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茎刺》 第1页 《茎刺》作者:将竹【完结】 文案 啥也不会又勇又怂没脸没皮 颜控黏人精(鬼王受) 什么都会冷漠话少嘴硬心软 高冷双标怪(仙君攻) 柏鬼王一眼便相中了最好看的那位仙君,立刻发起勐攻,势必要把美人仙君追到手。 他追人的事情闹得三界之内都有所耳闻,奈何那位冷面仙君死活不松口。 柏鬼王并没有气馁,反而愈战愈勇,发动浑身解数黏着仙君。 最后好不容易把人追到了,却自己作死往人家心窝上捅刀子,直接把男朋友给作没了。 一朝失忆,柏鬼王在见到君无殇的第一眼,又赖上了他。 顺水推舟,柏鬼王成了君无殇多年来唯一的仙侍。 柏云兮:我失忆了,你先帮忙,等我找回记忆,就封你当鬼王夫人! 君无殇:…………你记着 1v1,he,双洁 第01章 失忆 鬼都的血藤在三界之内最为出名。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那一抹血色尤为显眼。 鬼王的府邸就在这片血藤林的最中心。 ———— 柏云兮感到冰凉的弯刀抵在脖子上,眼前是一只长得不高,脸色煞白,眼睛很圆的小鬼。 他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内心不可能不慌张。 毕竟那把弯刀只要稍微一动,就可能让他殒命当场。 可他连自己是谁都还没有搞清楚,不能就这么死了。 圆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想从对方脸上找到些什么。 他忽然开口道:“把手伸出来。” 柏云兮皱了皱眉,心里虽然牴触却还是照做。 圆眼睛摁住柏云兮的灵脉,发现灵识未变,同时也没有被其他灵识侵占过的痕迹。 圆眼睛瞬间收回柏云兮脖子上的弯刀,腿一软差点跪下去,他连忙垂头认错道:“先生恕罪……小的……小的只是怕……” 这下换成柏云兮倒也有些懵了,他指指自己,问道:“所以……我真是你口中的那个什么……先生?” 圆眼睛恭敬地回答道:“灵识未变,应该是先生没错。” “可您……真的什么也记不得了吗?” 柏云兮诚恳地点点头。 在圆眼睛敲门之前,他就已经记忆全无。 因此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这个狼藉的屋子是怎么回事。 香炉被打翻了,香灰洒了一地,方桌倒了,盛茶水的瓷壶碎成几瓣…… 他根本没法解释,自从有意识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处于完全空白的状态。 屋子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连他自己也一样。 不过从他手里紧握着的长剑来看,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这些都应是他恢復记忆以后要烦恼的事。 柏云兮不是没有和自己斗争过,但没什么用,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在冷静下来之后,柏云兮观察了一下四周,看见屋子的东南角有一面微微泛黄的铜镜。 他走上前,摸了摸镜框上凹下去的纹路,像是一种花茎。 转眼看向镜中的人,凌乱的白衣不显邋遢,往上是一张生得极好的脸,鼻樑高挺,眉峰俊俏,尤其是眼睛,好似一汪清澈透亮的泉水,纯粹干净。 可现在那眼神中多了一丝困惑。 镜子下方的檯面上半展着一宗捲轴,恰好露出飘逸的四个字——柏云兮留。 他的手指不断摩挲着这几个字,默念了好几遍。 柏云兮。 会是他的名字吗? 心头失忆的无力感迅速蔓延,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才让他回过神。 “先生!先生!” 有一只小鬼急匆匆地跑到院子里,刚想推开房门,却又瞬间缩回了手,只能把门拍得震天响。 这是在……喊自己? 柏云兮本来就头疼,被这嗓门一喊更头疼了。 他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去开了门。 那小鬼一眼就看见了满地的狼藉,吓得愣是没敢进屋,他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您人没事儿吧?” 柏云兮看了眼自己白净修长的手,道:“应该吧。” 小鬼松了口气,道:“先生您没事就好,您是不知道,刚刚我在厅堂,隔老远就听见您这屋里传出来的动静,我马上就奔过来找您了。” 柏云兮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小鬼,长得不高,可能到他腰这儿吧,衣服黑不熘秋的,皮肤却白得没有任何血色,跟那白玉瓷器一样,此刻正睁着两个圆圆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柏云兮不免疑惑,这又是谁? 他自己还有一大堆问题没弄明白呢这又来一个。 圆眼睛见柏云兮一直盯着他看,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这回连头都不敢抬了,垂眸道:“先生,您刚刚是怎么了?遇袭了吗?” 柏云兮心想说这我哪知道,不过话到嘴边一转,又变成了:“可能。” 圆眼睛立马就要撒丫子跑出去追人,又被柏云兮喊了回来。 柏云兮:“行了,别追了,人都跑得没影了……你先过来,我问你点事儿。” 第2页 圆眼睛:“先生您说。” 柏云兮:“你为何喊我‘先生’?” 圆眼睛不明所以道:“不是您让我们这么喊的吗?您要改成‘大王’吗?” “不不不……”柏云兮立马否定掉,换了个问法,“我的意思是……你认识我?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圆眼睛:“……” 他承认他刚才过来的时候是跑慢了一点儿,毕竟他觉得自家先生这么厉害,肯定不会吃亏,但这不代表先生就能这样罚他。 圆眼睛干笑两声:“先生您别逗我了。” 柏云兮:“我逗你干什么?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圆眼睛瞬间收起笑容,剎那间,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小弯刀,然后直接抵在柏云兮的脖子上。 于是便有了开头的场景。 “奇怪了。”圆眼睛警惕地检查屋子里每一个角落。 突然,他看见了地上被打翻的茶壶。 他三两步走到茶壶边上蹲下,用手指轻捻起地上的一片茶叶,闻了闻。 “不对……这个味道不对……不像是您平常喝的白茶……” 圆眼睛立马拿起一旁的茶壶,将里面的茶叶全部倒了出来,然后从一堆棕褐色中挑出了一抹显眼的鹅黄色。 “这是……忘忧草?” 圆眼睛不信邪地又放到鼻子旁使劲闻了闻。 “天哪这就是忘忧草!” 柏云兮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在说什么?忘忧草? 圆眼睛紧盯着手上鹅黄色的嫩叶:“忘忧草是一种稀有草药,只有梦家药园能培育出来,而且五年生一回,一般梦家都会自己留着,或者作为贵礼,反正市面上是肯定买不到的。这种草药通常是磨成粉末,在其他药中撒入一点点配合使用。但如果直接吃或者泡水,很可能会造成不同程度的记忆遗忘。” 柏云兮顺着看向他手里忘忧草:“可为何我记忆全失,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圆眼睛想了一会儿,最终也无能为力地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 但柏云兮还抱着一丝希望问:“没有解药吗?” 圆眼睛难办地挠了挠头。 过了会儿,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赶紧穿过地上的碎片,走向倒下的书架,蹲在地上翻找起来。 “找到了!”圆眼睛拿起一本微微泛黄的旧书翻开,“俘灵花。” 他递给了柏云兮。 柏云兮接过书看了眼,这页讲的是俘灵花的功效,他跳过大段找到了最要紧的一句话:“俘灵花与忘忧草药性相剋,可用于对忘忧草的治疗。” 柏云兮立马问:“那俘灵花在哪?” 圆眼睛:“额……也在梦家药园。” 梦家药园是闻名天下的育药圣地,大陆上的珍贵药材几乎都来源于此。 柏云兮把书还给圆眼睛:“那梦家在哪?” “在与君村。” 圆眼睛把书放了回去,看了眼凌乱不堪的屋子,准备多抓几只小鬼过来打扫一下。 可是等他再次抬眼时,屋子里已经失去了自家先生的踪影。 人呢? 人已经出门了。 柏云兮站在门外,探着脑袋往屋里看:“怎么还不走?” 圆眼睛脑袋上顶着三个问号:“啊?去哪儿?” 柏云兮:“与君村啊,我又不认识,你带路。”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先走一步。 圆眼睛:“……” 先生您屋子不用整理一下吗? 而且您的剑还在地上…… ———— 小舟乘着湖上缭绕的黑雾,穿过飘渺云烟,悠悠地在水中摇晃。 柏云兮坐在船篷里,两只小鬼坐在他对面。 圆眼睛看了眼身旁坐着的另一只小鬼,心里庆幸在出鬼王府的路上顺手把他一起薅了过来,多个帮手也行。 被中途薅过来的小鬼与圆眼睛有所不同,他比圆眼睛高出了一个头,也更加瘦一点。 此刻他正一脸懵逼地端坐在那里,一会儿看看对面的鬼王,一会儿看看身旁薅他上船的那个傢伙。 从鬼都出发到现在,船里就没人说过话,弄得那只高个子的小鬼如坐针毡,张了张嘴又只能闭上。 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上一秒他还在尽职尽责地打扫鬼王府内的小花园,下一秒他就和柏鬼王坐在了同一艘船上? 而且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这船要是再往前飘的话他们就要离开鬼都的结界了! 高个子憋着一肚子的问题,但也没那个胆量去打破这份宁静。 他又自以为悄咪咪地瞥了眼身边坐着的小鬼,在圆眼睛忍不住把他的头掰回去之前,终于主动把脖子扭了回去,轻声问:“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他一开口,船内的两人便都看了过来,高个子不禁抖了一下。 柏云兮:“与君村。” “与君村?”高个子有些震惊,“那么远,我们去那儿干嘛?” 柏云兮:“找花。” 第3页 高个子:“找花?找什么花?” 柏云兮:“俘灵花。” 高个子:“俘灵花?那是干什……哎呦——” 看他准备没完没了地问下去,圆眼睛一点没犹豫,抬手就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高个子捂着头委委屈屈地看向圆眼睛:“你打我干嘛?” 圆眼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话太多,太吵了。” 高个子:“???” 第02章 出界 正当高个子准备撸袖子与圆眼睛“理论”一番时,柏云兮为了维持他们之间的“和谐”关系,开口问道:“对了,你们……叫什么?” 高个子倒也没觉得有哪里奇怪,开心地抢答道:“先生您不认识我很正常,我不过是一个在您府上打扫卫生的小鬼,平日里没机会见到您,当然您每天也很忙,我……” 圆眼睛听不下去了,皱眉打断了他:“他叫时小喜,我叫严平安。” “嘿!你怎么又打断我!”时小喜愤愤地推了一下圆眼睛。 真是的,这个傢伙每次都在阻止自己和先生讲话,肯定是故意的。 圆眼睛……哦不对,应该是严平安根本没理时小喜,任由他用手指戳着自己。 柏云兮自动忽略了他们之间的小打小闹,重复念了几遍他们的名字:“严平安……时小喜……” 严平安:“对,鬼王府里的小鬼都有不同的职务。” 严平安说到这里就有些骄傲了:“像我就是您一手带出来的,从小就跟在您身边,府里的大小事也都是我在帮忙一同打理。” 柏云兮点点头,以自己目前的情况来看,身边能相信的只有他一个。 至于这个时小喜,看着好像胆子很小,心思单纯。 当然,这都是柏云兮的猜测,不过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柏云兮偷偷瞥了一眼,发现时小喜在低头掰着自己的指甲。 他心道幸好时小喜没那么敏感,要不然早就会发觉他这个鬼王有问题。 三人随着小船又轻轻盪了一会儿,直到遇到了一处结界,小船停下了。 柏云兮探出脑袋,看见船头似乎撞上了一处透明的屏障,只有船头抵住的一小处显现出暗红的流光。 严平安也注意到了,他一拍脑门,皱眉道:“糟糕,我怎么把结界忘了。” 而后他对柏云兮说:“前些日子天下不是很太平,各个地方都发生了动盪,您担心鬼都的安危,特地设此结界保护鬼都,但这样一来进出鬼都都需要您的结印术。” 柏云兮抿了抿唇。 结印术是什么? 他现在什么也不会啊! 严平安眼神中充满了不确定,犹犹豫豫地说:“先生,这个结界是您亲自设下的,您要不试一下?说不定只要感受到您的灵力就能打开。” 柏云兮闻言,没办法,只好尝试运转体内的灵气,却发现灵力在横冲直撞,虽然不是无法控制,但也很难汇聚起来。 柏云兮问对面的两个小鬼:“你们难道不会吗?” 严平安:“您设下的结界谁也无法打开。” 柏云兮:“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严平安无能为力地摇摇头。 柏云兮:“……” 好吧。 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再加上时小喜已经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自己,柏云兮只好硬着头皮往手掌运送灵气,不顾体内各种的叫嚣,微微抬手,便有一道红色的印子打向结界。 结界开了。 也差点碎了。 船内瀰漫着一丝诡异的尴尬。 柏云兮:我说我真的不会结印术你们信吗? 严平安:……幸好结界没碎,不然补结界更麻烦。 时小喜:先生不仅厉害而且好谦虚啊。 听见那震天响的一声“轰”,甚至有可能响彻整个鬼都,柏云兮心虚地问:“是不是平日里打开结界都没有声音的?” 严平安点点头。 柏云兮嘴角一僵。 现在鬼都的人都晓得自己要出去了。 他真的想低调一点的。 兜兜转转总算是出了结界,离开了鬼都。 说起柏云兮当初设下结界的原因,一是为了保护鬼都,二是为了在寒冬年岁挡住部分风寒。 果不其然,刚出结界他就感到刺骨的寒冷,不由地裹紧了身上的白袄。 幸好他走到半路嫌身上的白衣太过单薄,便回府又拿了一件厚实的白袄,不然他现在肯定会被冻死。 柏云兮撑着脑袋看向船外,雪越下越大,一落在湖面上就消失不见。 这就到人间了啊。 人间……应当很美吧。 小船摇摇晃晃,四下静谧,柏云兮将手缩回白袄,缓缓闭上眼睛。 人披柔雪,似梦似幻,景胜于画。 本来只打算小眯一会儿,谁知一不小心竟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睁眼时,是柏云兮发现船不动的时候。 柏云兮眼眸半阖,然后就被吓得一激灵,脑袋直接清醒了。 因为他看见对面的两只小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第4页 普通的小鬼脸上是没有任何血色的,白得吓人,眼球也会微微凸出。 柏云兮可能还没习惯。 半个时辰前,他们其实就已经到了与君村的码头。 严平安看了眼面容柔和的先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把话咽了下去。 他拽了拽时小喜的袖子,挤眉弄眼地暗示他去喊醒先生。 毕竟这种活儿还得交给不怕死的来,他还惜命呢。 虽然时小喜是不如严平安聪明,但也不是傻子,他才不吃这一套。 于是时小喜果断地摇摇头,也朝严平安眨眼睛,让他去喊。 严平安继续昂脑袋。 时小喜也学他…… …… 大概十几个回合后,两人的脸都快抽筋了。 不过这次他们倒很默契,齐刷刷地朝对方翻了个白眼,反正宁死不开口。 因此他们只能抱着手臂,等着先生自己醒。 严平安像是松了一口气:“先生您醒了,我们到了。” 柏云兮点点头,先将手伸出船舱外,却直接被冷得一哆嗦,他瞬间把手收回来。 柏云兮自己也很奇怪,严平安和时小喜虽然也是鬼,但看上去没有自己那么怕冷,从鬼都到人间,他们对周围环境温度的变化像是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柏云兮无奈地嘆口气,心道他这么大老远跑过来,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点点寒冷就退缩。 所以他裹紧了白袄,率先走下船:“走吧。” 结果他刚前脚刚碰到地面,后脚就后悔了。 这也太冷了吧。 柏云兮不由地开始为自己找藉口。 其实……他现在失忆了,并且手无缚鸡之力,什么也不会,退缩一下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严平安和时小喜跟在柏云兮身后。 看见柏云兮身体僵硬,严平安有些不放心地往前靠了靠,说:“先生您要是觉着太冷受不了,我们就先回去,等入春了再来。” 柏云兮嘆口气:“算了不用了,我感觉还好,赶紧走吧。” “对了,你们不冷吗?”他转头问。 严平安摇摇头,像是知道柏云兮在想什么,道:“传闻说因为您出生于极寒之地,所以会格外怕冷,这么多年一直这样。” 柏云兮点头,抵御着寒冷带两只小鬼上岸。 下了船后,便是码头。 外头已经不下雪了,说来这人间的天气变化真快,刚刚还是阴沉的天,现在竟出了太阳。 不过柏云兮总感觉这个地方有点不对劲,只觉得这个太阳也挺奇怪的,照在身上竟无丝毫暖意。 踏上码头,眼前是一团浓厚的昭昭仙雾。 柏云兮刚抬脚,就被严平安喊住了。 “先生先生,您等等。”严平安轻声地说,“与君村是梦家管辖的,您之前来过几趟,万一遇到熟人容易被看出端倪,所以还是谨慎一点好。” 严平安从袖子中化出一个铜制面具,递给柏云兮:“您戴上了,行事也可方便些。” 可他迟迟不见有人接过。 严平安疑惑地抬头,发现柏云兮在仔细端详着他手上的面具。 严平安:“怎么了先生?” 柏云兮一言难尽地望着那个雕刻着老虎的铜制面具,实在是没法儿把这玩意戴在脸上。 于是他问严平安:“有好看点的吗?” 严平安:“……” 他只能从袖子中重新掏了一个银制雕花面具,虽然只能遮住半张脸,但比刚才那个要好看太多。 “行,就这个了。”柏云兮接过了面具戴在脸上,又想起来自己身后还跟着俩,“那你们呢?” 严平安想了想,说:“我们只是小跟班,被人记住的可能性不大,应当是没人认得出来。” 柏云兮点点头,转头继续往前走。 时小喜用胳膊肘悄悄撞了下严平安,耳语道:“我听闻先生平日里不是多用易容术吗?有时还会搞得府内的小鬼认不出来,怎么今日却戴上了面具?” 严平安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他,低声警告道:“先生乐意不行吗?而且你有些不该问的就别问,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时小喜瘪着嘴巴揉着手臂,委屈地嘀咕:“不问就不问呗,凶什么凶。” 柏云兮在前边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挑了挑眉,也没准备回头解释什么,径直踏入仙雾之中。 此时,两柄紫色长剑突然冒出来,挡住他们的去路,还逼着他们退出去一米远。 柏云兮看着身前的两把剑,眼眸微眯。 两个身着紫色道袍的人从雾中走出。 “不知三位到与君村有何贵干?” 柏云兮很有礼貌地说:“早有听闻梦家药园盛产草药,如今家中有人病重,特地慕名前来寻求草药,还望二位公子放我们进去。” 那两人对视一眼,面露难色。 “抱歉,我们先商量一下。” 他们转过身,脑袋凑在一起,压着嗓子嘀咕了好一会儿。 约是几分钟后,两人才慢慢转身:“额……” 柏云兮察觉到了他们的犹豫,又开口问:“二位公子看起来气度不凡,不知是……” 第5页 “梦家子弟。” 柏云兮眼底划过不易察觉的一丝笑意:“我们是跟着一位仙君来的,仙君有些事,等一会到,我们先来看看情况。” 哪里有什么仙君,不过是柏鬼王编出来的。 因为他认为“仙君”的身份会更加便利。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你是过来寻找草药治病的吗?” 柏云兮:“……” 他忘了。 但柏云兮表面风平浪静,丝毫看不出慌乱:“是,我们遇到了一位仙君,正巧他也要来。” 其中一个梦家弟子半信半疑地问:“那方便说一下是哪位仙君呢?” “额……这个……”柏云兮有些尴尬地绷紧身子。 救命救命,他只是想利用自己精湛的演技骗骗两个小弟子,但没想到这么快就翻车了。 他尝试求救性地转头朝严平安眨眼,但面前两道怀疑的视线让他不敢乱动。 严平安不愧是一直跟在柏云兮身边的,确实从以前就一直帮着某个不省心的鬼王收拾烂摊子,都养成习惯了。 见情况不对,他立马悄悄地挪到柏云兮身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段冥,段冥仙君。” 柏云兮立马反应过来,对两个弟子说:“啊,是段冥仙君让我们来的。” 不知为何,那两个梦家弟子听见这个名字皆是一惊,脸上透露出一丝柏云兮未曾见过的惶恐,然后竟然什么也没多问,直接让开了身子。 “既然是段冥仙君,那就赶紧进去吧。” 第03章 进村 柏云兮虽然诧异,但也没多问,道谢后带着两只小鬼穿过了仙雾。 “哦,对了!”其中一个弟子竟追了上来,想拽住柏云兮的衣袖。 柏云兮黑眸一瞥,不动声色地躲开。 那位弟子没在意,对他们好心提醒道:“最近村里头不太平,你们千万不要搭理遇到的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行,并且一定要快速穿过村子,就能看见梦家门前的台阶。” “多谢提醒。” 然后,柏云兮转身朝着与君村走去。 梦家弟子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一开始,柏云兮觉得就算这个村子被说得再奇怪,也不会像眼前这样。 并非繁华街景,反而荒凉一片。 这里像一个早就荒废的地方,杳无人烟,阴暗干燥。 风卷尘埃起,雾蒙石子落,草枯榆木稀。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邪祟作怪? 整个村子都瀰漫着诡异的氛围。 “这村子之前也这样吗?”柏云兮回头问。 严平安摇摇头:“之前您带我们来过与君村,虽然不是人声鼎沸,但也绝不是如此萧条之景。” 时小喜莫名觉得后背发凉,他哆哆嗦嗦地往严平安身边靠。 时小喜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街道,声音都有些颤抖:“那我们还要过去吗?” 严平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懂他为什么害怕。 可是柏云兮也停住脚步,不再往前走。 严平安心想难不成先生也害怕? 其实,柏云兮是看见铺天盖地的尘土,害怕弄脏身上的白袄。 某鬼王的洁癖犯了。 “快点吧。”柏云兮内心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忍住了不适继续走。 严平安和时小喜迈着小步子赶紧跟上。 “诶,严平安,先生怎么会说我们是跟着仙君来的?”时小喜凑近严平安的耳朵。 “你笨吶,”严平安恨不得再给时小喜脑袋上来一击,“刚刚那两个梦家弟子背身讲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稍微留点心的都能听见。” “哦!”时小喜恍然大悟,“所以先生听见了他们说的话,然后再骗他们!” “你小点声。”严平安捂住时小喜的嘴,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再说话。 走在阴森森的街道上,没有一户人家是亮着灯的,准确点说,有没有活人都是个问题。 柏云兮不见得是个胆小的人,但他现在多少也有点心慌,就别提胆子最小的时小喜了。 时小喜步子慢走在最后,老感觉嵴背发凉。 与君村古怪的现象之一,就是这不知何来的灰雾愈渐愈浓,再加上漫天尘土模煳视线。 时小喜揉了揉眼睛,然后抱怨般对严平安说:“严平安,你老是戳我干什么!” 结果换来前面的严平安不可置信地转头,并且摊开双手:“我走在你前面,怎么会有手戳你?” “啊?!” 时小喜突然僵住了身子,一股凉意顺着嵴背直窜大脑。 他机械般回头,却没看见任何人。 严平安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也没看见任何人。 真是奇了怪了。 “你肯定是在自己吓自己,哪里有人戳你,胆子真小。” 话虽这么说,严平安的声音也有些发抖。 “真的有……”时小喜听起来快哭了,他死死地抓住严平安的袖子。 柏云兮觉得不对劲,他警惕地观察四周,眸子不断扫过尘土捲起的地方。 第6页 突然,他用力一挥衣袖,将两只小鬼护在自己身后。 一个老妪微笑着站在原本时小喜位置的后方。 老妪穿着一身破烂的麻布衣裳,满头花白,一只手拄着木拐杖,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抬着,似乎在招柏云兮过去。 她佝偻着身子,嗓音沙哑,像被车轮碾压过一样,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女孩?” 老妪边说边用手比划:“大概这么高,这么瘦,扎两个麻花小辫,穿着白色裙子,脖子上还带着玉佩。” 柏云兮静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确定没有危险以后,才开口答道:“老人家,我们没有见过。” 老妪失望地垂下手臂,但还是不死心地说:“那如果你们见到她了,一定要记得告诉我啊。我就这么一个孙女,没了她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柏云兮看着老妪哀伤且无助的眼神,心头一软,微微点头安慰道:“老人家您放心,如果我们瞧见了您孙女,一定第一时间回来告诉您。” “诶……好好好……谢谢你们。” 老妪说完就吃力地拄着拐杖走了。 步履蹒跚,落脚艰难,无时无刻不在颤抖,背影却宽厚而坚定。 柏云兮嘆了口气,目送着老妪走远,才转头看向自家的两只小鬼。 一只坦然自若,另一只明显被吓得不轻。 严平安算是鬼王府里阅歷最多的小鬼,跟在鬼王身边的时日最久,上过刀山,下过火海,淌过血河,战过沙场,杀过邪祟,斩过妖魔…… 所以这点惊吓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不过他身旁的时小喜就没那么淡定了。 时小喜紧绷着身子,死抓着严平安的胳膊,本就毫无血色的面容更加苍白,其实反倒是他自己这副模样比较吓人。 鬼王府内有不少小鬼,大家各有各的活儿干。 有的小鬼骨骼惊奇,就会去修习一门符文或兵器;有的小鬼天资差,就只能干些杂活儿。 资质差的小鬼其实不多,但很可惜,时小喜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鬼王府的日子也不少,但大多都是在浇花扫地,每天都很安逸,根本见不着别的东西。 再加上他胆子又小,所以时小喜觉得自己被突然冒出的老妪吓到也理所应当。 可是,时小喜犯了个错误,因为这并不是他今天遇到的最吓人的事。 多年以后,每当时小喜回想起这一天,都会后悔为什么出门没看黄历。 严平安尝试动了一下手臂,发现时小喜紧紧拽住他的袖子,他根本抽不出来。 严平安有些好笑地说:“至于吓成这样吗?” 时小喜神色稍微放松:“我连府邸的大门都没出过,怎么会见过这种场景,我没吓晕过去已经很好了……” 严平安无语道:“行,没晕过去也算是你的厉害。” 任由他抓了一会儿,严平安实在是忍不住了:“差不多得了,松手。” “哦。”时小喜也觉得有点丢人,听话地松了手。 严平安突然有些后悔出门时把时小喜一起薅上了。 本来他是想多个帮手,结果没想到会多个累赘。 哦,不止,还是个定时炸弹。 万一他知道先生失忆,指不定会先被吓死。 严平安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想办法拯救一下这个傻子的命运,让他晚点知道先生失忆的事儿,就当积德了。 办法很简单,就是让他和先生的对话不被时小喜听见。 于是严平安上前两步,手还没碰到柏云兮的衣角,柏云兮就警惕地躲开,那眼神仿佛在说:休想谋害朕。 严平安:“……” 严平安:“先生,我就碰一下您的袖子,就一下。” 话虽如此,柏云兮还是不大情愿,只是手臂往前伸了一点儿。 深知自家先生有洁癖的严平安:“……行。” 严平安果真就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袖子的一个小角,然后直接传音:“先生,这是传音术,只有传音双方能听见。您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可以像这样传音给我。” 柏云兮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然后也拉住严平安的衣袖,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严平安:“……” 他只好继续传音道:“先生,您光拉着我没用,得用灵力作载体,带着话过来。” 柏云兮只是失忆,脑子没坏,很快便懂了。 他有样学样地传音:“知道了。” 柏云兮:“那我失忆的事儿还不跟时小喜讲吗?” 其实讲了就不用瞒着他传音了。 严平安想也没想地否定了:“他胆子小,本身就害怕,要是知道了您失忆,估计会心慌死,还是别跟他讲了。” 柏云兮:“我也觉得他胆子小。” 两人专心致志地传音,完全忘了旁边一脸懵的时小喜。 时小喜:……你们真当我看不见你们在传音? 不过他虽有无语和不满,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当一个透明人站在一旁。 突然,一股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时小喜又僵住了。 第7页 他又感觉有人在身后拍他。 时小喜欲哭无泪,为什么快乐总是他们的,而惊吓总是自己的? 但这次和刚才的老妪不太一样,这次不只是拍了拍他,时小喜还感到耳边一阵凉风吹过,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哥哥,你能跟我过来一下吗?” 瞬间,他的嵴背发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尖叫一声,直接扑到严平安身后,瑟瑟发抖。 柏云兮和严平安都被时小喜吓了一跳。 他们顺着时小喜惊恐的目光,便看见一位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站在那儿。 小女孩的两个麻花辫搭在肩上,每个辫子都繫着一根红丝带。 她的双眼空洞无神,眼球突出,仿佛下一秒眼珠子就要掉下来,却一直在咧嘴微笑。 小女孩如同傀儡那样微微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柏云兮,笑着问:“哥哥,你能跟我过来一下吗?” 柏云兮不由地皱眉,除了小女孩诡异的问题,还有她的周围竟不带一丝活气,这些都让柏云兮有种不好的预感。 最主要的是,柏云兮发现,小女孩的嘴巴可以咧到耳根,却不见一颗牙齿。 无比瘆人。 没等到答覆,小女孩像受蛊一般重复道:“哥哥,你能跟我过来一下吗?” 第04章 重逢 童声清脆响亮,确实是五六岁小孩该有的声音。 但此刻在空旷阴森的街巷,只让人心生凉意。 柏云兮第一感觉是她被邪祟附身,才会显得了无生气。 可他马上就否定掉了。 因为邪祟一般都会附身到活人身上抢占灵魂,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来,只有在“饿”急了时才会暴露本性,凶性大发。 但眼前的小女孩连活人的气息都没有,若是死了,那就不会被邪祟附身。 更何况,她不像是还有灵魂的样子。 又有一个想法从柏云兮脑子里冒出来,瞬间让他寒透全身。 这个小女孩根本就不是人。 小女孩迟迟没有等到回应,便直接朝柏云兮沖了过去。 可柏云兮现在啥也不会,没有任何的战斗力。 哦对了,他会一个结印术,可这有个鬼的用处。 所以,柏云兮很自觉地拽着时小喜往后退,让严平安挡在前面。 小女孩虽然动作较为灵活,却也不足以抵抗严平安的招数,因此她几乎是一直在躲,无法近身。 她似乎有些急了,动作逐渐加快。 她的眼睛毫无生气,面部僵硬,就如同街上叫卖的手工木娃娃。 小女孩本来看中的是那个灵力最高的,但按照目前的情况,她最多只能抓住严平安。 可是,她又放不下另外两个。 看来只好换一种方法,将三个一起带回去。 柏云兮突然察觉到气氛不太对。 他莫名有些心慌和不安,和一种没由来的压迫感。 就在这时,四周开始聚集数百个小孩,都是五六岁的年纪,男孩女孩皆有。 孩子们不断向三人靠近,逐渐形成一个包围圈。 柏云兮心道不好,这是中计了。 他观察了一下身边的孩子,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他们的嘴巴大咧,却不见一颗牙齿,笑得瘆人。 并且,他们的眼神灰死,眼球暴突,像是装上去的,也不会转动,死死盯着眼中的猎物。 先前那个小女孩似乎感到周围的变化,忽然停手,严平安趁机推了一掌,她顺势退到了孩子们的身后。 严平安终于有空注意到围成一圈的无数的孩子,也懵住了:“这……” 柏云兮上前一步把严平安拐到自己后头,正色道:“看来他们想把我们全带走,你有剑吗?” 严平安立马从袖口化出一把上好的白玉长剑递给他。 这把长剑通体流光,剑身透亮,剑柄刻纹。 不过柏云兮现在没工夫欣赏,他接过长剑手腕灵活一转,嚣张的剑气扫退一片。 被剑气扫到小孩撞到了后面的小孩,竟发出了“咚”的一声。 柏云兮耳朵尖,听到声音后眉头皱起,毫不犹豫地抬手,砍下离他最近的孩子的脑袋。 “哐当”一声,孩子消失了,地上多了一整块木头和一小块破布。 一时间,街上安静极了。 严平安和时小喜震惊地看着地上的木头。 突然,其余的孩子像是被打开了开关,刚刚还死气沉沉的模样,现在却像疯了一样,眼里闪着亮光,笑着朝柏云兮冲去。 柏云兮握紧长剑,眼眸深沉,道:“这下难打了。” 话音刚落,柏云兮就运气引流,将体内的灵力迅速注入剑中,甩袖挥剑,气流横扫,十来个小孩一下子变成木头和破布掉在地上。 严平安一手抓住一个小孩的颈脖,用力一拧,就将脑袋拧了下来。 只有时小喜两眼泪汪汪:“我真打不过啊……” 严平安抽空对他说:“不用你打,你躲着点儿,别被抓到。” 时小喜只能尽力避开攻击,再将他们引到严平安那儿。 可是这些小孩变得更加难缠,更加灵活,甚至有一个还会捆绑术。 柏云兮周围的小孩最多,往往管得了左边,忘记了右边。 第8页 他连自己都顾不上,所以暂时没空去顾那两只小鬼。 严平安刚拧掉了两个脑袋,就被一个小孩勐地一拽,倒在地上。 他眼神发狠,准备爬起来收拾一下那个不知死活的傢伙,却突然被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的捆绑术击中,手脚便像是被无形的绳子捆了起来。 严平安在心中暗骂一声,他转过头想提醒一句,却发现时小喜早就被捆住无法动弹,此刻他正生无可恋地望着天空,被四五个小孩抬着走。 严平安:“……” 他无语地在心中念道:我就说怎么没听见时小喜乱喊了,原来是他的嘴被一起封住了,看来他嘴碎的事儿连木头都知道。 严平安被绑住后,几个小孩走过来抬起他的胳膊和腿,把他像“上贡”那样架着。 严平安趁着自己嘴巴还没被封住,大喊一声:“先生快跑!” 柏云兮瞧见了这边的动静,又看了眼面前没完没了的小孩,得尽快想办法脱身。 柏云兮手上未停,眸子一瞥,正好对上了一开始的小女孩。 那小姑娘的眼睛不再像之前一般空洞无神,反而充满了狡点,只见她手中灵力翻飞,很快便凝出一道捆绑术,立刻扔向柏云兮。 柏云兮本来要闪开,却发现自己前后左右都是小孩,不断朝自己逼近,看起来像是要吃了他,因此他根本无法动弹。 柏云兮咬牙。 该死。 就在他即将变成另一件“贡品”时,一道强力的剑气扫了过来。 霎时间,沙石捲起,烟尘滚滚,所有的“小孩“全部变成了地上的木头和破布。 这场面竟还有些许壮观。 柏云兮:“……?” 柏云兮:原来这么容易的吗? 严平安和时小喜一下子没了支撑,重重地坐在地上。 恰巧时小喜一屁股摔在了一块木头上,疼得他感觉自己快死了,而且还无法喊出声,因为他身上的捆绑术还没解开。 而且只有他被封了嘴巴。 真是倒霉。 一道黑色的身影落在柏云兮面前,他手持一把黑色的剑,剑身通透,有金色流光。 他穿着紧身墨色服饰,修饰得整个人更为挺拔。 君无殇正冷眼看着对面的人,问:“你怎么在这儿?是你搞的鬼?” 什么是我搞的鬼? 柏云兮被问得一脸懵:“啊?” 君无殇认为他在装傻,毕竟这是他的常用手段。 于是君无殇也没打算同他废话,转身就要走。 “诶,不是……”柏云兮上前一步拉住他,“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作我搞的鬼?” 君无殇低头,皱眉看了一眼自己被拉住的袖子,柏云兮立马松开了手。 君无殇转身问:“这村子不是你弄成这样的?” “怎么可能!”柏云兮无辜地看着他,“如果这是我干的,我会被围攻吗?” 谁知道呢?万一又是你演的一齣戏怎么办? 君无殇想了想,终究还是没说话。 柏云兮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没有相信自己。 气氛安静了几秒,没成想柏云兮就按耐不住地戳了戳君无殇,而后指着自己问:“你认识我吗?” 君无殇脸上的表情有些崩碎,似乎是没料到柏云兮会这么说。 “……什么?” 柏云兮又好心地重复了一遍:“你认识我吗?” 君无殇无奈地嘆口气:“你又想干嘛?” 柏云兮:“不想干嘛,就是问问。” 君无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果断地说:“不认识。” 柏云兮:“……” 看你这样,我也不信你不认识我。 柏云兮再一次拦住想抽身而退的君无殇:“我不信。” 君无殇:“……” 他默默握紧手中的剑。 差点忘了,某鬼王脸皮很厚。 君无殇:“你到底抽什么风?” 柏云兮思索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般,不顾旁边严平安疯狂使眼色,认真地对君无殇说:“我现在失忆了,确实不记得你是谁,所以才问你。” 严平安认命般闭眼。 就算失忆,先生果然还是那个先生,一遇到段冥就脑袋短路。 其实,柏云兮也知道,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 但不知为何,在看见这道黑色身影的第一眼,就没办法思考。 他甚至看愣了两秒,这人长得完全在他的点上。 就算失忆,柏鬼王的审美是不会降低的。 简称,被颜值祸害了脑子。 反正,柏鬼王坚信,长得这么好看的一个人,肯定不会害他。 柏云兮害怕对方不信,还专门做了个“发誓”的手势给他看。 君无殇不小心撞入他泛着水光的眸子,一时又不知该不该相信他说的话。 君无殇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抬手抓住柏云兮的脖子。 严平安:“先生!” 但柏云兮给了他个眼神,示意他别过来。 君无殇的手逐渐收紧,青筋在手背上浮现,却只是一瞬。 第9页 说不痛苦那肯定是假的,柏云兮不自觉地开始挣扎。 他的气息开始不稳,窒息感也越来越明显。 不过就算他半眯着眼睛,也不妨碍他看着对面的人,心中再次感嘆这人长得真好看。 就在柏云兮真觉得自己差不多快没了时,君无殇松开了手。 柏云兮腿脚一软,蹲在地上,立刻大口喘气。 君无殇也半蹲下来,平视着柏云兮的眼睛。 他妄想从中找出一点得逞后的喜悦,但是没有。 只有濛雾的眸子,干净纯澈。 这下君无殇也不确定了。 难不成他这次真的不是装的? 君无殇缓缓起身,眼睛仍看着柏云兮,问道:“怎么失忆的?” 柏云兮也慢慢地站起来,他委屈地说:“我哪里知道啊!我刚睁眼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说完他又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似控诉地瞪了一眼君无殇:“你这人指定有什么毛病,掐我干什么……” 君无殇:“……” 君无殇:“那你来这干什么?” 柏云兮:“来找俘灵花,严平安说可以……” 柏云兮下意识地扭头去找严平安,却发现自己刚才太专心,完全忘记了那两只小鬼还被捆着。 严平安:“……” 时小喜:“……” 第05章 旧识 严平安的嘴巴其实还没来得及封住,但他的第一感觉告诉他千万不能插嘴。 他本人还想多活一会儿。 柏云兮看着地上两只蠕动的“虫子”,抱歉地笑了笑说:“我忘了,马上帮你们解开。” 他凑近一瞧,发现小鬼身上并没有绑任何东西。 严平安:“先生,捆绑术是无形的,您可能……” 他瞟了一眼旁边的君无殇。 柏云兮深知他现在同“废柴”没什么两样,只好自觉地走到君无殇身边,拉拉他的衣袖。 柏云兮:“帮我个忙,把他俩解开。” 君无殇:“你灵力呢?” 柏云兮很坦诚地说:“有,但是我不会。” 君无殇:“……” 君无殇打了个响指,给两只小鬼解了绑。 在时小喜能说话的瞬间,他就不可思议地大叫出声:“先生您失忆了???” 刚刚他虽然不能讲话,但还没聋。 严平安:“……” 救命,他忘了这货。 说实话他现在真想把这个没脑子的打失忆。 “先生您……唔……” 时小喜一惊一乍地还想问些什么,被严平安一把捂住了嘴。 严平安:“你可快闭嘴吧。” 他又看向柏云兮:“先生您没事吧?” 柏云兮:“我没事。” 严平安欲言又止地看了好几眼君无殇,终究还是无比别扭地喊了一声:“段冥仙君。” 听闻此言,被“禁言”的时小喜挣扎得更厉害了。 严平安一松手,他又震惊地叫起来:“段冥?!他是段冥?!” 柏云兮好奇地督了眼没什么表情的君无殇。 段冥?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哦,他想起来了。 在与君村的码头,严平安对他说过这个名字,让他成功煳弄住了那两个梦家弟子。 所以……遇到真人了? 但愿那两个梦家弟子没跟段冥讲过这件事。 可惜,下一秒他的担心就变成了现实。 果不其然,君无殇面无表情,眼睛一一掠过那三只鬼,嗓音沉沉:“码头上的弟子说,我派的人已经来了?” “额……”柏云兮有些心虚往后退了一步。 他立马用眼神询问严平安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严平安无辜地眨眨眼,表示他自己也没想到今天嘴巴这么灵,说什么来什么。 看着气氛越来越尴尬,严平安默默在心中嘆了口气。 他对着君无殇拱手作揖道:“刚才进村时遇到了些麻烦,没有办法才借用了仙君的名号,望仙君谅解。” 君无殇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收剑回鞘,准备绕过柏云兮往前走。 “诶……你等等。” 柏云兮迅速把自己的剑抛给严平安,然后拦住准备离开的君无殇。 顶着君无殇压迫性的目光,柏云兮强忍住退缩的欲望,开口问:“你去哪儿?” 君无殇奇怪地看着他,但还是回答道:“梦家。” 柏云兮眸子亮了亮:“正好我们也要去梦家,可以一起。” 君无殇顿了顿,然后硬邦邦地说:“不顺路。” 柏云兮直接拆穿:“去梦家一共就这么一条道,怎么会不顺路?” 君无殇没回答,也没看某个鬼王,他一心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他刚准备抬脚时,突然被柏云兮一把抱住了胳膊。 严平安:“???” 虽然他一直有所准备,但还是会被先生的行为惊到。 第10页 时小喜:“!!!” 所以传闻都是真的? 君无殇一下子就僵住了:“……松开。” “可咱俩以前不是朋友吗?” “不是。” “那你刚才为什么救我?” “……” 君无殇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来两个字:“顺手……” 但柏云兮没有那么好煳弄,他继续不依不饶道:“那你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也顺手把我带去梦家?” 看见君无殇的表情有些松动,柏云兮立刻乘胜追击道:“我保证,我就乖乖跟在你后面,绝对不会烦你。” 君无殇确实被缠着走不了,终于把目光放回柏云兮脸上。 看来失忆也不能改变某些东西。 比如某鬼王的脸皮。 还是没等到回答,柏云兮打算赖到底:“反正你不带我走,我就不松手,这样你也走不了。” 君无殇还真的试着动了一下胳膊,发现这句话倒是没骗他。 得,算他倒霉。 君无殇认命般点了点头。 柏云兮:“你这是答应了?” 君无殇:“松手。” 柏云兮立马松开了手,笑着说:“多谢仙君,等我恢復记忆,定封你当鬼王夫人。” 君无殇一愣,好像很久之前听到过这个称唿。 当他一转头,正好撞进一双笑盈盈的眸子,如深色夜空中的星辰闪烁,不远也不近,刚好可以够到。 真是要命。 君无殇:“……行,你记着。” 说完他赶紧躲开视线。 柏云兮当然会记着,他怎么可能放走一个这么好看的人。 柏云兮转头去寻自家的两只小鬼,却发现他们两个都在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 “怎么了?”柏云兮问。 “没……没事。” 严平安飞速答道,然后他拽着时小喜跟了上来。 而时小喜还沉浸在严平安刚刚给他的一句警告中,只傻愣愣地跟着走。 “如果先生恢復记忆后,你还想多活两天,那就记住要少问问题。” 哎,生活不易,小鬼嘆气。 于是四人结伴往梦家走去。 君无殇冷着脸走在最前面。 柏云兮本来跟在后面,此时他刻意放慢步子,正好走到严平安身边。 他轻轻捏住严平安的袖子,传音问:“你们俩刚刚什么表情?” 严平安:“先生您不记得了,您以前和段冥……额……” 柏云兮看他传到一半就不传了,更加疑惑,主要是好奇。 柏云兮:“我以前和他怎么了?你快说啊!” 严平安像是豁出去了:“是这样的,段冥是尊号,他本名为君无殇,但一般人见到他都是尊称一声段冥仙君,从前也只有您敢喊全名。” 柏云兮竟有些得意:“想不到我还挺特殊。” 严平安:“……对。” 他继续传音道:“其实您之前追过段冥,段冥对您也确实不一样,但不知为何,过了一段时间,你们突然之间就像陌生人一样,甚至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 柏云兮皱起眉头:“为什么?” 严平安:“我也不知道。不过……到处都在传是您追到了段冥仙君后,玩够了,就甩了他。” “什么?!” 这下就算是传音,都能感到柏云兮的震惊。 严平安也不信,他可是看着自家先生追段冥追得有多努力,怎么可能只是玩玩。 柏云兮:“我怎么可能甩了他?” “就……我也不知道,不过据我观察,您和段冥的确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严平安的声音越来越低,留下柏云兮一人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可能呢? 他当时一定是脑子坏掉了,才会“甩”了君无殇。 可他还是不信。 柏云兮正在低头思考,突然撞上了一个宽阔的后背。 君无殇停在台阶前,转头说:“看路。” “哦。”柏云兮听话地抬头,先把脑中的疑问放在一边。 百来级台阶之上,便是梦家。 当四人站定在梦家门前,柏云兮心里还在嘀咕:幸好真的只有一条路。 大门敞开着,两侧各站了一位梦家弟子。 看见了外人,柏云兮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银制面具,还在。 等等,如果他的面具一直戴在脸上的话,那君无殇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 柏云兮不由得看了眼身边的黑衣仙君。 两位梦家弟子一看见君无殇就拱手作揖道:“段冥仙君。” 君无殇点点头,问:“你们家主呢?” “在卧房之中,我带您去。” 站在左侧的弟子就要带路,被君无殇叫住。 “先等等,你们药园中可还有俘灵花?” “俘灵花?”那弟子先是愣了一下,再接着道:“自从家主一睡不起后,药园也跟着枯萎,无论我们怎么打理也是徒劳无获。” 第11页 “药库中呢?” “这……”那位弟子思考了一会儿,“药库一直是易师兄在管,我们也不清楚。哦对了,易师兄在照顾家主。” 君无殇点点头。 柏云兮在后面适时出声:“那怎么办?” 君无殇:“我先去看家主,你们去厅堂候着。” 柏云兮想也没想:“不行。” 而后他转头对两只小鬼说:“你们先去厅堂等我。” 严平安有些担心:“可您一个人……” 柏云兮很自然道:“没事,段冥仙君会保护我,你们快去吧。” 严平安:“……好。” 他就多余担心。 君无殇:“……” 君无殇以前好歹也算见识过某鬼王“撒泼耍赖”的本事,而且他发现,这本事自从柏云兮失忆后更加肆无忌惮。 于是君无殇便不再说话,当作默认。 两个看门弟子也不敢出声,眼珠不断在两人之间打转。 传闻说段冥仙君冷淡薄情,做事死板,今日一见,好像与传闻不大相同? 看来还是眼见为实罢。 然后一位弟子带着严平安和时小喜去了厅堂,另一位则引着君无殇和柏云兮穿过了院落迴廊,停在了家主房前。 弟子对君无殇说:“家主就在屋内,仙君请便,我先行告退。” 君无殇点点头。 那弟子走的时候还不忘又多看了柏云兮两眼。 两人站在门前,柏云兮低声喊:“君无殇。” 君无殇欲推门的手一顿。 柏云兮:“你来与君村就是为了这位家主?” 君无殇:“嗯。” 柏云兮:“她怎么了?” 君无殇:“一睡不醒。” 柏云兮:“那她醒了就能拿到俘灵花吗?” 君无殇边推门边说:“不一定。” 第06章 入梦 梦家大弟子易念离坐在梦芷兰床边的凳子上,正朝着外屋发呆,忽然发现有光线透出。 他起身从里屋出来,清楚来人后,眸子闪过一丝震惊,迅速拱手行礼。 “段冥仙君。”易念离尊敬地喊了一声。 他又看向段冥身后一位戴面具的男子,这位男子看上去虽有几分仙气,但也颇有几分散漫之意,易念离一时拿不准他的身份。 “这位是……” 还未等君无殇开口,柏云兮便摆摆手,抢先回答道:“我是段冥仙君的仙侍,不用在意我。” 君无殇:“???” 易念离呆呆地看向君无殇,君无殇无奈,只好点头。 易念离觉得今天最玄幻的事,大概就是这个了。 若是他现在随便找个人说,段冥仙君有位仙侍,估计所有人都会觉得他疯了。 天地间上下几千年,段冥仙君一直是孤身一人,从未见过他身边有过其他人。 除了几年前的那位敢黏着段冥外,几乎没人敢靠近他。 其实每位初到仙京的仙君,都会被分配仙童仙侍,只有段冥是个例外。 一共就两个仙童一位仙侍,竟全部被他退了回去。 结果,你现在跟我说段冥仙君带了位仙侍过来? 易念离觉得世界很荒谬。 于是他又看了柏云兮好几眼。 空气安静了几秒,柏云兮先打破了沉寂:“你是家主?” 回过神来的易念离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家主的弟子,易念离。” 他大约就是看门弟子口中的易师兄了吧。 君无殇:“不知梦家药库中还有俘灵花吗?” 易念离被问得一愣,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最后一朵俘灵花在两个月前已经作为礼物送出,所以药库中也没有剩余的俘灵花了。” 易念离:“您要俘灵花是要用来……” 君无殇:“没什么,麻烦药园恢復后告知一声。” 易念离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好。” 君无殇:“家主呢?” 易念离:“哦,在里屋,请随我来。” 易念离才想起来正事,领着段冥仙君和他的“仙侍”一同走进里屋。 紫色的纱制床幔罩住了床上沉睡的人。 梦芷兰安静地躺着,清恬柔美,仿佛在一个美好的梦境之中。 梦芷兰为梦家第十五任家主,是上一任家主的独女,也是梦家歷史上为数不多的女家主。 她自幼骨骼惊奇,虽未飞升成仙,但修行数一数二,不然无法撑起家主之位。 易念离轻轻拨开床幔,对君无殇说:“这位便是我们家主,梦芷兰。家主原来身体一直挺好的,可就在一个月前突然一睡不起,我们找过各种郎中,结果都是一样,看不出来什么问题。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向仙京求救。” 易念离轻轻嘆了口气:“自从家主变成这样后,药园逐渐枯萎,村子里不知为何也是一副萧条之景。” 柏云兮听后有些奇怪,与君村的荒凉与梦家到底有什么关联? 现在估计很难找到答案。 第12页 柏云兮嘴上换了一个问题:“那你们家主和药园枯萎又有什么关系?” 易念离似乎猜到他会这么问,说:“药园都是歷代家主亲自打理,我们无法插手,更加无法恢復药园。” 柏云兮:“那村子中的木头娃娃哪儿来的?” “啊……” 易念离没想到这位“仙侍”会问这个,而且这么直白。 他的脸上浮现惊慌的表情,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被君无殇抓到了。 易念离迅速收敛情绪,关怀地问:“两位仙君可是遇到了什么?” 柏云兮点头。 易念离:“那……应该是邪祟作怪吧……” 根本不是邪祟。 柏云兮心里这么想,但表面上并没有拆穿,只半信半疑地看着易念离。 君无殇什么也没说,走到梦芷兰的床边,先送了一些灵力进入梦芷兰的灵脉,发现她灵脉并未受损,灵识也未变,没有下咒的痕迹。 怪不得郎中看不出什么。 君无殇送入更多灵力,顺着梦芷兰的灵脉探寻灵核,倒是有新的发现。 梦芷兰灵核封闭,五感尽失,看着与死人差别不大,但也分两种情况。 一种是修行之人闭关时会自行封闭灵核,另一种则是遭受法咒反噬被强行封闭灵核。 梦芷兰显然不是前者。 遭反噬的人无法自救,只能由别人的灵识潜入灵核,才有可能被解救,但就算如此,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君无殇知晓梦芷兰被反噬后,多说无益,拖的时间越久,她醒来的可能性就越低。 君无殇转头对易念离说:“你先出去。” 易念离下意识想反驳,却对上了段冥仙君不可置否的目光,反驳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只好退出去,并掩上了门扉。 柏云兮正准备问,又见君无殇抬手设下了一个结界,笼罩住整个屋子。 “这是要做什么?” 柏云兮透过窗户,看到闪烁的金色流光,与自己在鬼都设下的有几分相似。 君无殇:“你呆着别动,我去带她回来。” 柏云兮:“???” 这话怎么听着不大舒服。 “不行,我跟你一起去。”柏云兮很肯定地走到君无殇身边。 君无殇有些头疼道:“很危险。” 柏云兮无所顾忌:“没事,况且还有什么比失忆更危险?” 君无殇:“……” 有,比如当某个鬼王冒出了新点子时。 君无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会灵识离体吗?”君无殇问。 柏云兮诚实果断地摇摇头。 “……行,拉着我。” 君无殇伸出胳膊,想让他拉住袖子。 谁知这个鬼王不按套路出牌,竟直接握住了君无殇的手。 下一秒,周围的场景飞速变化。 再睁眼,他们就站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 柏云兮还牵着君无殇的手,看着眼前的热闹与繁华,疑惑地问:“这是哪儿?” 手心上冰凉的触感顺着神经直达大脑,君无殇不得不先让他松手。 “哦哦哦,抱歉。” 柏云兮显然忘了这事,马上松开手。 君无殇:“这是梦芷兰的梦境。她被困在这儿。” 柏云兮:“你不是说她的灵核封闭吗?怎么会扯到梦境?” 君无殇立马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柏云兮本身坦坦荡荡,却被盯得心里有些发毛,只好硬着头皮说:“刚刚握住你的手时,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好像能够听到一点你脑袋里在想的事。” 君无殇知道,只要他们有较强的灵力连接,确实有这个可能。 柏云兮怕他不信,又解释道:“你信我,我真没骗你。” 君无殇:“最好。” 柏云兮莫名松了口气。 其实他在握手时还不小心听到一句,但是他不敢说。 因为他不确定他说了以后段冥是否会留他活路。 君无殇:“灵核封闭,被什么困住都有可能。” 柏云兮失去了热源,只得自己搓了搓冰凉的手,道:“所以我们也进入了她的梦境?” 君无殇督了他一眼,说:“只是灵识。” 柏云兮:“那别人能看得见我们吗?” 君无殇顺便看了眼他的面具:“能。” 柏云兮眨了眨眼睛:“你要戴面具吗?看起来你比我出名。” 君无殇摇摇头,抬手在自己脸上点了几下,他的面容就有所改变。 柏云兮看着有些许陌生的脸,却还是眉眼俊朗,心道果然俊俏之人怎么样都好看。 街上摊贩云集,吆喝攒聚。 有小孩儿看见糖葫芦就走不动道,拽着大人的衣袖哭闹着要买。 几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凑在一个卖簪子的小摊前,细声说笑,害羞推搡。 年轻的情侣并排游逛,视线一交错便红了脸。 街前故里,喧嚣人世。 柏云兮不敢相信地问:“这是与君村?” 第13页 君无殇点头。 “那为何会……”变成如今那番荒凉之景。 柏云兮没有说下去。 君无殇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回答道:“先找梦芷兰,她应该知道。” 于是他们一起朝梦家走去。 一路上,两人看过无数热闹明媚与鼎沸人声,所有场景都活生生地展现在面前,这让柏云兮不由地怀疑,这里真的只是梦境吗? 虽然汇聚所有美好,但梦终为梦,飘渺空无,情似真,实为假。 他们穿过街道,按照原路踏上了台阶,站在梦家门前。 守门弟子不是之前的两位。 柏云兮问:“请问你们家主梦芷兰在吗?” 本以为很好回答的问题,换来的却是两位弟子的面面相觑。 “额……什么?” “你们家主,梦芷兰。” 两位弟子看起来更为疑惑。 “仙君怕是记错了,梦师姐不是家主,现在还只是少君。” 柏云兮听后,与君无殇对视了一眼。 柏云兮立马改口:“那么请问你们少君在哪儿?” “师姐出去了,但不知道去了哪儿。” 君无殇不禁皱眉,两人只好先行离开。 待到看不见梦家大门,柏云兮才凑到君无殇身边:“梦芷兰不在梦家,我们怎么找她?” 君无殇没说话,在空中画了一个金色的“探灵符”。 “探灵符”迅速飞了出去。 柏云兮记起离开鬼都时,他用灵力打出的符咒印子,是红色的。 于是他便好奇问道:“我记得符咒是红的,你的怎么是金的?” 君无殇抬眼看向他:“你记得?” 柏云兮忽然想起君无殇对自己还是存有疑虑,就下意识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之前随便结的印是红色的,所以问问你,我绝对没拿失忆这事骗你。” 听到柏云兮熟练的“狡辩”,君无殇挑了挑眉,迎上对方坚定的眼神,说:“我没说不信,你紧张什么?” 柏云兮摸了下发凉的脖子,做出一副痛苦表情,说:“怕你下一秒掐上来,痛死我了。” 第07章 墓穴 君无殇没被骗到。 他自己用了多少力他还是清楚的。 君无殇:“那你还赖着我?” 柏云兮心虚地笑笑:“自然是因为你厉害了。” 其实,他原本以为是遇到个熟人过来保命,哪成想是遇到了前男友跑来索命。 不过他也不是有意要赖着前男友,而是有点补偿的心思在里面。 都怪严平安,说什么是自己甩了人家。 虽然真假难辨,但保险起见,还是先赖着再说,总不能让人跑了。 绝对不是因为捨不得这么一个大美人! 绝对不是! 君无殇并没有什么表情,对他解释道:“灵脉不同,颜色不同。” 他也没给柏云兮再出声的机会,就接着说:“走吧,找到梦芷兰了。” 说完,君无殇率先迈开步子。 柏云兮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了百米,来到了一片树林跟前,君无殇突然停下脚步。 柏云兮:“怎么了?” 君无殇皱起眉头,他感到这片树林中有些不太寻常的气息,但“探灵符”一般不会出错。 君无殇扭头对柏云兮说:“别乱跑,跟着我。” 柏云兮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太阳还未完全坠落山岗,晚霞红透了半边天,只剩归途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 树林深处瀰漫着淡淡白雾,如面纱般轻盈,飘散在空气中。 君无殇停了下来。 柏云兮:“她在这儿?” 君无殇点点头。 柏云兮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一些柏树和青草。 等等,有一处草地好像不太对劲。 它的成色很新,与旁边的草地比较,像是刚种上去的。 柏云兮凑近瞧了一眼,愈发觉得古怪。 君无殇:“让开。” 柏云兮听话地侧身躲开一点儿,君无殇挥袖破了隐形术,一块石墓碑显现出来。 墓碑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梦芷兰之夫——顾辞之墓。 这是……梦芷兰的丈夫? 梦芷兰结婚了? 她丈夫去世了? 柏云兮不解地看着这块墓碑。 那为何要埋在这儿? 又为何要藏起来? 他刚想去碰一下墓碑,就被君无殇拦了一声。 “别碰!” 可惜已经晚了,因为他已经碰到了。 剎那间,他如同被吸进墓碑中一样,消失在了原地。 “柏云兮?” 无人回应。 君无殇暗骂一声,也伸手碰了一下,可是却没有任何反应。 ———— 柏云兮踉跄一下才能站定。 空洞的墓穴传来诡异的声音,墓壁上闪着点点星火,划破了黑暗。 墓穴中间摆着一口棺材,它的棺材板是掀开的。 女子身着淡紫色纱裙,斜坐在棺材上,痴痴地望着里面躺着的人,眼中水光涟漪,纤细的手指一寸寸抚过那人的脸,温柔深情。 第14页 她貌似没有发现这个墓穴中多了一个人,头都没有抬一下。 柏云兮不敢发出声音,只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 不过没几步,他便停下了。 他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此人正是梦家家主——梦芷兰。 “梦芷……” 柏云兮话都没说完,便发觉周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和他刚来与君村时一致。 果不其然,他抬头环顾四周,看见有不少同样的“木头娃娃”向他聚集起来。 木童们瞪大着眼睛,身体和脑袋都是空的,还是一样的笑容,一步一步地朝柏云兮逼近。 柏云兮立刻看向梦芷兰,有些不可思议地说:“这些‘木头娃娃’是你做的?” 他保证梦芷兰绝对听见了他说的话,但对方并没有打算搭理他,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棺材中的人。 柏云兮暗骂一声,现在他也不清楚梦芷兰是聋了还是疯了,只能先清理掉身边这些烦人的木童。 他立马转头要问严平安拿剑。 哦,忘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也就是说,他不仅手无寸铁,而且身后无鬼,得独自对付这些木童。 其实也不多,也就一百个左右。 柏云兮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面对越来越稀薄的空气,稍稍安慰了一下自己。 等等等等…… 一百个!!! 根本打不完!!! 没办法了,柏云兮决定拼一拼。 他再次试着凝神,感受着灵力在体内流淌。 然后手掌一翻,撂倒一片。 地上又是熟悉的木头和破布。 没几下,木童便被全部清理干净。 柏云兮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心道好像确实没有那么难。 看见自己辛苦做出来的“木头娃娃”被打回原形,梦芷兰倒也没有多少震惊和恼怒,她貌似知道这些“木头娃娃”是顶不了多久的。 梦芷兰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她淡淡地扫了一眼满地的木头,然后看向那位白衣翩翩,却不染纤尘的公子。 梦芷兰撑了下棺材边,轻盈地跳到地上,不紧不慢地拢拢身上的衣服,红唇微勾,本是温柔细腻的嗓音如今听起来却危险可怖。 “灵力这么强,加上你应该就够了。” “什么够了?” 梦芷兰没有回答他,只是又看了眼地上的木头。 柏云兮顺着她的目光,想起那些逼真的“木头娃娃”。 逼真…… 柏云兮不禁联想到了什么,瞬间一股冷意爬上背嵴。 他抬头盯住梦芷兰,看见这个女人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吃了。 “明白了吗?”梦芷兰笑了笑,随意抬了抬手,一个巨大的法阵出现在地上,“等我把你的魂魄加进去,他就能醒了。” 醒了?谁醒了? 柏云兮突然发现法阵的中央,是那口棺材。 如果没猜错的话,梦芷兰是想让棺中之人醒来。 简而言之,復活之术。 而完成法术最后的祭品,便是自己。 梦芷兰手中化出一柄紫剑,朝柏云兮冲去。 柏云兮自知没办法挡,他先翻身躲过一道剑气,不料落地后又看见紫剑直直地刺来。 他反应稍迟钝了一下,虽然还是躲过去了,不过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皮肉外翻,开始冒鲜血。 看到那一抹鲜红,柏云兮一时竟没管被染红的白衣,而时愣愣地抬头,眼神变暗,紧盯着梦芷兰,缓缓勾出笑容。 像是脑中的一根弦骤然断裂。 几乎是下意识的,柏云兮即刻反击。 有一些招式是刻在骨子里的。 趁着梦芷兰靠近,柏云兮先是一掌唿出,挡住剑气,再侧身果断地用力踢向梦芷兰的手腕。 梦芷兰吃痛地松了手,柏云兮顺势接住空中的剑,手腕一转便抵在梦芷兰的脖子上。 不过是瞬间的事。 梦芷兰还没反应过来,局势就被扭转,她有些震惊地看向这个面戴雕花面具的男人:“你是谁?” 刚刚看见对方行云流水的动作,她确有一瞬间的怔愣。 柏云兮摇摇头,没说话。 他舒了口气,稍微冷静些,又将手上的剑往下压了几分,质问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梦家和与君村又都是怎么回事?” 梦芷兰眸子闪了闪,有持无恐地笑着说:“关你什么事?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柏云兮黑眸微沉,挑了挑眉,勾唇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梦芷兰知道对方这时候还不能杀自己,也不管脖子上冰凉的触感,甚至丝丝刺痛,挑衅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柏云兮看了她好一会儿。 没想到这姑娘看起来年轻,胆子却不小。 不过,再黑暗的内心总会留有一块纯净之地。 柏云兮心想,他可能已经找到了这么一块地方。 他低头看了眼还未消失的法阵,意有所指道:“这个法阵倒是很有意思,所有图案皆为对称,而对称中心……” 他朝法阵中心的那口棺材昂了昂头。 梦芷兰听懂了他的话,脸色瞬间变了,她警告似地盯着柏云兮:“你想干嘛?” 第15页 柏云兮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梦芷兰:“别动他,否则我跟你没完。” 柏云兮悠悠地说道:“看来梦小姐还没有搞清现在的状况。” 他目光柔和,声音却如地狱般阴冷。 “如果棺内之人身体有损,你猜,你的復活之术还会成功吗?” 梦芷兰红了眼睛,吼道:“你休想!” “那就试试。” 柏云兮移开紫剑,飞身跃到棺材边上。 他探头瞧了瞧,里边儿躺了个年轻男子,面容安详,颇有几分俊俏模样,脸色惨白,但能看出被保养得很好。 柏云兮尝试着伸手,却触碰到一片紫色屏障。 柏云兮:“……” 有谁知道这个结界怎么破吗? 啥也不会的某鬼王逐渐认清现实,默默缩回了手。 不过令柏云兮奇怪的是,这会儿竟没听见梦芷兰发出一点声音。 他回头看去,发现梦芷兰认真地朝地上输送灵力。 而那处地方,正好有几滴从柏云兮手臂上流下的血。 柏云兮眉头一皱。 她不是拿魂魄当祭品吗?要我的血干什么? 下一刻,他就知道了。 因为他突然被一股力量给定住,无论他怎么使劲也动不了。 更糟糕的是,他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点点被剥离。 这种感觉属实不好受,并非伤口上的疼痛,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和无力感。 他想奋力挣扎,身体却无法服从,如同一头待宰的羔羊。 虚脱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柏云兮快要喘不上气了。 就在他要彻底撑不住时,四周忽然明亮起来。 “轰”的一声,墓穴顶部被炸开,一道黑色的身影冲过来揽住他差点倒下去的身子。 瞬间,法阵就被破解。 柏云兮这才感觉掐着他命脉的“手”消失了,意识也逐渐回笼。 他费力地睁开眼,发现君无殇竟有些焦急地看着自己。 第08章 缘浅 君无殇炸了墓穴顶部后,一眼便看见即将魂体分离的柏云兮,他瞳孔骤缩,想也没想就直接冲下去破了法阵,揽住摇摇晃晃的柏云兮。 等柏云兮神色清明了些,他才逐渐松开手。 看见君无殇眼神充满担忧,柏云兮先是觉得新奇,再朝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又瞧见君无殇在盯着自己手臂上那道伤口,他便委屈地说:“其他没什么事儿,就是手臂特别疼。” 君无殇立马抬手要帮他疗伤,被柏云兮笑着按了下去:“等一会儿吧,回去再说,眼下有要紧事。” 他本想捏捏君无殇的手,叫他别担心,没成想被对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柏云兮心想估计是段冥仙君害羞了。 当然只有柏鬼王会这么认为。 但他不好拆穿,于是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径直朝梦芷兰走去。 梦芷兰此刻跌坐在地上,像丢了魂一样,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她突然抬头瞪向君无殇:“你怎么能破了我的法阵!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救他!” 君无殇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復活之术。 復活之术极其违背天理,被列为三大禁术之一,遭反噬的机率相当高,可以说无人成功过。 君无殇现在知道梦芷兰为何会被困在梦中了。 只不过再看外面的与君村,绝对是在墓穴被创造出来之前的模样,哪怕是在梦中,也违背常理。 若是两者不可能同时存在,那必有一者为虚幻。 也就是说,与君村和墓穴,有一样不属于梦芷兰的梦境。 君无殇神色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地盯着坐在地上的梦芷兰,像是看透了对方的心思,说:“明知会遭反噬,为何还犯?” 梦芷兰嗤笑了两声,说:“这算什么?只要能救活他就行。” 疯了。 他又想起復活之术需要一千魂魄,君无殇眉头紧皱,问梦芷兰:“一千魂魄,哪儿来的?” 未等梦芷兰回答,一旁的柏云兮倒先忍不住了。 “我知道。”柏云兮声音有些哑,拳头慢慢攥紧,“记得我们在与君村遇上的那些‘木头娃娃’吗?刚刚我在这里也碰上了,他们是梦芷兰用木头制作出来的,个个逼真。” 听到这,君无殇其实已经猜到了。 柏云兮几乎字字泣血:“恐怕不是她制作技艺高超,而是她拿真正的孩童当作模版,一点一点做出来。大到衣服,小到头绳,每个娃娃都与众不同。” 柏云兮半蹲下来,与梦芷兰平视,话却是说给君无殇听的:“她刚刚说我是最后一个,估计还剩下几个小孩的魂魄没有集齐,我灵力高,正好能顶好几个小魂魄,也能提高成功率。” 按照柏云兮的意思,梦芷兰杀了九百多个孩子,吸取他们的魂魄修炼禁术,并按照他们的样子一一制作了“木头娃娃”。 真是疯子。 君无殇肃了神情,问梦芷兰:“果真如此?” 梦芷兰没说话,只是在笑,笑得绝情又讽刺。 她苦练那么久的復活之术,竟被人说破就破了。 第16页 她还是没能救活他。 这算什么? 梦芷兰只觉得自己像个跳樑小丑,所有一切都像是个笑话一样。 果然,自己终不能如愿。 “那些孩子呢?”柏云兮突然开口问。 “什么孩子?”梦芷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柏云兮看着她没说话。 “哦,”梦芷兰垂下眼眸,“就在这儿。” 柏云兮四下看了看,只有地上数不清的木头破布,和墓壁上的点点星火。 “你骗我?”柏云兮问。 梦芷兰摇了摇头,声音尽显破碎:“事到如今,我骗你作甚?确实就在这儿。” 她缓缓指向墓壁。 柏云兮心中一惊,和身边的君无殇对视了一眼。 君无殇领会到他的意思,走向左侧的墙壁,抬剑在空中一划,墓壁瞬间炸开,灰尘和碎石散了一地。 君无殇挥走面前的尘土,待视线清楚后,却发现墓壁内空无一物。 接下来每一侧的墓壁都是这个情况。 柏云兮再次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梦芷兰。 这是在耍我玩儿呢? 君无殇走过来对他说:“可能不在这个墓壁。” 不在这个? 那会是在…… 柏云兮想起来了,他们还在梦芷兰的梦中。 这儿是梦境。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柏云兮:“那我们先带她出去吧?” 君无殇点头。 “等等等等!”梦芷兰突然出声,几近哀求般,“让我再见他一次,求求你们了,让我再见见他……” 她知道自己基本上很难有活路,只求最后好好地见他一面。 “见谁?”柏云兮不由地看向墓穴中央的棺材。 他不是死了吗? 梦芷兰发现柏云兮的目光,急忙道:“不是这个,是另外一个。” 另外一个? 君无殇好像知道是哪一个了。 梦芷兰此刻放下傲骨,眼神凄凉,声音低哑,凭谁看了都不免心生同情。 但细数她做过的事,又让人恨之入骨。 柏云兮还在犹豫之时,听见君无殇已经开口了。 “带路。” ———— 渐入深夜,一轮圆月高高挂在空中,周围缀落着闪烁的繁星。 中秋十五,佳节如期。 滚滚红尘中,灯火阑珊处,纸鸢放走多少人的思念。 与君村虽不如白日里的热闹繁华,但也有不少人聚在一起,在大街小巷四处闲逛。 阿弟提着灯笼,在人群中跳窜,阿姐则追在他屁股后面,笑闹着扬言要打他。 萤火流逝,情记三千。 梦芷兰站在房顶上,透过凡尘烟火,痴痴地透过窗户,望着隔壁屋子里的人。 顾辞坐在桌子旁边,蜡烛忽明忽暗,只能照亮一小处地方,不过对他来说足够了。 顾辞轻轻端着手中的荷包,淡紫色,上面绣了一朵小巧精緻的铃兰花。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荷包,拇指一遍一遍地摸过铃兰,眉眼中流露出笑意。 那是他们初遇时,梦芷兰送给他的。 梦芷兰这时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看着。 不知不觉,泪水淌了满脸。 柏云兮也在旁边,发觉屋内那人便是在棺材中躺着的那位。 原来是对苦命鸳鸯。 柏云兮光顾着在心中嘆气,完全没注意到就在刚刚他们看见顾辞的一瞬间,君无殇震惊的表情。 等顾辞将荷包收起,吹灭烛台,屋内恢復了沉寂,梦芷兰才闭上眼睛。 积蓄的泪水划伤了脸颊,刺痛了眉睫。 她终于狠下心,转头低声说:“多谢两位,我跟你们走。” 君无殇忽然想起之前的疑惑。 与君村和墓穴是如何同时存在的? 现在看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两者皆为执念,皆为一人。 如同这个梦境,一半欢喜,一半疯癫。 一半缘起,一半缘尽。 最终执念碎落一地,扎破了手指,淌下满手鲜红。 ———— 从梦中出来后,竟还是傍晚时分。 如梦初醒,灵识归体。 柏云兮睁开眼,看了看手臂,发现那道伤口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是隐隐约约的刺痛。 可能梦境带给现实的,不是实物,而是感觉。 君无殇走过来轻轻抬起他的手臂,问:“还痛吗?” 柏云兮立马点头。 君无殇垂下眼眸。 灵识离体确实对灵识的伤害很大。 但他没说话。 君无殇放下柏云兮的手臂,转头迈向床边。 梦芷兰也醒了,她呆呆地坐起来,眼神空洞,脸颊上还带有泪痕。 感到头顶上有片黑影笼罩,梦芷兰下意识地抬头,看清来人后,便立刻喊了声:“段冥仙君。” 离开梦境后,君无殇脸上的易容术也消失了。 梦芷兰心中波涛汹涌,她怎么也没想到救她出来的会是那位传说中的段冥仙君。 不过也难怪,鲜少有人能随手就破了她的法阵。 梦芷兰注意到,整个内,除了段冥仙君之外,还有另一位……是谁?和段冥一起的话……大概也是一位仙君吧。 第17页 梦芷兰又瞧了眼那位白衣仙君,发现他脸上仍旧戴着一个银制面具。 君无殇低沉如地狱般的声音响起,似乎在宣判她的死刑:“梦芷兰,你操练禁术后遭禁术反噬,本应将你带回仙京处置,但念你所剩时日不多,再去仙京无任何意义,因此特批你可待在梦家交代后事。” “好,多谢段冥仙君了。”梦芷兰低下头,眼中不自觉再次噙满泪水,“只要一会儿就好,我就能去陪他了。” 柏云兮朝君无殇望了一眼,开口问道:“这次来,主要是想来找俘灵花,不知……” “俘灵花……”梦芷兰喃喃念了几遍,后笑着摇摇头,“不巧最后一朵已经送出,药园一下子也恢復不了,大概要等到下一任家主了。” 柏云兮皱了皱眉,毕竟失忆的滋味真不好受,问:“要多久呢?” “最多三个月。”梦芷兰下了逐客令,“二位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请回吧,等药园恢復会立刻通知你们。” 柏云兮张了张嘴,君无殇朝他摇摇头,离开了里屋。 柏云兮跟了出去,压低声音问:“现在还是没有俘灵花,怎么办?” “只能等。”君无殇透过窗户,看着外边闪着金色流光的结界,抬抬手,结界便消失了,“先去墓穴。” 易念离本来在外面焦急地背着手走来走去,看见结界消失了,便立刻推开门冲进来,还差点撞上了柏云兮,被君无殇不动声色地挡了一下。 “段冥仙君,我们家主怎么样了?她醒了吗?” 君无殇点点头,却被柏云兮轻轻拽了下袖子。 等到易念离飞快跑进里屋后,君无殇疑惑地看向柏云兮。 柏云兮摇摇头,只催促道:“快走吧。” 君无殇任由某个搞不清楚在想什么的鬼王拉着走出了梦家。 到门口时,两个守门弟子又低头齐声喊:“段冥仙君。” 君无殇明显感到拉着他的人脚步变快了。 第09章 梦醒 两人按照原路走到树林深处,果真在老地方找到一块墓碑,与梦境中的一模一样。 君无殇忽然想起曾经某个鬼王因为手贱生死未卜,就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别跟以前一样毛毛躁躁的,看见东西就碰。” 以前? 柏云兮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词。 他难道以前也这样吗? 凭他的性格,倒也不是不可能…… 他其实很想知道以前是什么样的,奈何他又不敢问,万一问出麻烦来怎么办。 君无殇像是嘱咐了一句后就没再管,而是一剑噼开了墓穴顶部。 同样的墓穴,同样的棺材,同样的脸。 君无殇看见顾辞后表情发生微妙变化,愣着盯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 “怎么了?”柏云兮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君无殇摇摇头,表示没事。 他收回目光,走到墓壁旁边,用剑划开。 瞬间,阴森森的白骨像雪花一样纷纷坠落。 柏云兮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至少是失忆之后第一次。 他瞳孔放大,心尖一颤,不由地喃喃出声:“梦芷兰真是个疯子。”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亲眼见到无数孩童“尸骨未寒”,难免被惊到。 君无殇噼开四周的所有墓壁,一时间整个墓穴的空气中都瀰漫着泥土和灰尘。 柏云兮咳嗽了两声,挥了挥衣袖。 待尘土消散,众生归沉寂。 不计其数的白骨堆在地上,差点没有落脚的地儿。 原来,墓壁上几乎每一块砖的后面都藏着小孩,导致满地白骨和孩童残破不堪的衣裳。 柏云兮痛苦地闭上眼睛,胸口苦闷得说不出话。 君无殇也皱着眉头。 不知梦芷兰花了多少年,毁了多少个家庭,就为了一个刻骨铭心的执念。 柏云兮听见自己问:“她为什么会选择小孩?” 君无殇:“小孩的警惕性低,她的木头娃娃很逼真,能随意拉走其他小孩,也不容易让大人起疑心。” 柏云兮长舒一口气,走上前两步,却感到脚底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退回去,抬脚一看,是一块玉佩。 他勐地想起在与君村遇到的那位老妪。 柏云兮蹲下拾起玉佩,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然后攥在掌心中,直到硌得他生疼。 君无殇看了他一眼,放轻声音道:“走吧。” 柏云兮回过神来,起身点点头。 两人离开墓穴,君无殇用灵力恢復了墓穴顶部。 君无殇正准备离开,瞥见柏云兮又往墓碑那边走去,于是他停下脚步。 柏云兮蹲下身子,在墓碑上捣鼓了好久,又拨开旁边的一点泥土,将手中的玉佩放下,再细心埋好。 柏云兮检查了一下没有什么问题,才转身对君无殇说:“走吧。” 君无殇看清柏云兮所做的事,感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敲了一下,他看着面前的鬼王,垂眸点点头,和他并肩离开。 到后来的许多年,每当有人经过这片树林时,都能看见有块墓碑,上面刻着两行字。 第18页 “梦芷兰之夫——顾辞之墓” “与君村最可爱的孩童之墓” 天色渐暗,柏云兮和君无殇走出这片树林。 虽然尘埃落定,但柏云兮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突然他一拍脑门,扭头对君无殇说:“糟糕,严平安和时小喜还在梦家,我差点忘了!” 君无殇:“……” 两人赶回梦家,在厅堂里找到了鬼王的两个小跟班。 谁知,那两个小跟班脑袋靠着脑袋,睡得正香,还隐隐约约有鼾声。 柏云兮:“……” 柏云兮放低声音,对君无殇开玩笑道:“估计我现在把他俩装进棺材里一起埋了,他俩都不会醒。” 君无殇:“……” 然后,在柏云兮震惊的目光下,君无殇竟真的化出了两口棺材放在地上,将严平安和时小喜移进去,盖好棺材板,又面无表情地丢给柏云兮一个干坤袋。 “带走。” 柏云兮看着手中的袋子,表情有一丝僵硬:“……” 段冥仙君还真是行动派。 他忍住笑意,把两口棺材收进干坤袋中。 柏云兮想回头去看一眼梦芷兰,君无殇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拦住了他,并朝他摇摇头。 柏云兮好似明白了什么,垂眸不再去想。 ———— 约是梦芷兰二十岁时,遇到了那个她藏在心底的人。 桃李年华,锦绣续缘。 中秋佳节,灯火万千。 与君村的街道上,灯笼划破黑夜,每个人的脸都被光芒照亮。 孩童的笑闹声,姑娘的娇语声,朋友的交谈声,充斥着整条长街,装点了璀璨星空。 梦芷兰脱下了平日里常穿的弟子服,换上了一条淡雅浅紫长裙,脸上戴着面纱,手中提着一盏莲花灯笼,一蹦一跳地穿梭在车水马中。 她很久没有如此自由地在街上玩了。 阿爹最近一直在抓她的剑法,逼着她从早练到晚,她真的快累死了。 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她肯定要抓牢这个机会,在山下玩尽兴再回去。 梦芷兰这么想着,也不再拘束自己,打算放纵自己,忘掉那些门派的规矩。 梦芷兰提着莲花灯笼,好奇地左看右看,不一会儿就被冰糖葫芦吸引了目光。 在梦家,很少能够尝到合她胃口的点心,家里厨子做的都不够甜。 梦芷兰兴奋地跑过去,要了一个个头最大的糖葫芦。 她忽得又闻到一股糯米的香味,还有甜甜的红豆沙和桂花蜜。 梦芷兰循着味道,找到了一个卖条头糕和桂花糕的小摊,她眼睛都看直了。 梦芷兰让小贩给她包了三块条头糕和两块桂花糕,并且让他多淋了点桂花蜜。 她满足地拿着自己的“战利品”,想着一会儿躲回屋子里偷偷吃,可千万不能让阿爹阿娘还有其他师兄弟发现。 梦芷兰正美滋滋地继续逛,突然她的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大概是这些日子修习修得魔怔了,她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拔剑向后刺。 幸好她及时想起来这是在街上,而且她还戴了面纱,遇到仇家的可能性不大。 其实最主要的是她两只手都拿满了东西,根本没法拔剑。 梦芷兰最终只是身子僵了僵,没有其他动作。 她疑惑地回头,却直接对上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 一眼沦陷便是最危险的事。 她看见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面容精緻且柔和,笑容温暖。 她一时不慎,跌落深潭。 顾辞瞧对面的姑娘愣住的表情,奇怪地歪了歪头,举起手中的荷包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姑娘,这是你掉的吗?” 梦芷兰这才回过神,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这正是自己的铃兰荷包,原本佩戴在腰间,估计是刚刚跑得太欢快了,连荷包掉了都不知道。 梦芷兰有些不好意思,脸颊通红,笑着说:“是我的,多谢公子。” 她本想伸手去接,可自己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拿着糖葫芦和糕点,没手去接。 这下她的脸更红了,像个熟透的柿子。 真是太丢人了,梦芷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辞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于是便把荷包佩在自己腰间,又贴心地接过对方手中的灯笼和糕点,说:“你吃吧,我帮你拿东西,荷包一会儿再还你。” 梦芷兰连拒绝都忘了,只傻傻地点点头。 顾辞见她愣着,眼睛一眨不眨,觉得很可爱,便想逗她一下。 于是顾辞趁梦芷兰不注意直接咬走了一个糖葫芦,然后赶紧先往前走。 等梦芷兰反应过来时,手上的糖葫芦已经少了一个,她立马吵吵着追上顾辞,用胳膊撞他要他赔一串儿。 顾辞嚼着糖葫芦,越嚼越甜,甚至甜到牙疼。 他皱眉对梦芷兰说:“这个也太甜了吧,我只瞧见过村里的小孩儿闹着要吃,竟然你也爱吃?” 梦芷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摘下面纱咬了口糖葫芦,嘴中有些含煳不清地说:“谁说女孩儿就不能吃了?恰恰相反,女孩儿都爱吃甜的。” 第19页 顾辞好不容易从那股甜味里缓过来,又提起那包糕点放到眼睛底下,问道:“这包又是什么?” “是条头糕和桂花糕,”梦芷兰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可爱的小松鼠,“也都很好吃。” “这么爱吃点心啊?”顾辞笑盈盈地看向她。 梦芷兰大大方方地点点头:“家里管得严,平日我很少能够吃到这些……诶,你快看,那里有卖糖人的!” 梦芷兰东看看西买买,顾辞任劳任怨地追在她身后帮她提东西。 虽说梦芷兰可以偷偷地从梦家熘出来一会儿,但也不能太久,不然会被阿娘发现。 现在差不多该回去了。 梦芷兰站在梦家台阶之下,对顾辞微微一笑行礼:“今天谢谢公子,不过天色已晚,我该告辞了。” 顾辞点点头,将所有东西递给她后,拿出腰间的荷包,刚要还给人家,却发现梦芷兰明显不高兴的脸。 顾辞顿了一下,转而收回手。 “你说我帮你提了这么多东西,要点酬劳不过分吧?”顾辞端举起铃兰荷包细细端详,“这个荷包真好看,要不就当作是我的报酬了?” 梦芷兰的脸又红了,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这是我绣坏的,你要是想要就拿去好了。” “你绣的吗?”顾辞的拇指摩挲着荷包上那朵小巧可爱的铃兰花,“很好看,没有绣坏。” 梦芷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准备转身离开,勐地想起自己让人提了一路东西,却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对了,方才忘记了,还未请教公子大名。”梦芷兰回过头问。 顾辞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叫……顾辞。” 梦芷兰的声音甜美清脆,一下子撞入顾辞的耳朵。 “我叫梦芷兰,铃兰花的兰。” ———— 中秋节过后,梦芷兰被抓得更加紧了。 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修习。 她连喘口气读闲书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偷偷熘下山找顾辞了。 梦芷兰不是没有抱怨,亦或是反抗过,但越来越频繁出现的“未来家主”头衔,无形之中给予她很大的压力。 她不明白,阿爹明明还好好的,为何最近总能听见有人说她是“未来家主”,连阿娘也常常对她说类似“以后你是要当家主的,可不能再这么任性了”这样的话。 其实梦芷兰根本还不想挑重担,她还是更喜欢当一个自由的小少君。 可惜没人懂她。 “哎……” 梦芷兰郁闷地趴在桌子上,不停嘆气。 这时,一个小包裹从窗户外边儿飞了进来,稳稳停在桌子上。 第10章 铃兰 梦芷兰一下子来了精神,她坐直身体,小心翼翼地拆开油纸包装,发现里面是两块桃花酥。 除了这些,刚才一同飞进来的还有一朵用纸做的铃兰花,上面被施了灵力,所以一闪一闪的。 梦芷兰轻轻一碰,小铃兰便自动展开摊平。 纸上写了几句话。 “吃太多甜的对身体不好,我就先买了两块桃花酥给你打打牙祭,以后每天都会给你送一点。 ——顾辞” “切,我哪里身体不好了……” 梦芷兰看似满不在乎地嘟囔着,其实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她拿起一块桃花酥咬了一口,酥到掉渣的外皮,加上软糯香甜的红豆沙馅,确实很好吃。 梦芷兰又将顾辞写的信看了好几遍,总觉得今日的桃花酥比以往要甜了不少。 自此,梦芷兰每天都会收到不同样式的糕点,都很甜,都是她爱吃的。 当然,她每天也能收到一朵亮闪闪的纸做的小铃兰。 在繁忙的修习中,梦芷兰最开心的时刻,便是小铃兰飞到她手中的时候。 有时候是一些叮嘱,有时候是日常琐事,反正无论上面写了什么,梦芷兰都会反反覆覆看上好几遍。 梦芷兰也尝试写了一封信,想用灵力给顾辞送过去。 可奇怪的是,她的信纸在外头绕了一圈后,总是会再飞回来。 多次无果后,梦芷兰放弃回信。 她也试过用探灵符找出顾辞,但符纸与信纸一样,都回到了她面前。 一般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 一是不存在这个人。 二是这个人在鬼都或者仙京,因为探灵符在那两处是不起作用的。 梦芷兰耸耸肩,两手一摊,并不打算深究。 因为对她来说,是仙是鬼都一样,心悦为上。 ———— 世人皆道千秋定数,源起无常。 天地万物变化多端,没有什么永恆可谈,但命运的轨迹是固定的,雪花的消融是不可改变的结局。 然而,在那年冬天第一朵雪花落下的时候,梦芷兰的父亲突发疾病,将家主之位传给自己的宝贝女儿之后就走了。 梦芷兰的母亲日日夜夜以泪洗面,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不久便也随丈夫而去。 那是梦芷兰生命中最冷的一个冬天。 父母的后事,长老的不信任,师兄弟的争端,门派的混乱……所有的事情都压在梦芷兰瘦弱的肩膀上。 第20页 梦芷兰不过二十岁,从小到大都是被宠爱的小少君,却无法在当上家主的时候,像一个孩子一样,为父母的离世而哭泣。 她不能哭,她要坚强,她要证明给所有人看,自己能扛起父亲的期望。 可是,在梦芷兰整宿因为压力过大而睡不着,忍不住偷偷掉眼泪时,她就会想,若是有个人能帮她分担一下就好了。 以往大多都是男家主,就算是女家主也会在成婚之后再继承家主之位。 毕竟偏见这种东西,一旦存在,就很难消除。 所以曾经她问过父亲,为何从来不强迫她结婚。 父亲的声音醇厚而坚定。 “我教你剑法,就是希望你可以依靠自己,而不是别人。” “你是女孩,但不意味着你是弱者。” “无论有没有结婚,你都是梦家未来的家主。” “当然阿爹也不会束缚你,若是你遇到喜欢的,就自己去争取,阿爹不会说什么。”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父亲眼眶泛红,说的话比原来更有温度。 父亲生性严肃,把自己的病埋在心里,直到最后几天才告诉梦芷兰。 他其实也想再为自己的女儿做些什么,奈何身体早已到了极限。 父亲走的时候,梦芷兰没有哭。 母亲走的时候,梦芷兰也没有哭。 可当夜深人静,她独自一人,松下全部力气,脑袋里就会突然冒出与阿爹阿娘的回忆。 那一刻,她哭得撕心裂肺。 一瞬间的崩溃最为致命。 那个冬天真的很难熬。 唯一支撑梦芷兰渡过难关的,或者说是梦芷兰生活中仅剩的安慰,便是顾辞的信。 1 顾辞像是知道些什么,信的内容从日常的分享,转变为一些安慰和打气的话。 虽然还是寥寥几句,却是梦芷兰一天里能听到的最温暖的话。 如降临人间的一束暖阳,融化积雪,带来了芳菲四月。 是光。 她的光。 有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说出的话却句句带刺,根根扎在梦芷兰的心上,完全比不上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多讽刺啊。 事实证明,阿爹教她的剑法没有白练。 当她浴血重生的那一刻,也是尘埃落定的那一天,已经到了冬季末尾。 竟然过了这么久。 顾辞给她的信也累了厚厚一叠。 梦芷兰收到了顾辞的最后一朵铃兰花。 “春天的最后一片雪花消融之时,我就来找你。” 果不其然,当最后一片雪花在梦芷兰的手心里融化之时,顾辞出现在她身后。 还是记忆中那个好看的少年,眉目清秀,满眼都是她。 ———— 这是梦芷兰最幸福的两年。 他们一起种过铃兰,游过群山,渡过江河,看遍人间烟火气。 虽未有夫妻之名,但已有夫妻之情。 顾辞整日都陪着她。 梦芷兰教导弟子,顾辞在一旁含笑看着。 梦芷兰批阅文书,顾辞在一旁磨墨递卷。 梦芷兰修习剑法,顾辞在一旁指正提醒。 梦芷兰的一颦一笑,都倒映在了顾辞的眼里。 顾辞会带她下山玩,给她买糖葫芦的同时,也不忘啰嗦两句少吃甜食。 顾辞会亲手为她炖汤,献宝一样双手端给她,叮嘱她吹凉再喝。 顾辞会在梅雨时为她撑伞,笑盈盈地低头吻她。 顾辞还用木头雕刻出两个精緻的小人,并排而立,摆在梦芷兰的书桌上。 两年的时光过去,院子里的铃兰花盛开得灿烂。 顾辞的最后一封信没有说错。 春天的最后一片雪花消融之时,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不会完结。 直到又一个初春。 是梦芷兰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天。 她看见顾辞满身是血,半死不活地被人抬进来。 那一刻,她的光碎了。 据易念离回忆,他是在树林里发现的顾辞,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他看见顾辞身上有梦家玉佩,才把他带回梦家。 并且,在易念离见到梦芷兰的第一眼,对方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女子像是疯了一样,双眼通红,紧紧盯着自己带来的人。 易念离直到现在想起来都会后怕。 说到底梦芷兰还未完全失智——只是暂时而已。 与爹娘去世时不同,爹娘走的时候梦芷兰是强忍住眼泪,而顾辞走的时候梦芷兰是痛苦到眼泪都落不下来。 她好不容易熬过寒冬,在初春抓到了一束光,却也在初春弄丢了。 很奇怪啊…… 生命中一切美好的事情都在离她而去。 真的很奇怪啊…… 作为梦家家主独女,她从小骄傲着长大,有爹娘护着,有师兄宠着,要什么没有? 而且她是个修炼的好苗子,更是受尽宠爱。 但梦芷兰自己也没有养成骄纵的大小姐脾气,她听话刻苦,绝对担得上少君和大师姐的名头。 或许是她太顺风顺水,上天不打算继续眷顾她。 未到花信年华,却落得百花凋零的下场。 当年顾辞与她在院子中一同种下的铃兰花,一日日地枯萎零落。 第21页 梦芷兰私自用灵力维护住顾辞的尸体,让他的脸如同生前一样平静。 可事情很快有了转折。 无论如何,梦芷兰总归是欠了易念离一个人情,于是就把他留在了梦家。 梦芷兰整宿待在书房,但顾辞的死蹊跷地她什么也找不到。 易念离只好帮忙打理梦家的大小事。 一日,易念离在打扫藏书阁的时候,无意翻开了一本书,他一下子就顿住了,然后疯狂往书房跑。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门,梦芷兰满眼血丝地抬起头。 易念离把书拿给她看,她也愣住了。 这本书是介绍三大禁术的书,世上本就少有,为数不多的几本就在各大家族的藏书阁中。 虽说藏书阁一般弟子是无法进去的,必须有长老的准许,几乎无法接触到禁术,但长老们依旧不放心,把这本书放在了藏书阁最深处。 也不知道易念离怎么找出来的。 梦芷兰傻傻地盯着那一页,“復活之术”四个大字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那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命运就此改写。 书上写道,復活之术需要一千魂魄。 梦芷兰立马就想到了与君村里有很多的孩子。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孩子警惕性小,好骗。 可是如何骗呢? 梦芷兰想起她小时候,也会拉着几个小师弟师妹一同玩闹。 就算师弟师妹们有课业要完成,她总能说服他们陪自己玩。 如果……能用同样的小孩当诱饵,事情就会简单很多。 她抬眼,正好看见桌子上两个木头小人,栩栩如生。 木头小人…… 木头娃娃…… 一个想法突然从她脑袋里冒出来,完美又恐怖。 可以用木头制作娃娃,再去诱导别的小孩子。 简单容易,源源不断。 一共一千个……很快的…… 一念成魔,转瞬成空。 可惜,梦芷兰的“復活之术”失败了。 她遭到反噬,陷入了深深的梦境。 段冥仙君将她救出来,宣判死刑。 梦芷兰温柔地可怕,把梦家后续全部交代好后,径直走向药园里。 铃兰花又奇蹟般地露出花芯,调皮可爱地朝她“眨眼”。 铃兰花开,翩翩少女。 梦芷兰强撑着走到铃兰边上,脑袋里不断回放着两个人的回忆,跌落泥潭。 她笑了笑,带着往日的情谊一起,阖上了眼眸。 有幸相遇,如梦似幻。情芷初起,兰若重逢。 回顾往昔,辞从何处。白首不弃,永伴不离。 梦芷兰嘴角带笑,眉眼温柔,手中握着一朵紫色铃兰,在荒芜的药园中沉沉睡去。 这样也罢。 疯癫痴迷,都已成消散云烟。 唯有梦中与他相遇,才是最好的重逢。 “顾辞,你食言了,可我没有。” 本盼与君初相识,却终大梦一场空。 第11章 茶凉 柏云兮揣着干坤袋,与君无殇一同离开梦家。 虽说这场闹剧已经结束,但君无殇总觉得这件事还是有些蹊跷。 柏云兮扭头问他:“我们现在去哪?” 君无殇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说:“你回鬼都。” 柏云兮想也没想就摇摇头,准备厚脸皮继续赖着:“不行,我跟你走,你去哪我去哪。” 君无殇感觉自己的头又疼了。 柏云兮见君无殇没松口,但也没拒绝,就继续道:“我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万一我丢了怎么办?万一我被坏人害了怎么办?” 君无殇:“……” 见了鬼了。 柏云兮还很贴心地拍拍他的肩:“仙君放心,等我恢復记忆,定会加倍感谢你。” “不过在那之前,”柏云兮笑着勾住君无殇的肩膀,“还请仙君多多照看了。” 意思就是,在恢復记忆之前,君无殇都别想摆脱掉这个鬼王。 君无殇一言不发地看了眼肩膀上那只手,柏云兮立马安分地缩了回去。 君无殇深知某个鬼王的脾性,如果他都这么说了,那就是真的甩不掉了。 君无殇眸光微闪。 过了这么久,竟还是这样吗…… 重蹈覆辙的人不过是为了转瞬即逝的温柔再次蹚了浑水,最终只落得个悲剧重演的下场。 看似勇敢,实则狼狈。 他绝对不会这样。 柏云兮看见君无殇越来越冷的神情,一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就只能无辜地看着他。 君无殇:“走吧。” “好!”柏云兮一下子笑出来,“多谢仙君。” 仙京有一处宫殿,叫月上庭,坐落在最僻静的角落。 不过顾名思义,月上庭能看到仙京最美的月亮。 柏云兮也这么认为。 他抬头见月,秋水盈盈,银白的光晕绕成一圈,里面装满了故乡。 黑夜笼罩了庭院,柏云兮什么也看不清。 君无殇让柏云兮住在了偏屋。 待君无殇帮他关上门后,柏云兮几乎是瘫倒在床上。 第22页 这一天过得好累啊…… 柏云兮坐起身,伸手把面具摘下放在枕边,又打开干坤戴放出棺材,再重重地躺下去。 他感觉自己卸下了一身的力气,眼皮子也开始打架。 虽然仙京的夜里有些凉,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实在是太累了,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兴许是他睡得太沉,竟生出了越来越暖和的幻觉。 月上庭的院落中有一颗很大的梨花树,上面的梨花常年盛开,四季满树雪白,微风拂过,如下雪一般。 树底下摆着一张红木方桌,四周零散地放置着几张凳子。 饶是君无殇再不怕冷,也被门外的寒气冻了一下。 他立马抬头望向柏云兮住的屋子,幸好自己昨晚设下的保暖结界还未散去。 君无殇按照惯例先走到树下,拾起一朵泥土上零落的梨花,放在方桌中央。 记得以前的冬天,某个鬼王因为怕冷,就一直死皮赖脸地要抱着他取暖,被他捆在了梨花树上才老实。 他坐在方桌前写字,一抬眼便能看见某个鬼王委屈可怜的表情,心情不由得变好。 君无殇摸了几下粗糙的树干,再往门口走去。 顾九辞正坐在屋子里喝茶,小仙童快步走进来,拱手作揖道:“段冥仙君来了。” 顾九辞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段冥仙君鲜少主动找过别人,除了办公事,就基本上见不到他,只有偶尔会被他们几个相熟的抓过去聊天。 “快请他进来。” “是。” 小仙童迈着小步子赶紧去门口请段冥仙君。 顾九辞悠然地坐着,手上重新拿了个茶杯,斟了杯新茶放在对面。 君无殇走进来,朝他点了点头,直接坐在了他对面。 “稀客啊。”顾九辞将茶杯往前一推,“大清早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君无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皱眉道:“太甜。” 确实,顾九辞的茶既不苦又不涩,入口清甜,味如甘霖,甚至还能品出茶叶的香。 但大部分人还是偏好茶的醇厚浓郁,因此很少有人能懂顾九辞的茶。 偏偏顾仙君格外喜欢,无论是待客还是休息,都会泡上这么一蛊清甜的茶。 久而久之,大家竟然也都习惯了,还打趣地称以后谁馋甜食了就去顾仙君那里讨杯茶喝。 顾九辞笑了笑,也喝了口茶,说:“回甘的茶能让人开心点。” 君无殇放下茶杯,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眼顾九辞。 顾九辞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是我犯什么事儿了天君要派你来抓我?” 君无殇摇摇头,收回目光,说了一句不着边儿的话:“荷包不错。” 嗯? 荷包? 顾九辞低头看向自己腰间佩着的铃兰荷包,更加奇怪了:“这荷包我戴着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得有好几个年头了,怎么以前没见你说过好看?” 君无殇:“才看见。” 顾九辞:“……” 君无殇身子前倾了些,意指荷包上那朵精緻的铃兰花,状似不经意地问:“你绣的?” 顾九辞拇指摩挲着铃兰,说:“不是,这个荷包是……一个朋友送的。” 君无殇装作没注意到他的停顿,直截了当地问:“梦芷兰?” 顾九辞听见这个名字,身体瞬间僵住了,慢慢抬头对上君无殇的眼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君无殇突然来了一句:“你死了吗?” 顾九辞明显没反应过来:“什么?” 君无殇:“我看见了你的尸体。” 顾九辞好似猜到了什么,拳头慢慢握紧,脸上却一笑道:“怕不是段冥仙君看错了吧,世上长得相像的人那么多,怎么就一定是我?” 君无殇像是没听见他的回答,自顾自道:“梦芷兰修炼禁术,遭禁术反噬,生命所剩无几。” 君无殇抬起眼皮看了顾九辞一眼:“认识?” 顾九辞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嗯”了一声,又磕磕绊绊地补了一句:“很久之前……见过,就……认识了……” 君无殇明显不相信,盯着他道:“如果只是认识,为何她要復活你?” 顾九辞声音有些颤抖:“什么復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君无殇无言地看着对方。 顾九辞抿了口茶,努力稳住心跳,至少表面功夫做得很好:“有些事情,不该问的就别问,知道的多了未必是件好事。” “一千魂魄为你,你就这样对她?” 君无殇的声音冰冷凉薄,如死神现世,一刀刺在顾九辞的心上。 顾九辞强忍着情绪的泄露,脸上维持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他突然勾了勾唇,极为讽刺。 君无殇直直地盯着他,像在等待一个解释。 顾九辞长舒了口气,闭了闭眼,道:“你若是不信,那就当我造了个假人放那儿,假装我已经死了。” 君无殇停顿了一会儿,但没等到下文。 他眉头紧皱,道:“只是这样?” 第23页 顾九辞:“嗯,实话实说。” “为何留着荷包?” “习惯了。” 君无殇看了对方良久,才失望地点点头。 眼看时候差不多,而且什么也问不出来,君无殇站起身,整理衣袖,留下一句“打扰了”就大步而出。 “段冥,”顾九辞突然从背后喊住他,“当心些。” 君无殇只是身形微顿,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径直走出了屋子。 顾九辞嘆口气,再看向手中的茶,已经凉透了。 他看着腰上的铃兰荷包,眉眼温柔,心化成水,汪洋一片,声音轻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对不起。” 