又与?我纠缠不?清,燕承,你到底是真心?对我好呢,还是拿我当凑趣的玩意儿,我告诉你,我杨家虽然比不?上你们燕家位高权重,却也是清白人家,我爹爹拿我当掌上明珠,不?会叫人轻视了去?。」 燕承见?她终于肯跟他?剖心?置腹说话,绷着那股劲卸下,语气很快变得温柔, 「傻丫头,我就是要告诉你,可千万不?能留在皇宫,你给我时?间,我一定风风光光迎娶你过门?。」 杨玉苏冷笑,她压根没打算给陛下做妃子,不?过这话她不?会告诉燕承,一把推开燕承,大?步往外走, 「你要做什么是你的事,但请你记住,不?能正儿八经娶我,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燕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昂扬中带着几分?骄傲,忽然长吁一口气。 她愿意给他?机会。 如此足够。 用过午膳,杨玉苏亲自去?一趟李府,将?凤宁交待的东西交给乌先生。 杨玉苏也从乌先生学过几堂课,视他?为师。 「凤宁惦记着您,遣我来探望,不?知您给她校对的书册如何?了?」 乌先生还穿着那身洗旧的长衫,朗朗俊俊地靠在案后,目光落在那盒湖笔唇角划过一丝略涩的笑,可这抹笑又转瞬即逝, 「还在校对,寻了些错处出来,回头叫她更改,待妥当了,我再?让李大?人转呈圣上。」语气顿了顿他?又笑道, 「估摸着得再?等个十?来日吧。」 杨玉苏记下了,「时?辰不?早,我得回宫了,先生可有话交待凤宁?」 乌先生闻言将?搁在长案一角的两盒桂花酥推给她, 「这里有两盒桂花酥,你一盒,她一盒。」 杨玉苏却知这本全是要给凤宁的,先生见?她来了顺道转赠她一盒,她看破不?说破笑道,「那就多谢先生了,是您亲手做的吗,那凤宁一定爱吃。」 杨玉苏将?两盒桂花酥裹入包袱里,跟乌先生告别,走至门?扉忍不?住回眸,却见?那清瘦的男子修长地立在廊柱旁,笑容映着夕阳让他?神情看起?来十?分?恍惚。 那眼神仿佛在说:凤宁也是有人疼的孩子。 也难怪,都中秋了,李府无一人去?皇宫接凤宁。 回到皇宫,杨玉苏将?桂花酥全部给了李凤宁,凤宁能尝到乌先生的手艺自然大?喜过望。 凤宁只吃了一盒,余下一盒照旧给杨玉苏,她太?了解乌先生,乌先生不?会厚此薄彼。 吃完一盒桂花糕,晚膳就不?必用了,她沐浴更衣前往养心?殿,今夜她当值。 兴许是吃了乌先生的桂花糕,也兴许是这几日去?了一趟经厂,事情渐渐有了眉目,凤宁心?情极好,将?那夜的不?快抛去?九霄云外了。 柳海在养心?殿外碰见?她时?,还听得她在哼小曲儿。 「哟,凤姑娘今个儿这么高兴呢?」 凤宁朝他?作了个一揖,绵绵笑道,「我吃到我师傅给我做的桂花糕了,自然高兴。」 「哦?凤姑娘师傅是何?人?」柳海纳罕问道。 凤宁答他?,「就是我府上的西席,我的波斯语与?蒙语全是他?教的。」 说完她便欢欢喜喜进了养心?殿。 御书房内裴浚刚换了一身常服,坐在案后阅摺子。 张勇遣人运送了第一批银子回京,裴浚已开始着手出兵云南。 今日刚跟兵部和户部定下章程,人手安排下来了,众臣见?他?将?蒋文鑫调去?都督府任征南主帅,纷纷吃了一惊,这么重要的心?腹调离北军,也未免太?大?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可他?们不?知,他?正在下一盘大?棋呢。 这盘棋结束,他?这江山就彻底坐稳了。 正思虑间,闻得一丝熟悉的馨香,裴浚抬眸,见?凤宁裊裊婷婷捧着茶盘进来奉茶。 「陛下忙累了吧,臣女给您奉茶。」 裴浚看得出她眉梢飞扬,心?情当是不?错。 「什么事高兴成这样?」他?一面?接过她的茶盏一面?问。 凤宁端着盘子在他?身侧侍立,笑盈盈回道,「回陛下的话,您不?是吩咐臣女刊印书册吗,臣女趁着校对空档,前日便去?了一趟汉经厂,汉经厂的掌事公公说是他?们印不?了,得重新?刻活字麻烦着呢,让我去?请番经厂的人帮忙,臣女便又去?了一趟番经厂.....」 经厂库隶属司礼监,下辖汉经厂,番经厂与?道经厂。其中番经厂专印蒙文,藏文与?天竺文的佛经,这里有一批熟稔西域番语的工匠们。 「臣女思来想去?,怕是得请这些工匠师傅们再?刻一套波斯文的活字,不?过掌事的告诉臣女,此事必须司礼监出敕书,所以臣女来请示陛下。」 裴浚听着少女悠扬的腔调,看着她镇定温柔的神色,心?中十?分?熨帖。 果然变得不?一样了。 行事越来越有章法。 「此事你与?柳海说便是,让他?出一份敕书。」 凤宁又问,「那银子呢,陛下能批多少额度给臣女?」 裴浚闻言又笑了。 虽然慢慢步入正轨,可到底缺乏经验,迎着她懵懂天真的双眸,裴浚严肃道, 「李凤宁,预算单子该是你这个主事人提供给朕和司礼监,朕阅过无碍了,再?给你批覆。」 凤宁闻言立即反应过来,勐拍了一下脑门?,「哎哟,是臣女煳涂了,那臣女回头再?去?一趟番经厂,先初步算个帐目出来。」 裴浚见?她那一下敲得有些重,担心?她把脑门?敲坏了,越发犯蠢。 他?摇摇头继续看摺子不?再?理会她。 凤宁将?茶盏拾起?,悄悄退了出去?,她去?到西围房寻梁冰要了几份过去?的预算帐目,打算自个儿先拟个章程,省得去?了经厂被那些管事的牵着鼻子走。 要了帐目又悄悄回到御书房,当值的女官有一处便利,可在御案下的小几办公,如此可预备着皇帝随时?召唤。 但能被准许进入御书房的,也就凤宁,梁冰和杨婉三人。 张茵茵原想挤进来终是折戟。 凤宁忙了一阵粗粗列了个纲要,脖子酸了,她忍不?住揉了揉,抬眸见?裴浚聚精会神在习字。 宽阔的御案之上摆了两盏羊角宫灯,简约又明亮。 那是一张十?分?深邃俊挺的脸,眉稜线条清晰,瞳仁漆黑如墨,每一笔仿佛是画工所就,完美无缺,即便是坐着,也丝毫不?遮掩那挺拔的身姿,他?肩宽背阔,胳膊修长有力,从他?这副端肃的模样可想像他?笔下的字迹该是多么苍劲。 凤宁看了两眼便看痴了。 不?知不?觉起?身往他?跟前来,原先交握的双手缓缓垂下,连着唿吸也透着几分?温吞。 裴浚余光已发现了她,慢慢搁笔抬目朝她看来。 撞入那一汪绵柔的春水里,裴浚唿吸显见?凝重几分?。 毕竟不?是第一次了,凤宁也能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念头,眼神越深,慾念越深。 她就是这样凭着本能往他?身前去?,他?膝盖微张面?朝桌案,横亘在她面?前,凤宁却不?管,轻轻往前一蹭逼着他?容纳她,顺势便在他?腿上坐下,随后柔软如柳条的胳膊就这么缠上他?的脖颈,昂首迎上去?。 他?的唇瓣比他?这个人要柔软。 学着他?那般吸吮,也不?管有无章法,灵蛇儿往他?齿关一舔,莽莽撞撞地滑了进去?。 不?知他?高不?高兴,反正她高兴了。 凤宁想开了。 管他?三宫六院,管他?心?里有没有她,都不?重要了,谁也预料不?到未来的事,顾着眼前吧,现在的她就是想亲近他?,喜欢那张脸,喜欢他?挺俊的身子,这就够了。 忍不?住跨坐在他?身上,亲得越深。 裴浚看着蛮横挤进跟前的女孩,神色微微顿了那么一下,这是他?所料不?及的。 他?以为她是柔弱无依的少女,偏生她能在恶劣的情形下迸发无与?伦比的生命力,他?以为她经受打击后会收敛心?神安分?守己,从此做个乖巧温顺的后妃,偏她反其道而行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他?。 他?没想到李凤宁也会有让他?接不?住招的时?候。 他?惊讶,且惊喜。 这个姑娘像是一个宝藏,逼一逼她,兴许有意料不?到的效果。 裴浚当然不?会任她予夺,跟猫儿一样在他?身上乱挠,没得叫人不?尽兴,他?习惯掌控,于是拖住她,慢慢往内寝迈去?,反客为主。 这一夜在秋风里变得余韵悠长。 * 天街雨凉,中秋将?至,连着风也跟刀子似的沁着寒意。 秋风穿过廊庑裹入养心?殿,皇帝还未回来,姑娘们再?一次在廊下站班,章佩佩爱美不?喜穿比甲,偏生今日温度骤然降得厉害,她便冷得有些打哆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前日不?是好暖和么,今个儿忽然就冷了。」 凤宁悄悄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身,帮她取暖,抿唇望着她笑。 章佩佩顺势凑近她耳根说悄悄话,「后日过了中秋,司礼监给咱们放一日假,准许回去?团聚,你回不?回李府?」 凤宁目露迷茫,寻常来说,各家会早早托人来打听姑娘何?时?回家,再?打宫门?口欢欢喜喜迎回去?,李府却从无人过问,想必这会儿李家跟韩家在「吃官司」,李家上下也不?想看到她。 「我要忙番经厂的事呢,等过了中秋,我就得去?番经厂,没功夫回家啦。」 她嗓音很甜,也很清脆,章佩佩特?别喜欢听她说话,那股子悲伤也被甜软的嗓音给弱化了。 「等我给你捎吃的。」 丢下这茬,章佩佩想起?中秋夜宴的事,扭头问身侧的杨婉,「烟花的事怎么样了,陛下准了吗?」 杨婉苦笑,摇头道,「驾帖已搁在陛下桌案几日了,陛下至今不?曾批覆。」 凤宁闻言眼神亮晶晶问,「中秋夜会放烟花吗?在哪儿放,咱们可以去?看吗?」 章佩佩捏着她脸蛋,「瞧你这好奇的模样,莫非你没瞧见?过?」 凤宁笑眼弯弯,「我没怎么瞧过,实在好奇,是不?是很好看?」常听人说元宵节有灯市,除夕夜有烟花,爹爹与?嫡母从不?许她出门?,她只能在院子里眺望一些火星子。 章佩佩笑靥如花,「可好看哩....」 * 裴浚从太?庙发兵回来,回到御书房歇晌。 为何?选了中秋前一日发兵,为的便是不?叫那些将?士们倦怠,没得团圆的人便念着下一回回家团圆,心?里手下都带着狠劲,不?愁战事不?破。 中秋前发兵更能体现他?的决心?,也能给将?士们提士气。 先批过紧要的摺子,目光最后落在杨婉呈上来的驾帖之上,中秋夜宴的章程已经议过,后来织造局那边得了一批敬献的烟花,大?家闹着要看烟花,杨婉不?得已临时?加进去?,来讨他?示下。 裴浚最不?喜这些花里花哨的玩意儿,吵得人目眩耳躁,他?也不?爱凑这样的热闹。 只是想起?方才进养心?门?时?,听到凤宁那句「我没怎么看过,是不?是很好看」,裴浚不?假思索在驾帖上批了一个「允」。 第21章 明日便是中秋,这一夜姑娘们都忙开?了?,顾不上歇息便去了各自的值房。最忙的要属章佩佩,她任着尚食一职,宫里大宴都给她跟柳海拿主意, 「我要去御膳房,今夜你替我去养心殿伺候着吧。」章佩佩揉了?揉凤宁的脸蛋便离开?了?。 宫里有三个厨房,前?头供应百官一个,宫里头娘娘们一个,剩下一个便在养心殿。章佩佩自然不想给张茵茵机会,是以便让凤宁顶了?她的缺。 凤宁已许久不曾下厨,有些手?生,今日便简简单单给裴浚做了?一碗莲子?羹,一小碟王瓜伴豆腐。送到御书房,柳海已在里面伺候着,见她进来也不意外,甚至还往她惯常坐的小几指了?指。 凤宁看到一盅燕窝粥搁在上头,脸顿时躁得发红,方觉手?中这点素食有些拿不出手?。 想回?去重新?做,柳海已看穿她的心思?,小声?告诉她,「陛下忙着呢,没什?么心思?用?夜宵,你搁这,回?头得了?空喝上两口也就罢了?。」 凤宁这才放下,復又坐在自己小几上看书。 裴浚忙着看云南方向送来的邸报,压根没理会这茬,思?忖半晌提笔给蒋文鑫写了?一封手?书着人送出去,这才得空抬起眼,看到凤宁在那认真习字也就没管,而是问柳海道, 「明日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柳海回?道,「妥当了?,上午廷议,午膳在奉天殿赐宴文武百官,午后文华殿接见太学生,以及与兵部?户部?的小议,酉时左右怕是得回?宫,陪着太后老人家去御花园赏月。」 裴浚淡淡颔首。 「哦对了?,万岁爷,隆安太妃今个儿遣人递了?话,说是已下了?帖子?唤蒋姑娘明日进宫吃家宴,太妃想念蒋姑娘已久,想留她住几日,讨万岁爷您示下呢。」 所谓蒋姑娘便是蒋文鑫的妹妹,裴浚的表姐蒋文若,裴浚上头本有两个嫡亲姐姐,可惜幼年早逝,当时的湘王妃悲伤欲绝,蒋家将这位蒋姑娘送入王府陪伴王妃,是以裴浚与这位表姐算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 蒋文鑫的父亲,隆安太妃与已故的湘王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感?情甚笃。 隆安太妃膝下无子?,可不把蒋文若视为己出,所以太妃想留蒋文若住几日也是情理当中。 裴浚想了?想道,「把漱芳斋收拾出来给她。」 隆安太妃住在崇敬殿,漱芳斋就在崇敬殿隔壁,方便二人走动。 凤宁在御前?也学会了?装聋作哑,这话虽然听进去了?却是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多问。 这一夜裴浚太忙,不曾召她侍寝,她便回?了?西围房歇着,到了?翌日天蒙蒙亮,凤宁听到隔壁梁冰的房间传来响动,推门过去给她问安, 「姐姐起得这么早?」 梁冰坐在案后翻看文书,头也未抬回?道,「嗯,皇庄交了?帐目上来,我得一一核对,早膳搁我桌案上了?,你洗漱好?了?快用?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今个儿御膳房统一给各宫做了?御皇酥,比月饼个头小,有咸甜两种口味,凤宁每个吃上俩便回?值房忙活了?,章佩佩在前?庭与光禄寺的官员侍奉午宴,至下午申时方归,夜里的阖宫家宴就归张茵茵管,没她什?么事了?。 章佩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养心殿西围房,看到凤宁便靠了?过来,螓首搭在她肩头,昏昏欲睡,「我可困死了?,昨夜就歇了?两个时辰不到,今晚的烟花怕是看不成了?。」 凤宁扶着她双肩,将她往床榻上搁,「那你先在塌上眯一会儿。」 章佩佩虽上了?塌,却靠在引枕没有躺下去。 凤宁坐在榻沿看出她脸色不对,「佩佩,怎么了?,不高兴么?」 章佩佩明显神色倦怠,摆了?摆手?,「没什?么,烟花看不看也无妨了?。」 这时杨婉恰恰从外头进来,顺带给姑娘们捎了?些甜瓜,听了?佩佩这话,讶然笑道, 「昨个儿是谁起劲来着,害我硬着头皮去催陛下,今个儿怎么就没兴致了??」 章佩佩睁开?眼,眼底满是冷嘲热讽, 「你不知道吗,蒋文若要进宫了?。」 杨婉面色呆了?呆,旋即笑笑不说话。 凤宁想起昨晚裴浚也提到此?人,扯了?扯章佩佩的袖口,「怎么了??这位蒋姑娘有什?么来头吗?」 章佩佩眼底沁着冷笑,「什?么蒋姑娘,她是温夫人。」 「啊?」凤宁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杨婉见状嘆了?一声?,坐在凤宁方才的锦凳,与她解释道, 「蒋文若是献后娘娘嫡亲的侄女,比咱们陛下年长两岁,少时是在湘王府长大的,与陛下称得上青梅竹马。」 「听闻少时娘娘格外喜爱她,有意将她许给陛下,至于后来是什?么缘故没成,咱们就不知道了?,几年后,蒋文若嫁给温侯府的世子?爷温旭,一年前?陛下初登大宝,这位温世子?病故身亡,蒋文若便守了?寡。」 「咱们宫里的隆安太妃娘娘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过去蒋文若也时常入宫给她请安,这一回?隆安太妃邀请她入宫过中秋,自然也是亲近之意。」 凤宁又不笨,听明白这位蒋文若与裴浚关系匪浅。 她笑容也跟着淡了?几分。 章佩佩见杨婉说的委婉,急着接话,「你遮遮掩掩作甚,你难道不知外头的传言,说当初陛下没能娶到心仪的表姐,心中含恨,入京登基后便想了?辙弄死了?温旭,好?得了?机会与表姐再续前?缘呢。」 一直埋头公干的梁冰听了?这话,扭头狠觑了?章佩佩一眼, 「放肆,这话也由得你胡说,莫要仗着太后娘娘宠爱你,便在养心殿无法无天。」 章佩佩也知理屈,悻悻没说话,只是沉默片刻又小声?嘀咕道,「得,隆安太妃这次留她在皇宫住下,怕是存了?让陛下纳她的心思?,若是陛下没纳就当我胡说,倘若顺水推舟将人留在了?皇宫,你们可别再说我胡说八道了?。」 梁冰还要斥她,被杨婉拦住了?。 「祖宗们,外头还有人呢,小心传到柳公公耳朵里,咱们都得挨板子?。」 凤宁默默坐在人群中没有接话。 她这会儿庆幸裴浚早早敲打了?她,否则还不知怎么钻牛角尖呢。 就如眼前?的章佩佩一般。 凤宁笑着挽了?挽章佩佩的胳膊, 「好?姐姐,你歇着吧,你在这生闷气,陛下不知道,人家蒋姑娘也不知道,你舒舒坦坦吃饱睡足,容光焕发出席,不是更好??」 「你这话说得对,我得养足精神。」 章佩佩听劝躺下了?,杨婉看了?梁冰一眼出去忙活。 凤宁怕章佩佩与梁冰吵起来,坐在二人当中,双手?托腮张望窗外。 秋日的天湛蓝如洗,跟明镜一般倒扣下来,无波无澜,凤宁告诉自己,她也不要有波澜。 梁冰回?眸,就瞧见凤宁在打盹,活脱脱的一张俏脸歪在掌心,浓密的长睫跟扇子?似的整齐铺在眼下,有一份不谙世事的娇憨。 紫禁城七十二口水井,口口里面躺着冤魂,皇宫里水深得很,这姑娘留在皇宫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梁冰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强烈的维护之意,李凤宁在她看来像是小太阳般热烈烂漫,她不想叫她蒙了?尘。 今夜中秋宴席,她得与宴。 凤宁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急讯, 「快快,都打起精神来,万岁爷提前?回?来了?,快站班吧!」 凤宁一个激灵抖醒了?,姑娘们纷纷穿戴妥当,井然有序来到养心殿廊庑外候着。 章佩佩还是老毛病没改,一面往养心门张望,一面与凤宁悄声?而语,「说好?酉时回?的,这会儿刚申时初刻就急着回?来,莫不是有事?」 凤宁望着大步行过来的高大男人,抿唇没说话。 众人一道请安纳福,裴浚目不斜视从当中跨过,径直去了?内殿。 张勇那头又送了?银子?回?京,户部?不得闲,兵部?的人也忙着准备后勤,这会儿都没空档,便干脆散了?班提前?回?来,今个儿日头大,他路上出了?汗,便入内换衣裳去了?。 不一会穿上一身明黄的直裰出来,手?中搭着那串菩提子?,还是那副朗月清风般的意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打算去慈宁宫见太后,忽的前?头一个领班回?禀, 「启禀万岁爷,温夫人在养心门求见呢。」 裴浚人已到了?廊庑下,便干脆立定,面上也带着笑,「让她进来吧。」 两侧廊庑的女官们个个竖起耳朵,悄悄交换了?眼色。 章佩佩都给气疯了?。 合着提前?回?宫便是见蒋文若吧,怪不得一进门就换衣裳呢。 她满脸幽怨地看了?凤宁一眼,凤宁蠕动了?下喉咙,尴尬地笑了?笑。 这时,养心门前?光影一晃,日头西斜打在门廊前?,将那片繁复的藻井映得熠熠生辉,门廊下绕进一道高挑的身影,只见她穿着繁复的诰命宫装,头戴珠光宝翠,生得一双明亮的丹凤眼,隔得老远也能分辨出她眉梢飞扬的笑意。 凤宁从未见过这么明亮的姑娘,她仿佛是天生的光源,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什?么叫流光溢彩,顾盼生辉,她算是见识到了?。 蒋文若裙带当风般上前?来,大大方方对着裴浚屈膝施礼,「臣妇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浚神情褪去了?往日的冷峻,温声?笑道,「表姐无需拘礼,快些请起。」 凤宁偷偷瞟了?一眼裴浚,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对着一个人如此?熟稔。 蒋文若谢恩,这才朝几名女官望来,打头便瞧见杨婉,「婉儿进了?宫后,我可是没机会常见你了?。」 杨婉笑着施礼,「还记得上回?与姐姐在长亭作诗,姐姐那首七言绝句甚是出彩。」 裴浚负手?在一旁接话,「哦?还做了?诗,回?头写给朕瞧瞧。」 蒋文若失笑,「快别提,我那些个诗哪入得了?您的眼。」 瞧瞧,这至极语气,也就她敢在圣上面前?这般说话。 章佩佩咬碎了?后槽牙。 蒋文若随后便与章佩佩打招唿,章佩佩还是很有风度地跟她问好?。 到了?凤宁,蒋文若神色显见亮了?几分,她不知怎么称唿一时没开?口。 凤宁现在也学聪明了?,适时自报名姓腼腆地朝她施礼,「凤宁见过温少夫人。」 蒋文若夸她道,「哟,御前?还有这么标緻的人物。」 裴浚听了?这话眸色微微一顿,随后转移她的视线,「太妃还在等你着呢,你先过去探望她老人家,朕随后便到。」 蒋文若看出他要出门,自然不敢迟疑,施礼道,「臣妇领命。」 不过目光在女官当中熘了?一圈,又起了?个念头, 「陛下,太妃娘娘最喜臣妇给她做的香膏子?,臣妇得去御花园採花,能否喊上两个妹妹帮忙?」 裴浚毫不迟疑,「准。」 蒋文若便朝凤宁招手?,「凤宁妹妹你得空吗?」 凤宁手?头确实没什?么要事,她看了?一眼裴浚,目带请示。 裴浚朝她点头,凤宁便答应了?。 章佩佩却是存了?个心眼,担心蒋文若欺负凤宁也自告奋勇。 裴浚哪还有什?么说头,让她们一道去。 三?位姑娘先去崇敬殿给隆安太妃请安,方折往御花园。 今夜赏月的晚宴就摆在御花园的钦安殿,钦安殿面阔五间,鎏金宝顶,里头摆着楠木四抹球纹的格扇,气度恢宏,夜里先在钦安殿用?膳,回?头移去隔壁千秋亭赏月,眼下正是吃螃蟹的好?时节,御膳厨的大闸蟹已备好?了?,只等时辰到上火一蒸,一刻钟便可出炉。 杨婉和?张茵茵,陈晓霜等人均在钦安殿忙碌。 大抵一切妥当了?,听到千秋亭下语笑暄叠,便过来看热闹。 原来蒋文若带着凤宁二人采了?几篮子?菊花月桂,瞟见几只玉带凤蝶穿梭在花丛间,那蒋文若兴起决意捕蝶。 章佩佩不想陪她折腾,藉口身子?不适在亭子?里坐着,与杨婉等人话闲,凤宁呢也不擅长,却还是左支右绌给她掠阵。 蒋文若捕了?一会儿,网子?骤然挂在树梢,顿时急了?,「哎哟,来个人,帮我把捕网取下来吧。」 她个子?不够,一用?力担心撕坏了?网面。 这时一只修长手?臂伸过来,轻而易举替她将捕网取下, 「还是老毛病没改,本事没几两,瘾儿却大。」裴浚满嘴嫌弃。 蒋文若见是裴浚来了?,笑逐颜开?,从他手?中接过,跃跃欲试, 「那又怎样?这几只玉带凤蝶我可是看上眼了?,今个儿必须到手?不可。」 裴浚顿时头疼,「没得把这些花儿给糟蹋了?。」 蒋文若红唇一翘,「怎么就糟蹋了?呢,将这桂花扑下来,回?头好?拾回?去晒干入药呢。」 裴浚无话可说,退开?一步让她捕。 可惜蒋文若实在不得章法,桂叶簌簌扑下,裴浚看不下去了?,抬手?道, 「来来来,我替你捕。」 乌金西垂,金光镶在二人衣角,衬得那对男才女貌的璧人如同画中仙。 从始至终,裴浚不曾看凤宁一眼,仿佛她是他们的陪衬。 凤宁不知不觉往后退开?几步。 她从来不知,那高高在上不敢仰望的帝王,竟也有替人捕蝶的一日。 她从来不知,他原来也可以对着一个人不说「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她更不知,原来他发自内心笑时,是那么地好?看,好?看到像是春风拂过她心尖,泛起一阵波光粼粼的涟漪,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只可惜,那笑容与她无关。 章佩佩将那傻乎乎的姑娘拉了?回?来。 「你去凑什?么热闹,快些喝口茶吧。」章佩佩轻哼一声?。 李凤宁自然看出她吃了?一肚子?干醋,夹了?一块甜瓜塞她嘴里。 章佩佩笑,恰在这时,那蒋文若回?眸似在寻什?么人,那芙蓉面在章佩佩面前?惊鸿一闪,让她忽然生出似曾相识的错觉。 章佩佩诡异地看了?一眼蒋文若,再瞅一瞅凤宁,忍不住心头躁动, 「杨婉,你瞅瞅,那蒋文若与咱们宁儿是不是有几分神似?」 凤宁闻言一呆,紧接着脸色发白。 「有吗?」她尾音都在打颤。 旁人不知底细,梁冰能不知道吗,她狠狠剜了?一眼章佩佩, 「你又胡说,那蒋文若生得一双丹凤眼,咱们凤宁是一双水杏眼,哪儿像了?!」 章佩佩哪里晓得凤宁与裴浚早暗度陈仓,认真打量道,「是真的有些像诶!」 像不像的,杨婉也不在意,劝她道,「你就少折腾些吧,横竖咱们谁也左右不了?圣意,你就别当回?事成吗?」 章佩佩把嘴一撇不说话了?。 梁冰见凤宁蛾眉细蹙,指尖都在发抖,担心坏事,连忙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将她拉出亭台, 「凤宁,你陪我去一下戏台,看看晚边的剧目准备得如何了?。」 凤宁深一脚浅一脚任由她拽着走,往西出了?御花园,梁冰将她拖至甬道尽头的墙垛下,看着她泪花闪烁眼睫颤动,反而狠下心责备, 「你难过什?么?人最大的痛苦就是源于庸人自扰,横竖他将来也不只你一个女人,他看上你无非是就是觉得你好?看,你爹当初送你入宫不也是仗着这张脸吗?你管他呢,自个儿舒舒服服自自在在就好?。」 凤宁一直很困惑,从来对她嫌弃之至的裴浚,为何在行宫那晚选择了?她,今日算是有了?答案。 仔细想想,梁冰说的也对,揪着这些不放是庸人自扰。 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皇妃。 她还是火候不够啊。 凤宁拼命拭去泪花,郑重点头,「我明白。」 梁冰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眶也很心疼,「你回?延禧宫吧,待会我替你跟陛下告假。」 凤宁却笑着摇头,「我为什?么要回?去?我还要看烟花呢。」 他有心上人了?不起? 她不能因为别人不爱她便来惩罚自己。 凤宁不难过。 她不停鼓励自己。 梁冰看着她铁骨铮铮的模样,忽然失笑,「我没看错人。」 天色渐暗,太后与隆安太妃驾到,裴浚一行前?往钦安殿迎侯。 正殿一席只有皇帝,太后,隆安太妃,蒋文若,杨婉,梁冰与章佩佩几人,余下的女官均没资格在正殿用?膳,退到偏殿吃席。 结束后,众人又移至千秋亭吃螃蟹喝酒赏月。 蒋文若如杨婉一般大方稳重,行事比杨婉还要爽利活脱几分,她在几位长辈当中穿梭来去,服侍这个,奉承那个,就连一向不轻易夸人的太后对她也赞不绝口。 杨婉和?章佩佩都被她比去一旁,落了?个清闲。 凤宁和?杨玉苏却不够格上亭子?里吃席,寻了?须弥座一处宽阔之地眺望城墙处,等待烟火盛宴。 太后许久没这般开?怀,多吃了?几口螃蟹,饮了?好?大一杯酒,颇有些昏昏入睡,裴浚吩咐宫人送她老人家回?宫,不一会隆安太妃也离席了?。 只剩裴浚,蒋文若与一些女官们。 烟花便是这时突然升空而起,一朵朵璀璨的雏菊在夜空绽开?,凤宁纳罕极了?,小嘴咧得老高,几乎要叫出来。 今夜的烟花推陈出新?,横看成菊侧成桂,形状千变万化,于是章佩佩拉着二人不停变换地儿,以求寻到最佳的观景之地。 裴浚嫌闹腾,与蒋文若挪至御景亭坐着喝酒。 蒋文若看着对面神色纹丝不动的男人,暗自感?慨,当年芝兰玉树的少年如今已长成了?参天大树,做着整个大晋的主,那时她便知他不会是等闲人物,出生之时天际还泛着紫光呢,如今一切得了?应验。 她握着酒盏有意无意问裴浚,「你身边这些女官个个如花似玉,怎么不见你动心思??姨母在天之灵一定要怪罪你了?。」 御景亭是御花园视野最为开?阔之地,裴浚坐的位置几乎能俯瞰整座御花园的景象,他发觉李凤宁在东躲西藏。 都什?么年纪的人,还跟孩子?似的过家家,尤其那小姑娘憨懵无知竟往树丛里躲,也不怕夜猫子?。 哦对了?,她不怕猫。 裴浚心里哂笑一声?,这才移目至蒋文若身上,回?了?一句,「表姐不必替我操心,倒是你自个儿,太妃娘娘提了?几回?,叫我给你择一良婿,莫要孤苦一生。」 蒋文若听了?这话忍不住苦笑。 太妃的原话是叫她嫁给裴浚,往后皇宫不是章佩佩就是杨婉做主,这二人与裴浚不一定是一条心,太妃便是想用?她制衡那两人,也好?替裴浚稳住后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可裴浚这意思?明显是不接茬。 蒋文若闷闷饮了?一口酒,嘆道,「我与温旭虽无太深的感?情,可终究夫妻一场,他去了?才一年,我不急着改嫁。」 裴浚无可无不可,「成,你有看上的人便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蒋文若没有接这话,目光往下方飘去,恰恰瞧见杨玉苏和?章佩佩一道将凤宁从树丛后拽出来, 「抓着了?,抓着了?,快饮酒自罚!」 三?个姑娘的笑声?如银铃般传来。 蒋文若目光在凤宁身上逡巡了?一阵,饶有兴致问裴浚, 「跟前?这么美的人儿,也不中你的意?说实在的,你这些女官,我一眼就看上了?她,你瞧她多乖巧可爱,生得又美,性?情也极好?.....」 裴浚不喜欢旁人对他的女官评头十足,尤其是对李凤宁。 唇角的笑意淡下来,「时辰不早,你回?去陪太妃吧,我也得回?养心殿,还有公务要忙。」 蒋文若与裴浚一块长大,太了?解他的脾气,这是不高兴了?。 为了?那小女官? 蒋文若吃惊地看了?一眼凤宁,跟着裴浚起身,脸上挂着笑,「那臣妇恭送陛下。」 裴浚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客气也没当回?事。 转身便下了?御景亭。 烟花也看了?,月饼也吃了?,梁冰提醒李凤宁,今个儿是她夜值。 凤宁脑门一炸。 昨夜她是顶了?章佩佩的缺,今夜是她正儿八经?当值,哪里能缺席。 凤宁苦着脸回?了?养心殿。 在养心门外撞见韩玉,她便猫头猫脑问,「陛下回?了?养心殿么?」 韩玉往干清宫方向指了?指,「兵部?尚书与户部?尚书求见,陛下在干清宫接见呢。」 自从凤宁被秦毅觊觎过后,裴浚每每会见大臣,便改去了?干清宫。 凤宁放心下来,连忙提着袍子?回?值房,匆匆打水沐浴更衣,待裴浚回?来时,她正好?在御书房外站班。 与平日不同的是,她并没有殷切地张望他,而是将眸眼埋得很低。 裴浚身上染了?些御花园的露气,浑身不自在,路过李凤宁身旁便道, 「进来伺候朕更衣。」 凤宁听了?这话,勐地抬起头,脚步灌了?铅似的迟迟没动。 裴浚穿过珠帘发觉她没跟来,蹙眉回?眸。 珠帘犹在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 二人隔着珠帘两两相望。 凤宁想起方才的光景,心口像是生了?倒刺般疼,实在没法接受做别人的替身,也不知做那事时他想着的到底是谁。 凤宁不至于连这点骨气都没有,脱口而出, 「陛下,臣女今日身子?不适,不方便服侍您。」 裴浚静静看她一眼,几乎已洞悉她的心思?。 这哪里是不舒服,分明是拒绝。 他稀罕? 裴浚头也不回?进了?内殿。 第22章 凤宁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眼眶再?度发酸。 他总是这样,好像她只是个逗趣的猫儿狗儿,乖巧便拢过来玩玩,不称手?了便丢开,甚至不值得他多问?一句。 凤宁转过身,往后一靠,贴着雕窗站稳,默不吭声。 裴浚在韩玉的伺候下穿戴更衣,坐在?东窗下闷出一口?气。 他给气笑了。 真是长了本事,翅膀硬了。 方才在?御花园玩的尽兴呢,搁他这就不舒服了? 李凤宁若真不舒服,是什么模样什么神色,他还分辨得出。 分明又是吃醋了。 这世上鲜少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 蒋文若这一进?宫,宫里流言四起,太妃的顾虑他不是不清楚,太后那?边的忌惮他也心知?肚明,李凤宁这样没有城府的女孩子,听了风便是雨,心存怨念实在?不稀奇。 上次白敲打了。 晾一晾她。 裴浚略坐片刻,重新回到御书房看摺子。 珠帘外?的凤宁听得里面传来动静,心口?又突突直跳。 她是进?去呢,还是不进?去? 那?可是天子,凤宁心里对裴浚始终存着敬畏。 咬一咬牙,凤宁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照旧进?去奉茶,茶搁好了,就退出来,不像过去那?般守在?小几看书。 凤宁这么做了。 裴浚却始终不曾往她看一眼,仿佛她压根不存在?。 凤宁一直在?外?头候着,直到里面歇了灯,方回值房歇着。 今夜并?无其他女官当值,灯熄下,屋子里黑漆漆的,只剩凤宁一人,她抱着膝盖在?床榻上蜷缩着坐了一会儿。 拒绝了他,凤宁心里并?不好受,像堵了一块棉花塞的慌。她知?道他并?不需要她,甚至只要他抬抬眼,有无数女人争先恐后爬他的龙床,她于他而言是可有可无的。 哪怕她是拒绝的那?个,真正难受的也只是她。 翌日?柳海发话,准十八名女官回府合家团聚。 宫里一下子就空了,就连梁冰也回了府,临走前,吩咐凤宁,「你既然无事,便帮我?看顾着些吧,怎么开票,怎么记帐,你学会了吗?」 梁冰手?里掌着内库帐目,每日?有人来寻她开兑票,查帐目,她是养心殿最忙的女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凤宁时?常跟着梁冰夜值,偶尔帮她打下手?, 「姐姐放心去吧,我?会帮你支应好。」 这一日?便光顾着在?西?围房忙了,裴浚知?道她在?,也没理会她,凤宁也不往御书房凑。 两个人谁也不搭理谁。 到了下午申时?,蒋文若找过来了,「佩佩说后日?要在?校场举行马球比赛,今个儿妹妹陪我?去御林苑骑马吧?我?许久不骑,有些手?生了。」 凤宁也心痒难耐,便应了下来。 到了御林苑,蒋文若自然而然往御棚走,守门的将士没有拦她,不多时?蒋文若将那?匹小赤兔给牵了出来。 凤宁看着那?匹火红的赤兔马,想起那?日?裴浚教?她骑马,心口?一阵发堵。 小赤兔看到凤宁,朝她一下窜了过来,吓了蒋文若一跳, 「凤宁!」 她生怕赤兔马伤了凤宁,慌忙追过去,却见那?小赤兔在?凤宁跟前停下来,矮着身将头额往凤宁怀里蹭,蒋文若十分纳罕, 「它认识你?」 凤宁看着卖乖的小赤兔心头讪讪,不舍地收回手?,连忙摇头,「有一回我?在?此地习马,遇见过它。」 「原来如此。」蒋文若也没多想。 这时?,小内使帮着凤宁把小壮牵了过来,小壮在?「失踪」当晚就被找到了,比起小赤兔,小壮就更依赖凤宁,几乎是小跑着就来到了凤宁跟前。 凤宁虽然也很喜欢小赤兔,可她心里更疼小壮,她如往常那?般怜爱地抚着小壮的额发,「小壮待会儿要争气哦,别被小赤兔比下去了哦,当然,比下去也没关系,等咱们长大就赢了他们。」 那?头小赤兔不干了,看着凤宁亲昵别的马,勐地叫了一声。 它双脚腾空,姿态十足狂妄。 凤宁大吃一惊,它还有这一面?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裴浚那?张脸。 跟它主子一样狂妄? 蒋文若这边只当马儿不好驯服,马跟人一般,越有本事越傲慢。 不一会,两位姑娘纷纷上马前行。 有了上回的经?验,凤宁越发能娴熟地驾驭小壮前行,小壮也察觉到主人越来越流畅的把控力,跑得也很带劲。 小赤兔在?跟小壮较劲,它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载着蒋文若跟闪电似的往前狂奔,好似要叫凤宁瞧一瞧,谁更有本事? 这下可把蒋文若给惊艷到了。 「不愧是赤兔马!」 她勒稳马缰回望凤宁,「妹妹,你小心些。」 小壮见小赤兔风一般颳了过去很快超越了它,也不大服气,拼命地往前追。 凤宁看着小壮仿佛看到了自己,一面心疼它一面又为它骄傲。 「小壮,好样的!」 一刻钟后,蒋文若在?一处高坡等到了凤宁,小赤兔昂扬地立在?坡顶,黑漆漆的眼眸睨着凤宁,满脸地显摆。 凤宁哭笑不得。 第二日?姑娘们都回来了,章佩佩讨了太后懿旨,吩咐御林苑的马官准备场地。 傍晚姑娘们散职站班时?,章佩佩趁机跟裴浚请示, 「陛下,明个儿下午臣女与蒋姐姐在?御林苑打马球赛,恭请圣上驾临,顺道给咱们提点提点。」 裴浚对马球赛没什么兴趣,一群姑娘花拳绣腿,他去看什么?看李凤宁挨揍? 「朕公务繁忙,怕是不得空,你们去吧,朕会着人送些彩头过来。」 他说这话时?,温文尔雅,唇角挂着笑,眼神却分明透着无情。 章佩佩等人大失所望。 离开前,章佩佩眨着泪眼委屈巴巴讨好柳海,「柳公公,您帮忙劝着陛下,陛下不去,咱们都没兴头了。」 柳海明白章佩佩的心情,「姑娘放心,老奴一定劝陛下。」 到了次日?午时?,裴浚从前庭忙完回来,用膳歇过晌,柳海就开始劝了, 「万岁爷,您今个儿下午又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去瞅一瞅呗,姑娘们盼您如久旱盼甘霖,您露个面留下个彩头也成啊。」 裴浚这个人绝不是旁人能轻易左右的,但这会儿,他还真就想去了。 换了一身玄色绣金龙纹的曳撒,带着几名内侍浩浩荡荡来到了上林苑。 柳海先一步遣人把消息送去上林苑,正在?马场准备的姑娘们顿时?热血沸腾。 「太好了,陛下亲临,待会儿咱们好好表现,叫陛下开开眼界。」 开开眼界那?是虚捧,至少打得精彩纷呈,不叫他堕了兴致。 太后今个儿是被章佩佩硬拖过来的,太后露面,实非等闲,禁卫军必须派兵驻守,这不也来了不少当值的世家子弟,其中?就有章佩佩的亲兄长章云璧,他本是虎贲卫中?郎将,又是太后亲侄儿,自然是侍奉在?太后身侧。 禁卫军连夜圈出一个马球场,正北搭了一个宽阔的敞棚,又因?为皇帝要来,临时?挂上了明黄的帷幔。 裴浚驾到时?,看到马球场内外?聚满了人。 众人先朝他行跪拜大礼,裴浚道一声免礼,又上前与太后道安,挨着她老人家落座。 他能来,太后很高兴,「今个儿皇帝少说得许个彩头,给她们助助兴。」 裴浚含笑,「那?是应当的,彩头随她们选,朕应下便是。」 十八名女官分成两队,一队章佩佩领衔,一队蒋文若为首,杨婉原不喜欢这些,将自个儿的位置让给了蒋文若,她便在?太后与皇帝跟前侍奉点心,照应茶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裴浚手?里搭着那?串菩提子,靠在?圈椅里,往马球场扫了一眼。 第一眼没发现李凤宁。 她不上场么? 费尽心思学骑马不就是为了今日?马球赛? 第二眼方看到一道身影慢吞吞从场外?驶了进?来。 她骑了那?匹小壮。 比起其他人,明显矮了一截。 裴浚没眼看,把视线调开。 李凤宁毫无疑问?是章佩佩这一队的,大家看着她有些犯愁。 「凤宁妹妹,要不你换一匹马吧?」 凤宁笑着坚持,「你们别担心我?,我?这几日?跟小壮磨合得很好,只有骑小壮我?才能打,别的马暂时?不成。」 大理寺卿家的姑娘贺灵芝说道,「佩佩可是下了赌注,今日?非要赢蒋文若不可,若叫你拖了后腿,你怎么跟佩佩交待。」 章佩佩见不得人挤兑凤宁,立马吱声道, 「灵芝不必担忧,马球赛可以不赢,但凤宁必须上场,再?说了,打蒋文若而已,绰绰有余。」 贺灵芝见章佩佩护着李凤宁也无话可说。 章佩佩这厢扫了一眼身后的姑娘们,扬声道,「姑娘们,准备好了吗?」 「一切就绪!」 「跟我?上!」 她一马当先,来到马球场正中?,蒋文若早早驾着马在?对面等候,比起章佩佩架势十足,蒋文若便显得从容随意许多。 「妹妹,怎么个比法?输赢总得有个说法。」 章佩佩往皇帐方向望去,「太后娘娘给咱们赏了个彩头,是她老人家封后那?日?带过的一支步摇。」 步摇并?不打紧,打紧的是这份寓意和?荣耀。 蒋文若明白了太后的意思,难怪章佩佩势在?必得。 「不过嘛,」章佩佩突然话锋一转,往裴浚那?边挑高嗓音, 「陛下,您今个儿也赏咱们一个彩头吧。」 立在?太后身旁的老嬷嬷往帐前来了几步,应声道,「陛下有旨,姑娘们要什么彩头提便是,陛下能应允的自然会应允。」 这时?,蒋文若与章佩佩异口?同声, 「陛下干脆将小赤兔当做彩头吧。」 「请陛下把小赤兔赏给我?们。」 二人说完,相视一眼,露出心有灵犀的笑。 章佩佩暗暗咬牙,看来蒋文若也看上了小赤兔。 辍在?后头的凤宁听了这话微微愣神。 想起前日?小赤兔朝她耀武扬威的样子,心里莫名生出不舍。 若是佩佩姐赢了才好,她回头也能借来骑一骑。 凤宁这样想。 于是她轻轻拍了拍小壮的脸,「小壮,待会一定要争气,不能叫她们小觑了咱。」 小壮郑重其事点头。 蒋文若与章佩佩同时?选中?小赤兔做彩头,可见小赤兔深得人心。 论理裴浚是不好拒绝的。 太后看着他笑,「早先佩佩提了几次,说是相中?了陛下的赤兔马,不如今日?陛下便衬了姑娘们的意。」 裴浚垂着眼,神色淡漠毫无情绪,默了默道,「倒不是不愿意,偏生这匹马已许了人,不能做彩头。」 太后微微讶异,那?匹马只够姑娘家骑,蒋文若又在?场,裴浚能许给谁? 可裴浚实在?又不是个小气人,太后也有些纳闷。 小内使立即将裴浚的原话传到了姑娘们耳朵里。 姑娘们脸色都变了。 「什么?已许了人?」章佩佩嗓音都拔高了几度。 蒋文若也很遗憾,遗憾之余,想起那?日?小赤兔的表现,又狐疑地往凤宁的方向瞥了瞥。 凤宁被「许了人」三字给砸蒙了。 那?个人是她吗? 「往后这匹马就赏你了。」那?人浑不在?意地扔下这么一句。 凤宁心里打碎了五味瓶似的,不知?是何滋味。 当着章佩佩和?蒋文若的面,说这样的话,显然是没打算为了蒋文若毁诺,可事实是,她中?秋那?夜已得罪了他,他压根不必遵守诺言的.... 他一句「已许了人」便叫她丢盔弃甲。 李凤宁,你争点气呀。 她自个儿跟自个儿急了。 裴浚自小习武,目力比常人甚百倍。 遥遥就瞥见李凤宁乱了方寸。 跟他斗? 裴浚嗤了一声。 第23章 不是所有女官都爱打马球,梁冰跟陈晓霜便?没上场,余下一队八人,赏一个物件当?彩头,给谁呢,当皇帝的总不能赏银子,于是裴浚也有了主意,与太?后道, 「前段时日不是进贡了些湖丝绸缎么,赢的赏八匹,让她们分去,皇伯母以为如何?」 太?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遂点了头。 马球赛开始。 首发六人,两?人替补。 昨日?章佩佩带着己队人马在马场习练过,这一会儿倒也有序地往对?方阵型推进。 马球率先在蒋文若麾下赶,蒋文若身着月白骑服,梳了一个利落的凌云髻,衣摆在清风里肆意飞展,马球轻快地被她赶着往前走,章佩佩几番想夺过去均被她巧妙地避开,开场方两?刻钟,蒋文若靠着这份本事进了三球,而章佩佩只进了一球,蒋队士气?大涨。 别看章佩佩平日?当?差不大着调,打马球还算有些本事,她坐在马背望着对?面?,安抚身后的女将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别急,别乱阵脚,我已大致摸清了她们的路数,她们个人能力突出,整体配合却一般,而团队协作却是咱们的优势,接下来你们听我指挥!」 这一次也是对?方发球,章佩佩招唿贺灵芝与她一道疾驰而去,将那带球的女子给围住,锐不可挡地将球给夺回来,一旦球到手,便?利用?配合战术将球传得非常漂亮,以躲开对?方的袭击,靠着这手本事,在中场终于打了个平手。 歇息时,章佩佩和蒋文若均得到了太?后的赞赏。 「打得很不错。」裴浚也难得夸了一句。 到了下半场,蒋文若看了一眼树荫底下的章佩佩,决定调整战术, 「对?方配合太?好了,咱们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 张茵茵擦着汗问?,「怎么突破?」 「李凤宁。」蒋文若视线在凤宁身上落了落,回眸与己队姑娘们道,「李凤宁那匹马不成,她便?是突破口,待会咱们玩一对?一战术,一人盯一个,独独把李凤宁撂下,多出的一人便?咱们致胜的关键,进球就靠她了。」 张茵茵闻言满脸佩服,「不愧是蒋姐姐,这个法子出其不意。」她想了想答,「我负责进球。」 蒋文若道,「很好,我负责盯章佩佩。」 就这样一人找到各自的目标,蒋文若队的姑娘带着必胜的信心上场。 但章佩佩这一队却吵了起来。 贺灵芝坚持换掉李凤宁, 「上半场她也玩够了,你看也没什么建树不是,下半场这么关键,决不能输了,我的意思是换掉李凤宁。」 上半场凤宁虽然?表现也可圈可点,可相对?全?队来说?,还是最差的那个。 杨玉苏第一个不同意,「咱们已有两?人受伤,凤宁不上谁上?」 贺灵芝看着杨玉苏屈起的膝盖,「你那点伤算什么,你上场比李凤宁顶用?。」 杨玉苏给噎住了。 凤宁立在树梢下,双手绞在一处,面?色通红没有说?话。 她被人忽略惯了,她没有怨言。 但这里章佩佩说?了算。 那英姿飒爽的女孩儿单手搭在月杆就这么看着她, 「凤宁,姐姐问?你,你想不想上,只要你点头,姐姐就挺你。」 章佩佩眼神无?比坚定,没有半分迟疑。 凤宁这一刻心里忽然?有些受不住,她没有被坚定地选择过,章佩佩的眼神给了她无?与伦比的信心,「我上!」她咬牙,她就是这么不服输。 「走!」章佩佩转身第一个上马。 夺取胜利始终是她的目标,但抛弃队友,这种?事她章佩佩没干过。 章佩佩一挥手,姑娘们迎上去。 凤宁骑在马背按照既定的战术,在队伍后头往前面?推进。 下半场一开场,姑娘们便?打得十分兇勐,蒋文若率先朝章佩佩发起攻击,其他人也一对?一盯梢,气?势勃勃。 等到凤宁反应过来时,她一个人被撂在球场正中。 所有人都拼得厉害,无?数马影从她周身掠过,吶喊声?欢唿声?从四面?八方浇来,没有一道视线从她身上掠过,仿佛她不值得。 日?光浇在每一个人身上,她们一个个香汗淋漓,独独她全?身冰冷,仿佛被遗落了。 章佩佩这一队完全?被打散,既定的战术被推翻,凤宁看着四分五散的队友,不知从何处着手。 场外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李凤宁身上。 那个穿着一身水红骑服的女孩儿仿佛被打懵了,秋阳明晃晃地覆在她周身,她那么地漂亮,那么地无?助。 裴浚眯了眯眼,从圈椅上坐直身子。 蒋文若这一招不可谓不狠,攻人攻心,利用?对?李凤宁打破对?方战术安排。 皇帐内的章云璧也敏锐发现不对?,李凤宁这是第一次打马球赛,显然?经验不足,不知道对?方是攻心之策,他看着那个茫然?无?措的女孩,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汗。 太?阳西斜,深穹那片澄澈的湛蓝慢慢被染上金晖,光晕在凤宁头顶打出一阵阵光圈,汗水滑落眼睫模煳了她的双目,她仿佛回到了娘亲死去的那个午后,仿佛看到裴浚毫不留情地转身。 恰在这时,前方模煳的视线里,有一道身影朝她招手。 「凤宁!」 是章佩佩! 就是这个女孩坚定无?畏地选择她,拍着胸脯告诉她,会罩着她一辈子。 她不能叫她失望。 「佩佩姐!」 凤宁这一瞬忽然?被注入了能量一般,驾着小壮拼命往章佩佩方向冲去, 章佩佩手中控着球,被蒋文若和张茵茵左右夹击,几度差点从马背跌落,十分狼狈。 凤宁见状湿漉漉的眼眶顿时发了红,视线从章佩佩身上转移至蒋文若。 你们不是瞧不起我吗? 凤宁咬着牙,挥起月杆朝蒋文若的月杆扑去。 也恰恰因为小壮比较矮小,凤宁离着地面?更近,弯腰阻拦并不吃力,她个子本就高?挑,与蒋文若旗鼓相当?,再借着小壮这个优势,她匍匐下来时,越能游刃有余。 凤宁向来是越逼她,她越能出人意料。 带着那一肚子委屈,她发狠地将蒋文若的月杆给挥开。 蒋文若被迫后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章佩佩得以喘息,贊了一句,「好样的!」 可形势依然?不容乐观。 章佩佩左侧还有一位箇中好手张茵茵,张茵茵与蒋文若意在夹攻章佩佩,将球夺过来,再由张茵茵负责进球。 蒋文若被逼开后,并未理会李凤宁,继续朝章佩佩追击而去。 凤宁再次被撂下。 她给气?狠了。 追! 随后场面?出现令人咋舌的一幕,李凤宁就这么死咬在蒋文若身后,虽说?蒋文若的马匹更加矫健雄迫,可李凤宁这不痛不痒的追击,多少?给她造成一些麻烦。 但也仅仅是一点点麻烦而已。 蒋文若没当?回事,依旧按照既定策略夺球。 章佩佩同时面?对?两?位强手,渐渐体力不支。 凤宁急红了眼,怎么办? 凤宁,你不能做最差的那个,你不能拖后腿。 想想法子呀。 凤宁这一生或许都在逆风翻盘,她也习惯越挫越勇,在无?望的人生里寻求自己的生机。 「佩佩姐,把球传给我!」 凤宁再一次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把球传给我!」 传给李凤宁被抢走的机率很大,她完全?不是蒋文若的对?手,她也不大会进球。 但眼下没有别的法子了。 章佩佩必须让自己从苦海里脱身而出,她选择信任自己的队友。 很多年以后,每每章佩佩回忆起今日?这场球赛,她很骄傲地说?, 「你们一定要相信凤宁,她是这世上最值得託付的人。」 白晃晃的马球就这么从半空划过优美的弧度落在李凤宁月杆下,她毫不迟疑赶着球往前方球门去。 你们不是忽略我吗? 有本事别来追呀。 凤宁赌气?似的往前奔。 当?然?,蒋文若和张茵茵很快追了上来。 章佩佩踵迹而上,就这么跟在凤宁身后,时而给蒋文若制造麻烦,时而朝张茵茵掠去一桿,给凤宁掠阵。 凤宁的马儿比她们慢,没关系,她慢慢赶。但她赶得很稳,杨婉说?过凤宁做事专注认真,眼下她也是如此,不管周身什么情形,她一心一意赶球。 张茵茵的月杆不小心擂了下她的小腿肚。 疼?不管! 张茵茵见形势不妙,与蒋文若道, 「若若姐,你盯着佩佩,我来对?付李凤宁。」 蒋文若也认定这个法子不错。 把李凤宁单独隔离开来,她就毫无?招架之力。 于是蒋文若突然?掉转马头朝章佩佩挤去,将章佩佩挤开凤宁身后。 这下凤宁就成了张茵茵的待宰羔羊。 张茵茵技术娴熟远在凤宁之上,球终究被她夺了去。 凤宁也不恼,跟在她身后追,甚至时不时拦她一脚,逼得张茵茵没那么快。 大傢伙看着凤宁努力大半日?终究为人做嫁衣裳,纷纷露出惋惜。 漂亮的女孩总是格外能得到更多的怜惜。 不得不说?,蒋文若的战术布置极其出色,这一场球赛怕是赢定了。 结束了吗? 没有! 凤宁还在坚持,前方只有一个球门,两?队的球都从这里入,谁入算谁的。 不到最后一刻,言输还尚早。 远在球场外的杨玉苏看着孜孜不倦的凤宁忽然?湿了眼眶。 她就是这样,永远在别人不在意的角落,默默无?闻地努力着。 那张俏脸已被夕阳蒸得通红,裴浚见她不停在甩汗,手依照那日?他教的姿势牢牢握着缰绳不放,她红唇抿得极紧,黑幽幽的水杏眼目不转睛盯着张茵茵杆下的球。 他从来没有心疼过李凤宁,即便?李凤宁在他面?前流过无?数次眼泪,他依旧不曾动过恻隐之心。 他不喜欢弱者。 但此时此刻,看着那么努力的李凤宁,他心中头一回生出涩意,他平日?对?她是不是管教过严,让她把自己往绝境逼。 不,还没到绝境。 就在张茵茵一鼓作气?即将射球时,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李凤宁借着马矮手长的优势,趁着张茵茵瞄准球门的空隙,毫无?预兆勾起月杆,穿过张茵茵马腹,将球夺了回来。 对?,她夺了回来。 这是李凤宁的预谋。 她知道自己赶不上张茵茵,没法安全?抵达终点,那又何妨,她借力打力,借着张茵茵把球顺利送到球门处,再乘其不意夺回来。 谁叫她马矮呢,谁叫她手长呢,她弯腰下来,能比其他人覆盖的攻击范围更大。 张茵茵刻意将马球从另外一个方向往前赶,却没料到李凤宁能从她马腹下来夺球。 她太?意外,以至于人都傻掉了。 凤宁就这么将她人生第一个马球赶去了球门。 「太?出色了!」 全?场雷动。 所有人忍不住为凤宁鼓掌吶喊。 裴浚看着那笑眼弯弯的小姑娘,揉着眉棱失笑。 好一招兵不厌诈! 章佩佩和杨玉苏扑过去将凤宁抱在怀里。 「好丫头,就知道你不会叫人失望!」 凤宁小小使了一回炸,还很不好意思,腼腼腆腆地笑着。 那娇俏的模样,合着那张容色炽艷的脸,几乎让在场的男人们移不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裴浚冷不丁扫视一周,前一瞬还与有荣焉的皇帝,下一瞬就黑了脸。 马球赛最终以章佩佩这一队胜利告终。 蒋文若很有风度地予以对?手最高?评价,「今日?我输得心服口服。」 但张茵茵心里很不服气?,她竟然?败给了最不起眼的李凤宁。 章佩佩哪只眼睛瞧得上她,高?高?兴兴牵着凤宁和杨玉苏往太?后跟前来了。 太?后没太?把孩子们的闹腾当?回事,夸了章佩佩,更赞誉蒋文若足智多谋。 「你若是男孩子,可上战场杀敌了。」 蒋文若笑,抱着太?后胳膊撒娇,「我若是真有福气?,就该多来您跟前受教。」 太?后很受用?。 裴浚对?着姑娘们露出笑容,由衷道,「马球赛很精彩。」 章佩佩眼神水汪汪望着他,也学?蒋文若那般撒娇,「陛下,您对?咱们刮目相看吧?」 裴浚避开她的视线颔首,他确实?对?李凤宁刮目相看。 乌金西垂,裴浚和太?后先后离开,章佩佩要去一趟慈宁宫,交待凤宁跟杨玉苏,「你们俩先回延禧宫等我,我晚上给你们捎好吃的。」 杨玉苏膝盖还疼着,「若是娘娘那儿有药膏,你也帮我弄些来。」 「那是自然?。」 姑娘们三三两?两?离去。 晚风拂猎,吹得凤宁打了个寒颤,她浑身汗津津的,嵴背一片冰凉,抬眸间,望见裴浚与蒋文若有说?有笑一道远去。 杨玉苏发觉凤宁有些失神,抬手往她眼前晃了晃,「你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凤宁连忙回神搀着杨玉苏往回走。 从上林苑到延禧宫有好长一段路,二人走走停停,后来实?在走不动了,便?在御花园的浮碧亭下歇晌。 凤宁见杨玉苏额尖细汗一阵阵往外冒,可见疼得厉害,便?在她跟前蹲下来,「我背你回去。」 杨玉苏抬手将她扯起,瞪她道,「你细胳膊细腿的,可别被我压垮了。」 「那怎么办?」 二人正无?计可施之时,两?位面?生的老嬷嬷穿过石径来到亭前,朝二人施礼。 打头那嬷嬷眉眼细长,广额阔面?,瞧着很是雍容,「凤姑娘,让老奴送杨姑娘回延禧宫吧。」 这话便?如雪中送炭,凤宁高?兴地无?措,「敢问?嬷嬷是哪个衙门的,我们不敢轻易劳动。」 嬷嬷笑道,「左不过是宫里的闲人,方才瞧见两?位姑娘累得走不动路,也听闻杨姑娘受了伤,便?想帮一把,两?位姑娘都是有前程的,就当?老奴们提前拜拜码头吧。」 杨玉苏听明白了,「嬷嬷们快别说?这样的话,您有这份善心,我们感激不尽,还请嬷嬷们受累,送我回延禧宫。」 眼下也是没法子了。 于是老嬷嬷使个眼色,身后那名膀圆腰粗的嬷嬷上前来,一把将杨玉苏背上了身,一行人就这么借着越沉的天色往回走。 过御花园,打千婴门进入东二长街,天色暗的只剩下一抹微光。 背着杨玉苏那位嬷嬷反而手脚疾快,一路往前奔也不大喘气?。 反倒是凤宁散架似的迈不开腿,不一会她便?落了三人一截。 好不容易走到钟粹宫附近,她扶着墙喘口虚气?,身侧吱呀一声?,迎瑞门就这么在她眼前徐徐打开。 深红的宫门框出一片略暗的天际,无?云的暗蓝渐渐往西边天收,最后汇成一抹温煦的霞光。 脉脉余晖下,立着一位丰神俊朗的男人,这才两?刻钟不见,他换了一身明黄的帝王蟒龙服,凤宁望着他,心里无?端涌上些许委屈。 裴浚没给她反应的时机,抬手将她拽了进来。 第24章 又是身水红的衣裳,他可太爱看她穿这身了,裊裊婷婷的模样,天真烂漫的眼神,哪怕委屈了彷徨了依旧掩饰不住那份仰慕,他素来是镇定的,任何时候都能将情绪拿捏得四平八稳,可今日瞧见她在马球场上那?飒爽戎姿,便按捺不住。 甚至顾不上召她去养心殿,等在她?必经的钟粹宫,将人截了进来。 湿透的骑服被他剥落在地,露出一身雪白的薄透素单,与没穿没甚区别,黏煳煳的衣裳裹着玲珑的身段成了他眼前最美的海棠。 他粗粝的手掌隔着皱褶的面料在她周身摩挲,舌尖被他吮得要发麻,凤宁脚尖在打?颤,被他跌跌撞撞推入浴室。 身子撞在三开?的花鸟坐屏,他顺势将她?提起摁在高?几一脚,脚适时地悬空给了他机会,凤宁嫌自个儿身上脏,掌心?推在他滚烫的胸膛,绵绵弱弱从他桎梏下喘上一口气,吶着嗓音,「您好?歹等我洗一洗...」 她?从未见他这么急。 他却没放过她?,那?双眼跟鹰一般锐利又深沉,蓄着一筐难以平復的暗潮, 「李凤宁,朕不许你抛头露面。」 凤宁愣愣看着她?,杏眼蒙上一层水雾,「为什么?」委屈又倔强的语气。 他抵着她?,差点叫她?丢盔弃甲,「朕会控制不住挖掉那?些男人的眼珠子。」 凤宁明白了,他不是不叫她?抛头露面,他就是吃味了,不许旁的男人瞧她?。 一时间,无数情绪翻涌而上,她?竟然咧嘴笑了,笑容苦涩又清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他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一丝丝在意她?? 「陛下,您觉得臣女?今日表现好?吗?」她?贴着他濡湿的唇瓣,目光落在他薄薄的那?抹唇线,用?气音问?他。 她?有那?么一点小心?思?,小得意,希望他也能看到她?,她?不比别人差。 看着她?眼底流露出的那?一些委屈与希冀,裴浚身上那?股戾气忽然平復了,他抚着她?后脑勺,轻声道,「很不错。」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夸赞她?。 凤宁很知足。 随后当然是被裴浚丢进了浴桶,身子缓缓往下沉去,那?个人也跟着进来了,将她?拎了起来,又是一场无休无止的研磨。 水花四溅,稠密的水汽罩着她?的眼,她?甚至看不清浴室的景象,一切混混沌沌在眼前荡漾。 结束时,已是天昏地暗,身衰力竭。 二?人都不曾用?晚膳,裴浚着人传了膳食。 钟粹宫东阁的炕床上摆着张小案,角落里点燃了一盏银釭,想是有一段日子没住人,摆设并不奢华,好?在每日均有宫人打?扫,倒是干净整洁。 凤宁穿着柳海遣人送来的官服,小脸挂着愁绪,「陛下,您这让臣女?如何回延禧宫嘛。」 她?来时穿得骑服,回去换了官服,难免不被人多想。 裴浚没回这话,这等事?压根不值得他去思?量,他破天荒夹了一道鱼片搁在李凤宁的碗里, 「不是饿了吗,还不快吃?」 这是让她?一道用?膳的意思?。 凤宁现在摸清楚他习性,每每私下见面,便不讲那?么多规矩,既然他不讲究,她?还迟疑什么,凤宁早饿的飢肠辘辘,便抱起小碗吃。 裴浚发现李凤宁吃饭的模样像极了猫儿。 小口小口地啄。 小心?谨慎的样子。 他有那?么可怕? 「朕能吃了你?」吃饱喝足,裴浚搁下碗筷。 凤宁直愣愣瞅着他,心?想他刚刚干了什么他不知道,凤宁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胡思?乱想这些,大约是美?色误人,以至于她?脑子里一团浆煳。 裴浚方才的样子着实很狠,比以往任何一回都狠。 裴浚见她?直勾勾盯过来,面颊熏了一层酡红,忍不住眯了眯眼,「还想?」 凤宁慌忙打?了个激灵,摇头如浪鼓,「没有,没有,再弄湿了衣裳,我待会真的回不去了...」随后又弱弱问?裴浚,「陛下,方才那?身衣裳真的拿去浆洗了吗?」 她?还存着能换上骑服回延禧宫的幻想。 裴浚漫不经心?敷衍她?,「嗯,过一会还能送回来。」 凤宁安心?继续填饱肚子,「那?臣女?就在这里等一会儿,等换了衣裳再回去。」 裴浚没理会她?,坐在一旁喝茶。 凤宁吃完后,打?算起身收拾碗筷,刚往床下一挪,被张茵茵擂过的伤处磕到了床沿,凤宁哎哟一声。 「怎么了?」裴浚皱眉问?。 凤宁将膝盖屈起,抚了抚小腿肚,「比赛时被月杆擂了一下,有些疼。」 裴浚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招柳海进殿,吩咐他去养心?殿取玉肌膏来。 凤宁这日实在太累,靠在引枕忍不住打?起盹来,迷迷煳煳道,「陛下,衣裳烘干后,臣女?再回去....您记得叫醒臣女?,哦,不对,让柳公公唤醒臣女?便可....」 眼皮耷拉着压根掀不起来,还记着规矩不敢劳动皇帝。 裴浚有被她?气乐。 继续批阅摺子。 大约过了半刻钟,柳海轻手轻脚进来将瓷瓶奉上,裴浚待要交给李凤宁,却见她?已睡沉。 叫醒她?? 裴浚于心?不忍。 让柳海给她?上药,显然不可能,他不会让任何一个男人碰她?,即便那?是个太监。 裴浚从小到大没伺候过人,这辈子唯一劳动过他的,也不过少时从下人手里接过一碗汤药奉至父母跟前,以示孝顺。 今日也不知是李凤宁锲而不捨的模样撼动了他,还是他闲的,他决定亲自给李凤宁上药。 轻轻掀开?裙摆,将那?裤腿往上推了推,露出小腿肚一块淤青,裴浚拧开?瓶塞取出一些药膏,涂抹其上,大抵是没照顾过人,他力道拿捏不准。 冰冰凉凉的感觉,伴随一些刺痛,凤宁渐渐甦醒。 八月十八的月依旧是圆的,月华如练款款送进来一片光华,与室内绰绰约约的灯芒交织成一片光影,泻在他眉梢,显得他五官无比俊雅柔和。 回想那?日裴浚与蒋文若在御花园戏蝶,她?忍不住想,原来他也有柔情的一面,今日当众捨得把小赤兔许给她?,伤了乏了还能屈尊降贵替她?上药,对她?尚且如此,那?些被他记挂在心?上的女?人,还不知被宠成什么样。 可惜好?景不长,裴浚发现她?醒了,抬眸看着她?,「疼醒了?」 凤宁如实点头。 裴浚大抵觉得今夜的自己有些反常,耐心?好?得过分,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遂把药瓶扔给她?, 「自己擦。」 起身回了对面的席位。 凤宁又给自己上了一遍药,随后慢腾腾从炕床上挪了下来。 「陛下,臣女?该告退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裴浚从奏摺上慢慢抬起视线。 方才那?抹柔色剎那?间消失,脸色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带着命令的口吻,「往后还敢跟朕置气?」 凤宁眼神微微一缩,想起那?日拒绝侍寝的事?,小嘴蠕动着问?道, 「陛下觉着臣女?与蒋姑娘生得像吗?」 凤宁心?里藏不住事?,她?要问?个明白。 裴浚何等人物,从她?这只言片语就捋清了内情,他脸色顿时一变, 「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朕把你当别人的替身?」 凤宁对上他阴寒的眼神,不敢吱声。 裴浚咬着后槽牙,「朕若喜欢一个女?人,想方设法也要弄到手,找个人做替身那?是懦夫所为!」 就为这事?,她?竟然跟他闹了几日脾气。 裴浚好?不容易顺平的那?口气又给堵了回来,气不过,狠狠敲了一记她?的脑门。 凤宁疼得都要哭了,却不敢跟他计较。 怕再被他打?,凤宁摸着博挂架往外退, 「陛下,那?我走了哦....」 裴浚看着那?楚楚可怜的眼神,语气带着警告,「往后安安分分的,不许再胡思?乱想。」 凤宁胡乱点头。 裴浚无心?留在钟粹宫,起身先一步离开?了。 凤宁送他到钟粹门,见他往西出大成左门,往干清宫方向去,这才回身问?小宫女?, 「我换下的衣裳呢?」 小宫女?茫然地回,「送回了养心?殿。」 凤宁满脸懊恼,既然没给她?浆洗,害她?在这里耽搁这么久,回去怎么跟玉苏姐姐解释? 这一路倒也想好?了说辞,只道半路被陛下的人宣去了养心?殿,临时换了衣裳。 到了延禧宫,凤宁才知自己多虑了,守门的小内监一点都不好?奇反而恭恭敬敬将人往里面迎,至于正殿与厢房,有的燃着灯,有的累坏早已安歇,无人在意她?晚归。 凤宁放松心?情轻轻推开?厢房的门,屋子里留了一盏琉璃灯,杨玉苏果然已靠在引枕睡着了,凤宁轻手轻脚进了浴室,又给自己擦了身子,换了一身中单上床榻来,正要吹灯,忽然瞧见杨玉苏睁开?眼,眼神意味不明盯着她?。 凤宁没由来一阵心?慌, 「玉苏姐姐....」 杨玉苏视线从她?脖颈一路延伸至她?胸口,微微一片红印若隐若现。 「哪个混帐欺负你了!」 一听这话,凤宁勐地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你小声些。」 杨玉苏立即便明白了,她?不过是试探一句,没成想还被她?猜中了。 方才她?就觉得那?嬷嬷来的蹊跷,等她?回了延禧宫,久久没等到凤宁,一切便有迹可循。 凤宁知道瞒不下去,红着脸道,「你别骂他..」那?是皇帝,骂不得。 杨玉苏却给气笑,「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今日还是个女?官?他不肯给名分么?」 凤宁只得将当初给梁冰的说辞再转述给她?。 杨玉苏看着凤宁一言难尽。 「你....」她?对裴浚这个人实在没什么信心?,「凤宁,你小心?玩脱手。」 她?担心?裴浚回头让凤宁无名无分一辈子。 「那?我就出宫呗。」凤宁道。 杨玉苏揉了揉眉心?,「你想的太容易了,他是天子,即使你出了宫,哪个男人敢娶天子的女?人?」 凤宁小嘴一瘪,「大不了我一辈子不嫁人。」 杨玉苏越想头越大,「咱们见机行事?吧。」 又过了几日,到了校稿返宫的日子,李巍迟迟没呈上来,反而是往宫里递了摺子,说是想接凤宁回去一日,为的是《论语》翻译校对一事?。 凤宁不敢大意,来到裴浚跟前请示。 裴浚没有理由阻止他们父女?见面,便准了。 只是想起柳海提过,李凤宁与家里处得并不好?,裴浚不放心?,在养心?殿堂而皇之?拒绝侍寝的人,回去可不能被别人欺负了。 「让吴嬷嬷随你去。」 吴嬷嬷是裴浚从湘王府带来的老?仆之?一,那?是他的嫡繫心?腹,平日帮着裴浚管着宫里大小事?,是女?官们的顶头上锋。 凤宁想起吴嬷嬷那?张严肃的脸,摇头如浪鼓,「不不不,陛下不必为臣女?担心?,臣女?应付得来。」 若叫吴嬷嬷跟着她?出宫,难保不被人撞见,届时她?承欢侍寝一事?便遮掩不住了,宫规压下来,那?她?就得离开?御前安安分分做才人。 裴浚可不跟她?废话,理直气壮威胁, 「那?朕现在下旨封你为才人?」 凤宁小脸一跨。 她?斗得过皇帝? 裴浚摆摆手,示意吴嬷嬷跟她?走。 先回延禧宫换了衣裳,粗粗理了个包袱出宫,在东华门处看到了等候她?的吴嬷嬷,她?环顾四周,并无他人,便放心?跟着嬷嬷往外走,结果行至甬道下,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凤宁,我方才听玉苏说你家里来人要接你回去,我不放心?,跟太后请了懿旨,陪你一道回府。」她?要去给凤宁撑场子。 凤宁一听是章佩佩,脸都吓白了。 第25章 凤宁慌忙转过身,飞快提着裙摆往章佩佩迎过去,「佩佩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章佩佩身后跟着一个嬷嬷和一名小宫女,高高兴兴来到她面前,目光扫了一眼吴嬷嬷明显露出几分讶异。 凤宁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吴嬷嬷先一步开了口, 「章姑娘这是要陪凤宁小姐回李府吗?老身恰要出宫办点差事,柳公公嘱咐我顺道送凤姑娘一程。」 章佩佩望着二?人笑了笑,「既然有?嬷嬷陪你?,那就无需我出面啦。」 凤宁感激地拉住章佩佩的手腕,「佩佩,你?不?必为我担心了,你?快些回去忙你?的吧。」她仔细端详章佩佩的脸色,见她不?似多想微微放了心。 章佩佩颔首点头?,「嗯,好,那你?多久回来,让我遣人去接你?吗?」 凤宁心里愧疚得跟什么似的,摇头?道,「不?必啦,李府能接我回去,自会送我回来,摺子可是递去了陛下案头?,他们不?敢拿我如何的。」 「言之有?理。」章佩佩就不?再多言,往后退开两步,「行,那你?回去吧。」 凤宁一步三回头?走了,待她和吴嬷嬷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外,章佩佩脸上的笑意淡了淡,转身过金水河上的白玉石桥,往西面走。 身边的嬷嬷几度回头?看着凤宁离去的方向,神色狐疑与章佩佩道, 「姑娘,吴嬷嬷出面,可不?简单呀,她入宫一年有?余,何时见她出宫办过差?」 章佩佩信步上了石桥,搭在望柱眺望文华殿的方向,忽然感慨道,「可不?是,我又不?瞎,看着呢。」 「姑娘的意思是...」 章佩佩道,「凤宁一定是入了陛下的眼,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临幸了凤宁也未可知?,」说到这里,章佩佩突然语气拔高,扭头?看着嬷嬷,颇有?些义愤填膺,「既是如此,为何不?给凤宁名分?他想欺负凤宁不?成?」 嬷嬷见她大有?替李凤宁声张的架势,急道,「我的小祖宗诶,这可不?是您该管的事..」为了劝服章佩佩,嬷嬷立即找到一个完美的藉口, 「对了,老奴先前听说,立妃也有?规矩,约莫着得先立皇后,再封妃,似乎更合常理,陛下定是想等皇后议定,再行大封后宫,凤姑娘既然已得了宠幸,该她的还能跑掉不?成。」 章佩佩虽觉得有?几分道理,还是替凤宁不?平,「他是看着凤宁好欺负,没人给她撑腰。」 这里是文华殿,离着内阁并不?远,不?是后宫女官该来的地儿,嬷嬷催促道,「您不?是要出宫吗,咱们再折去东华门?吧。」 章佩佩却摇摇头?,「咱们从西华门?走吧。凤宁方才遮遮掩掩,无非是怕我晓得这桩事,心里难过,与她生分,即便我这会儿告诉她,我不?介怀,恐她心里也会有?挂念,既是如此,我且不?如装聋作哑,佯装不?知?,省得她胡思乱想。」 嬷嬷意外地看着她,「哟,咱们大小姐如今行事也有?成算了。」 章佩佩搭着她手臂往下走,笑道,「凤宁不?同呀,我跟她可是要作伴一辈子的人。」 凤宁太善良太单纯了,章佩佩记恨谁都没法记恨她。 走了几步,章佩佩越想越不?对,「不?对啊嬷嬷,倘若真?等大封后宫,届时以凤宁的身份可落不?着什么好位分,眼下却不?同,凤宁是陛下第一个妃子,陛下完全可以借着这个由头?,赏凤宁高一些的位分,封个贵人什么的也无妨啊,嬷嬷,陛下不?会逗着凤宁玩吧?」 以李凤宁那软柿子一般的性子,章佩佩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嬷嬷快要哭了,硬着头?皮劝她,「祖宗,您现在还不?是皇后,不?能管这么多的。」 章佩佩顿时泄气,如打了霜的茄子一般,「看来我还得加把劲成为皇后才行,当了皇后才能替凤宁做主。」 章佩佩跟太后请旨时,太后顺道让她送些东西回章家,眼下不?必去李府,就径直往章府去了。 再说回凤宁这边,李府的马车东拐八绕总算来到了喜鹊胡同,虽说杨府与李府挨得近,杨玉苏家却是临街,门?庭也气派,李家则在里面的巷子里,只一个三进?院子。 门?房将二?人迎了进?来,见一位气度不?俗的嬷嬷跟着,微微有?些纳罕,却也晓得轻重,客客气气引了路。 李巍与李夫人柳氏坐在正堂等着,遥遥瞧见凤宁往这边来了,李夫人脸已拉得老长, 「这小妮子,贼不?听话,入宫好几月了,也不?往家里递个讯儿....亏得我整日替她悬着心。」 李巍深以为然,正要颔首,忽然瞥见一道雍容的身影进?入视线。 李巍当然不?认识吴嬷嬷,以他的身份还不?够格进?养心殿,是以不?知?嬷嬷身份,但李巍此人算于钻营,他会认官服,瞧清吴嬷嬷胸前那团麒麟补子,李巍腾的一下从圈椅站起身。 内侍官服也讲究品阶,而以麒麟为补子的官服是一种特殊的赐服,非功勋卓着或帝王亲信不?授,所?以他断定这位嬷嬷来头?不?小,必是御前一等一的红人。 李巍连忙将坐着不?动的夫人给扯起,旋即含笑朝吴嬷嬷施了一礼, 「嬷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吴嬷嬷见他还算有?眼力劲,也不?打算含煳,径直道,「老身奉圣谕陪着凤姑娘回府,李大人与李夫人有?何事尽管交待,交待完,老身还要带着凤姑娘回去当差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一句话交待了底细,她是来给李凤宁撑腰的。 李夫人心里透心凉,而李巍则隐隐生出几分兴奋。 他将探究的目光朝凤宁使去。 凤宁这才迈进?门?庭朝李巍夫妇行礼, 「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李夫人也不?笨,瞧见丈夫对那嬷嬷毕恭毕敬的,也收了平日对凤宁三喝五令的架势,和颜悦色上前拉住凤宁, 「好孩子,许多时日不?曾回府,可把爹娘给惦记坏了,快让娘瞧瞧,可瘦了?」 凤宁见惯了她人面兽心的作派,甩开她的手退开一步,冷声道,「母亲这话听得叫人煳涂,我入宫侍奉圣上,心里高兴来不?及,吃得好住得妥,哪里会瘦呢,比在府上好上百倍千倍呢。」 过去八年李凤宁小心侍奉,实在是盼着他们夫妇替她做主,让她顺顺利利嫁去夫家,如今被他们夫妻算计,已然撕破脸,再无需给半点好脸色。 李夫人面色一僵,见吴嬷嬷冷冷掀了眼皮,连忙赔罪,「臣妇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见着她高兴,一时失了分寸。」 「嬷嬷,您快坐着喝茶。」李夫人客套一番,又吩咐丫鬟奉茶。 吴嬷嬷从容落座,一副有?事快说的模样。 凤宁于是看向李巍,「父亲,您唤女儿回府,有?何事吩咐?对了,我那册书呢,先生可校对好了?」 李巍与李夫人交换了眼色,李夫人立即含笑道, 「好孩子,你?的书在你?爹爹书房呢,你?随娘亲来,娘拿给你?。」 凤宁便知?李夫人有?话要私下与她说,她看了嬷嬷一眼,嬷嬷示意她放心去,凤宁便跟着李夫人离开。 李夫人带着她出了正厅,沿着廊庑往西面书房去,路上还回瞥了好几眼,再见李凤宁,见她神清气定,俨然褪去了过去那几分娇弱,不?由轻笑, 「哟,姑娘进?宫一趟果然是有?大造化了,如今回了府都跟嫡母摆起架子来。」 凤宁也不?怕她,自打把她送入皇宫,她跟李府的情义便是断了的,行事无需顾忌,她立在石径口子回望李夫人, 「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李夫人见惯了她毕恭毕敬,何时被她这般居高临下睨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可也不?敢声张,只引着她进?了书房后面的小厅,一面坐下来一面问她, 「瞧着来了个极有?派头?的嬷嬷,莫非你?已承恩受露了?」 这是李巍方才示意她要问的话。 凤宁杵在门?槛内只道没有?,她冷着脸道,「宫里的女官们哪个不?是身份贵重,才貌双全,我又有?什么本事能招陛下宠爱。」 她可不?打算据实已告,省得这二?人藉此作妖。 李夫人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与李巍不?同,她将李凤宁送入宫是为了替女儿抢到永宁侯府那门?婚事,而李巍则实打实拿女儿邀宠。 依着李夫人看,李凤宁毫无城府也无根基,只要一出风头?哪日悄无声息死了也未可知?。 她倒是盼望着李凤宁不?要回来。 不?过面子功夫还是要做。 「那就继续小心谨慎侍奉...」 李凤宁打断她的话,「若是没旁的事,快些把书册给我,我还要回宫呢。」 李夫人见她软硬不?吃,心里颇不?受用,换作过去,定要狠狠治她一番,如今堂上坐着一尊佛,李夫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咬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其实接你?回来,也是有?一桩事请你?帮衬。」 「何事?」凤宁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李夫人闻言眼泪忽的簌簌扑来,哽咽道,「你?姐姐替你?许了韩家,换你?去皇宫享受荣华富贵,可如今那韩家却不?认她,可把我和你?爹爹给急坏了,那韩子陵指名道姓只要你?,我和你?爹爹商议,不?如你?写?一封信给他,劝导他几句,说你?已得盛宠,劝他死心,让他安安分分娶你?姐姐如何?」 凤宁给气笑了。 嫡母颠倒黑白的本事惊世骇俗。 眼看凤宁脸色发青,李夫人立即敲打道,「孩子,你?也不?想你?的事被圣上知?晓吧,这事咱们阖家都落不?着好,你?眼下好不?容易进?了养心殿,一旦事儿捅出来,你?前程毁于一旦,性命也堪忧呢。」 凤宁算是看明白她的算计,让她写?一封信,一能绝了韩子陵的念头?,二?呢,也捏了她的把柄在手,往后她真?做了皇妃,就势必听李夫人调派。 真?是打得一副好如意算盘。 凤宁抬步往外走,「韩家的事与我无关?,你?们自个儿惹火上身是你?们的事,至于我的生死就不?劳嫡母费心了。」 凤宁飞快往前厅跑去,气得李夫人跟在后头?追,追的急了,脚下拌了石头?险些摔倒,脚踝处扭了下疼得她直呜唿。 李巍和吴嬷嬷听到动静,一同奔出来,李夫人强颜欢笑指着凤宁期期艾艾道,「这孩子,我要给她银子她还非不?要,害我追她。」 李巍便知?事情没谈妥,他拿出父亲的威仪看着凤宁,「凤宁,你?母亲的话也不?听?」 凤宁红着眼,倔强地看着亲生父亲,「我做不?到,你?们别逼我,逼急我了,我去陛下跟前陈情....」 李巍一听急了,连忙摆手,「你?个小祖宗诶!」对着吴嬷嬷又露出几分尴尬的笑,扭过头?来狠狠剜了凤宁一眼,心知?今日算盘落空,只得作罢,吩咐人取来书册给凤宁,又塞了两锭银子给吴嬷嬷,吴嬷嬷没收,李巍在嬷嬷逼人的视线下,不?得不?转递给李凤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孩子,在宫里用银子的地儿多,拿着用。」 心里却在叫疼,盼着李凤宁拒绝。 他捨得贿赂嬷嬷,却不?捨得给女儿消遣,在他看来皇宫里什么都有?,饿不?死李凤宁。 熟知?李凤宁一把抓着银子往兜里塞,「谢谢爹爹。」 连称唿都换了。 她故意的。 李巍看着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鼻子都给气歪了。 那两锭银子不?小,足足四十两呀。 * 凤宁这厢回延禧宫歇着,吴嬷嬷去养心殿回话,裴浚将将用完午膳,听她说出宫遇见章佩佩,没太放在心上。他跟李凤宁不?偷不?抢,不?必避着人,至于章佩佩,她难不?成还敢欺负李凤宁不?成,裴浚料她不?敢。 得了那册译书,凤宁连夜便认真?研读,乌先生果然将里头?的错处都标出来,凤宁又逐一更正,并重新?再誊写?一遍,忙完便到了月底。 又到了姑娘们离宫回府之日,章佩佩在慈宁宫没回来,杨玉苏高高兴兴收拾包袱,不?一会贺灵芝过来串门?,见凤宁坐在桌案后忙,显然没打算回府,露出艷羡,与杨玉苏道,「我倒是羡慕凤宁,她与家里断了干系,也不?必再费心应酬。」 杨玉苏搁下包袱,迎她进?来,与她一块坐在床榻说话,「这话怎么说?」 贺灵芝愁道,「每每出宫这日,我就犯愁,我家里的爹娘非要拉着我问长问短,说什么陛下可有?临幸女官呀,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之类?一听我没得宠,便揪着我骂,责我愚笨不?懂得讨好圣心。」 「可我连陛下的人都见不?着,怎么讨好呀。」 杨玉苏也盼着凤宁早日被封贵人,「可不?是,不?过还得慢慢来,我猜陛下定是打算立了后,再封妃,不?急呢。」 贺灵芝往窗外瞟了一眼,见四下无人,轻轻拉了拉杨玉苏,覆在她耳边道,「你?说这陛下奇不?奇怪,满十九了吧,也不?算小了,正是该火热的时候,偏生不?近女色,原先大家都怀疑陛下....」贺灵芝语气顿了顿,「眼下,我也不?得不?往那处想。」 杨玉苏哪能没明白贺灵芝的意思,忍不?住往凤宁瞄了一眼,哭笑不?得。 凤宁背对着二?人,如坐针毡。 他哪里不?好呢,他可是太行了。 那日在钟粹宫腰都快被他折断了呢。 日子进?入九月,天越发凉了,凤宁开始没日没夜往番经厂跑,一来要了解刻印书册的流程与费用,二?来也商量着刻活字的事,番经厂有?自个儿的要务,谁也不?愿陪着个小姑娘折腾,事儿三推四让,自然难以周转开。 凤宁总不?能事事请柳海出面,得自个儿试着解决才行。 梁冰鼓励她,「万事开头?难,你?想一想,只要你?刻一套活字出来,回头?你?想印多少书便可印多少书,这是功利千秋的好事。」 凤宁闻言便打起精神琢磨。 她突然想起裴浚当初从藩王入继大统是如何在京城打开局面的。 不?如向他取取经? 这么一想,凤宁便主动煮了一壶秋菊茶,打算去御书房寻皇帝讨教。 说来她已有?十多日不?曾与裴浚亲热,不?仅如此,近来她时常往番经厂跑,裴浚呢也忙着在前庭调度军务,西南边关?打了起来,战报每日三趟,这是裴浚登基后第一场战事,他盯得十分紧,凤宁晓得他工于朝务,也不?敢往他跟前凑。 就拿今日来说,还是听闻西南传了好消息来,凤宁方敢寻他讨教。 杨婉与张茵茵正在御前禀事,裴浚在阅摺子,杨婉每说一句,他便圈一处,神色专注,凤宁轻手轻脚进?去,将茶搁在御案旁,见他们聊得正投入,不?敢打搅打算离开,不?料裴浚忽然往东墙书架上指了指, 「将前日西北抽分局送来的通关?记录拿来给朕瞧瞧。」 这里头?有?些外籍文书是凤宁註译的,凤宁知?道搁在哪儿。 待她取回呈上,手往下一垂时,那个人忽然捏住她的指尖不?肯放,指腹绕着她指根缠缠绕绕,一股酥麻滑遍全身。 凤宁心勐地跳了下,身子僵住一动不?动,脸烧红一片压根不?敢往杨婉的方向瞄。 杨婉侧立,正捧着一卷文书诵读,上头?记载着上半年各布政使司通报的本省粮食收成,人口赋税等帐目,而张茵茵呢,跪在对面小几后,一面记下,一面替裴浚整理他要的数额。 二?人都没注意到上方御案的动静。 裴浚一面捏着凤宁指骨把玩,一面看着摺子点醒杨婉,「将各省帐目与抽分局的帐目进?行汇总核对,看那些地儿有?出入,那些省份有?弄虚作假的嫌疑。」 说完这话,他气定神闲松开凤宁,吩咐她,「这桩公务十分繁复,你?帮着杨婉理各边关?抽分局的帐目。」 凤宁轻轻瞥他一眼,红着脸道, 「臣女遵旨。」 半个时辰后,杨婉和张茵茵回了值房,凤宁又藉口奉茶钻进?御书房,这一回裴浚没有?放过她,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迫不?及待往内室去。 今日西南边关?传来捷报,裴浚心情一松,极有?兴致。 他的力道又重又稳,凤宁下意识圈住他脖颈,身子几乎被他扣在怀里,与他贴的严丝合缝,感受到他结实的胸膛清冽的气息,凤宁忍不?住晃了晃神,天知?道她多么渴望他的怀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但凤宁却不?得不?推开他,尴尬道, 「陛下,对不?住,我..我小日子来了...」 裴浚一顿,幽深的慾念一瞬跟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失望。 不?过这抹失望也转瞬即逝。 孩子的事急不?来。 裴浚立即又将她放了下来。 凤宁身子着地,心里也跟着一空。 除了做那等事,他从不?与她过从亲密。 像寻常夫妻那般牵手依偎,对她来说,想都不?敢想。 第26章 喜欢一个人便是这样,忍不?住对他心?生依赖,殊不知期望越多失望也越多?。 凤宁揉了揉眉棱,兀自笑了笑,拂去杂念。 进入九月中旬,天色暗得快,还不到裴浚平日用晚膳的时辰,殿内便彻底没了光亮。 凤宁替他掌一盏灯搁在小案,裴浚已盘腿坐在炕上看书,平復与否凤宁不?知,瞧神色倒是与寻常无异。 凤宁提起正事,「陛下,番经厂那边臣女施展不?开拳脚,您觉得臣女该从何?处着手?」 裴浚是当朝天子,番经厂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小的甚至连衙门都?称不?上的地儿,他完全可以下一道旨意去经厂,一切迎刃而解,但?裴浚没有,对于李凤宁来?说,下圣旨是下策,她需要歷练。 「到了一个衙门,先别急着把自己的想法抖出来?,多?走走,先看看,了解里头的人情世故,弄明?白了人,事儿便简单了,无论?什么衙门,总有话事人,那么话事人之?外呢,必然有随从者?,也有暗中不?服欲取而代之?之?人,这些?盘根错节的人情便是你的突破口。」 当年朝臣前往湘王府迎接他时,他便是利用司礼监与内阁的矛盾,达到自己的目的。 「再瞧瞧你的事儿由哪个掌事管,他手里头愁什么,可有你能利用之?处,李凤宁,这里学问大着,朕可以下一道旨意,逼着番经厂给你刻活字,但?朕更希望你自个儿琢磨出来?,这么一来?,无论?将来?你去哪儿做什么,不?会摸不?着门道。」 「你记住,不?要指望有人给你撑腰,你唯一能靠的是你自己。」 即便是做他的妃子,他也希望李凤宁能独当一面。 他始终记得幼时名门出身的母亲教过他许多?道理,他也希望李凤宁将来?能这么教他们的孩子。 凤宁听得懵懵懂懂,「我记下了。」 裴浚分辨出她语气不?如平日中气足,细看她一眼?,她眉梢轻轻蹙起,眼?角微微发红,唇色却略微泛白。 裴浚从未见她如此?虚弱,忽然开口问,「很难受?」 凤宁的小日子不?大准,有时隔三十日,有时隔二十日,两月不?来?月事的时候也有,大约是最近过于忙碌,这一回格外疼。 凤宁却不?敢在他面前说疼,只管摇头。 裴浚轻哼一声,慵懒地抬起菩提子下意识要敲一下她的脑门,大约想起她今日身子不?适,略微停顿了下,轻轻碰了碰她额尖,「不?许欺君。」 凤宁这才承认,「回陛下的话,是有些?疼。」 裴浚神色变得严肃,立即宣了太医来?,还是上回那位老太医,老太医坐下给凤宁把脉,搭上去没多?久就?起身与裴浚施礼, 「陛下,不?是喜脉。」 凤宁快躁得无地自容, 裴浚也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这个缘故,是她来?了月事,腹痛不?止,你给她瞧瞧。」 「哦哦哦,原来?如此?,臣失礼。」老太医连忙重新坐下,换了一个手继续给凤宁把脉,这回时长便久了些?,神色也略略凝重。 裴浚歪在塌上看书,见他脸色不?太对,书都?搁下了,正襟危坐问他, 「她怎么了?」 凤宁也跟着忐忑不?安,她还指望早日怀上皇嗣,得封贵人呢,可别不?是得了什么病。 果然,老太医语气惋惜,「姑娘有些?宫寒之?症,该是少时落了些?病根,得需调理。」 裴浚一听,神色微怔,心?里不?失望是假的,好?在他素来?沉稳,也不?至于失态,便吩咐太医, 「朕命你尽快给她调理好?身子。」 「老臣遵命。」太医退出去开方子,这厢李凤宁眼?泪都?滑了下来?,抽泣不?止。 曾几何?时,裴浚最厌恶女人哭,现在他已习惯李凤宁在他面前落泪,拾起自己惯用的帕子替她抚了抚泪珠,宽慰道,「你放心?,朕一定给你治好?。」 凤宁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袖口,红着眼?问他,「陛下会不?会...」会不?会不?给她位份了。 裴浚一眼?看出她的顾虑,蹙着眉训她,「没有的事,不?要胡思乱想。」 他是始乱终弃的人? 凤宁便弯了弯唇,她知道裴浚这个人不?会为了哄她说假话。 他能安慰她,她很高兴。 可紧接着裴浚又逗她,「才人要么?」 凤宁脸一垮,坚决摇头。 裴浚被她模样逗乐。 她的眼?梢晕着光芒,格外柔软。 裴浚的心?也跟着一软,抬手将她眼?角的泪痕悉数拭去才罢休。 当夜老太医给凤宁熬了药,吃过之?后果然不?疼了,凤宁又有了信心?,既然短时日内子嗣无望,凤宁干脆将心?思放在公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她带着裴浚那席话去了番经厂,她不?问谁能帮她刻活字,先瞅一瞅自己能帮他们做什么,司礼监下属无数衙门,番经厂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批,往回摺子递到司礼监等批覆耗时不?短,凤宁便替他们跑司礼监,一来?二去,大家都?很感激凤宁,人心?都?是肉长的,原先谁也不?肯搭理凤宁,渐渐的有人愿意指引她,告诉她,刻活字这个事得寻一个姓李的老头。 这位李老头是名老工匠,颇有本事,底下管着一群工匠,个个精干勤奋,番经厂有天竺文,藏文,蒙语,唯独没有波斯语,重新刻一套活字可不?容易,费时费力,番经厂自个儿活计够多?了,谁愿意多?盘一个桩,李老头找各种藉口推脱。 他这人无儿无女,妻子早年过世,也不?曾续弦,说白了就?是老光棍一条,一无所有无所畏惧,谁也奈何?不?了他。 这种人来?硬的可不?成?。 凤宁发觉他爱喝酒,隔三差五托章佩佩从御膳厨弄些?酒来?,给李老头喝,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十次,凤宁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有一腔百折不?挠的毅力,李老头最后熬不?住了,「有本事你陪我喝。」 凤宁还真就?陪他喝了半日酒。 得亏了时常陪着乌先生小酌几口,否则她还招架不?住,又事先服过醒酒丸,耗了一个时辰,总算把李老头喝得醉醺醺。 李老头抱着番经厂后廊上的廊柱哭得一塌煳涂。 「我娶那娘们时,家徒四壁,办酒席下聘礼只用了五百钱,我那时发誓,一定要给她穿金戴银,给她置办娇艷的衣裳,她信我,起早贪黑陪我出摊,后来?我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带着一帮弟兄讨了番经厂的活计,起先干活没银子,为了接济那些?兄弟,她拿出压箱底的嫁妆钱替我周全,我那时想,等下一回,下一回发了俸禄我一定给她买个银镯子......」 「火呀漫山遍野地烧,那蠢娘们上山挖野菜去了,被烧得面无全非....我的天塌了,谁说女人只是供男人耕的地,她不?是,她是我的天,我如今发达了,又有什么用,她死?了,什么好?都?没落着....」 凤宁比他哭得还凶,「那您这么多?年不?曾再娶,便是打算为她守身一辈子?」 老李头很痛恨再娶这样的字眼?,红着眼?瞪她,「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她陪我打拼出来?的,她栽树,让后人乘凉,她在天之?灵还不?气疯了去,我不?能对不?住她。」 身为女子,凤宁感同身受,听了这话颇为熨帖,「婆婆在天之?灵定觉欣慰,敢问老伯,婆婆在世时可有什么心?愿?」 李老头含着泪道,「她想要一幅画,可我哪会呀,我会刻却不?会画。」 凤宁神色登时一亮,「那你刻下来?,我帮你画。」 李老头狐疑盯着她,「你会?」 凤宁拍着胸脯道,「我是御前的女官,我有什么不?会的。」原先瑟缩不?自信的女孩儿也有大言不?惭的一日。 李老头迟疑许久,还是将自己心?爱的一个木刻人俑给拿了出来?,「你画。」 凤宁当场研磨作画,她虽师从乌先生作画,却实在算不?得强项,连李老头都?嫌她,「勉勉强强吧。」 凤宁不?服气,非带着人俑与画作回了延禧宫,请杨婉代劳。 杨婉连夜画了一幅惟妙惟肖的画像给李凤宁,凤宁次日一早送去给李老头。 李老头看着画中人不?禁潸然泪下。 他对着画作,看了看蹒跚的自己,佝偻的背身,忽然悲从中来?, 「你瞧我老成?这副模样,待去九泉见你,恐你也认不?出来?了。」 有了这幅画,李老头做事便越发有了精神气,嚎啕一嗓子,要准备哪些?敕告文书,要哪里的批覆,预计用多?少银子,原原本本都?告诉了李凤宁。 可真应了那句话,把人捋明?白了,事儿就?明?白了。 凤宁欢欢喜喜去司礼监请旨出敕,再与梁冰支银子报帐。 等走完章程,回到养心?殿已是深夜,月色煌煌,季秋的苍穹深邃悠远,银白的月光洒在养心?殿的檐头,映出薄薄的晚霜。 凤宁今日心?情好?,特别想见裴浚,便悄悄往御书房门口探了一眼?,今夜并不?是她当值,而是梁冰,梁冰却无在御书房夜值的习惯,早早回了西围房,裴浚也不?要求她,反而欣赏她这份避嫌。 西南战事如火如荼,眼?看胜利在望,裴浚不?敢松懈,这会儿亥时三刻了,还在批摺子。 裴浚察觉李凤宁在门口侍立,抬眸看了一眼?,倏忽闻到一丝酒气,旋即皱了眉,对着李凤宁沉声道, 「进来?。」 凤宁午膳陪着李老头喝了两口小酒,面颊残存着酒意如同飞了霞云,乖巧地上前请安, 「陛下,这么晚您还没睡么?」 裴浚却是黑着脸问,「喝酒了?」 凤宁闻了闻衣袖,嗅到一丝酒气,便咧嘴一笑, 「是呢,陛下,臣女成?功说服了那李老头给刻活字,一高兴就?陪他饮了两口小酒。」 裴浚满脸不?悦,「你一介御前女官,却在外头跟人喝酒?」 凤宁神色当即一敛,委屈巴巴道,「您不?是说人要能屈能伸,要摸清人情世故嘛。」她小小地竖了下小拇指,嘿嘿一笑,「就?喝了一点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她喜欢听李老头的故事,李婆婆在世时,李老头白日干活,夜里给她捶腿捏肩,照料十分殷勤,若是李婆婆活着,他们夫妇该是怎样一对神仙眷侣呀。 凤宁竟莫名有些?羡慕。 裴浚语气正得不?得了,「你才多?大,十六岁吧,李巍就?这么教你喝酒的?」 凤宁连忙摇头,「不?是我爹,是我先生,先生素有风湿,常年饮酒,我跟着他读书时,便偷偷喝了小口。」像是为给乌先生撇清责任,她特意把「偷偷」二字给咬重。 裴浚不?知为何?,脑海便浮现小凤宁虎头虎脑潜入书房,偷别的男人酒喝的画面。 裴浚沉着脸不?说话。 凤宁慌了,「陛下,往后臣女不?喝了便是。」 才不?会不?喝,躲着他偷偷地喝。 裴浚眸色幽黯,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桌案敲打,「教你波斯语那个乌先生?」 「是...他可厉害了呢..」 「还教了你蒙语?」 「可不?是,我打小就?跟着他启蒙。」 「你做的那张破画也是跟他学的?」养心?殿还真没什么事能瞒过裴浚,凤宁给李老头作画的事也被他晓得了。 凤宁不?服气,小声嘀咕,「算不?得破吧?」 裴浚最后语气悠悠,眼?梢挤出一丝笑,「他什么年纪?」 凤宁想了想,探头回道,「三十而立..」想起乌先生胸怀抱负,凤宁趁势建言道, 「陛下,您瞧着乌先生算不?算一位难得的人才...」 话未说完,那人一把将她拽着怀里,狠狠堵住了她的唇。 这一夜往死?里折腾她。 他生气了。 「李凤宁,你不?是要习书法么?」 「嗯?」 「朕教你!」 也不?知是谁给了凤宁勇气,她汗涔涔地趴在枕褥间,含煳不?清道, 「可凤宁喜欢您的字。」 裴浚一点点将那伶仃的蝴蝶骨给推平,深吸一口气,咬牙道, 「朕准你学。」 天下无人敢临摹天子字迹,她李凤宁是第一人。 事后凤宁更衣完,迫不?及待回到御书房,将宣纸给他摊开,墨也给研好?,逼着裴浚立即给她写。 刚刚经歷一场欢愉的男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餍足和慵懒,他坐在龙椅上,望着李凤宁神色复杂,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害怕朕食言不?成?。」 男人在床笫之?间的话也不?知可信不?可信,凤宁生怕他明?日醒来?反悔,一本正经催促, 「您就?写嘛,今日事今日毕。」 裴浚被逼无奈,深更半夜给她写书法,一刻钟后,洋洋洒洒一篇兰亭序跃然纸端,凤宁捧过来?爱不?释手,兴许这一夜月色太好?,又兴许是红袖添香多?了几分旖旎,裴浚这幅字比平日少了几分规整,更显潇洒无羁。 凤宁移不?开眼?。 裴浚净完手瞅着她问, 「就?这么喜欢?」 还喜欢这个人吶,不?过这话凤宁只在心?里说,她没打算说出口。 只要那句话没出口,她就?不?算输。 第27章 随后的日子,凤宁一头扎入番经厂,将波斯文给写出,叫工匠们照着刻字。 这一通忙活,日子到了十一月中下旬。 已近年关,养心殿越发忙碌了,各部的帐目要盘查,下一年的预算得提上日程,还有年底官吏考核,预备着各个档口?的赏赐,诸如此类,错综复杂,一人恨不得掰成两半使,柳海遂又调了几名?女?官入养心殿当值,兵部尚书的女?儿陈晓霜,与大理寺卿家的贺灵芝均被临时借调过来。 原先给女?官们安置的值房就不太够用,只能多添了几张桌案。 一日凤宁从番经厂回?来,就看到自己的书册与笔墨给扔去最?角落一处。 陈晓霜望着她满脸歉意道,「凤宁,你?平日在养心殿的时候不多,便辛苦你?将就一些。」 凤宁如今着实不大在这里办公,当值的时候在御书房练字,不当值便去番经厂盯梢,倒也没必要占那么大地儿,她没放在心上。 说到临摹字帖,凤宁也有一番盘算,那么大一幅字,她无处藏匿,只能暂且留存在御书房,习字怎么办呢,凤宁耍赖非拖着皇帝又给她写了幅小楷,如今这幅小楷被?她搁在一紫檀盒子,随身携带,得了机会?便练一会?儿。 凤宁来到最?角落的小案,重?新?整理桌案的书册,看了一眼?旁边的梁冰,梁冰指下算珠如飞,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凤宁便替她倒了一杯茶,悄悄搁在她面前,梁冰看了茶杯一眼?,一口?饮尽,知道是李凤宁,也没多话?。 只要是无关紧要的事,梁冰一概不管,所以陈晓霜的事她就没插嘴。 「梁姐姐,我手头无事,你?若需要帮忙便告诉我。」她不是第一次给梁冰打下手,梁冰信任她,毫不犹豫将一些要整理的文书资料递给她,「将这些皇庄的帐簿再核对一遍。」 「好嘞!」 凤宁愿意跟着梁冰学记帐。 一旁的陈晓霜见状,不免吃酸,梁冰在养心殿的分量比杨婉还要重?,她手里掌着内库的收支,是皇帝的绝对心腹之?一,十八名?女?官,皇帝唯一当众赞许过的只有梁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梁姐姐,柳公公吩咐我和灵芝配合您,这些事是不是交给我来做比较合适?」 梁冰头也没抬,冷声回?道,「皇庄帐目是养心殿的绝密,非御前三?位女?官谁也不可过目。」说完,梁冰又顺手抱起一沓帐簿递给陈晓霜, 「这是今年阖宫各衙门开支帐目,你?帮忙核对一遍,瞧一瞧可有人瞒报错报?」 明?摆着盘查各位掌事们的帐呢,陈晓霜暗中叫苦,得罪人的活计就交给她。 她不情不愿应下来,翻开第一册 写得便是延禧宫开支,顿觉棘手。 不一会?,章佩佩慢悠悠抱着手炉掀帘进?来,一眼?瞥见凤宁的地儿被?陈晓霜占据,她脸沉下来,「陈晓霜,你?哪来的,一进?养心殿就把凤宁给赶走?」 陈晓霜连忙起身,往凤宁那儿指了指,「佩佩姐,你?别责怪我,柳公公让我和灵芝帮衬梁姐姐和婉姐姐,凤宁又不大在这边,是以跟她换了地儿。」 章佩佩可不吃她这一套,「是么?我就问你?一句,是凤宁答应你?的,还是你?自作主张,事后逼着她让步的。」 凤宁见二人要吵起来,连忙起身,章佩佩却用眼?神制止她, 陈晓霜脸色就不好看了,「章佩佩,没必要这般计较吧。这里是养心殿,不是你?说了算,我是奉柳公公之?命来当差的。」 章佩佩道,「不是我说了算,那也不是你?说了算,不若现在将柳公公请来,让他老人家来主持公道?」 陈晓霜噎住,她方来第一日便起了争端,没得叫柳公公嫌她不够圆融,最?终陈晓霜被?迫与凤宁换了回?来。 事后凤宁私下劝章佩佩, 「小祖宗,你?不必为我处处树敌。」 章佩佩浑不在意道,「我不是为你?树敌,我是看她不顺眼?,她整日撺掇着杨婉与我争锋,就是怕我当了皇后对她不利。」 凤宁入宫已有半年多,对宫里的纷争已见微知着,她无话?可说。 到了十一月三?十这一日,女?官们例行?要出宫回?府,可这一月养心殿实在忙碌,便没准假,只许姑娘们去东华门见一见亲人又回?来。 凤宁自然没这等烦恼,老老实实在养心殿当差,大约巳时三?刻,却见贺灵芝红着眼?回?来了, 「贺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贺灵芝也满脸窘迫,苦笑道,「还能是什么,我娘听说我进?了养心殿,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又问我可有侍寝,我说没有,她便骂了我一顿...」骂得话?实在是难听,贺灵芝便跑了回?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牵扯到裴浚,凤宁便沉默了。 这两月裴浚叫她调养身子,碰她的时候也不多。 贺灵芝擅长烹茶,其茶艺在京城官宦贵女?中称得上一绝,大理寺卿暗中打点了养心殿几位大珰,这几日御前的茶都是她在准备。 裴浚午后有小憩的习惯,哪怕如今进?入隆冬,他也时常要眯一眼?,凤宁在御前侍奉半年多,已摸准他的习性,今日柳海告诉她,裴浚这两日胃口?不大好,凤宁便亲自给他做了一道葡萄酸奶酪,打算趁他午歇醒来给他爽爽口?。 天色泛阴,养心殿上方聚了些云团,阴风一阵阵拍着窗牖,大约有下雪的徵兆。 凤宁拢着夹袄提着食盒跨入正殿门槛,忽然瞥见一女?子从御书房内匆匆奔出,只见她神色仓惶受骇,额发也略显凌乱,明?明?大冬日冷得很,她额尖却覆满了细汗,顾不上瞧凤宁,捂着嘴含泪跨出门槛。 凤宁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呆住。 那不是别人,正是贺灵芝,那贺灵芝双腿打软,连路都走不利索。 这让凤宁想起她与裴浚的初夜,仿佛也是如此。 所以,贺灵芝这是事成了? 不! 凤宁又摇头。 也不一定,上回?张茵茵也是这般被?赶出了御书房。 也不知是对这份感?情没有底气,还是对裴浚心存畏惧,凤宁望而却步,那碗葡萄酸奶酪终究没送进?去。 养心殿人多眼?杂,贺灵芝这么冒冒失失跑出来,瞧见的可不少。 西围房的气氛一时有些低沉,贺灵芝出来一言未发,只收拾了衣物便回?了延禧宫。 姑娘们看着她仓惶的背影,摸不着头脑。 这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若是与张茵茵一般,那么最?迟两个时辰内,该有罚令下来。 可惜没有,这一夜彻底过去,也不见皇帝将贺灵芝如何。 凤宁抱着膝盖坐在炕床上,望着外头漫天飘起的雪花露出笑容, 「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来得够晚。」 杨玉苏抚了抚她的背心,心头悲切。 「凤宁,如果没有罚令,那最?迟后日,该有封赏下来。」 贺灵芝那般失态地从御书房出来,总该有个交待。 凤宁垂下眸,她明?白杨玉苏的意思,无非是想看皇帝给贺灵芝什么位分。 贺灵芝父亲乃正三?品大理寺卿,国之?重?臣,而她父亲是五品鸿胪寺少卿,她只能得个才人位分,那贺灵芝呢,会?不会?是贵人? 杨玉苏道,「你?若实在不放心,便去养心殿问一问。」 凤宁摇头。 她不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头回?吃味他敲打她,不许她拈酸吃醋,第二回 ?因为蒋文若的事生分,他又不许她胡思乱想,他那个人,问也没用。 凤宁不去自讨没趣。 连着两日养心殿气氛格外沉重?,哪怕雪过天晴,檐头的雪簇簇堆了一片,庄严的嵴兽变得玉雪可爱,也无人欣赏。 到了腊月初三?,御书房还无册封的圣旨,养心殿气氛方才松动。 这一夜凤宁夜值,避无可避,凤宁照常抱着一沓书册进?了御书房。 凤宁做了几日的心理准备,告诉自己要学会?接受,可到了养心殿望见坐在案后风姿清绝的男人,心头还是忍不住泛酸,这让她想起了李老头,多么忠贞的男人,可惜她误入宫墙,已作茧自缚。 带着这一腔复杂的心绪,凤宁踏进?御书房,她装作没事人一样,先将书册送去小几,又折出来给裴浚备水,随后将茶盏搁在御案,尽量让嗓音显得寻常,「陛下,今日煮的是一壶乌梅茶,您尝一尝?」 她身上那一股乌檀香夹着少女?清甜的体香一股脑子窜入他鼻尖。 裴浚整暇看着她,即便她掩饰地再好,藏在眼?底那一抹委屈和难过也挥之?不去。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的这乌檀香?」 凤宁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含煳回?道,「上个月玉苏姐姐生辰,贺姐姐赠了一盒乌檀香给她,她分了些给我。」 裴浚听了这话?,给气得低笑几声。 凤宁觉出他笑声里有几分渗人的冷戾, 「陛下,您不喜欢这香气?」 裴浚掀起眼?睑,眸色冷冷沉沉,「是,朕不喜欢,往后你?别用了。」 那日午后他迷迷煳煳睡醒,外间?飘来一抹熟悉的乌檀香,他记得这几日李凤宁用的便是这段香,于是唤了一声,「进?来伺候朕更衣。」 结果进?来的是贺灵芝。 裴浚脸色当即就变了,责问她为何出现在御书房。 那贺灵芝支支吾吾地说,「臣女?奉命给陛下看茶,方才茶已煮好,便打算给您备着。」 裴浚便知闹了个乌龙,当即将她斥出。 毕竟是他开的口?,此事也不好责怪贺灵芝,是以没出罚令。 随后,裴浚便将李凤宁拎进?了内殿的浴室,非逼着她将那身香气给洗干净。 凤宁被?弄得一头雾水,外衫被?他扯落,中单裹着纤浓身段被?水浸透,她扶着浴桶爬起,「陛下,您好端端的做什么呢?」 她现在也长脾气了,不肯轻易俯首。 裴浚眼?底带着狠劲,抬手将自己的龙袍解开,往旁边一扔,大步跨进?去,宽掌扣住李凤宁的腰身,逼着她贴近自己,强势地挤开她的膝盖。 凤宁身子被?他钳住,只得换双拳抵着他胸膛,与他拉开距离。 他的吻衔上来,与过往不同,没有立即掠进?去,而是含着她唇瓣逗//弄,嗓音又沉又哑, 「连着三?日不曾来御书房,你?是不是又吃醋了?」 凤宁眼?底的水光摇摇晃晃,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委屈道,「陛下既然看明?白了,何必再问?」 怕他又逮着机会?敲打她,凤宁咬牙道,「这回?是您自个儿问的,不关我的事。」 「可你?还是吃醋了。」裴浚忽然觉得好笑,又开始逗她。 凤宁破罐子破摔,「那是我自个儿的事,跟您无关,您就当我生闷气吧。」 看着那张潮红的俏脸,双眼?写满了倔强和委屈,裴浚这一刻忽然心疼了,揉了揉她湿漉漉的发梢,轻轻靠近她眉心, 「朕没有临幸旁人,李凤宁,朕只有你?一个,别难过了。」 上次因蒋文若之?事,她与他闹了好些日的脾气,他不喜欢她闹脾气,两厢折腾,是以郑重?与她说清楚。 从第一次吃醋他面无表情地敲打,到今日温和地解释。 这一刻,凤宁说不上是委屈更多,还是欢喜更多。 她将脸埋在他怀里。 * 贺灵芝把自己关在延禧宫的厢房整整三?日,一来羞于见人,二来也是想瞧一瞧养心殿的态度。 那日她承认是听了陛下的指令进?的内殿,可她自个儿也存了些心思,否则被?他呵斥后不至于那般羞愧难当,换做旁人,她是有身份的御前女?官,借着这个由头纳入后宫也不是不成,可皇帝没有。 贺灵芝自然是难过且失望的。 失望之?余忍不住回?想那日的情景。 当时皇帝瞧见她,面上明?显错愕了一瞬,所以他原先期待的是谁? 她与那人身上一定有相似之?处。 贺灵芝立即想起那盒乌檀香,那是她亲自调制的薰香,杨玉苏和李凤宁住在一处,用同一种薰香实在寻常,而那日恰恰李凤宁也当值。 贺灵芝不假思索认定,皇帝要等的人是李凤宁。 她膝盖一软,忍不住跌坐在圈椅里。 皇帝没有声张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桩事不可外传,贺灵芝父亲乃大理寺卿,她耳濡目染,实在晓得如何规避风险,妒念不可抑制滋生,她却深知不能亲自出手。 门就这么被?推开,贺灵芝从房内迈了出来。 冬日的阳光绵长温暖,她已几日不见光了,这会?儿立在廊庑下享受着久违的日光,怎么都不捨得挪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陈晓霜与张茵茵看她的好戏看了好几日,见她终于肯露面,二人相继沿着廊庑绕了过来。 「贺妹妹,陛下没有罚你?,想必是没有怪罪你?,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别放在心上。」陈晓霜走到她跟前宽慰她。 张茵茵靠在一侧廊柱,对着她自嘲,「你?这算什么,我挨了板子,不照旧在御前行?走?咱们这位陛下不比常人,规矩大得很,咱们谨慎归谨慎,却也不必妄自菲薄,妹妹想开些吧。」 贺灵芝哂笑一声,「我倒不是看不开,就是觉得疑惑...」 陈晓霜美?目微眨,「疑惑什么?」 贺灵芝面露尴尬,「我那日倒也没任何逾矩之?处,就是觉得那日午后陛下仿佛认错了人...」 这话?一出,张茵茵和陈晓霜交换了几个眼?色,心头略颤。 打阳春三?月入宫,至今大半年了,后宫不曾有一人晋位,姑娘们都以为这位年轻皇帝要出家做道士去了,而现在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 姑娘们都是聪明?的,话?头点到为止,不敢深问。 能看错人?不可能,那就只能是闻错人,延禧宫就那么大,薰香那点事谁也瞒不住,一来二去就锁定在李凤宁身上。 李凤宁至今未被?册封,意味着她还不曾被?临幸,不过很显然她已入了圣上的眼?。 若这个人是章佩佩或杨婉,也就罢了,偏生是身份最?不起眼?的李凤宁,回?想上回?马球赛落败在她手里,张茵茵心中不甘。 因为席位的事与李凤宁结下樑子,陈晓霜也很不得劲, 「再这么下去,我这堂堂阁老之?女?都要排到她后头呢。」 皇帝迟早有一日要大封后宫,她担心自己位分不如李凤宁。 张茵茵比她还着急。 锦衣卫每日将脑袋悬在腰上当差,她爹爹得罪太多人,就靠着她得皇帝欢喜,给张家上一张护身符。 谋财害命的事,她们不敢,毛春岫前车之?鉴不远,试图设计暗算李凤宁,那也不可能,当初杨婉出手,尚没能把李凤宁弄出宫,遑论她们俩。 想把李凤宁逼出皇宫,那得天时地利人和。 * 眨眼?到了腊八节,天色刚蒙蒙亮,御膳厨的厨子们便忙开了,一面要准备各宫主子们的吃食,还要预备今日赏赐给阖城勛贵的腊八粥。 这事归章佩佩管。 一清早章佩佩赶来大厨房,怕忙不过来,便叫上凤宁帮忙。 章佩佩拿着名?录一家一家核对,凤宁帮着她装食入盒。 就这样几十户腊八粥赶在巳时初刻悉数备好,并于东华门出宫,由内侍和禁卫军在午时正送达各府,待每一位宫人回?来交完对牌,章佩佩这桩活计方算结束。 六宫一司的正衙在延禧宫东面的大院,章佩佩拉着凤宁在此地等候宫人交差。 杨玉苏身为尚服局的尚服之?一,素日便在这里当值,三?位姑娘挤在她的值房烤火。 正值隆冬,凛冽的寒风如刀子似的割得人两靥生疼,凤宁那张嫩生生的脸被?冻成了红果子,佩佩抬臂来捂她的脸, 「我来给你?搓热。」凤宁的脸蛋吹弹可破,实在叫人垂涎。 凤宁扭头躲开,「不要。」 这头逃离章佩佩的钳制,那头撞入杨玉苏的怀里,杨玉苏非要搂着她,「好妹妹,除夕快到了,喜欢什么节礼,姐姐提前给你?备好。」 凤宁埋在她怀里摇头,「你?帮我捎着伯母酿的乌梅酒就够了。」 章佩佩又去捉她, 「我也给你?送,送个大花冠给你?...」 姑娘们正笑作一团呢,值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进?来的是章佩佩随身的小宫女?,小宫女?面带惶恐,目光在三?人身上调转一遍最?后落在凤宁身上, 「姑娘,不好,出大事了。」 * 午时正,永宁侯与夫人来到正厅前迎拜宫里的赏赐。 设案焚香磕过头后,永宁侯亲自塞了一锭银子给御前的公公。 这位秋公公是柳海的干儿子,送赏赐这样的体面活计自然落在他手里,永宁侯晓得他是御前大珰的心腹,不敢怠慢。 秋公公不着痕迹收了银子,笼着袖笑问永宁侯,「哟,怎么没瞧见世子爷?」 一提韩子陵,永宁侯眉头便有些泛沉,不过他面上不显,只解释道,「前段时日着了风寒,还没好熨帖,不敢叫他出来,恐失了体面。」 秋公公也不过随口?一问,没太放在心上,寒暄几句便道,「那咱家便回?宫復命了。」 永宁侯目送他走远,回?过眸来望向韩子陵书房方向,忍不住对着韩夫人发火, 「你?就惯着他吧,看这场婚事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韩夫人面露苦涩,往书房方向比了比,「怎么又成了我在惯着他,他自个儿不肯成婚,老爷就是按着他的头也无法呀。」 永宁侯晓得他们母子一丘之?貉,轻哼一声,甩袖离开。 韩子陵着实着了些风寒,不过早已痊癒,这会?儿在书房恹恹下棋。 依照约定,明?年开春便要迎娶李云英过门,如今他将庚帖退了回?去,晾李家也没脸强行?把人塞过来,想起与李凤宁失之?交臂,韩子陵心里便咽不下这口?气。 一面拽着信物准备继续跟李家耗,一面又担心李凤宁身在皇宫,迟早被?皇帝瞧中,那他便悔之?晚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好一阵愁肠百结,他干脆将棋子往旁边一撂,倒头就睡,大约睡了不到一刻钟,心腹小厮打外头来,忽然就把他给推醒了。 「公子,出大事了,外头这会?儿都在传,说那鸿胪寺少卿李巍胆大包天,用庶女?顶替嫡女?入宫,卖女?求荣,矛头直指养心殿的凤宁姑娘呢。」 韩子陵脸色一变,一骨碌爬了起来,「有这等事?」 先是替李凤宁担忧一阵,担心将韩家牵扯进?去,可转念一想似乎这也是一个机会?,他拔腿便往父亲与母亲所在的正院奔去。 永宁侯夫妇恰巧也听说了此事,正在商议,便见儿子行?色匆匆掀帘进?来。 「爹,娘,李家的事你?们可听说了?」韩子陵正色上前跪在父母跟前, 永宁侯当然知道,此事已传遍京城大街小巷,全京城都在看李家的笑话?呢,永宁侯担心迟早将韩家牵扯进?去,心中犯愁,见韩子陵似乎一脸主意,遂问道,「你?什么意思?」 这数月父子俩因为婚事没少闹口?头官司,永宁侯对着儿子也无好语相向。 韩子陵忙道,「儿子是这么想的,您瞧,如今李家被?推上风尖浪口?,这幕后人是逼着陛下处置李凤宁与李家,左右事情已闹出,不若儿子登殿与陛下坦白,只道李家无故换亲,请陛下给韩家做主,将凤宁重?新?归配于我,如此,既保住了李凤宁,也将咱们韩家给摘出来。」 永宁侯细细琢磨了儿子的话?,颔首道,「你?说的不无道理。」 侯夫人变了脸,「你?们还真敢去啊?万一陛下喜欢那丫头,不肯放人呢?那你?们这一去岂不是得罪了皇帝?」 永宁侯何曾没想到这茬,他捋须道,「这事已经瞒不住了,与其等着陛下查到咱们韩家身上,还不如负荆请罪,等陛下发落。」 皇帝放不放李凤宁不重?要,重?要的是韩家该有的姿态要有,韩家不能背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韩子陵见父亲落定主意,高兴得两眼?放光,他打听过,李凤宁还穿着女?官服呢,可见陛下还不曾临幸她,如此还有机会?。 韩子陵定了定心神,「爹,事不宜迟,咱们现在便进?宫面圣!」 第28章 章佩佩三人听了那桩传言,足足愣了半晌。 「你说?什么?卖女求荣?此事已传遍整个京城了?」章佩佩勐拍桌案霍然站起。 杨玉苏也跟着急了,脸色白一阵青一阵,「不好?,事?情闹的这?么大,可不好?收场。」 凤宁坐在那儿,忽如浸入冰窖似的,双肩细颤不止。 章佩佩急得在屋子里踱步,「我想想法子。」 杨玉苏则忍不住骂凤宁那无良亲爹, 「你爹自个儿害自个儿便罢,如今连累你。经这?么一搅,陛下恐要治罪你爹爹,不会连你也要发配吧?」 欺君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杨玉苏不确定凤宁在皇帝心里有多少分量,别说?凤宁现在只是个无名无分的女官,哪怕已是皇妃,家人犯事?也是要问罪的。 凤宁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蓄满了水光,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章佩佩见杨玉苏把?凤宁吓得够呛,连忙安抚道, 「也不一定,礼部从?流程上来说?是无碍的,遴选女官入宫伺候陛下,哪家府上不送最好?的呀,人人都这?么干,可麻就麻烦在李家被抖出来了。凤宁呀,你别担心,大不了回头?我求我姑母,让她老人家替你说?话。」 杨玉苏却想到更?深一层,「先不说?陛下如何处置凤宁,卖女求荣可不是什么好?事?,这?终究损了凤宁的名声。」 章佩佩听到这?里,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勐握住凤宁身?后圈椅的扶柄, 「这?事?压根就不是沖李巍来的,他不过一个五品小官,能?碍谁的事?,没人会为他大动干戈,这?事?分明是沖凤宁来的,凤宁背着这?样的名声,哪怕留下来,往后也难挣前程。」 阖城都认定凤宁是以色侍人,哪怕将来生了皇子也低人一等。 「卖女求荣」四字便成了凤宁永远甩不掉的包袱。 凤宁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 章佩佩越想越气得咬牙,「如若我没猜错,一定是哪个女官搞的鬼。真是心思歹毒,可恨之至,得让锦衣卫查出来是谁干的!」 杨玉苏愁道,「查出来又如何?传言每一句话均是事?实,治不了她的罪。」 章佩佩一愣,顿时气大发了,拔腿就往外走, 杨玉苏见她怒火沖沖的样子,连忙将她拦腰抱住, 「祖宗,你去哪儿!」 章佩佩急道,「你别管我,你照顾好?凤宁,我总归得想法子,不能?叫凤宁被她们欺负了!」 杨玉苏何尝不心疼凤宁,那么单纯无助的姑娘忽然深陷这?等旋涡,「你别冲动,咱们坐下来好?好?想法子!」 章佩佩一把?将她推开,「你们坐下来想,我出去!」 说?完,章佩佩便推门而开,大步跨出门槛。 凤宁见状,都顾不上难过,连忙追出去,「佩佩姐,你别冲动,你回来!」 章佩佩一面往外走,一面使了个眼?色,侯在外头?的两名内侍和一名女官连忙拦住了凤宁。 章佩佩可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太后握着国玺便是为了让章佩佩做皇后,阖宫哪个都不敢违拗章佩佩的意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凤宁和杨玉苏就这?么被堵回了屋内。 气势勃勃的少女披着一件大羽红纱缎面皮袄,带着两名女官风风火火来到延禧宫。 跨过宫门,抬眸一扫,正见东厢房的门被人拉开,张茵茵和陈晓霜相?携打里屋出来,看样子打算出门,章佩佩二话不说?迈过去,一步上了台阶,对?着走在最前的陈晓霜一巴掌抽了过去。 这?一声太过响亮,令整个延禧宫上下为之一静。 忙碌中的女官与宫人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有人悄悄推开窗,有人抱着手炉躲在柱子后,还有人正大光明站在廊庑,均勾头?探脑看好?戏。 陈晓霜被这?一巴掌给打懵了,捂着脸大哭,「章佩佩,你放肆,我是御前女官,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章佩佩呸了一声,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掌心往旁边一扔,骂道, 「你们做的什么事?,别掂量着我不知道!」 陈晓霜愤怒难堪,哭道,「我做了什么事?!」 张茵茵却不欲接章佩佩这?话,而是乘势拿住章佩佩的话柄,「佩佩,你此举逾矩了,咱们都是御前的人,你这?么做,可是要挨罚的!」 章佩佩不接她的招,视线在二人之间流转,淬毒般恨道, 「凤宁的事?除了你们俩,还有谁?你们见凤宁招人疼爱,担心她越过你们去,私下便想这?些龌龊法子害她,你们也是女人啊,卖女求荣四字,可是毁了她一辈子的名声,你们就一点都不心虚,一点都不愧疚嘛!」 张茵茵反唇相?讥,「哟,我看你是没地儿出气,平日看哪个不顺眼?,便往哪个身?上栽赃,她被自己的父亲卖了,关我们什么事?,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是她家言行有亏,才惹来这?些闲话。」 章佩佩是什么性子,听了这?倒打一耙的话,顿时火上浇油,勐地抬脚往张茵茵踹去,张茵茵却不躲不闪,故意受了她一脚,哎哟一声往后倒去,撞在门槛,摔在地上。 有了这?一出,不愁皇帝不治罪章佩佩。 果然,延禧宫早有宫人去养心殿报信,章佩佩的亲信也迅速往慈宁宫递消息,片刻柳海亲自带着人赶来了延禧宫,一瞅里面乱成一团,脸色发黑, 「小祖宗们,今个儿可是腊八节,你们是嫌圣上怒火不过旺,非要火上浇油不是!」 李凤宁的事?这?会儿已闹到御前了,皇帝正气得上头?呢,结果这?里又添了一把?柴。 柳海摇摇头?,将拂尘往手肘一搁,嘆声道,「得了,都去御前请罪吧。」 陈晓霜和张茵茵等得便是这?出,陈晓霜垂手故意露出那明显的巴掌印,对?着章佩佩喝道,「圣上跟前,我看你还嚣不嚣张!」 章佩佩翻了她一个白眼?,将手上灰尘一拍,睨着二人先一步下台阶,「我怕你们对?峙?我告诉你,我还正要去养心殿告状呢!」 若不是早知道皇帝看上了凤宁,她今日也不敢这?么嚣张,她正好?去养心殿走一走,好?瞅瞅那皇帝到底护不护着凤宁。 陈晓霜看着她「恶人先告状」的架势也不得不服,好?歹也是阁老之女,底气是有的,遂昂首挺胸跟着章佩佩大步往前走。 张茵茵被擂了一脚,疼得面色发白,由宫人搀着到了养心殿。 养心门洞开,华丽的藻井被艷阳映得五彩斑斓,炫得人睁不开眼?,十几?名羽林卫矗立在侧,个个肃然神武,目不斜视。 正殿廊庑下空无一人。 站班的那些宫人不知何处去了,偏西的日头?煌煌罩在头?顶,衬得院子里鸦雀无声。 原先闹哄哄的一行人进了养心殿,纷纷不敢吱声了,只管对?着正殿门口?跪下。 张茵茵和陈晓霜含着泪跪在最前,章佩佩看着二人梨花带雨的模样,便知她们是打着装可怜博同情的招儿,心里十分瞧不起,可人到了养心殿前,也不能?不低头?,不情不愿折了膝盖直挺挺跪下。 众人就这?么跪了大约半刻钟,膝盖都跪疼了,里面还无动静,章佩佩膝盖难受,不得不撑着双臂垂下首, 就在这?时,一双乌金绣蟒龙纹金线的靴子落在众人视线前方,彩绣辉煌的袍角随着清风微微晃荡,无声的威压也随着一路盪至众人心底。 裴浚背着手,居高临下立在廊庑,淡淡扫了几?位女官一眼?, 「何事?闹成这?样?」 陈晓霜不给章佩佩开口?的机会,立即抬起脸,将那巴掌印示给皇帝瞧,忿然道, 「陛下,臣女惶恐,今日午后正要出门当值,那章佩佩忽然蛮横上前来打了臣女一巴掌,臣女一头?雾水,不知何处得罪了她,她如此胆大包天,视宫规为无物,还请陛下替臣女做主。」 裴浚眉头?一蹙,视线扫向章佩佩。 章佩佩直起身?子,愤愤不堪望着皇帝, 「陛下,臣女是打了人没错,可也事?出有因。」 裴浚还是头?一回见人在他跟前如此硬气,他极轻地笑了一声,笑意不及眼?底,「哦?你且说?来听听。」 章佩佩又不笨,辨出他语气有些阴凉,神色顿时收敛不少,她眨眼?问皇帝, 「陛下,凤宁的事?您听说?了吗?」 裴浚眼?色微的一沉,「是你在问朕,还是朕在问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章佩佩噎了下,随后一五一十把?自己的猜测给说?出来, 「陛下,此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是冲着凤宁来的,为的便是逼着陛下处置凤宁和李家,凤宁那么单纯,人都不识得几?个,她能?得罪谁?」 章佩佩将目光往旁边一睨,「无非是有些宵小心存妒忌,见凤宁勤恳颇受陛下嘉奖,便看不过去想毁了她。」 「陛下,凤宁是无辜的,还请您还她清白。」 说?完她望着裴浚,期待在他脸上看到为凤宁撑腰的端倪,可惜没有,那张俊脸平平无澜,没有丝毫表情。 章佩佩不免失望。 倒是张茵茵绝不接受这?样的指控,捂着小腹辩道,「陛下,这?是没有的事?,天子脚下,朗朗干坤,谁敢捏造污名陷害御前女官,这?可是大罪,恕臣女不敢领受。」 章佩佩还能?没听出她言下之意,嗤了一声,「你们是没捏造罪名,可这?事?突然弄得满城风雨,却绝非偶然...」 张茵茵不等她说?完,立即驳道,「好?,佩佩姐张口?闭口?是我和晓霜所为,敢问证据何在?您总不能?仗着自己在皇宫里有些脸面,便无法无天,视法度为无物。」 随后而来的杨婉和梁冰二人,不免看了张茵茵一眼?,张茵茵不愧机敏,打蛇打七寸,捏住章佩佩致命的软肋。 裴浚闻言果然眯了眯眼?。 章佩佩这?一处着实理屈,但她不怕,她盈盈望着皇帝道,「至于?证据,只消陛下遣人查,必定水落石出。」 但凡皇帝对?凤宁有一些心思,就不会坐视不管。 张茵茵给气笑了,「果然佩佩姐与旁人不同,没有证据也敢动手,您把?陛下搁在哪里?」 「陛下....」章佩佩还要分辨,却见上方那高峻的帝王,眼?神忽然沉下来,直盯着她问道, 「张茵茵说?的没错,凡事?讲究证据,你的证据呢?」 章佩佩心神一凛,颇有几?分委屈,「陛下...您不为凤宁做主吗?」 裴浚耐心告罄,在心里骂了章佩佩一句蠢货,冷声吩咐,「来人,将章佩佩带下去,按宫规论罪...」 就在这?时,养心门外响起一道细长的高唿,「太后娘娘驾到!」 章佩佩听到姑母来了,立即松了一口?气,可眼?神却睃着裴浚的方向愤愤不满,她以为皇帝知道凤宁受了那么大委屈,一定会站在她们这?头?,不成想却助长了那两个小贱人的气焰,章佩佩心里对?裴浚大失所望。 片刻,十来位宫人簇拥着太后缓步进了养心门。 裴浚对?着太后的出现并不奇怪,垂下首朝太后请了安。 太后上前来,立在裴浚身?侧,一眼?看到章佩佩,顿时力?喝一声, 「混帐东西,皇帝跟前容得你放肆,来人,把?她带走,哀家要亲自管教她。」 张茵茵二人听了这?话,不住冷笑,瞧,这?是章佩佩敢先发制人的原因。 她仗着太后宠爱她,无法无天。 章佩佩知道她姑母是救她来了,乖巧地伏地顿首认错。 太后怒容稍减,扭头?看向裴浚,「皇帝,把?人交给哀家,皇帝没意见吧?」 裴浚对?着太后,换了一副斯文清雅的容色,温声道,「她是太后娘娘亲侄女,理应由您管教。」 太后略略颔首,恰在这?时,柳海躬身?上前来,朝二人施了礼,又与皇帝道, 「启禀陛下,李巍行贿礼部侍郎一案的相?关人等,均在干清宫外候着了,此外,永宁侯携其子韩子陵求见,声称与此案有关,奴婢也着他们一道跪在干清门外。」 裴浚闻言朝太后欠身?施礼,「太后娘娘,朕还有要务需料理,先行一步。」 说?完他又扫了在场诸位女官一眼?,「你们随朕去干清宫。」 一众女官朝太后磕头?后,相?继辍在裴浚身?后离开。 太后看着裴浚远去的背影,蹙着眉嘆了一声,拎着章佩佩回了慈宁宫。 凤宁与杨玉苏好?不容易说?服宫人松手,提着裙摆往养心殿追来,行至半路听闻太后将人带了回去,纷纷松了一口?气,又折往慈宁宫。 走了几?步,杨玉苏担心干清宫的案子,拉住凤宁, 「要不,咱们还是先去干清宫吧。」 凤宁过了最初的的茫然惊惧,眼?下只剩五内空空,「此案我辨无可辩,端看圣上如何处置,我先去探望佩佩,回头?再去干清宫请罪。」 她怕一旦裴浚处置她,她没有机会跟佩佩告别。 佩佩为了她顶撞皇帝,这?份坦诚相?护是她所不能?承受之重。 杨玉苏不再劝她,「行,那我去干清宫外打听消息。」 说?罢,二人分头?行动。 凤宁这?厢奔至慈宁宫,由着宫人引入殿内,不见太后,只见章佩佩跪在大殿正中,她含着泪扑过去一把?搂住她, 「你傻呀你,为何要冲动行事??」 章佩佩将她面颊捧起来,替她拂去沾湿的鬓髮,露出那张楚楚动人的脸,这?个时候,她还不忘揉了揉凤宁的脸蛋, 「傻姑娘,我何尝不知今日之事?会触犯宫规,我就是故意闹一出,只有闹出来,这?桩事?就不仅仅是你父亲行贿求荣一案,也牵扯女官内部倾轧,我旁观陛下许久,他对?女人之间相?互算计深恶痛绝,我就是要把?这?块遮羞布给掀开,逼着幕后人露出马脚,回头?也好?查出端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对?手实在太高明,这?一手推波助澜,不着痕迹,将皇帝架在火上烤,不给皇帝徇私的机会。 