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染天下》 第一章 风起 古有频伽石,落于白青山脉。山脉东为人族,西为异兽。异兽残暴,以食人为乐,常过山脉,虏人类而食之。人族力微而薄,不能敌。一时间妻离子散,民不聊生。 后圣祖出现,生重瞳。自为帅,大破三千异兽,又以血控频伽石,造屏立于东西之间,自此,人族得以复兴,绵延子嗣。 圣祖寿短,年四十而终,遗曰,千年之后,必有双生子诞世,为霍乱,应除之。 自此,无论王侯百姓,凡生双生子,必择弱者而焚之。 圣祖崩后,其子继位,史称高祖,励精图治,民富而国强。高祖女承圣祖之血,可控频伽石,自去白青山脉以谋百姓安康,至死方归。 千年以后,屏障减弱,常有异兽入侵。长公主季久儿,为民谋生,与兽而战,年三十五而亡,圣上子嗣单薄,只一子,名曰季明思。其母不明,是年立为太子,年方十岁。 是时,天下不平,各方势力涌动,朝廷欲广纳贤士以敌之。 夏菖蒲的脚踩在混着泥块与砂砾的地上,冰凉而又火辣辣的疼,她诧异他们会因为即将到来的牺牲而摆出一副悲痛而慌张的嘴脸。 他们不是期待她的牺牲很久了么,他们本应该露出农夫久旱遇到甘露的欣喜,他们应该露出用手也掩盖不住的笑容才对,他们早就盼她死,如今又露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她不知道自己该摆出怎样的面孔,她的眼睛满满渗出泪水,然后又倒流回鼻腔里,酸涩难忍。 那东西就在菖蒲面前,只需一下触碰,她就会变成自己所最恐惧的,没有感情没有怜悯的恶人的样子。或者用他们的话来说,救世主。成为拯救这个世界,受万民敬仰的人,可他们从来没有问过她,菖蒲,你到底想不想这样。 更没有人能告诉她,今天过后,她究竟还能不能做菖蒲。 十年前 “所以说,白芨,三天了,你就给我查了这么点东西出来。”季明思看了看书桌上散落的几张比废纸强不了多少的东西,清了清嗓子,用指节轻敲桌子道。 书桌前站着的是一位十四五岁大的少年,穿着一身青衣。他并不老老实实的站着,站姿极为懒散。他一边悄悄地往怀中塞桌上的糕点,一边笑嘻嘻道:“太子殿下,这几页纸可是白芨呕心沥血,几个晚上没睡才写出来的大作呢。您再好好看看。” 季明思挑眉看着白芨脸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的墨汁,拿鼻子想也能想到白芨临到交差急匆匆恶补的模样,顿时又好气又好笑。白芨自小就极懒散,遇事能躲就躲。自己三天前要他去查官员贩卖私盐一事,如今三天过去了,他竟是没有丝毫作为。平日里他与自己插诨打科没大没小的也就算了,如今连自己给他的差事都敢怠慢了。想到这,季明思眼神一转,突然笑眯眯道:“白芨啊” “殿殿下?”少年僵住了偷点心的手,对上了季明思狡黠的眼神,心中暗道大事不好。 果然季明思道:“白芨啊,你是不是想你哥了啊。我也想了,这算一算时间白苏也差不多该京了。等他回来,我与他好好聊聊。” 白苏与白芨是先丞相白越的两个孙儿。十年前,丞相一家为奸人所害。如今京城的百姓时不时还会提起丞相府那场连烧了三天三夜的那场大火。全府上下一百来人,最终只剩了当时为太子伴读的白苏与被仆人救出的白芨。白相一生为官清廉,不料暮年遭此横祸。现在想来,还有多少人为之扼腕叹息。好在有两子存嗣,没有绝了白家香火。白家的嫡长子白苏如今已年过十八,是可以救世的栋梁之才,平日为人内敛肃穆,少言少语。偏偏弟弟白芨平日里多嘴多舌,最爱捉弄别人,古灵精怪,聪慧异常。白苏平日里对其管教甚严,导致白芨对这个兄长又敬又怕。 白芨误了季明思的差事,本就亏心。如今又听他说要告诉自家哥哥,顿时瞪大了眼睛。 “别别别别呀!”白芨吓得差点咬到舌头:“殿下这么点事就不用麻烦我哥了!”小少年慌慌张张的拿了块点心,恭敬的塞进了自家太子的手中,谄媚的笑道:“您也知道白芨没什么大能耐,帮你和我哥蹲梢送信改成,这么废脑子的案子,我做不来的。况且殿下您平日爱民如子,白芨甚是仰慕,白芨” 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明思打断道:“你哪里做不来,人精似的一个人。这事查清楚了利国利民,出了事又有我这个太子罩着,不知道你在害怕些什么。” 白芨低头撇撇嘴,试探道:“太子一开始,不就不希望白芨查清这件事么。” 季明思摆弄了几下茶杯,斟酌了半晌,道:“说下去。”白芨接着道:“太子将这件事交与白芨而不是我哥,本就是抱着不希望我查清的心思。况且三天的时间,只能查个苗头吧。太子殿下想让外人知道你想彻查此事,又不能断了那些朝廷栋梁的财路,于是需要白芨大张旗鼓的给殿下装个样子,对么?” 季明思欣慰的笑道:“白芨,我果然没看错你。”他示意白芨寻个椅子坐下,呷了口茶水道:“白芨,有一点你说错了。” “哪一点?”小少年诧异道。 季明思笑道:“我将此事交给你,并不是觉得你会办不好而交给你,而是觉得你比白苏更通透,更能理解我的意思。如今朝廷不太平,皇室子嗣单薄,父皇虽只有我这一条血脉,却与我父子并不相亲。如今我身份敏感,并不敢随意上奏父皇弹劾大臣。然而我需要让百姓们看到我的诚意。白芨,此事你做的好。” 白芨本听的一脸严肃,突然听到被夸了,脸上顿时变得滚烫。白芨从小被自家哥哥和这个坏心眼的太子从小训到大,被夸的次数极少,听的他心中暗喜,笑嘻嘻道:“明思哥,你是不是不找我哥告状了!” “可以考虑。”季明思眯起眼睛,像只小狐狸一样歪了歪头。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格照在这个十六岁少年的脸上,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宫女们明朗的嬉笑声。 他突然有些困倦了,与白芨白苏相处的日子,向来是他人生中最为舒适的吉光片羽。他是皇上独子,又没有母亲庇佑,从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好在累了可以讲给白苏听,闷了可以逗白芨玩,再往前回忆,脑海中还浮现出了一个幼小女孩的身影他轻轻晃了晃头,将头脑放空。命运赋予他的全部枷锁,他在这个午后,偷偷的卸下歇息了一会儿。 他闭着眼睛,久到白芨以为他睡着了,刚要离开时,季明思睁眼叫住了他:“白芨?” 白芨停住脚步,扭头看他。 “但是我不记得有允许你随意揣摩我的心思。”季明思身体前倾,一对儿桃花眼亮闪闪的看着白芨。 “不如,你帮我去做一件事,功过相抵,怎么样?” “什,什么事” 季明思露出了诡异而玩味的笑容。 白苏已经追了前面这个老头一天一夜了。老头穿的破破烂烂的蓬头垢面,一身醉酒气。他似乎在放水,有意和身后这个青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是不是回头嘲笑一声:“白苏,你的腿脚这么慢,徐纵那老儿不臊的慌吗?” 少年不说话,只平静的看着老头,加快了脚步。 老头见对方不理他的挑衅,自觉没趣。极其不满的哼了一声,站定,扯下腰间的酒壶猛灌一口,酒水顺着茂密的胡须流到破衣中。他满不在乎的用衣袖擦了擦道:“白苏,你真以为你一个人能追上我?” 白苏停在离老头三四米远的地方,不动声色,他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跑了这么久的路,头发衣服依旧整齐。他刻意与老头保持着距离。虽说老头放水,但白苏向来为人死板,也不想趁着这时投机取巧。老头看透了他的心思,叹气道:“你该带着你那个话多的弟弟,这一路三句话问不出一个屁来。” 白苏道:“白芨若是听了师叔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高兴又有人捉弄了吧。那个小子,一天到晚没个正行。”老头“诶呦”一声,挑了块平稳的石头坐下:“你师父这次又要做些什么?不是把我当打手就是把我当苦劳力,心眼子全叫他长了。每次他一叫我就准没好事。” 白苏道:“师父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做徒儿的不敢妄言。”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混杂着农妇的哭喊声,男人的咒骂声。 白苏皱了皱眉,向吵闹处望去,只见有小片的火光,心道怕是村庄里走水了,犹豫了一下,想去帮忙。 “诶”老头用眼神制止了他:“不是起火,烧孩子呢。” 白苏面上一凛,依旧不语。 “双生子降世,必有大难,应择弱者而焚之。”老头嘿嘿两声:“这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我年轻的时候也看不惯,可这世上这么多双生子,又怎么救的完,罢,罢。咱们爷俩还是接着赛咱们的跑吧。”他说着,双脚一点,跳上树杈,向前奔驰去了。 白苏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无奈的神色。他不敢怠慢,也赶紧启程,三步两步的向老头消失的方向去了。 今年的暑天似乎比往年都要热些,来往商贾,行人皆穿上了自己最为轻薄的衣物。太阳晒得地面几乎要变了形,知了一声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叫着。此时正值正午,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春困秋乏冬眠夏打盹,这么热的天气不好好打上几个瞌睡,简直就像亏待了自己一样。 就是这样一个暑意扰人的中午,禅瑞书画店门口那棵不知长了多少年的大树上,蹲了个少年。他今日一身墨绿色,头发由发带束在发心,百无聊赖的用手去扣树上斑驳的树皮,脸简直要垮到地上,时不时打上一个哈欠,抱怨道:“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谁的” 这个少年正是白芨。 白芨今日异常的烦躁,坏心肠的季明思在高调表扬他之后突然交给了他这么一个亲者痛仇者快的磨人任务——盯梢 他叹了口气,不眨眼的盯着院中那个忙碌的身影。 夏菖蒲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姑娘,与白芨年纪相仿。她在月余前与胞兄夏延枚从城郊的小村庄搬进京城。如今兄妹二人住在一个偏僻的小院里,夏延枚每日清晨早起去主街的书画店打工。小姑娘就每日躲在家里洗洗涮涮,中午做好了午饭给自家哥哥送过去。兄妹二人关系极好,只是小姑娘时常会坐在院子中愣神,嘴中小声念叨些什么。 白芨笑,自家缺德太子该不是看上了这个小姑娘了吧。季明思像个变态一样,要他把小姑娘每日的作息,心情,包括喝了几口水去了几次茅房,都记下来给他。白芨咽了下口水,暗道,这个斯文的人变态起来真是吓人,不是他这种正经人可以理解的。 他正躲在树上腹诽,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凉风。他下意识的反手握住剑鞘,飞速转身。身后的人自然也不甘示弱,一把擒住他的胳膊。白芨灵巧避开,反身跳上房顶,向后翻了个跟头,拔剑凝视。 。 第二章 相遇 白芨的面前站着一个纤长高挑的男人。 男人用黑布将脸蒙的死死的,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他刻意压低了嗓音,眼神中藏着隐隐的戾气,冷声道:“你是谁?” “我?”白芨故作夸张的指了指自己的脸,一脸不可思议道:“是说我吗?”他平日插诨打科,最是擅长。 白芨虽面上装作轻松,其实后背上已经隐隐渗出了冷汗。眼前这个男人深不可测,动作又快又轻,干净不拖泥带水。刚刚若不是自己小心,及时闪开,此时怕是已经被他伤到了。 “当然是你,这附近还有什么其他人吗?”男人不耐烦道。 白芨眨了眨眼睛,脸上堆着笑容,脚下偷偷的后退了一步,继续装糊涂道:“这位兄台,小弟只是路过此处。天气炎热想上树乘个阴凉。不想叨扰了兄台,还请海涵,海涵。”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自己后背瞄去。此时他二人站在了屋顶上,很是显眼。主街上有眼尖的行人已经可以看到他二人。眼前这位男人如此打扮,想来也不想引起关注吧。或许他会碍于行人,简单的了结此事? 男人看穿了白芨的小心思,轻哼一声道:“乘凉?”他闷闷的声音透着不屑:“这位朋友,二十个时辰,你中途离开的时间不超过五个时辰,揪树叶揪掉一百多片,弹掉知了十七只,咳嗽五次,打喷嚏一次,打盹三次,整理领子十一次。二十个个时辰,你就躲在我家门口这棵大树上,然后你告诉我,你在乘凉?你说!谁派你来的?!” 白芨见他不慌不忙,一字一顿的将他这几日的行程报了个干净,心中又是诧异又是尴尬。他虽自问不是顶级高手,却也勉强称得上是人中翘楚。可没想到自己这不经意的一举一动,却被眼前这个男人瞧了个仔细。他心中疑问越深,脸上的神情也开始凝重。季明思让他来这里是对的,这家果然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心中一沉,摆出了自卫的身形,生死攸关时,白芨不敢再玩笑。 男人也微微弓下身子,蓄势待发。 突然身边轰的一声轻响,继而身边白雾四起。白芨的胳膊突然被人一拽,然后狠命的被扔了出去。他以为自己会狠狠的摔在地上,赶紧护住了头部,不想却跌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他本能的想挣扎,却被死死的抱住。那人抱着他一路疾走,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白芨暗道:“完了,叫人绑架了。” “老实点!别乱动!”是一声熟悉的低吼声。 他心中一乐,睁开眼睛,这人竟然是白苏。耳边还传来老头大声的嘲笑:“哈哈哈哈哈哈白芨你小子太怂了哈哈哈哈哈哈!” 三人就这样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白芨见那男子并未追赶,放下心来。白芨脸上的紧张之色也缓缓褪去,嬉皮笑脸的凑上来道:“诶呦,吓死我了。” “你小子怎么越来越差劲了。”老头嘲笑道:“这都能被人发现,真丢你师父的老脸啊哈哈哈哈哈!” “呸!”白芨被自家哥哥放定,第一时间就去回击老头:“我那是不想在闹市引起争斗,你这老头懂什么!你你你还敢笑话我师父,你笑话师父不就相当于笑话我哥,那我哥能忍吗?!诶呦!”话音刚落,臀上就狠狠挨了自家哥哥一脚。 白芨吃痛回头,正巧对上白苏带着隐隐怒火的眼睛,暗叫不好,慌忙上前挽住老头的胳膊,脸上像换脸谱一样笑道:“师叔我想死你了。” 老头“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白芨的手:“我也知道你肯定想我了。” 白苏盯着弟弟,心中越想越气,抬腿拉住白芨又想踢上第二脚。白芨吓得“啊呀”一声,慌忙躲到了师叔后面道:“哥哥哥哥我错了!我不没大没小的了!” 这哪里又是白苏生气的原因呢?白芨平日里精灵古怪,可只要一对上自家哥哥的大长脸,就莫名的智商下线。 白苏见他不懂自己苦心,更是怒从心起,眼神越发凌厉了。他回想起刚刚弟弟的所处的险境,心中更是心悸。白芨做事不够严谨,吊儿郎当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世上只他兄弟二人是血亲,若是白芨出了什么事,他又如何向白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老头见白苏一路不论他怎样嘲讽都没有半点不悦,如今因弟弟犯险,竟生了这么大的气,不由得觉得好笑,站出来打圆场道:“罢了罢了,白苏。这小子不过是一时疏忽,还小呢。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赶不上他。你还记不记得那年。被人下了药,可是师叔我救你出来的,你都忘了吗?” 白苏见小时候的事被提起,脸上一红,又看弟弟活蹦乱跳可怜巴巴的站在他面前,心中也就不生气了。 白芨见哥哥不生气了,谄媚的凑上来的问道:“哥,你怎么会出现在那啊?” 白苏抬手擦了擦弟弟脸上的薄汗,道:“是凑巧。” 他那日与老头赛跑,输得那叫一个彻底。只是老头嘴上说不去,一路却引着白苏往京城跑。到了城门前,白苏恭恭敬敬的认了输,老头也一脸不屑的说自己本来就想来京城逛逛。既圆了老头的面子,又完成了任务。 老头见到徐纵时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白苏现在想来还有点心惊胆战。白苏极少见师父如此失态,徐纵见到江望川的一瞬间,起身拿起手中的茶杯向江望川砸去,茶杯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砸在地上溅起了一地的碎片。 “江望川!!你还知道回来?!” 老头满不在乎,随手托了两个椅子拼在一起,半躺上去,不满道:“谁要回来,明明是你找人硬拖着我回来的。” 徐纵气的一甩袖子道:“你还有没有点责任心了?!” 老头只做听不见,抠抠鼻子道:“别吼了,太吵,老夫要睡一觉。” 徐纵喝道:“江望川!!你趁早给我坐起来!成什么样子!!书院多年的规矩,仁字牌持有者须听从护龙书院一切调令,你拿了仁字牌三十多年,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老头翻身坐起,道:“原来徐纵,你不是要我人到场,而是要这牌子啊,这还不好办?”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块儿脏兮兮的牌子,随手丢给白苏道:“诺,这牌子给你了,以后你便拿着这人字牌,每两年来报一次道,听到没。” 白苏下意识去接那牌子,被徐纵劈手夺过。徐纵气的发抖,道:“你!” “我什么我!”老头也急了,一脸鄙夷:“我说徐纵,你怎么年纪越大事儿越多,这么块儿破牌子,你让我留着我留了,你嫌我不负责任我便把它给更负责的人,又有什么不好!徐纵你就活该,你活该叫你那块义字牌困一辈子!困死在这书院里!给那六亲不认的皇帝守他娘的一辈子河山!!” 徐纵气的脸色发青,一把揪住老头的领子将他提溜起来:“若不是仁字牌我会这么在意?!江望川,若不是仁字牌我会这么在意?!你别忘了这仁字牌本该是谁的?!我又是替谁的儿子守的江山?!我年轻的时候得看你俩你恩我爱!我她娘的老了老了还得看你玩这失恋的把戏?!” 老头也恼了,吼道:“既是她的她为什么不要?!她的儿子女儿她自己为什么不守?!她既爱着我,又为什么弃我而去?!徐纵,她把这一切留给你我便走了,你好心眼去当这冤大头,我可没这么傻!!我江望川死了,去了阴曹地府也要向她问清楚这糊涂账!” 徐纵放开老头,后退了两步,语气软了下来:“望川,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她好歹爱过你,她一定不想看你这个样子” 老头也恢复了理智,理了理领子,叹气道:“爱过又有什么用我没守住她,也没守住她的女儿,空留这仁字牌,又该传给谁。” 白苏那日被两个长辈磨得里外不是人,独自郁闷了好久,当然这些,他是没有脸讲给白芨听的。 老头听了,也不戳穿,只是轻哼了一声。 白芨此时可没心思去看他二人的表情变化。他长出了一口气,季明思的任务全是完成了,哥哥也返京了,他终于有空,去见见几日未见的阿元了。想到这儿,他心下欢喜,脸上也漾开了止不住的笑意。 夏菖蒲这几日总觉得后脊梁骨莫名的发凉,她吃饭,洗衣,打扫院落时,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看她。她故意装作不知道,然后突然回身,却又抓了个空。院子里静悄悄的,街道上繁华的叫卖声被堵在街口,远远传不进这深巷中的小院。 夏菖蒲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生活太悠闲,产生了幻觉。她磕磕绊绊长到十五岁,见的,经历的,倒比一般人要多很多。 她正琢磨着,门被推开,一个瘦高俊朗的青年挽着袖子走了进来,他怀中抱着着蔬果,路过时轻轻拍了下夏菖蒲的头道:“怎么愣神了?” “我最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小姑娘眉头微蹙道。 “延枚,你说这京城里,是不是坏人很多。” 青年噗嗤一笑,道:“真能瞧得上你自己,坏人能看上你的什么?脸么?” 那可不好说,夏菖蒲在心里小声念叨道。她轻哼一声,接过青年怀中的蔬果,道:“可能真的是我自己的错觉吧,延枚,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老板有事,下午关店了。”夏延枚走到院角,舀了一大瓢清水灌下去道。“老板好像有什么要紧事,平日里在的时候也少。字还好,画我真的不在行,老板说过几日求你去看看。” “我也不过是瞎看罢了。遇到好些字画,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就下意识能叫的出名字。” “就是说你自己聪明呗。”夏延枚端着清水笑道。他起初只是轻笑,怎料越笑越大声,笑得整个人颤抖不已,瓢中的清水被他笑的洒了一身。 他平时一大乐事,就是打趣菖蒲小姑娘。菖蒲是个温柔的孩子,每每被嘲笑了,也都只是愤怒的跺下脚,反复念叨着:“延枚你太坏了延枚你太坏了” 果不其然,“夏延枚,你太坏了。”小姑娘说道。她的脸因嘲笑而涨红,她张牙舞爪的向他冲过来。青年笑着用指尖点住她的头,看着她在离自己一米远的地方气急败坏,胳膊却不足以打到自己。延枚已经十八岁了,身量上比菖蒲可要高出一大截。 这样的夏延枚若是被外人看见,简直要惊掉大牙。他平日里待人谦和,人又长得好看,一身翩翩公子气,哪回有人想到他此时的泼皮样呢? 其实吧,夏延枚和夏菖蒲不是亲兄妹。 按照延枚的话来说,菖蒲是他不小心捡来的孩子。 那大约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午后,延枚在村外河边的蒲草地中,发现了一个迷迷糊糊,不足十岁的小丫头。她的衣服已被河水打湿,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额头上,脖颈处,臂膀,有着数不清的伤口与青紫,鲜血凝固在她惨白的脸上。延枚慌忙用手在她鼻下一探,还好,还有气。 延枚叹了口气,想起此处河水湍急,又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大石头。这丫头怕是在某处溺了水,一路被河水冲到此处。捡了一条命。 他想了想,决心把小姑娘救回家中。此时延枚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力气远不够大,使了吃奶的力气,才磕磕绊绊的把小姑娘背回家。以至于小姑娘刚睁眼时,对上的是一张眉开眼笑的脸。延枚乐的像花一样,笑道: “小胖子,醒了?” 小姑娘看了看少年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腕,险些背过气去。 自此,两个人开始了相依为命的日子。 小姑娘身上颇有些神奇的地方,比如她那日倒在河边奄奄一息,起码要躺上半个月,结果小姑娘只躺了三天不到。她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延枚为她包扎伤口时,指尖不慎触碰到了小姑娘的血,顿时有些痒。延枚一看,昨日砍柴手上划到的伤口,此时竟然已经消失了。 延枚诧异,但鉴于小姑娘声称自己在河里撞坏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延枚也没法问她什么。她不记得自己的过往,自己的年龄,自己的名字。夏延枚不得不给小姑娘起一个名字。他沉吟半晌,忽然灵机一动道: “叫你菖蒲,好吗?” 小姑娘盯着他为她采回来的菖蒲花,用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笑了笑:“好啊,我喜欢这个名字。”说罢,她又支支吾吾地强调道:“我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真真的都不记得了!” 我真的啥都不知道了,我被磕成小傻子了,你千万别问我问题! 延枚对上女孩躲躲闪闪的眼神又看了看她不断揉搓的手指,心中已经明白。他无奈道:“我信,我当然信。你放心我不会追问的。” 他的语气不觉中带着一点宠溺,温暖的像春天最轻柔的风。 菖蒲这才放下心来,满意的笑笑,又向窗外望去。女孩的眼神中带着深沉与忧伤,夏延枚看不透那份忧伤,却从心底里,深深地想去拥抱这个明明已经泪眼朦胧的孩子。 虽然是像蒲草一样低贱她啊,终究还有夏延枚捡了回家,视作珍宝,好好爱护。没有落得化成灰渗入泥的命运。 。 第三章 雨天 菖蒲与延枚二人初上京之时,得到书画店老板许多帮助。那老板是个极热心的人,不但留下延枚帮工,还将书画院后身的房子低价租给二人。延枚菖蒲依然是感激不尽。名义上只雇佣了延枚一个人,可菖蒲也时常去店里帮忙。 老板店内生意本就不红火,一份开支顾两个人,想他也是乐意的。只是他执意每月多付给延枚几日的工钱,说他二人兄妹初来,又无父母照拂,他帮一把也是应该的。延枚试图婉拒,怎奈老板盛情难却,还是拿着了。菖蒲延枚研究过后,都觉得白拿工钱不好,于是菖蒲的帮忙变做了每日去给老板打上一两个时辰的零工。无非是帮老板扫扫地,看看店。 老板姓高,年纪已五十有余,老伴在五年前过世了。据说她的儿子颇有才华,已经在军中有了官职。这在老人家眼里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老板每每提起自己的儿子,都笑的合不拢嘴,常常将儿子幼时的几幅墨迹拿出来,看看,摆弄两下,再放回去。 菖蒲心下诧异,又不好询问,只隐约听卖豆腐的姨姨说过,高老板的儿子年少叛逆,十几岁便拾了行囊头也不回的参军去了,不过年月时会来这里坐上一两个时辰,再留下些钱财,连家门都不肯进。 “不孝哦,不孝”豆腐姨一边撇嘴一边摇头。“这小伙子太不孝顺。” 菖蒲在一旁讪讪的笑,却并不想附和。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伤痛,但亲情之间,确实也没有狡辩的余地。这中故事,只有他二人知道,也只有他二人懂得,外人无权评判。 可这事终究还是坏了她的心情,毕竟菖蒲和延枚都没有个可以置气的长辈,连这,她也要羡慕上一番。 她曾回家与延枚讲过此事。可延枚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凝视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菖蒲,我们有对方,就足够了。” 回到店中,见那老人正歪坐着,微微眯着眼,正在打瞌睡。老人须发已经全白了,只是头发中还隐隐透着些许灰色。他上了岁数,常常坐着坐着就要睡过去。菖蒲不忍心吵他,径直走过去,蹑手蹑脚的掩了窗户,又寻了见老人平时的旧衣替他盖上,刚碰到他,他便醒了。 菖蒲笑笑:“老板若是醒了,便起身进屋去睡吧。我瞅着今天也是没什么客人了,不如把门替你关了,晚些时候再带份晚饭给你。” 老人摆摆手:“不了不了,人上了岁数,白天便不敢多睡。睡多了,晚上又睁着眼睛睡不着。” 菖蒲笑:“那,老板您爱吃些什么,我回去给您做。” 老人哈哈笑了两声,忽然说道:“姑娘若有兴致,不如写几个字给老夫吧。” 菖蒲吓了一跳,推脱道:“小女才疏学浅,不过幼年识了一二个大字。哪里敢在这班门弄斧。” 老板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实在是无聊,不过消遣。你写了字,老夫给你挂在墙上,或有有缘人经过,就买了呢?” 菖蒲笑笑,不在推辞。拿了笔,沉吟了半刻,却不知该写些什么,脑袋里空空的。她幼时反复诵背的诗句此时一句都抓不到,脑海中只有一个温柔的女声,反反复复的念着一句话。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她迟疑许久,潜意识想把这句话抛出脑袋,却怎么也做不到。她抗争许久,看老板目光烁烁的盯着她,脸上一红,只得将这句没头没脑的诗句写上。 老板眯了眼睛细看,轻笑道:“姑娘好字。” “姑娘这字不像是胡乱练的,看姑娘的年龄,怕是会拿筷子时,就已经开始拿笔了吧。” 菖蒲也不谦虚,温声道:“幼年的事,我也确实是不记得了,这字,确实是比一般人开始的早些。” 老板听了这话,扭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捻胡说道:“姑娘确实是通透之人,这字清秀而不失饱满,字字刚劲有力,不失钢骨,相必也有一番故事。老夫半截入土之人,对这些俗事不感兴趣,只是感觉姑娘写下的句子有些不吉。”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写诗的人该是怎样的清高,又是怎样的孤独。 菖蒲说道:“这只是我小时候听过的一句诗句罢了,总是萦绕于耳,所以不自觉的写下了。” 老人笑笑,没在回话,只是将菖蒲的字细心的收起来了,吩咐菖蒲若是有一天有了名望,再回来向他讨这字。 菖蒲苦笑,她一个乡野来的丫头,又哪里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呢? 可人生,又怎是一句话可以说得清的。 菖蒲无意中写下的一句陈词,竟又像是预言,又像是谎话,它在开始的时候就将扭曲的一切逐渐纠正,让无辜的姑娘卷入了命运之中。 现在想来,竟没人躲的过。 这几日,天像是破了洞,整日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菖蒲依靠在柜台上,看着外面阴沉的天气,心里也跟着烦闷起来,只盼着它痛痛快快下一场,然后天晴了事。 高老板称有些杂事,要出去一日,托菖蒲帮他看看店。小姑娘想着自己闲来无事,便笑着应允了。天下着雨,路上的行人都没有几个,更别说来店里这买字画儿笔墨的地方。小姑娘掸了灰,擦了地,思来想去,实在无事可做,叼了根毛笔,趴在桌子上愣神。 突然门被推开了,菖蒲被冷风吹了个激灵,她放下口中的毛笔。抬头看去,只见两三个青年捂着头,冲了进来。最后面的少年还诶呀了两声,伸手去扑自己湿了的黑发,半晌,才发现小姑娘瞪圆了眼睛呆呆的望着他们。 打劫?偷东西?菖蒲紧张兮兮的攥住了衣袖,脑袋里闪过了无数种想法,若真是打劫,她可实在是打不过他们。不过,这大白天正大光明的打劫,也太有点目无王法了吧! 她想,就算街道上的店铺大多关门了。她大声尖叫,也还能引开几个人吧。 为首的少年见菖蒲警惕的望着他们,眼神温柔了一下,说道:“惊扰姑娘了,我们三人出门,未记得带伞,没想着这这半会儿竟又下了雨。一会儿家中亲属会来接,姑娘容我们三人避会儿雨可好。” 他的声音从空气中缥缈而来,温热软糯,直直灌入菖蒲的耳朵。小姑娘抬起头,少年的一对儿好看的桃花眼,满满的撞进了菖蒲的心里。 她的精神一瞬间就崩溃了,就好像有千万个自己在胸口尖叫,她们跪倒在地,拼命地抓自己的头。用最为凄厉的声音尖叫:“把他们赶出去!把他们赶出去!” 她正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时,年纪最小的少年笑嘻嘻的接道:“若是姑娘能予我杯茶就更好啦!”他说罢,被身边年纪稍长未曾开口的少年瞪了一眼,讪讪的闭了嘴。两人面容相似,只是身量上差些,估计是兄弟。 年长的少年朝菖蒲微微点头,说道:“失礼了。” 菖蒲笑道:“倒也不麻烦,只是小店的粗茶怕进不了几位公子的眼。” 她在有意撵他们。只是三个人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依旧没事人似的站在店里。年长的少年还未张口,年纪较小的少年已将在他背后探头出来,快语说道:“不碍事不碍事,公子与我家兄长都不挑嘴的。” 年长的少年蹙眉,喝道:“白芨!” 原来这三人,正是季明思与白苏白芨三人。 白苏白芨二人从小便拜入颇有名望的徐纵门下,徐纵也对二人视若骨血。季明思与二人师出同门,但碍于太子的身份,便尊徐纵一声老师。 至于那个混老头,姓江名望川,是徐纵的师弟。话说这江望川年轻时乃是同辈弟子中的翘楚,后突生变故,竟将他变作这乞丐德行。江望川一辈子一怕无酒,二怕无聊。他几日不戏弄人,浑身就不得劲,这几日回京,日子太过无趣。老头眼神一转,略施小计将三人骗到城外,等三人赶到时,江望川早已不见了踪影。白芨气的跺脚,白苏气的黑脸,连季明思,也气的眯起了眼睛。 他三人被大雨浇了个正着,恰巧跑进了菖蒲的书画店中。白芨进屋一看,眼神一亮:哟!这不正是他监视了好几天的,太子殿下的小相好!他边想,边朝季明思的脸上望去,果然少年脸色变了。可他脸上并不是白芨所预期的羞涩,而是惊恐忧伤与愧疚。 季明思平日里是不容易被看透内心的人。他能在忧伤中飞快的笑出来,内心狂乐面上却泪流满面。可他今日却面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白苏在一旁看了,担忧道:“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季明思摆摆手道。 他以为他磕绊多年,早已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他以为他不说,就可以把绝望的过去藏在肚子里化成渣。可他从没想过,他引以为傲的忍耐,竟然能在一个眼神中变得如此支离破碎,溃不成军。 。 第四章 故人 白苏的呵斥声白芨只装做没听到。屋内气氛太尴尬,对面的姑娘明显是把自己三人当做了坏人。他笑嘻嘻的向菖蒲走去,摆出自己最为人畜无害的表情:“不知姑娘芳年十几,我今年十五了,家兄十九岁,与姑娘定是哎呀!”话没说完,便被自家兄长拎着后脖领子提溜了回去,一脸委屈状。 菖蒲心中略略平静,这小少年模样清秀,大眼灵动,一笑还微微有两个酒窝,让人看了就觉得可爱。 季明思此时也恢复了正常,笑道:“白苏,这都已经进了京城,你这一路也看他太紧,便放过他吧。”说罢,他又用扇子敲敲小少年的头:“白芨,你就浑作。谁教的你这么没礼,回头我不在了,你哥罚你抄书跪经扎马步,看你怎么办。” 白芨吐舌道:“所以公子一定要救我,我表现不好回去被我哥扒了皮,以后没人陪你玩,公子多寂寞。” 季明思笑道:“你倒是会忽悠我。你每日不给我惹祸,我就要多多上两柱香了。” 白芨顿时瞪园了眼睛,像是听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惊叫道:“公子,你这话可说的忒没良心!从小到大还不是你说上树就上树,你说下水就下水。你说要往军师的茶水里下胡椒粉,要用他的诗书烤地瓜,哪点白芨没给你办的妥妥的!就因为这个从小挨我哥多少打!你就说你原来往军师奏折上画乌龟的事呜呜呜!你有本事别捂我嘴呀” 季明思老底被白芨揭了个干净,面上发烫,他一边惊慌的看了一眼菖蒲,一边将手从白芨嘴上拿下,气的打开扇子摔了两下:“白苏!你弟弟!管不管!” 白苏二话不说,抬腿就往自己弟弟大腿处狠狠的踢了一脚,斜眼睛瞪他 小少年挨了打,撇撇嘴,叫自己兄长瞪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只缩缩脖,不出声,暗自腹诽,这哪是亲哥哥,这分明就是一个打手!刽子手!冷血无情! 菖蒲被这三人逗弄的好笑,心中的烦闷这才稍稍褪去。她抿抿嘴,上下打量那被称作公子的人。那人身着一身暗蓝色,上面隐隐能看到银色的纹路,定是价格不菲。一双桃花眼,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嘴唇有些薄,眼白眼黑不甚分明,眼神扫过自带三分酒意,微微泛着光,眼角处长了颗泪痣,菖蒲叹气,这人的长相,她真是,怎么看怎么都不喜欢。 自古男生女相,非福即贵,但未必是吉相。 况且他眼中带笑,倒让人分不出哪句是真情,哪句是假意。 菖蒲想到这,眼睛一阵酸涩。她也不好再让他三人呆站着,便请他们坐了,取了老板平日常喝的茶水,烧的滚烫,替他们斟上。 菖蒲正要将茶水端过去,白芨突然笑嘻嘻道:“姑娘,两杯就好了。” 菖蒲一滞,暗想道:那你们哪两个纯爷们,打算共饮一杯呢? 白芨看出了菖蒲的疑惑,解释道:“劳烦姑娘了,我向来不喝滚茶。” 菖蒲笑,这怕是真的是大家的公子,家财万贯,从小被人宠到大,喝茶竟然如此的挑剔。她正想着,不苟言笑的白苏突然张嘴道:“姑娘,您这儿有凉水么?” “凉水没有,凉茶倒有一些。”老板上午喝剩的茶水还在,菖蒲说道:“就在柜台上放着呢,只是喝凉茶对肠胃不好吧” “哎呀,太好了!”白芨高兴的拍了下手。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茶前,倒了一杯便喝。 白芨自顾自咕咚咕咚连灌三杯,看样子便是渴极了。那季明思却愣愣的,只往那墙上看去,菖蒲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却正是前几****写给老板的字,被老板裱出来,挂了上去。 “酒醉酒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菖蒲拿了掸子,装作不经意掸灰,随手将那字取下来。少年缓过神来,歉意的笑笑,问道:“这字是姑娘写的?不知姑娘这话从何处听来。” 菖蒲转身,定定的看了看他,回道:“不过是年少时听过的一句小诗,哪里还记得,怎么。” 季明思收了笑,目光微微游离:“没什么,不过,想起故人罢了。” 菖蒲哑了哑嗓子,忽然鬼使神差道:“有故人,就该去寻。” 季明思的脸色瞬间惨白,白苏猛然站起,险些将凳子踢倒。 菖蒲别开头,不去管他们,将那字倚墙而放。季明思摇摇头,意示白苏坐下。 他回道:“寻不到,何解” 菖蒲笑:“想寻,上天入地也是寻得到的,怕只是不想寻吧。” 菖蒲极少这么刻薄,她敏锐的感知到季明思心上的伤疤,狠狠的撕开,让他痛的撕心裂肺。她不理解,自己怎么变得这样坏了。话出之后,她心中是满满的愧疚,但不得不承认,这愧疚中,还藏着喜悦。 季明思听了这刻薄话,反而恢复了正常,眯起了眼睛笑道:“入土了,又如何寻。” 菖蒲动作一滞,面带歉疚说道:“小女唐突了。” 她此时的愧疚,是真心的。 季明思也笑笑,说了些不碍事,反倒叨扰姑娘了之类的客气话,再未开口。他只是眼中笑意越发的浅。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人来将他们接走了。走之前,季明思回头深深的望了菖蒲一眼,好像有些赌气,没再多言。 菖蒲哑然失笑,终究还是个孩子,哪里就能把自己的情绪掩饰的滴水不漏,在外装作明白人,内里却依然是个稚气小儿。只是想起他的眉眼,他的一站一坐,想起他那颗显眼的泪痣,便越发的不喜。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里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狡辩,骗的了别人,又骗不了自己。 送走了三人,菖蒲觉得很累。她突然发现自己今日竟是这样迫切的盼着延枚回来。今日天气太冷,她坐在屋中听着外面的噼啪声,一下接一下的打哆嗦,继而,有眼泪滑下。 一颗,两颗,她固执的用手背使劲的抹掉,小声的吼自己:夏菖蒲,你不许哭! 可这眼泪像断了串的珠子,很快变成决堤的洪水。她拼命用衣袖去擦,却依旧哽咽出声: “季明思,你这个大坏人,你太坏了,太坏了太坏了!” 季明思,你太坏了。明明是你欠了我,为什么固执的认为我不会原谅你,为什么非要一个人愧疚。 夏菖蒲感觉自己又变回了蒲草地里那个伤痕累累的小姑娘,十岁的她也曾这样望着天空,感到了刺骨的寂寞。 她正哽咽着,白芨却又冲了回来。夏菖蒲吓了一跳,慌忙掩饰住了自己微红的眼圈,瓮声瓮气的问他:“怎么又回来了?” 白芨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擦擦脸上的雨水,递与她一紫色的玉坠,笑道:“我家公子说,谢谢姑娘盛情,便用这玉坠谢了姑娘的恩。” 菖蒲勉强笑道:“恩情自然是要用恩情来还,给我这玉坠,是要我卖了再添几包茶的意思吗?” 白芨搔搔头,嘿嘿两声,说道:“若是我,就真把这玉坠卖了,公子天天带着,没准真是价值连城的玩意儿。” 说罢,像是怕菖蒲把这玉坠强行还给他一般,急匆匆的说了句:“回见”便往门外跑,恰巧碰上来接她的延枚,两人险些撞在了一起。那小少年身形一动,脚下一转,生生一转避开了,倒是把延枚吓了一跳。少年站定,探究的看了两眼延枚,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延枚失笑:“哪里来的莽撞小子。” 菖蒲笑道:“一个刚刚认识,但不会再见的人,应该叫做故人了。” 延枚摸摸菖蒲的头,见了她哭红的眼睛,迟疑了一下。见小姑娘薇薇避开了他的眼神也不再细问,替菖蒲收拾了一下,便牵着她的手向外走去。 延枚菖蒲二人打一把伞,延枚的手滚烫,菖蒲的手却冰凉。延枚摸着菖蒲像冰一样的手,心疼的捏了捏,说道:“菖蒲,你不会生病了吧。” 菖蒲却所问非所答,她的眼睛养着远处迷蒙的山峦,突然道:“延枚,我会成为你的故人么。” 延枚一愣,说道:“应该总有一天会吧。” 菖蒲叹了口气,嘟起嘴唇,很失望道:“延枚,你也会离开我是么。” 延枚却笑,他说: “离开了,还是会时时惦念;再见面,还是一样的欢喜,才叫故人吧。就怕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那可怎么办才好。” 夏菖蒲笑而不语,只握紧了他的手,向那密集的雨中。 “嘿嘿,季明思真是的,随便招惹女孩子哭啊。”远处躲在屋顶上没走远的白芨暗自道。他回来时,便注意到小姑娘的情绪不对。他本想拔腿就走,又有点不放心,想了想,还是淋着雨守了这姑娘一会儿。结果没想到,还有意外发现。 白芨看着延枚越来越模糊的背影,扯起了嘴角: “呦,偷袭我的黑衣男,发现你了。” 。 第五章 密谈 季明思自打几日前在禅瑞书店见过了夏菖蒲,就一直魂不守舍的,这天他坐在书桌前,眼神放空,拿糕点蘸了墨汁就往嘴里放。 “诶诶诶!你疯了是不是!”刚推门进屋的白芨正巧见到这一幕,慌忙劈手夺过季明思手中的糕点,扔在一旁,嫌弃道:“肚子里没墨水也不能这么硬补啊。你说是不是啊,阿元?”他一边嫌弃,一边看向身边的小姑娘说道。 白芨身边这个被唤作阿元的姑娘占星顾家的长女,名半夏,乳名阿元,从小就寄养在徐纵府上。阿元从小天资过人,五岁精通八卦占星之术,被奉为奇才。可惜小姑娘只在这方面比较天才,平日里做什么事都要慢半拍,又患有口吃症,一天也不说几个字。 偏偏小姑娘和白芨关系极好,只要白芨在府上,她就跟着,像个小尾巴一样。 她听了白芨的问话,也不说话,偷偷咽了下口水。 白芨见怪不怪的拿了块糕点,十分自然的递给阿元,然后对季明思说道:“我说你这几日是怎么了,总是坐在这愣神。还有你不用进宫去露个脸吗,这都多久了,就天天赖在师父这不走。” 季明思却答非所问道:“白芨,你说夏菖蒲身边的那个青年就是那日偷袭你的黑衣人,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白芨道:“那男的身上有古怪,我探他的内力,却发现他的气息与我们所熟知的运气方式大为不同,或许不是中原人吧。” “你是说,他可能是从北方而来的蛮人?” “极有可能。毕竟南方的鲛人脸是青蓝色的,而他面孔白皙。至于西面的异兽和异人,就更不可能。异人不喜光,只有在西方的永夜之地才能存活。况且东西交界之处还有频伽石镇守,异人想过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也就是说。他可能是蛮人了。”季明思沉思了一会儿。蛮人居住在昭国的北方,那里极其寒冷,大块的冻土被冰雪覆盖,寸草不生。蛮人大多身材高大,身披兽毛,鼻子大而鼻孔宽。他们性格野蛮,力大无穷,可以与猛禽单打独斗,常越过边界袭击边境上的百姓。 “他若真的是蛮人,我就更不喜欢他了。”白芨道。他一向对蛮人没什么好印象,几年前他曾有幸见过蛮人俘虏,两米多高,身上的毛发重而厚。他蜷缩在铁笼子里,呲着黄牙,对每一个过路人吐口水,在铁笼子上啃下了一个又一个牙印。 阿元见白芨微微皱眉,拉了拉他的衣角,白芨见了,揉揉小姑娘的头顶。 季明思轻轻点了几下桌子道:“那你说,那日那个那个姑娘,不会有事吧。” 白芨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我的天啊,老大,你不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姑娘了吧!” 阿元被白芨的惊叫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小声问道:“哪,哪哪个姑,姑娘?” 白芨附身伏在阿元耳边道:“是老大的老相好。” “什么老相好!!”季明思急得拍了下桌子:“我不过以前与她有些渊源,你这个人,思想龌龊!什么事情都能拐到这上面!” “好好好,对对对,老大说的都对。”白芨双手捂住阿元的耳朵,满不在乎道。他悄悄对阿元说:“我们快不要听他辩解了,看给他急的。” 阿元听了,偷偷的抿嘴笑了。季明思见阿元偷笑,无奈的拍了拍额头,跌坐在椅子上道:“交友不慎啊啊啊啊。”他哀嚎一会,突然回过神来,问道:“对了白芨,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什么事?”白芨愣了,过了三秒钟突然想起了,叫道:“坏了!我把正事给忘了!我是来跑腿的,师父要我来叫你,说郑知路登门拜访,要你快往会客厅去。” 季明思无奈了,他早该想到白芨不会平白无故来找他聊天。此时已有贴身的小厮上前服侍。白芨见了,在一旁调侃道:“老大你这日子过的太滋润了。” “我情愿把这份滋润让给你,你真以为当皇上的儿子有那么容易啊。”季明思一边换衣服一边道:“你也是,你不愿意叫郑知路丞相,倒是尊他一句郑大人啊,总是直呼其名怎么可以。”他知道白芨一向以自己的爷爷,先丞相白越为傲,面对他人是怎么也喊不出丞相两个字的。 “我知道了。”白芨吐了吐舌头,偷偷向阿元扮了个鬼脸。小姑娘“嘿嘿”两声乐出了声。 季明思见他二人亲亲密密,顿时觉得自己很多余,他清了清嗓子,问道:“白芨,这几日京城里那只吸血的猛兽,抓到了么?” 近几日京城里突然出现了一只吸血的猛兽,常趁着深夜去养着家畜的百姓家中吸食牛羊等家禽的鲜血。据说那些家禽的尸体皆干干净净,只是脖子上有着月牙形的血洞。说明那猛兽不想吃肉,只想吸血,又或者,它只是在戏耍人类。 有人说那猛兽长着牛头虎身,头上独角,凶猛异常,嘴能长到鳄鱼那么大。又有人说那猛兽会飞,长着鹰喙,爪子又锋又利。还有人说,那猛兽其实是个人类,身上长着青色的鳞片,动作极其迅猛。 这类奇怪的案子,朝廷是不会去办的,自然要交到徐纵的头上。徐纵与江望川二人年轻时也曾做过军中武将,追随先皇帝季营北夷蛮人三百里。后新帝登基,二人恐新帝季宴疑心,告老归隐,继承了世代为保护皇帝而成立的护龙山庄。徐纵为庄主,门下也收了一些五花八门的学生。京城又此行踪不定的猛兽出现,皇帝大为惊慌,命护龙山庄彻查到底,于是这事一层压一层,最后送到了白苏手中。 “还没有头绪呢。”白芨严肃道:“我哥这几日没白天没黑夜的调查,却一点线索都没有。真是奇怪了,若真的是这么大的猛兽,怎么会一点破绽都不留呢。” “或许是有什么人在背后策划吧。”季明思道:“白芨,这事没那么简单,你告诉白苏。不论案子破不破,以他自己性命为重。” “是老大,我明白了”白芨道。 季明思不再与白芨多说,梳洗完毕,与白芨阿元三人一同朝着会客厅去了。 他三人刚进了会客厅,就有一衣着华贵,鬓角隐隐发白的老人走上前来,拜道:“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郑大人快快请起。”季明思连忙扶起老人道:“这不在宫内,郑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郑知路谢过太子,又看了看一同前来的白芨与阿元,坐了,回头冲徐纵笑道:“徐院长的爱徒果然都是人中龙凤,气度不凡。” 徐纵笑道:“小徒顽劣,丞相谬赞了。” 徐纵是个干瘦的老头,下巴上留些已见稀疏的胡须,眼神如鹰一般锐利。他时常穿一身灰衣,不苟言笑。除了阿元,几个学生徒弟都挺怕他。徐纵一边喝茶,一边看白芨立在一旁,挺拔俊朗,心下也觉得欣慰。 郑知路对季明思说道:“太子殿下,臣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臣此次前来,是为了陛下南巡一事。” 听到“南巡”二字,季明思皱起了好看的眉毛:“怎么,父皇有南巡的心思吗?” “唉。”郑知路叹气道:“陛下好像还未做决断,是陛下的身边人传出来的。” 说“身边人”,不过是为了好听。世人皆知当今圣上好男色,身边除了几个做摆设的妃子以外,大多都是些白面声娇的男妃。要不然也不过年过四十了,身边却只有季明思一个皇子。 季明思听到“身边人”三个字,心中涌现出了一股浓烈的厌恶之情。他从小见多了这些出入父皇寝宫的“宫人”,也受到了他们下的绊子与赋予的耻辱。没有一个宫人能在父皇身边待过一年以上,而如今这位徐夜,竟已经坚持了三年以上。父皇好像对他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并给他了一官半职。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郑大人,有事您可以直说。”季明思道:“这护龙山庄中,不会有外人的。” 郑知路迟疑了一下,好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是徐夜,是他怂恿陛下南巡的。陛下近些日子越发的不理朝政,每日只知道和徐夜在后宫享乐。如今朝中徐夜一人独大,前几日有几位大臣上谏弹劾徐夜,话还没说完,陛下就说他们居心叵测将他们关进了地牢,要他们管住了自己的嘴,结果结果” “结果怎么样了?”季明思焦急的问道。 “结果今日传来消息,几位大人都在牢中自尽了。” “怎么会!”季明思惊得脸白了一下:“几位大人怎么不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不,不对!他们不会自杀!”他声音有些憋闷,像是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他们不会自杀的是徐夜” 郑知路眼含热泪。无声的点了点头。 。 第六章 郑知路 “果真是他”季明思气得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盏被震得一颤,茶洒了一桌子。 郑知路眼中的热泪转了两转,终是落了下来。他不想让几位小辈和徐纵看到自己的眼泪,端起茶杯拿起茶盖,去吹茶面上浮动的茶叶,却因为太激动,手不停地颤抖,茶杯与茶盖不断碰撞,叮当作响。 他缓和了一下情绪,缓缓说道:“我今去偷偷去见了几位大人的遗体,徐纵将他们的尸体放在天牢,不许家属认领。七位皆受了重刑,身上的皮肉都被打烂了。我想过他们是遭徐夜暗杀,却却没想过,竟都是被活活打死的。我去的时候,七位大人,没有一位是闭上眼睛走的。” 一旁的白芨早已捂住了阿元的耳朵,将她拉到一边,不许她听。 “这个徐夜,简直欺人太甚!”季明思怒道,七位大臣皆是朝廷忠臣,有三位大臣是追随先帝多年,为大昭立下汗马功劳的元老。最年少的一位裴和生,年不过三十,家中还有不足五岁的稚子。季明思想到这,只觉得胸口像被巨石击中,喘不过气来。 这世道,为什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了。君不君,臣不臣!几位大臣定然盼着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又哪里会想过,最后竟是死于奸臣手中。季明思怒从心起,目眦欲裂。徐纵也是摇头叹气,会客厅内一片悲切之情。 突然,一个结结巴巴的小声音响起: “老爷爷,这这个袋子里里是什么?” 众人一看,原来是阿元不知道什么时候趁着白芨不注意,走到了郑知路身边问道。 咱姑娘眼睛一闪一闪的,指着郑知路腰间一个紫金的袋子问道。那紫金的袋子做功极好,上面的暗纹皆是用金线绣的,一看里面装的就是不斐之物。郑知路膝下无女,见了阿元,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仔细的从腰间摘下袋子,打开,拿出了一个极其精美的小小鱼符。 阿元见了,抿抿嘴,突然小声央道:“阿元想要” “阿元!”季明思慌忙喝道:“这东西不能随便送人!别为难郑大人!”这鱼符是当朝丞相的信物,哪能随便送人的。白芨也连忙上前牵住阿元的手,安慰道:“你听话,回头我带好玩的东西给你。”连一向疼爱阿元的徐纵也吹胡子瞪眼道:“阿元不许胡闹!” 按说平日里阿元是个极其乖巧的姑娘,可今日小姑娘突然委屈了,悄悄地撇着嘴,难过了。 白芨见了也心疼,安慰的摸摸她的头。 郑知路却用他粗糙的大手拉过小姑娘的手,将鱼符放进小姑娘白嫩的手心,又将她的手合上,笑眯眯道:“小姑娘既然喜欢,送给你有何妨?” “大人这怎么能行。”季明思急忙道。郑知路朝着季明思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然后重新慈爱的冲阿元道:“小姑娘替老朽保管几日,老朽几日后亲自来取。”他起身,又转回来抓住季明思的胳膊道:“太子殿下,陛下生性急躁,如今又为奸人所惑。太子殿下切不可与陛下正面相争。太子殿下如今还未及弱冠,应好好进学,臣闻得军师尹轶月余后就要班师回朝了。军师为人耿直,清正廉明,有大智慧,又曾为太子太傅,先文盛长公主也说过'尹轶可信'四字,太子以后遇事,万事可与他相商。臣只有一字,追随军师出征,若他归来,还望还望太子殿下多加照拂。”郑知路这一字一句,竟有了托孤之意。 季明思本就悲伤,听他提起季玖儿的名字,心里更是难过。他反握住郑知路手道:“郑大人与姑母的话,明思记得了。” 季玖儿是季宴的妹妹,捐躯于白青山脉,去世时三十有五岁。季玖儿战死的时候,季明思已经有十岁了。他记忆里的季玖儿,是个极其坚强爽朗的女子,不输男儿。她从不穿长裙,也不像一般姑娘一般描眉弄影。她所做的,是曾站在朝堂之上斥责众臣,也曾率领百万士兵击退异人,修复频伽石。她教季明思识字习武,教他如何为君为帝。她令季明思拜入尹轶与徐纵门下。在季玖儿身边的日子里,是季明思这辈子最为快乐的时光。 世人接知,季玖儿爱尹轶而尹轶不爱季玖儿。长公主季玖儿年轻时曾育有一子,而那孩子就那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那个孩子,在季玖儿的谥书中,才略有提及。季玖儿年轻的时候是个极为热烈的女孩子,有话直说从不拐弯抹角,天天见叫嚣着要尹轶娶她,逼得尹轶节节败退。可他二人磕磕绊绊数载,终是未成一段佳偶。 据说是季玖儿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尹轶的鼻子说道:“我不愿意嫁给你。” 多好笑,五年前,她满皇宫大喊“尹轶你快点来娶我!”五年后,她当着所有人潸然泪下,说“尹轶我不愿意嫁你。” 至于那个孩子,溢书上写着“悲极而夭亡”,那句话季明思现在想来,也觉得好笑。 那鱼符,郑知路终究还是没能亲自来取。 第二日上朝,皇帝还未开口,郑知路便已经扑倒在地,将“弹劾徐夜”“七位大人之死”的事说的详尽,把皇上“南巡”的事生生憋了回去。 “徐夜,这是怎么回事?”他没有说徐卿,而是直呼了他的名字。 “陛下明鉴,臣惶恐。”徐夜噗咚一声跪倒在地道。他虽动作慌乱,声音却没有一丝波动。他先是看了郑知路一眼,又死死的盯着立在一旁的季明思。他的瞳孔想蛇一般,油腻而冰冷。 “七位大人皆是自尽而死。依照天牢的惯例,他们的尸首今日已经焚烧完毕,骨灰已还予家属了,这虐杀七位大人之事,徐夜实在不知从何而来。”他说罢。突然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样子,眼泪在眼睛中滚来滚去,小声道:“大郎,郑大人就是嫉妒我故意害我” 季明思心道这徐夜胆子太大,又太会撒娇,竟敢在朝堂上与皇上叫起私密时的名字来,他太明白皇帝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也,太不要脸。 季明思苦笑,看向郑知路。郑知路并不惊慌,他枯老的目光扫到了季明思身上,微微笑了,不可见的摇摇头。 郑知路一早就知道结局,他一眼就知道自己不会活着见到自己随军而归的儿子,又或者说,正是因为儿子不在京城,他才敢用生命一搏,他信季明思,更信尹轶,会护他独自周全。 皇帝低沉着脸,似乎是做了决定,冰冷道:“郑知路,你可有证据?” “臣没有。”郑知路扣头道。他似乎已经知道结局了,忽然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磕的头上一片血迹,哭道:“陛下!陛下!还请陛下专心社稷啊陛下!徐夜这奸人心肠恶毒,又有虎狼之心!如今全京城的百姓都称他作'男皇后'啊陛下!” “拉出去!!”他这句话正好戳中了季宴的死穴。他一世为人,最怕别人指责他好男色,如今郑知路竟然当着这么多人指了出来,瞬间气得气血逆行,厉声尖叫道:“把他拉出去!!处死!!处死!!”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侍卫进来拖住郑知路。郑知路知道自己命数已尽,喝道:“不必拉我!我自己走!” 几个侍卫像是听不见一般,依然在撕扯郑知路,好像是故意一般将他的衣服头发扯的破乱不堪。他的外衣几乎要被褪下,露出他已经驼了的肩颈。 郑知路心里一凉,徐夜太有心机,他是算准了自己今日会弹劾他。连羞辱他的法子都设计好了。他见自己此时破衣烂履,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大殿上。 “住手!!”突然角落里一个男声喝道。本就安静的大殿此时更加安静了。众大臣皆循着声音看去,是季明思。 羽翼未丰的小太子第一次在大殿上发出这样洪亮的声音:“住手,郑大人是朝廷命官,岂是你们可以如此羞辱的!” 郑知路转过头,深深地望了小太子一眼,他忽然想起了遗忘了许久的,先长公主季玖儿的模样,他留给这个少年最后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转身,义无反顾的走出大殿。 大殿在正是夏日,桃花开的正好,有两只喜鹊在石阶打闹,他沐浴在灿烂炙热的阳光中,感觉自己已经衰老的躯体又充满了活力,他的步伐开始变得坚定而有力,有宫女的嬉闹声隐隐传来。 多么好的夏天啊,多么难得的太平啊,他想到了年轻的公主,少年的军师尹轶,他又想到了年轻时形影不离的徐纵和江望川,最后他想到了儿子还是稚子的模样。他们都已不再年轻,却有他们正在年轻着。他闭上眼睛,突然心中又充满了希望,露出了他人生中最后一丝笑容。 。 第七章 祠堂之责 夜深了,连最为灯火辉煌的皇城,此时也寂静无声,只有蟋虫在草地中鸣叫,声声入耳。 季明思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原本该在膝盖下垫着的蒲团早已被人贴心的甩在一旁。膝盖如被针扎般疼痛,可他的脸上却满是平静,甚至嘴角有一丝上扬。 这里是皇室的祠堂。整个祠堂中点着百十根白蜡,彻夜不熄灭。季明思跪在烛火中间,脸被忽明忽暗的烛火晃的一闪一闪的。他的面前,是黑压压的排位,那铺天盖地排位,就如同一个个阴森着脸的先人,恶狠狠的瞪着他们仅存的唯一的一丝血脉。这祠堂的香火味太重,呛的少年放缓了呼吸。他身上的太子朝服早已脱下,此时只剩了一件白色的小衣。季明思脸色惨白,轻轻咬着嘴唇,小衣下隐隐透着血迹,可倔强的少年依旧挺着了腰板,甚至面带微笑的面对着列祖列宗。 真是稀疏平常的事啊,季明思苦笑道。自打他被立为太子,便无数次跪在了这里。在祠堂罚跪挨打,几乎隔个几日就要发生。 白芨这个傻瓜还羡慕他呢,太子哪有那么好当的。 身后的皇帝季宴一脸阴沉,他穿了一件紫色的长衣,腰间用金色龙纹的带子束了,手里握着根两指粗的藤棍,问季明思道:“为什么罚你?”他的声音冰冷,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怜悯。 “因为我违抗了您。”季明思道。 背后的棍子接连挥下,用了十足的力气抽在刚刚十六岁的少年的后背上。季明思似乎是做好了准备,死死咬紧牙关,身体抖然前倾,发出了一声闷哼。 季宴面不改色的连打了十下,又问道:“为什么罚你?” “因为我违抗了陛下。”小少年依旧倔强的答道。 果不其然,又是狠辣的十几下。此时季明思的小衣已经有几处撕裂了,有鲜血从裸露的伤口处渗出。小少年吃痛不已,冷汗从头上涔涔落下。耳边又再一次响起了冰冷的问话: “为什么罚你?” “因为我违抗了陛下。”季明思舔舔干裂的嘴唇道,其实他想说,陛下,你都不心疼我的么?血浓于水,打在我身上,陛下的心里真的一点都不痛么? 有汗水在季明思好看的脸上滑下,小少年闭着眼睛,听着棍子打在他后背上的清脆声音,呼吸越发的急促。 “呵呵,你违抗朕?”季宴一声冷笑,他的声音开始有些歇斯底里:“季明思你敢骗朕?你敢联合郑知路那个反贼一起骗朕?你以为朕没注意到你们在大殿上眉来眼去吗?你们要害朕,你们都想害朕!你们这群逆贼!朕打死你!!禽兽不如的东西!”他一边狠狠落棍,一边开始尖叫,尖锐的声音撕裂了寂静的空气。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小把戏!平时装作畏缩的样子,骗朕骗的好狠啊!” 季明思不想辩解了。他好累,他抬头望着离自己最近的“先文盛长公主季玖儿”的排位,突然觉得好委屈。他仰着头,红了眼眶。 背后依旧是噼啪做响的棍棒声。 季明思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突然回头温声说道:“陛下,娘生前最喜欢阳光,陛下为什么将她放在这里?” 季宴一愣,他没料到季明思会转头,来不及收力,手上的棍子实打实的,狠狠抽在少年的额头上。 啪嗒。是血迹斑斑的少年应声到地的声音。 处上京时,延枚告诫小姑娘,要她小心京都内奇奇怪怪的往人。京都不比他们们那穷乡僻壤,机遇多,危险也多。若是有长得慈爱的白胡子老者给她递糖吃,一准儿是拍花子的老头。 “把你拐走就完蛋了!”他对着小姑娘张牙舞爪,眉毛简直要飞起来:“给你卖到塞外去,把你卖给蛮人当媳妇儿,然后生一群话都不会说的小傻瓜!” 夏菖蒲一脸鄙夷,明显知道他在吓唬她,毕竟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还是知道的。小姑娘在心中暗道:小孩子生下来当然是不会说话的小傻瓜,难道是落地就会说话的小妖精吗。 延枚见菖蒲眼神飘浮,唇边带笑,一看就是没有好好听他说话,伸手猝不及防地敲了小姑娘的头:“小笨蛋!你记住了没?” “记住啦记住啦。”菖蒲捂着脑袋哼唧道:“不给傻子当媳妇,不给傻子生小傻瓜,我记住啦。” 延枚总喜欢来敲小姑娘的头,前后左右简直被他打了个遍。菖蒲小姑娘暗自腹诽:想我小时候也是经常被夸聪慧的孩子,竟活生生被他敲成今天这个样子! 延枚听完小姑娘的话,捂额头做昏厥状,感叹小姑娘的思维诡异,大脑异常。菖蒲十分不屑,瞥他两眼,也不理,自顾自做饭去。今日延枚歇工,闲的要死,小姑娘想:我可没时间和他这闲人鬼混,我要是不做饭,这一家两口估计就要活活饿死。想到这,她心中又有些得意洋洋起来。 延枚见小姑娘没理他,吐吐舌头,屁颠屁颠的跟过来,嚷嚷着要帮菖蒲做饭。 菖蒲嗤之以鼻:“就你老人家那手艺,还是算了吧。” 延枚哼了两声:“小看我,你可别忘了,起初几个月是谁天天做饭一口一口养活你。” “是啊。”菖蒲一边说话一边将土豆切成片,再细细的剁成丝:“也不知道是谁,天天把盐当成糖,把糖当成盐,就没一次猜对过。蔬菜切也不切直接扔下锅,不管什么调料都一把一把往里扔。”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延枚满不在乎。 “所以有一次我上吐下泻简直去了半条命,然后就轮到我做饭了。那会儿我还没比灶台高多少呢。” “胡说,你那会儿比灶台高多了,你那会儿都十岁了。”他用手比量道 “是啊是啊。”小姑娘皱皱鼻子说道:“我那会儿真大。估计都能嫁人生孩子了。” 延枚没在接话,他正在和一颗白菜作斗争。他举着整颗白菜,在水盆里涮来涮去。 菖蒲叹气:“延枚,我们今儿不吃白菜。而且,洗白菜之前要把白菜一片一片掰下来,你知道么。 “哦哦”他舔舔嘴唇,眯着眼睛冲菖蒲笑笑:“我这不是想帮你嘛。”然后他就蹲在角落里,细细的将每一片白菜的柔软叶子扯下来,根儿和帮儿统统扔到地上,菖蒲倒吸一口冷气:“延枚,我记得我给你吃过白菜。” 他茫然回头,指着地上那一堆白做无辜状:“那不是不能吃的吗?” 这天晚上,延枚眨眨眼睛,提了全天下最不要脸的一个要求: “菖蒲,我们今晚一起睡吧。” 菖蒲坐在床边,一枕头砸过去,笑:“你再说一遍。” 延枚叫小姑娘笑的慎得慌,支吾:“恩我的意思是,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菖蒲盯了他半天,他笑眯眯的看回去,故做纯良的样子。小姑娘叹气,想他这几日精神不振,总像没睡醒似的,便缓和语气允了他。又怕他睡在地上不舒服,问道:“要不,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不用不用。”他大大咧咧的将褥子铺好,抱着被子倒下:“这样就很好。” 菖蒲见他躺的舒服,也就不再说什么,起身,吹烛,盖被,躺好。 延枚并没像小姑娘想象的那样失眠,一歪脑袋睡去了。 菖蒲笑笑,也闭上了眼睛。 半夜,梦里。 她好像变成了一只白色的狐狸,衔了一块乳白色的玉在林间奔跑。 身后有追她的人,他们举着火把,拿着木棍铁锹,在她身后嘶吼,咆哮。 她拼命的奔跑,越过层层叠叠的石头,绕过粗壮的古树,奋力一跃,恰巧跳入碧绿色的潭水中。 后面的声音还是此起彼伏,然后它们合为了一个人的声音。 是延枚的声音,他说。 “大半夜闯进我家做什么!” 菖蒲吓了一跳,一下子就爬起来了。她慌忙穿衣服出门,迎着月光,看见一少年单膝跪在院子中央。延枚站在一旁,手拿锄头,张牙舞爪。 菖蒲仔细一看,发现这少年正是那天来避雨的三位少年中,年纪最长,不苟言笑的那个。 白苏见菖蒲出来,冲着小姑娘一抱拳道:“望夏姑娘能与在下去一趟护龙山庄。” 菖蒲与延枚交换了一下眼神。延枚皱起眉头,突然吼道:“你这大驴脸想对我家菖蒲做什么!” 白苏听到大驴脸三个字,差点背过气去。只是情况危急,他也没空纠缠这些。 原来季明思被打到头之后,竟直挺挺的昏了过去,没了生气。恰好白苏白芨即使赶到,将其送到护龙山庄。徐纵与江望川二人先使内力,再用丹药,这才吊住他的性命。 季明思昏迷中一直在低声呼唤着什么,白芨凑到耳边,只听到他不断地在叫着“二二,二二” 白芨蒙了,这二二是个什么东西?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 一旁的徐纵却十分担心,季明思受伤太重,这样下去,凶吉未知啊。 小少年却在这时睁了眼,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句话,白芨这次听的极清楚。 “带夏菖蒲来,救我。” 。 第八章 救命恩德 季明思虚弱的躺在床上,少年的脸本就白皙,如今更是惨白的吓人。他的呼吸虚弱而急促,鲜血从头上的伤口渗出,柳染慌忙的用纱布去捂季明思的伤口,可一点用都没,血根本止不住,蹭了她一身一脸。 柳染是徐纵的学生,精通医术。她站起身,无奈而慌张的摇摇头道:“额头上的骨头怕是断了。” 徐纵听了这话,眉头皱的更紧了,江望川在一旁吼道:“骨头断了?骨头断了就挺不住了?这小子就这么虚?” 柳染迟疑了一下,道:“并不是柳染救不了太子殿下,而是而是太子殿下,毫无求生意志” “毫无求生意志?”徐纵心里沉了一下,突然有些腿软。整个屋子顿时安静了,江望川在一旁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道:“******季宴!他到底对明思做了什么,能让他毫无意识?!”说罢,他拍门就要出去:“我去找那个小子去!” 徐纵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道:“江望川!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一点?!”江望川一把甩开了徐纵的手,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吼道:“徐纵,你还要纵他到多久!” “从小你就宠季宴,把他惯到如今这个样子,昏庸无道!如果没有他,玖儿会死吗?!那个白眼狼!狼心狗肺的东西!玖儿临行前,只托我一件事,要我万事护明思周全,现在呢?这么个好孩子,被他折磨到毫无求生意志?你要我怎么去面对泉下有知的玖儿?!”江望川瞪红了双眼,嘶吼道。他又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轰的一声,桌子从中间碎成了两半,茶壶茶杯都坠到地上,碎片飞溅了一地。 徐纵低头不语,突然想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突然起身,走向季明思。 少年面色如纸,脸颊上满是蹭到的血印,他身下的床单因为鲜血已有些发黑了。这时他才意识到季明思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他的身子那么瘦小,好像会轻易被床帷的阴影吸进去。他的嘴唇上满是裂口,是他不愿呼痛,挨打时咬破的。 徐纵伸出枯瘦的手掌,摸了摸的少年的脸颊,站在床边的柳染已经悄悄抹起泪来。徐纵附身,对着季明思的耳朵轻轻道: “季明思,你一点都不想报仇吗?” 屋内的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江望川连忙上前吃惊道:“你疯了!这孩子受的苦已经够多的了!你何苦要这样伤他!” 徐纵冲他摆摆手,继续轻声冲着季明思说道:“你就不想知道,长公主是怎么死的吗?” 床上的少年,微微颤动了一下。 江望川不忍心在看,扭头望向窗外,眼眶微微泛红。 “你知道么,长公主是被人活活烧死的。” “她遭人算计,被人围困于边境未城。我军十万大军就在三十里外,竟收到无需支援的指令。” “据说长公主死的时候,还在喊着你的名字。” “她说这世上再无人庇佑明思,她很愧疚。” 床上的少年颤抖的越发厉害,眼角流下了一行清泪。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江望川悲愤至极道:“我知道你想用仇恨刺激这孩子,可是这样下去,这孩子就只会活在仇恨中了啊!我们对不起玖儿啊!” 徐纵嘴唇颤抖,他枯老的面容皱在一起,闭上了眼睛。他从未如此恨过自己,痛恨自己的疏忽,痛恨自己的没能力,他想起了玖儿最喜欢的一句诗,缓缓的念给了季明思听: “酒醉酒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这几乎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少年微微张开嘴,从喉咙中发出一阵阵愤怒而悲伤的呼噜声,无声而崩溃的大哭。他从未如此恨过季宴,他从未如此想要活下去,他原本溃散的精神正在慢慢的回来。 季明思奇迹般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的道: “去找夏菖蒲,救我” 白苏焦急的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他说完,竟然双膝着地,叩首道:“还望夏姑娘大慈大悲,一定救救我家公子!大恩大德白苏没齿难忘,当牛做马也要偿还夏姑娘的恩情!” 夏菖蒲脸色一白,倒退了一步,声音颤抖道:“季明思为什么来寻我。” 白苏被问住了,一时语滞,无话可说。 菖蒲吸吸鼻子,又重复了一遍道:“季明思为什么要来寻我?” 夏延枚见小姑娘情绪不对,有些紧张,慌忙走过去拉住小姑娘的手。 夏菖蒲突然崩溃大喊出声:“你说啊!!季明思为什么要你来找我!!” 夏延枚从未听过菖蒲发出如此凄厉的声音,吓得一把抱住了小姑娘。菖蒲的性子内敛,遇事从不反抗,出门叫人欺负了,也好脾气的笑笑从不计较。他认识菖蒲许久,见她如此歇斯底里,真的是第一回。 “你说啊!季明思为什么要你来找我!!” 白苏垂头道:“我不知道” “菖蒲,菖蒲!你冷静一点!你别这样!”延枚慌张的用手去擦小姑娘喷涌而出的眼泪,心疼的拍着她的后背,冲白苏喝道:“出去!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白芨跪地,再叩首道:“我家公子伤重,全依仗夏姑娘了!” 夏延枚一把揪住白苏的领子,将他提溜了起来,狠狠地丢了出去:“你听不懂吗?!我家菖蒲说不管!” 白苏摔倒在地,吃了一嘴的泥土。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反抗,只是爬起来,又将头狠狠的抵在地上道:“还望夏姑娘网开一面!”他的额头上已经有了斑斑血迹。 延枚不与他废话,又揪住他,反摔在地。白苏也不恼,翻身继续跪倒。就这样反反复复的重复了好多次,他的衣服已经蹭满了泥土,头发也变的凌乱。到最后,延枚也无奈了,扭头望向小姑娘,用眼神无声的询问她。 夏菖蒲微微低着头,有豆大的眼泪滴落,砸在泥土里,溅起一片灰尘。 “你家公子,当真危在旦夕?” 白苏见事情有松动,大喜过望道:“公子危在旦夕,望夏姑娘救他一命!” 菖蒲笑:“救他可以,想我救他,须有三个条件。” 白苏道:“姑娘请讲。” “第一,今日延枚羞辱于你,起因在我,望你不要以此为仇。” “这个自然。” “第二,今日我如何救他,希望你不等不要透漏给外人,更不要扰我清净。” 白苏道:“这第二条,白苏也省的了。” “第三条。”菖蒲抿了抿嘴,延枚见她犹豫,拉住了她的手。菖蒲看了一眼延枚,心中的慌张瞬间全无,她看向白苏,道: “第三条,你回去告诉你家公子。告诉他故人五年前已去,不必再费心。以后无论生死,愿我二人,不复相见。” 延枚拉着小姑娘的手,只觉得小姑娘的手如冰一般冰冷。他想替菖蒲承担些什么,这个姑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心里就漏了个大洞。他一直都明白,这个洞他永远都填补不上,也没人能填补。那是小姑娘心中的陷阱,每次小姑娘行错了一步路,就会死死的陷进去,再也不能爬出来。 见白苏没反应,菖蒲道:“这第三条,你应还是不应?” 白苏犹豫一下,道:“白苏应了。” “那好,你便回去吧。东西。我会让延枚送上门去。”小姑娘叫他应了,头也不回的转身向屋内走去。 “东西?”白苏惊了一跳。“夏姑娘不用亲自去看看我家公子的病情吗?” “我又不是医生,为什么要去看他的病?”夏菖蒲毫不留情道:“你回去吧,你家公子的性命,必然无虞。” 白苏回到护龙山庄时,已经是深夜里。徐纵听完白苏的汇报后,将几个学生都撵回房间睡觉。几人自然是不愿意离去,徐纵软硬兼施,又是劝又是吼,终于将几个小崽子都撵走了,只与江望川二人陪着季明思。少年昏昏沉沉的睡着,额上的血将将止住,额头烫的吓人,江望川不断的用湿布擦拭着少年面颊,突然道:“闭了眼睛,就跟他娘一模一样。” 徐纵轻哼一声道:“只是那眼睛,随了他爹。” “可不。”江望川道:“我当年就盼着,盼着他娘生一个小姑娘,最好长着他娘圆溜溜的眼睛,干干净净的。”他苦笑了一声:“谁知道他娘偏偏就生了个带把的,天不遂人愿。” 徐纵道:“我还记着第一次见他,半臂长的小婴儿,就知道哭,还尿了我一身。”他说着,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一晃就长这么大了。我们也老了。师弟啊,我近日总是想起年少时,我与你,季营,白越四个人闯荡江湖的事情。后来季营当了皇帝,白越成了名相。他二人走的倒轻松,偏偏留了这么几个小崽子,真是麻烦死了。” 话音刚落,门口突然一阵想动,记着门突然被狠狠踹开,一股凉风灌进来。江望川急忙将季明思盖的严实一些,徐纵则挡在二人面前。 门口的来人,正是跑腿来送药的夏延枚。 夏延枚道:“这是药!”说完,将一个白色的瓷瓶扔了过来,徐纵随手接住。 “我家菖蒲说,涂在伤口处就行了。”延枚说完,转身就离开了。他没空与二人闲扯,小姑娘自己一个人在家,他很不放心。 江望川与徐纵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是不信任。 “罢了罢了。”江望川道:“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一试。”他二人将塞子拔出,里面是暗红色的药膏,江望川挖出一坨,解开季明思的小衣,轻轻涂抹在伤口上。 奇迹发生了,那伤口,竟然真的开始愈合了。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抑制不住的震惊。江望川又拿起药瓶,认真的闻了闻,惊讶道: “果真有血的味道” 。 第九章 月夜 徐纵与江望川二人来不及多想,将药膏上上下下给季明思涂了个遍,看到后背上的伤时,两个人都心疼不已。那哪里还是人的后背啊!青青紫紫,体无完肤,肿胀的后背上尽是开裂的血口,甚是可怖。徐纵将药膏轻轻涂在少年的后背上。尽管少年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在梦中依旧忍不住呻吟,好像在委屈的哭诉着什么。江望川摸摸少年散开的柔顺长发,让他睡得安稳些,一边瞪徐纵,小声吼道:“你轻一点!” “我当然知道,用你说!”徐纵极不耐烦的瞥了江望川一眼道:“滚滚滚,赶紧滚去睡觉!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江望川知道徐纵是心疼他,他年轻时受过重伤,心肺一直不好,不适合熬夜。不过他也并没有去睡觉,而是坐在茶几旁,拿起那个装药的白瓷小瓶,细细的闻起来。此时徐纵已经给季明思上完了药,给少年掩好被子,回头道: “闻出什么了?” “呵呵。”江望川轻笑一声。 “你别光笑啊,怎么,难道这药里有古怪?”徐纵也拿过药,闻了闻。 “这不过是最为普通的消肿止痛的药。 给季明思抹了,杯水车薪罢了。只不过这姑娘往里面加了自己的鲜血。小姑娘估计是有异能,血能治愈伤口。我估计季明思能获救,全仰仗这姑娘的血了。” 徐纵皱皱眉,似是想起了什么,不语。 “要我说,这小姑娘真够鸡贼的。”江望川笑道:“她不如直接灌一瓶鲜血来,明思倒能好的更快一点。她这时怕我们发现她这个异能,找她的麻烦啊。怪不得她不当场把药给白苏,而是要她家的小郎君亲自跑一趟。” 说罢,他突然面色一凛,喝道:“楼上的正人君子!还不现身!” 话音刚落,夏延枚翻身一跃,出现在了大门口,大大咧咧的抱着头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徐纵与江望川的对面,非常自来熟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往嘴边送。他刚端起水杯,水杯就被江望川灵巧的夺过去,夏延枚伸手去抢,却被老头几下避开。 夏延枚气恼不已,扭头愤愤道:“你这老头忒小气!我不过是喝你杯水!” 江望川笑道:“究竟是我老头太小气还是你小子太不讲理?偷听我二人谈话一点也不愧疚,还大言不惭的要喝水?” 夏延枚负气,垮了脸,不再说话。 江望川见夏延枚如此有趣,不由得多了几分兴趣。刚刚几下交手,他就已经感受到了夏延枚的内力深不可测。或许眼前的少年并不如他面上表现的浮躁,或许他刚刚也是故意让自己发现他的存在的呢? 夏延枚没有水喝,委屈至极,不断用舌头舔着自己干巴巴的嘴唇,眼神像一只流浪的小狗,楚楚可怜。江望川叫他盯得浑身不舒坦,犹豫一下,还是把手中的水杯递还给了夏延枚。 青年欣喜不已,脸上漏出了极其和善的笑容,越发显得他俊美异常,嘴也变得很甜:“诶呀你真善良,发型也这么帅气,我好喜欢你!” 徐纵看着江望川比枯草垛还要凌乱的发型,暗自扯了一下嘴角。 江望川却大为受用,抬起手将夏延枚的肩膀拍的啪啪作响道:“没想到你小子倒挺有眼光的嘛哈哈哈哈哈哈!”夏延枚也哈哈大笑,口中说着承让承让。他二人你一来我一往,什么“有志青年”“国家栋梁”“一代宗师”等恭维的词语噼里啪啦的往外冒。夏延枚说到兴起,竟然站起来要拥抱老头,江望川感动的一把抱住,一时间两个人热络的简直快要拜把子。 “你们小点声!”徐纵喝道:“还有病人呢!” “哦,对。”两个人缩缩脖子,不在吵闹。彼时本该睡着的几人也实在是睡不着,出来遛弯,柳染听了徐纵的吩咐去准备了几碟子糕点,那都是上好的糕点,精美异常,芳香四溢,江望川又拿出了几壶好酒。夏延枚看到好吃的好喝的就走不动路,加上凡事都要凑个热闹的白芨,三人竟坐在院子的石阶上,大吃二喝起来。 白苏见三人如此,微微皱眉,并不说话。夏延枚见白苏路过,想起之前对他的种种,心中有些愧疚,从着白苏笑眯眯的喊道:“来来,大驴脸你也过来呀!” 白苏听到大驴脸三个字,脸上一黑,恨不得过去掐死他。 一旁的白芨却憋不住了,噗嗤一声乐的满地打滚,白苏气得怒火焚身,恨不得冲上去把白芨的耳朵给揪下来。无奈师叔张罗要喝酒,他也不好扫兴,只是在心里暗自给白芨判了死刑。 夏延枚很伤心:他明明主动示好,为什么白苏一点面子都不给呢。 此时月色刚好洒在庭院中,照亮了每个人的脸。阿元正坐在院内的石凳上,与柳染结结巴巴的说些什么。小姑娘很少熬夜,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柳染劝她去睡,小姑娘确实不肯,一晃两个时辰过去,天已蒙蒙亮了。 江望川夏延枚白芨三人喝的都有点多,此时石阶上一片狼藉,三个人都东倒西歪的。江望川直搂着白芨与延枚的肩膀叫“老弟”,叫嚣着:“大哥再敬你们一杯!” 他向延枚道:“老弟你父母是谁啊?” “唉,别提了。”延枚眼神朦胧的回道:“无父无母,啥也不记得,妈的石头缝蹦出来的。” 江望川无比叹息的拍了下大腿,举起酒杯大舌头郎当道:“来!来!喝喝!” 白芨和延枚都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夏延枚一扭头,恰巧看到了白苏的黑脸,十分可惜的拍拍白芨肩膀,吼道:“你也够可怜的了,摊上这么一个大驴脸!” “可不是!”白芨迷迷糊糊的附和道:“这大驴脸太难伺候,从小就知道揍我,这都快给我,给我打成残疾了!”说罢,他嘿嘿一笑:“没事,还,还好有媳妇,救,救我。” 媳妇?小院里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白芨继续结巴道:“媳媳妇知道护着我救我好多回。” 阿元愣了一下,紧张兮兮问柳染道:“白芨的媳妇是谁?” 柳染叫他们几个结巴再加大舌头带的几乎都不会说话了,皱着鼻子嫌弃道:“他说的是师父。” 徐纵这才听懂白芨口中的“媳妇”是说他自己,气得显着从凳子上跌下去。真是奇耻大辱啊奇耻大辱,可他又不好和小徒弟一般见识,摇摇头,恶狠狠的看了院子中的其他人:你们都把这件事给我忘了!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哦”没有眼力见的阿元安心了,她抬头看了看徐纵,看徐纵青着脸坐在一旁,又紧张的望向白苏,被咬牙切齿,几乎要怒发冲冠的白苏吓了一跳,咽了下口水,担心的问柳染道:“白芨怎么也口吃?” 柳染神秘的一笑:“因为他预料到自己会被他哥打成残疾了。” 白芨醉醺醺的坐在石阶上摇晃,突然打了个冷战,这清晨的阴风,太冷。 江望川拎着酒坛子摇摇晃晃的向徐纵走去,只觉得眼前的徐纵一会儿两个脑袋,一会儿四个脑袋,让他眼花的狠,不由叫道:“师兄!你坐稳喽!别乱晃!我摸不着你了!” 徐纵听到“师兄”二字,一愣。他已经许久没听到有人叫他师兄了。他们师兄妹六人,季营与白越早已故去,阿柔惨死多年,小师妹水灵不知去向。自打十年前白越死后,他就没再喊过自己师兄,或许他真的实在怪罪自己吧,徐纵想。 一旁的江望川摇摇晃晃,将一坛白酒迎头浇下,念叨道:“我该替阿柔死的啊,我该替阿柔死的啊” 想当初,师兄弟六人,就属江望川与杜柔关系最好。杜柔惨死时江望川却不在她身边。徐纵等啊等,等啊等,等了七天,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当年负气离家的江望川。待到杜柔已经下葬,江望川才风尘仆仆的赶回。他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跪倒在杜柔的坟前,拼命的扒土,徐纵拦着他,他却不干。徐纵只得一掌将他打晕,带回府中。江望川醒来后,整整坐在房间内号哭了三日。待到他出门时,整个人已换了幅样子,曾经的翩翩公子的少年郎变成了如今不修边幅的糟老头。徐纵不敢拦他喝酒,他知道江望川如果不喝酒,早晚有一天会疯掉。 徐纵听他喊阿柔的名字,心中难过不已。他又想到房中重伤的季明思,更是憋闷。想当年阿柔错嫁季营,生下了季宴与季玖儿。季玖儿随了阿柔,聪慧,善良,明朗,却如她一般早逝,季宴却完完全全的随他的父亲季营,敏感,多疑,而且比他的父亲更加的冷血无情。他每每想以舅父的身份多加斥责,对上那对儿酷似杜柔的眼睛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季玖儿与季宴都长了杜柔的眼睛,圆溜溜的,温婉而干净,平静而清亮。 他正回忆着以前的种种,突然听到小姑娘的叫嚷声“让我进去”与门丁的呵斥声。他向白苏使了个眼色,白苏看过后回来禀告:“师父,是夏菖蒲。” 徐纵点点头:“放她进来。” 话音刚落,小姑娘就已经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她面色涨红,紧张道: “夏延枚在吗?” 。 第十章 记忆中人 “夏延枚?”徐纵一挑眉,眼神往一边瞥去。夏菖蒲顺着徐纵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在台阶上喝的七荤八素的少年:延枚穿的黑衣此时已经变得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因天气太热,少年的头发被薄汗打湿了,面色绯红,一身酒气。 夏菖蒲吓了一跳,捂着嘴倒退了一步,愣了一下,这才缓过神来,急匆匆的走过去,面色涨红,拉住延枚的衣袖小声道:“延枚,你怎么这样喝的这样多!” 夏延枚只觉得有人在扯他的衣袖,不耐烦的睁开朦胧的眼睛,眼前小姑娘的脸纵然是模模糊糊,他盯了半晌也看出来了,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把菖蒲拉进怀里,笑嘻嘻道:“喏,这就是我家菖蒲!”他抱住小姑娘摇来摇去,向所有人炫耀道:“这是我女儿,嘿嘿嘿嘿。” “你女儿什么你女儿呀!”菖蒲被延枚当众抱住,害羞不已,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发热的,在延枚怀里使劲挣扎,拍着他的胸脯道:“延枚你快放开我!” “不放,不放不放偏不放。”延枚仗着自己喝醉,胆子越发的大,竟顺势将下巴搭在菖蒲的肩颈出,脸埋在菖蒲乌黑细软的秀发里,深深的吸了一口,小声哼唧道:“真香” 延枚平日虽说与菖蒲百般亲近,又喜欢逗弄她,可这样满满的抱在一起,倒还是第一次,青年喝了酒,丢了魂,见了心仪的姑娘太过欢喜,结果做出了逾越的举动。菖蒲何曾被这样对待过,羞愧万分,一口咬在了少年的肩头上! “啊呀呀!疼!”少年惊叫一声,放开了菖蒲,酒醒了几分:“你这孩子,属狗的吗?!就知道咬人!”他一边夸张的吸着气,一边去扭头去看自己肩上的伤。 “夏延枚你干嘛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啊,已经天亮了吗?”少年后知后觉,一脸痴呆。 小姑娘气结,什么呀夏延枚,你不是说早去早回的吗?你彻夜不归,我都要担心死了!况且 小姑娘想到自己昨晚自己义正言辞的说了“故人已去,生死不复相见”,结果今天一大早就找上门来,打脸打的啪啪响,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夏延枚你真的,太讨厌了太讨厌了。”夏菖蒲无可奈何,只跺脚小声道。 三个酒鬼很快就被各自送进了房间,迷迷瞪瞪的阿元也像个小幽灵一样飘回了闺房。柳染不放心季明思,依旧在床前守着,一时间本来热热闹闹的院子里,就剩下了徐纵与菖蒲两个人。 徐纵咳了一声,率先打破了尴尬:“姑娘祖籍是哪里?” “未城。” “未城?”徐纵一愣:“你祖籍是未城?” 小姑娘有些紧张,红着脸小心翼翼的点了头。 “未城不错啊,我去过那地方,到了夏天,天很蓝,地上的青草长得一片又一片,还有大片的花田。” “我听说过哪里,有鲜花,有小鸟,有可以变色的湖水,还有健硕的汉子与美丽炫目的姑娘!”小姑娘笑嘻嘻道,菖蒲不紧张时说话神采奕奕的,是她特有的模样。她说完,犹豫一下道:“听说长公主就埋在未城。” “夏小姑娘知道的很多啊。”徐纵摸摸胡须笑笑,他似乎很喜欢眼前这个姑娘:“不错,长公主确实埋在未城,边界上有一个四季不败的长青树,公主墓就在那里。” “你们为什么不带她回家?她的家人会很想她的。”小姑娘疑问道。 “是因为长公主生前就很喜欢那里。”徐纵犹豫了一下,他不想告诉菖蒲那公主墓不过是个空墓,眼前的菖蒲如此的纯良,他又怎么忍心告诉她长公主连灰尘都没有剩下呢? “那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菖蒲好奇道。 “长公主啊”徐纵眯起眼睛细细思索道:“长公主是我见过的最为热烈的姑娘,像火一样,温暖而明亮。她是战场上最坚强的战士,又是皇宫内最大度的公主,见过长公主的人都说,她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明珠。” 在徐纵心里的季玖儿还是二十出头的模样,穿着男装骑着枣红马,迎着风傲气的甩动自己的长发,与徐纵站在未城门前,指着不远处异人出没的永夜森林说道:“纵舅舅,总有一天,我要去那森林中看一看!” 徐纵笑她:“胡说什么,你进去喂异兽吗?而且你一个人去,会寂寞的。” 季玖儿哈哈大笑道:“那就带上尹轶和弟弟,让他们陪我解闷,尹轶最坏,碰到了异兽就拿尹轶喂它,我护着弟弟回来。” “你这丫头太小心眼。”徐纵无奈道:“人家尹轶不喜欢你,你就拿人家喂异兽。” “他早晚有一天要娶我的,与他情不情愿,毫无干系。”小姑娘微微仰头,自信的扯起嘴角,任性道。她笑着,扬起手中的那边,抽打着空气发出“啪啪”的声音,驾马远去。 在徐纵的心中,季玖儿好像就停留在那一刻,她如一个戏子,在她短暂的舞台上耀眼到了极点,然后定格在了谢幕的那一刻。 徐纵盯着夏菖蒲,恍然觉得眼前做的就是季玖儿,那身影逐渐清晰,又一瞬间变得模糊,变化成年轻时节的阿柔,穿着一身鹅黄色,温润如玉,握住他的手轻声唤着: “师兄。” 他慌忙定了定神,难道是江望川喝了太多的酒,将酒气都过给他了?好端端的,怎么有些醉感,眼前明明坐着的是小姑娘夏菖蒲,季玖儿与阿柔早就走了,像风一样,逝水不归来,落花不返枝。 夏菖蒲可不知道徐纵心中的波涛汹涌,她只盼着不要和这护龙山庄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才好,虽说天命不可违,可她所还是盼着少一点麻烦,多一点平安。 徐纵见小姑娘坐立不安,笑道:“姑娘若是和老夫坐在一起不自在,不如四处看看吧。” “不不不不不!”小姑娘慌忙回道,又怕被对方看出自己的慌乱,小声道:“与徐院长在一起并没有不自在,只是” “只是什么?”徐纵道:“怕老夫问你的血有什么奇特之处。” “噗!”小姑娘刚送进口的热茶喷了一地,不断的咳嗽。 “我的血没有秘密!” “哦?”徐纵笑笑,不再多语。 突然,门被使劲的摔开,紧接着,传来柳染急切的叫声: “快来人呀!老大又开始发高烧了!” 夏菖蒲慌得立即站起来,抢在徐纵与被惊起来的众人的身前,第一个冲了进去:“季明思!你怎么样了!” 季明思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不停的打着哆嗦,上下牙咬的咯咯作响,柳染这忙着给他压棉被,用湿毛巾给他擦拭,可没有任何用处,少年痛苦的几乎要缩成一团。 夏菖蒲见到了季明思吓了一大跳:“你们没人告诉我,他伤的这样重!” 一群人齐刷刷的看向白苏,白苏无奈道:“我说了公子病重,你们不听。”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夏菖蒲低语道:“我不知道,我以为他是太子,养尊处优,病重不过是个借口” 徐纵与江望川对视一眼,这姑娘怎么会知道季明思的身份? 床上的少年已经开始痛苦的扭动了,他的额头烫的惊人,浑身战栗,嘴上不断呻吟着:“娘娘” 江望川鼻子一酸,扭过头去,不忍心再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季明思唯一依赖的,还是他逝去多年的母亲。 “娘娘”床上的少年越喊越大声,继而在睡梦中失声痛哭。 “你别哭了!季明思你别哭了你真烦人!”夏菖蒲攥着拳头道,一旁的柳染一把把菖蒲推开,怒道:“什么都不能做就别在这说风凉话!你懂我们老大什么!你以为他过的很轻松是吗?!” 菖蒲站不稳,身子向后倒去,她以为自己一定会狠狠摔倒在地,不料后腰被一只大手稳稳的托住,她刚站稳,就见延枚放开自己,一个欠身掐住了柳染的脖子,砰的一声撞在墙壁上,声音变得极其冰冷,眼神里几乎能射出寒光,道:“你推人的手。是不是不想要了!” “延枚,算了。”小姑娘拉住他的衣袖道:“我没事,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风凉话的。” “怎么是你的错?你哪里有错?”少年撒开了掐住柳染脖子的手道:“你们求着我家姑娘来救人,我家姑娘给药了,还要怎样?他季明思不容易,我家菖蒲就过的很容易吗?!我家菖蒲伤痕累累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谁出手相助?跟我们卖惨?老子家的宝贝姑娘是你们的脏手能碰得的?” 一时间,屋子内安静的像一摊死水。 小姑娘犹豫一下,咬咬嘴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微笑道:“延枚,你不要再说了。”紧接着,她当着众人的面,撸起了袖子,露出了纤细的手腕。 。 第十一章 愧疚 夏菖蒲下定决心,当着众人的面,撸起了袖子,露出了纤细的手腕。 那手臂上,竟然布满了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伤疤,有些深,有些浅,最严重的几条,已形成了深褐色的沟壑,小姑娘一直穿着长袖衣衫,没人注意,如今一撸起袖子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小姑娘并不惊讶众人的反应,苦笑道:“你们猜测的没错,我的血确实可以治愈比人的伤口,甚至可以让外伤严重的人起死回生,代价就是我每一次受伤,身上都必定会留疤痕。所以说,老天也是公平的。” 她说着,拿起了茶杯掷在地上,茶杯应声而碎,小姑娘捡起最大的那一片,偷偷的吸了一口气,突然手握碎片,狠狠的划在了自己的右手手腕上。鲜血顿时喷泳而出,夏菖蒲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臂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感不到疼痛一般,她叹气道:“季明思,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的。”她一只手扒开季明思的嘴,另一只流血的手伸到季明思的唇边。让他吸食自己的鲜血。 柳染犹豫一下,上前想要帮她。小姑娘误以为柳染觉得她的血不干净,笑道:“柳染姑娘你别担心,我这血不会害了他的。我昨日以为他伤的不重,才把以前自己配的药膏给他用,没想到差点误了大事。今日他吸食我的鲜血,必定比昨天的药好上百倍。” 柳染迟疑了一下,垂头道:“对不起,我刚刚只是一时情急” 菖蒲笑道:“你也是担心罢了,我并没有怪你。” 柳染本就后悔刚刚随意推了菖蒲,如今听她这样说,更加愧疚的面红耳赤。 菖蒲见屋内众人都很不自在,环视一圈,善解人意道:“各位都出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好。”徐纵点点头,撵着小辈都出去了。菖蒲见屋内没了别人,这才放松下来,咧咧嘴。不管多少次,放血这种事果然还是很疼的唉呀 延枚本不想出去,看菖蒲给他使了眼色,没办法随着众人回到了院子中。他心里很不放心,宿醉瞬间就醒了,在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坐立不安的。 白芨见他如此不安,安慰他道:“夏大哥你别担心,老大他一定没事的。” “谁担心他了!”夏延枚嗤之以鼻:“我是担心我家宝贝姑娘疼不疼难不难过,我管他季明思是死是活。”他说完,负气一甩手,大大咧咧的找个块儿石头坐下了。 柳染见他坐下了,犹豫了一下,决定和他道个歉,走到延枚身边坐下道:“对不起,我刚才” 延枚摆摆手:“不怨你,是菖蒲自己失了冷静。” “菖蒲原本是极唯唯诺诺的孩子,平时胆小的很。偏生在我身边就变了个样,只喜欢做些泼皮耍赖之事,可在这世上唯我一人护着她,我自然要护短些。刚刚出手重,你别介意。” 柳染很理解的点点头,她心中涌起了一丝丝的羡慕,若是也有一个人愿意如此护着她就好了。 她犹豫下,笑道:“菖蒲平时最喜欢做泼皮耍赖之事,那你呢?你最喜欢什么?” 延枚一楞,笑道:“我最喜欢她。” 屋内的季明思喝了夏菖蒲的鲜血,果然慢慢开始好转了。菖蒲把他盖的两床被子给他掖紧些,不多时,季明思的头上就冒出了一层薄汗,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夏菖蒲放心了,把手上的布条重新包扎好,对待自己这么随便,一会儿被延枚看到是要挨骂。她叹口气,坐在季明思的床边,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眉角,指尖顿了一下,从眉角划到嘴边,静静地缩了回去。夏菖蒲心中有些难过,她想她这辈子,应该是最后一次见季明思了吧。 季明思呼吸有些乱了,眉毛不可见的动了一下。 夏菖蒲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起身打算离开。她将地上的茶杯碎片收拾干净,又将凌乱的桌椅放好,手放在门上,打算推门离开。 突然耳边传来了一声细小的呼声:“尔尔。” 夏菖蒲的手滞住了,没有动,也不敢回头。 急切的声音再次传来,小声而犹豫:“尔尔你别走” 小姑娘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鼻腔酸涩难忍。她知道身后是恶魔的召唤,孽缘,他们之间的孽缘。上一次是季明思斩断的,那么这一次,就由她来!她闭着眼睛,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可腿像是长在了地上,迈不动一步。 季明思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他挣扎几下,想翻身下床,结果腿脚不稳,一下子跌倒在地,后背上的伤又被挣开了,一阵阵剧痛传来,他丝毫不在意,哭道:“尔尔对不起尔尔我很想你” “我知道我做了天大的错事,我本该保护你,我本该一直保护你的,可我那时太懦弱了,我知道我一辈子都偿不完自己的罪。我路过禅瑞书院一眼就认出了你,我不敢去见你,我让白芨每日去盯着你,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尔尔我很想你我没有一天不再愧疚尔尔!你别走!”季明思说到最后,终于哭出声来,他跪倒在地,双手撑地,身体不断抖动,眼泪一颗连着一颗,吧嗒吧嗒的掉在地上,打湿了一小块地面。季明思很少哭,课业太多受了罚,不哭;孤苦伶仃受宫人们的排挤羞辱,不哭;被父皇苛责,跪祠堂挨打,第二天还要挤出笑脸应付繁重的政务,也不哭。可他今日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好像一见她的脸,他就变回了娇弱的少年,常常委屈,脆弱的不堪一击。 “尔尔我很抱歉”他泣不成声。 突然,一个温暖的手扶住了他,紧接着,他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小姑娘抱住他的头,轻轻拍了拍,然后捧着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季明思,你看看我。” 季明思躲躲闪闪,对上了小姑娘的眼睛,那是一双多么熟悉的眼睛啊!季明思看着小姑娘的眼睛,看着她笑着,流下了一行清泪。 “季明思,故人已逝,何必纠缠呢?你看看我,我是夏菖蒲啊,我是刚刚进京的乡下丫头,我们不过初识,你又怎么会对不起我。” 季明思明白了她的意思,垂下眼睛,小声的嗯了一句。 小姑娘接着笑道:“而且我觉得,尔尔也不是一个小心眼的姑娘。她知道你如此痛苦,必定会原谅你。她会说'季明思,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啦',季明思,尔尔一定希望你过得好,所以你何必,如此纠缠于你自己。” “尔尔会说'季明思,你快去当你的皇帝吧,我有吃有喝有的玩还有人疼,丝毫都不稀罕。'” 时至下午,季明思的身体已经好转了不少,菖蒲见他精神不错,放下心来,决定离开。 江望川还有点不舍得延枚,延枚与他约好下次还要一起喝酒,又偷摸和他咬耳朵,说自家菖蒲虽然笨拙一点,但是酿酒的技术是极好的,要他有空一定去尝尝,小姑娘毫不留情的狠狠打了延枚后背一下,疼的青年吱哇乱叫,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季明思见菖蒲过的确实不错,一颗悬起来的心这才放下,拉住菖蒲的手细细询问道:“夏延枚与你是什么关系?” 小姑娘撇嘴道:“他是大爷。我是给他打杂的小丫鬟。” 季明思听了这话,信以为真,看向延枚的表情越发不友好了。他偷偷拿出些银两要塞给小姑娘:“他若是欺负你,你就拿着钱来找我!” 夏菖蒲“噗嗤”一笑道:“你放心吧,延枚待我极好。” “夏菖蒲,你干什么,这么慢”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夏延枚就推门进来,恰巧看到季明思握着菖蒲的手,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叫道:“诶诶诶!那快死的人!你干什么呢摸我家姑娘的手!” 季明思眯起眼睛挑衅的看着他,手握的更紧了。 菖蒲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慌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我要走了,延枚你怎么能叫人家快死的人呢。” 夏延枚“哼”了一声,直到他们与徐纵等人告别时,他都不肯说一句话。 而后走出门很久,夏延枚憋不住,问道:“他为什么摸你的手!” 夏菖蒲抬起两个人牵着的手,挑眉道:“就你摸得?人家摸不得?” “咱俩什么关系呀!”打翻了醋坛子的青年惊叫道。 “我跟他的关系呀,你一辈子都做不到。” “你你你你个白眼狼!”夏延枚气极,伸手就要去捏菖蒲的脸。 小姑娘笑嘻嘻的抱住他的胳膊,抬脸望着延枚好看的脸,温和的笑道:“我们俩的关系,他也一辈子别想做到。” 。 第十二章 入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入了秋。这期间菖蒲与延枚时常去护龙书院走动。一方面,是延枚与江望川因酒生情,情比金坚,每每到了休息的时候,总是在家中坐立不安,菖蒲无奈,只得允许他去。另一方面,菖蒲也着实被白芨每天缠着,寻各种理由把她拖到书院,菖蒲被他烦的鼻子都要气歪了,怒气冲冲的跑到季明思那里拍桌子: “季明思!你能不能别让白芨来烦我!” 季明思坐在书桌前,挑眉,呵呵一笑道:“白芨?去烦你?我并不知道啊,跟我没有关系。” 夏菖蒲看着季明思笑眯了的眼睛,看着他眼中满满的得逞与得意,又好气又好笑:“你就装吧你,从小就最会骗人了你。” “那是本少爷天资聪慧。”季明思笑眯眯的起身,给菖蒲倒了一杯她最喜欢的果茶,十分殷勤的送到她的手边道:“手下败将就不要说这么多了,来这一路跑来辛苦了,喝杯茶。” 菖蒲接了,呷一口,果真是自己最喜欢的味道,心情也好起来,眼睛笑成了月牙形。 菖蒲与季明思都知道,他们的关系是不能曝光的,曝光了,可能会牵扯到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打乱这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安宁。所以在菖蒲的授意下,两个人决定不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可季明思一方面答应了,一方面又待菖蒲特别好,这让延枚十分嫉妒。菖蒲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一面和季明思解释,一面还要哄着智商直逼三岁的延枚。 季明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菖蒲的疼爱,对于菖蒲的一切都很关心,这****二人喝着果茶,又絮絮叨叨的提起了菖蒲这些年的经历,正唏嘘着,白芨推门走了进来。 “老大,您找我?” 他正与阿元在房间中下棋呢,小姑娘棋艺高强,这棋盘上只见小姑娘的白子,不见白芨的黑子。白芨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正巧有人进来通报,说季明思让他抓紧去一趟,小少年差点当场笑出声,乐颠颠的就跑到季明思这里来了。 “咳咳,白芨。”季明思清了清嗓子道:“听说你最近天天都去烦夏姑娘?” 白芨不可置信的望向季明思,一脸的问号。 嗯???不是您老人家给的任务?要我天天粘着夏菖蒲? 季明思被盯得尴尬,眼神飘飘忽忽的移开,趁着菖蒲看向别处时给白芨使眼色,右手威胁的做抹脖状。 好的,你是老大你最大,白芨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吸了一口气,突然换上了极其谄媚的脸,蹭到菖蒲身边,哼唧两声做哭泣状,委委屈屈道:“菖蒲姐姐,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没,没有”菖蒲警惕的咽了下口水,后背往椅背儿上贴了贴。 菖蒲拿白芨最没办法,他一哼唧,小姑娘就慌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菖蒲暗自叹气,看来今天这事,也就只能这么不清不白的过去了。 白芨偷偷的冲着季明思乐了一下,后者则是露出了极为赞赏的表情。 之前因季明思,菖蒲,白芨,柳染,阿元几人都是十六岁,几人决定排一下大小,季明思是元月所生,菖蒲说自己次之,而后则是白芨,柳染,最后是年末出生的阿元。 延枚一楞,非常郁闷,你不是告诉我你十五岁菖蒲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傻孩子,我这不是得装失忆么 没想到白芨就此记住了,从此缠上了菖蒲,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 “菖蒲姐姐,那书画店是你的吗?” “菖蒲姐姐,你知道白青山脉吗?” “菖蒲姐姐,你觉得我穿白色好看吗?” “菖蒲姐姐,麻婆豆腐怎么做啊。” “菖蒲姐姐,” 菖蒲感叹,感谢上苍没有给延枚按上这样一张嘴。 白芨小朋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话痨的毛病,见菖蒲回他的话越来越简洁,竟摆了一张无辜的脸,瞪圆了眼睛可怜巴巴的看她:“菖蒲姐姐,我哥和我师父师叔都觉得我烦,你一定不这么觉得对不对。” 菖蒲忍住强行堵住他嘴的想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憋了半天,才道:“是啊。” 小少年听到这话满意地笑了,露出了两个小酒窝,像是一早就预料到小姑娘会这么说。菖蒲愣了一下,瞬间垮了脸,意识到自己被他下了套,脑子里闪过了两个字:蔫坏。 一旁的白苏迟疑了一下,扭头认真看了小姑娘半天,突然开口道: “你真有趣。” 菖蒲对上他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不禁一时语塞。考虑了半天,觉得他绝对不是在夸自己,在心里默念了三个字:大驴脸。 小话唠加上大驴脸,再带上季狐狸,菖蒲觉得自己每天都被忽悠的团团转,毫无反击之力。 不知怎么,还有些开心。 白芨三人说笑打趣一番,白芨想起了什么,突然问季明思:“老大,钦鸢快回来了吧?” 季明思算算日子道:“他这一番折腾,有两三个月了,也快了。”他吸吸鼻子,眼神温柔了一下:“他不在,生辰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过,再见面已经十一岁了,不知道个子长高没有。” 白芨扮了个鬼脸,撇嘴道:“老大,您能不能把您那个慈母笑收起来,我看着恶心。” 季明思呵呵笑道:“你知道些什么?你不在的时候,你哥惦记你时也是这个表情。” 白芨愣了一下,脑补了一下自家哥哥充满爱意的脸庞,顿时打了个哆嗦,不再说话。 说到这尹钦鸢,是军师尹轶的独子,年十一,好音律,极好音律并且只好音律,与季明思关系极好,小家伙刚入夏的时候去了南边祭祖,算算日子,也是该回来了。 季明思又提出要菖蒲带着延枚住进书院,小姑娘犹豫一下还是拒绝了。季明思叹了口气,允了,又叫菖蒲完事要小心,如今京城太乱,近几年,异兽,蛮人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最近又出现了什么只吸血的猛兽,虽说也可能是以讹传讹,可小心点总没坏处。菖蒲听了,笑着应了。 白芨笑:“老大,你怎么遇到菖蒲就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季明思叹气,白了他一眼,心道你又怎么会明白我这颗慈母心啊哎呦喂。 ————————分隔———————— 入秋之后,鲛人入京的消息开始传开,这让城中的百姓都兴奋了起来。这消息像一颗石子坠入平静的潭水,漾起的波纹一般飞速传播开来,人人都爱凑热闹,菖蒲延枚也不例外。 传说鲛人通体是蓝色的,既能在陆地上呼吸,也能在水中呼吸。菖蒲对鲛人了解甚少,只是在书中读过:“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延枚,你说鲛人流泪的时候,眼泪真的会变成珍珠吗。” 坐在一旁用草编蚂蚱的少年道:“不知道。不过要是能变成珍珠就好了,抓住一只打一顿,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 “你这人。”菖蒲被青年逗笑了:“你下午不是要去店里?” “可不是。”延枚看了看时间,惊叫道'“坏了坏了,要迟到了!”他一边惊叫,一边把手中草编的蚂蚱送给菖蒲。 菖蒲拿了,微笑,把那小蚂蚱摆在自己的床头。她看天气正好,决心出去转转,结果鬼使神差溜达到了书院门口。令人惊奇的是,平日门前极为冷清的书院竟然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她犹豫一下,决定还是不进去了,在书院门口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歇脚。 自打与季明思相认,她的心思变得越发活络,她并不知道该如何与季明思相处,却偏偏总想见到他。菖蒲想到这,心里烦躁不已,眉头紧锁。 “喂,丫头,干什么呢?”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话声音也很熟悉。菖蒲一回头,对上一个灿烂的笑容和一口黄牙,正是老头江望川。 老头装作与菖蒲很熟络的样子,自顾自在她身边坐下,诶呦了两声,掏出一壶酒灌了两口。他喝得太急,酒淌了一胡子,满不在乎的用袖子擦了擦,将酒壶递给小姑娘: “丫头,来两口。” 平时逢年过节菖蒲也是要喝上两杯的。此时她心里烦的狠,也不拒绝,接过来就灌了一口。 “嘶——“这酒真辣,像一道火线,从胃里一直烧到嗓子眼。她皱着脸感受了一会,只感觉满口的香气,不觉长长的“啊——“了一声,叹道:“好酒!” 老头呲牙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丫头你这一口酒喝得老夫心里好生爽快!”说罢,又摇摇头叹息道:“可惜自打故人离去,老夫已有六七年没这么爽快了。” 菖蒲听得烦闷,故人,又是故人。最近这是怎么了,所有人都到她这里来寻故人。 。 第十三章 热闹的书院 老头并没注意到菖蒲的语滞,扭头打量了她半刻,突然说道:“丫头,别说,你长相上也与她有六七分相似。” 菖蒲一愣,笑:“或许是我大众脸吧,又或者,那人真与我些血缘关系呢。” 老头摆手:“不可能不可能,那傻丫头,诶呀。” “我倒是盼着她生个小丫头,结果她到底是给我生了个带把儿的。娘的小狼崽子,跟他爹一个死样,心是用他娘的石头做得,三锤子砸不出一个洞来。” 菖蒲笑:“三锤子砸不出就五锤子,十锤子,总能砸出来。” 老头拊掌:“这倒是妙,可若是洞没砸出来,生生敲碎了又该怎么办。” 菖蒲说:“碎了,就再拼上。既然是石头,总是撑得住的。” 老头呵呵道:“你这丫头,也不是心软的人。” 他拍拍小姑娘的肩膀,指着那些排队的人道:“你看看他们,能看出什么端倪么。” 菖蒲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到一个个身着华服的少男少女,每人身边都跟了一群的丫鬟仆人打点着。 他们每一个人都非富即贵,是天之骄子,拥有着可以随意折辱别人的傲慢。