被困在梦境中的又何止她一个。 本是一场利用的游戏,却不知谁先动了心。 君无殇顺路去了趟天宫。 天宫大门立了两根玉石柱,雕刻着龙凤花纹,通体透亮,旁边站着两位把守的天兵。 看见段冥仙君,两位天兵一句废话都没说就放他进去。 天宫是仙京里仙气最盛的地方。 云雾飘渺,薄如蝉翼,恰似面纱,若隐若现。 苍生殿坐落于天宫之内,金碧辉煌。 君无殇踏过台阶,步入苍生殿。 染玉坐在大殿御座上,正阅览卷宗和书函。 听见响声,染玉抬了抬眸,瞧见段冥向他行礼。 君无殇:“启禀天君,梦家家主一事已办妥当。” “嗯,”染玉满意地点点头,“果然还是得让你去。” “天君言重。”君无殇声音沉稳,面色如常,“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 “你先等等,”染玉打断了他,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转,“别急,我听说,你这次出去还带了一个仙侍回来,有这事儿吗?” 君无殇顿了顿,没想到天君会问这个。 不过从小时候起,天君向来很关照他。 因为天君大他一个辈分,并且与他同出一族,所以大大小小的事情天君都会帮忙。 包括当初第一次来到仙京,就是天君带他来的。 只是他有点震惊仙侍的事情会这么快就传到天君耳朵里。 君无殇:“有。” 染玉原本只是问着玩儿,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反倒把自己震惊到了。 段冥说有? 他真的有仙侍? 要知道,他可是连半个仙童都不肯要的。 染玉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哦……这样啊……不过你怎么突然带回来一个仙侍?是仙京找不到顺眼的?” 君无殇摇了摇头:“碰巧而已。” “哦……”染玉好奇的眼神都快藏不住了,“那你一会儿带过来给我看看吧。” 竟然有能让万年铁树开花的人,染玉真的很想见见。 当然,他不是指开桃花。 君无殇皱了皱眉。 之前柏云兮有段时间一直没脸没皮地追他,轰动整个仙京。 虽然有面具,可以煳弄一下其他仙君,但煳弄天君就比较难了。 要怪就怪柏鬼王太“出众”了。 为了追到君无殇,上到集市摊贩们卖的《如何追到老婆》,下到一些情侣间的小把戏,柏云兮都试过了。 效果嘛…… 显而易见,他花了一整年的时间黏在君无殇身边,却还没追到手。 但柏鬼王心态一向很好。 他相信只要坚持,一定能抱得美人归。 第12章 仙昙 有次柏云兮跑来仙京找君无殇,他先去了月上庭,没看见人,就开始在仙京里面到处晃悠,简直把这儿当自己家。 柏云兮背着手,若无旁人慢悠悠地游荡。 偶然间,他看见旁边院子里有一株盛开的昙花。 纯白的昙花不乏妖艷,花瓣如柳叶一般细长,淡黄的花蕊娇嫩可爱。 柏云兮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再仔细一看周围,这不是鹤琪的院子吗? 鹤琪是位性格豪爽的女仙君,爱聊天爱热闹,柏云兮来仙京的次数增多,便也熟识了这位姑娘。 鹤琪这个时候人不在这,柏云兮张望了一番,特地绕开了鹤琪的小仙童,偷偷潜入院中。 他小心翼翼地摘下昙花,然后立刻用灵力护着,防止它枯萎。 近距离欣赏这朵昙花,柏云兮不由地再次感嘆真是太美了。 他想拿给君无殇看。 也不知道鹤琪从哪里弄来的,到时候去问问她。 柏云兮揣着偷来的花儿,大摇大摆地往天宫走。 他心里默默地对鹤琪道歉,承诺以后一定补偿她。 天兵见了柏鬼王,原本是要拦的,但由于最近柏鬼王追段冥仙君的动静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加上刚刚段冥仙君确实进入了天宫,因此两位天兵心照不宣地让开了道路。 柏鬼王畅通无阻地走进苍生殿,发现君无殇果真在这儿,还有其他仙君,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 此刻柏云兮眼中只有那一位黑袍仙君,他满心欢喜地跑过去,一手抱住君无殇的胳膊,另一手把昙花举到他面前。 “送你,好看吗?” 第24页 昙花被灵力托在掌心闪烁。 君无殇微微震惊,表情却未有一丝波动,在看清柏云兮手上拿着的东西后,面色更加绷紧。 “怎么了?不喜欢吗?” 看君无殇不回话,柏云兮的嘴角逐渐放下,满脸写着失望。 君无殇下意识摇摇头。 “喜欢就好。”柏云兮很容易满足,笑容再次浮现,“诶你说我们要不要把它放在小方桌上?正好你一抬头就能看见。” 君无殇:“嗯。” 然后他有些犹豫地问:“你这花……哪儿来的?” 柏云兮完全没注意到周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自顾自地说:“哦,这花儿是我从鹤琪那里摘的,估计是她随手种的,就凭我和她的关系,到时候跟她说一声就行。” 此话一出,四下鸦雀无声。 坐在御座上的染玉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等着好戏开场。 顾九辞抿唇憋笑,稍稍往旁边挪了挪,避免战火烧到自己。 叶怀清本盘腿坐在染玉边上,这会儿也在往染玉身上挤,想占据最佳观赏位置。 柏云兮终于注意到了所有人古怪的表情,愣愣地问了句:“怎么了?” 这时,从顾九辞旁边窜出来个人,正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柏云兮手中的昙花。 柏云兮心中一惊,暗道该死,刚刚竟然没看见她。 柏云兮脸上尴尬地笑笑,手上慢慢松开君无殇的衣袖。 “额……鹤琪啊……你也在啊……我刚刚没看见你……” 鹤琪没理他,甚至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心痛地盯着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宝贝昙花,拳头渐渐握紧。 柏云兮见大事不妙,悄悄往君无殇身后退了两步,继续他苍白无力的“解释”:“你这花儿长得真好看……你信我……我真不是……” “柏!云!兮!” 听见这声怒吼,柏云兮吓得立马把昙花塞到君无殇怀里,然后撒腿就跑。 鹤琪边追边喊:“这是老娘找了三年的仙昙!才养了不到一个星期!竟然被你摘了!” 柏云兮回头道歉,但脚下速度未减:“我错了啊!鹤琪仙君饶命!还给你还给你!” “你还我有什么用?仙昙被摘下来后就活不久了!” 鹤琪平日里就爱种花,柏云兮真的以为这不过是普通的一朵昙花,况且鹤琪有很多类似的。 没想到,这是人家的宝贝仙昙。 柏云兮也没办法,毕竟这花都已经摘了,只能边跑边稀里煳涂地道歉。 那天,鹤琪追着柏云兮,几乎跑遍了整个仙京。 路过的仙君有幸看到了这场“赛跑”,都表示大为震惊且啧啧称奇。 后来,鹤琪看着自己枯萎的仙昙,哀痛得不行,并且越想越亏,于是她就去找段冥理论。 结果段冥冷漠地表示此事与他无关。 鹤琪:“……” 她很生气,但她也很怂。 在接下去的日子里,柏云兮照常来仙京找君无殇,不过都不走寻常路,比如翻墙上瓦等等。 反正尽量避免碰到鹤琪,因为鹤琪在全世界通缉他。 ———— 君无殇一直没说话,染玉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无事。”君无殇回过神,想起了染玉的要求,推脱道:“此次有些仓促,下回再带他来。” 染玉不好强求,可惜地点点头,道:“也罢,那你先回去吧,下回再说。” 君无殇行礼告辞,转身往外走,正巧碰上迎面而来的叶怀清。 叶怀清:“段冥?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 君无殇简单打了招唿就打算绕过他离开。 叶怀清先是朝殿里喊了声“师尊”,又扭头想叫住段冥。 可段冥心里头有事,根本没听见叶怀清在后面喊什么。 染玉对叶怀清说:“行了别喊了,一会儿再给他送过去吧。” “好。”叶怀清点点头。 ———— 柏云兮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好像在……嗯……一棵树上。 身边不断传来树叶窸窸窣窣的响声。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见了是梨花和枝丫。 他蹲在一棵梨花树上。 旁边好像还有个人,但他没有理会,只专注地透过枝繁叶茂盯着树下。 “先生,我们还要等多久啊?都已经半个时辰了。” 这个声音……是严平安的。 严平安尽量压低嗓音,还夹带一些痛苦说到:“我腿都蹲麻了,要不咱走吧?万一段冥不回来了呢?” 柏云兮听见自己说:“肯定会回来,再等一会儿。” 严平安百思不得其解:“先生您为啥要在树上等段冥啊?在他屋里等不好吗?” “当然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柏云兮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等他走到树下,我再突然跳下去,他肯定很惊喜。” 严平安:“……” 第25页 先生您确定这是惊喜,而不是惊吓? 柏云兮继续等待猎物……啊不是,是段冥仙君的到来。 这时,严平安眼睛瞟到一抹黑影,他立刻低声提醒柏云兮:“先生先生,段冥好像来了。” 果不其然,柏云兮看见君无殇踏入月上庭,正朝梨花树这边走来。 柏云兮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屏气凝神地等待“猎物”一点点靠近。 等“猎物”进入范围内,柏云兮就准备跳到那个人面前,于是他着急忙慌地直起身。 不料由于他的腿实在是蹲得太久了,麻得几乎没了知觉,稍微一动,就不受控制地一软,直接从树上摔了下去。 严平安:“先生!” 柏云兮:“……” 他的内心其实是崩溃的。 这下好了,不仅“惊喜”没了,还要在君无殇面前丢脸。 最重要的是,虽然这树不高,但摔下去肯定很疼啊! 柏云兮闭上眼睛准备“等死”,谁知就在他马上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一双坚实有力的胳膊接住了他。 迟迟没有等来身上的疼痛,柏云兮疑惑地睁开眼,看见一张俊俏的脸近在咫尺,正巧还是自己喜欢的模样。 柏云兮刚准备伸手想碰一下,君无殇冷着脸一松手,他还是摔在地上。 不过幸好不是很疼。 柏云兮龇牙咧嘴地揉着腰站起来,不满地皱眉质问:“你为何扔我?” 君无殇面无表情地看向他:“那你为何躲树上?” 被猜中心思的柏云兮立马泄了气,心虚地笑笑:“我……我就是觉得树上风景不错。” 他其实是想跳下去吓君无殇的,没成想把自己坑了。 君无殇沉眉冷声开口道:“以后我不在,不准进来。” 说完,他就转身回屋。 “诶,君无殇,你别生气啊!”柏云兮赶忙跟上去,“段冥仙君我错了!你先别……诶你别关门啊……” 严平安顺着树干小心翼翼地滑下来,无语地看着自家先生被段冥关在门外。 他不由地疑惑先生是咋当上鬼王的。 画面开始逐渐模煳起来,所有声音也随之而去。 柏云兮迷迷煳煳地醒来,差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以至于他……不对,这好像就是之前发生过的事。 他失去记忆,什么也不记得,直觉认为梦境可以作为一种记忆碎片,大概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柏云兮揉着眼睛坐起身,脑袋空空地看了眼四周。 还处于游离状态的柏鬼王没有意识到这是哪儿。 他直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大脑飞速运转,昨日的事在眼前一一浮现,他才反应过来。 这里是仙京。 君无殇带他回了家。 柏云兮眨了眨眼,总算是清醒了些。 他往地下看了眼,发现棺材里的两只小鬼还没醒,便轻轻地掀开被子下床,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天色晴好,空气清新。 柏云兮抬手挡了下耀眼的阳光,往君无殇住的屋子走去。 他先敲门。 敲了三下后没听到任何声音。 “君无殇?”柏云兮开口询问时又敲了三下。 还是无人回应。 柏云兮自言自语道:“难不成他不在?” 大早上的,君无殇去哪儿了? 柏云兮晃晃悠悠地走到院子中,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没想到院落侧边,还真的有一棵梨花树。 第13章 玫瑰 柏云兮走近,发现这棵梨花树与自己梦中的别无二样,不禁瞪大了双眼。 果然……梦中的一切就是他的记忆碎片,不出意外都是真实的回忆。 他拾起小方桌上的梨花,放在鼻下嗅了嗅,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柏云兮拿手上把玩了一会儿,才把花放回桌子上。 昨夜太黑,并未仔细瞧瞧月上庭的院落。 今日阳光正好,把风景衬得更美。 柏云兮绕过苍然凌厉的山石,以为后面就是一些草树,结果一个池塘映入眼帘,入目一片血红。 池塘不大,池水干净清澈。 池塘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玫瑰花,铺满了整片池塘。 柏云兮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抚上玫瑰的花瓣。 剎那间,他竟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像温泉流入指尖,包裹住心脏。 玫瑰花开,娇艷欲滴,艷丽多姿,夺目迷人。 似鲜血一般,染红了整片池水。 玫瑰花瓣很软很嫩,即使没有绿叶衬托,也可以美得令人如痴如醉。 可如此美丽的玫瑰,却像是被“藏”在山石之后。 平日里肯定很少有人会走到这里来,柏云兮不懂君无殇是作何用意。 柏云兮看得出了神,手指不小心碰到池水,冰凉刺骨,冷得他一下子缩回了手。 简直就像刚融化的冰。 柏云兮身体抖了抖,将白袄裹紧。 “在干嘛?” 君无殇不知何时出现在柏云兮身后。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柏云兮吓了一跳,他立马转头,看清来人后才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走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第26页 柏云兮此刻没戴面具,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君无殇愣住了。 “怎么了?”柏云兮疑惑地问。 君无殇回过神,摇摇头,上前抬起柏云兮的胳膊,昨天受伤的那只。 柏云兮反应以来,笑笑说:“没事,已经不疼了。” 君无殇紧闭着唇,没听。 柏云兮感到一道暖流袭进灵脉,治癒了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臂。 其实,这点疼痛,熬熬也能过去。 柏云兮眉眼带笑,说:“多谢段冥仙君。” 君无殇:“怎么到这来了?” 柏云兮指指身后的玫瑰池:“过来看玫瑰,你为何要将这么好看的玫瑰池藏在这里?见不得人?” “不是。”君无殇的声音低沉,刚想说什么却又憋了回去,抿了抿唇才道:“因为没人要。” 柏云兮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美怎会没人要?!” 可是看君无殇说的也不像是假的。 柏云兮看了眼满池的红玫瑰,试探性地开口:“要不……给我吧?我觉着很喜欢。” 闻言,君无殇的眸子闪了闪,没说话。 空气凝滞了几秒。 突然,一道惨烈的尖叫声划破天际。 ———— 严平安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棺材中醒来。 一睁眼,便是陌生的环境。 严平安困得迷迷瞪瞪的,他打了个哈欠,扶着棺材边缘懒懒地坐起来。 等等,他扶着什么? 严平安瞬间清醒了不少,他僵硬地低头,发现自己就是躺在一口棺材里。 他虽然不年轻了,但也不过才三百来岁,怎么会住上了棺材? 不对他根本就还没死啊! 严平安被吓得跳出了棺材。 他往后退,脚后跟碰到了什么东西。 严平安回头看,发现还有一口棺材,就在旁边。 两口棺材排排坐,这是要併骨啊! 而时小喜那个傻子在棺材里睡得正香。 严平安恨铁不成钢地喊:“时小喜!起来了!” “诶呀你吵什么啊……” 时小喜不满地皱眉,显然有些迷煳,眼睛都睁不开,他翻个身打算继续睡。 严平安:“别睡了!快起来!” “怎么了……”时小喜认命般坐起身揉揉眼睛,模模煳煳间看见严平安一动不动望着自己,不免有些奇怪,“你那眼睛够圆的了,别再瞪了,怪瘆人的。” 严平安的表情一言难尽,他指了指时小喜身下。 “到底怎么……” 时小喜顺着他的指尖往下看,一句话突然哽在喉咙里。 这是……棺材?! 他睡在棺材里?! 时小喜无法控制住自己,惨烈地大叫出声。 他飞快跳出棺材躲到严平安身后。 时小喜:“我们是死了吗?应该不会吧?你快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严平安比他冷静点,便往身后使劲拧了一把,换来的是更惨烈的尖叫。 “好了别喊了。”严平安皱着眉让时小喜闭嘴,“吵死了。” 昨日他们两个本来在梦家大堂坐着,乖乖地等着先生,不料过了许久,段冥和先生都没回来。 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个都睡着了。 再一睁眼,便是在棺材里。 严平安警惕地观察周围是布置。 等等,这间屋子怎么有点熟悉? 就在这时,屋门从外头打开。 两只小鬼看见自家先生的脸,才放松下来。 严平安:“先生!” 时小喜:“先生!” 柏云兮:“你们叫什么?” “额……” 时小喜看了眼旁边的棺材。 柏云兮明白了,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难怪会把他们吓到。 于是柏云兮进屋跟他们解释道:“昨日看你们睡得熟,就没喊醒你们,为了方便才把你们装进棺材里带到仙京。” 严平安突然想起来为何会觉得这里熟悉,因为他来过,跟着鬼王追人来的。 君无殇跟在后面进屋,走过去拿起床头的雕花面具,递给柏云兮:“戴上。” 柏云兮摇摇头:“不要,戴着难受。” 君无殇用沉默驳回了他的话,继续举着面具。 双方僵持不下,最终柏云兮先怂了,嘴里小声嘀咕:“我又不是没办法见人了……” 君无殇:“戴着安全。” “哦——”柏云兮眼睛亮了亮,上前想挑起君无殇的下巴,“你是不是怕我摘了面具后长得太好看,会勾走别人啊?” 君无殇迅速后退一步躲开,并把面具扣在柏云兮脸上。 君无殇没什么好语气:“怕你吓到别人,引起仙鬼大战。” 柏云兮有些失望地收回手,他发现段冥仙君真的挺难撩,也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追到的。 既然撩不动,就只能先老老实实地等着,以后再找机会,总归能得手。 “好吧。”柏云兮讪讪地闭上嘴,听话地把面具戴好。 第27页 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仙京又没人认识我。” 君无殇:“……” 严平安:“……” 真不巧,整个仙京都认识你。 君无殇在心中无奈嘆气。 万一有人认出来,就很容易发现柏鬼王失忆的事。 虽说仙京的人并无坏心,但还是谨慎点好。 君无殇头一回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俘灵花为何还没种出来。 要是时间再快点,等柏云兮恢復记忆,不再缠着他,他也可以不用再次蹚这滩祸水。 这种当,上一次便够了。 “段冥!段冥!” 忽然君无殇听见屋外传来的声音,他推门出去。 柏云兮也想跟着,但严平安低声喊住了他:“先生,您还是别出去了,万一叫人认出来。” 柏云兮觉得有道理,便和两只小鬼一起扒着门缝偷看。 君无殇回头正好看见三个脑袋从上到下排着。 君无殇:“……” “段冥!” 楼风急促地跑过来站定在君无殇面前,大口喘气。 “怎么了?” 君无殇皱了皱眉,害怕又出了什么事。 楼风喘着说:“恩怨台出现神武,大家都在那儿了,快跟我去。” 原来是神武现世。 怪不得楼风如此激动。 君无殇点点头说:“你先去,我马上。” 楼风是特地过来喊段冥的,听他这么说,楼风也没再过多停留,再次飞快跑走了。 等楼风离开一段时间,君无殇才转身走过去,面对门缝里冒出来的三个脑袋:“别乱跑,我出去一趟。” 柏云兮推开门站出来:“我不能跟去吗?” 君无殇见这位鬼王黏人的模样,眼角一抽。 这人……真是失忆了也不该本色。 记得当年他们分手后,虽然没同任何人讲过,但柏云兮再也没来仙京,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两人不对劲。 不过根本没人敢去段冥那儿八卦,因为这纯属于找死。 只是那几个月,各个仙君都会心照不宣地绕开段冥或者月上庭。 可天君染玉自然是无法躲开的,但他会在听段冥汇报时,拉着叶怀清一起。 后来天君表示,他并不是害怕段冥,不过是想锻鍊一下叶怀清的抗压能力而已。 但叶仙君表示,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是被胁迫的。 若是现在让人知晓两人又在一起了,怕是会再掀风浪。 于是君无殇果断地拒绝:“不行。” “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柏云兮坚定地看着他,就差把“信我”两个字写在脸上。 君无殇:“……” 鬼信。 柏云兮可怜兮兮地眨巴眼睛,水光潋滟。 君无殇不吃这套,他躲开柏云兮的视线,直接转身离开月上庭。 按照柏云兮的性子,果然是待不住的。 一天不上房揭瓦就难受。 君无殇离开月上庭后,柏云兮在院子里走了走,坐了坐,跳了跳,蹦了蹦,逛了逛…… 大约五分钟,他就无聊到打滚了。 柏云兮坐在梨花树下的凳子上,撑着下巴,指尖轻轻捻着桌子上的梨花。 他抬眼看向那边两只追着蝴蝶的小鬼。 其实严平安是不屑于玩这种幼稚的游戏的,但他耐不住时小喜的死缠烂打。 严平安也就不明白了,这个傢伙天天待在鬼王府的花园内,见过多少只蝴蝶,怎么偏偏想捉这一只。 时小喜两眼放光地对他说:“这只蝴蝶和府里的不一样!这只是纯白色的,鬼都只有红色的。而且这只蝴蝶亮闪闪的,好好看!” 行吧。 严平安为了让时小喜知道蝴蝶不止有红色的,只好帮他一起抓。 柏云兮看他们两个开心玩闹,真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但……好像还是少了些什么。 柏云兮想了想,决定出去找君无殇。 于是,他悄悄招手唤来严平安,让他和时小喜两个人好生待着,自己出去一趟。 严平安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冷汗差点被吓出来:“先生,段冥之前说过让您也别乱跑。” “他才没说,”柏云兮看起来胸有成竹,“他只说了我不能跟去,又没说我不能出去找他。” 严平安觉得,段冥肯定有不让先生出去的意思。 柏云兮:“没事儿,他管不住我。” “不是……” 严平安还想拦,可一眨眼,院子里已经没有了先生的身影。 严平安:“……” 但愿先生能尽快找到段冥,千万别再闹出什么事来了。 第14章 青影 恩怨台,审判过无数灵魂。 在这里,怨气与仙气交融并存,宿命与过往依次浮现。 被押入恩怨台的人,天君会根据他的过往公平惩处。 因为都是罪大恶极的人才会被押入恩怨台,所以几乎没有能够活下来的。 若要说有,千百年间最多就那一个。 殒命的人,灵魂被恩怨台收走,渡过忘川河进入地府,等待轮迴或打入地狱。 第28页 被放上恩怨台的物品,会带人进入物品主人的视角,过一遍主人的生平。 不过,前提是遗物。 距离上一次神武现世,已百年有余。 神武是最有灵性的武器,出现的时间不固定,地点不固定,随缘机率大。 这一次,神武出现在恩怨台。 此刻,恩怨台周围已经围满了仙君。 一小部分单纯欣赏神武风采,大多数人都是过来碰碰运气。 楼风当然希望自己能拥有一把神武,因为他现在一把都没有。 楼风本来和鹤琪在聊天,见段冥来了,又蹭到段冥身边,用手挡住嘴悄咪咪地说:“我可听说啊,这次的神武为青影扇,位列五大神武之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君无殇抬眼朝恩怨台上望去。 一把青白色的扇子悬浮着,仙气缭绕,散发的光芒刺痛了每位仙君的眼睛。 楼风看起来很兴奋,又有些焦急地问:“段冥,你说这青影扇怎么还不动啊?我都等了多久了!” 君无殇淡淡地说:“这里没合适的。” 楼风被噎了一下,不愿再去理这个已有神武的“大冰碴子”,继续耐心等待神武降临到他头上。 十秒之后,他不耐烦了,他准备走上恩怨台。 君无殇眼疾手快地拦住对方,疑惑地看向他。 “我打算去试试。”楼风没管段冥,快速走上恩怨台。 君无殇还没来得及说话,张了张嘴又闭上。 彼时所有目光聚集在楼风身上,他慢慢靠近,扇子的光芒更甚。 才是指尖刚碰到扇骨,他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拍飞了,重重地摔下台阶,倒在人群中。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鹤琪站在边上,抱着手臂翻了个白眼。 “真丢人。” 楼风龇牙咧嘴地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想撑起身子。 结果他没使上劲,手腕一软,又重新摔了回去。 这下好了,原本他只是感觉后背要裂开了,现在手腕也要断了。 楼风痛苦地哀嚎两声,瞧见一旁的鹤琪,便伸手拉了拉鹤琪的衣角,求助般看着她。 “鹤琪!快拉我一把,快点。” 再不拉我,我这脸可就丢大了。 鹤琪朝他眨了眨眼,耸耸肩膀,说:“又不是我让你去的,自己作死有本事就自己站起来啊。” 楼风咬了咬牙,看来是指望不上她。 从今天开始,他宣布鹤琪将不再是他心中最美的女仙君。 楼风只好可怜兮兮地转向另一个看戏的熟悉面孔。 “灵思!快拉我起来!快!” 灵思笑着点点头,上前使劲把他拉起来。 “谢了。”楼风抓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嘆了口气,“不愧是我好朋友,真爽快。” 然后,他就从他“好朋友”那里听到一句轻飘飘的话:“那接下来一周的灵石就都靠你喽。” 楼风:“……” 交友不慎,一群损友。 不仅当众出丑,还损失了一周大概二十个的灵石,楼风感觉他今天倒霉透了。 楼风背上还是很疼,他哼哼唧唧地叉着腰,慢慢挪回到段冥身边,幽怨地开口:“好你个段冥,为何不提醒我?” 君无殇一脸冷漠:“你没听。” 像楼风这样的,明显是不知道神武有一套防御。 “唉,”楼风惋惜地摇摇头,“看来我还是与神武无缘啊。” 灵思摇着扇子走过来,朝段冥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唿。 灵思的扇子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财”字,一眼便能看出他的性格。 他手腕一转,将扇子合上,轻轻敲打着自己的手心,道:“话说这青影扇也真是奇怪,仙京上几乎所有的仙君都在这儿了,难不成它要找的人不在仙京?” 楼风听闻摇摇头:“不会不会,既然它出现在仙京,必然有它的道理。” 君无殇环顾四周,除了天君和叶怀清,所有人都在这了。 等等……好像还有一人。 应该不会吧…… “哦对了,”灵思用扇子一拍手心,“天君好像不在吧?” 楼风:“还有叶怀清也不在。” 楼风张望了半天,笃定道:“天君和叶怀清确实不在,我去找他们。” 说完他就准备跑去天宫。 “诶你等等,”灵思突然拉住了楼风,手上的扇子指向恩怨台,“快看!” “什么?”楼风顺着看过去,发现青影扇周身的白光逐渐散开。 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下,它缓缓飞向人群之外。 一只骨骼分明的手稳稳接住扇子。 那人一袭白衣,身形挺拔,虽然戴着面具,但不难看出他的俊秀,和一脸茫然。 君无殇眼皮狠狠一跳。 ———— 柏云兮走出月上庭,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路。 方才那人与君无殇说到恩怨台。 恩怨台? 那是什么地方? 怎么去那? 况且这月上庭太偏僻,与其他仙君的庭院遥遥相隔。 第29页 柏云兮看了看周围,实在摸不着方向,只好凭感觉先乱走一通。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运气,竟真被他绕到了恩怨台附近。 柏云兮看见一群人围在那儿,还没等他看清中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 君无殇! 柏云兮放松地落下心,想马上站到他身边。 不过令柏云兮没想到的是,一把扇子就这么毫无徵兆地,从恩怨台上飞过来,落到了他的面前。 他下意识接住,还没反应过来。 嗯?什么鬼? 柏云兮一脸懵地看着手中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扇子,扇体青蓝色,边骨上也点缀着淡青色玉石,很好看。 他拿在手里掂了掂,把玩几下,还算顺手。 虽然不知道这把扇子怎么“定位”到自己的,但柏云兮还挺喜欢它的。 大抵是太安静了,柏云兮颇觉气氛有些古怪,而且身上也不大舒服。 好像……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 柏云中茫然地抬头,正巧对上众多仙君的目光。 一不小心,他就成了仙京的焦点。 后来据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路人楼仙君表示,他与柏鬼王交情不错,已经见证过许多次柏鬼王成为焦点的时刻。 而且,那时的柏鬼王好像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 柏云兮缩了缩脖子,紧张地笑笑,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人群中突然有人开了口,打破了沉寂的氛围。 鹤琪不断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犹豫地问:“柏……云兮?” 柏云兮听见自己名字,疑惑地循声望去,发现喊他的是个女仙君。 她难道认识我? 正当他准备回应,一道黑影率先窜到了他面前。 “不,他是我的仙侍。” 君无殇是对着鹤琪说的,亦是对着所有人说的。 此刻的所有仙君:“???” 鹤琪皱了皱眉。 不对啊…… 她没可能看错。 鹤琪身子又往旁边侧了一点,想略过段冥再仔细瞧瞧那人。 君无殇注意到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用身子严严实实地挡住柏云兮。 “抱歉,我带他回去。” 君无殇对各仙君点点头,然后回头握住柏云兮的手,在柏云兮错愣的目光下,牵着他回到月上庭。 留下一群见了鬼的仙君大眼瞪小眼。 其中楼风收到的打击相当大,他甚至要扶着灵思才能站稳。 这也不能怪他,任谁看见段冥凭空多出来个仙侍,还牵着仙侍跑了,都会这样。 楼风觉得自己还算好的,他还撑着没有晕厥。 其实仙京在仙童仙侍这方面管得很宽,几本没有什么规定和要求。 但大部分仙君,哦不对,是除了段冥以外的所有仙君都有仙童仙侍。 因为有了他们自己就能方便省力不少,况且还能多个人作伴,何乐而不为呢? 可段冥不一样。 段冥来仙京第一天,就回绝了所有仙童仙侍。 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都是一人独行。 好不容易有段时间能在他身边看见一位白衣鬼王陪着,但过了没多久他就又变成了一个人。 月圆玉碎,鸟儿成双,黑影独孑。 因此在场的人都处于震惊到说不出话的状态。 还是楼风先反应过来,用胳膊撞撞身旁的灵思,说:“灵思灵思,你瞧见了吗?是我眼花了?还是说我根本就是在做梦?” 灵思点头贊同:“我觉得是在做梦。” 语毕他伸手使劲掐了一把楼风的胳膊,假装没听见身旁的惨叫,自顾自地说:“果然是在做梦,一点儿也不疼。” 楼风气愤地捶了一下他。 灵思摇着扇子,笑着对他说:“行了,你没在做梦,刚才都是真的。” 楼风显然还没从震惊中缓出来,结结巴巴道:“所以……刚,刚才……” 灵思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对,刚才段冥牵着他的仙侍跑了。” 楼风:“这也太邪乎了吧,除了之前那位,你还见过段冥牵过谁吗?” “没有吧。”灵思挑了挑眉,“没准是铁树的第二次开花?” 楼风:“……” 好像很有可能。 见楼风还愣在原地,灵思拿扇骨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走吧,别傻站着了,记得我的灵石!” 楼风被提醒后想起来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知道了,你个大财迷。” 楼风转头对同他一样站着的鹤琪说:“我先走了啊鹤琪。” 鹤琪跟他挥挥手,自己还是皱眉站着。 没道理啊。 刚刚那人与柏云兮确实有七分相似,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段冥也没必要骗人。 难不成……真的是自己眼花? 鹤琪仙君自来到仙京后头一回怀疑自己的视力。 可能真的是自己多想了吧,柏鬼王没理由出现在这。 鹤琪收了心思,随着散去的仙君们一起,也离开了恩怨台。 第15章 打脸 第30页 到了月上庭,君无殇才松开柏云兮。 柏云兮低头看了看被握过的手,原本冰凉的手指变得暖和不少。 没想到这个人表面看着不近人情,手心却是又热又软。 时小喜已经抓到了蝴蝶,把它放在头顶。 蝴蝶也不逃,就静静地停在黑髮上。 严平安忙不迭跑过来:“先生您没事儿?” 柏云兮偷偷瞥了眼君无殇:“我能有什么事?” 严平安松口气:“没事就好。” 没办法,先生有记忆时就容易惹事,现在失忆了更容易。 所以他每次都得先确认先生的安全。 一般先生能活着回来,就没什么大事。 “嗯?”严平安注意到先生手里多了把扇子,“先生您手里的是……” “哦,这个啊,”柏云兮把扇子举起来,似娓娓道来状,“这个是……” 他卡住了。 对哦,这是什么? 柏云兮老实地闭上嘴巴,转头看向君无殇,满脸问号。 君无殇:“青影扇。” 柏云兮:“???” 所以呢?然后呢? 严平安接过了话茬:“青影扇!是五大神武中唯一一个还未现世的,我只在书中见过,先生您拿到了?!” 柏云兮点点头。 应该是吧。 是它自己飞到我手上的。 严平安崇拜地说:“先生您真厉害!现如今您已拥有两把神武,世上难有匹敌者。” “两把神武?”柏云兮疑惑地问,“还有一个是什么?” 柏云兮忽地想起什么,一只手垂下,五指张开,唤出一把雪白的宝剑。 “是这个吗?” 严平安:“对,这是神武‘微霜’,但不是五大神武之一。” 柏云兮记起君无殇也有一把剑,便看向他:“你的剑……” 君无殇知道他要问什么,唤出一把黑身流金的长剑。 君无殇垂着的黑眸看不清任何情绪,嗓音低沉:“这是五大神武‘天明’。” 柏云兮看了眼自己的微霜与君无殇的天明,黑白两色倒挺般配。 可惜了微霜并不是五大神武。 柏云兮拿着青影扇和微霜剑比较了一下,不经意道:“果真还是青影要更显灵气些。” 看似无心,君无殇却听得真切。 他微微张口,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出声。 严平安在旁边搭腔:“肯定的,微霜不敌青影。” 时小喜头顶蝴蝶,一脸天真烂漫地附和。 只有君无殇眼眸漆黑,不知道在想什么。 柏云兮手腕随意一抬,微霜的剑锋不小心碰到了天明。 下一瞬,两把剑之间出现了一条红色的线,红线中间有个小小的结。 柏云兮问:“这是什么?” 君无殇冷声道:“羁绊结。” 柏云兮这回直接转向严平安。 严平安:“羁绊结是两把武器之间存在的紧密联结,可以通过羁绊结运送和存储灵力,一般只有至亲至爱之人才会定下契约,形成羁绊结。” 柏云兮:“哦……” 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是不是说觉得微霜不如青影来着? 怪不得君无殇表情不太对。 他现在收回那些话还来得及吗? 君无殇:“你要是不愿,可以解开。” 眼看君无殇真的伸出手,柏云兮立马把剑藏在身后。 君无殇手指一顿,抬眸看向他。 某个鬼王隐去微霜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突然发觉微霜剑更顺手些。” 说完,他把青影随手扔给了严平安,倒是严平安因为差点没接住而吓出了一身冷汗。 君无殇面色稍微好点,还是淡淡道:“你与我已无关系,迟早要解。” 柏云兮下意识反驳:“谁说没关系了?我们是……我们……” 柏云兮停住了。 他的确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他们之间处境太尴尬,没有什么词可以形容他们。 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关系。 至少他对君无殇有一种本能的依赖和信任。 兜兜转转,所有词彙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句“好朋友”。 君无殇闭了闭眼,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他觉得自己自作多情,竟然还会有所期待。 空气稍稍凝固。 柏云兮见君无殇落空的眼神,有点不忍,便想开口补些什么。 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于是赶忙转身退到君无殇身后。 再一瞬,君无殇已然恢復了平日里冷淡的神情。 还未来得及将严平安和时小喜藏起来,叶怀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君无殇只好施法移了块大石头让他们抱着,正好挡住脸。 叶怀清刚与师尊聊完,踏出天宫大门,就被跑过来的楼风抓了个正着。 楼风绘声绘色地跟他讲了恩怨台发生的事,不断添油加醋,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想看看传闻中段冥的仙侍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本就找段冥有事,这下甚至连理由都不用找了。 第31页 一进门,果然瞧见了君无殇身后站着那位仙侍,和旁边两个……额……仙童? 两个抱着石头的仙童? 什么时候多出来两个仙童? 楼风没跟他说过啊! 叶怀清傻了眼:“段冥,你怎么又找了两个仙童?哪儿来的啊?” 君无殇:“石头变的。” 严平安和时小喜各自抱着一块很重的石头,本来就快坚持不住,听见君无殇的话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柏云兮:“……” 叶怀清:“???” 叶怀清真诚地疑惑道:“石头变的?真的假的啊?你可别唬我。” 君无殇冷静地说:“没唬你,石头变的,打扫院子。” 要是换成另一个人,叶怀清定然不会相信如此荒谬的理由。 但这人是段冥。 叶怀清迟疑地点点头,目光还在两个“石头仙童”身上打转:“这石头仙童做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柏云兮:能不像吗?这就是真的。 严平安时小喜:救命!这石头好重啊!手臂快断了。 君无殇见叶怀清伸手要碰“石头仙童”,他马上对他们两个说:“去屋里打扫。” “石头仙童”如负释重地松口气,快速抱着石头跑回屋子。 叶怀清看得一愣一愣的,转向段冥,再次无比疑惑地问:“他们为何要抱着石头进去?” 君无殇:“……” 柏云兮咬住嘴唇,以免自己笑出声来。 他好整以暇地等着,想看君无殇会如何回答。 君无殇督了眼开心看戏的某个鬼王,不紧不慢道:“觉着亲切。” 语气正经得一点不像谎话。 柏云兮:噗嗤。 叶怀清:??? 叶怀清:额……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石头仙童”自然会觉得石头亲切。 叶怀清看起来真信了,并且很感兴趣:“你这变得还挺厉害,改日教教我,能让我家小仙童省事些。” 柏云兮:“……” 这人竟然真信了。 君无殇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哦对了,”叶怀清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叶怀清从袖中拿出一本请帖,递给段冥:“上次我去涤霜城,冼家家主让我捎给你的。” 君无殇接过,红色的请帖鲜艷而夺目,烫金的“囍”字如金色蝴蝶停驻在上面。 他翻开请帖快速看了一遍。 是冼家少主与清家小姐的婚帖。 冼家在涤霜城内。 当年,距冼家不远的潮汐谷中冒出来一条绿鳞蛇,祸害不少涤霜城的百姓。 君无殇将绿鳞蛇封印在谷底洞穴,拯救了苍生。 因此,君无殇对于冼家和涤霜城来说都有救命之恩。 这回冼家少主大婚,自然少不了他的请帖。 叶怀清:“两家的少主小姐大婚,倒是一门难得的喜事,我记得你于冼家有恩,肯定得去吧?” 谁知君无殇只是合上了请帖,淡淡道:“不去,让人送份礼就行。” 叶怀清有些震惊:“为什么?” 君无殇很没有感情地回道:“没空。” 实则是他根本不喜欢热闹之处,他一个人冷清惯了,就不会想要跻身于灯火辉煌。 “没空?”叶怀清明显不信,他想劝一把,“再考虑考虑吧,人家也是一片心意。” 君无殇皱了皱眉,他的确有空,但不愿去人多的地方。 于是他欲再次开口回绝,却感觉袖子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他一回头,正巧撞入柏云兮粲然的眼眸。 柏云兮低声对他说:“我还没见过婚礼,我们能去看看吗?” 君无殇:“……” 他差点忘了,有个鬼王是天生爱凑热闹的。 拒绝的话在嘴边一转,竟然变成了一个字。 “好。” 某个鬼王立马开心地笑了,又忍不住得了便宜卖乖:“其实你若是真没空也无妨,我们就不去。” 君无殇觉得今天真要命,他怎么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有空。” 叶怀清:“???” 什么? 刚刚是谁说自己没空的? 叶怀清也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竟然能看见段冥打脸。 他认识段冥约有一千三百多年,头一回看见段冥的两副面孔。 啊不对……好像不是头一回…… 叶怀清的目光不断在段冥和他的仙侍之间打转。 可惜那位仙侍戴着面具,无法看清全貌。 否则他真想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可以制服段冥。 不过这位仙侍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可叶怀清并未打算深究。 此外,叶仙君还颇生感慨,他都多久没见过段冥这样了。 平日里的段冥总是没什么表情,让人觉得他生来冷面无心。 其实与他相熟的都知道,段冥这个人只是不善于表达,实际上他的心肠一点都不冷。 第32页 要不然为何无论是在仙京还是在人间,段冥收到的称赞只增不减。 可无论有多少的褒赞,段冥仍然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叶怀清不愿继续打扰他们,就辞别离开了月上庭。 苍生殿内,染玉看着叶怀清晃晃悠悠地走进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于是染玉从一堆卷宗中抬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问:“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叶怀清三步并两步蹦跶上台阶,大大咧咧地靠着染玉的腿坐下,道:“没什么。” “见过段冥的仙侍了?” “嗯,虽说是外来的,但看着应该没什么坏心。而且,段冥也变得很不一样。” 叶怀清身子贴着染玉的腿。 “那就好。”染玉点点头,復又皱眉看向叶怀清,用膝盖轻轻撞了他一下,“怎么总喜欢坐地下,脏不脏?快起来。” “没事儿,我就喜欢挨着师尊。” 叶怀清幼稚如孩童般又往染玉那儿挤了挤。 “你啊……” 染玉无奈地摇摇头,宠溺地笑了笑。 第16章 冼家 洛水镇与涤霜城之间有一个很深的山谷,名为潮汐谷。 离婚礼还有两日,君无殇带着贺礼来到冼家。 贺礼是从灵思那儿讨来的奇珍异宝。 当然,灵思不可能白给他,君无殇一次付清了一年的灵石。 此时的冼家忙里忙外,各个弟子都在帮着张罗婚礼事宜。 白墙青瓦,红纱罗幔,锦绣珠玑,喜结连理。 冼家大门只有一位弟子看守。 比起梦家,冼家不愧是望族,门柱子都用的是上好的玉石。 冼家的弟子服是白色的,大抵是喜事将近,白色不太吉利,家主给他们每个人订制了一条红色腰封,上面金色龙纹盘曲摺叠。 冼家主财大气粗。 守门弟子看见段冥,立马拱手作揖道:“段冥仙君,家主在厅堂等您,请随我来。” 君无殇点点头,带着一位“仙侍”和两个“仙童”,穿过石板路,来到冼家厅堂。 冼临舟坐在主椅上喝茶,眉心紧蹙,略显焦急。 见到段冥仙君,便赶忙站起来行礼。 君无殇将手中的贺礼递出去:“恭喜。” “哎呦,仙君客气了,”冼临舟习惯说客套话,没有接过,“平日里冼家一直受仙君照顾,您能够赏脸参加小儿的婚礼已是冼家的荣幸,怎敢让仙君破费。” 君无殇轻轻皱眉,他起初不愿参加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反感这种违心的、公式般的套话,也不知如何应对。 正当他准备直接把贺礼塞过去时,一双白净的手从他手里拿过贺礼。 然后他听见柏云兮对冼临舟说:“冼家主就收下吧,这好歹也是我家仙君的一番心意,再说了,您要是不收,可是嫌贺礼入不了您的眼?” 柏云兮笑眯眯的,语气恭敬,却差点把冼临舟吓出冷汗。 冼临舟连忙摇头摆手:“不敢不敢,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 冼临舟接过贺礼交给一旁的侍从,又多看了两眼那位戴面具的仙君,犹豫地问:“那这位是?” 柏云兮行礼道:“我是段冥仙君的仙侍,后边两位是仙童。” 冼临舟并没有疑惑为何是段冥仙君拿着贺礼,而不是仙侍拿着。 他只觉得惊奇,段冥仙君之前从未带过仙侍,导致所有人公认段冥仙君独来独往。 此番竟然不仅带了仙侍,还带了仙童。 果然仙京之事,凡人还是孤陋寡闻了。 冼临舟:“小儿的婚礼在两日之后,我给仙君安排了两间屋子,其余时间请仙君自便。” 君无殇谢过冼家家主,随着引路的侍从离开厅堂。 冼家是家族中数一数二的富贵大户,从屋子里的陈设便能看出来。 只是待客用的房间,就有蚕丝帘帐、上好的黄铜香炉和紫檀木床。 侍从告退后,屋里就剩君无殇和三只鬼。 两间屋子,本是为仙君与仙侍准备的。 严平安指指自己和时小喜,开口问道:“我们睡哪儿啊?” 柏云兮想了想,有些犹豫地问:“要不……你们继续在棺材里将就将就?” 严平安和时小喜拼命摇头。 可惜冼家大喜之日,八方宾客必不会少,屋子肯定紧缺,不能再要一间。 柏云兮:“这样吧,你们两个住隔壁,我和君无殇住这里。” 两只小鬼一听不用睡棺材,跑得比谁都快,害怕先生反悔。 君无殇还未来得及反驳,就见两道身影夺门而出。 他一扭头就对上柏云兮再清白不过的表情。 君无殇:“……” 他有理由怀疑这个鬼王是故意的。 君无殇认命般在心中嘆气,走进里屋打开柜子,又抱了一床被子,果断地铺在床边。 柏云兮看着他这一套动作,心底稍微有点不开心。 虽然知道自己与君无殇大抵不会睡一张床,但某人的动作是不是太快了点? 难不成是……嫌弃我? 鬼王自信地否定掉这个想法。 第33页 “对了,”柏云兮想起什么,在桌边坐下,抬头看向君无殇,“这回要成婚的是哪两位?我们刚刚见过吗?” 君无殇摇摇头。 他知道是哪两位,今日却未见过。 他们一路上看见不少侍从和弟子都在忙忙碌碌,连冼家几个长老都打过招唿,唯独两位新人没出现过。 冼家少主谦逊有礼,尤其对待段冥更是百倍尊敬。 往日里听闻段冥要来,他总是第一个到门口去迎。 少主小时候就听过许多段冥仙君的事迹,况且还颇有缘分,长大后对段冥的喜爱更甚。 可今日却连个影子都没有,着实奇怪。 君无殇:“往后自然会见。” “好吧。” 柏云兮没见过这些场面,不晓得婚礼流程也很正常。 他什么都喜欢问,喜欢试。 这点君无殇深有体会。 “那我能去街上玩吗?”柏云兮像个小孩子一样,提到上街眼睛都亮了。 既然冼家内部都已有如此阵仗,那涤霜城里必然会更加热闹,他怎么能够错过? 某个鬼王有颗闲不下来的心,这点君无殇是知道的。 上天入地爬树偷花,没有他干不出来的事。 但是现在这鬼王如同“废柴”一个,并且这里也不是仙京或鬼都,人生地不熟的,丢了都找不回来。 君无殇不敢放他出去。 不过如果他一口回绝,柏云兮肯定闹脾气,指不定还会翻墙出去。 于是君无殇顿了顿,然后道:“你若是这回不出去,下次便带你到人间过节。” 柏云兮头回听见君无殇主动说要带他玩,立马答应下来,可他又怕自己这两日实在无聊。 君无殇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你可以在冼家里面逛。” “行吧。”眼下也只剩这个法子,柏云兮只好点头,“那你一定带我过节,不能反悔!” 君无殇:“好。” 柏云兮看起来不太放心:“不行,你这口说无凭的,万一反悔怎么办?” 君无殇:“不会。” 柏云兮:“你得拿出凭证。” 君无殇:“……” 柏云兮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 他起身走到君无殇身边,趁其不备迅速拉住他的手,在君无殇错愣的目光下,勾住他的小拇指。 柏云兮:“我们拉勾,不准食言。” 说完,他用大拇指和君无殇盖了个章。 ———— 夜幕降临,神明关了灯,只为漂泊的人留下了一盏明月,和漫天繁星。 脚步急促,由远及近,屋门骤然被敲响。 “段冥仙君!家主有事找您!” 侍从在门外喊道。 君无殇和柏云兮对视一眼。 柏云兮难免有些担心,这大晚上的,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君无殇说让他先睡,不用等自己。 柏云兮看君无殇要走,下意识拦住他。 君无殇朝他摇摇头,避开他的手走出门。 整个涤霜城被黑夜笼罩,冼家厅堂却灯火通明。 冼临舟愁眉苦脸地坐在主位上,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桌子。 他的旁边坐着一位瘦弱女子,身上披着素色的薄纱外衣,墨色的长髮随意绾起,拿着手帕不停拭去眼角的泪珠。 再好的容颜也挡不住满脸的疲惫与忧伤。 楚楚动人,惹人生怜。 冼临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偌大的厅堂内只剩蚊子般细碎的哭泣。 冼临舟有些看不下去,出声安慰道:“菱歌啊,时候不早,你先去睡吧,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 菱歌却攥紧了手帕,摇摇头:“父亲,我没事,我想在这等他回来。” 冼临舟嘆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这个臭小子,马上都要成家了,还这么不守规矩。菱歌你放心,今儿我肯定让他长长记性。” 菱歌眸中含泪,抿唇道:“父亲,您也别怪他,可能是他……” “哼!”冼临舟勐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你就别帮他说话了,我看他就是皮又痒了,哪有准新郎官去那种地方!” 冼临舟瞧了一眼低着头的菱歌,越说越气,声音不可控制得增大:“这臭小子,备婚以来就没有消停过,现在甚至夜不归宿,我看他压根就不想……” 冼临舟突然一顿,想起菱歌在边上,还是没有说下去,只是又重重地嘆口气。 “家主!”这时侍从走进厅堂行礼,“段冥仙君来了。” “好,你先退下吧。” 看见段冥,冼临舟和菱歌立马起身拱手作揖。 君无殇:“何事?” “啊,是这样的。”大半夜把人找来,冼临舟也不好意思,“您知道,小儿大婚在即,那个臭小子却夜不归宿,我已经派了好几拨人去找他,可他竟然不愿回来,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段冥仙君,小儿一向最听您的话,可否请您把他带回来?” 羞耻之感泛上心头,冼临舟把头垂得更低。 请人家一位大名鼎鼎的仙君帮忙办这种事,冼临舟的面子确实挂不住。 第34页 但他要是能把人抓回来,就不会去请段冥仙君了。 而且,冼临舟觉得,让段冥仙君给自家小子立立规矩也好。 君无殇平静地点点头,督了眼旁边的姑娘,猜到了大概。 “人在哪?” 冼临舟没想到仙君这么干脆。 他却有些迟疑,犹犹豫豫地报了一个地名。 “春水楼。” 春水楼是涤霜城内赫赫有名的青楼,许多城外的人也纷纷慕名而来。 春水楼能够出名,当然有它的原因,里面聚集了各色各样的美人,随便拎一个出来就是倾国倾城的容貌。 更加别提花魁了,每日求见一面的公子哥更是数不胜数。 山河已晚,春水楼却是正热闹的时候。 娇笑声、轻啼声、玩闹声,无一不窜进君无殇的耳朵。 还有浓烈的胭脂香粉味,差点将他呛死。 君无殇缓了好一会儿,拼命忍住离开的冲动,踏进春水楼。 第17章 青楼 不得不说,春水楼配得上“第一青楼”的称号。 这里的女子大多都不怎么怕冷,雪白的香肩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姑娘们在青楼待久了,每天见到的客人不胜其数,长得俊美的也有,但她们头一回见到如此惊艷的人。 脱凡尘,美如仙。 几个姑娘看见了君无殇,眸中皆是一亮,争先恐后地上前想去拉他。 君无殇眉心紧皱,下意识躲开,手上直接唤出天明。 只一瞬,黑金色的剑身便吓退了一众女子,有几个还不慎被强劲的剑气袭倒。 原本娇气的笑声全变成了惊恐的尖叫。 段冥仙君一言不合就拔剑,很容易被别人认为是砸场子的。 姑娘们被君无殇严肃的神情和周身的寒气吓到,哆哆嗦嗦地不敢上前。 红姐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急忙从里头跑出来:“呦,这是怎么了?” 大部分青楼里,老鸨一般都是年纪大、资歷深的老妈妈,但在春水楼里,作为老鸨的红姐不仅年纪轻,而且是花魁出身。 红姐督了眼旁边几个发抖的姑娘,又扫了眼冷着脸的男子,挑挑眉,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红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害怕君无殇手里的剑,扭着身子走上前说:“方才若是我们家姑娘不懂规矩,过于莽撞,那我替她们陪个不是。不知公子是对眼前的姑娘不满意,还是有别的事?” 君无殇:“寻人。” “哦?”红姐缓缓地摇着手中的团扇,嗓音慵懒妖媚,颇有兴致地看着他,“可是我春水楼中的某个姑娘?” 还没等君无殇开口,红姐眨了眨眼睛,又道:“若是来寻晴姑娘的,那可就不巧了,她正在招待客人,要不您再挑挑其他的?” 红姐虽然年纪不大,但见识过不少人。 平日里,只要她这狐狸眼睛一看,就能瞧出对方大概的身份地位。 妥妥的人精。 可人精也有犯难的时候。 比如眼前这位,一袭黑衣,却不加任何配饰,只有腰间一条云纹腰带。 面容倒是比她以往见过的都要好,浓墨的长髮用髮髻简单地绑着,但身姿挺拔,让人捉摸不透。 对于这种看不出名堂的人来说,红姐都会先搬出花魁晴姑娘,再随便打发一下,十试九中。 谁知今日她遇见的这个漂亮大冰山一点不按常理出牌,先是进门亮剑,再是对她的话面无表情。 君无殇声音低沉:“冼家少主在哪?” 好嘛,又来了。 红姐默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冼家派来的前三批人都被他们自家少主打回去了,这已经是第四批。 而且前三批每批都有十来个人,声势浩大,差点将她的客人全吓跑。 红姐嘴上没说什么,实际上她的耐心正在被一点点耗尽。 碍着冼家的面子,和冼少主豪掷千金的阔绰,红姐只能把不满憋在心里。 红姐瞬间收起了慵懒模样,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君无殇一番,不屑地笑了笑,低头拨弄自己的指甲,道:“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前几次来了不止十个人,都被冼少主打了回去,你就一个人,凑什么热闹。” 君无殇手腕一转,天明在空中划了一下,旁边桌子上一排的玻璃制品碎了一地。 君无殇:“带我去。” 红姐心痛地看向一地的碎片:“……” 她回头一定要让冼临舟加倍偿还。 红姐抬头又看了眼君无殇。 得,真是油盐不进,自讨苦吃,等着一会儿被打回家吧。 红姐给其他姑娘使了个眼色,让她们继续招揽生意,然后拿团扇隔空点了下君无殇:“跟我来吧。” 说完她转身朝楼梯走去。 穿过大大小小的房间,红姐领着君无殇停在了最豪华的一间。 红姐上前敲门,声音不大不小:“冼少主,又有人找!” 房内的嬉笑声停下,不一会儿传来一个压着怒气的嗓音:“让他们滚!” 红姐督了眼君无殇,好像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你还不信”。 她正欲开口赶走君无殇,哪知对方竟然直接挥剑,瞬间,好端端的门变得稀碎。 第35页 红姐:“……” 很好,她可以在冼临舟的帐本上又添一笔。 房间内的人被这声动静吓了一跳,原本在弹筝和琵琶的姑娘也停了下来。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门口。 而门口那位紧握着剑,黑眸盯着正对面躺坐着的人。 冼桓松看清来人后明显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立刻回过神来。 靠在他身上的晴姑娘——春水楼的花魁,不满地皱眉,娇嗔地轻轻拽了下冼桓松的衣领:“冼公子。” 冼桓松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先让开。 他躲开另一边姑娘餵来的葡萄,站起身整理下衣物,走到君无殇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道:“方才不知门外是段冥仙君,还以为又是父亲派来的人,有失礼数,着实抱歉。” 君无殇看着眼前的风流公子,觉得如此陌生,一时间竟认不出来。 身未变,人已变。 当年的君无殇第一次见到冼桓松,是在他的周岁宴上。 那天,君无殇到冼家帮天君办事,正巧碰上冼少主的周岁宴,冼临舟盛情邀请段冥仙君留下参加。 君无殇下意识想拒绝,不料一只软软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低头一看,正好与冼临舟怀中肉乎乎的奶糰子对上了眼。 奶糰子的小脸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君无殇,似乎在求他别走。 鬼使神差地,君无殇留了下来。 冼临舟笑得眼睛都没了,说:“看来我们小桓松很喜欢段冥仙君呢。” 冼家的宴会一如既往得豪华,每位宾客的桌前都摆满了晶莹剔透的琉璃盏,美味佳肴数不胜数。 冼桓松被冼临舟抱着坐在主位上,不少人过来给小少主敬酒,脸上或多或少因冼家名气而陪着笑。 小少主抬头看了眼回酒的爹爹,瘪瘪嘴,他不喜欢这样的笑容和氛围。 他无聊地四处张望,看见刚刚那位不苟言笑的黑衣仙君独自坐在座位上,对其他来恭维的人也只是淡淡地点头。 他仿佛置身于热闹之外,超脱于凡尘之间。 时辰到了,冼临舟抱着小桓松站起身,走下台阶。 地上摆了一圈抓周用的物品,小桓松被放在圆圈中心。 冼临舟笑着柔声说:“桓松,在你周围挑一个喜欢的拿起来。” 小桓松似懂非懂地缓缓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想要走路,冼临舟见了急忙两只手护在他身旁,以防他摔倒。 所有人屏气凝神,看着小桓松歪歪扭扭地挪向一片金叶子。 冼临舟嘴巴还没来得及咧开,小桓松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跨过了那枚金叶子。 在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小桓松径直朝段冥仙君走去。 小奶糰子不顾别人惊讶的目光,和爹爹停止的脚步,咿咿呀呀地叫唤着,小手抓住了君无殇的食指。 君无殇:“……” 若是换成其他人,早被他扔出去了。 可惜这是个小奶糰子。 君无殇试着抽动手指,却发现这小奶娃人不大,力气倒不小,将他的手指抓得死死的。 君无殇:“……” 头疼。 还是冼临舟最先回过神来,立马走过去想让小桓松放手,谁知自家儿子就是不肯。 冼临舟:“抱歉段冥仙君,我这就带他走。” 他俯身试图跟刚满一岁的小孩讲道理:“桓松啊,你赶紧放开仙君,快点听话。” 君无殇:“无妨。” 他任由小桓松抓了一会儿突然瞧见这个小娃娃在盯着自己剑上的垂佩看。 君无殇另一只手取下垂佩,拿到小桓松面前:“要这个?” 小桓松忙不迭点点头。 君无殇挑挑眉,有些讶异。 这是一个龙纹玉佩,没想到小娃娃喜欢这种。 算了,反正他本空手过来就不得体。 于是,君无殇将龙纹玉佩塞到小肉手里,顺便解救了自己的手指。 小桓松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却是真真切切喜欢玉佩上的龙纹。 很奇怪。 冼临舟在一旁适时出声:“桓松啊,快把段冥仙君的东西还回去。” 君无殇摇摇头:“贺礼。” 闻言,冼临舟低头看了眼自家乐呵呵的儿子,发觉段冥仙君不似平日里冷面严肃。 他脑袋里突然闪过一道精光。 冼临舟:“看来我家桓松与仙君确实有缘,听说仙君坐下还未有弟子,不如……” 这个意思,很明显了。 若是能攀上段冥仙君,那他们冼家的地位在各大家族门派中定能更上一层楼。 君无殇顿了顿,抬眼正好对上小桓松期待的眸子,还是同意了,朝小桓松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冼临舟赶忙将小桓松往前推了推。 君无殇轻轻搭上他的手腕,几秒之后皱着眉松开。 君无殇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仙缘浅薄,灵核脆弱,不宜修习。” 段冥仙君说话简单直白,从不拐弯抹角,也不怕得罪别人,毕竟他才是那个别人不敢得罪的。 “这……” 第36页 冼临舟懵了,一时不知道是先担心儿子的身体,还是先挽回自己的面子。 灵核脆弱,是修习之人的大忌,意味着可能一生都要在药罐子里度过,而且最好不要动用灵核,因为你不知道它何时会碎掉。 修习之人不用灵核,跟废柴没什么两样。 因此他们宁愿听到“仙缘浅薄”,也不愿听到“灵核脆弱”。 冼临舟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未来冼家的掌门人。 小桓松似乎是听懂了一点,又或是被四周凝固的气氛吓到,瞪大着眼睛,不敢发出声音。 而“灵核脆弱”这四个字,牢牢刻在冼临舟的心上。 第18章 逼婚 流光无情,物是人非。 当年的小奶糰子,如今已长成了翩翩公子。 自周岁宴以后,每次君无殇到访,还未等守门弟子前去通报,冼桓松就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像是早有感应一样,兴沖沖地奔到门口相迎。 不管多大,亦是如此。 只不过,近些年仙京事务日益繁重,君无殇很久未见到过冼桓松了。 他也没想到,再次相遇会是这样的场景,眼前人会是这样的陌生。 君无殇看着冼桓松,眉头不由得皱起:“为何在这?” 冼桓松抬起眼,轻佻地勾勾嘴角,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当然是因为这儿美人多啊。对了,既然段冥仙君也来了,不如一起玩一玩?您放心,这儿的房间管够,您喜欢什么样的都……” “冼桓松!” 冼桓松顿住了,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 他近乎期待般想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失望,但他失败了,他只看见无底深潭,像之前那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冼桓松自嘲地想,要是自己也能像这样就好了,了无牵挂。 片刻的安静后,君无殇再次开口:“你可知自己即将成婚?” 冼桓松点点头:“知道。” “那为何来这?” 冼桓松笑了笑:“当然是为了这里的美……”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 君无殇抿了抿唇,并未打算追问缘由。 若是他想说,便会说。 “跟我回去。”君无殇道。 冼桓松:“是我爹让您来的?” 君无殇没说话。 冼桓松嗤笑一声,自言自语般:“他这人也就会这点伎俩,竟然这回连仙君都敢冒犯了,真是……” 也只有他亲爹,才知道他究竟怕什么。 冼桓松不愿回去,却不敢顶撞段冥。 他稍微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办法地摇摇头,只好认命地嘆口气。 “走了红姐,下次再来。” 冼桓松朝红姐轻轻昂首,眨眨眼。 见识过刚才房门的惨状,再结合现在冼少主听话的模样,红姐立即认识到身边这位人物是个不能惹的主,便开玩笑地对冼桓松说:“好,记着让你爹赔我的门啊!” 冼桓松应下声,准备跟着君无殇出门时,一双纤细玉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晴姑娘似没骨头地靠上来,又柔又娇,眼神魅惑,小手不老实地顺着袖管里面往上摸去,嗔怪道:“怎么今日又不留夜啊,下次什么时候能见你?” 冼桓松将她的手挪开,望入她的双眸,含笑道:“急什么,以后有的是时间。” 君无殇握紧了手中的剑,扭头就走。 冼桓松急忙跟上去。 离开春水楼,两人走在月明星稀的小道上,无人开口说话,整个涤霜城一片寂静。 直到看见紧闭的冼家大门,君无殇忽然停了下来,冼桓松一直是低着头走路,这下差点没撞上去。 他顿住步子,往后退了一点。 君无殇转过身:“既然要成婚,就把脾性收一收。” 冼桓松抬头,眼中难得认真:“不是我要成婚,不是我……” 换来君无殇疑惑的目光。 冼桓松眸子动了动,嘆了口气,自嘲地笑笑:“她怀孕了,我没办法。” 君无殇静静地听着。 “她趁我醉酒乘虚而入,并非我自愿让她怀上我的孩子,而且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后,等待我的只有牢狱。” 冼桓松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觉得说再多也已经改变不了事实。 偶有几声雀鸣响起,显得格外清晰。 冼桓松似是想起了什么,望向漆黑的天空,繁星稀少,雾蒙月明,他眨了眨眼睛,嗓音沙哑:“仙君,您有爱过一个人吗?恨不得把心给他的那种。” 一片宁静。 想想也是,段冥仙君一身仙骨,不入凡尘,怎会体会过这种感觉。 罢了,冼桓松没有等待回答,率先抬脚走进大门。 殊不知,在冼桓松看不见的地方,黑衣仙君摩挲着剑柄的凹纹,与夜色融为一体,轻声地说:“有。” 冼桓松本想直接回房间,但他无法忽视那抹明亮的灯火,还是拖着劳累的身躯转了步子。 刚踏入厅堂,一个白瓷茶碗就朝他扔了过来。 冼桓松眼皮都没抬一下,灵活地侧身一躲,上好的瓷碗就摔成了几瓣,响声清脆。 第37页 “你个臭小子还知道要回来!”冼临舟压着怒火指着他吼道。 冼桓松督了眼恼怒的冼临舟,旁边还站着的菱歌——正眼中含泪地望着自己,突然一种疲惫感从心底蔓延。 又是这一套,真没意思。 “我也是没想到您能把段冥仙君请来,要不然我肯定不回来。” “你——” “还有啊,今日我在春水楼见到个姑娘,和您挺配的,不如您跟我一起去玩玩?” 冼桓松一副调笑的样子,把冼临舟气得捂住心口直喘气。 “父亲!”菱歌见了赶忙上前帮他顺气,略带哭腔地对冼桓松说道:“桓松,别说了……” 冼桓松看出了她的恳求,没再说什么,甩了甩袖子转身就走。 “给我站住!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冼桓松闻言真的停了下来,沉声道:“不成婚,就有。” “不可能!反正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冼桓松面无表情,似乎早已料到这种结局,“我先回屋了。” “桓松。” 菱歌冲上来拉住他,冼桓松一愣,盯着她的脸,在某一瞬间像极了某个人,以至于他忘记了躲开。 “桓松,今晚你能陪我睡吗?我有些害怕。” 冼桓松听见菱歌的声音,一下子回过神来,慢慢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眼睛瞟了眼她的肚子,摇摇头道:“你安心养胎。” “桓松,”菱歌又喊住了他,泪眼婆娑,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你……你为何不愿娶我?你之前……明明对我……” 未等她说完,冼桓松便打断了她:“我与你说过,我待你亲近,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像我的一位故人,仅此而已。如若我有任何让你误会的地方,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可是……” “别想太多了,注意身体。” 语毕,冼桓松没再做过多停留,径直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葳蕤灯火。 ———— 君无殇还未走到门口,就看见屋子里还有微弱的烛光,摇曳不定。 他还没睡? 君无殇放轻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推开门,看见柏云兮坐在桌边,手撑着脑袋,困得睁不开眼。 大抵是还残存着一丝意志,柏云兮迷迷煳煳地揉了揉眼睛,问:“你回来了?” “嗯。”君无殇看着他打了个哈欠,“为何不去床上?” 柏云兮扶着腰慢慢站起来:“这不是在等你嘛,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睡得脖子好痛。” 君无殇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走过去想帮他捏一捏,突然记起了什么,缩回了手。 柏云兮没有注意到,只是半眯着眼想上床睡觉,却在空气中嗅到一股淡淡的胭脂香粉的味道。 他转头看向君无殇,不信邪地凑近些仔细嗅了嗅,怀疑自己闻错了。 不对,他没有闻错,君无殇身上确实有一股香味。 柏云兮立马神色清明了点,狐疑地问:“你去哪儿了?” 君无殇刚要开口,就被柏云兮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你该不是背着我找了别人吧?” 君无殇:“……”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 “没。”君无殇说。 “那你这香粉味儿哪里来的?”柏云兮凑得更近,不由得皱了皱鼻子,喃喃道:“难闻死了。” 君无殇不动声色地稍稍后仰,道:“去青楼找人。” “青楼?!”柏云兮有些惊讶,“这么晚了谁还在青楼?” 君无殇差点就脱口而出,幸好忍住了。 准新郎在大婚前去青楼潇洒,这听起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何况这个鬼王是真心参加婚礼,君无殇也不愿破坏他的兴致。 因此君无殇直接转口说:“朋友。” “朋友?” 柏云兮狐疑地盯着君无殇看。 君无殇脸色一点没变。 柏云兮点点头,破天荒地没有继续追问,乖乖地上床睡觉。 君无殇就躺在床边的地上,听着旁边的人唿吸渐渐平稳,才安然入睡。 不过在入睡前,他特地坐起来检查了一下柏云兮的被子,盖好了才不会冷。 第二日,君无殇比柏云兮早醒。 他轻手轻脚地掀开绒被,撩开床幔看了眼,柏云兮还在睡。 某个鬼王睡着的时候比平日里少了几分灵气,多了几分柔和,看起来异常乖巧。 君无殇默默地将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给塞了回去,小心翼翼地不敢把他吵醒,然后再掖好被子。 柏云兮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眉头微皱。 君无殇鬼使神差地伸了伸手,而后又缩了回来,什么也没碰到。 他放好床帘,直起身将地上的被褥收拾好,离开里屋,伸手打开一半房门走出去,再轻轻阖上。 旭日东升,阳光洒落石板路,两旁草色映衬青灰,露水点缀绿影。 君无殇穿过小道,问了路过的弟子,停在冼桓松的院子前。 第38页 按道理说,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人都没醒,他却清晰看见院子中一个站定的人影。 第19章 逃婚 冼桓松身着素蓝色修身衣裳,双眼被黑布条蒙住,手臂一挥,剑气扫过落叶尘灰。 等一套剑法练完,他的额头上已布满细细薄汗。 就在他喘着气,想取下布条时,一道声音率先制止了他。 “手臂再抬高两公分,腿打直,肩膀放松,摒除杂念,不用眼睛,要用心。” 冼桓松听话照做,调整好姿势,又把刚刚的剑法重新练了一遍,才收势。 冼桓松收回长剑,取下黑色布条,抬手稍稍挡下耀眼的阳光,看向君无殇。 对方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多礼。 冼桓松随意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从小石桌上拾起几个梅花镖,抛了三个给君无殇。 “记得你以前不起这么早。”君无殇拇指摩挲着梅花镖,然后掷出一枚,稳稳嵌在树干中。 “以前是爱睡懒觉,”冼桓松也扔了一枚出去,“现在不了。” 君无殇没接话,将手上剩下两枚梅花镖一同掷出,一枚还是砸在树干上,另一枚则是撞到了树干上的梅花镖改了方向,直直地嵌入旁边的树桩。 冼桓松见了,同样掷出两枚梅花镖,但没有控制好力度,梅花镖在空中发出刺耳的擦撞声,最后一枚砸中了树桩,一枚掉到了地上。 冼桓松看着地上的镖,眨眨眼,没说什么,只是上前将所有的梅花镖都小心翼翼地拿下来,用手帕擦干净,再放回石桌上的檀木盒中。 “我果然还达不到段冥仙君的水准。”冼桓松笑着说。 君无殇摇摇头,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在冼桓松的周岁宴上,他明明探出了冼桓松的灵核脆弱,不适合修炼,但如今看他剑法和梅花镖都练得都不差,底蕴深厚,灵核与常人无异,甚至比普通弟子的还要更强一些。 二十出头的少年恣意潇洒,这是好事。 若是冼临舟找到了办法,护住了冼桓松的灵核,也不是不可能,虽然无比困难。 “段冥仙君,”冼桓松推开房门,回头朝君无殇喊了一声,“别待外头了,进来坐会儿吧。” 君无殇跟着走进屋,坐在桌子旁边。 冼桓松用手背贴了下桌上的茶壶,说:“茶有些凉了,我去找人换一壶。” 君无殇点点头,透过窗户看着冼桓松出了院子。 在他扭头的一瞬间,他隐隐约约瞧见屏风后面藏了一幅画。 君无殇稍微侧了身子,便能看见画的全貌。 画上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腰上别着佩剑,穿着冼家弟子服。 少年扬眉浅笑,正值朝气与张狂的年岁,一身傲骨,踏骄阳乘西风,有说不尽的美好。 君无殇看着这幅画,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画上的少年。 对了,他曾经见过清家小姐,也就是这场婚礼的新娘子,与眼前少年有七分相似。 不过,画中人的眉眼要更加英气,和女子还是有很大不同。 “抱歉仙君,久等。” 冼桓松匆匆赶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厮,端着一壶新茶。 君无殇霎时收回目光。 小厮低着头上前,拿走桌上的茶壶,换上新茶,然后就退出去了。 冼桓松斟了一杯递给君无殇,主动看向屏风后面的那幅画。 冼桓松走到后面,将画拿到桌子上。 他眉眼温柔地轻轻抚摸过画上的少年,在君无殇开口问之前率先说道:“这是我画的。” “画得不是很好,虽有些神似,却远不及他万分。”冼桓松眼睛不离画纸,“不过也够了,让我再看看他就行。” 不知怎么的,君无殇一下子就想到了冼桓松昨晚提到的人。 恨不得把心给他。 “画上的人,叫宋知倦。”冼桓松在侧面坐下,“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仙君来我家的次数不多,每次也都是待一会儿就走,所以没有印象很正常。” 冼桓松:“我和知倦日日在一块儿,渐渐地,我喜欢上了他。十三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本以为我们可以就这样开心地过下去,结果没想到,在我十八岁那年,他竟然一下子消失了。” 冼桓松突然哽了一下,他低头眨了眨眼,长舒一口气,面前推过来一杯茶,他朝君无殇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拿起来喝了一口。 “我找了他很久……不对,我到现在都还在找他,可始终不见他的影子。他一句话没有,就抛下我一个人。” 冼桓松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自言自语:“我很爱他,又恨他为什么抛弃我。” 冼桓松面上不起波澜,却在把自己的内心一点点翻出来。 皮开肉绽,滴血成泣。 他压住心中乱糟糟的情绪。 “有时候,我倒希望他是死了,不然他凭什么可以了无牵挂,留我一个人放不下那十三年。” 冼桓松的眼眶有些红了,他死死地咬着嘴唇,咬破了皮,尝到了血腥味。 戴了很久的玉镯子碎了一地,怎么也拾不起来那一抹青绿色。 冼桓松的目光重新放回到画上:“仙君也应该看出来了吧,菱歌与知倦很像,初次见面,我还以为是知倦回来了,可惜再一转眼,我就知道不是他。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对菱歌颇为照顾,可能不小心让她错认了自己的感情。” 第39页 “那日晚上,我想知倦想得睡不着,就起床喝了不少酒,迷迷煳煳间,我瞧见知倦推开门走了进来,再然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第二天一早,菱歌躺在我旁边。” 冼桓松的手握紧了杯子:“我不信自己碰了菱歌,可她说自己怀孕了,并且一口咬定孩子就是我的。我父亲想见我早点成家立业,就逼着我娶她。” “我不能娶她,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冼桓松认识到一个可笑的事实,那就是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忘却宋知倦。 空气凝滞了几秒,君无殇听到一个缓慢而坚定的声音:“既然我无法反抗父亲,那么……我就逃婚。” 君无殇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冼桓松低头拨弄了两下茶杯,再抬头是满眼的认真:“仙君,我打算逃婚。” 因为他不能稀里煳涂地成婚。 因为他心里有人。 至于逃到哪里,他没有想过太多。 或许他会去天地各方之间走一走,最后隐居山林。 知倦跟他说过,等他们长大了,就躲到山里面,藏起他们不被认可的爱情。 君无殇静静地盯着对方,得到了越来越坚定的神情。 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规劝,冼桓松诧异地看向君无殇:“仙君……您不打算劝我吗?” 君无殇摇摇头:“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但是后果你要承担。” 冼桓松愣了愣。 如果他真的逃婚,受最大伤害的,肯定是菱歌。 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菱歌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谁也说不清。 菱歌本身是个好女孩,可他终归是要辜负她了。 冼桓松起身把桌上的画收好,回到桌边,苦笑着一口饮尽了杯中茶,再抬眼时,正好瞧见门外有一抹黑影。 “桓松,能进来吗?”菱歌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轻声问。 冼桓松心中一惊,莫名有些心虚,害怕她会听见逃婚的事。 冼桓松快速答道:“可以。” 菱歌一手拎着一个较大的木质食盒,一手推开了门。 冼桓松见状,走过去接过食盒放到桌子上。 “段冥仙君。”菱歌进屋后向君无殇行礼。 君无殇朝她点点头。 菱歌挨着冼桓松坐下,伸出手开始把食盒中的糕点一样样拿出来摆好。 冼桓松则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一点。 食盒一共有三层,刚好摆满一桌。 冼桓松看向菱歌,问道:“怎么拿了这么多过来?” 菱歌朝他微微一笑:“方才听见小厮说你与段冥仙君一起喝茶,想到你们肯定都还没有用过早,就多拿了一些糕点过来。” 她又转向君无殇:“这些都是厨子比较拿手的,不知道合不合仙君胃口。” 君无殇:“有劳了。” 其实他并不怎么吃糕点,只是随意拣了块杏仁奶酪糕咬了一口,就放在面前的小瓷碟上不再动了。 他虽然不爱吃,但某个鬼王却很喜欢。 冼桓松对菱歌说:“你也一起吃一些吧。” 菱歌笑着点点头。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拾起一块芸豆卷,递到对方嘴边。 冼桓松不着痕迹地躲开,用手接过。 红豆沙很香很甜,外面的芸豆泥绵软细腻,一入口便随着舌尖四散开来。 “好吃吗?”菱歌期待地望着他。 “嗯,好吃。”冼桓松点点头,“这不像涤霜城的口味,是你从洛水镇带过来的?” 菱歌摇摇头:“是我小时候我娘教我做的,会不会太腻?” “不会,”冼桓松一口吃掉了剩下的芸豆卷,“很好吃。” 菱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君无殇沉默地看着他们,端起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 阳光透过窗户,倒映出点点斑驳,院中的树上时不时传来阵阵鸟鸣,伴着微风抚晨霜,孤叶飘荡。 君无殇突然感到一丝没由来的幸运,又或是侥倖,他当年不用烦恼红尘,因为他心爱之人就在身边,无需肝肠寸断。 可惜,最终他还是独自拖着残破的衣袖,将满腔爱意付诸东流。 不过,这些早已成为过往。 云烟消散,露出的只剩荒草与枯木。 第20章 追求 记得柏鬼王初到仙京时,在仙京四处闲逛。 他刚换上鬼王的身份,自然而然避免不了一些反对的声音,可他不在乎。 据柏鬼王称,若是你不服可以随时去找他切磋,输了他就自动退位。 当然,到如今也无人敢去挑战,因为明眼人都清楚柏鬼王的实力,所以大多都只是逞口舌之快罢了,等人真正到了眼前就怂了。 其实“柏先生”的名号,在他当上鬼王之前就已经很响了。 柏云兮认为,以前鬼都太过于封闭,几乎是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就更别说要和仙京或人间交好,不引发战争就算不错了。 可柏鬼王觉得这样不行,他不能让鬼都这样下去。 柏云兮此次亲自来到仙京,一来是想找天君交谈,二来是观察仙京的盛况。 第40页 柏云兮背着手闲庭信步,悠然自在,完全看不出是个初来乍到的。 恰巧他不知怎么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庭院,貌似鲜少有人来过。 这里如世外桃源一般,和别的地方分隔开来,倒同鬼都现在的状态差不多。 它与其他仙君的院子都不同,不仅坐落在至高处,而且四周风景如画,连如此挑剔的柏鬼王都找不出什么毛病来。 柏云兮眼睛亮了亮,饶有兴致地窜到院落门口。 他借着墙壁的遮挡,微微探身,正好可以瞧见一位黑衣仙君站在梨花树下,纯白的梨花从头顶飘落,比下雪还要有意境。 柏鬼王难得愣了。 当黑衣仙君扭头看过来时,柏云兮直直地望入对方漆黑的眼眸,深不可测却勾魂摄魄。 柏鬼王立马缩回脑袋,心跳怦然地肆意彰显它的存在,眼前全是黑衣仙君的模样。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样好看。 柏鬼王背靠着墙壁平缓心跳,他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觉得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围。 不行,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柏鬼王看似步伐坚定地走了,实则是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天宫。 大约是夜里,柏鬼王心神不宁地与天君道别。 他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其实整场谈话他都有点心不在焉。 月明星稀,黑夜包裹住整个仙京。 柏云兮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那个僻静的庭院。 他站在院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里。 因为院落仿佛就置身于月亮之下,与月亮接壤,在这里能看见最美并且覆满光辉的月亮。 后来他才知晓,“月上庭”这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柏云兮借着银白的月光,模煳间瞧见房顶的瓦片上躺着一个人。 他不由分说地飞了上去。 君无殇手肘枕在脑后,一条腿屈起,静静地望着无边月色。 柏云兮悄悄地走到他身边,君无殇才算有了点反应。 君无殇嘴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何事?” 柏云兮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他是第一次见这位仙君。 见旁边一直没有声音,君无殇督了他一眼。 柏云兮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嘴比脑子快,道:“来看你。” 柏鬼王的大脑迟钝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他立马补救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赏月的。” 说完,柏云兮厚脸皮地和君无殇并排躺着,不顾后者投来的莫名其妙的眼神,两人挨得很近。 从这个角度,淡淡月光刚好洒在身上,似乎伸出手就能碰到月亮,显得更加梦幻。 两人就这么无言地赏着。 柏云兮微微撇过头,偷瞄了好几眼君无殇的侧脸。 寂静的氛围下,君无殇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傍晚来过。” 柏云兮不自觉地笑了一下,果然还是被对方发现了。 柏云兮这回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对,看见这儿的风景很美,又很安静,就想停下来走走。” 君无殇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却喊了声:“柏先生。” 柏云兮挑了挑眉,稍微有些讶异地侧头看他,道:“认识我啊?” 大抵是月色醉人,君无殇今夜的话属实有些多了。 “无人不晓。” 柏云兮笑了笑,觉得这位仙君真挺有意思的。 “敢问仙君大名。“ “君无殇。” 柏云兮当时以为他是个刚来的,因为自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后来才发现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段冥仙君”。 “君无殇……”柏云兮低低地念道,他看着夜空中闪烁着点点繁星,比一切浪漫。 柏云兮的大脑仿佛停止了思考,不自主地开口问:“仙君谈恋爱了吗?” 君无殇顿了一下,可能是被这个问题惊到了,过了会儿才回答道:“没有。” 柏云兮:“那你介不介意你未来的男朋友追你一下?” 君无殇沉默良久,才说道:“介意。” 柏云兮料到他会说这个,所以没有多失望,反而说道:“介意也没办法,这不在你的管辖范围。” 柏云兮:“我乐意追你,你只管受着就行。” 君无殇:“……” 柏云兮:“那以后就请仙君多多指教了。” 君无殇扭头看了他一眼,却只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君无殇迅速收回目光,没说话。 柏云兮:“今晚月色真美,希望以后每天都能看到。” 君无殇:“月上庭可以。” 柏云兮嘴角上扬,抑制不住满眼笑意:“所以仙君是在邀请我每晚过来赏月吗?” 君无殇:“……” 还真不是。 他的意思是月上庭每天都可以看见这样的月亮。 可惜柏鬼王并没有给他回绝的机会,直接说道:“好的我同意了。” 君无殇:“……” 柏云兮:“追人嘛,总要有点自觉性。” 柏云兮:“我可自觉了。” 第41页 就像屋顶的瓦片其实不是很舒服,就像今晚的月亮是真的很美。 ———— 柏云兮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亮。 他发现自从他失忆以来,连带着记性也变差了,而且他每次醒来,都会有轻微的头痛。 柏云兮揉了会儿太阳穴,撩开床帘,伸头往地下望了一眼,是意料之中的干净。 对于自己失忆这件事,君无殇的反应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但有一点柏云兮毫不怀疑,那就是如果自己现在恢復记忆了,君无殇会直接离开他。 唉……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造了多大的孽,能惹得段冥仙君这样推开自己。 柏云兮掀开被子下床,走出里屋,刚一推开门,就感到大量的寒气袭来,冷得他瞬间关上房门。 柏云兮搓了搓手,转身走回去打开衣柜,拿出他昨日脱下来的白袄穿上,这才暖和了些。 柏云兮裹紧厚袄,鼓起勇气再次推开了门。 一二月的天,晨起冷风更甚。 严平安和时小喜蹲在院子的角落里,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低头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地上摆弄什么,极为专心。 柏云兮好奇地放轻脚步走到他们身后,两只小鬼压根没注意到头顶上的一小片阴影。 “在干什么?” 时小喜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整个人抖了一下,果不其然收穫了严平安的白眼。 严平安:“真没出息,连先生的气息都没有察觉到。” 时小喜表示很委屈,但也没法反驳。 柏云兮好笑地看着他们两个,时小喜转头问:“先生我们在数蚂蚁,您要一起吗?” “不了。”柏云兮看出来两只小鬼不像在鬼王府里那样自在,便说道:“要是你们无聊的话,就随我走走吧。” “好啊好啊!”时小喜的眼睛立马亮了,他从地上蹦起来,还踉跄了一下,差点踩到柏云兮的脚,幸亏被严平安及时拉了一把。 严平安皱着眉头敲了敲他的脑门:“当心点,要是踩到先生怎么办?” 时小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询问般看了眼先生,只见柏云兮朝他轻轻摇头:“无妨,我们走吧。” 三人同行在石板小路上,可以赏身旁的云杉或岳桦,可以嗅空气的清逸与芳香。 柏云兮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这地方有什么青楼吗?” “啊?”严平安难得一愣。 青楼?他没听错吧? “您……您问这个干什么?” 反倒是柏云兮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去逛逛啊。” 严平安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 先生要去青楼?! 绝对不行。 要是让段冥知道,估计他就活不久了。 柏云兮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去青楼,他还记得昨日在君无殇身上闻到的香粉味,所以他只是想去看看那里的姑娘都是什么样。。 事实证明,柏鬼王根本不像看起来那样洒脱大方,昨晚没有深究,不过是已经想到了更好的主意。 柏云兮看严平安一言难尽的表情,便好心地解释道:“你放心,我就在门口,不进去。” “嗯……”严平安还是搞不懂先生想干什么,犹犹豫豫道:“涤霜城内确实有一处,春水楼是数一数二的名楼,我曾在鬼都都有所耳闻。” 柏云兮:“只有这一处吗?” 严平安思考了会儿,道:“不止,但春水楼最为出名。” “行,”柏云兮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那我们就去春水楼。” 他加快了步伐朝冼家大门走去,两只小鬼跟在身后不停地喊:“先生先生!您真的要去吗?先生等等我们!” 柏云兮忽然勐地停下来,害得两只小鬼差点没剎住车撞上去,他们互相搀扶弱弱地问:“先生又怎么了?” “不对啊,昨日守门弟子是认得我的,若是我现在出去,肯定会传到君无殇耳朵里,这样的话我不就暴露了吗?” 严平安心里苦笑。 如果先生您不心虚的话,那么为何不能让段冥知道! 虽说以前先生的鬼点子就很多,但严平安发现他现在越来越读不懂先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柏云兮扭过头,两眼放光地看向严平安。 严平安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这个眼神。 完蛋了。 第21章 翻墙 果不其然,严平安听见先生兴奋的声音:“我们可以翻墙出去。” 严平安:“……” 此刻他只想扶额。 柏云兮自认为这个点子很不错,当即就准备找一处隐蔽的墙角。 严平安和时小喜赶忙想上前拦住,可是那缕白绸在即将碰到之际瞬间熘走。 两只小鬼抬眼便看见柏云兮认真地抚平褶皱的衣袖,嘴中还念念有词:“好险,差点脏了。” 两只小鬼:“……” 接着柏云兮问:“你们为何拉我?” 严平安:“先生您还是别翻墙了吧,您之前就没有成功过。” 第42页 柏云兮明显不信:“怎么可能。” 严平安:“不是说您翻不过去,而是您每次翻墙都会被段冥抓包。” 柏云兮:“……” 哦,那他就理解了。 “没事儿,”柏云兮心很大地说,“反正他不在这儿。” 严平安:“上回您也是这么说的!” 柏云兮就当没听见严平安的叫唤,自顾自地跑到一处隐蔽的拐角,转身朝两只小鬼招手。 两只小鬼认命般跟过去,一人一个肩膀抬起了柏云兮的脚。 柏云兮用力扒住了最顶上的瓦砖,却无法施力翻上去。 柏云兮:“你们再抬高点!” 两只小鬼闻言照做,憋着气又踮了踮脚。 这下柏云兮可以使劲一跨,翻身半蹲在墙顶,他往地上看了眼,虽然这个墙壁不算高,但还是离地面有些距离,他的腿不由得发软。 柏云兮打算用手撑在瓦砖边缘,然后再轻轻一跳,顺着墙壁滑下去。 这本来是万无一失的,结果就在他准备实施时,旁边传来的一声“柏先生”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柏云兮被吓到了,手腕一软,竟然毫无徵兆地摔了下去。 嘶,好疼。 柏云兮稍微有些狼狈地半躺在地上揉着腰,转头看见一道身影冲过来。 “柏先生您没事儿吧?”那人焦急地过来扶他,柏云兮立刻往边上躲了躲,摇摇手道:“不用我没事。” 柏云兮皱着眉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拍拍身上沾到的落叶,可惜白衣上还是染了些灰尘,他心中无奈地嘆口气。 那人抱歉地笑了笑:“先前不知柏先生也在冼家,方才还以为瞧错了,有些激动。” 柏云兮眨了眨眼,看着陌生的面孔,一脸空白地说:“额……你是……” “哦,我与您只见过一面,所以您不记得也正常。” 那人拱手行礼道:“晚辈闫钰,见过柏先生。” 柏云兮装作瞭然地点点头。 等等,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记戴面具了。 闫钰看了眼旁边的红墙,有些犹豫地开口:“不知柏先生这是在干什么?” “翻墙出去,想到涤霜城中逛逛。”柏云兮观察了一下四周,“这里算是离开冼家了吗?” 闫钰听闻摇摇头,好笑地说:“您可能翻错了墙。这条廊道分隔冼家的大院与小院,而连通城中的廊道,不在这。” 柏云兮:“……” 他只能庆幸没让君无殇抓住,保全了自己的最后一点颜面。 闫钰早就对现任鬼王的名声有所耳闻,世人皆道他奇特无比。 柏鬼王从不无端杀戮,甚至有严重的洁癖,会担心鲜血脏了自己的白衣。 他不喜杀人。 倒也就是这么个看起来没个正经样的鬼王,将鬼都的福寿康宁延绵至今。 有年闫钰到鬼都寻一位故人,却不料故人早已离去。 望着成片的血藤林,他颇生嘆惋。 他还未曾见过传闻中的鬼都的全貌,就想四处游逛一下,说不定还能再听到一些故人的消息。 让闫钰感到惊奇的是,鬼都不像传闻中到处瀰漫着阴邪之气,而是如普通的城镇一般,街上吆喝不断,店铺琳琅满目,行人络绎不绝。 找到了个小酒馆坐下,闫钰要了一壶青梅酒。 酒味很淡,更多的是青涩的梅子味,酸酸甜甜,沁人心脾。 闫钰安静地一杯接着一杯,淡然眼观人生百态。 兴许是太久没出来了,他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有点陌生。 突然有个人气喘吁吁地跑进店里,闫钰隔壁桌的人立马倒了杯酒,招唿那人坐下。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 “哎呦,你是不知道,刚刚鬼王府出大事了。” 那人的声音不小,基本整个小酒馆里的人都听到了,大家都默默竖起了耳朵,闫钰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人先闷了一杯酒,再道:“据可靠消息透露,今早有位公子惹恼了鬼王,鬼王一气之下竟差点将人——” 那人适时收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幸好那位公子的家里找上了门,鬼王不想牵扯太多,才留了公子一条命。但是他家里人还不肯罢休,刚刚又闹到鬼王府里去了,偏要讨个说法。” 酒馆里有坐着的人转向这边,开口问道:“奇了怪了,柏鬼王平日里脾气那么好,几乎不会跟人真的生气,这次是怎么回事?” 又有像是知情人士在旁边搭话:“诶诶诶,我也知道这事,而且啊,我还听说这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周家周公子。这周公子之前没少在鬼王面前犯浑,鬼王早就想处理掉他了,只不过碍于周家的面子,鬼王才一直没有动手。也不知这回周公子犯了什么事,惹得柏鬼王这么生气。” 不少人频频附和:“就是啊,谁不知道柏鬼王的脾气。” “我就没见过柏鬼王动怒的。” “肯定是周公子触逆鳞了。” “诶,那周家人真的去鬼王府动手啦?” “呦,他们哪里敢啊!”那人摆了摆手,“要我说,他们家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鬼王一招的,还动手?不过装装样子就跑了。” 第43页 “我就真的挺好奇的,那周公子到底是干了什么啊?” “段冥仙君都认识吧?”那人忽然挑了挑眉,“听闻好像是周公子在柏鬼王面前说了两句段冥仙君的不是,柏鬼王瞬间就撂下脸,一旁的小鬼都害怕极了。” 难免有人不解地问:“就因为这个?” 那人很夸张地瞪大了眼睛,看向发问的人:“那可是段冥仙君诶!谁敢背后议论他?不要命了?” “他不是在仙京吗?也管不着什么吧。” “问题不在于他想不想管,而是柏鬼王想不想管。” “哦……” “不过依我看啊,柏鬼王就是找了个藉口,趁机除掉周公子罢了。” “不不不……” 越来越多的声音掺合进来,小酒馆恢復了以往的吵闹。 闫钰喝完最后一口酒,放下银钱后起身离去。 此刻街上还不是最忙碌的时候,行人三三两两,却不显得空落。 闫钰还未走出这十里长街,便被一个小玩意儿绊住了脚。 他感到自己的小腿从身后被一下子抱住,一个可爱的小脑袋探了出来,朝他甜甜地喊了声:“爹爹!” 闫钰被这一声“爹爹”吓住了,满头问号地低头,看见一个小女娃抱着他的腿不放。 这孩子喊他爹爹? 他没听错吧? 他怎么可能有孩子! 小女娃这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抬头,发现是个陌生面孔,同样被吓了一跳,知道是自己认错了人,立马松开了手。 闫钰耐心地蹲下身子,尽量表现得很温柔,与小女娃平视,轻声道:“我不是你爹。” 小女娃不知所措地看着对方,眼角染了一层薄红。 “你爹爹呢?” 小女娃委屈地摇摇头,还未开口说话,灵气的双眼已蓄满了泪水。 这下换成闫钰变得手足无措起来:“诶,不是,你别哭啊,我不问你了好不好?” 小女娃面对从未见过的面孔,心中愈发不安和害怕,最后竟然直接哭了出来。 “别哭啊别哭啊——” 闫钰真是有苦叫不出,他慌乱地蹲在大街中央,身前还站着一个哭泣的女娃,任由谁路过都会多看两眼。 正当闫钰怎么哄都没用的时候,一道白色的身影闪过,将小女娃挡在了身后。 闫钰站起身,眼前的男子头戴一顶白纱帷帽,但不难看出其气度不凡。 “这么大个人,为何还要欺负一个小女孩?”白衣男子的声音低低地从帷帽下传来。 闫钰赶忙道:“我未曾欺负她,小女孩认错了人,把我认成了她爹,可能是有点害怕,才哭的。” 白衣男子直直地盯着闫钰看了好一会儿,确认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个大大的“冤”字,才暂时放过他。 然后,白衣男子转过身,弯腰摸了摸小女娃的头髮,温柔带笑地问:“这个大哥哥说的是真的吗?” 小女娃红着眼睛,轻轻地点头。 “那你爹爹呢?” 小女娃刚要摇头,突然听见一声声熟悉的唿喊:“眠眠!眠眠!” 她看见爹爹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奔到了爹爹怀中。 眠眠爹一边数落自家闺女乱跑,一边向白衣男子与闫钰道歉。 白衣男子:“无妨,找到便好。” 闫钰则是对眠眠说:“以后可不要再认错爹爹了哦。” 眠眠眼眶还有些红,害羞地点点头,被爹爹抱在手里,一同往家中走去。 待两人离开后,闫钰刚准备说话,不料对方先撩开了帷帽的白纱,拱手道:“在下柏云兮,方才误会公子了,还望谅解。” 柏云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柏鬼王,世人皆要尊称其一声“柏先生”。 “无妨无妨。”闫钰听见这个名字后先是心中一惊,然后立刻回礼道:“在下闫家弟子闫钰,见过柏先生。” 柏云兮:“先前去过几次闫家,并未见过公子。” 闫钰:“我刚到闫家不久,大概因为先生去的时候,我还不在。” 柏云兮:“那闫公子造访鬼都,可是闫家有什么事?” 闫钰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不过是独自来鬼都四处走走。” 柏云兮整理好帷帽,礼貌地说:“可惜我今日还有事,恕我无法奉陪。” “不碍事,我本就打算一个人随意些,您去忙吧。” 闫钰拱手送走了柏鬼王,正欲转身,又瞧见一只个头不大的小鬼窜到了柏鬼王身边。 “先生先生!您快别生气了!快回府吧!” 柏云兮理都没理他,甩甩袖子扭头就走。 小鬼只能着急忙慌地跟上去,嘴里还不停念叨:“府里事务繁重,您再不回去卷宗书函就要堆成山了!” 柏云兮没好气地对他说:“我现在还不想回去,别跟着我。” 小鬼在后面穷追不捨:“您因为周公子说了段冥两句坏话,都已经卸了人一条胳膊,还生气啊?” 柏云兮停下脚步,皱着眉头道:“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卸了他的脑袋。现在,你,退后,不准跟着我,我出去散散心。” 第44页 小鬼:“可是……” 下一秒,柏云兮便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缕白烟。 小鬼:“……” 希望您不是跑去仙京散心了。 无奈的小鬼只能打道回府收拾一堆烂摊子。 闫钰在心里默默地为柏先生竖起了大拇指。 虽然没有寻到故人,但真不枉他来鬼都走这么一遭。 第22章 落水 虽然只是简短的一面,闫钰却未曾忘怀。 大概是因为柏鬼王太过独特了。 这次冼家婚宴上的重逢,他也没有想到。 额……不仅如此,柏鬼王这是在……翻墙??? 时隔多年,还是很特别。 闫钰看向柏先生,问:“您是要去街上吗?” 柏云兮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地答道:“是啊。” 闫钰:“那您……还准备继续翻墙吗?” 柏云兮摆摆手:“不了,下次再去吧。” 出过一次丑,他不敢再有第二次。 再说了,还有闫钰在这里,柏云兮没把握能说服他不要告诉任何人。 闫钰默默把疑惑藏在肚子里,又问道:“那您是独自来冼家的吗?” 柏云兮诚实地摇摇头,还未开口,就听见闫钰勐然说道:“哦对了,方才我瞧见了段冥仙君,肯定和您一起来的吧?” 柏云兮挑了挑眉,没有否认。 闫钰看了眼柏云兮,犹豫地说:“我还未曾与他打过招唿,要不我们……去找他?” 柏云兮这次回答得很快:“行。” 闫钰领着柏云兮走到一处院子附近,他指了指道:“那个便是冼少主的院子,段冥仙君和冼少主都在里面。” 他正准备走过去,却被柏云兮一下子拉住了袖口,拽到了湖边的树丛后。 闫钰一脸懵:“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柏云兮立马递给了他一个眼神,把手指竖在嘴巴上:“嘘。” 他们躲在树丛后,别人看不见他们,但他们的这个角度正巧对准了院子门口,可以看清里面的房屋和山石。 闫钰顺着柏云兮的目光看去,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推开了门,冼少主和段冥仙君依次跟出来,但是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门口谈论着什么。 柏云兮的眼睛未离开他们,脑袋凑近了闫钰,压低了嗓音:“你知道那个女孩是谁吗?” 闫钰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也有样学样地放低了声音:“看样子像是清家小姐,冼少主的未婚妻。” “哦。”