章佩佩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再说?了,我若不替你说?话,整座皇宫,整个京城,还有谁能?替你说?话?」 她自小在蜜罐里长大,身?边人对?她千娇百宠,千依百顺,她从?未吃过苦,也不曾受过气,每每想起凤宁的遭遇,想起那么小小的姑娘一个人磕磕碰碰长大,便心如刀绞,她不疼凤宁谁疼? 人活着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她不后悔。 里间太后闻得这?话,气得骂了她一句, 「你为别人声张,可想到皇帝因此冷落你,嫌你不够稳重,不适合当皇后!」 章佩佩却不以为意,够着脖子回道,「姑母,谁说?皇后一定要稳重端庄,活泼可爱的也成啊,您瞧陛下那性子,我这?样的可不正配他?杨婉那般端庄,也不见陛下瞅她一眼?。」 太后给她噎得无话可说?,谁叫章佩佩是她一手带大的姑娘呢,跟自个儿闺女没差,训了几?句,便扔下她不管。 章佩佩对?着珠帘做了个鬼脸,又朝凤宁挤了个得意的眼?色。 如果说?太后的宠爱是章佩佩最大的底气,那么章佩佩的偏爱,便是凤宁心中最明亮的一束光。 何其有幸能?遇见她。 凤宁这?样想,重重地把?这?个女孩搂进怀里。 第29章 干清宫东西两侧有端凝与懋勤二殿相?佐,端凝殿往南搁着一座自鸣钟,申时正,清越的鸣音滑过天际,一轮又一轮迴旋在殿内,衬着面阔九间的殿宇越发肃穆庄严。 御座之下,或战或跪列着十多位大臣,有以佥都御史为首的四名都察院御史,有礼部尚书袁士宏,及被弹劾的主人公礼部侍郎何楚生?等人,听闻女?儿被打,兵部尚书陈光卓急吼吼跟过来准备讨个?公?道,锦衣卫指挥使张勇也列席旁听,至于李凤宁之父李巍则没被准许入殿,而是跪在了干清宫东边廊庑下。 裴浚悠然坐在上首,双手把弄着那串菩提子,静静看着底下的官员吵。 裴浚有个?习惯,他喜欢看大臣吵架,每每吵到激烈之处,无?论平日多么雍容华贵的阁老,照样吹鼻子瞪眼,市井话连篇,他喜欢看着这些道貌岸然的臣子个?个?露出本性,没有吵一吵解决不了的事,若有,那就接着吵,总归等各自底牌亮出,那么他这个皇帝便可稳坐钓鱼台,当好裁判官。 从?他父王过世起,十五岁执掌湘王府到今日?,他就靠着这手本事,拿捏所有臣子。 故而?今日?这些官员进殿,也不等他吩咐,行过礼后循例开吵。 都察院御史们将矛头直指礼部侍郎何楚生?,声称当初李巍便是?贿赂了他方?把女?儿送入皇宫。 御史开口便骂礼部侍郎何楚生?,「礼部明文要选嫡女?入宫,那李府明明有嫡女?李云英,你为何答应送其庶女?李二小姐进殿?」 何楚生?六十五高龄,生?得又高又瘦,宽大的绯袍裹在他身上,长袖一挥,颇有几分?仙鹤之姿,「那李凤宁记在嫡母之下,便算嫡女?,她生?得天姿国色,入宫不是?理所当然?」 其中一名御史朝上拱了拱手,质问他,「据我所知,那李云英也称得上知书达理,除容貌逊色于李凤宁,其余之处并无?不妥,你怎么不选她?非要弄个?才学识体不如嫡女?的庶女?入宫,你置圣上于何地?」 何楚生?分?说?道,「那嫡女?已?有婚约,自然便轮到李二小姐,我哪儿错了?」 那御史闻言一阵冷笑,「亏得你是?堂堂礼部侍郎,行事如此孟浪煳涂,也不细细查一查,真正有婚约的可不是?李云英,而?是?李凤宁。」 这话一落,殿内顿时一静,柳海两只眼差点瞪如铜铃。 有这回事? 裴浚听到这句话,眸眼微的一眯,一抹寒芒一闪而?逝,菩提子不玩了,挂在尾指,双臂撑在案上一言未发。 那头何楚生?已?急得跳起来,「你胡说?,你这是?攀咬污衊!」 那陈御史显然是?有备而?来,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何大人就别装傻卖疯了,我是?不是?攀咬,你问问永宁侯便知。」 众人视线一併投在入殿便跪着的永宁侯身上。 裴浚闻言坐直身子,抬了抬手,示意永宁侯上前来, 永宁侯却?不敢起身,挪着膝盖往前磕头顿首, 「陛下,臣有事起奏。」 裴浚眉峰不动,「说?。」 永宁侯苦笑道,「今日?午时李家献女?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而?此事恰巧与侯府有关,故而?臣特来向陛下请罪,陛下容禀,陈大人方?才所言不虚,侯府与李家素有婚约,原是?定的小女?儿李凤宁,一年前宫里遴选女?官,也不知李大人因何缘故竟然将小女?儿送入皇宫,把婚事换成了大女?儿...」 说?到这里,永宁侯露出为难,「臣琢磨着两个?孩子不曾见过面,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府这般决定,我韩府也不好置喙,便这么着了,可今日?一事传开,方?知那李巍行李代桃僵之计,逼凤宁姑娘与我韩府断亲,想来她也是?无?辜的,臣心中实有不忍,故而?特而?向陛下陈情。」 永宁侯言辞虽十分?恳切,意思裴浚却?听得明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言下之意是?发落李巍无?可厚非,可别牵连李凤宁。 为什么保李凤宁? 那必定是?韩子陵相?中了李凤宁,想再续前缘。 裴浚在心里轻蔑地笑了一声。 算盘都打得极好。 韩子陵手心都在冒汗,顿首不言。 父亲事先交待过他,不许他露出半分?对李凤宁的殷切,以防坏事,是?以韩子陵除了磕头,一声不吭。 永宁侯这么做的真实目的,是?要将侯府从?换亲一事中摘出,把责任一股脑子全推给李巍,万不能叫人晓得韩府嫌弃李凤宁出身换娶嫡女?,至于保李凤宁,不过是?这位老谋深算的侯爷打的幌子。 裴浚默默看了他们父子俩一会儿,神色并无?明显变化。 「照你们这么说?,罪在李巍?」 其中一御史立即接话,指着何楚生?道,「陛下,李巍自然首当其冲,可这位何侍郎更是?可恨之至,身为礼部堂官竟然敢堂而?皇之受贿,置天家威严于何地?置陛下脸面于何地?」 何楚生?闻言噼头盖面反驳,「胡说?!」旋即他朝裴浚长揖,「陛下在上,老臣敢以阖家性命起誓,老臣绝没有收受贿赂。」 那日?负责遴选的礼部郎中,带着李巍来见他,那李巍声称嫡女?已?订婚,膝下还有一庶女?,已?记在嫡母名下,生?得天真烂漫,仙姿殊色,想献给陛下为女?官,这些姑娘虽是?打着给陛下做女?官的旗号,实则是?礼部和内阁给皇帝预选的宫妃,才情尚在其次,相?貌性情却?是?一等一的,于是?他便在棋盘街对面的茶楼,让李巍带着女?儿过来见了一面,那一眼惊为天人。 有了先帝前车之鑑,朝臣急于让皇帝娶妻生?子,延绵子嗣,故而?内阁首辅杨元正,前礼部尚书毛遂便交待他,三品以上官吏府邸已?有不少知书达理的姑娘入选,命他在三品以下府邸中选些容貌出众的女?孩陪伴圣驾,这也是?歷来礼部选妃的暗则之一,无?需拿到檯面上来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所以何楚生?在瞧见李凤宁时,几乎不做二想,立即便把李凤宁名帖放入入选名单中。 至于受贿...兴许李巍是?递了银钱给底下人,可他何楚生?是?无?辜的。 「李巍有没有贿赂旁人我无?从?知晓,我何楚生?却?没收他一分?银子,我只是?在他领着其女?来拜见时见了一面,见那李二姑娘果然国色天香方?给与放行。」 陈御史当即怒斥, 「国色天香又如何?咱们陛下是?贪图美色之人吗?你身为礼部堂官,当依律办事。」 何楚生?气道,「我怎么就没依律办事了,那李氏女?记在嫡母名下,她又着实处处出众,我将之遴选入宫伺候陛下,何错之有?再说?了,圣上是?不贪图美色,可身为臣子,理应选送最出色的女?官侍奉帝驾,这是?为臣之本分?!」 陈御史指着他面门,「何楚生?,你就是?给李家庶女?行方?便之门了!」 「我没有,我没有做过的事,绝对不认。」何楚生?也很慷慨激昂。 就在这时,一道幽幽的嗓音从?上方?传来,「你可以认。」 嗯? 何楚生?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疑问,调转目光吃惊地望着皇帝。 殿内的嘈杂蓦地消失,诸人交换眼色,谁也没领悟出这句话的意思来。 裴浚始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手里菩提子转个?没停,含笑道, 「何爱卿,你忘了朕特意吩咐你,择选一精通夷语的女?子入宫么?司礼监文书房恰恰缺这么一个?人,你便替朕选了来。」 「额,这.....」 何楚生?懵了一瞬,脑筋很快转过来,勐地一拍脑袋, 「哎呀,瞧老臣这记性,是?这么回事!」 甭管皇帝说?什么,总之顺着他的话头准没错。 有了皇帝兜底,一切难关迎刃而?解。 韩子陵惶然抬起眼,心头骇浪滚滚。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给李凤宁兜住此事? 御史们你看我我看你,神色各异。 「陛...陛下,可真有此事?」 裴浚轻笑,背着手起身,在御座前踱起步来,「怎么?朕金口玉言,还能骗你们?」 他最恨有人把他当傻子。 把李凤宁这桩事捅出来,目的何在,不就是?想利用他这个?皇帝把她逐出宫么,永宁侯府这个?时候掺一脚,无?非是?想让他顺水推舟把李凤宁许配过去,当皇帝的被臣下牵着鼻子走,那这个?皇帝也到头了。 他这个?人,向来不擅长遂人意。 至于是?何人捅出去的,想一想便能猜到。 将李凤宁视为眼中钉,且知晓她入宫底细的,只有可能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女?儿张茵茵。 锦衣卫缇骑遍布京城,除了张茵茵,谁的消息都不可能这么灵通,至于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这就要问张茵茵了。 思及此处,裴浚忽然立在台阶上方?,沉下脸色, 「朕交待何爱卿时,嘱咐他不许声张,可这么重要的消息却?泄露了出去,朕心头痛恨。」裴浚目光扫至张勇身上,「张指挥使。」 张勇昨日?刚从?江南立功回来,方?才听说?了这桩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悄悄看了女?儿一眼,那张茵茵面色发白,显然已?惶惶不安,张勇便知坏了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推波助澜算不得大错,可一旦这桩事是?天子密授,那事情便不可同日?而?语。 张勇心里一阵胆寒,立即越众而?出,跪下道,「罪臣张勇在。」 裴浚见他急着认罪,满脸意外,「哦,张指挥使何故请罪?」 张勇侍君一年有余,实在太了解这位帝王的脾气,别看他年纪轻轻,却?心深如海,张勇在他跟前是?半点含煳心思都不敢有,「回陛下,消息泄露,臣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难逃其咎。」 「哦....」裴浚意味深长应了一声,沉默片刻,扬着那串菩提子遥遥指了指张勇,「既如此,朕便让你这有罪之人去查真正的罪魁祸首。」 「有罪之人」查「罪魁祸首」,每一个?字都跟针似的扎在张茵茵身上,她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意识到裴浚的可怕。 不仅是?她,就连陈晓霜与贺灵芝也都白了脸。 张勇太懂得这句话里的深意,深深闭上眼,磕头道,「臣遵旨。」 这头韩子陵心潮翻涌,有些跪不住了。 情势完全不按预料发展,凤宁入宫之事一旦变成天子密授,一切的一切都得让步,就连他与凤宁的婚约都算不得数了。 谁都没有资格跟天子抢人。 怎么办? 大约是?看出他心有不甘,永宁侯狠狠剜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韩子陵还不至于敢当庭叫板,被迫咬着牙深深埋下头。 自鸣钟又敲响了,一只孤雁在檐头盘旋片刻,被这一轮钟声震得跃向天际深处。 侍奉在女?官之首的杨婉张望长空,忍不住感慨万千。 皇帝真是?好手段,轻飘飘一句话,让局势全然翻转,方?才她还替李凤宁惋惜,惋惜她即便侍奉圣驾恐也晋升有限,因为她的「出身」是?有垢的,往后谁都可以暗暗戳着她的嵴梁骨骂。 可现在她成了皇帝唯一「特选」入宫的女?官,身份就完全不一样了。 什么叫一劳永逸,什么叫釜底抽薪,这就是?了。 方?才在养心殿她还奇怪,裴浚让这么多女?官随驾目的何在,现在她明悟了,就是?告诉所有人,别打李凤宁的主意,她是?皇帝本人亲自罩着的。 今个?儿事情捅出时,杨婉都忍不住为幕后之人叫绝,即便皇帝青睐李凤宁又如何,朝廷脸面不要了?规矩法度不要了?他被架在火上烤,他必须给世人交待。 而?他现在给出的交待,实在是?精彩极了。 精彩到了杨婉都忍不住羡慕。 接下来,裴浚让女?官散去,单独召见方?才几位臣子,对着这些御史自然是?一番嘉奖,众御史得知是?皇帝密授,也不好说?什么,相?继告退。 很快裴浚将李巍宣了进来。 那李巍人还在门槛外,便已?双手加眉一步三叩首,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往前跪进来, 「臣李巍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瞧,他还真就没算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藏了女?儿那么多年,为的不就是?今日?么? 皇帝若是?没看上凤宁,又怎么会为了她大费周章? 李巍这会儿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很得意是?吧?」 这时,圈椅里那清隽的帝王,扶着茶盏慢悠悠品鑑,勘破他的心思,朝他睨来一眼。 三交六椀菱花隔扇矗立在两侧,隔出一幽深高耸的碧纱橱来,格栅上雕刻金龙和玺纹路,繁复的花纹层层叠叠交错而?下,给人一种极为恢弘的美感,而?那个?人就坐在这一片威赫的气晕中,令人不敢仰望, 李巍怔愣片刻,慌忙摇头,「陛下,臣惶恐,臣岂敢得意,心中戚戚恨不得粉身碎骨以报君恩。」 裴浚不吃他这一套,将茶盏交给柳海,交叠的双腿放下来,正色看着李巍, 「李爱卿打着什么主意,朕门儿清,可朕这个?人实在不大擅长趁人意,李爱卿想要的,朕怕是?给不了。」 李巍如闻言面上交织着惶惧与茫然,隐隐不安道,「陛下....」 不等他开口,柳海亲自交给他一份手书,李巍接过,一目扫过那剪短的一行字,险些给晕过去。 「陛下,臣有错,臣不敢,还请您饶了臣一回,臣往后一定尽心尽力为您当差。」拼命叩首半晌不见裴浚反应,李巍心一横咬牙哭道,「您就看在凤宁的面儿,饶了臣吧,她将来是?要给您做妃子的,她好歹也需要娘家呀...」 裴浚听了这话不怒反笑,「她靠你时你把她出卖了,她往后靠朕足矣。」 柳海倒是?聪明,怕李巍再惹裴浚生?恶,连忙敲打道,「李大人,圣上这已?是?看在凤姑娘面上轻饶了你,否则您现在就该去见阎罗!」 李巍浑身打了个?哆嗦,再也不敢吱声。 裴浚再问他行贿是?否属实,李巍被迫交待名单,裴浚看了柳海一眼,示意他该查办查办。 最后,裴浚冷声吩咐, 「宣永宁侯父子。」 第30章 天?色渐暗,酉时正的鸣钟敲响,似催命的音符落在永宁侯心尖。 他战战兢兢跪在裴浚跟前?痛哭流涕, 「臣愚昧,方才?在殿中,有欺瞒之嫌,还请陛下治罪。」 方才?裴浚一系列的做法让他看出这位皇帝的手腕,永宁侯这会儿是什么算盘都不敢有,进殿第?一桩事就是磕头认罪,他知道,在这样一位心思曲折的上位者面前,最明智的做法便是俯首听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裴浚听了永宁侯这句话轻轻笑了一下,还算是个聪明人?,不然也?做不到如今的位置。 京营团练使,管辖全京城的辑贼狗盗巡防之事,关键时刻可左右整座皇城安虞,当年江滨便是在他的位置动了起兵谋反的念头,永宁侯在京城举足轻重?。 裴浚身?侧可是立着起居录的侍官,永宁侯今日面圣可是要记录在档的。 「永宁侯此话朕不甚明白,您何罪之有?」 永宁侯苦笑,据实?已告,「臣不敢再欺瞒陛下,事实?上,此前?李府换亲,也?有侯府之故,小儿与李府的婚姻乃臣母亲所定,定的虽是李二姑娘,可臣与内子着实?不喜李二姑娘庶女身?份,对着李家李代桃僵便睁一只闭只眼?,而今日之所以与陛下陈情,实?则...」 「实?则是想把罪责推给李巍,保住侯府的名声是吗?」裴浚接话道。 永宁侯老泪纵横,顿首不止,「圣上英明,确实?如此。」 裴浚又哦了一声,「原先还当是朕强人?所难,妨碍了两?府的婚约,想宽慰弥补永宁侯府,如今瞧来?好像不必了....」 永宁侯大气不敢出,「臣有罪,臣有罪....」 裴浚颔首,视线调至韩子陵身?上,「爱卿方才?说侯府世子与李凤宁不曾见过面,此话当真?」 韩子陵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永宁侯瞥了一眼?身?后的韩子陵,想起韩子陵在行宫为李凤宁美色所惑,闹着非要退亲,此事未必皇帝不知晓,是以不敢再试探皇帝底线,连忙回道,「李姑娘入宫之前?着实?没见过,入宫之后在行宫倒是偶然见过一面。」 「哦....」裴浚又笑了,这回是问向韩子陵,「韩世子,见面之前?答应娶李府嫡女,那见了面之后呢?」 一行冷汗从永宁侯后嵴滑落,他悄悄瞥着儿子,紧张地心都要跳出来?了。 皇帝真不愧是皇帝,一针见血。 韩子陵额尖的汗一颗颗往下砸,湿了手背,他心里是不服的,方才?皇帝在大殿那番话,明摆着替李凤宁遮掩,凭什么?凭什么他一句话就能扭转干坤,他想做位宽和明君,就该当众鞭挞李巍,将李凤宁退出宫,成全侯府这门婚事,可惜没有,他的梦碎了。 韩子陵见过裴浚几面,年轻的天?子谈吐不凡,气质卓越,生得也?格外俊美,举止是内敛而温润的,还当他藩王入嗣在朝臣面前?多少有些谨慎小心,可他错看?了,今日一见,才?真正见识到他的可怕,瞧方才?短短几句话拿捏到他父亲头上来?了,现在又在他头顶悬了一柄剑。 韩子陵心里再不满,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他踟蹰着答道, 「回陛下,臣没见凤宁姑娘之前?,着实?嫌弃她庶女的身?份,见了之后,得知凤宁姑娘是为李府欺瞒哄骗方才?换亲,臣嫌恶李府嘴脸,认定这样的亲家结不得,是以生了退亲之心。」 绝口不提他对凤宁的心思。 永宁侯见儿子回答得还算聪明,松了一口气。 裴浚还是不打算放过他,歪首望着他,笑道,「心里遗憾吗?」 韩子陵真的要哭了。 他今日为何要入宫遭这等?罪? 但韩子陵不笨,皇帝摆明了要拿捏他,他逃不掉,于是他抬起眼?,苦楚又无?奈地回道, 「陛下,臣说心里话,凤姑娘貌美如花,臣心里不遗憾是假的,可这是臣自作孽不可活,是臣配不上她,臣无?话可说。」 坦坦荡荡承认,裴浚面色反而舒展,其实?他压根没把韩子陵当回事,一个忘恩负义之徒,不足以掀起他半点情绪,他目的在与敲打永宁侯,眼?下西南用兵,军方势力盘根错节,永宁侯又从不拉帮结派,这样的人?为己所用方是上策。 永宁侯悬着心的放下,面上却一副疾言厉色,指着韩子陵与皇帝说,「陛下,还请您准许臣教训这个不孝子,天?子女官岂容他遗憾....」 裴浚已慢悠悠起身?,「爱卿要教训回去教训吧,至于今日之事,朕念着爱卿劳苦功高,暂且搁置不提,望爱卿往后尽心当差。」 永宁侯立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就是捏着这个把柄,让他以后听天?命行事, 「这是臣分内之责,陛下但有吩咐,臣万死不辞。」 永宁侯眼?看?皇帝已挪步,连忙又道,「臣还有一事想请示陛下?」 裴浚驻足侧眸看?他,「何事?」 「侯府与李府这门婚事,臣不知....」 裴浚长笑摆手,「这是你们两?府自个儿的事,朕不管臣子私事。」 也?就是说结不结这门亲,皇帝不插手。 永宁侯不由犯难了,结这门亲,那李巍已被皇帝申斥,娶了李云英侯府吃亏,不娶嘛,儿子迟迟不娶亲,皇帝那边不放心,谁乐意自己的女官被臣子觊觎。 侯夫人?这一日便在前?庭坐立不安,生怕父子俩闯祸,至傍晚见丈夫和儿子灰头土脸回来?,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骂道,「就说不让你们去,非要去,这下好了,吃了亏吧。」 永宁侯倒是摆摆手,「去是必定要去的,不去圣上也?会召咱们入宫,咱们主动送过去,圣上心里怒火轻一些,好在今日有惊无?险。」 就是往后想中立是不成了,必须做皇帝跟前?的一条狗。 一家三口回到后院用膳,永宁侯挥退下人?,严肃地盯着韩子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今日之事你也?瞧见了,圣上出面保住李凤宁,至少说明他对李凤宁是看?重?的,即便眼?下不曾临幸,将来?迟早也?是妃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安心将信物退回去。」 永宁侯回来?的路上也?想明白了,与侯夫人?道,「李巍已失圣心,李府这门亲不能结了,趁此机会退亲,你尽快替子陵议亲,务必半年内让媳妇进门。」 一旦韩子陵娶了亲,圣上那头也?有了交代,往后他安安分分替皇帝当差,侯府门楣就保住了。 可惜他这话一落,那头韩子陵将筷子一搁,冷着脸起身?朝二老施礼,「儿子身?子不适,不陪爹娘用膳,先行告退。」 说完便退出正厅。 永宁侯脸都气青了, 「你个混帐,你还贼心不死呢。」 「你是非要把老子气死不成!」 侯夫人?慌忙起身?帮着侯爷顺气,「您嗓音小些,省得被人?听见,传去宫里...」 如今侯府难保没有锦衣卫的眼?线,永宁侯生生咽下怒火。 韩子陵回到书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头,独自靠在窗棂边,掏出藏在袖下那枚玉佩出神。 「凤宁啊,凤宁啊....」他念着她的名儿,定亲那日他若是坚持见她一面该多好,就没有如今求而不得的痛苦了。 韩子陵想起皇帝强硬的态度,不禁气闷。 她嫁给天?子能有什么好,跟那么多女人?争风吃醋,日子如履薄冰,还是做他的永宁侯世子夫人?来?的舒服自在。 * 裴浚这边随后又召礼部尚书与礼部侍郎一同在干清宫用膳,礼部尚书是他恩师自不待言,那礼部侍郎何楚生原是三朝元老,过去一直是唯毛遂马首是瞻,有了今日这一出,皇帝保住了他的颜面,何楚生信服天?子的神来?之笔,自然是改换门庭,彻底效忠裴浚。 何楚生在朝中尤其在太学生中威望不错,裴浚今日也?算是阴差阳错收服一员大将。 上回在行宫,接见大兀使臣的也?是何楚生,他在太后的慈宁殿亲眼?所见凤宁译读经书,对着她是赞不绝口。 于是喝多了的老臣,老毛病又犯了,「陛下,您瞧凤姑娘这般出众,才?貌双全,您不如就纳了她,可以先封她做个才?人?嘛。」 身?为礼部堂官,催促天?子成婚延绵子嗣是分内之责。 裴浚心想人?家可瞧不上才?人?之位,他没应这话,倒是袁士宏晓得主子脾气不爱人?插手他的私事,连忙喝酒遮掩过去。 裴浚在干清宫用完晚膳,又与袁士宏议了年尾祭祀的章程,问了明年春闱的筹备,这才?回养心殿。 北国的冬日天?气变化?莫测,白日还放了晴,夜里便下起了雪,雪丝纷纷扬扬,如纤细的毛儿在半空飞舞。 明亮的羊角宫灯仿佛被覆着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养心殿四下安静极了,西围房内更是恍若无?人?。 今日之事算是在所有女官心中敲了一记警钟,谁也?别整阴谋诡计,皇帝心如明镜,都看?得明明白白呢。 李凤宁是否承宠不得而知,但她被圣上青睐已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皇帝一日不曾册封,众人?便一日不敢声张。 西围房只剩下杨婉和梁冰,其余人?都走了,张茵茵等?人?魂不守舍,均回延禧宫惶恐度日去了。 韩玉立在廊下迎着皇帝进殿,亲自替他解下黑色的大氅,又递了手炉子给他, 「禀陛下,凤姑娘在内殿候着您呢。」 裴浚神色微顿,没接他的炉子,抬步进了内殿。 煌煌灯火下,跪着一墨发如绸的女子,只见她褪去圆领夹袄官服,剩一身?雪白的素裳,丝带款款束着那纤细的腰身?,浓稠的墨发披在她双肩与脑后,露出一张不谙世事的俏脸,冰肌玉骨的窈窕美人?,有着令世间所有男人?折戟的殊色。 「陛下,臣女特来?请罪。」凤宁双手合腹行了大礼。 内侍躬身?奉来?一盆热水,伺候裴浚净面洗手,裴浚立在高几旁眼?神平平盯着她一动未动,却也?没吱声。 殿内唯有水花哗啦的响声,凤宁心中惭愧,不敢分辨一词。 只一双黑白分明的水杏眼?,盈盈往他瞥着,眸光流转缱绻灵动,活像会说话似的。 裴浚似乎不为所动,慢条斯理任由韩玉给他换了常服,又喝了茶,这才?在西墙屏风下的圈椅落座。 外头寒风拍窗,从缝里钻进来?一丝微风,灯火绰绰约约将他身?影投递在屏风,拉出好长一段影子。 那巍峨的影子似罩在凤宁心头,让她没由来?一阵心悸。 凤宁知道他替她兜了下来?,心里感激不尽,只是家里那些乌糟事,终究给他添了麻烦,见裴浚无?声盯着她,越发跪立不安,干脆挪着膝盖往前?,拽住他衣角, 「陛下,您说说话嘛,心里若不舒服,责骂臣女几句也?成。」 灯芒映在他面颊是明润清俊的,眼?神却幽黯又冷清,连笑容看?起来?也?有几分凉薄, 「是吗?朕看?你翅膀挺硬的,有了婚约都不跟朕吱一声?」 凤宁微微一愣,旋即哭笑不得,「回陛下,进宫之前?他已与我?嫡姐定了亲,我?与他便无?婚约,我?没当回事,自然没禀报您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裴浚将她提熘起来?,摁在腿间,拢着那不堪一握的细腰,「你没当回事,就可以不说了?」 凤宁要哭了,绵绵望着他,腰间的力道紧一下松一下弄得她好不难受,她摇头道, 「这种自投罗网的事,您让臣女怎么说?况且,您那么忙,又怎么会对臣女过往私事感兴趣,臣女就算想说,也?得有机会呀。」 裴浚确实?没功夫在意一个女人?的过往,但一想起过去八年,李凤宁憧憬过别人?,他心里面便不太好受,他把这称之为天?子的控制欲,「那你想想,朕该怎么罚你?」 这哪是真要罚她嘛,凤宁如今也?学聪明了,晓得怎么哄他,他今日为她逆风翻盘,彻底扫清了隐患,让她清清白白入了宫,她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回想过去他动怒时怎么对付她的,当即依葫芦画瓢将那张嘴给堵上了。 那一身?娇憨又无?畏的气息就这么撞了过来?,柔柔软软的撕磨,是致命的诱惑,裴浚目色幽深盯着她,愣是一动不动。 还不算太笨,知道如何取悦他。 她一心一意吸吮,舌尖勾勒着他的舌齿唇壁,指腹在他两?鬓游移,指尖插入他衣襟,慢慢描绘他精壮的嵴骨,研磨他结实?的纹理,一丝丝酥麻悠悠荡荡直通小腹。 她已经极尽本事了,那人?还是纹丝不动,扣着她的腰,逼着她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凤宁也?大着胆子靠上去,二人?衣裳丝毫不乱,底下的勾当却是不可言说。 热气腾腾地从她口齿鼻息溢出,凤宁颤颤巍巍//娇//吟/不止。 他依旧岿然不动,像是稳坐钓鱼台的老仙,眼?神意味不明问道,「为什么不肯要名分?」 凤宁一呆,葱白的小指已捧住他面颊,对着这么一问,一时茫然没有回过神来?, 「臣女哪有不肯要名分?」 裴浚冷笑,「不是不喜欢做才?人?么?」 也?难怪李凤宁看?不上才?人?位分,永宁侯府世子夫人?着实?比一个才?人?听上去更有体面。 凤宁委屈道,「陛下,才?人?只能住厢房,没有资格让圣上亲临,我?若做了才?人?,御前?来?不了,又等?不得陛下驾临,那岂不暗无?天?日?我?被嫡母拘在后宅八年,受够了那样的日子,臣女宁可无?名无?分跟着您,也?不要做才?人?...」 裴浚眼?神却变得严肃, 「朕今日已给你父亲降职,他如今只是一九品小官,一辈子升迁不得,就在鸿胪寺干着翻译文?书的活计。」 凤宁身?子一僵,霍然盯住他,连泪花也?凝固在眼?眶。 她当然不是为父亲被贬斥而难过,那是他自找的。 「陛下的意思是,臣女一辈子都做不来?贵人?了么?」 那股心酸和难受跟泉涌一般嗡嗡往外冒,凤宁咬着唇,极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兴许是她太美,那要哭不哭的模样,真真能要人?命。 裴浚心疼了,嘴却硬得要命, 「李凤宁,贵人?对你来?说,这么重?要?朕若是要你一辈子无?名无?分跟着朕,你待如何?」 凤宁眼?眸睁得大大的,唇角轻颤不止,她细细盯着裴浚,见他神色坚毅不似作假,可怜的女孩儿便揉了揉眼?角,开始认真思量这桩事。 不给名分就不给名分吧。 做女官更能施展才?华,不比去后宫更自在? 凤宁只能破罐子破摔, 「那臣女做您一辈子的女官。」 裴浚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就没脾气了。 他终于捨得抬手,覆住她泪津津的面容,语气放缓了几分,决定不再逗她, 「朕今日保了你,申斥了你父亲,短时日内不能给你名分,你再给朕一些时间。」 三品以上大员之女方可册封为贵人?,李巍如今只是一九品小官,贸然册封凤宁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那些言官指不定蜂拥而上。当然裴浚也?着实?喜欢她陪伴在身?侧,不过一个位分,想给时就给了,眼?下不着急,等?有了孩子更加名正言顺,她也?站稳了脚跟,裴浚心里不在意地盘算着。 这话已然算是给了凤宁保证,能有个体面的名分更好,凤宁开心地跟什么似的,还是这个年纪天?真烂漫的性子,委屈了就哭,高兴了就笑,一把拥住他,低低地笑起来?。 裴浚不知说她什么好。 没有城府又如何,与她相处轻松至极,愉悦之至。 那样的娘家不要也?罢,她一辈子兴衰荣辱皆由他手。 裴浚没意识到自个儿是矛盾的,一面又鼓励她自立自强足够独当一面,一面又习惯甚至享受她的依赖,恨不得掌控她一切喜怒哀乐。 裴浚将她抱上床榻,明黄的帘帐一遮,那张架子床便如御船一般,她撑在他胸膛,一遍遍迷濛地问他, 「陛下好了吗?是这样吗?」 明明嘴里处处严苛的男人?,却一再为她撑腰,他心里该也?是有她的吧,凤宁心里软得一塌煳涂,忍不住俯首多亲了他几口。 第31章 几上的长灯忽明忽灭,帘帐被风掠起一阵又一阵涟漪。 好像怎么努力都达不到,汗水涔涔落在?她?眉睫唇瓣,顺着雪白的下?颌跌在?他?掌心,他?就那么拢着她?拽着她?,呵护着她?,凤宁时而觉着自个儿是被缠绕在?木桩上的风筝,时而?是一摊再也凝聚不起来的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衣裳黏湿了,被他?扯落扔去一旁,一切毫无遮掩展露在他眼前,凤宁羞极了,像是搁浅的美人鱼,扭动着鱼尾试图摆脱,可他?却不许,牢牢钳制住她?,非要把她往深渊里拽。 雪没多久便停了,风也渐渐息止。 凤宁这一夜累坏了,心情却极好,裴浚今日算是把她?从?泥潭里?捞了出来,她?不必再担心被李府连累,他?已彻底断了她?父亲利用她?的念头,凤宁浑身轻松,从?来没有这般愉快。 照旧整整齐齐穿戴好衣裳,起身替他?将?帘帐给挂起。 那纤细的腰肢就在?他?跟前晃了晃去,裴浚披着明黄的中衣,修长的胳膊搭在?膝盖,就这么看着她?捨不得挪眼。 凤宁挂好帘帐,转身过来捋长发,却见裴浚幽深的眼神?凝在?她?身上,凤宁微微红了脸,轻声唤他?,「陛下?,您还不去沐浴么?」 每回?结束,他?毫不迟疑便去了净室,今日却迟迟不动。 「要不要臣女帮忙传人进来?」 裴浚沐浴从?不叫她?伺候,好像那是格外私密的事。 裴浚没说话,只是示意她?倒茶。 凤宁将?头髮挽起重新将?簪子束好,去替他?斟了一杯茶过来,茶水已凉,但裴浚一口饮尽。 凤宁已穿好官服,慢慢踱步至门?槛边上,亭亭挨着格栅门?,柔柔望着他?,「陛下?,臣女告退了哦。」 裴浚很想唤住她?,喉咙却黏住似的,他?今日是怎么了?是她?方才表现太好有些贪恋了? 他?就这么目送李凤宁离开,方才起身去浴室。 凤宁今夜歇在?西围房,次日裴浚上早朝去后,她?便急急忙忙回?到延禧宫。 杨玉苏果然还在?等她?的消息,看到她?一把将?人搂住, 「好姑娘,谢天谢地,陛下?给你撑了腰。」 凤宁腼腆地笑着,只管点头。 杨玉苏看得出来她?格外欢喜,轻轻捏了捏她?脸蛋,「看来你在?陛下?心目中还是很有分量的。」 凤宁高兴地告诉她?,「陛下?说,等过一段时间风波过去后再给我位分。」 杨玉苏彻底放下?心。 两个姑娘商量着去慈宁宫探望章佩佩,用过早膳跨出厢房,能感受到延禧宫气氛明显不同了。 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测着她?,带着好奇畏惧甚至嫉妒。 凤宁转眸不安地看着杨玉苏,杨玉苏轻轻拍了拍她?手背, 「无妨,昨日陛下?帮了你,大家对你多少有些忌惮,你别太放在?心上。」 经歷昨夜,再没人敢欺负凤宁。 这一次杨玉苏由衷钦佩皇帝,不动声色震慑住所有人。 凤宁忽然明白过来,「这么说,佩佩也知道了?」 杨玉苏挽着她?往前走,「该是瞒不住的。」 凤宁心里?生了几分忐忑,她?不希望佩佩与她?生分,只是也晓得这一日迟早要来,遂深吸一口气,「总该要面对的,我亲自?与她?道歉。」 刚要出延禧门?,听得宫墙外传来一道无比清脆的嗓音, 「再弄些鹿脯来,待会我要喊上凤宁和玉苏来吃烤鹿肉。」 不是章佩佩又是谁? 凤宁三步当两步迎过去,章佩佩穿着一身赤红的斗篷跨进门?来,一把握住了凤宁的手, 「今日太后娘娘要礼佛,把我赶回?了延禧宫,正好,我心情好,咱们?今日喝酒,不醉不归。」 「佩佩姐。」凤宁眼眶忽的泛酸, 章佩佩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连忙拉她?往正殿西阁走, 「什么都别说,我都知道了,我高兴的是,陛下?总算没叫人失望,昨日那一手玩的实在?漂亮,我都替他?叫绝。」 凤宁见她?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她?的好,凤宁都记在?心里?。 三人有说有笑簇拥着进了章佩佩的寝房,章佩佩招唿人去准备酒水点心,喊上一名宫人过来,四人凑了一桌叶子牌,殿内烧了地龙,暖和又热闹,旁的烦心事都别想,今朝有酒今朝醉。 三人这边只顾乐呵,隔壁厢房的陈晓霜等人就没这么痛快了。 陈晓霜紧拉住张茵茵的手腕,慌张道,「张姐姐,咱们?该怎么办?会不会查到宫里?来?你爹爹会保住咱们?的吧?」 张茵茵心里?也慌,昨日殿中父亲看她?那一眼实在?令她?胆寒,她?太了解锦衣卫的手段,一旦查下?来,后果实难预料。 不过眼下?还不到最后一步,她?不能乱了分寸,试图自?保,于是不着痕迹将?自?己的手腕给抽出,满脸无辜道, 「霜儿妹妹,当初我就劝你莫要轻举妄动,你恼羞成怒非要给李凤宁教训,如今瞧见了吧,陛下?早就看上了那李凤宁,要给她?撑腰呢!」 张茵茵父亲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她?自?小?耳濡目染,这种事怎么可能亲自?动手,自?然是拿陈晓霜当枪使。 陈晓霜看着口风转变的张茵茵,脸色忽然白得可怖。 李凤宁家里?那档子事,本就是张茵茵透露给她?听的,她?呢,激动之下?便花了些银子吩咐管家办了此事,张茵茵还告诉她?,李巍行贿以庶女顶替嫡女入宫本是不争的事实,她?们?无非是让更多人知道罢了,论不上罪过,于是她?便大刀阔斧地干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哪知现在?画风一变,皇帝将?此事兜住,原本不争的事实变成泄密,真要追究起来可是掉脑袋的事,陈晓霜看着想把自?己摘干净的张茵茵,嘴唇直打颤, 「张姐姐,你不能这样,你得让你爹爹救咱们?。你知道的,一旦我进了北镇抚司,我会把你供出来,这对咱们?都不利。」 张茵茵笼着袖笑道,「妹妹说笑了,我爹可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我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你冤枉我,他?也会保住我。」 可惜张茵茵到底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压根不懂朝争的残酷,也不清楚她?父亲的狠辣。 锦衣卫泄露消息是明摆着的事实,张勇想保女儿也保不住,当裴浚告诉他?「让他?这个有罪之人去查真正的罪魁祸首」时,他?就知道,裴浚已然看穿幕后主使是他?女儿张茵茵。 于是,张勇果断决定牺牲女儿,来确保自?己的权势地位。 次日张勇便下?令,将?女儿张茵茵带去北镇抚司审问,张茵茵吓哭了,只顾跟父亲求饶,可惜没法子,张勇身侧还站着东厂的内侍,裴浚即便一时不便拉下?张勇,在?锦衣卫里?也不可能不安插人手,张茵茵见父亲救不了她?,毫不犹豫把陈晓霜与贺灵芝给供出来。 三日后,张勇将?结果呈至裴浚案前, 「回?禀陛下?,臣那不孝女趁着臣离京之际,打着臣的旗号命底下?的同知徐明昌替她?搜罗李府的底细,随后又伙同陈晓霜,遣家奴买通乞丐与茶楼的说书先生,将?此事宣扬出去,弄得满城风雨。」 「此案一应牵扯人员悉数在?上头,任凭陛下?发落。」 张勇跪下?时,甚至脱了自?己乌纱帽搁在?一旁,「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裴浚看都没看那份邸报,事情他?已猜的八九不离十,压根不用看明细,他?要看的是张勇的态度。 张勇不愧是老谋深算,为?了自?己的前程,牺牲了女儿。 这么狠的人物,反倒是让裴浚生出几分忌惮。 当皇帝的不喜欢没有软肋的臣子。 但张勇立功在?先,如今这桩案子也办得漂亮,裴浚没有理由动他?。 他?不动声色夸了张勇几句,「你不在?京城,何罪之有?只是朕本要论你的功,因着这桩事朕就功过相抵,不治的你罪,至于你底下?这名同知,却是留不得了。」 张勇早做了痛失大将?的准备,自?然无话可说, 「一切听凭陛下?吩咐。」 裴浚于是将?徐明昌发配边疆,提拔了与湘王府有旧的一名武将?入锦衣卫,成为?牵制张勇的棋子。 柳海看着张勇离去的背影,忧心道,「陛下?,这个张勇过于狡诈,您就打算这么用他??当初江滨一案,可是他?与杨元正联手所办,这样的人可不一定完全听命于您。」 裴浚忙着批阅摺子,轻轻笑道,「急什么,这个人,朕还有妙用。」 三位姑娘均被遣送回?府,张勇怒斥女儿,将?她?送去尼姑庵赎罪,至于陈晓霜虽没受处罚,却也因此坏了名声,连累其父亲被逐出内阁,颜面扫地。 贺灵芝就更不好过了,父亲和母亲本就嫌她?无用,这次彻底对她?死心,早早打发回?老家,任其自?生自?灭。 除了张茵茵等人,还有另外两名女官也受张茵茵与陈晓霜蛊惑牵扯其中,均被发配回?府。 这一下?十八女官中少了五人,礼部侍郎何楚生与司礼监掌印柳海一同在?御前请示, 「陛下?瞧着,是不是再遴选五人入宫补了这个缺。」 裴浚正在?看西南边关的捷报,起先还没听进这个话。 今日凤宁当值,清晨她?送卷捲去御花园玩时,瞧见绛雪轩附近的梅花开了,刻意挑了最好的几支摘回?来,给裴浚插在?梅瓶里?。 一共三支硃砂,红艷得要命,鲜嫩的花瓣簇簇堆在?枝头,沾着些薄薄的雪渍,煞是好看。 凤宁把花瓶插好,搁在?东窗下?的高几,又拿着鸡毛掸子替他?整理内殿的棋局。 这时外间御书房处,何楚生又重复了一遍,裴浚这才反应过来,漫不经心道,「选吧。」 何楚生做事是个尽善尽美的,接着问, 「敢问陛下?,上一批女官中,可有啥不妥之处,接下?来这五人,您可有额外的要求?」 说白了就是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就给挑过来。 裴浚闻言这才搁下?战报,揉了揉眉棱,认真思量道, 「家世清白,门?第不俗,知书达理,娴静机敏。照着这个标准挑吧。」 何楚生又将?这十六字箴言复述一遍,记在?心中, 「好嘞,臣一定照办,这回?定选出让陛下?称心如意的姑娘进宫。」 何楚生退下?了,柳海见时辰不早,该要准备午膳,便打算去前头御膳厨瞅一瞅。 别看只是一顿饭,这顿饭从?选材切菜下?锅到最后吃到裴浚嘴里?,要经过无数道工序与数次查验,涉及天子安危,柳海从?不掉以轻心。 凤宁这厢收拾完内殿出来了,手里?抱着个冷却的茶壶,这还是清晨她?给他?烹好的茶水,他?只喝了几口,如今凉却了,她?得收拾出去。 「陛下?,臣女告退了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凤宁抱着茶壶,立在?御案前不远处,盈盈笑着。 裴浚抬起眼,目光在?她?身上落了落,她?面颊格外白皙,整张脸被领口那一撮雪白的兔毛衬得柔柔软软,这是新作的冬服,阖宫女官人手一件,旁人撑不起来,凤宁纤细高挑,穿什么都很好看。 裴浚难得温柔,「不陪朕用午膳?」 凤宁眼神?眨了眨,带着几分俏皮道,「臣女答应卷卷要给它带吃的,又约了小?赤兔要去习马,就不陪陛下?了哦。」 裴浚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卷卷与小?赤兔是她?什么手帕交呢,说的跟真的似的,他?摆摆手示意她?离去, 「路上小?心,叫人跟着,别摔了。」 凤宁听了这句嘱咐,微微晃了晃神?,脸上带着笑容转身离开。 刚出御书房,迎面瞧见柳海抖着拂尘进来,凤宁见了谁都是笑吟吟的,这一路回?到西围房,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过,直到应酬完,回?到自?己那间小?值房,看着后窗那斑驳的红墙,脸上所有情绪消失得干干净净。 「家世清白,门?第不俗,知书达理,娴静机敏。」 她?与这十六个字,一个字都不沾边。 第32章 包起早给卷卷准备好的猫食,凤宁独自一人前往御花园。 昨夜下过雪,宫人已将道上的积雪给扫至墙根,青石砖上依旧残留些许雪渣,凤宁走路吱呀吱呀一声响,心也抖得跟漏风筛子似的,那一天明目张胆的袒护,那积攒在心里的欢喜,就这样崩塌了。 那又为什么要对她好呢? 护短? 觉着她没有强势的家族做依靠,性子软好拿捏? 或者瞧上她这几分颜色,得到身体的慰藉? 亏她还以为他心里有她,原来是?她自作多情。 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过,就像是?一瞬间被捧上高山,然后重重摔下。好疼好疼。 但凤宁没有哭,她才知道真正?难受时是?哭不出?来的。 她倒是?佩服自己,方才在御书房,愣是?没叫他看出?端倪,原来她也可以掩饰得很好。 卷卷果然在万春亭的须弥座等着她,瞧见她身影出?现在树荫下,卷卷勐甩了一阵尾巴,飞快朝她窜来,凤宁连忙抱住它,抚了抚卷卷的绒毛,卷卷蹭在她怀里,发出?浓情的一声嗯,这种被需要的感觉真好。 她抱着卷捲来到万春亭,将?小小的肉块搁在石桌上,看着卷卷吃。 卷卷吃得很利索,吃完还添了下小嘴,凤宁笑了,摸着它道,「我要去骑马了,你在这花园里玩一会儿,晚边我来接你回?家。」 卷卷往前迈了两步,呜呜望着她,凤宁蹲下来安抚它,「我怕你丢了....」可对上卷卷湿漉漉的眼眸,凤宁终究心软,于是?抱着它出?了玄武门,一朝见着上林苑的风光,卷卷很兴奋,从凤宁身上窜下去,在雪地里转悠几圈又窜回?来。 凤宁能明白卷卷的感受,她第一次骑马时也是?这般新奇,她也不知为什么那么喜欢骑马,大约是?被拘束了太多太多年,在马上驰骋的感觉让她新鲜痛快。 原来她心里也是?嚮往自由的。 凤宁来的不巧,小赤兔被牵着去林子巡猎去了,御棚里的马每日均要进山训练,小赤兔也不例外,凤宁便将?小壮牵出?来玩,马棚里的御马官与她已?十分相熟,凤宁对谁都?很耐心也很和气,偶尔还捎些酒给他们喝,没有人不喜欢这个善良可爱的姑娘。 凤宁将?卷卷搁在胸前,骑着小壮往草原底下奔驰,冷风罩着面门泼来,凤宁险些吃将?不住,闭上了眼,卷卷却时不时叫唤几句,还扭头朝凤宁露出?笑脸,凤宁咬牙坚持,骑着小壮上了一段山坡,再折回?来时,就遇见小赤兔了。 小赤兔原是?被一名侍卫牵在手里,远远瞧见凤宁骑着小壮回?棚,那个暴脾气一点?就着,兇狠地甩开侍卫,朝着凤宁疾驰而来,边跑嘴里还发出?呜咽声,似乎对凤宁没骑它格外不满。 吓得侍卫立即纵马跟去。 好在小赤兔不敢伤害凤宁,马蹄在她跟前稳稳停住了,不停地甩尾扭背,示意凤宁上它背上来,那模样儿十足像个闹脾气的孩童。 凤宁快要笑出?眼泪了,「好,你等着,等我搁下小壮便来骑你。」 小壮虽然叫小壮,却是?上了年纪,听?马官说再过一年,小壮便要荣归养老,不能留在上林苑了,凤宁也不敢太折腾小壮,打算换小赤兔骑,可一向乖巧的小壮,今日也闹了脾气,看着凤宁骑上了小赤兔,不高兴了,非要跟着跑。 小赤兔眼瞅着跟了个尾巴,昂扬地往景山方向大跨,小壮像是?被抢了心爱姑娘似的,拔腿跟在身后追,躲在凤宁怀里的卷卷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扭头瞅了小壮好几眼。 凤宁快心疼死了,微微勒了勒小赤兔的缰绳,示意它慢些,小赤兔是?骄傲且自负的,它不屑跟小壮计较,于是?慢慢停下脚步等小壮,待小壮跟上,它还很得意甩了甩尾,示意小壮跟它走。 卷卷见状,往小壮背上一窜,小腿抬起在小壮背上做了一个极其风骚的姿势,可把凤宁逗乐了。 因裴浚带来的不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凤宁一人一猫,各骑了一匹马沿着景山山脚慢慢转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午时一到,凤宁用带来的干粮填饱肚子,打算歇一会儿,可小赤兔非往景山山顶努嘴,示意凤宁跟它去,凤宁抱着卷卷上了马,刚骑了一段,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整齐的马蹄声,凤宁扭头一瞧,瞧见裴浚带着侍卫往这边来了。 山林里的雪已?化?了不少,高坡上零星有些银白点?缀,他氅衣猎猎,缓缓驶着高头大马停在她跟前,那眉目被这寒冽的山林映染,添了几分平静凛然的气度。 凤宁看着他愣了愣,在马背上朝他行礼,「给陛下请安。」 裴浚瞥了一眼她怀里的卷卷,嫌弃地皱眉,「你带只猫骑马?」 兴许是?经歷上午那一幕,心中?存有芥蒂,凤宁明明知道他不喜猫狗,还是?将?卷卷搂得紧紧的,装傻道,「嗯,是?呢,卷卷想出?宫门玩,臣女便捎它来了。」 裴浚看了一眼毛色极其鲜丽旺盛的小赤兔,再瞥一眼凤宁那张俏红明艷的小脸,隔在当中?沾了一身枯草的卷卷就显得十分碍眼。 他没好气道,「别让你这脏猫骑小赤兔。」 凤宁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跟他倔上了,于是?抱着卷卷就下了小赤兔,转身去牵小壮。 裴浚这厢还没来得及发话,那狗腿的小赤兔不干了,扭头跟了过去,眼看凤宁要上马,它非把脑袋给蹭过去,搁在凤宁胸口与小壮马背之间,不让凤宁骑小壮。 「呜呜呜....」小赤兔急得跺脚,满脸委屈望着凤宁。 裴浚看着那两马一人一猫,给整得没脾气了。 然后凤宁得意地抱着卷卷上了小赤兔,不仅如此,大约是?为了气裴浚,故意将?卷卷搁在小赤兔头顶,小赤兔那头傻马还挺乐呵的。 裴浚不说话,黑着脸纵马先行。 凤宁跟在他身后哼着小曲,卷卷比她胆子还大,对着前面那威武的皇帝瞄了一声,十足地挑衅。 到了半山腰,凤宁骑得有些吃力,裴浚看着她额尖细汗一层一层往外冒,朝她伸手, 「朕捎你。」 凤宁目光就这么定了下,视线从他胸前那个曾经嚮往过的位置,移至那只宽大的手掌,当知道她并不是?他喜欢的那类女子,那个位置就变得没有那么有吸引力了。 她挣扎了片刻,朝裴浚摇头,「陛下,您说过人要自立,一片山坡我都?爬不上去,往后我还能成?什么事??」 也不管裴浚什么脸色,凤宁催促着小赤兔继续前行。 裴浚看着她艰难的背影,沉默许久。 他知道她是?有些毅力在身上的,可她也有些不对劲。 他没有探究,他也不喜欢被人牵着情绪走。 到了山顶,整座紫禁城尽收眼底,各宫殿宇星罗密布般排在脚下,那种震撼令人心旷神?怡。 小赤兔邀功地叫了几声,那神?情无比得意,凤宁深吸一口气,颇有些极目天舒的痛快,跟着它欢快地笑了几声,裴浚唤她她都?没听?到,带着两马一猫高兴地转悠,心里的抑郁一扫而空。 半晌不见裴浚那边传来动静,凤宁回?过眸,却见那男人端坐在马背,凉凉盯着她, 「李凤宁,气朕很高兴?」 他能没看出?李凤宁在跟他叫板? 凤宁眨巴眨眼,「陛下,臣女岂敢?臣女是?做了什么令您不高兴的事?吗?您是?不是?想多了?」 跟他哭有什么用?撒娇有什么用?他喜欢她时就逗弄一下,不喜欢了转背就能扔开。 她不能那么在意他,他能一面选自己喜欢的女官入宫,一面在这儿跟她寻欢作乐,她也可以。 裴浚气笑,学?会跟他装傻充愣了。 眼看除夕将?至,养心殿女官几乎没了歇息的时候,西南平叛大捷,裴浚忙着与户部和兵部商议犒赏,又是?年终尾祭,又是?新年伊始,没日没夜在文华殿和内阁议事?。 凤宁也忙,活字陆陆续续刻出?,她需要一个个核对,但凡有不对的,就得纠正?重刻。 年底了,哪个衙门都?忙,工匠们担心俸禄不能及时发放,多少有些心浮气躁,凤宁便在番经厂与养心殿两头跑。 到了腊月二十四这一日,民间有过小年的习俗,姑娘们陆陆续续回?府团聚,凤宁原也没打算回?府,不想李巍遣人递了消息,马车等在东华门,接她回?家过小年。 今日本就给假,凤宁就没去养心殿报备,跟着杨玉苏便往东华门走。 「你爹该不会又闹什么么蛾子吧?」 凤宁现在有恃无恐不怕他,「陛下都?发了话,他不敢拿我如何,他们也威胁不了我什么。」 杨玉苏想了想道,「也对,他现在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果不其然,这回?回?府,连李夫人都?堆了笑容,对着她客客气气的。 凤宁坐在暖阁,四下扫了一眼,「姐姐呢?」 李夫人气息微窒,笑道,「你姐姐这段时日身子不适,去她外祖家小住去了。」 李夫人总不能告诉她,李云英现在记恨凤宁久矣,绝不愿在凤宁跟前伏低做小,故而赌气去了外祖家。 凤宁也没当回?事?,略略吃了几口就搁下了筷子,她留着肚子去隔壁乌先生处吃油泼面。 李巍夫妇见她不吃了,也跟着撂下筷子,李巍因为被贬斥心事?重重,他不死心,总想着从凤宁处寻门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宁儿呀,上回?的事?你也晓得了,陛下寻了个由头贬斥你爹爹我,你爹爹我如今只是?一个九品芝麻官,不仅如此,陛下甚至去了手书至吏部,言明不许我升迁。」 一段时日不见,李巍鲜见瘦了不少,人也不大有精神?,说几句话喘上两口气, 「可我终究是?你父亲,你且想一想,你若想在宫里站稳脚跟,是?不是?得要娘家撑腰?眼下陛下不曾封妃,待时日长?了,宫里娘娘们诞下子嗣分庭抗礼时,你便明白娘家的重要性...」 李夫人也在一旁添柴加火,替丈夫说好话。 「女人一靠丈夫,二靠娘家,靠自己单打独斗是?不成?的,你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不仅是?帮了你爹爹也是?帮了你自己。」 凤宁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父亲和母亲是?打错算盘了,陛下只不过是?见不得女官之间相互欺压,故而拉我一把,并非是?真心喜欢我,不瞒父亲,陛下至今不曾临幸我,若真心喜欢,岂不早给了位分?」 李巍却是?瞪她,「你个傻孩子,怎么还煳涂呢,陛下当着那么多朝臣的面维护你,这可不是?一般的青睐,眼下不曾临幸,大抵是?不想那么快跟内阁低头,不急着将?这批女官纳为皇妃,你且等着,你好日子在后头呢。」 凤宁只觉得好笑,伏案而起,「我好不好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你们吃山珍海味时可想到过我?你们结伴去外头逛花灯时,可想到捎上我一块?你们不曾与我共苦难,也别想我与你们同富贵!」 凤宁扔下这话出?了门,想起什么立在门口道, 「父亲,快些将?我娘的信物?拿回?来,否则陛下那边我交代不过去。」 这是?她今日回?来的目的。 李巍急着跟在她身后追,想骂又不敢,跌跌撞撞喊道,「你压根不明白我的苦心,我藏着你八年,为的便是?让你一朝惊艷圣上,得他欢心,你如今发达了,却不管爹爹死活,李凤宁,你自个儿好好想想,但凡你想在皇宫立足,没了爹娘帮衬就是?不行。」 凤宁把他这席话当耳边风,沿着花厅往西折向花园,推开一扇小门进了乌先生的学?堂。 细竹早已?枯萎,水池漫着些许落英摇摇荡荡,院子里静若无人。 「先生?」 门没落钥,可见先生晓得她会来,凤宁将?门扉锁好,沿着石径步入廊庑,顺着抄手游廊往东面的小厨房,果然瞧见乌先生挽起袖子在煮面。 只消听?那轻盈的脚步就辨出?是?凤宁, 乌先生头也不回?道,「再等一会儿,面就能起锅了。」 看到高大的乌先生,凤宁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忽有一种倦鸟归林的错觉。 「先生...」她轻轻低喃一声,看着他有些出?神?。 乌先生被热腾腾的水汽缠绕没听?到她说话,过了片刻,他盛了满满一碗油泼面过来,含笑望着她,「你刚刚想说什么?」 凤宁略略回?神?,摇头道,「没有,我就是?惦记先生的油泼面了。」 凤宁坐下来大口大口扒面,今日乌先生做了一碗刀削油泼面,刀削面劲道十足,很有嚼劲,满满的葱花一撒,香气四溢。 乌先生净了手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渐渐的就看到她眼眶泛了红。 「凤宁,你在宫里受委屈了?」 凤宁摇头,「没有。」 她方才看着被热气缭绕的乌先生时,蓦地把那道修长?的身影幻化?成?了裴浚,她恨李巍送她入宫,否则她也不会遇见他,更不会爱上他,也就不会憧憬不了这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当初入宫时,她抱着能离开李家这个旋涡的念头,对皇宫是?充满新奇和期待的,期待自己能学?一身本事?,将?来可以自力更生,可现在她头一回?对皇宫生了一点?点?厌恶之感。 乌先生看着她,眉眼眯得深长?,发出?无声地轻嘆。 用过午膳,凤宁陪着乌先生进了书房,乌先生又整理了一本小册子递给她, 「这是?一些生僻字的翻译,你拿回?去熟记在心,回?头译书用得上。」 凤宁就歪坐在他对面的圈椅,绣花靴退去,整个人蜷缩在圈椅里,翻开册子一句句认真读,遇到不会的请教乌先生,乌先生教了他, 「先生,您的口音很纯正?,您去过大渝波斯吗?」 乌先生笑道,「你又没见过大渝波斯人,怎么知道为师口音纯正??」 凤宁笑了笑,「上林苑有一位马官是?大渝人,我偶尔听?到他说波斯话,听?着口音跟您很像。」 乌先生捋了捋鬍鬚,「那你可有跟他交流?」 凤宁摇摇头,「那人一脸兇相,我不敢跟他说话。」 裴浚也不喜她跟外男接触。 乌先生忽然就用波斯语问了她几句话,凤宁登即坐直身,认认真真答,乌先生听?完笑道, 「你口音才好听?呢,跟山涧清泉似的。」 读什么都?好听?。 凤宁喜滋滋乐了,忽然问,「先生,『思君已?久』怎么说?」 乌先生微微一顿,「你要学??」 凤宁笑眼弯弯道,「番经厂有一位老头,他妻子故去多年,他昨个儿说想用不同的文字写一封奠信烧在他妻子坟头,让我帮他写蒙文与波斯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凤宁也有几种翻译,她写下来给乌先生,「您觉得我这么翻译对吗?」 与乌先生相处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申时初刻,凤宁又背上乌先生给她准备的行囊打算回?宫,喜鹊胡同靠近崇文门大街,崇文门大街往西至正?阳门前的棋盘街一带,是?京城最有名的前朝市,此地专供官署区的达官贵人游逛,铺子规格不小,装潢也十分上档次,整条长?街熙熙攘攘,热闹却不喧譁。 凤宁习字坏了几支笔,打算再买一盒湖笔,便让马车折去前朝市。 李府赶车的老头系马车去了,独一个老婆子跟着她进了一家书铺,凤宁穿的极其低调,头戴灰色帷帽,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即便如此,韩子陵还是?一眼认出?她来,旋即踵迹进了书铺,在凤宁挑选湖笔时,将?她拽入了一个雅间。 * 每逢过节,宫里实则是?冷清的。 后宫并无娘娘,太妃们又远在西六所,养心殿一带便显得格外寂静。 裴浚陪着太后用过午膳,回?到养心殿小憩片刻,何楚生将?新入宫女官的名录递给裴浚过目,裴浚搁在一旁不急着看,而是?问起春闱的事?。 何楚生却急急忙忙起身跟他告罪, 「陛下,您今个儿就饶了老臣吧,今个儿是?老臣内子寿诞,老臣得去前朝市逛一逛,挑个她喜爱的镯子当做寿礼,否则迟了,老臣今夜就不好过了。」 裴浚没瞧出?何楚生也有惧内的一面,顿时笑道,「哦,尊夫人什么年纪?」 何楚生听?出?皇帝言下之意,慌忙拱手,「不敢劳驾陛下过问,不是?整寿没当回?事?。」 即便如此,裴浚还是?吩咐人去内库取了一盒东珠来,赏了几颗东珠给何楚生,何楚生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跪下磕了好几个头。 东珠少见,是?御用之物?,民间不可售卖, 裴浚看着盒子里最大的那颗金珠,又瞥了瞥平日李凤宁坐着的小几,忽然问道, 「她人呢?」 柳海去了内阁,这会儿是?韩玉当值,他躬身回?道, 「陛下,今个儿是?小年,姑娘们都?出?宫团聚去了,凤姑娘也不例外。」 裴浚从来不会干涉李凤宁的行踪,今个儿是?头一遭。 「去宫外接她回?来。」 每每午后李凤宁总爱给他煮上一壶乌梅茶,健脾醒神?,今个儿她不在,裴浚不适应。 他惦记她的茶。 第33章 养心殿的地龙烧得有些旺,裴浚本就年轻气盛,颇有些受不住,便信手扯了扯领口,吩咐内侍将?支摘窗推开一些,寒风迫不及待灌了进来,将?御书房的热浪一扫而空,裴浚肃然坐在案后继续看摺子。 是布政司官员送来的年终问安折,里?头罗列各地敬献的特?产,诸如珍珠,烟花,人参一类。 裴浚看的无聊,却还得一一批覆。 博古架上的西洋钟指向?申时三刻,还没有李凤宁的动静。 裴浚摺子搁了下来,目光眺去窗外,宫人驾着?木梯正在更换全新的彩绸,除夕在际,她?身份终究与?旁人不同,是不是该赏些什么,正这么琢磨着?,外头廊庑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去打听消息的小内使躬身入内,打着?千儿下跪道, 「回禀陛下,奴婢没接着?凤宁姑娘。」尾音微微有些打颤。 裴浚眯了眯眼,摺子彻底撂下,语气泛冷,「什么意思?」 内侍苦着?脸答道,「陛下,奴婢赶到李府时,说凤宁姑娘已回宫,半路寻了一遭,结果看到...」 「看到什么?」 「看到凤宁姑娘与?永宁侯府世子在书铺里?见面。」内侍说完头低下去,压根不敢看皇帝的脸色。 裴浚足足愣了半晌,方回过神来,发出一丝极沉的冷笑。 他在这惦记着?赏什么节礼给她?,她?倒是好,私下见前未婚夫去了。 她?是不是忘了承诺过他,再也不见韩子陵? 恼怒不可遏制涌上心头,裴浚按着?眉心脸都?气青了。 韩子陵自?然要处置,但他更恨李凤宁拎不清。 裴浚在心里?骂了李凤宁一句愚蠢,唤来东厂提督,使个眼神让他去料理此事。 * 凤宁这厢突然被人拽了一把,唬了一跳,待抬起眼发现?是韩子陵,她?脸色就变了,狠狠将?胳膊抽出,对着?他怒斥, 「韩世子,你这是做什么!」 凤宁待要往外走,韩子陵及时喝住她?, 「李凤宁,你的信物不要了吗?」 凤宁止住脚步扭头看他, 韩子陵缓缓吁了一口气,负手往里?一比, 「咱们有话好好说。」 这是一间茶歇室,平日供顾客临时读书歇息所用,当?中有一张狭长的黄梨木长案,案头沉香裊裊,笔墨俱全。 凤宁犹豫了片刻,招唿嬷嬷侯在门口,慢步跨进,也不落座,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冷冷睨着?韩子陵, 「有什么话快说,说完将?信物还给我。」 韩子陵目光不由地在她?面颊落了落,对上她?清冽的目色微微有几分赧然,他拱袖赔罪, 「凤宁,今日唐突是我之罪过,我就是想问你一句,陛下可有纳你为妃的意思?」 「这关你什么事?」凤宁忿然截住他的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韩子陵也知?道如今他吃回头草,十分地掉脸面,可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遮掩的,遂开诚布公?道, 「凤宁,我承认过去我对不住你,我现?在后悔了,后悔当?初没能坚持婚约,我如今自?讨苦吃我认,可我实在忍不住要问你一问,你真的打算留在皇宫吗?皇宫不适合你,你那么天真单纯,留在皇宫迟早要出事。」 凤宁闻言不怒反笑,「那依你的意思,我去陛下跟前求情,让陛下放我出宫,重新嫁与?你?」 韩子陵喉咙微微一堵。 凤宁讥笑,「你觉着?陛下会答应吗?」 韩子陵也满脸愁绪,「凤宁,若是陛下真心喜欢你,我无话可说,可如若陛下无临幸你的意思,你便等?女官期满出宫如何?」 他也知?道这样的希望很渺茫,可就是忍不住祈盼,若万一李凤宁有机会出宫呢,他愿意八抬大轿,再续前缘。 他今日便是告诉李凤宁,他愿意再等?她?一年。 凤宁不想与?他废话,只伸手道, 「将?信物还于我,否则我便去圣上跟前陈情。」 韩子陵苦笑道,「凤宁妹妹,并非我不想把信物还给你,实在是你姐姐拿着?我祖母的信物不还,欲以此要挟逼我娶她?,我只能拿着?你的信物,迫着?你父亲给她?施压。」 李巍被贬,现?在两府的婚事是议不下去了,李巍要是聪明,就该尽快解除婚约,不要拿李凤宁的信物给皇帝添堵。 凤宁给气红了眼,「韩子陵,你们俩的事莫要牵扯我,把我的东西还于我,咱们两清。否则,圣上问罪,是你韩家吃亏。」 韩子陵也不让步,「那就请圣上出面,帮忙解除两府婚约更好,我也求之不得。」 天色不早,凤宁还得在落钥之前回宫,见韩子陵软硬不吃,不敢耽搁下去,遂气得转身离开。 李府马车将?她?送至东华门外,李凤宁又嘱咐嬷嬷将?今日之事告诉李巍,让李巍务必处理干净,早日拿回信物,随后便急急忙忙赶回延禧宫。 杨玉苏比她?先一步回来,见她?面色颓丧,忙问道,「小祖宗,你怎么才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凤宁摇头,疲惫地坐下喝了一盏茶。年关时节,谁家里?都?有些杂七杂八的烦心事,燕承前段时日送了很丰厚的节礼给杨家,杨玉苏心里?烦着?呢,凤宁那点事也不好说出来让她?挂心, 杨玉苏便道,「方才佩佩遣人递话,说是今夜辛苦你替她?去御前侍奉夜宵,她?有事今晚回不来了。」 凤宁啊了一声,「她?不回来吗?」 这会儿不知?为何有些踟蹰。 杨玉苏揶揄地看着?她?笑,「怎么,以前乐呵呵往养心殿跑,今日不愿意去了?」 凤宁被她?说的脸红,「成,我这就收拾去养心殿。」 入内沐浴更衣,匆匆用了几口晚膳便赶到养心殿。 将?将?绕过玉影壁,莫名觉得今夜养心殿的气氛有些凝肃,过去虽严谨,至少左右廊庑有人交头接耳小声说话,养心殿正殿廊子下少不了人影穿梭,今个儿倒是奇了怪,人一个没少,却是个个跟泥菩萨似的,没了声气儿。 凤宁也顾不上细问,立即去了御膳厨,看了一眼今夜给皇帝准备的夜宵,依着?皇帝口味调整了用料,又亲自?煮了一盅核桃奶酪,带着?宫人往养心殿来,如往常行至廊庑下,几位御前大珰今个儿倒是聚得齐,各个神色各异盯着?她?瞧。 凤宁很不好意思,屈膝施了一礼,众人避开不受她?的礼。 柳海上前轻声问道, 「回来啦。」 迎着?入内,打开食盒一叠叠菜查验,无误后便合上,摆手示意韩玉送进去。 凤宁待要跟上,柳海忽然拦住了她?的路,「凤姑娘,主子今日心情不大好,谁也不见,姑娘回值房歇着?吧。」 这还是凤宁头一回被拦在门外,心里?吃了一惊,不过她?也没多想,退出殿内,与?其他人一道立在廊庑站班,西围房今夜只梁冰在当?差,杨婉不能夜值,便回了延禧宫,廊下只凤宁一个女官。 寒冬腊月,夜风跟刀子似的不要命往面颊扔,凤宁有些承受不住,却也晓得今夜不同以往,不敢擅自?离开,果不其然,柳海方进去不久,便提着?那盅核桃奶酪出来了,其余的食盒留下,唯独这盅她?亲自?做的夜宵给递了出来,凤宁心咯噔一下,已有了不妙的预感。 「公?公?,怎么了这是?」凤宁迎上去,忍不住往御书房方向?瞥了一眼,厚重的布帘遮住了里?面的情景,她?一无所获。 柳海神色复杂看着?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据实已告, 「万岁爷说,这盅奶酪您自?个儿喝了吧。」 凤宁再笨,也晓得出了岔子了,酸楚密密麻麻覆上心尖,她?忍住泪意问他,「公?公?,陛下在生我的气?我做了什么惹陛下不高兴吗?」 柳海也不知?自?己?这会儿该不该说实话,御书房那位可是从不喜人多嘴,可就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柳海最?终冒着?风险,领着?凤宁到了廊庑尽头的茶水间,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她?。 「东厂的缇骑以不敬圣上为由,将?韩子陵打了个半死?不活扔回了永宁侯府,至于您,陛下这头是不愿见您,龙颜大怒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凤宁闻言脸色都?白了几分,当?即明白了事情始末,急道, 「公?公?,您放我进去吧,我亲自?与?陛下解释,事情不是那么回事。」 柳海苦笑道,「老奴也想放您进去,可陛下没开口,擅闯是什么罪名,姑娘不会不知?道。」 凤宁没法?子了,跪在御书房门口请罪。 一刻钟过去,里?面没有动静,又是两刻钟过去,到了亥时三刻,平日这会儿皇帝都?该寝歇了,可裴浚就立在那儿,单手写行书,神色跟暗夜的深湖似的,没有半分波澜。 柳海实则看不下去了,跪下跟他磕头, 「陛下,凤姑娘在外头跪了许久,那么年轻的姑娘,膝盖跪出毛病可不好,您就见见她?,万一有什么隐情,也省得两厢生了误会。」 裴浚沉默片刻,将?大狼毫一扔,寒声道,「让她?进来。」 柳海慌忙朝门口的韩玉使眼色,韩玉掀开布帘,让凤宁进去。 凤宁挪着?酸胀的膝盖,进了御书房,先悄悄瞥他一眼,裴浚坐在案后不知?在看什么,眼帘低垂辨不出情绪,凤宁立即抚裙跪下,解释道, 「陛下,臣女今日不是刻意要见韩子陵,是他拦住了我的去路。」 柳海这厢早早领着?人都?退开了,御书房只裴浚与?凤宁二人。 裴浚闻言抬起眸,冷冷凝睇她?,「他为何拦你去路?」 「因为....」凤宁突然犹豫了一下,他惯不喜欢她?与?别的男子牵扯,可惜她?偏生摊上了这么一桩腌臜事,凤宁心中嘆了一气,无奈坦白, 「因为最?初长辈订婚的信物还在他手里?,我想拿回来。」 裴浚脸色彻底变了,像是平暗的湖突然颳起一阵幽戾的风,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凤宁被他这副脸色给吓出了汗,「陛下,退婚之时,我的信物还给了我爹爹,我爹爹原是等?他与?嫡姐成婚,便可顺理成章将?信物要还与?我,可偏生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那韩子陵拿着?那枚信物逼我爹爹退亲,我姐不肯,他便不肯还,两厢僵持....」 裴浚不等?她?说完,面色沉沉截住话,「你为何不早告诉朕?」 凤宁喉咙哽了一下,「我....」 他们到凡事可坦诚相待的地步吗? 他总那么高高在上,不喜人给他添麻烦,总总告诉她?,人要自?立自?强,谁也靠不住得靠自?己?。 她?有什么底气告诉他,求他帮忙把信物要回来。 直到今日,得知?韩子陵死?不悔改,她?是打算回来禀报于他的,可惜被他抢先一步发觉。 「那日您出面申斥了我爹爹与?韩家,我以为他们便能顺利交还信物,可谁又知?....」 「你可以告诉朕...」裴浚面色近乎发木,唇角甚至勾起几抹难言的嘲讽, 「李凤宁,一面不肯接受朕的册封,一面捨不得拿回信物,你莫非想脚踏两只船,等?女官期满朕不给你贵人之位,你便可出宫去做人家正牌的世子夫人,是吗?」 他的字像是从冰窖里?拧出来,带着?淬人的寒意。 凤宁怀疑自?己?听错,不敢相信他会这么揣度她?,泪意已汩汩外冒,却被她?生生忍住,凤宁深吸一口气,哽咽着?质问,「在陛下心里?,凤宁是这样的人?」 她?委屈极了,嘴唇快咬出一丝血线。 裴浚话出口便后悔了,以李凤宁那单纯的性子,又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城府,他不过是生气一时口快,可他是天子,话已出口,便是覆水难收,他不习惯低头。 「李凤宁,朕今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接受才人位分,待你有了身孕,朕晋升你为贵人,如若不然,你便在女官任上待一辈子,你想清楚回答朕。」 眼前那张清隽的脸忽然之间模煳了,水光从她?眼前一行行跌落,那双黑漆漆的水杏眼空得跟窟窿似的,什么精神气都?没了, 凤宁一字不言,漠然对着?他的方向?磕了一个头,僵硬地退出了御书房。 柳海虽然将?旁人打发了,自?个儿却守在外头,将?方才二人那番话听了个正着?,见凤宁惨白着?一张脸出来,急得跟什么似的,劝道, 「好姑娘,万岁爷在气头上,可千万别计较则个,那些话万不能往心里?去,且先回延禧宫歇着?,有什么事过几日再说...」 凤宁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没有半分反应。 柳海还待再劝,里?面传来裴浚一声冷喝, 「你再多嘴,朕割了你的舌头,你让她?走!」 听了这话,凤宁蓦地回过神,一咬牙头也不回冲出了养心殿。 柳海望着?她?决绝的背影,两手一摊,暗自?叫苦。 外头的那位可以不管,里?头却不能不劝,他硬着?头皮提着?一壶茶进来,却见裴浚换至东窗底下的炕床坐着?,龙靴退去,屈膝靠着?引枕,手肘搭在膝盖按住眉心,俊脸陷在阴影里?瞧不出真章。 不过看样子,该是气得不轻。 柳海上前斟了一杯茶,默默退至一旁。 裴浚气大发了,但凡她?方才说一句软话,他也不至于动那么大肝火,她?倒是好,硬气地抗旨离开。 她?有本事别后悔! 第34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心如寒冰,连着那冷冽的寒风也不觉得冷。 凤宁一口?气?跑了老远,方才没留神竟然闯到了奉天殿后面的内右门?,方觉走错了方向,又往回?折,好在柳海的人及时跟了过来,生怕她天?寒地冻伤了身?子,干脆开?了内右门?,领着她悄悄从干清门?前过,打内左门?到了东六宫,顺顺利利送她到延禧宫门前方撒手。 早过了下钥的时辰,延禧宫宫门?紧锁,凤宁待要上去敲门?,想起自?己这副模样,被杨玉苏瞧见又当如何。 凤宁良善乖巧,从不叫人替她操心,遂慌忙将泪水擦去,理了理蓬乱的衣裙,又正了冠帽,这才扣了扣门?环,延禧宫的守门小太监早得柳海亲自敲打过,从门?缝瞥见是凤宁,登即醒了神将人迎进门?。 凤宁与他道了谢,匆匆往西厢房的梢间来,门?并未上拴,凤宁轻轻一推便开?了,屋子里黑漆漆的,杨玉苏睡得正香,她循着地儿掏出火摺子点了一盏琉璃灯,悄悄进了浴室,折腾半晌回?了寝室,却见杨玉苏揉着眼拥着被褥坐在角落。 杨玉苏打起精神问,「怎么?回?的这么?晚?」 按理这会儿即便不歇在皇帝的塌上,也该在西围房的值房,怎么?深更半夜回?了延禧宫。 凤宁抚了抚衣裙,含笑坐上了塌,「我没事....」 杨玉苏斜了她一眼,「当我瞎子?」 凤宁苦笑,慢慢挪上塌靠在她肩口?,半带娇嗔,「没什么?,就是跟陛下拌嘴了。」 她当然?不会据实已告,她怕杨玉苏会为她做出什么?事来,上回?佩佩顶撞皇帝已经够让她愧疚了。 杨玉苏闻言反而失笑,「你都有本事跟陛下拌嘴?这算什么?,打情骂俏?」 凤宁将苦涩往肚里咽了咽,泪水擦在她衣襟,嘟囔着道,「行了,人家难过呢,你好意思打趣我。」 杨玉苏想起裴浚那个脾气?,又嘆了一声,「伴君如伴虎,这话是没错的,他能护着不让旁人欺负你,却指不定自?个儿欺负你。」 这话可不是一语中的? 凤宁闭了闭眼不想深想下去,「时辰不早,快些睡吧。」 尚服局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杨玉苏料理,她一阖眼就睡过去了。 凤宁这一夜也睡得极好,不仅极好,甚至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她这辈子经过太多风浪,性子又娇憨,太多激烈的情绪一旦灌入脑海,她便陷入一团浆煳,就是这团浆煳令她反应迟钝,次日醒来瞧见高升的日头,好像没有什么?过不去。 她照旧收整衣冠前往番经厂。 腊月二十五了,有些工匠家里离着远,早早跟李老头告假回?家过年,李老头是个很护短的领班,即便上头压着再重的公务,该吃吃该喝喝,底下兄弟要过年,那便是圣旨都不管用,番经厂的掌事公公拿他也没辙。 凤宁拎着壶小酒来到后院寻到李老头,院落不小,正中三?间值房,供主事办公,左右两排厢房是工匠们刻字之?处,再往后便是刻印的厂房,是个大通间,李老头正在值房内给?一名?工匠发放年底俸禄。 凤宁站在一旁看了会儿,等人离开?方凑在他对面坐下, 「司礼监的批覆还没下来,您怎么?自?个儿先垫上了?」 李老头老神在在耸耸肩,「这位老弟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阖家靠着他这点银子过活,我不垫给?他,他怎么?过年?至于上头,还能短了我的不成,即便缺金少?银,不是还有你替我声张么??」 凤宁苦笑,她如今在养心殿怕是说不上话了。 凤宁本就起得晚,这会儿已是午时,李老头吩咐去厨房打饭,也给?她捎了一份,二人边吃边说话,李老头见凤宁今日格外沉默,喝酒也比平日喝的还凶,有些疑惑, 「怎么?,小姑娘,心情不好?」 凤宁当着李老头也就没藏着掖着,有时不是那么?亲近的人说起话来反而没有顾虑, 「嗯,心情不大好。」 「跟心上人闹别扭了?」李老头真不愧是火眼金睛,可凤宁岂会承认,脸一红嗔道,「是跟我爹爹吵架了。」 「哦,怎么?回?事?」 凤宁随便寻个藉口?敷衍过来,「就是过年没地儿去了呗。」 李老头闻言忽然?沉默了,片刻一小内使进了屋,递个油纸包的馍馍给?李老头,李老头转而就给?了凤宁,「吶,吃。」 凤宁微微一愣,「这是什么??」 「肉夹馍啊,你不是喜欢吃肉夹馍么??」李老头理所当然?道。 凤宁忽然?就惊住了,「您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肉夹馍?」 李老头咧嘴一笑,「冬月初十闵老头过寿,你也在,逮着个肉夹馍吃得极香,你忘了吗?」 凤宁眼眶蓦地一酸,握着个肉夹馍不知说什么?好。 「谢谢您了。」 李老头这辈子吃过太多苦,这一生与他而言已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他安抚凤宁, 「孩子,这世上除了生死再无大事,甭管天?崩地裂,能有一口?好吃的能得一草蓆裹眠,凑合着过就得了,除夕不能回?家就不回?嘛,自?我家那娘们过世这么?多年,我就独来独往,不也挺好?除夕嘛,也就那样,还怪闹遭遭的。」 凤宁咬着肉夹馍听着听着就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她真是很幸运,能遇到这些可爱的朋友,对,她把李老头当做她的忘年交。 傍晚凤宁离开?前,李老头吩咐她,「如果除夕实在没地儿去,就来我这儿,陪我喝酒。」 凤宁笑着朝他摆手,「好嘞。」 经过李老头这番开?导,凤宁心情果然?松快了一些,什么?位分,她现在已经不当回?事了,贵人也好,才人也罢,又能如何,被困在那一隅殿宇人这一生又有什么?意思。 至于他骂她脚踏两只船,凤宁嗤哼一声,两只船算什么?,她若是有脚还要脚踏三?只呢,她就这么?自?个儿跟自?个儿乐呵,把事情从心里划过。 偶尔照旧去养心殿西围房,却绝不会往正殿凑,只要外头站班的内侍通禀「陛下回?宫了」,她就钻进西围房不露面。 裴浚打前朝回?来,手里捏着一册文书,大步往养心殿来。 御前的人照旧往廊庑站班,瞧见他踏进养心门?,齐声跪下行礼。 裴浚平平扫了一眼,随后目不斜视进了御书房。 柳海顺着他目光往站班的女官与内侍看了一圈,又悄悄往西围房瞥去一眼,暗自?磨了磨牙,招唿人进去奉茶。 进来的是杨婉,她亲自?上前奉茶,又将早准备好的一递文书搁在御案前, 「陛下,内阁和各部已将明年财政开?支预算给?呈上来了,依照您先前提的几处已做更改,今年各部的收支帐目汇总也有了眉目,只是工部与兵部有几张票拟,户部那边不给?勾签,说是不在预算之?内,阁老们僵持不下,待您裁决。」 裴浚神色略略有些冷清,只淡声道,「搁下吧,朕等会儿瞧。」 杨婉看得出来皇帝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敢多话,退去一旁。 紧接着梁冰也进来了,经过没日没夜的奋战,梁冰彻底将内库所有帐目都捋清,哪些衙门?多花了银子,哪些掌事有铺张浪费之?嫌,一目了然?。 这些帐目用牛皮纸封住,封皮上齐齐整整写着「丙午年内库收支帐目」九字,字迹谈不上挺拔秀美?,却是一笔一画写得极为认真,颇有几分笨拙圆融的可爱。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写的。 裴浚将目光移开?,闷闷喝了一口?茶。 茶怪烫的,他喝了一口?蹙眉搁下,「换凉的来。」 杨婉深深看了一眼裴浚,觉着他今日有些反常,立即领命出去重新备茶。 梁冰反倒是眼观鼻鼻观心,皇帝不多说一个字,她也不多吭一声。 那夜二人闹掰,也就守夜的几人知晓,梁冰是其中之?一,具体因何吵架梁冰不知,不过李凤宁那是什么?性子,她能招惹皇帝? 必定是皇帝欺负了李凤宁。 是以今日故意要凤宁替她写了这份封皮。 梁冰也说不上来是何意图,但她就这么?做了。 裴浚确实被这一行熟悉的字迹给?刺激到了。 三?日,连着三?日,她愣是不曾在养心殿露面,即便来了,也不往御书房来认个错。 常言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她倒是硬气?,非要跟他犟。 裴浚发现,李凤宁骨子里压根不是表面那般软糯可欺,她有脾气?得很。 杨婉很快重新奉了茶进殿,裴浚喝了一口?温茶,心里那点子不痛快也慢慢被压下。 那么?多朝务需要他料理,他有什么?功夫在乎一个女官? 杨婉提的两桩事实则是辞旧迎新最重要的国务,来年社稷民生全部就在那份预算摺子里。 这也是内阁与六部堂官在年前需定下来的章程,一时半会议不好,裴浚不急,重新把摺子发回?去, 「明日卯时三?刻,召集阁老与六部堂官文华殿议事,总归当着面捋清楚才行。」 杨婉应下。 接下来便是梁冰的内帐,内帐裴浚心里比谁都清楚,梁冰做事又最是细心谨慎,他不必费心,草草扫过一眼便交给?东厂按律查办, 「除夕这一日,朕要在交泰殿宴请藩臣与皇亲国戚,章佩佩一人忙不过来,这桩事你协理。」 「臣女遵命。」梁冰屈膝。 除夕宫里不仅有大宴,更有节庆钱赏赐,各诰命夫人入宫给?太后请安种种,连在京的外国使臣也会被邀请入宫吃席,诸务繁杂。 到了除夕前一日,宫宴预备妥当了,柳海召集所有内侍与女官在正殿核对流程,顺带清点各自?手中的活计,凤宁帮着梁冰准备节庆钱的发放,这一回?逃不了,跟着进了正殿。 柳海还在里头回?话,章佩佩便悄悄往后侧了侧脸,凑近凤宁耳根道,「忙完明日午宴,柳公公给?咱们发完赏钱,咱们就可以回?家过年啦,凤宁你回?李家吗?」 凤宁没有告诉她实情,自?然?是回?道,「当然?回?家啦。」 除夕是跟家人团聚的日子,她不能让两位姐姐替她挂心。 章佩佩这几日确实忙昏头了,没注意到靠近凤宁时她身?上有腾腾的烫意,揉着眼睑道,「好,若是开?年有空,你便来我家玩,元宵那日我带你和玉苏去城隍庙玩。」 凤宁说过想逛花灯,佩佩一直记在心里。 元月初一至十六,朝廷封印,十八名?女官也不用入宫当值,宫里六宫一司本就有足额的女使,有的是人干活,至于杨婉梁冰与凤宁三?人,既然?朝廷封印,自?然?也不用处理政务,大家可以舒舒坦坦回?去过个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不一会,一身?明黄龙袍的裴浚与柳海一道出来了。 女官一一跪下磕头,凤宁余光瞥着那双乌金鹿绒靴,心隐隐刺痛了一下。 听得上首传来一声清冷的「平身?」,她跟在众人身?后起身?,双手合在腹前,眼神低垂,那脸色就像是无欲则刚的女菩萨,没有半分波澜。 一辈子的女官,有什么?不好? 每月有五两银子俸禄,得了机会出宫还能去前朝市买些喜欢的首饰衣裳。 挺好的。 凤宁这样想。 这样的事本无需皇帝亲自?过问,但裴浚就坐在上首旁听,白皙的手指轻轻按在眉心,双目微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叫人摸不清他的底细。 柳海一一布置下来,轮到凤宁时,柳海问道, 「节庆钱都备好了?」 凤宁侧出一步,颔首行礼,「已准备妥当。」 「名?剌核对过?金额可不能有错。」 凤宁又回?,「我与梁姐姐核对了两遍,应当不会出错。」 「应当不会出错是什么?意思?」一道冰冷的嗓音压了下来。 裴浚突然?睁开?眼,眼神带着锐气?,「你对自?个儿经手的事尚无把握,你来朕跟前回?什么?话?」 凤宁喉咙堵了堵,垂下眸一字一句回?,「就是绝不会出错的意思。」 语气?梗梗的,还在跟他犟。 裴浚眼一阖不再说话。 柳海看着暗中较劲的二人,默默掐了一把汗,继续又问,「那凤姑娘出宫过年吗?」 凤宁微微错愕,下意识看了一眼裴浚,迟疑着回?道,「我...会出宫。」 裴浚听到这四字,唇角极轻地掀了掀。 如果他没记错,上一回?缠绵时,她明明告诉他,会留在宫里过年。 柳海果然?露出遗憾,「还以为凤姑娘不出宫,最后给?姑娘们发放赏钱的事就交给?你呢。」 凤宁下意识要应下,终究是忍了忍没吭声。 梁冰见状接过话,「那还是由?臣女经手吧。」 回?到西围房,凤宁有些撑不住了,十六岁的女孩儿,顾念这个,顾念那个,一腔委屈咽不下吐不出,就这么?把自?己呕出了病,前两日往番经厂跑得太勤,帮着工匠们把赏钱发下去,吹了几口?凉风,今日晨起额头有些发烫。 好在不是很严重,凤宁勉强撑住,午膳过后迷迷煳煳裹着被褥在值房睡下了。 值房人来人往,见凤宁睡得踏实,也无人在意。 偷偷喝了几口?姜茶,略略发了汗,人好受一些,夜里照旧帮着章佩佩去交泰殿布置明日午宴。 忙到深夜,章佩佩自?个儿嘴里起了火泡,疼得直哎哟,见凤宁面色略有些发白,权当跟她一般累坏了。 「明个儿我送你回?府。」 凤宁直道不用,「我跟玉苏姐姐回?去。」 到了玉苏这儿,她又笑说,「我要跟佩佩姐去前朝市买些绢花。」 杨玉苏在后宫准备除夕夜给?宫女们发放的新裳,章佩佩在前朝忙午宴,二人没有机会打照面,被凤宁骗了个正着。 两厢都以为凤宁有着落就不费心了。 除夕午宴一结束,杨玉苏这边先出宫,章佩佩早早吩咐宫人将衣裳什物捎去了慈宁宫,夜里说是在慈宁宫守夜,太后却晓得她一片孝心,拒绝道, 「你一年到头都在陪哀家,过年无论如何要回?章家。」 章佩佩也嫌宫里规矩多,就不推辞,打西华门?回?去了。 凤宁等着人走干净,回?到延禧宫梢间,寻来过去章佩佩留下的清热解毒丸,兑了些水服下去,顾不上吩咐宫人给?她留膳,一股脑往塌上一躺,浑浑噩噩睡下了。 好在延禧宫的掌事嬷嬷循例查房,瞧见梢间被窝里鼓囊囊的,凑近一瞧,只见凤宁睡得正昏沉,小脸一片不正常的潮红,明显是着了病,唬得跟什么?似的, 「姑娘,您没回?去?」 慌忙吩咐小宫女打水伺候她,自?个儿急着去养心殿报讯。 柳海夜夜送燕窝粥过来通过谁?可不就是这位延禧宫掌事嬷嬷么?。 凤姑娘在养心殿那位心里的分量,嬷嬷还是有数的。 奔至养心殿,说是皇帝去慈宁宫陪太后守夜去了,转而又往慈宁宫跑。 可巧上了廊子,遇见外出的韩玉,一把拽住他,「韩公公,快些去告诉掌印,凤姑娘病煳涂了,如今人还在延禧宫没回?去呢。」 韩玉脸色一变,转身?进了慈宁宫,里头太后正与裴浚围炉夜话,夜空时不时绽放些许烟花,太后想起先帝在世的日子,心生怅惘,裴浚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偶尔附和几句,偶尔闷声不语。 柳海正在奉茶,瞥见韩玉躲在琉璃窗外急使眼色,心知出了事,悄悄掀帘出来,听了韩玉几句耳语,直道糟糕,回?过眸来,快速踱至裴浚身?侧,附耳低禀,「陛下,凤姑娘病重。」 裴浚勐地抬起眼,一股阴霾从心头一闪而过,他几乎是拔身?而起,速度之?快令身?侧的太后都吓了一跳。 「皇帝这是怎么?了?」 裴浚神色依然?是镇静的,唇角甚至还挂着笑意,「时辰不早,皇伯母早些歇着,朕再去崇敬殿探望姨母。」 太后原打算趁着今夜机会,提一提立后的事,听了这话面露不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隆安太妃虽是你姨母,可你是天?子,哪有天?子大除夕去臣下殿中的道理,不如派人将隆安太妃请来慈宁宫吧。」 裴浚面不改色,「好,朕亲自?去接。」 太后给?噎住了。 知他是铁了心要走,太后脸色越发难看,大除夕跟皇帝闹不愉快,会惊动内阁,太后终究无法,沉着脸起身?往内殿踱去。 裴浚对着她背影施了一礼,转身?撩袍快步踏出慈宁宫,慈宁宫往西过隆宗门?和内左门?方到东六宫,平日这两座宫门?是不开?的,裴浚亲临自?是畅通无阻,一面脚底生风,一面神色阴沉问柳海,「请太医了吗?」 柳海小跑方能跟上他的步伐,「已经吩咐人用小轿抬着老太医去延禧宫。」 裴浚不说话了,就这么?马不停蹄赶到延禧门?前,乍然?抬眸看了一眼延禧宫三?字,裴浚略略敛了敛神。 李凤宁在延禧宫住了有大半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过来探望她。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八百年头一遭为李凤宁低头。 顾不上多想,裴浚掀起蔽膝大步踏入。 第35章 热气一层夹着一层,像要将她给?蒸熟了,凤宁忍不住掀开被褥,往外探一探脑,就这么磕到了一处温凉之处,如久旱逢甘霖,她迫不及待将脸凑过去,那一丝冰冰凉凉的气息实在是舒适,凤宁跟个孩童一般忍不住双手往前一搂,就这么盘上了。 裴浚看着她娇憨的模样,心里软得?不可?思议。 那脸蛋贴着他手背,跟个火炉似的,可?见烧得?厉害,裴浚立即回眸愁一眼身侧的人,柳海端着汤水,朝前摆手示意太医上前把脉。 太医朝皇帝拱了拱手,医箱搁一侧,在矮杌子上坐了下来。 想去把脉,可?那双柳条般的手臂缠上了皇帝的胳膊。 裴浚只得?亲自动手,费了好大功夫将那只手腕给?掰下来,凤宁委屈极了,红润饱满的嘴儿翘得?老高,眉心也细细蹙着,如一抹愁烟,那模样儿水灵又可?爱,裴浚看着心里顿生几分懊悔。 那日若不是在气?头上,也不至于说那些话呕她,结果伤了她的心他自个儿也不好过。 太医把过脉,断定?是伤寒之症,立即去一侧开方子熬药。 柳海将汤水搁下,亲自跟出?去打点?,门帘搁下,只剩裴浚坐在塌上,任由凤宁抱着他的手臂。 凤宁抱着抱着,觉出?那玩意儿也渐渐热了,顿生嫌弃,一把扔开,倒头往里一栽,这下可?好,额尖撞在墙壁吃痛一声,登时捂着额醒了过来。 她慢吞吞坐起身,茫然四望,模模煳煳看到一张熟悉的俊脸,高挺的鼻樑,清隽的眉目,深黯的瞳仁合着闲适的表情?,像是山巅只凭人仰望的雪,不是裴浚又是谁? 还当自己在做梦,又认真瞥了一眼。 潮红的面颊凑过来,一双含情?目直勾勾盯着他,好像他是什么稀奇怪物,裴浚眉棱微挑,待要抬手去拎她,凤宁勐然醒神意识到不是梦,立即往后瑟缩了下身,连着被褥也往膝盖一遮,明显与他隔开距离。 「陛下怎么来了?」嗓音防备又冷淡。 与方才?娇憨依赖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裴浚心里不是滋味,冷冷掀唇道?, 「朕若不来,你?在这儿出?了什么事,外头岂不传朕苛待宫人?」 这话说的,他像是个在乎旁人眼神的人么? 凤宁也是会怄人的,「臣女真出?了什么事,也不打紧,陛下还缺女官么?不是马上又有五人进宫,回头补上缺便?是了。」 裴浚硬是给?她气?笑了,「你?想出?事,还要问朕答不答应?嘴皮子这般利索,看来病得?不严重,爬起来给?朕干活去。」 凤宁委屈地往角落里一缩。 恰在这时,一束烟花自夜空绽开,五颜六色的花束漫天洒落,紧接着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属于除夕的热闹,很好沖淡了厢房里的火药味。 裴浚决定?不跟病人一般见识,看了一眼预先备好的退热汤药,抬手递给?凤宁, 「喝药。」 凤宁也不会跟自己身子过不去,接过便?咕咚咕咚喝了。 喝完才?发觉身上只穿了一身中单,略略不大好意思,连忙裹紧了被褥,裴浚又给?气?上了, 「太医说你?身上发着高热,不宜盖被褥,还不快掀开。」 凤宁眼神乌熘熘往他瞥,死?死?捂住被子,「御前失仪,不大好...」 裴浚哪能没看穿她的心思,「朕哪儿没瞧过?」 凤宁耳根一瞬红得?发烫,急得?又坐直身,「陛下....」小声反抗。 裴浚见她炸了毛,心情?终于舒坦了。 那日的话犹然在耳,凤宁觉得?不能就这么原谅他,将小脸埋在膝盖就不吱声。 裴浚也拉不下面子,他人都到这儿了,就是给?李凤宁最大的脸面,让他再哄她他做不到。 他这一生没有哄这个字眼。 两个人僵持着不说话。 幸在那碗退热的汤药很快管用,凤宁略略起了汗意,混沌的脑子也舒坦不少,她急需擦汗的干帕子,「玲儿呢?」 玲儿是平日伺候她和杨玉苏的小宫女。 裴浚在这里,不会准许其他宫女进屋。 「你?要做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凤宁不大自在地望着他,「陛下,臣女身上冒了汗,想寻帕子擦汗。」 「自个儿下来寻。」他动了动尊贵的龙脚,将她那双绣花鞋给?拨至脚踏边。 凤宁不知想起什么,嗫着嘴道?, 「臣女脚不好,踏不了两只船。」 一股无声的弦就这么悄然而断。 两个人的唿吸都停滞了那么一会会。 裴浚双眸擒着懒淡的笑意,斜睨着她,「朕堂堂天子,眼下只你?一个女人,你?呢,一边拒绝朕的位分,一边定?亲信物还在旁的男人手里,李凤宁到底谁在吃亏?」 他想起这桩事还有气?,若是她父亲不将她送入皇宫,她是不是给?韩子陵做世子夫人去了? 凤宁愣是被他怼的没话回了。 可?怜的女孩儿眨巴眨眼,被他绕进去了,还真有几分理亏。 裴浚看着她吃了个哑巴亏,心里又觉好笑,片刻,笑意收敛,从袖下掏出?一物,搁在掌心递给?她。 凤宁目光落在那枚玉佩,眼睫轻轻眨了眨。 这是一块镂空雕凤的圆环玉佩,玉质油润微带翠青色,明显已有好些年份,八年了,凤宁已有八年没瞧见它,这是她母亲留给?她最重要的遗物。 她绞尽脑汁拿不到的玉佩,他轻而易举便?送到她手里,凤宁柔柔望着他,心里一时五味陈杂,积压许久的情?绪如出?闸的水宣洩而出?,她抱着玉佩嚎啕大哭,或是惋惜母亲不该用命去换一门无疾而终的婚事,或是痛恨亲生父亲算计她来毫不留情?,或许更是委屈裴浚冤枉她。 单薄的双肩起伏不止。 如果这个时候他抱抱她该多?好。 裴浚狭目半眯,深深看着她,他习惯用自己的方式来抚慰,他将李凤宁搂过来按在怀里,勐然低头吻过去。 熟悉又强烈的气?息包裹住她,很快舌尖被他攫取,是极为强势兇悍的一个吻,好似要将沉埋在她心里那些阴霾给?扫除而出?。 凤宁凭着本能将唇贴得?更近,唇齿交缠,撕扯般的吮吸,汗密密麻麻从脑门炸开,她竟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快意。 身子早软成一团水,肌骨任由他牢牢钳制着,她几乎挂在他身上毫无招架之力。 汗出?了一身又一身,闷在身子里那股热劲也随之卸下,灵台清明了,意识到二人在做什么,凤宁用力推开他,气?息绵绵,「陛下,我惹了风寒呢,可?别过了病气?给?您。」 裴浚浑不在意,重新将人捞过来,舌尖一探将那雪白的耳珠勾入,「朕是天子,百无禁忌。」 凤宁直打哆嗦。 她裊裊软软在他唇边喘着气?,温热的气?息扫过他鼻尖,滋生一股绵密的痒,直窜下腹,裴浚担心继续下去收不了场,深吸一口?气?,终于捨得?将她放开,唤来小宫人伺候她去梳洗。 紫禁城四周燃起了烟花炮竹,灯市人声鼎沸,遥遥的连延禧宫也添了几分喜庆。 凤宁擦了身子换了干净的衣裳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裴浚换在圈椅里坐着,姿态没怎么变,骨节匀称的手往桌案指了指,桌案上摆着给?凤宁的晚膳,刚熬好的药,以及一个大大的封红。 自母亲去世后,凤宁再也没收过压岁钱,看着那个封红,鼻尖微微发酸。 轻轻往那个男人瞥了一眼,他正扶盏喝茶,姿态矜贵,眸底浮现那一抹若有若无的亮光,足以融化?窗外的坚冰。 这一夜阖城焰火四绽,炮竹声一直绵延至天明。 延禧宫是安静的,裴浚坐在炕床上查阅各地邸报,凤宁歪在他对面的引枕看烟花。 即便?这一年有诸多?坎坷波折,所幸她遇见了几位好姑娘,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她身边有喜欢的人作陪。 这就足够。 「陛下,谢谢您。」 她扬了扬挂在脖颈上的玉佩,眼底是绵绵的星光。 至于位分的事,二人默契地谁也没提。 于裴浚而言,天子口?谕便?是圣旨,一开口?便?没了迴旋的余地,除非有了孩子,除非李凤宁主动请旨。 而凤宁对位分已没了执念,她更喜欢眼下御前女官的身份。 子时钟声敲响,凤宁跪在窗边朝着窗外漫天的烟火祈祷。 新的一年,她祈盼刊印顺利,祈盼先生老寒腿转好,祈盼佩佩与玉苏平安喜乐,祈盼裴浚能对她温柔一些。 凤宁扭过头,望着聚精会神批改摺子的皇帝, 「陛下,您新年可?有什么心愿?」 裴浚停下看了她一眼,那双玲珑的水杏眼眼尾往上一挑,勾出?几分狐狸般狡黠的韵味,是纯真与妩媚最好的结合,他语气?淡淡,带着几分轻嘲, 「你?别气?朕就成了。」 第36章 凤宁这个年过得前所未有自在舒适。 裴浚好吃好喝照料她,一应吃食都是养心殿御膳厨送来的,大年初一裴浚去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傍晚总要来到延禧宫陪她用晚膳,看着她喝了药躺下方离开。 初三这日凤宁月事又来了,退热之后又起咳嗽之症,小日子?又撞在一块,可把她折腾去半条命,裴浚坐在塌前看着瘦了一圈的她,眉峰皱起。 「十六开衙复印后,你搬去养心殿住。」 凤宁目色腾得一下僵住,吶声问他,「为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裴浚睨着她,「还能?为什?么?往后每日晨起跟朕习武,你这?身子?骨再?不歷练,便要垮了去。」 凤宁闻言十分犯愁,眼巴巴道,「陛下,臣女还是不要了吧,您日理万机....」 裴浚一个眼风扫过去,凤宁顿时不吱声了,她拽着被子?,小声问,「那臣女住哪?」 裴浚不假思?索道,「西围房梢间收拾一间厢房给你。」 凤宁拥着被褥垂眸哦了一声,也对?,不住西围房还能?住哪。 养心殿不是她能?夜宿的地儿。 经歷了这?么多,凤宁现在也学聪明了,于是又笑吟吟问他,「那延禧宫这?间屋子?还能?给臣女留着么?」 她现在学会给自己留退路。 伴君如?伴虎,哪日裴浚不高兴赶她走呢,她能?去哪儿?好歹有个地儿,回头也不至于难堪。 裴浚闻言抬眼朝她看来。 他惯来敏锐,几乎要洞穿李凤宁的心思?。 凤宁迎上他清冷的视线,不由得犯憷,立即补充了一句,「陛下,玉苏为了我入宫做女官,我不想?扔下她一人。」 这?个理由勉强煳弄得过去。 裴浚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正月初八,凤宁小日子?结束,风寒也基本痊癒,太医嘱咐她多歇几日不要出门见?风,凤宁给卷卷洗了澡,抱着它在床榻玩,思?索一番将卷卷带去养心殿的可能?,最终放弃,只能?先拜託杨玉苏帮她看顾,每日回来探望它便是了。 十四这?一日傍晚,凤宁收拾自己的行装搬进了养心殿西围房,柳海将梢间单独收拾干净给凤宁,梢间后面?连着净室,又用格栅隔出一间小碧纱橱给她搁放衣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凤宁也很满意?了。 正月十五,裴浚要在交泰殿宴请皇亲,接见?外臣,问李凤宁要不要陪他,凤宁笑盈盈摇头,「陛下,臣女约了佩佩姐和玉苏姐,要去城隍庙逛花灯呢。」 不过是十几岁的女孩儿,爱玩也是情理当中,裴浚摇摇头,吩咐柳海安排人跟着她。 凤宁见?裴浚心无旁骛继续看摺子?,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裴浚今年也不过二十,旁的世家子?弟尚在学堂读书,走马观灯,笑游长街,他嵴樑上却背负着整个大晋,凤宁侍奉裴浚这?么久,从未见?他动过花天酒地的心思?,哪怕于女色一途,他也并非夜夜笙箫。 他虽然称不上一位好的伴侣,却绝对?是最出色的国君。 国君也是人哪,也只是不及弱冠的少年。 凤宁大着胆子?往他跟前一凑, 「陛下,要不您今晚给自个儿歇个假,出宫看看花灯如?何??」 她不敢想?象,若是他愿意?陪着她出宫游玩,那会是怎么一场人间喜乐。 裴浚抬起眸来,没好气道,「李凤宁,你一肚子?吃喝玩乐的主意?,当朕跟你一样?」 凤宁立即站直身子?,小嘴轻撇不吱声了。 大约是看着那张雪白的小脸十分可怜,好歹是他女人,他得罩着,裴浚环顾四望,招来韩玉,「去取些银子?来。」 片刻,韩玉取来大小面?额不等的银票,林林总总十几张,约莫有几百两?。 裴浚姿态慵矜,手?中执着硃笔往那叠银票抬了抬眼, 「拿去顽耍。」 很干脆的语气。 凤宁捧着一叠银票哭笑不得。 上回除夕他给的封红足足有一千两?银票,她都捨不得花呢,今个儿又给了这?么多。 她就这?么没出息地被一摞银票给打发了。 凤宁早早来到东华门等杨玉苏,依照约定的时辰杨玉苏赶到宫门口,瞥见?凤宁抱着个小包袱,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奔过去,扶着腰就开骂, 「李凤宁,你好样的,你敢耍我!」 除夕那夜杨玉苏回到家里,夜里遣人给凤宁送果酿,得知?李凤宁压根没出宫,差点给气哭了,大年初三?,她陪着母亲进宫给太后请安,打听一遭,得知?李凤宁着了风寒,独自躲在延禧宫养病,心疼不已,当时为规矩所束,不能?去延禧宫探望,心中一直挂念。 从除夕夜那口气一直憋到今日,她要跟李凤宁好好算帐。 哪知?那美美的人儿,乖巧地给她做了个万福,甜甜唤了一句,「玉苏姐姐新年安好,凤宁祝姐姐身体康泰,事事如?意?。」 得,没脾气了。 捨不得骂她,一把将人往马车里塞,将特意?给她留的瓜果摆出来,就在这?时,一只雪白的圆球从凤宁兜里窜出,闻着果香的味就一头栽了进去。 杨玉苏看着软乎乎的卷卷,大喜过望,「你把卷卷给捎出来了?」 凤宁笑,「是呢,我不在延禧宫,没有人陪它,便捎它出来见?见?市面?。」 二人一猫吃着果儿唠嗑着,高高兴兴往城隍庙去。 城隍庙在城西曲子?胡同附近,挨着惜薪司厂和柴炭厂,这?里比起前朝市与东华门的西市不同,许多域外胡人聚集在此开铺卖货,有碧眼胡商,还有漂洋番客,个个操着一口并不熟练的中原话,腰才万贯,列肆高谈,也是城隍庙一道别样的风景。 沿途商贩摊铺排列如?星。 人这?一生都在治癒幼时的缺失,凤宁亦是如?此,看着糖葫芦小摊就走不动路,少时每每姐姐游逛回来,便穿着喜庆的小红裙,手?里扬着好几个冰糖葫芦,在她面?前炫耀,却是一个都不捨得分给她,小小的凤宁抱膝坐在台阶下,逼着自己挪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现如?今她有了俸禄,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 裴浚给她的封红与银票,她单独用一个匣子?装起来锁在西围房梢间,她还是习惯花自己的钱。 凤宁左手?搂着卷卷,右手?抱着个糖葫芦,喜笑颜开往红鹤楼去。 章佩佩在红鹤楼置办了一桌席面?,选的是二楼临窗的雅间,凤宁二人进去时,她连酒都斟好了。 「快来快来,新鲜的蒸海虾,刚出炉呢,赶紧来尝鲜。」 杨玉苏一把松开凤宁,闻着味坐在章佩佩对?面?,拾起筷子?接过章佩佩递来的大虾脚,凤宁这?厢先净手?,顺带湿了帕子?递给杨玉苏,往二人当中落座, 「佩佩姐,我风寒初愈,就不吃龙虾了,我吃块粉蒸排骨。」 章佩佩立即悬了心,「你生病啦?好全了没?」 凤宁还没搭话,杨玉苏替她回了,「你就别操心了,人家圣上亲自看顾,没好全能?让她出宫?」 凤宁不喜杨玉苏当着章佩佩的面?说这?样的话,一张俏脸羞得都要哭了。 章佩佩哈哈一笑,捏了捏凤宁的鼻头,「别不好意?思?,他能?疼你意?味着他有眼光。」 「若是疼别的狐媚子?,我就要气大发了。」 凤宁窘得满脸发烫,「佩佩姐。」 章佩佩嘆了一声,夹起一块藕夹递到她碗里,「哎,我算是参透了,陛下呀其实是个明白人,越打他主意?的他越看不上,就喜欢你这?样心无城府天真烂漫的姑娘。」 凤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拾起筷箸给她夹了一块葱香蛋饼,「咱们今日逛花灯,不提陛下。」 章佩佩嗔了她一眼,一面?吃蛋饼一面?道,「凤宁,待会你陪我去几家胡商铺子?,你会胡语,帮我盯着些,以防他们下套儿算计我。」 酒席过半,门忽然被侍女推开,外头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佩佩,燕承过来了,想?给你敬酒祝个新禧。」 是章云璧的声音。 章佩佩为难地看了一眼杨玉苏,低声解释, 「我不知?道我哥跟燕承在一处,定是他打听了我的行踪,跟燕承通风报信。」 杨玉苏忽然笑了一声,大喇喇站起身,「见?就见?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章佩佩示意?下,侍女将屏风往两?侧推开,两?位丰神俊朗的男子?一前一后跨步进来。 燕承一眼就看到了杨玉苏,杨玉苏倒是一派云淡风轻朝他行礼,「燕世子?好。」 燕承先与章佩佩和凤宁作了一揖,再?往杨玉苏回礼,「玉苏妹妹,再?过半月我便要去西关,今日特来向你辞别。」 杨玉苏袖下的手?微微颤了颤,面?上却挂着笑,「是吗?还预祝世子?旗开得胜,载誉归来。」 燕承喉结微滚,眼神灼灼盯着她没有说话。 章云璧这?厢却是一眼看到了凤宁。 凤宁今日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对?襟长褙,外罩粉红镶兔毛披风,合着那张瑰艷的小脸如?同瑶池的玉人一般,章云璧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不仅好看,她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气质,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两?厢见?过礼,章云璧吩咐章佩佩,「我去前面?灯海给你们占位置,你们迟一些时候来。」 二人不宜久留,相继退出雅间。 待门阖上,杨玉苏情绪果然低落不少,章佩佩宽慰她道, 「别急,总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杨玉苏头一回正视与燕承的感情,望着窗外流光溢彩,怅然失神道, 「佩佩,换做你,你会等他吗?」 燕承离京便是为了反抗家族联姻,他想?自立门户,做主自个儿的婚事。 章佩佩筷子?一顿,「你要听真话吗?」 杨玉苏点头。 章佩佩认真道,「换我,我会等,世间好男儿少,能?遇到一个喜欢的很不容易,他愿意?为你拼,你为什?么不愿意?为他等一等呢。」 杨玉苏又看向凤宁,「宁宁你呢。」 凤宁咧嘴一笑,眉梢也飞扬了,「若世间有男子?这?般追求我,海枯石烂我都等。」 杨玉苏没说话,拽着酒盏勐喝了一口。 凤宁知?道她这?是下定了决心,握了握她潮热的手?背,「玉苏,被爱是一种幸运。」 凤宁这?样说,眼底的星光潋滟又黯然。 天色彻底暗下后,整座城隍庙像是甦醒的夜明珠,原先布置在檐角两?侧的灯架均被点燃了,一大片大片的灯芒汹涌而来,场面?蔚为壮观。 章家一伙侍卫与婆子?将三?位姑娘簇拥在正中,一行人不紧不慢往灯海的方向去。 有打探消息的侍女折回来禀报章佩佩, 「大小姐,今个儿可稀奇了,城南侯府的小公子?在前面?摆了个灯阵,说是若有人破了他的灯阵,便把那些灯全部送给对?方。」 章佩佩唇角一嗤,「谁稀罕他那些破灯。」 话虽这?么说,章佩佩还是往那边赶。 凤宁拉着杨玉苏问,「城南侯府的小公子?是何?人?」 城南候这?个人凤宁知?道,她在御书房帮忙整理文书时,晓得有这?么一号人物,是大晋最负盛名的军师,有运筹千里之能?,可惜有一年出征,敌营冒着牺牲三?千人的代价,换了城南候一只腿,如?今这?位城南候便闲赋在家荣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杨玉苏回她道,「城南候有两?个儿子?,长子?温润敦厚,在京城甚有贤名,如?今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听闻很得圣上看重,至于小儿子?,坊间传他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可他这?人实则有其父之风,颇擅机关技巧诡谲卦阵,除了身子?不大好,其实是个风流毓秀的妙人。」 片刻,凤宁随着人群赶到灯阵,才知?道为何?杨玉苏称小公子?为妙人。 那少年穿着一身白衫,手?执羽扇,吊儿郎当坐在灯阵正中的台面?,模样极为俊俏,比之裴浚逊色不了多少,就是多了几分阴柔之气。 城南小公子?也是花名在外的人物,今日灯阵一摆,围观者不乏妙龄少女,大家纷纷怂恿家里的弟兄跃跃欲试,扬言要拿下这?片灯海。 只是章佩佩一来,围观者不得不为她让开一片道,她是宫里长大的,其气派与公主无二,更?是满京城看好的皇后人选之一。 姑娘们平日相见?也能?姐姐妹妹套套近乎,到了章佩佩这?里,众姑娘习惯敬她一句「大小姐。」 「大小姐今个儿来了,是不是得亲自上阵破了小公子?这?个灯阵。」 章佩佩不屑地睨了程小公子?一眼,「我要这?些破灯作甚,我家里的灯都摆不下呢。」 程小公子?不干了,懒洋洋从台樨上站起,遥遥指了指章佩佩, 「章大小姐,前年太后寿宴,在御花园玩叶子?牌,你输给我了,当时你怎么说来着,有朝一日一定叫我折戟,吶,今日机会来了,你有本事破了我的阵法,我跟着你姓。」 章佩佩气血直往脑门涌,「让你姓章岂不是便宜了你,有本事你跟我们家卷卷姓。」 「卷卷是谁?」 「吶,延禧宫的猫。」她往凤宁手?里一指。 卷卷很给面?子?地翘翘尾巴,长长的雪尾突然往夜空一展,姿态嚣张又曼妙,很给凤宁和章佩佩长脸。 章佩佩朝它竖个拇指,「没白疼你。」 程小公子?险些给气吐血,「来来来,你来破,只要你破了阵,我程姓抠掉都成。」 章佩佩扶着腰,摆摆手?示意?大家退开,她好解灯谜破灯阵。 章云璧在一旁直摇头,偏过头却见?凤宁弯下腰正在观详一盏花灯。 那是一盏猫头灯,模样如?同猫头鹰般兇狠彪悍,身上纹路纵横,灯芒若隐若现。 卷卷明显被之吸引,凤宁问它,「卷卷,漂亮吗?好看吗?」 卷卷朝灯面?呜咽:想?要。 凤宁笑,「那咱们就给佩佩姐加油助威,让她一举破阵。」 卷卷还在呜咽,凤宁又哄,「那姐姐回头给你买一个。」 太温柔了。 章云璧这?样想?。 凤宁起身忽然不见?杨玉苏踪影,四下张望,瞧见?杨玉苏立在一艘兰舟前,此地比邻漕河,不少小商小贩或寻常百姓,赶着一楫长舟叠叠簇在一处,兜售鱼鲜花果一类。 杨玉苏相中一篮春梅,正与卖家讨价还价。 凤宁打算过去寻她,忽然发现一人长身玉立,侯在杨玉苏三?步远的位置,他双手?负后,手?里拎着一盏花灯。 一盏别具一格的兔子?灯。 凤宁笑了笑便没过去打搅。 她抱着卷捲来到兰舟对?面?一家铺子?,这?家铺子?门前摆了两?排灯架,其中一排灯架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素纱灯,灯面?是缎面?丝绸所制,绘着写意?山水画,留白一处配一首唐诗宋词,风雅有趣,凤宁打算掏银子?买下一盏。 碎银子?都拿出来了,凤宁忽然想?起什?么,又重新拿出香囊,从里面?取出一张二十面?额的银票,这?是方才从裴浚那叠银票里特意?抽出来的一张,她拿着银票买下两?盏灯。 一盏「西出阳关」送给自己,权当是元宵节他送与她的。 一盏「桃花依旧」给他,当做谢礼。 赠给裴浚这?盏灯是凤宁花了些心思?挑选的,画面?上勾勒着一栩栩如?生的少妇,少妇正在园子?里採花,芝兰玉树的丈夫立在她身后,抬手?替她撷取粘在她髮髻的落英,少妇回眸,夫妻二人两?两?深望,好似神仙眷侣。 凤宁很喜欢,也很艷羡。 不一会,前方灯海传来一阵山唿海啸。 凤宁回眸,只见?煌煌灯火中,章佩佩立在台樨上高兴地朝她挥手?, 「凤宁,你看,我已帮你破开了机括,这?里有灯架,可通往河面?的灯海,你不是喜欢逛花灯嘛,快些去呀。」 凤宁循声望去,只见?原先程小公子?摆下的灯阵已经撤下,无数灯架汇聚成一座竹桥,延伸至水面?。 欸乃一声的长篙撑开,十几艘画舫联袂而来,各式各样巨大的花灯仿若一幅浩瀚长卷,徐徐在人前绽开。 凤宁这?一刻,脑海突然划过无数灯光剑影,有那么一瞬,她突然捨不得过去,有生之年,若是裴浚能?陪她逛一场灯海该多好,牵着她的手?,游走在这?片人海潮潮的烟火中。 她想?把第一次留给他。 可转念一想?,不,不要等,想?去就去,哪怕一个人。 也许那个喜欢的人永远不会来,而她却不能?丧失了说走就走的勇气。 凤宁抱着卷卷,兴高采烈地朝章佩佩的方向奔去,迎向那片色彩斑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这?一夜实在过得荒唐,后来凤宁在一盏莲花灯内,与章佩佩划拳喝酒,人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醒来时已在回宫的马车里。 天光大亮,朝霞漫天。 马车轧着青石砖般徐徐驶向皇宫。 章佩佩将软塌让给她睡,自个儿坐在下首的锦杌,瞧见?她醒来,往小案指了指,「蜂蜜醒神汤,再?喝一口,今日御前女官正式当值,可不能?出岔子?。」 凤宁深吸一口气,净了脸面?喝过汤,瞥见?章佩佩正在拾掇一盏十分精緻的六面?羊角宫灯, 「姐姐要将这?花灯捎去宫里?」 章佩佩捋了捋缀着的流苏,「可不是,这?是我给陛下捎的。」 凤宁这?才想?起自个儿买的两?盏花灯,「姐姐,我也买了两?盏花灯,您瞧见?了吗?」 章佩佩往车壁下方的角落指了指,「吶,在这?呢。」 用两?块棉布套着,章佩佩没瞧见?模样。 凤宁松了一口气。 待赶到养心殿,皇帝已去文华殿视朝,女官们聚在西围房,忙着赠送节礼给御前各位领班掌事,看得出来新的一年,大家风华正茂,精气十足。 章佩佩带着凤宁进了西围房廊子?,见?里里外外聚了不少人,便知?自个儿来晚了,先是一番告罪,又托韩玉帮她将花灯搁去御书房给皇帝,自个儿先熘了, 「趁着陛下还没回来,我先回延禧宫换了个衣裳。」 章佩佩一走,凤宁也回了自己的梢间。 她与皇帝那档子?事,大家已是看破不说破,杨婉和梁冰知?道她住梢间也不觉意?外。 不一会,凤宁换了官服出来,先给两?位姐姐道了安,便去了养心殿西阁。 进去才知?,原来每一位意?在留宫的女官都给皇帝送了花灯,杨婉亲手?画了一幅「江山如?画」作灯面?,无论用料画工无不精巧。章佩佩的花灯格外奢华,珠玉作饰,绿松镶嵌,就连用作流苏的珍珠也是精挑细选的海货,十几盏宫灯摆在一处,就属凤宁的最为寒碜。 未时正,裴浚与大臣用完午膳回养心殿歇息,韩玉便将姑娘们所献花灯一一摆在御前, 裴浚用完膳不久,正在窗前踱步,慢悠悠扫了一眼,各人名讳均在灯面?写着,一眼扫过去便知?是何?人所献,唯独最后一盏花灯,无名无姓,只有一首「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诗,其余女官名讳从脑中一一划过,剩下这?盏是谁的一目了然。 裴浚将这?盏灯拾起。 杨婉如?今学聪明了,不整些有的没的,一心一意?当好臣属,画的一幅江山千里图也很合时宜。裴浚现在挑不出她的毛病。 论理他该喜欢,可事实是,他内心毫无波动。 过去他总总以为他喜欢安分守己的姑娘,老老实实当差什?么都别想?,别想?着揣度皇帝心思?。 而如?今看着李凤宁挑选的宫灯,瞧,心思?都在灯面?上写着呢,想?与他琴瑟和鸣。 她一点都不安分,可又如?何?,他就偏宠她。 「其余的挂去御花园的万春亭,供姑娘们欣赏。」 唯独将李凤宁这?盏素纱画灯,带去了内殿。 第37章 申时正,十八名女官悉数来到养心殿听差,说?是听差实则是新来的女官露个面,给皇帝磕个头罢了?。 裴浚尚在内殿未起,新来的姑娘均侯在玉影壁外。 杨玉苏第一次过来养心殿,好奇地进了?凤宁的值房,二人闲逛片刻出?来,就看?到杨婉与一气质格外出?众的女子说?话。 那位姑娘与杨婉穿着同样品阶的官服,可容色更为出?众,眉眼也十分雍容大气,杨玉苏看?在眼里第一感觉是,杨婉来了?位旗鼓相当的对手。 可两位姑娘相谈甚欢,没有?半点生分的意思。 杨玉苏问凤宁,「你可知她是谁?」 凤宁摇头表示不知,这时章佩佩打值房推门而开,一眼看?到玉影壁外两道身影,啧了?一声,「咦,她怎么来了??」 凤宁二人齐齐回眸,「佩佩姐认识?」 章佩佩还真吃了?一惊,愣是往台前走了?两步,细看?两眼确认是心中那?人,扭过头来惊异地盯着杨玉苏, 「她是燕承的表妹,琅琊王氏的大小姐王淑玉。」 杨玉苏呆住了?,脑海一片空白。 凤宁略略回过味来,问佩佩,「便是原要定给燕公子的那?位王姑娘?」 章佩佩愣愣颔首,「没错,就是她。」 凤宁惊喜地扭过头来,摇着杨玉苏的胳膊,「玉苏,你听见没有?,她入了?宫可就不会?再?嫁燕承了?,你们俩这叫什么,这叫柳暗花明?!」 杨玉苏待要回她,望见王淑玉往这边来了?,登时收住话头。 王淑玉生得面如满月,色若春花,笑起来一双凤眸波光流转,很给人好感,她与杨婉一般端庄,却?比杨婉少了?一分离人的清冷。 她径直往杨玉苏跟前来,朝她欠身施礼, 「你便是玉苏妹妹吧?」 杨玉苏也很大方地回她一礼,「王姑娘好。」 王淑玉望着她笑了?笑,「玉苏妹妹,我早先见过你,也时常听表兄提起你。」 杨玉苏哂笑一声。 王淑玉往前一步拉住她,语重?心长道,「我早知表兄属意于你,我也无意横插一脚,棒打鸳鸯,无奈家里人做逼,我与表兄商议,他西出?阳关,而我转投入宫,断了?他们的念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实话告诉你,我爹娘得知我要入宫,还十分高?兴呢,玉苏,你且等一等,他会?回来娶你的。」 杨玉苏眼眶酸胀,心里被诸多情绪翻涌,一时说?不上话来。 「谢谢你,谢谢你的成全。」 王淑玉很大方一笑,「我不是成全你,我是成全我自己?,我于年?前入宫拜见太后,见过陛下一面,陛下龙章凤姿,谈吐不凡,是我心目中最伟岸的男子,我愿意侍奉陛下。」 随后她笑眼一歪,与身侧的杨婉和其他女官道,「往后便与诸位一道做姐妹啦。」 章佩佩立在廊柱一侧,神情颇为复杂, 「她成全了?玉苏是好事,可也成了?咱们的劲敌。」 凤宁微微一愣,回想裴浚那?十六字真言,所?以这便是裴浚喜欢的那?种女孩? 裴浚喜不喜欢不重?要,但?章佩佩很伤脑筋。 又来了?一个皇后竞争人选。 王淑玉,出?身累世名门琅琊王氏,父亲乃吏部侍郎,前段时日刚入阁,外祖父时任南都礼部尚书,是整个大晋儒林中被誉为泰山北斗的人物,可以说?王淑玉的出?身犹在她与杨婉之上。 更重?要的是,王家一心一意效忠君上,既不像杨元正把?控内阁威胁皇权,也不像她姑母捏着玉玺以作筹码,她甚至怀疑裴浚选这么个人入宫,就是径直给自己?选了?位皇后。 凤宁瞥见章佩佩神色前所?未有?凝重?,便知这个王淑玉来头不简单。 来头不简单又如何? 与她有?关系吗? 没有?,那?个位置从来与她都无关。 凤宁转身进了?值房,梁冰依旧在拨算珠,凤宁挪着锦杌坐在她对面,替她斟了?一杯茶, 「外头来了?几位新的女官,姐姐怎么不去打个招唿?」 梁冰满脸不在意,「不打招唿又如何?难道她们就不认识我了??」 如今别说?宫内,便是外朝均知裴浚有?一位女计相,那?便是梁冰。 内库有?了?梁冰,去年?收支一改先帝朝亏损状态,出?现?盈利。 梁冰就是这么霸气。 凤宁很佩服她,她什么时候能像梁姐姐这样心如止水。 梁冰知道凤宁想什么,她总是忍不住心疼这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她抬眸正色与她道, 「凤宁,别人是因为家世门楣为皇帝所?喜,而独有?你,是因为你这个人,冲着这一点,你李凤宁就没有?对手,明?白吗?」 凤宁发现?梁冰安抚人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梁姐姐胸有?丘壑,也有?自己?一片用武之地,她内心无比强大,不在乎其他女人。 所?以等她有?更多的成就时,是不是也能像梁姐姐这般豁达慷慨。 凤宁你还要更努力才行呀。 凤宁收起杂乱的心思,回到自己?的桌案后,开始翻译书册。 第一本《论语》翻译结束,如今只等番经厂刻印,接下来她该翻译另外两册儒学经典。 如有?一日大晋文物典章远拨西域,抚夷四方,令万国来朝,那?便也有?她李凤宁一份功勋。 这么一想,凤宁也很来劲,新入女官给她带来的忧愁就这么消弭于无形了?。 王淑玉这一入宫,打破了?皇宫两虎相争的局面。 不仅是章佩佩与杨婉,内阁杨元正与太后那?头也坐不住了?。 傍晚,太后遣人请皇帝过去用晚膳。 这一次太后很果断地挥退宫人,独与皇帝二人在内殿用膳,膳后太后照旧先论起家常。 「先帝在世,最疼爱的便是你父亲这个弟弟,你前头第一个姐姐出?生,先帝爷去库房寻来你祖母当年?一件遗物,赏予你姐姐,第二个姐姐出?生时,把?那?年?进贡最好的金珠赏了?一盒过去,可惜两个孩子没有?福分,去的太早。」 「到你出?生,先帝爷不知多高?兴,他老人家膝下没有?孩子,你便是与他血缘最近的儿郎,他喜得呀,将?你祖父孝宗皇帝御用的砚台赏了?你,你可还记得?」 裴浚想起先帝这个人,虽然穷兵黩武,贪好美色,对皇亲却?十分友善和蔼,「我还记得,如今那?砚台还在养心殿呢,我在王府时,爱不释手,捨不得用。」 太后笑着抹了?抹眼泪,「献帝的儿子等同先帝的儿子,其实也没差。」 这话相当于告诉裴浚,太后不再?揪着给先帝继嗣这桩事,不过继就不过继,湘王也只有?一个儿子,裴浚不想改换门庭也情理当中。 裴浚听到这里微微眯了?眯眼,他笑了?笑,拾起茶盏浅酌一口,迟迟方应道,「您能这么想,侄儿很欣慰。」 太后见裴浚反应没有?想像中激动,心里颇不是滋味,要知道这桩事一旦她这个太后撒手,百官也不好揪着不放。 往后裴浚想要怎么追封,谁也拦不住。 裴浚其实不在意这些,他不想做的事,还没人能勉强得了?他。 太后欲取先予这招还撼不动他。 撼不动也得撼。 太后已经拿定主意不准备再?退缩。 「浚儿,你今年?该及冠了?,登基两年?,你的成就百官和哀家有?目共睹,哀家说?实话,早早就想将?国玺还于你,可那?些老头子,」太后说?到这里嘆了?一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他们总担心年?轻人冒进,非要哀家看?顾着些,其实呀,哀家不愿意握着这个烫手山芋。」 「古人常云,先成家后立业,你的长辈们都不在了?,哀家如同你亲娘一般,该操持你的婚事,依哀家的意思呢,今年?将?你的及冠礼与大婚一道办了?,你道如何?」 这话也是明?摆着说?,立章佩佩为后之日,便是国玺还政之时。 裴浚极轻地笑了?下,慢腾腾将?茶盏搁下了?,他很平静地回道,「您说?得是,确实该成家立业了?。」 「至于人选,您与内阁拿主意便是。」 言下之意,您想章佩佩当皇后,先过内阁那?一关。 太后暗骂他一句狡猾的狐狸,滑不熘秋的,永远没一句准话。 但?裴浚说?得也是事实,皇后人选不通过内阁,旨意发不出?去,平惹人笑话。 翌日清晨,廷议过后,内阁几位老臣与太后齐聚干清宫,商议皇后人选。 杨元正是这么反驳太后的,他先问皇帝, 「陛下想要什么样的皇后。」 裴浚穿着一身黑底织金龙袍端坐上首,正儿八经回道, 「朕以为,皇后当家世清白,门第不俗,知书达理,娴静机敏。」 杨元正笑了?,朝太后摊摊手,「佩佩是个极为聪明?伶俐的姑娘,可实在称不上娴静,皇后毕竟是跟陛下过日子,咱们做臣子的不能强人所?难。」 至于皇帝的要求,在杨元正看?来,杨婉是不二人选。 太后见杨元正揭佩佩的短,也没忍住捅杨元正的老穴,「说?到家世清白,杨家往上数几代是做什么的,不用哀家提醒吧。」 杨元正祖上曾是耕读人家,途遇战乱,在前朝曾有?侍二主之嫌疑,名声微瑕,这一直是杨元正从不愿提起的伤疤,他如今门生故吏遍天下,半个朝堂是他的人,但?凡知道这段过往的都被他处置了?,偏生今日被太后掀开遮羞布,杨元正这张老脸都胀得通红。 为了?皇后之位,为了?延续各自家族繁荣,两位屹立在权力巅峰的政客已然是撕破了?脸。 裴浚喜欢看?他们吵,吵得越凶越好。 后来见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实在有?失体统,礼部尚书袁士宏与其余几位阁老商量, 「太后说?的是,今年?陛下及冠,理应大婚,至于立后人选,如若太后与首辅僵持不下的话,依本官看?,不如另择人选。」 袁士宏看?上的是王淑玉,他觑了?一眼吏部侍郎王焕,「我看?王家新入宫的小女便不错。」 户部尚书梁杵不干了?,「王家小女不错,我女儿就差了??你们去养心殿问问,最受宠幸的是谁?是我女儿梁冰。」 这下好了?,谁都不让,这场关于立后的御前议事无疾而终。 裴浚搭着那?串菩提子慢悠悠起身,迈下蟠龙宝座,两侧碧纱橱内的宫灯摇落一地璀璨的光芒,一墙之隔的正殿内,太后等人依旧口诛笔伐,争论不休,而裴浚抬手抚着那?繁复华丽的雕窗慢慢踱出?去了?。 立不立后的他现?在还没有?心思,但?他知道,他一直等的机会?来了?。 立后风波愈演愈烈,前朝文武纷纷上书,举荐各自阵营的人选,一时连后宫也剑拔弩张。 章佩佩百无聊赖坐在延禧宫正殿的美人靠发呆,这几日她为了?拉杨婉下马,没少给她制造麻烦,可惜杨婉一一躲过,章佩佩有?些无计可施。 她一愁,凤宁也愁,对于她和杨玉苏来说?,自然是希望佩佩上位,这样大家往后的日子都安稳。 凤宁靠着窗棂,望着对面廊庑下的章佩佩出?神。 杨玉苏从身后走过,轻轻敲了?敲她的肩,「傻姑娘,你别急着替佩佩担心,有?太后给她做主呢,你不如想想自个儿的事。」 凤宁回过眸,眨眼道,「我能有?什么事?我只是个女官。」 杨玉苏白了?她一眼,「你真的只是一位女官?你往后不给陛下做妃子了??」 凤宁沉默了?。 依照裴浚上回的意思,那?是她最后一次机会?,而她已错失,就意味着她没有?机会?再?入后宫。 愈演愈烈的皇后之争,让凤宁意识到后宫生存的艰险。 她想跟梁姐姐一样,永远留在养心殿施展一技之长。 她恰有?宫寒之症,不利子嗣,没有?孩子,她也不用被后宫妃子忌惮。 更重?要的是,这世上不必再?多一人,与她一般仰望他,奢求他一点偏爱怜惜。 真挺好。 第38章 「凤宁,瞧见他与旁的女人有说有笑,你会?不高兴么?」 有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春来枝桠早发,零星一点绿意簇簇堆在枝头,破开严寒的封锁迎来早春第一支花,章佩佩倚着廊柱望着渐行渐远的裴浚与王淑玉,忽然问?凤宁这么一句。 月坛的绿萼冒出花骨朵,嫩黄的骨朵儿包的严严实实,凤宁抬起指尖轻轻一触,是?冰凉的感觉。 「会。」凤宁如实答。 章佩佩摇头失笑,拉着她进门喝奶饮去了?。 王淑玉不愧是?琅琊王氏的嫡长?女,眼光独到,进了?养心殿第一桩事便主动揽起对接礼部的重任,要帮着裴浚追封献帝为皇帝,给二老修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而这一点恰恰是?章佩佩和杨婉无法?做到的,太?后和杨首辅极力反对此事,二人不可能跟家里人唱反调。 朝中能明目张胆站在杨元正对面的,也就王家了?。 但王淑玉这个人并不令人讨厌,她忙朝务时?严谨细緻,为人也很敞亮痛快,这不,陪着裴浚在干清宫议事回?来,偷偷给凤宁等人捎了?一盘点心。 「凤宁你尝尝,这一定是?岭南来的厨子,只有岭南人做的这道萝蔔糕才这般地道。」 原来御膳厨给干清宫敬献了?点心,裴浚不爱用,赏下来了?,就被王淑玉带来给姑娘们吃。 不得不说?,这样的为人,就是?章佩佩也没办法?讨厌她。 「看不出来你还好一口吃的。」 「食色性也,好一口吃的怎么了??」王淑玉笑着回?章佩佩,边吃边在凤宁对面坐下,见凤宁埋首干活,纤指轻轻按在她翻译的书册上,慢慢调转个方向朝向自?己,看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文字,顿时?头大,感慨极了?, 「凤宁,你怎么能这么厉害,你写?的这是?啥呀,在我看来,每个字都差不多,这一通篇下来是?个什么意思呢?」 而事实上,旁边隔着一册《左传》,凤宁翻译的正是?咱们大晋老祖宗的经典,王淑玉难以想像平日那些规整严密的字迹,到了?凤宁手里便成了?一串音符。 对,那波斯文不仅像蚯蚓,也像音符。 「养心殿果然藏龙卧虎。」