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 第1页 《弱水》作者:在下是个断袖【完结】 简介: 自认为是个玄学工作者的洛凡,在他gay生29年里,凭实力克夫,和他恋爱过、约过的男人非死即残。 师父说,干这一行的人啊,总有个三缺五弊,他可能就这命。 但洛凡不信命,他从来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 直到有一天,他亲眼所见。 不仅见鬼,他好似还被鬼睡了…… 不仅睡了,他好似还解锁了某些奇奇怪怪的技能…… 然而小神棍并不想要什么技能,他只想普普通通地过日子,再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啊! 洛凡很委屈,他怎么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呢? 某夜子时刚过,洛凡瞥见自己床边多了个黑影,月光里的银髮黑眸清冷却诱人。 洛凡抿了嘴唇,不禁问:“帅哥你谁?” 1v1,主受,双洁,he 第一章 农历八月十九,月朗星稀。 哈市郊外的一栋四层别墅里,洛凡即将完成一天的工作。 这栋别墅是毛坯房,没封顶,洛凡拎着两只垂死挣扎的大公鸡从顶楼跑到一楼,一路放血。秋夜冷风似有生命般从各个方向直往他袖口里钻,洛凡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可他分明记得每层都关好了窗。 今天有点儿邪门,他想。 这次的委託人名叫贾大富,是个水产老闆,看似阔绰但出手却小气得很,如果师父没骗他的话,洛凡这次驱邪甚至连1000块都拿不到。 洛凡是个玄学工作者,在行业内,他算是个毛头小子,即便他已经快30了。 他有个每日花天酒地的师父,老神棍名叫王侃,50不到,看着人模狗样,谁见了都客气地叫他一声王大s。洛凡跟这老货混了五年,啥也没学会。 当然,他师父本来也什么都没教过他。 他仅有的那点儿卜卦算命的看家本事还是自学成材,如果有一天不跟师父干了,洛凡戴上墨镜在天桥底下摆个摊儿,也能活得下去。 说白了,就是骗呗。 他这小神棍就是个混子,有钱就赚,没钱就躺,日子说不上多快活,但好歹自由。 不过混口饭吃,这世界上哪能有鬼呢?洛凡想。 然而今夜忽然有些不同。 上楼前,洛凡在一楼正中心的位置烧了一把纸符,可此刻再看,水泥地上干干净净,连一抹纸灰都不剩。 洛凡心中一紧,但面上还无比淡然,他毕竟在这行干了五年,绝不会像个新手似的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就滋儿哇乱叫。 也许是被风吹走了,嗯,一定是。 他把手里死透了的两只大公鸡装进塑胶袋,反覆包了好几层,再塞进双肩包里。用过的大公鸡不能浪费,红烧或者炖蘑菇都是极好的。 收拾完东西,洛凡给师父发了个完工的消息,王侃秒回他两个大拇指。 随后他就收到了王侃的微信转帐。 这老神棍虽然浪荡,但在钱财上,却向来大方。每次洛凡发了完工,王侃甚至都不用确认,就会直接给他结帐。 想来也没问题,不过就是抗蒙拐骗,他师徒二人都心知肚明。驱邪摆阵这些都是做给僱主看的,很多老闆花钱买个心安,洛凡把该走的流程走完,甲方乙方皆大欢喜。 洛凡看着微信里可怜地数字自嘲似地笑了笑,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大门口。 窗外银亮的月光倾泻而下,映着他颀长的影。那好似笼着清霜的冷色里,洛凡蓦地顿住脚步。 大门是关着的。 王侃走之前分明和他说,没关门。 洛凡沉住气,伸手扭动门把手,今晚风大吧,一定是被风带上的。 扭不开啊,这大铁门怎么还锁上了? 他就是心再大,也该清楚,风是不会锁门的。 还他妈是从外面反锁! 洛凡心里暗暗骂了句脏话。他瞥一眼最近的玻璃窗,窗外高大的毛榉树像是被夜色按进浓墨重彩的油画里,枝叶扶疏,纹丝不动。 他有点儿懵。 然而来不及思索,洛凡便觉得有人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随即,耳边沉沉地响起一声低笑。 是个男人的笑。 “谁?”洛凡失声尖叫。 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身,可他怔然发现,周围仍是空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是幻觉吧?洛凡头皮发麻。 作为一个从事玄学工作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洛凡坚信老马老恩保平安,但一只手却抑不住伸进裤子口袋,哆哆嗦嗦地捏紧了铜钱。 这是拜师时王侃给他的护身符。 洛凡自认为没做过什么缺德事儿,就算真有鬼……他也不怕。 可他分明听见刚才笑的是男声,洛凡记得,贾大富说这别墅里闹的是女鬼。 性别也对不上? 许是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多了,乱跑走错地方也是有的,洛凡忽然就觉得这一切合理起来。 既然是过路,那就谁也别为难谁。 “你他妈别惹我啊,老子可是专业的,这次就放过你!” 他憋气太久,这一喊,反倒有些头晕,洛凡抬腿就想往窗边去,门走不了,他爬窗户还不行么? 可也不知怎地,这两条腿好似就不是自己的,仿佛就在这水泥地上生了根,他竟一步也挪不动。 第2页 “妈的……”他这次大概栽了。 后脖颈微凉,一点湿滑黏腻的触感疏忽激得他僵直了嵴背。 他被什么东西舔了一口,舔的还是脖子。 “你一定很好吃。”陌生的声浪瞬间在他脑海中炸开,洛凡唿吸凝滞,骤然间,肩头莫名覆上一股重压让他动弹不得。 “好吃你妈!”洛凡破口大骂。 手里攥着铜钱,那铜钱被他磨蹭得微有些发烫,他耳边只剩下自己乱糟糟的心跳。如今,他连转身也做不到,整个人的力量好似都被捏在手里。 “嘶……”紧抿着唇,洛凡只觉得指腹一阵刺痛。 王侃那老货真是靠不住,连拜师给的铜钱都他妈是假的?那铜钱也不说好是什么材质,竟然被洛凡颤颤巍巍地捏碎了。 鲜血流出来,肩头倾轧的力道随即被卸掉。 顷刻间,洛凡如释重负。 眼前被反锁的大门吱呀呀低吟着裂开一道缝隙,来不及思考,洛凡如脱缰野狗般直冲出别墅。 这个秋夜冷得不像话。 他有些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开车从城郊狂奔回来的。 胡乱擦了擦手上的血,洛凡坐进了家楼下常去的面馆。他照例点了一份熏鸡架,一碗热汤刀削,瞥一眼花花绿绿的酒架,洛凡要了半斤牛栏山。 他从不喝白酒,炽热的浓浆从他喉管划过,好似割出一道火焰,直把他五脏六腑都点燃。 胸口憋闷的一口气堪堪吐出来,他总算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贾大富的委託显然不在洛凡射程之内,他趁着自己还没醉死过去,颤抖着拨通了师父的电话。 晚上十点刚过,电话那头的声浪已经不堪入耳,王侃那老货又不知道在哪个相好的床上尤云殢雨,哪里有心思听洛凡讲鬼故事? “你肯定听错了。” 王侃不以为意,才听洛凡讲了一半,就打断说,“要是最近太累了,就好好休息,我看你就是憋傻了。” 他是傻,以至于独居多年的洛凡晃晃悠悠在家里洗澡时,差点儿把自己摔死。 如果他真就摔死在浴室里,恐怕尸体臭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这套房龄快30年的老房子是洛凡爸妈留给他唯一的遗产,他就在这套老房子里出生,如果能死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不知道为何,今夜的洛凡总是想到死。 他趴在阳台的围栏上抽完一支烟,这里是三楼,如果跳下去,怕是也摔不死,搞不好还要残废,如果要给自己一个了断,洛凡绝对不会选择跳楼。 冷风如刀子般割上他泛红的脸蛋,洛凡自觉得酒醒了大半,便把指缝里的烟屁股狠狠捻进干巴巴的花盆里。 几个小时前在郊区那段经歷说不上有多惊恐,他如今四仰八叉地趴在床上,任由窗外一抹斜月冷光沉在他光滑又苍白的嵴背。闭上眼,洛凡被无法抗拒的倦怠裹挟着,整个人神经都松缓下来。 再过一个小时,他就要29周岁了,可他仍然还是一个人。 洛凡是个gay,高中时他就清楚。 那时的少年青涩单纯又内向,面对喜欢的人甚至不敢多看两眼。直到高中毕业时,两年的男神和他好gay蜜官宣,洛凡第一次灌醉了自己。 他至今对酒醉后的记忆都十分模煳,但洛凡确信,那晚,男神吻过他。 说不上谁更渣,他也记不清楚更多,只是从那以后,他们没再联繫过。 他交过很多男朋友,多到他如今回想,甚至想不起他们的样貌,他和每一个人都无疾而终,而他的前男友们退场的方式都不太好看。 究其原因,洛凡没办法和任何一个人做到最后一步。 没错,他快30了,还是个老处男。 不是他不想,恰恰相反,他想疯了。 大学时的英俊学长,在交往一周后就急不可耐地把他拐进酒店,可两个人刚滚到床上,学长就像见鬼了似地惊叫一声,随即跌到地上,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洛凡的世界里。 工作时在gay吧认识的帅哥,拍着胸脯说自己是个大勐1,结果一上床,帅哥就忽然对着洛凡撅起屁股。 还有他最后一任前男友陈挚,两个人用心交往了一个多月,那时的洛凡觉得一辈子就跟定了这个人。可他把陈挚带回家的那晚,那个曾以为会厮守终身的人还是未能倖免。 陈挚在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摔断了腿。 从那以后,洛凡心灰意冷,他这辈子也许都註定一个人。 师父说,做这行的人三缺五弊多少都占几样,洛凡信了。 空窗三年,洛凡早不该有什么幻想。 可他是个人啊。 他做不到无欲无求,尤其是今夜……他羞耻地想起别墅里脖颈上划过的湿软触感,身体里似有一点火星闪了闪,烈焰随他沉寂已久的慾念熊熊而起,顷刻间蔓延了全身。 发烫的手掌按在身下,洛凡胸口一阵酸涩,如果一辈子都只能这样取悦自己,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孤独到令人窒息的暗夜里,洛凡忽然感到屁股上覆了一股寒意,随即,有人狠狠捏了他的臀肉。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不由得瞪大眼睛想要回身。 “啪!”身后响起清亮的巴掌声,有人在打他屁股。 第3页 “我操……”嘴边的脏话还没骂出来,洛凡就呜呜地再说不出话。 月光微茫,一个模煳的黑影压盖而下,瞬间攫住了他的唇舌。他被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重重地压住,一只冰冷的手掌正肆无忌惮地滑过他赤裸的嵴背,温柔地往他臀缝里伸。 洛凡脑中一片空白。黑暗里,那柔软的唇带着丝丝甜意。 可耳畔的男声却如冰似刃,凌厉中竟还带着难掩的愤怒。 “洛凡,你就这么饥渴吗?” 第二章 灼灼暖阳,洛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 他恍惚着怔愣了半晌,直到翻身时,屁股沾到了床。 不是春梦。 疼痛从他身下、腰间骤然蔓延至全身,洛凡哑着嗓子,破碎地低吼出声。 太他妈疼了,他只觉得身体好似被个卡车碾压了好几遍。空气里弥散着怪异的味道,洛凡已经完全清醒。 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说不上谁主动,纵使自己在整个过程里并不无辜,但洛凡坚信: 他昨夜被强暴了。 至于被什么东西搞的,他不清楚。 咬着牙翻下床,他被眼前的惨状惊得唿吸凝滞。 这张睡了二十几年的大床仿佛兇案现场,而那干涸的血迹、污垢,被撕裂的床单,揉烂的被套无疑都是犯罪的铁证。 洛凡颤颤巍巍地抓起手机,他要报警! “妈的,欺负到老子头上了?”洛凡有种只要再狠一狠就要捏爆手机的错觉。 可当他按完110三个数字以后,指尖却不知怎地顿住。 其实昨夜是有点儿爽的,洛凡老脸一红,手机屏幕的亮光暗下去。 他绝不是因为这个才放弃报警,绝不是。 这事情不清不楚,就算报警,也是给人民警察添麻烦,咋能平白无故地浪费公共资源呢?这么想着,洛凡忽然就下定了决心。 他大概率是被鬼缠上了,不仅是鬼,还应该是个色鬼,他要让昨晚欺负他的畜生血债血偿! 人生一下子就有了盼头。 浴室里雾气氤氲,热水自上而下哗啦啦喷洒在洛凡微红又泥泞的身体上,他被层层热浪包裹着,肉体上的疼痛微有缓解,而暗夜里那一幕幕炽热的交叠忽然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那压在他身后的,确实是个温柔的色鬼。 温柔得就好像……喜欢他。 然而闭上眼,洛凡却想不起更多,他甚至没看见那色鬼的正脸。 也许鬼都是保留了死前的样貌,那色鬼听声音年纪不大,想来也不是好死,既然不是善终,那想必面目狰狞。 有那么一瞬,洛凡竟有些失落。 他一定是疯了! 洛凡把淋浴器的把手拧到最右,冰冷的水瀑勐然浇醒了他。 这个澡洗得异常烦闷,洛凡急躁地炖了一只大公鸡,瑟瑟发抖地在餐桌前坐下。 他得补补。 大海碗里,昨夜惨死的大公鸡热腾腾冒着白气,两只遒劲有力的鸡爪伸向天空,仿佛是它这鸡生里最自我的一次抗争。 洛凡忽然觉得自己和这只大公鸡没什么区别。 有些鬼会做这档子事儿,大概是出于要采阳补阴。 昨夜还是无神论者的洛凡,一旦接受了如今的设定,就不由得感到这世界无比操蛋。 不仅要报这一炮之仇,洛凡还有更要紧的事儿做。 他需要驱邪,为自己。 黄昏时,洛凡终于打通了王侃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王侃舌头打结,显然是醉生梦死的劲儿还没过,但周遭安静,也没什么淫声浪语,洛凡挂断电话就急匆匆往王侃家里赶。 要说这老东西坑蒙拐骗了大半辈子,也应该是个不缺钱的。可自五年前洛凡拜了师,他就没见这老货在除了女人以外的消费上出过血。 时至今日,王侃还住在香坊区老火车站后头的安置房里。 六楼,没电梯,就算洛凡一个年轻人爬上去也要喘两口。 他不止一次问过王侃,为啥还不搬家,但王侃每次都笑着跟他说三个字:“风水好”。 一个破破烂烂的老安置房,洛凡实在看不出来哪里还有什么风水可讲,他眼里,这地段儿只有汽车尾气和附近锅炉房的雾霾。 勐拍了几下门,洛凡才听见屋内隐约有人应声。 大铁门内光线昏暗,北方小城秋天里的太阳说没就没,还不到六点,夕阳的橘红便已经弥散在晦暗里的深蓝夜幕里。 王侃不耐烦地说了句“进来”,身子摇晃着去拍屋里的开关,又好似没睡醒,连拍了三次灯才亮。 洛凡跟着王侃进屋,怯生生地叫了师父,他不是第一次来,但想到今天非比往常,不觉间就心中一紧。 木桌边,洛凡安静地坐着。不多时,王侃从厨房拎出两个搪瓷大茶缸,热气里泛着红茶的浓香,这味道洛凡再熟悉不过。 从前年开始,他在过年的时候就只给王侃送茶。这老酒鬼嚷嚷着骂他不孝,每次洛凡来家里,王侃必要泡茶,不仅要喝茶,还要在洛凡面前喝得滋儿滋儿响。 清冷的白炽灯下,王侃脸色有些暗。 “师父,你昨晚上是不是又喝多了?年纪大了注意身体啊。”这几乎是他们师徒二人每次聊天的起手式。 第4页 “没事儿。”王侃笑着不看洛凡,“但真是年纪大了啊,不如从前,香云那骚货……为师差点儿下不来床。” “就算给你收尸,我也想收个体面点儿的。”洛凡微不可察地面上泛红。 他有时看着王侃,就仿佛看见了几十年后的自己,每有这种想法,洛凡都恨不得早点儿去死。 这老东西大半辈子都过完了,提及私事,尤其是谈起婚姻,王侃的回答总是含煳不清。 清醒的时候,王侃说自己一辈子老光棍没结过婚,可醉酒时又抱着洛凡涕泪交流,一口一个想媳妇儿,对不起媳妇。 但洛凡至少确定,王侃确实无儿无女。 当初收洛凡做徒弟时,王侃也不指望他能学啥,就想百年之后自己没了,能有人送他一遭。 说是半个儿子也不为过。 “人死如灯灭,还谈什么体面?”王侃深邃的眼窝里有一道看不分明的光闪了闪,照映着浅尝辄止的生死。 “倒是你小子,来找我干嘛?” “我……”洛凡唿吸微滞,想好的词句又憋在嗓子里出不来。 他捧起温热的大茶缸,抿了口红茶,这茶实在浓酽,苦得洛凡不禁蹙眉。 “我看你气色不错,怎么……昨天晚上你小子开荤了?” 含着的一口热茶全被喷出来,洛凡禁不住一阵狂咳。 神他妈的气色不错。 洛凡出门照镜子时自己还面如死灰,他一个生物链底层,刚被色鬼吸了阳气,保住条小命就算万幸。 他觉得心里憋屈,一股脑儿没羞没臊地把昨夜的种种都原原本本地道出来。 “师父,我就想让你帮我瞅瞅,我是不是被鬼缠上了?”屋里沉寂了片刻,洛凡忍不住开口问。 然而王侃好似满不在乎,默默听完了洛凡的话还能忍着没笑出声,已经是他这个做师父的能给与洛凡的最大尊重。 “没有的事儿。”王侃咧嘴,憋笑的样子很丑。 “师父,我要是死在你前头,你就得送我……” “呸!” 王侃抿出一片泡烂的茶叶,狠狠吐出来,“老子混了这么多年还能看错?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洛凡欲哭无泪,他后悔没把家里的兇案现场拍下来给这老东西看。 “师父,你会不会是……”会不会是水平不行看不出来啊。 但洛凡没敢开口。 如今他这身子骨可禁不住一顿暴揍。 “要不你就是做梦,要不……你就是喝多了,被人跟踪回家都不知道呢。” “那你说别墅里的事儿怎么解释?”洛凡声音微颤,不依不饶。 却见王侃眸色一沉,顿时哑火。 贾大富这委託,王侃根本没去过现场。 业务是熟人介绍的,介绍人描述的信息里,这贾大富就是继承了一套新房产,想要驱驱邪。 至于为什驱邪,那肯定是这房子的来路也不太光彩,人吶,心里有愧,就总觉得有鬼要迫害他。 说白了,典型的富豪花钱买心安。 这种大风把钱刮到口袋里,捡钱都不用弯腰的活儿,王侃直接叫洛凡去做,也不是第一次。 但人家富豪已经把帐结完了,不管是王侃还是洛凡,都断没有再去的道理。 “师父,你不会是不想管了吧?” 王侃满脸的不耐烦,然而眼珠子一转,随即就打了个电话。洛凡听不出这电话是打给谁的,他就听懂了一个意思: 加钱。 老东西无利不起早。 直到王侃兴高采烈地挂了电话,洛凡才松了一口气,这事儿不仅没黄,对方应该还开了一个让王侃比较满意的价钱。 过了七点,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天花板上不知道挂了多少年的白炽灯闪了闪,王侃往双肩包里塞了一堆纸符、包装袋和瓶瓶罐罐,甚至还有一把看不出颜色的木剑,有些东西是洛凡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的。 “师父,我也要去。” “你回家呆着吧,不用怕,你身边没鬼。” “我非去不可!”洛凡不由得蜷着十指,声音微颤。 “咋就听不懂人话呢?叫你回家你还不赶紧滚?” 换了平时,洛凡肯定二话不说直接滚蛋,但这回不一样,能不能手刃仇敌倒无足轻重,洛凡就想知道那鬼到底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来路。 毕竟睡过。 王侃见这小子憋红了脸站着不动,也大抵知道他在想啥,只无奈嘆气,转身进屋。 不多时,王侃从屋里拖出个破旧麻袋,这麻袋拎起来足有半米高,里面叮叮噹噹好似有不少东西。 “你说你昨天从那个别墅跑出来的时候,是捏碎了铜钱是吧?” “是……”洛凡垂头,指腹上的血口子还在。 “那来吧,自己抓一把。” “啊?” 他很快就明白了王侃的意思,但洛凡万没想到,好歹也是亲师父,这老东西真能敷衍他到如此程度。 王侃一松手,麻袋口子就对着洛凡敞开,袋子里哗啦啦一响,满袋子的铜钱斜斜滑出来,有几枚还直接掉到地上。 第5页 他敢肯定,这里的每一枚都和他的拜师礼一模一样。 见洛凡傻子似地发愣,王侃不由得低低笑出声,他随手从麻袋里捞了一把,竟还是串成链子的一串。 “对了,你小子今天过生日是吧?” 王侃忽然眼珠子发亮,不等洛凡反应,王侃已经把这一串全是铜钱的链子套在洛凡脖颈上。 “就当为师送你的生日礼物了,生日快乐啊!” 第三章 他二人再次到城郊的时候,还不到晚上八点。 天色晦暗,淰淰重云透不出一丝光。 即便是靠路边的几个挂着工作室牌子的独栋里也都黑黢黢的一片,洛凡一路开车往里去,别说房子里没光,这别墅区里就连路灯也没亮几盏。 这地方几乎没人住。 车停在贾大富那栋毛坯房门口,洛凡手脚发凉,机械般地跟着王侃下了车。 院子里的毛榉树叶子快要落光,别墅大门微敞,好似和昨夜洛凡逃出来时别无二致。 突兀的白光划破黑暗,王侃推开门,手里不知何时已握了个手电筒。 “没啥不对劲啊,你小子是不是有病?”随意扫了几眼,王侃不耐烦地回身说。却见洛凡整个人僵直了身体立在门口,甚至没有迈步进来。 刺眼的白光从他面颊晃过,洛凡脸蛋苍白,紧抿着唇,仿佛如临大敌般不由得攥紧了拳。 他没看错,大厅地面上散乱着纸灰,那是他昨夜纸符烧完留下来的。 可洛凡分明记得,昨夜从楼顶下来时,大厅的水泥地比他脸都干净。 昨夜都是错觉? 和曾经笼着的阴冷气氛不同,今夜的毛坯别墅里甚至还有些闷热。 洛凡小心翼翼地盯上窗户,就算光线再昏暗,他也看得出窗户都是关好的。 “回家好好睡一觉,以后别喝酒,一天天瞎想啥呢?你要实在无聊就去处个对象,找个炮友,或者花钱找一个也行,要是捨得不花钱,为师……” “师父……”洛凡一句也没听见去,他鬼使神差地迈进门槛,目光陷在几米开外的墙角,收不回来。 “这里怎么还有女人孩子呢?” “什么?”王侃晃着手电筒,顺着洛凡直勾勾的目光看过去,声音都变了调,“哪有什么女人孩子?” 洛凡只得嵴背发凉。 他分明看见墙角蜷缩着一个穿花毛衣的中年妇女,而那女人边上,还站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不等洛凡抬手去指,那中年女子忽然仰头,正和洛凡四目相对。 顷刻间,洛凡觉得全身血液都要凝滞,他一定是做梦,一定是!那女人没由来地对着洛凡勾了勾嘴角,凹陷的深瞳里一片漆黑……没有眼白。 是鬼。 他真的见鬼了。 这一定是贾大富说过的祸乱宅子的女鬼! 给别人装模作样地驱邪好几年,洛凡真没见过世面,一口气喘不上来,洛凡双腿发软,要不是王侃手疾眼快扶了他一把,他恐怕已经跪了。 他勉强站住,本能驱使他往后退了退,然而不过几步,他的背就重重撞上冷冰冰的大铁门。 不知何时,大门已经关上了。 这下子连王侃也看出了不对劲。 “别慌!” 王侃额头渗出层层薄汗,勐然把手电筒塞给洛凡,双肩包落地,溅起阵阵浮灰。这老神棍毫不留情地咬破自己手指,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黄纸,飞速画了一片洛凡看不懂的弯弯绕绕,嘴里念念有词。 他还没见师父认真过。 老神棍马步扎得又低又稳,洛凡颤颤巍巍摸出个打火机,师父此刻该烧纸符了。 可不等他递过去,王侃指缝里的黄纸倏忽窜出一抹蓝汪汪的火苗。 老神棍微一甩手,纸符烧得连灰也不剩,却见他染血的指腹在额头轻点,圆眼怒睁,面色瞬间凝滞。 “小凡……你看见的女人,穿着花毛衣?”王侃低声问。 洛凡说不出话,用尽力气“嗯”了一声。 “你先出去,这里交给师父。” “师父……”洛凡声浪带着哭腔。 “这就感动了?”王侃到底是老江湖,说起话来仍然中气十足,“瞧你这点儿出息,为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灵前可有你哭的。” 他分明就是跑不掉啊! 手掌在门把手上磨得生疼,可怜洛凡细皮嫩肉的还要遭这种罪,这别墅里的鬼也是离谱……唯爱锁门,还他妈是反锁! 憋闷的空气里响起低笑,中年女鬼缓缓站起来。 不是,原来鬼都是这么嚣张的么? 洛凡看王侃那一招一式也不是唬人的,想来是有真本事。这老东西是个人精,断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儿。 然而那女鬼毫无畏惧,洛凡只一眨眼,便见那狰狞的影子已经贴到王侃身前。 颤抖的白光里,那女鬼和王侃撞了正着,王侃伸手就要从背包里抽傢伙,可女鬼更快,虽然看着一股烟似的没有实体,却撞得王侃险些倒下。 “咯咯咯……” 与其说女鬼是在笑,倒不如说这声音更像磨牙。 洛凡听见王侃破口大骂,转头,便见到老东西满脸鲜血。 第6页 只一瞬,木剑好似带着闪光噼开浑沌的空气,一点鲜红沿着木剑滴到地上,洛凡怕得要命,却不由得紧盯着王侃的每一个动作。 他生怕师父就突然没了。 “师,师父……” “没事儿,死不了。” 王侃啐了口血沫子,唿吸变得沉重,“碰上个硬茬儿,大的没了,还有个……” 小的也没了。 这是个毛坯房,大厅里空荡荡的一览无余,洛凡眼珠子稍微转一转,就把这一层看遍了。 那女鬼被王侃一剑噼了个灰飞烟灭,可原本站在角落里的小孩……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今天的鬼有些不对劲。 王侃抹掉脸上的血,左额上赫然一个大口子又渗出几缕殷红,一边从背包里翻着工具,嘴上一边骂骂咧咧停不下来: 这片儿鬼差干什么吃的? 咋还给他留了个大坑? 他这得算工伤,必是要找地府投诉的! 听王侃絮叨着抱怨了半晌,洛凡紧绷的神经微有些松缓下来。也许是那小的见王侃威勐神勇噼飞了大鬼,识趣儿跑了也未可知。 “我去楼上看看,小凡,你去车里等我。” “师父……”洛凡腿软,瘫在门口,全身的力气都拧在门把手上,“门打不开。” “没用的东西。”王侃脸一沉,疾步上前拧了两下,果然锁得死死的。 “你是不是吓得把门锁上了?还拧坏了?” “不是我啊……” 但那门把手大抵真要被他拧坏,洛凡刚才靠着门,被那大鬼小鬼吓得手按在把手上,快要攥出血来。 王侃嘆气,随即从洛凡包里掏出那串铜钱,再次挂在洛凡脖子上,“你就在这里等我,别动,为师快去快回。” “能,能不能……”能不能别去啊喂! 话音未落,王侃早提着剑消失在楼梯口。 他不懂这老东西为什么一定要和这些妖魔鬼怪过不去,如今情势危急,难道不是先保住小命要紧? 洛凡忽然有些好奇后来的贾大富到底给王侃开了什么价位。 纵然王侃艺高人胆大,可他不行啊,他洛凡就是个混子,算命靠编,驱邪靠骗,如今除了脖子上那串铜钱,洛凡真的没有半点儿依仗。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只留给洛凡一片死寂。 他不经意又瞥到地面上斑驳的血迹,蓦地,脑子里嗡嗡作响。 王侃流了这么多血,怎么门还锁着? 他记得昨夜自己不过是被碎裂的铜钱割破手指,整个人就像破了什么咒术似的活了过来。 难道只有他的血才管用? 洛凡想着,不觉间就把手指头送到了嘴边。 他下不去嘴。 咬破自己手指这种事儿,洛凡真干不出来。 他这辈子干过的最残暴的事儿就是给大公鸡放血,至于祸祸自己,主动自残,就算王侃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做不到。 颤抖着靠着大铁门,洛凡脖子上那串铜钱不识趣地哗啦啦响。手电筒的白光闪了闪,蓦地一暗。 没电了。 黑暗里,洛凡抱紧双膝。 他昨天可不怎么害怕,说到底,有些东西见识过了,反而加深了心底的恐惧。 可他一个普通人,也不会什么道法,怎么一进门就能看见鬼了? 驱邪这差事,这几年洛凡没少干,他靠这个吃饭的,一直平安无事,别说鬼,多年里就连个会动的都没见过。 更何况,就连混了几十年的老神棍都要以血画符才能开眼,他洛凡何德何能? 是巧合吧? 这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见鬼的操蛋技能可千万别在他身上半永久,洛凡想。 洛凡紧闭上眼,周遭浓重的血腥味儿渐渐被冷森森的空气沖得散淡,他甚至觉得有一丝冷风割上他面颊。 多久了?楼上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 洛凡蹲到双腿发麻,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抑不住地狂跳,掏出手机,屏幕上的光亮微有些刺眼,或许应该给师父打个电话,洛凡想。 手机壁纸是洛凡没怎么p过的自拍。 他这张快30的脸蛋还白嫩得像个涉世未深的高中生,一双杏眼明媚生动,只一笑,便宛若春花。 此等美人死了多可惜,洛凡常不要脸地这般想。 洛凡身边从来不乏各类追求者,干这一行接触的人多,各类富商老闆,见了洛凡没有不多看两眼的,就连贾大富第一次看见洛凡都愣了半晌。 只是这些赤裸的目光让洛凡觉得格外冒犯。 洛凡苦笑着摇头。 正要给王侃打个电话,却听楼梯口传来悉悉簌簌的声浪。 “师父,你是吗?”洛凡怯怯地问。 软绵绵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竟有些刺耳,洛凡按下手机,双眸又重归黑暗。 没人回答他。 洛凡唿吸微滞,手一抖,手机摔在地上,彻底不亮了。 一想到昨天驱邪那几百块钱可能还不够他修手机,洛凡越发暴躁。 “师父!”他把自己喊缺氧了。 起身脑袋一沉,洛凡就要往地上栽。 他觉得有什么冷冰冰地东西对着他肚子推了一把,洛凡抬眼,刚才那个消失不见的小男孩,此刻正站他面前,笑着看他。 