柏云兮表示了解地点点头。 闫钰不理解地看向身旁的柏鬼王:“不过我们为何要躲起来啊?” 柏云兮状似很无辜道:“我也不知道。” 他看见君无殇就下意识地躲起来了。 闫钰:“……” 柏云兮没有管他,更加往前挪了挪,疑惑道:“他们和君无殇到底在讲什么啊?” 闫钰看着柏鬼王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前倾在湖面上,不由地提醒道:“这里太远了听不见,您还是当心点吧,这湖可不浅。” 柏云兮心很大地说:“没事。” 他在保证君无殇看不到的情况下,侧过身子,尽量看清院子里面的动向。 闫钰皱着眉,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毕竟是柏先生,他肯定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所以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柏云兮眯着眼睛,君无殇一直没怎么开口,基本上都是那位女子和男子在讲话。 他突然转头看向闫钰,问:“你能闻得到那女孩身上的胭脂味儿吗?” 闫钰:“???” 闫钰:“……” 见柏鬼王还在盯着自己,他只得认真回道:“不能。” 柏云兮:“也是,距离太远了,但不代表她身上没有。” 闫钰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眼柏鬼王。 啊? 胭脂? 闫钰思考了一会儿,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难不成柏鬼王其实喜欢的是女子? 闫钰又瞟了一眼段冥仙君,不能啊…… 他的眼神在柏先生和段冥仙君身上来回交换,想了想还是在心中疯狂摇头。 不能不能。 放在三界之内,段冥仙君是一个不可亵渎的存在。 当年仙鬼之战,一片生灵涂炭。 战后的鬼都和仙京在努力恢復原状,但彼此都已元气大伤。 在此后好多年,鬼王府空旷辽阔,寸草不生,血藤林更是没有见过的深红。 仙京相比来说好一些,很快便重整了秩序。 君无殇是天君亲自从人间带回来的,也是仙鬼之战以后第一个来仙京的人。 君无殇年纪不大,经验不足,却被放到了很重的位置,而他也没有让天君和百姓失望,成为仙京上最年轻的拥有尊号的仙君——段冥仙君。 世人皆知,有位黑衣仙君,面上冷漠,心上热忱,大受尊敬。 除此之外,段冥仙君的样貌也是极佳,放眼三界,未有逾越之人。 因此,闫钰不信,柏鬼王还会喜欢上女子。 第45页 “诶,闫钰。”柏云兮忽然喊了一下,“我问你个事。” 闫钰往前凑了凑:“好。” 柏云兮:“你觉得……冼少主和他未婚妻关系怎么样?” 闫钰感到这个问题很奇怪,不过还是答道:“还……还好吧。” 他们都在看着院子里的三人,空气静了一会儿,柏云兮才像是自言自语道:“是吗?” 柏云兮眼睛尖,能看得清冼少主的小动作,总会觉得他有些不太自在,好像有些刻意在避开自己的未婚妻。 闫钰倒没发现有哪里不对。 柏云兮想再靠前倾一些,就抬脚走了一步。 不料落脚时竟然踩到了一块碎石,脚底一滑,身子没个重心,直直地向前栽去。 闫钰:“柏先生!” 湖水如闫钰所说,确实不浅,柏云兮根本找不到底在哪里。 寒冬的天,湖水冷得刺骨,更别提他天生怕冷。 落水的那一刻,柏云兮的内心是崩溃的。 看得出来苍天待他不薄,能让他以一种少见的方式死去。 柏云兮想挣扎却找不到发力点,随意的扑腾只会让他下沉得更快。 忽然间,一只温暖的手阻止了他的坠落。 他被拉出湖面,呛了好几口水,却终于能重新唿吸。 幸好柏云兮落水的时间不久,所以他现在还算有些神志。 柏云兮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君无殇黑到滴水的脸色。 柏云兮心道完蛋了。 柏云兮想偷摸把眼睛闭上,偏生这人生得又好看,况且自己又是头一回离得这么近看他,所以没捨得。 再者自己现在被人横抱在怀里,对方一眼便能看清自己心虚的模样。 于是,柏云兮索性就沉默地看着君无殇的脸,眼神清澈无辜。 君无殇把脸转了过去,朝一旁傻楞楞站着的闫钰点点头,直接横抱着柏云兮离开了。 君无殇把柏云兮放在床上,弯下身先用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同往常一样冰凉。 看柏云兮呆呆地望着自己,君无殇垂下眼眸,对方的手腕又细又白,骨感分明,好似下一秒就会断掉。 他轻轻圈住,不敢用力。 君无殇感受着柏云兮体内灵力的流动,好一会儿才松开。 以前柏鬼王一到冬季身子就弱,尤其畏冷,不能着凉,不能碰冰水,还有体内天生的寒气四沖。 如果寒气扩散到全身,很容易会生病。 还好,现在他体内的寒气没有扩散。 君无殇悄悄松了一口气,刚起身,就被柏云兮拉住了袖子。 君无殇低头,柏云兮靠在床头,眉宇间透露乖巧,委屈巴巴地抬眼。 君无殇正好望入对方的眼睛,他立刻闭眼深唿了一口气,才睁开。 柏云兮:“君无殇。” 君无殇没理。 柏云兮:“段冥仙君。” 君无殇没说话。 柏云兮:“……” 他就不信了,君无殇会真的一句话不说。 看君无殇的脸没有一点消气的迹象,柏云兮只好放个大招。 柏云兮:“段冥哥哥。” 君无殇的身体勐地一震。 柏云兮见有希望,立马乘胜追击。 柏云兮:“我错了。” 君无殇扫了他一眼。 柏云兮:“我不该离湖边那么近,下次不敢了。” 柏云兮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嘟囔:“我是为了看你。” 君无殇脸色明显缓和了一点,他手臂动了动,发现拽不回自己的袖子。 柏云兮:“我错了。” 君无殇心中微嘆,道:“松开。” 终于听见面前人说出第一句话,柏云兮眉眼弯弯地松开手。 柏云兮:“君无殇你不生气了?” 君无殇:“……” 他没有任何动作。 柏云兮跟变脸似地收起笑容,失望地瘪嘴,如小兔子耷拉下耳朵。 他看着君无殇,突然想到了什么,歪着头,咧嘴一笑:“段冥仙君?” 君无殇还是没有回话。 柏云兮脸上笑意更甚,尝试着再喊了声:“段冥哥哥,我错了,原谅我好吗?” 君无殇没办法,只能投降。 他无奈地问:“身上冷吗?” 柏云兮点头点得很用力:“冷死了。” 君无殇:“带衣服了吗?” 其实严平安那里肯定是有的,毕竟他会帮鬼王打理好一切。 但柏鬼王脸不红心不跳道:“没有带,我要穿你的。” 君无殇满脸不信。 柏云兮:“我现在穿着湿衣服就很冷,严平安又不在这里,一会儿再去找他,我要先穿你的。” 君无殇不给,柏云兮无赖。 君无殇拗不过,只能按照他说的,先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给他。 柏云兮高兴地换上一袭黑衣,身上逐渐暖和起来。 他平日里一直穿白衣,显不出来,实际上他的皮肤白皙透亮,可由于体寒的原因,脸上也毫无血色。 黑衣直接把他衬得有种病态的美。 第46页 君无殇看着自己穿过的衣服出现在柏云兮身上,竟意外得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他的衣服对于柏云兮来说有些大,能严严实实地裹住每一个部位。 君无殇撇开眼,道:“拿到自己衣服就换回来。” 柏云兮虽然不想脱掉,但也只能应下来。 小气鬼,多穿会儿也不愿意。 君无殇又想到了什么,他走向衣柜,从里面拿了一件黑袄,给柏云兮披上。 君无殇:“我去寻严平安,你在这。” 未等柏云兮出声,君无殇就已经推门走了出去。 柏云兮看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 墨色的长髮散落冰天雪地,白色的玫瑰绽放无底深潭。 第23章 闲谈 反正到最后, 柏鬼王还是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严平安不会忘记当他说自己带了先生的衣服时,自家先生想要刀了他的眼神。 严平安:“……” 他说错什么了吗? 所以这衣服,他到底是该带还是不该带。 他又为何要承受这么多。 不仅如此, 柏云兮还被以体寒为由, 强行关在屋中,哪里都不准去,更别提什么逛青楼了。 柏鬼王憋屈得很, 抓心挠腮地想出门,他在屋里转了又转,蹦了又蹦,几经屋门而不开。 柏云兮觉得自己的身体根本没有事,差点就再次跳湖来证明自己。 但是当他一对上君无殇的眼睛, 堂堂鬼王立马怂了, 只能恹恹地老实地回去坐好。 至少是相安无事地到了婚礼前夕。 冼桓松也是很反常,在那日被从青楼抓回来后,竟规规矩矩地配合冼临舟安排的各项婚礼事宜。 大婚临近, 满目朱红, 锣鼓喧天。 涤霜城一片热闹繁华之景,数不尽的祥和安宁。 “小姐,您真好看。”侍女站在菱歌旁边,望着镜子不由地夸赞道。 菱歌害羞地低头笑了笑。 她穿着火红的嫁衣,头戴奢华的冠饰,眼中露出点点光影。 凤冠霞帔伴朝阳, 佳人美景锁时光。 菱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她要结婚了。 她是今天的新娘。 菱歌抬手摸了摸肚子, 似乎也能感受到小生命的激动。 她温柔地垂眸,轻轻地问:“宝宝, 你是不是也替妈妈高兴啊?” 侍女在一旁适时出声:“所有人都替小姐高兴。” 菱歌眸光一闪,抚摸着肚子的手顿住了,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真的吗?” “小姐小姐!”另一个侍女敲了敲门,“时辰到了。” “好,”菱歌道,“我们走吧。” 由于新娘子的强烈要求,接亲仪式是没有的,自然也没有了花轿。 新娘子希望,婚礼一切从简。 菱歌盖着红盖头,被侍女搀扶着走进厅堂。 盖头底下,她笑得幸福又灿烂,当然还有一些紧张。 奉子成婚,本不是她认为爱情的模样,但是,只要结果是好的,她就满足了。 更何况,她爱他。 红盖头是半透光的,菱歌隐约间瞧见了前面同样一袭红衣的冼桓松,只是站在那里,就能撩动她的心弦。 可是,她的眸光一转,发现主位上空无一人。 菱歌皱了皱眉,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按道理说,清家嫁女儿,清家人不会不过来,可菱歌执意不肯邀请,一来是她认为清家人没资格,二来是她的目的就是摆脱。 所以,主位就安排了一个,归冼临舟。 而现在,冼临舟没有坐在上面,人也不在厅堂里面。 事实上,在菱歌来之前,先桓松就已经注意到这件事。 是他逼着自己结婚,而此刻又不出现。 冼桓松百思不得其解。 宾客大多都已经坐在了位子上,各自扭头聊天低语。 君无殇被安排在离主位最近的位子,柏云兮则觉得自己还是该有一些仙侍的自觉,于是就没急着落座,而是站在君无殇身后。 君无殇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朝君无殇挑了挑眉,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看别人家的侍从都是站在身后,我是不是也应该站在这?” 闻言君无殇皱了皱眉,对他说:“过来坐。” “哦,好。”柏云兮笑了一下,没有任何推脱就挨着君无殇坐下。 装一会儿就够了,逗逗人。 柏云兮心里那一点老老实实当个好仙侍的想法烟消云散。 “段冥仙君。” 这时闫钰走了过来,朝君无殇行了个礼。 他看向坐在段冥身边的另一位,戴着面具看不出样貌,他有些犹豫地开口:“柏……先生?” 柏云兮先是一愣,然后微微点头。 闫钰莫名松口气:“方才我又怕认错了人。” 想起那天落水的事,饶是柏鬼王这么厚的脸皮,也尴尬地笑了笑。 真挺丢人的。 最后君无殇把他抱走的时候,他有瞄见闫钰僵硬地站在那里,表情像见了鬼一样。 也不知道在震惊什么。 反正柏云兮倒是想先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47页 闫钰正巧被安排在柏云兮旁边的座位,他坐下后侧过身子,低声问:“柏先生您没有受寒吧?这个天的湖水还是很冷的。” 柏云兮确实畏寒,这次万幸没有在冰水里泡太久,才扛住了没有生病。 柏云兮听出来对方语气中的关心,温声道:“我没事,劳您费神。” 闫钰点点头道:“那就好。” 说罢他又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段冥仙君,道:“您与段冥仙君又是一同来的吗?” 柏云兮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闫钰知道自己的鬼王身份,再称仙侍不太妥当。 于是,柏云兮只得微微点头。 闫钰挑挑眉,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惊讶,但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重新坐正了身子,垂眸自言自语道:“坊间的传闻不可信啊……” “什么不可信?”沈秋刚坐到闫钰旁边,凑过来问了一句。 “没什么。”闫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顺手也给他斟了一杯。 沈秋没纠结太多,而是绕过闫钰往隔壁桌看了一眼,就一眼,像做贼一样。 他偷偷地对闫钰说:“师哥师哥,你看段冥仙君身边那位是谁啊?我听闻段冥仙君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散发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怎么今日却和那人挨得那么近?” 闫钰见过柏鬼王的样子,但大部分人只听过“柏先生”、“柏鬼王”的名号,有的甚至连柏云兮的大名都叫不出来,所以沈秋认不出来也正常。 闫钰想着既然柏先生特意戴上了面具,那一定是不想暴露身份。 因此闫钰本想随便煳弄过去,不料师弟突然连拍了好几下他的手臂。 “哦哦哦,师哥,我想起来了,这两天都在传段冥仙君带了个仙侍过来,想必就是他。” 闫钰一口酒差点呛在喉咙里。 仙侍? 柏鬼王什么时候成了段冥仙君的仙侍了? 这倒是头一回听说。 “你说是吧,师哥?”沈秋问。 闫钰放下自己的酒杯,看向这个同师门出身的亲师弟,食指隔空点了点他的脑门,不承认也不否认道:“少听些传闻八卦,多看看书,抄些经文。” 沈秋“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端起师哥给倒的酒喝了一口。 闫钰督了眼垂头的沈秋,心中嘆了口气,问他:“师尊又罚你什么了?” 沈秋闷闷地说道:“还是老样子,禁闭两天,经文十遍。” 闫钰:“刚放出来?” 沈秋摇摇头:“没,等婚礼回去再关。” 闫钰有点好笑道:“那正好赶上我把你带出来?” 沈秋:“嗯,差点就被师尊抓走了。” 闫钰:“又惹什么事儿了?” “就……”沈秋结巴了一下,挠了挠头,“就是在晨读抄写经文的时候,我……传了个纸条,被师尊看到了,当场抓获。” 沈秋说到最后还有点委屈:“然后,被罚抄经文十遍,要在两天禁闭内抄完。” “你自己犯的事,应当受罚,况且这罚也不重。” 沈秋哀嘆一声:“这还不重啊!” 闫钰笑了笑:“我当初有被关过两个月禁闭,房门都出不去,每天只能靠师兄弟送饭活着。” “什么!”沈秋明显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不是啊师哥,你干啥了啊被关这么久?” 闫钰抿着唇摇摇头,不重要。 沈秋见他不想说,就也没多问,只是还有点震惊:“可是……师尊平日里不是最喜爱你的吗?你犯错了他有时候都当做没看见,怎么会……” 闫钰:“宽容是心疼,严苛是看重。师尊宽容我,也是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地方,此外,他对我和你们一样严苛。” 闫钰推了一碟点心到沈秋面前:“我知道任谁挨罚都不好受,但是,别过心,罚过了就好了,要记着为什么挨罚,而不是记恨谁罚的你。” 沈秋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当然不会记恨,我知道师尊其实对我们很负责。” 闫钰:“嗯,知道就好,师尊不能把情绪都显露在脸上,你们要理解他。” 沈秋的语气轻松不少:“好。” 他默默拿起面前的点心咬了一口。 婚礼还未开始,越来越多的宾客落座,闲谈声也逐渐放大。 柏云兮刚和闫钰打完招唿,君无殇的声音就从耳边传来。 “怎么认识的?” 柏云兮刚想张口,勐然发现不对,若是他说实话,不就把翻墙这事儿暴露了么。 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君无殇知道。 于是,柏云兮又把嘴闭上,卡了一会儿,等到君无殇看过来,他才磕磕绊绊道:“额……可能是几年前吧……见过一面。” 应该吧……他记得闫钰是这么说的。 君无殇没说话。 柏云兮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心虚地朝他笑了笑。 不过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只听见君无殇的声音很沉,没有任何起伏:“几年前?你记得?” 第48页 哦,救命,他说这话时忘记了自己正处于失忆的状态。 有点慌张,导致脑子短路。 完蛋了完蛋了。 柏云兮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眼下只能故作镇定道:“不是我记得,是闫钰跟我说的。” 他偷偷瞄了一眼君无殇的脸,内心莫名感到紧张。 幸好君无殇“嗯”了一声以后,就没有再继续追问,柏云兮重重地松了口气。 似乎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至少柏鬼王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第24章 失踪 冼桓松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婚服, 袖中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很合身。 金丝银线像蝴蝶在火红的蔷薇上停驻,而对他来说, 这身婚服更像是滚烫的明火, 灼伤了皮肤,他却没有勇气脱下。 冼桓松哪里不怕,这火烧得越烈, 他就越怕。 他甚至不敢碰,怕烫伤了手指,留下点点斑驳的罪证,洗不掉的痕迹。 冼桓松自嘲地摇摇头。 他重新将目光放在手中的玉佩上,正绿色的岫巖玉雕刻着一条盘旋的龙, 不似张牙舞爪, 只是直起了龙身,淡漠疏离,藐视众生。 他的拇指不断抚摸过龙纹, 犹豫着。 这是段冥仙君送给他的玉佩, 他一直很宝贝,不肯离身。 可是,他今天却不想戴着。 因为他计划着今晚的逃婚,所以这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婚礼,反而显出荒唐。 冼桓松觉得,他不能脏了这块玉佩。 但是冼桓松犹豫的点就在于, 这块深沉的绿色玉石下藏了不少他与宋知倦的回忆,以至于每次他都会盯着发呆, 脑袋里充斥着那些动心的时光。 或许……戴着这块龙纹玉佩,拜堂, 会有不一样的意义。 就像宋知倦从未离去,穿着和他一样的婚服,站在他身侧,手里握着花球的另一条红带,和他相视一笑,然后躬身拜堂。 因此冼桓松还是将它佩在了腰间。 从屋子走到厅堂的路上,新郎官拿着红带花球,身后跟着两排侍从,一步一步,踏碎冬日暖阳,和满地落石。 厅堂内陆陆续续地有宾客落座,侍从小厮忙里忙外。 冼桓松站在厅堂中央,看着空空荡荡的主位,不禁皱了皱眉,心中泛起疑惑。 按道理说,冼少主的大婚之日,冼临舟肯定是第一个到的,可现在却迟迟不见人影。 又逼婚又消失,冼桓松有些看不懂父亲的做法。 他正欲派人去寻一下,有小厮匆忙跨过门坎跑到冼桓松身边,焦急却刻意压低了声音:“少主,家主不见了!” 冼桓松一下子看向他:“什么?” 小厮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纸条,冼桓松立马拿过来看。 “婚礼照常进行,结束后去潮汐谷谷底找我。——冼临舟” 冼桓松又反反覆覆看了好几遍,最后确定这是父亲的字。 他心中的疑惑更大,看字条的语气,是留给自己的没错,但父亲此刻去潮汐谷,实在不合情理。 潮汐谷是涤霜城和洛水镇的分界线,虽然有座宽阔的桥,但不少人还是没有勇气越过这道深不见底的山谷。 多年前,涤霜城和洛水镇实际上是完全隔绝的。 因为,但凡有想过桥的人,都会被潮汐谷冒出来的绿鳞蛇攻击,跌落谷底,再无音讯。 民间传闻不断,却无人真正见过绿鳞蛇,而见过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只是有孩童跑到潮汐谷边上玩儿,也会落得失踪下场,凡是失踪,凶多吉少,直接归结为被绿鳞蛇吃了。 久而久之,潮汐谷又称死亡谷,几乎没有人敢靠近,更别说穿过去了。 这事儿闹得人心惶惶,很快便传到了仙京。 天君听闻事情的严重性后,想也没想,立马让段冥去涤霜城一趟,解决祸患。 段冥也是没有一丝犹豫就领了命,孤身一人站在潮汐谷的桥边,冷风萧索,黑衣飘荡,持剑挺立。 他御剑直达谷底,找遍了三个黑漆漆的洞穴,在最后一个里发现了沉睡的绿鳞蛇。 这条蛇体积庞大,浑身上下都是亮晶晶的绿色鳞片,周边围着数不尽的白骨。 饶是段冥仙君,也被这里阴森可怖的氛围震了一下,眉头皱得更深。 绿鳞蛇被吵醒,睁开眼睛,祖母绿的瞳孔像是要把人吸进去,“嘶嘶”地吐着蛇信子,警惕地盯着面前的来访者。 段冥稳住心神,集中精力去与绿鳞蛇周旋,让它盘着的身体打开。 绿鳞蛇几次差点儿咬掉段冥的胳膊,都被对方擦着衣角堪堪躲过。 好几回合,绿鳞蛇不占上风,也不处弱势,它有些烦躁不安,幅度逐渐变大。 段冥瞬间抓住了它的漏洞,在它沖向自己时迅速躲开绕到它脖子后面,先是刺入它的颈部,趁其晃神之际,再刺入它的腹部。 绿鳞蛇“哐当”一声瘫倒在地,鲜血染红了鳞片。 段冥微微松口气,看了眼昏死过去的蛇。 绿鳞蛇本就不常见,强大到这种程度的更不常见,也不知道是吸了多少人的精气。 完全杀死毁尸灭迹是不太可能的,眼前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将绿鳞蛇封印在洞穴里。 第49页 除非有人刻意而为,否则这个封印永远不会消失。 况且,潮汐谷谷底的洞穴不可能有人会来,所以这个办法也比较保险。 段冥紧握天明剑,抬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印记,再注入大量法力,一条巨大的绿鳞蛇变成一根顶天立地的龙纹石柱。 这个封印不是不能解开,但很难看出来。 为了更加具有迷惑性,段冥又造出了几根一模一样的石柱,分散在洞穴中。 做完这一切,段冥稍稍用剑撑了一下地面。 应该是没问题了。 段冥仔细检查过后离开了潮汐谷,返回仙京復命。 往后,人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地通过潮汐谷上的桥面,涤霜城和洛水镇才有真正意义上的联繫。 虽然没有了绿鳞蛇的威胁,但没人会主动跑到潮汐谷谷底。 因此,冼桓松觉得冼临舟的字条有点奇怪。 小厮看着渐渐坐满的厅堂,急切地说:“少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开始吗?” 冼桓松折好字条放进袖中,道:“继续派弟子去潮汐谷桥边找,我们先开始。” “是。” 小厮快步离开厅堂。 正巧菱歌踏过了门槛,松开了侍女的手,独自缓缓走来。 热闹的厅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菱歌的身影。 待两位新人正对着堂前站定,锣鼓响了三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小厮的声音洪亮,锣鼓的响声清脆,贯穿了整个厅堂。 门上和柱子上贴满了“囍”字,夺目又美好,让人觉得心脏被填满。 柏云兮难得正襟危坐,看着眼前夫妻对拜的画面,脑袋里不由地开始幻想君无殇如果穿上婚服会是什么样子,肯定很好看。 隐隐约约间,他好像听到有杯子倒下的声音,很轻,他没有在意,也可能是听错了。 堂前圆满,浓情蜜意,上演一出绝美的婚礼。 对拜直起腰的瞬间,冼桓松的身体勐地一震,透过红盖头,他能看到一点模煳的面孔。 太像宋知倦了。 太像了。 他太思念他了,恍惚间以为他就在身边,和自己拜堂。 冼桓松愣了半天,眼睛直直地望着盖头,望着模煳又熟悉的脸,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刀片,那个名字说不出来咽不下去,又痒又痛,只能咳出泣血的伤口。 直到菱歌轻声开口,他才犹如大梦初醒,立马垂眸,转身面对堂前,没有任何人看见他微红的眼眶。 “送入洞房——” 又是满堂锣鼓,一声声敲在冼桓松的心上,醒了假象,醒不了遗憾与念想。 宾客掌声雷动,送新人踏出厅堂。 冼桓松感觉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很抖,都很虚。 明明是他的人生大事,心中却酸楚泛滥,无比空落。 冼桓松咬咬牙,宽慰自己,再熬一会儿,先在洞房花烛夜前找到父亲,然后再借着月色星光,逃婚。 仪式结束后,新娘提前到婚房候着,新郎官会去厅堂敬酒闲聊。 冼桓松没有回到厅堂,而是跟小厮交代安排好宾客后,在一处偏屋坐着。 不一会儿,君无殇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柏云兮和两只小鬼。 冼桓松立刻起身行礼,再从袖子里拿出冼临舟留下的字条递出去。 君无殇接过看了一眼,抬头皱着眉问:“是你父亲留的?” 冼桓松点点头。 君无殇的目光再次回到字条上。 潮汐谷谷底。 洞穴。 绿鳞蛇。 君无殇只希望不是自己想的情况。 “仙君,怎么办?”冼桓松恳切地看向这个自己从小就敬爱的人。 君无殇声音沉稳:“谷底有三个洞穴,最好结伴同行,还差……” 君无殇突然噤声,转头看柏云兮。 他心里是不想让他去的。 他经歷过,知道是什么情况,知道有多危险。 可某个鬼王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只是坚定地对上君无殇的眼睛。 君无殇一眼就知道,他肯定是要跟着自己了。 他扭过头继续道:“还差一个人。” 柏云兮低头同严平安说道:“去把闫公子找来。” 严平安点头,拉着时小喜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跟着严平安进来的不止闫钰,还有沈秋。 “这是我师弟沈秋,偏要跟过来。”闫钰一进门就先对着屋内众人解释,语气中竟带着一丝无奈。 他还不清楚柏先生找他过来干什么,解释完了才察觉到屋子里怪异的气氛,眨了眨眼,看向柏云兮:“您找我?” 未等柏云兮说话,冼桓松率先行礼道:“闫公子。” 闫钰马上回礼:“冼公子。” 冼桓松:“是这样,家父可能在潮汐谷遇到了危险,现在毫无音讯。我需要您帮个忙,一起去找他。” 闫钰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还是身旁同他一样震惊的沈秋开了口:“冼家主他……失踪了?” 冼桓松摇摇头:“不完全是。家父留下了字条,说让我们去潮汐谷谷底。” 第50页 闫钰:“那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个诱饵。” 冼桓松:“想过,可是刚刚小厮说在潮汐谷边上发现了家父的印章。” 他看向桌上静静躺着的白色印章,是二十分钟之前那批去潮汐谷找人的弟子带回来的。 闫钰和沈秋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冼桓松:“就算是陷阱,我父亲也在那里,我必须去。” 闫钰深深地看了眼冼桓松,对方的眼睛蒙了一层雾,看不出任何情绪。 “好,我帮你。” 第25章 潮汐 众人来到潮汐谷的桥边, 闫钰、冼桓松和沈秋先一步御剑飞到谷底。 严平安唤出自己的剑,对柏云兮说道:“先生,我们先下去了。” 柏云兮点点头。 严平安站在剑上, 一把拉过时小喜, 扶着他肩膀让他站在自己前面。 时小喜还没有反应过来:“嗯?什么?等等,你干嘛?” 严平安:“别乱动。” 时小喜:“不是,你要带着我御剑?” 严平安没好气地说:“难不成你自己会?” 时小喜当然不会。 时小喜:“那你别让我站前面啊!我害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等时小喜说完, 严平安就施法升起了剑,带着他快速往下沖。 时小喜的叫声响彻山谷,提前到达谷底的沈秋都已捂起了耳朵。 桥边只剩下君无殇和柏云兮两个人。 君无殇唤出天明,柏云兮自觉地凑到他身边,悄悄地跟他说:“我也不要站前面。” 君无殇没回话, 主动先站上去。 柏云兮的嘴角忍不住勾起, 他算是跳到君无殇身后,直接用胳膊环住了君无殇的腰。 果不其然,他感受到了对方身体的僵硬。 “柏云兮。”君无殇警告般喊了一声。 柏鬼王怂得立马松开手, 换成了抓住君无殇腰间的衣服。 柏云兮有些失望, 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抱一下。 不过他在心中咂舌,虽然只是一瞬,但段冥仙君的腰是真好摸。 柏云兮看着面前人宽大的黑袍,竟然想再来一次。 可惜君无殇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确定他站稳后,就御剑升腾, 飞向谷底。 双脚离地重心失控,柏云兮猝不及防地抖了抖。 君无殇低头看见自己腰上那双白净修长的手用力抓着衣服, 指尖有些泛红。 他不由地放慢了飞行的速度。 等他们两个到达谷底,人就齐了。 看着段冥仙君和他的仙侍从同一把剑上下来, 还靠得很近,冼桓松和沈秋嘴巴都要合不上了。 他们只当那位白衣服的是段冥仙君的仙侍,没有想过其他的。 原来,段冥仙君对仙侍这么亲近的吗? 只有闫钰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瞧见身边两个惊讶的人,心中不免泛起一股优越感。 若是他们看过段冥仙君横抱着这位“仙侍”,怕不是下巴都要掉下来。 闫钰哼了哼,心情舒畅地低声说:“大惊小怪。” 两个人闻言一起转过头看他。 沈秋狐疑道:“师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没告诉我?” 闫钰装作很懂地挑挑眉,没说话。 沈秋看他这表情就明白师哥肯定瞒了些东西。 “师哥。” 沈秋拽着他的袖子摇晃。 闫钰摸了摸下巴,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 迎着沈秋期待的眼神,闫钰最后还是故作神秘地摇摇头。 “切,”沈秋瘪了瘪嘴,松开了手,“不说就不说。” 闫钰往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少关心这些。” “哦。”沈秋揉了揉自己脑袋,有点委屈,“师哥你老是喜欢敲我脑袋,都敲傻了。” 闫钰笑得眼睛弯了弯。 “闫公子……和师弟关系很好啊。” “啊,”闫钰看向忽然开口的冼桓松,“对,我们关系很好。” 一提到这个,沈秋就来了精神,他对冼桓松说道:“那可不,我跟师哥最要好了,同师门的师兄弟里只有我们这么亲。” “是吧师哥?”说罢他又去徵求闫钰的贊同。 闫钰“嗯”了一声,把沈秋的脸推远一点,不然都要贴上来了。 冼桓松笑了笑,眸光中很是羡慕。 从他们身上,他貌似看到了另外两个人。 这时,君无殇走了过来,看向左边的三个洞穴,几乎一模一样。 他深知当年他亲手封印的绿鳞蛇在哪个里面,于是君无殇站定在最后一个洞穴前面,柏云兮则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严平安:“先生,那我们……” 君无殇看了眼一个人往第一个洞穴走的冼桓松,跟柏云兮对视一眼,喊住了冼桓松。 君无殇:“让闫公子跟你一起。” 冼桓松愣了一下,然后说好。 沈秋:“师哥我也跟你一起吧?” 闫钰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用,你和那边两位一起。” 沈秋知道他指的是严平安和时小喜。 第51页 沈秋:“可是……” 闫钰:“我不会有事,你自己要当心。” 顶着沈秋担心的目光,闫钰安抚地笑了笑,然后便转身走到冼桓松身边,朝他点点头。 柏云兮也给了严平安一个放心的眼神:“跟着沈公子,都不要受伤。” 严平安咬了咬唇,重重地点头,拉着时小喜走向沈秋。 时小喜的脸色比平常更加惨白,可能是刚刚飞太快还没缓过来,也可能是对于未知的恐惧而感到害怕。 严平安一步三回头地看了好几眼自家先生。 柏云兮朝他们两个挥挥手,还指了指君无殇,表示自己跟在他后面不会有事。 严平安这才收回目光。 先生跟着段冥仙君,肯定没事。 严平安对沈秋说:“沈公子,我是严平安,这是时小喜。” 沈秋点头,看起来也是心不在焉。 严平安跟着先生这么久,多少更加精明一些。 严平安:“闫公子有冼公子陪着,你不必太担心。” 沈秋长舒口气,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挂心我师哥?” 严平安心道,都写在脸上了好吗。 严平安:“猜的。” 沈秋:“……” 不过严平安又道:“看得出来闫公子也很挂心你。” 沈秋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他整理了一下衣袖:“走吧。” 洞穴里比外边更加阴冷潮湿,“滴答”的水声在空寂的环境下更为明显,一下下敲在时小喜的心上。 他身体发抖,亦步亦趋地跟在严平安身后,抓着对方袖子的手不断收紧。 严平安往后看了一眼,心中嘆了口气,然后握住了时小喜冰凉的手。 时小喜先是被他的动作吓得一震,等手上逐渐传来软乎的触感后,才渐渐放松下来。 他稍稍用力回握住,温暖从手心流入,驱散了满身寒意。 时小喜又往前靠近了一点,跟严平安的后背,只差一个拳头的距离。 时小喜觉得自己跟了先生出来这么久,胆子至少变得大很多,换作以前,他可能连谷底都不会下来。 他也不能说一直依赖严平安或者先生。 洞穴里的气氛太诡异太恐怖,沈秋默默唤出自己的剑攥在手里。 走着走着,沈秋突然开口问:“你们……也是和段冥仙君一起来的?” 严平安在脑子里好好组织了一下语言:“对,我们是段冥仙君的仙童。” 其实这话他自己都不信,哪里有人家的仙童邪气比仙气重的。 沈秋看起来不怎么相信:“真的假的?怎么从未听说过。” 严平安:“我们……刚来。” 沈秋:“那位仙侍呢?总不见得也是刚来吧?” 严平安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煳弄过去:“我们也不知道。” 沈秋虽然不信,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沈秋换了个他更感兴趣的话题:“段冥仙君……和他的仙侍关系很好?” 严平安:“……” 严平安:“嗯。” “怪不得呢,倒是件新鲜事儿。”沈秋像是自言自语地嘀咕,“今日一见,段冥仙君与传闻中的大庭相径。” 越往里走洞穴越暗,三人的脚步逐渐放慢,四周静悄悄的,沉默无尽地蔓延。 沈秋从干坤袋中拿出了两盏灯笼,用灵力点亮,抛了一个给严平安。 时小喜哆哆嗦嗦地捏了一下严平安的手,问:“还没到头吗?” 严平安的声音还算平静:“没有。” “等等,这是什么?” 沈秋停下脚步,蹲下身子,用灯笼照亮地面上一小截像是被折断的荆条,上面带着尖锐的刺。 沈秋刚刚差点踩上去。 严平安拉着时小喜一起走过来蹲下,他借着光仔细观察起那一截荆条,总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时小喜则没有严平安那么敏感,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只觉得是普通的带刺荆条。 “不对,”严平安松开牵着时小喜的手,拾起来摸了摸,“这不是荆条,而是藤条。” 沈秋:“藤条上怎么会有刺?” 严平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沈秋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听闻鬼都有一片血藤林很有名,不过我还没有见过,会不会这就是血藤?” 严平安毫不犹豫道:“不会,血藤上没刺。” 沈秋看了他一眼:“你见过?” 严平安被噎了一下,道:“对,曾经去看过。” 沈秋:“我以为仙童一般都没什么机会离开仙京。” 严平安:“……” 这句话倒也没错。 “肯定不止这么一点,”严平安放下藤条,拍拍衣服站起来,“抓紧,我感觉快走到底了。” 他捡起地上的灯笼先往前走,时小喜赶紧跟着他。 沈秋看着前面两个小小的背影,心中有点好笑。 体积不大,胆识倒不小。 没想到就连段冥仙君的仙童也与别人的不一样。 第52页 还真如严平安所说,越往前走地上的藤条越多,甚至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虽然都是些被截断的,但密密麻麻的还是有点瘆人。 没过多久,三人走到了一个挂满藤条的洞口前。 严平安怔愣了一下,拨开藤条迈进去。 山洞里不算太暗,能刚好看清楚中央有一棵巨大的藤树,藤条张牙舞爪地往外延伸,根根带着粗硬尖锐的刺,顶端长着红色的藤叶。 严平安瞪大了眼睛,嘴巴张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蹦出四个字。 “这是血藤。” 第26章 从心 这棵参天的血藤树占据了近一半的空间, 树干粗壮枯燥,相比鬼都,这儿的藤叶是深红色, 像是血液在空气中滞留了太久。 严平安僵硬地往前走了两步, 在他的手将要触碰到藤条上的尖刺时,时小喜喊了出来:“严平安!” 严平安才回过神来,被时小喜拉着往后退。 时小喜:“你怎么了?” 严平安甩甩脑袋:“没事。” 沈秋也走了过来:“血藤?不是只有鬼都才有吗?” 他又看向严平安:“你不是说不带刺吗?” 严平安:“我见过的是没刺的, 而且,我从未听说过除了鬼都以外,别的地方也有血藤。” 沈秋摸了摸下巴:“真是奇怪……” 地上布满了垂下来的藤条,血红带刺,很难让人感到舒适。 时小喜咽了口口水, 咬着自己的舌尖, 踮着脚跟在严平安身后,因为害怕踩到藤条上的尖刺,走得慢而仔细。 严平安让时小喜站在原地别动, 他自己先上前摸了摸树干:“怎么会……” 潮汐谷荒芜了这么久, 这棵血藤是如何长成这样茂盛不衰的。 “当心!” 剎那间,严平安感到一阵烈风从他耳边穿过。 一根蠕动的藤条被梅花镖钉在树干上,沈秋放下手臂:“刚刚那个藤条在动。” 严平安心有余悸地扭头看了一眼,赶紧退出了树枝密集的地方。 严平安对沈秋说:“谢谢,梅花镖练得不错。” 沈秋挑了挑眉毛:“厉害吧,师哥教的。” 不过没等他得意多久, 严平安的瞳孔忽然放大,指向他身后:“看你后面!” 沈秋立马转头, 看见地上耷拉着的藤条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沈秋皱着眉道:“这下有些要命了。” ———— 最后一个洞穴不如其他两个昏暗,至少能够看清眼前的路。 柏云兮反常的没什么动静, 一路上都沉默着低头走。 君无殇看了他一眼:“想问什么?” 柏云兮勐然抬头,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君无殇没再开口,而是静静地等着。 柏云兮收回视线,继续盯着自己脚下的石头:“想问很多事,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 他又抬头:“我估计就算我没有失忆,也会想问。” 想问你和冼家主怎么认识的,想问你和冼家有什么关系,想问为什么你对冼少主不一样…… 这些都想问。 其他的也想问。 柏云兮的眼睛干净透亮,没有任何杂质,君无殇能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情不自禁地开口:“为什么?” 柏云兮:“因为我想知道所有关于你的事,无论我有没有失忆,无论我以前是否知道,我都想再听一遍。” 柏云兮这话不知真假,君无殇也辨别不出来,他只是感觉到自己沉重有力的心跳。 君无殇默默攥紧了手,指甲掐进肉里,可痛感全无。 柏鬼王可能说得无心,君无殇却听得真切。 按道理说,君无殇清楚柏鬼王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说话不过脑,更不一定会过心,所以他不应该相信,不应该被影响。 可事实上却是,君无殇无法控制自己强烈的心跳,就算之前听过好多遍这种话,可每当再来一遍时,他照样沦陷。 君无殇记得,某个鬼王以前一直没个正形儿,总把“喜欢”挂在嘴边。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到头来却发现每每听到都会心动。 柏云兮见对方不说话,于是自顾自道:“其实失忆这事挺不舒服的,眼前的很多东西似曾相识,却总有种什么也不知道的无力与心慌。” 柏云兮:“至少现在我要尽量记住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 君无殇眨了眨眼,所以……不是只想了解他一个人,而是所有人。 尘封的箱子伤痕累累,谁也打不开,渐渐地,就算里面装着多好的宝物,也不过是一堆破烂木头。 柏云兮察觉到了身边人的表情有点不对劲,他疑惑地眨眨眼。 他有说错什么话吗?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虽然只有一瞬,但柏云兮还是捕捉到了,君无殇刚刚肯定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是因为自己说想更加了解他,所以才不舒服的吗? 和其他人相比,君无殇确实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对于柏云兮而言,君无殇一直披着一层“前男友”的身份,可是这仅仅代表了他们过去可能有些不好的经歷,但不能代表他们现在的关系。 第53页 自从柏鬼王失忆以来,只跟从自己的内心做事。 像是在与君村初见时对君无殇无条件的信任与依赖,一切从心。 此刻,他的心告诉他,没有任何缘由,他就是想要了解身边的这个人,无论是他的喜乐忧愁,还是伤痛悲悯,对他来说都有意义。 柏云兮咬了咬唇,矛盾的心情源源不断。 他既想要让君无殇明白,又害怕君无殇困扰。 空气沉寂了许久,两人各怀心事安静地走着。 就在柏云兮终于受不了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君无殇突然停了下来。 柏云兮:“……怎么了?” 君无殇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瞳孔微微放大,若有所思地看着黑暗的前方。 柏云兮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这让他感到周围的气氛更加奇怪。 柏云兮:“君……等等,你干嘛?!” 一股气流勐然击中柏云兮,他被“哐”的一声压在了墙壁上。 下一瞬,柏云兮就觉得自己的脚像是被胶水粘在了原地,根本无法动弹。 然后,他低头看看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捆绳索,再不可思议地看向冷眼站在那儿的段冥仙君。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君无殇:“在这儿待着,别跟过来。” 柏云兮:“不跟就不跟,你把我绑起来干什么?” 君无殇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柏云兮:“……” 他就这么不可信吗? 好吧虽然他肯定没有那么老实,并且有很多前科。 君无殇没有过多停留,转身一头钻进无尽的黑暗。 柏云兮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被捆得死死的,肯定不是普通的绳索。 柏云兮看着逐渐消失的人影,急切地喊:“君无殇!” 没有任何回应。 啧,该死。 柏云兮不明白,之前君无殇都会让自己跟着,怎么这次不行了? 他想起刚才君无殇奇怪的神情。 该不会……是君无殇提前察觉到前面有危险,所以不想带着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拖油瓶吧…… 柏云兮立马摇摇脑袋排除这个原因。 不会的,君无殇不可能认为他是个拖油瓶。 那就只能是…… 君无殇拿不准危险的程度,无法保证他的安全,因此把他留在这里。 而在什么情况下,段冥仙君会不能保护他呢? 是在段冥仙君自己会受伤的情况下。 柏云兮暗骂一声,伴随着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严重,柏云兮的手臂使劲往外撑,却还是不能挣脱这个绳索。 怎么办啊,他不能让君无殇一个人去面对。 柏云兮失忆以来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助。 等等,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 君无殇又是一个人走在洞穴里。 又是……一个人。 数不清天地间多少年,他都是一个人,没有顾虑和牵挂,早就习惯了。 可是……这次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君无殇看似闲庭信步地走着,实则脚步沉重。 他坚信他的预感没有错,那条绿鳞蛇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甦醒,而且貌似变得更强大了。 君无殇不知道是谁把绿鳞蛇的封印解除的,况且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能做到这些的人,实力绝对不会差。 君无殇停在洞口前,他隐隐约约听到绿鳞蛇吐信子的声音。 看来没让柏云兮跟来是正确的,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够分出精力保护他。 柏云兮待在那里,很安全也很保险。 君无殇收好心思,迈入泛着绿色幽光的洞口。 虽说他心里做好了准备,但当再次看见这条庞大的巨蟒时,他还是吃了一惊。 它的瞳孔绿得发黑,像是深渊一般能吸走人的魂魄。 它看见了“老朋友”,嘴角不自觉地裂开,白森森的牙齿露出来,尖锐得能把“老朋友”刺穿。 君无殇默默换出天明握在手里,没有着急冲上去,而是在观察。 显然,当年绿鳞蛇被君无殇弄出来的伤口已经不復存在,不仅如此,它的鳞片甚至更加坚硬,很难有突破口。 君无殇有点头疼,这些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一条被封印住的蛇精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精气来帮助自己变强。 只能说……它被人餵养得很好。 一个多年的封印被解开,一条更强大的绿鳞蛇,一次离奇的失踪。 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还会有什么呢? 君无殇持剑跃到绿鳞蛇的面前,嚣张地对上它的眼睛。 绿鳞蛇吐着蛇信子,差点就要忍不住见到“老朋友”的激动,身体扭动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咬上去。 但段冥仙君没有给它这个机会。 ———— 柏云兮庆幸自己的手指还是可以送的,他唤出微霜,控制着它划开自己身上的绳索。 第一下没有成功。 柏云兮看着白色的剑身,想起这个绳索是君无殇设下的,可能需要君无殇的灵力才能解开。 第54页 对了,羁绊结! 羁绊结上肯定存在着君无殇灵力的气息。 果不其然,挂着羁绊结的微霜立马就划开了绳索。 他被“粘住”的脚也是用同样的方法。 在身体解放的一剎那,柏云兮握着微霜,一丝一毫都没有犹豫,直接朝着君无殇消失的地方奔去。 第27章 婚礼 冼桓松和闫钰这边更加安静, 两人不过是今日才见面,两家的交情又浅,自然没有多少话题可以聊。 与其说是安静, 不如说是一种尴尬。 冼桓松嘆了口气, 毕竟闫钰是客人,他是主人,不能让客人感到不适。 于是冼桓松主动开口:“闫公子和师弟一起来的?” 闫钰好像被吓了一跳, 放空的眼神逐渐聚焦,答道:“对,师尊让我挑个人带着,我就把他带来了。” 闫钰扭头看向冼桓松,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新婚快乐。” 这下子换成冼桓松愣了一愣, 很快便抿唇浅笑:“谢谢。” 新婚快乐。 冼桓松细细琢磨着这四个字。 搭配自己身上火红的婚服, 还真是刺耳,他不怎么爱听。 冼桓松转换了话题:“闫公子在涤霜城还习惯吗?” 闫钰似感慨道:“挺习惯的,想来也很久没有吃到这里的菜了, 果真与红枫市的不一样。” 冼桓松好奇地瞥了一眼:“闫公子以前来过这儿吗?” 闫钰笑了一下:“很久之前了, 在涤霜城住过一段时间。” “哦?”冼桓松提起了点兴趣,“我不曾料到这个,什么时候的事?” 闫钰:“额……大概是小时候吧,记得那时候我一有空就爱往城东跑,因为那边有一家铺子,专门卖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我特别喜欢在里面逛。” 冼桓松的眼睛亮了亮:“那个铺子是不是叫‘天下第一坊’?” 闫钰眨了眨眼:“好像是叫这个,冼公子怎么知道?” 冼桓松看着闫钰说:“是不是那里的老闆一直会念叨着一句话?只要买了我们的东西……” 闫钰顺着他的话跟他一起说了出来:“就会变成天下第一。” 冼桓松激动地要跳起来:“对, 没错,就是这句!” 闫钰:“我怎么会不记得?这可是他们那儿的招牌, 来一个人老闆就会说一遍,他第一次跟我说的时候我还真信了。” 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 冼桓松侧头去看闫钰,不由得愣住了。 这个笑容明媚刺眼,他似乎好久没见过了。 眼前的影像模煳不清,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重合。 至少现在,他抓住了那一瞬间。 闫钰:“你也喜欢去那儿吗?” “哦,我经常和……”冼桓松顿了一下,“和一个朋友去那里,虽然老闆很奇怪,但是东西都挺好玩的。” 闫钰轻笑了声:“一个朋友啊……” 冼桓松不愿过多提起这个。 冼桓松:“既然你连‘天下第一坊’都去过,那你肯定也知道隔壁有家小酒馆,里面的……” 闫钰接上他的话:“青梅酒,我知道,很好喝。” 冼桓松:“对,青梅酒,你也爱喝?” 闫钰点点头:“涤霜城就他们家酿得最好了,我每次路过都会带两壶。” 冼桓松:“你不会觉得酒味很少,不好喝吗?” 闫钰看起来有些讶异:“不会啊,青梅酒本就要求酒味少而香,口味酸甜,只有那家酒坊可以准确拿捏住这个感觉,其他家的不是酒味过重就是酸味过重。” 冼桓松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以为……除了我和他以外,没有多少人会喜欢。” “什么?”闫钰问,“除了谁?” 冼桓松摇头笑了笑:“没什么。” 闫钰看了他一眼。 冼桓松:“与我有相同品味的人并不多,也算是酒逢知己,改日我们一定要一起去喝一杯。” 闫钰:“好。” 回答完后他伸手拉了一下对方:“当心。” 一直看着闫钰的冼桓松才发现自己差点一头撞到墙壁上,前面已经没路了,是一个窄一点的洞口。 闫钰松开了他的袖子。 冼桓松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 闫钰:“没事。” 进入洞口以后,印入眼帘的首先是地上一圈的骷髅白骨,阴森可怖,再是满墙的藤蔓缠绕,密布在每一个角落。 冼桓松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番场景,不免有些被震住了:“这……这是哪儿?” 闫钰倒还算镇定,他轻轻拍了拍冼桓松的肩膀。 冼桓松身体僵硬,脚上像被绑了千斤重,一步也挪动不了。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闫钰边走边环顾四周,这里是个地洞一样的地方,除了刚才的洞口没有其他路了。 他唤出自己的剑,碰了碰地上的白骨。 冼桓松缓过来后立马跟上闫钰的步伐。 第55页 闫钰挑了挑眉,看向身后那个几乎贴着自己的人,问:“害怕?” 冼少主的眼睛瞟向其他地方,脸上有些不自然,说:“谁……谁害怕了,我……我只是在保护你。” 闫钰低低地笑了一声。 冼桓松突然皱眉道:“等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闫钰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我没听……” “嘘——” 冼桓松摆出噤声的动作,随后警惕地观察四周。 “喀哒喀哒……” 冼桓松赶紧屏住唿吸,竖起耳朵。 “喀哒喀哒……” 很像骨头碰撞的声音。 等等,骨头碰撞??? 冼桓松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地上堆着的白骨开始剧烈晃动,各个碎片拼成了一具完整的人骨。 冼桓松:“……” 救命。 这是冼桓松小时候在话本上才能看到的内容,没想到长大后能够亲身体会一遍。 他去寻闫钰的眼睛,发现对方已经被三具人骨围在正中央。 冼桓松:“……” 好吧。 闫钰能当上大弟子,功法肯定不差。 况且他现在也无暇顾及其他了,因为人骨在慢慢“甦醒”,一个个“站起来”,目标显然就是他。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也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但冼桓松不可能坐以待毙。 他唤出了自己的剑。 剑身一扫,邪气散掉大半,人骨瞬间散落。 正当他快速解决这些人骨的时候,冼桓松的玉佩从腰间飞到了对面地上,在一群人骨的脚下。 冼桓松懵然地看着无故“离开”的玉佩,想不通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是段冥仙君送的。 自己随身戴了二十多年。 这下子人骨们也不朝着冼桓松走过去,而是围着玉佩,似乎在等他自投罗网。 冼桓松咬咬牙,挥剑斩刃。 只可惜,这次被他打散的白骨迅速重新“组合”,恢復了原来的样子。 冼桓松瞪大了眼睛喃喃道:“怎么会……” 他看了看地上孤零零躺着的玉佩。 不行,他无论怎样都要把玉佩拿回来。 冼桓松收回剑,打算一人闯过去。 这时,两条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藤蔓缠绕住了他的双臂,把他吊在了地洞中央。 藤蔓上的刺紧紧刺入皮肤,本就是红色的袖子变得深红。 冼桓松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手臂挣扎一下茎刺就会扎得更深,于是他便不敢继续乱动,幸好他的脚还在地上。 “闫钰!”冼桓松扭头喊了一声,看到的却是对方的背影。 闫钰后背挺直,步伐坚定,一级一级地踏上台阶。 冼桓松肯定闫钰刚才听到了自己在喊他,但他没有回头。 这个背影是那么的熟悉,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 冼桓松:“闫钰……” 闫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脚步一顿,然后像下定了决心,毅然决然地踏上去,站在最高处。 闫钰一直没有转身,直到洞穴顶部落下来一个被藤蔓完全包裹的人,吊在他背后。 几根藤蔓缩回顶部,露出了被绑着的人的脸。 冼桓松:“!!!” 他不敢相信地确认了好几遍。 冼桓松:“父亲……” 冼桓松:“父亲!!!” 藤蔓只剩两条,和冼桓松一样,冼临舟被吊着两只手臂,身上却没有一丝伤痕,只是人昏迷着。 闫钰不紧不慢地转过身,错开冼临舟看向冼桓松,之前和蔼温顺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换上的是一副更具有攻击性的凌厉面孔。 冼桓松就算再傻也应该反应过来了。 冼桓松的声音颤抖:“这……是你干的?” 闫钰挑起一抹危险的笑容,没有回话,而是握着手中的剑,利刃缓缓滑过冼临舟的脸,然后五指用力,一道新鲜的伤口添在脸上。 冼桓松大吼:“你在干什么?!” 闫钰见他气急的模样,竟然有点享受,慢悠悠地开口:“我与冼家主留有私仇,今日想要一併解决。” 说完,他在冼临舟的肩膀上划拉了一个大口子,血肉翻开。 “什么……”冼桓松攥紧拳头,“我父亲是你绑走的?这就是你的目的?” 闫钰朝他挑衅地说:“对啊。” 冼桓松:“那你把我引过来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 闫钰舔了舔干裂的唇,笑着翻转手中的剑,眼睛看都没看,直直地向后刺入冼临舟的腰腹,鲜血顿时扩散开来。 “当然是为了让你亲眼看见我是怎样杀了你父亲的。” “爹——” 冼桓松红了眼睛,狠狠地盯着闫钰。 “哟,还挺凶,”闫钰对冼桓松说,“放心,我不会让他死得这么快的。” 闫钰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变暗,瞥了一眼冼临舟,再一下子拔出自己的剑。 第56页 冼临舟虽然处于昏迷状态,但身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肌肉下意识地痉挛,唿吸断断续续的,脸色比纸还白,仿佛随时都会一命呜唿。 冼桓松警告般瞪着对方。 因为冼桓松母亲走得早,所以是冼临舟一手把冼桓松带大的,冼桓松也很少违背父亲的意愿,一切都随冼临舟的设想。 这很可能导致了冼临舟对冼桓松偏强的控制欲,他认为冼桓松必须照着他的想法行事,如这回的婚礼一般。 冼桓松并不是没有主见,只是从小到大一直懒得和父亲去争论。 他知道父亲很不容易,一边养他,一边还要打理整个冼家,因此他能不添麻烦就不添麻烦,顺着父亲的意思也无妨。 但冼桓松是有底线的。 既然这次婚礼触碰了他的底线,他就绝不松口。 可这次“叛逆”并不能否认他对父亲的感情。 于是冼桓松再次尝试着挣断手臂上的藤蔓,任凭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 眼睁睁看着闫钰似切肉般对待自己的父亲,冼桓松内心的怒火逐渐升到顶峰。 “这就气急了?”闫钰悠哉悠哉地欣赏着浸满血的剑身,“我还有个礼物没送给你呢。” 闫钰:“今日是你的婚礼,据我了解,是奉子成婚吧。” 闫钰笑着道:“你就这么确定,你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的?” 冼桓松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确实不记得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第二天是和菱歌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后面菱歌就开始说自己怀孕了,父亲立刻请了名医过来把脉,摸出来是真的喜脉。 “哦,我说错了,不能这么说,”闫钰歪头一笑,“应该说你夫人的肚子里根本就没有孩子,怀孕是骗你的,为了和你结婚。” “她还挺有本事的,骗过了冼临舟,也骗过了你。” “可惜啊……她爱错了人。” 冼桓松僵硬地摇摇头:“不……不会的。” 闫钰看起来像是耐心被耗尽了:“信不信由你,我没空陪你玩儿了。” 他掂量着手中的剑,旁边的冼临舟整个人都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下一秒,闫钰握着剑深深刺入冼临舟的心脏。 “爹——” 冼桓松双眼猩红,指甲嵌进肉里,崩溃地大喊。 绑住他手臂的藤蔓突然消失,他立马沖了过去把闫钰压在墙上,同时唤出自己的剑也抵在对方的心脏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啊!” 闫钰的剑落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作投降状,盯着冼桓松的眼睛,口吻轻松道:“我说过,我与冼家主有仇,现在我终于……” “不可能!冼家和闫家本就没什么往来,我父亲怎么可能会与你结仇!” 闫钰讽刺地笑了出来,低头看了一眼抵在左胸口的剑,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 “你——” 冼桓松的手犹豫了一下,但始终没有缩回去,就这么看着这个疯子自己把剑穿过心脏。 闫钰的表情开始松动,嘴角流血,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改变。 易容术是最难的法术之一,不是所有人都能学会,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维持很久。 显然,闫钰不一样,他的易容术维持了十年。 闫钰感受到了体内灵力的流失,以及,易容术的失效。 他强忍着胸口撕心裂肺的痛,自虐一般想要努力看清冼桓松此时震惊的脸。 冼桓松不可置信地一字一顿道:“宋……知……倦……” 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过脸颊,眼前正是那个他刻骨铭心的人,那个五岁就跟了他,十八岁却不告而别的人。 宋知倦贪恋地看着对方的脸,说出的话却如同蛇蝎一般毒伤了两个人的心。 “看你……功法不错……身体……咳咳……应该调理好了吧……” “我的灵核,好用吗?” 冼桓松愣住了,心脏的跳动在这一刻被放到最大。 是灵核的位置。 他回过神,颤抖着想把剑拔出来,而宋知倦却按住了他,握着他的手,把剑更深地刺进去。 宋知倦闷哼一声,闭了闭眼再睁开,是冼桓松最熟悉的温柔缱绻。 冼桓松身上是还未脱下的婚服,红色夺目迷人,也染上眼眶。 看见对方流泪,宋知倦还是不免心尖一疼,他缓缓抬起手,颤抖着抹去冼桓松脸上划过的一滴泪。 “婚服……很衬你。” “新婚快乐,小松。” “阿倦!!!” 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冼桓松腿一软直接跪下,双眼积满了泪水,看着宋知倦魂魄消散。 他双手撑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可以说这辈子的眼泪都在今天流干了。 冼桓松眼前朦胧一片,没想到宋知倦留给他的最后一面竟还是那样柔和。 在大婚之日,他穿着火红的婚服,亲手杀了他最爱的人。 第28章 受伤 冼桓松五岁的时候遇到了宋知倦。 第57页 从小他的灵核就很脆弱, 因此父亲很少让他出去玩,平时连师兄弟都很少接触。 可是有一天,父亲突然带回来一个和他一样年纪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第一天来冼家时, 浑身脏兮兮的, 像是刚被人从野外捡回来的没人要的小黑猫。 而事实上,他确实是被捡回来的。 那个男孩说他叫宋知倦。 养尊处优的冼少主一开始很嫌弃这个突如其来的野孩子,可父亲却要求他们两个作伴。 冼桓松不是很高兴, 天天带着这么一个闷葫芦在身边可难受了。 可宋知倦脾气很好,也很能忍,无论冼桓松说什么都不生气,准确点来说,是一直低着头闷不吭声。 后来冼桓松才知道, 宋知倦是在害怕, 对于周围的一切他都很陌生,本能反应就是不说话。 除此之外,宋知倦想留在冼家, 不为了什么名头, 或是修炼,只为了能够吃口饱饭,喝口热汤。 他流浪了将近一个月,每日靠着残羹剩饭过活,饿急了的时候还会跟猫咪抢食。 冼桓松发现自己拿宋知倦没办法后,就随他去了, 从此冼少主屁股后面多了一根“小尾巴”。 两人拜在不同师门底下,却不妨碍他们像连体婴一样整天形影不离。 渐渐地, 冼少主对这个“小尾巴”不再有反感,并立志要改掉他闷葫芦的性格。 挺成功的, 至少宋知倦变得越来越开朗,少年的光芒慢慢显露出来。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青春的每一次心跳,都代表了少年的心动。 可惜好景不长,冼桓松十七岁那年,他的“小尾巴”不打一声招唿就离开了冼家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十二岁这年,他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人。 他的“小尾巴”死在了他的剑下。 连同他的心一起。 冼桓松如鬼魂般走下台阶,那些人骨在宋知倦消散的时候就已经碎裂,他跨过白骨,捡起地上的玉佩。 玉佩沾满灰尘却完好无损,可在冼桓松的眼里,它成了一地碎屑。 ———— 柏云兮赶到的时候,看见一条绿色鳞片的巨蟒了无生气地倒在地上,周围的空气里瀰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君无殇正在单手结印,这次他不能再让绿鳞蛇跑出来了。 柏云兮朝着君无殇跑过去,君无殇先是一惊,没想到他会解开绳索。 君无殇悄悄地把右手藏在身后,侧过身问:“不是让你不要动?” 柏云兮上上下下地扫视着对方,道:“我不放心你,万一你受伤了,我作为仙侍不就失职了?” 君无殇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一点距离,问:“怎么解开的?” “什么?”柏云兮光顾着检查君无殇身上有没有伤口,没注意他说的话。 君无殇:“绳索。” “哦,那个啊,”柏云兮不知怎么的还有点心虚,“就是……我用羁绊结……解开的。” 君无殇难得给出了肯定:“挺聪明。” “那当然了。” 柏云兮本来还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神气地挑挑眉,结果他一转眼,瞟见了君无殇藏在身后的那只手。 柏云兮狐疑地问:“你的手怎么了?” 君无殇生硬地想转换话题,他却忘了自己的语言水平有多差,一个字都憋不出,可想而知这只会招来柏云兮更大的猜忌。 柏云兮瞬间收起笑容,脸色冷了下来,他想去拉君无殇的手,被对方后退一步躲了过去。 柏鬼王没有碰到人,很不开心。 他也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就这么看着君无殇。 最后还是君无殇率先投降,心中嘆了一口气,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拿了出来。 柏云兮翻开他的手掌,有一道血肉模煳的伤口,又长又深,皮肉直接翻开,还夹杂着细小的鳞片,触目惊心。 他立马抬头看向君无殇,毫不掩饰眼中的担忧与责备。 柏云兮语气不算好:“怎么弄的?” 君无殇任由对方捧着自己的手:“鳞片划的。” 柏云兮:“这就是你不让我跟过来的理由?怕我受伤?” 柏云兮:“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跟你是一样的想法。” 柏云兮:“我也会担心你,会害怕你受伤。” 面对掏心窝的柏鬼王,段冥仙君头一回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 柏云兮拧着眉,仿佛痛的是自己。 他轻轻抚过君无殇的手,渗血的伤口开始慢慢癒合,但只是缓兵之计,谁知道那条蛇的鳞片有没有毒呢?果然还是要用草药治疗。 柏云兮上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抱歉。” 柏云兮勐地抬头,正好对上君无殇漆黑的眼睛,他错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所以……君无殇是在跟他道歉吗? 段冥仙君在跟他道歉?! 柏云兮心中的不快立马烟消云散,他朝对方弯了弯眼睛,笑着摇摇头。 然后,柏云兮小心地翻过君无殇的手,几近虔诚地在他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柏鬼王的洁癖貌似在段冥仙君这里从来都没有犯过。 第58页 君无殇的身子勐地一下僵住了,条件反射地想缩回手,却被柏云兮按住了。 柏云兮:“手别握紧。” 君无殇没有任何反应。 柏云兮笑了笑道:“这就傻了?” 君无殇抿着嘴唇,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柏云兮被他的样子可爱到了,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再松开。 柏云兮:“最好不要让我看见你的伤口被碰到,否则……” 他掰过了对方的脸:“我就一直牵着你的手腕,说到做到。” 君无殇侧身躲开柏云兮的手,点点头。 柏鬼王这下子满意了,也就没在意君无殇刻意的疏离。 封印开始生效,绿鳞蛇逐渐消失,最后化成了墙上的一道绿色蛇纹。 君无殇粉碎了其余三根石柱,并且在蛇纹前面加了一个结界。 这样的话,就算有人想解除封印,必须要先破坏结界,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柏云兮:“我们去找一下严平安他们吧,估计……” 连段冥仙君都会受伤,那他们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迅速进入第二个洞穴。 刚进入洞口,他们就看到一棵参天的血藤树,以及……三个被藤条紧紧裹住,只露出脑袋的人,而那三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柏云兮:“……” 柏云兮:“你们怎么……被绑住了?” 严平安:“……没打过这些藤条。” 柏云兮:“都没打过?” 严平安:“嗯……” 沈秋不太好意思地把脸转向一旁。 只有时小喜兴奋地感嘆:“先生您终于来了!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柏云兮给了君无殇一个眼神,君无殇挥了一下剑,藤条断裂。 那三个人都被绑得血液不流通,差点猝死在这。 他们靠在墙上缓了好一会儿。 严平安顺过气来:“先生,您没事吧?” 柏云兮:“没事。” 严平安点点头:“也幸好绑我们的藤条是不带刺的,我们都没有受伤。” 柏云兮凑近瞧了瞧,觉得有些眼熟:“血藤?” 严平安:“对,很奇怪,我不知道除了鬼都之外还有其他地方有血藤。” 柏云兮扫视着整棵血藤树:“这棵……长得很像最原始的血藤树。” 严平安:“难不成……鬼都的血藤都是这棵的分支?” 柏云兮眨了眨眼:“不清楚,我也是猜的。” 严平安:“可这里又不如鬼都的血气旺盛,它怎么长成这样的?这是我见过最大的一棵。” 柏云兮朝着树干走了两步,避开地上的藤条,指尖沿着树干的纹路一点点向下。 这棵藤树散发出一股古老而又神秘的气息,与其他的不一样。 沈秋在旁边一头雾水,他本就没见过血藤,对他们说的话更是听不太懂。 他忽然间想起了什么,问:“你们没找到冼家主吗?” 柏云兮赶忙转头看向他们三个:“你们这里也没有吗?” 三个人同时摇头。 柏云兮:“我们遇到了……额……” 他想起来他被君无殇关在了外面,根本不知道洞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最后看见了一条绿色的巨蟒倒在地上。 君无殇:“绿鳞蛇的封印被解除了,但不是它抓走了冼家主。” 时小喜大喊:“绿鳞蛇?那个远古神兽?它不是早死了吗?” 严平安无奈地对他说:“那都是书上乱写的,其实绿鳞蛇一直被封印在此。” 时小喜:“它不是很厉害吗?神兽也会被封印吗?” 严平安凑到他的耳边:“它是被段冥封印的,这下还觉得不可思议吗?” 时小喜马上就冷静了,仿佛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既然是段冥仙君,那就没事了。 严平安看向柏云兮:“听闻绿鳞蛇毒性烈,被咬到的话活命机率很小,先生您没有受伤吧?” 柏云兮摆摆手:“没有没有……” 然后他顿住了,走到君无殇身边急切地拉过他的手腕。 柏云兮仔细检查着伤口:“你确定是被鳞片划到的吗?” 君无殇:“嗯。” 柏云兮又去问严平安:“鳞片有毒吗?” 严平安回答道:“按道理是没毒的,但放在绿鳞蛇身上就很难说。” 柏云兮有些焦急道:“怎么办?” 君无殇安慰他:“没毒。” 柏云兮望向对方:“你怎么知道?” 君无殇:“我能感觉到。” 段冥仙君不会感觉错的。 柏云兮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终究不太放心。 柏云兮:“等你一回仙京就去找人看一下。” 君无殇顺从地点头。 沈秋本来摸着下巴,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这“美好”的画面,想了想还是开口打断道:“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去找我师哥他们了?” 第59页 柏云兮牵着君无殇的手腕,转身道:“走吧。” 他们一起离开洞穴,正巧冼桓松也走了出来,不过他是一个人,并且像丢了魂魄一般,肉眼可见满身的颓唐与悲伤。 第29章 起始 看见冼桓松是独自一个人出来的, 沈秋探头探脑地问:“冼公子,我师哥呢?” 冼桓松什么也没说,低着头, 手里紧紧攥着玉佩。 沈秋察觉到冼桓松有些不对劲, 双手双臂沾满鲜血,状态如同游魂一样。 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师哥呢?” 柏云兮拍了拍沈秋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 再扭头看向冼桓松:“冼公子,找到您父亲了吗?” 冼桓松还是一言不发。 柏云兮:“冼公子?” 君无殇厉声道:“冼桓松。” 冼桓松这才像如梦初醒般抬头,眼中露出无法掩盖的破碎。 他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父亲……我找到他了……我一会儿派人来取他的尸体。”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尸体?死了? 他们没听错吧? 柏云兮重新确认道:“尸体?您这是什么意思?您父亲……” 冼桓松看起来像丢了三魂七魄:“对,他死了。” 沈秋立马冲上前, 颤抖着声音问道:“那我师哥呢?” 冼桓松:“也……死了。” 沈秋:“什么?” 沈秋双目通红, 揪住冼桓松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冼桓松仍由对方抓着,口中的话如利刃刺穿了两个人的心:“闫钰……宋知倦……都死了……” 沈秋松开了手,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 震惊地喃喃道:“不……不可能, 怎么会……” 他转身朝洞穴方向跑去,被冼桓松喊住了。 “别去了,他已经消散了。” 沈秋放慢步子停下,还是不敢相信。 沈秋:“谁干的?” 冼桓松从来没觉得这一个字说出来会这么艰难。 “我……” 沈秋勐然回头看向对方:“为什么?” 冼桓松声音低哑:“他杀了我父亲,在我面前。” 沈秋彻底混乱了。 冼桓松没去管其他人,他望向君无殇:“听闻仙京有个地方, 叫恩怨台,可以回放人的一生, 我能去吗?” 君无殇:“恩怨台需要一样与本人关系紧密的物品。” 冼桓松举起手中的玉佩:“这个玉佩虽然是您送我的,我一直佩戴在身上, 但我和阿倦以前形影不离,有玉佩出现的地方就会有他,这个行吗?” 君无殇摇摇头:“不算。” 冼桓松身形一顿,默默把玉佩别回了腰间。 沈秋走过来开口道:“我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沈秋从袖中拿出来一个梅花镖,拇指摩挲着道:“这是师哥来这里的前一天晚上给我的,他说他很小就随身带着了。” 那晚,闫钰特地把这个梅花镖送给沈秋,沈秋没想那么多,只以为是一个普通的礼物。 他认得这个梅花镖,是师哥最宝贝的东西。 所以当师哥送给他的时候,他还惊讶了好一阵。 现在看来,有可能是师哥早已决定了自己的结局,提前交代给他。 这个梅花镖,是师哥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自从沈秋拿出来那一刻,冼桓松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 他直直地看向沈秋的手:“他怎么会给你?” 沈秋语气不算友好:“就是给了,师哥亲手交给我的。” 冼桓松伸手想去碰一下,沈秋却攥着梅花镖背过手,他落了空。 沈秋看向君无殇:“仙君,这个行吗?” 君无殇“嗯”了一声,又道:“去恩怨台。” ———— 柏云兮不是第一次来恩怨台,他还记得上次是阴差阳错找到这里,得到了青影扇。 而这次,完全不一样。 沈秋走上台阶,把手心里的梅花镖轻轻放在恩怨台的最中央,似乎是不舍地多看了两眼,才退到台阶下。 君无殇唤出天明剑,对准恩怨台,注入灵力。 剎那间,云雾升腾,仙气缭绕,眼前逐渐模煳。 待到仙雾散去,场景才慢慢清晰起来。 这是一片树丛中,前面有一只黑色的小野猫在吃地上不知谁扔在这的鱼头。 突然,他警惕地弓起背,朝着右边的树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里冒出来一个大约只有五岁的小男孩,头髮乱糟糟的,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布衣,脸颊瘦得凹陷进去,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野猫面前的鱼头。 “喵——” 小男孩咽了咽口水,他实在是太饿了,自从他被抛弃以来,就没有过一顿饱饭。 小男孩趴在地上,刚往前挪动了一点,就被野猫一爪子拍了上来。 小男孩立马往后仰,堪堪躲过去。 这时候有一辆马车驶过,轮子在地上发出摩擦的声音。 第60页 小男孩被吓到了,颤抖着爬回树丛后面挡住自己。 冼临舟从马车上下来,让车夫在原地等着,自己走到了男孩儿前面。 他递过去一个糖馒头,男孩儿眼睛都亮了,抢过去直接塞进嘴里,几乎没有嚼就咽下去。 冼临舟笑了笑,等男孩儿吃完后朝他招招手。 小男孩犹犹豫豫走到他面前。 冼临舟和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宋知倦。” 冼临舟说道:“宋知倦,要不要跟我走?保证你每天都能吃饱。” 这个条件不算丰厚,但是对于宋知倦来说足够了。 他懵懂地点点头,跟着冼临舟上了马车。 宋知倦第一次见到这么豪华的地方。 从踏进冼家大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除了冼临舟以外,冼桓松是他遇到的第二个冼家人。 冼桓松看见父亲回来了,张开双臂跑过去。 冼临舟笑弯了眼,俯身抱起他。 这时冼桓松才注意到父亲身边多了一个不认识的脏兮兮的小男孩。 他疑惑地看向父亲。 冼临舟对他解释道:“桓松,这是宋知倦,以后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 冼桓松从父亲身上下来,站在这个比他低一头的男孩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冼少主嫌弃地皱眉,而后朝他昂昂下巴:“把头抬起来。” 宋知倦瑟缩地看了他一眼,又把头埋到胸前。 冼少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嫌弃地瘪瘪嘴。 冼临舟对宋知倦说道:“你以后就拜在顾长老门下吧,除了修炼以外的时间都跟着桓松,知道了吗?” 宋知倦点点头。 冼临舟:“桓松,你院子里有一处偏屋还没有人住,那让宋知倦住好了。” 冼桓松:“我才不要。” 说完他就跑开了。 冼临舟深知儿子“我行我素”的少爷脾性,却也拿他没办法,都是自己宠出来的。 宋知倦明显感受到了冼桓松的厌恶,冼临舟朝他笑笑:“你只管住进去,桓松不会为难你的。” 宋知倦低着头没说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冼桓松怎么可能不为难他,但他不在乎。 能吃饱饭,就行。 冼临舟领着他走到冼桓松的院子,指着左边的屋子道:“你往后便住在那里。” 等到冼临舟拍了拍他的背,宋知倦才慢吞吞地开始挪动步子,同时说了他今天的第二句话。 “谢谢。” 冼临舟:“屋子一直有人收拾,还有什么需要的就去找小厮。” “哦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宋知倦回头看向他。 “桓松的脾气被宠坏了,你记得要让着他点,别跟他计较。” 宋知倦:“嗯。” 冼临舟欣慰地点点头,看着宋知倦走进偏屋,又驻足思考了一会儿后才离开。 宋知倦轻轻推开屋子的门,侧身钻进来后再关上。 待他扫视了一圈后,嘴巴差点合不上。 太豪华了,他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种地方,而且这只是一个偏屋而已。 也有可能是他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反正,宋知倦更加害怕了,他甚至不敢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这时,冼桓松从里屋走出来。 “喂,你还是住进来了对不对?” 宋知倦本来就有些不知所措,直接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抖了抖,脑袋更低了。 冼桓松背着手走到桌子旁边坐下,看对方活生生像个见到猫的老鼠,皱着眉道:“说话。” 宋知倦握了下拳头后松开,答道:“对。” “这么害怕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冼桓松嘀咕道,“我还以为是个哑巴。” 冼桓松:“把头抬起来。” 宋知倦照做。 冼桓松:“我叫冼桓松,你得喊我少主。” 虽然刚才父亲说过一遍,但冼桓松还是开口问:“你叫什么?” “宋知倦。” “哪个字?” “知道的知,疲倦的倦。” 冼桓松默念了一遍,再道:“那我就喊你‘阿倦’。” 宋知倦听后懵了一下。 娘亲就是这么叫他的。 娘亲喜欢喊他“阿倦”。 可冼少主没想那么多,纯属是因为这个称唿好记。 冼桓松习惯性摆出了少主的架势:“既然爹爹让你以后跟着我,你就要守规矩。” “首先,没有我的同意,不准进我的屋子。” “其次,要有一个跟班的自觉,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简单来说就是要听我的话。” “然后,不准和我靠太近,要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 “最后,”冼桓松看了他一眼,“把你‘哑巴’的习性给我改掉,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还有其他的我目前想不出来,等想到了再跟你说。” “刚才那些记住了吗?” 第61页 宋知倦刚想点头,听见冼桓松“啧”了一声,于是他立马开口:“记住了。” 冼桓松这下才满意了,他撑着下巴望着对方:“你是吗?” “不是……”宋知倦想了想又改口道:“是……” 冼桓松:“为什么犹豫?” 宋知倦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没有父亲,母亲一个月前抛弃了我,我流浪到现在。” 冼桓松张了张嘴竟没有说出话来,他看着这个孤苦伶仃,并且浑身没有一件好衣裳的男孩,也不知怎么的莫名生出了一点恻隐之心。 冼桓松装作严肃道:“看你身上脏死了,赶紧去洗洗,弟子服都在衣柜里。” 说完他就跳下了长凳,甩甩袖子离开了偏屋。 只不过,在他经过宋知倦身边的时候,顺手塞给他了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裹。 宋知倦拿到桌子上打开,里面躺着三只小小的芝麻酥饼。 闻着很香,他却愣着看了好久。 冼少主表示,他原来是打算自己吃的,只是……只是看对方可怜,才给的。 第30章 尾巴 从此往后, 冼桓松身后就多了一条“小尾巴”。 冼桓松刚刚结束了修炼,回头便看见宋知倦一个人靠在柱子上发呆。 宋知倦没有修炼的时候就会随便找个地方等冼桓松。 当然是冼桓松一眼就能看得见的地方。 他走过去咳嗽了一声,宋知倦回过神来看向他。 冼桓松:“你练完了?” 宋知倦:“嗯。” 冼桓松径直越过他, 道:“走了, 去吃饭。” “好。” 宋知倦眼睛亮了亮,立马跟上。 膳堂里面人已经挺多了,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冼桓松看着对面的盘子上堆成小山的米饭, 嘴角抽了抽。 这是得有多饿啊。 罢了,身上多长点肉也好,不然太瘦了全是骨头。 宋知倦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冼桓松皱眉道:“慢点吃。” 宋知倦扒饭的手一顿,然后放慢了速度。 冼桓松把手边的鸡汤推过去, 宋知倦疑惑地抬头。 冼桓松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菜, 没有看对方,道:“吃不下了,你吃。” 宋知倦笑了笑, 鸡汤还是热的, 他双手捧起喝了一口,很暖。 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两人吃完饭后回到屋子里,冼桓松坐在桌边,面前是一碗黑乎乎的中药,整个空气中都瀰漫着苦味。 这是冼桓松每天最讨厌的时刻。 他沉默地看着桌上的中药,大脑飞速思考着是把它喝掉还是倒掉。 因为灵核脆弱, 冼桓松每天都要喝下一碗中药。 可这药太苦了,又苦又涩, 冼桓松每次都不想喝。 有时候实在是喝不进,他就会耍点小聪明, 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倒掉。 原来他可以让送药的小厮出去,但现在,冼桓松看了眼杵在那里的宋知倦,小厮换成了小尾巴。 冼桓松:“你先出去。” 宋知倦:“家主让我看你喝完。” 冼桓松:“你出去我就喝。” 宋知倦:“你喝了我就出去。” 冼桓松:“你这是不听我的话了?” 宋知倦虽然摇摇头,但也没有动。 两人对峙着,谁都不肯退让,最后冼桓松先败下阵来。 他嘆口气,壮士赴死般端起了碗,刺鼻的苦味一下子冲上来,他差点儿把碗摔了。 冼桓松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直接把药灌进了嘴里。 他松开手,把空碗“哐当”一声扔在桌上,嘴巴中的苦味返到鼻子里,他咬住舌头试图减少这种味道。 突然,一颗糖被塞进了他嘴里,牛奶的香甜味爆发出来,盖住了苦涩。 冼桓松含着软糖,脸色都好了不少,问:“你哪里来的糖?” 宋知倦:“昨日师尊给的,没捨得吃。” 冼桓松不理解,一般他拿到糖果就会第一时间吃掉。 冼桓松:“为什么不捨得?” 宋知倦:“因为以前没吃过,也没人给过糖。” 冼桓松嚼着软糖,看着宋知倦,半响后才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宋知倦往后退了两步:“那我先出去了。” 冼桓松:“去哪儿?” 宋知倦困惑道:“不是你让我出去吗?” 冼桓松:“……” 冼桓松:“先在不用了,过来陪我看书。” 宋知倦:“那你刚刚……” 冼桓松心虚地打断了他:“刚刚看你不顺眼,现在不了。” 宋知倦没跟上对方的脑迴路,只能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不想看见我。” 冼桓松听见他这可可怜怜的语气,良心稍微有些不安,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装作兇巴巴道:“跟我去书房,快点。” 宋知倦:“哦。” 两人走出屋子来到书房。 冼桓松身体不好,所以修炼的任务不多,大约一个星期一两次,要学习的基本都是书上的内容。 第62页 而宋知倦则不同,他每天都会跟着师尊进行高强度的修炼,学习不同的剑法或招式。 冼桓松盘腿端坐在书案前,摊开了一本歷史书,津津有味地读着。 宋知倦在他侧边,趴在案上陪着他,也不发生声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 气氛祥和而美好,偶尔有两声蝉鸣穿过窗棂,清风拂过少年的脸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就像两个一起生活了很久的人,悠闲恬静。 等到冼桓松读完了这本书,再次抬头时,他发现宋知倦已经趴着睡着了。 冼桓松撑着下巴端详起他的“小尾巴”来。 宋知倦的脑袋搁在手臂上,碎发挡住了一点眼睛,脸上的肉很少,看起来却又白又软。 午后阳光正好,不偏不倚地落在少年的身上。 宋知倦本身长得就很可爱,如果把他画到画卷上,会更可爱的吧。 冼桓松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又笑了笑,要是岁月凝固在这个时刻就好了。 —— —— 很多时候宋知倦都是要去修炼的,不能跟在冼桓松身边。 宋知倦是个骨骼惊奇的孩子,虽然瘦弱但是身手很好,脑子聪明,学起来也快,因此他深受顾长老的喜爱。 其实顾长老的弟子有很多,而且大部分都是跟了他很久的,对于宋知倦的突然加入,难免会有一些不好的声音。 按照平常来说,宋知倦不想和他们发生冲突,所以会屏蔽掉这些声音。 可今日,宋知倦在刚修炼完准备离开时,被三个人堵住了。 他们都是顾长老的普通弟子,资质平平,并且对宋知倦的天赋异禀嫉妒很久了。 宋知倦想绕过去,为首的那个推了推他的肩膀,不让他离开。 宋知倦皱起了眉:“干什么?” “看你平常闷不作声,还以为是个哑巴,原来你会说话啊。” 宋知倦没理他。 “装什么清高啊?别以为师尊喜欢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见了我们你还是得叫师哥。” 宋知倦心道你们也配。 “快叫啊!” “就是啊快叫,来了这么多天了都没听你叫过。” “你叫不叫啊?” 他们好像找到了可以让宋知倦放下身段的办法,语气逐渐变得狂妄起来。 宋知倦不想得罪任何人,草草喊了声“师哥”就想走,但他们没有放过他。 “诶我让你走了吗?听说你的剑法练得不错,教教我们呗?” 宋知倦默默握紧了拳头,被为首的瞧见了,笑着威胁道:“呦,生气了?生气了也不能动手哦,不然我们马上就去告诉师尊,说你无故殴打同门师兄弟,让你在冼家待不下去!” “你毕竟是新来的,我们跟着师尊已经好几年了,你猜他会信谁?” 这正好戳到了宋知倦的痛处,他无奈地垂下了眼眸。 “你平日里不是很高傲的吗?怎么不说话了?害怕了?” 三个人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上前把宋知倦围住。 宋知倦感到胳膊上传来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胳膊上被划出了一道口子,血色很快染上了衣服。 那个人把玩着手中的刀片,毫无诚意道:“啊抱歉,手滑了。” 宋知倦闭了闭眼,真是够了,他没空陪他们玩了。 宋知倦无视了三人不怀好意的眼神,撞开了他们抬脚想离开。 “切,不就是那个病秧子的一条狗吗?哪里有什么真本事,随主人喽。” 宋知倦勐地顿住步子,扭头看向那个出声的人。 “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病秧子?狗?” 三个人同时笑了。 宋知倦勾了勾唇,转身直接一拳揍上他的脸。 另外两个人赶紧过去帮忙。 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刚才“在冼家待不下去”的警告,宋知倦没有用尽全力,很快便落了下风。 身上被打出了很多伤痕和淤青,肚子上还被提了好几脚,宋知倦都没有去管,只逮着那个说“病秧子”的人狂揍。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大喊有效地阻止了这场搏斗。 “阿倦!” 冼桓松跑过来,看见宋知倦脸上身上都有血,虽然有些只是擦伤,但还是让他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冼桓松给了他一个眼神,宋知倦立马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他身后。 冼桓松冷冷地扫过那三个人的脸,问:“为什么打架?” “少主,是……是他先动手的。”为首的那个把矛头指向宋知倦。 宋知倦想开口解释,结果冼桓松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说道:“那他为什么先动手?你们是不是说了什么?” 那三人瞬间噤声不再说话,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都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 看他们的样子,冼桓松心里已经有个大概了。 他们只是喜欢在背后说说闲话,这会儿真正的少主来了,他们根本不敢造次。 冼桓松舌头抵了抵上颚,刚上前了两步就被宋知倦拉住了袖子。 宋知倦:“算了,不然我会被赶出冼家的。” 第63页 “什么?”冼桓松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他们说的?” 宋知倦点点头。 冼桓松被气笑了,盯着瑟瑟发抖的三人:“现在随便什么人都能这么嚣张了吗?谁给你们的胆子踩在我的头上?” “少主……我们错了。” “对,我们……我们不该欺负宋师弟。” 冼桓松:“晚了,等着吧。” 说完他就扭头就走,宋知倦立刻跟在对方身后三米远的位置。 宋知倦察觉到了冼桓松在生气,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路,等进了屋子,冼桓松一脚踢开凳子,双手叉腰顺了口气。 宋知倦:“少主……” 冼桓松一个眼刀扫过去,瞧见宋知倦脸上的伤痕,和胳膊上尚未干涸的血迹,越看越来气,走过去揪着对方的领子把他掼在地上。 宋知倦“嘶”了一声,冼桓松听后抿了抿唇,又不自在地把他拉了起来。 宋知倦:“少主……” 第31章 紧握 冼桓松努力平復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怒火:“为什么不还手?” 宋知倦:“我还手了……” 冼桓松不自觉地又放大了声音:“你还没还手我能看不出来吗?明明就是一直在被打。” 宋知倦垂着头没有说话。 冼桓松最不喜欢看到他这个样子, 显得既懦弱又胆子,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说出来,只一味地忍耐和承受。 冼桓松毫不怀疑, 如果今日他没有去, 宋知倦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 可是当他看见宋知倦嘴角的淤青,他就生气不起来,只能把怒火转移到那三个人身上了。 宋知倦没等到意料之中的骂声, 反而等到了无休无止的沉默。 他不得不承认,他有点慌了,他怕冼桓松对他失望,连骂都不想骂了。 实际上,冼桓松只是在想着要怎么惩罚那三个人, 光光告诉顾长老好像还不够, 他要…… 宋知倦急切地喊了一声:“少主……” “我不是故意要打架的,是因为……” 他咬了咬嘴唇,道:“因为他们说你是病秧子, 我听不下去, 才动手的。” 冼桓松愣住了。 从小他的身体就不好,爹爹经常给他请各种名医,开了各种草药,所以他本身就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有时候衣服上都会沾满药香。 他当然也知道师兄弟们都在背后给他起外号,但没人敢站到他面前说, 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连他都不在意的小事,竟然真有傻子在意。 冼桓松这会儿好像冷静了一点, 他嘴角泛起一抹苦笑,道:“我就是病秧子啊, 他们没说错。” 宋知倦却用力地摇摇头,坚定地说:“你不是。” 冼桓松看了看他,挑眉问道:“你是因为我才和他们打架的?” 宋知倦:“嗯。” 冼桓松心中盪起涟漪,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高兴吗?有点吧。 宋知倦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神色,道:“少主,我下次不会了,别赶我走。” 冼桓松在长凳上坐下,手指敲了敲桌子:“过来坐好。” 宋知倦乖巧地坐在对面。 冼桓松朝他昂了昂下巴:“胳膊,伸出来。” 宋知倦伸出胳膊。 冼桓松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稍微拉近了一点,仔细看着他胳膊上被刀划出来的口子。 冼桓松:“你……不疼吗?” 宋知倦摇摇头。 冼桓松嘆口气。 真能忍啊,怎么可能不疼。 冼桓松:“还有哪里受伤了?” 宋知倦老老实实道:“胳膊,脸,肚子,背上。” “那你……”冼桓松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不早说?” 刚刚自己才把他摔到地上,背朝地。 也不知道有没有加重伤势。 冼桓松站了起来:“你坐好,别动,我马上回来。” 未等宋知倦答话,冼桓松已经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冼桓松又跑了回来,宋知倦还坐在原地没动。 他把手里攥着的药瓶放桌上,道:“这是我问师尊讨的,药效快,而且不会留疤。” 冼桓松一只手按住宋知倦的胳膊,另一只手握住药瓶,把药粉洒在伤口处。 宋知倦强忍着疼痛咬住嘴唇,脸色发白,死死抑制住把胳膊抽回去的冲动。 冼桓松动作放轻,认真地给他上药,嘴里小声嘀咕:“现在知道疼了。” 冼桓松把药瓶放下,和其他几个一起推到宋知倦面前,一一介绍道:“这个是外敷,一日一次;这个是内服,一日两次;还有这个是……” 宋知倦全部记了下来。 冼桓松舒口气:“好了,你回去休息吧,今日之事我必然会给你个交代。” 宋知倦磨磨蹭蹭地没有动。 冼桓松:“怎么了?” 宋知倦:“背上的伤我涂不到。” 第64页 冼桓松:“……” 宋知倦抬头看他,冼桓松受不了他像小狗一样的眼睛。 冼桓松把脸撇向一边:“知道了,每日晚上我去帮你涂。” 反正没几天就会痊癒的吧。 宋知倦头上隐形的耳朵竖了起来,他竟然开始期待晚上了。 从第二天起,宋知倦就再也没有见过打他的那三个人,师尊也没有多说什么,还在关心他的伤势。 —— —— 宋知倦小时候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比较瘦弱。 但在冼少主的不懈努力下,宋知倦调整了饮食习惯,不再狼吞虎咽,一顿的饭量也恢復了正常,也终于有了正常小孩的体重,可身高却比冼少主高了半个头。 原本可以低头看的人一下子需要仰头看了,冼少主觉得很不公平。 冼桓松闷闷不乐地看着面前扒饭的宋知倦,道:“为什么咱俩吃的一样,你却长得比我高?” 宋知倦:“因为我吃得多。” 冼桓松比较了一下两人盘子里的饭菜,道:“明明没有差多少啊。” 宋知倦:“你平日里会给我很多点心,记得吗?” 冼桓松:“对哦,那我以后不给你点心,你是不是就没我高了?” 宋知倦:“……” 完蛋,他把自己坑了。 宋知倦咳了一声,道:“我刚刚说错了,不是因为我吃得多,而是因为我动得多。” 冼桓松失望地垂下头:“那我没办法比你高了。” 宋知倦给他递了一个橘子:“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可以保护你,任你差遣。” 冼桓松转念一想,也是。 他把橘子抛回去:“帮我剥好。” 宋知倦接住笑了笑:“好的少主。” 冼桓松把一个小碟子推过去,里面装着两块白糖糕。 冼桓松:“不想吃了,你吃吧。” 宋知倦“哦”了一声,夹起来咬了一口,刚蒸好的白米糕软糯清香,混杂着白糖的甜。 两人吃完饭后打算一同去街上逛逛。 涤霜城内热闹繁华,人声鼎沸。 冼桓松背着手走在前头,宋知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冼桓松侧身回头瞥了一眼,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冼桓松出来的机会不多,宋知倦更是少,但他们也不急,就这么慢悠悠地逛着,好像只是为了享受两个人的时光。 冼桓松驻足在一个卖武器的小摊边上,摊主见冼桓松穿着华贵,腰上还挂着玉佩,自然而然地就认为他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摊主立马堆起笑容:“小少爷,想要看点什么呀?我们这儿什么都有。” 冼桓松嘴里说着“随便看看”,眼睛盯住了摊面上的梅花镖。 摊主是个人精,见状便指着梅花镖道:“这几枚梅花镖可是我们那儿的大师打造的,厉害得很。” 冼桓松稍微有点心动,他拿起来仔细瞧了瞧,确实做得不错。 冼桓松不墨迹,直接问摊主:“多少钱。” 摊主:“不贵不贵,一两白银就可以了。” 冼桓松朝宋知倦昂昂下巴,示意他上来付钱。 可宋知倦凑到冼桓松耳边,低声道:“太贵了,梅花镖我也有。” 冼桓松饶有兴致地挑起一边的眉毛,将手里的东西放了回去。 宋知倦朝摊主抱歉地笑笑:“我们不要了。” 然后他赶紧拉着冼桓松跑了,留下摊主在后面喊:“诶,别走啊小少爷,我们这里可以讲价的呀——” 等到看不见了那个小摊,两人才停下来。 冼桓松质问般看向对方。 宋知倦从腰带里拿出一枚梅花镖递过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色泽更亮,镖锋更锐,比刚才的要好太多。 冼桓松震惊地问:“你哪里来的?” 宋知倦:“我娘亲给的。” 冼桓松:“你娘亲?” 宋知倦;“她扔我的时候……给我的。” 宋知倦默默低下了头,回忆如潮水般袭来。 他依稀记得娘亲把他扔掉时的画面。 “娘亲……娘亲你别走……” “阿倦啊……娘亲对不起你……” 最终,他还是没有抓住娘亲的袖子,没有赶上那辆马车。 手里握着最后一刻娘亲塞给自己的梅花镖,他一个人像蚕蛹那样蜷缩起来,却成不了蝴蝶。 冼桓松见宋知倦一脸破碎的样子,非常后悔多问了一句。 他把宋知倦举着的手推回去,兇巴巴地转移话题:“我不要,这是你的,好好收起来。” 宋知倦:“没事,我一共有三枚,给你一枚。” 冼桓松皱起眉头:“我都说了我不能要。” 宋知倦只好把梅花镖放回腰间,道:“那我下次买一个给你,刚刚那个成色不好,又很贵,实在不值当。” 冼桓松点点头,假装勉强答应了这个提议。 宋知倦:“我们还逛吗?” 冼桓松:“没意思了,回去吧。” 第65页 两人往冼家走,宋知倦跟在冼桓松身后,还是隔着几米远。 冼桓松不知为何觉得烦躁,他停下扭头道:“过来。” 宋知倦不明所以地跟着停了下来。 冼桓松:“我让你跟我并排走。” 宋知倦想起第一天时冼桓松立下的规矩,犹豫道:“可是……” 冼桓松:“别废话,过来。” 宋知倦:“好。” 不得不说,宋知倦喜欢这种肩膀靠着肩膀的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踏实。 冼桓松趁他不注意,垂着的手轻轻握住了对方的,耳朵染上薄粉,稍微有点别扭地说道:“我不会扔下你的。” 宋知倦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手上的温热传递到眼睛里。 他眨了眨眼,手上悄悄握紧了一些,脸也有些红。 因为之前吃过苦,所以他更加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两个人默契十足地走得很慢,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有掌心的汗珠能反映他们的紧张。 少年的背影坚定,每一步都走得热烈,影子如同蝴蝶的翅膀般交叠,向世人诉说青春的爱恋。 他们紧握的双手,比一切誓言珍贵。 第32章 第一 宋知倦今日是偷偷熘出来的。 顾长老在检查练习情况时, 见宋知倦每个动作都很到位,每个功法都掌握得很好,就直接放了他半天假。 宋知倦没跟冼桓松说这件事, 而是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冼家, 来到了涤霜城的街上。 他打听过了城东有一家小有名气的铺子,叫“天下第一坊”,里面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 不过老闆的脾气古怪, 对于一些无价的宝物,他看人不看钱。 倘若有缘,你甚至可以不花钱;倘若无缘,你花再多钱都没用。 当然了,生意还是要做的, 里面大部分的东西价格昂贵, 而且老闆从不讲价。 按老闆的话说,物各有命,缘分未到罢了。 宋知倦想去碰碰运气。 他照着地址寻到一条偏僻的小巷, 还有淡淡的酒香味瀰漫在空气中。 宋知倦抬脚走进去, 几乎是跟随着那股酒香,停在了一处神秘的铺子前。 漆黑的牌匾上刻着“天下第一坊”这五个大字,张扬又洒脱,仿佛怕别人不知道,却又开在这不起眼的巷子深处。 “天下第一坊”的隔壁是一个精緻的小酒馆,宋知倦心道怪不得会有酒香。 他探头朝铺子里面望了望, 物品被很普通地陈列摆放着,有个戴着黑色圆眼镜的男人躺在柜檯前的摇椅上, 手里握着一把摺扇,长衫拖地也不在意。 宋知倦刚迈进去一步, 就听见老闆低沉的嗓音。 “欢迎光临‘天下第一坊’,只要买了我们的东西,就会变成天下第一。” 老闆看了他一眼:“小兄弟想买什么?” 宋知倦:“额……有没有梅花镖?” 老闆:“梅花镖?” 老闆意有所指道:“你不是已经有了吗?” 宋知倦愣了一下:“什么?” 老闆拿扇子隔空点了点他的腰间:“在那儿,成色还不错。” 宋知倦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老闆笑了笑:“万物皆有灵,我能看见万物的灵,所以我当然知道。” 宋知倦觉得这里越来越古怪了,他莫名染上一层心慌。 老闆用扇骨敲着手心:“不过,我不建议你再买梅花镖,因为两个可能会‘吵架’,导致效果减半哦。” 宋知倦:“不是我用,我……买给别人。” “这样啊,”老闆瞭然地点点头,“那我正好有一样。” 他挺身从摇椅上下来,正准备进入内室,撩帘子的手一顿,又转身看向宋知倦:“对了,你的梅花镖能卖我吗?” “什么?”宋知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您要买我的梅花镖?” 老闆:“你开个价,我全要了。” 宋知倦摇摇头:“不行,我不卖,多少钱都不卖。” 