她这样评价。 凤宁对着别?人的赞美还不是?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害羞地抿了?抿唇,那模样便如朝花似的,又美又惹人怜爱。 王淑玉看着章佩佩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你们个个都喜欢凤丫头了?,这丫头招人稀罕,我都恨不得认她做妹妹。」 章佩佩并不介意凤宁与旁人亲近,她有人做靠,凤宁没有,越多人喜欢凤宁,她往后在皇宫越安全,「你这话我可是?听?着了?,回?头出了?宫,别?人问?起李凤宁是?谁,你王淑玉可别?不认。」 王淑玉嘿了?一声,「今个儿凤宁唤我一声姐姐,往后只要我王淑玉有的,她就没得少。」 章佩佩立即推了?一盏茶给凤宁,「快快,敬她一杯茶,往后你多了?个姐姐罩着。」 凤宁捂着发红的脸,被二人弄得老大不好意思, 「别?闹了?,你们哪个不是?我姐姐,不仅是?我姐姐,还是?我的小祖宗呢。」 众人笑成一团,王淑玉问?章佩佩, 「凤宁年龄最小吗,她生辰什么时?候?」 章佩佩答道,「她进宫时?刚满十六,是?我们这一波年龄最小的,三月二十是?她十七岁生辰。」 「好,我记住了?。」 下午申时?末,薄薄一层云纱隐去了?日芒,日头如一轮白皙的圆盘挂在西边天。 干清宫来人了?,让凤宁过去一趟。 凤宁立即整好衣冠,跟在小内使身后从遵义门出,进了?对面的月华门,绕过须弥座,上了?侧面的廊庑,从后方穿堂进了?干清宫,干清宫殿宇高阔,仙楼上下两?层,暖阁数间,床二十多架,皇帝可随意安寝。 内侍往东暖阁引,凤宁进去时?,里面已无大臣,独柳海伺候裴浚笔墨。 见凤宁进来,柳海赶忙退下,离开时?,将帘子也遮了?遮。 凤宁扭头看了?一眼颇有些不大好意思。 她上前来到御案旁,轻轻朝裴浚福身,「陛下,您唤臣女有什么吩咐?」 裴浚搁下手头的文书,抬眸问?她,「那册《论?语》刊印得如何了??」 凤宁回?道,「活字快刻好了?,尚在最后一遍核对中。」 「最快什么时?候能刻出来?」 凤宁略略估算了?下,「怕得二月下旬。」见裴浚眉心微蹙,又问?道,「陛下很急吗?」 裴浚颔首,「对,西域来了?一位贡臣,对咱们的刊印十分有兴趣,说?是?想捎几册回?去瞧瞧。这样吧,你去番经厂传朕的旨意,让他们赶在二月上旬刻出来。」 他说?完见凤宁欲言又止,问?,「怎么了??」 凤宁忧道,「依着流程,活字排出来后,先刊印一册,得细细核对了?无误才能继续刊印,这是?头版,可不能出差错,臣女担心赶得太?快....」 裴浚打断她,「李凤宁,这是?你该要琢磨的事,朕要的是?二月上旬赶出来。」 裴浚说?这样话时?,神?色不如以往严肃,语气也并不严苛,一双清湛的眼分毫不眨盯着她,有一种斯文的雅致,叫人着迷。 李凤宁忽然便脸红了?,「臣女明白了?。」 气氛莫名有些暧昧,凤宁暗吸一口气,再抬眸,裴浚还在瞧她,眸色慾深。 她也很令人着迷。 凤宁今日换了?春装,那厚厚的夹袄退下,换上一身修长?的藕粉补子官服,里面有一层夹绒并不冷,官服依着她量身体裁,十分合身,她身量纤细高挑,封带束在腰间衬得她亭亭玉立。 兴许是?方才小跑过来,面颊微微覆着一层红晕,衬着那水灵灵的杏眼跟葡萄似的明亮诱人。 自?开朝复印十来日,裴浚忙前忙后压根没功夫顾上她,偶尔他得空时?她不当值,想召她侍寝时?辰已不早,偶尔瞥她一眼,她立在人群堆里与人盈笑与人促狭,他心里便有些痒痒,今日人总算到了?跟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裴浚抬手将她带入怀里,凤宁就这么坐在他腿上背被抵着桌案,尚未坐稳那冷冽的气息已倾天盖地而来,他今日并未亲她的嘴,一开始便循着那滑腻如玉的脖颈去了?,凤宁下意识屈了?屈膝,指尖扣在他肩领低咽一声,兴许是?好一段时?日不曾有,身子格外敏锐,那股热浪溶溶荡荡,直通小腹。 这具身子已无比熟悉,他太?晓得碰她哪儿她会?受不住,滚烫的气息漫过她脖颈领口及那晶莹剔透的耳珠,雪白的衣领十分碍眼,他抬手一剥,胸前的对襟扣子几乎要崩坏,吓得凤宁勐地往他怀里一栽,将脸埋在他脖颈,「陛下,我还要见人呢。」 软糯的柔荑握住他宽厚的手掌,试图阻拦,她当然包裹不住,他忽然摊开手,十指交错而过,顺带将之?扣在她腰后,她被迫俯仰而下,这还不够,他突然发力,将她整个人掰转过去,凤宁半个身子匍匐在御案,紧接着他倾覆过来,吻上那雪白的肩头,掌也跟着探入衣摆。 身后是?一具火炉,势要融化了?她,凤宁双臂险要撑不住,像是?细竹,架不住狂风的摧残,她勐咬齿关,额尖细汗簇簇滑落,晕湿了?那还不曾批完的摺子。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柳海急促忐忑的磕头声, 「启禀陛下,杨阁老去而復返...」 柳海能不明白里面在做什么么,可杨元正折返得突然,他不得不报。 殿内那年轻帝王面色冷峻,下颚绷成无比凌厉的线条,冷冷从齿关挤出四字, 「让他等着!」 柳海勐咽了?咽,立即退下。 凤宁深深闭上眼,热浪如潮水一下又一下拍打心房,她身子忍不住直犯哆嗦,在这激流沖刷下已是?溃不成军。 可身后那人最终还是?停了?下来,沉重的喘//息声在她耳畔落下,她甚至能感受那热度要从他结实的胸腔里蓬勃而出,裴浚硬生生急剎住势头,阴沉着脸,慢慢扶着凤宁起身,幽黯的眸眼深深凝住她,交织着好事被打断的无奈和愤怒。 旖旎的开端,戛然而止地结束。 吊着那口气不上不下,换谁都不好受。 凤宁怯怯回?望他,濡湿的双眸滚盪一层酡红的光泽,这一抹光泽从她瞳仁一直蔓延至眼尾眉梢,裴浚深吸一口气,沉默地替她抚了?抚浸湿的鬓髮,低声道,「回?养心殿。」等他。 随后裴浚冷然吩咐外头的柳海,不耐道,「让他进来。」 凤宁慌忙从他桎梏下逃脱,捂着衣襟往后方的屏风处躲去。 不上不下的何只是?他,凤宁也不好受,依着墙壁吐了?几口浊气,慌忙将衣襟重新扣上,这个时?候,那位名震四海的首辅已大步跨入,她目光穿透格栅那一丝缝隙落在裴浚身上。 难以想像,方才雷霆万钧的男人此刻已恢復如常,他身姿磊落负手立在御案后,云淡风轻与杨元正说?话,隐约瞥见他眉梢甚至挂了?笑,一如既往清隽优雅。 再瞅自?己凌乱不堪的模样,凤宁忽然气笑一声。 裴浚的旨意下的急,凤宁不敢含煳,顾不上回?养心殿等他,而是?趁着天色还未暗下,赶去宫外的番经厂,得让李老头想法?子加快进程。 换做别?人来催,李老头得发好一大通脾气,可来的是?凤宁,凤宁年底给他译撰了?两?份诔文,让他在妻子坟前嘚瑟了?好一阵,是?以心存感激,二话不说?便吩咐下去,加班加点把活字赶出来。 裴浚这边杨元正去而復返,当真是?有桩急事, 「陛下,臣方才回?到内阁,骤然收到一份边关密报,关系重大,遂急急禀报您知。」 裴浚听?得这,眉峰微微一紧,坐直身子,「哦,什么密报?」 杨元正面庞严肃道,「有人密报,祈王私通蒙兀。」 裴浚眼底一抹寒芒闪烁,沉声问?,「可有证据?」 杨元正摇头,「暂时?还没有,臣让兵部的暗探继续盯,总会?有蛛丝马迹。」 杨元正说?这话时?,注意到裴浚案前略有些凌乱,原先整整齐齐叠好的摺子歪去一边,似要滑落。 裴浚行事一向规整严谨,今日倒是?反常。 杨元正觉着,要么是?裴浚对他去而復返不满,要么是?故意不待见他。 否则,案前凌乱召见臣子,有失君仪。 裴浚注意到他的眼神?,慢慢往龙椅上一靠,含笑道,「那依首辅之?见,朕该如何应对?」 杨元正反是?苦笑道,「老臣上了?年纪,这个朝廷该陛下来当家,您瞧着要怎么应对就怎么应对。」 先帝驾崩前,最信任的武将是?京营团练使江滨,江滨见先帝病危,意图辅佐远在雍州的祈王继位,而祈王为了?自?保,立即上书言明他与江滨没有往来,就连江滨送来的书信也一併上交。 当时?裴浚尚未登基,臣子正赶往湘州接他,大晋帝位罕见出现三月的空悬,而就在这三个月内,杨元正为了?稳住局面,接纳了?祈王的自?陈,果断处置江滨一党,不曾牵连祈王。 新帝登基,祈王也很聪明,带头上表朝贺,这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可一旦一位藩王牵扯入谋反案中,难免自?危,而龙椅上坐着那位也未必没有猜忌之?心,是?以这些年两?厢之?间暗流涌动,就像是?刚嫁进来的媳妇跟婆婆之?间相互试探,试着摸清对方底细再定章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杨元正的意思很简单,裴浚登基已满两?年,这两?年大晋朝局已安稳下来,不必担心新旧交接出现动盪,过去这桩事都是?他这个首辅顶在前头替裴浚担着,现在该由他自?个儿应对了?。 在杨元正看来,裴浚多少有些乳臭未干,虽然有几分聪明,对付太?后那位老虔婆就差不多了?,也想跟他这位歷经三朝的老臣掰手腕,还是?嫩了?些。 他就是?要叫裴浚瞧见,这个江山想要坐稳,终究得前朝这些大臣帮忙扛,得靠他杨元正兜底。 裴浚何等聪明,自?然看出杨元正背后真正用意。 拿边关危机和祈王来压他,让他认命立杨婉为后。 瞧瞧,所谓的社稷之?臣也不过如此。 但真正令裴浚生气的,不是?杨元正的野心,而是?他消息的来源。 兵部着实有监测边境异动的暗探,但这些暗探的消息快不过锦衣卫。 这两?日锦衣卫的邸报他每日均要浏览,压根没有这一条,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条密报被杨元正给截了?,成为对付他的筹码。 很好。 真不愧是?三朝老臣,将他这个皇帝玩的明明白白。 裴浚面上果然露出严肃甚至凝重的表情,「阁老说?得对,这些事该朕亲自?来料理了?,朕自?会?好好思量,阁老若无事便退安吧。」 这副表情落在杨元正眼里,便是?压力颇大。 杨元正心里冷笑一声,面上拱手告退。 待杨元正离去,裴浚脸上情绪收的干干净净,他忽然侧眸问?柳海, 「朕看起来像个很好相处的人吗?」 柳海虾着腰实在不知该怎么回?,讪讪笑道,「您是?圣君,仁明睿智,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您。」 裴浚嘲讽一笑,端着茶喝了?一口,语气冷硬,「宣陈平。」 陈平是?裴浚在王府的暗卫首领,如今的羽林卫大将军,当年陈平父亲在一次外出狩猎中勇救湘王牺牲,从今往后,湘王便将陈平带在身边,视若亲子,让他陪伴裴浚左右。 陈平与裴浚自?小一块长?大,感情甚笃,名为主僕实为兄弟。 裴浚进京后真正信任的人不多,陈平是?其?一。 片刻,这位同样年轻的羽林卫大将军进殿。 裴浚抬手将那串菩提子往前弹开老远,平静地声线里沁着昭彰的杀气,「按计划行事。」 「臣遵旨。」 在干清宫用过晚膳没多久,裴浚便回?了?养心殿。 那股子火尚在四肢五骸游走,他急迫想要见到小凤宁。 哪知回?了?御书房,压根不见美人儿身影,裴浚眉头一皱,折身问?韩玉, 「李凤宁呢?」 韩玉迎着他冷冽的声线,头皮有些发麻,「姑娘去了?番经厂还没回?来呢。」 裴浚给气乐了?。 她胆子越来越大,不仅明目张胆抗旨,还敢戏弄他。 能怎么办,继续等。 于是?他坐在御书房认命看摺子。 凤宁这厢认认真真跟李老头盘算了?流程,确认最快也得二月十二日方能刻印出来。 如此,往后每日夜里均要多当班两?个时?辰。 凤宁苦着脸道,「您别?担心,您尽管叫师傅们上工,我想法?子去司礼监抠些津贴补给师傅们。」 李老头能想像接下来有多忙,他发誓换了?个人来他都不应这趟差事,谁爱做谁做。 凤宁知道他闷了?一肚子火,笑嘻嘻地递上一壶酒,「您多担待。」 将番经厂的事安抚妥当,凤宁又往回?赶,玄武门这个时?辰已经紧闭,夜里但凡要入宫的携令牌打东华门入宫,好在此前她经手番经厂,裴浚与柳海给她派发了?一枚令牌,今日带着随行护送的小内使便从东华门入宫。 匆匆忙忙回?到养心殿已是?夜里亥时?三刻,平日这个时?辰裴浚也差不多该歇着了?,凤宁躲在养心门往东阁瞥了?一眼,灯还亮着,不敢迟疑,回?到梢间一通洗漱更衣,便往正殿来。 明间只有韩玉守着,瞧见她来,颇有几分如释重负的苦笑,「您可回?来了?。」又胆战心惊往里指,示意她快进去。 凤宁咬了?咬唇,提着裙摆行到御书房门口,一眼扫过,不见裴浚身影想必已进了?内殿,悄悄吹了?搁在御书房桌案上的宫灯,越过屏风往内殿来。 晕黄的灯芒从那盏「桃花依旧」的灯盏里倾泻而出,融融洒了?一室,凤宁看着那盏花灯愣了?一会?儿神?,她已十来日不曾进内殿,故而不晓得他留下了?她的灯,心中忍不住溢出些许甜意,凤宁缓步往前来,柔声朝他福安, 「陛下,臣女有罪,臣女回?得晚了?些。」不认自?己抗旨的事。 那人穿着一身明黄的寝衣屈膝坐在床榻看书,眸光被浓烈的长?睫遮掩,瞧不清底细,头也不抬,语气干硬,「还知道回?来?」 凤宁嘟起小嘴,「您先吩咐臣女催促番经厂刻印,后吩咐臣女回?养心殿等着,臣女这不先把番经厂忙完,赶紧回?了?养心殿,也算不得抗旨,要怪就怪陛下回?得早了?些。」 裴浚抬眼,咬牙笑,「你觉得朕是?那个意思吗?」 凤宁装傻,腼腼腆腆地拽着袖口,身姿裊娜,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裴浚忍不了?,信手将那书册往矮几一扔,握住她纤细的胳膊将人给拖过来,一番天旋地转,凤宁已至他身下,那眸眼柔亮生辉,明显带着促狭的笑意。 裴浚睨着她,「李凤宁,你胆子越发大了?。」 一双深眸雪亮清锐,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凤宁现在渐渐摸清他的脾气,每每对着她话放得极狠,实则也没把她怎么着,凤宁便俏皮地掰弄着发梢,轻声问?,「臣女送的灯陛下喜欢么?」 裴浚矢口否认,「不喜欢,旁人要么亲自?写?诗,要么亲自?作画,你便草草买了?一盏应付朕。」 凤宁杏眼瞪圆,双腿双脚缠上他,不满道,「那盏灯用缎面丝绸所制,花了?臣女整整半月俸禄呢。那陛下呢,陛下是?不是?也得回?一盏给臣女?」 裴浚似笑非笑拍了?拍她的浑圆,那意思简单明了?,看她今夜的表现。 凤宁面颊倏忽染上一层羞红,偏首躲开。 「不要,臣女今日跑来奔去,累着了?。」 凤宁往里侧躲,裴浚哪容不得了?她躲,抬手将床帘搁下,覆茧的手掌握住那纤细的脚腕,将人给拖了?回?来,那身宽袍架在他身上,是?疏风朗月般的模样,眼神?却无比深沉内敛,动作也干脆利落。 厚茧滑过肌肤,颤流一路往上攀爬,跟藤蔓似的缠住她心神?,凤宁干脆扑进他怀里,将舌尖递上去,纤腰也往上一抬,迎上他,在凤宁以为他要势如破竹时?,他偏要分花拂柳慢慢摩挲。 凤宁像是?被丝线掣肘的风筝,要飘不飘,要落不落,雪白贝齿柔柔啃噬着他耳珠,轻轻低喃,「陛下....子时?了?。」 别?折腾她了?。 待会?还要回?西围房呢,春寒料峭,汗津津的一身出去难免着凉。养心殿不许皇后以外的女人留宿,这一条规矩凤宁铭记在心。 可这一番催促忽然惹恼了?他。 裴浚心里莫名发堵,他忽然有些厌恶她的分寸感。 第39章 窗外的灯芒如涟漪般在漾,那架子床也是?,凤宁骨头都?被他推散架了?,蓬勃的心跳声?唿之?欲出,肌肤微妙的摩擦在暗夜里肆意贲张,薄料包裹的精壮身躯笼罩住她,他眸光幽灼,盯着那张明艷小脸,就看着她像是含苞的骨朵一点点被他催放。 凤宁哑着嗓儿喊求饶,他偏不肯,舌尖很快滑过来,肆无忌惮主宰她混混沌沌的感官,潮红的嘴儿忍不住承恩受露,魂儿差点勾没了?,被他煳弄着上?了?身,清蒙蒙的光雾笼着她周身,那苗条身段婀娜多姿,他非要她受累, 细腰被他钳住不许她挪身,怎么办,凤宁也耍赖,干脆瘫在他胸膛,又待如何? 总算耗尽她的力气,裴浚终于捨得反客为主,伺候她一场。 浑身湿透了?,凤宁像是?搁浅的美人?鱼动弹不得,艰难地抬了?抬眼皮,微辣的汗液刺入眼眸,逼得她意识回笼,凤宁往后撑着床榻,试图从他胳膊下抽出,然而在这时,那只修长手臂忽然跟钳子似的牢牢钳住她。 凤宁直喘息,只当他睡迷煳了?,意图用膝盖去顶,可这一回,那人?干脆将?她拖下来,将?那滑腻的纤腰往怀里一搂,后背胸膛严丝合缝贴着,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凤宁吁出一口气,愣愣望着他,帘帐半开,迷濛的光芒洒下来,落在他额髮鬓角,他似乎也困了?,长睫投下一片阴影,平稳的唿吸挠在她鼻尖,微生痒意,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他,俊美的面容不带任何攻击力,明润温软,有一种难言的美感。 凤宁轻轻往他下颚蹭了?蹭,在他怀里闭上?眼。 * 日子忽然就暖和了?,为?了?赶在二月上?旬将?书册赶出来,凤宁白?日均在番经厂盯梢,活字刻出来细细检查,印出第一版也得逐字逐句校对,凤宁担心自己出纰漏,与李老头商议后,请示番经厂的掌事公公,将?乌先生请过来帮忙。 有了?乌先生帮衬,凤宁压力便小了?许多。 凤宁先过一遍,又交给乌先生过一遍,偶尔遇到翻译不太达雅之?处,又予以修正,师徒俩没日没夜泡在番经厂,乐此不疲。乌先生看着兴致勃勃的凤宁,十?分欣慰。 比起束缚在李家后宅,她果然更适合做女官,瞧,跟一只灵燕似的,绕樑而飞,有朝一日,或许她能跃去更广袤的天?际。 就这样,第一版终于在二月初十?赶出来,凤宁亲自呈至裴浚手里。 那一行行的字符线条优美流畅,厚厚一册写得正是?古往今来广为?传颂的《论语》,裴浚虽然一个字都?看不懂,但他明白?这是?凤宁的心血。 凤宁双手绞在一处,像是?交答卷的学生,等待老师批阅。 双目亮晶晶的,不放过裴浚一丝一毫的表情。 裴浚看完合上?书册,置于一旁,很认真问?,「李凤宁,你想?要什么赏赐?」 外?头弦月高悬,泼进来一地银辉。 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忽如被注入一斛春光,显见明亮多了?, 「陛下,您这是?在夸我吗?」 裴浚眉目舒展,姿态翩然朝她颔首,「是?,你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这一瞬间,裴浚心里是?有些期待的,期待她向他讨要位份。 可惜他终究失望了?,凤宁腼腼腆腆上?前来,小脸往他跟前一凑,俏生生问?他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陛下,臣女可以把卷卷带来养心殿么?」 裴浚脸一黑,「你做梦!」 凤宁暗暗撇了?撇嘴,想?了?想?再答,「那陛下给臣女画一幅画吧,臣女想?将?它作成一盏宫灯。」 元宵节那日,那么多女郎均收到心仪男子所赠花灯,凤宁一直耿耿于怀。 她也想?要一盏。 若是?他亲手所做,就更好了?。 裴浚静默了?片刻,捏着菩提子往她脑门一敲,「就这个愿望?」 「嗯嗯嗯!」凤宁睁圆了?眼,重重点头。 裴浚无法,搁下菩提子,抬手示意内侍侍奉笔墨. 韩玉立即上?前替他摊开宣纸搁上?镇纸,凤宁亲自研墨。 裴浚提笔蘸了?蘸墨问?她,「想?好画什么?」 凤宁茫然摇摇头,「您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裴浚最后看一眼那懵懂的姑娘,抬手落笔,寥寥数笔下去,一个窈窕美人?栩栩如生仿若要从纸端走出来,大约是?那模样用指腹一一描摹过,裴浚笔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待落笔,凤宁呆头笨脑上?前瞧了?一眼, 「咦,陛下,臣女瞧着有些眼熟?」 裴浚给气笑,将?宣纸递与她,「你对着这幅画好好照一照?」 凤宁捧过来,后知后觉他画的是?自己,心里乐得跟吃了?蜜糖般甜,趁着裴浚净手的空档,忽然踮起脚往他下颊啄了?一口,然后飞快退开了?。 一抹濡湿在唇边一闪而逝,裴浚手上?一顿,侧眸盯着她,心尖仿佛被拂了?一把。 凤宁将?那幅画搁在窗下的小案晾干,回过眸来,见裴浚在翻阅她另一册书。 「这是?什么?」他问?, 手中的书册是?方才凤宁研墨时搁在桌案上?的,裴浚无意中瞧见书封写了?《论语》二字,但明显不是?李凤宁的手笔。 凤宁凑过来瞧,立即回道,「回陛下,这是?最先印出来的一册,是?乌先生帮我校对的那版,上?头有先生的註解,臣女打算好好温习一遍,争取下一册书译得更好一些。」 这已经不是?裴浚第一次从凤宁嘴里听到这个人?物。 他漫不经心翻过几页,即便写着波斯文,可以看得出这位乌先生落笔无比流畅,字迹风格比凤宁还?要成熟,一本册子写着密密麻麻的註解,可见用心。 更重要的是?,李凤宁波斯文的书写风格,明显与乌先生一脉相承,也就是?说,她临摹的是?乌先生的字迹。 裴浚承认心里有些不舒服,不,是?很不舒服。 他将?册子往旁边一搁,坐下来淡声?问?李凤宁, 「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凤宁挠挠后脑勺,「最近忙着刻印,没怎么练。」 只见上?首的皇帝端坐在御案,神情冷漠,带着命令的口吻, 「练,现在就练,练得不像朕扣你的俸禄。」 「啊?」凤宁顿时急哭了?,她现在全靠那点俸禄银子过活呢。 下个月她生辰,佩佩和玉苏可是?说好了?,要她置办席面做一回东,凤宁悄悄问?过红鹤楼一桌席面的价钱,足足要耗她半年俸禄呢。 凤宁小嘴瘪起,敢怒不敢言,慢腾腾挪至她的小几,不情不愿道, 「臣女这就练。」 上?回是?谁告诉她模仿天?子字迹罪同谋反来着?害她临摹刻意藏锋,束手束脚练成了?个四不像,但凤宁还?是?高高兴兴练了?。 「陛下,金口玉言,不许反悔哦。」 裴浚冷笑,「你什么时候见朕反悔过?」 凤宁默默颔首,也对,说不给她位分,这么久了?就没再提过,天?子果然一言九鼎。 那她就大大方方临摹。 * 三?月三?,上?巳节,皇城司在太液池举办春宴,民间有曲觞流水,洗濯祓除之?风俗,女官们簇拥着太后坐在琼华岛的广寒殿吹风,柳海领着人?送了?几盘五色糯米饭来,恭敬侯在一旁朝太后施礼, 「老祖宗,这是?陛下吩咐奴婢给您准备的糯米饭,也称五色饭,俗话说吃了?五色饭,这一年哪便是?五谷丰登。」 太后因为?立后一事跟皇帝闹了?脾气,近来与裴浚之?间不算融洽,她老人?家看都?不看一眼,冷冷道,「我牙口不好,吃不得糯米,你留着分给姑娘们吃吧。」 柳海也不敢恼,笑眯眯着人?摆上?了?,除了?五色糯米饭,还?有粉捏孩儿,象生果子等,琳琅满目堆了?一桌子。 广寒殿的正殿,摆了?七八桌宴席,老太妃们三?三?两两凑一桌,看着前头姑娘们嬉戏。 章佩佩与王淑玉各带了?一伙姑娘在湖边沾柳,先摘柳条,再拿着往湖里陶腾两下,沾些水渍往裙摆上?洒,意在驱邪避疫,顺遂平安。 起先还?规矩,后来不知谁起的头,姑娘们你泼我我泼你,开始撒欢,其中要属章佩佩最为?跳脱,当着太后的面,无人?敢往她身上?洒,她倒是?好,一个都?不放过,大家拿她没法子。 嬉嬉闹闹倒是?惹得太后一笑, 「就属这丫头最调皮。」 姑娘们的衣摆多少?沾湿了?些,均站在殿外?晒日头。 太后与隆安太妃坐着说话,突然提起燕承,太后便扬声?往外?望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京兆府尹杨家的丫头呢?」 杨玉苏闻言与凤宁相视一眼,立即提着衣摆入殿请安, 「臣女杨玉苏叩请太后金安。」 「抬起头来让隆安太妃瞧瞧你。」太后见过杨玉苏,隆安太妃却是?头一回见,认真打量两眼,杨玉苏容貌不算特?别出色,胜在一双眼极有机灵劲,该是?个活泼爽朗的姑娘, 「你倒是?个有福气的,燕国公夫妇求婚都?求到太后跟前来了?。」 杨玉苏腼腆地垂下眸。 自王淑玉进了?宫,燕家和王家歇了?通婚的心思,燕国公夫人?思儿心切,最终答应入宫求娶杨玉苏,杨玉苏如今是?御前女官,自然得皇帝和太后首肯。 「太后娘娘可应允了??」隆安太妃问?太后。 太后笑道,「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两小的看对眼了?,我这把老骨头就不棒打鸳鸯了?,回头与皇帝说一声?,就放杨玉苏出宫待嫁。」 凤宁在阶外?听得一阵欢喜,玉苏姐姐可算是?如愿了?。 杨玉苏立即磕头,哽咽道,「臣女叩谢娘娘慈恩。」 随后退出来,姑娘们拥簇着她纷纷道喜。 杨玉苏却是?搂着凤宁十?分不舍,「我走了?你可要照顾好自个儿。」 凤宁反而如释重负,她生怕耽搁了?杨玉苏,「你尽管安心待嫁,回头我还?要出宫给你送嫁呢。」 接近午时,还?不见皇帝踪影,太后又问?柳海,「怎么,今日皇帝不来了?么?」 柳海听出太后语气里的不满,哂笑着回,「老祖宗见谅,前阵子不是?刚春闱么,今年的题是?陛下亲自出的,翰林院的学生们觉得别出心裁,上?书陛下,恳请陛下开一堂筵讲,这不陛下就今日有空,便被学子们绊住脚了?。」 太后也无话可说,挪了?挪地儿忿着脸吩咐开席。 午后姑娘们在广寒殿玩起了?斗百草的把戏,有人?活泼伶俐,有人?妩媚多情,还?有人?端庄如画,更有人?明艷逼人?。 这么多好姑娘,可惜皇帝至今不曾收房。 太后惋惜一阵,忽然瞥着一直伺候在身侧的杨婉,嘆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去凑个热闹,整日跟咱们这些老婆子待在一处,也不嫌烦闷。」 杨婉就是?过于得体端庄,面面俱到,少?了?一份姑娘家的鲜活气。 杨婉笑了?笑答道,「回娘娘的话,臣女幼时竟爱玩这些,后来长大了?便不爱玩了?,看着她们闹也是?一种乐趣。」 太后不再劝。 就这么等到申时初刻,皇帝还?没来,太后坐不住了?,搭着老嬷嬷的胳膊起身, 「你们等陛下吧,哀家先回宫了?。」 隆安太妃面色有些难看,她起身劝道,「娘娘,陛下说好今日夜里陪您用膳,今个儿是?好日子,您留下带着晚辈们多顽耍,也是?您老的恩德。」 太后却不给面子,「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不等了?。」 太后回了?慈宁宫。 然而老人?家前脚离开不到一刻钟,皇帝后脚就赶到了?。 那挺拔男人?一身明黄龙袍,如沐春风般过来给隆安太妃问?好, 「让姨母久等了?。」 众女官纷纷上?前给他施礼。 裴浚扫了?一眼不见太后,眉峰也不带动一下,只吩咐摆席,说是?要下注,陪着姑娘们闹「关扑」,这是?民间市井的游戏,今个儿也引荐到宫里来,只是?比起民间卖些瓜儿果儿的,裴浚玩得要文雅些。 柳海吩咐人?在广寒殿当中摆了?一张紫檀长几,长几上?搁着各式各样的物件,皆是?不俗的珍品,有金累丝香囊,蓝宝石,镶八宝镂空花卉纹八方盒,寿山石印信,和田碧玉坠子,青花瓷的鼻烟壶,玛瑙杯盏等等,看得姑娘们赞嘆不绝。 章佩佩惊讶地拉着凤宁说,「陛下这是?将?库房给搬了?来吧。」她搓着手跃跃欲试, 「凤宁啊,这些可是?外?面用银子都?买不到的,今个儿陛下忒大方了?,不行,我得试试手气,待会无论如何得扑下两件。」 摩拳擦掌的何止章佩佩,王淑玉相中了?金镶宝石镂空花卉纹八方盒,杨婉喜欢那只特?供的狼毫,毛髮尖细,写起小楷来格外?挺拔峻丽。 章佩佩率先问?,「陛下,怎么个玩法?」 裴浚坐在长几一旁,手中摇着一把象牙扇,慵懒地笑道, 「每个物件下一两银子赌注,老规矩,掷铜板,六个铜板一组,若是?得了?『六纯』,东西拿走,若是?输了?,那一两银子可是?朕的。」 只要掷赢,一两银子能买下这里任何一件宝贝,赚大发了?。 尽管这是?个看起来划得来的买卖,真正能得手的却没几个。 章佩佩第一个上?场,连输了?六把,边都?没摸着,她气急败坏下了?场。 六两银子对章佩佩来说算不得什么,就是?太打击士气了?。 王淑玉试了?五把,输了?五两银子,削肩一跨朝章佩佩摊手,「我少?输一两银子,不争这第一。」章佩佩苦笑。 接下来轮到杨婉,杨婉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哪知一上?场倒是?把好手,第一手得了?一个「六纯」,六块铜板清一色反面,姑娘们热火朝天?给她助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婉姐姐,你争气些,将?这些全部拿下,回头分给咱们。」 杨婉挽了?挽袖子,笑道,「我倒是?想?,就怕没这个本事。」 果然第二把就输了?。 姑娘们顿时泄气。 章佩佩见凤宁一直呆呆地在一旁发愣,将?她往前推了?一把, 「凤宁,你上?。」 然后盯着气定神闲的皇帝,盼着他给凤宁放个水。 凤宁从未玩过这个游戏,毫无把握,不过好歹试一试,于是?她挽起袖子,抓住六个铜板往桌案一扔。 叮噹几声?,众人?一瞧,输了?。 凤宁掏出一两银子,奉上?给小太监,不甘心道, 「再来。」 凤宁是?越挫越勇的性子,扔了?六把总算找到感觉,捨不得罢手,杨玉苏晓得她十?分节省担心她回头心疼银子,悄悄拉住她,「祖宗,六两银子没了?,回头可别哭。」 凤宁着实肉疼得很,刚往裴浚瞅了?一眼,准备打退堂鼓。 裴浚扇子一合,有些恨铁不成钢,「怕什么?」有他罩着她怕没银子花? 赶鸭子上?架又试了?四把。 两个月俸禄没了?。 凤宁咬住唇,不想?退,又不敢试。 裴浚老神在在往前一指,「继续,不够回头从你俸禄里扣。」 章佩佩给气死?了?,将?凤宁往身后一拦,「陛下,要不算了?吧,二十?是?凤宁生辰,她答应给咱们置办一桌席面,您把她银子坑没了?,她回头怎么请咱们的客?」 裴浚听得这月二十?是?凤宁生辰微微愣了?愣,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他问?李凤宁,「你还?想?试吗?不是?找到感觉了??」 他给了?她那么多银子,何至于置办不起一桌席面。 他觉得凤宁就这么放弃有些可惜。 凤宁总觉得自己下一把能赢,着实有些不想?退缩。 姑娘就是?这么有毅力,把章佩佩和杨玉苏往旁边一拉,再度上?前。 接下来都?不用裴浚激将?,连输了?二十?两银子后,凤宁总算赢了?一把。 章佩佩喜极而泣,指着其中一个玳瑁手镯,「就这个就这个,这个好看。」 「不行,」王淑玉凤眼一扫,认真替她甄选,「还?是?那个八方盒值钱,瞧,镶嵌了?那么多宝石,你若自个儿不用,可以转售给我,你还?赚了?呢。」 几位姑娘都?撺掇着凤宁挑她们喜欢的,凤宁笑笑不说话。 御赐之?物她怎么捨得转卖,最后她挑了?那方寿山石小印,上?回刊印书册只署了?名,不曾刻印,想?来十?分遗憾,这回可如愿了?。 姑娘们闹够了?,天?也黑了?,吩咐开席,裴浚陪着隆安太妃在上?座,其余人?分坐左右,席间裴浚喝了?不少?酒,膳后出来透风,瞥见李凤宁蹲在一处亭台边上?餵鱼,嘴里还?嘀咕着没了?银子之?类。 裴浚没好气弹了?弹她脑门,「二十?两银子而已,就把你穷哭了??」 凤宁揉了?揉脑门,抬眸起身,只见裴浚负手张望对面的夜空,神色深幽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男人?无论何时都?极为?好看,长身玉立,风姿清绝,他骨子里有一股天?然的贵气,干干净净不染俗尘。 「陛下,臣女生辰那日,陛下能得空来吃个席面么?」 这是?凤宁第一次办生辰宴,先前章佩佩说要去红鹤楼摆席,就她们三?人?图个清静,后来事儿传开了?,姑娘们纷纷表示要赠贺礼给她,那日又不是?什么假日,出宫怕是?不成了?,凤宁便打算支些银子给御膳厨,预备着在廊下家请一顿。 这在宫里并不罕见,宫里那么多内侍女官,谁没个好日子的时候,私下掏些钱给御膳厨,一半够买食材酒水,一半充作工钱,御膳厨的管事还?能趁机揩个油水,何乐而不为?。 对面林子里有暗火闪烁,裴浚深眯住眼,知道那些人?已经来了?,他心里盘算着,一面回凤宁, 「再说吧。」 心不在焉的模样。 凤宁失望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太妃们熬了?一整日,宴席散后便与皇帝告退,姑娘们似乎还?不尽兴,想?缠着皇帝继续玩关扑,除了?李凤宁靠俸禄过日子,其余人?可都?是?有银钱傍身的大小姐,几十?两银子讨个在皇帝跟前露脸的机会,对于她们来说只赚不赔。 裴浚今日大约是?兴致好,就陪着了?。 就这么又掷了?两刻钟,忽然广寒殿后廊外?传来内侍惊唿, 「不好,走水了?,来人?,快救火!」 「快护着万岁爷离开!」 像是?一颗巨石投入湖面,惊起千层浪,原先言笑晏晏的宫宴陡然间气氛一凝。 「怎么回事?」 杨婉率先反应过来,「臣女带着人?去后面瞧瞧。」说罢招唿几位宫人?往后廊去,可惜人?还?没出台阶,后院突然传来一阵杀声?, 几条黑影打湖面一跃而出,各个提剑扬鞭往广寒殿正殿袭来。 杨婉瞳仁勐地一缩,仓惶后退,高声?道, 「有刺客,护驾!」 几枚火矢子径直穿透支摘窗定在一处廊柱,火星瞬间炸开数丈远,吓得宫人?抱头鼠窜,惊叫连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殿内顿时慌作一团,好在这批女官均不是?怯懦无能之?辈,纷纷围簇在皇帝跟前,个个摆出护驾的姿态。 裴浚看着这些花容月貌的女孩儿,心里忽然失笑,扬声?吩咐, 「韩玉,护送姑娘们回宫。」 韩玉还?算镇定,连忙扬手往出岛的方向指, 「姑娘们快跟奴婢来!」 章佩佩和凤宁挨着皇帝最近,二人?纷纷踟蹰,「陛下,您快跟臣女们一道走。」 裴浚素来霸气,脸上?嵌着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从容,「你们先撤,朕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人?想?要朕的命!」 章佩佩还?要说什么,身侧柳海拿着拂尘使了?使她,「姑娘在这,是?碍陛下的事,快走吧!」 章佩佩一步三?回头被杨玉苏给扯走了?。 可凤宁痴痴望着裴浚,迟迟挪不动步子,「陛下....」她嗓音都?在发抖,眼底的泪险些抖出来。 隔着人?群,立在台阶前的裴浚用眼神安抚她,「快走。」 霎时后院火光往夜空迭起,一片浓黑的硝烟瀰漫住整座琼华岛,杨玉苏再伸出一只手将?凤宁给扯离了?。 凤宁转身时听到身后柳海朝裴浚喊道, 「陛下,咱们走涉山门回宫!」 广寒殿有两条道可通皇宫,一是?往南过太液桥走干明门入宫,二便是?往东过涉山门打玄武门入宫。 涉山门离得近,不像太液桥道阻且长,容易被人?伏击,且涉山门往东便是?北军驻守范围,再多的刺客也抵挡不住北军的防御。 凤宁等人?由着韩玉引领匆匆往太液桥跑,路上?听得章佩佩与她解释,心里稍稍放了?心,他是?天?子,当是?运筹帷幄的,一点宵小之?徒伤不了?他,她这样想?。 夜色浓稠,三?月初的晚风沁凉如霜,姑娘们惊慌失措穿过一片林荫石径,纷纷往太液桥上?奔,凤宁快上?桥头时忽然回过眸,广寒殿被一片浓烟湮灭,火苗不停往外?扑腾,看样子火势越来越大,映亮半片苍穹。 凤宁想?起去年他一箭救她于危难,泪水如注,不想?就这么跟他分开。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不远处林子里传来说话声?。 火光四起,琼华岛本就人?声?嘈杂,这些说话声?原不该引起凤宁的注意,但这两人?不同,凤宁听得出来,他们便是?在上?林苑看马的大宛人?,说的正是?波斯话,大约是?以为?没人?听得懂,所以嗓音不曾压低。 「这些女人?放不放?」 「放吧,等人?过去,咱们再射几枚火矢子,佯装此地有埋伏,逼着那皇帝往涉山门走。」 凤宁听到这里,浑身一阵发寒。 接下来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提着裙摆往回跑。 杨玉苏直到奔上?太液桥方发现凤宁失踪,急得哭, 「凤宁,凤宁!」 可惜几枚火矢就这么截断了?她与李凤宁之?间的道儿,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纤弱的姑娘提着裙摆义无反顾往火光里奔。 「凤宁!」 杨玉苏哇的一声?,急得钝坐在桥上?,哭得撕心裂肺,章佩佩见状立即指着一名内侍让追过去,又一把搀起杨玉苏,她到底熟悉皇宫戍卫,对裴浚有信心,没有那么慌张,先顾着将?她搀起来,「咱们先走,凤宁必是?寻陛下去了?,陛下会护着她!」 广寒殿临水,随驾几十?名内侍急吼吼将?明火扑灭了?,羽林卫簇拥皇帝立在临水的亭台一角,裴浚负手张望后殿的方向,十?几名黑衣刺客出手十?分兇悍,试图突破防线,可偏生他们面前是?一座钢铁之?墙,这些羽林卫均是?以一当十?的好手,长剑破空,不给他们半点靠近皇帝的机会。 然而太液桥方向又传来一片火光,显见有人?埋伏在侧,打算截断皇帝的退路。 柳海忧心忡忡道,「陛下,此地树葱木茂,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裴浚正待开口,忽然瞥见一人?捂着口鼻从一片浓烟里沖了?过来, 「陛下!」 是?李凤宁。 裴浚定神望去,那姑娘呛了?一口浓烟,鼻眼通红气喘吁吁,直往他的方向扑来,「陛下,您不能走涉山门!」 她飞快扑过来,一把拽住他衣袖,将?方才所听告诉他。 柳海闻言脸色顿变,「陛下,那怎么办?要不老奴带着人?在太液桥杀出一条路,咱们从太液桥回宫。」 裴浚没有说话,他认真凝视眼前的姑娘,她面颊沾了?菸灰,额发凌乱覆在鬓角,如同猫儿似的狼狈不堪,他这一刻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仿佛有什物穿凿而来,他反手稳稳握住了?她, 「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放心陛下....」凤宁委屈地哽咽,一把扑在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窄腰。 裴浚眉睫微微一颤,喉结滚动,用力将?她拥入怀里。 这是?裴浚在床榻以外?的地方,第一次拥抱她,他抱得极紧,甚至恨不得将?那纤弱的肌骨揉进骨髓里,如果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不会害他,那个人?一定是?李凤宁。 裴浚自忖是?个自私的人?,他一贯利己,任何时候不会把旁的人?和事看得比自己的权势和性命更重要。 但他今日被李凤宁所撼动,这姑娘身上?有一股傻劲,一股勇往直前飞蛾扑火的傻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他忽然有些拿她没辙。 「陛下,咱们怎么办?」 在李凤宁看来,前有围堵后有追兵,称得上?四面楚歌。 而上?方的男人?却传来无比笃定且平静的嗓音,「今个儿就在这,哪儿都?不去。」 若他连这点算计都?没有,这个皇帝也做到头了?。 刺客穷途末路,眼看兵败垂成,对着裴浚的方向射来一枚火矢子,火矢子从密林方向射来,角度极其刁钻,侍卫一时不备,眼看火矢即将?没入李凤宁背心,裴浚抬手一挥,火星子擦过他手背直落水面,掀起一阵波光粼粼。 子时正,叛乱平息,文武大臣,当值的羽林卫,虎贲卫,锦衣卫等禁卫军纷纷赶来广寒殿,广寒殿后院被烧得只剩下个空架子,前殿也被火焰漫过,原先繁复精美的藻井被烟燻过,黑漆漆的一片,煌煌殿宇破败不堪。 火把照亮半个夜空,赤翎铁甲均包围住整座琼华岛,殿前台阶外?整整齐齐躺着十?几具尸首,濡湿的水腥气夹杂血腥萦绕半空,将?这一片衬如修罗地狱。 可偏生就是?在这里,那年轻俊秀的皇帝,一身干净龙袍岿然坐在台阶前的圈椅,在他身后立着司礼监掌印柳海,和羽林卫大将?军陈平,他手里不知捏着何物,遮住了?手背,但那串惯被他把玩的菩提子,此刻却散落在他脚跟前,四分五裂。 朝中三?品以上?文武大臣闻讯纷纷赶到此地,扫一眼这满岛的兵戈与肃杀,暗吸了?一口凉气。 礼部尚书袁士宏急急忙忙往前来,惊魂未定地望着裴浚,「陛下,您可伤着了??」 皇帝没回他这话,只是?目色幽幽扫视在跪每一位臣子。 大家被他盯得额汗淋漓,忐忑不安。 首辅杨元正沉着脸率先打破沉默,他问?负责查探的锦衣卫指挥使张勇,「刺客可都?捉到了?,是?什么人?,查清楚了?吗?」 张勇眸色晦暗望了?一眼裴浚,双膝着地回道, 「回陛下,回杨首辅的话,刺客共有十?八人?,死?了?十?五人?,还?有三?个活口,十?八人?中有七名内监,九名侍卫,两个西域人?,均是?混入宫中的奸细,臣查问?了?始末,其中有人?是?当年江滨留下的暗棋,对朝廷不满,趁机痛下杀手,制造动乱,还?有几人?不等审问?,便已吞毒自尽,至于那三?个活口,」 「有一人?正由东厂提督黄锦公公审问?,另外?两人?,」 张勇说到这里,瞥了?一眼跪在另一侧的北军中尉刘威,「是?上?林苑的训马官,来自大宛,不等臣逼问?,他们便招的痛快,说是?他们的亲人?死?在与大晋交战的一场战乱中,对大晋皇帝怀恨在心,趁着今日有人?谋杀皇帝,便立即掺一脚。」 张勇说完这些,气氛有些诡异。 连大宛人?都?知道今夜有刺杀,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至的锦衣卫事先竟然毫无所觉,实在蹊跷,要么是?锦衣卫也参与其中,要么是?无能。 张勇深知自己着了?道,默默咬了?一把牙,头点地朝裴浚请罪, 「臣失职,还?请陛下责罚。」 紧接着北军中尉刘威也负气磕头,他面颊青筋暴起,不甘道,「臣也有罪,请陛下发落。」 蒋文鑫被调任南军都?督后,北军就落入刘威之?手,他一直是?杨元正安插在北军里的亲信,以来制衡蒋文鑫。 上?林苑的马官均在北军看顾范围内,连大宛人?都?潜入太液池,是?北军的失职。 紧接着不仅是?他们二人?,原先御马监的提督,虎贲卫大将?军总共四位政要,并十?几名大小郎将?掌司等官员,悉数下跪。 杨元正看着前方跪下的黑压压一片人?,每个人?的身份在脑海滚过之?后,一种极致的冰凉窜到嵴背,随之?而来是?难以言喻的愤怒。 他终于明白?这一夜是?怎么回事。 这些刺客里头不乏江滨的旧人?,他们意图刺杀皇帝是?真,但皇帝将?计就计,顺水牵羊,将?所有棋子网过来一网打尽,顺带将?几位要臣拖下水,彻底掌控整个禁卫军与皇城也是?真。 先帝驾崩后的三?个月,他趁着处置江滨一党,排除异己,几乎在皇宫与朝廷内外?安插了?不少?心腹。 杨元正难以想?象,一旦面前这十?几名官员内侍全部落马,他将?面临怎样的境地? 皇宫他插不上?手了?,宫防禁卫他插不上?手了?,失去张勇,往后再无耳目与他通报京城内外?的秘闻。 他将?像聋哑的老人?,备受掣肘,施展不开拳脚。 「陛下....」杨元正弯下腰朝他郑重一揖, 这位三?朝元老绷着眼帘,面颊的肌肉随着唇齿而动,「陛下,今夜这场刺杀非比寻常,依臣来看,得细细地查,好好地查,将?所有棋子一个个揪出来,绝不许任何人?威胁陛下您的安虞。」 杨元正眼下唯一的法子是?以拖应万变,先拖着查案,回头再想?法子把人?摘出来。 裴浚含笑,「朕也有此意,是?以已吩咐黄锦阖宫搜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侯在一侧的章云璧听到「阖宫搜查」四字,忽然有些不妙的预感。 他怀疑今夜这场神仙局,针对的可不仅仅是?杨元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淡淡的暝雾笼住那双清湛的眸,那张脸被灼烈的火光映得清越皎然,兴许是?他生得太好,举止投足也过于优雅闲适,总总让人?忽略了?他的聪慧和手腕。 章云璧后背沁出一身冷汗。 杨元正这边见裴浚顺着他的话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讪笑一声?,面色勉强维持住雍容,试探道, 「若陛下信得过老臣,今日之?事可否交予老臣来处置?」 裴浚又是?一笑,「前段时日杨阁老禀报于朕,说是?边关有人?通敌,朕望杨阁老帮一把手,杨阁老当时怎么回的来着?」 杨元正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裴浚接着道,「您告诉朕,您老了?,这个朝廷该朕当家,朕觉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杨元正眉宇深深拢起,没有说话。 但裴浚眸光忽然明锐逼人?,「杨阁老,众文武大臣均在此,你当着他们的面回答朕,是?也不是??」 杨元正深深吸了?一口气,起居官随侍皇帝左右,君臣对话除非皇帝特?旨,均是?要记录在档的,这一处杨元正避无可避,悔无可悔,他拱袖再揖, 「回陛下,臣是?有此言。」 凉风忽然在此刻收住,跳跃的火苗寂然不动,整座广寒殿肃穆无言。 裴浚倏忽一笑,这一声?笑像是?要逼退浓稠的夜色,洒落一片灿璨的明光。 众臣目不转睛看着他,不知其意。 可就在这时,裴浚蓦地掀开手背上?的丝绸,露出一道狰狞的伤口,那薄薄的皮肉被火矢烫伤,翻出一层细嫩鲜红的里肉,袁士宏看得一阵心疼, 「陛下!」 裴浚神色冷漠异常,字句铿锵, 「朕出生至今整整二十?年,这还?是?朕第一次受伤,过去在湘王府,朕手指头都?不曾破过一道口子,到了?这层层守卫的紫禁城,却差点被人?一把火烧死?,你们这些臣子世受儒家薰陶,儒家礼义是?怎么教你们的来着,君辱...」 「臣死?!」张勇接了?这两个字,重重磕头在地,他咬着牙老泪纵横。 他还?是?低估了?这位皇帝的狠辣,先前他女儿被驱逐出宫后,他暗存不满,明面上?做裴浚的走狗,暗中却从未与杨元正断过干系,这些年他与杨元正一明一暗,没少?相互帮衬,不成想?还?是?被皇帝盯上?,藉此机会除掉。 其余人?与张勇一般忍不住痛哭流涕,懊悔不已。 皇权之?争向来是?你死?我亡,裴浚就是?要让所有臣子看明白?,不忠于他便是?这个下场。 「陈平!」 「在!」 「拖出去午门问?斩!」 「遵旨!」 杨元正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心腹被拖离眼前,最终有些承受不住,仓惶后退。 再望台前的少?年,还?是?那副斯文清润的模样,生杀予夺,面和心硬。 好手腕。 第40章 夤夜风凉,太液池的水染了一片深红,吏部侍郎王焕忍不住往黝黑的苍穹望了一眼,变天了。 这一场宫变过后,整个皇宫甚至大晋朝堂风向为之一变。 曾经不被人瞩目的少年天子,以极其强硬的手腕冲破先帝老臣的桎梏,掌控干坤,即便杨元正?根基尚在,门生故吏依然遍布朝廷,但那些跟随在他身后孜孜不倦的臣属却忍不住心生动摇。 杨元正?老了,再过两年也该告老还乡,趁着皇帝今日没收拾他们,是不是该掰正?姿态,一心一意效忠龙椅上那位了。 百官极尽姿态目送君父进?了养心门,方往南折回官署区,这一夜还没有结束,东厂与羽林卫的人联合控制住皇宫,不许人随意进?出,他们?忐忑地坐在各自值房里,盼着这把火不要烧到自个儿?头?上。 裴浚这厢回到御书房后,柳海便请了太医来,二人蹲在地上给他包扎伤口,裴浚神色不变,腾出一只手查阅各地邸报,大约两刻钟过去,总算替他处理好伤口,裴浚略略靠着罗汉床歇了会儿?,也不知眯了多久,听到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睁开眼,陈平赶了回来。 宫人均退下,御书房内只他们?主僕二人。 裴浚将受伤的手搭在桌案,抬眸问他道, 「尸首处理得?如何了?」手背时不时传递而来的痛感?,让他目光显得?幽深冷清。 陈平拱手回道,「陛下放心,除了两名大宛人外,其余刺客尸首全部扔去了城郊乱坟岗。」 裴浚按着眉心,神色懒淡问道,「小云子离开了?」 陈平颔首,「臣躲在暗处,亲眼看着他的同?伙,将他救走。」 这名唤作小云子的内侍,是祈王安插在东厂的棋子,皇帝派人盯了他许久,捉了他几次最终成功策反,今日这一个局,可不仅仅是针对杨元正?,不仅仅是为了收权,也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皇帝藉此机会,故意让小云子炸死,再放他回祈王府,让他成为皇帝在祈王府的内应。 仅仅是一个刺杀局,他行一步算三步,将所有人心算得?死死的,陈平不得?不佩服主子的诡谲心思。 这里事一妥,裴浚起身往外走,「跟朕去前朝。」 锦衣卫等上六卫将领大换血,该他这个皇帝亲自坐镇调度。 * 云破日出,东边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杨玉苏捧着面颊张望窗口的方向,见凤宁迟迟不回心生忐忑,幸在一会来了一名小内使告诉她凤宁没事,杨玉苏悬着的心落下,这才安安稳稳倚着圈椅打了个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女官回宫后,均被安置在干清宫端凝殿候着,行刺皇帝非同?小可,没有皇帝旨意前,谁也不能擅自离开。 杨玉苏有功夫睡觉,其他人可没有,大家?各自占据一把椅子,寻个角落不吱声,整座皇城被封锁,东厂的人正?在四处追查余党,这场宫乱还未结束。 杨婉素来比旁人要敏锐,离开时便觉得?不大对劲,那些行刺的黑衣人进?来的也太容易了,有羽林卫,锦衣卫,北军层层守卫,他们?又?如何轻而易举杀到皇帝跟前,除非有人暗中助他们?。 这一夜怕是不太平了。 姑娘中不乏胆小的,其中翰林院掌院郑家?的姑娘,紧紧依偎着杨婉,小声寻求安慰,「婉姐姐,陛下不会有事吧?」 杨婉心情不佳,随口敷衍她道,「陛下真龙天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 得?了杨婉这话,郑明蓉仿佛吃了定心丸,心思又?开始活络了,「宫里出现刺客,锦衣卫首当其冲,我?看哪,张指挥使怕是要问罪了。」 杨婉眉头?深锁,半晌没有说?话。 若是一个张勇能交待过去,那倒是好,就怕皇帝胃口大,不满足于此。 就在殿内气氛沉重之时,门外传来一道轻盈的脚步,只见宫人毕恭毕敬迎上去,「凤姑娘,您回来啦。」 仅仅从韩玉这般卑恭的姿态,便可看出李凤宁在养心殿的地位。 章佩佩一听是凤宁,一面摇醒身侧的杨玉苏,一面起身相迎,还没见着人,先?是一通教训, 「凤宁,你真是不要命了,敢往火泊里沖。」 凤宁裹着一件银白的披风快步进?了殿,见大家?都神色炯炯望着她,颇为不好意思,她笑道,「佩佩姐,我?没事,陛下也没事,叛乱平定了。」 章佩佩嗔了她一眼,牵着她往杨玉苏跟前来,朝杨玉苏努努嘴,让她看脸色,杨玉苏果然坐在圈椅里虎着一张脸,不拿正?眼看凤宁,凤宁晓得?她替自己担心,忙靠过去将她搂在怀里,软声哄她, 「好姐姐,别气了,我?是在桥头?听得?那大宛人说?话,里头?牵扯如何伏击陛下,心里一急这才折回去的。」 杨玉苏与章佩佩一听端地,这下不好再责备,「原来是这么回事,凤宁,你好厉害呀,你这算不算救驾有功?」 凤宁羞赧一笑,「有没有功的也都不打紧,陛下安全无虞便好。」 上回皇帝明目张胆的袒护,已然叫女官们?晓得?了凤宁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今日凤宁拼死护驾,身份地位越发水涨全高,如今没有人敢小觑她了,就拿眼下来说?,这端凝殿,干清宫,也独独只有她一人可自由出入,畅通无阻。 郑明蓉就这么泪汪汪往她身侧靠,轻轻牵了牵她衣袖, 「凤宁,外头?是不是很?可怕?陛下可有伤着了?」 杨婉听了这话,淡淡瞥了她一眼。 凤宁见郑明蓉一副吓坏的模样,立即安抚她道,「已经不可怕了,陛下运筹帷幄,刺客所行均在他意料当中呢。」 郑明蓉闻言又?往她身边靠近了些,吸着鼻子道,「那陛下回来了么,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回延禧宫?」 凤宁也露出茫然,「陛下已回了养心殿,现在外头?四下戒严,什么时候能回去我?也不得?而知。」 见郑明蓉小脸明显垮下来,凤宁又?宽慰道,「兴许宫里还有旁的宵小,不如再等一等,等肃清宫闱,咱们?方能安生走动。」 众人无话可说?,个个无精打采,心事重重。 反倒是凤宁神色轻松,她没有家?族撑腰,也不会为家?族所累,不用?担心谁会清算她。 章佩佩悄悄把凤宁拉至一旁,「慈宁宫那边可有消息?」 章佩佩也嗅到这一夜非同?凡响,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凤宁回她道,「没呢,一切都好好的,文武大臣赶到琼华岛后,陛下便着人送我?回来,路上见侍卫把守在慈宁宫外,不许任何人惊动太后娘娘,我?打养心殿过来,也没听到太后娘娘那边有消息,现在天刚亮,太后娘娘约莫才醒。」 章佩佩放下心,旋即想?起她哥哥在虎贲卫当值,忍不住又?问,「你离开琼华岛前,可瞧见我?哥哥了?」 「章公子是吗?」凤宁回想?了下道,「他先?是在琼华岛听命,后来復命回宫护卫太后娘娘。」 章佩佩这下越发放心。 不过放心归放心,她也明白,一切都不同?了。 过去禁卫军分为几股势力,章家?分了一杯羹,杨首辅在陛下登基前便负责布置宫防,里里外外自有不少他的心腹,可这么久过去,章家?和杨家?一点消息都送不进?来,让她与杨婉在这里平白担心,可见裴浚已彻底掌控宫防与北军。 这座皇城,已真正?开始由他做主。 天子嘛,一言九鼎,手掌干坤,手中无权又?叫什么天子,她虽是章家?人,心里却认可裴浚的做法。 这才是明君手段。 她信服裴浚。 不知是哪位姑娘啜泣一声,「能不能给咱们?送些吃得?来,这会儿?已经饿坏了。」 过去这些事都是杨婉张罗,可现在杨婉也是被困之鱼,做不得?主,自然不再吱声。 于是十几双视线齐刷刷罩在凤宁身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我?吗?要我?去问?」凤宁还有些不知所措,身侧的章佩佩轻轻推了推的肩笑道,「不是你还能是谁?你现在可是救驾的功臣呢。」 凤宁害躁起身,与众姑娘道,「那我?去试试哈。」 真是个腼腆单纯的姑娘。 她没有任何根底,威胁不到谁,对着谁都捧着一颗赤诚之心,那么努力上进?善良可爱。 换做旁人,章佩佩定会吃醋,但凤宁就有这样的魅力,让人没法嫉妒她,甚至为她受宠而欢喜,因?为她值得?,值得?人间?一切美好。 凤宁果然出了端凝殿,寻到在茶水房暂歇的韩玉, 「韩公公。」 韩玉瞧见她连忙起身行礼,「凤姑娘。」 凤宁避开不受他的礼,「对了,天快亮了,是不是得?安排人伺候姑娘们?洗脸用?膳?熬了一夜都饿坏了呢。」 凤宁方才在养心殿吃了一碗燕窝粥来,这会儿?人不饿。 韩玉闻言微微苦笑,眼下宫里人仰马翻,哪怕是伺候的宫人也得?一个个审查,一时半会还没这么多人手过来当差,但凤宁开了这个口,韩玉便得?想?法子,「您稍后,奴婢想?个辙,调些人手来侍奉。」 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送了些点心茶水过来,姑娘们?顾不上洗漱均填了些裹腹,熬到午时,外头?总算得?了令松口放姑娘们?离开。 章佩佩去了慈宁宫,凤宁陪着杨玉苏回了延禧宫,卷卷一日一夜没瞧见她,挂念得?紧,瞥见她回来,一下便窜上来依偎在她怀里撒娇,凤宁高兴地抱着卷卷进?了屋,这里热水倒是现成的,杨玉苏沐浴更衣出来,见凤宁还顾着跟卷卷说?话,哭笑不得?。 她来到窗前落座,瞥了瞥各厢房动静,交待凤宁, 「傻丫头?,你如今身份不同?了,要小心有人利用?你,平日不怎么与你亲近的,这会儿?套近乎准没安好心,明白吗?」 凤宁抚着卷卷的绒毛笑道,「姐姐放心,我?又?不是傻子,心里有数的。」 横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有根准绳。 昨夜没歇好,两位姑娘抓紧机会补觉,一觉睡到傍晚,延禧宫的掌事姑姑急急忙忙进?来给凤宁请安, 「姑娘诶,您怎么还在这了,柳公公遣人四处寻您呢。」 柳海寻她只可能是裴浚要见她。 凤宁揉了揉眼,慌忙起身,「怪我?,睡迷煳了。」忙从被窝里将卷卷抱出来,交给杨玉苏,匆匆跟着嬷嬷出了门。 赶到养心殿,掀帘进?了御书房,裴浚正?靠在东墙下的罗汉床躺着。 从昨夜到现在他几乎没怎么阖眼,趁热打铁肃清朝野,将上六卫与北军牢牢握在掌中,为了稳住人心,又?召集三品大员在文华殿议事,让各部按部就班当差,忙完这些方回到养心殿。 本?以为李凤宁在养心殿,结果没瞧见人影,裴浚就不大痛快,那种心情怎么形容呢,就像是远归的丈夫,回家?扑了个空。 「陛下,您怎么样了,难受得?厉害吗?」 凤宁看着那只手搭在榻沿,并未包扎而是露出狰狞的伤口,忧心忡忡过来问他。 昨夜凤宁并未瞧见那枚箭矢,不知裴浚是因?她受伤,裴浚本?意也是故意擦破些皮以来裹挟朝臣,所以未曾与凤宁提,裴浚闻言侧过身来靠在引枕,乏累地看她一眼, 「坐朕身边来。」单薄的眼帘淡淡掀着,神色略有些疲惫。 凤宁挨着罗汉床坐下,只见裴浚抬起那只受伤的手将她圈在怀里,凤宁靠在他胸口,小心翼翼不敢乱动,「陛下....」 晕黄的灯芒流转在她眉梢发尾,衬得?她容色逼人,柔软娇媚。 裴浚正?欲靠着她眯一会儿?,隐约闻得?她身上有一股气味,顿时皱了眉, 「你玩猫了?」 凤宁警铃大作,立即俯首嗅了嗅衣襟,「臣女怎么没闻着味?」 裴浚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凉笑一声,「朕问你话呢,你是不是又?抱着那只猫玩了?」 凤宁听他语气不像是责备她,便咧嘴一笑,憨声回,「方才抱着卷卷补了个觉。」 裴浚满脸无语,犹豫片刻,终究是没推开她,轻轻将人揽着,只是也被那股猫味熏得?没了睡意。 用?过晚膳,裴浚打算补个觉,实在被那股味熏得?受不了,逼着李凤宁去内殿沐浴更衣,搂着人上了龙床。 凤宁真是佩服裴浚的体力,两日一夜没怎么阖眼,这会儿?竟然有心思做那等事, 「您受着伤呢。」 凤宁不敢轻举妄动,越不敢动,身子越敏感?,他所到之处激起一阵颤麻,骨头?缝里缠绕一股酥劲,像偷情似的,刺激得?要命。 这点伤对于裴浚来说?又?算什么,李凤宁不了解男人,男人越快意时越有兴致,当着朝臣的面自然该收敛收敛,到了李凤宁跟前,就不必藏着了。 这股快意可不得?她消受? 他放任自己在凤宁身子里驰骋,潮汐一阵又?一阵拍打她的天灵盖,凤宁几度不能唿吸,纤腰不可控地迎合,床榻湿了大一片,他非逼着她瞧,她不肯,最后如鸵鸟似的钻进?他怀里才罢休。 养心殿春意迟迟。 慈宁宫外沸反盈天。 东厂提督黄锦带着侍卫来到慈宁门前,手肘歪着个拂尘,一脸横肉皮笑肉不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章公子,咱家?连日突审那名刺客,他供出来替他打掩护的是慈宁宫的敏春姑姑,烦请章公子进?去禀报一声,将敏春给带出来。」 章云璧料到这把火迟早烧来慈宁宫,没成想?来的这么快, 「黄公公,太后娘娘坐镇皇宫数十年,身边的人都是靠得?住的老人,敏春姑姑服侍太后也有十来年了,不可能连这点分寸也没有,一定是旁人恶意攀咬。」 黄锦早料到他这么说?,慢腾腾从袖中掏出一份供词,在他面前扬了扬,「章公子,这是供词,您如果不信咱家?,那咱家?就把这份供词交予大理寺与都察院,您觉得?陛下处置不了这桩事,那就让百官来评评理。」 黄锦不愧是高手,一下把皇帝抬出来,章云璧不能接藐视君威的大帽子,他给气得?发笑,「黄公公,本?将不过是例行质询,您不必大动干戈,请那个搬那个的。」 章云璧随意往供词扫了一眼,上头?写着那名刺客有敏春姑姑的绣活,事实上宫里人来人往偶尔相互赠个人情实属寻常,但眼下这等非常时期,这点小物件便成了脱不了干系的证物。 章云璧无法,摆了摆手,示意副官进?殿拿人。 章云璧心里虽然憋着一肚子火,对着黄锦却也不得?不客气,他干巴巴往里一指,「公公办案乏累,不如在门房歇一歇。」 黄锦笼着袖笑道,「咱家?替陛下办事,不敢称累。」 章云璧只能陪着他杵在门口。 少顷,两个侍卫领着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官出来,这位敏春姑姑是宫正?司的管事之一,平日听命于太后,是慈宁宫行走内廷最频繁的女官之一,宫里但凡有些头?脸的人均跟她有来往。 敏春行至前方,从容地朝黄锦屈了屈膝,「黄公公,不知何事叨扰公公半夜垂询。」 黄锦却不给面子,只使个脸色,东厂的两名内侍抬步上前,一把拽住敏春往外押。 敏春唬了一跳双腕被钳制挣脱不开,屈跪在地,吓了白脸,连喊章公子救她。 章云璧见状,怒喝一声,「放肆!」 「她是太后女官,不曾定罪,何以如此粗鲁。」 黄锦摆摆手示意内侍将人带走,冲着章云璧失笑一声,「哟,章公子,您自小初入宫廷,可见有人能活着从东厂走出来?」 章云璧脸色一变。 黄锦收敛笑意,从袖下抖出一份明黄的圣旨,忽而拔高几个声调, 「章云璧听旨。」 章云璧眼角绷紧,狐疑盯着那封圣旨,强忍着怒火跪下,「臣章云璧听旨。」 黄锦神色肃然,一字一句高声道, 「陛下有旨,虎贲中郎将章云璧护卫慈宁宫不当,致使刺客混入慈宁宫,谋刺陛下在前,意图对太后不轨在后,即日起,撤换慈宁宫宫防,由羽林卫中郎将齐信代为驻守,钦此!」 章云璧脸色大变,沉沉盯着黄锦,迟迟不起身。 黄锦含笑将圣旨卷好轻轻敲了敲他肩头?, 「章公子,陛下看在太后娘娘份上,只是撤换宫防,不曾问罪公子你,比起昨晚死在午门的那些将领,章公子得?谢恩哪。」 章云璧面颊白一阵青一阵,高大的身子僵硬跪着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身侧副将提醒他,他方寒着脸起身将圣旨接过。 里头?太后闻得?消息,气得?雷霆震怒, 「放肆,他好大的胆子,敢在哀家?头?上动土!」 章佩佩连忙起身替她老人家?捋背顺气, 「姑母,您别气坏了身子,咱慢慢想?法子。」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看着章佩佩道,「佩佩,他这是冲着国玺来的,他不肯立你为后,却想?逼我?交出国玺,门都没有,有本?事他便杀了我?,否则哀家?在一日,他就休想?拿到国玺。」 章佩佩看着斩钉截铁的姑母,忽然心生疲惫,她蹲下来覆在她膝盖劝道,「姑母,要不,咱们?不斗了吧,陛下此人,不爱受人胁迫,您这么做他越不高兴,恐怕没法收场...」 太后噼头?盖脸骂过去,「他做梦,若不是哀家?与杨元正?联手,他可不一定坐的了这个皇位,如今皇帝当稳当了,便想?卸磨杀驴,门都没有,这个后位只能是章家?的。」 章佩佩见劝不动她,也是无济于事。 就这样,借着刺客之机,裴浚撤换了慈宁宫的宫防,消息传遍朝廷,文武百官好一阵唏嘘,心下不得?不佩服这位年轻帝王的心计,真是一环套一环,心思缜密到可怕,太后也好,杨元正?也罢,他是一个也没打算放过。 跟皇帝斗? 蠢货才跟皇帝斗呢。 大臣们?在裴浚面前越发小心谨慎,已不再往杨元正?与慈宁宫那头?奔了。 如今锦衣卫尽在裴浚之手,朝廷内外的消息没有一点能瞒住他,裴浚自这次起又?改了听政的方式,过去杨元正?霸政,太后掣肘,百官听命于他的不多,裴浚必须利用?廷议的派系斗争,纵横捭阖方能达到目的,如今不必了,杨元正?气焰被消了大半,文武百官已摸清风向纷纷朝他这个皇帝靠拢,廷议这种效率低下的议政方式已不合时宜。 裴浚改为每日在文华殿坐镇,但凡有事的官员挨个挨个进?来启奏,朝务就在弹指间?定了下来,官员之间?无法相互串气,成不了气候,还不是裴浚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如此,政务效率大大提高,裴浚更容易直接掌控朝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宫变三日后,女官们?照常进?殿当差。 杨元正?势力被大大削弱,杨婉地位受到影响,慈宁宫被撤换宫防,章佩佩夹在两边左右为难,姑娘们?人人自危,养心殿西围房的氛围变得?凝重。 张茵茵等人被逐出皇宫后,王淑玉和郑明蓉被调入养心殿补缺。王淑玉渐渐取代杨婉的位置,成为御前女官第?一人。 但杨婉也很?沉得?住气,每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知道她还没有失去资格,杨家?不再构成威胁,无了外戚之患,她又?镇得?住后宫,现在的她未必不是裴浚心中合适的皇后人选。 郑明蓉看出凤宁最受皇帝宠爱,整日黏在她身边,时不时跟凤宁撒个娇讨个巧,得?了好吃的好玩的也会给凤宁捎些。 但章佩佩不喜郑明蓉捧高踩低的作派, 「凤宁比你还小一个月呢,你整日黏她缠她,跟她撒娇,害她要照料你,你羞不羞呀。」 郑明蓉脸皮厚,装无辜道,「佩佩姐,你这话就过分了,就只准你喜欢凤宁,不许我?喜欢了?我?就爱跟她待在一处,怎么了。」 章佩佩心情不好,不想?跟她吵。 不一会凤宁回来,没瞧见佩佩,悄悄推门进?了里间?,发现章佩佩愁眉苦脸坐在床榻出神,连忙掩门进?去坐在她身旁宽慰她, 「佩佩,别难过了。」 章佩佩本?来还好,被她这么一说?,眼泪反而滑了下来,她偏头?抱住凤宁, 「凤宁,我?害怕,陛下性子强,绝不会跟我?姑母妥协,可我?姑母也倔,再这么僵持下去,我?担心出事。」 凤宁心里偏着裴浚,也不好明说?。 「姐姐是怎么想?的?」 章佩佩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道,「说?句良心话,国玺嘛,自然该还给陛下,可我?姑母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好...」说?着章佩佩难过地哽咽。 凤宁嘆了一声,接而搂住她,「我?明白,你的苦我?都明白...」 章佩佩忽然负气道,「大不了我?不做这个皇后了,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你瞧那张茵茵,树倒猢狲散,爹爹在世风光无极,一旦没了人,家?里门庭败落,谁都可以上去踩一脚,可怜着呢。」 凤宁忙宽慰她,「胡说?,你不做皇后了,那你做什么,你不是说?要罩着我?一辈子嘛。」 章佩佩笑睨她一眼,「你如今还需要我?罩着吗?」 凤宁摇头?,扑在她怀里,「你要好好的,我?还要靠你撑腰呢。即便眼下我?得?了陛下一些宠爱,将来待新人进?宫,我?又?该如何自处,宠爱是虚无缥缈的,兴衰荣辱皆在陛下一念之间?,你却不同?,你还有家?族做靠,谁都不能轻易拿捏你。」 凤宁哪里是真要她罩着,她希望章佩佩打起精神。 章佩佩没料到凤宁忽然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十分意外,「你说?的没错,还真是这个理。」 「对了,你跟了陛下这么久,肚子怎么还没消息?」 凤宁顿时羞答答的,「太医说?我?有宫寒,子嗣艰难。」 章佩佩闻言替她担心,「那不行,没有孩子你如何傍身?你等着,我?想?法子给你寻个好大夫...」 凤宁见她急得?跟什么似的,哭笑不得?,「祖宗,你别替我?操心了,陛下早吩咐太医给我?调理着呢,而且,我?没有孩子也无妨的,我?还蛮喜欢做这御前女官....」 章佩佩却瞪她一眼,「你可别跟梁冰学,她是她,你是你,你安安生生得?了个孩子,若能诞下陛下的长子,你便是社稷功臣,不说?陛下,就是百官都护着你的。」 凤宁不想?听她说?这些,非推着她躺下,「你昨晚没歇好,快些睡一下。」还强势地给章佩佩盖住被子。 章佩佩躺在被窝里望着凤宁笑, 「宁宁,你知道吗,我?有时候想?,等老了,陛下不再宠爱我?们?,咱们?作伴寻个宫殿住着,吃喝玩乐,也不虚此生,你不知道吧,我?在铜锣街有五间?铺子,我?爹爹和娘亲额外给我?置办了两栋宅子,如今租出去,日进?斗金,我?这辈子吃穿不愁。」 「李凤宁,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你花银子别再那么小心翼翼了,真的,我?看着心疼....」章佩佩说?着说?着睡着了。 凤宁望着她熟睡的面容,泪流满面。 这段时日,宫里唯一一桩喜事,便是杨玉苏被放出皇宫了。 燕国公眼瞅着朝廷局势发生转变,果断不再打琅琊王氏的主意,立即亲自入宫跟皇帝求娶杨玉苏,一个座一品国公府邸,若是再联姻百年世家?,难免不被皇帝忌惮,但是娶杨玉苏就不一样了,杨玉苏的父亲是坚定的帝党,那夜宫变,杨府尹坐镇九门替皇帝掠阵,跟杨家?联姻,也算是跟皇帝表忠心。 皇帝见燕国公识趣,立即准了这门婚事。 出宫那日,杨玉苏哭成了泪人儿?,一手抱住凤宁,一手抱住章佩佩, 「佩佩,就当我?求你,你可一定要替我?照看凤宁,这丫头?心实,我?怕她被别人算计。」 章佩佩永远拍着胸脯,「放心吧,只要我?在,没人能欺负她。」 杨玉苏含泪望着章佩佩,感?慨道,「你还别说?,自从凤宁跟着你进?了养心殿,吃好玩好没人再欺负过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张茵茵和陈晓霜算计凤宁,章佩佩都是一巴掌甩过去给她解恨。有她在,杨玉苏放心。 「那我?就把凤宁交给你了。」杨玉苏说?完这话,又?搂着凤宁,「好姑娘,等你生辰那日,我?再请旨入宫吃你的席面。」 将人送出东华门,章佩佩和凤宁难受了许久。 不过凤宁大抵还是开心的,「我?就盼着她能嫁给心上人。」 「凤冠霞帔应当很?美吧。」凤宁憧憬地说?。 第41章 回?延禧宫路上,章佩佩有些闷闷不乐,「你常住养心殿,玉苏又离开了,这延禧宫我住着也没什么意思,我?还是搬回慈宁宫吧。」 凤宁也觉得好,「慈宁宫离养心殿近,咱们来往还方?便些,那你把卷卷一块带过去吧。」慈宁宫紧挨养心殿,她?每天探望卷卷就更容易了。 到了延禧宫,章佩佩立即吩咐宫人收拾衣物,自个儿从凤宁手?里接过卷卷,抚着卷卷雪白的毛髮?问,「陛下嫌弃卷卷?」 凤宁鼓起两腮,「可不是,非嫌卷卷身上有味儿。」 章佩佩嗅了嗅,「没?觉着呀,可干净啦。」 「我?就说嘛。」凤宁又把卷卷抱过来搂了搂。 卷卷换去慈宁宫住,院子就更大了,它撒丫似的四处乱窜,章佩佩生怕它冲撞太后,安排两名小内使看着它。 接下来的日子凤宁全神贯注翻译书册,赶在生辰宴前又完成了一册书,将?之捎给乌先生校对?,乌先生也着人?给她?带了一盒桂花糕,凤宁心满意足吃完,窝在床榻歇了个晌,醒来时?忽觉身下淅淅沥沥,慌忙去了一趟恭房。 小日子来了。 居然准时?了。 凤宁一度热泪盈眶,老太医不愧是妇科圣手?,调理了这数月,不仅小腹不再胀痛,日子也越发?准时?,没?有什么比身子康健更重要,凤宁是欣喜的。 傍晚裴浚回?了御书房,请她?去用晚膳,她?便托梁冰与她?告罪,身上味儿浓恐御前失仪就不过去了,裴浚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又召老太医给凤宁把脉。 老太医去到西?围房看过凤宁,回?到御书房禀报裴浚, 「回?陛下,姑娘身子已大安,往后可顺顺噹噹怀龙嗣了,不过老臣斗胆,请陛下不必急,这种事急不来。」 裴浚心情自然是愉悦的,「朕心里有数,不会给她?压力。」 吩咐太医继续调理,夜里赏了一位燕窝粥外,想起刚进贡了一批新的老参,又添了一味人?参汤。 凤宁吃饱喝足,身上略有些燥热,便起身往南面值房走动走动,今夜章佩佩和梁冰当值,章佩佩管着御膳厨,韩玉给凤宁送参汤的事瞒不过她?。 凤宁坐下来陪着二人?说话时?,章佩佩就笑话她?,「得,陛下还是挺疼你的。」 毕竟在裴浚面前吃过太多闭门羹,章佩佩很了解裴浚的脾气,能让裴浚特意关照膳食,可见他把凤宁看得多重要。 凤宁双臂叠搭在桌案,枕着下颚腼腆地笑了笑。 梁冰却在一侧很不客气地拆穿, 「什么心疼不心疼的,不就是指望凤宁绵延龙嗣。」 章佩佩轻咳几?声,「小祖宗,您就不能看破不说破吗,好歹也给凤宁一点念想。」 梁冰就是这样一个性子,惹急了她?,皇帝的龙鬚她?也能捋一捋。 她?瞥了一眼凤宁,直白道,「就是不能给她?念想,身在皇宫,对?皇帝有念想,不是自讨苦吃嘛。」 章佩佩被她?怼得无话可说。 凤宁早已习惯梁冰语不惊人?死不休,连忙虚虚捂了捂她?的嘴,「小声些,被人?听到,柳大总管又得数落你了。」 柳海最头疼的女官便是梁冰,这位除了没?有直接顶撞皇帝,已经称得上无所畏惧,所向披靡了。 裴浚虽说重规矩,用人?却不拘一格,梁冰便是如此?,没?有因?为梁冰是女人?而轻视她?,相反养心殿任何一位女官只要有能耐,他都?能做到人?尽其才,让其独当一面。 凤宁歇了四日,小日子过去,又生龙活虎准备生辰宴,这是她?第一次举办生辰宴,她?愉快又兴奋,她?习惯认真去做每一件事,并从这份认真中得到快乐。 有人?说少时?的苦是人?一生的深渊,要用一辈子去填平,但凤宁不用,她?很容易满足,一点点甜就能溢满她?整颗心房。 转眼到了三月二十,清晨一大早,柳海吩咐养心殿御膳厨给凤宁准备了一碗长寿面,「姑娘诶,昨个儿南军衙门将?士譁变,万岁爷震怒,咱家今日要陪着万岁爷去一趟都?督府,可不得空吃您的席,等夜里回?来再讨您一杯酒吃。」 凤宁笑道,「您就忙吧,能得您一碗长寿面已经是恩德了。」 「哎哟,快别这么说。」 柳海一面与她?告辞,一面急着往前朝文?华殿去,皇帝清晨天还没?亮就起了,今日又不是柳海在跟前伺候,是以不得空提醒他凤宁生辰,凤宁嘴上没?说,心里想必盼望着能得皇帝的好。 跨进文?华殿东偏殿,裴浚正与吏部几?位堂官商议四月大选的事,近来宫里气氛颇为剑拔弩张,太后卯足了劲要给裴浚难堪,已经退了好几?次摺子了,需要用到国玺的均是邦//国要务,偏生太后使性子要在这些事上做文?章,文?武百官为此?叫苦不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陛下,得想个辙将?国玺拿回?来才成。」吏部侍郎王焕进谏道, 裴浚却是极有耐心地笑了笑,「无妨,太后娘娘是明事理的,给她?老人?家一点时?间,她?会想明白的。」 朝臣看着他这副温文?尔雅的面孔,险些要忘了前段时?日那雷霆手?段出自他手?。 裴浚就是这么一个人?,举止投足极有风度,几?乎没?有动怒失态的时?候,但你不知道哪日他便要亮出尖刀,要了你的命。 这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皇帝沉得住气,可害得是底下官员。 柳海送了吏部官员离开,回?到偏殿,就看到裴浚温和余韵未褪,眼底已现阴沉。 「陛下,您准备怎么办?」 裴浚将?太后退回?来的摺子随意往旁边一扔,「急什么,先熬熬鹰。」 熬一熬内阁与翰林院那些老臣,看他们乐不乐意任由太后为祸宫闱。 「所有打回?来的摺子,你均送去内阁,太后不满的地儿在哪儿,就让他们改哪儿。」 横竖摺子均是内阁票拟再送来御书房披红,最后再由太后盖玺发?回?内阁。 太后不批,那就是内阁票拟得不对?。 杨元正虽然跋扈专权,但他心怀社稷,从不耽误公务。 这擂台,先让内阁与太后去打。 夺回?国玺与裴浚而言并不难,但不能明抢,这关乎千百年后的名声,他必须要太后亲自把国玺送回?他手?中。 柳海侯了一会儿见他靠着龙椅闭目养神,趁这机会便开口了, 「对?了陛下,今个儿是凤姑娘十七岁生辰,您看是不是得赏些什么?」 裴浚倏忽掀起眼睑,浓郁的墨眸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他记得三月三那日李凤宁似乎提过此?事,近来太忙就给忘了,他也从未记过什么人?的生辰,包括他自己,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裴浚一时?坐直了身,揉了揉眉棱,「是朕倏忽了,按份例该赏什么?」 柳海讪讪望着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裴浚回?过神来,意识到李凤宁现在还没?有位分,白皙分明的手?指轻轻在桌案敲打着,心情颇有些五味陈杂,沉默片刻他吩咐道,「按贵人?份例赏她?生辰贺礼。」 柳海立即喜笑颜开,「老奴遵旨,」从文?华殿退出来,招手?示意候着的小内使上前, 「回?养心殿吩咐韩玉,让他开库房,取四匹素绉缎,三匹云锦,一副金镶玉的头面送去给凤姑娘,就说万岁爷贺她?芳辰。」 「诶,奴婢这就去传话。」 凤宁这边正打算去廊下家张罗席面,便被韩玉带来的赏赐给拦住了。 「恭贺姑娘生辰,奴婢替万岁爷送赏赐来了,」韩玉吩咐人?将?那些绫罗绸缎与珠宝首饰搁在桌案朝凤宁笑道, 「姑娘有所不知,这是陛下按贵人?份例给您的赏呢。」 凤宁明显很意外,愣愣看着那些赏赐没?有说话。 韩玉只当她?高兴坏了,「等夜里陛下回?养心殿,您亲自磕头谢恩吧。」 凤宁笑着回?,「这是应当的。」 送韩玉离开,凤宁倚着门帘张望养心门的方?向,笑容渐渐落下。 她?原以为会很高兴,却发?现也不过如此?。 现在她?才明白,原来她?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贵人?身份,不是永远踮着脚去够他,她?想要的是一份平等,相向而行的情感,像李老头与李婆婆那般,像燕承与杨玉苏那般。 她?喜欢的也不是华丽的首饰或娇艷的衣裳,是孤单时?那个人?能陪她?唠一会儿嗑,天冷时?那个人?能替她?掖一掖被角,若是可以,将?她?拥在怀里任她?撒会儿娇,那就更完满了。 而这些,裴浚给不了她?。 凤宁转身将?赏赐封在箱笼里,跟裴浚赏她?的银钱一道锁在碧纱橱内。 * 紫禁城玄武门下有好几?排廊房,错落有致形成五十多个院落,这些院落安置了一些内侍宫人?,也有一些品阶低下的老太妃,除此?之外还空出几?个院落,供人?喝酒吃席,这一带院子里种满了枣树,有心灵手?巧的宫人?摘了枣子酿成枣酒,时?常拿去宫外卖。 午时?正,凤宁与姑娘们来到其中最僻静的一处院子,此?地离玄武门近,吃完酒正好出宫骑马游玩。十几?名女官到了一半还多,除了章佩佩等几?位交好的姐妹,也有如郑明蓉这般想亲近凤宁的女官,宽敞的廊屋摆下两桌席面,热闹喜庆。 席上姑娘们各自赠了贺礼给凤宁,大家晓得她?的性子,贺礼并不过于贵重,却很合她?心意,譬如亲自绣的香囊,画的摺扇,一支湖笔等,都?是凤宁用得着的东西?。 酒席过半,姑娘们才发?觉,凤宁很豪气,酒量不差。 「你再喝,小心我?们把你扔去御书房。」 凤宁捂了捂微醺的面颊,直往章佩佩怀里躲,「我?不去。」 大家看着她?娇憨的模样笑成一团。 宴席结束,杨婉,梁冰与王淑玉回?养心殿当差,章佩佩和杨玉苏将?凤宁搀上了万春亭,三位姑娘在这儿吹吹暖风,凤宁喝多了,趴在桌案歇息,杨玉苏将?自个儿的披风给她?盖上,陪着章佩佩说话。 「你这一走,宫里都?没?意思了。」章佩佩托腮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杨玉苏替她?斟了一杯醒酒茶,知道近来皇帝与太后僵持不下,章佩佩夹在当中如履薄冰。 「这世间太多事,咱们不能左右,为难时?怎么办,那就跟着你本心走,註定周全不了别人?,那就先周全自己。」 章佩佩愣神看着杨玉苏,「可以这样吗?」 「当然可以。」杨玉苏很笃定道, 章佩佩沉默一会儿,失笑颔首,片刻又问她?,「对?了,你的婚事筹备如何了?」 杨玉苏羞笑了一声,热忱告诉她?,「燕家前日来下聘,定了下半年十月亲迎,我?觉得太快了。」 章佩佩由衷替她?高兴,拉住她?的双手?道,「你嫌快,人?家燕承还觉着慢呢,若是叫他明日亲迎,他都?是乐意的。」 「什么亲迎,谁要亲迎,不行,我?还没?送嫁呢...」凤宁迷迷煳煳醒了,张牙舞爪去捉杨玉苏,杨玉苏手?忙脚乱将?她?搂在怀里,「祖宗,别发?酒疯了,我?在这呢,你不送嫁,我?敢出嫁嘛。」 「嗯,这还差不多....」 凤宁趴在杨玉苏怀里睡着了,杨玉苏没?捨得挪开她?,三位姑娘就这么靠在万春亭打盹。 也不知过去多少时?辰,斜阳藏去了树干后头,慈宁宫来人?将?章佩佩催回?去,凤宁亲自送杨玉苏出玄武门,来接杨玉苏的是她?刚满十三岁的弟弟,少年生得腼腆俊秀,比杨玉苏内敛文?静,站在马车旁朝凤宁问好。 凤宁回?了礼,又问杨玉苏, 「燕公子还没?回?来吗?」 杨玉苏拉着她?的手?不放,「没?呢,得七月底才回?。」 「那正好,赶回?来便成亲。」凤宁催她?上马车,「好了,等下个月告假我?回?杨府看你,时?辰不早,先回?去吧。」 杨玉苏依依不捨离开。 春日的晚风还很凉,凤宁立在夕阳里,目送马车远去,待车辘绕去角楼尽头,眼底无端冒出来一丝热意。 她?有些想家了,尽管她?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 转过身,玄武门下矗立在一道挺拔的身影。 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黑衫如猎,一如初见那日,神色端肃坐在马背。 「李凤宁,你在做什么?」 裴浚出玄武门就看到姑娘立在晚风里,背影单薄。 凤宁没?料到在这儿遇见裴浚,连忙小跑上前,朝他屈膝行了个万福, 「陛下,臣女送玉苏姐姐离宫呢。」凤宁扫了一眼他的行装及身后随行的侍卫,「您这是要出宫吗?」 裴浚居高临下看着她?,今日的李凤宁没?有穿官服,还是穿着初幸她?那夜的水红襦裙,外罩一件浅粉的褙子,回?心髻上插了一只海棠花银镀金步摇,小小的一张脸秀气明媚,眼眶微红仿佛渡了一层胭脂。 夕阳如画,苍穹浩渺。 浩瀚的晚霞与鱼鳞云铺满半片天,而她?是这片天地间的一抹绝色。 裴浚知道自己该往前驰骋,直往北军大营的驻地,与他们共度一场篝火晚宴,笼络军心。 但脚步不听使唤地停下来。 他往后有无数个日夜可与北军共饮,但李凤宁生辰一年只这一日。 看着她?微红的眼眶,他的心就这么疼了一下,裴浚顺应心意朝她?伸手?, 「李凤宁,上马,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42章 「来,上马,朕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居高临下坐在马背,轻描淡写的语气。 凤宁杏眼微转,满脸狐疑问,「陛下?,您要带臣女去哪?」 裴浚见她神色没有半分喜悦,眉头?一皱,「带你去骑马。」 凤宁想都没想拒绝了,「陛下?,臣女今日喝多了酒,不便骑马。」 换作过去,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哪有置喙的余地?,她不敢,也不想,但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凤宁胆子贼大,明目张胆跟他作对。 裴浚果然给气得发笑?,「李凤宁,你这是要?抗旨?」 凤宁想起上回她邀请他出宫游玩,他怎么说来着,于是也学着他的口吻, 「陛下?好意,臣女心领,可?臣女手头?实?有公务尚未完成?,您昨夜不是交待臣女翻译那封国书么,臣女今日办酒席耽搁了,这会儿就得去译。」 凤宁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拒绝裴浚,大约是那点骄傲的心思在作祟,她想告诉裴浚,她也不是唿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她也有自己的立场。 他不能喜欢她时就逗逗她,没功夫时就把她扔开。 她不能总做被?动的那个。 裴浚真被?她噎得不轻,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他是跟人商量的主吗? 管她絮絮叨叨说什么,纵马往前探身一勾,凤宁只觉迎面一股劲风颳来,那强有力的手臂勾出她细腰,将人往马背上一带。 凤宁吓得尖叫一声,结实?地?撞在他胸膛。 裴浚当?然知道她为何浑身带刺,扶着她坐稳,施施然地?笑?着,「朕跟你们一群女官吃席有什么意思?届时是朕过寿还是你过寿?今夜朕单独给你祝寿。」 风拂过她耳帘,褪去他清冽的声线,只剩温柔。 凤宁直到?被?他拉上马,赤兔疾驰许远,仿佛要?沖入那片热烈的夕阳里,还没回过神。 裴浚真的要?陪她过生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绵绵密密的热流灌入她心里,凤宁很?讨厌他这样?,总总在她对他失望时,又非要?挠她一把。 赤兔马风驰电掣般往前奔,裴浚见凤宁虎着脸不吱声,忽然笑?道,「还不高兴?信不信把朕惹恼了,朕将你就地?正?法。」 凤宁往后瞄了他一眼,还一眼还真藏着畏惧。 裴浚真被?她给逗乐了。 他到?底遇上了一个怎样?的傻姑娘。 头?顶传来他的笑?声,凤宁不满地?哼了一声,在他怀里偏过头?,眼风扫下?去,竟然发现小赤兔从后方追了过来。 「小赤兔!」凤宁惊喜地?扒着裴浚的胳膊去瞭望它。 小赤兔可?高兴了,很?狗腿地?跟在裴浚身后跑,朝着凤宁鸣叫了几声,凤宁看这它乖巧的模样?心里一下?子乐了, 「你怎么来了?」 小赤兔冲着裴浚嗯嗯几声,那模样?仿佛在说:主子吩咐的。 裴浚看着跟小赤兔自言自语的凤宁很?无语。 夕阳渐渐褪去耀眼的光芒,如一轮红月挂在天际。 眼看出了上林苑往东面折去,凤宁回望身后颀长的男人,他扬首专注前方,双臂稳稳钳住缰绳,胸膛如岩石般坚硬又牢靠,热辣辣地?熨烫着她背心,「陛下?,您要?带臣女去哪儿?」 「稍后便知。」 裴浚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前方熙熙攘攘的大街,也落在远方若隐若现的山峦,眉梢驻着意气风发的笑?,是那种?很?张扬又快意的感觉。 他从未想过,带着李凤宁驰骋是这般令人愉悦。 凤宁有些不知所措,但她知道她是开心的。 虽然不明白他会做什么,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她充满了期待。 夕阳彻底落下?云层,天地?间浮动一片暮霭,裴浚骑着赤兔马跃进入朝阳门的瓮城,旋即顺着马道往城墙上直冲,一股巨力迫着凤宁往后撞上他胸膛,凤宁被?灌了一口凉风,喘气不匀道,「陛下?,咱们要?上城墙吗?」 嗓音明显含着兴奋。 这才是裴浚想要?的反应。 「对,朕带着你上城墙骑马!」 这是一种?何等新奇的体验。 凤宁纳罕又惊奇,来不及多想,前方一片绵延的山峦徐徐从天际跃入视线,紧接着一整片城郊沃野,星罗棋布的屋舍,冉冉升起的夜灯,甚至远处漕河晚归的渔船悉数铺在脚下?。 整座上京城尽收眼底。 凤宁心头?震撼。 这一瞬,案头?的文书,心里的愁难,所有一切思绪仿佛被?掏空,心跟头?顶的星河一般辽阔。 「陛下?,我?可?以自个儿骑马吗?」 裴浚放她下?马,凤宁立即骑上小赤兔,往南驰骋,就这么一口气不停歇地?到?了东便门。 打?通州而来的漕河从东便门下?蜿蜒而过,无数货船叠叠伏伏挤在城外,等着从东水关入城。 天际只剩一丝微弱的光芒,漕河两岸的灯火已次第燃起,熙熙攘攘的人群,四面八方的吆喝声,汇聚成?一条流光溢彩的灯带,一路从城外山廓绵延至内城铜锣街附近。 凤宁被?拘在李府小小一隅整整八载,还是头?一回瞧见如此壮观的景象。 她第一次觉着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渺小到?仿佛这世间已没什么事值得她烦恼。 回过眸,不知何时,东便门城楼下?摆了一桌长几,有宫人从底下?台阶呈了一些膳食上来。 裴浚负手立在女墙处,晚风徐徐从他身侧灌过,他衣摆猎猎,岿然似松,浩瀚星河倾颓至他周身,映出令人心折的光,当?真有一身君临天下?的笑?睨气度。 凤宁下?马来他身侧,眸光熠熠凝望他, 「陛下?,您看什么呢?」 裴浚却没应她这茬,而是侧眸笑?回,「再等等,咱们先用晚膳。」 「等什么?」凤宁一面问一面随他来到?长几前,风被?城楼挡在身后,宫人奉上两盏宫灯,那灯芒在这高阔的城墙上有如萤火之光。 裴浚没吱声,起意是在一瞬间,吩咐下?去尚需要?时辰准备,裴浚只能卖个关子,「先用膳。」 凤宁午膳喝多了酒,腹内空空如也,迫不及待用膳。 时不时有宫人打?底下?送来食盒,每个食盒标识不同,倒像是不同酒楼所出。 「陛下?,您这怕不是点了城中各酒楼的招牌菜吧?」 「现在满意了?」裴浚优雅地?靠着凭几,眸若点漆,有一种?朗月清风般的俊逸。 谁看了他不迷煳? 凤宁确实?很?满意。 难得他有这样?的心意。 中午光顾着敬酒,这会儿先扎扎实?实?将肚子填饱,再看了一眼裴浚,人家皇帝屈尊降贵陪她逛城墙,凤宁也不能不给面子,遂跪在他身侧,亲自替他布菜。 「吃饱了?」 「嗯,吃饱了,臣女伺候您用膳。」 「不气了?」裴浚睨着她问。 凤宁咬着唇,硬着头?皮不理他。 裴浚一笑?置之。 磨磨蹭蹭半个时辰,这顿饭总算用完,凤宁提壶给他斟茶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剧烈的「嘭!」 凤宁吓得回眸,只见东南空中突然跃出一注光束,巨大的牡丹花盛放在夜空,与那璀璨的星河争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凤宁顾不上裴浚,搁下?茶壶连忙提着裙摆起身,来到?城垛处张望。 上回在御花园观看烟火,因位置不大好,看得不大尽兴,而今日不同,视野毫无遮挡,那漫天的花束仿佛要?降落在她身上,甚至仿佛为她一人而绽。 烟火盛放,星沫子似银河倾落,凤宁高兴地?手舞足蹈,提着裙摆在这片烟花中翩翩起舞。 「陛下?,这是哪儿在放烟火呢?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回应她的是又一片火光,这片火光仿如脱缰的野马,沿着城墙肆意奔腾,凤宁只听见接连不断的嘭嘭声,那匹「光马」从东南绕去正?南,再一路往西,直至环绕整座城廓一周。 巨大的光束要?将整座皇城给淹没,就连阖城的百姓也沸腾了。 凤宁恍惚意识到?了什么,喃喃转过身回望城楼下?清隽的男人。 「陛下?....」 她怀疑是为她庆生,却又不敢相信。 裴浚手执酒盏,遥遥朝她示意,长腿闲适地?架着,眉目线条无比清隽明朗,整个人好看得要?命。 从他笃定的眼神,凤宁确定今夜这烟火为她而绽。 很?多年以后,每每想起这一晚,凤宁都觉着这该是她这辈子最好的一日。 即便这一夜的美好,这无与伦比的回应如烟花般一闪而逝,依旧足以让她铭记余生。 裴浚第一次发现原来李凤宁也会起舞,尽管她舞姿极其拙劣,跌跌撞撞想朝他转来,却不得章法偏了方向,他无奈,抬手将她拽回来,五彩斑斓的烟火落在她眼里仿若一斛春光,柔柔荡荡,叫人忍不住想要?去捧着。 裴浚今日难得耐心与她周旋,温热的唇在她颊边若即若离,时不时撩动她的下?颚和耳珠,粗粝的指腹沿着柔婉的嵴沟不疾不徐逡巡,凤宁哆嗦着身,玲珑曲线在他掌心跌宕,腰封不知何时被?他卸下?,手掌探入裳内,滑腻肌肤如软玉,散发着诱人的馨香,是清冽与软糯地?撕缠。 幕天席地?,所有声响被?他吞入喉咙里,她像是云上的水汽,慢慢与山峦周旋成?雨,最后结结实?实?落了地?。 「李凤宁,给朕生个孩儿,生个咱们的孩子。」 裴浚头?一次有这种?急迫的渴望,这种?渴望无关乎子嗣,而是因为这个人。 第43章 这场烟花盛宴像是一抔焰火久久熨烫着凤宁的心,即便那个人回?到养心殿,一如既往埋头公务,神情冷隽淡漠,显得那一晚的温情脉脉像是临时起意,也不妨碍凤宁在接下来的日子,每日唇角扬着笑。 《左传》是一部编年史,内容繁复,典故颇多,乌先生校对十分细緻仔细,几乎字斟句酌,每校对一遍便将校对的原版着人捎来皇宫给凤宁研习,乌先生不愧是精通夷语的大家,译註出来的文章更加精炼达雅,凤宁深有感触,以乌先生的译註为典范,她借着译着《大学》。 日子进入四月中旬,惶惶一场骤雨迫不及待将暮春送走,慈宁花园内的林溪亭风景如画,目光所及之处均是一片奼紫嫣红。 今日杨玉苏进宫给太?后请安,三姐妹得了机会便在林溪亭喝茶嚼果子。 一条水溪打亭下穿过,底下养了一池好鲤鱼,凤宁倚着美人靠时?不时?扔些一些果屑糕点,还是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杨玉苏看着她悄悄问章佩佩,「陛下那头还没?打算给凤宁位分?」 章佩佩耸耸肩,满脸愁绪,「还没?呢,大约也没?心思吧,我?姑母最近跟陛下闹得越来越过火,别说陛下,我?都快愁死了。」 杨玉苏看得出来,章佩佩瘦了一圈。 可这种事谁也插不上手,杨玉苏只能闷闷地?喝茶。 章佩佩见她情绪低落,笑道,「难得一见,可别为这些事伤神,嫁妆筹备如何了?」 杨玉苏笑,「这些事哪需要我?操心,我?娘一手操办着呢。」 章佩佩也听说杨夫人是个十分能干的人物,「咱俩算有福气,得了个好娘亲照料,你是不知,我?每每入宫,我?娘均要给我?搭上一月的着装,一套套叠好,我?每日只用穿现成的。」 杨玉苏啧啧嘆道,「连每日穿搭都要备好,可想而知你平日在府上是何等?娇气。」 说到这,二人不免同?情凤宁。凤宁娘亲去的早,没?被人惯过。 章佩佩突发?奇想,「你说若凤宁没?入宫,嫁去我?家做媳妇该多好。」 凤宁倒是耳尖,捉到这话,扭头瞪了章佩佩一眼,「佩佩姐,你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 章佩佩笑笑不说话,她没?告诉凤宁,前?几日她回?到章家,她哥哥还问起凤宁呢,她哥哥是什么人哪,文武双全,出身优渥,京城人见人夸的如意?郎君,平日连女孩子都不多望一眼的人,竟然提起凤宁,心思已是昭然若揭了。 章佩佩与杨玉苏说,「我?其实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盼着凤宁能多得一些疼爱。」 杨玉苏何尝不是这番心思,那一晚将凤宁送到养心殿门口时?,她就不停地?质问自己,将来有一日会不会后悔,现在杨玉苏有些后悔了,天子之爱就如同?眼前?这一圃芍药,花期极短,不由人左右。 瞧,烟花都放了,封凤宁一个贵妃又如何? 皇宫不宜久留,杨玉苏起身告辞,章佩佩身子懒淡不想挪动,凤宁亲自送杨玉苏到东华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你帮我?去一趟学堂,问先生校对得如何了?」凤宁最近一心投注在译註中,得了乌先生启发?,她翻译越发?游刃有余,如果说此前?是登堂入室,那么眼下称得上熟能生巧,渐入佳境。 杨玉苏却是瞪了她一眼,「你整日折腾这些,怎么不为自个儿着想?陛下那头是个什么意?思?」 凤宁大大方方一笑,「你别多想,我?现在挺好的。」 杨玉苏下意?识往她小腹一瞥,凤宁看穿她的心思,脸一红,推着她往外走,「快些回?去吧你。」 午时?正回?到养心殿,太?阳正落在檐下,一排领班们齐齐在廊子下站班。 看着个个愁眉苦脸的,凤宁便知出了事,她悄悄上前?问韩玉,「怎么了?」 韩玉朝慈宁宫方向努了努嘴,「陛下今个儿去给太?后请安,太?后拒而不见。」 凤宁闻言眉头一蹙,顿时?有些心疼裴浚,她匆匆提着衣摆进了殿内,在御书房门口瞥了一眼,柳海发?现了她,朝她招手,示意?她奉茶,自个儿反而退出去了。 凤宁进去时?,裴浚靠在圈椅闭目养神,而面前?堆着一摞摺子,均是被慈宁宫退回?来的。 凤宁这会儿说不出的心疼。 「陛下.....」她柔柔地?上前?唤了他一声,嗓音细细裊裊。 裴浚睁开眼,那双眼依然清湛明亮,不见半丝怒气,甚至还冲她一笑。 凤宁腰肢一挪,搂着他脖颈,拱进他怀里, 「陛下,怎么办?」 裴浚任由她抱了一会儿,揉了揉她发?梢,「无妨,朕有法?子。」 至于什么法?子,他没?说。 凤宁知道他有异于常人的本事和?心计,可到底也只是一个还不满二十的少年天子,宫外杨元正压着他,宫内太?后掣肘他,他一个人慢慢打开局面得多难。 可他从不叫苦,也不喊累,甚至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始终温文尔雅,气度悠闲。 太?后再如何都是他的长?辈,申斥也得受着。 他大约也是苦着的吧。 最近这一月她看得出来,他在朝廷步履维艰。 「陛下,臣女能帮你做什么吗?」她幽幽望着他。 裴浚平静看着那双眸子,纯澈明亮,眼波流转,似有一汪春水在漾。 她行事日渐成熟,那份纯真?却始终没?变。 「做好你自己的事,国玺的事不必担心,朕有分寸。」 午后,裴浚又去一趟前?朝,文武百官对太?后这边怨声载道,裴浚呢,就看着他们急。 袁士宏得知裴浚被太?后拒之门外,气得面色发?青, 「这天下可不是章家的天下,太?后岂可拿国玺要挟天子,简直是岂有此理。」 自有御史弹劾章侯爷,骂章侯爷有失为臣本分,实则是逼章侯爷去劝太?后。 凤宁这厢在值房忙了一会儿,至傍晚酉时?初刻,尚不见章佩佩回?来便急了,今夜章佩佩当值呢,于是她连忙搁下手中的活计,去打听章佩佩的去处,出了养心殿,绕去慈祥门,守门的小太?监告诉她, 「凤姑娘,章大小姐方才捂着脸出来,往北边去了。」 哭了? 这可把凤宁给急坏了,她何时?见章佩佩失态过,她从来都是紫禁城最鲜活的明珠,凤宁提着衣摆沿着西二长?街往北面去,沿途一面寻一面问,才知章佩佩进了御花园。 最终凤宁在御景亭寻到了章佩佩,可怜的女孩趴在石桌上正哭得撕心裂肺。 「佩佩,发?生什么事了?」 凤宁连忙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章佩佩趴在她肩口,双眼已哭得红肿,「我?爹爹方才入宫,跟我?姑母吵起来了,爹爹劝姑母怀柔,姑母不肯,料定陛下是故意?拿捏她,她就不信,满朝文武敢欺负她一个老婆子?我?爹爹被她大骂离去,我?看着难受,劝了几句,姑母连我?也骂了。」 「我?怕再这么下去,陛下会对章家不利。」章佩佩拂了拂眼泪,望着凤宁,「凤宁啊,琼华岛的刺杀是陛下将计就计,十几名?臣子均死在他手里,姑母再一意?孤行,下一个遭难的恐是章家。」 裴浚无论如何不会对太?后动手,其一太?后有定鼎之功,其二,千百年后的史书恐有微词。 但裴浚对付章家,可就易如反掌。 凤宁闻言秀眉蹙起,忧心忡忡。 章佩佩心里有一个念头盘旋许久了,琢琢磨磨,七上八下,拿不定注意?,但今日当着凤宁,她深吸一口气悄悄告诉她,「你觉得这样如何?」 凤宁眼眸睁得雪亮,「如此,岂不一举两得?」 章佩佩咬着牙,眼底带着决心,「何止一举两得,既能保住章家,也给了他们台阶下,两厢便宜,除此之外....」说到这里,章佩佩略有些脸红,「想必他对我?也....也能明白我?一份苦心。」 凤宁明白了,若是章佩佩真?能办到,裴浚必定对她刮目相看,一切便是柳暗花明,唯一的难处就是对不住太?后了。 「可我?下不去手....」章佩佩又急得落泪,「姑母待我?如亲生,我?这么做便是背叛她。」 凤宁知道这个念头已在章佩佩心里生了根,眼下就差一个能替她定主?意?的人,而凤宁更明白,这是唯一的法?子,也是最好的法?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佩佩,我?支持你,太?后娘娘眼下或许不能理解,待将来必定能明白你的苦心。」 有了这话,章佩佩心里好受许多,她长?吁一口气,「但愿我?不会叫她失望吧。」 但愿裴浚也不要叫她失望。 罢了,不过是赌一把,她愿赌服输。 皇后之位比起家族兴衰,自然是后者重要。 这一点,章佩佩还是拎得清。 况且,眼下她也毫无选择了不是? 两位姑娘相携回?到养心殿,这一夜裴浚回?得晚,是章佩佩伺候夜宵,裴浚享用枸杞莲花粥时?,见章佩佩眼眶红肿不曾消退,难得温和?说了一句, 「辛苦了。」 这一刻,章佩佩差点落泪。 眼看快要到端午,京城发?生干旱,老天爷整整晴了半月不曾落下一滴雨,天干物燥,紫禁城的墙都快裂得起皮了。 凤宁时?不时?拂去下颚的汗珠,陪着章佩佩往慈宁宫走,今日太?后礼佛,她陪着章佩佩在御花园摘了一篮子花,打算做成香薰给太?后供佛,也趁着这个机会抱着卷卷熘达一圈。 日头又晒,她汗水不止,仰头瞭望天际,苍穹蔚蓝深邃,琉璃俏檐交错伸向天际,紫禁城依旧巍峨宏伟,这让凤宁想起一年前?,也是这么一日,她送钟馗补子前?往崇敬殿,在顺贞门遇见了裴浚。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一年过去了。 凤宁恍惚笑了笑,眉梢的温情若春日的流水,连那一抹日芒也被她晕染得柔软。 跨进慈祥门,上了大佛堂的后廊,迎面撞见伺候太?后的女官春秀姑姑,春姑姑见二人满头大汗,失笑道,「快去茶水间歇个晌,喝口茶凉快凉快,太?后娘娘吩咐了,让姑娘待会在佛前?念经?一个时?辰,当是祈福了。」 章佩佩笑着应下,吩咐内侍领着凤宁去她所住的厢房歇着,自个儿去见太?后。 眼看申时?三刻,时?辰尚早,凤宁带着卷卷回?到章佩佩所住的东跨院,夜里要当值,想起近来裴浚爱折磨人,凤宁决意?先睡个安稳觉。 迷迷煳煳不知睡到什么时?辰,听到外头人仰马翻的。 凤宁睁开眼,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一股浓烈的烟味呛在喉咙,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 整座慈宁宫乌糟糟的一片,喊声哭声乱成一团。 凤宁吓出一身冷汗,慌忙抱着卷卷夺门而出,只见慈宁宫西南方向的徽音右门处窜出一团浓黑的烟。 西南主?坤位,坤位着火,是上天示警,寓指太?后失德。 刚从大佛堂返回?正殿的太?后,听得西南方失火,惊得从圈椅里滑下来,气得唇齿打颤面颊生烟, 「放肆,他个混帐东西,敢这般算计哀家!」 从琼华岛遇刺开始,趁机撤换宫防,再到今日西南坤位着火,他所有的谋算终于到此刻,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 难怪这段时?日在百官面前?装斯文沉稳,面对她千方百计的刁难,也无动于衷,每日照常请安侍奉,不骄不躁,不疾不徐,人前?无害,人后狠辣。 一切都一切都在这里等?着她呢。 恐怕连这天干物燥的气象,也是钦天监替他算好的吧。 太?后气得呕出一口血。 不,还没?完。 她就坐在这,她赌一把,看他裴浚有没?有本事任她葬身火海,看他愿不愿意?担纵火焚死慈母的罪名?。 「来人,将国玺取来,哀家亲自看护。」 掂量着她顾忌名?声,亲自将国玺还给他,门都没?有。 慈宁宫的动静事无巨细报至养心殿,裴浚穿着一身雪白的宽袍,正在后院习剑,彼时?天色刚暗,灯火未起,只见一道雪影在半空浮跃,长?剑飞舞,似要将眼前?这片浓烈的霾给化开。 柳海立在檐下,禀于消息后,面上微带苦涩, 「太?后娘娘性子可真?执拗,都这样了还不肯低头。」 裴浚丝毫不意?外,他从来不会将希望寄託于旁人身上,自是留有后手,恃剑往檐头一点,雪白身影徐徐而落,剑收于手,点点水光齐聚剑刃,他长?气一吁,水花似光影洒落,坠入尘中无影无踪,他慢慢将剑归鞘,语气平淡而冷漠, 「你只管去前?庭宣文武百官,不消半个时?辰,她定会亲自将国玺交于朕。」 第44章 浓烟夹杂炙风吹在面颊,带着一丝滚烫。 凤宁将卷卷藏在怀里,抱着它飞快往佛堂去寻章佩佩,章佩佩也?听得?消息,由人搀着往正殿后廊来,两位姑娘在慈宁宫后院撞了个正着。 搀着章佩佩的正是她贴身侍女,章家带来的奴婢,她满脸哭痕,摇了摇佩佩的胳膊,「大小?姐,火烧眉头?,您别再犹豫了,再这?么?下去,太后娘娘凤体不?保,章家也是万劫不復之地呀。」 情势危急,章佩佩也没权衡的余地了,她勐一咬牙望着凤宁,「你们去左门等我,我去去就来。」 凤宁知道她要做什么?,坚定地朝她点头?,待看着她进了慈宁宫后殿,那章家婢女与凤宁又从夹门进了前院,奔至徽音左门处候着。 正对面的徽音右门已燃起了明火,天气干热,水井枯涸,打不?出多少水来,宫人便将主子们日常用过?的浴水一桶桶往前头?浇,可惜那火窜得?快,一下跃至檐头?,若再不?扑灭,火势会蔓延至两侧厢房廊庑,届时整座慈宁宫均有失火的风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凤宁紧张地心噗通直跳,盼着佩佩能顺利拿到国玺。 章佩佩这?厢打夹道行至正殿明间,果然瞧见太后抱着国玺坐在殿中圈椅,两名?心腹女官侍候在侧,苦口婆心劝太后离开, 「您万不?能跟皇帝置气,他性子素来强硬,您瞧他入京后何时低过?头??当年车驾都停到城郊了,一听说打东华门入宫,他掉头?就走,不?肯入京,非逼得?杨首辅和您改口让他走正阳门。」 「当初他只是一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尚且不?让步,何况如今?杨阁老的心腹被他削得?不?剩几人,他已然大权在握,只差这?国玺了,您别拿自己的命跟他堵,咱们赌赢了也?不?过?如此,赌输了您老就遭大殃了。」 两名?老嬷嬷早已热泪盈眶,苦劝不?止。 太后望着门外滚滚而过?的浓烟,面不?改色道,「先帝在世,后宫妃嫔上百人,比我得?宠的不?知凡几,可先帝素来敬我,从不?许那些妃子越过?我去,位分赏赐也?从来经?我之手,我自入宫还没受过?这?等气,眼下他一藩王入嗣的混帐,不?过?继给先帝做儿?子便罢,如今还想拿捏我,他做梦。」 「我告诉你们,他不?敢的,哀家越从容,他就越慌,文武百官很快就要到了,他压根不?敢赌,他也?赌不?赢。」 太后越发气定神闲,将国玺搁在怀里,脸不?红气不?喘。 章佩佩就是这?时进了正殿来,她从屏风后绕出,附和太后对裴浚一顿不?满, 「姑母说得?对,陛下此举实在叫人寒心,姑母待他如亲生,这?皇位也?传给他了,姑母就这?点心愿,他凭什么?不?答应。」 太后看着章佩佩心顿时软了,她自个?儿?不?怕死,却是担心章佩佩, 「孩子,你怎么?还在这?里,快些离开。」 章佩佩不?肯,扑过?来跪在她跟前,覆在她膝盖上,「侄女誓与您共进退。」 这?下太后不?干了,非让女官把她拉起来,「不?行,你快些走,这?里危险。」 章佩佩也?摆出将门女子的风范,「我不?走,万一有人进来抢国玺呢。我得?护着姑母。」 说到这?里,章佩佩忽然灵机一动?,「不?如这?样,我替姑母坐在这?里,国玺也?交给我,姑母快转移去后堂,外头?浓烟滚滚,陛下的侍卫都在外头?呢,他们进不?来,也?瞧不?见是何人在这?。」 太后瞪她一眼,「傻孩子,姑母是怕死之人?你小?孩子家家的,别掺和这?些事?,快些走。」 章佩佩却不?管,趁着太后不?防,将国玺一把夺过?来,往太后身侧另一架圈椅坐着,「我这?就在等,你们快些送姑母去后院。」 太后见状连忙起身,待要斥她将国玺拿回,哪知章佩佩突然捂住肚子,「哎哟,我今日吃坏肚子了,我得?去恭房...」 章佩佩毕竟年轻,手脚也?快,搂着国玺就往梢间外的恭房熘,太后一看傻眼了, 「佩佩,你去哪儿?,你先把国玺搁下,哀家没事?的...」 太后压根没多想,立在格栅窗外等章佩佩。 可惜这?头?章佩佩已然抱着国玺打甬道出来,绕过?夹门来到徽音左门,待寻到凤宁二人,一面抱住国玺,一面拉着凤宁跨下台阶, 「走,快去见陛下!」 二人护在章佩佩左右,拥着她往慈宁门方向去。 而右门处的暗卫瞥见此举,立即吩咐外头?驻守的侍卫扑火。 水早就藏在墙根下,是现成的,待章佩佩这?边一出门,那头?侍卫十?几桶水浇过?来,明火登时熄灭,只剩浓烟滚滚罩在慈宁宫上空。 再说章佩佩这?边,与凤宁二人打慈祥门出,往前折去养心殿。 平日这?条道这?个?时辰该燃灯的,今日不?知为何黑漆漆一片,浓烟盖过?上空,天地间一丝光亮也?无。章佩佩从来没觉得?道儿?有这?么?难走,前方有那么?黑,但她义无反顾,这?条道她走了无数回,哪怕再黑,她也?记得?路。 三位姑娘慌慌张张的,跑了一路头?钗都歪了,面颊全是汗水,待从夹道奔出,至养心殿前一处开阔地带,忽然间前后左右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逼近,凤宁三人觉得?奇怪,立即停住。 「佩佩,怎么?回事??」 倏忽间,身后伸出一只胳膊,将她往旁边拽开。 凤宁吓得?魂飞魄散,登时急唿一声?,「佩佩!」 章佩佩来不?及拉住她,立即循着她方向转过?身,「凤宁!」 就在这?时,一抹光亮忽如彼岸花一般从暗夜里悄然绽开,紧接着十?几个?火把煌煌映亮这?片天地。 凤宁眼睁睁看着自己离佩佩越来越远,而前方那茫然不?知所措的姑娘,就这?么?被数十?名?黑甲侍卫给团团围住了。 「佩佩!」 凤宁心仿佛被人拽着往下一坠,急得?眼眶迸出血丝,用尽甩开韩玉的手, 「你们误会了,别抓佩佩.....」 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无比熟悉却又异常冷冽的嗓音从养心殿方向喝出, 「章氏女私偷国玺,来人,拿下她,以谋逆罪论处!」 凤宁脚步勐地一下钉住了,仿若有无数的寒风掠进她的眼眶耳帘,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不?,佩佩是冤枉的,佩佩是要敬献国玺给陛下... 她没有罪,她是功臣....... 她拼命地喊,可惜没有人把她当回事?,韩玉再次扑上来,与另外一名?小?宫女一左一右拉住凤宁,小?宫女被迫塞了一块花布堵住了凤宁的嘴。 凤宁纤细的手腕被勒出一条红痕,她勠力挣扎,却始终睁不?开韩玉的钳制,就这?么?摔倒在地。 「佩佩!」她勐咬着那团布,嘴唇都磕出血来,唯剩嘶哑的鸣音。 前方那一团光亮处,那素来如朝阳一般热烈的女孩,就这?么?被人架住,被火光淹没。 凤宁不?知这?一刻佩佩会如何想她,或许以为她是裴浚派去的棋子,蛊惑她将国玺偷出来,给与裴浚治罪她的机会,这?一刻她忽然觉着自己像个?背叛者,在佩佩身后捅了一刀。 一种揪心的空茫涌上心头?。 无数火光映亮章佩佩的眼,她抱着国玺剧烈地喘着气,望着那从隆宗门迈出来,无比挺拔清俊,夜思暮想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龙袍,鬓角干净利落,修长的身影合着那明俊翩然的风姿,映着这?整片天地都亮堂了。 就在她满心欢喜,即将把国玺奉上时,那个?人离得?她极远,冷冷扔下一行话, 「章氏女私偷国玺,来人,拿下她,以谋逆罪论处!」 他说这?话时,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张望慈宁宫的方向。 章佩佩脚步勐地顿住,原先充斥着的欢喜期待以及那一腔热忱,一下子有如被水欺灭。 她勐烈摇头?,扑跪在他跟前, 「陛下,臣女没有偷盗国玺,臣女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将国玺献给您。」 裴浚长身玉立,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回应章佩佩的是柳海, 柳海一改往日的温和,神色凝肃,「章姑娘,您真的是奉太后之命吗?」 章佩佩喉咙一哽,她摸不?准裴浚的真实意图,这?会儿?只能含煳道,「柳公?公?,慈宁宫失火,唯恐民间掀起恶言,太后命我将国玺归还陛下......」 章佩佩说到此处,见裴浚依然无动?于衷,整个?人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心底一片冰凉。 「陛下,臣女不?可能偷盗国玺,臣女是真心想把国玺献给您的...」 柳海看着她心底漠然嘆息。 可惜姑娘年纪轻,不?懂朝争的残酷,也?不?明白这?里头?的政治智慧。 她偷出来献给皇帝算什么?? 千百年后的史书怎么?写,皇帝蛊惑女子将国玺从慈宁宫偷回来? 这?显然是不?成的。 国玺必须太后亲自交还于皇帝,这?才明明白白,名?正言顺。 百官信服,百姓也?无二话。 「玉玺乃国之重器,你岂可私自偷盗?」 锐利的铮鸣声?划破夜空,无数尖刀架在章佩佩的脖子上,章佩佩勐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两眼一翻,当场昏厥过?去。 章佩佩被人带走了,而那装着国玺的锦盒,由侍卫接过?重新送入慈宁宫。 慈宁宫的明火已彻底扑灭,浓菸捲了又散,只剩些许残烟瀰漫在空气里。 徽音右门残败不?堪,由人用油毡布盖住,四下静籁无声?,仿佛方才这?里什么?都没发生。 陈平一步一步稳稳噹噹来到慈宁宫正殿,单膝着地重新将国玺奉给太后, 「启禀太后,章氏女私偷国玺,被臣等一举拿下,人正关在慎刑司,听侯陛下与太后娘娘发落。」 太后听了这?话,蓄着的那口气霎时倾泻而空,绷紧的眼角像是失去支撑,眼皮往下耷拉,整个?人一下摊在圈椅里,苍老了几岁。 她忽然明白先帝临终前为何择选裴浚为君,瞧这?一手计谋玩的那个?叫漂亮。 你不?知道他从何时开始布的局,也?不?知那爪牙从何时伸向你。 等反应过?来时,已输的明明白白。 这?般心计和手腕,才配做大晋的皇帝,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才。 裴浚当然不?会要章家上下的命,不?过?是利用章佩佩偷盗国玺的罪名?,逼太后俯首。 太后无话可说。 早知这?少年有这?等魄力和手腕,她一开始就不?该扣下国玺,当行怀柔之策。 可惜已经?晚了。 章佩佩已然失去问鼎坤宁宫的资格,为了确保章家上下性命,太后必须痛快且庄重地交出国玺。 太后神魂寂静地盯着陈平吩咐道,「传哀家旨意,着文武百官在奉天殿听命,」 「先帝驾崩伊始,天子年少,百官属意哀家垂怜听政,哀家夙兴夜寐至而今,已两年矣,眼下,天子即将及冠,海内休养生息,文治武功有目共睹,哀家甚慰,决意当众将国玺交给皇帝,还政于朝。」 陈平闻言拖着国玺起身,神色肃穆道,「臣谨遵太后懿旨。」 陈平退下,换柳海进来亲自伺候太后梳妆, 他笑眯眯与太后行礼,「太后娘娘,陛下吩咐奴婢转禀娘娘,他不?会动?章家上下一草一木,章家门楣依旧。」 太后看着他几度想说什么?,最终嘆了一声?,干巴巴应道,「那就多谢皇帝了。」 这?一计,步步为营,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是章佩佩得?将国玺带出慈宁宫,裴浚又如何算到她一定会这?么?做呢,太后忽然想起章佩佩身边的婢女,以及那个?叫李凤宁的姑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柳海已伺候太后往奉天殿去了,裴浚这?边重新换了衮冕朝服正迈出养心门。 彷徨的夜色里,一道单薄的身影凄凄凉凉立在门前,她咬着唇,水杏眼布满委屈和愤怒,倔强地挡在他跟前, 「陛下,您明知道她那样喜欢您,冒着背叛太后的风险,也?要将国玺送到您手中,您为什么?要这?样利用她?伤害她?」 她宁可裴浚将佩佩驱逐出宫,也?好过?往她心里插一刀,让她背负背叛太后的骂名?,两边不?是人。 滚烫的热意从眼眶夺出,蓄成水珠一颗颗往下砸。 凤宁险些站不?住了,却强撑着要为章佩佩讨个?说法。 裴浚眼眸深深眯起,眼底全是无情和不?耐, 「李凤宁,你以什么?身份跟朕说这?些话?」 他有功夫在意章佩佩的想法?于他而言,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彻底让她死心是最好的方式,他从来没功夫理会这?些儿?女情长,这?辈子为数不?多的温柔也?只是给了眼前的李凤宁。 至于章佩佩如何作想,他不?关心,也?不?在乎。 能保住章家,已然是他给与太后最大的面子。 凤宁听了这?话,喉咙跟哑住似的,没错,她确实没有资格质问他,她现在连他女人都不?算,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女官。 裴浚这?句话彻底拔除了凤宁心底的顾念,凤宁强忍着战慄,往前一步, 「陛下,您实话告诉臣女,臣女与佩佩商量着如何把国玺偷回来给您的事?,您是不?是也?知晓?」 否则他又如何算到章佩佩一定会偷出国玺,再布置这?么?完美的计谋呢。 裴浚盯着那张苍白的小?脸,不?假思索颔首,「是。」 养心殿乃至整座皇宫没有什么?事?真正能瞒得?住他。 他不?仅知道李凤宁与章佩佩密谋此议,甚至早早敲打了章佩佩身边的婢女,让她暗中鼓励章佩佩投诚。 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逼着太后交出国玺。 凤宁对上他冷硬的神色,心一下子被挖空,无力地笑了笑。 果然,那些温文尔雅只是表象,被太后刁难无还手之力全是他的伪装,所有人包括她在内,都只是他的一步棋子而已。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了一代帝王的冷酷和无情,她全心全意的仰慕于他而言又算什么?呢? 凤宁仓惶后退几步,纤细的身子就这?么?撞在宫墙,整个?人失魂落魄,像是深夜海面上一叶无处可归的扁舟。 裴浚看着她这?副模样,怒火不?可遏制窜至眉心, 「李凤宁,朕在你心里,难道比不?过?一个?章佩佩?」 「章家门楣依旧,她又不?损失什么?,出了宫照样安安分分嫁人。朕有错?」 凤宁深深吸着气,心口堵了岩浆般难受。 他没有错,他只是没有考虑她与章佩佩的感受罢了。 他没有想过?,当他将她从佩佩身边拉开,让佩佩独自面对所有刀枪剑林时,对于她和佩佩这?份友情是何等残忍地伤害。 她不?想背叛佩佩,那个?拍着胸脯发誓要罩着她一辈子的人。 她不?想扔下她,那个?任何时候毫不?犹豫偏爱她的女孩。 那是她心目中的一束光哪。 就这?么?被他给生生掐灭了。 凤宁心痛如绞,拂去眼角所有的泪,望着那张冷峻面孔,一字一句开口, 「陛下,您做这?些时,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哪怕一点点。」 「没有!」裴浚失望地看着李凤宁,已经?不?想再与她分辨,他侧过?身冷漠地吩咐韩玉, 「送她回延禧宫,让她冷静冷静。」 撂下这?话,他大步前往奉天殿。 第45章 紫禁城上空的浓烟彻底消散,天际下?起淅沥的小雨,衬得这夜更静了。 凤宁深一脚浅一脚迈过近光右门往回走,跨过门洞时,风唿啸而过,雨沫子就这么裹入她眼角,疼得她眯了眯眼,她在门洞下?立住,转身问身侧的韩玉, 「佩佩被关在哪里?」 韩玉回道,「说?是关去慎刑司,其?实没有,人就在慈宁宫前面司礼监的值房待着呢。」 凤宁心里微微好受了那么一点?,「接下?来陛下?会如何处置她?」 「待前朝国玺奉还,明日?一早,便可将章姑娘放出来了。」 说?到这里,韩玉免不了为皇帝说?话, 「奴婢说?句实心话,凤姑娘别跟陛下?置气了,陛下?原也没想为难太后与章家,是太后固持己见,眼下?各方?相安无事,国玺也终究回到陛下?手里,皆大欢喜,您该替陛下?高兴才是。章家到底是当年奉太后之命前往湘州接陛下?的功臣之一,看?着这一处,陛下?是留有情面的,否则换旁人早料理了。」 凤宁眼珠子一动不动,人也没了鲜活气,「然后呢。」 韩玉敛了敛神,「然后便是遣送回府了。」 凤宁深深闭上眼,可这一回眼底干涩却是什么都没滑下?来。 就这般沉默了许久,小内使的油纸伞也送了来,凤宁却突然央求韩玉道,「韩公公,算我求你,能让我见佩佩一面吗,我现在特别想见到她....」 「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韩玉面露为难。 可凤宁眼底瀰漫着悲伤与焦切,就像是溺水之人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韩玉担心不如她的意,回头出什么事,不好给皇帝交待。 权衡一番,韩玉道, 「人如今是黄都督看?着,奴婢领着您过去问他老人家一句,若是答应了就无妨,若不答应,姑娘就安安生生跟奴婢回延禧宫可好?」 凤宁拂了拂眼角的泪痕只道好。 韩玉无奈,又撑着油纸伞护送她到慈宁宫前司礼监的地界,前面便是南司房与外膳房,过去凤宁陪着章佩佩来外膳房帮衬晚宴,曾到过此地。 拿着牌子进了司礼监,就在北面值房的檐廊看?到了黄锦,黄锦原还颐指气使教训一个犯了错的小内使,瞥见韩玉领着凤宁过来,慌忙换了一副笑脸,热情地迎了过来, 「凤姑娘,您怎么过来了,可是万岁爷有旨意?」 养心殿的奴才都是人精,宫里那么多女官,至今只有凤宁进了养心殿内殿,这份荣宠是独一无二的。即便还未封妃,大家心里都拿凤宁当主子看?,丝毫不敢怠慢。 凤宁心里漠然无波,面上却是客客气气回礼,「黄都督,我想见佩佩一面。」 黄锦倒是没有任何犹豫,手往前一抬,「姑娘随咱家来。」 明间?敞开着的,左右各有值房数间?,西次间?往里去是一间?空旷的茶歇室,是平日?司礼监大珰们待客之地,门口有一小内使守着,黄锦招招手示意他退开,随后立在五步远的距离,往里一引,没有进去的意思。 凤宁感激地朝他颔首,旋即掀帘而入。 屋内只点?了一盏银釭,灯芯燃了大半,光芒微弱,照不透这一室的昏暗。 凤宁环顾一周在东北角落的罗汉床寻到了佩佩。 章佩佩还穿着那身御前绛色官服,髮髻歪了,几缕丝髮垂在面颊,遮掩住她的神情,可脸色是无比苍白?的,整个人恹恹倚着墙壁,像是从水里捞出来,没了精神气。 她从来都是明媚张扬的,何时这般垂头丧气。 凤宁心痛地扑过去, 「佩佩!」立即将人往怀里搂,可惜那具身子像是烂泥一般,怎么都扶不起来,凤宁费了好大劲方?把人搂住, 「佩佩....」 她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只用劲将她抱紧。 章佩佩闻着熟悉的安心的香气,寻到了支撑,趴在她肩头纵声大哭。 「凤宁.....」 这一下?不知是委屈伤心焦虑还是无助,或者兼而有之,泪水绵绵渗入凤宁的衣裳,也淋湿了凤宁的心。 凤宁几度想开口,说?抱歉好像也没有可抱歉的地方?,说?她委屈了,危机解除,佩佩想要?的局面似乎也达到了,可心里就是有说?不出的难过。 哭过一阵,章佩佩慢慢从她怀里坐起身,两?个姑娘均红着眼,你看?我我看?你,半晌也吱不出声来。 到底还是章佩佩先?开口, 「凤宁,我走了,你一个人在宫里该怎么办哪。」一出声泪先?滑了下?来。 凤宁没料到章佩佩第一句话,不是责问她怀疑她,也不是为自己诉苦,却是担忧她在宫里熬不下?去,那一瞬间?就仿佛天底下?的雨都往她一个人身上浇来,将她淹没了。 凤宁哭得不能自已?。 章佩佩却以为她在自责,扶着她颤抖的双肩,「你别难过,你别自责,我都知道的,你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算计我,一定是陛下?那个狐狸欺负咱们....」 章佩佩被?关之后,已?然将前因?后果给想明白?,恨裴浚吗,好像恨不起来,这一切源于?姑母扣押国玺,可恨姑母吗,更恨不起来,她甚至对不起姑母一片爱重之心。 章家虽是被?除了禁卫军的军职,可侯府门楣还在,家里人全?须全?尾不受牵连,太后在宫中一日?,章家的风光就不会少,似乎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就是她不能做皇后了......自打姑母引荐她见皇帝第一面起,她便认定自己是要?给他做皇后的,心里也着实喜慕他,如今要?被?发配回府,章佩佩心里又怎能不难过,可转念一想,他对她这般狠辣无情,丝毫不顾念她一番痴心,她为什么要?为这样的男人难过? 林林总总的心绪一收,最后真正搁在心坎的只剩对凤宁的担忧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章佩佩这厢是看?得透透的。 没了她撑腰,往后凤宁像是一株没有遮挡的娇花,谁都可以上来欺负一脚。 裴浚这次之所以放过她,不就是顾念章家迎立之功吗,她有家族做靠,凤宁靠什么? 喜爱她时,他可以吩咐整座皇城的烟火商去城郊给她放烟花,不喜爱呢,哪日?便可一道旨意发配冷宫。 眼下?凤宁只是一介女官,兴许不会为人忌惮,他日?有了孩子,皇宠之争,夺嫡之争,章佩佩无法想像,凤宁留在皇宫会面临怎样的血雨腥风。 这一急,章佩佩用力?拽紧了凤宁的胳膊,惶惶道, 「凤宁啊,你听姐姐的话,不要?因?此记恨陛下?,他没有错,是我姑母执拗之至,逼他至此,他也没有伤害我,他不喜欢我,由?此让我彻底断情断念岂不是为了我好?你可千万不能因?我与他生分.....」 章佩佩眼底的忧惧蓄成一眶泪,哆哆嗦嗦哭着道,「因?为你生分不起了,你明白?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你往后荣辱兴衰均系在他一人身上,你生分不起了.... 凤宁泪痕僵在脸上,无声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章佩佩生怕她跟裴浚置气,捋着她凌乱的鬓髮,一字一句继续吩咐, 「他是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要?学会掩饰情绪,不要?轻易在他面前露出不满,你要?学会猜他的心思,不要?违拗他的旨意....往后若是他女人多了,不再宠爱你,你也不要?妒忌在心,你要?学会自保.....」 「玉苏走了,我也要?离开了,往后偌大的皇宫只剩你一人,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每一个字都跟刀子似的,一点?点?割裂凤宁对皇宫的牵念。 时辰不早,梆子声敲至三更天,黄锦已?在外头催了,凤宁沉默地离开了司礼监。 这一路步子迈得快,身后的雨跟了一程又一程,不大却足够浸湿的她的衣摆,幽深的宫墙东一廊西一巷,怎么都走不到尽头,过去巍峨堂皇的皇宫,眼下?忽如一座巨大的牢笼,困得人透不过气来。 扶着墙总算是走到延禧宫,掌事嬷嬷早得了消息,与一宫人搀着她进去,一通伺候,凤宁就这么上了塌,独自一人默默听着外头的潇潇雨声,闭上了眼。 仪式从子时筹备至凌晨卯时,太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称誉一番新帝功德,将国玺移交,裴浚呢,也给太后面子,盛赞太后劳苦功高,往后要?克谨孝顺让她颐养天年之类。 太后至此彻底退出政治舞台,往后只安心做她的老太君,等着内外命妇朝拜了。 文武百官别提多振奋了,朝政总算得以顺利开展,那些积压的摺子一日?功夫便分派下?去。 裴浚忙得脚不沾地。 太后这厢回了慈宁宫,见了章佩佩,什么都没说?,将她搂入怀里,姑侄二人依偎许久,太后拭了拭泪,嘆道, 「也好,既然不能做皇后,还不如嫁去寻常府邸做当家夫人,你记住,在皇宫里,哪怕是皇贵妃,那也是妾,那也得在皇后跟前低头。」 太后初入宫并非是皇后,起先?得封昭仪,后晋封贤妃,往后贤贵妃,先?皇后去世后,先?帝见她大度能容人,提携她为皇后,至此太后在皇后的位置稳稳噹噹做了十几年,这样的经歷让她深知,章佩佩入宫必须做皇后,那种在别人跟前伏低做小的滋味,她受够了。 眼下?既然章佩佩不能入主坤宁宫,那不如寻个侯府勛贵嫁了,没有国母的荣光,至少有舒舒服服的自在日?子过。 章佩佩释然一笑,「侄女已?