可也不得不亲自在这里排队,进入书院的每一个人,都要经过检查。 书院的规则,任你时王子皇孙还是巨贾之子,一律亲自排队。 菖蒲看着他们,没有一丝艳羡,笑道:“不过是一群有着通天荣华的人罢了。” 老头摆摆手:“这可就是你眼拙了。他们不是暴发户,虽然傲气的脖子都要扭一圈了,不过确实有傲慢的本钱。” 他指着那群人,挨个道: “你瞧,那人定是占星的顾家的,顾家人都只穿黑色,为了遮他们纹了一身的咒文。” “那是傀儡术宁家,他们家族人人右手食指上都带着紫色的玉石戒指。 “那是离魂的叶家,诶呦一家子脸都惨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呢。” “那个!那个那个!必定是炼药的钟家,一身苦中药味闻的老夫头痛。” “还有还有” 每路过一个人,老头就之上那个人说上两三句。菖蒲诧异于老头的渊博,也感叹于老头的身份。她平日里不怎么愿与不熟搭话,见了这老头,竟生出了一股亲近感,像是早就认识的样子。 他依旧在喋喋不休,小姑娘错眼看到了他手心上的伤口,这是他前几日喝醉酒时划破的,伤口有些深,菖蒲想了想,担心的问他:“你手掌上的伤好些了吗?” 老头嘿嘿一笑,也不回答,神秘兮兮的凑过来说:“丫头,我给你看个稀罕玩意吧。” 菖蒲点头,看他从地上捡了块指节大小的石块,伸出手,将石块放在掌心的那道伤口处。 小姑娘十分担忧,出言提醒道:“老头,你这样伤口会溃烂的” 老头并不回答,只向她使眼色,要我好好盯着。菖蒲无奈,只得全神贯注的盯着那石头,猜它会不会突然飞起来。 那石头稳稳的躺在老头掌心,纹丝不动。突然,从那老头掌心渗出了一颗血滴,继而两颗,三颗,直至十几颗,连成一张薄膜,将那小石子包裹在其中。满满的,血滴上方开始出现了蒸汽,袅袅簇簇,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声音。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出。 不过眨眼的功夫,那血就渐渐散开,变作雾气蒸发掉了,只余下一个光滑如珍珠的石球,停在老头掌上。 夏菖蒲目瞪口呆。老头随手将那石球掷于地上,得意洋洋的望着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小姑娘。 菖蒲咽了咽唾沫:“老头,你这是想让我夸你是么。” 老头叹息的摇摇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可爱呢。”说罢,贴在她的耳边道:“这血,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的厉害。” 菖蒲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心中叹气,觉得这血的事着实隐瞒不住了,道:“老头,我确实自小就发现我的血可以治病救人,只是论神奇,还是老头你的厉害些。” 老头摇摇头:“孩子,我起初也只不过能控血罢了,这以血腐物的本领,却是后天练出来的。丫头,你天资过人,若是好好加以培养,必将胜过老夫千倍” 菖蒲犹豫一下,道:“胜过千倍万倍,菖蒲不过还是菖蒲,蒲草一样的姑娘,不想着登堂入室,不想千古流芳,只想守着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那胜这千倍万倍,还有什么用呢?” 老头看着菖蒲平和的脸,姑娘的脸上没有一丝**与贪婪,有的只是温和与淡然。江望川突然想放纵这个姑娘,跟她说姑娘你快离开这吧。可他与徐纵都知道,他不能。这以血愈人的能力,自古以来只有皇室才有。近百年来皇家子嗣越发单薄,上一个有此能力的人是先文盛长公主季玖儿,自她离去,世上在无人有此能力。 五年了,没有季玖儿,频伽石所造就的屏障日益娇弱,近些日子已有异兽从永夜森林跑出,危害百姓了。他与徐纵将此事压下,怕引起百姓恐慌,正忧愁不知如何是好,恰巧此时,夏菖蒲出现在了他们眼前。他与徐纵大喜过望,都觉得这姑娘必定是神选之人,是老天派下来,拯救百万黎民的。 如此看来,这姑娘想要顺水东西的平和人生,怕只是奢望了。 他心中突然有些心疼这个单薄的姑娘。突然背后响起了温和的问好声:“见过江老。” 菖蒲回头,是一个身着黑色华服的俊俏公子,个子不算很高,眉毛细而短。 “顾詹?”老头差异道:“没想到你也来了啊,你爷爷还好吗?” “家主还好,身子很硬朗,也常念叨起您。”面前的公子拱手向江望川鞠了一躬:“家妹半夏得徐老江老照料,顾詹感激不尽。” 半夏?顾半夏?菖蒲疑惑的抬起脸望着老头,江望川拍拍她的头顶,在她耳边说道:“顾半夏是阿元的大名,这人,是顾詹的堂兄。” 原来阿元的爷爷,是南方占星顾氏一族的族长。顾氏擅长占卜,推算,布阵。每到年底,顾氏族长总要亲自进京都,安排年月占星,皇室祭祖等事宜。 阿元原名顾半夏,乳名阿元。是占星一族的奇才,五六岁的稚龄便已可以推算国运大事,皇帝爱其才,下旨令其入书院,以备成年后为国效力。手持十字牌中智字牌。 十字牌,顾名思义,有十块。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这十字牌是书院特有的,从千年之前就存在了。传说圣祖破异兽军,得身边有十位奇人异士鼎力相助,才能拯救人族于水火。圣祖感激,赐十字牌,恩泽百世。 如今江望川持仁字牌,徐纵持义字牌,皇族季明思持礼字牌,占星顾家持智字牌,在北方抵御蛮人的尹军师持信字牌,良字俭字让字三牌,分别由炼药钟家,傀儡宁家与离魂叶家继承,至于温恭二牌,早已不知去向。 这也就这些日子书院为何这么热闹的原因了。十字牌以世代以护龙书院的院长为尊,院长一声令下,十字牌持有者必须到位,这也是江望川如此喜爱游山玩水,这次却不得不留在京城的原因了。 夏菖蒲听完老头的谅解,懵懂的点点头,心中暗道:“果然书院中的人,都不是白给的。” 她想到刚刚老头说占星的顾家的人身上都要纹满咒文,脑补了一下阿元天真稚气的脸。犹豫的问道:“老头,那阿元身上也都是咒文么?” 江望川没好气的白了菖蒲一样,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你问我啊?你觉得我有什么可能看到咱们书院最受宠的宝贝身上纹没纹咒文” 菖蒲想了想白芨提刀去砍江望川的样子,点点头,嗯,好像很有道理 江望川撇撇嘴,心中却觉得小姑娘更加可爱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看到夏菖蒲的时候心中总是很温暖,很开心。好像是离家多年的小女儿又回到他的身边了。可他注定要对不起夏菖蒲,他与徐纵注定要毁掉小姑娘的生活,将她引进护龙书院。他想到这,鬼使神差的问道: “丫头,你会原谅伤害你的人吗?” “嗯,应该会吧。”菖蒲温和的笑道:“何必用仇恨折磨自己,顺带折磨亲近的人。” “哦?”江望川摸摸她的头道:“放下仇恨,可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 “因为我也有放不下的仇恨的。” “是什么?”江望川问道。 “我不能原谅”小姑娘顿了一下,道:“不能原谅伤害延枚的他的父母。” 我原谅世人,大度如佛,却终究是有一根软肋,是就留给我最亲爱的延枚,一旦折断,谁也别想好过。 。 第十四章 初遇宁黄 夏菖蒲与江望川又坐了小一会儿,江望川见书院门口的人都进去的差不多了,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浮灰,笑道:“姑娘,时间到了,我这就进去了。” 夏菖蒲也起身笑道:“老头你慢走。”江望川拍拍她的肩膀,像是想起来什么,突然又道:“姑娘,最近几日书院都会很热闹,有空你进来坐坐?” 菖蒲道:“也好,前两天答应了柳染教她描花样子,我这就去寻她。”江望川笑:“也好,柳染那个丫头每日淘气,像个男孩,性子也急,你提点提点她也好。”他说完犹豫一下,又道:“我说的控血一事,你要上心,好好考虑。我老头这一辈子,还没收过徒弟呢。” 菖蒲点头应是。江望川还想再说几句,又怕逼她过紧,决定作罢。两人在书院大门分开,江望川往议事厅去了,菖蒲也转身去后院找柳染和阿元去了。 夏菖蒲知道季明思此时正在宫中,下月鲛人进京,他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这不,中午饭还没吃。皇帝就召他进宫议事了。白苏也忙着调查京城猛兽吸血一事,黑白颠倒,累到吐血。所以最近这书院内外人多了,熟人倒是少了。 柳染的院子里,种着一片紫竹。书院很大,且千百年传下来,院内景色越发的精致典雅。不说“梅兰竹菊”四君子随处可见,光竹林,就有两大片之多。一片是柳染院子中的紫竹,一片则是白苏白芨院子内的翠竹。柳染平日性子急,脾气爆,为人太过直率不懂圆滑,徐纵特意替她寻了这片清净地,要她每日平心静气,自省吾身。 柳染却偏偏将院子内的竹子折了个遍,平日徐纵不许她碰剑,她就自己折了紫竹一个人偷偷的练。她又醉心于医术,在院子中中了许许多多的奇怪花草,有些花草自己没有毒性,与其他花草混合后就会产生毒性,有一次就把来找她的季明思生生熏晕过去了,被徐纵狠狠罚过,要她把整个书院的杂草全除尽了,才作罢。 这书院如此之大,一个时辰都未必能走上一圈啊!柳染叫苦不迭,提着篮子足足干了十日才干完。自此,小姑娘再也不敢在院子里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大家也不敢随意踏进她的院子了。 夏菖蒲听了,只觉得柳染太可爱,那天柳染情急之下推到她的事,她也就不计较了。毕竟,直性子的姑娘总要比涉世太深的圆滑人好的多。 只是柳染的院子为了清净,建外了书院最深处。这书院构造奇特,没有人引路很容易走丢的。夏菖蒲走到脚底酸痛,当她第四次走到这块写着“规行矩步”的假山石时,叹了口气,明白自己是彻底迷路了。 她本想拉住一个过路的下人问路,可惜今日书院前厅太热闹,本就不多的仆人大多都被调到前厅去了,菖蒲在这石头旁徘徊了一炷香的时间,也没有半个人来。 菖蒲暗道,自己也是够笨的了,在哪都能迷路。她抬头,四处看了看,觉得那处景色都太眼熟,连头顶的那片云都像自己家的,气恼的拍了拍自己的头,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远处传来了人的声音。 菖蒲大喜,循着那声音走过去,绕过一片花丛,走过了一个亭子,终于见到了声音的源头。她此时正走的浑身酸痛,能碰到人真是太幸运了。 她正想着,脚下越发的急匆匆。 突然,“啪!”前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夏菖蒲吓了一跳,连忙躲在凉亭的柱子后面。 是一高一矮的两人。年长的那位男主看着好似二十余岁,小的那个不过十岁出头。刚刚那一巴掌,正是打在了他的脸上。 小男孩的脸被打的头一偏,脸上飞速涨起了红色的指痕。男孩并不敢揉,只垂头现在那,腿有些打哆嗦。 男子似乎是不解气,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在男孩的另一边脸颊上,怒道:“这么点活都干不了!养你做什么!” 男孩咬住嘴唇,有豆大的眼泪从唇边滚落。男子见了男孩落泪,脾气更盛了,一脚踹在男孩的胸脯上,将男孩踢地连翻几个跟头,男孩不敢有丝毫的犹豫,连忙跪起身来,乖巧的狠。男子见了并不解气,随手折了根粗树枝没头没脑的向男孩抽过去。 男孩见那高高扬起的树枝,惊恐的闭上了眼睛,吞咽下去的眼泪在胃中燃烧。 他知道,宁黄可以在这就打死了他。 男子手中的树枝果然劈头盖脸的打下,没头没脑的在男孩脸上,身上乱打。男孩吃痛不已,在地上打起滚来,只是嘴上并不告饶。 他虽是低贱如沙土,到底还是有自己的底线和尊严的。 男子正是看穿了男孩心中所想,手中的树枝越发的凌厉。 “啪!”是树枝划破空气的声音。男孩害怕的缩了肩,疼痛这次却没有如期而至,相反,他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传来了一声忍痛的闷哼。他抬头。是一位年长于他的姑娘,在危急关头挡住了宁黄的树枝。 这姑娘,正是夏菖蒲。 夏菖蒲刚刚躲在柱子后面,本不想打扰,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可男子下手越来越狠厉,那小童被打的摇摇欲坠几乎要晕过去了,夏菖蒲见到此情此景,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扑过去,抱住了那个瘦弱的孩子。 男子没想到会有人冲出来,来不及收力,十足的抽在了夏菖蒲的背上。夏菖蒲闷哼一声,她能清楚得感受到后背飞快的肿起了一道**的檩子。 她心中突然有些难过,季明思,你那日在祠堂中,也是这样疼的吗?夏延枚,你小时候也曾在父母的手下,挣扎辗转了千百次吗?她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绞痛难忍。她拍拍怀中小童的头,扭头怒视男子,呵道:“这孩子做了什么错事,让你往死里打他?” 男子耸耸肩,扔了手中的树枝,满不在乎道:“他将我最喜爱的一件衣服落在家中了。” 夏菖蒲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就这么点原因?” “那还想怎么样?”男子不耐烦道:“这是我的奴隶,我想怎样对他就怎样对他,干你什么事?!我就是今日在这打死了他,也没人能说一个字!” “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夏菖蒲很少与人吵架,也不会吵架。孩子嘴笨,一句话颠三倒四的说了好几遍,气得简直要哭出来。 那男子叫夏菖蒲一身朴素打扮,头上也不戴钗环,以为她是书院的丫鬟。他本想着打狗也要看主人,碍于书院的脸面,本想将这丫鬟撵走就好。没想这丫鬟变本加厉,蹬鼻子上脸,竟当着这小奴隶的面质问起他来了,不由得怒从心起。想他在宁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堂堂人物,没想到进了书院,先是在进门时就碰了壁,排了半个时辰的队,又连个引路的仆人都没有,明显是把他宁黄不当回事啊,眼前这个小畜生事事做不好,连做成傀儡的资质都不够,留着何用。他就今日打死了这个丫鬟与这个小畜生,也没人会说他这什么!他想到这,摸了摸手上紫色的戒指,暗暗的发了力。 他可是名列傀儡术宁家第四位的宁黄!他暗道,杀这两个蝼蚁般的人物,还不必祭出他的宝贝傀儡,他已起了杀心,并不需要犹豫! 夏菖蒲还丝毫没有注意到宁黄的杀意,还在扭头怒视这男子。倒是怀中的小童机灵,一眼就看穿了宁黄眼中闪动的杀气,吓得抓起菖蒲的手,转身就跑。 菖蒲被男孩一拽,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心中暗道这小童力气还真不小,扭头一看,那男子已经举起了手掌,这才看明白。她暗道不好,以自己与男孩的速度,必然跑不过这正值壮年的男子。她看着前面拉住她全力奔跑的男孩,看着他毛茸茸的发心,心生决绝,一把护住男孩,将他搂入怀中,想替他挨上这最后一击。 “啪!”“啊!!” 身后的男子发出了惨叫,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一脚狠狠踢在了宁黄的肩膀上,那一脚极其狠绝,竟将男子直接踹到在地。菖蒲还没来及看,就被那个身影抱了个满怀,连带着那男孩,三人飞驰了几步才停下,与那男子保持着几米的距离。 菖蒲抬头,是白芨。 白芨虽然比菖蒲还要小上几个月,可身高却比菖蒲高上了一头。他低头看看菖蒲惊魂未定的脸,拍拍她的头,脸上的厉色消失的无影无踪,笑道:“哟,菖蒲小姐姐,在这玩老鹰抓小鸡呢?” 菖蒲拍拍胸脯道:“白芨,你还取笑我!我刚刚都要吓死了!”她说完,感到胸前有什么异物不断挣扎,连忙撒开手,被菖蒲不经意间锁了喉的小男孩这才喘过气来,咳嗽不已,菖蒲有些不好意思了。 白芨看到那男孩,问道:“你叫什么?” “宁霜。”男孩脸色微红,扭捏道。 “呵。”白芨撇撇嘴:“你在宁家的地位可真是够低的了。你平时都不带脑子的吗?”他顿了一下,斜眼看向面前已经涨紫了脸的男子,戏谑道:“连这个废物都打不过,还要排在他的后面。” “你!”男子恼羞成怒,厉声道。 “白芨!你不要以为你是书院弟子,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 第十五章 打赌 白芨曾觉得,傀儡宁家,是这昭国中,最冷血,最无情,最恶心,也最变态的家族。 这个家族,无子无父,无兄无弟。有的,就只有实力与地位。 宁家人把傀儡,看做是艺术。为艺术生,为艺术死,在他们眼中,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他们的生命中,只有傀儡的美学。他们的愿望,就是在死后被制成人皮傀儡。这在白芨看来,既恶心,又不理解。 宁家人没人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包括现任宁天,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们的交合,完全是为了绵延子嗣。出生的婴孩由家族统一护养。现任宁天年纪刚过四十,身材矮小,长相很是和善。之所以叫现任宁天,是因为宁家的每一届家主,都叫宁天。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宁家人的名字,就是出自这千字文。因为做的是些逆天而行的事,反而更加的敬畏天地。他们按照实力排序,依照千字文的顺序,以此起名字。比如宁黄,就位列宁家第四位。而在宁黄身边答应着的小不点宁霜,则是排了四十位。 其实这四十位,在同龄者中也算排位很高的了。可在排位第四的宁黄面前,依旧一文不值。他在宁黄眼中,还没有一条狗值钱。 白芨想到这,看向男孩的眼色变得温柔了一些。他也大概是在男孩这个年龄突遭变故。一夜之间热闹的大家族只剩了他与白苏二人。还好他还有长兄友爱,上面又有师父疼惜。哪比得上宁霜,从出生起就一个人,挣扎着长大。 宁霜可不知道白芨的内心变化,他怕的要死,恨不得钻到地底下才好。菖蒲见他打哆嗦,连忙安慰的摸摸他的后背,心里暗叹:到底还是个孩子。 对面的宁黄见三人直接无视他的话,气得简直要吐血。他从小天赋过人,五岁时就可以驱使傀儡,从小养尊处优,是天之骄子,年仅二十五岁就位及黄位,天位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哪里受到过这般冷落!他心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他感觉自己像是铁笼中的动物,遭人指指点点,随意嘲笑,想到这,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将家主宁天“在书院内不得随意驱动傀儡”的命令忘得一干二净,脸上露出阴霾之色,拇指、食指、中指三指不断搓捻,很快,有一撮儿紫色的火焰在他的指尖种种的燃烧。 不过是书院一个不出名的弟子而已,也敢在他面前口出狂言! 白芨见宁黄发功,脸上也有兴奋慢慢浮起,右手握住身侧的宝剑,弓下了身子。白芨本就生性好斗,痴迷于武学,虽年幼于白苏三岁,武功实力可是旗鼓相当的。他得高人指点,一身身法快到令人看不清。白苏深知白芨性子中自带着一股戾气,从小便多加捶楚,生生将白芨这股暴虐气打掉了大半。白苏曾吩咐他,若不是事关性命,便不许他拔剑,也不许随意取人性命。 白芨无奈,不取人性命也就罢了。不拔剑,还配着宝剑做什么。他又不得不听白苏的命令,好在白芨勤恳好学,这些年倒用这不出鞘的宝剑,打退了不少强敌。 白芨本就想和傀儡宁家的人交一次手,又是宁黄先挑衅打伤了菖蒲,所以这架,看来是非打不可了。 菖蒲在一边看着他二人,心中焦急。她生怕白芨受伤,又怕白芨错手伤了对方,传到白苏那里又是一顿罚。连忙拉住白芨的袖子道:“白芨!我们不要与他争斗了,还是走吧!” 白芨挑眉笑笑:“这可是他先要动的手,你在书院被他打伤,丢的可是书院的脸面,况且”他看了菖蒲一眼道:“我没护好你,回去怎么和延枚哥交代?” 菖蒲见白芨一脸森冷,越发的焦急道:“我不碍事的,我真不碍事的,我不是可以诶呀你看我现在已经好了,白芨你听话,你别和他动手呀!” “我知道你这半会儿没准伤已经好了,可是好了,就代表没疼过吗?”白芨反问道。 菖蒲被他问的一愣,无话可说。 是啊,伤好了,就代表没有疼过吗?伤好了,以前的受过的苦楚就可以通通不做数吗?伤好了,加害的人就可以心安理得的逃避命运的制裁了吗?菖蒲心中慌乱至极,不知如何是好。白芨也不再与菖蒲辩驳,扒开菖蒲的手,一个闪身冲到宁黄面前,挥拳就要打上去。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开了鼓掌声。 几人停了动作,扭头看去。是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呵呵笑着,从拱门后走过来。延枚与宁黄都看到了他袖口处,若隐若现的古怪符文。 白芨一愣,顾家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菖蒲诧异的叫道:“顾詹!” 原来这人,正是在书院门口,与她和江望川说过话的顾詹。 “顾詹?”白芨犹豫一下,趴在菖蒲耳边问道:“是谁呀?和阿元是一家人?” “是阿元的堂兄啦”小姑娘悄悄跟白芨咬耳朵道。这可是娘家人,白芨,你表现的时候可到了。 白芨根本不用人提醒,冲上去谄媚的鞠了一躬:“堂哥!”变脸速度之快,让在场的各位都吃了一惊。菖蒲叹了口气,捂住身边宁霜的眼睛道:“小孩子不许学!” 白芨却根本不在意,甚至忘了之前还叫嚣着要与宁黄“切磋切磋”,直在顾詹身边打转,像条看见主人的小狗,拼命的摇头晃尾巴,问着:“堂哥你渴不渴,堂哥你饿不饿” “堂哥不渴也不饿。”顾詹笑意盈盈的接了白芨的话:“堂哥就觉得,你今天还是别与这位宁公子产生纠葛比较好。” “好的!堂哥说啥是啥!堂哥说向东绝不往西!堂哥说吃瓜绝不杀鸡!”白芨立正站好,郑重承诺,脱口而出,一点也不含糊。 听了这话对面的宁黄反而急了:“白芨!你说不打就不打了吗?!你以为你是谁!” 他心中恶意翻腾,觉得自己被这些乌合之众戏弄了,大为恼火,手中的紫色火焰越来越亮,向前飞奔两步,竟然要攻过来。 白芨见他有动作,也不敢怠慢,急忙把菖蒲二人护好。 “且慢。”又是顾詹。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我劝宁公子也息事宁人比较好。”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宁黄斜眼道。 “你当然不用听我的。”顾詹道:“不过我刚刚可听到贵府宁天询问了你的踪迹。” 宁黄瞬间就打了个哆嗦,腿一软几乎想跪下。 “至于你,”顾詹看向白芨:“堂兄也劝你今日收了这份心思,今日堂兄可是与你大哥一同进的府。” 大哥在府中?白芨一想到刚刚若是动手,被大哥抓了个正着,岂不是不堪设想!他想着,腿肚子也吓得快抽筋了。 菖蒲见二人都放弃了打斗的心思,这才出了一口气。 不料她刚放心,就听到白芨朗声道:“宁黄,我与你打个赌,你是敢,还是不敢?” “本少爷还会有不敢的事情。”宁黄哈哈大笑,露出了极为恶心的笑容。 “好,痛快!”白芨道:“三日之后,会有各大家族的比试,你我不如在考较场上一决雌雄。若你赢了,我白芨当场三拜九叩给你认错。” “没问题。”宁黄干笑两声:“那若是我输了呢?” “若你输了”白芨顿了一下,拉过一边的小不点道:“这孩子,以后就是我的了。” “这种垃圾,也就你把他当个宝。”宁黄轻蔑道:“行,这赌我应了。”他向前两部,一脸阴森的看着有些发抖的宁霜道:“宁霜,你可记好了。等你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天,本少就要活生生的扒了你的皮,将你做成人皮傀儡,你懂了吗?” 男孩瑟缩的躲在了菖蒲身后,没有出声。 宁黄轻蔑的笑了,细长的眼睛中射出恶心而贪婪的光芒,转身走了。 顾詹见他走远,也微微一笑,像白芨等人点头道:“既然事情告一段落,顾詹也该告辞了。” “堂哥慢走!堂哥辛苦了!”白芨十分殷勤的鞠了一躬,头简直要点到地上。菖蒲本来是福了福身子回礼,见白芨行如此大礼,瞬间垮了脸。白芨这么做,不是显得自己礼数不够吗? 得,说什么不好也不能让人家觉得自己礼数不好! 本来福礼只要微微蹲一下就好,小姑娘狠了心,手放在腰侧,整个人几乎都要蹲在地上了,她不习武,下盘不稳,踉踉跄跄的,若不是身后的凝霜扶住他,他几乎要摔倒。 白芨汗颜:菖蒲啊,我这是为了阿元拜见我未来大堂哥,你这傻孩子凑什么热闹。 顾詹也愣了一下,这书院的孩子,都这么敦厚吗 宁霜最委屈,非常犹豫:我我难道要跪下磕个头吗 。 第十六章 宁霜 待到顾詹走后,白芨偷偷和菖蒲说道:“菖蒲,这事儿你可不能和我哥说。” 菖蒲犹豫下道:“真的不要紧吗?” 白芨自信的点点头道:“这自然,你还信不过我呀!只是这孩子”白芨看向宁霜,安慰的拍拍孩子的头道:“这孩子就得暂时托付给你照顾了。我本想亲自照顾他,只是我带着他必会被我哥盘问。我哥最忌我与人争斗,与宁黄约架这件事,他是万万不会应允的。” 菖蒲想了想,眼下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应了,又道:“白芨,若你不敌,可不能勉强!” 白芨笑:“我惜命的狠,为了这么个渣滓送了性命,实在是不值,你可不知道我这条命,是花了什么才换回来的呢。”他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感,又马上恢复成笑脸道:“菖蒲,今天是为什么来书院?竟然主动就来了,难得难得。” 菖蒲这才想起来去找柳染描花样子的事,可惜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她叹气,想着只能明天才能来找柳染了,道:“我本来是来见柳染的,可惜时间不够了,这样,我就先带宁霜我家吧,明日再将他带过来。” “那自然是好。”白芨放心的点头,他笑笑,又威胁那孩子道:“回去听话,不许惹菖蒲姐姐生气,听到了没?” 宁霜唯唯诺诺的点点头,大眼睛雾蒙蒙的,白芨见到他,总能想到当年的自己,不禁心生怜爱。菖蒲见了好笑,白芨平日一直都是小弟弟的活泼样子,自己也是头一次见他如此沉稳的嘱咐别人什么。 “好了好了,你快走吧。”菖蒲笑着撵他:“你今日这么忙,还过来帮我的大忙,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白芨道:“帮你是自然的。如今我哥,老大和延枚哥都不在,你在书院被欺负了,岂不是我天大的过错了。不过我今日真的有事,前厅还有好些事要忙,就不送你们了,你就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一会儿就能看到下人了。”他说罢,朝着菖蒲点点头,脚下一蹬,翻上屋顶去了。 菖蒲看着白芨远去的背影,附身摸摸宁霜,温和的笑道:“一会儿你跟我回家,有个智商有些低下的大哥哥,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好吗?” “好。” “他要是抢你的吃的,你就给他,姐姐再给你买。” “好。” “他要是叫嚣着把你扔出去,一定不是真心的,你不要信。” “好” 菖蒲见宁霜如此乖巧,更加喜欢,笑眯眯的问他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我想”宁霜偷偷吐了下舌头道:“想尝尝糖葫芦” “好,”菖蒲见男孩惶恐的样子更加心疼他道:“我们这就去买糖葫芦。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吃个够好吗?” 男孩点点头,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还依稀记得五岁的时候,吃过一次糖葫芦。 他还记得那个老爷爷,胡须斑白,总是笑眯眯的。他每日都偷偷去看,只是他从来都拿不出钱来买。他那会儿还不叫宁霜,他那时大概叫宁戎,或者宁归。他的名字每半年都要一换,竭尽全力的挣扎,才攀升到位居四十的霜位,回首这一路,他是踏着他几十个兄弟的血走上来的。 那老爷爷见他每日都来买糖葫芦,觉得他可爱,便把没有卖完的糖葫芦摘下来一串,递给他道:“孩子,拿去吃。” 他欣喜若狂,弯腰谢过老爷爷,捧着那根珍贵的糖葫芦就往自己的房间跑,小口小口的舔真甜啊,像蜜一样,舔了一口,心都要化了, 那根糖葫芦,他也只是舔了几口而已,就被人一巴掌拍掉在地。他见了,惊叫一声,慌忙去捡,对方却一脚跺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地踩。那糖葫芦,早已滚了几滚,沾满了泥土。 “垃圾要吃垃圾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小孩狂妄的笑着,他的眼中,涌出了愤怒的泪水 “给你。”一根糖葫芦伸到了他的面前,山楂比他小时候的那串更大,更圆,糖衣比他小时候的那串更厚,更亮。夏菖蒲举着那串糖葫芦,笑的温婉善良。 男孩早就变得冰冷的心一点一点的温暖了起来,他以为他是个傀儡,他以为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傀儡,每日机械的做事,不带一丝感情。而此时他的心猛烈的跳动着,让他感觉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菖蒲的脸被夕阳晃的红彤彤的,是温暖的颜色,街上的行人很多,不断的在他们身边穿梭,只有菖蒲,好像是静止了一般,宁霜乌黑的眸子深深地看了菖蒲一眼,接过了那串糖葫芦,舔了一下。 甜,太甜了,甜得他想落泪,甜得他想融化在这夕阳里,重新活一回。 —————————————————————— 书院有一间会客厅,是除了徐纵以外,谁也不能随意乱进的。 那屋子在书院成立初期,就建好了,到今日为止,竟然有千年的历史。屋子修补了无数次,里面的样子却依旧是千年之前的模样,古色古香,极其考究。书院每隔三年就要召集持十字牌者,在此聚头,这也是书院千年的规矩,不能改的。 这屋子内有一张巨大的圆桌,四周摆了十个座位。十字牌不分先后大小,按照顺序依次坐好。 持义字牌的院长徐纵坐在主位上,他身边是持仁字牌的江望川。之后是持礼字的皇室季明思,持智字牌的顾詹,持良字牌的钟氏钟家明,持俭字牌的宁天与持让字牌的叶流。大厅内气氛严肃异常,无关者一律不得入内。 精通离魂术一族的叶流清了清嗓子,先开口了。他已有六十多岁,平日为人最小心眼,锱铢必较,说话也最为尖酸刻薄,今日也不例外。他慢条斯理的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眯起了豆大的眼睛道:“温恭二牌已经不在了,怎么,连信字牌也没了踪影吗?” 信字牌,为正在北境抵御蛮人的军师所有。 徐纵“呵呵”两声,打圆场道:“尹军师因北境军情危急,这次实在是赶不回来了,告假的书信,半月前已经送到我的手里了。”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尹轶是因为国事才不能回来参加会议,并且他已经表示了歉意了,大家顺坡就下吧。 可各大家族的族长脸色都不太好,他们都是赶了很远的路才到了京城,尹轶这种请假的行为,严重的怠慢了他们。 叶流皱紧了眉头不依不饶道:“原来尹军师这个大忙人是因为国事缠身才不能到位的啊,看来是我们这些人太闲了。”他说着,还与身边的几个人交换眼色。 “诶,我说叶老头,你话怎么那么多!”一旁的江望川忍不住了,骂骂咧咧的开口:“三年不见你怎么还是娘们叽叽的,就你长个嘴!耳朵聋了?没听见人家说尹轶在北边打蛮子回不来吗?你有能耐你去打,说话跟放屁一样!” 叶流还未来得及反驳,徐纵就在一旁责备的呵道:“望川,收声!”江望川听了徐纵的呵斥,这才闭上嘴。 叶流被这师兄弟二人一人红脸一人白脸,欺负的无话可说,只得愤怒的闭了嘴,脸色青紫。 季明思在一旁看了,暗自偷笑。 钟家的家主钟家明也开了口,他有五十来岁,体态宽胖,一笑双眼就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极为和善。他向坐在他身边的顾詹道: “许久不见顾老,他身子可好?” 顾詹连忙起身道:“爷爷身体还好,只是前些日子不小心扭伤了腿。因事出突然没做准备,只得晚辈来代替爷爷参加会议了。” “无碍,顾老要好好修养才是。” “晚辈一定将您的话转达给爷爷。” 钟家明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突然向徐纵道:“诶,徐老,顾家的那个丫头,不是在你的府里?” “正是。”徐纵道。 “我常听人说那丫头天赋异禀,会说话就会推算?有时间我一定要去看看!”钟家明道。 顾詹在一旁,微微有些尴尬。他本来对于自己代替爷爷来参加书院会议这件事很是得意,但是这话题三转两转,总是要转到顾半夏身上。他顾詹为顾氏长子,偏偏总是被个丫头压下一头。如今人们说起顾家,就是顾半夏,没他顾詹半分。 他强压起心中的不悦,笑道:“晚辈也许久没见过妹妹了,此次一见,妹妹果真又进益良多。” 徐纵笑笑,不可否置。 倒是一旁的叶流还没有完全撒气,恰巧抓住了把柄,又得意道:“你看看顾老,虽然受伤了,也知道派个人来!”他的意思,是暗示尹轶对书院的怠慢。 这回不单是江望川,连徐纵都黑了脸。天下谁人不知道尹家人丁单薄,难道要派家丁来吗?他心下不满,见江望川站起身来打算开骂,正犹豫要不要开口阻止,突然,想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众人皆是一愣,这会议期间,竟然还有外人敢进入? 门嘎吱一声开了,继而,门缝中露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提溜转,是个不足十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走进来,抿抿嘴,露出一对儿酒窝来,举起手中的信字牌,笑眯眯道:“我是不是,没有走错路?” 众人还在愣神,季明思已经第一个拍桌子站起来,惊喜的叫道: “尹钦鸢!” 。 第十七章 信字牌 原来这小少年,就是军师尹轶的独子尹钦鸢。 说来也奇怪,季明思打小就看不上尹轶,两个人碰到一起掐的能把房顶掀开。无奈小时候他是学生,尹轶是老师,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尹轶占了上风。 尹轶说话向来率直薄凉,常常随意戳季明思的软肋,季明思不喜欢他,也是应该的。 可尹钦鸢与自家爹爹不同,从婴儿起就已经开始留着口水傻笑了,季明思小时候常常抱起这个好脾气的婴儿,笑嘻嘻的喊他“小鸢儿”,看着小婴儿幸福的笑脸,想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此时他看见了几个月没见面尹钦鸢,自然是又惊又喜。 “思哥哥!”尹钦鸢也高兴的大叫一声,大步冲过去,一把扑进季明思的怀里,把季明思撞得倒退了一步。 季明思揉揉被撞疼的肩膀,拍拍小孩道:“钦鸢,你长个子了!” 小孩点点头,眼睛笑成了月牙形。 “咳咳,太子殿下。”徐纵咳嗽两声,示意季明思稍微收敛一点。季明思也明白了老师的意思,冲尹钦鸢使了使眼色,让他去位置上坐好。小孩儿点点头,乖乖的照做了。 江望川哈哈大笑几声,掏出酒壶灌了口,斜眼嘲笑叶流道:“叶老头,信字牌到位了,这下你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吧。” 叶流心中恼火,碍于情面又不能和小不点尹钦鸢发火,闷哼一声,没有理睬江望川的话,眼睛中简直要射出火来。 “好了好了,”宁天打圆场道:“大家能相聚在此,也算是缘分,就此作罢吧。” 两人听了这话,面色稍微缓和。尹钦鸢坐在中间,不明所以,好奇的看来看去。他的身量还小,坐在椅子上,脚只能略微的点到地,简直还是个娃娃。 “各位族长,千里迢迢召集你们,确有要事相商。”徐纵抬起锐利的眼睛,如鹰一般扫视了所有人一圈,谨慎开口道:“正如各位所知的那样,先文盛长公主已经去世五年了,”他顿了顿,见众人的都凝重的望着自己,开口道:“频伽石的力量,已经在日益减弱了。” “相信你们都很明白,频伽石的破裂,将意味着什么。今年,我们已经在边境杀死了七只异兽了,他们最小的一只,有猛虎那么大,最大的一只,则有象那么大。”他顿了一下,脸上冰的几乎要冻上了:“我们为此已经大有损失。” 屋内的人都安静了,所有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所以,频伽石还能挺多久?”宁天问道。 “经推算,还有整整五年。” “而这五年内,从永夜森林中出逃的异兽,会越来越多,直到我们,毫无招架之力。” “毫无办法吗?”叶流问道:“我曾听说那频伽石用普通人的鲜血进行祭祀也是可以进行修补的。我们何不用牢中的犯人,街上的厉害,或是家中的下人进行祭祀呢?”他得意的扭转着自己的头,向周围人询问意见。 几大家族的族长没人表示出异议。在他们的眼中,人命还比不上他们身上的一件衣服更能牵动他们的心情。这世间总要有人做人上人,所以他们视人命为草芥,毫无怜惜。徐纵与江望川都知道,和这群人讲理,是说不通的。 叶流自以为提出了很棒的提议,神色越发得意。 徐纵道:“这虽说是个法子,终究还是个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施行。我们虽名为护龙书院,要担的,确实守护天下千万黎民的责任,无视百姓,是近乎自毙的行为,我徐纵,不能认同。” 江望川也呵呵一笑道:“仁字牌,也不认。” 季明思犹豫下,也举手道:“礼字牌也支持院长。” 叶流看的瞪眼睛,你们师兄弟三人再加个小徒弟一家亲,这七票就占了三票,还投什么投! 江望川讥讽一笑,又喝了口酒。 这会议连开到凌晨,终究还是不欢而散。徐纵力排众议,强行要求各个家族必须在来年春天排出家族内的精英,编入军队,进行为期一年的训练。几大家族分散的太过厉害,一旦异人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几大家族的族长虽不情愿,却也无法反驳。是啊,异人一旦入侵,他们不团结在一起是万万不行的。可是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几个老头依然眉头紧锁,像是被徐纵欺负了。 这几家人中,其中属钟家明最怂,到天亮时已经完全顺从了。宁天没什么明显的表示,而叶流也是极度的不高兴,离座时也是摔杯而去的,把一旁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尹钦鸢吓了一跳。季明思心疼的拍拍他,横抱起小孩子,将他送回了房间。 徐纵叹气,每次都好像自己故意欺压他们似的,他若不是这书院的院长,又那用出这个头。 一旁的白苏急忙端来了热毛巾,担忧的问道:“师父一夜没睡,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 徐纵没接话,反问道:“两日后的比赛。你可准备妥当了?” “已经妥当了。”白苏道:“台子前几日已经修好了,请柬也发出去了。” “那就好,辛苦你了。”徐纵对大徒弟做事一向放心,他想了想,问道:“白芨呢?” 白苏道:“他昨日也忙了一天,这半会儿应该还没醒。” “那就好。”徐纵道:“这几日书院人多口杂,白芨又容易与人起争斗,你多提点他一些,不要惹是生非。” “是,徒儿知道了。” “还有,”徐纵犹豫一下,嘱咐道:“不要让顾詹随意去探望阿元。” 白芨惊讶的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徐纵道:“你就去做吧,为师自有为师的道理。” “是,徒儿明白了。” 徐纵站在院子里,望着天外一点一点露出头的太阳,阳光从远处一点一点的漾过来,照亮了他阴暗的脸。他笑笑,有是新的一天。书院是旧的,而往来的人,永远都是新的。 ———————————————————— “我不管!你给他扔出去!”延枚蜷缩在床上,将手中的枕头一把砸过去,愤怒的大吼。 “延枚,你听话。”菖蒲无奈的捡起枕头,细声安慰他道:“宁霜就在这待三天,三天过后,他就有去处了。” “一天都不行!!哇呀呀呀!!”夏延枚暴跳如雷,气得差点在床上打了个滚。他眼睛本来就大,如今更是大的吓人,好看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道:“我绝对不和他睡一个床!!不!!一个屋子也不行!!” “那他和我住一个屋子,总行了吧”菖蒲叹了口气,安抚了宁霜两下,打算将他带到自己的房间中。 夏延枚一听这不知道哪捡来的孩子要和自己的宝贝姑娘睡一个房间,更是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也不穿鞋,光脚就跳到地上,三步并作两步的挡在房间门口,耍赖道:“不成不成!那也不成!你们孤男寡女怎么能共处一室!”他一把抓住菖蒲的手吼道:“夏菖蒲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菖蒲的脸几乎都要跨到地上了:“延枚,他只有十一岁”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夏延枚暴跳如雷:“谁知道这小子有没有坏心眼呀!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十一岁啊!谁知道他是不是要对你动手动脚啊!” 宁霜听的一抖,他平时瑟缩惯了,听到有人冲他大声吼,就忍不住的打哆嗦。他犹豫一下,小心翼翼的拉了下菖蒲的衣角,委屈道:“菖蒲姐姐,要不我还是还是回书院吧” “不行,你不想要命了吗?”夏菖蒲嗔道。她皱起鼻子,死死攥住宁霜的小手,气恼向夏延枚道:“那你说吧,怎么办!” 总共就两个房间可以睡人,你说吧,要谁去院子里睡! 夏延枚犹豫了一下,好像很无奈的提出了最后一个方案:“没办法只能我和菖蒲一起睡了” “夏!延!枚!” 争论的结局,到底还是夏延枚和小男孩一起睡了。 菖蒲小姑娘最终还是失去了耐心,一面安慰小朋友让他对付一晚,一面吼夏延枚如果他在胡搅蛮缠明天一天都没有饭吃。 延枚缩在床上哼哼唧唧,像个受气小媳妇一样哭嚎:“白眼狼啊啊啊啊啊啊没人性啊啊啊啊啊啊,养女儿都是白养啊!” 换来的,是重重的摔门声。一大一小瞬间就都老实了。 熄了灯,延枚和宁霜躺在一个被窝里。延枚不习惯和别人睡一个被窝,极其嫌弃的对宁霜道:“你往那边点!” 小男孩听话的往旁边移了移。 延枚觉得还是不舒服,又道:“你再往那边点!” 男孩又往旁边移了移,此时他已经贴在了床边,大半个身体都露在了外边。 “你再”夏延枚还是不满意,再一次张了嘴。 这一次小男孩已经明白了,没等他说完话就已经在挪动了,可他已经躺在了床边,这一挪动,差点从床上掉下去,延枚慌忙一把拉住快要掉落的宁霜,将他拽了回来。 男孩的臂膀极为瘦小,延枚握着,感觉自己一发力,就能捏碎。不由得一阵心软,嘴上还依旧强硬:“你傻呀你!” 男孩答非所问,小身体轻轻的蜷缩到了一起,将头埋在香喷喷的被子里,哼唧道:“延枚哥,你身上真暖和。” 延枚一愣,嘴脸轻轻扬起了弧线。他将男孩的被子掖好,轻轻拍抚着宁霜因抽泣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笑道:“不许哭,你哭了,菖蒲又要来骂我。” 他揉揉男孩的脑袋,把他拥入怀中安慰道:“总会好起来的,一切都是,总会好起来的,你不要怕。” 男孩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两人再无话,一夜好眠。 。 第十八章 比试 第二日菖蒲起床时,一大一小两个乖宝宝已经在桌边坐好了,眼巴巴而又讨好的看着她。 菖蒲有些好笑:“怎么,不打了?” 夏延枚大大咧咧的搂过宁霜,无耻的笑道:“我们什么时候打架了?我们两人难道不是一见如故吗?哎呀,像本少这种善良的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见了宁霜这种又可爱又乖巧的孩子,又怎么舍得丢下他不管呢?对吧,宁霜~” 宁霜坐在他一旁,一边小心的吸溜着粥,一边狗腿的点点头。 “行行行,你最善良,你最要脸。”菖蒲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却满脸偷笑,眉眼都弯起来了。 她早知延枚嘴硬心软,不舍的把宁霜丢到外面。延枚就像一只刺猬一样,带刺的坚硬的外壳包裹着他软的一塌糊涂的心。那她呢,她与延枚如此契合,会不会说明了她柔软的像水,心中却坚硬如磐石呢? 她见过季明思之后,时常会陷入这样的思索。她想她不算是个脆弱的人,却也会在绝望的时候陷入黑暗无法自拔,那延枚,又是怎样在巨大的伤害面前依旧能笑的像个孩子呢? 延枚可不知道菖蒲这些复杂的心思,他光顾着和宁霜抢桌上的几片的腌肉,两个人的筷子在盘子里连打几十回合。菖蒲本来想阻止,抬头见到宁霜第一次露出的孩童特有的笑脸和延枚宠爱的笑容,也就此作罢。 此后的很久很久,夏菖蒲都很希望时间会停留在那一刻。可惜时间如流水,剪不断,阻不绝。 ———————————————————— 这一天,正是书院各大家族互相切磋的日子。这天天气正好,阳光明媚,微微刮着秋风,书院的比武场已经有了零零散散的枯叶。大家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毕竟是三年一次的盛况,又是崭露头角的机会,各大家族的弟子们都跃跃欲试,想借此机会在自家家主面前露个脸。 不单是几大家族,有些小家族也派出了家中最为优秀的子孙,只盼着他一朝鲤鱼跃龙门,光耀门楣。所以这书院中,真是久违的热闹。 夏菖蒲和延枚一大早就已收拾妥当,与白苏白芨等人会合。书院弟子少,分为内院和外院。除了内院的白苏等一众弟子在徐纵身边侍奉外,外院也只有五十弟子左右。 外院这些说是弟子,不如说是学生,学年为十年制,能完整坚持下来的人,在学成以后会依照资质在朝中和军中安排军职。上次被徐夜害死的七位忠臣中,倒有三位是学院外院出身。 而内院弟子,则起到了继承书院之名的作用,徐纵平日对内院弟子管束甚严,对外院弟子倒没什么要求。 延枚与菖蒲第一次见过全体内院弟子,倒还真有不认识的。 季明思笑着把躲在自己身后怯生生的小孩揪出来,介绍给菖蒲道:“菖蒲,这就是尹钦鸢,军师尹轶之字。” 菖蒲早就听过军师尹轶的大名,如今见到军师独子,越发有种莫名的亲近喜爱之感,直拉过男孩寒暄。白芨也扯过宁霜,询问了些什么。 白苏见白芨与宁家的小孩关系如此亲近,皱了下眉,没有多说。 菖蒲与延枚虽不是书院内院弟子,到底是与内院交好,且江望川爱惜菖蒲的才华,一直有收徒的意思。徐纵也经常提点与夏延枚,对这个心性纯良的孩子也极有好感。所以菖蒲与延枚,也算作这书院的半个弟子了。 此时几大家族的长老已经在看台上坐好了,徐纵身后一排依次站着白苏、白芨、阿元、柳染、尹钦鸢、延枚与菖蒲。至于季明思,位于太子自然身份不比别人,有自己的座位。宁霜也因为自己身份尴尬,站在了季明思身后。 看台下站着几百弟子,黑压压的一大片。他们都是来自各个家族的精英,之前的初试已经抽签比过了,今日上场的,是这几百人中的前五十。 白苏与白芨自然是轻松通过了,延枚对这种大会没有兴趣,没有参加比赛。而令大家大跌眼球的是,柳染竟然通过了初试。 柳染自大初试通过后,已经从昨日一直得意到今日了。白苏几人都知道柳染善于用药,一定是使了什么手段,可是自家小姑娘高兴,几个师兄也就乐得不去戳穿。 白芨通过初试的时候,特意去瞄了一眼宁黄。宁黄作为宁家第四位,自然是还没祭出自己的傀儡就轻松通过了。他注意到白芨,吐出细长的舌头舔舔嘴唇,恶狠狠的对白芨做了个极其侮辱性的手势。 白芨只做没看见,心中斗气更盛,宝剑剑鞘上的龙纹几乎都要印在手上了。阿元注意到白芨的情绪不对,担心的摸摸白芨。 “阿元。”白芨露出了笑容,他洁白的牙齿轻轻咬着嘴唇道:“你等着看哦,明天有好戏。” 而白芨口中所说的明天,就是这天。他早已准备完毕,蓄势待发。雏鹰羽翼已丰,只待今日摘的桂冠,拔得头筹。 徐纵见人已到齐,回头示意白苏。白苏点头,翻身一跃,踩着看台边的红柱子连登三步,伸手勾住看台顶部的钩花,绕着看台上方的横梁悠了一圈,然后伸手晃动看台顶部挂着的巨大铜钟,铜钟连发出三声巨响。场内的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白苏敲过钟后,脚尖一点,直接从几米高的看台稳稳落下,动作如流水一般流畅,落地时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延枚在一边撇撇嘴,打趣道:“炫耀。”菖蒲埋怨的点点他的胳膊,不许他胡说。 白苏站在场中央,回身单膝跪地,对着看台上的徐纵一抱拳,恭恭敬敬道:“师父。” 场内的人皆被他这出神入化的动作惊到了,动作不难,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能做到。只是能像他一样,不出丝毫声响的人,可就少了。 这本身白苏也不想炫耀。只是如今人人都说书院弟子稀少,已是迟暮之时,甚至有的人,已经带了轻蔑之心。白苏比做法,不过是给这些所谓的精英一个下马威。他这个下马威很是有用,原本嘈杂的会场,如今安静的像一个人都没有。 白苏朗声道:“恭请院长!” 徐纵站起身,他今日难得换掉了他的灰字,穿上了一件暗蓝色的长衣,显得整个人威严又精神。他威严的环顾了一下四周,道: “今日比试,为书院三年一试。不拘于男女,不拘于贫贱。” “胜者,可以自愿留于书院。” “生死毋论,各位自当量力而为,不可逞强好胜,误了自己的性命,书院上下概不负责。” “比试只有一轮,书院自取有缘人,败者不必纠缠。” 他的声音洪亮干净,他并未扯了嗓子吼,也并未用那些传声的器具,声音却神奇的响遍这会场内外,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延枚告诉菖蒲,功力深厚的高人,是可以用内力将声音扩开的。 菖蒲听了,对徐纵又多了三分敬意。 徐纵说完,向白苏打了个手势,白苏随即宣布道:“比赛开始!” 台上上来了两个人。比赛是淘汰制,那二人一个是书院外院弟子,穿着书院外院统一的衣裳,手持宝剑,身姿俊朗。 而对面,则是一位宽脸厚鼻,满脸络腮胡子,皮肤黝黑的大汉,手持两把铁锤,还未上场,便将手中的铁锤砸在地上,发出了震天的响声。随着铁锤落地,他身后的人群中爆发出了欢呼声。白芨道:“这是北境的人。因常年抵御蛮人,都身材健硕,鼻子高大。” 菖蒲听了,有些担心对面的书院弟子。 那弟子很是有礼貌,对着北境人抱拳施了一礼,对面的北境人却不吃这一套,恶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拎了铁锤就砸过去,书院弟子脚下一动,躲过了。 菖蒲惊讶道:“这人,也太不讲礼貌了。” 白芨在一旁笑道:“不是他不知礼貌,是我们太过讲究礼貌了。”他朝白苏所站的地方努努鼻子道:“瞧瞧,书院首徒可在那看着呢。这但凡不知礼貌的,耍心眼的,第一轮都挺不过去的,回去全都逃不了我大哥的罚。” “那你呢?”菖蒲担忧的小声问道:“白苏要求如此严格,你还和宁黄约架,你不怕他打断你的腿?” “呵呵,”白芨轻笑两声:“你以为我不和宁黄约架,我哥就不会找理由打断我的腿了么。”他说完,又觉得不吉利,连呸三声道:“什么打断腿不打断腿的,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菖蒲一笑,并未回话。 顷刻间,场下就已经分出胜负了。那北境人虽力气大,却极为莽撞,三下两下就被书院弟子绊倒场下了。按照规矩。掉到场外就算出局,所以尽管那大汉坐在地上破口大骂,也无济于事。书院弟子依旧是懂礼的给那大汉鞠了一躬,又点头向白苏道:“大师兄。” 白苏满意的点点头,示意他下去。此时的白苏,确实是一副严肃的首徒模样,哪里又是每日被白芨气的头上冒烟的白苏呢? 第十九章 胡陆 比赛还在继续着,大概是因为持续进行的比赛调动起了人们的好胜心,场上场下的人变得尤为激动,胜者的欢呼声和败者的所受到的奚落声,越发的大。 柳染不多时也上了场,小姑娘就拿着自己院子里的紫竹,耍的虎虎生风,把对方打的抱头鼠窜。菖蒲几人都忍不住叫好,柳染得意洋洋,转身挥手示意,结果对上了自家师父玩味的眼神,脸上一红,灰溜溜的跑回看台了。 徐纵看着,觉得柳染甚是可爱,眉眼都温柔了一下,江望川扭头,见徐纵眼中的笑意,轻哼一声,也微笑了。 白苏点点身边白芨的额头,笑骂道:“准是你,这半个月都和柳染偷偷摸摸的,是不是躲在哪里陪她练习了?你明知道师父因柳染是女孩,不喜她习武,怕她以后遭到危险。你倒好,公然忤逆师父,我看你是又想抄书了。” 白芨吐了吐舌头,笑道:“哥你可别罚我抄书,前几天罚的我手腕都要断了,你还不如直接揍我一顿得了。” 白苏捏了捏弟弟的脸,看着他委屈的模样,心中越发喜爱,笑道:“你要讨打,为兄的也不是不可以满足你。” “不不不,不用了!”白芨连连摆手道:“白芨挨打倒没什么,累到兄长就不好了。”他见今日自家兄长心情好,说话也就更为放肆些:“哥,你说柳染这么好的资质,师父为什么不让她习武啊。要我说师父是不是老糊涂了,女孩习武就容易受伤,不习武就不容易受伤?这哪门子的道理啊。” “你注意你说话的态度,书院什么时候有允许弟子编排师父的了?”白苏收了笑,严肃道:“师父自然有他的道理。柳染虽是女孩子,却心气极高,不输男儿。不会武时遇到了不平的事还会考虑一下自己能不能打过对方,会了武,就丝毫不考虑了。” 白芨想了想,觉得白苏说的很有道理,就不再说什么。 其实比赛大多数是无聊的。天气又热,几位家主都碍于情面才继续在看台上坚持的,天下太平多年,各家弟子习武都没有过去勤勉了,看的徐纵直摇头,叹道:“我们和平的太久了。” 江望川在一旁道:“所以说,就应该把这帮小崽子都扔到军队里练练,这样下去,我们大昭国迟早叫异兽给吞了。” 徐纵责备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江望川看似懒怠,实际上眼睛一直盯着看台没有走神。这半天但凡有些许出彩的年轻人,他都记在心中了,这些年轻人,以后会成长。直到掌握国家的命脉,他想到这,又舒心又担忧。 下一个上场的是顾詹,男子依旧是一身黑衣,手上拿着把金边的折扇,温润如玉。 阿元在看台上眼神一亮,小声惊呼:“堂哥!” 顾詹好像听到了小姑娘的叫声,回首像看台望去,浅浅一笑。 阿元开心的抓住白芨的胳膊晃来晃去,一脚欣喜道:“白芨,是,堂哥!” “知道啦知道啦,”白芨故作无奈的被阿元摇晃:“是你无所不能的堂哥,我知道啦。” 阿元满意的点点头,站起身就要往前冲,被白芨拎着领子揪回来,训斥道:“当心跌下去!” 阿元像没听到一般,开心的摇摇晃晃道:“堂哥!堂哥!” 与顾詹相对的,是一个黑胖的小伙,穿着粗衣破裳,面颊上有两团红。他应该是乡下来的,穿衣动作都有些土气,被叫到时吓了一跳,上台时险些被绊倒,引得观众哄堂大笑。小伙心中更紧张了,脸上涨得几乎要渗出血来,暗自道:娘说的没错,这京城人咋这样不友好。 顾詹见他摔的滑稽,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关心的问道:“这位兄台,您不要紧吧。” “不碍事不碍事,”小伙摆手道:“我皮糙肉厚,不怕。” 这小伙子叫胡陆,时年十八岁,身材矮胖,是月余前上京来参加书院比试的,家中只有一位寡母。因他从小有些才能,被村中的老人夸赞吹捧,心中有些自负,眼含热泪离开了家乡,决心在京城出人头地。 结果胡陆刚刚进了京城,就被这车水马龙的繁华京城吓了个半死。他活了这许多年,也没见过这样多的人。京城人脾气大,对他多有奚落之词,胡陆在京城中就越发的畏手畏脚了。今日上台前竟又摔了一跤,胡陆在心中暗道:胡陆啊胡陆,你在京城如此丢人现眼,不如趁早滚回乡下去吧。 顾詹见这少年一身土气,心中也对他有些轻视,不过又是一个来凑数的喽啰罢了,不需要他多费心。他想到这,心中更是轻松许多,下巴微微抬起,朝胡陆轻轻的摆了摆手。 胡陆涨红了脸摆摆手:“大哥,俺真的不行。” 白苏皱眉,问他:“这位参赛者,您是要弃权么?” “弃权弃权”胡陆重复两遍,眼神一紧,突然拔腿向顾詹冲去! 弃权!怎么能弃权!老子可是带着全村的希望!怎么能弃权! 徐纵轻哼一声,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倒是江望川满意的点点头。 徐纵笑他:“你就喜欢这样的。” 江望川白了他一眼道:“这样的才是聪明人!在能被允许的范围内使一点小计谋。你看看白苏被你教的,被人家扇了一巴掌也得鞠个躬再回手,这要是危急关头,命都保不住。” 徐纵皱眉道:“你这人,真是。” 江望川不再与他辩白,徐纵这个老古董绝对是被四发五常荼毒的很彻底,没有道理可讲。 场中,顾詹被突然冲过来的胡陆吓了一跳。他很快反应过来,脚下一转,用手中的扇子点了他后背的三处穴位,又反手一击,打在了胡陆膝盖骨下处。胡陆“诶呦”一声,站立不稳,手只摸到了顾詹的衣角,就被他躲开了。 顾詹微微一笑,脸上更为不屑,等着他再度攻过来。 胡陆气急败坏,再度冲过来。他身上刚刚被点的几处酸痛难忍,膝盖下更是疼的厉害。他咬牙强忍,冲上去抓住顾詹的肩膀,顾詹转身,手向胡陆腰腹部伸去,胡陆这一次长了心眼,堪堪躲过,手又在顾詹后背摸了一下,顾詹抬腿改用膝盖踢胡陆的腹部,胡陆疼的“啊”的大叫一声,出手击打在顾詹的胸前,两人都连退三步。 柳染皱眉:“这小胖子,在人家身上摸来摸去,算什么本事。” 顾詹被胡陆摸的心里恶心,他强压下不悦,皱眉道:“这位兄台,你要打就打,在我身上摸来摸去作甚。” 延枚一笑,不说话。菖蒲见他笑了,疑惑的看着他。 此时的胡陆突然不再慌张了,眉毛一挑,嘴脸扯起了笑容。他一眼就看出了顾詹等人对他的轻蔑,既然对方对他如此轻视,他也没有必要留手。他盯着不远处的顾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轻轻念了一句:“爆。” 突然,有剧烈的爆炸声在顾詹身上响起!他身上像是挂了串鞭炮,接连不断的爆裂,几乎有几百下!从头到脚,但凡被胡陆触碰过的地方都有爆炸声响起!顾詹想一个破败的玩偶,黑色的衣服被炸的破破烂烂的,破洞处露出了他身上纹的黑而密的符文。 周围的观众都傻了眼,呆滞的望着跪倒在地已经昏迷的顾詹。其实论能力来说,一个顾詹打五个胡陆绰绰有余,可他太过自负,甚至都没有拿出自己的武器,觉得自己徒手对付胡陆就够了。可胡陆这样的攻击方式,没人见过。这样的奇招,原本大意的顾詹怎能防住。 阿元担忧的站起身来,往下望去。 这胡陆虽然有心惩戒顾詹举手投足间对他的轻视,却并不想取他的性命。他自小喜爱火药,他这几次在顾詹身上摸来抹去,都是将不同成分的火药摸在他的身上,然后用内力控制他们聚合,从而引燃。这需要非常细致的内力控制。 江望川在心中叹道:这孩子若是好好培养,必成大器。 顾詹已经晕倒在比武台上,有顾家弟子将他抬下去,阿元也紧张得想跟过去看看,白芨想起了白苏的吩咐,揪住阿元道:“阿元,你别去。” 阿元诧异的回头,有些委屈,有些不服气。白芨对上她的眼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小声道:“那你偷偷的去看一眼,不要被师父和我哥知道。” 阿元认真的点点头,转身跑走了。 白芨发现自己对上阿元的委屈,永远都是落败的一方。他不想看到这样的阿元,他满足阿元一切任性的,不任性的想法,只希望他不要用委曲求全的表情看着自己。 阿元,如果我拦下所有的罪责,满足你,你是不是可以不用那种恳求的眼神,望着我。 值得庆幸的是,顾詹除了些皮外伤,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地方,只是他的自尊严重被伤害了,直到晚上,也没有说一句话。 这场比赛,是胡陆胜了。 胡陆下台时,还看的人群自动给他分出了一条道路,小伙子得意兮兮的走过去,向众人示意。 白苏上台宣布:“下一场,书院柳染——对宁氏宁黄——” 白芨的眼神凌厉了起来。 。 第二十章 柳染对宁黄 柳染听到叫道自己的名字了,笑嘻嘻的跳起来,要往台下走,被白芨一把拉住,惊讶道:“师兄?” 白芨拉住柳染,也不知道说什么,犹豫下,道:“你小心一点,那宁黄不是善茬。” 柳染以为他拉住自己,会说什么重要的事,听到这话,噗嗤一笑,道:“师兄,你什么时候也变的婆婆妈妈了?宁黄厉害,我也未必就差在哪里去,你就放心等我回来吧。” 白芨被她的笑模样堵的语塞,又见其他人也好奇的望过来,只得松开柳染道:“信你,万事小心。”柳染安慰的拍拍他的手,笑着去了。 白芨对阿元,是男女之间的喜爱。对柳染,完全就是兄妹之间的疼爱了。阿元来书院之前,白苏,季明思,白芨三人可真的是把这个小师妹捧在掌心上疼,但凡犯了错,三个师兄都抢着顶罪,没让柳染吃过一点亏。 白苏见柳染走到身边,也难得的露出了笑意,敲敲她的头道:“不许受伤。” 小姑娘笑嘻嘻的躲过了白苏的手:“知道啦知道啦,你瞧好吧。” 柳染今日换了一身男儿装束,手持紫竹棍,头发只用一条缎带随意扎了,两鬓有细碎的头发微微飘动,柳染本就粗眉黑目,这身打扮越发显得她英气十足。 对面的宁黄也上台了,他本想早早对上白芨给他一个教训,结果时运不济,对上白芨之前先对上了书院这个小丫头!宁黄目光森冷,他最烦和女人动手,尤其是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动手就动手吧,既然你是白芨的师妹,可不要怪我狠心! 宁黄一直对白芨那日的一脚耿耿于怀,看做是杀父灭子的血海深仇,他恨不得把白芨大卸八块,来平了他那日的羞愤。 想到这,他杀心已起,深吸一口气,暗自催动真气,一个丫头而已,不值得自己调动傀儡的力量,赤手空拳足以打败了。 柳染手持紫竹棍,率先向宁黄鞠了一躬,然后在得到“开始”的示意后,竹棍在地上一点,手上用力,整个人像是飞起来一般,向宁黄踢去。 宁黄抬臂轻松挡住了,伸手去抓柳染的脚,柳染慌忙收腿,另一边的膝盖再度踢上去,又一次被宁黄挡住了,宁黄轻轻一笑,有紫色的火焰从戒指中流出,包裹了他整个手掌,他攥紧拳头,毫不犹豫,直接朝柳染面门上擂去,小姑娘吓了一跳,扭头,身体在空中翻转几圈。他二人又接连攻守了几十回合,柳染终于瞧见一个空隙,心中暗喜,一棍朝宁黄肩颈处打去,宁黄懒洋洋的用三指推开,手中内力一阵,竟将那紫竹棍生生震成三节,柳染“啊”的一声,胸口被震得生疼,连退三步,勉强背手站好,眼神已经紧张起来了。 宁黄反而面色轻松,通过刚刚几下,他已经对柳染的实力心知肚明。他心道:这小姑娘全是花架子,基础不实,与她打,脏了自己的手。 宁黄道:“书院的那个,就你这个功夫就不要上来丢人现眼了,快滚吧,滚回去吃奶。” 他的声音极其讽刺,眼神中跳动的也只有瞧不起。他话音刚落,便有宁家弟子大声叫好附和。 “快下去吧!!不要丢人现眼了!” “快点认输!跪下来叫爷爷!” “哈哈哈哈哈哈哈快滚!” 柳染听着声音,越发的刺耳,她平时心气高,受不的这些话,气得眼中雾气升腾。 “你要打便打!啰嗦些什么!” 说着,再次冲着宁黄跑过去,断成三节的紫竹杖已经被她孤零零扔在地上,小姑娘怒气正盛,大喝一声,握紧了拳头正面像宁黄砸去! 宁黄头一偏,躲过了。柳染的拳头打了个空,整个人有些踉跄,宁黄见状,放低身子,看到了破绽,狠狠地用肘部打到了柳染的腹部!又飞起一脚将她踢翻,“啪”的一脚踩在了柳染的脸上,冷冷的道:“认输。” 柳染被他这一脚踩得口水都流了出来,她咬紧牙关,强忍着脑袋要被踩碎了的痛苦,默不作声。 看台上的季明思已经急得站起身来了,被徐纵一把拉回,小声呵斥道:“注意你的身份,不要妄动!”季明思无可奈何,只得坐下,心中剧痛。想有什么在猛烈的击打着他的心脏。 这宁黄,偏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货。他本想让柳染认输了事,如今见柳染死扛着,倒激起了他的兴趣,又狠狠一脚踢在了柳染的肚子上,踢得她滚了三滚。柳染疼痛难忍,勉强撑起上身,喉咙一腥,吐出来的口水中都掺了血丝。 宁黄见她撑起了上身,心中满是被违抗了的恼怒。他不等柳染站起身,脚又狠狠的踢上了腹部,这一次是连续的十几下,每一脚都狠狠的,用了十足的力气,他一边踢一边吼: “认输啊!你认输啊!说认输啊!” 柳染不认,她一句话不说,眼神狠狠瞪着宁黄,口中突然“啊”的一声吐出了鲜血,喷到了宁黄的衣角和洁白的鞋面上。 这比赛没人认输没人昏厥,就没有输赢。比武场上生死毋论,没人能拦着。白芨菖蒲等人看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也于事无补。 宁黄彻底被柳染激怒了,他揪住柳染的衣领拎起柳染,柳染身量不高,又是女孩子,可以被他轻易的提溜起来。柳染头上扎头发的缎带早已飘落,及腰的长发散开,随着风微微飘动。 宁黄一手拎着柳染,另一只手握紧拳头。不断往柳染的脸上,肩上,腹部砸去。他每打一下,柳染都会吐出一口血沫,吐在宁黄的身上,宁黄就越生气,下手也就越狠厉,将柳染打得鼻青脸肿,耳内轰鸣不断,眼睛也肿得几乎只剩了一条缝。 “认输!你给我说认输!认输!” 宁黄歇斯底里的吼叫着,狠狠地将柳染摔在地上。小姑娘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眼角有眼泪偷偷划过。 不认输,死都不认输,谁也别想让我认输。 “认输啊!柳染!你傻啊!认输!”白芨焦急的站在看台护栏上,大吼着。宁黄听见白芨的声音,心中更气,下手就越重,几乎要把柳染打死。 “宁黄!你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你跟姑娘和孩子过不去你还是不是男人了!有种你冲我白芨来啊!!”白芨急的大吼,菖蒲急忙阻止他:“白芨你别喊了,你越喊,宁黄就下手越重。” “是啊,有院长在,柳染不会出事的。”菖蒲虽然心内焦急,也出语安慰道。 白芨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跳下去把宁黄大卸八块。夏延枚拍拍他的肩膀,朝看台的另一边努努嘴:“别咬牙了,那边有一个比你还生气的呢。” 白芨顺着夏延枚目光的方向看过去,撇嘴道:“什么啊,老大根本就没着急好不好。”他说到这,反而有些生季明思的气。 季明思真的老老实实的坐在位置上,脸上没有一丝动容,反而唇边还有些带笑,和坐在他身边的钟家明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神根本就没往比武台中间看。 没想到往日老大与柳染交好,关键时刻眼睛都不眨一下。 延枚笑,点点他的头道:“你瞎啊,你再仔细瞧瞧。” 白芨一愣,又再看过去,这一次他看到了。老大虽然面不改色,放在把手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那椅把已经被他握的有些湿润,此时他握紧的拳头中,已经能看到有鲜红的颜色从虎口处流出来。 “他也有他的难处。”延枚道:“他是太子,往日为防着别人下毒,爱吃的不敢多吃,爱碰的不敢多碰,更别提,这喜欢的人了。” 白芨叹气,果然当太子会有更多的身不由己,让人心疼。 “啊——!!!” 突然,场内传来一声惨叫!是宁黄的惨叫声。 白芨等人都急忙看过去,只见宁黄突然双膝跪地,捂住双眼,惨叫连连。菖蒲在一旁解释道:“柳染刚刚趁他不注意,撒了石灰粉。” 白芨更是叹气,柳染最善于用药,千奇百怪的粉末多了去了。柳染有一万种方法弄瞎宁黄的眼睛,却偏偏用了最普通的石灰粉,终究是一个不忍杀生的善良姑娘。 宁黄跪倒在地,眼睛火烧火燎的,疼痛难忍。他一边惨叫,一边挥臂胡乱打去。柳染离他近,又重伤爬不开,被宁黄抓了个正着,宁黄揪住柳染,缓了好半晌,眼睛才敢微微睁开,他这次气恼至极,再次全力对柳染拳打脚踢起来。 突然,柳染的身体被震飞了起来。 宁黄心道自己的力气不足以将柳染踢至半空中,瞪着被石灰粉糊过的血红眼睛四下张扬,果真看到了,是白苏。 白苏从柳染被打倒起,心就已经悬起来了。他既气恼自己平时与师父不教柳染习武,又气白芨违抗自己的命令教柳染武功。 就你厉害!你要是不教她!她能通过第一轮吗?!不通过第一轮,能有这么多事吗?! 他越想,越气白芨,恨不得将白芨揪过来打一顿。可打一顿白芨,也救不了在场上被欺侮的柳染啊,就算宁黄像个变态一样不讲道义,自己也不能徒然出手相助。毕竟比武,生死毋论。自己作为书院首徒,也不能把书院千年的名声当儿戏。 白苏心中烦闷,不知如何是好。恰巧看到宁黄拼命踢打柳染,心生一计,决定趁着宁黄踢打柳染之时,用内力将柳染震到场下,这样柳染就自动输了。宁黄也没有理由再动手。 白苏真的这么做了,当柳染飞出场外时,他心中并没有打破规矩的懊恼,反而有些窃喜。他看着柳染向自己飞过来,想接住宝贝小师妹。 突然,柳染停住了。 白苏皱眉望过去,不想正对上宁黄蛇一样的眼睛,他一手抓住柳染的脚,对着白苏喜笑颜开: “别啊,还没分出输赢呢。” 。 第二十一章 柳染身世 “你说,你错了没?”一个带着稚气的声音问道。 “我没错!”小小的柳染跪在院子里,倔强的伸着双手,小姑娘的手心微微发红,眼中已经有了蒙蒙的雾气,乌黑的眸子委屈的盯着白苏,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就是不肯落下。 十岁的白苏已有了小大人的模样,穿着月白的长袍,皱眉呵斥道:“柳染,你再这样,我可就要像罚白芨一样罚你了。” 柳染有些犹豫,悄悄瞥了一眼跪在一边高举戒尺,手心肿的老高的白芨,有些怂了,看向白苏的眼神中也多了怯懦。嘴上却依然嘴硬道:“柳染没错。” 白苏今日很是气恼,一大早,书院的教书先生就来禀报,说两个小娃娃逃课了。白芨逃课是常事,可柳染逃课可是头一遭。白苏吓了一跳,连忙禀告师父。徐纵带着白苏四处去寻,最终在京城外的破庙中找到了两个昏睡的孩子。 徐纵气恼不已,用“管教不当”的罪名让白苏在院子里跪了一个时辰,又下令让他严加管教。 所以,就有了院中的这一幕。 白苏一向觉得白芨最让人头疼,笑嘻嘻的认打认罚,转过头就忘了疼,该上树上树,该砸锅砸锅,滚刀肉一样。没想到这一次,一向乖巧的小师妹才是最让人无可奈何的那一个。 一个女孩子,打打不得,骂骂不得,自己一瞪眼睛她就开始往下掉金豆豆,哭的梨花带雨像受了多大的苦一样,白苏内心的纠结柳染又怎么会知道? “柳染,你认个错,今天的事就结了。”白苏心里一软,想放过小师妹。 “我不想认错。”小姑娘咬咬嘴唇,认真道:“师兄,柳染不想认错,柳染没错。” 一旁跪着的白芨暗自摇头,这孩子,是不是没长脑子啊,怎么一点都看不清楚情势呢,大哥明明就是想放过你了,你还这么和他倔着,岂不是讨打么。 果不其然。 “白芨,滚起来!”失去耐心的白苏喝道。一旁跪着的小少年听到赦令,欢天喜地的爬起来,笑的酒窝都要溢出酒来了。他跪了这半天,手也疼膝盖也疼,受了天大的苦。 “把戒尺给我!”白苏对着白芨说道。白芨犹豫一下,笑嘻嘻的后退一步,将戒尺藏在身后道:“哥,打过白芨了,就别打柳儿了吧,要不,你再打白芨两下出出气?” “你哪那么多废话,拿过来!”白芨黑着脸,一把抢下了白芨背后的戒尺,黑着脸,怒气冲冲的拿着戒尺在柳染手上一点一点的,威胁道:“认错!” 柳染避开了白苏的问题,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兄要打柳染么。”柳染的眼珠比别人要大一些,看向白苏的时候更显的可怜兮兮。小姑娘撇撇嘴,开始抽抽搭搭的,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白苏也很委屈,天地良心,我可一下都没碰你,你哭什么呀。 “柳染,你若是认错,师兄就不罚你了,好吗。”白苏语气缓和下来,好生劝慰她道。可小姑娘依旧低头不语,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的砸在地上。 这就是要一直拗着了的意思了。 白苏狠下心,扬起了手中的戒尺。柳染吓得死死的闭上了眼睛,高举这的小手微微颤抖,眼角湿漉漉的。一旁的白芨见大事不好,连忙冲上来想保住自家兄长的胳膊。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 诶?不怎么疼,小姑娘疑惑的睁开了眼睛,眼睛愣愣的看着白苏。原来是白苏实在狠不下心,用没拿戒尺的左手,直接在小姑娘的手心上抽了一下。本来就是肉打肉,还是个空心巴掌,又能疼到哪去呢? 一旁的白芨见到这一幕,及时停住了脚步,非常郁闷,想蹲在树下变成蘑菇,大哥这心真是都要偏到大腿根去了,就知道欺负自己。 “让你不认错!”白苏故作生气的样子,又在柳染手心上拍了一下,这下可好了,连声响都没有了,简直是在柳染的手上摸了一下。 柳染的小脸羞的红扑扑的,羞的不敢直视白苏的眼睛。 “起来吧!”白苏实在受不了了,瞪她道:“回房去把今天的课业做三遍,都去!” 两个小孩对视一眼,偷偷的吐了吐舌头,爬起来风一阵的跑了。白苏无奈,到最后,自己也没逼得柳染认错。 当他把事情的经过汇报给徐纵时,徐纵哈哈大笑,问道:“所以,随后这丫头也没有认错?” “没有。”小白苏很郁闷,眉毛狠狠地扭在了一起,一脸严肃:“柳儿虽然有错,可白苏是柳儿的师兄,又怎舍得逼她过甚。” 徐纵见他小大人的模样可爱,用手点点他的额头,道:“苏儿,你还记得柳染刚来的样子吗?” “记得。”白苏道:“长得很小的样子,也不说话,整日躲在房间里。” 柳染刚来书院的时候,小小的一坨缩在房间的角落,不哭也不闹,空洞的眼神无光的打量着自己面前的一小片天地,从来不会走出门去。 现在想想,柳染竟然已经来了一年了。 徐纵摸摸自己的胡子,叹息道:“我从没见过那样狠心的女子。” “是说柳染的母亲吗?”白苏小心的试探道。 徐纵叹了口气,不可否之。 “柳染本来不叫柳染,她是钟氏族长在外的私生女。她的母亲,是当时在江南名声鹊起的花魁,名字我已经记不得了。” “当时我正在钟家做客,她的母亲带着一众仆人找上门来了。钟家明虽然不曾给过那女人一个名分,却从不曾在钱财上克扣她,楼阁车辇,钟家明没亏过她半分。可那个女人还是找上门来了,拉扯着不满六岁的柳染坐在地上哭闹,很不成体统。” “钟家明脸上肯定是挂不住,他平日里在江湖上名声很好,如今这么大的一个丑闻找上门来,他又怎么会承认。当即命人将他们都撵了出去,说自己从此与她再无瓜葛。” “那个女人听到这话,难以置信,像疯了一样,她开始破口大骂钟家明,用世界上最恶毒的字诅咒他。” 白苏噗嗤一笑:“师父,你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嘛?” “当然,有这个热闹我为什么不凑。”徐纵难得露出顽皮的样子,向白苏挑挑眉:“做亏心事的又不是我,我当时就坐在堂上喝茶来着,动都没动。” “或许是那个女人的话说的太难听了,钟家明终于忍不住了。” “难道钟族长动手了?”白苏好奇的问道。 “你还想不想听故事了。”徐纵责备的望着他,白苏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再不插嘴了。 “钟家明没动手,他性子温吞,做不出这种事。倒是他的夫人,性格泼辣的很,当即出门和那女人破口大骂来着,说她'狐媚'、'生不出儿子'” “那女人原本还在与钟夫人对质,听到生不出儿子几个字,瞬间变得哑口无言,然后挥手就给了柳染一巴掌。” 听到这,白苏惊得瞪大了眼睛。 徐纵继续讲道:“那一巴掌下手极狠,打的柳染当场翻到在地,脸飞快的肿了起来。我本想上去阻拦,可终究是人家的家事,我就忍住了。这要是你师叔,早都露胳膊挽袖子动手了。” “然后那女人就如同疯了一般,揪住五六岁的孩子,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抡上去,几乎要生生打死了那个孩子,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她一边打,一边尖叫'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我想那个女人一定是疯了,她寂寞的要疯了。” 徐纵叹了口气,看白苏眼中已经有了雾气,捏捏他的小脸,接着道:“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柳染的声音,任由她的母亲打她,一直在反复的说'我没错','我没错'” 白苏想起刚才柳染眼泪巴巴的跟自己说:“我不想认错。”,心中更是难过。开口问道:“那后来呢,他们留下柳染了吗?” 徐纵摇摇头:“没有,当晚她们母女,还有仆人们,就被撵出去了。” “那柳染又怎么会来书院?” 徐纵叹口气,眼中闪过心疼道:“那是三天以后的事了。我离开钟家,在附近办了点事,回京的路上路过一个破庙,闻到了很严重的腐烂气味。” “我犹豫一下,决定一探究竟。进去一看,那破庙中竟然堆满了人的尸体,尸臭冲天,当时正是夏天,有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有无数的苍蝇飞来飞去,尸体上爬满了蛆虫。那地方有些荒凉,也没有人报官。” “我看的有些作呕,转身离开,突然听到后面有细微的敲打地面的声音。我诧异的一看,竟然有个小姑娘幸存了。” “这个孩子,是柳染?” “没错。”徐纵点头道:“他们一队人怕是在返程的路上被山贼袭击了,三十多个人没有一个人生还。柳染就躺在死人堆中装死装了三天。那些山贼会用利器去刺那些尸体,以防留下活口。大概是刺到柳染的时候,她一声不吭的忍住了吧,我从死人堆里把她抱出来的时候,她的肩膀上有两指宽的血洞。” 白苏想到了初见时的柳染,瘦小,苍白,怯懦,比同龄人要矮上半头,不禁沉默了,他犹豫一下,抬头问道:“那柳染之前的名字是什么呢?” “钟情。”徐纵道:“钟爱的钟,爱情的情。” 。 第二十二章 得救 “柳儿!!!柳儿!!!” ————是谁在喊,好吵。 柳染的眼睛微微颤抖两下,睁开了一条缝。有鲜红的液体从她头顶潺潺流下,粘稠的,滚烫的,顺着脸颊滴落在地,发出“啪嗒”的声音,如碎裂的瓷器一般清脆,砸得周围空气都凝固了。她感觉有声音从远处传来,却穿不透她眼前的那道屏障,在她耳边轰隆作响,却穿不进耳朵中去。 “好.......吵.......”她微微张了张嘴,费力的吐出了两个字。她以为她的声音已经够大了,可实际上她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细弱的声音在空气中闲散,袅袅而去。柳染什么都不想去想,她只能注意到自己浑身的疼痛,碧蓝广阔的蓝天和远处的那两只飞鸟,以及阳光砸在身上,如银瓶乍破般的声响。 她突然想起以前,碰上难得的日子,她和阿元还有师兄们一起去小溪里抓鱼去,那溪水冰凉,她踩进去,被冰的惊声尖叫,然后笑嘻嘻的泼了老大一身水。 她笑,自己只活了短短十六年,倒像个耄耋老人,只知道回忆起过去的事,躲在幻想里逃避现实的挣扎。 “我说最后一次,认输。”宁黄盯着她,没有半点感情波动,冷冷的道。 柳染觉得有些厌烦了,她躺在比武场上,呼吸急促,嗓子中有血痰呼噜作响,说不出话,只能微微的摇摇头。这一动,肩胛处想被撕裂了一般剧痛。 “好,那你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宁黄阴沉着脸转过去,不再看柳染,嘴中念念有词,他的唇齿相碰,念出一个又一个慎人的字符,冰冷的像冬月的雪。 他背后背着的包袱开始颤抖,想有什么生物要破茧而出了。 “不好!!”白苏大喊一声,连忙向柳染奔去,看台上的几个人也急了,白芨跳上了栏杆想一跃而下,延枚也起身面露堂皇。但是宁黄的动作太快了,而又太出人意料,他们不知道宁黄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却本能的知道他要对柳染不利。 柳染已阖上眼睛,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她布满青紫的苍白脸上,她是早该去死的人,她在诅咒中出生,有人生,有人养,却注定了无人怜爱。如今死在这里,没准是她前生在佛前苦求了多年才换回来的善果。 宁黄嘴脸笑的几乎要咧到了耳朵根,一对儿招子闪闪发光,像遇见猎物的猎手,他的眼中,弥漫贪婪的血腥,里面是阳光也照不进去的裂缝中的黑暗。 他说道:“到了阴曹地府,不要怪我。”说罢,有两把利剑般的东西,突然从他背后的包袱中射出,在半空中拐了个大弯,向柳染飞去! “不!柳染!!!!”季明思再也按耐不住,拍案而起,在护栏上飞瞪一下,疯了一样向柳染冲过去,他速度之快,让旁边的钟家明吓了一跳,坚硬的护栏被他一脚生生踩断! 季明思极懊恼自己没有在一开始就站出来,若是他从一开始就站出来,柳染也不会受了这么多的苦。他眼睁睁看着柳染,在自己眼前被打倒,咯血,直至几乎凋零,他的心中再也没了半分理智,有的,只是要救下柳染! 这太子!这荣华!这山河!不要也罢!! 突然,季明思的胸口被人死死揪住,狠狠的扔回了看台,撞到了看台上的汉白玉柱子,反弹在地滚了三滚。他顾不及疼痛,连忙爬起来,只见一并冲过去的白苏也被某人甩开了,此时正摔倒在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季明思大惊,连忙朝看台中间看去,这一看,放了心。 原来是江望川,老头一看情势不妙,抢在季明思与白苏之前动了手。江望川功力深厚,屏气飞下,季明思与白苏二人竟都没有半点发觉。江望川一手扔开一个,风驰电掣般闪到看台,左手抱起柳染,右手甩出一枚铜钱,只听“啪!”“啪!”两声,那铜钱在空中一拐,两枚利箭被正好铜钱弹飞,擦着宁天的脸,狠狠地射进了他身后的柱子中。因为射的太深,那柱子上有了清晰的裂痕。 “江望川,你什么意思?”宁天后背有些凉意,站起来不满的问道。此时坐在他附近的钟家明已经胆怯的避开了,叶流倒是没有半点惊慌,依旧磕他的瓜子,吐了一地的瓜子壳儿。 “我什么意思?”江望川挑挑眉,毫不畏惧的对上了宁天的眼睛,突然脸色一凛,像是要骤降暴雨的天空,压低了嗓子道: “宁天,管好你家的狗。” 说罢,也不去看宁天的反应,抱着柳染,扬长而去。徐纵默不作声的看着江望川离去的身影,放心了。 叶流轻笑:“多少年了,这老小子的性格依旧不变。”钟家明对叶流的话不予置评,他本就胖,如今额头汗津津的,从怀中掏出手帕来仔细擦拭。 宁天当众失了脸面,有些尴尬,不禁瞥了宁黄一眼。宁黄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如筛糠,可此时宁天已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了。 宁黄从心底涌上了不可名状的恐惧,那恐惧几乎要把他侵蚀掉,像被冬日最为冰冷的海水浇了个透,额头上的冷汗滑进肩颈处流进衣服中,湿滑难忍。他心中知道,他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家主手中。家主平生最忌失了颜面,所以他之后的比赛,断不能输了。 —————————————————————— “柳染怎么样了!”菖蒲推开门,焦急的问。 “你这丫头来的倒快。”江望川将柳染放在榻上,回头诧异道。他刚刚因担忧柳染,已经是全速冲回来的了,没想到几次呼吸间,菖蒲就赶回来了。 “是延枚抱着我跑回来的。”菖蒲解释道。江望川听了这话,没做声,深深地看了延枚一眼。夏延枚吊儿郎当的靠在门上,被他看的浑身不舒服,眼神飘忽忽的向外望去。 夏菖蒲没空看他们之间的火花,拿出季明思送给她的用来防身的镶玉小刀,用尖锐泛光的刀刃,在小臂上轻轻划了一道,有浓稠的鲜血渗出。 “哟,季明思还特意送了你把刀给你放血啊。”夏延枚轻哼一声,靠在门上故作不经意地说道。菖蒲回头白了他一眼,以示责备,将鲜血挤到茶盅中,又给柳染喂下。 “哟,还有特意接血的器具啊。”夏延枚令人不爽的声音再度传来。 “延枚,你明明心里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菖蒲知道他心中恼怒,也不与他争执,温声道。 夏延枚听着自家姑娘的温暖声音,不好再说什么。他心里满是愤怒与心疼,几乎像溺水到不能呼吸。他知道,菖蒲做的是好事,可他看到菖蒲纤细的胳膊中流出的浓稠血液,想着这姑娘的每一处伤疤,就心疼的无以复加。他爱世人,却更爱菖蒲,如若二者不可兼得,那选择菖蒲,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决定。 “这是........在哪?”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榻上传来。三人急忙冲上去,围住她。喝下菖蒲的鲜血的柳染明显的好了许多,原本肿到不能看的脸如今已消了不少青紫,勉强露出之前清秀的模样。 “在你的房间里,柳染。”菖蒲握住她的手道:“是江老头救了你。”柳染微微扭头,眼神在房间中飘了一下,之后变得黯淡,菖蒲心疼的摸摸她道:“你的师兄们和徐院长还有阿元还在比武场上走不开,而且他们来了也帮不上忙。白芨白苏都晋级了,在等抽签结果呢。” 柳染听到这,想对着他们三人笑一下,却不慎扯到了脸上的伤处,眉头一紧,又轻声道:“胳膊........痒.........麻酥酥的.......” 菖蒲道:“那是你喝了我的血,断臂在重新生长,可能会有些痒,你别担心。” 柳染听到“我的血”三个字,胸口猛烈喘息了一下,张嘴道:“谢谢.....你......” “可不是得谢谢呗,等你好了,赶紧三拜九叩给我宝贝姑娘道谢。”延枚在一边不满的抢话道。 “延枚!”菖蒲皱眉打断了他:“柳染都这样了,你说什么呢呀你太烦人了。” 夏延枚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柳染躺在床上,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但没有半分生气,反而有些想笑。她看着菖蒲娇嗔的小女儿模样,看着她眼中夺人的神采,突然明白夏延枚为什么会如此珍爱这个姑娘了。菖蒲本就眉尾有些下垂,平日与自己相处时,像个耄耋老人,说话温和,从不激动,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刺激到她一样,而她与夏延枚在一起时,像个孩子一般,眉飞色舞的说话,眉飞色舞的做事,明眸皓齿,神采飞扬。 这大概,就是人世间最为干脆的依赖与喜欢吧。 江望川坐在一旁,听着几个小孩的斗嘴声,嘴角不经意的扬起。而他看到菖蒲小臂上若隐若现的伤口时,那笑容又凝固了,像是响起了什么,手指不断在桌上摩挲,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印记。 第二十三章 再战 比武场上 场内一片寂静,场下观众皆面面相觑,此时场上,白芨正揪着宁黄的领子,将他狠狠的提溜了起来。 宁黄因为家主的一个冷眼,也不敢嚣张,任由白芨揪住他,只是眼神中杀气四起。 白芨恼羞成怒,挥拳打上了宁黄的脸,手却被白苏一把攥住。 “师兄。”白芨愤怒而不解的开口道。他当着众人的面,一向喊白苏师兄。 “放手。”白苏难得没有呵斥他,点点头示意他放下手。 白芨犹豫的看向白苏,眼神中满是困惑与不甘心。手上发力,任凭白苏拉住他,也不依不饶的扬起了拳头。 “白芨!”白苏怒喝出声:“如今你的胆子越发的大了,连师兄和师父的话也看做儿戏一般!难道你也要做那不忠不孝不义之人,叛出师门而去吗?!” 这话说的极重,白芨立即松手,跪落于地,低头道:“弟子知错,只是弟子不服。” “你有什么不服的。”白苏呵斥道:“彼气盈者,必非远器,纵发亦无用也。师父和各位族长都在,难道还要你这个小辈出头吗?你学了几日的功夫,竟傲慢至此!况且'举头三尺,决有神明',做了恶事自然有报应,用你打破规矩,忤逆师父来惩戒于他么?” 白芨听罢,知道兄长是在提点他不要莽撞的破坏规矩,坏了书院的名声。当即明白,转身向看台上的徐纵三叩首道:“今白芨于宁黄二人都已晋级,白芨请师父恩准,不再抽签,直接我二人切磋了事。” 徐纵略略犹豫一下,转头探寻宁天的意见,看后者并无什么表情变化,当即点头道:“准了。”又问宁黄道:“不知宁公子意下如何。” “这自然是好,我与白芨之间的事也不必再拖了。” 徐纵道:“既然如此,就这样办吧。只是宁公子刚经过一站,必定疲累,你二人的比试,就拖到半个时辰以后。” “不必了。”宁黄咧嘴一笑,轻蔑道:“半个时辰,我没得耐心等。” 不过是一个小辈,竟狂妄至此!现场的人都有些唏嘘,有些在责备宁黄的不知礼数,有些在为书院的败落而惋惜。 “那你二人,就现在开始吧。”徐纵道 “弟子得令。”白芨抱拳道。 ———————————————————— 不过一刻钟,比赛再次开始了。 “书院白芨——对——宁氏宁黄。” “嘿!到我了!”白芨兴奋的拍了一下手掌叫道。一旁的阿元十分担心的看着他,白芨安慰的捏了捏小姑娘的脸,又对着几人眨了眨眼睛。季明思在一旁冷笑两声,眼神中射出能杀人的光,森然的看着白芨道:“白芨,往死里打他,知道了么。” “老大,得令!”白芨微微扯起嘴角,拿起身侧的宝剑,冷笑道:“不用您交代,我也打算这样做了。” 虽说比试期间生死不论,但是对着已经昏厥了的柳染肆意踢打,非要置柳染于死地的人,他又怎能姑息。宁黄啊宁黄,你真是惹上了书院所有的人。 白芨如今体内气息上涌,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衣,额前有些细碎的头发,随着微风肆意摇动,衣角微微飘起,越发显得他虎背蜂腰,俊美异常。他手中拿着的,是季明思赐予他的龙纹宝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刺目的光。 “哟,来送死了?”宁黄伸出了细长的舌头,去舔食自己手背上的鲜血。 那是柳染的鲜血! 白芨心中怒气上涌,紧紧握住了剑鞘。眼神也变得锐利无比。 比赛这就打响了! 白芨闭上眼睛,感觉真气在体内缓慢流动,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加快了体内真气的流动,让那股能量走遍身体的每一个穴位,最后凝聚在剑锋上。他一抖宝剑,睁开了炙热的双眼。 对面的宁黄也不甘示弱,他用三根手指不断揉搓,继而有微弱的紫色火苗在他指尖出现,他将那火苗过到掌心,继续揉搓,掌心的火苗越来越大,继而包裹住了他的双手,映得他手上的紫色戒指越发的闪亮。他身后背着的黑色的巨大包袱突然从背后升起,宁黄举起双手,嘴里念叨着外人听不起的咒语,手中的火苗越烧越高,越烧越高,直到那火苗将半空中的黑色包袱完全包裹住了。宁黄阴冷的眼睛瞄向了白芨,似笑非笑的表情,嘴中的咒语停了。 “嘭!”的一声巨响,他头顶的包袱在一瞬间炸开了,黑色的布条被蹦成了碎片,散落了一地,宁黄的眼神越发狠厉,他头顶的物体开始吱嘎作响,发出渗人的尖叫声,周围观看的人们静寂无声。 看台上的宁天发出一声轻笑,不语。宁霜听到这笑声,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头上冷汗直流,几乎站立不稳了。 “白芨!”白苏在一旁忍不住轻声呼喊,提醒他一定要小心。 白芨不回头,他也没时间回头。此时他正紧张的盯着宁黄头上的那个不知名的......物体。那东西在嘎吱作响几下后,突然扭动了几下,伸出了四肢一样的躯干,最后是那空洞的,已经腐化了的人的头颅。原来这就是宁家最为出名的傀儡啊。 那傀儡身上破破烂烂,好像用金线缝补了无数次,环节像是被什么吊着,胳膊软踏踏的垂着,脸上是风干了的腐烂皮肉,眼睛明明是空洞洞的,白芨缺感觉那黑洞阴森冰冷,多看一会,自己的力气就要被吸走了。 “白芨!不要看它的眼睛!”白苏又在一旁开口道。 季明思等人见到这样的白苏,简直都要笑出声来。白苏平日为人最为死板,作弊讨巧这种事,他是万万做不来的。如今他为了白芨,竟然两次打破自己的底线,在一旁出声提醒。 白芨也不再嬉笑,脸色慢慢的严肃了下来,一手握住剑,一手挡在胸前,体内的真气越发沸腾。他不了解宁家的傀儡,不想贸然出手,等着对方先攻。 “啪”的一声!那傀儡像闪电一般迅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朝白芨撞过来!白芨横过手中的宝剑,挡在身前,接着傀儡撞过来的力道,向后弹跳一下,把住擂台的边界一荡,飞起一脚将那傀儡踢出三米远的距离,然后稳稳的站在了原地,衣发不曾乱了分毫。 “还是有点功夫的嘛。”宁黄冷道。 “这不需要你来说。”白芨瞥他一眼,这才知道那傀儡如何活动自如的。宁家的子孙自小就会吸食一种从尸体上提取出来的尸气,这尸气普通的,可能从家畜身上,普通人身上提取,贵重的,可能是来自一些去世的高手,鲛人,甚至是异兽身上提取。宁家子孙吸食尸气,并在体内用宁家的内功将其炼化。打斗时,将其附在傀儡上,那傀儡就如同挂了线的木偶一般活动自如。白芨眯起眼睛向空中,果然有若隐若现的紫色细线交织在空中,竟然如蜘蛛网般密布。 “呵呵,你嘴硬也嘴硬不了多久了。你这点能耐,想要保宁霜那个小子,简直是妄想。” “你家家主没有告诉过你。不要总是用嘴放屁吗?”白芨冷笑,他此时战意已经完全被激起,不等宁黄回话,攻了过去。宁黄也不甘示弱,巧手一转,傀儡在半空中急转,手掌一番,那傀儡的胳膊和腿上都长出了半米长的利剑,在空中闪着寒光,又向白芨撞去。 他二人酣战不停,一旁的白苏倒是听出了点什么眉目,心中起疑,飞回看台上,扫视了众人一圈,果然见几人中,有一个最为紧张的人,不断的搓着衣角,面上慌张之色一览无遗,是已经赶回来的菖蒲。柳染因担心白芨等人,要她和延枚回来看看情况。白苏心中拿定主意,悄声走到菖蒲背后,小声道:“白芨怎么又出去惹是生非,那日若不是他先招惹了宁黄,也不至于这样。” “才不是呢!白芨是因为我被打了才和宁黄起争执,才不是........哎呀!”菖蒲本就精神极度紧张,又因白芨为自己犯险而心怀愧疚,突然有人在她耳边提起那日之事,条件反射的为白芨辩驳,刚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扭头又对上了白苏冷若冰霜的脸,又急又气,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白苏,不是这样的.......”菖蒲想起白芨特意告诉她“不许告诉大哥”,简直要哭出来了。 “夏姑娘不必愧疚。”白苏道:“白芨自小好与人争斗。你也知道他为人通透,他想从宁黄手下救下你二人,有很多的法子。他偏偏选择了其中的下下策,由此可见,是他自己的私心了。”他说完,也不再去看夏菖蒲,脚下一点,又落回会场中央去了。 菖蒲简直要后悔死了,一扭头,对上了夏延枚的眼睛。延枚的瞳仁是好看的暖棕色,如今看起来却杀气四起:“宁黄打你了?” “没没没......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菖蒲有些慌了,语无伦次道。 “那是哪样?”延枚握住了小姑娘的胳膊,脸色黑的都能渗出水来:“你告诉我,那个畜生对你做什么了?” “只是,后背不小心被抽到了。”菖蒲见搪塞不过去,吞吞吐吐道。 “是么。”夏延枚挑挑眉:“如今你也长本事了,学会骗我了,受了伤也不说,瞒了我这些日子。”他说着,突然心口一痛,眼睛中隐隐有金光闪过。 他的右臂上又痛又痒,像是有什么在极速生长,延枚背过去挽起袖子看了一眼,又放下。 那原本光滑的胳膊上,长了满满的青鳞。。 第二十四章 白薇 菖蒲并未注意到延枚的小动作,她有些紧张,觉得延枚必定是生气了,委屈的抽抽鼻子,不敢与他讲话。 延枚不动声色放下袖子,眼神变得悠长,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在努力思索着些什么。 场中间,白芨与宁黄二人打得正酣。宁黄因连续的打斗,体力已经有些不支了,在白芨的猛攻下节节败退。他暗道不好,想控制傀儡与自己前后夹击白芨,却不料动作太慢,被白芨钻了空子,狠狠三脚踢在脸上,待他站稳时,鼻血横流。 宁黄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又将蹭到手上的血迹舔干净,突然道:“听说你克父母?” “你说什么?!”白芨怒道。 “听说你不但克死了亲娘,还克死了白府全家一百多口人?”宁黄见白芨恼怒,越发阴沉大声道。 还没等他说完,白芨已一个闪身冲过去,挥起未出鞘的剑迎头劈下,宁黄召回傀儡,勉强接住这一击。白芨气极之下的重击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一身的真气都被震乱了。 “我有说错吗?天下谁不知你白芨是白老爷在外边私养的,克死了亲娘不说,去了白府一年,白府全家上下被你克死,连你大哥的亲妹子,你的姐姐你都没放过!!” “你住嘴!!你住嘴!!”白芨疯了一样的挥下手中的剑,每一下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斗时发出的清脆碰撞声响彻整个比武场,人们大气都不敢出,屏住呼吸静静地观看。 白芨此时的呼吸已经有些乱了,他被宁黄的话扰乱了心神,恨不得直接劈死他好封了他的嘴,手中乱了分寸。 “我说的有错吗?!”宁黄一边吃力的接招一边继续大声嘲讽:“你以为你大哥是真的想救你吗?!他不过是看你是个男孩,想为白家存个嗣罢了!你现在对他毕恭毕敬,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又或者,你是觉得愧对你大哥的妹妹吧,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许你叫她的名字!闭嘴!啊啊啊!!!”白芨眼眶几乎都要眦裂开,气得全身颤抖,全身真气沸腾到了极点,整个身体都要炸裂开了,他开始大声嘶吼,从喉咙中迸发出了悲鸣,皮肤都开始微微发红了:“不许你叫她的名字!!” 不许你说出那个名字!不许你再把我推进回忆中,受千刀万剐之刑。 “哦?我说错了吗?你到白府不过三个月,你父亲就病逝了,这难道不是你克的?”宁黄一早就知道,这样会刺激到白芨。他知道白芨性子急,情绪不稳,此时出言相激,必会使他自乱阵脚,所以他故意挑了白芨最为脆弱隐秘的疤痕,然后狠狠揭开,将血淋淋的事实公诸于众。他看着白芨,终于在他紧而密的动作中寻到了一丝错处,冷冷一笑,暗自运气,那半空中的人形傀儡,竟然又开始剧烈颤动,有什么异物从它的背部一点一点钻出,整个傀儡都在空中剧烈的扭动,场面极其慎人。 “是不是我克死的,与你何干!有在这扯皮的功夫,不如再吃我一剑!” 白芨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变,依旧在一味的击打宁黄,宁黄嘴角微动,念出了一串不知名的东西,突然,那傀儡停止了扭动,脸上本该是眼睛的位置的黑洞冲着白芨,像是在凝视他。他身后的异物已经完全从它的身体中剥离开,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白芨冲过来! “白芨!”阿元失声惊叫道。 那异物速度极快,几乎没人看清它的踪影,狠狠的朝白芨后心刺过来!白芨来不及反应,闪身想躲,无奈为时已晚,只感觉右臂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低头一看,已经被划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有鲜血从伤处争先恐后的涌出。白芨想捂住伤口,头上却如被巨石砸到一般,针扎般的疼,脚下也有着虚晃,不过三步,便单膝跪地,胳膊也动弹不得了。 白芨抬头,原来那划伤自己的,是两把利刃,刀柄是用人的骨头做成的,有一股浓浓的腐尸气味。 “这东西有毒。”白芨道。 “没错。”宁黄冷笑道,他抬起头,极其陶醉的吸了口气,感叹道:“你不觉得,这味道很好闻吗?” 那味道极其酸臭,像放坏了的鸡蛋,又像是满是青藻的臭水沟,哪里好闻。 “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让你今天也变成一具尸体。这种好闻的味道,就能遍布你的全身了。”白芨道。 “哦,是吗?”宁黄走过去,蹲下,用手捏住白芨的下巴:“你这么嘴硬,是因为你的命硬吗?” “当年丞相府的大火,还没有烧醒你吗?” 白芨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怯懦与挣扎。 “那个女孩子叫什么来着?想我当年还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对了,叫白薇。” “那丫头长得那么水灵,要不是太小了,”宁黄凑近白芨的耳朵,他嘴中喷出的气息吹入了白芨的耳朵:“我........还挺想把她做成傀儡的。” —————————————————————— 初春 一大早,天亮没多久,白府就已经开始喧哗了,这在白府可是不常见的事,白丞相白越坐在堂上,面色阴沉,盯着堂下跪着的儿子白君素,和一个刚刚三岁,跪都跪不稳的小豆丁。 小豆丁跪的摇摇晃晃,极其委屈,偷偷拽了拽父亲的束带,小声道:“爹爹,我腿疼。” 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父亲却皱了眉,呵斥道:“芨儿,不许多话。”小孩儿瘪了瘪嘴,不再说话。 自打一个月前,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对他越发严格了,吃饭时不能满地跑,要有吃相;说话要有说话的规矩,不能随意撒娇,一旦出错,父亲的巴掌就招呼上身。而以前,在家中训斥自己的那个人一向是母亲,父亲则是哄慰自己的那个。 白君素没空去看儿子委屈的脸,对着堂上的老父三叩首,道:“孩儿不孝。”他许久没见过父亲了,如今突见,倒觉得父亲鬓角越发的斑白了,心中更是愧疚。 “你还有脸回来!”白越狠狠一拍桌子,气得浑身发抖,桌子上的茶杯几乎都要坠到地上了:“抛弃发妻!与红尘女子在外勾三搭四!三年不归!你说,你眼里还有什么?!还有我这个父亲吗?!你说走就走,走得潇洒,你对得起为你操劳多年给你诞下一对儿子女的发妻吗?!苏儿和薇儿长了这么大,你可能教导半分!” 白君素听了,心中着实愧疚,大儿子白苏如今已经六岁了,离家时还是个婴儿的小女儿白薇,如今也怕是变成了一个伶牙俐齿的孩童了吧。他苦笑,自己总觉得父亲逼迫自己一生,不配为人父,而他自己呢?他自己就有资格成为那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吗? “儿子有愧。”白君素垂头道。 突然,门口的花瓶轻微晃动了一下,一个小手从花瓶后面伸出,扶住了花瓶。接着,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花瓶后面露出,又被拉了回去。 “你真是笨死了。”小白苏皱眉盯着自己身前不老实的小妹妹道。 “你才笨死了呢!这地方这么小,我怎么可能不碰到啊!”四岁的小姑娘理直气壮道:“还有,你可不可以不要跟我躲在一个地方,你个子这么高我会暴露的好吗?” “你小声一点!”白苏连忙去捂她嘴,急得一身汗,可惜还是无济于事。 “出来吧,是谁躲在那?”白越故作严肃的喝道。 小姑娘见事情败露,冲自家哥哥做了个嘴脸,笑眯眯的跑出来,略过一旁跪着的父亲,一把扑进白越的怀中,撒娇的叫道:“爷爷!” 白越本想呵斥两句,无奈小孙女柔软的身子在自己怀里打滚,凶也凶不起来了,心里像抹了蜜一样,抱起小姑娘亲亲道:“薇儿是想爷爷了吗?” “是想爷爷了,可想可想了。”白薇的双眼笑成了月牙形,露出了小虎牙道。 “哪里想了?”白越逗她。 “这里想了。”白薇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指自己的胸口处:“心里想了。” 白越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一点也不生气了。 “给爹爹请安。”小白苏在离白君素三步远的地方撩袍跪倒,给白君素请安道。他抬头,又皱眉对白薇道:“薇儿不得无理,下来给爹爹请安。” “爹爹?爹爹在哪?”白薇撇撇嘴,眼睛瞄都不瞄白君素一眼,骄傲道:“薇儿只有娘和爷爷,生而无父!” “白薇!”白苏怒喝出声,小脸生气的都皱在了一起:“你怎么这么不知礼!娘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 白薇见哥哥真生气了,一个劲儿的往爷爷怀里钻。白越见儿子跪着,孙女坐着,确实有些不对,便缓和了语气道:“君素,你起来吧。”然后,犹豫了一下,看向堂下跪着的小豆丁,道:“你也起来吧。” 第二十五章 畜生 这之后的事,白苏记不太清了。大概不到三个月吧,他未曾见过几面的父亲去世了,丞相府门口挂上了雪白的灯笼。他穿着一身缟素,望着大厅里那个巨大的奠字,心境平和。 “据说他是因为那个女人才死的。”白薇也是一身麻衣,站在他身边轻蔑开口道。 “按照规矩,你该喊她二娘,而不是那个女人。”白苏摇摇头,对着妹妹道:“慎言检迹,立身扬名,你要记住。” “哎呀,哥,你怎么一张嘴就开始掉书包,烦死人了。”白薇撇嘴道:“我凭什么喊她二娘,她本就将爹爹从我们身边抢走了,又和爹爹下了什么鸳鸯蛊,才害得爹爹枉死,我为什么还要叫她二娘。” “你这话又是从何处听来的!”白苏训斥道:“天下本就无不是的父母,父辈的事情岂是我们小辈能够评说的!” 小姑娘本来年纪就小,被他训了两句,更是泪眼朦胧的,委屈的看着她。白苏也知道自己说话重了,心中埋怨自己,和这还没过五岁的孩子较什么劲,他抬手摸摸白薇的头,笑道:“你这几日,都做些什么呢?” 他一边与白薇说话,一边朝堂上望去,爷爷坐在堂上,一言不发,只是眼角的皱纹好像重了许多,娘坐在一旁,哭的几乎要撕心裂肺了。母亲是优雅的,不动声色的,如今在众人面前哭得决绝,不知道事后会不会后悔。 母亲在哭些什么呢,是在哭过早离去的亡夫,还是在哭她自己孤寂隐忍的前半身。 他心中有些难过。牵着白薇走过去,关切的喊了一声:“娘。” 赵氏听到儿子的声音,忙擦了擦脸上的泪,问道:“苏儿回来了?”一旁的白薇早已哭倒进母亲的怀中。小娃娃的哭声总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当即堂内众人,无不落泪。 白苏看着往来的祭奠的人们,堂前盆中燃烧着的火,被点燃的纸钱飘起袅袅的轻烟,自己屋顶上被包裹住的横梁上透出的一点点的红色。 心境平和。 他自问比白薇要幸福,父亲离家时,他几乎满了四岁,已经记得人了,而白薇,还是个整日酣睡的小婴儿。 父亲是个很温和的人,最喜欢一个人躲在书房中,吹箫抚琴。父亲书房的门槛很高,他跨着有些费劲,每每想偷遛进去,都会被背对着他的父亲发现,然后抱起来亲亲,道:“儿子,你来了?” 功课没做好被爷爷打了,行为不规矩被母亲骂了,自己都哭兮兮的来找父亲,等着被抱起来,摸摸头,再喂上几块糕点。父亲不喜欢叫他的名字,而是直呼儿子。 父亲的房中总是有很好看的水仙花,窗子很大,推开了,就能看见洒了一地的阳光,他时常窝在父亲的怀中,闻着父亲身上特有的墨香气,听着父亲一句一句的念花睡柳眠春自暖。他仰头看着父亲泛着金色的长长睫毛,和唇边的深深酒窝。 “苏儿,起来吧,去吃点东西。”母亲在一旁温柔的劝道。他抬头,原来天色已经这样晚了,白色蜡烛里透出昏黄的光,他跪着,仰望已经起身的母亲和妹妹,看着妹妹平滑的脸蛋,有些懊恼。父亲的酒窝,他二人竟然都没有随到。 “哥哥,你快起来吧。”白薇伸手拉拉他的衣服,顶着哭红的眼睛抽噎道。他握住妹妹冰凉的小手,心中好笑,说好了不哭,却嚎啕了一下午。他掸去妹妹膝盖上的灰尘,望着同样红肿着眼睛的母亲道:“苏儿给父亲守灵。” “好孩子,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母亲爱怜的摸摸他的头道:“你即将入宫做皇子伴读,可不能生了病。” “母亲放心。”白苏道。 如今在母亲心中,他先是皇子伴读,而后才是母亲的儿子,他心中一片清明。没了父亲,他作为嫡长子,再也没有被人娇惯的资格了。 诶,为什么眼角湿湿的。 他望着父亲的棺椁,嘴唇微微颤抖道:“爹爹。” 这一声爹爹,倒是比三个月前初见时叫的情真意切。他吸了一口气,胸口生疼,眼睛干涩的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至今为止,也想不起父亲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好像一个秋天过去,父亲就平白无故的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父亲像一片云一样,柔软的没有重量,在嬉笑中,就消散了。 而这一次倒是留下了点什么,他轻笑。那个孩子,父亲临死前苦苦哀求,爷爷和母亲都没有允许他见那孩子最后一面,而是将自己推到他跟前,道:“儿子,有这一个就够了。” 父亲干瘦的手摸上了他的脸,温柔的,愧疚的,缓缓的说道:“苏儿。” 是么,原来我已经是苏儿了,不再是你唯一的儿子了。 “苏儿,为父对不住你与薇儿之处良多,只是你二人尚有母亲庇佑,那孩子,那孩子.......” 白君素的喉咙剧烈抖动:“那孩子......就交给你了.......” “还望你.......护他周全。” 父亲的声音轻而温柔,无力的手攥得他的手腕生疼,他想哭,他想说,爹爹,你弄疼我了,疼得,心像是没了。 白苏抬头,越过父亲的棺椁,去看远处跳动着火苗的白蜡。盯了太久不眨眼,眼前就开始变得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他透过那水雾,好像看到了年轻时节的父亲,微笑着向他走来,周边是那满满的墨香气。 白苏不愿意去看,垂着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眼中坠落,砸得他心口剧痛。 依然,心境平和。 而后,他进宫做了皇子的伴读,皇上唯一的儿子,大昭未来的君主,穿着长得拖地的衣服,看见他,笑得眉开眼笑,口水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白苏叹气,跪地道:“参见殿下。” 他未曾想过,这一跪,就是一辈子。 再回家的时候,大抵一年后的年末了吧。府里挂了年节的红灯笼,与他离开时非黑即白的样子,完全不同。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母亲已恢复了高贵的模样,白薇也穿着最时鲜的衣服,笑着扑倒他怀里道:“哥哥!” 他微笑着,捏了捏妹妹的脸蛋。而后在饭桌上,爷爷和母亲频繁的给他布菜,他有些不习惯,往日在宫中,他总是一个人,对着桌上的水仙花吃的。耳边是鞭炮的轰鸣声和白薇的讨巧声,他不知怎么,有些疲倦,推病早早的下了饭桌,往父亲生前所住的偏院走去。 走着走着,眼前开始变得荒芜。刚刚才走过一片梅林,如今突然见了满地丛生的杂草,倒有些不适应,本想转身走回去,却见到了个有些破败的小院子,他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 “爹爹。”有细弱的声音从阴暗的角落里传来。 他大惊,连忙走过去,原来是一个孩子,穿得十分单薄,嘴唇发紫,脸色绯红,依靠在墙角拼命的打哆嗦,闭着眼睛哼唧道:“爹爹。” 他微抿的唇边,是浅浅的酒窝。 白苏皱眉,心中却明白,是了,这是父亲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爹爹。”那孩子好像没注意到眼前的来人,他发了高烧,脑海中全是混沌,只觉得自己还在江南,守岁时,父亲与母亲在房中下棋,他趴在父亲的腿上打瞌睡,父亲的手一下接着一下,拍抚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他困眼朦胧,睡倒在父亲怀里,然后被抱起来,他靠在父亲的胸前,却觉得这怀抱有些瘦小。 白芨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白家的主母赵氏并非不是宽宏大量之人,只是再宽宏大量的女人,也无法面对着丈夫与他的爱人生下的儿子。 畜生。她常对着女儿这么讲。女儿就像一个小小的自己,她心安理得的冲着白薇埋怨,并用世界上最难听的字眼来形容那对狗男女。她将那个孩子撵到白府最为偏院的院落去,不闻不问,每日让下人送一餐给那个孩子,并默许下人克扣那个孩子。 于是白芨的饭菜,就常被那个负责照顾他的厨娘扣下,留给自己的儿子吃,甚至有的时候,只有两个冰凉的馒头。 因今天是年节,白芨白天曾去求过厨娘,去年过年时,还有配下来的,吃剩的饺子。 “没有!没有!”张大娘一边挥舞着炒勺,一边怒气冲冲的赶他,炒勺打在他的下巴上,几乎要将小小的孩子掀翻在地。“好好的年月就有小畜生给老娘添堵,平白赚了一年的晦气,讨打是不是!快滚!” “张大娘,您就行行好,您昨日和前日连一粒粮都没有给我,今日再不给,我怕是要活活饿死了。”白芨苦苦哀求,伸手想拽厨娘的衣角。 “啪!”伸出去的手被狠狠的打开。 “把你的脏手拿开!别碰脏了老娘新做的衣服!”厨娘大声的吼道,手中的勺子狠狠的敲在了干瘦小孩的后背上。,发出了“咚”的一声,白芨摇晃了一下,没有喊疼,眼圈却红了。 第二十六章 我不喝滚茶 记住本站网址;书路() 那厨娘打过白芨后,又有些后悔。就算眼前这个孩子再不受人怜爱,不也终究是白家的主子不是。想到这,她随手从笼屉中捡了两个隔夜的馒头,塞给白芨道:“大除夕就碰上小鬼儿上门讨债,拿了快滚!” “谢谢大娘!谢谢大娘!”白芨喜出望外,给厨娘深深的鞠了一躬,额头几乎要碰到脚尖了。他伸出长着冻疮的脏兮兮的小手,接过了馒头。寒冬腊月的,洗手洗脸的水冷的彻骨,他身量又小,提水费劲,就放弃了,任由自己脏着。 白芨借过两个馒头,欢喜的往外跑。两个馒头,意味着他今天不必空着肚子过节,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这馒头还没凉透,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哎呀!” 白芨太开心,奔跑的时候没注意,一头撞上了不知道是谁的身体,接着“啪”的一声,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白芨被打了个踉跄,手中的馒头也滚落在地。 “馒头!”馒头,我的馒头。 白芨来不及去看撞上的是谁,连忙扑到外地去摸那两个滚远了的馒头。他扑的太急,手上的冻疮被地上坚硬的石头划破,有血混着脓,流了出来。 