财老闆:“或者你想要我这里的什么东西,随便拿,我跟你换。” 宋知倦:“给什么都不换。” “那还真可惜。”老闆脸色平静,留下这句话就毫无留恋地钻进了内室。 不一会儿,他拿着一个檀木盒子走出来。 老闆把盒子递过去:“里面有六枚,都是我保留的精品。” 宋知倦接过来打开一看,确实是六枚上好的梅花镖。 话说回来,他又有些迟疑道:“价钱的话……” 老闆看他拮据的样子,身上的衣服是最普通的弟子服,不像是能付得起的样子。 老闆摇摇头:“不用钱,你拿走吧。” 宋知倦:“啊?” 这下他是真傻了。 宋知倦:“为什么?” 老闆甩手打开了扇子,边扇边躺回到摇椅上,倒是颇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听过我的传闻吗?碰到有缘人不用钱。” 宋知倦:“听过,但我……未曾亲眼见过这种事。” 第66页 “现在你不就见过了吗?”老闆很无所谓地说道:“好了,快拿走吧。” 宋知倦捧着手里的檀木盒子,还是觉得不真实:“真的吗?我不用付钱?” “对,没错,是的,百分百正确。”老闆朝他挥挥手,“快走,不然我一会儿就反悔了。” 宋知倦笑着鞠了一躬:“谢谢您,额……请问您贵姓?” 老闆懒洋洋道:“叫我‘财老闆’就好。” “谢谢您,财老闆。” “哦对了,”宋知倦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您……是怎么看出来我和这个梅花镖有缘的?” 财老闆故作神秘:“天机不可泄露啊小兄弟。” 宋知倦便不敢多问,再次道谢后道:“财老闆,下次我带我朋友一起来。” “这也算是我收藏多年的宝贝了,要好好珍惜啊小兄弟。” “我会的!” 说完他便转身跑了出去。 财老闆长嘆了一声,慢悠悠地开口:“准确点来说,梅花镖不止是和你有缘,和你要送的那位朋友也有缘啊……” 他望着宋知倦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道:“世间最难谈‘缘分’一词,我不能过多干涉,举手之劳罢了。” “至少是未来几年里,希望你们都能珍惜眼前人啊。” —— —— 冼桓松没在屋子里,而是靠在修炼场旁边的一棵树上。 他抱着双臂,眼睛紧紧盯着修炼场上的每一个人。 宋知倦不在这儿。 冼桓松狠狠地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 他从早上等到现在,都没有看见宋知倦的人影,马上晌午修炼就结束了。 期间他当然去其他地方寻过,可一无所获,没有人看见过宋知倦,最终他还是来到修炼场等着。 “喂,”冼桓松随便喊住了一个路过的弟子,“宋知倦呢?” 那弟子先喊了声“少主”,才道:“宋师兄一早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冼桓松:“行了,去吧。” 看着修炼场上的人渐渐散去,冼桓松又踢了一脚。 这时,宋知倦从远处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少主您怎么不在屋子里啊?家主说了让您好好休息。” “我无聊,于是便出来等你。”冼桓松看他满身汗水,质问道:“去哪儿了?为什么提前走不跟我说一声?” 宋知倦还是有些喘,咧嘴笑笑:“秘密,一会儿告诉你。” 冼桓松不知为何憋着一股火气,翻了个白眼绕过他就走。 宋知倦赶紧跟上,凑到他身边:“少主您生气了?因为我独自出去没有告诉您?” 冼桓松语气发沖:“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 宋知倦缩了回去。 一路上都没有人出声,直到在膳堂坐下。 冼桓松也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度,宋知倦又不是他的附属品,他不应该如此限制他。 只是……刚才一个人等了那么久,有些不习惯。 冼桓松打算说些什么缓和局面,就见手边上被推过来一碗汤和一碟点心。 宋知倦可怜兮兮道:“少主,我错了。” 冼桓松抬眼看他。 宋知倦:“我不应该瞒着你,不该让你担心的。” “谁说我担心你了。”冼桓松抿了抿唇,“我可以不管你去了哪里,但下次你至少要知会一声。” 宋知倦点点头。 冼桓松抵挡不住他真诚的眼神,原本他想说自己不会限制他做任何事的。 唉,还是捨不得他的“小尾巴”。 冼桓松把汤和点心推回去:“你吃,我不吃。” 宋知倦:“特地给你留的。” 冼桓松又默默地拿了回来,端起汤喝了一口,是他喜欢的豆腐鲫鱼汤。 宋知倦笑了笑,开始吃自己的饭。 冼桓松:“你说的秘密是什么?” 宋知倦:“你喝完药就知道了。” 冼桓松好奇地追问,奈何宋知倦死活不说。 好不容易等到吃完饭回去,冼桓松难得二话不说一口气把药喝完了,快得宋知倦都没反应过来。 冼桓松满脸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宋知倦被逗笑了,坐到他对面:“急什么?” 冼桓松:“什么秘密?” 宋知倦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拿出手帕,伸过去擦了擦冼桓松的嘴角。 冼桓松身体僵了一下,却没往后躲。 “好了,”宋知倦把手帕放在一边,递过去一个檀木盒子,“打开看看。” 冼桓松:“这是……梅花镖?” 宋知倦“嗯”了一声。 冼桓松小心翼翼地把梅花镖拿出来,锋利的镖刃在刺眼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冼桓松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惊喜:“你……你从哪里来的?” 宋知倦:“我去了‘天下第一坊’,老闆送我的。” 冼桓松瞪大了眼睛:“‘天下第一坊’?听闻那里的东西很贵,老闆没收你钱?” 第67页 宋知倦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冼桓松震惊到说不出话。 宋知倦:“他说此物和我有缘。” 冼桓松:“这老闆真的很奇怪。小时候我和师尊一起去过一回,一支羽毛箭他就要价五十两银元,师尊还真的买了,我以为你也会被他宰。” 宋知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五十两银元啊……一支羽毛箭……” 冼桓松:“对啊,所以你说这梅花镖是他送你的,怎么可能嘛。” 宋知倦:“真的是,我没骗你,况且你也知道我身上没钱。” 冼桓松噎了一下,确实,平日宋知倦都是和他形影不离,出门也只会拿着他的钱袋帮他付钱。 冼桓松:“嗯……你真的没花钱?” 宋知倦用力地点点头。 冼桓松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你不会……消失了一早上就是为了给我买这个吧?” 宋知倦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对啊。” 冼桓松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宋知倦茫然地看向他:“怎么了?” 冼桓松摇摇头,朝对方笑了笑,转而继续摩挲着手里的梅花镖。 宋知倦的眼神清澈,问:“你不喜欢吗?” 冼桓松立刻答道:“不是,我很喜欢。” 小少主放下了他高傲的头颅,真心实意道:“谢谢。” 宋知倦笑了,骄阳透过窗檐,洒在少年身上,泛起阵阵金色涟漪。 冼桓松把目光放回梅花镖上:“可我不会啊。” 宋知倦:“明日我教你。” 冼桓松:“不能现在吗?” 宋知倦:“你的书还没读完吧?” 冼桓松:“对……可是……” “好了,”宋知倦站起身,“走吧,去书房。” 冼桓松没办法,他把梅花镖收好后跟了过去。 第33章 来访 冼桓松有赖床的习惯, 以前也没人敢喊他,现在不一样,宋知倦每日准时准点敲响冼桓松的房门。 冼少主果断选择无视他, 用枕头捂住耳朵翻了个身继续睡。 宋知倦知道冼少主的毛病, 他推开房门直接走进里屋,看见冼桓松背对着他侧躺,没有任何起床的意思。 宋知倦早料到会是这样, 他已经习惯了。 每日把冼少主喊起来都是一项大工程。 宋知倦附身轻轻拍了拍冼桓松的肩膀:“少主,该起床了。” 冼桓松没有反应。 宋知倦:“你睡了八个小时,足够了,睡太多反而会影响精神。” 冼桓松皱眉哼唧了两声。 宋知倦:“越睡越困,快起来吧少主。” 冼桓松被烦得起床气都出来了, 他黑着脸坐起身, 拿起枕头就往宋知倦的脸上砸。 宋知倦从善如流地接住,抱在怀里:“不是还要学梅花镖吗?” 冼桓松听见“梅花镖”稍微清醒了些,他揉揉眼睛, 身体摇摇晃晃, 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继续睡。 宋知倦赶紧把手放到他的背上帮他撑住,等着他起来。 冼少主终究还是起床了,当然直到洗漱完毕,他都没有给宋知倦好脸色。 宋知倦只能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生怕又惹他生气。 冼桓松推开门,阳光明媚刺眼, 空气清新洁净,微风和缓温柔。 他伸了个懒腰, 转头看向宋知倦,发现对方也在沖他笑。 时间定格得刚好。 宋知倦拿出自己的梅花镖, 在手里抛了两下,眼里有星星在闪,亮晶晶的,笑着对冼桓松说道:“走啊,我教你。” 说完他率先跑到了院子里。 冼桓松抿了抿唇,却也没憋住笑意,弯着眼睛跟了上去。 宋知倦每次看见梅花镖,都能想起娘亲抛弃他时的场景,因此他之前也不愿拿出来。 但奇怪的是,只要冼桓松在他身边,他就好像有了直面一切的勇气。 大概……是因为冼桓松给了他家一样的感觉。 梅花镖虽然不及长剑什么的攻击性强,但胜在小巧,基本用作暗器。 冼桓松身子差,练不了武器,平日修炼只教一些调理身体的三脚猫功夫。 梅花镖简单易学,又不耗体力和灵力,必要时候还能防身,宋知倦觉得很适合冼桓松。 宋知倦对冼桓松说道:“掷梅花镖的时候,身体要直。” 冼桓松有样学样地照着宋知倦一步一步做,先跟着他调整好姿势,再开始学手部动作。 宋知倦掷出去一个,梅花镖直直地飞出,正中靶心,也就是树干上。 冼桓松没有学到精髓,他掷的梅花镖在半空就往下坠,形成一道弧线,落在地上。 腰间的玉佩在阳光下晃了晃,夺目刺眼。 宋知倦:“注意力集中在手上,要又快又准。” 冼桓松依葫芦画瓢,却很难掌握要领,他不免有些失望。 宋知倦安慰道:“多练练,就可以了。” 宋知倦陪着冼桓松一起练了半个时辰,直到有个小厮从外头跑进来。 第68页 小厮:“少主少主,段冥仙君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冼桓松立马把手中的梅花镖抛给宋知倦,一脸兴奋地看着小厮道:“真的吗?” 小厮点点头:“在潮汐谷,估计马上就到了。” 冼桓松什么也不管地冲出了院子,留下宋知倦一头雾水。 宋知倦问小厮:“段冥仙君是谁?” 小厮:“是一位很厉害的仙君,之前救过涤霜城所有的百姓,我听说少主小时候还差点成了他的徒弟呢。” 宋知倦:“那……为什么没成呢?” 小厮:“唉,因为少主的身体吧。” 宋知倦“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看向手中地梅花镖。 小厮已经走了,他慢吞吞地收拾好,想了想还是往厅堂走去。 段冥此次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灵思仙君。 刚到门口,就见冼桓松跑过来,还差点杀不住车往他身上撞。 幸好灵思帮他挡了一下。 灵思笑着打趣道:“冼少主这么着急干什么?你家段冥仙君又不会跑掉。” 段冥听后皱着眉看了他一眼,灵思则朝他耸耸肩。 冼桓松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绕绕头,恭敬地喊了声:“灵思仙君,段冥仙君。” 冼桓松虽然很崇拜段冥仙君,但也不至于闹到人尽皆知的程度,不过仙京几个跟段冥仙君关系不错的人才会调侃调侃罢了。 冼桓松:“别站着了,我们去厅堂聊。” 段冥刚想拒绝,却被灵思抢先开口道:“行啊,正好我们累了,走吧段冥,去喝口茶。” 灵思朝他眨眨眼,段冥无语地撇过头去。 其实灵思在涤霜城的办事,恰巧和段冥碰到,就一起走。 段冥到冼家来不过是顺路问两句,根本不用留下来。 灵思这傢伙不知道抽什么疯。 段冥没办法,只能被迫坐在厅堂里,手边放着一杯刚沏好的茶。 冼临舟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看着两位仙君,道:“不知仙君此次来涤霜城是有什么事吗?” 段冥:“听闻有人在潮汐谷边上听见了怪声,我过来看看。” 冼临舟瞭然道:“对待潮汐谷确实要小心为妙,万一那条蛇再跑出来,百姓们又要遭罪。” 段冥:“不会,封印还在。” 冼临舟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既然如此,那怪声是哪里发出来的呢?” 段冥摇摇头:“贵府有人听见过吗?” 冼临舟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没有,我怀疑啊,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怪声,听错罢了。” 段冥没有说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冼桓松安静地坐在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段冥仙君。 灵思在一旁看见他一副花痴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又是哪个小姑娘被段冥仙君迷住了。 灵思看戏般撑着下巴,无声地笑了笑。 这时,宋知倦从门口风尘僕僕地跑进来,厅堂里的人皆是一愣,冼桓松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问:“怎么了?” 宋知倦气喘吁吁地走到冼桓松身边,尴尬地站着道:“没什么。” 冼桓松不疑有他,继续盯着和父亲聊天的段冥仙君。 倒是灵思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他上下打量着这个毛躁的男孩。 灵思朝宋知倦抬了抬下巴:“诶,你叫什么?” 宋知倦见对方身份高贵,便行礼后道:“宋知倦。” 灵思“啊”了一声,宋知倦被他盯得稍微有些不舒服。 宋知倦弯腰凑近冼桓松的耳朵,悄悄问道:“他们是谁啊?” 冼桓松:“左边是段冥仙君,右边是灵思仙君,两位都是从仙京下来办事的,平日里见不到。” 宋知倦点点头,自己果然没看错,确实身份尊贵。 灵思还在看着宋知倦,他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好奇。 灵思朝他招招手:“过来。” 宋知倦犹豫了,他用眼神询问冼桓松,后者示意他过去。 灵思看着面前慢吞吞的男孩,笑道:“紧张什么,我又不是要吃了你。” 灵思:“手伸出来。” 宋知倦照做。 灵思轻轻搭上他的手腕,感受他的灵脉。 不一会儿,灵思便放下了手。 灵思:“要不要跟我走?我正好缺个徒弟。” 此话一出,厅堂里瞬间安静。 段冥不知道灵思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看向对方,灵思只朝他摇摇头。 冼临舟则是脸色一变,僵硬地笑了笑:“灵思仙君怎么突然问这个?” 灵思:“我瞧这男孩儿灵核不错,灵脉也很平稳,是个好苗子。” 冼临舟:“可……他不过是桓松的陪读罢了,哪里能……” 灵思漫不经心地扫了冼临舟一眼:“人家小孩都没说话,冼家主这么着急拒绝干什么?” 冼临舟浑身一激灵,忙道:“当然是看知倦的意思。” 现在目光都集中在宋知倦身上,他侷促地后退两步,求助般望向冼桓松:“少主,我……” 第69页 冼桓松:“你答应的话……就不会回来了是吗?” 宋知倦:“……” 冼桓松脸色有些难看,他把头转过去,道:“随……随便你。” 宋知倦不知所措地低着头,最后他下定决心般舒了口气,看向灵思仙君道:“抱歉仙君,我……还是算了吧。” 灵思仙君惊奇道:“为什么?” 冼桓松也看向他,脸色却比刚才好了不少。 宋知倦:“多谢仙君的好意了,既然是冼家把我捡回来的,我就不会走。” 灵思:“确定吗?再考虑一下吧,跟我去仙京不会亏待你的。” 宋知倦摇摇头:“我决定了。” 灵思嘆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给你机会了啊……果然还是没办法改变吗……” 没人听见他说的话。 冼桓松趁他们聊天的时候,偷偷问宋知倦:“为什么不答应?那可是灵思仙君诶,虽不及段冥仙君,但也很厉害的。” 宋知倦:“我不想和你分开。” 冼桓松懵了一下,很快移开眼,心里像是被填满了,唇角抑制不住地勾起。 天色不早了,段冥带着灵思告辞冼家。 一走出门口,段冥就看向灵思:“那孩子有哪里特别吗?” 灵思:“哦,这两日楼风不在,我替他掌管一会儿司命簿,不小心就看见了什么好玩儿的事。” 段冥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偷着看的吧。” 灵思“嘿嘿”笑了两声,算作默认。 段冥:“楼风肯定会发现。” 灵思:“我才不怕他,他还欠我三十灵石呢。” 段冥:“什么时候?” 灵思:“前日啊,我帮他去给鹤琪送东西,顺便坑了一笔。” 段冥:“……” 两人快到仙京时,段冥才发现今日没有看见灵思平日里一直拿在手上的扇子。 段冥:“你扇子呢?” 灵思无所谓地说道:“啊,我也不知道放哪儿了,可能被某个人偷走了也说不定。” 段冥:“……” 第34章 玉佩 昙花一现间, 数不尽多少个春夏秋冬悄然熘过。 两个少年相伴而行,沐浴四月的阳光,享受九月的芬芳。 宋知倦因为惊人的天赋, 早早就被顾长老选为接班人, 现在他在冼家虽然不至于横着走,但至少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所有弟子皆是毕恭毕敬。 哦, 当然了,冼少主是例外。 承蒙宋知倦愈发严重的宠溺,冼少主的少爷脾性见长,对“身娇肉贵”这一词的诠释越来越彻底。 宋知倦本在完成师尊布置的经文抄写,一个小师弟趁着师尊不在的空档凑过来。 师弟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眼, 宋知倦没有停下手中的笔, 头也不抬地问道:“有什么事就说。” 师弟:“师哥啊,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太惯着少主了?” “嗯?”宋知倦有些意外,“为什么这么问?” 师弟:“就今日用早膳的时候, 我瞧见少主连站都不想站, 还让你把每样早点摆好在他面前才肯动筷,太夸张了吧。” 宋知倦倒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他都已经习惯了。 宋知倦:“还好吧,挺正常的。” 师弟又想起来了一件事:“不止这个,还有上回我们一起去洛水镇玩儿, 少主嫌客栈的房间太小,你就直接换了一家客栈。少主嫌食物不好吃, 你就跑遍整条街找到合他口味的点心。” 师弟说着说着竟带上了一丝抱怨:“都不给我们分一口。” 宋知倦:“后面不是给你们买了吗?” 师弟:“不不不,师哥你不懂, 现在不是这个问题,问题是你不能太惯着少主,会惯坏的。” 宋知倦还是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 师弟一脸没眼看的表情,觉得自己师哥真的没救了。 宋知倦手上完成了最后一笔,把抄好的经文放到师尊的主桌上,离开前还对师弟打了声招唿。 宋知倦走出书堂,果不其然看见冼桓松散漫地靠在院子中的一棵树上,如从前一般,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在等待中好似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当然,有宋知倦一直陪着,少年才能意气风发。 宋知倦不由地想起师弟刚才说的话,都是自己惯出来的。 对,这话好像也没说错,是他惯出来的,他愿意看见自己的小少爷无忧无虑。 宋知倦过去敲了敲冼桓松的脑袋:“走了少爷。” “阿倦,”冼桓松回过神来,又变回了那个傲娇的小少主,“怎么这么慢啊。” 宋知倦帮他把背上的灰尘拍掉:“我已经是最早走的好不好,要是不想等的话下次晚点来。” 冼桓松:“谁说我不想等了。” 宋知倦温柔地笑笑:“好,是我耽误了少爷的时间。” 冼桓松轻轻地“哼”了一声,脸有些红,道:“我们去吃饭吧。” 第70页 其实他还不饿,但宋知倦练了一个上午,肯定饿了。 宋知倦:“好。” 两人在膳堂找到往常的位置坐下,宋知倦习惯性去端饭,挑了几道冼桓松爱吃的,一样样摆好在冼桓松面前。 冼少主尝了一口白灼生菜,嫌弃太淡了,宋知倦默默把它拿走,又把一盘菜心放过去。 冼少主勉强夹了两筷子,又不动了。 宋知倦算是哄骗着才让冼少主吃完了这一顿饭。 两人走出膳堂时,冼桓松下意识地摸了摸空落落的腰带,然后勐地顿住了。 宋知倦:“怎么了?” 冼桓松:“我的玉佩不见了!” 宋知倦看他焦急地在衣服里找,于是安慰道:“别急,想想是落在哪里了。” 冼桓松的玉佩一直系在腰带上,所以宋知倦:“你有解开过吗?” 冼桓松认真地回想,忽然一拍脑袋:“昨日,还记得我们昨日去过‘天下第一坊’吗?财老闆让我把玉佩解下来给他看看。” 宋知倦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冼桓松拉着跑了。 冼桓松:“快走,肯定落在他那儿了,万一他给我卖掉怎么办?” 宋知倦:“……” 应该不会吧。 两人喘着气奔进“天下第一坊”,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欢迎光临‘天下第一坊’,只要买了我们的东西,就会变成天下第一。” 财老闆躺在摇椅上,扇面盖住脸,闭着眼问道:“你们两个又跑过来干什么?不是昨日才来过吗?” 财老闆:“可别拿我这儿当你们家了啊,以后别来这么勤。” 冼桓松头上还有点汗,宋知倦用袖口给他擦了擦才放他走到财老闆跟前。 冼桓松:“您还记不记得我昨日给您看过的玉佩?我现在找不到了,是不是落在您这儿了啊?” 财老闆把扇子从脸上拿下来,挑眉看向冼桓松:“就那龙纹玉佩?” 冼桓松立马点头。 “呦,”财老闆扶着把手慢慢从摇椅上起来,躺太久他有些僵了,“我还以为你不要了呢,我就收起来了,毕竟这种宝贝可不多见啊。” 冼桓松慌了,他拽住财老闆的袖子,语气急促:“您不会给我卖了吧?可不能卖啊那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财老闆压着眉把袖子从他手中抽出来:“急什么啊,我又没说卖了。” 冼桓松当即松下一口气,他摸了摸心口,念叨着:“幸好幸好。” 不开玩笑,如果财老闆把段冥仙君送他的龙纹玉佩卖掉的话,他真的会当场晕厥。 财老闆撩开帘子进入内室,宋知倦出声安慰道:“找回来了就好。” 冼桓松点头,捏了捏他的垂下来的手。 财老闆拿着玉佩出来递给冼桓松:“是这个吧?” 冼桓松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确实是自己丢的那个。 他赶紧重新系回腰带上,生怕自己又忘了。 财老闆“哼”了一声,道:“动作这么快,我都来不及再摸两下。” 这可是块好玉啊,无论是种水还是颜色,都是一等一的,他的“天下第一坊”开了这么多年,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但这样上等的玉佩还是头一次见。 不仅如此,财老闆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因此昨日才会让冼桓松解下来给他看看。 财老闆在摇椅上坐下,扇着扇子问冼桓松:“你这玉佩哪儿来的?” 冼桓松每每提起这个都会有些小骄傲:“一位很厉害的仙君送的。” 财老闆来了兴致:“哦?是哪位?” 冼桓松:“段冥仙君。” 财老闆瞭然地“啊”了一声,怪不得呢,这下子就说得通了。 财老闆朝冼桓松昂昂头,问道:“诶,小鬼头,昨日我忘了问你,你这玉佩能卖我吗?” “你果然还是盯上它了,”冼桓松闻言瞪大了眼睛护住玉佩,“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卖。” 财老闆是真看上了,他极力劝说道:“你若是不想要钱,我这里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拿走,要多少拿多少。” 冼桓松一边震惊于财老闆突如其来的大方,一边摆手摇头:“也不行,这玉佩我从小就随身带着,怎能说卖就卖。” 财老闆:“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冼桓松:“别的你都可以要,就这个不行。” 财老闆失望地嘆口气,转而看向了没怎么说话的宋知倦。 “那你这个小跟班卖不卖?”财老闆佯装很感兴趣地拿扇子点了点他,嘴上却是对冼桓松说的,“正好我店里缺个跑腿的,要不把他让给我?我保证不会少他工钱。” 宋知倦一脸懵,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跑到他身上的。 冼桓松顿了顿没回话。 财老闆乘胜追击道:“还是一样,店里的东西随你挑。” 宋知倦下意识地看向冼桓松,发现对方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心下一凉。 难不成……他真想答应? 冼桓松当然没有,他只不过心底藏了些事情,被带跑偏了一时间走了神。 第71页 他反应过来后立刻说道:“不行不行,他是我的人,给你了我怎么办?” 财老闆:“你再找一个不就好了?冼家主家大业大,财大气粗,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小喽喽供你使唤。” 冼桓松明显不服:“财老闆您也不缺钱,何必抓着阿倦不放?” 财老闆:“我就是觉得这位小兄弟很合我的眼缘,我又不会亏待他。” 冼桓松找不出理由来跟他抗衡,只能重复道:“不行就是不行。” 财老闆本身就是带着逗孩子玩儿的心态,看对方快急眼了,也就不逗了。 他的目光在两个少年身上打转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又躺回摇椅上,用扇子盖住脸,底下传来闷闷的声音:“不给就算了,我还不稀罕呢,回去吧。” 冼桓松害怕财老闆反悔,牵着宋知倦的手就往外跑。 “记得以后少来!” “不记得!”两个人头也不回地齐声喊,然后相视一笑。 隔壁的小酒馆还是散发着青梅酒的香味,每每经过这里他们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他们来“天下第一坊”的频率很高,但对于青梅酒却是只能闻不能尝。 冼桓松眼睛盯着小酒馆的招牌,宋知倦开口问道:“很想喝吗?” 冼桓松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 宋知倦沉默着没吭声,脑袋里已经有了想法。 冼桓松驻足看了一会儿后才离开。 回冼家的一路上,宋知倦其实一直很想问冼桓松,刚才他的犹豫是为什么。 但……他没勇气问。 万一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他也没有勇气去面对。 两个人的手紧紧牵着,没人松开,或者说都不想松开。 少年的背影坚定而热烈,无人在意旁人的眼光,他们知道身边站着的是彼此,就足够了。 第35章 生辰 冼桓松十八岁的生辰快要到了, 冼临舟说过要大办。 宋知倦虽然每年都陪冼桓松过生辰,都会送礼物,但与往年不同, 这回是对方的十八岁生辰。 宋知倦斟酌好久, 都没想到合适的礼物。 冼少主几乎什么都有了。 因此,宋知倦又来到了“天下第一坊”。 令人惊奇的是,财老闆没躺在摇椅上, 而是站在柜檯后面,手上拿着笔记着东西。 “欢迎光临‘天下第一坊’,只要买了我们的东西,就会变成天下第一。” 财老闆头都没抬就知道是谁来了。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听闻冼少主马上生辰,你不用陪着吗?” “偷熘出来的。” 宋知倦这么些年跟财老闆混得很熟, 他凑上前瞧瞧对方到底在写什么东西。 好像……是帐本? 不对, 又像是欠款记录。 财老闆最后写下个“石”字后就放下毛笔,合上小本本,抬眼看向宋知倦, 问:“找我干什么?” 宋知倦:“您也知道小松生辰, 我想送他个不一样的礼物。” 对于两个小子相互的情感,财老闆心里清楚得很。 他打趣道:“把你送给他不就好了?” 宋知倦心头一跳,耳廓微微泛红,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不是的……” 财老闆真是看不下去两个人扭扭捏捏,谁都不肯捅破窗户纸的样子。 财老闆:“还不是,你直接把眼睛黏人家身上得了。” 宋知倦舔舔嘴唇想解释, 被财老闆挥挥手打断:“你也别否认,我又不瞎, 都能看出来。” 他又来了一句:“我觉着啊,那小少主对你肯定也有意思。” 宋知倦眼睛亮了亮, 道:“真的吗?” 财老闆反问道:“你看不出来吗?” 宋知倦脸有些发烫,在一切未确定之前,他不敢乱猜,万一是空欢喜一场怎么办? 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不是没有道理的。 “财老闆,你到底有没有什么能让小松喜欢的宝贝?”宋知倦赶紧扯回话题,一开始方向就偏了。 “我这里无奇不有。”财老闆又从袖里掏出了扇子,想也没想就肯定道。 宋知倦懊恼道:“可他基本上喜欢的都有了,我实在不好选择。” 财老闆思考了几秒,忽然用扇骨一拍手心,说道:“正巧我前几天刚淘到一枚灵珠,融合入一样贴身物品中,不仅可以增强灵力,更重要的是关键时刻能保命。” “真的吗?”宋知倦觉得这枚灵珠很适合冼桓松。 主要是他看中了“保命”这点。 如果他不在小松身边,那这枚灵珠可以代替他保护小松。 “当然是真的,”财老闆一手扇着扇子,一手撑在柜檯上,食指轻轻敲打着台面,“快点儿决定要不要,不要的话就别打扰我在摇椅上睡觉。” 宋知倦还想再问问:“怎么个保命法?” 财老闆神秘兮兮地朝他笑了笑:“天机不可泄露。” 见宋知倦犹豫半天,财老闆不耐烦地再次催促道:“快点儿。” 宋知倦:“行,我要了。” 第72页 暂时他也想不到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谁知财老闆“哼”了一声,收扇的声音很大,搞得宋知倦还以为是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你想要我就给吗?这灵珠可是百年难遇,再多钱都买不来。”财老闆立刻换上了一副尖酸刻薄的商人模样。 宋知倦震惊于财老闆的变脸速度,心道他不愧如传闻中一般脾气古怪。 宋知倦:“那您要什么,我都能找来。” 财老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蹙着眉说道:“你有什么宝贝能抵得上我这个?” 宋知倦咬了咬唇,他确实没有。 忽然,他记起第一次来“天下第一坊”的时候,财老闆曾经问过他的梅花镖卖不卖。 宋知倦就这么说出来了,引得财老闆挑了挑眉道:“你想用梅花镖换?” 宋知倦:“对。” 财老闆:“你不是说过什么都不换的吗?” 宋知倦:“但是……我觉得小松更重要。” “呦,”财老闆感兴趣地笑了笑,“你俩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急着赴汤蹈火啦?” 宋知倦脸上的热度还没消下来就又升上去了。 财老闆不逗他了,而是正色道:“你确定吗?我猜测你的梅花镖对你有不一样的意义吧,这么轻易就跟我换了?” 宋知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温柔一笑,然后真挚道:“在遇见他之前,我把梅花镖当作活下去的寄託,里面包含着母亲对我的爱,但是在遇到他之后,我找到了归宿。” “确定吗?” 财老闆又问了一遍,不过宋知倦知道他问的是另一件事。 他笃定道:“我确定。” 财老闆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眼睛盯着白墙,好像是在思考,又或者是在衡量。 终于他嘆口气道:“好吧,我跟你换。” 宋知倦整个人放松下来,他拿出梅花镖递过去。 财老闆看着他手心里的东西,问道:“一共三个?” 宋知倦:“对,全在这。” 财老闆拿扇子在他眼前摇了摇,道:“不用,一个就好了。” 宋知倦:“一个?” 他的梅花镖本身其实是没什么特别之处的,用来换灵珠只会嫌少不会嫌多。 “对。” 财老闆没给他说话的余地,果断地从他手里随便挑了一个,拿着拨开帘子走进内室。 宋知倦只好把剩下两个梅花镖放了回去。 财老闆出来时端着一个红木盒子,他走到宋知倦跟前打开,里面躺着一颗小小的裹着光辉的灵珠。 财老闆:“它需要融合进物品中才可发挥作用,而且最好是贴身物品。” 宋知倦立刻就想到了冼桓松的玉佩。 宋知倦:“我知道了。” 他刚伸出手去接就被财老闆一把拍掉。 财老闆:“你知道怎么融合吗?” 宋知倦诚实地摇摇头。 财老闆:“……” 不知道你还抢得那么快。 财老闆关上盒子,对宋知倦说道:“你去把物品带过来,剩下的我帮你。” “好,谢谢您。” 可惜的是,宋知倦一直没找到机会偷走冼桓松的玉佩。 生辰当日,冼桓松接待了不少宾客,到了傍晚时他准备去泡药浴休息一下。 宋知倦就是在这个时候,偷偷顺走了他放在屏风外的玉佩。 财老闆悠闲地躺在摇椅上晃着扇子,看着宋知倦风尘僕僕地跑过来。 财老闆懒洋洋的嗓音传过来:“慌什么?” 宋知倦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这玉佩是我偷来的,要是让他发现我就完蛋了。” 说完他还不忘催促道:“财老闆,你快点,我还得在他泡完药浴前还回去。” “瞧你跟做贼似的,”财老闆不急不忙道,“生辰礼物你不告诉他?” 宋知倦垂眸,摩挲着手中玉佩上的纹路:“还是不说了,免得他会有负担,我只希望他能平安。” 财老闆停下了摇晃的扇子,坐起身盯着宋知倦看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行,这是你的决定。”他站起来朝宋知倦招招手,“拿过来给我吧。” 宋知倦扬起嘴角,把玉佩递到财老闆手上。 财老闆走去柜檯底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木盒子放在檯面上打开。 他把玉佩攥在手心,不断运出灵力包裹住玉佩。 另一只手用灵力将灵珠缓缓升起,再慢慢向玉佩推进,直至两者完全融合。 玉佩上的龙纹闪烁着银白的光,熠熠生辉。 宋知倦差点看呆。 等到光芒消退,财老闆才把玉佩抛给他。 宋知倦赶忙双手接住,无比小心地捧在手心,生怕磕了碎了。 财老闆收起红木盒子,说道:“可以了,回去吧。” “谢谢财老闆!” 宋知倦看起来很高兴,全然没注意到财老闆的复杂眼神。 待宋知倦走出“天下第一坊”之后,财老闆背着手悠悠地踱步到门口,迎着夕阳余晖,垂眸长嘆一口气。 第73页 ———— 宋知倦赶回去时,冼桓松还没从木桶里面出来。 他双臂张开搭在木桶边缘,闭目养神。 忽然他感到一双温热的手盖在他的眼睛上。 冼桓松不由地扬起嘴角,能随意进他屋子的人就那一个。 宋知倦俯身贴在他耳边,低沉的嗓音惹得他浑身发麻。 “小松,生辰快乐。” 滚烫的气流触及皮肤,冼桓松的耳朵逐渐变得通红。 宋知倦放下手,冼桓松立马转头,宋知倦的嘴角刚好蹭过冼桓松的脸。 这下他整个脸都红了。 冼桓松觉得周围有些热,他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但他又不知道看哪儿。 冼桓松:“那个……你……” 宋知倦轻笑一声,故意嘴唇贴了贴他的耳垂,明显感觉到对方瞬间僵硬的身子。 宋知倦直起身道:“我来给你送生辰礼物。” 他提起手里拎着的一壶青梅酒在冼桓松眼前晃晃,道:“‘天下第一坊’隔壁的小酒馆。” 冼桓松瞳孔微微放大:“真的吗?” 宋知倦温柔地看着他:“嗯。” 冼桓松眼睛盯着青梅酒:“现在能喝吗?” 宋知倦手往后一撤:“等你泡完再喝。” 冼桓松点头装作答应,趁宋知倦放松警惕之时,又半个身子探出去想要抢酒。 谁知他太过用力扶着木桶边缘,木桶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往旁边倒去。 宋知倦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冼桓松也有点害怕,下意识地拽住宋知倦的领口。 木桶摆正后,两人才发现彼此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冼桓松还拽着宋知倦的衣领没松手,对着宋知倦近在咫尺的脸,他突然察觉阿倦也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吃不饱饭的小男孩儿,而是长成了俊俏的少年。 从小就藏在心底的秘密无处遁形。 氛围变得有些暧昧。 冼桓松因为常年养尊处优的关系,皮肤又嫩又白,此刻全部暴露在宋知倦眼里。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还未有所动作,冼桓松却率先凑上来,轻轻贴了贴他的嘴角。 宋知倦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吻回去。 他轻咬着对方湿润的嘴唇,对方虽然动作青涩却也不甘示弱。 宋知倦用剩下的最后一点理智,把手中的青梅酒放在地上,没让它“殒命”当场。 宋知倦摁住冼桓松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直到冼桓松喘不过气,捶了下他。 宋知倦退开一些距离,真切地看见对方眼底有跟自己一样的情感。 来不及欣喜,他又忍不住顺着对方的嘴角一下一下吻到侧脸,再含住耳垂细细啃咬。 冼桓松“嘶”了一声,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捏住宋知倦的肩膀。 浴水渐渐变凉,但冼桓松觉得好热。 宋知倦眼神幽暗,在他耳边低声道:“小松成年了。” 冼桓松受不了这个,他追着宋知倦吻上去。 宋知倦一只手摁着他的后颈,一只手沿着腰际往下…… …… …… 第36章 灵核 隔日冼桓松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被宋知倦抱在怀里。 昨晚发生的种种事在他眼前一一回放,冼桓松的智商似乎刚刚上线。 这个他确实没有预料到。 冼桓松稍微动了一下,发现这人抱得还挺紧。 他害怕把对方吵醒, 索性就不动了, 窝在宋知倦怀里看着他。 很神奇,当年那么大点儿的小跟班,又瘦又小, 一下子长成翩翩公子。 冼桓松手指轻轻碰了碰眼前人的脸,突然很想把他画下来。 冼桓松一声不吭地盯着对方,直到宋知倦缓缓睁眼。 “怎么醒这么早?”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睡吗?” 冼桓松:“不睡了。” 宋知倦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宠溺道:“今日倒没赖床。” 他凑上前在冼桓松额头落下珍重一吻, 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起床我们去用早?” 冼桓松笑了笑道:“好。” 明明两个人什么都没说, 甚至连关系都没有确定,可他们比谁都清楚。 这就够了。 有时候两个人的情感不需要别人评判,彼此心知肚明就好了。 宋知倦穿着单薄里衣, 先去帮冼桓松拿屏风外面堆着的衣服。 昨日太过忘我, 导致完全不记得这里的衣服。 还好宋知倦怕冼桓松着凉,哄着让他在睡前穿上了里衣。 “我来伺候少主更衣。” 冼桓松站在那里,宋知倦认真地帮他一件件穿好,细心地抚平褶皱。 到了还剩一条外裤的时候,宋知倦刚蹲下去就被冼桓松拉起来,他红着一张脸急忙道:“诶诶诶裤子我自己来。” 宋知倦停了下来, 问他:“确定吗?” “确定确定,”冼桓松疯狂点头, “你也去穿衣服吧。” 宋知倦知道冼少主这是害羞了,就没再紧逼, 而是浅笑着退开。 冼桓松装作严肃地穿好了裤子,实际上他耳尖都是烫的。 第74页 害臊。 冼桓松摸摸裤子口袋里的玉佩,拿出来正要系腰带上,忽然觉得不大对劲。 他低声喃喃道:“我怎么记得我是放在左手口袋里的……怎么跑右边去了……” 宋知倦套袖子的手一顿,讪讪道:“可能是你记错了吧。” 冼桓松没说话,只是将玉佩翻来覆去地看,宋知倦内心有点紧张。 但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宋知倦松口气,过去从他手里拿过玉佩亲手为他戴好。 不知道为什么,冼桓松总感觉宋知倦很虔诚。 倒是从未见过他这番模样。 和宋知倦并肩走在去膳堂的路上,冼桓松还是忍不住笑容,心里甜滋滋的。 他悄悄钩住宋知倦的食指,后者微微勾唇,一把握住他的手。 虽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但意义不同。 冼桓松看了眼四周,发现没人后才放下心来。 “师哥!!!” 两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冼桓松瞬间松开相握的手。 宋知倦指尖一顿,手上失去了温度,但他没说什么。 师弟跑过来揽住宋知倦的肩膀,宋知倦被他带得踉跄了一下。 冼桓松看了眼宋知倦肩膀上的那只手,脸色不是很好看。 师弟丝毫没有察觉到氛围的奇怪,而是先跟冼少主打了声招唿,然后亲密地挂在他师哥身上,说道:“师哥,你也去用早吗?” “对,”宋知倦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来,“走路好好走,当心摔着,还容易把我带下去。” 师弟挠头一笑:“知道了,那我们一起去吧?” 宋知倦瞄了眼身旁的冼桓松,正想开口拒绝,一道冷冰冰的声音率先响起:“他没空,他要陪我吃饭。” 师弟明显愣了一下,看看少主再看看师哥,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打转,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赶紧熘之大吉,走前还不忘留了一句:“我太饿了就先去吃了,师哥少主你们慢慢走。” 宋知倦偏头看向冼桓松,眉眼之间带着笑意。 冼桓松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他瞪了一眼宋知倦,警告道:“你再让他把手放你身上试试。” 宋知倦:“醋劲儿挺大。” 冼桓松作势要打他,宋知倦连忙说道:“好了好了,肯定不会再有下次。” 冼桓松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抱着手臂走在前面。 用过早以后,冼桓松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屋里。 他还惦记着昨日那坛青梅酒。 冼桓松把酒摆在桌上,宋知倦拿了只小酒碗走进来。 冼桓松问道:“怎么就拿了一只?” 宋知倦摇摇头道:“我不喝。” 冼桓松“哦”了一声,给自己先倒上了一碗。 他尝了一口,梅子味融入酒味,带有一点点酸涩,整体很清甜。 冼桓松抬眼再次问宋知倦:“你真的不喝吗?挺好喝的。” 宋知倦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好啊。” 冼桓松刚想把酒碗推过去,就被宋知倦捧住了脸。 这个吻温柔而缱绻,宋知倦捏住他的下巴,方便自己品尝到青梅酒的味道。 冼桓松缓缓拽住了宋知倦的衣服,被迫仰起头承受。 …… 晌午时分,冼桓松偏要拽着宋知倦给他画画。 宋知倦宠着他,真就站那儿一动不动。 等到冼桓松完成大作,宋知倦腿都麻了。 幸好他平日有练习站桩,不然肯定早就倒下去了。 冼桓松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声称一定要挂起来。 这时小厮端着一碗中药准时来到冼少主的门前。 这么多年每天都喝一碗中药,冼桓松竟然开始习惯了。 以往小厮都是送完药后直接离开,由宋知倦盯着他喝完。 可今日不大相同,小厮没有离开,而是对宋知倦说道:“宋公子,家主有请。” 冼桓松:“我爹?” 宋知倦:“冼家主?” 小厮:“是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宋知倦:“好的,我知道了。” 冼桓松想起身跟着一起去,被宋知倦摁回到长凳上。 宋知倦:“你先乖乖把药喝完,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不给冼桓松反驳的机会,跟着小厮出门。 宋知倦一路上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他手心微微出汗,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厮身后。 明明冼家主对他很好,但宋知倦每次见到他都会不自觉地心慌,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没做好。 大概是小时候被抛弃的缘故,宋知倦一向谨慎,害怕万一自己犯错,就会再次回到居无定所、吃不饱饭的日子。 而冼家主当初能够把他捡回来,就能够把他扔掉。 小厮退下后,留宋知倦一个人站在厅堂门口。 很奇怪,厅堂的门原本一直是开着的,可现在却是双门紧闭。 宋知倦望了望四周,空无一人,连打杂的都不见了。 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第75页 里面传来冼临舟的声音:“进。” 宋知倦推开门,发现厅堂里不止冼临舟一个人,还有一位背着手站在冼临舟右边,素衣翩翩,头戴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依稀能看见一点儿容貌。 那人腰间别着一把银色匕首,铁鞘上刻着奇怪的经文,显眼又特别。 宋知倦从未见过他,绝对不是冼家的人。 冼临舟见宋知倦愣在原地不动,便朝他招了招手。 厅堂里灯火很暗,宋知倦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他莫名感到一丝凉意。 宋知倦走到冼临舟跟前,恭敬道:“家主您找我。” 冼临舟点点头,朝宋知倦介绍道:“这位是顾长老的胞弟,顾大师,此次来涤霜城找你有些事。” “找我?不应该找我师尊吗?”宋知倦没明白,不由地多看了两眼那位顾大师,这么一说好像是和师尊有三分相似。 冼临舟:“不,就是来找你的。” 宋知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冼临舟幽深的眼神中貌似带着得逞,反正弄得他很不舒服。 他打了个激灵,把目光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大师,问道:“那您找我有什么事?” 顾大师还是没有开口,而是转身打开了厅堂里的暗门,率先走了进去。 宋知倦从来都不知道厅堂里还有个暗门。 冼临舟看起来有些激动,差点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催促道:“快跟着进去啊。” 宋知倦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进去。 暗门里面是一个乌漆嘛黑的小房间,宋知倦什么都看不见,小心翼翼地摸着墙壁。 “顾大师?”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正当他疑惑之时,一股强烈的冲击力将他钉在墙上。 宋知倦磕到了脑袋,被撞得头晕。 显然,这位顾大师的灵力远高于他。 宋知倦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要干什么。 直到一把冰冷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心脏右侧,他才明白过来。 宋知倦看不清任何东西,只知道自己完全动不了。 心脏右侧呈现撕裂般的痛,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或许在冼临舟捡他回家的那一天,他的命运就被定下了。 他早该知道的。 就连他的母亲都不要他,又有谁会真正爱他。 看世间人皆冷漠,折杨柳枝弃岸头。 宋知倦闭了闭眼,心口处的剧痛一点点蔓延全身,他握紧拳头,指甲死死掐进肉里,一声不吭。 匕首一下一下割开他的心口,他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疼得没有一点力气,现在唿吸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他的灵核被硬生生地挖了出来,血肉模煳,皮开肉绽,他的眼神涣散,意识逐渐消失。 那一刻他感到生命在流逝。 俗话说,人在死之前,眼前都会闪过这辈子最幸福的画面。 显而易见,他的一生全部都是冼桓松。 就在他觉得自己将死之时,一道充沛的灵力涌入他的心口,将他从地府捞了回来。 昏迷之前,宋知倦听见了冼临舟的声音。 “灵核取出来了吗?” “桓松被喝了药,已经睡了。” “换灵核的时候您可得当心,桓松身子弱。” “太感谢您了,要多少钱我都给。” “至于这个小子……看在陪桓松长大的份上,就留他一命。” “把他扔到潮汐谷,但多半是活不了了。” 第37章 馒头 再次睁眼时, 宋知倦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身体粉碎性得痛。 他这是死了吗? 可能还没有。 宋知倦趴在地上,他使劲蜷缩手指, 摩擦得他生疼。 心口空落落的, 字面意思上的那种。 他自嘲地咧开嘴角,看来冼临舟还有点良心,帮他把心口的窟窿补好了。 衣服上都是干涸的血迹, 他撑起一条胳膊,手腕一软又摔了下去,重重砸到地上。 宋知倦侧身躺着,无力地咳嗽了两声。 又痛……又饿…… 周围一点光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天。 就算是小时候被娘亲抛弃荒山, 和野猫抢食, 都没有现在来得无助和绝望。 是真的没有光了。 宋知倦头一回在想自己为什么没死,或许死了会更加好受一些,因为不用承受这些痛苦, 不管是□□上还是精神上。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顾影自怜的人, 但此刻他也觉得自己是如此可悲又可笑。 他从未预料到这个结局,真正发生后却不意外。 他的灵核,被冼临舟挖出来,换给了冼桓松。 冼临舟当初带他回冼家之时,就已经全部计划好了。 他怕他儿子身体受不住,于是特地选在冼桓松十八岁生辰后, 顺便可以让宋知倦把灵核养得更加强大。 一场十三年的棋局终于落下帷幕。 宋知倦输得一败涂地。 他不过是一个装灵核的盒子而已。 宋知倦的拳头慢慢握紧,眼神变暗。 如果说冼临舟拿他当工具, 那……冼桓松又拿他当什么呢? 第76页 冼桓松知道这件事吗? 还是说他也在耍他。 冼桓松会不会早就知道,然后跟他演了十三年, 演了十三年爱他。 宋知倦不敢想。 他在害怕,害怕真相如利刃,比挖灵核还疼。 万一是真的,所有人都拿他当傻子,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命运,就是一个器皿,装灵核的器皿。 不如要了他的命。 尤其是冼桓松…… 宋知倦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无论别人拿他当什么,唯独一个冼桓松,他不可能不在意。 又或者说,只要冼桓松说一句没有,他就信。 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 有时候真相被埋没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宋知倦几日未进食,虚弱得很,再加上身心俱疲,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被抛弃的日子,吃不饱穿不暖,流离失所。 他以为的月光不过是满地的白霜。 宋知倦的心口又开始痛起来,他攥紧了胸前的衣服,脸色发白,挣扎着站起身。 在黑暗的环境里,他踉踉跄跄地找到旁边的墙壁,才堪堪站稳。 宋知倦一手按住心口,一手扶着墙壁,拖着残破的身躯慢慢挪动。 每一步都是像是踩在刀尖上,整个身体都跟着疼。 忽然间,他看见前方冒出了一些微弱的光亮。 宋知倦几乎是循着本能走过去。 地上摆着几壶酒,和一盏摇曳不定的烛台,一位男子坐在地上,曲腿靠着墙壁,仰头看着夜空繁星。 宋知倦咳嗽了两声,引来了男子的注目。 男子抿了口酒,侧头饶有兴致地看向这边。 宋知倦没撑住,贴着墙壁跪倒在地,血腥味从喉咙里返上来,闷声咳出了口血。 他努力抬眼求助般望向那抹光源。 男子安静了一会儿,似乎透过宋知倦看到了什么。 他的眼眸深邃阴冷,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坠入无底寒潭。 男子缓缓勾出一抹笑容,让人后背发凉。 真有意思。 他终于不再坐视不管,而是放下酒壶起身,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宋知倦跟前。 男子弯下腰,声音竟然带着点愉悦:“哎呀,真惨啊。” 宋知倦脑袋昏沉,只能发出嘶哑的几个字:“救……救救我……” 男子收起笑容,摸着下巴掂量了几秒,还是选择在手掌上凝聚灵力慢慢往对方身体里送。 “呦,”男子挑了挑眉,“灵核都没了,还活着呢,不简单啊。” 宋知倦垂着头没说话,只感到有一只手正在把他从死神那里抢回来。 待到男子掌心的灵光散去,宋知倦才能够站起身,朝男子行礼:“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虽然他看起来还是很虚弱,但好歹要比刚才半死人的模样好上不少。 男子扫视了他一眼,开口问:“从哪儿来的?” 宋知倦身形一顿,“冼家”两个字就在嘴边却没有回答。 男子见对方不说话,倒也没再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知道这是哪儿吗?” 宋知倦摇摇头。 “这是潮汐谷,”男子貌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把你扔下来的人估计一点活路都不想给你留。” “小小年纪,结这么大仇。” 宋知倦垂着头,碎发遮住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男子看了眼他身上又破又脏的衣服,突然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腰。 在宋知倦反应过来之前,自己的梅花镖已经在对方手里了。 男子抛着梅花镖,朝宋知倦昂昂头:“在这儿等着。” 说完他没有给宋知倦询问的机会,只身前往黑暗深处。 宋知倦没搞清楚他想要干什么。 约半个时辰不到,男子就回来了。 他刚开始轻快的步伐变得沉重,手里的梅花镖也不翼而飞。 他自顾自道:“没想到这封印还挺强,挺厉害……” 宋知倦拍了拍衣服,从地上站起来走过去。 宋知倦看了眼他空空的手心,立马问道:“我的梅花镖呢?” 男子似乎有点累,他长舒一口气,对宋知倦说道:“被我融合进绿鳞蛇里了,以后你就是他的主人。” “绿鳞蛇?!” 宋知倦只在书上看到过这个生物,据说绿鳞蛇异常兇勐,什么肉都吃,人也吃。 但它在多年前已被段冥仙君杀死,怎么会…… 男子笑了一下:“它没有死,你们的那个什么……段冥仙君没有杀死他,只是将它封印在这儿。” “现在呢,他的封印被我破了,虽然费了点力气。” “它是你的了。” 短短几句话,说者轻松,听者震惊。 什么叫做是他的了? 什么是他的了? 绿鳞蛇? 开玩笑的吧。 看宋知倦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男子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像在说“大惊小怪”。 宋知倦:“你是……认真的?” “当然。” 话音刚落,洞穴里就传来“嘶嘶”的吐信声,宋知倦抖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绿色巨蟒扭动着钻出来。 第77页 他瞳孔皱缩,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仰头盯着这个庞然大物。 男子站在绿鳞蛇前,却没有一点胆怯,反而友好地摸摸绿鳞蛇探下来的脑袋。 宋知倦咽了咽口水,犹豫着不敢靠近。 男子拍了拍蛇的脑袋,看向宋知倦,对它说:“去吧。” 绿鳞蛇吐着信子,慢悠悠地接近宋知倦,直到后者退无可退撞到墙壁上。 宋知倦和绿鳞蛇四目相对,吓得心脏怦怦直跳。 他感到温热的吐息洒在身上,他僵硬地一动不敢动,害怕下一秒自己就会被吃掉。 谁知绿鳞蛇低下头,做出臣服状。 宋知倦压住内心的恐慌,颤抖着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绿鳞蛇的脑袋,一触即分。 它貌似知道新主人的牴触,于是便不再向前,而是回到了男子的身边。 “严格来说,我是这条蛇的前任主人,它帮了我不少忙,”男子轻抚着蛇的鳞片,“但后来我日益繁忙,将它忘在了潮汐谷中,不成想它会被封印住。” 宋知倦:“那……我要它何用?” 男子睨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它可以帮你抓人。” 宋知倦明显一愣,好像知道对方是在说谁。 冼临舟。 报仇。 宋知倦垂下眼眸,复杂的情绪一涌而上,难以疏解。 “还有,你以为你一个人在这里能坚持几天?” “想要活下去,光靠你自己一个人是不够的。” 宋知倦沉默了几秒,抬头时眸中满是坚定。 男子朝绿鳞蛇偏了偏头,它便再次向宋知倦移动。 “等……等一下……”宋知倦还是摆了摆手,“先等我适应一段时间。” 男子笑了一声,背着手往他原来坐的地方走去。 他又不是什么圣人,恰恰相反,按照他往常的性子,不应该帮忙的。 大抵是今日酒喝多了,人变得感性,记起了很多从前的事。 他该回去了。 地上的几壶酒基本都空了,他捡起最后一壶,仰头喝尽后随意一扔。 就在他准备挥袖离去前,宋知倦喊住了他。 宋知倦又行礼道:“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现在我无法报答,但公子可否留个姓名或住处,待我调理好后一定去找您。” 男子思索了一会儿,吐出四个字:“鬼都,鬼王。” 宋知倦心中一惊。 在人间待了太久,不知晓鬼都的事很正常。 但他也没想到竟然能够亲眼见到当今鬼王。 不对,鬼王为何会来相隔甚远的潮汐谷? 没等他想通,男子忽然拿出一个油纸包裹抛过去。 宋知倦微微欠身接住,打开一看,是两只圆鼓鼓的白面馒头。 他的双眼瞬间蓄满泪水,诧异地抬头,却发现对方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了几个空酒壶和一盏微弱灯火。 宋知倦被亲生母亲丢弃时,他没有哭。 宋知倦被挖灵核时,他也没有哭。 唯独收到这两只馒头时,他哭了。 宋知倦眼前一片模煳,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他用力地啃了一口,馒头本身没有什么味道,就是那种很普通的白馒头,可他却越嚼越甜。 还记得当年冼临舟带他回家的那一天,给过他一个糖馒头,远比这个甜,但是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尝到了满唇苦涩。 第38章 闫钰 宋知倦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真是不容易。 没了灵核, 他的灵力迅速流失,恢復起来也很困难。 他每日被困在潮汐谷底,和绿鳞蛇的感情日益增进。 它的灵性很强, 会顺着墙壁爬出潮汐谷, 带着野味和泉水回来。 宋知倦全然靠着这些活着。 渐渐地,他也没继续牴触这个唯一的陪伴。 宋知倦在这些日子里不是在养伤就是在修炼,虽说回不到以前灵力最强盛的时候, 但所幸不再处于濒死状态。 那位男子像是消失一般,再也没有来过。 宋知倦发现他还给自己留了一样东西,是一个面具,宋知倦将它收好。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多少个日月交替。 又是一个夜晚, 宋知倦坐在男子的位置上, 望着星空。 绿鳞蛇“嘶嘶”地挪到宋知倦身边,他摸了摸它的头。 挺神奇的,这么多天他竟然习惯了绿鳞蛇的靠近。 他想起了自己的梅花镖, 融合进了绿鳞蛇的身体里, 现在只剩一个了。 他的灵力正在一点点恢復。 说得轻松,实际上被活生生挖掉灵核的痛苦,不是谁都能熬过去的。 甚至有段时间,他实在是无法建立起自己和灵力的联繫,每日都在崩溃中度过。 宋知倦恨自己的无能,他一拳砸在墙上, 直到满手血。 卸下所有力气后,他无力地躺在地上, 颓废无望地想,就这样死掉也不错。 可是他眼前总是浮现出冼桓松的脸, 他的小少爷。 宋知倦不止一次唾弃自己,却又奢望能够再见冼桓松最后一面。 真是没用。 宋知倦收回心思,静静地看着空中明月,或许能看见仙京的影子。 第78页 凡人最憧憬的就是一念飞升成仙,从此不再步入喧嚣红尘。 而他连灵核都没了,谈何飞升。 宋知倦苦涩地笑了笑。 他轻轻拍了拍绿鳞蛇的头,悄声对它说:“我打算出去了。” “听闻红枫市闫家能与冼家匹敌,我想去那儿。” “你就在这儿,等我每隔一段时间回来看你,好吗?” 绿鳞蛇吐了吐蛇信子,宋知倦当它默认。 是时候离开了。 宋知倦说走就走,第二日一早,他嘱咐过绿鳞蛇待在洞穴里不要出去后,便迎着暖阳,御剑飞出了这个困他已久的山谷。 出发前,他特地戴上了面具。 红枫市不比涤霜城来得规模小,大街小巷人潮汹涌,宋知倦差点走不动道。 他好不容易穿过车水马龙,站在闫家门前。 与其他四个家族不同的是,闫家门口没有弟子看守,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 因为闫家设立了一个公共学堂,每日会有长老在里面讲学,只要乐意都能去听。 宋知倦踏进闫家学堂,正巧赶上今日是最有威望的许长老亲自授课,因此学堂里人满为患,连个落脚地都难找。 宋知倦没能够挤到前排,只好在蹲在角落里默默地听着抑扬顿挫的教学声。 讲学结束,许长老遣散了围观的听众,却一眼看见了正准备起身的宋知倦。 许长老立马喊住了宋知倦,朝他招手。 宋知倦走上前,许长老上上下下地扫视他一番,眼里是藏不住的震惊,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宋知倦:“您……认识我吗?” 他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按道理来说应该不会。 许长老收回目光,退了一步,僵硬地摇摇头道:“不……不认识……我不认识你。” 他迅速调整了情绪,道:“公子今日来闫家只是为了听我授课的吗?” 宋知倦虽然觉得这位长老隐瞒了一些事情,但他装作不知道,恭敬地弯腰行礼:“不止,我来闫家还有一个目的——拜师求学。” 许长老目光复杂,一时间没说话,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宋知倦就一直垂头弯腰,不敢起身。 过了会儿,许长老终是嘆口气,问:“你可知我们闫家收弟子的门槛可不低啊……” “我知道。”宋知倦直起腰,坚定道。 许长老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声“许长老”打断了。 沈秋小跑过来,微喘道:“家主让我给您送样东西,我帮您放在哪儿?。” 许长老:“等等。” 沈秋这才注意到师尊面前还有一人,道:“长老,这位是……” 许长老指了指宋知倦,对沈秋说道:“你先把东西放桌上,跟他比试一下。” 沈秋:“???” 沈秋虽然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许长老看着宋知倦:“这是我还未拜师的关门弟子,如果你能比过他,那我就把你们一起收了。”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惊。 沈秋连忙上前:“长老,您这是……” 许长老朝他摆摆手,道:“无妨,我年纪也大了,教不动了,本来你是最后一个,若是他赢了,你就多个师兄。” 沈秋不自觉地打量起这个人,约十八九岁的样子,比自己大,比自己高,但是看起来却很瘦,有点营养不良。 就这能打过自己? 开什么玩笑。 沈秋不屑地“哼”了一声,开始怀疑许长老是不是看走眼了。 沈秋很有信心地说:“长老,他不可能打得过我的,这不多此一举吗?” 许长老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秋:“莫要轻敌。” 宋知倦抬头盯住沈秋的眼睛,一点没有畏缩:“试试看。” 沈秋肚子里的无名火一下子就被激起来了,想当初他可是被好几个长老抢着要的,怎么会被一个刚来的小喽啰打败。 沈秋:“行啊,走着瞧。” 当然他很快就后悔了。 闫家比武台上,沈秋和宋知倦各站一边。 沈秋已经累得大汗淋漓,把剑抵在檯面上支撑着自己。 而宋知倦则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是气息稍微有点急促。 沈秋跟见鬼似的盯着宋知倦,想着这是怎么回事,明明看起来毫无威胁的人,爆发力怎么会这么强。 宋知倦心道没了灵核果然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原本几招就可以解决的事,却拖到了现在。 沈秋提起精神,打算来上致命一击,他如离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没成想被宋知倦轻松躲过,但他却把自己送入虎口。 宋知倦一手按着沈秋的肩膀,一手持剑抵在对方脖子上。 宋知倦:“你输了。” 说完他便收剑回鞘。 沈秋气喘吁吁,即使不服气也没办法,输了就是输了,是自己不敌人家。 他咬了咬唇,傲娇地扭头背过身,脸面多少有些挂不住。 许长老坐在比武台下,观赏了一整局比赛。 待两人一同走到他跟前才开口道:“你们二人明日辰时都来我屋前,不准迟。” 第79页 两人异口同声:“是。” 许长老多嘱咐了沈秋一句:“你带他去空屋子里安顿下来,往后你们要相互关照。” 沈秋点头答应下来。 等许长老一走,他又不高兴地瞪了一眼宋知倦,后者莫名其妙。 沈秋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他也不是那种不敢输的人,只不过心中有些不平衡罢了。 更何况往后还要叫他“师哥”。 沈秋抱着手臂转身就走,末了还不忘留一句“跟上”。 宋知倦看着少年傲气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日两人一同来到许长老屋前,行完跪拜礼后,许长老单独把宋知倦留了下来。 门关上后,许长老坐在椅子上,宋知倦开口问道:“师尊还有何事?” 许长老慢悠悠道:“方才问过你的名字,既然你不肯说,我不逼你。” “今日你成为我的徒弟,我打算教你的第一样东西,叫做放下。” “别看只有两个字,却谈何容易。” “不论你的曾经是什么样的,有什么执念,在你进入闫家以后,都应该放下了。” “心宽足以成器。” 宋知倦眨了眨眼,总觉得许长老话里有话。 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但是不可能,闫家和冼家虽然来往不少,但冼临舟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都已经想要灭他的口了。 宋知倦的眼神黯淡了一瞬。 “罢了,你换个名字,姓闫,你自己选个字。” 许长老抬手把桌上的纸墨摆好,示意他过去。 宋知倦思考了几秒,走上前俯身拿起笔,蘸些墨水,一笔一顿写了个“钰”字。 金玉良缘不復返,剩一地鸡毛,可笑至极。 “闫钰。” 从今日开始,宋知倦这个名字将被埋葬于最黑暗的回忆。 闫钰轻轻阖上门,转身发现沈秋还等在院子里。 对方悠闲地靠在树干上,剎那间闫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赶紧甩了甩脑袋,恰巧沈秋往这边看过来。 闫钰:“怎么还没走?” 沈秋:“这不是在等你嘛,师哥。”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是有道理的。 沈秋虽然面上不显,内心其实已经开始慢慢接受这位师哥。 毕竟还未拜师们就这么厉害的人可不多见。 沈秋绝不承认自己带了一些小迷弟的色彩,至少现在他不承认。 沈秋拍了拍衣服走过去:“怕你找不到回去的路。” 闫钰轻笑一声:“不至于。” 沈秋挠了挠头,总不见得说自己是特意等他的吧。 不对,好像不用说就已经暴露了。 闫钰看出对方的窘迫,大约是想和他亲近却又还没有适应他这个“师哥”的身份。 闫钰不想让沈秋为难,于是温柔道谢后说道:“走吧。” 沈秋立马跟上。 “方才我就想问了,你干嘛一直戴着面具?” “喜欢戴。” “哦对了,我总不能一直喊你师哥吧。” “不然你还想喊什么?” “我能直接喊你的名字吗?” “没大没小。” “知道一下而已,规矩我还是有数的。” 少年停下步子,阳光从斜上方洒下,温暖又舒适。 “我叫沈秋。” 对面勐然一顿,紧接着是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闫钰。” 第39章 禁闭 许长老还真就不再收弟子了。 沈秋算关门弟子。 距离闫钰拜师那日, 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闫钰印象很深,在拜师过后第二日,师尊就传授了他一样法术。 易容术。 他听过这个, 只不过易容术对于凡人来说需要精湛的灵力控制, 和日復一日的练习。 这很难做到。 但师尊貌似对易容术很是熟练。 他教了闫钰一整日,后者才堪堪掌握些门道。 但好歹闫钰已经会一点,虽然不能维持太久, 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检查易容术有没有失效。 想要学会可以维持一辈子的易容术,还要不断练习。 闫钰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脸,他轻轻地摸了摸。 这是闫钰,而不是宋知倦。 当他顶着这张脸遇到沈秋时,对方好像没有多少震惊, 反而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 不过是多看了他两眼。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宋知倦死了, 他是闫钰。 ———— 沈秋看见闫钰轻松完成师尊教的动作后, 不禁瞪大双眼。 闫钰垂下剑,休息了一下,转头便看见沈秋震惊的表情。 闫钰:“怎么了?” 沈秋愣愣的话都不会说了:“没……没事,师哥你……好厉害。” 闫钰被他逗笑,走过去用剑身抬起对方的手臂,嘴里说道:“肩膀放松别绷紧, 很显然你的发力点不对,左脚微微腾空, 右脚重心不变。” 闫钰给他示范了一遍,转身之时腰间的梅花镖不小心掉在地上。 第80页 沈秋捡起来递过去, 闫钰道了声谢。 沈秋:“师哥你还会梅花镖?” 闫钰:“会一点。” 沈秋:“那你能教我吗?” 闫钰擦拭梅花镖的手一顿,抬眼错愣地看向他:“怎么突然想学?” “就……之前在书上瞧见过,觉得既简单又能防身,一直想学来着……” 沈秋想法单纯,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反正闫钰从他脸上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记起了不少事情。 自从来到闫家以来,他在努力忘却过去,但这不是件容易事。 他一开始经常盯着梅花镖发呆,后来他便觉得烫手。 既然没办法不去想念,那就不看。 眼不见为净。 他在付诸行动,争取做到波澜不惊,不管是脸上还是内心。 思绪万千,终归于一句“放下”。 虽然现在他还没有真正理解这两个字。 闫钰故作轻松道:“以后有空再教你。” 沈秋还没高兴一秒,闫钰又说了句话。 “但是现在你必须把这套动作学会,师尊一会儿来检查,你要是学不会就没法去吃饭。” 沈秋这会儿知道急了,赶紧抓着闫钰再演示一遍,自己跟着一步步学。 到了晌午,沈秋总算是在师尊那里混了过去。 两人在饭堂坐下,沈秋看了眼对面狼吞虎咽的闫钰,一时间懵住了。 沈秋:“师哥……你……很饿吗?” 饭堂里正值人最多的时候,声音嘈杂,闫钰没听见他说的话,只自顾自地用力往嘴里扒饭。 他吃得很快,有些没嚼就咽下去了。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现在的样子就像几日没吃过东西一样。 但他似乎屏蔽了周围的一切,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情,那就是狂塞。 不管自己有没有吃饱,他机械般地一口接着一口。 直到沈秋按住了他的手臂。 “师哥?师哥?” 沈秋唤了好几声,闫钰才呆滞地抬头。 沈秋皱眉看着他:“你怎么了师哥?” 闫钰先是迷茫了一阵,看清楚是谁后才回过神,咽下嘴里的饭,摇摇头道:“没事。” 可沈秋的眼神依然充满了担忧。 闫钰把他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放回去,说道:“真没事儿,吃你的,我不过是累了,有些饿。” 沈秋这下才坐端正了拾起筷子。 闫钰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失态。 他一遍遍地跟自己说都过去了,但是几乎没什么用。 十三年的情感,怎么能只字不提。 习惯是可怕的,就像他刚才狼吞虎咽的时候,有多希望喊住他的人是冼桓松。 习惯也是可以改变的,就像他被冼桓松养出来的细嚼慢咽,在潮汐谷一难后,被打回原形。 他又何尝不想自己的小少爷。 他日日夜夜都在想。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闫钰尽力压住,面不改色地继续吃饭。 这一回,他按照冼桓松叮嘱他的,吃得很慢,很细。 却再也听不到对面传来的夸赞。 ———— 沈秋被师尊喊去逝情岛办事,来回可能要两个多月。 闫钰没了个闹挺的师弟跟在身后,终于有时间去看一眼绿鳞蛇。 潮汐谷在涤霜城和洛水镇之间,和两边挨得都很近。 闫钰只要抬头稍微看远一点,便能依稀认出涤霜城的轮廓。 他不愿再看。 或许是被段冥仙君封印过,绿鳞蛇没敢再作乱,而是乖乖地待在谷底洞穴中,饿了就出来抓一些野味。 反正闫钰认为它改好后是肯定不会吃人的。 可闫钰不知道的是,绿鳞蛇的洞穴里经常会多出来很多白骨。 当初闫钰觉得它的洞穴里阴森森的,于是便没进去过多少次。 他忽然奇怪地往身后瞧了瞧,没发现任何异常后才收回目光。 闫钰御剑来到潮汐谷谷底,绿鳞蛇貌似感觉到了,提前从洞穴里出来迎接。 绿鳞蛇双眼放光,闫钰沖它招招手,它就慢慢移到了他身边。 闫钰靠着墙壁坐下,摸摸它的脑袋,跟它诉说着自己离开潮汐谷后发生的一些事。 闫钰的声音低沉而平稳,语速缓慢,让人感到舒适。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闫钰才拍拍衣服起身离开。 他不能离开太久,过会儿还要去师尊那里一趟。 当闫钰回到闫家时,立刻就来到了师尊屋前。 他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请进”后才推开门。 刚踏进屋里,闫钰就感觉气氛不太对。 许长老盘坐于桌前,并没有抬头看他。 闫钰行礼道:“师尊。” 许长老没说话,一直在低头临摹书法。 空气凝固了几秒,等到许长老放下笔,才肯抬头睨了他一眼。 许长老:“方才你去哪儿了?” 闫钰没想到师尊会问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心虚。 闫钰磕磕绊绊道:“我……我没去哪儿。” 许长老明显不信,他愤愤地拍了下桌子:“那为何我去涤霜城的时候,在潮汐谷附近瞧见了你?” 第81页 闫钰瞳孔微微放大,怪不得他老是觉得有人在跟着他。 那个人是师尊。 闫钰根本没空去思考师尊怎么会去涤霜城,他脑袋里想了无数个说辞,但都觉得太假。 许长老也没给他编造谎言的机会,直截了当道:“你可知潮汐谷底下藏着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几乎没人敢靠近那里。” 闫钰垂眸回答道:“绿鳞蛇。” 许长老:“你既然知道为何还去?” 闫钰:“绿鳞蛇早就段冥仙君被封印了。” 许长老眼神一凛,直直地盯住闫钰:“世间传闻的皆是段冥仙君杀死了绿鳞蛇,你又是从何得知封印一事的?” 闫钰被噎了一下,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许长老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嘴里喃喃道:“该不会……封印……没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绿鳞蛇本性兇恶,对人间百姓来说是一场无端的祸害。 如果绿鳞蛇真的挣脱封印,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个人殒命。 许长老想想都害怕。 但他没法确定,也不能引起恐慌。 最终许长老只是重重地嘆口气,看着闫钰说道:“往后不准再去!” 闫钰低着头,没出声。 许长老被他的态度激到,厉声喊:“听见没有?!” 闫钰还是犟着不说话,明摆着不肯。 许长老气得指尖都在发抖,他指着闫钰的脸,说道:“好……既然你这么倔,就罚你两月禁闭,给我好好反省!” 闫钰一旦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就不会轻易认错。 他给师尊行了个礼,然后直接回屋领罚。 自从他来到闫家以来,许长老从未罚过他,恰恰相反,许长老对他比其他师兄弟要更为宽容一些。 闫钰认为,大抵是许长老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发现他穿着破烂,“无家可归”四个字就差点写在脸上了,所以动了恻隐之心。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其他的理由。 但这次,怕是真的逃不过去。 许长老虽然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对他做更多要求,但碰到这种危害苍生的事情,许长老还是有底线的。 闫钰也倔,绿鳞蛇帮了他,他就不可能坐视不管。 如果按照“知恩图报”来说,或许当年冼临舟捡了他算“恩”,而挖掉他的灵核算“报”。 可这桩事情始终两清不了。 因为他们都算错了一件,那就是爱。 谁也没有想到。 闫钰一个人在自己的屋子里,被关了两个月,一天不少。 师兄们虽然不清楚闫钰到底犯了什么错,但在送饭的同时,也在劝他去给师尊道个歉,或者他们可以帮忙带话,说不定能够早点结束禁闭。 闫钰摇摇头,谢绝了师兄们的好意。 关禁闭的日子不太好受,却远不及他在潮汐谷的那段时光。 等沈秋回来的时候,闫钰正好被放出来一个星期。 沈秋是个心思少的,他出去办完事,还得了空闲游玩一阵,现在才回到闫家。 瞧见好久没见的师哥,他第一句话就是“师哥你怎么瘦了?” 闫钰僵硬地勾了勾嘴角,道:“最近胃口不好。” 他没准备把禁闭一事告诉沈秋,其他师兄也不可能拿这事儿到处乱说。 沈秋揽住他的肩膀,说道:“正巧我这次出去带了不少好吃的,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完全不给闫钰拒绝的机会,沈秋已经揽着他往屋里走。 第40章 交代 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闫钰心底的伤疤渐渐癒合,但这并不代表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少了灵核,闫钰的灵力比其他人都要差一些, 但不妨碍他的功法是师兄弟里最厉害的, 和在冼家时一样。 却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吃了多少苦,才能藏住灵核的秘密, 看起来和其他弟子别无二致。 闫钰不再像从前那个风发少年,而是变得成熟稳重,甚至比师兄们要更加可靠。 他的易容术越来越好,说不定还能超过师尊。 在外人面前,他一直保持着温柔和善的形象, 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失态, 也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崩盘的样子。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说的就是他。 但是面具戴久了,可能连闫钰自己都不记得原来的他是什么样的了。 直到他在师尊柜子里发现了一顶斗笠, 和一把铁鞘上刻着奇怪经文的匕首, 闫钰脑袋空了一瞬。 挖灵核。 顾大师。 许长老。 师尊。 有时候只需要解开绳子上的一个死结,便能串起所有的事情。 这是闫钰多年来情绪最失控的一次。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许长老见他的第一面时表现怪异,为何许长老会收他做弟子,为何许长老待他宽容。 怕是因为许长老的内心也会感到愧疚。 可他不要这份愧疚。 许长老似乎对闫钰的质问并不感到意外,而是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最出色的弟子, 现在两颊通红,气汹汹地瞪着他。 闫钰挑起一边眉毛, 把当年那柄挖了他灵核的匕首摔在桌上,吼道:“既然您早就认识我, 又何必演这十年的戏!” 第82页 他知道顶撞师尊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但他目前被怒火沖昏了头脑,一时间管不了那么多。 许长老知道,从他留下闫钰的那一刻起,就一定会有这么一天,因此他没有太多惊讶。 闫钰承受着巨大的矛盾心理,许长老在某种程度上,既是杀了他的人,又是救了他的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连个可以恨的人都没有。 满腹委屈无处发泄,最终灌入自我挣扎的田园,成为最毒的草药。 但许长老扔给他一本红色烫金的请帖,好似给他指明了道路,在他看清是谁的婚礼后,又好似把他推下悬崖。 “冼桓松”三个字很久都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 久到他以为自己忘了,放下了,可结果是当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怦怦直跳。 他攥住心口的衣服,那里已经没有灵核了。 他的灵核给了他最爱的人。 而他最爱的人要娶别人了。 难道说……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过往的情谊…… 闫钰咬牙骂了声脏话,差点唿吸不过来。 许长老看他这模样多少有点于心不忍,他嘆了口气道:“这是冼家寄过来的请帖,我没空,你带一个师兄弟替我去参加吧。” 闫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头看向许长老,双目无神地问道:“我去?为何要让我去?” 许长老:“去看看也好,回来也可以收收心。” 闫钰垂眸继续盯着请帖上的名字,指尖不停地颤抖。 “好。” 许长老可能只是为了让闫钰能够真正地放下执念,安心修炼,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会让他失去他最疼爱、最亏欠的徒弟。 ———— 闫钰坐在桌前,檯面上放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火。 他把请帖平摊在桌上,借着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海枯石烂,刻骨铭心。 冼桓松,凭什么你能忘记之前的一切,剩他一个人独守着回忆。 他就跟个跳樑小丑一样,没人在乎他卑贱的爱。 突然,闫钰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如果他能够让冼桓松知道,他的灵核是自己给的,那他会不会一辈子记得自己了呢? 闫钰竟然很期待看见冼桓松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火红的“囍”字太过耀眼,灼伤了他的心。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 沈秋推门走进来,看起来像在为明日的婚礼而感到兴奋。 闫钰立马收起神情,换回了平日里的温柔模样。 这么些来,因为屋子离得近,沈秋跟闫钰混得最熟最亲。 他大大咧咧地往闫钰旁边一坐,闫钰看了他一眼,说道:“人家结婚你激动个什么?” 沈秋似乎轻轻地松了口气,道:“就是激动能出去玩儿了而已。” 他小声嘀咕道:“幸好幸好……” 闫钰:“幸好什么?” 沈秋尴尬地笑道:“没什么。” 闫钰没多问,而是拿出他最后一枚梅花镖放在桌子上,推到沈秋面前。 沈秋疑惑地看向师哥,问道:“你不是教过我了吗?” 闫钰:“嗯,但这枚是我从小随身佩戴的,意义非凡,现在送给你。” 沈秋:“送给我?” 闫钰:“对,你要替我好好保管。” 沈秋:“等等……可是……为什么?” 他认得这枚梅花镖,是师哥最宝贝的东西,平日里虽很少见他拿出来,但他每次打斗过后都会检查一下有没有损坏。 师哥怎么会突然把梅花镖给他? 沈秋不敢要。 闫钰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没有为什么,你收着便是。” 见沈秋还是缩着手,闫钰直接把梅花镖塞进对方衣领,末了还拍了拍。 沈秋反应过来后,也没再推脱。 他不知道师哥在想什么,但他最听师哥的话。 无论师哥想怎样,他都能奉陪。 闫钰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笑了笑,既带着释然又带着一点悲凉。 希望沈秋能代替自己好好护着它。 他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痛楚。 好了,这是最后一样。 他什么都没了。 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相当于变相的交代后事。 闫钰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东西,基本上都没了。 人们都说世间幸福美好朝夕伴,却无人点醒人生坎坷遗憾终常在。 他命苦,他认了。 如果人间是这样,他或许不会再来。 大概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会想要再看一眼曾经最爱的人。 沈秋看见请帖被闫钰压在胳膊下,就抽出来拿到自己跟前。 闫钰回过神,沈秋在灯光底下仔仔细细地读着请帖。 “……冼家少主冼桓松和清家小姐菱歌举行结婚典礼……” 读者无心,听者有意。 闫钰只觉得这些文字像一把利刃,凌迟了他一遍又一遍。 第83页 反正颠来倒去就是那一句话。 冼桓松要结婚了。 只要这一句话,就可以将他千刀万剐。 沈秋指着请帖上冼桓松的名字问闫钰:“诶,师哥,你不是说过你以前去过冼家嘛,那你认识新郎官吗?” 闫钰的确在无意之间提过一嘴,没想到沈秋这小子会记得。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才传来闫钰沙哑的嗓音。 “不认识。” 仅仅三个字,却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不认识。 他不认识什么婚礼的新郎官。 沈秋见他状态不大好,就摇了摇他的手臂,道:“师哥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走神,还给我梅花镖。” 沈秋越想越不对劲:“你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闫钰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可把沈秋给搞急了,闫钰按住他正欲起身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下。 闫钰朝他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道:“不用担心我,只不过最近有些烦心而已。” 沈秋往前凑了点,胸有成竹道:“师哥你有什么烦心事儿可以跟我说,兴许我能帮你摆平呢。” 闫钰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往沈秋凑过来的脑袋上一敲,道:“怎么那么好奇呢。” “还有,你连我都打不过,能帮我摆平什么?” 沈秋揉了揉被打的脑门,奄奄地坐了回去,嘴里嘟囔着:“我这不是想帮你分忧嘛……” “知道你的心意了,”闫钰看见旁边的垂下去的头,又温柔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但师哥自己能调节好。” 沈秋很好哄,脸上的委屈消失殆尽,换上了恃宠而骄的笑容。 他就知道师哥不会真的厌烦他。 师哥跟他最亲了。 师哥对他最好了。 沈秋把面前的请帖工整折好,再交还到闫钰手中。 外头一轮明月高挂,已是亥时。 明日两人还要早起赶路到涤霜城,因此闫钰让沈秋早些去睡。 随着屋门被“吱呀”一声阖上,闫钰莫名松下一口气。 他收好请帖,熄灭烛火。 闫钰满怀心事地躺在床上,脑子里控制不住地思考明日可能发生的一切事。 准确来说,是他的计划。 他需要一个周密的万全之计。 不可以有任何的闪失。 明日……他势必要让冼临舟付出代价。 至于冼桓松……那就祝他新婚快乐。 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冼桓松还记不记得他。 闫钰觉得大概是有印象的吧,毕竟那十三年是磨灭不掉的。 他竟然开始幻想,等冼桓松看见这张脸,会不会觉得熟悉? 放下难,释怀更难。 闫钰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多年前一份青涩单纯的爱,记忆犹新。 他骗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可是名为思念的东西叫他原形毕露。 他几乎每一个夜晚都是伴着记忆里冼桓松的样子入睡。 不仅如此,冼桓松还会热烈地出现在他的每一个梦中。 像是他们从未分离。 闫钰闭上眼睛,心中却波涛汹涌,註定又是一个难眠夜。 不行……他不能让冼桓松忘记他,相反,他要以某种方式,让冼桓松永远记住他。 第41章 终章 闫钰再次回到这片土地上, 已经蜕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面上还是温柔暖阳,心中却是溃烂空洞。 涤霜城内如往常一样繁华,大街小巷吆喝不断。 路过一个很窄很深的巷口, 闫钰不由地停下脚步。 这里面是“天下第一坊”。 那股淡淡的青梅酒香似乎又萦绕在鼻尖, 让人想不顾一切地来上一壶。 沈秋在闫钰身边探了探脑袋,问道:“怎么了师哥?” 闫钰顿了一会儿,舒了口气, 语气轻松地朝他说道:“没事儿,快走吧,迟了可不好。” 沈秋“嗯”了一声,两人并肩往冼家走去。 此次冼家和清家两大家族联姻,必然是一件轰动的大事。 大多数家族都是让有头有脸的人来赴宴, 但碍于闫家的面子, 冼临舟也不好对这两个弟子有什么怠慢。 当接过闫钰手里的贺礼时,冼临舟明显感觉到对面握得很紧,是不想给他的意思。 冼临舟不解地抬头看了闫钰一眼, 他貌似从未见过这位公子, 应该没有什么仇怨才是。 可是从闫钰进入厅堂的那一刻开始,冼临舟就发觉对方不带善意的眼神,和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闫钰松开手,冼临舟才能拿到贺礼递给一旁的小厮。 各个都是体面人,所以有些话不好放在明面上说,冼临舟只得旁敲侧击道:“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不知闫公子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 闫钰勾唇一笑,说道:“没有, 我从未见过冼家主。” 冼临舟悄悄松口气,他就说嘛, 确实是没见过。 可闫钰接下来的话让他皱起了眉。 “不过……冼家主长得很像我一个仇人,他可谓是坏到骨子里去了。” 第84页 这话说得明里暗里都带着刺,冼临舟是个聪明人,他听出来闫公子对他绝对有敌意,但表面上只能一笑了之。 在场的可能除了沈秋,都是精明人。 冼临舟囫囵带过这个话题,赶紧让小厮带两位公子去客房。 闫钰已经计划好了。 等到了婚礼当日,也是冼临舟的忌日。 可他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柏先生。 说起来也尴尬,闫钰没想到几年过去,再一次见到柏先生是撞见对方在翻墙。 哦,他可能还把人家吓着了。 总归不是什么大事。 被柏先生拉着躲在树丛后,闫钰终于看见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冼桓松。 他变了很多,一样褪去了青涩,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那也难怪,毕竟都是要结婚的人。 他身旁站着的,大概就是他的妻子了吧。 闫钰眯了眯眼。 一个没留神,柏先生探出了大半身子在湖面上。 等闫钰反应过来的时已经晚了。 可他早就提醒过柏先生要小心。 不得不说柏先生倒是没怎么变。 不一会儿段冥仙君就来了,他带走了柏先生,也可以说是抱走。 这俩人之间的那点事儿在三界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柏先生甩了段冥,或者两人本来就是在演戏等等,各种版本的都有。 其实事实是什么只有柏先生和段冥仙君心里最清楚,旁人不好评论。 算是一个小插曲,很快便到了婚礼当日。 一切按照计划走着,闫钰瞄见小厮慌张地跑进来,跟冼桓松低头说了几句话,再急匆匆地跑出去。 他低头抿了口酒,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看来绿鳞蛇成功抓走了冼临舟。 他原本没打算留下来观看这场婚礼的。 但是……他忽然很想看到那人穿婚服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就算站在冼桓松身边的人不是自己。 就算他多希望那是自己。 婚礼开始,锣鼓喧天,一声声刺痛了闫钰的耳朵。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显然闫钰还是高估了自己,他不可能做到波澜不惊。 一不小心,他碰倒了手边的空酒杯。 闫钰死死盯着堂前的那对新人,眼眶微微泛红。 他一向的温润面具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闫钰握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指骨凸显出来。 他带着自己的灵核和别人成亲,就好像两人也能苟得堂前的一瞬欢愉。 闫钰苦笑着垂眸。 说到底,只有他一人在深渊里徘徊。 仪式结束后没过多久,柏先生身边的两个小跟班找了过来,说是柏先生有请。 听完冼桓松的讲述,闫钰答应了跟随对方一起去潮汐谷。 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到潮汐谷谷底后,表面上看起来闫钰始终是被动的那一个,但这些安排他都能够提前算到。 实在不行,他也会想其他办法来跟冼桓松一同前往第一个洞穴。 柏先生倒是帮他省了不少事。 往后如果还有机会,他一定要跟柏先生好好坐下来喝上一壶。 虽然希望渺茫。 闫钰很清楚,这是最后一次和冼桓松并肩而行了。 抵达洞穴后,闫钰利用血藤,在冼桓松面前杀死了冼临舟。 这些血藤是他在潮汐谷养伤的那段时间无意中发现的。 神奇的是,闫钰发现自己可以控制这些血藤,他怀疑跟绿鳞蛇一样,和那位男子脱不了干系。 于是便有了冼临舟被血藤绑住的画面,但是地上忽然结合起来的白骨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闫钰眼看这些白骨目的性很强地向冼桓松攻击,就顺水推舟,正巧帮了自己的忙。 最后,如他所愿,逼着冼桓松将剑刺入自己空空如也的心口。 待易容术失效,冼桓松的手越来越颤抖。 宋知倦几近残忍地盯着冼桓松,仿佛要把他的表情刻在骨子里。 果真很有趣。 他相信这样的话冼桓松一定会一辈子记得他。 这是对他卑微的爱最好的答覆。 宋知倦宁愿死在冼桓松的剑下。 说来可笑,倒是有点像自己杀了自己。 他报了仇,还了愿,结了命,淡了情。 无怨无悔。 宋知倦一生可悲可笑,先是被亲生母亲抛弃,而后又被救命恩人算计,被师尊挖灵核,最后死在爱人的剑下。 他戴着副面具多活了十年,已经是偷来的了。 他早该死的,在冼桓松生辰的第二日。 他没什么可留恋的,唯独那十三年,是他用一生去怀念的幸福。 第42章 假孕 恩怨台上的仙雾再次升腾后散去, 恢復了平静的模样,所有人的视野逐渐清晰起来。 无人发觉刚才只过去了一个时辰。 空气一时间凝固,任谁看完宋知倦的这一生都会唏嘘不已。 在场的可能冼桓松受到的打击最大, 其次是沈秋。 冼桓松心脏砰砰地跳, 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紧紧攥住心口的衣服,微微弯着腰大喘气, 差一点就无法唿吸。 第85页 十多年了,这是他唯一一次感受到宋知倦的灵核。 冼桓松找了宋知倦一辈子,不顾一切地反对和菱歌的婚礼,此刻看来却像是不痛不痒的小孩子过家家。 他的心第二次这么痛。 第一次是在他杀了宋知倦的时候。 冼桓松没想到自己这么久的执念,被他亲手撕碎。 甚至宋知倦到死都不知道冼桓松也不少。 遗憾是生命中常有的事。 沈秋红着眼眶, 突然冲上前一拳打在冼桓松的脸上, 后者没有一丝反抗,颓废地踉跄了两步。 柏云兮正欲阻止的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 沈秋用力揪住冼桓松的衣领, 几乎要把人提起来。 他那一拳一点力气没留, 冼桓松左半边脸迅速肿起,嘴角渗血,眼神却黯淡无光。 沈秋恨死了,但他不知道该恨什么。 他从来都不知道师哥吃了那么多苦。 他一直认为师哥像一股温柔干净的风,却不知这是他最完美的一张面具。 师哥…… 一定很累…… 都是因为冼家…… 沈秋看着冼桓松的脸,越想越气, 准备再给他来一拳。 “沈公子。”君无殇及时喊住了他。 沈秋恶狠狠地瞪着冼桓松,紧握的拳头还是没有落下。 他一把扔开对方, 冼桓松后退几步,咳嗽了两声, 嗓子又疼又哑。 柏云兮站在一旁,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完了别人的回忆,也露出不忍的神情,可君无殇却面无表情,倒是如往常一般。 君无殇冰冷的声音适时响起:“冼临舟违背道德理法,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本应交于天庭审判,但情况特殊,我必须先向天君汇报,再做定夺。”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冼桓松,说道:“三日之内必会有答案。” 冼桓松机械般地点点头,看样子还没有缓过来,只是下意识认同段冥仙君的话。 君无殇看他浑浑噩噩的状态,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先回冼家处理事务。 冼临舟死了,冼桓松自然就继承了家主之位。 不止是冼临舟的后事,更多的是杂乱无章的家族之业。 差点忘了,还有一场荒唐可笑的未办完的婚礼。 他们在仙京不过才待了一个时辰,对于人间来说更短。 再加上他们在潮汐谷花了点时间,现在人间已是深夜。 “对了,沈公子。” 沈秋回头望向柏云兮,后者示意了下还躺在恩怨台上的那枚梅花镖。 沈秋方才正慌神,差点忘了这事儿,他立马走过去轻柔地拾起来,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刚准备放回去就被人拽住了胳膊。 “把梅花镖给我行吗?这是他留下的唯一的东西,算我求你了,给我行吗?你要多少钱我都能……” 冼少主何时这样卑微过。 但这枚梅花镖是他最后的留念。 沈秋压着怒气打断道:“冼桓松!” 他一把甩开对方,闭了闭眼,道:“我师哥……叫闫钰,是我们闫家的人,还请冼少主不要再纠缠……” 沈秋舒了口气,道:“放过他吧……” 这四个字将冼桓松硬生生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放过他? 不可能。 凭什么他知晓一切,自己却像个小丑一样被耍来耍去? 沈秋把梅花镖收好,绕过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完全不顾冼桓松在背后破裂的神情。 “冼桓松。” 冼桓松抬眼望去,君无殇朝他轻轻摇摇头。 他泄了气般挤出一抹苦笑,双眼模煳。 明明是在笑,泪水却止不住地落下。 “回去吧。”冼桓松听见君无殇对他说。 ———— 冼桓松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到冼家唯一亮着的屋子前面。 里面等着的是他的新娘。 可他原本就是要逃婚的。 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或者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要寻的那个人,死在他的剑下。 冼桓松心头还是忍不住的痛。 菱歌坐在房中等得太久,自己提前掀开了红盖头,脑袋靠着床框打瞌睡。 听见院落里的动静,她半阖的眼眸一亮,起身去开门。 明媚灿烂的笑容瞬间绽放在冼桓松眼前,或许有些疲惫,但不妨碍菱歌的心情。 她没有责备,而是拉着冼桓松进屋,把他按在凳子上,给他倒了杯水。 菱歌轻柔的声音响起:“桓松,累了吧。” 冼桓松没说话,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盯着她肚子看。 菱歌不明所以地又喊了他两声。 冼桓松好似回过神来,他垂头喝了口水,再抬眼时,是菱歌不熟悉的漠然。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吗?” 菱歌忽然瞪大眼睛,咬了咬嘴唇。 她怎么也没想到冼桓松会这么问。 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似乎是很委屈。 菱歌:“桓松,你怎么会怀疑我?你知道的我从未跟其他男人接触过。” 冼桓松:“我不是在怀疑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是在怀疑这孩子……到底存不存在?” 第86页 “之前……父亲为你找的郎中一直是同一个,现在我们换一换,听听其他郎中是怎么说的。” 冼桓松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反而严肃中带着怒气。 菱歌闻言后退了两步,脸上多了些慌张和不确定,却还是哽咽着说道:“好……我可以配合……” 冼桓松让小厮去找了涤霜城内大大小小能够报得上名号的五位名医,把他们从床上喊起来。 在冼桓松的眼皮子底下,五位名医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菱歌小姐没有怀孕。 或者说,她的怀孕是一种假象,而非真的。 冼桓松虽然心中有点猜到,但还是压着怒火让屋里的所有人都滚出去。 菱歌脸色惨白,她自言自语地摇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那个人说过没有问题的!” 冼桓松:“谁?” 菱歌双眼充满恐惧,没敢回答。 冼桓松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说话!” 菱歌见状,倒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 她瘫坐在地上,火红的嫁衣染上了灰尘,为原本凄凉的爱情蒙上一层谎言的阴影。 菱歌找到了一位高人,那位高人给她开了一个土方子。 先找齐所有的药材,埋在土里整整三十日,再和泥土一起挖出来放在瓦罐里煮四个时辰,最后要一口气把所有东西都吃干净。 高人跟她保证,这个方子绝对可以让她怀孕。 菱歌当时很急,顾不了那么多,她没有思考就相信了对方的话。 她强忍着噁心反胃,吃完了瓦罐里的混合物。 她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阻止自己呕出来。 很痛苦。 第二日,菱歌就感到肚子发生了变化,她美滋滋地认为是真的怀孕了。 此后的事情,便一目了然了。 菱歌拿怀孕这事儿,和冼临舟一起,逼迫冼桓松结婚。 自始至终,菱歌不过是想要一份美好的爱情,一个完整的家。 可惜又有几人能如愿。 冼桓松勐地把杯子摔到地上,清脆的碎裂声把菱歌吓得一激灵。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所以那晚我到底有没有碰过你?!” 菱歌泪眼婆娑地抬头,烛火晃动,映出那人冷峻的侧脸。 回忆如潮水般袭来,菱歌想起了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那晚,她看出来冼桓松心情不好,就想要跟着进冼桓松的屋子安慰一下他。 