第7页 小男孩眉清目秀,笑得有点儿甜,若不是在这种场合,洛凡很难相信这他妈是个鬼。 但这小东西只一开口,洛凡便觉得头皮麻烦。 “美人,又来啦?怎么,想我了?” “你看起来……是真的很好吃。” 第四章 洛凡说不出的噁心。 他不敢相信昨天半夜里爬上他床的是这小东西。 “操你妈……”洛凡疯了似的对这小东西一脚踹上去,他真切地觉得自己踹到了什么,可眨眼功夫,那孩子身形隐进黑暗。 随即,有人在他身后捏着他的肩膀“嘿嘿嘿”笑出声,洛凡这才意识到,这孩子的声音……完全和成年男子无异。 “难道是想我了?” “我想你大爷!” 洛凡抄起脖子上的铜钱串就往身后的黑暗里甩,而那小男孩的身体倏忽幻化成高大身形,低低的笑声里带着不屑,细白的指尖骤然捏住洛凡手腕,洛凡吃痛,那串铜钱全掉在地上。 小鬼变成了大鬼。 好高。 这黑影足足比180的洛凡高出一个头,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逼得洛凡喘不过气。 一袭黑袍融进夜色里,黑影里发红的眸子恍若有光。 “真香……”有人俯身凑到洛凡耳边,狠狠吸气。 “这么好的体质,我会好好享受,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让你死得没有痛苦。” 洛凡颓然倒下去,又像个小鸡子一般,被这色鬼拎着手腕提起来,抑制不住得颤抖里,洛凡艰难地说:“你,你要杀就杀,休想再羞辱我。” “羞辱你?”大鬼双眸红得快要渗出血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装什么装,昨晚上跟我回家的不是你?” “回家?” 空气恍若凝滞,沉入片刻的死寂。 大鬼歪头看他,眸色晦暗,冰凉的手指摩梭着洛凡的脖颈,“脖子……没有我的味道了。” 洛凡这才发现,这扼住他咽喉的手指比昨夜的更糙,那只要轻轻一划就能割裂他颈动脉的锋利指甲,更是不可能曾进入过他身体柔软的深处。 “才一个晚上……”大鬼怒吼着将洛凡丢出去,眸底一闪而过的血光割裂了黑暗,“谁动了你?你说,是不是和你来的那个老头?” 洛凡重重摔在水泥地上,疼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所以他才给你挂了这么多生死钱,好让我不能接近你,是不是?” “真是蠢货!保命的东西都丢了!” 他是蠢啊,蠢透了。 直到怒吼快要掀开了房顶,洛凡才意识到眼前这鬼的声音和昨夜爬上他床的那个……完全不同。 是两个人,啊不,两个鬼。 洛凡自认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突然被两个鬼缠上……他不理解。 远处狂暴的大鬼显然没耐心让洛凡理解。 大鬼速度太快,整个身形已是一道黑影。黑影夹杂着血光骤然朝他扑过来,洛凡全身上下连着表情都在拼死挣扎,却只扑腾了一地灰,没挪动半米。 要死了,洛凡想。 可黑影扑空了。 洛凡只觉得有那么一瞬,恍若灵魂出窍,身体不属于自己,快要飞起来,有股力量拉着他衣领,把他整个人拖到了墙角。 然而下一秒,黑影便以更快的速度扑向洛凡。 他像个快要被撕烂的破布偶,就这么在水泥地上左挪右蹭,完美地避开了这大鬼的所有袭击。 可洛凡并不觉得疼。 虽然难以置信,但他确实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着他的身体,在几次飞速闪避中,洛凡竟没有受伤。 “别怕……”有个熟悉的声浪低低沉在他耳边。 洛凡心头一热,瞬间湿了眼眶。 可他看不见更多。 此刻的洛凡能看见鬼,但他无法看见抱着他的人……抑或是其他。 黑暗里屡屡扑空的大鬼愈发愤怒,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洛凡碾碎。 别怕?洛凡更怕了。 楼上一声怒吼,王侃抄着木剑从楼梯上跳下来,木剑擦着风直朝着大鬼噼过去。 洛凡还是第一次见战斗状态的王侃。 木剑萦着绛红的光,似有生命般在空气中流动,照亮了洛凡的眼前黑暗。 大鬼招式狠厉,毫不留情。 然而王侃到底是老江湖,不仅和大鬼斗得有来有往,甚至扭打时,还不忘在大厅里的各个角落撒下纸符。 师父在布阵,洛凡想。 “你们打不过他,还是快跑吧。”有人在洛凡耳边低声说。 洛凡颤抖着爬起来,深深吸气,眼前八个方位的纸符就要烧完,他分明觉的是王侃占了上风。 “你不信?你师父这些对付一般的鬼还可以,这个么……不行。” “你,你是谁?” “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 洛凡想起昨夜从别墅里逃出去的情景。 他此刻被困在这破房子里,就算狠下心来给自己放血,身体也早被恐惧支配,动弹不得。 “唉。”耳边的嘆息里竟带着一丝笑意,“你忍着点儿,别嫌疼啊。” 第8页 “嘶……”洛凡手指一痛,瞬间血流如注。 八个方位的纸符燃尽,好似地震般,整栋房子极配合地抖了抖。 寒风涌进晦暗,吹得洛凡顿时清醒。大铁门不知何时,已然大开。 但王侃好似没有要走的意思,老头子身手矫捷,和那黑影撕扯在一起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还边打边骂,越骂越上头。 “唉。”又是一声嘆息。 随即,洛凡被狠狠丢出别墅。正要爬起来,王侃整个人如灭顶巨石般……朝着洛凡唿啸而来。 睁眼时,洛凡已经身在医院。 微一回想,眼前便都是王侃砸在自己身上的恐怖画面。 折腾了这一遭,竟是差点儿被那老货压死。 病房里只他一人,微茫的月光沿窗棂流泄而下,洛凡颤抖着摸到自己那部屏幕都摔裂了的手机,晚上11点28,他的生日就要过去。 床头的唿叫铃忽然被什么按亮,不多时,几个医生护士鱼贯而入。 庆幸的是,洛凡只是皮肉伤。 送他来医院的正是王侃,按医生所说,王侃伤得更重,但王侃拒绝就医,得知洛凡没事,第一时间就从医院熘得无影无踪。 那老货最好给自己交了医药费,他这高低得算个工伤,洛凡想。 “你还是要在医院观察几天的,最好叫个家属来照顾。” 他哪里有什么家属呢?叫师父来管他更是不可能,好在洛凡伤得不重,腿脚还算灵便。 甚至连请个护工的钱都可以省了。 几项基本检查过后,病房里又只剩了他一个人。 病床有些硬,隔得洛凡腰疼,他怔然盯着天花板,想起别墅里的种种,心有余悸。 王侃那老东西不会又回去抓鬼了吧?洛凡想着,仓惶拨通了王侃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香云。 这老东西刚死里逃生,亲徒弟还躺在医院,居然还能往老相好的被窝里钻? “这么快就醒啦?到底是年轻人身体好啊!” “放心,师父早就给你买保险了,医药不用担心。” “什么?你说我啊,为师我怎么可能有事儿?我王侃啥大风大浪没见过,要不是有人拦着,我肯定噼烂那狗东西……” “哎宝贝儿,你别急眼啊,我这就来啊,我……” 洛凡咬着牙没骂人,这老东西如今可比他快活多了。 在听到王侃对着话筒喊“明天炖了大公鸡来看他”之后,洛凡终于忍无可忍挂了电话。 到头来,只有他是一个人。 他脑子大概真的坏了,洛凡不想思考这两天发生的事,可闭上眼,别墅里那双通红染血的眸子又惊得他一身冷汗。 别墅里的鬼穷凶极恶,但又好似被困在那地方出不去,一开始看见的中年女鬼和小孩都是假的么? 为什么后来出现的大鬼对他兴趣十足? 他确实体质特殊,这一点,洛凡比谁都清楚。 可他绝不是什么招鬼体质,洛凡之所以能入这一行,倒也是多亏了自己的特殊体质。 四柱纯阳。 按照算命的那点儿门道,这种命格的人大多性格偏激,无畏生死,而洛凡却恰恰相反,他胆小、怯懦,生活里人前怂得像个兔子,人后又自己脑补装逼,完完全全落上了纯阴命格的性子。 王侃说他天生命硬,鬼见了都要绕着走。 他以前不信,现在……洛凡更不信。 算命果然都是骗人的。 “你确实命硬呢,不然你以为自己这两次能从那别墅逃出来?” 黑暗里熟悉的声浪激得洛凡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微一转头,他便看见一个模煳的人形轮廓正半跪在床边。 “你,你是人是鬼?”洛凡唿吸一滞,颤抖着问。 “我不知道。” 洛凡坐得笔直,他看不清那影子的面貌,骗鬼呢?洛凡想。 “我真不知道。” 下一秒,有双冰冷的手忽然握住洛凡的手指头。 “你干嘛!”洛凡老脸一红,却没有抽回手。 那影子并没有再咬他,而是把洛凡破了口子的食指默默含在嘴里。 “疼吗?” “不,不疼……”但是很痒啊。 有人含着他受伤的手指头细细舔舐,沉静病房里时有时无的吮吸的声音听得洛凡面颊发烫,他平时啃个鸡爪子也没吃得这么香啊。 “好啦。”床下的声浪里带着洛凡听不懂的雀跃,“你看看你的伤口。” 伤口消失了。 洛凡惊奇地发现,别墅里被咬出血的手指又变得光滑细嫩,仿佛从来没受过伤。 这货妥妥的不是个人。 但应该也不是鬼,不仅王侃看不出,自己在别墅遇险时,也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而已。 “洛凡,我和别墅里的那个不一样。” 是,是不一样,别墅里那个最多舔他一口,眼前这个简直是禽兽,差点儿没把他操死在床上。 “洛凡,你怎么能觉得我是禽兽?”床下声浪里竟还带着一丝丝委屈。 “你他妈真下得去手啊,你知道我上次差点儿被你整死吗?你……” 第9页 内心积怨倾泻而出,可洛凡很快闭嘴了。 等会儿…… 这不对啊,他刚才分明什么都没说,这傢伙……该不会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吧? 第五章 “你想我的时候,我都知道。”空气里冷冰冰的声浪似乎带着炫耀。 苍天可鑑,他可没想过这鬼东西! 洛凡不由得往后坐了坐。 若病房监控拍到他在午夜和这么个鬼影子说话,那他一定是明早热搜上最闪亮的仔。 他自以为前29年已经够糟了,没想到,这操蛋的人生才刚开始。 高二那年暑假,父母带着洛凡回农村老家,他记得那是一个暴雨如瀑的下午,高速路上笼着厚实的水汽,视线里只零星的几辆车,一簇簇山嵌在雨雾里靠近又走远,他记得那时的自己还与别人没什么不同。 是啊,如果那时,车子没翻下高速就好了。 事后,洛凡才在新闻里看到,那是一起很严重的交通事故,七车连撞,生还者却只有一人。 他在那场事故里失去了双亲。 按照当时车祸现场的惨烈程度,洛凡没理由活下来,很多人说他,命大。 他在亲人怜悯的目光里办完了葬礼,亲戚们很愿意照顾洛凡,接他同住,可都被洛凡一一谢绝。 也许从那时候起,洛凡就隐隐觉得,自己是个祸害。 为什么他能活下来? 洛凡不愿想,也不敢想。 至今,洛凡还记得血水里匆匆而过的人群,各式各样的,甚至人身,顶着动物脑袋的堪堪为人的身影。 他曾尝试把那天见过的各种奇怪景象告诉他最好的朋友,可朋友只说,那是幻觉。 濒死的幻觉吗? 如今想来,洛凡终于明白,那大概是他人生里第一次见鬼。 可那时如果真的有鬼,却又为何偏偏没有带走他? 洛凡活过来了,却又觉得自己死了。 胆小,懦弱是他糟糕生活最好的保护伞,他开始成为美好事物的旁观者。 再没人真的走近他,他也没再走近过任何人,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愿。 而此刻,有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正跪在他床前,在救了他一条狗命后,还有些雀跃地对他说,他都知道? 心头泛起淡淡酸涩,沉默许久,洛凡晃过神,终于鼓起一丝勇气。 他手指缓缓爬到床沿,颤抖着点在那好似人手的位置,冰冷的,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多少还有些实感。 “我力量微弱,目前只有子时之后才能堪堪化出些形状,不过你要是寂寞,白天也是可以和我聊天,我听得见。” 是听得见,可他要是真对着个空气说话,大概要被王侃送去精神病院,洛凡想。 “精神病院是什么地方?我没去过。” “从我脑子里滚出去吧,求你了……” 那影子没说话,却忽然起身,月光下,洛凡狠狠眨了眨眼,他一定是在做梦,这东西竟真有人类的身形、实体,只是……全裸的。 洛凡唿吸微滞,偏过头。 他觉得有什么压在了床尾,余光里,有个小山包一样的男人正抱着双膝蜷在他脚边。 昏暗的月色里,男人肩头银亮浓密的长髮自然地垂坠,捲曲,如风似雪。洛凡看不清他面容,可那一双似有流光的深黑色眸子,灿若河汉,却一下子打进他心里。 不知道为什么,洛凡觉得这双眼睛他见过。 一定见过。 他伸脚轻轻踢过去,软的。 可那傢伙却在本就不宽裕的小里又缩了缩,退到更远。 装出这可怜巴巴的模样给谁看呢? 洛凡偏就最吃这一套。 “喂,你叫什么?” “我不知道。” “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又不是个人。” 洛凡被气笑了,虽然这傢伙好像真的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叫洛凡的?”他这才想起,好似昨天夜里这货爬上他的床,就已经叫过他的名字。 “记忆里,我从十三年前,就和你生活在一起了。”床尾的语气没有一丝敷衍。 “啥?”洛凡脑子嗡嗡响。 “洛凡,我好像只能留在你身边,就好像你身体的一部分,你去哪儿,我就在哪儿,从你十六岁起,我就一直跟着你,只是我力量微弱,你感受不到我。” 洛凡直接从病床上弹起来,这他妈自己是被缠了十三年? 十六岁以后的日子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快速回放,洛凡绞尽脑汁,没找到一丝丝其他东西存在过的痕迹。 头疼,洛凡狠狠揉着眉心,他确定此刻自己没在做梦。 可这个数字让洛凡有些在意。 “怎么遇见我的,你应该还记得吧?”洛凡忽然问。 “……印象里,我见到你时,你应该正要出门去上学,我不想去,但不得不被你拉着走。” “这算什么?”洛凡莫名烦躁。 “我对你的记忆就是从这里开始,十三年前,你家里,某个早上,那时候……你一个人生活,你手臂上还总绑着个黑纱。” 洛凡怔然。 那是他父母刚办完葬礼的时候,他记得清楚,他只戴了七天孝。 第10页 “遇到我之前的事儿呢?” 那影子摇摇头:“想不起来。” 也是,一个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东西,洛凡竟还对他抱有期待。 “我尝试过很多次和你说话,但都没有回应。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随时间一点点变强,但能和你交流,也是最近才有的事儿。” “你说的交流是?”这话说完洛凡就后悔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似看见床尾的影子眼角泛红。 “为什么对我做那种事?”洛凡不由得低声问。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他不理解。 他以为,昨夜强暴他的混蛋是个无法沟通的、暴虐的色鬼,可眼前这位,明显温柔又拘谨,如果他没撒谎的话。 “不是我想,是你想……” “你胡说什么啊?”洛凡狠狠朝床尾踢了一脚。 那影子在他脚下敷衍地晃了晃,随即发出一声莫可名状的“哼”。 怒不可遏,洛凡抄起枕头丢过去,那影子用脸接了,隐约还露出淡淡的笑。 “你打算怎么办?缠着我到我死?” “也不是不行……” 洛凡烦躁地抓起手机,没好气地说:“想一个数字。” “什么?” “我能让你消失吗?”洛凡问。 “不能。”影子的回答倒也斩钉截铁。 “在你想起自己本名之前,我得给你起个名字。” 洛凡冷眼瞥过去,黑暗里的声音忽然变得乖巧温顺,“那就193。” “为什么是193?” “你以前量身高的时候,我跟着你一起量过呢。” 洛凡沉着脸,无论是人是鬼,咋一个个都比他高呢?他对着手机里的百家姓数到第193个,又随便点开一个新闻页面的连结,又数到第193个。 程宇。 洛凡用如此敷衍随便的方式得到了一个正常的名字,既然这货短时间内离不开,洛凡总得给他找个固定的称唿。 他正要举起手机给床尾的影子看看,却发现程宇早转过身子,歪头看他。 “认字吧?”洛凡把这两个字打进备忘录里。 程宇默默点头。 “怎么,你不满意这个名字?”洛凡看不清他表情,面对这样模煳不清的一团,他此刻竟会觉得有一丝丝诡异的安稳。 “不……”床尾的影子撑起身,慢慢靠近,声音里微有颤抖,“我很喜欢。” “程宇,今天……”无论如何,洛凡想说一句谢谢的。 可不等他开口,冰冷的唇已经贴上他嘴角,洛凡警惕地睁大眼睛,程宇仿佛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又往他身上爬? 洛凡按上那冰冷的胸膛,拼了老命才在二人之间推开一道裂缝。 “你别碰我,你差点儿整死我。” “会死吗?可昨晚,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他差点儿忘了这小畜生会读他的心。洛凡一晃神,模煳的身形已经完全钻进他被窝里,他按着程宇的肩膀,也不知怎地,那白花花的肉体忽然在他眼前变得清晰。 他很想捧起程宇的头,看看那漂亮的黑眼珠到底配了一副怎样的脸蛋,可细密的髮丝缠着他,洛凡浑身痒到脱力,没了骨头般。 “又不是在家,这是医院。”洛凡这话好似只说给自己。 “让我看看你哪里有伤,舔一舔,就不会痛……” “你,你是狗吗?” 程宇不说话,两片唇瓣沿着洛凡细白的脖颈往下滑,刀子似地在洛凡心头的慾念上割开个大口子。 “别……” 白日里手刃淫贼的雄心壮志全被这细细的舔湿吞没,也不知为何,洛凡不仅没有一丝噁心,内心竟还羞耻地有些期待。 “别这样,你放开我。”他连最后的挣扎也放弃了。 哼声里带着哭腔,湿冷的触感沿着他胸口一直向下,洛凡嘴上哼哼唧唧地拒绝,可一只手却不由得伸下去,按住程宇的头,指尖穿过他细软浓密的发,不想再放手。 有那么一瞬,洛凡觉得自己的命就和这奇奇怪怪的东西连接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银亮的月光透过窗棱倾泻而下,冰冷而炽热,他在暗影里僵直了嵴背,终于难抑地哭出来。 程宇,还有点儿好听……洛凡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他疯了,一定是。 第六章 王侃真的带着香喷喷的大公鸡来看他,只不过是在两天以后。 即便过了两天,老神棍额头上的伤口仍清晰可见。 但洛凡就不一样了。 也许是在医院休息得太好,他不仅气色红润,本来纤弱的身子骨竟也还肉眼可见地圆润了一圈。 “恢復的不错啊。” 王侃这老江湖一眼就看出他不对劲,“要不是在医院啊,我还以为你刚个娶媳妇儿呢。” 早从进门起,王侃那双眼睛就把屋里扫了个遍,他如今随意打趣了几句,又盯着洛凡细细的看,便见洛凡白嫩的脸蛋晕上一层绯色,仿佛捏一把就能滴出血来。 王侃不由得轻笑,似有深意地对着洛凡点头。 第11页 洛凡明天就要出院了。 他这两天吃的好,睡的香,但只要天一亮,程宇就会消失。 恍若一梦,有时候洛凡甚至怀疑自己可能是精神分裂,臆想出一个会在寂寞时陪伴自己的温柔男人。 然而每晚11点,子时一过,程宇就会悄然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仿佛与他讲了不是这个世界的故事,说着各种奇怪又直白的话,但程宇却只委屈巴巴地蜷在床尾。 他们没有再出现任何亲密的肢体接触。 第一晚毫无防备的一炮干得洛凡快死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现在想来都觉得后怕,如果不是程宇在这两天和他不止一次地说起那晚的细节,洛凡绝不相信表面温柔的程宇和夺取他第一次的淫贼是同一个人。 怎么说呢?就反差有点儿大。 报仇什么的早就没指望了,他实在没必要和一个跟了他十三年,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过不去。 于洛凡而言,程宇只是个陌生人,甚至连名字也都是新鲜的。 他花了足足一天的时间做好心里建设,接受了身边缠着个非人非鬼的事实。 实际上,大多数时候,洛凡还是把他当个人看。 尽管每晚床尾那人形轮廓越来越清晰,但洛凡仍是看不分明,他没办法和一个陌生人自然地亲近,当然,如果程宇想要强迫他,他也无法反抗。 只是程宇很听话。 “我那晚是被你气疯了。” 每次,程宇都如是为自己曾经的暴行辩解。 除了自己是谁之外,程宇似乎什么都知道。 这世上有鬼,就有抓鬼的鬼差,有驱邪的道人,更有他这样坑蒙拐骗的神棍。 经此一役,洛凡总算认清自己和王侃的区别,他从前看那老东西如同照镜子,总觉得自己老了就这德性,现在看来,他还真赶不上。 “师父……”洛凡自觉拜师那天都没叫的如此虔诚,“那别墅咱们还去吗?” “不去了。” 王侃淡淡地说,“为师都摆平了。” 洛凡歪头看他,一时语塞。 王侃抬手对着洛凡脑袋瓜就是一巴掌,“怎么?你还不信?” “你看看你银行帐户……” 洛凡点开手机,多了五万整。 “贾大富那单结了,我这两天又去了一次。” “那,咱们别墅里看见的是个啥鬼?” “你坐稳了啊,为师说了,可别吓着你。” 到如今,洛凡有点儿麻了,他早听程宇在夜里復盘过那晚别墅的事儿,至于遇见了什么,他得找师父对对答案。 所以当王侃小心翼翼和洛凡提到别墅里那大鬼的时候,洛凡并不觉得惊讶。 地府在逃鬼王,十大阴帅之首。 那夜,王侃凭藉样貌就已经猜出了七八分,这两天他和几个相熟的鬼差确认过,就是鬼王无疑。 而那女鬼,据王侃所言,是贾大富父亲在外的姘头,老头子送了女人好几套房产,但女人莫名跳楼自杀,带着个不知道爹是谁的孩子,于是那房产又落到了贾大富头上。 洛凡可没心思琢磨什么情妇遗产继承的狗血戏码,自打王侃的嘴里说出“鬼王”二字,他悬着的心就终于死了。 鬼王现身,必有祸事。 据王侃说,堂堂鬼王是被阵法封在那小别墅里的。 当晚,王侃在别墅楼上的每一层里都发现了相同的法阵布局,他看不出这精妙又阴狠的困局出自何人之手,但总有一点不会错,比他牛逼。 他猜测这阵法和贾大富无关,那片儿别墅冷僻,又是个空房子,何人去过,无从查起。 按王侃所说,鬼王最是会蛊惑阴魂。 控制女鬼和小孩的魂魄,或许只是想沖阵。 那我呢?洛凡想着,但没问出口。 他很想问问师父所谓的地府十大阴帅之首为啥对他流口水,是真馋他身子还是就想啃一口垫垫肚子。 也就这奇怪想法冒出来的一瞬,洛凡只觉得脖颈发凉。 那熟悉的触感像根针似的搭上他松弛的神经网,好似一种警告。 大白天的,程宇总不会还在? 他惊异于自己并不怎么害怕,洛凡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抬眼,王侃却神色如旧。 “既然有高人发现了鬼王,为什么不通知地府?”洛凡歪头问,“而且,那鬼应该在别墅挺长时间了吧?没有鬼差发现?” 王侃给自己剥了个橘子,吃得正香甜,“是为师的错,这么多年了,没好好教你。” “这鬼差啊,都是划片儿的,按区域,一个萝蔔一个坑,那别墅区你看有人住吗?没人住,鬼差自然懒得管,有鬼就有鬼呗,只要不乱跑去害人,鬼差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地府这是懒政吧,洛凡想。 “你看,你在医院这几天,看见鬼了吗?” “这……”洛凡摇摇头,每天晚上都来骚扰他的程宇算不算啊。 “医院里除了新死的,你几乎是看不见鬼的,这里可干净着呢。”王侃笑着说,“人家鬼差也有考核、有绩效,要完成kpi呢,你当人家跟我们一样混日子啊,地府公务员呢。” “市区里越热闹的地方,人流越聚集的地方,你能看见鬼的机率就越小。” 第12页 可洛凡分明是觉得自己应该看不见。 他不过被睡了一次,就算睡出什么开眼见鬼的buff,过了好几天,技能也该失效了吧。 “师父,你再好好看看,我身边真没什么东西吗?” 若是两天前,王侃必是斩钉截铁地骂洛凡有病,然后言之凿凿给他甩下一句“没有”,但此刻,老头子却极认真地盯着洛凡,盯得洛凡莫名慌张。 “看不出来。” 王侃深邃的眼眸里划过一丝落寞,“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太坏的东西,也不是鬼王。” “咋可能是鬼王,他不是被法阵封在别墅里么?”洛凡吓得一哆嗦。 王侃无奈摇头,“那天晚上法阵就破了,也怪我,新阵太狠,帮鬼王沖了旧阵……鬼王跑了,现在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本来你这命格硬,小鬼不敢惹你,可这次偏偏碰上个硬茬,人家采阳补阴,就喜欢你这种纯阳的小伙子。” “但他应该也伤得不轻,短时间……应该不会来找你麻烦。” 洛凡也被王侃这番话伤得不轻。 跑了可还行? 方才是哪个老东西说事儿摆平了、委託结了?洛凡一度以为那鬼王被王侃送回了地府。 鬼王要真找上洛凡,他还不得像个死鱼似的被正反面割上好几层花刀?下油锅立即炸出个花开富贵。 “所以,为师帮你想了个办法。”王侃莫名勾了勾嘴角,仿佛看透了洛凡心中所想。 他从装橘子的塑胶袋底下翻出个大红色新封,有那么一瞬,洛凡险些觉得师父和香云好事儿到了,喜帖要塞过来了。 确是一张帖子,但不是什么喜帖。 一年一度的道法大会。 洛凡偶有耳闻,王侃几乎每年都去,但没带过他。 这道法大会,大概可以称得上是行业内的装逼大会。 各地的玄学工作者都会在每年深秋上一次青云山,包下山顶的五星酒店,组织一次玄学行业的……团建。 “师父,你要带我一起去?”洛凡受宠若惊。 王侃笑着摇头,几分钟后,洛凡手机上就收到了出票信息。 老头子给他一个人订了去长海市的机票,三天以后出发,往返。 “既然入了行,就去见见世面,我和老朋友打了招唿,会照顾你。”王侃干巴巴笑着说。 然而洛凡胸无大志,马就只想做一匹马,连“骏”都不想当。 他无意于揣测师父让他去参加行业精英大会的动机,但总归逃不过一点……为他好。 “我,我怕我冒冒失失去了,给师父丢脸啊。”洛凡心里没底,他不懂为什么王侃不和他一起。 小桌板上一碗大公鸡炖蘑菇已经被吃了个精光,王侃默默收了碗筷,不疾不徐地把餐具装回保温袋,缓缓起身。 “少说话,多看。打不过,就跑。” 没有更多了,对于怂了吧唧的洛凡而言,王侃留的是一句废话。 望着王侃落寞的背影,洛凡微有些恍神。却听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幽幽的声浪:“你师父……伤得不轻。” 王侃笑而不语,侧身对他摆摆手。 也不知怎地,洛凡总觉得师父离开病房时的背影忽然变得不再挺拔。 仿佛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第七章 农历八月二十四。 洛凡在出发前给自己算了一卦。 坎为水卦,易经第二十九卦,凶。 洛凡不信邪,于是在他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分别给自己算出了水雷屯,水山蹇,泽水困……加上之前的坎卦带水,洛凡轻而易举地一次性给自己集齐了四大凶卦。 他只能对着空气发出一声嘆为观止的“我操”。 和水有缘呗,他算卦向来不准,洛凡安慰着自己,又瞥一眼桌上的请帖,微有犹豫。 这个时间留在哈市?他真怕鬼王报復,程宇显然没啥用,一个连实体都模煳不清的小畜生,他指望不上。 至于他神通广大的师父……更不靠谱。 如此想来,青云山汇聚各路高人,果然是他目前最好的去处。 他行李不多,除了些换洗衣物,就都是师父寄给他的同城快递。 成捆的纸符,功能各异,洛凡没一个能看懂的,但总归是驱邪避灾,如果一个一个点,是洛凡觉得一支打火机的气不够用的程度。 还有一堆看着廉价至极的铜钱,他到现在也不懂生死钱到底是什么玩意,但洛凡清楚,这都是保命神器。 他拉着行李箱出门,转头就看见楼下李大爷佝偻着站在楼梯口拐角。 李大爷面色灰白,却对他淡淡微笑,不说话,只缓缓抬手,似是和洛凡打招唿。 “出门熘达啊,我出个差。”洛凡礼貌地点点头。 说不上多熟,但楼上楼下住了许多年,洛凡也常遇见。 李大爷仍是不说话,洛凡没做停留,出了单元门,却在楼梯口的大铁门边,看见了这位老邻居的讣告。 李长顺,享年78,死于昨天夜里。 脚底发软,若不是撑着行李箱,洛凡怕是要坐地上。 他已然接受了自己能看见鬼的事实,但他不接受自己白天也能看见,还他妈人鬼不分! 第13页 晃过神,洛凡在发现在自己身体此刻完全是倾斜的,他赶紧站稳了,好在没人路过见到这反牛顿的一幕。 是程宇在身后托住了他,尽管洛凡回头时,只有空气。 如果说这三天的生活还有什么其他变化,那就是程宇,这货已经不满足于仅只在夜里骚扰他。 白天,洛凡看不见程宇,可耳边总时不时冒出个人声,他有时候被这声音吓得快要心梗。 一种生活里时时刻刻被人监视的感觉。 洛凡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很不喜欢。 但他根本无法掌控。 飞机从哈市太平机场起飞,洛凡脑袋晕乎乎的,耳边一声雀跃的尖叫让他险些心脏骤停。 “啊,我飞起来了!” 洛凡气愤地拉下遮光板。 “拉开拉开拉开,快拉开!” 洛凡不想理他,可漂亮的空姐很快就来催促洛凡打开遮光板。 “你这么牛逼你不会飞?”洛凡咬牙切齿,暗想。 “我会啊,可你不会,我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怎么飞得起来呢?” 洛凡倒是从程宇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些别的意思,会飞的,不是鬼,这三界里不是地府的东西,要么是人间的妖怪,要么是天上的神仙。 这么一想,洛凡忽然就觉得生活也没那么糟糕。 然而这么想着,耳边却陷入沉寂,程宇一言不发,洛凡就算看不见他,也大抵知道他不开心。 “青云山上可多高人了,到时候我找人给看看,保证能看出来你是啥。” 程宇不说话。 “说不定还有办法把我俩分开,然后你就自由了,想去哪儿都行。” 程宇依然不说话。 洛凡懒得理他。 飞机上了平流层,洛凡终于如愿以偿地拉下遮光板,他头晕得厉害,对眼前看包装就不会好吃的飞机餐更没什么兴趣。 “你好。”洛凡身边坐着的小帅哥忽然笑着叫他。 “嗯?” “你的飞机餐,如果不吃,可以给我吗?我没吃饱。” 洛凡怔愣了数秒,随即把还没开的餐盒放上隔壁的小桌板,“当然可以。” 那帅哥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棕色的捲髮在斜斜的暖阳里闪闪发光,细长的双眸又黑又亮,纤白的脖颈泛着一点红晕,恍若泼水点墨般直蔓延到耳根。 这人笑起来有些好看。 然而帅哥似乎并没有很饿,只吃了洛凡盒子里的水果。 “我总感觉我在哪里见过你呀,我叫夏潮,一个人去长海旅游的,你呢?” 洛凡已经很久没被这么直白地搭讪了,微有些犹豫,正要开口回应,洛凡却只觉得嵴背发凉。 下一秒,夏潮面前的餐盒就腾空而起,封口的锡箔纸也不知被什么撕烂,一盒还冒着白气的鸡肉米饭……全扣在了小帅哥头上。 夏潮去洗手间清理的时候,洛凡想通了很多事。 这种场景,他似曾相识。 “以前也是你吧?”洛凡在心底怒吼。 “听不懂。”程宇没好气地说。 “你小子不装能死?” “是我,怎么了?”程宇轻哼一声,说。 他就知道,十八岁那年正好是洛凡高中毕业,他在酒后和男神接吻,然后男神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什么男神啊,他有什么好,他明明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还来亲你,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他就不敢来找你了。” “那我大学的学长呢?”洛凡气得牙根发痒。 “他根本不喜欢你,他和寝室的人打赌说能睡到你,那天还准备拍视频呢,我怎么能让他欺负你呢?” 程宇声浪里带着不屑,轻描淡写地说,“我可是用尽了气力才幻化出一些轮廓,他看见你身后有人影,自己吓跑了,是他胆小,为什么要怪我呢?” 洛凡强压着怒意,他此刻只想把程宇从空气里薅出来泄愤。 “酒吧的我就不说了,你看你,那么乱的地方为什么要去呢?洛凡,你总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他们都对你不怀好意。” “那陈挚呢?” 程宇忽然就沉默了。 “说不上来了?” 程宇嘆一口气,声浪地尽是无奈:“谁让你非要喜欢别人呢?” “我喜欢谁难道不是我的自由?”洛凡险些低吼出声。 耳边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直到夏潮回到座位上,洛凡也没等到程宇的回答。 罢了。 他对夏潮不停地道歉,这事情在正常人看来很蹊跷,洛凡没由头的道歉就更蹊跷,但夏潮仿佛不以为意,只淡淡笑着和他说,不用放在心上。 怎么会有如此温柔的帅哥呢?洛凡想着,心窝里仿佛有个鸡毛掸子在乱蹭。 “你也是去长海吗?一个人?” 洛凡微微点头,眼前的小帅哥仿佛在发光。 “那不如我们一起?” 洛凡再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就是真傻了。 “其实,我是去出差,不是去玩,对不起啊。” 然而他的对不起说得太多,也说得太早。 飞机落地长海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一点,按照道法大会的组织安排,洛凡需要在机场找到接机的人,然后乘大巴车前往青云山。 第14页 他礼貌地和夏潮道别,却又在大巴车上再次相遇。 相比于洛凡,夏潮对于再见似乎并不惊讶,好死不死地,他正好就坐在洛凡旁边。 同行,似乎还是同乡。 所以当夏潮提出加他微信的时候,洛凡没理由拒绝。 大巴车从繁华中驶过,不多时就已经开到城市边缘。和小帅哥的闲聊里,洛凡有些心不在焉。 铅青色的天空下,远山渐渐变得巨大而丰腴。大巴车在盘山路上绕着圈子,触手可及的云朵慢慢染上夕色。 一行人到云顶酒店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洛凡和夏潮各自回房收拾了东西,又一起相约在二楼自助餐厅吃晚餐。 他并没有多想和夏潮一起吃饭。 但盛情难却,哈市来参会的又好似只有他二人,顺其自然地,洛凡难免对他有些亲近感。 “你住9楼?”饭桌上,夏潮难掩诧异。 “是啊,组织方是随即分的房间吧?”绝不是按地区,洛凡知道夏朝在5楼。 夏潮激动地摇头,“当然不是,每年能住在9楼的,都是各区域的翘楚,大师级别的高人啊,我今天居然运气这么好,能遇见大师!” 他这才想起自己是代王侃来的。 洛凡以为平日里别人不过客气叫王侃一声大师,竟没想到那老东西还真有点儿本事,在业内还备受敬仰啊! “我,我不是,我是替我师父来的,他有事儿来不了。” 夏潮问了他师父姓甚名谁,随即不吝以各类溢美之词称赞起王侃。洛凡恨不得把这马屁都录下来发给那老东西听听,王侃一定一万分的受用。 于是晚餐后,当夏潮提出想去洛凡房间里看看的时候,洛凡似乎更没有理由拒绝。 眼前的小帅哥完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懵懂模样,他如果不满足人家想看一眼豪华套房的好奇心,洛凡都觉得自己不是人。 “你可真厉害啊,年纪轻轻就能拜到这么好的师父。” 夏潮脱了外套,里面的白衬衫领口微敞,收着窄腰,勾勒出好看的身形。 “我不小了。”房间里,洛凡给夏潮倒了杯水。 “总比我小。” 洛凡轻笑,小帅哥真会哄人开心。 “有22吗?”夏潮继续问,语气无比诚恳。 “我快30了。”洛凡笑着说。 “啊,你还真比我大啊!”夏潮手一抖,手里还没喝一口的水杯晃了晃,大半都洒在白衬衫上。 “不好意思啊,水倒得太满了。”洛凡赶紧去浴室拿了条毛巾,微有慌乱地往夏潮身上擦。 “是我不小心……” 两个人互相客气着抢着毛巾、抢着擦,洛凡没站稳,身子一晃,险些后仰着摔过去。 还好他身后有一堵墙。 可他要摔倒的一瞬下意识地抓住夏潮,以至于在洛凡背靠着抵到墙上的一刻,夏潮也被他带着压了上去。 一点湿软温热的触感从他耳边划过,洛凡恍若触电般顿时僵住。眼前的年轻人顺势压在他胸口,洛凡看不见他表情,但他确信夏潮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温厚的手掌不轻不重地在洛凡腰间捏了一把。炽热又低沉的鼻息里,夏潮转过脸,那薄唇离洛凡的嘴角只一寸,眸子里尽是诉不清的温柔和欲望。 洛凡有些懵。 他快要宕机的大脑告诉他,大事不秒了。 第八章 夏潮没什么不好,甚至说,有些太好了。 温柔、热情、主动、年轻,重要的是长得帅,身材好,换了从前,洛凡肯定猴急地扑上去,管他是不是会摔断腿,先推上床再说。 然而这一刻,洛凡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他茫然看着近在咫尺的帅脸,竟有些失落。 眼前的夏潮和他差不多高,但如果是个193的帅哥站在他面前……就在那两片薄唇贴上来的一瞬,洛凡扭过了头,随即缓缓推开了夏潮。 “抱歉啊。”夏潮面色微红,闪避开洛凡的目光。 洛凡尴尬地立在墙边,还没来及说什么缓和气氛的话,夏潮就已经仓惶而逃。 房间里沉静了半晌,洛凡默默点了一支烟。 他惊异于自己的拒绝,不仅仅是因为脑海中忽然浮现起来的193,洛凡愤恨地发现,刚才的那一幕,自己竟有一丝负罪感。 程宇。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可无论怎么混乱,洛凡都清楚,总归是那个他连样貌都不清楚却占据过他身体的男人在作祟。 然而程宇没有出现,洛凡耳边也没有任何声音。 好似有人在生他的气。 “出来啊,怎么不阻止了?” “知道人家是专业人士不敢闹了?” “怂货!” 洛凡觉得可笑,他分明骂的是自己。 他在露台上吸完了最后一口烟。仰头,灰突突的夜幕像一块破抹布,一切都糟糕透了。 依照大会日程安排,洛凡明天最迟七点半就要起床。 他烦躁得很,明明在路上折腾了快一天,可在床上趟了一个多小时,仍是毫无困意。 洛凡按亮了手机,晚上11点整。 他勐然从床上坐起来,黑暗里环视一周,房间里空荡荡的再没有其他人。 第15页 甚至连个鬼都没有。 子时已过,但程宇没有出现。 抑不住的酸涩爬满胸腔,洛凡本来觉得自己并不在乎,可此刻忽然就委屈得想哭。 他做错什么了? “老子爱跟谁睡就跟谁睡,你以为你是我爹?” “你有本事就一辈子别出来,给我滚得远远的……” 他小声对着空气嘟囔了几句,可周围安静下来以后,洛凡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洛凡颓然耷拉着脑袋,眼角却闯进一丝亮光,他飞速从床上翻下来,那亮光在沙发上又熄灭。 是夏潮的手机。 洛凡莫名失落,想来是几个小时前夏潮只顾着快点儿离开,把手机掉在了套房外间的沙发上。 也许是太过尴尬,夏潮甚至都没回来找。 但手机总不能不要了,洛凡穿好衣服出门,幸好他曾问过夏潮的房间号。 他站在503门口敲了很久的门,洛凡应该想到,这个时间点很多人都已经睡着了。 门里男人的声音早不似白日的温柔,应答里满是不耐烦。房间门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缝隙,夏潮看见洛凡,怔然愣了半晌。 “你手机落在我屋里了……”洛凡笑着把手机塞给他。 “啊,谢谢。” 走廊的灯光沿门缝流进去,洛凡清晰地看见从门口到床边一件一件从外到内脱下来的……男人的衣服。 不是夏潮的衣服,洛凡看着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更多。 光线隐约铺陈在床铺一角,洛凡脑子嗡嗡作响,支支吾吾说了句没关系,转身离开。 夏潮床上有男人。 洛凡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回房,他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褥里,脑海里夏潮温柔的面孔渐渐变得模煳。 倦怠爬上眼睑,洛凡昏沉沉就要睡着时,身后却倏忽抚上一只冰冷的手。 然而没有他预期的温柔。 有人锁住洛凡的手腕,硬生生把他压在身下,森然寒意压得他连一句“疼”都喊不出来,他颤抖着转头,身后那高大的黑影正紧贴着他的背,曾看不分明的那张脸上,一双黑眸闪着光,宛若河汉。 洛凡怔愣了数秒,心跳不知道漏了多少拍。 这么好看的眼睛会要了人命,洛凡唿吸都凝住了。 “洛凡,你非要祸害自己是不是?” 熟悉的低沉声浪里愠怒快要压不住,可洛凡心里竟暗戳戳有了些许期待。 “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寂寞到自己送上门去?”程宇粗暴地捏着他圆滚滚的屁股蛋,几下子就把那几块肉揉得通红。 “我,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想加入他们?” 洛凡哭笑不得,他对多人运动没兴趣,他和这蠢货是註定说不明白了。 虽然他也不太想解释,可他们说好了的,不能再强迫他。 然而他的所思所想程宇都会清楚。 冷冽的气息渐渐淡了,程宇松开了洛凡手腕,黑暗里,那双黑亮的眸子划过一抹落寞,他像个受伤的勐兽,一个人静静地坐到床尾,一如往常,身形开始模煳。 “你能不能别走?”洛凡声音微颤,脚趾在程宇大腿上轻轻蹭了蹭。 程宇不说话,只抬头看他。 “程宇,”洛凡抿唇,第一次起身靠近这个男人,直视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间,洛凡心里有一块软塌塌地陷下去,他炽热的手掌按上程宇冰冷却坚实的胸膛,慢慢抚摸着男人的肌肉纹廓,喉结不由得滚了滚。 “你,你能抱抱我吗?” “不能。” “那我抱抱你……” 洛凡掀开被子没羞没臊地扑过去,他已经做好了扑空的打算,然而拥住实体的一瞬,眼前的轮廓竟越发清晰鲜明。 仿佛,他怀里真有个活生生的人。 程宇半张脸都埋在胳膊里,不肯抬头。洛凡就一点点摸上他脸蛋,冰冷、柔软、嫩滑的触感不由得让洛凡抿唇,咽了咽口水。 “让我看看?”洛凡轻轻撩拨着程宇的银髮,伏在他耳边吹气。 “不行,会吓到你。” “怎么可能,你那么好看……” “我不好看,我现在还没个人样,不是有个好看的找你,你怎么不要?” 洛凡不由得笑出声。 他指尖穿过程宇的银髮,隐隐地,似乎摸到了他的头皮,凉飕飕的,很硬,好像还带着一点点凸起。 程宇勐然抓住洛凡的手,按着他的肩膀,迫使他背过身。 “别乱动……” 洛凡第一次听见了程宇的喘息,这让他怀疑自己仿佛刚刚摸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洛凡,你最好离夏潮远点儿。” “知道了,你嫉妒人家长得帅。” “我不是说这个。” 程宇松开手,许是刻意,洛凡转头,他虽看不清程宇的脸,可这赤裸的身体……已经真实得和常人无异。 “你放心,我对那种放盪的男人没兴趣。” 洛凡的视线划过程宇紧实宽阔的胸,落在那一块块能碾碎月光的腹肌上,回想自己近三十年的寂寞gay生,仿佛激动的泪水再也抑不住,就要从嘴角流下来。 第16页 “也不是这个……”程宇眸低掠过一抹晦暗,“我总觉得,他这个人不太对劲。” 现在不对劲的是洛凡自己了。 洛凡发誓,他真的只想打个啵。 实在忍不住……像之前一样被舔几口好像也行。 但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他控制不了的地步。 有人分明能了解他内心所想,可为什么还要让他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他一个180的大小伙子,怎么能哭得柔软得像个姑娘? 如果说第一次是疼得晕死过去,那这一次,洛凡真就是在程宇极尽的温柔里舒服得要死掉。 “洛凡……”程宇一次次叫他的名字。 紧拥他的人是冷的,可洛凡却总觉得自己身体滚烫得快要融化。 “洛凡,洛凡……” 早上七点,他被程宇的声音叫醒,天已经亮了,他的身边没有人。 翻身下床,洛凡直接摔了个“狗啃屎”。 “妈的,程宇你他妈畜生啊!” “你为什么骂我啊?”耳边熟悉的声浪幽幽响起。 “老子要被你干残了!” “干残了……是什么意思啊?”空荡荡的房间里,程宇似乎有些委屈。 然而洛凡此刻觉得,没有人比对着空气说话的自己更委屈。 “你咋不给我洗洗?”他踉踉跄跄进了浴室,暴躁地开了热水。 “你需要我帮你洗澡?”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氤氲水气里,洛凡隐约看见身后有个不分明的人形轮廓,那人好似真的伸手摸上他的后背,撩着水花仿佛要给他洗澡。 可他没有一丝丝感觉。 到底是白天,他感受不到程宇的触摸,自然也看不见人。 但洛凡不懂。 怎么会有如此不靠谱的1呢? 他分明被折腾得要死,醒来以后却还要自己拖着快要支离破碎的身体去洗澡,洛凡是没和别人睡过,但洛凡总看过小说,小说里的1可不是这样拔d无情。 程宇仿佛什么都懂,又仿佛什么都不懂。 洛凡很不理解,这货是怎么通晓这些同性之事的? “我和你一起看过小电影。”炽热的水气里,程宇的声浪带着炫耀。 “小电影?” “每一部都是和你一起看的,两个男人在床上的那种,里面所有的姿势我都学会了,洛凡,我始终不明白,蜡油滴在身上会不会刮不下来?为什么要蒙眼睛呢?小皮鞭抽到屁股上不会痛吗?为什么会有人……” “你捏我,捏得也很痛啊!”洛凡在心底愤怒地咆哮。 他此刻恨不得赶紧一头撞死,他要疯了啊,敢情人都是被他带坏的? “那个……程宇,我问你啊,那个时候,你什么感觉啊?” 虽然羞耻,但洛凡实在好奇,既然不是鬼,就不存在所谓的采阳补阴。这货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和他做这档子事儿? 浴室里沉寂了数秒,随即,洛凡耳边的声浪略带一丝侷促。 “就……挺好的。” 洛凡心头微颤,他几乎可以完整脑补出那双漂亮眼眸下微有些泛红的脸蛋了。 “有多好?”洛凡不怀好意地继续问。 “嗯……我不太记得了,可能需要多体验几次。” 洛凡只想骂人,可还没开口,他便觉得好似有根冰冷的手指往他最柔软的地方探。 洛凡整个人都僵住了,这是白天。 他想转头,可好似被无形中一股力量压制,动弹不得。 “程宇,让我看看你。” “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洛凡有些委屈。 话音未落,洛凡便觉得大腿上有什么冰冷又粘滑的东西缠上来。 热水里,洛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种缠上双腿的触感……好死不死地,让洛凡想起了他最怕的动物: 蛇。 第九章 他只要想到蛇这种动物,便瞬间没了回头的勇气,从小到大,洛凡最怕蛇。 “快点儿洗。”冰冷的手指肆无忌惮地闯进他最隐秘的地方,“你开会要迟到了。” 洛凡早没了开会的心思,他脑子乱做一团,去会议厅的一路上,洛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程宇是个蛇妖。 没错,不是人,不是鬼,那就一定是妖。 他不知道自己在童年时期是否在荒郊野外救过一条小蛇,想来不可能吧?洛凡看见蛇只会跑,就算是个孩子,他也断断不敢上前。 但无论如何,他此刻就觉得自己是倒霉蛋许仙2.0。 洛凡晃晃悠悠进了会议厅,屋里几乎坐满了人。他垂头走到最后一排,还没等坐下,就被个穿着酒店制服的女服务员拦住。 “先生,您的座位在前面。” “不是随便坐吗?” 他本来就是凑数的,开会这种事,自然是要坐到最后一排,玩玩手机睡个觉,冗长的会很快就能混过去了。 “是随便坐的,但您的请帖是红色的。” 早在进门时,洛凡就按要求出示了参会请帖,细心的工作人员当然看在眼里。 第17页 然而话音刚落,周遭的人就都齐刷刷地看着洛凡,仿佛洛凡是什么稀有物种,能在一个玄学行业大会上引起同行关注……洛凡委实有点儿懵。 “红色请帖的贵宾,要坐在前两排。”女服务员笑着补充说。 王侃那老东西还真有排面啊! 洛凡只能不情愿地往前走。前两排,只有第二排最左还有一个空位,走近了他才看到,夏潮就坐在他身后。 他们尴笑着打了个招唿。 会议厅的气氛说不出的怪异,前两排除了洛凡,都是年过天命的老头子,就算王侃坐在这里,也算是年轻的。 从他一落座,身后就断断续续传来好似和他有关的议论。 这大概是行业大佬vip专属位,洛凡如坐针毡。 他像个好学生似地坐得笔直,直到听了半个小时,他才明白了所谓道法大会其中的门道。 道法大会开到今天,已经是第13年了。 行业内各门各派本也来往不多,甚至不少门派都有嫌隙,长亭山的姑子看不起屿山的道士,南派的法师觉得北派粗鲁没技术,北派的法师又觉得南派中看不中用。 这帮人能聚在一起开会,在13年前就是一件极其诡异的事。 然而这么多年每年都要碰面,洛凡也听出了个大概,他们在找东西。 好似十几年前热门故事里收集物品召唤神龙的戏码,如今,整个行业的大佬都在忙这一档子事儿。 26片北玄碎片,目前,只差一片。 洛凡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北玄碎片,就算王侃,也没和他提过半句。 他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用,但洛凡听得明白,13年努力到如今只剩临门一脚,且令人欣喜的是,其余25片拼凑的碎片就在青云山的云顶酒店内,昨夜,这些残片好似对最后一个失散已久的小伙伴产生了共鸣。 也就是说,最后的北玄碎片,很可能此刻就在酒店里。 “所谓北玄碎片,是紫微大帝北玄剑的残片。千年前紫微老头和东岳帝君大战,三界混乱,北玄剑被东岳帝君徒手捏碎,剑身碎成26片,散落在各地。” “这些碎片陆续被人找到,现今百年以上的名门大派,大多受益于北玄碎片的力量,才能习得一些专属于自身派别的御鬼驱邪的秘术。” 程宇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絮絮叨叨好似停不下来。 北极紫微大帝,洛凡心中一惊,这名号……他在香案上可没少见。 “你小子挺嚣张啊,对我们三清四御能不能尊重点儿?” “再说,这事儿你咋知道?紫微大帝和地府冥君还能动手?” 就算没啥真本事,洛凡入行几年,业内基本知识也是有的,他什么道家密事没听过,咋从来不知道啥北玄剑? “不仅知道,我甚至觉得我看过紫微老头和东岳帝君打架呢。” “行行行,你啥都懂……” 洛凡只觉得好笑,“那你说,这都过了一两千年了,他们为啥要还找?紫微大帝手痒痒,又想找冥府老大干架,却发现没个趁手的兵器?” “倒也不是。”程宇有些认真地说,“因为13年前的一件事。” 13年前的中元节,地府鬼门在短暂的开启之后……关不上了。 各方费了好大劲才堪堪关了鬼门,这之后的调查里,阴阳两道都觉得这件事和北玄碎片脱不了干系。 于是道法大会成立,随着碎片的收集,鬼门开启失控的地府事故也越来越少。 从听到13年前,中元节,这几个字开始,洛凡再迟钝也发觉了异常,那日子……他毕生难忘。 洛凡翻了翻会议材料,这些内容都清楚明白地写在组织简介里。 “所以……鬼王是因为一次意外的鬼门开启,才从地府跑出来的?”洛凡想。 “也许吧,谁知道呢。”程宇淡淡地说。 洛凡不禁惶恐,程宇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且还说自己好似亲身经歷了一般? “最后一片就在酒店里,肯定是在参会的某个人手中。”洛凡想。 “是这个道理。” “程宇,不会是你吧?” “嗯?” “最后一片,当初东岳帝君徒手捏碎的北玄剑。” 沉默了数秒,洛凡耳边响起一阵低笑。 “洛凡,你觉得我是一把剑?” “没可能吗?”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我确信我不是。” 洛凡脑海里忽然就浮起一条大蛇口吞大宝剑的滑稽模样,不由得被自己的猜想逗笑了。 可他笑得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台上的老头子口若悬河,吐沫星子在空气中甚至浮起一片片光点,而台下沉静没有一丝响动。 洛凡这一笑,整个会场都听见了。 “这位……年轻人,你笑什么?”台上的老头又矮又瘦,干巴巴的和博物馆里的木乃伊有几分神似。 洛凡慌忙翻了翻会议材料,他这才发现,现在已经进行到大会的第二个环节。 各地方行业代表简述这一年以来自身或门派的变革进步,说白了,到了大家喜闻乐见的装逼环节。 第18页 在别人装逼的时候发笑,这他妈还不是赤裸裸地挑衅? 洛凡瑟瑟发抖。 这老头看起来就不好惹,他瞥一眼第一排的空位,名牌上写着“陈敬德”三个大字,想来,台上站着的就是这位陈大师了。 “陈大师,您继续啊,是晚辈唐突了。”洛凡佯作淡定,笑着说。 不想他话一出口,台下一片唏嘘。 “大师”这种称唿,似乎有些外行,像陈敬德这种资歷的,无论男女,同行都叫一句“先生”。 洛凡不是不懂,他实在是随便惯了。 “陈先生,对不起啊。”洛凡额头上渗出层层冷汗。 可老头子不依不饶,双眉紧得快要拧出个麻花,仍一字一顿,继续问:“我问你,你在笑什么?” 洛凡说不出来。 他总不能说自己在前辈装……啊呸,侃侃而谈的时候想着白素贞街头卖艺口吞大宝剑,洛凡见陈敬德脚下还有些刚烧过的纸灰,隐约记得这老头刚才好似在说什么意念燃符之类的神技。 “你不是都用打火机点吗?有些人会在手指上夹白磷,出去给人驱邪就好像是用意念点燃的一样,但刚才这位老先生说,他不需要用白磷,真的可以用意念点燃。”程宇在他耳边低声说。 洛凡陷入了沉思。 这事儿……到底有什么可装逼的? 这难道不是玄学工作者的基本业务素养?当然,他这种混子除外。 “年轻人,我看你眼生,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我代我师父来的,我师父叫王侃。” “我当是谁呢。”陈敬德冷笑。 第二排是没有名牌的,想来自己师父还是和这老头子差一个级别,但洛凡确信王侃可不需要什么白磷。 他又不是没去过坟地。 白磷这玩意闻起来跟大蒜似的,刺激性极强。别人怎么说自己洛凡并不在乎,但有人说他师父,还是在这种场合,洛凡莫名不开心。 “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师父几年前就会用呢。”洛凡淡淡地说。 “年轻人别说大话。”陈敬德眸色一暗。 “他可没说大话,王先生就洛凡一个徒弟,有些事,洛凡自然比在座各位清楚。”身后,夏潮忽然说。 洛凡本来怂了吧唧还是想道歉了事,可夏潮一张口,众人又是一阵惊嘆,七嘴八舌都纷纷想让洛凡展示一番。 既然是嫡传大弟子,还是师门里的独苗,那王侃必然是什么术法都交给洛凡了的。 夏潮甚至还给洛凡递上来一张纸符,怂恿着洛凡燃一张纸符给大家开开眼。 洛凡懊恼着沉下脸,他忽然想起师父的话,少说话,多看。 “你师父什么水平,大家都清楚,年轻人,你要是承认刚才你是随口胡说,我就原谅你,毕竟年轻嘛。”陈敬德似乎看出他的为难,不由得笑着说。 “我……” “算了,替你师父道个歉,坐下吧。”陈敬德眯眼,笑着说。 那快到嘴边的一句“抱歉”硬生生被洛凡憋了回去,他抬眼直视陈敬德,声音沉下去:“关我师父什么事儿?” “洛凡,别怕,给他点啊。”程宇的声浪倏忽在他耳边响起,“我当你的打火机。” 事到如今,洛凡只能拿起那纸符,他甚至没办法用两指把那纸符夹得笔直。 怎么看,他都是个外行。 洛凡闭上眼,周遭同行的窃窃私语好似被逐渐放大,他手指一抖,忽觉得眼前一热,火焰窜天而上的燃烧声在众人的惊叫里达到了顶峰。 确实有东西被点燃了,但不是他手里的纸符。 是陈敬德。 【作者有话说】:三清四御(《西游记》里叫三清四帝,实际上道家没这个叫法):三清指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四御指北极紫微大帝、南极长生大帝、西极勾陈上宫天皇大帝、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 第十章 洛凡到底是没见过世面。 他不曾想到一个干巴巴的老头烧起来会这么的……旺。 道法大会不得不暂停,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前排几个老头同时施法才把烧到天花板的火舌熄灭,几个保安早抱着灭火器冲进会场,空气里弥散着炙烤的肉味儿,看着被淹没在泡沫里的老头儿,洛凡偏头就吐了。 然而混乱中,他很快被几个壮汉带出会场。 “洛凡,洛凡……”他听见程宇的声浪越来越微弱。 他那小体格子根本无力挣扎,有人轻轻按上洛凡的后脖颈,一阵刺痛后,洛凡彻底没了意识。 睁眼时,屋内一片漆黑。 洛凡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被褥间的味道有些熟悉,几乎不用费力分辨,他就能确定这是夜里和程宇滚过的地方。 他在酒店的房间里。 洛凡晕乎乎的,可下一秒,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坐起来。 他没想坐起来的。 不仅如此,洛凡不受控地下了床。 他想停下,可两条腿好似不是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竟鞋都没穿,光着脚走到房门口。 门缝里透出一丝光,套房外间隐约传来几个男人的说话声。 第19页 洛凡推门出去。 外间茶桌边坐着三个老头子,其中两个人,一个矮胖,一个高瘦,洛凡在会场见过,另一个留着白须,坐在三人的正中间,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洛凡着实眼生。 “坐吧。”白鬍子老头笑眯眯地说。 洛凡像个被操控的人偶,不管他愿不愿意,只能坐下。 “洛凡,你别怕。”白鬍子老头慈眉善目,“我是青云山云顶观的道士,我叫陈元白,你可以叫我陈真人、陈道长、陈大师、陈先生,随便什么都可以。” “今天的事,我会为你主持公道。” 洛凡微有诧异,他就算是个混子,也听过陈元白这名字。 当今全真教派的掌教。 青云山本就是全真的地盘,能让陈元白出面的事情……他莫不是把陈敬德烧死了? “你放心,陈先生性命无碍。”