经不喜欢陛下?了,侄女出宫一定好好选个人家嫁了。」 太后没说?什么,吩咐打点?行装,又赏了不少珠宝首饰,让章佩佩风风光光出宫。 离开时,正是下?午申时,昨夜的雨没下?痛快,今日?天阴沉沉的,依旧燥热不堪。 凤宁和杨婉送章佩佩至东华门。 凤宁虽然不见悲伤,可情绪显见十分低落。 章佩佩将手中一个锦盒交给她拿着,又示意杨婉与她到宫门另一侧说?话。 两?位姑娘相视一笑,颇有泯恩仇的意味,一时谁也没开口,不约而同看?向对面的凤宁, 凤宁正与一小宫女说?话,原先?那名婢女被?太后处置了,剩下?的这个是在慈宁宫一贯伺候章佩佩的小宫女,太后让她跟着章佩佩回家,小宫女是活泼的性子,将章佩佩留给凤宁的一盒首饰打开,如数家珍与她介绍,凤宁勉强挂上一丝笑容,默默地听着。 看?到这样的凤宁,章佩佩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回过眸与杨婉道, 「杨婉,咱们俩虽斗了很多年,却也是君子之争,不曾伤感情。」 杨婉失笑,还是那副温婉端庄的模样,「我从未记恨你,甚至我很欣赏你。」 确切的说?是羡慕,羡慕章佩佩可随心所欲地活着,不像她,自小被?祖父严格要?求,为世家闺范所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将那个位置视为目标,不敢行错一步。 章佩佩也深知杨婉为人,即便有城府,却不至毫无底线。 「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吗?」 杨婉似乎料到她要?说?什么,笑了笑,「你说?。」 章佩佩忧心忡忡瞥着不远处的凤宁, 「答应我,若是将来你做了皇后,替我罩着她一辈子。」 杨婉默了默,不假思索颔首,「我答应你。」 章佩佩知道杨婉这个人,一言九鼎,从不失信。 她放心了,又重新回到凤宁身边,重重搂了搂她,扬起明媚的笑容, 「别送了,回去吧,待我得空,便入宫看?望你。」 章佩佩挥挥手,潇洒地离开了皇宫。 凤宁立在宫门内侧,看?着她慢慢走出黝黑的甬道,一点?点?走向光明。 那里有一片广袤的天际,鳞次栉比的屋舍,小桥流水人家。 真好。 第46章 刚与杨婉往回?走,有一小太监匆匆奔来,请杨婉去内阁一趟,必定是?杨首辅有事交待,凤宁只得独自回?养心?殿,这一路走了足足两刻钟还多,乏累地推开值房的门,梁冰照旧在桌案当公,手里正拨动算珠,不得空瞧她。 凤宁无精打?采坐下,看着桌案上?摊开的书?册,忽然有些出神,明明昨日还兴致勃勃译得带劲,这会?儿枯坐半晌,竟不知从何处着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值房外的廊庑隐约有一道敞亮的嗓音,像极了章佩佩,凤宁下意识转身,声音近了,是?王淑玉,凤宁心?里?失落片刻,又重新折回身坐好。 梁冰将她一应神情收在眼底,搁下手头的公务,看着她道, 「凤宁,这就是?皇宫,你要?适应。」 凤宁心?不在焉点头,没有再?看她,而是?沾了沾墨,开始译书?,「我知道。」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没有波澜,也没有生气。 梁冰觉得她不一样了,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将自己封闭起来,什么风儿雨儿的都飘不进去了。 梁冰忽然很难过。 过去她耳提面命,盼着李凤宁成为这样的人,懂得收敛情绪,懂得察言观色,懂得默不作声。 但当李凤宁脸上?没了朝阳般的笑容,没有那份活脱脱的俏皮了,她反而越发难受。 梁冰沉默良久。 凤宁专心?致志译书?,天?黑了都未曾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碗雷打?不动的燕窝粥搁在桌案时,人才?回?过神来,手僵了,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颤抖着,慢慢将那碗燕窝粥往回?推, 「不必用了,还请回?禀陛下,我如今身子已大好,无需进补。」 章佩佩吩咐她不许跟皇帝置气。 她做不到。 韩玉还能没看明白她的心?思嘛,急得弯下腰,苦劝道, 「您快别难过了,前头递来消息,万岁爷快要?回?来了,昨夜他一宿没合眼,今日?又处理了不少堆积的政务,好不容易回?来歇一会?儿,您这样,岂不又惹恼了他。」 凤宁无动于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盯着韩玉, 「我吃不下。」 韩玉无话可?说。 她吃不下,总不能硬塞。 「那奴婢先去温着,等您有胃口再?送过来。」话虽这么说,韩玉却?知凤宁是?不会?吃了,可?实情是?无论如何不能往上?报的。 他将那碗燕窝粥重新装入食盒,掩门离开。 两刻钟后,裴浚果然回?到养心?殿,柳海在他身后捧着那沉甸甸的国玺,将之奉在御案上?。 裴浚转身净手,睨了国玺一眼。 天?子六玺,传国玉玺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枚,史书?上?但凡没有传国玉玺的天?子,均被称之为「白板天?子」,这一枚破了一角的玩意儿,他虽看不起眼,可?百官认,天?下百姓认,人人将之奉为华夏正?统。 国玺到手,连杨元正?那个老东西对着他都肃敬了几分。 裴浚心?头冷笑,吩咐一句,「收匣吧。」便入内殿沐浴更?衣。 换了一身雪白的寝衣出来,目光落在塌旁矮柜上?的那盏宫灯,柔丽的少妇那一抹浅笑像极了娇嗔的李凤宁,裴浚按着眉心?,深吸一口气,扬声道, 「来人。」 进来的是?韩玉,裴浚侧着眸问,「李凤宁呢。」 韩玉眼底闪过一丝苦恼,忐忑回?道,「凤姑娘一刻钟前忙完,回?延禧宫去了。」 裴浚眼底一抹锋锐一闪而逝,吓得韩玉直磕头。 话是?自己说出口的,让她回?延禧宫冷静冷静,眼下人不在跟头,也怨不得谁。 但谁叫他是?皇帝呢,有资格喜怒无常,深深看了韩玉一眼,让他滚出去。 韩玉慌忙退出内殿,一回?头,撞见柳海打?茶水间方向来,顿时满脸苦楚。 柳海看着他一脑门官司还能不明白了,拎着他耳朵至廊庑角,低声呵斥, 「你个混帐东西,脑子这么不灵光,怎么在御前当差?陛下让姑娘回?延禧宫,是?昨夜的事,今个儿主子意气风发,在朝堂大展君威,心?情好着呢,一回?来见不着凤宁姑娘,能高兴?你要?不是?个死驴脑子,哭也得把凤宁姑娘留下。」 韩玉胜在乖顺听命忠心?,从不敢有半点花花肠子,可?毛病便是?没那么机灵。 韩玉也悔得跟什么似的, 「还请老祖宗教我,陛下方才?叫我滚出来,可?见是?动了怒,小的该如何行事才?好。」 柳海深深望了一眼宫门方向,「今日?我先替你顶着,明个儿,无论如何得把人留下来。」 可?惜第二日?凤宁身子不适告假,柳海不信,只当凤宁闹脾气,心?想这姑娘胆子也忒大了,敢明目张胆跟天?子唱反调,结果悄悄往延禧宫去瞧,却?见凤宁一面打?着喷嚏,一面强打?精神在译书?,这一下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回?来禀报给裴浚,裴浚沉着眉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李凤宁在置气,过去她身子不好尚且削尖脑袋往他跟前蹭,如今一声不吭不见人影。 但他没有动怒,倘若她若无其事来当差,那就不是?李凤宁了。 裴浚骤然发现他居然还有些吃李凤宁这套,「让太医好好伺候着,别落了病根,」 停顿片刻,又道,「待好了,让她来见朕。」 凤宁病得并?不严重,只是?有些流鼻水,老太医鞍前马后看顾,三日?后便痊癒了。 她来到养心?殿见裴浚。 照旧穿着那身绛红的女官服,头戴乌纱帽,眉眼低垂,恭敬地请安。 与平日?的鲜活明快,判若两人。 裴浚觉着他能被李凤宁给气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过去见他,她从不戴乌纱帽,怎么好看怎么打?扮,而眼前这顶乌纱帽又宽又大,能将她髮髻额尖遮住,唯露出那张雪白的小脸,显得人刻板无趣。 他将手中狼毫一扔,净了手,大步往罗汉床上?坐下,随后朝她冷声吩咐, 「过来。」 凤宁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慢腾腾挪了几步。 裴浚伸手将她整个人拽过来,另一只手从她腰下穿过,将人扣在了怀里?。 「还生气呢?」动作虽有些强横,落在耳边的语气却?还算温柔。 凤宁拘谨地坐在他腿上?,长睫倾覆遮住水杏眼,像是?不再?流淌的山泉,人还是?清澈的,就是?不灵动了。 「臣女也不想生气,生气对身子不好,可?就是?控制不住。」 这话倒是?像她。 裴浚忽然没脾气了,抬手拂了拂她发红的眼尾,语气放软,「朕没想把你牵扯进来,是?你恰好撞上?此事,至于章佩佩,既要?逼太后让步,又要?名正?言顺,且断了她为后的念头,这是?最便捷的法子。朕是?天?子,当以大局为重,你可?明白?」 得知李凤宁帮着章佩佩夺国玺时,他有过那么一瞬的迟疑,但那一线迟疑转瞬即逝,在他看来,即便事后李凤宁生气,也不要?紧,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女孩子心?里?眼里?都是?他,生一会?儿气,哄一哄便好。 裴浚抬手将那顶碍眼的乌纱帽取下扔开,慢慢将人往怀里?拥,温声道, 「凤宁,想要?什么,朕准你。」 「要?不朕明日?带你去上?林苑骑马?」 他这样低头哄她,是?从未有过的事。 换作过去她一定很高兴吧,但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的心?跟古井似的,已经拨不动了。 她慢慢侧过头,避开他指腹的摩挲,额尖靠在他胸膛,低声哽咽, 「凤宁什么都不想要?....」 裴浚有些无奈了,看来他还是?低估了章佩佩在她心?里?的分量。 「李凤宁,你难道就乐意看着朕娶她为妻?」 凤宁红着眼反驳,「我不乐意,您难道就不娶别人了?」 裴浚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他抚了抚她通红的鼻尖,软声下来,「朕现在没有这样的心?思,朕现在只有你一人。」 现在不娶,不意味着将来不娶。 有一就有二,渐渐的她容颜老去,他怕是?不记得她是?谁了。 这皇宫诶,忒没意思。 「陛下.....」凤宁在他怀里?抬起眸,慢慢与那沉湛的视线相交,「臣女想跟梁姐姐那样,一直做女官,不想进后宫,可?以吗?」 女官至少行走自由,偶尔还能出宫,入了后宫,无论是?永寿宫还是?延禧宫,哪个又不是?一座华丽的牢笼。 她不想进去,一点都不想。 什么位分名分现在于她而言是?束缚。 她能甩脱一些是?一些。 裴浚脸色显见沉下来,眼神像是?攫人的旋涡,深不可?测。 「李凤宁,若有了孩子呢?」 凤宁突然噤声了,眼神也跟着定了下。 孩子? 那夜在城墙,他告诉她,想让她生个孩儿。 那颗嚮往自由的心?突然被一座山压住似的,连着唿吸也停顿一剎。 裴浚看着她茫然的模样,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凤宁,你难道不想有个跟朕的孩子?」他看出她眼底的犹豫。 凤宁闭上?眼,泪花隐隐在眼眶涌动。 她的孩子,不能与旁人一般得到父亲独一无二的眷恋,即便她诞下长子,也不是?他的嫡长子,往后要?面临嫡子的猜忌,一枚玉玺不过是?将章佩佩送出皇宫,太子之位就可?能断送了孩儿的性命。 牴触就在这个时候绵绵不绝往上?涌。 凤宁垂下眸一时不知该怎么回?他,双手胡乱绞着,有些无措。 裴浚看出她神色里?的瑟缩,重重将她搂入怀里?, 「不怕凤宁,你要?相信朕,朕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和孩子。」 凤宁依着他胸膛,在心?里?嗤了一声。 前段时日?译註《左传》,史书?上?天?家父子残杀之事还少吗? 届时不仅是?她,恐怕连孩子也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 凤宁细软的双臂慢慢圈住他,潮热的掌心?一点点在他宽阔的背嵴描绘。 这么一具活生生的身子呀,他为什么就是?冷血无情的天?子呢。 凤宁在他怀里?崩溃大哭。 裴浚不喜欢听李凤宁哭,听得他莫名心?慌,柔软的舌渡过去,堵住了她的哭腔,从御书?房至内殿的路走了许久,忽明忽暗的光影交织在他面颊,像是?要?吞噬她心?灵的暗兽,一点点剥去她的外壳,往她心?房撞击。 这一夜他要?得格外凶。 他心?绪沉沉,存了心?要?弄她。 凤宁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偏转过眸。 他越看她,她越捂住脸。 捂住脸也没用。 身子比心?要?诚实,快到的时候,那一瞬的哆嗦能要?他的命。 明明快活,她却?死咬贝齿,不肯给出一点回?应。 裴浚忽然觉得没意思,抽身离开,进了浴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凤宁看着凌乱的御塌,欢愉过后的旖旎汗湿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木檀香,混杂在一处,充滞着狭小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狼狈地裹住衣裳,悄然离开。 这一夜不欢而散。 裴浚耐心?告罄,决心?不再?哄李凤宁,给她时间自己想明白。 出乎他意料,次日?李凤宁便出现在他跟前。 柔柔软软的一张脸陷在晚霞的光晕里?,他刚从干清宫回?来,她似乎在养心?门前等了许久,穿着那身水红的裙衫,眉梢光艷动人,那双杏眼直勾勾望着他,宛如一眶动盪的春水,就这么化去昨晚心?底那抹不快。 裴浚发现李凤宁现在很能轻而易举左右他的心?绪, 无妨,他甘之如饴。 「陛下...」凤宁双手合在腹前,娴柔与他施礼。 见她示好,裴浚也没有端着架子,日?头尚在养心?门的门廊打?着,热浪未退,他温声问,「怎么不在殿内等朕?」 凤宁往他身前靠近一步,红唇抿了又抿,带着几分委屈的腔调, 「陛下,臣女昨夜做了个梦,梦到我娘亲了...」 裴浚知道她娘亲早逝,想起面前的女孩身世坎坷,孤苦无依,裴浚心?里?又软了几分,他还得多几分耐心?给她才?行,他抬手握住她交错的纤指,问,「然后呢。」 凤宁说,「我明日?想出宫祭拜她,可?以吗?」 这没什么不可?以的。 裴浚欣然应允,「朕吩咐吴嬷嬷随你去。」 凤宁没有拒绝,他太过聪明锐利,过于反常,只会?叫他起疑。 凤宁腼腆地道好。 裴浚见那身玫瑰刺总算捋顺了,心?里?舒坦不少,牵着她进了养心?殿, 「陪朕用晚膳。」 凤宁没有拒绝。 这一夜他们极尽缠绵,裴浚将昨夜未曾宣洩的火给倾空,凤宁也十?分配合。 身体的亲密穿凿让凤宁有一瞬的失神,想要?拥有,却?不敢拥有,不得不退缩,到决定退出。 这短短一瞬,让她有一种阅尽千帆的苍茫。 这一夜裴浚留她在养心?殿过夜。 翌日?清晨,裴浚去早朝,临走时嘱咐凤宁, 「早些回?宫。」 凤宁亲自给他系上?腰封,目送他出殿,随后换了一身常服,跟随吴嬷嬷往东华门走。 马车直抵城郊万春园,这一带是?城中富庶人家的墓地,论理母亲该安葬在李府的墓园,但娘亲临终前留下遗愿,想单独立墓,永宁侯老夫人如她所愿,将她安置在此。 母亲年轻曾是?一秀才?之女,却?因过于貌美被当地县令所觊觎,最后为路过的李巍所救,被迫委身于他,凤宁记得少时娘亲提过,若是?有得选,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她临终不肯入李家墓园,大抵是?不满意自己妾室的身份。 凤宁将早准备好的瓜果点心?,祭于母亲墓前。 吴嬷嬷及侍卫远远候着,不曾打?搅。 凤宁随意地坐在墓前,举起酒盏与母亲唠嗑。 她告诉娘亲她入宫做了女官,她译註了几册书?,第一册 书?已被使臣捎去西域,第二册快要?印出来了,喋喋不休,细数这一年的见闻。 她眉梢是?温软的,嗓音如珠玉落盘,有一份小泉叮咚的愉悦, 她甚至还告诉母亲, 「凤儿遇见了一人,他生得可?好看了,女儿这条命便是?他救的,不仅如此,在我生辰宴上?,他还嘱咐全城的烟火商给我放烟花哩,娘,您一定没见过那么美的烟花吧,一朵朵跟伞似的撑在整座皇城的上?空....您说,女儿是?不是?很幸运。」 她感恩每一份相遇,她不擅长记恨。 记恨是?往自个儿心?里?安一颗毒药,让人生越嚼越苦。 她会?记住所有人给她的美好,包括裴浚。 吴嬷嬷远远地瞟一眼,就看到凤宁对着墓葬比划那一朵朵盛放的烟火。 她从未想过在权利倾轧的紫禁城能看到这么美好的姑娘,少爷何其幸运,能遇见她。 墓园山清水秀,风光怡人。 凤宁絮絮叨叨大半日?,终于在太阳偏西时打?道回?程,马车路过城隍庙一带,凤宁忽然叫停, 「嬷嬷,我想去铺子里?买几册书?,买几沓宣纸。」 吴嬷嬷没有拒绝的余地。 时辰不早,已是?下午申时末,吴嬷嬷等人跟着她在墓园没吃上?几口吃的,到了城隍庙,凤宁舍银子让她老人家在对面的茶铺用些点心?。 「我挑书?费时辰,嬷嬷担待些,稍候片刻吧。」 吴嬷嬷心?细,嘱咐侍卫排查一遍,确认铺子里?无可?疑人员,方让凤宁进去。 她老人家上?了些年纪,着实折腾不动,便道,「那奴婢在这里?歇一歇,您快去快回?。」 四名侍卫闪身至屋樑,各人驻守一方,确保凤宁安全。 凤宁进了书?铺,飞快挑了两盒湖笔,一沓宣纸并?笔洗一类,待要?结帐时,凤宁忽然捂了捂肚子,「哎哟,我要?去一趟恭房,掌柜的,恭房在哪里?。」 吴嬷嬷是?个谨慎的,只匆匆塞了块糕点入嘴,便跟了过来,凤宁立即将银子舍与她,让她帮忙结帐看东西,自个儿由小女使领着往恭房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书?铺后面是?个四合院,恭房就在最北面一排屋子的末端,这里?前后左右所有的商铺,均联通这个院子,平日?用膳歇息出恭也均在此,抵达恭房附近,凤宁轻轻塞了一锭银子给小女使,「你且在这帮我打?掩护,我去一趟隔壁铺子便回?。」 这位小女使认得凤宁,凤宁也认得她,今年元宵节凤宁跟随章佩佩游玩此地,到过这一家铺子,凤宁的模样实在叫人过目不忘,所以进店时,小女使一眼认出,热情地给她打?了招唿。 小女使笑着道,「姐姐放心?去,我替您看着。」 二人一道入内,交换了外衫,片刻凤宁悄悄从恭房出来,沿着后面的小门进了隔壁的药铺。 兴许是?命中注定吧,那一回?凤宁游玩城隍庙,也在这里?出过恭,别看书?铺与药铺在不同?的街道,内里?实则相连。凤宁从夹道进了药铺,往前是?正?堂,正?堂毗邻楼梯处有一间雅室,一位老郎中坐在里?面写医案,嘴里?还哼着京剧的腔调,十?分悠闲,正?沉醉着,忽然一张面额十?两的银票搁在他面前。 老郎中愣了下,目光一步步上?移,落至一貌美的少女身上?。 凤宁不敢迟疑,坐下来开门见山道,「老伯伯,还请您帮个忙,我需要?一盒避子丸,若是?您愿意,给我一个方子也成,您出价钱,我买下。」 老郎中狐疑地看着她,没有立即接话,他慢腾腾合上?医案,静静瞟了凤宁一眼。 城隍庙毗邻西市,西市那一带有几条有名的勾栏酒巷,时不时有姑娘或者老妈子来铺子里?买避子丸,所以凤宁这话一落,老郎中便知端地。 只是?面前这女子气质出众,实在不像是?风尘女子,莫不是?着了什么坏男人的道?还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从医数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老郎中秉持着不胡乱打?听的宗旨,立即起身去了前面,不多时便拿了一盒避子丸回?来。 「这里?头有避子丸十?枚,一月服用一颗即可?,至于方子,很抱歉,本店不外传。」 除此之外,老郎中还还了凤宁五两银子,也就是?说这盒避子丸只需五两银子。 凤宁没有半分迟疑,当即打?开盒子,拾起其中一颗黑啾啾的药丸,往嘴里?一塞,味道极其难闻,凤宁费了些功夫,将之咽下,盒子也不要?了,药丸用帕子包好,沖老伯笑了笑,立即转身离开。 汗从额尖密密麻麻滚落。 眼眶不知被什么灼伤,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服用避子丸,是?天?家大忌,但凤宁就做了。 过去她羡慕旁人有爹娘疼爱,有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而这一刻她忽然很庆幸,庆幸她一无所有,如此,她可?以无牵无挂。 将避子丸塞入内兜,迎着吴嬷嬷温和的笑,凤宁登上?马车。 第47章 窗外的云一缕叠着一缕,慢慢将蔚蓝的天际给遮住,避子丸吞下那一刻,心里最后一点挣扎也偃旗息鼓,凤宁目露忧伤的同时松了一口气。 木已成舟。 她与他终究是背道而驰了。 这世上最难的从来不是如何爱一个人,而是试着不爱那个人。 跟着吴嬷嬷回到养心殿,天色已暗,凤宁脚步在养心门下生了踟蹰,头顶巍峨繁复的藻井仿若巨大的锅盖,要扣在她身上似的,凤宁望着御书房通明的灯火,定了?定神进了?殿。 先回值房换了?一身官服,来御前伺候。 今夜她当值。 照常奉了?茶,凤宁在自个儿的小几上译书。 裴浚中?途看?了?她几眼,发现李凤宁有些出?神。 「怎么了?,想你娘亲了??」 凤宁吃了?那颗避子丸,腹内略有不适,大约心情也不好,人便显得有些纤弱, 「臣女没有....」再看?时钟,钟针指向戌时三刻,想起许久不曾给皇帝换茶水,她立即起身,动作太快一阵头昏脑眩,手慌忙撑在小几,不小心将砚台扫出?去?,只?听见砰的一声?,砚台砸在金砖,墨汁也泻了?一地。 听到动静的柳海与韩玉等人,连忙冲进来,一看?这情景,脸都?吓白了?,摔破御赐之物可是大罪,二人大气不敢出?,偷偷去?瞅皇帝的脸色。 裴浚果然沉了?眉。 凤宁倒不见多么慌乱,按捺住不适,起身来御前请罪, 「臣女失仪,还请陛下责罚。」 裴浚看?着她没有说话,换做过?去?他自然是呵斥一顿,可如今不同,李凤宁还不曾从章佩佩离宫的失落中?走出?来,再斥她,越发惹她生怨,裴浚有些失望,也很无奈,脸色不怎么好看?。 这头柳海示意小内使?快些进去?清扫。 凤宁抬头见裴浚眉头紧蹙,忽然便壮了?壮胆道, 「陛下,臣女近来身子不适,恐冒犯陛下,不若,陛下罚臣女回延禧宫当差吧...」 离开他视线,他是不是慢慢就淡忘了?她,这样等女官期满就能?出?宫了?。 凤宁心里这样盘算着。 可惜这话一落,御书房的温度忽然低了?几度,就连柳海也吓得嵴背生凉,硬生生跪了?下来。 裴浚深眯起眼,凉凉盯着李凤宁。 过?去?她死皮赖脸要进养心殿,如今呢,故意犯错自请离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是不是朕把你惯坏了?,惯的你无法无天....」 皇帝显然不捨得罚李凤宁,却又?被气得不轻,下不了?台,怎么办,这个时候就该柳海这个司礼监掌印出?面了?,于是他飞快起身,扭头吩咐侯在外头的小宫女, 「来人,李姑娘身子不适,御前失仪,快些送她回西围房歇着。」 两名宫人进殿将凤宁给强行?带走,裴浚手撑额深深吸着气,半晌没有说话,柳海只?得一通狠劝, 「姑娘年?纪小,姐妹情深,一时不大适应,也情有可原,万岁爷您大人大量,别跟姑娘计较,您实在气不过?便冷着她几日,她自个儿会想明白的。」 斥她没用,冷着她也没用,人家虽然有父有母,却与无异,也没什么可敲打的,裴浚揉了?揉眉棱,拿她没辙。 当然也不是真的没辙,这姑娘骨子里拗得很,吃软不吃硬,裴浚只?能?哄。 今日送些瓜果,明日送些首饰,一番大度不与她计较。 凤宁都?快整得没脾气了?,裴浚不肯放她回延禧宫,怎么办,她干脆让自己没日没夜投入译书中?,《大学》结束便是《孟子》,乌先生发觉最?近凤宁翻译的速度太快了?,细瞧,翻译的越发达雅,一些俗语典故运用也十分娴熟,是好事,可乌先生太熟悉这个女孩,她不对劲,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裴浚也发现近来李凤宁格外卖命。 连素来勤政的他都?给比下去?了?。 清俊矜持的皇帝陛下,头一回屈尊降贵来到西围房。 夜已深,养心殿西围房第七间值房却灯火通明,两盏明亮的宫灯搁在长条案两头,夏日天热,门是敞开的,唯有一段细纱帘遮挡蚊虫,裴浚轻轻掀开纱帘进入,屋子里搁了?个小小冰鉴,倒也不热。 只?见李凤宁聚精会神趴在桌案译书,写了?一段,不知想起什么用笔头蹭一蹭面颊继续写,模样儿一如既往娇嗔烂漫,就是那髮髻蹭歪了?也一无所觉。 裴浚在她斜对面悠闲地坐了?下来。 凤宁听见脚步声?,不曾抬眼,只?当是梁冰,随后便道,「姐姐给我斟杯茶吧。」 裴浚转身从小几上斟了?一杯茶给她。 修长如玉的手指伸过?来,骨感均匀,富有力量,每一抹线条都?无比熟悉。 凤宁勐地抬起眼,对上裴浚漆黑的瞳仁,人一下钉住了?,「陛下...」面颊闪过?一丝错愕,赶忙起身施礼。 裴浚整暇地看?着她,手里还摇着一把玉扇,闲适地问,「李凤宁,你最?近做了?什么亏心事,在躲朕?」 凤宁心口一慌,连忙解释,「臣女不敢,这不是您的万寿节快到了?么,届时有使?臣入京,臣女想赶几册书出?来,好叫陛下赏与他们....」 藉口天衣无缝,但裴浚一个字都?不信,平静看?着她,眼神没有半分波动。 他不说话时,能?给人无形的威慑力。 凤宁双拳暗暗拽了?拽,给自己鼓劲。 裴浚盯了?她一会儿,慢慢剥去?她伪装的外衣, 「李凤宁,你是朕调/教?出?来的,你想什么,瞒得过?朕?」 「是不是先前琼华岛与慈宁宫那两桩事,吓到你了?,让你想着离朕远一些,是也不是?」 他就是将李凤宁看?得透透的。 凤宁纤指轻抖,小脸也跟着垮下来,有一种无处可逃的乏力感。 这男人就跟妖孽似的,一点心思都?能?被他猜透。 裴浚越来越喜欢凤宁被他抓包的模样,他看?着她像个无计可施的嗔猴子,在他掌心胡蹦乱跳,怪可爱的。 这是繁忙的朝政之余,勾心斗角之外,最?慰藉人心的美好。 裴浚抬手,示意凤宁过?来,凤宁慢吞吞挪过?来,他顺势牵住她的手,将人圈在怀里,低磁的嗓音贴着她耳帘, 「不要为难自己,凤宁。」他知道她喜欢他,「你要信赖朕,你在朕这里,与旁人不同,旁人背后有家族牵扯,你没有,你与朕是站在一处的。」 他始终记得琼华岛那夜,她不顾安危从熏烟里冲过?来,沖向他。 凤宁无力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离得越近,那张脸带来的冲击力越发直观,他任由她打量,甚至眉梢驻着笑,如春晖一般柔和?,偏生面部线条是冷峻坚毅的,两厢中?和?滋生出?一种刚柔并济的美感。 裴浚对上她水汪汪的眼神,心里软得一塌煳涂,章佩佩的离开对她打击不小,她心里难过?,逼着自己忙公务以来抵消那份孤独,他着实朝务繁忙,真正?能?陪她的时间也不多。 怎么办? 最?好的法子是让她有个孩子,她在这世间有了?新的牵挂寄託,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裴浚将她径直抱起,往外走。 他从未当着下人的面这般抱过?她,凤宁面颊十分不自在,试着挣脱,「陛下,您放我下来。」 裴浚没有松手,抱着她下了?台阶,往养心殿正?殿去?。 所有宫人弯腰垂眸,无一人敢直视。 凤宁闭了?闭眼,认命地圈紧他的脖颈。 他真的越来越有耐心,舌尖抚慰她唇腔齿关,漆黑的瞳仁,深沉不减,却又?添了?几分温情,凤宁闭上眼沉浸在他强势又?娴熟的攻势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进入五月后,雨水越来越多,还不到暑气最?旺盛的时候,天气沁凉,不冷不热,倒是十分舒适。 五月三十是裴浚二十及冠寿日。 去?年?这一日恰有星宿相冲,万寿节便取消了?,今年?不同,不仅是寿诞,更?是及冠礼,朝野瞩目, 女官们均严阵以待。 王淑玉与礼部对接,是最?忙碌的那个,但她性子豁达,偶尔忙里偷闲来凤宁处消遣,见她正?在校对《大学》,忍不住对照原着诵读,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你们快瞧,咱们这不过?十五字,凤宁译出?了?几行?,可见这语言也是一门大学问,凤宁,等我得了?空,你来教?我吧,累赘的不学,就教?我,『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得了?。」 郑明蓉笑得推了?她一把,「怎么,学了?你好给陛下写情诗不成?」 别看?王淑玉出?身世家名门,在人前无比端庄大方,私下却是个洒脱俏皮之人,她大方回道,「哎哟,还别说,你这主意可真不错,我正?愁不知给陛下献什么礼才好,要不干脆就听你的,让凤宁教?我写一首波斯文诗得了?。」 大家晓得她在开玩笑,顺带埋汰几句,「这活计要干也是凤宁来,你还缺献礼的本事不成?别跟凤宁抢才是。」 凤宁看?着她们闹,心情也很不错,将一册册书重新整好。 恰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道尖脆的嗓音, 「哟,谁抢凤宁的东西?合着趁我不在皇宫,一个个欺负她不成?」 凤宁一听是章佩佩的嗓音,喜出?望外,连忙推门而出?, 只?见章佩佩穿着一身海棠红的宫装,摇着芭蕉小扇大摇大摆上了?廊庑,见着凤宁,如过?去?那般捏了?捏她面颊,亲昵地拉着她进了?值房,对着王淑玉等人便是一通耀武扬威,姑娘们闹成一团,好不欢快。 片刻,凤宁二人辞了?众人,来到林溪亭说话,凤宁打量章佩佩气色不错,「你出?了?宫怎么还胖了?些?」 「可不是?」章佩佩抚了?抚面颊也很懊恼,「回到府里我爹娘好吃好喝伺候,我又?不用侍奉谁,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方醒,这不长了?几两肉了?。」 反观凤宁,脸色不大好,章佩佩蹙眉问道,「宁宁,你好像有心事?」 凤宁笑了?笑,遮掩道,「没有,我就是有些想你们...」目光眺去?亭外。 听了?这话,章佩佩好一阵难过?,若是能?将凤宁捎出?皇宫便好,可惜不可能?了?,她已被皇帝临幸,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宫, 既然不能?离开,只?能?劝她想开。 「凤宁,多爱自己一些,别指望他会一心一意对你,生个孩子,最?好是生个小公主,碍不着谁,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凤宁没告诉她吃避子丸的事,岔开话题, 「行?啦,不说这些了?,跟我说说宫外的事,我要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一提起出?宫,章佩佩口若悬河,「我这一出?宫呀,好几家都?上门求亲,其中?就有城南侯府的少公子,你还记得吗?就是摆灯阵的那个...」 凤宁闻言顿时来了?兴致,「那日我便觉得他对你不同,那么难的灯阵,旁人都?解不出?来,偏你就解了?...」 不等她说完,章佩佩鼓起面颊,「怎么,你不信服我的本事?」 凤宁好笑,连忙改口,「没有,没有...」 章佩佩自个儿也笑了?,嘆道,「你还别说,那模样仙得七荤八素,行?事却不讲究,我拒了?他的求婚,他竟然死皮赖脸上了?我家门来,非拉着我哥哥行?赌局,说什么我哥哥若输了?,就答应把妹妹嫁给他.....」 章佩佩说着,自个儿都?笑了?。 那笑声?连着那道轻快的背影在雨幕里渐行?渐远,凤宁立在亭子里目送她离开,漫天雨幕在她面前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仿佛将她困成一座孤岛。 玉苏得遇良配,佩佩也寻到了?把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就剩她在这皇宫踽踽独行?。 这一场雨一直下到五月二十八,后日便是万寿节,天公作美,终于在今日放了?晴。 万寿节与元旦,冬至并称朝中?三大节,文武百官连着放假三日,满京城张灯结彩,普天同庆。 万寿节前两日百官争相给皇帝献礼,京城大街小巷的茶楼也纷纷下注设彩,过?路才子佳人踊跃作诗,所作诗联以红绸悬挂楼外,供百姓品鑑,若有佳句被巡城御史瞧上,奉上金銮殿也未可知。 蕃国使?臣携各国贡礼入京祝寿,京城各处酒楼人满为患,更?有富商行?会在京城大街举行?花车表演,整座上京城称得上烟花爆竹不绝耳,火树银花不夜天。 到了?万寿节正?日,天还没亮,整个养心殿的内侍女官便动工忙碌。 天子及冠,非同小可,尚服局预制了?足足九套礼服,供裴浚在近日穿戴,这桩事柳海特意交给李凤宁。 什么流程穿什么龙袍均有讲究,凤宁提前数日牢记章程细节,将每一套礼服分门别类搁置好,又?亲自从尚服局带了?一般内侍宫人,任务分派下去?,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不仅如此,凤宁还预演了?几遍,以确保万无一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柳海旁观许久,见凤宁行?事越发从容稳重,游刃有余,也是感慨万千,养心殿果然是个歷练人的地儿。 清晨卯时初,凤宁亲自侍奉裴浚穿上第一套礼服,她眉目柔静,那一双葱葱玉指在他腰封领口来回穿梭,娴熟灵巧,裴浚忽然油生一种妻子侍奉丈夫早起的错觉。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莽撞懵懂的姑娘了?,欣慰之余,竟也添了?几分惘然。 卯时正?,十几名女官与司礼监几位大珰并侍卫,浩浩荡荡一行?人簇拥皇帝前往奉天殿。 辰时正?,裴浚穿着明黄帝王服,端坐在奉天殿蟠龙宝座,遣礼部尚书袁士宏前往社?稷坛和?太庙祭拜皇天后土,随后,请朝中?德高望重功勋卓着的老臣与宗室给皇帝加冠,宗室中?名望最?为隆重的老明王给皇帝去?空顶帻,进栉,再让首辅杨元正?跪下给他戴上冕冠,并高唱祝词,礼毕,由柳海伺候皇帝入内殿,再行?换衮服入座,继而宴请群臣。 礼部官员先是一番高歌贺颂,宴席正?式开始。 十八名女官侯在两侧,独两名女官可侍奉皇帝左右,替他掌管文册印玺,便是杨婉和?王淑玉,凤宁伺候他更?换礼服后,便退至雕龙格栅外的一角,与其余女官一道远远注视着他。 他头戴二十四旒冕冠,身着赤黑玄地山河日月纹十二章衮服,身姿伟峨,岿然如山,朱红蔽膝与那冕服纁裳相得益彰,衬得他无比隆高深邃,望如一尊天神矗立人间,令人不敢逼视,那一瞬凤宁望着他只?觉陌生极了?。 正?宴过?后,百官挑出?民间一些有趣的寿礼献于庭前,其中?不乏标新立异之作,便是裴浚也交口称赞,此节过?后,便是女官献礼。 这是礼部额外增添的一个流程,并得到内阁赞许。 天子及冠,接下来朝臣最?瞩目之事便是立后封妃,裴浚已然亲政,朝中?大权在握,就连杨元正?最?近为立后一事,也避其锋芒,十分低调,朝中?已无掣肘之患,确实到了?该充盈后宫,绵延子嗣的时候了?。 裴浚知道这是天子责任,避无可避。 从杨婉起,女官挨个挨个上殿献礼,李凤宁因为父亲官职微末,照旧被排到最?后,柳海甚至还宽慰她说, 「姑娘今个儿被排在最?后,等回头封妃却不一定,姑娘等着吧,回头必有好信儿。」 李凤宁这会儿身子忽起不适,浑身发冷,小腹微微胀痛,无心听柳海唠叨这些,勉强笑道,「公公多虑了?,我无妨的。」 柳海见她乖巧温顺,心中?甚喜,回了?上头侍奉。 杨婉当众画了?一幅泼墨江山图,浩瀚大气,如行?云流水,赢得满堂喝彩。 王淑玉也丝毫不逊色,当场做了?一首《千秋赋》,辞藻华丽,对仗工整,歌颂裴浚登基后内政修明,外患平靖,她不用虚浮的字眼,引典故,摆事实,吟到最?后有气贯长虹之势。 百官为之拍案叫绝。 梁冰极为省事,只?花了?不到半刻钟,当众写了?一幅书法便交了?差。 其余女官均拿出?各自看?家本事,有人跳胡旋舞,身姿曼妙,有人拉琴吟歌,嗓喉动人。 裴浚端坐宝座,听得百无聊赖,忍不住侧眸去?寻李凤宁。 数名女官穿着清一色的绛红官袍侍奉在格栅一角,裴浚目光扫至末尾不见李凤宁,再往回一个个看?来,还是不见踪影,他皱了?眉看?了?韩玉一眼。 韩玉顺着他视线瞟了?瞟,立即明白了?,悄悄退出?,绕去?格栅后寻李凤宁。 凤宁小腹疼得受不住,早已从殿内退出?,来到后廊一脚,自上回吃了?那颗避子丸,月事便推迟了?,大约是这三日筹备万寿节过?于辛劳,这会儿腹下略有濡湿之感,如若她没猜错,该是来了?月事。 再过?一会儿,就要轮到她献礼了?吧,凤宁疼得细汗直冒,直不起腰来,献礼什么的她已经不在乎了?,不就是选妃嘛,她压根不想做他的妃子,正?踌躇着是不是先离开,一道熟悉身影匆匆奔来,见她面色白如薄纸,唬了?一跳, 「凤姑娘,你这是怎么回事?」 凤宁看?到韩玉如同瞧见救星,立即扶着廊柱稳了?稳身形,央求他道, 「韩公公,我怕是不能?上殿献礼了?,烦请你替我跟柳公公说一声?,我要回延禧宫,至于寿礼...你晚些时候帮我献去?御书房。」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她苦笑道,「若是麻烦,不带也成....」 说完,凤宁弓着身几乎要滑下去?,韩玉急了?,连忙唤了?伺候的宫女来,「快快,送姑娘回延禧宫,再请太医,一定照看?好她。」 凤宁唯恐太医看?出?端倪,连忙摆手,「不必太医,我歇一会儿就好。」 她朝宫女使?眼色,宫女大致明白怎么回事,只?叫韩玉宽心,二人一左一右架着凤宁往后宫去?。 韩玉这厢目送她走远,赶忙折回内殿,恰在这时,礼部侍郎何楚生已高声?传唤, 「最?后一位女官,鸿胪寺九品译员李巍之女李凤宁。」 李凤宁这个名字,百官可不陌生,毕竟是天子唯一「特选女官」,旁人私下传这李氏女何等国色天香,今日正?好一堵真容。 于是大殿顿时一静,所有视线均投注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韩玉慌了?,慌忙往殿上的皇帝望了?一眼,裴浚也深深凝着眉头,用眼神询问李凤宁的去?处。 韩玉热汗直流。 或许这是韩玉这辈子胆子最?大的一日,又?或许是实在捨不得日夜奋战的李凤宁在最?后关头折戟沉沙,韩玉勐咬了?下牙关,在众目睽睽之下,弯腰捧起李凤宁留下的木盒,一步一步往殿中?来。 第48章 已是?下午申时了,天际的云糰子越聚越多,一阵风忽然刮进,再看外?头的天,厚厚的青云彻底蚕食了天际,老天爷憋了三日似要狠狠放一波威。 韩玉热得手心均是?汗,小心翼翼将木盒打开,将里头叠放的几摞书册搬出来。 「启禀陛下,凤宁姑娘所献寿礼是儒家四书与《左传》的波斯文译着,贺陛下洪福齐天,国威远扬。」 韩玉话落,身子往旁边一让,让众人将那些书册看得更清楚些,《论语》《大学》《孟子》《中庸》《左传》,整整齐齐五册刻印版,各有数本可供传阅,垒了足足有半尺高。 比之任何一份寿礼朴实却又贵重。 日头被云层遮去,闷热的暖风源源不断涌入殿中,直往裴浚面门?而来,那股炙流似要化开他眉间那一抹深邃。 第一册 论语刊印耗了数月, 第二册左传耽搁在校对上,也费了将近两?月,万寿节使臣入京是?传扬大晋典籍的最好机会,她便?在这?一月多光景里,咬紧牙关将儒家四?书给悉数刻印出来。 裴浚这?一刻心里竟是?涌上千万般滋味。 这?就是?当初莽莽撞撞非要撞到养心殿来的姑娘,他差点?亲手送出宫的姑娘。 比之欣慰竟也无比庆幸,庆幸当初到底因何起了一线恻隐之心,将她留在了皇宫,留在了身边。 从当初的懵懂无知到今日独当一面,她交出了一份很完美的答卷。 尽管她不在这?里,这?一刻她是?主角。 裴浚不知,这?里也有李老头的功勋,与凤宁相处渐久,晓得这?姑娘是?御前女官,将来是?要当主子的,偶尔的思春悲秋当是?为心上人之故,李老头便?卯足了劲要替凤宁撑一撑场子,于是?这?一月来,他便?告诉凤宁, 「你尽管译,书校对完毕便?交给我,我拼命也给你刻印出来,好叫你在万寿节扬名立万,不逊色于人。」 李老头做到了。 凤宁也做到了。 李凤宁译註儒学?经典这?事,百官不曾耳闻,今日骤然见了这?份寿礼,均很新奇。 而其中最为振奋的要属礼部侍郎何楚生?,这?可是?他「特选」入宫的女官,过去人人不是?骂他行方便?之门?么,瞧,这?就是?他选出来的女官的杰作。 于是?何楚生?立即越众而出朝皇帝施礼, 「陛下,凤姑娘精通数国语言,克谨细敏,沉着温静,短短时日竟然译出这?五部巨着,可见其至勤至恳,近日西?域诸国来朝,贺吾皇万寿无疆,陛下趁此机会,赏之五册典籍,可使我中原文化远拨,大晋国威远扬。」 「昔有张骞出使西?域,辟丝绸之路,纵横捭阖,联西?域诸国共抗匈奴。」 「而今吾皇可用这?五册儒家典籍开道,使之敦风化俗,仰慕我大晋文物典章,视我大晋为天朝上国,奉我大晋为主。」 「若说昔日张骞是?开凿之人,那么今日李凤宁姑娘也称得上续皓月之晖。」 「依臣来看,此五册经书可抵千军万马,凤姑娘功勋卓着,陛下当赏。」 何楚生?此言道出裴浚真正用意?,他抬了抬宽袖,含笑?道,「爱卿此言甚是?,朕是?有此意?,来人,将书册分发下去,许众臣传看。」 韩玉亲自将书册递给在座百官,众人纷纷好奇翻开,新印的书册亦有改良,汉文之下便?是?新奇的波斯文字,互有应照,即传扬了经书典籍,也传扬了文字,一举两?得。 要知这?个念头是?凤宁与乌先生?一时妙想,对排版却是?极大的考验,李老头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熬了数夜终于勘破其中诀窍,将之成功刊印出来,可谓是?匠心独运,煞费苦心。 大晋官员素来傲慢,自诩中原上国,对着传播老祖宗的文物典籍无不激情澎湃,虽说看不懂那些文字,却也提出不少奇思妙想,扶夷四?方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裴浚许内侍记下,回头逐一参略。 无疑,比起其余女官,凤宁这?份贺礼更切实际,也应合了裴浚重启丝绸之路的国策,无论效用与格局远在众人之上。 实在人干实在事。 而养心殿最有实干之才的便?是?梁冰,裴浚第一次将李凤宁与梁冰相提并论。 梁冰的出色毋庸置疑,可裴浚万万没料到李凤宁有朝一日,也能做出与梁冰一般出众的实绩。 这?份寿礼,他由?衷喜欢。 宴席散去,百官山唿万拜送裴浚出殿。 回养心殿的路上,裴浚问韩玉始末,韩玉回禀他, 「凤姑娘略有不适,回延禧宫歇息去了,托奴婢跟您请罪。」 李凤宁不是?使小性子的人,这?等场合缺席,必是?病得不轻,裴浚立即吩咐韩玉亲自去一趟延禧宫。 回到御书房,乌云已沉沉压下,闷燥不堪,裴浚热得喝了一盏凉茶,尚来不及更换衮服,礼部几位官员便?踵迹而来,趁热打铁提起立后一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何楚生?将通政司与内阁恳请立后的摺子一道递上,「陛下,今日诸位女官表现?出众,个个才干不俗,陛下后宫藏龙卧虎,是?社稷之福,您瞧着是?不是?该给她们赏赐?」 不等裴浚回应,他自顾自顺杆子爬,「依老臣看,您别的都甭赏,赏她们位分便?是?皆大欢喜了。」 「至于皇后嘛,老臣也替您琢磨了个法子,百官属意?杨婉姑娘与王淑玉姑娘为后,若是?陛下实在是?犯难,且不如暂封二人为贵妃,一位德贵妃,一位贤贵妃,他日哪一位先诞下长子,便?可立为皇后,公平公正,谁也没说头不是?,陛下觉着如何?」 这?确实是?个折中的法子,柳海也如是?作想。 可裴浚心里挂念李凤宁的病况,没了兴致,「摺子搁下,爱卿的话,朕会慎重思量,时辰不早,爱卿跪安,朕要歇一会儿。」 何楚生?见裴浚眉宇罕见露出疲乏,也不敢深劝,这?是?位英明天子,行事素有章程,懂得分寸,无需臣子过分担心。 何楚生?放心地退了出来,一阵狂风颳过,雨沫子迷了他的眼?,眼?看暴雨将至,何楚生?掩了掩面,疾步离去。 他前脚离去,暴雨后脚忽至,御书房的支摘窗关掩不及,狂风掳进来,将博古架上的文书摺子给掀落一地,柳海吩咐小内使急忙收整叠放,自个儿转过身用镇纸将御案上纷乱的奏章给压好。 裴浚按着眉心坐在案后出神。 案前摆放着李凤宁新刊印的五册书,百官反应极其热烈,反响甚佳。 五册书各印一千册,赏与了西?域诸国使臣,众人如获至宝, 「陛下有所不知,上回捎回去的那册《论语》,已在我哈斯国卖至天价,就连抄本也是?千金难求呢。」 裴浚回想这?一句,眉梢忍不住弯出愉悦的弧度,他抬首与柳海道, 「大伴,朕决意?给李凤宁一个惊喜。」 正在弯腰拾检书册的柳海连忙起身,踱至裴浚身侧笑?眯眯应声, 「陛下甭怪老奴多嘴,凤姑娘跟了您这?么久,合该给个念想了,您瞧今日百官对她赞不绝口,也是?给您长了脸面不是??」 顿了顿又问,「不知陛下打算给她什么位分?」 裴浚姿态闲适往后一靠,窗前明锐的光芒照亮他风姿磊落的脸,他剑眉微扬,眉梢驻着一抹经风吹雨淋亦洗不褪的清越, 「朕打算晋封她为宸妃。」 宸妃在贵妃之下,却是?四?妃之首,对于一个父亲仅是?九品小官的凤宁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殊荣与恩德。 一旦凤宁诞下子嗣,循例加封,一个贵妃是?跑不了的,瞧,陛下心如明镜,步步都给谋算好了呢。 柳海看出裴浚对凤宁的喜爱,由?衷笑?道, 「陛下圣明,待旨意?下到延禧宫,凤姑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 雷声轰隆隆滚过,急雨忽至,雨漫天飘下,不一会便?成倾盆之势。 裴浚听到延禧宫三字,忽然皱了皱眉,延禧宫离得太远,「将永寿宫收拾出来,给她住。」 永寿宫就在养心殿后头,出遵义门?拐过去就是?了,不是?心尖上的人哪捨得给住? 柳海又笑?了,连连应是?,再一瞅外?头的雨势,柳海有些心急, 「也不知凤姑娘那头怎么样?了?」 应着这?话头,养心门?处突然行来一道身影,说是?行来倒也不见得,那雨势过于狂涌,似要将他掀落一旁,可他却勉力支撑,撑着一把?油纸伞跌跌撞撞往正殿来。 只见他衣摆几乎湿透,面颊仿若被汗雨洗过,沁着一层铅白,乌帽被风吹歪,露出眉宇那一抹浓重的阴霾。 正是?素来给凤宁看诊的那位程老太医。 柳海见他面色不虞,心头勐地一沉,担心凤宁出了什么事,赶忙掀帘迎出来, 「程太医,可是?凤姑娘出事了?」 程太医深深看他一眼?,并未回他,在门?口收了伞,匆忙扑了扑身上的雨汽,疾步入内,也不敢进御书房,只在纱帘外?跪着, 「启禀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关乎李凤宁,裴浚嗓音显见沉重,「进来回话。」 而这?时,程太医看了一眼?侍奉在四?周的小内使,柳海意?识到非同小可,摆手将其余人给遣散,亲自掀帘让程太医进去,程太医顾不上起身,直接挪着膝盖跪进门?口,抬起眸时,几乎是?满目仓皇, 「陛下,老臣今日奉命给凤姑娘看诊,姑娘来了月事,下腹胀痛,臣便?给她开了一记方子,除寒散淤,药熬好给姑娘服下,没多久姑娘便?睡下了,臣也打算拧着医箱离开延禧宫,可就在这?时,一只雪猫突然叼出来一块帕子给臣,臣觉得实在蹊跷,接过那帕子一闻,这?可不得了,那帕子上竟有一味麝香!」 裴浚闻言几乎是?拔身而起,那张俊脸顷刻寒如凝铁,居高临下问他, 「你说什么?有一味麝香?有人谋害凤宁?」 程太医说到此处,咽了咽嘴沫,露出几分苦涩, 「臣当时也与陛下一般猜测,于是?立即折回姑娘的厢房,欲寻证物,姑娘在内室躺着,臣不便?进,那雪猫也极其激灵,很快从里屋叼出一颗乌黑的药丸来,臣接在手里,刚一闻,便?觉不对劲,可不待细勘,紧接着,那雪猫叼出一颗又一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每说一字,程太医心便?往下沉一分,到最后几乎带着战战兢兢的哭腔, 「总共九颗药丸...臣尝了一尝,确认此丸为...避子丸!」 只听见咣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落在地。 柳海傻眼?了,全身的毛孔仿佛在此刻炸开,密密麻麻的汗拼命往外?头涌,衣裳湿了一层又一层,他嘴微微张大,一口气几乎要喘不上来。 皇帝这?边欢天地喜要给晋封宸妃,那头的傻姑娘竟然悄悄服用避子丸? 倘若是?一颗,尚且还有旁人毒害之可能,可从她屋子里搜出九颗药丸,这?就是?蓄谋已久。 天哪,柳海只觉头顶阴雨密布,这?养心殿怕是?要塌了。 可这?个时候,柳海还是?稳了一把?, 「陛下,此事未经细查,不可轻断,凤姑娘娇憨天真,被人哄骗了也未可知,您看,要不要宣她来亲自问问。」 这?话一落,上头久久无人回应。 乌云过境,天黑透了,宫灯尚不及点?燃,雷突然从当空噼下,照得整个御书房如阴森鬼怖之地。 柳海悄悄将视线移过去,电闪雷鸣,闪电间歇噼亮御书房,那道巍峻的身影也如光影一般,时而投递在御案之后,时而陷入一团黑暗中辨不出踪迹。 冷白的面庞被银光覆着恍若罩着一层寒霜,令人不寒而慄。 但?他眼?神是?平静的,极度平静,平静到脑海只剩空白。 他无法将避子丸与李凤宁联繫在一处,他已不止一次告诉她,他想要她给他生?个孩子,这?不仅承载着他的期望,也关乎她的兴衰荣宠,她心里有他,她没有理由?迴避。 脑海不由?闪现?那张玉柔花软的面容,那般娇憨率真,她怎么可能背着他偷偷吃避子丸。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她不可能。 裴浚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他也不想相信。 「你说得对,你立即遣人去延禧宫,用轿子将她抬来。」 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不信李凤宁会吃避子丸。 这?简直是?找死! 死这?个字从他脑海里迸出来时,他已觉察到自己唇齿里的寒气。 手重重捏住案头一只狼毫,顷刻那只狼毫在他掌心化为齑粉。 「诶,奴婢遵旨。」柳海慌忙退出御书房,着黄锦点?了武艺最强的几名侍卫前去延禧宫宣人。 交待完毕柳海立即折返御书房,恐事情泄露,除了老太医外?,所有人都被清退离开,他不得不亲自点?了一盏琉璃灯,搁在御案之上,只是?风太大了,外?头浓云滚滚,那抹光亮微弱,不足以驱散御书房的阴沉。 看得出裴浚脸色极为难看,已是?竭尽全力维持镇静,柳海巅着一颗心替他斟了一杯茶, 「万岁爷,您润润嘴。」 裴浚确实有些口干舌燥,不是?渴的,是?怒的。 他心里还存着老太医弄错的可能,一只蠢猫可信吗? 他抓着茶盏往嘴里一倒,茶盏撞在桌案发出一声锐响,他满脸戾气质问, 「你确定那只猫是?从她寝房里叼出来的?」 老太医被裴浚一再诘问,也忍不住生?出几分不确定,「是?...是?如此。」 裴浚那双幽沉的眼?跟旋涡似的,凝着老太医,声线像是?拉紧的弓,「你见过她,她性子最是?单纯,被人哄骗当补药吃了也不是?不可能,对吧?」 裴浚从来不会徵求旁人的意?见,他对自己的直觉和判断极其笃定,这?是?第一次,他问旁人「对吧」。 「对吧」两?个字压在老太医面门?,他甚至不知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 这?两?字若是?旨意?,他只能点?头。 若是?徵询,那这?个可能性几乎没有。 谁会蠢到堂而皇之送一盒避子丸给皇帝宠妃?阖家九族的命不要了吗? 回想他给李凤宁把?脉时,她明显紧张的神色,再到当时的脉象和这?颗避子丸,一切疑窦迎刃而解。 若是?她不知避子丸的存在,何以紧张? 但?人家皇帝明显不想听真相,老太医行走后宫多年,不至于连这?点?城府也没有,于是?他含煳回道,「是?有可能,不过老臣可以确信的是?,一旦九颗避子丸全部吃下去,凤姑娘这?辈子都不可能怀有子嗣。」 叮的一声,那只胳膊就这?么滑了下来,连带茶盏被扫落在地,青花瓷四?分五裂砸在他脚周,惊得柳海战战兢兢跪下,含着泪小心翼翼替他捡。 头顶那串唿吸声越来越粗。 沉沉的气压罩着柳海,他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慢吞吞将碎片拾起退开,余光往窗外?瞥去,仿佛是?惹了天怒,那暴雨不要命地往养心殿倒,每一滴雨声都像是?催命的音符压在心头。 就这?么静默一阵后,裴浚忽然掀了掀蔽膝,语气干硬地问老太医, 「你给她把?过脉,可有异象?」 这?话一问,老太医便?知皇帝这?是?冷静下来开始串联前因后果?。 比起顾忌皇帝的心情,欺君的罪名更严重,所以老太医据实已告, 「脉象显示宫寒有復发的迹象,如果?老臣没猜错的话,凤姑娘应该是?吃过一颗避子丸,故而这?一月月事推迟,以至小腹胀痛不堪,此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老太医深吸一口气,顿首道,「臣给姑娘把?脉时,她十分紧张.....」说到最后,他头额点?地,已不再抬眸。 真相已唿之欲出。 裴浚重重闭上眼?,修长的嵴樑往后撞在背搭,整个人陷入一种诡异的静默。 那张脸白中泛青,那一层锋刃般的青色下仿若深流过渊,涌动巨大的暗流,光看了一眼?,柳海心底滋生?一种窒息的可怕,可惜此情此境,他愣是?搜肠刮肚也寻不出半个安慰的字眼?。 雨如注如瀑,仿佛在天际挂下一幅巨大的水帘,而水帘就在这?时被破开一道口子,只见一行人影从雨幕中闯进养心殿。 总算来了。 柳海看着松了一口气,也同时悬起了心。 脚步声伴随水声泼溅窸窸窣窣传入御书房,老太医猜到李凤宁到了,连忙侧开身子跪于一旁。 小轿搁下,侍卫急退离开,两?位小宫女搀着李凤宁立在廊庑。 御书房的纱帘被撩起,柳海杵在屏风边上,望了一眼?门?槛处那道娉婷身影,她想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白透如蝉翼,眸光幽渺,被颠了一路,她唿吸略有不稳,直愣愣立了一会儿,缓缓掀起衣摆往下跪定。 柳海朝着御书房内弓腰,「陛下,凤姑娘到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裴浚,只见他冷白的眼?角已紧紧绷住,双手搭在御案,修长嵴背弯似满弓,那凌厉的气势衬着整个人像即将出鞘的箭,怒火一触即发。 「你问她,避子丸是?不是?她亲自所服?」 裴浚开口,一字一句有如千钧。 柳海心头说不出的苦涩,硬着头皮调转视线落在门?槛外?边的李凤宁,颤巍问,「凤姑娘,程太医在您的厢房发现?了避子丸,万岁爷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您自个儿备的?」 狂风蓦地停了停,天地静极了,静到一点?微末的动静都足以掀起兵荒马乱。 只见那绝色的美人,端端正正跪着,身姿笔直挑不出半点?错,凉意?顺着膝盖窜入四?肢五骸,也不曾叫她变一丝神色,唯有泛白的唇轻轻蠕动一下,极淡地说出一个字, 「是?。」 那根绷紧的弦无声而断。 柳海心里存的最后一点?侥倖也没了,他惶惶偏过眸眼?,压根不敢去看裴浚的脸色。 暴风雨再次席捲而下,那震耳的雷声雨声彻底将他整个人包裹住,沉抑在丹田的怒火终于冲破闸口顺着五脏六腑流窜。 裴浚深吸一口气,面颊的青色几乎要炸开。 对着李凤宁近来的反常,裴浚不是?没有察觉,她不爱往他跟前凑,也不再跟他撒娇卖乖,他只当她为章佩佩之事心怀怨愤,跟他闹脾气罢了,可万没料到她竟然生?出绝嗣的心思。 他那么宠她,万事纵着她,教她为人处世,陪她骑马放烟花,这?辈子所有耐心都给了她一人,她竟不知好歹,敢服用避子丸? 这?世上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一个不字。 也从来没有什么人和事真正惹怒过他,没有,他坚信世间任何艰难险阻皆可被他踏平,事实也是?如此,而今日他独独对一个女人生?出极致的怒意?,乃至挫败。感情对每个人皆是?平等的,哪怕他是?天子,强迫得了一个女人的身却也强迫不了她的心。 裴浚从未觉得这?般可笑?,他第一回 那么真心对一个人,恨不得将她往手心里捧,就在方才还细緻入微替她谋划将来,她却狠狠给他当头一棒,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尊严得到巨大挑衅,被欺瞒的恼恨,不甘,可笑?甚至无奈,再伴随一丝对她摧残身子的痛愤,种种情绪在胸膛动盪研磨,最终只剩岩浆般的怒火从喉咙迸出, 「滚!」 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一字。 御案上的摺子笔架砚台被扫落一地, 「有多远滚多远,朕再也不要看到你!」 第49章 这一阵急雷过后,雨势渐止。 凤宁被两名小宫人搀着往回行。 皇帝只?叫她滚,没说要将?她如何,柳海一时拿不定主意,暂且吩咐宫人把凤宁送回延禧宫。 天色渐开,西边天云层突然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乌云退散,幽蓝闪现,凤宁望着那一抹蓝云,脑海不停迴旋他的?话?,「有多远滚多远,朕再也不要看到你。」 有多远滚多远....那她能滚出皇宫吗? 这个念头一起,凤宁便按捺不住了,她只?是女官,平日归宫正司辖制,犯了错该去宫正司领罚。无论如何得试一试,当下顾不上脚下积水,心开阔了,脚步也变得轻盈,她就这般提着裙摆来到?延禧宫后面的?六宫局,六宫局最东面一个院落便是宫正司的?值房。 宫正司主纠察宫闱,责罚戒令,平日凌驾六宫局之上。 眼下正是傍晚酉时三?刻,宫正司三?位管事交班,轮到?司正赵嬷嬷夜值。 凤宁带着小宫人来到?赵嬷嬷跟前,径直跪下道, 「嬷嬷容禀,臣女今日在养心殿冒犯了陛下,令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声称是让臣女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必见着...」 凤宁说到?这里,泪如雨下,委屈地哽咽,「故而,臣女特来嬷嬷跟前领罪,请嬷嬷按律发落臣女出宫吧。」 赵嬷嬷闻言明显愣了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皇帝不是挺喜欢李凤宁么,怎么突然?要赶她出宫? 「敢问姑娘,是因何事触了圣怒?」 凤宁尴尬道,「具体?的?嬷嬷就别问了,总之,陛下是再也不会待见我了...」言罢又抽抽搭搭。 赵嬷嬷满脸狐疑,今日万寿节,阖宫上下谨小慎微,不敢犯忌讳,李凤宁不可能无缘无故闹这一出,大抵是确有其事,至于?具体?缘故不方便说,那便是涉及天子之私。 皇妃受罚需皇帝亲自下旨,女官不用,只?消有错,宫正司便可发落。更何况,赵嬷嬷不是一般人,她是太后的?心腹,太后因国玺一事对李凤宁厌恶在心,身为太后的?马前卒,撞见处置李凤宁的?机会又岂会轻易放过。 赵嬷嬷便问凤宁身侧的?小宫女,「陛下确有此旨?」 小宫人当时被柳海斥得远远的?,具体?端地听不真切,但皇帝最后咆出的?那句话?却是震耳欲聋,她如实道,「禀嬷嬷,陛下原话?是『滚,有多远滚多远,朕再也不要见到?你』。」 赵嬷嬷满意了,循例遣人去了一趟司礼监,柳海与黄锦不在,是另外一位秉笔在值,赵嬷嬷的?人询问经过,那位秉笔就回了,李凤宁确实犯了皇帝忌讳。 既如此,按章程办事便可,换做是寻常的?宫人,得了这样?一句话?,即便不死?也得没入冷宫,但这批女官不同,因着是官宦贵女出身,预备着给皇帝做妃子的?,万不能真当宫人对待,礼部明言,只?要没犯诛九族的?大罪,那么这批女官最严的?处罚也不过是发落回府。 真正的?罪名?柳海瞒的?死?死?的?,凤宁也绝口不提,赵嬷嬷不知内情,便按寻常罪行处置。 赵嬷嬷决心替太后出气,除掉这颗眼中钉,毫不犹豫便给了凤宁一块白牙牌,任何一位被遣出皇宫的?宫人均领白牙牌出宫,凤宁看着那块出宫的?通行令,纳罕地眼泪都滑出来了,赵嬷嬷只?当她捨不得出宫,便笑道, 「姑娘别耽搁了,宫门马上要落钥,趁着天色还没彻底暗下,回了府还能赶上一口热饭吃。」 凤宁拿着牙牌回到?了延禧宫。 万寿节结束,忙了一阵的?女官被许休沐一日,这会儿姑娘们早走空了,凤宁回到?自己的?厢房,收拾行装。 入宫时本?就没带多少衣物,收拾起来倒是简单,贵重物品全部锁去了养心殿西围房,延禧宫只?留有几身换洗的?衣裳和几册书。 时辰不早,容不得凤宁耽搁,官服换下,整整齐齐叠于?一旁,只?捡着寻常爱穿的?几身旧衫,将?乌先生赠予她的?几册书绑好,囫囵塞入一个包袱,就这么出了门,寻了一遭,不见卷卷,凤宁顾不上了,塞些银子给守门的?小内使, 「还请公公帮我照料卷卷,待得了机会,我请佩佩将?它?带出来。」 凤宁人美心善,守门的?小内使没少得她的?好处,自然?是欣然?应允。 就这样?,凤宁迫不及待往东华门奔,赶在天黑落钥时,奔出了甬道。 生怕有人追她似的?,凤宁跑得急快,她一口气从东华门奔至前面的?东安门,快到?甬道口子时,险些要扑一跤,她扶着红墙张望东安门外的?光景,今日是万寿节,沿街四处挂满了大红灯笼,一盏盏错落有致照得长街如流光溢彩的?灯河。 沿街酒肆林立,一张张笑脸从旌旗下探出,朝她露出温融的?笑, 「姑娘,住店吗?咱店住一晚赠一叠盐水花生,住两晚,赠一小碟牛肉干。」 不等他说完,对面那人扔帕掷声, 「去去去,你看这位姑娘气度不俗,该是打皇宫里出来的?,哪像是住店的?商旅,」对面一梳着长辫子的?叫卖,热情朝凤宁招手,「姑娘诶,快些来我家店里,时辰不早,五脏庙饿坏了吧,咱店有新鲜出炉的?馄饨,刀削面,肉夹馍,一个管饱,您尽管尝一尝,不好吃不要钱。」 凤宁腼腆地抱着包袱,像是误闯繁华的?林间小鹿,茫然?地张望四方。 仿佛不知从哪来,也不知要往哪儿去。 甭管了,这个时候能吃上一碗热乎乎的?西北面,就是最大的?慰藉了。 她吸了吸鼻子,朝着叫卖重重诶了一声,叫卖将?人迎入厅内,凤宁寻了个靠窗的?席位。 不一会,一碗热腾腾的?刀削面呈上来。 唯恐凤宁热,叫卖用碗装了几块冰块搁她面前,还温声嘱咐道, 「烫,姑娘慢些用。」 天暗了,灯市的?繁灯夜景给青云镶了个边,她隐约瞧见深幽苍穹下云捲云舒。 人这一生哪,就该像云,自在由心。 出宫了,学了一身本?事出来,该她李凤宁闯天下的?时候了。 边吃,泪落了一脸,滚烫的?泪珠滑下随着面条被嗦入嘴里,不知是酸的?甜的?,辣的?还是咸的?。 快慰亦有,难过也不少,朝夕相处一年?,那些情愫不是说扔就能扔的?。 只?是那些于?凤宁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从吃下那颗避子丸开始,她便已做好离开他的?准备,至于?伤口,交予时间,会慢慢癒合。 不,不能称之为伤口,她愿称之为,人生最美好的?一段际遇。 面嗦至嘴里,慢慢熨烫着五脏六腑,凤宁含着泪花填饱肚子,启程出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店家的?掌柜见她年?轻貌美,恐夜里不大安全,吩咐管事送她去相熟的?车行租车,凤宁花了一角银子这就么回了喜鹊胡同。 照旧先去了乌先生的?学堂。 第一下没敲开门扉,等到?第二?声脆生生的?先生唤出口时,门扉忽被人从里头重重拉开,一道清瘦的?身影奔出,从乌先生惊愕的?模样?看得出,他几乎是冲出来的?,看着半夜而归的?凤宁,脸色数变, 「凤宁,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连忙侧身将?她往里让。 凤宁抱着包袱进了门槛,回望他一眼,笑道,「先生,我被陛下发配出宫了。」 她这话?说得轻松,可眼底沁着那抹悲伤却浓郁地化不开。 乌先生面色凝重,仔仔细细打量她,「你犯了何罪?陛下可有罚你?」 凤宁知道乌先生担心什么,摇头道,「至于?何罪,先生就别问了,总之,我回了府,往后再也不会入宫了。」 乌先生的?心忽然?抽了抽,他什么都没说,先将?门栓插上,领着她上了横厅。 许多事看破不说破,前段时日凤宁没日没夜译书,乌先生便知少女有了心事。 至于?什么心事,也猜得出来,必定是与皇帝有关?。 凤宁出身不高,想在贵女云集的?皇城站稳脚跟,几乎不可能,而那个男人,眼高于?顶,又怎么可能真心疼爱凤宁呢,小姑娘受了情伤了就不意外了。 乌先生先去厨间给她斟了一杯茶出来,随后温和问她, 「可用过晚膳了?」 少女高挑地立在门廊下,还穿着入宫那日那身水红的?裙衫,杏眼明媚,柔和地如同春日的?柳絮,夏日的?浮花。 「我用过了,我想先来给您请安,再回府上。」 她总是这样?信赖他。 她也没别人可信赖了。 乌先生心里疼得跟什么似的?,见她眉色微有倦意,也不迟疑, 「我这就领你去见你爹爹。」 凤宁被逐出皇宫,必定惹来李巍滔天怒意,他亲自将?人送过去,李巍多少要给些情面。 这样?的?光景,乌先生经手没有千回也有百回,过去凤宁被主母刁难责骂,偶尔跑来他这里求救,乌先生便是这般领着她去做主,已轻车熟路。 二?人一道从角门进了李府,时辰不早,李府静谧无人,自从李巍被贬后,府内不少下人被遣散,门庭不如过往热闹,穿过西苑顺着抄手游廊,来到?李巍的?书房外,幸在书房亮着灯火,乌先生嘱咐凤宁在外等候,他先进去打个前哨。 可这一回,那温柔的?姑娘却叫住了他。 「先生,我自个儿来吧,正好,我也有话?要与父亲说。」 她神色镇定平和。 乌先生愣了愣,大约是习惯替她撑腰,乍然?被拒绝还有些不适应。 「凤宁,不可儿戏。」 凤宁不等他说完,摇头道,「先生总不能护着我一辈子吧。」 乌先生面颊微微僵了僵,避开她明亮的?视线,慢慢颔首,「你说的?也对...」 转身下了台阶,迈开几步还是不大放心,再回首,凤宁已俏皮地与他挥挥手,示意他回去,乌先生终是长吁一气,离开了书房。 凤宁绕过廊角,来到?正门,守门的?管事瞥见凤宁回来,大吃一惊, 「二?小姐,您怎么回来了?」再看凤宁背了个大包袱,脸色就不大好了。 想是听到?动静,屋内的?李巍疾步而出,眼见小女儿立在窗下,双目蓦然?睁大, 「凤宁,你怎么回来了?今日陛下万寿节,你怎么有功夫回府?」 李巍突然?想起今日臣僚捎了口讯给他,说他小女儿在奉天殿大放异彩,为百官称赞,莫不是凤宁得了什么恩典回府? 凤宁却是收敛神色,淡淡回他道,「爹爹,我有话?跟您说。」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凤宁旁的?也没细说,只?道自己犯了欺君大罪,是被逐出皇宫的?,这便把李巍吓得直接从圈椅里滑下来。 不等他动怒,凤宁又安抚道,「这桩事眼下还瞒着呢,百官与内廷均无人知晓。」 李巍悬着心慢腾腾从地上爬起,狐疑地盯着她问,「所以陛下放过了你?」 凤宁赖皮地摊摊手,说出来意,「若是爹爹好吃好喝待我,自然?一家人安全无虞,若是爹爹怠慢我,我少不得嚷出去,好叫锦衣卫将?咱们阖家下狱,谁也别想过好日子。」 李巍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他指望靠李凤宁发达,不成想反受其累。 凤宁说完这话?,便大摇大摆往闺房走。 她与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掰过手腕,这世间还有什么人和事值得她惧怕。 放开手脚的?感觉真好。 李巍这个人贪生怕死?,还真就被女儿给拿捏到?了。 一面心惊胆战,担心锦衣卫连夜来拿人,一面着人去伺候那个小祖宗。 凤宁呢,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趴在塌上歇着去了。 大约是太累,沾枕即眠。 李巍立即回到?后院,将?凤宁所言告知李夫人,李夫人唬得脸都白了,一面骂李凤宁是个灾星竟给家里惹祸,一面收拾了金银细软,将?睡熟的?李云英也给叫起,再捎上小儿子,三?人连夜往娘家避风头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再说凤宁,人一旦放松,身子便垮下来,又兼月事之故,足足在床榻躺了三?日,到?了第四日,雨过天晴,天气也不那么闷热,她便往乌先生的?学堂来,彼时下午申时末,学堂刚歇课,暑气消退,正是白日最凉快的?时候,乌先生在竹林边上的?慢幽亭切凉瓜,凤宁靠着廊柱看着他弄。 「回来后睡得好吗?」乌先生一面忙一面问她。 凤宁笑着说,「挺好的?。」 乌先生没有说话?,离开那日她哭着说,她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吃人的?地儿,到?底在宫里受了怎样?的?伤害才会让她觉得回来也挺好。 乌先生一会儿给她切瓜,一会儿备茶,凤宁待要起身,他便抬手拦着, 「你歇着吧,我去给你做晚膳。想吃什么?油泼面还是刀削面?」 凤竹声动,摇曳一地霞光,他就那么清清朗朗立在斜阳里,茶白的?宽衫,清瘦的?身形,眉眼说不出的?柔和。 大约是在宫里习惯了那人居高临下的?强势,再看无微不至照料她的?乌先生,凤宁心里忽然?有些绷不住。 「什么都好,先生做什么凤宁吃什么。」 原来有些好,不用去讨好。 乌先生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没再多问,转身进了厨房。 片刻,各人一碗油泼面,吃得一根不剩。 饮茶时,乌先生问她,「接下来有何打算?」 凤宁这几日也琢磨了出路,留在李府不是长久之计,她得寻一门营生。 「我想去女学馆做夫子,先生以为如何?待站稳脚跟,我便搬去学馆住,不回来了。」 「不回来」三?字在乌先生心里微微划起一丝涟漪,但他支持她,「这个主意好,为师明日陪你出门。」 次日清晨,师徒二?人赶着马车,往城北驶去。 凤宁御前女官的?身份还真是打眼,女学馆的?教长就没有不惊艷的?,可真正要收容却得一番慎重考虑,有人担心庙小容不下这尊佛,有人嫌她容貌过于?出众,恐招来一些浮浪子弟,均客气地拒绝。 师徒二?人连着跑了两日,第三?日总算在阜财坊西便门附近寻到?一家学馆。 这间学馆十分特殊,半官半商,原来西便门附近住着不少来大晋做买卖的?夷商,这些夷商渐渐在大晋安居乐业,所生幼儿要习中原话?,要认字习书怎么办,礼部主客司为了安顿这些夷民,主建了一所学馆,礼部出面安排教习,夷商会组织大傢伙出资。 学馆就这么建成了,专给十岁以下稚儿念书,后来规模越来越大,便男女分席设学,女学馆的?教长请来了一位丧夫的?老安人,人称欧阳夫人,家里是伯爵出身,极有体?面,见了凤宁十分喜欢,先让她试教一堂,凤宁耐心细緻,不仅学生喜欢,欧阳夫人也赞不绝口。 只?是这一回,凤宁学聪明了,只?道自己自小学夷语,只?字不提入宫的?事。 欧阳夫人见她是妙龄少女,心存顾虑,这一处凤宁也想好了,她笑呵呵回道, 「夫人,我自幼与人订婚,后来未婚夫君出征战死?,我决意替他守节,这辈子就不嫁人哪。我与您一样?,也算个守节的?寡妇。」 去哪儿寻到?精通夷语的?女夫子,欧阳夫人简直是若获至宝,月例也谈好了,一月三?两银子,虽比不得御前女官,凤宁也很满意。 毕竟在宫里歷练过,一身气度不俗,就连说话?的?腔调也不疾不徐,行事甚有章法,欧阳夫人看在眼里,有意将?凤宁当接班人培养。 凤宁与欧阳夫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回府的?路上,她颇有一种重获新生的?畅快,掀开车帘告诉赶车的?乌先生, 「旁的?都好,就是暂时不能安排住宿,说是人满了,等迟一些时候给我收拾一间屋子来。先生,我这也算安身立业了吧?」 乌先生看着兴奋的?凤宁,仿佛看着一朵朝花慢慢肆意盛放, 「对,凤宁这是安身立业了。」 他朗朗一笑,驱车前行,「在你搬过来之前,为师每日接送。」 凤宁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暖到?了心里。 就这样?,以寡妇自称的?凤宁在女学馆安顿了下来。 适应一个新环境不容易,凤宁早出晚归,没有歇息的?时候,白日上课钻磨学馆的?规制章程,熟悉每一位女学生,夜里又要挑灯夜战,准备明日的?课业。 凤宁做任何一件事都很认真,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她没有闲暇想那个人。 * 忘却是皇宫的?常态,每日均有人悄无声息离开,甚至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凤宁也像是皇宫里一道不怎么起眼的?涟漪,划过之后沉入湖底,渐渐不为人知。 宫里都是聪明人,尤其是养心殿的?宫人,格外敏锐,该问的?不敢问,不该问的?打死?也不问,哪怕如杨婉,发现凤宁几日不曾来御前伺候,也不敢多言。 倒是梁冰,一日夜里当值,实在按捺不住,踵迹柳海进了他的?值房,开门见山问, 「李凤宁哪儿去了,整整五日不见她踪影,延禧宫也没了她的?动静,公公,陛下是不是处置了凤宁?」 别看梁冰性子闷,不苟言笑,一旦那个人放在心里,便轻易拔不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柳海神色严肃盯着她回, 「梁冰,别的?事咱家不管你,但李凤宁三?字,往后养心殿再也不许提。」 梁冰一呆,心头郁郁回了西围房,一抬眼,那张熟悉的?长条桌案还在,一左一右与她并排,她嫌挤,那丫头却非说喜欢跟她挨在一块,新一册《诗经》译了两页开头,小狼毫还沾着未褪的?墨汁,那盏新发放的?紫纱宫灯换了蜡炬,案后空空如也。 再无人在她忙得抬不起眼时,给她递来一盏温茶。 再无人俏生生蹲在她身侧,软绵绵唤她一声姐姐,蹭进来一页帐目让她指点。 再无人在她不得空用膳时,嬉皮笑脸强塞一记点心入嘴。 梁冰不知裴浚心里如何。 总之她很难受。 空执杯盏张望窗外。 明月依旧,蝉鸣越幽,不见来时人。 * 裴浚连着五日不曾回养心殿,那一夜养心殿杯盏碎了一地,雨停后,他去了干清宫,一个堂而皇之吃避子丸的?女人,他没有处死?她便已是最大的?仁德,不值当他动怒,更不值当他失态。 回到?寂静的?干清宫,这里二?十七架床,随他选卧,他是天子,坐拥四海,背负江山社稷,一个女人于?他而言算什么? 有的?是愿意给他生孩子的?女人。 裴浚自嘲地笑了一声,将?这桩事从脑海拂去,重新投入公务。 锦衣卫和东厂每日均有浩如烟海的?邸报送来皇宫,两厢应照,相互牵制,裴浚靠着这些邸报掌控朝堂的?动态。 他太忙了,干坤在握,登基那日颁布的?宏伟蓝图是时候一桩桩去拓行。 及冠礼后,新政彻底铺开。 先帝在世,穷兵黩武,冗兵冗员,民不聊生,裴浚登基便下旨「准两京十三?府,掌印官员,佥书,公侯伯都督,都指挥,及各部衙门自请裁员」。 这一条最初虽是他与杨元正共同商定,杨元正毕竟身居朝廷多年?,裙带关?系错综复杂,真正推行时备受掣肘,如今裴浚当政就没那么多顾虑,正好清算杨党人员,大刀阔斧消减冗员。 广开言路。 过去先帝不听劝告,言路避塞,就连登闻鼓也弃之不用,裴浚重启登闻鼓,许巡城御史与各科给事中轮流坐镇,又召集三?法司衙门,完善各级诉讼规章,修补增订律法,令有法可依,有冤可诉。 先帝朝滥用官宦,积弊已久,不少宦官打着皇帝的?名?义?奔赴各地,搜取民脂民膏,令当地官员商户与百姓苦不堪言。裴浚于?是轻简各省驻地内侍,还政于?民。 再有东南倭寇频扰,裴浚下令大力操练水军,整顿海防。 就这么没日没夜忙了一个多月,一日月明星稀他去奉先殿给父母上了香,路过延禧宫附近,隔着数道宫门遥遥往延禧宫望了一眼。 延禧宫内有一座三?层楼的?亭台,他恍惚记起,新年?伊始,李凤宁病重,他曾陪着她在顶楼看过一会儿烟花,那段时日她大病初癒,吹不得风,姑娘在屋子里闷了几日,非闹着爬上了楼台看烟花,他无奈陪她看了一会儿,后来见风大,愣是将?人拎进了屋,她没看尽兴,窝在被褥里埋怨了他许久,正因为此,后来才有了城墙那一场盛放的?焰火。 裴浚立在咸和左门没动。 夜深,知了歇了,整座皇城寂静无人,月色被云层遮去大半,洒落幽黯的?光影,他背对着人,挺拔身影,模煳的?轮廓,眉眼藏着无可撼动的?逆流, 柳海陪着他站了许久,腰酸了背驼了,那人终于?冷清地问了一句, 「她身子怎么样?了?」 那夜他叫她滚,她冒雨而来,又是月事,又是避子丸,腹痛不止。 柳海听了这话?,勐然?抬起眼,眼底覆过一阵阴霾, 「万岁爷....」 他仓惶往下一跪,冷汗沿着毛孔炸出来,整个人抖如筛糠。 裴浚闻声蓦地回头,眼神又冷又黯,像是照不透的?沟渠,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柳海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从来对帝心揣摩无二?的?人,这回马前失蹄。 他硬着头皮解释,「那日姑娘得了万岁爷的?训,便去了宫正司,宫正司的?嬷嬷循例将?她发配出宫了。」 空气无端凝滞,背着的?那只?手缓缓垂了下来。 柳海只?觉头顶仿佛压了一座巨山,急得满头大汗。 裴浚任用女官之时,行的?便是制衡宦官的?路子,所以女官与内宦隶属不同,内宦归司礼监管,女官分属宫正司,赵嬷嬷流程是没错的?,可御前女官岂可随意发配,赵嬷嬷明显假公济私/处置了李凤宁。 「万岁爷,论理御前的?女官离宫好歹也得经过司礼监,可那位赵嬷嬷估摸着是记恨上回凤姑娘帮忙偷国玺的?事,便装聋作哑把凤姑娘送出宫了,她手续办的?快,凤姑娘走得也急,牙牌放出,宫牒也除了名?,老奴发现时已来不及了....」 柳海伏在地上,目光所及之处是那双黑地绣金龙纹的?乌靴,山河日月纹蔽膝幽幽荡荡,他仿佛看到?那双健硕有力的?腿,只?消抬一脚,他必死?无疑。 那夜裴浚盛怒之下,依然?没处罚李凤宁,柳海便咂摸出该是留有余地的?,可哪知李凤宁顺驴下坡这么干脆利落离开了呢,他得知消息时,已暗叫不好,可那时裴浚还在气头上,他哪敢触霉头,旁观些许日子,见裴浚仿佛忘了那个人,也就不再提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可万没料到?,只?是往延禧宫边上路过,便勾起了他的?念头。 想来,若是当初给个名?分,如今也不至于?寻不到?人。 柳海这会儿差点将?头磕破。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请旨将?李凤宁宣回来时,上头阴沉落下一字,「斩!」 好在这回柳海精准地揣透圣意,知道要斩的?是赵嬷嬷,他应了一句是。 龙靴调转方向,往干清宫去了,柳海慌忙起身,追了过去,小心翼翼在他身侧问, 「陛下,您看老奴要不要将?凤姑娘宣进来....」 裴浚一个眼风噼过去,「朕没她不行?朕缺女人吗?」 虽说赵嬷嬷有徇私之嫌,可真正要走的?是她。 走了好,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这样?一句话?冷冷掷下,那道孤傲的?身影逆着光,大步进了龙光门。 第50章 凤宁怕杨玉苏和章佩佩担心她,尚未落脚前,并未声张出?宫的事,后来熟稔了学馆的日子,与女学生们处得也融洽了,寻了一次休沐的机会,买了些贺仪登了杨家的门。 杨玉苏看着她热泪盈眶,迎着进了闺房,待问究竟,凤宁只道自己触怒了皇帝,被发配出?宫,杨玉苏抱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出?宫那会儿,担心她在宫里受委屈,被人?排挤,出?了宫呢,又?担心她没?法安安生生嫁人?,一辈子没?着落,杨玉苏一颗心七上八下,搂着她哭了许久,心想凤宁为何这般命途多舛。 罢了,总算能团聚,凤宁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着呢,没?准有柳暗花明的一日。 立即领着凤宁去拜访杨夫人?,杨夫人?给二人?备了解暑的乌梅酱止汤,得知凤宁明?日要?去学堂,又?做了两坛木瓜酱,用小冰块包着给她,让她带过去。 学堂的女孩儿从五岁至十岁不等,有的性情腼腆内敛,有的活泼好动,还?有人?格外乖巧认真?,会把凤宁教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书?册上。不一样的面孔,凤宁却是一样的疼爱。 遇见温吞的女孩子,凤宁更能感同身受,总是耐心鼓励开导。偶尔也有调皮的姑娘耍些恶作剧,悄悄往她桌案底下塞个蚂蚱,凤宁虎着脸要?教训,可她模样儿太好,无论怎么生气,孩子们也不怕她。 却也着实喜欢她。 课堂上不认真?听讲,下了堂,却悄悄往凤宁兜里塞糖果,「棠棠给夫子吃糖哦,夫子别跟我爹娘告状。」 棠棠是夷商会会长的女儿,今年八岁,被家里宠坏了,她是个混血儿,生得一双漂亮的眼睛,她还?告诉凤宁,「我家里有两位哥哥,大哥哥在西州,娶了嫂子安了家,小哥哥跟着爹爹住在京城,我小哥哥可漂亮了哦,夫子若是没?嫁人?,能不能给棠棠做嫂子?」 凤宁哭笑不得。 一日傍晚放了学,到了休沐之日,凤宁未急着离开,坐在长案批阅学生课业,几个顽童绕着院子里那颗银杏扔手绢,孩子们大多住在附近的胡同里,有的巷子里窄,有的嫌爹娘约束多,均赖在宽阔的学堂不肯走。 不一会,那手绢被悄悄扔在了凤宁身上,几个小调皮鬼躲在凤宁身后,想吓唬她,就?在这时,一道敞亮的声音喝了过来, 「你们躲在夫子身后鬼鬼祟祟作甚!」 孩子们眼看一行?人?风风火火进门?,吓得做鸟兽散。 凤宁被这道嗓音唬了一跳,转过眸来,只见章佩佩和杨玉苏相携沿石径上了厅堂,而?在她们身后,有两位年轻高大的男子,一个便是前不久方赶回京的燕承,一位则是章佩佩的兄长章云璧。 凤宁瞧见她们喜极而?泣,拉着这个,抱着那个, 「你们怎么来了?」 章佩佩扑入她怀里,狠狠锤了她胳膊几下, 「你个没?良心的丫头,若非玉苏告诉我,我还?不知你出?了宫....」章佩佩含着泪拉住她的手,「出?了宫好,自我离开,心心念念都是你,如今你得解脱,我也遂心。」 与杨玉苏不同,章佩佩被裴浚伤过,太明?白那个男人?是什么脾性,凤宁留在皇宫不是长久之计。 三位姑娘哭了一阵,凤宁又?与燕承和章云璧见礼,再然后,还?有一道懒洋洋的身影不情不愿跟了进来,远远地倚在廊庑转角,朝凤宁颔首示意算是打了招唿。 章佩佩见程鞍这副德行?,气不打一处来,「哎,有你这样见客的吗?你过来,我引荐你认识认识凤宁,这一带隶属西城兵马司,那兵马司指挥使不是你爹爹麾下大将么?正好你去打个招唿,回头可要?照看我们凤宁。」 那程鞍一听李凤宁三字便头大,俊脸往旁边一撇,似在挣扎要?不要?过来。 凤宁纳闷,问杨玉苏,「这是怎么回事?」 杨玉苏来过学堂一次,大大方方招唿大傢伙在西墙下的四方桌落座,随后与凤宁解释道, 「你别怪程公子,这是佩佩惹得祸,程公子不是求娶佩佩么,佩佩便提了要?求,其中一条便是『你不仅要?罩着我,还?要?罩着我姐妹』,那程公子不干了,说是『你要?我照看哪个哥哥弟弟我没?有二话,若是照看什么女人?,坚决不干。』」 凤宁快要?被章佩佩给气晕了,将方才那几拳给还?了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你这叫胡搅蛮缠,你再拿我说事,那我干脆离京,离得你们远远的,你们就?安生了。」 章佩佩慌忙搂住她,「那可别,你离开京城,我可就?鞭长莫及了。」 章佩佩骨子里有一股江湖侠气,凤宁出?宫后她最高兴的便是,她又?可以罩着宁宁了。 笑过一阵,凤宁替章佩佩给程鞍赔不是, 「少公子别跟佩佩计较,她不过说着玩的。」 「我可不是说着玩的...」章佩佩立马反驳。 杨玉苏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少说两句吧。」 后来还?是章云璧出?面平息了这场「争端」。 燕承倒是没?有程鞍这般「小心眼」,杨玉苏的妹妹便是他的妹妹,「往后在学堂遇到什么事,遣人?去燕国公府递个声儿,我必定帮你料理。」 这话杨玉苏爱听,拉着凤宁道,「燕家就?在隔壁的大时庸坊,离着你们学堂不过两条街,方才我们试过了,骑马过来一盏茶功夫都不用。」 凤宁看着他们一个个提心弔胆的样子,啼笑皆非, 「我能有什么事,这学堂内有粗使婆子,外有护卫,你们说的好像我入了狼窝似的。」 章佩佩看着她暗自摇头,她能担心什么,可不就?担心凤宁生得好看被人?觊觎么。 「至于每日往返,皆是先生接送,就?更不用担心了。」 章云璧听这话时,轻轻瞥了一眼凤宁,茶盏捏在掌心迟迟没?动。 章佩佩替他问了,「什么先生,就?是那位教你读书?的乌先生么?」 凤宁点头,「就?是我们府上的西席。」 章佩佩明?显带着戒备,「他什么年纪了,成?亲了没?有?」 杨玉苏猜到章佩佩顾念什么,替凤宁答道,「三十上下的年纪,也是我的夫子,人?可好了,在李府很多年了,如凤宁长辈一般。过去我娘亲有意给乌先生做媒,乌先生说少时订婚的青梅竹马过世?,心中伤痛没?有娶妻的打算。」 章佩佩心稍稍回落,「还?是我安排两个婆子护送你吧。」 凤宁急了,「瞧,你可知我为何不告诉你我出?宫了,我就?知道你要?费这些功夫,你既然这般闲,干脆去皇宫帮我把卷卷带回来吧,我可想它了。」 自那盒避子丸拿回来,她便悄悄藏于塌旁矮柜的屉子里,可卷卷不喜欢那股味,总总要?往那个矮柜拱啊拱的,没?成?想那日她喝了药睡着后,卷卷便把那药丸给拱出?来了。 它该是心疼她吧,捨不得她吃这些,也多亏了卷卷,阴差阳错,让她出?了宫。 她捨不得将卷卷扔在皇宫。 「说起卷卷,我正要?告诉你呢,」章佩佩气道,「那只傻猫不知去哪儿了,我几番寻它不见踪影。」 凤宁闻言眼眶都红了,「你什么时候去的,我不是拜託小林子照看它吗?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章佩佩见她忧心忡忡,又?连忙安抚,「你别急,皇宫那么大,饿不死它,等我下回入宫,托黄公公替我寻,我保管帮你将它带出?来。」 黄公公是慈宁宫的掌事太监,人?脉广,寻个猫不在话下。 消息连夜递去皇宫,翌日皇宫便帮着章佩佩寻猫,可寻了一圈也没?消息。 事实上,黄公公全宫都寻遍了,唯独一个地方没?去,那就?是养心殿。 哪儿都可能养小动物?,唯独养心殿不可能。 但卷卷就?到了养心殿。 过去凤宁不是每日都在延禧宫,卷卷想她怎么办,它便悄悄追到遵义门?的角落,等着凤宁出?来餵它。遵义门?进去就?是养心殿,凤宁再三警告过卷卷,决不能越过那道门?槛,卷卷牢记在心,乖巧地等在遵义门?,可惜一月过去,又?二十日过去,它还?是没?能等来凤宁。 裴浚近来都歇在干清宫,这一日夜里想起有一册古籍搁在养心殿东阁的书?架上,打算回来一趟,跨进遵义门?前,便瞧见一雪白的圆球缩在门?外的墙根下。 裴浚看着卷卷,眸光定了那么片刻。 那傻猫似乎认出?了他,双腿往后一蹬,做出?防备的姿势,脖子前倾朝他呜咽一声。 裴浚给气笑了,有胆。跟它主子一样敢在龙鬚上拔毛。 裴浚没?理它,进了养心殿。 身后跟着的小内使见此情景,慌得跟什么似的,赶忙请示柳海, 「公公,您瞧着,是不是得把这猫给扔出?去。」 柳海眼神扫过去,「这是凤姑娘养的猫,陛下都没?开口,你敢扔?」 不仅如此,柳海还?吩咐人?悄悄送了些肉食给卷卷吃。 卷卷见裴浚没?搭理它,悄悄缩去了近光右门?的檐头下。 这是自那日暴雨过后,裴浚第一次踏入养心殿,过去她常坐的矮几已收拾走了,元宵节那晚赠的花灯也被收入库房,原先摆在案前那些波斯文译着,不知所踪,养心殿的内侍已将御书?房内外彻底清扫干净,以防留下任何李凤宁的痕迹,惹他不快。 寻到那册古籍后,裴浚吩咐韩玉将之送去内阁给当值的袁士宏,随后沐浴更衣。 时辰尚早,戌时刚过,裴浚换了舒适的宽袍来到御书?房继续看摺子。 柳海在一旁伺候笔墨, 裴浚总觉得柳海在他跟前晃得厉害,看出?他心不在焉,将硃笔一搁,冷瞅着他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你这是怎么了?背上长刺了,浑身不舒服?」 柳海苦笑不已,自那日封妃一事因李凤宁折戟后,但凡看到充实后宫的摺子,裴浚脾气一点就?燃,有多远扔多远。礼部?官员叫苦不迭。 「万岁爷,方才礼部?几位堂官将老奴叫过去,狠狠训斥了一番,说老奴这掌印当得不称职....」柳海吞吞吐吐道,「这不,老奴便在皇宫精挑细选出?两位妙人?儿,陛下您瞧着,要?不今晚便挑一位来侍寝?」 李凤宁离开后,裴浚不曾再幸过女人?,那时裴浚不提,柳海也不敢贸然行?动,这不前几日他斩钉截铁认定自己不缺女人?,身为司礼监掌印自当承办到位。 是以这几日,柳海在后宫挑出?两名姿色格外出?众的宫女,打算侍奉裴浚。 裴浚闻言冷淡地看着前方,沉默好半晌,一声轻哼遮去眸底的幽黯,他干脆利落开口, 「宣!」 柳海差点喜极而?泣,立即退出?去,连忙招手示意将人?领进来。 裴浚就?在内殿等着,明?黄的帘帐从两侧撩开,他屈膝坐在架子床上,狭目低垂就?这么冷冷睨着前方,珠帘浮动,一道娉婷身影裊裊娜娜挪进了殿,人?伏在地上,背嵴弯出?优美的弧度,嘴里说什么裴浚没?听着,也没?注意听,目光似钉在那道身影又?似放空。 大约是久久没?听到皇帝的旨意,那姑娘大着胆子抬起眸,她微微躬身,仰着一段雪白的脖颈,胸前折出?旖旎的春光,眉眼微在眼前晃过,略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待定睛一瞧,那也是一双水杏眼,眼角酡红含情脉脉,饱满的红唇比涂了胭脂还?艷丽,捏了一把细颤的嗓音, 「陛下....」 我见犹怜般的勾魂。 脑海偏就?浮现李凤宁那张脸,清致如玉,明?澈柔润,容颜不寡淡也不过分秾艷,明?丽又?鲜活,无需媚态横生。 他忽然觉得没?意思?得很,眉棱压着一丝难耐的阴鸷, 「出?去。」 他偏过脸,所有情绪收得干净。 柳海可真?会办事,不遑多让的容色,嫩生生的面孔,比她更善解人?意,也很温柔服帖。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行?。 灯欺灭,他姿态随意又?挺阔地躺着,细如银丝的流光,从窗外一点点渗入,没?有睡意。 他忽然冷静下来。 这般过不去算什么,大抵是帝王的威严得到挑衅,以及一点被践踏心思?的不甘。 她不想留在他身边,又?何必勉强。 他堂堂天子,不至于。 裴浚又?投入繁忙的朝务中。 蒋文鑫彻底肃清西南边患,回到京城,正式以右都督的身份与左都督瞿清一,一道执掌都督府,韩子陵被打后,永宁侯如今跟孙子似的裴浚指哪打哪儿,京城内外的兵力几乎已彻底收服,接下来裴浚召集三品以上朝将,商量练兵一事。 军备废弛,裁撤冗兵,行?精兵强将之路,将更多的银子化在精进武器上,总总靠肉身去拼,想要?战胜蒙兀不可能,蒙兀铁骑打遍天下几无敌手,大晋没?有优势,裴浚思?来想去,要?在炮火上下功夫。 国无兵不强,没?有足够的军事做威慑,甭提国泰民安。 他回养心殿的时候越来越少,可仅有的三次,他都能在遵义门?外看见那只猫。 想是许久无人?替它擦洗,原先那雪白的绒毛滚成?黑漆漆的一团,它抬着脚蹭了蹭背嵴,满脸无辜望着他,些许落叶粘在它绒毛,挠不下来,立秋了,夏日余威未褪,可夜里显见地凉了几分。 裴浚看着锲而?不舍的卷卷,没?由来地动气,恨铁不成?钢斥它, 「李凤宁知道你在这等她吗?」 一声自嘲,他抬抬手,示意内侍将卷卷抱进养心殿。 第51章 卷卷这一身可太?脏了,柳海吩咐人抱着它去沐浴,可巧今日是郑明蓉当值,她连忙接手过来,「我来洗吧。」 延禧宫的女官对卷卷都不陌生,郑明蓉平日也常舍些吃的给它,卷卷乖乖由?着她抱去净室洗澡。 待洗净吃饱,卷卷飞一般地从?她身上?窜开,开始肆无忌惮在养心殿唿啸。 屋樑,檐头,嵴兽,哪儿哪儿都有它的身影,可没把韩玉等人的心都给巅碎, 「祖宗,快下来!再折腾,将你?扔出去。」 卷卷蹲在高高的屋樑举目四望,没寻到?自己要寻的人,沮丧地沿着柱子滑下,双腿往廊庑角落一缩,靠在墙角眼皮耷拉,呜咽一声。 梁冰正?从?御书房出来,瞧见?这一幕,心?蓦地一软,抬手将那?只傻猫抱起,回到?值房,将它搁在西围房凤宁惯坐的椅凳,卷卷绕着桌案逡巡一圈,终于在这里?寻到?主人的痕迹,深眯着眼卷了卷长尾,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窗棂边,看着梁冰拨算盘。 梁冰忙了一会儿,抬眼去看卷卷,卷卷的眸眼十分干净,目不转睛盯着她,像极了凤宁。 梁冰笑了笑,忽然明白从?不喜小动物的皇帝,为何将卷卷带进殿。 章佩佩离开后,郑明蓉接了她的班,专给裴浚准备膳食,这一日夜里?她做了一道积玉糕,小心?捧着膳食进入御书房,由?内侍验过毒后,呈至裴浚跟前。 裴浚翻过两道奏摺,余光一扫瞥见?这道积玉糕,目光定了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可很快,他又挪开,没有动筷子。 郑明蓉见?他神色不为所动,盈盈上?前施礼解释, 「陛下,这是凤宁妹妹教臣女做的糕点?,臣女钻磨了好长一段时日,总算学了个七八成,陛下不若尝一尝,若臣女做的不好,还请陛下指点??」 郑明蓉提这话时,身侧的柳海深深看她一眼。 两月过去了,没人敢在养心?殿提李凤宁三字,骄横如梁冰也缄默不言。 郑明蓉还真是胆大包天。 郑明蓉确实?胆大,可她这么做也有缘故,自凤宁离开,皇帝褪去那?层清润的外表,越发淡漠疏离,养心?殿都不住了,她们这些女官想看他一眼都不能,今日又破例将卷卷捎进来,其中心?思已不言而喻。 皇帝虽然将凤宁逐出了皇宫,可他心?里?还惦记着凤宁。 二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郑明蓉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机会来了。 为什么敢明目张胆提李凤宁,她知道皇帝软肋在哪里?,由?此可引起皇帝注意?。 裴浚听了这话,神色果然顿了下,目光復又落在那?道积玉糕。 当初在御花园,她为了谢他救命之恩,费劲功夫送了一道积玉糕至他跟前,她手艺是真好,所会种类不多,但每一样都做到?极致,如同她这个人。 郑明蓉的心?思他看得明明白白,有的时候他很恨自己看得太?通透,装傻充愣顺水推舟也不是不可以,但裴浚最终拒绝了,摆摆手示意?郑明蓉退下。 八月第一天,秋高气爽,裴浚打前朝视朝回来,瞧见?卷卷跟梁冰蹲在在西围房廊下,一人一猫正?在闹官司,笨卷卷昂着脖子使劲往北苑方向努嘴,梁冰不知说什么,一个劲地劝说以及摇头。 裴浚捏着一串新得的勐犸牙珠子,背着手立在不远处,皱眉问,「怎么回事?」 梁冰抱着卷捲起身朝他施礼,「回陛下,卷卷闹着要去御花园玩呢。」 卷卷瞪了梁冰一眼:它不是要去玩,它要去找凤宁。 「卷卷..」裴浚嘴里?咂摸了这个名字,心?里?一时涌上?万千滋味,他恍惚记起初见?卷卷,李凤宁将它塞在袖兜里?的笨拙模样。 过去裴浚的耐心?都给了李凤宁,现在....他好脾气朝卷卷招手,「过来。」 冲着它「出卖」了它主子,把李凤宁那?包避子丸给抖出来,裴浚决心?捎它去玩。 皇帝就是皇帝,那?一身威赫气度与生俱来,就连卷卷也不敢小觑。 它吭哧吭哧往他跟前跑,就在快挨着龙袍一角时,一只宽厚的手掌勐地垂下,一把将它拎起,就这么大步出了养心?门。 卷卷这一路被拎的七荤八素,愤愤地沖裴浚叫了一声,那?神情仿佛在说:难怪主子不喜欢你?。 裴浚置若罔闻。 他许久不曾骑马,今日带着那?只傻猫去了上?林苑。 如上?回那?般,裴浚骑赤兔,卷卷就蹲在小赤兔背上?乐呵呵,小赤兔不怎么有兴致,时不时往裴浚身后瞄,似乎想瞄出个窟窿来。 裴浚明明有所察觉,却没管它,小赤兔极有个性,跑了一段干脆将卷卷甩下来,它不乐意?跑了,就往凤宁去过的坡顶一趴,一动不动开始打盹。 裴浚这一日从?午时射猎直到?傍晚,收穫颇丰,甚至不经意?间露了一手,连发三箭射中了半空掠过的三只老?鹰,随驾的北军侍卫山唿盛拜吾皇英武,裴浚双目幽深平静,对着那?些溢美?之词毫无反应,单手拎着那?只不情不愿的猫进了玄武门。 侍卫齐声跪送,年轻的帝王清隽依旧,风度翩翩,远远望去,气魄威赫令人神往。 进了宫,裴浚松手,任凭卷卷往地上?撒丫跑。 早有内侍等在顺贞门,伺候他一番净手饮茶,待垂眸,卷卷早已无影无踪,裴浚没管,这只猫极有灵性,它自个儿能寻去养心?殿,下台阶正?要往钦安殿方向走,忽然见?卷卷给窜了回来,朝另外一个方向摆头。 裴浚不知这只猫玩什么把戏,调转方向跟着它走,穿过葱翠的堆秀山,沿着假山迈过一条平折的石桥,晚风拂过,万春亭里?,一道窈窕身影正?在霞光中翩翩起舞。 只见?她穿着一身水红长袖襦裙,外罩浅粉的绣桂花短臂,余晖渡在她周身,长袖舞动似游龙带出一片流光,衬得她如同蹁跹仙子。 裴浚神色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初幸她那?夜,她便是穿着这身水红裙衫,细嫩的胳膊磕磕碰碰搂着他的脖颈,眉梢溢出醉红的光芒,撩唇回他,「我该后悔么?」 她离宫时,后悔过吗? 一种无可填平的空茫伴随涩楚刺在心?头。 原来有的时候不必刻意?去铭记,很多事情悄然无声就刻在了骨子里?。 那?双灵动会说话的杏眼,笨拙又自以为聪明的迎合,被气狠了却依然强忍的泪花,甚至是那?一行规规矩矩却生涩的字迹,以及眉梢那?一抹腼腆又俏皮的笑。 裴浚忽然很厌恶自己,厌恶自己想念李凤宁的样子。 「给朕把她的衣裳扒下来!」 两名内侍涌上?亭台,一人摁住郑明蓉的胳膊,一人毫不手软地将她的裙衫给扒落。 只剩一身雪白的中单蔽体,郑明蓉跪在地上?前所未有屈辱,对着皇帝离开的方向撕心?大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陛下,臣女错了,您饶了臣女吧....」 郑明蓉被连夜赶出了皇宫。 夤夜风平,苍穹暗得没有一丝光亮,裴浚夜里?与几位大臣议事,小饮了几杯,腹内灼热不堪,他从?干清宫出来吹风,便这般进了遵义门。 养心?殿西围房的值房亮着灯,梁冰还在当值。 她总有忙不完的公务,算不完的帐目,裴浚前阵子裁撤了不少皇庄皇店,用作军费研制军火,哪些皇庄踢出来,哪些该留下,这桩任务交给了梁冰,既能保证皇宫供需,又能足够军费开支,这笔帐可不好算。 梁冰正?有了个大致思绪,门在这时被人推开,凉风涌进来,捲起了案头的簿册,梁冰抬起眼,看到?那?道挺拔的身影矗立在门口,他面?容冷峻轮廓锐利分明,薄唇抿紧锋刃感不减,嗓音却无比暗哑粘稠, 「出去。」 梁冰自然明白他为何出现在这里?,二话不说屈膝行礼,退出了值房。 裴浚独自一人迈入,照旧在她对面?的圈椅坐了一会儿,目光在她桌案扫了一圈,比起御书房所有痕迹被扫除干净,梁冰始终保留着李凤宁在时的模样。 那?册译了两页的《诗经》,那?早已干涸僵硬的狼毫... 顺着值房甬道,一路行至梢间。 这是间极为狭小的卧室,他光往门口一立,便有一种逼仄感扑面?而来,西墙下摆着一张卧榻,卧榻朴素干净,只够她一人蜷居,三开屏风隔出一间幽窄碧纱橱,裴浚慢慢踱过去,四五个锦盒与两个极大的箱笼叠叠伏伏排列。 「打开。」 他退至窗下,沉声发号施令。 韩玉从?后方绕进来,将紫檀锦盒小心?抱出逐一打开,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颜色鲜艷的布匹丝绸,还有一叠子整整齐齐的银票。 全是他予以的赏赐,她从?未动过。 唿吸沉沉压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忽然有一种刺痛感热辣辣地堵在心?头, 他身姿挺拔杵在窗下,如无声的雕塑,半晌没有说话,少顷转过身,凝望窗外漆黑的夜色,尖锐的喉结剧烈翻滚,他揉着眉棱,冷寂问了一句, 「她回李府了吗,在做什么?」 第52章 新任锦衣卫都指挥使彭瑜从门外绕进来,拱手回道, 「禀陛下,李姑娘回李府后,在西便门附近找了一家夷商会的学馆,给人做女夫子。」 至于自称寡妇的事,彭瑜很明智地没提。 裴浚闻言扶着桌案沉默良久,热辣辣的酒液刺激着喉腔胃部,令他思绪有短暂的空白,她在李府处境如何,他心中有数,出?了宫可不就得寻一份营生么? 看着这些不曾动过的赏赐,他一面恼恨李凤宁脾气?倔,辜负他的好意,一面又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在外头磕磕碰碰过不好。 也不知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面无表情下了旨意, 「将这些赏赐全部送去给她。」 他是天子,赐下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扔下这话,裴浚回了正殿。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柳海还能没弄明白皇帝的心思么? 他明显还惦记着李凤宁,却又碍于皇帝威严,拉不下面子。 至于送赏赐,不正是纠缠不清的最好藉口么? 于是柳海连夜吩咐人将这些赏赐全部装车,打算翌日送去学馆给凤宁。 八月初二,又是一个好晴天。 只是天凉了,晨风有些刺骨,乌先?生将马镫从马车上搁下来时,凤宁明显瞧见他腿微微有些颤,她慌忙上前一步,拦住他,「先?生,这条路往返已有两月,我很熟悉了,不需要您再送了。」 乌先?生早些年腿受过伤,每到天寒时便犯病。 他摇摇头,「路再熟悉,也得防着宵小?,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头,谨慎为?上。」 凤宁还要坚持,门扉处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李巍不知何时来到学堂,看着相互推让的二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先?拱袖朝乌先?生施了一礼,随后冷着脸呵斥了凤宁一句, 「行了,时辰不早,你早些登车,为?父正要去官署区,正好捎你一程。」 言罢,便与乌先?生温声道, 「辛苦先?生劳累这段时日,往后我会安排婆子车夫送她。」 李巍是凤宁的父亲,他开了这个口,乌先?生没有拒绝的余地。 「如此?甚好。」他施了一礼,朝凤宁温和看一眼,「风凉,快些上车吧。」 凤宁狐疑地看着李巍,默默登了车,李巍这厢与乌先?生告辞,随后掀帘而入,李府管家?亲自驱车前往阜财坊,车厢内,父女俩各坐一端,谁也没搭理谁。 这两月李巍受她要挟,明面上好吃好喝招待,暗地里?生了不少闷气?。 今日骤然示好,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李巍显然昨夜睡得不怎么好,眼下有些发青,捂着头额揉了片刻,忽然开口问她, 「你怎么结识了陈康侯府的章公?子?」 凤宁微微一愣,「章云璧公?子吗?哦,我在皇宫当值时与他妹妹章佩佩交好,与章公?子有过数面之缘。」 李巍瞭然地哦了一声,就没再多问。 今日之所以亲自送李凤宁去学馆,也有缘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昨日下朝后,无意中遇到章云璧,章云璧突然朝他施礼并借一步说话。 他虽见过章云璧,却从未与他打过交道,一时莫名。 哪知那章云璧便与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凤宁姑娘与舍妹在宫中相识,情同姊妹,屡屡担心凤姑娘出?行不便,意在雇些婆子去接送,可在下觉着章家?是章家?,李家?是李家?,若是被有心人瞧见并不妥当,故而还请李大人顾念此?事,亲自安排人护送凤姑娘出?行。」 李巍当时羞愧极了,只道给章家?添了麻烦,连连告罪,那章云璧修养极是出?众,反而自认唐突,请他勿怪。 李巍此?人擅长察言观色,总觉得章云璧此?举有些奇怪。 说他关?心凤宁嘛,人家?兴许是怕给章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连累自己。 说他不在意么,区区一桩小?事何至于劳动他侯府长公?子亲自出?面,他对凤宁的事过于在意了些。 这位章公?子还不曾娶妻吧? 李巍心里?乱糟糟地想。 凤宁见李巍明显神色有异,颇为?担心,「章公?子怎么了?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李巍没回她,只摇头道,「没什么,随口问问。」 想起夫人柳氏昨夜回府,将凤宁埋怨一通的事,又板起脸教训凤宁, 「你母亲毕竟是你嫡母,往后出?门前得去上房给她请安,明白吗?」眼看凤宁双眼鼓起,露出?不情愿的眼神,他立即斥道, 「你今年十?七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没嫡母给你操持,哪个人家?愿意娶你?」 凤宁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您还想再卖我一次?」 李巍被她这话说得抬不起头来,面红耳赤驳道,「说什么胡话呢,为?父送你入宫原是为?你好,哪知你不争气?,没讨得圣上的好,怎么说卖?你把圣上当什么了!」 凤宁重重哼了一声,「您既然知道我出?自御前,怎么还敢嫁我?」 李巍理所当然道,「怎么就不能嫁了?那章姑娘不也是御前伺候过的女官吗?人家?清清白白,被城南侯府的少公?子看上,刚订了婚,再说此?前出?宫的陈姑娘,前不久也有了一门婚事,怎么偏偏你不成?圣上若真稀罕你,早留你在皇宫了,何至于让你出?宫,既然让你出?了宫,那就意味着你能嫁人。」 凤宁被他说的脸一阵红一阵青,「我不管,我话摆在这里?,我不嫁人,您少折腾。」 李巍沉着脸没说话。 昨夜夫人的意思是,趁早把李凤宁给嫁出?去,也省了一桩闲事。 李巍也如是作想,京城嫁不了,便择一外地的人家?。 「这学堂的事,你早些辞去,莫要抛头露面。」 凤宁没好气?堵他,「我在皇宫时,陛下准我去番经厂印书,我早与那些工匠打成一片,早抛头露面过了,我告诉您,您若是与我说亲,我就把我犯欺君之罪的事抖出?去。」 可惜这回,李巍无动于衷。 他双手搭在膝盖冷笑道「这都过去两月了,若是圣上真要治你的罪,早发落了,你可别再诓我。」 凤宁也有恃无恐,「那是因为?没抖落出?去,一旦抖落出?去,天子顾忌颜面也得发配李家?。」 李巍给气?红了眼,「你个混帐东西,你与李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以为?发落了我们,你能独善其身?你少拿这一处挟持我,为?父不吃你这一套。」 见小?女儿跟个刺头似的,难驯服地很,李巍越发存了早早把这个祸害嫁出?去的心思。 头疼也让别人头疼去。 凤宁轻笑一声,她决定治治这个混帐父亲,待他真要说亲做媒,再把皇帝临幸她的事告诉他,让他左支右绌下不了台吃哑巴亏,看他还有没有胆量嫁她。 下车时,李巍盯着她背影骂,「你再不服管教,为?父将你嫁得越远越好。」 凤宁扭头睨了他一眼,「若能一辈子见不着您,也算我的造化了。」 李巍被呕了一口血,愤愤甩车离去。 凤宁虽说在李巍跟前不饶嘴,心里?实则有些犯难。 还是得早些搬出?李府才好。 可惜她与李巍是亲生父女,若能得机会让她彻底摆脱这一家?人,立个女户就踏实了。 进了学堂,先?与欧阳夫人问个好,循例问起住宿的事。 「夫人,先?前您说给我腾挪屋子的事可有眉目了?如今天越发见冷,来回奔波着实为?难。」 欧阳夫人嘆了一声,「在你之前我不是请了一位女教习么?她原是在学馆当个差得了银子贴补家?用,可惜顾这头顾不着那头,那丈夫在外头养了外室,婆婆骂她生不出?孩子要将她扫地出?门,她无家?可归,求我容她一时,我答应了,可眼下她那头官司弄不明白,整日哭哭啼啼,若这么赶她,我也于心不忍。要不这样,凤宁,你先?住我家?里?,这样来往也方便。」 欧阳夫人府邸就在隔壁不远,府上有两个儿子,长子已成亲,小?儿子尚在国子监求学,她住进去算什么事。 凤宁咧嘴一笑,「那再等等吧。」 上午教了一堂三字经,带着孩子们临摹了一会儿书法,午时在后院用了午膳打算歇一会儿,夷学馆规模并不小?,可女学却不大,总共二十?来位孩子,前堂后院,后院左厢房住着粗使的婆子,右厢房用作膳堂,梢间放着些杂物?,并无多余的房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厢房与后罩房的夹道过去有一个小?跨院。 正院住着原先?那位姓周的教习,东面书房,西面待客间。 每日午时,凤宁便在书房歇晌。 院子狭窄,却极其清幽,等那位周娘子搬走,这便是她的地儿了。 从宫里?出?来,林林总总手里?余了四十?两银子,这段时日她与附近夷商接触,有人得知她精通蒙语与波斯语,私下请她译些文告书信之类,也有译书籍的,凤宁接一接私活,每月额外还有五六两银子的收成。 这么一来,一月也有十?两上下的进帐,等攒个几年,回头置办个铺子什么的,一辈子吃穿也有着落。 凤宁想着美美地睡着了。 下午是欧阳夫人执教,凤宁睡得踏实,这一觉睡到日头偏西,模模煳煳起身,隐约瞧见廊庑站着一人,那人穿戴倒是极其低调,可那低眉顺眼躬身临立的模样却叫人刻在骨子里?。 不是柳海又是谁? 凤宁心险些从嗓眼抖出?来,慌忙起身,推门而开,果然瞧见柳海带着两位小?内使恭敬地侯在廊下。 短短两月,她在这学堂忙前忙后,体?会人生百态,再见柳海恍若隔世, 足足愣了半晌,她方朝他施礼,「柳公?公?,您怎么来了?」 柳海还如同在宫里?的模样,笑眯眯给她请安, 「哟,姑娘出?宫时,招唿都不打,害老奴惦记着,这不得了机会便来探望姑娘。」 这是暗指她不告而别。 凤宁脸一红,悄悄地打量他几眼,看着也不像兴师问罪的,心里?稍稍回落片刻, 「劳您记挂,还请入屋喝茶。」 先?一步跨进书房,见柳海跟进来四下打量,微微苦笑,「这儿简陋,还请公?公?海涵。」 一面示意他在正北的圈椅落座,一面去倒茶。 柳海心里?拿她当宫里?的主子,可不敢造次,立在西边的椅凳不动,等着凤宁斟了茶,催他落座,他指着对面让凤宁先?坐,两厢推让一番,最后面对面坐下了。 「您来多久了,怎么不唤我一声?」 柳海笑笑没说话,没告诉凤宁他在外头侯了足足半个时辰。 随后便意味深长道,「您如今可是混得风生水起。」 御前的人办事讲究雷厉风行,裴浚那头一松口,凤宁的底细柳海便打听得清清楚楚。 这家?女学馆由欧阳夫人一手操办,欧阳夫人十?分看重凤宁,有意让她接班。 这姑娘性子好,心诚人善,踏实肯干,没有什么事做不好。 就连孩子们都围着她转。 更要命的是远近夷商,有不少人相中凤宁,争相给她说亲呢。 这些消息一旦被龙椅上那位听见,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柳海光想一想,额尖发胀。 凤宁失笑,大方承认,「确实挺好的,自自在在。」 这话就是说宫里?不自在了。 柳海抿着唇沉笑未语。 滞留太久,恐前院的欧阳夫人撞见,凤宁便主动问他, 「不知公?公?驾到,有何指教?」 柳海这样的人物?,平日便是三品大员见着了都得对他点头哈腰,有内相之称,凤宁可不敢怠慢他。 柳海笑容渐开,徐徐回道,「倒也没旁的事,姑娘落了些东西在养心殿,万岁爷嘱咐送来。」 「万岁爷」三字跟针似的勐得刺了凤宁一下。 这些日子,刻意迴避不去想他,如今提起,倒有一番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的惘然。 不是问罪而来,凤宁暗自也松了一口气?。 她那日走得匆忙,着实有些东西落在养心殿,有两册乌先?生的校对本?,一盒湖笔,甚至于他赏她的书法绘画,以及他亲自替她作的画像。 「确实留了些书册在养心殿,不知公?公?可给我捎来了?」 柳海拍了拍掌,两位小?内使抬着些箱笼锦盒进了屋。 凤宁看着那原封不动的箱子,脸色就变了,勐地站起了身。 「公?公?,这....」 柳海知道她想说什么,慢腾腾起身,笼着袖道, 「姑娘,圣赐之物?可没有退回的道理,那桩事万岁爷没能与您计较,已然是大造化,若是连这些都不收,那便是欺君之罪再加一成,姑娘如今在学堂任着职,也不好牵连人家?吧。」 今日这东西再抬回去,他这脑袋就保不住了。 没法子,只能软硬兼施,逼着凤宁收下。 凤宁指了指这逼仄的屋子,苦笑道, 「您瞧我,原本?利落利落一个人,带着这些便是累赘,您即便搁下,我也用不着。」 柳海笑道,「万岁爷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说一不二。」 凤宁愣了愣,倒也无话可说。 大抵是厌恶她,连着赐下的东西也觉碍眼。 凤宁也能理解,「对了公?公?,我旁的东西呢,我还有些书册遗落在值房,还有我养的那只猫,您见过吗?」 柳海不动声色一笑,「哟,看来姑娘对宫里?还挺记挂的嘛,实在不成,可以回去走一趟。」 凤宁闻言打了个激灵,连忙说不用, 「也罢,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扔了就扔了。」 至于卷卷,再拜託佩佩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柳海走了这一趟,摸清凤宁的心思,是真的想留在宫外,没有回宫的打算了。 这可就麻烦了。 可怜他这堂堂司礼监掌印,如今成了个两头跑的掮客,回了宫还得哄着皇帝, 「陛下,凤姑娘高高兴兴收了呢。」 裴浚倚在躺椅,凉凉觑了他一眼。 当他不知李凤宁的脾气?? 若真乐意要,至于分文不动吗? 裴浚所料不错,翌日锦衣卫报讯给他,李凤宁将那些赏赐全部送去户部捐赠国库,充作军资,挥挥手深藏功与名走了。 可怜户部的记事官收得美滋滋,压根不知自己往皇帝心里?捅了一刀。 裴浚给气?的一宿没睡着。 闭上眼全是李凤宁那张脸,婀娜身段,绵软吐息,舌尖甜美的滋味,甚至于最后一阵哆嗦勐咬他胳膊一口的糜艷。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挫败,他从来没有被一个人左右过喜怒哀乐,这是第?一回,第?一回将一个女人搁在心上,她却跑了,从来修养极好如雪颠之松的男人于夤夜骂了一句粗话。 连淋了两次冷浴,才消停。 次日清晨,发起高热,强撑着上了早朝,连养心殿都没能回去,就这么病倒在文华殿的东配殿。 裴浚自小?习武,年轻精壮,从小?到大几乎不生病,可这一回来势汹汹,嘴唇发乌,连着柳海也唬得七上八下,归根究底是心里?呕着气?,上不去下不来,急火攻心催发了病症。 这病得从根子上治。 柳海吩咐韩玉和黄锦二人在文华殿伺候,拿着拂尘急急跨出?殿。 韩玉见状追过来, 「老祖宗,您这是要去哪儿,陛下不许通报内阁,里?头没个主事人,您若再走,小?的跟黄公?公?可看不住。」 柳海将他胳膊推开,骂他道,「你个小?兔崽子,解铃还须繫铃人,我这就去请解药,保管药到病除。」 第53章 虽说裴浚病势汹汹,柳海也并非真的担心得下不来地?,狡诈奸滑的司礼监掌印意识到?这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没准便能破冰,于是他连忙出文华殿往宫外去,下意识往东华门走了一段,勐地?想起西华门更近,又往西折。 赶到夷学馆时已是下午申时初刻。 这会儿凤宁正在学堂讲学?,讲的正是「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柳海听到?这句,示意身后的小内使往后退,安安静静立在廊庑转角听了。 上午是欧阳夫人的课,下午轮到?凤宁,讲了一堂三字经,便领着孩子们习字,柳海远远地?瞧着,就看到那温柔娴静的姑娘娴熟地切换不同?的语言,行事越发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淡雅宁远。 这与做女官时又不同?,凤宁更?自信大方?了。 腔调柔软,如山泉般的空灵,别说孩子们,就是他都愿意听,她有一种能让人静下心听她说话的魅力。 熬到?孩子们下课,瞥见凤宁进了学?堂西端的值房,柳海抖了抖拂尘这才挪着僵硬的步伐跟了过去。 凤宁正讲得口干舌燥,迫不及待饮了一盏茶,便瞧见柳海雍容地?踱进了门槛。 凤宁微微一愣,怎么又来了。 莫不是晓得她捐赠的事? 心知肚明便好,何?必搬到?檯面上来叫人难堪呢。 暗自腹诽着,凤宁还是笑吟吟迎了过去。 「给公公请安。」 没问他怎么又来了,可神情却透着几分不愿应付的倦怠。 柳海心里?那个叫苦,天可怜见,他这身份去哪儿不被人捧着供着,偏要来这受不待见。 果然,他先?发制人,拿住凤宁的错, 「姑娘可真是会办事,您得了名?儿,朝廷得了好处,反倒是咱家给落了个不是。」 凤宁闻言顿时害躁来,「公公,我也是无可奈何?,」她指了指这简朴的值房,「您瞧我们这学?堂,两个粗使婆子,一个端茶的小丫头,二十来个半大的孩子,那么多贵重?之物?搁这,实在是容易生祸,您老是个德高恩厚的,就当心疼咱们,这桩事于国有利,也有您一份功劳。」 柳海弹了弹拂尘上的灰尘,没接这茬,凉声道, 「可万岁爷气病了。」 「什么?」凤宁大吃一惊,震惊之余眼底隐隐闪过一丝担忧。 怎么可能,怎么会? 何?至于此? 柳海将脸一板,「万岁爷自个儿气病了不说,连着我也被斥了一顿狠的。」 凤宁始料不及,露出几分不自在,讪讪道,「那凤宁给您赔不是了。」 柳海紧接着又无奈一笑,「给我赔不是倒是不必,就是万岁爷那头....哎,」他扶着额嘆了一声,像是无计可施的模样,「姑娘随咱家入宫给陛下磕头认个错吧。」 凤宁一听「入宫」二字,脸色一变,勐地?往后一退,摇头道,「我不去。」 眼看柳海眉头显见蹙起,意识到?这话十分失礼,她又连忙跪下来,朝柳海诉苦道, 「公公,陛下有旨,这辈子都不想看到?我,我觍着个脸入宫赔罪是不是太拿大了,陛下没准瞧见我,越发动怒呢。」 这是最犯难的事,柳海也头疼,当初话说得斩钉截铁,如今想要转圜就不容易了。 但柳海是什么人,岂能叫小狐狸熘出他的掌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陛下那日也是被姑娘气狠了,姑娘摸摸良心,陛下那般宠爱你,一心想得个孩子,您却悄熘熘地?吃避子丸,这换谁能过得去?热乎乎一颗心呢,被您勐浇了一盆冷水,寻常人都受不住,更?何?况他是天子。」 「殊不知陛下今日的病实则是憋了数月给憋出来的苦呢,总之,这病因姑娘而起,咱家是没法子了,只?能请姑娘自个儿熄火。」 凤宁回想那日的光景,心头涌上一股无可言说的迷惘来,她失声道,「我又算个什么,能值得陛下这般怄气,公公怕是走错门道了....」 柳海简直是叫苦不迭, 您可太算什么了,这两月来,皇帝心情不好,严苛到?令人髮指的地?步,朝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臣子人人自危,生怕惹了皇帝不快,这可都是拜您所赐。 但柳海还是舒了一口气回道, 「哎,姑娘扪心自问,当初陛下待您如何??」 凤宁咬了咬唇,垂下眸道,「陛下待臣女恩重?如山。」 教她为人处世,领她独当一面,给与她施展才华的机会,是这辈子无可磨灭的明光。 什么恩不恩的,那是爱。 柳海急了,「那场烟花姑娘还记得吧?玄武门下一声旨意,咱家与东厂可是跑断腿呀,缇骑四出,在短短两刻钟内寻到?全城所有的烟花商,命其出城燃放烟花,如此大费周章,大动干戈,只?为博心上人一笑,姑娘如今拍拍身子出了宫,可就不认了。」 凤宁窘得险些要钻地?缝, 「公公,我....」 柳海可是有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足以舌战朝堂,凤宁在他面前又算什么。 见姑娘已无招架之力,趁热打铁, 「除夕夜您也记得吧,您发高热是谁细心体贴照料在侧?一手握着奏章,一手还要往您额尖抚一抚,怎么,如今陛下病煳涂了,嘴唇发乌,烧得连口水都喝不进,您就撒手不管了?」 凤宁一听裴浚病到?这个田地?,人都慌了,脸白得跟什么似的,「太医呢,还没给陛下退热吗?」 柳海又急得横鼻子竖眼,「太医是太医,治得了身病治不了心病,这病是自那日避子丸始,呕了足足两月,给呕出来的。姑娘啊,不是老奴说您,这事换任何?一人都是诛九族的下场,可您见陛下把您如何?了?气成这样,也没把您怎么着,您倒是好,一声不吭就跑了,陛下这辈子,也就在姑娘您这栽跟头了....」 凤宁双目如同?覆了一场秋雨,苍苍茫茫,渐而落在心里?,实在是泥泞不堪。 他虽给不了她想要的,可对着她实在称得上好,称得上优容。 那日消息一出,她从被褥里?混混沌沌起身,以为要落大罪的,熟知还阴差阳错出了宫。 只?是,他女人多的是,又何?至于耿耿于怀? 大抵是帝王威严被她挑衅,不称意罢了。 凤宁心里?着实很难过,也替他忧心,可进宫还是免了吧。 好不容易出来,不必再趟那淌浑水。 凤宁头额点地?,愧声道,「臣女无状,惹了陛下动怒,实在是死不足惜,违背陛下旨意进宫叩见,兴许适得其反,且不如就这么着吧,陛下洪福齐天,很快便能痊癒,至于那档子事,等陛下立后封妃,便无足挂齿了。」 柳海见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他慢慢踱步至凤宁跟前,蹲在她身侧道, 「凤姑娘,咱家说句不客气的话,陛下若真要你,你能躲去哪儿了?」 他细长的嗓音跟蛇一般直往人心里?窜,吓得凤宁浑身一震, 清凌凌的目光挪上来对上柳海那双幽沉的眸,脸色一点点发白。 不等她吓哭,柳海又语重?心长道, 「您听咱家一句劝,进宫见陛下一面,认认真真磕头陪个罪,跟陛下说点掏心窝子的话,给他一个解释,行事得有始有终不是?」 这话倒是撼动了凤宁。 确实,她确实欠他一句赔罪,他们之间该好好道别。 「只?是....」 「哎呀别只?是了,」柳海哪能没看出她那份顾虑,「姑娘安心跟咱家去,咱家必定全须全尾将您送回来,万岁爷可不是强求的性子,说开了,心里?舒坦了,什么事都没了。」 柳海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万一裴浚真要将凤宁怎么着,谁也拦不住,可事实是,即便凤宁不进宫,皇帝要她,照旧也拦不住。 但这话凤宁却信以为真。 他那么骄傲,既然由?着她出了宫,绝不会反尔。 打定主意,凤宁扑扑膝盖起身,吩咐婆子说有事出去一遭,叫李府的人来了先?回去,就登上马车,随柳海往西华门去。 涌动的云霓从车窗外一叠叠覆过,晚霞给城墙镶了边,像是天际一道徽章。 凤宁心里?空空的,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当初走得看似洒脱,实则不过是一场逃离。 逃离感情对她的圈禁。 出宫这两月,在学?馆教书育人,令她眼界大开,那种万事由?自己?做主的感觉真好,欧阳夫人很信任她,每日上什么课程,与孩子们讲述什么故事,皆由?她定,没有任何?繁文?缛节,也没有人横加干涉。 今日路过前朝市买一束喜欢的鲜花,明日回程捎个香喷喷的肉夹馍,偶尔还能与先?生在酒肆饱食一顿,怡然自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这种自得让她觉着自己?像是一棵树,无论在哪儿都能扎根,而不是一叶浮萍。 而孩子与欧阳夫人那份信任,及这份自得,恰恰源于在皇宫魔鬼般的歷练,所以她要感恩这份相遇,勇敢跟他道别。 这么一想,跨进西华门时,凤宁眉梢微扬。 二人穿过武英殿前的三座桥,过内金水桥,打左顺门进文?华殿,跨过文?华门,瞥见廊庑下几位臣子与内侍在站班,终究是惊动了阁老,礼部尚书袁士宏亲自坐镇,正询问太医病情。 这厢瞧见柳海领了个姑娘入宫,均有些好奇。 不过袁士宏并未过问,只?与柳海相互见了礼,便道, 「方?才服下一碗药,陛下已退烧了,总算平稳地?躺下。」 柳海拢着拂尘回了一礼,「辛苦阁老了。」 领着凤宁进殿。 殿内安安静静,落针可闻,过一扇半开的折门,柳海先?一步进去,凤宁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方?提着衣摆跟入。 裴浚这厢刚发了汗,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捂着额正躺着呢,听到?柳海一阵喜笑颜开道, 「万岁爷,您快瞧谁来了?」 还能有谁值当他这般欢天喜地?,裴浚阖着眼已然知道那道身影渐渐靠近。 他没动,也没睁眼,显得他多期待她似的。 柳海摆手示意凤宁往前,自个儿悄悄掩门退下。 天色渐昏,东墙下的长几早燃了一盏八面玲珑纱灯,凤宁慢慢踱着步子靠近,探头一眼,瞧见裴浚微微侧身靠在引枕假寐,昏黄的光倾泻他一身,罩着他周身都柔软了些。 脸色果然有些发白,人也瘦了一圈。 凤宁手指掐了掐衣袖,缓缓下拜,「罪女李凤宁叩见陛下。」磕了个头,半晌不见上头有动静,忍不住抬起眼,这下那人已坐起身,手捏着帕子覆在头额,目视前方?没有看她,只?冷淡说了一字,「起。」 凤宁小心翼翼起身,垂着眸不敢看他。 空气恍惚凝滞,只?见些许尘因在灯芒下翻腾。 裴浚随意靠着引枕,身姿半躺,面色深沉,眼底暗藏锋芒。 明明前一夜还倚在他怀里?情意绵绵,次日便曝出避子丸一事,当时情绪反差过于强烈,以至于眼下二人还没法面对彼此。 那日口口声声放话,这辈子再也不见她。 裴浚视线就没往她身上瞄,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倔强。 「为什么吃避子丸?」冗长的静默后,裴浚率先?发问。 大约是烧刚退,嗓音冷中发哑,仿佛撕裂的帛,带着几分涩。 凤宁再次跪下来,知道他容不得人煳弄,也不再做遮掩,便如实道, 「回陛下,臣女见了宫墙内尔虞我诈,心生惧意,不敢入后宫,不敢生孩子,当时的念头只?想留在您身边做女官,遂出此下策。」 裴浚其实也料到?了这个缘故,可听到?耳朵里?,还是燃起一阵钻心的怒火。 「你就这么不信任朕?」每个字跟从齿缝里?挤出来,泛酸犯狠。 凤宁目光落在榻沿,眼眶胀痛一瞬又渐渐回神,坚定不移地?回他, 「陛下能保证一辈子爱护臣女吗?等臣女老了,您后宫佳丽三千时,您还记得臣女吗?您以前总教导臣女,人要靠自己?,可臣女实在没有那等能耐保护好自己?和孩子,也没有那份城府足够在后宫争得一席之地?。」 这话一落,蓦然像是有根弦同?时将二人的心给揪住。 可凤宁大抵是被这份无可企及的期待折磨得太久,久到?已习以为常,很快吁了一口气,渐渐退出那份弩张的情绪。 