突然,一只乌黑的棉靴踏在了馒头上,使劲的碾了碾。 白芨的目光一瞬间就变得空洞了,泛白的嘴唇一张一合,不出任何声响。 “撞了爷!还想吃馒头?!”靴子的主人嚣张的骂出了声,一只手揪住了白芨的头,强迫他抬头。 原来是厨娘的儿子啊。 “对不起.......”白芨抿抿干裂的嘴唇,没有灵魂的小声道。 那脚又在馒头上使劲的踩,白芨看着被踩上鞋印,碾成渣的馒头,心里有什么,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跪下!好好说!”那十岁的孩子嚣张道,一边说一边用手拍打白芨的后脑勺。 白芨跪好:“对不起。” “叫大爷!” “大爷,对不起。” “很好。”那虎头虎脑的孩子满意的笑了:“今日就放过你,地上这馒头是大爷赏你的,吃了!” 那馒头已经变得黑黢黢的,混着泥土和沙石,再没了雪白的样子。 白芨的眼睛偷偷瞄着草丛中:还好,还有一个馒头滚到草丛里,没有被现。 “吃啊!”耳边传来威胁的怒吼。 白芨颤抖着伸出红肿干瘦的小手,挑了一块最大的碎块,塞进嘴里,沙石,泥土,可还是好吃的,嚼起来甜甜的。 他竟然觉得有些幸福。 厨娘的儿子本想看白芨剧痛万分的表情,却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舒展了眉眼,露出了笑意! “乞丐吃垃圾,真没意思,不要脸。”他不满的呢喃出声,顿觉没趣,转身走了。远远的传开了厨娘呼唤儿子的声音:“大宝!回来吃饺子了!” 白芨见那孩子走远,这才紧张的爬起来,将草丛里那个剩余的馒头慌忙捡起,揣在怀里,拔腿就跑,一直跑到自己的小院子里,他才敢停下喘口气。 跑的这样急,他竟然一丝汗都没有出。 此时天色已黑,丞相府的晚宴已经开始了,大多数下人都去主院凑热闹,白芨现在院口,也能看到远处一片辉煌的灯火,和鼓乐的声音。 他手上的伤已经全部破了,冻上夹杂着烫伤,他自己也觉得很神奇。 这是前几日,他不小心被白薇撞见时,弄伤的。他知道白薇极其厌恶自己,又总找机会作弄自己,所以大多数时间,他是避开的,结果时运不济还是碰上了。 白芨对上白薇眼睛的一瞬间,就知道大事不好。 白薇看到白芨,微微笑了一下,突然,把手里的茶杯狠狠掷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白芨欺负我!他把我撞到了!还骂我没有爹!还摔碎了我的茶杯!还用滚烫的茶水烫我!” 她一边哭,一边蹬腿,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若是白芨不在场,也要信以为真了。 已经有下人去报告给夫人,不过多时,就传来了夫人的指令:白芨不敬兄姐,就跪着吧。取一个新的茶杯给他,倒了滚茶给他端着,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家里养的狗手脚不干净敢伤了主子,就应该拖出去杀了。 白薇一瞬间收了眼泪,挑挑眉道:“没听见?耳朵聋了?” 白芨叹了口气,认命的跪好,有下人走上前,给了他一个没有茶托的空茶杯。他双手握好,不多时,就有滚烫的茶水倒了进去。 那下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倒茶时动作极为粗鲁,溅出了一大片滚茶,白芨的手被烫红了一片,他紧紧闭上眼睛,强忍着没有惊叫出声。 有下人给白薇搬了凳子过来,小姑娘做的舒服,一边吃糕点一边奚落道:“狗是不应该咬主人的,知道吗?你就是我们家的一条狗。” 白芨没有回话。 “说话!说你就是我们家的一条狗!” “你就是我们家的一条狗。” “你!”白薇气得站起身来,吼旁边的下人道:“你是干什么吃的!那茶冷了,你不换吗?!” “是,是!”下人吓了一跳,慌忙提了茶壶走过来。也不让白芨把手里的茶水先倒掉,就直接往里倒滚烫的茶水。 又有许多茶水争先恐后的溢了出来,白芨的虎口处已经有了密密麻麻的水泡,小孩儿疼得浑身战栗,却依旧没有哭出声。 那一个下午,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每当白芨觉得手掌麻木了的时候,白薇就让旁边人去换杯子里的茶水,反反复复,像堕入了十八层地狱,没有尽头的折磨。 到了晚饭时分,白薇终于觉得没趣了。她走到白芨身边,微笑道:“白芨,你知道吗?” 小孩儿咬着嘴唇,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你就是我们家的一条狗,你是你爹你娘生的狗杂种,你死了,也没人会在乎。你死了,我就把你扔出去喂狗。” 白芨微笑:“你不要忘了,我们有着同一个父亲。” “是吗?”白薇转身就走,走之前扔下了一句话:“我生而无父,与你不同。” 白芨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觉得自己的手怕是要废了。他知道白薇为什么放过自己,大哥白苏今日从宫中回来了,白薇必定是要凑过去讨巧的。况且,听说那白苏平日里最为古板,或许他会对白薇这种残忍的行径,提出些异议。 他想到这,又笑自己愚蠢,白芨,事到如今,你还在期待着什么呢? 白芨吸了吸鼻子,回屋坐好。桌上的蜡烛已经只剩了个底,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午夜。屋中摆设很是简单,一床一桌子,床上的被子已经破败不堪了,却被白芨整整齐齐的叠好。屋内没有碳火,白芨将自己的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还是冻得瑟缩。他将馒头放好,小心翼翼的趴在桌子上,看着蜡烛上一跳一跳的烛火。 娘的手艺很差,每到过年却非要自己下厨包饺子,包出来的饺子总是惨不忍睹,自己和爹爹互相推卸着那盘饺子,谁也不肯先动筷子...... 爹爹喜欢喝酒,有时候也会骗他,用筷子沾了一点给他尝,辣的他泪眼朦胧,从喉咙到肚子都着了火,自己却开心的哈哈大笑...... 过年的时候娘会画很好看的妆,爹爹上去凑趣给娘画眉毛,画的又黑又粗,娘也不生气,随手用胭脂在自己眉心点一个红点,说我们芨儿好看的像小童子一样。 他苦笑,说起来,记忆中自己也不过和爹娘一起过了两个除夕,却好像过了许多次一样。爹娘的样子,在他心中,已经越的模糊了。 他不知不觉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不多时,远处响起了鞭炮声,将迷糊的小白芨吓了一跳,他抬头一看,桌上的蜡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有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 那鞭炮好响,足有几千响之多。他原来最怕鞭炮,躲在爹爹的怀里,爹爹的大手堵住他的小耳朵,娘在对面贴过来,笑嘻嘻的亲了亲他的额头,微热的鼻息扫得他痒痒的,道:“我们芨儿,又大了一岁了。” 他拿起那个冷硬的馒头,往嘴里塞。虽然冷了,也还是好吃的。 白芨想笑,过年了,是开心的事情,要笑得啊。 偏偏有泪水滑过,寒冬腊月的,几乎要冻在脸上。 白芨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眶,啃了一大口馒头,噎的喘不过气,有更大颗的眼泪滑下。 “爹娘,芨儿又大了一岁了。” 他使劲吞下馒头,含泪对着月光挤出了一个微笑。 “你们不用担心,芨儿会听你们的话。好好的活下去” 馒头真噎人,噎得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天气暖和了也会经常洗澡。不会随便和别人起争执,尽量让自己不受伤。我会把房间收拾的很干净,有机会了也会好好学习。芨儿过得很好.........” 他望着天空,想寻找到爹娘的一丝踪迹。 “我过得很好,很幸福,你们别担心。” “如果........如果我骗了你们,你们就带芨儿走吧........” “好吗?” 第二十七章 难得温情 记住本站网址;书路() 白芨醒来的时候,觉自己躺在一张温暖的大床上,身子下的被褥柔软的不可思议,床顶有好看的木雕花儿,有阳光从宽阔明亮的大门外洒进来,在袅袅的烟气中变得模糊,仔细吸吸鼻子,有沉水的香气。 自己果真,是死了吗? 白芨心里突然变得轻松,连日憋闷于心的浊气都要一口吐出了,他想他终于失败了,没有挺过艰难困苦的日子,心中反而有些窃喜。 “你醒了?”有干净的声音传来。 白芨微微扭头,看到阳光中走出来一个少年,穿一身月白色长袍,脸被阳光晃得看不清。 “爹爹.......”白芨亲不自禁的呢喃道。 “你认错人了。”白衣少年皱眉道。他没看床上迷迷糊糊的小孩,径直走到桌子前,将温热的汤药倒在茶碗中,小心翼翼的端着,撩袍坐在床边,将碗端给白芨道:“喝了。” 白芨有些犹豫的看着那碗浑浊的深棕色汤药,委屈道:“人死了,也要喝药吗?” “你可以死一下试试,不过现在为了不让你死,你最好把药喝了。” “啊,我没死啊?”白芨惊叫出声。 “我那么像个死人吗?”白苏皱眉,低头扫视了一下自己,虽说一身白色,可跟死人还是有差距的吧。 “不,不不.......”白芨低头,有点失落:“你不像........”他说着,去接白苏手中的茶碗,却在指尖触碰到茶碗时惊叫一声:“烫!” “烫么?”白苏皮肤所接触之处只有温暖,并不觉得烫。 “不烫啊。” “是么.......”白芨犹豫了一下,又伸出手尝试,结果又是被烫得惨叫一声,那茶杯像是会咬人,灼得他的手要燃烧了。 白苏见他反应这么大,又将嘴唇贴在汤药中试了试,更是诧异,不热,甚至折腾了这么一会,药都有些凉了。 他皱眉,眼前这个孩子,怕是因为怕苦,才耍赖不吃的吧。 白芨在看到白苏用嘴唇试热度的时候,悄悄红了眼眶。想他的母亲喂他喝药时,也是这样试温度的。他低头看了看手心满满的干瘪的水泡,他曾以为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在递给他东西之前先试一试温度了,爹娘看到了自己手会怎么样,会落泪吗?会说芨儿你坚持了这么久,真的很勇敢吗? 白苏见小孩连连喊烫,有些无奈。他从未哄过孩子吃药,他自己小时候是没人哄的,一大碗闭着眼睛喝进去,不许喊哭更不许流泪。白薇喝药,自有百十个奴仆围绕着,药本来就熬得甜甜的,旁边还有成碟的蜜糖......... 他叹气,将汤药放在床头道:“如果是不想喝,就算了。”说罢,打算起身离去。 “等一下!”白芨堂皇道:“这位公子.......” 白苏扭头,诧异的挑眉道:“原来,你不认得我?” “我是白苏,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原来他就是白苏啊,是我的哥哥吗..... “白少爷.......”白芨犹豫道。 “你平时,也叫自己白少爷的吗?”白苏无奈的摇头,觉得跟这种五岁的小朋友真是无法沟通:“我是你的哥哥,你可以叫我大哥。不要喊我白少爷,你是我的弟弟,不是这白府的下人。” “大哥......”白苏扭捏的开口,眼睛透过额前的碎,紧张的瞄着他,好像有话想说。 “怎么了?”白苏脱口问道,问过之后又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有些懊恼。缓和了一下心情,坐回了床边,伸手撩开小孩额前的碎,轻轻揉了揉,语气温和的问道:“芨儿,你想说什么?” 白芨听到“芨儿”两个字,像有月光摔碎在他心中一般,片片泛着亮光的晶莹照亮了他幼小心脏的每一处。像是有人打开他的枷锁,将伤痕累累的他从淤泥中拉出,温柔的亲吻他的额头。 “你可以.......”白芨期待的扬起小脑袋,对上白苏黝黑的瞳仁,仓皇低头,扭捏道:“.......可以喂我吗......” 白苏望着那个低垂的毛茸茸的小脑袋,伤痕累累的脸颊以及抿嘴时若隐若现的酒窝,愣了一下,温柔道:“当然可以。” 他端起汤药:“这药凉了,我去热一下。” “不用,不用!”白芨急忙拉住白苏的衣角,又仓皇的撒开:“不必了.......我不喜欢热的........这样......这样极好........” 白苏听了,不再拗着他,端着碗,一勺一勺的喂送到白芨的嘴边,看着男孩颤巍巍的喝了,小脸皱作了一团。 白苏觉得他可爱,趁他闭眼时偷偷的笑了,手上却没停,一勺接着一勺,把苦汤药喂了个碗底朝天,然后捏了捏小孩没有多少肉的脸,命令道:“现在,开始哭吧。” “啊?.......”白芨犹豫了一下,以为听错了。 “这孩子,怎么反应总是慢半拍呢。”白苏抿嘴,用指节轻轻敲了敲白芨的额头:“让你哭!哭,会不会呀?” “白芨不会哭。”小孩低了头,眼圈不自觉的红了。 他誓,不随便哭,更不哭给白家的人看。 突然,他被拉进了一个并不宽厚的胸膛,有只温暖的手放在他的头顶,像抚摸小动物一样,轻轻拍抚。他的脸,紧紧贴在白苏的胸口,听着白苏低沉的心跳。 “哭吧。”还是那个干净的声音:“这没有别人,没有人能看到你哭。” 眼泪,真的就这样流出来了。从一滴两滴,眼前变得模糊一片,却依旧倔强的闭着嘴,压抑的呜咽,听得让人心疼。 “哭出声来。”头顶的手停住了,白苏不容置疑的声音传来。 白芨真的哭出了声,从呜咽,再到嚎啕大哭,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揪住白苏的衣服,哭得抽噎不止,涨红了脸不能呼吸。 白苏有些惊慌,他知道白芨委屈,却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孩子,竟然委屈到了这个地步,他不断拍抚着小孩儿的后背,哄他:“好了好了,哥哥在哥哥在。”他像是在对一个婴儿一样,任由白芨将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起身,犹豫道:“你,你要吃糖吗?” “嗯........”白芨揉了揉哭红的眼眶,点点头,小肩膀一抽一抽的。白苏微微一笑,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块儿蜜糖,塞进了白芨的嘴里,哄他道:“这把不苦了吧。” “不苦了。”白芨点点头道。 白苏见白芨的手黑黢黢的,十分肮脏,决定给他洗洗手。他挽起袖子,看了看自己胸口的鼻涕和眼泪,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将木盆中打满调和过的温水,这些事在宫中他总是自己做,倒是熟练。 他将水放在凳子上,招呼床上的小孩道:“来,我给你洗洗手。” 他握住了白芨脏兮兮的小手,四只手一起放入了温水中。白芨疼的一抖,想把受伤的手从水中抽出来,被白苏一把按住,喝道:“不许动。” “哦.......”白芨垂头。可手上疼,实在是太疼了,饶是白苏轻轻给他揉搓,白芨也还是疼得嘶嘶哈哈的,白苏莫名的有些心疼,问道:“你这手,是怎么弄的?” “是我自己不小心........”白芨不敢说是白薇弄的,小声道。 “以后小心一点。”白苏皱眉,水早已换过两盆,之前泼出去的,完全变成了黑水,这第三盆,是血水。 白苏知道他疼,可也只能狠下心将白芨的手里里外外洗干净,不洗干净再上药,这手会溃烂到废掉的。 洗干净,再上药,再用白布将手包好。白芨疼出了一身的冷汗,眼泪又开始在眼睛中打转,白苏“啪”的一声弹了白芨的脑袋:“现在不许你哭了,男孩子,忍住疼。” 白芨闭紧眼睛不许眼泪流出来,疼得实在说不出话。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白苏让小孩躺好,给他盖好被子,犹豫一下,道:“好好睡觉,不睡觉没有糖吃。” 白芨一下子就恍惚了,脑海中,穿着青衫的爹爹给他掖好被角道:“睡觉,不睡觉可不给糖吃。” 白芨一直想问,爹爹,睡着了还怎么吃糖? 可这话没机会问了,永远也没机会问了,他的父亲因不能一个人独活,所以丢下他和母亲作伴去了。 白芨闭上眼睛,鼻头酸酸的。白苏看他真的闭了眼睛,心中暗喜:小时候父亲哄自己睡觉的方法真的很好用啊。想到这,他脸色一变,收起了笑容,关门出去了。 此时,院子里跪满了奴仆,高矮胖瘦参差不齐,白苏一眼看去,现他们每个人都比白芨穿得要好。 我父亲用命去疼的孩子,就是被你们这样作践的吗? 白苏当时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却因为宫廷的原因过早的成熟,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少主的风范。他抬头,冷漠的看着脚下跪着的人群,突然将身旁的茶几狠狠的踹到,森然道: “看来这家里,全是主子啊。” 第二十八章 新的白芨 白芨再醒来时,已经是一天多以后的事了,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干渴难忍,喉咙火烧火燎的,嘶哑着说不出来话。他爬起来想倒点水喝,不小心绊到了凳子,瞬间凳子撞桌子,桌子撞凳子,歪的歪倒的倒,噼里啪啦一阵响。 小孩儿瞬间就苦了脸:唔,好像又闯祸了....... 突然,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众丫鬟小厮端着蜡烛慌忙冲进来,此时已经是半夜了,大多数人都发须凌乱,睡眼惺忪。 白芨没找到会有这么多人进来,吓了一跳,抱住头蹲下连声叫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奴婢该死!是奴婢们没有照顾好少爷!奴婢们该死!” 一众下人见白芨如此行径,皆吓得扑倒在地,身体抖如筛糠,拼命地磕头:“是奴婢们该死!奴婢们该死!” “嗯?.......”白芨彻底迷糊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知道如何是好,心紧张的突突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大晚上的,吵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白芨惊喜的抬头,果真见白苏背着手走进来。虽然是半夜,白苏的穿着打扮依旧齐整,隐隐有一股好闻的甜香气。 白苏走进来,看了看这乱七八糟像遭了贼一样的房间,又看了看一地跪倒的奴仆和惊慌的蹲在床边的小白芨,偷偷翻了个白眼,喝道:“少爷睡觉,屋里连个答应的人都没有!少爷若是出了闪失,你们担着吗!” “奴婢有罪。”“奴婢该死。”又是一片告饶声。 白芨在一旁犹豫的开口:“白少爷......”说道一半,被白苏一个眼刀逼回去,急忙改口:“大哥......” “怎么了?”白苏望着眼前眼神闪烁的小孩,缓和了语气。 “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干他们的事.......” “是么?”白苏挑挑眉,走到白芨身前抬起了手,小孩儿吓得闭紧了眼睛。白苏轻轻的笑了,在白芨头上揉了一把,转头喝道:“听到了吗?这一次是少爷为你们开脱,下一次可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是!是!谢谢二少爷!谢谢大少爷!”跪倒的下人们喜出望外,又是一阵叩头。 “都下去吧。” “是。” 待到众人都退出去了,白苏轻哼一声,拉过小孩,朝着身后使劲的落了一巴掌。 麻酥酥的,不疼。白芨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淘气!想喝水不会叫人,这么黑又没有烛火,再摔伤了怎么办?” “知道了,少爷.......”白芨道,又连忙改口:“不是少爷,大哥!” 可还是晚了,眼见着白苏的手又抬起来————白芨惊恐的缩了缩脖子。 嘴里被塞了什么,甜丝丝的,是蜜糖。 白苏点点他的鼻子道:“记住了吗?以后叫对了,才有糖吃。” 是不是我用糖和温柔的疼爱,就能抚平你的伤痛,弥补我的过失,让你重新成为白芨。 “记住了。”白芨点点头,突然咧开嘴笑了,这是他进入白家之后,最为灿烂的笑容。 “那睡觉吧。” “好的........”白芨的眼珠子滴溜转,突然眯着大眼睛笑道:“哥你陪我睡。” 这笑容,倒是与白薇如出一辙。纵然白薇千方百计的不认这个弟弟,血缘也还是将二人紧密的连接在一起了。 白苏头痛,揪起小孩儿的耳朵轻轻拽了下:“学会得寸进尺了啊。” “芨儿逾越了.......”白芨垂头,左脚在地上划来划去,委屈道:“哥还是走吧.......”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白苏脸上严肃,心里却在暗笑。掀了被子吼道:“赶紧躺好。” “嘿嘿!”白芨三步并作两步的窜到床上,将嘴埋进被子里,只留了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白苏。 白苏唇边带笑,坐在床边脱掉靴子,膝盖弯曲时疼得“嘶”了一下,白芨担忧的凑过来,望着白芨:“哥你有伤?” “滚进去。”白苏点点他的脸道:“白天练武的时候不小心碰的,不要紧。” 总不能告诉你,你这条小命是你哥我跪了一天一夜祠堂换来的吧。 “哦。”白芨听完放心了,缩回被子中,心脏紧张的跳动着,白苏在他旁边躺好,闭眼睛。 “哥.......” “嗯?” “你能给我唱个歌吗......” “睡觉!” “......” 听着白芨越发平稳的呼吸声,白苏笑了。弟弟像个小猫一样,身体蜷缩成一团,不像妹妹,满床打滚,像个瓷娃娃。 那大概是白苏第一次与母亲对峙。陈氏喜欢女孩,对白苏一向是疏远的。可陈氏又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她需要儿子傍身,维护她在白家的地位,又不喜欢白苏,因为他长得与白君素太相像。 白君素与发妻不分昼夜的翻云覆雨,无非就是为了生一个嫡子,那个孩子就是他,白苏。 陈氏听到白苏将白芨带回院子中时,震怒。将白苏叫到房中,质问他道:“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白苏撩袍跪下:“娘息怒,苏儿不知娘为何生气?” “我为何生气?”陈氏伸出保养的很好的娇嫩手指,向窗外指道:“你私自将白芨带回院子中,为何不问过我这个母亲?!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样忤逆于我!” 白苏道:“苏儿不明白,苏儿将年幼的弟弟带回院子中照顾,是苏儿作为兄长应尽的义务,兄友弟恭,也是为娘和爷爷分忧,怎么就成了忤逆于娘了?” 陈氏怒道:“那个杂种!你为了那个杂种顶撞我?!” 白苏垂头道:“苏儿不敢。只是苏儿与弟弟同有一父,弟弟是杂种,做哥哥的自然也没脸自夸,今后也将自己看做杂种罢。” “你!”陈氏怒极反笑:“白苏,娘倒没看出来,你还是个伶牙俐齿的。只是你别忘了,你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你流着我的血脉,却要为那个女人的儿子出头?白苏,你怎么能这样伤为娘的心!” 白苏叩头道:“娘这样说,苏儿无地自容。苏儿一身血肉拜母亲所赐,无可为报。可苏儿终究冠着白家的姓氏,不能看着弟弟枉死。母亲为人渊博,必然明白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道理。白氏一族原本就血脉单薄,母亲不可为了一己私情而让祖宗怪罪。” 陈氏道:“你是一心要护着那个杂种了?!” 白苏道:“弟弟不是娘的亲生子,却是苏儿的弟弟。” 陈氏笑道:“好,好样的,不愧是白君素的儿子。白君素伤我不够,他的儿子还要继续伤害我,哈哈。” 白苏道:“苏儿从来不想伤害娘,可苏儿从小对娘的孺慕之情娘从来不曾放在眼里过,现在想起来竟没有半点温情。”他自顾自的说完,又叩头在地道:“白芨的事,苏儿自会去爷爷那交代。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苏儿今日冒犯,实在有违祖训,这就去祠堂自省。还望娘不要因为儿子的顽劣,气坏了身子,那儿子真是天大的罪过了。” 白苏说完,又起身深深的鞠了一躬,不再看陈氏难堪的脸,转身出去了。 ———————————————————— 白芨就这样,恢复了他白家少爷的身份。白越作为家长,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愿意为了一个庶子与儿媳起争执,也就将白芨的事一直拖着。只是隔上十天半个月询问一句,确保那孩子还活着。如今白苏主动照料弟弟,白越开心的合不拢嘴,马上将白芨的月例批下来,让他开春时上学去。 白苏将这消息告诉白芨的时候,白芨只是愣愣的听了,然后问道:“哥,我能回那个院子一趟吗?” “当然可以,哥陪你回去。”白苏温柔了眉眼道。 白苏屏退了众人,只有他自己陪着白芨,往那偏远的小院走去。还是寒冬腊月呢,白芨被白苏裹成了小棉球,一摇一晃的,踩得脚下的雪咯吱咯吱响。 快到小院附近,白芨突然停住了脚步,看向白苏的眼神中有些慌乱。 原来离白芨不远的地方有棵大树,树干上用铁链绑着个小孩,那孩子的头微微垂下,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 “眼熟吗?”白苏问道。 白芨小心翼翼的点点头,难以置信的望着白苏,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是厨娘的儿子。”白苏道。 “你.......将他怎么了.......”白芨低头问道。 “你何不自己走近去看一看呢?” 白芨犹豫了一下,真的向大树走去。走近一看,真的是厨娘的儿子。不过三四天,那原本虎头虎脑的孩子已经褪了圆润,穿着单薄的小衣,裸露的皮肤上满是鞭痕,嘴唇发紫,奄奄一息。 “他这是.......死了吗?”白芨回头惊恐的问道。 “还没有。”白苏道。 他刚说完,白芨身边的草地中突然冲出了一个肥胖的蓬头垢面的女人,穿着沾满油渍的兰布衣裳,扑滚到白芨的脚下嚎啕大哭: “小少爷!小少爷您行行好!!以前都是奴婢的不是!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你杀了奴婢吧!你放过奴婢的儿子啊奴婢求求您了小少爷!!” 第二十九章 你选谁 那厨娘满身的赘肉,几乎有好几个小白芨大。她连滚带爬的向白芨冲过来,像一只失去理智的猛兽,这若是扑倒白芨身上,一定就把白芨撞倒了。 白苏见状,快步上前将白芨拉开。那厨娘脖子上挂了条铁链子,使她不能随意活动。她停在了离白芨两步远的地方,喉咙被铁链子卡的说不出话,面上紫涨,挣得铁链子哗啦哗啦直响。 “哥........”白芨惊恐的扭头看向身边的白苏。 白苏没说什么,只是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发,有下人从不远处冲过来,跪倒在二人面前连连告饶: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是小的疏忽,去了下茅厕,没成想这毒妇在这个时候冲上来了,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白苏轻哼一声:“我看你,也应该在这拴几天反省一下,然后再跟我讲讲你的疏忽!” 那下人瑟缩着争辩道:“小的不知道二位爷会来.......” “什么时候,家里的下人也可以和主子还嘴了?!”白芨喝道:“仗着爷爷宽容,母亲心慈,你们就这样一个个就欺侮二少爷是吧!以后是不是要欺负到我头上来!母亲头上来!爷爷头上来!纵得你们!” 白苏的声音虽然有些稚嫩,确实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当场把这下人吓得抖如筛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芨听白苏一口一个“主子”,心中有些不舒服,但见那下人吓得不敢还嘴,收了脸上的轻蔑之色,又觉得大哥这样的做法是对的。 白苏本想处置了这个没眼色的下人,见白芨在一旁脸色惨白,想了想,决定作罢。 “今日的呢?”白苏冲那下人道。 “已经备好了!”下人仓皇道。白芨犹豫的望着哥哥,满脸疑惑。不多时白芨的疑惑就消失了。有几个人,抬着个盖白布的巨大的木盆,掀开一看,竟是一盆的馒头,个个都有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将木盆塞得满满当当的。 白芨这一年过得都有心理阴影了,看见馒头就流口水。他今日吃的饱饱的,并不饥饿,可见了一大盆的馒头,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啪!”有人在白芨手背上拍了一下。白芨委屈的缩回已经伸向馒头的手,委屈的望向白苏道:“不能吃吗........” 白苏又好气又好笑的揉乱白芨的头发:“不能吃!好像我平时饿着你了似的,今天早上三屉小笼包我就吃到两个,你还喊饿?” 一大早上,厨房准备了小笼包,酱牛肉,梗米粥之类的吃食,大约有三四个人的量,哪里想到白芨的小肚子像无底洞一般,一桌子的饭菜竟然没够吃,白苏两次抢下白芨的筷子,怕他吃积食了,可小孩可怜巴巴的瞅着,倒像是白苏欺负了他,白苏犹豫了一下才把筷子还给他。 白芨也有些害羞,不再打那馒头的主意,心里有些嘀咕,这么多的馒头拿来做什么?祭祀吗? 厨娘一见到这馒头,开始扯着嗓子嚎啕大哭,拼命拍打自己的脸,揪自己的头发口中含糊不清的嚎叫。白苏微微皱眉,有眼色的下人急忙走上前,拿起一个馒头,狠狠塞进那厨娘的嘴里,让她嚎叫不得。 白苏冷道:“不是爱扣下少爷们的伙食给儿子吃吗?我倒要看看,你那吃的膘肥体壮的儿子能撑几天。那一百个馒头,你给我吃完,剩几个,我就抽你儿子几下,知道了吗?” 厨娘像是疯了一般,叼着馒头拼命的磕头,额头砸在地上“嘭嘭”作响,很快额前就红了一大片,有血迹渗出,蹭在雪地上,染了一片红。 她口中的馒头,因她不断的磕头,被她的嘴和地面揉捻震碎,混着厨娘的口水和眼泪掉在地上。厨娘涨红了脸放声大哭,跪伏在地苦苦的哀求,像只扭动的蛆虫。 “两位少爷行行好!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放了奴婢可怜的孩子吧!他还只有八岁啊!他什么过错都没有啊什么过错都没有啊!求求两位少爷放过他吧!” 白苏笑:“我问你,我弟弟,是否也曾这样求过你。” 他是否也曾揪着你的裤脚嚎啕大哭,乞求一餐饭,一点药,一身本该是他的暖和的衣裳。 他是否,也曾这样痛苦,绝望,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那个小小的房间,破败的几乎要倒下的小院,那个沾满了我弟弟血和泪的床板,那床破的乞丐都不要的被子,你是否,就这样放任他一个人? 你好狠的心啊。 白苏气极反笑,指着地上的那片馒头渣道:“舔了!你们不是把我弟弟看做是一条狗吗?舔了!” 那厨娘真的像狗一样,跪趴着,拼命的舔食地上的碎渣,地面上石块太多,那厨娘动作太猛,啃了一嘴的血。 便让你真的在此当上十年的狗,也不能让我宽恕于你! 白苏这样想着,紧紧握紧了拳头,双眼像是要冒火一般。 白芨突然开口,温和的看着他道:“哥,放过他们吧。” “你不想报仇吗?”白苏诧异的问道。 白芨眯起眼睛笑道:“白芨没死,所以无仇可报。白芨若是想报仇,哥又能否真的把每一笔都报了?” “不能。”白苏低头道。他心中很明白,这一切的主使是自己的母亲,帮凶是自己的妹妹,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弥补他们的罪孽,引导白芨将这份仇恨宣泄到别人身上去。 可眼前这个孩子心思通透,他早就看穿了。 白芨笑:“哥不必担心,白芨此番说过了,就不再记恨伤害于白芨的人了。” 他转头,示意人将那绑着的孩子放下来。那孩子被松开的一瞬间就瘫软的晕倒在地,同样被解开的厨娘冲上去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反复摩挲着儿子消瘦的面庞,满身的鞭痕和后背上碗口大的伤,心疼得几乎要哭晕过去。 白芨走过去,蹲下,认真的看着厨娘道:“白芨的娘若是看到白芨吃苦,也会这样心疼吧,也会,跪下来求张大娘吧。” 那厨娘不敢看白芨的眼睛,掩面大哭。 白芨笑着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转身时,偏生风太大,吹痛了他的眼睛,就出了湿涩冰冷的眼泪,鼻涕几乎要流进嘴巴里。他一边笑,一边擦,却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旁边人打算跟上去,白苏抬手制止了。“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白苏道。 白苏的日子,好像就这样好过了起来。陈氏从此当他是透明人,白薇也只顾着和白苏讨巧,再不去搭理他。奴仆们对他又敬又怕,倒是白越有时会与他讲上两句话。一老一小总是会约好了时间在白府最隐蔽的凉亭里相见。 那时白苏在宫内做伴读,半个月才会回来一趟,所以白芨的日子,大多数是孤独的,他盼着每周和爷爷相见的几个时辰,也盼望着大哥归家的日子。 这日,又是白苏回家的日子。白芨听了,兴冲冲的跑进了大哥的院子。大哥的房门来着,他刚想让进去,突然听到了白薇的抽泣声: “.......哥不喜欢薇儿了.......” 接着,是白苏温柔的声音传来:“怎么会,哥哥最喜欢薇儿了,哥哥每天都惦记着薇儿。” 白薇扑在哥哥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明明更喜欢白芨,不喜欢薇儿了!” 白芨突然有些心跳,慌忙躲在门后,身体微微发抖。 “哥当然更喜欢薇儿了,薇儿是哥哥亲妹妹,哥哥喜欢都喜欢不过来。” 白芨在门外垂下眼睛,抿着嘴,盯着自己的鞋面。 “可是,最近爷爷也开始喜欢白芨了。” “不会的不会的。”白苏拍拍妹妹的头:“爷爷也更喜欢薇儿。爷爷待他好,不过是因为他是白家的子孙罢了。你看,他刚来的时候,爷爷明知道他在受苦,也没有去帮他。” 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碎成一片一片,落在地上被碾成了渣。 白芨,生而为人,温柔待世,拼命过活,为何终究,无人怜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白芨轻轻的往旁边蹭了一步,胸口闷的喘不上来气,小腿一直在战栗。他突然微笑起来,那是世间最为标准的微笑,然后一步一个脚印的,离开了白苏的院子。 屋内的白苏说过这话,心里也有些发堵。他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安抚痛哭不止的妹妹,其实是无心的。 他一边拍抚着怀中的妹妹,一边在心中庆幸:“还好白芨没有听到。” 是啊,还好白芨,没有听到。 再然后,朝中政党纷争越发激烈,位居丞相的白氏一族终究成了皇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年轻的皇帝犹豫再三,下达了杀戮白氏一族的决定。 这命令是暗自下达的,却飞快的传入了白越的耳朵中。 白苏是皇子伴读,被长公主季玖儿拼死保下,并在当日早些时候,送白苏回家与家人见最后一面。 白苏劝爷爷不如逃命去吧,白越却笑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白越一生贞烈,死也要站着死。” 又要白苏发誓,不得因灭门之事,记恨于皇上,白苏也含泪应了。与白苏一同进府的小太监跪下痛哭道:“白丞相曾救过奴才一命,又帮奴才的姐姐脱了奴籍,寻了好人家嫁了,奴才愿意为白丞相赴死!” 白越听得这话,也眼含热泪,扶起小太监对白苏道:“既是这样,事不宜迟。” “苏儿,白芨和白薇,你只能带一个走,你,选谁?” 第三十章 大战终了 选一个?这要如去选!白苏慌得站立不稳,扶住桌子道:“这个选择!孙儿如何做得!” “做不得也要做!”白越急道:“苏儿,爷爷知道你自小性子冷静,有自己的主意,又是黑白分明的刻板性子。如今若是爷爷替你做了选择,不论选了谁,你都会为难剩下那个孩子一辈子的!” 怕为难那个孩子一辈子,所以要我来选,然后为难自己一辈子是吗?白苏悲哀的望着爷爷,嘴唇颤抖。 “选谁?为什么要选?”同在屋子中的陈氏大惊道:“还有什么选的必要吗?!” 她看向了白苏,又看向白越,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后退两部颤声道:“薇儿她是嫡长女!她是嫡长女啊!你们!你们不会打算.......” 她惊慌的望向白越,白越摇摇头道:“薇儿,终究是个女孩儿........” 白氏一族人丁单薄,此番若是选了白薇,白家香火断掉的可能性就又大了些。 “女孩儿?呵呵”陈氏突然笑出声来,难以置信的盯着白越:“就因为,薇儿是女孩?” “就因为薇儿是女孩?!你们就要把她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去死?她才七岁啊!啊?!她有什么罪!” 陈氏哀求的拉住白越,见白越别过脸不肯看她,又慌忙扑倒在地,跪在白苏脚下,她的袖子太大,扑倒时将桌上的花瓶带倒了,发出“啪”的一声。 “玉兰!你冷静一些!”白越见儿媳失去理智。出手去拉她:“你小声些,不要被人听到!” “不!不!”陈氏推开白越,揪住儿子的袍角哀求道:“白苏!苏儿!儿子!你救救你妹妹!那是你亲妹妹啊!是你从小抱大的亲妹妹啊!苏儿!娘不求别的,你带你妹妹走!她才七岁啊你带她走!你让她活下去!!” 母亲的声音撕裂了几乎静止了的空气,从遥远的过去直直的灌入白苏的耳朵内,与宁黄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反复蹂躏着他的心。他像是走了很远的路,站在荒漠的最中心,绝望的想流泪,空洞的眼睛中却只有沙土和飞尘。 十年了,他盯着比武台中的那个身姿俊朗的少年,握紧的拳头突然松下,垂到身体两侧。 宁黄说的没错,他选了白芨,不过因为白芨是个男孩。 当年,十岁的他颤抖着说出了两个字,“白芨”。 他已不记得母亲的哭叫怒骂了,他也不记得爷爷偷偷流下的泪水,他只记得他走出门去,隐约听到爷爷安慰几近哭晕的母亲的话: “玉兰,到了下面还有薇儿能承欢膝下,于你于我都是好事啊。” 他走出门,被灿烂的阳光晃的睁不开眼睛,远远的,白薇一蹦一跳的跑了过来,扑到他的怀里:“哥哥!” 白苏微笑:“薇儿,做什么去了?” 白薇笑道:“去采花儿了!哥哥你喜欢不喜欢?!”说着,递过来一小把鲜花。 白苏接了,深深的闻了一下,笑道:“真香!” “是吧是吧!”小姑娘非常得意。她今日穿了身鹅黄色,笑得比迎春花还明媚:“哥哥,等我长大了,我要建一个比家里大十倍的花园。” 白苏愣了,说好。 “然后娘,爷爷,哥哥,和薇儿,都住在里面。”她说完,又有些不情愿的加了句:“嗯.......让白芨也住进来吧,虽然我不喜欢他,可是哥哥喜欢,对吧?” “嗯,薇儿真善良。”白苏摸着她的头夸奖道。 “哥哥,那你喜不喜欢薇儿?”小姑娘突然眨着笑眼,歪头问道。 “喜欢,当然喜欢。”白苏的眼睛中噙满了泪水,他搂住小姑娘,抱得死死的,眼泪无声的顺着脸颊,流进小姑娘乌黑的发丝中:“哥哥最喜欢薇儿了。” 小姑娘被白苏抱得有些发痒,“咯咯”的笑了两声,然后张开了双臂抱紧自家哥哥,道: “我也喜欢哥哥,最喜欢。” 最喜欢了。 白苏突然一阵阵的无力,几乎站立不稳,眼前一会儿是中计了的白芨,一会儿是白薇。 当年他与白芨在宫中,一同望着家中的火光。白芨低头现在他身边,嘴唇微抿。 他笑,问白芨为什么不哭,白芨低头道:“无人可哭。” 白苏转身给了白芨一巴掌,并不使劲,却依旧打的白芨脸一偏。白芨不辩驳,反而问道:“大哥为什么不哭?” 白苏低沉道:“有罪之人,没脸流泪。” 是啊,他做了最大的坏事,又有什么脸流泪。他的每一滴泪水,都是罪孽。 —————————————————————— 比武场上 白芨被宁黄扼住了脖子,呼吸不得,他暗自催动体内的真气,将毒素从体内缓缓逼出去。 他已看透宁黄的为人,虚荣,傲慢,自大。像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 宁黄果真没有注意道白芨的动作,还在大声谩骂,场下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了。 宁黄咧嘴道:“白芨,经此一战,你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白芨吃力道:“——我凭什么没脸活下去?” 宁黄道:“一个庶子,一个孽种,一个克死全家人的灾星,在书院吃香的喝辣的,生活惬意,白芨,你怎么有脸活下去。” 白芨道:“宁黄,我亲生兄长就在台下,我敬重与父亲无两样的师父就在看台上,我的兄弟姐妹都在为我祈祷。而你呢,宁黄?” 他趁宁黄不注意,意念一动,不远处的宝剑突然出鞘,泛着冷光,朝着宁黄冲过来,宁黄躲闪不及,被那宝剑直直插在膝盖上! “啊!!”宁黄吃痛不已,扑倒在地,扼住白芨的手也松开了。 那宝剑十成十的插入了宁黄的膝盖,竟是直接穿透了!宁黄在地上拼命嚎叫,声音凄惨无比。 在场的人都静默了,宁黄这腿,怕是废了。 白芨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走到宁黄身侧,抬手,出手极快,毫不留情的拔出了宝剑,那宝剑上的殷殷鲜血滴滴答答的流到地上,染红了一片片石砖。 白芨冷笑,将宝剑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道:“污秽之血,没得脏了我的剑。” “啊啊啊啊啊啊你给我去死!白芨!!你给我去死!!”宁黄悲鸣出声,他身上的紫色之气突然像爆开了一样,弥漫了整个会场。 那傀儡突然分裂成了无数快,在天空中飞速旋转,紫色的雾越来越浓,几乎要将白芨掩埋住了。 “不好,他的傀儡要自爆!”延枚焦急道,他一把把菖蒲拉在自己的身后。 “什么?自爆?”菖蒲惊讶出声:“阿元,你快站到后面来......诶!阿元!”菖蒲本想回头拉阿元,却不想扑了个空,扭头一看,阿元的小身影消失在楼梯上了。 “阿元危险!别去!”菖蒲焦急的大喊,可惜已经追不上阿元了。 “来不及了!”延枚转身抱住菖蒲,将他护在怀中。看台上的几个族长也都各自运气,飞到台下,护好台下的观众。几位族长的真气交合碰撞之处,产生了彩虹一般的七色光芒。 这美景煞是好看,可没人有心情去看。空中的数十个傀儡碎片已经开始轰鸣作响,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这时,阿元的小身影出现在了看台的另一侧。 “白芨!”她焦急的喊道,裙子太长险些绊倒了自己,她拎起裙子,接着喊道:“白芨!” “不好!”徐纵注意到了阿元的小身影,可他现在要保护五十几个人的性命,也只能焦急的看着。 “白芨!白芨!”阿元在紫气外焦急的喊着,却没有回响。小姑娘急了,几乎要留下眼泪来:“白芨!白芨!” 她想说出更多的话,可她说不出来。舌头像打结了一样,她涨红了脸,却也只能说出平时最熟练的两个字: “白芨。” 傀儡爆炸了,整个比武场轰隆一声,地面的石块全部裂开,有无数的飞石溅起,巨大的冲击力让几位族长都后退了一步,叶流胡须凌乱,冲着宁天叫道:“宁天,你们家族的傀儡真是不容小靓啊!” 宁天不回话,只黑了脸,阴郁的盯着比武场。 那爆炸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待到紫气慢慢消散之时,人们惊讶的发现,比武场整个都炸飞了,中间是一个深陷的大坑,有一个通体发黑的身体躺在坑的正中央,了无生气。 “是宁黄!”有明眼人大叫道。菖蒲一看,可不,正是宁黄。 那白芨呢?白芨去了哪?还有阿元? “诶呀,看来是我输了呀。”突然,远远的传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菖蒲等人一听就笑了,是白芨。 白芨抱着阿元,悠悠的从大树上晃下来,走到白苏身边,放下小姑娘道:“真是没办法啊,为了救某个小傻瓜,我先出界了。嗯,输得心服口服,心服口服。” 白苏见弟弟没事,长出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 一旁的阿元被震得七晕八素,站立不稳,靠在白芨的身上放空。 徐纵眉眼中透着一点得意之色,冲着宁天道:“宁族长,是小徒武艺不精,输给了贵府的公子。” 宁天气得脸色发黑,宁黄这两战,真是把他的里外的脸面都输尽了,可他也不得不陪着笑脸道:“是宁黄逾越。” 徐纵依然是注意到了他的不甘心,也不多说,对着白苏示意。 白苏大声道:“宁府宁黄,胜!” 已有人将宁黄抬了下去,白芨恨不得冲上去补一脚,在白苏的威压下强行忍住了。 延枚几人都跑下来庆贺,白芨恢复了往日的嬉笑之色,与众人打闹起来。倒是白苏虎着脸,冲白芨的后脑勺招呼了一巴掌:“还得意起来了?!回去给我院子里跪着去!” “哥!”白芨不服气的大叫。 “哥什么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宁黄私下斗殴之事。”白苏喝道。 白芨狠狠瞪了菖蒲一眼,后者则心虚的嘟囔道:“我不是故意的......” 笨死你得了!白芨暗道,他仰头反驳白苏道:“我那不是为了给菖蒲报仇吗!” “对,大驴脸,我觉得白芨做得是对的!”延枚在一旁帮腔道。 白苏咬牙:“你今日输了比赛!” “那是我.......”话没说完,被白苏生生打断:“狡辩什么!罚你就受着!当哥哥的想罚你还要什么理由吗?!” “是,知道了......”白芨嘟囔道。白苏望着弟弟垂下的小脑袋,这一颗受惊的心才算安稳了下来。 至于白薇的事,自然没人再提了。 第三十一章 不行吗【求点击推荐收藏】 白苏并未真的罚白芨跪。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书院,白芨装作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第一个跑到阿元的房间,冲到卧榻上坐好,白苏也不拆穿,开心的日子也就随着他了。 白芨见白苏放过他,心下欢喜,坐在塌上哼起歌来。 不过一会儿,众人也赶到了。白苏白芨的院子太素,柳染的院子太远,只有阿元的院子最为合适。平时阿元最受宠,好吃的好用的都紧着送到她的院子里,屋子的舒适度不知道比其他人高了几倍。 阿元进门,见白芨坐在软塌上,皱眉冲过去道:“阿元,的,位置!”她这一冲,站立不稳,竟直接把白芨扑倒在床上! 一声惊叫后,两人的眼睛,只有几指远,嘴唇几乎要贴在了一起。 白芨并没有着急扶起小姑娘,反而用双臂环住了小姑娘的药,目光烁烁的凝视着阿元黑漆漆的眼睛,扯起嘴角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白芨,阿元,这样,不舒服。”小姑娘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什么,在白芨的怀里挣扎,胳膊微微使劲道。 白芨听了,反而抱的更紧了,嬉皮笑脸道:“那怎么办,我这样太舒服了!” “白芨,坏人!”阿元瞪眼睛,呲起了小白牙,张口就要咬!白芨躲都不躲,任由阿元轻轻咬在他的胳膊上,另一只手更加使劲,脸埋在阿元的头发里闷声道:“阿元,你知不知道,我刚刚见你冲过来的时候,都要吓死了。” 阿元一愣,不做声。 “都要吓死了,你要是死了,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怀中的姑娘温柔了眉眼,眼神中透出了一丝莫名的忧伤:“阿元,不会,死。” 白芨只把脸埋在阿元的颈窝,不再说话。 随后的柳染一进来,看到这二人极其亲密的躺倒在床上,大吃一惊,连忙拉起阿元,狠狠一巴掌拍在白芨的后背上吼道:“你对阿元做什么呢!” “天地良心!”白芨举起双手作冤枉状:“我坐得好好的,这个小色魔进来就把我扑倒了!” “你可别编了,”柳染嗤之以鼻:“谁信啊!我们阿元还是个孩子呢,会按倒你?” “嘿,你这人!怎么不相信我呢!”白芨叫道,他叫道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起身拉着柳染的手前前后后的扫视:“柳儿,你好了?” “嗯,好很多了。”柳染自己也觉得很惊奇,菖蒲的血真的比药还神,这不到半天的时间,她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如今身上只剩了点青紫了。 菖蒲身怀如此惊人的异能,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啊,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握着的手也没松开。 “诶!你们俩!干嘛呢!”突然门口响起了笑骂声,原来是季明思。他与菖蒲,延枚,宁霜一起进门,刚进门,就看到了这一幕。 柳染笑道:“完了。这一个捉一个,倒是巧了。”说完,不再看白芨涨红的脸,松开他的手,转身跑到季明思面前笑道:“老大,你回来了?” “诶诶诶,本少爷也回来了,怎么不见你迎接?”延枚在一边不满的嚷嚷道,菖蒲站在他身边温和的笑着,没有说话。 “本小姐爱迎接谁迎接谁,怎么样!”柳染扬头哼了一声,拉住了菖蒲的手:“菖蒲快跟我走,我给你做好吃的” “凭什么不给我吃呀!”延枚还在嚷嚷:“小气鬼!” “没错本小姐就是记仇,怎么样!”柳染皱着鼻子哼哼道:“我刚刚受伤你不是一直在说风凉话吗!你忘了我可没忘!” 屋子内的目光瞬间就都集中在了夏延枚身上,大多都是鄙夷。 季明思在一旁也轻轻的笑了。他没见到柳染之前,一颗心高高的悬着,虽然延枚和菖蒲第一时间就告诉他柳染已无大碍,可他满脑子都是柳染被抱走时浑身浴血的模样,又是忧心又是愧疚,恨不得把宁黄拉过来再打一顿。如今看柳染活蹦乱跳的站在自己面前,他心里是大战过后的安静与庆幸。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拉住了柳染的手,握得紧紧的,食指交叉,没再撒开。 柳染脸上一红,心慌的不知所措,胸膛如小鹿乱撞一般。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的手指与季明思交织在一起,能感受到季明思手指的修长与鲜明的骨节,她强硬的扭头,对上了季明思的脸,眼神灼人的盯着他。 季明思被她盯得害羞,扭过头对白芨道:“白芨,白苏呢?” “他跟着师父呢。”白芨道:“怎么了老大,要我去把我哥叫来吗?” “不用了。”季明思尴尬的咳嗽了两声,他能感受到旁边柳染炙热探究的目光,他不敢与她对视,他怕他的心脏在看到柳染的那一刹那爆裂开。白芨已经在一旁哈哈大笑出声,季明思恼羞成怒,狠狠的瞪他! 就你知道笑!你就不会学学延枚菖蒲他们!人家笑都知道低头偷着乐! “好了好了,”菖蒲笑着给季明思解围道:“我要回家一趟,去拿点东西,大家也都散了吧。”说罢,向众人微笑,使了个颜色。 “菖蒲姐姐我要和你一起回去!”宁霜拉住菖蒲的衣角道。 菖蒲为难道:“说起来啊,宁霜,白芨输了比赛诶”白芨输了,打的赌怎么办? “不用怕。”季明思道:“我已经向宁族长说过了。用了那么一点小小的私权。” “那太棒了!”菖蒲笑着拉起了宁霜的手:“那我们走吧!” 延枚道:“江老头说找我有事,要我一会去见他。” 白芨也笑道:“我们也走了,我们也有事,不留在这看人眼色,嘻嘻!” “可是,这是,阿元的,房间”小姑娘嘟嘴。 “好啦好啦,”白芨趴在小姑娘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阿元笑眯了眼睛道:“好啊!” 白芨向季明思使了个“你加油”的颜色,推着众人都出去了。一时间,原本热闹的房间里只剩了季明思与柳染两个人,柳染单刀直入的举起两个人的手,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季明思一笑,眼神突然认真了起来,他强硬的贴近柳染,一步一步,把柳染逼得连连退步,直逼到墙角,低头望着小姑娘的脸,另一只手摸了摸喉结,道:“喜欢你,怎么,不可以?” “你是太子,又不能只娶我一个。”柳染毫不畏惧的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只娶你一个,不行吗?”季明思眯起眼睛道。 。 第三十二章 娶你嫁你 柳染是个性子强硬的姑娘,她的人生信条就是绝对不服软,不认输。 她与阿元菖蒲三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比其他两位姑娘显得更坚硬,平日里总是男儿装扮,说话也故意粗着嗓子,生怕叫人看轻了。所以季明思脑补的她娇羞的别过头的样子,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此时,她被季明思逼到墙角,腿有些微微发抖,脸却还倔强的扬着,像一只战意正盛的斗鸡,扬着小脑袋,眼睛中亮光点点。 柳染生的眉目清秀,眉毛平而粗,面色白衣,皓齿红唇,嘴唇有些薄,隐隐能看出嘴角的小虎牙。她的睫毛黑而长,微微上翘,打眼一看,倒像是画儿里出来的干净姑娘。 她已换掉比武场上的男装,穿上了一身淡绿色的长裙,发心松松垮垮的挽了个髻儿,剩下的头发随意的散在腰间,在她跑动时微微飘动。 “柳染。”季明思皱眉道:“你在这个时候,低下头,娇羞一点,稍微温柔一点,也不算输。”他盯着眼前这个姑娘,有点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他知道柳染自小就喜欢他,而他却不是自小就喜欢柳染。柳染小时候总穿着男孩儿的衣服,搞得脏兮兮的,浑身泥土,季明思一向,把柳染,当个弟弟。 而这个弟弟突然有一天,换上了女装。他看到柳染穿着白色的长裙,在紫竹林中朝他回眸一笑的时候,他心脏就经历了一场浩劫,几乎不会跳动了。 “我温柔了,你还喜欢吗?”柳染挑眉,挑衅的看着季明思。 “是,是,喜欢。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季明思放下手臂,无奈的转身,理了理衣服:“我这个人骨子里有些奇怪,就喜欢强硬的姑娘,尤其是好吃懒做、野蛮霸道的那种” “季明思!”身后的柳染掐腰大叫:“你说什么呢!” 季明思忍不住偷偷的笑了,转过头,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潇洒道:“柳染,都是爷们,你就给我个准话吧!” “谁和你都是爷们!”柳染气得大叫,张牙舞爪的冲过来,好像要打他!季明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没想到被小姑娘撞了个满怀,柔软的身子扑进他的怀里,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你撞疼我了”柳染抱着季明思,闷声道。 “明明是你好吧我错了。”季明思宠溺的一笑,搂住小姑娘摇晃了几下:“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多穿一点的,撞疼了我柳儿。” “对,都是你的错。”小姑娘继续不满的哼哼道。 “老大“ “嗯” “你是太子,我怎么能与你”柳染从季明思的怀里挣脱开,认真的望着他道:“你是太子,未来会成为大昭的君主,你应该有更为贤明聪慧的妻子,柳染站在你的身边,会给你丢人。“ “怎么会。“季明思拉起柳染的手,眼神中满是坚定与清明:“太子对于我来说,是我最不想成为的人。若是你答应了,才真是委屈了你。要是我可以,我真的想带着你离开这里,高山流水也不舍的放开你。“ “季明思,我不会成为一个好的太子妃“柳染摇头,想抽出自己的手。 季明思挑眉,手上用力不许她离开:“所以,你就不嫁了吗?“ 柳染扬头,目光烁烁的盯着他:“所以,你就不娶了吗?“ “当然不行了。“季明思笑道:“当然要娶,必须要娶,豁了命出去,也要娶你呀!“ 我想娶你,疯了一样的想娶你。我要你陪在我身边,再也不放开,百年之后共赴黄土,我依旧陪着你,这样厮磨一生,不知道你情不情愿。 —————————————————————— 夏菖蒲与众人告了别,就往家中走去。小宁霜屁颠屁颠跟在她身边,男孩没了禁锢,终于露出了普通男孩的顽皮模样,和菖蒲嘻嘻哈哈的,说着芝麻绿豆的小事,菖蒲见他这样,自己心里也开心,不由得抬手擦了擦宁霜额头的薄汗,牵起他的手。 小孩的手竟是比一般成年人的手还要粗糙,指尖全是老茧,到处都是明明暗暗的疤痕。 菖蒲有些心疼,摩挲着宁霜的手,意料之中的看小男孩红了脸,紧张兮兮的。 “怎么?以前没人牵过你的手?“ “嗯“宁霜垂头道:“除了打我“ 菖蒲皱起眉头,心中很是不悦:“怎么可以这个样子,你从小一定吃了很多的苦吧。“说罢,捏捏小孩的脸:“不回去了,说什么也不回去了,以后你就跟着我们吧,不许你再回去受苦了!“ 宁霜笑眯眯的点点头,复又想起来什么,担忧道:“延枚哥哥会不高兴的吧“ “不,你留下来,你延枚哥哥一定会很高兴的。“菖蒲温柔道。 “可,可我很笨,我会做很多错事“宁霜惊慌的垂头道。 “菖蒲姐姐,我很笨拙的,我在宁家的时候总是落后,什么都做不好。你留下我,就是多了个累赘。“ “什么累赘!“菖蒲假装生气道:“怎么能说自己是累赘。“ “你是我的弟弟,不是累赘。“她摸摸小孩儿的头道。 宁霜望着菖蒲温和的眉眼,红了眼圈:“我不是个好弟弟,我做了许多错事“ “我是个坏人,我为了活下去也做了许多的坏事,有些事甚至比宁黄做得还要坏。我为了活下去,无数次踏着我的兄弟的尸体往上爬,我为了活下去,做过许多龌龊的事情,我为了活下去菖蒲姐姐我为了活下去“ “没关系呀!“菖蒲微笑道。 宁霜不可置信的抬头,看菖蒲冲他微笑道:“没关系啊。“ “我们都曾为了活下去,过得很辛苦,我们都曾陷入淤泥无法逃离,这并不是你的错。“ “可是,你会原谅我吗“宁霜急切的问道:“若是我做了坏事,你也会原谅我吗?我为了活下去做了坏事,你也不会怪罪我吗?“ “当然不会了,“菖蒲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了一根糖葫芦,微笑着递给有些哽咽的宁霜:“当然不会了,弟弟。“ 。 第三十三章 突变 宁霜犹豫了一下,接过了那串糖葫芦。山楂又大又红,金黄色的糖衣泛着诱人的光泽,有些糖流到木棍上,把宁霜的手都蹭的黏糊糊的,又烦又幸福。 “菖蒲姐姐,你喜欢吃糖葫芦吗?“ “嗯,“小姑娘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喜欢的。“ “是吗?“宁霜微笑了下,开始认真的吃手上的糖葫芦。咬第一口,他就咬到了舌头,他忍住没有说,接着吃第二口、第三口,直到把嘴里塞到呼吸困难,满满当当的,像个小松鼠,鼓着腮帮子,嚼个不停。 菖蒲抬手擦去了宁霜嘴角的糖渍,微笑道:“果然还是有个弟弟好。“ 宁霜使劲咽下口中的糖葫芦,道:“女孩难道不都是希望有个哥哥?“ “什么呀,哥哥才不好呢。“菖蒲皱起了鼻子,十分不满道:“哥哥才不好呢,就知道欺负人。每天出去看到了好吃的好玩的也不知道给我带,就会说出来气我,还抢我的酥糖吃!“ “嘻嘻,说的像你有个哥哥一样。“宁霜呲牙乐道。 “可不是!说的想我有个哥哥似的。“小姑娘微笑着揽过宁霜瘦弱的肩膀:“宁霜,你知道姐姐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是什么呀?“小孩好奇的问道。 “是变成小松鼠!“菖蒲道:“变成小松鼠,然后找一个最舒服的树洞,里面铺上干草,然后堆满了我喜欢吃的东西,桂花糕、虾饺、小笼包、酥糖......然后呀,等到凛冬来了,我就躲在里面,吃了睡,睡了吃,一口气睡过所有的苦难才好呢!“ “那你会变胖的!“宁霜捂嘴笑道。 “没关系呀!到春天我就出来了,活蹦乱跳,在溪水里打滚,在树上唱歌。我就会瘦下来了!“菖蒲得意道。 “可你是松鼠,松鼠不会唱歌。“ “嗯.......“菖蒲的目光变得悠长:“我小时候就觉得,我本来就是个特别的人,如果变成了松鼠,也会变成特别的松鼠。所以我一定会唱歌,还要唱的比百灵鸟还要好听!“ “那我也变成变成松鼠好了。“宁霜兴奋道:“还有延枚哥哥,我们一起变成松鼠吧。“ “那真是太幸福了。“夏菖蒲摸了摸宁霜的脑袋,拉着他的手接着往家中走去。 此时离家门口,不过几十米的距离了。菖蒲能看到自己家朱红的木门,那是上京的时候,延枚特意漆的,他说这样会有好运气。 延枚现在在干吗?会不会和别人吵架?晚饭有吃到吗? 季明思与柳染如何了?白芨有没有真的被骂? 她一边走路,一边愣神,她发现自己的心思已经全扔在书院了,想到这,她不禁有些好笑。 突然,宁霜撒开了她的手,向前奔跑了几步,回头冲菖蒲“咯咯“的笑。 “宁霜,你小心,不要跌倒了!“她出言嘱咐道。 “没关系没关系。“男孩大声喊道:“没关系!“宁霜的声线还是男孩特有的稚嫩声,小小的身影在远处挥动双臂,几乎要融化在夕阳之中。 菖蒲见他这样开心,也笑了。 突然,有黑影嗖的划过! 夏菖蒲顿住脚,皱眉,心中起了警惕。她四处环顾,只感到身边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自己体内的鲜血沸腾的要爆炸了,她的十指酸麻胀痛,体内的鲜血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出口,然后源源涌出,将她包裹起来!菖蒲被体内突然上涌的鲜血冲得头昏脑涨,脚下飘浮,差点跌坐在地了。 菖蒲以为自己会受伤,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气息突然一闪,那人竟然离开了菖蒲身周,向前面奔跑的男孩冲过去! 菖蒲这才明白了他的意图,暗道不好,大喊一声:“宁霜!!小心!“ “啊?!什么?!“男孩回头,似乎是没听到菖蒲的叫声。 “我说!小心!!“菖蒲大吼道,并迈开大步去追少年,她跑的太急,被脚下的石子绊到,踉跄两下,险些扑倒。 “姐姐,你在干什么呀?“宁霜转头,半是嘲笑半是不满的说道:“你怎么平路也能摔........“ 他的倒字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看到自己整个人已经被身后人的阴影遮住了,一股冷冷的气息从背后传来。 “叛族子弟,宁霜。“宁霜背后的黑衣人一字一顿的说道。 宁霜听了,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惶恐。身后的男子身材高大,挡住了他原本沐浴在他身上的所有阳光。他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反而唇边勾起了一抹微笑,小声道:“啊呀,好像这就是结束了呢。“ 他这话说的极小声,不知道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不要!!!!!!————“菖蒲扔了手中的包袱,拼命向这边冲过来:“宁霜!!!!————跑啊!!————“ 跑,又怎么跑得了?又能跑到几时去?怪只能怪他们太大意,若是让宁霜留在书院,若是自己会武功,若是延枚说要陪她回来的时候菖蒲没有拒绝........菖蒲心中全是懊悔,如果时间能重来!如果时间能重来! 宁霜没有回头,他听着身后人一字一顿的索命声音,心中反而满是轻松,从地上的影子,看到了身后人举起的刀。 “宁霜!!!————“菖蒲叫的肝胆俱裂,几乎要呕血出来。短短的路,怎么好像跑了好久都跑不到宁霜身边。 那个孩子,在最灿烂的夕阳中,冲她微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谢谢你,跑呀!————“宁霜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吼道。 “不!!————“菖蒲没有回头,还在向宁霜冲过去,那黑衣人扬起了手中的刀,向宁霜劈去———— 不!!住手!!我不要!!我不要!!菖蒲大脑一片空白,紧绷着的理智渐渐崩溃....... 突然,她的后颈被人重击,一阵剧痛。菖蒲狠狠的扑倒在地,吃了一嘴的泥土,迎接她的,是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 第三十四章 身世大白 夏延枚踏入房间时并不知菖蒲已入险境,他此番前来,并不是他所说的去找江望川一般,而是踏入了徐纵的书房。 此时徐纵刚送走诸位族长,正拿着一封信笺,与侍立一旁白苏不知道在说着什么。见夏延枚进来,愣了一下,挥手示意白苏,白苏知趣的退了出去。 夏延枚见白苏出去掩上了房门,直截了当的问道:“你知道,是吗?“ 徐纵故作糊涂的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你说什么知道不知道的。“夏延枚道:“夏菖蒲的身世,你一直知道的,不是吗?“ “我知道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徐纵反问道。“你别与我说顺口溜,你们这些老油条,我可绕不过你们。你别与我绕圈子,就直截了当的说吧。“延枚刻薄道。 “那我问你,我若是说我知道,你会怎么样?“徐纵玩味的说道:“杀我灭口吗?夏延枚,虽然我认识你时间不久,可这事你未必做不出来,你若是有能耐杀我灭口,不会等到今天。“ 延枚眯起眼睛,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 徐纵接着道:“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望川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他若是知道了,估计要把我这个书院拆了。“ “呵,我觉得你瞒了他任何事,他都会把书院拆了,他好像想拆很久了。“延枚撇嘴道。 “没错,所以以后也不能让他知道。“徐纵笑道。他推开椅子站起来,踱步走到夏延枚的面前,眼神锐利的望着他:“不错,我确实知道。“ 延枚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眼神微微避开了。 徐纵不去看他,继续自顾自的讲:“我本来不欲透露这个秘密,想让这个秘密跟着我去了土,也算是偿了她母亲的情。可如今菖蒲的异常之处越发的显露,你又对她全心全意。况且你二人之前行走乡间用菖蒲的血救人时,她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没错,我也常为了这事懊悔。“延枚道:“我们那时太小,不明白治病救人也会招来祸事。“ “菖蒲的能力随着她的长大日益变强,如果不加以锻炼,必然会达到无法控制的地步。而且,我哄骗望川,说菖蒲是神选之人,其实我心里知道,有这份能力,夏菖蒲她,“徐纵一顿,继而说道: “必然出自皇室。“ “果然吗,皇室?“延枚轻笑道,并不惊讶,心中反而坦然:“与我想象的,如出一辙。她被我捡到时,身上还穿着宫女的衣服。那个傻孩子,还骗我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明明什么都记得。“ “菖蒲的身份,本身就是隐蔽的。她母亲当年在我的掩护下生下了她,偷偷放在密室中抚养,连我都不曾再见过她。所以我第一面的时候,也并没有一眼就认出来她。只是她的眼睛长得与她母亲太过相像,不想承认也不成。“ “那她的母亲是?“延枚紧张的问道。 徐纵望向墙上的山水画,语气变得缓慢而忧伤,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从他的嘴中吐露出来:“已逝世的先长公主,季玖儿。“ 季玖儿,英气勃勃的公主,守卫西境的英雄,爱了尹轶一辈子的痴情人,她的身上有无数个传说,延枚想起原来他牵着菖蒲路过茶馆,有说书人再聊长公主的事迹,菖蒲总是很感兴趣,百听不厌,兴致勃勃。 他当时就很好奇,但并没有多问,如今倒是明白了。 “当今皇上,竟然是我家丫头的舅父吗?“延枚嘲笑道:“多么高贵的身份,可菖蒲犯了什么罪,要一出生就被关起来,还被你们残忍抛弃?你不知道我第一眼见到菖蒲的时候,她有多可怜。“ 徐纵摇摇头,惋惜道:“延枚,你可知道,双生子之乱?“ “知道。圣祖有云,千年之后必有双生子降世,为霍乱,应除之.......“延枚流利说出了这段人人耳熟能详的话,这话大街上的三岁孩童也会背........徐纵拿出来问他的话,必有深意......他犹豫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望向徐纵。 “没错,“徐纵点点头:“你猜对了,夏菖蒲本是双生子。长公主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才将她暗自抚养,不公之于众。“ “那另一个婴孩?“延枚问道。 “另一个孩子........“徐纵轻笑一声,像是嘲笑,像是无奈:“便是当今太子,你天天瞪来瞪去的季明思。“ “天呐,天呐。“延枚的脑袋一下子就乱套了,信息太多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季明思,怎么会是他?他应该是皇上的儿子,夏菖蒲的表哥,他们怎么会是双生子?怪不得季明思每次见到菖蒲都很亲近!怪不得他总能在季明思的脸上看到菖蒲的影子!怪不得! “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夏延枚难以置信的大声道。 “怎么不可能,“徐纵逼近了夏延枚,压低了声音:“当今圣上有龙阳之好,如何生的出子嗣!他必须要有一个儿子有皇室血统的儿子来继承皇位。每一代皇子皇女至多只有一人会继承圣祖之血。他们一代是他的姐姐季玖儿继承了,他以为明思是玖儿的独子,必定会继承圣祖之血。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季明思是双生子!“ “所以菖蒲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是吗,季明思也都知道,所以他重伤的时候才会让人去找菖蒲来救他!可他如果没受伤呢?是不是要继续放着菖蒲不管不问?“ “延枚,“徐纵放缓了语气道:“于我,于明思,都不想再让菖蒲再卷入到这纷争中。明思早就认出了菖蒲,可他不敢说,他和菖蒲的关系不能曝光,不然菖蒲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可她还是卷进来了,“延枚苦笑道:“还是我推了她一把,我有意喝醉,引她进书院,我以为对她来说是好事.......“ “唉.......“徐纵也跟着叹气道:“不过令我惊讶的是,菖蒲的异能竟然是可以治愈别人。“ “怎么,每个继承圣祖之血的人的能力都不同吗?“延枚好奇的问。 “当然不同,好像是与各人的性格有关。“徐纵解释道:“比如高祖的血,可以凝结成冰晶,再比如菖蒲的母亲季玖儿,她的血液可以在她的控制下燃烧。“ “那圣祖呢?“延枚问道:“那个传说中的人呢?“ “不得而知,没有文献记载过圣祖的能力。“徐纵道:“而且当年,关于菖蒲如何流落民间的,当时我与望川全在西境御敌,我也不得而知。“ “倒是可怜我家菖蒲了。“夏延枚道。他一想起当年那个瑟缩的面色苍白的姑娘,心里难过的要炸裂了。他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那菖蒲.......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呢?“ “季明尔。“徐纵道:“她出声之时,长公主亲自起的。明白的明,莞尔的尔,季明尔。“ 第三十五章 被劫 “季明尔,季明尔。“夏延枚反复咀嚼这个名字道:“真难听。“ “就你起的名字好听,“徐纵笑骂道:“尊贵的小公主,到你嘴里就变成低贱的蒲草了。“ “被我供起来养着的菖蒲,怎么会低贱。“夏延枚道:“你们怎么样不知道,我可是好好的施了肥,浇了水,每天每天给她唱歌,盼着她长大的。你们对她愧疚,与我何干?“ 徐纵道:“我们也未曾想过,会有今天。“他转身走到书架前,有意无意的翻了几下书,转身道:“你与菖蒲什么时候,进书院?“ “我们人不是好好的站在书院里?“延枚挑眉道。 “你别与我装糊涂。“徐纵放下书转身道:“你明知道我的意思。延枚,你骨骼奇精,修炼之法与我等不同,我本就有心锤炼你,收你当弟子。如今我将菖蒲一身的秘密告诉你,更不能放你离开书院了,这弟子你当也是要当,不当也是要当。“ 夏延枚听这平时严肃吓人的老头说出的赖皮话,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了,皱眉道:“有你这么强迫别人当弟子的吗?“ “我强迫你了吗?“徐纵不甘示弱道:“我只是给你分析了一下利弊,和你能逃走的几率罢了。我很人性化的,从不为难弟子们。“ “呵,你说什么是什么了。“延枚轻哼道:“先说好了,我可不会喊你师父!“这便是答应的意思了。 “你想叫我师父,我还不乐意听呢。“徐纵孩子气的反驳道。他心里是开心的,夏延枚的性子里天生带了点桀骜不驯,如此轻松的把他收入书院门下,他晚上睡觉都要乐醒。 “拜师礼,就在几日后举行吧。“徐纵道。你与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夏延枚好奇的问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徐纵道。“我不与菖蒲一起么?“夏延枚继续问道。 “她早就有人预定好了。“徐纵喝了口茶水,想起了那日江望川拍桌子和他咆哮的模样。这老头,不是说一辈子不收弟子的吗,难道他也看出了菖蒲是季玖儿之女? 这边徐纵陷入沉思中,那边夏延枚有些无聊道:“徐老头,你没事,我可就先走了。“ “亏你还是过两天要拜师的人,半点礼数都不讲。“徐纵嗤笑一声:“滚吧。“ 夏延枚偷着撇撇嘴,转身出去了。不知道菖蒲去了这半天,有没有回来。 —————————————————————— 阿元等人回到房间时,已经华灯初上了,季明思和柳染依旧没有走,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坐在房间里说话。徐纵有事要离开书院一下,江望川也不见了踪影。徐纵临走前嘱咐白苏看顾好几个弟妹,不许惹是生非。 所以白苏今日也不得不待在阿元房间中,奉师父的命当狱卒。平日里他总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写字,今日也拿了本书坐在角落里。 “苏,哥哥,喝茶。“阿元见白苏独自在一旁坐着,怕他孤独,殷勤的倒了茶,颤颤巍巍的白苏送过去。 不出人所料,小姑娘果真踩到了裙子,白苏连忙跳起来扶住她,但阿元手中的茶杯还是摔在地上,溅了一地。 “可惜。“阿元苦着脸十分忧伤道:“我,真笨。“众人都见怪不怪的过来收拾地上的狼藉。白芨也想伸手捡地上的碎瓷片,被白苏一巴掌打开:“烫!“ “哦......“白芨悻悻的收回手,转头去欺负小阿元:“你看看你,笨不笨!“ “说什么呢,“柳染瞪眼道:“我们阿元是不小心,我们阿元可聪明了,要不,你和阿元下盘棋试一试!“ “不了不了。“白芨一边吐舌头边拼命的摇手,要说下棋,全大昭国都没有一个人能下过阿元。曾经有一位棋艺高强的老者慕名前来讨教,不出两个时辰就被阿元打击的溃不成军,老爷子气得连连捶胸,险些呕出血来。 白芨也好奇的问过阿元为什么她的棋艺这么厉害,阿元只是笑着告诉他,自己能猜到别人下一步走什么。所以白芨也不好说,阿元到底是聪明过人,还是单纯的是个傻瓜。 这时,出门转了一圈的季明思走进来,笑道:“白苏,果真又是你拔得头筹了。“ 白天的比试,最终结果依旧是白苏赢了。各位族长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徐纵乐的意气风发,连吃晚饭时都哼着小曲。白苏本人倒是没太大的喜悦,还是按部就班的活着。 “唉,可惜了,要不是我故意输给宁黄,今年的冠军就是我了。“白芨故作惋惜道。 “可不是,我也挺想看看你哥是怎么把你打得下不来床的,“季明思打开扇子摇了两下,戏谑道:“每次白苏揍你都不让我看,正好有个直面你悲惨遭遇的机会。“ 白芨吓得打了个冷颤,垮了脸:“老大,不带你这么吓唬人的!你说说你,还有柳染,再带上我哥,三个欺负我一个,还让不让人活了。“ “谁吓唬你了。“季明思微笑着挑了挑眉。白芨听了,偷偷的后退了一大步,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家哥哥,白苏被他盯的后背发凉,疑惑的抬头。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对了,延枚菖蒲带着宁霜哪去了?“季明思问道。 “菖蒲说回家一趟。“柳染迟疑的望了望已经黑下来的天色:“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吧。“ 季明思皱紧了眉头,没有说话,柳染知道他担心,走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应该没事吧。“ “嗯,希望没事。“季明思犹豫道,他不知怎么的,心跳的厉害,整个人烦躁不安。他心知自己与菖蒲是双胞胎,一向会有些特别的联系,所以他越想越慌,越慌越想。 突然,门被大力的踹开了,延枚抱着一个浴血的小身子一言不发的走了进来,是宁霜。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众人都凑上前来急切的问道。 “宁霜受伤,菖蒲被劫走了。“夏延枚垂头,低沉着嗓子道。他显得很平静,声音不带一丝波澜。 “菖蒲被劫走了?!!“季明思脑袋嗡的一声,几乎当场跌坐在地。他一把揪住延枚的领子将他扳过来道:“你说什么?!“他在对上夏延枚的脸的一瞬间,松开了手...... 延枚的眼睛通红的吓人,像是一瞬间就憔悴了好几岁。宁霜的血将他的身上染得斑斑驳驳的,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他转过头,冲季明思大吼道:“被劫走了!被劫走了!!你聋吗?!“ 第三十六章 冲突 夏延枚吼完,整个人有些腿软,后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他凌乱的头发垂在脸的两旁,挡住了脸,众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喃喃的声音:“我不该让菖蒲一个人带着宁霜回去的我该强行跟着她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白芨问道。一旁的柳染已经将宁霜抱到塌上,众人都起身为宁霜让出了地方,小孩脸色苍白,腹部有很大的一块儿刀伤,一路被延枚抱回来伤口撕裂的更加严重了。 柳染慌忙打了热水,给宁霜细细的擦洗伤口,白芨已经跑到柳染的房间,将她治病救人的瓶瓶罐罐全部带来了。柳染赞赏的看了白芨一眼,仔细的又查看了一遍伤口,道:“还好,没有伤及到重要的脏器,修养几日就无碍了。“ 众人都长吐了一口气,延枚接着道:“我下午有事,菖蒲说一个人带着宁霜回家一趟,我就没跟着。刚刚我看天色已晚,菖蒲还没回来,我心中有些担心,想去看看。结果一路跑到了家门口,也没看到菖蒲的影子,只看到了宁霜。他趴在地上,身下都是血“ “该死!!“季明思狠狠地一拍桌子,抹桌子被他拍得晃悠了几下,像是要塌了一般。他不看桌子,怒道:“究竟是谁!劫走了菖蒲?!“ “刺伤了宁霜却不带走,看来目标是在菖蒲身上了。“白苏道:“延枚,你在现场还发现了什么痕迹没有?“ “没有,一点痕迹都没有。一看袭击者就是早有准备,时间掐得正好,难道我们之中有奸细?“ “不可能。“柳染道:“我们自小都是一起长大的,脾气秉性再了解不过,我不相信我们中有叛徒。“白芨附和道:“没错,我们书院弟子一向名声比性命重要,断不会有人会干出这样的事。“ “可是菖蒲就是被人掳走了啊!掳走了啊!“夏延枚突然急了,站起身时险些把桌子撞倒:“我算是看出来了,菖蒲丢了,你们谁也不着急是不是!“ “夏延枚,你冷静一点!“季明思喝道:“我们也急得要死,但是着急有办法吗?!着急就能知道谁把菖蒲劫走了吗?!会劫走菖蒲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如今师父师叔都不在,我们冒然去找,全军覆没了怎么办?“ “季明思,你倒是冷静啊。“延枚突然转身轻蔑的看着他,冷笑道:“不知道当年菖蒲走失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这么冷静。“ 季明思的心,瞬间就漏了一拍。菖蒲的走失,是他最为悔恨的事,他永远也无法弥补自己的妹妹,永远都不能。 “你甚至,不敢承认菖蒲的身份。“夏延枚继续道:“你不敢认她,你是怕她有危险吗?可能有一点吧,可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怕你丢了你的太子之位!你受伤了想起来她了,我呸!季明思,我呸!“ “你闭嘴!“季明思冲上去一把揪住了季明思的衣领,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你知道我什么!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我看着妹妹在眼前不认很痛快吗?!你以为我这五年,没了尔尔我就过得很好吗?!“ 季明思吼完之后,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夏延枚没想到季明思真的就这样承认了菖蒲的身份,有些意外,挣开了季明思的手,坐在一边不再说话。 季明思冷着脸,在房间里环顾一圈,道:“没错,夏菖蒲就是我的妹妹。“ “哇“白芨夸张的长大了嘴巴:“可这,可这,菖蒲是老大的妹妹,岂不是当今圣上的女儿“ “不是。“季明思迟疑一下,咬牙道:“菖蒲是我姑母,先长公主的女儿,是我的表妹。“延枚听了,并不反驳他,只是轻蔑的嗤笑了一声。 “怪不得!“白芨大叫:“怪不得她的血这么神奇!我本来想“他本想滔滔不绝的再说几句,结果对上了自己哥哥暗示的表情,乖乖的闭上了嘴。 “姑母当年为国出征而死,表妹也因误会流落街头,这样想来,我诚然对不起姑母。“ “对不起有什么用。“夏延枚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厌恶道:“对不起,你也换不回你原来那个完完整整的季明尔。别对着我的菖蒲,再去幻想自己的好哥哥形象。“他说着,起身出门道:“我坐不住了,我要出门去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白苏挡在他身前道:“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去,太危险了。“ 夏延枚白他一眼,眼中的戾气一览无余,眼神中不带一丝情意道:“让开。“ “不行。“白苏面无表情的挡在他面前,两个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白苏能清晰感受到延枚身上散发的阴冷气息。平日里,延枚身上的气息是温暖的,和煦的,向阳光一样照亮人心,而他离开了菖蒲,身上的气息竟变得如此黑暗,像是能把人拖拽进无边的深渊。 “你让开,我不想与你动手。“延枚道。 “你们都冷静一点吧!“白芨站在两个人中间,急道:“你们这样,菖蒲要是在场,也会不开心的。“ 延枚听到了菖蒲的名字,眼神暖了一下,不再说话。 “诶!醒了!醒了!“一直没说过话的柳染突然大叫道:“宁霜醒了!你们快来呀!“ 正对峙着的几个男生交换了一下眼色,齐齐得往屋内跑去。果不其然,宁霜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睛,小胸脯上下浮动着,柳染坐在床边守着他,阿元也担忧的站在一旁。 “宁霜!“延枚冲上去大叫,伸手就要去摇小孩,被柳染一巴掌打开,延枚也不介意,接着急切的问道:“宁霜!你菖蒲姐姐呢?!啊?!你菖蒲姐姐呢?!“ 宁霜虚弱的张开嘴,断断续续道:“是叶家的人“ 。 第三十七章 背叛 叶家?叶流?季明思回想了一下白天里见过的那个厌恶刻薄的老头,眯起了眼睛。按理说,那老头没理由知道菖蒲有才能啊,也不可能知道菖蒲的身世啊,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抓走了菖蒲呢? 夏延枚还在焦急的询问宁霜,小孩躺在床上说话慢,被他逼问的一口唾沫呛在嗓子眼,咳嗽不停。 “延枚,你别急,让他慢慢说。叶流不知道菖蒲的才能。他抓走了菖蒲,必然对她有其他的企图,暂时不会伤害她的性命的。“季明思拍拍延枚的肩膀,让他放松一些。延枚听这话在理,放开了宁霜,后退了一步。 塌上的宁霜呛得几乎咳掉了半条命,柳染连忙拿水给他呷了口,他缓缓吞下,恢复了些力气,道:“是叶家。“ “菖蒲姐姐带我回家拿东西,我和菖蒲姐姐开玩笑往前跑了几步,回头叫菖蒲姐姐时,突然有人袭击我是一群蒙面人,武功极其高强,我打不过他们“宁霜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落下,小孩拿肥大的袖子去揉眼睛,擦得眼睛鼻头都红红的。 他身上穿的,是延枚的旧衣。这衣服,还是菖蒲一针一线给延枚缝的,阵脚极其细密。延枚那时候会出门做一些体力活,菖蒲特意把肩膀和肘部缝得厚一些,怕延枚在搬重物的时候,伤了自己。 阿元见宁霜哭的可怜,原地焦急的打转,从怀里掏出了手绢,无声的递给了宁霜,眼神中满是同情。 白芨见了,连忙拿出了自己的手绢和阿元的手绢换了,把阿元的手绢塞进自己怀里,把自己的手绢递给宁霜道:“来来,用我的。“柳染白了白芨一眼,忍住了想揍他一巴掌的冲动,不再看他。 宁霜接过了那手绢,委屈的擦眼泪道:“菖蒲姐姐让我跑来着,我没跑掉。我真没用,我是大笨蛋。我是男子汉,我应该保护好菖蒲姐姐的“ “你先别急着内疚,“夏延枚道:“你怎么能确定是叶家人劫走了菖蒲?“ “我确定,“宁霜点头道:“他们的脸色都惨白,是那种死人的青白色脸色,一看就是叶家人。“ “然后呢,你把过程说的详细一点啊!“延枚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没法冷静下来,他的姑娘可能正在受苦,可能正在掉眼泪,可能正在喊延枚你快点来救救我 他想到这,火气又上来了:“你快说啊!“ “延枚你等一下,“季明思抬手挡住了延枚的去路,眯起眼睛,探究的看着宁霜,像是在看什么没见过的物种。 “明思哥哥你你你你看我干吗“宁霜有些害怕,脸色苍白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你刚刚说,你看清了他们惨白的像死人一般的脸?“季明思问道。 “是啊,可吓人了,我还以为尸体诈尸了呢!“宁霜立起眉毛,夸张的说道:“我还以为我要被白无常带走了呢!“ “可你刚刚“季明思话锋一转,问道:“不是说,劫走菖蒲,打晕你的,是蒙面人吗?“ 柳染听了,神色也开始变得严肃了,轻轻的松开了小孩儿的手。 “我说了蒙面人吗?诶呀!一定是我记错了!“宁霜在季明思刚开口时有些慌张,又老练的在一瞬间收起了惊慌,脸上的表情变得坚定自信:“是露着脸的,是露着脸的。“ 他说完,发现屋子内的人都怀疑的看着他,心中真的是有些慌了,脸上勉强微笑道:“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宁霜说着说着,又开始抽泣了,撇着嘴一抽一抽的,看得人好不心疼。柳染又拉住了他的手,阿元也从兜里翻出了糖给他。 “宁霜,你把过程再说的详细一些。“季明思像是相信了他的话,语气缓和了不少。 宁霜微微收了眼泪,犹豫的看了看他,似乎很害怕的样子,小心开口道:“菖蒲姐姐下午告诉我,她要回家一趟延枚哥哥说想念家里酿的酒了,她去取点来。“ 延枚听了这话,胸口发堵,心中愧疚更盛。 “我说想与菖蒲姐姐一起去,不想自己留在书院,她就答应了。我们俩一路回去都很安全,路上还买了糖葫芦我太开心了,快到家门口时我就跑了两步,想引得菖蒲姐姐来追我“ “然后呢?“季明思问道。 “然后我就听到菖蒲姐姐大声叫我我回头,看她差点绊倒,还嘲笑了她结果突然有人站在我后面在我身后举起了刀我让菖蒲姐姐快跑不要管我她却依旧向我冲过来然后她后面也出现了一个黑衣人把她打晕带走了。“ “是么?“季明思面色凝重的抬头,突然轻蔑的笑了一下,一把拽过坐在床边的柳染,挑眉问道:“宁霜啊“ “嗯?“宁霜扬起了无辜的小脸问道。 “你编的故事很好,真的很好,连我都差点被你骗过了。“季明思微笑道:“可你终究还是太小了,你没有能力圆你自己的谎。“ “明思哥哥你说什么呢,“宁霜有些慌张,有冷汗在他的头顶慢慢渗出:“我哪里有骗你,我说的都是实话呀,你看!我受伤了!我肚子上有伤啊!“ “你肚子上是有伤不错,“季明思冷道:“那么宁霜弟弟,你能告诉我,一个比你高的人,是如何在你没有回头的情况下,站在你的背后,伤到你的腹部的呢?鞠躬砍得吗?“ 他说完,一掌劈飞了手边的桌子,脸上的表情越发的吓人:“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吗?我是你的噩梦呀。“塌上的男孩突然不再慌张,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他闭上眼睛,有紫色的气体从身体里飞出,绕着屋子飞了一圈,飞了出去,季明思上前去抓拿孩子,却发现塌上的,只是一个真人大小的木偶。 。 第三十八章 失望 “失败了。“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吸了一口气,放下刚刚还在运功的手说道。 他的眼神有些慌张,又有些麻木,他说过话后就垂下了头,因为他很清楚即将到来的是什么。 “啪!“果然不出所料黑衣人被打得脸一偏,狠狠地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响彻了地牢。 黑衣人嘴唇被打破了,有鲜血在嘴角渗出。 “废物!你还能做好些什么?“坐在一旁的男人怒骂道。这男人身量不高,眼距有些近,脸上的皮肤像橘子皮一样斑驳,他穿了一身外罩黑纱的长袍,腰间用红带束了,拇指上戴着一块儿紫色的扳指。这个人,正是宁氏一族的族长宁天。 “族长恕罪!“黑衣人单膝跪地,慌张道。“滚吧!“宁天不耐烦的摆摆手,隔壁那个废物,就交给你了。 “是!“ —————————————————————— 头,很疼。 菖蒲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眼睛被蒙住了,什么也不看到。手脚被铁链束缚住了,挣脱不开,她挣扎了几下便放弃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这里阴冷潮湿,空气中有难以名状的腐臭气和血腥气。她穿的不多,此时已经有些瑟瑟发抖了,她的后背紧紧贴在由石头垒起来的墙上,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她的身上爬来爬去,很痒,却甩不下去。 突然,有一只大手伸过来,粗鲁的扯下了菖蒲眼睛上的布,菖蒲一瞬间被眼前通明的光亮照得睁不开眼睛,像是有无数根针扎在了眼皮上,她微微眯起眼睛,白天才看清楚这地牢的模样。 原来这地牢并不是她所想像的阴暗,反而亮得晃人眼,地牢里摆了无数只白蜡烛,鲜艳的火药参差不齐的跳动着,有一股邪恶的味道。 “我不喜欢黑暗。“宁天在一旁好心的解释道。 “我也不喜欢“菖蒲也道。他二人在这种情况,竟然像两个经年未见的熟人,如此平静的聊起了家常。宁天微微一笑,轻轻打了个响指,隔壁突然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 菖蒲被吓得微微一抖,她咬住嘴唇,竭尽全力掩饰自己的不安,可宁天依然从菖蒲抖动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恐惧。 “你想看看,隔壁发生了什么么?“宁天善解人意道。他的眼睛如利刃一般泛着凛凛的冷光,菖蒲似乎听到了宝剑出鞘时那如水波一般扩散开来的嗡鸣声。 “不用了,我并不好奇。“菖蒲微笑着,对上了宁天审视的眼神:“宁族长如此费力的绑我前来,不是来闲聊天的吧。“ “夏姑娘果真聪慧,“宁天笑道:“鄙人不才,却有一时相求,不过总要等隔壁安静些,我们才好详谈。“ 隔壁凄厉的叫声如海浪般一浪高过一浪,如利刃一般插入菖蒲的脑海中,穿透了她的灵魂。她强硬的不允许自己慌张,垂下眼睛盯着地牢角落的青苔——那里躺着一只已经干瘪了的死老鼠,眼睛透着它死前的无能为力,一如现在的她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这样惨死在这里,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延枚会找到自己吗,他会吗? 她与延枚从未像现在这样分开过,她性子沉静,总是坐在家中等着延枚回来找她——她不动,所以无论延枚如何奔波,他们终究能相遇。可如今,她不在原地了,延枚又是否能找到她的踪影? “宁族长不必找这些借口了,你若是想恐吓我,实在是没这个必要。我现在为鱼肉,宁族长为刀俎,宁族长又何必在精神上也要硬压我一头呢?“菖蒲抬头道。 宁天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菖蒲能看到他微微抿起嘴而脸上显露的坚刻纹路,他张开嘴唇,用温和的声音说道:“我并不是想吓你,夏姑娘,而是因为——“他压低了声音道:“——生扒人皮,做成傀儡,最好不过了“ “你说什么?!“菖蒲吓得瞪圆了眼睛,身上的铁链发出叮当的声音。她往后缩了缩,问道:“为什么要给我听。“ “因为我有求于夏姑娘。“宁天缓缓道:“我听说这个不懂事的东西言语不敬,还在私下伤了夏姑娘,我特意扒了他的皮,给夏姑娘请罪。“ “你怎么如此残忍,你怎么能做出如此残忍的行径!“菖蒲嘴唇颤抖道。她终于明白,隔壁那个凄惨的叫了许久,如今气息微弱的的声音。竟然是宁黄的。 她是讨厌宁黄,可从未想过要置他于死地!眼前这个男人说话行事温文尔雅,心肠却是如此的歹毒,冷血无情! “他是你们宁氏一族的子弟,你们怎么下的去手?他不是你们宁氏的翘楚吗?你怎么能如此残忍杀了宁黄!“菖蒲痛斥道。 “我还以为你可以一直很冷静呢。宁黄目中无人,素来张狂,又在笔试中丢了宁家的面子,按宁氏族规,理应处死。不过,看在夏姑娘的面子上——“宁天冷笑一声,又一个响指,隔壁的惨叫声戛然而止,有黑衣人上前来,宁天吩咐道:“——给他个痛快吧。“黑衣人点头应是,转身离开。 “你等一等!“菖蒲突然叫住了那个黑衣人。那黑衣人身形一顿,站住不动了。菖蒲惊奇的发现那黑衣人身材矮小,竟然像个孩童,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声音,都如此的耳熟—— “你转过头来罢。“菖蒲像是知道了什么,苦笑道。那黑衣人一滞,身体微微颤抖,他手上沾满了鲜血,滴滴答答的落下——那是宁黄的鲜血。 “夏姑娘让你转过来,你就转过来。夏姑娘可是我们的贵宾,不了怠慢。““是。“黑衣人应道,又毫不犹豫的转身,他的脸蒙着,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他不敢看菖蒲的脸,微微的低着头。 “你把蒙面摘了。“菖蒲再一次吩咐道。 黑衣人听了,犹豫一下,温顺的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蒙面。 。 第三十九章 宁霜宁云 如此熟悉的脸!温顺的眼神,瘦弱的身材,低垂的眉眼,正是她日日所见的模样。 她依旧不愿意相信心中所想,颤抖了两下嘴唇,又道:“你把头抬起来。“男孩这一次没有犹豫,听话的抬起头,望着他,眉眼温顺。 “宁霜。“她十分艰难的叫出了这个名字,恨不得钳去了自己的舌头。她想起了许多,那些带刺的记忆划破了她所幻想的生活,把她勾回现实。她想起晚上她去给小孩盖被子,看着他和延枚睡着抱作一团,轻轻的打鼾,屋里弥漫着艾草的味道,院子里洒着白亮如雪的月光。如果可以,她多想留在那个梦境中,真的变作松鼠,哪怕不会唱歌,哪怕等不到春天 也好过现在,撕心裂肺。 “我不是宁霜,“男孩平静道。“那你是谁?“菖蒲问道。“宁云。“男孩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为什么你不再是宁霜?“ “已经有新的宁霜了。“ “那你又为什么是宁云。“ “族长说了,打入书院内部,准我升十位,做宁云。“ “好一个宁云,“菖蒲无话可说,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悄无声息的碎掉了,碎的彻底,碎成了渣滓,随风扬了,了无踪迹。“你骗得我好狠,宁霜。“ “是宁云的不是,宁云生为宁氏一族子弟,自然要为宁氏一族谋福。“那孩子低头道。“夏姑娘,欺骗了你,我很抱歉。“ “你真的抱歉吗,宁云?“菖蒲微笑着改口道。既然他已叫她夏姑娘而不是菖蒲姐姐,那他自然也不会被她称作是宁霜了。“宁云,你真的抱歉吗?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抱歉吗?“ “对不起,我不抱歉。“男孩突然抬起头,温顺而平静的说道:“宁云已出生起,就已沾满了兄弟们的鲜血。我这一路走过来,是用我兄弟姐妹的头颅垒成的桥,宁云生而没有父母,天上地下孤零零一枝,我为自己生,为自己活,为自己谋生路,又如何?“ “你说的好,你说的真好。宁云,我不曾知道你竟然是如此的伶牙俐齿。“菖蒲惨笑道:“你在嘲笑我吧,宁云。在我对你好的时候,你心里都在默念着这些话吧。你有你的生存法则,你有你的生路,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付出的又是什么。我自小就知道,亲情这种东西,有了就是有了,没有表示没有,从来都不曾有过回旋的余地。我与延枚自小孤苦伶仃,未曾体会过家是什么,可宁云,你比我与延枚都要坚强,你抛弃了我们幼时日夜渴望的东西,你敢于伤害对你示好的人,所以宁云你永远都会成为赢家,而我则是输家。“ “宁云从未想赢过夏姑娘。“眼前的少年鞠躬道,他低下身子,久久的不曾抬起,有碎发从耳边垂下。 “你走吧,宁云。“菖蒲疲惫道:“宁霜死了,他已经故去了。从今日起,你做你的宁云,我做我的夏姑娘,我们之间,就这样吧。“她说的时候,疲惫得几乎张不开嘴,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揪住自己的衣服,指甲几乎要被自己撅折了。 “宁云,临走前,把夏姑娘的手解开。“久久未曾说话宁天道:“家常说完了,朋友见过了,接下来我们该讲点正事了。“ 菖蒲的手要已又疼又麻,她的手被解放出来的时候,手腕上已经有些磨破皮了,微微有些红肿,又在几次眨眼之间,红肿慢慢的散去了。菖蒲不确定宁天是否知道自己的异能,偷偷的掩饰住了,不想让他看见。 可宁天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手腕,把她红肿褪去的过程看了个一清二楚。他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微笑着在自己的指尖划了一个小口,又攥住菖蒲的手,拿起小刀朝她指尖上划去。 “你这是做什么,宁族长!“菖蒲紧张的反抗道:“你捉我来,就是为了做这样变态的事吗?“ “究竟是我人变态,还是夏姑娘的能力变态一些,马上就见分晓了。“他的手极其有力,几乎要捏断菖蒲的骨头,菖蒲吃痛不已,险些叫出声来。宁天才不管菖蒲的痛苦,揪住她的手死命一攥,有鲜血从菖蒲的指尖流出,滴在了宁天的伤口上。 那伤口果真就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宁天举起自己的手指,反复查看了几遍,叹道:“夏姑娘果真是个世间不可多得珍惜宝贝。“他说她是个宝贝,而不是人。 菖蒲见掩盖不住了,苦笑道:“是宁云告诉你的吧。““当然,“宁天一边欣喜的看着自己的手指一边笑道:“他没有完成我给他的任务,不把这事拿出来将功折罪,我又怎么会放过他。“ “是吗,“菖蒲想问他那宁云之前打入书院内部的任务是什么,可她料想道宁天不会告诉她,也就作罢了。 宁天欣喜若狂,脸上露出了不可名状的笑容,他唤来宁云道:“去把那个水晶碗取来。“宁云犹豫一下,应是。那是他们一族特制的水晶,鲜血放在里面不会凝固,脏器放在里面也不会腐烂。 宁云取来那水晶碗后,宁天又吩咐他去放菖蒲的血,存入这水晶碗中。宁云走上前,跪在菖蒲身旁,用小刀在她手臂上划了一刀,然后将鲜血挤入碗中。 “宁云,你不必跪我。“菖蒲没有丝毫的反抗,伸出手臂道:“你跪我,会折了你我的福气。“ “宁云跪天跪地,跪这世界上的任何人,福气早折完了,不多夏姑娘一个。“他嘴上回话,手上没停,不大一会儿,那水晶碗的碗底就被鲜血覆盖了。 可菖蒲的伤口会自愈,挤不了几下,伤口就自动愈合了。宁云就不得不再划开伤口,反反复复了无数遍,菖蒲已经疼到麻木,这条胳膊仿佛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宁天有点不耐烦:“宁云,割她的脖子。“宁云犹豫,转身恭敬道:“宁云怕伤及夏姑娘性命。“宁天道:“这么说,你在为她说话喽?““不是,“宁天垂头道:“夏姑娘是举世无双的奇才,如此轻易的害了她的性命,全是暴殄天物。“ “也罢,“宁天咬牙,不耐烦道:“那你就把伤口划深些。“ “是。“宁云听了,果真一刀下去,几乎切到了白骨,菖蒲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 第四十章 怕黑 因了自己的异能,菖蒲的生活总是伴随着疼痛的,然而如此深入骨髓的疼痛,是第一次。她闭着眼睛,拼命不让自己叫出声来,身子却忍不住的颤抖,她的心在尖叫,在挣扎,很疼,胳膊也是心也是。 这一次伤口愈合的缓慢,血流出的够多了,半碗左右。宁云回身复命道:“族长,今日的量够了。“宁天挥挥手道:“今天就到这吧,明天再来取。“说着,起身要离开。宁云应是,跟随着宁天的脚步,把地牢内所有的蜡烛都吹熄了。离开时回头偷偷瞟了菖蒲一眼,在宁天注意到之前,快步走掉了。 此时地牢中,是一片死寂的漆黑。 不!不!不要!好黑! 突然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手扼住了菖蒲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有强大的威压砸在她的头顶,她像是溺水了一般,全身颤抖,手脚蜷缩抽搐,巨大的恐惧包裹着她,几乎要将她捏做一团。 她怕黑,从来都是。 自她出生起,她就生活在黑暗中。母亲将她留在地宫中,她望着跳动的烛火,一日接着一日的发愣。母亲待她甚好,她穿着华贵的衣服,随意摆弄着价值连城的珠宝,却的得不到一丝阳光,所以她不知道从何时起,有了这怕黑的毛病。多么尊贵的身份,多么奢华的生活,这高贵的宫殿究竟给了谁幸福,又打断了谁的翅膀。 她小的时候,因为常年封闭的生活,肤色苍白,手脚孱弱。有时遇到了宫内有什么盛大的活动而后宫人少时,母亲会暗许照顾她的嬷嬷给她换上小宫女的衣服,带她出去走走。那不多数的阳光伴着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没有尽头的长夜,现在想来,也还会为之欣喜。 她好害怕,整个人抖个不停,眼泪突然从眼眶中滑落: “延枚你在哪呀“ 她终于在黑暗中说出了第一句话。此时的菖蒲,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蜷缩在墙角中:“延枚我好害怕“ 她哽咽着哭出声,突然就委屈的不能自己,脸贴在墙角有些潮湿的石墙上,不知道是石头上的潮气打湿了她的脸,还是她的眼泪,晕染湿了石头。 “延枚我好害怕我怕黑延枚你在哪呀你来救救我吧你快来救救我夏延枚你这个坏人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她向着虚无的黑暗伸出双手,拼命摸索:“延枚你在哪!我看不见你!我看不见你你了延枚我好害怕我见不到你了“ 她哭得像个孩子,她想说,延枚我坚持不住了,我好想你。 —————————————————————— 夏延枚的心,突然就漏跳了一拍。 此时他与白苏、白芨、季明思、柳染几人正往菖蒲所在的地方赶。白苏动用了书院的力量,飞快的查出了宁氏一族在京城内的几处居所。就这几柱香的时间,延枚还嫌弃白苏查的太慢,上蹿下跳的几乎要把阿元的房间拆了。绕是阿元脾气好,也坐在一旁唉声叹气,又是担心菖蒲,又是担心自己房间里的精巧玩意儿被延枚砸得稀巴烂。 “怎么了?“季明思见延枚突然脸色苍白捂住胸口一顿,问道。“没什么。“延枚摇摇头:“大概是我跑得太急了。““你小心些,别太勉强。“季明思嘱咐道。“自然。“延枚点头道。 延枚刚刚突然涌上了一丝无法克制的恐慌,像是吞了一个白煮蛋,所有的情绪都哽咽在喉咙,噎得他连心脏都无处可放。他的身边没了菖蒲,他就如同没了猛兽没了利齿,飞禽没了鸟喙,他手忙脚乱,没有头绪,竟然什么都做不好。 “延枚你可不能慌,“白苏在一旁突然道:“你慌了,有人会更慌的。“ “我知道了。“延枚垂头严肃道。 虽说除了书院,各大家族都不能在京城落户,和这些年书院越加败落,皇室子孙单薄,各大家族的发展都有些不受控制了。不但在封地如同土皇帝一般,叫京城各处也设了眼线和分舵,先皇季营虽有心控制,最后却是不了了之了。 如今宁家在京城的分舵,竟有三处之多。夏延枚有意分成三组,分头前去,而白苏却觉得他们没达到独当一面的程度,如今冒然三两前去,只能是羊入虎口。正在争论不下之时,突然有隐隐的紫气从远处飘来,围着他们飞了一圈。 “这是什么?“柳染问道。 夏延枚闻言,定睛一看,竟然是个指甲大小的木雕小虫,做得极为精巧,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是人雕刻出来的,翅膀打磨的薄如蝉翼,上面透着隐隐的纹路,看着像血管,实际上是咒符。 几人都露出了警惕之色,与那小虫保持这一步的距离。 奇怪的是,那小虫并未与他们做太多纠缠,只是往前飞了几步,停在原地,上下盘旋。 “它似乎在引我们。“白芨道:“引我们去哪,陷阱吗?“ “任是陷阱也要去了,“延枚急道:“我心中很慌,总觉得菖蒲要出事。“ 季明思道:“我也是。“他与菖蒲是双胞胎,感应自是更为强烈:“我甚至感觉,有另一个我,被剥离开了。“ 他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延枚道:“菖蒲就像是我的命一样,我反正是要去的,而你们不必为她冒这个险。“ 季明思在他肩膀上擂了一拳道:“你怎么总抢我这个哥哥的风头,别装作比我更焦急的样子。“ “我自然是要去的,菖蒲不回来,阿元是要哭的。“白芨挑眉道。 柳染也道:“菖蒲是我的朋友。“ 他四人知道了对方内心的坚定,相视一笑,齐齐的看向白苏。白苏被盯得一愣,道:“走啊,愣着干什么。“ 延枚感激的看了看众人,伸手拍了拍白苏的肩膀。“你可别哭啊,“白芨夸张道:“恶心恶心太恶心。“ “去你妈的,“延枚笑骂道:“老子才不掉那金豆豆,有空在这扯皮不如赶紧救人了事,你们去了可别拖我的后腿。“他理了理袖口,冷下了脸道:“走吧。“ 话音刚落,五个人的身影就追那木虫而去,齐齐的消失在了如墨的黑夜中。 。 第四十一章 谨遵圣旨 夜已经深了,整个皇城都陷入了沉寂的黑暗中,冥暗之中偏偏皇上的寝宫还透着暖暖的光,穿过窗阁洒在地上,印出明暗交织得好看的花儿来。 徐夜缓步踱到寝宫外,两侧站得笔直的小太监吓得一激灵,想要进屋通报。徐夜打手势让他禁声,又挥挥手让太监宫女们退下。自己轻声走进寝宫,随手拿起一旁的薄裳,搭在还在伏案的皇帝身上,小声劝慰道:“陛下,已经到了丑时了,该歇息了。“ “是么?“季晏合了手上明黄色的奏折道:“已经这个时候了吗。“ “陛下日理万机,为国为民如此操劳,勤政爱民,又事必躬亲,贤明持重,自然意识不到时间已经这样晚了。“徐夜笑着扶着季晏的手,将奏折放在一旁道。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按揉着季晏因为长时间久坐而僵硬的肩膀道:“陛下不知时辰,臣可是知道。陛下一心为民,臣却是一心为陛下,臣没有什么为民的宽厚心思,这脑里眼里,只有陛下一个人,所以挂心着陛下。“ “你倒是会说。“季晏听了很是受用,几乎掩饰不了脸上的微笑,他看了许久奏折,腹中饥饿,抬头问道:“今晚给朕带了什么好吃的吗?“ “熬了红豆粥,陛下来一碗?“徐夜笑道,他生了一双丹凤眼,眉尾有些上挑,一笑显得俏皮可爱。他伸出纤细修长的手,取了青瓷的碗,舀了红豆粥,将碗边细细的擦干净,放了白瓷金边的勺子,双手递给季晏。 季晏接过粥,笑了:“平日里别人给朕的宵夜大多都是滋补良品,你倒好,拿这东西应付朕。“他虽是呵斥,脸上却掩饰不住笑意,一口气将粥喝得底朝天。红豆粥最是暖胃,甜甜的,里面还有白韧的糯米团子,季晏喝了一碗下去,身子都暖和了,疲劳也被赶走了许多,他放下瓷碗,满意的看向徐夜,眼中的笑意更盛。 “徐夜,你今年多大了?“季晏突然问道。“二十五岁。“徐夜垂头道。“已经这么大了么,“季晏摇头笑道:“我想起年轻时,朕与你哥哥逗你,你那时刚有朕的小臂长,生得胖嘟嘟的,你哥哥抱着你,欣喜的把脸埋进襁褓中亲你,你被逗得呵呵笑,蹭了他一脸的口水“ “是么,那时候的事,臣确实是记不得了。“徐夜也陷入了记忆,微笑道。 “你要是记得,朕倒是要害怕了。“季晏挑眉道,他说罢望着徐夜的脸,突然叹气道:“一转眼,你哥哥已经走了十几年了。“ “十三年,“徐夜微笑道:“零六个月。“ “是了,是了,是冬天,你哥哥走的时候。“季晏垂头,看着自己已经变得粗糙、开始生出皱纹的双手,道:“那天多冷啊,我把自己的袍子给你哥哥披上,你哥哥笑着给我回披上,头也不回的走了。我是特意跑去送他的,那是父皇已经看出了我二人之间的关系,盛怒之下将我打了个半死。我刚能从床上爬起来,就去送他,他那日穿着英武的铠甲,骑着枣红马。翻身下马时,铠甲互相碰撞发出响声,他在那响声中,踏雪走到我的面前,扑掉了我头上的白雪“ 徐夜是第一次听到自己故去哥哥的往事,又是震惊又是心酸,他不曾打断,静静的聆听。 “我告诉他我会有孩子,我会生一个太子,生一个可以继承这广阔江山的孩子,然后我就去见他,我们就此遁走,山高水长的肆磨一辈子,他点头说好。可我没能做到,我负了他,我日日与妃嫔在一起,却碰不了她们一下。“ “然后,我哥就战死了。“徐夜声音颤抖道:“你没能等到他。“季晏说了我而非朕,他就说了你而非陛下。 “没错,我等到的,是他的尸体“季晏闭眼痛苦道,他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锁住了他心中的苦痛。徐夜想上前宽慰,却见那有些薄的嘴唇上下磕碰,轻声道:“你长得真像你哥哥。“ 徐夜苦笑一声,身子不可抑制的抖动了一下,他终于知道皇帝为何待他与旁人不同。他以为自己是沾了死去哥哥的光,所以在殿试时,季晏就对他另眼相看,他以为他有治世之才,所以季晏赏识他,可他没想到,季晏一直以来对他的提携,爱护,只是因为他长得像季晏故去的爱人? “倒真是,圣心难测“他苦笑道:“这么久了,我倒是第一次知道陛下在想些什么。“ “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对我二人,反是个阻碍。“季晏道。他站起身来,往床边走去。徐夜知道他的意思,不敢怠慢,快步跟上,还没走到床边,就被一把拉过。 徐夜的嘴瞬间就被季晏温热的嘴唇堵死了,温热的气息在他的鼻翼间缭绕,若即若离,温热柔软的舌头在他唇齿间不断撩拨,带着些许红豆的香气。徐夜被他撩得身上发紧,隐隐露出的雪白肌肤一点一点变得绯红,他的手紧紧搂住季晏的后背,感受到他的喘息声一点一点变得粗重,像是遇敌的猛兽,蓄势待发。徐夜自己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他一口咬上了季晏的下唇,不停的摩挲着季晏已经褪去衣衫的光洁后背,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青儿,青儿,你给我生个孩子吧,生一个像你的孩子。“季晏一边亲吻,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他的精神有些迷离,看不清眼前究竟是徐夜,还是故去的爱人。他心中有无限委屈,固执的将床伴认做是死去的许青,而非徐夜。 “陛下,徐夜是男儿,不会生孩子。“徐夜道。 “那便与我的妃嫔生一个,生一个像你哥哥的孩子,与你哥哥一模一样的孩子,我要给那个孩子起名叫青,我要那个孩子继承我的皇位。“季晏揪住徐夜的头发,喘息道。 “好啊,陛下,好啊。“徐夜感受着爱人温热的手掌,和身上撕裂般的疼痛,有两行清泪,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滑落,他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谨遵圣旨。“ 。 第四十二章 对不起 夏菖蒲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挣扎了多久,她几次晕厥过去,又几次苏醒,睁眼闭眼,所见到的,依旧是死寂般的黑暗。她甚至觉得自己就会坐在这里,直到变成枯骨,直到腐成尘埃。她脸上的泪痕早就干涸了,眼睛被揉的干涩难忍,刺痛不已。 突然,地牢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小身子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后,警惕的挤进来,快去跑到菖蒲跟前。他手上端着烛台,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阴暗地牢的一角。虽说是这一点光芒,却足以让菖蒲急促的呼吸回复平静。她用双手支撑,想坐的高一些。 “菖蒲姐姐,你还好吗?“来人担忧的问道,他一身黑衣,紧张的皱着眉头,脸在跳动的烛火下忽明忽暗。 “宁云,你不必这样。“菖蒲并未露出半分的厌恶,面色依旧平和。她先是透过烛火,仔细查看了胳膊上的伤处,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如今已变得平整,只是又多了道疤痕。 “菖蒲姐姐,你喝些水吧。“宁云担忧道。他见菖蒲没有拒绝,慌忙起身,打算端了烛台去倒水,却被菖蒲拦住道:“你摸黑去,把烛台给我留下。“ “是。“宁云下意识的喊道。菖蒲有些厌烦的转过头去:“不要用对待你们族长的那一套对付我。“ “是!啊好的!“宁云慌忙改口道。他放下烛台,凭着感觉,往地牢的另一个角落走去,地上又湿又滑,还有干枯的稻草,他脚下不稳,险些滑倒,还好反应迅速,稳住了身子。菖蒲听到声响,下意识的担忧的转过头来看,又觉得自己的关心太可笑,摇摇头,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 宁云并没注意到菖蒲的表情变化,这地牢太黑了,他只能凭之前一点模糊的印象慢慢摸索,终于,他摸到了在他记忆里的那张桌子。他记得桌上有漆黑的茶壶和破旧的茶碗,果真有。他心中欣喜,到了茶,急匆匆的双手捧到了菖蒲面前道:“菖蒲姐姐。给你水!“可那茶碗伸进可视的地方时,他愣了。 那水不知在茶壶中放了多久,肮脏的不能入眼。里面有无数的黑色虫卵,还有绿色的霉斑,宁云端着那水,有些尴尬,鼻子隐隐闻到了那水的腐臭味道。 菖蒲却满不在乎的接过了,用手撇去水上飘浮着的杂物,扬手就要灌下去。宁云大惊,劈手夺过那茶碗道:“菖蒲姐姐别喝!“小孩的声音颤抖,已经是带了哭腔。 菖蒲见宁云心疼自己的模样,叹了口气,温和道:“宁云,我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更不知道下一次能喝到水的机会是什么时候,所以没关系的。况且你也知道我有异能,这水伤不到我的。“她说着,一手端住了茶碗,另一只手微微用力,将宁云的手掰开,微笑着将那脏水一饮而尽。啊,也并没有这么难喝嘛。 宁云却跪在一旁,眼睛里雾气升腾道:“菖蒲姐姐,我对不起你我怕死我出卖了你我太害怕了“ “宁云,你不必这样,我不曾怪你。“菖蒲叹气道:“恨一个人太累了,讨厌一个人也是。我们之间再有纠葛,却只会是互相伤害罢了。你若是承我的情,不如就走吧。“她说的极其诚恳,眼神也是她惯有的平静与温和。 “菖蒲姐姐,我会救你出去的!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我本以为族长抓你来,不过是想要你的血,可他现在想要你的命了!“宁云不管不顾的拉住菖蒲的手,急切道:“我已引了延枚哥哥往这边来,不多时他就会来了,不多时“ 突然,这阴暗的地牢突然在一眨眼间变得灯火通明。百十个燃着紫气的木料在地牢顶部燃烧,晃得二人都眯起了眼睛,那紫气起先是分散的,渐渐融作一团。 宁云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他机械的回头,对着菖蒲惨笑道:“对不起,我本以为还能再坚持一会儿的“ “你把我当做什么了,以为你的傀儡替身,我认不出来吗?“熟悉的阴冷声音从紫气中传来,继而从那紫气中,宁天走了出来。他眼神中有控制不住的恼怒,抬手一扫,不远处的木桌子就被震了个粉碎。 “族长饶命!族长饶命!“宁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的磕头,迫切道:“族长饶了宁云这一次吧!宁云来是为了再从夏姑娘的嘴中套出圣水的“ “住嘴!“宁天大怒,抬手,隔空将宁云扇倒在地,喝道:“是不是想我割了你的舌头!!“ 宁云立马不说话了,跪在地上不断的抖动,上牙磕着下牙发出渗人的声响。 菖蒲却疑惑了,圣水?圣水是什么?她心知宁云不是那样说话不经大脑的孩子,此番必定是为了特意给她听,才以身犯险的。她心中有些担忧,只能默默期盼着延枚等人快点到来。 “你说,想要我饶你一命是吗?“宁天突然蹲下身子,微笑着直视宁云的眼睛道。宁云有些害怕,避开了宁天锐利的眼神,宁天却揪住了他的下巴,要他强硬看着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从后腰处拔出一把匕首来,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宁云。“宁天温柔的呼唤道。被唤到的孩子更加害怕,几乎要流下泪来。宁天拍拍宁云的小脸,不使劲,声音却极其清脆,在地牢中回响。 “宁云,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吧。“宁天道。宁云听了,欣喜的扬起头。宁天抬脚将那匕首踢到宁云眼前,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宁云啊,你去帮族长个忙,去把夏姑娘心尖上的血,给我取些来。只要你做到,我便,饶你一命。如果做不到,我就将你活生生的扒皮拆骨,然后再把你的肉扔出去喂狗,听清楚了吗?“ 。 第四十三章 没关系 “什么?“宁云震惊的抬起头,望向宁天。他仰视了这个男人多年,是他将年幼的自己从血腥的泥潭中拽出,放在身边提携,宁云对他除了恐惧,也有敬畏。如今他敬爱之人成了面目表情的冷面恶魔,用脚点着拿匕首,要他走上满是荆棘绝路。 “宁云,“宁天冷面道:“是你叛我在先。“ 是了,是他背叛在先。宁家生他养他,他却因为夏菖蒲几日的温暖,变了心思,是他摇摆不定,想左右逢源,种下恶因,收了恶果。他想到这,苦笑一声,心思反而定了,拾起那匕首,站起身。 他低头俯视夏菖蒲,他难得有机会比她高,夏菖蒲的睫毛又黑又长,眉清目秀用在她的身上最合适不过了。她皮肤白皙,眉目温和,右脸颊蹭上了一块儿血迹。宁云无神的望着她的脸,眼睛都不曾眨一下道:“没想到,欠你良多。“ 菖蒲突然笑了,她的笑容仿佛能穿透阴霾,让他如沐春风。她微笑道:“宁云,没关系的。“ 这一声没关系,几乎将宁云最后的坚决击得粉碎。他苦笑,幼年时他常希望自己能成为狠绝毒辣之人,现在看来,是妄想了。想到这,宁云叹了口气,不再犹豫,握紧匕首划破空气向菖蒲刺去,那刀刃锋利无比,可以轻松豁开菖蒲的皮肉。菖蒲闭了眼睛,打算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 刀刃贴着菖蒲的胸前,停住了。宁云面无表情,持刀的手却不可控制的抖动不停,男孩把牙齿咬得嘎吱作响,这刀却一丝一毫都捅不进去,他的一缕头发慌张的散开,懦弱的垂下。 “我怎么能我怎么能“有眼泪从宁云的眼睛中喷涌出来,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划落,挂在鼻尖摇曳,却倔强的不肯落下。他只觉得自己的大脑简直要撕裂了,脑海中一片朦胧,除了眼前菖蒲温和的脸竟然什么都看不到,滚烫的液体从面颊上争先恐后的流下,他甚至分不清那是眼泪,还是自己心口的血。 “宁云,你今日做到了,日后必定能平步青云。只要过了这一关,我就将你看做宁氏翘楚,细心培养,我会给你比宁黄还要优厚的待遇。“一旁的宁天微笑道。他在宁云小时候便看好了他,只是宁云心思不定,做事不够果决,经此一役,他必定能成为家族的巨大助力。况且他已经取够了菖蒲的血,现在牺牲她,并不算亏。他心知自己没有能力在书院的眼皮子底下带走菖蒲,于是便起了杀心。 宁云听了族长的话,单手握刀变作了双手,流出的鼻涕眼泪更多了,小孩纤细的手腕在空中僵直,像是攥不住这轻薄的匕首。 “下手!不然,连你也要杀掉!“宁天看着宁云的迟疑样子,怒上心头,声音阴沉的吓人,他走近宁云的身周,宁云能清晰的闻道他身上的熏香味道,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血腥气。 “动手啊!“宁天在宁云的耳边吼道。“不!不不不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族长杀了我吧,我做不到!“宁云终于痛哭出声,碎发被汗水打湿了,显得十分可怜:“族长绕过菖蒲姐姐吧,不要再添罪孽了啊!“ 他这一哭,让宁天有了深深地挫败感,功亏一篑啊,终究是功亏一篑。他叹口气,宁云资质虽好,却这般犹豫,不能留他。他想到这,运气,抬起了手掌。 突然,宁云手中的匕首,被人轻轻握住了。白皙秀气的手握住极其锋利的刀刃,有鲜血从掌心流出。 “没关系的,宁云。“夏菖蒲依旧是那一句话,脸上笑的更温柔:“没关系的。“她一边说,一边扶着宁云的手,让那匕首一点一点的刺入自己的心脏,撕裂的疼痛从她的胸口传来,她微微皱眉,嘴角却拼命上扬,不想让眼前的孩子太过绝望:“宁云,你不动手,我也活不过今日了,宁族长并没有让我活着离开的意思。而且你知道我有异能,虽然我没试过,但是伤了心脏,未必会伤了我的性命。“ 孩子,你别哭,你哭得我心脏都要停止了跳动,想阴雨天的坠鸟,躺在冰冷的地面,连挣扎都很无力。 她的手攥着刀刃,让它一点一点的,穿透自己的衣服,划破自己的皮肤,真的有鲜血流出来,剧痛无比,可她脸上依旧微笑着,仿佛这房间中所有的阴暗,都是为了衬托她而存在,鲜红的颜色,一层又一层的在她的胸口晕染开,像盛开的牡丹花一般,争先恐后的绽放压枝。 “宁云,宁云。“菖蒲小声的叫,她的脸色因为失血而逐渐变得惨白,又有些透明,竟像是要慢慢消失了一般,她今日失了太多的血,她甚至很好奇,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能救多少的人, 又有多少人,会因为这些血,用罪孽埋葬了自己肮脏的灵魂。 她的脑袋有些迷糊了,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嘱托道:“宁云如果你见到延枚如果你见到延枚“ “这话,还是你亲自和他说罢。“宁云摇头,他突然将那匕首拔出,使劲朝宁天扔过去!宁天懒洋洋的抬手,将那匕首轻松弹开。 “怎么,狗长大了,知道咬人了?“宁天轻蔑的嘲讽道。 “不是,是狗找到主人了。“宁云微笑一下,他背对着菖蒲,与她道:“时机已到,夏延枚应该就在我们的头顶,我的木虫已经将他引来了,你别怕。“ “是吗,原来早有准备啊。“宁天道:“那你怎么就能知道,夏延枚能知道你我的所在呢?“他们在极其隐蔽的地牢中,根本不可能被发现踪迹。 宁云并未回话,他微笑一下,道:“夏菖蒲,这一次应该是真的永别了。百年之后我们见面,那时候你再来怪罪我吧。“他没有转身,不想让菖蒲看到他泪流不止的脸,抬手抹了把脸,口中念念有词。他口中所念,与那日宁黄所念咒语相同。 他心中满是轻松,还有些想笑,他想起幼年时在比武场上,被他折断脖颈的对手歪倒在地,恶毒的诅咒他道:“你这辈子必定尸骨无存!“ 是啊,没想到应在这里了,真的尸骨无存,很准。 。 第四十四章 崩溃 宁云闭上眼睛,将他体内的紫色尸气全部扩散而出,他顿时觉得身体轻了不少,甚至觉得整个人都干净了。宁天暗道这小子倒真聪明,此时若是任由他在此地自爆,地牢塌陷,他三人必定非死即残,并且爆炸声也会新来夏延枚等人——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引不引来夏延枚,定然是没有自己的命重要了。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尸气释放出,把宁云包裹住。 “宁云,不要!“菖蒲突然意识到了即将发生什么,瞪圆了眼睛,伸手去抓宁云的衣角——却抓了个空。 “不要,不要这样——“夏菖蒲叫道:“你没必要为了我!!宁云——你这样我会愧疚一辈子——“ “那你便记我一辈子吧。“男孩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耳边的爆炸声轰鸣作响,绕是宁天用尸气将宁云罩在其中,强大的冲击力还是将他狠狠的弹在墙上,宁天咬牙坚持,却发现发现这地牢地方太小不够施展,他无可奈何,不得不用尸气将那能量推到地牢的顶棚上,那能量冲破了顶棚,将地面下来了一个巨大的洞,然后飞上天空,消失的无影无踪。 宁天喘着粗气,扶墙而立,眼神越发阴毒。菖蒲跪倒在地,她的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眼神空洞无神,像是被掳去了灵魂,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一般,之前的世界无论如何充满苦难,终究还是个世界的模样,虽然不美好,但还是要努力去爱,如今,世界在菖蒲眼中已经不是个世界了,它只是由琐事和无数绝望构建而成的深渊,再没了世界的样子。 “菖蒲。“ ——————————熟悉的声音,是谁在叫她。 ——————————好吵,好吵。 ——————————你别叫我,我不做夏菖蒲了,也不做季明尔了。 ——————————她生来就只会带来罪孽,她是个灾星,是个恶毒的诅咒,是一瓶高贵的鹤顶红。 她希望她的世界再无半点声响,她希望她就此零落成泥,化作尘埃。 忽然,耳边传来了蚊子的嗡鸣声,她扭头,有一只小小的木虫,围着她飞了好多圈,最终落在她的肩膀,轻轻爆裂开,宁云好听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谢谢。“ 啊,那个孩子,真的死了啊 叫我菖蒲姐姐的那个孩子,和延枚抢菜的那个孩子,爱吃糖葫芦的那个孩子,温顺有礼的那个孩子 我想让他幸福的那个孩子。 是不是我受了诅咒,所以我所爱之人,都不得好过 一生孤零,半世漂泊。 她的眼泪,突然奔涌而出,“啊————啊————“她痛苦的抱着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不断的哭喊:“啊————啊————“她的眼泪如同骤雨一般,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人的心,究竟可以痛到什么地步?打晕了还会不会痛,死了还会不会痛,挖出来,还,会不会痛 “菖蒲!菖蒲!你怎么了!“从那被炸开的洞口传来夏延枚的声音。夏延枚见到了一身血迹斑斑的跪在地上,突然鲜血上涌,他的骨头不断发出嘎吱声,青色的鳞片飞速的爬满了全身,不可抑制的在嗓子眼发出低哑的嘶吼。 “延枚,你怎么了?“白苏见他不对劲,慌忙问道。 延枚听到声响,转过头来,将众人吓了一跳,柳染吓得倒退了一步,捂住嘴巴怕自己叫出声。此时的夏延枚脸上已经满是青绿色的鳞片,细小的瞳孔在他金黄的眼睛中————死死的盯着他们。 那像蛇一样的眼睛,令人恐惧的眼睛。 他不再回头看别人,好像一瞬间就冲到了菖蒲身边,眼前的姑娘像是失了魂,他轻轻抱起菖蒲,吻上了她的耳根:“菖蒲,宝贝姑娘,你做的很好了,真的。“ “所以你现在,就放心的睡吧。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好吗。“ 怀中的女孩战栗了一下,她似是看不到延枚的脸,她的眼睛空洞的流干了最后一滴泪水后,精疲力竭的晕了过去。 她的世界终于变得平静,再无一丝光明。 —————————————————————— 从前有座城,城中有座书院,书院里住了一群小奇葩。 自打入了冬,书院后山终日缭绕的雾便渐渐散了,夏日铺满书院的绿草与漫天遍野的翠绿枝子早已褪去,只剩了一片空洞的荒芜,叫几日前的大雪盖了,白茫茫一片,碎石的小路上几日也不见一个人影。 突然,远远的传来了积雪被踩碎的细碎微响,和轻轻的哈气声。原来是一个小姑娘,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挎着个用红布盖着的小篮子,缩紧了脖子顶着风往山上走。 小姑娘一头黑丝,头上松松垮垮的挽了下,用簪子别住。眉毛细而长,长着一对笑眼,眼睛大而圆,眼角微微向下,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嘴,两颊微微圆润,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却自带一番清秀动人。 那姑娘披着红底白边的白色披风,脖颈处围着一圈松软的兽毛,两腮处被冻得通红。她虽冻得瑟缩,却依然是一副笑模样,眼睛被风吹的微微眯着,刘海微微飞扬。 “菖蒲!”远远传来青年的呼唤声。 小姑娘听了,慌忙加快了脚步走了几下,站定,微微喘着粗气,扬起手摇摇,欣喜的向远处模糊的身影喊道:“延枚!” 远处还在张望的青年听见呼唤声,瞬间喜笑颜开,他顺着声音寻过去,果真碰到了小姑娘。连忙跑过去,一手接过篮子,一手极其自然的拉住了菖蒲的手,所碰到之处皆是一片冰凉,像是握了块冰,不禁皱眉责备道:“怎么穿的这样少,可不能生病了。” 菖蒲笑道:“下山的时候还没这么冷的,谁知道偏偏起了风,运气真差。” 。 第四十五章 新的开始 延枚叹口气,心疼得将她的披风系得紧些,问道:“高老板还好?” “还好还好。”菖蒲吸吸鼻子答道:“不过是风寒,没有大碍,新来的小伙计在照顾他。小活计看着很朴实,腿脚也勤快。只是这马上要进年月了,高老板一人过年,也实在是太冷清些。高老板的儿子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唉。” 延枚握紧了她的手,搓了搓,笑:“那也只能我们二人常去看他了。说来也奇怪,高老板的儿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真的这么多年也不进家门一步。” “可不是。”菖蒲道:“父子之间哪里就有那么多恨了。”她说完这话,犹豫了一下,微微紧张的望向延枚,生怕激起他的伤心事。见后者没有太大的反应,稍稍安心。 复又问:“我去这一日,你都做了些什么?” 延枚苦笑道:“别提了,我这一上午真真是要被他们折磨死。先是白芨说阿元的屋子漏雨,要我帮着瞧瞧。我去了,爬上爬下查了好几遍,连瓦片都要一片片翻过来了,也没找到坏的地方。进屋去问她,这才告诉我,只是窗户纸破了个洞。” 阿元,名字叫半夏,小名阿元。来自占星一族顾家,患有口吃症,所以每日说话都是两三个字两三个字的说。常常面无表情,不与外人交谈,只躲在房间里看书下棋,与菖蒲交好。 菖蒲噗嗤一笑:“不愧是阿元。” “是啊是啊”延枚无奈道:“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毛病,也就对你还亲些,与我一天,也说不上十个字。” 菖蒲笑:“阿元不过胆小些,不知道怎么与你说话罢了,你平日见她别板着脸,多笑笑就好了。” 延枚揉眉:“我也懒得去琢磨这些。我帮阿元糊完窗户纸后,便见到白苏,说是老师要我去一趟,我便随他去了,路上又碰到了尹钦鸢,正拉着柳染,要柳染听他弹琴。我们躲不过,只能听了,还没听上半刻中,就轰然一声巨响,吓的我差点咬上舌头,我扭头,果然是胡陆和白芨两个人,都黑黢黢的,头发差点叫火燎着了”延枚话越说越多,喋喋不休起来。 月余前,夏延枚,胡陆与尹钦鸢三个人一同拜入徐纵门下,成为了徐纵的弟子,不过三人与白苏白芨自是不一样,尊徐纵为老师。 进了冬月,徐纵下得第一个决定,就是带着众弟子搬上了书院后山的别院居住,并命令禁止不许夏延枚踏出后山一步。对战宁天的那一夜,延枚变异的模样,与方圆几里差点被夷为平地之事,让徐纵心有余悸。在弄清楚夏延枚的身世前,书院上下都不得妄动。 但这些,夏菖蒲是不知道的。 她有关于宁云的所有记忆,一夜之间被她自己洗了个干干净净,什么不剩了。众人也试探不出她究竟是真的忘了,还是在假装。 菖蒲笑嘻嘻,见四处没人,突然踮起脚,用手捂上他的嘴,笑道:“也就是说,这一天,都没空想我喽。” 小姑娘一脸狡黠,眉眼弯弯,嘴角扬起,这么一看,倒是与她那双生哥哥季明思有几分相像。 菖蒲极少这么主动,倒是把延枚吓了一跳。他握住捂在自己唇上的柔软的手,愣了半晌,亲了亲,笑道: “不是没空,而是不敢想。我怕想了,在这山上一秒都呆不住呢。” 菖蒲听了这话,只放开他的手,笑道:“你又糊弄我。” “真的!”延枚嬉笑着抓住了菖蒲的手:“你还不信我,你不信我可亲下去了。” 菖蒲羞恼的打他两下:“不许瞎说!” 两人打打闹闹,有说有笑,便往那山上走去,只留下了一阵笑声,与歪歪扭扭的四竖排脚印。 不多时,便回到山上,刚进了书院大门,走上一会,便见到徐纵一脸严肃的坐在上座上喝茶,身后站着白苏白芨兄弟俩,也是一脸肃然。 两人见了,偷偷咽了口唾沫,蹑手蹑脚一前一后的往里走,谁知还是被眼尖的院长大人抓了个正着。他明令禁止过,不许延枚离开书院一步。如今这两个孩子竟然公然违抗自己,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他想到这,心里越发的生气,将茶碗在红木的桌面上重重的一磕,喝道: “夏延枚!夏菖蒲!你们俩给我滚进来!!” “诶!诶!是是是是!”延枚吓了一跳,换上一脸谄媚的笑容,躬着腰蹭了进来。菖蒲也笑眯眯的跟在后面,喊了一声老师。 徐纵气的胡撸了一把胡子,也不看延枚一脸狗腿子样,转脸向菖蒲喝道: “菖蒲!!谁允许你带这小子下山的!!” 菖蒲无辜道:“老师,菖蒲可是得了您的允许才下山的,您忘了吗?” 徐纵一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面色微微缓和了些,突然又厉声道: “不对!我是在问你为什么带延枚一起出去!!” 菖蒲微微嘟了嘴,委屈道:“老师,延枚大活人一个,我又怎么拦得住他啊” 徐纵一听,觉得也有道理,又转头向延枚喝道:“你为什么擅自下山!!”为了加重语气,还狠狠的拍了拍红木桌子。菖蒲有些心疼,那可是红木的啊红木的啊,也不知道老师这一生气就爱拍桌子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立在一旁的白芨捂着嘴,偷笑出了声。延枚一记眼刀横过去,见那小孩乐得花枝乱颤的,什么都明白了,咬牙在心里道:白芨啊白芨,我不过是笑话了你与小葫芦两句,你竟然去老师这儿打我的小报告?!还有没有点义气了! “还不回话!!”徐纵喝道 延枚搔搔鼻子,笑嘻嘻道:“老师,我没下山,我只是去了半山腰,都没到山脚呢” “那还不算?!为师明令禁止你离开书院一步,你竟敢擅自离开!!” 延枚装作委屈的样子,吞吞吐吐:“老师,这后山,不也是书院的一部分吗。难道后山不是书院千年的资产吗,难道山脚下的上院就不属于书院了吗?老师这话,岂不是叫上院几十弟子寒心吗?” 徐纵叫这一对小孩儿噎得无话可说,只得又重重的拍了三下桌子,那红木的桌子摇摇晃晃,眼见就要被拍碎了。 菖蒲掩了嘴偷笑,心想这桌子有什么罪呀。 。 第四十六章 日常 徐纵今日是真有些生气了,与宁天对战之日,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就要酿成大货了。他本以为延枚只是修炼之法与他等不同,没想到这品种方面也有猫腻。他花大气力搬上后山别院,不过就是怕延枚再度失控伤到京城中的百姓。 毕竟延枚那日的失控,他如今想来还心有余悸。 可这禁令下过之后,延枚竟然没有一日遵守的,三天两头的偷跑下山,不是吃就是玩,简直把徐纵气炸了。 延枚一席话将徐纵噎的无言以对,只在心里暗骂,一身反骨的小崽子!!他气得咬牙,又看白芨一脸傻笑,也不甚合心意。转头看白苏,看见大驴脸丧着脸肃立在一边,像房子刚叫人烧了似的,心里道,这才是我的徒弟!他越看白苏越喜欢。也不再与延枚纠缠,只吩咐自己的大徒弟道: “白苏,你给我看着他抄书。两个时辰,听到没!” 大驴脸点头应是。 延枚听了,脸瞬间就垮了下来,罚些什么都好,抄书不能说话不能动,实在是太痛苦了,况且两个时辰,手腕都要抄断了。他皱着脸喊道:“老师——” 徐纵不为所动,复又吩咐道:“他不听话,你就揍他。” 菖蒲心下呵呵笑了,看来今天,延枚算是要吃些苦头啦。 若是别人和延枚在一起,菖蒲会稍微有点但心。不是担心延枚,而是担心那个即将被延枚摧残的小可怜儿。延枚就像个小刺猬,密密麻麻一身的刺,见了石头都要扎一扎。 可若是白苏,菖蒲就不担心了。延枚与白苏两个人,可是天生的死对头。延枚脾气急,不懂得什么叫做忍耐,锋芒毕露。而白苏却如盾牌一般,无棱无角,决不后退。这两个人不知上一世是谁偷了谁家的米,谁烧了谁的房。延枚上山三个月,两人见面就没有一次愉快过。 听了徐纵的话,延枚心里其实是拒绝的。他宁愿像平时一样,绕书院跑上三十圈,或者打扫了书院所有的茅厕,也不愿意在这个冤家手下呆一分钟! 天知道这大驴脸要用什么方法折磨自己! 白苏虽面上淡淡的,心里却也是见了夏大少爷心里就堵得慌。明明比他小一岁,连声师兄都不会叫。熊孩子脑袋转得快,嘴又毒,无理辩三分,说出来的话又臭又硬,带着白芨天天喊他大驴脸。想到这,白苏抬手摸了摸下巴,深深吸了一口气。 哪里脸长了!!你们谁能长出这么完美的下巴!! 在场的人谁也不敢吭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眼中交换着能杀死人的火花。 白芨头一回见自己大哥露出如此可怖的表情,心尖尖都颤了一下。悄悄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僵硬了,在心里道:呵呵呵呵呵呵,今天绝对不能惹大哥,会被打死的 徐纵满意的叹口气,端起茶杯押了口,哪里看得到小辈们眼中已刮起了血雨腥风。他放下茶杯,喝道:“还不快去!” “是。”白苏唇边露出了一丝不经意的微笑。他抬起双手,放松了一下僵硬的手腕,笑道:“师弟,走吧。” 在延枚眼里,那笑容****又猥琐,他不觉后退两步,吼道:“师兄!!师兄!!大驴脸!!你别过来!!” 大驴脸不为所动,伸手就要拽延枚的领子,想将他揪走。 “别过来!”延枚喊了几声,见没什么用。大驴脸的手已经越来越近了,延枚突然捂住自己的前襟,跌坐在椅子上,一脸的悲切:“大驴脸,我还是清白之身” 徐纵一口茶喷了出来。 白苏前进的脚步瞬间停住,脸上的笑僵硬了。手举在半空中,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菖蒲与白芨相视一看,顿时都转了身捂嘴偷笑。大驴脸多年道行一日破功,脸都要绿了,额上青筋暴起。转头见自家弟弟在一旁笑的花枝乱颤,上气不接下气,简直要晕过去了。师父在,白苏这一肚子火也不好撒在刚进书院的延枚身上,恰巧又看到自家弟弟这幅模样,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怒喝一声:“白芨!!!你笑什么笑!!” 白芨正偷笑,被自己大哥这一声河东吼吓的手脚不知道怎么办了。暗道:每每就只会拿我撒气。脸上却瞬间收了笑,换了一副恭敬的表情,两步上去,揪住延枚的领子,无奈道:“延枚师兄,这可不是我不仗义。” 说罢,拖了延枚就往外走。延枚一路惨叫,扒着门框不肯离开,眼泪都要挤出来了,只瞅着菖蒲惨叫:“菖蒲!!菖蒲救我!!” 菖蒲笑:“这里好吵啊,我听说今日阿元屋子漏风,别再受了凉,我去瞅瞅。”说完,也不看那撒泼的少年,向徐纵告安道:“老师,菖蒲先去了。” “好好,你去吧。”徐纵正叫这群孩子闹得头痛,摆摆手让她去了。复又嘱咐道:“让阿元别忘了将星图绘好,离她爷爷进帝都,也没多久了。” 菖蒲应是,看也不看延枚,掩着笑,径直向阿元处走去了。 阿元的爷爷,是南方占星顾氏一族的族长。顾氏擅长占卜,推算,布阵。每到年底,顾氏族长总要亲自进京都,安排年月占星,皇室祭祖等事宜。 白苏白芨将延枚拖走不久,天上就飘飘忽忽下了雪。待菖蒲走到阿元处时,雪已经如鸿毛般大了。小姑娘匆忙跑了两步,哈着白气,喜气洋洋的推开了房间门,笑道:“阿元,我来啦。” 坐在塌上的小女孩从兔毛的兜帽中探出头来,愣愣的瞅瞅来人,又面无表情的缩了回去。女孩虽是坐着,但能看出身量不高,乌黑的长发又黑又密,齐齐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面色红润,带婴儿肥的脸颊微微嘟着,微微抿嘴时带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菖蒲见她没反应,也不介意,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大大咧咧的脱了小棉靴,只光着脚踩在松软的地毯上,笑道:“还是这样暖和些。” 阿元看她,微笑道:“外边,冷。” “是啊,可冷可冷啦!”菖蒲坐到榻上,拿了阿元面前盘子里的最后一块桃酥,喂进了嘴里。 阿元小姑娘瞬间垮了脸,露出极失望的表情:“最后,一块,留,阿元,吃。” 。 第四十七章 初见 阿元小姑娘瞬间垮了脸,露出极失望的表情:“最后,一块,留,阿元,吃。” “啊”菖蒲这才明白,手里还拿着剩下的半块,十分尴尬。犹豫了一下道:“阿元,还剩半块,你吃不吃?” “吃。”简简单单一个字,不容抗拒。况且小女孩已经认认真真的张了嘴,等着菖蒲喂她。 菖蒲笑笑,亲手将剩下的半块桃酥喂进了她的嘴里,又顺手捏了一把阿元嫩滑的脸蛋。阿元并不介意,只是闭了眼认真的嚼自己的半块桃酥,活像一只小兔子。菖蒲见她可爱,不觉也笑眯了眼。突然想到老师的话,道: “阿元,老师说,让你抓紧画星图。快到年月了,你爷爷要的。” 阿元只咬唇,像是在思索什么,认真道:“阿元,忙。” “忙什么?”菖蒲好奇的问道。 阿元指着桌上道:“白芨,说,练。” 菖蒲向桌上看去,这才注意到桌上那一碟青豆,碟子上横了一双竹筷子。奇才,总是会和常人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或者说,缺陷。阿元被称为奇才,看星图过目不忘,推算占卜样样在行,她为此付出的代价是结巴,以及生活不能自理。 阿元不是瘫痪,阿元只是,心智不成熟,再加上肢体不协调。按照延枚的话来说,还好她会看那个乱码七糟的图,不然,整个就是一个傻子啊。 菖蒲指了那碟青豆道:“白芨让你练习使筷子吗?” 小姑娘点头,朝菖蒲竖起了三个手指:“白芨说,桃酥,换。” 菖蒲笑:“三个?” 小姑娘笑呵呵傻乐道:“三斤” “三斤?!”菖蒲瞪圆了眼睛,差点咬了舌头。“他不怕你吃的肚子疼啊。” 阿元眯着眼睛,好像已经讲桃酥吃到嘴了,嘴边几乎要流下唾液来。她歪了头在兔毛上蹭蹭,一脸幸福的重复道:“白芨,三斤。” 菖蒲几乎是无奈的看着这个飘飘然的小姑娘了。她将桌子上的青豆,筷子与空盘拿下去放在一旁,换上了两杯大枣姜茶,一杯递与小姑娘,一杯自己握着,押了口,发出了满意的叹气声。 阿元见了,也将杯子递到自己嘴边,喝了口,学着菖蒲的样子,也小声的叹口气,嘴唇被热茶烫得更加粉嫩。 菖蒲笑了,将茶杯放的离阿元稍微远些,忽然起了兴致,前倾了身子道:“阿元,你知道糖葫芦吗?” 阿元歪头,似乎是在拼命地想,这名字极其熟悉,她自小没怎么出过门,好吃的好玩的大多数都是白芨给她带回来的。 菖蒲见她想不到,越发的兴致勃勃起来,抬起手一边比划:“诺,就是这么长的,把山楂把儿摘了,用木签子穿上,放在烧热的糖浆里滚一滚……” “你快别告诉她哪些没用的了。”菖蒲的话被一个无奈的声音打断了,继而阿元房间的门被猛然踢开,一股冷风骤然灌进,一个穿着银色披风的少年侧着身子,吸吸鼻子道:“你告诉她这些,回头又耍赖要我去给她买。” 菖蒲笑:“白芨,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难道不是你自个儿愿意的?况且,”摸摸阿元的头:“我怎么不觉得我们阿元会耍赖。” 白芨摇头:“菖蒲,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 菖蒲呵呵笑了几声,复又突然想到些什么的,戏谑笑道:“白芨,你这会儿怎么不菖蒲姐姐的叫我了?” 白芨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你比我入门晚,也不见得你喊我一声师兄。” 菖蒲道:“老师可说了,收徒与收学生不同,我是学生,你是徒儿,哪里要我叫你师兄呢?” 白芨道:“你这嘴也是够快的了,没比延枚哥差哪去。说道延枚哥,我刚刚还叫他咬了一口,嘴太毒,属狗的吧!也是,你也不应该叫我师兄,师父留着你,明显是给江老头儿留着呢,等个一二年,老头再不回来,师父肯定忍不住,收了你。” 菖蒲笑:“老头答应了我。明年春天一定回来。而且收了我是什么?我是妖怪吗?” 白芨笑道:“你倒无所谓,快来个人把延枚哥收了吧。“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中间的小姑娘绕的头晕。她想了想,只想到了菖蒲那句“阿元不是会耍赖的孩子”,连忙坚定的点了点头,并将身子朝菖蒲蹭了蹭,以示支持。结果动作太大,险些将那红木的小桌刮翻,菖蒲吓了一跳,连忙把住,才避免酿成惨状。 白芨早已见怪不怪了。自顾自将披风脱了,搭在一旁,只觉得身上燥热,一边脱夹袄,一边埋怨道:“阿元,你这屋子也太热了吧。” 阿元解释道:“不热,阿元,病。” 白芨笑:“阿元,你若是每日每日早起一个时辰,与我跑步练功扎马步,就没那么多病灾了。” 阿元静静的把脸缩进了兔毛里,不作声,只作听不到。 白芨见了,只觉得好笑。 他看着阿元,只觉得阿元这些年几乎没变过,阿元的相遇,好像是昨天的事。 他看着阿元,只觉得阿元这些年几乎没变过,阿元的相遇,好像是昨天的事。 那年他不过十岁,因为贪玩挨了大哥的骂,被罚在园子里罚跪。小孩头上顶着没完成的课业,一脸满不在乎。 就在这时,他第一次看到了阿元。 小姑娘小小的,不过**岁的样子,穿着鹅黄色的衣服,像迎春花一样明媚。由父亲领着,第一次踏进了书院大门。 阿元很害怕,小手紧紧抓住父亲,眼睛瞪的像受伤的小鹿一般。她有些赶不上父亲的步伐,小步颠着,一脸的恐慌。 阿元的父亲个子很高,面容清秀。他身穿了长长的青衫,白皙而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小女儿的手,脸上带着一丝忧伤。 白芨瞥她,只道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由父母带着来串门。肯定是千金小姐啊,他在心里断定道,若不是千金小姐,又怎么会穿的这样好,又怎么会梳着这样精巧的头,又怎么会长得这样好看。 。 第四十八章 托孤 小女孩也看到了他,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别开了眼睛。 白芨轻轻哼了一声,也扭过头不去看她。心里很是不服气,不过是长得好看了些,傲气什么!他低头看自己,枣红色的衣服破破烂烂,沾满了灰尘,不觉得有些丢脸,也就低了头不去看小女孩。 小女孩见白芨低了头,又悄悄偷看他。 男子带着女儿,问清了徐纵的所在,便往徐纵处去了。这院子转眼之间就又剩了白芨一个,他也就又把焦点放回到了罚跪上。他的腿已经麻了,地上的青石板又硬的很。膝盖如同被针扎了试的,白芨偷偷揉着膝盖,瞬间有点委屈,自己不过是偷跑出去玩了会儿,大哥为什么偏偏不依不饶的,难不成真是不喜欢自己吗。 小少年的忧愁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书房传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紧接着,是男子哀求的声音: “院长,净尘没求过你什么,只这一次。” “不行!!”是师父暴怒的声音,从书房传来。 徐纵一遍吼着不行,一遍推搡着男子,将他从书房内撵了出来。男子已抱起了女儿,被徐纵推的踉踉跄跄,女孩也伏在父亲的肩膀上,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徐纵喝到:“我说了!今生不与你们顾家有半分关系!你如今竟说什么要将女儿托付于我?!顾净尘,你存的是什么心思?!” 男子见女儿哭了,徐纵又如此误解自己,心里更急,忽然转身跪下,祈求道:“阿舅。” 徐纵的手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与难过。男子见状,分明是察觉到了徐纵这一丝心软,连忙揪住徐纵的衣角,复又颤抖着声音,悲切的唤了一声:“阿舅。” 徐纵叹道:“净尘,你惯会做这些戳我心窝子的事。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不许喊我舅舅吗。”他说这话时,不免也想到了过世的妹妹,心里酸痛难忍,一时间眼圈也有些红。 “净尘,你母亲嫁入顾家那一刻,她便不再是我妹妹了。” “净尘知道。”男子低头道:“母亲临终前告诉我,今生是她欠了舅父,叫我绝不得麻烦舅父,可是,可是阿舅!”男子含泪抬头,嘴唇颤抖了:“可是父亲要送阿元进帝都为质,以保顾氏百年平安!” “什么?”徐纵震惊道:“顾平他疯了!” 男子道:“父亲的决定,净尘本不该有异议。只是拙荆已故去三年,只留了阿元一个女儿。进帝都为质子本就凶险,阿元,阿元她一个女孩,又心智不全,这一去,怕是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徐纵沉默了,见那小女孩跪在外甥身边,哭的抽抽嗒嗒,几乎要背过气去,心下生了几分心疼,伸手抱在怀里,替她擦了擦眼泪,慈祥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元,不,不对,顾,顾,半夏”小女孩捂了哭肿的眼睛,哽咽着,不肯将手放下来。 徐纵拉了下她的手,又问她:“你该叫我什么呀。” 女孩明显是来之间就被训练过很多次的样子,条件发射般的答道:“舅公。” 徐纵越看这小女孩,心里越喜欢,细看眉眼,又总能看到自己故去妹妹的样子,心下更是添了几份怜惜,道:“舅公也对,不过,以后记得叫我老师,知道吗,阿元?” 他说这话,便是同意收阿元做徒弟了。 徐纵说完,也不低头去看男子悲喜交加的眼神,转身道:“净尘,这孩子我留下了。圣上那边,我自会去说,若是圣上恩准,这孩子便留在书院,留与我做个学生,若是圣上不恩准,我也没有办法。” 男子听罢,叩头谢过。 “不过,”徐纵又说道:“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你们顾家,不得有一个人来探望这个孩子,我说的是任何一个人,包括你,净尘,你可明白?” 男子垂着头,沉默了好半晌,才说道:“知道了。” 徐纵不再理会男子。抱着阿元,往书房走去。他刚走几步,恰好看到了跪在一旁的白芨。 小少年见师父终于看到自己了,几乎要泪眼朦胧,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心中恳切:师父师父师父你快看我呀,我哥又欺负我我好累你快让我起来啊呜呜 徐纵看懂了小徒弟的眼色,怀里本来就抱了个泪娃娃,眼泪鼻涕蹭了自己一胡子,身后还跪了一大一小,不由喝道:“你们一个个都跪着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书院办白事了!我这是死了吗?!要下葬了吗?!”徐纵这话大半是吼给外甥听的,结果越想心里火越大,吸了口气朝屋里吼去:“白苏!!!!” “是。”听到声音的白苏放下笔,从里屋走了出来,知道师父心里不爽利要拿他撒气,也不惊慌,只垂手听吩咐。 徐大院长吼道:“白芨又怎么了,才多大!你让他跪了这么久!”徐纵吼完,觉得自己有些挑剔大徒弟,然而回头看看小徒弟可怜巴巴吧样子,在心里安慰自己,嗯,疼小徒弟多一些也应该。 白苏道:“不过是又做些淘气事,疏于课业罢了。”说罢,转头意示白芨起身。 小阿元只把头埋进徐纵的怀里,不再看他。 顾静尘叩首道:“舅父大恩大德。静尘无以为报。“ “用你报?“徐纵没好气哼了一声:“你这样做,你家那条老狗会放过你?“ “静尘为人子,自然听从父亲的教诲。“他又想叩头,却没想到上身被徐纵用内力托着,不许他拜。 “趁着天没黑,滚吧。“徐纵吹胡子道:“回去照顾好你自己,你爹问了,就说孩子是我派人劫走的。“ “可是“男子犹豫。 “让你说你就这么说。“徐纵打断他道:“留着你自己的小命,以后回来接阿元,我可不想替你养一辈子的孩子,知道了吗?“ 后边的事,白芨大半记不清了。大概是因为他年岁太小,又没太在意。他依旧每日调皮捣蛋,不同的是,闲来无事,也去爬墙瞅瞅西园新来的小姑娘,盼着她出来,自己好与她打声招呼。可是小姑娘极少踏出房门,连吃饭也是由贴身的侍女送进屋去。白芨觉着自己还有很多要紧事要做,摸鱼爬树样样都比这件事重要,也就渐渐不去了。 。 第四十九章 缘分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这日,他又犯了错,白苏训了他两句,让他到树下扎马步去。 扎马步好办,他不知被罚了多少回,几乎已经如吃饭一般习惯了。当时已经入了冬,他被训时刚在野外跑完,大汗淋漓的也不觉得冷。在外面待了一会,才觉得那寒风简直要噬人的骨头。他又不敢跑回去取衣裳,只得这么挺着。 恰巧这时,小姑娘披着外套出来透风了。披风有点长,小姑娘“诶呦”一声,险些跌倒在雪中,吸引了白芨的注意。 白芨几乎无奈了,小姑奶奶,你这是算好了么,专挑我尴尬的时候见面。 小姑娘今日没带侍女,见到他,惊慌的左看看,右看看,差点原地打了转。白芨无奈道:“你过来,我不咬你。回头叫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小姑娘听了这话,小心翼翼的蹭了两步,歪头看他:“你?不冷?” 白芨没听见女孩句尾疑问的上扬,还以为她是来嘲笑自己的,咬牙道:“你是不是傻啊!这种天气!怎么不冷!” 女孩被吼了,吓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小声道:“阿元,不高兴。” 白芨见小女孩要哭,慌忙上去拉她,结果因为扎马步扎太久了,下盘不稳,竟拖着小女孩摔倒在了雪地里。两人均吓了一跳,女孩也忘了哭,两人躺在雪地上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突然小女孩咯咯的笑了,声音像风铃一般清脆。白芨听了,也屏不住,索性也跟着乐了起来,两个孩子躺在雪地上,笑得几乎不能呼吸。 白芨道:“我知道你叫阿元。” 女孩扭过头,阳光在她脸上发着光。阿元问道:“你呢?” 白芨知道她这是在问自己名字,道:“我啊”他话锋一转:“我不告诉你!” 小女孩蹙眉:“阿元,不开心!” 女孩的样子如水般散了,又画作眼前愣愣的阿元。白芨看到她,心里涌动着一股不知名的感情,夹杂着丁点的心酸。他的阿元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因为太过聪明,才能避开这世上所有的不洁,活的如此单纯。 阿元从未说过想家,也几乎没流过眼泪。他不知这样一个聪慧的,能看懂星图,解得开棋局,精通阵法的孩子,为何会口吃,为何会永远保持孩童的状态,不再长大。 阿元呆呆的望着他,突然咧嘴笑了,依旧如迎春花一半灿烂。 白芨忽然玩心大起,托腮看向阿元,道:“阿元,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阿元脱口而出:“白芨!” 白芨作失望状:“阿元,不是,不是,你说错了。”说完,朝菖蒲使了个眼色,菖蒲见了,只捂嘴笑,也不戳穿。 阿元信以为真,一连堂皇:“那是,什么?” 白芨示意阿元将耳朵凑过来,装作神秘兮兮的样子,待阿元凑过来后,突然大声喊了句:“我—不—告—诉—你” “啊!”阿元吓了一跳,从榻上跳起,揉揉耳朵,蹙眉,大声道:“阿元!不高兴!” 白芨哈哈大笑,躺在榻上道:“我高兴。” 菖蒲坐在一边笑呵呵的看他俩打闹。她至今依旧觉得自己能结识这么大一群人,真的是极其幸运的一件事。他们莽撞的闯进了她的下半生,留下的又会是什么呢? —————————————————————— 延枚被师兄大驴脸拖进书房,已经有一个时辰了。他坐在书桌前,半天也不写上一个字。白苏也不太去看他,自顾自看自己的书,只不过时不时抬头看他一下。师父说了,抄两个时辰,没交代量,白苏乐得不去管他。两人在里面对峙了许久,然后被门外的稚声打断:“白苏哥哥,院长叫你去上院一趟。” “哦。”白苏放下书,站起,临走之前深深的瞥了夏延枚一眼。夏延枚乐得眼冒桃花,一脸谄媚,几乎是要跪送这大爷走了。送走白苏之后,他才往外瞅了一眼。 门外站了个十岁的小孩,拿着笛子,穿着一身橙色,越发显得面上白嫩,像个小童子一样,张口就说:“延枚哥哥,听我吹笛子吧。” 延枚扶额:“尹钦鸢,你这样我真的很想把大驴脸拽回来。你这曲子我听了快呦五十遍了。”说完,看小孩垮下来的脸,心里有点发虚,连忙转移话题问道:“钦鸢,你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孩一听,果然开心起来了,眉开眼笑道:“就两天啦!“ “那季明思呢?“延枚漫不经心道:“军师返京,又赶上鲛人进京。再加上年月的诸多祭礼,他一定很忙吧。“ “是很忙“尹钦鸢垂头道:“每日都在忙,我去寻他好几次了,连人影都见不到。“ “偏你喜欢他。“延枚嗤笑道:“你说说看,他有什么好的?“他一边问,一边揉了揉尹钦鸢的头。小孩儿被他摸得痒缩了脖子,笑嘻嘻道:“嗯因为他有爹爹感觉“ “长得像?“延枚挑眉问道。“嗯嗯。“小孩吮吸着大拇指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延枚皱眉想了一下,因为他没见过尹轶,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想,大概是季明思从小跟着尹轶进学,脾气秉性气质都与尹轶类似,所以尹钦鸢才会如此吧。 两个季明思?两个小狐狸?夏延枚想了一下,狠狠的摇了摇头,悄悄的打了个哆嗦,把刚刚那个可怕的想法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尹钦鸢浑然不知,他的衣服背面有些蹭脏了,此时小孩正以一个很奇怪的姿势探查自己的身后。夏延枚有些无奈,走过来蹲下,温柔的帮小孩扑了扑。 “谢谢延枚哥哥!“尹钦鸢眯起大眼睛冲着夏延枚笑了。 夏延枚看着这孩子,总觉得这孩子与某人有些类似,让他不由自主的想温柔对这孩子好,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到答案。 m。 第五十章军师尹轶 军师尹轶进城时,天正飘着小雪,刮在他泛着胡茬的脸上。他披着灰色的大氅,骑着高头白马,挺直身背,脸上一片平和。周围已经有听到消息围出来的熙熙攘攘的百姓,尹轶淡笑着向两旁微微颔首示意。 “军师,终于到京城了,您的伤还吃得消吗?“尹轶身后同样骑马的郑申担忧的说道。尹轶示意无妨,脸上依旧挂着笑。 “我说你,疼就说出来,我们又不瞎。“身后另一个人说道。这人不似郑申与身后的将士们一般穿着铠甲,身上衣着极为轻便,眼角有一道细而显眼的疤痕,他此时盘膝坐在骏马上,一脸满不在乎。 尹轶回头皱眉道:“慕月,你给我老老实实坐好,再这样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被称作慕月的人咽了下口水,赶紧坐好。尹轶这才舒展了眉头,转过身去。他望着细微之处可见变化的京城,叹息时间过得飞快。一年又一年,转眼之间,与他一起进城的人已不如当年。 偏偏剩了他这个文弱书生,偏偏。 他压下心中酸涩,回头向郑申道:“你父亲“他不知如何再说下去,犹豫着。 郑申苦笑一声道:“我知道,父亲是为了大义而死,心中只是难过,并无恨意。只是我在外征战,走时还有老父相送,没想到回来时只剩了牌位,“ 慕月冷笑道:“你还有个牌位供你祭拜,不错了。“ “难不成你连个牌位都没有替你父亲立?“郑申差异道。 “我亲手送他上路,他黄泉之下也要恨死我,给他立牌位显得我太假了。“慕月不耐烦道,他双手松开缰绳,坐在马上伸了个懒腰,打哈欠道:“主公,一年没回来了,你不担心小少爷吗?“ “岂止是担心。“尹轶听他提到儿子,心中涌上一股暖意:“我都不知道他长高了多少了。“ “左右长不过主公去。“慕月笑道:“主公,转过下个街口就快要到皇城了,下马吧。“ 尹轶点点头,翻身下马,只是他在战场上受的伤还没完全好,下马时后背隐隐作痛,脚下有些站不稳。慕月见了,闪身下马去扶,尹轶却轻轻推开了他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角,挺直了腰背。 “自讨苦吃。“慕月翻白眼道。另一边的郑申也慌忙翻身下马道:“军师无碍吧?“尹轶并未回答他,反而道:“快进宫了,嬉笑都收起来吧。“ “是。“身后两人道。 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见尹轶下马步行,也都慌忙跟着下马。 这尹轶年幼时家境贫寒,其天资聪慧,自幼苦读,连中几试,年纪轻轻便中了状元。先帝爱其才华,不与为官,送入翰林院中,特意吩咐,一定要悉心培养。按理说,尹轶应该就会这样顺顺利利的成为一个文官,然后成为一代明臣。 然而,命运总是愿意捉弄人,十七岁那年,他遇到了先长公主季玖儿。他自称为,那一年,他命犯太岁。 据说小公主是提着剑闯入自家父皇的寝宫的,她极为任性的把剑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后,态度非常蛮横,朗声说道:“我要尹轶陪我上前线!“她翻翻眼珠,又补充一句:“他不去,我就去死!!“ 于是尹轶,一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一个连兵法都没翻过的门外汉,一个连马都不会骑的人,就这样被季玖儿扯着领子拎到了前线。 他第一次骑马,就连骑了三天。大腿根的嫩肉与马鞍反复摩擦,被磨得鲜血淋漓,简直要被磨烂了。他强忍着不说,疼的背后一阵一阵的冷汗,下马时站立不稳,几次摔倒在满是石砾的路上,当他跌倒时,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用。 从那时起,尹轶就发誓,绝不能让季玖儿看轻了他,而且这份折磨,他早晚要回报给她。于是他又开始了苦读,将《孙子》、《六韬》等书背了个稀烂,反复锤炼,浴血十几年,直到今日。 他个文弱书生,终于活出了个样子,成为了统帅三军的军师。 季玖儿呢?你在哪呢?你偏偏躲到了黄泉,让我见不到,摸不着。 他又走到了皇城门前,这一次,他后面是浩浩荡荡的兵马,而不是季玖儿的呵斥声。 他想到这,微微笑了,笑容像和煦的春风一样,暖暖的散开。 突然,不远处传开了一声惊叫:“爹爹!“尹轶回过神,向那声音望去。果然见一个小童,扑腾着自己宽大的袖子,眼神亮晶晶的。他按耐不住,甩开身边人的手,向尹轶冲过来,像一只雀跃的小狗,飞扑向尹轶的怀中。 “军师小心!“一旁的郑申想起尹轶身上的伤,出声提醒道。 尹轶却像没听到一样,微笑着稳稳的接住了小孩,任由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脖子,轻轻道:“钦鸢,爹爹回来了。“ 他的声音儒雅好听,像平缓宽厚的河流,像微微融化的初雪,像已经有些斑驳的红砖墙。 尹钦鸢扑在他的怀里,小孩子身子不大,被他轻松抱住,他闻着儿子身上熟悉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尹钦鸢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气——这才感觉自己到家了。 此时他已经感到儿子埋头的地方变得有些湿漉漉的了,可小孩抬头时,却还是十等十的笑容,笑得花都开了。 一旁的慕月拎过小孩抱在怀里笑道:“来,钦鸢。月叔叔好久没看到你了,让月叔叔好好抱抱你!“ “不要!不要!你又要欺负我!“尹钦鸢不满的在慕月怀里扑腾着,哭兮兮的向尹轶伸出了小手。 尹轶知道慕月是怕他身上的伤复发,才抱过小孩的。可他太久没见过儿子了,这一颗慈父心无处可放,于是笑笑,如善从流的抱过小孩,温柔道:“慕月,没事的。“ 慕月看着尹轶的慈父笑,厌恶的撇过头,不想再看,只负气道:“你回头下不来床,我可不管。“ 说罢,他又换成笑嘻嘻的模样,双手放在脑后,微笑道:“主公,一会儿就要来到太子殿下了,毕竟是主公唯一的徒弟,主公也一定要抱起来亲亲哦~“ “对的对的!“怀里的小孩也兴奋道:“爹爹,明思哥哥也可想你啦!“做爹爹的看着自家儿子兴奋的小模样,喜欢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爱怜的揉揉小孩的头,然后回头,微笑道:“慕月,不用你陪我进宫面圣了,现在立马给我滚蛋。“他说完,脸上的微笑更盛:“听到了吗,我说,马上。“ 第五十一章看不清 季明思恰巧在皇宫之中,他见了父皇,交代了最近的大小事务。皇帝喝着茶,看着奏折,像是没听的样子。季明思说完了话,他还一直没有抬过头。季明思有些尴尬,试探的说了句:“臣告退。”得到了不耐烦的摆手。季明思松了口气,知道这是通过了,没有太大的差错,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来。 屋外,阳光大好。 季明思走出书房几步,刚拐了弯,走了几步,就猛然被一个小孩扑住,叫道:“明哥哥!” 季明思忙搂了他入怀,又捂住他的嘴,带他到了安静处。这才放下手责备道:“钦鸢,御书房门口你也敢大吵大嚷。”又见小孩一身衣着不同往日随意,好奇道:“你这是” 尹钦鸢笑眯眯道:“是爹爹回来了,钦鸢今日是跟爹爹一起进宫来的。” 话说尹军师每每想到自己儿子只喜欢弹琴这件事,简直心脏病都要犯了。想自己一代才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唯一的儿子,连三字经都背不全,文不成武不就,天天就知道抱着个琴。不过,自己一年不过在家能待上不到两个月,孩子娘又早早的去了,终究还是自己亏了钦鸢这个孩子,所以虽是常常责骂,终是舍不得下手垂楚。 尹钦鸢虽是少得父母照拂,却是个好脾气的孩子,每日笑眯眯的,府里太空,他便赖在书院里,整日弹琴下棋,或者跟着季明思进宫去,在哪里过的都不错。 说来也奇怪,尹军师当太傅时,季明思简直要恨死了他,两人像是上辈子的冤家,平日里温和有礼的季明思见了军师就像炸毛的鸡似的,把在外风度翩翩的军师气的骂娘。不过军师也不是吃素的,每日对季明思兵来将挡,水来土囤,戒尺都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两人如今一见面,还是刀光剑影,十米内不敢近人。 可季明思与尹钦鸢的关系却出奇的好。从小,尹钦鸢就是季明思的小尾巴,走到哪跟到哪。季明思在军师那里受了气,就报复到刚会走路说话的钦鸢身上,小孩总是委屈的瞪着大眼睛,带着哭音儿问他:“哥哥,为什么阿。” 为什么?你爹欺负我,我自然要欺负你,季明思心里想道。以后,你就不跟着我了吧。 可惜,小孩脾气特别好,不掉眼泪不撒娇,依旧每日跟在季明思后面,笑嘻嘻的模样。 季明思头疼,试探的问小孩:“你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叫我哥哥?” 小孩笑嘻嘻道:“你眼睛长得像爹爹。” 切,他的眼睛怎么会和那个让人看到就想吐的人长得一样,他撇嘴,却默认了小孩每天跟着他这件事。他每每看向小孩,都想嘲笑他,嘲笑他笨,嘲笑他什么不懂。 钦鸢,正因为你不懂,你才会喜欢我。 “你们在这干什么呢?”询问的声音传来,两人齐齐转头,看见了一位体态修长清瘦的男子。那男子一身青色,手持白扇,眯着桃花眼,蹙着眉走了过来。尹钦鸢见了,两步跑过去,叫道:“爹爹!” 男子拍了拍小孩的头,转身向季明思行礼道:“太子殿下。” 季明思笑眯眯的扶了扶尹轶:“太傅多礼了,这么久不见,太傅竟依旧这么健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说得便是太傅这样的人吧。” 尹大军师今年四十岁出头,正是一枝花儿的年纪。听了这话,脸微微的青了,但军师就是军师,一肚子涵养不是白给的,瞬间收了不悦,也扯出一脸笑道:“太子殿下谬赞了,尹某若是成了老骥,失了前蹄,岂不是丢了皇上与殿下的面子。臣瞧着太子殿下身量长了不少,不再是之前总角小儿的样子了,臣甚是欣慰。” 季明思冷笑,他束发都好几年了,尹轶偏要揪着他垂髫时的发型嘲笑他,可见是故意的了。可这战争是自己先挑起的,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咬牙站着。 尹轶见他吃瘪的样子,倒觉得有些好笑。他抬头看向男孩清亮的眼睛,这眼睛,坚强中夹着柔软,温和中带着诡谲,倒像是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诧异,听说相处时间长了,两个人的面向便会相似这件事竟然是真的。他转头看向钦鸢,不由得一阵心酸,这孩子的模样大半随了她母亲,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疏于照顾吗?他想到这,看向尹钦鸢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柔和。 他此时满心慈父柔情,看向季明思的眼神也温柔了起来,这孩子说到底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算起来,比和钦鸢相处的时间还长。 “听说书院来了几个新学生?” “没错。”季明思笑道:“两男男一女,其中有一对兄妹俩,都姓夏。男孩性格乖戾了些,但是女孩很乖巧。” “哦?”尹轶诧异了一下,书院已有几年没有新人了,这一下就来了三个,还是兄妹俩。尹钦鸢听到这话,终于能插上嘴了,扯了尹轶的衣角道:“爹爹,菖蒲姐姐延枚哥哥人都很好。” “那就好。”尹轶道。如今书院已在皇帝的打压下落败的不成样子,能添一点新气息都是好的。他又对季明思说道:“皇上今日还好吧” 季明思道:“父皇还好,只是瞅着心情不大好。” 尹轶道:“皇上不悦也是应该。今年大试,人才寥寥。文试折腾了这几日不过选出了这几个无用之徒,武试更甚,全是一些只知道动武的粗人。” 季明思笑:“哪里有人能比得过军师,文弱书生领兵上战场这事,千年也没出了一个。这次大破蛮人,明思还没来得及谢过军师。”他这话倒是真心的,季明思虽瞧不上军师为人,才学武略方面却是深深佩服。 尹轶笑:“书生倒是真的,文弱二字臣可担当不起,到底守了北疆十载,尹某都已经记不得当年只知读书的年岁了。”说到这,他犹豫了下,道:“太子殿下,今年文试状元沈方,臣以为暂不可重用。” 季明思道:“军师这话倒是有趣,用谁不用谁哪里轮到我说了算了。那沈方如今正是父皇眼前的红人,行举有度,进退得体。不知哪里惹了军师不高兴。” 尹轶笑:“就是因为行举有度进退得体,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将他捧得如此高竟不见一丝骄纵之气,可见其心思之深。臣的意思倒也不是弃之不用。臣以为应好好打压,磨练磨练,待其弱冠后再行重用。” 季明思道:“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乎?如今朝内人才匮乏,沈方若加以培养,作为定不逊于军师。军师总不是怕沈方这后浪将你这前浪真拍在沙滩上吧” 尹轶道:“太子殿下这诛心之论私下与尹某开玩笑也便罢了,只怕朝内诸臣,甚至圣上也这么认为。故尹某未曾多言,尹某戎马一生,早就将这脑袋挂在腰上,将生死抛掷脑后了。只是家中小儿尚未总角,如今尹某为了钦鸢,也要谨言慎行些了。” 季明思笑:“军师是否从未考虑过自己。” 尹轶道:“尹某这大半生都在考虑自己,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只为一句书生意气,却是失了太多。如今只剩了这一脉骨血,再不敢逞英雄之气了。” 季明思听他说“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几个字,突然胸口一阵翻腾,他望着这个与自己如此相似的男子,想起从小自己身边那些揶揄的目光与填满了他的生活的窃窃私语,突然觉得可笑。难不成真是机关算计太聪明,才看不清的吗。他究竟是不知道,还是碍于自己皇子的身份,还是就真的,从心底厌恶,才不想认的。他突然很好奇,他第一次想去探一探真相。 “不知军师这失的太多……是指长公主吗。” 尹轶一愣,复又笑了,他不曾想,十几年前的往事,竟传的连这未弱冠的孩子都知道。 她当年如此决绝,他是恨她的。可长公主已经仙逝了,他成了这未亡人,竟不再时时记恨于她。年少时的儿女之情,倒像是成了笑话。他想到这,拱手弯腰,向着她的儿子,用最坚毅清朗的声音道: “太子殿下,臣从未负过长公主。” 第五十二章 兄妹 季明思愣愣,笑了:“军师太认真了,我不过是问问。”说完,竟忍不住心下的酸涩,匆匆点头,转身离开。 尹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瘦而高挑的背影。比同龄的孩子都要高些。他上一次望着这个孩子,他还不到自己的肩膀,大雪里,那个孩子将他发妻的遗信狠狠甩在他身上,揪住他的衣服质问他为什么不回来看师娘,为什么不回来见钦鸢。那时,这孩子还会哭,会生气,遇到不平事会来质问他,而不是现在,用微笑作了虚伪的面具,用一句玩笑打发过去。 他是玖儿的儿子,可他身上与玖儿相类的地方越来越少,反而偏偏.......像自己。尹轶想到这,摇摇头笑了。玖儿的儿子,又怎么会像自己,难道是自己疯了不成?他想到这儿,也就把这可笑的想法压下,牵了儿子的手,也离开了,一时间,只剩下一地的雪与耸立的几朵傲梅。 季明思躲在远处,见尹轶拉着季明思的背影远去后,这才走了出来。他突然心中一阵慌乱,他迫切的相见菖蒲,迫切的,无法控制的。他在原地站了半晌,突然一拳砸在梅树上,看那梅树的花瓣撒了一地,他再也忍不住了,轻声唤了一声:“白苏!“ “太子殿下。“白苏瞬间闪现在他的身旁,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 “去告诉下人给我备马,我要去书院一趟。“季明思疲惫道。 “可是.....“白苏犹豫道:“如今圣上对书院已生间隙,对您总去书院一事大为火光,况且又是在年底事务繁忙,恐怕......“ “别担心了,你就去备马便是。“季明思打断了白苏的话,并不想听他讲下去:“尹轶回来了,父皇大概也没时间找我的麻烦,况且即将到年关了,我这做弟子的不去探望老师,总归说不过去。“ “是。“白苏见他主意已定,不再相劝。“白苏,“季明思又叫住他道:“纪妃一事......“ “已经查清了,纪妃是纪方石纪学士之女,入宫不过半年,被皇上看重,近几个月隆恩浩荡,日夜宣召,过了年月。就要抬成贵妃了。“ “这倒是奇事。“季明思右手搓了搓手指,轻笑道:“不成想父皇年过四十倒是改了性子,这让我好生惶恐啊。“ “圣上的事,殿下打算怎么办?“白苏垂头问道。“怎么办,按兵不动呗,“季明思挑眉道:“难不成我这个做儿子的,还要拦着父皇的房事不成。“他望着脚下散落的梅花瓣,看着那渗入白雪的粉红色,微微皱眉道:“但愿事情如我们看的一样简单吧。“ 他望着远处气宇轩昂的楼阁,看着泛着金黄的宫殿与皑皑白雪相互辉映,多么高贵的皇宫,多么荣耀的皇族。这昂贵的监牢毁了多少人的一生,又禁锢了多少自由的灵魂,打断了多少翅膀。 季明思到达书院之时,天空中又飘起了小雪,细而密的吹眯了他的眼睛,他在朦胧中看到不远处站了一个姑娘,正对着光秃秃的大树发愣,正是菖蒲。 他心中有一股暖流涌出,快步的走上前,一把抱住了正在愣神的姑娘,将她吓了一跳。 “季明思?“她惊叫道,手中的挎篮掉在地上,她捡拾了半天的梅花瓣洒了一地,随着小雪轻轻的扬起来,她9有些心疼,想推开季明思,把花瓣捡回来。 季明思却不管不顾的抱着夏菖蒲,不许她离去,小声的哼唧着:“尔尔,我想你了。“菖蒲听着他孩子气的声音,笑了,反抱住季明思有些清瘦的身子,温柔道:“哥哥,你怎么像个孩子?“ 她温柔的手掌轻轻拍抚着季明思的后背,像母亲对待孩子一般温柔,耐心的等着季明思放开他,不多时,季明思松开了她。 “尔尔,你捡这些花瓣做什么?“季明思好奇道。“我看着花瓣落了可惜,打算拿去泡茶。“菖蒲道:“说好了的,不能再叫我尔尔。“ “好好好,菖蒲,菖蒲。我这一见到你就忍不住。“季明思笑道。他蹲下身,与夏菖蒲一起将那花瓣捡好,然后故作不经意道:“菖蒲,尹轶尹军师回来了。“ “哦?钦鸢的父亲回来了?“菖蒲一边捡花瓣一边笑道:“钦鸢一定很高兴吧,他的爹爹回来了。对了哥哥,“菖蒲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记得你小时候,很讨厌他。“ “什么叫小时候。“季明思翻了个白眼:“我现在依然讨厌他!这个人太虚伪了,阴险,狡黠,心眼坏!还特别能装样,不论生气了还是难过了都一直是笑眯眯的,举手投足都是假清高!“ “是么?“夏菖蒲拎着篮子站起来,忽然捂嘴笑道:“我怎么觉得,他和哥哥你这么像呢?“季明思听了,伸手揪住夏菖蒲的鼻子,威胁道:“你说什么?哥哥刚刚没听清?“ “我什么都没说,我错啦,我错啦!“小姑娘一边挣扎一边带着鼻音说道。“这还差不多。“季明思哼了一声,满意的送开了手。 “我要找柳染告状去!告黑状!“小姑娘扬头哼道。“你再说!你再说!“季明思听了,又抬起手要捏妹妹的脸,被她躲过,两人竟然就在这院子里,打起雪仗来。 夏菖蒲体力不行,不过多时就告了饶,兄妹两人气喘吁吁的倒在雪地上,地上有厚厚的白雪,两个人又都穿的不少,索性躺着聊起天来。季明思怕夏菖蒲的头发打湿,让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小姑娘笑着栽在了他的怀里。 “延枚见了,要生气的。“夏菖蒲吐舌笑道。 “是吗?那我应该把咱们俩小时候一起洗过澡的事情告诉他。“季明思挑眉笑道,他许久没有如此轻松了,久违的幸福竟然让他觉得,没白活一场。 “哥,“夏菖蒲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还,没有见过军师呢......“ “是吗?“季明思想了一下,微笑道:“可不是。你没见过他。“他说着,转头看着妹妹,看着妹妹与母亲极其相似的眉眼,伸手摸了摸妹妹黛色的眉毛,温柔道:“不见也好,不见,对你对他都是好事。“ 第五十三章 拐走 “为什么这么说?“菖蒲爬起来,疑惑的问季明思。“不为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季明思也爬起来,笑着拍了拍妹妹的头道:“你只管每天吃饱了睡足了,天塌下来也与你无关。“他说罢,朝夏菖蒲伸出了手,要拉她起来。小姑娘不再多问,笑着将手搭在季明思的手心上,突然惊讶道:“哥哥,你的手比我的手大了!“ 季明思笑笑,没多说,只用自己的手将菖蒲的手攥住,拉着她往屋内去了。 突然,有人从远处冲过来,大呼小叫道:“菖蒲!菖蒲!“两人定睛一看,是胡陆,喘着粗气,原本就黑的脸如今因跑得太急而涨得通红,还未站稳就叫道:“菖蒲你在这里!老师叫你过去一趟!“ “小葫芦,出什么事了么?“菖蒲紧张的问道。“江师叔回来了!如今正在主院等你呢!“胡陆大叫道。菖蒲与季明思听了,皆是相视一笑,三人一同向主院跑去。 江望川此时正毫不顾忌的坐在徐纵的主位上,将腿搭在椅子把手上晃来晃去,见菖蒲跑进来,满不在乎的站起身来,抖掉了身上的糕点渣,说道:“丫头来了?跟我走吧。“ “跟你走?去哪?“夏菖蒲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诧异道:“老头你刚回来,说什么呢?吃饭了么?“ “吃饭不吃饭,不是大事。“江望川吧唧着嘴,沉思了一下,忽然冲问季明思和胡陆道:“你们俩可以滚蛋了。“ 季明思与胡陆两人顿时垮了脸,交换了一下眼神,推门退出去了,胡陆一边退出去一边在心里嘀咕着,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江望川见二人退出去了,这才开口,声音比之前柔和了许多:“丫头啊.......“他笑着,朝菖蒲逼近了几步,脸上一脸褶子像开了花。 “老头,“夏菖蒲警惕的后退了一步:“你是打算拐走我吗?“小姑娘声音透亮,眼睛中像有满天的星空,微微闪着光。 江望川听得一愣,发现自己被看透了顿时撇了嘴,将头上的斗笠脱下来愤愤的扔在桌子上,埋怨道:“他娘的,你也太聪明了吧,这么随便就猜到了。“ 夏菖蒲顿时无语了,您老人家那猥琐的表情和动作,还需要人猜吗...... “我估计你不愿意和我走,本来打算给你敲晕了带走的。现在被你看透了,我也没什么机会了,你说你戳穿我干吗?你要是不戳穿我,我还有机会......“ “好啊。“夏菖蒲突然温柔的笑道。 “......我还有机会把你偷偷带走.......嗯?!什么好吗?!“老头说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望着夏菖蒲。 “我说好啊,你拐走我吧。“夏菖蒲笑道:“我若是跟大家说我愿意跟你走,延枚一定会气得跳脚,甚至会找机会跟着我去,所以我知道,我要是想跟你走,只能偷偷跑。“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吗你就跟我走,你就不怕我给你卖了换酒喝?“江望川笑呵呵的盯着小姑娘,白色的胡子一颤一颤的。 “老头,菖蒲一无是处,无论卖了谁,都会比菖蒲换的酒多吧。“夏菖蒲挑眉道。 江望川见了,却大步走上前,用两指将夏菖蒲挑起来的眉毛生生按下去,皱眉道:“不许挑眉毛!跟你妈一样,她一挑眉毛就准没好事!“他这话说的极孩子气,腮帮子都一抖。 夏菖蒲听了这话反倒楞了一下,害羞道:“老头,你都知道啦......“江望川哼了一声:“你们真把我当傻子了?老子见你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活了大半辈子若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还不如不活。“夏菖蒲低头羞愧道:“我们本来不想瞒你的......“ 江望川坐回椅子上,问道:“都谁知道了?“ “院长老师、延枚、季明思、柳染、白苏、白芨、阿元.....“夏菖蒲歪头,一个一个的掰手指头数道。 “你等等,也就是说,这书院里的人,都知道?“ “不不不,“夏菖蒲连连摆手道:“胡陆不知道。“她说罢,看着江望川越来越黑的脸,慌忙补充:“除了院长老师、延枚和季明思,剩下的人只知道我是长公主之女,却不知道我与季明思双生,季明思告诉他们,他与我是表兄妹。我曾经与哥哥商量,我与他是双生子这件事,绝对不能被别人知道,尤其是当今圣上。“ “因为当今圣上,知道季明思不是自己的儿子。“江望川苦笑道:“他若是知道自己多了个外甥女,不知道会不会高兴。“ 江望川眯起眼睛,想起了当今圣上小时候的模样。那时他还是个软弱温柔的男孩子,总是跟在玖儿的身后,小声的念叨着:“姐姐以后,给我生个外甥女吧。“ 季玖儿不过比他大一二岁,却摆出一副长姐的模样,戳着弟弟的额头道:“你才多大,就说什么生不生!丢人!“ “这有什么可丢人的!“季晏瞪眼道:“姐姐生了女儿,我自然要把她当掌上明珠一般疼爱!我要把这世界上的东西,都给她!“ “罢罢,听你这样说,我更不能生女儿了。“季玖儿笑道:“我若是生了女儿,不知道要被你宠溺成什么样子。“她说着,拉住了弟弟的手:“季晏,你一定要做个明君,做一个像父皇一样的明君。我们大昭的男儿,生来就是要为了国家浴血的,切记不可懦弱,知道了么?“ 那时还是中年的江望川听到这话,笑着走出来道:“玖儿,你还是等他什么时候吃药不流泪,再说吧。“ 季晏却像是丝毫没有听到江望川的嘲笑一般,慢慢走过来,揪住了江望川的衣角,腼腆的问好道:“川舅舅。“ 江望川伸出大手按住男孩的头顶,向季玖儿道:“诶,混世魔王,有一句话我还是很赞同的。“ “什么话?“小姑娘立起眉毛道。 江望川温柔的看了看两个盯着他的半大孩子,温柔道:“生个女儿吧,生个女儿,我一定将她看做亲孙女一般疼爱,怎么样?“ 江望川伸手抚上了菖蒲的头,轻轻的拍了拍。转眼之间,他陪了她三代人,整整三代人。几十年过去,那个他幼时见到的女孩子如今又站在了他的面前,眉眼温顺的微笑。他一阵恍惚,他多想相信时间真的停滞了,现在这个房间里的,是正值青年的自己与阿柔。只是他如今已垂垂老矣,陪伴他的只是着酸涩的痛处与铺天盖地的无用的记忆,连他自己,都骗不得。 第五十四章 抢劫 江望川与夏菖蒲约好,过了年,他二人就走,菖蒲应了,又约定好不与任何人知道,这事儿就放下了。可菖蒲时时想起这件事都会发愣,她不知道不告而别好不好,又怕自己对上了延枚的眼睛,就再也没有勇气离开。她极苦恼,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众人见她如此,十分担心,怕她是上一次的宁云的事就下了阴影。恰巧鲛人进京一事终于提上日程,不日就进京了,延枚等人商议好要去凑凑热闹,省的菖蒲终日陷在烦恼中无法自拔。 沼之国位于大昭国的东南侧,大多数的鲛人都生活在哪里。他们通体成青蓝色,脸长,眉骨高,没有耳朵。他们的眼白是天蓝色的,黑漆漆的眼珠像宝石一般镶嵌在脸上。脖子两侧有像腮一样的东西,只是鲛人经历了多年的进化,已经不能在水中生活了,他们脖子两侧的东西,成了个摆设。 鲛人生而没有男女之分,所以也没有帝后之分,人人皆可产子。沼之国有一帝一皇,帝在皇之上。皇帝二人共有子嗣十三人,鲛人寿命较长,有一百五十岁左右,他二人年过九十才得了幼子,幼子又生的惊为天人,皇帝二人对其极其宠爱,取名格萝,此次跟随入京的,就有他一个。 鲛人入京时,正还有十天到除夕,整个京城张灯结彩,随处可见铺天盖地的喜庆的红色,金色的绣球。人们全都拥挤到街上,想一睹鲛人的风采。 菖蒲一大早就被延枚拍门叫了起来,几乎是被半拖着拖到了街上。白苏白芨二人自然是要追随着季明思在宫内等候的,尹钦鸢跟尹轶也在其身边,胡陆回乡下过年去了,柳染又称不舒服,所以只剩了她与延枚两个人在街上挤来挤去。 “延枚,我困“小姑娘昨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天露了鱼肚白才刚刚闭上眼睛,连迷糊一会儿的功夫都没有,就被延枚像索命一般从房间里拖出来了,此时正一身的怨气,摇晃两下,几乎要睡倒在延枚的肩上。 “困也不能睡!“延枚残忍的晃醒了菖蒲,拼命摇晃她道:“鲛人就快来了鲛人就快来了会吐珠子的鲛人快来啦!“青年有些兴奋,眼睛都要笑没了,腰间的玉佩发出轻微的响声。 “谁告诉你鲛人会吐珠子的,“菖蒲哭笑不得:“传说中鲛人泪泣才能出珠诶,延枚,你下山,老师同意了吗?“ “嗯你说什么菖蒲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买呀!“延枚愣了一下,瞬间岔开了话题。 “那就是没说了“夏菖蒲叹气道:“老师再让你抄书,我也不帮你了。“ “大过年,说这么晦气!“延枚皱着眉头,用手在嘴上连拍了三下道:“老师出远门了,除夕之前都不会回来。“ 菖蒲不做声,只好笑的瞥他,将延枚看的一阵心虚,借口给菖蒲买早餐去,一溜烟的跑了。菖蒲笑笑,抬手轻轻的捶了捶胸口,又开始愣神。 她不确定自己同意与江望川离开,是否做得是对的。离开书院,师承江望川,学习如何控制自己这一身的鲜血,救国救民,辅佐日后的季明思,镇守西境平安,这未来极其清晰,又极其通畅。大概全天下的人,都会支持她做出这样的选择,然而她十分清楚,这个未来,没有延枚。 延枚是可以与这个未来共存的,可她不确定延枚能不能耐住寂寞等待她,看到她受伤时会不会心痛到发疯,还有,她又如何能让这样爱热闹的延枚陪她去荒凉的西境,共度残生。 延枚是她人生最大的变数,又是她人生最大的庆幸。 突然,远处拥挤的人群中传来了一阵骚动,密集的人群顿时像被投入石子的潭水,荡开了波纹,有一人高喊着:“小偷!!抓小偷啊!!“ 菖蒲连日疲惫,昨晚又没睡醒,正迷糊着,突然见人群向她涌过来,吓了一跳。周围人太多她也挤不出去,每个人都不断的推搡着她,她被人流挤得向前走了好长一段路,头疼的厉害。 突然,怀中被人塞了什么东西。她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身量不算太高,一脸泥土的人指着菖蒲道:“是她!是她!小偷在这呢!“菖蒲惊回头,却看那人已经像泥鳅一般灵巧的跑远了,似乎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不是“菖蒲刚要张口,突然有一大汉狠狠的攥住了她的左手腕,几乎要把她拎起来,喝道:“小偷,哪里跑!!“ “我不是小偷。“菖蒲有些害怕,小声的抗议道。此时拥挤的人群已经自觉的让出了一块空地,那大汉像是没听到菖蒲的话一般,将她拎起来狠狠的甩在地上,怒喝道:“小小年纪就学会偷东西了!长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菖蒲狠狠的镪到地上,下巴好像被地上的石子划破了,她生怕被周围人看出来自己的异能,也顾不上回嘴,慌忙用袖子掩了脸,爬起来,不出声的望着那大汉。 其实那大汉也不是什么坏人,他是个铁匠,虎背熊腰的,从小打架就鲜少被打败,又喜欢替人打抱不平。这****喝了点酒,有些醉,本就被周围人挤的心中厌烦,恰巧听到不远处有位老人的荷包被抢了,就一时兴起要抓那抢包的人。 只是他酒意正盛,并未注意到是谁伤了荷包,就断然说是菖蒲抢了那老妪的荷包。菖蒲此时手中拿着那老妪的钱包,有理说不出,心里又气又急。 此时周围已经传出了议论声,菖蒲听着周围的议论声,从头热到了脚,眼前一黑一白的发蒙,像是被人扒光了示众。她强忍着身体的颤抖,将那荷包塞入大汉的手中,冷静道:“这位大哥,荷包不是我偷的,是一个满脸泥土的人,他逃跑时将荷包塞入了我的怀中。“ 那大汉却劈手夺过了那荷包,狠狠地掷在了菖蒲的脸上,怒气冲冲道:“一个姑娘家家,却做这偷鸡摸狗的事!你家父母不教你吗?!“ 菖蒲本来闻到了他一身的酒气,强忍住,突然听到他提“父母“二字,整个人竟是普通被闪电劈过了一般,嘴唇像是被黏住了,挣扎了半天,只吐出了一句: “我没有父母教我,又如何?“ m。 第五十五章 委屈 那大汉听了,心中怒气更盛,揪住夏菖蒲的胳膊就要拉她去见官,周围有相劝的人,也有嘲讽的人,只是没有一个人敢伸出手来拦住那大汉,菖蒲又羞又恼,连续辩解了多次“不是我偷的“后,突然甩来了那大汉的手,瞥他道:“松手,不就是见官吗,我自己会走路。“她的声音平静,但有着一股让人不可抗拒的力量,那大汉听了,犹豫了一下,真的放开了手。 夏菖蒲理了理衣服,挺直了腰板,用不可名状的眼神扫了一下众人,平静道:“走吧。“ 延枚此时,还在离菖蒲好几条街远的地方给菖蒲卖包子。菖蒲特别喜欢吃这家的肉包子,延枚想给她一个惊喜跑了好一会儿,大汗淋漓的,此时正在笼屉前不断搓着双手等待着。那店家见了,笑道:“这小哥,你也太心急了些。“ 延枚笑笑:“店家别见怪,只是我妹妹自小就怕人,放她一个人我有些担心。“ 菖蒲素来胆子小,能不与外人说话就绝不说话,在人多的地方也总是怯生生的,低垂着脑袋从刘海缝儿里看人。他常常嘲笑菖蒲这一点,却的很担心她这一点。 他正在笼屉前愣神,突然有一个老妇拍了他的肩膀道:“小伙子诶——“延枚身量高,眉目姣好,陌生路人见了印象也会深刻一些。 “刚刚与你同行的小姑娘出事了哟——“ “什么?!“延枚惊得手中刚接过的包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一把抓住那老妇的肩膀,问道:“你说什么!!她怎么了?!“ 那老妇被他晃的迷糊,脑子也有点跟不上了,看着他的脸只愣神。延枚失去了耐性,朝那老妇大吼道:“我问你!!那姑娘怎么了?!说话啊!“ 包子铺的老板走出来,皱眉呵斥道:“怎么能这样和老人说话“ 延枚用腰间掏出了包子钱,狠狠的拍在桌子上,然后不再回头,只目光炯炯的盯着那老妇。老妇终于缓过神来了,结巴道:“有人说那姑娘偷了东西,被拖着去见官了“ “多谢!!“延枚听罢,朝着官府飞奔而去。待他赶到时,菖蒲早已在地上跪好了。瘦瘦的小身子跪的挺直,白净的脸上蹭了好些泥土,衣服有点扯破了,一双大眼睛温柔而内疚地望着他,轻声道:“对不起延枚,我好像又闯祸了呢。“ 坐在公堂上的官员喝道:“来者何人!“惊堂木一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可延枚却好像没听到一般,只望着菖蒲。 那官员急了,喝令两旁人道:“把他给我扔出去————“ “站起来。“延枚不理那官员,脸色一沉,盯着菖蒲道。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小姑娘犹豫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惶恐。虽说是一瞬间,却被延枚抓了个正着,他的心像是被人狠命的捏了一把。他大步上前,一把把小姑娘拎起来,看着小姑娘痛得皱了眉毛,心疼的松手。喝道:“站起来!你什么身份不知道吗?!你跪他们,不知道他们受不受得起!“ 小姑娘却只是抬头,温柔的望着他道:“对不起,延枚,对不起——“ 夏延枚冷笑道:“你生气了。夏菖蒲,你竟然生气了。好啊,你把气都撒在我身上吧,我脾气好,受得住。“ 小姑娘微微红了眼圈,负气的扭过头,不理他。 延枚说的对,她生气了,可她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是生气那大汉诬陷她,还是气那大汉让她颜面扫地。又或者,是在气这个世界,让她真的没有父母教诲养育,受到别人如此质问时,都无法反驳。 “你总是这样,夏菖蒲。“延枚皱眉道:“你生气时,就开始负气的顺从别人,不做一丝反抗,你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无话可说。“他的语气突然软下来:“你这种无声的抗议,总是让我不知所措。“ 他说完,扭头看向那大汉冷道:“就是你,伤了我家姑娘?“ 大汉按捺不住,粗声骂道:“就是她,趁乱抢了一个老妇的东西!“ “你有证据吗?你哪只眼睛看到的?“延枚问道。那大汉语塞,犹豫一下道:“周围人都看见了!“ “那么,周围人在哪呢?“延枚环顾了一圈,提高了音量吼道:“刚刚!看到!我家姑娘!抢东西的人!在哪呢?!“ 周围十分安静,没有一个人回话。 “我看见了!!“那大汉恼羞成怒道:“我亲眼看见了!“ “那么,“延枚伸手,狠狠推搡了一下那大汉道:“如果你撒谎,我就把你眼珠子抠下来,怎么样?“大汉恼羞成怒,挥拳就要打延枚,被延枚三两下制住,甩在一旁。 “妈的!没有父母教养的东西,生出来也是祸害大昭,我要是你们的父母,刚出生我就把你按在尿里溺死————“那大汉吼道。 延枚回头看了看小姑娘又低下的小脑袋,火了。一把揪住大汉的衣领,额上青筋暴起,瞪圆了眼睛吼道:“就他妈你有父母!你爹给你娶了十个娘一起生的你是吧!!生出来缝在一起的是吧!你父母教还给你教成这样有头无脑的样子?!给你脑子落肚子里了吗?!说我家姑娘偷东西?!我家姑娘死都不会偷你那两个臭钱!不就是钱吗?!“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子,狠狠的掷了一地:“拿了钱滚蛋!!“ 一直没作声的知府小声咳嗽道:“既然没有证据直接表明这姑娘抢了东西,不如就这样散了吧。“他一向为人谨慎,又胆小怕事,如今刚上任不久就碰上这两位爷,心中着实郁闷,他犹豫一下,想那老妇的钱确实没少,决定把这件事混过去。大汉此时酒有些醒了,又见延枚身手不凡,心中有些后怕,也点点头,同意将这事就这么放过去。 “不行!你们说过去了就过去了?!“延枚脸气得涨红:“我多么宝贝的姑娘!多半会儿就变成这样了?!你们说过去就过去了?!我告诉你们没门!!没有完!!“ 菖蒲心急,怕延枚再生事端,慌忙上前拽住延枚道:“延枚,延枚别这样,我不生气了,不委屈了——“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哽咽:“延枚,我不委屈了——我不敢委屈了——我不敢委屈了——“ 夏延枚听得心中一痛,转身抱住了小姑娘,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吼道:“你不是不委屈的吗?!哭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菖蒲双手环住延枚,将他的衣服都揪皱了,抽泣道:“我一看到你就委屈了,我一看到你就想发脾气,延枚对不起,我太任性了——“ “不任性,才不任性。“延枚也红了眼圈道:“我们菖蒲是最善解人意的孩子,才不任性呢。若是我的女儿,我一定揉到心里去疼。若是你的父母还在,一定会对我们菖蒲特别好的。“ m。 第五十六章 格萝 一时间,公堂上悄无声息,只能听到菖蒲微微的啜泣声。局面一时有些僵持不下,急得那知府是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突然,传来了一声温润的声音:“张大人,您误会这位姑娘了。“ 众人皆回头去看,只见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路,一位皮肤白皙,五官秀丽的男子走了进来,额前有一绺碎发垂下,举手投足间自带三分笑意。他并不拜那知府,走近微微点头道:“刚才抢东西的人,我见到了。“ 那知府看清了来人的脸,慌忙跑出来,深深作揖道:“郑大人。“原来来的人,正是不久前刚与尹轶一起返京的郑申。他脱去了一身铠甲,换上便服,好像连眉眼都舒展开了,有一股淡淡的书卷气。 “张大人不必多礼,“他虚扶了一把正在作揖的知府道:“我也是凑巧看道罢了。被抢了的老妇伤了腿脚,又受了惊吓不能亲自前来,我是受老妇的嘱托特意来替这位姑娘解释清楚的。“ 那大汉黑着脸,插嘴道:“你说了,大人就会信吗?“知府却第一次生气了,大声冲那大汉吼道:“大胆刁民!竟敢对郑大人不敬!郑大人是个什么人物?!你又是个什么人物?!还敢在此多嘴!“ 郑申听了那大汉的话,也不生气,微微一笑,走近那大汉身边,小声道:“这位壮士,不知您欠下的酒债还清么吗?您家中还有一位老母,今日在这里不依不饶的,一旦因言语不敬真被抓紧去吃了几天的牢饭,不知道您家中的老母会担心成什么样。“ 那大汉与郑申明明素不相识,郑申却能将他的家事说的一清二楚,着实将那大汉吓了一跳。他此时酒全醒了,吓得闭紧嘴巴,不敢再出一声。郑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位壮士确实是在打抱不平,实在是正义之举,就算他误会了,你们也不该当堂用言语辱骂他,延枚,菖蒲,给这位壮士和知府道歉。“ 延枚差异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你是谁?“郑申笑道:“你们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们。我父亲与徐院长是世交,如果你希望我回去和徐院长好好谈一谈的话,建议你赶紧按照我说的做。“ “呵呵,“延枚切了一声,扭过头道:“你便是把今天的事讲给老师听又如何,我等又没做错!“ 郑申还是在笑,他的笑看起来暖洋洋的,有一股花的香气。他走近延枚,抿嘴道:“延枚,我记得,你是不可以随便下山的“ “十分对不起!!“他话音刚落,延枚就啪的一声立正站好,深深地鞠躬道。他这段日子真是被徐纵罚抄书罚怕了,如今听到抄书两个字腿都发抖。 郑申满意的点点头,回头冲那目瞪口呆的知府道:“张大人,我看今日的事就这样结了吧。这两个孩子我带回去必将严加管教,改日再给您登门赔罪。“ “郑大人哪里的话,“那知府慌忙道:“这大水冲了龙王庙,下官如今心怀愧疚,改日是我给郑大人上门赔不是才对。“两人一阵寒暄后,郑申带着两个惹祸的小孩出了官衙,到了僻静的地方,见四下没人,突然拿起带鞘的宝剑,狠狠的抽了延枚后背一下子。 延枚痛的皱紧了眉头,刚想反抗,却对上了郑申审视的眼神,莫名的有些心悸,咬咬牙,生生的忍下了。 “这把知道疼了?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那样在公堂上胡闹,会惹出多大的事端!“ 延枚抿嘴不说话,半天憋出来一句:“他欺负菖蒲了。他说菖蒲说菖蒲没父母。“ 郑申听了,沉默了一下,突然温柔的笑道:“算了,算你有理。“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延枚这才反应过来,突然叫道:“你到底是谁啊!“ 郑申笑道:“我是谁你不必知道,因为我们早晚还会相见的。“说罢,他转身离去了。延枚与菖蒲交换了一下眼神,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不理解,他二人犹豫一下,想想也错过了见鲛人的时间,便回书院去了。 郑申现在不远处,看二人离开后,向旁边人笑道:“格萝皇嗣,您所吩咐的在下已经完成了。“ “啊,这么快就解决了,真无聊。“一个小身影从一旁一闪而出,正是刚才那个抢了老妇钱包的人。他此时洗净了脸上的泥土,露出了蓝色的皮肤,竟然是一个鲛人。“没想到你是个这么无聊的人,真让我震惊。“ “皇嗣如此高贵的人也能做出这样的偷盗之事,也让在下十分震惊。“郑申垂头微笑道。 “我那是正大光明的拿,哪里偷了!“格萝恼羞成怒,扯下缠绕在自己腰间的软鞭,挥手抽在了郑申的脖颈上,伤处飞快的变白,继而鼓起了渗人的红紫色伤痕,郑申依旧低头微笑,一声不吭。 这格萝皇嗣本是该和鲛人的大队伍一起到京城的,无奈昨日晚上与皇帝二人起了口角,自己一人强行骑马提前到达了京城。季晏无奈,只得先让郑申做侍卫,带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皇嗣逛一逛。 结果任性的格萝依旧觉得无聊,竟然乔装打扮上街抢钱包,这才惹出了这么一出闹剧。他见菖蒲被抓进了官府,有些于心不忍,犹豫半晌,决定让郑申前去解救。 此时他打了郑申,心中有些后悔,嘴上却依然硬道:“你敢反抗我?!“ “在下不敢。“郑申跪倒在地,腰背挺得极直,像小狗一样的温顺眼睛平静的看着格萝道:“是在下失言。“ 格萝盯着他的笑容,突然像过电了一般,轻轻吞了下口水,故作生气道:“给我小心点!“他说完,转身将软鞭在腰间缠好,哼道:“真无趣!“ “起来吧跪什么跪!我饿了我要吃东西!我要回宫去!“ “是。“郑申从双膝变成单膝,点头应到。他抬头看着格萝怒气冲冲远去的背影,这才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伤痕,还好可以挡住,不会在殿前失了仪态。 m。 第五十七章 欺负人 彼时,鲛人一族已经到达皇城内,百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涌进来,四周凑热闹的百姓欢呼雀跃着,好一场太平盛世,国泰民安。 尹轶见了这场景,不觉脸上浮现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想若是有个人在,一定会露出极为欣喜的模样。他想着那姑娘的面庞,看着那姑娘姣好的面庞幻化成远处皇帝身后年轻太子青稚的脸,轻轻阖上了水光粼粼的桃花眼。 “爹爹,你攥疼我的手了。“尹钦鸢叫道。 尹轶慌忙撒开他的手,搂他入怀道:“抱歉,爹爹想事情出了神。“他慈爱的看了看自家雪娃娃一般干净的幼子,又望了望远处攒动的人群,叹道:“好在山河犹在,国泰民安。“ “好一个太平盛世啊。“身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主公,你要是捐躯了,就更太平了。“ 尹轶回头,皱眉看着跟自己形影不离数载的暮月,知道他平时尖酸刻薄惯了,也不生气,笑骂道:“怎么,这太平盛世,你反而不高兴?“ 暮月眼珠一转,唇边露出一丝嘲讽,贴近尹轶耳边道:“主公明明知道,这太平,不过是表面的太平。内里终究是肮脏不堪的腐烂皮肉,哪里配称得上太平“ 尹轶惊觉他话里有话,刚想出声制止他,暮月已在他耳边继续说道:“想要天下太平,只有等他家朝堂,变作我家朝堂“ 尹轶听了,心中烦闷,闪过头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因周围耳目众多,并没有当众斥责,只是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暮月是个极有眼色的人,见尹轶已经明白,便不再多言,吐了吐舌头一边逗弄尹钦鸢玩去了。 尹轶听了暮月的话,心中倒是有些酸楚,想他戎马半生,妻儿不顾。该丢的都丢了,只剩了个不知能撑几年的羸弱身子,待他仙去,这太平。又能撑几时?就算他撑得上十五二十年,等到新帝登基,又怎能留他这功高震主之辈?他苦笑,小太子被自己教的一肚子坏水,他得了恶果,也是应该的。 暮月一边逗着尹钦鸢,一边瞄了一眼尹轶,脸上流露出来一丝不可名状的笑意,又极快的收敛起来,像是他人的错觉一般。 鲛人一族与大昭世代友好,皇帝季宴自然用贵宾之礼接待。在他身后,太子为左,徐夜为右。自古以右为尊,众人见了皆是差异,面面相觑,但没人敢提。 徐夜近日收敛了许多,人也看着憔悴了,他安静的现在季宴身后,衣着极为素朴,平日骄傲的头颅低垂着,唇角味抿,身子微弓。季明思对此甚为诧异,也摸不到头绪,他想是不是父皇与徐夜之间终于有了什么隔阂,不论怎样,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季明思瞄了两眼,对上了季宴的目光,吓的周身一颤,并不敢再看,也顺从的低下头去。 此时鲛皇鲛帝二人已走上前来,两人含情脉脉的的对视了一眼,一齐向季宴行礼。他们身后的百十人见了,也一同叩拜下去,鲛人身姿优雅,动作如水一般,一个简单的动作被他们做的像跳舞一般,充满了美感。季宴也是欣喜,快步走下去拉住二人道:“一晃多年未见,二位可还好?“ “还算安康。“鲛帝微笑道:“不知圣上可安好?“ “自然。“季宴微笑道,他回头向季明思招手,季明思见了,弯腰快步走上前来,深深的行了礼。 “小儿明思。“季宴微笑着介绍道。季明思很少听到季宴如此温柔的念出自己的名字,有些害羞,胸口暖暖的,长长的睫毛垂得更低了。 “原来是太子殿下!“鲛皇鲛帝二人惊呼一声,就要行礼,被季明思一把拉住道:“二位殿下不可。“ “无需行礼。“一旁的季宴也道:“他是小辈。“ 鲛帝没再说话,只微笑的看着他,鲛皇反而快人快语道:“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季明思听了,诧异的望向季宴,季宴犹豫了下,解释道:“是你小时候生了重病,鲛人一族特意送来了百年秘制的灵药,救了你一命。“ “啊!“季明思慌忙拜谢,几人又好一阵寒暄。季宴大喜,要晚上宴请几人,大醉而归,鲛帝鲛皇二人又谢过,鲛皇好像有什么要说的,被鲛帝温柔的眼神阻止了,只得将话咽回去。季宴看出二人有话要说,微笑道:“二位殿下不必拘束,有话就说吧。“ 鲛皇犹豫了一下,道:“小子格萝,不知“ 季明思道:“鲛皇放心,格萝殿下有人跟着,很安全。“ 鲛皇叹了一口气,露出了宽慰的笑容,鲛帝则皱眉道:“圣上见笑了,都是我二人惯坏了他。“ “无妨无妨。“季宴笑道:“二位舟车劳顿,也辛苦了,徐夜!“ “臣在。“徐夜答道。 “你将鲛皇鲛帝二人引入宫殿,好生招待,不得有误,知道了吗?“ “是。“徐夜垂头应到。 鲛皇鲛帝二人刚刚走出大殿,突然有一个小身子扑入二人的怀中,还未低头看,那个小身子已经开始哀嚎了,只是没有一滴眼泪。 “格萝,你怎么了?“鲛皇大惊,搂住怀里的孩子,心都揉着了一团。 “郑申欺负我!!我被欺负了!!“格萝蛮不讲理的跺脚。 郑申,郑申是谁?皇帝二人都露出了疑惑。不远处一个青年皱眉跪倒,无奈道:“下官郑申。“ 格萝听到这,停止了哀嚎,扭头瞪他道:“你难道不应该说你有罪?!“ 郑申温柔而无奈道:“我只是没给你买糖葫芦。“ “我可是贵客!你给我买一串糖葫芦!不应该吗?!“格萝愤怒的大叫,他骄傲的转头,希望能得到舆论的支持。 众人听了,皆点点头,觉得这郑申太抠,有点鄙夷。 郑申像是牙疼一样,扭曲了脸,继而平静道:“格萝殿下,您吃了三十九根糖葫芦“ “那重要吗?!重要的是有一串你没给我买!“ “吃四十串您会生病的“ “我不管!!我就是想凑个整!!吉利!!“ “四十不吉利“ “你!“格萝气极,又转身扑进鲛皇的怀中:“我不管我不管他欺负我了!!!“ m。 第五十八章 反悔 鲛皇鲛帝二人也极为尴尬,一人扮白脸,安抚哄慰着耍赖的格萝,一人则在一旁小声的呵斥着。 季宴皱眉,回头探究的看了一眼季明思,季明思见了,犹豫一下,上前小声道:“是前郑丞相之子郑申,前些日子随军师抵达了京城。“ “哦?“皇帝玩味的看向郑申,眼中射出了一丝阴冷:“郑丞相之子?郑丞相?就是之前在大殿上大言不惭诋毁寡人名誉的郑知路?我倒忘了他还有个儿子在。“他说到这,眼中杀机立现。 季明思飞快的捕捉到了季宴眼中的冷意,急忙补充道:“父皇有所不知,这郑申为人敦厚正直,在军中极有威望,年少出征,为大昭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北境未平,西境又起,郑申如此栋梁之才,万不可轻易割舍。“ 季宴冷静想想,觉得季明思的话不无道理。可季明思这样,终究不为他所喜,他白了季明思一眼,冷道:“你最近的话,又开始多了。“ “儿臣不敢!“季明思作慌张状,撩袍就要跪倒,被季宴抬手拦住,这才松了一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陪侍在季宴身边。 季宴先是向鲛皇鲛帝二人颔首,致歉道:“寡人治下无方,让两位殿下见笑了。“ “是我们教子无方才对。“鲛皇鲛帝二人也愧疚的点头,他二人心中明白,必定是格萝嚣张任性,可又不好过于斥责。 此时的格萝还在与郑申饶舌,郑申早已不再理他,任由他自己撒泼,目不斜视的跪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季宴看着郑申的音容相貌,总能想到那个“大义凌然“的郑知路,心中的无名火噌噌的燃起来,他与徐夜交换了个眼色,打定主意用这个借口,将郑申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与徐夜交换眼神只是一瞬间的事,却被大殿内所有人看了个仔细,暮月知道季宴没有好心眼,急了,想冲出来帮郑申挡罪,被尹轶一把拉回。想以尹轶病弱之躯,想揪住武艺高强的暮月并不容易,可这个柔弱书生偏偏做到了,并且一把把暮月甩了个踉跄,自己走上前,突然大声呵斥郑申道:“我就交给你这么点事情,你都做不好?!“ 郑申极少被尹轶呵斥,瞬间羞红了脸,不敢辩解一句,只垂头不语。 尹轶并不放过他,反而不依不饶道:“平日里你就不长脑子!我让你陪个贵客,你也能陪成这个样子!你十几岁就跟在我身边,与我东征西战,难道连这点待人接物都学不会吗?!“他这几句话,倒是越说越狠了,生生将郑申看做未及弱冠的小儿呵斥,郑申被他说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暮月却听出来尹轶话中的意思了,心中暗笑这老狐狸,关键时刻还是很讲意气的。他先是说了郑申的笨拙,又点明了是自己要郑申去陪贵宾的,一下子就将这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而后又说了郑申与自己东征西战多年,立下了汗马功劳,暗示郑申是有功之辈。一来二去,明降暗升。 尹轶说完,来不及看郑申的表情,转身跪倒在地,目光炯炯的看着季宴道:“陛下,微臣有罪。“ 他不跪倒好,他这一跪,在场许多人都跪下了。他们很多人是尹轶的部下,哪有主公跪了,部下却不跪的道理呢。暮月也拉着尹钦鸢跪下了,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季宴见这许多人跪下,极为不悦,冷道:“那依照军师看,该如何处置郑申呢?“ 尹轶叩首,朗声道:“微臣以为,应该依照军法,杖责五十,以儆效尤。“ 听了这责罚,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杖责五十,若是身体稍弱一点的,怕是直接就被打死了。就算是郑申这样武艺高强身强力壮的,也要十天下不来床的。这责罚,实在是过了。 季宴眯起眼睛看着尹轶,嘴唇努了努,是答应了的意思。这动作,季宴小时候就常做,只是他那是还是个俊郎瘦弱的少年,尹轶也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尹轶那时每日被季玖儿欺负的下不来床,每日在军中都躲开季玖儿,经常就会碰到季宴,小少年偷偷朝他努努嘴,小声道:“姐姐在呢。“ 风水流转,那个小少年如今已经变成了万人之尊,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充满了敌意,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季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可好在,那一天不是今日。 尹轶见季宴答应了,转身朝郑申点点头。郑申无奈的笑笑,当众脱去了外衫,只剩了里面的小衣。透过白色的小衣隐约能看青年姣好的身段,挺直的脊背。郑申的脸上没有表情时,也总是带着一点点笑意,让人不由自主的安心。暮月叹息的摇摇头,抱起尹钦鸢,与尹轶对视了一下,打算带小孩子离开,不想让他看到接下来的血腥场面。 突然,有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你们,你们难道要打他吗?!“ 尹轶无奈的转身,看向声音的主人,也就是引起祸端的格萝,无奈道:“没错,殿下。“ 格萝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他慌忙挣脱了鲛皇的怀抱,三步两步的冲出来,挡在尹轶和郑申之间道:“你凭什么打他!“ 尹轶很头疼:“殿下,难道不是您要责罚与郑申“ 格萝一时有些语塞,眼珠子转了两转,怒道:“我不管!反正我不许你们打他!我反悔了!“ “是么?“尹轶轻笑:“那格萝殿下,是吧我们大昭国的律法,当做儿戏了是么?“ 这帽子扣的可就大了,格萝再顽劣,此时也慌乱异常,求救的望向自己的双亲,只是鲛皇鲛帝二人也不好插嘴,只示意格萝回来。 “可郑申是我的人啊!你们让他给我当随从,自然就是我的人!在我走之前,你们都没权利打他!“ 这话倒是正好说在尹轶心坎上了,他唇角不由自主的扯起笑容,又飞快的收起来,扭头看向季宴做为难装状:“陛下,这“ 季宴也被这场闹剧折磨的有些心烦了,摆摆手道:“那便给格萝殿下个面子,折半吧。“ 格萝听了,还想争辩些什么,突然身后传开了郑申温暖的声音:“郑申谢过殿下好意了。“ “可是可是“格萝扭身,愧疚的望着郑申,说不出话来。 “没关系,没关系,殿下已经做的很好了。“郑申安慰般的笑道:“而且郑申欠殿下的糖葫芦,一定会还的。“ m。 第五十九章 探病 郑申终究还是受了责罚,二十五下军棍一下没少的砸在他的身后,痛的郑申脸色煞白,额头上满是滚落的冷汗。他强忍着剧痛,咬紧牙关爬起身,面色从容的谢了罚,腰背依旧挺直如常。他近些年也褪去了青年的青涩与圆润,虽说是笑面,皱紧眉头时却显得更加刚毅。 就算郑申再坚强,这身后的伤还是实打实的在叫嚣着。尹轶下了铁令,在伤好之前不许他乱跑,要他留在军师府养伤。 郑申依然是不敢违抗,况且军师府衣食住行百般周全,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可偏偏尹轶下令,床都不许他随便下,这岂不是要闷死他!郑申心里虽然这么想,脸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不满,每日乖乖的趴在床上望着床头的雕花发愣,只盼着太阳快点落山才好。 平日里尹钦鸢常常回来和他作伴,暮月来得也勤。尹轶下令要郑申装出病入膏肓的样子,暮月和尹钦鸢两个人乐得帮忙,每日在郑申的放门口点上好几个药炉,草药味飘得十里地都能闻到。 郑申在屋里被草药的味道熏的咳嗦不止,在屋子内大声抗议,暮月只做听不见,还时不时的将草药的烟气往屋内扇,气的郑申道:“暮月!你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暮月进来笑道:“郑大公子哪里不适了,要我来帮忙?“ “你不帮忙,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郑申叹气道:“军师说没说我这病,要装到什么时候“ “也就两三年吧“暮月随意道。 “什么?!“郑申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军师这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暮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差点从床上翻下来的“残疾人“,无奈摇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说什么信什么,脑袋里是不是有水?“ “你脑袋里才有水呢。“郑申反驳道。他气恼地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一脸贱笑的暮月,偷偷噘嘴嘟囔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才亏呢,为了一串糖葫芦遭受这无妄之灾,你还嘲笑我,感情你没挨打了“ 暮月噗嗤一笑,抬手照着郑申背后的伤处轻轻拍了一巴掌,看着他疼得差点跳起来,满意的点点头,道:“你这点小伤算什么,当年军师罚我的时候可比这狠多了,那才叫皮开肉绽啊“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一般,害怕的打了个寒战。 “军师脾气很好啊,怎么会。“郑申一脸的不可置信。 暮月轻哼一声道:“那是你没触到他的逆鳞,我跟你讲,就这等迂腐的读书人心思最为狠辣,他们读多了圣贤之书,学会了用大道理掩饰自己的残忍和愚昧,而他们骨子里,却还是那个他们,丝毫不曾改变过。“ 暮月说到这,笑着拍了拍郑申的肩膀道:“郑申,你虽然追随主公多年,却没有我长。大多数事情,主公都还当你是个孩子,将黑暗面都遮掩好了才给你看。你我二人,你在明,我在暗,所以你觉得主公是鞠躬尽瘁的贤明之辈,而在我眼里,主公就是一个满肚子坏水的老狐狸。这就是你我的宿命,谁躲谁折寿。“ “可是“郑申皱起眉头,还想再问几句。突然门外传来了响亮的喊声:“郑申!郑申你在这吗?!“ 话音未落,尹钦鸢已经跌跌撞撞的冲进来,一脸慌张道:“怎么办!格萝殿下来了!“ 暮月道:“来了就来了呗,慌什么。“尹钦鸢叫暮月四平八稳的坐着,心中的慌张减轻了不少,只是疑惑道:“格萝殿下来了,郑申哥哥伤已经好了的事,不就漏了吗。“他说完,扭脸看了看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的郑申,心中又开始慌了。 “怕什么,漏不了。“暮月道。他看了看郑申,探究的上下看了一圈,对上了郑申的眼睛,突然扯起微笑道:“郑申老弟,对不住了。“ “什么“郑申还未反应过来,突然后背上挨了重重的一击,他猝不及防的“啊“出声来,又急忙讲后半截声音吞回去,变作一声闷哼。他此时疼得脸色煞白,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唇色苍白,眉头紧皱,恰好是重伤未愈的模样,甚至眼底还泛着一点泪光。他这可怜巴巴的模样恰巧对上了跨进房间的格萝的眼睛。格萝顿时愧疚的无以复加,冲过去盯着郑申,撇撇嘴道:“没想到你伤的这么凶。“ “那可是军棍诶。“暮月在一旁没好气道:“格萝殿下身娇肉贵依然是没受过这份苦了。“他装得极其无辜,丝毫不去看郑申埋怨他刚刚那一巴掌太重而谴责的眼神。 郑申有些担忧,他不知道自己是担心娇惯的格萝再一次耍赖,将这莫须有的罪名按在他身上,还是担心暮月说的话太重,伤害到了格萝。他抬头望向格萝,突然心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郑申知道鲛人一族是不分男女的,可格萝身姿姣好,蓝色的皮肤晶莹剔透,明亮的眸子像是含着秋水,又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垂在腰际。嘴唇微嘟,额角有一个小小的花样,这样一看,倒是比一般的姑娘还要好看。郑申莫名的红了脸,低头不语。 格萝也看到了郑申上下打量他的目光。可令他感到神奇的是,他并不如往常一般感到恼怒,而是破天荒的感到羞涩和不知所措,他扭捏的后退一步,不敢看郑申的模样。 “诶诶诶,你们俩干嘛呢,相亲呢?“一旁的暮月突然道。两人听了这话同时惊醒,并都对自己刚刚的小心思感到害羞。格萝先开了口,道:“对不起,那****没想到你会受这样重的惩罚。“ 郑申想说,其实我也没想到他们真的会这么欺负我,早知道要受这个罪,我就给你买那第四十串糖葫芦了。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搪塞道:“郑申也有错。“ m。 第六十章 我错了 “你哪里有错!”格萝愤然张口,他声音太大,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环顾了一下目瞪口呆看着他的众人,有些尴尬,脸色涨红道:“看什么看!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没错没错。”暮月第一个回过神来,笑眯眯的点头道:“格萝殿下怎么会说错呢?格萝殿下说的话无条件是对的。”他的话里带着讥讽的味道,眼神也不再去看格萝,反而是玩味的看着郑申。郑申有些埋怨的看了暮月一眼,没出声。 暮月见郑申不说话,有些自讨没趣,扭头对一旁正在愣神的小孩道:“钦鸢你说,暮月叔叔说的对不对呀。” 尹钦鸢正因为暮月的话在发愣。他有些迷惑,在他心里这件事确实不是郑申的错,而那日在陛下面前每个人都说是郑申的错,连爹爹也一反常态的责罚了郑申,他不明白郑申错在哪了,又不明白如果不是郑申的错,为什么他还要默默忍受,视如甘露。尹钦鸢思虑再三,并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闷闷的说:“钦鸢不知道可暮月叔叔说过,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这就是从小荼毒别人家孩子的快感了。暮月非常满意的点点头,揉了揉尹钦鸢毛茸茸小脑袋,得意的冲郑申道:“听见没有,小主子都同意了。谁让你摊上了个土霸王,该着你倒霉。” “你怎么说话呢!”一旁的格萝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就是再迟钝,也听出来暮月话中有话了。暮月见他急了,反而更加从容道:“怎样说话?暮月就这一张嘴,自然是用嘴讲的话。难听不难听,也只能请格萝殿下多担待了。暮月不比郑申,一副忠肝义胆的样子,陛下放个屁他都觉得是香的。” “你!”格萝深觉的被冒犯了,气的站起身来抽出腰间的软鞭就要向暮月身上抽去。按理说要是普通人,这一鞭子下去就要皮开肉绽了。可暮月不是普通人,他自小经受过严格的训练,受过一般人不曾受过的苦楚,此刻他只用两指,便懒洋洋的接下了格萝愤而抽出的鞭子,巧劲一使,扽得格萝踉跄几步,险些跪倒在地。此时的格萝已经被彻底惹怒了,他站起身来,伸手指着暮月的鼻子道:“你等着!我必定告诉你们大昭的皇帝,让他治你的罪!” 暮月轻蔑的笑了,端起桌上的茶杯呷了口,突然厉声道:“我暮月一不拜天,二不拜地,我只拜我主公一人!你若是有胆量就去告!看看那大昭的皇帝用十万的御林军,能不能抓到我暮月的一根头发!”他原本长得有些可爱,此时瞪起眼睛来倒显得面目狰狞,吓得格萝退了一步,有些慌乱。他自小还没被这样吼过,又气又慌,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郑申叹了口气。他这才明白自打格萝进屋来,,暮月就对他百般挑衅的原因了。暮月这个人看似轻佻,不管什么事他都能不冷不热的插上一嘴,让在座的所有人都不舒服,实则是对什么都不在乎。暮月并不算护短,全天下他只是护尹轶一人的短而已。那日尹轶因自己的事,劳心劳力,回家之后咳出的痰都带了血丝。他听说这事后心中固然愧疚,可军师平日里身子就不太好,他也就没有太在意,没想到暮月竟然耿耿于怀至今! 郑申皱眉,轻声道:“暮月,够了。” “没够!怎么够了?!哪里够了?!”暮月厉声道:“我的话还有好多没说呢,怎么,不敢听了?因为他一时任性,连累你重伤,连累军师数日卧病不起?!郑申,你知不知道那日陛下想杀了你!” “我说!够了!”郑申突然闷声吼道,他狠狠地擂了一下床,怒道:“我郑氏一族,皆是忠良之臣,我的太爷爷,爷爷,都是为了守护大昭的疆土而死!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力诤佞臣,以命相搏!那日,如果陛下要我死,我郑申二话不说,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我不相信陛下会想置郑申于死地!” “郑申,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暮月冷笑道:“你以为你父亲死的很有价值么,他迂腐如你,明明活下来还能做更多的事,偏偏给自己戴上心怀大义死得其所的高帽,他的死,什么都没换来不是么。” 郑申咬紧了牙关,闭上了眼睛。他心中知道,暮月说的是对的,他也曾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反复在心中为这件事痛哭流涕。他父亲的死真可悲,死的毫无价值,什么都没有换来。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尹钦鸢吓得正襟危坐,瞪圆了眼睛盯着地面,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正当众人都默默不语时,一个声音轻轻的响起了:“对不起” 郑申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格萝扭捏的盯着地面,面色微红,鼻翼微动,小声重复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格萝从小受宠,性子蛮横,更是得理不饶人。有时候他甚至把这种行为当作了撒娇的表现,他没想过,自己这种行为会给别人带来这么大的危害,他更没想过自己一个无心的举动竟然险些置郑申于死地!格萝虽然骄纵,可并不是一个心思败坏的人,反而他心性纯良,像个孩童一般天真。这次确实是他的错,他固然害羞,尴尬,可也不会逃避。 “殿下也不必太过自责了。”郑申抬起头,温和道:“殿下并无恶意,郑申明白。”他二人一对视,又都涨红了脸。暮月呲牙咧嘴的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气氛不对,插嘴道:“格萝殿下,你们鲛人一族没有男女之分,没法跟人类在一起的吧。” 