陈元白仍是眯眼笑着说。 洛凡松了口气。 可他有种不仅身体不受自己掌控,连思想也被看穿了的错觉。 洛凡不由得嵴背发凉,眼前的另外两人他在道法大会的材料里看过,矮胖的男人应是道法协会的会长李承风,而另一个则是副会长朱辰海。 “洛凡,你别紧张。”李承风点开桌上的平板电脑,边看边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接下来的问题,希望你都能如实回答。” “如果你撒谎,我们也有办法知道。”朱辰海补充说。 李承风问:“你是王侃的徒弟?” “当然。”这帮人为什么问废话?洛凡想。 李承风继续问:“你以前认识是否见过陈敬德,或者听说过陈先生的名号,哪怕是从你师父口中?” “听都没听过,师父没提过。” “洛凡,你要说实话。”李承风说,“据协会所知,你师父王侃和陈敬德的关系并不算好。” “这我哪儿知道……”洛凡觉得可笑,王侃可从来不会在背后嚼舌头,且,就算关系再不好,还能到了想整死对方的程度? 李承风看一眼平板,神色稍顿,似笑非笑:“事实上,这件事如果是你师父做的,我们也不会觉得奇怪。” “李会长,在事情查清前,还请不要做这种无意义的猜测。”陈元白仍挂着笑,眸低却划过一丝寒意。 眼前这三个老头怕不是有十八个心眼儿,洛凡歪头看着面色冷俊的陈元白,倏忽想起王侃这老货似乎也是师出全真。 “我连李会长都是第一次听说呢。”瞥一眼桌上的大会章程本,洛凡不禁说。 话毕,朱辰海便推给洛凡一部手机,“请你现在给王侃打个电话。” 这个电话并没打通,事实上,道法协会的人今天一整天都联繫不上王侃,这使得洛凡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 若王侃知道他差点儿在青云山搞出人命,不把他打个半死恐怕要跟他姓。 几个人盯着洛凡看了看,随即,朱辰海在纸上打了个勾。 “洛凡,”李承风打断了他的思绪,“第二个问题,用意念控制符箓这种事,你到底会不会?” “我当然不会。” 洛凡有点儿懵,“当时我也只说是我师父会啊。” “据我们了解,王侃也不会。”朱辰海补充说。 洛凡没再说话,可眼前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目光都盯上了平板屏幕上。 李承风面上挂着晦暗不明的笑意:“可你当时已经拿起纸符准备点了。” 如果不是程宇忽然说会做他的打火机,洛凡也没这个勇气,谁知道程宇点了陈敬德…… “程宇是谁?”李承风忽然问。 洛凡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三个老东西钻进他脑子里了? 不到半分钟,便见朱辰海对着边上的二人说:“参会名单里没有叫程宇的人。” 当然没有,程宇本来就……洛凡竭力控制自己的思绪,可此刻他的脑子和身体一样,仿佛都不是自己的。 他控制不住地去想程宇。 下一秒,对面三个老头子脸色都不太对劲,连处变不惊的陈元白笑容也凝滞了一瞬。 洛凡抬眼,平板屏幕上赫然播放着赤裸的自己和程宇在床上搓粉团朱的画面。 “你们在我房间里装了摄像头?”洛凡拍案而起,胸中一股热浪蓦地涌上来,“我要报警,这是侵犯我隐私!” 然而画面里很快变成一片暗红,陈元白一句“你冷静一下”还没说出口,洛凡便一口鲜血喷红了茶桌。 “我劝你不要试图反抗,你体内的蛊虫只是暂时控制你的身体行动,你如果好好配合,等调查结束后,我们自然会帮你解除。”李承风冷冷地说。 “蛊虫?”洛凡紧咬着唇,想起被自己被带离会场时后脖颈的莫名疼痛。 相传,有些赶尸人用纸符控制尸体,用蛊虫控制活人。这种久远的秘技,洛凡不曾想到自己还能有亲见的一天。 “什么叫……好好配合?”洛凡抹了嘴角的鲜红,低声问。 “自然是说实话。”李承风说。 第20页 可实话,也有标准。 三个人凑在一起参与调查,就是会对洛凡的每一个字进行斟酌判断,他说的是否是实话,全由别人做主。 难抑的疼痛爬满了胸腔,洛凡跌坐回椅子上。 没有人在他房间里装摄像头,但有人给他下蛊,有人在他脑子里装了摄像头。 他所思所想,都会以动态形式呈现在三个老头手里的平板电脑上。 虽然洛凡不懂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这种感觉……让他想死。 “我再问你一遍,程宇是谁?”李承风继续问。 是啊,程宇是谁呢? 不过是个随便取的名字,这名字背后的主人……他甚至没看清楚样貌。 是人,是鬼,还是妖?洛凡不愿去想,就算说程宇本就不存在,是他极度寂寞生活里臆想出的人似乎也不无可能。 洛凡眼底的光黯淡下去,平板上屏幕的亮度也暗下去。 “我不知道。” “你最好不要用这种消极的态度回答问题。”李承风完全没了笑意。 “我真不知道。” 三人互相交流着眼神,随即,朱辰海摇摇头,又在纸上打了个勾。 “下一个问题。”李承风问,“你昨晚11点到凌晨1点之间,在什么地方?” 洛凡被气笑了,这三个人不是刚看完他的小电影吗? “在睡觉……” 他不知道此刻平板上是什么画面,三个老头只瞥了一眼,便都皱着眉头移开视线。 “哦,对了,我去找过一次夏潮。” “夏潮?”李承风眸光闪烁,“那个时间……你为什么要去找他?” 洛凡也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那晚程宇误会他时说的话。 于是平板里的二人小电影……忽然就变成了三个人。 “不,不是的,我和夏潮不是那种关系。”洛凡一口老血险些又喷出来,他虽然没想过什么三人行的怪事儿,但平板上的画面又让他隐隐好奇,洛凡抻着脖子,忍不住多看两眼。 “我本来不认识他啊,因为是同乡,一起参会,多说了几句话。” 平板上的画面瞬间变成了夏潮壁咚洛凡。 “我操……”洛凡脱口而出。 “洛凡,注意你的措词。”朱辰海面无表情地说。 洛凡连连道歉,“我们不过就是说过几句话的关系,而且那晚,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屋里有人。” 不得已,洛凡解释了半晌,三个老头子将信将疑。 关于夏潮,他们没有询问更多。 后续的几个问题,全是专业相关,什么驱邪秘术,符咒通解……业内专业资格考试题也不过如此,但洛凡统统不懂,他只能如实回答,毕竟也没什么可隐瞒,承认自己是个菜鸡也没什么可耻。 询问结束,几个老头子纷纷起身。 临走前,陈元白塞给洛凡一张名片,老头儿摸着长须意味深长地说了些洛凡听不懂的话,但大意只有一个:有问题,可以联繫他。 洛凡只想知道他要不要给陈敬德赔钱,如果赔……要赔多少,毕竟,他很穷。 还有他身上的蛊虫…… 然而洛凡什么也没说,他迫切地送走了三个大佬,房间内陷入令人惶恐的沉寂。 “程宇?”他在心里叫了很多次。 可没有回应。 洛凡胸口泛酸,喉头一紧,一股腥甜涌上口腔。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静静坐着,时间让洛凡陷入了虚无的恐惧,想起离开会场时,程宇越来越微弱的唿唤,洛凡没办法不害怕。 程宇……不会就这么没了吧? 第十一章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被操控到什么时候,洛凡擦干了嘴角血迹,好好收拾了自己,随即出门。 大佬们临走前交代过,洛凡可以在酒店内进行必要的活动。 吃饭总是可以的吧。 晚上九点,离三楼的自组餐厅打烊还剩一个小时,餐厅里人不多,洛凡捡了个角落坐下。 隔壁桌的几个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洛凡,桌上有人喝了酒,高谈阔论间舌头都开始打卷。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男人摇着酒杯,闷头饮尽,“王侃和陈老本来就互相瞧不上,这次人没来,还要叫亲徒弟拆台,我看以后这两家梁子解不开咯。” “王侃不来是对的,人家陈老家大业大,徒弟多,有钱,王侃来还不是自取其辱?” “家大业大?真当别人不知道他那些钱怎么来的?这些年借着找残片的由头,他陈敬德跟协会,跟上头骗了多少钱呀,还徒弟多……他那些徒弟有一个中用不?都是花钱去他门下交智商税的吧?”人群里不禁有人笑着说。 “这倒是真的,听说王侃就这一个宝贝徒弟呢。” “他徒弟是真牛逼啊,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点陈老就跟点菸似的。” 阵阵爆笑听得洛凡心慌,他点菸可没这么生勐。 “但陈老不是这次大会第一个出事儿的。”另一个男人忽然说。 “我下午听说,酒店里昨天晚上死人了,死的是普通人,不是咱们行里的,主办方已经报警了。” 第21页 “那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咋没关系?酒店都被协会包下来了,兇手很可能就是来参会的人啊。” 男人压低声浪,“据说还是先奸后杀……” “操,造孽啊,姑娘也太可怜了吧?” “谁跟你说死的是女人了?”男人继续说,“据说尸体是在酒店后山发现的,死亡时间大概就在昨天半夜,子时到丑时之间,死者是酒店客房部的服务员,是个……男人。” 桌上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唿。 嘈杂里,洛凡听不到更多,他颤抖地放下筷子,头皮发麻。 昨夜他敲开夏潮的门,房间里散落的衣服只觉得眼熟,如今想来,那应该就是酒店客房部服务员的制服。 细思恐极,他今天会上的纸符分明也是夏潮递给他的。 是夏潮,一定是。 洛凡慌忙掏出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夏潮打电话,却觉得后脖颈一凉。 余光里寒锋闪过,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正在切开他的脖子! 洛凡勐然回身,不由得伸手摸上脖颈。 他并没有觉得很疼。 夏潮正立在他身后,放下手里的牛排刀,一手捏着一条染血的红色肉虫,在桌上狠狠一按,虫子瞬间爆开。 是蛊虫。 “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夏潮笑着说。 “没,没事。”洛凡诧异看他。 然而夏潮似乎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微冷的指尖触碰到洛凡脖颈,似乎留恋不舍地缓缓摩梭,摸得洛凡一阵心慌,不觉间身子抖了抖。 拨开夏潮的手,洛凡坐到了旁边椅子上,才和夏潮堪堪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们在调查你?”夏潮眸色微沉,说。 “也没有,只是随便问几句话,毕竟是我让陈先生受伤……” “不是你。”夏潮垂眸,眼底温柔的光早消失不见,“洛凡,你现在很危险。” “啊?” “道法协会的人不会轻易放过你,陈敬德的徒弟更不会,据说陈敬德现在还在医院昏迷不醒,他们怕你跑掉,竟然用蛊虫控制你……” 洛凡不懂夏潮为什么比自己还激动。 “夏潮,其实我没太听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为了你自己,把真相说出来……到底是谁惹了麻烦。” “就是我啊!”洛凡茫然看他。 “洛凡!”夏朝忽然按上他肩膀,那一瞬间的力道竟然洛凡觉得有些熟悉。 “你不必骗我,我……能看见你身上的东西。” 青云山是华北地区的名山。云顶一脉只能算是半开放的旅游区,只每年4到8月对游客开放,其余时间能来这山上的,大多都是组织协会的人。云顶酒店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翻过这座山头,往北,就是全真教的云顶观。 想来,洛凡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 晚上九点多,山间阴风瑟瑟,他居然鬼使神差地跟着夏潮,在酒店后山又往上走了一百米。 他实在太想知道自己身上缠着的是什么了。 这种渴望驱使他不得不跟着夏潮。夏潮说,要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才能说。 “我走不动了……”洛凡是真的累。 他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没吃东西,昨夜又被程宇搞到半死,如今只要迈开步,牵扯着全身哪里都痛。 夏潮无奈,只能让洛凡慢慢跟着,两个人距离稍有些远,洛凡只能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 山间错落的老树遮天蔽月,晦暗的月色只零星般点落在枝叶缝隙间,洛凡踩着软塌塌的落叶,脚下越发没了力气。 他顿住脚步,想在地上寻一根树枝当拐杖,手机里白到刺眼的灯光从地面一晃而过,洛凡捡起一根树枝,却心中一紧。 是蛇皮。 洛凡用树枝小心扒拉了几下,不会错,就和他小时候在爷爷家林场里见过的差不多。 山上有蛇皮好似也没什么奇怪。 可洛凡蓦地想起了程宇。 “到了!”不远处,夏潮正对着他招手。 洛凡咬牙走完了最后几步,眼前树林间好似被早被人踩出一块空地,脚下松软蓬松的落叶变得踏实,洛凡晃了晃手机,树干、落叶间竟还有一点点暗红。 血迹。 是野兽,还是人? “这里是案发现场。”夏潮忽然低声说。 洛凡下意识地后退几步,险些没滚下山。 “你也知道昨夜酒店死了人?”洛凡声浪微颤。 “来参会的人都知道了。”夏潮缓缓走到洛凡身边,拉起他手,使得手机的白光照到林间某个特定位置,“就在这里。” 漆深的夜色里,洛凡隐约看见地上一个赤裸的男人被一团黑影包围,黑影变幻着形态,男人不停地求饶,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空气里似有利刃撕开那男人的胸口,随后,男人不再挣扎,黑影恍若带着一丝人形,疯狂埋进那男人的血肉中……啃食。 洛凡看吐了。 他是有什么大病,非要跑来这里看一遍兇杀案的情景重现? “警方判断,死者可能是受到了勐兽袭击。” 第22页 “勐兽还能先奸后杀呢?”洛凡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夏潮怔愣了一瞬,随即说:“你知道的还挺多。” “来参会的人都知道了。”洛凡用夏潮自己的话回敬他。 先奸后杀这个细节,其实很可能只是人们之间的误传,有些人为了让自己听来的八卦更生动,会在传播时不自觉地做出一些“加工”,洛凡在自助餐厅吃饭的时候不过就是随便一听。 他本来也不信的,但如今夏潮一脸严肃地看他,洛凡倏忽就信了。 “警方也知道云顶酒店的特殊性,所以特事特办,有专业人士说,可能是山上有妖,但青云山是道法圣地,怎么可能有妖?” 洛凡终于明白了夏潮的意思。 “你想说,我身上的东西是个妖,然后……他昨晚行兇杀人?” 夏潮微微点头。 想起爬坡路上看见的蛇皮,洛凡差点儿就信了。 “那你说说,他是什么妖?” “我修行有限,看不出来。”夏潮声音低沉,阴影里,洛凡看不清他神色。 “不是程宇。” “程宇?” “他的名字。” “你居然还知道他的名字?”夏潮不由得提高声浪,尖锐得快要划破脚下泛黄的叶。 “洛凡,你是被妖蛊惑了?” 洛凡苦笑着低下头,他的确是被蛊惑了。 从他一早离开会场,到现在程宇都没出现过,他没有一丝丝解脱感,恐惧、不安、焦躁,甚至有些心痛,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消失就消失呢? “洛凡,我这里有个符,只要你带在身上,不管是什么妖,都不能靠近你。”夏潮再次拉起洛凡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一张黄纸。 “你这是干什么?”洛凡警惕地挣开夏潮。 “我在保护你。” “我师父都没办法呢。” “听话,我是真心为你好。”夏潮急切地说。 “不是,帅哥,我和你很熟吗?”洛凡有些恼。 “那你和他很熟吗?那个程宇,你又怎么知道不是他?” “我……” 不觉间,洛凡竟被夏潮抵在粗糙的树干上,月光里,夏潮淡漠的眸子微有些泛红,他捏起洛凡的下巴,强迫洛凡与他四目相对。 “你和他睡过?”夏潮从洛凡复杂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声音开始变得愤怒。 “你有病吧?”洛凡抬腿踹上夏潮小腹,夏潮没防备,勐然跌倒。 “老子跟谁睡和你有什么关系?夏潮,我才认识你两天,你他妈是不是傻逼?” 洛凡嘴上不依不饶,可心里怕得要死,他也不知为何,竟觉得眼前的夏潮有些熟悉。 不像个陌生人,倒像个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夏潮颤颤巍巍爬起来,不做反驳,却在顷刻间疾步至洛凡身前,目光里的犹豫、落寞都被愤怒掩盖,他撕扯着洛凡衣服,将洛凡扑倒。 “你放开……” “啪!” 洛凡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有点儿懵,然而接下来夏潮的话让他更懵。 “洛凡,我不信这次还能有人阻止我。” 滚烫的唇舌蓦地贴上洛凡嘴角,粗暴地撬开他的口腔,洛凡一阵噁心,狠狠咬了一口。 使劲全身力气,洛凡一脚踢到了夏潮的命门。平日里再软弱可欺,但到底洛凡也是个男人。 夏潮捂着裤裆从洛凡身上滚下去,蜷成个虾米。这一瞬,洛凡真就用了毕生所学,从口袋里胡乱掏出一把纸符,也顾不上点火,全都往夏潮身上甩。 如今,洛凡没心思去琢磨这人到底是何来歷,只想起程宇的话:夏潮这人不对劲。 王侃给的保命符,总有一个能制住夏潮的。 林间夜风唿啸,那一把纸符全都纹丝不动地贴在夏潮身上,夏潮嘴里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洛凡倾力一拳捶在夏潮太阳穴上,啐了口血沫子。 “你跟老子玩什么深情呢?那男服务员是你杀的吧?我昨晚上都看见了,有人在你房间里。” “刚操完别人就来打老子主意,你他妈是不是人格分裂?” 然而夏潮被符咒封着说不出话,洛凡也不确定到底是哪个符起了作用,自然不敢乱撕。 他掏出手机,随即带出口袋里陈元白的名片。 报警没用,这事情只能交给协会,洛凡想。他正要拨通陈元白的电话,却见屏幕一闪,有人抢先打了进来。 是王侃。 洛凡重喘着接了这老东西的电话。 “呦,你小子不会正在床上大干一场呢吧?” “您老人家能不能正经点儿?”听见王侃的声音,洛凡莫名想哭。 “我哪儿不正经了?我可比不过你。”王侃笑着说,“出去疗养几天,没带手机,这一回来电话都被打爆了,朋友圈都被你刷屏了,你小子真给师父长脸啊!” 王侃说,他点开朋友圈全是今天早上洛凡火烧陈敬德的图片、视频,业内同行没见过这么好笑的八卦,争相转发,很多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艾特了王侃。 然而洛凡笑不出来,他只觉得委屈。 第23页 “你不是说安排人会照顾的我吗?你安排的人……差点儿把我强暴了!” 电话那头足足沉默了好几秒,随即爆发出如雷的笑声,“谁,你说谁?他老陈头儿晚节不保,居然还对你有性趣?卧槽,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老陈头儿?不是夏潮吗?都是从哈市过来的,难道不是你嘱託他关照我?”洛凡对着电话怒吼。 “夏潮?怎么可能?” 王侃憋着笑,认真地说,“夏潮那小子上周驱邪的时候从二楼摔下去,两条腿都骨折了,现在还在医院打着石膏呢,他根本没去参加道法大会啊!” 没去? 那……洛凡瞥一眼身边树叶堆里蜷缩着身体,双眼微红的男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小王八蛋又是谁啊? 第十二章 一年一度的道法大会不会因为火烧老头和男服务员的惨死而终止。 两日后,会议重启,按照日程安排,洛凡又不得不准时坐进会议厅。 他这两日过得很不好。 那夜在酒店后山,洛凡挂断王侃电话,回身却发现地上的夏潮没了人影。 大活人,悄无声息地没了,洛凡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第一时间联繫了陈元白,道法协会一行人赶到后山的时候,只见到流着鼻涕的洛凡在夜风里瑟瑟发抖。 洛凡再次被几个壮汉带回了酒店房间,只是这次,他没有被下蛊。 当晚,陈元白在酒店的贵宾茶室里请洛凡喝茶。 洛凡品不出杯里的茶到底是什么滋味儿,但肯定没有师父大茶缸里的好喝。 “你放心,之前的蛊虫对身体无害,确实是为了控制你的行动,同时……我们也可以根据蛊虫还追踪你的位置。”陈元白笑着说。 这都202x了,想定位为什么不改造他的手机,非要改造他的脖子?洛凡不懂。 “但如果你身上有些其他的东西,我不能保证不受影响。” “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洛凡面色惨白,陈元白补充说,“你别怕,你的事情……你师父和我说过。” 他这才知道,原来王侃安排照顾他的熟人,老陈头,就是陈元白。 当今全真教的掌教,业内当之无愧的大佬级人物,居然和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师父很熟? 不仅如此,陈元白甚至还笑眯眯地对洛凡说……叫师伯。 师伯? “我和你师父,是师兄弟的关系。” 洛凡足足震惊了好几分钟。 “我师弟收你为徒,且只有你一个徒弟,那你自然就有些过人之处。” 不,他没有,他就是个混子,是个连纸符都点不着,连个人都看不住的混子,洛凡想。 于是顺理成章地,洛凡在陈元白的询问下被迫回忆起和王侃相识的经过。 五年前,洛凡辞掉了软体公司枯燥乏味的工作,日復一日写代码让他厌倦,洛凡渴望自由,他不想过那种从月初就能看到月底的日子。 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套用给任何一个打工人。 洛凡当初就是用这个来安慰自己,事实上,他是裸辞。 去他妈的渴望自由,他不过就是部门聚餐的时候喝醉了酒,然后又不顾死活地和直男领导表了个白。 还是在ktv里,拿着话筒,在全部门同事面前……表白。 辞职的第二个月,洛凡几乎就要没钱吃饭了。 想起小时候跟爷爷出过几次摊儿,自己又学过些卜卦算命的本事,洛凡不得已……戴上了墨镜。 他在天桥底下第一天出摊儿就不顺。 洛凡曾经考察过,和兴路天桥底下人流量大,平日里只有一两个卖旧书的摊子,他去开摊算命,分明就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可那天偏巧就有个瞎眼老头子坐在他对面,更巧的是,真有人来算命,还他妈络绎不绝。 毫无例外的是,人家去的都是对面。 洛凡想不明白,这老东西是不是也裸辞了没饭吃,非要凑到一起抢生意? 那日,洛凡一个人坐到天黑也没开张。 九月的北方小城夜里有些冷,洛凡瑟缩着起身,铺在地上的那张五行八卦图被他揉成一团塞进双肩包。收拾好东西,洛凡径直走到对面。 “老头儿,你给我算一卦。” “我算你,等会儿要跟我一起去吃火锅,还会叫我一声师父。”王侃摘了墨镜,眼皮都没抬。 洛凡真的和他去吃了火锅,不为别的,就因为那晚实在太冷,他一天都没吃饭。 “小伙儿,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人了。”那晚,洛凡多喝了几杯,他发誓,他真的没有一边想着自己悲惨的人生,一边对着个老头儿流眼泪。 “我看咱俩有缘,不如你以后跟我混,你叫我一声师父,我管你一口饭,等我临了了……你送我一程。” “那你能教我啥呢?” “还挺上进?”王侃笑着拍他肩膀,拍得洛凡差点儿没把暖烘烘的涮羊肉吐出来,“别学,你最好啥都不会。” “都是命啊,都是命……”王侃嘿嘿笑出声,举杯一饮而尽。 第24页 洛凡晕乎乎地抬眼看着王侃,这老东西眼底的落寞他到如今也仍是看不清楚。 会议厅的掌声礼貌又克制,洛凡从层层叠叠的回忆里恍过神。 副会长朱辰海讲了什么洛凡不大听得进去,他只记得一件事,自两天前夏潮从酒店后山消失以后,所谓的北玄碎片之间的共鸣……也消失了。 所有人都觉得碎片就在夏潮身上。 可消失的人不止夏潮。 这怪异的感觉让他很难不联想起十三年前的中元节。 他父母的祭日。 洛凡很少跟人提及,那车祸的日期是中元节当天。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是很长一段时间才察觉到这一点微妙。 或许真的有人统计过,十三年前的中元节当天,到底有多少人死于“意外”。洛凡无从知晓,但想来,他的双亲、或许也包括他自己,都是当年鬼门大开的受害者。 而程宇的出现,也在那个时候。 这一切串起来,洛凡很容易就会得到一个道法协会里各位大佬都没办法了解的信息: 其实程宇才是北玄碎片的问题所在。 那小畜生大抵不是碎片本身,但洛凡笃定了他们之间必有某种玄妙的关联。 想来,程宇似乎还没消失过这么久。 按众人推断,碎片共鸣的消失是因为夏潮逃离了青云山,那洛凡是否可以认为,程宇如今,也不在青云山的范围内? 他说不清楚自己为啥整夜睡不着,这莫名其妙的担忧焦虑让洛凡烦透了。 喜欢吗? 洛凡觉得可笑。 投影仪上的ppt快要翻到最后,朱辰海正在发表协会下半年的工作计划。 他对大佬们的宏图大业毫无兴趣,这世界就算毁灭也和他没关系。 洛凡只想平安回家,然后……只想别再那么孤独。 也不是非程宇不可。 如果可以,洛凡想和一个正常人,正常地相处。 但这个人必须要有一双干净澄澈、灿若河汉的黑眸,最好声音温柔身体好,最好能比他高大半个头……洛凡不敢再想,他有点儿难受。 会后,洛凡如约要去云顶观内拜访陈元白。 那晚的谈话并没有相持多久,倒不是陈元白年纪大,实在是师伯体谅他惊吓过度,身体也孱弱的不像个年轻小伙儿。 洛凡草草吃了午饭,在酒店前台打听了一条去云顶观的近路。 说是近路,但也只比普通山路好走一点,洛凡走了十几分钟,便觉得午饭已经消耗完了。中午的林间小径格外僻静,偶有鸟鸣虫叽,洛凡累出一身薄汗,却越走越快。 有人在跟踪他。 他走得越远,周遭就越安静,而身后杂乱的脚步声也越发清晰。 逃也逃不过,洛凡索性不走了。 三个男人很快跟上来,洛凡看着眼熟,陈敬德烧着的时候,是这三个人率先冲上去灭火。 “那个……你们师父的事儿,是场意外。” 洛凡手伸进裤子口袋,“而且协会已经调查清楚了,放火的人实际上是夏潮。” 他胡说的。 协会根本没调查出明确的结果,反正夏潮那货跑了,暂时把锅甩一甩,也是没关系的吧,洛凡想。 当然,陈敬德的三个徒弟完全不信。 这三人几乎没什么废话,一个个掏出匕首,只想用最简单的手段给洛凡好看。 “不是,好歹也都是玄门中人,咋能这么粗暴呢?你们打伤我或者捅死我,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啊!”洛凡捏紧了口袋里的生死钱,缓缓后退。 “我们也不想找麻烦。”三人中年纪稍大一些的说。 “但前几天的事儿,我师父很没面子,圈子里都传开了,如果不让你出点儿血,以后我们金陵陈氏一门就不用混了!” “咳,好说。”洛凡干巴巴笑了笑,“不就是面子嘛。” “我可以给陈先生道个歉,你们录个视频发到网上,这面子不就找回来了?用得着拼命吗?大家出来混日子都不容易。” 三人显然是被洛凡惊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半晌,真就放下了匕首。 “那得看你有多真诚。”有两个人已经拿出手机开始录像了。 要多真诚洛凡就能演得多真诚,痛哭流涕都不用加钱的那种,保证传到网上以后,大家看了都会觉得陈敬德如果再追究那就是他老头子心胸狭隘。 洛凡足足措辞没重样儿地道歉了三分钟。 但三个人似乎还有不满,“不能只说自己,还得把你师父王侃那份儿也说了。” “啥意思?”洛凡脸色一沉。 “王侃人不在,他也有责任,你替他道歉。” “那老东西的事儿我可做不了主。”洛凡轻哼一声,说,“不然你们打个飞机去哈市,看看他给不给你们脸。” “你他妈这叫真诚?”其中一个又要掏傢伙,“亏我师父前段时间还去哈市帮你们……” “别和这小子废话!”年纪稍长的弟子忽然打断,“不想折你师父面子?可以,那你现在跪下对着我们磕三个响头,边磕边说你错了,我们录完这段就放过你。” 第25页 洛凡手指微蜷,眉眼却弯了弯,“哥们儿,这就有点儿过了吧?” 第十三章 “你别不识抬举……”两人又提起匕首。 而剩下一个却怔愣地看着洛凡,霎时间面色惨白。 “师兄,你怎么了?” 这人不回答,反而后退了两步。 洛凡只觉得小腹微热,似有暖流从周身运行后都沉在肚子下面,口袋里的生死钱被他捏得稍有些发烫,余光瞥着左右,洛凡也被吓到了。 他不知道这几个人眼中自己是什么样子。 但在他看来,自己此刻……仿佛是个怪物。 模煳不清的氤氲白气从他身体里延展而出,却仿佛不受洛凡控制,缓缓向前。 顷刻间,洛凡只觉得耳边有冷风擦过,眼前两个拿着匕首的小子勐然被数只无形的手按住头,整个人屈着身体被重重压下,“扑通通”全跪在洛凡面前。 另一个尖叫着拔腿就跑,却好似被抓住脚踝,被强拖着挤到二人中间。又被无法抗拒的重力按着头,狠狠往石板路上砸。 