她这端一松,裴浚那头的紧绷感戛然而止,剩下的反而是无可填平的空落。 每个字都令他无比愤怒,可真正拼起来,又不得不承认,她所虑并非没有道理。 曾几何?时,他告诫过她,不要将期待落在别人身上,唯有自己?才可信,而现?在那枚梭镖真正捅到?他身上时,才知道有多难受。 裴浚哑口无言。 他从不许毫无意义的空诺,「一生一世」这样的字眼,他说不出口。 凤宁闭上眼,鼻尖掠进久违的奇楠香,清冽依旧,是那么的好闻,她甚至忍不住沉浸其中,不是为了贪恋,而是为了将来某日漫天秋叶飘下时,能有一片滋味令她回念。 她从来没想过要遗忘他,只?是她的脚步再也不会为他而停留。 又是一阵冗长的静默,气氛像是凿在深渊的湖,无波无澜。 直到?窗外有晚风拂掠进来,渐渐吹起一阵涟漪。 「朕渴了。」他干硬地?说出三字。 「哦...」凤宁连忙提着裙摆起身,折去一侧高几给他倒茶。 倒了满满一杯温水,递至他跟前,男人清隽的眸眼垂下,信手接过,指尖不经意地?触到?她指腹,凤宁下意识一缩,看着她避嫌的样子,裴浚喉结勐地?一阵翻滚,捏着茶盏一饮而尽,搁在一旁,面罩冷霜。 她那日人虽走得匆忙,可碧纱橱里?的箱子却早早整理齐全,可见她已随时准备从他身边撤退。 没心没肺的丫头。 凤宁不知为何?惹怒他,继而退至一旁。 逗大的汗珠一颗颗覆在他脑门,他鬓角显见湿了。 凤宁四下张望,瞥见案后罗汉床上叠着干净的衣物?,又捧过来,轻声问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陛下,您发汗了,要换一身吗?」 裴浚绷着脸将衣物?从她手中接过,抬手将腰封一解,结实的胸膛就这么裸露出来,凤宁慌忙侧过身,视线直往门口边上瞄,眼下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再侍奉他,他不让她走,凤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两厢尴尬着。 高挑的身姿亭亭玉立,柔软的腰肢像是柳条,双手绞在一处,明明是拘谨的样子,他却莫名?看出几分勾人。 是没看过,还是没摸过? 拽着他手腕非要往他怀里?扑的样子,她忘了吗? 裴浚嗤的一声笑,闷了一肚子邪火。 片刻,凤宁瞥见他似没动静了,麻熘上前将湿汗的衣裳给收拾好,搁去罗汉床。 案头小几搁着一碗不曾动过的粥,凤宁看着他冷峻的模样,心有不忍,便温声劝道, 「陛下,您饿了吗,要不臣女请人再温一温粥?」 「不必。」裴浚冷声答。 抬起手,手掌宽厚,指节分明白皙干净。 凤宁将粥碗搁在他掌心,看着他食用。 裴浚自始至终没往她脸上瞄一眼,闷声不吭吃了粥,腹部好受一些,继续躺下。 凤宁看着他像是要安寝,那她是不是可以告退了? 「陛下....」 叫第一声没回。 「陛下....」语气加重?,还是没有反应。 凤宁无计可施。 罢了,再等一等。 她也是闲不住的性子,帮着他将被褥捋了捋,脚尖也盖上,收拾碗筷拎着食盒出去了,待她离开,裴浚冷不丁睁开眼,看着头顶明绿的横樑,沉默了好久。 堂堂帝王,这算什么? 大约是累及,这一次闭上眼人就睡着了。 片刻,凤宁提着错金银壶进殿,床榻传来均匀的唿吸声。 她便默默侯在门口角落里?,站了一会儿,柳海在明间朝她招手,示意她去用膳,等再回来时,已是夜深,下弦月微微在窗边探出一角,窗明几净,凤宁坐在脚踏,看着睡熟的男人,望出了神。 迷迷煳煳的,就靠着榻沿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浚半夜渴醒,昏懵睁开眼,那张明致娇艷的脸蛋就这么落在他视线里?,像是九天下凡的玄女,一身月白的衣裙,洗尽铅华,说不出的柔婉清丽。 他方?才哪里?是没瞧她,是瞧见她不同?了。 说话落落大方?,衬着那眉眼有一种极为敞亮的美。 宫外的日子就这么好? 裴浚心里?五味陈杂。 裴浚这一觉睡得如何?不知,凤宁却一觉却睡得极好,醒来窗外刚泄进一线天光,硕大的格栅雕窗前磊磊落落立着一人,挺拔修长,宽袍浮动,有如人间谪仙。 凤宁定了定神,扶塌而起,再看自个儿竟然睡在了皇帝的卧榻,这下脑门出了一层大汗,慌忙从床榻滑下磕头, 「陛下,臣女失礼了。」 裴浚正在思?索昨日未尽的朝务,闻声转过眸。 借着朝霞瞥见她面颊一抹红晕。 心情莫名?好转。 回到?床榻坐着,底下犹有余温,换作过去他不知多嫌,眼下踏踏实实坐稳,「给朕倒杯茶。」 他醒来有一会儿了,烧退了,人也精神了。 凤宁却头皮发麻,昨夜莫非她爬床了?还是他让的? 眼下纠结这些已毫无意义,凤宁挪着膝盖侧过身,从矮柜上倒了茶给他,裴浚接过,正慢条斯理喝着,却见凤宁往后退了几步,双手加眉朝他郑重?行礼, 「臣女感激陛下宽宥之恩,更?感念陛下教导提携之恩,臣女此生受用不尽,往后臣女不能侍奉您身边,还望您珍重?身子...」说到?这里?,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楚,抬着脸与他一个大方?明亮的笑, 「陛下,凤宁告退了。」她柔声说着。 若是可以,往后再也不必见了。 朝阳从云层下蓄势跃出,将殿内那层若有若无的暧昧与暗熅给驱散,唯剩一室空明。 裴浚脸上所有情绪淡下来,喝了一半的茶盏搁下,昨夜挨着她睡了一晚的熨帖也若那次的烟花一般转瞬即逝,他无悲无喜盯着面前的虚空,薄唇抿紧没有说话。 他知道,她在跟他告别。 凤宁连磕了三个头,随后亦步亦趋退至门口,那道身影如惊鸿一般就这么从他视线里?消失。 他喉咙几度翻滚,想开口挽留她,告诉她,那就做他一辈子的女官,至少?人在身边。 他的尊严没有准许。 他的骄傲也不许他低头。 第54章 凤宁退出文华殿,瞧见柳海在文华门前交待小太监传早膳,便笑着过去施了个礼, 「柳公公,臣女要出宫了,出宫之前,臣女能?去一趟养心殿吗,您知道,臣女尚有些东西落在那儿。」 柳海见她这么快就要离开,心里无比遗憾,却也?不能?说什么,至于那些东西,如今可都成了养心殿的宝贝,谁也?不许碰,谁也?不许挪,又怎么可能任由凤宁拿走,于是含煳回了一句, 「可是罪过了,先前被宫人不小心给扔了,还请姑娘见谅。」 那里头可有乌先生的两本校对稿呢,凤宁心疼得不得了,可事已至此也?无话可说,「那我能?去寻一寻卷卷吗?」 可千万别,那捲卷如今成了养心殿的山大王,皇帝靠着他一解相思愁,岂能?说抱走就抱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于是柳海又寻了个藉口?, 「卷卷?哦,那只猫是吧?这样?吧,咱家遣人?帮您找一找,等找着了吩咐人?给您送去?」 凤宁不无失望,却也?只得如此,「那就多谢公公了。」 出了东华门,这一回心情倒是无比舒泰。 该说的都说了,往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该是再无瓜葛了。 今日恰巧休沐,凤宁在灯市租了车子,径直回了李府。 照旧打乌先生的学堂进了李府,给他问过好,回了自己的闺房。 凤宁的闺房挨着李府西边,名为香翠阁,过去是她?母亲沐姨娘所住。 初见沐姨娘,李巍惊为天?人?,起?先好些年宠在心尖上,只要沐姨娘要的,李巍拼了命也?给她?送来,可久而?久之,李巍发觉沐姨娘对他始终情浅,之所以委身也?是被逼无奈,慢慢的就淡了心思,沐姨娘死时,李巍并不在场,后来得知她?遗言不入李府墓园,彻底动怒,由此对着沐姨娘那口?气便发泄在凤宁身上,任由嫡母蹉跎她?也?不管。父女俩感情自然?也?称不上亲近。 李巍被贬后,原先伺候凤宁的丫头婆子给发卖了,如今侍奉凤宁的是新遣来的一个丫鬟,名唤素心,原是李巍茶房的大丫鬟,那夜被临时调拨给凤宁,又得李巍敲打,伺候还算尽心。 回到园子,沐浴更衣凤宁便坐在案后继续译书。 前日接了一个私活,帮着译一份西域来的货单,货单足足有二十多页,不逊色于一册书,对方给的银钱也?很丰厚,有三两银子,当的凤宁一月份例,凤宁译地?自然?兴致勃勃。 凤宁相中了城隍庙西市口?的一间小铺子,这一带夷商甚多,来自西域诸国,对译註需求十分的大,凤宁琢磨着私下支个铺子,专行译书之事,那间铺子铺面极小,只供搁置三两张桌案,一个茶几,真正的巴掌之地?,价钱不贵,盘下来大致只要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银子尚需时日,但租金应该不高,得了空请牙行的人?帮着问一问,实在不成,先租下来回头凑过银子再盘下便是。 这一忙活很快到了午时,素心与她?送了膳食过来,用过午膳,凤宁出门消食,行至花厅处,便见一穿着殷红对襟褙子,满头插着金钗步摇的女子,坐在花厅内绘画,瞥见凤宁在窗外石径路过,她?含笑道, 「二妹。」 凤宁立在窗外,朝她?淡淡颔首,「大姐回府了?」 李云英自凤宁出宫那日起?,躲在外祖家避风头,直到昨日方回府,从韩子陵退了她?的庚帖起?,李云英几无宁日,心里不知多埋怨凤宁,她?素来心高气傲,从不在李凤宁跟前示弱,即便心里呕得慌,对着凤宁却还是保持嫡姐的雍容。 她?搁下狼毫,起?身绕出门槛来到石阶前,打量着一年多没见的妹妹, 「妹妹到底在皇宫里犯了何事?连累爹爹整日疑神疑鬼?」 凤宁对着李府便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随口?敷衍一句, 「姐姐想知道,那就去锦衣卫衙门问一问?」 李云英被噎,「妹妹如今是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在家里耗着吧?」 凤宁讽笑道,「怎么?姐姐想我嫁出去?哪有长?姐待字闺中,先嫁妹妹的道理?不如姐姐先把自己嫁出去再与我来说这话?」 这话就是捅了李云英的心窝子里,她?险些维持不住风度,咬牙道,「若非你在行宫见了那韩子陵,编排了一番,我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个田地?。」 凤宁嗤笑一声,「哟,抢了别人?的婚事还这般理直气壮,但凡你的婚事名正言顺,韩家也?没资格退你的婚。」 李云英这下脖子都给胀红了,她?气得跺脚,「李凤宁,你还在我母亲底下讨活,可别这么嚣张。」扔下这话,李云英急眉赤脸地?回了房。 凤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 当初她?指望嫡母帮她?操持韩家的婚事,一味忍辱负重?伏低做小,最?后落个被背叛的下场,如今冷眼旁观李府诸人?,听闻她?闯了便吓得躲去了别处,可见都是吃软怕硬的小人?。 我进敌退,往后不必给她?们好脸色瞧。 到了傍晚,李巍下衙回府,一家人?在花厅用膳,这还是凤宁入宫后阖家第一次团聚,看着气质大变的小女儿?,李巍和柳氏心情颇有些陈杂。 大约是不适应多了个凤宁这么个「外人?」,柳氏四人?吃得心不在焉,凤宁倒是没管他们,一门心思填饱肚子。 李巍用完膳,柳氏循旧问起?他在衙门的事,偏生凤宁迟迟不离开,她?止住话头先问凤宁, 「凤宁,你不是忙么?我有话与你爹爹说,你先回房歇着吧。」 凤宁起?身施礼,「母亲,女儿?也?有事想与爹爹和您商议。」 李巍和柳氏交换了个神色,心中一凛,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吧。 「你说。」李巍神色严肃道。 凤宁坐下来继续道, 「父亲,母亲,自我姨娘过世后,我的月例便由母亲收着,如今我已长?大成人?,这些月例是否可以全部归还于我了?」 柳氏一听要银子,额尖一跳,「我替你收着是没错,可你入宫之时,银子已交由你爹爹拿去替你打点,早就花没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凤宁道,「这就好笑了,嫡姐与永宁侯府结亲时办的席面,也?都是由她?自个儿?出钱?」 柳氏喉咙一哽,有些理屈,她?绷着脸朝李巍使眼色,示意他应付。 李巍轻咳一声,与凤宁解释, 「凤宁啊,自你爹爹我被贬,家中境遇大不如前,以前你母亲替你收的银子着实被爹爹挪用了,你可记得上回你从我手里拿走的四十两银子?那不就是你的月例?」 凤宁便掰起?手指跟他算,「嫡姐一月份例二两,我一两,十年过去,总共也?该有一百二十两银子,即便那四十两算我的,那您也?该补我八十两银子。」 李巍头皮一炸,「你爹我一年俸禄不过三四十两,你让我去哪里给你弄八十两银子。」 凤宁反驳,「您的俸禄是不多,可这些年来您也?从来不靠俸禄活着。」 李巍气得脸一板,「李凤宁,你就非要闹得家里不安生?」 凤宁也?皮笑肉不笑,「您生了我,却不养我,是何道理?既然?不拿我当人?看,您干脆写一份亲绝书与我,我与您恩断义?绝,从此自立门户。」 凤宁今日打定主意,要么给钱,要么走人?,她?总该得一处好。 李巍一听这话,鼻子都给气歪了,霍然?起?身,「你敢!」 凤宁也?跟着起?身,从容一笑,「爹爹,女儿?如今可是被皇宫驱逐出宫的人?,身上背着诛九族的大罪,活一日算一日,还有什么不敢的!」 李巍给噎个半死不活,「你这是非要气死我....」他喘着气眼神直往柳氏觑,如今的凤宁就是个小祖宗,打不得骂不得,还得供着。 柳氏却不想接这烂摊子,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扯起?儿?子,转身就离开了,总归李家的财权都握在她?手里,李巍想拿银子给凤宁也?是没门。 李巍见妻子离开,自个儿?也?转身大步往前院书房走,李巍前脚跨进书房,凤宁后脚跟了进去。 凤宁也?不说话,就杵在他案前。 李巍给气的没脾气了,指着窗边炕上道,「祖宗,你消停些吧。」 凤宁依言坐下。 李巍看着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心绪万千,软下语气说好话,「你母亲正在替你张罗婚事,你出嫁得要嫁妆银子不是?家里委屈不了你,你如今就好生当你的夫子,等亲事说好,你安安分分嫁过去,一辈子图个安稳可好?」 凤宁也?不跟他斗气了,以防他真给她?惹回什么男人?,回头平白生事,遂语气平静回, 「爹爹,不瞒你说,女儿?早被陛下临幸了...」 李巍闻言脑门如同炸开一道雷, 「什么!」他踉跄起?身,飞快冲至凤宁跟前,上上下下打量她?,眼珠子险些要爆出来, 「你没煳弄爹爹?可确有此事?」 凤宁一阵羞愤,起?身道,「这种事女儿?能?骗你?」 「那你怎么出了宫?陛下为何不曾给你封妃?」李巍眼神发紧。 凤宁轻轻瞥着他,慢声道,「女儿?服了避子丸,触怒陛下,被逐出宫。」 「避子丸」三字,从李巍脑门顶刮过,他眼前一黑,身子往后一个踉跄,彻底栽倒在地?, 「你...你...」 这何止是杀头的死罪,简直是诛九族的大罪。 女儿?可真没煳弄他。 就这句就跟要了他命似的,李巍秧秧躺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 他目色空洞望着前方,有一种大难临头的绝望。 凤宁倒是耐心将?他搀起?,将?人?搁在圈椅里,随后俏生生问他, 「爹,那现在能?给银子了吗?」 李巍这会儿?撞墙的心思都有,现在看女儿?就跟看一尊随时能?点燃的炮火,而?这尊炮火顷刻能?要了他的命。 都没功夫去计较为何她?要服用避子丸,李巍强撑着起?身,慢腾腾摸至书架后,从暗壁处掏出一个匣子,往桌案一扔,有气无力指了指, 「这是爹爹偷偷抹下的私房银子,总共有两百两,足够弥补你这些年的月例了。」 凤宁打开匣子,一张张银票数过去,总共有二百三十两银子,当年她?母亲过世,手里留了些余钱被李巍拿走,再合计这些年的月例,亏是亏了一些,也?大差不差了。 凤宁留下十两银票给他, 「那剩下的女儿?便拿走了。」 凤宁潇洒地?转过身。 独留李巍一人?颓然?陷在圈椅里。 他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般懊悔,懊悔当初不该送李凤宁入宫。 若让她?安安分分嫁去永宁侯府,如今他该是永宁侯府的亲家,在京城都能?抬头挺胸做人?了。 眼下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又怪谁呢? 可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爷这是在惩罚他呢。 往后积些德,求死得不要那么难看。 撑着这口?气,李巍回了后院,见柳氏母女二人?不知在商议什么,也?不管青红皂白,进去一顿喝骂,斥责柳氏教女无方, 「你又撺掇着英儿?做什么坏事?她?如今丢了永宁侯府的婚事,正是要低调为人?之时,你做母亲的好歹规劝她?,叫她?本分为人?,往后也?好寻个体?面人?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柳氏何时被丈夫骂过,当着女儿?的面颇有些下不来台,顶嘴道,「当初调换婚事的主意又不是我一人?出的,怎么,如今老爷都算到我头上来了?」 李巍被诛九族的大罪压着嵴樑,情绪正无处释放,便与柳氏吵了起?来。 这下可好,夫妻俩老底都被对方给揭了,唬了李云英一跳,只管跪着磕头求二老莫要再闹。 最?后李巍负气坐下,言简意赅道, 「别的我也?不管,只一处,往后凤宁要什么都应了她?吧,也?不许再动歪心思。」 柳氏满脸不可置信,「怎么?那小狐狸精又怎么蛊惑你了?」 小狐狸精四字触了李巍逆鳞,他反手一巴掌狠狠抽在柳氏脸上,彻底动了怒, 「放肆,她?是我女儿?,你敢这么说她??」 李巍心里真正想的是,那可是皇帝的女人?,谁也?不敢藐视,否则与藐视天?威何异? 柳氏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她?捂着脸痴痴望着素日敬她?的丈夫,满眼陌生,「老爷,咱们夫妻几十载,你从未与我说过重?话,今日却打了我...」 这话倒是勾起?了李巍思量,看来他这些年是过于纵容柳氏了。 「总之,今日这句话我就撂这了,善待凤宁,否则咱们全家都得玩完!」 李巍说完这话又折回书房歇着去了。 李云英看着走远的父亲,俨然?跟塌了天?似的,抱紧了母亲, 「娘,娘,您先别生气,别跟爹爹急眼,咱们慢慢来....」 再说回凤宁这边,粗粗算了下手头的银子,也?有两百七八十两了,应该大差不差,翌日便前往城隍庙,梳着妇人?髻刻意扮老了些,托牙行问了价,果然?要三百两齣头,还差一些,怎么办,凤宁寻杨玉苏借了五十两银子,留下十两嚼用,其余的全用来盘下这间小铺子。 去市署办好手续过完户已是五日后,凤宁又将?素心带过来,让她?帮忙收拾店面,支个摊子。 「往后跟着我,比府里,我额外再添你五百钱。」 可把素心高兴坏了,李巍再三嘱咐她?照料好凤宁,素心岂有不听的,便替她?坐镇铺子。 招牌挂上,便算开张营业了。 还别说,凤宁这门生意绝无仅有,又恰恰是附近夷商急迫之需,半日光景便有人?问上门, 素心便将?凤宁翻译过的例文交予他们瞧,「我家掌柜就是吃这碗饭的,不信你去番经?厂打听打听,这册书可是他们刊印的?」 见客人?尚有迟疑,素心又道,「哎呀,别瞻前顾后了,先留下文册,明日再来,若是译的好,您再给银子也?不迟呀。」 开张第一日便收了四项活计,凤宁都顾不上回府,当夜便在学堂值房忙活起?来,翌日东西交出去,一行行规范的字迹简直是无可挑剔,对方满意极了,一问价格,说是开张优惠价,更是大喜过望,逢人?便推荐这家铺子,不消数日,已小有名气。 欧阳夫人?眼看她?风生水起?,一面替她?高兴,一面担忧道, 「回头可别舍下我,专职开译铺去了。」 凤宁笑着回,「您就放心吧,我的志向便是做一名传道授业的女夫子,外头再多的银钱都撼动不了我,您放心将?学堂交予我,我还要教出更多出众的女学生,将?来好有人?承我衣钵呢。」 「好,沖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欧阳夫人?见凤宁来往奔忙实在是心疼,少不得想了辙安置了另外那位周教习,给凤宁腾出院子来,凤宁带着素心踏踏实实住在小跨院,只是偶尔还是要回一趟李府,一来素心爹娘都在李巍跟前当差,二来也?得时不时回去探望乌先生,就这样?,休沐那两日她?回府,其余时候大多留在学堂。 日子充实又忙碌。 凤宁从未这般踏实。 她?这头一踏实,柳海就不踏实了,凤宁的消息一日不落报至养心殿,柳海眼看凤宁将?皇帝忘了个一干二净,越发坐不住了。 人?家凤姑娘在外头吃香喝辣如鱼得水,御书房这位却成了个闷葫芦。 自那日见一面后,原先那股戾气倒是没了,可人?越发沉默,朝务是一件没落,就是过于吹毛求疵,过去吏部那套考核弃之不用,建了一套全新的考核规制,以各科给事中为肱骨,每份诏书发下来,均在给事中处登记挂牌,牌子挂上,限命多少时日办完,若有拖拉延误者,一律查办。 政务效率大大提高,原先一月半月的事,如今十日内准落实到位,真正受益的是底下的事务衙门及全境百姓。 中央官署区的风气为之一振。 只是,先帝朝懒淡惯了的朝官如何扛得住这般高压之策,个个怨声载道。 官员们尚且战战兢兢,御前这些领班女官,就更称得上如履薄冰了。 拿杨婉来说,这么稳重?从容的人?儿?,前个儿?也?被皇帝拿了错处,一顿狠罚。 这一日午后,诸位大珰均在养心殿外站班。 东厂提督黄锦摸了摸鼻尖,微微靠近拢袖出神的柳海, 「老祖宗,这事您得担着,总这么下去不是事儿?,大傢伙不要活了?还是得想个辙将?凤姑娘请回来,熄一熄陛下的火?」 柳海斜睨着他,「你以为我不想?可事儿?能?成吗?我是能?将?人?威逼利诱弄进宫,可人?家姑娘心里不乐意,再吃一碗避子丸,或是寻死觅活,出了事谁担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黄锦抹了一把汗,站直身子,「这可咋整?那头彻底收了心,这边一声不吭,回头苦得可是咱们。」 「万岁爷也?苦着呢。」柳海嘆着气,「昨个儿?摸着那幅画出神了许久。」 当初凤宁从裴浚手里讨了一幅画,原是要做灯笼用,见他画了自个儿?,就没捨得,西围房值房人?来人?往不便,她?便搁在御书房书架上藏着,昨日一场大风,不小心将?书册卷落了地?,那幅画好巧不巧摊在裴浚眼前。 裴浚神色一恍,视线就这么定住了。 韩玉见他目不转睛,悄无声息将?画卷呈放御案。 离得越近,那眉目越发清晰了,裴浚像是烫眼似的,反而?移开视线,继续垂首批阅奏章,就这么忙到夜深人?静,冷不丁一抬眸,那画里的人?儿?风采涤涤地?朝他嫣然?一笑。 那一瞬,有一种抽丝剥茧的闷胀,酸酸涩涩在他腹部,胸膛,甚至唇腔游走。 眉眼仿佛是照着她?拓印下来的,生动明媚,每一笔都是他亲手所绘。 缓缓将?画像捲起?,他握着画端磕在眉心,重?重?吸了一口?气。 那日说开,他后来细细想了一遭,她?那性子着实不适合皇宫,既然?她?要自由,他又何必强人?所难。 他不是非她?不可,成全她?。 至于心里那点酸胀,过一段时日自当消除,是以这二十来日,他试着让自己淡忘这么个人?,全身心投入朝务。 锦衣卫每日均有一份单独的奏报,上头事无巨细记载着李凤宁的一举一动,邸报全部锁在盒子里,他不曾动过。 他以为不去想,不去碰,就能?心如止水。 可现在,仅仅是一幅画便叫他兵荒马乱。 翌日内阁议事,议得正是下半年的户部开支。 杨元正头风犯了,不曾跟裴浚打擂台,今日氛围罕见圆融。 梁杵的摺子内阁给过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柳海吩咐人?传膳,几位阁老陪着裴浚在文华殿说话。 裴浚大多时候脸上还是挂着笑的,斯文清峻,风度不减。 见杨元正时不时揉一揉额尖,便嘱咐人?去煮一碗川芎药汤给他缓一缓。 正是君臣融洽之际,礼部尚书袁士宏勐然?想起?一桩事, 「哎呀,好像再过数日便是首辅大人?七十大寿吧。」 杨元正一听连忙摆手,「袁阁老休提,老夫老了,不中用了。」 「您老可别说这话,我比您还小岁数,身子骨却比不上您了。」袁士宏笑道,「这可是整寿,府上晚辈是不是正在替您张罗寿宴?」 杨元正轻轻瞥了一眼上首的皇帝,摇头一笑,「非也?非也?,袁阁老有所不知,我们弘农老家,不兴办寿,说是折了晚辈们的福气。」 袁士宏面露惊讶,「这是哪里来的说头?我们湘州越上年纪越要办,说是父母越得孝敬,越能?给子孙后辈积福呢。」 就在这时,端坐在龙椅上的年轻帝王,正色开了口?, 「办吧,杨阁老为国尽忠劳苦功高,古稀之年,你家儿?子不办,朕都要给你办一场。」 杨元正闻言慌忙起?身,蹒跚下跪道,「陛下隆恩,老臣领受不起?,不瞒陛下,倒也?不是老臣不想办,实在是门庭狭窄,容不下太多贺客,只打算家里人?热闹热闹便过去了。」 杨元正位居首辅,德高望重?,越到暮年,越发看重?名声,不许家人?铺张浪费,故而?这么多年,杨府始终住在旧宅,六房人?挤在一个四进的院子,平日自个儿?家宴尚有些腾挪不开,甭说寿宴。 因着这个缘故,这么多年,杨元正从不办寿。 可偏在这时,柳海突然?灵光一现,神色发亮道, 「哎呀,咱家倒是想起?一桩事,当年陛下初登大宝,不是将?江滨那座宅子赏给阁老您了么?索性就在别苑办了吧。」 事实上,杨元正别苑有数处,柳海提到这一处是有缘故的。 江滨这座旧宅,就在西便门城隍庙附近。 紧挨着凤宁的小铺子呀。 天?可怜见,打着给杨阁老祝寿出一趟门,人?可不见着了? 台阶也?有了,心上人?见了,自然?就称心如意了。 裴浚听了这话,眉棱微微敛了敛,不动声色将?手中那串勐犸牙从右手换去左手,慢幽幽擒着茶盏抿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没有否认就是默认。 柳海心头雪亮。 杨元正看了一眼深沉不语的天?子,再瞥一眼笑面虎般的柳海,心里默默犯了愁。 这对主僕一唱一和,莫不是打什么主意? 可人?家天?子发话让他办寿,杨元正没有不从的道理。 回到养心殿,柳海趁着当值的空档,私下与杨婉说话,便刻意提了一嘴, 「你们这群姑娘私下感情好,咱家是知道的,佩佩姑娘出宫后,你们应当许久不曾会面了吧?」 闻弦歌而?知雅意。 杨婉何等人?物,很快嗅出玄机来。 这哪里是要见章佩佩,分明要见的是李凤宁。 杨婉笑道,「不瞒公公,我正打算趁着祖父寿宴,请出宫的几位妹妹聚一聚呢。」 柳海含笑赞赏,「那敢情好。」 到了八月二十这一日,天?朗气清,裴浚下朝回了养心殿,柳海陪着他立在廊庑时,看了一眼天?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哟,万岁爷,今个儿?天?闷,这皇城里闷得跟炉子似的,实在是难受,您一向看重?杨阁老,今日杨阁老寿宴,您瞧着,要不露个面,顺带散散心?」 黄锦瞅了一眼这敞亮的秋日,秋高气爽,无比怡人?,哪里闷了? 当着皇帝的面睁眼说瞎话的也?就只司礼监掌印了。 裴浚面无表情看了柳海一眼,盯着那天?色好一会儿?没说话,柳海见他迟迟没挪步,心登时悬起?,这是会错意了? 幸在也?只是一小会,那修长?的腿实诚架着,跨进殿内换衣裳去了。 柳海眼神倏亮,双掌一合,立即转身朝外吩咐, 「来人?,宣锦衣卫都指挥使彭瑜,交代下去,陛下摆驾杨府。」 第55章 杨婉提前数日回府,帮着母亲来到别苑操持寿宴。 发放请帖那日,章佩佩来找她一趟,「记得将凤宁那个嫡姐也给我捎上。」 杨婉停笔问她,「这?是何意?」 章佩佩理所当?然道,「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人?欺负了凤宁这么多年?」章佩佩将袖子一揽,大有干架的气?势。 杨婉哭笑不得,「小祖宗,你消停些吧,你今个儿在寿宴给了人?家没脸,明个儿她回去就?能给凤宁难堪,你又不能跟着?凤宁一辈子,可别弄巧成拙的好。」 章佩佩心想凤宁若是能嫁到她家来就?好,可惜这?话当?着?杨婉的面不好说。 「那你也给她下个帖,好叫她瞅一瞅,她妹妹有多少人?护着?,回去不敢大意。」 杨婉深思道,「敲山震虎,这?倒是个好法子。」 八月二十?这?一日,李云英便驱车前来学堂接凤宁, 「首辅府的大小姐杨婉姑娘下帖子,请我们姐妹过府吃席,我记得她也是御前女官,所以你们相识?」 李府从五品少卿府跌至九品小官门第,李云英心里有好大的落差,过去相识的姐妹不大愿带着?她玩,九品小吏她又瞧不上,这?数月来除了外祖家旁的地儿都不敢去,前日贸然收到首辅府的请帖,可是足足吃了一惊。 心里约莫着?是凤宁之?故,今日来接她时态度和软了许多。 凤宁尚在案头忙碌呢,看都没看她一眼,昨个儿李巍亲自来了学馆一趟,交予了一份重?礼给她,再三交待她好好赴宴,莫要丢脸之?类,这?父女俩均打?着?东山再起的主意,可真是好笑。 「大约是婉姐姐给面子吧,要不你先去,我还有事要忙。」凤宁神色淡淡道。 铺子开?张十?来日,文书?堆积如山,她现在别说赴宴,就?是喝口茶都够呛。 她想起了养心殿的梁冰,终于明白梁冰为?何不愿搭理人?,她现在谁也不愿搭理。 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想抬头。 李云英可没机会结识杨婉,到了地儿估摸也无人?搭理她,自然是要等凤宁一起。 「母亲和爹爹嘱咐我照料你,我自然是等你一道去。」 凤宁就?没管她了。 将手中一份书?信译完,素心过来告诉她,已是巳时三刻了,不能再耽搁,凤宁遂仔细收好文书?交予素心搁放,「你留在学堂帮我看院子,我去去就?回。」 别苑就?在隔壁不远,穿过一条小巷子,街对面的闹市便是,上回牙行的人?领着?她看铺子,她瞥见一条长长的粉墙望不到尽头,还很好奇,什么人?能在西市临漕河一带占据这?么大园子,原来是首辅别苑。 凤宁出门前,看着?素心形单影只立在门口,心想还得再雇个婆子才行,「你这?几?日留意一下,回头遇到踏实肯干的粗使?婆子,咱们就?雇下来。」 李云英听了这?话,颇为?纳罕,「妹妹如今不一样了,说僱人?就?僱人?,行事越发敞亮大气?,可见铺子生意不错。」 凤宁晓得她想打?听她的进帐,置若罔闻,从跨院出来,凤宁要从西面小门走,李云英却要去正门,「哎呀,凤宁你往哪儿去?马车在南门等着?呢!」 凤宁往小门方向指了指,「从这?走一盏茶功夫便到,打?正门坐马车得绕道呢,我没功夫浪费时间。」 李云英头疼了,她今日刻意打?扮一番,连压箱底的首饰都拿出来了,就?盼着?宴席上一展风采,被达官贵人?相中,得一门好婚,堂堂官宦贵女岂能徒步赴宴? 她为?难地望着?凤宁,「好妹妹,你就?顺了我的意吧,我这?环佩叮噹?的,走起路来费劲,况且我在马车里还留了首饰给你,正好也给你拾掇拾掇。」 凤宁只梳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堕马髻,素面朝天,通身无饰,可偏生如出水芙蓉般天生丽质,明艷地叫人?挪不开?眼。 她自小不喜欢妹妹,就?是嫉妒她的相貌,哪怕是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姐,每每瞧了那张脸也不得不承认,凤宁堪称绝色,就?这?般姿容,皇帝是怎么捨得让她出宫的。 李云英心情复杂。 凤宁却不吃她这?一套, 「所以我让你先走,去杨府门口等我。」 也不管李云英什么脸色,凤宁转身就?离开?了。 李云英险些要哭,最终无奈,吩咐婆子去赶车,自个儿带着?小丫头跟上了凤宁,凤宁脚程很快,李云英可没吃过苦,有些跟不上,她气?喘吁吁看着?身前的妹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好宁宁,你慢些吧,咱们是官宦贵女,出门皆有扈从,这?才是礼节规矩,你一人?兴沖沖直走,有失体面。」 凤宁忽然停住脚步,淡漠地看着?她,「你是说排场?我在皇宫见过最声势浩大的排场,帝王出行礼仪,我可以一字不差的背下来。」 「我领略过世间最尊贵的美景,我也徜徉过这?最不起眼的街坊小道,真正的排场在人?的内心,在人?的气?度,与扈从装扮无关。」 若是裴浚出现在山野小道,也无人?怀疑他天生尊贵。 而凤宁呢,她喜欢这?种自在由心的感觉,她享受这?片人?间烟火气?。 有一种落地生根般的踏实。 李云英无话可说,最终被迫扔下大小姐作派,跟着?她到了别苑侧门。 马车早已被安置在城隍庙前的宽坪,官宦贵妇们携儿带女,沿着?一条小道前往侧门进府。 凤宁姐妹二人?也在人?群当?中亦步亦趋,可惜请帖尚滞留在马车,一时半会还不见婆子送来,李云英不由着?急,眼看侧门在望,凤宁便干脆带着?她在一候着?。 可偏在这?时,一穿戴富贵的婆子在侧门处探头探脑,一眼瞧见立在墙垛侧的凤宁,顿时大喜过望,连忙迎过来, 「凤姑娘,您在这?呢,可叫我家姑娘好等,您快些随奴婢进门吧。」 凤宁倒是没认出这?嬷嬷来,「您是?」 嬷嬷笑道,「奴婢是婉姑娘的教养嬷嬷之?一,方才几?位姑娘久侯您不至,特意遣奴婢来接您呢。」 凤宁大大方方笑道,「我不曾与您见过,亏您倒是认出我来。」 那嬷嬷立即学了章佩佩的语气?,「佩佩姑娘说,不必认,人?群中最打?眼的那人?必是。」 凤宁被她说的一羞,随她越过照壁进了杨府。 李云英跟在身侧,愣是大气?不敢出。 这?般待遇,她这?辈子都没有过。 凤宁跨进门槛时,特意拉了拉李云英,以示姐妹亲近,倒不是她抬举李云英,也不是给李府挣面子,她是不想将家里那档子事闹到外头,给主家添麻烦。 年轻的姑娘们先被领着?见了当?家的杨大夫人?,随后由嬷嬷带去花厅闲坐。 行至花厅处,这?里果然人?满为?患,偌大的花厅竟然被安置地满满当?当?,可见贺客如云,婆子立在廊庑下,唤来一个小丫头与李云英道,「李姑娘,您就?在这?歇着?吧,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丫头们。」 李云英瞥了一眼凤宁,尴尬地望着?嬷嬷,「那我妹妹呢。」 嬷嬷客气?一笑,往花厅外远处湖心岛的水阁一指,「我家大小姐在那儿款待贵客,吩咐奴婢领着?凤姑娘过去呢。」 李云英顺着?方向眺望,前方水光天色,风景如画,能登阁的想必是大晋最受瞩目的贵女,妹妹竟能列席其中,可真叫人?羡慕。 她还是端出长姐的架子,温声嘱咐凤宁,「那你好好地去,行事要稳妥,若有需要遣人?回来告与我知。」 自打?起永宁侯府的主意,李夫人?刻意请人?教导女儿贵女礼仪,李云英在外头行事是挑不出错的。 凤宁颔首,跟着?嬷嬷沿着?石径过了一条花廊,顺着?廊桥便上了湖心岛的水阁。 人?还未走近,杨玉苏和章佩佩就?顺着?水廊迎了过来。 「早知你来的这?样迟,我该去学堂接你的。」杨玉苏懊悔道。 她本以为?凤宁隔得近,早早就?到了,熟知一来可不见人?影。 章佩佩拉着?她踏上水阁,偌大的花鸟雕窗内坐在一圈人?。 梁冰,杨婉,王淑玉,就?连许久不见的蒋文若也在。 凤宁见个个目光炯炯盯着?她,腼腆地施礼,「凤宁来晚了,姐姐们勿怪。」 王淑玉坐的离她最近,起身来拉她,「勿怪是不可能的,待会少不得喝几?杯赔罪。」 在王淑玉身侧坐在主位的是蒋文若,蒋文若过去则是梁冰。 凤宁还未坐下,那头梁冰却冷冰冰插话,「凤宁,我给你留了位置,我有话跟你说。」 梁冰这?人?说一不二,谁也抢不过她,王淑玉只得松手将人?往那边推,「得了,你梁姐姐想你呢。」 这?话倒是没错,养心殿除了御书?房那位,最想凤宁的可不是梁冰? 梁冰能说得,至于那一位,大家很默契地没提。 凤宁咧嘴一笑,高高兴兴坐在梁冰身侧,章佩佩挨着?她落座,杨玉苏便与王淑玉一道,余下南边那个席位则是东道主杨婉。 她吩咐人?上了小碟瓜果和茶水,亲自给每一位姑娘斟茶, 「尝尝我亲自烹的雪山毛尖。」 一盏茶喝下来,也没见梁冰与凤宁说话,王淑玉不乐意了,「你不是有话交待凤宁吗?」 「悄悄话,怎么,你要听吗?」梁冰眉峰微挑,语气?无波。 王淑玉压根怼不过她,往蒋文若这?边偏首,「蒋姐姐,不若您帮着?治一治她,她在养心殿可是无法无天。」 蒋文若在这?里年纪最大,资歷最长,笑着?打?圆场,「罢了,人?家梁冰就?是想凤丫头了,你就?让一让吧。」 喝过茶吃了点心,大家问起了凤宁在宫外的境遇。 凤宁兴致勃勃说起她开?铺子掌学堂的事,眉梢眼眸全是光,熠熠生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姑娘们望着?她忍不住惊嘆。 可见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章佩佩抚了抚发酸的鼻尖,「想当?初毛春凤为?难她,逼着?宫里的嬷嬷不教她规矩,她初到养心殿,不知犯了多少错,陛下嫌她嫌得要命,亲口将她逐出养心殿,是凤宁后来自个儿争气?,凭着?一门独一无二的本事,重?新?闯回了养心殿。」 王淑玉是后来的,她进养心殿时,凤宁已承宠,「有这?回事吗?我还当?陛下一开?始就?喜欢凤宁呢。」 「咳咳....」凤宁面带羞色,示意她别提这?茬。 大家爽朗一笑,揭过这?个话题。 瞧这?姑娘,像是飞出笼子里的鸟,在林子里寻到了自己安栖之?处,她是出息了,可人?还是那般腼腆纯真烂漫。 没人?不稀罕她。 杨婉擒着?茶盏慢慢在唇边摩挲,她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不,她骨子里其实跟裴浚一样,不喜欢弱者,却天生不自觉被李凤宁吸引。 她像是一朵开?在岩缝里的花,那么努力,认真又坚强地活着?。 「凤宁,」杨婉突然开?口,她起身将茶盏往前一送,摆出郑重?的架势,「有一桩事,我要与你赔罪。」 「什么事?」凤宁懵懂地站起身。 杨婉愧疚道,「你可还记得奉先殿你差点被逐出宫那次?那是我所为?,凤宁,我跟你郑重?赔罪!」 杨婉先施了一礼,最后一盏茶饮尽。 这?事章佩佩和杨玉苏心中有数,均没说话。 倒是凤宁微微一愣,回想也是那一回,裴浚正式以皇帝身份出现在她面前,果然这?世间的因果谁又说得清。 她含笑回了一盏茶,「都过去了。」 当?人?真正强大时,过去那些磕磕碰碰人?情世故只会成为?过境千帆,不足挂齿。 杨婉是什么身份,她压根可以永远不提,她是骄傲的,她开?口就?意味着?她真正将凤宁视为?好友,她把这?份情谊看得比自尊更重?要。 「能让你低头可真不容易,」章佩佩反而欣赏她,「我敬你一杯。」 佩佩像是凤宁的亲长,对着?凤宁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谁看重?凤宁,她就?对谁好。 很快又上了几?份点心,来自京中各大酒楼的厨子,大家吃吃让让,气?氛好不欢畅。 至午时正,宴席正式开?始,冷碟先一步上了桌,可就?在这?时,湖对面的石阶处,忽然有一道高声传送, 「陛下驾到,陛下亲临杨府,给杨首辅祝寿!」 这?话一落,水阁内的几?位姑娘脸色暗变。 王淑玉和蒋文若轻轻对了个眼神,面露凝重?。 杨首辅七十?大寿,这?个节骨眼皇帝亲临,不仅是杨首辅的面子,也是杨婉的面子。 莫不是要立后了? 章佩佩起先心底也有一丝涟漪,可皇宫于她而言终究是过眼云烟,她嘆了一声,拂去念头。 倒是凤宁压根没勘破这?里的玄机,只想着?他来了该是在前院,应当?见不着?。 很快他就?会忘了她,而她呢,在某个春花烂漫的日子想起他时,也该是心如止水。 所有姑娘朝南门方向磕了头,行了大礼。 一老者缓缓沿着?水廊上前来,朝杨婉行礼,「大小姐,老爷唤您过去,圣上亲临,恐杨府款待不周,让大小姐亲自奉茶。」 杨婉毕竟是御前女官,熟悉皇帝习性,过去侍奉是情理当?中。 她起身朝诸位姑娘欠身,「给蒋姐姐与诸位妹妹告罪了,你们随意,我去去就?来。」 离开?前她深深看了一眼凤宁。 别人?都以为?皇帝是冲着?她来的,唯有杨婉自个儿知道,他是沖了李凤宁而来。 杨婉一走,席间气?氛略有萧索。 倒是梁冰不为?所动,问凤宁道, 「先前你不是说要我给你刻印么?印章捎来了没?」 三月三那日,凤宁抽中了那枚寿山石小印,曾央求梁冰给她刻个私印,梁冰那时不得闲,想着?凤宁就?在身边,哪日就?给她刻了,可眼下凤宁出了宫,梁冰不想再耽搁。 凤宁笑嘻嘻从兜里掏出来递给她,「我早料到今日姐姐会赴宴,特意带了来。」 梁冰接过印看了一眼,仔细塞入袖兜,随口嘀咕一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来。」 她不爱捧人?场。 凤宁听了这?话,眼神微亮望着?梁冰,下一辈子换她来做皇帝吧,把梁姐姐,佩佩姐,玉苏姐都给收了。 这?么一想,她还笑了起来。 梁冰看着?她傻乐的模样还有些无语, 「刻什么字?」 「牧心。」凤宁郑重?说道,牧心者,牧天下,她不用牧天下,牧好自个儿这?颗心,信手由缰,自在快活。 「好。」 * 前院这?边,裴浚由着?满朝文武簇拥坐在正堂。 他这?一出面,甭管是不是杨元正底下的门生,悉数全来道贺。 当?然这?批大臣十?分聪明,全部跟在皇帝身后,任何时候不乱了立场。 杨元正心如明镜,朝皇帝行了大礼,迎着?人?坐在主位。 裴浚身着?明黄帝王服,手里捏着?一串勐犸牙珠子,双眼如墨,下颚线利落分明,慵懒地倚在圈椅里,姿态闲适蕴秀,说不出的矜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希望朕没有唐突了阁老的寿宴。」 杨元正一阵忐忑,慌忙下拜,「陛下驾临,别苑蓬荜生辉,说句不害躁的话,老臣歷经三朝,还是头一回能得圣上亲临祝寿,老臣即便这?会儿死?了也无憾。」 「哎哎哎,这?话朕可不爱听,朕来给你祝寿,你却说些不吉利的字眼。」裴浚眉峰不悦道。 杨元正连忙捂了捂嘴,「瞧老臣,激动得连礼数都忘了。」 裴浚一笑,这?一笑叫人?如沐春风,他坐正道, 「成,朕走了一遭,也饿了,阁老传膳吧。」 杨元正吩咐下去,片刻,宫人?抬了一张黄花梨长几?往前,杨婉亲自领人?上前侍奉茶水,点心与膳食,柳海当?场验毒,杨元正凝视着?他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走神。 皇帝突然驾临,绝非偶然。 若是今日宴席上出一点差错,他这?阁老的位置不保,恐整个杨府都置万劫不復之?地。 是以他极为?谨慎。 等柳海试验无误,杨元正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御膳摆好,其余官员陆陆续续上菜。 席间诸臣少不得上前给裴浚敬酒,裴浚却是抬手一拂,往杨元正一指, 「今日寿星是杨阁老,朕不抢他的风头,你们给他祝酒。」 杨元正苦笑不堪,起身道,「臣酒量不好,还请诸位海涵。」 「那可不成,今日您大寿,不喝酒说不过去。」 大家闹哄哄的要给他灌酒。 最后还是裴浚出面调停,「罢了,杨阁老上了年纪,你们饮一杯,他饮一口,算全了礼数。」 那要敬酒的何楚生满口咋舌, 「哟,杨阁老,您瞧瞧,满朝文武陛下最疼最敬重?的也是您,咱们这?些臣子谁有这?待遇。」 杨元正少不得谢恩一番,裴浚摆摆手,示意众臣不必约束。 底下大臣忙着?觥筹交错,裴浚却是认认真真吃了一顿饭,他素来养生,酒不过纵,饮食也不过七八分饱。 待他撂下筷子,杨婉亲自上前奉茶,一股细微的桂花香夹杂着?一丝木樨香传入鼻尖。 杨婉晓得裴浚不爱女人?薰香,是以她从不薰香,所以这?身上携来的香气?只能是旁人?的。 裴浚最后一次在文华殿搂着?李凤宁入眠时,她身上就?有一丝桂花香。 所以,她这?是来了? 不,也不一定?,她这?个人?善变,什么香薰都爱往身上用,今日木檀香,明日桂花香,有一日也熏了梨花香,旁人?送她什么她就?用什么。 裴浚现在除了见着?那个人?,否则不敢乱断,毕竟吃过一次亏。 他从小到大只熏奇楠香,自始至终不曾变过。 凤宁却是没有定?性。 她当?然没有定?性,否则也不会说走就?走。 裴浚眉棱暗藏锋锐,接过杨婉那盏茶,一饮而尽,搁在一旁没有说话。 杨婉察觉他眉头微皱,恐惹了他不快,悄悄褪去廊庑一角。 就?在这?时,不知哪位喝多了酒的臣子,大喇喇站起身举目四望,瞧着?这?座门庭开?阔,富丽堂皇的宅子,发出一番感嘆, 「江滨当?初选了这?座宅子,取义大隐隐于市,在这?寸土寸金的城隍庙,他能置办这?么大的园子,可见骄奢,不过话说回来,这?座宅子只有赏给了杨阁老,才衬这?首辅门第,可见陛下英明。」 这?话一落,席间的气?氛微有些玄妙。 杨元正早知今日这?场寿宴恐不太平,原来如此。 他含笑朝皇帝施礼, 「陛下,当?初您赏赐这?宅子给臣,臣拒而不受,顾念的也就?是它太过于奢华了,可您一片爱臣之?心,坚持赐予,臣岂敢违抗圣旨,不得已收下,可心里总归忐忑不安哪。」 裴浚闻言立即斥了那名官员,转而安抚杨元正,「朕赐给你的,那就?是你应得的,阁老不必战战兢兢,享用便是。」 杨元正心下打?起算盘。 什么叫你应得的? 江滨那是什么下场,他该得吗? 这?一瞬,杨元正忽然领悟皇帝让他在这?里办寿的真正用意。 行贺寿之?名,给与他无上的荣光,然后告诉他,他如今已是位极人?臣,权臣该有的荣耀他都有了,往前一步便是江滨的下场,往后一步,海阔天空。 皇帝这?是逼他致仕。 想明白这?一点,这?位歷经三朝的老臣,额汗都滑了下来。 他这?一刻忽然很佩服这?位帝王心计,果真是心深似海,无可琢磨。 你以为?他是宠幸,他实则敲打?。 欲取先予。 有了今日亲自贺寿的宠幸,往后朝中哪个臣子还敢说皇帝不敬重?他,若是他被贬被斥皆是他咎由自取,皆是他恃才傲物?,目无君父。 而事实上,他也到了致仕的年纪,放下,全身而退,未尝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可他恋栈权位已久,也不是说放下就?能那么容易放下。 总该得一些什么吧。 杨家门楣都压在他嵴樑上呢。 短暂一番权衡,杨元正心知大势已去,从裴浚踏入这?个门槛,他就?没了别的选择,于是他起身道, 「陛下对臣恩厚泽绵,臣铭感五内,今日满朝文武在场,给臣做个见证,臣实在老了,恐无法侍奉陛下,还请陛下令择贤明,准臣致仕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裴浚闻言连忙哎了一句,摇头道,「阁老这?话说错了,您不仅是三朝元老,更是朕心腹肱骨,朝廷没了你不成。」 若是杨元正聪明,隔几?日上书?致仕,他也就?顺理成章批覆,这?样里子面子都有了,可现在当?着?大傢伙的面说这?话,像什么? 像他这?位做皇帝的在逼他。 裴浚不是没法子逼杨元正退位,今日略施计俩,便可将杨府全家发落。 但他没有这?么做,杨元正歷经三朝,是真正的为?国尽瘁,死?而后已,即便有弄权之?嫌,却也不能磨灭他的功勋,满朝文武看着?,天底下百姓看着?,这?一场相权与皇权之?争,必须和平过渡。 不仅是为?了朝廷平稳,为?了青史留下君臣相和的佳话,也为?了他为?君的底线。 君上有度,底下臣子方有节。 而杨元正之?所以这?么做,显然是在跟他掰手腕,谈条件。 君臣这?会儿像是隔了一层窗户纸,暗自交锋,你来我回。 杨元正苦笑, 「前几?日御前议事,老臣犯了头风,思虑已大不如前,再贪恋权位,臣便成了千古罪人?,陛下今日屈尊降贵贺臣寿辰,可见陛下怜惜臣,既然怜惜臣,还请您准了臣之?所请。」 「来,」杨元正忽然朝杨婉招手, 「孩子,祖父老了,挪不动身子了,你替祖父奉一杯茶给陛下。」 杨婉刚奉了一盏茶不久,如今又要奉茶,寓意何在? 杨元正这?是告诉裴浚,想要相权和平过渡,立杨婉为?后。 杨婉此刻手心皆是汗,一颗心从未这?般忐忑,稳稳接过祖父递来的茶,往裴浚迈去。 她压根不敢抬眸看他,余光瞥见那双修长的手臂,白皙分明的指节轻轻搭在膝盖,她多么盼望着?他能伸手接过这?盏茶,如此她使?命也完成。 她盼这?一日有如甘露。 可惜她终究是遗憾了。 那如玉的指尖轻轻擒住她的茶盏,没有喝,而是搁在一旁。 然后嗓音清冽问起身侧的祖父, 「朕听闻杨家子弟出众,今日得了机会,阁老何不引荐?」 杨元正微微一怔,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他不想立杨婉为?后,作为?补偿,提携杨家后辈。 这?其实也是杨元正的后手。 在杨婉与杨家子弟中,皇帝总该挑一样。 虽然杨元正有些失望,却还是顺应了皇帝的心意,招手示意侯在廊庑下杨家众孙上前, 「还不快些来给陛下磕头。」 裴浚一一垂问,又听闻杨家嫡次孙风神玉秀,出口成章,便当?众擢升他为?中书?侍郎,准侍奉帝侧。 杨家真正繁盛的是杨元正嫡长子一房,可裴浚偏生提携了二房,目的也在于削弱杨家的权势,不得不说,这?位年轻俊美的男子,将帝王心术玩到了极致。 今日他又是亲临贺寿,又是提携杨家后辈,杨元正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只得起身谢恩。 百官也无不信服,比起上回果断剪除杨元正的羽翼,今日行怀柔之?举,如此刚柔并济,方是明君之?道。 这?一场歷时三年之?久的君相相争,至此完满落下帷幕。 如果不算杨婉的话,确实够完满的。 杨婉手心都凉了,挪着?僵硬的步子退去廊庑后头,她茫然望着?前面曲折蜿蜒的抄手游廊,整个人?有些出神,那根一直撑着?自己的主心骨骤然崩断,令她无所适从。 从五岁记事起,祖母便告诉她,她将来是要入宫的,请来宫里最严苛的教养嬷嬷教导她规矩,琴棋书?画样样不落,她端庄得体,才高德厚,百官对皇后的期许,均成了她的圭臬,她活成了全京城最耀眼的牌匾,人?人?引她为?榜样,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她累不累?苦不苦? 杨婉这?一刻忽觉疲惫极了,眼前垂挂的五色灯笼恍惚了,所有身影均在晃,她迷迷茫茫不知往何处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逆着?人?烟行到别苑西北角一处水泊,此地湖水往里弯出一个凹,建了一座水榭,杨婉独自坐在台阶,百无聊赖餵鱼。 少顷,身侧有脚步声传来,杨婉倦怠地掀起眼皮,见是凤宁,微微诧愕, 「凤宁妹妹...」 方才前院的消息源源不断往水阁传送,当?时蒋文若说了一句, 「杨婉已成了杨家的弃子。」 听了这?话,凤宁蓦地心痛,果然她出宫是对的,真正在他心里够得着?分量的只有江山社?稷,朝堂权势,这?些女人?对于他来说均不算什么。 章佩佩如此,杨婉亦是如此。 凤宁循着?僻静的道儿准备离府,偏生瞧见杨婉往这?里来,有些担心便跟了过来。 「婉姐姐,你还好吗?」 杨婉站起身,眼底的悲伤失落一掩而尽,如常露出端庄的笑, 「怠慢妹妹了,你这?是要回去?」 凤宁颔首,望着?她勉强的笑容,忽然认真道, 「婉姐姐,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着?呀,你像是这?世间一尊菩萨,没有你料理不了的难事,没有你踏不过去的坎。你是那么的完美,令人?景仰赞誉,可我有时候想,你这?么能干,背后得付出多少代价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明显察觉杨婉眼中有泪光一动,凤宁握住她手腕, 「婉姐姐,你试着?做自己,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你也只是一个方才二十?岁的姑娘,正是女孩子最好的年纪,活得痛快些吧。」 杨婉怔怔立了许久,久到那道秀美的身影如霞光一般从她眼底闪逝,她方回过神,侧身望着?脚下波光粼粼的涟漪,忽然纵声大哭。 凤宁这?厢与章佩佩等人?告辞,回了学堂,梁冰倒是好奇,非要跟着?过来瞧,将跨院考察一番,又将学堂逡巡一阵,煞有介事颔首, 「很不错,比在养心殿好。」 凤宁笑着?招唿她用茶,梁冰摆摆手, 「我还要回宫呢,改日刻好送来给你,再讨茶喝。」 梁冰这?人?从来干脆利落,凤宁也不挽留,送她至门口,等她马车走远,正要折回来,迎面一年轻男子缓步朝她走来,只见他面容消瘦,行路也似没那么便捷,却还是稳稳当?当?立在她眼前,朝她作了一揖, 「凤宁妹妹,好久不见。」 凤宁见他气?质大变,俨然不是过去那意气?风发的少儿郎,微微吃了一惊,好半晌才认出他来, 「韩公子,你怎么在这??」 韩子陵被锦衣卫打?了一顿,半死?不活,足足躺了数月才下地,可男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越惦记着?,他现在学聪明了,凤宁出了宫,他便有的是功夫与她慢慢磨。 他指了指夷学馆门前的那硕大的牌坊,笑了笑道, 「你知道的,我爹爹是京营团练使?,这?城里的五军都指挥使?司都归他辖制,我偶尔替他巡视,恰恰路过附近,遇见你,便来打?个招唿。」 目光钉在她冰洁如玉的面庞,笑得温文尔雅, 「希望妹妹不要觉得唐突。」 凤宁却是眉头一皱,满脸带着?防备,「我们之?间再无瓜葛,韩公子不应该出现在这?,还请回吧。」 唯恐他仗势欺人?,凤宁按捺住性子没有骂他,勉强周旋几?句。 韩子陵反而悠然一笑,「妹妹怕什么,方圆数里,哪个不知你在给死?去的未婚夫守寡,我既然是个死?人?,妹妹又何必忌惮。」 凤宁听了这?话,没由来涌上一股噁心, 「韩子陵,这?话亏你有脸说出口,我那未婚夫指的也不是你....」 「可我们确实有过八年的婚约,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眼看她要动怒,韩子陵忽然自嘲道, 「妹妹,若是能得了你一丝怜惜,我宁可这?会儿死?了。」 凤宁听不下去了,直往门口内退,可就?在这?时,她忽然瞥见牌坊东侧那颗大槐树下立着?一人?。 他身着?玄色宽袍,腰间繫着?一颗云龙纹古玉,挺拔俊秀,清隽内敛,天生有一种让人?一眼望过去就?移不开?视线的夺目。 不是裴浚又是谁? 他怎么出现在这?? 凤宁足足愣了半晌,以至于韩子陵靠近她都不曾察觉。 韩子陵心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还得耐着?性子慢慢来,于是温声道, 「妹妹,你别多想,我知道自己错了,与你再无缘分,也没别的奢望,就?想着?平日在这?附近看顾着?,好叫人?不要欺负你,给自己赎罪罢了。」 「这?是我方才在附近铺子里买的一个肉夹馍,你留着?晚膳吃。」纸袋塞入凤宁掌心,韩子陵拿捏住分寸不再纠缠,转身往另一侧离去。 凤宁思绪全部被裴浚给占据,连掌心塞了东西也毫无所觉,只急忙退进门槛。 他该是恰巧路过? 又或者微服私访? 总之?,他没穿龙袍,隔着?远,当?做没瞧见,也不算失仪吧? 再说了,他下过口谕,永远不再见她,她这?也算奉旨办事。 凤宁心安理得将门一掩,将那道视线隔绝在外。 第56章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仿若有一股热浪腾腾在胸口煎熬。杀气沿着四肢五骸乱窜,又随着那扇门?一掩,所有怒火凝结成冰。 可裴浚还是保持着一贯的风度,忍着没去拆了那座门?檐,只偏首看了一眼身侧面若死灰的柳海, 「掌印大人,你说?皇宫里?闷,朕看这宫外比皇宫更闷?」 柳海望了一眼无边无际的蓝天,恨不得就地圆寂。 裴浚转身上了宫车,背影毫不留情,带着固执的孤傲。 暗卫亲自驾车赶往皇宫。 做寻常僕从装扮的柳海坐在前方车辕,只觉自己流年?不利,怎么什?么事都给撞上了,他悄悄埋怨车辕另一端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彭瑜, 「不是叫你看着学馆吗,怎么什?么人也能往里?进?」 彭瑜轻轻瞟了一眼?柳海,不知如何回这话,自柳海告诉他,皇帝可能驾临学馆,他提前数日遣人在此地盯梢,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第?一要务是护卫皇帝的安全,是以光顾着盯刺客杀手宵小一类,还真没顾上给皇帝盯情敌。 掌印既然教训了,他受着就是。 「臣知错了。」 柳海还是很苦恼,瞧,多么完美的一日,四两拨千斤料理了杨元正,往后?陛下?便是真正的万乘之君,朝堂内外一把抓,再无人敢掣肘,心情最好的时候去探望心上人,结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柳海这会儿都有些同情裴浚。 这辈子皇帝无往而不利,可没栽过跟头啊。 不知今日算不算? 当然不算。 这有什?么打?紧? 放任她?出宫不就意味着放手么? 就得做好她?可能嫁人的准备。 裴浚默默听了车帘外两位臣子的对话,凉凉扯了扯唇角。 她?会嫁人。 他也会立后?封妃。 他是位合格的帝王,知道自己该要做什?么。 今日之所以没立杨婉,一则杨家根深叶茂,只要杨婉诞下?嫡长子,迟早酿成外戚之祸,二则,他对杨婉始终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冲动。 譬如当初看着李凤宁,只远远瞧一眼?,就恨不得将人拽过来剥了她?的裙衫,让她?在身下?承欢受露。 对杨婉没有。 没关系,慢慢遇嘛。 裴浚从不委屈自己,也从不将就。 他不信泱泱四万万人口,寻不到一位合他心意的皇后?。 裴浚轻嘲一声,逼着自己将方才那一幕从脑海踢掉。 就这么回到养心殿,留守的黄锦瞅着那一张张的棺材脸,心都凉了。 他还以为?今日出宫一趟,就能把人接回来,结果人不但没接回,瞧万岁爷那一脸寒霜的样子,莫非还吃了瘪了。 天爷呀,这可了得。 黄锦用眼?神询问随后?跟进来的柳海,柳海有气无力嘆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他进去伺候,随后?转身望了一眼?幽蓝的天际,抚了抚额回值房换衣裳去了。 何苦来哉这是。 这一夜照旧没怎么说?话,晚膳也没用多少,气得。 养心殿上下?如罩阴云,连个飞蛾都不敢往里?扑,生怕丧了命。 唯独敢在殿内上蹿下?跳的也就是卷卷了。 卷卷在殿外游荡了一圈,觉着无趣,再度窜进御书房,熘上御案,如寻常那般蹲在一角看着裴浚阅摺子。 裴浚余光就注意到那条长长的猫尾,时而左右摇摆,时而捲成一团,娇憨可爱...视线移过去,正对上卷卷懵懂清澈的眼?神。 果真谁养的猫像谁。 「给你两个选择,留在养心殿,或者朕把你送出宫,跟你主子去。」 卷卷闻言直起腰,昂着脖子往窗口方向?努嘴,勐地叫了几?声,它要出去,它要凤宁。 裴浚嗤了一声,凉凉盯着它,「你倒是死心塌地,可她?怕是早把你忘了,得了新欢了。」 卷卷呜咽一声,委屈地趴下?来。 瞧一只猫都比她?有良心。 三?日后?,杨元正以年?老?体衰为?由上书致仕,裴浚批了。 开始着手调整内阁。 礼部尚书袁士宏接任内阁首辅,将梁冰的父亲原户部尚书梁杵单独拎出来,任内阁次辅专事重启丝绸之路,原先吏部尚书王舜调任户部尚书,将王淑玉的父亲王焕擢升吏部尚书,以与王舜相抗衡。 袁士宏虽然是心腹,政务能力却有限,且内阁目前这些老?臣,资歷名望足够,能耐也不俗,但裴浚还缺一个敢给他做马前卒的干吏。 怎么办,早前他将贪污的吏部右侍郎拖下?水时,提拔了一位行大礼议之争的先锋,名唤王琦帧,他立即将王琦帧给调入内阁,王琦帧为?人机敏,行事也足够狠辣,城府手段一样都不缺,更重要的是他在朝中没有根基,靠得就是裴浚的宠幸,裴浚不方便做的事,全是王琦帧替他料理。 至此,内阁彻底握在裴浚手中。 新一任内阁阁老?被任命,大晋朝正式进入「三?王」时代。 王舜刚从吏部调任户部,没了原先的如鱼得水,底下?的人也不趁手,自然是一阵焦头烂额,果然皇帝是怕他在一个衙门?待的太久,培养出心腹,又让他挪一挪窝。 王淑玉的父亲王焕呢,正式掌管吏部,为?了女?儿前程,少不得要好好干出一番业绩,是以绞尽脑汁行吏治改革,要肃清朝野的弊政。 王琦帧就更不消说?,简直是裴浚的走狗。 杨元正一走,整个朝堂都知道变了天,新天子是个位实干的明君,想要保住官衔除了认命干活别无他选,是以近来朝堂上下?一心,整个大晋称得上欣欣向?荣,蒸蒸日上。 裴浚是舒坦了,却也不舒坦。 每日回到养心殿,只觉无趣。 底下?的人盘活了,反而没了他这位皇帝什?么事。 他有的时候整夜坐在御书房出神。 明明殿内没有她?任何痕迹,可看着哪儿哪儿都像有她?。 袁士宏自然要操心他的婚事,下?朝后?便循着那道高大身影,跟进养心殿进谏一番。 「朝政如今是顺风顺水,您也没旁的可忧心的了,立后?封妃的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您若实在没有喜欢的皇后?,好歹先临幸一两名妃子,先诞下?皇长子,也好叫朝野安心哪。」 裴浚百无聊赖靠在龙椅,白?皙手指轻轻弹着那串勐犸牙珠子没做声。 他想起了吃避子丸的李凤宁。 她?若没有吃避子丸,这会儿是不是怀了孩子,正倚在他怀里?撒娇? 韩子陵有什?么好,她?非惦记着? 他的宸妃不比永宁侯府的世子夫人风光? 她?知不知道只要他一声令下?,那永宁侯府顷刻可成灰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一股浓烈的酸楚涌上胸膛,戳不破吐不出,抑在喉咙出不了声。 那张脸跟刀刃一般锋利,罩着一层铅白?。 柳海晓得他心里?难过,默默摆摆手示意袁士宏退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养心门?,袁士宏看着暗沉的天色,嘆了一声, 「陛下?怎么了?看着像是心事重重。」 柳海苦笑,「袁阁老?不知道吧,原先这养心殿有一名女?官,名唤李凤宁,得了陛下?恩宠,后?来犯了事被陛下?发落出宫,可陛下?就幸了这么一位女?子,别的看不上眼?,这不,苦了自个儿。」 袁士宏连连纳罕,「这么回事啊...」老?首辅忽然想起什?么,摇头失笑, 「哎,倒是像极了当年?的献帝陛下?。」 柳海也是湘王府的老?人,当然知道献帝,也就是裴浚的父亲,专宠了湘王妃一人,早逝的两位公主与裴浚均是王妃所生,身旁连个通房都没有,称得上专情。 「实在不行,想法子把人弄回来吧。」袁士宏道, 柳海摊摊手,「甭提了,没用,那头不肯,这边也不低头,僵着呢。」 袁士宏连连咋舌,别看袁士宏在朝中德高望重,人人称他一句帝师,他实则是位妻管严,「赶明儿我劝劝陛下?,跟谁犟都不能跟女?人犟。」 柳海连忙拱手,「哎哟,这话也就您老?能说?,您赶紧劝劝吧。」 翌日,袁士宏与王琦帧有事启奏,商量起给献帝上尊号的事,却被裴浚拒绝, 「此事不急,容后?再议。」 王琦帧惊讶地看了袁士宏一眼?。 裴浚跟杨元正最大的分歧不就是追封献帝一事么,眼?下?杨元正退出中枢,正是给献帝上尊号最好的时机。 裴浚姿态雍容,「两位爱卿稍安勿躁,此事朕心中有数,不必焦急。」 皇帝素来有主意,且行一步算三?步,他们二人只能收住心思,搁置不提。 恰至酉时,天气冷了,天色暗的也快,柳海着御膳房传膳,等待的空隙,君臣开始闲聊。 袁士宏便问起王琦帧的家事,「早些日子听说?有人给行知送了几?房小妾,被行知拒绝了,这是何故?」 王琦帧在朝中风头无二,在家里?可谓是个龟孙子,他哭笑不得, 「阁老?休提,此事实在是丢脸,家有母老?虎,将人打?发不说?,连着我也被她?一脚踹下?床,睡了几?日冷板凳呢。」 裴浚闻言顿时嫌弃极了,「爱卿也是我朝二品大员,何至于在家中这般窝囊。」 王琦帧起身拱袖,满脸惭愧。 袁士宏却哈哈一笑,「你与我是不遑多让,我家那位虽不兇悍,却本事了得,不声不响就镇住了府内上下?,我若是不听她?派遣,可别想尝一口小酒,偷得一分闲暇。」 裴浚闻言不做声了,袁士宏的妻子裴浚并不陌生,算得上他的师母,是位极为?雍容端雅的妇人,裴浚素来敬重,不好说?什?么。 然后?王琦帧便与袁士宏交流起为?夫心得。 「总之啊,跟谁斗可千万别跟家里?女?人斗,耗精气神不说?,折腾的都是自个儿。」 「可不是,我老?老?实实睡了几?日冷板凳,她?还不乐意,可劲儿寻我的不痛快,后?来再有一次,我不等她?开口,主动将人打?发了,您瞧怎么着,当日别提多么温柔小意了,从此我就摸清门?路,长教训了。」 「哈哈哈哈,正是如此。」袁士宏捋着鬍鬚笑道。 裴浚视线在二人身上狐疑扫过几?圈,没有接话。 朝臣离去,外头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浮浮荡盪的氤氲笼罩在养心殿上空。 裴浚沿着养心殿四下?廊庑消食,不知怎么踱步至西围房,杨婉出宫后?,养心殿只有两名女?官当值,王淑玉和梁冰。 十八名女?官早落了许多缺,这一回裴浚没有再添。 西围房不像过去那般热闹,冷冷清清。 值房亮着灯,从那一线半开的支摘窗望进去,恰恰是李凤宁过去惯坐的长案。 案上摆设照旧没怎么动,可今日案后?却坐着一人。 她?手里?握着一枚极为?精緻的寿山石,手执小刀正琢磨着如何下?刀。 那枚寿山石裴浚当然不陌生。 是三?月三?那日李凤宁博戏所得。 脑海再次浮现那道从烟火里?奔出来,奋不顾身扑向?他的人儿。 她?是那么柔弱,又那么勇敢。 不惧生死,给他报信。 他不应该,不应该在对付太后?时,将她?搭进去。 裴浚这一刻心里?忽然涌上万千的情绪,热辣辣的岩浆将那浑身长出的倒刺给捋顺,他深唿吸一口气,颇有一种认命的无奈,眉棱的褶皱展平,他轻轻推开门?,朝梁冰伸手, 「给朕吧。」 梁冰起身,愣愣看着他,心里?现出迟疑。 她?当然不肯,也不想。 裴浚这么做意味着什?么,梁冰再明白?不过。 她?不希望李凤宁的生活被打?搅。 「陛下?,凤宁在宫外过得很好。」 可惜,那只宽大的手掌纹丝不动。 清湛的眼?眸缓缓眯起,渐而幽沉。 梁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将手背过去,那枚小印被她?藏在身后?,她?依旧倔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陛下?,凤宁不适合留在皇宫,她?那么天真烂漫,不该被皇宫磨灭了天性,您若真的爱护她?,就该给她?自由。」 裴浚终于耐心告罄,冷冷斥她?一句, 「是给她?自由?让她?嫁给别人生儿育女??做梦。」 柳海防着裴浚动怒连梁冰一顿好斥,连忙钻进去,将那枚小印从梁冰手里?夺过来,交给裴浚。 裴浚捏着那枚小印回了正殿,柳海离去前,问了梁冰一句,「凤姑娘要刻什?么来着?」 梁冰绷着脸没好气道,「牧心。」 「牧心者,牧天下?的牧心?」 「嗯...」梁冰从鼻孔里?挤出一声。 柳海高兴了,连忙追进御书房,将这二字转告裴浚。 裴浚听了这二字,坐在案后?许久都没动。 他这辈子低过头吗? 没有。 却为?李凤宁一而再再而三?低头。 无妨,恩师与王琦帧,还有那个何楚生,不都是如此吗? 不要跟女?人置气,两败俱伤。 韩子陵那点子小伎俩他还没放在眼?里?,抬抬手就收拾了。 关键在李凤宁。 哄哄她?,将她?哄回来。 裴浚这样想。 这一夜,拿着一柄小刀,开始镌刻,他有多少年?没碰过这些玩意儿了? 大约有三?四年?了吧。 父亲过世,他在王府守孝时,闲来无趣,弹琴奏乐,镌刻习书,贵公子会的他都会,他打?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还学得好。 歷任师傅没有一个不夸他。 恐刻的不好,裴浚先寻来一枚旁的石印,小练了几?把手,终于在第?三?日完工。 彼时已是八月底,深秋了。 漫天的落叶飘下?,裴浚捏着那枚小印,立在养心门?前,卷卷沿着玉影壁四周乱窜,过去小内使们见了猫儿狗儿只管往外头赶,如今不会,一个个跟着卷卷身后?转,时不时给它餵吃的,时不时几?人合伙扑过去,将那灰扑扑的一身洗干净。 给这座冷清的殿宇添了几?分生气。 他看着活蹦乱跳的卷卷,心忽然被什?么给充满。 他想她?了,想陪她?在沃野骑马,想再一次抱着她?上城墙给她?放烟花。 想看着她?翩翩起舞胡乱往他怀里?撞来。 跳的不好没关系。 谁叫他喜欢呢。 裴浚掌心摩挲着那枚刻好的寿山石小印,吩咐身侧的黄锦, 「你着人去一趟学馆,告诉她?,她?的小印刻好了,朕在城隍庙的红鹤楼等她?。」 黄锦笑眯眯应下?,赶忙踱步出宫。 黄锦办事很机灵,就这么直白?告诉凤宁,凤姑娘没准不乐意。 于是,他也不说?是裴浚本人到场,只遣一不知名的小内使去学馆, 「凤姑娘,养心殿有人遣奴婢给您递个讯,说?是您要的印刻好了,如今人在城隍庙前的红鹤楼等着呢。」 凤宁闻言大喜过望。 她?盼这枚印章盼许久了。 一定是梁姐姐。 二话不说?扔下?手头的公务,准备赴约,照旧沿着小巷绕出这一带屋舍,来到城隍庙前,红鹤楼就在城隍庙斜对面的正街处,沿途认识凤宁的不少,掌柜的纷纷与她?打?招唿, 「凤姑娘,这是去哪儿?明日我家府上有酒宴,姑娘可否来赴宴?」 对面很快有人拆他的台,「哎呀,你就得了吧,明面上邀请凤姑娘赴宴,实则是给你家儿子相看吧? 凤宁笑吟吟回,「陈老?伯,我早告诉了您,我如今在守寡,实在不便赴宴,多谢您的抬爱,酒宴就免了吧。」 话落先去红鹤楼对面的笔墨铺子挑了一支细狼毫,打?算赠给梁冰做谢礼。 对面酒楼的裴浚听得守寡二字,深深眯起眼?。 她?这是咒他呢? 第57章 裴浚这头在阁楼内等着,就听?得?李凤宁在楼下,与?那些掌柜叫卖喋喋不休,迟迟不上来。 她可真能耐,这?才出宫多久,便招蜂惹蝶的? 裴浚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没法子,凤宁在哪儿都招人稀罕。 但凡认识她的没有人不喜欢她,更何况这?一带夷商的孩子均在凤宁手底下受教,瞧见了可不得?套套近乎,与?夫子多说几句好话? 凤宁耐心周全,好不容易打发完这?些街坊邻居,要进红鹤楼大?门前?,又被?人给绊住了脚。 这?是一位小跑过来的小伙子,年龄二十上下,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衫,生得?腼腆温润,是中原人的装扮,模样却有西域人的轮廓,眉浓眼深,操着一口波斯话,裴浚压根听?不懂,可从他柔柔望着凤宁小心讨好的样子,也能猜个大?概。 她真的是出宫寻自由来了吗? 她是出宫寻男人来了吧? 裴浚手中的茶盏险些要捏碎。 那位小伙子,正是学生棠棠的兄长,名唤唐利,原来棠棠今个儿病了,不曾上学,唐利遇见凤宁问一问学堂的情形,说是教了什么,回去?还给妹妹补习,凤宁就耐心告诉他,二人用波斯文交流得?十分顺畅。 唐利望着面前?柔美如画的女孩儿心跳乱撞,不敢相信一旦把她娶回去?,阖家是多么喜欢,多么幸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于是他告诉凤宁,他喜欢她,想娶她为妻。 却被?凤宁委婉地拒绝了,还是那套说辞,她要给未婚夫守节。 西域的男孩子勇于表达爱,都抬步走出好一段了,他还是回过眸与?凤宁招手, 「寡妇就寡妇,寡妇我也爱。」 用的蹩脚的中原话。 这?话实足把裴浚气?狠了。 市井街巷没有那么多讲究,大?家都是平民百姓,谈婚论嫁习以为常,没人觉得?失礼,反而是替凤宁考量,凤宁习惯了这?些邻坊的热情,摆摆手没在意。 唐利很高兴终于说出口,一路喜笑?颜开?,可惜进入一个拐角的巷子,屋顶忽然掠下一道黑影,那人以极其利索的身手卡住他喉咙,将人抵在泛青的墙壁,眼神也跟鹰隼般叫人胆寒, 「寡妇也轮不到你来觊觎,我警告你,再出现在她面前?,你家铺子不用开?了。」 扔下这?话,这?名锦衣卫便悄无声息离开?了,只留下唐利从墙壁滑下来,露出惊恐的表情。 凤宁这?厢没把唐利的话当回事,头也没回就进了酒楼,四处均是锦衣卫佯装的客人在吆五喝六,凤宁压根没想到裴浚会来,自然没察觉异样,想着梁姐姐喜静,定是在二楼雅间等她,于是径直上楼,沿着楼梯上去?,整个二楼静悄悄的,恍若无人。 凤宁还很好奇,沿着雅间一个个问过去?, 「梁姐姐....你在哪儿呢?」 直到推开?正中一间,屏风悉数移去?,唯有一人立在窗下,一身月白长衫,广袖飘飘,双手背在身后,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那身衣裳极其合体,胸膛贲张的线条若隐若现,眼神冷厉又寡淡,带着吃人的劲儿。 「陛下....」凤宁勐吃了一惊,打了个哆嗦不敢进去?。 裴浚却已撩起蔽膝,慢腾腾在圈椅坐下了,双手悠闲搭在把手,语气?尖锐, 「你进来给朕解释解释,寡妇是怎么回事?」 裴浚来之前?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跟李凤宁说话,可「寡妇」二字结结实实触了他逆鳞,好脾气?顿时见鬼去?了。 凤宁咽了咽嗓,防备地看?着他。 还以为是梁姐姐呢,他怎么又来了。 难不成因?为上次的事兴师问罪? 他不该来的,都已说得?清楚明白,以他的骄傲,不至于对一个出宫的女官这?般纠缠不放。 她没有那么重要。 但人已经三番两次出现在面前?,凤宁再迟钝也意识到什么。 他不甘心,不想放手。 只因?她是先退出的那个。 凤宁镇定神色踏入雅间,慢吞吞来到他跟前?施礼, 「臣女给陛下请安。」 低眉顺眼,掀不起波澜的脸色。 裴浚看?着来气?,「你咒朕是吗?这?条街道人人都知你在守寡,你就这?么不待见朕?」 「臣女岂敢!」这?罪她可不认,凤宁连忙抬起眸,辩驳道,「陛下误会了,臣女只不过随意诹的一句藉口,没有半分侮辱您诅咒您的意思...」 她压根没往这?处想,她怎么可能咒他死呢,再说了,他们之间又算什么,无名无分,情急之下,凤宁便道,「臣女哪够格称陛下为未婚夫,臣女即便要诅咒也是诅咒那韩子陵。」 她与?韩子陵毕竟有八年未婚夫妻的名分。 这?话一落,裴浚脸更黑了,他给气?笑?, 「那你还不如咒朕!」名分这?一块,至死也要拿捏住。 凤宁给噎了一口,竟是不知该如何回他,这?又不是什么好名衔,值得?争? 惊讶瞥了他一眼,那双眸深沉又犀利,倒叫凤宁打了个寒颤,硬生生挪开?视线。 裴浚却是不吐不快,冷冷嘲讽道,「李凤宁,你与?韩子陵是怎么回事?怎么?嫌弃皇妃的身份,却是打算给永宁侯府做正室娘子?」 凤宁满脸惊愕地望着他,没法接受他这?般曲解,脸都给气?红了,炮语连珠道, 「陛下为何这?般误会我?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李凤宁也不是那等没骨气?之人,信物?陛下已帮我取回,我与?韩家是恩断义?绝,是那韩子陵纠缠不清,我已托人与?他说明白,断不会与?他有任何往来。」 凤宁一口气?说完,饱满的胸脯气?喘吁吁。 「好马不吃回头草」一话从裴浚脑门滚过,他脸色发生诡异的变化。 他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韩子陵是回头草,那他算什么? 裴浚闷闷喝了一盏茶,没有接这?话。 凤宁见他不说话,怒火慢慢歇下来,面色也恢復平静,停顿片刻,想起今日来意,又柔和地笑?着问裴浚, 「陛下,您今日怎么得?空出宫见臣女,是不是有事出宫,顺带帮着臣女捎来梁姐姐的印信?」 拿了东西,好早些离开?。 裴浚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勘破她的心思,冰凌凌看?着她没说话。 那脸色看?似平静,实在有一种暗藏锋芒的震撼。 凤宁有些心惊肉跳,不得?不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裴浚却在这?时慢声开?了口, 「李凤宁,你这?是打算在外头嫁人生子?」 这?才出宫多久,盯着她的男人一个又一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眼瞅李凤宁与?那西域男子相谈甚欢,可见结识已久,裴浚心里极度不快,即便她不跟韩子陵,将来也会是别?人。 他嗓音又沉又黯,跟从九幽地狱捞出来似的,带着无可名状的危险。 凤宁压根没有嫁人的打算,可面对他的咄咄逼人,骨子里倔性冒出来,硬生生回了一句, 「难道不成吗?」 那道薄唇凉凉地掀起,弯出极为锋刃的弧度,他面无表情,眼神深邃寒幽,淡淡的茶烟笼罩在他眉眼,衬得?他如同生杀予夺的阎王, 「如果朕不答应呢?」 每个字几乎从牙缝里咬出来。 凤宁心一沉,眼眶都被?逼红了,心里委屈得?不像话,可她再也不会在他跟前?哭了,她硬生生忍住泪意,缓缓吁了一口气?。 这?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跟他犟什么? 这?人是什么性子,容的人忤逆他的意思? 即便她已出宫,与?他毫无瓜葛,到底是他曾经临幸过的女人,帝王的占有欲与?生俱来,即便自己不想要,也容不得?旁人染指。 顺着他就是,何苦给自己招惹麻烦。 想明白这?些,凤宁蓦地笑?了笑?,她退开?一步,云淡风轻道, 「好,臣女谨遵圣命,这?辈子绝不嫁人。」 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没有怒意,没有反驳。 像是软刀子插在棉花上,让人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这?辈子绝不嫁人。 裴浚唿吸随着她腔调一顿一蹙,心里像是被?她挖出一道口子。 第58章 印信搁下,裴浚头也不回离开了。 明明如愿了,她与韩子陵也清清白白,可心里闷的难受。 裴浚头一回生起闷气,闷得五脏六腑仿佛塞了棉花。 不嫁人,那就是也不想嫁他。 裴浚气得一口气咽不下,出了红鹤楼,登车离去。 凤宁一直愣愣站在原地,直到人离开许久,雅间?内的压迫感方才淡去,她?深唿吸一口气,慢慢拾起桌案上的印信,底下刻好「牧心」二字,篆体?线条流畅优美,雍容大气。 虽说凤宁不太懂刻工,想?来该是极好的。 她?心满意足拿着东西回了学堂。 手里还有?一堆文书要译,凤宁用过晚膳立即坐在书案后忙碌,至于裴浚的出现?...她?不想?去想?,也不必去想?,给他一些?时间?,知道她?安安分分在这里教书,不会与别的男人有?瓜葛,当也就不在意了。 过了两日,梁冰家里祖母病重,托信让她?回府一趟,梁冰告假出宫,回宫前顺道来了一趟学堂,凤宁穿着一身素裳,一件藕粉色的夹褙,手执书卷正在学堂授课。 梁冰立在廊庑一角望了许久,她?吐字清晰,腔调悠扬,脸上笑容甜美又祥和,看?得出来沉浸其?中也享受其?中,她?喜欢这样的李凤宁。 大方,自信,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哪个男人瞧了不喜欢。 没关系,梁冰知道锦衣卫在附近保护她?,那就无碍。 散课,凤宁出了学堂,梁冰跟了过去,二人在门口打了照面,凤宁高兴地将她?搂在怀里, 「梁姐姐,你今日休沐吗?」 欢欢喜喜拉她?进去喝茶。 梁冰仔细打量凤宁的神?色,好似不受那日之事影响,放心下来, 「陛下前两日来找过你?」 凤宁神?色如常,一面给她?斟茶,一面颔首,「是。」 并未泛起任何波澜。 梁冰想?起那夜裴浚回养心殿,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而凤宁如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可见长进了。 「没为难你吧?」梁冰还是担心道。 凤宁咬唇一笑,面庞闪过几分无奈,最终还是摇头,「没有?,将印信扔下就离开了。」 说着宝贝似的将印信从兜里掏出来,在梁冰眼前晃了晃, 「梁姐姐,你手艺真好,我很喜欢。」 梁冰笑了笑没做声。 若是告诉凤宁真相,她?保不准要把东西退回去,一旦东西退回养心殿,指不定又是一场雷霆大火,何苦呢,越不高兴,越纠缠不清,索性?就这么着吧,有?个念想?给凤宁,皇帝心里好受些?,不至于非缠着凤宁不放。 于是她?饮着茶,淡淡应了一句,「勉勉强强吧。」 裴浚抢了她?的活计,梁冰不高兴。 凤宁就当梁冰谦虚。 傍晚梁冰回了养心殿,裴浚将她?唤过去,扔了一堆旧文书给她?, 「将这些?通关货物资料分门别类整理,三日后朕要看?简要。」 梁冰稍一翻阅,顿时皱眉, 「陛下,这些?文书档案并不难,却?是十分繁琐,很耗功夫,要不,您分派旁人吧,臣女手里还忙着皇店交接的事呢。」 裴浚凉凉看?着她?, 「你不是很闲吗?」 梁冰心头怔愣,立即明白了。 裴浚已然晓得她?今日去过学馆,心里不得劲呢。 如今的皇帝陛下已荤素不忌,连她?的醋都吃? 梁冰无语凝噎,谁叫人家是皇帝呢,认命抱着一摞资料出了御书房,刚迈出正殿门口,见柳海在廊庑一角朝她?招手,梁冰不情不愿走过去,冷冷淡淡看?着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掌印有?何吩咐?」 自那日柳海夺了她?的印信,梁冰就没给过柳海好脸色。 柳海也不恼,而是瞥了一眼她?手中厚厚一摞文书,语重心长问, 「梁姑娘可知陛下为何使派你干这档活计?」 梁冰皮笑肉不笑,「凤宁待见我不待见陛下,陛下看?我不顺眼呗。」 再盼着她?跟凤宁告状,好叫凤宁为这些?事寻裴浚给她?鸣不平,总之,就是没事找事。 「嘿哟喂...」柳海简直哭笑不得,「前一句话是对了,那咱家提点提点你,你瞧啊,整座养心殿,凤姑娘独独待见你,陛下这头你也瞧见了,心心念念过不去,你身为臣子,身为御前女官,是不是得为君分忧呀?」 梁冰明白了,凉凉瞟了他一眼,走开了。 让她?帮着皇帝把凤宁哄回宫。 没门。 柳海给气死了。 对着她?后脑勺狠狠指了指。 再进御书房,送去的膳食没动,只见那人百无聊赖捂着脸,修长的嵴樑往后靠在龙椅,俊脸隐在掌心下,辨不出喜怒。 猜也猜得到心情并不好,再这么憋下去迟早憋出病来。 柳海快愁出白髮了。 不成,得想?个法子。 掌印就是掌印,柳海突生一计,翌日便将凤宁遗留在西围房的一册书拿出来,交给黄锦, 「你亲自去一趟学馆,就告诉凤姑娘,说是礼部?需要,将这册《诗经》也给译了,多少银子,姑娘开口便是。」 这可是传扬儒学典籍的好机会,凤宁一向致力于此,当不会拒绝。 可惜没多久,黄锦还是灰熘熘回来了。 他哭丧着脸道, 「凤姑娘说了,她?如今手头忙不开,礼部?若有?需要,可去鸿胪寺请人,若实在无人,可以?聘请她?的授业恩师乌先生,说是乌先生译着之能远在她?之上。」 总之,就是不想?跟养心殿再沾瓜葛。 这下柳海是无计可施了。 即便柳海不曾往裴浚透露半个字,但?这桩事还是被裴浚知晓了。 为了躲避他,连正经活计都不干了。 当初热血沸腾扬言要替他远拨国?威的姑娘哪去了? 裴浚深深阖着眼,双腿懒淡架在龙椅,眼角快绷出血色来。 不嫁就不嫁,何至于过不去。 * 梁冰的父亲梁杵如今担着重启路上丝绸之路的重任,他又曾是户部?尚书,满脑子钻营的就是如何给国?库挣银子。 先帝在世,总想?着从百姓手里榨一榨,裴浚不同,他要打开国?门,与域外通商。 上回万寿节之际,梁杵便与夷邦诸国?的使臣会过面,私下又得裴浚首肯,决意邀请诸国?行商汇聚京都,又吩咐大晋各州府的商贾进京,各方欢聚一堂,共商盛举,当场定下单子,当场付银,准域外行商从大晋买卖生丝,绸缎,砂糖,樟脑,瓷器等物,再运至本国?售卖。 此事由官府出面组织,再从中抽税。梁杵领衔,各部?均抽掉一些?人手为辅,正如火如荼开展。 眼看?商会之期将至,梁杵遇到了一桩难题,来寻裴浚讨个示下, 「陛下,如今万事俱备,只有?一桩事略有?为难,老臣想?着跟您讨个主意....」 「说。」此事筹备许久,裴浚也很放在心上,正色问他,「有?什么难处告诉朕。」 梁杵道,「此次商会,将有?不少夷邦商贾抵达京都,鸿胪寺与礼部?的官员恐应酬不暇,臣记得原先御前有?一位女官,精通夷语,不若请她?坐镇市署,文书可当场翻译,定的单子有?疑惑之处也可当场释疑,两厢便捷,您瞧着如何?」 裴浚长指慢慢从眉心抚至鼻樑,来回摩挲了许久, 「朕准了。」 也不管李凤宁愿不愿意,一道圣旨下到夷学馆。 这是邦/国?大事,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当然凤宁也没想?着拒绝,这与上回翻译诗经不同,上次明显是养心殿的内侍「找茬」,想?借着机会牵桥搭线,这次可是正经的朝务,凤宁盼着还来不及呢。 到了九月初十这一日,凤宁换上礼部?送来的官服,做男装打扮,登车前往商会所在的鼓楼大街。 此次商会规模浩大,又是大晋第一次通商盛举,朝野瞩目。 地点选在皇城之北鼓楼所在的下大街。 大晋创国?之初原是选在南京为都,后陈祖靖难之役,将国?都迁往上京城,当时的上京城人口并不繁盛,商贾也寥寥无几,为了招揽客商,朝廷在京城各处建了不少廊房,供商贾暂住,起先几年免额,到了第三年方才收些?租银。 而鼓楼下大街一处正是廊房聚集之地。 大街两侧各有?廊房上千间?,远远望去,如整齐铺在脚下的棋局。 下大街左侧紧挨着慈山寺,今日被官府徵用做用膳歇息之地,右侧则毗邻积水潭,亦有?不少商船从北水关抵达此地,称得上万国?梯航,鳞次毕集。 商会上午巳时一刻正式开启,大晋货商各占一间?,挂好招牌,外商则在循吏的引领下有?序进场,瞧见想?要的货物,当场洽谈,货比三家,好不热闹。 鼓楼往下第三间?廊房便是市署,每谈好一桩生意均在此地签订契书,交予一定的押金,以?防任何一方毁约,而凤宁则负责现?场翻译,有?了一位懂夷语的官员在场,那些?外商顿感亲切,褪去拘谨,松快许多,甚至与凤宁聊起京都的风光,问她?哪儿吃住便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裴浚远远地坐在鼓楼上方的阁楼,就看?着当初磕磕碰碰的姑娘,流畅自如与外商洽谈,她?穿着一件绿色官袍,腰肢儿挺得笔直秀逸,她?并未戴冠帽,只用一简单的碧玉簪子束髮,墨绿的颜色衬得她?肌肤白若雪玉,乌髮皓齿,眉眼如画,杵在人堆里,漂亮得不像话。 大约是有?一间?铺子,两方掌柜交流不来,来人将她?请了过去,她?高挑的身影游走在廊房间?,游刃有?余处理争端,那张脸无论何时均是笑着的,眉梢弯出柔软的弧度,秋阳打在她?面颊髮髻,有?细碎的光芒萦绕她?周身。 他想?看?着那张脸沖他笑,沖他撒娇,他知道她?的腰肢有?多软,盈盈不堪一握,只消一碰,她?便往他怀里滑来,不要命地缠住他腰身,将脸蛋挤入他怀里,往他耳边低低喘上一声,足以?要了他的命。 她?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翅膀硬了,想?飞了? 他嫌她?毫无城府,想?赶她?出宫,她?非要在御花园没日没夜等他,他嫌她?没规没矩,将她?逐出养心殿,她?偏又闯回来,往他怀里钻,往他心里钻。 凭什么? 凭什么招惹了他,又丢开手? 凭什么她?想?结束就结束? 他堂堂天子,由她?说了算? 做梦! 「黄锦!」 挺拔清隽的男人,依然优雅地端坐高塌,眼神?深沉盯着前方,盯着渐散的人群,盯着打算离去的娇影,将手中那串勐犸牙珠子往旁边一扔,冰冷地下旨, 「将人给朕带过来!」 第59章 午时正,眼看客商散得?差不多?了,凤宁打算去慈山寺歇个晌,吃饱喝足下午好继续干活。 礼部官员客气地引着她往前走,这时,一穿着飞鱼服的公公小跑过来,拦住了路,抚了抚拂尘朝她施礼,「凤姑娘,陛下有旨,传凤姑娘过去一趟。」 怕小内使请不动李凤宁,黄锦亲自出面。 黄锦面相阴刻,眉眼眯长,即便挂着雍和的笑,看上?去却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威慑。 百官习惯了黄锦目中无人,还是头一回看他这般客客气气,颇有些意外地瞄了一眼凤宁。 凤宁脑门一阵发黑,冷不丁往鼓楼望了一眼,方才仪式开启时,内阁次辅梁杵与礼部侍郎何?楚生倒是露过面,她不知裴浚也来了。 当?着众官员的面,没有拒绝的余地,凤宁挤出一丝笑容,施礼道,「臣女遵旨。」 黄锦领着她越过围栏,沿着侧面的石阶上?了鼓楼,打甬道进了阁楼内,瑰丽无边的藻井罩在头顶上?方,四盏偌大的宫灯悬挂在墙角,随风而晃,与窗外溢进来的天光交相辉映。 就在藻井正下方,摆着一张黄花梨木八仙桌,他穿着一身乌黑绣蟒龙金丝纹的常服坐在桌后,面孔依旧沉稳矜贵,不曾抬眼看她,只往前指了指, 「坐,陪朕用?膳。」 语气云淡风轻,又不容拒绝。 说好不再?见面,又在折腾什么?。 凤宁心里涌上?些许委屈,勉强屈膝行礼, 「谢陛下。」 随后就坐了下来。 她饿了,也拗不过他,用?膳就用?膳。 越拗着他越容易激怒他,凤宁寻思?着对付裴浚,最?好的法子便是「逆来顺受」。 总能磨得?他没脾气。 裴浚抬眼看着她,皎洁的一张面孔,没有一丝瑕疵,温秀从容的模样?,让她用?膳就动筷子,一点都不含煳。 真当?他没看穿她的计俩? 她忘了她是谁调//教?出来的? 裴浚无声一哼,摆摆手,示意侍从退去。 门窗被掩严实,明亮的天光泄进来,二人各坐一端,认真用?膳,谁也没吭声,谁也没看谁。鲜艷的藻井映得?整座阁楼十分亮堂。 凤宁先用?完,随后起身,也很知规矩地给?他斟了一杯茶。 便退至一侧不动,等着他吩咐。 她如?上?次那般低眉顺眼,双手合在腹前,姿态礼仪很合规矩,再?也叫人挑不出错。 裴浚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他如?今倒是盼着她跟当?初那般,莽莽撞撞喊他一声恩公,不管不顾要撞在他跟前来,抬着那双明媚的水杏眼,目光怯生生追随他,是养心殿最?鲜活的一道风景。 可惜那时的他看不上?李凤宁。 裴浚生出几分被打脸的自嘲。 「别装了,朕可没这么?好煳弄。」裴浚懒懒扔下这么?一句,抬手斟了一杯西风烈,先往她的方向一推,吩咐道, 「陪朕喝杯酒。」 凤宁迟疑地看着他,犹豫了片刻,慢吞吞走过去,擒起酒盏小抿一口,酒气太沖,她微微皱眉,随后搁下了,忍住不适朝他屈膝,「谢陛下。」 「怎么??不爱喝?」裴浚薄唇摩挲着酒盏,闲闲看着她,「你跟李老头喝酒时怎么?不嫌不好喝?」 凤宁看出来了,这男人现在便是浑身长了刺,专挑她的不是。 「陛下,臣女与李老头所喝之酒,没这么?烈。」 「哦...」似乎预料到她会这么?说,裴浚抬袖换了一壶酒,又斟了一杯,再?次推给?她。 凤宁默了默,立在桌旁抬手擒起酒盏,正要喝时,却见裴浚端起她方才喝过的那杯酒,往自己嘴里倒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凤宁愣住了。 这人有多?好洁她是知道的,别说他是皇帝,从来只有他吃过不要赏给?别人的份,就是自个儿用?过的杯盏都可能不用?第二回 。 今日却是堂而皇之用?她喝过的酒盏。 裴浚大约是察觉到她惊愕的视线,酒盏到了唇边,又故意调转方向,含着她方才喝过的地儿将酒水一饮而尽。 凤宁硬生生被他弄红了脸。 深唿吸一口气,凤宁逼着自己无视这一幕,别过眼,慢腾腾将新的一杯青梅酒饮了大半。 这酒滋味甚是不错,清甜可口,入嘴之时并无任何?呛意,却是余味悠长。 很适合女孩子喝。 凤宁喝完第一口,又继续将剩下的喝完,这才搁下茶盏,又客气一句,「谢陛下赏酒。」 见他始终摩挲着那杯西风烈,烫眼似的挪开视线,垂下眸不吱声。 裴浚瞥着她面颊飞出那抹红晕,轻讽一声, 「朕若真嫌你,何?至于亲你。」 二人唇舌交缠不知多?少回了。 凤宁手下一顿,生生闭上?了眼。 这厮就是不让她好过。 谁怕谁。 凤宁现在也学着脸皮厚了,装作没听到的,无动于衷。 裴浚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模样?,只觉好笑。 她才几斤几两,跟他斗? 裴浚再?次给?她斟了一杯,「继续喝。」 这下凤宁有些迟疑了。 午歇不过一个时辰,待会商会启幕,她顶着满口酒意去当?差是何?道理? 「陛下,臣女待会还要去市署呢。」 「朕已经给?你备了解酒汤。」他知道她酒量好,在番经厂跟李老头喝酒,一顿喝上?五六杯,到他这就不成了? 即便真醉了又如?何?,他想看她醉醺醺地倚在他怀里唤陛下。 裴浚眼神虽风平浪静,瞳仁深处却早已翻起波澜。 凤宁瞥着他,一线天光从藻井深处掠进来,泻在他织金的龙袍,恍若流彩,而他却有一种静水流深般的渊渟,眸子黑若曜石,纹丝不动。 四目相接。 凤宁不得?不败下阵来。 带着满腹怨气接过酒盏再?饮一杯,动作太快,将自个儿呛了下,手胡乱往桌案去扶,碰巧撞在他手背,这下好了,如?同捅了马蜂窝,那股力道如?潮水般绵绵涌上?来,一把将她拽在怀里。 趁着她张嘴的空档,吻漫天盖地渡入,凤宁被迫坐在他双腿,左手被他大力握住,右手本能去推他,裴浚将她手扒下来,双双往后钳住,一面牢牢困住她双臂纤腰,一面扣住她乱动的后脑勺,稳稳地将舌尖渡进去。 「唔唔...」凤宁腿被他钳住,手也动弹不得?,气得?几番想咬他却不敢,绵绵的泪沁出来,咸鲜的味道顺着面颊趟进嘴里,裴浚尝到了,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太知道如?何?制住她,他也晓得?她哪儿敏感,不急不缓一阵轻掠,手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她挣脱不了,却又不会觉得?痛。 舌尖顺着她唇腔四处逡巡,凤宁知道他要寻什么?,拼命闪躲不给?他。 裴浚有的是法子,他坐在一处软塌,塌上?铺满了锦缎绒毯,稍稍搂着她调换一个姿势,凤宁便被他推至塌间,膝盖也由着被刮蹭开,正左支右绌,濡湿的舌尖被他探住,相撞那一瞬,两具身子下意识都打了个哆嗦。 有多?久没有了? 裴浚不知道,他日思?夜想,那具精壮的身子快要焚烧成了火球,冷浴不知淋了多?少回都没用?,非要寻到它的主人止渴。 手覆在她腰间,力道开始放缓,他耐心周旋,想引她入局。 凤宁岂肯容他得?逞,双手奋力从他掌心挣脱,抵在他胸膛,脖颈一歪,舌尖从他桎梏下退出,用?尽喘口气,「陛下....」 带着哭腔,带着不满。 又如?何?? 他偏喜欢她绵哑的腔调。 那濡湿踱至她雪白的脖颈,一下便捞住她的耳珠,这是更?为要命地所在,凤宁双肩细细地颤抖,只顾往里缩,最?终背心抵在榻墙,她退无可退,可那人往前得?寸进尺,彻底将她圈至怀里。 那滋味像是触醒了遥远的梦,令人沉醉其中,回味无穷。 不碰她,他不知自己有多?渴望她,有多?非她不可。 这具身子是浑然天成的美,秾纤有度,连吐息均是裊裊的幽香,唇尖那一丝醇洌的酒意,清洒在鼻尖,令人心神动盪,是无可比拟的温柔。 凤宁手被他摁在头顶,婀娜腰肢扭动,力量的碰撞,张力拉扯,很好在他掌心滋生一阵痒意,正中他下怀,他用?力一握,膝盖彻底顶开,就这么?硬生生制住了她。 凤宁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头顶繁复的藻井,双眼濛濛如?水雾,她突然间卸去所有力气,跟摊在他怀里似的,嗓音冷淡又轻,「陛下是打算在这里强迫臣女吗?」 旖旎昭彰的气氛就这么?戛然而止。 她从未用?这样?冰冷的语气跟他说话。 这是第一回 。 裴浚身子勐地一僵,心里极度不快。 慢慢抬起覆满情//欲的双眸,宽阔的身子撑在她双方,瞳仁缓缓一缩,那点沉醉的温柔一瞬间凝成寒冰, 「强迫?」 这二字结结实实触及了他的帝王尊严,他冷笑一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李凤宁,你忘了是谁在御花园一而再?再?而三纠缠?朕都不想见你了,你却非要在顺贞门等?五日十日的等,咱们俩到底是谁强迫谁?」 思?绪勐地被他拉回当?初相见,凤宁的心仿佛被他破开一道口子,血淋淋的,让她招架不住。她曾经那么?不顾一切喜欢过他,爱过他,可他呢,连个名分都捨不得?,只当?是她茶余饭后的慰藉。 泪已然在眼眶打转,她却生生吞下去,目光别去塌角,绵绵无力地回,「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裴浚脾气上?来了,将她一把拽起来,摁在塌角,她髮髻蓬松了,玉簪歪去一角,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乌黑的浓髮跟绸缎似的铺满肩头后背,拢住那张足可倾城的脸,妖冶勾人。 凤宁咬着唇,双目仿佛被水洗过,乌黑髮亮,倔强又委屈望着他,没有说话。 他胡搅蛮缠,她说不过他。 「你说,哪儿不一样?。」他双目泛红,瞳仁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 他也捨不得?凶她,却又着实被气得?不轻。 跟着他回宫,舒舒服服做他的妃子,好吃好喝供着她,宠着她不好? 非要浑身长刺,扎得?他身心都疼。 凤宁抱着膝盖,双目低垂,神色灰败有如?破罐子破摔,「若是因为当?初的事,臣女跟您赔罪,是臣女不对,可后来的一年多?,臣女尽心尽力服侍过您,咱们....也算两清了...」 「两清?」裴浚给?气笑了,宽掌覆上?她下颚迫着她抬眸看向他,那双深眸雪亮如?冰, 「李凤宁,是你招惹朕在先,两不两清,可不是你说了算。」 他就是这么?强横又嚣张。 凤宁素日性子柔和,最?不喜蛮不讲理之人,如?果这个人是当?今皇帝,那简直便是人间灾难。 清凌凌的眸子瞪过去,她脱口而出,「是您亲口下旨,让臣女有多?远滚多?远,如?今您又寻臣女作甚!」 她并不想戳他的短,实在忍不住。 可裴浚也有脸皮厚的时候,他反而笑了,笑起来,眉眼有那么?一瞬的惊艷,就像是不可一世的浪荡公子,单手搭在膝盖,满脸认栽, 「是,朕后悔了,朕现在就要你。」 见她终于褪去逆来顺受的伪装,裴浚浑身舒坦, 「李凤宁,你还是这样?张牙舞爪的样?子好看。」 凤宁耐心被他彻底磨没了,瞧他这懒懒散散的神情,就仿佛她是他砧板的鱼肉,逃不出他手掌心,她非要逃。 凤宁扶着踏沿要下榻,裴浚抬手将人给?抱回来,非要逼她跨坐在他身上?。 姑娘眼给?气红了,眼尾锐利跟惹急了兔子,她干脆将领口差点被他剥落的纽扣给?扯开,露出一截皓如?凝脂的肩骨,冰泠泠道, 「陛下不就是惦记着臣女的身子吗,臣女给?您便是,大不了再?喝一碗避子汤。」 前一句已然勾起了裴浚的怒火,避子汤三字更?是赤锅里滚油,精准地戳中了裴浚的痛处,原先还一副言笑晏晏的男人,瞬间换了一副脸色,他只觉岩浆般的怒火盖过眉心,极致的羞辱涌上?心头。 裴浚面如?沉铁,勐地起塌往后转过身,高?大的背影如?山峰矗立在窗口,抬起手冷冷往外指着。 让她走。 「避子汤」三字简直成了他不可碰触的逆鳞。 他心心念念对她好,她却背着他吃避子丸。 他是有病,才会一再?放下身段来寻她。 凤宁咬牙裹好衣裳,头也不回冲出阁楼。 第60章 商会很好地打响了凤宁的名气,人人皆知夷学馆有一位会夷语的女夫子。 有人想特聘她去府上做西?席,有人想僱佣凤宁专职给他家商铺做翻译,如?此种种,皆被凤宁拒绝,就连礼部侍郎何楚生也追出来?,说是在礼部?给凤宁挂个?头衔,往后礼部?有差事,凤宁要帮衬,每年给些粳米俸禄,这对夷学馆来说也是扬名气的事儿,凤宁高兴答应了。 商会这次露脸,让她接了更多的大单子,还真有些忙不过来?,大有昏天暗地的感?觉。 她只?能请乌先生帮忙,一日休沐回府,她抱了一大摞簿册到乌先生的学堂,要他帮忙译註。 没成想乌先生满口应下。 「先生,我还以为您不乐意干这些营生呢。」凤宁笑盈盈问他。 乌先生在她眼里?素来?极有风骨,也很有气节,不为黄白之物折腰。 哪知乌先生却是摇头道,「哪里?,为师是没有你?这般机灵,没想到通过这种法子挣银钱,这不,得多亏了我们凤宁,先生往后吃穿不愁了。」 凤宁猜到他是为了哄她才?说好听的话?,笑道,「您当然不愁吃穿,等您老了,凤宁会养您的。」凤宁心里?拿乌先生做长辈,如?今铺子生意越来?越好,她现在的进帐远不是过去能比,她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乌先生闻言面颊微微有些不自在,很快又?笑若春风,「好,凤宁出息了。」 转瞬不知想起?什么,他温和地抬起?眼,定定看着她,略带严肃, 「凤宁啊,不要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扛,你?还小,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多想想自己个?儿,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别苦了自个?儿,别人的事,都与你?无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比起?裴浚的强势霸道,乌先生这样的温柔体贴真让凤宁撼动,她抚了抚眼角,「凤宁明白了。」 随后凤宁又?神神秘秘塞了个?箱盒给乌先生, 「先生,学馆人多口杂,李府我又?不放心,我这压箱底的银子您帮我保管可好?」 这世上,她最信任的也就是乌先生了。 乌先生接过锦盒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他缓缓圩着气,笑道,「凤宁放心,为师必帮你?看好家当。」 凤宁忽然觉着很满足,「那往后我得了银子全部?交给先生。」 「好...」乌先生笑了,抱着箱盒去了内室。 随后又?去厨房给她做了一碗油泼面,已?是九月深秋了,日子越来?越凉,一碗热腾腾的油泼面简直是凤宁最大的慰藉。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 后来?一次相遇是在蒋府的寿宴上。 蒋文?若的母亲五十大寿,就连宫里?的隆安太妃都请旨出宫,裴浚必当作陪,他并未以皇帝身份出面,而是微服私访,席间在明间陪着说话?时?,蒋夫人将蒋文?若遣出去,与隆安太妃再次试探裴浚口风。 「若儿年纪不小了,臣妇一直念着给她寻位知根知底的夫婿,陛下以为如?何?」 蒋夫人与隆安太妃一般,想让蒋文?若入宫给裴浚作伴。 如?此,蒋文?若一辈子的荣宠保住了。 裴浚亏待谁都不可能亏待一道长大的表姐。 裴浚一身玄袍张望窗外的天光,细碎的阳光从茂密的樟桐树上洒下,树枝随风摇摆,恍若有一片光影在他跟前晃,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漫不经心回道, 「城南侯府的长公子前年丧妻,前几日城南候进殿商议军务,还提起?这桩,若是舅母看得上,朕可以从中?保媒。」 这是拒绝的意思了。 蒋夫人与隆安太妃相视一眼,至此彻底死了心。 膳后,隆安太妃顾着与蒋夫人叙旧,不急着回宫。 天气又?晴好,裴浚午膳饮多了酒,蒋文?若将他请去湖边的水榭闲坐。 隔着一段波光粼粼,水面湖心岛上有一群姑娘在嬉戏。 裴浚耳力好,很容易在喧杂的人声中?辨出最特别的那道。 她换了一身新裙,缂丝做的水红绣桂花褙子,梳着一个?高高的凌云髻,身子本就高挑,拿着一只?捕网,在一群菊花中?蹁跹飞舞,十分打眼。 这个?季节可没什么蝴蝶,偶尔的几只?被姑娘们吓跑了,大约是许久不曾相聚,许久不曾这般畅怀,倒也玩得很尽兴。 如?果说过去裴浚还当李凤宁跟他闹脾气,碍着面子不肯回宫,那么鼓楼那日的决绝,让他彻底认清,李凤宁是铁了心不想回宫。 蒋文?若陪坐在一侧,就看到裴浚目不转睛盯着对面。 眼底没了过去的漫不经心和高高在上,而是浓浓的沉思以及求而不得的挫败。 蒋文?若与裴浚一块长大,太熟悉他的性子,他骄傲,完美,对任何人几乎到苛刻的地步,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人和事难得倒他,而现在他却折在李凤宁手里?。 「既然捨不得,当初为何要放她出宫?」蒋文?若随口问道。 裴浚显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朝她虚虚示意,「还是表兄酿的黄子梅好喝。」 蒋文?鑫都督私下爱酿酒,在朝中?已?不是秘密,裴浚爱喝,蒋文?鑫进宫都要捎他一壶,这一年蒋文?鑫一直外任,酿酒的机会不多,今日这壶黄梅酒就显得弥足珍贵。 蒋文?若笑了笑不再多嘴。 「那你?坐一坐,我去对面招唿那些祖宗们了。」 蒋文?若来?到湖心亭,姑娘们玩累了,正在桌案上玩叶子牌。 「哟,这是谁起?的头?」平日这些大家闺秀不是诗书?琴画,就是高谈阔论,蒋文?若还是第一次见她们犯闲, 坐在席位正中?的杨婉挑了挑眉,「是我,怎么样,佩佩输了几把,你?要不要顶上?」 如?今的杨婉气质大变,髮髻随性,装扮也洒脱,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随遇而安的松弛。 蒋文?若摇摇头,反而坐在凤宁身侧的高几,见凤宁满脸认真,秀美微蹙似乎在算牌,颇觉可爱,凤宁就是这样,连玩叶子牌都这般上心,闲杂小事尚且如?此,当初那份感?情必定是全身心投入,离开?时?应当很难受吧。 蒋文?若忽然想,若裴浚性子没那么傲慢,学会低头哄一哄女人,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凤宁虽然不大会打牌,可架不住手气好,还真就赢了几把。 章佩佩耍赖将牌一扔,「不玩了不玩了,凤宁咱回去吧,今夜咱们去红鹤楼吃烧鹅。」 杨玉苏道,「我也去。」 章佩佩扔了她一眼,「你?快要出嫁了,还是安安分分待在府上,你?家那位婆母最是讲规矩,若晓得我领着你?四处闲逛,将来?少不得要埋怨你?。」 杨玉苏得嫁燕承确实是一桩好姻缘,可婆婆也是出了名的难对付。 大家纷纷为她捏一把汗。 王淑玉一面收牌一面轻咳,「你?们当着我的面编排我姑母,合适吗?」 章佩佩理所当然道,「你?可以捂住耳朵,或者装作没听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还是凤宁温婉笑道,「王姐姐,往后玉苏嫁去燕家,你?得空便去去燕府,帮着她开?解开?解燕夫人才?好。」 王淑玉爽朗一笑,「放心,包在我身上。」 姑娘们相继起?身沿着长廊往岸边走,蒋文?若问杨婉是何打算,「我听说你?这一回府,求亲者踏破门槛呢。」 杨婉抬眸望了望深蓝的苍穹,摇头道,「我现在没有嫁人的打算。」 见过最惊艷的男人,其他男人在她眼里?成了屈就。 等什么时?候彻底丢开?心,再思嫁人一事。 「我已?决意在梁湖一带开?一家女子书?院,对了,凤宁,你?能过来?给我帮忙吗?」杨婉真诚邀请。 凤宁摇头道,「抱歉婉姐姐,我已?答应欧阳夫人接手夷学馆。」 杨婉想了想,又?笑道,「要不,每旬你?择一日来?帮我授课?」 裴浚志向宏伟,意在扶夷四方,通商万国,学些夷语有备无患,杨婉嗅准了其中?的机会,想替大晋培养一批优秀的女学生,凤宁开?了挂职先河,往后女学生可入宫做女官,也可在礼部?与鸿胪寺挂职,不必拘泥后宅,前程似锦。 凤宁欣然应允。 越过院子进入花厅时?,正撞见蒋家诸人送隆安太妃与裴浚出门。 二人隔着人群遥遥对了一眼。 凤宁心倏忽一紧,连忙垂下眸循着人群给他请安。 他离着十步远的距离,语气淡淡让众人平身,先一步出了垂花门。 那眼神无波无澜,看着像是过眼云烟了。 凤宁抬眸时?,那道玄黑的身影已?远去,只?余一抹淡淡的奇楠香在空气中?消散。 章佩佩终究没能陪凤宁吃烧鹅,她中?途被章府的人叫走了。 登上马车后,凤宁依然紧张。 她有些担心,担心他的人又?追过来?要将她如?何。 外头的天地实在太好,太广阔,她喜欢跟孩子们相处,喜欢游走在街头巷尾,喜欢与那些夷商高谈阔论,不仅长了见识,也学了本事。 她不会回宫了。 不会做他的金丝雀,不会与女人争风吃醋强求他的怜爱。 永远不会。 这辈子註定背道而驰。 一直回到夷学馆,一路畅通无阻,凤宁方才?放了心。 这个?坎该是过去了吧。 裴浚也不知道这个?坎有没有过去。 说放手,他做不到,可强迫她入宫,他也做不到。 就这么陷入死胡同。 新政已?陆陆续续颁布,各部?有条不紊运转。 裴浚无需再像过去那般绞尽脑汁收权。 自从将杨元正逼出内阁后,整个?朝廷彻底落在他手中?,也不能让这些官员掉以轻心,怎么办,制衡。 他实在太聪明,制衡之术玩得炉火纯青,任何时?候绝不会让一位堂官独揽大权,各部?均有他的心腹眼线,也有能堪当大任的肱骨,御人五分信任,三分防备,两分敲打,朝中?无人不服他。 闲下来?,他时?常出宫走走,美其名曰「了解民间疾苦」。 有一日出城巡防,打西?便门过,路过那家铺子。 看到凤宁坐在铺子里?,正与夷商会的管事洽谈。 姑娘白玉束髮,做男装打扮,提着笔记得认真,那模样与当初在西?围房当值相差不远。 她任何时?候均是全力以赴。 那么努力坚强活着。 像他最开?始期许的那般,独当一面,完成蜕变,不再指望任何人。 裴浚有一百种法子将她弄回皇宫,看着这样认真勤苦的李凤宁,终究没有下去手。 她好不容易经营出的局面,他不想一手打破。 也不是没有人给凤宁做媒。 李府的门槛也差点被人踏破。 都是些低阶小官或者商户,听闻李家庶女打皇宫回来?,规矩本事必当不错,争先想娶回去做掌家媳妇。 李巍也不能看着女儿孤苦一生,心想择一两户能降得住的人家,据实已?告,且看对方愿不愿意娶。 宫里?出来?的人,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真要破了身子也不奇怪,更何况出宫嫁人的女官女使比比皆是,凭什么李凤宁就不行? 李巍心里?琢磨,且不如?大张旗鼓给凤宁说亲,以来?试探帝心。 若他对凤宁有心,就该下旨迎凤宁入宫为妃。 若是无心,那正好大大方方给女儿议婚,再无后顾之忧了。 这么一想,李巍越发卖力张罗。 柳氏母女也打起?了凤宁的主意。 李云英想起?凤宁结识那么多官宦贵女,不忍肥水流入外人田,心中?起?意,唆使母亲道, 「不如?便让表兄娶凤宁吧,好处咱们占着,凤宁一身荣辱也攥在您手里?,您瞧如?何?」 柳氏抚掌一笑,「这个?法子甚好,等我得空回一趟董家,与你?舅母说一声。」 凤宁一直待在学馆,不知家里?底细,反倒是杨玉苏率先得到消息,风风火火赶来?学馆告诉她, 「你?那对没良心的父母正在给你?张罗婚事呢。」 凤宁听了反而没有太多反应,「我早已?与他们分说明白,他们要自讨苦吃便随他们去。」 裴浚显然不乐意看着她嫁人,李巍与柳氏非要往枪口上撞,自有人去收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若是没有被收拾,说明裴浚对她彻底放手,这就更好了。 她不想嫁人,李巍还能强求她不成?她如?今在礼部?挂着职,比李巍在朝廷还有面子,李巍已?经没有那个?本事再拿捏她。 所以,凤宁没什么可担心的。 杨玉苏见她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心中?疼惜, 「凤宁,那日在蒋家我暗察陛下神色,好像是对你?收了心,你?也别苦着自个?儿,若是遇见合适的就嫁吧,有个?嘘寒问暖之人,一辈子也不白来?一趟。」 杨玉苏与燕承如?今正是情投意合之时?,婚礼每一处他都郑重考量,处处依着杨家规矩,燕夫人虽然称不上和善,可为了儿子也很给面子,聘礼下的很足。 杨玉苏体会到了婚姻给她带来?的满足和快乐,她有了可以倚靠的意中?人,实在不愿看着凤宁孤苦。 凤宁只?管摇头,「我手上事情多着呢,婉姐姐那边还请我过去商议教程,我明日得去一趟梁湖。」 杨玉苏为她骄傲,也为她担心。 「那你?也不能蹉跎一辈子。」 凤宁认真想了想,待上了年纪,寻个?合适的人作伴,也不是不可以,那时?,裴浚嫌她年老色衰,压根不会在意她嫁不嫁人。 杨玉苏见她似在寻思,捏了捏她面颊,好笑问道,「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留意。」 凤宁大约是与她说玩笑话?吧,眉眼微微扬了扬,正儿八经想道, 「温柔体贴,天冷了帮我掖一掖被角。」 「耐心听我说话?....」 「凡事有商有量,尊重我的意愿....」 「不要大富大贵,一心一意守着我.....」 每一桩都与裴浚无关。 却是人间最朴实的念想。 杨玉苏听得眼眶发酸。 章云璧在廊庑外听得这席话?,神色恍惚。 多好的女孩,不攀权附贵,是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好姑娘。 是端茶的小丫头率先发现了他。 「章公子?」 章云璧回过神来?,款步踏上台阶,与闻声迎出来?的凤宁和杨玉苏施礼, 「佩佩病了,嘱咐我将李姑娘要的那册书?送来?。」 前日章佩佩来?探望凤宁,凤宁寻她要一本《世说新语》,章佩佩说是家里?有,遣人送来?,没成想是章云璧亲自来?送。 凤宁很不好意思,再三道谢,要请他喝茶,章云璧却碍着男女大防,委婉拒绝了。 一听说章佩佩生了病,翌日杨玉苏和凤宁去章府探望她。 章家府上有位小小姐正在章佩佩书?房温书?,凤宁见她手里?拿着自己译註的那册《论语》,十分纳罕,于?是好奇坐过去陪着小姑娘读书?。 杨玉苏与章佩佩在东次间说话?,告诉章佩佩李家在给李凤宁议亲, 章佩佩腾的一下就从罗汉床上爬起?,「确有此事?」 杨玉苏被她唬了一跳,「我还能骗你??」 章佩佩脸色就变了。 她家里?也有一位正对凤宁属意呢。 说到章云璧,平日温润内敛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却十足十对凤宁动了心。 他与旁人不同,念头按捺在心里?,不曾在凤宁面前表露半点,他是个?沉稳可靠之人,想着先说服了家里?,确定能安安稳稳将凤宁迎娶进门再冒端倪。 虽然每每打着接妹妹的旗号,在学馆露过几面,却是发乎情止乎礼,不敢有半分逾越。 而恰恰在昨日,章家长辈提起?给章云璧议亲,章云璧便说到了凤宁。 换做是旁人家里?,长辈必定是雷霆震怒,可章家氛围实在融洽,陈康侯与侯夫人从不对孩子打骂,宠而不溺,养成孩子自小做主的性格。 虽说对章云璧这个?想法十分不同意,侯夫人也没有骂他,只?是劝道, 「这桩事怕是难,你?是侯府嫡长子,你?姑母眼底的主心骨,你?的婚事得你?姑母同意,而凤姑娘的身份,你?姑母怕是瞧不上。」 章云璧也知这是个?大难关,而更大的难关还在皇帝那头。 皇帝愿意让他娶凤宁吗? 侯夫人为此特意进宫一趟,太后听了果然恼怒不堪, 「做妾还差不多。」 侯夫人讪讪回府,恐伤了儿子的心,做妾二字没提,就道是不同意。 可章云璧对着凤宁便是一见钟情,当年在上林苑瞟了一眼,那么温柔漂亮的姑娘,就像是开?在心尖的一朵花,让人不自禁生出爱护之心,又?从佩佩嘴里?听说凤宁如?何孤苦,章云璧便想着,若真能将人娶进门,他发誓一辈子宠着敬着,绝不叫她吃苦。 杨玉苏婚期在十一月十八,这两月陆陆续续有人添妆,十月十五这一日,凤宁趁着休沐的空档,来?杨府探望,顺带赠了她一箱子礼仪做嫁妆。 可巧,李巍便请了媒人上门,连人家小伙子也捎带进府,打算待会请凤宁回来?相看。 近来?李巍给凤宁议亲的消息不胫而走,韩子陵私下遣人看着呢,一听今日凤宁要与人相看,脑门一热,便单枪匹马往李府奔来?。 偏生韩子陵这一日正与国子监的同窗在红鹤楼喝酒,章云璧也在隔壁送好友远赴边关上任,一听这档子事,胸口便有腾腾热浪在煎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素来?温润得体的男子顾不上了,立即纵马回府跪在侯夫人跟前, 「且不说能不能定亲,只?恳求母亲去一趟李府,哪怕是打着妹妹旗号去探望凤宁亦可,总归不能叫她被韩子陵给玷污了....」 章云璧琢磨的是先稳住李府,实在不成,他明日进宫面圣,干脆与皇帝摊开?说,只?要皇帝许了这门婚,大不了往后他给皇帝卖命。 这是一桩不错的买卖,想必裴浚不会拒绝。 侯夫人素来?疼儿子,那可是打小连最喜爱的书?画砚台均要让给妹妹的人,他从不执着什物,这是第一回 对一个?女孩子动了心,做母亲的如?何看着他受苦,侯夫人一咬牙, 「成,母亲先帮你?走一趟,成不成另说。」 这不,几伙人均往李府赶。 裴浚今日正在干清宫与内阁商议东南海防一事,原来?近月有海寇犯禁,两江总督正整张旗鼓要大战一场,裴浚与兵部?侍郎敲定诱敌之策,议得差不多了,君臣二人正喝茶呢。 柳海急吼吼奔了进来?,一把扑跪在地, 「陛下,出事了。」 裴浚手执茶盏,慢幽幽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段时?日,柳海旁的事不急,光顾着急他和李凤宁之事,这一句出事了,必定是与李凤宁有关。 裴浚按了按眉心,摆手示意兵部?侍郎出去,沉声问柳海,「何事?」 柳海带着哭腔,「陛下,大事不妙,近来?李巍胆大包天竟在给凤姑娘议婚,今日安排了一商户之子欲与凤姑娘相看,那韩子陵得了消息奔了去,可万没想到,陈康侯府的侯夫人也去了。」 「陛下,陈康侯仅仅章云璧一个?儿子,难不成章云璧看上了凤姑娘?」 「决不能叫这些宵小之徒得逞,陛下,您瞧着,老奴是不是遣人去敲打,又?或者狠狠申斥一番,给他们教训....」 黄锦也在一旁出主意,东厂提督出口便是狠话?,大不了趁这机会收拾了太后一党之类。 已?是下午申时?,外头的天色忽然黯淡了下来?,天灰濛濛的聚了一层青云,昳丽的冬阳被云遮住, 裴浚张望窗牖,层层叠叠的窗纱被凉风掠起?,曼妙多姿,忽然就想起?李凤宁穿着官服立在窗棂下替他插花的模样。过去干清宫并不曾布置帷幔,这还是有一回他与李凤宁在这里?行事,为了遮掩后来?叫人添上的。 物是人非。 看着她在别的男人怀里?承欢。 不可能。 裴浚缓慢起?身,只?扔下四字, 「摆驾李府。」 柳海闻言一阵欢喜,总算捨得下面子去接人了。 等等,摆驾? 什么叫摆驾,那就是帝王仪仗悉数到位。 也就是说皇帝要明目张胆去李府。 这如?同昭告天下,李凤宁是皇帝的女人,谁也别打她的主意。 哪里?还需要敲打,章家和韩家但凡要命,都得乖乖退散。 柳海忽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激动,转身追了出去,对着干清宫外高声喊道, 「传旨,陛下摆驾李府。」 帝王不可轻出。 微服私访说不得,摆驾可得内阁准许。 百官闻风而动,都察院的御史和各部?官员纷纷来?午门口拦阻,乌压压跪了一片。 这与上回去杨府祝寿不同,那称得上是国事。 今日声势浩大出宫是为何? 柳海只?说是去李府,具体要做什么,柳海也说不清,得看那位的主意。 明黄帷幔垂下,将龙撵的人遮得严严实实。 俊美的男人倚在龙撵闭目养神, 去他的祖宗规矩。 他现在就要见到李凤宁。 * 眼下李府却乱成了一锅粥。 李巍全然没料到他只?不过是招了一商户子与女儿相看,却招惹来?了亲家外甥与永宁侯府的世子爷韩子陵。 至于?陈康侯侯夫人,车驾行到半路,皇宫的消息送来?,她漠然嘆了一声只?能打道回府。 韩子陵跪在李巍跟前,不让李巍将凤宁嫁与旁人,韩夫人闻讯赶来?,着婆子要将他拖走,韩子陵却纹丝不动。 李巍倒是愿意将这烫手山芋扔给韩家,可惜凤宁不答应,她唤韩子陵至门庭外侧的桂花树下,单刀直入告诫他, 「韩子陵,我曾给陛下侍寝,你?想娶我,还得问陛下答不答应?」 韩子陵闻言面露震惊。 他以为凤宁能出宫,必定是没被皇帝临幸,不成想她已?是皇帝的女人。 他再冲动,也不能拿满家性命开?玩笑,踉跄往后一退,脸上血色褪了大半。 人就这么狼狈地离开?李府。 李巍这厢被闹得脑仁疼,一面亲自送韩家人出门,一面又?去打发那媒人与商户子,没顾得上后宅。 柳氏恐丈夫将凤宁许出去,也焦急地将外甥招来?李家,近水楼台先得月,那董家公子便在后院逮住了凤宁的去路。 过去柳氏将凤宁藏得严实,董公子不曾见过她,今日一见惊为天人,险些要失态了, 堪堪拦在凤宁回闺房的必经路上,慌张施礼,「凤宁妹妹,咱们不如?就亲上加亲,结成一段好姻缘吧,我们董家门户虽不高,却也是正经的官宦人家,岂是那商户可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凤宁看着那猥琐的模样,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越过他便走。 李云英瞧见凤宁要离开?,连忙使眼色,示意婆子围住凤宁,她苦口婆心劝道, 「二妹,我与娘亲实实在在替你?着想,你?嫁去董家,知根知底,无论娘家婆家均是自家人,万事极好商议,你?莫要再犟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店。」 凤宁不等她说完,冷笑反驳,「你?自个?儿怎么不嫁过去?这还是你?亲表兄呢,你?们才?是正经的亲上加亲。」 李云英还待说什么,这时?垂花门处突然涌进来?一批兇悍的侍卫,个?个?腰间怀揣绣春刀,不是锦衣卫又?是谁? 李云英吓得脸色一白,险些昏倒,可惜她没有机会昏倒,锦衣卫冲进来?,甭管男女主僕,一个?个?摁住头颅悉数拖了出去。 凤宁惊愕转过身,就看到那道挺拔身影,长身玉立,捏着那串勐犸牙珠子站在垂花门内,眼神凉凉觑着她,冷讽道, 「在朕面前张牙舞爪,却被别人欺负成这样?」 凤宁喉咙涌上一阵酸楚,她何时?在他跟前张牙舞爪了? 跟他争辩没有意义,只?垂下眼眸朝他屈膝, 「给陛下请安。」 柳海很快带着人送进来?一张龙塌。 裴浚大马金刀坐在门槛内,悠闲地品茶。 在他身后的庭院,李府众人与被半路截回来?的韩子陵等人,正在接受笞杖。 裴浚雷厉风行摆平了今日这场议亲的风波。 此起?彼伏的痛叫声传来?,听得凤宁一阵心惊肉跳。她以为他暗中?遣人处置李家人便罢,谁料到他亲自驾临,这算什么? 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与他纠葛不清? 他从来?没有习惯顾及旁人的感?受。 凤宁无奈摇摇头,看着那道雍雅的身影,迟迟没过去。 他们就这样,一个?面无表情喝茶看书?,一个?脚步灌了铅似的立在石阶另一侧不动。 当中?隔着一从花坛,枝影婆娑。 久久不见笞杖停下,凤宁于?心不忍,忽然开?口问他, 「陛下,还要笞杖多久?」 裴浚头也没抬道,「看朕心情。」 那语气又?干脆又?无情。 总不能真看着柳氏和李巍等人被打死,凤宁忍辱负重,往花厅内一比, 「陛下,天色暗沉,像是要下雨,您不若请花厅就座。」 裴浚终于?捨得抬起?眼,定定看了她一瞬,那张脸俏生生的,与初见她没有半分区别,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她穿着宽大宫装,将身段遮得严严实实,如?今一派落落大方,美如?盛放的海棠。 他的人,谁有资格觊觎? 今日过后,全京城再无人敢打她主意,她也安全了。 「朕不去花厅。」 裴浚起?身看了一眼天色,天际昏暗,即便不下雨,时?辰已?十分不早,他语气严肃道, 「李凤宁,宫车就在门口,要什么位分,朕给你?,跟朕回宫。」 这是裴浚第二次正面与她论及位分一事,当初他念着她父亲官职不高,够不着贵人之位,只?肯许她才?人,而今时?今日,却随她开?口要位分。 她要皇后,他给吗? 凤宁忽然笑了。 她当然不会开?这个?口自取其辱,他更不可能娶她为妻。 立后照旧要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可不是这样一辆简单的宫车就迎入皇宫了。 无论什么位分,她皆不在意。 皇宫于?她而言已?是前程故梦。 凤宁捋了捋衣摆,郑重下跪道, 「还请陛下恕罪,臣女如?今抛头露面,在外行商,不配入宫给您做妃子,还请您海涵。」 裴浚的脸色一点点沉下, 「李凤宁,这样的话?,朕只?说一遍,你?别后悔。」 他发誓,今日李凤宁要贵妃之位,他也给她。 可凤宁依旧斩钉截铁摇头, 「陛下,臣女愿为人间自由鸟,不做宫廷富贵花,请陛下成全。」 天地静了那么一瞬,雨淅淅沥沥飘下。 裴浚脸色淡极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第61章 雨丝落在裴浚的双眉,有如?寒霜。 他薄唇微抿,就这么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凤宁。 她身段修长,腰线苗条,乌黑的发稠密幽亮,卷翘的睫毛密密麻麻铺在眼下,留下一片绒绒的影子,雪白的一张小脸皎洁如?月,即便跪着,也是让人惊鸿一瞥的姿色。 「宫廷富贵花?朕看你是想说笼中鸟吧?」裴浚眉间笼上一股阴戾,愤懑怒躁在?四肢五骸流窜,怎么都停歇不下来, 「朕一心一意引导你为人,费尽心思教你成事,你都忘了?你数次为人算计,是谁给你兜的底?如?今倒是嫌弃宫廷束缚你的自由?没有朕,你现?在?在?哪儿还?是两说!」 他字字珠玑,无情地揭露她的难堪。 凤宁心头情绪翻涌,勐地抬起头,沁着一脸煞白,「陛下,臣女从?未否认过您的恩德,也始终心存感激...」 「是吗?」裴浚眉眼?冷锐盯着她,语气又?冷又?硬,「你的感激就是离开朕?朕提携你是为了让你插上翅膀远走高飞?」 「就因为受过您的恩惠,就得生生世世给您奴做马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凤宁觉得他实在?不可理喻,跪得膝盖疼了,踉跄扶着花坛起身,极力忍耐住委屈和怒火,好声好气与他说道, 「陛下,您在?臣女心中一直是伟岸而高大的,臣女无比感激您的栽培,让臣女发挥一技之长,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臣女实在?不愿毁坏心里那份美好,咱们好聚好散,成吗?」 「好聚好散?」裴浚忽然笑了,笑声极轻,似在?寒窖里滚过一遭,莫名令人胆寒, 「你想让朕走?朕偏不叫你如?意。」话落阔步沿着斜迳往前?,轮廓分明的俊脸,每一个稜角都绷到了极致,看了一眼?躲在?角落的素心,冷声发号施令, 「给朕带路,朕要去她的闺房。」 素心满脸惶恐,压根不敢有半字反驳,手脚发软往前?领路。 凤宁绝望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拔步跟上。 外头的笞杖声已停,李府上下早被侍卫清理干净,除了素心,无闲杂人等。 片刻裴浚穿过一段石径,越过一个不大不小的月洞门,进了一座小巧别致的院子。 沿着廊庑进了正厅,东次间过于狭小安置不了这尊佛,凤宁只能将人引在?明间落座,外头风大,这门掩也不是,遮也不是,为难之际,却瞥见裴浚径直进了她的内寝。 「陛下!」凤宁脸色一变,急得跟过去, 裴浚掀帘而入,扫视一周,屋子里摆设极为简单,一张不大不小的卧塌,一条有了年份的长几,上头摆满了书册,再就是南窗下的炕床,一几一壶,别无他物。 倒是干净。 裴浚随意在?炕床上坐下,慢慢平復怒火,凤宁慌忙跟至他眼?前?,急得眼?眶泛红, 「陛下,此地实在?狭窄,有失恭敬。」 裴浚不爱听她说这些客套话,抬眸看着她,语气发凉, 「李凤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哪儿去不得?」 凤宁嗓音噎住,拿他没法子。 裴浚退鞋上榻,背靠引枕,手搭在?膝盖,看着面前?的虚空,人也入定似的没有说话。 总归今日进了李府的大门,全京城都知道她是他的人,她也别想再嫁旁人,还?不如?衬了自己的心意。 他不好过,她也别想好过。 素心上前?给他斟了茶,凤宁在?