结果没想到,被冼桓松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菱歌不服气,她又在门口待了好一会儿,听见屋子里的动静逐渐消失,她才再次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见桌子上倒了好几壶空的酒罐子。 她认得这个罐子,是冼桓松最爱喝的那一家青梅酒。 此刻冼桓松已经躺在床榻上,面色红润,看起来是醉了。 菱歌握了握拳,心生一计。 虽然她一直能感受到冼桓松的拒绝和排斥,但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于是,菱歌萌生了个很不道德的想法。 正巧老天助她,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菱歌脱下衣裳,纤纤玉指抚过冼桓松的脸。 但是还没更进一步,她就被冼桓松一把扔下了床。 菱歌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一声又一声低低的呢喃。 “阿倦……你不是……阿倦……” 冼桓松力气大,菱歌摔得整个身子都疼。 谁是阿倦? 是哪个女人的名字? 该不会是春水楼里哪个姑娘的名字吧? 菱歌气得咬牙,她盯着床上的人,是她最爱的模样,是世界上唯一对她好的人。 她一定要嫁给他。 一定。 不管用什么方法。 因此,当冼桓松醒来,看见菱歌蜷缩在床榻角落的背影时,他无比震惊。 菱歌因为没有能够同冼桓松圆房,才会去找那位传闻中的高人。 “有没有?”冼桓松又问了一遍。 菱歌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垂眸,哭哑着声音道:“没……” 冼桓松狠狠捶了一下桌面。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 他不可能对不起阿倦。 阿倦也没有骗他。 到头来,骗他的人都是他身边的人。 都是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他的人。 全是自私自利的骗子。 冼桓松站起身,冷漠绝情地俯视着啜泣的菱歌,红色的嫁衣是那么刺眼。 “菱歌,今日的婚礼作废,连同你我的情谊一起。” “从今往后,你滚回你的洛水镇去,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记住,我爱的人从来都不是你,也不可能是你。” 第43章 菱歌 菱歌原本是清家大小姐, 当然现在也是这个名头,但性质早已不同。 当年清家家主清南胜与小青梅菱舒的婚礼也算是广为人知,流传成一段佳话。 菱歌便是清南胜和菱舒唯一的女儿。 两人格外恩爱, 菱歌当然也过了几年无忧快乐的日子。 直到菱舒突如其来的死亡, 打乱了一切。 第87页 菱歌本来姓清,是因为菱舒死去后,清南胜太过于心痛和思念, 所以将菱歌改为母姓,意在为菱家留个后代。 此后菱歌和父亲相依为命。 清南胜会给她讲睡前故事,都是一些他们儿时的趣事,菱歌听得入神。 日子看似就这样载着回忆流淌。 两年后,菱歌才发现这些都是假象。 清南胜又娶了一位妻子, 顺道带回来两个比菱歌大两岁的哥哥姐姐。 一个叫清以柔, 一个叫清以良。 听闻他们都是清南胜亲生的。 菱歌直接崩溃了。 她不敢相信之前父亲对母亲的爱都是装出来的,原来父亲早就有了外室。 假的,全是假的。 什么两小无猜, 都是放屁。 菱歌闹过好多回, 也不止一次去质问清南胜,得到的答案越来越敷衍和冰冷。 最终一个狠心的巴掌终止了她的发泄。 清南胜指着她的鼻子,警告她不准到处乱说,坏了他的口碑。 菱歌心死,她知道父亲已经不爱母亲了,也不爱她了。 以后就再也没有睡前故事了。 她不仅为自己感到悲伤, 而且为母亲感到惋惜。 菱歌失魂落魄地从父亲屋里出来,正巧碰到了清以柔端着茶碗走过来。 清以柔清以良姐弟俩刚来到清家, 清南胜就给了他们名分,反倒是菱歌这个正统小姐被人遗忘在角落。 菱歌本不想多生事端, 却不料被清以柔堵住了去路。 清以柔高傲地挑了挑眉,先是用不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再装作无辜地说道:“妹妹,你穿的衣服怎么这么破啊?” 菱歌身上的不过是旧衣服,但确实比不上清以柔身上的金贵服饰。 在清以柔来清家之后,菱歌那间最好的屋子被迫让给了她,连带她的衣服首饰,甚至是侍从都被对方抢了去。 现在菱歌身边,只剩下从小就跟着她的一位侍女。 所以菱歌会显得落魄。 可即便是这样,那两姐弟还嫌不够,一直变着法儿地来找她的茬,欺负她。 菱歌不想和清以柔有过多的交流,准备绕开她。 清以柔眼疾手快地挡住她,声音高了一个度:“我跟你说话呢!耳朵聋了?” 菱歌这才抬头看了眼清以柔的脸,开口道:“让开。” 虽然她的语气很没有威慑力,但还是把清以柔气到了。 清以柔:“什么态度?别忘了,你已经不是之前那个风光的大小姐了!” “看你清高的样子,有用吗?你以为大家还会多看你一眼吗?” “省省吧,迟早有一天,你会变得跟家僕没什么两样。” 清以柔的句句话都刺在菱歌心上,她慢慢握紧拳头,却只能死死地忍着。 清以柔踱步到菱歌面前,盯着那双藏着不甘的眸子,轻笑一声,直接将手中的茶壶和小碗什么的一股脑扔在菱歌身上。 菱歌没想到对方疯成这样。 她下意识用手去接,滚烫的茶水翻在皮肤上,笨重的茶壶砸在手背上。 细皮嫩肉瞬间变得通红,菱歌一时吃痛地蹲下身,整个手腕都在抖。 所有东西都摔在地上,碎的碎,裂的裂,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屋子里的人。 清以柔瞥了眼门口,然后立马换上一副担心的神情,蹲下去焦急地问:“妹妹你没事吧?” “惺惺作态。”菱歌皱眉推了把越凑越近的人。 这一举动正中清以柔的下怀,她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一丝得逞,顺势往后倒坐在地上,仿佛菱歌用了天大的力气。 菱歌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已经满脸委屈样。 菱歌手上火辣辣得痛,不明白清以柔在搞什么名堂,该哭的明明是自己好吧。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 清南胜赶紧走过来扶起清以柔,关心地轻声问:“有没有事啊?摔疼没有?” 清以柔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 清南胜转头又是对着菱歌呵斥道:“你怎么可以推你姐姐呢?还有没有规矩?!” 菱歌:“我没——” 清以柔打断了她的话,拉了拉身旁人的袖管:“父亲您别怪妹妹,是我自己没注意……”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引起清南胜无比的心疼。 清南胜:“你就别帮她说话了,我看她现在根本不拿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刚刚还在屋子里跟我吵嘴!” 清以柔立马顺着父亲的话指责菱歌:“妹妹,你怎么能对父亲不敬呢?” 菱歌双眼盛满泪水,难以接受地看着这对一唱一和的父女两人。 清南胜冷哼了一声:“跟你娘一个样子,矫揉造作。” 菱歌瞬间瞪大眼睛,浑身颤抖,不可置信地问清南胜:“你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母亲?!” 也许说先前菱歌对这个父亲还有一点点期望,现在全部破灭。 他怎么还有脸说母亲。 他怎么敢。 菱歌知道,她现在算是真正的孤苦无依了。 清南胜毫不掩藏眼中的厌恶,嗓门放大道:“快点跟你姐姐道歉!” 清以柔胜利般勾了勾嘴角,垂眼睨视着菱歌。 第88页 菱歌倔着不肯道歉,瞪着面前同一副嘴脸的父女。 清南胜感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他刚才在屋子里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下更是气血上涌。 他上前两步指着菱歌的鼻子,压低声音道:“如果你不道歉,家法处置。” 菱歌听见这四个字,脸色发白。 她小时候一旦不听话,父亲就会拿“家法”吓唬她,但从未对她动刑。 因为家法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儿。 可是现在,菱歌知道父亲没在吓唬她。 如若她不道歉,被家法折磨到半身不遂,也很有可能。 菱歌受不了这苦,她只能低头。 在清以柔轻蔑的目光下,菱歌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对不起……姐姐……” “你说什么?声音太小我没听清。”清以柔不依不饶道。 菱歌咬了咬唇,含着屈辱和恨意,提高了点音量:“我说,对不起,我的好姐姐。” 大概说了三遍后,清以柔才满意地点点头。 菱歌看着清南胜和清以柔离开的背影,默默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菱歌从小就没接触过什么刀枪棍棒,只会一些做饭和手工活儿。 既然她在这个家的地位已经是最底层,并且她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所以她逃离清家的唯一办法,就是嫁人,嫁到洛水镇之外。 问题是,菱歌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直到那次冼家主到洛水镇与清南胜谈事。 今日大部分小厮都在厅堂里吗忙活,就连菱歌的侍女也被以人手不够的理由拉过去帮忙了。 菱歌只能自己来到小溪边打水,顺便还要把手绢洗了。 她以前从未干过这种活儿,现在竟然也在慢慢习惯。 毕竟她没有了后盾,再高贵的头颅都会为了生存而低下。 菱歌心里委屈,但也别无他法。 “呦,这不是清家大小姐吗?怎么亲自来打水啊?” 菱歌刚在小溪边蹲下,就听见身后传来调笑的声音。 清以良抱着手臂,慢悠悠地走过来,脸上带着讥讽说道:“你的侍女呢?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菱歌手上动作一顿,却忍了下去,没打算理他。 清以良见她这种好欺负的性子更加来劲儿了,悄悄站到菱歌身后。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坏,作恶会让他有种满足感。 菱歌看见小溪倒映出一张不怀好意的脸,吓得手一抖,手绢差点被水流沖走。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清以良毫不怜惜地一脚踹进水里。 菱歌跌坐到流淌的小溪里,石子磕得她很痛,好好的衣裳也被打湿大半。 不过幸好水不深。 她手里紧紧攥着手绢,撑着上半身,狼狈不堪。 清以良像是见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大笑起来。 菱歌脸上染上一丝羞耻,她面颊泛红,想自己爬起来,不料地上太滑,又重重地跌了下去。 石子有些很尖锐,她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眸中聚起生理性的泪水。 她能听到清以良笑得更大声了。 菱歌默默低下头,任凭对方的嘲笑落在自己身上。 可是,她发现这个笑声戛然而止。 再次抬眸,是一位陌生的俊俏公子,他把清以良以同样的方式一脚踹倒在地,嘴里说道:“欺负一个女孩儿,像什么样。” 冼桓松那一脚踹得重,清以良捂着胸口直喊疼,好不容易直起身想看看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傢伙,结果冼桓松又是一脚踩在他胸口。 清以良本身是个半吊子,来到清家后光顾着享乐,功法是一点都没学。 所以他也只能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地叫着。 冼桓松冷哼一声,收回脚,转头看向愣在原地的菱歌,他瞬间僵住了。 她的脸…… 她的脸……好像宋知倦…… 冼桓松一步一顿地缓慢挪到菱歌身前,震惊地盯着对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确实跟宋知倦有七八分相似,但冼桓松知道,这不是他。 可是很像……真的很像…… 冼桓松贪婪地想着能多看几眼也好。 他实在是太想他了。 菱歌没有发现冼桓松奇怪的眼神,而是艰难地站起身,行礼道:“多谢公子。” 娇柔的声音一下子让冼桓松回过神来,他眨了眨眼,难免有些失望。 冼桓松在心里挖苦了自己两句,收好情绪,绅士地脱下外袍为菱歌披上。 菱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冼桓松不多逗留,朝她点点头就离开了。 清以良还在那边扭着身子试图爬起来,而菱歌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不知道哪里。 后来菱歌才知道,今日救她那位是涤霜城冼家的少主——冼桓松。 从那天起,冼桓松隔三差五就会往清家跑。 虽然清南胜好脸面,没有让自己的丑事曝光,但一些有权势的人还是听到了点风声。 大家心照不宣,只是私下里当玩笑话说说。 冼桓松从父亲那里知道了菱歌目前的处境,原本他不应该管的,可一想到她那张极像宋知倦的脸,冼桓松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第89页 因此,冼桓松会帮菱歌赶走挑事的清以柔清以良,会对她多加关照,还会送她礼物。 种种事情,都让菱歌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位值得託付终身的人。 菱歌把冼桓松当作逃离清家的唯一办法。 可是她发现,冼桓松虽然对自己很好,却也只是浮于表面,她始终无法走进对方的心里。 冼桓松一直跟她保持一个良好的距离,菱歌无法靠近半点。 于是,她只能想出怀孕一招,让冼桓松彻底甩不掉自己。 菱歌没能够爬上冼桓松的床,就出去找偏方。 最后成功“怀孕”,她和冼临舟一起,逼迫冼桓松成婚。 她知道这不是什么体面事,但只要结局是好的,她可以不在乎过程。 可惜到了故事的结尾,菱歌还是没能改变命运。 她被揭穿,被休弃,所有的幻想都化为泡影,又只能回到那个无尽的地狱,野兽在等着她。 还有一件事,也不知道她该哭还是该笑,那就是冼桓松在跟她的婚礼作废后,终生未娶。 第44章 唏嘘 今日涤霜城下起了大雨, 雨点从屋檐上不断滴落。 财老闆还是躺在那张摇椅上,手里拿着摺扇却没动,看着外边逐渐变大的雨势。 很久没有下这么大的雨了。 财老闆听见不时有雷声穿透云霄, 一种不好的预感围绕在心头。 果不其然, 一个人影缓缓走到店门口。 财老闆立刻从摇椅上站起来,眸中闪过震惊,但很快就换成瞭然。 冼桓松没撑伞, 淋着雨从冼家走到“天下第一坊”,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干的地方,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财老闆没开口,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过去。 冼桓松嗓音沙哑地说了声“谢谢”,接过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他的状态属实不怎么好, 财老闆也看得出来, 可能还知道是因为什么。 财老闆:“找我何事?” 冼桓松抬眸看了眼财老闆,隔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听说……阿倦有一块梅花镖在您这儿,对吗?” “是有这事儿, 他找我来换……”财老闆瞟了一眼冼桓松腰间的玉佩, 没继续往下说。 冼桓松没注意到财老闆的小动作:“能请您把梅花镖给我吗?” 财老闆沉沉地问:“为什么?” 冼桓松垂下眼眸,低声道:“因为……这是他留下的唯一东西了……” 财老闆瞳孔骤缩,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局,却还是发生了。 他嘆了口气。 天地之间,物各有命。 命数这东西,有时候连神仙都决定不了。 财老闆对冼桓松说道:“你可知宋知倦用梅花镖换的是什么?” 冼桓松摇摇头。 财老闆:“这个。” 冼桓松顺着财老闆的视线望去, 是他的龙纹玉佩。 他不明所以道:“什么意思?” 财老闆:“宋知倦用梅花镖跟我换了一枚稀世灵珠,融进了你的玉佩里, 可以保命。” 冼桓松盯着玉佩,懵了一瞬, 脑袋胀痛。 “他把你的命看得比谁都重。” “他希望你活下去。” “他从未因为灵核的事情恨你。” “自始至终,他担心的只是你不爱他。” “别说了!”冼桓松几乎是吼出来。 他双目通红,拇指一遍遍用力地抚过玉佩上的纹路。 财老闆又嘆了口气,可以说他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现在又看着他们一个疯一个死,内心实在算不上平静。 “不会的……不会的……”冼桓松不停地摇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玉佩上,“阿倦他不会这么傻的……” “你难道不知道他有多爱你吗?” “他可以把灵核挖给你,让你与常人无异。”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家,一个你。” 财老闆的话字字诛心,冼桓松有点受不了。 心脏很痛,很痛。 他能感受到灵核的位置,好像阿倦一直和他在一起,从未离去。 冼桓松的龙纹玉佩是段冥仙君送的,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但是他现在从腰间将玉佩取下,递到财老闆眼前,说道:“我记得您之前说过想要这个玉佩,加上灵珠,我都给您,我只要阿倦的梅花镖,成吗?” 都知道冼少主的玉佩碰不得抢不得,此刻他却主动提出要换回去。 顶着冼桓松祈求的眼神,财老闆慢慢地说道:“回去吧,梅花镖我不会给你。” 冼桓松冷静了一些,抬头轻声问道:“为什么?” 财老闆:“别被过去绊住脚跟,往前看吧。” 看似答非所问的一句话,冼桓松却听懂了。 他真的能做到释然吗? 他这辈子都会揣着宋知倦的灵核,带着宋知倦给他换来的一命。 怎么可能做到释然? 不可能的。 或许这就是对他的惩罚。 让他带着宋知倦的那一份,独自活下去。 第90页 财老闆目送着冼桓松像个傀儡一般走出“天下第一坊”。 雨越下越大,冼桓松好像感觉不到,任凭雨点打在身上,浸湿的碎发遮住眉眼。 财老闆站在屋檐下,手里握着扇子,听着雨声响彻寂寥空旷的小巷。 冼桓松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财老闆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连他都不知道的事。 他仿佛拿着司命簿,看透每个人的人生。 第45章 睡到 送走了冼桓松和沈秋, 柏云兮还有点没缓过来。 他虽然是个没心没肺的,但也遭不住这么大的一颗雷炸在耳边。 柏鬼王难免共情。 在回月上庭的路上,君无殇发现柏云兮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吭声, 看起来情绪有些低落。 柏云兮跟在他身后, 心里装着事情,所以没注意前面那人停下了脚步。 “嘶——”柏云兮正低着头看路,撞上了君无殇的肩膀。 稍微回过神些, 柏云兮揉了揉额头,抬眼看向君无殇:“怎么停下来了?” 君无殇:“还在想冼家的事?” 果然瞒不住段冥仙君。 柏云兮“嗯”了一声,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不忍:“头一回经歷这种事,作为半个入局者,有点被带进去了。” 君无殇不咸不淡地点点头, 倒是激起柏云兮的疑惑。 恩怨台的时候, 所有人皆是沉浸于宋知倦的人生之中,受到影响很正常,就更别提冼桓松和沈秋直接情绪爆发了。 唯独君无殇, 好像什么感觉也没有, 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刚才不过是看了场戏。 柏云兮也奇怪,他知道君无殇不易有情感波动,但今日之事如此惨烈,他好歹给个反应啊。 在恩怨台上的那几个人,只有君无殇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表情变化, 冷漠寡淡。 柏云兮发现,君无殇可能真的没有情感, 又或者说是理智大于情感。 柏云兮:“你没有一点……感触吗?” 君无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眼神, 道:“没。” 在柏云兮追问之前,君无殇再次开口道:“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你见过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吃土吗?” “你见过白髮人送黑髮人吗?” “你见过因为养不活亲手杀了刚出生的婴儿吗?” 柏云兮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得多了,就习惯了。” “你没有精力去关心每个人的遭遇。” “你会发现,世界上比遗憾更常有的事,是无能为力。” “你能做的,只有管好自己。” 君无殇的语气平淡冷漠,仿佛只是在讨论今日天气怎么样。 柏云兮眸中露出震惊,头一回听见君无殇说这么多话。 所以……不是君无殇天生心肠硬,而是他见过的悲苦人生太多,但他无法施以援手,才会有这样的感悟。 柏云兮感到心中最柔软的那处被轻轻敲了一下。 “君无殇。” 君无殇说完后就转身继续往前走,被柏云兮喊了一声又停了下来。 柏云兮跑了两步跟上君无殇,同他并肩站在一起。 柏云兮朝对方笑着摇摇头:“没事,走吧。” 然后他趁君无殇没注意的时候,一把牵住了对方的手。 他感到君无殇明显一愣,但没有松开。 柏鬼王高兴了,说明自己对段冥仙君的攻略离成功更进一步。 也幸好四下无人,不会被看见大名鼎鼎的段冥仙君正牵着自己的仙侍。 除了跟在身后的两只小鬼,不约而同地换上一副没眼看的表情。 若是被楼风那个嘴巴大的瞧见,仙京肯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不出两日,便能够传出柏鬼王段冥仙君还有他仙侍三个人的爱恨情仇。 月上庭如往日一般,在仙京最安静的地方,空旷辽阔,一轮圆月高挂,明亮夺目。 最美丽的月色,最浪漫的氛围。 君无殇默默走到屋前,忽然转身看向紧紧黏着自己的柏鬼王,当然还有那两只小鬼。 后者大概是习惯性地跟着柏鬼王,又或者是不想继续睡棺材。 那么前者……肯定是故意的。 没错,柏云兮就是故意的。 柏鬼王明知故问道:“怎么了段冥仙君?” 君无殇好心地指指旁边的屋子:“你住那儿。” 眼看没能混过去,柏鬼王只好发挥出耍赖的本事,他既坦诚又无辜地对君无殇说道:“不能跟你睡吗?” 君无殇想都没想就说道:“不能。” 柏云兮不甘心地问:“这么无情的吗?” 君无殇不由分说地走进屋反手关上门。 算上失忆之前,柏鬼王已经吃了无数次的闭门羹。 柏鬼王计划泡汤,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扭头看向两只双眼一眨不眨的小鬼。 “走吧。”柏云兮抬脚往偏屋走去。 两只小鬼犹犹豫豫地跟上,时小喜颤抖着声音问:“先生,我们不会又要睡在棺材里吧?” 柏云兮在前方“嗯”了一声,说道:“我没得手,你们就只能睡在棺材里。” 第91页 时小喜听完觉得这晚风变得更加凉了。 虽然吧这棺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空间不小,木板坚硬,对腰背好。 但时小喜还是觉得瘆人。 他悄咪咪地问严平安:“先生说的‘没得手’是什么意思啊?” 严平安:“我估计是——” 严平安突然噤声,就凭时小喜那个纯洁的思想,说了也白说。 他话锋一转,说道:“我估计只要我们待在仙京,就得一直睡棺材。” 其实他想说,估计是先生还没有睡到段冥。 时小喜也没再纠结“没得手”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是很泄气地“啊”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回到他熟悉的棺材里边。 夜色渐浓,柏云兮躺在床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大抵是白天的事对他的冲击确实太大,他脑袋清醒没有睡意。 柏云兮盯着漆黑一片的床顶,思绪飞来飞去,一会儿转到冼桓松的事,一会儿又转到他和君无殇的事。 唉,太乱了。 柏云兮躺不下去了,他悄悄掀开被子,尽量不发出声音。 柏云兮看了眼棺材里睡得正香的两只小鬼,垫着脚走出了屋子。 夜里还是有些冷的,柏云兮没穿外袄,他搓了搓手臂,唿出白气。 月光洒落在整个庭院,隐约之间,他看见屋顶上有个黑色的人影。 柏云兮飞上去踩着砖瓦走到君无殇身边。 月光下,黑衣仙君手肘枕在脑后,就算躺着也能看出气度不凡。 柏云兮一身白衣站在他身边,微风吹起衣摆飘飘,两人构成一幅绝美的风景。 君无殇不由地想起两人在屋顶的那一次,某个鬼王直白地问他有没有谈恋爱,还说要追他。 “那你介不介意你未来的男朋友追你一下?” 倒是很自信。 君无殇觉得和现在的场景很像。 只不过他很清楚,面前的柏云兮不是当年那个自如的柏鬼王。 君无殇默默收了心思,享受着寂静的氛围。 可惜,被柏云兮的一个喷嚏打破了。 柏云兮吸了吸鼻子,浑身一个激灵。 君无殇嘴角勾出不易察觉的弧度,很快便压下去。 他起身拾起一旁砖瓦折好的黑袄,展开来抖了抖,走过去披在柏云兮身上。 柏云兮眼睛亮了亮,黑袄很暖和,还隐隐带着一些君无殇的味道。 他缩了缩脖子,这时候柏鬼王的洁癖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柏云兮紧紧拽着黑袄,恨不得把自己全部裹进去。 君无殇见状,觉得好笑,连忙伸手帮对方把脑袋露出来。 两人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君无殇感到有些东西正在超出他的控制范围,于是他立马撇开眼睛,不去看对面笑意盈盈的眸子。 君无殇躺了回去,重新盯着月亮看,可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旁边人的身上。 他察觉到手边有点动静,柏鬼王也挨着自己躺了下来。 不一会儿,他的手就被握住了。 又来。 他发现柏云兮似乎很喜欢牵他的手。 冰凉的寒意直窜大脑,而君无殇温热的手正好驱散了这一寒意。 柏云兮不管何时都是全身冰冷,没有一点温度。 也只有在君无殇身边的时候,能够汲取些温暖。 柏云兮感到暖意正在从手心蔓延至全身。 这不是他想跟君无殇牵手的唯一原因,更重要的不过是他喜欢这样做。 以前也是,段冥仙君这么不喜肢体接触的一个人,都能习惯柏鬼王时不时的小暧昧。 没想到现在,君无殇还能够重新适应柏云兮的靠近。 这不应该。 明明当初柏云兮那么过分,将君无殇的心都伤透了,他不可能假装不记得。 柏鬼王当初说的决绝,做的干脆,说离开就离开,说甩就甩,毫不拖泥带水。 留君无殇一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按道理说,段冥仙君是聪明人,不应该再趟这趟浑水。 可是,君无殇感到手中冰凉的触感,一时间竟乱了心神,不知如何是好。 罢了。 君无殇无奈嘆气。 他此刻只怪与君村的草药来得太晚,等到柏鬼王恢復记忆,定会再次离开他。 但是在那之前,君无殇允许自己再次随着心意走一遭。 如果这次还是落得个重蹈覆辙的下场,那他便不会再犯。 柏云兮不知道身边人有这么多的想法,他目前只晓得自己喜欢君无殇。 这就够了。 柏云兮美滋滋地想着如何尽快把段冥仙君拿下,手上却摸到一道浅浅的疤痕。 柏云兮身体一僵,牵着君无殇的手放到眼前,借着月光仔细一看,是一道很浅的肉色疤痕,已经癒合了。 柏云兮想起来,这是被绿鳞蛇鳞片划伤的。 他给忘记了。 柏云兮有一瞬的自责,但更多的是担忧。 君无殇心有灵犀地捏了捏他的手,说了声“没事”。 柏云兮皱起眉头看向君无殇:“明日一定要去讨些药,不然我不放心。” 君无殇眼睛没离开月亮,回答道:“好。” 第92页 他又接了一句:“很晚了,回去睡吧。” 柏云兮:“那这件黑袄我能拿走吗?” 君无殇顿了一会儿,才说道:“嗯。” 柏云兮还没有开心两秒,又听见身边传来的声音:“明日记得还给我。” 柏云兮:“……” 第46章 上药 第二日一早, 顾九辞习惯性地坐在桌前慢悠悠地泡上一壶茶。 悠闲惬意。 小仙童疾步走进来,拱手作揖道:“段冥仙君来了。” 顾九辞挑了挑眉,道:“快请进来。” “是。”小仙童鞠了一躬后走了出去。 顾九辞又拿了个茶杯放在对面桌上。 他看着君无殇朝他点点头, 在对面坐下。 “又来了?”顾九辞为他斟上一杯热茶, “这次有什么事?” 君无殇将衣裳理好,反问道:“没事就不能来?” 顾九辞先是一愣,然后立马说道:“当然能来。” 他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眼对面的黑衣仙君, 问:“最近有什么喜事吗?” 君无殇:“没。” 顾九辞:“那你怎么这么高兴?” 君无殇:“有吗?” 顾九辞用力地点头:“有。” 君无殇没说话,反倒是欲盖弥彰地抿了口茶,还是那个独特的味道,清甜回甘。 顾九辞更加好奇了,但他知道不可能从段冥嘴里套出什么来, 看来只能一会儿去问问楼风他们了。 说回正事, 顾九辞收起了轻松的神情,问道:“天君叫你来的?” “不是。”君无殇摊开受伤的那只手给他看,“拿点药。” 顾九辞探过身子凑近仔细瞧了瞧, 说道:“这不是已经好了吗?” 君无殇:“嗯。” 顾九辞:“怎么弄的啊?” 君无殇:“绿鳞蛇的鳞片。” “绿鳞蛇?”顾九辞诧异地看向君无殇, “我记得多年前天君让你去解决了,怎么会……” 君无殇:“封印被人破了。” 顾九辞神色突然有些凝重:“谁?” 君无殇摇摇头。 放眼这天下,能破解段冥仙君的封印的人可不多。 顾九辞后背发凉,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九辞:“没有一个猜测吗?” 君无殇当然有,但他不敢说。 顾九辞知道他的顾虑,看样子那人的实力不在段冥之下, 如若真的是有意放出绿鳞蛇引起祸乱,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目前三界之内至少表面上很平静, 就连鬼都也在试着和仙京交好,没有任何天下大乱的迹象, 或者说没有那种无恶不作的人。 恰恰相反,这才是最可怕的一点。 说明危险藏匿于所谓的好人之中。 顾九辞也不敢再去想了,他把话题拉回到君无殇手上的伤:“既然你的伤已经好了,还来找我干嘛?” 君无殇:“拿点药。” 顾九辞新奇地说道:“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管这些的。” 说起这个,顾九辞就想到了不少陈年往事。 段冥仙君从来不拿自己的伤口当回事,几乎每次都是顾九辞上赶着去帮他疗伤,不能算是保住他的命,但好歹帮他省了不少力。 如果放任段冥自己去糟蹋,估计得要个好几月才能痊癒,严重点还会落下后遗症。 因此顾九辞都习惯了当个“上门郎中”。 但有一回,顾九辞记忆犹新,甚至想起来都后怕。 那一日,顾九辞在仙京闲逛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刚准备上前打招唿,在看清楚来人后他就愣住了。 君无殇的一身玄衣被血水浸透,但身上露出来的部位都干干净净。 君无殇的步子比以往都要慢,仿佛抬不起来脚,他脸色苍白,头髮稍显凌乱,身型却依旧挺拔。 只不过……多了一丝孤独和寂寥。 若不是顾九辞一靠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还真要以为他只是衣服沾了血而已,人没事。 顾九辞震惊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他何时看到过段冥如此颓废的样子。 顾九辞赶忙上前询问怎么了,君无殇没有吭声。 顾九辞内心感嘆一句真是欠他的,然后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把君无殇拉到自己的院落里面。 吩咐小仙童在门口看守后,顾九辞在屋子里迅速把所有的草药和不管是什么能疗伤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地摆在桌子上。 顾九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旁边的君无殇就跟他形成了鲜明对比。 顾九辞指着君无殇说道:“把衣服脱了。” 君无殇没动,从进门开始,他就像失了魂魄一样,呆愣愣地站在那里。 “段冥!”顾九辞大喊了一声,君无殇好像才有点反应。 顾九辞真的头疼,他感觉自己像是多了一个叛逆期的儿子。 “拿咱俩的友谊做担保,你现在最好听话。”顾九辞直接放下狠话。 君无殇垂着头,闭了闭眼,终于有了动作。 他走到桌前坐下,缓缓脱下外袄和里衣,露出布满伤痕的上半身。 第93页 饶是顾九辞有多年行医经验,也难免被君无殇的惨状给惊到。 不算很白的皮肤上几乎没有一处不皮开肉绽,血肉模煳。 难怪会流那么多血,把玄衣都染深了。 “你这是……”顾九辞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知道现在问君无殇肯定什么都问不出来,所以他只能拿起桌上的药给人先简单治疗一下。 要想完全恢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之后不管是上药,包扎,还是穿上衣服,君无殇都是低着头一句话没说。 顾九辞松了口气,因为涂药时的小心翼翼,反倒是给他弄出一身汗。 等顾九辞收拾完桌上的东西,君无殇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谢谢。” 顾九辞忍不住想挖苦他两句:“不用谢,都怪我今日出门遇见了你,我该你的。” 他保持着一个姿势太久,活动了下身子骨,在君无殇对面坐下。 顾九辞倒了一杯水灌了下去,才看向君无殇,问道:“说说吧,怎么弄的?” 君无殇声音有些轻,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天劫。” 顾九辞心道怪不得呢,这下便说得通了。 每位仙君都会经歷两次天劫,天劫的强度完全取决于仙君本身的实力。 实力越强,天劫越狠。 而且,第二次天劫会比第一次来得更加厉害。 像段冥这类的仙君,经歷天劫后脱层皮,顾九辞也毫不意外。 比起这个,他更关心的是他的状态。 段冥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很难不让人注意。 顾九辞:“除了天劫,还有呢?” 顾九辞可不信一次天劫就能把段冥仙君的心态搞崩。 但君无殇显然不想多聊,他再次道谢后直接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了。 顾九辞拿他没辙,只好作罢。 不过后来他听说了段冥和柏鬼王分手的消息,瞬间就联想到了天劫那天段冥的状态。 原来如此。 顾九辞思绪飘得有些远,等回过神来时,面前的茶杯已经空了。 他抬手为自己和君无殇都添了些茶水,说道:“没见过你一点小伤就来找我的,天劫那次,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扛下来的,命都快没了也一声不吭,如果不是我逼着你,估计你又想自生自灭了。” 君无殇想起来那天发生的事,神色黯淡了一瞬。 顾九辞瞥了眼君无殇受伤的那只手:“这次怎么……改性了?” 君无殇轻笑一声:“嗯。” “嗯。”顾九辞抿了口茶,后反应过来君无殇说了什么,忽觉不对,“嗯?” 顾九辞怔怔地看着君无殇:“你……真的是段冥?易容的吧?” 君无殇恢復了往日冷峻的神情,说道:“到底给不给药?” 顾九辞才想起正事儿,“哦”了好几声,唤了小仙童进来,帮忙去库房找几样治疗蛇毒的草药。 顾九辞:“外敷就行。” 君无殇接过小篮子,道谢后离开了顾九辞的院落。 顾九辞无奈地摇摇头,收拾茶具之时才想起来,段冥一定隐瞒了些东西。 难不成……段冥有新情况了?铁树的第二次开花? 顾九辞觉得是时候要去找一下楼风他们了。 君无殇回到月上庭,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吵闹声。 说实话,他是有点心慌的,他害怕某个鬼王趁他不在又偷偷跑出去。 直到看见了人,君无殇才放下心。 严平安和时小喜两人不知道在吵些什么,不过看起来像是时小喜单方面在对严平安进行嗓门轰炸,严平安吵不过他只有受着的份。 柏云兮则裹着君无殇昨晚给他的黑袄,在梨花树下半躺半坐,手里抛着青影扇玩儿,时不时观赏一下两只小鬼“战争”的进程。 君无殇的黑袄对他来说有点大,柏云兮可以整个脖子都缩进去,暖和得很。 他懒洋洋地把玩着扇子,仰头看看树上的梨花儿,白茫茫一片,跟雪落上面似的。 他想着,仙京的梨花树应该不会败吧,如果天天都能看见,他很想天天都在这树下待一会儿。 柏云兮撇了撇头,正好瞧见君无殇站在月上庭门口,黑衣飘飘,板正挺立。 柏云兮不由地笑弯了眼,他起身朝君无殇快步走过去,站在对方跟前开口道:“回来了?” 也没问对方去哪儿,也没问对方去干什么。 君无殇心里暖了下,他举起手里的小篮子,说道:“草药。” 柏云兮将青影扇收回去,一手拿过篮子,一手握着君无殇的手腕把他往梨花树下带。 他让君无殇坐在方桌对面,自己小心地翻开他的手掌。 柏云兮把小篮子里的一个白色瓷罐拿出来,用手指沾了一点草药凝成的膏体,轻轻地抹在君无殇的疤痕上面。 其实君无殇一点感觉都没有,偏偏柏云兮还像是怕他痛一样,动作仔细又轻柔。 君无殇配合着没说话。 柏云兮看着他手掌一道肉色的疤,可心疼了。 不管严不严重,只要是放在君无殇身上的,柏云兮都会心疼。 第94页 药膏渗透得很快,起效也很快,等柏云兮涂完,那道疤痕已经消失了。 柏云兮满意地摸了摸君无殇的手心,说道:“药效真不错。” 君无殇抽回自己的手,耳朵有点发热。 明明以前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 第47章 干活 近日仙京内不是特别平静。 因为马上要举行十年一度的元锦大典。 元锦大典是仙京最隆重的庆典, 几乎所有的仙君都会来参加。 届时天君会坐在御座上,其他仙君按照等级在苍生殿内落座,共同观赏歌舞, 举杯共饮。 又是一个十年过去, 元锦大典如约而至。 庆典前几日,是仙童仙侍最忙的时候。 天君的仙侍名为水球。 是的,就叫水球, 像只小动物的名字。 据说是当年这位勇士凝出一个水球不小心砸向了路过的天君,虽然天君躲过去了,但还是把这位勇士吓得不轻。 事后天君不但没有责备他,反而收他当了仙侍,所以有了“水球”这个名字, 也是天君给取的。 至于那个真正的水球, 有小道消息说是砸在了跟天君站在一起的叶怀清脸上,但无从考究。 一般正常人都会喊“水球仙侍”,不过遇到那些嘴欠不讲究的人, 例如楼风灵思, 就会喊“球球”,而且他们还特别喜欢这样喊。 整个元锦大典都是由水球负责,这段时间仙京上所有仙童仙侍都得听从他的指令,帮着自家仙君准备好一切。 唯独月上庭安安静静。 段冥这个人本来根本不会去元锦大典的,硬是逼得天君亲自去请他,他才肯卖个面子。 天君语重心长地说道:“段冥啊, 你不能不合群啊,你看你刚来仙京没多久, 人生地不熟的,去参加庆典的话说不定还能交到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段冥掂量了下这句话。 其实……关于交朋友这点…… 段冥对自己的脾性认知清晰, 他从不觉得有人肯和他交往。 但是他不好拂了天君的面子,于是段冥答应去了。 至于顾九辞、搂风、灵思还有鹤琪等等和段冥关系不错的仙君,都是后话。 由于段冥仙君没有仙童仙侍,因此他的东西都是按照最简便的准备,这也是他本人的意思。 这次不一样,这次段冥多了个仙侍的事情在仙京都传开了。 “柏仙侍”戴着面具,被水球拦下的时候,人懵了一瞬,脑子转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 “哦哦哦,对,我是段冥仙君的仙侍。”柏云兮赶忙应下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水球先是礼貌地笑了笑,再跟他解释了元锦大典的事情。 简单点说,就是段冥仙君既然现在有仙侍了,就应该由仙侍帮他打点好一切。 柏云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个庆典听起来好像挺有意思的,正巧他在月上庭待着无聊,都快发霉了,这下可以给他找点事儿做。 而且没有危险,不需要用灵力,可以解乏,多好的差事呀。 他跟君无殇提起的时候,却被驳回了这个请求。 柏云兮:“为什么不让我去?” 君无殇从书卷中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想去?” “对啊,”柏云兮坐在君无殇旁边,撑着下巴看他,“好久都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我太无聊了。” 实际上,他们刚从涤霜城回来两日。 不过君无殇也能猜到,某个鬼王确实耐不住性子。 “你又忙,不能陪我,”柏云兮垂下眉眼,似控诉般说道,“像昨日你一整天都在外边,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君无殇:“不是准许你戴着面具在仙京随意走走?” 柏云兮:“今日没走两步就遇到了那位仙侍。” 他探过头,隔着书卷问君无殇:“话说他是谁的仙侍啊?感觉气质不太一样。” 柏云兮跟他描述了一下,君无殇头都没抬道:“天君的仙侍,水球。” 柏云兮:“水球?是我想的那个水球吗?” 君无殇:“是的。” 看起来一丝不苟的人竟然有个如此可爱的名字,柏云兮有些惊奇。 君无殇:“他负责元锦大典所有相关事宜。” 意思就是,去准备的仙侍肯定会和他打交道。 这样的话柏云兮就更想去了。 君无殇手里拿着书卷,柏云兮凑过去把下巴磕在书卷上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看。 君无殇坚持了十几秒就放弃了,他无奈地把目光放在柏云兮身上,问道:“你真想去?” 柏云兮立马“嗯”了好几声。 君无殇淡淡道:“别怪我没提醒你。” 柏云兮只觉得君无殇太夸张了,他又不是什么娇贵身子,怎么可能一点脏活累活干不了。 柏云兮:“放心吧我不带怨你的。” 君无殇食指戳中他的脑门,把他往外推了推,再用书卷挡住他的脸。 “行。” 柏云兮笑了笑,没再打扰他,而是重新在他身边坐好,继续趴在桌子上拨弄些纸笔,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君无殇。 第95页 仙侍的问题解决了,仙童的问题也就无关紧要了。 但是拖叶怀清的福,仙京又知道了段冥仙君的两个“石头仙童”。 倒是有不少人来问段冥“石头仙童”是怎么变的,都被段冥黑着脸搪塞了过去。 仙京见多识广的人不在少数,可偏偏无人怀疑段冥。 因此,严平安和时小喜也得跟在“柏仙侍”的屁股后面,一起准备元锦大典。 以防有仙君见过他们,还用上了易容术。 时小喜不会,严平安就帮他。 在去天宫的路上,严平安往前两步靠近柏云兮,说道:“先生,我们为何非得去啊?” 柏云兮:“因为无聊。” 严平安:“……” 因为无聊就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去天宫闯荡。 他白担心了。 严平安默默回到了时小喜身边。 时小喜悄悄地跟他说:“先生好好的鬼王不当,偏要当段冥的仙侍,还主动要求干一些累活儿。” 严平安看了他一眼,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听见时小喜神神秘秘地在他耳边说道:“我怀疑,先生很可能在计划一件大事。” “诶,你说会不会,先生是在打探仙京的地形,然后准备攻打仙京?” 严平安一把捂住时小喜的嘴,恨铁不成钢地又往他头上敲了一下。 严平安:“快闭嘴吧你。”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怕地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对时小喜说道:“你不想活了别连累我。” 时小喜无辜地眨了眨眼:“我猜错了?” 严平安:“……” 他不想和傻子说话,会降智。 看着严平安一脸无语的表情,时小喜不服气地问:“那你说嘛,先生的计划是什么?” 严平安:“……” 先生哪里是想攻下仙京,他是想攻下段冥。 严平安没有理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时小喜不依不饶地缠上去问。 严平安被问得烦了,就捂住耳朵跑。 两只小鬼几乎是打闹着来到天宫,而柏鬼王对于他们的“和谐”关系,感到很欣慰。 天宫门口照例站着两位天兵,他们拦住了柏云兮。 柏云兮还未报出“段冥仙君”的名号,就看见昨日找他的那位仙侍走过来,对天兵说道:“这位是段冥仙君的仙侍,劳烦放路。” 柏云兮简单道谢后,水球才注意到后面跟着的两个小仙童。 传闻中的“石头仙童”,倒看起来跟真的一样,皮肤做得也很好,活灵活现的。 水球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他带着柏云兮来到天平殿内,此刻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仙童仙侍,都安静且有秩序地等着。 一见到柏云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可以说放眼这仙京之内,只有他一人带着面具。 段冥仙君的仙侍果然与众不同。 而且,听闻段冥仙君和他仙侍的关系非比寻常。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 他们看柏云兮的眼神都带上了一层不一样的色彩。 不过八卦归八卦,最要紧的事儿还是元锦大典的准备工作。 水球先介绍了庆典的几个部分。 第一,座位安排。 水球带所有仙童仙侍来到苍生殿内,手里拿着张座位图。 段冥仙君的位置就在御座下方的第一个。 显而易见地位之高。 柏云兮叉腰看了眼过于简易的桌椅,皱了皱眉。 不知道的还以为仙京虐待君无殇呢。 虽说他不在意这些,但柏云兮还是希望他能够拥有最好的。 柏云兮让两只小鬼去库房搬套最好的桌椅过来。 他抱着手臂等了一会儿,严平安和时小喜一人抬着桌子一人抱着椅子,“吭哧吭哧”地跑过来。 柏云兮指挥着他们放好,他仔细瞧了瞧,却觉得不满意。 还不够好,还差了些什么。 柏云兮暂时还说不上来。 他先让两只小鬼上上下下全部都打扫一遍,自己摸着下巴思考。 水球站在御座旁边,扫了一眼下面,发现其他仙侍都在和仙童一块儿打扫,只有那位戴面具的白衣仙侍,悠然自得地就这么看着,偶尔还指指点点。 水球:“……” 这位看着怎么不像是来干活的,反倒像是来视察的。 他想提醒一句,但他没说话。 因为他也听到了传闻,说是段冥仙君和仙侍的关系不一般。 万一传闻是真的,他一不小心得罪了段冥仙君的人儿,他十个脑袋都赔不起。 水球想想算了,反正只要不给他新添麻烦,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每位仙侍都会按照自家仙君的风格来布置座位。 如若按照段冥的风格,那就是之前那套简易的桌椅。 柏云兮觉得不行。 他看着空荡荡的座位,脑袋里生了个念头。 在来天宫的路上,柏云兮眼睛尖,看见一处开满鲜花的庭院。 虽然不知道是谁的,但他想或许是开放的也说不定,人人都可以采一两朵。 第96页 柏云兮趁着水球教训一个偷懒仙童的空档,在两只小鬼震惊害怕的眼神下,偷偷摸摸地熘出了天宫。 第48章 小偷 鹤琪仙君悠哉悠哉地坐在自家院子里, 赏着花儿,逗着蝶儿。 今日阳光明媚,清风徐徐, 本应是很惬意的一天, 可是鹤琪从早上起来就右眼皮直跳,心里总是感觉不对劲。 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而且她已经打了三四个喷嚏了。 鹤琪的仙童仙侍都跑去天宫准备元锦大典了, 此刻她的庭院里只有她一人。 鹤琪望着院子里的花儿,把自己最近做的事都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 正巧这时她又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鹤琪心想到底是谁要谋害她。 要“谋害”她的那位正背靠着院外白墙,偷偷地从门口往里边儿望。 鹤琪的院子在仙京那是鼎鼎有名的存在,各种稀奇古怪的花都能在她院子里找到。 鹤琪打理得也很好, 花儿多但不乱不杂, 被灵力护着不会凋零。 人间难有此景。 鹤琪拿这花儿当她亲生的一样。 石桌的位置,正好是一个视觉死角,也就是说, 鹤琪能够看见一个偷偷摸摸的人影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而对方却不能看见她。 鹤琪:“……” 她不信邪地走过去站在那人身后,发现对方一点都没注意到自己。 鹤琪:“……” 她的院子现在成为“小偷胜地”了吗? 前几日她才抓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蒙面大盗。 鹤琪从后面拎住楼风的衣领,像提小鸡仔似的把他转过来。 楼风的脸上戴了块轻薄的面纱,啥也没遮住就过来偷花了。 就是自信。 鹤琪无语极了:“你这个面纱是为了防我吗?” “额……”楼风脸上浮现一丝尴尬,“主要是我也不知道你在家啊……” 鹤琪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楼风痛得立马求饶道:“错了我错了, 鹤琪仙君饶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 “放屁!”鹤琪没松手, “你上次和上上次都是这么说的,哪次管用了?” 鹤琪加重了力道:“你这次又跑过来干什么?” 楼风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说道:“我欠灵思的三十灵石实在是还不上了,他说只要我能找到一朵玫瑰,他可以既往不咎还能再送我三千灵石!” “三千?!”鹤琪惊讶地喊了一声,手上渐渐松了开来。 楼风咳嗽了好几声,微微喘气,扯下面纱转身看向鹤琪,指控道:“你一个女仙君,也太暴力了吧!” 鹤琪撸起袖子作势要揍他,楼风立刻怂了,讨好般笑了笑:“别别别,你最淑女了。” 鹤琪翻了个白眼,没继续跟他贫,而是问道:“什么样的玫瑰值三千灵石?灵思骗你的吧。” “不会不会,”楼风摆摆手,“他给我看了他的宝物集锦,上面有一朵极其稀有的玫瑰花,堪称无价之宝,他说他所有的奇珍异宝加起来都抵不过这一朵玫瑰。” 楼风又补了一句:“你这里不是花儿多么,我觉得你肯定有吧……” 鹤琪听他说得那么玄乎,倒是来了点兴趣:“那玫瑰长什么样?叫什么名?” 她游走于天地之间多年,钟爱收集珍贵的花儿,但是见得多了口味也变刁了,很难再有她看得上的。 况且鹤琪也不信这世上还有她不知道的花。 楼风挠了挠头:“名字啊……我忘记了……” 鹤琪抬手又准备打他,楼风见状赶紧阻止道:“先别急!我记得它长什么样!” 鹤琪“哼”了一声,垂下了手臂。 楼风整理了一下衣冠,说道:“那朵玫瑰全身雪白,却是我此生见过最妖艷的一朵,它比红玫瑰要更加夺目迷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见宝物集锦上关于这朵玫瑰的画时,我就好像陷进去了一样,盯着一动不动,最后还是被灵思给敲醒的。” 楼风不懂装懂道:“我觉得这种玫瑰肯定不是什么吉祥之兆。” 楼风想起来那天的事依然觉得很玄幻。 鹤琪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真的没见过。 但是……凭她多年的经验……她有一个猜测…… 楼风见她表情不对,于是对她说道:“我也就是来你这儿碰碰运气,没指望你真有。” “这么神秘又珍贵的花儿,估计你也没听说过吧。” 不对,鹤琪听说过。 她低声喃喃道:“雪玫瑰……” “什么?”楼风没听清,凑近了点。 鹤琪抬眼看向他:“雪玫瑰,你没听过吗?” 楼风:“怎么有点熟悉……集锦里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鹤琪:“那不过是个传闻罢了,它现世的概率比神武都小。” 楼风:“这么夸张啊……” 鹤琪:“你啊……肯定是又被灵思耍了。” 第97页 楼风提起这个就来气:“好嘛,我就知道那个傢伙是故意引我过来偷花,好让我被你抓到!” 鹤琪踹了他一脚:“你偷花这事儿怨不得别人,是不是我最近太久没揍你了,皮痒了?” 楼风赶紧和她拉开一段距离,并且慢慢往门口挪,结果还是没能逃出鹤琪的手掌心。 自那之后,鹤琪加强了对院子的看护。 但她没想到,盗贼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这不,又给鹤琪碰到了一个。 鹤琪看着眼前那个鬼鬼祟祟的白衣男子,不由地心道她这里是什么看起来很好偷的地方吗? “餵!”鹤琪忽然大喊了一声,把柏云兮吓得不轻。 他瞬间转身,看见是一位女仙君。 等等,这位女仙君看起来有点眼熟…… 柏云兮想起来他在恩怨台拿到青影扇之时,好像见过她。 当时她还叫出了他的名字。 柏云兮稍稍放松警惕。 鹤琪用疑惑地看向柏云兮:“你是……段冥的仙侍?你来这里干嘛?” 柏云兮:“这是你的院子?” 鹤琪:“对啊。” 柏云兮:“……” 完了,也没人跟他提醒过啊,他还以为这些花儿是路过的谁都能采一朵呢。 鹤琪:“所以你来干什么?” 柏云兮:“我……”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来偷花的吧。 这多冒昧啊。 顶着鹤琪越来越不善的目光,柏云兮脑袋快速思索着对策。 可是思来想去,还不如诚实一点,编造谎言可能会适得其反。 于是柏云兮对她解释道:“仙君,是这样的,我在为段冥仙君做元锦大典的准备工作时,瞧见他座位太空,就想着到这儿来摘两朵花装饰一下。” “先前路过这个院子,四下无人,我还以为是没人住的。” “不知道这些花儿都是仙君的,是我冒犯了。” 柏云兮诚诚恳恳,鹤琪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不过这个好态度也是在柏云兮没有採花的前提下。 如若他真的採下一朵,不管是什么花,鹤琪都不会是像现在这样好说话。 鹤琪:“算了,看在你是初犯的份上,这次便饶了你。” 柏云兮朝鹤琪点点头:“多谢仙君。” 鹤琪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心道这人胆子倒不小,见到她也不行礼。 可是这不能怪柏鬼王。 从前都是别人给柏鬼王行礼的份,就算是当上段冥仙君的仙侍,柏云兮行礼的次数屈指可数。 没办法,习惯了。 鹤琪朝柏云兮抬了抬下巴,说道:“你怎么会注意到我的院子?” 柏云兮:“因为花儿太美,很容易就注意到了。” 鹤琪挑了挑眉,神色不再严肃,而是隐隐有点开心。 她就知道她的花儿是全天下最好看的。 鹤琪心情不错,自然看柏云兮的眼神也带上了一层赞赏。 没想到段冥的仙侍品味还可以。 鹤琪:“你刚刚说是为了段冥来的?” 柏云兮:“是。” 鹤琪:“行吧,我可以送你点花儿,算是交个朋友。” “真的?”柏云兮眼睛一亮,他本来已经做好两手空空回去的准备了。 鹤琪:“嗯。” 她可以送花,但绝对不能有人来偷花。 鹤琪挑了两朵比较鲜艷亮丽的花儿,告诉柏云兮要用灵力护着才能维持花儿的容颜。 于是乎,柏云兮道谢后很高兴地拿着花儿跑了。 鹤琪看着柏云兮的背影,总感觉很像那个鬼都的柏鬼王。 但是……她说不上来……还是不一样…… 大概是气质吧…… 柏鬼王的气质和这位仙侍不同。 而且,她好久没有听到有人说“为了段冥”这几个字。 段冥这么多年来孤身一人,身边只有过一段热闹的时光。 鹤琪看那位仙侍挺好的,不像是有坏心的样子。 只要他一心为了段冥就可以。 鹤琪挥了挥衣袖,背着手回到石桌旁边,继续盯着自家门口,以防还有盗贼想来偷花。 柏云兮回到苍生殿的时候,大部分仙童仙侍已经打扫完了。 严平安和时小喜站在段冥的位子旁边,水球正在检查他们的工作。 别人不敢说,但对于时小喜,打扫简直就是正好戳到了他的本职工作。 别忘了,他可是在鬼王府里打扫多年,都搞出经验来了。 果然,水球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点点头去了隔壁。 时小喜可骄傲了,严平安看他昂起的脑袋,悄悄凑到他耳边:“没想到你还能发挥点作用。” 时小喜不爱听这话,他用胳膊肘轻轻打了一下严平安。 柏云兮跑过来,两只小鬼一眼便看见了他手里的花儿。 这里毕竟是苍生殿,不好打扰到人家,严平安压低声音道:“先生您终于来了,您刚才去哪儿了?” 柏云兮稍微有些喘,举举手上,说道:“去摘了些花儿。” 第98页 严平安:“这……是哪儿来的?先生该不会是你偷的吧?” 柏云兮摇摇头:“是一位女仙君送的。” 时小喜也好奇地看了过来:“女仙君?是哪位呀?” 柏云兮:“我不认识,不过她人还是不错的。” 严平安仔细观察了下这花儿,犹犹豫豫地问道:“这……该不会是鹤琪仙君的吧……” 柏云兮没听过这个名字,自然也不能确定。 严平安:“……” 先生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但他作为先生的跟班,一清二楚。 在这仙京上以养花出名的只有一位鹤琪仙君。 之前先生就被鹤琪仙君追着打,要不是先生跑得快,估计就要等着段冥去捞他了。 如今先生竟然能够平安健康且完整地从鹤琪仙君那里回来?还拿着花儿? 该不会是有什么内伤吧…… 但是严平安也不敢问。 柏云兮施了一点灵力,让两朵花飘在桌子两个角的上空。 真好看。 这下君无殇的座位一定是最特别最显眼的。 他拍了拍手,往后退了两步,满意地观了眼整体。 是很显眼,水球欲言又止地往这边看了好几下。 算了,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吧。 第一项工作磕磕绊绊地完成了,第二项会轻松一点——选菜。 众人来到仙京的厨房长烟堂。 此时长烟堂里烟雾缭绕,不少厨子都在忙碌。 水球站在门口,面朝他们说道:“接下来你们要根据自家仙君的口味选择合适的菜码,赏味也是元锦大典的一个环节。” 水球:“菜品不得超过十道,今日太阳下山前,我要收到所有人的菜品清单,可以由仙童送过来。” 水球:“好了,去挑吧。” 仙童仙侍一窝蜂地涌进长烟堂,只有柏云兮不紧不慢地在外边等着。 水球疑惑地问:“你怎么不进去?” 柏云兮:“人太多了,万一谁踩到我的衣角。” 水球:“……?” 柏鬼王的洁癖犯了,他不愿意跟别人挤在一起。 看着水球诧异的表情,严平安好心地安慰道:“习惯就好,我们家先……仙侍就是这样的,有点洁癖。” 水球:“……” 一群怪人。 他管不了了。 柏云兮百无聊赖地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打了不少哈欠,见到好几个仙童仙侍出来了以后,才抬脚走进去。 长烟堂里按照菜品的种类,分了几个区域。 柏云兮想都没想就准备往糕点区走,但是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问严平安:“你知道段冥爱吃什么吗?” 严平安:“……” 您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柏云兮不死心地又看向时小喜:“那你呢?” 时小喜:“……” 行,看他表情柏云兮也猜到了。 那怎么办? 说来惭愧,他真的不知道段冥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第49章 抽籤 柏云兮相信, 换做是君无殇的话,一定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柏云兮轻嘆一声,他是不是太不关心君无殇了? 柏云兮扫视着桌上的一排排糕点, 不少都是他在人间没见过的。 那时在涤霜城的时候, 婚礼开始之前,君无殇会给他买一些甜甜的糖糕或者酥饼,他都觉得很好吃。 这么回想起来, 似乎都是他一人吃的,他没见君无殇吃过。 君无殇可能不爱吃这些。 柏云兮准备跳过糕点的区域,但他瞧见一碟可爱的桃花酥,手还没有碰到,就被另一人拿走了。 柏云兮:“???” 他错愣地抬头, 看见大概是某一位不知名仙君的仙侍, 正一脸高傲地端着那碟桃花酥。 他早就看柏云兮不顺眼了。 仗着自己是段冥仙君的仙侍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连水球都对他很客气。 凭什么,他最多不过是一个仙侍而已。 柏云兮觉得莫名其妙。 长烟堂内的菜品虽然丰富,但为了保证精緻性, 都只做了一份。 也就是说, 每一样菜品只能被选一次。 长烟堂成千上万的精緻菜餚,偏偏这人要过来招惹自己。 柏云兮内心笑道,不自量力,送上门来给他当消遣。 柏云兮又装作要去拿另一碟点心,果然这人提前他一步把点心拿走了。 真有意思。 柏云兮重复了好几遍这个动作,不一会儿, 这位仙侍就拿了五六样点心。 柏云兮礼貌地微笑道:“这位仙侍是在干什么?” 那人抬了抬下巴,不屑地说道:“你再选其他的吧, 这些我都要了。” 柏云兮挑了挑眉:“哦?你都要了?” “对啊。” 那人转头让仙童记录下这些点心。 柏云兮其实刚才拿的时候根本就没看是什么,目的达到就好。 柏云兮:“好, 让给你了。” 那人倒是奇怪柏云兮怎么会这么大方。 第99页 但他不肯罢休。 那人抱着手臂,用阴阳怪气地语气说道:“不就是一个仙侍吗?还真把自己看得有多重了。” 严平安替自家先生打抱不平,冲上去想跟对方理论。 先生一没有影响他们,二没有主动挑衅,他们凭什么这么说。 柏云兮拦了一下严平安,朝他摇摇头,眼神示意他别冲动。 柏鬼王说起来是心胸宽广,其实就是懒得跟那人烦。 他还要继续选菜呢。 再说了这种小啰啰他也没工夫去管。 在柏云兮转身想要离开糕点区,那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段冥仙君的仙侍就可以无视规矩吗?见到我们家仙君也只有磕头行礼的份!” 柏云兮勐地顿住身子,脸上缓缓浮现一抹假笑,扭头问:“你说什么?” 那人刚才说的话没过脑子,现在才反应过来,闭上了嘴。 可惜柏鬼王听得一清二楚。 随你怎么说他,他都无所谓。 但是你说了君无殇哪一点不好,柏鬼王可是要跟你算算帐的。 这人明显是冲撞了柏云兮的软肋。 真不怕死。 柏云兮脸上带着笑意,声音却没有一点温度:“你方才可是说段冥仙君见了你家只有磕头行礼的份?” 那人自知说错话,眼神飘忽不定道:“我……我可没有这样说过。” “没有吗?”柏云兮反问道,嘴角的笑意缓缓消失。 柏云兮:“你可知这种忤逆仙君的话是死罪?” 那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吓得后退两步。 柏云兮:“如若是别的仙君我不管,但你说的是我家仙君。” “不想活了吗?” 柏云兮目前还是仙侍的身份,没有权利做出什么。 如果换成鬼王的身份,他绝对会让这人永远闭嘴。 柏云兮:“这么狂妄的话,那你倒是把你家仙君的名号报出来,让我认识认识。” 那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仙京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段冥仙君的地位仅次于天君之下,就连天君的亲徒弟叶仙君都要礼让三分。 段冥仙君年纪是最小的,资歷也不见得有多大,他能够让诸多仙君心服口服的原因,全凭自己的实力,和人间百姓的爱戴。 这位仙侍心里明白得很,所以他才不敢报出自家仙君的名号。 柏云兮平日里不喜欢为难人,但今日却没打算放过他。 柏鬼王看起来心大,其实很护短。 他的目光从仙侍的脸上离开,修长白净的手指点了点旁边的台面,那人就突然被一股灵力冲击给打到后面的墙上。 他被撞得差点吐血。 这位仙侍一手摁住胸膛,一手指向柏云兮:“你……” 柏云兮背着手踱步上前,弯腰盯住对方的眼睛:“如果再让我听见你说段冥一个字,你这条小命……当心点。” 那人瞳孔放大,后背和前胸皆是剧痛无比,他还未来得及开口,柏云兮已经直起身,没再多给他一个眼神,转身带着严平安和时小喜离开了这里。 时小喜惊魂未定地凑到严平安耳边:“刚才先生的表情好可怕,我差点认为他想要杀了那个仙侍。” “正常,”严平安瞥了他一眼,“没见过世面。” 时小喜:“???” 严平安:“这还算是小事,当年鬼都有位挺有势力的公子说了句段冥的坏话,被先生直接卸了条胳膊。” 时小喜听后瞪大了双眼。 严平安:“原本先生是要卸了他脑袋的,但人家毕竟是名门公子,不好做得太过分,于是我就拦住了先生。” “否则啊……” 严平安对着时小喜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时小喜感到脖子一凉,立马捂住。 时小喜:“这么看来,段冥就是先生的逆鳞,谁也不能碰?” 严平安手指戳了一下时小喜的脑袋:“你这都是什么用词啊?不过话粗理不粗。” 最后柏云兮凭着自己的感觉选择了几样他认为君无殇会喜欢的菜品。 正直傍晚,他让严平安和时小喜一同去把清单给水球送过去,自己则是回到月上庭。 君无殇没在书房,而是拿着捲轴坐在梨花树下。 黑袍不规则地摊在地上,飘逸洒脱,长发如墨,侧脸冷峻锋利,雪白梨花一点点散在黑压压的潭面上。 月上庭的梨花树神奇之处在于,它随时都可以落下梨花瓣儿。 浪漫至极。 柏云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一会儿,越看越喜欢。 正巧君无殇转过头,柏云兮瞭然一笑,朝着君无殇奔过去。 柏云兮还是没那个胆量冲到君无殇怀中,只是顺势坐在对方腿边。 君无殇低头,柏云兮脑袋搁在自己腿上,歪头看着自己。 君无殇主动开口问道:“今日怎么样?” 柏云兮语气轻松道:“挺好的,一切都很顺利。” 君无殇看起来有点意外:“真的?” 柏云兮:“对。” 君无殇点点头。 第100页 柏云兮换了个省力舒服的姿势,先把胳膊搭在君无殇腿上,再把脑袋搁上去。 柏云兮:“你之前还吓唬我,我以为能有多累呢。” 君无殇:“不是累。” 柏云兮:“那是什么?” 君无殇:“明日就知道了。” 柏云兮当时还不以为然,直到第二日,水球宣布了元锦大典的第三项准备工作——抽籤。 水球:“这个盒子里有所有仙君的名字,每一个都对应到你们身上。待会儿我会抽三位出来,这三位将要联合在元锦大典上表演一个节目。” 柏云兮震惊了,怎么还会有这种环节。 结果他又听见水球说这竟然是每届元锦大典的固定环节。 水球扫了眼满屋都仙侍,他特地没让仙童跟着一起过来。 此刻柏云兮还抱有一丝侥倖心理,毕竟这么多人呢,就抽三个,落在他头上的概率非常小。 水球向盒子施了些灵力,三只千纸鹤先后飞出盒子。 他把千纸鹤摊开,念了前两位仙君的名字,他们的仙侍都是女仙侍。 到了最后一个,水球看见名字的那一瞬间顿了一下,咳了两声,然后喊道:“最后一位,段冥仙君的仙侍。” 柏云兮原本散漫地站在那儿,这下子挺直身板,一脸怔愣地看向水球。 水球“额”了两声,似乎也是没想到会抽到他。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了,那表演节目的事情就交给三位了。” 水球:“表演形式随意,自主商量,大典正式开始前两日告知我就行,但是……” 水球飞速瞟了一眼柏云兮,换了口气说道:“你们代表的还是你们自家仙君的脸面,最好不要做出什么……那种不太合适的表演……” 柏云兮:“……” 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吧。 柏云兮没想到才跟水球待了几日,对方就已经看出来他的不靠谱了。 但柏鬼王自己的面子可以不要,段冥仙君的可不能丢。 他心中感嘆自己的运气真是“好”,这都能被他抽中。 他现在才明白君无殇当时为什么让他别来了。 回到月上庭,君无殇看见柏云兮无精打采的样子,就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柏云兮满脸愁容,可君无殇冷淡地表示道:“提醒过你了。” 柏云兮重重地嘆口气。 有没有人还记得他失忆了啊?他光有个架子实际上什么也不会。 柏鬼王的情绪持续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向自己的命运屈服。 行,不就是表演节目吗?能难倒他? 柏云兮很快就把自己哄好了,简直算是重新找回了干劲。 既然已经被逼到这份上,柏云兮肯定要把这件事完美地做好,不能丢了君无殇的脸。 柏云兮鬼点子本来就多,他脑袋里蹦出了好几套方案,但都被他自己否定掉了。 柏云兮思索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往后的这几日君无殇很少见到柏云兮的身影,听严平安说是出去找其他两位仙侍了。 说句实话,君无殇其实有点期待柏鬼王会弄出什么样的表演。 第50章 大典 元锦大典如期而至, 仙京一片繁荣昌和。 无数小仙童在苍生殿里忙活,长烟堂内也是满满烟火气。 仙京的盛会,一定要非常热闹。 多年来元锦大典一直有条不紊地举行。 十年前那届元锦大典, 正巧撞上了仙鬼之战爆发, 因此没能够完美举行。 这届元锦大典也是在经歷仙鬼之战,仙京从分崩离析到重建秩序之后的第一届。 苍生殿里里外外都是金碧辉煌,珠围翠绕。 仙雾从宫门开始蔓延, 几米之外就模煳了视线。 如此看来,冼家婚礼的繁华程度根本没法比。 水球为了这场盛会,也是拼了命。 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由他一人操持,不管是殿内的布置还是大典的安排,都亲力亲为。 大概是经歷了三十年前那一次, 元锦大典最后变成那个样子, 水球把一些责任担在了自己身上。 当年元锦大典过后,天君身边接连着几日都散发着低气压,连带着整个仙京都没个好气氛。 那时候段冥还没有来仙京, 几乎没人主持大局, 也没人敢找天君,水球急得团团转。 最后还是叶怀清出马,先是帮忙处理了苍生殿内堆积成山的事务,处理得烦了,或是遇到他一人不能定夺的事,再去天君的寝宫把对方“请”出来。 水球清晰地记得天君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几日未出,他在门外既着急仙京的事务, 又担忧天君的身体撑不住。 水球无比后悔,如果他当时能够再敬业一点儿, 多花些工夫把庆典的流程再过一遍,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这根刺在心里痛了很久。 所以这一回水球兢兢业业,所有事都亲力亲为,不允许有一点儿差错。 水球在苍生殿内环视了一圈,确认了装饰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 他终于能够松口气,因为这已经是第九遍了。 水球手里握着元锦大典的事项清单,来到了天君的寝宫。 第101页 他敲了敲门,得到一声响亮的“进”之后才推开门。 染玉正坐在书桌前,翻看这几日的卷宗和书函。 水球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行礼道:“天君,元锦大典的准备工作我都检查过了,一切无碍。” 染玉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你紧张什么?” 水球这才注意到,自己原来一直紧绷着身子,头上也不知何时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连天君都看出来了,他自己却没发现。 水球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道:“没有。” 染玉垂眸继续看手里这封书函:“那你还弯着腰干什么?” 水球懵了一下,立马直起腰。 他确实由于紧张而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动作。 染玉轻笑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水球看向天君,抿了抿唇。 染玉:“三十年前的事,对吗?” 水球眼中闪过一丝暗淡,微微点头。 染玉声音温和:“都已经过去了,再者说那次也不是你的问题。” 水球:“不,其实我有很大责任,如果我能再检查一遍的话,他也就不会……” 染玉督了他一眼,水球适时噤声。 水球:“天君,对不起,是我嘴快了。” 染玉的视线重新放回手中的书涵上,道:“罢了,都过去了。” 水球看着天君,心尖泛疼,后悔之情一涌而上。 别人可以不知道,但他不行,他很清楚天君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平静。 那日他跟在叶仙君身后进入天君的屋子,入眼便是满地狼藉,不管是什么东西能摔的都摔了,差点没有落脚的地方。 那也是他头一次看见天君这么狼狈。 之后发生了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因为叶仙君让他先出去。 反正最后总归是让天君恢復了些生气。 说来也巧,刚想起叶仙君,后者就敲了敲门。 染玉合上书涵放在一边,摊开卷宗头都没抬就喊了声“进”。 叶怀清走进来,水球向他行了个礼,他点点头,问道:“元锦大典都准备好了?” 水球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是的,所有工作基本妥当,但我还是想再多检查两遍……” 叶怀清也是记起了那件事,他没再说话。 水球对天君拱手道:“如若您没其他吩咐的话,那我就先下去了。” 染玉朝他说了声“等等”,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书涵,道:“把这个给段冥送去。” 水球:“是。” 水球将书涵拿在手里,离开了天君的寝宫。 “什么事情啊?”叶怀清边说边凑到染玉身边,习惯性地盘腿坐下。 染玉:“红枫市闫家主在阁楼中发现一本远古生物秘籍,不敢随意决定。” “这点小事儿,需要劳烦段冥?要不让我顺路去一趟得了。”叶怀清侧身靠在染玉腿上。 染玉:“没事,让他去。” 叶怀清疑惑地看了眼染玉:“师尊,您是有什么用意吗?” 未等染玉回话,叶怀清又抢答道:“哦,我知道了。” “这几日我虽然在仙京,但也听说了冼家那件事儿,好像跟闫家一人有关。” “正因为是段冥处理的,所以您才让他去,是吗?” “不完全是,但大差不差。”染玉点了一下他的脑门,“变聪明了。” 叶怀清笑了笑。 染玉指关节敲了敲桌子,叶怀清心领神会地拿过砚台帮他磨墨。 染玉:“对了,等那本秘籍拿过来,你帮我放在藏书阁的禁室中,不准任何人翻看。” 叶怀清:“怎么了?那上面有什么?” 染玉顿了几秒,深深地看向叶怀清,放低声音地说了四个字:“疯渗妖仙。” 闻言叶怀清瞬间瞪大眼睛,怔怔地盯着染玉。 染玉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说道:“那本秘籍上记载了有关疯渗妖仙的内容,因此必须拿到仙京封存,不能让更多人看见。” 可叶怀清不怎么明白:“那……不只是个传说吗?” 染玉抿了抿唇,似反问似感嘆道:“传说吗……” 多年前,仙京就出现过…… ———— 作为仙京难得一见的盛会,所有仙君都将出席元锦大典。 元锦大典说来也不严肃,就是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而已。 但各种仪式还是得有。 柏云兮戴着面具,跟在君无殇后面走进天宫。 严平安和时小喜本想一起来,但被柏云兮打发掉了。 一个是因为两只小鬼保护的对象是柏先生,而不是段冥仙君,太明显也太容易被人怀疑;二来是因为……柏鬼王有自己的安排…… 两位天兵看见段冥,立刻弯腰行礼。 苍生殿内已经有不少仙君落座了,大多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和左右手边聊天。 见到段冥踏入苍生殿,都下意识放下手中的事,目光不自觉地放在段冥身上。 第102页 来参加庆典的仙君或多或少会穿得隆重些,但君无殇和柏云兮很显然是一股清流。 两人一黑一白,一前一后,服饰不见得有多华丽,却衣袂飘飘,身形挺拔,气质非凡。 其实今日带着柏云兮,君无殇还是有点担心。 这里眼尖的仙君太多,虽说柏云兮很久很久没来过仙京,但不能够保证没人认出他。 毕竟柏先生……太出名了…… 或许正是因为他太出名太出众,才会没人信他会甘愿成为段冥的仙侍。 君无殇领着柏云兮先站在天君面前,两人一同拱手行礼。 染玉朝他们点点头,先是照例问候了两句,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往段冥身后瞥了好几眼。 染玉对段冥说道:“你让你的仙侍往前两步,我看不清。” 段冥:“……” 果然,天君一定不会忘记这件事。 他侧过身子,柏云兮懵懂地上前两步。 这下染玉便看清了这位段冥的仙侍究竟长什么样。 染玉:“……” 这…… 额…… 他是不是应该装作没认出来? 他……还是不说了…… 在天君愣神的这几秒,段冥就知道他肯定看出来了。 君无殇在心中嘆气,瞒不过天君的。 好在染玉并没有拆穿他们,而是挥挥手让段冥入座。 柏云兮什么也不知道,就跟着站在君无殇身后。 这里是仙京,君无殇没法让柏云兮过来和他一起坐,不合规矩。 刚坐下,君无殇就发现他的座位和以往不一样,变得更加显眼精緻,还有两朵花盛着灵力悬空在桌上。 琉璃盏中的菜餚也是他喜欢的口味,虽然不全是,但也足够让他感到惊奇。 一看就是柏云兮的手笔。 他原来对这些东西没有要求,现在却悄悄扬起嘴角。 人多眼杂,柏云兮本想要逗逗君无殇的,但碍于“仙侍”的身份只好作罢。 顾九辞之前的座位要离御座更加远些,这回不知怎么就坐在段冥旁边。 趁着君无殇被顾九辞拉入谈话的时候,柏云兮注意到苍生殿的角落里,有位仙侍正在被他家仙君指着鼻子骂。 因为殿内欢闹的气氛格格不入,所以柏云兮很快就发现了。 等等,那个仙侍……怎么有点眼熟…… 柏云兮记起来了,是在长烟堂找他麻烦的那位。 还说段冥见到他家仙君要磕头行礼,真是,也不看看他家仙君的座位都要排到苍生殿外头去了。 那仙君还指了指桌上的菜品,似乎是对菜品不满意。 柏云兮偷笑了一下。 哪有仙君的桌上摆了这么多道糕点,他满意才怪了。 柏鬼王的小心思得逞后便收回目光。 斛光交错间,元锦大典来到了每届的固定环节。 听闻这次是段冥仙君的仙侍表演,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在那里等着。 段冥回头看了眼,发现柏云兮已经不在了。 忽然间,苍生殿最中央升起了浓浓仙雾。 1 第51章 花朝节 苍生殿内每位仙君屏息凝神, 没有一个人再开口,都直直地盯着大殿中央。 待到仙雾散去,露出的样貌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身飘逸灵动的白衣, 银制雕花面具显得神秘又邪魅, 腕骨凸出,修长纤细的手指缓缓抚过琴弦,牵动着人心。 随着第一声琴音落地, 两位戴着面纱的女仙侍水袖甩开,舞姿曼妙,却不及弹琴的那位半分。 殿内一片安静,只剩下琴声悠扬婉转。 白衣仙侍垂眸看着琴弦,指尖翻飞, 两位女仙侍在他前面, 跟着琴音舞动。 其实元锦大典上的歌舞表演并不少,但都没有这一幕来得美。 一动一静,一舞一琴。 两位女仙侍跳得认真且优雅, 和琴声完美融合。 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那位白衣仙侍, 简直要比他们一众仙君还要超脱凡尘,气质高贵,像一朵高岭之花神圣而不可侵犯。 很容易使人看呆了眼,但他周围散发的寒意又让人望而却步。 一曲结束,苍生殿内几乎没人反应过来,寂静无声。 还是天君最先鼓起了掌, 其余仙君才陆陆续续地回过神。 掌声雷动。 所有人都认识了,这位是段冥仙君的仙侍。 柏云兮心中窃喜, 算是没给段冥丢脸。 苍生殿内恢復了热闹的气氛,可还有不少人在偷着瞧那位白衣仙侍。 他朝两位女仙侍点点头, 打过招唿后就下台径直来到君无殇身前。 自从表演开始,君无殇的目光就没有从柏云兮身上离开。 他知道,不止他一个是这样,这让他有些不爽。 柏云兮站定在君无殇桌前,弯腰一手撑着桌子,白净的手指挑起对方的下巴,勾唇问道:“段冥仙君,刚才我弹得怎么样?” 君无殇没有躲开,眼神微深,抬眸看向柏云兮,回答道:“很好。” 柏云兮弯了弯眼,似乎很满意地收回手。 按道理说,这儿还是在庆典上,他应该要收敛一些,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挑逗段冥仙君。 第103页 但他没忍住。 看见君无殇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不可能忍得住。 柏云兮以前总听说段冥仙君喜怒不形于色,将所有事都藏于内心,如今看来,段冥仙君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很难被发现。 幸运的是,柏云兮就是那个能够牵动他情绪的人。 柏鬼王没有顾及别人的眼光,而段冥仙君也放任他这么干。 实际上,君无殇早就已经无法思考了。 从遇见柏云兮的第一眼开始。 夜幕降临,元锦大典还没有结束,整个天宫却如同白昼,暖黄色的灯光划破天际,歌舞欢笑没有停歇。 染玉和叶怀清碰了碰杯,抿了口酒,这才发现台下貌似少了几人。 段冥好像不见了,还有他的仙侍。 染玉看破不说破地笑了笑,继续和叶怀清交谈。 月上庭的月亮洁白无瑕,明亮刺眼,在布满繁星的夜空中熠熠生辉。 昏暗的屋子内,君无殇毫不留情地把柏云兮抵在墙上,柏云兮后背被撞得有些痛。 “你——”柏云兮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到一个温热的唇瓣落在他脖子上。 柏云兮惊了一下,感觉君无殇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双手放在君无殇肩膀上,微微仰起头,眼神不大清明。 柏云兮的脖子染上一层薄粉,热度蔓延到耳朵,再冰凉的肌肤也有了温度。 君无殇忽然一口咬了下去,柏云兮“嘶”了一声,手指慢慢缩紧。 柏鬼王娇贵惯了,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折腾,君无殇只是浅浅地咬了一口,后又在他脖子上落下细密的吻。 “君无殇……”柏云兮声音颤抖,他能感到握住他腰身的手热得发烫。 真是的,他要疯了。 君无殇停下了动作,贴着他耳边,嗓音低沉而沙哑:“你今天……真的很美。” 柏云兮喉结滚动,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像根浮木,只能紧紧地依靠着身前人获取安全感。 柏云兮心脏怦怦乱跳,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不行,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要疯了。 柏云兮手上用了点力,推开君无殇的脑袋,直视着对方,发现君无殇眼睛里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暗沉与疯狂。 同道中人。 君无殇缓缓地将他脸上的面具摘下,柏云兮感觉到对方身体僵硬了几秒。 柏云兮眯着眼踮了踮脚,在即将碰到君无殇嘴唇的一瞬间,被对方侧头躲开了,柏云兮这一吻落在他脸上。 柏云兮:“……?” 君无殇深吸一口气,松开了钳制柏云兮的手,往后撤了两步。 柏云兮眨了眨眼:“怎么了?” 君无殇明显跟他一样,还没有缓过来,嗓音还是哑的:“太晚了,回去睡吧。” 柏云兮:“???” 柏云兮有些懵,他追问道:“你为什么……” 剎那间,他看见君无殇隐忍却又强迫撇开的眼睛,好像明白了。 他们之间还有一层巨大的隔阂,目前无法推翻。 柏云兮失忆了,君无殇不想就这样不清不楚半推半就的。 哦,他懂了。 柏云兮闭了闭眼,平復了一下心情,然后头也不回地撞上君无殇的肩膀,径直离开后者的屋子。 “晚安。”柏云兮摔上房门之前,最后留下了一句话。 君无殇一个人站在黑暗的屋子里,沉寂了好一会儿,突然勐地一脚踹翻旁边的桌子。 他似乎惹柏云兮生气了。 ———— 元锦大典的热闹刚过,仙京又恢復了往日一般的宁静。 可惜月上庭没有。 柏云兮虽然知道君无殇在顾及什么,他也能理解,但他心里就是憋着气,连着好几日都未曾跟君无殇说话。 他堂堂鬼王,是世人敬重的柏先生,怎么就被人推开了呢? 君无殇对感情再愚钝,也察觉到了柏鬼王近日的变化。 但……当他每次想主动开口说些什么时都会卡壳,或者被柏云兮无视。 君无殇默默嘆口气。 柏鬼王太难哄。 每届元锦大典之后没多少日子,就是花朝节。 花朝节是人间重要的节日,百花生辰,花神赐福。 传闻每到这一天,花神就会降临人间,为祭拜她的人洗清霉运,保佑安康。 正巧,花朝节前一日,君无殇收到了水球送来的书函。 是闫家家主请求仙京派人去取一本秘籍。 闫家在红枫市,每年会在那儿举行祭拜花神的庙会。 君无殇可以带柏云兮过去看一看。 君无殇认为柏鬼王素来喜爱这种活动,定然不会拒绝。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柏云兮想都没想直接说了声“不要”。 君无殇:“为何?” 柏云兮咬了咬嘴唇,没搭话。 君无殇的榆木脑袋开窍了一点,他试探性地问:“还在生气?” 柏云兮移开眼。 这么多天了,君无殇终于有机会说出声“抱歉”。 柏云兮重新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审视,盯了他好几秒才开口:“我知道了。” 第104页 其实柏鬼王早就不生气了,他尊重君无殇的想法,他又不是土匪流氓一派的,人家不愿意还能霸王硬上弓不成? 他柏先生很有风度的好不好。 从前都是柏鬼王小心翼翼地黏人身上,这回轮到段冥仙君看了他眼色后才问道:“那就是去了?” 柏鬼王惜字如金道:“嗯。” 君无殇当时真的以为柏云兮已经消气了,结果到了红枫市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由于私心,柏鬼王想跟君无殇过两天“二人世界”,于是让严平安和时小喜留下来看家。 两只小鬼表示再这样下去,马上仙京要变成第二个鬼都,月上庭要变成第二个鬼王府了。 由于花朝节的缘故,红枫市大街小巷全是关于花神的布置。 花神灯是必不可少的一样。 花神灯种类繁多,一般以各地名花的样式居多。 花神灯也分为手上提的和水里放的,反正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来。 君无殇此次是领着任务来红枫市,所以他必须先去一趟闫家。 一进门,就能看见闫家的公共学堂还亮着灯。 学堂内空无一人,只有许长老和沈秋还在。 许长老端坐在案前,闭目养神。 沈秋守在师尊身边,烛光照得他脸色蜡黄。 师哥走了后的这些天,他瘦了不少。 若是让师哥看见,定要说他不好好吃饭。 可惜,师哥都看不见了。 许长老即使做好了准备,但陡然失去爱徒还是让他变得更加苍老。 那日沈秋满身颓唐地走回来,他心中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沈秋害怕师尊一下子撑不住,没有将他看到的师哥生平全部讲出来,而是先交代了师哥的死讯,再准备以后慢慢说。 可师尊看起来并没有太多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但……沈秋觉得,师尊的背影像是老了几十岁。 唉…… 因此他带着师哥的梅花镖,加倍练功,努力朝着师哥靠近,也争取早日能够帮助师尊排忧解难。 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孩儿,一夜之间长大。 沈秋听说今日有一位重要之客要来到闫家,家主本打算亲自迎接,却被许长老拦了下来,三番四次地主动要求接待。 家主拗不过他,只好皱着眉头同意了。 不过家主警告过许长老,若是怠慢了这位大人物,那一定会找他算帐。 许长老向他保证了好几次,闫家家主才肯作罢。 沈秋原来还不知道是哪位人物会引得家主和师尊都如此重视,今日一见是段冥仙君,那就说得通了。 许长老看见君无殇带着柏云兮走进公共学堂,立刻起身行礼,沈秋也立马跟上。 君无殇朝他们点点头,直截了当地对许长老说道:“秘籍。” 许长老从桌上拾起早已准备好的秘籍交给君无殇。 这本秘籍还被闫家家主贴上了书封,防止任何人传阅。 许长老拿到手的时候问过家主,但家主一脸严肃地让他少打听这本书的事,赶快呈递给仙京处理。 因此许长老也不敢再问。 君无殇接过秘籍放进袖中,刚准备告辞转身之时,许长老喊住了他。 许长老:“段冥仙君,请留步。” 君无殇看向他。 许长老:“听闻……我有个徒儿是您看着走的,我想知道,他……” 其实,许长老并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他可能只是想再听一听徒弟的名字。 君无殇:“闫钰的确死了,恩怨台展现了他的生平,这一点……” 君无殇没继续往下说,而是看了沈秋一眼。 很明显,沈秋还没跟许长老说全部的事。 沈秋默默低下了头,许长老也发现了不对劲,他望向自己的关门弟子。 沈秋不是不想说,而是觉得时机未到,想要慢慢说。 许长老看着沈秋沉默不语的样子,他就知道对方肯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许长老不好再多耽误段冥仙君的时间,行礼之后礼貌地问需不需要帮仙君准备住处。 段冥仙君拒绝了,带着柏云兮离开了闫家。 空荡荡的学堂里,沈秋坐在许长老对面,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许长老没有责怪他,而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沈秋啊,为师知道你的用意,放心,为师受得住。” 沈秋闻言抬眸,眼中泛起波澜。 许长老:“说吧。” 沈秋擦了把脸,点点头,慢慢地把师哥的故事重新说了一遍…… 红枫市内挨家挨户都搬出了各色的花,以此彰显对花神到来的欢迎。 花朝庙会是红枫市最兴盛热闹的活动之一,每年都有大把的人专门跑过来游逛庙会。 虽说花朝节在从前是为女孩儿创造的,但随着时间推移,花朝节逐渐变成了男女共赏老少皆宜的节日。 簪花也不止是女孩子可以戴的。 从闫家出来,柏云兮就把面具摘了,往君无殇怀里一抛。 君无殇无奈地帮他收好,再一抬头就发现某个鬼王已经不见了。 他是在一个卖簪花的小摊上找到的对方。 第105页 还没来得及询问他为什么乱跑,就被眼前的一幕打断。 柏云兮头戴几朵簪花,眸子亮晶晶的,干净透彻,正笑着问他:“好看吗?” 君无殇只觉得自己心脏跳得厉害。 见君无殇不回话,柏云兮歪了歪头,又问了一遍。 君无殇像是才反应过来,他赶忙回答道:“好看。” 柏云兮轻轻地“哼”了一声,嘀咕道:“那当然了。” 摊主搓搓手,笑着使劲夸道:“哎呦这位公子,我摆摊这么多年了,都没见过能把簪花戴得这么好看的人,是真的。” “可以说好多来我这儿的姑娘都没有这位公子来得俊吶。” 柏云兮弯着眼谢过摊主,发现君无殇还傻愣在那里,于是抱着手臂朝摊主的方向偏了偏头。 君无殇:“嗯?” 柏云兮:“付钱啊。” 君无殇:“哦。” 他从袖中掏出钱袋,拿出钱递过去:“不用找了。” “诶,好,谢谢公子!” 君无殇抬头看见柏云兮已经走远了,留给他一个清冷的背影。 君无殇追上去和他并肩而行,但柏鬼王始终没有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君无殇有些回过味儿来了,这是还在生气呢。 他轻笑一声,惹得柏云兮瞥了他一眼,他立马抿唇。 君无殇看了眼柏云兮头上的簪花,觉得眼熟,主动开口道:“这个花……像玫瑰。” 柏云兮摸了摸红色花瓣,说道:“就是玫瑰,是不是很像月上庭玫瑰池里的玫瑰?” 这么一说,君无殇倒想起来了,他没料到柏云兮还会记得。 确实像。 其实……君无殇从来没有跟柏云兮说过,那个玫瑰池…… 罢了。 柏云兮听见了吆喝声,又控制不住地朝那边看去。 是卖花糕的。 花糕是用百花和糯米制成,香甜绵软。 柏云兮挑了几块,让摊主打包好,等君无殇付完钱后,柏云兮就把花糕放到他手里,让他提着。 君无殇算是明白了,柏鬼王是在拿他出气。 今日仙君和仙侍的身份颠倒过来,变成君无殇在服侍柏云兮了。 祭拜花神是花朝节的一项重要习俗。 人间不止一处设立了花神庙,不一定要等到花朝节,像平日里也会有很多人去庙里跪拜,祈求花神保佑来年平安。 传说一共有十二花神,每座花神庙里供奉的都是不一样。 红枫市的花神庙是人间最大的一座,里面住着桂花花神。 柏云兮领着君无殇踏进花神庙,面对巨大的桂花花神像,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柏云兮诚心跪拜,不求姻缘不求子嗣,只求他和君无殇能够无病无痛、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就足够了。 如果再贪心一点,他希望可以和君无殇一起。 君无殇以前从来不信这些,他能够相信的一直只有他自己。 但是…… 他看着桂花花神充满希望的面容和颜色,第一次内心默念,保佑柏云兮这辈子无忧无虑无伤无痛。 走出花神庙,一转眼间,柏云兮又瞧见不远处有卖花灯的,他眸子一亮,快步走过去。 小摊上什么种类的花都有,柏云兮弯着腰,最先映入眼帘果然还是那朵玫瑰花灯。 他选了两个能在水上放的,扭头朝君无殇递了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地付了钱。 柏云兮没给君无殇拒绝的机会,直接塞了一个花灯到他手里。 花灯也是祈福用的。 两人走到河边,柏云兮蹲下身子,手捧着鲜艷亮丽的玫瑰花灯,轻轻放在水面上。 他疑惑地看了眼还站在他身边的君无殇:“快点一起放啊。” 君无殇嘆口气,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把花灯放好。 这个时间,有不少人都聚集在河边,水面上的花灯数不胜数,各种样式的都有。 在漫长无尽的黑夜中,花灯承载着每个人最真诚的美好祝愿,以流水为介,悠悠地朝着远方渡去。 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 ———— 逛了这么久,柏云兮终于是累了,他揉了揉眼睛,问道:“今晚我们住哪儿?” 君无殇:“客栈。” 店小二手撑在柜檯上,打了个哈欠,刚打算把歇业的牌子挂在门口,就被突如其来的两个人打断。 店小二压下心中的奇怪,打起精神来招唿两位公子。 “二位可是要住店?” 君无殇点点头。 “那需要几间房?” 君无殇刚想开口答“两间”,柏云兮抢先一步说道:“一间就够了。” 君无殇瞳孔微微放大,柏云兮跟他悄悄解释道:“今日让你花太多钱了,帮你省点。” 君无殇:“……” 搞了半天,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月黑风高,孤男寡男,同住一间房。 店小二看了眼两人的服饰,暗自猜想估计是谁家的两位公子私奔,家里给断了钱财,才沦落到如此地步。 啧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两位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公子竟然是个断袖。 第106页 店小二收下君无殇放在桌上的钱,登记好后,说道:“二楼左手边第三间。” 柏云兮:“好,谢谢。” 君无殇可以纵容柏云兮干任何事,但不代表他能够任凭柏云兮把自己抵在墙上。 屋子里还没有点灯,窗户是开着的,借着月光可以隐隐约约看清楚一点。 君无殇挑了挑眉,眼前的某个鬼王一脸得意,一手撑在他头边,一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 柏鬼王再次声明,他不是流氓,但对于段冥仙君这样的美人,他可以破格当一回。 柏云兮靠近了一点,两人温热的气息几乎是交缠在一起。 他眼眸发亮勾人,摄人心魄,头上鲜红的玫瑰在月光下显得噬血可怖。 君无殇声音低沉:“干什么?” “睡你。”柏云兮嘴角上扬,露出一抹邪笑,手里捏着君无殇的下巴动了动,欣赏着对方的脸。 君无殇眼神暗下去,突然捉住柏云兮的两只手反剪在他身后,压迫着对方往后退。 “你……”柏鬼王就是爱撩爱玩儿,看起来嚣张,实际很快就怂了。 管杀不管埋。 柏云兮的腰撞上了桌子,但君无殇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只能向后仰,桌面稍微有些硬。 君无殇弯腰靠近,看清柏云兮眼神飘忽,多多少少带着慌张的神色,他笑了笑,直起身向后退开一些距离。 柏云兮:“……嗯?” 好像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这就没了? 又来? 柏云兮对君无殇紧急剎住的能力倒是很佩服。 君无殇又变成了衣冠禽兽道貌岸然的样子,看着柏云兮从桌上起来,对他说道:“睡吧。” 柏云兮:“???” 又来??? 柏鬼王真的恼火了。 君无殇可以宠他纵容他什么都依着他,但就是没有做到最后那一步。 君无殇迎着柏云兮不解的眼神,转身去橱柜里拿了一套被子,像那日在涤霜城一样铺在床边。 都给柏鬼王气笑了。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撞开君无殇,掀开被子上床躺下去,留下一个怒气沖沖的后背。 君无殇沉默地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解释。 月亮升起,高挂在夜空中。 两人各怀鬼胎地躺着,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地只能听见唿吸声。 柏云兮背对着君无殇,他心里有些难受和委屈。 倒不是他真的有多想睡到君无殇,而是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把柏鬼王好不容易生出来的一点信心都给打回去了。 他当然知道君无殇介意的是他失忆这件事,可是……现在柏鬼王萌生出一个想法,万一……君无殇喜欢的从来都是失忆前的自己…… 虽然他知道这个想法很傻,但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即使都是自己,即使都是一个人,他认为还是不太一样。 柏云兮侧躺着,垂眸攥紧手里的被子,眼神闪过一丝失落。 夜里偏凉,大概是被子薄,柏云兮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他知道对方没睡,于是想也没想就打破了宁静。 “君无殇,我冷。” 无人回应。 他等了一会儿,本以为君无殇最多给他扔一个保暖结界,结果他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他感到一个温热的胸膛贴上他的后背。 柏云兮怔住了。 一条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君无殇的下巴放在他发顶。 柏云兮刚才把簪花拿掉了,但他头髮上还留有玫瑰淡淡的清香。 “还冷吗?”他听见君无殇问。 柏云兮轻轻摇摇头。 他感到腰上的手臂似乎裹紧了些,君无殇把他往怀里捞了捞,柏云兮根本不敢动。 他嘴上可以没脸没皮地随意说,但真要到了那一步,他还是有点害怕的。 可君无殇貌似把他抱在怀里后,就没有其他的动作。 柏云兮悄悄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君无殇的怀里真的很暖和,柏鬼王不自觉地又往身后靠了靠,寒意渐渐被驱散。 一阵无言过后,柏云兮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 “对不起。” 柏云兮震惊到以为自己听错了。 君无殇……这是在跟他道歉?! 可是……他为什么要和自己道歉? 柏云兮问了句“为什么”,却没等到回答。 他感到君无殇蹭了蹭他的头髮,有点麻麻的,然后轻声说:“睡吧。” 君无殇一直在迴避这个话题,或者说藏了一些事情。 柏云兮没再为难他,而是安心地闭上眼,四周充斥着君无殇的味道。 自从失忆以来,柏云兮很少做梦,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梦境中的内容就是他失忆之前真实发生过的事。 可这次完全不一样。 等到柏云兮视线清晰后,眼前的一幕让他血液都凝固了。 他看见君无殇半蹲在地上,浑身是血,手里握着天明剑,抵在地上才能堪堪撑住自己。 他已经……像是力气用尽的样子…… 柏云兮瞬间手脚冰凉,他想要喊君无殇,却发现他不仅喉咙被封住了,就连身体也动不了。 第107页 “君无殇!” 他眼睁睁地看着君无殇不再像平日里一样挺得笔直,而是肩膀塌下去,不断地咳嗽直到咳出血,然后他用手随意一抹,直直地盯向半空中缓缓落下来的人。 那人……是谁? 他的脸好像被雾蒙住,一点都看不清。 但柏云兮能看到,那人也伤得不轻,没比君无殇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在硬撑罢了。 没错,君无殇和那人都是在吊着最后一口气,硬撑着没有倒下。 两败俱伤。 那人脚步不稳,好几次差点摔倒,但还是咬着牙走到君无殇面前。 两个人似乎在说些什么,柏云兮听不见,他尝试着再去喊君无殇,没什么用。 柏鬼王失忆的头一天,都没有现在来得无力和崩溃。 他不可能看着君无殇倒下,却没有办法救君无殇。 好像命运就是残忍地让他看着,好好看着,他心爱的人是怎么死的。 不会的。 柏云兮摇摇头。 不会的,君无殇不会死的。 段冥仙君那么强大,怎么可能会死。 柏云兮抱着侥倖的心理再次抬眼看去,只觉得眼前模煳一片。 是血,还有泪。 一把剑毫不留情地穿过君无殇的心脏,而君无殇没有反抗。 “还手啊君无殇!” 晚了。 柏云兮双目通红,想用尽全力挣脱禁锢身体的枷锁,却有心无力。 “君无殇!” 一滴泪滑过脸颊,柏云兮不知道这是在梦中,他跟疯了一样想要跑过去,可是他没有一点办法。 柏云兮是被吓醒的,他一睁眼就感到枕头湿了一片,还有身后早就凉透的床铺。 意识逐渐回笼,昨日的场景一一在脑海里浮现,他的心稍微安定下来些。 这是在人间,红枫市,花朝节。 柏云兮立马爬起来,下床,先是环视了一下屋子里,没有人影。 他急忙想推门出去找人,正巧门被从外边推开。 君无殇手里拿着一封信走进来,刚踏进一只脚,就被冲过来的柏云兮抱了个满怀。 柏云兮死死地抱住君无殇,脸埋在他衣服里。 君无殇不知道柏云兮是怎么了,他下意识地一只手扶住柏云兮的腰,一只手摸摸他的头髮。 他的轻柔地问道:“怎么了?” 柏云兮在他怀里轻轻地摇摇头。 君无殇顺了顺对方的头髮,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柏云兮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梦中的景象中脱离出来,他的心跳也逐渐恢復正常速度。 天知道他刚才发现君无殇不见了时有多心慌。 吓死了。 还好只是个梦。 君无殇等了一会儿,听见柏云兮闷闷的声音:“我做了个梦……是一个不太好的梦,吓死我了。” 君无殇耐心地问他:“是什么?” 柏云兮顿了两秒,把脑袋从君无殇怀中抬起来。 君无殇这才发现,柏云兮的眼眶周围发红,眼睛湿漉漉的。 柏云兮:“我梦见……你死了,在我眼前死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君无殇看起来很平静:“就这样?” 柏云兮:“???” 他愤愤地捶了一下对方,说道:“什么就这样?你死了啊好吗?” 君无殇本想说所有人都会经歷死亡,连仙君都有羽化的那一天,但当他对上柏云兮的眼睛,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剩下一句“我不会死”。 柏云兮:“真的吗?” 君无殇点点头。 得到了保证,柏云兮总归放下心。 柏云兮:“那你记住,如果有人要伤害你,你一定要还手。” 君无殇越听越听不懂了,这是做了什么梦啊。 柏云兮皱眉催促道:“记住没有?” 君无殇无法,只能顺着回答道:“记住了。” 柏云兮心想也是,按照君无殇冷漠无情的性子,不可能由着别人拿剑刺穿自己的心脏。 或许是他这几日准备元锦大典太累了,做了个不现实的梦。 柏云兮收了情绪,后退着松开君无殇。 他才注意到君无殇手里握着一封信,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君无殇感受到怀里的温暖正在一点点消退,直至冰封。 他没说话,把信递给柏云兮。 柏云兮接过来一看,是仙京传来的,上面写说梦家的俘灵花已经送过去了,帮君无殇保存在月上庭。 柏云兮勐地抬头看向君无殇。 意思是说……他可以恢復记忆了? 第52章 入魔 忘忧草会导致人失忆, 俘灵花是它的克星。 利用俘灵花熬制出来的解药,喝下去之后会陷入深度睡眠,至于要睡多久……不得而知。 当然, 不是说拿到了俘灵花就一定能够制成解药, 这里面依赖的东西很多,比如找到一个好的药师就是很重要的一点。 因此,君无殇又来到了顾九辞的院子。 太频繁了。 可以说去年一整年君无殇主动找他的次数都没有近两个月来得多。 第108页 顾九辞听完君无殇此次来找他的目的后, 不由地皱了皱眉。 “忘忧草的解药?”顾九辞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桌子,“先不说俘灵花有多难培育,这解药的成功率有多低你知道吗?” 君无殇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盒子,放在桌上推到对面。 “这是什么?” 顾九辞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朵像是刚摘下来的淡蓝色花。 “俘灵花?”顾九辞立刻抬头看向君无殇, “你哪儿来的?” 君无殇:“梦家药园。” 顾九辞听见这四个字后心里一紧。 原来是梦家…… 顾九辞:“是……梦芷兰给你的吗?” 君无殇没有否认。 顾九辞大概清楚了, 盖上手中的盒子,目光落在腰间的铃兰荷包处。 按道理说,他应该和梦芷兰一起, 踏上黄泉不归路。 但他活了下来, 实际上他的死亡就是一场骗局。 而这场骗局的布局者,根本就不是他。 他只是一个参与者。 