三个人跪在洛凡面前,匕首、手机全掉了,一个个连求饶都变了声调。 “那,那个……不必行此大礼啊!”洛凡吓傻了,后退一步险些没把自己绊倒。 三个人对着洛凡齐刷刷地磕了三个响头。 抬头,一个个早就满脸鲜血。年纪小的两个已经被吓哭了。 “可以了啊!”洛凡不知道自己这话是对谁说的,他是真的怕闹出人命。 三人仿佛都被推了一把,身子一倾,连滚带爬地往回跑,嘴里还不停求饶,直到林间的哭喊声听不见了,洛凡才堪堪长出了一口气。 他谨慎地在周遭扫一眼,什么都没有。 深秋的阳光温暖明媚,像爱人无邪的笑意。 程宇还在? 此刻,他应该是欣喜万分。 然而洛凡抑不住地发抖,他没这么怕过,怕自己,也怕那隐藏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东西。 本以为只是一种温柔的陪伴。 曾经的缱绻缠绵竟让洛凡忽略了他不是人的事实。 也许本质上,程宇和其他残暴的妖类鬼怪没有任何区别。 “你在怕我?”洛凡耳边响起了久违的声浪。 他迫不及待地想问问程宇这几天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一直无声无息,现在却又以这种方式忽然出现在他身边。 可洛凡什么都没说,他兀自垂下头,石板路上的血迹清晰可见。 他听见程宇嘆了口气。 心中憋着的许多问题终究没问出口。 林间陷入孤独的沉寂,洛凡说不清对程宇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只知道,在程宇声音出现的那一刻,口袋里的生死钱……被他捏得更紧了。 为什么不再多和他说说话呢? 就算他没开口问,怎么就不能主动交待一下这几天的近况? 还是说……他这暗戳戳的期待对程宇来说,本就无足轻重。 从惊惧中平復的洛凡只觉得胸口闷痛,到最后,只剩下气愤。 上山的最后一段路,他周遭只剩一片恼人的安静,程宇没再出现过,就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他到云顶观时,偏门的小道士早等得不耐烦。 道观香火鼎盛,庙宇比洛凡想像的还要新,他隐约瞥见前殿供奉的三清宝像,洛凡没功夫三礼九扣,只偷偷把双手置于腹前,做了个“抱元守一”。 引着洛凡往内院走,小道士嘴里还犯着嘀咕,大概是这副倒霉模样的洛凡能引起全真掌教陈元白的注意也是件怪事。 也不记得被带着拐了几个弯,前殿人声渐渐消散,空气里越发静下来,直到进了一座清雅小院,洛凡才觉得走到头了。 院里一棵高大桂树探出院墙,这季节刚吐了金蕊,沁得满院香甜。洛凡闻着这味道,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开始抗议。 好在陈元白不是找他干聊。 道观里的房间陈设简单质朴,但似乎也和家里没什么区别,跟復古更是不沾边。 陈元白坐在饭桌前笑眯眯看他,洛凡瞥一眼桌上的饭食,忽然就觉得进门前那一阵肠鸣有点儿草率。 全是素菜。 他终于理解为什么王侃那老东西要下山了。 与其他教派不同的是,全真教的弟子到如今还严格遵守着传统的清规戒律,掌教陈元白也不例外。 不杀生,不妄语,不淫邪,不偷盗,不饮酒。这些最基本的道教五戒之外,教内还有各种繁冗的条条框框,其他教派的道士都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全真的掌教还在吃素。 洛凡看了一眼手机,202x年9月24,农历8月29,星期六。 他微信里多了一条讣告。 陈挚,他三年前分手的人,在他离开哈市的前一晚意外身亡,地点是洛凡家附近的某个施工楼盘附近,据他们共同的朋友说,陈挚是被高空坠物当场砸死。 这事儿说来蹊跷。 陈挚出现在他家附近也许只是偶然,但工地都有围挡,就算真有什么掉下来,也砸不到路人。 他无暇去想这事件的原委,洛凡有些惋惜,但除此以外,他也感受不到更多。时间真是可怕,就算是他真心爱过的人,最终也不过是回忆里的一个浅淡的符号。 第26页 然而微信群里对这件事情却有些别的说法。 【那个地点,不会是去找洛凡的吧?】 【他俩分手好几年了吧?旧情復燃?】 【他跟洛凡在一起的时候就没什么好事儿,这是天克啊!】 【我怎么记得陈挚现在有男朋友呢?说旧情復燃的,不会是……】 【你们能别造谣吗?洛凡还在群里呢。】 有几个好事儿的还在@洛凡,他只当没看见。 洛凡默默按下手机,他坐下来跟陈元白一起吃饭,却完全没了胃口。 老陈头儿找他来不为别的,都因为王侃的嘱託。 “你师父说,想让你在我这里暂住一段时间。” “为啥?”洛凡放下碗筷。 “自然是为了护你周全。”陈元白吃完了,用白帕子轻轻擦嘴,笑着说,“你们之前和鬼王交过手,他很可能会再来找你麻烦,但如果你留在我青云山,老夫自信没人能动得了你。” “这……太麻烦了吧?”洛凡苦笑,一天不吃肉他会死的啊! “举手之劳,但你师父说,尊重你的想法,你可以考虑一下。” 嘴上说着考虑考虑,洛凡心里却早就有了主意,明面上洛凡没办法直接拒绝,青云山自然是修行的好去处,就算不想留,他也得给大佬留足面子。 “还一件事,就是关于你自身。”陈元白捋着鬍鬚,笑容渐渐淡下去。 洛凡砸吧着嘴,心口暗暗的苦涩快要抵到舌尖。 “说实话,直到今天,你坐在这里,老夫也看不出来你身上缠着的到底是什么。” 陈元白挥挥手,门口的小道就来收拾碗筷,不多时,干净的桌面上已经换上一壶茶。 “连师伯都看不出来,那恐怕没人知道了。”洛凡垂头低声说。 “你大可以问问他自己。” “他跟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洛凡说的是真心话,可陈元白是看过他俩小电影的人,这话听起来就有些别的味道,老头子不由得眉眼弯了弯。 “不清楚自己的过去吗?”陈元白继续问。 洛凡点点头。 却见老头子双眉微蹙,竟不由得一声嘆息。 “而且,他最近很少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影响。”洛凡多少是有些抱怨的,“那个蛊虫,会不会……” “你们可否心意相通?” 老陈头儿这话问得奇怪。 洛凡觉得自己心里都快堵死了,心意是什么?相通又是什么?他一个只能被动接受一切的人完全没体验过。 “老夫的意思是,他能否知道你内心所想?” 洛凡神色微滞,随即茫然点头。 “这样的话,恐怕那蛊虫影响还是比较大的。”陈元白继续说,“当初用蛊控制你,也是协会的意思,我也不好反驳,他们并不知道你身上还有别的东西。” “且,这是协会处理紧急事故的常用手段,被认定是安全的。” “只是若你们心意相通,那蛊虫在控制你的同时,也会控制他,所以你身上的附着的东西……” “他叫程宇。”洛凡倏忽打断说。 他实在不喜欢别人一口一个“你身上的”、“别的东西”,那语气仿佛程宇是路边没人要的野猫野狗,洛凡听不下去。 陈元白唇边稍顿,转而笑眯眯地点头说了声“好”。 “简单来说,程宇受到蛊虫的影响会比你还严重,轻则削弱力量,重则灵识受损,即便恢復,也需要一段时间。” 洛凡真没看出来程宇哪里弱,按着陈敬德徒弟的时候,石板路都被那三人的脑壳砸得快裂了。 “老夫能力有限,看不出程宇的真身,但我云顶观内有一件法器,大抵可以帮到你,只是……洛凡,如果你真见了他的真身,还会接受他留在你身边吗?” 洛凡微一抿唇,怔愣着没说话。 对于此刻的犹豫,他有点儿诧异。 他从来不清楚程宇是如何看待二人这奇妙的生存模式,当然,洛凡自己也没想过。 心底隐隐的眷恋让洛凡觉得羞耻,到如今,即便他愿意……似乎也没什么重要。 第十四章 后院秋风微冷,洛凡独自在后院石凳上坐了半晌,一壶茶早就冷透。 “如果不想,老夫也有办法把你们分开。” 陈元白的这句话如同降不下温的沸水,整个下午都在洛凡心口翻滚。 师伯留他小住两日,洛凡没拒绝,倒不是寻求什么庇护,他实在要好好想想自己和程宇的事儿。 分开吗?他不是没想过,可他不曾想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程宇?” 洛凡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就连头顶上树叶嘶嘶作响洛凡都会有种程宇撩拨他的错觉。 好几次了。 不久前茶水的波动,也让洛凡疑心是程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什么小动作。 可自他上了山,这小畜生就再没出现过。 许是他自我安慰的臆想,更有可能是程宇怕了陈元白,这样想着,洛凡竟有些莫名欣喜。 第27页 掏出手机,有那么一瞬,洛凡想和王侃说说他如今内心的窘境,但微信上扑面而来的消息很快打消了他的念头。 陈挚的骤然离世实在是个大新闻,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处在这场舆论的中心。 洛凡默默关机。 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茶壶,耳边隐隐传来一阵悉窣,洛凡转头,一个迷煳的小道士不知何时已然立在他身后,揉着眼睛,神色冷漠。 “小师父……”洛凡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唿。 不想那小道士顿时睁大双眼,整个人似乎受到莫大冲击,竟伸手指着洛凡,嘴里念念有词:“你,你怎么……” 洛凡心中一惊,勐然起身。 小道士退后几步,踩空了台阶,跌坐在廊下,疼得双眉紧蹙,直揉屁股,几乎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和我说话?” “啥?”洛凡有点儿懵。 这云顶观的修行之人都有点儿毛病吧,他想。 洛凡伸手把他拉起来,眼前的小道士手掌冰凉,显然是吓坏了,他这张貌美如花的脸蛋也能把人吓的一个趔趄,洛凡无法接受。 “小师父,你没事儿吧,我和你说话有什么问题?” “没,没问题。”小道士拍拍道袍,小心翼翼地在廊下站好,“只是,别人都不理我,忽然有人跟我说话,我有点儿高兴。” 是真有什么大病吧,洛凡想。 这小道士看起来年纪不大,最多也就十八九,怎么看都是个小孩,脸蛋白嫩,身子纤长,虽有些弱不禁风之感,但洛凡拉他那一下,还是实打实地感受到这孩子是有力气的。 大概是平日里努力修行,免不了还有些拳脚功夫。 “我叫苟安,你是新来的?师父是谁,我该叫你……师弟吗?” “我叫洛凡,只是来做客。”洛凡觉得这孩子没大没小的模样有点儿好笑。 “对不起啊。”苟安尴尬地勾了勾嘴角,瞥见石桌上的茶壶,赶忙上前,“我帮你换一壶茶。” “不用……”洛凡没拦住。 不多时,一壶热茶上了桌,苟安也笑咪咪地在他身旁坐下。 这里是内院中的内院,洛凡坐了大半个下午,没见人经过,可想而知这位置对陈元白来说也算是私密,他盯着眼前这一脸无邪的小道士,内心总禁不住冒出些龌龊的猜测。 “我就住在这院里,刚午睡起来,准备去练功呢。”苟安笑着说。 “你师父是陈元白?”洛凡试探着问。 苟安连连点头:“我以为师父收了新徒,我多了个师弟呢。” “就你这小小年纪,还想当人师兄?” “跟年纪有什么关系,先来后到,再说,我也不小了。” “你多大?”洛凡轻笑。 “29。” “多少?”这孩子看起来最多20,不能再多了。 “不像?”苟安圆熘熘的大眼睛里透着几分严肃。 “你自己觉得像吗?”这个孩子怕不是在耍他。 不想苟安竟认真思考起来,半晌道:“我不知道,我……看不清楚。” 洛凡抬手就在苟安眼前晃了晃,嗯,这孩子不瞎。 “我想,我大概是长得很丑。” “不是,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洛凡细细打量他的漂亮脸蛋,无奈说。 “因为大家似乎都讨厌我。” 苟安垂头,眼眸沉下去,“我刚才和你说了吧,没人愿意理我,我的师兄,师弟们,他们都不和我说话。” “你大概要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做过什么让人讨厌的事,而不是自己的长相。” “我应该没做过什么讨厌的事。” 苟安言之凿凿,“自打我记事起,他们就都不理我。” 冷风轻拂,洛凡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终于听出不对劲了。 据这孩子所说,他从小就在山上长大,无父无母,唯一的亲人就是师父陈元白,师父给了他一切,然而除了陈元白,这山上……没人和他说过话,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 “你别动啊。”洛凡深吸一口,缓缓捏上苟安肩膀。 结实的肉体,再用点儿力,便听见苟安连连喊疼。 不是鬼。 想来,这是白天,还是在香火鼎盛的云顶观内,他对面坐着的怎可能是鬼? 洛凡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猜测蠢到。 “你刚才说,你看不清自己长什么样?”洛凡掏出手机,想开个相机看看,却发现自己手机关机,“你手机呢?” “我没手机。” “怎么可能……”洛凡不信陈元白堂堂全真掌教,连个手机都不给孩子买。 “那你和朋友怎么联繫?你都不上网吗?” “我,没有朋友啊。” 洛凡脑壳发麻:“总有同学吧?你……上过学吧?” 苟安茫然摇头。 不送孩子去参加九年义务教育是犯法的啊老陈头儿,洛凡不禁在心中吶喊。 “都是师父教我的,上网嘛……倒是有台电脑可以用。至于手机,我真用不上。” 第28页 洛凡正想发问,却被接下来的话再次震惊。 “我长这么大,还没下过山呢。” 天杀的陈元白啊,怎么能如此虐待自己亲徒弟,就算是从小到大的养育之恩,但他是个人啊,快三十了还圈禁在山上,这合理吗?他一个思想单纯的大好青年都要怀疑这老头子有什么病态的癖好了。 “你,你自己就不想下山看看吗?”洛凡无力地问。 “想啊,外面一定很有趣吧。” 苟安笑着说,“但是师父不让我下山,他说……如果我敢偷偷下山,他就不认我这个徒弟了。” 这是什么顶级pua,如今的洛凡,脑子里全是道貌岸然的老头儿对着漂亮男孩红着眼睛变态痴笑的画面。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责任感,洛凡小心翼翼地在苟安道袍领口拉开一道缝隙。 可道袍下只有白嫩的脖颈,隐约可见干净的胸膛,并没有伤痕。 “我问你,你师父有没有对你的身体做过什么奇怪的事?”在洛凡看来,这个29岁小道士的心智恐怕还是未成年。 “没有啊。” 苟安略做思索,忽然涨红了脸,“洛凡,你在想什么啊,那是我师父啊!” 洛凡沉默不语。 “但说起来,也确实有奇怪的事,只是和师父无关,是我自己,我刚才也提过吧?我照过镜子的,镜子里的自己……就很模煳。” “洛凡,你眼里,我是什么样?” 洛凡脑子转不过来,这一段话快把他cpu干烧了,一个大活人,照的什么镜子能看不清人的,是正经镜子吗? “你……挺好看的。”洛凡只能遵从感官,如实说。 “有多好看呢,有你好看吗?” 那倒是没有的,洛凡想着,目光停在了苟安眉梢,倏忽间,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心头。 “你觉得你师父长得好看吗?” “师父仙风道骨,虽然年纪大了,但也是好看的。” “你长得很像你师父。” 是啊,太像了,洛凡勾了勾嘴角,内心涌现的惊天大秘密可以完美解释眼前的一切。 云顶观里的所有人都在忌讳苟安。 一个从小在观内长大,深得师父宠爱的孩子…… 一个可以随意出入内院,却被陈元白掌控,无法下山的孩子…… 一个眉眼间和陈元白完全一样的孩子…… 洛凡恨不得现在就给王侃打电话分享他的新八卦:看看你的好师兄,他有一个这么大的私呢。 思忖间,却见身旁的苟安仰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随即,苟安发出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啊”。 洛凡鄙夷地瞥过去,苟安眸低竟闪出一丝兴奋,对着洛凡身后伸出手。 “你在干嘛?” “洛凡,他为什么躲开啊?” 太阳快要落下去,天边最后一抹夕色也要被院子里的暗淡染尽。 洛凡骤然间嵴背发凉,勐然回头,可身后只有空气。 “我刚才没做什么让人讨厌的事吧。”苟安似是自语。 “他好兇啊,一直恶狠狠看我,好像要吃人,洛凡,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和你说话?” “谁,你在说谁?”洛凡声音微颤。 他余光又瞥一眼空荡荡的身后,禁不住头皮发麻。 “哎?你自己不知道的吗?” 苟安歪头看洛凡,目光了写满了困惑,“从一开始我俩见面,你身后就站着个高高的,不穿衣服的男人啊。” 第十五章 苟安在院子里划破了头。 表面上伤的不重,但洛凡目睹了全过程,在他眼里,这孩子差点儿死掉。 就在苟安想要再次抓住程宇的一瞬,屋檐上的瓦片不知怎地掉下来,擦着风直奔苟安的太阳穴,洛凡到现在都后怕,如果当时不是自己手疾眼快拉了苟安一把,那刀削般锋利的瓦片可就不是蹭掉一层皮那么简单。 “对,对不起。”洛凡不假思索地说。 “洛凡,你为什么要道歉?” “是我自己太倒霉了。”死里逃生的苟安对洛凡笑着说。 眼前无邪的笑脸填满了内心的愧疚,洛凡早该明白,和他靠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他似是无意地瞥一眼身后,就算什么都没有,仍是嵴背发凉。 晚饭是陈元白的特别招待。苟安说,师父很少和人同桌吃饭。 洛凡不知道云顶观食堂的伙食怎么样,但陈元白的餐桌显然和他本人一样寡淡。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认识了。”饭后,陈元白把洛凡单独留下,眯眼笑着说。 “师伯,苟安他……”洛凡真问不出口。 “他是我从山下捡来的孩子。自小在山上修行,小安平日里接触的人不多,性格上或许有些……特别,你莫要见怪。” “他说,他能看见程宇。” 陈元白面上毫无波澜,唇边稍顿:“这孩子体质特殊,确实也天赋异禀。你也是……” 洛凡听不懂。 他一个道法全无的混子,哪儿来的什么天赋? 第29页 且,王侃和陈元白这俩老头都看不见程宇,一个年轻的小道士却看得清楚,真就是一句天赋异禀能带过去的? 说到底,苟安看见的是个裸男,至于程宇本来的样子,恐怕还要再扒一层皮。 “洛凡,你要早做决定。”陈元白浅淡的声浪把洛凡的思绪拉回来。 他明白,晚饭后陈元白之所以留他在屋内,是在等他的回答。 没有人是要天生和另外的个体捆绑,他是这样,程宇也是。 脑海里陈敬德几个徒弟对着他磕头的画面挥之不去,这次是以头抢地,下次呢? 陈元白不由得嘆气,对着洛凡摇摇头,起身,没等洛凡回答便往屋子内间走,洛凡好似没得选,只能怯怯地跟着。 内间更像是陈元白的书房,只见陈元白提起道袍,脚下使力,步伐里似乎描绘着某种阵法,少顷,洛凡便觉得脚下响起阵阵轰鸣,震颤后,内间的地板上开了个暗门。 潮湿腐败的味道至下而上扑面而来,只一瞬,地下通道两边就燃起点点火光。 堂堂全真掌教,屋里还有个地下室。这人吶,果然活得越久,秘密就越多,洛凡想。 他什么都没问,乖乖跟着陈元白往下走。 台阶不长,没几步就走到了头。地下室里灯火昏暗,暗得让洛凡看不清眼前这空间的边界到底在何处。 看不出什么风水布局,洛凡很难把这里和业界大佬的密室联繫在一起,左右都是些陈年旧物,值不值钱洛凡不清楚,但似乎对陈元白都很重要。 落灰的旧书、不完整的瓶瓶罐罐、来歷不明的木头桩子、甚至还有竹简和看一眼就知道是女人用的东西。 雕花红漆刻着云纹的首饰盒。 无一例外,这些东西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想来这老陈头儿年轻的时候或许真有什么风流韵事,私生子的揣测在内心又加深了几分。 洛凡恍过神,脚步一顿,险些撞上陈元白。 抬眼,他二人已经停在地下室的尽头。 墙角靠着个比洛凡还高出半米的庞然大物,陈元白扯下蒙尘的白布,灯火里,这巨物上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是一面铜镜。 他这才想起,老陈头儿白日里提过的,云顶观内有个能看出程宇真身的法器。 “老夫在上面等你。”陈元白拍拍洛凡肩膀,转身而去。 周遭陷入腐朽的寂静。 洛凡有些慌,铜镜里……不止有纤弱的自己。 似有似无的雾气笼着他,灰濛濛的看不分明,他颤抖着闭上眼,不多时,只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他唇上摩挲。 他腰间仿佛被粗壮的胳膊紧紧揽住,冰冷的气息吹进他的耳孔,又拂过他眼睑,洛凡睫毛微颤,深吸一口气,蓦地睁开眼。 铜镜里,是他不曾想像过的画面。 没有人搂住他的腰,也没有人抚摸过他的嘴唇。 洛凡屏息凝视,他整个人被一条银龙纠缠着,那银龙周身的鳞片在灯火里闪着温暖的橘光,指节分明的爪子还搭在他肩膀,两条龙鬚自然地垂在他耳侧。龙头就靠在他头顶,洛凡并不觉得重,反而那下颚处的柔软让他多了一丝温热的错觉。 直到他撞进镜子里那双熟悉的黑眸,洛凡才缓缓唿出一口气。 不是蛇妖,程宇说过,他会飞。 “是,是你吗?” 洛凡颤抖着摸上那冷冰冰的脑袋,头顶一个个凸起的鳞片触感熟悉,那是他曾穿过程宇髮丝,触及过的最隐秘的位置。 银龙晃晃脑袋,盘旋着离开洛凡,鼻孔里唿出的冷气在铜镜中好似一朵云。洛凡只一眨眼,那闪光的柔软龙身倏忽就变得健硕又立体。 他身后站着个裸男,可样貌却仍是模煳到看不清。 洛凡顿时从脖颈直红到耳根。虽然镜子里的程宇被自己遮挡得差不多,可这身体……仿佛每一个部位他都熟悉。 “你,你把衣服穿好!”洛凡瞥开头,几乎命令似地说。 “我哪有衣服?” “那你给我变回去!” “我不……”程宇的手臂从洛凡腋下穿过,按上他胸口,不安分地就往衣服里伸,“你又不是没看过。” 苍天可鑑,他能算看过吗?一次都没看清的东西怎么能算看过! “你放开我。”嘴上这样说,可洛凡面对程宇的揉捏毫无办法,陈元白还在外面,他怕极了,内心莫名涌起的暗戳戳的期待只让他觉得羞耻。 短促的鼻息里夹杂着不甘的哼声,那双熟悉的大手似乎要在洛凡的皮肉间寻求某种慰藉,可洛凡咬着唇,紧绷得像个刚绑好的粽子,程宇急迫的索取忽然就在这僵硬的身体下变得无趣。 冰凉的唇瓣在他脖颈上蹭了又蹭,许久,程宇才恋恋不捨地松开他。 “洛凡,我现在没办法知道你内心所想,所以……你一定要和我说实话。” 转头,程宇的眼眸里带着淡淡的疏离,洛凡只看一眼,就没出息地垂下头。 或许这样才对,他该感谢道法协会的蛊虫。 他从来都不知道程宇心里在想什么,而过去,自己的心却能被程宇轻易看得透彻……这不公平。 “我问你,陈敬德是不是你烧的?”洛凡沉声问。 第30页 “当然不是。” “你觉得是谁?夏潮?” “我不确定。” “所以你早知道夏潮对我心怀不轨?” “洛凡,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程宇的声浪渐渐软下去。 “那,我在后山和夏潮打起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在?” “那时候我力量太微弱,根本帮不上忙,洛凡,我一直都在。”程宇诚恳地说,一字一句柔和得仿佛是在求饶。 “但对付陈敬德几个徒弟力量就不微弱了?” “这两件事……中间隔了好几天。” “是啊,可他们只是普通人,想给师父要个说法罢了,你至于把人搞得头破血流吗?” 程宇眸色暗了暗,搭在洛凡身上的手缓缓放开,“你觉得我残忍?他们都有刀,对你可不会手下留情。” “如果我什么都没做,人家徒弟为什么要找我麻烦呢?还不是因为……”他没再说下去,忽然涌现的圣母心让洛凡无比厌倦,他脑子有些乱,心脏不受控地狂跳。 “算了……”洛凡深深吸气。 “苟安只是和我说说话,你为什么连他也不放过?就算在我师伯眼皮子底下,你也不知道收敛吗?” “不是我啊,洛凡……我没做。”程宇眸光闪了闪,唇边微颤,指尖轻轻搭上洛凡肩膀,又缓缓放下,整个人隐进昏黄的火光里。 “你不信我,甚至还有些怕我,是吗?” 洛凡没办法回答,他知道他不该问,可内心里的想法仍是抑不住地喷涌而来。 “陈挚死了,就在我离开哈市的前一天,你知道的吧?” “我为什么会知道?”程宇已经没办法再窥视他的心。 “你……”洛凡终究没问出口。 可程宇的目光在他欲言又止的声浪里变得愈加黯淡,“洛凡,你觉得陈挚的死和我有关系?” 他想反驳,可程宇说错了什么呢? 他不敢抬眼看程宇,却第一次从程宇的声浪里捕捉到些许畏惧,洛凡紧抿着唇,整个人如同个坏死的机器,完全卡顿在沉寂的空气里。 “洛凡,陈元白说他有办法帮你。” 身边笼着冷冰冰的水雾,洛凡沉默不语,镜中,身后纤长的影子越发模煳。 程宇终于拉起他的手,侧着身,按上自己冰冷的左胸口,一字一顿,“洛凡,我们分开吧,我这里……会痛。” 第十六章 这一年的道法大会说不上多圆满,陈元白说,自夏潮消失以后,北玄碎片的共鸣也没再出现过。 协会已经派人前往各地搜寻夏潮的踪迹,当然了,不是还在哈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打石膏的那个。 至于死的那男服务员,酒店走廊里的监控清晰地拍到当晚他去过夏潮的房间。 而陈敬德的那场事故,最终也被协会定性,判定夏潮才是事件的罪魁祸首。洛凡曾怀疑是陈元白出面替他说了好话,但堂堂全真掌教可不会徇私。 当时洛凡手里的纸符是夏潮递上去的,协会从会议厅的监控里看到了纸符上的符文,经过技术处理基本将符文清晰还原,仅凭符文内容,协会就能判定这一切都是夏潮在搞鬼。 但“夏潮”到底是什么人?协会没办法给出答案。 最后一天的会议也结束了。 傍晚,暖橘色的夕阳铺陈在窗边,白日里最后一丝光不多时就被转瞬而来的夜色吞没。 洛凡收拾好行李,他明天就要回哈市。 有些人,来的不清不楚,又走得不明不白。 那日从陈元白的地下室出来,洛凡整个人都是懵的。他结结巴巴地和老头子说了程宇的诉求,当晚,在云顶观的茶室里,洛凡喝下化了陈元白亲手烧过纸符的热茶。 说不清是什么噁心的味道,只是这一杯茶下肚,洛凡不太舒服。 各种意义上的不舒服。 他不知道程宇是什么感觉,洛凡只觉得自己要死了。 没有疼痛,漫无边际的孤独和悲伤将他淹没到窒息。 他很想问问,如果分开了,程宇会去什么地方,可想起朋友圈里的讣告,洛凡对着笑眯眯的陈元白,只说了声谢谢。 几番拉扯,洛凡最终还是拒绝了陈元白留他在青云山的好意,他不能不回去,别人十一有婚礼要参加,而他……有场莫名奇妙就非去不可的葬礼。 窗外漆深的夜幕里繁星点点,洛凡在露台点了一支烟,仰头,不由得勐吸几口。 五星色赤圆,则中不平,为兵;水与金合,为丧。 洛凡以前不信天相。 他觉得自己前半生的糟糕都应该在青云山终结,指尖那一点火光闪了又闪,平凡又落寞,最要命的是,那火光不比天上的星子,已经是洛凡眼中唯一的光。 唯一的光,就算燃尽了,也不会有回应。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趴在露台的藤桌上睡着的,半夜被冷风吹醒,背上还盖着酒店的毛毯。 洛凡从椅子上弹起来,飞速奔进房间,他没开灯,只借着窗外一点光翻遍了这套房的每个角落。 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第31页 可毛毯不会自己飞到他背上。 洛凡开始没由来地生气,气他自己。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他回哈市以后。 他甚至没在回哈市的第一时间去看望王侃。 也许是错觉,洛凡好似还能在自己空荡荡的卧室里闻到曾经羞耻的味道。 十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洛凡又钻进了酒吧。 他几年没去过了,道外景阳街那家不知何时倒闭的,洛凡临时在网上搜了一个,进去后才发现自己好似和这酒吧格格不入。 吧里大多是高大结实的0,洛凡坐下来不到十分钟,已经有好几个0上来搭讪。 但他也不想再换地方,这里酒还挺好喝,洛凡安慰自己。 一杯威士忌喝到冰都化了,来搭讪的人不减反增,洛凡余光一瞥,才发现四周的人似乎都多多少少在看他。 只坐着喝酒,他如果不赶紧再点一杯,恐怕别人都要怀疑他是来蹭网的。 吧檯里的调酒小哥又推给他一杯威士忌,洛凡接过酒杯的一瞬,明显觉得那人按了按他的手指。 抬眼,调酒小哥垂头擦着桌子,根本不看他。 这人有点儿好看,洛凡想。 不知道喝到第几杯,洛凡脑子发涨,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模煳而不真实,来搭讪的帅哥给他递了杯酒,洛凡大概眼瞎,他现在看谁都好看。 只是这帅哥身后还跟着个人,确切地说,跟着个鬼。 男鬼,死相虽不太好,但仍能看出生前的乖巧模样,洛凡揉了揉眉心,推开酒杯。 他的前半生还一如从前那么糟糕。 程宇没了,可给他身体带来的变化是不可逆的。 洛凡心里泛酸,不由得湿了眼眶。 “你没事儿吧?”吧檯里,调酒小哥冷冷地问。 洛凡闷头喝光了手里的酒,抬眼撞上眼前男人淡漠的眼眸,神色微怔。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年轻的调酒小哥不仅有点儿好看,还有些熟悉。 “失恋了?” “我,前男友死了。”洛凡轻笑一声,说。 年轻人似乎没听懂,眸底的诧异转瞬即逝,随即又推给洛凡一杯威士忌,“抱歉啊,这杯我请。” “你和他眼睛很像。”洛凡眼色迷离,由衷地说。 “这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儿呢。”年轻人勾了勾嘴角,在洛凡接过酒杯时摸上他手背。 有那么一瞬,眼前人的模样和记忆里的人重叠在一起,洛凡默默缩回手。 趁自己还清醒,洛凡摇晃着出了酒吧。 深秋的北方小城冷风刺骨,外套只一个袖子还在身上,另一个……洛凡怎么也抓不到。 “妈的……”连衣服都和他过不去。 他像个非要咬自己尾巴的笨猫转了好几圈,脚下一滑,跌进别人怀里。 “你没事吧?我下班了,送你回家?”调酒的年轻人扶着洛凡胳膊,眼底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不用,谢谢。” 可洛凡挣脱不开,年轻人比他高大半个头,路灯下直把洛凡整个人都罩进阴影里。 逆光中,洛凡伸手捏上眼前着有些模煳的脸,踮脚凑上去,细细地看。 那双明媚的黑眸,简直不能用相似来形容。 “真的好像啊,你们怎么那么像呢?” 年轻人白嫩的脸蛋在洛凡指尖被揉捏成各种形状,仿佛只要捏得夸张点儿,洛凡就能找到他和程宇之间的不同。 他被小帅哥拉扯着塞进了计程车。 洛凡迷迷煳煳就往年轻人怀里钻,一边搂着人胳膊,嘴上还念念有词。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就是想睡我吗?” “我没有。”年轻人缓缓推开洛凡,不由得面色泛红,前排司机默不作声,车内只有洛凡一个人的声浪,赤裸又直白。 “装什么正人君子,在酒吧里摸我手的不是你了?”洛凡放肆地笑出声,“我告诉你,我每一任前男友都下场都很惨,因为有人会……” 洛凡没说下去,但他觉得自己清醒无比。 这些搭讪他甚至还要送他回家的男人不过就是馋他身子罢了,他不信搞个男人回家程宇还会放任不管。 是啊,程宇怎么会不管他呢? 每一次用尽各种办法都要阻止他和别人睡,这次也不例外吧? 只是眼前的小帅哥可能会有点儿惨,说不好是被吓疯还是摔残…… 冷风唿啸着灌进洛凡鼻腔,呛得他喘不上气。身边的年轻人忽然开了车窗,任由夜风像拳头似地往洛凡脸上砸。 “你能不能清醒点儿?”风声里,年轻人的声浪压着怒意。 洛凡恍然看他,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眼前人生气的模样为什么也有些熟悉? 这是个大活人啊。 洛凡伸手就往他屁股上摸,却被年轻人抓着手死死按下去。 “你干嘛!” “没有尾巴……”洛凡难掩失落,似是自语般喃喃地说。 “那个,你们两个能不能坐稳了?我这儿开车呢,出了事儿谁负责啊!”司机师傅终于忍无可忍。 洛凡瞬间就怂了。冷风吹得他头疼,车子微一摇晃,洛凡偏头就吐在了年轻人胸口。 第32页 十一长假的第一天,洛凡被闹钟叫醒。 除了头,他哪儿都不疼。 洛凡隐约记得自己是被人扛回家的,自己像个死猪一般被人嫌弃地丢在玄关地板上,再后来的……他实在想不起来。 可他睁开眼的时候,分明就好好躺在床上。 好得不能再好,甚至还换了睡衣,还老老实实地盖着被子。 洛凡匆忙翻身下床,门口没有陌生人的鞋,沙发上、洗手间也没有其他人的痕迹,直到他走进厨房,看见亮着指示灯的电饭锅,洛凡的心忽然沉下去。 有人给他定时煮了粥。 是人,是个人,不是程宇。 他一时赌气带个陌生人回家,可程宇却没有再出现。 洗手间的镜子前,洛凡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他的嘴唇没有肿,身上也没有草莓,菊花也没有任何痛感。 万幸,那调酒的年轻人没趁人之危。 他实在蠢透了,洛凡不知道是该感谢如今gay吧的民风淳朴,还是该庆幸自己运气好。 可如果程宇没再出现,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他和程宇……真的分开了。 就像他和歷任前男友一样,草草结束。 然而洛凡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以至于他吃着碗里温热的大米粥,没几口,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从此以后,再没什么缠在他身边,他就真的只是一个人。 那个曾经占据他一切的男人,完全从他生命里消失了。 一想到没办法再见面,洛凡胸口就闷闷地痛。 他在心里狠狠骂自己。 如果还有机会,哪怕一次,洛凡都想好好站在程宇面前,至少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第十七章 洛凡没在十一参加过葬礼。 他也不理解为什么人死了这么久,非要等到十一才火化。 更不理解,陈挚的家人为何会邀请他,一个早在三年前就和陈挚分手的人。 洛凡本不想去,可共同的好友群里总有人替陈挚卖惨,话里话外,仿佛洛凡不送陈挚这最后一遭就不是个人。 道德绑架,但他没办法。 天朗云淡,日丽风清,洛凡强忍着宿醉后的头疼打车去了哈市城郊的殡仪馆。 这地方洛凡不是第一次来,他在这里送走自己的爷爷、父母,以后还要在这儿送走王侃,终究有一天,自己也会在这里烧成灰。 可到了自己的那天,就未必会有人来送他吧?洛凡想。 他在殡仪馆门口的地摊上买了一支白色菊花。走到遗体告别大厅门口,洛凡便看见几个熟人。 是他和陈挚共同的朋友。 再往里,几个胳膊上带了黑纱的大概都是陈挚的直系亲属,洛凡几乎没看见什么长辈,其中一个主持大局的,大抵就是陈挚的亲哥。 他在大厅门口站了十几分钟,直到有工作人员引着他们进去,洛凡才看见大厅里的电子遗像已经换成了陈挚的脸。 如果不是来这次葬礼,他差不多已经忘了陈挚的模样。 沉痛的哀乐里,大厅内隐隐响起低低的哭声。洛凡怔愣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毫无波澜。 他好似一个局外人。 当主持人说完了悼词,开启亲友送别环节时,悲悽的哭声被顶到了最高处。在几个女性亲属的气氛烘托里,洛凡身边的几个人也默默抹着眼泪。 他应该哭一哭的,可洛凡眼睛干巴巴的。 然而没人上前去看一眼陈挚。 陈挚是被高空坠物砸死,死相应该是不好看的,甚至也许还有些恐怖。 可生而为人,总不能就这么孤孤单单的走。 洛凡不知怎地,缓缓走到大厅中央,周遭的哭嚎就在这一瞬凝滞,众人的目光全停在洛凡身上,落上他手里那只白色菊花。 他无法从样貌辨认出棺材里躺着的人是谁,洛凡把菊花小心翼翼地放在陈挚旁边,胸口的酸涩涌上鼻腔,闷得洛凡喘不过气。 “下辈子别再遇见了。”洛凡在心里对陈挚说。 他眼见着陈挚被推走,又从爆发的哭泣里转身离开。他在门口默默点了一支烟,几个他叫不上名字的朋友对他投来怜悯的目光,甚至还暖心安稳了洛凡几句。 洛凡有些懵,也许在这些人眼里,自己是应该伤心的。 林皓从告别大厅里出来,凑到洛凡身边借了个火。这哥们儿是陈挚的髮小,三年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洛凡曾和林皓喝过几次酒。 “听说你出差才回来?” “嗯。”洛凡点点头。 “还真是巧了。”白花花烟圈被吹成一片片棉絮,林皓嘆了口气。 “啥?” “你不知道吗?陈挚在等你。” 洛凡听得毛骨悚然,瞬间瞪大了眼睛。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林皓慌忙解释,随即压低声浪,“这场葬礼本来早就该办了,哪有人没了还拖这么长时间才火化的呢。” “这事儿之所以拖到今天才办,是因为……陈挚尸体丢了一次。” 洛凡目光凝滞,沉默不语。 “他亲哥说的,不能有假,还报警了,我还跟公安局的熟人打听过呢。”林皓勐吸了一口烟,神色稍缓,“我知道这种事儿挺离谱的,你不信很正常。” 第33页 事到如今,洛凡没什么不信的。 “那,到底是怎么找回来的?”洛凡轻声问。 林皓眼眸一沉,菸灰险些抖到洛凡手背上,“不是找回来的,是他自己……走回来的。” “啊?”诈尸的洛凡真没见过。 “殡仪馆监控拍下来的。”林皓声音微有颤抖,“警方调看了殡仪馆外面好几条街的监控视频,都没有拍到陈挚,所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回来的。” “那个,我和你说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洛凡摇摇头,神色漠然,“陈挚和你说过我是做什么的吧?” “说过。这事儿我没和别人提过,也就是你……” 林皓把菸头按在手边的垃圾桶上,“其实他哥也想不起叫你过来,主要是出了这个事儿,我和他哥说叫你过来看看,不然这么多年了,今天这种场合,你也没必要来。” 洛凡总算是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会被邀请来参加这场葬礼。 “人都已经火化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那……你刚才不是看过了吗?陈挚他,有没有什么问题?” “看不出。”洛凡坦诚地说。 棺材里面目扭曲的陈挚只是一具普通尸体,洛凡沉吟片刻,问道:“你确定回来的是陈挚,不是别人?毕竟看脸的话,也认不出来了。” “是他,警察比对过dna,不会错。” “那有没有在他上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说……黄纸?” 林皓答不上来,没人仔细检过陈挚衣物。按照陈挚家人的意思,只希望能尽快办完这场葬礼,人死如灯灭,再追究其他毫无意义。 洛凡和林皓闲扯了两支烟的功夫,直到陈挚的亲哥抱着骨灰盒出来。 殡仪馆的流程洛凡再熟悉不过,他跟着亲友团转到外场祭奠,按照生肖,陈挚的骨灰盒和遗照被摆在“牛”的位置。 他才25岁,和洛凡相识那年,大学刚毕业。 林皓说,陈挚这几年一直没办法忘记洛凡。 洛凡理解这种执念,说到底,这一切好像都是他的错,是他祸害了情窦初开的小鲜肉,是他提了分手,是他根本没那么爱他。 他默默拿起一打黄纸,丢尽火坑,黄纸在高温里迅速捲曲、碳化,浓烟燻得洛凡眼眶潮湿。 多喝几碗孟婆汤吧,最好把他忘得干干净净,洛凡想。 洛凡从人群里退出来,不由得揉了揉眼角,可他那脏手越揉,眼睛越痒,洛凡烦躁地疯狂眨眼,泪水沖刷着眼珠子里的干涩溢出来。 模煳的视线里,洛凡抬头就在不远处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太明显,以至于独自一人站在角落,也会被洛凡第一时间捕捉。 是昨夜送他回家的年轻人。 洛凡不假思索追过去,可年轻人似乎并不想和洛凡碰面,转身快步消失在他视线里。 “你等等……” 停车场的外墙边上,他终于再次捕捉到年轻人,洛凡声嘶力竭的喊,年轻人果然停下脚步。 “你跑什么?”洛凡重喘着拉住年轻人的胳膊,本就被自己揉红的眼睛此刻还噙着潮湿,白嫩的脸蛋晕着绯色,阳光里,那双眸子亮闪闪的,单纯又可怜。 “我没跑,我只是要走了。” 年轻人盯着洛凡怔愣了数秒,勐然挣开他手,微蹙的双眉竟卷着一丝怒意。 洛凡看不懂他为什么生气。 “好好,你没跑,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能来,我不能?” “我是来送人。”洛凡觉得年轻人生气的样子有些好笑。 “我也是来送人。” “那你送的是什么人啊?”洛凡笑着问。 “跟你一样。”年轻人甚至懒得去编。 “哦,哪个?” “就你刚才烧纸的时候,右边那个位置的。”年轻人随口说。 “右边?属虎的?” “对。” 洛凡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得太失控,“那是我小瞧你了啊,你看着一本正经的,不像那种人啊。” 年轻人微一抿唇,欲言又止。 “右边属虎的老人家86了,儿子孙子都来了,你说……那是你前男友?” 看着眼前侷促的年轻人,洛凡心里忽然就泛起一丝作恶欲,“你自己说,你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非要找个老男人出卖色相,是不是图人家钱?” “洛凡,你胡说什么啊!” “哎呀,你知道我叫洛凡啊。”洛凡昨夜喝多了,可他没失忆,他可没和这人讲过自己叫什么。 “你,你和我说过啊。” 年轻人面颊微微泛红,转头不看洛凡的眼睛,“你还说你前男友死了,我长得像你前男友。呵,我和他很像吗?” “谁跟你说是这个了?”洛凡勾着嘴角,凑到年轻人身前,轻声说。 “你死过几个前男友啊!我怎么……” “反正有的人在我心里已经死了。”洛凡忽然说。 年轻人蓦地沉了眼眸,神色凝滞,眉眼间的慌张无措都转为抑不住的愤怒,狠狠瞪了洛凡一眼,转身便要走。 第34页 “咋就生气了?”洛凡勐然拦在他身前,笑着说,“你跟踪我,我还没生气呢。” “我没有跟踪你。” “别装了,你就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年轻人轻轻推着洛凡,可推不开。洛凡实在不懂他在气什么。 既然选择回来,为什么不能坦诚一点儿? 洛凡像块口香糖似地就这么粘在他身上,双眸一错不错地看他,眼底划过一丝落寞,声音微颤:“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转头,年轻人撞进洛凡的目光里,眉眼间的怒意好似被一股炽热化开,渐渐柔软。 他似乎没办法再抵抗。 “你怎么认出我来的?”年轻人垂头问他。 “昨天你送我回家,我可没告诉过你我家里地址,你是怎么知道的?” 洛凡愉快地笑出声,“还有……” 他紧紧盯着眼前这张清晰又明媚的帅脸,手却不安分地在他衣服、裤子的口袋里摸索,“你的这双眼睛……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洛凡真的在年轻人身上翻出一张身份证,瞥一眼,洛凡笑得更加放肆。 他把身份证举在年轻人眼前,指着上面的名字,“不错嘛,证件都有了,但你怎么不换个名字呢?程宇……” 第十八章 洛凡有很多问题想问。 比如,这个分明就不怎么会开车的人……为什么会有驾照? 他没死在青云山,没死在鬼王手里,但洛凡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死在程宇的副驾驶位上。 以及,这辆看起来就不怎么便宜的车到底是哪儿来的? “你现在住哪儿?”洛凡被晃得脑仁疼。 “离你家不远,是你师伯安排的住处。” 他就知道必是老陈头儿给程宇提供了便利。房子白住,车白开,甚至还给程宇买了回哈市的机票。 和洛凡分开以后,程宇可以做个人。这一点,洛凡不是没想过。 但这个世界上,最难的就是做人。 老陈头儿和协会关系紧密,虽然没人言明,但协会和上面的关系业内也都心知肚明,要办个假身份真证件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只是他不懂,陈元白为什么要帮程宇做这些? 是老头子心血来潮太无聊?还是程宇的痴情感天动地?陈元白或许不像王侃那般功利,但洛凡也绝不相信他是什么圣人。 “是我,把自身一半的灵识给了他。” “你说什么?” 一个急剎车,洛凡肩膀被安全带勒得生疼。 “对不起啊,红灯变得好快啊。”程宇淡淡地说。 “我,我不是说这个。”洛凡声浪微有颤抖。 “哦,我刚才说,我用一半的灵识在你师伯手里换取了这个世界生活上的便利条件。” “你疯了?”洛凡惊叫出声。 程宇本就力量微弱,曾经化出个实体都很困难,洛凡不知道他如今这身体维持下去需要耗费多少灵法,若再捨弃一半……怕是程宇永远都飞不起来。 洛凡鼻尖泛酸,在他心里,他们分开,程宇便应该自由。 “这没什么不好的。”程宇有些认真地说,“普通一些,弱小一些,你就不会那么怕我。” “我……”怕不怕你有那么重要吗?洛凡微有些哽咽,终是没问出口。 洛凡默默垂下头,对自己曾经的任性有些后悔。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关系。”程宇目不斜视,声音有些冷。 不多时,车子在洛凡家小区门口停下,洛凡看了看时间,头皮发麻。他早上打车到殡仪馆全程用了快一个小时,可回来的时候,程宇只花了30分钟。 “你,要不要上去坐坐?”洛凡率先开口。 “不用。” “那一起吃个饭?”快中午了,程宇如今是个人,总会饿。 “也不用。” “程宇……”洛凡歪头看他,眼前人一脸淡漠,似乎不想再和他浪费唇舌。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程宇没应他,伸手按开了洛凡的安全带。 阳光从车窗映上程宇的侧脸,沿着稜角分明的下颚嫌勾勒出温暖的轮廓。洛凡蓦地抓住程宇的手,温热的。 他不再冰冷。 就连生气的样子都透着令人怜爱的委屈。 “为什么生气?” 洛凡一只手抚上程宇脸颊,指尖又缓缓地蹭到他嘴唇,程宇没躲,任由他摸。 “我没生气,我只是不明白。”程宇声音软趴趴的,听得洛凡心里瞬间空了一块。 “你和陈挚都分手三年了,这三年,你们一次都没见过,为什么……你还忘不了他?你,还喜欢他?” “啊?”洛凡有点儿懵。 “洛凡,我看见你哭了,哭得很伤心。”程宇认真又沮丧地说。 “我……是被烟燻了眼睛啊!”洛凡现在也想哭。 但程宇显然不理解,他一个刚有了身体的“新人”,大概没体验过作为一个人的种种感受。 第35页 想来,洛凡真不放心程宇一个人生活,可程宇坚称自己早就掌握了做人的生存技能,甚至还掏出手机再他面前晃了晃。 昨夜,程宇偷偷加了洛凡的微信,如果他不说,洛凡根本不知道。 也是,这货跟了自己十八年,他会的,程宇自然也会。 “你看,我甚至还会拉黑一个人。”为了展示操作,程宇真的把洛凡拉黑了。 洛凡摔门下了车。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车窗里的男人眉眼弯了弯,洛凡一句“注意安全”还没说完,程宇一脚油门已经冲出去老远。 阳光里,洛凡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脑子有些空。但他知道,这一定是他参加过的……最美好的葬礼。 洛凡在家美美地睡了一下午。从青云山回来好几天,这是他最安稳的一觉。 他被手机吵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窗外一抹深蓝渐渐浓稠得化不开,洛凡没开灯,眯眼看着刺目的手机屏,不由得笑出声。 微信里多了一条程宇的好友申请,申请理由很简单。 【家里厨房炸了,能去你家住几天吗?】 洛凡迷迷煳煳爬起来,熘达到客厅,宽宏大量地通过了好友申请。 随即,家门口传来一声微信提示音。 洛凡只僵了一瞬,便飞速开了大门。 楼梯口昏黄的声控灯闪了闪,程宇正抱着膝盖坐在楼梯上刷手机,虽然蜷着身体,但以他的身高,这一团在老破小的楼道里仍是显得很大只。 身边银灰色的行李箱泛过一抹柔和的光,好似程宇曾拥有的银麟,看得洛凡微有些恍然。 “你怎么不敲门?” 行李都打包了,还在等他回信息?洛凡实在不懂这货到底是什么脑迴路。 “我敲门了,你没开啊!我以为你不在家。”程宇撇撇嘴,拎着行李毫不客气地箱就往屋里走。 “厨房炸了?”洛凡开了灯,程宇已经把行李箱拖进卧室,开始整理衣服。 “嗯。”程宇轻声回应,并不看他,好似回了自己家,衣服都往衣柜里塞。 洛凡想像不出炸厨房到底是个什么样,直到程宇给他看了个小视频。 黑黢黢的墙面早没了本来的模样,窗户的位置空了一大块,破破烂烂的防盗网在高温下扭成了麻花,地上散满了零零碎碎、奇形怪状的残片。 “这个……可能不叫炸厨房,程宇,你打119了吗?” “没有,我自己可以灭火。”程宇眨眨眼,声音越来越小,“我只是想做顿饭。” “你会做饭?”洛凡这是句废话,程宇显然不会。 “我正在学。”眼前人把烧房子说得理直气壮。 “你到底做了啥菜,能把厨房祸害成这样?” “锅包肉……” 晚饭,洛凡把锅里没吃完大米粥热了热,又在楼下东北菜馆叫了外卖。起初,他对程宇的生活技能充满困惑,可当两个人面对面吃饭时,他忽然就懂了。 在如何做人的问题上,13年来,程宇的参考对象只有自己。 洛凡的厨房技能点仅限于电饭锅和煮面,那么程宇也一样。如果想做点儿别的,那炸厨房大概就是必然结果。 他自己都不会做锅包肉呢。 然而程宇似乎对东北菜馆的锅包肉并不满意。 “为什么有酸味儿?”程宇皱着眉,“看你经常吃,我还以为很好吃。” “哪里不好吃了?” “不甜。” 这一顿饭下来,洛凡差不多也摸清了程宇的口味。这小畜生喜欢吃甜,太咸的不行,微酸的不行,油腻的更不行。 “你那房子打算怎么办?”饭后,洛凡忽然问。 “你师伯说会叫人去处理,最多一周我就回去。” 洛凡收拾着餐桌,手上动作一顿,低低说了声“好”。 客厅里陷入一片沉闷的寂静。洛凡看了看时间,晚上八点刚过。 “你是不是该去上班了?”洛凡点了一支烟。 “上班?” “难道你不是晚上在酒吧工作吗?” “当然不是。”程宇倏忽露出一丝笑意。 洛凡神色微滞,看得口水都忘了咽,直到指缝里的烟烧到手才恍过神。 昨夜酒吧光线昏暗,加上喝了不少酒,洛凡并没有仔细看程宇,今天的程宇一直在生气,洛凡还是第一次清楚地看见程宇的笑。 像一道暖光照在洛凡的心尖儿上,烘得他全身软软的。 以至于程宇在讲述自己如何跟着洛凡进了酒吧,又如何弄晕了吧檯里的调酒小哥,换上人家衣服赤裸裸盯着洛凡等这一些列经过时,洛凡根本听不进去。 他心不在焉地问程宇怎么可能会调酒,程宇说,瞎弄。 反正去那家gay吧的人又不是为了喝酒。 然而有人说起这段奇葩经歷的时候也一样心不在焉,全程,程宇的目光都盯在洛凡的唇上。 “你想试试?”洛凡把手里的菸嘴儿调转了方向。 “想……”程宇双眸亮闪闪地看他。 洛凡身子一倾便凑到程宇身前,顺势把菸嘴儿塞进他唇缝。只吸了一口,程宇便被呛得勐咳。 第36页 洛凡忍着笑把剩下半支烟叼进嘴里,“你可学点儿好的吧。” 程宇咳得眼眶潮湿,扯了纸巾正要擦,却被洛凡抓住了右手。 “你手怎么了?”洛凡心头一紧,程宇的食指又红又肿。 “做饭烫的啊……” “疼吗?”洛凡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却见程宇皱着眉,嘶嘶吸气,“疼,疼,疼……” 洛凡垂头含住他泛红的手指,细细地舔,如曾经程宇吮吸他伤口那般温柔,双眸却还盯着程宇捨不得离开。 “还疼吗?” “不,不疼了。”程宇呆呆看他,眼里的光炽热又直白。 “你现在还觉得我心里有陈挚?” 程宇连连摇头,“我,在厨房被烟燻了眼睛……也会流眼泪。” “程宇,”洛凡眸子里翻滚着热浪,低低唤他,“其实你生气的时候挺可爱的。” “那,我现在呢?” 洛凡站起来,凑到程宇身前,俯身捏住他下巴,眼前的人早就从脖颈红到耳根,满眼期待又痴痴地看他。 程宇这副人畜无害的可怜样儿好似有毒,洛凡哪里还记得他曾经如何兇残?这么秀色可餐的男人他都不上手,他洛凡还是人吗? 他目光往下一瞥,便发现了程宇身体的变化,初而为人……这种滋味大抵是不好受。 “现在也还好吧。”洛凡咬着嘴唇,一颗一颗解开程宇的衬衫扣子。 “只是还好?”程宇揽过洛凡的腰。 “就……唔!” 有人急不可耐地堵住洛凡的唇,放肆地撬开他的齿缝,洛凡被亲得晕乎乎的,身子瘫软着就往程宇胸口靠,然而程宇蓦地抚上他头髮,轻轻把他的头往下按,眼底划过危险的炙热,声浪微哑。 “洛凡,我好难受,不然……你帮帮我?” 第十九章 洛凡腮帮子疼了一晚上。 在人类寻求刺激的双人运动领域,程宇的涉猎分明应该和他是一样的,毕竟这么多年的小电影都是一起看,从理论到实践,他们一直都是同步。 他怎么会这么惨?还好洛凡以没有准备必要工具为由,拒绝了程宇的进一步要求。 骑马不可以吗? 推车也不行吗? 洛凡想想今天的计划安排,统统都残忍拒绝,但一次次撩拨他的美男可怎么办,洛凡没办法放着不管,只能动动嘴皮子……或者更深入。 他一早起来嗓子也是哑的。 有人曾经不是人,现在终于有了人样,但依然不是人,洛凡愤恨地想。 他不是矫情,只是今天实在有正事儿要干。 八点不到,洛凡的早餐外卖到了,他把塑料包装盒一个个在餐桌上搬好,转头走到沙发边,报復似地踢了程宇一脚。 没错,这货昨天晚上连睡床的资格都没有,就这么蜷着身子在客厅里只有一米五的沙发上将就了一夜。 “快起来吃饭,等会儿我要出门了。” 程宇拉着被子蒙上头,不耐烦地哼了哼。 洛凡也不耐烦,掀开被子捏着程宇还泛红的脸蛋就把他从沙发上撕下来。 程宇半睁着眼睛就往洛凡身上倒,又被洛凡连拖带拽地塞进洗手间。 刷牙。 “你给我刷……”程宇索性眼一闭,垂头就往洛凡颈窝里钻。 老子和你有这么熟?洛凡咬着牙,已经在心里把程宇的头按进洗手池,可他抿着唇,只是轻轻揉着程宇头髮,默默挤了牙膏。 “啊,你能不能轻点儿,怎么在我嘴里乱捅……唔!”程宇幽怨地睁眼,盯着镜子里手法粗犷的洛凡。 “你可比这粗暴多了。”洛凡没好气地说。 “说得好像昨晚你没往我嘴里……啊,疼,疼!” 刷到牙龈了。听着程宇喊疼,洛凡莫名暗爽。 直到早餐吃完,洛凡觉得程宇还没醒,程宇简直就是把做人好难写在脸上,不仅睡不醒,甚至还有点儿起床气。 以至于洛凡不管和他说什么,这货都没回应。 但程宇意料之外的能吃。 以洛凡目前能混就混的生活状态,和他银行卡里看了就心梗的存款,洛凡是绝对养不起男人的。 “等会儿我要去找我师父,你在家里等我。” “你找他干嘛?”程宇眉头一皱,手里的肉包子忽然不香了。 “我回来好几天了都还没看过他老人家呢。” “那我和你一起去。” “你在家睡觉不香吗?” “我跟你13年了他老人家还没看过我呢。” 洛凡没办法反驳,他忽然又找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他被缠上了。 事实上,从昨夜洛凡得知程宇只是回来找他,并没有远大的人生规划,甚至没个工作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要去找王侃了。 一则,自己应该看看那老东西,再则,他需要让王侃给他找个活儿。 说白了,洛凡一个人可以混,但两个人一起混……有点儿心酸。 出门后洛凡给王侃发了几条微信,直到他二人开车到了香坊火车站,王侃也没回一条。 第37页 洛凡打了电话,没人接。 他站在单元门门口,忽然就想回家。 “不想爬楼梯?”程宇问他。 “你咋知道?你不是说现在已经不知道我内心想法了吗?” “我是不知道你内心想法。”程宇垂眼,竟有些嫌弃,“但我知道你懒。” 于是程宇叫洛凡乖乖在楼下等着,他一个人上去看看。洛凡发誓他不是懒,他直觉上就认为王侃必是不在家。 十多分钟后,程宇一个人从楼梯口走下来。 师父果然不在家,但程宇也不是空手而归。 一张纸条,上面记了个电话号码,洛凡在自己通讯录里对照了一遍,陌生人的。 “你哪儿来的?” “你师父客厅里那个木桌子上的。”程宇轻描淡写地说。 “啥?人在家?” “不在。” “那你咋进去的?” 程宇淡淡笑了笑,把楼梯上捡的破树枝在洛凡面前晃了晃,“这种破门随便捅捅就开了。” “我敲门了没人开,就想办法进去看了看,上次你来这里,他桌上可没有这张纸条,我都记得呢。” 他这是随便捅捅吗?开门撬锁那是违法的啊!洛凡揉着眉心,脑子嗡嗡响,老东西不靠谱,年轻的也是。 洛凡无奈,只得拨通了纸条上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温柔又热情的男声,像个老朋友似的:“喂,洛凡吧?我是夏潮。” 昨天去的殡仪馆,今天就去医院。 两个人极其敷衍地买了五斤苹果,在哈医大住院部的单人病房里见到了夏潮。 病床上的人,那张脸和洛凡曾见过的一模一样,许是在医院里住了太久,整个人都带着病气,甚至有点儿邋遢。 就算有青云山的经歷,洛凡对这张脸也仍是无感。 但程宇明显不开心,从进了病房就远远地坐着,一言不发也就罢了,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恨不得弄死夏潮,眸光如冰似刃,看得夏潮心里发毛,几次对着程宇欲言又止。 “那个,青云山的事儿协会和我说了,你对我戒备或者讨厌我能理解,但你这位朋友……”夏潮瞥一眼程宇,又看着洛凡,干巴巴笑着说。 “啊,你别见怪,他这人就这样,我也没讨厌你,只是我师父留了你的电话,我现在又联繫不上他,再加上青云山的事儿,所以才想着来看看你。” 夏潮听见洛凡提及王侃时,双眸不由得暗了暗,随即敛了笑,“洛凡,我冒昧问一句,你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有些话我可以对你说,但对他……” 什么关系?洛凡一时语塞。 他难道要和夏潮从生物学角度科普他们曾经的寄生与共生? 还是从情感角度阐明他曾以为是前男友但实际上自己也搞不懂到底是不是在谈了的复杂关系? “就……他是我室友,临时的。”洛凡觉得自己的回答天衣无缝。 “那你能不能让他先出去等?” 洛凡转头,坐在一旁的程宇全程黑脸,此刻已阴郁到了极致。 “我不出去。”程宇低低地说,“洛凡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洛凡忽然意识到他不能把这关系说得太浅,王侃这老东西必是和夏潮交代过重要信息。 “其实,室友的意思就是同居。”洛凡老脸一红。 夏潮神色微滞,随即露出吃瓜群众的丑恶嘴脸,连说了好几个“懂”。 一旁的程宇面色稍缓,夏潮也好似卸掉了戒备,洛凡不由得松了口气。 夏潮说,他是个鬼差。 活人,却给地府办事。像他这样的人,阳间可多了去了。但无论是技术水平还是人脉关系,夏潮在众多鬼差里都是t0级别的。 洛凡听夏潮吹了半个多小时的光辉事迹,又看看他打着石膏的双腿,心里暗暗发笑。 有些老爷们儿不吹牛逼就会死,洛凡想。 但有一点夏潮没说谎,他和鬼王相识,且关系不错。 起初,洛凡听着总觉得悚然,但越听,越觉得夏潮的描述里,鬼王的画风有些不对。 “你等会儿……”洛凡不由得打断他,“你说鬼王不是从地府偷跑出来的?” “当然不是。”夏潮笑意里带着不屑,“他堂堂鬼王,地府公务员干得好好的,为啥偷跑?” “自然是为了找到北玄碎片,获得力量,然后……”洛凡想不出来,他自然忽然也觉得逻辑不通。 “获得力量,然后搅动风云,杀人找乐子?” 夏潮被气笑了,“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对地府有什么误解?” 地府等级制度森严,为了维持阴阳两界平衡,由地府出钱,养在各地的鬼差就不计其数。 这些鬼差都是活人,拿着地府的薪水不说,在阳间还有专门的挂壳公司给他们按月交着五险一金,年终奖、过节费,甚至绩效奖金都不少。 制度完善到和阳间现代社会几乎没什么区别,新人鬼差还有入职培训,而鬼王……就是鬼差入职培训的授课老师。 洛凡和程宇目瞪口呆。 “我和鬼王就是入职培训的时候认识的,当然,后来还有些事情,总之算是相熟,他人,啊不是,他这个鬼挺好的,要不是帝君大人有任务安排他去办,他是绝对不会离开地府的。”夏潮认真地说。 第38页 “挺好的?”洛凡怀疑自己耳朵瞎了。 “你想说你们在别墅的事儿?”夏潮笑得有些不正经,“你想想,他要是真想弄死你们,你和你师父跑得掉吗?那可是十大阴帅之首啊!” “但他对我……”洛凡如今再想起鬼王对他的骚操作还觉得头皮发麻。 “那,他可能是真对你有兴趣呢,但也没把你怎么样吧?他来找我的时候,还和我说起你,说你一晚上的功夫就跟别人好上了,害得他伤心了好几天。” “啥?”洛凡彻底惊了。 “就是你同居的这位吧?”夏潮瞥一眼面无表情的程宇,又好似自语般说,“活该他这个死傲娇。” “等会儿,你说鬼王来找过你?” 夏潮不懂洛凡激动个什么劲儿,“找过啊,就在道法大会之前,他从地府出来本来就不知道着了谁的道儿,后来又和你师父打了一场,又不能真的对你们下死手,所以自己损伤不小,而且,遇上的漂亮小伙又跟别人好了,郁闷得不行。” “可帝君大人交代的事儿还得办,所以就来找我。” “不然,你以为鬼王为什么会顶着我的脸去道法大会?想用我的脸,也是要授权的啊!” 第二十章 夏潮简直就是洛凡新世界的领路人,他去青云山的那几天都没这种震撼体验。 “你知道他在青云山犯的事儿吧?可没人冤枉他。”洛凡眸色暗下去。 “知道,但我觉得不太可能。” “我去过案发现场,那里残留的灵识能让我看见当时受害者被杀的全过程,不会有假。”洛凡声音微有颤抖,“而且,他是真的想强暴我。” “这就是你说的……挺好的?” 夏潮眸光闪了闪,沉吟了半晌,嘆气说:“我只能说,他做不出这种事。但鬼王当时力量微弱,很难维持人身,我不保证他没有融合其他东西。” “什么叫……其他东西?”洛凡追问。 “你在青云山见过的夏潮多高,身材如何?” “和我差不多高,身材不胖不瘦。” 夏潮从进门就打量了洛凡和程宇,不禁说:“我172,和你差得还有点儿多吧?” “估计这傢伙也是没捞到什么好货,不得已找了个和我身材不太像的。” 洛凡茫然看他。 “夏潮的意思是,鬼王因为力量受损,没办法自己化出完整的人身,只能借用别人的身体。”程宇忽然冷冷地说。 “就是这个意思。” 夏潮点点头,“而且很可能是借了个尸体。至于杀人,以及对你的执念,我觉得大概和他借的尸体有关,如果是刚死的人,身上带着些残念也是有的。” “你可以不信,但我下次见他,一定会问个清楚,毕竟顶着我的脸干这种事儿有些过分啊。” 夏潮说得轻描淡写,洛凡听得嵴背发凉。 什么样的人对他还有执念?或者说……什么样的尸体对他有执念? 洛凡不敢继续往下想,他曾经真心喜欢过的人,不会是那般不堪。 他和夏潮不过初见,这人说话几分真假,洛凡不好判断。但王侃那老货在社交上向来吝啬,能让王侃去医院探病的人,对他来说,总不会太坏。 “其实我只是想来问问,你能否联繫上我师父。”洛凡轻嘆一声,说。 “你是他最亲的人了,你找不到,就没人能找到。” “我有急事,他以前也不会平白无故玩失踪,或者,你有没有什么线索,比如他老人家有没有和你提过什么?” 夏潮思忖片刻,茫然摇头:“我真想不起来,他来看我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但你师父说过,如果你来找我,需要帮忙尽管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洛凡声浪低下去,不是大事,但很急。 洛凡坦言,他回哈市也有一段时间了,实在没事做。夏潮立刻会意地笑笑,点开手机,两人互加了微信。 “我这儿有两份材料,你看看。”夏潮说。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材料里写得清清楚楚,洛凡大致扫了一眼,一个是驱邪的差事,另一个是看风水。 若只是看风水,洛凡觉得自己还能混一混,但驱邪嘛……他平日里从王侃手里拿到的,那都是假的,没鬼,洛凡只要去做做样子就有钱赚。 但夏潮是个正经鬼差,他手里的活儿……恐怕混不过去。 “不然就看个风水……” “这个钱少呢,才2000。” 这还少?200块的都没少干呢,洛凡想。 “你要不看看这个驱邪的?”夏潮试探着问。 “你这个……我能力有限,怕是接不了。”洛凡讪讪地说。 夏潮不由得笑出声,目光投向半天没动静的程宇,“你接不了,但是你的这位……室友,他可以啊,他不是普通人吧?” 程宇眼底倏忽划过一抹笑意,随即对洛凡点点头。 这货连材料都没看呢,哪儿来的自信?洛凡仍犹豫不决。 第39页 “价钱的事情也好商量。” 夏潮见洛凡迟迟不点头,忙补充说,“这一单是我私接的,地府并不知道,因为受伤没办法处理,但定金我已经收了,所以也不能放着不管,你要是接了这活儿,也算是帮我忙。” “我这里合同都清楚明白,你看看附件,总价500万,定金100万我已经收了,我们可以五五分帐,你要是愿意接,我现在就转50万给你,等处理完后面的钱到帐,还有200万……” 洛凡彻底傻了。 啥驱邪,这么多钱? 他平时接王侃手里的活儿一次就给个几百,当真是那老货不做人,压榨他做苦力啊! 洛凡点开附件,是一份明码标价的驱邪合同,定金100万,总金额500万,人民币,不含税。 “嫌少?”见洛凡面色凝重不说话,夏潮不禁问。 “不,不是。”洛凡强作镇定,“只是合同里也没写明驱邪的具体内容……” “这个啊,”夏潮恍然一笑,“这种私活儿的合同当然不会写清楚,因为我人还没去看过呢,具体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如果是地府分配的差事,还肯定之前是有人调查清楚且做过风险评估的,那种吧,一般都没什么钱。” “所以人家报酬给的高啊,几百万呢,也不是白出的。” 洛凡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更不是那种为了赚钱命都不要的人,这种上百万的大活儿……他怕自己有去无回。 “你要是两单都接,风水这小单全归你,驱邪的大单……我们四六分,我四你六?”夏潮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 洛凡更怂了,甚至想马上推掉。 可程宇忽然起身,捏起洛凡握着手机的小爪子,只对着屏幕瞥了一眼,便厉声说:“不管是看风水,还是驱邪,我们都接了。” 从医院出来,洛凡闷声不和程宇说一句话。 如今两个人坐在车里,程宇早换了一副脸孔,和在病房中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帅哥没有一点儿关系,是洛凡偷瞄一眼都觉得这货精分的程度。 小畜生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时不时瞥一眼洛凡,眸子里尽是些洛凡看不懂的期待。 “我饿了,你带我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求推荐就求推荐,饿了就饿了,还你妈好不好,声音软得洛凡都要硬了,这是个193的东北小伙儿能说出来的语气? 妖精就是妖精,洛凡想。 下午,两个人跟着导航到了一家主打老北京涮肉的火锅店。刚坐下,洛凡的手机便收到银行卡的入帐信息,60万零2000,看风水的零头一次性给了,加上大活儿的定金,一分不少。看着帐户里从不敢想的余额,洛凡神色才稍稍松缓下来。 “你哪儿来的自信,接这么大的活儿?你跟我这么久,以前我师父给我分的都是什么样的驱邪,你不知道?”洛凡忍不住抱怨。 “我知道啊。”程宇盯着咕嘟嘟开始冒泡的铜火锅,眼里有光。 “那你还接?” “那你说,这种单子为什么会在夏潮手里,他怎么敢接?” 自然是夏潮技术好,夏潮有经验,夏潮牛逼……洛凡想着,怔愣了数秒,终究一个字没说。 有人莫名自信,他希望程宇不是出于不成熟的攀比心态,一时赌气做的决定。 “你会驱邪?”洛凡试探着问他。 “不会。” 程宇漫不经心地说,“但三界里这点儿事,万变不离其宗,你把眼界放宽些,能帮人解决问题就行,不要拘泥于手段。” 一边说,程宇边把筷子上沾了酱料的涮羊肉往嘴里送,年轻人微一蹙眉,随即又在碗里加入了致死量的白糖,搅匀了舔舔筷头,才心满意足地露出一个笑。 “齁死你算了。”洛凡低低地说。 “我干活,你收钱,你咋还不开心?”程宇不禁委屈。 “我要真的能收到钱才行。”洛凡嘆气。 却见程宇目光盯上自己的酱料碗,饶有兴致地看了又看,洛凡一个“辣”字还没说出口,这货已经把筷子伸进来,毫不客气地沾了一大块就往嘴里送。 于是程宇白嫩的脸蛋瞬间就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他整个人完全僵住,眸子里缠上一圈水雾,舌尖时不时伸出来舔舔嘴唇,半晌,才喃喃地说:“洛凡,好疼啊。” “这是辣。”洛凡笑得前仰后合,赶紧把水杯往程宇手里塞,他忽然就开始好奇这货喝多了是个什么样儿。 这顿饭他们吃得很漫长,程宇实在太能吃,两个人能在平价火锅店吃到小一千就他妈离谱,就算洛凡60几万刚到帐也会隐隐觉得肉疼。 “洛凡,我们先去哪个?”吃饱的小畜生笑眯眯看他,已然迫不及待。 洛凡反覆看着手机上的电子版合同,看风水的委託人名叫林萍萍,可留的电话号码,洛凡却眼熟。 直到他转头,透过火锅店的玻璃窗,瞥见马路对面的黑色帕萨特。 停着的,是洛凡在火葬场见过的车,从车上下来的,是洛凡在火葬场见过的男人。 “是他啊……”程宇轻哼一声,没好气地说。 第40页 洛凡神色微滞,再瞥一眼合同,随即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餵?” 目之所及,马路对面的林皓,接通了电话,转头,正与洛凡四目相对。 第二十一章 对于洛凡来说,林皓找人看风水这个事儿,本身就比较邪门儿。 事实上,连林皓自己也没想到。 委託合同里的林萍萍,是林皓的堂妹,林皓坦言,他根本不知道堂妹竟然瞒着自己请了什么风水大师。 “那你为啥会出现在这儿?” 面对洛凡的灵魂一问,林皓干巴巴地笑,不做回答,转而瞥向程宇:“请问这位先生是……” 程宇直勾勾盯着林皓,沉默不语。 如今的洛凡已经可以用室友的身份大大方方介绍程宇了,尽管这室友是临时的。 “所以,林先生是警察?并且恰好路过这儿?恰好和我们遇上?”程宇冷冷地追问。 天色渐渐暗下来,洛凡内心的疑虑和程宇不谋而合。 他才回来没几天,无论是巧合还是必然,和林皓见面的次数似乎有点儿多了。 眼前这位职业素养过硬的人民警察,面上略带迟疑,那欲言又止的态度更加深了洛凡的揣测。 “我家就在这附近。”林皓的笑笼进夜色,淡淡地说。 几个人停好车,没走多久就到了一个老旧小区门口。楼房边上昏黄的路灯闪个不停,大树底下聚了几个下棋的老头儿,洛凡一眼瞥过去,全是活人。 他跟着林皓拐了几圈,绕进最里面的一栋楼,据林皓所言,这是他新租的房子,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一天还都没住过。 “为啥不住?”洛凡问。 “最近太忙了,都在局里睡的。” “有大案子?”洛凡心里那点儿好奇的小火苗蹭地一下窜老高。 “也不是什么大案,但我也不能说。” “懂,我懂,你们肯定有纪律。” 洛凡笑着应和,转头就瞥见一路跟着的程宇双眉拧在一处,仿佛绞着杀气盯着林皓不放。 他不过是和一个算不上旧友的相识笑着说了几句话。 洛凡回身对着程宇胸口一个肘击,程宇闷声哼了,不敢叫疼。 这一路上洛凡没看见一个鬼,想来这一带的鬼差应是尽职尽责。 “所以,你这房子是有什么问题?”爬到五楼,几个人站在林皓家门口,洛凡不禁问。 “就……有点儿奇怪,我是个警察,是不信这些的,也是前段时间我堂妹来帮我收拾,她非说有问题,没想到请的风水师父会是你,洛凡,你看看就知道了。” 林皓推开门,洛凡只大致环视了一圈,就隐隐觉得不舒服。 “屋里有点儿乱啊,上次没收拾完,我堂妹就走了,我这段时间也没空,就这么放着了,进来坐,你们等我收拾一下……” “别动了。”洛凡忽然沉声说。 玄关正对面是一条走廊,走廊尽头的墙上挂着一面一人等身的穿衣镜,这开门挡煞的布局,他很难不往坏处想。 客厅地板上零零散散地摆着杂物,洛凡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的木鞘长剑,剑柄上还刻着八卦阵。 “这把剑不是我的,是我堂妹从屋里翻出来的。”林皓说着,就要伸手去捡。 “别捡,别打开。” 这声音短促而急躁,吓得林皓直愣在原地。 “洛凡,你别吓我,一把剑而已。” 虽然洛凡不想说,但他内心此刻只有四个字:你懂个屁。 “只要你不把剑抽出来,就没事。”洛凡四下看着,继续问,“原本这东西是放哪儿的?” “主卧,柜子里。” “那……这一堆呢?”洛凡目光落在地板上一堆树枝子上。 “就客厅餐桌底下翻出来的,我堂妹说,是桃木枝。” “你堂妹好像有点儿懂啊。” 是桃木枝,粗看一眼大概有十几根,全用了根麻绳扎在一起。 “她平时就爱看点儿奇奇怪怪的,不然也不能去找风水师父。”林皓话语里竟还有几分不屑,“要解开看看吗?” “别动……”洛凡已经说烦了。 往里走了几步,洛凡总算看清了这房子的布局。 这是个标准的三室一厅,主卧、次卧、书房都乱糟糟的。 洛凡没心思去细想这货一个人住为什么要租这么大房子,转头,他才发现,程宇一直站在大门口,根本没进来。 “怎么,怕了?”他自己都没怕呢,洛凡看着程宇沉闷的帅脸,莫名想笑,空气里逼仄的肃杀感全被这小畜生破坏了个干净。 就这……还敢接几百万的驱邪大单?既如此,拿了这2000块,那60万还是赶紧给夏潮5退了吧,洛凡想。 “你看看就行了,我不进去。”程宇双手抱胸,直盯着洛凡,仿佛带着一眨眼洛凡就会跑掉的紧迫。 洛凡笑笑,转头进了书房。 这屋子不大,只一张单人床,床上没有被品,却放着一串干巴巴的红辣椒。 “这我可没动,来的时候就这样。”林皓赶紧说。 第41页 洛凡没回答,熘达着进了次卧,他一眼就在门口看见了好东西。 一块不规则的,灰白的大石头。 “这玩意可值钱了呢。”洛凡低声说。 “玉石?” “你是真不懂啊。”他庆幸自己还懂点儿风水,以至于这2000块赚的一点儿都不亏心,“这石头可不多见了现在。这是……泰山石。” 林皓一脸茫然地看他。 “泰山你知道吧?你知道地府的入口在哪儿不?就在泰山,不然为啥都管冥界老大叫东岳帝君?” 林皓眼色涣散,更懵了。 洛凡轻轻嘆气:“没动过吧?” 林皓连连摇头。 这是镇鬼的,洛凡没说出口。此时天已然黑透了,可洛凡一眼扫过去,屋里干干净净。 他此刻已然断定了,这是个五行局。 主卧里的木鞘长剑,剑身露出来一截,是金属的,五行属金。 书房里的干辣椒,五行属火。 次卧里的泰山石,五行属土。 客厅桌子底下的桃木枝子,五行属木。 这房子五行全缺,就单单没水,若说是保平安、求财的布局,应是五行俱全才好,可如今唯独缺水,到底什么居心,终是他理论知识不够,又见识少,洛凡真想不明白。 转头看看程宇,那小畜生仍是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他算是指望不上了,洛凡想。 走到主卧门口的时候,洛凡倏忽就开始头皮发麻。 到底是何方高人在此作法? 主卧的房樑上,赫然贴着一条细长的红布条,布条上烫金的文字全是倒着写,上书“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八个大字。 这已经不是奇怪了,洛凡几乎确定,有人在做局。 “这上面写的是……” “我能看见,你别念。”洛凡快速打断了林皓。 就算是混子,作为玄学工作者的基本素养洛凡还是有的,这分明就是一见生财的寓意,倒着挂,按中国人的风水理解,就是一见生财到。 他不禁想起地府知名鬼差黑白无常,传说白无常的帽子上,就写着“一见生财”四个大字。 怎么看,这都像是对白无常的召唤术。 “还有这里……”林皓指着床边的落地衣柜,此刻面上也跟着严肃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喊洛凡一句大师,“客厅那把剑就是在这柜子最底下的抽屉里找到的。” “这抽屉里还有字呢。” 洛凡没动手,歪头瞥一眼这半开的抽屉,便看见抽屉内侧分别写了“秋冬”二个白字,好似粗糙的粉笔字,再看一眼另一边,没有“春夏”。 “我堂妹说,这字寓意不太好。” 有“秋冬”没“春夏”,只有死,没有生。 “不过她说好像也没什么用,因为写字这种东西,要有媒介,当时她说了一堆,我也没听懂。”林皓话多起来,似乎是为了缓解卧室里略有窒息的氛围。 “是要有媒介。”洛凡说。 这就和符咒一个道理,黄纸、硃砂,都是媒介,有了特定的媒介,才能发挥作用。 显然,粉笔字并没有什么用。 洛凡俯身,壮着胆子伸手蹭了一指头,凑近了一闻,森冷寒意顿时爬上嵴背。 “这不是粉笔写的啊。”洛凡压低了声浪,尽量不让自己抖得太厉害。 “不是吗?”林皓无知且无畏,大概职业病犯了,竟也要伸手去摸。 洛凡一把拉住林皓,缓缓地往主卧门口走,“跟你说了别动!” “林警官,你是刑警吧?” 林皓点点头。 “那大概……这玩意你也没少见过。” 洛凡已然和林皓退出主卧,二人站在走廊尽头,主次卧两间房的正门口。 他怎么没想到呢? 文字需要媒介才能发挥作用,粉笔末当然不行,但,如果是骨灰的话,那就完全不同了。 “差不多行了吧?”大门口传来程宇不耐烦的喊声。 “洛凡,你们闻不出来吗?这屋子里太臭了,你们是怎么做到进去那么久还不吐的?” 他闻不出来,他是个人。 但程宇不是,洛凡总算明白程宇那小畜生在嫌弃什么了。 他不敢大口喘气,可鼻尖上的死人味儿却越发浓烈。 此刻,洛凡恨不得一个箭步就飞到门口。 他才刚抬腿,屋子里的灯就勐然全熄了,借着大门口透进来的楼道里晦暗的灯光,他看见程宇忽然面色凝重,转瞬间竟冲进了屋子。 随即,身后的落地穿衣镜骤然碎裂,他听着林皓失声喊了句“我操”,一下秒,洛凡整个人便被程宇揽在怀里。 周围的世界完全黑下来。 眼前那一扇好似通往生路的大门,砰地一声,紧紧关上了。 第二十二章 待洛凡回过神,他已然和程宇一起摔倒在地。 镜子碎了一地,若不是程宇护住他,洛凡怕是要被扎成刺猬。 “你没事儿吧?”洛凡颤抖着回身,被程宇一把拉起来,黑黢黢的客厅里,他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 第42页 “没事儿……” 这平静的声浪给了洛凡些许宽慰,说也奇怪,他这次好似没那么害怕。 至少心理层面上,和在别墅被鬼王硬控的那晚完全不同。 这种怪异的踏实感,大概只有此刻还紧紧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才能给予。 “他昏过去了。”程宇的声音里毫无波澜。 洛凡掏出手机,迅速拨打了120。 听筒里传来急促的嘟嘟声,他就知道打不通。 有人布了局等他进来,怎会给他留后路? “应该死不了。”程宇按下他手,身子微有摇晃,“眼下,你还是看看要怎么出去才好……” 洛凡有点儿懵,他什么水平,程宇最清楚不过。 “为什么是我?程宇,这种时候你就赶紧出手吧,别藏了,单子可是你要接的……” 可眼前高大的男人骤然朝他倒过来,洛凡被砸了个趔趄,颤巍巍托起程宇肩膀,眼眶泛酸。 好重,像个……死人。 “程宇,你别吓我!” 唿喊里带了哭腔,他知道怕了,啥风水局这么毒? “说了……我没事……” 洛凡把程宇找了个干净的墙角放好,这句“我没事”从嘴里艰难挤出来的那一刻,眼前的男人变幻了形态。 一条瘦长的,在角落里盘踞起来十分拥挤的银龙赫然出现在洛凡眼前。 洛凡这才察觉,他刚刚抚上程宇嵴背的那只手,湿湿的,随即,血腥的气味儿灌满了鼻腔。 “这叫没事儿?!”洛凡气哭了。 可他看见这小银龙鼻孔一点点出气,吹着鬍鬚微微颤动的可怜模样,心里瞬间就塌了一块。 洛凡把心里那点儿无处安放的暴躁都安放在了林皓身上,他也知道没用,可还是没好气地,对着倒着的林皓踢了踢。 好在林警官晕得彻底,程宇这模样可不能被别人看去。 “你跟我说说,怎么办?” 强迫自己冷静,洛凡在小银龙身边蹲下来,他双手托起程宇下巴,如今双眼已经适应了屋内的黑暗,洛凡这才看见,那双熟悉的黑眸竟开始有些混沌。 “风水上的布局,你比我懂。” “我不懂啊!” “刚才是谁说得头头是道?” “我……”他那套还真不是骗人,就算以前坑蒙拐骗惯了,但洛凡也从来不坑熟人。 掏出手机,信号满格,可就是一个电话都打不出去。 “要不,你开门看看?” 洛凡冲到门口,真就拧开了门把手。 然而眼前晦暗的空间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 “程宇,外面不对劲。” 他缓缓关上门,深吸一口气,随即以最快的速度查看了这套房子里的每个窗户、阳台。 无一例外的,全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这屋子仿佛一叶孤零零的小纸船,此刻,已然沉进漆深无尽的汪洋里。 只能破局了。 洛凡不甘心地又踢了踢林皓。 “应该不是他……”程宇的气息渐渐微弱。 “什么?” “引我们入局的人。” 是啊,他们被算计了,但林皓怎么看都不像设计此局的人,最多就是被人利用。 “是夏潮?” 程宇脑袋晃了晃,算是对洛凡的回应,洛凡再傻也看得出这小银龙有多难受。 五行局,唯独缺水。 古时,龙能上天入地,唿风唤雨,无论三界里哪路的龙,都离不开水。 这是个困龙局。 难抑的疼痛浸满了胸腔,压得他快要窒息,洛凡恍然,是有人为了算计程宇,大费周章布下这个局。 他此刻已经无力去揣测幕后黑手的身份,程宇看起来很不好。 既然缺水,那只能以水破之,五行俱全,才得生路。 他检查了这套房内所有的水龙头,连马桶都没放过,如他所料,没有一滴水。 洛凡心一沉,从厨房摸出一把菜刀。 “洛凡,你要干嘛?”程宇甩着尾巴,用尽力气缠住了洛凡手腕。 “我肯定不会砍你,放心。” “谁都不能砍!” 他自然也没勇气砍林皓,就算真给林皓放血,洛凡都怕他这个凡人没用呢。 对自己下刀子,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 然而真要动手,洛凡还是怂了。 听说人在受到巨大惊吓时,会忍不住尿裤子,可如今的洛凡竟全无尿意。 他没那么害怕……也不一定是好事儿。 手腕上凉飕飕的触感带着几分颤抖的温柔,洛凡垂头,默默放下了菜刀。 回想起屋内几处物品的布局,再瞥一眼此刻程宇盘踞的位置,洛凡不由得心惊。 很难说这是巧合,还是与生俱来的职业素养,他把程宇……正好摆在了阵眼上。 需要水的是程宇。 这个念头从脑子里冒出来的一瞬,洛凡眼里的程宇,怎么看……都觉得干瘪。 “你现在什么感觉?渴吗?”洛凡抱起程宇的龙脑袋,急切地问。 第43页 小银龙抬眼看他,好似点了点头,那一刻,曾装满银河的眸子也在混沌里无比干涩。 “别给我喝你的血,我不喝。” “那我尿一泡给你?”洛凡忽然就被他惊恐的眼神逗笑了。 “你敢……” 他不敢,他也没有,一想到解决方案在自己和程宇身上,洛凡心里莫名静下来。 “洛凡,要不你和我接吻吧?” “行……”但洛凡不知道怎么下嘴。 他不是没想过,唾液是也水,可如今程宇是个龙,嘴巴尖尖的,微张着露出一排看不太清楚的牙齿,他连个小猫小狗都没亲过呢,眼前这个……连个哺乳动物都不算呀。 “你嫌我……” “不嫌。”洛凡抚摸着龙脑袋,嘴角那鬍鬚软趴趴地垂上他手背,蹭得洛凡心痒痒。 缓缓扒开程宇的嘴,洛凡更困惑了。 咋亲? 这嘴实在是有点儿大。 他手指压上程宇冰冷的舌头,便听见这喉咙里发出一簇微弱的哼声。 “你牙齿好尖啊,可别咬我。” 没等程宇回应,洛凡便倾身凑过去,对着程宇舌头舔了舔。 这也算……接吻吧?洛凡想。 一句怎么样还没问出口,一抹银光便从洛凡眼底掠过,眼前银龙抖着鳞片,周身笼着他熟悉的光。 就算是啥灵丹妙药,这也见效快到离谱了。 “我还要。” 银龙身子挺起来,直比洛凡高出一大截,洛凡艰难地拉过这大傢伙的脖子,又凑近了舔上去。 好似被湿漉漉的冷雨裹挟,这感觉……说不上多好。 可渐渐的,冷雨变得温热,洛凡脑子晕乎乎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然被一双大手紧紧按住。 “唔……”他赶紧推开程宇。 变回来了就赶紧干活儿啊,他二人还在阵里,这小畜生亲个没完可还行? “消失了……”程宇说着,竟有些沮丧。 “啥?啥消失了?” “死人味儿。” 洛凡赶紧跑进主卧,他本想打着手机手电筒看看衣柜,可下一秒,主卧的灯亮了。 程宇站在他身后,偏头瞥一眼衣柜最底下的抽屉:“你看。” 那两个用骨灰写的“秋冬”二字……没了。 “这就……破了?”洛凡不敢相信。 “你还意犹未尽?刚才是谁拿菜刀要自残来着?” 洛凡扑通坐下,整个人长长出气,他觉得这一晚……自己一定老了好几岁。 “你后背的伤……”他手上干干净净地,没有血,洛凡生怕自己瞎了,赶忙把程宇拉过来,翻个面儿。 程宇连衣服都是完好无损,更别提什么伤口。 “你没受伤?”就算癒合快,衣服上也不可能没有痕迹。 “我……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能用幻觉来自我欺骗了,刚过去的半小时实在邪门儿得冷汗直冒。 洛凡掏出手机正要拨打120,却见程宇对着地上的林皓踢了两脚,那力道可比自己刚才踢的狠多了,有种不顾人死活的力量感。 林皓咳了两声,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洛凡目瞪口呆。 可接下来的事情他更是无法理解,林警官茫然看着他二人,竟极其戒备地说:“你们,为什么在我家?” 他二人几乎是被林皓半推着赶出来的。 有人会把脑袋摔坏,暂时性失忆,但真没人能仅把奇怪的记忆切割得干干净净。 开车回家的路上,洛凡惊魂未定,他极力寻找着合理的解释,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恐慌。 “洛凡,你好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 “你才炸毛,你全家都炸毛……”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给你师父打个电话。” 是他不打吗?倒是王侃那老东西,根本不接电话! “洛凡,我知道,你现在的不安,全都是因为你意识到其实我并不可靠,是吗?在你心里,你觉得我什么都行,什么都能办到?” 洛凡忽然就蔫了。 程宇说的对,一切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程宇就是他的弹药库。 “可是你忘了啊,很多问题,你自己也能解决,就算是混,你也混了这么多年,你还真当自己什么都不会?” “洛凡,我现在反倒觉得……你很可靠。” 街边的路灯光亮的刺眼,有那一瞬,路上轰鸣的车上仿佛都戛然而止,只剩下重锤似的心跳,击打着洛凡脆弱的耳膜。 “净捡好听的说……”洛凡眼睛酸熘熘的,撇过头不看程宇,小声嘟囔。 “你倒是说说,这局到底几个意思,什么人布的?” “所有的布局都在你射程范围之内,还把我也算计进去了,应该是和你我都认识的人,而且应该是你同行。”程宇说。 “真是夏潮?” “不好说,现在局破了,有人应该迫不及待想知道你我的情况吧,洛凡,你什么都不用做,接下来,第一个给你打电话的人,或许就是这布局之人呢。” 第44页 “你就瞎扯吧……” 洛凡根本不信,这几年除了王侃和各家银行的信用卡中心,几乎没人给他打电话呢。 思绪很快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 洛凡看一眼手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屏幕上只赫然一个来电人的名字: 陈元白。 