他这一说话,室内的温度又降到冰点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尹钦鸢都皱着眉头,十分鄙夷的看了暮月一眼: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呢!m。 第六十一章 午睡 自打这事过后,格萝似乎与郑申越发亲近了。他每日都借着探病的理由跑到郑申房间里腻歪着,有的没的说一大堆,讲他的家乡,他的手足,他房间中养的水仙,他院子里白石的小路。 郑申是个好脾气的人,不论格萝说什么都微笑着点头或是摇头,温柔的对待这个满是刺的刁蛮殿下。起先格萝会故意挑衅,想让郑申发火。可他的如意算盘全部落空的,郑申就像一块儿温柔的棉花,不论他怎么打,都没有丝毫的反击。慢慢的,格萝也觉得这种行为太没趣了,也就放弃了。 “喂,我说,郑申。“格萝一边趴在郑申的床上翘起脚丫前后摆动,一边啃着苹果含糊不清道:“你每天装这么严肃,不累吗?你看你坐的那么直干吗,你会不会懒散一点,懒散!“他说着,在床上翻了个滚,发丝有些凌乱的贴在脸上,笑眯眯的拍拍身边的空地,道:“快过来啊!“ 郑申无奈的摇头笑笑,放下手中的毛笔走向格萝。他走到床前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注意一下男女有别,又突然想起鲛人是不分男女的,暗自嘲笑了自己两句。格萝总是撒娇,还留着长头发,自己竟然潜意识里把他当个女孩了!他想到这,也不再犹豫,躺在格萝身边,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眼睛盯着床顶的雕花。 郑申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人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所以他从未想格萝一般懒散的过活过。他躺在床上,四肢僵直,双腿并的紧紧的,胸口恰到好处的起伏着。 格萝叫他这样,恨铁不成钢的爬起来,坐在郑申身边“嘶——“了一声,上下瞄了一下,伸手狠狠的拍在郑申的大腿上,疼得郑申猛然一抖,险些爬起来。 “放松放松,放松你不懂吗?“格萝又在郑申身上拍了好几下道:“你没晒过太阳吗?“ “没有。“郑申老老实实的答道。“那你闲下来的时候都干什么“格萝翻了个白眼,又问道。 郑申想他从小时间就安排的特别满,读书习武,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里会有闲下来的时间。只得回复格萝道:“我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一次都没有?“格萝怀疑道。 “好吧,其实有一次。“他的记忆中确实有一次,父亲外出,先生又托病,他一个人趴在书房的桌子上,看着屋檐边的雨点一滴连着一滴的坠落在地,将石阶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坑。下雨时,空气中有一股好闻的清新凉风,他极喜欢,于是便托腮,看了一下午的雨。 他如实和格萝讲了这个故事。格萝听了并不表态,只是眉间莫名的舒展了,眉眼中带着一丝笑意。他一笑起来整个人明媚了不少,道:“等回头,你和我一起去郊外晒晒太阳吧。“ “大冬天的,不好吧。“郑申苦笑道。“怎么不好,冬天的阳光,最舒服了。“格萝一脸你不识货的样子,俏皮的擦了擦自己的鼻子。翻身在郑申身边躺好,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角,突然小声嘟囔道:“我困了“ “殿下是要我准备马车吗?“郑申想要起身,被格萝伸手拽下:“不,我想睡在着“ 郑申的被褥有一股好闻的清香味道就好像他形容的雨水的味道,干净,澄澈。格萝在被褥的拥裹下越发的困倦,脸色绯红:“我就睡一会儿一会儿“ “那我去给殿下“郑申说道,他话说了一半,发现身旁的格萝已经闭起眼睛睡熟了。想起身,自己的衣角还攥在格萝的手心中。他权衡再三,觉得强行起身一定会吵醒格萝的,无奈之下,便躺在格萝身边一动不动。 这样一来,他无事可做,便像年幼时看雨水一般,认真的打量起格萝的脸来了。 不得不说,格萝安静的时候,显得更加的秀美俊俏。大概是因为鲛人没有男女之分的缘故,格萝的脸上既有少年的俊郎,又有少女的柔美,两种好看和谐的融合在一起。格萝的睫毛很长,眉毛有些浅,鼻梁高挺,下颚线十分分明,嘴唇粉嘟嘟的,鼻子颤抖了两下,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郑申觉得他十分可爱,看向格萝的眼神就更加的温柔了。他鬼使神差的抬起手,想摸摸格萝的脸。突然格萝整个人向他贴过来,把他吓了一跳,以为格萝醒了,结果格萝哼唧两声,抱紧了郑申的右臂,睡得更熟了。 “小坏蛋“郑申小声笑道,伸手轻轻点了点格萝的鼻子,又突然觉得自己无礼,急忙缩回了手指,羞红了脸。 格萝倒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呼吸声越发的平稳了,郑申听着格萝的呼吸声,也是困意上涌,支持不住,不多时,也睡着了。 这一睡,便是一下午。待郑申醒来时,屋外早已漆黑一片,不再是中午的明亮模样。这一觉睡得他极舒服,当即伸了两个懒腰,满意的打了个哈欠。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 格萝呢!他惊慌的爬起身子,果然,身旁的格萝已经不在了,伸手摸摸被褥,已是冰凉的,格萝已离去多时了。 他的心中涌上了一种莫名的情绪,有些失落,有些担忧,坐在床边,呆呆的愣了半响,心中有一股无法压抑的难过,不知从何而来。 他突然意识道,自己不会是真的喜欢上这个鲛人殿下了吧。这个想法太可笑,他又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嘲笑的撇撇嘴。 可是格萝究竟去哪了呢?郑申叫仆人进来问了问,果真,他睡着没多久,格萝就已经回宫去了,走之前特意嘱咐仆人们不要吵醒他。 他心中暖暖的,想格萝终于善解人意了一把,微笑着,走到了铜镜前,突然整个人像冰块一样,冻住了。 他的额头上明晃晃的用毛笔写了一个“笨“字,字写的歪歪扭扭的。郑申气结,怪不得刚刚那个仆人进来见到自己一脸嗤笑怪不得 m。 第六十二章 未加责罚 格萝与郑申这边暗生情愫一事暂且放下不提,那日菖蒲与夏延枚大闹官府后,两人着实互相安慰了许久,直到日落十分方回。两个人都战战兢兢的,不但延枚有不得下山的禁令,菖蒲也违了门禁。出门惹祸时天不怕地不怕,到了回家交差是却怂的你推我搡。延枚自打进了书院的大门,就躲在菖蒲身后探头探脑的,生怕徐纵从哪块石头后面蹦出来把他爆打一顿。 可令二人惊奇的是,徐纵并未对二人多做指责,反而耐心的听了菖蒲磕磕巴巴的讲完了故事的全过程。期间延枚几度插嘴,被烦躁不已的徐纵扔到门外罚站。延枚委委屈屈的撇着嘴站在廊下的阴影中,把因任务外出回来的白芨逗了个前仰后合。 “延枚哥,你在这干吗呢?“白芨忍住抽动的嘴脸,一脸坏笑的问道。 延枚的眉毛不经意的抖动了一下,憋气回头,挤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我在求雨。“ 白芨噗嗤一声闷笑,鼓起腮帮子道:“那,你加油“ 延枚脸上的笑容越加的完美:“多谢。“ 白芨再也忍受不住,大笑出声,几乎要翻倒在地了。 屋内的徐纵对院子内的骚动充耳不闻,反而一直耐心的看着菖蒲,听明白事情的原委后也没有多加指责,反而解除了延枚的门禁,不再将他囚禁在后山。菖蒲心内欢喜,又对徐纵突然的解禁心怀诧异。她很少惹是生非,犯了错心里愧疚,见徐纵不责骂她,心里更是过意不去,垂头上前一步,轻轻扯了扯徐纵的腰带,小声道:“老师对不起“ 徐纵一愣,这个动作恰巧是菖蒲的母亲季玖儿幼时和他撒娇常做的动作,没想到菖蒲不知何时,也开始这样了。 他微笑一下,伸出了宽厚的手掌。菖蒲以为徐纵要打自己,吓得急忙闭上了眼睛,却感受到徐纵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头顶。 “菖蒲,你受苦了啊“徐纵轻轻拍了拍菖蒲的头,微笑着叹气道。 小姑娘本来已经不委屈了,一被摸头,反而鼻酸起来,微微垂下了头。徐纵见她如此,也不拆穿,笑道:“你去把延枚叫进来吧,他也辛苦了。“ 菖蒲仰起头笑笑:“我们不辛苦,老师才辛苦呢!“ 徐纵道:“连你也像他们这般油嘴滑舌了,可你说,为师怎么就这么受用。“他慈爱的盯着菖蒲,像看着自己的小孙女,怎么喜欢,都喜欢不过来。 自打那日后,延枚自由了许多。每日跟着白苏几人读书习武,闲下来就与菖蒲每日腻歪在一起,两个人望着炉火,喝茶发呆,说胡话。 “延枚,你说我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菖蒲问道。“什么样子?“延枚望着炉火出神道:“大概还是这样吧,只不过你变成了老妪,我变成了老翁,没什么区别。“ 菖蒲笑笑,脸微微红了,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跳动的炉火。她常常觉得,自己从不喜欢那些轰轰烈烈你死我活的爱情,那样的爱情太惨烈,又太单薄。若不是相扶半生,白发共染,新冢白骨渗入泥土,她未必稀罕。 “延枚我们就这样下去吧“小姑娘温柔道:“不要改变因为,因为这样极好极好“ 看到你的脸,我便想不到这世界上更美好的东西了。我的心中有个广阔的世界,而那个世界中,全都是你。 阿元近日变得越发的忙碌,阿元的爷爷,顾氏一族的族长,进京一事已经提上了日程,她每日都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绘制各种观测的星象,忙的是焦头烂额。 白芨经常会去看她,菖蒲和柳染也会每日去看看,可众人都怕耽搁了阿元的进度,每日都是略坐坐就走了。这日,众人从阿元的房间里一齐出来,均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阿元坐在书桌前,两边摞着比她脑袋还要高的画纸,大眼睛熬得通红,鼻子一抽一抽的——她又生病了。 延枚道:“她这样下去病会越来越重的,不画不成么?“ “当然不成,“白芨叹气道:“你不知道阿元的爷爷多难对付,太可怕了。“ “怎么,阿元的爷爷还会打骂她不成?“菖蒲瞪圆了眼睛诧异道。 “那倒不会,阿元那个小身板,她爷爷三两下下去,就把她给打死了。所以他爷爷,一向是拿阿元的父亲出气。“白芨撇嘴道:“你不知道,前几年有一次阿元出了纰漏,她爷爷当着她的面险些打死了她父亲。阿元那次急火攻心。大病了一场,天气暖和了才稍微好转呢。“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白苏道:“所以我们,还是少打扰阿元为好。“ 几人都点头称是,如今,不打扰阿元,就算是帮她的大忙了。 这时,院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稚嫩的童音:“菖蒲姐姐!“ 菖蒲转头,不用看都知道是谁,笑眯眯的看着展开双臂朝她飞奔而来的小孩,笑道:“钦鸢,你怎么来啦!“她记得在军师离开京城之前,他都会待在家里的。 尹钦鸢在菖蒲面前站定,笑嘻嘻道:“因为郑申哥哥说要来见你!“ 郑申?郑申是谁?菖蒲正疑惑着,一个身穿蓝衣的俊郎青年走上前来,朝菖蒲深深的行了个礼道:“郑申见过夏小姐。“ 菖蒲还未反应过来,延枚倒是先急了,撸胳膊挽袖子的冲过来大叫道:“你是那日偷袭我的人!!“ “对,我就是那日替你解围的人。“郑申温柔的笑道:“几日不见夏公子气色越发的好了。“ 延枚见他不恼,也不好在发火,只得轻哼了一声,以表不忿。郑申见他如此,笑得更加温柔道:“今日前来,不为别的,是有人想要向你们道歉。“他说完,深深的看了菖蒲一眼道:“尤其是对夏小姐。“ 他说罢,扭头朝院门外喊了一声:“进来吧。“话音刚落,一个蓝色的小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 m。 第六十三章 致歉 众人心中都画了个大大的问号,这人是谁啊?在场的几个人都还没有机会见到鲛人一族,此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郑申见几个小孩都懵懵的,心中一阵好笑,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温柔了,他回头,冲那个犹豫的小脑袋轻声唤道:“快进来吧,别害怕。” “谁害怕了!”门口的格萝瞬间炸毛了,三步两步的冲过来,使劲在郑申身边站定了,脚跺在方砖上,发出了“啪!”的一声,仰起脸,用鼻子对着菖蒲没好气道:“那天对不起了!” “什什么?”菖蒲瞪圆了眼睛,手纠结的攥住了衣角,脚下不经意的往后蹭了蹭,不知该接点什么。这也正常,那日格萝带着兜帽,将他那头好看的蓝色长发严严实实的遮住了,脸上又被他自己用泥土抹得污垢不堪,泛蓝的皮肤被掩盖住了,只剩了亮晶晶的大眼睛,菖蒲能认出来他,就怪了。 “你不认识我?”格萝见菖蒲没有任何反应,反而一脸痴呆样的盯着他,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是一般,夸张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顿的重复道:“你!不!认!识!我?!” 正常的明白人情世故的人,这会儿就应该装作扶额状,一边故作悔恨一边拍大腿的说认识。可是菖蒲不是一般的人,菖蒲是老实孩子不撒谎,犹豫了一下,非常诚实的点头道:“不认识。” 格萝翻了个白眼,几乎气的要昏厥了,直嚷嚷着要郑申扶他回府吃点什么药冷静一下。 夏延枚眯起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傲慢的姑娘————因为格萝的长发和秀美的面庞,他自作主张的认为格萝是个姑娘————虽然认不出来他是谁,但是感觉到了来者不善,又见到郑申在他身旁,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人与那日菖蒲吃的冤枉官司有关,眼中射出的光就越发凛冽了。 郑申自然是一下子就发现了夏延枚眼中的不善,也只是微笑,并不说什么。一旁的白苏素与郑申相识,上前一步行礼道:“郑大人屋中小坐可好?” 郑大人?菖蒲与延枚皆是愣了一下,一旁的白芨解释道:“这位就是郑知路郑大人之子郑申。” 菖蒲与延枚二人这才收起了怀疑的眼神,眉眼之间满是敬佩与仰慕。郑申只是笑着点点头,伸手拍拍还在张牙舞爪的格萝道:“格萝,我可没有教你这样的做客之礼。” “哦”格萝马上就泄了气,收起了得瑟的模样,趁郑申不注意偷偷扮了个鬼脸。郑申只作看不见,笑着提点道:“我们今天干嘛来了?” “道——歉——”小鲛人一脸不忿拖长音道。 “对了。”郑申忍笑拍拍格萝的小脑袋,像对待一个稚童一般。格萝气结,他昨日心血来潮,说要与郑申打赌,约定好输的那个人要事事听从赢的人。偏他运气太背,所以今日就变成了郑申的小侍从,没想到这个讨人厌的郑申赢了之后提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格萝上门去道歉。格罗虽然张狂,却不是不守信的人。恰恰相反,他觉得守信才能体现出打赌的意义。所以他虽然千般万般不情愿,还是答应今日来书院认错。 “就是我啦我就是那个”他边说着,边用双手挡住了额头和嘴巴,只露出眼睛,闷声闷气道:“我就是那个,抢了钱包还嫁祸给你的人,对不起。”他刚说完,脸唰得一下就泛红了,整个人从头热到脚,心中有些泄气,一扭头,对上了郑申温柔深邃的眼睛,心中翻腾的感情稍微平和了些。 “啊!我想起来了!”菖蒲惊讶的点点头:“我认得你!”她上下打量了格萝一下,笑眯眯道:“原来是你呀。” “你难道都不生气吗?”格萝诧异道:“都是因为我,你才会进官府的诶!” “当时或许吧,但是现在已经不气了。”菖蒲道:“大多数时候,我都不会生太久的气,有些是因为不值得,有些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忘记了。” “这样倒是好”格萝听了这番话,心中真的有些内疚了,害羞的晃了晃头,向菖蒲伸手道:“那我们就是朋友喽!”格萝一向不拘小节。 菖蒲犹豫了一下,笑吟吟地伸出手,刚要握,格萝的手就被另外一个人握住了了。夏延枚微笑着攥紧了格萝的手,缓缓道:“这么说来,你就是最近非常出名的格萝殿下了?” “没错。”格萝点头道。 “那,鲛人没有男女性别之分?”继续问道。 “嗯,是这样的。”格萝回答道。 “也就是说,你既是男人,又是女人喽?” “嗯”这个说法好像就不对劲了。格萝一边犹豫,一边想向延枚解释一下,突然“啪”的一声巨响,手心一阵发麻,自己的手被大力的打开了!! “你干什么啊!”格萝吃痛不已,瞪眼道。菖蒲也埋怨的看了延枚一眼,好像在指责他。夏延枚暴跳如雷:“你是男的!!你是男的,还想碰我家宝贝姑娘的手!!啊?!” “诶呀,不要这么小气嘛~”白芨幸灾乐祸,顺势伸手搭上了菖蒲的肩膀。 “白芨!!你那个手不想要了是吧?!啊?!你给我放下来!!” “那我呢?”柳染也嬉皮笑脸的顺势保住了菖蒲道:“我是女的,总没问题吧。” “不行!!”延枚继续张牙舞爪:“不行不行不行!你每天打扮成这样谁知道你是男的是女的!不行给我放开!!” 菖蒲羞红了脸,连忙冲上去捂住延枚的嘴巴,慌张道:“延枚,你又在胡说了!你别瞎说啊!”夏延枚却挣开了小姑娘的束缚,站在院子里大声吼道: “谁也不许碰我家宝贝姑娘!!谁!也!不!许!” “夏菖蒲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我!!一!!个!!人!!的!!” 你们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一分一毫,哪怕是毛发,哪怕是眼泪,哪怕是她某日摘下的一朵鲜花,都是妄想。 m。 第六十四章 暗生情愫 众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便到了傍晚。格萝与菖蒲延枚二人冰释前嫌,还成为了要好的朋友。分别时几人都依依不舍,格萝夸下海口,让几人回头都随他上南边玩去,他必定好生招待。 “那我呢?”郑申在一旁笑吟吟地插嘴道:“你是不是也要好好招待我?” 格萝冷笑回头:“你还是别去了,我们不想带你玩。”郑申哑然失笑,眼中难得有些俏皮的神色。几人寒暄几句,就此拜别。 回去的路上,两人同乘。郑申并不如往常笑眯眯的样子,反而一直在想些什么。格萝忍了一会儿,实在耐不住寂寞和好奇,皱眉问道:“郑申,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我在想”郑申犹豫良久,皱眉道:“你真的不愿意带我玩么?” “噗。”格萝嗤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太可爱了哈哈哈哈!”一旁的郑申更为不解:“格萝别笑了,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格萝好容易收住笑,对上郑申认真的眼神,又扑哧道:“郑申,我只是开了个玩笑,那只是一个玩笑。” “可是我并不觉得好笑”郑申叹气道:“我竟然当真了,心中还有些难过。” “郑申,都没有人和你开过玩笑吗?”格萝盯着他,抿嘴道。“当然有,只是只是我大多数都听不出来。”郑申接着叹气:“他们说太我实在,可我并不觉得他们在夸我” “他们在夸你呢,嗯没错,不要怀疑。”格萝坚定的点头道,伸手拍了拍郑申的肩膀。郑申看着格萝一本正经的样子,越看越是喜欢,想伸手捏捏他的脸,手刚探出袖子,就缩了回去。 郑申很明白,他与格萝之间,不能,也不可能发生些什么。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种族所不容的,是为外人诟病的。格萝不知收敛,那么这等残忍事,就必须要由自己来做,还好格萝大大咧咧,并不专心于****,对他也只是朋友之谊,这让郑申在好几个不眠夜,都长吁了一口气。 他很羡慕延枚与菖蒲之间的感情,他想他终其一生,都没有能力这样毫无保留的去爱一个人,这对于他,对于被爱的人来说,都是一段无法偿还的孽缘。 他正想着,格萝突然开口道:“郑申,等你空闲了,去我的家乡,我带你去看樱花吧。” “京城也是有樱花的。”郑申道:“你若是想看,我们可以去看。不过要等到春天,天气转暖了,才有的看。我们可以去看梅花。” “好啊好啊!我们去看梅花!”格萝兴奋的转头看向郑申道:“我最喜欢看梅花了!!我的家乡没有梅花,我只有在书上才见过”他说道一半,突然停住了,目不转睛的盯着郑申看,眼中像是有大海一般。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看过一本书,书中画着好看的梅花,梅花树旁站着一个儒雅的人,有些悲伤的微笑,似乎是在为凋零的梅花而难过。那个人,似乎与眼前的郑申重合了,他似乎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总是挑衅郑申的。看花人也好,郑申也好,格萝都希望他们能活得坦率一些,不要难过时,还要努力的微笑。 “宫中的梅花开的就很好,不知道你看到了吗?军师府也有,我们刚刚去过的书院也有。啊,我们还是去郊外看吧,听说郊外有一片梅林开得极好。不过梅花虽然好看,种植起来也有很多讲究,既不能太旱,也不能太涝,而且还要种在明亮通风处。梅花也很有用处,可以提炼香精,也可以制成乌梅,生津止渴。” 郑申的声音很好听,说到激动处眼睛会微微闪着光,像春日里水光潋滟的湖面,缓缓地,动情地娓娓道来。 “我们,真的要一起去看梅花吗?”格萝的眼神越过郑申,穿过车窗,望向了不知名的远处。郑申只当他是累了,并未回答他,只轻声叫他道:“格萝?” “什么?”格萝听到郑申的声音,缓过神来,恰好对上郑申笑吟吟地眼睛。格萝的心,再一次准确无误地,被掏空了。 他感到自己从头热到脚,不是因为羞涩。那几乎是一种灼痛,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好像在被烈火焚烧着,嗓子眼也疼得说不出话来,他抬手,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燃烧,眼前却逐渐变得模糊,头上像是坠了千金的重物,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郑申,郑申”他无意识的呢喃着,双眼空洞无神的望向郑申,全身的血都在沸腾。 郑申并未注意到格萝在一瞬间出现的异常,只当格萝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连忙上下打量了自己一下,最后发现自己的袖口,印有暗蓝色的梅花印记,以为格萝在看这个,不由得笑道:“你看,你最喜欢的梅花,在这呢。” “是啊在这呢”格萝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而炽热,他听见郑申的声音,眼前竟然一下子变得清明了许多。周围还是一片模糊,唯有郑申,如此清晰。他的袖口印着几朵暗蓝色的梅花,美丽的几乎让格萝窒息。他强忍不适,伸出手去抚摸那梅花,喃喃道:“原来,我一直寻找的梅花,就在这呀” 他说着,低头,捧起了郑申的手,深深地吻上了那朵,暗蓝色的梅花。 “格萝,你”郑申慌乱了:“你知道的,我们不能” “不能什么”格罗没有抬起身子,嘴唇依旧贴在郑申的手上,随着马车的颠晃,他柔软的嘴唇会不时触碰到郑申的手,温热的气体向郑申的虎口处袭来:“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他用手攥紧了郑申的手:“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格萝,你的手好凉!”郑申惊呼道。 格萝却没有再回话,他直挺挺的晕倒在了郑申的怀里,手依然攥着那朵梅花,没有松开。 m。 第六十五章 疑问 季明思因鲛人,年月等事宜,在宫中忙的寝食不安,等他将一切安排妥当,空闲下来时,发觉自己已经有好几日没见过柳染了。 书院就在那,柳染就在那,哪也不会跑。可季明思就是不放心,几日没见柳染,他的心就很慌,又很思念妹妹,决定在傍晚时分去书院一趟。他一想到去书院,心情就很好,走起路来,也轻松了许多。看了两页书,决定出门逛逛。 难得白苏不在身旁,他心中很自在。平日里白苏无时无刻不陪在他身边,固然是好事,可时间长了,季明思也常常会想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的。他徘徊了两圈,想起御花园的梅花开的正好,便朝着御花园去了。 偏偏,天不遂人愿,也可以说是冤家路窄,还没走到梅林,季明思就看到了那个极为熟悉的身影。他转身就想走,没想到被那人看了个正着,三两步冲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季明思下意识的甩开了那只手,甩开之后,才发觉那人的手冰凉至极,像是冰雪一般。抬头又对上了那人温和的眸子和略显苍白的脸,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尴尬。 “还真是记仇啊,太子殿下。”尹轶微笑着,无奈的摇摇头:“尹某还想着太子殿下如今已长大成人,不会再仇视在下了呢。” “谁仇视你。”季明思撇嘴,偷偷翻了个白眼。尹钦鸢不在,他不必再装作兄长的稳重样子,更不必对尹轶说着酸性的客套话。尹轶见他小儿之态尽显,心中反倒温暖了许多,不由得开口逗他:“你不仇视我,脸拉那么长干什么?” “冻得。”季明思皱眉,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甩给尹轶。 尹轶望着那个因为负气而扭过去的小脑袋,知道他是一时搪塞,可心中总是有些担忧,不由道:“天气冷,该多穿些。”他说着,看到了季明思因为刚刚甩手而有些挣开的披风,抿嘴,伸出修长纤细的手指,将季明思的披风系好,笑道:“还要像小时候那样,帮你系个蝴蝶结?” 季明思一愣,心中有什么东西缓缓的化了。他已经许久没听过别人在衣食住行上嘱咐他些什么了。连妹妹,也只会笼统的说一句:“照顾好自己。”而不像眼前这个人,拉紧他的衣服,嘱咐他:“多穿些。” “军师的手,还像原来一样好看,哪里像是个带兵打仗的人。”季明思低头轻声笑道。 “是啊,就像你小时候总笑话我百无一用是书生一样。”尹轶道:“我倒也能把自己锤炼成西北大汉的模样,可惜老天不成全,身子反倒比年轻时还要弱。” “我怎么不觉得你年轻的时候身子弱。”季明思嗤之以鼻。尹轶笑道:“你现在要我揪着你背书,我也是做不到了。”季明思红了脸:“我哪里有那么顽劣不堪。”尹轶叹了口气,微笑着望着季明思,眼中闪过了一丝悲伤。他想像往时一般,抬手摸摸季明思柔顺的头发,却又忍住了,只凝视着季明思,看着这个初长成的少年越发的出挑,眉眼俊朗,甚至有几分自己年轻的样子,心中甚是安慰,不由得道:“是啊,我一直都知道,明儿真的真的,是个好孩子啊。” “我当年答应公主,收你为徒,教你知人明事的道理。我与公主都不曾盼着你成为栋梁之材,只想着你别走岔了路,做一个正直良善的人就好。谁知一时间风云变幻,先是公主被迫出征,战死沙场,而后你被推上了太子之位,满朝的豺狼虎豹皆对你虎视眈眈。北境西境告急,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一点点循循善诱你了,明儿,尹某一直知道自己逼你过甚,可又无可奈何。如今你大了,有了青年的模样,尹某才敢将这心酸讲给你听,只盼着你能体谅尹某一番苦心。” 尹轶说的十分动情,苍白的脸上都添了几分血色。 明儿是季明思的乳名,只有那么零星的几个人知道。在他有了少年模样之后,尹轶一直叫他太子殿下,再没人知道太子殿下曾经是爱吃糖爱流口水爱爱摔跤的小娃娃明儿。他在一夜之间被迫蜕变,被迫长大,被迫在满是荆棘的前路上挣扎,连一颗泪水都不能轻易落下。而如今,他站在尹轶面前,那个人有着与自己如此相似的眼睛,听着他用熟悉的温柔嗓音,唤自己明儿。 “军师还真的,一如既往的会蛊惑人心啊。”季明思微微仰头:“若不是我与军师相识数年,怕是也要被你骗了。” 尹轶一下子就滞住了,满腔的话哽在喉咙,却说不出来,忽然刮过一阵寒风,夹带着凋落的梅花瓣,将尹轶银白色的披风角和耳边垂下的头发微微吹起,隐隐露出了他已有些许泛白的鬓角。他丝毫没有生气,还是平静的望着眼前这个忽露决绝的少年,玩笑道:“尹轶在太子殿下眼中,真是个不堪的人啊。” 季明思垂头,忽然道:“你为什么不去见她?” “当时战况紧急,我并不知情,我若是知道,拼死也会救下长公主的,我”“我是说师娘!”季明思打断他的话:“我是说,你为什么不回来见师娘最后一面!” “原来是说你师娘,”尹轶道:“太子殿下倒是有趣,从不敬我为师,却一口一个师娘,叫的如此热帖。” “师娘待我如亲子,钦鸢待我如长兄。我敬着师娘,也是应该的。” 尹轶哑然失笑,这就是在变相指责他冷血,待他不够亲了:“待你如亲子,终究不如亲子,太子殿下该知道。” “军师竟然不敢正面回答我。”季明思一脸嘲讽:“你亏心至此吗?” “就算太子殿下咄咄逼人,尹轶也不会一时羞愤将心里话吐露出来,太子殿下应该知道。当年的事,尹某以后定会一一告知与太子殿下的,可绝不是现在。现在,你我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去直面当年的真实和悲惨。那如同凛冬一般冰冷,如罡风一般强硬的真相,太子殿下,您真的能承受吗?那个真相,又会给太子殿下带来无数个痛彻心扉的抉择,太子殿下,您又能坚强吗?”尹轶说着,伸出手,将一根小指粗的枝干这段,扭头向季明思道:“长公主殿下最喜欢这得梅花了,尹某本就打算折上一只,去公主生前的宫殿坐坐,不知太子殿下可否赏光同行呢?” m。 第六十六章 梅花 尹轶说完,没再看季明思,拎着那枝梅花,向着长公主生前的宫殿去了,他似乎料定了季明思会追上来,所以走得很慢。果不其然,身后不久就传来了少年气喘吁吁的声音,尹轶含笑回头看他,不等开口,少年已红着脸开了口:“不是想和你一起去,是我突然也想去了” “好好好。”尹轶好脾气的笑笑:“是我想和太子殿下一起去,请太子殿下不计前嫌,允许臣与您同行吧。”他说完,瞥了少年一眼,作势要跪下,被少年一把拉住:“快走吧。” “是。”尹轶含笑抬头,季明思已经走出了几步远了,有落下的花瓣挂在他的身上,他快步疾走时,花瓣便在他身上若即若离,少年特有的青春气息,照亮了这片红梅映雪,散落一地的梅花,在尹轶眼中竟是都活过来了一般。 就好像,站在眼前的,正是年轻的自己。 尹轶笑笑,将这可笑的念头从脑海中挥撵去。在他的记忆之中,他与长公主并没有肌肤之亲,季明思,自然也不可能是自己的血脉,大抵是因为相处太久,才日渐相像。况且,尹轶苦笑,他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年少时的样子,如今回想起年少轻狂的峥嵘岁月,心中满满的,只有季玖儿。 可悲又可笑。玖儿在世,知道他现在如此模样,如此羸弱,苦苦支撑内心却只有颓唐,是要骂的。 说话间,季明思与尹轶两人已走到了长公主的宫殿前。从正门进去,院子里还是如同当年一样,好像时间停滞在了季玖儿离开的那一刻,再也没有流逝。长公主的宫殿虽然再也没有人居住,却依旧是干净整洁的。有零星的宫人在宫殿内走来走去,季明思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叫道:“闲儿?” 那宫女停住了脚步,没敢转头。季明思又道:“闲姐姐,是你吗?”那宫女这才转身,难以置信的样子,三步两步冲过来想拉住季明思的手,却在靠近季明思处停下了,偷偷擦了擦眼泪,跪地叩头道:“奴婢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军师大人。” “闲姐姐,竟然真的是你!”季明思惊喜道,他想伸手拉那个宫女,被尹轶抬手揪住,差异的回头,见尹轶皱眉望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破了男女大防。他今日若是碰了这个宫女,被人有意传出去,这个宫女一定会被暗地里处死的。他朝尹轶轻轻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尹轶才松开了他的手。 季明思低头,小声激动道:“闲姐姐,多年不见了,快快请起吧。” 那被唤作闲儿的宫女点点头道:“多年不见,不曾想小郎君太子殿下已经这样大了。” 闲儿是长公主季玖儿生前身边最小的侍女。她是一个宫女与他人私通生下来的私生子,被季玖儿暗地里保下来,与季明思一起长大,比季明思大三岁,与季明思关系最是亲厚。当年长公主出事后,公主殿的宫女太监大多数都被季晏已殉葬的名义拉出去杀了,没想到闲儿却活了下来。 “陛下当年留了奴婢一条命,但是今生今世奴婢都不能踏出公主殿一步,与其他几个宫女一起,算是为公主守灵。这公主殿的生活虽然清苦孤寂,但是一想到能守着公主,奴婢们心中并不觉得难过,反而觉得高兴。与其离开公主殿去过朝不保夕的日子,不如大家就定了心神,终老在这里。”闲儿见季明思二人面露疑惑,娓娓道来。 尹轶诧异的看向季明思:“六年了,你竟然一次都不曾回过这公主殿?” “军师不也是。”季明思冷静的扭头,蹙眉看向尹轶:“明明有机会,却不曾来过。” “我那是心中有愧,怕来了遭长公主埋怨,才不来的。可你不同,你不来,长公主会很思念你。” “可我心中也有愧,不敢面对母亲。” “你为什么会有愧。”尹轶急道:“你那是年幼,长公主的去世与你没有关系,太子殿下不该责怪自己。” “我并不是因为母亲的去世。”季明思打断他道:“是因为是因为别的事,我无颜前来。” 他说着,眼中露出了沉痛的神色,尹轶犹豫一下,没有多问,一时间,三人都无话了。 “算了算了。”尹轶最先开口道:“长公主生前最为豪迈,若她还在,见你我三人在这里支支吾吾,大概会一人一个茶杯砸过来。” “我娘倒叫你说的如此不堪,像悍妇一般。”季明思撇嘴,心中却赞同了尹轶的看法。他抿抿嘴,眼中露出了狡黠的神色,突然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屋内冲去道:“我要和我娘讲,你说了她的坏话!” “你!”尹轶吓了一跳:“不许胡说!我才没说!”尽管过了这么多年,季玖儿对尹轶的淫威依然还在,若是季玖儿泉下有知,大概会大笑出声吧。 他二人真的打闹了几下,在尹轶急促的咳嗽中停止了。季明思心中有些担忧尹轶,面上却淡淡的,不等开口,尹轶便已经回道:“太子殿下不必担心,我没事。” 季明思的心思又被他一眼看穿,心中,扭头道:“你一会儿自称我,一会儿自称臣,到底想怎样。” 尹轶笑道:“谁叫太子殿下成长的如此迅速,臣一会儿觉得太子殿下已有了储君的样子,应当尊敬,一会儿又觉得太子殿下还是小孩心性不改,依旧是我挚友裙边的小娃娃。” “那你呢?”季明思鬼使神差的问道:“那你是更喜欢我太子的模样,还是小孩的模样?” 尹轶没正面回答,作揖道:“天下人自然是更喜欢您太子的模样。” “我在问你!”季明思蹙眉道。 尹轶却不再回他,拿着梅花径直走入了大殿,只留给了季明思一个略显消瘦的背影,和隐隐的梅花香气。 m。 第六十七章 问心有愧1 季明思见尹轶进去了,本想跟上,谁知道他整个人竟不由自主的抖个不停,怎么样都迈不出那一步。 他没骗尹轶,他是有愧的。他没脸进去直面母亲温柔美丽的画像,只会使他更加自惭形秽,无路可逃。 当年,季玖儿战死沙场,季明思与夏菖蒲,都只有十岁。十岁,是一个什么样的年龄啊,季明思不知道。他只知道前一天他还跑到暗室里和当时还叫做季明尔一起听乳娘颖妈妈讲故事,而第二天,他已变成了当朝的太子,睡眼朦胧时被气急败坏的季晏从床上一把拖下,他没睡醒,撅着嘴闹脾气,被季晏兜连一巴掌给打醒了。那一巴掌极重,季明思的柔嫩脸蛋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了,嘴角破了,有鲜血渗出。 “舅,舅舅”小孩子慌了,连哭都忘记了,只瞪着眼泪巴巴的大眼睛,委屈的看着季晏。 “不许哭!”季晏凶神恶煞的就要挥上第二巴掌,犹豫一下,忍住了,皱眉喝道:“滚起来,穿衣服!” “是!”小孩慌忙爬起来,不敢多说一句话,抓了床头已经有人备好的衣服就往身上套,穿得太急,衣服都七扭八歪的挂在身上。季晏见了又是一股邪火,抬脚就把小孩踹倒在地:“脱下来重新穿!” 小孩仰起头,豆大的泪水在他红了的眼眶中打转,撇撇嘴道:“舅舅,你为什么打我啊?”他一哭,到有六分像季玖儿。季晏见了,扬起的手是怎么都挥不下去,抬腿将一旁的圆凳踹翻了,小孩惊叫一声,蹲下抱住了头,季晏却没再理他,径直离开了公主殿。 第二日,季玖儿的死讯公诸于世,同时季明思也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季晏的儿子,被立为所谓太子,人们都赞叹这个十年都没有露过面的私生子命真是好,没人看到小孩被浓厚脂粉掩盖的青紫的半张脸和叩头时留下的滢滢泪水。 在那之后的半个月,他都没有丝毫机会去见季明尔。他每日要应对繁重的课业和季晏鸡蛋挑骨头而强加的垂楚,整个人急速额消瘦了下去。 终于有一天,他见到了季明尔,当时小姑娘已经穿上了小宫女的衣服,晃晃悠悠的捧着点心,小心的将点心放在了季明思的面前,脆生生道:”太子殿下请用点心!“当时季明思正忙着课业,并没有抬头,只吩咐道:“放在这吧。” 小宫女听了,却不离去,劝慰道:“太子殿下,这是御膳房刚做好的点心,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太子有些不耐烦,依旧埋头苦读,从纸墨堆儿里甩出一句:“我会吃的,放着吧。”他本以为自己吩咐了,这个烦人的小宫女一定会离开的,没想到并没有听到人离去的声音,反而听到了那小宫女糯糯的声音:“太子殿下不看看点心吗?” “我说你,怎么这么烦”季明思气恼地将毛笔拍在一旁,抬头想斥责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宫女,却在抬头的一瞬间滞住了,泪水瞬间涌上眼眶,嘴微微的张合,发不出任何声响。 尔尔,尔尔,他在心中大哭,尔尔。 穿着宫女衣服的季明尔倒是平静,大概是进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建设,只眼眶泛红的盯着季明思,她知道,她不能做出半分让人怀疑的举动,季明思身边的眼线太多了而季明尔的身份不能曝光,所以她兄妹二人绝不能相认,绝不能。 长公主去世之后公主殿几乎所有的奴仆都被赐死了,季明思二人的乳娘颖妈妈更是在地牢中自尽了,没人知道季明尔是如何从地下的密室逃出来,又当了宫中的宫女的。 季明尔率先反应过来,既然季明思已经知道她还活着,她就没必要再久留引起别人的怀疑了,遂叩头道:“太子殿下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 “等一下!”季明思慌忙喊道。 季明尔停住了脚步,扭头看他。季明思虽然叫住了季明尔,却并不知道和她说些什么,手指颤抖,恨不得冲上去抱住妹妹,好好问问她最近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受人欺负。 他眼神的颤抖被季明尔全部看在眼里。只是她现在,连流泪的权利都没有。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小声提点道:“太子殿下,奴婢觉得,红色的那种更好吃” “红色么?”季明思看向碟中的糕点,笑了笑:“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奴婢告退。”季明尔行礼退了出去。季明思见妹妹离开了,并没有马上吃那盘糕点,生怕引起季晏的疑心,应是拖到了华灯初上,才开始吃那盘糕点。这糕点一点都不好吃,又干又噎,吃的人心里这样难受。 他强忍着泪水,将那一盘糕点全部吃干净了,果不其然,在倒数第二块中吃到了一个小小纸团,他装作擦嘴的模样,将那小纸团塞进鞋里,半夜偷偷翻出来,借着照射在床边的月光,打开了那个纸团。 一切安好。 季明思将纸团扔进嘴里,三两下吞了,连带着一起咽下的,还有满腔的愤恨与泪水。他是个男孩,却连妹妹都保护不好,他这样,还有什么脸面为人兄,为人子?他整个人缩进被自己,狠狠的擦了把眼泪,现在不是可以懦弱的时节了,于他,于明尔,都是。 此后有两个月的时间,季明尔都会在下午来给季明思送一次糕点,兄妹之间不需要说什么,一个眼神就够了。只是季明尔日益变得消瘦苍白,袖口隐约可见小女孩受伤而留下的疤痕。季明思虽然心疼,却一直能暗地里希望明尔再忍耐些。等他有喘息的余地,必定救季明尔出去! 又是一个傍晚,这日季明尔来的很晚,书房都已经点了灯,季明思还是没见到妹妹的身影,他无心功课,几次抬头,被身边的侍卫无声的瞪了几回,终于小声问道:“今日的点心呢?”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季明尔捧着糕点,笑盈盈的走了进来。 m。 第六十八章 问心有愧2 “你来啦!”季明思喜出望外,露出了这一天最灿烂的笑容,又在一瞬间收了回去,生怕身边的侍卫看出端倪,强行板着脸,皱眉道:“今日怎么送来的这么晚,是要饿死我吗?” “奴婢知错!”季明尔装作紧张的样子,慌忙跪下道:“奴婢在来的路上不小心打翻了点心,又回御膳房重新拿的,所以才耽搁了。”她跪下的时候,动作太猛,好像哪里受伤了不小心触碰到了,疼得皱紧了眉头。 季明思敲敲桌子,命令道:“走上前来。”季明尔犹豫了一下,听话的走到季明思身边。“放了点心就要走,不知道服侍我用点心吗?”季明思嘴上呵斥,眼睛却担忧的望向了刚刚季明尔捂着的地方,犹豫要不要找个借口让季明尔撸起袖子让他看看。 季明尔却笑道:“服侍太子殿下是奴婢的本分,只是奴婢今日轻微的受了风寒,怕把病气过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饶过奴婢这一回吧。”这便是不愿意的意思了。 季明思有些诧异,瞄了身边的侍卫一眼,知道妹妹是怕与自己走得太近再生事端,也就作罢了。 他刚想挥手让季明尔离开,一旁的贴身侍卫突然喝道:“大胆!受了风寒还敢在太子殿下左右!太子若是生病了,谁担待的起?!” 那侍卫是受了季晏的指派,明为保护,暗为监视。可是这个人很势利,又太贪财,向来为季明思所不喜。 季明思当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虽说还只是个少年,可是帝王之气与生俱来,如今已慢慢显露出来了:“谁告诉你,可以替我教训奴才的。” 那侍卫被一个小孩教训了,心中自是不平,却又不敢说什么,悻悻的闭上口。季明思白他一眼,换了脸色,又对季明尔道:“你也下去吧。” 季明尔应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她今日穿着桃粉的裙子,越发显出了她的明媚。小姑娘笑眯眯的走到门口,突然站住了脚步。像是被什么冻住了一般,挪不开步子。 侍卫因受了季明思的呵斥,并不敢抬头。 季明尔将手搭在门上,隐隐在袖口处露出了一道道伤痕,她犹豫半晌,仿佛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又冲季明思笑了笑,迈了出去。 季明思见她笑了,心中稍缓。刚想提起笔继续抄书,突然心口一痛。他皱紧了眉头,心灵感应一般往门口望去,果不其然,见小姑娘在屋檐的阴影下无声的望着他,上一秒还是灿烂明媚的笑容,下一秒突然就,泪如雨下。 那眼泪,大颗大颗的顺着女孩已经没了婴儿肥的瘦削脸庞滑落,他此时才发现几个月而已,尔尔就已经消瘦到了如此程度。 “哥哥,”小姑娘无声的张嘴,像是溺水了一般,几乎无法呼吸了:“哥哥。” “救救我” 明明妹妹没有发出声音,为什么他听得见。为什么他听得见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像他总是能听见母亲临死前绝望的泪水砸落地面的声音。他突然如此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的懦弱,这样想来,他一个人,竟然骨肉至亲,一个都没有保护好。 两个月了,尔尔每天都给他一张夹在点心中的字条: ————————一切安好 小小的尔尔坐在床上,娘给她梳了两个羊角辫,他觉得好看,笑嘻嘻的把湿漉漉的手指塞进了小姑娘的嘴巴了。 ————————今天吃的很好 尔尔吃着糖,他在一旁撇嘴,糖而已,竟然吃的这么高兴。小姑娘却犹豫一下,将糖递过来道:“哥哥你是不是想吃?” ————————门口的树开花了 他假装生气,捏小姑娘的脸:“说,是不是你跟娘告状了?”小姑娘哭唧唧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今天救了一只受伤的小鸟 “尔尔”他笑道:“以后,我带你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今天天气很好 ————————有好好吃饭 ————————住在一起的姐妹人很好 ————————小心不要受伤 ————————哥哥 ————————我好想你 ————————我好辛苦 ————————哥哥,求求你 ————————救救我 他狠狠地咽下了眼泪,将那块点心捏的粉碎,****干净。因为吃得太急,有些噎住了。旁边的侍卫慌忙端茶水过来,却看小到太子哽咽不止,脸上泪水涟涟。 “太子殿下,您没事吧?”侍卫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季明思摆了摆手,示意他站起来,抬手狠狠的抹掉了脸上的泪水道:“今天我哭的事,不许和任何人说。” “可是”侍卫有点犹豫,他得到的指示是,要每日将太子的作息事无巨细的禀报陛下。 小太子咬咬嘴唇,突然换上了笑眯眯的样子,眼尾微微上扬,有点像只小狐狸,他握紧了另一块点心,眯起眼睛,忽然温柔道:“我说你啊——” “是!”侍卫紧张的转身,望着这个刚十岁的小太子。 季明思见他望着自己,还是笑,突然脸上的表情就冷了下来。他的变脸速度太快,将那侍卫吓了一跳。小太子扬起下巴,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冷冷道:“你是不是,想死啊。” 那侍卫听的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慌忙扑到在地,吓得整个人如同筛糠一般:“奴才该死!是奴才多事了!” 他陪在季明思身边两三个月,季明思也早看出了他是贪生怕死,爱慕虚荣之辈。这种人其实最好办,因为你不需要获取他的忠心,你只需要恐吓他,再用金钱收买就够了。 季明思年纪虽小,却也深谙这个道理,当即也不跟这人客气,伸手将腰间价值连城的玉佩取下来,塞给了这人。这侍卫哪敢收,却挨不住季明思强行要他收下,拿了,犹豫一下,笑嘻嘻道:“太子殿下,想要奴才帮您做什么?” “我想要你,帮我送点东西给书院的白苏。”季明思说着,将一个纸条团成圈递给他,又嘱咐道:“不能让别人发觉!记住,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出事,你也别想好过。” “是!”(未完待续。)m。 第六十九章 问心有愧3 夜凉如水,皎洁的月光倾泻在院子中波光粼粼,树叶斑驳的影子在月光之中微微颤抖,仔细听,还有清脆悠长的虫鸣。 白苏披衣站在门口,头发难得有些松散,额前有碎发垂下,随着夜风不断飘动。他刚刚结束了一天的课业,不知为什么心中不自在,想在门口吹吹风。 彼时白苏已经十三岁了,有了少年的模样,眉眼棱角初露,只有低头抿嘴时方能先露出小儿的稚态。长公主出事已经快三个月了,师父每日长吁短叹,整个人都消瘦了。自打长公主战死的消息传到京城,他与白芨就再也不被允许进宫见季明思,听说他现在已经被立为了太子,不,长公主的儿子,他自小的玩伴已经随着长公主一起去了。如今在东宫的那位,是陛下的亲子季明思,这一点,他不被允许去质疑,只能接受。 不知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最后相见之时,他还和白芨偷着商议偷着溜出宫去玩,逼着自己给他们准备了两件小太监的衣服,如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桌子上,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白苏暗自神伤,早知道这样,他就不故意拖延,快点把衣服准备好给季明思了。他擅自主张,希望小主子能打消这个出格的念头,结果让他最后一个心愿,都没有实现。 白苏越想越多,一时间心思凌乱,万千酸楚一齐涌上心头,嗓子眼是一股猩甜的的味道。他就像徐纵说的那样,表面上淡淡的,心里却是最会怪罪自己的那一种人。别人千错万错,终究是自己的错,反复折磨自己直到自伤,心中才能迎来一丝平静。 他好像生来就一直在偿还罪孽,不知道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事,带累了这辈子也不得安宁。 他正想着,忽然院子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什么人?”白苏警觉地抬头,小心的后退了一步。 “哥,是我啦。”稚嫩的声音响起,接着,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孩跑来。他来的很急,气喘吁吁的模样,双手拄着膝盖不断的喘粗气。 “是你啊,你怎么还没睡?”白苏见是弟弟,放下心来,刚想与他闲谈两句,忽然反应过来:弟弟如此匆忙的模样,天黑了还跑过来,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他想到这,心里慌张起来:“怎么,出什么事了么?” 白芨也不罗嗦,伸手将那已经被攥得湿漉漉的纸团递给白苏道:“宫里送来的。” “是么?”白苏接过那纸团,也来不及多说,转身进屋,白芨快步跟上,两人凑到灯下,对视了一眼,白苏小心翼翼的拆开纸团。 短短三行字,兄弟二人读了许久,谁也不先开口,只盯着那跳动的烛火发愣,白芨耐不住,先开口道:“哥,你怎么觉得?” 白苏拿起纸团,烧了,望着散落的灰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首先,这事儿不能让师父知道。” 白芨听了白苏的话,瞬间喜出望外,脸上笑开了花,一把扑到白苏身上道:“哥!你竟然这么开明!!我以前真是看错你了啊!!我还以为你能告诉师父呢!” 白苏皱着眉头,任由白芨像只小猴子一样挂在他身上晃来晃去,心思早已不在白芨身上了,他想了许久,一手揽着弟弟的腰怕他从自己身上跌下去,一边低头冲白芨道:“你以为我这是帮你们恶作剧?太子殿下要私逃出宫,我们这是在做要掉脑袋的事。当今圣上登基不过几个月,却已多次打压书院,视师父为眼中钉肉中刺,你我二人今日所做之事,势必会带累书院,所以绝对不能告诉师父。日后东窗事发,还可以禀明圣上师父毫不知情,好帮师父脱罪。” 白芨笑道:“哥,这可一点都不像你说的话。” 白苏叹气道:“长公主有恩于白家。如今长公主出事了,你我分身碎骨也要报答长公主才是。”说着,他低头瞅瞅还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孩,瞪眼道:“你也不怕累着我,滚下去。” “嘿嘿,我这不是太喜欢哥你了所以才这样的嘛。”白芨也不闹,松手站好,笑眯眯的望着自家哥哥,小声问道:“哥,那我们什么时候” “事不宜迟,尽快吧。”白苏叹气道:“太子殿下那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不能再让他等下去了。” 白芨点头应是,白苏又道:“一会儿你便留在府中,不要随我一同前去。” “哥你嫌我碍手碍脚!”白芨听了,瞪大了眼睛,不满道。 “我还得让你帮我安抚一下师父呢?”白苏抬手揉揉弟弟的头发道:“我不在不要紧,你平日里那么吵,一不在府上师父肯定就发觉了。” “唉,果然做人还是低调点好哇。”白芨摇头晃脑道。白苏看着他撒娇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了,抬手弹了弹弟弟的额头道:“乖乖等着,哥一会儿就回来。” 如果还活着,如果不带累的话。 白芨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追出来道:“哥,我就在你房间里等你!”小孩子满满的担心,水汪汪的望着他。 “我知道了。”白苏微微点头,留给白芨一个笑容,转身消失在了冰冷的黑夜中。 白苏翻进宫墙,溜进东宫,并没有花太大的周折。毕竟他常年给季明思和白芨这两个小混蛋收拾烂摊子,对皇宫里人员守卫的变化兼职驾轻就熟,他个子也还不比成年人,所以只要多小心些,就不会被人发觉。 况且最近季明思身边的守卫与日递减,季晏皇位坐稳,对季明思越发的不上心了。他只是需要一个继承继承人,一个可以帮助他巩固皇位的继承人,只要这个继承人没有二心,他就不必再考虑别的了。 所以事情难就难在,如何带季明思出去。 季明思从小虽说与他二人一同习武,可毕竟身娇肉贵,又没有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重担,师父对他的课业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花拳绣腿他是会,到了真刀真枪就不行了。所以如何将季明思带出去,变成了一个很让人头疼的问题。 可是白苏没想到,还有更让人头疼的问题,在等着他。(未完待续。)m。 第七十章 问心有愧4 白苏到达太子寝宫时,小太子穿着小衣,盘膝正襟危坐,小小的身子有些瑟缩。白苏翻窗而入,蹑手蹑脚的路过睡在暖阁里的守夜的宫女,走进里间,见到了几个月未见的太子,季明思听到声响转身,把白苏吓了一跳。 许久不见,没想到季明思已经消瘦的这样厉害了,两腮微凹,大眼睛更加明显,在黑夜里映着月光,有星星点点的晶莹。 “白苏。”他小声叫道,声音沙哑得厉害。“殿下!”白苏慌忙冲过去,跪倒:“白苏来了。” “东西拿来了么?” “拿来了。”白苏一边打开系在身上的包袱一边道。包袱里是那两件没派上用场的小太监的衣服:“陛下,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吧。您想好出宫之后的打算了吗?” “还没有。”季明思叹气道:“我也是突然下的决定”话音未落,突然门外有轻微的烛火闪过,白苏反应极快,当即拎了两件衣服翻身上梁,还未蹲稳,门外的宫女已经端了蜡烛进来了。 “干什么?”季明思冷冷的问道。 “奴婢,奴婢听到寝宫内有声响,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那宫女没料到季明思端坐在床上,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镇定道。 “是担心我的安危?”季明思冷笑一声:“是跑来监视我的吧。” 那宫女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小太子竟然冷冰冰的甩出这样尖刻的话来,当即跪倒在地道:“是奴婢逾越了。”她嘴上说逾越,心中却没有慌乱。 季明思年纪虽小,也听出她这话一分真心,九分敷衍。心中很不悦,又不能做些什么,盯视了她一会,突然像是放弃一般,赌气的将被子狠狠扔在一边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所以才这样的?总想寻了我的错处,让我挨打?” 那宫女被他说的愣住了,堂堂太子殿下,竟然说出这样稚气未脱的话,她暗道,这太子殿下果然还只是个孩子,在意的只不过是下一顿饭有没有肉,明日会不会挨打这种事罢了。掩面偷笑一下,道:“奴婢怎么会讨厌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误会了。” “那你为什么总进来看我,让我睡不好觉?”小孩不依不饶道。 “奴婢,奴婢是怕您出事” “笑话!”季明思突然提高了嗓音:“我在这皇城之中,有父皇保护,有列祖列宗庇佑,会出什么事?!怕是你,想让我出事吧!” “可不能乱说啊,太子殿下!您这样编排奴婢,奴婢会掉脑袋的!”那宫女急了,上前一步制止道。 “我知道你想让我出事!你们都想让我出事!你们对父皇有二心,想杀了他唯一的继承人!对吧!”季明思的声音不减反强,咄咄逼人起来。” 那宫女吓得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子殿下饶过奴婢吧,奴婢只是领了旨意来照顾太子殿下,断不敢有二心,更不敢谋害您啊!”她此时已经不把季明思当作一个十岁的孩子了,她在这个幼小的身影上,感受到了充满威压的帝王霸气。这个孩子如他的父亲,祖父一样,冰冷而充满戾气,他们都是妖魔,生来就会杀人的妖魔。 她跪倒在地,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孩子还会说出什么强加给他的罪名来。 小太子却突然换了表情,笑眯眯的,像刚刚那个戾气冲天的小孩根本不存在一般道:“所以说,好姐姐,我睡觉的时候,你就不要吵醒我嘛。” 那宫女愣了,瑟缩着抬头。 季明思微笑的看着她,半是嗔怪,半是撒娇,竟蹲在她的面前,拉拉她的袖子道:“我被你吵醒了吓了一跳,所以才那么说的,姐姐别生气,姐姐明天还要给我端好吃的来哦。”与刚刚嚣张的小太子判若两人。 直到那宫女离去时,季明思才收起了他灿烂的笑容。 白芨跳下来道:“殿下不怕她去高密?” 季明思冷笑道:“我刚刚已经充分告诉她了,如果她再去告密,我会怎样在皇帝面前哭诉。你放心,就我几个月的观察,她是个聪明人,而且胆子特别小。她宫外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她补贴呢,放心她不会这么不惜命的。” 白苏想想也是,心下诧异几个月不见,太子殿下缜密了许多。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声问道:“您还称陛下为为陛下?” 季明思冷道:“我昧着良心叫他父皇,不知道有没有颜面去应。”说罢,看了白苏一眼道:“出发吧。” “好的,我们就还从我翻进来的地方出去吧。”白苏道。 “不,还不能出去。我要先去救一个人,带她一起出去。”季明思一边换太监服一边低头道:“救不到她,我不如直接死在这宫中了事了。” 白苏心中有疑问,但看了季明思坚毅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问了。太子殿下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已经开始像他的母亲,勇敢,敏锐,无谓。 “白苏,你最近怎么样,白芨还好吧?书院的老师还好吗?”季明思垂头问道,寝宫里一片黑暗,白苏无法分辨在黑暗中季明思的表情,只觉得他有些神伤,轻轻叹了口气道:“陛下并没有为难我们。”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我母亲去世的消息?”季明思又小声问道。 白苏摇头:“并不知道。只知道长公主遗体就地掩埋,尹太傅几次上奏皆无功而返,活活跪晕在大殿前。” “那陛下有什么举动吗。” “陛下倒没有什么大的动作,甚至都没有封妃什么的,只是下令将一个去世了好几年的三品将军追封了,又赏赐了大量的金钱。” “哦,那人叫什么?”季明思差异的转头,他在深宫之中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白苏略想了想道:“我记得叫徐青,已经没落了许多年的徐家嫡子,当年是陛下的侍卫和伴读。” “这倒是有意思。”季明思点点头,突然扭头看向白苏:“对了,你也是我的侍卫和伴读呀。” 白苏点点头道:“是的,殿下。”然后笑了。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季明思,仿佛就是昨天的事,躲在长公主的裙摆后边,笑嘻嘻的一边流口水一边吃糖,当时他在心中感叹,这小豆丁什么时候才能有大人的样子啊。 现在他有了大人的模样,白苏又觉得上天待这个孩子凉薄,因为这一天来的,也太快了些。(未完待续。)m。 第七十一章 问心有愧5 他二人如今在东宫,而季明尔所在的地方离东宫很远,需要绕一个大弯,才能去把小姑娘救出来。此时季明思换上了太监的服装,转身看向白苏道:“白苏,你有什么计划吗?“ 白苏轻轻的咬牙,您老人家大半夜把我叫进宫来,又这么有自信的呵斥了宫女,我还以为是您已经有了万全的计划了呢。 他心中腹诽,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况且季明思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自己比他高了一头,总不能真的什么事都让这个小豆丁下决定啊。他想到着,脑袋中有了个计划,看向季明思道:“麻烦太子殿下穿着这身衣服,走两步试试。“ 季明思不解他的意思。但还是顺从他的意思,在黑暗中僵硬的走了两步。 白苏见果真如自己想的那样。季明思虽然是最近才成为太子,可他身上与生俱来的皇子气质是磨灭不掉的,又好笑又无奈道:“太子殿下没见过太监走路吗?“ “哦!我明白了。“季明思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弓下身子又走了两步,这下有了五分小太监的模样,在黑夜中足以掩人耳目了。 “很好。“白苏放心了,又道:“那么太子殿下,你要营救的人,知道你要带他走吗?“ “知道的,我有让侍卫去给她传消息。“ “那就好。“白苏扭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今晚的月亮真漂亮,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感到了周身的冰冷与凛冽。东宫外的罡风是那么猛烈,这个小太子又能扛到几时呢? “太子殿下,我有话与您说。“ “你说吧。“小孩转身,瞪大了眼睛看他。 “一会,您自己往内侍省去。“ “可是我!“小孩听到这话,急得一把抓住白苏的衣角,想让他收回这个决定。 白苏拉下了季明思的小手,认真的凝视着他道:“太子殿下,您已经长大了。您如今不但是负担着自己的性命,还负担着您长公主的性命,负担着您所救之人的性命,负担着“他顿了一下道:“负担着白苏的性命。“ “所以您一定要坚强,而且凭您也一定可以做到。听好,我给您做伴读时,一直与一个叫做张文的内侍亲近,那人年幼时,我爷爷曾救过他的性命,所以他感恩于我。入宫之前,我已经想方设法托人给他递了信,本想让他清晨出宫采买之时将你我二人带出去,现在看来是不行了。我与他约好在内侍省门外的那棵孤零零的大树下见面,您去了,不要吐露自己太子的身份。那个内侍身份低微,一直做一些采买工作,并没有在人前服侍过,所以定不认得您。您就在那里与他一同等我,如果到了出宫的时间,我还没有去,您就随他出宫,不必再等。“他犹豫一下,问道:“殿下,您确定,您想救之人重要到让您拼上性命吗?“ 季明思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没错。“ “那就好,殿下若是想救她。那便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我独自去找她。“ “可“季明思还想说什么。 “殿下不要再犹豫了。“白苏笑道:“殿下不必担心白苏,殿下也知道,您跟着去了,才是给白苏添麻烦呢。“ 季明思不语。他本想反驳两句,可他也知道,自己确实武艺不精,去了,也只会给白苏拖后腿。他好恨自己,好恨自己没有努力练武,没有白苏这一身好功夫。 “殿下不必介怀。“白苏垂眼道:“白苏这条性命,原本就是长公主给的,老天眷顾多活了这些日子。为了您冒险,值了。只是往后的路,白苏怕是不能陪着您了。“ 白苏望着小太子离去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担心。那么幼小的身影,像是被黑暗侵蚀了一般。东宫太子殿附近的内侍已经提前被白苏用药迷倒了,此时一个个正睡得香甜。 白苏叹了口气,明日陛下若是发现小太子消失了,必定会火冒三丈,这东宫之中的人,怕是一个都留不住。 他不经意间又积攒了无数的罪孽,活着还不清,死了也还不清。想到这,他的心有些酸涩,当即攥紧了拳头。往季明思说的地方赶去了。 说起来,季明思说的地方也是有趣。御花园最像猫的那座假山下。白苏在御花园走了这么多次,从来没有一次注意到过像猫一样的假山。估计也是他每次走过御花园时,心中都不轻松。他在宫里全是外人,甚至在别人眼中是罪臣之孙,一举一动都要格外小心,生怕一不注意,就丢了自己和弟弟的性命。所以他每次路过御花园的时候,都低头快步走过,从来没有有一次是放松心情,好好欣赏着走过的。 从太子殿到御花园并不是一个很近的距离,可白苏在几年前给还是皇子的季明思做伴读时,每天都要把这段路走上几遍。后来出宫了,每每跟着师父进宫,依然要走这条路,所以他对这条路,实在是熟的不能再熟了。胡思乱想之时,已经到了御花园。 别说,有一座假山,还真的很像站立的猫咪。白苏一眼就看到它了,心中窃喜,快步走了过去。 有一个粉色的小不点,蹲在假山的一边,警惕的张望着。 白苏愣了一下,走的太鲁莽他都没确认一下,他一直以为季明思说的人是“他“,没想到季明思说的是“她“。 女孩子?白苏挑眉,这小姑娘总不会是小太子的初恋吧。看这个背景应该是个好看的孩子。 他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轻声喊了一句:“这位姑娘。“ 那个孩子吓了一跳,转头看到他,吓得险些摔倒。白苏是习武之人,走路非常安静,不仔细听根本就注意不到。季明尔吓得往前连爬两步,惊慌的望着他,突然道:“我是奉了太妃的命令,来这里抓鬼的!“ 王太妃是这宫里仅存的几个老太妃之一。无儿无女,老了就有些糊涂。又很怕鬼神之类的东西,总是想方设法的驱魔。这小姑娘找了这个借口,还算机灵。毕竟借口妥帖,而且深更半夜的,谁又真的敢去太妃处调查到底少没少一个年幼的小丫头呢? 白苏盯着她,叹了口气,道:“我是太子殿下派来的。“ 小姑娘盯着他,眼珠子转了一下,小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白苏盯着小姑娘的脸,看着她娇嗔的模样,突然觉得这张脸特别面熟,好像在哪见过,又好像是长得像谁 “你若是不信我,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时间再拖下去,天就亮了。老太妃不可能拖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来替她捉鬼,我这个罪臣之后用什么理由都难以解释。所以小姑娘,要么你与我走,要么,我就自己如何太子殿下回合,你看怎么样。“ 小姑娘鼓起腮帮子犹豫,不说话。 白苏见她不说话,作势要走,季明尔见了,吓得慌忙冲上去抓住他的腰带道:“你别走!“ 白苏无奈的笑笑,这些孩子都怎么了。央求他的时候总是喜欢扯他的腰带。季明思是,白芨是,这个小姑娘是白薇也是。到底是因为身高的原因他们拽着很顺手,还是因为他们看透了自己最抵抗不了这个动作,所以故意这样撒娇的? 他伸手弹了弹小姑娘的额头,虽然这样对初次见面的人很不礼貌,可白苏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他弹了小姑娘的额头,看她气呼呼的望着自己,心中好笑,随手将带来的太监衣物扔给小姑娘,简洁道:“换上,然后我们就走。“(未完待续。)m。 第七十二章 问心有愧6 季明尔接过衣服,犹豫的看着他。白苏瞬间就明白了小姑娘的意思,红了脸转身闭眼睛道:“你换吧,我不看。“ “你不看??你真的不看?诶呀我不相信你!“小姑娘一边叫嚣着,一边偷偷的换衣服。白苏也不戳穿她,任由季明尔把他当个变态,压低了嗓子一直冲他嘶吼。 不多时,小姑娘就换好了衣服,羞答答道:“你可以转过来了。“ 白苏转过来看向小姑娘。哟,这么一打扮还真像个可爱的小太监。白苏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哥哥式的慈爱微笑,问道:“脱下来的衣服呢?“ “藏假山里了。“小姑娘毫不犹豫道。 白苏点点头:“那走吧。“说着,突然转身,一手揽在季明尔的腰上,一手在季明尔的膝盖处,轻松的一把抱起了小姑娘! “诶呀你干嘛?!“小姑娘吓的瞪眼睛,不敢大声尖叫,只好一边咬牙一边捶他的肩膀道:“我就知道了你不怀好意!我喊人啦!我真的喊人啦!“ 白苏丝毫不理会怀中挣扎的季明尔,暗自运了一口气,抬腿跳上了大树,抱着小姑娘,几步向远处奔去了。 季明尔“诶呀“一声,抓住了白苏的衣服,吓得躲在他的怀里不敢探头,好一会,才敢微微睁开眼睛看一看。 “咱们两个如果手拉手往城门走,天亮都不一定能走到,你想什么呢。“白苏难得打趣道。 季明尔抿抿嘴,没有接话。她犹豫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为什么都不问我叫什么?“ “问了你会说吗?“白苏反问道。 “当然不会。“小姑娘笑道,随即皱紧了眉头:“可你不问,好像是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能让太子殿下以命相救,必定也是身份好贵的人。白苏给人当差,为人办事从不好奇,也不想好奇。“ “你这倒是个好习惯。“季明尔嘿嘿笑了两声:“你怎么都不爱说话呢?“ “这位姑娘,如果我说话结果导致走神撞在树上或者是墙上,你会要求我赔你钱吗?“白苏冷道,他突然想逗逗怀里的女孩子,有意晃了一下,季明尔轻声尖叫一声,抱紧了白苏的脖子。 “我我我我不打扰你了你你你你好好飞好好飞——“季明尔脸色惨白,吓得语无伦次道。 白苏恶作剧达成,心中很满足,道:“你搭两句话,其实也没什么。“ 季明尔道:“那你有哥哥吗?“ 白苏笑道:“没有呢,真可惜我是长子,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不有一个弟弟。“ “啊————真可惜。“ “怎么了,有什么可惜的?“白苏好奇的问道。 小姑娘认真的盯着他:“当哥哥一定。很辛苦吧“ 白苏听了她的话,心里暖洋洋的,脸上却瞥她一眼,随口道:“那这么说,你有哥哥喽?“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季明尔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道。她这一摆手不要紧,险些从白苏的怀里掉了出去,吓得白苏慌忙抱紧了她,下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说话就说话,松手干什么?“白苏皱紧了眉头瞪她。 “就算你有哥哥,也没必要这么心虚啊,有什么可怕的,有哥哥是一件好事情啊!“ 季明尔也是理亏,小心翼翼的缩进白苏的怀里,再不和他说话了。两人就这样跑了好一阵,眼见着天就要亮了。 白苏其实已经疲劳不堪了,可他还是强忍着,加快了脚步。 可事实证明,人真的不能太强迫自己。白苏本就劳累了一天,觉都没睡就进宫了,劳心劳力,来回又跑了那么远的路,体力实在是透支了。他跑着跑着,脚下一滑,眼前一黑,竟然一个没站稳,从房顶上跌了下来。白苏武艺高强,奋力勾住了旁边的大树,两个人才没有一起直挺挺的摔下去,而且翻了几番,跌坐在地。 季明尔还好,身上只有一些擦伤。可白苏就不好办了,他跌下来的时候为了保护季明尔,不小心扭伤了脚,疼的满头大汗也站不起来,况且他两个人跌下来的动静太大,已经有侍卫发觉他们的存在了,白苏弹指打中了那侍卫的睡穴,可也挺不了太久了。这侍卫所站的位置太显眼,他的脚又受伤了不可能拖动这个侍卫。不出一刻钟必定有巡逻的侍卫路过,到时候,一切都完了。 “不好了。“白苏看着季明尔惨笑道。 “大不了一起死,有什么的。“季明尔咬咬牙,坐在白苏的身边,查看他受伤的脚踝,眼神中满是担忧,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在怀疑白苏,而变成信任白苏了。白苏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说话更是随便了许多。 “是么?“白苏挑眉道:“你想跟我一起死,我可不想。我嫌弃你太吵,黄泉路上我都能被你吵的魂飞魄散了。“ “呸,我陪着你,你应该感到庆幸才是。“季明尔瞪眼道。 白苏笑笑,伸手敲了一下季明尔的帽子:“你从这里走,又走不久就能看到一块刻着正字的石头,然后向左转“ “我不会扔下你逃跑的!“小姑娘打断他道。 白苏不理,接着道:“穿过凉亭,往右走,多一会儿,你就能远远的看到城门了“ “我都说了我不走!你别说了!“小姑娘的声音都带了哭腔,揪住他的衣袖哽咽道:“我不走!“这时候她倒是想一个十岁的孩子了,软弱,任性,瘦小的胳膊上满是褐色的疤痕。 “你听话!“白苏第一次训斥她:“你要我的努力都白费吗?!你要太子殿下的努力都白费吗?!你的命是你自己能做决定的吗?!“ 季明尔流泪了,跪坐在白苏身边一眼不发,可表情依旧是倔强的,一步都不退。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犟啊“白苏叹气:“那这样吧,你扶着我,咱们慢慢走,能走多少走多少,行吗?“起码先离开这个太显眼的地方吧。 “好。“季明尔含泪点头道。她奋力扶起白苏,两个人脸都憋的通红。白苏虽说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可季明尔也只是个刚十岁的稚童啊!两个半大的孩子就这样一步一步的,往前蹭着。 没过多久,两个人就真的被发现了。白苏当机立断,拉着小姑娘躲了起来。有士兵从他们旁边列队跑过,暂时还没发现他二人的踪迹。 白苏压低了声音嘱咐季明尔道:“一会儿我先出去,往反方向跑。天太黑,刚刚他们肯定没看到咱们是两个人。“ “不行,那你岂不是?!“季明尔惊慌道。 “放心,“白苏宽慰她道:“我是书院的首席弟子,我的师父师叔不会放任我被抓,一定会来救我的。“ “可是“季明尔还在犹豫。 “没时间可是了。“白苏凝视着她道:“一会我先出去,他们必定会追我而去。你等周围安静了,就赶紧跑,不许回头,听见没有!“ “我“ “你听话。“白苏看着哽咽的小孩,心里一软:“你听话,回头我没事了,去找你带你玩好吗?我带着我的弟弟,我弟弟应该与你差不多大,很调皮很有趣。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季明尔抹眼泪问道。 “秘密。“已经站起身来了的白苏回眸一笑:“下次见面时,我再告诉你,好吗?“(未完待续。)m。 第七十三章 问心有愧7 说罢,白苏转身便一瘸一拐的跑了出去,他有意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拿起。然后狠狠的丢了出去,“诶呦“一声,装作慌忙的样子开始往反方向逃窜。 侍卫们自然是发现了白苏,三五个人一边喊着:“抓刺客!“一边追白苏而去。白苏虽然比刚摔倒时好了许多,但是腿脚还是不灵敏,跑起来一瘸一拐的,钻了个空子抬手勾住屋檐,皱紧眉头,有些吃力的荡上了房顶。 他知道自己早晚是要被抓住的,可他多挺一会儿,季明尔就多安全一份,她和小太子一起逃走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他想到这,咬紧牙关,不顾脚上的伤痛,拼命向前奔跑,像一只受伤的山羊,为了躲避豺狼的追赶,筋疲力竭也丝毫不敢停下,他疼的一身虚汗,衣服被汗水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刚刚摔倒时身上蹭破的地方如今粘上了,火辣辣的疼,好像那一块儿的皮被人生生揭了去。 再多跑一步,再多跑一步!他多跑一步,就为两个孩子赢来了更大的希望!所以他不能停止,也不甘心停止!停止,好像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白苏的一生太短了,他没做成功过什么,反而处处伤害别人,想来来生,也不得好报。 “哥哥,你要好好的回来啊,我在房间里等你,哪里也不去。“突然,白芨脆生生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答应白芨了,要回去的,如今又不得不爽约。 他死了,白芨会哭吗?会撕心裂肺的难过吗?应该不会吧,他平日对待白芨太严厉了,怕他走上歪路,怕他玷污白家门楣。如今想来,如果再来一次,他大概会对白芨温柔一些。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白芨天性良善,却依然逼他过甚,实在不是一个好哥哥。 他想起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怎么哭。那时的眼泪都被母亲和爷爷流完了,自己的眼泪倒流回去,填满了一肚子的哀伤。所以他没哭,直愣愣的盯着父亲的牌位,心里还在想:这牌位,是什么木刻出来的呢? 直到父亲去时候的半年,他偶然在书房的角落翻到父亲年轻时最喜爱的诗书,犹豫一下,翻开了。 书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普通的批注,白苏有些失望,想将书放回原处,突然一阵风吹来,吹动了他手中的书页,一张纸飘然而落。 白苏犹豫了一下,将它捡起来,倒过来查看的时候突然愣了:那纸上并没有写什么,而是父亲随手画的一张小画,画上画的,正是白苏。 花中的小孩只是一个背影,肉乎乎的,好像正在努力往床上爬,头发盖过了耳朵————白苏小时候头发稀少,有下人给他梳头时他总是不让,久而久之父亲就做主,说别梳了,大了再说吧,何必让孩子受苦。 他依稀记得母亲是不情愿的,可那是父亲母亲已经不怎么说话了,所以两人并没有因为此事而争吵,但他明白母亲不喜欢这样,所以每次去给母亲请安,尽管她不看,白苏也会让人把头发梳整齐些,而去父亲哪里时,就随意很多了。 这画父亲画的很随意,甚至都没有写一个字,他却莫名的流泪了,窗外阳光正好,他看着从窗格漏进来的阳光,一个人蜷缩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以为自己是没有退路的人——他一直这样以为。他以为自己身后就是悬崖,行错了一步路,就会掉入万丈深渊,可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双温暖的眼睛,在自己的背后注视着自己。 把他看做一个孩子。 终于,白苏体力不支摔倒在地,被身后追来的士兵抓了个正着。领头的士兵见刺客是白苏,顿时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不知如何是好。按理说,白苏不被允许入宫,可他是丞相之孙,太子的伴读,就这么把他抓起来,一旦抓错了。谁也耽搁不起。几个士兵面面相觑,都犯了嘀咕。 白苏微笑一下,任由几人将他架起来:能拖一会是一会儿吧,他暗道,小姑娘你可一定机灵些,快些跑,活下去! 几个人小声讨论了一下,还是决定将白苏捉住,是关是放,就交与上司定夺吧 那便白苏被抓之事季明尔是不知道的。她只是拼尽全力,一味的奔跑。太阳不会久等她,敞开的宫门也不会。好在季明尔吉人自有天相,天亮之前真的跑到了与季明思相遇的地方。兄妹俩见面时的激动与难过自然不必多说。彼时宫中有刺客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全城戒严,宫门禁闭。那帮忙的太监机灵,想办法让他二人藏在了外出采买的车里。两个小孩身量都小,缩在筐里,用布盖了。这一路的惊险自然不必说,啥巧到出宫门的时候,白苏被抓的消息传开了。守卫也是够八卦的,笑嘻嘻的听朋友讲白苏是如何别抓的,挥手就让车辆过去了。 季明思躲在车中一言不发,季明尔已经泪流满面了,她捂住自己的嘴,怕自己哭出声来,引得车外人的关注。季明思见了也十分心疼,拉住她的另一只手,轻轻安抚。 短短的小半个时辰,像是有一年那么长,当两个小孩从车后面偷偷溜到大街上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兄妹二人站在宽广的街道上,望着已经出摊的商贩,两个人都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慌。季明思倒是出宫过几次,可那几次也不过是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而季明尔就更是了,自打出生起,她就不曾离开过皇宫,那皇宫虽然是关押她的监牢,吞噬了她的童年,可也给了她一个庇护所。如今她羽翼还为丰满,便无可奈何的要飞翔了,心中自然更是难过。 “这会儿,我走失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开了吧。“季明思看了一眼季明尔,想笑一笑。可他的脸已经因为紧张了太久而僵住了,所以尽管他咧开了嘴,脸上也没有任何喜悦。 “哥哥“季明尔咬住嘴唇,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砸落在地上溅起了一片尘埃。 “尔尔,你别哭。“季明思伸手搂住妹妹的小脑袋,一边拍抚着一边道:“你这一哭,我这里也乱套了。“ “哥哥,你说那个人会不会有事啊。“季明尔抹泪道。 “不会不会的。“季明思看着小姑娘,坚定的点点头:“因为我们不会放弃他的,我们不能放下白苏独自逃跑!尔尔,我们会去救他的,一定会!“ “原来他叫白苏“小姑娘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继而看向季明思道:“哥哥,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想过了,如今京城戒严,咱们俩想出去也没有办法,风险很大。不如就留在京城里,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季明思皱眉,像小大人一样环顾了周围一圈,生怕有人注意到他俩,小心的拉着小姑娘躲到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 “嗯嗯。“小姑娘赞同的点点头:“那我们该躲在哪里呢?京城这么大,躲在哪里都不安全。又不能去书院,殿下必定最先去书院搜查。“ “没关系的,我知道一个好去处。“季明思微笑着看她,微微点头道:“世人都知道我与尹太傅不和,互相都是极厌烦的。所以我们去尹太傅家,娘说过,全天下,独尹轶一人可信。“ 说罢,他抬头,望了望开始明媚了的太阳:“况且,我们无路可逃。“(未完待续。)m。 第七十四章 问心有愧8 殷如今日在房间之中,一直坐立不安的。明明天气正好,花也开了,沾了露水有一股清新的香气。她醒得早,四岁的儿子还在酣睡,腆着小肚皮,睡得像年画上的娃娃,在睡梦中还露出了微笑,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事。 殷如慈爱的伸手摸摸儿子光滑的小脸,儿子这张脸和自己几乎是一模一样,性子温顺,柔软,眼角微微有些下垂。 偏偏像自己,殷如轻轻攥紧了拳头,如果儿子像他的能多一点,哪怕就多那么一点点,他会不会多在意一些这个孩子,会不会真的作为一个父亲去爱他。 她嫁给尹轶十年,十年,与尹轶同房的时候少之又少,他大多数时候都坐在灯火通明的书房里,瘦消的身影映在纸窗上,仔细听有翻书的声音传来。 她站在院子里,望着那人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就要这样望着他,望到老,望到死,望到渗入泥土,她也休想尹轶正视自己一回。不知道屋内的读书人会不会一整夜都不会注意到门外的妻子一次?他是故意的吧,殷如嘲笑自己,他一定是故意的。怎么会有人,一整夜都看不到窗外守护妻子?如果窗外站的是季玖儿,如果是季玖儿! 季玖儿死了,他疯了一样的在宫中连跪了三天,大病了一场,还未痊愈就跑到西境去了。而如果换做是她呢?如果是她死了呢? 其实季玖儿死了,她也是难过的。但是这难过很快就变成了一种让她感到羞耻的嫉妒,她从未这样嫉妒过别人,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女子不可以善妒。可她不可控制的嫉妒那个女人,甚至希望自己也可以死的那样壮烈,如果她死了,尹轶会爱她的话! 殷如笑了,眼中有滚烫的液体流出,砸在手背上却是冰凉的。就好像她的身体是滚烫炽热的,一片却像冰一样,一片死寂。 还好有儿子,还好。 她正愣神,突然有家丁进来,说有两个小孩找她,说是有要事。 要事?难不成,是尹轶出事了?殷如吓得心里一抖,故作镇定的对家丁道“带他们进来。“一边弯腰亲了亲儿子的小脸,慈爱之情溢于言表。小孩被亲吻醒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还未看清人脸便已经开始笑了,伸手攥住了母亲的手指,又沉沉的睡了。 殷如见到两个小孩的时候,还未张口,一个稍微高一点的小孩就已经扯下了头上披着的麻袋,一把扑到殷如怀里,兴高采烈道“吓你一跳!嘿嘿!“ 殷如还没反应,那家丁先急了,上前揪住小孩的领子,怒道“你是哪里来的小乞丐,敢随便碰我们夫人!你的手是不是不想要了!“ “松手!谁用你多嘴!“殷如怒喝道,她在刚刚那一瞬间已经看到了小孩的脸,吓得站立不稳,脸色都有些苍白,呵斥那家丁道“没什么事你可以下去了!把这院子里的人都带走,一个都不要留!“ “是!“那家丁答道。他有些委屈,殷如平时性情温和,从来不曾打骂过仆人,没想到这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就被自己赶上了。 殷如没心情注意家丁,见他离开了,这才稍微放心,跌坐在凳子上拉住了小孩的手“明思,你怎么会在这里!“ “师娘!“季明思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勾住了殷如的脖子,哭唧唧道“师娘我终于见到你了!“ 季明思身上很脏,殷如也不嫌弃他,狠狠地搂住了小孩亲了亲“明思,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见到师娘就不委屈了。“季明思笑嘻嘻的擦干净了眼泪,突然“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忙跳到地上,拉住了站在一旁半晌,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的季明尔,张口道“师娘,这是我妹妹!“ 季明尔吓了一跳,慌忙攥紧了季明思的手,责备道“娘说了,这事情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的。“ “师娘不是别人,不怕的。师娘人很好,对我也好,不会把我们的秘密说出去的“他说罢,又跟季明尔咬耳朵道“不怕,只要不说咱俩是双生就行了。“季明尔听了,虽然不赞同,但也没再说什么。终究还是两个孩子,想问题还是太不全面。 殷如听到这,却已经惊了。她与季玖儿是世交,自打她生产之后,很少有不能见面的情况,几乎每个月都要见上一下。长公主喜欢穿男装,不可能把隆起的肚子隐瞒十个月之久!况且这孩子,这个女孩子!长得也太像季玖儿了!若不是这孩子还殷如还以为季玖儿在地下听到了她心中所想来找她理论呢! 双胞胎,一定是双胞胎!殷如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不清。难以置信,季玖儿竟然能在那么多人眼前生下一对双胞胎却不被发现,还秘密的抚养了十年! 殷如稳了稳情绪,两个孩子这样前来,又将这惊人的秘密告诉她,必定是遇到难处了。她是当母亲的人,见两个小孩可怜兮兮的心中也很心疼。怕吓到两个小孩,温和道“那么,你叫什么呢?“ “回尹夫人,我叫季明尔。“小姑娘怯懦的答道,黑亮的眼睛并不避讳殷如审视的眼神。 “季明尔,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啊。“殷如笑了,上前抱住小孩,轻轻拍了拍小孩的后背道“你也随你哥哥,叫我一声师娘吧。“ “师娘。“小姑娘紧张的看了一眼自己哥哥,点点头,小声叫道。 “师娘,尹太傅呢?“季明思在一旁问道。他一向与尹轶关系不好,不肯喊他师父,却愿意喊殷如师娘。 殷如抿抿嘴道“大人他,出远门了......“ “去哪里啦?!“季明思大惊失色道。 “这个,师娘也不知道。“殷如叹了口气,忽然问“怎么,你找大人有什么事吗?“ 季明思四下环顾,确定没有外人偷听后,神经兮兮的凑到殷如旁边,趴在殷如耳边小声道“师娘......其实.......我是偷跑.......出来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问心有愧9 在那之后,季明思絮絮叨叨的与殷如说了什么,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他那时太见了殷如就像是见了自己的亲娘一样,再没有丝毫的畏惧与不安。因长公主男儿性格,他小小的生命里,所承受的大半母爱都是殷如带给他的,殷如于他,就好像艳阳与向日葵一般,无法割舍,期盼。 而季明尔是没见过殷如的,小姑娘心思细腻,尽管殷如对她百般千般的好,她心中总是有几分戒备的。她着急离开,总是暗地里去找季明思说悄悄话,催促他快些想办法救出白苏,好离开这里。 季明思一是尹轶不在,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搭救白苏。二是殷如对他日好夜好,又有小钦鸢和他作伴,季明思心中已有些懈怠,只想在尹轶的府上再拖着日子。 “尔尔别怕,“季明思安慰她道“书院的老师一定已经知道白苏出事的消息了,不会放着他不管的!“说罢,对上了妹妹审视的大眼睛,慌张道“你还不相信哥哥我吗?!“ “信,信信信。“季明尔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低头戳了戳尹钦鸢的小脸,小孩回头可爱的冲她笑了,季明尔心中顿时升起一丝暖流,也跟着小孩一起笑起来。 季明思见了,脸上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笑意。可他心中还是犯嘀咕,白苏究竟怎么样了呢? 其实也不怪季明思,十岁的孩子,就算再成熟,又懂些什么呢?白苏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殷如身上,季明思是皇子,一向被长公主季玖儿保护的很好,他未曾见过血腥,未曾直面过残忍的世界。他们不知道凛冬有多冷,长夜有多漫长,宫外的罡风吹在他们娇嫩的脸上,又是怎样的疼痛。如今两个孩子滞留在城内,如瓮中捉鳖一般简单。 当然,这些白苏是不知道的。若是他知道了,必定连叹三声,叹两个孩子傻,叹自己痴,叹殷如.......坏事。 此时白苏的惨状若是让两个孩子见到了,大概会当场吓哭出来吧。阴暗的地牢,潮湿的稻草,烟气弥漫的碳火,以及被束缚住的伤痕累累的白苏。 两天了,小太子已经消失了。皇帝震怒,将整个东宫的下人,连带着那几日出入过东宫的奴仆,全部被严刑拷打后处死,竟一个不留。焚尸的大火连烧了好几日,吓得宫中的太监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出,每日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惹了主子们不高兴,顺手留给处理了。 “白公子,你就说吧,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不是?“主审的官员张波抬起白苏的下巴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再这么下去,白公子的手怕是废了,写不了字拿不了剑,文不成武不就的,岂不是让你爷爷寒心?“说着,他的眼神憋向了白苏的手指,白苏的十根手指都被用了刑,青紫异常,肿得都无法转弯,十指连心,该是怎样的疼啊。 白苏也扭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半晌,突然笑道“张大人,我记得您年轻刚上京时,还来我家拜访过。我当时喊您张叔父,您还记得吗?“ 张波听到他提到年轻时节的事,突然有些恼火,又有些尴尬。恼火的是他刚进京时身份低微落魄,经常被那些所谓的京城人为难戏弄,白苏提起了他这辈子最不想回顾的时节,内心很是羞愤。尴尬的是他初上京时,确实多得白老丞相的赞赏和提拔,此时白苏提起来,倒像是在嘲笑他白眼狼了。 “白苏!“他羞愤的尖声吼道“你不要以为提起旧事,本官就会网开一面饶过你!“ “我告诉你,你拐带太子殿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死罪了!你最好快点吐露实情,把太子的所在告诉我们,这样陛下没准会网开一面,给你一个痛快,不然的话,你就等着受罪吧!“ 白苏叹了口气,无奈道“张大人真是难为我了。太子确实是在我的相助下逃离皇宫的,可他之后去了哪,要去哪,我就真的一无所知了,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想蒙混过关!“张波恼羞成怒,拿起桌上的瓷碗,狠狠的朝白苏掷过去,看着那瓷碗在地上“啪“的一声碎了,怒向两边的人道“继续给我狠狠的打!不许停!我倒要看看这个小孩能嘴硬到什么程度!“ 两旁的人听了,丝毫不含含糊,连忙走上前,鞭子的抽打声响彻了整个地牢。整个过程,白苏都一声不出,任由鞭子撕裂他的皮肤,有鲜血从翻卷的皮肉中流出来,在白衣上缓缓晕开。 张波闭着眼睛,听那鞭子声差不多响了五十下,抬手。两旁的人见了,赶紧停手。有一个人拎了桶水上前,狠狠的浇在了已经昏迷的白苏的脸上,将这个十三岁的少年第无数次泼醒。 白苏脸色惨白的睁开眼睛,后背上火烧火燎的,感觉原本不多的肉全都不在了。若不是自己还能看到自己,他真以为自己已经被张波拆了,此时只剩一架白骨在这里。水顺着白苏苍白消瘦的脸上一滴一滴留下,混着血水滴落在地,绽开了花一般的水渍。白苏的牙几乎都要被他自己要碎了,口中浓浓的血腥味,好像腹中有鲜血要流出一般。 “张大人,“白苏闭上眼睛,将那鲜血硬生生的吞了下去“我实在是不知道,真不是骗你。“ 张波咬牙,显然是不信。略略犹豫一下,走到白苏身边,小声道“白苏,你可知道,你父亲也曾站在这里吗?“ 白苏没料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瞪大了眼睛咬唇盯着他,一言不发。 张波轻笑一声“我也是听前辈说的,你父亲站在这里时比你要大几岁,因为一个姑娘的挑唆进宫偷东西,被抓了个正着。“ 白苏低头,不说话。 张波也不看他,继续不管不顾道“你父亲比你还要强硬一些,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这地牢里的刑罚没有一样能让你父亲张口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问心有愧10 “整整七日,你爷爷讲你父亲丢在这里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甚至都没有进宫帮你父亲说句话。“ 白苏沉默了,确实,在他的印象中父亲的身体一直都特别不好,在热的天气也都穿的严严实实的,睡觉都不脱下,不然也不会那么年轻,就去了...... “后来你猜怎么着,我的前辈只用了一种东西,就让你父亲不到一个时辰内,就痛快的说了。“ 张波笑着,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纸包,拆开,是粉末一样的东西。他拿起纸包,端住白苏的下巴,将那粉末强行倒入白苏的嘴中,又强迫他咽了下去,道“今日,也给你试试!“ 张波也实在是无奈,陛下交代了,可以打,但是还要好胳膊好腿的留着,可十几岁的孩子,身子骨还没长全,几板子下去就瘫了,没有办法他只能出此下策,心中只盼着白苏快快交代,他好保住性命。 白苏吃下去,也不顾身体有什么异常,追问道“那后来呢,那个,那个教唆我父亲偷东西的女孩呢?“ “我在给你讲睡前故事吗?“张波不难的翻了个白眼,还是道“被抓住了,但因为祖上有功,免了死罪,被落为官妓,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白苏听了,惨笑一声,不再说话。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个官妓,就是白芨的母亲,他的父亲,白君素一生的挚爱。 从他记事起,身边的人总说,他的父亲是被一个狐媚子妓女勾走了魂魄,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而如今看来,他的父亲明显是先爱上她,再和母亲成的亲,他本以为是第三者的白芨的母亲,原来才是父亲的心头好。自己的母亲,才是第三者,是横在别人感情中的可怜人。 原来是这样啊。 他叹了口气,原来文弱的父亲也曾为了一个女孩子这样奋不顾身过,他心中五味陈杂,不知如何诉说。 张波也不再鞭打他,反而饶有兴趣的坐在一旁,身边的人已经被他遣送出了,如今这地牢中只有他二人,白苏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脸颊有些发热。 他纳闷,自己怎么就突然害羞上了。 那火辣辣的感觉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轻,反而很快遍布了全身,他诧异的发现自己整个人像是要自燃一样滚烫,像是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又像是有一万根针同时扎在他身上,浑身涨热。不知如何是好。 张波在一旁看到,满意的点了点头药开始起作用了。 白苏却没精力去看张波满意的表情,他现在浑身麻酥酥的,有说不出的悸动感和燥热感。下半身像是被人活活切掉了一般,胸口处有火山正在喷发。 “你给我吃了什么?!“白苏怒道,他现在可比刚刚挨鞭子难受多了,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胳膊冲出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要炸了! “给你下了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张波露出了的笑容“不过是一点.......春药。“ “你!“白苏瞪大了眼睛吼道“你无耻!“白苏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还未经过人事,如今突然大剂量的吃了这样的药,自然是无法忍耐,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头脑发昏,意志力也开始薄弱。 “说!太子究竟去哪了?!“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白苏痛苦的摇头“我不知道!“ “好孩子你听话,“张波笑道“你听话,叔父就给你解药。吃下去,你就不这么痛苦了.......“ “我不知道!!“白苏怒吼道“我说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吼到最后几乎要痛哭出声,他太难受了,他像是被架在火堆上被慢慢烧死,不对,他宁愿被烧死,也不愿意这样被折磨到崩溃。还好白苏还有最后一根神经紧绷着,没有真的崩溃大哭,也没有大声惨叫。 “你!“张波气的抬手狠狠地扇了白苏一巴掌,少年被打的头一偏,唇角被咬破了有鲜血救出。白苏丝毫没有感受到疼痛,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忍受这烈火焚身的灼热。“好,一袋不说就两袋!“张波又从兜里翻出一袋,揪住白苏的下巴就要往里灌。 白苏禁闭着嘴,拼命的摇头,有几滴眼泪从眼角混着汗液偷偷流下。 “吃啊!吃啊!给我吃!“张波揪住白苏的下巴怒吼道。 “不要!不要不要!求你了不要!我真的不知道太子殿下去了哪啊!我真的不知道!我求求你了!你杀了我吧!你看在爷爷的面子上杀了我吧!“白苏一边哭喊,一边拼命躲避着张波的手,小少年哭的像个泪人。 “张嘴!!“张波气的把那药粉摔在白苏脸上,抬腿就要朝白苏的跨下踢去。 突然,有短刀飞入,狠狠的扎在张波的手上!张波疼的惨叫一声,扑倒在地,那短刀直接刺穿了张波的整个手掌,顿时血流如注。 “是谁!!是谁!!“张波怒吼道“是谁!!敢私闯地牢,暗算朝廷命官!!“ 有人影在张波面前闪现了一下,接着,张波整个人被狠狠的踢翻在地,爬起来时,白苏已经被来人救下,抱在怀里。 张波此时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身高不矮,体态匀称,头发乱蓬蓬的,衣服也满是补丁,像个乞丐一样,腰间挂了一个硕大的酒葫芦。 “是你!“张波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惊讶的叫出了声。 “是你爷爷我,怎么了。“江望川转身一个飞踢踢在张波脸上,看他鼻青脸肿的飞撞到墙上,然后怒喝道“你爷爷来接你爸爸走了。回头陛下问起来,就说人是我江望川劫走的。他要是想找人杀我就尽管找,你看这些人能不能活着回去交差!“ 说罢,江望川探探怀中小孩的鼻息,看着孩子通红的小脸和一身的伤痕,恨不得将张波就地处决了“妈的春药?!亏你想的出来!“ 张波吓得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江望川没在和他纠缠,抱着白苏,径直离开了。门外皆是遍地被打晕的侍卫,江望川抱着白苏,一个个跨过这些人,面带坚毅,头也不回。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问心有愧11 江望川一边抱着白苏,一边暗自用内力将他体内的药逼至一处,白苏昏迷着反而不在沉默,软踏踏的呻吟出声。江望川抬手摸摸怀中孩子的额头,已经烫的惊人了。 江望川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白苏长这么大,最是乖巧懂事,从来不做出格的事。他和徐纵疼爱都疼爱不过来,一个手指头都不舍得碰他。没想到好好的一个孩子,转眼就变成了破布娃娃一般,软软的躺在自己怀里,眼角湿漉漉的,白皙的脸上蹭满了血污,有一道红痕从左脸横贯到耳后,还好没有见血,应该不会留疤。 江望川抿嘴发力,将他体内的毒素逼出,黑紫色的淤血从他身上斑驳的伤口流出来,白苏疼的皱紧了眉头,滚烫的身体倒是慢慢恢复了正常体温,江望川双手把他不方便,只得用嘴唇贴在白苏的额头上,发现白苏的体温开始下降了,心中踏实了许多。 本来就挺木讷的一个孩子,烧傻了怎么办。 江望川与徐纵不同,徐纵是书院的院长,又是白苏的师父,就算再心疼再担心再舍不得,也不能把书院的千年基业当作儿戏,前来搭救。可江望川就不同了,他是师叔,平时又是最不着调的,只管带着这帮小孩玩闹就是了。 “白苏,白苏。“江望川见怀里的小孩眼睛微微颤抖了一下,轻声叫他道“我怎么样了。“ “我好难受.......“白苏可怜巴巴的把小脸缩进江望川的怀里,哭兮兮的哼唧了一声。 江望川忍不住脸上的笑意,白苏平素最木讷无趣,这种撒娇卖萌的把戏一向是白芨来干的。没想到生病了,不舒服了,弟弟不在眼前了,白苏竟然变成了这等小孩的模样,又或者说,其实他天性如此,只是世事无常,将这个孩子活生生逼成了这样呢? “你都多大了,丢不丢人,看我回去就说给白芨听。“江望川打趣他道。 “别别别!“怀里的小孩急了,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急切道“师叔不能告诉白芨!告诉他,我这哥哥就没法当啦!白苏,白苏这不是身上难受.......才.......“ “好了好了,不说,师叔不说。“江望川笑嘻嘻的用胡子蹭了蹭白苏的头顶“师叔不告诉他们。“ “师叔,白苏犯了很大的错误吧。“白苏偷偷看了江望川一眼,紧张兮兮道。 “是犯了很大的事,不是犯了很大的错误。“江望川纠正他道。 “那岂不是一样。“白苏难过的低下头,他不后悔自己做了这等出格的事,他是担心自己毁了书院声誉,愧对师父。 “谁说一样的!“江望川道“说你犯了很大的事,就是说你招惹了很大的麻烦,可谁说招惹麻烦就是错了?我倒觉得你这事做的没什么不对。“ “师叔.......“白苏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了。 “好了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江望川难得如此有耐心的安慰他道“闭上眼睛睡吧,再睡醒,我们就到家了。师父和师叔的存在原本就是为你们遮风挡雨的,回家了,有我和你师父在,我看谁还敢伤了你。“ 江望川抱着白苏走进书院时,徐纵正站在院子里张望,他已经等待多时了。其实江望川去搭救白苏这件事,徐纵一点都不知情,可他见到江望川抱着白苏回来时,脸上没有一点惊讶,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平静道“回来了?“ 江望川笑道“徐纵,你知道我要去救白苏?“ 徐纵轻哼一声“我哪里知道。我是看你房间里的短剑和你的人一起不见了,猜的。“ “果然还是你了解我。“江望川笑嘻嘻的套近乎道。此时,站在远处的两个小孩见师父没生气,连忙牵着手慌张的跑了过来。白芨这几日吓得不轻,寝食难安,如今见了伤痕累累但还活着的白苏,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又想起这一身的伤,又该有多疼啊,抽泣两声,扯着江望川的衣服,嚎啕大哭起来。一旁的柳染同样担心,泪水在眼眶里不停的打转,见白芨哭了,伸手狠狠照白芨的后背拍了一下“你哭什么哭!你一哭我都想跟着哭!师兄又没死,你不许哭,给我憋回去!“ 白芨听了,竟然真的收了眼泪,只是还在不停的抽噎。 徐纵叹气道“你们两个,先各自回房间去吧,有什么消息,我会叫你们的,就别在这添乱了。“然后转头对江望川道“望川,你把白苏抱到我的房间里去,“他抬头望了望天空,轻声道“他们也快开了吧。“江望川轻笑,没有回话。 果真如徐纵所料,江望川刚将白苏安置好,宫中就已经有侍卫来书院“请“江望川了。书院千年以前圣祖就曾下令,不许任何人搜查书院,扰了圣灵安息。况且他们要是想抓江望川走,这几十个人是远远不行的。季宴深知这一点,所以才用了“请“这个字。 江望川微笑着看了徐纵一眼,徐纵点点头,说了句“小心。“,江望川没有回答,抬起手挥了挥,头也不回的跟着这群人走了。 “师父,你不担心师叔吗?“不知什么时候溜出来的白芨蹭到徐纵的身边,小声问道。 徐纵抬手摸了摸小徒弟毛茸茸的小脑袋“好在他不年轻了。年轻的时候,他每次进宫,我都要嘱咐他下手轻一点,这是我第一次嘱咐他小心。“ “小心什么?师叔的武功这样高强,还能被谁伤了不是?“江望川在白芨心中一直是一个神一样的人物,如今听说师叔也要“小心“了,吓了一跳。 “是要你师叔小心,不要被小人抓了把柄,不要太意气用事。“徐纵说完,望着江望川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季玖儿去世之后,季宴就像变了个人一般,暴虐成性,如果他真的针对江望川,针对书院,针对.......自己,又该怎么办才好呢?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问心有愧12 森森朝堂之上,只有季宴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龙椅前面,摆出高傲的姿态俯视台阶下满不在乎的江望川。 “见了陛下还不下跪!“一旁的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呵斥道。 江望川瞥了那太监一眼,抬头看向季宴,扯起嘴角“你的意思?“ 季宴眯起眼睛冷冷看他,半晌,扭头冲太监道“你先出去吧,所有人都出去。“ “是。“一种太监宫女侍卫皆倒行恭敬的退出去了。 江望川叫他们都退出去了,轻笑道“你这个皇帝,当的倒是威风。“这大殿上只有他和季宴二人,江望川就更加的随意了,在大殿上走走看看,看得季宴咬牙切齿,却不能说什么。 江望川感觉到了季宴的不悦,他就是故意在挑衅季宴,转头笑道“怎么,陛下忍不住了?“ 季宴不说话,只是眼神越来越凛冽,透出了满满的杀气。江望川看着他,突然笑了“你这又是何苦,如果你刚刚不让那些人退出去,这半会儿是不是都已经把我抓起来绑好了?“ 季宴咬牙道“你不用再拿我打趣了,你我都知道,就再来几屋子的草包,也抓不住你大名鼎鼎的江望川。“ 江望川笑道“你说这话我爱听。“ 季宴不再理他,开门见山道“我的太子被你们带哪里去了?“ “你的太子?“江望川夸张的笑道“季宴,你怎么当上皇上就越发的不要脸了?那是你的太子?!“他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那是玖儿的儿子!是玖儿怪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儿子!你瞒得了万千百姓你瞒不了我!“ “哪有什么关系!那孩子有我的血脉!有皇室的血脉!他的身上一定承载了圣祖之血,我把他立为太子,又有什么错,反正姐姐她已经不在了!“ “怕!!“突然,季宴的脸上挨了狠狠地一巴掌,打得他头一偏,满脑袋金星。 “江望川,你敢打我?“季宴难以置信的捂着脸道“你竟然敢打我?!“ 话音未落,江望川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在了季宴脸上。“你清醒了没?“又是狠厉的两巴掌,扇在了季宴的脸上,这下彻底把季宴给打懵了,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肿胀起来。“先皇给了我权力。“江望川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玖儿是怎么死的,季宴,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你故意延误战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着玖儿掉入了敌人的陷阱,又故意不派兵搭救,导致玖儿兵败,**于谓城,季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没有!“季宴怒吼道“是季玖儿她自己白痴掉入了敌人的陷阱,又刚愎自用迟迟不向朝廷求救,最终导致我大昭三万士兵战死沙场。她是因为自己好面子!她没脸回来见百姓们,所以才自杀的!“ “没面子?!“江望川上前一步,恨不得再给季宴一巴掌“你知不知道你姐姐是怕自己的圣祖之血被异人夺取,才采取了这么痛苦的死法?!她若不是怕你江山不稳,又怎么会抛下幼子时隔十年重返战场?季宴,她究竟是为谁而死,又被谁害死,你不清楚?!“ “她要死,怨我吗?“季宴揪住江望川的领子,贴近他的脸面目狰狞的怒吼道“她阳寿尽了,管我什么事!“ 江望川也怒了,狠狠推开季宴,看他跌坐在龙椅上,冲他吼道“你就是记恨她!你记恨了她这么多年!你记恨她害死了徐青,你记恨她向先皇提议让徐青去北境历练,结果天公不作好让你们俩天人永隔对不对?!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徐青的事情败露出来后,先皇震怒,几乎要将你和徐青打死了,若不是玖儿出来拦着,表面上谴走徐青,实际上是为了保他一命啊!你倒好,你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先是毒杀了先皇,又设计将玖儿害死。季宴,你怎么敢现在这大言不惭的说你自己不亏心,你晚上睡得着觉吗,你伤害过的人不会再梦里成群结队的来找你吗?!“ 他这一段话说的畅快淋漓,语气尖酸刻薄,把季宴顶得哑口无言,脸色呈绛紫色,憋闷了半晌,开口咬牙切齿道“江望川,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江望川轻蔑的“呵呵“两声道“你想不想杀我,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今日之所以顺从的进宫来。不过是告诉你,书院真的不知道你家太子殿下的去处,太子殿下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却不傻。不会逃到这么明显的书院来的。今日一别,我不会再滞留于京城了,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对你不利,明天一大早,我就会离开京城。云游四海。至于徐纵,他对这事更是一无所知,你要找你的太子殿下,从别处入手吧,不要再打书院的注意了。“ 他说完,不再理睬季宴,径直走出了大殿,只留季宴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他的笼子上,与金子共度余生。江望川想到这,笑着摇摇头先帝季营也好,新帝季宴也罢,季家的男人性格中总是带着一点薄凉。不是他们不动情,而是他们都动情太深了,一旦得不到就会变成刻骨铭心的令人恐惧的恨。季宴小时候,明明是一个温顺善良的男孩子,因为身体不怎么好总是在院子里坐着,望着树叶能愣一天的神,看到自己就怯生生的喊舅舅。 “江望川,我早晚要杀了你的!“是季宴的嘶吼声。 江望川笑了,小时候可没想过季宴有一天也能发出这样大的声音。果然人生是永远无法预测的,比如他总和季玖儿说,如果他有一天去了,一定要季玖儿给他贡酒,没想到季玖儿却走在了他的前面。 他站定,取下腰间的葫芦,微笑,将葫芦中酒全部洒在而上,一时间满地的水渍,酒香四溢。 “丫头,这口酒,爽不爽?“江望川偷偷揉了揉眼睛,嘴角扯起一起微笑,喃喃道。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问心有愧13 这边,躲在尹轶府上的季明思得到了白苏获救的消息,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他兴高采烈的冲进房间中找季明尔,想传达这个喜讯,却发现季明尔的房门锁上了,轻轻晃动两下,传来了季明尔轻细的尖叫声和殷如温和的笑声。 “师娘,你们干嘛呐?“季明思在门口好奇的问道。 “你别问那么多,先去前院玩一会儿吧。“殷如笑着撵他,季明思听了,虽然好奇,但还是听话的离开了。 房中,季明尔攥着自己的衣服。怯生生的望着殷如,房间中间是一大盆还在冒着热气的洗澡水。 “尹夫人,我自己可以的。“季明尔小心翼翼道。殷如温和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孩子,你身上有伤吧。“ “没,没有!“季明尔下意识的抱紧了双臂,偷偷往后退了一小步。殷如见她如此不信任自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明尔,你就这么害怕师娘么。“ 季明尔想回她“你不是我师娘。“,却没好意思开口。说实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殷如有这么大的敌意,殷如对她很好,这几日百般照料,衣食住行皆亲力亲为,她很感激,可她总觉得殷如望向自己的眼神不是那么单纯的慈爱,她常常望着季明尔出神,目光好像越过可她,一直在看另外一个人。她说不清楚殷如的眼神里都包含了什么,她很恐惧这样无论如何都走不进摸不透的人。因为他们向来可以在心中杀人。 殷如见季明尔不说话,自讨没趣,故作生气的一甩手道“明尔嫌弃师娘。“ “不不不不!“小姑娘慌得连连摆手“明尔没有,明尔是怕麻烦尹夫人。“ 殷如突然道“明尔,你知道我和你娘认识二十几年了吗?“ 季明尔诧异的盯着她,没说话。 “我是将军之女,我的父亲在我年幼时就故去了。从小我就在宫里长大,你母亲是我唯一的朋友。“她揉了揉季明尔的脑袋“明尔,你就和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模一样。只不过她男孩子气更浓一点。“ “我见到你,就总想和你再亲近一些,每每你一说话,我就觉得,玖儿又回来了。“ 季明尔听她说话,眼眶有些酸涩,不再推辞,脱下衣服跨进了浴盆里,小心翼翼的抱膝坐好。 “果真有伤疤......“殷如轻声叹道。 她注意到了季明尔一直穿的很严实,想她一定是在宫中受了委屈,却没想到,这小小孩子的身上,竟然有这么多的伤痕。那些伤痕都十分细,疤痕泛着棕色,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纵横在她的后背上,胳膊上,腿上。 殷如突然有些心疼了,失怙的孩子,就要被别人这样欺负。如果有一天她没了,钦鸢,钦鸢这个孩子又会怎样呢?她猛然想起了季明思与尹轶那十分相像的脸,心中一阵冷意不可能,不可能! 她嘲笑自己,季明思季明尔怎么可能是尹轶的孩子,如果是尹轶的孩子,季玖儿就能顺理成章的和他在一起了,为什么又要把尹轶让给我? 殷如不是一个坏人,只是多年寂寞的生活把这个原本最是温顺体贴的姑娘活活磨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季明尔身上的伤,大多数都是被领班的宫女打的。稍有不对的地方,那领班宫女就会拿了根儿柳条,劈头盖脸的抽下来,鞭鞭见血。季明尔伤好的极快,但是见血必留疤,久而久之,身上就有了这些难看的疤痕。她又伤心又难过,长公主在世的时候,知道小女儿这个毛病,一直小心翼翼的怕她磕到哪儿碰到哪儿,结果长公主的宝贝女儿到了别人手里就这样不值钱。 “尹夫人,我身上有疤这件事,求你别告诉哥哥!“季明尔不转头也知道殷如一定在盯着自己背后的疤痕看,不由得提醒道。她很害怕季明思知道自己受伤了这件事,若是被季明思知道了,一定会马上冲回皇宫,豁出来命也要把那个人给揪出来。 背后是一片沉默。季明尔犹豫了一下,小声喊了一句“尹夫人。“要回头去看殷如。 突然,有一滴冰凉的眼泪滴落在了季明尔的后背上。“师娘?“季明尔慌了,要转身,却被殷如按住了肩膀,接着,又有接二连三的眼泪滑下,砸在季明尔消瘦的后背上。 “尔尔,对不起.......“ 季明尔心中一沉,苦笑道“尹夫人,你果然。“ 你果然,已经把我们的行踪,通知宫里了么。 季明尔道“怪不得,我们走丢了已经有三天了,陛下也没有像我们想象一样的,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你是我们刚来,就把这件事告诉陛下了吗?“ “不是,“殷如道“我是第二日才说的,那个被抓起来的孩子被救走之后。而且,我没有禀报......你的存在!明尔你要知道,我一个人是无所谓,我家中还有四岁的幼子,如果真的被人发现你们在这,我死了不要紧,钦鸢怎么办,陛下怎么可能会留他一命?“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明尔,是我对不起你,你走吧,你一个人离开这,走的远远的,让别人再也找不到你,如何?“ 季明尔环顾了一圈,苦笑道“尹夫人费心了,衣服和盘缠都给我准备好了,我脱下来的宫女服怕是也已经被你拿去烧掉了吧。你是看我日夜不脱衣服,才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对么?“ 殷如不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也对,“季明尔道“你怎么说也是一个母亲,没有让自己的孩子冒着生命危险去帮别的孩子的道理。你放心,一会儿我就会从后门离开,我......“ 门突然被狠狠的推开了,季明思冲进来,瞪圆了眼睛怒道“你为什么离开?!“ 其实季明思刚刚已经听话的离开了,转了两圈又跑回来,恰巧错过了开头的话,只听到季明尔说她要离开。 季明思激动的小腿都在打战,原本就雾蒙蒙的桃花眼此时含满了泪水“尔尔,你要撇下我自己离开吗?“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问心有愧14 季明尔见到哥哥冲进来,第一反应是还好刚刚已经穿上衣服了。 季明思不等季明尔说什么,冲上来拉住季明尔的手就要往外拽,一边拽一边道“尔尔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我们走,我和你一起走!我们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回来!“ 季明尔急道“你跟着我,又能走几步路?!整个京城都在找你!“ 季明思却偏不干,一定要跟着季明尔走。这正中了殷如的下怀,她原本就盼着季明思离开,这样,才不会拖累她的儿子。 季明尔诧异的发现殷如并没有阻拦季明思的离开,心中一阵凉意,自己果然没有看错,殷如其实从一开是就不希望自己兄妹留下。 她笑道“尹夫人,你能不能帮我,拦下我哥哥?“ 殷如吓了一跳,愣住了“他毕竟是太子,若是执意要跟你走,我也拦不住。“ 季明尔暗道,这尹夫人刚刚一定是在骗自己,如果她真如她自己所说,已经将季明思滞留在尹府的事禀告陛下了,那季明思跟着自己离开,回头陛下发觉太子殿下已经不在尹府了,岂不是要治她个欺君罔上?她必定是等自己二人拿主意呢,如果自己兄妹决定不离开,那她再上报朝廷。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殷如不傻,她知道如果偷跑出宫的太子出现在自己府上,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法打消新帝的猜忌。殷如在宫中这么多年,一定懂得这样的道理。 她微笑道“尹夫人,我兄妹二人一定会离开的,只是要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再走,就麻烦您多留我们一阵吧。“ “也好,也好。“殷如微笑着点头,离开了房间。 “真是难为师娘了。“季明思叹气道“她这也是为了我们好,毕竟皇帝早晚有一天要查到尹府的,我们这样不是办法。“ 季明尔瞥了他一眼,不想再说什么。平心而论,她并不想破坏殷如在季明思心中的光辉形象“哥哥,你收拾一下,我们出去探探路吧。“ “你疯了!这街上抓我的人!“季明思瞪眼道。 “平民百姓哪里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一张通缉令,只要你装扮一下就不会有人认出来。“季明尔道“我们只要躲开官兵就行了。“ 二人又你来我往的讨论了几句,便穿好衣服准备上街。季明思特意沾了点泥土,把自己涂黑了一圈,头发特意弄得凌乱一些,这样就不会有人认出他了。 出门时,殷如特意蹲下帮季明思把衣服扣好,然后提醒他道“我听说城西守备最弱,贫民最多,你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可以带你们出城的人。“ “谢谢师娘!“季明思感激道。出了门,两人直奔城西而去。 到了城西,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难以想象,京城中竟然还有这样破败的地方。塌损的房屋,满地的乞丐,有很多苍蝇在四处乱飞,仔细闻空气中有一股怪味道。 两个小孩都有些害怕,手拉着手小心翼翼的四处打量。远处,有嘈杂的声音传来。 “尔尔,那边人好多,我们去看看吧。“季明思兴奋道。 季明尔有些犹豫“不太好吧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况且你现在身份敏感。,若是被认出来怎么办啊。“ “没关系的。“季明思低头打量了自己一圈“你看我现在。破衣烂衫,灰头土脸,和那些乞丐又有什么区别。“ 季明尔想想也是,点点头,两个人朝着人群密集的地方去了。原来,是一个大肚子的女乞丐在生孩子。 那女乞丐瘫倒在地,挺着大肚子不断的呻吟,周围有几个岁数大的妇人慌忙用布将四周围上了。不大一会儿,女乞丐的声音就变得尖利了,一浪高过一浪,季明尔看不见她,听着她的惨叫声,也能想象的到她痛苦的表情。 “尔尔,生孩子都这么吓人吗?“看了好一会,季明思趴在季明尔的耳边喃喃道。 “大概吧。“季明尔漫不经心道。她着实是被这妇人吓到了,脸色苍白,有些缓不过神来。 “尔尔。“季明思神秘兮兮和她说“如果生孩子都这么疼的话,你以后就不要生了。“ 大概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有婴儿的啼哭声从围帐中传来。季明尔连忙摇了摇坐在她旁边的季明思,两个人好奇的凑了过去。 可是奇怪的是,明明有婴儿的声音传出来了,产妇还在撕心裂肺的嚎叫,一个老妇冲出来,面带慌张道“坏了坏了,是双胎!“ 周围原本已经稀疏的人群突然又变得密集了起来,人们皆窃窃私语。有双生子诞世,为霍乱,应除之。这是世人都知道的话。 不多时,妇人又从围账中抱出来一个男孩,气息微弱,身材也比之前的那个要小上一点。那女乞丐已经停止了惨叫,有微弱的哭泣声从里面出来“让我看看我的孩子“ “看什么看!“那老妇人狠心吼道“看了也就只会难受,看了你也留不住他,还有难受一辈子!怪就怪你自己的独自不争气,把好好的一个孩子怀成了俩!“然后,扭身把第二个气息微弱的孩子递给一旁的一个壮汉道“诺,拿去烧了吧。“ “可是“那壮汉十分犹豫。“别再犹豫了!“老妇人当机立断的喝到“一个孩子你都养不活,两个更完了!趁早拿去收拾了,别回头叫官府的人发现了。这附近的人都得没命!“ “是!“那男人下了一跳,抓住那个小婴儿就离开。 “别杀我的孩子!别杀我的孩子!“突然,那产妇蓬头垢面的冲了出来,只简单披了件单衣,浑身血污,哭喊着冲出来道“你们还我的孩子!你们还我的孩子!“ “你疯了!“那老妇人追出来喝道“你这样会死的!“ 话音刚落,那女乞丐便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季明尔身上,双眼一翻,晕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问心有愧15 “尔尔!“季明思吓了一跳,连忙冲上来把那晕倒的妇人推开,把季明尔拖了出来。 季明尔原本只是小心翼翼的看着,突然被那妇人狠狠的砸到了,蹭了一身的血污,吓得浑身颤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抓住季明思的袖口,上下牙不停的打颤,努力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只是在喘粗气。 已经有人过来把那妇人抬走了,她的丈夫也连忙跟着去了,那刚出生的小婴儿就被这样扔在沙石地上,气息微弱。 “这是谁家的孩子?“老妇人扫了两个孩子一眼,发现是两个陌生的面孔,于是抬头询问四周道。她是这贫民窟里最有地位也是年龄最大的人,这贫民窟里的所有人,都跟尊敬她。 她问过后,人们都面面相觑,没人回答,她等了一等,见没人回答她,便又提高了嗓门再问了一遍“这是谁家的孩子?!“ 依旧没人回应。 “老奶奶,“季明尔突然颤颤巍巍的开口了“你们为什么要杀了,那个婴儿.......“小姑娘的声音糯糯的,眼神清凉,嘴唇微微有些苍白,紧张的问道。 面对着这样一张脸,正常的人都应该不舍得对她厉声斥责。可生活在这贫民窟的人,早已经被生活锤炼的心如磐石了。周围的人都冷冷的看着季明尔,没有一丝同情,没有一丝喜爱。 “呵呵,真好笑。“那老妇人盯着季明尔道“我看你也不是特别小的孩子了。竟然不知道双生子,应除之的道理?今日不杀了这个婴儿,来日,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得死!你说,我们杀不杀他?“ “可........“季明尔还想再说,被季明思一把捂住嘴巴。季明思制止住了妹妹,转身向那老妇人讪笑道“该杀,该杀,当然该杀,我这妹妹心太软,从小被爹娘管得太严没见过世面,你们不必管她,你们快动手吧!“ “谁没见过世面!“季明尔突然挣来了季明思的束缚,推开道“你们凭什么杀了他!他只是个婴儿,你们就因为他是不吉利的象征,你们就要断送掉他的性命吗,你们无耻!“ “我们无耻?“那老妇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你这小姑娘说话真有趣。双生子择弱者而除之,是自古以来天经地义的事情!所有人都这样做!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我们为什么要留下他?!还有你,你这小姑娘是哪家的孩子,敢在这里教训我?!“ 说着,她一把揪住了季明尔,非要和她的父母理论理论。别看这老妇人年龄不身子骨倒是十分硬朗,她的手如同钳子一般钳住了季明尔纤细的胳膊,季明尔疼的脸色煞白却挣脱不开。 季明思急得在一旁直打转,上前想要掰开那个老妇人的手,被旁边一个年轻力壮的男神扯着脖子拎了起来,恼羞成怒大吼道“你们这群渣滓,放开我妹妹!“ 季明思季明尔两个人终究是太年幼,又是从小被宠到大。虽说两个小孩都很聪慧,可是倔脾气上来了谁也拦不住。 “到底是哪里来的孩子,到我这里来撒野了?!你们没有父母管教吗?!“老妇人吼道。 季明思怒道“对啊,我们没有父母教养,我父母双亡,干你们何事!你们放开我妹妹!“ 那老妇人轻哼了一声,觉得和两个孩子较劲实在是没趣,松开了季明尔的手,又朝那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点头会意,随手将季明思扔在地上。 “滚吧,两个小兔崽子。“老妇人骂了一句,不再看他们。 “我们走,尔尔。“季明思拉着妹妹爬起来,没好气的白了那几个人一眼“不要再和他们纠缠了,晦气。“ 他拉着季明尔的手,本想快点离开。他们今晚就要离开京城了,师娘说了会掩护他们出城,不能再引人注意了。他以为季明尔也充分明白这个道理,可没想到季明尔的牛脾气上来了竟然一把甩开季明思的手,冲上去就要夺那个婴儿,被那男子抢先一步,上前飞起一脚,踢倒在地。 “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难缠!“那老妇人喝道“你不要再纠缠我了!就是你亲娘把你生成双胞胎,她也要烧死一个的!你在这和我撒气有什么用!“ “我娘才没烧死我!我娘才不是这样的人!“季明尔大叫道,蹭了一脸的泥土大叫道。你们懂得什么,就这样说我娘? 那老妇人却突然滞住了,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死死的盯着季明尔道“你,是双胞胎?“ 季明尔瞪圆了眼睛,心里发虚道“我不是!“。季明思也在一旁帮道“我们才不是双胞胎呢!“ 老妇人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好不是。“她不再理两个小孩,回头将篝火点燃,季明尔又要往前冲,被几个人狠狠揪住。 那老妇捧着那皱皱巴巴的还未睁开眼睛,只知道微弱啼哭的小婴孩,小声念叨了几句,愣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讲那婴孩扔进了火堆里。 “不!!!!“季明尔扑倒在地,大声痛哭“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残忍!!不要!!“ 那个孩子,那个刚离开母亲,连一口奶都没有吃过的小生命,就这样,灰飞烟灭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大声啼哭,就已经一命呜呼了。他一定很疼吧,烈火点燃了他稚嫩的皮肤,火舌从他的鼻孔钻入他的体内,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点燃了。他开始有烧焦的味道,他再也没有机会睁开眼睛了。他本可以成为一个圆润可爱的婴孩的。可这一切都被一句可笑的预言毁掉了,成千上万的孩子,因为这一句话,死于非命。人命,到底是有多么的不值钱啊...... 季明尔爬伏在地上,眼泪不停的往下落。那个婴孩就好像她!如果没有母亲,她一定如同那个婴儿一样,连世界的光影都没过,就被如此残忍的处决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问心有愧 终 与季明尔不同,季明思并没有表现出太伤心难过,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惧。他从未如此直面过死亡,又或者说,他从未亲眼看过一个人的死亡。季明思季明尔虽然是双胞胎,但是性格品行完全不同。季明尔外表文弱柔和,但内心极其坚强。她虽然脾气好,可以包容这世界上大多数事情,可是一旦触犯到她的底线,她就会变得刚强,绝不屈服。而季明思则不然,季明思聪明,敏锐,外表尖锐的像一只小刺猬,见到谁都要扎一下,内心却极度温柔软弱,见到这一幕,他整个人像是被狠狠敲击了一下,吓得浑身颤抖不已。 他害怕死,害怕疯了。他不敢去问母亲去世前的样子,他不敢要求去祭拜母亲,他怕触怒季宴,他每日都活在恐惧之中,无法自拔。 “尔尔......“他颤颤巍巍的开口“尔尔......我们走吧......“ 季明尔还会在火堆面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尔尔我们走吧!师娘说晚上要送我们出城的!尔尔我们快离开这里!“季明思急得冲上去拉小姑娘。 小姑娘却难得生气的将季明思推开,瞪圆了眼睛朝他吼“你是不是傻啊!你知不知道她是不会帮我们的?!她扣下了我们的东西,打算把我们......上交!我骗她晚上告诉她结果,不过是缓兵之计,怕她现在就去禀告......上面!我们现在已经无依无靠了!你还在想什么,你怎么那么幼稚啊!“ “你胡说!“季明思瞪眼睛道“师娘不是那样的人!师娘不是那样的人!!你就是不喜欢师娘!所以才故意这样猜忌她的!你不知道师娘人有多好!“ “有多好?!好到让你放心大胆的留在她家?!“季明尔嗤之以鼻,不想再与他争辩。 季明思却不依不饶,还在吵闹,可神奇的是,周围的人突然都安静了。 季明思说着说着,声音也逐渐变小了,最后直接闭了嘴,周围的气氛太诡异了,为什么没有人说话呢? 身后突然响起了铠甲的声音。 “恭迎太子殿下回宫。“一个宛如索命的声音响起了。季明思吓得大叫一声,往前跑了两步,腿软的几乎要摔倒在地了。 “太子?!“那老妇人惊叫一声,捂住了嘴巴。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季明思故作镇定的瞥了他一眼,扬起头问道。他犹豫的看了季明尔一眼,犹豫着补充道“难道......是谁告诉陛下的吗......“ “这属下就不知道了。属下只是奉命来接太子殿下的,请太子殿下回宫。“ “若是我不愿意呢?!“季明思皱眉道“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回太子殿下的话,陛下说了,如果您不回去,可以采取武力。“那侍卫恭敬道。 季明思顿时无话可说了,没想到自己离家出走一次,竟然这样无语的结束了,竟然还连累了白苏。如果被他知道自己傻呵呵的不但没有抓紧离京城,还......莫名其妙的被抓了的话,大概会掐死自己的吧。 “那......就回去吧。“季明思垂头丧气道。“是。“那侍卫应到,然后突然站起来,拔出了身上的宝剑,越过了受惊吓的贫民,像季明尔走去。 “诶!你要干什么!“季明思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挡在季明尔身前道“你想做什么?!“ “回太子殿下的话,陛下有令,如果见到怂恿太子殿下,与太子殿下一同出走的小宫女,格杀勿论。“ “你们认错了!她不是宫女!“季明思慌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尴尬的直面反驳。 突然,一旁的老妇人道“启禀官老爷,据民妇所知,那小姑娘与太子殿下应该是......双胎。“ 原来这老妇人在刚刚季明尔口误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季明思与季明尔是双胞胎。如今见了侍卫,知道季明思身份尊贵,她就更不敢隐瞒了。毕竟在双胞胎的问题上,知情不报也是诛九族的大罪,她并不敢冒这个险。 “什么?!“那侍卫吓了一跳,惊道“太子殿下,此事可属实?“如果真的是太子殿下的双胞胎妹妹,就不能当场处死了,必须带进宫中交于陛下亲自定夺。 不承认是双胞胎,现在季明尔就要被杀死。承认了,就能缓一缓,可那样,他和季明尔就同时有被处死的可能。 被火活活烧死。 季明思想起了刚刚的那个婴孩,脸色越发的吓人,全身上下颤抖不已,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了。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已。 “到底是不是?“那侍卫又问道。 季明思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这么硬拖着。 “是不是?“ 季明尔跪倒在地,眼神中没有一丝的恐惧,温和的看着季明思。 “太子殿下,到底是不是啊?“ 季明思几乎不能思考了,满脑子都是那个婴孩死前的模样,和他的尸体在火堆中噼啪做响的样子。他恐惧的抱住脑袋,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到底是不是?!“ “不是!!“季明思突然站起来歇斯底里的大吼道“不是!!不是不是!我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认识她!“ 季明尔听到这话难以置信的望着季明思,眼神中透着不解,透着悲伤,透着无助,只是没有恐惧。 “是.......“她颤抖着开口“我与太子殿下......没有任何关系......是我教唆太子殿下出宫的......我.......“话音未落,突然腹部一阵剧痛,紧接着是一阵凉意,眼前一片模糊,继而,只剩了漆黑。 那侍卫将剑从小姑娘的腹部拔出,将刚刚随手敲晕的小太子抱起来。既然不是太子的胞妹,就没有必要留她了。况且陛下吩咐过,格杀勿论,他这样做还是给小姑娘留了个全尸呢。 待他走后,那老妇叹了口气道“也是个可怜的姑娘,把她扔进城外的河里吧。“说完,不再看小姑娘的尸体,转身走了。 谁也没看到,小姑娘腹部的伤,正在飞速的愈合......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重逢 这些东西季明思不敢去想,也没有脸面去想。当年的他懦弱,无能,幼稚,可笑,他因为自己的一个念头就轻易地让白苏去涉险,差点丢掉性命。他因为自己一时的恐惧丢下了自己的妹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在他十岁那年丢完了他一生的脸面,欠下了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 他至今忘不了当他决绝的说出“我不认识她“时,妹妹绝望而不可置信的眼神。他明明可以救她一命的,说她是自己的朋友,动用自己太子的权力,甚至以命相搏,他明明可以保住自己一奶同胞的亲生妹妹的。可他不敢,纵然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敢让季宴直接面对季明尔。季明尔和母亲长得太像了,甚至性格上也有跟相像的地方,倔强,不服输,爱打抱不平。季宴若是见到了季明尔,一定会明白季明尔是母亲的女儿的。母亲没有任何理由隐瞒季明尔的存在隐瞒了十年,唯一的理由就是,季明尔与自己是双胞胎。 宫中早有传闻,说母亲生的是双胞胎,只是一直没有正式的搜查一翻,先帝与季宴也就把这事当做宫中的谣言,不再去过问。说来也是,季玖儿是在宫中生产,虽说是早产,虽说那日是十年不遇的大雨,可若是想在丫鬟和产婆的包围下秘密的生下两个婴儿,简直是比登天还难,更何况季玖儿生产那日,季宴与先帝季营就在门口等待呢? 当年的季明思太恐惧了,他满脑子都是那个被烧焦了的孩子。如果他被发现是双胞胎的话,他也会被这样烧死的。这些人没有一丝怜悯,如果皇帝下旨了,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将自己抬到柴堆上,亲手点燃火焰,甚至会一边闻着他的烧焦气味一边载歌载舞的!不!他不想这样凄惨的死去,他不想! 所以当年那个懦弱的小孩子在死亡的恐惧下突然丧失了理智。他不敢去回想当年季明尔看着他那错愕的表情,他不敢回想!那被背叛了的绝望眼神,那眼睛中飞速涌出的盈盈的泪水,那微微颤抖的纤细的手臂,和如刀子一般的眼神, 季明思几乎每日都能妹妹临死前的模样,那个侍卫就那样如此轻松的把剑捅进了季明尔的身体,就那样捅穿了!周围人皆吓得脸色苍白,甚至有人还惊叫了一声!鲜血,就那样汩汩的从妹妹幼小的身子里涌出,飞快的将她的衣服染透了,像一朵鲜红的牡丹花,绽放在小姑娘的腹部。 季明尔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她甚至没有骂季明思一声。哈哈,所谓哥哥,不过如此,所谓血脉,不过如此,所谓亲情,不过如此! 她生来,就被关在密室中,终日见不得阳光,母亲怕她的存在被别人发现,战战兢兢的保护着她,他的哥哥,觉得她的存在会牵连到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她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哈哈哈哈哈哈,她在心中大笑,季明尔啊季明尔,生而为人,你好可惜! 季明思看着死去的妹妹的尸体,感觉自己的一半灵魂,都被抽走了。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的活了六年!这六年里,他从那个懦弱无能的自私小孩,变作了这大昭人人称赞的圣贤太子!他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感情,他学会了如何忍住自己的眼泪。他从一个小孩变作了一个青年,坚韧,有理,机关算尽,白芨说他是狐狸,老师说他的心是七窍玲珑的。可只有季明思自己知道,他的心早就在他十岁那年,被自己戳了个千疮百孔,血从那些破裂的洞口流出去,早就已经流干了。 他曾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然后掩面痛哭。梦中的妹妹的肚子总是一个巨大的空洞,伸出血淋淋的双手死死的揪住他。他知道,这是死去的妹妹并没有原谅他,这是尔尔来质问他,为什么只有他季明思还好好的活着。 更好笑的是,除了他,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季明尔的存在。他终于明白了妹妹的悲哀,她好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白活一场。 白苏曾经试探的问过,为什么他又回来了,那个姑娘最后怎么样了。他总是含糊的搪塞过去,那时的白苏身体已经复原了,只是脖子上留下的清晰的疤痕,证明了他所承受的痛苦。季明思轻笑一声,冷冷的看向白苏道“白苏,你逾越了。“ 好像从那一句话开始,季明思才变成了真正的太子。孤独,寂寞,高处不胜寒。 直到有一天,他穿着私服,路过了一家简陋的书画店。 按理来说,季明思一向是对书画不太感兴趣的。可他那天鬼使神差的瞄了一眼,这一瞄,他的心脏简直都漏跳了一拍。 那个姑娘!那个姑娘!屋子里写字的姑娘,为什么那么像他六年前死去的妹妹?季明尔? 他的心狂跳不止,简直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想马上冲进去拉住那个姑娘问个究竟。 “菖蒲,把那边新来的几幅画给我搬过来。““是,老板。“那姑娘放下笔,脆声回答道。 菖蒲......吗? 原来自己认错人了啊。季明思摇摇头,自嘲了一番。他一定是因为太过思念,所以才会看谁都像妹妹的。他叹了口气,不再理会,继续往前走去。 “啊呀!“他刚往前走了一步,书画店里就传来了一声尖叫。 “怎么了?“那老板急急忙忙的冲过去看,原来是姑娘的手被钉子划了一下,有鲜血流出。 “没事的,没事的老板,不疼的。摸三下就不疼了。“ 季明思顿住了脚步。 “哥哥,我撞到头了。“小豆丁哭唧唧的坐在床上,抓住季明思胳膊不放。同样也是小豆丁的季明思连忙伸手,在妹妹的头上拍了三拍道“没关系的,娘说了,摸三下就不疼了。“ 摸三下就不疼了。 季明思慌了,他从小就知道妹妹的血很神奇,能医治伤口。可那么大的伤口,将她捅穿了的伤口......如果她还活着,天啊,人怎么会有这么逆天的能力。 他走进屋,坐下。那姑娘笑盈盈的走过来给他倒茶,见到他的脸的时候,突然愣住了,茶壶险些打翻在地。 而姑娘的手指,已经愈合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口是心非 这便是季明思问心有愧的地方了。可这些话,他又如何能跟尹轶说?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讨厌尹轶,就好像有天生的怪力阻挠他俩互相喜爱一般。讲道理,他其实也有些崇拜尹轶,可崇拜中又夹杂着厌烦,每当尹轶对他说教或是略带嘲讽的笑的时候,他就莫名的气不打一处来。 此时他站在母亲的宫中,望着尹轶的身影,突然觉得尹轶变得高大了起来。 前面的尹轶可不知道男孩现在纠结矛盾的心情。他只把那梅花放在季玖儿的画像前,深深地鞠躬,轻声解释道“对不起,今天不想跪你。“ 季明思在后边道“你这人,祭拜还要和我娘讨价还价。“说完,上前跪倒,磕了个头娘,咱礼数比他强多了。 尹轶见了,也只是笑,并不说什么。 “你敢嘲笑我!“小少年怒了,站起来宠尹轶吼道。尹轶却轻轻的摆了摆手,让他小声些,淡淡道“长公主若是看到你我二人争吵,会很难过的。“ 季明思听他这样说,也不再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了一个时辰,散了。 临走前,尹轶笑道“今日与太子殿下在一起,臣很愉悦。“ “可是太子殿下很不愉悦!你烦到我了!“季明思傲娇的扭过头,轻哼了一声,有意找茬。 尹轶挑眉,笑道“太子殿下这口是心非的能力,臣实在是佩服。“ “你!“季明思瞪眼吼道。 尹轶却不再理他,淡淡的唤了一句“暮月?“话音刚落,一个身材匀称的男子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主公。“ “我不是说不用跟着我吗?到底还是跟来了,你呀。“尹轶无奈道。暮月听了,见自家主公没生气。嘿嘿两声,小声解释道“暮月不是想着主公大病初愈,怕您一个狗吃屎摔倒了么?“ “怕我什么?“尹轶挑眉质问道。 “怕您磕着碰着!您看暮月这不是心急说错话了嘛。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暮月吧。“ “唉。“尹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暮月,你又闯什么祸了。“ “我没有“ 尹轶扭过头,平静的盯着他,突然伸出了几根手指头。“别别别啊!“暮月瞬间炸毛了,像一只小刺猬一般,慌忙伸手握住了尹轶的手指头,使劲往回扳“主公你再考虑一下,您这个数岂不是等于直接把暮月打死了?!您打死了暮月,谁给您讲笑话逗乐子,谁给您扒虾嗑瓜子,主公您再考虑一下啊!“ “赶紧说,不说翻倍!“尹轶皱起眉头严肃道,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好好好我说我说!“暮月脸色发青道“我是犯错了。主公交代我要我全天跟着郑申和格萝,我没照办“ “理由是什么?“ “主公你都不知道。“暮月突然来了性质“郑申和格萝他俩最近太暧昧了,我实在不好意思硬跟着他们“ 格萝确实出事了。 他那日与郑申同乘后,便一直高烧不退。尹轶听了,觉得这实在不是暮月的错。毕竟暮月的本事再大,也没法阻止别人受风发热嘛,所以就将此事揭过不提了,只送了些良药给格萝。 格萝生病,直过了两日才好。而这两天里,郑申没有去见过格萝一回。 格萝在病中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等待郑申,可郑申再也没去过。格萝病好后越想越气,直接冲到了郑申的房间,掐腰质问他道“郑申!你为什么不去看我?!“ 郑申见了,并不惊慌,默默的放下笔,撩起袍子跪倒在地,轻声道“郑申拜见格萝殿下。“如此平静,如此疏离。 格萝听了,心里一颤,也不再大声吵闹了,说道“你抬起头来。“ 郑申又叩头道“臣身份低微,不敢直视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格萝诧异道“郑申你怎么了,你失忆了吗?你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咱们退回了原点?“ 郑申垂头道“之前是臣逾越了,对殿下做了一些无理的事,请殿下责罚。“ 格萝简直气结“郑申,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好吧,我看你是真的厌烦我,不想再装作喜欢我的样子了,那好,我走,你这个破地方我才不想来呢!“说完,噌得一下站起来,看都不看郑申一眼,踢开凳子,头也不回的跑了。郑申见了,苦笑一下,爬起来坐回桌子前,拿起笔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想写,只想愣神。 他何尝不思念格萝呢?短短的两天,对于他来说仿佛有两年那样漫长。他惊奇的发现自己的生活已经被格萝填满了,没有格萝的日子,变得这样难熬。 他也曾经想过,带上格萝,远走高飞,不再与这些红尘事纠缠。可是他做不到,他与格萝之间逐步产生的爱意,原本就是违背人伦长情的。若是他郑申是个孤儿,天上地下就他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话,也就罢了。可他是郑家的独子,如果他做出这样有辱门楣的事,还如何有脸面面对自己的父亲和列祖列宗们?格萝是个皇子,他又怎么能让格萝抛弃他现在已经拥有的和将来可能会拥有的,让他和自己走?这样太自私,太无情,他做不到。 所以他不如主动疏远格萝,他二人的羁绊,由他亲手来斩断,这样格萝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是不是很快就可以重新快乐起来了。 “啪嗒!“一声,一颗硕大的墨滴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好大一块模糊,好像写字的人流了黑泪。郑申摇摇头,觉得好笑。如果他现在流泪的话,流出的眼泪会不会因为太过痛苦而变成黑色?他的心会不会悄悄的碎成瓦砾化为灰烬? 是的,他喜欢格萝,打心眼里喜欢,寝室难安的喜欢,撕心裂肺的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更要放他走。因为喜欢。所以才更不能耽误他。 这个道理,他从小就明白。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躲不过 自打那之后,格萝真的没有去找过郑申。一连三天,郑申连格萝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郑申松了一口气,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空洞与傲慢,就好像他保护了许久的珍宝因为一下的不小心,摔在地上,碎了,这让他无比难过,又因为自己产生了这种难过,而感到耻辱。 耻辱,天大的耻辱。郑申气恼的将桌上的宣纸扯起来一张,狠狠的团成一个球,丢了出去。那纸上明明没有写一个字,可他就是看着这空白的宣纸来气。那纸团被他狠狠一掷,在地上过了几滚,滚到了一双黑布靴子旁边,接着靴子的主任低头,捡起了那纸团,打趣道“呦,这可不像郑大公子的做风啊。“ 郑申轻哼一声,没去看他,岔开话题问道“怎么,你今日不用跟着军师?“来的人正是暮月。 暮月挑眉道“我也不是无时无刻都要跟着主公的。你以为我是什么?好歹我手下也是有几个人的,在京城中由他们保护主公绰绰有余了。“ “那你还天天跟着军师。“郑申不服气道。 暮月嘿嘿一笑,把手中的纸团扔回桌子上道“因为我手下的人都太愚钝了,他们不会提醒主公添衣服,不会注意主公的情绪变化,他们只能保护主公那条命而已,但是你我都知道,主公他自己最不在乎的,就是那条命了。“ “你倒是想的周全,不怪主公一直最信任你。“郑申敬佩的点头道。 “他才不信任我呢,那个老狐狸。“暮月嗤之以鼻道“在这个世界上他谁也不信,你看他平时文文弱弱的样子,真正发起狠来,山河都为之震颤。“ “那,你又是如何开始追随军师的呢?我看你不像是会随意追随别人的人啊?“ 暮月扯起嘴角,大眼睛难得有些迷茫,像是陷入了回忆中,他很快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道“我与主公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还要追溯到长公主在世的时候,追溯到主公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书生的时候这个故事太长了,大概要讲上几个时辰。“ “那,你爱他吗?“郑申突然试探着问道。 暮月没想到他突然会问出这个问题,有些诧异的看着他“爱他?!“ “对啊,“郑申接道“就是爱他。就是你明明知道你们俩都是男人不可能,但是你还是无法克制内心的悸动“ “呸呸呸,越说越离谱了。“暮月瞪眼道“我和老狐狸要是有这种情,我直接活剥了我自己。你可别乱说话,一旦老狐狸对我有私情,被你这么一穿,让他以为我俩两情相悦,霸王硬上弓怎么办!倒是你,郑申,我怎么觉得你今天不太对劲,心神不宁的。“ “我哪有心神不宁!“郑申慌里慌张的拿起毛笔,用力太大将笔尖上的墨汁甩了一身。他有些尴尬,偷偷掩饰着,怕被暮月看出破绽来。 暮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并没有戳穿,只是将那之前郑申扔的纸团拿起来,放在郑申眼前道“郑申,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你会干出来的事,倒像是“他停顿了一下道“倒像是某个小鲛人“ “暮月!你不要乱说!“郑申吓了一跳“我和格萝没什么的!“ “我说你和格萝有什么了么?“暮月翻了个白眼,心中暗自好笑。都弄郑申这样的实诚人最有意思了。他故作严肃的盯视着郑申,突然将那纸团种种的拍扁了,吓得郑申浑身一激灵。暮月没有丝毫的愧疚,笑道“我就是说,这种无理取闹的事明明只有格萝才会做,郑申,你被他带坏了。“ 郑申脸色变得通红,沉默不语。暮月见他这样,也不再多说,笑道“我今日来,还是有事要麻烦你的。主公让我把这摞书送给书院那个会占星的小姑娘,说是她前几日托人去借的。可你也知道,我与书院的那个死老头江望川素来不对付,啥巧他也在书院里,所以我不想去,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呢?“说罢,他凑到郑申耳边小声道“正好,出去转移转移注意力,再这样下去,你真的要喜欢上他了。“ 郑申猛地抬头看暮月,暮月不语,笑着往往门外走,跨过门槛时回头嘱咐道“可千万别忘了,主公说那小姑娘要的急。“ “知道了知道了。“郑申认命的点点头,在暮月离开不多时,也穿好外衣,抱着那书,往书院去了。 如果再给郑申一次机会,郑申就是死,也不会答应帮暮月去送书了。 刚踏进书院,就听到了一阵极为熟悉的哈哈大笑的声音“哈哈哈哈哈哈原来白苏这么有意思啊哈哈哈哈哈哈!!“ 不用想,拿鼻子听,郑申都知道屋子里面的是格萝。 郑申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身就要走快走快走,趁着格萝小祖宗没发现自己的时候快走。被他发现了,之前做过的努力都白费了! 好死不死的,偏偏他身边的这个下人十分没有眼色,见到郑申转身急匆匆的样子大声献殷勤道“郑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呀!奴才帮您拿!“ 屋子里爽朗的笑声戛然而止,变成了一片死寂。 “嘘嘘嘘!“郑申双手抱书倒不出手来,只能用嘴拼命吹起,摆出那个“闭嘴“的口型来。那下人愚钝,见郑申急三火四的以为他出什么事了,因为焦急更加大声道“郑大人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没事啊呀你小声点!“郑申心脏病都要犯了,急吼吼的小声呵斥那下人道。 门“啪!“的一声被狠狠推开了,继而一个蓝色长发的男子走了出来,先是紧张的瞄了一眼,接着对上了郑申的眼睛,长出了一口气,怒道“吵什么吵什么!烦死人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第七魄 “打扰殿下了。“郑申说着就要跪下。“不许跪!“格萝怒吼一声,漂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郑申道:“你敢跪一个试试!“ 如果碰到不服输的人,大概就会和对方对吼:“试试就试试!“但是郑申说到底还是个好脾气的人,说不跪就不跪呗,郑申低着头站在雪地里,抱着一摞书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无语的站着。 格萝也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又不能负气甩手离去,那岂不是成了他罚郑申站了?这样说起来好像是他故意在欺负郑申一样,两人正尴尬时,柳染挤了出来,笑道:“郑大人辛苦了,是军师带给阿元的书吧?“ “啊啊?阿元,的书?“一个看起来更小的小姑娘也钻了出来,惊喜的叫了一声,眉开眼笑道:“阿元,的书!“ 格萝在一旁诧异道:“阿元,这是什么书,让你这样高兴?“ “是,占星,的书。“阿元皱了皱眉头,结巴道。她这样解释,格萝又怎么能听得懂?还好白芨也出来了,解释道:“就是通过星象来预测未来。北方蛮人有独特的占卜方法,阿元很好奇,在军师临行前特意去求他的。“说罢,他看着那一摞书感叹道:“这么一大摞,军师也是挺上心的。“ “那自然。“夏延枚在一旁接道:“阿元虽然年轻,但是已经能预测国运了。军师上心,也是希望阿元能尽快为国效力。“ “你看你,好话都被你说变味啦!“柳染插嘴道:“军师一向对我们这些小辈很好的。菖蒲你是没见过,军师长得可帅啦!“ “那我下次要好好看看。“菖蒲捂嘴轻笑了一声。“不许看!“夏延枚瞪眼睛道。可菖蒲如同没听见一般,扭头向阿元道:“我们快进去吧,阿元还病着呢。“说完,又冲郑申道:“天气这样冷,郑大人也进来坐坐吧。“ 郑申刚想回绝,就被一旁的格萝狠狠地瞪了一眼,无奈,只得道:“既然这样,我就不推脱了。“格萝“哼“了一声,明显心情缓和了不少,跟着众人走进屋子里去,郑申叹了口气,快步跟上。一同被无视了的夏延枚同情的拍了拍郑申的肩膀,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样子。 郑申苦笑两声,懒得解释了,他一解释,又要惹格萝不高兴的。 格萝的性质明显上来了,走进屋大大咧咧的坐好,对阿元道:“阿元,你知道我们鲛人也有办法占卜吗?“ “怎么,占卜?“阿元瞪圆了眼睛好奇道。 “不对不对,不能叫做占卜。“格萝摆了摆手,一字一顿道:“应该叫做,预测未来。“ “啊?——“众人皆惊呼了一声。 他们吃惊的反应让格萝很满意,皇子殿下一向好为人师,当即耐心的科普起来:“你们知道,常说人有七魂六魄,对吧。而在我们的眼中,人是应该有七魂七魄的。那多出来的一魄,刚出生的婴儿是没有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形成的,也就是说那一魄包含了你已经经历过的和即将经历的事情。像人死之前,眼前总会出现走马灯一样,回顾自己的一辈子,我们鲛人认为,那就是人的第七魂魄。所以鲛人无法占卜国运,也无法占卜别人的命运,只能由别人施法,让他看到自己的走马灯,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可那走马灯大多数都是模糊的,所以即使占卜了,也只能模模糊糊的知道个大概。阿元,你这样盯着我,我挺害怕的。“ 听了他的话,众人的视线都转向可阿元,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口水都要留下来了,脸上写满了崇拜与好棒,脑袋上好像有星星不断地飞溅出来。 “阿元,想试!“阿元攥紧了小拳头,瞪眼道。 “可是,我的占卜术并不算很好.......“格萝犹豫道。 “没,关系!“阿元急切道:“阿元,想试!“ “好吧好吧,那就试试吧。“格萝叹了一口气,道:“你坐好。“ “嗯嗯!“阿元认真的点了点头,换了个稳稳当当的姿势,脸上露出了坚毅。 “阿元,这样好吗?“白芨有些紧张,想出言制止,但是被柳染拦住了。阿元从小就很少要什么,或者说想玩什么。她一向对世界上的东西都不太感兴趣,白芨和柳染也算是第一次看到小姑娘这样急迫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制止她。 格萝见她坐稳了,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一条长长的淡蓝色的。像丝带一般柔滑的长线从格萝的手中射出,缓缓的盘旋,交织,一点一点的飘向了阿元。 阿元坐得很紧张,死死的闭上了眼睛,白芨怕她害怕,想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犹豫一下,还是放弃了。 这个过程,就是填补灵魂的过程。灵魂填补满后必须马上抽离,不然会对施法人和受法人都造成很严重的伤害。格萝很紧张,头上都有虚汗冒出了。 郑申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格萝。如今没人注意到他,他可以静静地看看格萝了。三天没见,格萝好像有点胖了,他下巴上的棱角远不如初识时分明,睫毛好像越来越长,鼻尖也从原来的锋利变得柔和了许多。郑申怀疑是自己的错觉,格萝原本就像个女孩,如今,郑申竟然开始觉得,格萝就是个女孩。 格萝没时间去想郑申,此时他正竭尽全力去填补阿元的第七魂魄,和无论他怎么填,都填不满。突然,阿元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继而栽倒在地,浑身抽搐,黑眼仁整个都翻了上去! “阿元!阿元!你怎么了?!“白芨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去抱住阿元,急道:“阿元,你怎么了!阿元?!“ 格萝听到了声响,也连忙停止了法术,将那东西抽离回来,小姑娘立即停止了抽搐,面色也平和起来。想反,格萝的脸色倒是苍白的下人。 “她这是怎么了?“菖蒲紧张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格萝也很焦急。 “阿元!阿元!“白芨根本没心思听周围人在说什么,只对着阿元大喊,只是小姑娘软踏踏的躺在他怀里,根本没有回应他的意思。(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阿元的异变 “阿元!阿元!“白芨急切的叫着,怀里的小姑娘却依旧毫无生息,没有丝毫的回应。白芨扭头冲格萝道:“格萝,她这是怎么了?“ 格萝捂住胸口,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踉跄一下险些摔倒,郑申连忙冲上去扶住他。格萝瞥了他一眼,想愤怒的摔开他的手,无奈自己此时实在是太虚弱,体力完全透支了,只好任由郑申扶着他,焦虑的望向阿元道:“我也不知道,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状况。“ “难道是你的法术有问题?“白芨问道。 格萝皱起眉毛刚要开口,郑申抢在他前面道:“应该不会的。格萝是鲛人族有名的天才法师,应该不会出问题的。“他知道格萝最在意颜面,白芨这样问无疑是在质疑格萝的能力,格萝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又怎么能忍呢?所以特意抢在格萝开口前替他解释。 格萝听了,苦笑一声,果然是自己在他面前太过娇纵了么?这样的小事他都误会自己要生气。可是郑申这样做,倒让格萝内心暖暖的,毕竟,他还是如此在意自己的。格萝想到这,也不再那么生郑申的气了。 “白芨,应该不是我的法术问题。“格萝解释道:“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阿元的魂魄......有些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夏延枚突然道。 格萝道:“人的第七魂魄的大小,差不多是一样大的,所以我在施法的时候,到了大致的量然后就停手,一般都不会出差错。而阿元的第七魂魄大到惊人,我用法术不断去填,可怎样都填不满,无奈只好停手了。“ “怎么会这样。“白芨心疼的把脸贴在阿元的脸上蹭了蹭,小姑娘气息微弱,但是好歹没有断了呼吸。 “格萝。“一旁的夏延枚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鲛人,能准确的分别人的七魄吗?“ “不能。“格萝苦笑道:“这世界上也没人能分清楚气魄。他们在精神世界中是完全一样的,像水一般融合在一起,又怎么能有人,分辨出水的差异呢?“ “也就是说,如果阿元天生缺少一个魂魄的话,你是无法发现的。“菖蒲在一旁恍然大悟道。 “没错,“格萝道:“如果阿元缺失魂魄的话,我是发现不了的。但是没有人能在缺失魂魄的情况下活下来,就算是有登天的本领也不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阿元道:“所以阿元精神世界如此大的人,我真的是头一次见。“ 突然,躺在白芨怀中的阿元突然拼命的颤抖起来,像中邪了一样,牙齿不停的打颤,发出吱嘎的响声。 “阿元!阿元!“白芨惊呼两声:“不行了,阿元这样恐怕有危险,快速叫师父!“ “我去叫师父!“柳染急道,转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去。郑申走上前,点了阿元几处起镇静效果的穴位,但是丝毫没有用处。小姑娘抖的越来越厉害,双手拼命在空中摇摆,不知道在抓什么,口中发出了“啊————啊————“的凄厉叫声。 白芨急的满头虚汗,却无计可施。他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只得咬牙抱紧阿元,眼眶都红了。菖蒲在一旁也很着急,强打起精神安慰道:“白芨,阿元一定会没事的。“ “嗯嗯,一定会没事的。“白芨点头,脸色苍白的喃喃道。 不多时,柳染回来了。原来今日徐纵和江望川都已经出府,不知去向。她没办法,只得将白苏带了回来。 白苏一进门,就看到在白芨怀中闭着眼睛挣扎的小阿元和紧紧抱着她,已经有些泪眼朦胧了的弟弟,不由得叹道自己的弟弟还挺痴情。他走上前,撩袍刚要蹲下查看阿元,阿元就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白苏。 白苏被她吓了一跳,伸出的手慌忙抽回。他有点尴尬,轻轻咳嗽了两声,试探的叫道:“阿元?“ “阿元你醒啦!!“抱着她的白芨也惊喜的大叫出声。一双眼睛都亮了,急切道:“阿元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疼不疼?难受不难受?“大家见阿元醒了,也都开心的围上来,白苏长出了一口气:还好没出事。要是阿元小宝贝出事了,师父师叔回来还不得活拆了他。 阿元迷迷糊糊的四处看了看,被白芨搀扶起来,咽了下口水,小声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刚刚可吓死我们了!“白芨道:“你刚刚突然就晕倒了,还不停的抽搐尖叫,像中邪一样!柳染都去找师父了!可惜师父不在府上。“ 菖蒲诧异的望向了夏延枚,延枚点点头,示意自己也注意到了,提醒菖蒲不要出声。菖蒲皱眉颔首,转身盯着阿元和白芨,没有说一句话。 “我晕过去了?我怎么会晕过去?“阿元诧异道。 “谁知道啊!这给我吓得。“白芨撇嘴道。一旁的格萝走过来:“阿元,你刚刚可......看到了什么?“ 阿元略略思索了一下,道:“没有,什么都没看见。也可能是我看到了什么,又忘记了。我能记住的上一个画面,就是你让我闭上眼睛的画面。“ 她说完,见周围人都死死的盯着她,像见了鬼一样。尤其是白芨,简直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嘴张得能塞下了鸡蛋。 “你们怎么了啊?“阿元慌张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不不不,“白芨慌忙摆手道:“阿元。你跟我说,白——芨——“ 阿元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听话道:“白——芨“—— “白芨最帅——“ 阿元跟着说到“白芨最帅——“ “阿元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白芨——“ “阿元——“小姑娘顿时红了脸,羞愤的叫道:“白芨,你到底要干嘛啊?!“ “阿元。“白芨惊喜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拉住阿元的手语无伦次道:“阿元阿元阿元阿元阿元——“ “怎么啦!“ “你,不结巴啦!“(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你和我 “嗯,我,说话,不,结巴,了?!“阿元听了,也非常欣喜,拉着白芨平地转了一圈道:“我,真的,说话,不,结巴?“ “诶呀——你怎么又开始结巴了呀!“白芨苦恼的拍了下脑袋道:“你再说,白芨最帅。“ “白芨,最,帅!“阿元憋的涨红了脸,双手紧张的攥着衣服,大眼睛里雾气升腾,黑而密的刘海被汗水打湿了,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头上。 “诶呀,怎么回事啊!“白芨焦躁的转身望向众人:“她刚刚明明都好了,怎么突然又变成这个样子了呀!“ 柳染安慰他道:“白芨你别着急啊。我猜啊,是因为阿元的结巴其实不是因为她身体上的缺陷,而是因为有心病。她刚刚晕倒了,刚苏醒时没注意自己说话,结果就很流利的说了出来。在你提醒之后突然又开始注意自己说话的问题了,所以才又开始结巴的。菖蒲,你说有没有道理?“ “对。“菖蒲温柔的笑道:“我觉得也是这样。“她伸出纤长白皙而冰凉的手,拉住了阿元肉嘟嘟的小手:“我觉得不必强迫阿元,阿元的结巴一定会慢慢的好起来的。“ “嗯嗯!“阿元高兴的点点头,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突然有撇嘴,垂头丧气的问白芨道:“白芨,不喜,欢,阿元,这个,样子?“ “喜欢喜欢当然喜欢,你想什么呢!“白芨故作生气的拍了拍阿元的额头道:“我这不是觉得你结巴要是好了,外人不就不会再笑话你了嘛!至于我,阿元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白芨,你真,好。“阿元笑嘻嘻的点点头,认真说到。 小少年听了这话,不出人意料的红了脸,扭捏的转过头,冲着众人嘿嘿嘿傻笑。 “得了~“柳染故作无奈的摊手道:“你们俩又开始了,啧啧啧。“ “你也可以和老大卿卿我我啊!“白芨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你说的轻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好几天没见到老大了!“柳染冲白芨吼道。吼完,见众人都看着她,突然有些脸红,恼羞成怒道:“怎么了!嫉妒啊!“ “不嫉妒不嫉妒!“夏延枚一边笑一边摆手道:“才不嫉妒你,咱也有!“说着转身作势要抱夏菖蒲:“来宝贝菖蒲,我们也抱一个附和一下气氛......“ “你别过来!“菖蒲瞪眼,继而皱眉道:“夏延枚,你真是烦死人啦!讨厌死了讨厌死了!“ “你说真的?“青年挑眉,坏笑着离菖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格萝有些看不下去了,叹口气,独自一人走出了房门,郑申见了,也赶忙跟出去。 “你来做什么?“格萝难得没有生气,平静的问他道。 “看您身子不舒服,怕您出事。“郑申道。他犹豫了一下。脱下外衣,披在了格萝身上:“天冷,殿下多穿些,别着凉了。“ 格萝诧异的回头看他,郑申对上他的眼睛,笑道:“殿下不嫌弃臣的衣服低贱才好。“一改刚才唯唯诺诺的样子。 格萝看了他半晌,竟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沉默了许久,突然笑了,摇头道:“郑申,我真是不明白你。“ “你明明很害怕和我接触,你怕我连累了你,所以故意疏远我。我不傻,我感觉到了,所以我就觉得,那就满足你好了,我不再去招惹你。结果你又觉得不舒服,主动找来了。郑申,你这样把人拿起来又放下,真的很差劲。“ 郑申点点头,脸上依旧是淡泊的笑容:“是啊,臣很差劲。“ “我明明都发誓不再和你接触了,可我刚刚看你差点跌倒,我的心都要飞出来了,我又下意识的想掩护你,不希望别人伤害到你。不用你说,殿下,臣都觉得自己很差劲。“ “那你到底要怎样啊!“格萝看着郑申令人沉迷的干净微笑,紧张的浑身发烫:“郑申,你到底想怎样啊!“ “我想......“郑申笑眯眯的点点头,故作思考的模样,然后道:“我想,我们一起去郊外看梅花吧!“ “我们?“格萝紧张的盯着郑申道:“都有谁?“ “就我们俩,“郑申笑道:“就我们两个人,你,和我。“ 格萝也笑道:“郑申,现在你也开始学坏了,跟我套近乎。什么你呀我呀的,你不叫我殿下了?不害怕我欺负你了?“ “殿下才不会因为这事欺负我,倒是郑申总拿称呼欺负殿下。“ “怎么个欺负法?“格萝饶有兴趣的托腮道。 郑申笑着鞠了一躬,道:“殿下其实一直,都希望郑申跟您,说你我的吧。“ 说去看梅花,不如一边吃一边看梅花。第二日清晨,双手空空的郑申目瞪口呆的看着几乎要把家也搬在身上的格萝。 “诶呦,沉死啦!“格萝刚看到郑申,便马上把将个大包袱撇在地上耍赖道:“拿不动了拿不动了,累死了!“ 两个人都说好不带仆人的,所以这东西,是格萝一个人扛过来的。 郑申心中暗道:背了这一路了,还差这几步就走不动了?他知道格萝是在跟他撒娇,也不戳穿,走上前,并不吃力的提起两个大包袱,皱眉看向格萝道:“殿下带了这么多东西,都要干嘛呢?“ “不多不多!“格萝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道:“不过是一些吃的啊,水果啊,餐具啊,茶具啊,毛毯啊,换的衣服啊.......之类的。“ 郑申叹气:“殿下,我们只是去看看梅花而已。“ 格萝扬头道:“多准备些总没有坏处,反正是你拎着!“ 郑申宠溺的笑了笑:“好好好,我拎着。“格萝听了这话,满意的笑了。 “真听话!“格萝抬起手拍了拍郑申的头,又顺手捏了捏郑申的脸蛋。郑申此时双手都拎着包袱,没法制止格萝,只能任由格萝把自己的脸挤成金鱼的样子。 “殿下——“郑申含糊不清道:“您再这样,郑申可要反击了!“ “什么再这样?!“格萝提高了嗓门,加大了手劲。 “你,你你你,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叫人了!“郑申笑道。(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梅花 格萝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郑申,你骗鬼呢?先不说这城郊荒凉,连个人影都没有,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能听见,而且郑申,你能拉下脸来喊人?“ 郑申笑:“那怎么办,郑申清清白白的一个人,眼见着就要被殿下玷污了,不叫人又能怎么办呢?“ 格萝听了,脸上露出了挑逗的表情,缓缓踱步到郑申旁边,伸出细长的手指在郑申微微颤抖的胸膛上画了两圈,眼神有些迷离道:“喂,郑申,如果我是个女人呢?你还觉得,我会玷污你吗?“ 郑申脸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微笑,身体却僵直了,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下颚微微缩回去,睫毛抖动,瞥格萝道:“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如果,殿下骗不了我的。“ “切,真没趣。“格萝瞬间就收回了刚刚迷醉的眼神,在郑申胸脯上清脆的拍了一巴掌,不疼,但是把郑申吓了一跳。格萝撇撇嘴,嫌弃道:“逗你玩罢了,你还当真了。我说郑申,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郑申垂头,温柔的看向比自己矮了半头的格萝,眼神中流露出慢慢的温柔,像是有稀碎的光芒在他的眼神中闪烁:“殿下果真聪慧,比郑申这样的愚钝之人能看开的多。“ “这从何说起?“格萝向前装模作样的走了两步,站定,转身回头看着郑申。他恰好就站在几棵红梅前,如血一般的红梅在阳光的照射下晃的格萝越发的温暖动人,格萝在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很安静,很单薄,又很温暖。他本来就爱穿鲜艳颜色的衣服,站在梅花丛中,倒是比梅花还要好看几分。 郑申愣愣的看了格萝一眼,轻轻咬了咬嘴唇,笑道:“殿下过人之处在于,拿的起,放的下,不困于迷情。“ “是了是了。“格萝笑嘻嘻的摘下一朵梅花,顺手别在耳后。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好像郑申说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没想到你这样了解我。没错,我格萝一直都是这样,很容易喜欢上别人,也很容易忘记别人。我从来都不喜欢那样鲜血淋漓的爱情,有缘分就在一起,没缘分也不强求。“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郑申道:“所以郑申,你放心吧。你所担心的事情,应该不会变成现实。“ 郑申有些诧异,没想到格萝会这样这样直截了当的捅破他二人之间的窗户纸,有点尴尬,当即低头,错过了格萝的眼睛,轻声道:“郑申不懂殿下的意思。“ “喂,郑申。“小殿下发话了:“你抬头,抬头看看我。“ 郑申犹豫一下,几乎想转身逃跑了。他向来做不来逃兵,无奈只能咬牙在原地站着,从头到脚想被火燎过一般滚烫,挣扎着抬头,对上了格萝平和,如大海一般深邃清亮的眼睛。 “郑申,你听清楚了,我不喜欢你。“格萝一字一顿道:“这话我只说一遍,你听清楚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讲道理我是不担心的,这些人伦常情对于我来说一文钱都不值,可对于你,对于你的家庭来说,好像很重要。我不打算让你在沉重的负担中挣扎着爱我,所以郑申我先放手。这样你这样顽固纠结的人也能更心安理得一点,对吗?“ 他看着郑申,心中闪过一丝抓不住的悔意,他突然想,如果自己和郑申一样是个人的话这会儿应该流泪了,可鲛人是不会流泪的,所以场面有些尴尬,也有些煞风景。 他笑道:“快别傻站着了!快吧包袱打开!“ 郑申也正好想逃离这份尴尬,赶紧蹲下,将包袱打开。打开的一瞬间,整个包袱像炸开了一般!郑申目瞪口呆的看着散落一地的物件,僵硬的问道:“格萝.....殿下,您这个毛毯是干什么用的?“ “铺地上的啊!大冬天的,不铺毛毯坐在地上很冷的。“ “那这个.......花瓶呢?“ “哦我在我寝宫看见,就顺手拿来装水了。“ “这个小椅子呢?“ “劈了当柴烧。“ “这附近很多树枝的......“ “还得捡,多麻烦!“ “那这个......“ “诶呀你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格萝不耐烦了,瞪了郑申一眼跺脚道:“多带一点东西出门总是没有坏处的嘛!“ “好好好.......“郑申招架不住格萝的脾气,甘拜下风道:“带的好带的好,我本来想带的,太懒了就没拿,多亏您了。“ “嘿嘿嘿~“小鲛人高兴了:“不要太感谢我哦......“ 格萝真的是好兴致。大约有两个时辰,他都一个人在梅花丛中跳来跳去的,左看看又摸摸,又拿出笔和纸来,将这一大片梅花都细细的描绘了下来。郑申无聊,抱着剑盘膝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眼睛愣愣的盯着格萝看,也不觉得烦。格萝的一颦一笑,在他这种都是那样的新鲜。 “喂,郑申!“格萝从远处跑过来,拉着他兴高采烈道:“你快过来看啊!“他不等郑申犹豫,不由分说的拉起他的手,笑嘻嘻的拉他往梅花丛中跑。 郑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格萝拉着他,他就莫名的高兴,任由格萝拉着他的手,跑到了梅花从的最深处。 “你看呀!“格萝指着其中一朵梅花道:“六瓣的梅花!“ 郑申一边惊诧与格萝的记忆力,一边挑眉道:“殿下,其实六瓣的梅花也不是特别不常见......“ “那它会有什么象征意义嘛?“小鲛人兴致勃勃的问道。 郑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并没有听过类似的说法......“ “怎么这样啊......“格萝有些垂头丧气:“我还以为是很稀奇的玩意儿呢,所以特意拉你来看的。“ 郑申一下子就后悔实话实说了,他看着格萝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愧疚,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笑,走到那朵梅花旁,认真的闻了下,然后道:“虽说不稀奇,可我也是第一见呢。“(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情起 格萝看着突然闭上双眸闻花香的郑申,突然就有点懵了。郑申现在梅花丛中是那样的好看,整个人俊郎儒雅又不失阳刚之气,微微挽起的袖口有结实的小臂露出,天气这样冷,他却依旧穿的很单薄,可以看出青年姣好的身型和坚如磐石的胸膛。他弯腰时,额头上的碎发总会垂下来一点,随着寒风微微舞动。小小的内双,长长的睫毛,微抿的嘴唇...... “殿下,怎么了?“郑申发觉格萝一直在盯着他看,有些脸红,羞涩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粗糙的指尖划过有轻微胡茬的脸,隐约能听到沙沙的声音。 “没,没什么。“格萝低头,眼神有些慌乱:“我在看你身后那朵梅花。“ “身后的梅花?“郑申挑了挑眉毛,转身看了看,并没有看出哪朵梅花有怪异之处,心中有些疑惑。 啥巧此时,一阵寒风吹过,凋零了一地的梅花瓣被狂风卷起,像雨点一样飘落,满天的嫣红色,打着旋儿缓缓落在两个人的身上,迷人的香气萦绕在两个人之间,不断的膨胀,再紧缩,推来拉去,十分撩人。 有花瓣落在了格萝蓝色的长发上,郑申犹豫了一下,走上前,讲那花瓣轻轻拿下,笑道:“梅花很配你。“他离格萝是这样的近,星星点点的梅花香从他身上传来,那是一种不同于别的花的,清淡的幽幽的香气。 “樱花更配我。“格萝望着郑申,轻轻道。 “是么?“郑申抿嘴笑了,柔和的光芒从他眼神中射出来,他眼中带笑,将刚刚从格萝头上取下的花瓣放在掌心递给格萝道: “给你。“ 格萝颤抖着接过了那个花瓣,他体内涌现出了无法控制的欲望,像是谁打翻了他心中的花瓶,又像是谁在重重敲击着他的心脏,他快忍受不住了! “郑申。“格萝盯着郑申领口绣的梅花暗纹,低头轻声道。长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眉眼,是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殿下?“郑申问道。 突然,柔软温热的嘴唇贴了上来。带着急促的喘息和甜香的味道,毛茸茸的刘海蹭过他的额头,郑申瞪大了眼睛,浑身僵直,不知如何是好。他应该推开格萝的,他应该愤怒的转身离去。可郑申无论如何,都伸不出手,只能静静的等着格萝主动离开。他以为自己表现的很冷静,可上下涌动的喉结和微微颤抖的双手,早就已经出卖了他。 格萝只是轻轻吻了郑申一下。当他的嘴唇贴上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天呐!他亲了郑申!亏他自己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些什么“我才不会爱你。“的鬼话。完了完了,郑申一定厌烦了他吧,郑申是不是再也不会见他了!他想到这,慌忙的倒退了两步,捂住了嘴,脸色羞红的像灯笼一般,脑袋上几乎要冒着热气了!他的眼神抖来抖去,颤巍巍而又急切的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格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格萝。“郑申没有像往常一样,喊格萝“殿下“,而是破天荒的叫了他的名字。郑申此时也垂着头。只能看到他的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像是在纠结什么。 “嗯?“格萝慌张的答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你以后讨厌我了我也没有怨言的......“ “没关系。“ “......我不会有怨言的真的......啊?!“格萝没想到郑申会这样说,诧异的反问道。 “我说,没关系。“郑申突然抬头,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大步走上前,一把抱住低头慌乱的小鲛人,狠狠的抱紧了。 “郑申......“格萝瞪大了眼睛,刚想说什么,就被一个温热的嘴唇挡了回去。 这一吻不同于刚刚格萝蜻蜓点水的一吻,郑申像是饥渴难耐了很久一般,抱得格萝几乎不能呼吸了,他刚想抗议,嘴唇就被郑申狠狠的咬了一下,接着,口中就被温热香甜填满了。 郑申抱着怀中的小身子,恨不得将他揉进心中。格萝的胸前软软的,郑申犹豫了一下,心中有些疑惑,但马上把疑惑抛之于脑后了。格萝的味道是那么的好闻,他的蓝色长发是那样的优美。郑申感受着格萝的心跳,扑通扑通,和他的心脏一起,剧烈的跳动着。 格萝的嘴唇被郑申咬破了,有一点点淡淡的甜腥气。郑申一改往日的温柔,粗暴的用舌头在格萝的唇齿之间探索,鼻间肆磨在一起。 “格萝——“郑申含糊的唤道。 格萝几乎迷醉了,他拼命摩挲着郑申的后背,身子越来越软,衣服也在激烈的拥抱中变得松松垮垮,露出了一段优美的脖颈和分明的锁骨。郑申顺着一句吻下去,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静静的喘息声。格萝几乎站立不稳了,栽倒在郑申怀中,郑申紧紧抱着他,一边不断地亲吻他,一边流出泪来。 “对不起,“他轻声哽咽道:“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对不起......“ 他的眼泪冰凉的,滴落在格萝裸露的脖颈上,他不断用脸蹭着格萝的面颊,连带着格萝的脸上也满是泪水。郑申见了,闭着眼睛,将格萝脸上的泪水一点一点吻掉。 “郑申,“格萝喃喃道:“我是一个鲛人——“ “我知道——“ “你和我在一起,是违背伦理的——“ “我知道——“ “你跟我在一起,会很不容易,会经历重重磨难——“ “我知道——“ “那你还......“ “可是我爱你啊,格萝。“郑申捧住格萝的脸,温柔的凝视着他,眼眶红红的,盈满了泪水:“可是我爱你啊,我这个傻瓜,我一直以来都在干些什么?格萝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哪怕众叛亲离,山崩地裂,我依然爱你。(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生气 “菖蒲。“夏延枚突然歪头,把一张硕大的脸挡在菖蒲面前,挑眉道“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诶呀呀,吓死我了!“夏菖蒲惊叫一声,险些把手里的笔摔在夏延枚脸上“延枚,你干嘛呀!“ 此时正是书院集体上课的时间,不但是有书院常在的几个混世魔王,还有五十几个普通的弟子,皆穿着白衣,带着黑帽,一副儒雅的装扮。徐纵有事出门,由首徒白苏代为监管。此时白苏坐在主位上,表情肃穆的写写画画。 在如此寂静的地方,夏延枚的声音就非常的突出了,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将偷偷打瞌睡的几个人都吵醒了。白苏轻轻咳了两声,以示告诫。人这么多,他用完给夏延枚留点脸面的,况且夏延枚是最会胡搅蛮缠的人,再没太出格的情况下,他打心底里不想招惹夏延枚。 夏菖蒲被夏延枚吓得惊叫出声,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捂住了嘴,羞的满脸通红,小声愤慨道“延枚......你干嘛呀!“ “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夏延枚盯着自家小姑娘,后者则一脸慌张的避开了夏延枚审视的眼神。 “说呀!你躲什么呀!“夏延枚变本加厉,用手中毛笔的末端不断戳坐在自己前面的夏菖蒲的后背“快点说。“ “夏延枚你烦死了,烦死了!“夏菖蒲转身轻轻拍了他一下,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别吵啦!别人都写字呢,你安分一点啊“ “咳咳!“坐在前面的白苏皱紧了眉头,又狠狠咳嗽了两声。 “菖蒲你最近很不对劲啊,你快点说!急死我了!“夏延枚根本不在意白苏的警告,直接挽起袖子站起来,挡在了菖蒲的面前。高挑的影子将菖蒲包裹在阴影中,有了一点威胁的味道。 “咳咳!!“白苏又狠狠的咳嗽了两声。 “白苏,我说你要是病了就去治!咳什么咳?!“夏延枚语气变得有些伶俐了“菖蒲,你不要以为我不......“ “啪!“一本书狠狠地掷在了地上。白芨见状不好,赶紧拉拉夏延枚的袖子道“延枚哥,快先坐下吧。“ 夏延枚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依旧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小姑娘,他的脸一严肃起来,便不再是往日和气的样子,显得有些吓人。 “夏菖蒲,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瞒着我要偷偷溜走!“ “夏延枚!!滚出去!!“白苏站起来怒道。他犹豫了一下,接着道“还有你,夏菖蒲,你也出去。“ “哥,你有脾气别冲着菖蒲发啊,你......“白芨在一旁打圆场道。 “这么说,你也想出去了?“白苏轻轻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威胁,吓得白芨缩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夏延枚听了,难得的,也不等菖蒲,甩手离去,动作太大带歪了几个桌椅,发出乒乓的响声,看样子是真生气了。菖蒲见了,也不敢说什么。她确实心虚,之前答应了江望川与他外出修行,如今不过只剩下了半个月的时间。她原打算瞒着延枚的,可她素来不太会撒谎,尤其是对亲近的人,所以她最近看到夏延枚时,目光总是躲躲闪闪的。延枚好像也看出了点端倪,试探她了好几次,她都含含糊糊的掩饰过去了,没想到今日,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飙了...... 当一众书院弟子离开书舍的时候,就目睹了这样一幕书舍两头的回廊里,一边站了一个人。左边的青年瘦瘦高高,一手提着一个水桶,双臂平举,怒气冲冲,像一只没睡醒就被人吵醒了的雄狮,又像一个随时会爆发,会喷射的火山。而右边的小姑娘则是低着头,羞红了脸,双手高举着几本书,有点委屈,微微嘟着嘴。 柳染和白芨见了,都有点好笑,夏延枚平日三句不离菖蒲,走到哪追到哪,从来也没像今日这样,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看来延枚是真生气了。 延枚生气了,两个人反而觉得有意思。柳染笑嘻嘻的跑到菖蒲身边,对着那些来来往往偷偷瞄着菖蒲的弟子掐腰大吼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什么热闹你们都想凑,赶紧滚蛋!别找不痛快!“ “是,柳染师姐。“路过的弟子们都慌忙点头大气都不敢出的跑掉了。虽说他们之中许多人比柳染年纪还要大,无奈柳染入门早,平时又积威太深,充当白苏的打手一向是铁面无私毫不留情面。所以书院的众多弟子都很害怕柳染,私下里叫她“母老虎““女魔头“。 这事常常被季明思拿来嘲笑柳染,可柳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把这事当做可以炫耀的事情。让季明思感到又好笑又无奈。 所以当柳染发话后,周围的弟子瞬间如鸟兽般散去。柳染满意的点点头,走到菖蒲身边道“菖蒲,放下吧。“ “可白苏师兄说了,要站够半个时辰才许走。“夏菖蒲有点委屈,天地良心她可什么都没干呀,就被拎出来罚站了! “放下吧。“柳染叹口气道“是白苏让你放下的。“ “你别骗我,白苏师兄怎么会徇私?“菖蒲还是不信,可怜巴巴的举着书,纤细的手臂不断的发抖。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呢?我认识白苏师兄都多久啦!他一个眼神我就懂什么意思。他刚刚暗示过我放你下来啦,他只是碍于首徒的地位不好出尔反尔罢了。“ “唔,那好吧。“小姑娘点了点头,放下了千金重的胳膊,只觉得一阵酸麻,像是被谁打断了骨头一般,一动都不敢动。柳染和白芨两个人都帮她活动胳膊,白芨一边揉一边道“菖蒲,你到底什么事惹白苏哥生气“ “我不知道呀,我真的不知道。“ “啪“的一声,东边的青年将手中的水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摔得震天响,溅了他自己一身的水,而他自己像是完全没看到般,冷着脸,头也不回的走掉了。未完待续。.. 番外 心悦君兮 我叫夏菖蒲,也叫季明尔。 延枚生了我的气,大气。他整整一天,都与我摔摔打打的,用尽全身力气向我表达出他的愤怒。而我又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他。 延枚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即使他看起来那样坚强,即使他比我高了许多。 我还清晰的记着刚来书院时,老师为了测试我们的忍耐力和极限,给我们喝了药水。 我并没有喝,老师说了,我不必。我很庆幸,也很难过,我总觉得这个聪慧的老头看穿了我什么,这让我很紧张。 直到几个男生喝下了药,老师才说,这个药,会唤醒人心灵深处最痛苦的回忆。 “不!!“我突然大叫,把老师吓了一跳。 “停下来!停下来!“我慌道“延枚受不得的!“ “你这孩子,你怎么就知道他受不得?“老师笑道。 我当然知道他受不得,他就像是我的另一半,他就像是我的灵魂!他坐在那里已经面色苍白了,他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了,你们怎么可能看不到! “菖蒲,你别担心,我们不会让延枚出事的。“季明思在一旁安慰道。 “延枚......延枚.....”我几乎按耐不住,双手抖动的筛糠一般。 我想冲下去,冲下去抱住我的延枚。 季明思见我突然慌乱了起来,忙拉住我的手臂问道:“菖蒲,你这是怎么了。” 他大抵是真的在关心我,可我听了这声音竟觉得分外刺耳,我拼命的挣扎,想挣脱开,可季明思的手使劲钳住我,让我动弹不得。我一时情急,竟张口咬了下去。 “啊!”季明思吃痛,慌忙松开我的手,喝道:“夏菖蒲,你疯了!” “是!我疯了,又怎样!”我朝他喊道。“你们懂些什么?!” 你们懂些什么!你们这些每日寻欢作乐的人懂些什么! 最痛苦的回忆?延枚哪里有什么最痛苦的回忆,他的回忆千千万万,怕是挑不出个最痛苦的。因为他的每一个回忆,都是这世上最大的悲哀!延枚曾说,他虽然已经将那些记忆忘了个干净,但每每试图想起时,却依然如万蚁噬心般痛苦。 记忆忘掉了,苦痛却忘不掉,延枚每每试图去回想,却只能空洞着眼神掉眼泪。 我那时不过十三四岁,不知怎样安慰他,见他难过,也只会抱住他的头,挡住他盈满了泪的眼睛,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延枚......” “......延枚,或许你生在富庶之家,或许你的父母视你如命,延枚,或许,或许.......” 我说不下去了,我感到延枚冰凉的眼泪,如小溪一般,打透了我的衣袖。 他说:“菖蒲,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么记得自己的名字。” 他推开我,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悲哀的望着我,重复道:“菖蒲,我有没有告诉你。”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还拥有着唯一的记忆。大概那记忆太过苦痛,已深深烙印在我心里,所以我即使已成了行尸走肉,我甚至选择忘掉所有!那些欢乐的,痛苦的,我却依然无法忘却这段回忆,无法忘记我叫延枚。” “菖蒲,我有没有告诉你,我记得,我跪倒在地,向那个我称为父亲的身影,苦苦哀求。” “菖蒲,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十根手指,被他齐生生折断。” “菖蒲,我有没有告诉你,他在我耳边嘶吼,他说,我这一辈子生了也是延枚,死了化成白骨,也是延枚,我躲得过天,躲得过命,我也躲不过他......” “菖蒲,他甩开了我,将我狠狠的踢到在地,他拿了,烧红的烙铁......他......” “菖蒲,他.........”他说不下去了,他的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哽咽,背对着我,撩起了上衣。 “子”字 一个方方正正的“子”字。 紫色的疤痕,像蛆虫一般趴在延枚的腰上,在延枚白玉般的皮肤上控诉着这个少年所有的痛苦与委屈。 “他说,父可以不父,但子不可以不子。” “他说,延枚,我要你记住。” “延枚.......”我惊的用手捂住颤抖不已的嘴唇,生怕我叫出声来。 他遭遇这些的这些的时候,又有多大,十五岁?又或者与我一般大?他的父母不会心疼吗,残害他的人不会半夜惊醒吗?他们顶着高贵的头颅,就不会有一丝丝的不安与恐惧吗? 我仿佛能看到那个小小少年蜷缩在地上,感受着这世界上能给予他的最后一丝温暖。他哭泣,挣扎,惨叫,他的眼泪一定打湿了阴暗的牢笼,他的血一定将墙壁染的斑斑驳驳。 那是我的延枚!老天!那是我的延枚!那是我视作珍宝的延枚!你们怎么舍得这样践踏他!你们怎么能将我的掌上宝当作草芥般践踏!你们怎么能! 我的心几乎要被撕裂了。我仿佛能看到那个小小的少年无助的向我伸开双手,他眼里是满满的绝望,他爬向我,背后好像长出了粘稠的,冰凉的,阴湿的黑色翅膀。 如果有,那一定是恶魔的翅膀。 “停下来!!!!“我再也忍不住了,冲老师大吼道“停下来!“ 徐纵见了,虽然无奈,但是还是停了,我听见他无奈的摇头道“菖蒲,你太任性了。“ 我笑“为了延枚,再任性,又能怎样呢?“ 我亲爱的延枚,这话我大概没脸当着你的面说出来,因为我太羞涩,又不够坚强。可是延枚,我是那么那么的喜欢你,喜欢到每日会想起你,喜欢到夜夜思念你,喜欢到你就活在我的心脏中,随着它一起跳动,永不停歇。 我亲爱的延枚,或许我一辈子都无法抚平你的伤痛,但是我希望我的一辈子都在使你痊愈。夏延枚,我是那样那样的喜欢你,喜欢的我自己都无法呼吸,喜欢到拼了性命都要把你当做我的唯一,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任性 夏延枚真的生气了。 整整一天,他都没有和菖蒲说话。连带着其他人也遭了殃,极其无辜的被夏延枚瞪了一天,连毫不知情的季明思都说夏延枚今天抽的哪门子邪风。 抽哪门子风?抽你妹妹的风呗! 夏延枚虽说平时也有点任性,小脾气不断,可从来不曾这样对待过夏菖蒲。无论是吃饭,练功,习字,平时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如今中间像是隔了面石墙。夏菖蒲百般讨好他也没有用,最后实在也是没辙了,只能由着他。 “我说夏延枚,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像房子叫人烧了似的。“啥巧今日在的季明思问他道。季明思坐下有半个时辰了,房间里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喘,夏延枚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脸色发青,拳头攥得紧紧的。季明思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这才去拍拍夏延枚的肩膀,想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 柳染在一旁吓得直捶季明思的后背你傻啊,夏延枚现在和你吃了炮仗一样,你还去招惹他,咱们又打不过他! 夏延枚在与宁天一战时,着实吓坏了这几个人。连白苏都不敢随意对待夏延枚了,当日夏延枚失去理智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惊肉跳的。 夏延枚噌的一身站起身来,他比季明思大三岁,身高也比他高了一截。季明思见他站了起来,吓得慌忙用手挡住自己,心脏都漏跳了一拍。柳染也吓得死死盯着夏延枚,怕他气极出手将他二人扔出去。 “延枚,你冷静一点。“一直默默无语的白苏放下手中的书本,提醒道。 夏延枚瞥了他二人一眼,小声嘟囔道“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说完,便转身出门,临走时在门口顿了一下,好像是偷偷瞄了小姑娘一眼,又好像没有,皱皱眉头,出去了。 柳染长吁了一口气,放心的叹道“好险好险,我可害怕他眼睛又像上次宁云那回似的,变成......唔!!“话刚说了一半,被季明思死死的用手捂住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一边挣扎一边内心愧疚。 阿元在一旁结结巴巴的打圆场道“不干,宁云,的事,没有,宁云,没有,宁云!“小姑娘是想说没有宁云这个人。 白芨站在一旁扶额叹息,甚至都懒得去 堵阿元的嘴我们书院的姑娘智商真的都这么低吗......难道真的是因为书院总在内部解决感情问题,所以才把这群女孩子宠坏了吗。一旁的白苏重新拿起了书,不再理会他们。 菖蒲沉思了一下,轻声问道“宁云......是谁?“ “谁也不是谁也不是,她们瞎编了了个名字,是我以前给她们讲的故事!“白芨站出来打圆场道。 菖蒲像是没听见一般,眼神有些迷离,像是陷入了回忆中,缓缓吐出一口气,呓语道“......宁天......又是谁......“ 这一下子,房间里瞬间安静了,菖蒲疑惑的看着眼前四个人惊掉大牙的模样,一旁的白苏不得不再次放下了叔,一脸无奈的竖起耳朵听着。 “我好像有点印象......好像......有一点......“她轻声嘀咕了两句,突然,脑海里像是有一道闪电劈过,狠绝的阻绝了她所有的记忆,一阵剧痛从脑海中闪出,像是无数片碎瓷片扎进了她的脑袋里。她眼前一黑,痛的抱着头蹲在地上,呻吟两句,竟然尖叫出声了! 季明思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要保住夏菖蒲,刚蹲下就被一个身体狠狠的撞开了,他抬头一看是夏延枚。他此时已经将菖蒲抱在了怀里,面色依旧发黑,看着有些吓人。 神奇的是。夏菖蒲一到夏延枚的怀里,就一声不吭了。脸上的表情舒缓了许多,眉宇间有了一丝笑意。 季明思在一旁偷偷的挑了下眉毛,腹诽道我亲爱的妹妹,你不会是想让延枚抱你,所以才故意装头疼吧。他看着夏延枚怀中已经掩饰不住唇边笑意的一家亲妹妹,确定了之前所想。暗道季明尔你出息了,学会骗人了。 其实夏菖蒲还真没骗人,刚刚的疼是真疼,尖叫是真的尖叫,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被延枚抱起来,她所有的痛苦就都消失了。延枚的身上是那样的温暖,胸膛是那样的宽广。菖蒲最喜欢延枚身上那一股神奇的松针味道,很好闻,很清新,很喜欢。 延枚看出来小姑娘的笑意了,可还是冷着脸,依旧是不搭理人的模样,抱着他走了出去,一直到花园,才将她放在秋千上,转身就要离去。 “延枚你别走!“夏菖蒲赶紧睁开眼睛跳起来,叫道。 延枚顿了一下,抿抿嘴,继续往前走。 “延枚你别走!我求你了!“小姑娘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延枚不用回头,都能想象的到小姑娘泪眼朦胧的样子。心中猛然一痛,几乎喘不上来。 菖蒲在他身后软软道“延枚,你究竟在生什么气?你要告诉我,我才能和你道歉啊?“ 延枚扭头,瞥她道“原来大多数事情,是非未定之前,你就已经准备道歉了是么?“ “我.....“小姑娘被他的话噎到了,委屈的撇过头,不看他。 若是在往日,夏延枚看到了自家姑娘的泪眼,早就已经心疼的跟什么似的了,可他今日好像铁了心要和小姑娘闹别扭,对着可怜巴巴的夏菖蒲,竟然一点怜悯都没有。 “延枚,你怎么可以这样。“小姑娘真的被他气哭了,此时就他两个人,小姑娘也不嫌弃哭会丢人,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你别哭了!“延枚被她哭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就哭!就哭!小姑娘也开始任性了,你还能打我不成?! 夏延枚被她磨的没有办法了,狠狠的叹了一口气,坐在秋千上,脸色缓和了许多,犹豫一下,缓缓道“菖蒲,你要跟江望川走了,是吗?“ 这下,夏菖蒲一声都不敢哭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真好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夏菖蒲瞬间就收了眼泪,装作哭都没哭过的样子,笑嘻嘻的陪着笑,后退了一步,迟疑道:“难道是我说漏了嘴“ 夏延枚原本还板着脸,被小姑娘呆呆的一句话给逗笑了,既然笑了也不好再板着脸了。咬牙大步上前,恶狠狠的伸手扯住了小姑娘的脸蛋,将她的脸压成了肉嘟嘟的金鱼型,瞪眼道:“行啊你,夏菖蒲,胆子大了啊?!翅膀硬了啊?!会飞了啊!!打算怎么着?离家出走?!养你这么多年一声不吭就要和江望川那个糟老头跑了是不?!我跟你讲养闺女就是白养,你就不怕你走了我找不到你心脏病突发?又或者一时发飙把这书院给拆了?!“ “我怕你不答应嘛——“小姑娘含含糊糊道:“我这一去,不知道要去多久,你肯定不会让我去的,那我只能偷着跑啦!诶,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拍打着延枚的手背,让他赶紧放开自己。 夏延枚犹豫一下,松手了。他嘲笑的撇了撇嘴,道:“那天,我和老头一起喝了点酒“ “然后,他就“夏菖蒲紧张的咽了下口水。 “哎呀,江望川师叔喝多了的时候真的是一个很诚实的人呢“夏延枚扯了扯嘴,望天,故作悲伤道。 这个糟老头真是够了,永远都不要指望他不会坏事!夏菖蒲委屈的垂下头,一边在心中狠狠地谴责了老头一番,一边笑嘻嘻的凑到延枚身边道:“延枚我不是故意的“ “我看你是有意的!特意的!“夏延枚扭头怒气冲冲的看着自家小姑娘:“你想没想过,你要是不见了,我会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外出修行是很危险的事?虽说有武功高强的老头跟着你,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又怎么能保证你就一定是安全的?况且你要是有什么不测,我都没有珍惜你临走前的这段日子,我又该多么难过,我该怎么活下去?“夏延枚这几句话说的情真意切,他抽抽鼻子,抱住了小姑娘纤细的腰肢:“菖蒲,你要是出事了,我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唉“夏菖蒲长长的叹了口气:“延枚,你若是这么说,我不去,便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延枚皱眉问道。 “嗯?诶?“小姑娘有些蒙了,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夏延枚看到菖蒲这幅懵懵的样子,心里觉得她更可爱了,笑道:“菖蒲,我几时说了,不许你外出修行?“ “可是“菖蒲犹豫道:“你一直都“ “是啊,我一直都恨不得将你锁在我身边,一刻都不想你离开我,可是“夏延枚叹气道:“可是菖蒲,你我都清楚,你是天命之人“ 菖蒲愣了,她第一次延枚说出这样的话。 “菖蒲,你是天命之人。不论如何,你已经站在漩涡中间了。所以说,我不能阻拦你外出修行。我从来不想着说,希望你救天下人或者怎么样的,但是菖蒲,我希望你能拥有自保的能力,而不是“他低头看了一眼小姑娘满是疤痕的胳膊:“而不是,空有自伤的能力。“ “况且开春,整个书院都要随军去拉练,连白苏都不能幸免,更不要提我了。军队中尽是男子,你去了,我也不放心。你不去,单独留在书院,我更不放心。这样想来,还不如米和老头修行去,等你们修行回来,我们也应该能从军队中回来了,这样,是不是很好呢?“ “这样是很好,是很好,只是我们不能见面了。“菖蒲苦笑道:“这一别,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延枚,再见面你还会认得我吗?“ “当然认得,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家的宝贝姑娘。“延枚内心也有一丝伤感,他抱住小姑娘轻轻拍了拍后背,心里反而更加酸楚。他抬起头,狠狠地咽了下眼泪,笑道:“只要你不胖成猪。“ “我才不会胖成猪呢!“小姑娘张牙舞爪道。延枚笑嘻嘻的拉住了她的手,温柔道:“菖蒲,你出门,也要和老头这样任性,知道吗?有些事情你不说,别人永远都不会发现你的不愉快。“ “嗯嗯,我知道了。“菖蒲认真的点点头。 “如果遇到危险,就快点跑。千万不要逞一时之能,以卵击石,知道了吗?如果遇到实在躲不开的危机关头,你也可是试着冲天大喊我的名字试试。“ “这样会好用?“小姑娘将信将疑道。 “谁知道呢?“夏延枚笑弯了眼睛:“一切皆有可能,没准我就是你的奇迹。“ 他二人又攀谈了一会,夏延枚彻底消了气,回去吼自然又被大家一顿嘲笑。夏延枚难得的没有回嘴,只是安静的笑着,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到了晚上,夏菖蒲犹豫了一下,去厨房做了一大盘蒸饺。兴冲冲的端到了延枚的房前,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延枚嘴上说不生气了,可对她还是不像以前,她有些忧心,觉得延枚还在生气,于是做了点宵夜像讨好他。 她想了好久,徘徊了好几圈,也不好敲门进去,于是竟然蹲在夏延枚的门口,整个人缩成了一图案,唉声叹气的。 啥巧夏延枚从房间里出来,差点踩到还在磨蹭的小姑娘,下了一大跳,问她饭:“菖蒲。你在这干吗呀?“ 小姑娘却喜笑颜开得笑起来,拿起一个饺子塞进了夏延枚嗯口中,不等延枚说话,就笑眯眯道:“唔,你还在,也没生气。真好。“小姑娘眉眼弯弯的,在灯光的照射下更加美丽。 “是么?“夏延枚笑着,又捡了个饺子吃,看小姑娘双手都占着,弯腰轻轻吻了吻小姑娘的面颊,学她道:“恩,你也还在我身边,真好,真好。“(未完待续。)m。 第九十四章 除夕 转眼之间,便到了除夕这一天。 季晏身着华服,在徐夜的陪伴下,在诸位大臣的叩拜下,缓缓步入大殿之内。在他跨入大殿时一同响起的,是百十钟鼎齐鸣的声音。季晏不过刚刚年过四十,正直壮年,腰背挺直,明媚皓齿,他本就适合穿明亮颜色的衣服,今日这一身红黑更是称得他气度非凡。徐夜在一旁踱步跟着,他今日穿了内侍的衣服,不过自然要比普通内侍的衣服华贵多了,墨黑的衣服用金线秀了暗纹,他原本一身阴柔气,今日这打扮倒显示出了他身上不少的阳刚之气。他二人走过时,仿佛整个大殿都在微微颤抖。 江望川悄悄跟徐纵道:“这要是徐夜踩了他主子的衣服,就有好戏看了。“徐纵横他一眼,没接话。江望川自讨没趣,偷偷撇撇嘴,不在说话了。 季明思紧随在季晏身后,偌大的宫殿里,怕是只有他和徐夜才能看到季晏脸上舒缓的笑容————那一副得了天下的笑容。季明思已经很久没见过季晏流露出如此通人性的笑容了,他的舅舅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去了软弱,变成了一块钢板,刀枪不入。 季晏坐定,众大臣皆叩拜行李。礼成之后,徐夜轻轻招手,便有早已准备妥当的歌舞伎缓缓踱入。大概有百十余人,皆是徐夜从全国各地带来的舞者歌姬,一时间歌舞缭乱,礼乐纷扰,大殿里一片祥和。 格萝自然也是到了的,她坐在自家双亲身边,偷偷的向坐在尹轶身后的郑申挤眉弄眼。郑申今日本就穿的厚重,极不舒服,偏偏又得装作吃得开心的样子,一时间手忙脚乱,没时间搭理格萝。格萝撇撇嘴,变本加厉的跟郑申扮鬼脸。结果郑申没注意到,倒是被军事尹轶看了个正着。小鲛人一下子就脸红了,连忙低头吃肉,不敢再放肆了。 郑申笑笑,亏你也能有个怕的人。他迟疑了一下,突然想起,上次格萝的事,正是军师当众处罚了自己。格萝不会是因为怕他再被打,所以才这么害怕军师的吧。 他想到这,心里暖暖的,脸上也不经意的流露出了笑容。 “喂,郑申,你傻啦。“一旁的暮月见了好笑,用筷子偷偷戳戳郑申的脸:“你在这样下去,真的会流口水出来的。“郑申撇撇嘴,伸手轻轻弹开了烦人精的筷子,没有接话。 他与格萝约定了,除夕过后,就去与格萝的双亲坦白这件事情,寻求一个两全之法。格萝是一个重感情的孩子,抛下双亲私奔,格萝大概说死也做不到。而郑申也不是能随意抛下一切的自由人,所以二人还是要努力赢得至亲的支持。不行,再说不行的。 季明思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却还要陪着笑,应对四面八方涌来的问题。他一边托腮,一边百无聊赖的挑自己菜上撒的葱丝儿。想着柳染这会儿,会不会也在想他呢? 祈福的钱早就已经散出去了,季晏又再三过问,吩咐季明思年后还要再散。季明思只当季晏心情好,并没有多想。 这便是宫中的除夕了,华贵的壳子,溃烂的心脏。 相比于宫中而言,书院里可就温馨热闹多了。书院的普通弟子已经全部回家过年了,仆人也都在白苏的指示下回家守岁去了。书院黑黢黢的,只有阿元屋子里灯火通明,不时有笑声传出来。 夏延枚,夏菖蒲,柳染,白苏,白芨,阿元几人,再加上回家探亲已返回的胡陆和耍赖要留在书院不进宫的尹钦鸢,八个人正好围了一桌子。年夜饭是菖蒲做的,做饭时夏延枚大吵大闹的非要进厨房给菖蒲打下手,在打碎了几个盘子之后被忍无可忍的小姑娘撵了出去。柳染也说要帮忙,结果进来的反倒是白芨。 “可不能让柳染进来。“白芨一边挽袖子一边笑道:“她只适合下毒,不适合做饭。“ 菖蒲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白芨在一旁假装生气道:“唉呀呀,你看看你,口水喷进去了。“ “白芨你给我滚出来!“守在门口的夏延枚听到了,隔着门骂道。他不敢进来,菖蒲说了,他再敢踏进厨房一步,今天晚上就只有白菜吃。 “告诉你!我们家姑娘的口水都是圣水!喝了都包治百病的!“ “那治不治相思病啊——“白芨笑嘻嘻的冲门外回嘴道。 夏菖蒲一下子就羞红了脸埋头切菜,偷偷嘟囔道:“连你也欺负我“ “这怎么能是欺负。“白芨笑道:“这可是我们浓浓的同窗情啊——“ 门外的夏延枚又炸了毛:“什么?!什么同床情?!白芨你把我家姑娘怎么了?!“ “这就没有必要和你汇报了~“屋里的白芨越发的嚣张了。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无论你怎样挑衅他,他都纹丝不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比如白苏。还有一种人,就是你还没说什么,他就已经开始激动了,比如夏延枚。 “延枚哥这耳朵到底是好使还是不好使啊。“白芨挑眉道。说他耳朵不好吧,隔着一道门他都能听见自己小声讲话。说他耳朵好吧,还总听错话,闹笑话。 白芨见门外没有动静了,有点纳闷。按理说,夏延枚可不是这样会轻易放弃的人啊。果不其然,不大一会,他就听见门外一个结结巴巴的小声音响起:“什,什么?!“小声音听起来十分惊讶。 白芨一拍大腿,坏了,他跟阿元说了。这让他怎么和阿元解释“同床“是什么意思?他连忙擦汗手,推门而出。脱口道:“阿元,别信他的!“ “我说你什么了,你就让阿元别信我。“夏延枚狡黠的看着白芨,掩饰不了唇边的笑容。 阿元瞪大了眼睛望着白芨,结巴道:“你真的喝多了以后抱了一只狗吗?“ 白芨愣了一下,呵呵两声望向了夏延枚。夏延枚一脸无辜:我可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哟~(未完待续。)m。 第九十五章 除夕2 说归说,闹归闹,年夜饭还是不含糊的。外面漆黑一片,屋子中却又温暖又明亮。 白芨笑道“今年人多了好多,去年只有我,我哥,柳染和钦鸢来着。“ “阿元也不在?“菖蒲好奇的问道。 “嗯,不在。被她家里人接走了。不过今年因为顾老即将进京,就没特地招阿元回去。“白芨一边给小姑娘夹菜,一边回菖蒲道。阿元并没有抬头,放心的让白芨替她回答所有的问题,一个人安心的扒饭。 “这倒是便宜了我们。若是阿元走了,我会很想她的。“菖蒲笑眯眯道。“可不是吗,每次阿元回家,回来都要生病的,也不知道她爷爷对她做了什么。“他伸手摸摸埋头努力啃排骨的阿元,叹气道“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孙女,心疼都心疼不过来呢,怎么会这样逼她?“ “可能也是望子成龙吧。“菖蒲叹道。她扭头,看到了坐在一旁发呆的柳染,好笑的捏捏她的鼻子道“柳儿,你怎么了,眼神都直了!“ 柳染津津鼻子“还能干嘛,想老大呗。“她这样正大光明的讲出来,叫在座的众人又感动又因为的。白芨笑嘻嘻道“菖蒲,你看看你,你怎么就不懂嫂子那份心呢!“ “谁是你们嫂子!“柳染“噌“的一下站起身来,随手拿起了一根筷子,追着白芨就要大。白芨见了吓得转身就跑,两个人绕着桌子跑了五六圈,尹钦鸢坐在一旁开心的鼓掌。 “说,你错没错!“柳染一个错身捉住了白芨,揪住他的脖子,恶狠狠的问道。 “错了错了错了!您宽宏大量,放过我吧!“白芨夸张的叫唤着,扮鬼脸把在座的几个人都逗笑了。连白苏都抿嘴偷笑两声,轻轻用手挡住了嘴。 柳染追白芨追累了,就不追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笑嘻嘻的干了杯酒。她和白芨这一闹,好像是把烦心事都跑没了,心中愉悦了很多。 酒过三巡,几个人喝的都有点多。胡陆和尹钦鸢两个人又醉又困,已经双双躺在地上睡着了。夏延枚和白芨也迷迷糊糊的站立不稳,柳染面色绯红,一直坐在原地呵呵呵傻乐,一时间,酒桌上只剩了夏菖蒲和白苏两个人。 虽说他们相处了很久了,可从未像今天这样两个人单独说过话。菖蒲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反而是一向沉默寡言的白苏先说了话。 “季明尔,好久不见。“白苏笑笑,举起酒杯,扬头干了。 菖蒲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垂头抿抿嘴,温和的笑道“你也是,好久不见。“ “说好了再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可惜当时太子殿下受伤,我去求救,情况紧急,不得不推迟了。“白苏将酒杯在桌子上轻轻一磕道。 “难道你一眼就认出来我了?“夏菖蒲好奇道。 “在书画店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来你了。“白苏笑道。他脸色微红,也是有些许醉意了。也许是就着酒劲,他才有兴致说这么多的话。 “还是你记忆力好,在书画店的时候,我完全不记得你是谁了。“ “不认得也正常,你当时见到太子殿下,情绪太激动了,没注意到身边的人也正常。“白苏点点头道。 “白苏哥“菖蒲迟疑了。 “怎么了?“白苏挑眉道。 “当年因为我们,你受了很多的苦吧“小姑娘有些紧张,结结巴巴的说了这句话。 “也还好,并没有吃太多的苦。“白苏道“只是把我抓住关了几天而已,并没有怎么样。“ “那就好那就好“夏菖蒲捂着脸道“你没事,最好不过了。“ 他笑笑,眉眼温润如玉道“季明尔,过年好。“ 另一面,宫中的宴会依旧没有尽头。 季明思盯着自己眼前这些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山珍海味“,愈发的无聊了。他想,他此时若是在书院,一定会比现在开心很多的。他低头看,发现江望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偷偷溜走了。心里暗自发笑,想着自己要是也能尽快脱离苦海就好了。 “参见陛下。“突然,有一个娇弱的声音响起。 季明思一愣,连忙扭头看去。原来,是季晏近些日子最为宠爱的王贵妃。说来也是奇了怪了,一夜之间,季晏就转了性子,开始宠幸妃子们了。可徐夜依旧无时无刻都陪在季晏的身边,形影不离,像是季晏的一道影子一般。 那贵妃袅袅婷婷的走到季晏身边,路上十分娇羞的看了徐夜一眼。季晏看了。也并没加以斥责,反倒是徐夜,微微别过头去,不去直视这妃子的眼神。 “这三个人的关系看着有些奇怪啊。“季明思挠挠头,小声嘟囔道。 那王贵妃坐在季晏身边,却并不怎么看季晏,反而眼神都放在徐夜身上,那份含情脉脉。季晏见了,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反而像是很高兴一般,说的话也变得多了些。 王贵妃体态有些丰腴,但确实是一等一的美人。她没得势之前,在宫中的地位就不算低,如今更是红得一塌糊涂,人人皆畏惧。 “皇上“王贵妃娇嗔一声,挽住了季晏的胳膊。季晏犹豫了一下,不动声色的将胳膊抽出来,面上依旧是之前一成不变的表情。 季晏向徐夜使了个颜色,徐夜瞬间就理解了什么意思,连忙摆手,示意那些歌姬舞姬离开这了。几百人见了徐夜的手势,鱼贯而出,不见一丝慌乱。季晏赞许的看了徐夜一眼。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大殿里瞬间就安静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所有人都在惶恐的看着自己的皇帝,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季晏笑笑,朗声道“朕,今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朕的爱妃,已经有意了!据太医的推断,应该是个男孩!“ 季明思吓了一跳,他的脑袋像是被谁重击了一般,眼前一片黑暗,呼吸急促,手中的筷子不小心,“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祭拜 “怎么,太子殿下有什么不妥吗?“徐夜瞥见了季明思一闪而过的错愕与惊慌失措,露出一抹嘲讽微笑道。刚刚季明思不小心碰掉筷子,季晏好像并没发觉,徐夜心有不甘,表面是关心,实则出言特意提醒季晏。 果然不出人所料,季晏听了徐夜的话,转头看向季明思。他的眼神是森冷的,如蛇一般,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父亲看待儿子的眼神。 季明思在心中苦笑一声,当即撩袍跪倒在地,叩头道“儿臣惶恐。“ 季晏不动声色的冷笑一声,瞥他道“朕说了什么吗?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每日欺凌你呢。“ 季明思当即被季晏这几句话说的冷汗直流,他不敢抬起袖子擦拭,只任由那汗悄悄的从额头滚落,砸在地上,留下一片模糊的水渍。抿抿嘴,道“父皇误会儿臣了。儿臣是惊闻王贵妃有了龙脉,又惊又喜。父皇也知道,儿臣虽有父皇疼爱,却并无兄弟姐妹相互倚仗,平日里见到长兄带着年幼弟妹的慈爱模样,儿臣总是羡慕万分,想着有一日,儿臣若是也有了弟弟妹妹,必须将千般呵护,万般疼爱。没想到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儿臣刚刚是掩饰不了内心的激动,所以不小心逾越了,还望父皇海涵。“ 季晏听了他这番话,觉得也算是肺腑之言,脸上的冷漠稍稍缓和了一些,道“还算你懂事,起来吧。“ 一旁的徐夜笑道“太子殿下如此懂事,陛下万福。“ 季晏愣了一下,不予置评。这除夕宴就在这一片尴尬中结束了。 夏菖蒲吃过年夜饭,将屋里睡得横七竖八的几个人安顿好,穿上外套,吸了一口凉气,往书院外走去了。 她与季明思约好,今日要在宫中脸面,他要带着自己祭拜母亲。 夏菖蒲笑了,自己现在这样,见了母亲又该说些什么呢?母亲,您的女儿已经死了,站在您眼前的,是在河边出生的夏菖蒲。她想到这,又笑了,母亲在天上,一定什么都知道吧,还用自己说吗? 她一想到去见母亲,心中总是有点打怵。她和季明思都知道,他们并没有像母亲嘱托的那样,相亲相爱,互相扶持,事到如今,又有什么脸面去见母亲? 在她思绪凌乱时,马车已经到了宫墙外。这一次,她可以大大方方的进去了。她坐在马车中,撩起窗帘往外看,那守城的人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了,却也和当年守城的人年纪相仿。