他当初同意参与进来的时候,认为无论如何,不会有什么东西比他获得的利益重要。 他错了。 他没想到他会入戏,甚至醒来的那一天,五脏六腑都在痛。 最后他失去的东西远比他得到的珍贵。 顾九辞摸了摸荷包上绣的铃兰花, 眼中的落魄藏都藏不住。 算了,多说无益。 顾九辞抬头看向君无殇:“有了俘灵花, 但我也不敢保证一定会成功。” 君无殇:“好。” 顾九辞再次提醒道:“就算成功,药效也不一定能够达到最佳, 有可能只有一半或者更少的药效,也就是说不能完全恢復记忆。” “你……还要尝试吗?” 君无殇:“嗯。” 顾九辞把丑话都说在前头,既然段冥都不介意,他也没再推脱。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段冥突然要忘忧草的解药干什么。 如若他需要其他治疗伤痛的药,顾九辞说不定还有些存货。 唯独这种难找又难熬制的,别说存货了,他自己都没有成功过几回。 顾九辞试探性地开口:“你失忆了?” 君无殇:“……” 看见君无殇的表情顾九辞就知道肯定不是。 顾九辞:“那你好端端的,要解药干什么?” 君无殇垂眸,喝了口茶,说道:“不干什么,放着备用。” 顾九辞:“???” 但凡换个人说出这句话,他绝对是不会信的。 可……这是段冥说的…… 顾九辞斟酌了半天,犹豫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哦对了,”顾九辞拿起茶壶倒茶的同时,抬眼看了看君无殇,“你才经歷过一次天劫,是吧?” 君无殇:“嗯。” 顾九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第二次天劫没几日了。” 君无殇没说话,他心里有数。 顾九辞感觉自己像个老父亲一样,语重心长道:“第二次天劫可不是跟你闹着玩儿的,它和第一次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实力越强,天劫越重。” “歷代不是没有因为天劫撑不过去而走火入魔的仙君,他们个个实力都很强。” “你看你,第一次都已经那样了,第二次那不得——” 君无殇:“我不会。” 顾九辞:“我知道你不会,但我就是想让你重视一下,真不是在跟你闹着玩儿的。” “我听闻天君前几日还念叨过这件事,你最好去找他一下,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帮你减轻点伤害。” 君无殇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说了声“好”。 他离开之前,听见顾九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等解药成功后我立马给你送过去,但是只有一朵俘灵花,我尽量不失手。” 君无殇:“谢了。” 他走出房门,顾九辞再次把目光投向桌上的盒子。 俘灵花…… 他觉着他需要准备的不止忘忧草的解药,还有上次天劫他帮段冥疗伤所用到的草药,也需要看看有没有存货了。 毕竟……他也是经歷过两次天劫的人,知道这种滋味有多痛苦。 他认为段冥能够撑下来,没有走火入魔,已经很好了。 ———— 君无殇脑袋里思考着顾九辞说的话,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天宫的门口。 两位天兵早已让出道路,但君无殇只是抬头看了眼远处的苍生殿,没打算进去。 他其实自己也有预感,他的第二次天劫即将来临,只不过他一直没说。 若不是顾九辞今日提起,按照他的性子,是不可能主动去让别人知道的。 也就是说,他会选择一个人闷在心里,找座偏僻荒凉的山,独自承受这一切。 最多最多,为了不让柏云兮看见自己的伤,他会去找顾九辞帮忙。 没错,他从来没打算告诉柏云兮,就如同他的第一次天劫一样,柏云兮失忆之前也不知道这件事。 第109页 或许……他说出来了,两人的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惜让他再重来一遍,他还是不会说。 所以这一次,君无殇想要继续瞒着,越少人知道越好。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有人喊住了他。 君无殇回头,看见楼风和灵思从天宫里往他这边走。 “诶,段冥!你站门口干嘛?快进来啊。”楼风挥袖招唿着。 君无殇张了张嘴,本想解释自己只是路过,还未出声就被灵思的话堵了回去。 灵思:“天君找你有事,水球又通知不了你,正好一起走吧。” 君无殇:“……” 看来他没办法逃过去了。 君无殇心中嘆口气,抬脚迈进了天宫的大门。 楼风和灵思也是在来天宫的路上遇到的,他们原先并不知道天君都找了谁,知道碰见水球着急忙慌的样子就多问了一嘴,才知道因为水球找不到段冥仙君的仙侍,没办法把天君的旨意传达出去,正在各处地方寻段冥仙君。 灵思和楼风让他别急,先去忙其他的不用管这里了,到时候他俩会帮忙跟天君解释。 水球行礼谢过两位仙君后赶紧跑去天平殿,那里堆了不少杂事等着他处理。 两人正准备走进苍生殿,楼风眼睛尖,瞧见天宫门口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把君无殇拉上后,三人一起进入苍生殿。 染玉坐在御座上,听见声响抬眸,看见三人朝他行礼。 染玉点点头:“都来了啊。” 楼风:“您把我们三个一同叫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染玉合上面前的卷宗,揉了揉太阳穴,紧绷的面容和缓下来。 染玉:“没出什么大事,就是顺道把你们一起找来。” 他松了松肩膀,拿起右前方的那本书函。 染玉:“楼风灵思,与君村似乎又出现了邪祟,许多儿童离奇失踪,刚好转一点的村庄回到原点,你们赶快去看一看。” 楼风灵思:“是。” 染玉把书函递出去:“带好这个,届时会有梦家的人接应你们。” 楼风上前双手接过书函,回头看了眼君无殇。 当初与君村闹邪祟一事,是天君亲派段冥去的,段冥完美地处理好了。 按道理说他更加有经验,这回应该继续派他去才对。 君无殇也这么认为。 他更加熟悉与君村,而且他很想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明明已经解决好的事,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他离开与君村时就察觉到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但当时还不能给出答案。 他想再去一次。 被染玉驳回了。 染玉先是朝着楼风和灵思说道:“你们快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都藏着疑惑,但还是一同向天君行礼后退下。 染玉再清退了苍生殿内的仙童仙侍,等到只剩他和段冥两个人时,才开口道:“段冥啊,你近日是不是要第二次天劫了?” 君无殇:“是的。” 染玉:“我之所以没让你去与君村,就是顾及这点。” “与君村的事情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结束,就算你来得及,也不可能说什么准备也不做直接去对抗天劫。” 君无殇沉声道:“我可以直接去。” 染玉摇摇头,眉头紧锁,说道:“别太固执了,你说可以就可以吗?” “对于你这个等级的天劫,太容易走火入魔了。” 君无殇看起来很坚定:“我不会。” 染玉又给他怼了回去:“别跟我说空话,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很多仙君在经歷天劫时,都会选择把自己关起来或者绑起来,因为他们在巨大的肉身痛苦之下,无法控制自己做出的事情。” “甚至还有那种走火入魔后滥杀无辜的,仙京也不是没有。” “还有你父……” 染玉正教育到激动处,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勐地噤声。 君无殇瞬间抬头,语气有些僵硬:“什么?” 染玉舔了舔唇,不敢去看君无殇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染玉试图转移话题,但被君无殇开口打断:“您刚才说我父亲。” “额……”染玉尴尬得声音颤抖,“你……听错了……我刚刚想说……” 他编不出来了,而君无殇还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貌似在等待一个解释。 气氛沉寂了一会儿,直到染玉重重地嘆口气。 都怪他嘴快。 染玉:“段冥,已经过去的事情,就别再纠结了。” 第53章 真相 君无殇沉默着, 明显不想放弃这个话题。 但是染玉也不想让他知道的太多。 到底是自己亲手带回来的孩子,还是心疼的。 段冥不是天生的沉默寡言,而是从小过得太苦, 经常被欺负被霸凌, 又害怕母亲担心,因此全部闷在肚子里。 直到染玉将他带回仙京,他的生活才渐渐变好。 不过是从一开始的三口之家变成了一个人。 第110页 段冥的父母都是仙京地位很高的仙君, 羡煞旁人,可谓般配。 转折点出现在他父亲经歷第二次天劫之时,不慎走火入魔,产生了贪念,直接坠入不可饶恕的深渊。 他母亲带着年仅十一岁的君无殇逃离仙京, 定居人间。 再后来, 他父母离开人世,只留君无殇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独自生存。 染玉被一些事情绊住脚,耽搁了一阵, 赶到人间时, 看见一个破旧且摇摇欲坠的木屋,君无殇撸着袖子在院子中打水。 发现陌生人,君无殇下意识地跑回屋里,染玉不敢贸然闯入,怕把人吓到。 于是他就站在门口解释着,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木门才缓缓打开一个缝,露出一双惊恐又强装镇定的眼睛。 染玉半跪下来, 平视着君无殇,诚恳地问愿不愿意跟他回到仙京, 回到他爸爸妈妈生活的地方。 君无殇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染玉安静地等着他。 然后君无殇犹豫地点点头,染玉似乎松了口气,他在对方跟前摊开手,君无殇把门打开了些,轻轻地放上自己微颤的小手。 染玉握住后笑了笑,站起身朝木屋里瞄了一样,笑容僵在嘴角。 满眼过去都是破败不堪之景。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染玉心疼了一瞬,紧接着是讶异的目光。 来人间找君无殇之前,他做好了一切最坏的打算,他让顾九辞在苍生殿等着,方便及时救助,甚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见到一个孩童尸体的场景,却没想到君无殇还能有活下去的意志。 他以为……一个小孩很难承受这个打击。 但在这个破烂的木屋里,是晌午没吃完的米饭,是灶上没烧完的柴火,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 竟然是有生活气息的,虽然不多。 染玉心中隐隐有预感,这个坚强的孩子日后定不会差。 染玉牵着君无殇来到仙京,他的手被对方凸出来的骨头硌得生疼。 仙京里的仙君都对君无殇非常感兴趣。 一个是因为才十几岁就被天君亲自从人间带到仙京,前所未闻。 第二个原因,是他们听闻这个是前段时间很出名的那两位的孩子。 所以他们就都跑过来围观,君无殇皱了皱眉,不喜欢这种被人打量的氛围。 染玉察觉到这一点,让水球把围在苍生殿门口的仙君全赶走了,还有那些偷偷摸摸躲着的,也一併找出来赶走。 顾九辞早就已经等在殿内了,他先是朝天君行礼,再把目光转向了天君身旁的小孩儿。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外伤……该不会有内伤吧…… 染玉把君无殇带给顾九辞,让他好好检查一番。 接下来,顾九辞问了君无殇十来个问题,后者不是点头就是摇头,愣是一句话不说。 顾九辞疑惑地看向天君,问道:“这……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他是个哑巴?” 染玉:“???” 应该不会吧……他母亲找上自己的时候并没有说过这件事啊…… 染玉这才想起来,貌似从他见到君无殇开始,就没听见他开口。 这下染玉也不确定了,他迟疑地说道:“应当不是吧……” 染玉蹲下身,看着君无殇的眼睛,直白地问:“你是哑巴吗?” 顾九辞:“???” 不是……你就这么问了? 君无殇没说话,而是摇摇头。 染玉:“……” 顾九辞:“……” 染玉站起来尴尬地笑了两声,眼神示意顾九辞,让他来解决。 顾九辞同样半蹲下来,语气不自觉地变温柔:“那你能说说,你为什么不想说话吗?” 君无殇垂眸没有看他,又是很轻地摇摇头。 顾九辞朝染玉望了一眼,染玉对他做了个口型。 “别问了。” 顾九辞点头,起身凑到天君身边,放低声音道:“看起来没什么伤,应该就是不愿意说话。” “不过……” 染玉侧头瞥了他一眼,顾九辞声音更低:“我闻见了草药的味道,可能他自己已经治疗过了。” 染玉再次扫视了一下面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除了刚见到他时有些害怕,后面只剩波澜不惊的沉稳。 这小孩……跟他父亲母亲都不太一样。 染玉问君无殇需不需要多找两个仙童仙侍来照顾他,君无殇摇头。 染玉又问一个都不需要吗,君无殇点头。 染玉暂时不知道怎么劝,他先带着君无殇逛了仙京内所有空着的院子,最后对方选择了月上庭。 月上庭很美,风景又好,但由于它太偏僻太寂静了,很少有人来这儿。 染玉有些意外,但他尊重君无殇的想法。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觉得帮君无殇找两个仙童仙侍更加有必要了。 月上庭离其他仙君的住处太远,君无殇到底还是个小孩子,需要人照顾,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在月上庭这悄无声息的地方,他没办法第一时间发现,况且,他也不好跟君无殇母亲交代。 第111页 等这位“小哑巴”乐意说话了,染玉一定要塞两个仙侍给他。 他没有等待很久,因为在仙京良好的氛围下,君无殇不再把自己封闭在小小的一亩三分地里面。 他察觉到了没有危险,会自己主动地迈出第一步。 但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差点让染玉心脏碎了。 “我娘亲是不是死了?” “你……”染玉瞳孔骤然放大,他原本看见君无殇能够放下戒备是很开心的,可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 染玉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保持着温柔平和:“你怎么会知道?” 君无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问道:“我父亲……也死了吗?” 染玉看着君无殇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仿佛对方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很好”。 他心中半是惊骇,半是心疼。 君无殇在等着,但染玉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道:“等你长大,我再告诉你。” 这里面藏了太多东西,涉及到的层面不是一星半点。 就连天君,也想着能瞒多久是多久。 君无殇是被他母亲带到人间生下来的,自然从未见过他父亲。 所以君无殇对父亲的印象,全部出自他母亲的只言片语。 感受到天君的避而不谈,君无殇点点头后便没再追问。 染玉赶紧扯开话题,想要给他添两个仙侍,但毫无疑问地被君无殇一口拒绝了。 此后,君无殇渐渐地从年纪最小的仙君,成长为人人敬仰的仙君,还被封了尊号——段冥。 这之间用了没几年。 染玉钦佩君无殇实力的同时,还在跟他绕圈子,始终不谈他父亲的事。 君无殇问了几遍无果之后,就再也没问过。 他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为何母亲会逃到人间独自一人抚养他长大,又为何母亲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眼下,是染玉主动提起他父亲,或者说是不小心说漏了嘴。 君无殇抓住了这个机会。 染玉看着一点点高的小孩儿,长成最尊贵的段冥仙君,他颇为感慨,也明白自己是瞒不住了。 就像他说的,段冥很固执。 凡是他认定的事,他就不会再改变。 人也一样。 也不知道这是固执,还是傻。 这些年虽没再听他问起,但染玉清楚,在段冥心里,他父亲的事一直是个结。 染玉似被打败般点点头,对上君无殇坚定的眼神,说道:“每位仙君经歷两次天劫的时间不同,但中间相隔的时间却是相同的。” “你父母曾经都是仙京最强大的仙君之一,他们在成亲前就交往甚密,我也算是见证了他们从彬彬有礼到恩爱有加。” “事情发生在你父亲经歷第二次天劫之时,他没能撑住,走火入魔,被放大了人性的贪念和恶念,想要……” 染玉顿住了,声音带上了点哽咽,他闭了闭眼,才继续说道:“想要杀了你母亲,但当时你母亲为了保护你,便带着你逃到人间,暂时躲过了你父亲的抓捕。” “她本想把你抚养长大之后,再去处理其他事。奈何你父亲翻遍了人间,终于发现了你们娘俩的身影。” “你母亲害怕他伤害你,于是撇下你独自来到仙京,和你父亲……同归于尽了。” 君无殇身侧的拳头慢慢握紧。 染玉换了口气:“我与你母亲关系不错,她把你託付给我,让我去人间一定要把你找到,然后带回仙京。” 空气如死一般的寂静。 君无殇身体发抖,眼角有些红,低着头没啃声。 这也是染玉不想告诉他的原因。 父亲想杀了母亲,母亲为了保护自己,去和父亲同归于尽。 太残忍了。 任谁带入一下都会崩溃。 染玉垂眸看了眼手边的砚台,墨水已经干了。 染玉温和的声音又响起:“所以啊,段冥,我为什么让你重视你的第二次天劫,就是不想让你步你父亲的后尘。” “懂了吗?” 他看不清君无殇的眼神,但知道这对他打击很大。 唉,罢了,罢了。 染玉没等到段冥的回答,只见他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大步离开苍生殿。 染玉收回目光,心里在计算着,要怎样能最大程度保护段冥的安全。 第54章 闷声 君无殇刚到月上庭, 柏云兮眼睛一亮,立刻迎上来。 柏云兮:“解药拿到了吗?” 君无殇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进屋子, 重重地关上门。 柏云兮:“???” 他刚刚这是……被无视了? 柏云兮离得不近, 都能感受到君无殇身边的低气压。 他愣愣地对着屋门。 怎么回事啊…… 严平安和时小喜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用眼神交流着发生了什么。 柏云兮盯着屋门看了一会儿,脑子里把能想到的都想了一遍。 没道理啊…… 他最近可乖, 又没给君无殇添麻烦,他应该不会是在生自己的气吧。 柏云兮走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第112页 柏云兮:“君无殇?” 屋里没有一点动静,柏云兮默默垂下了手臂。 月上庭微风轻柔,池水泛起波澜, 玫瑰荡漾心间。 柏云兮很想进去问问君无殇是怎么了, 但他又不好过多打扰。 虽然他平时打扰得也不少,但性质不一样,他感觉这一次君无殇不太对劲。 柏云兮又抬手, 差一点就要碰到屋门, 最后还是放下了。 他挥挥衣袖,转身大步离开月上庭。 严平安和时小喜赶忙跟上去。 严平安:“先生先生,我们去哪儿啊?” 柏云兮腿长步子大,两只小鬼好不容易追到先生身后。 柏云兮:“长烟堂。” 严平安有点意外:“您去长烟堂干什么?” 柏云兮:“做饭。” 严平安:“???” 他没听错吧?他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先生说要做饭? 严平安:“可是……您不去找人问一下段冥怎么了吗?” 柏云兮缓缓停下步子,垂眸嘆了一声。 他何尝不想。 只不过……他不应该是从别人嘴里打探到情况,他更希望的, 是君无殇亲自跟他说。 但他去长烟堂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单纯地想要讨君无殇欢心罢了。 君无殇心情不好, 他要做点什么。 柏云兮对严平安说道:“不问了,我们去长烟堂亲手做个点心给君无殇送过去, 说不定君无殇会开心一点。” 严平安:“可是先生……您不是说过段冥不爱吃点心吗?” “嗯?”柏云兮用手指指自己,“我说过吗?” 严平安点点头,而后他又一拍脑袋,说道:“不对,是您失忆前跟我说过。” 柏云兮抿了抿唇,无奈道:“也要看我的水平啊,做糕点已经是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还要做菜?不可能。” 严平安思索了会儿,看向自家先生:“先生,其实您就是怕油烟燻着您,对吗?” 柏云兮低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长烟堂内一切照常,不过现在不是饭点,所以人不是很多。 柏云兮避开厨子找了个空的地方,双手叉腰看着面前摆着的各种面粉和工具,皱起了眉头。 他扭头问严平安:“怎么弄?” 严平安:“……” 严平安:“先生您打算做什么?” 柏云兮想了想,说道:“我在涤霜城的时候,君无殇给我买过白糖糕,又甜又糯,就做那个吧。” 严平安:“……” 您……真的不是因为自己想吃吗? 柏云兮看了眼严平安:“你觉得呢?” 严平安:“我觉得挺好,足够简单,适合您。” “也对。”柏云兮撸起袖子,对着桌上一片不认识的东西犯了难。 柏云兮:“然后呢?” 严平安顿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您……一点儿都不会是吗?” 柏云兮理直气壮:“是的。” 严平安:“……” 严平安:“要不我帮您做了?” 柏云兮:“不用,你直接说就行。” 严平安:“好……” 严平安:“先拿一个大碗,不是这个,换一个……” 严平安:“左边数第二个小碗,把糖全部倒进去,加热水……先生那是冷的。” 严平安:“然后是右边第三个小碗……先生别倒,等温度降下来。” 柏云兮:“又要热的又要冷的,和起来不是一样的吗?” 严平安:“……” 好问题。 严平安眼睁睁地看着先生手忙脚乱地弄了满桌,有点看不下去,想要接过对方手里的碗:“先生要不还是我来吧?” 柏云兮:“不行,我要亲手做。” 严平安:“好……” 他虽然很想撩手不干,但考虑到这是自家先生,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教。 也不知道段冥吃进去会不会有问题。 反正不是他吃。 …… …… 总算是到了最后一步,严平安悄悄松口气。 柏云兮掀开蒸笼,米糕的香气扑鼻而来,空气中都能闻到淡淡的甜味。 时小喜在一旁无脑鼓掌,柏云兮骄傲且满意地朝严平安昂了昂头。 严平安:“……” 如果不是他一步步盯着,估计到段冥手里能被当成毒药扔掉。 严平安只能假笑着对自家先生一通夸赞。 这下柏云兮更加沾沾自喜。 柏云兮让严平安去找个食盒,他小心翼翼地夹出白糖糕,在盘中摆好,再放进食盒。 柏云兮拍了拍手,拎起食盒说道:“走吧。” 严平安喊住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脸,说道:“先生,您这边沾了点粉。” 柏云兮刚要拿出手帕擦一擦,却忽得想到了什么,又不拿了,说道:“没事,不仔细看看不出。” 第113页 严平安没当回事就跟着先生走了。 回月上庭的路上,倒是迎面撞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染玉和水球正往这边走。 看见柏云兮,染玉脚步停下来。 柏云兮认得他,他是那日元锦大典坐在御座上的人。 再看看他身后的水球,柏云兮便明白了。 他带着后面两只小鬼一同行礼,喊了声“天君”。 染玉点点头,难得语塞,上上下下扫了好几眼柏云兮,才磕磕绊绊地问道:“你……就是段冥的仙侍?” 柏云兮:“是的。” 染玉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别人看不出来,不代表他看不出来,这太明显了。 元锦大典时他就想说了,但是留了段冥一个面子。 他能帮忙保密,可万一这柏先生自己面具掉了,那就不关他事了。 染玉:“柏先……仙侍是吗?我问问段冥现在还好吗?” 柏云兮听见后立马打起精神:“他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们没敢打扰,您知道发生了什么?” 柏鬼王虽然不会主动找人问,但这不是他主动问的,这是别人主动说的,不能怪他。 说句实话,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乎,记起君无殇那个态度,他就焦心,抓耳挠腮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好,不用他多费神,答案送上门来了。 染玉早就知晓段冥会这样,他突然有点后悔告诉段冥他父母的事儿了。 “唉,”染玉深吸一口气,“他总是这样,什么都藏心里,闷声不吭,谁也不能窥探到他的想法。” “是一些陈年旧事了,有关他父母的,他小时候吃了很多苦,这么多年了刚刚知道自己母亲是怎么死的,会崩溃很正常。” “只不过没人看得出来,他什么都闷心里。” 君无殇这个性子从小时候就扎下了根,又深又痛,根本拔不掉。 不管是家庭原因还是霸凌原因,其实都不是他的错。 染玉不会具体说,只是讲个大概,但柏云兮已经满眼心疼。 染玉再柔和的脸上都带着担忧,他对柏云兮说道:“你是段冥的仙侍,理应关心他,不能让他独自一人关着。” 柏云兮微微点头,声音坚定道:“我会的。” 染玉较为欣慰,他看出柏云兮的心早就到君无殇那里去了,便让他先行离开。 水球在看不见柏云兮的身影后,往前两步,开口问道:“天君,据我所知这位仙侍才刚来不久,您真的放心把段冥交给他?” 染玉若有所指地笑了笑:“你瞧见他手里拎了个食盒吗?” 水球点点头。 染玉:“他为了哄段冥开心,亲自下厨,能看出来他至少对段冥很上心。” 染玉挑眉看向水球:“怎么,你发现什么了?” 水球立刻摇头,说道:“没有,没什么。” 他总不能说经历元锦大典后,他觉得那位仙侍不太靠谱吧。 染玉装作没看出来的样子,他扭头说道:“走吧。” 他真的放心吗? 他当然放心。 但凡换个人他或多或少都会留个心眼,但这位仙侍不同,这是柏云兮,柏先生,柏鬼王。 当初在仙京随便抓个人都知道段冥是柏先生的软肋,现在估计也是。 柏先生不会伤害段冥。 应该是的。 染玉相信自己的判断。 ———— 柏云兮提着食盒回到月上庭,先把两只小鬼打发掉,再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走过去敲了敲君无殇的屋门。 柏云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柔平和:“君无殇?” 没有任何回音。 意料之中。 柏云兮又耐心地喊了一遍:“君无殇?你开个门,我给你做了白糖糕。” 还是没有回音。 软的不吃吃硬的,柏云兮非常果断,直接下了最后通牒:“你要是不开门,我就赖在你门口不走了。” 不小心听到的严平安:“……” 先生您也太没气势了吧。 果然失忆还是对先生的性格有些影响,换作以前,先生肯定不会惯着段冥,放任他一人关在屋里,而是从一开始就会推开……或者踹开门,然后强硬地赖在里面。 对,不是赖在门外,是赖在门里。 严平安觉得起码比现在的先生要有胆量。 虽然不多。 严平安还没感慨完,就听见“砰”的一声,柏云兮一脚踹开了门。 严平安:“……” 好吧,看来是他错了,先生的习性很难改变。 他在心里为先生竖起大拇指。 同时为先生点蜡。 那可是段冥诶。 先生您自求多福。 第55章 吵架 透过屏风, 君无殇的身影背靠门框,一条腿屈起,侧头看着外面。 柏云兮缓缓绕开屏风, 发现君无殇屋子里原来还有一扇门, 门外竟然正好是那片山石后的玫瑰池。 柏云兮踹开了门便不再动了。 玫瑰池里的玫瑰娇艷欲滴,池水冰凉刺骨,入目血红一片。 第114页 君无殇神情落魄, 恍惚地盯着满池玫瑰。 听见响声,他才微微转头,只是督了眼柏云兮又把头转了回去。 他一点不惊讶,好似知道柏云兮会来。 柏云兮方才嚣张的气焰一下子熄灭了,他把门关上, 蹑手蹑脚地走到君无殇身旁, 慢慢地坐下,食盒放在手边,轻声喊道:“君无殇?” 这回对方终于算是有点反应, 虽然只有一个字。 君无殇没看他, 嗓音低沉:“嗯。” 柏云兮:“你……还好吗?” 君无殇:“嗯。” 柏云兮打开食盒,拿出自己做的白糖糕,端到他面前,说道:“我亲手做的,尝尝?” 君无殇刚想拒绝,忽然撇头对上柏云兮泛光的眼神, 又说不出口了。 君无殇看了看盘子里躺着的几块糖糕,有些讶异地问:“你做的?” 看起来居然没毒的样子。 好像能吃。 要知道, 柏鬼王从未下过厨,就连失忆之前也没有。 柏云兮点点头, 说道:“对啊,花了我好多力气。” 君无殇顶着柏云兮期待的目光,伸出手拿了一块白糖糕,浅浅咬了一口,说道:“很好吃。” 对于柏云兮,他从来没办法拒绝。 他把盘子往柏云兮面前推了推,说道:“你尝尝。” 柏云兮却将盘子放回食盒,突然凑近咬走了君无殇手上的那块糖糕。 骤然缩减的距离,君无殇身体僵住,也正是这样他才看见柏云兮脸上沾了点大概是糕粉一类的东西。 柏云兮嚼了嚼,不愧是他做的,确实好吃,就是不够甜了,下次应该多放糖。 柏云兮离远了,君无殇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继续懒懒地靠在门框上,从里衣中拿出一块手帕,朝柏云兮勾勾手指。 柏云兮不明所以地再次凑近,君无殇给他脸上的粉仔细地擦掉了,还捏着他的下巴,认真检查了一下其他地方。 柏云兮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心里在偷偷笑。 幸好他没有自己手快擦了。 君无殇正巧撞入柏云兮清澈透亮的眸子,他手上动作一顿,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他放开了柏云兮,盯着对方的眼睛,嘴里吐出几个冰冷的字:“你不是他。” 柏云兮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角,他听见自己问:“什么意思?” 君无殇不愿再说什么,只是低头轻嘆,重新把目光放回门外的玫瑰池中。 柏云兮怔住了,一股酸涩的感觉从心底往上涌。 他是谁。 柏云兮知道,这个人只可能是他自己。 可是……是哪个自己呢? 柏云兮攥了攥拳头,现在看来,反正不是这一刻的他。 柏云兮从原本的满心欢喜,变成一滩死水。 这个问题,他之前就纠结过。 没结果的事情,他却一直抓着不放。 他不敢问君无殇,因为害怕得到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这下好了,窗户纸最终会被捅破。 柏云兮有些委屈,他今天一整天脑袋里都是怎样讨君无殇欢心,又或是君无殇到底为什么生气。 可君无殇的这句话,让他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自我感动。 无论如何,这次柏云兮肯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他强硬地拽过君无殇的衣领,白净的指尖不易察觉地颤抖着,逼迫对方看着自己。 柏云兮:“君无殇,你今天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做我不是他?我不是谁?” 君无殇黑眸沉沉,带着一丝淡漠疏离,没说话。 柏云兮:“意思是,你喜欢的从来都是失忆前的我,对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就在柏云兮当他默认时,君无殇开口道:“没有。” 柏云兮修长的手指慢慢松开,君无殇的衣领已经变皱。 柏云兮没这么容易被打发,他因为不信任君无殇的话而感到些许烦躁。 柏云兮嘀咕道:“我知道你在生气你父母的事,但你不应该迁怒于我。” 君无殇皱了皱眉,道:“迁怒于你?” 柏云兮:“我给你做糕点,你跟我来一句我不是他?”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人死不能復生,你又何必执着于过去?” “难道说你还能为你母亲做什么吗?” 君无殇瞬间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面色冷下来。 柏云兮神情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柏云兮:“不是……我……” 他慌张地想要找补,可惜对方先他一步站起身,留下一句“我的确不能”就甩袖离开。 玫瑰轻轻晃动,鲜血淋漓,淌了满池。 柏云兮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撕裂的痛。 他暗骂一声,立马追了出去。 可早就没有了君无殇的身影。 柏云兮问严平安君无殇人呢,严平安后怕地摇摇头,说:“段冥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刚才看段冥那架势,他还以为下一秒就会砍掉他的脑袋。 时小喜吓得都没敢露头,一直拿他当挡箭牌。 第115页 柏云兮着急地跺脚,直接什么也不管地跑了出去。 严平安在后面喊:“先生!你去哪儿?你怎么追啊?先生!” 两只小鬼刚想一起去,就被柏云兮的一句“别跟过来”给钉在了原地。 两人面面相觑。 时小喜:“我们怎么办……” 严平安:“就……等着吧。” ———— 鹤琪被顾九辞喊过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知道他让自己带一株见云草。 他说他的正好用完了。 这不巧了,鹤琪翻了翻院子,才发现自己也只剩下一株了。 刚到顾九辞那儿,鹤琪还以为走错了,因为顾九辞院子里一片混乱。 地上架着三个药炉,顾九辞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眼紧紧地盯着仙童给药壶扇风,还有仙侍在药房和院子之间来回跑,一会儿拿书一会儿拿药。 鹤琪在门口都没敢进去:“这……什么情况?” 顾九辞这才分了神,他揉揉干涩的眼睛,看了鹤琪一眼后又继续盯着药炉。 顾九辞:“没事儿你进来,见云草带了吗?” 鹤琪“嗯”了一声,半信半疑地踏进来,步伐极其缓慢,真害怕万一顾九辞那边儿炸了她还能逃跑。 顾九辞等了半天,抬眼才发现鹤琪还离他有个十万八千里。 顾九辞:“……” 他受不了了,催促道:“放心,目前没有危险,但是你动作再慢点我可就不保证了。” 鹤琪听完赶紧加快了步子。 顾九辞接过见云草,先凑近用手扇动白烟,闻药香判定是哪个药壶,再迅速打开盖子把见云草整个塞进去。 鹤琪看呆了:“不是,你在熬什么药啊?这么夸张。” 顾九辞心中无奈地嘆气,说道:“别问了,一种很复杂的药。” 鹤琪:“我记得你以前都是去药房熬制的啊,怎么这回跑院子里来了?” 顾九辞:“别提了,失败了太多次,药房里乌烟瘴气,那些失败品药渣都还没收拾干净呢。” 鹤琪讶异道:“失败?不会吧?” 顾九辞挂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说道:“你没听错,连我都会失败很多次的药,可想而知有多难。” 他先声明,这绝对不是他在自夸。 鹤琪:“所以,你才会把见云草用完?” 顾九辞:“不止见云草,我药房里的很多草药都被我用完了,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失败的话就只能先暂停制药,等我补齐货物才能继续了。” “所幸啊,这么多次失败都没到最后一步,要是把唯一的最珍贵的药材加进去后才失败,那就完了。” 鹤琪也不懂什么珍贵药材,她摇摇头咂舌道:“太恐怖了。” 顾九辞眼睛基本没离开过三个药炉,他突然按住一个仙童扇扇子的手,说道:“别动。” 顾九辞又闻了闻药香,感觉好像有点成功的迹象了。 他来不及高兴,就立刻让仙侍去药房把柜子最里层的一个盒子拿过来。 顾九辞将左右两个药壶中的药汤各盛出一碗,缓缓倒进中间的药壶中。 药壶冒出的白烟竟然渐渐变紫,顾九辞眼睛一亮,屏住唿吸安静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紫烟又渐渐变红,顾九辞握了下拳头,从仙侍手里拿过盒子打开,把俘灵花放进去。 动作快到鹤琪都没看清是什么花。 顾九辞拿过木勺不停地搅拌着,眼见药汤从清透变为厚重,所有药材都消失,渗透进药汤里,顾九辞激动得差点握不住木勺。 他身体发抖:“太好了太好了,最后一遍终于成了。” 鹤琪在一旁凑过脑袋,虽然什么也看不懂,但她脸上也露出笑容:“真的吗?那赶快盛出来啊!” 顾九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行,这只算成了大半,还要再熬一会儿。” 他舒口气道:“不过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再等几个时辰就可以了。” “之前那么多次都没到这一步,这回总算争点气。” 鹤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顾九辞盖上药壶的盖子,让仙童看守,自己终于能够放松放松,为了这个解药,他好几日都处于压力之下。 等解药成功,段冥可就算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不得了,段冥的人情,多少人都羡慕不来。 不过……记起梦芷兰的事,他想他已经欠了段冥,这次算还人情。 顾九辞想活动活动筋骨,于是跟鹤琪提议要不要出去走走,鹤琪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一起往门口走,鹤琪抱着双臂侧头问他:“诶,对了,你这药是给谁熬的啊?看你紧张的样子,感觉不成功的话就要把命搭进去了。” 顾九辞仰头望了望天,嘴里吐出两个字:“秘密。” 鹤琪很没有风度地翻了个白眼:“切,不说就不说呗,还秘密。” 第56章 应激 灵思和楼风都去了与君村, 身边没了整天闹来闹去的两个人,鹤琪多少还有点不习惯。 话说之前“邪祟进村致于荒废”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天君苦恼了好一阵, 考虑了很多仙君, 而且已经派遣过一些,但都以失败告终。 第116页 最后他让段冥去了。 果真,段冥不愧是段冥。 本以为与君村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谁知现在又掀起风浪。 鹤琪听闻与君村貌似又进了邪祟,村子里跟上回基本一模一样,荒芜人烟寸草不生。 这就奇怪了,好端端的怎么重演了。 当初与君村的事情散播到人间各处,引起不小的恐慌。 要不然天君也不会让段冥出马。 一个是为了解决问题, 二个是为了让百姓安心。 段冥在百姓中的声誉一直是最好的, 虽然他给人的印象是冷漠无情的,但大多数人都愿意相信他。 鹤琪虽然不清楚与君村事件的经过,但她也颇为好奇和担忧。 鹤琪和顾九辞不紧不慢, 并排悠闲地走着。 鹤琪抱着双臂, 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人,问道:“诶,你有没有听说与君村的事?” 每次提到这个,顾九辞总会心中一颤,然后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爱吃甜食的女孩儿。 他以为鹤琪说的是以前那一回,便回答道:“段冥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鹤琪朝他摆摆手, 说道:“不是那次,是最近的……等等, 你没听说吗?” 顾九辞脚步渐渐慢下来,他扭头看向鹤琪, 眼神中带着疑惑,说道:“听说什么?” 鹤琪:“最近天君让楼风和灵思一起去与君村,说是那边又开始闹邪祟了,跟之前那次几乎一模一样。” “什么?!”顾九辞瞳孔骤然放大,他一激动竟然抓住了鹤琪的胳膊,“此话当真?” “当然了!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去问天君。”鹤琪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把胳膊抽出来。 顾九辞僵硬地收回手,各种思绪在脑袋里窜来窜去。 记载在册的復活之术,需要一千魂魄,再加上极难的法阵,才会有一线机会。 他的任务就是让梦芷兰爱上他,再留下一具假的尸体。 整个计划的目的,是为了让梦芷兰试验一下,这种復活之术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显而易见,被段冥毫不费力地推翻了。 说明这种復活之术不够完善,很容易失败。 但这次是怎么回事? 復活之术不是失败了吗?! 顾九辞忽然有些急切地问鹤琪:“你刚刚为什么说与君村又进了邪祟?难道又有孩子失踪了?” 鹤琪愣愣地点点头:“好像是的……” 顾九辞流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 看来那人还没有放弃。 完蛋了。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顾九辞感到后背发凉,冷汗密密麻麻布满额前。 他一阵心慌和腿软,差点都要站不稳,鹤琪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鹤琪看着他发白的脸色,问道:“不是……你那么激动干嘛?” 顾九辞盯着地面,胃里在抽搐,他努力克服噁心的眩晕感。 鹤琪发觉了不对劲,她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态,问道:“你要紧吗?哪里不舒服?” 顾九辞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缓了会儿,才像是活了过来。 他咳嗽两声,摇摇头,说道:“我没事。” 鹤琪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方才一提到与君村你就这样,真的没事?” 顾九辞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以为都已经结束了,那人也收手了,不过看来还没有,甚至更加癫狂。 疯子。 跟不能说的那位一样疯。 他感觉自己被吓得有了应激反应。 但这些事他一个字也不能说。 至少是现在。 等真正酿成大祸之时,再定夺吧。 他就是这样一个既懦弱又想往上爬的人。 有时候他自己都想唾弃自己。 顾九辞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大概是前些日子熬药太辛苦了,休息得太少,才会不太舒服吧。” 鹤琪皱眉,眼神中带着关心:“那你要不回去休息吧?改日我再找你。” 顾九辞:“不用,我现在好多了,走吧。” 他也需要换换心情。 说完顾九辞率先迈出步子,鹤琪无奈只能跟上。 鹤琪:“诶,话说你到底在给谁制药啊?这么辛苦,可得好好宰他一顿。” 顾九辞轻笑一声:“那是,不过我也算欠他人情。” 顾九辞强忍着不去想那件事,同鹤琪说说笑笑地走着。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了恩怨台处。 恩怨台还是如往常一样,邪气与仙气并存,枷锁高挂,铁链发出令人汗毛竖立的声响。 看过判罚的人都知道,被押上恩怨台的人,罪孽深重,因此几乎没有活下来的。 除了不能说的那位。 在仙京,他的名字是禁忌,一句都不能提。 甚至晚一些来仙京的仙君,都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 或者说,不知道这位曾经在仙京待过。 他是恩怨台上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比如之前的神武现世,诸位仙君是不愿意靠近这里的。 恩怨台到底是听过太多的惨叫,吸过太多的怨气,浸过太多的血。 顾九辞和鹤琪只是观一眼,便打算调转方向。 第117页 谁知这时,不远处传来的争吵声让他们停住了脚步。 那人……好像是段冥的仙侍。 ———— 叶怀清一手端着碗,一手轻轻叩了叩门。 里面传来声“进”,他才推开门。 染玉正头疼地看着面前批不完的卷宗,他抬头瞧了眼来人,又把头低了下去。 叶怀清走过去把碗放在桌上,靠着染玉坐下,说道:“师尊,近几日怎么没见您去苍生殿?” 按道理说,染玉应该在苍生殿处理事务,以便其他仙君随时汇报。 但这几天染玉一直在他的书房内。 染玉眨了眨发胀的双眼:“太累了,最近三界不怎么太平,我在这儿还能喘口气。” 染玉:“放心,苍生殿有水球在。” 叶怀清知晓师尊的不易,他低声劝道:“师尊您歇息会儿,我帮您按摩一下。” 染玉放下笔,他确实应该歇息会儿了。 叶怀清挪到染玉身后,后者闭上眼,他将手放在染玉的太阳穴上,轻柔地按着。 染玉长舒口气,暂时把脑袋里所有的事都放在一边。 时间安静地走着,偶有凉风穿过窗户,拂在人身上。 染玉总算舒服了点儿,他拍拍叶怀清的手,温声道:“好了,可以了。” 叶怀清放下胳膊,笑了笑,重新坐回染玉身边,贴得很近。 染玉看了眼桌上的瓷碗,问道:“这是什么?” 叶怀清把瓷碗往前一推,说道:“我从长烟堂拿的甜酒酿,您尝尝。” 染玉本欲拾笔的手一顿,纠结之时叶怀清把他面前的卷宗合上,说道:“师尊您尝尝吧,我帮您收拾一下桌子。” 染玉没辙,只好听了他的话,用勺子舀了口,里面还有糯米粉做的小圆子,带着米酒甜蜜的香气。 叶怀清在整理间隙抬头,问道:“师尊,好吃吗?” 染玉又舀了一口,道:“嗯,好吃。” 叶怀清笑了笑,把桌上的书涵都叠在一起,转眼间正好瞧见地上掉落了一本书。 他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后对染玉说道:“师尊,这不是灵思的宝物集锦吗?怎么在您这儿?” 染玉像才想起来似的,说道:“我在他走之前问他借的。” 叶怀清把桌上收拾好后,拿着这本书坐回去,好奇问道:“您借这本书干嘛?” 染玉吃完最后一口甜酒酿,把瓷碗放在一旁,接过叶怀清手里的书,一下便翻到第一百七十九页。 他手指点点纸张,说道:“为了找这个。” 叶怀清顺着对方的指尖,念道:“雪玫瑰。” 叶怀清:“这是什么?” 染玉:“一种世上最为珍贵的花,听闻其极具灵性,生于雪山之巅,却无人见过它。” 叶怀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您找它干什么呢?” 染玉轻轻戳了戳对方的脑袋,说道:“这么多问题呢。” “我这不是关心您嘛,”叶怀清弯着眼凑过去,“您要是想要,我去帮您找。” 染玉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找得到吗?” 叶怀清拍拍胸脯,轻狂道:“不就是一朵玫瑰吗?我肯定找得到。” 叶怀清:“我记得三界之内的雪山也没有几座吧。” 染玉:“万一在三界之外呢?” 叶怀清:“啊?” 染玉嘆口气,宠溺地摇摇头,说道:“你啊,还是歇着吧,少给我添麻烦。” 他已经低头继续看卷宗,而叶怀清嘴里还在嘀咕:“三界之外……三界之外哪里还有雪山啊……” 染玉手指敲敲桌子,说道:“磨墨。” “好。”叶怀清先把那本宝物集锦开着放在一边,拿过砚台照常给师尊磨墨。 改完这几份卷宗,染玉放下笔,动了动脖子,瞧见叶怀清还在盯着介绍雪玫瑰的那几页。 染玉出声打断他:“行了,别看了,跟我出去一下。” 叶怀清抬起头,问道:“去哪儿?” 染玉:“找段冥。” 叶怀清:“又找他?您不是前些天才见过?” 染玉:“他倔得很,当时他状态不好,我看他需要消化,所以就没问其他的。” 染玉站起身:“这次不管说什么也要让他把天劫的事儿定了。” 叶怀清合上书,也跟着站起来:“用不用我跟着去?这样也能在他即将走火入魔之时及时制止。” 染玉思索了会儿,觉得可以考虑。 还是要跟段冥商量一下。 不过这段冥今日也是奇怪,到处都没看见他的身影。 两人走着走着便来到恩怨台,瞧见了段冥的仙侍。 正巧,他仙侍肯定知道段冥在哪。 可是似乎不止他一人,如果没看错的话,段冥仙侍的面前还站着两个嚣张跋扈的人。 第57章 掉马 柏云兮追出去后, 哪里都找不到君无殇。 他问了所有碰见的人,也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柏云兮从未如此焦急过。 第118页 他方才一时嘴快,心里也不舒服, 脑子一热才说出那样的话。 此刻他只剩后悔, 只想回到那时候封住自己的嘴巴。 君无殇那一刻的眼神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 震惊,受伤。 柏云兮懊恼地皱眉。 本来就是一层薄薄的易碎的关系,还被他搞成这样。 唉。 柏云兮现在最重要的, 就是找到君无殇。 可惜他发现君无殇貌似在有意躲着自己。 他觉得自己这么无头无脑地找下去也不是办法。 而且他有种奇怪的预感,君无殇其实没有走远,并一直在看着自己。 柏云兮眼神慌乱地瞟向四处,甚至想过一些极端的方法逼迫对方出来。 比如受伤流血什么的,先装个样子, 因为他知道君无殇肯定不会让他这么干。 但他思考了一下, 还是放弃了。 柏云兮心中全是君无殇,因此被挡住去路的时候不由地冷下脸。 那人抱着手臂,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睨着柏云兮说道:“你以为仙京只有你一个人吗?这样没规矩地跑来跑去成何体统?” 柏云兮听闻抬眸仔细瞧了瞧, 哦,原来是那日被他耍的那位仙侍啊。 真巧。 可柏鬼王现在没空教训他。 柏云兮尽量好声好气地说道:“让开。” 这位也是个不怕死的,直接跟柏鬼王面对面硬刚:“我就不让!上次你害我被我家仙君骂了一顿,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柏鬼王声音冰到极点,压着怒火说道:“最后一遍,滚开。” 这位仙侍瑟缩了一下, 但还是坚持说道:“就不让,你能拿我怎么样?” 柏云兮耐心耗尽, 眼神暗下去,他唤出青影扇朝对面一挥, 一阵强力的气流袭来,那人重重地撞到柱子上。 他头晕眼花,咳嗽了几声,嘴角渗出鲜血。 那人捂着胸口,眼球凸出,愤恨地盯着白衣翩翩、握扇挺立的柏云兮,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臂指向他,一句话要分好几口气才能说完。 “你……” “你怎么敢……咳咳咳……” “你个小仙侍怎么敢对我动手?!” 柏云兮“啪”一声合上青影扇,挑了挑眉,勾起一抹邪笑,道:“那你又是什么身份?” 那人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地说道:“我……我是顾九辞仙君的仙侍,比你家段冥仙君厉害多了!” 正在不远处看戏的顾仙君莫名躺枪:“……?” 他什么时候多出来个仙侍?! 而且貌似这个仙侍在把他往火坑里推啊! 什么叫他比段冥厉害? 救命啊这是诬陷。 顾九辞挤眉弄眼地朝身边的鹤琪说道:“你得帮我作证,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鹤琪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子道:“嘘,别打岔。” 顾九辞:“我们去帮一下吧?再这样下去我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了!” 鹤琪:“得了吧,这种事不会有人信的,所以放心吧。” 顾九辞:“真的吗?” 鹤琪斜了他一眼:“若是说天君敌不过段冥,倒还有人不信。” 顾九辞:“……” 他是应该松口气吗?但是怎么感觉被嘲笑了。 顾九辞又听见那边柏云兮轻佻地说了句:“顾仙君?” 不知为什么他汗毛竖起。 那位仙侍还靠在柱子上,眼看着柏云兮一寸寸逼近,他的唿吸也跟着越来越重,眼神中闪过慌乱。 这……为什么一个仙侍会有如此强的压迫感? “对……对啊……你不信?” 柏云兮当然不信。 不止是说顾九辞比段冥厉害,还有前面那句话他也不信。 他不是傻子,他能看出来,至少君无殇对顾九辞的关系还是挺好的,顾九辞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仙侍。 柏云兮:“哦?我怎么不知道顾仙君何时多了一位仙侍。” “我……我是新来的。” 那人说话断断续续,底气渐弱。 柏云兮没空跟他废话:“可元锦大典我远远瞧见你跟另一位仙君站一起啊。” 柏云兮特意咬重了“远远”二字,目的就是为了强调他家仙君地位之低。 果然,那人脸色白了一瞬。 柏云兮毫不犹豫地拆穿他:“你呢,为了一点所谓的霸权者的满足感,就装作高高在上的样子,什么谎话都能编。” “你胡说!”那人被气得眼神兇恶,恨不得把柏云兮剥皮抽筋。 柏云兮本就心情不好,他算是撞枪口上了。 柏云兮:“依照你家仙君对你的态度,他不过是拿你当条狗而已。” 那人的五指慢慢握紧,很明显一下就被说到了痛楚。 柏云兮:“动动脑子吧,你忤逆仙君之罪还不够吗?别把顾仙君也拉下水了。” 那人忽然一拳想要揍到柏云兮脸上,但柏鬼王也不是吃素的,他迅速躲开。 唯一没躲掉的是,那人的衣袖正巧擦过他的面具。 第119页 方才他跑了很久,面具早已松动,这一下刚好把它碰掉了。 银制面具戴了太久,几乎让人忘了他原本的面容。 柏先生,柏鬼王,柏云兮。 那人在仙京待的时间不算短,也见识过当年闹得人尽皆知的事。 柏鬼王追段冥,整个仙京都知道。 也许柏鬼王太久没出现,导致很多人不记得他的长相。 但一见到这张脸,再难找的记忆也会被拾起。 那位仙侍瞬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的脸。 他张了张嘴,有几秒钟是发不出声音的。 不止是他,分在两边看戏的四位仙君也是,惊愕到说不出话。 哦,除了染玉,他在元锦大典上就认出来了。 他其实怀疑过其他仙君是碍于段冥的面子才假装不认识,或者说没认出来柏先生。 但当他撇过眼,发现叶怀清整个人直接懵住了,他用手背拍了拍都没反应。 染玉不信邪,又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顾九辞和鹤琪二人。 顾九辞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而鹤琪眼睛盯着柏云兮,手上抓住顾九辞的胳膊疯狂地摇晃,嘴里似乎还在念叨:“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染玉:“……” 好吧,他信邪了。 合着整个仙京就他认出来了。 不是……这很难吗? 猜都能猜到吧。 能接近段冥的只有那一人,从未变过。 该说不说,染玉突然开始担心仙君们的眼力。 可能他们都受了段冥的影响,因为太过于信任段冥,所以段冥说什么就是什么。 段冥说他是仙侍,他就是仙侍,基本没人怀疑。 好吧,染玉觉得可以理解。 他又看了眼自家徒弟呆愣的神情,无奈地摇摇头。 那位仙侍同样震惊,而且是直面的震惊。 他条件反射般喊了一声“柏先生”,声音抖得不像话。 面具掉落在脚边,柏鬼王摸了摸脸,也没去管,只是眼神幽暗地看着对面的人,说道:“你刚才想干什么?” 那人终于感到害怕了,他立马摇头,也只会摇头了。 完了,这回真完了。 段冥的仙侍怎么变成柏鬼王了啊?! 他不仅惹不起,而且他十个脑袋都赔不起。 他才发现,柏鬼王手上拿着的,貌似是神武青影。 完蛋了。 柏鬼王心情实在是不算好,又碰到个赶上来送死的。 他勾了勾唇,体内运送灵力,青影扇闪过一丝光亮。 染玉正要上前之时,另外一人率先阻止了柏云兮的致命招。 染玉松口气,毕竟这里是仙京,如若柏鬼王胡乱杀了某位仙侍这事儿传出去,对两界无利。 柏云兮抬眸望去,身上的气焰立刻熄灭,手上的青影扇也消失无踪。 君无殇正握着他的手臂,皱眉看着他。 这下柏云兮什么也不管了,只剩下眼前这个他找了很久的人。 柏云兮:“君无殇……” 君无殇松开他,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好像在确认他有没有受伤。 没看见一点印子后,君无殇才放下心,转身面向那位仙侍。 就是这人差点伤了柏云兮。 君无殇本就冷峻的脸现在更是令人生畏。 这仙侍被吓得动也不敢动。 他觉得这是他今日第二次最接近死亡的时候。 没人见过段冥真正动怒的时候。 能用武力解决是最好,但他肩上背负的责任和尊号都不允许他这么干。 不过君无殇可以用其他方式。 他缓缓盯向面前这人出拳的那只手,仿佛想要砍下来。 染玉及时走过来,段冥仅仅递给他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了。 染玉看了这么久的戏,也看明白了。 他不带感情地对他说道:“忤逆柏先生,罢免仙职,贬至人间歷劫,百年内不可轮迴转世。” 那人顷刻间跪倒在地,嘴里一直喊着“天君恕罪”“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等话语,狼狈地爬过来想抓染玉的衣角,被叶怀清一把挡住。 君无殇朝染玉点点头,感到衣袖被人紧紧抓住。 刚刚还气势十足,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人脑袋拧下来的柏鬼王,此刻眨着水盈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君无殇。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道歉,就又被打断了。 染玉往远处走了些,背着手,朝这边说道:“段冥,有些事上次忘了跟你说。” 柏云兮轻轻蹙眉,他还是拽着对方。 君无殇面对没有戴面具的柏云兮,声音还是不争气地放软了:“回去等我。” 柏云兮嘆口气,点头,他无视了顾九辞和鹤琪投来的目光,但多看了两眼顾九辞。 鹤琪表示她要回去写信告诉楼风和灵思今日发生的事,太震撼了。 叶怀清让天兵把这个仍在吵闹的仙侍拖下去。 染玉把君无殇带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他跟君无殇说了,在天劫的时候,叶怀清主动要帮忙守着,可以拉住他,防止他走火入魔。 他还帮忙找了仙京之外的一处偏僻的地方,绝对无人打扰,不会连累到他人。 第120页 染玉见君无殇沉默了一会儿,以为他是不愿意。 这点染玉早有预料。 他也准备好了一番苦口婆心的说辞,势必要让段冥同意。 结果他还没劝呢,段冥先开口道:“好。” 染玉:“我就知道你会不……” 等等,段冥说了什么? 他说了“好”? 染玉又问了一遍:“你同意了?” 君无殇:“嗯。” 染玉:“……” 不对啊,段冥何时这么爽快了。 染玉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只当段冥真的把他之前的话都听进去了。 染玉甚是欣慰。 有种我儿初成长的感觉。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他欣慰得太早了。 因为在天劫之时,叶怀清赶去染玉指定的那处地方,结果发现空无一人。 段冥没有听他的话,只是随便应付了一下,然后独自跑了! 染玉一个头两个大。 他觉得段冥必定是受了柏鬼王的影响,才会逐渐变成这样。 第58章 分手 君无殇回到月上庭的时候, 柏云兮一直站着,看起来有些无措。 他迎上对方的眼神,正欲走过去,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九辞边喘气边小跑, 他太过于激动,直接端着药壶来了。 顾九辞原本以为至少还要几个时辰,结果才一个时辰不到, 这忘忧草的解药就制成了,而且没失败。 顾九辞第一时间赶过来想告诉段冥。 其实他自己也很惊讶,不然也不会没规矩地捧起药壶就跑。 顾九辞头上还冒着汗,声音都有些抖:“成功了!忘忧草的解药制成了!” 君无殇瞳孔微微放大,说道:“此话当真?” 顾九辞把药壶举到他眼前, 说道:“我都带过来了, 能不真吗?” 君无殇看着那个药壶,里头装着泛苦的药汤,忘忧草的解药。 也就是说, 柏云兮能恢復记忆了。 君无殇内心顿时不知道是什么情感。 高兴吗?还是失落。 他不知道。 段冥很少这样迷茫。 希望他恢復记忆吗?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柏云兮失忆之前, 跟他已经很久没有来往了。 明明是对方提的分手,他却不吸取教训,再次坠入深潭。 柏云兮恢復记忆后,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他们早就分手了。 两人目前的关系只是薄薄一层纸片,看似拉近距离,实则一碰就碎。 君无殇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地位, 更不知道他在柏云兮心里是否还有一点点位置。 他们即将变成陌生人,又一次。 罢了。 君无殇觉得柏云兮失忆后两人在一起的时光, 已经算是他偷来的。 他先前刻意将柏云兮往外推,有个原因, 是害怕柏云兮恢復记忆后记恨自己。 他不能趁人之危,即使他差点忍不住。 但他同样也不能骗自己的心,柏云兮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他不得不承认,他很开心。 也许是命运作怪,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在深不见底的黑潭,绽放了一朵鲜活妖艷的玫瑰。 但是现在,他要把他的玫瑰还回去了。 君无殇心中情绪翻涌,后又归于平淡。 他眼中投射出复杂的目光,倒是把顾九辞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段冥这样。 换句话说,他很少见到段冥情绪流露。 顾九辞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瞥了瞥段冥身后的仙侍……哦不对,应该是柏鬼王,一切貌似都说得通了。 跟柏鬼王在一起,段冥总是不一样的,说得夸张点,就是他有了“活人”的感觉。 顾九辞还在纳闷,怎么段冥的仙侍突然变成了柏鬼王。 自两人不相见以来,三界之内闹出了许多传闻,各种离谱的都有,流传最广的还是柏鬼王甩了段冥。 准确来说,这个是仙京传出来的,因为仙京众人都看得到段冥的状态,那段时间无人敢去找他,面对面碰上都要绕道走。 于是大家就把注意打到了柏鬼王身上,可谁知柏鬼王周围气压低得可怕,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肯说。 难得一见,但柏鬼王名声和气势都在那儿,便无人在他面前多嘴他和段冥仙君的事。 众人也就当默认了柏鬼王甩了段冥仙君这个说法。 而且他们从那之后就真的没再见过面,颇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感觉。 可现在……两人又站在一起,柏鬼王摇身一变成为了段冥的仙侍。 顾九辞觉得很荒谬。 放在柏鬼王身上却又很合理。 毕竟当初为了追到段冥,柏鬼王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顾九辞眼神不断在段冥和柏云兮之间打转,直到段冥接过了他手里的药壶。 君无殇:“谢了。” 顾九辞收回打探的目光,摇头说道:“没事。” 他送到了解药,本欲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尴尬地说道:“额……那个……方才在恩怨台,那位顶撞柏先生的不是我的仙侍,他胡乱说的。” 第121页 虽然他知道应该没人信,但还是说一下保险。 君无殇“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 顾九辞拍拍胸口,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既然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君无殇点点头,顾九辞消失在月上庭的门口。 君无殇一转身,发现柏云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和自己手上的药壶。 柏云兮:“这是……” 君无殇:“忘忧草的解药。” 柏云兮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意思是……我能恢復记忆了?” 君无殇垂眸:“嗯。” 一阵无言。 柏云兮竟然也不是什么滋味。 他原本一心想为自己先前说的话道歉,可眨眼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现在已经没有脑子去想了。 不对,时机不对,哪里都不对。 马上就能恢復记忆了,柏云兮却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 可以说他们之间那么近的距离,都是因为他失忆而牵连出来的,如果他恢復了记忆,那么他们还能在一起吗? 柏云兮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分手,但他暗暗下了决定,恢復记忆后,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和君无殇分开。 因此,柏云兮抬头看向君无殇,对方竟读懂了他的眼神。 药汤很苦,柏云兮抿了一口就皱起眉,下意识地往后躲。 君无殇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想帮柏云兮端着碗,却被对方拍开,他只能看着柏云兮满脸“赴死”的表情,一口喝下去。 柏云兮有点赌气的成分,既然君无殇表现出喜欢自己失忆之前的样子,那就随他愿。 药效很快,不一会儿柏云兮就感到困意。 他一句完整的话还来不及跟君无殇说,眼皮子就感到千斤重,看见的最后一样,是君无殇担忧的脸。 脑中回忆千转,如时光倒流般,一点一点撰写他的人生。 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黑衣仙君小心翼翼地踏进,再反手轻轻地合上门。 明亮的光一下子被挡住,屋内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柏云兮背对着君无殇,听见身后的动静,赶紧藏起眼中的伤痛,换上平静冷漠的面孔,缓缓转身。 君无殇看起来有些奇怪的侷促,他双手紧紧拽着袖口,脚步也不是很稳,貌似连站着都有点吃力。 柏云兮不由地蹙着眉,问道:“你怎么了?” 君无殇抿了抿唇,声音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低沉又沙哑:“没事。” 柏云兮没在意那么多,他攥了攥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发疼了才松开。 君无殇察觉到柏云兮的异样,和这个压抑的氛围,他一进门就能感受到。 “你怎么了?”君无殇想上前两步,却像是害怕柏云兮发现什么,硬生生把自己钉在原地。 柏云兮摁了摁太阳穴,摇摇头,再次把目光放在君无殇身上,磕磕绊绊地问道:“你……刚刚去干什么了?” 他指了指对方的衣角,说道:“衣服脏了。” 柏云兮眼睛很尖,如若不是他现在状态不好,他可以发现更多事。 君无殇低头往下瞧了一眼,自己的衣角确实有一块深色的地方,其实在玄衣上根本看不出来,因此他忘记遮住了这抹血色。 君无殇以为柏云兮的洁癖犯了,心中隐隐酸痛,立马后退两步,苍白地解释道:“过来时不小心沾的。” 放在平日,柏云兮肯定是不信的,但眼下他也只是点点头就过去了。 这让君无殇庆幸的同时,也垂下了眼眸。 不过想起他方才带回来的东西,又燃起了一点希望,他觉得柏云兮会喜欢。 正当他抬头准备开口时,柏云兮率先喊了他一声。 柏云兮:“君无殇。” 紧接着是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刺骨的冰冷。 柏云兮:“我们分手吧。” 君无殇瞬间僵住,他听见自己问:“什么?” 柏云兮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再睁开后泛着淡淡水光,和残忍的决绝。 他在脑中模拟了那么多次的这句话,但真正说出口时还是无法克制地难受。 是他说出口的分手,都已经这么痛了,他甚至不敢去看君无殇的眼睛。 他在害怕。 但他没办法,他一定要说。 柏云兮咬了咬唇,继续吐出划伤两个人的字眼:“你没听错,我们分手吧,我不想玩儿了。” 君无殇指尖发颤,脸上多年不变的表情似乎有一些碎裂,反问道:“玩儿?” 柏云兮:“对,玩儿。” “我一开始接近你,追你,不过是为了能有个合适的理由去仙京调查一些事情。” “现在我调查好了,也就没空陪你玩儿了。” “对我来说,你已经没用了。”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会儿,君无殇黑眸直直地盯向柏云兮,问道:“真的吗?” 柏云兮捏了捏拳头,强迫自己说道:“真的,君无殇我们分手。” “从此一刀两断。” 直觉告诉他今日君无殇的样子不太对劲,他不应该这时候说分手的事情,但他不能等了。 第122页 柏云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追到手的美人仙君,此刻被自己亲自磨灭掉所有的傲气,低低地说了声“好”后直接推门而出。 柏云兮站着没动,眼前一会儿是君无殇对他的宠溺,一会儿是刚才君无殇快要碎掉的表情。 他皱着眉暗骂一声,一脚踹翻旁边的桌子,瓷碗茶壶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君无殇离开后,收起了周身的灵力,霎时间,他身上的玄衣被血浸透。 他为了不让柏云兮担心,提前用灵力遏制住满身伤痕。 但现在看来,他真是自作多情。 果然,世上玫瑰万千,却没有一朵是属于他的。 在这场虚伪的游戏中,只有他一个人是失败者。 第59章 天劫 柏云兮昏迷了多久, 君无殇就在他身边守了多久,寸步不离,整整两天。 就连两只小鬼都看不下去了, 想让他去休息, 他们可以继续看守先生。 可君无殇拒绝了。 他想亲自看着。 整整两天两夜,君无殇就这么安静地守着。 床榻上的人没戴面具,比平日里多了一些柔和。 直到他感受到天劫降临, 为了柏云兮的安危,甚至是整个仙京的安危,他没办法待在这儿。 君无殇这下终于肯让两只小鬼来照顾柏云兮,自己则是在月上庭设下结界后,孤身一人离开。 又是这样, 他早已习惯。 可君无殇还没走两步就被顾九辞拦下, 对方问他去哪里,他不肯说。 顾九辞:“我知道你不会乖乖听天君的话,但就算我帮你保密, 你也得告诉我你到底去哪儿度过这个该死的天劫。” 眼看君无殇还是闭着嘴, 眸子透露出毫无生气的平静,顾九辞真想给他来一拳,把他揍醒。 拜託,这可是天劫,又不是儿戏。 哪有人像他这样对待天劫的,似乎只是出了趟门。 顾九辞只能把话说绝了, 恨铁不成钢道:“你总归要告诉我,去哪里帮你收尸吧?” 顾九辞看起来是真的为他担心焦急, 君无殇知道这点,所以他没恼。 君无殇缓缓开口吐出三个字:“万归山。” 顾九辞思索了好一会儿, 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里。 经常出现在话本里的雪山,竟然是真实能够找到的。 万归山,是立于三界之外的一座雪山。 说它高耸入云一点也不夸张,并且除了君无殇,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过,甚至鲜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君无殇前些年不小心闯到三界之外,偶然发现了这座孤立于世间的极寒之地。 山顶多年风雪交加,温度低到常人无法忍受的程度。 但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长出了一批娇艷欲滴的玫瑰。 每一朵玫瑰都似血浸过般鲜红,周围满是霜雪却不沾染半分。 在白雪皑皑中红得刺眼。 可惜现在所剩不多,只有零星几朵。 两根石柱竖立在后边,上面绑着两根铁链,君无殇跪在雪地上,双臂被吊起。 这是他能想到的,既能够保护别人,又能够控制自己的最好办法。 剎时间,天空乌云密布,如泥潭般浑浊,伴随着划破长空的闪电。 一道狠烈的天雷降下,没有收敛力道,直直地打在君无殇的身上。 君无殇没忍住,闷哼一声。 铁链“哗啦哗啦”地响着,雷声轰动天地。 接着,是一道又一道天雷不间断地打在他身上,而且一道比一道更加强劲。 君无殇眉头紧蹙,感觉气血上涌,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体内灵力在乱窜,整个身体说不出的难受。 不行,他绝不能走火入魔。 绝对不行。 君无殇用尽所有力气去压制乱作一团的灵力,以至于他无法分出精力对抗那一道道要他命的天雷。 皮开肉绽,血肉模煳。 他的背上早就不能看了,不止背上,他身体上几乎每一处都布满了伤痕,没一块好肉。 这已经不能用“疼”来形容了,君无殇感到唿吸不畅,脑袋很晕,眼神稍微有些失焦,眼前好像闪过许多场景。 无一例外,全部和柏云兮有关。 上一次天劫,他为了不让柏云兮发现自己的伤,经歷完天劫后,特地先去月上庭脱下破烂不堪的衣裳,换了身干净的。 因为伤痕一时半会没办法癒合,他就强忍疼痛,运转灵力,将伤痕抑制住,不再流血,但衣角还是不小心沾染了一些,他都没看见。 这一切,都是为了柏云兮看见整池玫瑰时的欢喜。 月上庭的玫瑰池,就是万归山顶上的这些玫瑰。 君无殇害怕玫瑰凋零,便将山顶的雪一起带走,化为冰凉的池水。 可他刚准备告诉柏云兮,耳朵里就传来对方的一句“分手”。 他的一腔热忱,终幻为虚影,被人踩在脚底下。 这些玫瑰只能被他藏在月上庭,他时不时会盯着发呆。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发动浑身解数追他的柏云兮,是在利用他。 尽管如此,君无殇发现自己竟然生气不起来,只觉得自己可笑。 大概是疯了。 君无殇低头垂眸,嘴角微微嘲讽地勾起,眼中除了隐忍之外还有些破碎的东西。 第123页 他当初没有立刻答应柏云兮,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柏鬼王估计没有认真,追他只是一时兴起,所以他才没有松口。 但是,换谁都抵挡不住柏鬼王的攻势和黏人能力,更何况君无殇。 他赌了一把,赌柏云兮真的爱上了他,赌注是自己的心。 很显然,他赌输了,赌注还被对方完完整整地夺走。 玫瑰的茎刺划破了手,盪了涟漪,连心尖都在疼。 天雷还在继续,强度只增不减。 君无殇身上的伤口不断加深,深入骨髓的痛,他硬是一声不吭,硬生生咬牙忍住。 他从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天君、顾九辞、灵思等等,都带给了他温暖,他牢记在心,不曾忘却。 其中在他脑海里最挥之不去的,竟是那位从鬼都来,第一眼见他就说要追他的鬼王。 君无殇头上蒙了一层薄汗,强行压制住体内快要溃决的灵力暴动。 走火入魔吗? 不行,他不能。 他答应过天君,不会的。 他还能撑。 他不能走所谓他亲生父亲的老路。 君无殇闭上眼,想要押上自己的性命去抵抗体内乱窜的各种风暴。 忽然间,唇上印上了一个冰凉的触感。 君无殇错愣地睁开眼,瞳孔逐渐聚焦,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君无殇望入对方的眼睛,一下子便知晓有东西发生了改变。 柏云兮双手捧住君无殇的脸,指尖颤抖地擦拭他的脸颊,眼里是止不住的心疼,轻声说了四个字。 “我回来了。” 柏云兮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脑子里一瞬间涌入太多记忆,失忆前后的都有,他消化不过来。 柏云兮慢慢坐起身,视线平移,懵懂地看向床边的两只小鬼。 严平安率先发现了先生的不对劲,他咽了咽口水,不可控制地瞪大双眼,激动地问道:“先生……是您吗先生?您记起来了吗?” 柏云兮点点头,但又皱着眉摇摇头。 时小喜兴奋地想要继续问下去,却被严平安一把捂住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别吵,先生还没完全恢復。” 时小喜赶忙点头。 确实,柏云兮还没想起所有的事情,太多了太杂了太乱了,他实在头疼。 但大部分都已经记起来了,比如和君无殇有关的事。 等等,君无殇。 君无殇人呢?! 柏云兮立马盯住两只小鬼,问道:“君无殇呢?” 严平安和时小喜同时摇头,说道:“他让我们看着您,独自出去了。” 他静下心来,感受了一下君无殇留下的结界,很虚弱,好像一碰就碎。 柏云兮眼神一暗,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行,他要见到君无殇,现在就要。 柏云兮直接掀开被子下床,无视两只小鬼在身后的叫喊,不管不顾地冲进顾九辞的院子。 顾九辞的仙童仙侍根本拦不住,柏云兮推开药房的门,顾九辞看清来人后先是一愣,然后挥挥手,让仙童仙侍下去。 实际上,这还是自柏云兮变成君无殇的仙侍以来,头一回跟他讲话。 顾九辞看对方一脸焦急,就已经猜了个大概。 “柏先生,去屋里聊。”顾九辞行礼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柏云兮:“不了,你只需要告诉我君无殇在哪儿。” 顾九辞:“你现在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跟我聊聊。” 柏云兮听出了些不同的意味,眯了眯眼:“那你先跟我说,他去干什么了。” “天劫。”顾九辞留下一句话后离开药房,经过柏云兮身侧走进屋中。 顾九辞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照例给对面的人倒了杯清甜的茶水,而对面却没动。 从听见“天劫”两个字开始,柏云兮就不怎么淡定了。 关于仙京里每位仙君都要经歷的天劫,他也有所耳闻。 一共两次天劫,可他一次都没听君无殇提起过。 于是柏云兮单刀直入道:“聊什么?” 顾九辞还在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壶,说道:“聊聊段冥。” 柏云兮闻言挑了挑眉。 顾九辞语气算不上很好,反而有些沖,不管对方是什么尊贵的柏先生。 顾九辞是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具体情况,先前为何会分手,到底有什么矛盾。 但毕竟段冥为柏先生做了那么多,他却将段冥的心意毫不留情地扔掉,竟敢如此对待段冥。 他知道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可有些话他还是要说,好歹他是看着段冥一步步走到今日。 顾九辞:“你可还记得段冥第一次天劫的时候,你对他说了什么?” 柏云兮表情有点困惑,说道:“第一次天劫?他从未跟我说过,是什么时候?” 顾九辞:“是你跟他分手那日。” 柏云兮:“分手……” 他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 怪不得他觉得那天君无殇的状态很不对劲。 原来……是因为刚经歷过天劫吗…… 顾九辞:“段冥很少主动来我这里,那次也是我把他抓过来的。” 第124页 “他身上几乎没有能看的地方,布满了伤痕,我差点不知道怎么治。” “柏先生,我能看出来,段冥对您肯定是真心的。” “那您呢?若是您只想随意玩玩,三界之内哪里您不能去?就请您别再追着段冥不放了。” “若……您也是认真的,就别再伤他心了。” 柏云兮静静地听顾九辞说完,自虐一般又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拳头慢慢握紧。 他长舒一口气,终于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顾九辞看他的动作,便明白了。 “放心,不会了。”柏云兮声音有些沙哑,抬眸看向顾九辞,“所以,他在哪儿?” 顾九辞也喝了口茶,说道:“万归山。” 万归山位于三界之外,鲜少有人听过,就更别提去过了。 柏云兮寻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 这里很冷,但柏云兮却感到一丝熟悉。 他的黑衣仙君跪在地上,双臂被铁链吊起,鲜血浸透了衣裳。 柏云兮迅速飞到他面前,轻柔地捧住他的脸,眸中的心疼快要溢出来。 段冥仙君何时如此狼狈。 柏云兮眼里泛起水光,贴上自己的唇,只是碰了碰便分开。 柏云兮:“君无殇,我回来了。” 君无殇直直地盯着他看,神色似乎不是很清明,于是柏云兮又重复了一遍:“我回来了。” 君无殇:“柏云兮?” 柏云兮:“嗯,是我,我恢復记忆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君无殇低声道:“快走。” 柏云兮摇摇头,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他。 君无殇没力气推开,只能再说一次:“快走啊。” 柏云兮下巴搁在对方肩膀上,固执地摇头,帮他一起承受住最后一道天雷。 虽然这道天雷还是主要打在君无殇身上,但柏云兮也被打到一点,只是这样就已经很疼很疼了,他不知道君无殇是怎么熬下来的。 柏云兮越想越心疼,恨不得把君无殇受的伤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喉结滚动,侧头之时正巧瞥见旁边雪地上有两朵玫瑰,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忽然,君无殇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月上庭的……玫瑰池……是我从这里为你摘回去的……” “但是没想到……还未开口……你就提了分手……” “柏云兮,你到底爱过我吗?” 字字诛心。 柏云兮松开他,直视着君无殇的眼睛,自己眸中早已汪洋一片。 他毫不犹豫地再次吻上去。 这就是他的答案。 没有任何技巧,仅是冰凉的唇瓣,就燥热了君无殇的整颗心。 他不善言辞,只能将炙热的爱恋,小心翼翼地藏在满池的玫瑰里。 希望他能发现,却又害怕他发现。 冰雪消融了热烈,玫瑰隐藏了爱意。 一个不说,一个永远不会知道。 他藏起满身伤痕,为他带回了整池玫瑰。 第60章 禁术 君无殇身上的伤痕太深太严重, 单独用灵力肯定无法恢復,更何况目前他体内的灵力暴动还没有完全平静。 可这时候君无殇的执拗又发作了,他坚持认为自己一人可以痊癒, 不肯听柏云兮的话去找顾九辞。 柏云兮皱眉道:“你伤成这样, 怎么可能自己治疗。” 君无殇坐在那儿不说话,眼神稍显复杂。 柏云兮头疼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眸子一亮,凑上前吻了一下他的唇。 君无殇没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但他没躲。 柏云兮还嫌不够,轻轻咬了对方的下唇, 满眼笑意地准备退开, 却感到脖子后边被一只大手按住,加深了这个吻。 柏云兮双手抵在君无殇的肩膀上,纤细的腰身不由地发软, 嘴巴被撬开, 君无殇极具压迫性地闯入。 柏云兮想要夺回主动权,可是害怕弄疼君无殇,只能被动地承受更多的入侵。 唇舌交缠,柏云兮逐渐昏了头脑,身体不自觉地热起来。 他有些喘不过气,轻轻捶了捶君无殇, 对方再吻了他一会儿后才松开。 君无殇:“怎么了?” 他的嗓音低哑磁性,让柏云兮的脑袋更加昏沉。 君无殇又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柏云兮喘着气说道:“不行, 你还受着伤。”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人跨坐在君无殇身上, 而对方的手正捏着自己的腰。 太危险了。 柏云兮顾及着君无殇身上的伤口,想起身却被扣住。 柏云兮眨了眨眼,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各退一步,你不用去找顾九辞,只需要乖乖地等着我帮你上药,行吗?” 这回君无殇倒是很爽快:“好。” 柏云兮闻言轻微挣扎了两下,发现对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还没有拿开。 柏云兮对上君无殇的眼睛,修长的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撩人道:“等你好了我们再继续。” 君无殇垂眸轻笑一声,松了手。 第125页 柏云兮小心地从他身上起来,迅速跑出去,后背靠着刚阖上的门,心跳快得好像要蹦出来。 柏鬼王也有今天。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復住自己的情绪,然后去顾九辞那里拿了药后再回来。 就算柏云兮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还是吃了一惊。 君无殇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有深有浅,有擦伤也有皮肉翻开。 柏云兮上药的手都在颤抖,眼眶泛红。 君无殇对他安慰道:“没事。” 柏云兮没吭声,只是很认真很认真地上药,不敢有丝毫松懈。 最后,君无殇上半身缠满了白色细布。 柏云兮这才有空抬眸望向他:“疼吗?” 君无殇摇摇头。 柏云兮苦笑道:“都是什么段冥仙君了,还让自己伤成这样。” 他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又从袖口中拿出两只小巧的药瓶,说道:“这是顾九辞给的,内服。” 君无殇表示知道了。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柏云兮看着君无殇穿好衣服,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在思考如何开口的同时,恰好听见君无殇问道:“失忆怎么回事?” 柏云兮顿了一会儿,说道:“我说了你就信吗?” 君无殇毫不犹豫道:“信。” 柏云兮嘴角上扬,虽然早已料到这个答案,但听到君无殇亲口且坚定地说出来,他心中还是淌过一丝暖流。 这件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柏云兮最初是以“柏先生”的名号响彻三界。 上一任鬼王死后,鬼都沉寂许久,直到柏先生一句话,他立马就被奉为新任鬼王。 柏云兮当然带着目的。 他原本逍遥自在无所束缚,当上鬼王就意味着他需要打理好整个鬼都,肩上担着莫大的责任。 柏云兮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些事。 鬼都的血藤天下闻名,鬼王府荒废在血藤林中央。 可近些日子,空荡荡的鬼王府貌似有点不对劲。 柏云兮感觉到,鬼王府,甚至于是血藤林底下有不正常的法力流动。 一开始柏云兮其实不想管的,因为这不是小事,一旦查出些什么,里面牵扯到的人万一是位慈悲和善的救世之主怎么办。 这正是可怕的地方。 说来奇怪,能让柏云兮改变主意的,居然是一个小孩儿。 反正柏云兮最终决定管这件事,也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新任鬼王。 住进鬼王府后,柏云兮就能够仔细观察藏在血藤林底下的巨型法阵。 当然,法阵只是他的猜测,目前还只是一些法力流动。 柏云兮试探性地放入一点自己的灵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粗心大意,他竟然能够感受到来自于仙京的气息。 柏云兮知道,仙京那么大,他没办法一下子找到这位仙君,并且他是鬼王,没有理由一直往仙京跑。 因此,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柏云兮准备挑一个合眼缘的仙君,假装一见钟情,追他不就完了吗? 是个好法子,也符合柏云兮的性格。 正巧他要去仙京找天君交谈,柏云兮也没有很刻意,只是随性地在仙京逛逛。 偶然间,月上庭映入他的眼帘。 准确的说,是那位不染风尘、秀逸俊美的黑衣仙君,走进他的世界。 柏云兮从不信什么命运安排,直至今日遇到君无殇。 第一眼,柏云兮耳朵就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音,只剩下心脏在疯狂跳动。 怎么会这样。 柏云兮差点忘了自己的目的。 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在考虑是否要选择君无殇。 如果他是打着“追人”的旗号来利用他,性质就不一样了,不纯粹也不干净。 这即将成为两人之间很难跨过去的坎儿。 但是……综合事实来看,君无殇是最好的人选。 因为柏云兮相信,君无殇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不会立马就答应他,这也意味着他将有更多的时间待在仙京。 可柏云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捨不得利用他,但凡换个人他都不会这么纠结。 柏云兮脑中两个想法在打架,从苍生殿走出来后,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月上庭,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介不介意你未来的男朋友追你一下”。 他真不是故意的。 要怪就怪月上庭的月亮太美,夜色太浓,他脑袋一热,脱口而出。 就这样,柏鬼王第二日便付诸行动,说到做到,去仙京追人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这既可以让他去仙京显得不那么突兀,又可以降低那人对他的猜忌。 柏云兮一边追君无殇,一边在仙京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事情,或是那道法力的来源。 可是一无所获,他还要控制着自己的调查力度,不能打草惊蛇。 但柏云兮这几日感到鬼都外来的法力颤动越来越明显,虽然还是主要以血藤林为中心,却不再局限于血藤林,而是包含整个鬼都,以及鬼都背靠的那座不高的山岭。 不能再拖了,柏云兮发现这个诡异的法阵已经有了雏形,他的第六感告诉他,等这个法阵生效,对鬼都,甚至是三界一定没好处。 第126页 柏云兮立刻回去翻阅了所有藏书,骇人的是没有一本书提到了这种法阵。 他叉腰看着乱作一团的藏书阁,眉头紧蹙。 所有的书真的都在这儿了吗…… 等等,不对,还有一本书。 柏云兮后背一阵发凉。 禁书,世上只有三本,鬼都、仙京、人间各一本,都被保管在一个安全、无人能触碰到的地方。 鬼都的这本,被锁在藏书阁的暗门内。 禁书上详细记载了三大禁术的做法、用处等。 復活之术、浴血永生、花瓣地牢。 第一样,復活之术。 可以说这是最吸引人的禁术,毕竟遗憾之人会深深烙在心中。 因此不止在禁书上面,民间还有很多关于復活之术的传闻。 但是,那些传闻大多都是假的,亦或是太过于片面,只有这本禁书上记载的復活之术才是能够成功的。 尝试民间方法的人,往往只有两个下场,一个是遭反噬而死,一个是大脑封闭后暴毙而亡。 反正,都是死。 真正的復活之术,需要将復活之人放在法阵最中央,以一千魂魄献祭法阵,最重要也是最难办到的一步,就是要融入一朵雪玫瑰。 由于根本没人见过雪玫瑰,所以大家都把它当成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復活之术本身的法阵就极其复杂,献祭品也极其残忍,更别提还需要一个压根儿不存在的花,劝退了几乎是所有人。 天地间数不清多少年,一个人都没有成功过。 第二样,浴血永生。 它的诱惑力也不小,但却没人尝试,并且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禁术。 因为除了这本禁书,无任何其他地方有关于浴血永生的记载。 浴血永生,顾名思义,需要血,但不是常人的血,而是疯渗妖仙的血。 疯渗妖仙很久之前就已经绝迹了,世间更新换代那么快,连疯渗妖仙的传说都是在老一辈的嘴里念叨。 再说了,疯渗妖仙何其强大,天生无人可敌,想取得他们的血,简直是笑话。 最后一样,花瓣地牢。 比起前面两样,这是最正常的,也是最鲜为人知的。 它被列为禁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其的珍贵性和稀有性。 花瓣地牢实际上是一种可攻可守的法术,简单点说,若是落在善人手上,它是战无不胜的隐藏绝招,若是落在恶人手上,它是毁天灭地的血腥杀招。 总而言之,这本禁书上的三大禁术,可怖可怜,并非你我能触及。 第61章 阴谋 柏鬼王难得遵守规矩, 这是他第一次摸到这本禁书。 他完完整整地翻阅了一遍后,又翻回到前面,復活之术那里。 柏云兮手指摩挲着书页, 眸中的认真逐渐变为惊恐。 復活之术的法阵, 与现在鬼都血藤林底下的,很相似。 为什么不能说一样,因为目前只是个雏形, 虽然无法判定是否真的是復活之术,但柏云兮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 不是民间的,而是禁书上的,真正三大禁术之一,復活之术。 它的法阵需要强大的灵力和控制力, 稍微出一丁点儿差错就会毁于一旦, 并且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成型,少则个把月多则三五年。 法阵只是第一步,还有魂魄, 雪玫瑰。 柏云兮庆幸他还有时间, 还来得及。 可惜,由于柏鬼王频繁出现在仙京各个角落,心大一点的不会注意到,唯独一些心思缜密,或者说是心虚的人,开始对他起了疑心。 而柏云兮也不是什么收穫都没有, 经过他的不懈努力,当然是指追人和调查两个方面, 成功追到了三界内最好看的仙君,同时也顺着线索有了重大突破。 真相近在咫尺, 意外却提前一步发生了。 当他第一次收到恐吓信时,他没当回事。 只是性命威胁而已,柏鬼王对于这种小把戏向来不屑一顾,要知道三界之内想杀他的人又不在少数,但没一个能打得过他。 貌似对方知道这对他没用,于是就换了个方式。 第二次收到恐吓信,柏云兮本以为还是那几句话,谁知这次竟直接捏住了他的命脉。 上面没有威胁他的性命,而是用君无殇的安危来威胁他。 柏云兮瞬间提起精神,皱着眉头一字一句地仔细看完。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正是实施復活之术的人写给他的。 那人发现了自己在调查他,于是慌了,想用恐吓信让他知难而退。 第一封倒无所谓,柏云兮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可第二封就不一样了,直击他的软肋。 看对方的语气,也在仙京无疑。 仙京上有信心对段冥下手的人屈指可数,也可能只有那一位,正巧跟他的怀疑对象重叠。 只不过……那人地位崇高,任谁都不信他会干出伤天害理之事,就连柏云兮也纠结了好一阵才说服自己。 柏云兮盯着被他捏皱的信纸,出了神。 他虽然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但他绝不能拿君无殇冒险。 从那之后,柏云兮减少了去找君无殇的次数,并且刻意疏远了他。 他想要保护君无殇,就不能让君无殇掺和进来。 柏云兮每当对上君无殇的眼神,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伤了他。 第127页 君无殇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会比以往主动一些。 这让柏云兮很不是滋味,似乎有一把刀在他心上慢慢地磨。 柏云兮咬咬牙,继续他自以为不露马脚的调查。 直到那日,有个人来鬼都找他。 很奇怪,柏云兮不记得那个人是谁,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只记得一点儿他说的话,大概意思就是如果柏云兮偏要往暗处走,那他已经暴露的软肋就会陷入危险。 那日的记忆他都很模煳,隐隐约约间好像跟对方喝了几杯茶。 谈话时间不长,他却差点儿动手,也不记得那个人是怎么激怒他的,但他想一定和君无殇有关。 再然后,柏云兮就做了决定,要和君无殇分手。 至少在事情结束之前,他们必须分开。 柏云兮既然要趟浑水,就不能牵扯到君无殇,不能和君无殇有任何关系,不然这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尤其是……君无殇还什么都不知道,柏云兮也不可能把这些告诉他。 君无殇会不会信是其次,主要原因是……那人对君无殇有恩,他知道后肯定会难受。 他喜欢君无殇,这是不可置否的,但他唯一没想到的点,或者说算错的一点,那就是君无殇到底有多爱他。 柏云兮说出“分手”二字时,他真真切切地看见对方眼中无法隐匿的痛楚,几乎是在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他以为……君无殇答应跟他在一起,其中一个原因是被自己闹烦了。 现在看来,貌似不是这样。 柏云兮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状态不好,他应该住嘴的,但他控制不住自己说出更加伤人的话。 柏云兮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肩膀越来越低,藏在袖中的拳头越来越颤,未说一字都能感受到他隐忍的情绪和崩塌的内心。 他的黑衣仙君,何时这样卑微。 这一刻,柏云兮才明白,君无殇的爱是沉重的,是平静的,更是无声的,以至于柏云兮平日里很难发现,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份爱早已填满整片江海。 柏鬼王心大,每日都是他追着君无殇跑,竟然这么久都没有感受到对方的变化。 实际上,从柏云兮追君无殇开始,后者就已经对他与众不同了,然后慢慢让他踏入自己设下的屏障。 想到这些,柏云兮悄悄红了眼眶,目送着君无殇迈着缓慢的步子,推门离开。 其实,柏云兮猜测,那人不会真的对君无殇做什么,毕竟明面上都能看出来他对君无殇的喜爱和保护。 但是……一遇上君无殇,柏云兮就不敢有半点儿差错。 自此之后,柏云兮再也没去仙京找过君无殇。 两人分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仙京和鬼都,柏云兮默默听着各种千奇百怪的八卦不作声,没解释也没否认。 差不多了,仙京那边没什么好查的了,他心里有数,基本知道是谁干的。 柏云兮钻进了藏书阁,闭门不出,专心研究破解復活之术的方法。 可他什么都没得到。 太难了。 復活之术是三大禁术之一,如果真的将法阵、魂魄、雪玫瑰这三样东西准备好,几乎无解。 唯一的办法就是阻止他完成其中一样。 柏云兮思索着回到自己的屋子内,微风透过窗,将他吹得清醒了些。 近几日他睡得很少,不止是復活之术在烦着他,还有君无殇经常在他脑海里浮现,根本睡不着,似乎一闭眼就是君无殇那日的眼神。 他忘不了。 再加上没日没夜地在藏书阁中找寻破解的方法,他真的太累了。 柏云兮心中嘆口气,拖着沉重且疲惫的脚步坐在桌边,习惯性地倒一杯茶水,一口灌下。 柏云兮抿了抿唇,忽觉周围有些不对劲,连茶水的味道都不对。 柏云兮瞳孔皱缩。 茶水…… 茶水有问题…… 他还未来得及去打开茶壶,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剑锋逼得后退。 柏云兮立刻唤出微霜剑挡住。 两个神武相碰,灵力波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人头戴笠帽,白纱挡了面容。 两人交手互不相让,很快屋子里就遍地狼藉。 很明显,对方是冲着他心脏去的。 柏云兮眼神一暗,几次躲过去后,对方稍显着急,相斗振起的风吹动了他面前的白纱。 柏云兮瞧见了,勾了勾唇,果不其然就是他。 柏云兮不认为自己占下风,但没过多久,他的脑袋就开始晕眩,眼前模煳一片,手指也快要握不住剑柄。 该死的茶。 柏云兮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失,他抓不住。 刀光剑影之间,对方那把剑已经抵到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是一阵强力的气流,把对方直接冲到了地上。 笠帽落下,露出一张震惊错愣的脸。 天君,染玉。 第62章 浮现 君无殇:“所以……你的确在利用我?” “什么?”柏云兮没想到君无殇第一句是问这个。 “额……”柏云兮咬了咬下唇, 眼睛心虚地乱瞟,“那个……” 第128页 君无殇定定地看着他,没出声, 等着他的下文。 柏云兮眼看逃不过, 思考如何解释才能让自己活得久一点。 柏云兮笑嘻嘻地往君无殇身上贴,赖皮般说道:“我原本是这个目的,但对你一见钟情也是真的, 没骗你!” 君无殇挑了挑眉,想挪远点结果又被柏鬼王贴上来。 黏得他动不了。 柏云兮泛水光的眸子清澈透亮,可怜巴巴地看着君无殇,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是柏鬼王的惯用伎俩。 君无殇就算识破了也无可奈何。 他嘆口气,转而又问道:“分手呢?为什么?” 柏云兮收起了嬉笑神色, 他坐直了身子, 说道:“这个……是因为有人威胁我,我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你放心,这绝对不是真心的。” 君无殇眉头微皱:“谁?” 柏云兮没办法地摇摇头:“不记得了, 就这个不记得了。” 君无殇:“是只有这一个?” 柏云兮:“嗯, 其他都有印象,只有这个。” 君无殇:“怎么会……” 解药可能会恢復一半或者更多的记忆,但唯独这一段记忆不像是因为药效问题,而更像是被单独消除,这不太正常。 柏云兮:“我想过一些可能性,但是难以验证。” 君无殇点头, 知道眼下这不是最要紧的事,他回到先前的话题:“復活之术, 你确定是天君?” 天君是将他领回仙京的人,也是为数不多给予他温暖的人。 更何况, 他和母亲关系不错,还是母亲把自己託付给他。 换任何一人说,天君作为至高无上善待民生的君主,有可能为了一己私慾施展禁术危害人间,君无殇是绝对不会信的。 可……偏偏这人是柏云兮。 柏云兮才是把他从泥潭里拉住来的那个人。 柏云兮没急着肯定,而是复杂地紧紧盯住对方的眼睛,再次问道:“你信我吗?” 君无殇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信。” 柏云兮没有挪开视线,他看到了君无殇眼中的不可动摇的坚定,一时间柏云兮竟不知道他是何时如此信任自己的。 可君无殇又垂眸道:“只不过……” 柏云兮帮他说了:“只不过天君为何要这么干,是吗?” 君无殇抿了抿唇,当作默认。 “天君在鬼都实施禁术,这点我是可以肯定的,但……”柏云兮手指轻点着桌子,“他来杀我,仅仅是因为我在调查他,并且大概率会坏了他的好事吗?” 目前看来只有这个原因。 柏云兮低低地呢喃道:“他究竟要復活谁……” 君无殇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去找顾九辞。” 顾九辞刚从药房出来,手里拿着些草药回到屋子里,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听见门外传来不小的动静。 君无殇推开他的门,顾九辞倒也见怪不怪,可这次后头还跟着个柏云兮,这就挺稀奇了。 顾九辞稍稍安慰了一下拦人没拦住的仙童,让他们出去,转而看向这两位来势汹汹的人。 顾九辞还算放松,他把草药放在一边,斟了两杯茶,说了声“坐”。 君无殇摇摇头,说道:“不必,问完就走。” 顾九辞慢悠悠地抿了口茶,问道:“什么事?” 柏云兮直截了当地说道:“天君在鬼都设下復活之术,可有此事?” 顾九辞不可察觉地抖了抖,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眉眼低下去:“什么復活之术?从未听说过……” “别装了,你肯定知道。”柏云兮没时间跟他浪费,一句句逼近,“需要我带你去看看鬼都的法阵吗?” 顾九辞听闻抬眸看向他:“为什么来问我?天君的事不是应该去问叶怀清或者水球吗?” 柏云兮眯起眼,说道:“因为我可以说这件事只有你知道,是吗顾辞?” “哐当”一声,顾九辞手边的杯子被打翻了,他眼睛不断在君无殇和柏云兮之间徘徊。 据他所知,之前与君村的事情是段冥一人去解决的。 柏云兮怎么会知道?是段冥跟他说的吗? 不过现在纠结这个也没用了。 顾九辞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无奈,再次对面前两个人说:“坐吧。” 柏云兮和君无殇对视一眼,还是坐下了,他们看出来这事儿可能没那么简单。 顾九辞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拇指摩挲着那朵秀美的铃兰花。 这件事要从头说起。 当初天君找上他的时候,他很惊讶,又很害怕。 顾九辞原本是个没有尊号的不大不小的仙君,存在感不高,唯有一手好医术能让别人记住他。 他天生灵核较弱,灵力不如别的仙君,能飞升成仙全靠运气。 顾九辞努力了那么多年,却还是没能有什么大的作为,自然拥戴他的百姓很少。 不甘的心必定是有的,但他很难改变硬伤。 于是当天君抛出了“名声”这样他无法拒绝的诱饵,顾九辞没多久就答应了。 第129页 可是得知天君想要干什么时,顾九辞退缩了。 他跑去质问天君,结果只得到了一句“不惜一切復活他”。 “他”是谁? 顾九辞偶然间看到过冰棺里惨白的脸。 这个人也许别人不认识,但他一眼便认出来了,毕竟他在仙京待了这么久。 是离怀浊。 离怀浊本名叶怀浊,是叶怀清的亲生兄弟,两人是天君座下唯二的弟子。 但是他听闻离怀浊离经叛道,押上恩怨台后被贬人间,后来当上鬼王,鬼都与仙京彻底决裂。 离怀浊发动仙鬼之战,天君亲手杀了他。 现在,天君又要復活他。 顾九辞搞不懂,他看见天君几近疯狂的状态,他也不敢问。 