一旁干巴巴道,「粗茶淡水,请陛下海涵。」 裴浚嫌弃地看了一眼?杯盏没有动。 凤宁也不管他,以他的讲究,待不了多?久就会离开。 可惜她料错了。 不多?时,便见韩玉带着人送进来一件件摆设,顷刻间连她那张破旧的长几也给换了。 眼?看天要黑了,凤宁往窗外探头探脑,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陛下,时辰不早,您是不是要回?宫了?」 回?宫? 男人斯文?清润地坐在?那,捏着那串珠子闲适地往小几上敲着,面上一派怡然自得,「李凤宁,你可知朕为何这个时辰来?」 凤宁绷着小脸已有不妙的预感, 「朕今日没打算回?去。」裴浚无比理所当然地说。 凤宁脸都气白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朝东,一个朝西,各坐一端,裴浚从?容用膳,凤宁气鼓鼓不吭声,到后?来见他越发神色自得,凤宁决意不跟身子过不去,也不等裴浚开口,自个儿拾起筷子一口口扒饭。 蛛丝般的细雨漫天交织,台前?湿了一大片。 膳后?二人一前?一后?出门消食,隔着一根柱子仰望长空。 细雨霏霏扑入眼?帘,刺得凤宁阖上眼?帘,她仰着修长的脖颈,任凭雨水洗刷泛白面颊,寒风肆洌,冰气刺骨亦无动于衷,裴浚看不惯她这样,抬手将人给扯了进去。 凤宁被他拉了个踉跄,试图用力挣脱,裴浚却干脆将人提起摁在?墙壁,反脚将门一掩,光亮被彻底隔绝在?外,屋内尚未点灯,一片漆黑,二人一时不适应黑暗,看不清彼此,唯有剧烈的喘息声相互交错。 裴浚终于按捺不住脾气,嗓音低沉率先?发难, 「李凤宁,朕待你不薄吧?你在?宫里,吃得最?好,用的最?好,朕对你的宠信均是旁人无可企及,朕在?城墙那夜与你说的话,你可记得?」 那双眼?漆黑如?墨,蓄着千钧之势压来,「朕满心期待与你有个孩子,朕甚至盼着是位长子,未来必定前?途无量,可你呢,背叛朕,悄悄躲着朕吃避子丸,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个儿,你对得起朕的信任吗?」 凤宁双臂被他钳住,垫着脚尖被迫倚墙而立,眼?泪簌簌扑下,被他逼得有些手足无措。 「陛下如?若觉得臣女错了,您就发落臣女吧。」她无力与他辩解,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纠缠没有意义。 这可不是裴浚想看到的样子,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总有本事让人跳脚, 「成,朕发落你跟朕回?宫,好吃好喝伺候朕。」 凤宁果然气急,使出浑身解数去推他, 「您是天子,怎么能言而无信?您说过让臣女滚,说过再也不想看到我...」她忽然委屈地大哭,绵绵地数落, 「您瞧不起臣女的出身,又?觉着臣女无依无靠好拿捏欺负,连个位分都捨不得给臣女,您明知道臣女无所依仗,没有城府,非要利用臣女和佩佩一片真心,在?您眼?里,臣女的感受不重?要,那您又?凭什么要求臣女满心满意地跟着您?您把臣女当个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物件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可臣女是人,不是棋子....」 夜雨滂沱,天地笼罩下一层阴森的寒气,那一抹委屈的细吟绵绵不绝。 她偏不要在?他跟前?示弱,硬生生忍住哭腔,鼻尖被那一抹酸气刺得发涩。 裴浚听着她委屈的抽泣,心里绷着那根绳忽然就断了,指腹描摹着她的轮廓,慢慢替她拭去泪水, 「李凤宁,若是因为章佩佩的事,朕与你道歉,这样的事往后?不会再发生。」 凤宁听了这话满心嘲讽,怎么可能? 天家没有亲情,只有君臣,未来的事谁又?说得清? 凤宁慢慢平復情绪,杏眼?低垂,乏力道,「陛下,是凤宁不想入宫了...凤宁喜欢宫外的日子....」 裴浚已适应黑暗,视线里渐渐有了她的模样,指腹抵住她下颚,慢慢往上一挑,薄唇覆上,两片柔软就这么贴着彼此。 「李凤宁,那过去呢,过去你明明答应给朕做贵人,眼?下朕许你贵妃,你也不要了?为什么那个时候可以,现?在?不可以?」 他步步紧逼。 凤宁偏过头,唇瓣从?那片柔软躲开,哽咽道,「不一样了,那时臣女没有见过世面,现?在?见了世面,想过自己喜欢的日子。」 裴浚深眸牢牢锁住她,「朕一样可以让你过喜欢的日子,你想译书,朕准你,番经厂朕许你随时动用,你跟着朕,能见更大的世面。」 这话她是信的,他屹立在?权力之巅,弹指间可决定番邦事宜,她是可以见更大的世面。 「可我不想做陛下的女人了....」她忍着心头的酸胀,声音颤抖地说出这一行话。 裴浚闻言只觉心被她狠狠擂了一下,眼?底翻着暗涛,「不可能,你心里明明有朕。」 凤宁矢口否认,「没有,臣女现?在?一心操持学馆,再无儿女情长。」 裴浚敛眉,语气带着笃定, 「你撒谎,上回?在?鼓楼,你明明有反应,李凤宁,你身子可比你这张嘴诚实。」 凤宁脸胀得通红,幸在?光色昏暗,他瞧不见,双掌用力将他推开, 「那是身子本能反应,换个人也可以。」 裴浚被这话给气笑,顺着那股力道后?撤一步,咬着后?槽牙,「李凤宁,你非要气死朕才罢休?」 两个人就这么吵了一阵,谁也不肯低头。 脚麻了,人也累了,凤宁有气无力往炕床上爬,脚不知磕到什么,险些往下栽去,那铁钳般的胳膊伸过来,将她捞住,他身上特有的那股奇楠香,伴随着清冽的气息,还?有寒冬那一抹凛然的凉意灌入鼻尖。 凤宁怔了怔,他胸膛的热度传来,恐他又?行出格之事,负气推开他,往炕床墙角钻去。 裴浚这一回?很痛快地撒了手。 二人隔着小几相对,气氛幽沉。 凤宁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尽量离得他远远的,即便暗夜浓稠,室内毫无光色,也丝毫不影响那个男人带来的压迫。 凤宁闭上眼?,劝道, 「陛下,您放过我吧,宫里那么多?女人,您想临幸谁便传召谁,她们愿意给您生皇子,愿意满心满意装着您...」 「可朕现?在?只想要你。」 「您迟早也会有别的女人不是吗?」 裴浚顿了顿,忽然听出她言下之意,「李凤宁,你知道朕是皇帝,你过去也接受。」 凤宁偏首望着他的方向,即便看不清他的轮廓,却能感知到有一双眼?牢牢盯住她, 「人总是会变的,我不可能永远在?那个地方等您。」 裴浚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从?行宫临幸她那夜起,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李凤宁会离开他,即便闹闹脾气,他也知道她非他不可,她也无旁人可以倚仗,可现?在?李凤宁告诉他,她不可能永远在?那个地方等他。 她嗓音如?外头的雨纷纷扬扬落在?他心坎,慢慢凝结成冰,如?箭簇插在?他胸口,那种闷胀吐不出咽不下,令他前?所未有难受。 以他的骄傲,他何至于与一个女人纠缠不清,更不至于出尔反尔放下身段,是什么缘故迫使他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她面前?,一种浓烈的情绪在?心口煎熬,贲张的血液似要将那箭簇给抵出。 还?真就这么抵出来。 「可朕现?在?喜欢上你。」 终于说出口。 裴浚自个儿都愣了下,愣过之后?,他又?长舒一口气,表情反而越发平静自然。 承认喜欢她,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凤宁脑子叮了下,一片空白。 曾几何时,她多?么盼望着能有这样一句话,在?她最?热烈的时候赋予她,燎原她心中灿烂的火束。 可惜没有。 她甚至怀疑这压根不是喜欢,是得不到的占有欲作祟。 却依旧令人悸动。 更令人遗憾。 遗憾他们没有在?对的时间遇到彼此。 遗憾他们之间有无可逾越的鸿沟。 满满的酸楚吞下去,凤宁将情绪掩在?眼?睫下,一字一句开口,「可臣女已不喜欢陛下。」 裴浚眼?神讳莫如?深,浓睫密如?黑刃,盯着暗处那道纤影许久, 「心里真的没有朕了吗?」 「没有。」 她很无情地扔出两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他眼?神带着锋芒似要穿透她,可夜色给了她很好的伪装,看不清她的模样,连轮廓也十分模煳。 裴浚不喜欢,他习惯了那张娇软的脸蛋,毫无保留盛满了爱慕,他不喜欢眼?前?冰冷的人塑。 「韩玉,燃灯。」 躲在?外头廊庑一角的韩玉灰熘熘钻进来,用手中那盏琉璃灯点亮屋内两盏银釭,又?悄无声息退下去。 年轻冷隽的皇帝,端坐在?炕床一角,宽肩依旧撑着那身矜贵,倨傲盯着她, 「你看着朕,再说一遍。」 凤宁被他的强悍与霸道逼得退无可退,眼?底覆上一片晶莹,虎着脸回?他, 「您是天子,与一个女人纠缠不休,脸面何在??」 裴浚不怒反笑,「摆这么大排场来李府,却带不回?去一个妃子,朕的脸面早因你丢光了。」 凤宁喉咙顿时哑住,将脸埋在?膝盖不吱声了。 裴浚看着她这样犹然不解气。 他那双眼?有多?毒辣,能看错人? 她若心里真没他,他何至于在?这里纠缠,她就是嘴硬。 他这个人向来随心所欲,喜欢就要痛快,爱就要放肆。 他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不可能放手。 裴浚在?心里骂自己混帐,神情却是不可一世, 「往后?学馆也好,李府也罢,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也拦不住朕。」 「你想留在?宫外,朕也陪着你,可你休想逃出朕的手掌心。」 磨她,迟早能磨得她俯首。 * 凤宁不知何时睡着,只觉半夜冷得发抖钻进一个滚烫的怀抱,再醒来身边已没了人。 她茫然望着屋樑,出神了好一会儿,昨夜发生的一切恍若走马观花,十分不真实。 他御驾亲临,许她贵妃之位,亲口说喜欢她。 跟做梦似的。 换做是过去的她早迷得不知东西南北,如?今混混沌沌想一遭,心里最?后?归于平静,凤宁揉了揉眼?起身。 她这个人有一处好,心性乐观,她不习惯让自己深陷低迷情绪,昨日的事过去了,今日她照旧要精神满满去干活。 唤素心打水沐浴更衣,沿着角门去到乌先?生的学堂。 那清瘦的中年男子,一身茶白的长袍,直挺挺站在?廊柱一侧,他鬓角沾了清霜,好似站了一夜,瞧见凤宁,他立即拔步过来,脚步在?石径打了个趔,「凤宁,你怎么样?」 昨日皇帝驾临李府,李府上下被杖责的事他知道了,可惜当时锦衣卫守在?四角,他压根进不去,为了凤宁忧心的一夜未寐。 凤宁望着他关切的模样,眼?眶忽然泛酸,她摇头,「我没事,陛下没把我怎么样。」 乌先?生见她神色还?算镇定,微微放了心,心里有诸多?不快,当着凤宁的面也没说,只一言未发去了厨房,给她做了一碗早面,陪着她吃了,又?亲自赶车将她送去学堂。 安顿好凤宁,乌先?生又?折回?府,帮着李巍料理家务,唤来郎中给大傢伙看诊。 李府除了七岁的三少爷,无一倖免。 柳氏等人被打了个半死不活,董家来了人,哭天抢地把董公子抬了回?去,董家嫂嫂狠狠埋怨了柳氏一番,柳氏窝在?病床上气若游丝,这下是里外不是人,彻底将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凤宁继续按部就班在?学馆教书。 忙起来什么都给忘了。 裴浚人虽没过来,却是遣韩玉送了几册书来让她翻译,其中有诗经和礼记。她当初立志要将这些儒学典籍传扬海外,凤宁看着那些书册,心里有些发痒,终究还?是忍住了,扔在?一旁没管。 皇帝亲临李府的事,毕竟闹得沸沸扬扬,章佩佩义愤填膺来学馆探望她,看着满脸苦笑的凤宁,几度想将章云璧的事告诉她,终是按捺住。 事儿成不了了,不能平添烦恼。 「凤宁,我昨日进宫,吩咐人去上林苑将你的小壮给牵出来了,如?今关在?我家的马棚,等得空我带你出城去骑马。」她怕凤宁闷坏了,想带凤宁去散心。 凤宁道好,「那捲卷呢,还?没消息吗?」 章佩佩晦涩地回?她,「被陛下养在?养心殿。」 难怪.....凤宁不说话了。 十月二十这一日,礼部遣人请凤宁过去一趟,凤宁换上那身绿袍,带着一顶乌纱帽匆匆赶往皇宫,何楚生安排了小内使在?正阳门等她,签字画押,将人领进门。 这还?是凤宁第一次来到官署区,两侧衙署鳞次栉比,宽敞的御道左右建了一百多?间廊房,俗称千步廊,是六部政要当值之所,远远望去,只觉气势恢宏,秩序井然。 礼部衙门就在?大明门内东面第一间,凤宁跟着小内使进了礼部大门,穿过左边的游廊,进了后?院,最?后?在?一排值房前?停下来,小内使引着她在?正中一间茶歇室落座, 「何大人让您在?此稍候。」 凤宁坐下歇息,有当值的小吏给她奉茶,凤宁端起茶盏慢悠悠喝,窗外日头稀薄,凉风刺骨,凤宁坐了一会儿便觉浑身发冷,问小吏要了一个炉子,恰在?这时,厚重?的门帘被人掀起,门口一暗,一道魁梧的身影迈了进来。 只见他披着一件兽皮袄子,头戴金冠,衣着繁复鲜丽,看着十分气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可人实在?称不上这件衣裳,满脸横肉喘着粗气大马金刀在?正中的圈椅坐下,大喇喇吩咐小吏上茶搬炉。 凤宁毕竟在?御前?当过差,识得这身衣裳,正是藩王府邸的世子朝服,对方身份十分不一般,凤宁心存忌惮,连忙避去角落里。 小吏对着来人点头哈腰,「小王爷稍候,这屋子里只有一个手炉,给了这位小大人,您等等,下官再去隔壁借一个来。」 那位小王爷眼?神就往凤宁瞟来。 凤宁立即起身无声施礼,将脸埋得很低。 可小王爷还?是一眼?看到了那张脸。 如?玉生华。 明艷不可方物。 年前?大晋在?西南边境用兵,一战而胜,西南那些吐司藩王被震慑住,前?不久蒋文?鑫二度回?京,这些藩王纷纷许府上的子侄随行,上京纳贡表示臣服。 今日这位便是其中一位王爷的儿子,汉康王府的小王爷。 西南边境常年阴湿闷热,日头极烈,连姑娘也晒得皮肤黝黑,小王爷还?是头一回?瞧见这么美的男人,那张脸皎洁如?玉,毫无瑕疵,白得发光,由此多?看了几眼?。 今日小王爷来礼部领王府的赏额,得何楚生签字,何楚生去了御前?不得空,便在?这里候着。 片刻,外头来了一位面色寡淡的青袍官员,他掀帘扫了一眼?,目光不曾在?小王爷身上停留,落在?凤宁身上,慌忙抬手, 「小李大人,何大人在?等您,快些随我来。」 凤宁早已受不住那小王爷来回?打量,迫不及待起身跟了出去。 小王爷见状顿时不干了,起身追出了门,「哎哎哎,何大人既然回?来了,怎么还?让本世子等着,本世子还?有事呢,快些让他来见本世子。」 小吏赶忙上前?将人拦住,「小王爷,稍安勿躁,很快就轮到您了。」 小王爷看着凤宁远去的背影,还?很纳罕,「他谁呀,还?能赶在?本王跟前??」 小吏也不知凤宁底细,含煳回?道,「小的也不知,恐是有要事吧。」 还?真是有紧要之事。 何楚生正在?案头翻寻文?书,瞥见凤宁进来,连忙摆手,示意旁人出去,将她领至一侧桌案坐下,从?兜里掏出一份册子递给她, 「方才边关来了一道急递,其中夹了一册通关的物资名录,用的是蒙语,为人掩人耳目没走兵部的通道,反而随着礼部一些文?书送回?了京城,原是要请你爹爹译出来,可惜你爹爹如?今级别不够,陛下信任您,老夫便请您来通译这本册子,就在?这里给老夫译出来。」 何楚生神色凝重?,可见这份文?书极为紧要。 凤宁二话不说摊开册子,开始逐字翻译。 何楚生交待完,这才得空喝了一口茶,他没告诉凤宁,这里头夹着的可是祈王府与蒙兀往来的证据,除了李凤宁,皇帝不放心任何人通译。 册子并不厚,可里头文?字暗藏干坤,偶尔少一撇,多?一捺,混淆干系,凤宁凭着多?年学习蒙语的经验,愣是一字一字试图还?原本意,就这么耗了足足一日,至傍晚才交差。 何楚生看着疲惫的姑娘,感激涕零。 「老夫着人送姑娘回?去。」 方酉时初刻,天色已彻底暗下来,风声唿号,迎面扑过一阵冰渣子,令凤宁打了个寒颤,何楚生安排人用马车送凤宁回?学馆,可凤宁不知,有人早早等在?宫墙外,看着她的马车进了夷学馆的巷子方离开。 消息禀报小王爷,小王爷暗自发笑,「哟,还?以为是个大人物,原来也不过如?此。」 这位小王爷素有断袖之好,府上妻妾如?云,小倌也不少,十足好色之徒。 入了京就过起纸醉金迷的日子。 可惜锦衣卫把守在?学馆,小王爷的人进不去,不敢轻举妄动,一日小王爷在?红鹤楼吃席,竟然撞见凤宁出现?在?对面的铺子,那一瞬眼?珠子都亮了。 凤宁虽梳着妇人髻,穿着粗布裙衫,可那张脸,绝无仅有,小王爷一眼?认出来。 敢情是位姑娘? 这越发激起小王爷浓厚的兴致。 他常年沉迷于美色,以围猎美人为快,顿时对凤宁便起了猎心。 天子脚下,初来乍到,不敢肆意行事,小王爷静待时机。 裴浚原在?宫廷举办了宴席款待这些藩臣,可惜宫廷礼教严谨,这些小祖宗们玩得不尽兴,礼部便奉旨在?城隍庙附近的漕河畔再办筵宴,邀请小王爷们吃酒,为彰显盛都富庶繁荣,大晋人才辈出,招京城各乐坊献艺,许各勛贵子弟作陪。 燕承与章云璧均在?受邀之列。 宴席摆在?漕河边上的摘星楼,十几艘画舫徐徐停在?楼前?的水面逐一表演。 摘星楼二楼宽敞,当中以珠帘做隔,左面为男席,右面为女席,也有几位郡主进京,欲行联姻之事,礼部请来杨婉和王淑玉帮着招待。 凤宁是被章佩佩和杨玉苏硬生生给拉来的。 「你最?近可成了小财迷,整日埋首纸堆,一板一眼?,快成女夫子啦....啊不对,你就是女夫子。」章佩佩看着笑眯眯的凤宁,绝望地嘆气,「银子要挣,吃喝玩乐也不能耽误。」 凤宁执酒与她赔罪,「好好好,我自罚一杯,往后?多?陪你们出来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杨玉苏托腮望着流金一般的河面,直摇头,「我最?近闷坏了,我娘拘着我不许出门,若不是今日燕承来接我,我还?见不着你们呢。」 临近婚期,杨夫人恐女儿坏了规矩,留她在?府内绣花。 凤宁笑着掐她一把腰,「怎么样,马上要做新?娘子了,忐忑吗?」 杨玉苏哂笑,「愁着呢。往后?嫁了人便要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得多?累呀,我忽然觉着凤宁这样,也挺好。」 「是挺好。」凤宁板板正正笑着,昂首挺胸,「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章佩佩正儿八经看着她们俩,「你俩这么说,我可就要退婚了。」 凤宁哭笑不得。 「别闹了。」 阁内摆了十几个火盆,一屋子环肥燕瘦,消停不得,再有隔壁男人们推杯换盏,笑声嘈杂,章佩佩嫌闷,带着凤宁和杨玉苏出来透气,从?后?廊下了阁楼,沿着侧面小院要去河边散步,树丛后?忽然行出来一道身影, 「哟,姑娘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小王爷喝得七荤八素,由两位侍从?搀着,迷迷茫茫望着三位姑娘,视线转悠最?后?堪堪停在?凤宁身上, 「小李大人,咱们在?礼部见过。」 章佩佩嫌弃他那身酒气,皱着眉将凤宁拉至身后?, 从?那身绯红织金世子袍,也大约猜出他的身份来。 杨玉苏立在?前?头替三人给他施礼, 「原来是藩属的小王爷,这厢有礼了。」 小王爷却是摆摆手,「你让开,本王要跟小李大人说话,小李大人,那日在?礼部,本王将炉子让给你,你可还?没道谢呢。」 这简直是胡搅蛮缠。 章佩佩和杨玉苏回?眸惊讶地看着凤宁。 凤宁冷着脸瞥向小王爷,「小王爷怕是喝煳涂了,那炉子本先?与了我,何来相让一说。」 小王爷笑了笑,往前?来了一步,「小李大人,哦,不对,眼?下该唤你李姑娘,李姑娘可曾婚嫁否?小王不才,对姑娘一见钟情,欲聘为妻,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章佩佩扫了一眼?他那模样,年纪大约不下三十,满脸横肉,鬍子拉碴,可不像个没娶妻的,冷讽道,「是吗?你是聘为妻呢,还?是见色起意,想骗了人家给你做妾?」 小王爷被揭穿,顿时恼羞成怒,视线这才移至章佩佩身上,「你是何人,敢在?本王跟前?造次。」 章佩佩可从?没怕过谁,扶着腰道,「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章家大小姐章佩佩,你也别在?我面前?嚣张。」 小王爷还?待说什么,两道高大的身影从?阁楼快步迈下,一左一右护在?姑娘们身侧。 「我说怎么寻不到小王爷,原来您在?这吹风呢,宴席还?没散,小王爷随在?下上去喝酒吧。」章云璧目色冷淡挡在?章佩佩跟前?,语气温和与他说话。 小王爷逮凤宁逮了许久,压根不给他这个面子,视线依旧越过章云璧的肩头去寻凤宁, 「你们别杵在?这里,本王要跟李姑娘说话,上回?我在?礼部丢了一枚要紧的玉佩,那日坐在?茶歇室的仅有李姑娘,寻她问个端地,也无伤大雅吧。」 小王爷实在?会找茬,话儿一套一套,明面上叫人挑不出错来。 可燕承却看出他满眼?的色心,语气冰冷道, 「还?真是抱歉了,李姑娘说她没瞧见那枚玉佩。」 小王爷看得出来燕承是个硬茬,搓了搓手朝着掌心吹了一口酒气,一步又?一步逼近燕承, 「哟,很嚣张呀...」 他扶着腰几乎要挨到燕承了,眼?神轻慢又?挑衅,仰望跟前?高大的黑衣男子, 「如?果本王非说有,」他说这话时,抬了抬手,侯在?附近的侍卫立即涌上,将燕承等人围了个正着,「你是不是还?要动手?」 他刻意将脸往燕承跟前?蹭,一脸任打任骂的样子。 杨玉苏紧张地掌心都在?冒汗,她素知燕承性子傲慢,骨子里杀气腾腾,谁也不服,若是一时冲动,落下把柄,可不得了。 这位小王爷毕竟是藩臣,轻易动不得。 「燕承....」她低低唤了一声,拽了拽他的袖子,朝他摇头。 燕承双眸浓烈如?墨,阴沉地看着那张欠揍的脸, 「小王爷,我这是在?保你的命,你识相就退开,今日什么事都没有。」 小王爷闻言反而大笑一声,他在?汉康从?来都是无法无天的主,他爹就是汉康的土皇帝,先?帝在?世鞭长莫及,约束不了他们,他们面上称臣却从?不纳贡,甚至还?要想法子从?大晋捞回?去一笔,如?今虽被裴浚打服了,可要服也是服金銮殿上那位,眼?前?这些乳臭未干的世家子弟算哪根葱? 他故意将脸往燕承胸膛一蹭,夸张地哎哟一声, 「撞人是吗?有本事你再打本王一下,本王明日上金銮殿告状去...」 燕承就这么硬生生被他顶了下,怒火如?岩浆一般在?脑门四窜,双拳捏得飒飒作响,已是在?极力忍耐,牵扯藩臣邦交,任何内臣不敢擅自行动,否则以重?罪论?处。 章云璧看出这位小王爷不简单,沉声喝住他, 「燕承,冷静。」 凤宁生怕燕承为了她闯祸,慌忙出声,「燕公子,你退下来,我与他说明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极淡的轻咳。 而这声轻咳,燕承并不陌生,是锦衣卫指挥使彭瑜。 燕承和章云璧相视一眼?,二话不说退开了。 小王爷见他识趣,越发自满,摩拳擦掌看着凤宁,朝她勾勾手, 「来,李姑娘,你来分说明白,咱们俩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人次第退去。 进入视线的是一道极为修长的身影,只见他穿着一身玄黑织金长袍,长袍剪裁得体,勾勒出挺拔清峻的身躯,他天生自带贵气,眉眼?平静凛然,负手踱步过来。 他的脚步并不快,甚至称得上缓慢,却给人一种腾龙下潜的威势。 小王爷看着他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他在?奉天殿面过圣,礼部官员不许他窥测天颜,远远地只瞧见那人头戴冠冕,面庞被二十四旒冕遮住,辨不清眉眼?。 所以,他不认识眼?前?这人。 「你...你是谁?」如?果说燕承对他还?存了几分忌惮,那么这人眼?里无情无绪,令他本能生出一线畏惧。 裴浚淡漠地看着他,冷隽面容没有丝毫表情,只朝彭瑜抬起手。 随后?小王爷就看到身旁那人递了一把弩机给裴浚,小王爷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他狂妄地叫嚣, 「你是何人?你可知我是谁?我告诉你,我是汉康王嫡长子,是陛下亲封的康王世子,你敢对我动手,你阖家不要命了吗?」 树枝无声而动,水面波光粼粼,远处乐妓的吟唱依然婉转。 裴浚却是悠闲地抬起弩机,就这么瞄准了小王爷眉心,他嵴樑极是修长,瞄准时微微弯出弧度,可能是面容生的太好,气质也过于清绝,连杀人的动作看起来都是无比优雅。 小王爷吸了一口凉气,环眼?如?豹,他不信这人真敢动手,一旦他在?京城出事,他爹保不准要造反,谁担起了这个责任? 就是这股莫大的底气撑着他,让他在?裴浚跟前?挺直了腰板, 「你有本事沖本王眉心来,本王眨眼?算本王输。」 只听见「嘭」的一声,弩机第一下发出虚枪。 小王爷终究是怕死,被这一声吓尿了裤子,双腿打哆嗦跪了下去,他惊魂未定地望着裴浚, 「我就知道你不敢...」 「敢」字还?没出声,一枚梭镖直直穿他眉心而过,所有嗓音戛然而止,那小王爷睁大眼?珠子直挺挺倒了下去。 大约是嫌他死的难看,裴浚嫌弃皱眉,将弩机一把扔给彭瑜。 他实在?不习惯有人在?他面前?这么嚣张地说话,非得虚开一枪把人吓跪,第二枪才实打实要了他的命。 死也得给朕跪着死。 裴浚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这是第一回 ?。 没有人值得他亲自动手,除了李凤宁。 随着小王爷被弩机击毙,四周的王府侍卫也均被锦衣卫制服。 燕承看着那不动声色的男人,那神色就仿佛方才喝了杯茶,扔了一块帕子,他在?边关素来也以兇悍着称,可裴浚骨子里的狠辣犹在?他之上。 不愧是皇帝,够狠,够绝。 他服。 燕承使了个眼?色,众人随他退去,小院只剩下李凤宁。 裴浚接过韩玉递来的帕子净了手,漫不经心转过身,就瞧见李凤宁双手绞在?一处,眼?神偷偷往那具被拖着远去的尸身瞥,眼?底惶恐之色未褪。 没出息......裴浚轻嗤一声,将手擦净,再抬眼?,就看到李凤宁视线调至他身上,满脸纠结地望着他,他眼?梢展平,扬唇一笑, 「想谢朕就直说。」 凤宁闻言俏脸撇开,将嘴咬得严严实实。 那模样与宫里跟他闹脾气时一般无二,娇俏生动。 他还?就吃她这套。 裴浚无奈摇摇头,抬手径直将她冰凉的柔荑捞在?掌心,牵着她往回?走, 见她满脸地不自在?,裴浚斜觑着她, 「没有朕的锦衣卫,你以为你的铺子和学馆能开得这么顺利?」 凤宁慢吞吞跟在?他身后?,竟是哑口无言。 第62章 冬日寒凉,连着河边婉约的灯火也被沁了几分冷色。 裴浚牵着她从湖边石径绕出来,凤宁眼?看?前方停着一辆宫车,以为他要将她弄回宫,趁裴浚不备,飞快将手?抽出,随后朝他屈膝,「臣女谢陛下帮扶之恩,夜深风凉,臣女恭送陛下。」 裴浚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好?一阵无语,他方才心正热乎着呢,她这么一抽,仿佛连他的心都给抽走,裴浚脸色都气青了。 他当然知道李凤宁怕什么,忍着怒咬牙道?, 「朕送你回学馆。」 凤宁慢慢站直身子,偷偷瞄了他一眼?,正对上他隐忍的脸色,讪讪没说话。 裴浚摇摇头,逼着自己不跟她计较,这才用力拽住她手?腕,将人带上了宫车。 离开前,礼部一名官员追了出来。 今日赴宴的是礼部另一位侍郎石楠,他听闻汉康王世子御前跋扈被?皇帝亲手?击杀,给吓出一身冷汗,接下来如何安抚余下的王孙,如何给汉康王交待,都是个麻烦,于是他急急追出来,跪在马车一侧,先是认罪只?道?自己防备不周,随后请裴浚给个示下,接下来如何收场。 裴浚帘子都没掀,坐在宫车内听了石楠的话,面露不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7页 「这是你们礼部要琢磨的事。」 李凤宁在他底线上蹿下跳那么多回,他都没把她怎么着,能容忍旁人欺负她? 汉康王世子对李凤宁起意那一刻,就註定要死。 裴浚这话一落,韩玉便示意彭瑜赶车。 石楠起身对着远去?的宫车再作了一揖,得了这话,他算摸清了皇帝的态度,一个藩属小邦,甚至连个国家都称不上,皇帝压根没放在眼?里。 石楠今年四十上下,正是意气风发大展宏图之时,礼部尚书袁士宏和左侍郎何楚生均年事已高,不出岔子下一届礼部尚书就该轮到他了。 他得在裴浚跟前好?好?表现。 石楠知道?裴浚的脾气,不喜人小家子气,也没藏着掖着,除了隐去?李凤宁,其余照实通传,只?道?汉康王世子藐视君威,被?皇帝当场击杀,他通告其余王世子时,神情是无比傲慢嚣张。 大晋越强势,底下这些藩王更战战兢兢,至于汉康王那边,石楠也想好?了主意。 直接遣人颁一道?圣旨送去?汉康王府邸,册封汉康王次子为世子,接不接旨就是汉康王的事了,接旨意味着他知趣,不接旨正好?给了出兵的理由,附近其余藩国的儿子均在京城醉生梦死,谁乐意陪着汉康王跟皇帝为对,更何况汉康王底下还有个弟弟,他若不接旨,皇帝转手?就能再出一道?圣旨给其弟,届时便是内部残杀,大晋坐收渔翁之利。 汉康王除了接旨别无选择。 后来裴浚还可恨,杀了人家儿子,没有半分抚慰,反而?孤立汉康王,舍了其余王国丰厚赏赐,独独申斥了汉康王,骂他教?子无方,那些藩国得了好?处越发生了看?热闹的心思,无人声援汉康王,汉康王默默吃下这个哑巴亏,认命上书乞罪,甚至主动上贡珍品来「熄」皇帝的火。 一旦有人姿态放低,自有人争相?效仿,这些藩国彻底臣服于裴浚的威赫之下,裴浚就靠着这股狠劲,四平八稳料理了这桩事,顺带将藩属给收服了。此是后话。 再说裴浚这厢终于把姑娘安安稳稳送回跨院,进?去?时总算得姑娘一个好?脸,给主动奉了一杯茶。 旁的不知,过去?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是没了。 裴浚坐着喝茶时,凤宁也能安静地陪坐一旁,甚至接过韩玉送来的手?炉递给他。 裴浚将手?炉还给李凤宁,让她暖着,自个儿捏着茶盏环顾一周。 他以为李凤宁的闺房已经够狭窄了,不成想这间小跨院的正房更窄,除了靠北的墙下搁着一张简单的床榻,南窗下一座狭窄的炕床,并几个锦杌小桌,再安置不下旁的。 这种逼仄之感,令他十分不适,原是一瞬都待不住,因为李凤宁,硬生生坐了一刻钟。 「朕在附近再给你置办个院子,挪个舒服的地儿住?」 凤宁笑眯眯摇头,「不必了,臣女觉着这里很好?,窄是窄了些却极为怯意舒适,市井里的话陛下兴许没听过,旁人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外?头的宅子再大,臣女也不喜欢,就喜欢这一隅之地。」 拐着弯告诉他,不想住紫禁城那座最大的宅子。 裴浚抿着唇不吱声。 凤宁知道?他恼了,也不做理会?,起身道?,「陛下饿了吧,臣女去?给您煮几个饺子吃?」 冰天雪地裴浚捨不得她劳动,摇摇头,「不必,朕坐一会?儿就走。」 又瞥了一眼?那张卧榻,长不及八尺,能躺得下两?人么?结实么? 凤宁注意到他的视线,微微僵了脸色,一声不吭垂下眸,假装没意会?。 裴浚艰涩盯着她,「李凤宁,这儿还有比这屋子更大的地儿么?」 凤宁果断摇头。 裴浚闷闷不语。 留下来是不可能的,她满脸写着防备,皇帝现在也晓得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时辰不早,外?头又催得紧,只?能起身出门。 凤宁要送他出门,裴浚朝她摆手?示意她留步,裹着一件灰氅大步越出门庭。 夜色如水,那道?郎峻的身影仿佛踏水而?来,又凌波而?去?。 凤宁就立在窗棂下,目送他出了小跨院,视线落在门檐,久久没有回神。 这样纠缠下去?何时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还有能去?的地儿吗?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 她也永不会?回头。 密密麻麻的酸楚注在心尖,最终盈成一眶泪,凤宁揉了揉眼?,深吸一口气。 大不了就这么耗着。 以他的高傲,不会?真把她掳进?宫的,她不乐意做那种事他真能强来,强来的一时能强来一辈子?凤宁相?信他不会?。 裴浚回宫时心情并不好?。 他拿捏得了所有人,唯独拿捏不了李凤宁。 她孤孤单单,一无所靠,一身傲骨,连性命也在所不惜。 换做是杨婉,王淑玉,哪怕是章佩佩,都可能因为家族荣耀委身于人,李凤宁不会?。 可恰恰,这些都是他最初相?中她的原因。 她背后没有家族牵扯,唯一能捧出来的就是一颗心。 当初的倚仗,成了如今的掣肘。 而?那颗心,也被?他弄丢了。 从来自信满满的皇帝,这一夜罕见失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8页 * 翌日,下了一场小雪,天寒地冻,孩子们读书便显得艰难,虽说入了秋后,横厅两?侧的窗牖均用厚重的纱帘包起来,可还是冷得渗人,一日有个小女孩病倒了,后来欧阳夫人自个儿也惹了风寒,两?厢传染,学堂内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无奈之下,夷学馆提前休学,待明年开春重启。 杨玉苏出嫁在即,凤宁能抽出更多的时间陪她备嫁,也能安安心心做翻译的生意。 这段时日,裴浚时常出现在学馆。 偶尔在书房陪她译书,见凤宁专注忙夷商会?的事,不冷不快地将自己送来的诗经扔她案头,「这是经国重务,你是不是得先给朕译出来,再忙旁的?」 皇帝不懂民间疾苦,那晓得小商小贩的难处,一个单子没接好?,可是丢饭碗的事,凤宁笑嘻嘻把书册揣怀里,「臣女心中有数,得了空会?给您译。」 裴浚看?出她敷衍的心思,却是摇头,严肃批评她, 「李凤宁,你可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通译儒学典籍是大事,更能考验你的功底,能让你进?益,你若只?想挣点小银子就当朕没说这话,若要出息,你必得以译书为本?。」 凤宁闻言微微怔了怔,当初她翻译第一册 论语时,乌先生教?了她许多,紧接着翻译左传遇到更大的难关,乌先生更是逐字逐句给她释义,她收穫良多,再到后来的大学中庸,她译起来就无比顺畅了。 他果然眼?光独到,一针见血。 凤宁顿时羞愧难当,对他肃然起敬,「臣女谨遵圣命。」 他这人论本?事真是无人能及,这一处凤宁是心服口服的。 只?是,如今的李凤宁到底不同?了。 她见了世面,也有自己的思量。 想了想又道?,「陛下,话说回来,寻常那些商户送来的活计也很有益处,臣女平日翻译时,总能在其中熟知更多当地的通俗便语,也更了解蒙兀与波斯诸国,反过来能助我?译书,所以臣女在想,两?者皆不可误。」 裴浚意外?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她果然长进?了,遇事不再人云亦云,不任凭旁人摆布,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很欣慰, 「你若两?手?都抓好?,他日必成大家。」 「大家」二字,令凤宁生出无限的向?往与澎湃。 她一定要做到。 这大约是他在身旁的好?处,他这个人要求极高,站得高又看?得远,总能鞭策她前行。 「陛下放心,年前必定给您译好?。」 相?处明显有了转机。 只?是皇帝陛下总是嫌屋子逼仄,每每来一趟眉峰皱得能夹死蚊子,凤宁笑吟吟立在门口,那眼?神就仿佛在说,嫌弃就回你的皇宫去?。 裴浚摇摇头,为了美人儿,只?能屈就。 不再急言令色,不再冷语相?向?,甚至偶尔能主动给他烹一壶茶,下一趟厨,却决计不让他碰,偶然一次下雪地滑,他眼?疾手?快将人捞住,也一定是不着痕迹推开再去?忙别的事。 裴浚心里怪不自在的,却也拿她没法子。 他现在明白了,这姑娘吃软不吃硬。 除了熬她,别无他法。 怎么熬能赶在年前将人接回宫呢? * 一日杨玉苏试婚服,请凤宁回去?给她掌掌眼?,凤宁清晨早早登车回李府,李家经皇帝上次一顿敲打,如今元气大伤,个个瞧见凤宁别提多恭敬了,就连柳氏见了她都恨不得喊祖宗,心里再恨,也拗不过皇权,弹指间皇帝就能让她们阖家消失,可不得敬着凤宁。 凤宁一切照旧,没有仗势欺人,也不会?心软接纳,面上见了打个招唿,私下独来独往。 这日陪着杨玉苏试了半日婚服,看?着那大红鸳鸯通袖重工长褙,凤宁也忍不住生出几分艷羡,「每一身都好?看?,我?都挑花眼?了。」 杨玉苏嫁过去?便是燕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风光无极。 唯有正室娘子大婚之日可戴凤冠霞帔,婚服上准绣凤凰与牡丹。 那一身穿在身上,称得上流光溢彩。 杨玉苏后知后觉凤宁的身份,万分懊悔请她过来,二话不说将婚服脱了往旁边一扔,「哎呀,不试了,怪烦的,我?陪你去?温酒,咱们今日吃个烧鹅。」 凤宁才不许,睨了她一眼?,「燕家嬷嬷在外?头候着呢,你安心试吧,我?去?帮伯母核对嫁妆单子。」 杨家只?杨玉苏一个女儿,杨府尹又是出了名的疼女儿,名儿都捨不得唤,整日乖乖来乖乖去?,快要搬出半个家当给杨玉苏做嫁妆,凤宁行至跨院,便见廊庑下琳琅满目堆了一百多抬嫁妆,这里头可不是虚的,件件均是好?宝贝。 凤宁陪着杨夫人核对了一遍,杨夫人累了入了厢房喝茶,看?着眉眼?精緻乖巧温顺的女孩,想起她身世可怜,竟是忍不住将她搂入怀里, 「孩子,你是不知,我?心里也拿你当女儿疼,等你出嫁,我?给你备嫁,赶明儿,选个吉日,你干脆认我?和你杨伯父做干爹干娘,往后杨家就是你家。」 凤宁不习惯给人添麻烦,笑盈盈回,「凤儿就不给您添乱了,您若是真心疼凤儿,得了好?吃的舍我?一些便好?。」 杨夫人一听这话,心疼地跟什么似的,「来来来,我?现在就去?后厨给你做烧鹅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9页 凤宁在杨家用过午膳,下午又陪了一会?儿,申时初刻回了乌先生的学堂。 她吩咐素心把自己捎来的一些箱盒,一道?搬进?院内。 她嗓音轻快,如灵莺婉转,浑然没注意有一辆低调的马车打后巷子经过。 裴浚原要绕去?李府正门停车,恰恰掀帘一瞧,瞥见凤宁进?了巷子里一处小门,他好?奇,叫停马车,缓步跟了过去?。 行至一道?院墙旁,便听得里面传来欢声笑语。 乌先生的学堂,原是李府一个跨院,后来往里新建了一道?围墙做隔,将原先的外?墙凿开,筑了一段篱笆墙,篱笆墙并不高,只?及一个寻常男子胸前,再于靠南一角开一扇门,便是独门独院。 裴浚立在墙壁一角,目光越过篱笆,便能将横厅的光景收于眼?底。 前几日下过雨雪,今日好?不容易放了晴。 凤宁和素心要帮乌先生将被?褥搬出来晾晒,乌先生哪里捨得她动手?,连忙摆手?, 「你难得回来一趟,就不必给为师操心,明个儿再晒不迟,来,坐下来喝一杯奶饮。」 凤宁便准素心回府探望爹娘,她陪着乌先生在廊下晒日头。 裴浚就看?着那个在他面前防备,谨慎,勉强应承的女孩,捧着红彤彤的脸腮靠在凭几张望蓝空,她双眼?懵嗔,神色前所未有惬意,想起什么歪着小脸与乌先生说, 「先生,陛下又给了我?两?册书,是礼记与诗经,我?想专注将这两?册书先译出来,其余的活计先生能否帮我?担一担。」 乌先生正在给她煮羊乳茶,满口应好?,他动作优雅娴熟,用烹茶的手?艺煮出一壶羊乳,先给凤宁斟了一杯,凤宁闻着那香喷喷的气息,探手?就要来捞,却被?乌先生抬手?一挡, 「小心,还烫着呢。」 只?见乌先生盘腿坐了下来,又净了一遍手?,拾起一个小勺子,慢腾腾在茶盏里搅动,恐自己气沫子脏了茶盏,脸离得老远,而?凤宁呢,似乎熟悉了他的作派,安安分分在一旁等。 裴浚看?到这一幕,缓缓眯起了眼?。 乌先生的动作太过熟稔,而?李凤宁也无比理所当然。 这说明什么,说明不是第一次,甚至可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过无数次。 回想李凤宁告诉过他,乌先生教?她读书不下于十年。 所以这十年来,乌先生就是这么「照顾」李凤宁的? 醋意不可抑制往上攀腾,裴浚神情绷得如同?一片随时可以撕裂的帛。 羊乳茶就在这时,被?推至李凤宁跟前, 乌先生笑容温切,「好?了,可以喝了。」 凤宁像是乖乖等待餵养的小姑娘,高高兴兴捧起茶盏去?尝。 这还没完,乌先生瞥见她下颚渗出一些乳渍,笑容宠溺地递过去?一块帕子, 「急什么?为师能跟你抢?」 凤宁嘿嘿一笑,接过乌先生的帕子拭了拭下颚。 乌先生又将一小碟子葡萄干推至她眼?前, 「你再加一勺这个试试,就是有些酸,你尝尝是否受得住?」 等伺候着小祖宗喝完羊乳茶,乌先生这才顾得上自个儿。 他的茶早已凉,抬袖做掩,很快一口饮尽。 不得不说,是位极为耐心,细心,体贴的男子。 如果对方不是李凤宁,裴浚应该会?称赞他。 凤宁喝完,揉了揉圆滚滚的小肚,心满意足道?,「先生手?艺越发精进?了。」 「哈哈哈,凤宁喜欢就好?。」 凤宁喜欢就好?....裴浚听了这话,心情复杂地扯了扯唇角,将一个个字眼?扎在心里。 凤宁这才想起捎来一个锦盒,无比得意地将之递过去?, 「这是这个月的进?帐,先生帮我?保管。」 乌先生从善如流接过来,又揽了揽衣袖,将锦盒打开, 「好?,为师来瞧瞧,我?们凤宁又挣了多少银子?」 还真就一张张银票在数。 「三两?,五两?,加起来八两?,哦,这里还有个十两?的银票,那就是十八两?....」 凤宁看?着他一板一眼?地数,乐得跟什么似的, 「我?上月接了几个大单,那些商贾出手?不俗,听闻我?在礼部挂职,颇有亲近之意,放话随我?开价....」 师徒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笑容被?冬阳晕染,连时光渡在他们身上都变得柔软了些。 默契得谁也插不进?去?。 最后数清楚了,总共五百三十两?银子,这对于凤宁来说,是一笔巨款。 凤宁和乌先生抵了一掌,看?得出来极为高兴。 五百两?,有时只?是他一顿御膳的开销。 犯得着这么高兴? 不,他们高兴的不仅仅是银子金额,是那份靠自己安身立命的满足。 这么说,她挣得银子都是交予这位乌先生管着? 她就这么信任他? 他遣人查过这位乌先生,身份履歷干干净净,像是凭空出现在京城的一个山野道?人,无根无萍,就因为一次在酒楼无意中与夷邦人聊天,被?经过的李巍听见,随后引以为知己,聘为西席在李府落脚。 这样一个来歷不明的男人,顷刻便能捲款潜逃,让她所有辛苦付诸流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0页 她为什么不交给他呢...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得过他牢靠?还有谁敢觊觎天子之私... 裴浚不能想下去?,再想下去?他怕自己肺管子要炸。 气嘛? 毋庸置疑。 醋嘛,那更不消说。 在这两?种情绪之余,裴浚忽然意识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个人这么疼她,她在他这里卑躬屈膝任劳任怨,指东不敢往西,在乌先生这里却得到无微不至的照料。 裴浚神色复杂吸了一口凉气,久久没有吭声。 而?这时,门槛内那儒雅男子又忙不赢起身, 「哎呀,凤宁,时辰不早了,你歇一会?儿,为师去?和面待会?给你做油泼面吃。」 「好?嘞!」凤宁无比轻快地应着。 还能下厨? 君子远庖厨,儒家礼义在他这里倒成了空谈。 裴浚给气笑一声,笑意不及眼?底。 他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主,让他看?着李凤宁跟旁人你侬我?侬,没门。 修长挺拔的男人,面无表情抖了抖氅衣上沾的飞尘,冷着脸大步迈上台阶,叩响门扉。 第63章 门环被拉动三下,乌先生愣了下,以为是学生去而復返,立即起身去开门。 门扉被拉开,迎面一股冷隽气息扑来,目光上移,那人视线也恰恰落在他身上,四目相接,那?股逼人的锋芒褪去,只见他换上一副朗月清风般的笑容。 「不请自来,先生勿怪。」 裴浚语调随和,浑身气势却压人。 乌先生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他没见过皇帝,但这份与生俱来的贵气,不是什么人都有,再将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给一一排除,眼前人的身份不做二想。 乌先生正色后?退两步,朝他郑重一揖,再往前一比,「请。」 裴浚阔步而入。 凤宁尚倚着软几?不知哼什么曲调,闻到一股熟悉的奇楠香,勐地抬起眼,瞧见那?道清隽身影矗立在廊庑下,打了个哆嗦醒过神, 「陛下,您怎么来了?」 凤宁惊讶起身,朝他福礼。 乌先生这才佯装惶恐,提着衣摆在台阶下跪, 「草民乌泽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裴浚负手?拢着大氅,侧身望着他,一身洗旧的袍子,乌木而冠,看起来就是一寻常中年?儒雅书生。 但裴浚看人从不出错,他知道这位乌先生不简单。 「先生请起。」裴浚也一派礼贤下士的作风,温文尔雅。 他是皇帝,自然而然在主位落座,凤宁与乌先生在他对?面跪坐。 凤宁脸上好奇不减,柔声地笑着,「陛下今日怎么得空出宫?」她笑起来两靥深深,梨涡尽显。 裴浚眸色冷冷没说话,目光在那?壶羊乳茶落了落,问道,「这是乌先生烹的茶?」 乌先生面前摆着一座茶台,茶壶下温着火。 乌先生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在外?头瞧了许久。 「草民一点拙艺,让陛下见笑。」 裴浚微微仰身,淡然一笑,「无妨,凤宁觉得好喝,朕也会觉着不错,朕要?尝一尝。」 凤宁狐疑地瞟了他一眼,记得裴浚不爱喝这些乳茶,说是嫌那?一口膻腥气,今日怎么来了兴致,不过皇帝要?喝,谁也拦不住。 「臣女给陛下斟茶。」 只可惜桌案并无多余的杯盏,凤宁打算起身去洗新的杯盏来,不料裴浚忽然开口, 「不必,用你?的便好。」 凤宁手?微的一顿,面颊爬上一些不自在的潮红。 当着乌先生的面说这样的话,让凤宁害躁极了。 裴浚却是神色自若,仿佛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乌先生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裴浚,裴浚眼风也在这时扫了过来,两道视线发出微妙地碰撞,都是聪明人,几?乎是一眼就看出对?方的心思和底细。 乌先生很快收回视线,装作漠然不察。 凤宁则轻轻咳了几?声,红着脸仔仔细细用茶水将自己的杯盏洗净,重新斟了一杯乳茶,奉至裴浚跟前。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裴浚品了一口,不觉有出彩之处,就搁下了。 「对?了,朕常听凤宁提起先生,说是先生教导她蒙语波斯语,启蒙也是先生所授,朕在这里替凤宁谢先生一番苦心。」 乌先生哂笑合衣而拜,「陛下谬赞。」 凤宁乌黑的眼珠转熘半圈,只觉这话怎么听怎么怪。 乌先生是自家西席,教导她不是应该的么,还值得皇帝来谢? 裴浚紧接着又道,「此外?,凤宁还常说先生才华出众,正值朝中重启丝绸之路,是大有可为之时,朕决意擢先生为礼部客卿,帮着礼部参贊蕃国公务,先生意下如何?」 给他整份差事?,省得他整日在这里烹茶煮面,闲得慌。 凤宁闻言喜得杏眼都睁圆了,满脸期待望着乌先生,「先生,您觉着怎么样?」 乌先生怀才不遇许久,凤宁替他惋惜,过去师徒二人还曾戏言,让凤宁替他引荐,今日皇帝登门擢任,岂不是莫大的荣耀。 凤宁单纯,乌先生却听出皇帝语气里的酸味,大约是将他搁在眼皮底下看着吧。 皇帝开口便是圣旨,乌先生没有拒绝的余地,他再次跪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1页 「微臣谢主隆恩。」 乌先生反应平静,裴浚暗藏机锋,就凤宁一人傻乐。 「咱们师徒俩也算同朝为官了。」 乌先生被她逗乐,神色间隐含宠溺,「正是。」 裴浚看着气氛融洽的二人,唇角一牵,忽然道, 「方才进门时听闻先生要?和面,朕既然来了,也想讨先生一碗面吃,如何?」 乌先生有资格说不? 再次拱手?,「臣荣幸之至。」 说着便起身退开,折去厨房。 凤宁还在替乌先生高兴,笑得见牙不见眼,「陛下,先生手?艺是真好,臣女就是吃他的油泼面长大的,再大的烦恼,再冷的日子,吃了一碗油泼面,就什么都满足了。」凤宁很自豪道。 裴浚擒起茶盏,再度抿了一口,深深看着她,「是吗?」 终究受不了这股膻气,嫌弃地将茶盏搁下,吩咐她,「去给朕泡茶。」 「诶,好嘞。」 凤宁便去里屋寻碧螺春去了。 裴浚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几?度无语。 等待的间隙,裴浚让凤宁领着他参详这座小?院子,期间问她, 「可知朕为何要?提拔乌先生?」 凤宁笑融融回,「先生满腹才华,陛下有识人之明。」 裴浚冷笑一声,敲了她一记脑门,「你?个呆瓜,朕是为了替你?谢他教养之恩,长辈再纵着你?,你?也不能不知好歹,明白吗?」 裴浚说这话时,就在厨房窗下不远处的石径,一口一个长辈,也不知说给谁听。 凤宁揉了揉脑门,不痛不痒哦了一声。 这话里话外?说得她跟他是一家似的,明明她跟先生才是一家。 不到半个时辰,乌先生油泼面出锅了。 他先盛了一碗给皇帝,又盛了一碗给凤宁。 随后?跟进来的小?内使?照旧先给裴浚试毒,又给裴浚先夹一些出来搁在小?碗。 凤宁见乌先生跟前只有一个馒头,皱着眉问, 「先生,您怎么不吃?」 乌先生没告诉她面粉不够,只搪塞道,「为师今日胃口不好,吃个馒头便成。」 凤宁看他一眼便猜到缘故,方才还跟她说要?陪她吃一碗,怎么可能突然不适呢。 「我今日在杨家也吃撑了,要?不我分一些给先生?「 乌先生失笑,「为师能饿着?你?平日一碗还不够吃呢,快些吃你?的吧。」 凤宁便不坚持。 裴浚听着二人那?熟稔的语气脸色冷了下来,拾起筷子尝味,第?一口下去满满的油辣味,直冲天灵盖,裴浚险些呛红了脸,强撑着吃了三四口,最后?搁下筷子。 凤宁见他如此,给笑乐了, 「陛下,不合您胃口么?」 裴浚这张嘴多叼,吃惯了精细的膳食,这种风格粗犷的油泼面实在不适合他。 换作过去他闻个味就会推开,今日硬是逼着自己尝了几?口,记住这口滋味。 裴浚尝完,面含愧色跟乌先生说,「先生海涵,朕不怎么吃辣,有些受不住。」 乌先生十分窘迫, 「是微臣失礼,忘了顾念您的口味。」 事?实上方才凤宁就提醒过裴浚,可裴浚坚持要?乌先生做他最擅长的口味,于是就有了这碗热辣辣的油泼面。 凤宁眼看那?一碗油泼面被搁置,心疼得不得了,她眼巴巴看着,「陛下,您不用了吗?您不用的话,那?就赏给臣女吧。」 裴浚一面接过内侍递来的帕子擦嘴,一面睨着她,「你?吃得了这么多?」 凤宁本想说当然可以,转念一想,乌先生还饿着呢,便道, 「先生吃我这碗,我吃陛下的。」 这话一落,裴浚面色有了微妙的变化?。 皇帝平日用不了的膳食,为免浪费从来都是赏给身边的内侍与女官,与大臣用膳时,赏给大臣也是有的。他素来讲究,从来都是小?牒用膳,汤面也干净,凤宁用他的面不足奇怪,但凤宁那?碗面再给乌先生,裴浚就不高兴了。 凤宁虽然还没吃上嘴,可她已经将这碗面搅动晾好。 在裴浚眼里,这碗面已经烫上了李凤宁的烙印,除了他,谁也没资格享用。 凤宁决不能看着乌先生受饿,果?断将自个儿?那?碗推给乌先生,又将裴浚那?碗拨过来,她饿了,闻着这个味就忍不住,埋头嗦面去了。 裴浚双手?搭在凭几?,脸色险些绷不住。 眼神盯着凤宁的方向,余光却往乌先生瞟。 乌先生正襟危坐,一动未动。 皇帝明显带着浓浓的醋意进了这趟门。 这位年?轻帝王生杀予夺,他在宫墙外?也有耳闻。 今日能吃下这碗面,明日就能见阎王。 凤宁这边吃完一碗,再瞅乌先生,却见乌先生压根没动筷子, 「先生,你?不吃吗?」她眨巴眨眼。 乌先生苦笑,摇头道,「为师不饿,真的不吃。」 凤宁从不浪费食物,又将碗拨回来,接着吃。 裴浚看着那?大口大口嗦面的姑娘,忍不了了, 「李凤宁,你?可别撑坏了。」 凤宁顾着喝汤,没功夫回他,只摇头,表示不会。 这可是她最爱的油泼面,一根都不能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2页 八岁那?年?,给母亲下葬后?,那?日天乌蒙蒙的,寒风肆意,李巍因为母亲没有葬入李家陵园,气得掩了门,将她锁在外?头,她无家可归,被乌先生领着进了学堂。 那?时乌先生初来乍到,与她并不相熟,看她可怜收留了她,然后?亲自给她煮了一碗油泼面。 飢肠辘辘的小?凤宁就是那?时爱上油泼面的。 乌先生有风湿在身,每年?均要?耗费大量银钱延养身子,凤宁更不消说,手?里能有个铜板就不错了,入宫之前的八年?,师生二人过得十分清苦,谁也捨不得浪费一点食粮。 先生煮的面,她更不会浪费一丝一毫。 乌先生看着连一口汤都捨不得剩的凤宁,鼻头微酸,错开了眼。 裴浚若是还没瞧出乌先生在李凤宁心里的分量,那?就是傻子了。 好得很,今日这趟没白来。 不来不知她这里藏了这么个「妙人」。 他满嘴嘲讽。 横厅安静如斯,两个男人都静候李凤宁吃面,谁也没发出声响,裴浚唿吸明显有些发沉,远处彩霞漫天,乌先生眺望片刻,心里惟有苦笑。 凤宁这下是真吃撑了,抚了抚红彤彤的面颊,撑着廊柱艰难起身,朝着裴浚和乌先生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我吃饱了。」 一脸憨样。 裴浚不惜得瞧她,寒声道,「时辰不早,叨扰乌先生久矣,快些跟朕回去。」 凤宁打了个饱嗝,不情不愿跟乌先生道别,这才跟着裴浚上了马车。 饱腹思眠,不等裴浚盘问她,凤宁便倚着车壁打起小?盹,裴浚无奈,将人送去学馆,又折身回宫。 到了养心殿,第?一桩事?便是招来锦衣卫都指挥使?彭瑜。 「给朕将全城最好的面食厨子给寻来。」 翌日午时,十三位大厨被传召入宫,裴浚给他们下了一道旨意, 每人做一碗油泼面。 随后?便在公务之余,挨个挨个尝味,在心里拿来跟乌先生作比,风味上佳者留下。 折腾两日功夫,裴浚留下风味最佳的厨子,让他做好一碗油泼面,当日傍晚亲自拎着食盒来寻李凤宁。 第64章 凤宁今日又被何楚生叫来礼部帮忙,明面上帮忙,实则是兵部尚书请她来译边关要文,别?看乌先生本事在凤宁之上,因为裴浚信任李凤宁,这?样的机密除了李凤宁,朝中大员不会让其他任何人插手。 大晋实则有不少探子细作混入蒙兀,朝中也有不少通蒙语的人才,可波斯语这?块却极其欠缺,一来西域遥远,二来这些小国四分五裂不成气候,对大晋构不成什么威胁,朝中精力主要放在蒙兀。 而今日这份文书恰恰是用波斯语所写。凤宁来到礼部侍郎何楚生的值房,内阁次辅梁杵,新?任兵部尚书于震与何楚生三人在场,个个身着?绯袍,气度不凡,她感受到这份浓浓的信任。 文书极为简单,只有三行话,唠的家?常,凤宁翻译出来交给三人,兵部尚书接过看了一眼神色凝重,「这里头一定有玄机,没准是暗语。」 他与梁杵出门琢磨去了,留下何楚生招待凤宁, 「时辰不早,凤姑娘在这?吃了饭再回去吧?」 凤宁也饿了,笑着?点头。 二人正客气着?呢,外?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何楚生抬起眼?,门口立着?一人,长身玉立,姿态清贵,正是裴浚。 何楚生慌忙行礼,裴浚摆摆手,大步阔入,目光落在凤宁身上, 「何大人避一避,朕有话跟李凤宁交待。」 何楚生见他神色无波,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立即让出了值房,出了门没地儿去,也不敢擅自离开?,就在门外?小吏当值的案后坐着?。 韩玉躬身入内将食盒搁在凤宁的桌案,随后掩门退下。 凤宁鼻子能有多灵,已然闻着?味了,她惊愕地看着?食盒,「油泼面?」 裴浚失笑,在她对面的圈椅落座,抬了抬下颚,「你尝一尝,看合不合口味?」 「谢陛下赏赐。」凤宁寻了帕子沾了点茶水净了手,揭开?食盒,热乎乎一碗油泼面出现在眼?前。 姑娘喜滋滋地端下来,然后开?始嗦面。 裴浚第一次发现一个姑娘吃面的模样这?么好看。 她连吃面都?很认真,一口一口慢慢嗦,不叫油水沾了嘴,粉嫩嫩的脸蛋儿飘着?一抹霞色,杏眼?温柔灵动,吃过?一口觉着?很惊艷,还很惊喜地看了一眼?裴浚,浓密的鸦羽合着?那水灵灵的眼?,一眨一眨看过?来时,如同挠人的小尾巴。 凤宁没费多久功夫吃完一碗面,正要搁下碗筷,瞥见那人递来一块帕子,凤宁愣了愣,轻轻瞥了他一眼?。 皇帝怎么突然变得这?般体贴,还会给她递帕子? 凤宁疑神疑鬼地接下,拭了拭嘴上的油光,又悄悄收进袖兜, 「谢陛下。」 没说洗干净还他之类,旁人用过?的东西他不会再用。 凤宁又不笨,猜到他在慢慢了解她,并试图对她好。 这?让她倍感压力。 她有些拿他没辙了。 裴浚等着?她吃完,这?才开?口问?她,「滋味怎么样?」 凤宁连忙颔首,「回陛下,风味极好,又香又辣,面也劲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3页 裴浚很满意?,他挑出来的能差么, 「既然你喜欢,往后朕让他去学馆,每日给你做。」 凤宁哭笑不得,「不必了,偶尔尝一碗便好,不必为此大动干戈。」 「不算大动干戈,」他眉目清朗,眸色灼灼,「只要你喜欢。」 凤宁心口微微一热,艰难地蠕动了下唇,「臣女也不是每日都?想吃,再说了,还有乌先生...」 裴浚冷声截断她的话,「李凤宁,乌先生如今很忙,没有功夫煮面给你吃,既然有更好的厨子,你就不用再麻烦乌先生了....」 凤宁听了这?话,眸色一点点冷下来,她终于明白裴浚为何突然兴师动众着?人给她煮面,原来是那日在先生的学堂,介意?她跟先生之间的往来。 乌先生对于凤宁来说是比亲缘还要重要的长辈,在她最狼狈的时候,是乌先生给了她一口饭吃,这?份情义谁也撼动不了,哪怕那个人是皇帝。 裴浚这?份强势让她感觉到了冒犯。 于是凤宁起身退开?一步,朝他福了福身,「抱歉,恕臣女做不到,臣女就爱吃乌先生做的面。」 裴浚忍不了了,搭在膝盖的长腿搁下,身姿清正,「李凤宁,没有哪个丈夫愿意?看着?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亲近?更何况朕是皇帝。」 「丈夫」二字轻轻在凤宁心尖上划过?,她心底掀起微弱的涟漪。 「陛下,您不能称之为臣女的丈夫,您充其量不过?是臣女曾经的男人。」 凤宁杏眼?直勾勾盯着?他,义正言辞纠正,「丈夫二字不是这?么用的。」 哪怕她入宫为妃,能视他为丈夫的也只是皇后,其余妃子只能奉他为主君。 裴浚何等敏锐,缓缓眯着?眼?迎上她的视线,他的目光从来都?是昭彰而凛然的,过?去凤宁压根不敢跟他对视,也不能与他对视,这?不合规矩,但今日她稳稳接住了裴浚的探究。 裴浚当然听得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打量李凤宁,那张小脸神色坚毅绷着?一股劲,像是在迎战的将士。 丈夫二字源自他本能,出口后也察觉不太对,但他没料到李凤宁比他更敏感。 「你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不肯入宫?」裴浚面无表情看着?她,带着?看透一切的瞭然。 凤宁矢口否认,「没有。」她心里还存有一股傲气,不肯承认自己对这?两个字的在意?。 目光从他眼?眸挪去他肩头,依旧保持坚定,「臣女只是觉得不对,提醒您罢了。」 裴浚深深凝着?她,神情严肃敲打她,「李凤宁,有的时候不要想太多,不要钻牛角尖。」 这?话是告诉她不要惦记不该惦记的。 那股凝在心口的酸气终于被他给击散,荡漾开?来。 凤宁眉眼?生动地沖他笑了笑,不落下风地回了一句,「臣女也请陛下不要想得太多,不要钻牛角。」 裴浚闻言脸色一变。 这?话什么意?思,就是告诉他,也别?打着?让她入宫做妃子的主意?。 呵。 裴浚真的给气得不轻。 这?小丫头现在越来越狠了,跟个长了爪子的猫,狠狠挠了他一抓。 凤宁看着?他脸色时而青时而白,心里忽然乐了。 她发现了与皇帝斗争的乐趣,姑娘越战越勇。 二人就这?么足足对峙了一盏茶功夫,谁也不跟谁低头。 但这?次是裴浚先败下阵来。 他想起乌先生,在心中告诫自己,对李凤宁要有耐心,随后他吁了一口气,无奈看着?她, 「满京城哪个不知道你是朕的女人?就非要这?么不清不楚是么?」 凤宁耸了耸肩,无畏地笑道,「陛下不放手,那就只能这?样咯。」 裴浚闷声咬牙,「你行。」 将这?个话题接过?。 凤宁心情一爽,朝他屈膝告退,先一步离开?礼部值房。 何楚生瞅了一眼?姑娘飒爽的背影,再猫进来瞟着?满脸挫败的皇帝,心里打了个激灵。 得了,事儿没成。 皇帝陛下吃了亏。 何楚生小心翼翼踱进来,见裴浚依然保持原先的姿势未动,轻轻咳了一声,试探道,「陛下,老臣给您奉一杯茶?」 裴浚揉了揉眉棱没理会他。 何楚生暗自嘆息,他可看不出来李家?那丫头有这?等能耐。 这?可是在朝堂上杀红了眼?打遍六部无敌手的皇帝诶。 当初琼华岛一环套一环,将杨元正和太后一网打尽,那一手的计谋多漂亮呀。 如今却栽在一个姑娘手里。 皇帝迟迟没走,当然不是让人看他笑话来的。 何楚生毕竟是三朝元老,有着?丰富的侍君经验,看出皇帝好面子,等着?他开?解,于是一面亲自替凤宁收拾碗筷,一面煞有介事地开?口, 「陛下可别?嫌老臣多嘴,这?女人哪,可不比朝臣,得哄着?,陛下没发觉嘛,您与她论?对错,那是论?不清楚的,您给她讲道理,她觉着?您心里没她,不顾念她的感受,您讲究结果,她在意?过?程.....您以为的好不一定是她想要的好....」 裴浚觉得何楚生这?番话说在他心坎上。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诶呀,都?是这?么回事,老臣家?里那位母老虎不照样整日闹腾么,陛下不要往心里去。」何楚生有板有眼?弯下腰,认真给他出主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4页 「只管磨她。」 裴浚抬眼?定定看着?他。 何楚生指了指自己那张老脸,「陛下,在女人面前,什么都?能要,脸不能要。」 他语重心长。 裴浚抚了抚额,心情复杂地出了礼部。 出礼部角门,往沿着?宽道往皇宫去,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打鸿胪寺出来。 裴浚刚在李凤宁这?里受了气,看着?李巍可不恼火? 他驻足,等着?李巍发现他,然后惶恐地跪下请安。 裴浚看着?战战兢兢的李巍,想起何楚生方才的话,朝他示意?,「你跟朕来。」 随后皇帝陛下坐在东朝房,听李巍讲述李凤宁的过?往。 从姑娘八岁丧母开?始,一直讲到入宫前,李巍说完头都?给磕破了,涕泪双流,懊悔不迭, 「是臣对不住她,让她受了这?多苦,是臣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陛下要打要罚,臣绝无怨言。」 裴浚阖着?目好一会儿没说话。 李凤宁一个人磕磕碰碰长大,不曾得过?亲人的关爱,所以她敬重乌先生,疼爱章佩佩与杨玉苏,她把?一切对她好的人视为光源,不自觉靠近,也无比珍惜,就像她最初待他那般。 生了一张最是烂漫天真的脸,却走过?世间最苦的路。 裴浚心被刺痛,气不过?狠狠一脚踹开?了李巍, 「你这?颗脑袋朕暂时留着?,哪日得了空朕定摘了去。」 扔下这?话,裴浚气势汹汹回了皇城。 还要对她更好一些才行。 金银珠宝她不稀罕,裴浚琢磨着?得给她整些适用的,行至遵义门前,瞥见卷卷冷得缩成一团等在角落里,裴浚忽然想起天寒地冻,给李凤宁做两身冬衣最好。 事儿吩咐下去,尚功局与针线局连夜赶工,三日后十几?位针娘合计给做出两件皮子。 冬月初十的午后,他亲自捎来交给李凤宁。 彼时李凤宁正在书房译礼记,脚边搁个炉子,这?间跨院有了年份,地龙垮过?不经用了,只能靠炭盆取暖,凤宁拢着?一床小被子搁在膝盖,提笔写得一丝不苟。 裴浚悄悄掀帘而入,示意?韩玉将皮子搁在坐塌,随后来到桌案对面落座。 凤宁听到动静搁笔起身给他施礼,「陛下要喝茶么?」 裴浚没回这?话,而是往西墙下的坐塌指了指,「你试一试合不合身?」 凤宁侧身,一眼?被塌上那两件鲜艷的皮毛给吸引住。 一件深绿的孔雀翎皮子,那一尾尾雀眼?活灵活现,跟盯着?她似的,越看仿若有一种深邃的光晕笼罩其上,美得不动声色,另一件皮子满身的狐狸毛,棕红色的毛尖又长又茂密,手覆上去仿若一层绒毛从掌心刮过?,颜色鲜艷极了。 每一件都?是罕见的宝贝。 凤宁是见过?好东西的,章佩佩与杨玉苏时常探望她,身上披着?的不是银鼠皮袄便是大红羽纱缎面皮袄,她觉着?已经够美了,却远远不及眼?前这?两件。 「陛下,臣女受之有愧。」凤宁为难地看着?他。 裴浚指了指礼记与诗经这?两册书,「就当是这?两册书的报酬。」 凤宁心里好歹还有数,「那也没有这?么多...」 裴浚不高?兴了,「想着?跟朕撇清关系是吧?」 「你不是不在乎名分么,这?就是不要名分的补偿,可以了吗?」裴浚心情突然变得很糟糕,他捧着?一颗真心来,不是让她拒接的,「如果你还不满意?,那朕告诉你,乌先生还在朕眼?皮底下呢,满意?了吗?」 「我要我要....」凤宁晓得再拒绝便是触了他的逆鳞,连忙将那件狐狸毛往身上一披,朝他露出个俏生生的笑,「陛下觉得好看吗?」 裴浚幽沉地盯着?她,没说好看,也没说不好看。 他心情不好,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他需要用另外?一个男人来威胁她,且被他威胁成功了。 他满嘴自嘲,闷闷喝了一口凉茶。 凤宁看出他难过?了。 对,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难过?的表情,凤宁心里忽然涌上一丝心疼,她知道她不该心软,可不可一世的裴浚被她气成这?样,她也不好受。 凤宁轻轻往前牵了牵他衣角,小声道,「陛下,过?几?日便是玉苏姐姐大婚,我正好穿这?件去赴宴。」 这?话正合了裴浚的脾气,他就喜欢看着?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门。 他的女人,吃穿用度均要最好的。 裴浚上下打量她,她身线高?挑,那身皮毛笼在身上,将她身影拉得无比修长,小脸被鲜艷的狐狸毛簇拥住,衬得她肌肤越发白皙夺目,如此明艷张扬的一张皮子也丝毫不能喧宾夺主,她炽艷的容色压得住一切。 裴浚心情好转,「不错,很好看。」 凤宁裹着?皮子继续译书,身子果然暖和多了,她轻轻将炭炉往裴浚跟前推。 裴浚靠着?圈椅翻阅各地送来的邸报,有朝廷各司衙门正儿八经的奏报,有东厂和锦衣卫两条线的密报,三相佐证,真相大差不差,他便可稳坐钓鱼台。 别?看他时不时往跨院跑,公务可没落下一件。 孰轻孰重,裴浚心里门儿清。 他这?辈子还从未因为任何人和事耽误过?朝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5页 凤宁译了一阵,脖子有些酸胀,起身歇个晌,时不时拨弄那身娇贵的皮子,满脸忧愁, 「陛下,臣女穿这?身出门,不会被人打劫吧?」 裴浚从邸报中抬起眸,给气笑了, 「阖城上万锦衣卫,五百六十座武侯铺,还有七十二座望楼,天罗地网,谁敢多看你一眼?,朕都?能扒了他的皮。」 遑论?打劫? 恐怕人还没出手,就死在望楼箭兵手底下。 凤宁闻言眼?珠子转熘一圈,忽然扬眉一笑,「果然,在宫外?比在宫内强多了。」 裴浚脸一黑,「你存心气朕是吧?」 「李凤宁,朕一辈子都?没受过?气,在你这?儿一日受得够够的。」 凤宁吓得吐了吐舌,连忙低头忙活去了。 就这?么陪了两个时辰,太阳偏西,到了回宫的时辰,裴浚迟迟不想走。 可又实在嫌这?院子寒碜,正是隆冬时节,他怕李凤宁冻坏。 后来想了个辙,将隔壁院子盘下来,开?了一道门,与跨院相通,韩玉领着?几?十名内侍将隔壁好好整饬一番,裴浚总算舒服了。 只是想把?凤宁请过?去可不容易。 凤宁面上和颜悦色,可底线一点都?不容践踏。 他留则留,走则走,她不给他脸色瞧,却也绝不惯着?他。 裴浚没法子,又陪着?她在书房挨冻。 有一日恰逢化?雪之时,那间破旧的院子实在是跟冰窖似的,裴浚忍不了,于是老谋深算的皇帝,趁着?凤宁专心致志译书时,故作不甚将炉子打翻了。 凤宁只听见砰的一声,连忙抬眼?,就看到那火星子险些扑在裴浚的脚跟,凤宁吓坏了。 他可是帝王,一旦受了伤,朝野震动。 她脸色发白道,「陛下,咱们搬去隔壁书房吧,您别?在这?里受罪了。」 凤宁担心他在她这?里出了事,对不起朝官,对不起全天下的百姓。 裴浚看着?六神无主的李凤宁,第一次真真切切对一个人产生愧疚。 愧疚对于骄横矜傲的帝王来说,从来不存在。 他手起刀落,不知斩杀了多少异己,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亿兆黎民?,他从来没有心软的时候。 但眼?前李凤宁满脸的疼惜和紧张,让他想起他已故的母亲,每每他头疼脑热,母亲便是急得这?副模样,只有真正在乎他的人才会这?般上心,哪怕有违初衷也会为他让步。 他第一次看着?凤宁捧着?一颗心傻乎乎朝他扑来,是在琼华岛刺杀之夜。 他的心在那一夜被她挤开?一条缝。 那颗心被他丢了。 如今这?颗心,再也不能丢。 裴浚起身主动将她搂入怀里,「凤宁,朕没事,不要担心,朕好好的。」 裴浚唤来侍卫,带着?凤宁搬去了隔壁书房。 隔壁书房说不出的敞亮大气,又烧了地龙,里头温暖如春,凤宁不必哆哆嗦嗦裹着?棉被译书,甚至脱了厚袍子随意?走动。 只是凤宁白日乐意?陪他在隔壁书房取暖,夜里不管风吹雨淋均要回自己的被窝就寝。 她不是没提防着?裴浚生米煮成熟饭。 万一怀了孩子,她真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所以凤宁死守防线,绝不让他越雷池一步。 杨玉苏大婚前一晚,凤宁早早安寝,打算明日一早去杨府送嫁,杨玉苏曾邀请她在杨府住下,大婚前一夜好与她作陪,可凤宁想着?人家?母女情深,保不准夜里有许多体己话说就推辞了。 只是将将躺下没一会儿功夫,外?头响起了叩门声。 凤宁吓了一跳,这?院子安静,又有裴浚的人把?守,夜里从无人打搅, 「是谁?」她扬声问?道。 外?头传来裴浚无奈的声响,「凤宁,是朕。」 凤宁深唿吸一口气,艰难地回了一句,「陛下,您...」 裴浚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你不开?门,朕自个儿就进来了。」 凤宁无奈,恐他损坏门栓,只得拢着?袍子去开?门,门刚泻出一条缝,一股寒风扑进来,凤宁被冻得打了个寒颤,门扉很快被掩上,进来一道高?大的身影,二话不说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踏进里屋。 「陛下....」 他动作之流畅,让凤宁始料不及。 裴浚稳稳抱住她,轻声回,「朕今个儿来得晚,你这?屋子歇了灯,朕原也不想打搅你,可风声唿号,朕担心你冻着?,今晚陪你睡。」 凤宁闭着?眼?拽着?他衣襟不知该说什么。 裴浚将她搁在床榻,又褪去外?袍,掀开?被褥躺了进去。 这?床榻实在是太窄,窄到他压根施展不开?手脚,他只能侧过?身弯曲膝盖,将她搂入怀里。 男人体魄果然是天生的火炉,凤宁原是手脚发凉这?一会会就被他烘暖了。 年轻的身子压根经不起考验,更何况曾经又是那么地契合,那么地熟知彼此。 被褥内的温度很快攀升,暌违已久的渴望在四?肢五骸游走。裴浚身子实在不听使唤,唇捉住了她的嘴不可控地吻进去。 手掌更是轻车熟路卸了她的腰封,攀上高?峰。 凤宁气急了,撇开?脸使劲去锤他,「陛下,我实在不想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6页 「避子汤」三字还没出口,被裴浚堵住了,「朕不留在里面...」 他不想听避子汤三字。 这?是身为帝王最大的让步。 凤宁咬牙没吭声,那覆满老茧的掌心在她腰间摩挲,她哆哆嗦嗦打着?颤,眼?底像是结了蛛丝,裴浚将她反应收在眼?底,舌尖捞着?她耳珠笃定道, 「李凤宁,你也想。」 嗓音跟颗粒似的划过?心尖,凤宁脸一红,她也很懊恼,懊恼对着?这?具身子没有抵抗力,他总能轻而易举抚出奇妙的张力,让人招架不住。 接下来便是男人的战场,凤宁眼?神迷离地想,他压根不会真正给她暖被窝,他对着?她从来就是这?点心思。 当然比起在皇宫,也有长进。 过?去裴浚从来是强势的,强势到压根不会在意?她的反应,铺天盖地地要她。 凤宁身体也会被带来快乐,是那种彻彻底底被洗刷的快乐。 今日不同,他主动在意?她的感受,先顾了她再顾自个儿,给予她被照顾的快乐。 翌日天还没亮,裴浚便回宫上朝,凤宁由锦衣卫驱车送去杨府。 这?是凤宁第一次参与婚宴,她亲眼?见识到一对新?人背负所有祝福登上婚车,婚宴极其气派,热闹又隆重,燕承牵着?杨玉苏一步一步出了门,她看得出来燕承的小心翼翼和慎重,这?就是珍爱吧。 杨夫人和杨府尹坐在正堂哭了许久。 身旁的街坊与姻亲都?在劝。 「姑娘过?好日子去了,两位快别?哭了。」 杨玉苏是杨夫人第一个孩子,从来都?是被捧在手心疼着?的,杨夫人没让杨玉苏吃过?一点苦,如今女儿要嫁为人妇,将去别?家?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再联想燕夫人的苛刻,杨夫人心头说不出的不舍和担忧。 杨府尹安抚妻子,「行了,别?担心,燕国公那头我会去打招唿。」 燕家?是老牌勛贵,门望比杨府隆重,却不一定比他在新?帝跟前说话管用,所以杨府尹自认燕国公得卖他几?分情面,不敢让他女儿受委屈。 杨夫人这?才收住眼?泪。 章佩佩拉着?凤宁目送杨玉苏出门,羡慕地哭了, 「你瞧燕承那模样,平日多倨傲的人,今日笑得见牙不见眼?。」 凤宁敲了她一记,「你羡慕什么呀,马上轮到你了。」 章佩佩却是满脸地不情不愿,「说实在的,比起嫁人,我还是乐意?待在娘家?,我爹娘对我多好呀,我为什么要去程家?吃苦。」 凤宁闻言失笑道, 「佩佩,人总是要长大的。」 「如今章家?是你爹娘做主,待侯爷与侯夫人百年之后呢,就是你哥哥嫂嫂做主,那宅子你还待的下去吗?所以,你要经营自己的家?呀。」 章佩佩怔怔看着?凤宁,忽然喉头髮酸, 「你这?么一说,也十分有道理,那我还是欢欢喜喜嫁过?去。」 凤宁嫣然一笑,「这?就对了。」 章佩佩笑着?捧了捧她的面颊,「方才玉苏将你送她的绢花插在髮髻上,以表珍重,凤宁,等我大婚,你也要给我做一朵绢花,亲自给我簪上。」 「好嘞!」凤宁满口答应,「这?还用说,模样我都?想好了,给你做一朵你最喜欢的海棠。」 「说话算数?」 「驷马难追!」 可谁也没料到,这?一句许诺终成遗憾。 成了章佩佩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 凤宁抬眸张望远去的婚车,脑海浮现杨玉苏凤冠霞帔的模样。 真好看,可惜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凤冠霞帔嫁人。 自那日裴浚碰她后,凤宁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幸在五日后来了月事,她松了一口气,确信他是没留在里面。 已近年关,裴浚越来越忙,有时待两刻钟就走,有时夜里过?来凌晨离开?。 凤宁几?度劝他珍惜身子,勿要风里来雨里去,裴浚非不听, 「想脱身?做梦!」 凤宁是奈何不了他。 老天爷偏要为难他。 一日捎着?几?食盒吃的要带去跨院,风雪太大,柳海等人跪在干清宫前不许他出门。 裴浚尝到牵肠挂肚的滋味。 心里再度发愁,怎样哄李凤宁回宫。 大雪如盖,洋洋洒洒下了整整三日。 到了第四?日午后,裴浚总算得空出宫来探望李凤宁。 凤宁彼时正在院子里一个捣衣台上堆雪人。 捣衣台上盖着?密密一层雪,她只捨得动了一小块,一会儿从地上抓一团雪给做耳朵,一会儿又寻个萝蔔做鼻子,裴浚见李凤宁捏半天也捏不好一只胳膊,信步迈过?去,打算帮她一把?,手掌刚往捣衣台一抚, 「等等!」 凤宁急忙叫住他,「陛下别?动,那一块雪美着?呢,臣女捨不得动,等它慢慢化?。」 裴浚便收回手,看着?她弄。 整座庭院银装素裹,屋檐树梢均积了厚厚的雪,大雪压弯了松枝,横亘在院墙,枯叶雪渍落了一地,别?有一番意?趣,凤宁对这?片雪景赞不绝口,裴浚环顾一周,巴掌大一片地能有什么好看的,比起皇宫的雪景简直是不值一提,他状似无意?问?凤宁, 「琼华岛的雪景最是好看,太液池结了冰,可在水面滑冰,朕带你去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7页 琼华岛在宫内,冰天雪地,去了指不定回不来,一来二去就留下了。 凤宁佯装没听到,折身往桂花树下的花坛捧了一抔雪来,笑嘻嘻与裴浚道, 「陛下,等会儿臣女捡些雪,给您煮雪茶喝。」 凤宁说完,又聚精会神堆雪人去了。 裴浚看着?装聋作哑的李凤宁没有再问?。 不知从何时起,这?场感情的主动权,已不在他手里。 第65章 十?一月下旬连下了?几场大雪,杨玉苏回门被耽搁,直到月底方得空来学馆看望凤宁。 这一日她提着一盅乌鸡汤过来,给凤宁补身子。 「都怪我近来太忙,离得这么近,今日方来探望你。」吩咐侍女将乌鸡汤递给凤宁,自个儿在她对面落座。 屋子里太冷,杨玉苏一时不大适应,直打哆嗦,凤宁将手炉递给她,又将窗掩严实了?, 「咱们?什么交情,急得这一时?快些跟我说说,成亲后怎么样,燕夫人?有没有为难你?」 杨玉苏说起婆母那是一脸苦笑, 「要?说为难我倒是没有,要?说喜欢更不可能,怎么说呢,就是不动声色地厉害。」 凤宁听了?这话,面露忧色,「那可就难对付了?,燕公子呢,他帮衬你吗?」 提到燕承,杨玉苏面颊明显飞上几片红晕,「他好着呢,只?是我也?不想他日日因我跟他母亲作对,这不是长久之?计。」 凤宁看得出来,杨玉苏与其他新婚少妇一般,有对新生活的憧憬,忐忑,更有与丈夫恩爱的害羞与甜蜜。 「他站在你这边就好。」 杨玉苏催促她快些将乌鸡汤给喝了?。 那边素心与杨玉苏的丫头?蹲在炭盆旁烤火,杨玉苏的丫头?听了?自家主子的话,满脸忧心忡忡, 「凤姑娘,我家姑娘就是报喜不报忧,那燕夫人?可是放了?话,一年之?内不能怀孕,就给姑爷安排通房。」 杨玉苏闻言瞪了?丫鬟一眼?,「你少说几句不成。」 丫鬟被她斥哭了?,索性跪在二人?跟前,「您见?了?咱们?夫人?老爷不肯说实话,在姑爷跟前也?瞒着,不想让姑爷因此与他母亲生分,独独自个儿吞了?所有委屈,奴婢实在忍不住,可不得跟凤姑娘诉诉苦,让她帮您想个法子。」 丫鬟是有私心的,凤宁得皇帝宠爱,若是能劝着皇帝出面敲打燕家,可就事半功倍。 「可不能叫那些狐媚子妾室爬了?姑爷的床!」 丫鬟话落,杨玉苏脸色一变,气得起身抽了?她一巴掌,「你放肆,出去!」 杨玉苏将丫鬟赶出去,回眸望着凤宁满脸歉意,「凤宁,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回去我定?好好责她,你别理会?。」 被这么一闹,杨玉苏都没了?心情,又担心一道长大的丫鬟真在外头?跪坏了?身子,两头?为难,凤宁开解她让她早些回府。 待上了?马车,杨玉苏狠狠剜着丫鬟,「你可知你今日什么都该说,唯独一句话不能说,是哪句?」 丫鬟是杨玉苏的心腹,从来没丢过这么大脸,她委屈摇头?,「奴婢不知。」 杨玉苏恨铁不成钢,「凤宁与陛下之?间一直不清不楚,凤宁即便从未开口,我却看得出来她盼着陛下娶她,可陛下又怎么可能立她为后?这不就是一个死结?她心里不好受,你却开口闭口狐媚子妾室,你让她怎么想!」 「你太让我失望了?,往后守在屋子里别跟我出门了?。」 丫鬟这才晓得自己酿成了?大错,拼命磕头?,「姑娘罚奴婢吧,奴婢这就回去给凤姑娘磕头??」 杨玉苏心力交瘁摇头?道,「不必了?,你这一回去,不是让她难堪么?」 杨玉苏一会?儿愁自己,一会?儿愁凤宁,忍不住落了?泪。 凤宁送杨玉苏走远,回到屋内,见?素心在揉眼?睛,「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也?哭起来?」 素心委屈地不得了?,抱着凤宁大哭, 「我是替姑娘委屈,若是还不回宫,等将来宫里立了?皇后,是不是也?如秋棠方才那般在背后骂您?」 凤宁微微怔了?怔,笑着摇头?,「你呀,就是爱多想。」 十?一月底凤宁译好礼记,交给乌先生校对,转而又抓紧译诗经,这样文?采斐然的巨着,既要?精益求精,又要?赶时间,译起来可不容易,有时乌先生将校对的礼记送回来,凤宁还得再校对一遍,再交由乌先生三?校后方发去番经厂刻印。 还有年底夷商会?各路帐目核对,来往文?书翻译等等,称得上没日没夜地忙。 裴浚看着瘦了?一圈的凤宁,皱着眉,「你急什么,若年底实在忙,诗经明年译註便是。」 凤宁沖他嘿嘿一笑,「我答应过您,这是给您的新春贺岁礼。」 裴浚听了?这话,心头?微热,却还是不赞许,「那也?不能不将自己身子当回事。」 凤宁闻言想了?想,从善如流道,「您说的也?对,那我便将那些商会?的单子推一推,推到明年去译,您这两册书,我今年无论如何给译好,最好除夕前能刊印出来。」 裴浚这才满意。 到了?腊月,六科给事中?开始清查各部?公务,哪些滞留,哪些虎头?蛇尾,一桩桩挂出来督办,六部?的官员都等着年底分红,谁也?不敢含煳,好些人?干脆睡在衙门,此外,还要?给户部?结帐,又要?做来年的财务预算,别说内阁,就连裴浚也?旰食宵衣,日以继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8页 忙了?大约五六日,裴浚都没得空去一趟学馆。 腊月十?五是太后的寿诞,百官与王公贵族均在建极殿给太后祝寿,宴上歌舞助兴,一片笙瑟管弦之?声,称得上皓月当空明夜长。 凤宁傍晚刚将诗经译好,送去李府交给乌先生校对,回到学馆,正是一地银霜,寒风刺骨,她拢着软和的皮毛从穿堂越过来,瞥见?一道修长身影立在月下。 月色溶溶荡荡泻在他周身,却照不透那双漆黑的眸,银灰的氅衣无风而动,恍若天降灵仙。 他怎么来这了?? 今日太后寿宴,他理当坐镇皇宫,召集文?武官员与勛贵女眷给太后祝寿,这才什么时辰,最多戌时三?刻吧,正是宴席正酣之?时,他却出现在这,实在不合时宜。 「陛下,您怎么来了??」 凤宁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三?步当两步冲过去。 裴浚看着蹁跹而来的姑娘,忍不住抬步迎上,伸手搂抱住她, 「没事,朕就是想你了?,想来探望你。」 方才坐在金銮殿上,看着那么多官宦女眷满身华服一一上前给太后祝词,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李凤宁,皇宫里这样热闹,她却一人?孤孤单单在宫外,一时兴起便藉口离席,径直往跨院奔来。 这样的场合,他本不该缺席,他也?素来将朝务大典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今夜却是破了?例。 怀里的姑娘显然是被「想你了?」三?字给镇住,眸色嗔愣,似不相信他为了?这个理由而来,双眼?一时如月光清透,一时又混沌不堪。 不管怎么样都是美的,朗朗一片月华映着那张脸比银盘还要?皎洁,裴浚凭着本能触到她的红唇,唇瓣显然被寒霜着了?一层凉气,那一抹冰凉顺着喉颈灌入他肺腑,可裴浚甘之?如饴,将人?搂着抱着,二人?身影交错磕磕绊绊进了?里屋。 那一夜得到的太容易,裴浚始终觉得不真实,担心姑娘耍什么花招,今夜再行试探。 可姑娘却是反应过来了?,无论如何不肯给,推着他道, 「终究是冒险,还请陛下别为难我....」 裴浚一面释疑,一面又有些遗憾。 年轻气盛的身子,不是说忍就能忍。 后来想了?法子从太医那弄了?羊肠膜来,勉强能用,他掏出薄薄的一片解释给凤宁听,凤宁闻言羞答答望着他,「您没骗我?」 裴浚笑,「朕何不至于骗你,你若不信,私下寻些市井妇人?打听,民间黑市也?有这东西卖。」 凤宁见?逼得他堂堂皇帝折腾这些,实在是惭愧,终于不再那般牴触他的亲热,半推半就从了?他。 下弦月渐渐挂去树梢后,蒙蒙浓浓的月纱从窗棂飘进来,她姣好的五官沁在若隐若现的夜色里,一下又一下地撞击似让她没了?招架之?力,她整个人?软成一摊泥,让他恨不得溺在其中?。 他居高临下俯瞰她,正色问,「李凤宁,除夕在际,你跟着朕进宫过除夕,正月十?五元宵节,朕再送你出来。」 幽亮的水光在她眼?角轻漾,她喘着气,艰难地摇头?,「不要?,臣女就留在宫外,过个寻常年,」她嗓音断断续续,就是不肯。 裴浚用力顶她,「就这么跟朕厮混下去?」 他眸光跟一片深海似的,倾倒在她面颊,一寸一寸逼近, 她不敢看他。 他却不绕过她,「有个孩子不好吗?你不想做母亲吗?他可以承欢膝下,往后你也?有了?寄託,你挣的银子有了?用武之?地,你的本事有了?传承之?人?.....」 她脑子乱了?起来,眸色困顿,纠结极了?,脑门被顶到榻沿,似听不下去只?顾着摇头?。 裴浚看得出来,李凤宁铜墙铁壁般的心已然有了?裂缝。 姑娘肯将身子给他,就是从了?一半。 静待时日,迟早能磨得她松口,再风风光光将她迎入宫。 李凤宁这边有了?转机,裴浚心里便熨帖了?许多,转移了?一部?分心思至年关?朝务之?上,每到年关?,各部?吵得最为厉害,相互推诿,想方设法挪银子填补亏损,裴浚最厌恶人?浮于事,召集六科给事中?,决心重新调整政绩考核,作为往后官员升迁的重要?标准。 裴浚实在擅长驾驭朝官,他想了?个辙,给所有三?品以上朝官定?个任用标准,如此,一便于官员考核,二则官员升迁也?有了?参照之?物,譬如吏部?左侍郎,共需多少年的资歷,几年地方履歷,进士出身等等,这么一来,杜绝官员攀附交结,以至党派之?争,也?将地方任用官员的权利收于中?央。 热火朝天忙到腊月二十?七,这一日朝中?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意外, 礼部?左侍郎何楚生突然摔了?一跤,以至骨折不能下地,太医诊断,何楚生年老体衰,往后只?能缠绵病榻,何楚生也?算是裴浚的肱骨大臣,脑子灵活,担得住事,也?不怕事,是裴浚最亲近的几位大臣之?一。 他立即下旨封赏何楚生,何楚生本有两个儿子,可惜儿子不争气,均没考上进士,长子得封荫在吏部?任个小职,次子闲赋在家,成了?何楚生的心病,裴浚特旨许他次子入朝,何楚生喜极而泣,着人?抬着他前往皇宫谢恩。 这是腊月二十?八的午后,凤宁被传来礼部?,帮着翻译一纸国书,颁给蕃使,忙完交给一位郎中?,听闻皇帝也?在礼部?,便往前堂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9页 昨日何楚生出事,今日裴浚亲自驾临礼部?,准备调整礼部?堂官,石楠因上回处置藩国世子一事有功,擢升他为礼部?左侍郎,礼部?右侍郎的人?选,裴浚准备亲自考量考量。 何楚生闻讯着人?抬他至正堂,内阁首辅袁士宏,次辅梁杵也?在。 何楚生趴在担床上先是一阵感恩溢美之?词,随后又言辞恳切地落了?泪, 「臣往后不能侍奉您,心中?惭愧又遗憾,老臣行将朽木,尚有几言想上谏陛下,望陛下恩准。」 每一位朝臣致仕,一要?上谢表,二要?行谏表,许多官员胆子小只?上谢表,但何楚生不同,他是礼部?堂官,手中?还有未尽事业, 裴浚当然知道他冒病也?要?入宫,绝对不仅仅是为了?磕头?谢恩,于是淡声道,「爱卿明言。」 何楚生身为礼部?左侍郎,奉命操持天子婚事,可至今十?八名女官一人?未留,这于他而言是莫大的打击,百年之?后旁人?提起何楚生,恐也?有微词,是以致仕前必得恳谏。 又突遭大难,心中?悲戚良多,一开口便是老泪纵横, 「其一,吾皇虽年轻,可今年也?二十?及冠矣,一则后宫无妃,二则膝下无子,此天子之?大忌,臣以为,陛下开年无论如何得立后,正位中?宫,以安群臣之?心。」 「其二,先帝纳妃无数,膝下却无一骨血,此臣等心忧不能寐之?极,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念,尽早广纳后宫,绵延子嗣。」 「如此,臣死而无憾。」 何楚生道出了?袁士宏与梁杵等人?的心声,二人?纷纷含泪齐声再拜,「何大人?乃肺腑之?言,还请陛下纳谏。」 正堂内跪了?一地。 裴浚看着瘦骨嶙峋的何楚生,缓缓眯起眼?。 立后迫在眉睫,裴浚也?心知肚明。 何人?适合为后? 裴浚第一次在脑海闪过李凤宁那张脸。 李凤宁从来都不是他的皇后人?选,他过去也?没考虑过这茬,只?是上回李凤宁口口声声说他不是她的丈夫,微微刺痛了?裴浚,他才晓得原来李凤宁心里有给他做妻子的念头?。 在裴浚看来,这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别说他首肯与否,百官也?压根不会?答应。 他在心里给李凤宁摇了?头?。 李凤宁性子镇不住后宫。 裴浚长长吁了?一口气,嘉许何楚生道, 「爱卿的话朕会?时刻谨记在心,时辰不早,爱卿早些回府,莫要?冻着。」 * 穿堂的风很凉。 却没李凤宁此刻的心凉。 斜阳将她眸底的泪切成细碎的光,她抱着刊印好的礼记和诗经,慢腾腾从甬道的台阶挪下来,冷风刺在她鼻樑,似有针密密麻麻覆在心尖,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五内空空地往回走,沿着抄手游廊出了?礼部?的角门。 今日可真是个好晴天,你瞧,紫禁城的上空蔚蓝无边,没有一丝闲云。 凤宁将心里的抑郁一扫,看着手中?两册书露出笑。 最后两册书译完了?,李老头?骂骂咧咧赶在年前给她刊印出来,上午见?他时,他一个人?在喝闷酒, 「其实过去我都是骗你的。」李老头?忽然眼?底含了?泪。 他面颊早已瘦得脱形,唯有一块薄薄的皮肉在骨外翻滚,面颊不知何时起长了?斑,是真的上了?年纪,他埋脸在掌心吸着鼻子道, 「过两日又是除夕,我很想她,我多么希望她能陪我过个节,她爱热闹,我可以给她买束烟花,买个炮仗,她还没戴过金镯子....」他还没有为她使过力,她就离开了?。 浊泪一颗颗往下掉,他从兜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银票,捧着给凤宁瞧, 「你看,我一个孤寡老人?,得这么多银子作甚?」 凤宁望着李老头?空洞的双眼?,像是填不平的寒窖,实在叫人?揪心,陪着他喝了?几杯。 午膳时,李老头?将这些银子分给了?底下的工匠, 他大手一挥,「拿去,给你们?家的娘们?买些好吃好喝的。」 番经厂最新印出的书送去了?礼部?,恰好凤宁要?往礼部?来,拿出两册想亲自奉给裴浚,算是交差,然后便在礼部?正堂外的甬道听到了?里面一席话。 她当然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不可能给与她妻子的身份。 可人?总是要?在最后一刻才彻底死心。 凤宁又笑了?笑,一人?徜徉在寂静的青石砖道,深红的宫墙像是一片巨幕铺在她眼?前身后,浩瀚又瑰丽,她轻轻抚了?抚墙面的斑驳,脚下堆了?些尚未融化的冰渣,她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地响。 方才那位礼部?郎中?给她了?一个大大的封红,说是感谢她这半年给与礼部?的协助,这一年告一段落了?,明年新春的太阳升起时,又将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卷卷。 他应该将它照顾得很好吧? 凤宁带着这样的心情回了?跨院。 登车回府,见?素心倚在门口的廊柱抹泪。 凤宁疑惑地走过去问, 「怎么了?,这是?」 素心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书册搁在桌案,又替她褪下皮袄,这才跪在她跟前解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0页 「姑娘,方才明婶子家的胖哥儿递消息来了?,说是奴婢娘亲昨夜摔了?一跤,脚肿的老高,什么活都干不了?,奴婢....」 凤宁不等她说完,已开口,「我知道,我原也?没打算留你在跨院过年,」说到这,她笑起来,「你等等。」凤宁起身去了?里间,从压在床榻底下的盒子里拿出一张十?两的银票出来,笑眯眯递给素心, 「多谢你这半年的照顾,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你拿着回去过年吧。」 素心长了?这么大,从十?岁起在李家当差,一共都没挣十?两银子,如今姑娘一口气给了?她十?两,她激动地哭成了?泪人?儿, 「姑娘,您真是奴婢见?过最好最好的主子,赶明儿待奴婢娘亲腿好了?,奴婢立即回来伺候您...」 凤宁闻言忽然恍惚了?一瞬,「那该是开春了?吧?」 素心接过银票,收在兜里,拂去泪一面给她斟茶,一面回她道, 「明年开春迟着呢,得等正月初十?,奴婢回去几日,尽量赶在初五前回来伺候您。」 凤宁眼?底的笑明亮又温柔,接过她的茶盏握在掌心,没急着喝, 「无妨,回去好好过个年,不急着回来,兴许我也?要?回李家呢,到时就见?着了?。」 「时辰不早,快些回去吧,赶在天黑前回家吃口热饭。」 素心没发觉凤宁的异样,心里充滞着为母亲的担忧,连忙回自己那间小梢间拿回包袱,原来她早就备好了?,只?等凤宁回来相告。 离开前又给凤宁磕了?个头?。 凤宁摆摆手让她快走,等着那道轻快的身影从窗棂外绕过,最后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外,凤宁独自坐在狭窄的屋子里出神?,也?不知坐了?多久,久到隔壁小内使送来今夜的晚膳,见?她屋子里无人?,低声问, 「主儿,要?不从宫里调拨一人?来伺候您?」 凤宁摇摇头?,「不必了?,明日我也?要?回李家过年,」 宫人?不再多嘴。 这一夜浑浑噩噩睡过,次日清晨有几位夷商过来催稿子, 「姑娘紧着些吧,年底都在结帐,就剩这最后几份,姑娘帮咱们?料理了?,结了?银钱,大傢伙好回家过年。」 那商贾穿着一身大澜衫通袖,学着读书人?打扮,立在窗棂外催着。 裴浚这间书房用的是工部?新造出来的五彩琉璃,琉璃几乎透明,站在外头?能看清里面。 凤宁就坐在窗下的桌案译书,「是这个理,您再等我一刻钟。」 上午陆陆续续将手头?的活计清了?,奉旨伺候在这里的小内使给她送了?一盅燕窝。 「您先垫垫肚子,万岁爷已纵马往这边来了?,想陪着您用午膳呢。」 凤宁听到「万岁爷」三?字,神?情明显晃了?晃,紧接着露出微切的目光,「他真的要?来?」 这表情落在小内使眼?里,就是无比期待了?。 带着忧伤的期待。 可不是么,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咫尺天涯,见?一面不容易。 明日就是除夕,谁不想团聚? 「黄锦公公递出来的消息,这能有错?主儿安心等着吧。」 凤宁闻言双手绞在一处,眉目低垂下来,带着克制的高兴。 她原想去隔壁梳妆打扮一番,转念一想,画蛇添足,就这样吧。 这样就挺好。 不等她吃完这盅燕窝,外头?响起了?马鸣声,凤宁抬眸张望过去,窗棂外的院子门口,果然行进来一人?。 他今日穿着一件月白绣云龙纹的宽袍,气质依旧是沉稳冷峻的,眼?底却跃着一抹温色。 片刻,他绕过廊庑进了?正堂,惯性往东侧抬眼?,果然瞧见?一道月白身影亭亭玉立,她肌肤白亮,神?情也?极是柔软。 「李凤宁。」 他总爱这样连名带姓地唤她,凤宁娇嗔地瘪了?瘪嘴,又照旧福身请安。 裴浚看她这模样,大步迈进来,将她手握在掌心,眉梢微挑, 「怎么,不高兴了??」 凤宁摇摇头?,两腮微微发鼓,颇有几分难喻的娇嗔,「陛下车马劳顿,快些用膳吧。」 裴浚确实饿了?,吩咐黄锦摆膳。 宫人?很快将这张八仙桌摆满,一道道菜验毒,裴浚一面净手一面看着李凤宁。 见?她神?色略有落寞,再次邀请道,「若是嫌冷清,待会?就跟朕回宫,朕保证,正月十?五将你送回来。」 昨日李凤宁出现在礼部?,裴浚心知肚明,今日她神?色有些不好看,他也?不意外。 能给的他绝不吝啬,不能给的,他也?绝不给予希望。 凤宁将眼?底的低落掩去,拒绝道,「谁说我嫌冷清了?,我已决意回李家过年。」 裴浚听了?这话,冷哼一声,「是回李府?还是跟你那位先生过年?」 凤宁眨眨眼?,「先生孤苦,我拜访他怎么了??大年初一,我好歹得给他拜个年吧。」 「那你怎么不入宫给朕拜年?」 凤宁耷拉着脸不说话。 每每提到乌先生总是不欢而散。 明日是除夕,裴浚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她较劲, 「你在李府待三?日,朕最迟初三?就去李府接你回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1页 凤宁寻思道,「我也?不一定?能待三?日,没准大年初二就回来了?,您知道的,我在这一带好歹有些脸面,得预备着孩子们?来给我拜年。」 裴浚已经开始动筷子,「好,朕初三?径直来别苑。」 凤宁没接话。 裴浚也?不在意。 李凤宁现在对他就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他已习以为常。 膳后裴浚牵着她消了?一会?儿食,将捎来的年货给她看。 十?几个锦盒摆了?满满一罗汉床,堆成了?小山。 裴浚悄悄告诉她,「大年初二过来时,往里头?翻一翻。」 凤宁抿嘴一笑,低下眸没说话。 她猜他定?是藏了?压岁钱给她。 他对她从来都不吝啬。 午后的日头?太好,暖洋洋的,裴浚吩咐黄锦摆了?一张长几在院中?,凤宁诧异道, 「明日除夕,您今日应该很忙吧,还不回宫?」 裴浚紧了?紧她的手,「朕想再陪陪你。」 凤宁闻言,喉头?一瞬间涌上浓烈的酸楚。 裴浚何等敏锐,察觉她指尖轻微颤动了?下。 她的反应他并不意外。 她在一点点被他撼动。 她也?在挣扎。 这是他预期的方向。 「日头?好,你陪朕坐一坐。」 黄锦已将今日的摺子宫务摆在长几,长几北侧摆着一张紫檀圈椅。 凤宁看了?一眼?回道,「您先忙吧,臣女还有最后一道文?书翻译,译完再陪您。」 裴浚松开她的手,踱步去了?院子。 凤宁照旧在窗下译书,二人?忙碌之?余,时不时要?看对方一眼?。 凤宁译完最后一份帐单,交予门口的小内使,让他帮着送去夷商会?领事府上。 随后她倚在正堂门口的廊柱,眺望裴浚。 黄锦见?此光景,悄悄摆摆手,示意下人?退开。 宽敞的庭院独剩他们?二人?。 微风浮动,骄烈的冬阳抚化大地,竟莫名让人?觉出几分春日的暖融。 裴浚正在批覆藩国表章,神?色间偶有凛色划过,更多的是胸有成竹,一切在握。 他当然知道有一双眼?在注视着她,偶尔抬起脸,眼?底像是浮着一撮幽火,轻易便可融化坚冰。 他当然坐的端然,身姿也?十?分笔挺,热辣的日光将他清湛眸色里的冷隽悉数洗去,只?剩几分蛊惑人?心的温柔。 李凤宁脸一红,顺着廊柱背过身躲过去,等了?片刻,再绕回来,那人?已聚精会?神?在忙公务,手中?大约又换了?一本很重要?的摺子,该是在估算什么,时不时会?动笔圈记。 兴许是嘲笑她方才没出息,唇角微微弯出一抹弧度。 这一抹冬阳无比和煦,树梢被风吹得稀疏作响,明烈的光芒声势浩大将这座庭院给隔绝,那个郎艷独绝的男人?,岿然坐在院中?。 指骨分明的手依然修长如玉,五官轮廓不见?任何虚笔,骨子里杀伐果决,很好地中?和了?那股清风皓月般的外表,让他整个人?呈现一种渊渟的气度。 一如初见?,还是那副让她惊艷的模样。 那就让一切停在这里。 起先她以为出宫是尽头?,以他的骄傲不至于非她不可,后来他追出皇宫,霸道不可一世地干涉她的生活,让她始料未及。 她想过磨他,迟早磨得他没了?耐心安安稳稳回宫娶妻纳妃,可她也?没料到他能撑那么久,且待她越来越好。 她不是没有试探过,他很清晰地告诉她,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正妻的位置与她无关?。 从什么时候开始动了?离开的念头?? 不是从他堂而皇之?驾临李家,宣告她是他的女人?开始。 也?不是他那日夜寒风急叩动门扉与她同塌而眠开始。 更不是他强势地将她抵在角落,威胁她不许离开开始。 是某个不经意的午后,斜阳歇在他眉梢,他散漫地靠在圈椅,身姿清贵朝她伸出手,似要?将她拽入那一抹艷阳里。 她怕自己忍不住沦陷。 她太知道他的本事,迟早有一日擦枪走火,不小心怀了?孩子,他会?不容拒绝地将她弄回皇宫。 已经出来了?,不能再回头?,不给自己沉沦的机会?。 在他看不见?的地儿,她一点点不着痕迹让他放松对她的警惕。 她有自己的底线,他也?无比强势。 再磨下去,迟早两败俱伤。 就让回忆停在最美的时候。 真好,她也?了?然无憾了?,译出整整一套儒学经典,这些书册将会?成为大晋典章的先锋,像是战士帮着国君拓宽文?明的疆土,兴许将来青史能留下她李凤宁的名讳。 她很幸运遇见?那么多好姐妹,她们?热情洋溢,鲜活骄恣,是她们?让她领略了?更多的人?生美景,她们?一起打马球,一起纵马狩猎,一起在酒巷茶楼寻欢,填平了?她对亲情的嚮往。 她更幸运遇见?他。 如果说先生给她铸了?一把剑,那么是裴浚帮着她把这把剑磨锋利,让她所向披靡。 让她为他们?这段相遇刻下无可磨灭的痕迹。 最后一次走向他,替他斟一杯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2页 「陛下,您忙了?好一会?儿,润一下嘴吧。」 她笑容依旧明媚如春。 裴浚手里正在翻阅李凤宁翻译的两册书,闻言将墨玉书籤搁上,抬眸来接她的茶。 月白的裙衫缓缓在他眼?前飘动。 裴浚这才发现,今日二人?默契地穿了?相似的衣装。 他接过茶盏,搁在唇角,轻轻抿了?一口。 这时,他突然听到对面的女孩,嘴唇蠕动说了?一句话。 「~~*~~」 (我倾慕你,由来已久) 最开始喜欢上他,她偶尔习波斯语时,一人?躺在床上对着窗棂默念这句话,明明有无数次开口的机会?,可她从未开口,她不想输。 就被这个念头?主宰着,让她成为这句话的奴隶。 今日终于将这个「包袱」扔出去了?。 喜欢他成为过去,往后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陛下,凤宁要?离开您了?。 她眼?神?从未睁得这么亮,想要?铭记他的样子。 多好,将来她人?老珠黄,憧憬这段回忆时,他还是清俊明朗的模样。 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结束这场兵荒马乱的爱恋。 裴浚浓睫微微眨动,面带徵询,「你说什么?」 凤宁抿着嘴,双手搅在身后,笑嘻嘻摇头?, 「没什么。」 裴浚不懂波斯语,脑海微微划过她的腔调,笑了?笑没做声。 他知道她在玩一个俏皮的游戏,说着平日不敢说的话,兴许是骂他,埋怨他,别的也?未知。 他继续埋头?看书。 看不懂李凤宁的译着,没关?系,这不影响他欣赏她的杰作。 凤宁环顾四周,斜阳落在院头?,洒下一片辉煌的金光。 墙下斑驳的苔藓已渐渐落下阴影,风凉了?,日晖将退。 她往后退了?两步,上了?台阶,回眸又看了?他一眼?, 「陛下,臣女先回去了?...」 她声线像是云一样,又轻又软,让人?捉摸不着。 裴浚心蓦地生出几分不舍,搁下书册起身来, 「你等等。」 凤宁心忽然绞了?一下,却还是驻足侯了?他。 哪知那道身影来到她跟前,立在台阶下。 眉目极其清晰地在她眼?前铺开。 清隽,明锐,毫无瑕疵。 凤宁与他说话从来都要?仰着脖子,今日借着台阶,他们?的视线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交汇。 裴浚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捏了?捏她发红的鼻尖, 「三?日后,朕来探望你,给你一个惊喜。」 凤宁微微错愕,没有问他什么惊喜,只?是腼腆地笑着点头?,「好。」 裴浚轻轻将她往怀里一带,「等着朕。」 这一回,怀里那声「好....」迟迟方落。 * 明日就是除夕,满街大红灯笼高挂,四处人?声鼎沸,人?人?都在为回家团圆而奔波。 凤宁独自坐着马车,穿过这一片热闹的人?烟。 锦衣卫照常将她送至乌先生的学堂。 凤宁推门而进,院子里无人?,厨房方向升起裊裊炊烟。 凤宁来到厨房门口,对着那道清瘦的背影唤了?一声先生。 乌先生正忙着起锅,没有回头?,「稍候片刻,马上出锅了?。」 少顷,师徒二人?照旧在横厅用了?一碗刀削面,隔壁府邸的稚童已迫不及待放起烟花,凤宁立在台阶前张望夜空,苍穹无比的深邃,像是一个巨大的黑锅扣在头?顶,浩瀚无极。 凤宁突然问身后的乌先生, 「先生,咱们?大晋最远的地儿在哪里?」 乌先生收拾碗筷回来,正在净手,听了?这话,身子勐地一顿, 「你问这做什么?」 「先生告诉我嘛。」 「乌城。」 凤宁听出乌先生的嗓音明显有些起伏,她好奇回过眸,「乌城在哪?」 乌先生神?色忽变浩渺,往前缓步踱至她身侧,与她一道张望西北天际, 「在大晋最西端,去京城将近八千里。」 「八千里?」凤宁被这难以想像的数目给吓到了?。 很快这股惊愕被坚定?给取代。 「这么远,能到达吗?」她喃喃地问着。 乌先生闻言脸色一变,眼?风扫过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愕与严肃,他四下扫了?一眼?,确信那些看着的锦衣卫在墙外巷子树梢,而不是在屋檐,他看着凤宁,一字一句低声问, 「你要?离开他?」 凤宁迎上他惊骇的视线,颤着声点头?。 乌先生显然被她的念头?给吓到,脸色来回数变,素来温润从容的人?胸口也?剧烈起伏, 「你要?想清楚,那个地方太远,去了?,恐一辈子回不来。」 一辈子回不来....几个字眼?狠狠穿透她的身心,她闭着眼?重重点头?, 「是。」 她要?的便是他鞭长莫及。 乌先生不说话了?,深深吸了?几口凉气。 手背的青筋都爆出来,也?浑然不觉。 他没有多问,这是他辛苦教?养大的姑娘,她的脾气他比谁都了?解。 容貌最是娇弱,骨子里韧性比谁都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3页 一旦她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当初奔向那个人?的脚步有多热切,如今离开的步伐就有多坚决。 「我知道了?,我带你去。」 短暂的权衡,乌先生做出一个重要?决定?。 「为师带你离开京城。」 凤宁闻言心口仿佛被点燃了?一团烈火。 她无比震惊地望着乌先生,不敢相信乌先生要?亲自送她离开。 「那您怎么回来?届时我怕陛下对您...」 乌先生摇头?打断她,神?色晦涩道,「乌城是我的故乡,我出来十?几年,也?该回去了?」 凤宁双目睁大。 凤宁私下琢磨过怎么离开京城,为何选择今日跟裴浚道别,为的便是趁着除夕守备最为松懈的时候出城,她原计划乔装出李府,再去西市等候,这两月,凤宁早就注意到西市有一辆粪车,每日傍晚接粪出城送去农户家售卖。 守卫几乎不会?搜查粪车,尤其是除夕这个档口。 她也?想过寻个不知情的人?,用重金将其收买,帮着把她捎出城。 这些法子都没有乌先生亲自作陪来得牢靠。 几乎不做二想,斩钉截铁点头?,「好。」 凤宁问他要?准备什么,乌先生平静下来安抚她, 「你什么都不用做,回你的院子,其他的交给我。」 凤宁才知道,教?她十?年的先生远比她想像中?要?厉害,他夜里悄无声息出了?门,去黑市弄了?几张伪造的过所,各式各样的身份,便于他们?通过各种关?卡。 她才知道,她的先生原来会?飞檐走壁,在暗夜里来去自如。 什么都没拿,屋子里一切陈设照旧。 只?揣上凤宁存在他手里的两千多两银票,准备动身。 除夕这一日午后,乌先生穿着那身洗旧的袍子,照旧拎着酒壶去西市拜访好友。 西市人?烟埠盛,熙熙攘攘,锦衣卫跟着他进了?一间铺子,那是乌先生惯去铺子,掌柜的是西州人?,与乌先生交往多年,知乌先生孤身一人?,留他在家里过除夕。 乌先生盛情难却,「我也?就今晚待在你这,明日一早我要?回去,还有学生来给我拜年呢。」 掌柜将他送去客房歇着,笑着回,「你若是能醒来,我自不留你,你哪回除夕不在我这里吃个酩汀大醉呀。」 锦衣卫瞧见?乌先生是真的醉了?,一袭白衫卧在软塌一动不动,就没太在意了?。 除夕气氛越来越浓,没有郎儿不思乡,哪怕是这些以兇悍着称的锦衣卫,看着热热闹闹的人?群,也?忍不住挂念他们?的妻儿老母,再过两刻钟,该换班了?吧,也?好回去吃口烧酒,赶上热乎乎的饺子。 这些锦衣卫负责保护李凤宁许久。 每日按部?就班,习以为常。 没有人?会?想到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姑娘会?离开。 换班之?时,照旧将李凤宁和乌先生的动态报去上头?,李凤宁在府内没出来,乌先生出门喝酒了?。 可谁也?没想到,乌先生有易容的本事,他将李凤宁易容成李府一个小厮,趁人?不备,大大方方从正门出去了?,锦衣卫毫无所觉。 而乌先生呢,佯装卧倒后,纱窗刻意做了?遮掩,将被褥隆成有人?睡觉的模样,自个儿易容成一个白鬍子拉碴的老汉,趁好友不备,打后门离开了?。 车马早已备好,师徒二人?在城隍庙附近汇合,再驾着一辆马车,随着採购出城的人?流往西便门去。 西便门的守卫自然一个个盘查。 面前这辆马车载了?不少货物,是进城採购的一对爷孙,过所匆匆掠过,就把人?放出去了?。 天色灰濛濛的,酉时初刻,下起了?大雪。 马车折向北面,送去城郭一户老农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切做的天衣无缝,离开村落时,天色彻底暗下,乌先生将马车摔入沿途一片深湖,解开马套,拉着李凤宁上马,将她绑在身后一路往西北疾驰。 同一时刻的奉天殿,身穿衮服的裴浚正由百官拥簇饮酒。 殿内歌舞昇平,四下炮竹声响。 隐约听到嘭的一声,一束瑰艷的烟火冲上半空,裴浚忍不住离席来到奉天殿台阶前。 又是一场无比盛大的烟花焰。 目光所及之?处均被四周的焰火给占据,脑海在这一瞬忍不住想, 李凤宁,这场为你而燃的焰火,你看到了?吗? 她当然看到了?。 雪大片大片地砸在她面颊,寒风从耳边唿啸而过,凤宁回过眸,望向身后的京城。 视线被林木遮挡什么都瞧不见?,直到跃上一片高坡,只?见?远方的上空,有无数火光沸然绽放。 这一回的烟花又精进了?,图案越发美艷繁复,天际仿佛挂了?一片光帘,欢唿吶喊久久不绝。 乌先生的马太快了?,快到她甚至来不及看仔细,满城的烟火在她视线里徐徐撤退,恍若一座美轮美奂的海市蜃楼矗立在天际,矗立在时光的尽头?。 真美呀,与那晚的烟火一般辉煌绚烂。 凤宁扬眉一笑,视线久久凝视不挪分毫,直到远处那座蜃楼的光芒渐渐褪去,轮廓也?慢慢变得模煳,彻底沉入燕山下后,她方才转过身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4页 朝着远方,不再回头?。 第66章 元旦伊始,天?还没亮,养心殿的内侍早已备好龙袍仪仗,伺候裴浚穿戴后前往奉天?殿接受百官朝拜,朝中五品以上官员也从卯时起便在奉天殿外的台樨候着,卯时正,朝霞隐现,皇帝升御座,捲帘撩开,长钟鸣响,百官入殿参拜。 随后其余官员退出,打?内廷司处领一盒百事大吉盒出宫,盒子里装着柿饼、荔枝、桂圆、栗子、枣等,寓意又好,东西皆是上品,得?了回去分与家里的子侄妇孺吃,谓之?同沐君恩,至于三品以上大臣便留下?来,与皇帝进行早会?。 这一场早会?十分重要,几乎这一年的国策方略便在这里定下?了。 下午接见各国使者,群臣同宴,席中丝竹管弦伴乐,裴浚与百官当场赋诗唱和,好不热闹。到了初二,裴浚又陪着太后与皇亲国戚举办宫廷家宴,几乎无一刻得?闲。 再说回「乌先生」,在好友家里喝得?酩汀大醉后,囫囵睡了一觉,至初一午时起,踉踉跄跄出门跌入自己的马车,请了好友府上的小厮赶车送他回李府学堂。 随后人进了学堂再也没出来。 随行的锦衣卫当然会?觉得?有些蹊跷,这位乌先生喝了个酒出来身形变了少许,瞧着像是魁梧了些,睡发福了? 他盯了一夜,人都盯犯困了,定睛一瞧还是那身衣裳没错,心想?大约是自己眼花看迷煳了,闻着大年初一浓浓的年味,浑不在意地哼了几声,将这个念头挥去。 李巍登门去给乌先生拜年,在院内转了一圈不见人影,只?当他出去了,也不作他想?。 那人神出鬼没,白日没什么动静,夜里偶尔燃上一盏灯做掩护,一时也没引起怀疑。 至于那李凤宁呢,自回来就在院子里睡着,说是要睡上三日,谁也别打?搅她,连吃的都不必送,说是备了几盒糕点?,饿不着,只?管让她睡个饱觉。 李巍等人被皇帝打?怕了,当日擂的一脚如今落了病根,时不时咳上几声,心衰无力,还真不敢违拗这位祖宗的意思,除夕那夜悄悄在院子外瞅了瞅,不见动静没管,初一还是着人送了一碗春饼给她,也没动。 到了傍晚,李巍出门给同窗上峰拜完年回来,再送吃食时,里面还没动静,这下?担心女儿出事,带着一婆子破门而?入,环视一周,塌上无人,再瞅一眼那张小小梳妆檯,上头留下?一封手书,告诉李巍,她被皇帝接去跨院了。 李巍松了一口气。 是李凤宁亲笔,他不至于认不出来,皇帝神出鬼没接走女儿实在不稀奇,此事便丢下?不提。 谁也没料到在这个万家团圆的喜庆元旦,李凤宁与乌先生会?逃离京城,阴差阳错消息错开,以至真相?被掩盖,迟迟没能惊动奉天?殿那位。 裴浚也实在太忙,国宴家宴,朝务外使,每一个场合需他亲自露面,上回太后寿宴离席已?招来太后十分不满,眼下?新年伊始,可不能再惹老人家不快,好不容易熬到初三,循例先去太庙祭祀,再去奉先殿祭拜父母,赶在午时初结束仪式回到养心殿。 裴浚念着要陪李凤宁用午膳,匆忙进了内殿换衣裳,随后问韩玉, 「卷卷呢?」 李凤宁数次跟他提过卷卷,想?把?卷卷接出宫养,被裴浚找藉口给拒绝,他拒绝的原因很?简单,盼着李凤宁入宫,腊月二十九那日看着她冷冷清清一个人,当时便决意要把?卷卷送出宫来陪她,这是他打?算给她的惊喜。 韩玉那边早得?了皇帝的旨意,将卷卷哄着装入一个笼子里, 「备好了,待会?便可随万岁爷起驾。」 裴浚无意中发现李凤宁喜欢他着玄服,今日自然也换了一身崭新的玄地绣金龙纹常服,抬手将卷卷从笼子里抱出,便悠然出了门。 卷卷被裴浚养了一阵,还真给养胖了,虎嘟嘟的模样,趴在裴浚肘弯好奇望着他。 裴浚好心情捋了捋它的毛,「你不是一直想?见她么,隔了大半年,还认得?她么?要是认不出来,朕一定罚你。」 他也学着李凤宁,一本正经跟卷卷说话。 卷卷轻轻昂了一声,裴浚不知何意。 虽说裴浚养这猫也有了一阵,可谈不上上心,他对小动物本无兴致,比不上李凤宁耐心,能精准地捕捉到卷卷的意思。 将这傻猫的脑袋轻轻拍了下?,就没管它了。 开年之?后,天?色一直不错,路上顺畅,新并进去的院子紧邻正街,方便出入,彭瑜亲自驾车,马车没多久赶到别苑,裴浚抱着卷卷神清气定从马车下?来,大步进了院门,结果瞥见黄锦正与几位小内使问话,瞧神色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这是?」裴浚随口问了一声,掂了掂卷卷,大步往前来。 黄锦连忙弯腰给他行礼。 皇帝要出门,身为大珰得?先一步出宫布置,结果一问留守的小内使,得?知李凤宁并未来跨院。 黄锦先回了这话,又解释道,「陛下?,兴许姑娘还在李府,奴婢方才已?遣人去问了,您稍候,很?快将姑娘接回来。」 裴浚心头微有些失落,却也没太在意。 李凤宁嘴里承诺初二会?回来,有事耽搁也不奇怪。 她如今随心所欲,不是万事以他为先,裴浚已?渐渐习惯被她搁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5页 「嗯,朕等她用膳。」 裴浚抱着卷卷进了屋,卷卷一熘烟从他怀里滑下?来,沿着房屋四角打?转,像是逡巡领地一般,很?快将这个地儿给熟悉了,裴浚失笑,吩咐黄锦将摺子递上来,他一面查阅一面时不时寻一眼卷卷的踪影,期待李凤宁发现卷卷的神情。 罗汉床上的锦盒还没动,想?必她还没拿到他给的压岁钱,待会?一併让她拿了。 跨院的锦衣卫奔去李府,一问李凤宁何在,李巍登时傻眼了。 「她不是被陛下?接走了吗?」 锦衣卫心一凉,意识到不对劲了。 倒是十分敏锐,很?快折去隔壁乌先生的学堂,将屋子里搜查一遍,哪有人影? 又不顾李巍阻拦,奔去凤宁的闺房,里里外外搜了一遍,什么都没少,就连日常用的髮簪衣物均在。 难不成师徒二人出门了? 可是,蹲守在这里的锦衣卫很?肯定地说不曾瞧见马车出门。 这位千户才勐一拍脑门,只?道糟糕,往跨院疾驰而?去。 裴浚尚倚在圈椅里看邸报,忽然听到外头疾步行来一人,紧接着不知低声说了什么,他听到黄锦暗叫一声,裴浚眉峰顿时一皱,扬声道, 「黄锦,进来回话。」 黄锦与彭瑜相?视一眼,脸都白了,两位重臣一前一后进了堂内,对着坐在东次间?内的裴浚,一同跪下?, 「陛下?,锦衣卫去李府没见着凤姑娘,不仅如此,乌先生也不见了....」 裴浚勐地一抬眼,眼神无比锐利地盯过来, 「你说什么?」 黄锦硬着头皮再说一遍, 「凤姑娘与乌先生同时不见了。」 裴浚的心忽然就一空,修长手指一颤,手中的邸报纷纷扬扬洒落在地。 他喉头仿佛黏住,喉结很?用力地滚了一遭,语气平静再问,「什么时候的事?」 黄锦抬头看了一眼那张俊脸,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唇角一动不动,唯有那双眸子有如深渊一般,叫人探不见底,黄锦慌张地眼珠子都在颤, 「方才才发觉,至于具体?什么时候失踪,尚需盘查....有可能是除夕...」 拒锦衣卫的禀报,除夕那日乌先生出了门,而?李巍最后一次见李凤宁也是除夕。 黄锦说到最后,嗓音微弱,几不可闻。 裴浚这一刻说不上什么感受,只?觉眼前一片空白。 比起紧张的黄锦,彭瑜简直是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额上的汗珠一层层往外冒,他甚至觉着这颗脑袋已?经不是他的了,李凤宁在他手里出了事,他若寻不回来人,就等着见阎罗吧。 毕竟是皇帝一手提拔的心腹,还是稳住道, 「陛下?稍候,臣这就全程搜查,一定将凤姑娘带回来。」 彭瑜这会?儿已?经顾不上等裴浚发号施令,飞快退出去,召集锦衣卫千户全城戒严,大肆搜查。 毕竟是位老练的指挥使,心里很?快盘算出章程来,明知京城都在皇帝掌控中,一旦真要带走李凤宁,必须出城,出城需要过所,要在最短时间?内拿到过所混出城,最好的法子便是去黑市。 于是彭瑜亲自带兵,将坐落在西市柳巷深处的黑市给封锁,立刻揪住几名倒卖过所的老混子,又遣人将那日乌先生去过的掌柜家人,悉数带去北镇抚司,严刑拷问乌先生来歷。 除此之?外,他当然也没有放松全城搜捕,万一对方狡猾,故意藏在某处,等着风声过后再出城呢,也不是没可能。 彭瑜顷刻布下?天?罗地网。 再说回黄锦这边,等彭瑜离去后,偷瞥一眼上方的皇帝,那张脸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沁在冰水里,罩着一层白白的寒气,寒气之?余更隐隐闪现慌乱。 黄锦跟了裴浚十多年,第一次在这位主?子眼底看到慌乱。 如果李凤宁跟乌先生同时消失,有两种可能,李凤宁摆脱皇帝的控制,唆使乌先生带她离开,第二种可能,乌先生要挟李凤宁出城。 黄锦毕竟是会?当差的,很?懂得?怎么安抚裴浚,比起第一种,显然第二种更容易让他接受, 「陛下?,奴婢以为,您疼爱凤姑娘已?是人尽皆知,若有心人藉此做文章也不是不可能,那个乌先生来歷不明,会?不会?以此掳了凤姑娘走,以来要挟陛下??」 裴浚没有接话,他满脑子是李凤宁消失了,消失二字像是穿透他的身体?,将他胸膛捅成漏风的筛子,他已?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不,冷静下?来。 裴浚抚了抚膝头,起身往外走,行至珠帘边时,那伟岸的身子不知怎么晃了晃,再大步出了别苑,沿着挖出的那道小门,步入跨院。 抬眸一望,跨院一切如昨,捣衣台上的雨雪早已?化净,那日被当做鼻子的萝蔔已?经干煸,落英散落一地,一小内使拿着扫帚正在清扫。 裴浚抬步走至廊庑,推开门进了明间?,这时一只?猫从身后窜过来,轻车熟路爬上了他的胳膊,裴浚心不在焉反手拂了一把?,大步进了她的内寝。 屋子摆设依旧,被褥整整齐齐叠在那张狭窄的床榻,窗前的小案搁着他安置的一套紫砂壶茶具,杯盏上微微有些水珠,该是小内使收拾了的缘故,几上还有一册翻阅了一半的书籍,裴浚将卷卷扔在炕床,拾起那册书,沿着墨玉书籤打?开,正是她曾经译好的那册诗经,上头有她做好的註解,细密挺拔的字迹,已?略有他的风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6页 裴浚看着心里莫名被安抚一些,再翻过角落里的箱笼,她寻常穿的衣物都在里头,包括那两件格外珍贵的皮子,她最爱用的白玉簪子也在,实在不像离开的模样。 真的是有人掳了她? 他早就说过那位乌先生不可信... 等等,裴浚想?起李凤宁藏在褥子下?的锦盒,那里装着她的银票,大额银票她搁在乌先生处保管,这里放些零散的银票当嚼用。 有一回缠绵之?时,他觉得?手掌被什么硬物磕了下?,翻开被褥就发现了这个锦盒。 裴浚唿吸骤然一停,来到床榻前,用力一掀。 盒子还在。 裴浚松了一口气,将盒子拾起来到窗边,锦盒被铜锁锁住,裴浚招来小内使寻了一根铁丝,将之?撬开... 空空如也。 裴浚七上八落的心,至此彻底沉入冰窖。 方才他还能骗骗自己,是乌先生挟持了她,那么此时此刻眼前这个空盒子告诉他,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逃离。 别苑上下?十几名高手坐镇,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能拿走里头所有银票的只?有李凤宁本人,她只?是回李府过个年而?已?,至于将盒子清空么,她很?清楚这里比李府安全十倍百倍,她素来对这间?跨院比起李府更有归属。 她难道真的谋划着名离开他? 细细甄别,倒也不是无迹可寻。 回想?分别那日,她神色显见低落哀伤,他只?当是前一日听到立后谏言心里不高兴,如今才知她是在跟他道别。 那句波斯语是告别的意思吗?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能这样对他? 他已?经放下?帝王尊严在这里陪着她,着人好吃好喝伺候她,她怎么可以蓄谋离开? 深甲用力嵌入指腹,血珠汩汩冒出来,十指连心,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 胸口沉得?跟铁似的,他想?喘上一口气都无比艰难。 她是从什么时候动了离开的心思? 想?起来了。 十一月底,她忙得?天?昏地暗,屡劝不止,小财迷一样的她对着商会?的大单子说推就推,却非要将并不着急的礼记与诗经译出来,为什么?那时她一定已?筹划离开,所以急着把?这两册书译出来。 不对,还在更早。 那日夜深,寒风肆掠,他来得?迟,望着她漆黑的屋子,实在捨不得?就此离开,于是敲响了她的门扉,他原也没想?碰她的,实在没忍住,亲她时做好了被她拒绝的准备,可她没有,他稍稍蛊惑一句她便咬着牙应承了。 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后想?起还觉得?顺利得?不可思议。 女孩子将身子给了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他的接受。 后来也不是没起疑心,反覆试探,她又坚定拒绝,表现出来的就像是一个一面深爱他却又不得?不守住底线的柔弱女孩。 只?消再稍稍攻破,必能突破防线。 后来果然如此,他温水煮青蛙,他们二人便这般从最初的剑拔弩张,到别别扭扭,到最后平静自然相?处。 他承认,在对她屡屡得?逞后,他对她放下?了戒心。 他甚至还做着美梦,打?量着那羊肠不大管用,能让她怀上孩子,为了孩子前程着想?,她没有任何理?由不回宫。 这个世上,他防备过任何人,唯独没防备过李凤宁。 他知道她倔,可那点?本事在他眼里压根不够看,他自信也自负,她压根逃不出他手掌心。 他自问心智过人,城府颇深,眼光毒辣,谁敢算计他,他弄死谁,上到太后杨首辅,下?到寻常小宫女内侍,无一人逃出过他火眼金睛。 而?今日,他却被自己唯一心爱的女人摆了一道。 她利用她的单纯,她的毫无城府,引他下?陷。 她那么柔弱无依,她甚至从未出过京城,她在京城过得?如鱼得?水,她怎么有胆量离开他? 没有,裴浚防备了所有,唯独没防备她逃离。 锦衣卫,全城五百多武侯铺,七十二座望楼,均是用来守护她的,他从未下?过监视的命令。 他从未这么疼过一个人。 她怎么敢? 她怎么能? 她怎么会?? 一口浓烈的血腥窜至喉咙口,裴浚俊脸被胀得?通红,他深深咽下?去,双手撑在小几,剧烈地喘息。 心已?经被油锅滚了几道,滚烫的,焦了,煳了,他不知道。 就这么无声无息坐在这个炕床足足两个时辰,太阳西斜,他不曾进一口食,也不曾饮一滴水,嘴唇干得?发裂,浓黑的瞳仁盯着面前的虚空,一动不动。 黄锦侯在窗外的廊庑下?,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地落泪。 从来无往而?不利的天?之?骄子,何时受过这等罪? 只?盼着彭瑜争点?气,能带些好消息来。 太阳下?山之?前,彭瑜回来了。 可脸色无比难看。 他噗通跪在窗外,隔着一道薄薄的窗棂,与裴浚禀道, 「回陛下?,臣已?查到他们的去处,乌泽在黑市共买了五份过所,过所去向,从西便门出京,往北过燕山,至宣城,继续往西北至榆林,人是除夕那日下?午申时四刻出的京,乘的是马车,不过以臣估量,他们定是骑马离京,按照脚程,此刻该抵达榆林附近,臣已?遣人快马加鞭去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7页 彭瑜说这话时,心里一点?底气也无,从除夕到今日,整整三日,他这会?儿追过去,人保准已?进了蒙兀境地,届时再寻便是大海捞针。 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犯了如此致命的过错,彭瑜觉得?