她小的时候觉得那人年纪又大又凶,如今看来倒满脸的稚气,终究还是自己老了, 菖蒲踏进公主殿的时候,季明思早就已经到了。他二人并没有说什么。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摆设,甚至味道都是熟悉的。 明思看着菖蒲,微微哽咽,悲哀的望着她。他的眉眼随军师,总是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灵动时充满了狡黠,难过时便盛满了这世间最大的悲哀。 他说:“明尔,你抬头。” 菖蒲不想抬头,祠堂里阴冷的气息冻得她瑟瑟发抖,香烛的气息在她周围盘旋,冰冷的流入她的鼻息中。菖蒲能感受到滚烫的液体在她眼眶中打转,却迟迟不肯落下。能感受到温暖而灼热的目光射在她身上,虽然她知道那只不过是幅画,可她依然能感受到母亲的味道。母亲的味道。香甜,柔软。菖蒲的童年被困在那小小的天地,那味道充盈了我的童年。她小时候胆虽没见过阳光,却怕黑,所以地室内的烛火从未断过。母亲常常亲自下来查看,再帮小姑娘掖好被角,再亲亲她。 小姑娘时常觉得孤独,拖了她的袖子嚎啕大哭不让她走,她总是拍拍菖蒲的后背,哄着我“尔尔乖”,一首小调从她入睡哼到她醒来。“ 她曾是菖蒲整个人生的依靠。她甚至临走之前,还抱了她,许诺给小孩带糖吃。只给她,不给哥哥。 “尔尔你听话。”她笑眯眯的亲亲小姑娘的脸颊,“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母亲是大人,不骗小孩子。” 是大人又怎么样,大人只会把谎言说的更巧妙,说的滴水不漏。你留给我一句冠冕堂皇的谎话,留下最虚伪的笑容。我的眼泪滚滚而落,你骗我,你说好了会回来。你说好了你会拉着我的手去感受阳光。你告诉我女孩子不可以随便掉眼泪。你骗我,就应该看我耍赖还不能训斥我。可我因为你落泪了,你会生我的气吗? “明尔!抬头!”明思的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菖蒲抬头,任那滚烫的液体滑过她的脸颊,流入她的脖颈。她微微向前,离那画越来越近。 “尔尔,我今天让给你寻了几本好看的书。”那画中人栩栩如生,微微带笑。 “尔尔,你是不是生病很难受,难受的话母亲抱抱你好不好。”菖蒲颤抖着手,去摸那画中人的眼角。 “尔尔,今天明儿问我你的事,我把那小子训了!你心疼不心疼”手指从那人的眼角滑落,停在唇边,滞住了。 “尔尔是母亲的小公主,母亲最喜欢你最喜欢你。” 是了,明儿是哥哥,尔尔是她。她是母亲最宠爱的季明尔,是她最心疼的小女儿。 画中人还在暖暖的看着小姑娘,一如多年前她的模样,从未改过。菖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头,终是泣不成声。那眼泪似乎是从她心脏中流出来的,掺了看不见的血,滴滴答答的砸在地上。十六年的痛苦,六年的想念。夏菖蒲从不去想母亲,不提到她的名字,装作忘了她,可夏菖蒲今日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忘不掉她。她依然是季明尔,见到母亲就会想要流眼泪。软弱的像一只充满奶香气的小狗。 母亲,你最浑的孩子回来了。她在这等你,来等你带她回家。未完待续。 番外 爱子 我是父亲最珍贵的儿子,我是他的爱子。这时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每每见到我的时候,他总会揉揉我长满细碎绒毛的发心,抱起我亲亲。我是他最小的儿子,我的十九个哥哥大半都死于非命,他们有的出生时便夭折了,有的太过贪吃误食了毒草,有的连年征战裹尸而还,而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死在了温暖阳光下。我不知道阳光为什么会对他们有那么大的诱惑力,让他们违背父亲的教诲,以牺牲生命为代价去换取那一瞬间的温暖,我就不会这样,一方面我并不惧怕阳光,另一方面,我从不会违背父亲的教诲。因为我是他的爱子,是他最珍贵的儿子。宫里的侍者都称呼我为小皇子,他们从不称我为二十皇子,这听起来像我是踩着我哥哥们死亡时的血污出生的,听起来很不吉利。我与他们不一样,我天赋异禀,是父亲的爱子,我的出生便带着荣耀与尊贵。父亲总是抱着我上朝,他穿着纹着暗红龙纹的镶着金边的黑衣,坐在高处受着万人的跪拜。那万人中有着最博学的老师,最美丽的妃子,最英武的将军。跪在最前面的是我的大哥,年长我十岁,他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弱小。父亲从不爱他,他将他扔在仆役中长大,又寻了最严厉的师傅折麽他,不让他吃饱不让他穿暖,甚至不许他私自来见自己。那是他第一次出征,据说他只身一人刺杀了敌方征战沙场多年的女将,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可父亲依旧没有正眼看他,甚至乎,连提也没提。我就不一样,父亲的寝宫我自小便可以随意进出。我不开心,便可以随意掷了价值连城的花瓶,便可以随意毁了父亲的墨宝,反正父皇也不会生气,他总是会笑呵呵的摸摸我的头了事。我对这一切不以为然,并认为理所应当。我并不讨厌大哥,相反还有些喜欢他。他和四哥七哥十三哥十四哥不同,我的所有哥哥看到我都是面带笑意的,可我能敏锐的察觉到他们眼中的鄙夷。我不在乎,我有最宠爱的父亲,有最貌美的母亲,他们对于我,无非只有羡慕与嫉妒。而大哥的笑容不同,他的笑容总是暖暖的,像是快要融化的雪。我五岁,抻直了脖子也将将到他腰部。他总是蹲下来,捏捏我的脸,用这世界上最温暖的眼神望着我。“袂,你今天听话了么”“听啦听啦”我笑嘻嘻的回他“我有好好吃饭好好午睡,也没有吃太多的糖”“你真听话”他又笑了你真听话你真听话你真听话,我真喜欢听他说,你真听话。我有着这世界上最美丽的母亲。可父亲从来不许母亲离开那小小的庭院,也不许我的哥哥们踏进那里一步,只许我去探望她。我很喜欢那里,母亲院子里有机关,只要她拂上去,庭院上方的遮蔽就会微微打开,透出一点点阳光来。我想我不怕阳光,一定是母亲送给我的好本领。好的日子里,那阳光就会如泉水般倾泻进来,若是运气不佳,就什么都没有,有时还会渗进几滴雨来。每当这时,母亲总会叹口气,端出几份糕点,安抚一下失落的我。母亲常常会给我边界那头的故事,讲那边夏天会开好看的花,冬天则有洁白的雪花落下。她说那里年月会放鞭炮,会挂大红的灯笼,会有白胡子的老师傅做出各种各样好吃的糖人,在她的话语中,对面是一个五彩斑斓的美丽世界。“可父亲说人类是低贱的”我一边吃得满脸都是糕点渣,一边奶声奶气的问他。“袂,没有生命是低贱的”她坐在我旁边,糯糯的教导道。母亲对于我总是这样温柔,我从没见过她生气,也没见过她大声喊叫,她是美丽的,高傲的,同时也是悲哀的,孤独的。这一点,我在很多年以后才意识到,并且如锥心之痛般撕心裂肺。我十三岁,大哥二十三岁。我不再是窝在父亲怀里撒娇耍赖的年纪,大哥也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父王苛待他,却并没有薄待他,我挺替他开心。我的哥哥们却不,关于大哥的谣言四起,宫人们都说他的母亲很是不要脸,失了妇德被父亲赐死了,据说死相极是凄惨。我不在意,却见他阴郁了许久。我曾见过他去父亲的寝宫质问这件事,却被父皇用一壶茶水几个茶杯给砸了出来。我看到了父皇眼中的痛苦,心酸,与疼惜。这时他望向我时从来不曾带有的情感。我说:“大哥,你还好吗?”他瞥了我一眼,没再理我。他当然很好,不出三个月,他就被安上了下一任继承人的头衔。而我很快,从云端坠落。母亲的事情败露了。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引诱我的哥哥们去接触阳光。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母亲身上确实有一股无法掩饰的魅力,让周围的人不由自主的想去听她的。我优雅美丽的母亲被父亲重重的扇倒在地,我第一次见父亲这样对待我的母亲,他们一向是相敬如宾的。我哭着抱住父亲的大腿让他动弹不得,父亲指着我的母亲骂道:“千水灵,我就该让你去死!”母亲优雅的站起身,擦掉唇边的血迹道:“你该杀了我的,你就不该让我活着。”她扭头看我道:“你也不该让他活着,你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失去控制。”她看起来陌生而又决绝,似乎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母亲了。母亲被关起来了。被关在十几层的塔顶上,父亲用铁链拴住了她,他似乎真的想让她死。而我,则是遭到了父亲的放逐。“他从没爱过你。”我的一个哥哥道。他爱的永远都只有大哥一个人,他有意磨练大哥,对他寄予众望,而你,你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物,说扔,就扔了。我没有力气反驳他的话,我好疼,好累,好想睡觉,好想,静静的流泪。我是父亲最珍贵的儿子,我是他的爱子。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雪夜 白芨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他往窗外望了望,发现原本一片热闹的京城此时已经安静了不少,料想是已经过了午夜,到了新的一年了。屋子里大家都睡得很安稳,连白苏都蜷缩在一旁,闭眼睛酣睡。他笑笑,走到自家哥哥面前,蹲下,愣愣的看着他。他很少这样仔细的打量白苏。书院的男孩子生的都不错,干干净净,眉目清秀,而白苏,又是其中最清秀的一个。季明思长着桃花眼,看谁都带着一点点的醉意。白芨自己是很典型的大眼睛,眼睛亮亮的,唇边带着酒窝。夏延枚则是生得十分漂亮了,眉目俊朗,他脸上棱角又十分分明,抵消掉了大半的阴柔气。而白苏,白苏脸上并没有十分过人之处,但是看起来却让人十分舒服,他安安静静的坐在你身边一天,你也不会觉得厌烦。白苏生的十分白净,肤色比一般的女孩儿还要白上些,眼角有一颗明晃晃的泪痣。他的嘴唇有些薄,每每笑得时候总是轻轻抿嘴,有温柔从他眼睛里缓缓流淌出来。只是他太少笑了,甚至有很多时候,白芨都在想,自己的哥哥是不是有意不笑的,因为他的笑容太好看,一笑,之前费尽力气积累的威严就全不见了。此时白苏睡得正香,睫毛湿漉漉的,不知道梦到了些什么。白苏向来不太能喝酒,每每喝上几杯,就会面红耳赤,脖子上涌现出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出来。今日是除夕,白苏不知为什么兴致尤其高,也不与众人说话,自顾自的坐在一旁喝酒,不大一会儿就醉了,一个人乖乖的坐在一旁,干净的像个孩子一样,轻轻微笑。有酒渍印在他藏青色的衣服上,因屋中炉火太旺,领口微微扯开,有碎发别在耳后。这是白芨见过自家哥哥最为邋遢的模样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反而更喜欢这样的哥哥。这样的哥哥是温暖的,平和的,有人气儿的,而不是那个强行告诉自己长兄为父,坚强支撑着的冰冷少年。白芨觉得很有趣,想伸手去戳哥哥的脸,伸出手犹豫一下,放弃了。他似乎和白苏也不是那样亲近的关系,说真的,在他心中白苏并没有那么爱他。白苏救他,是因为父亲的遗言,是为了不让母亲和妹妹再作孽。白苏选他,是因为他是个男孩,他是白家的救命稻草,如果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的白家嫡子死了,那么只有他这个白家的次子才能够继承香火。白苏照顾他,不过是碍于兄长的责任。白苏是那种给了任务,就一定会完成好的人。他绝不会违背自己的道德标准,也会永远用理智看待这个世界,就像他从未想过为白家报仇,就像他在生死关头还是选了自己而放弃了亲妹妹白薇一样。白芨笑笑,心中闪过一丝落寞,撇过头,不再看白苏。这时他才发现,屋子中少了两个姑娘。菖蒲不见了好说,可能是回房间睡觉了。可阿元呢?这里可就是阿元的房间啊,她大半夜的,不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又能到哪里去呢?他想到这,有些担忧,提了灯笼想出门寻找。夜凉如水,白天又下了雪,饶是白芨穿的多,也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一出门就打了个冷战。他慌忙关上大门,不让卷起积雪的狂风刮进房间里。他动作很快,又很轻,没有吵醒房间里睡着的几个人。白芨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放心,裹紧衣服,向着黑暗中走去了。说是要找,其实白芨也是没有头绪的。仆人们离去前将书院大多数地方都上了锁,又以防万一,打上了封条。阿元究竟会去哪里呢?他漫无目的的在雪中走了好久,也没见到阿元的影子。神奇的是,他并不感到担心,好像他在心底就知道,阿元还在书院里,只是这会儿自己,还没有碰到她罢了。他突然想起自己与阿元第一次见面,也是在满地积雪的日子里。自己因为淘气,被罚了在树下扎马步,阿元外出遛弯碰巧见到自己,一时慌张踩到了披风摔倒在雪地里.......阿元似乎从未变过。纵然她外表已经是少女的模样了,可心里,怕还是那个小小的女孩,纯洁,懵懂,善良。他想到这,突然想去看看当年那棵大树,便朝着那大树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去了。说来也奇怪,他这边放下了找阿元的心思,就突然听见了细碎的,踩碎雪的声音。他大喜,转头想冲着那个身影大叫,却发现小姑娘神色匆匆,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焦躁的,矛盾的表情。白芨从未见过阿元这个样子,又或者说,他没见过脸上显露出如此复杂情绪的阿元,这让白芨感到又恐怖,又陌生。他决定不阻止阿元,跟着她去看看,看看阿元要去做什么。阿元徘徊了几圈,一路走,一路张望,白芨看着她的小身影,只是在心里默默苦笑道:“可千万不要是哪里啊。”怕什么,来什么。白芨看着阿元真的如他所预料的,来到了十字牌会谈的地方,心都要凉了。阿元一个人来这里,自然不是来开会的。这会堂地下有一个密室,用符咒封好了,里面放着书院流传千年的圣物——是圣祖留下来的圣水。传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七魂六魄哪怕只剩下一魄,也能将这个人救回来。只是这密室修建的十分牢固,只有用特定的东西才能打开,阿元她,应该是没有这个神通打开的。可是白芨又想错了,当阿元拿出来那个郑丞相留给她的鱼符的时候,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是了,这鱼符是能打开密室的门的。只是郑丞相去的太突然,新丞相未立,没人想起这鱼符的事。阿元究竟想要干吗,她是想偷这圣水吗?究竟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会让她会背叛书院?背叛自己?白芨满脑袋疑问无人解答,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阻止阿元,也不知道阿元,还是不是那个他熟悉的阿元。就在他犹豫的时候,阿元已经准备用鱼符开启大门了。白芨见实在不行,决定出言制止,突然,肩膀被人狠狠的拍了一下!“白芨,大半夜的你在这干吗呢?!”(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撒谎 “白芨,你在这干嘛呢?!“ 白芨吓得险些惊叫出声,转身一灯笼戳后边人脸上了,还好身后的人反应够快,一个闪身躲开了,骂道:“白芨,你大晚上抽什么邪风?!“原来他身后的,正是季明思。 “老大,原来是你啊。“白芨尴尬的笑笑,挠挠后脑勺。随口道:“你看你,也不出声,吓死我了。你不知道,最近延枚哥老给我讲鬼故事,说的跟真的一样,吓得我晚上都不敢出屋子。“ “那你这是干嘛呢?“季明思瞥了他一眼:“梦游?“ “没有没有。“白芨眼珠一转,道:“别提了,我这一觉醒来,阿元就不见了。我担心她是不是迷路了,出来找找她。“ “你也真会找,阿元怎么会在这里。“季明思撇嘴,嫌弃道。 “可不是,真不在这。“白芨若无其事的笑道:“我想她若是迷路了,总不会丢在我们每天都去的地方,所以特意来这不常来的地方瞧瞧。“ “有道理。“季明思表示赞同,又问:“那你找到阿元了吗?“白芨做担忧状,愁容满面道:“还没找到呢。估计是我俩走错开了,没准阿元已经回去了呢?“ “没准,阿元又不会跑得太远。“季明思丝毫没有疑心的笑道。天气太冷,季明思一路颠簸而来,身上早就已经凉透了。白芨见他冻得脸色不好,连忙道:“老大,你怎么冻成这样!我们快回去吧,阿元估计已经回去了。“他故意将这话大点声讲,也不知道阿元能不能听到。 若是平常那个懵懂的阿元,怕是怎样喊都听不到吧,但是如今的这个阿元,估计是能听到的。 季明思并没有注意到白芨的不正常,或许是他太相信白芨了,又或许是天太黑,风太大,他看不到白芨脸上不自在的神色,只高兴道:“那我们快回去吧。“ 白芨一边点头称是,与季明思离开。一边回头,偷偷的张望了一下。 “老大,宫里的宴会结束了吗?“白芨问道。 “结束了。“季明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含糊不清道。:“今年皇上好像身体不适,很早就困倦了,然后没到午时离开了。皇上一走,大家自然也就没什么兴致了,不多时就散了。“ “宫中宴会好吃的一定很多吧!“白芨笑眯眯的问道。 “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啊,“季明思笑着摇头道:“倒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可在那种场合谁吃得下去啊。每年过年,对于我来说都像上刑一样,不行不行,我要在书院吃点好的,补一补。“ 他说到兴奋处笑得眉眼弯弯的,只是白芨现在心中有心事,实在不能开怀大笑,只能勉强陪着笑笑。 季明思大笑了一会儿,突然就收起了笑容,叹口气小声道:“算了,不笑了,笑了心情也不会好,笑给谁看啊,唉......“ 白芨听他这话里有话,连忙问道:“老大,发生了什么?“ 季明思苦笑一声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吓到。“ “诶呀你说吧,你把我白芨当什么了!“白芨自信的拍拍胸脯,大声道。 “那我说了?“ “你说!“ “真的说了?!“ “说呀?!“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说了?!“ 白芨被他逗得心里直痒痒,赌气掐腰扭头道:“我不听了!“ “你别说啊!你千万别说!我不听了!“ “别的呀!“季明思笑眯眯的上来讨好道:“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说。“ “你知道吗,王贵妃有喜了。“ “哦.......我当什么事呢,不就是........什么?!!!“白芨先是嘟囔了几句,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声惊讶道。 “没错,王贵妃有喜了,我刚听到的时候,也是你这个反应。“季明思见吓到的白芨,十分的开心,摇头晃脑道。 “可是......不是.......啊........诶呀!“白芨被自己气的一拍大腿:“不是,怎么可能呢!陛下,陛下他不是......“ “对啊,陛下是......那什么啊。所以说我也很惊讶,是陛下的儿子吗?别是叫别人带了绿帽子。后来想,陛下是最清楚自己带没带绿帽子的人。“ “为什么这样说?“白芨好奇的问道。 “因为他从不宠幸女人啊。所以说,一旦有妃子怀孕了,他就很确定孩子不是他的。如今他这样高兴,一定是知道孩子是他的。“ “好吧,这很有道理。“白芨点头道:“那老大,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季明思迷糊道。 “还能什么事,陛下要有亲生儿子了诶,亲生儿子,我的太子殿下。“ 季明思呵呵笑了几声,扑了扑衣服上的雪迹道:“若真是那样,倒好了。我从不在乎这个太子之位,六年了,它只带给了我和我的家人痛苦,若真是有个小孩子,能顶我的班,我能开心死。“ “历史上像你这样的太子,也是少见了。老大。“ “是吗?“季明思漫不经心道:“越少越好。不要再有人经历我这样的痛苦了。“ 他二人说说笑笑,就回到了阿元房间。不久,阿元小心翼翼的回来了。他看向白芨的时候,眼神凝固了一下,又飞快的移开,像是在躲避些什么。 白芨想,看来刚刚阿元一定是听到我的话了。她这么快就回来了,一定是没有机会偷走圣水,想到这,他放了心。 一旁的季明思问阿元道:“阿元,你去哪里啦?“ “阿元......上厕所......迷路。“阿元结结巴巴道。她的嘴唇有些发紫,倒像是真的再冰雪里呆了很久。 白芨愣愣的看着阿元,第一次发现,原来阿元也这样会撒谎啊。 “阿元,我好像听到了你的声音呢。“白芨微笑着,看向了阿元。 阿元毫不紧张,依旧是瞪着大眼睛看着白芨道:“那你,一定,是,听,错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饶过 白芨一下子愣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说。眼前的这个姑娘精明的不像阿元,可说话的语气,动作,神态又和阿元一模一样。究竟是阿元突然转了性子,还是说,他认识的阿元,其实一直都...... 白芨笑笑:“阿元,我有这个自信,你的声音,我不会听错的。“ 此时屋内的众人听到声音后都醒过来了。只有夏延枚还耍赖不肯起,被柳染提溜着耳朵拽了起来。 白芨和阿元两个人面对面,离得哪样近,又好像离得那样远。他们从来没见过白芨和阿元两个人吵架,又或者说,他们从来没见过他们二人有意见不统一的时候。 延枚于菖蒲,就像藤蔓于大树。延枚是藤,菖蒲是树。季明思于柳染,就像是矛与盾,在互相磨合中,互相赏识。郑申格萝,也就像是剑鞘于剑,郑申包裹着他,指引着他,保护者他。而阿元于白芨,却好像是影子一般的存在。他们永远都步调一致,极少分离。 如今,那样的两个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尴尬的互相看着,竟然满满的都是疏离。 “白芨,你,真的,看,错了!“阿元似乎有些急了,涨红了小脸结巴道,她有些太激动,说到一半被口水呛住了,连连咳嗽,泪水盈满了眼眶,看起来好不可怜。 白芨看了,反而心情更是复杂,他强忍住想上前抱抱小姑娘的念头。不管怎么说,阿元半夜私自进入书院重地这件事,不论她是有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够原谅!这是原则性的问题,也是书院的底线!师父说了,那瓶圣水,是到了世界有大劫难的时候才能打开的,阿元这样做,是背叛了书院。他狠下心,决定要将这件事情捅破:“那我为什么刚才......“ “白芨。“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眼前,阿元最近身体不好,脸色白的吓人,这半会儿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虚汗,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她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拉了拉白芨的腰带,抿抿嘴道:“白芨,阿元,错了。不,不乱跑,了。饶了,阿元,吧。“ 白芨闭上眼睛,心里矛盾的像是快爆炸了。他恨不得自己马上爆炸,炸成一颗流星飞出去才好呢。阿元在求他,阿元在求他!小的时候阿元遇到为难的时候,会轻轻的拉拉他的腰带,后来他二人大了,阿元也就不在好意思这样对白芨了,没想到今日...... 白芨苦笑一声,攥住了阿元的手,死死的攥住,阿元眉宇间微微皱起来,白芨知道她这是疼了。可白芨并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半晌,缓缓道:“以后不许乱跑了。“ “就是就是。“柳染上来打圆场道:“阿元你可不能乱跑了。这大雪天,外面又这么黑,你要是迷路了,我们上哪找你去!白芨说的对,嗯白芨你也别生气了,你看阿元都知道错了。“她说完,见两个人还那样尴尬的站着,脸上一边笑,一边轻轻踢了踢季明思。 季明思轻咳两声,无奈道:“白芨,不许再纠缠了,今日过年。“ “是啊白芨哥哥。“尹钦鸢也跟着道:“爹爹说了,过年的时候生气,一年都不会有好运气的。“ 与季明思一道回来,刚刚回房间换完衣服,这时才进来的菖蒲也刚才看清了形式,也笑道:“好在阿元没丢。“ 白芨轻笑一声,突然扮鬼脸道:“哈哈哈哈哈哈你看给你们一个个吓的!我骗你们的!我怎么可能生阿元的气,对吧阿元!你们都太紧张啦!“ “你讨厌死了!“柳染上去就给了白芨后背一巴掌:“我刚刚紧张的腿都软了!“ “诶哟哟,疼死了!!“白芨夸张的大叫:“大猩猩你为什么力气越来越大!疼死了!“ “你说谁大猩猩呢?!我什么时候又成大猩猩的!“柳染瞪眼道,回头冲季明思道:“老大,他说你是大猩猩!“ “噗————“季明思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当着我的面编瞎话?“ “你想想你和我的关系,再想想白芨的话!“柳染一边朝着季明思挤眉弄眼,一边假装生气道。 季明思故意不接柳染的话,挑了挑眉毛狡黠道:“我和你什么关系啊——“ 柳染本以为季明思会帮自己,没想到竟然落井下石,气的想把手边的茶杯朝季明思扔过去!赌气扭头道:“什么关系也没有,就只是普通的师兄妹!“ “诶诶诶!你可不能反悔啊!“季明思急的一拍桌子,回头冲白芨道:“白芨,你怎么能说我是大猩猩呢!“ “我不是说你.......“白芨笑着解释道。 “那你是说谁!“季明思心中乐不可支,表面上还是很严肃的问道。 “说......嗯......说......“白芨犹豫着,环顾了一圈,尹钦鸢和胡陆两个人像两个小傻子似的紧张的坐在那,不能说他俩,他俩会信以为真的。那......他又转头,瞄向了夏菖蒲夏延枚两个人。菖蒲还好,笑眯眯的看着他。只是夏延枚在菖蒲身后拼命做凶神恶煞抹脖子状,他也实在是不敢。白芨想了半天,突然道:“说我哥呢!!“ 白苏今日本来就宿醉没醒,正迷迷糊糊呢。突然听到白芨叫他。二话不说点点头,笑眯眯道:“嗯,我是......“说完,又直挺挺的倒下,睡着了。 众人见白苏醉酒后竟然如此可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白苏听都没听见,已经睡熟了。 “不闹了不闹了。“夏延枚看菖蒲连连打哈欠,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最先道:“今晚就到这吧。“他上前轻松的背起白苏,扭头冲众人道:“都回去睡觉吧,我实在是扛不住了。“ “嗯嗯,都回去睡觉吧。“白芨也赞同道。他临走时特意看了小姑娘一眼,话里有话道:“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原谅 待到众人离去,阿元才长吁了一口气。她将灯吹灭了,却并没有脱下外衣打算睡觉,反而是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像是在等什么人。 果不其然,窗外出现了人的脚步声。当白芨推门进来的时候,阿元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只是盯着他,平静道“白芨,你来了?“ “真了解我。“白芨轻轻摇了摇头“果然猜中了我会来。“ “你不是也猜中了我会等吗?“阿元反问道“相处时间久了知道对方的脾气秉性,猜到这一点并不值得惊讶。“ “你果然,已经不结巴了。“白芨平静的看着阿元,心中却如同翻了个个一般“不过我想问一句。阿元。“ “什么?“ “你究竟是,天生的结巴,还是故意装作结巴的样子给我看?“ 阿元笑笑“白芨,我结巴,就代表我傻吗?“ “我结巴,就代表我的脑袋也是迟钝的吗?这样做,你们不觉得是歧视吗?“ 白芨苦笑道“阿元,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伶牙俐齿,甚至还学会了咄咄逼人。我刚刚放过你,可不是为了让你现在挖苦我的。“ 阿元愣了一下,对上了白芨那熟悉的眼睛,脸颊微微发烫,小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刚刚说的话,还是对不起老师对不起书院?“ 阿元犹豫了一下,道“都对不起。“ “都对不起,呵呵,都对不起!“白芨怒道“你明明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明明知道自己对不起大家,为什么还要做?!“ “白芨,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阿元抿抿嘴,嘴角流露出一起苦涩的微笑“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为了什么吗?“ “为了你爷爷“白芨叹气道。 阿元点点头,不可否置“你知道的,爷爷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他老人家穷尽一生,就是想寻找到长生不老的方法,他听说有后代的话,就会影响他的寿命,所以他将那么多还在襁褓里的孩子掐死,只留下了几个。他如今寿辰已尽,回天乏术,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我本来不想帮他这个忙,可是他扣下了我爹!白芨,如果我没有那个圣水,我爹就会死的!“ “怎么会!不会的!“白芨瞪眼睛道“虎毒还不食子,你爹,不是你爷爷的亲生儿子吗?“ 阿元轻哼了一生,苦笑道“白芨,你知道吗,我爷爷当年,是想让我进宫当质子的。我爹爹不放心。拼了性命叫我送到书院,回家,就被我爷爷囚禁起来了,到今日,已经有十年了。“ “我爷爷说,我是全族的希望。当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就尽全力培养我,给我母亲吃最好的仙草灵药,每日给我施法,强行将我在母亲怀中留了二十个月,当我出生时,我母亲已经香消玉殒了。是因为我,我母亲才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的。我不知道那二十个月是怎样过来的,他们将母亲看作了试验品,而后也是这样看待我的。可他们打错了如意算盘,虽说我确实是在星象有些天赋,可也撑不上奇才。“ “你已经很厉害了,阿元。“白芨犹豫道。小姑娘摇摇头道“不,我只是个普通人。顾家有祖训,优秀的顾家人是可以预测未来的。而我不能,所以我只能被称作优秀的普通人。“ “爷爷要圣水,我不得不给他。上一次违背他,他当着我的面几乎将我的父亲打死了,这个人的心里没有亲情,没有爱,他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冰冷的,潮湿的,坚硬的。“ 小姑娘说着说着,有点想要流眼泪了,她拼命抬头,不想让眼泪流出来,可还是眼泪鼻涕一起流。最近她总是在半夜惊醒。脑海里都是当年因为她的一点过错,父亲就倒在血泊中的事。 突然,有人抱住了她。这个怀抱这样温暖,这样熟悉。她的脸埋在白芨的胸前,白芨的双手环绕着她的后颈,温柔的拍抚着她的后背,什么也没说。 可阿元的眼泪却突然流了出来,像喷洒出来了一样。小姑娘埋在白芨的怀里,涕泗横流,却没有一点声响。白芨也任由她将鼻涕眼泪蹭自己一身。 “白芨,至于结巴的事。“小姑娘哭了一会儿,缓和了下情绪,道“我并没有骗你。“ “我确实患有口吃症。听说是在我婴儿时期的时候,被吓到了,所以才会说话口吃。可他们没说是因为什么,而我又完全不记得了,所以也只能因此而作罢。“ “可是就在几天前,就是格萝填补我第七魄的时候,我突然就不结巴了,自然而然的说出了话,一直到今日。这中间我是骗人的,我不希望大家看出来我的不一样,我怕他们不再喜欢阿元了。“ 白芨笑了,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道“阿元,你想什么呢。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从小一起长大,又怎么会是因为你结巴,所以才对你好的呢。你不结巴了,大家只会为你感到欣喜而高兴啊。“ 他说着,站起身来道“阿元,今日之事,我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会和任何人说。可如果还有下一次,被我撞见了,我会毫不犹豫的告诉师傅的!书院给了我家,给了我温我白芨无论如何也无法背弃书院啊!“ “所以,你若是有心思,请不要再被我发现,懂了吗。“ 小姑娘并未说话,只是低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阿元。“白芨突然道。 “什么?“ “没什么“白芨犹豫了一下,收回了口中的话。微笑了一下,开门走进了风雪中。 阿元望着白芨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她从不敢奢望自己与白芨有什么结局。自己逆天而行,必定是短命之人,只等着有一天碎成一把骨头灰迎风散了。她这样的人,究竟能否收获自己的幸福,又是否像现在这样,大大方方的爱白芨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沐浴 白芨真的对这件事不再提了,整个人如同失忆了一般,丝毫不记得除夕夜在风雪中与阿元的事。 阿元自然是惴惴不安的,她依旧伪装成结巴的模样,迟钝的回应着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她觉得自己是个天生的演员,演技好到她自己都为自己折服。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就该这样。迟钝就像一层保护膜一样,她迟钝的对待别人,别人也一向不会怀了害她的心思。 只是白芨,只是白芨。 她对于白芨是愧疚的,对于自己也是。她不小心的行为,让她和白芨之间产生了巨大的隔阂,虽说白芨该吃吃该玩玩,可是她一向知道,白芨从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没心没肺。 白芨自然是发现了阿元的不对劲,只是他不能说,也不想说。阿元有阿元的打算,而他白芨,也有他白芨的事情好忙。如果终究有一天要站在对立面上,那就等那一天到来,再说吧。 放下白芨和阿元的事情暂且不提,格萝与郑申这二个人,躲在军师府中,****斯磨在一起。格萝的双亲很放心格萝与郑申在一起,郑申为人正派认真,断不会做出那些违背礼法的事情,格萝也难得会听一个人的话。 过了年,鲛皇鲛帝二人不得不回国去了,季晏有意留下格萝,名为喜爱,其实就是为质。鲛人一族虽然世代纯良不喜争斗,但是毕竟是一个庞大的部落,庞大到让季晏为之胆战心惊。 鲛皇鲛帝自然是不舍的爱子留在京城的,只是季晏那边不容拒绝,格萝自己也愿意留下,郑申又是值得托付之人。数百年来并没有鲛人与人族相爱,所以两个人也是很放心。一商量,见格萝留意已决,不得不泪别爱子,初五的时候,离开了京城。 他们离开的时候虽然是清晨,可大半京城的百姓们还是去送了,就如同欢迎他们时一样的热闹, 格萝送双亲离去后,回府中自然也是拽着郑申大哭了一场,小鲛人十分会耍赖,揪着郑申的衣袖将他的鼻涕眼泪抹了郑申一身。郑申无奈,又不能丢下哭的梨花带雨跟小狗狗一样的格萝,只得抱住他,拍拍他的头道:“你若是实在想念他们,不如就随他们离开吧,陛下那边我去替你周旋。“ 格萝一巴掌拍在郑申胸脯上,恨道:“你还说!我是为谁留下来的你不知道吗?!还大言不惭!“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郑申低头吻了吻格萝的额头,宠爱的微笑道:“是我对不住我的小殿下,小殿下降罪吧。“ “你看看你!“格萝十分嫌弃的撇嘴道:“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殿下就殿下吧,还小殿下!也开始自称‘我\了,还有,‘请’字哪去了?!嗯?!“ 郑申哈哈大笑:“那你说,格萝殿下大人,您打算怎么样呢......“ “所以我打算洗个澡。“格萝答非所问的歪头笑道:“郑申,你来替我擦背吧!“ 军师府沐浴的地方,倒是不小。郑申走进去时,发现格萝已经在热汤中坐好了,长长的秀发被水打湿了,有香气在空气中缓缓蕴开,郑申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直吸得满心香甜。 格萝听到了郑申的动静,回头笑着朝他招手道:“快下来啊。“他的声音很暖,在空旷的浴室中回荡,显得有些空灵。 此时浴室中的侍者都已经退下了,郑申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爽快的走进热汤之中。格萝回头看他,笑道:“你这人,洗澡的时候,也要穿着衣服吗?“ “你不是也穿着?“郑申笑着看格萝道。格萝瞬间脸红了,支吾道:“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说到一半,突然瞪眼道:“不许你多问!“ “好好,我不多问。“郑申好脾气的点点头。格萝这才满意了,笑眯眯的转过去,将后背冲着郑申道:“你帮我把头发挽起来吧。“ 格萝这一头蓝色的头发真是漂亮,又密又亮,颜色也想宝石一样纯净。郑申想伸手去摸都不忍心下手,生怕碰断了一根。小心翼翼的抚摸了两下,问道:“怎么梳?像我一样吗?“ “随便挽一下就好了。“格萝轻声道。 郑申听了,用束带给他歪歪扭扭的挽了个髻,松松垮垮的仿佛随时都要倒塌。郑申自己都有点看不过去了,犹豫道:“要不,让下人进来替你梳一下吧。“ 格萝摸了摸,很满意道:“不用了,就这样吧,挺好!“ 郑申开玩笑道:“你这头发也太长了,不如直接替你剪了吧。“ 格萝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鲛人的头发是不能随便乱剪的。头发是我们尊贵的象征,剪了头发的鲛人是不会再有人喜爱的,连双亲都要嫌弃,更不要提婚配嫁娶了。“ 郑申道:“这倒是奇怪的习俗。“ 格萝不难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不是也有很多奇怪的习俗?甚至论习俗,你们更多呢!“ “又又又开始了!“郑申恨的伸手扯了扯格萝娇嫩的脸颊:“你这个得理不饶人的嘴呀。“ “得理为什么还要饶人?“格萝被郑申给逗乐了,笑眯眯道:“好不容易占了理,不欺负你多亏啊。“ “这倒也是。“郑申从背后环住了格萝的腰,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道:“可是你懂不懂风水轮流转,你欺负我了,早晚要被我欺负回来的.......“他的声音有些迷离,热气吹在格萝的脸颊上痒痒的。 “你要......怎么欺负我。“格萝羞红了脸,垂头道。 “我想......“郑申抿抿嘴,将下巴搭在格萝的肩膀上,抱他抱得更近了:“我还是......想......剪你的头发......“ “嘿!我说你......“格萝急了,转身要打郑申,突然听到郑申喃喃道:“剪了你的头发,就没人喜欢你了,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谁也不见 “只有你一个人喜欢我,我不开心......“格萝眯着眼睛,在郑申的肩膀上蹭了蹭,小声道。郑申身上湿漉漉的,胸前如同大理石一般坚硬,格萝靠在他的怀里,无比的安心。 “可是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就够了.......“格萝的秀发已经散开了,郑申将头埋在格萝的秀发里,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吻上了格萝的耳垂。 “亏我的父皇们还觉得你是个老实人。“格萝挣开他的怀抱,打趣道。 “我可没说过我自己是老实人。“郑申笑道:“或者说,我明明是个老实人,为什么一见到你,就开始不老实了呢?“ 格萝笑了两声,没在接话,转身趴在池子边上,撒娇道:“替我擦背。“ “好好好,小殿下,遵命。“郑申故作无奈的样子,替格萝擦起背来。格萝的皮肤如同凝脂一般,雪白娇嫩,吹弹可破。郑申因多年行军打仗,手上布满了老茧,他生怕一不小心,就碰疼了格萝。 格萝倒是很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小声呻吟道:“郑申,等回头天气暖和了,我带着回我的家乡看樱花吧。“ “这话你上次也说过了,“郑申道:“我上次也说了,京城也是有樱花树的。“ “你这里的樱花算什么呀!“格萝翻了个白眼,嗤之以鼻:“我都不用看,都知道什么样子。“他说罢,又恢复了笑容:“你可知道吗?我的家乡,铺天盖地的种了许许多多的樱花树,每到开放的理解,道路两旁全都是粉红色的花海,风吹过的时候,就会有大片大片的樱花被吹落,像樱花雨一般,撒落在你的头上,肩膀上,手臂上......“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点着他所说的地方。 “脸颊上......鼻子上......眼睛上......“ 郑申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眼神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格萝。 “眉毛上......耳朵上......“ 说到最后,他伸出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了郑申的双唇上,歪头笑眯眯道: “还有嘴唇上。“ 郑申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扑过去,几乎将格萝扑倒了,溅起了好大一片水花。格萝吓了一跳,惊叫一声,“郑申“二字还未叫出口,便被郑申用嘴唇狠狠地堵住。一时间浴室雾气缭绕,只有二人的喘息声和呻吟声,从那雾气中袅袅的传来。 他们那边缠绵不必再提,可怜的小朋友尹钦鸢这一天,可不好过。 众所周知,大名鼎鼎的军事尹轶的儿子尹钦鸢,好音律,且只好音律。 每每想到这个事儿,一向以平和心态著称的尹轶,气的肺都要炸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待自己的儿子时,怎么会这样的没有耐心。 他离去的这大半年,尹钦鸢不说写文章了,连书本都没有碰一下。他辛辛苦苦的在军师府各处都放了四书五经,就盼着自己这个唯一的亲生儿子能大发慈悲的看看书。不说熟读,不说精通,你就赶上一般学堂里孩子的水平,也能让尹轶这当爹的心里舒坦点不是? 可尹钦鸢偏不。这个好脾气的小孩子性格更是固执执拗。那书本本都积了灰,小孩儿也没有看一眼,更别提背了。尹轶一边生气,一边也还在想这孩子确实是自己的种。他年轻的时候便是,认准了一件事便头也不回的去做,旁人的话根本听不进去,这一点,尹钦鸢倒是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日,尹轶实在是受不了了,一大清早就把小孩抓到书房,又将能求情的人全打发了出去,将书房的们锁上,凶神恶煞的摊开一本论语,冷冷的看着还在慌神的小孩,道:“背吧。“ “嗯.......“小孩有点犹豫的看着尹轶,又紧张的看了看桌子上明晃晃的乌黑的戒尺,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道:“爹爹......我不会.......“ “你不会!你不会你不会!你这一年干嘛去了你不会!“尹轶当时就火了:“大好的时间就被你荒废掉,今日不罚你都对不起你,伸手!“说吧,抄起了桌子上的戒尺,示意小孩伸手。 “爹爹,钦鸢不敢了,钦鸢好好背书......“尹钦鸢吓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边瞪着惊恐的大眼睛一边倒退:“爹爹别打钦鸢,爹爹别生钦鸢的气,爹爹钦鸢给你弹琴吧......“ 尹轶原本听见儿子可怜巴巴的求饶声,心就已经软了下来。这可怜的孩子那么小就没了亲娘,自己又常年在外,无力照料,本来就对不起这孩子,又怎么忍心打他呢。他本来叹了口气,已经打算放过小孩了,可听到自家傻儿子最后一句“给你弹琴“,顿时火冒三丈,当即拉过小孩的手,用五分力道狠狠地抽了十下。虽说是五分力,可尹钦鸢毕竟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小孩的手先是发白,继而飞快的红肿起来。尹钦鸢自打出生,脾气好又听话,挨打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此时突然被打了,吓得全身颤抖,半晌,突然嚎哭出声。 “你还有脸哭!“尹轶心疼的皱在了一起,嘴上却不放松:“你做对什么了你就哭!“ 小孩稍微收了眼泪,哭的抽抽噎噎,好不可怜。他小心翼翼的擦眼泪,一不小心碰到了手心的伤处,又疼的小声惊叫,眼泪如流水一般滚落。 “喂,我说主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孩子还这么小,你就别打了嘛。“ 话音刚落,一个矫捷的身影便从屋内一跃而入,正是暮月。 尹轶看也没看,一本书砸过去,瞪眼道:“滚出去!重走!“ “好好好重走重走......“暮月一点也不因为被呵斥而感觉失了面子,还偷偷的朝尹钦鸢眨了眨眼睛,推门而出,恭恭敬敬的敲门道:“主公,暮月求见。“ 尹轶此时刚打了儿子,心中很烦躁,根本不想看见暮月,愤怒的拍桌子站起身来,朝门外大吼道:“滚蛋!谁也不见!“(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初见 暮月却好像没听见一般,依旧笑眯眯的推门进来,故意不看尹轶恼怒的眼神,慢悠悠的溜达进来道:“暮月给主公请安。“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尹轶气的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他本就身体不好,用力太猛震到了自己,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爹爹!“尹钦鸢在眼眶中不停打转的眼泪终于又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的砸在了衣襟上。他快跑上前想扶住尹轶,却犹豫一下缩回来手,现在尹轶一步远的的地方,可怜巴巴的掉眼泪。 尹轶一见,心中苦道:这孩子胆子太小,刚刚声色俱厉的样子,真的把他吓到了。尹轶叹了口气,再也没有心情和自家儿子生气,轻轻招招手道:“钦鸢,过来。“ 尹钦鸢抹干净了眼泪,蹭到尹轶身边,攥住了尹轶的衣角:“爹爹别生鸢儿的气。“ 尹轶微笑着拍了拍小孩毛茸茸的小脑袋,叹气道:“钦鸢,你恨不恨爹爹。“ 他说到“恨“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心口如针扎一般,似乎有人在上面凿了坑坑洼洼的伤痕,有的伤痕,贯穿了整个心脏,疼得他几乎要窒息了。 他是对不起这个孩子的,他一向清楚。他被人算计,出于礼法取了钦鸢的母亲,虽说是相敬如宾,可他心知自己是不曾爱她一分一毫,甚至也从来没有期待过钦鸢的诞生。 如今想来,他应该谢过发妻的,这个没有在期待中诞生的孩子,反而给他带来了人生中最大的慰藉。这世间,除了钦鸢,他尹轶还在乎谁呢? 突然,一个青年的模样闪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季明思那?他嘲笑自己,那个小子油嘴滑舌,心眼多又懂退让,聪慧异常。 他不是不知道,朝中人人都在议论,季明思与他太过相像了。是啊,很像,连他自己见了,有时候都会觉得恍惚,似乎是年轻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文弱书生,缓缓向自己走来。 可惜自己青春不在。也不会有机会遇到一个新的季玖儿。如果早知道要分开,如果这人生能重来...... 尹轶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了,那眼泪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盈满了他的眼眶。多少年了,多少年了。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极其爱哭的人,每每与别人辩论时总是会输。其实单论写文章他比谁都厉害,只是他只要很急迫的说话,就总是想流泪。每每都被那些年长的学士嘲笑“哭包一个“。外人也知道了,京城有一个小书生,说不过别人就哭,他更委屈,觉得脸面都丢净了。 突然有一天,他依旧是落败的那一个,站在台上泪流满面,台下的人都在起哄,嘲笑声,讽刺声,挖苦声,不绝于耳。他几乎崩溃了,恨不得推开茶楼的窗户就此跳下去。他第一次觉得他尹轶,不过如此。 突然,有一个清脆的女声从人群中响起:“安静!“ 众人回头,皆是吓得齐齐跪倒在地,没有人敢说话。只有他一个人还愣愣的站在台上,不知所措。 “放肆!见了长公主为何不下跪!“一个尖利的声音在长公主身边响起。季玖儿抬手,制止了身边的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叫什么?“ “尹轶。“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不敬,慌忙跪倒在地,恭敬道:“草民尹轶,见过长公主殿下。“ “那么尹轶,“季玖儿像是没听见他的问好一样,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乎:“你觉得你输了,是因为你学识浅薄吗?“ 尹轶有些紧张,他虚长到现在,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可他似乎意识到了,机遇正在向他招手,随即叩头道:“回长公主殿下,草民.......并不这样觉得。“ 周围的人群立刻穿出了鄙夷的嘘声,他有些羞愧,低下头,不再说话。他想,这下完了,长公主必定会相信他们的话,就此离去吧。 没想到季玖儿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从头到脚的傲气。她瞥了骚动的人群一眼,淡淡的说道:“如果有人觉得自己的嘴长得有些多余,请尽管发出声响,我不介意帮你们解决一下。“ 小公主的声音虽然稚嫩,却不送违抗。众人皆吓得闭紧了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季玖儿见周围安静了,又重新看向尹轶道:“尹轶,若是不当面辩论,你有把握赢他么。“她瞥了瞥尹轶对面的学士。那是一个中年人,衣着华贵,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人, 那人见长公主终于看向了他,激动的不知所以,连忙叩头道:“回长公主殿下,小人.......“ “不必了。“季玖儿冷冷的打断了他:“我不是很感兴趣。“ 那人原本红光满面兴致勃勃,被季玖儿这一堵,脸都憋成了酱紫色。只是他又不能向长公主发火,只能跪倒在地,一言不发。 季玖儿又打量了尹轶一下,眼睛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兴趣,转头吩咐身边人道:“你,去收拾出两个房间来,里面不要有任何的东西,只放上桌子,椅子,纸,和笔就好。“ 身边的人应了,迅速的去准备。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两个相邻的干净房间就已经收拾好了。季玖儿又示意两人各自进去房间,用纸笔,以书信的方式进行辩论。 果然不出季玖儿所料,不过说话间,尹轶就已经将那人驳的无话可说,落荒而逃。 尹轶这才找回了一丝自信,脸上的笑容也更从容了。 继而又有第二人,第三人,第十人,直到第二十人,也没有一个人能战胜尹轶。众人都惊掉了下巴,再也不敢小瞧尹轶了。 “好了,就到这吧。“季玖儿往窗外看了看,见天色已晚,宣布道。 尹轶听了,连忙出来谢恩,季玖儿淡淡道:“你不必谢我,是你实力所致。“ 她顿了一下,又道:“尹轶,你是来参加科考的书生吧。“ “是。“尹轶叩头道:“已经参加了初试。“ “好,我在殿试等着你。“季玖儿嘴角轻轻上扬。尹轶也不知道她是微笑,还是嘲笑。 这便是尹轶第一次见到季玖儿的模样了。半个月后,他在殿试上拔得头筹,成为了大昭的状元,从此人生一片坦途。(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承诺 这便是尹轶初见季玖儿的模样了。他只记得当年的季玖儿睿智,果断。 只是他不知道,小公主端端正正的走出门不远,就拽着身边人的袖子激动了一道:“天呐天呐他好帅啊好帅啊好好看啊!我果然没来错!诶我今天装的怎么样?“ 只是他也不会知道,他误以为自己是千里马遇伯乐,但是其实长公主只是看上了他的脸。一片赤诚之心的小状元尹轶只当了一个月的文官,就被长公主一并待到战场上了。 小公主开始变得奇怪,再也不是那日的高冷样子。对他的称呼也从“尹轶“,变成了“尹轶尹轶尹轶“。 尹轶自己这样试着叫了一下,觉得很奇怪,可小公主觉得很舒服,每日都“尹轶尹轶尹轶“的叫个不停。 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刻的尹轶正站在书房中,努力的忍着眼泪。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忍眼泪的能力丝毫没有长进,只是他的眼泪哭净了,眼泪干涸了,自然就不会随意哭了。 暮月在一旁早就看到尹轶眼眶有些湿润,他装作看不见,故意打岔道:“钦鸢,你别怕,你爹爹故意吓唬你呢。“ 尹轶却不放弃,锲而不舍的盯着小孩,又轻声问了一遍:“鸢儿,爹爹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一年也不管你,回来了也只会骂你打你,鸢儿,你恨不恨爹爹。“ 小孩低头不语,眼泪留的更凶了。 尹轶叹了口气,将哭得要岔气的小孩拉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拍抚着后背道:“钦鸢不哭了,没事的......你.......恨爹爹.......也是应该的。“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暮月见了有些心疼,可他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也没法安慰到尹轶。他心里的伤口太深了,深到这一辈子都无法愈合。他常常会想,究竟是什么,支撑了这个男人活到现在呢?按照他多年的经验,不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眼前这个男人都已经达到寿元了。可他竟然依然在这令人郁闷的人世间,苦苦支撑。 “不,不恨.......“怀中的小孩哽咽了半晌道:“鸢儿不恨爹爹,爹爹是大昭的英雄,只是.......只是.......“ 小孩狠狠的抹了把眼泪道:“只是.......很难过......很孤单.......“ “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只是不想一个人.......不想一个人吃饭......不想一个人睡觉......不想一个人过中秋.......不想不论什么时候回家,屋子里都是冰冷的......虽然有下人们陪着我也很高兴.......只是.......只是......“小孩说不下去了,他的人生只走了十年,他却积攒了十年的委屈,十年的孤独,十年的难过。 “钦鸢,钦鸢。“尹轶心疼的抱住了儿子:“是爹爹对不住你,爹爹,爹爹也是身不由己。“他想跟儿子解释,如果有一****不在了,怕是这大昭,就要塌了。 “爹爹不用说了,钦鸢明白。“小孩懂事的制止了尹轶的话,笑中带泪的点点头:“钦鸢知道爹爹很忙。钦鸢只是想,爹爹留在京城的时候,多陪陪钦鸢吧。“ “好,好,爹爹哪里也不去了,就和我们鸢儿在一起。也不凶你了,好不好。“ “好。“尹钦鸢缩在尹轶怀里,眼睛笑成了月牙形。 “主公,过两天就是元宵节了,我听说京城里会有很多花灯哦。“一旁的暮月抓住时机插嘴道。 “花灯!“尹钦鸢一下就乐开了花。在尹轶怀里挣扎了几下以表示自己的开心,笑道:“花灯花灯,钦鸢想去看花灯!“ 尹轶却有些犹豫,瞥了暮月一眼,按照往年,元宵节那****是需要进宫赴宴的。只是等他赴宴归来,怕是要到深夜,大街上估计已经漆黑一片了,又哪里来的花灯呢? 他十分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儿子还在他怀里十分期待的看着他,他愁了半天,一股火又全都撒在了暮月身上:好好的你提什么看花灯,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暮月却笑嘻嘻道:“主公,反正现在宫里也知道你生病了,不如元宵节那天你就告病不去了不就完了?“ “你惯会给我出难题,我若是看花灯被人看到了,那可就是欺君的大罪啊。“ “我知道啊,所以主公,你答应不答应呢?“暮月一边说,一边笑嘻嘻朝尹钦鸢努了努嘴。尹轶低头,简直要被儿子眼睛里闪现出来的光芒晃瞎了眼睛,心都要化成一滩水的,无奈道:“好吧,那我们就去看花灯吧......“ “好诶!“小孩乐不可支,跳起来和暮月拍了下巴掌。 “呦呦呦,这么快又笑啦。刚刚是谁掉金豆豆啊?“暮月捏捏尹钦鸢的脸,打趣他道。 “金豆豆?哪里有金豆豆?“小孩惊奇的瞪大了眼睛望着暮月,一脸的渴求:“是谁掉了金豆豆?“ “是小狗。“暮月拍了拍小孩的头:“没事你不用在意。“ “好的。“小孩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答应了。 尹轶心情也好了许多,觉得不能就这样放过尹钦鸢,点点小孩的额头道:“钦鸢,看花灯可以,不过要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尹钦鸢回头,好奇的望着尹轶。 尹轶拍了拍桌子上的的论语,挑眉笑道:“半个月时间,你给我把论语都背下来,我就跟你去。“ “啊————“小孩失落的看着尹轶:“这哪里背的完啊——“ “怎么就背不完?“尹轶故作生气的看着小孩:“背琴谱背的那么溜,一到背书就不行了?“ 他说着,敲了敲桌子上的戒尺:“还是说。要爹爹帮帮你?“ “不不不不不用了!“尹钦鸢慌忙摆手道:“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我可是爹爹你的儿子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过目不忘 尹轶笑着摸摸儿子的头道:“这就对了,这还差不多。你可是爹爹的儿子,怎么还害怕背书呢?“ 尹钦鸢愁眉苦脸道:“因为背书很没有意思,里面的内容很枯燥。“ 尹轶搂住小孩,好脾气的劝解道:“书中的内容确实是枯燥了些,可是里面都是在教你做人,治世的道理。多读读,以后用的上的。“ “爹爹,“小孩犹豫的抬起头道:“钦鸢.....做人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尹轶笑道:“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因为你非要逼着鸢儿背书嘛!“尹钦鸢委屈的噘嘴道:“每次都要连打带骂的逼鸢儿背书。要鸢儿去学什么做人的道理,岂不是说鸢儿做人有问题,一定要改吗?“ 暮月听了,在一旁“噗嗤“笑了,插嘴道:“我觉得钦鸢小少爷说的很有道理。“ “哪里都有你。“尹轶十分不耐烦的白了暮月一眼:“赶紧滚蛋。“ “哎呦呦,堂堂军师大人骂人了啊!出口成脏了啊!欺负我们这些可怜的下属!“暮月夸张的大叫,几乎要扑倒在地嚎啕大哭,抬手掩面,却挡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狡黠的目光。 尹钦鸢“咯咯咯“的笑了:“暮月叔叔你别装了,你还没有我演的好呢。“ “你个小没良心的。“暮月瞬间就收了眼泪,跳起来戳了戳小孩的额头道:“我是为谁在这上蹿下跳的呐!还不是为了你少受点苦?你以为我惹你爹我有什么好果子吃吗?诶你倒是说说,你演什么了?“ “我.......我......“小孩支吾了两句,瞥暮月道:“我什么都没演!“ “呵呵,完了。“暮月冲小孩咬咬牙,转身向尹轶叫道:“主公!主公!我举报!“ “诶呀!诶呀你别说!“尹钦鸢气的跳起来去挡暮月嘴:“你别说了!诶呀暮月叔叔,你的嘴也这么大呀!“ “我偏说我偏说!“暮月孩子气的挣来尹钦鸢抱住他的小手:“不管,我和你不是盟友了。“ 一旁的尹轶被两个人吵的头疼。叹了口气道:“你们快说吧,再这样下去,我这书房要被你拆了。钦鸢,你站好,不许和你暮月叔叔没大没小的。还有你,暮月,不许欺负我儿子。“ 小孩听了自家爹爹的话,只得放开手,气鼓鼓的站在一旁道:“那你说吧说吧,出卖我吧。“ 暮月嘿嘿一笑:“主公,你知道吗?尹钦鸢这小子,过目不忘!“ “哦?“尹轶惊讶的挑起眉毛,看向尹钦鸢:“钦鸢,是这样吗?“ “才没有那么夸张呢......“小孩支支吾吾的垂头道:“也是要看几遍......才能背下来的。“ “哪有,我上次给你看那本书,你看了一遍就背下来了!“暮月在一旁嚷道。 尹轶笑道:“钦鸢,如果你真的过目不忘的话,是好事啊,为什么不敢让爹爹知道呢......“ “爹爹。“小孩犹豫一下,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尹轶道:“如果你知道了钦鸢过目不忘,会让钦鸢背很多很多的书吧。“ 尹轶愣了一下,原来你小子是怕这个啊。 尹钦鸢还在道:“如果你知道我过目不忘,会对我要求更加严格吧。“ “那.......爹爹.......钦鸢在你眼中,是不是变成可一个有用的人.......而不是儿子.......“ “那你.......会不会......更加放心钦鸢.......会不会.......再也不把钦鸢当个孩子了.......“ 小孩的话说的很诚恳,却字字诛心。尹轶听了,只觉得心脏都要裂开一般,一把抱住这个小小的孩子道:“谁说你过目不忘了,爹爹才不信.......“ 他抬头瞪暮月道:“暮月!肯定又是你在说谎!“一边说,一边给暮月使眼色。 机灵的暮月马上就明白了尹轶的意思,点头痛快的附和道:“没错!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主公识破了,请主公降罪。“ “降罪就不必了。“尹轶笑道:“罚你.......元宵节和我们一起去看花灯吧!“ “好啊好啊!“尹钦鸢高兴的跳了起来:“暮月叔叔也一起去看花灯吧!“ 他开心的说完,又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瞬间就垮了脸:“诶呀,不行,钦鸢还要背书呢.....“ “背什么书,不背了!“尹轶笑着把那本书扔在一旁道:“过年了,就好好玩吧!“ 尹轶果真说话算数,和尹钦鸢一起去看花灯了。他先是装病告假,又让暮月替他易容,将他扮作一个入京商人的模样。虽说皇帝近些日子心思都放在王贵妃和未曾出世的孩子身上,并不太关心元宵节尹轶在不在,可他觉得还是小心点好,所以依旧让暮月替自己装扮了。暮月易容的手艺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随随便便的尹轶画的谁也认不出来。尹轶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自己肤色偏黑,带着黑帽,留着胡须,根本看不出来。尹轶很满意,冲着暮月笑着点点头。 暮月笑道:“主公,给您这样一画,是不是好看多了?“他见尹轶今日心情好,便也敢和尹轶来点玩笑。 “嗯,可不!“尹轶一边照镜子一边笑道:“给我画的健康多了,再也不是原来那个惨白的样子。“ “虽然给你画的健康,可是你人身体还是不够好的。“暮月严肃道:“一会儿出门一定要小心,不能逞强,累了一定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尹轶大笑道:“暮月,你真把我当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我好歹也行军打仗多年,虽说身体不好,但也没有差到那个程度吧。“ “唉,“暮月叹气道:“你这身体一时好,一时坏,净吓唬暮月了。总之,还是小心一点吧。“ “我知道了。“尹轶点点头道:“别担心。“(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夜谈 季晏命太监收起奏折的时候,又已经是深夜了,他长吁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季晏总是这样,他虽然不是一个好父亲,确是一个好皇帝。如今还未出正月,季晏就已经恢复了埋头苦干的日子。他似乎是在努力用这些来掩饰自己的情绪,又或者是用这些来努力遗忘。 他站起身来,今夜徐夜并没有来。平时他来的时候,季晏都觉得不以为然,有他没他一样。可若是他哪天真的没有来,季晏这心中还真是空落落的,仿佛丢了点什么。 罢了,还在正月呢,怕是他也喝多了酒,早早地睡下了吧。自打王贵妃怀孕了,徐夜来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他也是理解的。毕竟是他指示徐夜这样做的。 “陛下,夜已经深了,您是不是该就寝了。“一旁的太监上前,恭敬的问道。 季晏听了,笑笑,点点头道:“嗯,去准备吧。“ 太监道:“徐大人之前来过时,已经备好了。“ “什么,徐夜来过了?“季晏有些差异的回头问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那太监有点害怕,小心翼翼的回道:“大约是一个时辰前,徐大人来过了。见您批阅奏折辛苦,便不让奴才们打扰陛下,只亲手替陛下准备好了洗漱的物品,便离去了。“ 季晏听了,表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心里却是暖暖的。迟疑了一下,又追问道:“他还说了些什么没有?“ 那太监思索了一下道:“启禀陛下,没有了。“ 季晏听了,心中又有点失落,刚刚的开心仿佛一瞬间就消失在空气中无影无踪了。叹了口气,吩咐道:“把蜡烛都吹了吧。“ “是。“几个太监应道。不大一会,寝宫明亮的灯光便全部熄灭了,季晏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的花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其实此时徐夜并没有如季晏所想的一般,已经去睡了。反而,他此时人正在王贵妃的寝宫中。 王贵妃怀孕数月,对待自己十分的小心,连走路都不敢快走,要别人搀扶着。可当徐夜来的时候,王贵妃便将一切都忘了,遣走了身边所有的太监宫女,然后一头扎进徐夜的怀中,嘤嘤哭泣道:“徐夜,你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夜原本是偷偷摸摸溜进来的,心里发虚,被王贵妃这一扑,吓了一跳,连忙搂住王贵妃,斥责道:“你多大的人了!这样不小心,你会受伤的!你肚子里可还有孩子呢!“ “孩子孩子!一见面就是孩子!“王贵妃像个小姑娘一样瞪眼道:“你什么时候,能特意来看看我?!“ 徐夜宠溺的摇摇头,伸手拍了拍王贵妃的后背道:“哪有,我这不是来看你了么?还有,不能说再也见不到我了。怎么能这么说,多不吉利。“ “我很久没见到你了!“王贵妃嗔怪的从徐夜怀中钻出来,赌气道:“长的我都要忘了你的样子了!“ 徐夜笑道:“净瞎说,除夕的时候,咱俩不还见到了?“ “那算什么呀!“王贵妃津津鼻子道:“咱们两个离得那么远,我想和你说句话儿都不行。“ “那不是皇上在吗。“徐夜摇摇头,示意王贵妃不能乱说话,然后道:“毕竟咱们两个私下见面,皇上也是不允许的。“ “允许允许,什么要他允许!“王贵妃气的直捶徐夜的胸脯:“以后若是他不允许你来见我,你是不是真的不来见我?“ 徐夜无奈的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他可是皇上。“ 皇贵妃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说,他怎么会允许咱们两个的事呢。“ “这你还不知道吗。“徐夜点点王贵妃道:“因为陛下他不能再生育后代了,而当今太子又不是个好亲近的。太子殿下一向与书院那伙人关系密切,反而与自己的亲生父皇生疏,这样的太子。要了又有什么用呢?“ “皇上当年与我的哥哥生过一段情愫,我也不知道他们发生过什么,总之,皇上一直对我的哥哥念念不忘。而我,只是我哥哥的替代品。“ 他转身,抱紧了王贵妃道:“我不喜欢男人,我不想我哥哥一样,所以我不爱他。况且陛下他,从未爱过我。如果他爱我,他不会让我与你结合。他爱我,只是因为我长得想我的哥哥,以后我的孩子也会像我的哥哥。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和哥哥相像的孩子罢了。你我,都是他的棋子。“ 王贵妃攥紧了徐夜的手,一言不发。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久,突然,王贵妃道:“徐夜,你说,皇上会让我们的儿子当太子吗?“ 徐夜苦笑一声:“我倒不想让他当太子。皇上生性多疑,当了他的太子,说不准哪句话就要激怒他,而我,并不想让他冒这个风险。“ “你怎么就知道是儿子。“王贵妃笑着拍打他道:“没准是个女儿。“ “不会的,一定是儿子。“徐夜抱着王贵妃喃喃道:“一定会是儿子的。“ 王贵妃嗔怪道:“怎么,是女儿你就不要我俩了呗。“ “怎么会!“徐夜笑道:“是女儿我更高兴呢?只是现在,若是没有儿子,我们将失去全部的筹码。“他弯腰,将脸贴在王贵妃的肚子上,装模作样的听了半天,小声说:“孩子,我的宝贝孩子......你可一定要是个男孩啊.......“ 王贵妃被他呼出的气吹的肚子痒痒的笑道:“你别碰那里,我痒!“ “怎么这么怕痒啊————“徐夜笑嘻嘻的住了手。王贵妃瞪了他半天,突然问道:“徐夜,我们的孩子,以后应该叫名字呢?“ “季青。“徐夜在一旁轻声道:“季晏的季,徐青的青。我们的孩子,将会成为他们两个人爱的见证。“ “为什么是爱的见证?“王贵妃问道。 “是他们过去的爱......“徐夜轻轻道:“是曾经深爱的滚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甜蜜 纵然是心思再敏捷的人,也难以想象吧。季晏真的,让徐夜————自己的爱人,和自己的贵妃交合了呢? 季晏太渴望一个孩子了,一个与徐青如出一辙的孩子,他会像徐青一样帅气。像徐青一样威武,像徐青一样....... 他太渴望这个孩子了。 所以当徐夜跪倒在地,痛哭流涕求他收回成命的时候,他狠狠的给了徐青一巴掌,将他踹翻在地。 “陛下!陛下!大郎,我求求你,我不能做出这样的事啊,我不能!“那个酷似徐青的人跪倒在他脚下,抱着他的大腿苦苦哀求。 不,他不是徐青。徐青不会像这样低贱的跪倒在他的脚下,徐青,甚至不会留下眼泪。 徐青,徐青,徐青。 他与徐青是至交,是兄弟,是竹马。 徐青比他大三岁,在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徐青已经可以举着铃铛满屋子跑了。当然那会儿,他们是不相识的。但徐青常常为此而感到骄傲,他常常抬手,按住爱自己矮了一头的季晏的肩膀,扯嘴笑道:“阿季,这说明了我在体力上和脑力上,都比你强了不知一星半点。“ 有人叫他季晏,有人叫他陛下,有人叫他父皇,有人叫他弟弟,有人叫他晏儿,只有一个人,会嬉皮笑脸的在他身边打转,然后痞痞的喊他:“阿季。“ 徐青说了,季晏,季晏,季艳,多像了女孩的名字。他可叫不出口,所以他要叫他“阿季“,只他一个人这样叫。 当时的季晏性格温吞,只腼腆的笑笑,不理他。徐青见了,又怕他恼火,追上来嬉笑道:“所以说你以后凡事都要听我的,准没错!“ 听你的什么呢? 季晏到现在为止,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徐青,好像从他认识徐青的那一刹那间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深爱着徐青,无可自拔。他以为自己的这份爱情是逆天而行,是不为人伦所能接受的,所以那段日子中,他的生命,一片生灵涂炭。 这叫他如何忍耐。 当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叫住了徐青。徐青有些诧异,因为季晏不搭理他已经有些日子了,他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毕竟他这个人说话不经大脑的。 “阿季,怎么了?“徐青有些惊喜的问道。季晏盯着少年坚毅的脸庞,突然有些害羞,抿抿嘴,道:“没事“转身就要离开。 “唉,怎么就没事了。“徐青连忙冲上前去,一把拉住徐青的手道:“我说太子殿下,徐青做错了什么您老人家倒是明说啊,这么冷着我,谁吃得消!“ “我.......“季晏瞪他一眼,憋了半天,话终究是哽在嗓子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什么,快说啊!“徐青皱进了眉头,像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般:“阿季,你就说吧!“ “我说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不会。“ “不会看不起我吧?.......“ “不会。“ “不会.......从此以后都不搭理我了吧?......“ “不会,当然不会,阿季,你想些什么呢,咱们俩可是兄弟啊!“徐青抬手狠狠拍了季晏的肩膀一下,眼睛里意气风发。 “可是,我不想与你做兄弟了......“季晏低头,不敢看徐青的眼神,喃喃道:“徐青,我.......“ “不想和我做兄弟了?!“徐青已经快人快语的大叫道:“为什么啊?!我说错什么了让你这么生气?!咱们好多年的兄弟,说不做就不做......唔!“他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季晏的手给死死的捂死了。 “你到底想不想听了!“季晏恼火的瞪他道。 “呜呜呜。“小少年连连点头,不敢再插嘴。 “徐青,我不想和你做兄弟了。“季晏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道:“因为......我......我.......我喜欢你.......“ 徐青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他不在挣扎,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季晏。原本有些吵闹的两个人突然变得安静,季晏有些尴尬,犹豫一下,把手从徐青的嘴上拿了下来...... 一边拿一边扭捏道:“......对.......对不起......“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腕突然被徐青狠狠地攥住了。 “为什么对不起?“徐青冷冷道。 “因为.......因为.......我不是正常人......“季晏轻轻低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道。 “我生气了,季晏。我生气了.......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季晏被吓了一大跳,慌忙抬起头来,他叫他季晏,而不是阿季。他真的生气了,完了他真的生气了。季晏心中一阵慌乱,想开口解释:“你别生气.......“ 徐青却好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大吼道:“告白这种事情!为什么不等着我来做?!“ “真的很对不起......我.......嗯?!“季晏原本已经做好了道歉的准备,听到徐青的话,吃惊的抬起了头:“徐青,难道你......“ “是啊!季晏!我喜欢你!你这个体力不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我喜欢你啊!“徐青懊恼的大声叫道。他好生气,他恨不得时间可以倒流,那他一定会制止住刚刚支支吾吾的小季晏,亲自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都怪你!“徐青揶揄道。说完,他不顾季晏羞涩的躲避,狠狠的吻了下去.......季晏羞涩的闭上眼睛,全身都开始发烫。 他在心里欢喜的流泪。 自那之后,徐青和季晏两个人之间的窗户这便被捅破了。他们两个男孩从小就一起洗澡,一起睡觉,一起骑马。一起习武,反正是形影不离,像是一对儿双胞胎。 所以当他两个人相爱之后,也没人能看出他们两个之间感情的变化。(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夜谈 他真的与徐青在一起了,这事季晏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会偷偷的乐醒。 彼时,徐青的小弟弟满一周岁了,他跟着徐夜去家中拜访,看着徐青开心的将脸凑到小孩子的襁褓中,蹭了自己一脸的口水。可那小宝宝丝毫没有睁开眼睛,还是酣睡的模样。徐青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孩子,眼神中是满满的爱意。 他这时才意识道,徐青是一个多么喜欢孩子的人。 可徐青和他在一起,注定不会有子嗣。他心中有些难过,微微低下头去——他多么希望他和徐青能有一个孩子,一个像徐青的孩子。 徐青注意到了他的不舒服,凑到他身边小声问道:“阿季。你怎么了?“季晏看起来是那样难过,脸色惨白,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大片阴影。 “没事没事。“季晏强打起精神来,向徐青笑道:“只是有一点头疼罢了。对了徐青,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徐叶。“徐青慈爱的笑了笑,将小宝宝的襁褓裹得更紧些:“怎么样,青叶青叶,跟我很配吧,我取的。“ “呸,这也是你想取就能取的?“季晏在一旁取笑他道:“你可别骗我,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吧。“ “怕什么!“徐青自信的笑道:“等我回头和我爹说去。“ 然后徐家老爷公布了小娃娃的名字:徐责。 “什么破名啊————“徐青在底下不满的吐槽道:“难听难听难听死了!“ “你敢说徐伯伯的名字取的难听?“季晏在一旁笑道:“我一会儿要去找徐伯伯告密!“ “别呀!“徐青急了:“你告诉,我爹,他还不扒了我的皮?!“他瞪了季晏一眼,赌气的扭过头:“不管,就叫徐叶,徐叶好听。“ 徐夜,徐夜,徐夜,徐叶。 季晏也曾幻想过,他与徐青这辈子就这样,没有名分,没有指责,就这样以兄弟为掩饰,有过一声就好了。只可惜,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先是季玖儿看出了苗头。她自小与弟弟关系亲近,季晏的一点情绪波动都能被她去捕捉道。当她见到季晏与徐青在一起时那含情脉脉的小眼神,就已经在心里暗道不好了。果不其然,在一个雨夜,季玖儿不经意的推开门,看到了两个****的纠缠在一起的男孩,几乎窒息了。手中拿着的餐盒摔在地上,点心洒出来碎了一地....... 季玖儿有些受不了了,无视屋子中两个惊慌的男孩,转身掩面而去。慌里慌张穿好衣服的季晏赶紧追了出去,徐青想与他同去,季晏慌忙拦住了他:“徐青,你不要去,姐姐脾气急,看到你会更生气的,你在这里等我。“ 徐青听了,觉得季晏说的很有道理,点点头,不再坚持。季晏含情脉脉的看了徐青一眼,转身跑进了密集的大雨中,一路狂奔,终于见到了姐姐模糊的身影,冲上前一把拉住季玖儿的手道:“姐姐————姐姐————你听我说————“ 那日的雨是那样的大,回廊中几乎没有人,季晏光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季玖儿回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季晏————你胆子太大了————“季玖儿难过的几乎要哭出来了。她不在乎弟弟喜欢谁,只要弟弟开心,她就满足了。可季晏偏偏给自己选了全世界最黑的一条路。他是皇上唯一的儿子,是大昭未来的君主,传宗接代是他应尽的指责,可他现在————喜欢上了一个男孩?! 她几乎已经能清晰的预见道弟弟未来充满荆棘的路了,她担心,她心疼。 季晏被这一巴掌打得有些懵。记忆中,季玖儿从未跟他发过这样大的火,更别提打过他了。他久久不能转过头来,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是啊,因为他喜欢男人,所以他敬爱的姐姐开始以他为耻了,他这个人,终究抵不过皇家那一点可怜的脸面重要。 “对不起.......“刘海被雨水打湿,贴在他的面颊上。季晏突然觉得自己好孤独,他好像是被人扒光了扔在冰雪中,周身的寒冷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对不起对不起!“季玖儿气不打一出来,又狠狠的拍了季晏的胸脯一下:“你知道这件事被父皇知道的后果吗?!你不想活了?!“ 季晏听了这话,心中反而有些高兴————这么说,姐姐是愿意替他隐瞒了?他垂头,轻声道:“不会的,父皇不会杀了我的......“ “父皇倒是不会杀了你。“季玖儿恨铁不成钢道:“但是父皇可以杀了他!你懂吗?“ “不会的!我不会允许的!“季晏瞪圆了眼睛尖叫道:“我不会让父皇这样做的,如果徐青死了,我就跟他一起去死!我说到做到!“ “呵呵,“季玖儿冷笑了两声:“我的傻弟弟啊,你是第一天认识咱们的父皇吗?“她的声音瞬间就沉了下来,声音中带着一点嘶哑:“父皇有一万种方法让徐青死,然后让你不得不活着,又或者,父皇可以不杀徐青,但一定会让他生不如死的。生不如死你懂吗?生不如死。“她将这四个字咬得极重,为的就是吓唬吓唬一下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她不知道弟弟和徐青之间,到底是真情,还是一时的激动————她情愿是一时激动。 季晏不说话了,深深的低着头,有眼泪从他的大眼睛中滴滴答答的落下,和雨水一起砸在地面上。季玖儿叹口气看了他一眼:“我不会和父皇说的.......“ “但是之后的事,就看你们两个的造化了。“ “姐姐,谢谢你!“季晏抬头,情真意切的笑道:“谢谢你理解我。“ “滚吧,我才不理解你呢。“季玖儿轻哼了一声道:“我容忍你,是因为你是我亲爱的弟弟,换了别的人,你试一试。“ 她说完,望着昏黑的天空轻笑一声,朝自家弟弟道:“行了,赶紧回去吧,别再感冒了。“ “有人,会担心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事发 然而季晏与徐青的事终究没有隐瞒住,虽然那已经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 彼时季明思已经出生了,香香软软的小娃娃酣睡在季玖儿的怀中,美好的像是不该存在于这人间。 季晏犹豫一下,伸出手戳戳小孩子的娇嫩的脸蛋,犹豫道:“姐姐,这么小的娃娃,不会被弄碎了吗?“ “你说什么呢!“季玖儿笑骂道,她慈爱的望着怀里的孩子,问季晏道:“晏儿,你要不要抱抱他?“ “不不不不不了不了!“季晏吓得连连摆手:“他这样小,我再把他摔倒了!“ 季玖儿听了,便没有再强迫季晏,继续低头慈爱的看着怀中的孩子。 季晏见了,心中涌上了一丝暖意,笑嘻嘻的凑到季玖儿身边道:“姐姐,他叫什么名字啊。“ “季明思。“季玖儿轻声道。季晏听到小婴儿姓季,一愣,小心翼翼的问道:“姐姐,.......“ 季玖儿横她一眼,霸道道:“怎么啦!怎么啦!姓季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呢啊!我的孩子怎么能跟别人的姓呢!“ 季晏瞥她,回头去仔仔细细的打量那个小孩的脸,突然惊到:“姐姐,我怎么觉得这个孩子......和尹轶一样呢?!“ “你说什么呢。“季玖儿一脸的淡定:“你一定是瞎了。“ “我才没有呢!“季晏惊叫道:“我就觉得这孩子的眉眼看着这样熟悉,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姐姐!你和尹军事做了什么?!“ 季玖儿连忙伸手堵住他的嘴道:“你傻呀,你喊什么?!我的孩子怎么会和尹轶相像,你不要多心.......“ “真的?“ “真的......“ “你发誓?“ “我发誓......“ “好吧......“季晏无奈的撇了撇嘴:“既然,你不想承认.......“ “谁不想承认!“季玖儿发怒道:“是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儿!“ “好好好,没有这回事儿没有这回事儿.....“季晏一边埋怨她,一边垂头盯着被季玖儿的声音惊醒,开始放声大哭的孩子道:“你看你,都把他吵醒了。“ “还不是因为你气我......“季玖儿朝他津津鼻子,十分俏皮可爱。季晏却没心思看一旁扮可爱的姐姐,低头都弄小孩道:“叫舅舅,叫舅舅啊~“ 季玖儿抱着孩子嗤之以鼻:“他现在要是能叫你舅舅,能把你吓死。“ “姐,你怎么这么没有情趣呢?“季晏无奈的看了看季玖儿,低头盯着那个小婴儿,在心里想到:“我将多么喜欢他啊。“ 那时的他,与季玖儿亲密无间。姐姐是全世界最了解他,最爱他的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以后也必将一起老去。他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季明思就会像他的亲生儿子一样,承欢在他的膝下。 这是那时的季晏,最为单纯的想法。 可世界似乎一夜之间就变了味道,他与徐青的事情,终究还是被捅破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冷到冻住了他的记忆,让他每每想起的时候,都会痛的撕心裂肺,不能自己。 他与徐青并排跪在冰冷的大理石上,而皇椅上,坐的是他的生身父亲。 他有些害怕,轻轻的开口唤道:“父皇......“ 堂上的九五之尊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阴沉着脸呵道:“掌嘴。“ 一旁的季玖儿听了,心里狠狠的抖了一下。她的弟弟从小别说挨打了,连磕碰都很少,这上来就要这样,弟弟又怎么能忍受得了呢?她强忍着,不上前去求情,因为她知道,此时求情只会激怒他们那个冷血的父亲。 有内侍听了指令,走上前来,轻声道:“老奴逾越,对不住太子殿下了。“接着,一巴掌毫不犹豫的兜风扇在季晏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 季晏被打得头一偏,继而血,从咬破的嘴角流了下来,粘稠的,肮脏的。 他先是头脑发懵,继而感觉到自己的左脸飞速的肿胀,变红,耳朵轰鸣作响。疼,太疼了! 那内侍不等季晏的反应,第二巴掌,狠狠地挥了下来。 接着,就是不间断的“噼啪“声,季晏的脸被打的左右不停的晃动,双颊肿胀的已经看不出青年原来清秀的模样了,他闭着眼睛,故意不去看那内侍不断挥下的巴掌。可他依旧能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和徐青沉重的呼吸声。 他的耳膜几乎都要被打破了,狠狠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滑下。 终于,到了二十下,皇上抬了下手,身边的人便扯着细长的声音喊道:“听吧————“ 季晏听到这两个字,心中吁了一口气,可很快又将心脏提起来,他的父亲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更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徐青! 他挣扎的往前爬了两步,乞求道:“父皇,父皇,千错万错都是晏儿的错,还请父皇开恩,成全了我和徐青吧。“ “成全你们?“堂上一直没说话的皇上终于开口了:“你要我成全你们?呵呵。“ “你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 “孩儿知道.......“季晏垂头轻声道。 “你知道?!你知道些什么?!季晏,你知不知道你是大昭唯一的继承人,你知不知道你身体里流的是皇家的血脉!你知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会让我大昭皇室蒙羞?!“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龌龊把戏吗?!男人,呵呵,我的儿子竟然喜欢男人,你让我以后如何跟列祖列宗交代,你死后,又有什么脸面面对他们?!“ “耻辱,真是皇家的耻辱。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能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真让我感到羞耻,季晏!如果可以,我真想一出生就溺死你,这样你就不用长大丢人现眼了!“ 皇帝气的拍案而起,狠狠的一甩袖子,怒道:“再给我打二十!不许留情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不疼 那内侍犹豫一下,轻声迟疑道:“陛下,若再打下去,太子殿下的脸恐怕.......“ “让你打你就打!费什么话?!“皇帝冲那内侍怒吼道:“他要那张脸有什么用!顶着那张脸,也只会勾引男人。让我看了恶心!“ 季晏想辩解,他想说他不会勾引男人,他只是喜欢徐青,不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只喜欢徐青,不可以啊?喜欢,什么时候成了一件肮脏的事情? 他想问,可还没等到他张口,那内侍的巴掌又一次挥下了。还是二十下,打得季晏头晕目眩,眼睛都肿成了一条缝,下颚处已经被打裂了,有鲜血流出....... 季玖儿看着弟弟猪头一样的青紫面颊,心里都快滴血了,可她现在什么也不能说,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 二十下打完,皇帝回头,冷冷的瞥他一眼道:“这回,知道错了吗?“ 季晏闭上眼睛,毫不犹豫,跪伏在地,没有丝毫的犹豫道:“儿臣,不知错!“ “不知错,那就再打。“皇上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还是那么冷漠:“不服,就打到服为止。季晏,我这当爹的倒不知道你脾气这么倔啊,啊?!“ 他转身吼道:“打!再去打二十!“ 那内侍不敢拒绝,只得走过去,毫不放水的再次挥起了巴掌,大殿中又响起了清脆的“噼啪“声。 季晏明显是疼的有些跪不住了,眼前一阵阵的发懵,手也打战到无法趴伏在地面上。终于,一旁的徐青开口了。他站起身,一把拉住那内侍的手道:“陛下!不能再打了!再打,要打死阿季了!“ “呵呵。“皇帝冷冷的扫了徐青一眼:“徐青,你倒好,朕还没问起来你的罪,你倒是先送上门来了!“ 徐青重新撩袍跪倒在地道:“陛下,千错万错都是徐青的错,与阿季毫无关系,他不过是被我蛊惑了才会这样,还请陛下明查!“ “徐青......你......“一旁的季晏含糊的叫道。他想说不是这样的,可他的脸已经肿到说不出来话了,只能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他突然意识到了————皇上是故意的!皇上就是故意先打他的耳光,让他不能说话!皇上一早就知道徐青会把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的身上......所以才!!! 他扑倒在徐青的面前,抓住他的手拼命地摇头:徐青别这么傻!别把罪都放在自己身上!我是他的儿子!他不会杀了我的! 徐青却平静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直看向皇上,叩头道:“陛下只信我一个人就够了,太子殿下因为受了刑罚,现在可能已经不能正常的思考了。“ “是么?“皇上冷笑道:“来人啊!“ “在!“门外有几个侍卫走进来了。 皇上冲旁边努努嘴道:“你们几个,把太子殿下架到一旁,不许他过来。“ “是!“几个侍卫点头,然后径直走过来,将跪在地上的季晏拖起,架在一旁。 “你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季晏一直在愤怒的大叫。只可惜他说不出来话,两旁的人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血倒流回了季晏的嗓子眼里,弄得他满口甜腥的血腥味道。 他被人狠狠架着,挣脱不来,只能无助的看着徐青跪在哪里,显得那么可怜。 “徐青,你蛊惑皇子,收买人心。企图对我大昭不利,你可认罪?“ “臣,认罪。“徐青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波动,叩头道。 徐青你疯了!!他在心中不停的叫道,徐青你疯了!!!你认得,是杀头的大罪!你会死的你这个傻子! 没想到皇上却接着说:“但念你不是本心,祖上又是有功之臣,朕就从轻发落,免了你的死罪.......“ “变作杖一百,如何?“ 季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呵呵,说的好听。免了死罪?你不过是不想给徐青一个痛快吧。你想把他打死,把他活活打死! 他胸口疼得无法呼吸,慌张的看向季玖儿,可季玖儿却好像没看到弟弟求救的目光一般,还是冷冷的跪在一旁,表情十分平静。 已经有侍卫拿了小臂粗的黑木棍子上来,站在徐青两旁。徐青毫不犹豫,趴下身子,甚至还回头,冲季晏笑了一下。 “别担心。死不了。“他摆口型道。 你这个傻子,你这个傻子!有眼泪从季晏肿胀的脸颊上缓缓滚落.......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这庭杖.......很少超过四十下的.......打到五六十下就已经皮肉分离了.......一百下.......会活活要了你的命的...... 他多想张口,多想大哭,多想跪在他爱人的身边说我们一起死吧!可不行,他的父亲不会让他死的,真可笑啊真可笑,季晏嘲弄的笑道:到最后,自己的父亲要打死自己最爱的人。自己的姐姐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声不发。 这个世界怎么了?!这个世界怎么了?! 徐青趴好后,先是笑笑,然后使劲将自己的衣角撕下一块,咬在自己的口中,好像是怕自己惨叫出声一样。 不能叫出声啊,叫出声,阿季会哭,会流泪,会害怕的。 他多想说,你们不能把他带走吗?别让他看着我死啊,别让我成为他一辈子的梦魔啊! 可他做不到,他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因为他知道,如今他看季晏一眼,就赚了一眼。 第一棍兜风而下,砸在了他臀腿交接的位置。像是生生打断了他的腿一样!疼,太疼了!这不是人所能忍受的痛楚,就像是有一个巨人将你拎起来,然后从头到脚撕碎了! “唔!“徐青闷叫出声,有冷汗从他的额头留下。他出声后才意识到自己出声了,连忙将口中的布咬得更紧些,回头冲季晏笑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疼痛 那庭棍打在身上,都不是竹板的清脆声,而是一声声的闷响。呼啸而下,兜风的砸在徐青的臀腿处。就算徐青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不能十分挨得住。他还是闷声惊叫了一声,简直忍受不住想伸手去挡的欲望。 他们要打死自己,徐青在心里默念道,他们要打死自己。虽然说他早就预料到了,可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还是满心的恐惧。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被活生生砸成一摊肉泥,连本来的样子都看不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半个身子几乎都麻痹了,而接踵而至的痛处又让他恨不得切掉自己的下半身还好。像是有人将热油泼在他的伤处,只是没有烧焦的气味,取而代之的,是被鲜血染透的裤子和迸溅出来的血珠。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直面疼痛,以前挨过的打,摔过的伤似乎都普通微风拂过一般不值得一提。他不知道如何挣扎,甚至不能喊叫,那疼痛要将他折磨疯了,有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滚落,砸在冰凉的地面上。 “阿季,“他在心里不断的默念道:“阿季.......“ 突然身后的庭杖停住了,那太监用尖细的声音喊道:“十————“原来这庭杖把执杖人胳膊酸痛使不上力气,特意规定每十下就要换一下人。 原来只打了十下吗?徐青灰心的很。他趁着换人的间隙偷偷瞄了一眼季晏,之间季晏被人按着跪在一旁,青紫的脸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他好心疼,他已经看不到这华丽的宫殿,看不到远处威严的九五之尊,看不见这迸溅一地的血迹,他的眼中只剩了季晏。 他从小就看做宝贝的季晏,他一指头都不忍心碰的爱人,如今因为他,受尽苦楚,跪在地上,他徐青,真是作孽。 庭杖又开始了,经过片刻的停歇再去感受这庭杖真是痛上加痛。第一下砸下来的时候他几乎失去了直觉,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生生将一声惨叫咽了下去,像是吞了一个硕大的鸡蛋,哽在喉咙中,不能正常的呼吸了。 又是狠狠的一下,带过之间已经青紫肿胀的皮肉,撕裂开来,流出浓稠的血迹和粉嫩的皮肉。他此时衣服都已经被打烂了,浸在血水中,鲜血滴滴答答的落下。 那是一种什么痛处,他无法形容。他只觉得每一杖,都将他整个人砸碎了。每一杖,他都觉得自己会毙命于此,而当庭杖抬起来的时候,他又失落的发现,自己还活着。 活着,就意味着痛处。就意味着生不如死。 季晏跪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爱人痛苦的碾转在庭杖之下,眼泪几乎已经流干了。他的眼睛干涸了,好像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他看着那几个太监机械的抬臂,机械的落下,眼前一片模糊。 他不知道父皇心中所想,不知道那一百下是个虚数,还是说真的要活活打死了他。他不比姐姐,能和父皇卖萌讨巧承欢膝下,所以连求,大概都求不了。 一杖接着一杖,一杖接着一杖,转眼间,那太监已经第四次开口,扯着脖子喊道:“四十——“ 此时的徐青已经悄无声息的瘫在地上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游离开了,因为他只能听见棍子砸落的声音,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痛处。他的脑海中一片模糊,他突然想起他年少时与季晏一起读书。那日阳光正好,稀碎的阳光迸溅了一地,他穿过阳光能看到身边坐着的季晏脸上清晰的绒毛。彼时正是午后,太傅有事出去了,他趴在一旁直勾勾的盯着季晏,觉得他比墙上挂的画儿都要好看。 忽然,有一只蝴蝶飞了进来,盘旋了两圈落在季晏金色的发冠上,他突然觉得,这便是他这辈子所见过的,最美丽的风景了吧。 “阿季......“他伏在地上哽咽出声:“阿季......“ 他想说,阿季,我可能是不行了。我终究还是挺不过,就要这样去了。万事我都不担心,但只求你—— 别难过。真的,求你别因为我的死难过。 你若是这样,我九泉之下也不得好过。 又是狠狠的一下!他抽离的灵魂几乎被撕裂开,疼的一片空白,他挣扎着回头,眼前已经模糊的看不清东西了,可他感觉季晏就在不远处来着自己。他朝着那个虚无的方向,轻轻摆口型道:“别难过“ 季晏再也忍受不住了,他突然站起身,狠狠的挣脱开了身后几个人的胁制,连滚带爬的扑到季玖儿面前,拼命哀求道:“姐姐!姐姐!救救徐青吧!他快要被打死了!姐姐救救徐青吧。“ 季玖儿为难的低下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现在求情,只会功亏一篑。季晏见她无动于衷,不可置信的向后爬了两步,失望的摇摇头,突然转身爬向了徐青,扑在了他的身上! 那执杖人手没收住,狠狠的一杖砸在了季晏的后背上。季晏“啊——“的惨叫一声,凄厉的叫声撕破了空气。 他没想过有这么疼,几乎要把人整个打散架了。徐青就是受着这样的刑法,受了六十多下吗?他的爱人,刚刚是如何在庭杖下,坚持到现在的呢?他颤抖着,抬起自己的手——那上面都是粘稠的血迹,是徐青的血! 那几个执杖人听到季晏的惨叫声,都慌忙停了手,谁也不敢再下手,皇上听到儿子的叫声也吓了一跳,眯起眼睛怒道:“你们几个干什么吃的,把他给我抓回去!“ “不!!不要!!“季晏见那几个人又过来拉他,急得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哭道:“父皇!!父皇!!父皇!!爹爹,爹爹饶了徐青吧,晏儿不喜欢他了,晏儿喜欢女人!喜欢女人啊!爹爹!!“ “拉下去!!“皇上像是没听见一般,丝毫不缓和道。 “不!!不要!!不要碰我!!“季晏无助的大叫:“徐青!!徐青!!你醒醒!!“那几个侍卫已经过来抓住了季晏。(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离别 “不要!你们别碰我!!松开我!!“季晏情急之下拼命叫道,可还是被人拖来,执杖的人又重新抬起手。 他好无能,他活到现在,所得的一切都是父母给予的,他甚至,无能到无法保护自己的爱人。 季晏几乎疯了,他突然回头,狠狠咬了抓住自己的人的手一口。那人吃痛,松开了季晏。季晏连滚带爬的爬起,突然大叫一声,直直的冲着大殿的汉白玉柱子冲过去!! “快拦住他!!“皇上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切的大叫。 季玖儿也慌忙喊道:“弟弟不要!“ 季晏恍然间,也好像看到了一大群人,跌跌撞撞的向他跑来,可他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他的眼前一片黑暗,耳畔一片空白,然后,一个虚弱的声音轻轻响起:“阿季。“ 那是全世界最好听的声音。 紧接着,他的世界一片黑暗。 季玖儿惊叫着扑过去,见弟弟的额头上出了好多的血,慌忙抬手捂住,却一点用都没有,她焦急的喊道:“叫太医!快去叫太医!“ “是!“几个侍卫齐声应了,匆匆忙忙的去了。 季玖儿转身跪倒在地,哭道:“爹爹停手吧,您这样会逼死弟弟的!“ “我看你们这是要逼死我!“皇上叹息一声,跌坐在龙椅上。挥了挥手,执杖的几个人,连同报数的太监也退下了。一时间大殿里只有他和季玖儿,还有倒在血泊里的徐青。 “你说,玖儿,是我做错了吗?“皇帝痛苦道:“是我太溺爱他了吧。我该对他严厉些,将他扔进军队中打磨,他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弟弟身体不好,爹爹宠着他也是应该的。“季玖儿轻声道。 “呵呵,你知道我为什么宠着他。身体不好只是一方面啊,玖儿,你弟弟真的,长得,太像你娘了。“ 季玖儿微微睁大了眼睛,一言不发的盯着皇帝。 皇帝却不再提了,抬手轻轻摩挲了一把龙椅,轻声问道:“玖儿,你觉得,该怎样办?“ “女儿觉得,该留徐青一命。“季玖儿沉思了一下,说道。 “女儿觉得弟弟与徐青是真心相爱。若是拆散他们,怕是弟弟也会.......“ “是吗。“皇帝轻笑一下,不可否置。 “爹爹,“季玖儿突然抬头道:“爹爹,不如,让徐青去北境吧,让他去尹轶的旗下,这样他也好和弟弟分开。“ “您只是想要一个继承人。如果在徐青离开京城去北境的这一段时间内,弟弟能生出一个皇子来,爹爹,“季玖儿叩头道:“就请爹爹成全了他们吧。“ “徐青,你可听清了?“皇帝眯起眼睛,冷冷的问倒在血泊中的徐青道。 “臣,遵旨。“ 季晏与徐青再见面。已经是两个月以后得事情了。 正值深冬,昨夜刚下了一场大雪,积雪足有一掌厚。季晏不知怎么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一大早就坐在床边发愣。 他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季玖儿拿了最好的药给他,生怕他脸上留下一点疤痕。他一言不发,也不与季玖儿撒娇了,只是嘶哑着嗓子问道:“徐青怎么样了。“ 季玖儿拿了药笑道:“你放心,这药原模原样也给徐青送了一份,听说他恢复的?好,要见着,就能下地了。“ 不知道如今徐青怎么样了,伤已经全好了吧,已经可以骑马打猎了吧。已经又能笑出声来了吧。 他正乱七八糟的想着,突然房门被推开了,季玖儿走了进来。 季晏有些惊奇,这天色还没亮,季玖儿进来做什么? 季玖儿看到季晏醒着,也吃了一惊:“你怎么醒着?!吓了我一跳!“ 她说罢,凑到季晏耳朵旁轻声道:“我是来叫你的,徐青他——“ “徐青怎么了?“他着急的问道。 “他今日就要出发去北境了,此时已经准备好了。“ “什么?他要去北境?!他为什么要去北境?!“季晏惊慌失措的站起来,险些把桌子碰倒了。 季玖儿却答非所问道:“晏儿,前些天你生病,所以我就一直没告诉你——“ “——你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季玖儿不理他,仍自顾自说道:“徐青说不愿太子殿下挂心于他,而且,晏儿——“ “父皇答应了,只要你能生出子嗣来,徐青就可以回来。“ “若是我生不出子嗣呢......“季晏颤抖着问道。 “那,便永世不能相见。“ 季晏从来没有跑的那样快过。 他骑着马,穿过了已经有些繁闹的街市,惊翻了一片又一片的百姓, 他不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此时此刻只想见到徐青! 徐青!徐青!他在心中不断地大喊,徐青! 终于,他的辛苦没有白费,当他到达城门的那一刻,徐青还在。 两个月不见,徐青似乎老了许多。头发不再如之前那般整齐,胡子拉碴的,眼神变得有些无光。 这还是那个鲜衣怒马,嘻笑不停地徐青吗? 季晏颤抖着下马,一步一步跌跌撞撞的向心爱的人走过去。 终于,徐青注意到了季晏。他微微一笑,眼神中露出柔和的光芒,轻声道:“阿季。“ 他们明明隔得那么远,徐青的声音明明那么小,可他全都能听见。那声音穿透冰雪穿越时间徘徊在他的耳畔,自那一啥那间永不停息。 他笑着走过去,故作平静道:“徐青,你要走了,我都不知道。“ “是啊,我要走了。“徐青微笑道:“真可惜,说好了开春一起去打兔子的。“ 季晏吸了吸哽在喉咙里的眼泪道:“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们再去打兔子。“ 他听了,突然走过来,伸手抓住了季晏的手,责备道:“天气这样冷,你怎么穿这么少?“ 这是季晏才注意到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正冻得瑟瑟发抖呢。 “忘记了,出来的太急.......“他轻声道。 徐青瞪他一眼,像是无语了。接着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又顺手揉了吧他的头道:“生病了不许哭。“ “嗯。“他抽抽鼻子:“不哭。“(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终别离 徐青愣愣的看着他,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笑道:“你可说准了,可不能半夜躲在被窝里偷偷哭鼻子。“ “我才没有呢。“季晏撇过头,眼泪在眼眶中打晃,盈盈却丝毫不肯坠落。他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生怕一不小心,那眼泪就像滚珠儿似的,不听话的落下。 “好好,你没有。“徐青垂下睫毛微笑道:“你最坚强了,才不会哭呢。“ 说着,他抬手,揉了揉季晏额头前细碎的乱发:“你听话,好好做你的太子。我去去就回来。“ “去多久?“季晏拉住他的衣角仰头问道:“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徐青盯着季晏泪光闪闪的眼睛,只觉得他所有珍贵的东西都锁在这双眼睛中。徐青想,他的存在,究竟给这个人就下了些什么呢。 “谁知道呢,没准一个月,没准一年,没准一辈子。“他温和道,想伸手拉住季晏,却被季晏硬生生躲过了。 “你为什么不肯骗我.......“季晏将大衣脱下来,轻轻砸在徐青怀中:“你哪怕骗我,说你很快就会回来,这样,我也会有个盼头。“ 徐青鼻头酸痛,他的喉咙开始阵阵的灼烧,像是吞了岩浆,烧的五脏六腑一片焦黑。胸口空荡荡的,心被人取了出去,不知所踪。 “阿季。“他伸出双手扶住了季晏的双肩,喏嗫几下,轻声说道:“阿季,我们都要面对现实。“ “可这现实里没有你!“季晏哽咽道:“你要我如何有勇气去面对。“ 青年终究还是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啪嗒啪嗒的砸在地上,分不清哪处是白雪,哪处是季晏掉落的眼泪。他突然开始恐慌了,徐青要走,去那个他们谁都没有见过的荒凉地方,离开他的世界,再无一丝生息。 “徐青你别走,你别走你别走你别走!“季晏揪住徐青的衣服,终是泣不成声。 “阿季!“徐青的眼角也湿润了:“你成熟一点!好吗!“ “是谁让你去北境的?!是谁?!“季晏猛然抬起头,双眼血红的盯着徐青:“你告诉我,徐青,是谁!“ 徐青犹豫一下,没有说话。 “是姐姐.......“季晏瞬间就明白了,瞪大了眼睛:“是姐姐让你去的,对不对?!她想拆散我们,对不对?!“ 徐青向来不会撒谎,犹豫下道:“她,也是为了我们好.......“ “她才不是!“季晏嘶吼出声:“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季玖儿了!她明明怀了尹轶的孩子却不承认,只为了让那个男孩姓季,姓季!她想让那个男孩登上皇位,她在算计我们,咱们两个的事情也一定是她捅到父亲那里去的。“ “不会的......“徐青叹气道:“应该.......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季晏几乎要癫狂了:“就是这样的!只有她才能想出这样的解决办法的!她想把我们分开,她想把我们分开.......“ 突然,“啪“的一声,徐青一巴掌扇在了季晏的脸上,软绵绵的,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可季晏还是被打偏了脸,良久不肯转过来。 “季晏,你冷静一点。那是你的亲姐姐,从小到大眼睛里只有你的亲姐姐,你不能因为我,就这样污蔑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能因为我,和你的姐姐生间隙啊!“ 徐青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醍醐灌顶,字字诛心。季晏忍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揪住徐青的衣服嚎啕大哭,眼泪砸落。 “徐青,你会回来的对不对!你会回来的对不会!你放心,我会有一个孩子.......我很快就会生出一个孩子.......“ 徐青没哭,反而笑了。“呐,阿季。“他从兜里掏出个小玩意放在手心,递给季晏,原来是一个枯草编的蚂蚱。徐青道:“刚刚我在那边坐着的时候,就在想,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我想我要编一个蚂蚱,你来了,便送给你。“ 季晏见了那个小蚂蚱,破涕为笑,伸手拿过道:“编得真丑。“ “我觉得你的脸也是。“徐青挑起眉头,扮了个鬼脸。