可惜他已经上了贼船,就没有再下去的道理。 他知道了这么多,要是反悔不干,天君绝对会杀他封口。 顾九辞咽了口口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按照天君要求的做。 天君想要先尝试民间流传的復活之术,看看能不能成功。 但他为了不引人注目,不能亲自去,于是他打算让梦芷兰代替他。 顾九辞来到与君村,以“顾辞”的身份结识梦芷兰,并让对方爱上他。 所有都很顺利,只有一点超出预料,那就是顾九辞没想到自己同样也爱上了梦芷兰。 那根刺从这时候就埋在他心底。 之后,顾九辞假死,留一具假尸体给梦芷兰,天君再分出一些灵神化为易念离,诱导梦芷兰进行復活之术。 天君,或者说是易念离,全程跟着復活之术的进度。 他看着昏迷在床灵核封闭的梦芷兰,心中已经知道失败了。 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期,与君村里的衰败他也不能当作看不见。 他是天君。 因此他开始派人去与君村,可没一个能解决的,他没办法,只能冒着暴露的风险派出段冥。 最终,与君村和梦家,都沦为一地鸡毛。 顾九辞眼睛盯着铃兰荷包,苦笑道:“我本想赶紧脱身,可事实上,我才是那个沉浸得最深的。” 柏云兮满脸震惊,嘴中轻轻念道:“易念离……” 他就知道这人有问题。 顾九辞:“天君,尊号染玉,本名易梓弦,几乎没人知道。” 毕竟,谁敢直唿天君的大名,连“染玉”都很少人敢叫。 柏云兮挨着君无殇坐,冰凉的手缓缓贴上对方的手,立马被温柔地握住。 他侧头看向君无殇,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眼中流露出安抚的情绪。 柏云兮的内心一下子平静下来,好像只要有君无殇在旁边,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柏云兮反握住君无殇的手,暖意渐渐蔓延至全身。 柏云兮对顾九辞说道:“所以,天君为了復活离怀浊,先让梦芷兰尝试民间的復活之术,最后失败了,才找到禁书上面真正的復活之术。” 顾九辞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柏云兮:“那他为何选择鬼都?” 顾九辞:“復活之术,在死者生前气息最浓的地方,更容易成功。” 顾九辞悄悄瞥了眼柏云兮:“离怀浊是上一任鬼王,在鬼都待的时间最久,自然气息最浓。” 君无殇皱眉道:“我也参加了仙鬼之战,却不知道离怀浊竟是天君的徒弟。” 顾九辞:“正常,他在天君带你回来之前就已经离开仙京,而且知情者都不敢在仙京提起这个名字。” “这对师徒当时闹得不可开交,大家都怕伤及自己。” “后来,离怀浊当上鬼王,天君下了禁令,再没人敢议论这些。” “其实,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到底有什么矛盾,我们都不清楚。” 顾九辞重新倒了一杯茶,一口喝完,垂下手臂,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充斥着整个心脏。 “柏先生,”他看向柏云兮,“你方才说天君找到了真正的復活之术,到哪一步了?” 柏云兮嘆口气:“如果说与君村又变成先前的落魄模样,恐怕现在他就只剩下雪玫瑰了。” “雪玫瑰……”顾九辞突然神情严肃:“我听鹤琪说过这种花,虽然是个传闻,但书上也详细记载了它的所有内容。” 顾九辞:“光光徒手是没办法摘下雪玫瑰的,需要一样东西——宝刀玄珀。” “天君无论如何都要拿到这把刀,我怀疑他已经行动了。” “你们最好现在去阻止,或者是提前拿走玄珀,反正不能让它落到天君手中。” “而这把刀就在逝情岛的酩家藏宝阁中。” 顾九辞眸光流转,更多的是对着君无殇说:“二位,当心些。” 第63章 邪祟 逝情岛是三界之内离鬼都最近的地方。 酩家作为五大家族之一, 拥有天下最高的塔——酩酊塔,同时也是酩家的藏宝阁。 相较于其他地方,逝情岛内的百姓因为地域相隔, 所以更加淳朴善良安居乐业。 岛内经常会有大大小小的市集, 能听见各类欢声笑语、吆喝不断。 第130页 经过柏云兮的不懈坚持,君无殇终于同意了对方和他一起来。 不过要求是柏云兮必须戴着面具,而且不能独自行动。 柏云兮为了能够一起来, 满口答应。 可就算这样,君无殇还是不放心。 君无殇:“很危险。” 柏云兮:“我知道,原本我也不想让你去的。” 君无殇:“……” 在君无殇说话之前,柏云兮率先开口道:“如果你不让我去,你应该知道我会干出什么, 除非你把我绑起来关屋里。” 君无殇:“……” 柏鬼王现在恢復了记忆, 绑也绑不住。 君无殇只好带上他,并再三嘱咐对方不能乱跑。 柏鬼王很没有自知之明,他不明白君无殇为何那么不信自己。 两人来到逝情岛, 入目先是一片祥和安宁。 市集上人头攒动, 言语大多友好且温暖。 一座冲破云霄的高塔矗立在最显眼之处,酩家就围绕着这座酩酊塔。 君无殇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反正让柏云兮继续装出仙侍的模样,安全一点。 酩家家主酩半春早已等在厅堂,一见二位进来立马行礼。 君无殇觉得有些奇怪,按道理说, 他并未提前通知酩半春他要来的事情。 那酩半春如何知晓的呢? 君无殇皱起眉,仔细观察着酩半春。 酩半春眼神空洞, 僵硬地做着每一个动作,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柏云兮也发现了这点, 他往前走了两步,但被君无殇挡了挡。 柏云兮直接问道:“酩家主,宝刀玄珀可还在酩酊塔内?” 酩半春缓缓垂下手臂,脑袋左右摇晃两下,声音平铺直叙:“回仙君,还在的。” 柏云兮注意到他把自己认成了仙君。 柏云兮:“那可否借我们用一下?” 酩半春:“玄珀是酩家祖上传下来的宝刀,不可外借。” 柏云兮:“那给我们看一下也可以,我们只想确定它还在不在。” 酩半春没理会他的话,而是弯腰行礼道:“今日天色已晚,请两位仙君明日再看吧。” 柏云兮瞧了眼外头,太阳刚落,黄昏时分,还不算很晚。 酩半春直直地看向对面,一眨不眨地说道:“我为二位准备好了客房,小厮会带你们去。” 柏云兮和君无殇对视一眼,都没说话,而是安静地跟着小厮离开。 刚阖上屋门,柏云兮就迫不及待地对君无殇说道:“他赶人赶得太明显了。” 君无殇点点头,先是检查了下屋子里有没有暗器或者毒香,确认安全后才放下心。 柏云兮拉着君无殇在桌边坐下,焦急地说道:“你没发现酩家主有些奇怪吗?” 君无殇:“发现了。” 柏云兮小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怎么感觉……他好像是被操控了……” 君无殇抬眸看了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手掌灵力翻转,在屋外设下了一个结界。 君无殇:“的确不是酩半春的灵魂。” 柏云兮:“那他是谁?” 君无殇:“他被邪祟侵入,占据了他的灵魂。” 柏云兮:“那他……是死了吗?” 君无殇轻轻摇头,说道:“把邪祟从他体内清楚,他就能恢復正常。” 柏云兮莫名松口气。 现在人间好几个家族表面看似和谐,实际上已经破碎不堪,他不想再看到多一个。 柏云兮:“那玄珀呢?” 君无殇:“偷。” 柏云兮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在段冥的口中听到这个字。 “段冥仙君啊,”柏云兮稀奇地靠近了些,不正经地挑起君无殇的下巴,笑着弯了眼,“原来段冥仙君也会偷东西。” 君无殇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眸子,握住对方冰冷的手,一个用力,把柏云兮往自己身上带。 柏云兮惊了惊,两人本就靠得极近,柏云兮站起身,手扶着桌子踉跄一下,顺势跨坐在君无殇身上。 他发现君无殇很喜欢这个姿势。 君无殇:“这样方便。” 柏云兮双手勾住君无殇的脖子,更加贴近地问:“方便什么?” 君无殇垂眸,目光落在柏云兮的唇上,哑声道:“方便吻你。” 柏云兮主动低头,轻轻咬了咬君无殇,抬眸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 柏云兮纤细修长的手指划过对方的脸,仿佛又回到了天劫那日,他的黑衣仙君满身是伤,嘴角沾血,说不出的脆弱。 柏云兮不敢再想第二遍。 他温柔地抚过君无殇的眼睛,然后用手掌盖住,再次低头含住对方的唇瓣。 一开始柏云兮占据上风,但很快便缴械投降。 君无殇的手握住他的腰,稍微带点力气,柏云兮不由地动了动。 在他喘不上气之前,君无殇松开了他。 柏云兮胸膛起伏,眼眸湿润,双手虚虚地放在君无殇的肩上。 君无殇强行忍住眼底的欲望,现在还不行。 第131页 柏云兮缓了会儿,又低头在对方嘴角印下一吻。 他看着自己追了那么久的黑衣仙君,越看越喜欢。 柏云兮鬼使神差地说道:“君无殇,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我?” 君无殇知道他在指什么。 他顿了下,似乎有些艰难地说道:“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柏云兮有点懵:“嗯?” 他不是已经恢復记忆了吗? 柏云兮:“不记得什么?” 君无殇在他脸上看出了掩盖不住的茫然无措。 不像是在撒谎…… 君无殇抿了抿唇,说道:“无事。” 柏云兮刚准备继续追问,就听见君无殇说道:“天暗了,走吧。” 柏云兮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他从君无殇身上下来,看着窗外朦胧夜色,问道:“为何要晚上去?” 君无殇:“邪祟的力量只在夜晚出来,我们要找机会清除。” 柏云兮转头看向君无殇:“那我们先去找酩家主?” 君无殇摇摇头:“不必。” 柏云兮本想问为什么,可是当他来到酩酊塔时,他就明白了。 酩半春站在酩酊塔门口,手握长剑,眼中漆黑一片,如墨水渗入般看不见一点白色,嘴巴半张,尖锐的犬牙让人心底生寒,周身围绕着几缕邪气,直勾勾地盯着君无殇的柏云兮的方向。 柏云兮眼神询问君无殇,后者默默地挡在他身前。 酩半春似乎没有了意识,全然被邪祟控制了身体。 不仅如此,黑色妖邪开始从酩酊塔内往外冒,它们动作迅速,咧开嘴,猩红的眼球散发急不可耐的光芒,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前面两个灵力强劲的人撕碎,吞噬入腹。 君无殇唤出天明,金色流光缠绕在墨色剑身,锋利的剑刃出鞘。 他回眸望向柏云兮,发现对方手中已经握住了青影扇。 君无殇给了他一个眼神,然后两人兵分两路,一个去对付逐渐暴走的酩半春,一个去对付过度兴奋的妖邪。 君无殇为了给柏云兮多点空间,他把酩半春引到酩酊塔侧面。 酩半春什么都不管,只想握着手中的剑刺穿面前人的心脏。 如若被邪祟侵入之人死亡,那邪祟消失的时候本人也会同样魂飞魄散。 因此别说是杀了,君无殇最好连伤都不能伤。 这对他来说有点犯难。 君无殇尽量避让着攻击,用天明去跟对方的剑抗衡。 毕竟天明剑是五大神武之一,酩半春很快便节节败退。 但邪祟的力量也是不可忽视的。 一道剑气击中酩半春,他捂住胸口往后退,喷出一口血。 君无殇心道糟糕,他没收住力。 君无殇上下扫视了眼酩半春,还好,没有伤得太深,不会有大碍。 酩半春咧开嘴角,漆黑的眼眶无比瘆人,貌似被激起了斗志,邪祟之力渐渐达到巅峰。 君无殇需要找机会把他捆起来,然后才能施展灵力将邪祟从他身体里驱逐出去。 酩半春竭尽全力握着剑朝君无殇冲过去,后者轻松侧身躲过,手上用力,天明剑瞬间将酩半春的剑打掉。 君无殇本以为对方没了剑就没有了威胁,他只要一边躲着一边施展捆绑术就行。 可谁知酩半春勐然扑过来,君无殇立马闪身,可还是被利爪划伤了胳膊。 鲜红的血缓缓滴落,酩半春正巧沾上了一点,霎时间,撇开其他不说,他的灵力增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君无殇稍稍震惊。 还未来得及思考,酩半春就“咔嚓咔嚓”地伸展了下骨头,张开利爪和犬牙朝他奔来。 君无殇后退,但对方的速度明显跟刚才不是一个级别,他根本找不出空暇施展法术。 君无殇皱了皱眉,眼神凌厉,天明剑顿时遵循着他的意愿飞出,不深不浅地刺进酩半春的左肩。 酩半春住了几秒,僵硬地低头盯向插在自己身上的剑,这时候君无殇快速施展捆绑术,把他钉在旁边的树上。 看着酩半春终于消停下来,君无殇手掌微张,天明就飞回他手里。 君无殇垂眸督了眼自己手臂上的口子,原本没什么大事,可刚才正好划破了白布,加深了天劫时留下的伤痕。 一时间血肉模煳的竟然有些可怖。 他想着这应该很难瞒住柏云兮,索性就不去管它了。 君无殇走到酩半春身前,睨着他疯狂扭动。 君无殇握着天明,注入灵力,将酩半春体内的邪祟先驱赶出来,再挥剑斩除,邪气瞬间消散。 而酩半春则是痛苦地喊叫之后,垂下脑袋昏迷过去。 君无殇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醒的。 他本想去帮柏云兮,可还没转身,就听见后面传来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 “所以,你把我支去对付那些小怪,是为了一个人来对付他?” 第64章 玄珀 柏云兮虽然是在失忆的时候, 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青影扇,但他感到一种天然的联繫。 柏云兮看了眼面前从酩酊塔奔涌而出的妖邪,青色的光芒包裹着青影扇。 柏云兮左右活动了下脖子, 眸中闪烁出杀戮的光芒。 第132页 天知道他有多想念这个。 在失忆的时候, 他虽然被君无殇保护得很好,但主要是因为他手无缚鸡之力。 实际上,柏云兮很久没有体验过杀伐的快感。 当然, 他要先声明一点,他不是那种无恶不作的坏人,鬼都的人和鬼都能帮他作证,柏鬼王柏先生心肠不坏。 他只不过是……有些太无聊了,休息过多以至于招数都不知道怎么用了。 柏鬼王不能再这么“荒废”下去了。 柏云兮看着越来越近的妖邪, 将扇子在手中转了一圈, 然后直接开扇一挥,部分妖邪被强劲的气流逼倒。 可柏云兮却皱起了眉。 奇怪了,他连灵力都没用, 怎么会…… 他看得出来酩家主是所谓的邪气中心, 实力肯定更强,但他原本以为这些小的也不会太弱,结果他没想到这么轻松就…… 等等,不对。 柏云兮注入灵力,青影扇渐渐变亮,他放出杀招, 剎那间,一道青色光辉砍断了妖邪的脖子。 数颗脑袋掉落在地, 邪气如一缕烟般消散,噁心的黑色液体顺着没脑袋的身体往下滑, 摊成一滩。 柏云兮在犯洁癖远离的同时,也想到了为什么妖邪会如此虚弱,他一招就死。 因为君无殇把中邪祟的酩半春带走,别的妖邪会把自身力量积聚给头领,从而加强邪祟的力量,降低自己的力量。 柏云兮咬牙,他就知道君无殇怎么可能安心放他一人对付这些妖邪。 柏云兮准备待会儿再跟君无殇好好算帐,现在他需要尽快把这些小的消灭掉。 虽然很容易,青影扇放招就能杀掉很多,但架不住妖邪数量太多,源源不断地从酩酊塔中跑出。 它们四脚狂奔,没一会儿就被砍掉脑袋,脸上还保持着嘴巴大咧的表情。 就在柏云兮都快打烦了没耐心的时候,突然,所有妖邪,包括它们的尸体,都化作黑烟消失殆尽。 柏云兮立刻去找君无殇,看见酩半春被绑在树上昏了过去,君无殇垂着胳膊,站在树前。 他明白了,原来是要等酩半春体内的邪祟被清除,这些妖邪才会消失。 柏云兮不由得有些生气,他对着君无殇的背影说道:“所以,你把我支去对付那些小怪,是为了一个人来对付他?” 被戳中心思的君无殇没敢说话,只是缓缓转过身,柏云兮又看见了对方手臂上划破的衣裳和白布,还有正往下滴血的新旧两层伤口。 柏云兮:“……” 触目惊心。 柏云兮被气得都没立即走上前,而是强忍着动腿的欲望,定定地站在原地。 他的眼神带着怒火,别看柏鬼王平日里经常嬉皮笑脸的,其实也有脾气。 柏云兮昂了昂下巴,问道:“我拖你后腿了?” 君无殇:“不是。” 柏云兮:“那你为何总是把我排除在外,之前在潮汐谷,也是你不让我进洞穴,把我绑在外边,自己去面对绿鳞蛇。” 君无殇刚想张嘴,又被柏云兮的话堵了回去。 “就算当时是我失忆了,你为了保护我,那现在呢?也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君无殇被说得哑口无言,实际上,他更像是一种无端的保护欲,习惯性地把柏云兮挡在身后,独自一人去解决麻烦和危险。 柏云兮见他抿着唇不说话,心中无奈嘆了口气。 真是个闷葫芦。 他盯着君无殇血淋淋的伤口,还是焦心地走上前,轻轻抬起他的胳膊,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伤口弄更大。 柏云兮用青影扇小心翼翼地朝伤口处一点一点扇风,带着温和的灵力波动将伤口的疼痛稍稍缓解,但没法儿癒合。 柏云兮慢慢放下他的手臂,又重重地嘆了口气,抬眸看向君无殇,没想到对方先开口道:“我只想着要护着你。” 柏云兮内心隐隐的火气被这一句话消灭大半,但他仍然板着脸,对君无殇严肃地说道:“我知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受伤了我就不会心疼吗?” 君无殇闻言瞳孔微缩,喉结上下滚动。 自始至终他都把自己一颗冰凉又滚烫的心毫不犹豫地交出去,从来没有奢求什么。 他傻到认为这就够了,却未曾想到柏云兮也可能会这样担忧自己。 柏云兮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不由分说地凑上前垫起脚,在君无殇反应过来之前,拽住他的领口,先吻了吻他的嘴角。 柏云兮:“我有跟你说过我爱你吗?” 君无殇僵硬地摇摇头。 柏云兮贴在君无殇耳边说道:“那你现在听到了。” 君无殇脑袋有些宕机,他问道:“听到什么?” 柏云兮刚准备开口,就听见对方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柏云兮立马退后两步,顺着看过去。 酩半春身体被绑在树上,低着头咳嗽。 待到脑子恢復了些清明,他才抬起眸,看见两位毅然挺立的仙君都在盯着他。 酩半春神志回笼,顿时想要行礼,结果发现自己被捆绑术绑在树上一动不能动,而且左肩如撕裂般,痛得他直冒汗。 他努力往下看了一眼,自己左肩有个不深的剑伤,虽然血已经止住了,但不难看出它是被一柄很厉害的剑刺入。 第133页 酩半春是习武之人,他灵力也不弱,却从未像这样觉得自己快废了。 他只能艰难地朝段冥仙君点点头,喊了声“段冥仙君。” 君无殇听见他说话的声音,确认了他不是邪祟,才解开捆绑术。 酩半春在地上落脚后立刻死死捂住左肩,后背靠在树干上,仰着头剧烈喘气。 调整好了乱掉的内力,酩半春终于有工夫朝段冥仙君行礼,再看向另外一位。 酩半春:“这位是……” 戴着面具的柏云兮继续之前的忽悠:“段冥仙君的仙侍。” 酩半春点点头,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勐地看向段冥仙君:“仙君,我是被邪祟控制了吗?” 君无殇:“是。” 酩半春:“我有做出什么……等等……” 他瞬间脸色煞白,低声嘟囔道:“玄珀……” 酩半春不顾自己的伤口,用尽全力奔向酩酊塔。 君无殇和柏云兮对视一眼,一同跟了过去。 在酩酊塔的最顶层,正中间摆了一个暗红色的木盒。 “只有我能打开。” 酩半春走过去,结印,对准图案中心输入灵力,木盒盖子逐渐开启。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弯刀。 酩半春轻轻地捧起来放在眼睛底下,几秒之后他脸色剧变,不可置信地摇头,喃喃道:“这不是玄珀……这不是玄珀……” 君无殇在一旁看了眼那把刀:“什么?” 酩半春握着刀柄转过身,几乎是惊恐地朝君无殇说道:“段冥仙君,玄珀被调包了。” 一时间酩酊塔顶层没一个人说话,都在看着那把假的宝刀。 酩半春“哐当”一声把这把刀扔在地下,脚下用力一踩,刃柄脱落,碎成好几瓣。 柏云兮问道:“你记得是怎么中邪的吗?” 酩半春眉头紧蹙,思索半天,突然脸色白得像纸,咽了口口水,眼神飘忽不定,显然他比丢了宝刀更加害怕。 君无殇:“说。” 酩半春只好硬着头皮,慌乱地说道:“中邪祟前,我唯一的印象是……是……” 柏云兮看他磨叽的都想拿青影扇抵在他脖子上逼他快点讲完。 酩半春闭了闭眼,仿佛卸下了所有力气,说道:“唯一的印象是带天君参观酩酊塔……” 柏云兮感到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头疼地问酩半春:“酩酊塔是可以随意参观的吗?” 不知为何,面对一个仙侍,酩半春竟然缩了缩脖子,说道:“天君的话不敢不从。” 柏云兮:“……” 罢了罢了。 站在酩半春的角度他也无能为力。 毕竟那是天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管整个仙京或者说仙京和人间。 就像柏云兮一开始宁愿暗地里重复调查无数遍,也不愿相信天君会施展禁术。 酩半春:“保存玄珀的木盒只有我的灵力能够打开。” “所以天君利用邪祟操控我,来调包玄珀。” “他……为何要这么做?” 柏云兮不认为让酩半春知道復活之术是好事,因此他只能先煳弄过去:“大概……有用吧……” 酩半春更加疑惑了:“那他怎么不直接跟我说?” 柏云兮:“额……” 他望向君无殇,眨了眨眼。 君无殇简单粗暴地对酩半春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果然,酩半春想接着问都找不到理由了,他对上段冥仙君漠然的眼神,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慢慢点点头。 柏云兮:“……” 也行,效果一样就行。 看来天君已经拿到了玄珀,很可能也摘到了雪玫瑰。 如果他成功了,復活之术法阵带来的伤害,足以将鬼都内的一切生命都碾碎。 在柏云兮恢復记忆醒过来,去万归山找君无殇之前,让严平安和时小喜先回鬼都,管理好鬼王府。 他要不要让两只小鬼提前把鬼都内的人和鬼都搬移到别的地方。 可……有哪里能容得下这么多人? 鬼都是他们生活了几辈子的地方,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不会有人听的。 柏云兮握了握拳头,看向君无殇,侧头耳语道:“我们抓紧去阻止他。” 君无殇点点头。 两人迅速下楼,酩半春在后头赶紧跟上。 大约是第五层的时候,君无殇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挺住脚步。 这一层楼里烟雾缭绕,可以说踩下去就看不见自己的脚。 君无殇站在楼梯上,回头看向酩半春,后者无辜地朝他摇摇头,喊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烟雾!也不知道碰到会发生什么!原来没有的!” 柏云兮也扭头问道:“还有其他路可以离开吗?” 酩半春心虚地摇头。 柏云兮:“……” 君无殇下意识地就想把柏云兮往后挡,自己先以身试险。 可柏云兮一个眼神给他瞪了回去,往下走了两级台阶,站在君无殇身侧,坚定地牵住他的手。 第134页 君无殇不想再惹他生气,只好紧紧地握回去。 柏云兮朝君无殇挑挑眉,说道:“走吧。” 两人一同踏入酩酊塔第五层,刚碰上流动的烟雾,柏云兮就打了个激灵,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从脚底往上升。 “君无殇?” 柏云兮手中一空,再一转头,发现君无殇不见了,酩半春也不见了,一个人都没有。 而他,正处于一个陌生、寂静、令人感到心慌窒息的环境下。 第65章 幻境 幽暗的树林里大多都是枯木, 或者是被虫子腐蚀干净的树根。 凉风吹过,紧脏而诡异的气氛被放到最大。 柏云兮警惕地站在原地观察四周,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哪儿? 柏云兮在三界之内从未见过这片树林。 方才他和君无殇都在酩酊塔的第五层, 碰到迷雾的眨眼间, 他就出现在这里,而君无殇却不见了。 很多古老的塔都有自己的一套保护机制,若是它里面最重要的宝物被夺走, 就会强行把所有人困在里面。 柏云兮猜测,眼前的一切,就是酩酊塔为了保护自己而建造的幻境。 但它不会攻击自己的守护者,也就是酩家歷任家主,这一任是酩半春。 天君通过邪祟控制了酩半春, 让他独自登上酩酊塔最顶层拿到玄珀, 再安全地交给自己,这是最保险的方法。 他根本不用进入酩酊塔,因此也不会被困住。 酩半春难道不知道酩酊塔的这个机制吗? 还是说……酩半春是故意不告诉他们。 如果真是这样, 那君无殇也极有可能被幻境困住了。 他们都只能靠自己找出逃离幻境的方法。 柏云兮不由地握紧了手中的青影扇。 正当他思考是不是需要把这片树林毁掉的时候, 忽然,一道空灵的歌声响起,在死寂的环境下无比突兀,让人不寒而慄。 这个女声逐渐放大,不急不缓地唱着柏云兮听不懂的语言,还伴随着“咚咚咚”的鼓声, 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人心。 柏云兮跟着感觉走,寻找到了歌声的来源。 一位身穿火红嫁衣的姑娘跪坐在树桩前, 周围杂草丛生,泥土湿润。 她的衣服非常华丽, 却也脏乱不堪,精心打扮的头饰已经被扯下来不少,头髮随着凌乱无序,乌黑的髮丝掉落在侧面,头上鲜艷的牡丹花染上了尘土,掩盖住亮丽的本质。 她没有温度的、毫无血色的脸上沾了脏污,嘴唇上的胭脂跟血一个颜色,唱出婉转而又惊悚的旋律。 她袖子上的金色花纹被泥土覆盖,身前摆着一只红色大鼓,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握着鼓槌,配合着歌声,有节奏地敲打。 “咚——” “咚——” “咚——” 在空旷的地方显得尤为恐怖。 似乎是看见有人来了,那位姑娘直勾勾地盯着柏云兮,眼睛一亮,像是兇勐的野兽见到了猎物,嘴角挑起一抹愉悦的笑容,可歌声并未停止。 柏云兮的直觉告诉他,如果想要离开幻境,眼前这人一定是关键。 柏云兮虽然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但有两个他听得懂的字眼蹦入他的耳朵。 婚礼,棺材,新郎,阿爹阿娘,弟弟。 柏云兮一边等待她唱完,一边在脑袋里不断重复这几个词,试图拼凑出什么来。 过了一会儿,这位姑娘甜美空灵的歌声终于停了下来。 借着月光能够看出,她歪着头,如纸的脸在月色的映照下更加苍白,如同一只残破的布娃娃,瞪着漆黑的眼珠,咧着微笑的红唇。 柏云兮不敢再前进一步,他害怕下一秒她就会朝自己扑过来,掐着自己的脖子。 事实上这位姑娘只是微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不带一丝情感,一眨不眨。 她手中的鼓槌重重地落在鼓面上,响彻天际,像是在为她的演绎画上句号。 柏云兮不动声色地悄悄后退一步,看眼前的人似乎冷静下来了,刚想开口就听见对面先传来一个甜蜜却危险的声音:“柏先生,幸会。” 柏云兮倒是愣了一下:“认识我?” “当然,牡丹敬仰柏先生良久,您喊我牡丹就好。” 那姑娘伸手想要摘一朵头上的牡丹花,可惜用力过勐,脖子发出“咔嚓”的声响,整根断裂,脑袋带着勾人的笑容,掉在地上滚到了柏云兮脚边。 几朵牡丹花坠落在泥土中,玫红色对比鲜明。 虽说柏鬼王见过那么多的妖魔鬼怪,各种扭曲吓人的都有,但这样的还是头一份。 柏云兮下意识地“嘶”了一声,眸中满是惊恐,立刻远离了几步,青影扇闪过光芒。 他看向牡丹跪坐着的身体,一动未动,脖子也没流下鲜血,只是干涸模煳的肉和血管。 “抱歉。”牡丹像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无头身体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站直,竟然迈着步子走过去,捡起自己的头,又装了回去。 她还不小心装反了,重新把脑袋往旁边一折,折断后再装一次。 柏云兮:“……” 给柏鬼王看得懵住了。 还可以这样的吗? 第135页 所以这是活人吗? 不过有一点,这位姑娘大概是不会伤害他的了。 牡丹把脑袋摆正,对柏云兮行了个礼,后者立马摆摆手,示意不用了。 柏云兮问出了心中的猜想:“这是酩酊塔的幻境?” 牡丹点点头,柏云兮很怕它又掉下来。 柏云兮不打算绕圈子,他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牡丹知道,”牡丹看起来很有礼貌,“先生您要出去吗?” 柏云兮:“……” 废话。 牡丹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先生,您难道不想再多玩一会儿吗?牡丹这辈子都没能见先生一面。” 柏云兮惊奇地发现,他同时看到了期待和不舍。 但其实,他没怎么听懂牡丹说的话。 柏云兮没准备深究,他不知道为什么牡丹对他如此特殊,只想赶紧离开这儿。 柏云兮肃了神色,嘴里蹦出两个字:“不想。” 牡丹失望地嘆了一声,但她也不敢忤逆柏先生,只好再次行礼后,讨好地说道:“若是先生要离开幻境,很简单,帮我办件事就成。” 柏云兮:“什么事?” 牡丹勾勾嘴角:“帮我杀人。” 柏云兮以为自己听错了:“杀人?” “对,”牡丹走回到自己原来待着的树桩前,缓缓坐下,拿起鼓槌在手里抛着把玩,“但不需要您动手,您只需要帮我抓住他们,带到我面前,就可以了。” “待我杀了他们,您瞬间就能离开幻境。” 牡丹抬眸紧紧地锁住他:“柏先生,成交吗?” 柏云兮谨慎地问道:“你为何自己不抓?” 牡丹嗓音空灵,飘飘然地说道:“我已经死了,鬼魂是没法碰到活人的。” 她低头看向地上的大鼓:“最多能拿起一些特别的物品。” 柏云兮这才注意到,大鼓的周身是红色的,鼓槌也被红布包裹。 见柏云兮还在犹豫,牡丹继续诱惑道:“这是幻境,不是真的,所以您放心,他们不会真死的。” 牡丹恶狠狠地说道:“而我,只是想要报仇,过个瘾罢了。” 眼下没有其他离开幻境的方法,柏云兮只能先信任牡丹。 柏云兮认为,幻境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不会影响真实世界。 柏云兮:“好,我答应你。” “哈哈哈哈哈……”牡丹满意地笑出声,疯癫又痴狂,“太好了,太好了。” “既然如此,柏先生,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第66章 牡丹 豆蔻年华, 本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逝情岛上一个偏僻的村庄内,挨家挨户门窗紧闭,似乎是觉得晦气, 掩耳盗铃般躲避亲自创下的封建和愚昧。 街上锣鼓喧天, 轿子行驶缓慢,扬起黄沙石灰,和滚滚红尘。 大红绣球挂在身, 高抬脚步稳稳抗,肩膀疼痛不啃声,轿中新娘湿脸庞。 牡丹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坐在轿子里,红盖头被她自己掀起, 一路颠簸, 无助又可悲。 牡丹生活在这个闭塞的村庄,意味着她从小就被困在封建习俗的枷锁之中。 牡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她还有三个妹妹和一个最小的弟弟。 由于她出生那年, 她的爷爷走了, 因此牡丹被看作是不祥之兆,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认为是她剋死了老人家,包括她的父母至亲。 牡丹含着眼泪长大,父母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讨论怎么摆脱她,毫不避讳。 如果她干活儿不利索,也会遭受无情的拳打脚踢。 她常常痛得站不起身, 躺在床上,她母亲就会拿木棍将她逼下床, 继续为一家人洗衣做饭。 她父亲平日里就拿她当空气,没次见到她就会不屑地“哼”一声, 仿佛她是什么瘟神一般绕道而行。 她奶奶更是恨她,她奶奶最恨她,盼着她死了才是最好的。 牡丹家里不富裕,几乎所有的钱都用在了她那个不到五岁的弟弟身上。 她母亲为了生这一个儿子,多生了四个女儿,一贯儿称她们为“赔钱货”。 她的几个妹妹虽然没有遭受过她的苦,但也没怎么吃饱饭。 她唯一的弟弟,是个被宠坏的恶棍,经常学着大人一起来打她,权当自己的姐姐是个任人宰割的羔羊,好玩儿,他爱玩儿。 就是在这样一个连活下来都算是心存侥倖的家庭里,牡丹一日復一日地麻木了很多年。 她母亲不让女孩子读书,所以牡丹跟其他女孩儿一样,以为只有嫁人才能改变现状,嫁人才是她的归宿。 因此,当她母亲说为她找了一门亲事时,牡丹非常高兴。 结果,是她母亲为了钱,把她嫁给了一个棺材里躺着的尸体。 冥婚听起来沉重又可怕,牡丹根本没有想过这类事,更没有猜到这事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牡丹跪在地上求她父母,死死拽着他们的衣角,哭着喊着说自己不愿意去,自己可以继续为他们当牛做马,但求他们不要逼她嫁给一个死人。 第136页 一个瓷碗狠狠地砸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被砸偏过去,疼得一时间都忘了哭。 是她奶奶扔的。 她永远忘不了父母冷漠的眼神,和奶奶厌恶的表情。 永远忘不了。 最后,牡丹终究还是坐上了婚较,只不过不是将她带进理想中那个美好的婚姻,而是将她带入恐怖无望的坟墓。 她抱着一个纸做的娃娃,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对着空无一人的主座拜堂。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嫁的是谁,不知道公婆长什么样。 红色盖头之下,是憔悴惨白的一张脸,和无声落下的眼泪。 牡丹和她的“夫君”分别被关入两个棺材,葬在一个墓碑下。 墓碑上没有她的名字。 她趁着那些人没有注意,立马奔向大门企图逃跑,但很快便被抓了回来,身上又多了不少淤青和伤口。 她被拖着塞进了棺材。 刚刚失去空气的时候,是很难受的,牡丹不由自主地挣扎,挠棺材壁,捶棺材板,却都无济于事。 七根棺材钉牢牢地扼住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唿吸。 牡丹是被活活闷死的。 她是否应该庆幸,没有和她的“夫君”躺在同一个棺材里,不然以她的胆子,死亡的过程会变得更加痛苦。 月明星稀,黑暗笼罩着沉寂的墓地。 忽然,某一块墓碑下传来奇怪的声音,土地开始塌陷,露出一口阴森可怖的木棺材。 “咔哒”一声,棺材板被缓缓打开,一只骨头凸出的手勐地抓住棺材边缘。 牡丹身上火红的嫁衣又脏又乱,掩盖住了红色的喜人气氛,反而变得更加诡异。 牡丹从棺材里坐起来,脸色白得吓人,唇上胭脂鲜艷,嗜血般地勾起嘴角。 乌黑的髮丝凌乱无序,却挡不住发亮的眸子。 牡丹从棺材中拿走了红色的鼓和鼓槌,拖动身躯在离开墓地,在树林中找到了个好地方,静待猎物的到来。 这个幻境是由她的怨念而生,她是这里的主宰。 从前被困在幻境中的人,大多都成为了她的手下败将,以及食物。 唯独这个人,她不敢伤他一丝一毫。 牡丹把逃离环境的方法告诉了柏先生,后者愿意帮她这个忙。 幻境,不是真实的。 牡丹不由地笑了笑。 柏云兮和牡丹一同翻越过旁边的山头,就能看见山底下的那一座村庄。 夜晚降临,挨家挨户都点起了烛灯,如繁星一般划破黑幕。 只有一个房子,黑灯瞎火,半点亮光都没有。 牡丹盯着那家,幽幽地出声道:“看来他们还是会怕的啊。” 柏云兮原本聚精会神地俯瞰着村庄,被她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摁住胸口侧身看向牡丹,对方朝他抱歉地点点头。 柏云兮冷静下来:“你干了什么?” 牡丹不在意地说道:“一些小把戏,在梦中吓吓他们而已。” 柏云兮不确定地再问了一遍:“这真的是幻境吗?幻境也能託梦?” 牡丹:“当然。” 她马上补了一句:“不过您放心,他们不会死就是了。” 柏云兮无法忽略掉牡丹脸上兴奋却又带一点遗憾的神情。 牡丹似自言自语道:“每年忌日,我都会出现在他们每个人的梦中,奶奶,母亲,父亲,弟弟。” 牡丹:“然后当着他们的面,一点点诉说着这么多年他们都对我干了些什么,再进行报復。” “梦里面……倒是无所不能……可惜也都不是真的……” 牡丹对柏云兮说道:“但看他们被吓出心理阴影,还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柏云兮没说话。 他以前或许有过一段时间的迷茫,可能是鬼王的天性驱使,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虽然不喜好杀戮,但他也不会随手帮助路边的小孩。 柏云兮思绪飘回了多年前,牡丹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牡丹:“柏先生,我要您抓的人,就在那个唯一没有灯光的屋子里。” “除了三个小女孩儿,其他人都得付出代价。” 柏云兮锁定了目标,点点头,想要快速逃离幻境。 牡丹:“我会在树林里等您,就在我唱歌的地方。” 柏云兮脑袋里莫名响起那段瘆人的歌声,打了个激灵。 牡丹再次深深地望了眼那间屋子后才离开。 抓住几个手无寸铁的人类,柏鬼王觉得还是很轻松的。 等牡丹的父母、奶奶、弟弟一睁眼,便意识到自己被绑在了十字架上。 而眼前,正是纠缠了他们好几年的噩梦,也是他们的至亲。 几人差点被吓晕过去,全都面色如纸惊恐地看向死而復生的牡丹。 柏云兮拍了拍衣袖上不小心沾到的灰尘,收起青影扇,抱着双臂站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牡丹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她如毒蛇般慢慢地靠近,先是好好欣赏了一下几人的表情,再挪动到她父亲面前。 牡丹:“爹,还记得我吗?我是您的大女儿啊。” 父亲发着抖不断地想往后靠,可惜身体被固定住了,无法动弹,只能被迫面对牡丹的靠近。 第137页 牡丹笑着问:“怎么了啊?怎么流汗了?是不想见到我吗?” 父亲咽了口口水,疯狂地摇着头。 牡丹嗓音魅惑,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哦?既然如此,那你躲什么?为什么要避开我?为什么嫌弃我啊!你说啊!” 牡丹的眼神逐渐变得兇狠,五指慢慢收紧,父亲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眼白上翻,四肢开始不由自主地挣扎,但全是徒劳。 等她父亲真正地咽气时,牡丹感到了满足和报仇的快乐。 “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玩儿。”牡丹已经接近疯癫的程度,她迅速移向下一个目标。 弟弟年纪不大,早就被吓得哇哇大哭。 一瞬间,牡丹苍白的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他瞳孔皱缩,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牡丹:“我最爱的弟弟,姐姐来看你了,开心吗?” 牡丹说完抬起自己的胳膊:“哦对了,记得你之前最爱掐这个地方了,还要不要掐了?” 她弟弟呜咽一声,眼皮一重就要晕死过去。 “不准闭眼!你还什么都没看呢!”牡丹眼疾手快地掐住他的脖子,手上力气没有收敛,眼睁睁看着她的亲弟弟在她面前一点一点断气。 末了,她还嫌不够,于是把他的脑袋拧了下来,她母亲和她奶奶同时大喊。 “我的儿啊!” “我的大孙子!” 她奶奶恶毒的话语一刻不停地扔向牡丹:“你个扫把星!赔钱货!当时你一生下来我就知道,你就是来报復我们家的不祥之兆!我应该立马把你淹死!” 牡丹嫌吵,就把她弟弟的脑袋在手里掂量掂量,然后一把砸向她的奶奶。 老人家大叫一声,在她孙子双目瞪圆的脑袋碰到自己的那一刻,直接咽了气。 最后一个了。 母亲恐惧又憎恨地看着牡丹,嘴里念叨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牡丹:“母亲,我把您留到了最后,就是想问问,既然您不喜欢我,为何还要把我生下来?” 她母亲声音颤抖,望着自己的第一胎女儿:“牡丹啊……我……我是爱你的啊……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女儿一脚踹翻在地。 接着,同样的方法,牡丹又掐死了自己的母亲。 世界安静下来,做完这一切,牡丹松了口气。 看似是了结了,但其实她心里知道,假象罢了。 牡丹闭了闭眼,整理了一下服饰,和凌乱的头髮。 她从头上摘下一朵完好无损的牡丹花,毕恭毕敬地弯下腰,低头伸出双手,递给柏云兮。 柏云兮也双手接过。 牡丹直起身:“先生,您拿着这朵牡丹花,往树林深处走,一直走,千万不能停下来,这样就能离开幻境。” 柏云兮握紧了手里的牡丹花,点头道谢后立刻朝着对方指明的方向走去。 他花的时间太多,不知道君无殇现在状况如何,他必须尽快离开幻境,去找君无殇。 牡丹对着他的背影,行礼道:“愿先生一路平安。” 没过多久,柏云兮又听到了那悲伤凄凉的歌声。 与此同时,真实世界中,逝情岛的一个偏僻的小村庄内,有一户人家,家里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儿,再加上一个老人,在一夜之间全部疯了,变得谁都不认识,整日嘴里呢喃着疯话,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尤其是看见红色的花,他们的症状就会达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似乎这牡丹花会把他们吃了似的。 第67章 对峙 柏云兮手中握着牡丹花, 走在漆黑的树林中,丝毫不敢松懈。 微风掠过地上的枯叶,在空寂的环境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令人后背生寒。 柏云兮的神经一直高度紧张, 他感到周围似乎有很多双幽暗、闪着绿光的眼睛,像饿狼一样,紧紧地盯着自己。 柏云兮喉结滚动, 左手攥着牡丹花,右手默默唤出了青影扇。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试图赶走内心隐隐的不安感。 柏云兮认为幻境不可能无缘无故将他带来这个地方,总归有点用意。 不是他太过于骄傲,而是这个幻境对他来说着实比较简单。 而且, 牡丹姑娘方才对他的态度也很奇怪, 他“柏先生”的名号已经传到忘川地府了吗? 柏云兮可不这么想。 既然他这里的幻境有人相助,那……君无殇那里的呢?有人帮他吗? 柏云兮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君无殇那儿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柏云兮的心一瞬间揪了起来, 他必须尽快见到君无殇。 事实证明, 柏鬼王的预感一向很准。 他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生怕踩到什么东西,导致周围所有的邪气全部一拥而上。 晚上有些冷,柏云兮哆嗦了一下,感到自己体内的寒气正强势地占据每个角落。 他忽然好想君无殇,待在君无殇身边永远是暖和的。 柏云兮手中的牡丹花瓣被他握得已经散开, 正当他在黑暗的树林中迷失方向时,柏云兮垂眸瞧了一眼, 牡丹花貌似感应到了一般,自动从他手中滑落。 第138页 剎那间, 他脚下生出了一地鲜艷夺目的牡丹花,在黑夜中清晰地延伸成一条铺满牡丹花的路,划破皓月长空,驱散妖邪雾霭。 柏云兮不由自主地迈出步子,轻柔地踏上去,跟循着牡丹的指引。 没一会儿,他眼前树林的景象开始模煳,渐渐变成白茫茫一片,随着一道光闪过,再一眨眼,柏云兮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原处,逝情岛酩家,酩酊塔的第五层。 他皱着眉扶了扶嗡嗡作响的脑袋,刚从幻境中出来,还不是很清醒,但总的来说,这种感觉要比他失忆那会儿要好得多。 柏云兮稳住身子,闭眼思考了一会儿,一道犹豫的声音打断了他。 酩半春:“这位仙侍,您可算出来了。” 柏云兮眉眼凌厉地看过去,酩半春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往后退了两步。 柏云兮扬起一抹假笑,语气一点也算不上温柔:“你知道幻境的存在,却不告诉我们。” 他用的是肯定句。 果然,酩半春眼神中流露出慌乱,磕磕绊绊地想要解释些什么:“我……我不是故意要隐瞒您和段冥仙君,我……我只是……” 柏云兮眼眸微眯,下一秒,他就握着青影扇抵住酩半春的脖子。 柏鬼王的气场太过于强大,酩家主一时间竟然忘记了他只是个仙侍,自己不应该受到他的威胁。 但段冥仙君的仙侍,也无人敢惹。 酩半春感受到那把扇子散发出来的杀气,咽了口口水。 不对,是面前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杀气。 酩半春的冷汗顺着侧脸往下滑。 柏云兮危险地勾了勾唇:“我的耐心不是很多。” 言下之意,是个人都能明白。 酩半春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赶紧说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酩酊塔多年未有擅闯者,我以为……那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他的底气越来越不足,自己都知道他作为酩家家主,说出来的这一番话有多荒谬。 “你以为是个传说?”柏云兮都快被气笑了,毫不犹豫地怼道:“口口声声说要世代守护酩酊塔,连酩酊塔的保护机制都不清楚?你这个家主当得可真称职。” 尴尬和羞耻之情瀰漫在脸上,酩半春张了张嘴半天没憋出一个字,只能老老实实挨骂。 他不能否认自己的玩忽职守,遗忘了祖上的教诲。 柏云兮目前没空跟他多说什么,只是问道:“段冥也被幻境困住了?” 酩半春心虚地点点头,自始至终没敢看柏云兮的眼睛。 柏云兮露出了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又问道:“他还没出来吗?” 酩半春继续点头。 柏云兮:“如果不能出来的话,他会怎么样?” 酩半春偷偷瞟了眼面前明显不好惹的白衣仙侍:“就会……就会……” “就会什么?别磨叽快说。”柏云兮这下是真的有点烦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换掉酩家家主。 酩半春硬着头皮说道:“一种可能,是被幻境的主人杀死……” 柏云兮慢慢握紧青影扇,在酩半春脖子上轻轻敲着,恨不得让它变成一把刀,压低声音问道:“还有呢?” 酩半春心脏怦怦直跳,所有感官都聚集在脖子上,身体发着抖说道:“还有一种,就……就是永远被困在幻境中,再也出不来。” 酩半春:“反正……两种的结局一般都是死亡……” 前面一种痛快一点,后面一种生不如死。 柏云兮咬了咬牙,抬起青影扇勐地在酩半春脖子上敲下去,后者直接瘫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握着被打到的地方。 吓死了,他差点以为自己今日就要丧命于此了。 忽然,柏云兮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不管还在地上的酩半春,踏着楼梯冲向酩酊塔的最底层。 幻境中的时间走向虽然和现实中不大一样,但他在幻境中耗费的时间也不少,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天空泛白,晨光熹微。 一推开酩酊塔的门,果不其然,他看见了君无殇背对着他站在塔前,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柏云兮莫名地松了一大口气,他喊了对方一声,然后朝着君无殇快步走过去。 君无殇听见柏云兮的声音后身体一震,迅速转过来,柏云兮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被一把抱进了怀中。 柏云兮:“???” 柏云兮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他轻声地在君无殇耳边问道:“怎么了?” 没有回答,只有越来越紧的手臂。 柏云兮顺着把下巴搁在对方肩膀上,轻轻地拍着君无殇的背,跟哄小孩儿一样。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君无殇的眼中充满惊恐和慌乱。 他只能死死地抱住柏云兮,心底的不安感才会减少一些。 虽然知道那是假的,可他还是无法控制地崩溃。 柏云兮发觉到他抱着的身体有些发抖,内心的疑惑不断加深。 柏云兮柔声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这不是从幻境中离开了吗?” 第139页 君无殇用脑袋蹭了蹭柏云兮的颈窝,闭眼舒了口气,轻微地摇摇头。 柏云兮:“还是说……你看见了什么?” 君无殇沉默不语。 柏云兮稍微有了些猜测,安慰般抚着君无殇墨色的长髮。 过了一会儿,君无殇才逐渐松开,此刻他的脸色已经恢復成平日里的样子,只不过眼神中还残留着后怕。 柏云兮还未开口,就见君无殇朝他摇了摇头。 柏云兮抿了抿唇,终是没问。 现在事情变得棘手起来,天君拿到了玄珀,如若他顺利找到雪玫瑰,那谁也阻止不了他的復活之术。 柏云兮和君无殇两人火速赶到鬼都,果不其然,他们穿过血藤林,在那座小山岭顶端看见了背手而立、仙风道骨的天君。 染玉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像是知道他们会来。 在他的身后,是一口封存已久的冰棺。 染玉抬脚腾空而起,稳稳落在两人面前。 “为什么?”柏云兮听见君无殇这样问。 染玉盯着君无殇,仿佛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有些胆小的男孩儿,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如今,小男孩儿早已玉树临风,成为人人敬仰的段冥仙君。 一眨眼间,长这么大了啊。 染玉虽然感慨万千,但也无法阻止两人走向不同的道路。 “你觉得呢?”染玉朝他挑挑眉。 君无殇侧身越过他看了眼山顶的冰棺:“离怀浊?” 染玉默认。 他摆出一副惆怅不舍的面容,对君无殇说道:“记得我当年带你回来的时候,你才多大,到我腰那儿吧,现在竟然能与我齐平,甚至高出一点儿。” 染玉像个老父亲一样看着君无殇,不顾对面两人疑惑的神情,继续说下去:“那时候你从门缝里露出两只眼睛,倒是吓了我一跳。” “初到仙京你可能还不太习惯,又死活不肯要仙童仙侍,好多仙君放心不下,就假装路过,轮流过去瞧你一眼。” “你头几天一句话都没说,导致不少仙君以为你是个哑巴,更加照顾你。” “无论你信不信,楼风和灵思都开始琢磨手语了。” 说到这儿,染玉低笑了一声。 君无殇虽然不明白天君在卖什么关子,说这些事儿到底有什么目的,但他心头一颤,难免有些触动。 染玉忽然把目光转向旁边的柏云兮,勾唇说道:“许久未见,柏鬼王演技锻鍊得不错。” “不过仙侍这个职位不太适合您。” 柏鬼王饶有兴致地说道:“怎么,天君其实一早就知道了?” 染玉刚准备张口,就又听见柏云兮说道:“也对,毕竟是天君亲自给我下的忘忧草,真是神机妙算啊。” 此话多少带点儿讽刺意味,无人敢对天君这么说话。 染玉没有生气,而是嘴角抽了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染玉不愿再跟他们废话,于是挥袖转身,往山脚底下走。 他背对着两人说道:“段冥,我不想杀你,赶快走。” 君无殇顿感不妙,立刻挡到柏云兮身前。 染玉停下了步子,悠悠的嗓音听不出情绪:“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了。” 第68章 大战 柏云兮唤出青影扇, 却听见君无殇说道:“用微霜。” 柏云兮不懂,但还是点点头。 他相信君无殇。 君无殇手上已然握着天明剑,对柏云兮说道:“你找时间破坏法阵。” “好, ”柏云兮眉头一皱, 担忧地看向君无殇,“那你呢?” 君无殇没有一丝犹豫:“我去拖住天君。” 柏云兮虽然不是很贊同,但目前也只有这个方法。 染玉不紧不慢地把玩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玄珀, 突然嗤笑一声,手上聚起灵力,朝法阵送过去。 剎那间,四面八方开始涌出一个又一个的木头娃娃,他们嘴角大咧, 眼神空洞, 死亡可怖的气息扑面而来,跟与君村的别无二致。 但是这次的数量,却是与君村的好几倍不止。 柏云兮有些发愣, 嘴里喃喃道:“怎么会……” 君无殇也被惊到, 随后立马望向染玉,看着对方慢慢地转过身,脸上擒着知晓一切的笑容,手中的宝刀玄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君无殇眉头紧蹙,警告般低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当然。”染玉轻佻地勾了勾唇。 德高望重的天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众生敬仰爱戴,现在却做出逆天违理、丧尽天良之事。 真是讽刺。 大概是君无殇不解的表情太过于明显, 染玉状似好心地对他说道:“我猜你不会想知道我是怎么拿到这三千魂魄的。” 君无殇:“三千?” 染玉:“对,不止与君村的, 还有其他地方,挑挑拣拣,选出最好的。” 君无殇默默握紧了剑柄,他觉得眼前之人是如此陌生,竟然把为了復活之术而杀人说得这么轻松。 不出所料的话,那些魂魄十有八九都是孩童的魂魄。 君无殇鲜少露出伤感的眼神,看着天君疯癫的模样。 第140页 染玉朝他歪了歪头,示意他让到一边:“我的目标不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快走。” 君无殇回眸发现柏云兮周围已经聚集了数量庞大的木头娃娃,对方心有灵犀地抬头,两人对视一眼,就知道彼此的意思。 柏云兮恢復了记忆,对付这些木童应该不在话下。 君无殇能做的,就是尽力阻挡天君。 他对復活之术了解甚少,所以只能为柏云兮争取时间破解法阵。 染玉看着君无殇坚定地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就明白了。 染玉心底嘆一声,终究还是免不了。 一切都和与君村那时一样。 无论何时何地,君无殇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柏云兮身前。 “好,你自己选的。” 染玉勐地从君无殇身边冲过去,后者反应极快,再一瞬染玉就看见天明横在他身前。 染玉退后两步盯着君无殇,血红染上眼眶,眸子中爆发出隐忍和杀戮。 染玉知道,要想杀柏云兮,就必须先杀了君无殇。 但这也是他最不愿发生的事。 是他的最下策。 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了。 能把柏云兮引到这个法阵里面来已经不容易,如若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就很难了。 再说了,他是天君,要尽量避免多一人知晓这件事情。 染玉心底念了句“对不起”,然后握着玄珀,直直地对准君无殇胸口的方向。 君无殇注意到天君没有用他的神武,而是从始至终都握着玄珀。 他感到有些奇怪。 君无殇不能躲开对方的攻击,他不能把柏云兮暴露出来,绝对不能。 所以他只好接住招式,一直在防守之间。 天君对他有恩,这同样也是既定不变的事实。 周围尘土捲起,刀剑碰撞,嗡鸣声响彻天际,灵力流动强大到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柏云兮一边消灭着数不尽的木头娃娃,一边挂心着君无殇那里的状况。 虽说他看得出来君无殇没有进攻过,但好在两人实力相当,他相信君无殇不会吃亏。 他的段冥仙君不会让他失望。 随着木头娃娃越来越少,柏云兮明显感觉到脚底下的法阵越来越强。 他目光一凛,加快了动作,一块块木头掉落在地。 柏云兮在脑袋中搜索破解法阵的方法,他记得自己当初在找寻復活之术的资料时看到过,至少需要比施法者更加强的灵力才能够画符结印,先镇压住无数冤魂,再施灵力破解法阵。 天君在任期间,平日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很少需要他亲自出手,因此在这世间他也是唯一一个柏云兮拿不准的人。 此人深不可测。 柏云兮轻松处理完所有的木童,终于能够好好观察一下脚下早已显露形态的法阵。 这个法阵是天君花了不少时间制成的,过程中注入的灵力只多不少,虽说肯定会有一个限度,但柏云兮还是无法预测。 他在担心万一自己的灵力耗尽怎么办? 柏云兮深吸一口气,拇指摩挲着微霜剑柄的花纹。 突然,他隐约瞧见有一根红色细线缠绕住微霜剑身,很小的红结亮了一下,然后马上消失。 这是……羁绊结! 柏云兮立马看向还在和天君交手的君无殇,后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一丝破绽,游刃有余。 君无殇方才利用羁绊结运送了大量灵力,全部储存在微霜里面,他可能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 君无殇总会在第一时间赶来救他,每次都是。 柏云兮这下算是明白为何君无殇特地让自己将青影换成微霜了。 可是君无殇把灵力都给了自己,那他怎么办? 来不及了,柏云兮没时间想那么多。 他运转体内的灵力,一点点输送给微霜,直至剑身通体透亮,闪着刺眼的光芒,他才用剑在空中画符结印,然后打入法阵之中。 霎时间,似天崩地裂,无数冤魂从地底发出惨烈的嘶吼。 巨大的动静让正在交手的两人同时停住。 “不,”染玉眼神发狠,神情恐怖地望着柏云兮摧毁自己的法阵,“不!” 这不可能!他不可能会破了我的法阵! 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灵力?! 在君无殇能够阻止之前,染玉在瞬时之间扔出自己手中的玄珀。 柏云兮本在专心破解法阵,余光瞥见玄珀后迅速转身躲开,却还是被划伤了胳膊。 玄珀回到了染玉手中,他这次的目标是柏云兮的心口。 察觉到对方的目的,君无殇二话不说就用天明打掉染玉手中的刀,剑刃威胁般抵在他的脖子上。 结果染玉非但不怕,还挑眉一笑,朝柏云兮的方向昂昂头,话却是对君无殇说的:“段冥,你要不要看看柏云兮?” 君无殇一扭头,就看见柏云兮表情异常痛苦,双脚定在原地不动,他的白袖被染红,往下滴着血。 当柏云兮发现自己的血滴到了地上,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感到自己不能动了,法阵正在逐步侵蚀他的身体,剥离他的意识。 糟糕,和他在与君村的墓穴时经歷的一模一样。 第141页 柏云兮不由地在心里暗骂,这个法阵比墓穴那个强很多,他很难逃脱。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脑海里闪过的竟全是他和君无殇的画面。 只一眼,君无殇便瞳孔皱缩,仿若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位阖眸的白衣鬼王。 心跳似乎停了一拍,君无殇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一把抱住柏云兮,周身灵力爆发,瞬移消失不见。 玄珀跟在他们身后,扑了个空。 回到月上庭,君无殇撑不住直接跪在地上,他强忍住咳血的欲望。 就算他快没了力气,也不会让怀中的白衣沾上灰尘。 君无殇看了眼柏云兮毫无血色的脸,能感受到他本就没有温度的皮肤更加冰凉。 君无殇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抱着柏云兮站起身,拖着千斤重的身体,一步一顿地走到屋里,轻轻地把柏云兮放到床上。 柏鬼王收起了平日里跳脱的性子,安静的面容多了几分柔和。 君无殇沉默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蹲下身,指尖微颤,拨开柏云兮额前的碎发,深深地印下一个吻。 天君的法阵比想像之中更加强大,君无殇一早便知单单靠柏云兮是无法破解的。 他尽可能不让柏云兮处于危险之中。 至于他自己…… 君无殇垂下眼眸。 他用尽自己最后的灵力,在月上庭设下一道结界。 不知不觉间,他挪到了顾九辞那儿。 后者见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 顾九辞急忙过去扶住他,以免他摔在地上。 君无殇抿着唇,朝他点点头。 顾九辞将他扶着坐下后掰过他的手腕便要探一探灵脉,君无殇本想躲开,可是被顾九辞瞪了回去。 顾九辞的表情愈发震惊,他勐然看向君无殇,甩开他的手臂,大声问道:“你灵力呢?你的灵力呢!” 君无殇一副淡然的表情,仿佛早有预料。 顾九辞还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段冥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的灵力快枯竭了?你马上就要死了!” 顾九辞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失败了。 他转头就想要往药房跑去,被君无殇喊住了。 顾九辞听见对方在自己身后说道:“没用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 顾九辞吐出一口气,又听见君无殇说道:“帮我个忙。”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虚弱,却还是很平稳。 顾九辞无奈转过身,走到他面前。 君无殇脸色如常,对上他的目光:“最后一次。” 顾九辞喉结滚动,眼眶泛红,于是把目光转向别处。 顾九辞:“这个人情什么时候还我?” 君无殇:“若我还能……” 顾九辞直接打断他:“我只需要你给我个时间。” 君无殇顿了一会儿后说道:“五年。” 第69章 忘川 柏云兮看见一条很宽的河, 萤光闪烁,似乎装满了天上的星星,源源不断地流淌着。 柏云兮不自主地顺着它往前走, 貌似有一个渡口, 一艘摆渡船摇摇晃晃地被拴在岸边。 船上站了一个人,背着手,悠然自得地朝河流下游望去。 柏云兮走近了才看清, 这人和叶怀清长得一模一样。 大概是柏云兮过于惊讶,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直接喊了出来。 那人听见这个名字后身体细微地颤了颤,然后扭头看向自己正在等的这位。 柏云兮才注意到,他的眼下有一颗痣,而叶怀清没有。 所以, 他不是叶怀清。 另一个名字忽然在柏云兮脑中飘过,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出声:“离怀浊?” 离怀浊低笑一声,说道:“正是。” 柏云兮“嘶”了一声,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上一任鬼王? 不仅如此, 他听说离怀浊和天君还有很深的渊源。 离怀浊没有行礼, 而是轻快地跳下船来到岸边,衣袖一挥便变出一张石桌和两个石凳,他随意挑了个离河流比较近的坐下,然后抬抬手,说道:“坐吧,柏先生。” 柏云兮将信将疑地坐到他对面, 桌上凭空出现了一壶酒,离怀浊主动伸手帮他倒了一杯, 而柏云兮却推开了:“不必。” 离怀浊挑挑眉,没在意这么多, 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酒。 已故之人就在自己眼前,柏云兮突然有些猜到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并且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死了。 柏云兮看向离怀浊:“这是忘川河?” 离怀浊:“对,柏先生好眼力。” 柏云兮:“……” 他忽地瞪大了眼睛,对着离怀浊上下打量了一番,声音中透露着不可置信:“你死了以后改行当孟婆了?” “咳咳咳……”离怀浊被呛到,咳了好几声。 柏云兮又低头观察小杯子里装着的酒,嘴里念道:“这该不会就是孟婆汤吧?幸好我没喝……” “当然不是!”离怀浊赶忙大声否认,还有些无语,“这不是孟婆汤,我也不是孟婆。” 早就听闻柏先生很奇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第142页 柏云兮继续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孟婆,但今日我可能要冒犯了,因为我还不能跟你走。” 离怀浊:“这个你放心,我是来救你的。” 柏云兮:“???” 离怀浊:“我翻过名册,上面没有你的名字,于是便让孟婆遣你回去。” 柏云兮:“名册?你……该不会是阎王吧?” 离怀浊:“……” 离怀浊思考了一会儿,说到:“倒也不是,只不过有点权力。” 柏云兮:“我也记得我没死……可怎么一睁眼就在忘川河边了呢……” 离怀浊:“这是因为你之前魂体分离严重,导致你的魂魄误打误撞飘到了这儿。” 柏云兮点点头,左右看了看,问道:“那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 “我求孟婆求了半天才得到这个机会,”离怀浊又把酒杯往前推了推,“我说我就是想见见你,你信吗?” “不信。”柏云兮还是拒绝喝面前杯子里装的任何东西。 “为什么?您这么有名……想见您一面很正常。” “有名?在地府有名?”柏云兮皱了皱眉,“那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不止,我的意思是,放眼整个世界,没什么比您再珍贵了。” 柏云兮觉得这人的语气很怪。 他盯住离怀浊的眼睛,嗓音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离怀浊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你还不知道?” 柏云兮:“知道什么?” 离怀浊看起来不是很想说出这个秘密,但被柏云兮的气压逼得受不了,便微微一笑道:“天地间唯一一朵雪玫瑰化为人形,千古以来的头一回,真是难得。” 柏云兮懵了好几秒钟没反应过来,还在消化离怀浊说的每一个字。 离怀浊心情还算可以,帮着解释道:“意思是柏先生您就是那朵雪玫瑰。” 其实吧,他只是想看柏云兮空白一片的脸,很好玩儿不是吗? 离怀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雪玫瑰本就极为少见,传闻它是由极寒之地的冰雪孕育而成,就连我当年游遍三界内外也不见一点踪迹。” “啊,不过我倒是在三界之外找到了一座雪山,听闻叫万归山,可以算得上是极寒之地,但可惜的是我去的时候山顶环境恶劣,寸草不生,我没有待很久。” 离怀浊状似惋惜地摇摇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柏云兮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雪玫瑰……” 怪不得他这么怕冷。 倘若他真的生于万归山,也就能说明为什么当他第一次在月上庭碰到玫瑰池里的花瓣时,会有那样的感觉,因为玫瑰池里也是万归山的玫瑰。 柏云兮:“你……怕不是在诳我。” 离怀浊嗤笑一声:“我没这么无聊,拿这个当谎话来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离怀浊:“这是真的,雪玫瑰大人。” 柏云兮喉结微动,后背一阵冷汗,大腿发麻到动不了。 “等等,”柏云兮突然抬头,“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离怀浊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道:“解释什么?” 柏云兮:“天君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杀我。” 柏云兮:“他一开始没想到自己的剑无法捅入我的心口,他应该会庆幸自己留了一手,把我弄失忆,不然他早就暴露了。” 柏云兮:“现在玄珀到手,他想杀我的心更加急切了。” 柏云兮:“可是奇怪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天君是怎么知道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柏云兮发现当他提到“天君”这两个字时,离怀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不对劲。 离怀浊罕见地沉默不语,只是觉得今日这酒怎么那么苦。 柏云兮:“你知道他想要復活你吗?” 离怀浊顿了一会儿,嘆了口气说:“知道,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之一。” 柏云兮疑惑地看他一眼:“你不想復活吗?” 离怀浊像是被唤醒了什么不好的记忆,立马说道:“不想。” 柏云兮:“为什么?” 离怀浊摇头道:“你不会理解的。” 离怀浊:“现在只有你能阻止他了,而且你必须阻止他。” 柏云兮并不是很有把握。 离怀浊看穿了他在担心什么,对他说道:“你先前不知道你的身世,雪玫瑰的力量一直被压制住,现在该是你释放它的时候了。” 柏云兮愣神思索了一阵,忽然眸子一亮。 离怀浊从袖中翻出一截很短的木头,递给柏云兮:“帮我转交给我哥。” 柏云兮接过这根木头:“叶怀清?” “嗯。”离怀浊点点头,其余的没再多说。 离怀浊算着时间差不多,他不能在这儿耽误太久,要不然孟婆就要来追杀他了。 离怀浊站起身走到忘川河边,轻跳到船上,背着手对跟过来的柏云兮说:“对了,最后再帮我跟他带句话。” 第143页 两人皆知这个“他”是谁。 柏云兮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好。” 忘川水不停流淌,一人笔挺地立于孤舟,背影桀骜又忧伤,形单影只,顺着忘川河的方向,直至消失不见。 第70章 最后一战 君无殇感到喉咙里翻腾上涌的血腥味, 他微微皱眉,表面上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 他闭了闭眼,体内正在不断流失的灵力告诉他, 他的时间不多了。 但君无殇还要去做最后一件事, 不然他不放心。 君无殇又来到了鬼都的山岭。 染玉忙着修復復活之术的法阵,他停下了动作,看着君无殇一步步走到自己身前。 染玉:“我说过了, 你对我来说没用,我的目标不是你。” 君无殇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没有退后半步。 染玉发觉了他的不对劲,语气变得严肃:“你什么意思?” 君无殇:“阻止你。” 染玉闻言控制不住地轻笑一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你现在应该没剩多少灵力了。” 他迅速换上一副关心模样:“段冥, 听我一句劝,回去歇着吧。” 君无殇:“我能够阻止你。” 对方的语气坚定,看起来总是有持无恐的样子。 这就是段冥, 段冥看起来一向如此。 染玉嘴角的笑容渐渐淡下去, 眼中露出兇恶的神情:“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染玉:“还是说,你会为了柏云兮杀我?” “段冥,你难道忘了是谁把你带到仙京的吗?” “我在你小时候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拿剑对着我的。” “段冥,我不记得你是忘恩负义之人。” 君无殇无法否认,天君的确对他有恩, 他不能够做出什么。 世人皆道段冥仙君冷面无情,殊不知其最易为情所动。 因此, 君无殇早就有了计划。 他不会伤害天君。 但是他也不会让天君得逞。 君无殇将天明紧紧握在手里,身形挺拔, 黑衣飘然,完全不像是快要灵力枯竭。 “没办法了。”染玉听见君无殇这样说,以为他是要跟自己拼死决斗。 染玉缓缓点头,收起玄珀,长袖一挥,唤出了一把剑——神武昭玥。 染玉五指握着昭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君无殇,似乎是在等着对方先动手。 君无殇见识这把神武的次数不多,但心里明白这是天地间现世的第一样神武。 君无殇率先发动招式,却因为灵力抵不过而节节败退。 君无殇额角淌下一滴汗,意料之中的局面。 他现在只需要找机会,让昭玥刺进自己的心口。 在天明数次擦过染玉脖子上的血管之后,染玉终于被激怒了。 昭玥也正如君无殇所期待的那样,深深地刺入他的心口。 染玉顿时瞪大了眼睛。 一个是因为他没想到君无殇没有躲开,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剑直直地插入眼前人的心脏,鲜血顺着剑身,一点点滴落在地,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场大战之中,透过君无殇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染玉慌了神,哆哆嗦嗦地想要把剑拔出来,却被一只手握住剑身,狠狠地往里刺。 天明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疯了吗段冥?!”染玉眸子猩红,用力朝君无殇吼着。 君无殇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嘴角流血,两只手一起握住剑身,鲜血渗过指缝往外冒,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得逞。 染玉还没来得及质问,就发现脚底下復活之术的法阵突然显形。 “你在干什么!”染玉现在根本无法去管自己杀了君无殇这件事,他眼睁睁地看着法阵爆发出强烈刺眼的光。 一阵古怪的妖风席捲而来,将君无殇裹在中心。 染玉愣住了。 他太熟悉这是什么意思了。 君无殇这是在以命献祭法阵。 他需要染玉用剑刺入他的心脏,来使心头血滴入法阵,完成契约。 这是疯渗妖仙特有的献祭之法。 染玉很清楚,因为他曾经见过君无殇的母亲这样做。 虽说她不是以命献祭法阵,但所用的方法是一样的。 当初由于他们疯渗妖仙一族的鲜血可以使人灵力大增甚至是永生,许多族人都被世上贪婪之人给消灭掉,剩下来的疯渗妖仙不得不隐藏身份,以普通仙族的身份活着。 君无殇父亲因天劫走火入魔,为了浴血永生就必须得到疯渗妖仙之血,于是他盯上了自己的爱人和儿子。 君无殇母亲迫不得已,藉助妖仙之力献祭生命,与爱人同归于尽。 临死之前,她双眼蓄满泪水,恳求地握住染玉的手,嘱咐道:“你放心,我只告诉了他我的身份,没有透露你的。” “麻烦你……把小殇带回仙京,好好……照顾他……” “还有……不要告诉他……妖仙的身份……” 染玉至今记得他的族人是怎么消失殆尽的。 等到法阵逐渐破碎,妖风变弱的时候,染玉才得以稳住身形,踉跄地上前两步,低头看着君无殇,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你……你都知道了?” 第144页 君无殇耗尽了自己全部的灵力和力气,地上的天明剑渐渐消散,他慢慢抬头,脸色苍白地问:“知道什么?” “是我父亲因为疯渗妖仙的血想要杀我母亲?” “还是你和我皆是疯渗妖仙一族?” 君无殇声音很轻,但他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在染玉耳边炸开。 “你怎么……” 君无殇自嘲地勾勾嘴角:“小时候我就知道了,但我不能说,不管是为了什么。” 染玉心慌得厉害,眼睛也有些发酸,他不解地看着君无殇,身侧的拳头缓缓收紧。 君无殇垂下头,他有些累。 法阵破了以后,復活之术就不可能成功。 君无殇忽然松下紧绷着的一颗心,浑身卸了力,终于开始感受到生命的流逝,以及心口有多疼。 差不多了。 他尽力帮柏云兮解除威胁,护他周全。 既然如此,他就没有撑下去的必要了。 君无殇没能见柏云兮最后一面,大抵有些遗憾。 染玉震惊地看着自己耗时耗力的法阵转眼间烟消云散,嘴里喃喃着“不”。 可说再多也没有用了。 他不能逆转疯渗妖仙的献祭契约。 都没用了。 復活之术失败了。 离怀浊回不来了。 染玉突然感受到自己的疯癫。 不对,他已经疯了很久,从亲手杀死离怀浊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疯了。 他每日维持和蔼温良的样子,面具下却是几近崩溃的想念。 他无法再装下去。 都是固执偏见地相信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一意孤行最后落得一个形单影只的下场。 染玉本想着能够带他回来,再好好地说声“错了”。 他拼命保下离怀浊的尸体,把他放进冰棺里,藏在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水榭之中。 从他走进水榭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心狠的只有他一人。 水榭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院子里的一花一木都被照料得很好。 很明显,在他不肯来的时候,有人一直在这儿守着回忆。 他放任虚伪在身体蔓延,却忘记了珍惜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到头来幡然醒悟,但已为时太晚,只能对着冰棺里那具尸体诉说罪过。 人们总认为天上的神仙无所不能,因此经常会求神拜佛。 可染玉自己望着仙京的方向,却摇头垂眸,讽刺地笑了。 他求不了别人。 染玉寻寻觅觅找到了復活之术的方法,本来会很顺利的,就差最后一步。 可惜,他失败了。 他失去了离怀浊,也失去了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又是自己亲手杀的。 染玉看着跪在地上的君无殇,心上插着昭玥剑,他的神武。 染玉后退了两步,闭上眼睛,死死地掐住太阳穴。 剎那间,一道强力的攻击打在他的胸口。 他本就没设防,再加上方才和君无殇打斗时消耗了太多灵力,染玉一下飞出去十米远。 染玉痛苦地咳嗽,迷迷煳煳间看见一个白色身影从天而降。 柏云兮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怎么也没想到会剩下这样的场景。 “君无殇!” 他的黑衣仙君跪在那儿,看起来马上就要倒下去,他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柏云兮红着眼,环住君无殇的肩膀,止不住地喊对方的名字。 君无殇心口处的那一把剑,和他梦境里的一模一样。 花朝节时君无殇明明答应过他的,答应过的。 柏云兮咬了咬唇,不敢去碰那把剑。 君无殇稍微清明了些,把脑袋搁在柏云兮肩上,头一回柏鬼王的身上不是冰冷的,而是温暖的。 君无殇心想或许是自己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痛到极致,才会竭力汲取这最后的温暖。 他用气声在柏云兮耳边说道:“抱歉,我食言了。” 柏云兮感到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接着,他又听见君无殇轻声说道:“小心后面。” 柏云兮眸中瞬间发狠,周身有一股不正常的灵力在蠢蠢欲动。 顿时,无数红色玫瑰花瓣像雨点一般纷纷落下,美艷绝伦却无比危险。 染玉手握着玄珀悄无声息地靠近柏云兮,但还没踏出几步,就被漫天飞舞的玫瑰花瓣包围住。 花瓣以极快的速度在他周围旋转,遮住所有阳光,形成一个阴暗的牢笼。 染玉从未亲眼见过这样的阵仗。 在他以为这就结束了的时候,开始有花瓣向里面飞。 玫瑰花瓣锋利如刃,在他身上划出了一道道伤口。 就像对待犯人所用的酷刑。 他躲不开,只能被动地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承受着花瓣划过的刺痛。 恍惚间一个词在染玉脑海中慢慢浮现。 花瓣地牢。 三大禁术。 不止是他,君无殇也愣愣地看看前面的由玫瑰花瓣围成的牢笼,再看看同样在他们二人周边围成一圈的大量花瓣,眸子闪了闪。 他瞭然地轻轻笑了声。 还真是他的玫瑰。 可是时间到了,君无殇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消散。 第145页 柏云兮立马就慌了,他松开君无殇的肩膀,稍稍后仰捧住他的脸。 柏云兮喉结滚动,嗓音沙哑,明亮透彻的眼睛此刻却被雾蒙起:“君无殇……我求你了……你别走,行吗?” 君无殇深深地看着柏云兮的脸,像是要刻进骨子里。 他温柔地点点头,颤抖着抬起满是血的左手,握住脸侧对方的手,说了声“好”。 然后,在柏云兮破碎的目光中,君无殇逐渐消失不见。 柏云兮眸子睁大,在那儿一动不动,看着君无殇消失前的地方,缓缓落下一滴泪。 他的心似乎被人硬生生挖了出来,扔入无穷无尽的深渊,既窒息又无力。 漫天盛大的玫瑰花瓣,他爱的人死在他眼前。 世上玫瑰万千,每一朵都属于他,却没一朵能救的了他。 热烈的花瓣只一剎那就被泯灭了光泽,黯淡地枯萎凋零,直至跌落。 第71章 实际上君无殇什么都知道, 只是他从来不说。 他不是刚出生就揣着这个性子。 他也曾被爱意包围着长大,虽说话不多,但还是会把开心难过都表达出来。 那日他母亲跟父亲坦白疯渗妖仙的身份时, 他其实就在门外。 他偷听了父母的谈话, 也明白了自己同样是那个传说中早已灭绝的妖仙一族所剩无几的倖存者。 隔天,父母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并未提过一字一句。 君无殇懂了, 他们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了保护他。 他便把这件事闷在心里,绝口不提。 直到那场天劫过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父亲不知怎么的完全变了一个人,眼中的贪婪和欲望藏都藏不住, 还威胁到了他和母亲的安全。 母亲迫不得已, 带着他离开仙京,逃往人间。 原本幸福完整的家庭现在破碎不堪。 他们在人间找了一处安静的屋子,远离尘世的喧嚣嘈杂。 母亲总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独自伤心, 而他还小, 找不出话语来安慰母亲。 君无殇才十一岁,却已经很懂事了,经常帮母亲干活儿,但母亲跟他说,不能整日待在家里。 于是母亲送他去了学堂。 君无殇不爱主动跟别人交流,殊不知有关自己的流言蜚语在学堂中传得甚广。 大家都说他是没爸的孩子, 说他是怪胎、克星、野孩子。 君无殇往往都是沉默着对待这些闲话,当作没听到。 他不想再让母亲担心。 于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来不与人交谈,不与人同行。 那些人见他不反驳, 以为他好欺负,就拿他当出气筒,对他扔菜叶子,甚至拳打脚踢。 君无殇全忍了下来。 回到家后母亲照常问他学堂生活怎么样,他嘴角微扬地回答说很开心。 等到母亲转过身去,他脸上的笑意立马消失殆尽。 渐渐地,君无殇把所有话都放在心里,不管是在学堂还是在家里,被欺负时还是被关心时,他保持着一副淡漠的神情,套上一层谁也看不见的保护壳,把真实的自己彻底埋葬。 母亲由于心事重重,自然也无法察觉到他的变化。 君无殇不怪她。 原本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君无殇离开学堂往家的方向走,沿途经过一条街道。 君无殇挎着布包,面无表情地低头走着,身子虽然不高,但身形挺拔,规规矩矩从不晃悠,小小的影子穿过人潮汹涌。 忽然,君无殇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身后。 他心中无奈嘆气,又是他们。 学堂里有好几个富贵人家的孩子,仗着自家父母的权势,胡作非为,喜欢欺负弱小,尤其是默不作声的君无殇。 近日学堂里来了一位赫赫有名的世家子弟,说是王家最宝贝的小儿子,所以大家都称他为王小宝。 这王小宝被宠坏了,娇生惯养,没吃过一点苦头,在家里便是人人害怕的小混蛋,在外头更甚。 他听说了不少君无殇的流言,也动了些恶霸的心思,觉着只有把君无殇打服气了才能确立他的地位。 这几天来王小宝已经找了君无殇四次,后者身上很多还没结痂的伤都是他搞出来的。 君无殇看似埋头在前面走,实则有意识地躲避他们的追踪。 君无殇绕进一条窄巷,迅速迈开步子跑起来。 后面王小宝眼看被发现了,便不再隐藏,带着一众跟班立马追上去。 君无殇熟练地在巷子中穿梭,他靠着这招甩开了很多人。 可惜这次王小宝做足了功课,提前叫僕人堵住了所有出口,摆明了今日要让君无殇吃个大教训。 君无殇拼命跑着,每到一个出口就见一个人在那儿等他来,他没办法,最后被堵到了死胡同。 后边儿没路了。 君无殇背靠着墙壁喘气,手里握紧布包的带子,警惕地看着面前一群人。 僕人弯下腰,王小宝稳稳噹噹地从他背上跳下来。 王家少爷连路都不用自己走。 王小宝拍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装模作样地走到君无殇身前,后者仰头,眸子中是不甘与愤恨。 他一脚踹上对方的小腿,君无殇踉跄了一下,却还是站住了。 第146页 王小宝昂着下巴,冷冷地斜了眼君无殇脏了的衣服,对他说道:“小爷我就看不惯你明明只是个没爹的野孩子,偏偏还要装清高。” 王小宝脸上的肥肉随着他说话在颤抖,他年纪也不大,但心很坏,从小家里什么都依着宠着,无人敢反驳他。 他插着腰说道:“这样吧,你给我跪下,喊一百声‘王少爷’,今日就饶了你。” 君无殇黑眸深不见底,叫人直起鸡皮疙瘩。 他抿着唇不肯出声。 王小宝被他盯得打了个寒颤,见他这个态度,便退后一步,指向君无殇吩咐身后的僕人:“给我打!打到他求饶!” 闻言僕人们都掏出了棍子一拥而上,将君无殇围住。 一根棍子又重又狠地打在他的背上,君无殇闷哼一声,跪下一条腿,他死死地抱住怀中的布包,这是母亲亲手为她做的,他不能弄坏。 数根棍子如雨点般落下,他疼得头晕目眩,满头大汗却一言不发。 王小宝抱着手臂欣赏着这一画面。 突然,一把白玉长剑在空中一挥,瞬间将那些举着棍的僕人击退好几米。 王小宝被吓傻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僵硬地看着四周地上皆是自己的僕人,捂着胸口痛苦地叫唤,全都起不来。 一人头戴白纱帷帽,握着长剑,从容地落在君无殇身前。 君无殇缓缓抬起头,那翩翩白衣随风飘荡,不染尘泥,超脱世俗,一下晃到他心中。 那人挡住了所有投向君无殇的视线,把他护在阴影里。 君无殇莫名感到了一些安全感。 他听见那人语气不算很好地说:“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儿?真有脸。” 王小宝咽了咽口水,惊恐地蹬着双腿不断倒着向后爬。 那人看了看王小宝身上的华丽衣裳,压迫性地往前走了两步,说道:“都是你个小孩儿安排的?” 王小宝:“你……你是谁……” 那人耸了耸肩,声音很轻地嘀咕道:“戴着帷帽你当然认不得。” 王小宝没听见,但是君无殇听见了,他一直盯着身前人的后背,像是看见了自己的神明。 那人对王小宝说道:“别跟我说你是无缘无故打他的。” 王小宝心虚地不肯张嘴。 那人不跟他继续废话,手腕一转,冰凉的剑身就抵在了王小宝的脖子上。 王小宝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害怕地直接跪下来磕头大喊“饶命”。 那人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小,于是便收起长剑,警告道:“你以后若是再欺负他,我就不能保证你的脑袋还完整地待在你的脖子上。”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王小宝疯狂摇头,一把鼻涕一把泪。 “还有,跟他道歉。” 王小宝越过那一袭白衣,双手合十对着君无殇摇晃,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大约几十声以后,那人才喊住他:“行了,滚吧。” 王小宝立刻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路过同样刚刚站起来的僕人,他嘴里还不停地骂着“废物”,然后用他平生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那些僕人就跟见到鬼一样,看都不敢再看那人一眼。 等到胡同里只剩下两人时,那人才转过身,君无殇背靠着墙已经站起来了。 那人看了眼对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皱眉问道:“为什么不还手?” 君无殇摇头道:“没用。” 那人眉头皱得更深,上下打量起这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儿,不高,脸圆圆的,倒是挺可爱,就是表情太过于冷淡。 看着年纪不大,怎么会给人一种老成稳重的感觉。 装了不少事。 那人觉得有些意思,便轻轻拨开帷帽的纱,蹲下来,与君无殇平视,问道:“你叫什么?” 君无殇则是眸子一亮,答非所问道:“您是……柏先生?” 柏云兮勾了勾唇:“认识我啊?” “无人不晓。” 柏云兮“嗯”了一声,似乎是很满意,他看着君无殇,又问了一遍:“那你叫什么?” 君无殇摇摇头,不愿回答。 但柏云兮理解错了,结合君无殇方才只挨打不还手的场面来看,还以为他是个孤儿没有名字。 柏云兮在心里骂自己说错了话。 于是他便止住了这个话题。 柏云兮随后让君无殇脱掉上衣,后者连问都没问就听话地照做。 看着瘦小的身体上满是伤口和淤青,柏云兮难免有点心疼,抬手聚起灵力一一抚过。 伤口癒合,淤青消失。 君无殇头一回没有感到疼痛。 有一种奇怪的情感淌入他的心间,君无殇轻声道:“谢谢。” 柏云兮也认真地回答他:“不客气。” 君无殇把衣服穿好后,柏云兮问道:“有住的地方吗?” 君无殇点点头。 柏云兮:“好,那你快回去吧,别太晚。” 君无殇虽然不舍,但确实母亲还在等着他回家。 他只好朝柏云兮行了一礼,然后快步走出弯弯绕绕的巷子,按照平日里走过很多遍的路往家走。 第147页 只不过这一次,他能感受到有个人一直悄悄地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从未离去。 其实君无殇根本没见过柏先生,只是听说过柏先生向来都是一袭白衣和帷帽,眸子干净纯粹如一汪清泉。 君无殇原本也不能肯定,直到柏云兮承认时他才真正见到柏先生的容貌。 君无殇赌了一把,很显然,他赌赢了。 第72章 救世 此后很久, 君无殇再也没有见到过柏先生,仿佛那日他的出现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的幻想。 学堂里倒是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欺凌他的富家子弟都在刻意避着他, 君无殇觉得清闲了不少。 君无殇一开始还不明白, 后来他就懂了。 王家最得宠的小少爷王小宝近日里突发高烧,卧床不起,找了好几个郎中都查不出毛病, 最后王家动用财力请到了一位隐士高人,高人捋着鬍子说是因为小少爷平日里作恶多端,欺凌同学,净干些混帐事,这是上天对他降下的惩罚, 没有解药, 且看他自己能不能熬过去。 学堂里有些人是知道内情的,他们都在传王小宝发烧的前一日刚巧打过君无殇,所以沾上了不好的东西。 一时间, 所有人都对君无殇避而远之。 君无殇心道这样也好, 至少他能不让母亲担心。 又是一年过去,生活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有一天,君无殇发现母亲不见了。 屋子里空无一人,只剩下桌上的一封信,他猜测是母亲写给他的遗书。 他早就预感到这一天,所以没有过多惊讶。 信里面的内容很简单, 只是跟他说母亲走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让他一个人要好好活着,其他什么也没提, 包括他的身份。 君无殇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 他脸上没浮现什么情绪,只是小心地把信折起来收好。 君无殇才十二岁,他没有任何选择,也没人给他选择的权利。 但君无殇不怨父亲,不怨母亲,不怨疯渗妖仙这个种族带给他的危险,不怨欺凌他的人,他谁都不怨,唯独怨自己能力不够,无法改变这个世道。 现在母亲抛下了他,却让他好好活着,他一个人,单单他一个人。 君无殇不是会顾影自怜的悲观的人,但此刻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自己活下去的必要性。 君无殇躺在床上,侧头望着窗外的夜空,明月高挂,散着银白的月辉,低诉无限温柔。 相隔这么远就已经如此明艷,若是离得近一些,月亮该会多美。 君无殇不由地伸出手指去触碰月亮。 不过都是徒劳。 君无殇失望了一阵,把目光转回漆黑的屋顶。 以往,他有时候会听见从母亲房间传来的哭泣声,而现在整个屋子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君无殇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母亲走后,君无殇再也没去过学堂。 他把自己封锁在屋里,竟认真思考死亡。 不对,是考虑死亡。 几日过去,君无殇第一次从屋里出来,是因为灶上的柴火不够了,他需要去院子里噼一些柴火。 君无殇推开门,许久未见的阳光很是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 院子里无人打扫,像是荒废掉了,之前母亲种的花草已经枯萎。 君无殇垂眸嘆了口气,上前把死掉的花草拔起来堆在一起,然后再用铲子将土剷平。 他又拿过搁在屋子旁边的斧头,走到木桩那儿噼柴。 母亲在的时候,他经常帮忙干这个,因此还算熟练。 有几滴汗落到了他的眼睛里,君无殇正欲抬胳膊擦,一道声音阻止了他。 君无殇眯着眼侧头一看,是记忆里的白衣神明,他从未忘却。 柏云兮原本到这儿来是为了另一件事,顺路过来瞧一眼上次救下的小男孩儿。 他站在院子门口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见那个小孩儿打算用脏袖擦眼睛,他才出声阻止。 柏云兮走过去,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低头弯腰,仔细地帮君无殇擦干净脸上的汗。 君无殇直愣愣地盯着柏云兮,等手中的斧头掉到地上才回过神,慌忙接过手帕自己擦,朝柏云兮点头:“谢谢柏先生。” 柏云兮直起身说道:“没事。” 君无殇看了眼被自己擦脏的手帕,有些难办地望向柏云兮,说道:“手帕脏了,我下次洗好再还您行吗?” 柏云兮看他害怕被嫌弃的样子,无奈笑道:“不用紧张,送你好了。” 君无殇攥着手帕,摇摇头:“不行,下次还您。” 柏云兮犟不过他,便答应了。 君无殇宝贝地叠好手帕放进前襟。 柏云兮背着手随意看了看院子,君无殇才想起来要请柏先生坐下,可屋里他还没有打扫,必然是不能让柏先生看到的。 “您等等。”君无殇说完这句就跑回屋子。 没过一会儿,他拿着一块干净的布跑出来,擦了擦院子里那一张木桌和两个木凳子。 君无殇:“柏先生您可以坐这儿。” 柏云兮看看并不算干净的木凳,心里“嘶”了一声,本能地抗拒。 可当他对上那双期待的眼睛,他又无法让小男孩失望。 第148页 行吧。 柏云兮放弃了自己的洁癖,走过去坐在木凳上。 君无殇忽地又想起什么,再次一熘烟儿跑回屋子,端着一壶茶和两个茶杯出来。 柏云兮都没来得及插话,对方已经给他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这小孩儿自己却恭敬地站在一旁。 柏云兮失笑道:“你不用这么忙,坐下歇会儿,我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君无殇不好意思地挪到另一个凳子上,说道:“我知道,您是好人,是救世主。” “救世主?”这个称唿柏云兮倒是头一回听到,很是稀奇,“为什么这么说?” 君无殇鲜少露出孩童般的单纯:“因为您一直在救世济民,在三界之内游走,帮助百姓,惩恶扬善,世人皆听过您的名号。” 惩恶扬善?帮助百姓?救世济民? 这些与他毫不相干的词竟然能放到他身上。 柏云兮难免感到心虚,他认为自己只是喜欢潇洒自由地到处乱逛,怎么就变成了救世主了? 但他转念一想,在游荡的路上,自己看见不公或者危险时总会忍不住掺和一脚。 这不是他本意,但他无法放着不管。 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一种习惯。 柏云兮心道怪不得他发现走到哪里都有人能叫出他的名号,尊称他为“柏先生”,原来是这个缘故。 柏云兮发觉对方亮晶晶的眸子,笑着问道:“怎么?你也希望变成这样?” 君无殇思索了几秒,犹豫地点点头。 柏云兮吓唬他道:“看来不是很坚定啊,在你刚刚犹豫的时间里你就已经救不了人了。” 君无殇还真听进去了,他面色白了一瞬,急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愿意,而是在想我是否能够帮助他们,是否有存在的必要。” 柏云兮:“???” 他疑惑地看向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儿,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柏云兮:“存在?你年纪还这么小,为何要思考这个问题?” 君无殇没答话,他不想告诉柏先生自己在世上无依无靠。 柏云兮只当戳到了他的痛处,他还以为君无殇是个孤儿,所以才会比别的孩子早熟。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柏云兮打人擅长,但安慰人不是他的强项。 柏云兮扬起一抹尴尬的笑容,说道:“每个人都有存在的必要,万一你以后就成了人人敬仰的仙君,额……或者其他什么了呢?” 君无殇眸中还是怀疑居多:“真的吗?” 柏云兮觉得这个小孩儿一个人能生活这么久,已经是不容易,他不能打击他的自信心,也不能磨灭他的希望。 柏云兮肯定地说道:“当然,最重要的是你的心是怎么说的。” 君无殇:“我是说,您认为我可以拯救苍生吗?” 柏云兮难得愣了一下,他……在乎的是自己的想法? 柏云兮立马说道:“可以。” 君无殇笑了,打消了心底的不安。 柏云兮惊讶地发现他之前都没见过这小孩儿笑过。 柏云兮:“你……真的很想救世?为什么呢?” 君无殇:“没有为什么。” 柏云兮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坚定,那个乱成一团的鬼都突然从他脑海里冒出来,某个决定开始动摇。 柏云兮督了眼君无殇消瘦的脸,再环顾四周,均是萧条之景。 他问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引得这孩子只晓得大爱苍生,忘记了爱自己。 柏云兮都还不能确定他能不能活下去,看样子悬。 柏云兮没留太久,他起身拍拍衣袖,跟君无殇作别,后者立刻站起身拱手作揖。 等到白衣消失在视野中,君无殇才发现,木桌上的茶杯一动未动。 他失落地撇下眼角。 过了没几日,柏云兮又来了一次,君无殇肉眼可见得高兴起来。 这回君无殇请他到屋中一坐。 屋子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没有一处染着灰尘。 君无殇小心翼翼地拿出手帕,递还给柏先生,后者道谢接过。 柏云兮这次不是空手来的,他带了一个食盒,装着最上等酒楼的饭菜,他特地绕了远路去买。 柏云兮时间不多,只是把食盒放在桌上,叮嘱他吃完后便要走。 君无殇刚想拦,却又害怕柏先生被自己耽误了要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对方离开。 但他没想到,这是他去仙京之前,最后一次看见柏先生。 柏云兮的确有很多事,他很忙,非常忙。 近些日子鬼都实在不太安宁,不知道为什么,此任鬼王似乎与仙京有着不小的仇恨,弄得鬼都鸡犬不宁。 他到处游逛之时停留最久的地方便是鬼都,因为这里有数不尽的祸乱。 等到仙鬼之战以后,此任鬼王陨殁,他才有机会仔细看一眼鬼都的容貌。 他原本没想要当鬼王,但是那个小孩儿的话一直迴荡在他耳边,再加上他在不久之后发现鬼都存在着一个神秘的法阵,他便准备揽下鬼王一职。 由于他“柏先生”的名号,鬼都的人很快就拥护他为鬼王,他几乎没费力气。 第149页 于是柏云兮不仅仅要恢復鬼都昔日的荣光,而且还要专心研究鬼都地底下的法阵。 往后,在三界之内柏云兮又多了一个称唿——柏鬼王。 可以说是君无殇改变了他的想法,但柏鬼王那时没空想那么多,渐渐地淡忘了这个只见了三面,并且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孩儿。 第73章 两清 君无殇死了。 段冥仙君死了。 那个受世人爱戴、面冷心善的神死了。 他真的实现了儿时的抱负, 却死于他的恩人剑下。 他不仅阻止了伤天害理的復活之术,救下了整个鬼都,而且保住了他爱的人。 这是柏云兮最不愿看到的结局。 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双眼模煳地望着眼前已经消失的人。 柏云兮感到自己的心脏空了一块, 绝望地落入无底黑洞,痛苦紧紧绞着他的胃。 待到他周围鲜红的玫瑰花瓣全部消散,他才怔怔地捡起地上的昭玥剑, 缓慢又僵硬地站起身。 而此刻染玉还被困在花瓣地牢中。 柏云兮一步一顿地走到他面前,手都没有抬,只轻轻动了动手指,玫瑰花瓣四下散开。 染玉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扣, 全是如利刃般的花瓣划过的痕迹。 他一只手撑在地上, 大口喘着气,视线中闯入白色衣角,他顺势仰头, 眸中竟还有不甘。 柏云兮居高临下地低头, 看着天君此生最为狼狈的一幕,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像是在俯瞰一个垂死挣扎的人。 他握着昭玥,用力到手背青筋浮现,指尖泛白。 染玉嘴角渗血, 挑衅般勾了勾唇:“怎么?你要杀我?段冥都没有杀我。” 染玉笑出了声,有持无恐地瞪着柏云兮平静的脸, 似乎笃定对方不敢动手。 他的疯魔症状越来越明显。 他原本不想杀君无殇,这纯属是个意外。 但是既然君无殇想要破坏他的法阵, 那染玉也绝不会手软。 昭玥剑身上还浸着血,君无殇的血,往下落了一滴。 柏云兮眼眶还是红的,配上他看待死人的眼神,毫不违和。 “你错了。” “什么?”染玉冷不丁听见这句话,讶异地抬眸。 “我说你错了。”柏云兮的嗓音微微沙哑,“君无殇不杀你,是因为你对他有恩,而你却利用了他的感恩。” “他有心,而我没有。” “很不巧,我的心刚刚被你杀了。” 柏云兮说完后紧握昭玥,毫不留情地刺入染玉的心脏。 染玉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看着柏云兮。 柏云兮这一下一点力道都没留,染玉的手甚至来不及碰到自己的剑。 柏云兮弯下身,对上那双惶恐的眼睛,声音不像刚才那样冰冷,稍微放轻了语气,显得悲凉又绝情:“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他说,师尊,我们两清。” 染玉瞬间落下眼泪,止不住地吐出鲜血。 或许柏云兮不清楚,但染玉清楚得很。 他知道离怀浊这句话的含义。 柏云兮松开手中的剑柄,直起身往后退了两步,默默地看着天君染玉,易梓弦,连同他的神武一起,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 仙京上阳光正好,仙气缭绕,一派祥和。 与鬼都截然不同。 叶怀清在自己的院落中,端坐在书桌前,捧着一册书卷,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知今日是怎么了,从早上睁眼醒来时便感到不舒服,干什么事儿都魂不守舍,连仙侍都察觉到他的不正常,劝他多休息休息。 忽然,他攥紧自己心口处的衣服,皱眉弯腰,想要减少些疼痛。 叶怀清闭眼缓了一会儿,才渐渐放松下来。 真是奇了怪了。 叶怀清继续把目光放在手中的书卷上。 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打破了看似和谐安静的氛围。 未等叶怀清起身出去查看情况,他书房的门就被一脚踢开。 柏云兮周身的气场吓退了正欲拦截的仙童,他们在后面越过柏先生焦急地看向自家叶仙君。 叶怀清先是一愣,柏云兮脸色不是很好,髮丝凌乱,一袭白衣掺杂着血和灰尘,黑眸沉沉地盯着自己。 从前柏先生在众人面前,一直都是纯白干净、不染尘世、飘逸潇洒的样子。 这…… 叶怀清何时见过柏先生这副模样。 叶怀清:“柏先生,您……不是……您等等……” 叶怀清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柏云兮大步走过来,揪住他后颈的衣服,将他提起来。 再一眨眼,他们便来到了恩怨台。 柏云兮把叶怀清掼到地上,后者揉着腰不明所以地从地上爬起来。 叶怀清尽量维持着好脾气的微笑:“您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染玉死了。”柏云兮不带感情地说道,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天气不错”。 叶怀清眸中一闪,看不出任何悲伤的情绪,像是早有预料。 柏云兮:“计划成功了?” 叶怀清状似惊慌道:“柏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50页 柏云兮嗤笑一声:“别装了。” 叶怀清闻言也不再藏着掖着,挑了挑眉,但还是小心地不露出原本的神色。 