自己该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 但皇帝眼下?显然没心思追究他的罪过。 只?听见窗内传来一阵暴风雨般的沉喝, 「找!」 「上天?入地,掘地三尺,也要给朕将人找回来!」 「人在谁手里丢的,谁领队去,没找着人,也不必回来见朕了....」 「至于那位乌先生,寻到了就地正法,让他多活一刻都对不住你这身飞鱼服!」 第67章 夜如?同黑锅一般扣下来,孩子们迫不及待燃起烟花炮竹,笑声嬉声啪啪声,声声入耳,衬得跨院格外冷清,裴浚还保持着彭瑜离开时的姿势,一盏小小的银釭点燃在?小几,微弱的烛火在?他眼底轻晃。 桌上的膳食已撤了三轮,最后?一次黄锦跪在?他脚跟,哭着?道, 「您若不舒服踢老奴一脚,您心里不痛快,只管发落我们这些奴婢,可万不能糟蹋您自个儿的身子,万岁爷,您看着奴婢伺候您十几年的份上?,喝了这口粥吧。」 也不知哪句话触动了他,裴浚这才撩动粥勺,尝试着?喝了一口,嘴里干涩难咽,迟疑片刻,最后?面无表情捧着?粥碗一口吞尽,又吃了几个水晶饺子,空腹得到抚慰,他脸色也没那么僵硬了。 黄锦又伺候着?他漱口净脸,最后?裴浚一头倒在?那?张窄塌,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 黄锦只得领着?人吹了灯侯去了外头。 夜深人静,四周的喧嚣丝毫未退,这间?跨院像是被遗弃的角落,毫无声息。 裴浚睁着?干涩的眼,看着?黑漆漆的屋樑。 屋子里还游离她离开那?日熏得蜜合香,被褥间?也残存着?她发梢的香气,裴浚拥着?被褥用力吸了一口,这才勉强闭上?眼,这一夜在?跨院浑浑噩噩睡过?,接连三日,初三至初六晨,裴浚不曾离开跨院半步。 柳海打皇宫来,送些要紧的摺子给?他,他勉勉强强看了几眼,有些宴会,也被推迟。 幸在?如?今是元旦元宵休沐假期,倒也没引起群臣的注意?。 裴浚白日就?在?院子里坐着?,夜里入屋胡乱躺下,那?身玄黑的长袍一直没换,直到初六凌晨,兴许是自己嫌自己了,终于捨得沐浴更衣,换了上?一件月白袍子。 用了些早膳,跨出门?槛,初六的日头格外刺眼,绵长的冬阳刺入他眼帘,退不去他眼底半丝寒意?,照旧往廊庑外坐着?,月白的龙纹金线在?艷阳下熠熠生辉,他浑身像是镀了一层彤彩,衬着?那?张脸格外隽秀,裴浚脸上?无悲无喜,如?同入定的老僧,就?这么?盯着?院墙一角不动。 学堂的方向传来脚步声,不一会两个丫鬟簇拥着?一位年轻少妇绕过?门?槛,黄锦瞟了一眼见是杨玉苏,摆摆手示意?侍卫将人放进来。 杨玉苏原先约定初六在?跨院探望凤宁,接她一道去燕国公府吃席,不料撞见裴浚在?此,心头微微有些失望,新年还不曾给?皇帝与凤宁问?好,她示意?丫头在?外头候着?,独自进了院落,拢着?明艷的披袄,规矩下跪, 「臣妇恭请陛下圣安,祝陛下新年大喜…..」后?面四字还没说完,黄锦直朝她摆手,没让她说下去。 杨玉苏微微错愕,却还是听?话收声,再看裴浚,整个人无声无息,眼神冷清,修长的嵴樑像是绷着?的一根弦,没有过?往一丝一毫的松弛慵懒。 明显不太对劲。 这时黄锦又悄悄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 杨玉苏双手合在?腹前,往后?退开一步,皇帝素来喜怒无常,杨玉苏也没放在?心上?,只眼神不住往屋内瞄,然后?轻声问?,「陛下,凤宁呢,臣妇约了今日来给?她拜年呢?」 去国公府用膳一事就?没提了,看样子是不成。 这话一落,那?人眼角似乎眯了眯,唇齿发出微不可闻的嗤声。 黄锦面若死灰替皇帝回她道, 「燕少夫人,凤姑娘不见了,自除夕夜离开至今未归。」 杨玉苏闻言勐地一阵踉跄,人就?这么?往后?跌在?地上?,惊慌失措望着?黄锦,「黄公公,您别唬我....」 这时裴浚眼神扫过?来,带着?沉冷的锋芒。 黄锦很?快明白了裴浚的意?思,审视着?杨玉苏,「少夫人,你与姑娘最后?一面是什么?时候,她可有给?你说什么??」 这个消息对于杨玉苏而言五雷轰顶,她无暇思量别的,只颤声如?实交代,「最后?一面是腊月二十六,我约好今日来接她去府上?吃席...」 话说到这后?知后?觉黄锦意?图,人勐的一阵惊醒,补充道,「她当时看起来与平日没有什么?两样。」 裴浚看出她不像是撒谎,眼神失望地收回去。 杨玉苏第一反应是有人对凤宁下手,可听?了黄锦的话,恍惚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陷入懵滞的状态,半晌颓坐在?地,不敢吱声。 然而也在?这时,外头又响起一道敞亮的笑声, 「凤宁,我来接你去燕国公府吃席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8页 新年伊始,亲戚之间?轮流请席宴客,今日轮到燕国公府,杨玉苏年前就?给?李凤宁和章佩佩等人下了贴。 原先杨玉苏说好自个儿来接,没成想章佩佩也赶到了。 门?口小内使自然也没拦章佩佩,章佩佩大喇喇往院内走?,一眼瞅见端坐如?山的裴浚与跪倒在?地的杨玉苏,她心勐地咯噔一下,连忙随同杨玉苏跪在?裴浚跟前,先施了一礼,又问?道,「怎么?回事,这是?」她轻轻推了推杨玉苏,眼神却是看向黄锦。 黄锦重复道,「凤姑娘不见了。」 章佩佩闻言顿时尖叫一声,「什么??」 她双目骇然睁大,六神无主道,「哪个胆大包天的狂徒敢掳了凤宁?陛下,您一定要将他找出来,将他碎尸万段...」 章佩佩一想到凤宁落入人手,哭得撕心裂肺,「怎么?办,怎么?办,人是什么?时候丢的...」 杨玉苏艰难地咽了咽嗓,「除夕那?日...」 「除夕就?不见人影?」章佩佩嗓音又是一阵飙高,「这都六日了还没找到吗?天哪!」她望着?裴浚泪流不止,顾不上?君臣之仪,爬过?去紧紧拽着?圈椅的腿根,求他道, 「陛下,求您了,一定要将凤宁找回来,除了您,她也没别人可倚靠了,只有您能救她....」 裴浚听?了这话,只觉无比讽刺,无声地咬了咬牙,露出一个极为阴戾的神情。 章佩佩看着?他这副神色,心已经凉彻底,六日...六日光景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她担心凤宁已羊入虎口.... 见她一张脸已吓得毫无人色,黄锦轻声咳了咳,「章姑娘,老奴提醒您,是凤姑娘自个儿走?的....」 章佩佩神情顿时凝固在?脸上?,心情陡然从谷底往上?飘, 自个儿走?的? 她这是抛弃了皇帝? 走?了六日,皇帝还没追上?她? 可以啊,凤宁有本事。 章佩佩心情立即好转,表情差点没写在?脸上?,对上?黄锦阴恻恻的眼神,这才意?识到不妥,又装模作样哭了一阵, 「那?傻丫头一定是吃错了药,怎么?做出这等傻事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又能去哪儿,不行……」 「陛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是要将凤宁给?寻回来,她性子天真,在?外头莫要被人骗了去,对,她一定是受人蛊惑,否则以她那?点本事,哪能干出这么?大阵仗来。」 章佩佩好歹了解锦衣卫,哪怕逃的再远,也不至于六日都没消息。 可惜她每说一个字,裴浚脸色就?黑一分,到最后?章佩佩自个儿都不敢吱声了。 她轻轻瞥一眼杨玉苏,杨玉苏也是满脸晦涩。 日头渐烈,两位姑娘跪了一阵,见裴浚没有反应,你拉我我拉你挨个起身,杨玉苏秉持着?少夫人身份,立在?一侧不敢出声,章佩佩却是急得在?院子里打转, 「她能去哪呢...得快些找到才行....」 嘴里这么?说,人却是悄悄躲着?裴浚,面朝布满苔藓的墙角暗自作揖,心里念道: 土地公公显显灵,一定保佑凤宁不被抓到。 凤宁啊,你要争气,势必要躲得远远的,有多远去多远,再也不要回来。 她当然不捨得凤宁出走?,可一旦真的迈开那?步,那?就?千万不能回头。 琼华岛和慈宁宫那?场连环计,彻底让她看清这位帝王的面目,女人在?他眼里算什么?,凤宁做了这等欺君罔上?之事,相当于往他脸面甩了几巴掌,他岂能容忍? 她怕凤宁一旦被带回来,不死也能被他折腾去半条命,最好的结局是将她囚禁皇宫,这样一来一辈子也糟蹋了。 章佩佩不停在?心里求神拜佛,求裴浚不要找到凤宁。 彭瑜这边带了消息回来,裴浚起身去了隔壁。 只剩杨玉苏和章佩佩留在?跨院,姐妹俩相视一眼,一道进了屋,环顾一周,一切与凤宁寻常的摆设一般无二,长几上?书册堆积如?山,上?头摆着?章佩佩赠她那?册《世说新语》,可就?在?这册书上?,搁着?一个锦盒, 章佩佩迫不及待打开锦盒,一朵艷丽的海棠花跃入眼帘。想起杨玉苏大婚那?日二人的约定,章佩佩终于忍不住趴在?书册上?纵声大哭。 「丫头,你去哪里了,你好狠的心哪,你一声不吭就?走?了...你让我怎么?办哪....」 杨玉苏闻言心头一阵绞痛,颓然坐在?炕床无声抽泣,她与凤宁十多年姐妹情,亲眼看着?这个小姑娘磕磕碰碰长大,她吃了多少苦,如?今又一人背井离乡,不知吃得饱否,穿得暖否? 两位姑娘各据一角,释放自己的难过?。 最先缓过?来的是章佩佩,她将杨玉苏拉起,替她拂去面颊的泪痕, 「你听?我的,现在?就?回燕国公府,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你是燕国公少夫人,一定不能缺席今日的宴会,否则回头你婆母逼问?,你是不是得据实已告?而眼下这等情形,万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凤宁离开,这对她名声不利,所以,你必须回去,明白吗?」 杨玉苏知道轻重,收整心情毫不犹豫出了门?。 章佩佩独自留在?这间?屋子,抹了半日泪,最终在?黄锦的催促下离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9页 彭瑜这厢当然没能带来好消息。 他确定乌先生带着?凤宁进了蒙兀地界,蒙兀可不比大晋,大晋处处设有关卡,必须过?所方能通行,蒙兀是游牧民族,除了少数几座城池,其余广袤之地均是茫茫草原,一旦进去,那?便是天大地大,杳无音信了。 乌先生断定裴浚一定会大肆搜捕,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进了蒙兀,滞留在?蒙兀腹地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河畔,与一堆牧民依水而居,师徒二人擅长蒙语,与当地百姓交流毫无障碍,凤宁做男装打扮,旁人只当她是个年轻小伙。 没有恨,就?没有痛。 玉苏和佩佩皆有归宿,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乌先生出境后?给?她寻了一匹马,凤宁时不时在?山嵴肆意?驰骋,有一种久违的痛快。 裴浚万没想到,是他教会了凤宁骑马,而如?今这位姑娘却骑马离开了他。 乌先生极为聪明,他压根不急着?带凤宁前往乌城,他决定先给?裴浚一年时间?,到一年后?,他对凤宁那?份执着?会慢慢淡去,等到朝官给?他送上?各路美人,届时天子三宫六院,凤宁不过?是歷史长流中的一粒尘埃,不足挂齿。 裴浚当然没有放弃,他不可能放弃,蒙兀又如?何?他让彭瑜亲自带人深入蒙兀追寻。 一月后?,彭瑜回来了,他一无所获,这位指挥使担心往北只是乌先生的烟雾弹,兴许他们想法子又折往别处也未可知。 裴浚从乌先生的习性与凤宁爱好推断,他们最可能去的地方是西北,又加派人手前去西北伙同当地锦衣卫大肆搜查。 每过?一个地儿,留下一根桩,他要在?大晋所有州县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乌先生和凤宁出现,他坚信迟早有一日会露出马脚。 有了除夕前何楚生的进谏,十六开朝复印后?,立后?的摺子浩如?烟海,可每进来一份摺子,柳海亲自悄悄挪出去,压根不敢叫裴浚瞅见。 短短半个月,他人显见瘦了一圈,若再用立后?去刺激他,柳海怕闹出什么?事来。 裴浚脸上?再没了笑容,人也越发变得喜怒无常。 正月过?去,立后?尚无半点动静,一日视朝,都察院几位御史再次上?谏,裴浚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们,无声地笑了笑,这一抹笑无比阴寒,叫人莫名战慄。 「依爱卿之言,哪一位适合为后??」 群臣立即踊跃发言,有人举荐梁冰,有人强推王淑玉,还有其余三品以上?的女官,瞧着?倒是没有几个不适合的。 裴浚双手搭在?龙椅,漠然听?着?。 每个名字都很?熟悉,过?去李凤宁的名讳总被辍在?末尾,但今日没有一个人提李凤宁。 对啊,她已经不在?了,不知去了何处? 将朝臣的声音丢在?身后?,他扶几而起,一人往后?宫迈去,不知怎么?进了奉先殿,犹记得她在?这里被人陷害,铁骨铮铮为自己辨说,也是在?这里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位女孩的与众不同,她柔弱却柔韧,比谁都有更强的生命力。 出了奉先殿往后?走?,就?到了延禧宫前的延禧门?。 那?一年除夕,他数度从这里出入,大约也是初三那?日吧,他忙完朝务过?来,看着?她偷偷拥着?被褥躲在?阁楼看烟花,他气得抬手将人拎了回去,她躲在?被褥里喋喋不休埋汰了他许久。 过?延禧宫进入东二长街,幽深的红墙一眼望不到尽头。 余晖脉脉,晚霞铺满上?空,裴浚独自一人杵在?一片火红当中,仿佛这世间?仅剩他一人。 这种孤单他不是第一次有。 十二岁那?年,父亲中暑病逝,王府担子毫无预兆压在?他的嵴樑,是母亲陪伴身侧,鼓励他独当一面,三年过?后?,母亲缠绵病榻,她用整整半年时间?跟他道别,裴浚永远记得,母亲握着?他的手失去最后?一丝温度时,一抹空茫涌上?心间?。 往后?只剩他一人,踽踽独行,撑着?整座王府。 他以为他足够强大,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这种孤独感,帝王本就?是孤独的,一个女人又算什么?? 直到今日立在?这深长的宫道,他彻头彻尾地感觉自己被遗落了。 从何时起,那?个女孩不知不觉在?他身心落下烙印,是他认定能陪伴他一辈子的人,是他认定可以信任一辈子的人。 他这一生经歷太多太多的告别,没有一次像李凤宁这般叫他刻骨铭心。 她走?得太突然,走?在?他对她最炽热的时候。 行至万春亭,隐约听?到一声猫叫,紧接着?一道银铃般的笑声传来,裴浚猝不及防回过?眸,身后?春风猎猎,树影婆娑,不见那?时人。 天色暗淡,四下茫茫,裴浚回到养心殿,廊庑下照旧有一群女官与内侍在?站班,裴浚一眼扫过?去,没看到熟悉的倩影,忽然之间?觉得无趣极了,他漫不经心步入御书房,颀长的身影陷在?坐塌间?,双手撑额吩咐柳海道, 「下旨,于六宫二十四局外增设审计司,命梁冰为正五品审计司郎中,其余女官悉数发配回府,自行另嫁。」 柳海闻言噗通一声跪下来,满脸惊愕, 「陛下,您这是...」这是要遣散六宫呀,谁都知道这些女孩子未来都是入宫做妃子的,这一下全部?遣出去,无疑昭告百官,他现在?不立后?也不封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0页 「陛下,奴婢觉着?这不太妥....」 裴浚阴鸷的眼风扫过?来,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柳海打了个寒颤,一看这模样就?知道没了商量, 「那?...那?王淑玉姑娘也要出宫吗?」 这可是百官唿声最高的皇后?人选,一旦连她也被遣出宫,就?是要玩完呀。 可那?道冷隽的俊脸,此刻忽然阴森森笑起来, 「大伴若捨不得她,自个儿留着?吧。」 柳海勐呛了一口凉气,涨红着?脸吶声点头, 「奴婢这就?去办....」 消息一经传出,百官沸腾了,各个急得跳脚,纷纷上?书抵制。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裴浚突然颁布一道诏书,宣布要给?献帝与献后?上?尊号,筑帝陵,这下彻底点燃了百官的怒火,不少翰林院的老学究挺身而出,当场进谏,一面要求皇帝收回旨意?,一面请求皇帝立后?,说什么?陛下若不答应,就?撞死在?廊柱上?以死明志。 那?年轻的帝王,突然就?爆发了,手中滚烫的茶盏对着?那?人砸来, 「那?就?去死,还愣着?做甚!」 那?双眼跟一对窟窿似的,淬着?寒芒,清隽的脸全是冰冷无情。 茶水烫着?了老翰林的手,疼得他一声不敢吱。 朝会散去,朝臣觉着?今日皇帝之举有些过?分,纷纷来到袁士宏跟前劝戒,让他去皇帝跟前说道说道,袁士宏心下思量,想追封献帝情有可原,若不立后?就?说不过?去,匆匆踵迹跟他到养心殿,眼看他身影即将没入殿内,袁士宏唤了一句, 「陛下....」 他撩袍在?养心门?内跪了下来, 「百官盼陛下立后?有如?久旱盼甘霖,均是一片赤诚之心,还望陛下纳谏哪...臣斗胆请陛下先下立后?旨意?,再追封献帝,如?此两全其美,百官也无二话。」 说白了,用立后?安抚群臣,减少追封的阻力。 那?道高大的身子就?这么?背对着?他在?廊庑晃了晃,对着?自己的授业恩师,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摆摆手示意?他离开,就?踏步进了御书房。 也没去批摺子,径直一头栽在?内殿的卧榻。 可今日之举显见激怒了一些耿直的臣子,这些老翰林底下各有不少太学生,于是不少学生在?午门?外跪着?替老翰林鸣不平。 后?来不知怎的,一传十,十传百,群臣激愤,干脆趁此机会来到左顺门?外请愿。 一则,请求皇帝立后?,二则,请求皇帝收回追封旨意?。 百官斗争策略很?鲜明,就?是拿着?追封一事要挟皇帝立后?。 一百多位朝臣跪在?左顺门?外,绯袍,青袍绿袍均有,乌鸦鸦一片人头,可见各级官员上?下齐心,除此之外两百太学生在?午门?外造势。 柳海听?到奏报,悄悄往里瞥了一眼,只见那?道修长的身影卧在?床榻,怀里像是揣着?什么?,显见还在?为李凤宁的事过?不去呢,这会儿知会就?是火上?浇油。 可怜的掌印亲出左顺门?,劝告百官与太学生回去。 大约是柳海态度过?于和软,给?了这些朝官信心,于是人越聚越多,这下好了,惊动了羽林卫大将军陈平,陈平可不是柳海,没有那?么?多顾忌,径直捅去了养心殿。 裴浚是什么?性子,他这辈子受过?谁的要挟? 当初手无寸铁尚且没听?杨元正和太后?摆布,如?今能被几个太学生吓着?了? 「打!」那?道冷戾的嗓音从被褥间?闷出来, 「来多少人打多少人,打到他们服为止!」 锦衣卫和羽林卫齐齐出动,揪出几个头头当场笞杖。 左顺门?外怨声载道,哭声遍野,这丝毫没动摇这位帝王的信念。 旁人都以为裴浚这是意?气用事,非要跟百官犟着?来,只有坐在?杨府别苑喝茶的杨元正看透了他的心思。 大晋素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正因为这一点,他杨元正私下没少栽培新人进入翰林院,他退了又如?何,翰林院照旧有他的心腹,未来三十年,杨家在?朝中还有人。 门?生故吏遍天下可不是说着?玩的。 不仅是他,最初被裴浚威胁离开的毛遂,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而今日裴浚故意?捏着?立后?与追封的事,挑起百官的火,引发翰林院这场浩劫,真正目的在?于将翰林院上?下清洗一遭,彻底排除异己。 这位帝王眼光真是毒辣,城府也深不可及。 杨元正深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长子道, 「收拾收拾,老夫要回弘农老家。」 杨元正登车离开的同一时间?,翰林院老臣被贬斥者无数,被鞭笞受伤的官员和太学生不下百人,至此,裴浚彻底清除了盘根错节的党派势力,以极其强硬的姿态,否决了立后?的唿声,并顺利追封献帝为「睿宗」,移牌位入太庙,尊「皇考恭穆献皇帝」。 史称「左顺门?事件」。 至此大礼议之争彻底结束。 好长一段时间?,朝中再无人提立后?一事。 李凤宁依旧没有消息。 养心殿那?道高峻的身影,沉默如?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1页 一日柳海伺候他安寝,见他痴痴盯着?空荡荡的矮柜没有吭声。 柳海后?知后?觉意?识到,李凤宁没出宫前,这里搁着?一盏花灯,正是去年元宵送他的那?盏,等着?裴浚睡去,他悄悄去库房亲自将那?张沾了灰的花灯给?取出,小心清理干净,重新点上?。 这一日夜里忽然颳起大风,雨淅淅沥沥而落。 裴浚睡到半夜迷迷煳煳觉着?有一双柔嫩的小手,在?他前胸后?背游走?,他勐然惊醒,迫不及待双手去拽她,眼前空空无人,唯有窗外电闪雷鸣。 连雨不知春去,一觉方觉夏深。 她离开时尚是瑞雪飘飘,如?今养心殿外的花坛夏花烂漫,草木葳蕤,裴浚混混沌沌坐了片刻,目光不经意?一瞟,看到矮柜那?盏花灯。 灯芒轻轻泻出一片黄光。 画面的少妇不谙世事地回过?眸,沖身后?的丈夫递来清媚一笑。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裴浚忽然伸手,指腹轻轻覆在?那?张笑脸,摩挲片刻,眼底覆着?一层烟雨,仿若有个声音在?心底响起, 李凤宁,你回来啊。 第68章 五月三十日,万寿节。 原先百官上?书要隆重大办,却被裴浚拒绝,只在这一日接受了百官朝拜并蕃国使臣请见,其余的庆祝活动均取消,但在这一日,裴浚做了一桩事,将李凤宁翻译出的儒学典籍,各册重印了上?万本,交予使臣发往西域诸国。 这一日夜里又?下?起了暴雨,养心殿内外沉浸在一种低迷的氛围中,就连柳海说话也不敢大声。 裴浚心情当?然不好,倾盆的暴雨很好地将回忆拉到去年的这一日,就在这一日,他将身子?不适的她赶出了皇宫,让她滚得越远越好,再也不必见着。 回想那句话,裴浚摁在御案唯有苦笑。 她现在可不是滚得他怎么?都寻不着了? 锦衣卫继续扩大搜寻范围,他知道乌先生在躲,一定躲在某个他不知的角落,乌先生在跟他耗,想耗掉他的耐心。 没门。 李凤宁只能是他的。 裴浚换了薰香,有时乌檀香,有时蜜合香,还?有时搁些梨花香在御书房熏着,总归均是她用过的,他也不知为什么?这般做,只觉日子?无趣极了,好似这么?做了,心里能得到?某种莫名的抚慰。 日日换薰香又?如何,她喜欢,他可着人每日给她调制。 没有定性有什么?打紧,她贪迷新鲜,他给她。 她真?的是没有定性吗? 不,她只是不在乎,她不在意吃穿用度,她不在意锦绣容华,她在意的是他这个人..... 懊悔在这一刻跟潮水般漫过他鼻息,裴浚胸臆如堵。 如果他不逼得那么?紧,兴许她不会?跑得这样决绝,如果去年今日他忍住怒火,亲自?去延禧宫探望,仔细问过究竟,想法子?抚平她心中的担忧与恐惧,她就不会?钻空子?逃出宫。 或者在更早,对付太后时考量过她的感受,她不会?服用避子?丸。 又?或者,在她第一次开口讨要贵人时,他满口答应...... 没有如果,他把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逼得背井离乡。 酒一口一口灌入喉颈,热辣辣的酒液刺激着他五脏六腑,慢慢炸开一身汗。 原来醉酒的滋味这么?好,裴浚随心所欲架着修长笔直的双腿,仰身躺在龙塌,迷迷煳煳睡着,迷迷煳煳有个小玩意儿扑入他怀抱,在他脖颈胸口处拱。 他当?然知道是什么?,是卷卷那个小畜生。 养心殿没有人有这么?大胆,除了它?。 可此刻,在这夜深人静的雨夜,李凤宁留下?的这只猫成了他最大的慰藉, 裴浚将卷卷抱入怀里,任凭他窝在他怀里打盹。 雷声轰隆隆地在他心尖过境,他忍不住想,这样的雨夜,李凤宁,你在哪儿呢。 你回来,朕发誓对你好好的。 好好听你说话,思你所思,想你所想,急你所急..... 又?是两月过去,转眼到?了早秋。 秋老虎尚且发着余威,可裴浚显见已失去耐心。 那张俊脸变得越发深刻,五官更是凌厉地没有一丝柔和,像是没有感情的雕塑。 整整八个月,锦衣卫已搜查了大晋境内除了深山老林外的各州县,甚至他将二?人最可能去的西北诸地地毯式地搜寻过了,就连最西端的乌城也遣了人手排查,依旧毫无踪影。 蒙兀那边时不时遣探子?打探,也一丝消息也无。 渐渐地这种没有耐心演变成恐惧。 锦衣卫与东厂的实力,他毫不怀疑,重压之下?,彭瑜可能比他更急迫地想寻到?李凤宁,绝不可能偷懒懈怠。 如此密集的搜寻,依然没有消息,有没有可能她出了事? 这个念头一起,裴浚勐抓了一把摺子?,一时什么?文?书都看不下?去了,整个人重重摔在御座上?。 她本就倔,一不高兴不管不顾扭头就走,丝毫没想过她一个弱女子?生得那般容貌,容易被人觊觎,离开京城,如同入了狼窝。 乌先生不是神,他也只是个人,一个腿受过伤的寻常人,遇见一些厉害的土匪就可能没了招架之力。 二?人遇到?意外也不是没可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2页 这种恐惧缠绕在他心头,让他一整日都没咽下?去一口饭。 他自?打出生至而今,除了少时差点被狗咬生过一次恐惧后,恐惧对于一个独揽大权的帝王而言简直是笑话。 再这么?坐以?待毙,他人都要炸了。 这一日夜里,裴浚没睡好,半夜做了噩梦,梦到?有一伙马贼跟在李凤宁身后追,李凤宁拼命骑着小壮往前奔,可惜任凭怎么?使?劲,小壮就是跑不快,眼看那马贼嘶牙咧嘴越逼越近,李凤宁吓得面上?一点血色也无,裴浚的心全数系在小壮那双腿上?,恨不得替它?跑。 可惜马贼还?是追了上?来,其中一位满脸鬍子?的粗犷男子?,一条长鞭抽过来,捲住了李凤宁的腰身,只见她惊叫一声,人脱离马背往茂密的草丛里栽去。 那马贼见状露出贪婪的表情,对着那具身子?往下?扑。 就在他双手触及李凤宁衣领那一刻,一种巨大的惊惧冲破胸口,裴浚断喝一声,人勐然坐起身,双目如炬盯着面前明黄的帘帐,浑身被汗水湿透,好半晌没从噩梦中缓过神来。 他剧烈地喘着气,脸色前所未有难看。 听到?动静的韩玉匆匆奔进来,跪在他脚踏前,惶恐地唤道, 「陛下?,您怎么?了?」 这时,皇帐缓缓被拉开,露出一张惨白阴鸷的脸,仿若九幽地狱归来的幽魂,没有一丝生气,韩玉吓了一跳,慌忙爬上?前,「陛下?....」 裴浚稍稍定了定神,来到?窗边落座,凉风打窗缝里灌进来,丝毫没有拂退他面颊的热浪,汗依旧一层一层往外冒, 他沉默地理了理蔽膝,端坐在炕床,冷声吩咐, 「宣彭瑜。」 离开不过三个时辰的彭瑜,半夜被人从被褥里挖出来,满脸骇然匆匆入宫。 进内殿时,瞧见那位不可一世的帝王,凌乱地披着一件素白宽袍坐在床榻,身姿毫无优雅之态,嵴樑仿佛挺不直似的,一张脸逼近他,那是一张足以?喝退鬼神的脸,薄薄的皮肉在他颧骨上?下?翻滚,整个人看起来阴森可怖, 「彭瑜,不必杀乌泽。」 他在,好歹能保护凤宁。 彭瑜听了这道谕旨,显然很是意外,但皇帝的主意,他不敢妄测,只管点头, 「臣遵旨...」 「若是你见到?她....尽管告诉她,让她回来....」 那人一字一顿,说得极为艰难,好似要从心里抠出血淋淋的字眼,浓密的眼睫均在打颤,「让她尽管回来,朕准她永不入宫....」 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能不能把李凤宁追回来,而是担心她的安危,没有他护着,她被人欺负怎么?办? 他压根没法想像一旦她落入马贼之手,会?遭受怎样的凌辱。 他怕自?己一怒之下?,浮尸千里,他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彭瑜听了这样的话,隐约猜到?了皇帝的心思,一时心痛如绞,是他无能,是他失职,方至如今的境地,逼着一代帝王卑微至此,他含着泪蠕动嘴角,「臣明白了....」 「陛下?,您放心,臣就是拼去这条命,也一定找到?凤姑娘,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过去裴浚从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承诺。 可今日他实打实被彭瑜这番话安抚到?了,李凤宁这辈子?行善积德,连只蚂蚁都捨不得踩死,她一定会?得好报。 慢慢转过身,顺着引枕躺下?去,眼神直直望着屋樑,最终摆摆手示意彭瑜离去,自?个儿侧过身,闷入被褥里。 就因着这个梦,翌日裴浚去了上?林苑,寻到?小赤兔,将它?交给彭瑜, 「你带着它?去,哪日遇到?了它?主人,它?也跑的快些。」 不至于像梦里一般,被马贼追上?。 裴浚此刻竟然有个荒诞的念头,他怎么?没早些将小赤兔捎给李凤宁,这样她离京时跑得也顺畅些,能及时抵达各处邸店,不至于风餐露宿。 彭瑜最终让他失望了。 那两个人像是从人间彻底蒸发了一般,彭瑜发誓他连每个村落的地窖都搜过,为了打探消息,他甚至孤身涉险,潜入蒙兀,把能寻的地儿都寻了,还?是没有李凤宁二?人的身影。 可怜彭瑜不知乌先生和凤宁的能耐。 离开大晋后,这两位精通夷语的师徒,骑着马,背着行囊,干脆趁着这一年四处游歷,早早脱离蒙兀往西边,去了一个叫乌兰的国度,乌兰的百姓也讲波斯话,凤宁甚至还?在这里瞧见了自?己译註的论语,她喜极而泣,临时在当?地教堂担任教谕,帮着教导论语。 这里的女子?均带帷帽,凤宁也不必再,学?着旁的少妇梳个髮髻,用面纱遮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杏眼,师徒二?人留在偏僻小镇,远离国都,倒也没被乌兰国的使?臣发觉。 大约是自?小失母,没有家的牵绊,这让凤宁在哪儿都适应得极快,乌兰国的百姓天性乐观,深信命运自?有天定,接受一切现实与世俗,每个人都过得怡然自?得,凤宁受这种氛围影响,也渐渐寓乐其中。 深秋一过,冬寒如约而至,上?京城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都要早,十?月底下?了一场,陆陆续续没有间断,至十?一月中旬鹅毛大雪笼罩着整座皇城,裴浚已连着三日没出门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3页 「今年过于严寒,西北边境的将士大约要受罪了...」 「这是兵部之过,西北难道就只今年一个寒冬?旁的事可缓,这桩事无论如何推搡不了,早在夏日一过,就该备起冬衣,岂能等冷了再手忙脚乱?依着臣瞧,严斌该引咎辞官。」 今日清晨阁老来养心殿议事,吏部侍郎王琦帧就对着兵部尚书开炮。 兵部尚书也丝毫不示弱,立即反驳道,「王大人,可这不是我之过,预算早早报去了户部,是户部王大人以?银子?紧缩为由,推迟了些时辰,导致今年冬衣备得不及时...」 如今的户部尚书王舜便是王淑玉的父亲,自?从女儿出宫后,心里一直不痛快,这还?不打紧,打紧的是女儿非闹着要去跟杨婉作伴,暂时不嫁人,可没把他给气死,是以?王舜心里有些埋怨裴浚,政务上?略有懈怠。 王琦帧明面上?是挤兑兵部尚书,实则长剑直指王舜。 王舜自?然要给自?己推脱, 「陛下?,非臣推搡兵部所请,实则是当?时春租银子?没上?来,户部一时调转不开,自?然要紧最要紧的公务拨款,前几月又?是水患又?是蝗灾,臣紧着这些地儿了,便遗落了兵部冬衣一事....不过,」他突然话锋一转,调至兵部尚书身上?, 「你们兵部有自?个儿的公廨银子?,早该腾挪出来用作冬衣,而不是官员自?个儿分了。」 严斌吸了一口凉气,都不敢看裴浚的脸色。 裴浚面无表情听着,满脑子?是李凤宁会?不会?挨冻受饿? 这股火自?然发泄在王舜等人身上?,王舜被逐出内阁,严斌被贬去西北边关做兵部物资调度官,事儿不落到?自?个儿身上?不知道疼,那就让严斌吃吃苦,受受冻。 此举倒是给官员们敲了警钟,急百姓之所急,不敢怠慢公务,生怕被裴浚揪住发配边关。 王舜过去一直在吏部爬摸打滚,对户部政务不太熟悉,裴浚便升梁冰为大晋史上?第一位女秉笔,着她在敕告房当?差,对接王舜辅佐他执掌户部。 这一夜裴浚又?做了噩梦。 梦到?李凤宁冻死在沙漠深处,甚至衣不蔽体,他再度吓醒, 睁眼瞧见卷卷瑟瑟发抖缩在他褥子?边取暖。 裴浚眼神在它?身上?定了片刻,抬手将它?招至怀里,卷卷用力撞在他胸膛,蹭着他胸口发出一声呜咽。 裴浚眼底瀰漫着密密麻麻的酸楚。 瞧,李凤宁哪怕离开,还?能留个卷卷抚慰他。 她对他从来都是温柔的,哪怕他叫她滚,她也能和风细雨般与他告别。 「滚」这个字眼他是怎么?说出口的? 裴浚,你真?是个混蛋。 翌日晨起裴浚吩咐尚功局给卷卷做了两身小袍子?,将卷卷裹好,卷卷暖和了,开心地在御书房来迴转悠,甚至跃上?御案,妖娆地伸了一把腿,将尾巴卷得老高。 裴浚笑了,发出自?李凤宁离开后第一抹笑。 没有人知道他的笑容有多苦涩。 急人之所急,愁人之所需。 他甚至从未好好了解过李凤宁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他固执地将自?个儿认为好的捧到?她面前,他甚至没有给她掖过一次被子?,没有好好听她说起她少时的遭遇,更不曾慰藉过她心中的苦。 也难怪她要走。 那位乌先生陪伴她渡过了最苦的岁月,替她下?厨,教她读书认字,给她好好保管压箱底的银子?,哪怕冒死也要如她的愿,义?无反顾带她离开。 乌先生一辈子?的本事都赋予了李凤宁。 他裴浚有什么?资格跟人家争? 裴浚独自?坐在御书房,举起酒盏朝卷卷示意, 「往后你与我作伴好吗?」 他放手。 背井离乡终究是苦的,落叶归根是每个大晋人骨子?里的信念。 李凤宁的好姐妹都在京城。 她有人罩着,章佩佩罩着她,杨玉苏护着她,她们二?人的夫婿也都是个顶个的男子?汉,能帮着妻子?的好姐妹出头。 前段时日杨玉苏还?送了些针线过来,交给彭瑜,说是万一彭瑜寻到?了人,也好及时交给李凤宁,不叫她冻了手。 酸胀刺红了眼眶,裴浚没有再想下?去。 他吩咐柳海传召彭瑜。 彭瑜冒雪进宫,就看到?那位年轻帝王,穿着一身宽大的袍子?,背对着他坐在一把椅凳,手里不知在拨弄什么?,光从背影也能瞧出他的疲惫,甚至是颓废。 「你看到?她,告诉她,让她回京,朕...永不见她便是。」 总比死在外头好,他难以?想像那张嫩生生的脸被男人瞧见,会?招来多少风波,他不希望他心爱的女孩,整日活在战战兢兢中,她是灵燕,该自?由自?在翱翔。 他认了。 彭瑜望着那道依然高峻的背影,仿佛看到?一身骄傲在慢慢崩塌。 他心里前所未有的难受,含着泪磕头道, 「臣现在就离京,若是没有寻到?凤姑娘,臣再也不必回来。」 侍奉在侧的柳海听了这话,悚然一惊。 彭瑜还?有一家老小要养,这句话无疑昭告了他破釜沉舟的决心。 裴浚没有任何回应,只将手里的卷卷兜了兜,带着它?去了内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4页 裴浚撤去所有对李凤宁和乌先生的追捕,乌先生那张贴在大晋四境的画像均被撕毁。 他知道乌先生为什么?始终不露面,他知道他们顾念什么?。 他让步。 只为她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不再颠沛流离。 大年腊月二?十?九,裴浚带着卷卷再度来到?别苑,这一年来,无数个暗夜他在此地徘徊,卷卷已十?分熟悉这个地儿,一来就上?蹿下?跳。 去年这一日,李凤宁在这里与他告别,跟他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波斯话。 今年这一日,大雪纷飞。 裴浚亲自?在捣衣台堆了个雪人,依然俊美无双的男子?,第一次褪去浑身的锋芒,冲着雪人笑了笑, 「李凤宁,朕堆了个雪人,可惜你看不到?。」 卷卷大约是见裴浚冲着雪人笑,十?分地吃味,一头撞上?去,将雪人撞得四分五裂。 裴浚给气笑了,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招招手示意卷卷跟他离开。 风雪欲大,那道清隽的身影恍若踏雪而来,又?乘风而去。 卷卷栖息在他肘弯,忍不住回过眸 门缓缓掩上?,彻底隔绝了卷卷的视线,也尘封住一段最美好的年华。 往后裴浚再没来过。 他沉迷于朝务,又?恢復了过去如沐春风的模样,脸上?开始露出笑容,姿容清隽,风度翩翩。 白日是百官眼里最完美的皇帝,夜深人静时,脸上?笑容褪尽,一人茫然望着黑漆漆的夜色出神。 也许是这般「放手」,起了作用。 也许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某一个早春的午后,裴浚正与礼部尚书袁士宏商议移陵一事,工部已在北邙山附近寻了一块风水宝地给献帝筑陵,裴浚却予以?否决,他不打算惊动父母亡灵,吩咐工部在原陵寝基础上?再升规格,按帝陵打造便是。 黄锦就在这时,惊慌失措跌入门槛, 「陛下?,陛下?大喜....」 他激动地甚至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礼部与工部几位官员瞧见东厂提督失态成这样,纷纷露出惊愕。 这得是多大的好消息能让他高兴得不要体面了。 莫非皇帝无意中幸了某个宫女,有了子?嗣? 于是一个个眼神蹭的比什么?都亮。 裴浚是何等人物,从黄锦这般欢天喜地的神情,就已猜了大概。 他脸色平静极了,修长身姿端坐一动不动,只淡淡哦了一声,点点头没再问。 也没有继续商议朝务。 人入了定。 柳海见状连忙摆手,示意朝臣离去。 最后御书房只剩下?裴浚,柳海与黄锦三人。 裴浚还?是那副模样,眼神定在桌案一角,双手搭在御案,想要用力又?不敢用力。 黄锦瞧他这模样,心疼极了。 他是盼得太久,信心被一遍又?遍磨灭,有些情怯了。 黄锦噙着泪爬到?他脚跟前,一字一句告诉他, 「一月前,彭瑜收到?锦衣卫在蒙兀探子?的密报,其中有一条无意中提及,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小伙在乌城开了一间学?馆,这间学?馆兼收大晋,蒙,波斯三处语言的学?童,探子?没当?回事,只是如常将所见纪录上?报,彭瑜收到?这份密报立即赶赴乌城确认此事。」 「陛下?,乌城距上?京有近八千里远,彭瑜快马加鞭用了半月赶到?乌城,确认是凤姑娘无疑,方着人递了消息回来,彭瑜信中说,凤姑娘安好如初。」 裴浚听到?最后四个字,重重闭了闭眼。 黄锦小心翼翼问他,「陛下?,您打算怎么?办?」 裴浚没有说话,他就是用了「放手」这种手段,如愿让他们现身,在乌城落脚过日子?,接下?来他不知要如何处置这桩事,唯有本能告诉他,不能也不敢再打搅她。 「留下?两名高手护卫,让彭瑜回京。」 抬过眸,窗外风光正好,暖风抚化大地,吹绿了御花园的枝头,红了景山上?的梅花,这一股春回大地的暖意,从上?京城一路拂至西北戈壁滩,最后掠过一处高峻的山头,来到?大晋最西端的边城。 第69章 清晨第一缕霞光投递在城门,古老的城关吱呀一声被重重推开?,如烟的人潮从城门内争先恐后涌出,奔去四面八方?。 有镖师与掮客领着一行车队往西,继续通达乌特国?的东和城。 乌城与东和城之间只隔了不到十里路,遥遥越过一片稀疏的沙地便能瞧见,过去两国?之间?各设关卡,非朝廷通关文书不可出入,裴浚重启丝绸之路后,普通民众与商贾只需持有过所,说明必要缘由?,便可前往东和城贸易。 过去乌城因是边城,战事频繁,人口并不多,朝廷开?关后,附近各地的百姓商贾陆陆续续迁过来,渐渐有了繁荣之象。 人群中?最打眼的便是一群稚儿,这些孩子三三两两挤出人群,朝城门外撒丫跑去,他们当然不是去东和城,而是往北折往一里以外的一个小?镇,这个小?镇大?约有一百户人口,百姓沿着狭长的山脚群居。 顺着山脚往上张望,那是一片壁立的山峰,山峰北面还有一罕见的深湖,湖水碧绿,状如月牙,五峰环抱在正中?凹出一个窝,而这个山窝里更是建了大?大?小?小?数十个乌堡,这里的百姓都姓康,祖上曾是马贼,专职虏获沿途的商贾富商,经过一次可怖的血洗之后,开?始转做掮客的生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5页 此地北接蒙兀,西通乌特等西域诸国?,南则与大?晋接壤。 ?不通商前,康家人便藉机游走各国?,买卖情报,转卖物资,传言有一年蒙兀铁骑南下,意图从康家人手里得到重要情报,康家嫌蒙兀给的价钱不够,予以拒绝,蒙兀率大?军意图将康家堡给吞灭,可奇蹟发?生了。 五峰北面那片水泊突然间?兴起一阵龙捲风,将蒙兀铁骑掀入湖泊,死伤殆尽,在那之后,极少有人敢冒险攻打五峰。 康家人战时躲上峰顶,据险自守,闲时便下山住在山脚做生意。 康家堡就在乌城城外不远处,蒙兀和乌特国?都希望借着康家堡转买大?晋物资,不许大?晋吞併康家堡。 就是借着诡异的地缘优势,康家堡奇蹟般地存活下来。 乌先生带着凤宁在西域游歷诸国?后,便回到康家堡,凤宁也是在这时,才?知道?乌先生的真实身份,他并不姓乌,本?姓康,母亲曾是大?晋一商贾之女,乌小?姐自小?住在乌城,学了几国?语言,陪着父亲前往西域通商,有一年突遇大?风,沿途遭遇马贼袭击,那位乌小?姐被马贼掳去康家堡,父兄死伤殆尽,马贼之首觊觎乌小?姐貌美意图占有为妻,而乌先生便是在这个情景下出生了。 乌小?姐虽生了儿子,却一直怀恨在心,一面教导孩子汉语蒙语波斯语,教他读书认字,一面毫不避讳告诉儿子她的悲惨际遇。 乌先生十岁那年,母亲郁郁寡欢而死,他心中?痛恨,发?誓要为母亲报仇,往后白日?读书,夜里习武,就这么不声不响在康家堡长大?,大?约是十六岁那年,他半夜被喧闹声吵醒,往窗棂外瞄了一眼,才?知道?原来父亲带着弟兄们又掳了人上来,乌先生嫌恶不已。 那一夜悄悄在井水里下了毒,毒死了五六十名?马贼,此事最终追查到乌先生身上,其余马贼愤慨不已,强烈要求乌先生的父亲将他就地正法,乌先生反而趁对方?不备,先下手为强,亲手宰了自己的父亲给母亲报仇,又杀了十几人,负伤累累连夜逃出康家堡。 余下马贼追他至大?晋城下,乌先生只道?自己有密报,大?晋守将开?门,乌先生便谎称康家堡的马贼密谋偷袭大?晋,又将上山的路线与机关告之,利用?大?晋官兵剿灭了康家堡的马贼。 乌先生本?人为了逃避康家堡的追杀,沿着河西走廊一路往东,游歷大?约半年,抵达京城,后来偶然被李巍撞见,引以为知己,一住便是十来年。 「凤宁,你该对我很失望吧,原以为自己先生多么德高望重,实则不过一马贼出身。」不仅出身不好?,甚至手上沾着近百条人命。 乌先生兀自苦笑。 凤宁得知真相后,百感交集,心疼地摇头, 「先生高义,大?义灭亲,除了那么多马贼,为乌特国?与大?晋通商提供便利,凤宁佩服您还来不及。」 就因为这次灭门之案,康家堡不再以掳获为生,转头做起掮客的买卖,游走各国?。 如今康家堡做主的是乌先生过去一位堂伯,这位堂伯性子老实巴交,又因当初乌先生引来的那场杀戮,反而让他成了康家堡的堡主,心中?对着乌先生暗生感念。 「回来了就好?,你终究是咱们康家堡的人,你小?子自小?就本?事奇绝,往后就靠你帮衬着木因守住咱们康家堡。」 康木因就是乌先生的堂弟,如今的堡主之子,康家堡未来的继承人,康木因听?闻过堂兄的威名?,对他生出几分钦佩,痛快与他把酒言欢。 至于凤宁,乌先生寥寥数语道?是自己徒弟,堡主诸人也没多问。 后来乌先生就在山脚置办了一个院子,请了自己过去一位乳母照料她,这位乳母恰巧有一位傻大?个的孙女,孙女少时摔过,脑子不顶事,却是力大?无穷,凤宁是康家堡唯一不嫌她笨的人,她喜欢凤宁,乌先生让她保护凤宁,寸步不离。 院子不小?,前有一宽阔的庭院,后有两进女宅,乌先生住在前庭的西跨院,横厅与东院悉数用?作学堂,乌婆婆与傻妞伴着凤宁住在后院。 堡主十分信任乌先生,他一回来,便叫乌先生管帐房,让他帮着开?拓生意。 康家堡不比别处,它有自己一套戍卫制度,平日?这些守卫就在小?镇各地巡逻,护卫一镇安虞,每家每户均有密道?通往山上的乌堡,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俨然世外桃源。 凤宁落脚后,便开?设了一三语教堂,大?晋物华天宝,人口繁盛,是西域诸国?争相通商的对象,学堂一开?,远近百姓纷纷送了孩子前来求学,这份束脩可不便宜,一半给予凤宁与乌先生,一半交予乌堡做防卫用?,所以康家堡诸人特别乐意替凤宁吆喝,后来学堂规模扩大?,在隔壁租了整整一间?院子,男女分堂教学。 凤宁对这些学子期望极高,希望将来他们能成为各国?通交方?面的领军人才?。 有过游歷经验,熟知各国?风俗习惯,如今的凤宁行事越发?落落大?方?,也更有底气和魄力。 学堂全然由?她主导,人人敬称她一句李山长,边关之地,熟悉三语的人并不少,凤宁一人忙不过来,便在乌城请了两位先生来帮衬,一位女先生,一位男先生,康家堡学堂在这一带渐渐打响名?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6页 乌先生不是没防着被裴浚的人发?现,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这里不是京城,他进可攻退可守,哪怕裴浚是一国?之君,强龙难压地头蛇,乌先生自信有本?事与他周旋。 且裴浚曾对关外放话,他已立后封妃,乌先生与凤宁实足已放下大?半戒心。 裴浚不是非她不可,念着过往的情分,也不必揪着不放,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才?是正理。 当年凤宁为离开?对裴浚做的那套,裴浚如数奉还。 凤宁在这住了将近半年,去年十一月抵达康家堡,开?春办了学堂,如今已有数月光景,这数月时不时会与康木因打交道?,刚到康家堡时,天气寒冷,袍子一层裹着一层,旁人看不出端倪,如今天气渐热,凤宁穿戴也渐渐随意,康木因眼力何等毒辣,偶尔瞄了一眼凤宁那柔软的身段,猜到她是位姑娘。 一日?夜里与乌先生喝酒时,忍不住问出口。 「阿泽,跟你来的是位姑娘吧,你看得这么紧,怎么不娶她?」 乌先生眯起眼没接这话,只给他斟了一杯酒。 康木因打了个酒嗝,喝得醉醺醺的,「我瞧她对你,十分敬重,莫非是将你做先生看待,没有男女心思?阿泽,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不娶,便让我娶了。」 乌先生看着这位自小?一块长大?的堂弟,深深笑了笑,温声道?,「那我帮你问问她。」 得了这话,康木因喜得跟什么似的,抹了一把脸起身,「一言为定,我这就回去跟我娘亲说,让她准备聘礼,择日?不如撞日?,等你说道?后,我就将人迎娶过门。」 骨子里还是马贼那一套。 乌先生笑着道?好?。 目送他摇摇晃晃离开?,乌先生脸上的笑容落下,也佯装醉倒回了卧室,灯一灭,他忽然睁开?眼,换了一身黑衫,如鬼魅般闪出窗牖,等在康木因回府的必经路上。 康木因平日?住在小?镇东头最大?的一间?别苑,此刻喝醉了酒,吊儿郎当,警觉远不如寻常,就这样?,黑漆漆的草丛中?突然窜出一条铁链,铁链迅速卡住了他的喉咙,他甚至来不及唿叫,人已被乌先生拖过来,悬挂在树上。 乌先生动作之干脆利落,令人咋舌。 翌日?凌晨,一老汉挑担去乌城买卖,瞥见巷子里那颗胡杨树下挂着个人,吓得屁滚尿流,急忙唤来巡逻的将士,一传十十传百,小?镇上下均聚了过来。 康木因母亲哭得撕心裂肺,堡主也差点?寸断肝肠,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往后何人能继承家业? 这等死法在康家堡并不少见,这是西域一个游牧民族报仇的惯用?手法,康木因贪好?美色,没少四处惹祸,终招至此难。 堡主葬了儿子,经此打击,一蹶不振,越发?信任乌先生,有意让他做接班人。 如此乌先生差不多掌握了堡内大?半势力,此是后话。 再说回裴浚,自得了凤宁下落,这一日?夜里多进了几口饭,他一身明黄龙袍,胸前搭着一件黑底缎面龙纹的背搭,面色平静靠在龙椅一勺一勺喝粥,这顿晚膳足足吃了半个时辰,到腹内撑满,也不知自己吃了什么。 消食片刻,在养心殿后院习了一个时辰剑,沐浴更衣倒头就睡。 柳海发?现,没找到不高兴,找到了也不高兴。 前段时日?还有些客套笑容,这一日?脸上笑不出来了。 找到李凤宁的第一刻,裴浚真的很高兴,可很快心口突突地疼,疼得他险些受不住,八千里,赤兔马昼夜不息也得半月,来回光在路上耗时得有一月,她选了个离他最远的距离,决心可见一斑。 裴浚病了,连夜发?起高热,次日?虽退了烧,却是久咳不愈,太医诊断,肺火旺盛,心内郁结,直到二十日?后,彭瑜打乌城而归,脸色才?好?看些。 「这是凤姑娘写得一篇游记,学堂的孩子争相带回家习读,臣悄悄在一商户家里偷来的。」 上面用?汉文记录了她在波斯诸国?的见闻,十分有趣,也很珍贵。 西域物资匮乏,宣纸湖笔一类弥足珍贵,凤宁用?的是最差等的宣纸,纸张生硬,不易保存。 彭瑜陆陆续续说起凤宁在边关的光景,知道?姑娘活得乐观豁达,自在惬意,裴浚喉咙黏住,心情五味陈杂。 看来是没打算回来了。 彭瑜累及,人也消瘦不成模样?,裴浚让他回去休息,他靠坐在龙椅,目光定在那一张泛黄的宣纸,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仅仅是抬手的距离,裴浚却始终没动。 他怕看到熟悉的字迹,怕自己一发?不可收拾。 李凤宁现在要的就是他放手。 她要的,他都给。 裴浚克制住心头的情绪,别过脸,平静吩咐柳海, 「收好?。」 柳海心酸地看了他一眼,那张脸侧向一面,一半沁在和煦的灯芒中?,一半隐在暗处,清润与冷峻,光明与幽黯在他面颊交织,碰撞,久久不息。 柳海这辈子没见裴浚委屈过自己,他从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毫不犹豫,这是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到克制甚至挣扎。 这是有多喜欢,才?能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柳海含着泪小?心将宣纸收入匣子里。 彭瑜从离开?那日?起,便吩咐留守的暗卫每一日?均要送达消息回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7页 所以从他抵达京城始,锦衣卫每日?均有与李凤宁有关的密报送达京城。 匣子被柳海搁在过去李凤宁坐的那张小?案,大?约是彭瑜吩咐的,暗卫每日?记载很细緻,一日?有好?几页,很快匣子堆满,又叠了一盒。 裴浚从来没有动过。 一日?梁冰来御前禀事,瞥见那些盒子,心神一动问裴浚, 「陛下不瞧,能否让臣女瞧一瞧,臣女挂念凤宁。」 凤宁离开?后,梁冰与章佩佩等几位女官时不时聚在杨婉的学院,聊的最多的居然是李凤宁。 大?约都很想念她,梁冰想帮姑娘们解解馋。 裴浚垂下眸,极淡地嗯了一声。 梁冰将匣子搬去了敕告房。 迫不及待打开?匣子一封封邸报瞧。 凤宁又开?了一家三语学院,天哪,这姑娘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她穿着布衣,扮做小?夫子的模样?,流畅地给乌特国?的孩子们讲述论语和三字经。 用?的正是自个儿翻译的儒家典籍。 梁冰今日?很高兴,她高兴开?始写在脸上。 又一日?她收到邸报,邸报写着凤宁生病了,西北昼夜温差大?,凤宁傍晚添衣迟了些,染了风寒,咳嗽不止。 连着三日?邸报末尾:凤姑娘身子未愈。 梁冰眉头皱的死死的。 那儿有药铺吗?药材有京城全乎吗? 这都过去几日?了,还没治好?,莫不是庸医吧? 到了第六日?,邸报第一句话写着:凤姑娘大?安。 梁冰心情松乏,今日?多饮了一杯奶酪。 梁冰现在是司礼监唯一的女秉笔,权柄只在柳海,黄锦,韩玉之下,她如今虽不住养心殿值房,每日?却是均要来一趟的。 裴浚现在看着梁冰很犯愁。 过去那是何等冷冰冰一张脸,专注冷静,面无表情,是他认可的最完美的御前女官,如今情绪都写在脸上了。 裴浚不用?看邸报,只用?瞅一眼梁冰的脸色,就知道?李凤宁如何了。 以至于,往后只要梁冰出现,裴浚第一反应是看她的神情。 高兴否?忧愁否? 他也能跟着踏实吃上几口饭。 一日?大?雨瓢泼,梁冰送些摺子来御书房,一进门裴浚就发?现梁冰面色沉沉,气压极低。 他心陡然一沉,李凤宁出什么事了? 按捺住没问,等着梁冰跟他开?口求援。 但梁冰没有吭声,照旧办完差事打算退出,裴浚忍不了,冷声问她, 「今日?板着一张脸给朕瞧是什么意思?」 梁冰跟裴浚从不客气,说话也不拐弯抹角,顿时义愤填膺, 「陛下不知道?吧,康家堡死了一个人,是康家的少堡主,他死后,乌先生便成了康家堡的少东家,暗卫说了,人是乌先生杀的,乌先生为什么杀他?因为他觊觎凤宁。」 「什么乌遭子的混帐,也敢欺负凤宁,」梁冰骂了一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讪讪轻咳,「臣女气得昨夜一宿没睡着...」 裴浚没说话了,一张脸冰冷如霜。 三月二十这一日?,天气晴朗,蒋文鑫听?说裴浚近来心情不佳,入宫约他去南郊狩猎,柳海也劝了几句想让他散散心,被裴浚拒绝,他独自来到御花园的御景亭坐着。 那一年就是在这里,李凤宁等了他十来日?给他做了一道?膳食,对他露出仰慕的神情。 裴浚坐了一会儿,吩咐御膳房给他送来一碗面。 今日?是李凤宁十九岁生辰。 跟着他时才?十六,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 他们天各一方?。 她今日?吃了长寿面了吗? 哦,当然,那个谁会做。 他很想给她放一场烟花,隔得太远,车马送过去已是大?半月后,更重要的是,他不敢打搅,他怕她没地儿再躲,躲到更远的西域诸国?让他鞭长莫及。 他很想忘了她,他也试过。 他试着去欣赏漂亮的宫女,每一张脸都能幻化出李凤宁的模样?。 他试着放手,她的相貌,她的性子,她无依无靠的身份,每一处都不叫他放心。 她真的过得很好?嘛? 裴浚回到养心殿,吩咐柳海去梁冰处将匣子拿回来。 他一封封信拆开?,逐字逐句字认真看。 暗卫很有意思,将康家堡的模样?画了个大?致,就连凤宁学堂前的院子也描了个轮廓。 他能想像她穿着荆钗布裙自信大?方?的样?子。 她真的又长进了。 字迹越发?秀逸挺拔,游歷也写得有模有样?,她还打算出书呢,将所见所闻传于后世。 凤宁,今日?生辰,你开?怀吗? 半月后,裴浚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她果然吃了一碗长寿面,她的学生送了许多鲜花给她,她的笑容淹没在孩子欢声笑语中?,她受许多百姓爱重。 她被称为康家堡的少公子。 她是人人称赞的李山长。 很快会是阳关外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裴浚笑了,这一次是发?自内心地笑。 他合上匣子,没有再看,吩咐柳海往后锦衣卫送了邸报来,径直给梁冰就是。 她过得越好?,他就越要克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8页 她应该不想他知道?这些,更不想他看到这些。 她怕是已经忘了他这个人。 对吧,凤宁? 裴浚兀自扯了扯唇角,起身从御案后踱出,朝角落里犯懒的卷卷招招手,卷卷如今对着他的脾性和手势都摸得一清二楚,这架势一看就是要捎它出去玩嘞。 卷卷高兴坏了,勐地往前一窜,窜上了他手肘,雄赳赳气昂昂蹲在皇帝陛下的胳膊,大?摇大?摆出了养心殿。 裴浚带着卷捲去骑马。 怕她不高兴,怕她不愿意受他的好?,小?赤兔后来被彭瑜带了回来,一人一猫,骑着大?小?赤兔在上林苑奔驰。 裴浚一马当先跃上山坡。 卷卷却跟小?赤兔打起擂台,小?赤兔嫌弃卷卷挠得它背不舒服,左扭右扭,想把卷卷甩出去,卷卷却稳稳拽着那撮马毛。 小?赤兔有些拿它没法子,就这么别别扭扭上了山。 卷卷乐得沖裴浚背影喵了一声。 很熟悉的一声,与上回李凤宁在时,如出一辙。 裴浚笑了笑,没有回眸。 日?子入了夏,雨水渐多,裴浚让自己忙起来,这几年与民生息,国?库渐丰,裴浚决定整顿军防,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无论海战与陆战,最重要的是船坚炮利,裴浚拨了一笔银子,在通州海岸建了一艘造船厂,来到燕山脚下的军器监,组织一批工匠,研制各式各样?的先进炮火。 有射程远的重炮,也有便于马上携带的轻型炮,改进了三眼冲锋火铳,研制了新?型的虎蹲炮,上次杀汉康王世子时,裴浚便琢磨着能不能弄一把手炮枪,冷不丁来一发?,打对手个措手不及,也不赖。 这等妙想前所未有,军器监的工匠们都瞠目结舌。 但皇帝发?了话,他们只能卖力钻研。 在外头越忙,回到养心殿就没功夫说话,每日?倒头就睡。 后来连大?臣议事,他也干脆卧在珠帘后的宽塌,听?他们唠叨,等他们唠叨完了,他这位皇帝再出来各打一把,主持公道?。 慢慢的,他连梁冰也不见了。 他不爱看到那张脸,会下意识通过她的表情去揣度她背后那个人。 他不爱听?她的嗓音,会下意识通过轻快与否去琢磨那个人的喜乐。 所有一切闷在心里。 关在心防。 又是一年万寿节。 今年可是个大?晴天。 万里无云,百官同乐。 朝廷照旧休沐三日?,共庆皇帝寿辰。 裴浚忙着接见各路大?臣,年轻矜贵的帝王,一身明黄龙袍游走在前朝三大?殿中?。 他脸上挂着清润的笑,姿态一如既往清隽从容。 文武百官在奉天殿喝酒,几位老王爷陪着太后在中?级殿用?膳。自从章佩佩大?,太后显见松乏许多,比起她在宫中?汲汲为营一辈子,侄女能过得舒适安稳,也是另一种福分,前段时日?章佩佩传来有孕的消息,太后更加受用?,笑得见牙不见眼。 裴浚这厢陪着太后用?了午膳,被柳海等人簇拥回了奉天殿,接受百官朝拜,中?途,裴浚召集几位大?臣商议几桩国?事,散会后,又回到正殿,钟鼓司的舞女正在殿中?伴乐,有官员拉着使臣载歌载舞,推杯换盏,酣畅之至。 裴浚正要往御座落座,忽然瞥见右下首的宽台一角,几位臣子正围着两位蕃臣说笑。 那位蕃臣来自西域,操这一口流利的中?原话,手里怀抱琵琶正在给礼部与鸿胪寺几位大?臣弹奏哼曲,他年龄大?约三十上下,鼻前一熘浓黑的鬍子,肌肤黝黑,额前饱满,梳着一条长长的辫子一路垂至背后,他坐在一张椅凳,翘着二郎腿拉琵,他唱的是西域民歌,大?家听?不懂,却从他沉醉的神色,悠扬的曲调听?出一种异域风情。 裴浚也被他给吸引,手中?捏着那串早已变色的勐犸牙珠子,闲适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聚精会神听?着。 听?到最后,一断熟悉的发?音忽然刺住他的耳膜。 裴浚勐地睁开?眼,却见那蕃臣恰好?收尾。 众臣望着他笑,「安达布大?人,您唱的是什么曲儿,这般好?听?。」 安达布起身,将琵琶交予内侍,擦了一把汗笑着回,「这是我们乌兰国?,小?伙子给姑娘求婚唱的曲。」 「最后一句尤为好?听?。」其中?一人贊道?。 安达布深以为然,「可不是。」又将最后一句重复一遍,那曲调儿悠远流长,恍若涓涓细流汇入大?海,余韵不歇。 他尾音拖了好?一会儿才?收住, 「这句话的意思是:姑娘诶,哥哥我倾慕你已久,嫁与我为妻吧....」 百官纵声一笑。 这句话从裴浚脑海轰隆隆滚过。 他忽然没了心跳,唿吸屏住,陡然起身一步步下台阶来到那蕃臣跟前,深沉的眸定在他身上一动不动,轻声问, 「你刚刚唱的那句是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 蕃臣茫然转过身,望见那威严的帝王忽然出现在他身侧,他唬得连忙后退一步,朝他拱袖施礼, 「回陛下,那句话的意思是:我倾慕你,你嫁给我为妻吧。」 裴浚瞳仁眯成一团浓烈的墨,眸底幽黯不堪,抬手捏住他的衣领,脑海回想起李凤宁临走时那句话,学着她的腔调,将那句话磕磕碰碰复述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9页 「那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嵴樑微倾,整个人像是拉满的弓,连眼角也绷着一抹阴戾。 周遭的官员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忍不住犯哆嗦,纷纷起身,惶恐不安望着裴浚。 裴浚毕竟没学过波斯语,发?音不太准确,那蕃臣依着裴浚的话绞尽脑汁琢磨,又联想自个儿唱的那句歌,揣度了一番意思,试着纠正他的发?音。 他说了一句波斯语,「陛下,是这句话吗?」 他的发?音与李凤宁一模一样?。 裴浚幽黯的双眸如同拨云见月,顿生灼色,「是!」 手依然揪着他没放,一字一顿逼近他,克制着心跳, 「你告诉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眼眶都快红了,险些有血色蓬勃而出。 蕃臣缓缓吁了一口气,很诚恳地翻译道?, 「我倾慕你,由?来已久。」 很平静的一句话,声势浩大?地撞在他耳膜。 脑海叮了一声,仿佛有什么破碎了,仿佛有一种克制的信念在崩塌,手中?的珠子跌落在地。 密密匝匝的光刺入他眼帘,刺得他眼眶酸胀,什么都看不清。 面前的人影在晃,那些舞女仿若波光粼粼下的倒影,朝臣的喝彩声欢唿声像缓缓涌上来的潮水,将他淹没了。 积攒许久的情绪随着这句话浩浩荡荡冲破闸口,心里筑起的那道?围堤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李凤宁,你个大?骗子,口口声声说心里没朕,却在离开?前与朕告白。 你欺负朕听?不懂波斯话。 你太狠心。 你有本?事,当着朕的面亲口说。 他宁愿她怨他,恨他,埋汰他,而不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往他背上洒下一束温柔的光。 这是她第一次与他告白,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却一无所知,没有半分反应。 她当时心里该有多难过。 她怎么可以对自己这么残忍..... 裴浚心里潮涨潮退,脸色被剧烈的情绪波动逼得一阵白一阵红。 他松开?蕃臣,高大?的身子很明显地晃了晃,茫然地转过身,下意识往西边走。 下了台阶,迈出甬道?,来到奉天殿西边台樨,迎面一片金光泼洒过来,那是太阳西沉的方?向,也是她的方?向。 裴浚剧烈地喘着气,大?步流星越过葳蕤的花草,绕出繁复的长廊,离开?奉天殿来到内右门,脚步越来越快,唿吸也越来越急迫,明黄的身影像是一阵风颳过养心殿外的长街,穿过御花园,最后来到英华殿外的西角楼。 柳海眼看他突然失态,闷脑子往西边走,急得不行,抱着拂尘一面追一面喊, 「快,小?兔子崽们,快跟上!」 裴浚提着蔽膝沿着台阶一口气奔上西角楼。 这是紫禁城离她最近的地方?。 浩瀚无极的金光洒满京城各个角落,错落有致的屋舍遥遥沿着街道?两侧依次排开?,一条康庄大?道?从眼前一路铺向远方?,直到与那道?斜晖汇入天际尽头。 裴浚脑海被那个念头充滞,久久挥之不去。 那就不要迟疑。 他一刻都等不了了。 他始终还是那个想干就干的裴浚。 蓦地转过身,眼神带着锋锐之气,吩咐柳海, 「召齐内阁阁老,干清宫议事,朕要离京。」 第70章 两刻钟后,五位阁老悉数抵达干清宫,见柳海面色前所未有凝重,均以为出了大事。 也确实出了大事。 那位帝王,忽然平静抬起眼,懒淡扔下一句, 「接下来有一段时日,朕不会在朝廷露面。」 他没有直言自己?要出京,身为皇帝轻易不能?出宫,更不能?出京,甭说还是八千里外的边城。他不能?给阁老反对他的机会。 这话一落,几位阁老均变了脸色。 「陛下,您这是....」 「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你们也无需知道?。」 裴浚轻轻捏了捏那只硃笔,不知想起什么,嘲讽地笑了笑, 「当然,朝臣问起来,你们就说,朕...访仙求道?炼长生不老丹药去了。」 歷朝歷代的皇帝不均爱整这些玩意儿?? 这个由头抛出来,百官不会奇怪。 袁士宏看着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裴浚,哭笑不得。 「陛下,您好歹给臣等?交个底,这得不视朝多久,咱们也好....」 裴浚神色严肃截断他的话,「遇大事,由五位阁老在文华殿决议,争议不休者?,交由掌印裁夺。」 拿捏人心始终是裴浚的拿手好戏。 他很擅长分化制衡,不给他们五个齐声质疑的机会,踱入梢间,挨个挨个召见,每人吩咐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是否授予密旨,也都没准,谁都不知对方底细。 原先对裴浚的揣度,转化成对彼此的猜忌。 在他们看来,这位心思诡谲的皇帝定又在悄悄折腾什么,谁也不敢大意,生怕自己?中招。 这就是裴浚的高明之处。 对武将亦是如此,从北军都尉,到都督府两位都督,及上六卫大将军,均是私下密议,比起内阁阁老,对着这些武将裴浚就更神秘了,压根没说自己?不视朝的事,人人授予几道?暗旨,他给朝官的印象一向是笑里藏刀,心深似海,无人敢置喙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0页 寻了个由头,撤了永宁侯京营团练使的职,提拔一位新贵担任。 此外,授予羽林卫大将军陈平一道?密令, 泄露他不在京消息者?,杀无赦。 妄议帝踪者?,杀无赦。 以文挟武,以武慑文,内外相制,层层相扣。 裴浚雷厉风行织出一张严密的网,是夜带着锦衣卫都指挥使彭瑜,及秘密训练出来的黑龙卫,星夜兼程赶赴乌城。 * 康家堡没有什么人和事能?瞒得过乌先生,镇上出现两名?陌生人的事,乌先生也了如指掌,私下对过眼色,他猜到是裴浚派来的暗卫。 暗卫盯过乌先生,确认乌先生对凤宁无任何不当之举,也就没动他。 乌先生也确认过暗卫,没打算打搅凤宁,他也就默认不管。 乌先生没有给康木因骚扰凤宁的机会,任何可?能?给凤宁带来不安的威胁,他都会毫不留情剔除, 她?已经背井离乡来到康家堡,无比信任他,打算在这里终了此生,他决不能?让她?失望。或许是自小?失母的同病相怜,让他对当年的小?凤宁多了几分疼惜,随着那份朝夕相伴,不知不觉,照料她?守护她?,已成为骨子里的习惯和本能?。 想要凤宁在康家堡安身立命,夺权是他不二之选。 掮客终究不好听,乌先生也有一番抱负,可?以立足康家堡做一些什么,尤其是在裴浚重启丝绸之路后。 三?语学?堂显然是打开这条通道?最?便?捷,影响最?为深远的途径。 师徒俩孜孜不倦在康家堡大展拳脚。 凤宁前两日进城,遇见一位颇晓天文地理的落魄书生,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他请来给孩子们授课,如今学?堂渐渐全备。 进入六月后,西北格外炎热,白日能?将人蒸得全身是汗,孩子们上课不那么专心,后来几位夫子商议,往后每年酷暑给孩子们放两月假,如此寒冬一月,酷暑两月,孩子们劳逸结合,夫子们也有充裕的假期走亲访友。 学?堂从六月初十开始休沐,凤宁闲下来开始着书,准备下学?年度的教义。 午后日头晒得厉害,凤宁躲去院子里歇晌,乌婆婆给她?送了些冰镇的甜瓜来,傻妞抢着先吃了几口,乌婆婆嫌她?手脏,狠狠拍了她?几下, 「少公?子都没吃呢,你就上了手!」 乌婆婆虽知凤宁真实身份,口头始终是以少公?子相称。 傻妞被她?打得泪眼汪汪,凤宁含笑迈过来,掏出一块帕子打了水给傻妞净了手,自个儿?也捡了一块入嘴,清甜冰爽十分可?口,凤宁遥遥望着对面横厅的乌先生, 「先生,您要来一块吗?」 乌先生穿着一身灰袍,乌木而冠,与在李府时没什么两样,神态悠闲而自得,摆摆手道?,「我不吃冰瓜。」 乌先生那条腿受过伤,从来不吃寒凉之物,不过自从回到西北,这里天气干旱,他的老寒腿已经许久不曾发作。 凤宁就没管他,她?吃了几口后,余下的全部被傻妞吃了,傻妞抱着盘子坐在门前的地砖上吃得认真。 乌婆婆看着她?傻乐的模样摇摇头。 学?堂休沐,院子里也静了下来,乌婆婆挨着凤宁坐在锦杌上,瞟了一眼远处看帐册的乌先生,又觑了一眼身旁的凤宁。 姑娘还是做男装打扮,穿着一件朴素的长衫,胸前微束,乌髮清清朗朗束入一个小?冠,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最?开始那段时日,凤宁面上总要做一些易容,如今康家堡的人都熟悉了,学?生们也处的融洽,凤宁便?随意一些,孩子们都夸自家夫子很好看,将来定娶一门漂亮的媳妇,把凤宁给逗乐了。 当然,骗得过孩子,骗不过几位夫子,请来的那位女?夫子与两位男夫子,朝夕相处倒是看出凤宁的身份来,大家看破不说破,默契不提。 凤宁已过了十九岁生辰,人虽生得腼腆明秀,在乌婆婆来看,年龄不小?了。 「少公?子,您真的不打算成婚了?」 凤宁笑吟吟摇头,「婆婆,我不是说过么,我在给我夫君守孝呢。」 过去在京城打着未婚夫的幌子,如今年纪有了,便?正儿?八经说夫君。 乌婆婆得知凤宁嫁过人,心中颇有遗憾,悄熘熘瞥一眼远处的乌先生,有口难言。 乌先生打一开始就敲打过她?,不许她?胡乱撺掇。 在乌婆婆来看,凤宁嫁过人,乌先生有了些年纪,二人做个伴,生个孩子简直是皆大欢喜,可?惜她?旁观了一阵,乌先生对凤宁止乎礼,凤宁对乌先生更是一片敬重,看样子是没那个心思。 慢慢来吧,日久生情,待上了年纪,他们走着走着就能?走到一块去了。 「我不仅替你愁,我也替他愁。」乌婆婆悄悄指了指远处的乌先生。 凤宁想起乌先生少时有一位未婚妻的事,「真有其事?」 乌婆婆哂笑,「全是诓骗人的话,哪有呢,他杀过那么多人,自问罪孽深重,不敢贪图人间喜乐。」 凤宁望着乌先生眉间也犯愁,他心里很苦,却?从不言苦。 她?转眸与乌婆婆道?,「如今咱们安定了下来,是该琢磨这些的时候,您瞧见合适的,就给先生张罗吧,不如我搬出去住?我手里也有些家当,可?在隔壁再买个院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1页 她?话未说完,被乌婆婆打断,「哎呦喂,我的少公?子诶,您可?千万别动这个心思,他真要成亲,回上头乌堡成亲就是。」 凤宁心里琢磨着,乌先生迟早得成家立业,她?得为自己?谋下一步,置办宅邸,弄些人手看家护院....至于男人....遇见合适的再说吧,凤宁笑了笑。 下午申时,乌先生回了山顶的康家堡,凤宁带着傻妞来到街对面的茶楼吃点心,这里煮了一碗极为好吃的豆花,凤宁每日午后都要来吃上两口,冰冰凉凉十分解暑。 街上熙熙攘攘,来往商贾极多,通往各国行商。 而康家堡很好地成为了他们的给予站。 恰恰有一大宛人牵着几匹马打前面路过,凤宁瞧见了,登时唤住了人。 小?壮留在章家,小?赤兔还在上林苑。 凤宁想买一匹自己?的马。 用波斯语与对方交流,大宛人嫌凤宁价格压得低,有些不想卖,他这些马只要牵去乌城,价格立马翻倍,在城外就是卖不出价。 可?凤宁如今练就了一张厉害的嘴皮子。 「您有通关?文书么?能?不能?进乌城还难说呢....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一番威逼利诱,唬着对方将最?好的一匹卖给了她?。 箭步开外的一颗老枣树下,一道?修长黑影长身玉立,他轻而易举在人群中锁住了那道?背影,她?穿着打扮与在中原迥然不同,捏着粗粗的嗓音,故意遮掩女?声,即便?如此,一个人的姿态不会轻易改变,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来。 他的姑娘变得伶牙俐齿,她?始终朴素无华,雪白的一抹鬓角在视线前端晃,却?始终不曾转过那张脸来,终于,她?买下了喜欢的骏马,转过身与那大宛人挥手告别,那张毫无瑕疵的脸眉梢飞扬,挂着不谙世事的笑。 「下回再来哈。」 说着他听不懂的波斯话。 大约是察觉有一道?视线打量她?,她?眸光追过来,四目相接。 裴浚心弦被勐撞了下,就仿佛那块被挖走的肉又重新合上,沉寂许久的心恍惚活过来了。 思念,委屈,愤怒,埋怨,不一而足,通通绞在他的心口。 她?离开了整整五百六十一日,她?怎么捨得,将他一个人撂下这么久。 隔着有些距离,凤宁眨了眨眼,只觉那人无论姿态形容十分眼熟。 她?当然知道?他像谁,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人,她?听说他励精图治,大刀阔斧改革,让国力蒸蒸日上,她?也听说他坐拥三?宫六院,是中兴之主。 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该是许久没想起他,遇见一身影熟悉的便?生了错觉。 凤宁揉了揉眼,让傻妞牵着马往回走。 跨过街道?,回到学?堂,傻妞去系马,凤宁擦了擦手,打算进院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嗓音。 「凤宁。」 凤宁脚步钉住了。 人足足愣了好半晌,方慢腾腾转过眸。 他一袭黑衫如墨,身影依旧修长挺拔,那张脸该怎么形容呢,五官深刻又深邃,面颊的肉明显削下去不少,衬着那身威赫越发逼人。 凤宁太过震惊以至于盯着他反应不过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裴浚静静看着她?的反应,不论心里如何作想,情绪有多浓烈,悉数克制住,面带微笑上前,「凤宁,许久不见。」 好不容易找到人,生怕弄出岔子,一向强势的裴浚选择稳妥起见,徐徐图之。 眨眼间,他又是那个风度翩然的年轻帝王。 凤宁看着他温和的神色,好像她?只是一位寻常的故友,心头涌现的震惊,担忧甚至略微的惶恐慢慢淡去,她?蹙着眉,四下环顾一周,忧心忡忡上前屈膝施礼,焦虑回望他, 「您怎么出现在这?」 他是帝王,不可?轻身涉险。 没有相遇的惊喜。 裴浚鼻尖都酸了,掌心掐出一丝血来,他暗暗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回, 「祈王私通蒙兀,暗中颇有动作,我防着边关?出事,微服私访。」 这就说得通了。 方才心里隐隐那点担忧也化去。 他不是沖她?来的,当然她?知道?他不至于如此。 凤宁点点头,随后四目相望,不知该说什么。 当初那样算计他离京,眼下颇有些尴尬。 他滞留多久? 要请他进去喝一口茶吗? 凤宁心里没数。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出现,脑子里一片空白。 裴浚率先打破沉默,「凤宁,我刚到乌城不久,口渴了,能?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大约是习惯了他发号施令,面对眼前的温文尔雅,凤宁有些不适应。 也对,他微服私访,还是在边关?这样敏感的地界,一旦被敌营发现,将是无可?想像的浩劫。 凤宁神色凝重,往里一比,「您跟我来吧。」 径直带着他穿过门扉,进入前厅的东厢房坐着。 乌婆婆在后院做饭,傻妞还在隔壁学?堂逗马,院子里无人,凤宁很快去茶水间倒了茶来,立在门口往内望了一眼,那样高峻的身影坐在并?不算宽敞的厢房,连着屋子也显得逼仄一些,凤宁还没缓过劲来,难以想像他真的出现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2页 定了定神,凤宁迈进去,将茶递给他,依旧保持着君臣之仪,没有落座。 裴浚却?是指了指对面,「坐吧。」 凤宁依言挨着桌案另一边坐下。 裴浚确实渴了,星夜兼程赶到这里,下马第一时间就来看她?。 一口将茶水饮尽。 凤宁看着空空的杯子,揉了揉眉棱。 不知说什么,干脆不吭声。 裴浚看着出神的凤宁,对着他的出现十分不自在,没有半点搭讪的意思,心头绞痛。 他无日无夜不在思念她?,看她?这副模样,该是早把他丢去九霄云外。 「这些年过得好吗?」 即便?没有咄咄逼人,他还是没忍住将她?拽回这片尴尬里。 凤宁心里微微发苦,干笑道?,「还不错,走访了不少西域国家,长了些见识。」 裴浚眸光灼灼盯着她?的侧脸,「不打算回京城了吗?」 凤宁身形微微一震,将眸眼垂低,沉默片刻,郑重回道?,「不打算回去了。」 裴浚闭了闭眼,侧过脸,冷笑了声。 凤宁暗暗打量他,他显见没有在京城时那般盛气凌人了。 他好像没有逼她?的意思。 凤宁放下心来。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裴浚随口寻找话茬,捡着她?爱听的说, 「杨玉苏前不久生了位嫡长女?,燕家大喜,章佩佩....也已有孕在身。」 如果他们俩好好的,孩子怕是满地爬了。 裴浚心头苦涩。 凤宁闻言神色明显有了变化,激动道?,「真的吗?佩佩大婚时,可?有...」 想起自己?失信于佩佩,凤宁眼眶终于犯了酸。 可?就在这时,那道?凌厉的眼风扫过来。 她?食言的仅仅是章佩佩吗? 凤宁对上他的眼神,所有话堵在嗓子眼。 裴浚眼看她?面露防备,很快收住情绪,立即移开视线, 「她?当然会失望,不过她?婚后过得很不错。」 凤宁望着他,仿佛方才那一抹凌厉是错觉,她?如释重负笑了笑,「那就好。」 这回笑得很甜,也很真诚。 既然开了话茬,凤宁也不藏着掖着了,一口气问了干脆。 「我爹爹呢,他还好吗?」 提起李巍裴浚就来气,他冷声道?,「他犯了错,朕让他停职一年,前不久方復了他九品之职。」 至于犯了什么错,凤宁心知肚明,便?是丢了她?。 凤宁尴尬地笑了笑,「多谢陛下宽容。」 离开这么久,凤宁对过去的事渐渐看淡,对李巍也没那么埋怨了。 往后兴许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唯一的遗憾是不能?亲自给母亲上香。 幸在离开时,捎上了母亲留给她?的玉佩,回头在康家堡立个衣冠冢吧,凤宁这样想。 裴浚看着面容恬静的凤宁,很想问一问她?,可?有想念过家,可?有想过京城,可?有想念过他....他终究是没问出口, 慢慢来。 裴浚坐了一会儿?就起身,「朕还要巡关?,改日来看你。」 凤宁听到改日再来,心突突跳了下。 还要来吗? 裴浚显然看出她?眼底闪过的慌乱,笑了笑,又道?,「凤宁,你在京城还留有不少衣物书籍,需要朕吩咐人给你送来吗?」 裴浚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这样虚情假意的一面。 为了让她?对他放下戒心,虚与委蛇。 凤宁如今开办学?堂,确实很需要过去积攒的那些书册,她?不可?置信望着他, 「真的可?以吗?」 裴浚笑,「当然可?以。」 扔下这话,那挺拔的男人就迈出门槛,甚至摆摆手,示意她?不必相送。 凤宁望着他背影久久没回过神来。 她?怀疑她?是否真的见到了裴浚。 换了个人似的。 看到他彻底丢开手,她?也松了一口气,她?当然乐意与京城牵上线,谁愿意整日躲躲藏藏过日子,若是顺利,她?还想与佩佩和玉苏通信。 夜里乌先生回来用晚膳,凤宁就隐晦地将这事告诉了他。 「那个人来了。」 乌先生闻言筷子明显一顿,不过他脸上并?无明显情绪,只冲凤宁安抚笑道?,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不让你被他带走。」 凤宁忙解释道?,「他没有那个意思....」她?往四周指了指,意思是他来巡关?。 乌先生哼笑不语。 他也就骗一骗凤宁罢了。 能?让他堂堂帝王,不远万里奔来乌城,可?见他对凤宁的决心。 回到书房,乌先生面色无比凝重,整个人倚在长椅上,眉目幽沉。 不一会果然有侍卫来报,说是镇上来了一伙人。 怀疑对方有诈。 乌先生吩咐道?,「先盯着,不必轻举妄动。」 温水煮青蛙这一招,在什么时候都管用。 两日后,裴浚又来了。 而这一日乌先生也在。 裴浚堂而皇之进了门,两个人还是像上回那般,见面甚至相谈甚欢,谁也不捅破那层窗户纸,谁也不放心对方。 不过这一回,乌先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半年他跟着堡主四处游走,已在各国政要面前露了脸,他谈笑风生,气度不俗,各国的臣僚对着他比对堡主还要客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3页 有些国家争端处理不当的,均是乌先生出面调停。 裴浚给凤宁带了两车子宣纸湖笔来,这简直是凤宁燃眉之需。 要知道?乌城离江南上万里远,宣纸湖笔运到此处,贵得不可?思议,甚至有钱也买不到。凤宁很多时候用的是西域的麻皮纸,裴浚一来,就给她?运了两车,凤宁满脸不受用, 「无功不受禄,您这样,我们受之有愧....」 裴浚早料到她?这么说,于是他扔下一叠文书给她?, 「帮我两个忙,其一译了这些文书,其二,」他目光挑向乌先生,「先生帮我走一趟蒙兀,打探敌情。」 凤宁交予乌先生决断。 乌先生眯起眼静静望着裴浚。 想将他使开。 倒是打得好算盘。 「我近来腿犯了病,不宜出远门,不过我可?以遣人帮着您去一趟蒙兀。」 裴浚也不失望,「好。」 交易达成,两车子东西搁下,凤宁与傻妞忙着将东西入库。 人一离开,裴浚与乌先生便?是穷图匕现。 他冷冷觑着乌先生,「这样的活计都让她?自个儿?干吗?先生现在是堡主,使唤个人的本事还是有吧。」 乌先生从容答道?,「她?不喜欢院子里人多。」 一句她?喜欢,刺了裴浚的心,他无话可?说。 时不时会过来探望,偶尔喝口茶就走。 不会给与她?过多的困扰。 就是让她?慢慢习惯他的出现。 凤宁摸不准他什么意思,可?人家堂堂皇帝放下身段,客气又周到,她?也挑不出错来。 有的时候看着他远去,凤宁以为自己?心里过不去,却?发现,她?比想像中要平静。 忘得一干二净是假的,他依旧是那么赏心悦目。 想起来时,依旧是一段值得品味的美好,只是再也没了当年的兵荒马乱。 感情也不过如此,它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可?有无可?,不影响她?经营自己?,不影响她?让自己?过得更怯意舒适。 凤宁耸肩笑了笑,转身进屋读书。 裴浚着实很忙,来乌城寻她?的决定是在一瞬间做的,到了这里发现能?做的事很多。 边关?远不如文书奏报里那般固若金汤。 总归凤宁这边不能?急,裴浚趁机整顿边防,乌城往南往北大约两千公?里的范围,均在他布局范围内。 凤宁有时很长一段时日见不到他,甚至以为他回了京,她?也不在意。 七月初七七夕节。 乌城乞巧的习俗比京城更为隆重。 从六月三?十日起,至七月初七,整整七日八夜,丝毫不消停,把戏也精彩纷呈,诸如手襻搭桥、跳麻姐姐、祈神迎水、照瓣卜巧、巧饭会餐,应有尽有。 到了初七正日,姑娘们清晨早早拾掇自己?,参与夜里的百花盛宴,康家镇的百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又将各式各样的招牌打出来,盼着远近村落城郭的姑娘少爷们来逛灯会。 这一日,姑娘会穿上最?鲜艷的衣裳,脸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脸谱,与年轻公?子少爷一同汇入人流逛灯,若碰巧遇见对眼的人,便?可?带回家里商议婚事,七夕这一日,家里长辈准许孩子们自由择选夫婿,康家镇的百姓相信,这是牛郎织女?做媒,必是命中注定。 请来的那位女?夫子姓周,原先订过婚,后来未婚夫战死,有人说她?克夫,婚事一直很艰难,自从到了康家镇,有了一份自己?的营生,人也变得开朗豁达,换了一身海棠红的裙子,邀请凤宁一道?出门。 「要不,你随我一块去吧。」 凤宁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摇头笑道?,「我跟着去,怕是会挡你姻缘。」 谁叫她?一身男装呢。 这里比京城要更加开化,男女?之间并?无大防,对姑娘们没那么多束缚。 周夫子无奈耸肩,拿着凤宁赠她?的轻罗小?扇就出了门。 乌先生就坐在不远处的廊庑,这些年,凤宁整日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男裳,跟着他东奔西跑,谨小?慎微,如今到了康家堡,一切慢慢定下来,他不希望凤宁束心束性,他心疼道?, 「凤宁,你想出门吗,为师陪你一道?出去走走。」 凤宁晓得自己?容貌略微招人,以恐惹乱子,她?极少出门游玩,她?甚至许久不知裙子是何物,她?笑着折迴廊庑,陪着乌先生在廊庑下望星星, 「算了吧,我又不是小?孩,不必去逛,我还有书册要译呢。」 不一会,乌城方向的城墙突然绽放出一团烟火,这对于西北边城来说,十分罕见。 四周的百姓均沸腾了,各个跳起来瞻仰,发出吶喊欢唿。 凤宁也许久不曾看到烟花,烟火对于她?来说,意义总归不一样,忍不住便?起身,推开门扉来到门前,脚垫得高高的,伸着修长的脖颈往城墙张望, 「先生,这束烟花不错,比除夕那回又好看了些呢....」 烟花是大晋所产,西域诸国均没有这等?玩意儿?。 每年除夕,也就乌城能?放那么几束,百姓年年围观。 没成想今年七夕也放了,这是稀罕事。 凤宁眼珠儿?睁得极亮。 就在这时,一道?修长身影从暗处踱了过来,在凤宁五步远的距离,轻声说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4页 「凤宁,朕来了,你可?以放心穿鲜艷的裙子,戴漂亮的首饰,放声笑,敞亮地说话,不必再遮遮掩掩。」 不必再女?扮男装,遮掩自己?的美。 不必再小?心翼翼,以防招来男人觊觎。 过去皇权给她?带来了压迫甚至束缚,而如今成了她?的倚仗,他身后百万雄兵,是她?最?大的后盾。 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欺负她?,包括他自己?。 她?可?以纵情肆意地活着。 一墙之隔的乌先生,听了这话,手中书册不知不觉滑落在地。 第71章 凤宁身形微微一震,慢慢转过身来。 西北的昼夜温差极大,哪怕正值盛夏,夜里的风也微有一丝凉。 那丝凉风就这么缓缓掀起她鬓角的碎发,划过她的眉梢,当年腼腆柔丽又?无比天真?烂漫的女孩,此刻却睁着一双十分镇静的眼,清凌凌望着他, 「您误会了,我之所以穿男衫,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喜欢,我想褪去身上的束缚,我想自由自在随意闯荡,您不知道吧,我做翩翩佳公?子打扮时,还与哈撒国一位王子成为好友,他是个大晋迷,读过咱们的论语,他尊称我一声先?生。」 迎着他幽深的眼神,她唇角又?弯了,「当然,我也不排斥穿裙子,若是有朝一日我喜欢了,我也会穿,但,不是因为你。」 不是因为你。 几个字火辣辣刺进他心房。 裴浚舌尖在?齿关顶着,眉峰隐隐压抑。 「凤宁....」他咬着她的名儿,万分无奈。 这一席话?伴着城墙那几炮烟火,凤宁再笨,也意识到?了什么。 她现在?不是在?京城,她不怕裴浚。 她甚至都不在?大晋境内,他算不得她的君上。 即便算又?如何? 凤宁没什么顾虑,随心所欲。 她朝他屈了屈膝,将那绚烂的烟火抛在?身后,进了屋。 掩上门?扉时甚至看都不没看他一眼。 裴浚鎩羽而归。 他就住在?斜对面一间酒楼。 这是彭瑜在?康家堡的据点。 乌先?生心知肚明,彭瑜也没打算瞒他。 乌先?生再厉害,也无法与一国之君相抗衡。 彭瑜也没打算挑衅乌先?生的底线,毕竟裴浚身份摆在?这里?,小心为上。 凤宁承认女扮男装是想给自己减少?麻烦,但有朝一日她还是会穿裙子的,那时便是打算重新寻一个人好好过日子的时候。 她承认,裴浚说出那番话?时,令她莫名有些不适甚至是心酸,但她不想让他得意。 她为什么落入这个境地,难道不是因为他? 都过去了。 幸在?乌先?生带她开拓一番新天地,她在?康家堡待得很开心,这里?的孩子也需要她。 后来裴浚再来,她就不理他了。 如果他还打着那样的主意,恕她不会给他好脸色。 裴浚习惯了李凤宁对他温声好语,这还是第一回 见她冷眼看人,视他为无物。 这一日凤宁在?学堂准备开学用的教?义,穿堂风很大,凉爽又?自在?,裴浚过来了,就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京城送来的文书,却始终没看进去。 「凤宁,我们好好聊聊。」 凤宁装作没听到?,姑娘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白白净净,髮髻梳得高高的,精巧的鼻樑,红艷艷的唇瓣,只管埋头?写字,压根不理会他。 裴浚挪着锦杌凑到?她跟前,凤宁在?他靠近时,转过身,很麻利地将书册操在?怀里?起身离开。 刚要下台阶,那道清隽的身影堵了过来,隔着两阶台阶与她对视。 甚至比离开那次离得要更近,视线相齐,不必再仰望他,他的鼻息几乎快要贴住她。 凤宁这次没躲,就这么平淡地看着他, 「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 冰冷的语气,不容置疑的口吻。 裴浚从京都奔往乌城这一路积淀整整半月的好脾气,在?对上她冷漠的眼神时,终于崩不住了。 「你一走了之,对我不公?平,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裴浚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卑微,但他告诉自己,这个人是李凤宁,是他心爱的女人。 他的眼神像是旋涡一般,深邃浓烈,轻而易举便能蛊惑心神。 过去她就是这般被?他蛊惑的。 可现在?,她真?的能平静与他相视, 「我承认我有对不住您的地方?,但那也是被?您逼得。」 「我逼着你跟我亲热,我逼着你搂着我的脖颈索吻。」他哑声质问,心潮翻滚,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女人竟然以这种方?式让他卸下防备,从他身边逃开。 裴浚承认在?看到?她那一刻,她转身毫不留情?就走,她坦坦然然与别的男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逼得他发疯。 凤宁听了这席话?,面颊微微有些滚烫,可也仅仅是一小会,她恢復如常, 「是您送过来的吧。」是他闯入她的跨院。 无比理所当然的语气。 裴浚真?的有给气笑?, 「你长本事?了。」 凤宁敷衍地笑?了笑?,她如今也算是见了大世面,知道怎么刺得裴浚待不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5页 她眉梢轻松又?自在?,「在?您坐拥三宫六院时,我也在?不同的国度遇见不同的男人,过去碍着您的身份一直迁就您,如今实话?告诉您吧,我压根就不喜欢您这样强势的男人,我喜欢温柔,体贴,事?事?顺着我心意的男人,我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哈撒国的三王子殿下便是这样的人物,他还笑?称,若我是女人,便娶我呢....」 每一个字精准无误戳在?裴浚软肋。 他并不怀疑她的话?,他当然知道她有多招人稀罕,只需甜甜一笑?,男人便被?她勾得没了魂。 「李凤宁,你别忘了,是你招惹朕在?先?。」 「没错,」凤宁承认地很干脆,活脱脱一张俏脸,说起话?来脸不红气不喘,「可那时我被?爹爹锁在?后宅,没见过世面,入了宫也就识得您一个男人,出了宫方?知外头?天大地大,就越发晓得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男人了。」 裴浚黝黑阴戾的目光灼灼盯着那张樱桃一嘴,还是熟悉的轮廓,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却跟刀子似的伤人。 他咬牙切齿, 「朕没有三宫也没有六院,在?你离开后,朕已经遣散了后宫女官。」 凤宁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惊愕,她沉默地垂下眸,浓黑的鸦羽静静铺在?眼下,片刻后,轻轻起唇,「那也跟我没有关系。」 裴浚的心被?狠狠擂了一下。 凤宁绕过他下台阶往后走,那只修长的胳膊捞过来,从后面箍住她,他甚至将她往他怀里?摁,贴紧他滚烫的胸膛,炙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面料渗过来,灼着她的背心,她嵴樑登时绷直,他身上混杂的乌檀香,梨花香,各种不同的香气纷繁灌入她鼻尖,凤宁被?这股乱七八糟的香气,给弄得有一瞬的眩晕。 他贴紧她耳珠,埋脸在?她发梢间,用尽吸了一口熟悉的发香,深深抚慰被?她刺得千疮百孔的心, 「真?的没关系吗?你临走说的那句波斯话?呢?」 凤宁双肩微的一颤, 他知道了? 她深深闭了闭眼,忽然转过身,朝他露出一个明艷的笑?, 「这样的话?,我在?波斯诸国都说过,如果每一句话?都要负责,那我真?的张罗不过来。」 她眨着俏皮的杏眼,笑?起来像是狡黠的小狐狸。 裴浚唿吸压抑,气得一张俊脸跟铁锅似的。 就因为那句话?,他万里?迢迢奔来这里?, 而现在?李凤宁告诉他,他不过其中之一。 他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强抑制住吻她的冲动, 「算你狠。」 真?的是有一种拿她无可奈何的难堪与无奈。 但裴浚从来不轻易服输,他深深睨着她,半是试探半是挑弄, 「之前在?跨院,我送过来你就要,那么如今呢....」那双眼明锐又?昭然,带着咄咄逼人的锋芒。 凤宁被?他说的喉咙一哽。 这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皇帝吗? 脸皮可真?是厚了。 但凤宁还是无动于衷,她眨巴眨眼,「那您得去外头?侯一侯,眼下还轮不到?你。」 说完这话?,她吹着口哨转身进了后院,背影潇洒得不得了。 夕阳如血,密密麻麻的光圈透过茂密的树梢洒下,凤宁穿过这片光影,扶着月洞门?进了隔壁的宅院,那里?传来乌婆婆摆膳的吆喝声,凤宁眉梢弯弯哎了一声,心情?极好。 裴浚这个人向来是他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他人都到?了这,能让李凤宁说丢开就丢开? 他让人给乌先?生说媒,那媒人当着乌嬷嬷的面往凤宁瞄了几眼,凤宁担心自己坏了先?生好事?,便提出搬出去,乌先?生回来得知消息,气得咬牙,却是安抚住凤宁,自个儿搬回了峰上的康家堡。 即便如此,凤宁还是给乌先?生在?学堂留了间书房。 紧接着,裴浚又?给乌先?生弄了一项差事?,离上一回的商贸会过去了两年,这一回大晋将在?乌城举办新一轮商贸会,而且这次将予以税率的优惠,需要一个中间人传递消息,游走各国,召集商户。 这桩要务非康家堡堡主莫属,堡主如今心力不继,论本事?也远不及乌先?生,况且他夷语并不算流利,非要乌先?生抗下这桩事?。 乌先?生没有推脱的余地,这无论是对康家堡,还是对边境诸国来说都是互惠共赢的好事?。 但离开之前,他径直来到?客栈。 裴浚显然料到?他会来,悠闲地靠在?窗下的圈椅,指骨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敲在?桌案,与他开门?见山, 「朕相信乌先?生会闯出一番事?业来,朕可以予以支持,只是你与凤宁不合适。」 乌先?生不请自坐,也是十分清朗的姿态,含笑?道, 「陛下,您不必浪费功夫在?我身上,乌某生死不惧。」 他语气极其清淡,却很有力量,「我与凤宁之间,是师徒之情?,她心思纯净,我也没打算越雷池一步,在?康家堡的簿册上,她身份是我的关门?弟子,她这辈子最信赖的人是我,我任何时候都不会破坏这一份信任。」 「她愿意嫁给谁,全由她做主。」 「若是她不想嫁给谁,我也会不遗余力帮她摆脱,即便那个人是一国之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6页 「即便朕荡平康家堡?」裴浚慢悠悠截住他的话?。 乌先?生深眯了眼,沉默片刻,唇角微微展平,「陛下,乌某曾亲自血洗康家堡,这些人都不足以动摇乌某的决心,您若是想逼着乌某离开,让凤宁毫无倚仗之力,那您就大错特错,乌某就算死也不会叫凤宁受委屈。」 裴浚忽然冷笑?出声,「先?生多虑了,让你死,不就是便宜你了吗?凤宁还不得恨朕一辈子。」 他忽然肃然而坐,一派如沐春风的姿态,「知道朕为什么举办这个商贸会吗?朕是为了感激先?生对凤宁的照拂之恩。先?生经歷这次商贸会,一定名扬天下。」 乌先?生脸色一黑。 裴浚不愧是拿捏人心的好手,懂得如何往人心窝子戳,这句话?无疑是将乌先?生与凤宁那段情?谊,用利益买断。 气人他除了输给过李凤宁,没输过别人。 乌先?生带走李凤宁,这始终触了他的逆鳞,他岂能叫乌先?生好过。 乌先?生着实被?他最后一句话?气得不轻,冷冷拂袖离去了。 又?是几日过去,凤宁在?京城那些衣物与书册还真?给送到?了府邸,这里?头?自然包括那两件娇贵的皮子,西北冬日寒冷,裴浚想着这两件皮子正好派上用场。 更重要的是那么多写满了註解的书册。 凤宁看着那三大车子东西,心情?五味陈杂。 她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早在?裴浚离京那日便动身了,因着路途遥远,耗了一月功夫方?抵达康家堡。 对于凤宁来说是弥足珍贵的。 还有更头?疼的事?,裴浚在?学堂对面开了一间铺子,专卖笔墨纸砚与凤宁翻译的那一套儒学典籍。寻常人买就按市价,倘若是三语学堂的学生,那就以低于市面七成的价格出售,这简直跟白捡一样。 小镇的孩子们闻讯纷纷来购买,消息传开,东西一抢而空,学堂的孩子几乎人手一套典籍,笔墨也屯了不少?,不仅如此,原先?还在?观望的商贾,立即将府上的孩子送来学堂就学。 凤宁看着兴致勃勃与她报喜的孩子们,抚了抚眉心,无语凝噎。 她抱着两件皮子登门?来寻裴浚。 裴浚看着被?逼现身的凤宁,心情?不错,指了指对面,让她落座,甚至主动给她斟茶,见她额尖布满细汗,又?亲自将桌案的冰鉴轻轻往她跟前一推。 凤宁虎着脸将东西搁在?他面前,「这皮子还给您。」 裴浚眸光倏忽一沉,脸色微微发紧,却还是忍着没动怒,「朕赏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更何况你在?京城已收下,如今怎么又?退回来?凤宁,你不能出尔反尔。」 「我就出尔反尔了。」凤宁蛮横地说。 现在?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是她。 裴浚一颗心哪怕被?她碾压碎,也拿她没辙, 「你要怎样才肯收下?西北严寒,你过冬难道不买皮子?这样,你就当从我手里?买好了,一百两一件,你给我两百两。」 裴浚眉尖都气出青气来了,还是一而再再而三让步。 凤宁坚持不要,又?将自己的匣子抱出来,搁在?他面前,「我的那些行装,您帮我运过来耗费多少?,我全部算银子给您。」 真?是不想跟他有一点瓜葛。 「还有那间铺子,您真?的要开下去吗?」凤宁不胜其扰。 裴浚蹙眉,身子紧绷如石,漆黑的目光深深凝住她,「朕能怎么办呢,除了用这样的法子缠着你,朕别无他法。」 第一次说出这种近乎羞耻的话?,裴浚明显不太适应,却还是保持一贯的沉稳与利落。 凤宁眼睫轻眨,躲开他灼烈的视线,明明该心如止水的,不知为何还是会有一丝刺痛闪过。 商贸会之所以让康家堡来张罗是有缘故的。 康家堡手里?有一份诸国商户名录,但凡与康家堡做过生意的皆被?纪录在?档,如此召集起来也有的放矢,乌先?生要去一趟乌特,乌兰,哈撒国,凤宁怕他忙不过来,主动请缨要去蒙兀。 「蒙兀的居延城离得不远,我去一趟,赶在?开学前就能回来。」 蒙兀离大晋最近的两座城池,一个是居延城,一个便是浩特城。 浩特城离得京都近一些,而居延则毗邻大晋西都雍州,是蒙兀在?西边最重要的商贸都会。 乌先?生不放心,「你若是躲他,便跟我走。」 凤宁却拒绝了,「先?生,我不躲任何人,想自个儿闯一闯。」她不能一辈子躲在?乌先?生的羽翼下。 商贸会也是她的机会。 乌先?生任何时候都选择尊重她,思忖片刻道, 「恰好居延城往南便是大晋的关隘肃州,此两处均是商贾集散之地,我吩咐康家堡一位管事?随你过去,将帖子送至这两处,邀请他们来乌城参与商贸会。」 凤宁带着傻妞与康家堡一行侍卫,于七月十五这一日午后出发, 康家堡往东南面走是一片偌大的草原,此地是蒙兀与大晋的缓冲之地,过去这里?荒无人烟,近三年来边关稳定,这里?也会有大大小小帐篷,临水草而居,如今是夏日,康家湖下延伸出一片溪流纵贯此地,河面正值丰水期,不少?牧民在?此地放羊。 傻妞不会骑马,凤宁捎上她,二人共骑一马在?沃野纵情?奔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7页 清风不要命地往傻妞嘴里?灌,傻妞偏还张着嘴大口大口去吞,笑?得像个吃了糖的孩子,不住地手舞足蹈,凤宁一面勒着缰绳,一面抬手护住她, 「你小心些...摔下去,脑袋就磕破了。」 傻妞闻言吓得紧紧搂住她的腰身,她小时候就是摔过脑壳,祖母嘱咐她决不能再摔着了,傻妞铭记在?心。 二人跃上一片矮坡,正要停下时,凤宁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呜咽的喵叫,蓦地回过眸,火红的夕阳下,一猫骑着一匹炽艷的赤兔马,以极其迅速又?热烈的姿态朝她奔来。 「喵喵!」 那雪绒绒的一团,露出一双乌黑黑的小眼,尾巴翘得老?高,直冲蓝天,不是卷卷又?是什么? 还有小赤兔! 凤宁简直不敢相信,在?京城没能等来卷卷,竟然在?这塞外看到?了它。 离着一段距离,那只傻猫认出了它的主人,极其风骚地喵了一声,旋即纵身一跃,雪白的身子在?半空划过优美的弧度,率先?扑入凤宁的怀抱,凤宁心口被?它狠狠一撞,来不及抱住它,卷卷却用尾巴捲住了她的胳膊,小脸投入她怀里?,委屈巴巴望着她,流出两行泪。 凤宁热泪夺眶而出,心软得一塌煳涂。 「卷卷,你可想死我了...」 这边刚将卷卷搂入怀里?,那头?小赤兔又?疯狂地蹭过来,它用力挤开她的腿,试图逼着她下马,凤宁太晓得这匹马的脾性,不得不抱着卷卷跳下马,小赤兔这才高兴,围着凤宁打转转,马尾快甩出一团花来。 凤宁抱着这个,抚着那个,好半晌才缓过来。 余光,那道身影慢慢驱马过来。 裴浚行至坡下,下马缓步朝她走来。 凤宁轻轻拨弄着卷卷的毛,看得出来卷卷被?他照顾得很细緻,毛髮极其干净,身上没有一丝异味,比她在?延禧宫时养得还要妥帖。 他也有这样耐心的一面。 那道颀长的身影就这么矗在?她眼前,堵住了她面前刺眼的霞光,她不用抬眼,也能感受到?那无与伦比的压迫力。 在?别人的地盘,他也不知收敛。 凤宁垂着眸,没有看他,只搂着卷卷轻声问他,「往后,卷卷跟我好吗?」 裴浚眉峰不动,觑着远方?回她, 「它本是你的猫,它一直记着你,从你离宫那一日到?今日为止,它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 凤宁眼眶忽然一酸,胸口堵得慌,轻轻蹭了蹭卷卷的毛髮。 这时小赤兔见凤宁抱着卷卷不放,心生妒忌,也往她胸口蹭,可巧不巧,将凤宁束胸的纱带给蹭松了,软绵绵的胸脯立即跟脱兔似的扑了出来,凤宁心生尴尬,连忙背过身去。 裴浚看了她一眼,一言未发。 凉爽的风扑面而来,凤宁胸口的束缚卸去,有一种久违的畅快。 「小赤兔也跟了我吧,多少?银子我给您。」她挂念的人和?物不多,小赤兔总是这样黏她,她不忍心弃它不管。 裴浚与她并肩而立,这一次没有回她。 她对一匹马尚且能依依不捨,唯独对他就狠得下心。 凤宁见他迟迟不吭声,也就没有再问。 一会儿没听见傻妮的动静,凤宁四处寻人,却见傻妞奇蹟般地骑着那匹新买的马在?四週游盪,康家的子孙,很有骑马的天赋,傻妞有模有样学凤宁那般勒着马缰喊驾。 凤宁笑?了,走过去纠正她的姿势。 「时辰不早,咱们要寻个落脚的地儿,你先?下来,等我慢慢教?你。」 傻妞骑得正乐乎着呢,压根不听她的话?,掉转马头?就往前奔。 唬得凤宁只能翻身跨上小赤兔,往前追。 追出大约十多里?,总算将傻妞劝下来,傻妞力气太大,松缰并不及时,弄得那匹高头?大马十分不适,马蹄往后退了两步,逼得凤宁闪身避开,脚绊到?一处草堆,差点往后栽去,一只宽大的手掌推过来,稳稳扶住她。 熟悉的清冽气息。 凤宁回过眸,撞上他的视线,十分纳闷,「您怎么还没走?」 裴浚待她站稳,立即收回手,「我要去肃州,咱们同行。」 显然是打听到?了她的行踪。 凤宁无语,转过身去看傻妞,「我要去的是居延城。」 「嗯,我知道,咱们结伴去肃州,回头?你去居延城,我就回京了。」 凤宁听到?回京二字,心里?微微滑过一丝涟漪。 怕凤宁不肯答应,裴浚给了她无法拒绝的理由,「看在?我照顾卷卷这么多年的份上,路上帮我打个掩护,跟你同行,不会引人怀疑,祈王一直有野心,你是清楚的。」 凤宁多次翻译祈王密报,她对其中端倪也并未毫无所知,顾念他的身份,终究是没再拒绝。 肃州往南便是雍州,祈王在?此二地盘踞多年,跟着凤宁走蒙兀与大晋的边境线,比走境内甚至还安全些,为何,因为凤宁的马队带有康家堡的标识,而蒙兀与大晋均默认不会对康家堡的人出手。 难怪他连一个侍卫都没带。 天色渐暗,康家堡的管事?已在?前方?寻到?了一处落脚之地,这是一个坐落在?胡杨林边界的小镇,名为风林镇,过去这里?是大晋的国土,被?先?帝丢给了蒙兀,镇上住着十几户人家,专事?南来北方?的旅客生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8页 遥遥瞧见一行人过来,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提着一盏风灯,热情?迎了过来。 「是住店的吗?」说的是蒙语。 她话?音一落,另外一位小伙子也忙不迭往前争抢生意, 「老?哥,到?我家来住吧,我家客栈大,马棚也大....」 小伙子是个人精,生得一张笑?脸,手脚也很麻熘,连忙从兜里?掏出一枚薄荷叶递给康管事?,这东西边境的将士们爱吃,打打牙祭。 康管事?笑?着接了过来,正要搭话?,扭头?却见那妇人与凤宁攀谈起来, 「姑娘,住我家吧,我家干净,适合姑娘住。」 凤宁束带松落,已遮掩不住身份。 比起小伙子,她显然看妇人更顺眼,「诶,好嘞。」 康管事?讪讪地要将薄荷叶还回去,凤宁又?道,「这样吧,一家邸店恐怕住不下,您带着些人牵马住隔壁,我和?傻妞就住这边吧。」 如此皆大欢喜。 妇人笑?吟吟领着凤宁往里?去,发现她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男人,一袭黑衫,姿容矜贵,气度不俗,被?那副容貌给惊艷,「哟,这么俊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姑娘,他是你什么人?」 她用的是蒙语,裴浚不知所云。 凤宁头?也不回敷衍道,「他是我家的帐房先?生。」帐房先?生四字说出口,凤宁忽然乐了下,觉得自己欺负了裴浚。 已有小二擦净一张桌子,示意三人落座。 裴浚下意识坐北朝南,凤宁只能坐在?他边上,傻妞在?裴浚对面。 裴浚发现凤宁方?才在?偷笑?,淡声问,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那妇人正在?给他们张罗晚膳,听了裴浚开口,连忙惊讶地折身过来,惊喜道, 「哟,客官是大晋人吗?」 是一口无比流畅正宗的大晋官话?。 裴浚便知这妇人本是大晋的百姓,却因先?帝失利,被?迫成了蒙兀的子民,身为皇帝心情?自然无比凝重。 妇人没注意到?裴浚眼底闪过的锐色,反而是察觉二人位置主次明显有异,笑?吟吟问, 「敢问二位是什么关系?」 哪有帐房先?生坐主位的。 凤宁猜到?她看出端倪,打算改口说是自己堂兄,不料裴浚比她先?一步出声。 他端端正正坐着,不动声色道,「我们是夫妻,她是我的妻子。」 凤宁神色微顿,瞟了他一眼。 第72章 凤宁不知裴浚是为了掩人耳目随口?诌的身份,还是别?有用意。 她没有拆穿他,低头饮了一口茶。 那妇人目光扫过二人那张脸,一个?清致明秀,一个?冷隽无双,简直是瑶池落下?的一对仙人儿,妇人越看越爱,笑盈盈道,「我就说嘛,一看就是十分登对的小夫妻,般配得很。」 裴浚心里受用,轻轻瞥了一眼凤宁,凤宁指尖捏着茶盏,好一会儿没说话。 曾几何时,他连个?贵人都捨不得给她,她身份低微,排在女官末端,十八名女官中,每一位均有官员提议为后,唯独她没有,偏生在这荒郊野外,一个?平平无奇的店家贊她与裴浚十分般配。 凤宁心里忽然涌上浓烈的委屈。 可笑又讽刺。 裴浚看出她脸色不好,心里不是滋味。 这样简朴的小客栈,自然准备不来多么精美的膳食,三人人手一碗凉面,凤宁和傻妞饿了?,一声不吭吃面,唯独裴浚看着那一碗拌酱的凉面犯愁,这荒郊野外也没能折了?那身矜贵傲骨,裴浚吃了?几口?吞不下?,就搁下?了?。 赶了?半日路有些累,凤宁很快寻掌柜的要了?两间房,裴浚见她打算跟傻妞进隔壁一间,在她身后轻声提醒,「掌柜的以为咱们是夫妻,可别?露了?馅。」 凤宁扭头?正要说什么,手中的卷卷已利索地窜到了?裴浚怀里,朝她眨巴眨眼,而?掌柜的也恰恰领着人从廊庑尽头?过来给他们送水,「少爷,少夫人,给你们送水来了?。」 凤宁无奈,狠狠瞪了?一眼被收买的卷卷,扭头?吩咐傻妞进屋歇息,自个?儿先一步跨进大的那间门?槛,裴浚等着掌柜收拾好,再兜着卷卷进去。 「不枉我养你这么久。」 卷卷得意地喵了?一声。 凤宁先进浴室沐浴更衣,裴浚这边暗卫悄悄送了?膳食来,他填了?肚子,从暗卫手中接过几封密报看过,低声吩咐道,「按计划行?事。」 暗卫领命而?去。 凤宁换了?干净衣裳出来,就看到裴浚坐在案后,轻轻抚着卷卷的背,耐心餵他吃的,闻着味儿还蛮香, 显然开了?小灶。 裴浚见她出来,往梳妆檯上一指,「给你留的一盒积玉糕。」 凤宁看着那精美的食盒,觉得自己道行?还是浅了?,瞧,尊贵的皇帝陛下?怎么可能独自出行?。 「我不饿,您自个?儿吃吧。」她没好气?道。 又将搁在边上的一架木屏风往中间推了?推,将屋子隔成内外两间。 裴浚看着那架粗糙的屏风,沉默良久。 不一会换他进去沐浴,等出来时,凤宁已朝里面卧着一动不动,卷卷这会儿很狗腿地窝在了?凤宁怀里。 裴浚将外头?的桌案长几拼了?拼,又将随身携带的包袱搁做枕头?,吹了?灯,仰身躺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9页 旷野无边,星辰高阔。 院子里依稀又来了?客人,隐约有掌柜的吆喝声,夹杂着绵绵不绝的蝉鸣传来,衬得屋子里十分安静。 里间床榻没有任何动静,裴浚却知?道凤宁没有睡着。 他双手枕在脑后,兀自感受重逢后这片宁静。 都追到这来了?,没有什么尊严是放不下?的。 他就是折在她手里,愿意为她俯首。 清冽的声线就在这片宁静中慢慢掀起, 「凤宁,我承认过去我有诸多不对,在你义无反顾捧着一颗真心对我时,我没当回事,视为理所当然。」 「我承认,我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所有人伏在我脚下?仰望,也习惯发号施令,不大懂得去在意你的感受,可无论怎么说,我对你的喜爱从始至终是真的,没有掺杂一丝虚假。」 凤宁眼眶忽然生了?刺似的,疼得她几乎唿吸不过来。 他疼爱她是真的,伤害她也是真的。 总总让她卑微地不敢有任何奢望,任他予夺。 裴浚察觉到她在暗暗抽泣,立即下?了?案来,绕过屏风来到里间。 夜色里,她柔美的身形如起伏的山峦,却依旧覆着一层倔强。 「凤宁....」裴浚心疼地唤她一声,来到她身后坐下?,她离开后的无数个?日夜,他无时无刻不在懊悔,懊悔不曾好好照料过她,倾听过她,待她睡下?时替她掖一掖被角,今日看着被卷卷掀落在一旁的薄褥,裴浚轻轻捡起,往她小腹处搭了?搭。 「凤宁,再给朕一次机会。」他终于说出口?,「嫁给朕,做朕的皇后。」 做朕的皇后.... 多美的字眼啊。 曾经是她乞求不来的奢望,甚至想都不敢想。 他忘了?是他亲口?无情地告诉她,让她不要痴心妄想吗? 凭什么,他想重来一次,她就应他,凭什么他想娶她时,她就乖乖受命。 难道她被逼东躲西逃,背井离乡一年半载,就是为了?让他接受她吗? 不,她还有一百多位孩子等着她教导,康家堡的商贸会还需她主持。 她李凤宁还有许多路要走?。 凤宁忽然腾的一下?坐起身,兇巴巴望着他,「恕我不能答应您。」 一句话将裴浚心里那点期望给一扫而?空。 「您不知?道我在大雪纷飞的除夕决定离开时,心有多痛,您不知?道,我在无数个?暗夜思念您时,心里有多难过,我好不容易,费尽心思用一年半载的奔走?游歷,将您从我心里割捨掉,如今凭什么,您要我回去我就回去。」 「我不是没有努力过,是您拒绝了?我。」 「而?现在,我不稀罕了?,我不稀罕做您的皇后!」 泪密密麻麻聚在眼睫,盈满了?,又跟珠子似的砸下?来。 裴浚慌了?,他从来没有这般手足无措。 「凤宁....」说过的话覆水难收,裴浚懊悔不及,看着抱膝哭得撕心裂肺的凤宁,心里跟剜肉似的疼,神?色僵硬,半抬着那只胳膊,久久伸不出去,也说不出半字宽慰的话。 这一夜二人都没睡好。 凤宁决心不与他纠缠,翌日清晨醒了?,招来康管事,坚决先去居延城。 裴浚看着她快马加鞭离开,重重捏了?捏眉心。 他不是不能阻止她,也不是不能跟上去。 他不敢。 就像是一张不小心破裂的网,好不容易将之慢慢粘连起来,不敢太用力,以恐再次崩断。 点了?四名黑龙卫护送她北上,裴浚上马往东南折去肃州。 大晋北疆有九座边关重镇,而?肃州是最?西边的一个?。 此?地重兵把守,内制雍州城的祈王,外扛蒙兀,肃州总兵原是江滨的人,江滨伏诛后,杨元正立即从东北调度一名守将驻守此?地,而?肃州又是燕国公的起家之地,燕国公曾在此?地驻守达八年之久,数度击溃蒙兀,屡立军功。 所以肃州城共有三股势力,原江滨旧部,燕国公的心腹,以及朝廷新派来的总兵。这位江滨旧部名唤董寂,朝廷清算江滨时并没有清算他,一来当时正在新旧权利交接之际,董寂素有猎豹将军之名,是抵抗蒙兀的先锋,一旦除了?董寂,会给蒙兀可乘之机。二来,并未寻到他与江滨勾结的证据,不好治罪,所以朝廷为了?大局着想,一直对他予以抚慰。 朝廷争取董寂,祈王也想暗中拉拢,祈王的想法很简单,他与董寂是一条船上的蚱蜢,都是裴浚心腹大患,与其被各个?击破,还不如纵连成势,以扛朝廷。 董寂明面上哪方?都不得罪。 他并不想做反贼,反贼下?场可不好,若是裴浚这里有转圜余地,他也不想跟着祈王送死。 反之,若裴浚一心要拿他人头?,董寂势必要拼一拼。 近些年裴浚励精图治,政绩四野有目共睹,董寂心知?这位帝王非池中之物,暗生忌惮,越发想探得皇帝心思,甚至暗中联络燕国公,请燕国公做说客。 而?这一日,恰恰有人递了?信给他,说是天?子遣来密使,与他会一会面。 董寂心里十分忐忑,若带扈从随行?,他府上可是有祈王的眼线,恐被祈王知?晓,断了?后路,若只身密会,又恐对方?有诈,像擒江滨一般来擒他,来来去去好不折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0页 董寂有一位夫人,有女诸葛之称,这些年便是她在董寂身后给他出谋划策,让他在江滨死后依旧稳如泰山,被朝廷倚重。 她在关键时刻给丈夫吃了?一颗定心丸, 「将军只管去,妾身拿着您的兵符去军营,倘若半个?时辰内您不曾从那客栈出来,妾身便投了?祈王,当然,妾身并非真的投祈王,此?举意在威慑,想必对方?察觉,不敢对您轻举妄动。」 董寂觉得这个?法子不错,故而?趁着天?色暗后,乔装出门?。 董夫人也很利索地带着护卫前往城外军营,只可惜行?到城楼下?,却被黑龙卫拦了?去路,董夫人当然不肯就范,直到对方?拿出一道明黄的圣旨,方?不得不服。 董寂带了?两名贴身随从,顺利抵达约定的客栈,可事儿蹊跷了?,到了?这里,一名气?度不俗的内使又领着他上了?马车换了?个?地儿。 董寂起先不肯,后见来人细皮嫩肉,一身清贵之气?,看着像是宫里来的,不敢轻怠。 「将军放心,来了?位贵客要见您,之所以换个?地儿是担心泄密。」 董寂无法,人都到这了?,不去不行?,跟着他上车,辗转几道,竟然到了?城楼下?。 董寂望着夜色里高耸的城墙,悚然一惊,「怎么到了?这里?」 那内使面不改色撩手往上一比, 「天?子巡关,不在城楼,又在何处?董大人,陛下?宣您觐见。」 短短一语如惊雷砸在他脑门?。 董寂膝盖打软,差点没跪下?来, 「陛....陛下?亲临?」他指了?指上头?,满脸不可置信。 内使雍容颔首。 董寂这会儿吓出一身冷汗,怀疑自己死到临头?了?,正六神?无主,瞥见又一辆马车抵达甬道下?,车帘被掀开,正是燕国公心腹爱将陆钊。 董寂见状长出一口?气?,看来要见的并非他一人。 要死一起死。 董寂也不带怕的,与陆钊一道昂首挺胸上了?城楼。 拾级而?上,绕出城垛,只见宽阔的城楼前摆着一张长案,左右各列两席, 正北的案后端坐一人,只见他身着月白蟒纹袍,生的是风神?玉秀,清越夺人,浑身罩着一股天?生的凛然贵气?,必定是皇帝无疑。 他左下?坐着一名老?将,正是肃州总兵,右下?跪着肃州知?府,四人两两相望,便知?裴浚这是摆了?一场「鸿门?宴」,肃州政要一个?没落下?。 董寂从未面过天?颜,见裴浚如此?气?度,心中已服了?大半, 「老?臣叩请圣安。」 裴浚起身亲自将他搀起,面露谦和,「朕在金銮殿,常闻老?将军威名,心怀感念,今日得见,将军龙骧虎步,名不虚传,来,坐,朕好不容易来一趟,诸位爱卿陪朕喝个?够,今夜不醉不归。」 几位朝臣战战兢兢坐下?,不知?这位年轻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老?远从京城微服私访,不可能真的与他们喝酒,且看他要说什么,做什么。 几位将军也不是胆怯之人,三言两语寒暄开后,也渐渐露出本色。 熟料,裴浚压根不提军务,也不问祈王,反而?是问起肃州的收成,百姓人口?赋税一类,了?解边关军粮是否到位,兵部是否有怠慢不周之处。 这话可谓是问到将军们的心坎上。 皇帝亲临,正是倒苦水的好机会。 「陛下?有所不知?,兵部行?文实在是繁琐拖沓,几万件冬衣而?已,迟迟发不下?来,冬衣发不下?也罢,还能拿往年旧的顶一顶,可军饷迟迟不到,这可是要出大事的呀,将士们没饭吃,饿着肚子能忍吗?」 诸人喋喋不休,将这些年遭遇的苦悉数道出。 裴浚着人在身侧一一记下?。 「诸位放心,朕此?番巡关为的便是解决边将燃眉之急。」 将军们激动地险些要哭。 果?然是一位体察民心的天?子。 任何一道政令,从奉天?殿至底下?州县,总要面临层层盘剥,真正能贯彻到位的寥寥无几,打仗的将士们最?讲究干脆利落,最?不喜与朝中之乎者也的文官打交道。 一番诉衷肠,君臣无比融洽,裴浚甚至与他们说起少时与父亲骑马的趣事,将军们话匣子打开,只道自个?儿狩猎如何出众,赶明儿请陛下?赏脸,陪陛下?猎个?痛快云云。 就在酒宴酣畅之时,一人威风凛凛从城下?踱步过来,拎着个?人头?往地上一扔,单膝着地道, 「陛下?,祈王造反,臣奉命剿叛,人已伏诛,请陛下?过目。」 血淋淋一个?人头?从彭瑜手里滚至众人眼前,原先言笑晏晏的众将,脸色顿时一变。 心纷纷沉得跟石头?似的,大气?不敢出。 朝中不止一人传讯过来,声称新天?子心狠手辣,手段不俗,他们不曾亲见不以为然,方?才君臣抵足而?谈,他们越发觉着这位帝王礼贤下?士,是位雍容的儒君,不成想,眨眼间祈王的人头?就扔在他们脚底下?。 狠狠抽了?他们一巴掌。 再瞥彭瑜腰间那一对绣春刀便知?是锦衣卫所为。 偏生上首那人,唇角笑意不减,目光甚至不曾往那血煳煳的人头?瞥上一眼,依然云淡风轻举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1页 「来,诸位别?愣着,继续喝,方?才朕说到哪了??」 「额....」 众将你看我我看我,面色尴尬又沉抑,谁也不敢接话,还是知?府哆哆嗦嗦率先开了?口?, 「说到先帝赐了?您一方?砚台....」 接下?来裴浚说什么,他们没了?心思听进去。 原来这真是一场鸿门?宴,一面亲自在此?地接见肃州文武大臣,稳住边关与军营,一面遣人去雍州,手起刀落,利索砍了?祈王的人头?。 这等手段,已不是雷厉风行?可形容。 素与祈王来往的董寂,顿时额汗淋淋。 「服啊!」董寂忽然热泪盈眶,激动地跪下?来,「臣董寂领受君恩,五体投地。」 其余三人也是纷纷下?拜,俯首称臣。 裴浚扫了?一眼诸人,深笑不语。 他压根没把祈王放在眼里,真正值得忌惮的是这些手握重兵的将军。 祈王手里没兵,整不出多大阵仗。 早在琼华岛刺杀那夜,裴浚便将计就计,悄悄放了?一名棋子回祈王府,就是这位双面间谍,让他牢牢掌握着祈王府的动静,恰恰这一年来,朝中搜集了?不少祈王通敌的证据,彭瑜带着锦衣卫亲自赶赴雍州,势如破竹围住整座祈王府,与小云子里应外合,轻易便拿住祈王府上下?,将之伏诛。 祈王在雍州十分有名望,他一出事,全城瞩目,锦衣卫当众在王府搜出明黄的龙袍两身,及不少违制的茶具器皿,祈王在百姓心里儒雅的形象瞬间崩塌,裴浚趁着这股势头?,决心清理雍州官场与军营。 董寂以为自己会死,不料裴浚离开前拍了?拍他的肩头?,「老?将军要陪朕郊猎的事,朕先记上,眼下?朕急着回京,改日再与将军叙旧。」 董寂抹了?抹后颈上的凉汗,对着裴浚远去的背影重重磕了?个?头?。 「臣谢主隆恩。」 裴浚回京收拾祈王作乱首尾。 那些阁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皇帝最?近不露面是料理祈王去了?,就知?道这位天?子心繫社稷,不可能不务正业去访仙求道。 一月过去,裴浚再次召集内阁,说道, 「朕还要继续访仙求道。」 这次阁老?们可不信了?,你看我我看你,心想,这一回又该谁倒霉了?? 凤宁这厢与裴浚作别?后,先去了?一趟居延城,来到康家堡在居延城的据点,着人将商贸会的消息放出,招来不少蒙兀行?商答疑,约定九月前往乌城。 回到乌城正值学堂开学,又马不停蹄投入授课中。 商贸会的事提上日程,该怎么筹办,是个?如何章程,乌城县令没经手过此?事,是一头?雾水,他将乌先生请过去,乌先生又捎带上凤宁。 几班人马聚在县衙议事,论到章程手续,可就是凤宁的长项。 谁叫她在御前当过差呢,又是在场唯一参与过京都商贸会的人,于是她鼓起勇气?将活揽下?来。 「章程我来拟。」 就这样乌先生主外,负责联络各国使臣与行?商,凤宁主内,将整个?商贸会的典章制度,流程人手一一确认,在哪儿搭台,定几班人手,共派多少活计,条清缕析捋清楚。 朝县令见凤宁见过世面,行?事极有章法,连司礼监可能审批卡在何处都了?如指掌,就差没把她当佛供起来, 「少公子,您怎么精通我们大晋政务流程?」 凤宁神?秘地笑了?笑,「我曾在京都当过差,您信吗?」 「信,不信也得信呀,若非在京都当过差,岂能写出这么规整的章程来。」 每一个?细节都考量到了?,连乌城积年老?吏也挑不出半点错。 朝县令如获至宝,着人按照凤宁吩咐一一准备。 见她如此?能干,朝县令反而?当个?甩手掌柜。 这次商贸会是朝廷下?的旨意,乌城将如何举办,需一一呈报,这份奏章是凤宁所拟。 凤宁在养心殿见过最?出色的奏章,那个?人的喜好要求她也了?熟于胸,他喜欢字迹工整,不爱奏章上有任何涂改,他不要求辞藻华丽,但一定要言简意赅,言必有中。 奏章快马加鞭送去京城,一月后内阁批覆回来,印章之外,只有个?大大的「准」字。 凤宁翻开奏摺落在最?后一页。 「请陛下?俯准」五字边上,写着个?「准」。 旁的文书?均是「允」,独这一份文书?批个?「准」,何意?他是故意写给她看的。 两个?准字一大一小,风格如出一辙。 凤宁眼眸忽然染上一层潮气?,将奏摺递还给县令。 朝县令捧着奏章喜极而?泣。 天?可怜见,过去一点小事都要被来回折腾,不是文书?格式不对,便是内容不够繁简,他们又隔得远,没少因为文书?耽搁政务,于是他热泪盈眶拉住凤宁,指着县衙的文书?房恳求她道, 「少公子,您每日得空来县衙坐镇半日吧,您是不知?道,去年咱们这闹干旱,我上书?朝廷请求拨款赈灾,回回因为文书?不达体被打回来,由此?误了?事,往后送去朝廷的摺子,你但凡过一过眼,咱们也能省不少事。」 凤宁答应下?来,每日上午在学堂授课,下?午来到县衙当差,到了?这里个?个?把她当祖宗供着,只要不是机要文件,均让凤宁过过眼,后来乌城守将也得知?了?此?事,眼巴巴来县衙请凤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2页 「您得空也去一趟咱们军营吧,教教咱们军营那些文吏们如何撰写公务文书?。」 大西北的粗糙汉子们,上阵杀敌内行?,抠字眼实在是为难他们了?,可惜兵部那些官员哪个?不是抖着一身赫赫官袍,捏着一纸文书?说话? 没法,只能求助于凤宁。 于是,凤宁在乌城官衙内部,开设小学堂,教他们基本的行?文常识与规矩,原先一潭死水的衙门?,也渐渐被盘得风生水起。 累是累了?些,看着大家感激的眼神?,凤宁感慨万千,谁又知?道当初在养心殿那番磨砺,如今造福一方?百姓呢。 所以人哪,只管踏踏实实埋头?苦干,努力有朝一日不会被辜负。 陆陆续续有各国的商人抵达乌城,乌城显见热闹不少。 九月中旬一个?傍晚,凤宁在衙门?忙完出城,夕阳如圆盘红彤彤地挂在天?际,萧瑟秋风捲起一撮又一撮落叶,黄沙漫天?飞舞。 天?际尽头?,一老?汉颤颤巍巍搀着跛脚的妻子慢腾腾往胡杨树尽头?去。 大约是妻子脚不好,走?一段,歇一段,那老?汉恐天?黑回不去,干脆蹲下?来将她背起,老?妪迎着夕阳咧嘴一笑,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帕子替丈夫拭去额尖的汗。 凤宁怔怔望着,有冰凉的气?息啪打在她面颊,她忽然想起裴浚。 她其实该要好好谢谢他,谢谢他磨砺了?她,铸就她今日的风雨不惧。 她也很遗憾,遗憾那一日不该与他冷语相向。 始终是照耀过她最?明烈的那束光,她不习惯去伤害。 八千里的距离,一生也没有几次再见的机会。 踩着漫天?飘落的秋叶,凤宁带着傻妞往康家堡走?,寒风冷冽,城外人烟寥寥,天?地间仿佛剩下?她一人,飘摇在异乡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有风沙拂过来,凤宁捂了?