两个青年在白雪的掩映下终于含泪微笑。 徐青走了。 自从徐青走了之后,季晏的生活中就再没了其他的东西,只有一样,生孩子。 他与无数个女人不论昼夜的翻云覆雨,拼命地想要制造一个孩子,一个可以继承皇位的男孩,一个成为他替身的人。 他对那些妃嫔们十分粗鲁,甚至记不住她们的样子。对他来说,什么样子都无所谓,反正都不是徐青。 季晏原本就是极其不易受孕之人,终于在第二年的冬天,太子殿传来了喜讯,一个姓王的妃子,有孕了。皇上大喜,季晏去求了无数次,要皇上将徐青召回,可皇上每次的答复都是:“等一等,再等一等。“ 季晏知道,他的父亲是在等这个孩子出世,看一看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男胎。 可他按捺不住了,徐青不在的每一天都那样难熬,每两个月会从战场带回一封家信,算来,季晏已经整整收了二十四封。这二十四封信,每一封都被他摩挲的快烂掉了,每一个字他都能背下来。 徐青说话还是那么洒脱随意,他洋洋洒洒的讲塞外大漠的风光,讲皑皑大雪,讲皎皎月光。却很少讲到自己的生活。 他想,太医们都说这是男胎,那么再收到三封信,他就能见到徐青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战场受伤,有没有人照顾他。他应该看起来更粗糙,更坚毅了吧。他不在是之前的徐青,他一定被北境的罡风打磨的如同一个真正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凯旋而归。他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英雄,然后带着他远走高飞。 他觉得那一天,简直就在眼前了。上天终究还是成全了他们。这样他每日每夜都很欣喜,高兴得语无伦次,高兴得热泪盈眶。(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战死 徐青死了。 就在季晏在等他的第二十五封信的时候,他战死沙场的死讯传来。 听到这个消息时,季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倒退两步,跌倒在汉白玉的台阶上。一群太监侍卫争相冲过来扶他,他却猛然爬起,往城门口冲过去。 不你们在骗我!在骗我! 他拼了命似的往城门口跑,一如两年一般,穿着单衣,散乱着头发,像疯了一般。 不同的是,上一次他是那样期待见到徐青,祈祷着能在城门口见到他。如今,他却拼了命的不想在城门口见到徐青。 别回来!别回来!他在心里放声大哭:徐青你听到没有,我不许你回来! 可他终于还是看到了徐青。 带着灵柩归来的季晏一眼就望到了徐青,连忙下马,颤抖了一下,不知道该上前,还是该原地等候。 “他死了,是吗?“季晏的声音变得空灵,眼神环绕,原本紧张攥紧的双手如今也松开了,无力的垂在身体的两旁。 尹轶看着他,垂头,艰难的说了句:“是的。“ “把灵柩打开。“季晏的眼睛干涩的没有眼泪可以流出,他缓步走到灵柩前。轻声道:“打开......“ “太子殿下......让他走的.......“尹轶在一旁劝慰道。 “打开!!!!“季晏突然一声怒吼,巨大的声音仿佛将天都震碎了,小小的身体了迸发出了如此强大的声音,着实将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打开吧。“尹轶挥挥手,有几个士兵走上前来,打开了灵柩。 徐青就躺在灵柩里面,显得那样瘦小。似乎比离开的时候还要瘦,还要单薄。他的下巴胡子拉碴的,估计是一个人,也不好好修理仪容,皮肤变得粗糙,胸口有一处极大的血洞,贯穿了心脏。看起来是致命伤,周围的血迹乌黑,怕是因为中毒。 季晏伸手,轻轻抚上徐青冰冷的眼角,他的皮肤这样冰,这样坚硬,像是冬天里被冰雪覆盖的磐石。他抿抿嘴,手指从眼角一溜儿划到嘴角,然后缩了回去。 天上突然飘起雪花,大片大片的落下,落在季晏的头上,身上,睫毛上。可他像是没看到一般,依然死死的盯着徐青,轻声问道:“尹轶,他是怎么死的.......“ “战死。“尹轶简短的两个字说的铿锵有力。 “如何战死?“季晏又问道。 “被乱箭射死。“ “为何被乱箭射死?“ 尹轶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因为在山谷中被两侧敌人埋伏,夹击而死。“ 季晏的声音开始颤抖了:“为何会中了的埋伏,进去山谷被两侧夹击?“ 尹轶闭上眼睛,轻声道:“因为我决策失误害他误入山谷之中。“ 季晏突然转过头,死死的盯着尹轶道:“你兵力雄厚,为何不救?!“ “因为那是战场,“尹轶好不犹豫的对上了季晏的眼神道:“我作为军师,绝不能意气用事,因小失大!“ 季晏突然轻笑出声:“尹轶,你是可以救他的对不对?“他的声音颤抖的厉害,好像是失声的人在努力的说话:“你是可以救他的。你只觉得徐青的命,不值得你的几万将士冒险。“ 尹轶垂头道:“没错,战场上一切要以大局为重,不能.......不能因为一个人折损几千将士.......“ “可你折损了我的命!!“季晏突然拼命的大叫道:“那棺材里是我的命啊!你懂不懂!“ 徐青终究还是下葬了,那日季晏扶着徐青的灵柩回宫后,就再也没出过门,连徐青的葬礼都没有参加。他一个人躲在寝宫中流了长长的泪,他不愿意相信徐青死了。他想跳起来指着上天大骂,想问问他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上天要如此降责于他。这世间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自己的爱人死去了,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那么多人来安慰他,在他的门口劝他吃劝他喝,可他们就算再劝,终究也是不能再换一个徐青。他哭啊哭,哭啊哭,眼泪几乎都要流干了,那之后汩汩流出的,是血。 当他走出房门时,形容枯槁,几乎只剩一个骨架了。季玖儿惊叫一声,扑过来想抱住季晏,却被她轻轻推开。 “晏儿,晏儿,“季玖儿哭道:“对不起,我没想过徐青会死!我没想过!“ 他愣愣的望着季玖儿,瘦的吓人的脸上突然扯起了一丝微笑道:“姐姐,你别怕,我不会死的。“ 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在季晏离开寝宫的第三天,宫内传来噩耗,那个孩子没了。据说是妃子走路不小心,滑倒在青石上所致。 皇上受了极大的打击,当场就晕了过去。他不知道的是,小产的事,是季晏一人亲手做的。他不想要那个孩子,都是那个孩子,徐青才会死,都是因为那个孩子!! 所以他毫不留情的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杀了,听说那确实是一个男胎。 阿季已经随着徐青去了,如今活着的,是继承了冷血与暴虐的季晏,如此而已。 “殿下,您怎么了?“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季晏抬头,恍惚看到了徐青的脸,慌忙一把抓住。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那声音又略带娇羞的问了一句,季晏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是徐夜。 “没怎么,“季晏松开了徐夜的衣服,平静道:“你今晚儿怎么过来了?“ “瞧您说的,夜儿这不是想您吗!“徐夜有些嗔怪道,继而走到季晏身后,仔细的为他揉起肩膀来。 “你说,王贵妃会生一个想你的孩子吗?“季晏突然问道。 徐夜轻声道:“我觉得与其像我,不如像哥哥,哥哥比我长得还好看些。“ “哪有,你哥哥长得多丑。“他微微仰头,将眼泪倒回去,故作平静的抬手将桌子上刷了漆的蚂蚱拿起来,把玩两下,回头笑道:“你看,你哥哥还没有这个蚂蚱长得好看呢。“ “哥哥听了会生气的。“徐夜笑道。 “那就让他,“季晏闭上了眼睛:“多多来梦里找我就是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花灯 元宵节很快就到了。这一天,整个京城都变得红彤彤的,老百姓们都在房门口挂上了火红的花灯,一片祥和繁华之景。 书院的几个人早都约好了,要出来看花灯。除掉郑重拒绝了,表示要在房间看书看到晕过去的白苏,和新年吃坏了肚子正在卧病的小胡陆,剩下的夏菖蒲夏延枚,季明思柳染,白芨阿元六个人,天刚刚黑,就出了门。 大过节的徐纵依然是不拦着他们,交代他们好好玩便笑呵呵的把几个孩子送出了门。他一向不担心自己书院的几个孩子遭遇微笑,毕竟在这京城之中,能打过他们几个的人少之又少。 “一对,两对,三对~“夏延枚笑嘻嘻的伸手点道:“看,正好是我们三对出来了。“ 一旁的菖蒲羞红了脸,笑着拍他道:“你烦死了,谁和你一对儿!“ 延枚大言不惭道:“你啊,当然是你,我心里除了你那还有别人!“说着,他装作要抱小姑娘的样子,故作邪恶的走过去。 “哎呀,夏延枚你烦死了!你松手!你干嘛呢!“菖蒲倒吸了一口气,伸手拼命推凑过来的延枚。可惜她的力气小,根本推不动延枚,挣扎了半天,委屈道:“哥哥帮帮我!哥哥你看他呀!“ “夏延枚!“一旁的季明思一声断呵:“你干嘛呢!你把我妹妹放开!那手。手!松开!“他大踏步走到菖蒲身边,把小姑娘拉进自己的怀里,半开玩笑道:“怎的着,欺负我妹妹娘家没人了是吧!“ 夏延枚立起眉毛,刚想回季明思两句,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娘家“二字,高兴得哈哈大笑。夏菖蒲这才反应过来,拍了一下季明思的胸脯,小声道:“你也是坏人!谁跟你娘家!“ 季明思笑嘻嘻向延枚道:“看到没有,延枚我跟你讲,长兄如父,我虽然年纪比你小,但是基本上是属于你的岳父了,你要好好考虑一下以后对我说话的态度~“ “那当然那当然,岳父大人,有事您说话!“夏延枚乐得伸手搭在了季明思的肩上,笑得心花怒放。 夏菖蒲在旁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再不去管他俩。 “哟,天还没黑透,就这么热闹啊。“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众人皆回头看。原来是郑申和格萝两个人。郑申依旧是一身暗蓝色,他身边的格萝今日穿了一身墨绿色,越发显得他腰肢纤细,面如秋水。 格萝的蓝色皮肤不是那种彻彻底底的蓝,而是有些透明的蓝,煞是好看。 见格萝走过来,白芨笑道:“格萝,这从远处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姑娘呢。“ 格萝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道:“你别乱说,我怎么会像个女孩!“他说话声音很急,像是试图掩盖些什么。 白芨纳闷道:“像女孩难道不好吗?“一旁的郑申笑道:“别提了,格萝前几日非要去青楼看看,结果那样打扮还是被老板娘看出了端倪,给客气的撵出来了......“ “所以说我哪里像个姑娘了!!“格萝瞬间就跳起来了:“我是无性别!无性别!孤陋寡闻的人类......“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柳染出来打圆场道:“差不多时间,我们也该走啦。“说罢她转身,突然露出了玩味的笑容,笑眯眯的盯着郑申和格萝两个人道:“你们两个是加入我们呢,还是......“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还是想去过二人世界呢?.......“ “呸,“格萝笑骂道,伸手戳了戳郑申的脸道:“别瞎说,我才不想和他两个人看花灯呢,我们今日就是特意来找你们的。“ “可不是,“郑申笑眯了眼睛,轻声回道:“我也不想和他两个人看花灯呀。“ “啊?“格萝瞬间瞪大了眼睛:“什么?!你不愿意和我两个人看花灯?!“他转过身,双手掐住了郑申的脸,又扯又按道:“愿不愿意愿不愿意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郑申揽住了格萝的腰,附和道。 众人皆是哄堂大笑,格萝憋不住笑意,也放开了郑申,和大家一起笑起来。 此时,街道上的灯笼大半都已经亮起来了,几个人不再多说,一起朝着最繁华热闹的主街走去。 白芨突然问季明思道:“老大,今儿元宵节,你不进宫,在这和我们瞎逛,行么?“ “怎么不行?我可是告病了“季明思挑挑眉道:“我跟你讲,过年过到现在,别说大臣们了,连父皇赴宴都赴得烦死了,他今天才不会管我是真的病了还是假的病了......“ “只要今天不在路上碰到熟人就成了。“季明思的得意道。 突然,他身后传来了熟悉的童声:“我我我想要那个小兔子样的灯笼!“ 季明思顿时整个人像是被五雷轰顶了一般,整个人都僵硬了,机械的转过头去,果然...... 尹钦鸢正站在一个卖小灯笼的地摊旁,手舞足蹈的挑灯笼,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身边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季明思一把拉过夏菖蒲,扯着她就往一边走。夏菖蒲吓了一跳,慌忙问道:“哥哥,怎么了?“ “一会儿记得,别叫我哥哥。“他拉着夏菖蒲走到一个面具的摊位钱,随手拿了一个面具,胡乱给夏菖蒲带上,嘱咐道:“戴着,不许摘下来,听到没?“ 那面具长得倒是稀奇,配色繁多看起来煞是好看。摊主笑道:“小伙子果然是有眼力的人。“季明思没空搭理他,随手将钱甩给店家道:“不用找了。“又回头催促夏菖蒲道:“快戴好!“ “知道了......“夏菖蒲偷偷撇撇嘴,把那面具戴的舒服一些,转过头闷声闷气道:“哥哥,你见到谁了啊。“ “呵呵,一个老熟人罢了。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人.......“季明思咬牙切齿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相聚 “老大,你们干什么呐!“白芨在身后喊道。 叫我那么大声干嘛!想让我死啊!季明思在心里腹诽道。他愤然转过头去,打算直面这一悲痛的现实。 结果他一转身,彻底的傻眼了。 尹钦鸢身边站着的那个,难道还是尹轶吗?那人长得奇丑无比,密密麻麻的络腮胡子,眉毛足有两指宽,眼距很近,嘴唇厚的吓人。鼻孔下面,还有一颗痣。 这也难怪白芨等人认不出来了,毕竟他们没和尹轶朝夕相处过。打扮成这样子。亲娘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啊。 一旁的柳染小声问尹钦鸢道:“钦鸢,这个怪人是谁啊.......“ “这个怪人是爹......爹爹的朋友.......“小孩险些说漏了嘴,慌忙改口道。 柳染津了津鼻子,拉着尹钦鸢悄悄后退了两步。 不是他们太以貌取人,而是这个男子长得太过于吓人了。白芨几人都犹豫着,不敢上前,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突然,季明思快步走过来,抓住那男子的手腕,拉着他快步走到了一边,那男子似乎也是有这种想法,丝毫没有犹豫,便跟着季明思走到了一旁。 “你怎么来了!!“季明思低声吼道。 “我卧病啊!“尹轶大言不惭道。他顶着这身外皮,整个人好像洒脱了不少,反问道:“那你呢!你怎么也在这!“ “还用问,“季明思撇嘴道:“我也卧病......“ 说完,他犹豫了一下:“你不会把我装病这件事......告诉皇上吧......“ “当然,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尹轶拍拍季明思的肩膀笑道。突然,他像是想起来什么,又笑眯眯道:“那你也......“ “我也不告密!“季明思郑重发誓道。他翻了个白眼道:“虽然我很不想这样,但是军师大人,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暂时和平共处吧。“说罢,举起了右手。 尹轶笑着伸手拍上去:“行!成交!“ “那既然都是盟友了,我能不能给你提个建议。“ “你说。“ “你顶着这个脸笑起来实在是太恶心了,我心脏有点受不了......“ “说好的和平共处呢......“ “......“ “对不起.......“ “老大!你们干什么呐!“身后传来了柳染焦急的呼声:“你们再不过来,我们可要走了啊!“ 和尹轶两个人一起看花灯?季明思想了想,瞬间打了个冷战,连忙回头道:“就来!就来!“ 和尹轶两个人看花灯......还不如真的卧病呢...... 看起来,似乎尹轶也不愿意和自己两个人一起看花灯,虽然他打扮成这样,但是季明思还是能看到他嘲笑的嘴脸。 不多时,一群人便浩浩荡荡的走到了主街,期间尹轶看到夏菖蒲和夏延枚两张十分熟悉的面孔,好奇的看向季明思。 白芨在一旁看出来了端倪,有眼力见的介绍道:“我是白芨,这是夏延枚,这是夏菖蒲......“他指道菖蒲时,看到她脸上的面具,愣了一下:“菖蒲,你这是.......“ “为了好看!好看!“季明思连忙插进来,握住菖蒲的手道:“这是我的师妹,夏菖蒲。“ 余下几个人一听,也反应过来不能再外人面前暴露季明思和夏菖蒲是兄妹这件事,都长了个心眼,没在说什么。 尹轶点点头,看到了小姑娘隐藏在面具后面黑漆漆的眼睛,忽然心口狠命的疼了一下。 他觉得很神奇,这种微妙的疼痛感,让他有些混乱。他分不清自己现在是惊喜还是难过,只感觉心口发紧,心跳声震耳欲聋。 白芨几人都已经蹦蹦跳跳的往前走了,尹轶知道他们是因为有些害怕自己,所以特意避开了,不由得叹气道:这个世界果然没有给长相粗鄙的人留下活路。 他正想着,突然,一直白嫩嫩的小手伸了过来,手上,是一盏漂亮的小花灯。 尹轶笑了,这个戴面具的女孩子心思好细腻。刚刚路过卖花灯的店家的时候,他确实多看了这花灯一眼。 因为二十年前,他被季玖儿拖出来看花灯的时候,季玖儿手中拿的,就是这个花灯。 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店家们依旧毫无创新,买的还是当年的样式。 他笑着接过了小姑娘手中的花灯,问道:“你不害怕我?“ “为什么要害怕你?“小姑娘微微歪头,疑惑道。 “因为我.......“尹轶有些语塞:“因为我长得丑啊。我长得不吓人吗?“ 夏菖蒲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我觉得还好。“说罢,她突然笑道:“你的声音好好听呀。“ 尹轶不语,他透过面具也能看到小姑娘笑盈盈的眼睛,那眼睛有些熟悉。他笑了,伸手拍拍小姑娘的脑袋,一旁的夏延枚眼疾手快的走过来道:“诶诶诶!别随便碰我们家菖蒲!“ “延枚!“季明思突然感到:“你让他......碰吧,没关系的。“季明思顿了一下,想季明思或许有季明思的道理,便没再制止。 尹轶旁若无人的将手搭在菖蒲的头顶,揉了揉,心中突然用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温柔,几乎要化成水了,他抿抿嘴,微笑道:“谢谢你啦,菖蒲。“ 他想他若是有个小女儿,应该也就这样吧。白白软软的,有点迟钝但是心地善良。虽说钦鸢很像个女孩子,和他从心底还是希望自己有个女儿的,可惜这一个愿望好像永远都不会实现了。 小姑娘被他揉得发痒,笑嘻嘻的缩回脖子道:“没关系的。“ 夏延枚再也忍不住了,走过来拉住菖蒲的手,虎视眈眈的看着尹轶。 尹轶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这时,远处的白芨叫道:“快来呀!开始了!“ 几人一听,都笑了,快步朝白芨的位置跑去。此时人群已经有点开始密集了,季明思回头道:“大家要小心一点,不要被挤散了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捉弄 在大昭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即每年元宵节,各家未婚配嫁娶的青年男女们都会走到街上,带上形形色色的面具随意的交谈,以求得好姻缘。因为带着面具,没人知道你是谁,所以大家也都可以放心的交谈。参与的青年男女们都要统一披上大红色的披风,一方面与红色的灯笼交相辉映,增添火红的气氛,一边以防人们从对方的衣着,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这样的热闹,几个人都是不想错过的,用白芨的话说,是“一年一度搭讪书院以外姑娘的好机会“,夏延枚和季明思两个人听了,笑嘻嘻的对视了一眼,眉眼间深色有些轻浮。 阿元当即就转过头去,轻轻的“哼“了一声,菖蒲轻轻叹了口气,只装作没听见。柳染冲上去,三个人一人一巴掌打在胳膊上,怒道:“怎么着!看不上我们了呗?!看不上我们去找其他的姑娘啊?!“ 反观格萝,乐得比白芨三人还猥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拉着白芨问个不停:“会有漂亮的姑娘吗?可以随便搭话吗?问住址会显得失礼吗!“小鲛人语速极快,口水四溅,一旁的郑申听了,只无奈的摇摇头,笑而不语。 这时,酒楼上方已经推出了一张一人高的大鼓,有一个头带红色发带的青壮男子走出来,用手中的鼓锤狠狠敲击了一下鼓面。只听“嗡——“的一声,那鼓声如水波一样迅速扩散开来,菖蒲伸手替阿元堵住了耳朵————阿元从小最怕这种大的声音,尤其是鼓声,听了就会头疼。 “菖蒲,一会儿我们要是走散了怎么办呀“柳染在一旁问道。 菖蒲也为难道:“咱们俩是好办,阿元可怎么办啊?“ 柳染点头道:“可不是,阿元怕是连回书院的路都找不到。“ 阿元抬头听着菖蒲和柳染你一言我一语的,皱紧了眉头,拍了拍胸脯道:“阿元,很,厉害,的!“ “你先别说话。“柳染抬手弹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冲菖蒲道:“要不,我们别玩了带着阿元走吧。“ “阿元,不走!阿元,不,想走!“阿元憋红了脸,结结巴巴道。 柳染有意逗她,笑眯眯道:“阿元,你到底是想走还是不想走啊?“ 阿元愣了一下,脑子一下子懵住了,看看柳染,又看看菖蒲,眼睛滞住了。 菖蒲见了捂嘴偷笑道:“好了,柳儿,你就别欺负阿元了。“说着,她低头拍了拍小姑娘的头,温柔道:“阿元,我们在一边看着他们玩好不好?“ “如果你们放心的话,可以由在下代劳。“身后一个声音想起。 菖蒲回头看,原来是尹钦鸢身边那个丑男子,犹豫一下,望向柳染。阿元则是看了男人的脸,吓得赶紧后退了一步,躲在菖蒲的身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偷偷打量着尹轶。 柳染最警觉,上前一步皱眉道:“你为什么不玩?要这么好心替我们看着阿元?“ 尹轶轻声笑道:“因为在下年岁已高,实在是没办法和你们年轻人一起。况且,这还有个年幼的小尾巴呢。“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尹钦鸢。小孩正在一边专心致志的吃糖,伸出小舌头小心翼翼的舔那个做成了小白兔的糖人,弯弯的大眼睛里都是笑意。 柳染一听,觉得这人说的也有道理。可她还是不太相信这个男人,抿抿嘴,探究的看向菖蒲,菖蒲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尹轶叹了一口气,心中暗自腹诽道:我现在的样貌就这样难看?把她们吓成了这个样子?他无可奈何,冲三个紧张兮兮的小姑娘道:“这样,有一个你们也认识的人在,我把他叫出来,是不是就行了?“说罢,他抬手向空中招了招手,瞬间,有一个黑子男子“揉“的一下,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那男子体态优美,五官俊郎,身手敏捷,脸上的少年感很重,看起来很是善良。 菖蒲正在纳闷这个人是谁,突然听到柳染惊喜的叫了一声:“暮月!“她从小,每次见到尹轶的时候都会看到他身边的暮月。虽然没说过几句话,可她对暮月的印象比对尹轶的印象还深,毕竟暮月的仪表姿态真的很出众,让人不得不多看一眼。 暮月听到有人叫他,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笑道:“柳染小姑娘,你都长这么大了啊?“他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柳染羞涩的笑笑,她这下彻底放心了。暮月是她为数不多的信得过的人,她将阿元推给暮月道:“喏,阿元就交给你啦。“ “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暮月点头道。柳染道:“最信得过你了。“她顿了一下,凑到暮月身边偷偷问道:“暮月,这个男的是谁啊......“ “是军师的朋友。“暮月也神经兮兮的趴在柳染的耳边小声嘀咕:“我跟你讲,他年轻的时候暗恋过军师,无奈长得太丑,军师没看上他,所以......“ “咳咳!“尹轶故意咳了两声,转过头瞥了一眼暮月,眼神中满是威胁:暮月,你想死是吗? 暮月瞬间打了个冷战,提高了音量继续道:“......所以他就是这样一个英雄嘛,哈哈哈,很受军师的爱戴......“ 尹轶刚刚其实并没有听到暮月前半句说了什么,他轻咳只是感觉到暮月肯定没说他什么好话。听到“英雄“二字,放心了,笑眯眯冲柳染点头道:“嗯,他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本以为会看到小姑娘崇拜的眼神,结果小姑娘阴沉着脸,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道:“辛苦你了......“ 尹轶愣了,连忙笑道:“不辛苦不辛苦,我也是不由自主。“ 柳染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眼,嘴角抽动了一下,转身离开了。只留下尹轶一个人在寒风中,尴尬的微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开始 此时,酒楼上已经想起了密集的鼓点。街道上的年轻人们都随着这密集的鼓点,一边轻声吟唱着,一边有节奏的跑动起来。长长的街道,男子在一侧,女子在另一侧。因为距离太远,只能模糊的看到对面的一片红,并不能看清人脸。菖蒲努力的在远处那一片火红的云团中找到延枚的影子,但可惜什么都看不到。失望的扭头,发现柳染也在努力的张望,不禁捂嘴轻笑起来。 柳染见菖蒲笑她,也有些害羞,红着脸过来扯菖蒲的脸嘻笑道:“你还敢嘲笑我!“ “不敢了不敢了!“菖蒲笑着摆摆手,透过面具看不到女孩子的表情,只能看到两只弯成月牙状的大眼睛。 柳染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敲敲菖蒲的面具道:“诶,菖蒲,刚刚大家都买面具的时候,你怎么不也买个新的?“ 菖蒲道:“面具有一个就够了,何必花钱再买新的?“ 柳染听了,一时语塞,也不知道是该夸小姑娘,还是该骂小姑娘,只得皱眉道:“那你这面具,一会儿岂不是要被他们认出来是你?“ 菖蒲瞪圆了眼睛道:“不能吧,这大街上的面具种类并没有繁多到人手一种,总要有人跟我重的啊。“ 柳染摇摇头道:“可我这么多年,你带这个面具我真的是头一次见,估计是店家心血来潮随手乱花的,不一定有重的。“ “那怎么办啊,“夏菖蒲苦了脸道:“我不是分分钟被认出来?“ “没事。“柳染灵机一动,想出来个法子:“不如咱们两个换一下面具吧,怎么样!“ “诶,这个办法好!“夏菖蒲欣然接受了,两个小姑娘连忙交换了面具,戴在脸上。 这时,酒楼的鼓声停了。两边的人都屏住呼吸,热闹的街道上变得一片寂静。菖蒲在面具中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手心紧张的都湿润了。 延枚那边也同样紧张。他刚刚努力的看,却怎么也看不到菖蒲的样子,心里很失望。扭头,冲他身边的陌生男子找茬道:“喂。“ “怎么了?“那男子也不是善茬,转头问道。 “没什么,“延枚非常大言不惭道:“一会儿你要是碰到一个叫夏菖蒲的姑娘,不许碰她!“ 那男子在面具中翻了个白眼,也认真道:“那你一会儿碰到一个叫凤娟的姑娘,也不许搭话!“ “行行行,就这么成交了!“延枚满意的点点头,又拍拍另一面的人的肩膀道:“喂!“ “怎,怎么了?“一个有些女气的声音传来。延枚皱紧了眉头问他道:“你有什么目标吗?“ 那男子犹豫一下,羞涩的踮起脚,趴在他耳边小声道:“我的目标,不在对面那群人里面,在咱们这群里......“ 延枚嘴角抽搐道:“你是.......“ “没错,我是......“那男子声音有些羞涩道。 延枚郑重的点点头,偷偷往另一侧蹭了半步,毫不拖泥带水带水道:“嗯嗯,兄弟祝你幸福。今生我们无缘来世也要无缘......“ “嘿,你这人!“那男子的声音越发尖细,掐起腰刚要愤愤不平的说点什么,酒楼上的鼓点又响起来了。这一次是二长三短,十分震撼人心。不知是哪个男子大喊了一声:“冲啊!“,一大群人应声而动,连那个掐腰想要骂人的男子也用尖细的声音,不断的在人群中欢呼着。 女子那边也走动了起来,很快,两群人就合在了一起。 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很激动,人群中推推搡搡的,菖蒲挤在人群中,被一群人推来推去,突然感到有些害怕。她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又一张带着的脸,心中惶恐万分。她轻声开口喊了一句:“延枚.......“,只可惜被吵闹的人群和已经响起的鼓乐声给掩盖了。 同时,柳染也是被挤得有些难受,只是她与菖蒲不同,身体素质比一般的女子要好很多,周围挤柳染的人通通被柳染挤了回去,小姑娘十分得意,打了个响指以示祝贺。 还未等她骄傲多久,她的一只手就突然被抓住了。她恍然抬头,是一个狰狞的龙王面具,面具下的人闷声闷气道:“妹妹来这边,我记得你有点害怕人群。“ 柳染心中暗喜,想到这人一定是季明思。她有意想逗逗季明思,怕自己的声音被季明思听出来,便故意不说话,只点头和摇头。 这人还真是季明思,他刚冲过来,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愣了一会儿,正巧看到了他买的那个面具。他心中知道那个面具恰好很奇特,因为老板说嘛面具“奇特到卖不出去了“。大概是因为元宵节,大家都怕带着独特的面具被人认出来,所以才特意买平庸的吧,以至于这个华丽的面具一直无人问津。他慌乱之中便给夏菖蒲买了,也算是误打误撞拯救了这个独特的面具吧。 他几乎确信手中拉着的这个就是夏菖蒲了。低头安慰了她几句,她也乖乖的点头,跟菖蒲平日的反应一模一样。 季明思笑道:“怎么办?要不要帮你找找延枚在哪里?“ 柳染在心中偷笑,小声道:“不,和哥哥在一起,就行了。“ 这周围太吵闹了,季明思没有听出妹妹的声音有些变化。他愣了一下道:“那你要跟紧我哦,抓住我的手。“ “嗯。“柳染羞涩答道,拉住了季明思的手:“那哥哥,我们现在干嘛呢?“ 说吧,打算找那个姑娘搭讪?说出来给我听听,是喜欢胖的还是瘦的,高的还是矮的?碰到好看的是不是打算带回去当小妾,嗯? 季明思左看看右看看,笑嘻嘻的趴在柳染耳边道:“我刚刚看到柳染戴了个孙悟空的面具啦!妹妹你最好了,你帮哥哥找找柳染呗。“ “找她干嘛,“面具下闷声闷气道:“柳染又不会被人欺负了。“ “我是怕她被抢走!“季明思羞涩道:“我要做第一个和她说话的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倾情 柳染一愣,季明思很少在她面前露出这样害羞的表情,更别提这样孩子气的话了。她与季明思虽说相爱,可骨子里总有一点较劲。遇到了无法抉择的问题,两个人也争吵不断。或许他们都想征服对方,在这段感情中占有主导地位,所以才会这样的吧。 她柳染有她柳染的尊严,他季明思有他季明思的傲气,谁也不愿意认输,所以变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哥哥。“她努力的学着菖蒲的糯糯的声音道:“你想第一个和柳染说话,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了当的告诉她呢?“ 季明思愣了,挠挠头道:“这样的话,听起来不会很幼稚吗?“ 柳染听了,瞬间有些失望:“你是怕不想让柳染看到你幼稚的样子吗.......“ 季明思“哈哈“笑了,晃晃脑袋道:“柳染那样心高气傲,看到我这样,难道不会生气吗?“ “她当然不会生气了!如果为了你,她可以让步的!“面具下的小姑娘脱口急道。她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失误了,和谐面具捂住了嘴,偷偷后退了一小步。 可是已经晚了,她刚刚说话的语速和声音简直就是在昭告天下她是柳染。季明思也发觉到不对来,诧异道:“柳染?柳儿,是你吗?“ “不是!我是夏菖蒲!“面具底下的小姑娘破罐破摔了,用真声怒气冲冲的喊道。她心中一阵紧张,像是有人在她心中捏烂了一个柿子,一地狼藉。 没想到季明思却完全没有戳穿她,反而笑道:“菖蒲就菖蒲,生什么气啊。“ “才没生气呢......“小姑娘在面具下嘀咕道。她一方面放心与季明思没有当场揭露她,一方面又担心,季明思不会是真的没看出来自己是柳染吧。 季明思问道:“你刚刚说了些什么?你说的太急,我没有听清。“ 柳染抿抿嘴,刚刚那话在情急之下说出来也就罢了,如今再要她正儿八经的说出来,实在有点太肉麻了。柳染皱紧了没有,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故作镇定道:“我说,柳染她当然不会生气了。柳染她虽然不喜欢看别人做这些孩子气的举动,可为了你,她也是可以让步的。你没必要压抑自己。“ “你倒是了解她。“闷声闷气的笑声从面具下传来,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些什么,悠悠的说道:“可是,我不想让她让步。“ “我喜欢柳染这样。喜欢看她不服输,看她倔强,看她好面子,看她发脾气。我不希望她为了我向别人低头,向这个世界让步。当柳染不在是柳染的时候,季明思又如何还是季明思?“ “那,你是喜欢她脾气暴躁喽......“柳染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她想起平日自己的所作所为,再想想季明思今日的话,确实有些害羞。平日里,她总以为是自己吵架赢过了季明思,可现在看来,大概是季明思根本不想和她吵,而是故意让给她的吧。 季明思笑道:“我家柳儿脾气暴躁吗?我觉得柳儿的脾气刚刚好啊。“ 其实季明思刚刚就已经认出来柳染了,他觉得有趣,没有戳穿。现在,他觉得已经到时候摘下面具了,便伸手去揭小姑娘的面具,一边口中叫道:“柳........“ 染字还没说出口,手就被小姑娘“啪“的一声打掉了,他诧异了一下,以为柳染生气了,刚想解释,就看小姑娘突然双手抱头使劲的摇了两下,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柳染,柳染其实很喜欢你的!“ 季明思的手当场僵在半空中,面具下的脸“腾“的一下变得滚烫,整个人像是被烧着了一样,红着脸不说话。 柳染并没有感受到季明思的异常,她正陷在内心的纠结中,嘴唇像是被胶黏住了,张开不得。她鼓足了勇气,紧握双拳,闭紧了眼睛大声道:“柳染,从小就很喜欢你!“ “柳染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好像从见到的第一面起,柳染就发自内心的喜欢你!她曾经很难过,觉得你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姑娘,她几乎都要放弃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你告诉她你喜欢她。“ “柳染欣喜若狂,她几乎一夜都没有睡。然后,如狂风过境一般的喜悦来的快去的也快。随后,她就开始为她的身份开始担心了。她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私生女,而你则是会站在最高处受万民敬仰的太子殿下!柳染,柳染一直很怕成为你的绊脚石。“ 小姑娘说着说着,眼眶中盈满了泪水。她想伸手擦擦眼泪,却发现有面具之下,气得敲了一下面具,泪流的更凶了。 季明思听了,原本焦虑不安的心突然平静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面具扯下来,又亲手将柳染的面具摘下,扔在地上。 “别,“小姑娘一边抽抽搭搭的,一边道:“怪好看的,扔了可惜。“ “什么好看,也好看不过你的脸去。“季明思笑着,让平日里从来都不会说的话脱口而出。他抬起双手捧着柳染的脸,将她脸上糊满的泪水细细的擦干净,挑起好看的桃花眼道:“不过。柳染,你有一件事确实该感到愧疚。“ “什么?“小姑娘问道。 “成为我的软肋。“季明思抱住柳染,俯身趴在她的肩膀上说:“你要知道,当权者是不应该有软肋的。“ “所以你不应该把我当成软肋......“柳染叹气道。 “可是当权者,难道不应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么?“他笑笑:“比如,选择当软肋。“ 小姑娘瞬间被他逗笑了。揉揉眼睛双手勾住了季明思的脖子:“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出生高贵的人。“ 季明思故作生气的冲小姑娘皱眉道:“不许贬低自己!“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耳朵微微红了,贴在小姑娘耳边道。 “有些人因为善良,生来就高贵。“(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想起 夏菖蒲一直觉得自己特没用。她怕黑,怕水,怕鬼,怕打雷.......而在这其中,最没用的是,她怕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这个毛病的,总之她很害怕人。最恶不过人心,她愿意善良的对待每一个人,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突然感觉自己遇见的大多数人,都是坏人。 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好像就是从进书院开始。 更让她惊奇的是,刚进入书院的几日的事情,她几乎都忘了个干净。她时常会问延枚,可延枚都摆出一副“不可说“的模样,笑嘻嘻的岔开话题躲到一旁。 究竟那段日子。她经历了些什么呢? 似乎有许多伤心事,常常会做梦梦到,然后无声的大哭。直到哭醒。可第二日一起床,梦到的东西又被她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了满面的泪痕,和遍地的空虚。 人好多,好挤。 菖蒲有些害怕了,她想,还好自己带着面具,没人会看到她惊慌失措的脸,心中宽裕许多。周围的人看起来都那样高大,好像随随便便出来一个人,就能将她打翻抓走再扔到一旁。 “延枚.......延枚.......“小姑娘小心翼翼的隔着面具叫道。只可惜她声音太小,面具又太厚,所以她的呼唤声还没有一朵微微跳动的烛火更能吸引别人呢。 突然,有一个人狠狠的撞了她一下,小姑娘躲闪不及,被那人撞得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外地,好在那人眼疾手快,将她拉住了。 “谢谢你.......“小姑娘站稳,拍拍身上的浮灰,喏嗫道。 那人上下打量了菖蒲一眼,又听到菖蒲的声音这样好听,不觉心中一动。凑到菖蒲身边道:“姑娘今年多大了?是否有嫁娶对象?要不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把小姑娘吓得转身就走。那人看着菖蒲的背影,轻蔑的小声道:“装什么装啊。“然后,回头去搭讪其他的姑娘了。 菖蒲经过刚刚的事情,更害怕了。她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可嘴唇还是在不停地颤抖,不由自主的委屈道:“延枚......延枚.......你在哪啊.......“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小姑娘日常在延枚身边是有多任性了。明明就是这样一个努力寻找对方的游戏,明明是自己要求来玩的,如今开始了,害怕了,找不到延枚了,就开始委屈,将一切错误都推到延枚身上。 菖蒲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延枚太宠她了,总是会让她产生一些“矫情“的想法,其实仔细想想,如果没有延枚,有这事她硬着头皮也是可以做到的。 此时面对着拥挤的人群,小姑娘大脑一片空白,突然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她一直在拼命的想。 她与江望川书院门口分了手,那日数十个家族皆来到书院,老头给她细细的讲了每个家族之间的区别。 那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的记忆一片黑暗,下一个画面,就已经是她从书院的大床上苏醒过来了。延枚憔悴的趴在她的床边,说她不小心撞了脑袋,失忆了。 不小心撞到脑袋吗?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看到了胸口那处显眼的疤,微笑着想到:骗人也不想个好借口,这伤难道还是清空冒出来的不是? 可她并没有去质问延枚,如果延枚想让她忘记,她就努力的忘记吧。 “姐姐。“突然有小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夏菖蒲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当场瞪大了眼睛,手无力的垂下。 “姐姐。“那孩子还在叫。 菖蒲机械的回头,她不明白自己会是这个反应,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中会突然有一股难以抑制的痛苦。 那是一个十岁的男孩,现在一旁看热闹,拉了拉自己身边年幼的小姐姐,笑眯眯道:“姐姐,我想吃糖葫芦。“ “啪“,胸口有什么东西,突然碎了。 她全都想起来了!夏菖蒲全都想起来了! 她记起了宁黄,记起了自己放血为柳染治病,记起了白芨喝的酩酊大醉,记得书院比试时的盛况。 记起了,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和延枚抢肉吃。 那个孩子亲切的叫她菖蒲姐姐。 那个孩子温顺,善良,有礼貌。 那个孩子还那么小....... 菖蒲像是疯了一般,突然拼命推开身边的人,急切的寻找了起来,一边寻找一边带着哭腔道:“延枚!延枚!“ 延枚,你告诉我,我脑海中看到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她拼命的寻找,像那日在地牢中一般,努力的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防止自己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眼前有一个青年,走到了她的面前,低头望着她。 “都想起来了啊.......“青年叹气道。 夏菖蒲猛然抬头,颤抖着双手,摸了摸青年的面具。 青年戴了一个白狐面具,看起来有狡黠有美丽。菖蒲抿抿嘴,将那面具摘了下来。 “延枚“,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攥着青年的衣服,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落:“延枚,延枚......“ “宁云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我看到的,是真的吗?“ 夏延枚微笑,眉眼中露出了一丝忧伤,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静静的看着,像是在怜悯一只受伤的小猫。 “看来是真的了......“菖蒲轻笑两声,一瞬间头疼欲裂。她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了,有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宁云.......“她一边流泪一边不断喊道:“宁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随即,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睡吧,睡吧。睡醒了就忘了。“ “可是我不想忘......“小姑娘一边喃喃道,一边瘫软了身子。 延枚连忙将她拦腰抱起,随手扯掉了自己的面具扔在地上。周围的女子看到延枚的脸,都一阵惊呼。 延枚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带着菖蒲飞快的离开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突发 延枚个子高,不管走到哪里都很醒目,他这一扯掉面具,书院的几个人都注意到他了,一窝蜂的涌过来,看到他怀里抱着的晕倒的菖蒲,皆吃了一惊。 “尔尔,尔尔!“季明思贴在菖蒲的耳边轻声喊了两句,见她没反应,有些担心道:“她怎么了?“ 延枚叹气,眉毛紧皱道:“不知道怎么,全想起来了。“ “全想起来了?“柳染惊呼一声:“怎么会!延枚哥,你不是说菖蒲一定会全忘掉,一点都不会记起来吗?“ 夏延枚把怀里的小姑娘抱得再紧些,苦笑道:“我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来了。可能是因为菖蒲体质特殊,与一般人不同,自愈的效果太强大。所以我的咒术对她才不起作用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格萝和郑申更是一脸茫然,菖蒲与宁云的事,他二人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菖蒲出事的时候,他二人一个在最北面,一个在最南面,又怎么可能知道。 这时尹轶带着暮月走了过来,暮月因为困了,早就被暮月送回了军师府。尹轶看到小姑娘瘫倒在夏延枚怀里,吃了一惊,问道:“这时怎么了?“ 季明思连忙向夏延枚使了个眼色,延枚会意,找了个借口道:“好像是身体不适。“ “身体怎么会突然不适?是不是戴面具戴得憋气?“他抬手指了指菖蒲脸上依然挂着的面具,季明思心中一阵庆幸————还好延枚刚刚没有把菖蒲的面具摘掉。 “我也不知道了,把她带回去给师父定夺吧。“延枚撇过眼睛,闪烁其词道。 “那正好,我与你们走一趟。“尹轶点点头道,他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很挂念这个姑娘,好像冥冥之中,这姑娘有什么,是与自己紧密的链接在一起的。 夏延枚拿不定主意,犹豫的看了一下季明思,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正当众人犹豫时,突然,一个小厮从远处飞奔过来,踉踉跄跄的扑倒在暮月面前,急切道:“月侍卫,大事不好了!不知道军师现在人在何处?!“ 暮月瞥了尹轶一眼,向那小厮道:“你说吧,军师很快就会回来,我转告他。“ 那小厮听了,也不再高估,急道:“刚刚有一大群官兵冲到军师府,把所有的人都抓走了!“ “什么?“众人都吃了一惊道。 那小厮点点头,几乎要哭出来了:“因为今天是元宵节,奴才请假回了自己家中吃饭,不过半个时辰就回军师府了,刚走到军师府门口,就看到一大群人堵在军师府门口,将府内的人都带走了!“ “都带走了?!“尹轶大吃了一惊,他随即想到尹钦鸢此时怕是也在府上,慌忙问道:“少爷呢?你家少爷呢?“ 那人看了看尹轶的脸,觉得陌生,低头没有说。 “你说吧,“暮月道:“他不是外人。“ 那小厮听了,这才敢哭到:“钦鸢少爷也被他们带走了!“ “什么?!“尹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再也按捺不住,随手扯掉了脸上的伪装。露出了原本俊秀的面孔,白芨等人见了都吃了一惊,均责怪自己刚刚怎么没看出来呢...... 尹轶也不再多说了,对那小厮急道:“有多久了?“ 那小厮见尹轶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简直惊呆了,结巴道:“就,就刚刚。“ “那我们走吧。“尹轶转头冲几个小孩点了点头,就要离开。 “等一下!“暮月一把拉住了尹轶:“主公,这明显是给您下了一个套啊。您这时回去,不等于羊入虎口了吗?“ 尹轶蹙眉道:“我知道那是个陷阱,可你不跳怎么办?钦鸢在他们手上,现在事情已经由不得我做主了。“ “他们又不会把钦鸢少爷怎么样!“暮月还是不同意,死死的拉住尹轶不许他回去。 “暮月,皇上如今可不是什么善类,你我都清楚。“尹轶不再挣扎,叹气道。 “可你现在回去,岂不是送死?退一万步讲,皇上是想要主公你的命而不是钦鸢少爷的。你现在回去,被他抓住,肯定会被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必死无疑。“ “暮月,“尹轶突然笑了:“你以为,皇上手中,只控制了我的儿子吗?如果不出我所料,我手下直属的久明军,也怕是被他控制了。皇上恨我,已经恨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如果我不出面,他未必不会杀个几百人逼我出面,走到那一步,事情了就不好办了。“ “反正你是主公,主意都你定。“暮月说不过他,气的在一边摊手道:“要死要活随便你吧。“ 尹轶点点头,说道:“辛苦你了。“ “军师,我也去吧!“身后的郑申突然说道。他身边的格萝吓了一跳,问道:“你去干什么!你不是皇上的肉中刺吗?!你去,只会帮倒忙吧!“ “没错,郑申,你就先和他们去书院吧。“尹轶道。郑申犹豫一下,点头应是。尹轶随即和暮月消失在茫茫的月色中。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柳染担心道,她问季明思道:“老大,你用不用去一趟啊?“ “我现在去了,也没有用处。“季明思苦笑道:“没准皇上看了我会更生气。“ “皇上为什么这样讨厌军师啊,“格萝突然在一边问道:“我第一次见,就感觉军师和皇上的关系不对。“ “你们不知道吗?“季明思诧异的回头。见几个人都愣愣的看着他,看来是真不知道。季明思摇摇头,道:“因为军师杀了皇上的爱人。“ 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是季明思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震惊,接着说道: “十几年前。皇上的爱人因为与皇上之间的感情暴露了。被排到北境任职。当时,他的直属上司是还没有现在名声大噪的尹轶。后来在一次战役中,尹轶极为罕见的决策失败,又舍小保大,没有救当时落在峡谷中的皇上的爱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庭院 “所以皇上.....“柳染瞪大了眼睛道。 “所以皇上曾经当着尹轶的面说过,要他也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尹轶到达宫中的时候,宫中已经乱成一团了。暮月抓住一个急匆匆过路的宫女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宫女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王贵妃今晚不知道怎么了,晚宴过半时突然跌倒在地,嚷嚷着自己肚子疼,说皇嗣要没有了。皇上赶紧命人请太医,草草的结束了晚宴。“ “然后呢!“暮月接着问道:“孩子出什么事儿了吗?“ 那宫女接着道:“好在孩子没什么事。可王贵妃和皇上哭道,说她近日头疼的厉害,一定是有鬼神在背后作祟,才会这样。皇上将信将疑,在贵妃的房间好好的搜查了一番,果真在院子的大树底下挖到了诅咒贵妃娘娘的鬼娃娃!很狰狞很吓人!有无数根针扎在那个娃娃身上。尤其是头上和肚子上的最多!“ “哦?“尹轶和暮月交换了一下眼神。暮月问道:“那为什么找到了鬼娃娃,就要来军师府抓人!难道这也能随便诬陷不成?“ 那宫女慌张的望着尹轶,可怜巴巴道:“军师放过奴婢吧,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啊,“暮月冷笑一声,阴森森的威胁道:“你要是不愿意说,就不说吧,随你的意。只是后头,我也不知道我能做出什么来。“ 那宫女听了,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军师大人饶了奴婢吧,奴婢说,奴婢全都说。从王贵妃的院子里搜出来的鬼娃娃,是出自北境蛮人之手,上面写字的自己与军师的字如出一辙,又有人见到军师的手下曾经在这附近出没......“ “我的手下去王贵妃的院子里?“尹轶回头探寻的看了一眼暮月。暮月想了想,犹豫道:“那几日郑申总带着格萝在宫中看梅花,而宫中的梅花又数王贵妃院子里的品种最好。怕是他俩去王贵妃的院子里看花,被误会了。“ “那鬼娃娃埋在什么树下?“尹轶低头问那宫女道。那宫女愣了一下,犹豫到:“埋在一棵,梅花树下。 “罢了吧了,这人算计我们算计的好准,“尹轶摇摇头,十分无奈:“算了暮月,我还是去面圣吧。听听皇上到底要怎么样。“ 这边,夏菖蒲一路都没有醒,像个小猫一样蜷缩在夏延枚的怀中,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了。 夏延枚听着夏菖蒲平稳的呼吸声,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促凌乱,这才放心。将小姑娘放在床上,又细心的帮她盖好被子。 白芨此时正站在院子里愣神,季明思等人现在都在徐纵的房间中研究如何解决军师府今晚的事情。只留下白芨一个人,以备出事了可以通个气。阿元见白芨留下,也着急要留下来。此时诺大的庭院中,只有他和阿元两个人。 “菖蒲和军师都会没事的吧。“阿元坐在白芨身边,叹气道。 白芨还是不能适应这个不结巴的阿元,愣了一下,笑道:“你这样说话......我真不适应.......“ 阿元笑了:“白芨,你要是希望我还像以前一样结巴,我也是可以满足你的。毕竟不是什么难事。“ “算了算了,你还是就这样吧。“白芨笑道:“你现在能正常说话,已经是上帝的恩赐了。别担心我会很快适应你的.......“ 阿元抬手拍了拍白芨的后背:“白芨,你别担心啊,我还是阿元啊。虽然变得会说话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下子就清明了。可白芨,不管怎么哦我都是阿元,所以你别担心。“ “嗯嗯,我不担心了。“白芨伸手摸了摸阿元的长头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声道:“阿元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小姑娘有点蒙了。 “因为,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你,就一直拍你的头啊。“白芨抿抿嘴,笑道。 “啊......原来是因为这个......“阿元故作沉思状点了点头:“可是.....我还挺喜欢你摸我头的诶。“ “真的吗真的吗?“白芨高兴的瞬间跳了起来:“你真的这也你觉得吗?“ “当然了!“阿元笑嘻嘻道:“白芨摸我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很舒服的。“ “那就好......“白芨满意的笑了,原本欢脱的语气有点下沉,轻轻道:“阿元。“ “怎么了?“小姑娘问道。 “我一直在想那天晚上的事,我总觉得我做错了,阿元。“白芨垂头道:“我又想放过你,又担心书院的名声和安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白芨,我没有在做坏事。“阿元叹气道:“我那天进入,只是因为爷爷说,想知道圣水是不是真的存在。并没有非分之想。所以那天即使你不在,我也会空着手出来的。白芨。我也不想做背叛书院的事,书院就是我的家啊。“ “你明明有家。“白芨笑骂道:“说话顺了,竟然开始会编瞎话了!“ “才不是瞎话呢!“小姑娘撅起嘴扭头道:“难得人家肉麻一次,你竟然说我说的是瞎话!“ “那你就再肉麻一次,让我听听!“白芨笑道。 小姑娘犹豫一下,真的转头,认真的盯着白芨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道:“白芨。“ “你说吧。“白芨笑眯眯的望着她。 “我后来才发现,原来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小姑娘鼓足勇气笑道:“有你的地方,就意味着有人宠爱我,有人包容我,有人照看我。这样的阿元,是什么都不害怕的。“ “这样的白芨,也是什么都不害怕的。“白芨温柔的接道。他伸出双臂,抱了抱眼前的女孩。 “阿元,别离开我,求你了。“白芨将脸埋在阿元的秀发中:“我唯一害怕的事情,就是离开你。“ “我好好回想了一下和你的日子。觉得没有你,我可能会活不下去。“ “阿元,我喜欢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证 尹轶见到皇上时,已是深夜了。他一路走得急,脚步快得像风一般,待走到御书房,远远的就瞧见了御书房敞开的大门,门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尹轶走过去,果真是徐夜。 尹轶走上前去,先鞠躬问礼道:“徐大人。“徐夜见了,并不回礼,只微微仰着头,高傲的抬了抬手,以示回礼。 这是极大的不尊敬了,尹轶没说什么,一旁的暮月快言快语道:“徐大人真是好清高,陛下不在了,您真是一秒钟都不想演啊。“他语气嘲讽,阴阳怪调的,尹轶连忙回头瞪他一眼,要他住嘴。 徐夜笑道:“哟,月侍卫这说的是哪门子话呀。“他慢悠悠的挠了挠耳朵,瞥尹轶道:“奴才这样,军师大人难道不高兴吗?若是军师大人不高兴,奴才也是可以三叩九拜迎接军师大人的。“他说着,竟真的像是弯腰要跪,尹轶哪能让他跪,连忙虚扶住他道:“徐大人不必,尹某受不起。尹某有要紧事见皇上,还请徐大人通报一声。“ 徐夜白了暮月一眼,冲尹轶微笑道:“尹大人这边请,陛下已等候您多时了。“ 尹轶点头应是,往书房里走去,暮月想跟着,却被徐夜一抬胳膊拦下道:“陛下说了,只准尹轶一个人进去,闲杂人等,还是在外面等候吧!“ 暮月一听,瞬间火气上涌,想与他对质几句。尹轶安抚他道:“暮月,你就在这里等我吧。“说完,随着徐夜进了御书房。 尹轶刚走两步,还没看到季宴,一个茶杯就已经狠狠地甩了过来,在尹轶面前摔了个粉碎,稀碎的碴子飞溅一地,好在尹轶躲得及时,不然这杯子一定正正好好的砸在他的腿上。 “尹轶!你还敢来见我?!“季宴气的眉毛都竖起来了,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砸在地上,不由分说的怒道:“来人!把尹轶给我押进天牢候审!!“ 话音刚落,就有侍卫走过来,要抓住尹轶。 “等一下!“尹轶呵道。他转身撩袍跪倒,冷静道:“皇上,您要抓尹轶可以,用要给尹轶一个罪名啊!“ “呵呵,罪名?!“季宴气极反笑:“好啊,尹轶,既然你想死个明白,那我就满足了你这个心愿。“他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怒吼道:“来人啊!把东西给我拿上来!“ 徐夜转头,对门口的几个太监使了个眼色,几个太监这才敢动,连忙去拿季宴口中的证物。不多时,证物就呈了上来。 尹轶上前一看,盒子里工工整整的摆着两个面目狰狞的娃娃。一个的头部扎满了针,而另一个娃娃的腹部也是密密麻麻的如同刺猬一般。两个娃娃身上都贴着黄色的符咒,看上面的咒语,是北境蛮人的文字。 “尹轶,你盼着我死?!“季宴怒道:“你不但谋害皇嗣,还试图加害于当今皇上,尹轶,你有什么可说的?!这些东西,可都是从你军师府的后花园里挖出来的!“ 尹轶低头,犹豫了下,道:“启禀皇上,臣,并没有做过此事。“ “没有做过此事?“季宴怒极反笑:“来人呐!把那个小厮带上来。“ 话音刚落,就有人拖着一个浑身浴血的家丁走上前来,扔在地上。尹轶看了看那家丁,看衣着看相貌都眼熟,应该是军师府的仆役。 那仆役被拖上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疼的“啊————“的一声惨叫。他大概身上有伤,这样一摔,身上的伤口都裂开了。 他连滚带爬的爬山,头狠狠磕在地上,不断道:“陛下饶了奴才吧!陛下饶了奴才吧!“ 徐夜轻轻咳了一声,那小厮立马停止了磕头。呆呆的跪在地上,只是依然不敢直视季宴的眼睛。徐夜走到他身边,代皇上问道:“把你说过的话,再说给尹大军师听听吧。“ 那小厮先是回头给尹轶磕了个头,然后哭道:“是军师让奴才去京城里那家有名的店铺定制的,军师还说,若有人问起来,只说是奴才家里过元宵节特有的,不许说出与军师的关系.......“ “你胡说!“尹轶喝道:“你血口喷人!你想在陛下面前诬陷我!我明明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报复?!“ “军师大人,你就饶过奴才一命吧!“那小厮哭道:“明明就是您,让小人去做的!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奴才一人死了不要紧,可家中还有老母要照顾。“ 他突然扑到尹轶的腿边:“军师,你救救我啊!你救救我啊!“ 尹轶别过头不看他,只叩头道:“请皇上明鉴!“ 场面瞬间就陷入了僵持,尹轶不知道这个小厮为什么要害他自己,只是如今他已经没空去揣摩这小厮心中所想了。 那小厮见皇上不信他的,突然站起来,抢过一旁的长剑,拔出剑鞘,狠狠地将自己捅穿了。他这动作太连贯,将在场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那小厮倒在血泊当中,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季宴见了,连忙走上去,握住那小厮满是鲜血的手。那小厮流着泪,双眼通红的攥着季宴道:“陛下,此时,真的是军师干的......还请......陛下....不要降罪于我的家人......“ “好的,我答应你。“季宴握住了那手道:“我答应你。“ 那小厮听了,闭上眼睛,离开了人世。 尹轶跪倒在地,暗笑道:完了,这次真的掉入敌人的全套了。 “来人呐!“季宴吼道:“把尹轶拖下去。关进天牢!“ 于此同时,书院门口也被御林军给围上了。领头的人见到季明思,恭恭敬敬道:“太子殿下,请您进宫一趟。“ 季明思犹豫一下,起身打算和这人离开,不料白苏放在了自己的身前:“如果不去呢?“ “不去,皇上自然就要产生别的想法了。“ “是么?“白苏挑眉道:“那我们不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生变 那人没想到白苏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道:“我们可是奉皇上的命令来的,你这样,不考虑后果吗?!“ 白苏“啪“的一声把书合上了:“你们不知道从圣祖开始,朝廷便不允许来书院里抓人吗?!这后果,你承担的起吗?“ 书院白芨柳染几人都吓了一跳,白苏这样说话,还真是极为少见。 那来人没有丝毫的惧怕,反而越加猖狂道:“那都是千年以前的法令了。也行,我们不进去抓人,那就请你通报太子殿下一声,我们在这里等他。“ “师父有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离开书院一步。赶紧滚蛋。“他随手一挥,书院的大门就缓缓的合上了。 “你!“那人起的指着书院的大门道:“好,你们可不要后悔!“ 屋子中季明思有些担忧的问道:“这样不要紧吗?不然我还是去一趟吧。“ “别去。“白苏依然只有两个字,不多做解释,又坐到一边看书去了。柳染心疼的拍了拍季明思的肩膀,没说什么。 此时恰好,外出的江望川翻墙回来,一进屋就念叨道:“坏了坏了。“ “怎么了?“季明思急道:“出什么事儿了吗?“ “皇上一口咬定军师有巫蛊之罪,说他居心叵测,祸国殃民。如今已经将他下狱了!“ “什么?!“季明思气的一拍桌子站起来道:“父皇好糊涂!“ “先不说军师与他有这么多年的交情,光北境一事,就离不开军师。军师仅用对方十分之一的兵力,就完全压制住对方了,这份气魄,这份才华,放眼整个大昭也找不出第二个!如今北境平稳了,皇上竟然这么快就起了杀心!“ “我觉得皇上可能并不是觉得尹轶功高盖主才想杀他的。没准真是一时兴起。“江望川叹气道:“他近几个月越发的糊涂了。不但时常出错,脾气也更加暴虐了。“ “我也这样觉得,感觉父皇没有以前精明了。“季明思叹气道,他又焦急的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呢?有办法提军师犯案吗?!“ “大概是没有了。“江望川苦笑道:“我得到消息时,从宫中逃出来的暮月已经出城去召集人马了,好像是打算攻破京城,救出军师。“ “不行!“一旁的郑申终于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道:“这打仗启能如此任性!如此随意的就打仗了,将城中百姓的安危置于何地!将大昭的存亡置于何地?!“ “可暮月说,军师今日穿的少,如今在天牢里,他身体又不好,受不了的。而且天牢中那样多的刑法,徐夜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一定会狠狠地折磨军师的!况且徐夜的目的不只是军师,也有太子殿下!没有军师,没有太子殿下,换不来这太平盛世!“ 郑申不说话,沉默了。一旁的几人也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江望川道:“你们等着,我再去暮月那边看看情况。“话音刚落,之间郑申一个闪身冲了出去。格萝惊叫一声,还没愣过神来,攥着的郑申的衣袖已经从手中滑走消失了。 “郑申......“他喃喃道,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大叫一声:“不好!“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暮月没有集结军队,在最后一秒,他得到了消息,军师与钦鸢均被释放了。 原来是郑申。 郑申在深夜一个人单枪匹马闯入御书房,将一切罪行全部承担了。他说他就是记恨那日军师当众责罚于他,故意报复的。 皇上果然是大怒,恨不得立即杀了郑申。宣布将郑申打入死牢,不许人探视。 于是牢中的人,从尹轶父子,变成了郑申。 郑申坐在碎草屑上微笑。想想一个晚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这罪名用要有一个人顶着的。皇上希望一个人去死,那不如,就由最没有用的郑申去吧。 只是格萝,他胸口一阵剧痛,只是格萝。还好格萝不是一个长情的人,郑申安慰的想到。他一定可以飞快的忘了自己,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平安幸福的度过一生,而不是和自己走过那段荆棘路。 “郑申。“熟悉的声音响起。 郑申笑话自己:你竟然已经爱他爱到痴迷了,已经产生幻觉了。 “郑申!“那声音微微提高了音量。郑申一听,这才发现好像不是幻觉。连忙走到牢门口,出乎人意料的看到了格萝。 “格萝?!“他惊呼一声:“你是怎么进来的!“ “是暮月。“格萝微笑道:“是暮月带我进来的,别担心,守卫们都已经睡着了。“ 郑申隔着栅栏握住格萝的手,又是欣喜又是难过道:“格萝,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找你私奔的啊!“格萝笑道:“你不是说,愿意和我回我的家乡看看吗?“ 郑申愣了一下,挤出了最温柔的微笑,眯着眼睛点点头道:“是啊,我们私奔去吧。“ “你答应了?!你答应了?!“格萝惊喜道:“如果你出来,我要告诉你一个惊喜!“ “嗯,“郑申爱怜的抬手,摸摸格萝的小脸,微笑道:“不过我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我们兵分两路好吗?我会追上你的!“ 他的眼神中有一丝忧伤,有一丝决绝闪过,格萝犹豫一下,小声问道:“郑申,我们一起走不好吗?我不想一个人。“ “你不会一个人的,暮月会送你的。“郑申微笑道:“他会陪着你走很远的路,你别害怕。况且我马上就追上你啦!“ “是么,“格萝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抬起头,露出了愉快的笑脸,在口袋中翻了半天,掏出了一朵已经干了的小小梅花,放在郑申手心里道:“你看看,那日的六瓣梅花。“ 郑申笑了:“你还留着它呐。“ 格萝哈哈大笑:“郑申,我虽然不是一个长情的人,但也没有乱丢垃圾的毛病。“他站起身,犹豫一下。伸手轻轻摸了摸郑申的脸,问道:“你会来追我的对吗?一定会来,对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探望 郑申犹豫了一下,睫毛微微下垂,没有说话。 “你看你,犹豫了吧!“格萝笑着去戳郑申的脸:“你是不是担心和我一起回家乡,会被我欺负啊。你别害怕,我不是那样的人,去了那边,我会好好待你的。我要带着你去看我家乡的樱花,我们就一起坐在树下,坐一辈子。好不好郑申?“ 郑申笑笑,隔着木栅栏,伸手出去摸了摸格萝的脸。他的掌心那样温热干燥又粗糙,掌心有很多的老茧。格萝笑着反握住了郑申的手:“你这手,每次都摸的我脸疼。“ “真想抱抱你啊......“郑申温柔的注视着她,喃喃道:“真想把你搂进怀里。“ “抱啊,小爷这么大方,给你抱。“格萝自豪的微微扬起下巴:“虽然小爷人娇肉贵的,但是如果你求我,我就勉强答应你。“ “才不求你。“郑申笑着捏了捏格萝的脸,眼神中好像有光一般,仿佛此时他眼中只能看见格萝,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没关系,反正你也要来追我的,追到我了,我就给你抱。“格萝撇撇嘴,无所谓道。 “你会来追我吧,“格萝突然直勾勾的盯着郑申,仿佛要把他印在自己的脑海里:“郑申你说,你说你会来找我。“ 郑申点点头,微笑道:“我会去找你。“ “等我再在这里关几天,等风头暂过,军师逃出京城后,我就去找你。“ “其实你不来找我也无所谓啦!“格萝突然站起身哈哈大笑道:“说到底我们只不过在一起了一个月,若是你还想就在京城,不想与我走,也是可以的。“ 他凑到郑申眼前,愣愣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郑申,你知道我不是一个长情的人。你不来找我,我也不会记挂你的。“ 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脑袋也别到一边,好像是在掩饰些什么。郑申只当他在赌气。于是垂头,抿嘴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抬头道:“果然是这样啊,这样很好,格萝。“ “当然很好。“格萝又恢复了笑容:“那,说好了,回头见!“ “嗯,回头见。“郑申点点头,又道:“格萝,你先出去,我有事与暮月说。“ 格萝点头。转身离去,走到一半突然又听到有人喊他道:“格萝?“ “怎么了,“他转头看向郑申。 “没什么。“郑申望着他,露出了灿烂的微笑:“一路平安。“ “嗯,一路平安。“格萝点点头,喃喃道,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好像是说给郑申听。 他扬起头,眼睛中似乎有泪光闪过,又好像是烛火映的错影。他不再犹豫,转身离去了。 郑申目送着格萝离开,似乎连他的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待到他的蓝色发尾消失在门口时,郑申才长吁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 “怎么,绷不住了?“暮月揶揄道。 郑申也不理他,自顾自说道:“东西带来了吗?“ 暮月瞥他一眼,将怀中的一个白瓷的小药瓶拿出了扔给他。郑申一把接住,低头微笑道:“懂我。“ “郑申,我真看不起你。“暮月微笑道:“你明明永远都不会去追格萝,为什么还要许诺她?“ “为了他能平安的回到鲛人过。“郑申苦笑着摇摇头:“暮月,我怕了。我怕格萝也牵扯到这件事里来,我怕他一时想不开为我报仇。“ “你想得倒是美,我看这小殿下没心没肺的样子,都不一定会难过。“暮月嗤之以鼻道。 “这样最好了,“郑申点点头道:“若真是这样,倒是老天眷顾。“ “郑申,你倒是想的开。“暮月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辈子值不值,你这一口毒酒下去倒是解脱了,让外面那个孩子怎么活?“ “所以说,暮月,就拜托你了。“郑申答非所问道:“拜托你安排妥当的人,将她送到鲛人国,郑申在这里谢过了。“ “放心。“暮月点头道:“我亲自送她出城,城外接应的人已经准备好了,一定可以顺利逃走。“他顿了一下,看向郑申道:“你二人一起,也是能顺利逃走的。“ 郑申摇摇头:“不行,我若是走了,无人去死,皇上势必会对军师一家和太子再起杀心。城外城内兵马兵戎相见,若此时外敌来袭,大昭就完了。所以今日,郑申必定早死。“ 暮月看他,缓缓道:“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和他直说呢。“ “他很单纯吧。“郑申微笑道:“我希望他与我诀别,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我想骗过他,哪怕他会认为我是一个负心的人。“ “暮月,格萝就拜托你了。我只求你这一件事。“说罢,郑申转过身去,面对墙坐好,不再说话了。 “放心。“暮月点点头,不再犹豫,转身离去了。 他心中知道,郑申此时大概是在流泪的。他一辈子恪守自己的原则,从不愿意当着外人流泪。可他颤抖的声音和微微蜷缩的后背,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郑申在他眼中一直如同弟弟一般,乖巧,善良,但是又很执拗,十分死板固执。 他闭上眼睛,生怕自己也流下热泪来,可他忘了自己的眼泪早已经干涸,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当暮月走出去的时候,一眼看到了格萝的背影。 他心中又觉得这个殿下蠢笨,又有些心疼他,权衡了半晌,尽量温柔的叫道:“格萝殿下,我们走吧。“ 格萝微笑着回头,盯着暮月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你们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暮月扭过头,含糊其辞道。 格萝却好像听懂了什么似的,点点头,突然微笑道:“暮月,那个人,要死了吧。“ “你说什么?“暮月吃了一惊,以为自己耳朵不好使,又问了一遍。 “我说啊,“格萝微笑着一字一顿的说道:“郑申,他要死了吧。“ 月光一下子倾泻了下来,照亮了格萝憔悴的脸庞,暮月这才看清他微微颤抖的嘴唇和皱在一起的眉宇。(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死讯 暮月看着他,嘴唇蠕动了两下,没有说话。 “他快要死了吧,“格萝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沉默了半晌,笑道:“他是个很出色的人,不是吗?“ “忠义两全,死得其所。“格萝笑道:“我可以为他骄傲,是吗?“ “是的。“暮月点头,毫不犹豫道:“他是一个出色的将领,一个伟大的人。“ “同时也是一个傻瓜。“格萝微笑道,眼神漂浮一下,又马上定神道:“你说说,他傻不傻啊,哈哈哈。“格萝甚至笑出了声:“他太傻了哈哈哈哈,没见过这么傻的人哈哈哈哈哈。“ “竟然以为,他能骗得了我。“ “他以为我不知道他要去死吗.......“格萝的嗓音开始颤抖了:“他以为,拼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能骗过我了吗?他这个傻子,大傻瓜!“ 暮月低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伸手拍拍格萝的肩膀,手伸到半空中,又无力的垂下了,他叹气道:“你刚刚为什么不戳穿郑申呢,这样你们还能说些心里话啊。“ “因为我不能让他看出来我知道了。“格萝低头,有一颗硕大的眼泪突然从她的眼眶中掉出来,砸在泥土上:“因为我想让他知道,他很好的欺骗了我。“ “暮月,你知道吗?“格萝偷偷擦了擦眼角,抬头看向他道:“你知道,我不再是一个纯粹的鲛人了吗?“ “因为爱上了郑申,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变成女性了。我没想过会这样,因为史料上并没有这样的记载,我想是因为和人类相爱的鲛人,都被秘密处死了吧。我知道,你们想劝我,我和郑申认识了不过一个月,忘记他,我还有更好的生活。可是暮月啊.....“格萝突然泪流满面的道:“我已经,回不去家了啊,我的身体骗不了我。我爱郑申。“ 他蹲在地上,掩面痛哭,眼泪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来。暮月看不到格萝的表情,也能从他那压抑的哭声中感受到他的痛苦。 “我爱郑申啊........啊.......我爱郑申啊......“ 那声音,比丧偶的野兽,要凄厉得多。格萝生怕牢中的郑申听到他的哭声,拼命地堵住嘴巴。整个人蜷缩的蹲在地上,显得那样的瘦小。 半晌,格萝像是停止了哭泣,在裤子上擦擦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暮月见了,见他道:“格萝啊。“ 格萝点点头,表示听见了。暮月接着道:“格萝,你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格萝苦笑道:“家,是回不去了。不过我想去最南边看一看。听说千年以前,有鲛人在哪里殉情,留下的英灵生生世世守护着鲛人族的爱情,我要在那里,等着郑申。“ “若是......等不到呢?“ “那便等一辈子。“ 暮月看着格萝转身,踉踉跄跄的离开了。那身影那么脆弱,那么单薄,像是只剩了一方薄薄的剪影。好像随随便便一击,就能打碎。与他刚入京的那个朝气蓬勃,古灵精怪的样子判若两人。 暮月在心中叹息,这京城终究造就了多少人,又毁了多少人呢。他连跑两步,并不敢走在暮月身边,只静静地跟着他......远处的花灯依旧明亮,男男女女在热切的聊天,他们似乎每一个人,都很幸福。 当晚,郑申自尽于牢中,史称畏罪,享年二十三岁。 郑申的死讯让书院阴霾了许久,白苏等人虽不敢大张旗鼓的祭奠郑申,只是每个人都自觉换上了素色的衣服,白苏也吩咐了厨房最近几天以素食为主,不能代表什么,算当做寄托哀思。 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大家伙有时想起来这件事。还觉得空唠唠的。顾家传来消息,又说阿元的爷爷因为身体不适,今年不能进京了。阿元听到这个消息,终于放了心,将课业扔到一边,专心致志的和白芨每日厮混在一起。 日子似乎就这样平静了下来。菖蒲与江望川出门修行的日子临近了,每日和延枚依依不舍,两个人恨不得睡觉上厕所都在一起。可惜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之前的每一天,延枚都要上演一出“扑倒抱大腿跪求不走“的戏码,言辞恳切,表情哀伤,总是让菖蒲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可偏偏临走这一天,延枚什么都没有说,只拉着菖蒲的手,反反复复的摩挲着,眼神复杂的看着夏菖蒲。 菖蒲心中也很难过,但是更多的是即将出门的新鲜与喜悦,她拉住延枚的手道:“延枚,你别担心,老头儿会保护我的,你放心吧!“ 延枚不说话,沉默的摸了摸菖蒲的头发,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只可惜全部都憋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旁边的季明思接道:“延枚,你也别太难过了。反正你们马上,不就要跟着军师去北境了吗?去了哪里,日子会过得很快的。“ “是很漫长吧......没有菖蒲的日子里.....“延枚撇撇嘴,突然问道:“季明思!你为什么不去!难道你不算是书院弟子吗?“ “因为我是太子,我不能随意出京城的。“季明思玩玩脑袋,幸灾乐祸道:“怎么样,我这太子当的这么惨,总要有点回报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延枚气的一扭头,不再理他,只拉着自家姑娘的手道: “一定要少走夜路啊,外面不安全。“ “嗯知道了!“ “学的不顺利也没事,一定要保证不受伤。“ “嗯知道啦!“ “不要把谁都当成好人,陌生人搭话别回。“ “嗯,知道啦!“ “还有......“延枚突然凑到夏菖蒲耳边,细语道:“如果老头带你去......奇怪的地方,不要进去。“ 菖蒲噗嗤一声,笑了。旁边的老头终于按捺不住,挥挥自己的拳头道:“我什么时候入过那种地方了?!“ 白芨笑道:“哟,您老人家去的还少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上路 ,精彩无弹窗免费!江望川气鼓鼓的看了看夏延枚,没有说话。 “延枚,你放心,你放心。“菖蒲攥住了夏延枚的手,心中作酸,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反复道:“延枚,你放心.......“ “照顾好自己。“少年的声音沙哑,依依不舍的松开了菖蒲的手,在他的指尖离开她的那一瞬间,延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突然觉得这个姑娘离开后,好像就再也见不到了,无意识的脱口而出道:“菖蒲————“ 夏菖蒲回头,笑盈盈的看着他。小姑娘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裙子,简直要融化在灿烂的阳光之中,菖蒲道:“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夏延枚低头,像是在嘲笑自己一般,轻笑了一声说道。菖蒲不再说什么,转身跟着江望川离去了,没有勇气再回头看自己的朋友们。 如果夏延枚通晓未来,他一定不会让菖蒲离开,就算他拼了这条命,也会攥紧她的手,好过最后,陷入深渊无法自拔。 走过了好几个街道,直到出了城,江望川才回头看了眼一直悄无声息跟着自己的小姑娘,摸摸她的头,叹气道:“菖蒲,你若是想哭便哭出来吧。“ “我才不想哭呢。“夏菖蒲垂头,表情隐晦不明道。江望川抓住她的手,点点她皱作一团的衣角,又点点她通红的手心道:“你看看你,你难过就哭出来吧,我又不会笑话你。“ “老头,“夏菖蒲答非所问道:“我即将会面对很多艰难的事吧。“ “嗯,是啊。“老头慈祥的望着她:“虽然你天赋异禀,也会有很多困难等着你。“ “那我就更不能哭了,“夏菖蒲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扬起脸笑道:“我要是每件事都哭,要哭到什么时候啊。“ 江望川愣了,他想起了小小的季玖儿也是这样偷偷抹了把眼泪,然后笑着对他说:“我不哭,哭了,弟弟怎么办啊。“ 玖儿,你最心疼的小女儿已经像你一般坚强了。她比你还要稳重,还要顽强。江望川伸手拍了拍夏菖蒲的肩膀,夸赞道:“丫头,你说的对,是我看扁了你。“ 夏菖蒲害羞的低头笑了笑,犹豫了一下,问道:“老头,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呢?“ “你跟着我走就是了,别问那么多。“老头掏出酒壶喝了一大口,随意道。夏菖蒲一脸懵懂的点了点头,没有细问。 老头带着菖蒲走到了一片没有人的荒地中,站定。菖蒲四处瞄瞄,疑惑道:“老头,你带我来这里干吗啊?“ “给你看个好东西。“老头神秘兮兮的道:“菖蒲,你知道异兽吗?“ “知道。“小姑娘点点头:“它们被拦截在西边的森林中,有频伽石作为屏障,才过不来的。“ “说的没错,异兽确实是起源于哪里。但是丫头,你知道吗?“老头道:“千年之前,圣祖大破异兽时,依靠的,也是异兽的力量。“ 这些话菖蒲是第一次听到,又震惊又好奇。江望川看到小姑娘吃惊的表情,非常满意道:“你身上拥有的异能,便是来自于你继承的圣祖之血。比如你的母亲,可以控制自己的血液自燃。再比如你的皇叔公,他的血液可以使人短暂的致盲。而你的血液,你目前也发现了,可以使人的伤口愈合。“ “史书上没有记载圣祖的异能是什么。但是据我们的猜测,圣祖的异能应该是————控制“ “控制?“小姑娘瞪大了眼睛道。 “没错,控制。“江望川接着道:“千年之前,他应该是控制了一批异兽,以异兽治异兽,最后才取得了战役的胜利。只是他一个人能力有限,只能控制一小批异兽,才将异兽问题流传至今。“ “当时,圣祖没有与他一样血液的兄弟姐妹吗?“夏菖蒲问道。 “圣祖是有手足的,只可惜有这异能之血的,只有他一个人。异能之血每一代只会有一个人继承到,而且必须是上一个异能者去世了,异能才会在下一代身上显露出来。比如说你,你也是在你母亲去世之后,身体才开始产生异能的。“ “嗯,没错,是这样的。“菖蒲点点头道:“小的时候身体并没有这么特殊,受伤了身上也不会留疤痕的。在母亲去时候,我当宫女的日子里,才发现自己的血是不一样的。“ “嗯,所以说,我跟你讲这些的目的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大昭国,也是有异兽的。这些异兽都是当年被圣祖控制住的异兽的后代,身材已经变小了,没有真正的异兽那么残暴,那么凶狠。但就算这样,依旧攻击力很强,价格也很昂贵,所以大部分人是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的,但是碰巧,我有一只。“ “真的啊!我想看!“小姑娘没想到老头竟然有异兽,兴奋的点点头。老头也不含糊道:“带你去的地方太远了,我必须把它叫出来载我们一程了。“说罢,掏出小刀在自己的指尖上划了一小道,然后将有鲜血涌出的手指在口中吮吸了一下,含着自己的鲜血喃喃的念了两句咒文,然后向菖蒲笑道:“马上就来了,别害怕。“ “嗯!“菖蒲用力的点了点头,双手攥在一起,显得十分紧张的模样。 话音刚落,空中就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长啸,菖蒲抬头一看,是一只巨大的鹰!只是颜色比一般的鹰要艳丽很多,身材也大得多,三四个人坐上去完全没问题。那老鹰绕着夏菖蒲和江望川徘徊了几圈,站在了江望川的身边,亲昵的用头顶了顶江望川的脸。 “嘿嘿,“江望川也显示出很高兴的样子,使劲给鹰顺了顺毛,然后跟菖蒲介绍道:“丫头,这就是与我签订了契约的异兽,米酒。“ “你好啊,米酒。“菖蒲大大方方的伸出手,起初她有点犹豫,怕惹恼了这个大家伙,迟迟不敢摸上去,可米酒确实很亲人的样子,主动贴在菖蒲的手上,蹭了蹭。(。) 第一百二十八章 清修 “哇,他喜欢我!“小姑娘很开心的笑道,江望川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得脸上乐开了花,翻身骑到米酒的身上,转头冲夏菖蒲伸出了手:“来。上来。“ “米酒不会觉得沉吗......“菖蒲后退了半步,有些犹豫。 江望川噗嗤一声笑了:“丫头,米酒别说载一个你了,就是载七个你,也没有问题啊。“他拍了拍米酒的鼻子问道:“你说对不对,米酒?“ 米酒似乎是听懂了,叫了一声以示回应。夏菖蒲这才放心,拉住江望川的手,小心翼翼的爬上米酒的后背,还没坐稳,米酒就突然飞上了天空! 夏菖蒲吓了一跳,连忙紧紧抱住了老头,闭上眼睛一声也不吭。江望川知道夏菖蒲是害怕了,低头拍拍米酒的脖子,小声道:“米酒,慢点,慢点。“ 米酒并没有慢下来,反而抻长了脖子叫了两声,好像是在抗议。 江望川安抚他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还能再快,这已经是够慢的了。可是你要记得你后背上还有一个小姑娘呢,她第一次飞受不了你这个。“ 米酒听了,又轻轻叫了一声,真的放慢了速度,甚至偷偷回头瞄了夏菖蒲一眼。 “老头,你能听懂他说话?“小姑娘惊喜的问道。 “那当然,“江望川道:“只要你与异兽签订了契约,你们两个就可以直接在心里对话了,所以我明白它的意思,它也理解我的意思。“ “这太棒了。“夏菖蒲叹息道:“我也想要一只异兽啊......“ “会有的,“江望川笑道:“你没有,我送也得送你一只啊。“说完,使劲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小姑娘笑着道谢了,两个人再无话可说,陷入了一片沉默。 好在米酒的速度够快,很快就将两个人送到了正确的地方。江望川带着菖蒲翻身下来,向米酒道谢,目送米酒离开后,这时,菖蒲才有空打量一下周围的样子。 他们此时好像处在山脚处,四合小院的对面不远处,便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这小院十分优雅简朴,院子里种着很多不知名的花朵。菖蒲一下子就喜欢上这里来了,四处打量,喜悦溢于言表。 “菖蒲,这边是你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要住的地方了。“江望川突然道。 小姑娘一愣,有些担忧的问道:“老头儿,你不在这里住吗?“ 江望川摇了摇头道:“我实在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暂时不能一直陪着你,不过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给你带一些生活用品。这山已经被我用法力给封住了,没人能看到你和这小院的样子。“ 夏菖蒲低头,想江望川做这样的决定,必定是事出有因,也就不再纠缠,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老头,那我留在这里要干点什么呢?“ 江望川清了清嗓子,非常认真的说了一句:“跑圈。“ “啊?!“听到江望川这样的指示,小姑娘完全被震惊了。江望川看了小姑娘的惊讶,补充道:“以后每日都围着这座山跑吧,不要少于三圈,量力而行。“ 小姑娘想了想山的大小,又看了看自己,委屈道:“老头,三圈会不会有点太多了啊......“ “不行,你必须跑。“老头毫不犹豫道:“你也知道你的身体不好,跑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这样的身体怎么能修行?用这样的身体修行别说一个月了,一天你都坚持不下来。“ 小姑娘被他说的低了头,一言不发。确实,小姑娘的身体是不好的。她自小被母亲关在地下抚养,见不到阳光,又缺少运动。后来母亲去世了,她在宫中百般遭人虐待。后来遇见延枚,延枚更是一点重活都不舍得让小姑娘干,所以娇惯的菖蒲身体特别不好,很容易疲惫。 她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道:“老头,你放心,我知道了!“ 自此,夏菖蒲就开始了一个人修行的日子。 早上天蒙蒙亮时就起床,绕着大山跑三圈,跑完之后大概也就到正午的时间了,小姑娘回到小院。开始看老头屋子里的各种书籍:这书五花八门讲什么的都有,老头要她尽量多看一些,知道的越多越好。 看书对于菖蒲来说一向不是难事,可跑步就很难了。刚开始,夏菖蒲浑身上下都软踏踏的,跑起步来不到十分钟,就已经满头虚汗,气喘吁吁了。双腿章灌了铅一般沉重,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嗓子眼发紧,几乎说不出来话了。 可是夏菖蒲从来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她骨子里有一股执拗劲,时常让身边的人觉得不知所措。跑步不行,她偏偏要跑! 夏菖蒲开始为难自己了。跑到极限了,宁愿坐在路边恢复,也不会原则放弃把剩下的路走完。第一次,她足足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讲三圈跑完,累的直挺挺的栽在床上,一句话不说,就直接睡着了。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过去了,夏菖蒲的身体有了明显的改善,面色红润,朝气蓬勃,她也开始对每天的跑步产生了期待,半个月以后,菖蒲已经是可以跑完五圈的人了,虽然依旧不轻松,可当菖蒲第一次跑完五圈的时候,乐的跪倒在地哈哈大笑,只可惜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人和他分享喜悦。 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不错嘛。“ 夏菖蒲一下子就听出来是老头了,连忙笑嘻嘻的转过头去,甜甜的喊道:“老头!“ 江望川见到她,也笑了。小姑娘半个月不见,体力竟然好了这样多!大概真的是她的血的缘故吧。江望川蹲在跌倒在地的夏菖蒲身边道:“菖蒲,干的不错!“ “真的吗?“小姑娘开心的点头道:“我已经算不错了吗?“她刚刚跑完步,声音有些发抖,眼神亮晶晶道。半晌,又丧气道:“可是我只能跑五圈,离十圈差的太远了......“ “不错,很努力了。“江望川慈爱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早饭 ,精彩无弹窗免费!夏菖蒲抬起眼睛瞄了江望川一眼,小声道:“老头.......其实你可以对我更严厉一点的。“ 江望川看着他,笑了:“怎么,你觉得我对你太温和了?“他又想抬手揉揉小姑娘的脑袋,菖蒲的小脑袋毛茸茸的,总是让揉了的人心情很好。小姑娘好像也很喜欢被揉头,一有人揉她的头,她就笑眯了眼睛不说话,像一只打哈欠的小猫一般,软软的,柔和的。 菖蒲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的点了点头:“我觉得你对我......太温和了。“ “我常常会想,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女孩,所以徐老师和你,都不曾对我太苛责,但我看到了柳染和阿元,发现好像事情不是这样的。老师虽然宠阿元,但是在她的课业上丝毫不放松,甚至有些逼迫阿元。柳染更是从小被老师当做男孩教养,文可为医武可防身。延枚与我一起进的书院,老师要求延枚每日与白芨他们一起习武,却从来不对我提半点要求。“她忽然笑了,额头前的刘海被微风吹起,眼睛中闪过一丝洞悉世事的精明:“所以说,老头,你们是把我当做我的母亲了吧。“ 江望川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夏菖蒲极少在他的面前提起她的母亲,这忽然大大方方的开口,让江望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只能长叹了一口气,轻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意:“是啊,丫头,我们把你当做你的母亲了。“ “你可能不知道你的长相和你的母亲有多像。其实光论五官,季明思比你像的更多一点,可你的眼睛————“他凑近了一点,认真的盯着夏菖蒲的眼睛,看着在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说道:“————你的眼睛,太像你的母亲了。“ 忽然有一阵凉爽的山风吹来,将少女的头发带起,描绘出了风的形状,她好看的眼睛瞪大了,里面好像有整个世界。 这时她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直白的将她与母亲对比。这让她第一次离她逝世多年的母亲如此近,仿佛站在她的身边,目光脉脉。 “谢谢。“她低头笑了,眼角有一点湿润:“谢谢你,这让我很高兴。“ 江望川道:“所以我也好,徐纵也好,每每看到你的时候,就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看着如你一般大的你的母亲。丫头,我们不是看在你母亲的面上不舍的让你吃苦,而是————“ “————怕你走上与你母亲一样的道路,最终,最终————“ “————不得善终。“夏菖蒲接到。 “没错,不得善终。“江望川无奈的笑了,他如今已经可以微笑着听到这个词,而不像以前在酩酊大醉时哭出声来。 “丫头,你要知道,你眼前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而你,不走也得走。“ 菖蒲笑了:“这么决绝吗?我的人生,难道不应该由我自己来做主吗?“ “好像不可以。“江望川道:“菖蒲,你生来就肩负着天下苍生。你是继承圣祖之血的天选之人,这一切,都由不得你自己做主。现在,去把剩下的五圈跑完吧。“江望川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从明天起,只跑三圈就够了,跑完之后,来书房找我。“ “老头,你不走了吗?“夏菖蒲惊喜道,一个人的日子虽然清净,可她在书院热闹惯了,突然变成一个人,总是有点不习惯。 “这半个月让你自己在这,一是要你强身健体,二也是要你把心静一静。从明天起,我会亲自指导你修行,我并不是一个好应付的人,你可不要想着偷懒。“ “是!“夏菖蒲认真的答道,又吐了吐舌头,小声接道:“老头。“ “老头就老头吧,“江望川道:“你叫我别的我反而更别扭。“ 夏菖蒲看着江望川,眯着眼睛笑了。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夏菖蒲就爬起来了。她溜出小院时,还能听到江望川惊天动地的鼾声,轻笑一声,活动活动筋骨,开始了这一天的修行。 她一边跑,一边开始胡思乱想。胡思乱想的主角一般都是延枚,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脱换的衣服,有没有和别人吵架,饭菜吃的还习惯不习惯......她想着想着,拼命的摇了摇脑袋:不能再想了啊!老头说了要静心的。她稳了稳心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早晨的风清新凉爽,吸到口中好像整个人都通透了,她笑笑,看着远处已经透亮的天空,抬腿努力跑去。 如今,三圈对于夏菖蒲来说,已经没那么吃力了,可依旧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跑着跑着,呼吸就开始变得沉重急促,脚下的步伐也乱了。嗓子眼像是被人塞了一块儿烙铁,眼睛被汗水糊住了,脸上火辣辣的疼。 当菖蒲满头大汗的回家时,江望川已经起来了。他瞄了一眼菖蒲,并不惊讶,只道:“吃过早饭,便来书房找我。“ “是。“菖蒲点点头道,又问道:“老头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你去吃吧。“江望川不再看她,敷衍道。 吃?吃什么?菖蒲有点惊讶,难道老头还做饭了不成?他可是向来懒得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的人啊,竟然会给自己做饭? 桌上的早餐很普通,清粥,馒头,还有一点咸菜。菖蒲跑了这半天,肚子早就空了,连忙坐下,拿起馒头就往嘴里塞,心中一片感动,没想到老头还给她做早饭了。她知道老头刚刚装的那样冷淡,必定是怕她说出肉麻的话来,便一个人坐在桌前,微微红了眼圈,小声说道:“谢谢。“ 江望川内力深厚,听力自然比一般的人要好,他蹲在院子中侍弄花草,将菖蒲的话听的清清楚楚,不由得笑了。他沾了一手的泥土,拍了拍站起身来,心中很是安慰。 果然是一个聪慧通透的孩子啊,一点就透,说不准她真的就是那个救世之人。(。) 第一百三十章 气 ,精彩无弹窗免费!早饭过后,夏菖蒲来到了江望川的所谓的书房————这房间之前被锁着,她没能进来过。只有她刚来这里的时候,江望川进去,分分钟甩了数十本书出来,十分随意的扔在地上。她偷偷的往里面瞄了一眼,只可惜当时里面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如今,她终于能进这个屋子看看了,可等她踏入房间的一瞬间,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第一是,这个房间太大了。她知道这个房间很大,但是没有想过它竟然这么大,大的她走路时,都有回声。 第二则是乱,江望川把它称之为“书房“的时候,在夏菖蒲心中,这将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许多书籍,空中飘着好闻的墨香........事实证明她想多了。这房间里确实有很多书,可是都随意的扔在地上,垒得像小山一样高,似乎轻轻一推就塌了。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大到一个凉亭的顶盖,小到小孩子们玩的拨浪鼓,都乱糟糟的堆在一起。 夏菖蒲微微皱了皱眉毛,看向了江望川。江望川尴尬的笑笑:“所以我之前才不让你进来的......你也知道我不怎么在家,哪里有时间收拾啊!“前半句很害羞,后半句又突然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夏菖蒲叹口气摇了摇头,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抽时间将这个房间收拾出来,不然她要疯的...... “算了,先不提那些。“江望川咳嗽了两声,像菖蒲招招手道:“菖蒲,你过来坐好。“ 小姑娘听了,乖乖在江望川面前坐好,犹豫了一下,问道:“老头,我要开始当血了吗?“ “放什么血放血。“老头哭笑不得道:“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好的。“小姑娘羞答答的点了点头。江望川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状态,问道:“菖蒲,你知道什么是气吗?“ “是我们呼吸出来的气体吗?“菖蒲道。 “是,也不是。“江望川道:“我们呼出来的气体,是我说的气的一种,但并不是我们今天要体验的。从口中吐出去的,是废气,是没有用的气,而我们今天要探寻的,是你身体里面游走的,被称为气的神秘力量。“ “菖蒲,你伸出手来。“ “哦。“小姑娘伸出了自己白皙的手掌。“闭上眼睛。“ “现在,感受你的指尖,想象着你全身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在你的指尖上。“ 小姑娘闭上眼睛,皱紧了眉毛,好像是在用力一般。 “现在,感受到你手指微微发热了吗?“江望川问道。 夏菖蒲仔仔细细的感受着自己的指尖,起先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在那根手指上,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所谓的气。可后来,她确实感受到了自己的指尖微微发热,好像有些胀痛,像是有什么要喷薄而发一样。 “有些热。“菖蒲闭着眼睛道。 “好的,现在用另外一只手,摸摸自己的指尖。“江望川又道,小姑娘听了吩咐,摸了摸指尖,冰凉如先。 “还热吗?“ “不热了.......“小姑娘诚实道。 “好的,你现在睁开眼睛吧。“江望川看着小姑娘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一脸迷茫,不由得笑了:“知道什么是气了吗?“ “是精神力和注意力。“小姑娘流畅的答道。 “没错!“江望川没想到小姑娘这样聪慧,简直一点就透,有些惊喜道:“确实,是这样的。“ “我们所谓的气,不过就是我们体内蕴含的精神力。有的人天生精神力就比较强大,有的人天生就比较弱小。当我们将我们的精神力凝聚到足够小的一个点的时候,就能够将它迸发出体内了,比如说————“ 江望川抬起手臂,掌心冲着远处的一个花瓶。明明没做什么,那花瓶却突然崩碎了,瓷片渣溅了一地,菖蒲有些害怕的捂住耳朵。 “我只是用了一点,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直接让这面墙塌掉。“江望川道:“这就是气了。“ “那内力呢?内力又是什么?“夏菖蒲问道。 “内力,就是压缩过的气。储存在我们体内,关键时刻可以运用。“ “啊————听起来好难啊.......“小姑娘有点忧伤的低下了头:“我真的能学会嘛.......“ “学不会也要学!“江望川拍拍她的头笑骂道:“这才是入门,你不会这个,什么都学不了。“ 菖蒲无奈道:“好吧,我会尽力的.......“ 江望川道:“所以,你第一步,就要掌握气的作用。你的目标是————“ “————难道是也击碎一个花瓶?“ “不,你先不用。“江望川拿起一张薄得可以透光的纸,折一下立在桌子上,笑道:“你的任务就是这个。“ “把它震碎吗?“ “不,“江望川摇摇头:“那对你也很难,你先用内力,把这张纸,震倒吧。“ “只是震倒吗?“菖蒲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只是震倒。可是你不能把它吹倒,更不能用手把它弹倒,只能用内力,知道吗?“ “知道了。“小姑娘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从此,开始了每天的“震纸“工作。 这个事情想来容易,其实难于上青天。菖蒲从未系统的学过这方面的知识,一开始不免吃力。江望川看着小姑娘苦恼,却不愿意直接告诉她,只提点她道:“我房间里的书,估计有对你有用的。“ 小姑娘瞬间瞪大了眼睛,二话不说,冲到江望川的书房翻了起来。此时她再也没有心思打扫卫生,盘膝坐在地上,突然明白了老头的书全部堆在地上的原因————这样,就不用站起来拿书了。 如果是之前的菖蒲,是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蓬头垢面的盘膝坐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在这堆垃圾中翻翻找找。而此时的她,非但不觉得难过,反而觉得生活中满是令人满意的挑战与欣喜。(。)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成功 然而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一天,两天,一个星期,夏菖蒲没有任何的进展,那张纸依旧如一个星期前的模样,除了被她不小心碰倒过几次以外,再没有任何的变化。 夏菖蒲有些泄气了,觉得自己并不是练这个的料,偏偏江望川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深深的山谷中只有她一人,和这方寂静无声的小院。夏菖蒲常常会怀疑这山谷中,会不会除了她,一个生灵都没有了。她外出跑步时仔细看过了,没有任何一只飞鸟,一只昆虫。只有不断攀岩疯狂生长的绿色植物,和不知姓名的鲜红色花朵。 这一切看起来都这样诡秘。可夏菖蒲也没什么选择,只能坚强地忍受着寂寞。她向来不是好奇之人,江望川不告诉她自然有他的理由,她不必主动过问。 如今的她,满心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努力修行,震倒眼前这张纸。这对于白芨等人,应该是弹指就能做到的事,可她这个愚钝之人烦恼了数日依旧没有头绪。她叹了口气,决定出门溜达两圈,换换心情。 从夏菖蒲所住之处步行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看到一条小溪,水光潋滟,清澈见底。夏菖蒲每日跑步的路线并不经过这里,对于她来说,这里也算是个新鲜的去处。 那小溪并不宽,也不深,可以直接看到溪水底部被水反复冲刷变得圆润的石头,这些石头没有鱼的陪伴,显得孤单寂寞,不知在这里躺了多少年。顺着溪流往上看,被层叠的密林遮住了视线,看不到小溪的源头。 小溪的源头,会是哪里了?夏菖蒲不禁沉思道。她猜测应该是在山顶,然后一路流下来。 可小溪的源头,究竟是什么样子?夏菖蒲疑惑道。她突然想去看看小溪的源头,这山谷寂静的吓人,只有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这潺潺的小溪反而像是这山谷中除了她以外的第二个生灵,活泼的、愉悦的、生机勃勃的。 夏菖蒲决定走到小溪的源头去看一看。 山路并不算难走,她近些天因为练习基本功,身子强健了不少,爬山变得轻而易举,不过小半天的功夫,她就已经爬到了半山腰。令她惊奇的是,小溪的源头并不如她所想,在山尖尖上。而是在两块不起眼的岩石之间,有一道裂缝,水就从那里汩汩流出。流出的水也不是喷涌而出,而是安静的从石头缝中缓缓渗出,虽然慢,却源源不绝。待积蓄成流后,才渐渐汇成小溪的模样,在几处陡峭的地方湍急而下,穿过密而绿的丛林,然后放慢了脚步。 夏菖蒲将手放在那涌出溪水的石缝中,闭上了眼睛。有清凉的液体将她的手一点点沾湿,扩散着漾开,蹭得她手心痒痒的。 突然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猛然睁开眼睛,眼睛中是满满的清亮。她连忙站起身,朝着小溪的一处跑去。 那里的溪水很浅,只有一掌深。夏菖蒲顾不得身上的衣服被打湿,深吸了一口气,躺了下去。 凉,这是她的第一反应。溪水冰凉的流过她的全身,刺激着她的每一个毛孔,她冻得打了个哆嗦,可她依旧在忍耐,不多时,她发觉自己已经适应了溪水的温度。冰凉的溪水开始变得温和,缓缓流过她身体的每一处,在她的周身游走,一次,两次,三次。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气息随着这溪水一起游走,一次,两次,三次,直到无数次,直到她的身体都被水冲刷的失去了直觉,只有心脏还在有节奏的跳动着。有风吹过,茂密的树叶沙沙作响,有几片被吹落,恰好落在她的心口处。 她感觉有烛光一般火光,在她的胸口温热的跳动了一下。 她不再慌张,微笑着,缓缓的引导着那点火光走过自己的肩颈、四肢,游走一圈后,到达了掌心的位置。夏菖蒲从水中坐起,将心口处的小小树叶放在掌心,然后依照刚刚溪水流动的感觉,微微发力。那树叶颤抖两下,真的浮动在夏菖蒲的掌心中,像是被气体托着,随着力缓缓打旋。 “成功了。“夏菖蒲闭上眼睛轻轻微笑,一缕湿漉漉的头发温顺的垂下,贴在她的脸颊上,有水珠从发尖滴下,无声的砸进溪水中。 “成功了。“她不断的喃喃道:“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待到江望川再一次回到这里时,夏菖蒲已经不是他离开时那个灰头土脸的样子了。江望川料想她一定是完成了自己交代的任务,笑道:“怎么,成功了?“ 小姑娘不说话,只微笑着看着他。 江望川见她不说话,有些疑惑:“怎么?难道是碰到了什么难处么?“ 小姑娘依旧是微笑,摇了摇头。 江望川有些急了:“丫头你说话呀,我刚回来你就让我猜哑谜!“ “老头。“夏菖蒲轻声道:“你快看啊。“ “看什么......“江望川刚想问,话说说了一半被他活活吞回去,因为他看到了一副令人震惊的场景。 他的周围飘动着许许多多的落叶,不,不只是这样!不只是他的周围,夏菖蒲的内力向一张大网,几乎涵盖了整个山谷!江望川震惊的合不上嘴,他本以为夏菖蒲有些愚钝,没想到身体里竟然有如此惊人的内力!按理说,初学之人能在一个月之内吹动纸张,已经是聪慧了,而夏菖蒲这样的情况,他从未见过。 “丫头,你.........“江望川哑了哑嗓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老头,下一步,我该学什么呢?“夏菖蒲微笑着收起了内力。江望川发觉她并没有让自己体内的内力停止流转,反而是以缓慢的速度在游走。 正常人来说,这样消耗内力,等到用时必定会枯竭的。可夏菖蒲的内力如大海一般深厚,这世间除了她,再无几个人能做到如此。 或许她真的是天选之人,她真的能拯救苍生,江望川眼眶微红,欣慰的笑了。(未完待续。)2k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