叶怀清笑道:“我不明白。” 柏云兮突然换了个话题:“当初是你逼我和君无殇分手的吧?” 叶怀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没出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柏云兮:“你给我的那一杯茶里放了比忘忧草效果更强的东西,但只有一点点,所以我恢復记忆后独独缺少了这一段。” 叶怀清笑而不语。 柏云兮:“若我没有猜错,是你告诉天君我就是雪玫瑰。” 柏云兮:“復活之术也是你告诉他的。” 柏云兮:“所有的这些事情,全在你的掌控之内。” 叶怀清鼓了鼓掌,嘴里却说道:“柏先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柏云兮:“你让我和君无殇分手,就不怕染玉真的杀了我让復活之术成功吗?” 叶怀清顿了下,随即问柏云兮:“万一我就是在帮他呢?” 柏云兮摇摇头:“不,你不是。” 叶怀清抿了抿唇,当作默认。 叶怀清:“我知道,他不会成功的。” 头顶柏云兮灼热的目光,叶怀清知道他还在等一个解释:“我没什么私心,不过是无聊罢了,你和段冥只是顺道的事。” 柏云兮气得想直接唤出微霜,但他忍住了。 柏云兮不愿再跟他聊,于是从袖中拿出那一截离怀浊给他的木头,摊开手心。 叶怀清定定地看了好几秒,继而震惊地看向柏云兮:“你怎么会有这个?!” 柏云兮:“离怀浊托我转交给你。” 大抵是许久未听到过弟弟的名字,叶怀清都快忘了他。 是真忘了还是不愿记起,无从得知。 叶怀清不自觉地掏出随身携带的自己的那根,和柏云兮手里的比对,一模一样。 叶怀清握拳垂下手臂,这一截属于他的小木头,硌得他生疼。 柏云兮没有把木头给他,而是转身走向恩怨台中央。 在他放下木头的下一秒,恩怨台升腾起仙雾,逐渐模煳了两人的双眼。 第74章 灵木 双生灵木, 一半幻为清,一半幻为浊。 分毒根予清,惠予浊。 叶怀清虽然是哥哥, 但从小的修行一直不如他弟弟, 叶怀浊。 不止是修行,实际上各个方面都不如他。 叶怀清心底恨透了毒根,但面上不显。 只有叶怀浊能够感受到哥哥的情绪变化。 只有他知道, 他哥有多么的愤恨和自卑。 但他没办法。 在天君收徒之前,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视对方为全部。 叶怀浊化为人形的时间比叶怀清晚了几个月。 由于灵木的身份,周围的土精草精树精都很乐意帮忙,快速帮他们搭建了一个木屋。 叶怀清把剩下一半的灵木小心翼翼地捧着, 养在院子里。 叶怀清深知灵木不需要浇水施肥, 但他还是每日准时舀一瓢水,仔细地浇在灵木周围。 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蹲在灵木前面, 撑着下巴观察它的生长, 同它说悄悄话。 叶怀清盼天盼地,终于把自己弟弟盼了出来。 叶怀浊和叶怀清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叶怀浊眼下有一颗痣。 叶怀清和叶怀浊个子没差多少,但脾性相差较大。 叶怀清总是脸上挂笑,眉眼温柔似水, 人畜无害。 而叶怀浊则更加欢脱闹挺,闲不下来。 自两人开始修行之后, 明显感觉到体内分别有一股力量。 叶怀浊身怀慧根,无论学什么都特别快, 灵力如滔滔江水般涌出。 叶怀清身怀毒根,身体差的同时,修行也很吃力,灵脉像是被斩断一样,掀不起一丝风浪。 因此叶怀浊往往挡在他哥前面,轻松解决一切危险。 兄弟连心的缘故,每当这时候,他都能察觉到他哥内心的嫉妒、丢面和不服气。 他知道他哥不愿意老是受他保护。 遇到天君是个偶然。 那日叶怀浊去隔壁市集採买,正巧碰到了不知哪个富贵家的小姐在比武招亲。 叶怀浊乐于凑热闹,他利用身形小的特点,提着小篮子挤到了人群最前面,那样能看得清楚。 其他人只当他是个帮父母出来买东西的小屁孩儿,甚至还有人问要不要把他抱起来看,怕他够不到比武台的边缘。 叶怀浊小大人似的朝他摆摆手,谢绝了他的好意。 比武招亲的规则是,擂主和比武者站在比武台两侧,若比武者在三招之内抢到擂主手中的绣球,则比武者成为擂主,反之则轮换下一位比武者。 那位富贵人家的小姐正在楼上看着。 叶怀浊垫着脚仰着头,津津有味地看着比武台上的风云变幻,时不时还点评两句,大多都是“太差劲了”“这个招没用”“花拳绣腿”等字眼。 时间长了他便有些睏乏,因为这些人的招式远不及他书本中看到的那些,也就是他正在练习的那些。 叶怀浊觉着没意思,摇摇头准备离开。 第151页 这时,或许是因为台上抢得太过于激烈,绣花球意外飞到了台下,朝着叶怀浊脑袋砸过去。 叶怀浊眼皮都没抬,甩着手中小篮子华丽转身,篮子里的东西还差点掉出去。 他脚底用力腾空而起,翻转一周后稳稳地把绣花球踢了回去,他买的东西在空中静止一秒又落回篮子里。 台上的擂主没注意,倒是被绣花球砸了个正着,他捂着脑袋后退几步,不可思议地望着身高仅仅刚过比武台边缘的那个小孩儿。 叶怀浊方才那一脚力气可不小。 周围人不自觉地给他空出了一个小圈,都纷纷鼓起掌来。 “真厉害啊这小孩儿,完全看不出来啊!” “莫不是我眼花?他刚刚怎么轻松得跟儿戏一样。” “我看你们啊,也别比了,连个小孩儿都打不过。” 叶怀浊本就张扬的性子,这下更是朝台上那擂主得意地挑挑眉,满脸写着“我很厉害你很废物”。 擂主气得面色涨红,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跟个小孩儿计较,但那时候看热闹的人太多,起闹声也大,他有些下不来台。 这小孩儿绝对是故意的。 擂主一手举着绣花球,一手指向叶怀浊,大声吼道:“你这个小屁孩儿是哪里冒出来的?你父母没有管教过你吗?” 叶怀浊毫不露怯,挑衅道:“不劳您费心,有本事打过我再说。” “嘿——”擂主眼里冒出火星子,“我今日还真就要替你父母好好教训一下你。” 叶怀浊正愁没人找他试试新学会的招法,立马高兴地应了下来。 他扭头四周看了看,一眼便瞧中个戴着面纱、气质非凡的人。 叶怀浊拨开人群走过去,抬头跟那人说:“这位公子,麻烦帮我提一会儿篮子好吗?很快就好。” 对方愣了一下,但看见了叶怀浊恳求的神情,还是接过了他手里的篮子。 叶怀浊道谢后一脚跃上比武台,与擂主站在两边,先是朝擂主句了一躬,以示礼貌。 叶怀浊:“说好了不许用武器。” 擂主“哼”了一声,说道:“那是自然,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叶怀浊没废话:“既然如此,直接开始吧,规则不变,还是三招之内,我必然会抢到绣花球。” 擂主就看不惯他嚣张的样子,觉得他不可能赢。 这场面实在是精彩,一个小孩儿和一个壮实的成年人同台比武,吸引了不少集市上的人过来观看。 不过大家心知肚明哪一方会赢,都是来看个乐子。 毕竟那小孩儿再厉害,哪能把一壮汉比下去。 他们猜得确实没错,擂主有体型优势,两招以后叶怀浊没能够碰到绣花球。 台下的人以为差距太大根本没有可比性,可台上的人不是这么想的。 擂主已经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脸上露出严肃和认真,额头密密麻麻布了一层细汗。 他能感到刚才两招只是这小孩儿跟自己寻开心,探探虚实,没动真格,却害他差点儿拿不稳绣花球。 擂主紧盯着叶怀浊的一举一动,若是他真输了,那他面子可就丢大了,方圆几十里都能知道这事儿,他至少会被人笑话十几年。 所以,他不能输,不管用什么方法。 擂主悄悄把空闲的那只手伸进口袋,握住里面的小短刀。 叶怀浊没跟他客气,眸子亮晶晶的,换了个招式立刻冲过来,直逼对方手上的绣花球。 擂主眼见不好,在转身躲避的空隙用身体挡住台下的视线,然后准备用短刀去扎叶怀浊的手。 叶怀浊没想到这人会使阴招,明明说好了不用武器的。 但他咬咬牙,抑制住缩手的本能反应,铁了心要拿到绣花球,就算受伤也无所谓。 突然,叶怀浊感到一阵风吹过,下一秒擂主就倒在地上,他顺利地拿到绣花球,手也完好无损。 叶怀浊看向身侧的人,是方才他拜託帮忙提篮子的那位公子,面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 他听见公子语气不算温柔地说道:“用不入流的招数对待小孩子,你也做得出来。” 擂主被踹在胸口上,疼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起了身却听见这样的话,绣花球也不在自己手中。 他竟然真的输给了小孩儿,台下闹笑一片。 擂主瞪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气得头髮冒烟:“谁允许你上台的?你不能帮他!刚才不算!” 公子不急不躁地说道:“那之前说好了不用武器,你怎么掏出短刀呢?” 台下围观的人群开始闹腾,皆是对这个壮汉的不满和耻笑。 “我看见了!他就是对准了那小孩儿的手。” “多大个人了,跟个小孩儿比还作弊,太不要脸了。” “真丢人,打不过就作弊,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各种不堪的话传到了擂主的耳朵里,他气急败坏,刚准备上前跟这个踹他的人讨个说法,就看见对方手里握着一把剑,锃亮锃亮的,台下的人都在吸气惊唿。 他们都是普通百姓,又不是门派弟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剑。 擂主咽了咽口水,屁滚尿流地跑了。 第152页 公子看他跑远,就收起了剑。 叶怀浊还抱着绣花球,他又不要娶媳妇,于是把绣花球递给上一个跟擂主比武的人。 台下掌声雷动,高声叫好。 叶怀浊此刻却没在意,他抬眼看向身旁的公子,后者弯下腰,在他耳边说道:“跟我来。” 比武台恢復了秩序,两人远离喧闹,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那公子蹲下身,与叶怀浊平视,先是问道:“你叫什么?” “叶怀浊,你呢?” “易梓弦。” “易梓弦……”叶怀浊低声念了好几遍。 染玉又问道:“你这些招式是谁教的?” 叶怀浊:“自己看书学的。” 染玉闻言挑挑眉,眼神中稍带一些探究性:“真的吗?” 叶怀浊用力地点头,自信说道:“当然是真的,我什么都能学会。” 染玉轻笑一声:“今年多大了?” 这倒把叶怀浊问住了,灵木成长得要比人类快,要是说他才一岁不到岂不是会把对方吓死。 叶怀浊只好磕磕绊绊道:“额……大概……十岁?” 染玉被逗笑了:“你怎么还反问我啊?” 叶怀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染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我看你悟性不错,也很勤奋,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叶怀浊眼睛一亮:“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以后能跟着你学是吗?” 染玉点点头。 “太好了!”叶怀浊刚兴奋起来,却想起了什么,又焉儿了下去。 “怎么了?”染玉像是把他看穿了,“若你是在担心家里人,可以慢点给我答覆。” 叶怀浊:“不是……其实我没有家人,只有一个大几个月的哥哥,能让他跟我一起吗?” 染玉顿了顿,他作为天君本就事务繁忙,收徒已是他意料之外的事,还要一次性收两个。 但叶怀浊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他无法拒绝。 算了,若是留他哥哥一人也挺可怜的。 染玉松了口:“好吧,今日我还有事,明日就在这儿,我来接你们两个。” 叶怀浊高兴之余还不忘问道:“不是只要跟您修习就好了吗?” 染玉:“看你俩孤苦无依的,来跟我住吧,在身边我也方便教你们。” “好诶!”叶怀浊激动地跳起来,他接过染玉手里的篮子,说了句“谢谢师尊”就往家里跑,等不及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哥哥。 染玉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笑道:“这孩子……” 等回到家,叶怀浊声情并茂地把今日发生的所有事跟叶怀清讲了一遍,出乎意料的,他没有看见哥哥脸上的笑容。 叶怀浊小声问:“怎么了?” 叶怀清像是才反应过来,立马换上一副温柔的笑:“没怎么,挺好的。” 叶怀浊没想太多,自顾自地继续往下畅想兄弟俩后面的生活。 他没看见叶怀清越来越黯淡的眼神。 第75章 水榭 等兄弟二人到了仙京后才发现, 他们的师尊就是当下天君。 叶怀浊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叶怀清稍微有些放不开。 这是染玉第一次收徒,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仙君们都是抱着“恭喜”的态度。 天君的寝宫离天宫不远, 叶怀浊和叶怀清就住在寝宫内,一人一间屋子。 染玉平日里事务繁忙,除了修炼以外的时间基本都待在天宫。 叶怀浊就算天赋异禀, 但也不曾松懈。 染玉没有说错,他悟性确实高,很多动作看染玉做了一遍就会。 后来染玉又探过了叶怀浊的灵脉,稳健刚毅,绝对远超同龄人, 甚至比一些修炼许久的门派弟子还要强。 染玉丝毫不担心他的修行, 唯一有点担心的是他顽皮桀骜的性子,染玉害怕他某一天会闹出事情。 与叶怀浊截然相反,叶怀清练习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大喘气, 汗如雨下, 脸色苍白。 染玉也探过他的灵脉,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灵力无法完全施展开,若是强行施展的话很容易遭到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染玉神色复杂地看向叶怀清,最后还是跟他说他不适合修炼, 应当好好休息。 说完他就转身朝顾九辞那里走去,叶怀浊继续练习动作, 两人都没注意到叶怀清瞬间垂下的脑袋和低落的表情。 后来很多次的修炼,叶怀清就只是坐在一旁, 远远地看着。 那天,叶怀浊在木桩上站了一个时辰,跳下来擦擦额头的汗,转眼间瞧见哥哥坐在石凳子上,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一把揽住哥哥的肩膀,叶怀清吓了一跳,回过神看向他。 叶怀浊:“哥,你在想什么?” 叶怀清藏起眼底的情绪,抿唇柔和地说道:“没什么。” 叶怀浊靠得很近,笑容灿烂又明媚,浑身上下散发着朝气和活力,叶怀清的眼神不由地带了些嚮往。 叶怀浊:“诶哥,你知道师尊一会儿会带我们去哪儿吗?” “什么?”叶怀清疑惑地说道,“师尊说带我们出去了吗?” 第153页 “没跟你说吗?”叶怀浊看起来比他更疑惑,“就方才他离开之前,跟我说等我练完带我去个地方。” 叶怀浊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我以为他也会跟你说……” 叶怀清心下一沉,朝弟弟摇摇头,温柔笑道:“无妨,或许是师尊有其他安排。” 叶怀浊转念一想或许还真是这样,便又讲起了别的话题。 染玉很快回到了寝宫,未进门就听见自己两个徒弟在院子里聊天。 他放轻了脚步突然闪到两人身边:“叶怀浊,你练完了?” 叶怀浊立马从石凳上起来,倒是没有心虚,而是很有信心地朝师尊昂首:“都练完了,师尊,您可以随便考。” 染玉知道他有这个能力,点点头,对叶怀浊说道:“不用,你去收拾一下,我们出去两天。” “好。”叶怀浊跑向自己屋子,留下叶怀清低着头,拨弄着手指。 染玉垂眸瞧他一眼,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说道:“我跟怀浊出去办点事,很快回来,你身体不好,在家里好好休息,有事的话去找水球,或者其他仙君,师尊都打好招唿了,你别乱跑,知道了吗?” 叶怀清听话地回答道:“知道了。” 染玉满意地笑笑,又捏捏他的脸,说道:“怀清最乖了。” 这时候叶怀浊挎着个布包跑出来,手里还拎着那个小篮子。 染玉站起身,对叶怀浊说道:“那我们走吧。” 叶怀浊离开前,扑向哥哥来了个熊抱,一步三回头地朝他挥手。 叶怀清也弯着眼挥手,等到一大一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放下手臂,默默攥紧了拳头。 叶怀浊站在昭玥剑的前端,染玉站在他身后,两人共同在云层间穿梭。 叶怀浊新奇地看来看去,他指着脚下的剑问身后:“师尊,这把剑怎么与我平日里见到的不同?” 染玉:“这是神武昭玥剑,五大神武之一。” 叶怀浊惊唿道:“神武?是不是很厉害?” 染玉:“嗯。” 叶怀浊充满希冀地回头看:“那我也可以有吗?” “当然。”染玉伸手把他的头掰回去,“目视前方,脚下站稳。” 叶怀浊照着师尊的话做,心中暗暗下决定,他要得到两样神武,一样给哥哥,剩下一样才是自己的。 轻盈飘渺的云在身边不断掠过,如大团棉絮,一碰就散。 两人最后落在一个叶怀浊不认识的地方。 叶怀浊走下昭玥剑,看着师尊收回神武,问道:“师尊,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染玉拍拍袖子,环顾四周,说了两个字:“鬼都。” 鬼都?! 叶怀浊还从未来过鬼都,他只在书中看到过。 三界相隔甚远,有序分割。 仙京、人间、鬼都,各司其职,互不干扰。 人间普通百姓许多都没听说过其他两界,并不稀奇。 叶怀浊为了保护哥哥,看过不少修炼书,其中还掺杂着两本史书。 书中的鬼都原本是恶鬼盛行的地方,方圆十里之内看不见一个活物,邪气严重,后来随着时间演变,才渐渐有了生气。 叶怀浊观察了下这个地方,似乎没有书中说的那样恐怖,感觉这里跟人间差别不大。 他低声喃喃道:“怎么……跟书中不太一样……” 染玉看叶怀浊的表情,一眼便猜出他在想什么。 染玉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少看些野史。” 叶怀浊叫了一声,捂着脑袋看向师尊。 染玉:“鬼都不是说真的全是鬼住的地方,这儿也有很多百姓安居乐业,只不过太久缺乏管制,会有些乱。” “不少实力强大的家族在争霸,压根没空关心民生,他们只是想要一个‘鬼王’的称号,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如果真心为鬼都好,就不会是他们这样,整天乱斗,搅得民不聊生。” 叶怀浊把这些话都听了进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染玉嘆了口气,然后朝叶怀浊摊开手掌:“走吧。” 叶怀浊握了上去,牵着师尊的手,跟着他来到鬼都尽头处。 叶怀浊看着眼前的景色,嘴里不自觉地说道:“好好看。” 染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水榭跨水而立,与岸边很近,四周种满树木作遮挡,飞檐翘角,飘逸自如,宁静深远。 屋檐下悬挂风铃,微风拂过,铃声清脆。 叶怀浊差点话都不会说了:“这……这是……” 染玉弯下腰,凑在他耳边说:“我在鬼都的秘密住址。” 叶怀浊立刻松开师尊的手飞奔过去。 染玉:“慢点儿!” 叶怀浊像是有用不完的体力,在水榭中绕了好几圈,看遍风景后才被染玉逮住。 染玉揪住他的衣领,让他消停会儿。 叶怀浊眸子亮晶晶的,看向染玉:“我头一回瞧见这么漂亮的屋子。” 染玉有意逗他:“比仙京的还要漂亮吗?” 第154页 叶怀浊:“嗯……我觉得……两个都很漂亮。” 染玉轻笑一声,带着他穿过屋子,站在一片花园前。 叶怀浊被几朵明亮的黄色郁金香给吸引住了,他一步步走过去蹲下,手在郁金香上停了几秒,扭头看向师尊。 染玉朝他点头。 叶怀浊才敢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黄色郁金香,用灵力护着,放在小篮子里。 他想带回去送给哥哥。 染玉在屋檐下背着手,看着叶怀浊开心的模样。 染玉:“这个花园适合种植,我问梦家讨了几种草药,先给怀清熬一些,剩下的就移植在这儿。” 叶怀浊:“那您怎么没带哥哥一起来?” 染玉:“鬼都邪气稍重,我怕他身子吃不消,所以就没带他来。” “照他现在的情况,最好待在仙京不要动,哪儿也别去。” 叶怀浊眉眼间全是担忧,他拎着篮子快步走到师尊身旁:“师尊,我哥他怎么了?” 染玉神色凝重地说道:“他体内有一种天生的毒素,不仅抑制了他的灵力,而且在他长大之后,每个月圆夜都会经歷非同寻常的痛苦。” “差不多再过五年吧。” 叶怀浊知道毒根的存在,但没想到会如此折磨。 他以为最多就是身体差,没关系,他可以保护哥哥。 但是现在…… 这不是他能决定的命运,他哥帮他承受了毒根,让出了慧根。 染玉:“先别和他说,别给他太大压力。” 叶怀浊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又抬头问师尊:“那我哥体内的毒素能去除吗?” 染玉思索后说道:“有可能,但不能确定,还要找顾九辞商量一下。” 叶怀浊心中有颗名为“叶怀清”的悬空的石头,他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染玉看出了他的焦虑,温声安慰道:“放心,你和你哥都是我的徒弟,我会拼尽全力救他。” 倘若这世上只剩下一个他可以信任的人,那必然是他的师尊。 叶怀浊咬了咬唇,眼神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 染玉:“现在只能先让他开始喝药,会减轻症状,但……” 治标不治本。 两人都很清楚。 目前叶怀清还小,毒素灵脉中在缓慢流淌,还未爆发。 染玉不愿让叶怀浊想太多,便故作轻松地对他说:“好了,你去把草药挑一下,剩下的种在黄色郁金香旁边。” 染玉抛给叶怀浊一个干坤袋,里面装了不少草药。 他挥挥衣袖,一把摇椅和一个药炉出现在屋檐下。 摇椅是他问灵思要的,听说灵思有很多。 药炉是他问顾九辞要的,同样是因为听说顾九辞有很多。 染玉像个甩手掌柜那样,躺在摇椅上,指挥着叶怀浊干这干那。 他们在水榭里待了不止两天,叶怀清一人在仙京不声不响地数着日子。 第76章 毒素 日子一天天过着, 没成想转眼间,兄弟俩来仙京也快要六年了。 两人出落得亭亭玉立,愈发得像, 一般人根本瞧不出来, 熟络一点的人也只能通过眼下的痣分辨。 他们身体长得很快,但好在随着年龄增大,长速会逐渐下降直至正常。 仙京的人皆知, 天君最宝贝的就是那两个徒弟,大家都看在眼里。 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在和别的仙君聊天时三句离不开自己徒弟。 染玉本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可一旦提起那兄弟俩,就止不住话。 有谁见过天君这样。 时间一久, 仙京的人和叶怀清叶怀浊也都混熟了。 叶怀清的性子使然, 他不怎么主动与人交流,再加上旁边一直有一个发光的弟弟,因此大多人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他表面上不在乎这些, 但心里的自卑和失望无处遁行, 酸涩感占满了胸腔。 是叶怀浊先认识的仙君们,再介绍给叶怀清。 总的来说,仙京的人都挺喜欢这兄弟俩,但关于他们的闲言碎语也不少。 “天君的那两个徒弟一清一浊,一静一动,一强一弱, 正好互补了。” “可惜了,那个大一点儿的身体不好, 灵力又弱,根本不是修行的料。” “我觉着也是。” “诶我听说啊, 当初天君只想要叶怀浊,怕叶怀清形单影只太可怜了,才一併收下。” “怪不得呢,我就说谁愿意要一个废柴呢。” “嘘,话可不能这么说,叶怀清做事稳当可靠,细心周全,不出差错,天君收他为徒肯定有自己的用意。”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没发现天君出门总会带着叶怀浊,而不是叶怀清吗?依我看啊,天君还是偏向小的那个。”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叶怀清垂眸抿了抿唇,喉结微动,他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些话,他听到耳朵都快起茧,却还是会被影响。 他悄悄隐去了自己的痕迹,似逃一般离开。 这几年里面染玉和叶怀浊时不时就会跑去鬼都水榭里面,一边熬药,一边研究毒素的解决办法。 第155页 可惜叶怀清体内的毒根是生来就带的,更别提这还是灵木的毒根,很难找到法子彻底去除。 叶怀浊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叶怀清第一次毒素髮作的时候,和染玉所预测一样,是在那年的第一个月圆夜。 叶怀清以为他喝的那些药,是为了调理身体,实际上是他弟弟和师尊故意瞒着他。 他深知毒根让自己什么都干不了,但没想过有人在想方设法帮自己清除毒根。 他不会想到的。 不知道是不是叶怀浊和染玉这么多年的努力起了作用,叶怀清是在六年之后才开始的,他偷来了一年。 可叶怀浊不知道,他原本还认为他和师尊成功了。 那次月圆之夜,叶怀浊在睡梦中被吵醒。 他的屋子和他哥的挨得很近,他听见隔壁传来不小的动静,似乎是敲打柱子的声音。 叶怀浊睡眼朦胧地坐起身,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脑子渐渐清醒。 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突然觉得这个声音不太对,他静下心,默默盯着对面的墙壁看了几秒。 叶怀浊掀开被子下床,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隔壁推开门,入目便是他哥跪在地上,一只手攥着胸口的衣服,力气大到仿佛要嵌入肉里,另一只手抓着床柱子,脑袋不停地撞,表情痛苦。 “哥!” 叶怀浊冲过去拉住叶怀清,声音发颤:“别撞了哥,别撞了,你怎么了?” 叶怀清喘着气,一把推开对方,朝他吼道:“滚开。” 叶怀浊没松手,他掰过叶怀清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 “哥,你先冷静。” 叶怀清头上已经肿起一个包,通红的眸子闪过一丝清明,他稍微卸了些力,但很快就感到体内的毒素髮作,全身都在疼。 他受不住了。 眼看着叶怀清又要抖着手去抓床柱子,叶怀浊立马拽住他,焦急地问:“你怎么了哥?到底怎么了?” “疼……” 叶怀清尽力蜷缩着,头都抬不起来,他心里还是不愿意叶怀浊帮他,显得他很差很弱,什么都扛不住,什么也不是。 他不想成为废柴、累赘。 可他痛得双眼模煳,大脑早已无法思考,而他找不到源头,只觉得每一次唿吸都如同鞭子无情地抽打他的内脏。 叶怀浊想起了这很可能是毒根引起的。 他只能先松开叶怀清,转身跑出屋子,后面果然又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叶怀浊咬咬牙,强忍住回头的欲望。 夜深人静,仙童仙侍全都睡了,叶怀浊脚下绊了好几次,跌跌撞撞地跑到师尊的门前。 他擦擦手心的汗,在门上敲了三下。 没多久染玉便过来开了门,他衣服凌乱,难得不是那么得体的样子。 染玉嗓音沙哑低沉:“什么事?” 叶怀浊:“师尊,我哥他好像毒素髮作了。” 染玉神色一变:“带我去。” 两人一同推开叶怀清的房门,看到的便是倒地昏迷不醒的叶怀清,他额头上的包被撞出了血。 叶怀浊看见这一幕差点哭出来,他心疼地奔过去半抱起他哥,嘴里不停喊着。 染玉皱着眉拾起叶怀清的手腕,按着灵脉。 染玉:“他体内的灵力已经无法抑制毒素了,就跟我说的那样,很可能以后每个月圆夜他都会这样度过。” 叶怀浊看着叶怀清的额头,再看看床柱子上的血,一时间说不出话。 染玉:“目前发作的时间比较短,后面会越来越长,也会越来越痛。” 这些话其实是叶怀浊最不想听到的。 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他哥替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叶怀浊恳求般看向师尊:“我不能帮他吗?” 染玉嘆口气,摇摇头道:“我也想,但谁都帮不了他。” 叶怀浊:“意思是,我们只能看着他被毒素折磨吗?” 染玉顿了顿,微微点头。 叶怀浊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染玉拍拍他肩膀,示意他让开,然后把叶怀清抱上了床,轻柔地盖好被子。 他转身对自己另一个徒弟说道:“你先回去睡吧。” 叶怀浊盯着双眼紧闭的叶怀清,固执地摇头道:“我在这儿守着他,师尊您先回去吧。” 染玉抬手摸摸叶怀浊的头,问道:“你跟我说过,你们无父无母,我怕你们伤心,就一直没有过问。” “但是现在我想问一句,你们到底是哪儿来的?” 叶怀浊眸子动了动,讪讪地回答道:“我们……当然是父母生的,只不过他们走得早,师尊你为何这么问?” 染玉:“普通人怎会天生自带毒素?” 叶怀浊不回话,而是低下了头。 染玉不忍心为难自己徒弟,他不想说那就不说。 出了这样的事,染玉也睡不着了,他留着叶怀浊去守着叶怀清,自己踱步到寝宫外,朝顾九辞的院子走去。 既然他睡不着,那顾九辞也别睡了,陪他一起找找毒素的解决办法。 叶怀清难受得身体一直紧绷着,叶怀浊就找了块手帕,不厌其烦地帮他擦汗。 第156页 由于叶怀清身体不好,因此他的屋子里常备各种药。 叶怀浊从柜子里拿出膏药,小心翼翼地涂在叶怀清额头的伤口上,避免弄疼他。 可不管他再怎么小心,叶怀清还是不太安分,好像依旧很痛苦。 叶怀浊一颗心紧紧揪着,他不会包扎,只会简单地涂点药。 收拾好后叶怀浊又回到了床边上,他搬了个凳子坐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叶怀清的情况。 他守了一夜没合眼。 天蒙蒙亮的时候叶怀浊才从他哥的屋子里出来,而叶怀清醒来时屋子里只有他一人。 第77章 办法 果真如染玉所说, 叶怀清往后的每个月圆夜,毒素髮作得一次比一次严重。 睡不着的不止他,还有隔壁的叶怀浊。 自从第一次后, 叶怀清就不让叶怀浊进他房间。 不管是谁, 他都不让进。 他想要独自承受,同时也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毒素髮作时的样子。 他认为自己能扛过去。 事实上,他确实硬生生扛了过去, 因为别无他法。 每次发作都是灼烧的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疼,如烧红的铁片在皮肤上狠狠烙下印记。 身处炼狱,无法自救。 叶怀浊与他仅一墙之隔,却好似被万里山河阻挡。 叶怀浊枕着手臂, 一边听着隔壁的动静, 一边望着房顶,毫无睡意。 他有几次忍不住冲进去,得到的无一不是他哥的“滚”字。 “你要是真心为我好, 就别进我屋。” 叶怀浊闭了闭眼, 心中嘆了口气。 他从始至终都是最心疼他哥的那一个。 但是他哥总是在把他推开,在自己周围建起密不透风的墙,牴触所有的一切。 心疼之余,还有自责。 师尊跟他哥说过,再疼也不能砸脑袋,如果实在受不了, 可以把自己绑在床上。 于是叶怀浊听到的便是各种床板声。 这种声音持续到后半夜才停下,叶怀浊算过, 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 之前他还能眯上一会儿,现在却阖不上眼。 唉。 第二日一早, 他都能看见师尊领着他哥去顾仙君那里。 叶怀浊和染玉一直没有放弃任何一个治好叶怀清的机会,但效果甚微。 好在,也不是没有一点儿进展。 听师尊说是灵思仙君在人间寻到了一本古籍,特地送过来。 灵思仙君似乎总往人间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师尊收到古籍后立马拿去跟顾仙君商量,叶怀浊不在,但听说有重大进展。 叶怀浊帮师尊跑完腿,刚回到仙京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二话没说便来到顾仙君的院子,可惜两人都不在。 幸好他遇到了水球,告诉他天君和顾仙君都在苍生殿。 叶怀浊道谢后立即往天宫赶。 果然,苍生殿内师尊坐在御座上,顾仙君在他身侧站着,跟他一起看桌上的书册。 “师尊!”叶怀浊喊了一声,轻快地跑过去,一屁股坐在师尊的另一侧,挨得很近。 染玉见到他先是皱皱眉:“脏不脏?快起来。” 叶怀浊摇摇头:“不要,我就喜欢靠着师尊。” 染玉笑了笑,拿他没办法。 染玉:“让你去洛水镇办的事,办好了吗?” 叶怀浊信心满满地朝师尊挑眉,轻率地说道:“当然了,不过是一条小蛇仔,就把他们吓成那样,我的时间大多都花在安抚人群上面了,费不少力。” 染玉批评似的敲了敲他的头,语气稍显认真:“怎么说话呢,他们没有灵力,害怕很正常。” 叶怀浊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他讨好般对师尊说道:“我知错了师尊,您别再敲我脑袋了,要变笨了。” 染玉还是有些不悦,又问道:“那条小蛇你怎么处理的?” 叶怀浊这回学乖了,他眼睛瞟了瞟师尊的脸色,然后谨慎地说道:“额……我把它扔到了旁边的山谷里……” 染玉:“死了吗?” 叶怀浊:“应该……死了吧……” 染玉看着叶怀浊,蹙着眉头,本想再说他两句做事不能如此草率,但他被身侧的顾九辞打断。 顾九辞:“行了,现在不是教育徒弟的时候,这本古籍才是最要紧的。” 染玉只好先放过叶怀浊,把目光重新放回书上。 叶怀浊眼看自己逃过一劫,感谢般地喊了声:“顾仙君好。” 顾九辞直接拆穿他:“你啊,是才想起来我还在这儿吧,一进门眼里就只剩下你师尊。” 叶怀浊顽皮地吐吐舌,转眼就和师尊一同翻看古籍。 顾九辞也静下心,三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一页页的字,空气中一时间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忽然,顾九辞按住染玉准备翻页的手:“等等。” 染玉停下来,侧头看向他:“怎么了?” 顾九辞不管旁边两道投递过来的视线,自顾自地拿起书,仔仔细细地把这页看了一遍。 “快看这儿。”他指着倒数两行字给染玉看,后者接过来放回桌上。 第157页 顾九辞:“这种毒素髮作的症状和叶怀清很像,一般只在腐败的木头中存在,称之为木毒。” 叶怀浊听到“木头”两个字时不由地往后缩了一下。 染玉貌似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一页看。 顾九辞:“这种毒素古老而神秘,现在已经很少有了,怪不得我们之前连一点儿影子都找不到,只能当成其他毒素去抑制。” 顾九辞嘀咕道:“灵思这次立大功了,看来他在人间开的小店还有点用。” 染玉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往后又翻了一页,目不转睛地说道:“九辞你来看,这是解药吗?” 此话一出,他两侧的人都凑上前,往他手指的方向看。 顾九辞:“还真是……” 上面写了根除木毒需要几十种草药,少了一样都不行,而且要熬制整整一个月,多一天不行少一天不行,时刻都得有人盯着火候,最后还不是一定成功。 顾九辞头疼地看着这一连串的草药名字:“我上哪儿找去啊?首先不说这本古籍本身就有年头,单说这些草药,我有的连名字都没听过,有的早已灭绝于世,这怎么办?” 染玉也觉得为难,但他不可能放弃自己徒弟。 这时叶怀浊声音坚定道:“我去找。” 顾九辞眉间露出怀疑:“你去?我都认不全,你去哪里找?” 叶怀浊:“不管怎样,我肯定会救我哥。” 顾九辞拍了拍一直未说话的染玉:“要不还是换个法子吧,我们再找找,这个一看就行不通。” 染玉嘆口气:“都找了多少年了,这是唯一的办法。” 顾九辞:“就算找齐了草药,怎么熬呢?一点儿差错整锅药就废了,又要耗费不少草药。” 染玉摩挲着微微泛黄的纸页,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只能先这样了,一次不成功就试第二次、第三次……反正也找不到其他办法了。” 顾九辞实在是犟不过他们师徒二人,认命般点点头,长舒一口气。 顾九辞:“真是败给你们两个了。” 染玉将古籍上关于木毒的记载重新抄了一遍,叶怀浊坐在他腿边上帮他磨墨。 染玉原本想让叶怀浊来抄的,可一想到他那字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他自己来吧。 染玉抄完后递给顾九辞:“你先把能找到的草药找到,多备几份,剩下的我想办法。” 顾九辞接过折好,塞进袖中,朝天君行礼后先行离开。 看来,他又要有不少事情了。 ———— 云捲云舒,仙气缭绕。 楼风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握着毛笔,在司命簿上涂涂改改。 他打了个哈欠,出神般在心中计算到自己已经几日没有阖眼了。 最近这司命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简直乱套了。 按理来说,他只是奉天命掌管司命簿,没有修改的权力,但那日他刚翻开司命簿,就见各个名字在他眼皮底下乱飞,在簿子中随意安插,可把他给急坏了。 怎么会这样?! 他赶紧拾起笔改回去。 楼风哆哆嗦嗦地等待了半天,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违背天命的感觉,天也没塌,地也没崩,万物平静。 此时他就知道,他改对了。 于是楼风就对照每个人的命运,把名字一个个地改回去。 他心想道,难道老天也会犯错吗? 罢了,这不是他能管的。 由于司命簿实在乱得不像样,他也不敢拖太久,因此夜以继日地修改着。 楼风眼下都生出了青黑。 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吐出了一口气。 终于啊,终于改完了。 楼风差点儿瘫在桌上。 楼风扔下毛笔,撑着脑袋闭眼假寐,过了会儿,突然抓住一只鬼鬼祟祟的手。 楼风缓缓睁眼,不出所料地看见灵思笑容僵硬地看着自己。 灵思:“你……你没睡着啊……” 楼风:“我是困,又不是聋。” 灵思:“哦……” 楼风平日里性子欢脱,但只要一碰到跟司命簿有关的事,他就会变得异常严肃。 楼风一把甩开对方的手,警惕地问道:“你想干嘛?” 他许久没有睡觉,脾气本来就不是很好。 灵思反应很快:“害,我没干什么,就是过来关心一下你。” 楼风一脸不相信,灵思可是偷看司命簿的惯犯。 楼风又打了个哈欠,伸懒腰后“啪”的一声当着灵思的面合上司命簿。 楼风还是困,脑子不清楚,他没有第一时间把司命簿归位,而是朝灵思挥挥手:“快滚,别来烦我,我都快困死了,也不准偷看司命簿。” “啊,太可惜了。”灵思装作很惋惜的样子,打开扇子不停地扇,写有“财”字的那一面对着楼风,“那你欠我的灵石……” 楼风没好气地说道:“我把命欠给你你也不能看司命簿。” 楼风站起身,顺势把灵思提起来:“走吧,我要去睡觉了,你找别人玩去。” 第158页 灵思只好放弃,跟着楼风出了门,心里盘算着下次一定要把司命簿弄到手。 待两人离开,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有个人从暗中走出来。 他迅速熘到桌前,颤抖地翻开司命簿,找到他想要的那一页。 看着两个偌大的名字并排,他悄悄握紧了拳头。 忽然门口传来声响,他立马躲起来。 楼风火急火燎地跑进来,看见司命簿在桌上安然无恙才松口气。 等等,他方才不是把司命簿合上了吗? 他记错了? 可这里又没有别人。 反正都怪灵思那个傢伙。 楼风没有多想,规规矩矩地把司命簿合上,归位。 第78章 鹿良 神武作为世上人人想要争夺的对象, 它出现的时间不固定,地点不固定,但它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它极其富有灵性, 会跟着自己想选择的人。 倘若你不是它要的人,那无论如何也碰不着它。 五大神武更是神出鬼没,传闻它们本身的力量就强大到足以抵抗外来的攻击。 五大神武性子奇怪, 除了被它们选中,还有一种办法可以拥有它,那就是战胜它。 青影扇、天明剑、昭玥剑、京墨伞、鹿良琴。 叶怀清由于体质差,修炼少,自然是没有独属于他的武器。 叶怀浊有一把剑, 染玉送他的。 虽然不是神武, 但也足够了,他很开心。 唯一让他不舒服的一点,是他哥看他舞剑时羡慕的眼神。 此后, 他哥再也没有在他练习时出现过。 叶怀清是在迴避叶怀浊, 还是在迴避他自己,可能都有。 他体内的毒素愈发难熬,再加上心理作用,叶怀清日渐消瘦,腕骨凸出,也很少离开屋子。 都是自己的徒弟, 染玉又何尝不心疼。 虽说当初确实是因为叶怀浊才一同收下了他,但染玉不是什么偏心的师傅, 在他眼里,既然收下为徒, 就应该一视同仁。 更何况叶怀清除了不怎么活泼好动以外,他做事稳当可靠,帮染玉传话时一字不差,做安排时一丝不苟,甚至有时还会在染玉身边帮忙提建议。 一文一武,染玉对自己的两个徒弟很是满意。 当然他也没注意到叶怀清的心思。 这些日子顾九辞一直在研制解药,最终他找遍三界也还差几种草药没有集齐。 染玉从卷宗中抬起头:“梦家问过了吗?” 顾九辞点点头:“让叶怀浊去问了,只找到两种,还差五种。” 正巧这时候叶怀浊从苍生殿门口走进来,手里揣着他的小篮子。 “师尊,顾仙君。”他先向两人行礼,然后把篮子里的布头掀开递给顾九辞看,“顾仙君您看一下,是不是这两样?” 顾九辞拾起一株放鼻子下一闻:“对,是的。” 他翻了翻篮子:“就只拿了这么点吗?” 叶怀浊:“我先拿一点给您看看对不对,明日再去多拿些。” 顾九辞:“好,一会儿给我的仙侍就可以。” 叶怀浊“嗯”了一声,从刚进门开始,他就有些兴奋得不正常。 叶怀浊邀功般看向师尊,左手挎着篮子,右手挥袖,化出一把被光辉包围的古琴。 染玉和顾九辞看到后皆是一愣。 叶怀浊:“师尊你快看,这是我找到的武器!是我自己专属的第一个!我自己一人找到的!” 他的语气是藏不住的激动,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师尊。 染玉合上手里的卷宗,看着半空中的古琴,问道:“你这是哪儿得来的?” 叶怀浊:“我不知道,是我去与君村的途中,这把古琴自己出现在我眼前的。” “我只是碰了一下它,然后就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好像……这把琴就属于我了……” 顾九辞在一旁插话道:“当真是它自己找上的你?” 叶怀浊:“我不会拿这个骗人。” 顾九辞抿抿唇,和染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可思议。 顾九辞问叶怀浊:“你不知道它是什么吗?” 叶怀浊诚实地摇头道:“知道啊,一把古琴。” 顾九辞:“……” 染玉:“……” 顾九辞:“这可是五大神武之一,鹿良琴。” “神武?!”叶怀浊此刻一脸空白,茫然地看看顾仙君,又看看师尊,“不能吧……” 他以为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样武器罢了,怎么会是神武?还是五大神武之一? 叶怀浊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往后退了两步想离这把琴远点,结果鹿良琴也跟着他移动两步。 叶怀浊:“……” “它……它怎么还会跟着我动啊……” 叶怀浊像看见鬼一样,跑得可快,在苍生殿内不停地绕圈子。 他跑到哪儿鹿良琴就跟到哪儿,反正总是离他一尺的距离。 顾九辞被他跑得头都昏了,伸手想拦又害怕他撞到自己把自己手臂撞断。 直到染玉挥挥手指,叶怀浊像是被定住了,一动不能动,后头的古琴也没有想到,没剎住车直接撞到了叶怀浊的后背。 第159页 叶怀浊惊唿了一声,哭着脸有些哀怨地看向师尊。 染玉这才凉凉地说道:“别跑了。” 叶怀浊:“……” 他也跑不了了。 染玉不紧不慢地起身,经过顾九辞走到叶怀浊身边,刚要碰一碰这把稍显叛逆的琴,后者竟然动了一下躲开了他的触碰。 染玉:“……” 是挺有个性。 染玉收回手,顺便解开了定身咒,叶怀浊立马跑到师尊身后。 叶怀浊两手抓着师尊腰间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染玉无奈道:“它又不会伤害你,你怕什么?” 叶怀浊:“就是……本能反应。” 染玉不由地笑出了声,他手伸到背后把叶怀浊拎到前面,这个画面很像叶怀浊在和一把琴面面相觑。 染玉推了推他:“它想要你当他的主人,但是它能感到自己还未得到你的认可,所以才会着急。” 叶怀浊僵直着身子,向后问道:“那……师尊我该怎么做?” 染玉:“很简单,神武大多富有灵性,鹿良琴更不用说了,你只需要多跟它熟悉一下。” 叶怀浊闻言点点头,手是伸出去了,但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后仰。 鹿良琴配合着向前靠了靠,他的手指抚上琴弦,弹出几个深沉的音。 叶怀浊稍稍放松下来,手上忘记收住力气,琴弦一扫,一道强烈的气流飞出,直击苍生殿门侧的花瓶。 在三人愣愣的目光下,花瓶不负众望地碎了,连带着里面的花和泥土散落一地。 染玉:“……” 叶怀浊:“……” 顾九辞:“……”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这个花瓶是水球为了即将到来的元锦大典特意跑了好多地方才买来的古董。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这里面的花是鹤琪为了即将到来的元锦大典特地贡献出来的她院子中最好看的花。 沉默在苍生殿之中蔓延。 他们闯祸了。 一眨眼,顾九辞和叶怀浊熘得比谁都快,叶怀浊一边跑还一边把篮子递给顾九辞:“顾仙君我就不转交给你的仙侍了,还是命要紧。” 鹿良琴尽职尽责地跟在他身后,一尺距离拿捏得很准。 染玉看着两个迅速消失的背影,扭头回来又看看地上惨不忍睹的碎片和烂掉的花,一个头两个大。 罢了,是他自家徒弟。 叶怀浊闯出的祸多着呢,这还算好的,甚至有段时间染玉只求他不要杀人放火就成。 他觉得应该反思一下是不是对叶怀浊太纵容了。 不过现在,染玉需要好好编个理由向水球和鹤琪解释。 第79章 解药 前些日子染玉让叶怀浊去过一趟洛水镇, 去解决过一个麻烦。 有条小绿蛇异常兇勐,超出了普通蛇仔该有的水平。 它在洛水镇为非作歹,咬伤了好几个百姓, 更恐怖的是这些百姓当场中毒身亡。 小绿蛇毒性强大, 身形灵活,让人难以捉到的同时还会找到空隙反击。 这件事最后还是闹到了天君耳朵里,于是叶怀浊就来到了洛水镇。 他原先以为是什么巨蟒呢, 结果到那儿一看,是一条很小的绿蛇仔,但是不得不说,它的速度很快,一不留神就会窜到脚下给你来上一口。 叶怀浊提前问好了小绿蛇经常出没的地方, 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谷, 他打听过了,名叫“潮汐谷”,横在洛水镇和涤霜城之间。 小绿蛇最常出现在潮汐谷周围的草丛里。 叶怀浊赶过去的时候, 正巧看见一个男孩儿摔在地上, 不断往后退,嘴里念叨着“别过来”。 他面前的小蛇吐着蛇信子,眼神像在看待囊中之物,一刻不停地朝男孩爬过去。 男孩不禁闭上了眼,就在他等待死亡的时候,一把剑挡在他和小蛇之间。 男孩闭眼等了很久, 痛感一直没有降临,然后他眼睛睁开一条缝, 隐约间瞧见一位翩翩公子站在他身前,对方手里捏着那条小蛇放在自己眼前晃悠, 距离很近,小蛇兇恶地盯着自己,他都能感到蛇信子在脸上滑过。 男孩被吓得竟直接昏了过去。 叶怀浊:“???” 叶怀浊一脸懵地看着晕倒在地的男孩,他只是想给他展示一下说这条蛇已经被他捉住了,不用再害怕,结果谁知把这人吓晕了。 “啊?”叶怀浊看看地上躺着的人,又看看手里的小蛇,“你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吗?” 小绿蛇朝他吐吐信子:不知道。 一人一蛇对望了一会儿,人率先做出了举动,他控制住小蛇走到潮汐谷边上,胳膊一伸手一松,同样蒙圈的蛇就掉进了谷底。 叶怀浊拍拍手,叉腰看了看黑漆漆的谷底,自言自语道:“应该爬不上来了吧……” 这么简单就解决了,但染玉交给叶怀浊的任务还不止这个,他还要负责安抚好镇中的百姓。 打架捉妖什么的他反而很轻松,这个才是他最头疼的。 叶怀浊嘆口气,转身先去查看地上那人的情况。 不能被他吓死了吧? 第160页 叶怀浊低下身,戳戳男孩的脸:“喂,醒醒,蛇已经被我扔掉了。” 男孩眼神逐渐清晰,他看见叶怀浊的脸第一反应是逃跑,脑袋有了思考能力后才一骨碌站起身,拍拍衣服,脸红得不像话,对着叶怀浊鞠躬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叶怀浊摆摆手:“无妨,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帮助你们。” 男孩:“看公子确实不像本地人,不知公子从何而来?” 叶怀浊掂量了一下,还是回答道:“仙京。” “仙京?!”男孩听见这两字后明显坐不住了,他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叶怀浊,想握一握对方的手却害怕自己的手脏,往衣服上擦擦,还是背到身后。 叶怀浊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主动朝他伸出手。 男孩激动坏了,要知道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仙京的人。 话说住在仙京的一般都是仙君吧。 男孩更加郑重地握住了叶怀浊的手。 叶怀浊被他的态度搞得有些愣,心道这人究竟在干什么。 握了大概有好几秒,他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对方握得很紧,他动不了。 男孩:“仙君好,我叫小川,这次多谢仙君的救命之恩,不然我娘可就见不到我了。” 叶怀浊挑了挑眉:“我不是仙君,我只是个打杂的。” “啊?”小川表情变得有些尴尬,“抱歉抱歉,我不是……那个……” 叶怀浊被他逗笑了,也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眼神示意两人相握的手,对方才像碰到烫手山芋一样把他放开。 小川:“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 叶怀浊打断他:“行了行了你还是别说话了。” 小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忽然又想什么,朝叶怀浊问道:“对了,方才公子救了我一命,无以为报,敢问公子大名。” 叶怀浊:“无妨,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诶等等,”小川拦下了叶怀浊,“我家就在不远处,马上晌午了,公子要不要去我家吃饭?我娘的手艺很好的。” 叶怀浊记起师尊嘱咐的话,于是婉拒道:“不用了,我真的还有事情。” 小川肩膀耷拉下来,但还是最后朝叶怀浊鞠了一躬,目送对方离开。 在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一个草丛里传来细碎的声音。 小川回到家后,刚准备把今日发生的事讲给阿娘听,结果他看见阿娘躺在床上,旁边是他的几个弟弟妹妹在哭嚎。 ———— 统共歷时两个多月,顾九辞才终于把所有草药集齐了。 他首先尝试了一次,结果还不到一周,熬制就失败了。 要知道他能够集齐那些草药已经很不容易了,倘若再失败个几次,他的草药绝对不够用。 这可怎么办……他都不敢继续了…… 顾九辞想找染玉商量下,但对方最近忙得闭门不出,整日在苍生殿处理事务。 再过几个月就是元锦大典,上次打碎了花瓶的事情天君帮他们跟水球瞒了下来,但是鹤琪多精明啊,她一下便猜到了不可能是天君干的,于是听闻她近些日子都在死守严防楼风和灵思进入她的院子。 只能说她猜错了方向。 总而言之,天君需要在元锦大典开始之前,保证三界之内的和谐与稳定,不发生祸乱。 再加上天君余下的时间都分给了他的两个宝贝徒弟,就更不可能和顾九辞一起研究。 顾九辞只好自食其力,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重新尝试了一次,虽然还是失败了,但好歹坚持了半个月,比上次有进步。 可惜草药告急,最多最多只剩下一次的机会。 顾九辞休整了一段时间去查阅各种古籍,制定了一套计划,比如什么时候放药、什么时候不用扇风、扇风需要多大的力度等等。 这是最后一次,他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道。 再失败的话下一回能够凑齐这些草药可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顾九辞所有的仙童仙侍都在帮忙,不眠不休,有条不紊。 终于在一个月后,顾九辞盯着桌上刚熬好的药,一动不动地愣在那儿。 叶怀浊刚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他扑向桌子的时候还差点把桌子撞翻,桌子撞翻倒是没什么事,关键在于上面的药碗,如果药碗翻了,顾九辞肯定会送叶怀浊去见阎王。 药碗只是晃动了几下,顾九辞感到自己的心脏快跳出来了。 顾九辞:“你当心一点!” 叶怀浊“哦”了几声,坐在顾九辞左边,和他一起盯着这碗药。 叶怀浊:“所以,成功了吗?” 顾九辞缓缓点头。 叶怀浊的心脏同样跳得很快,他哥有救了。 叶怀清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似乎体内的毒根在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 胃口欠佳,毒素折磨,他瘦得差点脱相。 叶怀浊很是心疼,但毫无办法。 现在解药熬制成功,他哥终于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叶怀浊激动得端起药就想跑,给顾九辞吓得立马喊住他。 顾九辞:“你先等等!你忘了他现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人吗?” 第161页 叶怀浊很快便冷静下来,只有在遇到他哥的时候才会这样。 叶怀浊垂下眼眸,默默坐了回去把药碗放在桌上:“对哦……那怎么办……” 顾九辞:“得想个办法让他喝下去。” 叶怀浊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哥他可能唯一听的就是我师尊的话了,可是师尊现在在忙,我都见不到他。” 顾九辞:“那你就说这是你师尊让你端给他的,他估计会喝。” 叶怀浊摇摇头,眼神有些落寞,对顾九辞说道:“顾仙君,你去跟他说吧。” 顾九辞疑惑道:“为何?你是他弟,应该你去。” 叶怀浊:“我几乎天天去他门前敲门,他从来都没有回应。” “还是您去吧。” 顾九辞虽然不解,但他不参与两兄弟之间的事情,只点头答应不过问。 叶怀浊笑得苦涩:“多谢顾仙君。” 顾九辞来到天君的寝宫,跟着仙童的指引找到叶怀清住的屋子,上前敲敲门,果不其然听不到里面的一点回音。 顾九辞:“叶怀清,我是顾九辞,你师尊让我给你送药。” 还是一片安静。 就在顾九辞准备再敲门时,门从里面打开了,露出少年骨瘦嶙峋的身体。 顾九辞很久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竟然消瘦成这样。 他压住心中的震惊,把药碗递过去跟对方解释一通。 叶怀浊说的没错,叶怀清只听他师尊的话。 看着叶怀清喝完整碗汤药后顾九辞才放心离开,这个过程中叶怀清一句“苦”都没叫过,只有深深皱起的眉头表达出他在忍耐。 药效不会那么快,而且这是顾九辞第一次熬制这种药,他不确定有没有效果。 还得看叶怀清自己的造化。 不过似乎这一次老天站在叶怀清那一边。 叶怀清在月圆之夜还是会毒素髮作,但它能感觉到不如之前那么痛了。 有时候他竟然出不了一身的汗,这让他开始幻想自己是否还有一丝活下来的可能。 大概两月之后,叶怀清终于出现在大家视野之中,但他始终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和师尊一直在救他、关心他。 也恰巧是这时候,元锦大典正式拉开序幕。 第80章 谎言 这届元锦大典同以往一样, 都是交给水球负责。 水球会视察每一项任务的完成度,然后保证在元锦大典进行过程中不出乱子。 他认为在当日,天大的事情都得靠边儿站。 元锦大典在仙京的重要性无需再提, 这天所有仙君都必须放下手中的任何事, 共同前往天宫赴宴。 水球虽然压力很大,但由于他已经负责过多个元锦大典,因此他有把握能把这届元锦大典办好。 转眼间, 就到了元锦大典那天,仙京一片祥和之景。 看着苍生殿内载歌载舞、交谈甚欢的氛围,水球满意地笑了笑。 每位仙君都沉浸在美妙的乐声中,不断有人走到最前面朝天君敬酒。 水球原本在天君右边站着,有时候替天君递点东西。 此时他余光瞧见苍生殿门口有个天兵探了探脑袋, 对方似乎是害怕打扰到大家, 却又急切地想说些什么。 水球眉头轻皱,他低头在天君耳边说了句:“抱歉天君,我出去处理点事务。” 他走在阴影处躲开众人的视线, 迅速走到了门口, 把天兵往旁边拽了拽,不让里面的人看见他。 欢闹声被墙壁挡住,水球压低声音问道:“出什么事了?” 天兵急得满头大汗:“洛水镇传来消息说有一条会吃人的巨蟒在镇中四处游走,希望天君尽快派人去救援。” 水球“嘶”了一声,面露难看的神色:“此消息属实吗?” 天兵:“我……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属实的。” 水球恨不得敲一下他的脑袋:“那情况有多紧急?需要多少人过去?” 天兵脸都皱在一起,为难道:“这个我真的不清楚, 因为我也还没去看过。” 时间安静了一会儿,仿佛耳边的闹声全都消失不见。 天兵屏住唿吸等着水球接下来的话。 水球思索了半天, 他也很难办。 要是现在去禀报天君,一定会扫了大家的兴致, 说严重点还会让本次元锦大典成为唯一一个没有办完的。 但如果没有立即告诉天君,万一出现了什么他无法承担的后果可怎么办。 水球抱着双臂,最后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他吩咐天兵道:“你先带人去洛水镇查看一番,尽量不要受伤,倘若是个小麻烦你们就齐心解决了,若是解决不了,立马回来告诉我。” “是。”天兵行了个礼后就跑走了。 水球看了眼他的背影,心中暗自祈祷不要出什么问题。 他回到了苍生殿,依旧站在天君右边,但总是出神。 染玉注意到了他的失态,微微后仰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事情没处理好?” 水球回过神立马回答道:“没怎么,一切都好。” 他的语气有些不自然,染玉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第162页 水球长舒口气,心道等大典一结束他就把这件事告诉天君。 元锦大典照常进行,除了水球一个人的心不在焉,其余人都很开心。 叶怀清叶怀浊一同参加大典,坐在底下中间靠前的位置。 叶怀清的身体渐渐好起来,虽然没有那么快,还不能动用过多灵力,但好在他没再听见“废柴”的称唿。 叶怀浊是真心为哥哥感到高兴,这样他哥也不用再受屈辱,也不用再自卑,也不用再暗自神伤了。 他喝了些酒,脸有些红,却不难看出他的满脸欢喜,一个劲儿地往叶怀清身边凑,叶怀清被他挤得都没地儿坐了,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脑门,说道:“过去点,我坐不下了。” 叶怀浊听话地挪了挪,但还是紧紧贴着叶怀清,后者无奈得随他去了。 叶怀浊的眸子亮晶晶的,忽然看向叶怀清,问道:“哥,我怎么白天没看见你?” 叶怀清把他的脸推远点,说道:“出去有事。” 叶怀浊:“什么事啊?” 叶怀清心中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盯着他的脸微笑道:“不告诉你。” 叶怀浊撇了撇嘴:“切,我才不稀罕知道呢。” 叶怀清喝了口水,眼中明暗交织。 “对了,哥,”叶怀浊突然想起来什么,自顾自端起酒杯,“我们还没去向师尊敬酒呢。”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叶怀清立马扶了他一把:“你慢点儿,当心摔着。” 叶怀浊朝他摇摇头,示意不碍事。 两人趁着天君面前空出来,端着酒杯走上前。 染玉见他俩一起来,挑了挑眉。 还未等他开口,叶怀浊就大嗓门地说道:“我们来给师尊敬酒。” 染玉看他脸上泛着红晕,耳朵尖都是红的,不由地出声问道:“喝这么多?一会儿别耍酒疯。” 叶怀浊笑道:“不会的不会的,再说了不还有我哥呢嘛。” 他朝叶怀清昂了昂头,他听见他哥轻笑了一声。 叶怀清酒杯里装的是水,他胳膊肘顶了顶叶怀浊,后者才反应过来,两人一同握着酒杯朝染玉行礼。 染玉看着自己两个徒弟,从那么一点儿大长到快跟自己一样高,心中颇为感慨。 他刚端起酒杯,酒还未入口,就听见门口那边传来不小的动静。 他皱着眉放下酒杯,问道:“怎么回事?” 门口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天兵,惊动了不少人。 剎那间,苍生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个天兵身上。 水球心中大道不好,一个没留神,天君已经离开御座走下台阶,站在天兵面前。 水球马上跟了过去。 天兵看见天君就像看见救星,急忙说道:“天君,洛水镇中有条绿色巨蟒正在胡作非为,不少百姓被其吞入腹中,就连天兵都敢吃,同去的几个只剩我捡了条命回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极为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尤为突兀,基本上所有仙君都听见了他讲的话,皆是一惊,没人再在意什么元锦大典。 染玉脸色大变,不止他一人感到震惊,他身后的水球也差点站不住脚。 染玉:“洛水镇?绿色巨蟒?” 他瞬间想到了前些日子他让叶怀浊去处理的那条小蛇。 叶怀浊此刻也酒醒了,他快步上前解释道:“师尊,我分明已经把蛇扔到潮汐谷谷底了,这怎么……” 染玉当初本就对他的做法不是很满意,现在更是惹出大祸,染玉决定磨磨他的性子。 染玉回头看向他,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愤怒和失望,声音不大不小:“去恩怨台跪着,好好反省。” 语毕,水球说了句话:“天君,不能全怪他,我方才害怕扰了大家的兴致才没有第一时间禀报,我也有错。” 染玉嘆口气,眉头是一点儿没松下来,一个个的都不让他省心。 染玉:“你去看着叶怀浊,让他跪到我回来。” 叶怀浊深知这确实是自己的错,便毫无怨言地跟着水球去恩怨台,叶怀清也一直在他身边。 随后染玉喊了一众有能力的仙君前往洛水镇,他们亲眼目睹了那条绿色巨蟒是多么大,绿色鳞片闪闪发亮。 是绿鳞蛇。 它在镇中肆意破坏房屋,染玉他们结合起来都没法制服它。 绿鳞蛇被打得飞快逃离,众人追着它来到潮汐谷谷底的其中一个洞穴内。 这儿全是尸骨残骸,阴森可怖。 众人同时对绿鳞蛇施展灵力,绿鳞蛇被控制住不能动,它身体中逐渐剥离出一根小木头。 染玉瞳孔瞬间放大,灵力一弱,眼睁睁地看着那根木头又回到了绿鳞蛇体内。 所有人都知道,叶怀清叶怀浊兄弟俩会随身挂着根一模一样的小木头,他们说这是他们刚出生就有的。 而能够接触到绿鳞蛇的只有叶怀浊,因为染玉让他来过。 这根木头在绿鳞蛇体内,就代表绿鳞蛇的主人就是叶怀浊,是他指使绿鳞蛇摧毁洛水镇的。 染玉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收住灵力,绿鳞蛇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后头有仙君凑过来说道:“天君,我们没办法杀死它,最多封印住让它出不来。” 第163页 染玉像丢失了魂魄般点点头,侧身让开站到一边,看着其他仙君封印住绿鳞蛇。 他身为天君,也是叶怀浊的师尊,竟然让叶怀浊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但他心中还保留一丝希望,万一不是叶怀浊呢?万一不是呢? 众仙君沉默地回到仙京,都不约而同地来到恩怨台。 叶怀浊正在檯面上跪着,腰背挺直,一点看不出来是受罚的样子。 看见染玉走过来,水球先迎上去,一眼瞧出气氛很不对劲,便识趣地退到一旁。 叶怀清不知道去哪儿了,染玉径直走到叶怀浊身前,垂眸俯视他。 叶怀浊见他脸色不好,声音放轻问道:“师尊,洛水镇怎么样了?” 染玉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那日我让你去解决小蛇,你有没有做其他的事?” 叶怀浊有点懵:“没有啊,我把小绿蛇扔到了谷底,安抚完百姓,我就回来了。” “你莫要撒谎,”染玉的声音无比严肃冰冷,“方才仙君们都看见了,那条绿鳞蛇体内剥离出一根木头,只有你和叶怀清有。” 叶怀浊压根儿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心中首先想到的是他哥绝对不会干这样的事。 他本来还在思考怎么帮他哥说话,结果下一秒染玉的话就如同冰水一般浇在他头上。 染玉:“你的木头呢?” 叶怀浊不禁愣愣地抬头,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怀疑我?” 染玉又问了一遍:“我问你木头呢?” “我今日没挂在腰间,而是放在……”叶怀浊跪在地上,双手在身上不断摸索着,很快他的脸色就白得像纸一样,眼中满是惊恐,“它不见了……” 第81章 酷刑 “师尊, 我没有干这种事!”叶怀浊膝盖往前挪了两步,在地上摩擦,“不是我干的!” 几乎所有仙君都围在恩怨台边上看着, 众目睽睽之下, 染玉不能偏袒。 染玉紧紧攥着拳头,手背青筋凸起,强忍着情绪的外露, 平日里和善温柔的面具不復存在。 谁都以为天君总是没脾气的,因为他心怀苍生,但只有叶怀浊知道,师尊在教他的时候有多严肃,板着脸的师尊是最可怕的, 叶怀浊往往不敢吱声, 连一个小错误都不准他犯。 要不怎么能圈住他的性子。 任何一个笑面老虎都不是纸做的。 染玉一向是个公正的人,就像对待叶怀浊和叶怀清一样,只不过第一次有徒弟会有所偏爱, 但不代表他能不分是非、颠倒黑白, 毫无理由地相信自己徒弟。 正是因为叶怀浊是他的徒弟,他更应该严加管教。 倘若他连自己徒弟也管不好,作为天君怎么让众人信服。 但……凡事皆讲求个证据。 看着染玉冰冷的面容,叶怀浊心底虽然感到害怕,但脸上还是倔强倨傲,他没做的事情就是没做。 染玉:“再问你一遍, 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叶怀浊的语气很坚定,他望着师尊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丝期盼。 染玉妄想从他脸上找到一点撒谎的痕迹, 但他失败了。 这下子他也不能确定了,万一是有人故意陷害叶怀浊怎么办。 那便是另外一种说法了…… 正在这时, 叶怀清突然从后面跑过来打破僵局,朝天君行了个礼,声音带喘道:“师尊,有个人说他是从洛水镇来的,想要见您。” 叶怀清往旁边一让,他身后露出一个低头盯着脚尖,搅着手指,眼睛瞟来瞟去的男孩。 叶怀浊一眼便认出来了,是那天自己救下的男孩,小川。 叶怀浊不顾膝盖的疼痛,像看见自己最后的希望,看向师尊说道:“师尊,除了那天我就没再去过洛水镇,而且那天的情况这个人可以帮我作证,他知道的。” 这会儿基本上所有仙君都把目光都放在这个异常紧张的男孩身上,小川始终垂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尤其是叶怀浊的。 染玉朝他招招手:“你是从洛水镇来的?” 小川感觉脚下有千斤重,明明不热的天气后背却被汗水打湿,叶怀清悄悄推了他一把,他才慢吞吞地往前挪步子。 染玉耐心地等他走到身边,小川声音很轻:“对。” 叶怀浊脸上终于能看见一点点笑容,他认为自己能够洗清嫌疑。 染玉:“那日你在洛水镇看见叶怀浊了吗?” 小川缩着脑袋点点头,想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那条绿色的蛇。” 说到绿鳞蛇的时候小川不自觉地抖了抖。 染玉:“然后呢?你看见他有对那条蛇做出什么吗?” 叶怀浊期待般看着小川,本以为他能说出事实,但是这个他曾经救下的男孩说出的话浇灭了他最后的希望。 小川:“我……我亲眼看见……这个人掏出来一根木头……然后……对着绿蛇施展法术……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此话一出,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叶怀浊的心彻底跌到谷底。 “你撒谎!我没有!”叶怀浊眼眶通红,说着就要站起来扑倒小川身上,被两个早就准备好的天兵制服摁在地上。 第164页 叶怀浊朝小川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污衊我?!我救了你!” 小川害怕地往后退,直到退到叶怀清身后。 染玉眉头紧皱,眼神中充满失望地看着他:“够了!叶怀浊,你可知道你摧毁了洛水镇多少个家庭吗?” 叶怀浊:“师尊,我没有!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染玉:“你还不认错?” 叶怀浊激动地不停咳嗽,他环视了一圈周围,他清晰地看到了冷漠、嘲笑、幸灾乐祸、愤恨,还有厌恶。 他垂眸讽刺地笑了,他算是明白了,如果平常最信任他的师尊都不再相信他,那么其他人就更不会帮他,反而很喜欢看他的笑话。 叶怀浊抬头对上染玉的眼睛,还是倔强道:“我不认错,我没做过的事我为什么要认?” 染玉:“那你跟我说说,刚刚那人他有什么理由要骗我们?” 叶怀浊瞄了眼躲在叶怀清身后的小川,“哼”了一声,笑得悽惨又悲凉:“谁知道呢。” 染玉见他不知悔改,只好示意了下天兵。 叶怀浊被拉着站起来,押到恩怨台的柱子旁边,双手被铐上锁链。 此等酷刑不是没有人用过,但用过的人全部死了,无一存活。 这是仙京最严重的刑罚,受刑之人会被众仙君围在中间,万箭穿心,因此至今无人能够活下来。 如果不是走到绝路,染玉绝对不会想对亲自收的徒弟被万箭穿心,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染玉喉结滚动,走上前死死地盯着叶怀浊,眼神暗示他赶紧道歉,说不定可能有跟其他仙君商量的余地。 结果叶怀浊还是那副模样,仰着头一脸“我没错”的表情。 染玉从咬着牙挤出来一句话:“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叶怀浊,你是否认错?” 叶怀浊一字一顿道:“我,不,认。” 染玉闭了闭眼,狠下心转身退到恩怨台外,看了眼其他已经站在位置上的仙君,点点头。 剎那间,恩怨台上升起仙雾,所有仙君将恩怨台团团围住,念起法诀做好手势,光芒逐渐聚起成一柄虚化的剑。 数把剑直直地朝叶怀浊刺去,后者承受不住,吐出一口鲜血,那一瞬间他竟然没感到痛,像是唿吸停了一瞬,再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痛,不是那种一片片地把肉剔下来,而是如同砍断了他的骨头,挖出心肺,捏碎腐烂的肉。 他的脑袋昏沉,眼皮子打架,差点……要闭上眼睛…… 这只是第一轮。 染玉看见叶怀浊这样还是心疼了,他又大声问了一遍:“叶怀浊,认错吗?” 他心中在疯狂喊,快认错快认错,你要是认错了师尊就收手。 很少见染玉这个样子,在外人面前他永远是如沐春风一般,可是现在,他眼角微红,眼睛泛酸,薄唇紧紧抿着,脸色很黑,完全不像平日里总是带笑的模样完全不同。 叶怀浊双臂被吊着,缓缓抬垂下的脑袋,眯着眼望向他曾经最喜爱的师尊,那个把他从比武台上救下的师尊,那个就算公务繁忙也会陪他练习的师尊,慢慢说出两个字:“不认。” 染玉拳头握紧,气得浑身发抖。 旁边有仙君不确定了,转头问道:“天君,接下来……” 染玉打断他,声音撕裂:“继续!” 其他仙君看天君如此生气,都大气不敢出,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沉默着继续念决做法。 第二轮,第三轮……一直到万箭穿心。 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万把剑,但也足够杀死他不知道多少遍。 锁链消失,叶怀浊直接瘫倒在地上,像一片枯叶飘落,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他本该在第二轮的时候就死的,但他体内好像有股力量在拉扯着他的生命。 是慧根。 叶怀浊双眼朦胧,嘴里不断流出鲜血,他趴在地上吃力地轻微抬头,看见染玉一步步走向他。 染玉声音颤抖,似乎在隐忍强烈的情绪崩溃,他想起身后有百来双眼睛盯着,便只能按照流程说道:“叶怀浊,你犯下滔天大罪,死不承认,现在我与你断绝师徒关系,你将被扔出仙京,死生由天。” “从此……我们恩断义绝。” 恩怨台安静到极致,水球眼含泪光,而叶怀清则是吓傻了。 他真的……真的没想过会这样……他只不过想让弟弟吃一点小教训,磨一磨他的锐气和傲骨,结果玩笑开大了。 恩怨台中央渐渐变得透明,一层薄膜分割仙京和飘逸白云。 天兵将破碎不堪的叶怀浊提起来,毫不留情地把他扔向恩怨台中央。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叶怀浊才重重地摔在地上昏过去。 他能活下来,全靠慧根拖着他一条命。 待他辗转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叶怀浊躺在地上,眼前漆黑一片,他说不出话,脑中不断闪过各种他和师尊的片段,他们一起去顾仙君那儿研究解药,他们在鬼都水榭里悠闲度日,他们一同遨游三界。 但这些往后都不可能了。 师尊不信他。 师尊也不要他了。 第165页 叶怀浊心中钝痛,眼角偷偷落下一滴泪。 他捡回一条命,但话又说回来,这是哪儿? 叶怀浊克制住想吐血的冲动,哆哆嗦嗦地撑起上半身,观察一下四周,再抬头看看天上一轮明月。 他好像……掉到了一个山谷里面…… 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叶怀浊没来过潮汐谷谷底,自然不知道这里长什么样。 万一真的是潮汐谷……那么…… 叶怀浊把目光转向后面的三个山洞。 绿鳞蛇……会在里面吗? 不过他现在无法去管其他的事情,只能够依靠慧根的力量尽力自我恢復,由于他受的伤太严重,看样子要很久。 叶怀浊重新躺在地上,闭上眼。 他发现最后他用真心换来的只有谎言和背叛。 他恨死了。 他真的恨死了。 为什么一定要是他? 他的自信傲然被彻底粉碎,徒留下一地的玻璃渣渣,踩上去后鲜血流满脚底。 从此,世上将不会再有“叶怀浊”这个名字,而仙京上的“叶怀浊”即将成为过往云烟。 叶怀浊已经死了,死在恩怨台上,死在所有人都不相信他的那一刻。 不久之后,他要让“离怀浊”这三个字响彻三界。 他发誓。 第82章 鬼王 离怀浊是灵木幻化而成, 再加上慧根在他体内持续为他提供能量,他恢復得很快,万箭穿心带给他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慧根与毒根在灵木中互相牵制, 分开则各自都具有强大的力量。 毒根会带给叶怀清痛苦, 而慧根会让离怀浊成为一个实力强劲、百年难遇的天才。 不能说他拥有了不死之身,因为慧根只会帮他这么一次。 此次过后,离怀浊体内的慧根也会如毒根一样逐渐消失。 这是慧根送给他最后的一条命。 离怀浊挨个查看了那三个山洞。 一个是空的, 一个里面有封印,还有一个里面装着棵巨大的血藤树。 离怀浊解开了绿鳞蛇的封印,后者乖顺地附身把头放在离怀浊的手下。 离怀浊面无表情地摸了摸他的头,能感受到绿鳞蛇的服从和归属。 看来他们没说错,的确有人偷了他的木头, 与绿鳞蛇融合, 这样绿鳞蛇就会认他为主人。 可能有些时候,动物不会骗人,不会背叛。 绿麟蛇极通灵性, 离怀浊跟它说让他在洞穴里待着不要出去, 它就听话地找了个地方盘旋而卧。 离怀浊回到血藤树前面,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这课参天古树,树干粗糙,藤条垂落,每根藤条都有刺。 离怀浊在几天之前已经决定好了,他要去鬼都, 当鬼王。 鬼都在三界之内的风评一向不好,有很多传闻, 例如饿鬼吸人魂什么的,因此除了原本就居住在那儿的居民, 很少有人去过那里。 他觉得这样正好方便了他,鬼都一直缺个实力强劲的管理者,就算有别人跟他争也未必争得过他。 离怀浊看着血藤树,思考了一会儿,倘若他把这儿的藤条带走,种在鬼都施加灵力,是否能够长出一片壮观的血藤林。 离怀浊蹲下身,拾起一根藤条,拇指不小心地被藤条上的刺划伤,指尖冒出血珠,恰巧碰到了藤条。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见整个血藤树忽然亮了一下。 离怀浊嘴角微微一勾,放下藤条站起身,离开洞穴。 离怀浊化出一柄长剑,记得这还是师尊送给他的。 他握在手里掂量了下,满眼是说不出的讽刺。 他嗤笑一声,把剑摔在地上,毫不留情地踩上去,御剑飞出潮汐谷,向着鬼都的方向。 离怀浊说到做到,没用多久时间他就成为了鬼都有史以来第一任鬼王。 原因很简单,没人打得过他。 在他的统领之下,很难想像到有一天“安宁”“祥和”等字眼可以用在鬼都身上。 这件事情响彻三界,世人皆称唿他为“离鬼王”,没有任何一人敢直唿他的名字。 仙京当然也对这个横空出世的“离鬼王”有所耳闻,但没人知道他就是当初那个张扬自信、充满阳光的叶怀浊,他们都以为叶怀浊已经死了。 叶怀浊确实死了,他死后这个名字像是一个禁令,无人再提。 叶怀浊死了,但离怀浊还活着。 他同时也是唯一一个从恩怨台上活下来的人。 离怀浊当上鬼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去潮汐谷内的洞穴内剪了不少血藤条带走,顺便背了一箩筐的生肉餵给绿鳞蛇。 他派人在鬼都的空地上种下血藤,他再施加灵力,很快如他所想的那样,一大片血藤林拔地而起,他找人修建的府邸就在血藤林最中央。 大抵是由于血藤林重新种植的缘故,它们不像原来那棵的藤条上布满尖刺,相反,鬼都的血藤林拥有柔顺的藤条和更加鲜红明亮的颜色。 离怀浊虽然不是那种以杀生为乐的人,但他的威严却没人敢撼动。 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样,整日把自己困在府里,如果要出门也会戴着兜帽和面具,以至于很多人都没见过他的真实模样。 第166页 偌大的鬼王府内没有一丝生气。 那日离怀浊回鬼都的途中,竟然又遇到了一样神武,是一柄油伞,伞面上纯白与墨色交映,像是墨水打翻在雪地之中,只有两种颜色却充满故事感。 他眯了眯眼仔细观察,发现这极有可能是书中写到的五大神武之一,京墨伞。 可是他已经有一样神武了,他不需要再多一样,他嫌麻烦。 离怀浊瞬间想到了自己曾经在心中做过的决定。 五大神武神出鬼没,让他碰上两样已是天大的运气,结果他还准备捨弃一样。 哦不对,不能说是捨弃,只不过他想要给别人罢了。 但神武可不会遂他的愿,想给谁给谁。 眼下只剩下一个办法,离怀浊挥袖化出鹿良琴,准备打服对面。 京墨伞也不是吃素的,它能从“五大神武”中取得一个位置,就证明它独自能够抵抗有所贪恋之人。 可惜,今日它遇上的不是别人,而是离怀浊。 不过也正是因为离怀浊的强大,京墨伞才会找上他。 离怀浊腾空而坐,腿上放好鹿良琴,随意扫弦便是杀招。 京墨伞灵活躲开几次,但对方没有给它空档发招,因此它始终被压制住。 风云变幻,招式尽显。 不久之后,远在仙京的叶怀清就收到了一个长条木盒子,除了这个其他什么都没有,没有书信没有名字,打开木盒子后,他不由地瞪大双眼。 一柄黑白相间的油伞乖乖地折好躺在里面,等待新的主人。 离怀浊对于他的哥哥,什么都没问,没问他的身体情况,也没问其他人过得好不好。 他只是想给当初的自己一个交代。 他不愿再打扰他哥的生活。 他当然问过自己,他到底恨的是谁? 是小川吗……还是师尊…… 最后归根结底,他想毁掉的是那日他在仙京上看到的各色各样的脸,冷漠、嘲笑、幸灾乐祸、愤恨,厌恶。 他想要毁掉的是这些。 日子一天天过着,一年?两年?十年?还是一百年?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能否洗清一些残存的罪恶与怨恨。 以往每个月圆之夜,因为他哥的缘故,离怀浊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或者说他很少合眼。 现在每个月圆之夜,他发现他也很难睡着。 这时候,离怀浊就会趁着夜深人静,身披月光来到潮汐谷谷底,他重生的地方。 离怀浊曲腿背靠墙壁,摆了一盏烛台和几壶好酒,望着那一轮圆月,沉默地一口接着一口。 仙京……也在天上……他伸长了脖子想要找到,却只有点点繁星陪伴着他。 算了,他早就习惯了,没回来这儿都是这样。 离怀浊抿了口酒,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些动静。 他扭头,瞧见一个男孩摇摇晃晃地贴着墙壁走,看起来像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离怀浊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对方似乎是撑不住了,跪倒在地咳出一口鲜血,望向他的眼神中充满求生的欲望。 那一瞬间,离怀浊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也像他一样,吊着一口气垂死挣扎,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痛的,无人帮他只能靠自己,若不是他有慧根,他绝对死透了。 离怀浊冰冷地看向那个男孩,缓缓勾出一抹笑容。 真有意思。 他放下还剩一口酒的酒壶,拍了拍衣裳站起身,背着手踱步到男孩面前。 “哎呀,真惨啊。” 离怀浊说完后就听见一个断断续续且沙哑的声音。 “救……救救我……” 离怀浊收起脸上的笑容,又恢復到那个淡淡的表情,思索着要不要救他。 离怀浊当年吃了亏,他救下了小川,却被对方背叛,给自己安上洗不掉的罪名。 他救人换来的不是感恩,而是万箭穿心的痛。 这让离怀浊犹豫了。 他如果这次救下这个男孩,换来的会是什么呢?还是恶报吗?他宁愿什么也不要。 离怀浊低头再次看向男孩被血浸透的衣裳,闭了闭眼,还是没忍住,出手救下了他。 虽然他过不去心里的坎,但也无法忽视自己的底线。 反正,不久之后他便要正式向仙京发起战争,这个男孩影响不到他。 由于他敌对的态度太明显,鬼都有几个势力强大的家族在闹,他们忌惮仙京的力量,因此不想和他们作对。 离鬼王镇压得了一时,镇压不了一世,那几个家族经常在暗处给他使绊子,让鬼都也变得混乱不堪。 不过很快一切都会结束的…… 离怀浊见男孩在慢慢好转,于是问了他几个问题,结果对方一句话也没说。 “小小年纪,结这么大仇。” 说完这句话后,他发现男孩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估计是跟他一样,有个血海深仇未报。 离怀浊头一回见到和自己如此相像的人,便打算多帮一把。 他眼疾手快地从对方腰间拿到一枚梅花镖,说道:“在这儿等着。” 他走到洞穴深处,发现绿鳞蛇不翼而飞。 他想起来了,他听说过绿鳞蛇被一位很厉害很出名的仙君封印在此。 第167页 是谁来着?好像叫什么……段冥……是叫这个吧…… 离怀浊从不关心仙京的事,但他对这位新来的仙君却有所耳闻,因为他听别人说这位仙君也是染玉从人间亲手带回去的。 离怀浊试探了一下封印的强度,没想到竟然比那年染玉和其他仙君共同施展的还要强,甚至需要藉助鹿良琴。 他费了更多的力气放出绿鳞蛇,拿回属于自己的那根木头,融入刚拿到手的梅花镖。 离怀浊离开洞穴后将绿鳞蛇交给那个男孩,往后那个男孩就是绿鳞蛇的主人。 他有点累,不想继续留下了,走去他原先坐着的位置旁边拾起酒壶,饮下最后一口酒,当他准备离开之时又被叫住了。 “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现在我无法报答,但公子可否留个姓名或住处,待我调理好后一定去找您。” 离怀浊睹了眼男孩瘦弱的身板,和真诚的眼神,缓慢开口吐出四个字:“鬼都,鬼王。” 他忽地记起自己还带着两只白面馒头,本来是以备不时之需的,现在看来…… 离怀浊心中嘆口气,转手便将被油纸包好的馒头抛过去,然后御剑离开。 第83章 陨殁 在仙鬼之战正式爆发之前, 鬼都与仙京其实已经有不小的摩擦。 离鬼王看起来严肃认真不好惹,但实际上他是讲道理的,第一, 他从不做没有胜算的事情;第二, 他会把没有胜算的事情变成有胜算的事情。 可是只要面对仙京,离鬼王任何道理都可以不讲,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和仙京不对付。 他宁愿将鬼都封闭起来, 也不愿和仙京有一丝一毫的交集。 鬼都里面有头有脸的家族都不乐意,他们个个都是趋炎附势的好手。 他们听闻仙京最近出了一位闻名三界的仙君,听闻他还很年轻,势头很勐,是最快拥有尊号的仙君, 而且有人猜测他前途无量, 往后会接替天君也说不准。 况且仙京又有天君坐镇,再加上这位卓尔不群的年轻仙君,他们更加不愿和仙京产生纠葛。 可问题就在于, 他们不是鬼王, 最大的话语权还是在离鬼王手上。 离怀浊似乎是铁了心要进行仙鬼大战,谁劝都没用。 那些家族嘴上反对离鬼王的做法,但在行动上却只敢对一些百姓出气,他们不敢狂妄到离鬼王眼前。 鬼都经歷了一段时间的腥风血雨,最后还是率先发动仙鬼之战。 染玉挟着天兵天将,以及各位仙君与鬼都众将在空中相遇。 问题在于关键时候离鬼王却不知所踪。 有人站出来对天君说:“我们家鬼王在府中等您。” 染玉皱了皱眉, 这是想要和他一对一较量。 他不记得和这位鬼王结过什么仇,他们连面都没有见过, 此次仙鬼之战也是对方的一意孤行,他原本不想为三界增添祸患, 直到一纸战书甩到他的脸上。 对方的语气,貌似对仙京有很大的怨恨和不满,而且不难看出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一点点傲然,有的人骨子里就带着,永远改不掉。 这种书写方式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染玉回头,示意段冥让他负责这里的一切,后者点点头。 在大战一触即发之后,染玉飞身朝着血藤林的方向。 这儿有着浓重的血气,使人后背发凉,而鬼王府被血藤密不透风地包围着。 染玉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手握昭玥剑,“吱呀”一声推开鬼王府的门,入目便是一个头戴兜帽,被面具遮住容貌的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院中。 染玉先警惕地观察一遍四周,没有埋伏后才小心地跨过门槛。 他一步步走向院子中间的那个人,看着对方脱下兜帽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他以为早就死掉的脸。 “叶……叶怀浊?”染玉停下脚步,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离怀浊歪了歪头,对着染玉缓缓勾唇,说道:“好久不见,师尊。” “你……你没死……”染玉愣愣地盯着离怀浊,眼神中浮现一丝无助和茫然。 “你觉得呢?没能够亲手杀死我,很失望吧?”离怀浊往前走了一步,染玉却一步也动不了。 从恩怨台坠下而亡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百,从未有一人活下来,但实际上坠落并不是杀招,而那些死去的人也是因为万箭穿心。 所以活下来不是不可能的。 他是第一个,同时是唯一一个。 染玉看着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脑中不自觉映出那张少年的脸,张扬得意,笑容灿烂,和眼前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眼前的人蜕去了少年的青涩,披上一身锋利的刺,黑沉沉的眸子中带着玩味。 染玉这才意识到,为什么鬼都处处与仙京作对,为什么鬼都会无缘无故发动仙鬼之战。 他们二人在这里平安无事,而外面正打得不可开交,又是不知道多少条无辜的生命逝去。 染玉声音还算平静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离怀浊笑出了声,“你竟然问我为什么!” 他的记忆又被带回到改变他人生的那一天,他被众人围在中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嘲讽和戏虐,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甚至对于小川的一番话没有一个质疑声。 第168页 “当初在恩怨台的时候,你们仙京上的哪位仙君有帮我说过话?我做错什么了?我都说了我没有做!你们谁信?” “你们谁信?!”离怀浊用力吼出这句话,他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死死地盯着对方,脖子上青筋凸起,似乎是忍耐到了极致。 染玉喉结微动,尽量保持着理智,坚持自己的想法:“证据确凿,你还是不承认吗?” “叶怀浊,别犯倔了。” 离怀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心中万念俱灰。 他知道,师尊还是不信他。 事实上,别人都不相信他那又怎样,只要师尊信他,他就不会踏上今天这条路。 他没有选择了。 离怀浊唤出染玉送给他的那把剑,说道:“师尊,想想这么多年,我还没跟你打过一场。” “今日,我们只能活一个。” 他的语气没有起伏,好像说了一句“天气真好”。 离怀浊感觉自己的心早已疼到麻木,他曾经视为珍宝的东西一样样离他而去。 染玉没想过会闹到如此地步,他劝对方收手的话还停留在嘴边,咽不下吐不出。 最终,他深深地嘆口气:“好。” 话音刚落,离怀浊就持着剑冲上来。 他没用鹿良琴,没用他的神武,而是握着染玉送他的那把剑。 双剑交锋,胜负只在一瞬之间。 染玉喘着气后退两步,眸中百感交集。 他在用自己教过他的东西对付自己。 他难免从对方的招式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染玉不知道是应该什么情绪,只知道这并不是他期望的样子。 离怀浊的剑终究不敌神武昭玥剑,但凭藉他自身的实力,只是微微占下风。 衣带翩跹,剑身凌厉。 离怀浊转身躲过一招,再次凝神时,两把剑同时向前推进。 剎那之间,离怀浊竟然愣神了。 他疯了太久,这一刻他看见师尊的脸,和先前教他练剑时一模一样的脸。 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时光,师尊在教他摆动作和发力,他照着学,他哥在旁边笑着看他们。 离怀浊这才惊觉,自己其实很想他,他的脸一点都没变。 离怀浊一恍神,指尖微抬,剑指对方的肩膀,而不是心。 离怀浊闷哼一声,缓缓低头看向插进自己心脏的昭玥剑,眼神中闪过一丝笑意。 染玉的血也染红了肩膀,但他压根没在意,而是颤抖着手,问道:“你为什么不躲?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离怀浊竟然觉得释然,在染玉的注视下,扔下手中的剑,双手握住昭玥剑的剑身,伤口鲜血淋漓,用力把剑拔出来。 血肉被撕扯,灵魂被碾碎。 昭玥剑“哐当”一声摔落在地,染玉接住要倒下去的离怀浊,第一次觉得对方是那么脆弱。 “叶怀浊!你为什么……” 离怀浊脑袋搁在染玉肩上,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愤恨与兇恶,而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带着少年的轻松,眼眶湿润,轻笑道:“师尊,倘若我现在还是不肯承认呢?” 染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像从前那般摸了摸离怀浊的头,没回话。 现在跟那日恩怨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虽然性质相似,但现在才是他真正意义上亲手杀死自己曾经的徒弟。 离怀浊迟迟没有等到回答,刚才心脏被捅穿的那一瞬间都没有现在痛。 罢了,罢了。 他准备放过师尊,也放过自己。 离怀浊闭眼前,在染玉耳边轻声地说了句话。 “师尊……如果你还是不信任我,为什么不再去问问那天的那个孩子呢……” 此话在染玉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水花,他一直说叶怀浊倔强,他又何尝不倔。 他总是偏执地相信自己认定的答案,别人怎么辩解都没用,可万一……他错了呢?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呢? 察觉到身上骤然增加的重量,染玉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化出一口冰棺,横抱起离怀浊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他心底的信仰开始动摇,在找到对错之前,他不允许他死。 染玉带着他回到鬼都的水榭,却看见这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明显就是有人经常过来打扫。 自从恩怨台一事过后,他就再也没来过水榭。 是谁打扫的可想而知。 染玉一时间有些后悔,他不断地询问自己是不是做太过了,是不是太心狠了。 有人守护着他们的时光,却被他无情地踩碎。 仙鬼之战最终也以两败俱伤告终。 染玉回到仙京后亲手写了一封信,没有经过其他任何人的触碰,寄给当初那个男孩。 不久之后,他就收到了回信。 染玉深深地盯着那段字看了很久很久,把信纸捏得又皱又烂。 “天君您好,我是小川。我一直欠那位公子一个道歉。当初我母亲病重,快要死了,有人突然找上门,让我帮他一个忙,他就会治好我母亲。我迫不得已而答应了,很抱歉我撒了谎,其实那位公子是个好人,那日他救下了我,我却忘恩负义陷害于他。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有一天原谅过自己。我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他的容貌也被遮住。如若公子在世,请替我说一句抱歉。” 第169页 屋内传来不小的动静,桌子被掀翻在地,书籍卷宗散落,墨水被打翻,琉璃盏裂成几瓣。 屋子里所有东西都被砸在地上,坏的坏,碎的碎。 就像一些事情,永远拼凑不起来。 第84章 魂魄 恩怨台的仙雾缓缓散去, 小木头静静地躺在上面。 思来想去不过是一个时辰,就过完了人的一生。 柏云兮先前对离怀浊这个人了解不多,只知道在他的统治下, 鬼都变好过一段时间后急速下滑, 没想到其中有如此多的故事。 柏云兮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叶怀清,一点都不觉得同情。 这根木头是离怀浊托他给叶怀清的,或许离怀浊至今不知道他哥都对他做了什么。 叶怀清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近些年来, 失去了毒根的牵制,叶怀清的实力逐渐显露,已经没有人质疑他了。 而他却一次未碰过京墨伞,他先前是因为这把神武来歷不明,所以不敢随便乱用, 现在是因为他知道了来歷, 但是更加不敢用。 叶怀清呆愣地望着恩怨台上的小木头,好像看见了他弟弟的影子,又看见了他弟弟坠落的样子。 柏云兮唤出微霜剑, 剑身毫不犹豫地架在叶怀清的脖子上,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安静地盯着那根木头。 柏云兮握着微霜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垂下手臂。 柏云兮离开前撂下最后一句话。 “叶怀清,你成功了, 开心吗?” 叶怀清往前爬了爬,伸手将小木头握在掌心, 越来越用力,硌得他很疼也不愿意放手。 是啊, 他成功了,为什么不开心呢? 他应该开心的。 他很开心。 叶怀清久久未能起身,眼角不自觉落下一滴泪。 ———— 听见屋里传来各种摔东西的声音,严平安和时小喜大气不敢出一下,悄咪咪地站在门外扒着门缝。 时小喜压低声音对严平安说道:“先生他怎么了?一回到鬼都就这样了。” “你小声点。”严平安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我估计是因为段冥仙君。” 话音刚落,有个东西就砸在了门上,把两只小鬼吓得差点跳起来。 他们迅速往后跑,隔着一段距离盯着屋门。 严平安胳膊肘撞了撞时小喜,说道:“你去敲门。” “我才不要,”时小喜也撞撞他,“你去。” 严平安诱惑道:“你想想,如果先生肯给你开门,那你的地位就会一下子飞升。” 时小喜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一说就信的傻子了,他翻了个白眼说道:“如果先生给我开门,绝对是为了打死我。” 严平安见时小喜不好骗,便继续用胳膊撞他,对方也不甘示弱。 就在两只小鬼差点儿要打起来时,一位稀客踏进了鬼王府的大门。 顾九辞走到两只正在打闹的小鬼身后,突然出声道:“你们先生呢?” 两只小鬼停下动作,严平安见来者是顾仙君,先是心中一惊,然后行礼道:“顾仙君,我们先生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顾九辞:“我有事找他,去把他请出来。” 两只小鬼面面相觑,一个也没动。 要是他们知道怎么把先生请出来,还会等到现在? 顾九辞看出两只小鬼的为难,于是对他们说道:“我有办法。” 两只小鬼异口同声道:“什么办法?” 顾九辞:“去跟他说,我知道怎么救段冥,他自然会出——”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屋门被“砰”的一声打开。 柏云兮快步走到顾九辞跟前,直接揪住他的领子,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顾九辞皱了皱眉,头一回看到柏先生如此激动:“您先冷静。” 顾九辞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一步,柏云兮这才注意到顾九辞手里一直抱着一样东西。 是护魂灯。 柏云兮顿住了,他抬眼望向顾九辞,等待一个解释。 顾九辞看了眼手中的护魂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嘆口气道:“那日他找上我,求我帮他最后一个忙。” “他硬生生分出半片魂魄引入护魂灯中,交给我保管。” “他说如若一切结束后魂魄没有散,守魂灯还亮着,就让我告诉你。” 柏云兮喉结滚动,看向顾九辞手中闪着微弱光芒的灯,嗓音沙哑地问道:“万一……魂魄散了呢?” 顾九辞轻抚着守魂灯,说道:“如若守魂灯灭,魂魄散尽,就没有告诉你的必要了。” 柏云兮瞳孔微微放大:“他说的吗?” 顾九辞点点头。 柏云兮心道,也就是说,君无殇自己也不能保证是吗? 顾九辞:“分离魂魄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段冥那么痛苦,他当时灵力几乎耗尽,我无法想像他是靠着什么坚持下来的。” 柏云兮静静地听着,身侧拳头慢慢握紧。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心千刀万剐。 别说顾九辞了,连他都不敢想。 君无殇当时把所有灵力都给了他,不仅保住了他的性命,还为他扫除障碍。 第170页 顾九辞:“幸亏他的身份允许他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要是换个……” “等等,”柏云兮突然打断他,“他的……身份?什么身份?” 顾九辞愣了两秒,问道:“你不知道?他没跟你说吗?” 柏云兮摇摇头。 顾九辞抿了抿唇,一下子不知道是该张口还是该闭嘴。 但是柏鬼王目前情绪很不稳定,他听说自从段冥走后,柏鬼王就没有一日是正常的,易怒且暴躁。 顾九辞本能地认为还是不要惹他比较好。 于是他便开口道:“他是疯渗妖仙一脉。” “此类仙族很特殊,它们的血尤其珍贵,能使人灵力大增,甚至获得永生。” “或许正是他妖仙的缘故,魂魄才能在护魂灯中经久不散。” 顾九辞害怕柏鬼王多想,又补了一句:“我原先也不知情,段冥过来找我帮忙时才说的。” 疯渗妖仙…… 柏云兮嘴里不断念着这个名字。 他记起来了,他在禁书上看到过,浴血永生就需要疯渗妖仙的血。 顾九辞的任务完成,他伸手递出护魂灯,柏云兮小心翼翼地接过。 在触碰到的那一剎那,护魂灯明显闪烁了一下,柏云兮感到一阵温暖从他手心流入血脉。 他不由地眼眶湿润,红着眼看向顾九辞:“然后呢?需要我怎么做?” 顾九辞双手背在身后,说道:“好生养着他的魂魄,其余的全凭造化。” 语毕,他转身要走,被柏云兮喊住。 柏云兮:“顾九辞,我欠你个人情。” 顾九辞垂眸看了眼腰间从未摘下过的铃兰荷包,顿了顿说道:“不用,是我欠你们的,现在还清了。” 等他离开了鬼王府后,柏云兮珍重地捧着护魂灯,感觉到君无殇又回到了他身边,一如既往地给予他温暖,在他冰冷的心上烙下一个又一个印迹。 第85章 结局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年头, 鬼都的血藤林愈发繁茂,在三界之内更为出名。 人人皆知鬼王府在血藤林的最中央,血气最盛的地方。 鬼王府中有大大小小的鬼, 他们各司其职, 在鬼王的统治下有条不紊地干好分内之事。 当今鬼王名为柏云兮,但世人皆尊称他一声“柏先生”。 柏先生为人直爽,脾气也还可以, 轻易不会动怒。 倘若你进入鬼王府随意闲逛,打打闹闹磕磕碰碰都无所谓,但是切记不要碰到鬼王屋前的那一座山石。 如果你真的碰到了,赶紧跑就是了,当心别被一个眼睛很圆的小鬼抓到。 问题是你千万千万不要碰到在山石庇护下的玫瑰池。 如果你碰到了, 神仙都救不了你。 鬼王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你身边, 到时候你再跟他解释可就晚了。 鬼都的人都知道,这个玫瑰池是柏鬼王的宝贝,谁都碰不得。 传闻玫瑰池中的池水是由三界之外最高的雪山顶上的冰雪融化而成, 每一朵娇艷欲滴的玫瑰也是从那儿摘的。 神奇的是, 在所有玫瑰中有一朵最独特,因为其他玫瑰都在绕着它转,把它紧紧围在中间。 这朵玫瑰上放了一盏灯,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柏云兮匆匆忙忙地跨过鬼王府的大门,身边的严平安快步跟上。 严平安:“先生,天君话还没说完呢您就走了, 是不是不太好?” 柏云兮没好气道:“叶怀清就是有病,他不知道我很忙吗还让我亲自去一趟, 我以为出什么大事了,结果他就问我一句要不要参加元锦大典。” 柏云兮越说越气, 决定接下来一个月都不会再理叶怀清的任何书信。 柏云兮照常拐到自己的屋前,视线扫过玫瑰池,这是他为了养护护魂灯中的魂魄,特地从月上庭搬过来的。 反正,玫瑰池一开始本就是君无殇送给他的,只不过他晚了点要回来而已。 柏云兮松散的目光突然顿住,停在中间那个熄灭的护魂灯上。 不止是柏云兮怔住了,旁边的严平安也瞪大了眼睛,他抬手颤抖地指着护魂灯:“先……先生,灯灭了……灯灭了!怎么办?!” 还未等他扭头,柏云兮就已经跑了出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严平安:“???” 严平安:“诶先生!您还有很多要事……” 时小喜恰巧经过,他现在不是打扫花园的小鬼了,他现在是负责整片花园的小鬼头目! 可给他高兴坏了,走到哪儿都恨不得大声嚷嚷几遍。 时小喜昂首挺胸地走上前,装模作样地问道:“怎么了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严平安对着他假笑一番,然后故意说道:“跟我去趟潮汐谷办事。” 说完他就拽着时小喜要走,后者脸都吓得更白了,他想起在潮汐谷底的往事,赖着死活不肯走。 ———— 柏云兮刚到仙京还没走两步,就遇上了楼风和灵思两人鬼鬼祟祟地猫着身子。 他目前没空管他们,点了点头便要绕过去。 楼风立马拦住他:“柏先生,您别往那儿去!” 第171页 柏云兮皱皱眉:“为何?” 楼风露出心虚的表情:“咳……因为……” 他还没说完,一道响亮的女声从那个方向冒了出来。 “楼风灵思!你们把花儿还给我!” 灵思:“快跑!” 柏云兮根本没搞清状况就被楼风拉着一起跑。 鹤琪在他们身后追着:“别跑!又来偷我花!今天你们两个完蛋了!” 楼风和灵思撒丫子胡乱飞奔,在仙京到处窜,好在半路上他们终于意识到柏云兮非常无辜,于是把他放开了。 柏云兮稍微有点喘,目送他们三人跑走。 好不容易平復唿吸,他快步朝着月上庭的方向。 好巧不巧又遇到了熟人。 顾九辞和叶怀清并排往这边踱步而来,他们看见柏云兮皆是一愣。 顾九辞腰间还戴着铃兰荷包,跟柏云兮混熟了连行礼都不讲究了,只是喊了声。 叶怀清腰间也挂着两根小木头,晃来晃去的,他对柏云兮说道:“我刚刚话都没说完你就跑了,现在又过来干什么?” 柏云兮没空跟他们俩唠嗑,他很急,非常急。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柏云兮从他们身边跑过,一句话都没留下。 顾九辞问叶怀清:“他怎么回事?” 叶怀清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经过几番周折,柏云兮终于来到月上庭。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周围一切都没有了声音。 他从门口探头,瞧见一位黑衣仙君站在梨花树下,雪白的梨花不断散落。 柏云兮如当年一般,落入他粲然的眼眸,如得星辰,深入骨髓,再也移不开了。 愿君无伤无痛,白云伴随喜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