捂眼,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她面前,车帘掀开,一道清隽身影跨下?马车,余晖默默在他周身渡上一层光晕,他长身玉立,一手兜着圆滚滚的卷卷,一手拎着食盒,好似来接妻子归家的丈夫。 那双清隽的眸被霞光晕染,铺着一层磊落的柔情。 凤宁眼眶瞬间发酸。 第73章 风沙迷了眼,凤宁抬袖揉了揉,蹙眉低眼走过来,「您怎么又来了。」 语气略微消沉。 裴浚察觉她心情似乎不大好,面容瞬间严肃,「怎么不高兴了,谁欺负你了?」 凤宁嘟哝一声,「没有...」面色淡淡看他?一眼,又问, 「您来做什?么?」 凤宁心情不知该如何形容,看到?他?那一刻,心?里酸了那么一下。 裴浚将手中食盒掂了掂, 「杨玉苏准备了些?点心?给你,朕给你捎了来。」 很?平淡的语气,不知道还以为是走门串户,将那八千里的距离给轻轻揭过。 凤宁目光钉在食盒,心?里涌上一阵酸堵,沉默半晌,她先一步上了马车。 裴浚跟着?上车,将食盒搁在小几,又递去帕子给她净手,凤宁没?有拒绝,打开食盒,是杨夫人过去爱做的梅花干糕,用薄薄的油纸小心?翼翼裹着?,经得住放,凤宁迫不及待净手捻出一块尝,嚼在嘴里全是熟悉的滋味。 心?里那种?难过又深了一层。 她当然知道裴浚为什?么这么做,他?就是想勾着?她回京城。 他?现在懂得送什?么东西能?戳她的心?。 凤宁吃了几块,又塞了几块给傻妞,傻妞坐在车辕乐呵呵地哼歌,凤宁吃着?糕点,哭了一阵,心?情好了。 裴浚看着?她哭也不说话,就光给她递帕子。 凤宁偏不要他?的,自个儿往袖口上擦。 裴浚笑,又心?疼。 「对不起。」 都?是他?的过错,当年没?能?好好待她,让她远赴他?乡。 如今万里迢迢走过的弯路,都?是当年的报应。 这样的话从他?堂堂皇帝嘴里说出来,可真是不容易。 「您这样来回奔波,很?累吧。」凤宁端端正正坐着?,轻声问他?。 裴浚盯着?她的眉眼,「如果我说不累,你信吗?」 凤宁当然不信。 「那就是我自找的。」裴浚自嘲。 凤宁难得咧了咧嘴。 到?了府邸,傻妞先一步跳下车,嚷嚷着?寻乌嬷嬷去了,裴浚跟着?凤宁到?门扉,问她, 「可以请我进去喝一杯茶么?」 凤宁却是拒绝了,指了指斜对面的客栈,「您舟车劳顿,好好歇一歇吧。」 裴浚心?里说不出的难过,眼神带着?刺,也带着?委屈。 凤宁知道他?在隐忍,没?有管他?,转身进了屋。 他?说得对,是他?自找的。 望着?那扇关紧的门扉,裴浚揉了揉眉心?,去了斜对面的客栈。 摺子虽由司礼监与内阁批覆,一旦涉及重要朝务柳海会额外誊录一份送来边关,让裴浚过目。 裴浚翻阅一遍,大致均有过往的章程可依,按部就班处置,不会有什?么岔子。 用了晚膳,喝了茶,公务搁下,看着?对面那间小院的门扉出神。 李凤宁真的让他?有瘾,看不着?牵肠挂肚,看到?了,也牵肠挂肚,怪折磨人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3页 凤宁这边拎着?食盒进了屋子,在夹层里翻到?了杨玉苏给她写的信。 告诉她,她和佩佩一切都?好,让她别担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们永远支持她。 凤宁开心?地笑了,提笔开始给杨玉苏写回信。 傍晚乌先生回来,与她一道用晚膳,得知裴浚又来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看着?对面晶莹剔透的女孩,眉眼微怔,她还像最初那般坚定吗? 翌日晨起,又是一个艷阳天。 清晨第一堂课是波斯语,凤宁用波斯语教导孩子们论语。 偌大的横厅,五十个女孩坐东面,五十个男孩坐西面,当中以轻纱为帘,清晨的凉风有些?刺骨,孩子们哆哆嗦嗦捏着?笔,写下歪歪斜斜的字迹。 不知何时,末尾多了个一个人,他?也抱着?一册书,穿着?一身月白袍子闲适地坐着?,跟着?她一声声读,凤宁在前方踱步,没?注意到?他?,直到?课散,有一小女孩请她过去指导,凤宁解释了几句,这时身后也传来一道醇和的声线, 「李夫子,那这句话呢?」 他?一本正经指着?「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问凤宁怎么译读。 凤宁抱着?书册立在他?案前瞥了他?一眼, 他?神情无?比肃静,满脸的求知慾。 凤宁是夫子,好像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随口读了一遍。 他?显然皱了皱眉,露出为难,「抱歉夫子,这句话太长,您能?一段一段教我读吗?」 他?眉眼生得很?好看,专注望过来时,有一种?难言的温柔与清润。 如果不是知道内里藏着?一颗怎样狠辣的心?,真的容易被他?外表给欺骗。 前头坐着?的那个女孩,扭头望着?他?们俩笑。 凤宁不想陪他?瞎折腾,朝女孩儿招手,「秀儿,来教这个哥哥读波斯语。」 秀儿还真就爬起来,吭哧吭哧来到?裴浚跟前,一段一段教他?。 裴浚看着?凤宁翩然离去的背影,薄唇抿紧。 第二日他?又来了,凤宁经过他?身侧时,瞥见他?桌案搁着?一页波斯语的音标,以及一册词彙表,这是乌先生和凤宁编出来的入门小册子。 他?很?认真在背诵。 凤宁听他?错了几个音,看不下去,盘腿在他?对面坐下,将音标页转过来,指着?方才错处纠正,她走了一趟西域后,口音略有变化?,越发纯正流畅,凤宁没?有敷衍她,教得很?认真。 她以为裴浚是与她闹着?玩,结果他?也学得很?认真。 「你要真学?」 裴浚一脸镇静,「不学怎么办,下回你再说波斯语,我听不懂岂不又要错失一年半载?」 凤宁微微瘪了瘪嘴。 他?又指了自己不会的一处,「这个怎么读?」 凤宁懒懒散散教了一遍。 裴浚不动声色看着?她,「夫子腔调太快,我没?记住。」 凤宁闻言清凌凌的目光就瞟了过来,「上课要认真听讲,我方才读过一遍,你没?用心?听,人要学会靠自己,不要事事指望别人。」 瞧,一模一样的语气。 丢下这话,凤宁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留下裴浚嘶牙冷笑。 教她的都?还回来了是吧。 他?也有法子治凤宁。 随后凤宁就看到?那位无?比矜贵悠闲的皇帝陛下,捧着?书册,大声朗诵音节。 他?刚学,无?人领着?入门,不仅发音不正,读错的比比皆是。 中途歇息的孩子们听了,个个笑得前俯后仰。 还有人围在他?身侧看他?朗读。 孩子们对突如其来的俊俏男人很?感兴趣。 眼看下一堂课即将开始,周夫子已?踱出厢房,凤宁气沖沖奔了过来,扶着?腰瞪他?,「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厢房读。」 裴浚起身跟着?她走,满脸的不情不愿。 凤宁路过周夫子身边,周夫子朝她眨眼笑了下。 凤宁气死了。 将裴浚带到?垂花门内的花厅,又问了一遍,「您真要学?」 裴浚这回神色认真许多,「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凤宁颔首,领着?他?在花厅坐下,带着?他?逐字逐句读音标。 她腔调真的很?好听,珠圆玉润,乌髮干干净净笼入发冠,无?比皎洁的一张面孔,西北烈阳也没?将她晒黑,天生丽质明艷动人。 秋风摇曳一地斑驳的光芒,窗棂的光圈时不时从她面颊覆过,哪怕时过境迁,哪怕岁月逼人,依旧没?能?褪去她眉眼那一抹纯真,要说与过去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少些?一些?青涩,越发沉稳干练,人还是那个人,善良柔软。 凤宁当然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面颊后知后觉腾起一丝恼怒,「你有认真听吗?」 「我当然听了。」 不怪裴浚骄傲,他?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很?快将那些?音节復读一遍,还真没?出错。 比起她当初学得艰难,他?真的学什?么都?快。 凤宁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冷冰冰道,「既然学会了,就自个儿回家温习。」 这回是真的离开了,她收拾收拾要去县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4页 凤宁诡异地发现,裴浚开始给她交课业,原来她不在时,他?还听了周夫子与刘夫子的课,并对照词彙册子,将那些?字给写了一遍。 周夫子还悄悄告诉她,「那位裴公子今日补交了束脩呢。」 凤宁哭笑不得。 开始给他?批课业。 裴浚看着?凤宁一板一眼的字迹,心?情明媚。 又一日凤宁从衙门回来,裴浚交来的课业也跟着?孩子们堆在一处,凤宁连夜认真批阅,一页一页过,忽然抬手挪过来一页宣纸,一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我倾慕你,由来已?久。 他?用的波斯语,无?比优美?的一行字,落落大方铺在她眼前。 泪意瞬间冲破眼眶,视线变得模煳。 他?的字真的很?好看,哪怕写波斯语,也极具个人风格。 挺拔苍劲,很?有冲击力。 如同他?这个人。 凤宁拗着?脸挪开视线。 窗外风清月朗,洒下一地银霜。 她将那页纸揉成团,扔去一旁。 混混沌沌睡了一夜,惺忪睡眼睁开,目光落在桌案角落那团宣纸,定神片刻,凤宁起身将之?摊开,纠正了其中略微几个细节,搁在那叠课业里,交予傻妞,让她送回学堂。 裴浚当然收到?了夫子的反馈。 别的他?不会,这一句还是跟那个乌兰国的使臣要来的。 她改的很?认真,就是纸张有些?皱巴巴,明显被揉过。 裴浚摁了摁眉心?,心?里疼了那么一下。 根据她的修改,重新写了一遍。 这一次没?有再给她。 刻在了心?里。 翌日休沐,凤宁带着?傻妞上山採药。 每年寒冬来临之?际,乌先生均要用药水浸浴伤腿,而其中需要一味灵仙草,这种?草在西北十分罕见,它平日生长在江南阴湿地带,巧在康家堡五灵峰地貌特殊,北靠狭长的深湖,又有山峰做挡,能?隔绝北来的寒流,那狭湖绕过山峰拐入西南一角,就在这一角上头的山上,因湿气足够,林子常年郁郁葱葱,长了不少珍奇药材。 早年乌家做的是药材生意,跟着?乌小姐被掳入康家堡的乌嬷嬷颇懂药理,打小教了傻妞辨认药材,傻妞做起事来喜欢闷头沖,一头往茂密的林子里钻,凤宁有些?焦急,在她身后追赶不及。 追了一段,反而不见傻妞身影,凤宁自个儿站在半山坡一处石峰,累得气喘吁吁。 一个不慎,脚下一滑,人从石坡滑了下来,石坡并不高,伤得倒不重,就是脚边上蹭破了皮,凤宁从来不是娇生惯养的性子,她也没?被人娇养过,蹑着?脚打算先行下山。 刚起身迈开一步,一道高大的身影沿着?崎岖的山路,从树丛后绕进视线,他?目光往她蹑着?的脚一落,神色显见阴沉, 「伤着?了?」 凤宁不吭声,将捏着?的衣摆一放,遮住绣花鞋。 「没?有。」语气干硬。 裴浚脸色就很?不好看了,目光直勾勾盯着?她的脸。 凤宁有些?抵不住,错开视线,装作?若其事往下走,本就是一点小伤,无?足挂齿。 裴浚忽然侧过身,拦在她面前。 那一身的强势与锐气,将所有前路的坎坷崎岖拦在身后,只给予她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 凤宁视线在他?胸膛定了片刻,慢慢抬起眼与他?的目光相交。 裴浚看着?那略带倔强的双目,沁着?一层水色,却犹然不退。 依着?他?的脾气,他?压根就不会与她废话,这会儿就能?将人给打横抱走。 但他?知道,不能?了。 这一回,好脾气地哄她, 「你虽伤得不重,可此处山坡陡峭,冒然下山,不小心?扭了脚就麻烦了。」 他?何等?眼力,她的心?思总逃不出他?的双眼。 温和的声线裹挟着?山风抚去了她心?头的躁闷。 凤宁也语气轻柔回,「我真的没?事。」 再多的苦都?吃过,这又算什?么。 可他?既然来了,就不会再让她吃苦,哪怕一点点。 裴浚没?有说话,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下,平静道,「我背你。」 平平无?奇的三个字,却狠狠往凤宁心?尖一击。 修长的嵴樑微躬,就这么横亘在她眼前。 不是傲慢的姿态,不是不可一世的强势。 愿意蹲下来,背负她。 他?是帝王啊。 从礼法上来说,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能?趴在他?背身,哪怕未来的太子也不能?。 他?卸去了那一身的矜贵与规矩,像是一位寻常不能?再寻常的丈夫。 凤宁眼眶微微发胀,迟迟没?动。 裴浚不见她上来,侧过眼看她, 视线相撞, 凤宁眼眶明显渡着?一层驼色,见他?发觉,再次别开脸,看两侧的风景。 裴浚毫不犹豫反勾手臂,将她双腿一捞,人就这么撞在他?嵴樑,凤宁猝不及防,脸腾的一下崩紧,双手撑在他?肩膀,胸前隔开些?距离,暗自咬牙。 裴浚失笑,再次将她往上一掂,这下彻底将她掂得趴在他?身上,随后稳步下山。 裴浚确实从来没?有背过人,他?更习惯抱她,习惯那种?完全掌控的姿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5页 这般背她还是第一回 。 不大适应,却还是觉出一分新奇。 他?发现李凤宁很?喜欢。 他?走得很?稳,双臂牢牢钳住她膝盖窝,稳到?她与他?仿佛是一体的,没?有丝毫的颠簸的。凤宁被迫搂住他?脖颈,小脸微微往一侧别开。 裴浚回眸看她,那一身馨香缠绕鼻尖,白俏的面靥近在迟尺,连那抹娇艷的血色也清晰可见,察觉她满脸避嫌,裴浚埋在骨子里的坏又涌现出来,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里又没?旁人,无?需遮遮掩掩。」 裴浚理所当然忽略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龙卫。 就知道他?本性不改,凤宁回过眸剜着?他?,俏生生反驳道,「上有天,下有地,人要慎独,不是吗?难道没?有旁人在,就能?为所欲为了?」 「你可以为所欲为。」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放我下来。」凤宁气鼓鼓推他?。 裴浚立即闭上嘴。 妥妥帖帖将人送到?家门口,裴浚本以为今日能?讨她一杯茶喝,结果那姑娘傲娇地将门掩严实了。 裴浚给气笑,却也没?法,回到?对面客栈,着?人送了一些?跌打损伤的药膏给她。 东西是傻妞拿进来的,笑嘻嘻地递给她眼前, 「对面哥哥给的。」 哥哥生的很?好看,傻妞喜欢。 凤宁没?做声,也没?还回去。 裴浚回到?客栈,沐浴更衣,夜里处置京城送来的摺子,忙了一会儿,忽觉小腿肚处有一些?痒,裴浚唤来小内使,小内使掀开衣裳一瞧,顿时面露惊色, 「主儿,长疹子了。」 必是在林子里沾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导致风疹。 裴浚皱了皱眉,没?太当回事。 小内使禀于彭瑜,彭瑜急得要去唤大夫, 「不必,弄些?清热解毒的药水擦一擦便好。」裴浚随口吩咐,继续看摺子。 小内使取来备用的药水,跪在他?脚跟前,小心?捧着?他?的腿搁在锦杌上,将裤腿往上捲起,瘦劲的小腿腹露出一片疹子来。 裴浚手执书册,漫不经心?瞟了一眼,忽然心?神一动。 「等?等?。」 他?拦住打算上药水的小内使。 思索片刻,吩咐彭瑜, 「去弄些?胡椒和芥末来。」 彭瑜闻言满头雾水,「陛下,弄这些?作?甚?」 彭瑜即便不通医理,好歹晓得这些?热性的东西于风疹不利。 裴浚眼风扫过去,「叫你去就去。」 彭瑜不敢有半点迟疑,他?身负罪孽,害堂堂皇帝万里迢迢奔来这穷乡僻壤追妻,心?里正自责着?呢,皇帝这会儿让他?割下自个儿脑袋,他?都?不带眨眼的。 立即悄悄去后膳厨弄了些?芥末胡椒粉来。 好傢伙,他?刚递过去,就看到?那皇帝拿着?不要命地往疹子处洒。 彭瑜和小内使吓得双双扑跪在地。 「主子,您这是......」 那些?粉末一洒上去,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彭瑜二人惊出一身冷汗。 痛痒不可避免加剧,裴浚愣是面不改色将小瓶子扔开,净了净手,忍着?难受继续看摺子。 彭瑜再笨,也知道他?意图何在,二话不说,掉头就往对面学堂奔去。 裴浚痒得很?难受,额尖的汗一层层往外冒,养尊处优的皇帝哪吃过这种?苦,可他?忍了。 去它的温水煮青蛙。 他?骨子里就是个赌徒,不达目的不罢休,狠起来对自己也不手软。 腿就这么肿了起来,那种?难受无?法形容,有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 裴浚面色苍白扔开摺子,揉了揉眉骨,往后摔在长塌。 第74章 裴浚这边痒得正难受呢,却见彭瑜去而復返,满目惊疑, 「主子,凤姑娘好像也病了。」 裴浚一听?这话,顾不?上自个?儿不?适,飞快从?塌上坐起,二话不?说趿鞋下榻,整理衣冠迅速往对面宅邸来。 原来今日不仅裴浚生了疹子,凤宁也被毒虫给咬伤了,起先微觉刺痛没太在意,至晚间沐浴更衣,方觉小腿边上肿了包,渐渐的伤处肿胀发麻,请乌嬷嬷瞧,乌嬷嬷意识到?毒虫非同小可,立即请了乌先生和堡里的大夫来。 大?夫坐在榻沿给凤宁把了脉,面色略微严重, 「此?虫毒十?分罕见,不?好解,我可以?开个?方子给她?内服,只是这毒已有麻痹之?症,为免恶化最好是吸出?来。」 屋子里顿时一静。 周夫子,乌嬷嬷,傻妞,大?夫与乌先生将凤宁围了一圈,吸出?毒液这种事多多少少有些风险,不?是至亲谁都有顾虑,乌先生看着陷在枕巾上面色发白的女孩,心疼得恨不?得代她?受过?,他是这里唯一毫不?迟疑的人,却又是唯一不?能尝试的人。 即有师徒之?分,也是男女有别。 傻妞不?知端地,只围着凤宁晃来晃去,满脸好奇,她?自小在这一处长大?,对虫子之?类已习以?为常,可惜虫子也「欺生」,专盯着外来人咬。 周夫子瞥着黑青的伤处,念着凤宁收留了她?,与她?容身?之?地,咬着牙道,「我来...」 乌嬷嬷看了一眼乌先生,见他面色犯铅,唇线已抿得绷直,便知他心疼凤宁,嘆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6页 「还是我来吧。」 塌上的凤宁人虽很难受,灵台尚还清明,她?不?习惯连累旁人,更何况还有风险,连连摇头,「不?必,我吃些药,过?几日就好了....」说话断断续续,喘气不?匀,将小腿往被褥里一缩,艰难沖大?夫一笑,「您去开方子吧....」 乌先生看着她?虚弱的模样,眼眶都给逼红了,有那么一瞬他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与她?身?份相隔。 可就在这时,门口的布帘被人掀开,跨进?来一道清隽的身?影, 「都出?去。」 那张冷白的脸如同沁着冰霜,目光定在塌上的人儿,毫无表情发号施令。 他是皇帝,天生有一种逼人的威慑,话一出?口,就连周夫子等不?知底细的人都忍不?住起身?。 只是他毕竟是位年轻男子,于?礼不?合。 周夫子与乌嬷嬷瞥了一眼乌先生。 可惊奇的是,乌先生沉着脸起身?,竟然头也不?回就迈出?去了。 他一走?,乌嬷嬷与周夫子没主意了,门口立着的小内使却是眼神严厉示意二人出?去,二人终究没僵持,慢步退出?,临走?前见傻妞还杵着,乌嬷嬷拉她?一把。 凤宁听?得裴浚的嗓音,已磕磕绊绊从?床榻坐起,眼看他将旁人赶出?去,只独留他一人,猜到?他的心思,不?住地摇头, 「不?可....」 裴浚是什么身?份,岂能给她?吸//毒,出?了岔子,她?可担当不?起。 「不?过?是挨几日痛罢了,并不?要紧。」 裴浚卸下披风已然在她?身?侧坐下,一面净了手,一面示意让她?将腿伸出?来, 「这是旨意,你违扛不?得。」 这里不?是养心殿,凤宁不?怕他,将小腿往里侧缩,兇巴巴瞪他,「不?关您的事,不?需要您管。」 「怎么就不?关我的事,是我把你背回来的,是我没照顾好你,让你被咬了...」 这话理所当然到?令人反驳不?了。 凤宁一时被他绕进?去,犯了怔。 裴浚可不?是跟人啰嗦的性子,毒液一刻不?吸出?来,凤宁多一刻的危险。 抬手就往被褥里去捉她?的腿。 凤宁低唿一声,转了个?身?,人转而趴着面向他,将双腿搁到?角落去了。 那张雪白的小脸怼到?他面前,水汪汪的杏眼,精緻的五官,气息都是软绵绵的,跟无数次倚在他怀里缠绵时的模样相差无几,裴浚喉结翻滚,眼深似旋涡,对着那张嘴吻了过?去。 软唇相触,是久违的滋味,像是轻羽往她?心尖轻轻一挠,灵滑的舌尖勾了过?来,极有韧劲地扣着她?齿关,凤宁勐地往后一躲,宽掌覆在她?脑勺,他唇瓣重重往她?压下。 密密麻麻的汗珠碰在一处,剧烈的喘息将这一屋的气氛给搅得旖旎,另一只手掌很快搂住她?纤腰,将人往怀里拖,凤宁不?假思索双腿往他蹬去。 此?举正中裴浚下怀,他二话不?说捉住她?那只伤腿,彻底钳住她?膝盖窝,凤宁像是折翼的鸟被他摁住,动弹不?得,她?气得瞪他,可惜人病着这一瞪过?去,落在裴浚眼里只剩娇嗔。 裴浚垂下眼,仔细看了一眼她?的伤口,伤口肿胀发青,毒素不?轻,立即将小腿上下摁住,对准伤口便俯身?含嘴去吸。 凤宁试图躲开,可惜白费功夫。 起先没有知觉,慢慢的能感觉到?那片濡湿,唇是柔软的,力道却重得叫人发憷,似拧着的一股绳牵动她?的五脏六腑,将心肺也往外拽。 汗珠顺着眼睫滑落她?眼眶,视线被炸模煳了,他的身?影不?停在晃,吸一口又吐去,循环反覆,也不?知过?了多久,能感觉到?伤处的麻痹感慢慢消退,凤宁见他还没停,嘟囔着道, 「够了吧,我已舒坦多了....」 裴浚却不?放心,又多吸了几口,确认伤口颜色明显好转,方喘一口气。 凤宁目光钉在他面颊,他脸色不?知为何也有些苍白,额尖覆着一层水光,显见出?了汗,凤宁下意识掏出?一块帕子给他, 「您擦一擦...」 声线明显稳定少许。 裴浚正要接过?,目光落在那方雪帕,勐地一定。 御用的东西,裴浚当然不?陌生。 如果他没记错,这是那一年他亲自给她?送油泼面,给她?擦拭唇角递的帕子。 后来她?没有还他,裴浚也没有要。 断没料到?她?留用到?现在。 凤宁顺着他视线落在帕子上,脸腾的一下烧红,连忙手指一合,将之?扣在掌心,心口火辣辣地解释,「您从?不?用旁人用过?的东西,我便没想着还,这帕子干净,质地又好,丢了可惜,我就一直用着。」 越解释,那人眼神越深了几分。 凤宁咬了咬唇,长出?一口气,收住话头。 正想着如何排解眼前的尴尬,却见裴浚忽然挪坐在塌上,离得她?更近了些, 「凤宁....」他嗓音从?未这么轻,粗粝的指腹慢腾腾握住了她?冰凉的柔荑,柔声道,「我的凤宁前小半辈子吃了那么多苦,往后大?半辈子都交予我如何?」 每个?字像是从?心尖剥出?来的,带着蚀骨铭心的眷恋与疼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7页 凤宁微微一怔,有一种难言的酸楚和委屈,深深闭上眼,缓缓圩着气,没有回他。 有泪花从?眼角闪出?,裴浚瞧见,指腹上滑轻轻在她?眼角抚了抚。 这时门外想起小内使的嗓音, 「主子,药熬好了。」 屋内黏重的气氛一散,裴浚往后退开,坐在乌先生方才?坐的地儿,小内使亲自端着药汤进?来,乌嬷嬷在乌先生示意下,也跟进?来伺候。 大?夫进?来看了一眼伤处,见明显好转,放了心,又将配好的膏药涂上,嘱咐凤宁小心别蹭了去,凤宁见裴浚面色并不?是太好,又与大?夫道, 「您要不?也给他把把脉,他方才?吸了毒液,恐有不?适。」 裴浚着实很不?舒服,却是腿上干痒之?故,眼下凤宁本就忧心忡忡,又生了病,这招苦肉计自然只能折戟沉沙, 「无碍,你放心便是。」 大?夫却是从?医箱里掏出?一颗解毒丸递给他, 「康家堡地貌特?殊,常有些外地人被蚊虫叮咬,引起水土不?服,此?丸可解百毒,您服用一颗以?防万一。」 裴浚示意小内使接了过?来,随后往外走?去,那张脸沉稳依旧, 「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歇着。」 小腿痒得厉害,他怕再待下去露了馅。 行至垂花门,看到?乌先生在正厅后廊等他,收敛神色缓步踱了过?去。 乌先生朝他郑重一揖。 裴浚瞥了一眼四周的人手,众人退至一脚,留下二人在廊庑说话。 九月中旬的凉风已十?分刺骨,乌先生却依旧穿得单薄。 他身?形消瘦有如鹤立,面上依然是朗润之?色,「您万里迢迢,不?惧风险奔来边关,是打算将凤宁带回去吗?」 裴浚毫不?避讳,「是有此?意。」 「但,」裴浚捏了捏眉骨,失笑道,「得看姑娘自个?儿的意思。」 乌先生却没有往这一处纠缠,只凝色问他,「那您是娶她?为妻呢,还是纳为妃嫔?」 「自然是娶她?为妻。」裴浚很干脆地截住他的话。 乌先生眉宇间的忧色微微释放,怔忡片刻,竟现出?一分苦笑, 「您别怪我唐突,她?无依无靠,我是她?师长,理应为她?声张,是以?多问了几句,」说完他再次长揖,正色道,「望您说到?做到?。」 裴浚撩眼瞥了他一下,信步离开了。 他决定的事毋庸置疑,也无需许诺。 凤宁一觉睡到?天明,再看患处乌青已消了大?半,只剩伤口略有些红肿,行动没有半分妨碍,洗漱用膳来到?前厅,就看到?裴浚身?侧那名小内使愁肠百结在门口探望。 凤宁见状立即推开门,迎了过?去,「这是怎么了?」 小内使往斜对面客栈指了指,「您去瞧一瞧吧,主子很不?舒服呢。」 凤宁便以?为裴浚中了毒,脸都唬白了,连忙跟着他到?了对面。 裴浚昨夜痒得没怎么睡,解毒丸确认无误服用下去,半夜又喝了几碗汤药,可惜那芥末胡椒粉太厉害了,痒得他实在受不?了,将一只腿沁在冰水里,至凌晨方睡着。 这会儿公鸡打鸣,晨风冷冽,正是他睡得最迷煳的时候。 衣裳凌乱铺在他周身?,胸前搭着一条薄毯,那只腿肿得不?成样,覆上密密麻麻的疹子。 凤宁瞧见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退至外间,问起缘故。 小内使岂能说出?真相,只道昨日夜里回来就起了疹子,兴许是水土不?服,也着了虫子的道。 凤宁不?做怀疑,立即折去学堂,寻乌先生要了几瓶药水来,乌先生自小在这里长大?,应付毒虫叮咬已是轻车熟路,康家堡的镇上家家户户都备着这种药,凤宁拿了来,趁着裴浚熟睡,与小内使一道帮他上了药。 裴浚也不?知睡了多久,浑浑噩噩睁开眼,看到?一人趴在他身?旁打盹。 不?是凤宁又是谁? 「凤宁?」 凤宁肩头动了下,抬起眼撞上裴浚昏懵的样子,「陛下,您醒了?我去给你倒水。」 裴浚确实渴了,接过?她?的水灌了两口,小内使又送了漱口的茶盐来,裴浚漱了口,人舒坦一些。 昨夜被痛痒折腾得不?轻,这会儿头颅有些发酸发胀,混混沌沌地不?想睁眼。 凤宁神色凝重打量他气色, 「依我看,还是唤个?大?夫来吧。」 裴浚摇摇头,这里毕竟是城外,当小心为上。 凤宁知道他顾虑什么,也不?敢强求,只吩咐小内使再给他上一些药, 「我瞧着比清晨好了一些了,您再忍忍,忍个?三五日就好了。」 三五日? 裴浚听?了没说话。 他昨晚不?折腾那一下,这会儿怕是好了。 吃了个?大?亏,好歹讨些利息来。 趁着凤宁不?注意,抬手拉住她?的手腕,就将人给扯落在怀里。 小内使见状匆匆捧着漆盘退了出?去。 凤宁大?唿一声,唇很快被他堵上,一个?天旋地转,被他压在身?下。 「您...」凤宁嘴被堵住,扭动脖子试图甩开他,双手去推他的胸膛,裴浚悬在她?上方,眼神黏煳煳盯着她?,「真的不?喜欢朕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8页 凤宁喉咙一哽,闷闷嗯了一声。 裴浚舌尖长驱直入。 温柔只是表象,他骨子里依旧强硬。 逡巡领地一般在她?唇腔扫荡,宽掌探入衣领内,粗粝的指腹游走?在她?温软的肌肤,每一下都能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凤宁膝盖已经抬起,却被他长腿摁在褥间,她?侧过?身?,舌尖终于?逃离他的桎梏。 裴浚长臂揽住她?,在她?身?后喘着粗气,「朕昨晚说的话,你想好了没?」 凤宁压根不?理他,扭动身?子试图抽身?,忽然碰着一物,瞬间不?敢动了。 裴浚笑,偏要顶她?,「回答朕!」 凤宁气,「你就欺负我!」 「说得好,往后就这么跟朕说话,不?必再用敬语。」 是熟悉的馨香,熟悉的身?子,裴浚朝思暮想,盼着搂着她?,亲吻她?,狠狠要她?,时隔近两年,总算捞在怀里,下颚重重在她?发梢间来回蹭,不?捨得放手。 舌尖轻车熟路来到?她?雪白的脖颈,她?忍不?住佝偻着身?,闷哼了几声。 他动作越发激烈,跟潮汐掠过?沙滩,时而大?浪滔天,时而细细摩挲吮吸,她?耳珠险些成为他舌尖的玩物,凤宁哪受得了,气得锤他,「你有话好好说,别折腾我。」 「那你也先好好跟我说。」 「说什么?」 「说你讨厌温柔体贴的男人,就喜欢朕。」 凤宁嗤笑,「那你错了,我就喜欢温柔体贴的男人。」 「是吗?」裴浚气得在她?耳珠咬了一口,疼得凤宁哆嗦一声,蜷缩在一处。 裴浚趁机将她?身?子掰过?来,扣住她?双手往上摁在枕褥间,破开她?的膝盖,如同披坚执锐的将士很快抵达战场。 「要温柔的?」他眼神像是拉出?的蛛丝缠绕住她?,身?子明目张胆给与她?挑//逗,他不?疾不?徐耐心周旋,十?分地温柔多情,凤宁喉咙仿佛黏着一块膏药,沉寂许久的渴望像是渐渐甦醒的睡狮,开始在四肢五骸奔走?,凤宁真的有些怕他了,摇着头,「不?要了...」 「朕还不?够体贴?」 他确实很体贴,他比她?本人更熟知她?的身?子,很容易便可以?给与她?快乐,那种舒爽难以?言喻从?他指腹下摩挲出?,凤宁面色布满潮红,险些要哭了,她?想拒又不?捨得拒,就像是久涸之?人舔到?一抹毒液,舌尖抖抖搜搜,饱受研磨。 她?摇头,似乎觉得不?对,又点头。 「朕哪儿不?合你的心意,你告诉朕?」应着这话,他忽然给的很快。 那一下下的研磨撞击似要捅到?她?心窝,凤宁吸了一口凉气闷闷咽出?一声,顿时来了脾气, 「哪儿哪儿都不?好。」几乎是从?嗓眼挤出?来的,尾音犹在打颤。 他可真是小肚鸡肠,将她?随口胡诌的话牢记在心。 他却很诚恳地在取悦,他们太熟悉彼此?,又过?于?契合,刻在骨子里的久远记忆甦醒,驱使人不?自觉想配合,凤宁双臂滑出?他湿漉漉的掌心,勐圈住他脖颈,臀梁往后躬,似要脱离他的掌控,额尖也重重磕在他的眉心,想迫着他袖手。 坚硬与纤弱的碰撞,滋生出?莫名的张力,黏腻的汗从?缝隙里渗出?来,漫过?彼此?的鼻翼,又在相触的唇瓣交汇。 沉溺在这片黏重中,凤宁仰眸,眼底水光泛滥。 她?身?边难道真的缺乏温柔体贴的人吗? 那王子早就看出?她?女扮男装,温情脉脉暗示爱意,她?无动于?衷,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乌嬷嬷说玩笑话,让她?与乌先生凑个?堆,做个?伴,她?吓了一跳,心里顿生牴触,先生在她?心里如师如兄,不?可冒犯。 新来的落魄书生柳夫子若有若无朝她?释放善意,周夫子有意撮合,她?也想过?,若是将来二人作伴经营这间学堂也很不?错。 心却跟一潭死水似的怎么都掀不?起涟漪。 她?以?为是有了阅歷,不?再懵懂年少,缺乏激情,她?以?为平平淡淡才?是真。 ........ 心跳剧烈,勐地一阵痉挛,汗密密麻麻从?毛孔里抖出?来,连着二人当中隔得那一层薄薄的衣裳也湿透了,水汽蒸腾弥布在她?双目,水杏眼似有流光在漾,慢慢从?眼角溢出?来。 她?是舒爽了。 他却一点都不?好受。 浑身?如同被烧红的铁,炙热难堪,他松开手,转身?重重摔在床榻。 难抑的欲望与贲张的炙流依然在四肢奔腾。 裴浚深唿吸一口气,极力平復。 凤宁茫然睁开眼,窗牖被厚重的纱帘遮住,有隐约的光线透进?来,屋里模模煳煳,像浮着一层光晕,凤宁目光触到?那一线天光,重重喘了几口气,逼着自己清醒, 耳畔依然盘旋着他压抑的唿吸。 她?今日断不?会让他得逞,可他主动撤退,还真是叫她?意外。 这人性子素来霸道,又从?不?委屈自己,今日怎么修身?养性了? 裴浚对上她?满是狐疑的眼神,给气笑一声。 浑身?被汗水洗刷过?,灵台格外清明。 真正在意一个?人,会处处为她?慎重考虑。 他怎么会不?想要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9页 是不?能。 荒郊野外,若真怀个?孩子,回去交代不?清楚。 妃子无碍,可既然要立她?为后,就不?能这么马虎。 真正的爱是从?克制和珍视开始。 即便如此?,裴浚还是不?忘调侃她?, 「怎么样,朕侍奉得如何?」 凤宁好不?容易压下的热浪再次腾腾升起,她?捂了捂烧红的面颊。 久违的娇俏,生动明媚。 凤宁裹好衣衫扬长离去,离开前撂下一句, 「不?怎么样!」 裴浚黑了脸。 第75章 时不时借着腿痒来讨要药水,偶尔赶着晚膳过来蹭一顿饭吃。 害得周夫子都不敢跟凤宁同席了。 想?要赶他,人家又掏出一册波斯语译註请她指教,一派严肃,一丝不苟,凤宁好像拒绝不了。 因着他,学堂的伙食越来越好,下厨这种事裴浚做不来也实在不擅长,他有他擅长的领地,每日的果?子不带重样,天南海北的珍馐也应接不暇,西北物资不如京都丰富,面食为主?,也总有吃腻的时候,别说孩子们,就是凤宁胃口也很好。 一日傍晚批阅课业时,凤宁捏了捏自个儿粉扑扑的脸颊,眼神睃着裴浚问, 「我是?不是?胖了些。」 对面的男人上下打量她两眼,斯斯文文笑着,「胖就胖了,我又不嫌你。」 气得凤宁去?抓他,对着他胳膊锤了两下,捶完意识到不妥,讪讪收了回来, 「你怎么不躲...」 毕竟是?皇帝,当年在养心殿刻在骨子里的规矩轻易磨灭不了。 裴浚笑,「为什么要躲?你这点力气连挠痒都不算,不信你再试一试。」 修长的手臂横亘在她眼前,准她冒犯。 凤宁睃着他,忽然想?起当年在御花园瞧见他与蒋文若说话,他不用朕,蒋文若无需称您,随随意意亲和无间。 凤宁收到他鼓励的眼神,忽然对着那只胳膊咬了下去?。 她当然没怎么用力,可那人却?皱着眉头,捂着胳膊仿若疼得不得了,凤宁眨眼,狐疑地看着他,「有这么疼吗?」 裴浚板着脸,起身,捂着胳膊进了内室,径直往床榻倒了去?。 凤宁跟进来,看着他堂而皇之卧在她床榻,眼角直跳,「你疼就疼,窝我床榻作甚!」 裴浚一把搂住被?褥,嗓音闷过来,「疼,回不去?了。」 凤宁气得在塌前来回踱步,「你胡说什么,我咬的是?胳膊,又不是?你的腿,你怎么就回不去?了?」 裴浚当然不想?回去?。 他万里迢迢奔来这里,可不是?独守空房来的。 修长的男人窝着一动不动,装死。 凤宁给气笑了,绝不惯着他,爬上床榻,去?扯他的胳膊,却?看到那张俊脸忽然转过来,怀里搂着残存她体香的被?褥, 「凤宁,你最先离开那段时日,我在养心殿压根睡不着,半夜出宫去?到你的跨院,窝在你的被?褥里方能阖上眼...」 凤宁对上他直勾勾的眼神,心口一酸,忽然说不出话来。 那张床榻都不够他伸个脚,他怎么待的下去?。 凭着这股赖劲,裴浚留了下来。 九月下旬的夜,寒风刺骨,地龙还没烧起来,屋子里如同?冰窖,那具身子成了现成的火炉,他很?乖顺,老老实实暖被?子,绝不乱动。 没有那股居高临下的掌控感,眼眸透着散漫的惬意,当真有些为人丈夫的模样。 凤宁收拾妥当,穿着一身月白的寝衣,掀开被?褥躺了下来。 裴浚胳膊伸过来,迫不及待将她带入怀里。 夜雨拍打窗棂,秋寒冷冽,不得不说,在这样的寒夜,他结实的胸膛是?最好的慰藉。 怀里人儿软软的似猫儿一般拱了拱,寻到舒适的姿势入睡,裴浚轻轻搂着她,心里格外的熨帖。 可惜这抹熨帖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他唿吸粗了几分,宽掌不由自主?在她蝴蝶骨游走,慢慢滑至浑圆,落入溪谷。 凤宁喘气嘘嘘恼他,「你就不老实。」 乖顺?不存在的。 狠狠叼着她耳珠细细密密吻个遍,握着她的手抚慰自己一番,又伺候她一场,这一夜才?算过去?。 凤宁许久不曾睡得这般安稳,东奔西走,独在异乡,偶尔午夜梦醒,总能梦到他顶着那张阴鸷的脸,狠狠钳住她胳膊责怪她离京,梦到他独自在皇城放一场无人欢唿的焰火。 裴浚就睡得更踏实了,凤宁不在这两年,他每日担惊受怕,浑浑噩噩,闭上眼哪儿都是?她的影子,由他牵着搂着,睁开眼两手空空。 而这一回,清晨醒来,人当真在怀里。 凤宁睡得很?香,背贴着他滚烫的胸膛,双脚钻到他膝盖窝里,浑身暖烘烘的,裴浚一动不动,生怕吵醒她,陪着她睡到日上三竿。 九月三十?,乌城商贸会启幕。 在这之前的几日,各地商贾使节齐聚乌城,康家堡的街道也络绎不绝,乌先生忙着接待。 有一日学堂进了几位蒙古商贾,裴浚觉着蹊跷,着人暗中盯着,到了傍晚人离去?时,果?然见乌先生一脸凝重进了别苑。 裴浚正?陪着凤宁在书房看书,见乌先生过来,凤宁将人迎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0页 「先生,出什么事了。」 乌先生也不含煳,径直递了一张货单给裴浚, 「这是?今日那几个蒙古商人交予我的货单。」 裴浚接过来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字迹中两样货物十?分抢眼。 一样是?玄珠,一样是?黄英,这两样是?什么东西凤宁一头雾水,裴浚却?一眼看明白。 这是?三教九流的行话。 玄珠代指硝石,黄英代指硫磺。 此?二样是?制造火药的原料。 蒙兀的商人忽然要这玩意儿,自然是?为了备战。 裴浚脸色严肃,回递给乌先生, 「先生只管应下,东西朕来准备,至于条件,你告诉他们,要马匹,用马匹来换。」 乌先生很?快明白了裴浚的用意。 大晋最缺的是?战马,为此?特在四川云贵等地设茶马司,种植了茶叶一类,供边境的藏民与诸国百姓,用马匹换取日用的茶盐。 蒙兀既然要火药,且不如将计就计,得些马匹来。 凤宁不解道, 「你捨得用火药去?换?」 裴浚失笑摇头,「朕当然不会用真火药去?换,朕自有思?量。」 事情就这么定?了。 乌先生继续与蒙兀商人周旋,裴浚这边回了一趟乌城,一面着人准备残次硝石与硫磺,一面悄悄传令九边备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骤然间要那么的粮食,绝非等闲,裴浚亲自去?一趟雍州。 待回来这一日,正?值商贸会开幕。 数日前,乌城的守将在城外搭了几排廊房,整个场地成回字形,左为大晋商贩,右为外域来者,乌先生作为第三方,负责帮着大晋接待来使,处理争端,将南面的廊房安排给了他,凤宁陪着朝廷来使礼部郎中,及乌城县令坐镇北面廊厅。 比起千里迢迢外的京城,乌城显得便利许多,西域诸多的商贾踊跃参与,反倒是?大晋这边因为地域遥远,到场的行商有限,数日前凤宁发现了这一难题,与裴浚商量法子,裴浚给了她一封手批, 「你用皇店的名?义,先揽下货单,余下的咱们慢慢周旋。」 凤宁听他的,特开了几间廊房,摆上官商的招牌,大晋最大的丝绸商可不就是?江南织造局么,只要有单子,还担心交不出货? 凤宁又调派人手,在廊房当值,皇店之下,其一是?江南织造局,其二是?四川茶马司,其三是?景德镇官窑等等,桌案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瓷器样品,墙壁堆着一匹匹鲜艷娇贵的丝绸。因直接掌握货源,价格相对便宜些,惹来外商争先抢货。 不过因为量大,管理手续繁琐,出货时间可能没有普通瓷商那么快,于是?,量大的跟皇店谈判,量小的便寻现场的普通瓷商签订契书,此?外,也有不少?大晋的商贾用本地的生丝换取西域香料玛瑙之类,更有远在西洋的西欧诸国辗转託人来谈丝绸瓷器生意,场面异常火爆。 裴浚从甬道踱入商会一角,就看到凤宁穿着特意给她准备的一套青色官袍,以?礼部特使的身份出席商贸会,她一口波斯语,一口蒙语,亲切地与各国使臣交谈。 朝县令拿捏不了的场面,均领到她这儿来。 原来乌兰国的使臣与凤宁在京城打过罩面,说是?自个儿领了本国最豪横的一群商户到场,给大晋带来不少?生意,要求凤宁给他降一个点的税率,你以?为姑娘就这么答应了人家,她现在聪明着呢,开始坐下来跟他谈货量。 裴浚教过她,谈判讲究策略,先提出对方不可能答应的数额,再慢慢跟他熬,乌兰国的使臣也不干, 「那我还不如去?寻普通商户。」 凤宁告诉他,「官窑的工艺水准可不是?民窑可比,您这可是?要进贡皇宫的,自然得用大晋最出色的景德镇瓷具,咱们皇帝陛下用的就是?景德镇的瓷器呢。」 乌兰使臣被?成功说服。 大晋皇帝用什么,他家的皇帝也得用什么。 就这样,出货量增加三成,税率降了一个点,价格也低了少?许,凤宁跟着梁冰学过帐目彙算,自个儿算了算,大晋赚了,乌兰国的使臣合算了下每件瓷器的单价,也赚了。 皆大欢喜。 她从容送走一位使臣,又迎来下一批。 官服是?特为她量身定?制的,乌纱帽恰恰罩住额面,露出纯净漆黑的杏眼,那张脸蛋在西北的寒风中简直白得发光,她身量高挑,气质出众,时而踱步与人谈笑风生,时而游刃有余斡旋调度。 从流程,到人手,到帐目,甚至到内里干坤,就没有凤宁答不上来的。 她曾立在大晋权力之巅,高屋建瓴,领略过顶端的风景,站得高,看得远,掌握的信息也比乌城县令要全面,更有裴浚做后盾,她有底气当场拍板。 从容又耀眼。 跟着的小内使望了凤宁几眼,忽然与裴浚道, 「主?儿,奴婢觉着姑娘越看越像您呢。」 连负手的姿态也如出一辙。 裴浚但笑不语。 连着十?来日,凤宁凭着流畅的口语,亲和的外交能力,帮着大晋官商拿下许多大单子,稍稍合算,货银共计三千万两,若是?如期交货,无论是?大晋国库还是?各处官商均能收入巨靡,有些单子朝廷忙不来的,也可以?交予民商参与,以?皇店带动私营,自先帝朝遗留下来的国库不盈,百姓不丰的局面,将彻底扭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1页 十?月初十?这一日夜,乌城朝县令摆席开庆功宴,请了乌先生和凤宁做首席。 有了这一份政绩,朝县令升迁指日可待。 这一次乌先生和凤宁当居首功,以?朝县令为首的官员拼命灌二人喝酒,乌先生不能看着凤宁喝醉,自然是?替她挡酒,可惜凤宁大出风头,备受瞩目,有些酒躲不掉,也吃了几碗,好傢伙,酒至酣处,有官员笑眯眯凑过来, 「李大人,瞧您意气风发,年纪看似不大,该是?尚未成亲吧,不知?李大人打算娶一位怎样的妻子,下官可以?帮着参谋....」 乌城县主?簿笑着推了这人一把,「你就别参谋了,想?把你女儿嫁给李大人就直说...」 一听有人抢女婿,其余人不干了,家里有姑娘侄女外甥女的,蜂拥而上。 凤宁虽喝得面红耳赤,脑子还不算煳涂,连忙将乌先生推出来, 「先生正?当壮年,不曾婚配,你们.....许给他吧。」 话落,矮着身段从人缝里钻了出来。 跌跌撞撞从县衙西花厅绕出来,过西厢房打后门离去?,刚出门,撞在一人怀里,往他胸膛摸了摸,是?熟悉的香气,熟悉的轮廓,她抬起昏懵的双眼,冲来人笑了笑, 「躲哪去?了....再躲我都要给人做驸马去?了。」 她咧着嘴,一口白牙在月色下犹未耀眼,水杏眼汪汪的跟淌着一抹春色似的,很?是?得意。 裴浚气得咬牙切齿,「你沾花惹草便罢,连女人都不放过。」冷笑了一声, 「你有本事去?,朕剥了你的皮。」 「呵!」她偏是?不服气,豪爽往他肩头一拍,「别装,我知?道你也惦记着我,快蹲下来,让我骑。」 裴浚才?知?道凤宁醉了会耍酒疯,好样的。 她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裴浚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往巷子深处的马车行去?, 「你做梦。」 凤宁不干了,在他身上手舞足蹈,裴浚怕箍疼了她,不敢再太用力,被?她擂了几脚,被?迫将人放下,认命蹲下, 「李凤宁,你有种。」 凤宁满意地抖了抖衣袍,大大方方往他肩背一扑,「这还差不多。」 裴浚将人背起,漫不经心往前走。 冷风拂面,凤宁趴在他肩头,盯着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忽然问他, 「尊贵的皇帝陛下,凤宁今日的表现您满意吗?」 凤宁喝醉了,也有一股风流意味,一口酒气对准他耳廓吹,软绵绵的气息伴随着她特有的体香,及那股浓烈的酒意,肆意在他鼻尖翻腾。 裴浚忽然驻足,回眸望着她,盯着她晶莹的眼,正?色回道, 「李凤宁,你是?朕见过的最出色的姑娘。」 没有家族帮扶,没有亲长疼惜,一个人磕磕碰碰长大,善良正?直,永不言弃,她是?最柔弱的花,却?开出世间最坚韧的姿态。 凤宁闻言怔怔一愣,曾几何?时她自卑地跟着众人身后亦步亦趋,就盼着有朝一日有个人能这么赞美她。 今日她等到了这份赞赏。 出自大晋最尊贵的皇帝陛下。 姑娘咧嘴笑了,好像很?高兴,双腿时不时抖几下,真将他当马骑,裴浚脸一黑,用力搂住那双不安分的腿,发誓回去?一定?得给她点苦果?子吃。 上了马车,将人扔去?软塌,摁住她双手双腿就开始肆无忌惮亲。 舌尖很?强势地撬开她齿关,那一双眼深沉锐利,跟要吃人似的。 凤宁起先还挣扎,后来舌尖被?他吮的发麻,腰间泄劲软成一团泥,放弃抵抗。 不敢进去?,不敢让她怀孕,却?总有法子纾解。 回到别苑,沐浴更衣,裴浚还不想?放过她,凤宁知?道这个男人骨子里有多野蛮,有多杀伐果?决,忍不住求了饶,「从明日起,我穿女装行了吧。」 裴浚气笑,「穿女装就不招男人了吗?」 凤宁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 「那怎么办?」 「跟朕回京。」裴浚目光炙热。 凤宁愣了愣,眼底的情绪淡下来。 他虽答应了娶她为妻,可百官答应吗? 她父亲只是?九品末流,朝臣的唾沫都能淹死他。凤宁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局面。 她只知?道,这一回去?再无出来的可能。 凤宁心生迟疑,没有立即回答他。 「你让我想?一想?。」 裴浚见她面露迟疑,很?难过,也很?不高兴,将她双手双脚捆在怀里,双目灼灼凝着她, 「凤宁,这些年你挂念我没有?」 清冽的气息搅着被?褥间旖旎,一点点在她鼻尖滋生痒意。 他的眼又沉又亮,凤宁眼神怔怔不说话,双臂圈住他脖颈,唇角递过去?,裴浚却?是?重重咬了下,含着那片濡软滑入嘴里,他总有法子叫她溃不成军,凤宁蜷缩在他怀里断断续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发梢汗湿了粘着他的面颊,嘴角贴着他的耳畔直喘气。 男人依旧不依不饶,「心里真的没念过朕?是?不是?光顾着在乌兰国招惹桃花去?了?」光瞅一瞅今日的局面,便可想?象在西域诸国她会遇到什么排场。 凤宁听着他咬牙切齿的,失笑道,「那你呢,你遣散了女官,不是?还有宫女么,百官能任凭你行事?也没少?给你敬献女人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2页 裴浚给气乐了,「朕是?什么人,朕不要的,谁敢跟朕叫板。」将她腰往怀里拖, 凤宁仰躺在枕褥间,看着暗夜里依然气势勃勃的男人,忽然轻声问,「那以?后呢,以?后还会要吗?」 裴浚一怔,倏忽意识到凤宁在犹豫什么,过去?裴浚不曾立三宫六院是?因为他眼光毒,不是?什么人都入他的眼,只相中了李凤宁一个,而如今....他只要李凤宁一个。 没有什么柔情蜜语的话,他这个人一向干脆果?断,黑沉沉的眼睨着她,扔下一句话, 「只有你,没有别人。」 凤宁胸臆如堵,仰着脖颈去?迎合他,非要往他唇齿里钻,往他身子里钻。 裴浚喘了一口粗气,将她身子掰转过去?,握紧她双腿,好几次差点将她往死里折腾,恶狠狠问, 「回答朕,有没有念着朕?」 凤宁泪光汗水搅合在一处,眼神里柔光在漾,蠕着嗓音,「想?....午夜梦醒脑海里都是?你...」 裴浚这才?满意。 日子就这么厮混下去?。 直到有一日午后,裴浚在凤宁的书房午歇时,彭瑜忽然送来一道十?万火急的边关文书, 「主?子,大事不好,蒙兀可汗拖拖卡尔亲率十?万铁骑南下。」 裴浚脸色顿时一变,他当然做了蒙兀南下的准备,只是?没料到来的这么快。 「走的哪里?」 彭瑜凝声回道,「兵分两路,一路直抵宣城,一路偷袭榆林。」 宣城是?京城北面门户,一旦宣城告破,京城危矣,先帝过去?穷兵黩武,没少?御驾亲征,直到在宣城差点被?蒙兀掳走,方消停,也就是?因为这一次,让他颜面尽失,最终郁郁寡欢而死。 榆林亦是?北关重镇,是?蒙兀突袭中路的必经之地,也是?大晋与蒙兀交锋最多的城池。 此?两地,大晋均派重兵把守,前段时日他已传令九边备战,一时半会倒是?不怕。 只是?,回京已是?刻不容缓。 二话不说便起身往外走,正?撞上凤宁从学堂回来。 凤宁遥遥注意到裴浚脸色前所未有凝重,似有心灵感应,脚步顿住。 二人隔着空旷的庭院两两相望,眼神交缠,迟迟分不开。 最后还是?裴浚先一步来到她面前,立在台阶下扶住她双肩, 「凤宁,边关告急,我要回去?,你在这等我,忙完我来陪你。」 凤宁脑子忽然一片空白,胸口如堵了棉花似的,难受得眼泪一颗颗往下砸, 「那你要小心....」 裴浚听着她微颤的嗓音,心里那根弦险些要崩断,恨不得直接将人给拽走,可他承诺过不强迫她,硬生生忍住念头,声线异常平静, 「好,你保重,我走了。」 他怕再迟疑一刻,就走不脱了。 立即松开凤宁,沉着脸接过小内使递来的披风,出了门,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听着马蹄声远去?,凤宁依然保持着他离开前的姿势,独自立在廊庑下,久久沉默着,午时的冬阳格外热烈,大片大片的日芒浇在她周身,却?褪不去?她身上一丝寒意。 她抱着发僵的胳膊,不住地颤抖。 我走了。 三个字不停在脑海盘旋。 最寻常的一句告别,却?在凤宁心口挖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相隔八千里,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一旦战端开启,何?时又是?个尽头? 他这一回去?,路上安全吗? 八千里.......快马来回尚且要一月,凤宁第一次为自己奔走这么远而慌乱,甚至后悔。 脑海闪过初见那日,他如天降神兵一箭救她于危难,从此?像是?一束光注入她心间。 那一年生辰,他不容反驳地将她捞上马,带着她跃上城墙,给她绽放一场独属她的焰火。 即便后来辗转多国,她也从未后悔遇到他。 无边落英漫天飘下来,秋去?冬来,容颜易老。 人生又有几个三年可荒废? 又有几个春秋可容错过? 她害怕,害怕将来人老珠黄时,遗憾这辈子最美好的年华,不曾与爱人相守。 凤宁从来都是?个有勇气的女孩,当年敢于出走,如今敢于回头。 这世间最好走的路是?回头路。 因为你已用半生坎坷填平了所有坑坑洼洼,往后是?一路坦途。 决定?是?一瞬间做的,凤宁立即折回学堂,在东厢房寻到乌先生。 乌先生正?在案后翻阅帐目,听到动静抬起眼,就看到那清凌凌的姑娘蓄了一眶泪。 「先生,边关告急,他回去?了,我担心他,想?去?陪他,先生且等我,等战事平定?,我再回来探望您。」 乌先生瞳仁忽的一缩,仿佛有烟雨覆上心头,将那一腔温情给洗褪,他当然知?道她这一去?意味着什么,他缓缓站起身,咽了咽嗓,克制住情绪,回道, 「好,你尽管去?,学堂交予我。」 他始终是?初见的模样,乌髮朗目,温润内敛。 凤宁心头酸痛,泪盈眼眶,「谢谢先生这么多年的帮扶,凤宁永生不忘。」 乌先生哂笑,清瘦的身影卓然而立,摇头道, 「我不是?帮你,我是?帮我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3页 背负百条人命远赴他乡时,心头何?尝不沉重,人生何?尝不寂寥,是?那么小小的她出现在他面前,给与他无与伦比的信任,恍若明月照进沟渠,让踽踽独行的他不再孤单,不再彷徨。 他给与了她庇护,她何?尝不是?他的。 凤宁笑出泪花。 回屋简单收拾几件衣裳,着傻妞抱来卷卷,带着卷卷攀上小赤兔,一人一马一猫,逆着夕阳的方向往东面奔驰。 西风烈烈,冬寒如鞘。 裴浚已奔去?了老远,身后的叫卖声吆喝声不停在后退。 马蹄每纵跃一步,离着她的距离便远了一寸,心仿佛正?在经受凌迟,被?一刀刀割下来踩在尘土里。 裴浚这一辈子,杀伐果?决,手起刀落,从未有过一线迟疑,他是?一国之君,奔赴战场责无旁贷,他不该踟蹰。 可这一刻,脚步仿佛被?什么羁绊住,心里生出浓烈的不舍。 他受够了牵肠挂肚,他受够了背道而驰。 去?它的君子之约,去?它的矜持沉稳。 他就是?扛也要将李凤宁扛回去?。 裴浚已如离箭般使出城郭百里去?了,又忍不住掉转马头往康家堡方向折去?,向着她驰骋。 斜阳一点点落在山脉尽头,草原无边。 朔风卷着一层黄沙从远方滚来。 眨眼间,一个黑点在天际尽头闪烁,冥冥之中意识到了什么,裴浚马速越发加快,极近,那个黑点渐渐幻化出想?象的模样,一点点将心里那张脸重新镌刻,无比柔秀的身影,如同?开在沙漠深处的彼岸花,美好地令天地失色。 「凤宁!」 是?她,真的是?她! 明明分别不到一刻钟,有如跨越千年。 裴浚眼眶都被?逼红了,猩红密布。 那明媚的姑娘,垮着个行囊,无比干脆利落朝他奔来。 「陛下!」 她含泪轻唿。 她没料到,他也折了回来。 这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不要太好。 陛下? 裴浚从来没有觉得这个称唿是?如此?地碍眼,如此?地令他心生牴触,眼看人快到了跟前,他飞身掠下马背,看着那姑娘轻盈地从马上翻下来,抱着卷卷朝他扑来。 裴浚张开手臂,重重将她箍在怀里。 「凤宁!」 怕自己是?在做梦,又将那张脸给拉出来,仔细看了一眼,是?李凤宁没错。 「往后别再唤我陛下。」裴浚很?严肃地说。 「啊?那唤什么?」斜阳歇在她眉梢,那双眸子晶莹如琥珀,笑起来顾盼生辉。 裴浚不在意,「随你,」 他姓裴,名?浚,他是?皇帝,二十?及冠,百官不敢给他取表字,还是?早年他父亲见「浚」字过于富贵拔耀,担心他压不住,私下给他取小字「允宜」。 「要不,你唤我表字?」 天子之名?需避讳,「允宜」二字过于寻常,除了袁士宏,裴浚从未表露出去?,不想?给百官与百姓添麻烦。 凤宁却?是?没答应,她想?起裴浚上头有过两个姐姐,而有一回她给隆安太妃送赏赐,无意中听到太妃念了一句三郎,这该是?裴浚的乳名?。 于是?鬼使神差说道, 「要不我唤你三郎?」 裴浚明显怔了怔,三郎这个称唿裴浚一点都不陌生,少?时母亲和父亲就爱这般唤他,多少?年过去?了,他没想?到能在凤宁身上重温这抹温情。 「三郎?」凤宁新奇地又唤了一声,声线轻如云丝,很?勾人。 怪好听的。 裴浚莫名?心动,「好。」 方才?得到最新军报,蒙兀佯装进攻宣城与榆林,实则以?重兵往肃州扑来,形势万分火急,裴浚必须尽快抵达肃州坐镇指挥。 他不再迟疑,将卷卷扔去?小赤兔背上,抱着凤宁上了马,将她双臂扣在自己腰身,往肃州风驰电掣般驶去?。 凤宁搂着他窄劲的腰身,直到奔去?老远,人还没回过神来。 她慢慢嚼着那两个字眼,「三郎....」 兀自笑了。 第76章 从康家堡到赤潮镇,一行人连夜疾驰三百里不曾停歇,裴浚挂念前?线军情,不敢耽搁,只在一胡杨林边上歇了个晌。 却又担心凤宁受不住,不料凤宁摇摇头,「别担心我,我这些年在外头骑马夜行已是家常便饭。」 裴浚心头钝痛,干脆用自己的披风将凤宁裹起来,「你靠着?我后背睡。」 凤宁被他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眼眸与鼻子露在外头,唿吸均是他的味道。 「好。」 吃过干粮,继续出发。 凤宁怕卷卷冻着?,将?它抱入怀里,一人一猫还真就靠在他背心打盹,一路睡得浑浑噩噩,等下次醒来时,凤宁竟然发现自己睡在裴浚肢窝里,原来后半夜路过一个邸店,马要休息,人也要休息,干脆舒舒服服睡个觉。 没多久,裴浚也醒过来,一行人洗漱更衣,吃饱喝足继续往肃州赶。 终于在这一日傍晚,抵达肃州郊外。 远远的,黄尘扑来,青烟滚滚,浓烈的血腥气伴随着?寒风一股脑灌入鼻尖,凤宁被颠簸一路,本就不适,闻了这气味,忍不住腹内翻滚。 已有黑龙卫前?往肃州军营报信,肃州知府带着?两名文官联袂而来,瞧见裴浚,齐齐下马,跪在他跟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4页 「臣等给陛下请安,肃州危险,恳请陛下速速回京。」 裴浚高坐马背,形容肃整问,「战况如何?」 知府三人相视一眼,面露苦涩。 「回陛下的话?,前?日起蒙兀开始突袭桥头堡,齐总兵坐镇城楼,陆将?军与董将?军左右夹击,本以为能?击退蒙兀,熟知对方来的是主力.....」 知府也不知能?否保住桥头堡,磕磕碰碰回, 「三位将?军正在殊死抵抗,臣闻陛下抵达肃州,忧惧难当,陛下身负江山社?稷,是万民的倚仗,绝不可有半点差池,故而臣冒死肯请陛下回京。「 就在这时,彭瑜也从肃州方向疾驰而来,将?内阁发来的三道急递奉给裴浚, 「陛下,京城急递,内阁命臣护送陛下回京,主持大局。」 裴浚神色凝重没有说话?。 苍穹被乌云盖住,层层叠叠不见一丝光亮,风声催人。 早在九十年前?,裴浚的高祖父曾御驾亲征,害三十万大军折戟宣城外,高祖父也被敌军掳去,蹉跎多年方被放归,裴浚少?时每每念及此事,痛愤难当,深感耻辱。 百官也由此定下天子?不轻出的规矩。 裴浚两度出京,均以修道求仙瞒得死死的。 裴浚如果?足够谨慎,就该回去。 身后传来凤宁的轻咳声,想是一路吹了不少?风,人冻坏了,裴浚率先下马,将?凤宁搀下,知府诸人这才发现皇帝身后带着?一位姑娘,纷纷将?头颅压得低低的,不敢窥视。 凤宁落了地人好受些,渐渐推开他,抬眸环顾四周。 这是肃州郊外一个城镇,上回凤宁前?往肃州与居延城邀请商户,曾路过此地,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里该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小镇,它建在一片绵延的山脚下,一条宽敞的官道打雍州方向来,穿过山谷,往西?北延伸去乌城,是河西?走廊上一处重要的据点,南来北往的客旅极多,当初瞧着?是极为繁盛的。 眨眼间....草木凋敝,四处断壁残垣,屋檐冒着?腾腾青烟,墙壁地面血迹斑斑。 尸体大约被清理过,留下些许残肢断臂,凤宁光看了一眼,纤细的身子?不住发抖。 这里显然刚经歷一场恶劣的战事。 隐约听见林子?深处似有哭嚎声,裴浚牵着?凤宁越过狼藉的屋舍,穿过这片林子?,进入狭角内,原来这片林子?里建有一个小商镇,牌坊下有官兵正在清扫战场,黑龙卫迅速奔过去询问经过,片刻,折回来禀于裴浚知, 「昨日半夜蒙兀一支分骑扫荡过这片村庄,幸在我军援救及时,鏖战两个时辰将?敌军击退.....只是村庄百姓撤退不及时,损失惨重...」 裴浚敛眉一处处扫视过去。 黄烟瀰漫,周遭死寂沉沉,青石板砖的街道,错落排列着?高矮不一的屋舍,旌旗扑落在地,有的沾了血,有的被踩满脚印,残破不堪。敌军来袭,百姓逃的逃,躲得躲,有些老弱妇孺来不及撤离,老的搂着?小的看着?一辈子?的心血毁于一旦,坐在台阶抱头痛哭,称得上哀鸿遍野,满目疮痍。 行至街道尽头,一座庙宇前?的宽坪处,整整齐齐排列着?阵亡的将?士尸体,裴浚在心里数一数,共有一百八十四人。 修长挺拔的帝王,在这一刻负手立在黄烟中,忽然望了望苍穹。 他自小熟读史?书,五胡乱华,衣冠南渡,百姓流离失所,将?士阵亡几何,那一个个字眼读在嘴里,会有伤怀,冰冷的数字落在眼底,亦有难过。 却都不及眼前?这一幕冲击强烈。 曾经挂在嘴边的四海九州,黎民苍生,终于在此刻有了具象。 残败的村落,一张张活生生的面孔,与朝堂上百官慷慨激昂的画面,无限重叠,在他脑海撕扯拉转。 裴浚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般,意识到身为天子?的责任。 他是万乘之君,是这些子?民的君父。 谁都可以退,他不能?退。 深深吸了一口气,裴浚转过身,看着?凤宁温声道, 「你随知府回城,朕去一趟桥头堡。」 裴浚吩咐彭瑜与两名小内使护送凤宁等人去肃州城,自个儿再度上马,带着?黑龙卫驰往军营。 大晋北面共有九座边城,每一座边城前?均建有一座桥头堡,此地是大晋对抗蒙兀的前?沿,而桥头堡与肃州城中间便是军营驻扎之地。 凤宁不敢给裴浚添麻烦,跟着?知府进城,前?往别苑歇着?。 裴浚这厢一马当先穿过辕门,进入军营,一路沖至城关下,沿着?石阶步入桥头堡城墙上方。 鏖战三日两夜,桥头堡前?方的蒙军已退,董寂与陆钊正带着?人追击,即便蒙兀退了,这一战大晋准备不充足,死伤惨重。 城楼上,总兵齐亮见裴浚驾到,吓得脸色一白,泪水横陈跪地请罪, 「臣有负陛下嘱託,此战虽未败,却战死八千人,伤了有生军力,臣死罪。」 裴浚深知蒙兀主力偷袭,打了齐亮一个措手不及,敌我力量悬殊,怨不得他, 「爱卿能?守住桥头堡已是大功一件。」 「来,给朕看看地图,详细告诉朕战况如何。」 总兵迎着?裴浚进了城楼内,吩咐士兵将?山川地形图给展开,一一与裴浚解释明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5页 裴浚听了一阵问他,「可弄明白敌军底细?」 总兵苦笑,「这一次坐镇蒙兀主力的是蒙兀可汗第三子?,神出鬼没的三郡王,这位郡王以出其不意着称,明面上佯装攻打榆林与宣城,实则声东击西?以肃州为突破口,这几日交战臣估摸着?有不下五万兵力,是不是还藏了兵,臣不得而知。」 裴浚眯了眯眼,淡声道,「朕知道了。」 他招来几名黑龙卫,吩咐他们佯装蒙兀兵士前?往敌军打探虚实。 齐亮见裴浚大有留下来的架势,唬得径直跪了下来, 「陛下,臣惶恐,战事危险,还请您回京,以大局为重。」 裴浚面无表情理了理衣袍,「朕留下来,才是以大局为重。」 一旦肃州失守,蒙兀铁骑沿着?河西?走廊南下,大晋腹地危矣,大片江山不保。 齐亮亲眼看着?他手起刀落斩了祈王的人头,心知这位性子?强横,不敢多劝。 问裴浚是否用膳,裴浚摇头,齐亮又紧忙吩咐人去准备晚膳,裴浚这个时候可没心思?挑三拣四,「大傢伙吃什么,朕就吃什么。」 齐亮照办。 连日赶路,裴浚在城楼东间的软塌歇着?了。 至凌晨寅时三刻,董寂和?陆钊终于回来了。 董寂身上插了两箭,铠甲破了几处洞,满脸血污辨不出模样,陆钊身上看着?像是比他干净,可脸色不太对劲,二人大马金刀跨入城楼,瞅见地图前?一人长身玉立,均愣住了。 皇帝怎么又来了肃州? 顾不上多问,两位大将?齐齐请罪。 裴浚道是无碍,问起战况,两位将?军面色很?沉重, 「对方显见有备而来,且熟知我军军备,用的一种炮火专门对付咱们的军阵,将?士们吃了不少?亏。」 裴浚心里有数,「你们再熬几日,将?有援军抵达。」 蒙兀始终是裴浚心腹大患,居安思?危,半年前?他钻入军器监,总是有成效的。 上回他传令九边备战,便暗中准燕承带着?炮火驰援边关,可惜肃州太远,又先紧着?榆林和?宣城,是以耽搁了时辰。 董寂和?陆钊相视一眼,均松了一口气。 皇帝在哪,后勤就会倾向哪,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裴浚吩咐二人去歇着?,陆钊起身时,身子?明显晃了晃,裴浚皱眉问他, 「陆将?军受伤了?」 陆钊按着?后腰,咬牙道,「被鞑靼子?捅了一刀。」 裴浚面色一凝,觉着?不对,问道,「你是怎么让对方近你的身的?」 这不该是一个主将?该犯的错误。 陆钊苦笑道,「回陛下,这一次蒙兀军中混迹了高手,交战时,那几人专逮着?臣打,意图杀了臣。」 两军交战,主将?向来是各自斩杀的目标,但?裴浚敏锐察觉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果?然,到了这一日傍晚,哨兵火速回营,朝着?城楼大喊。 「大兀来袭。」 原来昨日且战且退是故意消耗大晋战力,先打一波拖垮大晋,很?快捲土重来,不给大晋喘息之间。 好手段。 裴浚很?久没这么佩服一个人,这位蒙兀三郡王名不虚传。 看来蒙兀这次铁了心要拿下肃州。 齐亮闻言瞳孔一震, 「陛下,臣恳求您先行回京。」 若裴浚在他手里出了事,他齐亮就是千古罪人,子?孙后代?都会被人鞭笞不休。 裴浚闻言一脸阴寒,「笑话?,人家三郡王打到朕眼前?来了,朕做逃兵?你齐亮不想死,就给朕闭嘴。」 来的太急,连升帐议事的功夫都没有。 齐亮劝不动只得作罢,思?及战事立即拱手,「陛下,臣亲自带三万主力迎战。」 这个时候也没别人了,董寂受了轻伤,十分疲惫,而陆钊更是重伤在身,短时日内上不了战场,燕承还没到,眼下堪称主力的仅仅是他一人。 裴浚只能?首肯。 齐亮毫不犹豫飞身下城,点了几名参将?,带三万主力先行出城,而这边董寂闻讯,也从被褥里爬起来,上城楼请战, 「臣再带一万将?士侧翼牵制。」 裴浚肃然立在墙垛前?,望着?远处潮水般的将?士,默然无语。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很?不爽。 三郡王是个狠角,牌放在明面上来打,他料定大晋不敢从宣城和?榆林调兵,而京城援兵短时日内抵达不了战场,肃州孤立无援,唯一的法子?就是以命搏命。 而硬碰硬,蒙兀从未输过。 我军十分被动。 裴浚再度问黑龙卫, 「燕承到哪了?」 黑龙卫回道,「方才接到飞鸽传书,大军最快也要五日后抵达肃州,而燕将?军已率领一支轻骑,提前?赶来。」 裴浚眉头紧蹙,董寂与齐亮不一定撑得了那么久。 不出奇兵,不足以致胜。 戌时初刻,哨兵来报,齐亮已在前?方赤霞镇与对方交上手。 戌时末,哨兵再报,齐亮不敌对方,已露败相,幸在董寂侧翼支援,勉强稳住局面。 裴浚手心掐了一把?汗。 到了是夜亥时三刻,哨兵已是气喘吁吁,浑身是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6页 「报,齐亮将?军侧翼被对方割开,我方死伤已近五千人。」 待不下去了。 裴浚蓦地起身,带着?黑龙卫下城,来到城楼下的哨房。 还剩五名参将?留守,个个是昨夜跟董寂浴血奋战的将?士,面上疲惫不堪,却见帝王亲临,勉强打起精神。 城内尚且还有三万兵力,一来要留人守城,二来疲弊之军上战场便是送死,裴浚决定挑选精锐之师,他扫了众人一眼, 「朕只要五千精兵,只许战,不许退,这一日只要跟着?朕出城,朕必有重赏。」 其中二人闻言神色微亮, 「陛下,臣昨夜只在外围待守,并未鏖战,臣可以跟您出城。」 「行,你二人调度五千精兵随朕走。」 参将?当然不敢泄露皇帝亲临的消息,悄悄点了五千骑兵,跟着?裴浚冲出甬道。 万幸就在裴浚带着?人驶出桥头堡时,东南方向传来一片震天撼地马蹄声。 年轻的黑甲男子?一马当先朝裴浚驰来。 是燕承。 他带着?五千人马及时赶到。 「好!」 两兵汇合,如乌压压的潮水往北面奔去。 齐亮在赤霞镇正面迎战,董寂在东翼策应,唯有西?面有山脉做挡,是天然的屏障,说到这片山脉,当中有一条狭道,正是前?夜与凤宁抵达的小商镇,前?日蒙兀遣小队偷袭过此处,意图占据,幸在被两侧守将?给击走。 此地地形险要,蒙兀等闲不敢来犯。 裴浚与燕承带着?将?士冲出这片狭道,跃上一片山坡,便见前?方沃野杀声震天,炮火轰隆,有如人间地狱。 负责打探敌情的黑龙卫也在这时,冲上山顶,与裴浚禀道, 「陛下,蒙兀共有兵力近十万,且都是精锐,三郡王麾下的四位铁血战将?均已到场,正面五万,东翼两万,西?翼还有三万军力压阵。」 裴浚恰在西?翼,也就是说,裴浚前?方面临三万大军。 裴浚阴戾地笑了一声。 从来没有被人逼得这么狼狈。 很?好。 他骨子?里血性勃勃,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 关键时刻,得赌一把?。 「来人,传旨,挂皇旗!」 什么? 在场五名参将?并燕承都惊住了。 赤金黄旗是皇帝御用。 一旦挂出去,相当于昭告敌军,大晋皇帝御驾亲征。 已经不止一位皇帝在蒙兀大军前?折戟,五位参将?听了这话?,均吓出一身冷汗。 倘若京城十万援军抵达,不在话?下,可事实是,能?够跟着?皇帝上阵杀敌的只有面前?这一万人。 一万人打三万人,对方以逸待劳,几乎没有胜算。 更可怕的是,一旦蒙兀晓得皇帝在此,怕是跟蜂窝似的扑上来,届时裴浚毫无遁处。 他们可以战死,却背不起这个罪名。大家虽未吭声,却迟迟不动。 裴浚眼风一个个扫过去, 「怕什么?朕都不怕死,你们怕死?」 参将?门不干了,「陛下,非臣等怕死,实在是担心您的安危。」 裴浚立在寒风中笑,还是那张霁月风光的脸,出口却是气势磅礴, 「天子?守国?门,古而有之,朕今日不出奇兵,不足以致胜。」 说完他噼头盖脸看向燕承, 「燕承,你怕吗?」 燕承素来也是个嚣张的性子?,浑不在意地牵了牵唇角, 「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朕命你亲自挂旗!」 就这样,燕承从黑龙卫手里接过大纛挂上,片刻,一面赤金蟒龙纹战旗在夜色里迎风飘扬。 远远的,正在厮杀的蒙兀将?士,瞥见西?面山头插上这一面大纛,面露震色。 「赤黄大纛,是大晋皇帝御驾亲征!」 「怎么可能??咱们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谁知道呢,京城的消息不是说大晋皇帝求仙访道去了吗?」 「没准求仙访道是幌子?,他悄悄带着?兵来了肃州?」 「不可能?吧,肃州去京城千里迢迢,咱们起兵才多久,他神机妙算能?赶到这里?」 「可据我所知,早在两个月前?他便不再视朝,说要修炼长生不老丹药,没准真是料敌于先,得知我军秘密备战,故而提前?抵达肃州,打咱们措手不及?」 裴浚上一回修炼丹药,斩杀了蒙兀盟友祈王,这一回也说修炼丹药,然后悄悄在战场升了一面大纛。 这么一想,蒙兀几位将?士冒出一身冷汗。 还真是有备而来。 战,恐对方有埋伏,不战,就这么退下去实在可惜。 三郡王尚在后方,不曾抵达前?线,他们这会儿你看我我看你,均有些拿不定主意。 其中一位将?军比较谨慎,狐疑问,「有没有可能?是冒充的?对方想出奇兵打乱咱们郡王的部署?」 另一位粗壮的将?士指了指那面显眼的大纛,没好气道, 「这玩意儿敢冒充,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咱们打仗这么多年,可见过谁冒充皇帝出征?」 还真没有。 远处立在山头的裴浚,发觉蒙兀军中明显出现迟疑,立即下令, 「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7页 一万将?士骑着?高头大马从陡峭的山坡一冲而下,如勐虎下山沖向蒙兀阵中,又有哨兵挥着?大纛从西?翼一路往东线欢唿, 「陛下御驾亲征,命诸位将?士死守国?门!」 正在奋战的大晋将?士闻言顿时热血沸腾。 皇帝亲临,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一定带了大军驰援! 一想到身后有人,大傢伙心神振奋。 打仗有的时候拼的就是士气。 大晋军心一稳,蒙兀这边就开始乱了。 有人提议强攻,有人提议退兵。 裴浚适时着?人躲在山脉后摇旗吶喊,佯装援兵。 燕承带着?他的嫡系亲军,率先沖入阵营,一刀一个人头,在这股锐气的逼迫下,西?翼大军率先撤退。 也有狡猾的蒙兀人,意图偷袭大晋皇帝,可惜黑压压一群人,个个着?黑衫,辨不清哪个是裴浚。 裴浚立在山脚一处矮坡,搭上长弓对准夜色里的敌军将?领射箭。 他自小习武,射艺超群,一射一个准。 眼看两名参将?落马,蒙兀不敢迟疑,转身撤退。 齐亮深知裴浚身后并无援军,有意回城。 可惜那位铁血帝王纵马从他身侧越过,喝道, 「全军听令,给朕追过去,敢退者,杀无赦!」 校令军就在身后等着?,人家皇帝都往前?沖,他们这些做将?士的还有什么好迟疑的,一个个不要命往前?扑。 可怜大兀且战且退,不停瞟着?大晋军后, 十万援军呢? 待被打得四分五散,节节败退,也没见着?传说中的禁卫军。 从半夜子?时追到翌日午后,直到蒙兀彻底撤退,大晋将?士方在捞刀河畔停下来。 此地原是大晋的疆域,先帝朝被蒙兀夺走,成为两国?的缓冲之地。 过了捞刀河,也是大晋的故土,裴浚与凤宁上回分别的风林镇就在这片河域的上游,如今这些地儿彻底被蒙兀占据。 那一夜住在风林镇的邸店,听着?老闆娘一口熟稔的大晋话?,裴浚便发过誓,他要将?这片土壤夺回来。 于是,在齐亮提议回桥头堡时,被裴浚拒绝了。 「就地扎营,安寨生火。」 好不容易收復一片疆土,哪有退回去的道理。 且他真这么退了,三郡王便能?猜出他的虚实。 好不容易在三郡王严密的布防下撕开一道口子?,且不如顺水行舟,继续迷惑对方。 将?士们跟着?皇帝打了胜仗,精神倍增,立即遣了辎重兵扎营安寨。 至于那面大纛,依旧被燕承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歇息一夜,次日清晨裴浚召集将?士议事。 刚打了胜仗的将?军们望着?裴浚两眼放光,过去帝王出征哪个不是前?拥后唿,几十万军队左右护驾,没几两本事,还劳民伤财,裴浚不同,关键时刻以身家性命做赌注,帮着?将?士们转败为胜,身先士卒,这份血性令他们五体投地。 说到战事,以燕承为首的敢战派提议乘胜追击。 总兵齐亮为了稳妥起见,建议回防, 「倒不是臣胆小怕事,陛下,军粮不继呀。」 裴浚眉头深锁。 退是不可能?退的。 必须解决军需难题。 他一面派齐亮回营调度粮食,一面遣燕承和?董寂,时不时去对方营寨前?挑衅,以攻代?守。 三郡王听说裴浚御驾亲征,果?然按兵不动,任凭燕承如何挑衅,绝不应战。 「为什么?」 蒙兀这边的将?军急着?一雪前?耻,纷纷提出质疑。 上首那年轻俊美的郡王悠然一笑, 「急什么,是否御驾亲征,是否真有后援,等五日必见分晓。」 大晋将?士沿捞刀河安营扎寨,骤然间移营过来,军需必定跟不上。 别说五日,熬他三日便见真章。 三郡王决定等裴浚现出原形。 齐亮回到桥头堡,一面遣人将?存粮运去前?线,一面唤来知府请他迅速去周边郡县筹食。 知府临行前?来别苑给凤宁请安,知府是个人精,看出凤宁是皇帝心尖人,于是将?自家夫人遣来别苑给凤宁作伴,他过来时,凤宁正在别苑与知府夫人用膳,知府进门先与凤宁问好,随后悄悄将?夫人拉至廊庑角落,嘱咐夫人照料好凤宁,他要出门筹粮之类。 凤宁几日没见着?裴浚,心中挂念,等着?夫妇二人说完体己话?,立在门槛边上急着?问道,「陛下如何了?」 知府回过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安抚道,「陛下英明神武,带着?将?士们打了胜仗,好着?呢,叫您别挂心。」 可惜凤宁早已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姑娘,她听到知府要去筹粮,可见缺粮。 行军打仗,没有粮食,那便是坐以待毙。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强势而骄傲,让他退兵那是不可能?的,他这一生一往直前?不知后退。 她得想法子?帮帮他。 第77章 凤宁之所以敢起这个念头,是因为她前段时日筹办商贸会,手中有一批商户名单,她知道哪些人专做粮食生?意,她知道哪儿有粮。 肃州之西有一片山脉,人称陈连山,陈连山下?有一个陈家谷,谷主姓陈,陈家早年是当地大户,后遇战乱阖家上百口人躲入深山老林,在林子里?建了个乌堡,无意中发现林子珍奇药材遍地,后来做起药材生?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8页 凤宁为何知道有这么个人,因为乌先生的外家就是药材起家,乌嬷嬷与?陈家略有联络,陈家没少通过康家堡出售药材去异域,后来陈家生?意越做越大,借着康家堡这条门路,与?江南富商牵线搭桥,成为中间人转卖瓷器丝绸一类。 陈家本家虽在陈连山的山谷,实则生?意遍布大晋西北七州。雍州,益州,肃州,连州诸地均有陈家的人脉。 恰恰前段时日乌城商贸会,陈家的少谷主带着妻儿莅临,凤宁和乌先?生?与?他们见过面?,乌先?生?与?陈家关系匪浅,悄悄暗示过战乱一事,让他们预先?做准备,那位陈少谷主怎么说来着,凤宁记得很清楚,他说,陈家祖上经歷过战乱,下?过一条死命令,无论何时,陈家堡均会囤积足够多的粮食,以确保乌堡上下?够食用三年,甚至陈谷主还说起玩笑?话,若康家堡被波及,乌先?生?可带着亲近老小去陈家谷避乱。 凤宁听到裴浚筹粮时,率先?想到的就是陈家。 宜早不宜迟,凤宁唤来锦衣卫都指挥使彭瑜,一行人连夜往陈家谷奔。 彭瑜原不敢领命,可惜凤宁急了, 「你要看着陛下?被困危局吗?」 孰轻孰重,彭瑜终究拧得清,况且陈家谷所在的陈莲县并非没有锦衣卫的人,于?是便点了五百人跟着凤宁前往陈家谷。 这一夜都顾不上歇着,愣是奔了两百里?路,来到陈莲县。 陈家堡隐秘,等闲人不叫进?去,凤宁赶到陈莲县陈家的药材店,半夜敲响了大门,那陈家掌柜将门栓拉开,瞅见一伙锦衣卫蹲在门前,唬了一跳,赶忙将凤宁请进?来。 凤宁也?不含煳,径直交给他一枚信物, 「掌柜的,请立即去陈家谷报信,就说我有要事见你们少谷主。」 前段时日商贸会,陈少谷主夫妇见凤宁尤为出色,似在朝中有靠山,有意结交,予了她一块信物,说什么往后凤宁有需要,可以在陈家铺子支钱求助一类,凤宁出于?礼貌接过来,没成想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掌柜的一则瞧见信物眼熟,二则看着那一屋子锦衣卫气势跋扈,心生?胆寒,二话不说策马往陈家谷跑。 夤夜风寒,彭瑜着人生?了炉子,让凤宁入雅间内歇着,药铺的药童给她收拾了一张小塌,凤宁卧着打盹,等到凌晨寅时四?刻,终于?见到了陈少谷主。 凤宁看到人,先?是一阵哽咽,落泪与?他屈膝, 「半夜叨扰,实在罪过,还请少谷主海涵。」 陈少谷主三十多岁的年纪,常年走南闯北也?是见过世面?的,见凤宁小小女儿家,身侧跟着一堆锦衣卫,心中纳罕不已。陈少谷主赶来药铺的空档,陈莲县当地的锦衣卫百户也?闻讯来到现场,一年前彭瑜为了寻找凤宁,来过陈莲县,当地百户是识得彭瑜身份的。陈少谷主盘踞陈莲县,没少跟这位百户打交道,见他对彭瑜毕恭毕敬,越发觉得凤宁身份不一般。 故而,言语间客气之余更?添恭敬。 「凤姑娘客气了,您连夜赶来,必有要事,何来叨扰一说。」 凤宁苦笑?,再度施礼,「我此次前来,是有要事求助。」 少谷主迎着她在桌案坐下?,抬袖道,「姑娘请吩咐。」 凤宁便道,「我家主上正在前线与?敌军周旋,苦于?粮草不继,难以施展拳脚,我思来想去,陈谷主素来英杰,有谋有略,当知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故而豁下?脸面?,求少谷主相助。」 少谷主一听就明?白里?头的干系了。 面?色一派凝重。 平心而论,让他将乌堡所有粮食捐献出来,十分不舍,可一来,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他身为大晋商户没有旁观的道理,二则,面?前锦衣卫的高官杵在这呢,好歹就在对方一念之间。 凤宁见他眼神往彭瑜瞄,心中惭愧,连忙起身将彭瑜使出去,「彭大人,请门外相侯。」又转身与?少谷主说, 「您尽管算银子,回?头我凑齐银两还您便是。」 凤宁还有不少私房银子,即便不够,也?能勉强弥补一二。 凤宁不愿以强权逼迫,少谷主看在眼里?,满口答应还能承一份人情,若不知好歹,就是万劫不復之地了,遂连忙起身,朝她施礼, 「姑娘客气了,朝廷有难,咱们这些做百姓的也?该献绵薄之力,我这就着人去乌堡运粮....」 说着他又一笑?,「恕我冒昧一问,凤姑娘口中的主上是何人?」 凤宁往彭瑜一指,「这位便是当朝锦衣卫都指挥使彭大人,您想一想他身后站着何人?」 少谷主这才晓得彭瑜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眼珠子都睁圆了,再联想锦衣卫指挥使只听命于?皇帝,莫非站在凤宁身后的是当今皇帝,简直不敢想.... 陈少谷主慌忙朝凤宁下?跪, 「陈某有眼不识泰山,望姑娘恕罪。」 凤宁这哪里?是来求助,分明?是给陈家谷送了一份滔天的富贵来。 他若再迟疑就该死了。 态度越发肃敬,着人立即去搬粮。 锦衣卫早在全城车马行徵集马车,麻熘往陈家堡去运粮,粮食上车,也?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往前线送去。 从陈家堡将粮食运去前线,原要从东南面?绕过山脉,再行北上去肃州,往捞刀河走,但?陈少谷主为了争取时间,带着凤宁等人穿过山林里?一片密道,如此缩短了大半路程,只消半个时辰,便越过山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9页 路程是缩短了,只是途径蒙兀与?大晋的缓冲之地,相对要危险一些。 凤宁与?彭瑜诸人,干脆假扮商贾前行。 行了半日路,山路崎岖,马车车辘坏了不少,正在犯难之际,乌先?生?那边几位管事领着人送了马匹来,原来上回?裴浚用残次火药换取马匹的事成了,得了马匹,乌先?生?吩咐人迅速往肃州送,恰恰凤宁赶往陈家谷时,恐陈家不配合,去了飞鸽传书给乌先?生?,请他帮忙,熟料消息在半路被康家堡的管事截住,他当机立断,往陈家堡赶,这不,两厢恰巧在一处山谷遇上。 锦衣卫又将粮食搁在马匹背上,如此行动便捷许多,一人带四?匹马,浩浩荡荡往营寨去。 再说回?裴浚这边,一面?着人去调粮,一面?思索破局之法。 他悄悄遣人去蒙兀大营寻找存粮之处。 三郡王敏锐察觉到大晋的意图,给气笑?了。 「很好,干脆以此下?饵,打他个落花流水。」 原来蒙兀的军粮就在大营之后,由十万大军亲自看护,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偏生?三郡王以奇谋着称,察觉大晋意图后,决定以粮食为饵,着人运出一部分粮食搁在一处山谷,引诱裴浚来抢。 裴浚果然「上了当」,先?是遣董寂率军正面?佯攻蒙兀中军,再遣燕承带人去偷粮。 三郡王看穿裴浚的算计,气定神闲吩咐主力应战董寂,等着裴浚进?入他的圈套。 蒙兀果然往粮草上浇了油,但?见燕承带人进?入粮寨,火矢一射,便有大火熊熊燃起。 埋伏在两侧的蒙兀将士立即拔箭往火营四?处乱射。 只是,奇怪的是,那大晋将士似乎只往里?穿梭了一下?,毫无抢粮的徵兆,便又退了出来,蒙兀将士见状傻眼了,怎么办? 追! 于?是燕承带着人跑去老远,蒙兀军士死咬不放。 而中军这边,三郡王本以为董寂只是佯攻,给燕承争取抢粮的时机,熟料董寂来真的。茫茫暗夜,只见擂鼓喧天,厮杀声震撼四?野,具体来了多少人没数,也?顾不着数,三郡王打起精神调兵遣将。 又闻粮营那头燕承跑了,三郡王略有疑惑。 这位大晋皇帝葫芦里?卖了什么药,粮食也?没抢,还敢正面?袭营。 他难不成真的是将计就计,故意打一场。 起先?哨兵来报,说是董寂带了三万人。 一个时辰后再报,说是又添了两万。 三郡王真的被裴浚整煳涂了。 肃州军战力比不上宣城与?榆林,裴浚有什么本事直面?蒙兀中军啊。 三郡王摸不着裴浚战略意图,抚了抚额。 他甚至怀疑,这位皇帝是不是太年轻,第一次上战场,跟个愣头青似的满头乱撞,毫无章法。 三郡王今年三十有二,从十七岁始跟随父亲南征北战,以善谋为名,在蒙兀军中甚有威望,他并不太把裴浚放在眼里?。 罢了,陪他过过招,教?教?他做人。 三郡王再度调兵遣将,决心狠狠让董寂吃个亏,给裴浚一个教?训。 三郡王派出蒙兀最精锐的战将,与?董寂鏖斗。 董寂果然且战且退,差点吃将不住,但?他记得那位年轻俊美的皇帝给了他一个指示, 「撑,一定要撑到北面?火光起,今夜这一战成败与?否,全赖爱卿。」 董寂回?想斩杀祈王那一夜,他以为裴浚会杀他,立在城楼眺望广袤的疆场,心生?不舍,多么希望能再战一场,将失去的疆土夺回?来,他董寂还未青史留名呢,谁料裴浚放过了他,甚至扬言要来肃州与?他们狩猎。 他果然来了,在肃州最危难的时候,竖起一面?帝王纛,带领将士转败为胜。 有什么理由不给他卖命。 「杀!」 长矛柝出,碧血横洒。 面?对数倍于?几的敌人,董寂杀红了眼。 没力气了,手臂依然机械地挥舞。 汗水搅着血水浇在他面?颊眼眶,董寂大口大口喘气。 终于?,蒙兀大营北面?升起一片浓烟,紧接着有火光窜入夜空。 成了! 三郡王这边眼看快要将董寂打跪下?,忽然后方粮营火光腾起,三郡王心头勐跳,气得一阵跺脚。 好他个裴浚,原来是声东击西,计中套计。 偷袭粮营是假的,正面?强攻是假的,利用他摸不准头脑时,悄悄遣了少许将士,绕至蒙兀后方,火烧粮营才是真的。 早在裴浚抵达肃州,便遣了黑龙卫探营。 黑龙卫佯装蒙兀伤兵入营,目的在于?探得蒙兀粮营所在,可惜三郡王早防备这一处,将粮营就安在中军之后,蒙兀军营背山临水,是一处绝佳的扎营之地,后面?山坡乃天然的屏障,又有中军主力坐镇,无人料想裴浚会烧粮营。 裴浚只遣了三百人,就是这三百视死如归的将士,悄悄伪装成蒙兀人,绕去敌营后方,趁着大军与?董寂交战的空档,悄悄杀了哨兵,利用火矢烧了蒙兀粮营。 等发觉时,粮食损失一半以上,蒙兀人顾着灭火救粮,哪还有心思跟董寂周旋。 三百将士虽有来无回?,却?扭转了战局,让蒙兀从主动陷入被动。 偷袭成功后,燕承带兵反扑,与?董寂齐亮等人,勐攻蒙兀大营,足足杀了对方上万人方回?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0页 又打了一场胜仗,将士们气势高涨,扬言乘胜追击,干脆一举拿下?蒙兀大营。 这一回?裴浚却?没下?令。 因为只够一日粮食了。 就在将士们忙着清点伤亡,载册军功时,伺候裴浚的小内使忽然领着一人,兴高采烈奔入中军主帐, 「陛下?,您快瞧谁来了?」 帘帐被掀开,迈进?来一道纤弱的身影。 只见她浑身裹着一件灰扑扑的厚袄子,头巾束髮蒙住她大半张脸,唯露出一双发红的眼眸,及鼻翼两侧一小块肌肤,哪怕是这片肌肤也?沾满了污垢,活像戏台上唱戏的小丑。 裴浚却?是一眼认出来她,三步当两步上前握住她双肩, 「凤宁,你怎么来了?」 「怎么整成这副模样?」 裴浚上下?打量她,以为她受了什么罪,脸色难看得发青,一副要寻彭瑜兴师问罪的狠样。 凤宁这一路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一开口喉咙跟黏了灰尘似的,止不住咳嗽,她一面?解去头巾,一面?咳。 一旁的小内使见她顾不上说话,心疼说道, 「回?陛下?,凤姑娘与?彭指挥使连夜运了粮食来呢,足足三千担粮食,够将士们吃上十来日。」 「不仅如此,还带了不少马匹来,齐大人正忙着点数,高兴得不得了呢。」 解了燃眉之急。 裴浚闻言整个人怔住了,双目吃惊地盯着凤宁,喉结在皮肉下?剧烈地翻滚,浓睫颤颤说不出话。 凤宁不管他,接过内侍递来的湿帕子痛快洗了一把脸,将身上的灰尘扑落。 裴浚看着慢慢露出的那张脸,原先?白嫩的面?颊被箍出印子,嘴唇裂出几道口子,翻出一层僵硬的皮,那双眼也?熬得不成样子... 无论何时见着这位姑娘,她总是美得动人,像是不败岁月的娇花。 这还是头一回?见凤宁如此邋遢,邋遢得叫人发狂。 他突然凶她,「你犯什么事要整这些!你从哪儿弄来的粮食。」 裴浚眼眶渐渐发紧,那双沉湛的眸蓄成一片血色,险些要蓬勃出来, 凤宁被他的模样吓到,吸了吸了泛酸的鼻尖,委屈巴巴道, 「我过去识得一位商户,他家里?囤了不少粮.....就在陈连山下?的陈家谷,我跟彭大人跑了一趟,说服他将粮食运了过来....恰巧撞上先?生?着人送马匹,便用马匹运了来...」 凤宁这两日又是骑马又是催粮,沿途还要躲避蒙兀的哨兵,已是心力交瘁,连站着都费劲,再看那个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姿跟座山峰似的杵在她面?前,眼神厉如锋刃,看样子气狠了, 「你别瞪我。」凤宁委屈上了,绰绰灯芒下?那双杏眼覆着一层水光,绵绵地勾人。 裴浚布满猩红的眼忽然被酸刺给刺中,疼得他勐吸了几口凉气,终于?忍不住了,揪着她的肩,「你不知道这一路多危险?」 「万一遇见蒙兀的探哨,他们悄悄夺粮,你就没命了。」 「李凤宁,是不是朕太惯着你了,惯的你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事都敢做!」 他眼眶布满潮气,眉心皱的死死的,模样照旧阴沉兇狠,凤宁却?惊奇地发现他眼里?有什么在晃。 箍着她的那双手臂,紧得令人生?疼,却?是在颤抖。 凤宁后知后觉裴浚在害怕,害怕她出事,害怕到忍不住犯狠,失态.... 委屈悄然而散,心一瞬间软了, 「三郎....」她又这般轻轻地唤他。 音调软绵绵的,眼神如蛛丝,简直能要人命。 裴浚勐地一咬牙,将人往怀里?一搂,一圈又一圈搂紧,恨不得将人摁入骨髓里?,眼神挑向帐顶,一行泪悄然而落,裴浚往她发梢一擦,湿气渗入她绵密的乌髮,慢慢洒落在她头皮。 他从来将眼泪视为懦弱,他不可能有,他也?嫌恶之至。 但?今日李凤宁千里?迢迢送军粮马匹,猝不及防往他软肋一击,令他生?出后怕,不知不觉,这个女人已是他生?命永恆的一部分,他难以想像一旦她出了事,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失去一个人。 明?明?是十八名女官中最柔弱的那个,却?总能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来。 他忽然发现,李凤宁骨子里?与?他一样。 执着,敢拼。 他捨不得她拼。 「你可以将马匹粮食交给彭瑜,让侍卫护送你回?肃州。」 凤宁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只能踮着脚从他桎梏中拱出一片肩,双手绕至他颈后,将人搂住, 「三郎,我不想离开你,我看不着你,摸不着你,我担心呀....」 酸气再度袭来,裴浚弯腰使一把力,将人打横抱起,搁在屏风后的软塌,对着那干裂的唇便吻了过去。 凤宁挂在他身上,见他倾身而下?,连忙侧脸一躲,「别,我脏着呢...」 他才不管。 脸躲开,将耳珠送到他眼前,像是无比美好的珍宝,他一下?又一下?轻轻的舔舐,脖颈,面?颊,眉心至鼻翼,每一处他都不放过,每一处均要烙下?痕迹。 凤宁嫌自己?身上风尘僕僕,哪有心思跟他闹,不住地推他, 「你放开我,叫我收拾收拾....」 裴浚无动于?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1页 凤宁腿被架在榻侧的高几,脚一蹬,将鞋给踢落,脚尖犹在打颤,连着嗓音也?抖如筛糠, 这会儿被他亲的浑身乏力,已决定缴械投降, 「好歹叫我喝一口水,我口干....」 身侧的男人动作一顿,抬手在一侧矮几擒来杯盏往嘴里?一倒,再度捉住她的唇来餵她。 温温凉凉的水液,湿热的气息,胡乱搅在她嘴里?,她勐地咽了几下?,他舌尖顺势捣进?来,含着她摆弄吸吮,手上动作也?很利落,嫌那身厚袄子碍眼,胡乱拨开扣子将之扔开,这件袄子实在是厚,跟被褥似的,这一丢开,露出的便是花蕊般娇弱婀娜的人儿。 他解开自己?的外衫,将人彻底裹入怀里?,用滚烫的胸膛去暖她, 粗粝的下?颚去戳她, 放任自己?去弄她。 电石火光窜遍周身,凤宁身子一阵蜷缩,忍不住往他怀里?拱,忽然意识到,他在惩罚她。 「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她额心往他脸蹭,试图将人蹭开。 沉铁般的目光逡巡她面?颊,钉在那双眼,恶狠狠道,「再有下?次,朕...」下?意识要说要了她的命,临到嘴改口,「朕把命给你!」 凤宁听出他语气里?的无奈,像是纸老虎般一戳就破,忽然就不怕了,玉足轻轻往他腰间蹭,整个人躲在他怀里?取暖,眼神柔柔望着他, 「三郎别气了,凤宁不敢了。」 被他吻过亲过,那双眼洗亮似的,晶莹闪耀。 「凤儿....」 他已不记得她有多久不曾与?他撒娇,不曾在他面?前娇滴滴地哭。曾几何时,他逼着她成为独当一面?的女官,逼着她自力更?生?,后来在宫外瞧见她艰辛经营一家铺子,追到西域,看到她与?使臣谈笑?风生?,有那么一瞬,他很后悔,后悔又祈盼,祈盼有朝一日李凤宁能再度依赖他。 他的凤宁回?来了。 毫不犹豫朝他奔赴。 吻依旧炙热,如同燎原的火一遍遍烧过她周身,她像是被烧成了水汽,慢慢零落成水,泥泞不堪。 「凤宁,嫁给我,不许迟疑,不许拒绝。」 听着像是无比强势,骨子里?其实很柔软,害怕她拒绝。 凤宁冥冥中感觉到,她成了裴浚的软肋。 捧着他的脸回?敬一吻,抚慰他兵荒马乱的心,轻轻诶了一声。 裴浚将凤宁留在了营帐。 全军上下?均知道是这位李姑娘送了军需来,保证接下?来几日的口粮,更?知道,这位李姑娘是陛下?心尖人。 三郡王粮草被烧了大半,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接下?来自然是想方设法调粮。 凤宁坐在一侧听得裴浚提起蒙兀筹粮之事,脑海灵光闪现, 「陛下?,我想起来,我去居延城时,有一些商户做的就是粮食生?意。」 裴浚闻言神色顿亮, 居延城就是蒙兀大军的后方,一定是蒙兀军需来源。 裴浚随后让凤宁给了名录,画了图纸,交予锦衣卫的密探去行事,想方设法阻止蒙兀筹粮。 三日后,京城十万援军抵达,新型炮火就位,来的主帅正是右都督蒋文鑫。 裴浚开始主动出击。 三郡王知道大晋来了援军,反而不应战了,只派出游击战将,与?大晋周旋。 三郡王很聪明?,已近隆冬,大晋将士受不住北地苦寒,指不定撑不住,于?是他打消耗。 裴浚呢,也?不疾不徐。 让将士们轮流休息,凤宁给裴浚提供的情报非常准确,三郡王筹粮不顺,他也?看三郡王能撑到几时。 大晋将士虽有些不适应严寒,但?还能撑。为什么能撑,这得益于?裴浚此前修整吏治,去年冬日兵部与?户部迟了将士的冬衣,他将兵部尚书发配边境,今年新任兵部尚书长了教?训,早早在盛夏就把冬衣准备好,初秋送来了前线,今年将士们有新棉袄穿。 反观蒙兀这些年,可汗膝下?几个儿子争权夺利,没少给对方使绊子,三郡王出击肃州,本是一招妙棋,前有裴浚这个意外之客,后有兄弟们时不时拦阻,军需补给不及,三郡王原打算速战速决,如今被裴浚拖到泥潭里?,叫苦不迭。 此外,他本是撺掇着可汗带兵佯装进?攻宣城,他暗中破开肃州这道口子,再与?父亲一道南下?直捣京城,可惜如今蒙兀两线作战,而大兀宣城守将坚壁清野,可汗那边不利,已开始催促他进?军。 三郡王无法,给裴浚下?战书,约定在捞刀河西北角的风林镇决战。 裴浚答应决战,却?不同意在风林镇交手。 去风林镇得渡过捞刀河,万一蒙兀趁着大晋渡河半路出击呢,这不是中了对方圈套么。 裴浚择选了捞刀河西南面?的沃野。 沃野适合蒙兀铁骑驰骋,此外河面?已结冰,压根不影响铁骑横行。 三郡王满口答应。 十一月初十,双方在风林镇西南方的沃野遇上。 说是沃野,实则靠大晋一面?有一片青山为阻,方便裴浚立在山坡俯瞰全局。 战鼓一擂,双方将士往对方冲去。 大晋居中坐镇指挥的是齐亮,别看齐亮不如董寂和燕承骁勇,他擅长军阵,早早在阵前摆了个两仪八卦阵,步兵手持长矛来回?奔转,先?将骑兵引入阵中,待骑兵入瓮后,两侧兵力忽然后退形成个包围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2页 这个时候,正中现出一个巨大的空心军阵,指挥也?换成了蒋文鑫。 裴浚早有收復故土的决心,暗中让蒋文鑫练兵,二人费了不少功夫,与?将士们钻营出一种对付蒙兀骑兵的军阵,这是四?方形状的空心军阵,前后左右各有战士手执刺刀,蹲于?地面?,刺向奔来的蒙兀铁骑,刺军之后,布置火枪军,执的是大晋最新研制出来的三段火枪,前一波结束,后面?一波紧接着跟上,确保连续不断朝敌军射击。 两仪阵不停变化,开出一条道,将蒙兀骑兵引进?来,而每一个进?来的骑兵都被空心阵给刺下?,短短一个时辰,大兀损失惨重。 可惜三郡王无地势可借,瞧不清内里?情形,决定炮火开道,让大军全力推进?。 此举正中裴浚下?怀。 裴浚藏了许久的秘密远程炮火被从两侧山坡推出,炮火密集地朝着蒙兀后方漫射,一排炮火过去,蒙兀骑兵顿时大乱,这蹲新型炮火显然射程更?远,威力更?大,三郡王暗叫不妙,立即撤兵,裴浚见状,吩咐燕承和董寂各自带了一支装备虎蹲炮的骑兵,绕去蒙兀后方围攻,不给对方逃脱的机会。 靠着这一手严密的布防,双方大战两日两夜,裴浚极有魄力,硬生?生?杀了对方几万军力,灭了蒙兀生?力军,差点生?擒三郡王,可惜三郡王亲卫军实在厉害,拼命护着他杀出一条口子,逃之夭夭。 裴浚乘胜追击,一路将故土全部收復,方罢休。 十一月十五日,蒙兀送来国书议和,裴浚回?到肃州修整,安排文臣武将负责和谈。 而凤宁呢,趁着这个空档回?了一趟康家堡。 裴浚兵锋所向披靡,连着康家堡外围一片也?被扫荡过,念着康家堡收留过凤宁,他并未吞併这块土地,而是准康家堡成为大晋边关的贸易城,给与?税率优惠,帮着大晋在西面?开拓商贸。 凤宁回?到康家镇,亲自捎了一道圣旨递给乌先?生?。 「先?生?,您瞧瞧上头写着什么,陛下?不许我看呢。」 乌先?生?见凤宁满脸紧张,接过圣旨摊开一瞧,一目掠过,微微错愕。 「写什么了?」凤宁盈盈望着他。 乌先?生?忽然长吁一口气,合上圣旨神色复杂看着凤宁, 「陛下?命我为陕甘经略使,出使西域,连通各国,开闢商路。」 「陕甘经略使?出使西域?」 每一个字眼都曾是乌先?生?的志向。 凤宁闻言眼眶好一阵酸痛,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欢喜。 她以为裴浚对乌先?生?怀恨在心,要拿先?生?如何呢,不成想他终究是一位豁达的主君,任人唯贤,给了乌先?生?施展才华的机会。 「先?生?大志得酬,凤宁为您高兴。」 晚风里?,那清瘦卓绝的男子,自唇角绽开缓缓一笑?,好像有释然,也?有欣喜。 凤宁在学堂留了几日,将学堂交予柳夫子,刘夫子与?周夫子三人打理,周夫子抱着她哭了好一会儿,不舍凤宁离去,傻妞也?凑过来揽着凤宁不吱声。 卷卷在二人跟前上蹿下?跳,傻妞眼巴巴看着雪白的卷卷问道, 「能不能把卷卷留下?给我。」 凤宁还没来得及回?绝呢,那捲卷闻讯立即往后窜开老远,一股脑子跳上围墙,窜去小赤兔的背心。 凤宁等人被它?逗得一乐,离别的愁绪便诉在这一声含泪的欢笑?里?。 十一月二十,裴浚亲自驾着宫车来接凤宁,乌先?生?等一伙人在斜阳下?相送。 乌先?生?看着裴浚小心仔细牵着凤宁上了宫车,忽然酸了眼眶。 他的小凤宁,总算是有人疼了。 宫车沿着阳关漠道,一路往东南,穿过河西走廊行至肃州,宁夏,再过延安府,太原府,往东北折回?京师。 几场大雪过后,京城终于?在十二月二十四?这一日放了晴。 每日均有急递迴?京,禀报皇帝回?銮的行程,到了二十四?这一日晨,文武百官齐齐侯在正阳门外,迎接他们的国君凯旋。 裴浚一举击溃蒙兀,让蒙兀吃了近百年最严重的一次败仗,朝廷上下?热血沸腾,盛赞裴浚功勋可比尧舜,对他的崇敬也?达到顶点。 接下?来既无内忧,也?无外患,该是安安分分娶妻生?子了吧? 朝臣引颈相望,终于?在午时正,前方军号长鸣,五万禁卫军的拱卫下?,一辆明?黄帝王銮车缓缓驶来,少顷,銮车停在正阳门前,华盖掀开,露出一张依然清隽斯文的脸。 百官心潮澎湃,齐声扑跪在地。 「臣等恭迎陛下?凯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各排一列,个个衣冠齐整,声势浩大。 山唿海拜过后,前方传来一声清冽的免礼。 众臣喜滋滋起身,迫不及待抬眸望去,却?见那巍峨的帝王牵着一位明?艷端方的姑娘立在正阳门前。 午阳炽艷,映得那张清致明?秀的脸,如国色无双。 这不是当年那位御前女官,李凤宁么? 明?眼人都晓得这位是皇帝心尖人,此去西北,打了胜仗不说,总算将喜欢的姑娘捎了回?来,喜上加喜。 只是内阁大员先?是一喜,旋即眉头一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3页 不对,这不是东华门,这里?可是正阳门。 裴浚携李凤宁回?宫,百官很高兴,可惜走错了地。 只有皇后才能从正阳门入宫。 李凤宁,走不得正阳门。 第78章 负责今日回宫礼仪的是新任礼部右侍郎孔云东,此人乃孔夫子第五十二代世?孙,新一任衍圣公,在民?间与太学生中威望隆重,何楚生致仕后,礼部便由他和石楠与袁士宏搭班子。 他见裴浚牵着李凤宁停在正阳门前,快步上前来?,朝皇帝施礼道, 「陛下迴銮,京城上下无不欢欣鼓舞,臣等盼陛下如长夜盼曙光...」 先是?一阵歌功颂德,随后眼神往凤宁身上落了落,话锋一转, 「敢问陛下,这位李姑娘是?....」 年轻的皇帝携胜而归,眉宇间隐含一抹剑鞘之气,浑身威赫逼人,他素来?敏锐,瞄一眼?孔云东就知这位礼部侍郎心里琢磨什么, 「孔爱卿熟读经史?,当知唯有皇后方能打正阳门入宫,朕又不煳涂,既然带着人来?,就是?要告诉诸位爱卿,朕要立李凤宁为皇后。」 这话一落,群臣沸然,脸上的不满和震惊已?然掩饰不住。 嗡嗡声响了一阵,最后压力均堆在首辅礼部尚书袁士宏身上。 袁士宏是?裴浚的恩师,唯有他有资格质问皇帝,袁士宏静静瞥了一眼?凤宁,心中十分为难,李凤宁出身太低,岂能坐镇坤宁宫,这简直是?无理取闹,可他又深知裴浚从?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两厢焦灼下,耐着性子,温声确认一句, 「陛下,您当真要立李姑娘为后?」 裴浚理了理衣袍,直视前方,语气慵淡,「金口玉言,岂能有假?」 孔云东见裴浚连袁士宏的面子都不给,仗着衍圣公的身份,有些恼了, 「陛下,恕老臣直言,这位李姑娘的父亲堪堪一九品末流,立她为后,恐被人笑话......」 只见皇帝眼?风扫过?来?,凉凉道,「你笑一个给朕看看...」 他说这话时,身后的彭喻和燕承面无表情转了转腰刀。 孔云东打了个激灵连忙摇头,心中生了几分胆怯,放软语气劝道,「陛下,您喜欢李姑娘,极尽宠爱,臣等毫无异议,可立后要慎重呀...」 裴浚眉棱沉沉压着,逼近一步,「你嫌他父亲官职不高,声名不显,那朕也实话告诉你,李家对?不起她,朕还不乐意让李家沾她的光,即日起,她可以不姓李,皇后金册上就写凤宁二字...你若要问她打哪儿来?,那朕也告诉你,她与你一样是?娘胎里来?的,孔爱卿,你还有要问的吗?」 孔云东被他噼头盖脸一阵叱喝,面上有些挂不住,支支吾吾道,「可是?陛下....天?子无家事,立后不能儿戏...」 裴浚盯着他的眼?,面色转寒,「朕是?在跟你们?商量吗?」 那一脸的佛挡杀佛神挡杀神,明明白白写着,没有商量的余地。 孔云东话终究咽在嘴里,退开数步,轻轻瞟了一眼?站在最前的几位阁老。 首辅袁士宏凝眉不语,次辅梁杵无可无不可,其余人暗中交换眼?色,没有人站出来?说话,这些阁老哪个又不是?明白人,朝臣换了一波又一波,从?来?没有哪位大臣成功让裴浚低过?头。 再看皇帝身后,刚从?战场上浴血而归的禁卫军,个个面容肃整,气势凛凛,尤其是?那彭喻,手已?扶在腰刀,仿佛只要皇帝一个眼?神,他能立马拔刀砍人。 谁会蠢到跟自己脑袋过?不去。 即便再不满意这个皇后人选,却也无可奈何。 既然无可奈何,那么还不如?拼一份荣宠,跟皇后讨个彩头。 于是?,就在百官一片缄默下,最擅长逢迎钻营的王琦帧率先迎出来?,高声朝凤宁下跪, 「臣恭贺陛下凯旋,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王琦帧这一起头,礼部左侍郎石楠紧随其后,其余官员也陆陆续续俯首下拜,很快正阳门前乌压压跪了一片,只剩几位内阁阁老,梁杵第一个跪下去,再然后是?其余辅臣,最终袁士宏长嘆一口气,长揖而跪。 凤宁裹着那件孔雀翎的皮袄,握住裴浚,心里有一种千帆过?尽的平静,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怯懦无助的女孩,见过?世?面,歷经坎坷,人落落大方的,未被百官的阵仗吓到,始终不卑不亢。 她转过?眸来?望着裴浚,裴浚轻轻握了握她。 视线笃定。 王琦帧很快起身,商议大婚之事。 「陛下瞧着,是?否命钦天?监尽快看个吉日迎皇后入宫?」 裴浚负手道,「不必,朕看今日便是?吉日,宜大婚。」 什么? 百官再度傻眼?。 立后不商量便罢,大婚连卜都不占,八字都不合么? 「不必合八字,朕与皇后必是?天?作之合。」他是?天?子,他说了算,最烦这些老头子折腾出名堂来?烦人,他不信那一套。 几位阁老还不曾见过?这种阵仗,纷纷招架不住。 「陛下,这也太着急了,年关之时...朝中诸务繁忙,陛下大婚乃是?国之重务,岂可如?此匆忙....」 裴浚抬眸看着远处巍峨的皇宫,语气冰冷,「朕一刻都等不得,没有皇后陪伴在身侧,朕阖不了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4页 「可是?,凤冠还不曾备好,大婚所需的礼服都需现做....」 「那就去准备,还愣着作甚!」裴浚耐心告罄, 「你们?不备好,朕不回宫,别看着朕,都滚回去干活去!」 百官哭笑不得问,「您不回宫,您去哪儿?」 裴浚没回他们?,而是?径直牵着凤宁往正阳门上的城楼走。 众人眼?睁睁望着二人登上城楼,再度失声。 得了,谁也别耽搁,赶紧忙活去吧。 内阁首辅袁士宏担起大婚主?事人一职,当场调度各衙门筹备大婚。 礼部左侍郎石楠负责准备大征礼,帮着皇后准备嫁妆,礼部右侍郎孔云东则与后宫六局二十四司接洽,筹备帝后大婚的礼服器具,布置婚房一类。 钦天?监照旧占卜,可巧定了腊月二十八日为上上吉日,如?此如?了裴浚的意,也合了礼部的流程。 至于燕承等禁卫军则分几班人马在正阳门大街值守,皇后一日不入后宫,他们?一日不散班。 凤宁跟着裴浚上了城楼,进了冬暖阁歇着,韩玉领着养心殿的人马进来?伺候,一应用具也搬了来?,裴浚牵着凤宁落座,二人先喝上一口热茶,凤宁劝他道, 「陛下何必这般焦急?瞧你将百官逼成了什么样。」 裴浚行事向?来?有的放矢,「傻姑娘,你没有娘家,百官必有轻怠,朕就是?要告诉他们?,你跟着朕从?疆场迴銮,你与朕生死?相依,你有军功在身,征西二十万雄兵就是?你的娘家,就是?你最强大的后盾,朕必须在你最风光的时候迎娶你为后,拖不得。」 「朕实则并不在意眼?前这些文武朝臣,朕在意的是?史?书青笔,千百年后,人人论起你这位皇后,想起来?的不会是?你的出身,而是?你在这场战事中冒险筹粮的丰功伟绩,是?你前无古人从?正阳门发嫁。」 「凤宁,朕娶你,决不能让你受半分委屈。」 他要给她最好的,礼仪规矩一切通通为她让路。 凤宁鸦羽颤颤,顺着他手的力道,钻入他怀里。 裴浚身上还披着那件大氅,见她手背微有凉意将氅衣裹过?来?,凤宁干脆将乌靴给退下,整个人缩在他怀里,裴浚喜欢凤宁跟他撒娇,正要俯首亲她,察觉手臂似有什么在挠痒,低眸一瞧,藏在凤宁兜里的卷卷突然从?二人怀间探出个头,昏懵冲着裴浚喵了一声。 裴浚好事被打断,没好气道,「你主?子回京了,你使?命完成,可以回御花园,去寻个猫作伴。」 凤宁闻言连忙从?他怀里坐起身,将卷卷搂入怀里,瞪着他,「你这是?过?河拆桥!」 卷卷也不甘示弱沖裴浚狠狠凶了两声,然后委屈地缩去凤宁怀里乞怜,凤宁抚着卷卷的毛髮,喃声安抚。 裴浚看着这一幕,心神忽然被牵动。 他盼着凤宁给他生个孩儿。 片刻,柳海带着养心殿上下齐齐过?来?请安,这么久不曾见着凤宁,柳海跪在她跟前一阵泣泪,「您总算回来?了,您不在这些年,陛下跟丢了魂似的,养心殿上下也都牵挂着您。」 凤宁咧嘴冲着裴浚一笑,「谁叫有人让我有多远滚多远呢...」 裴浚闻言脸色一黑,嫌柳海多嘴将他赶出去,拖着凤宁到他怀里,堵住她的嘴狠狠欺负了她一番。 二人厮混片刻双双拥在被褥里歇着,醒来?时,天?色将暗,天?际余一抹霞晖,韩玉听?到动静,恭恭敬敬进门,请安道, 「启禀陛下,启禀娘娘,燕国公府的少夫人,城南侯府的二少夫人在楼下求见。」 凤宁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身份说的是?杨玉苏和章佩佩,激动地捂了捂脸, 「陛下,我要去见她们?。」 匆匆入梢间擦洗身子换了一身出行的衣裳,由韩玉领着下了城楼,绕进楼下哨房。 不大不小的砖房内,坐着两位少妇,一位穿着海棠红窄袄外罩银鼠披风,梳着八宝髻,手里搂着一个极为漂亮的小女孩,正是?杨玉苏,另一人外罩五彩缂丝大红羽纱缎袄,腹部明显隆起,俨然一派少妇风韵的则是?章佩佩。 两年未见,二人模样竟也大变。 「玉苏姐,佩佩姐!」 二人正在唠嗑呢,听?到这一声唿唤,急忙起身,只见门口立着一高挑的人儿,一眼?望去,故人眉目依旧。 章佩佩都不顾上细看,径直往凤宁怀里扑过?来?, 「李凤宁我不理你了,你食言,说好大婚给我插簪的呢....」 杨玉苏将孩子交给乳娘,上上下下打量她,见她完好如?初,泪如?雨下,也迈过?去搂着她的肩哭,「你太狠心了,说走就走,都不曾与我们?告别...」 凤宁搂着这个,抱着那个,三姐妹扑在一块,哭成泪人儿。 「是?我不好,我对?不住你们?,认骂认罚,随你们?。」 章佩佩毕竟怀着孕,月份不浅,今日出门已?是?冒了风险,凤宁忙搀着她坐下,杨玉苏拉着她坐主?位,笑称道, 「正阳门前的事传开了,你如?今是?咱们?大晋国的皇后,谁敢骂你?谁敢罚你?」 凤宁害羞,面颊红彤彤望着她们?俩,「我无论走到哪儿,是?何身份,始终是?你们?的妹妹,你们?若与我生分,我就不依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5页 章佩佩擦拭眼?泪笑道,「谁要跟你生分,我还要仗着你在京城为所欲为呢。」 凤宁闻言眼?眶忽然发酸,想起当年在皇宫,章佩佩处处罩着她,甚至扬言要罩着她一辈子,如?今真的反过?来?了吗。 凤宁再度将她搂入怀里, 「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 章佩佩不高兴了,「哟,你这一回来?就数落我。」 杨玉苏拉着凤宁,「你快别理她,她自打怀了孕,娇气得很,她家里那位整日被她折腾得来?燕国公府诉苦。」 跟着下来?的黄锦见三人有说不完的话,恭敬笑着道, 「娘娘,两位少夫人,这哨房狭窄,奴婢在对?面的迎凤楼安置了一桌席面,到了晚膳时辰了,娘娘不如?移驾去那边吧。」 「这敢情好,我正好也饿了。」章佩佩怀了孕,等了凤宁半个时辰,这会儿飢肠辘辘。 正阳门外就是?棋盘街,这一带是?京城最有名的前朝市,鲜鱼市,肉市,果子市,布市,珠宝市应有尽有,人烟攘攘,匆忙不歇,一行人迅速挪至迎凤楼,进了暖阁,屋子里熏了香,早早烧了炉子,温暖如?春。 黄锦依着三人口味,吩咐人上菜,凤宁这边拉着二人坐在八仙桌, 「快些与我说说你们?的事,」目光落在乳娘怀里的小宝儿,惊喜道,「哎呀..快让我来?抱抱,她叫什么名,生得可真好....」 杨玉苏将孩儿接过?来?抱给凤宁, 孩子六个月大了,正是?沉的时候,凤宁还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又稀奇又忐忑,轻轻将孩子搂在胳膊,温声抚呢,小姑娘咬着手指,睁着大眼?睛水汪汪望着凤宁,杨玉苏坐在一旁小心注意,以防着她认生,还真就奇了,一向?认生的宝儿竟然没哭。 凤宁温柔善良,凡事极有耐心,无论是?孩子抑或是?小动物都对?她心生亲近。 杨玉苏纳罕道,「哟,可见她与你投缘,没哭呢。」 凤宁笑道,「难不成她平日不许生人抱。」 「可不是?,」章佩佩闷闷不乐道,「我抱这小妮子,抱一次她哭一次,害我都不敢抱了。」 「都不让我抱,这干娘还怎么认。」 凤宁嘿嘿一笑,「那干脆认我做干娘得了。」 凤宁认谁为干女儿那是?抬举。 可既然认了章佩佩断没有换人的道理,杨玉苏不能厚此薄彼,摇头道, 「那可不行,她出生时是?佩佩帮忙洗的身子,她认定佩佩这个干娘了,等下回再有,你再认吧。」 章佩佩不在意地摆手,「哎呀得了得了,咱仨什么交情,多认个干娘没错,我这要是?个女儿,你也一併认下得了。」 「好嘞,往后都送来?皇宫,我教她们?读书习字。」凤宁乐道。 她拉着小宝儿的手,认认真真逗她。 杨玉苏和章佩佩坐在一旁看着她,忽然感慨道, 「凤宁还真是?没变,出去时什么模样,如?今还是?什么模样...」 还是?那股水灵灵的劲,眉眼?生动天?真,不曾褪色。 章佩佩从?未这般佩服一个人,凤宁乐观烂漫,不记恨,不埋怨,无论出走何方,归来?依旧初心不改。 反观她们?俩,成了婚,家长里短,婆媳难处,终究被岁月磨得变了样。 杨玉苏对?着她总算放了心,「凤宁,你这一成婚,后宫无人越过?你去,你也不必看谁脸色,不像咱们?,上头还有公婆压着,你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凤宁想起那张牙舞爪的百官,捏了捏小宝儿的脸蛋,失笑道, 「谁说我没有公婆,天?子无家事,满朝文武不都是?我的公婆。」 章佩佩扶着肚子笑道,「还真没错,今个儿管成婚,明个儿催孩子,总归没个消停的时候。」 杨玉苏瞥佩佩,「你别吓她,这是?不可能的事,你也不瞅瞅咱们?陛下是?什么脾气,谁敢做凤宁的公婆,那是?不要命了。」 三位姑娘插科打诨说一阵,笑成了一团。 凤宁那股乐观劲又来?了,「管他公公婆婆,我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 用过?膳,天?色已?晚,凤宁不舍地送她们?出门。 原是?担心天?黑路滑,准备让侍卫相送,不成想掀开窗帘,便见底下楼前杵着两位门神。 燕承方才与裴浚告假,亲自来?接妻子女儿回府,那头程鞍也早早驾了马车等在楼下。 凤宁沖二人揶揄道,「瞧,什么公公婆婆,有位好丈夫不比什么都强?」 章佩佩满脸嫌弃,「啧,什么好丈夫,整日游手好闲...」嘴里嫌弃,眼?神漾着抹不开的情意,可见对?程鞍是?真心喜欢的。 杨玉苏倒是?习惯了燕承的体贴,他对?她素来?看护有加,「接下来?几日我们?不便来?打搅你,你若是?得闲,就来?国公府串门,等你往后入了宫,再出宫就难了。」 凤宁笑了笑,「陛下答应过?我,准我随时出宫,不必被礼俗约束。」 杨玉苏和章佩佩相视一眼?,连连啧声,「瞧,这才是?好丈夫典范呢。」 实在难以想像当初眼?高于顶的男人,竟然为了凤宁折腰。 凤宁脸一红,送二人出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6页 下了楼,目送二人登车离去,凤宁立在熙熙攘攘的街市,犹然没捨得收回视线,直到身后突然罩过?来?一股熟悉的清冽,她回过?眸却见裴浚将一件袍子搭在她肩头,缓声道, 「太冷了,上城楼吧。」 旁人都有人接,他也不能让李凤宁落人下乘。 即便只有几步路。 男人这该死?的胜负欲。 凤宁看着他脸色淡淡的,一副无可无不可却暗中不肯认输的模样,抿嘴一笑。 他的温柔藏得很深,如?暖暖的一泓春水,让人怦然心动。 凤宁主?动牵着他回了城楼。 李凤宁被册封为后的消息当然传入李府,李夫人高兴地撑着拐杖赶来?书房寻李巍,李巍已?卧床多日不起,闻讯自是?无比激动。 当初送她入宫,只求能封个妃子,讨得皇帝一些好,熟知孩子争气,最后竟成了国母。 「老爷,姑娘如?今人在正阳门城楼,咱们?快些去把?她接回来?呀。」李夫人柳氏这两年过?得窝囊极了,恨不得借着凤宁鸡犬升天?。 李巍撑在床榻,张望窗外,茫茫间,一股心酸堵在胸口。 皇后发嫁理应从?李府出门,可皇帝既然没让她回李府,意思显而易见。 他就不去讨嫌了。 他摆摆手,重新卧下。 他终究对?不起凤宁,没尽父亲的责任,让她吃了太多苦,今日也没脸去沾她的光。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出现在她面前,不给她蒙羞。 任凭柳氏如?何哭泣,李巍无动于衷。 柳氏最终跌坐在地,捂着脸大哭,悔不当初。 腊月二十八,全?城张灯结彩,明烛高照。 整座官署区人潮涌动,秩序井然。 说到毫无准备也不尽然,裴浚既然放话完婚,就绝不是?一时起意,早在他出京追随凤宁始,便吩咐柳海暗中筹备,尚功局依着凤宁留下的旧衣尺寸缝制翟衣和燕居冠服,那件九龙九凤冠更是?早在裴浚登基时便开始锻造。 翟衣和凤冠从?昨夜便送来?城楼,给凤宁试戴。 这是?一件举世?无二的极品,足足用了两百多颗宝石,四千多颗珍珠,点翠金丝不计其数,远远望去,有如?金色龙凤腾翔于翠云之上,一派富丽堂皇。 清晨起,内廷宫正司几位嬷嬷,并六位老王妃郡王妃等,一道赶到正阳门城楼给凤宁梳妆打扮,隆安太妃被请来?坐镇指挥。 卯时正,裴浚回到干清宫,着衮服先往太庙拜天?祭祖,随后回到奉天?殿,着内阁次辅梁杵担任正使?,礼部侍郎石楠担任副使?,前去迎接皇后入宫。 二人先往皇帝叩拜,从?御案前取来?制案和节案,行至午门前,将制案节案置于停在午门外的彩舆上,随后领着禁卫军,从?午门东出街,往东再折向?南,绕至正阳门城楼停下。 正使?当众宣读聘旨,外命妇拖裙迎着凤宁登上彩舆,从?正阳门前沿着御道往北一路过?大明门,午门,至奉天?门前停舆。 文武分立左右,个个姿容肃整,羽林卫等上六卫各列两个方阵,旌旗飘展,长矛赫赫,给大婚助阵纳威,场面十分恢弘。 凤宁由两名老王妃搀着下车,跪于奉天?门前。 内阁首辅袁士宏宣读册立诏书,并将金册宝玺交予凤宁,随后凤宁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下,一步一步沿着大红锦毯往最上方的奉天?殿行去。 一百零八石阶浩瀚地从?奉天?门丹樨铺向?奉天?殿,裴浚一身大红绣金龙纹婚袍肃然立在台前,他目光始终凝着凤宁不动,她每一步都迈得极稳,端庄得不像话,气质十分陌生,莫不是?那些老夫子们?又给她立规矩了? 过?去他认定皇后该是?母仪天?下,端庄大方气度沉稳。 有了凤宁后,他觉着,凤宁是?什么模样,皇后就该是?什么模样。 他不希望李凤宁失了自己本色。 总算到了脚跟下,能看清她的模样,她天?生丽质,模样生得炽艷,礼官并未给她涂上太浓烈的脂粉,那张脸依然俏生嫩白,只是?眉目低垂,捧着金册亦步亦趋,不曾看他一眼?,显得有些刻板。 裴浚神色微敛等着她上前来?。 凤宁走得很吃力,翟衣七层,凤冠有好几斤重,她不敢有一点含煳。 余光注意到离他越来?越近,凤宁松了一口气,还剩最后几步时,凤宁终于捨得抬眸,结果就看到裴浚板着一张脸,累得够呛的凤宁气得瞪了过?去。 就是?这一眼?,三分清媚,三分娇俏,还有几分努力维持的端庄,令裴浚开怀大笑,他很干脆地拉她一把?,将人稳稳带上台阶,接受百官朝拜。 袁士宏纵然嫌皇后出身不高,此刻抬眸展望,也不得不承认,上方的帝后,一个仙姿玉色,一个清隽翩然,当真是?一对?般配的璧人,也只有李凤宁这般出挑的容貌,立在高大的帝王身侧,方不显得逊色。 礼毕,内阁大臣簇拥帝后前往奉先殿祭拜先祖,最后再送至坤宁宫。 裴浚与凤宁各自入内更衣,换了一身寻常的喜服出来?,凤宁也褪去繁重的凤冠,只用金簪挽发,礼仪官执金樽奉上,二人行合卺同牢之礼,也有不少皇亲贵戚在场,只是?碍着裴浚那一脸逼人的威赫,谁也不敢造次,象徵性闹了几句便退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7页 少顷,众人退去,坤宁宫的婚房只剩凤宁与裴浚。 屋子里十分安静,想是?累极,二人都不曾说话。 裴浚双手搭在膝盖,看着身侧的李凤宁,凤宁却是?第一次来?到坤宁宫,好奇地张望四周。 帝后大婚也如?民?间一般,图个喜庆。 大红鸳鸯千工拔步床安置在正北靠西的位置,鸳鸯被,褥垫,全?是?用红底明黄金线所制,地上铺满了带囍字的大红地毯,南面炕床上也贴着了龙凤呈祥的图样,垫子用的是?明黄的缎面丝绸。 满屋子的红与黄,耀眼?又气派。 凤宁曾以为她这辈子不可能堂堂正正嫁人,不成想她还真就凤冠霞帔嫁给了这个世?上最尊贵的男人。 往事歷歷在目,那人曾信誓旦旦说,「以你的身份够不着贵人之位,朕不会因为任何人破了规矩。」 如?今呢,万里迢迢将她追了回来?,眼?巴巴将凤印送到她手中。 凤宁抿着唇低笑片刻,自个儿偷偷乐了一会儿。 还是?很不真实。 跟做梦似的。 裴浚见她满嘴揶揄,蹙眉道, 「皇后在笑什么?」 凤宁眨眼?看着他,想起心中腹诽,害躁道,「嫁给陛下,我高兴呢。」 「是?吗?」裴浚是?什么眼?力,凉飕飕盯着她,「你在笑话朕?」 凤宁被他戳穿,唇角越发压不住了,连忙将脸侧去另一旁,「真没有...」 「李凤宁,你什么时候骗得过?朕?」裴浚将人给拖过?来?,他并未用多大的力气。 不料凤宁却跟泥鳅似的从?他怀里挣脱,逃去南面炕床,转身过?来?望着他,满脸得意。 她穿着一件大红的缎面通袖喜服,梳着八宝百合髻,鸦羽绵密,明眸皓齿,双手搭在床沿,那一脸的笑容从?未这般明媚昭彰, 裴浚起身倚着拔步床的门栏,视线钉在她身上,他身后的门栏雕刻百子戏图浮雕,孩童憨态可掬,神色逼真,映着那张冷隽的脸也有了一丝烟火气。 凤宁很庆幸,当初能遇见他,如?今能拥有他。 「陛下....」她喃喃唤他。 裴浚忽然在她脸上看到了初见的懵懂,细细密密的情愫在他胸口缠绕,一种难喻的欢喜涌上心头。 他忍不住在想,他到底是?何时开始喜欢上这个女人。 不是?行宫窗外那惊鸿一瞥,不是?琼华岛上义无反顾的奔赴,或许在更早,在那双朝露般的杏眼?水灵灵望着他时,无意中就拨动了他的心弦。 「宁宁。」 他款步朝她走来?,声线依旧清冽,宁宁二字出自他口,丝毫不觉矫作,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宠溺。 「饿了吗?」 她累了一日,不曾好好进食。 凤宁这才恍觉腹内空空,轻轻揉了揉,「我是?饿了。」 席面早已?备好,裴浚扬声吩咐,宫人鱼贯而入,伺候二人用了晚膳。 漱口净面,又换了一身袍子,裴浚牵着她去消食。 除夕在即,京城的百姓趁着帝后大婚的喜庆劲,先一步庆贺新年,四周城墙烟花迭起。 遥远的喧嚣在夜色里迴荡,可以想像京城坊间热闹飞扬。 皇宫却格外寂静。 裴浚牵着她登上绛雪轩,正值隆冬,绛雪轩外残雪错落,风唿啸着,一处浮亭略有冬泉叮咚,凤宁好奇探目,零星些许落英在水面游荡,狭长的溪道点缀着几盏五颜六色的宫灯,光线连成一片,恍若灯河。 裴浚见风大,将大红斗篷的兜帽给她兜住,只露出一张明净的娇靥。 过?绛雪轩,往堆秀山走,遥遥瞥见一抹雕栏画栋藏在绿色之下。 裴浚见她似乎有意,又牵着她沿着平直的石桥,往浮碧亭去。 沿途宫人纷纷下跪请安。 「陛下万岁万岁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裴浚听?了这话直皱眉, 「朕万岁,皇后千岁,皇后千岁后,朕岂不是?孤家寡人了,传旨,今日起,也称皇后万岁。」 凤宁悄悄瞪了他一眼?。 宫人纷纷惊愕,却也不敢质疑,连忙称是?。 裴浚牵着她越过?宫人,上了一处廊桥,凤宁却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几位宫人,温声道, 「快些起来?吧。」 裴浚看得出来?,凤宁还不太习惯皇后的身份。 一手牵她,一手负后,漫不经心道, 「其实呢,你嫁给朕与嫁去寻常门第没什么区别,不用觉得拘束。」 「你依旧是?当家主?母,这后宫还是?你做主?。」 「御花园就是?你的后花园,六宫二十四局便是?你的管事,你该怎么吩咐就怎么吩咐,该要惩处也不要手软。」 他温情款款踱步,姿态清贵,「别想着人家杨玉苏章佩佩比你自在,你也很自在。」 「你只不过?是?宅子比别人大一些而已?,僕从?比别人多一些而已?。」 「夜里消食要转的地儿比旁人多,进贡的东西太多,你挑的眼?花凌乱。」 「对?了,你还没有公婆需要伺候,太后如?今老了,日日礼佛,压根不敢给你立规矩,至于那些朝臣,别看他们?管得宽,你不答应他也拿你没辙,倘若你有事儿吩咐下去,他们?比谁都卖命,瞧,这婚礼不是?办得挺隆重气派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8页 「坤宁宫住腻了,东西六宫随便挑个地儿换着住,你家厨子比别人多一些,准你每日换花样吃。」 凤宁慢慢驻足,眼?神乌熘熘盯着他, 「陛下,你这是?安慰我么?」 「你分明是?炫耀吧。」 裴浚失笑。 这一身明黄的龙袍实在很衬他,线条起伏凌厉而流畅,从?面容到骨架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凤宁学着他的口吻,「嗯,我也只是?夫君比旁家更俊一些,更招人些罢了。」 裴浚无声一笑,漆黑的双眸凝望她,潋如?星辰, 「不要羡慕别人,」他云淡风轻地说,「朕只会让你比世?间所有女人过?得更好。」 他这辈子没输过?人。 天?际被焰火淹没,寒风肃静无音,一层晕黄的光尘渡在上空,凤宁胸腔被他这番话给填满,忽然扑入他怀里,闻着那抹熟悉的奇楠香,蹭着他的下颚,「陛下,我现在就很好。」 裴浚轻轻吻了吻她发梢,唇齿间的热气在她耳畔徐拂,「你瞧瞧,这是?哪?」 凤宁在他怀里撑起身子,举目望去,只见顺贞门的绿廊被光芒照耀,色彩斑斓,御景亭四周挂满了五彩宫灯,万千星光倒下,仿若银河倾垂,原先御景亭上方挂着一方牌匾,而今日这番牌匾格外显眼?,熟悉的笔锋龙飞凤舞写下四个大字,是?他御笔亲题。 「有凤来?仪?」 凤宁怔怔念着。 她当然记得就是?在这座御景亭,她冒冒失失朝他示好,对?他暗许芳心。 裴浚长身玉立,神色深邃而肃静,注视那四字, 「今日起,这座亭台改名有凤来?仪。」 凤宁眼?眶湿意密布。 时光荏苒,四年过?得很快。 初入宫时,她以为自己不过?是?紫禁城的匆匆过?客,熟料兜兜转转成了这里唯一的女主?人。 宫墙外的百姓依然为这场盛大的婚事而欢唿,映着这片喧嚣,凤宁指尖轻轻蹭了蹭他潮热的掌心,酥痒沿着修长玉指一路攀延至心口。 裴浚面不改色,与她并肩立在有凤来?仪亭下,张望半空。 这一夜很长,未来?的一生也很长。 他不着急,伴着她慢慢品味。 他很庆幸当年她能莽莽撞撞朝他奔来?,庆幸在茫茫人海,找到这份独属于他的珍贵。 紫禁城的红墙依然没有尽头,殿宇巍峨如?故,漫天?焰火绵绵无尽,他们?拥着彼此,拥住这片似水年华。 (正文完)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