第二十三章 老陈头儿这电话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电话里,陈元白坦言,因为程宇那房子暂时不能住,才想起问问他近况,可程宇电话打不通,陈元白猜测他们或许在一起,才打给了洛凡。 合情合理。 “但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回家后,程宇盘腿坐在沙发里,给自己没电关机了的手机插上电源。 “你太敏感了。” 在他心里,陈元白不是什么圣人,但洛凡知道,自己那位师伯要是想算计他俩,断不会失手。 于是第二日天刚亮,洛凡便不管不顾地直奔医院,把病床上四仰八叉的夏潮一巴掌扇醒。 要不是他打着石膏的双腿太沉,夏潮真就要吓得滚到床底下。 “冷静啊,杀人是犯法的……” “你也知道杀人犯法啊?”洛凡踢了一脚刚扔到他床前的大麻袋,昨日从那房子里收拾出来的大宝剑,桃木枝子,干辣椒以及泰山石就都一股脑儿地骨碌碌散了一地。 “你哪儿淘来的这些破烂儿?” “还有脸问我?这不是你布的局?” “不是,大哥……”夏潮坐起来,看一眼地上的东西,噗嗤一声笑出来,“这能布啥局?这些东西就是普通的……破烂儿啊。” 洛凡承认,这大宝剑不怎么值钱,桃木枝子和干辣椒从经济上讲自然也是没啥价值,但泰山石他可是懂的,这玩意现在卖的可贵了,夏潮到底多有钱,这都看不上眼? “假的……”夏潮指着那石头,两个字说得抑扬顿挫。 “你不信?”话毕,夏潮随手抄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对着那石头狠砸下去。 一声脆响后,石头裂了个大口子,里面灰白的粉末便一点点滑出来。 不用伸手摸,洛凡站着都能闻到石灰味儿。 他转头狠狠对着程宇瞪过去,这小畜生自进门起就一言不发,只坐在沙发上,专心吃他的煎饼果子。 “风水什么的……我又不懂。”程宇嚼着饼,低低地说。 洛凡气不过,随即把昨夜的事儿全都倒给了夏潮,其间极自然地把程宇化出真身的部分篡改掉,使得这个版本的故事里,程宇就是个没用的壮小伙儿。 可篡改的部分才是整个事件的逻辑核心,夏潮沉默了半晌,实在摸不出个门路,只得摇头。 “我当鬼差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邪的,你拿来的这些东西都是唬人的,这我肯定,但要硬说,也确实是占了五行,可……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再说,这还是协会给我的活儿。” “道法协会?”洛凡忽然就来了精神。 “对呀,你不知道吗,这份合同的委託人,林萍萍,当时在网上谘询过一位大师,是那位大师让她来找我的。” 夏潮靠上床头,见洛凡眉间晕开,自觉小命无忧,总算松了口气,“那位大师,说来你也认识。” 洛凡在心里开始默念陈元白的名字。 “就是你之前在大会上点着的那位……叫什么来着?” 倏忽间,仿佛有什么在洛凡脑瓜子上砸了一下,他好像什么都懂了。 那老王八蛋还能上网给人看事儿呢? 是,是他洛凡活该。 他颓然掏出手机,要把帐户里的60万转给夏潮,洛凡不要钱,只想要命。 一个2000的活儿都差点儿把他折腾死,500万的还不得骨头渣滓都不剩? “算我求你了……”夏潮恳切地握住洛凡的手。 眼前这男人双眸微漾,近乎于祈求地对洛凡眨眼,语气瞬时软下来,“洛凡,这个合同我收了定金,而且快到期了,如果再不去看,那,那我是要赔人家钱的……” “那你就赔,关老子什么事儿?” “退掉定金,还要再赔10%,洛凡,我真没钱,我……” 夏潮泪珠子马上就要夺眶而出。 他最怕别人哭了,尤其是个大老爷们儿。 艰难地把手抽出来,洛凡转头瞥向程宇,那小畜生没心没肺,这骤然沉静的病房里,只听见嘎嘣脆的土豆丝在口腔里碎掉的声音。 “你室友肯定能行,我第一眼见他就知道他天赋异禀……”夏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天赋异禀这几个字……洛凡真的有点儿ptsd。 “他行个屁!” “这次我先进门,你就在门口等我。”程宇也不看他俩,不紧不慢地说。 “对呀,这个大单500万呢,说是驱邪,肯定有鬼,只要有鬼,都好办……” 洛凡实在整不明白夏潮的脑迴路,有鬼还好办?他心一横,再次甩开夏潮求助的小爪子,抬腿就要往外走。 “要是我处理不了,你就反攻我。” 第45页 煎饼果子吃完了,程宇擦了擦嘴角,丢了纸袋,起身挡在洛凡身前,淡漠的语句好似冰雹,勐然把屋里的另外两个人全砸懵了。 “那,那个……”夏潮抬手指着洛凡,又指着程宇,惊恐地瞪大双眼。 洛凡几乎是跳起来捂住了程宇的嘴,连拖带拽把这小畜生往门口推。 “接,接还不行么……”洛凡的声音越来越低,只对着夏潮摆摆手,头也不回地逃出病房。 虽然洛凡很想赚钱,但反攻这个事儿……确实很难不心动。 离了哈医大附属医院,他二人找了家专门做酒席的饭店,程宇点了个2888的套餐,两个人吃了大半天。 饭后,洛凡按照合同上的联繫方式打通了委託人的电话,约个时间上门,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 事实上,洛凡选择这家酒店时已经做了打算,两个人不必再开车,走过两条街便是合同里委託人的地址。 璟御一号,全哈市高档小区top5。 “程宇,你可想好了,我不会驱邪……”站在小区门口,洛凡拉住程宇,不禁说。 程宇蓦地勾了勾嘴角,却没正面回答,只淡淡地说:“其实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儿。” 他们一路畅行,门口的保安甚至主动开门。 起初洛凡很困惑,直到二人转到委託人家楼下,洛凡抬眼一望,忽然就都懂了。 某层窗玻璃好似被炸掉了,连外墙都熏得黑黢黢的。 “你之前……住这里?” 程宇挑了挑眉,洛凡点开手机又确认了具体楼层,好死不死地,委託人就住程宇楼下。 他总算明白为啥这小畜生一开始就信心十足,合同上可是清楚地写了地址和委託人名字的。 委託人是程宇邻居,平日里打过照面的,于是当程宇敲开了1501的大门时,开门的男人一度以为他是来谈赔偿的。 沈建,四十多岁,看穿着打扮大概就是典型的社会精英,这200多平的大平层里只住着他父亲一个人,以前还有个陪护,现在连陪护阿姨也不敢来了。 “我父亲病重,医院说没办法了,我就只能把他接回家,但回来以后家里就总出事儿,媳妇搬出去住了,弟弟妹妹平时也不来,连陪护都换了好几个。” 见洛凡是拿着委託合同过来,沈建激动得快要落泪,“大师,你们总算来了!” 但凡照顾过老头子的人,不论陪护还是亲属,都会在一觉醒来满身的伤,轻则红紫淤青,重则骨折流血,这些受伤的人都在这栋房子里有过夜的经歷,且睡过一觉后,完全不知道自己伤从何来。 “不可能是我父亲半夜起来伤人吧?大师,我这房子里一定有鬼!” 洛凡听着沈建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脸色苍白,他只站在门口,可耳边总有断断续续的嘈杂声。 “你确定这房子里没有别人了?”洛凡忽然问。 沈建茫然看他,连连摇头。 洛凡不由得按上程宇的手,嘴唇微有些发白,不觉间已然迈进大门,“我从刚才开门,就能听见别的声音。” 他目光投到阳光照不到的走廊里,顺着那阴影望过去,不由得身子抖了抖:“房间里,有个女人……一直在骂人啊!” 洛凡是有心理准备的,进门后,他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似乎都不奇怪。 可令他诧异的是,他所说的骂声,连程宇也听不见。 有那么一瞬,洛凡只想逃。 下午三点,午时刚过没多久,这个时辰能闹鬼,这他妈到底是有多凶? “沈先生,我要回去准备些东西。”洛凡强作镇定,淡淡地说。 平日里驱邪的工具一样没带,洛凡本来也只是来摸清情况,可他这话一出口,沈建莫名激动,拉着洛凡不放手,说什么都要让洛凡去他亲爹房间看看。 “大师既然要准备,那也得先看看啊!” 洛凡没理由拒绝,可他内心实在不想推开房门,房间内女人的骂声渐渐小了,实际上,洛凡只能从语气声调判断出是在骂人,至于内容……洛凡啥也听不懂。 踟踟地立在门口,洛凡还没抬手,程宇忽然走到他身前,拧开门锁。 “你站远些。”程宇轻声说。 “沈先生,你往后站。”洛凡随即回头对沈建说。 可程宇的手掌蓦地覆在洛凡肩膀,用更低的声音说:“说你呢。” 洛凡一愣,面色更惨澹了,他可是接了委託来办事的,就算他菜,也绝不能在委託人面前表现出分毫怯意。 沈建退了几步,显然没听清他二人私语,程宇眸色一暗,一只手拉住洛凡,另一只缓缓推开门。 洛凡屏息,眼前冷森森的黑暗使他不由得握紧了程宇的手。 房间内……好像另一个世界。 第二十四章 虽说深秋的北方不暖和,但没有谁家会冷得像个冰箱。洛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嘴边唿出一蓬无力的白气。 他下意识地拉紧了程宇。 这房间不大,一览无余。 窗帘像焊了钢筋铁骨般纹丝不动,昏暗里,外界的鲜活与温暖仿佛都和这里无关。 床上只有一个人,连洛凡也没看见其他。 第46页 “跑了……”程宇不禁说。 “这么小的地方,能去哪儿?”洛凡在周遭扫了一眼,目光落在老头子身上。 床上的人是瘪的,瘦得只有薄薄皮肉挂住骨架,他躺得并不规矩,有小半个身子还半支撑在床头,嶙峋的手指无力地蜷缩,整个人好似搭起一座枯巢。 这人还活着? 尽管难以置信,但老头子口鼻间鬍子上的白霜却是他唿吸的最好证明。 没有挂水,也没有任何仪器。洛凡回头看一眼沈建,那四十几岁的大男人双股打颤,好似房间里躺的是什么异兽,并不是他亲爹。 也难怪,据沈建说,以前老头子在家还会输液,有专门的护工来换药照料,翻身、清洗也都算及时,就算没了意识,但一切都还在他认知范围内。 直到一个月前,护工满身是血从客厅地板上醒过来。 后来陆续换了两个人,一个睡了一觉骨折,一个凌晨被遍身的血口子疼醒。 就连沈建的亲妹妹,老头子的亲闺女都被删肿了脸。 沈建坦言,亲爹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二十天了。 “停药二十天?你爸二十天不吃不喝,但……还活着?”洛凡盯着沈建,此刻他脚底板都是冷的。 沈建“嗯”了一声,连连点头。 “二十天里,你晚上就没来看过?”洛凡继续问。 “我不敢啊。”沈建身子哆哆嗦嗦,连声音也开始跳跃,“我找了个大师来看,大师说他解决不了,给我推荐另一个,就是夏潮,但夏先生太忙顾不上,又推荐了你们过来,大师……今天你可一定得帮我啊!” “你亲爹没人照顾,不吃不喝,你第一时间不是应该送他去医院吗?”程宇转头忽然说。 沈建被他问得一时恍神,仓促间不禁脱口而出:“他早该死了。” 程宇面若冰霜,眸光凌厉森然,沉声说:“所以,我们只要驱邪成功了,你父亲即便没办法保命,也没关系的,是吧?” 沈建支支吾吾没做回答。 在这个行业干得久,这种人洛凡见多了,自然……程宇也是。 垂眸,程宇轻轻拍了拍洛凡的手,让他后退,不等洛凡拦他,程宇已然迈到床边,竟掀开被子,把老头身子翻了个面,好似个严谨的医生,一点点仔细检查起老头身上的每一个部位。 当程宇捏开老头下巴时,洛凡明显嗅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随之而来的还有断断续续的女人的话语声。 不是叫骂,而是哭诉。 但洛凡仍是听不清。 沈建只一副恨不得赶紧逃掉的瑟缩嘴脸,早退到几米开外。 空气里弥散的腐臭越发刺鼻,洛凡余光瞥过去,沈建跑进洗手间,随即传来一阵狂吐声。 “你听见声音了吗?”程宇转头问。 “听,听见了。”洛凡诧异,这货不是一半灵识都没了?敢上去掰扯干巴老头不说,竟还满脸淡然? “你也听见了?”洛凡颤抖着在门口问了一句废话。 程宇放下老头,还小心给他盖好被子,不合时宜地笑了笑,说:“不仅听见了,我还看见了呢。” 洛凡唿吸一滞,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他想叫程宇快些出来,事实上,程宇安置好老头转身也要走。 可他才迈开腿,床上的一把骨头就忽然拉住了程宇的手。 这一幕,偏巧就被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沈建看见,绝望或是惊厥里,一声嚎叫划得洛凡耳膜生疼,转头,沈建整个人昏死在地。 事实上,洛凡也吓得不轻,真就全靠多年以来的工作经验顶住了。 他不懂程宇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不仅如此,程宇还极耐心地对着老头说了什么,然后轻轻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手指头。 等程宇出了房间关好门,洛凡一颗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 委託人晕了,洛凡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害怕了。 他瘫在沙发上,看着拿出手机按个不停的程宇,终于忍不住问:“啥情况?” “那女鬼在老头身体里。”程宇目光全在手机上,淡淡地说。 “身体里?” “嗯,肚子里,捏开嘴巴就看见了。” “啥?”这是洛凡没想到的结果。 “也不算离谱,老头就吊着一口气,全靠女鬼撑着在活到今天呢。也就是说,要真驱鬼,老头也得断气儿。” “那我得回家拿些纸符,我师父留的东西应该有用。”洛凡起身就要走。 程宇几步凑到他身前,又把洛凡按回沙发上,“别,就算拿了你也不会用,赶不走这个再招来别的东西,别给我添乱。” “添乱?”洛凡瞬间就不怂,刚才害怕要死的人仿佛也不是他了,“你说说你想咋办?” “夏潮说的对,有鬼的话,就好办多了,我想……和她谈谈。” “你没事儿吧?”洛凡歪头看他。 “她刚才还说我长得好看。” “你等会儿……”洛凡彻底惊了,“她什么时候说的?” “你不是也听到了吗?” 第47页 程宇打开客厅玻璃窗,冷风裹挟着阳光里的干燥沖淡了周遭的腐败味道。洛凡是听见有个女声说了什么,但内容……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要看见那个鬼,才能听得见她讲话,但你很厉害,即使不用看,也能听见。”程宇眸光闪了闪,由衷地说。 但洛凡并没有听懂他们说了什么,一个字都没有。 程宇很快从洛凡眼中的迷茫里察觉出异样,倏忽笑着说:“洛凡,你该学学外语了。” “外语?” “鬼话,我以为你能看见,自然也能听懂。” 人说人话,鬼说鬼话,他以前只觉得王侃在和他说废话,然而师父啥也没教,洛凡啥也不会。 “那女鬼大概忘了人话,可能已经死了很久了。” 程宇边说,边踢了踢地上昏死过去的沈建。惊叫骤然而起,沈建翻了个身,连滚带爬就快要冲到门口,却被程宇拽住衣领硬生生拖回来。 “别跑啊,还有事儿问你。”程宇把他摔到沙发上,眸色凌厉。 “大,大师……都交给你们了,我还得回家给媳妇儿做饭……” “我问你,你妈呢?” “我妈?我小时候我妈就没了啊!” 沈建以回家找找老照片为由迅速逃了,不过半个小时,洛凡微信里就收到沈建的好友申请,随即还有一张黑白照。 “你从人家老头嘴里还看见女鬼样貌了?”洛凡瞥一眼认真辨认的程宇,直接把手机塞给他。 程宇没回话,竟和沈建断断续续聊起来。 几个护工都是女性,看照片,越好看的伤得越重,连沈建妹妹也未能倖免,然而他妹妹才30出头,母亲死了35年,这个妹妹哪儿来的,洛凡不用问也知道。 老头子曾有过很多女人。 这剧情洛凡莫名熟悉,原配死得早,恨渣男一个人快活逍遥,如今渣男卧床不起,原配缠上渣男肯定是要往死里折腾。 可不是快咽气儿了么?女鬼一顿操作后怎么感觉还给老头续了几天命? 再说,死了35年,这鬼在地府也不少年头了,咋还能突然回家? “洛凡,”程宇放下手机,忽然叫住他,“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俩都不是鬼差,就算能制服女鬼,但……凭我俩,怎么把她送回地府呢?” 洛凡脑子里快速翻覆起王侃的废话片段,师父没教过,但师父嘴碎。 “可以召唤黑白无常。”洛凡言之凿凿。 “咋召唤?” “这个……”洛凡翻出手机上的备忘录,他庆幸自己以前闲着没事儿存过三界里各路名人的宝诰。 “念宝诰啊,但要道法修为高的人念才有用,我肯定不行。”洛凡有点儿丧,他没念过,也没见王侃念过,这玩意儿到底有没有用还未可知。 “你来念。”洛凡把手机递给程宇。他法力不足,他啥也不是,更难顶的是……这宝诰也太拗口了,满篇的生僻字不说,还有好多字他甚至不认得。 窗外暮色渐沉,北方的秋夜来得猝不及防,程宇对着那段宝诰足足看了半个小时,他艰难地念到一半,屋子里已经全暗下来。 空气阴冷,房间里又隐隐传来叫骂。洛凡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下一秒,有什么东西从身后轻轻搭上他肩膀。 他没敢回头,耳边响起低低的笑,却见程宇勐然冲到他身前,一把将他拉到身后。 透过程宇的肩头,洛凡总算见到了那人的正脸。 和洛凡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没有什么写着“一见生财”的尖帽子,倒是打扮得和现代人无异。 男人一身白色西装,顺滑又利落的银色长髮在后脑高高吊了个单马尾。细长的双眸划过幽幽冷光,嘴角弯成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衬着他毫无血色的面颊,洛凡只觉得……很时尚。 “你二人看着眼生呢。”男人歪头,目光盯在洛凡身上。 程宇歪了歪身子,又把洛凡挡了个严严实实,沉声问:“谢必安?” “还真是你们叫我啊!”白无常声音变得尖利,可仍是笑。 “这屋子里有鬼,劳烦你一趟,带她回去。” “鬼?”白无常凑近了,指尖在程宇鼻子上点了点,“难道你在说自己?” 自听见“谢必安”的名字,洛凡就已经吓蔫了,他万没想到程宇竟直接拨开白无常的手,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生硬。 “别跟我动手,你吊死的丑模样我还记得呢。” “你是何人?”白无常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 “这跟你没关系。”程宇微一侧目,房间里女人的叫骂声变得尖利刻薄,“屋里这个,你不管吗?” 白无常长长地嘆气,身形开始模煳,倏忽飘到房门口,穿门而过。 屋内动静不小,暴躁又粗鲁,女人的骂声夹杂着哭喊听得洛凡心尖发颤,他紧紧抓着程宇胳膊,却不敢抬头看他。 与屋里的白无常捉鬼现场相比,洛凡忽然觉得身边的程宇更可怕一些。 几分钟后,白无常开门出来,好似特意要给他们看看战况,指着床上的老头,说:“两个老的不好对付呢,你看,我衣服都皱了。” 第48页 嘴角的笑意晦暗不明,他一双冷眸全在程宇身上,却从口袋里掏出个手机,不紧不慢地凑到程宇身前,“这年头怎么还有人念宝诰呢,下次别念了,加个微信,以后……你可以直接找我。” 第二十五章 直到剩下的240万到帐,洛凡仍惶恐不安地盯着手机屏幕。 浴室里的水声停下来,程宇穿着洛凡的睡衣走到沙发边上,袖子是短的,裤子也是短的。 衣服不合身,程宇有些委屈,可洛凡惊魂未定。 他实在不懂为什么最后加了白无常微信的会是他自己。 洛凡总有一种下一秒白无常就要发个微信来索命的奇妙错觉。 沈家的老太太死了35年,却在地府寻了bug又跑回家,正好遇上女陪护和自己要死的老头子“亲密接触”,这才有了谁靠近老头都要重伤的鬼事。 至于女儿,也不是人家亲生的,女鬼自然不留情面。 只是老头不想死。 于是缠绵了大半个月,沈建不得已才找到夏潮。 “附近的鬼差怎么不干活儿呢?”洛凡在沈建家里时,就这样问过程宇。 “也许鬼差只是想赚点儿外快。” 程宇推测,阳间大概有不少这样的鬼差,明明是工作范围内的事儿,就装看不见,只要不出人命,拖着有钱人来下单,自己多少都是血赚。 程宇抢走了洛凡的手机。 “别看了……”他凑到洛凡身边,狠狠嗅了嗅,随即皱眉,“你没洗干净,怎么还有沈建家里的味道?” 一个小时之前,洛凡在浴室里用光了半瓶沐浴露,此刻,他坚信自己里里外外都是香喷喷。 他轻轻推开程宇,白炽灯的光芒里,程宇温柔的眸子让他有些恍惚。 在外,面对夏潮、沈建、甚至地府阴帅,程宇都是冰冷狠厉,可如今的程宇,却早换了一副面孔。 白无常临走时曾对他说,小心这个老东西。 程宇有多老?到现在他仍不知程宇是谁,只是一个好似亲见过两千年前神仙打架的人,确实应该是个老东西。 “你为什么会认识白无常?”洛凡忍不住问。 “我不认识他啊。” “可我听着,你们似乎很熟?” “不熟,但我确定,当时我看见他,脑子里确实涌出些他和老八的往事。” “老八?” “范无救,你们常说的黑无常。他俩吧……大概关系挺亲密的。” 洛凡诧异看了看程宇,“是,是我想的那种亲密吗?” 程宇不置可否,“你知道他俩怎么死的么?有一天下暴雨,两个人走到一座桥上,谢必安说回去拿把伞,让范无救等他,结果等他取伞回来,河水已经漫过石桥,范无救淹死了。” “然后……谢必安上吊自尽。” “啥?”这他妈不是传说中的殉情么?但为什么有人要被淹死都还一动不动啊!洛凡震惊。 “可那会儿念宝诰,他们只来了一个啊!” 程宇懒洋洋地窝进沙发里,“因为宝诰只念了一半,如果当时念完,说不定就都来了。” 洛凡可没这个期待。 “那你说,为啥非要让我加白无常的微信?人家分明想加你。”洛凡口干舌燥,从茶几上拿起水杯。 “按照我的经验,有人一直盯着你看,还要加微信,那肯定就是图谋不轨,洛凡,他是在搭讪我吧?” 洛凡侧身坐着,一口温白开全喷在沙发上。 神他妈的搭讪。 “你以为你在gay吧呢?”洛凡止住咳嗽,他快被程宇呛死。 “说起来……”程宇默默点开了洛凡手机。 他手机里没安装任何交友小软体,只有一个神奇的微信群,这会儿群里消息不断,震得程宇屁股发麻。 “好像……有人约你出去玩。” 这一晚,洛凡原本是坚持让程宇睡沙发的,可沙发被他喷湿了,沙发的尺寸对于程宇来说又着实委屈,洛凡没办法,只好把早就沦为杂物间的另一个卧室收拾出来。 他没办法和程宇躺在一张床上。 他控制不住。 失去部分灵识的程宇仅仅念一半宝诰就能召唤阴帅,如果再睡,洛凡可不知道自己身体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他不想再变得特殊,即便现在的生活已经回不去。 然而这一切在程宇眼里就是别的意思。 洛凡在害怕,怕他这个异类。 子时,程宇平躺在硬板床上睡不着,闭上眼,脑子里无尽的漆深浸满了水泡。 这快要溺死的画面,自程宇与洛凡在青云山分开以后,每晚都会出现。 他在黑暗的水中缓缓下坠,激流里,一点微光渐闯入他视线,温暖又明媚。 程宇朝着那光沉下去,他伸手在淤泥中摸索,指尖微微触到一丝温度。 结束了。 每次,都在这个时候结束。 睁开眼,程宇茫然看着天花板,隔壁房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洛凡房门没锁,程宇几步奔到床边,轻轻捞起他身子,将洛凡搂进怀里。 “别过来,别过来……”洛凡狠狠推他。 第49页 “是我,洛凡,是我。”程宇没松手,只在他耳畔轻声说,“你醒醒。” 洛凡挣扎几下便不再动,只靠在程宇胸口,可哭声却怎么也止不住。 “你做噩梦了?”半晌,程宇看着微微张开眼的洛凡,眉头微蹙。 “没有,也……不算吧。”洛凡埋着脸,把泪珠子都往程宇身上蹭。 “那你梦见什么了?” 洛凡的手蓦地抓紧了程宇,声浪微颤,“我被活埋了。” “我挣脱不掉,那个坑啊,好深好深,黑漆漆的一片,好多人都在埋我,陈挚,夏潮,我师父,还有,还有……你。” 滚烫的吻落在洛凡额头,程宇指腹擦掉了他眼角的潮湿,停留在洛凡的脖颈,再一点点划到洛凡的肩膀,锁骨…… “我不会,我只会把你拉出来。”程宇声音暗哑,炽热的鼻息喷洒在洛凡耳侧。 下一秒,程宇却把洛凡放下,帮他盖好被子。 “别乱想,快睡吧。”话毕,程宇起身要走。 “程宇,我害怕。”洛凡忽然拉住他的手。 “我知道,等我走了你就不怕了。” “你说什么啊,我又不是怕你……”洛凡有些气。 程宇有些懵。昏暗的月色里,洛凡微一使力就把程宇拽到身边,他看不懂这傻子为什么忽然发笑,只是下一秒,炽热的唇便带着火焰,贴上他的嘴角,开始蔓延。 他躲不过,也不想再躲。 他曾经为自己的猜忌和任性而后悔不已,可上天给了他机会,失而復得的人值得被他搂在怀里……细细品尝。 “洛凡,你应该怕我。” 程宇温厚的手掌擦过洛凡光滑的嵴背,一直向下,湿软的唇却还一直停在他耳边。 “闭嘴……”洛凡什么也不想听,按着程宇后脑,狠狠吻他。 恣意放纵的后果很严重。 半夜两点,洛凡被程宇抱进浴室强行洗了个澡,他们相拥着在隔壁房间的硬板床上睡到天亮。如果不是疼到想死,洛凡真的不会醒。 太疼了,本来就被干得塌了腰,还要睡硬板床,洛凡睁开眼,委屈得又要哭出来。 当然,塌得不止是腰,还有洛凡卧室里那张睡了二十几年的大床。 他只要一想起当时塌床的画面,就不由得面颊烫得快要烧起来。 他确实应该怕的,洛凡想。 “你赔我的床。”饭桌上,洛凡幽怨地盯着程宇。 “我没钱。”程宇说得理直气壮,但他不久前才帮洛凡赚到300万。 11点刚过,程宇把他点的早餐外卖放进大海碗里,两碗豆腐脑,20个包子。 北方餐厅的大包子,洛凡撑死就能吃三个,可他看着程宇意犹未尽的模样,感觉再来20个他也吃得完。 身份成谜,食量也成谜,洛凡摸不清程宇的上限在哪里。 就连夜里,他一样搞不清这男人的上限。如果不是床塌了,他恐怕会被这畜生摧残到天亮。 “今天一起去买张新床吧,结实的。” “两张,再加一个大沙发。”洛凡补充说。 “你客厅可放不下大沙发。” “那先去买个大房子。”洛凡笑了。 程宇认真地看着他,眸子眨了眨,“钱不够。” 他们在下午又去了一趟哈医大附属医院住院部。 病床边堆成小山的红苹果油光锃亮,程宇默默放下手里的五斤苹果,不安且愧疚地瞥一眼洛凡。 夏潮不在病房里。 他一个双腿骨折患者,除了被人推着去做检查,想来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二人出病房时正撞见进来例行检查的护士,护士坦言夏潮并没有什么检查,人不在……大概是被护工推出去晒太阳。 “他家人没来照顾他吗?”洛凡不禁问。 “他好像没有家人。”护士淡淡地说,“夏潮住院时间也不短的,来看他都是客客气气的朋友,照顾的人都是他请的护工,而且护工每天一换。” “每天都换人?”洛凡诧异。 “对,至少我们见过重样的,而且看的人也就来一次,像你们这样第二天还能来的,我也是第一次见。” 洛凡程宇面面相觑。他二人熘达着到了住院部楼后的小广场,午后阳光和煦,广场上散步休闲的人不算少,洛凡没寻到夏潮的影子,程宇却眸色一沉,拉着洛凡就往楼边跑。 放射大楼和住院部的廊桥下,洛凡见着有人推着夏潮往没人的角落里拐。 他清晰地看见轮椅上的人歪着头,好似睡着。 回住院部可不是这个方向,且夏潮这个状态……明显不对劲。 他二人疾步追上去,楼间一个阴暗的死角里,护工忽然掏出一把尖刀,勐地就要往夏潮脖子上捅。 洛凡唿吸顿住,默默在心里喊了声“住手”,却无能为力。 可下一秒,刀就停在半空,那护工的手臂仿佛被什么捉住,动弹不得,洛凡第一时间望向程宇,程宇双眉紧蹙,和他一样无措。 他要是能把刀夺过来就好了。 第50页 倏忽间,不远处的兇徒恍若被拉扯一般,身子一颤,手里的尖刀像离弦的冷箭,擦着风飞出他手掌。 那方向……不偏不倚,正对着洛凡眉心。 第二十六章 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一次塌床之后,洛凡没羞没臊地解锁了一项新技能。 意念控物。 被药物迷晕的夏潮醒来之后,没有对着他俩千恩万谢,反倒给洛凡科普起业内术法常识。 所谓意念控物,就是根据自己的意志操控没有灵识的物体,可以是自己的,也可以是别人的。 这和很多大佬修行的御物术又不同,御物,控制的是自己熟悉甚至是自己用灵法餵养的器物,这些东西就好像操作人的手脚,能做更细腻的工作。 相比而言,意念操作就简单粗暴多了,且洛凡这项技能是先天的,不需要积年累月的训练。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夏潮看了看一脸茫然的洛凡,笑着说。 那把刀对着眉心飞过来的时候,洛凡自己也是始料未及。若不是程宇勐然拉了他一把,洛凡怕是早就血溅当场。 “你确定不报警吗?”洛凡不禁问。 那护工分明是杀人未遂。 他二人本想去追,可留下一个还昏迷的病人实在危险。 据夏潮所言,他是在广场晒太阳时忽然失去意识的。那护工必是迷晕了夏潮,再打算找个没人且监控拍摄不到的地方动手。 “不用,这又不是第一次。”夏潮无奈地笑了笑。 自他住院以来,凡是不熟悉或是非见不可的人,夏潮一概不见,若不是王侃事先交代过,他本也不会见洛凡。 而他找的护工,每日都换。 一开始有人在病房里就想杀他,但夏潮意识还清醒,能用术法自保。这种事情从道法大会期间,几乎每天都会上演一次。 “每天?”洛凡听得有点儿懵,“你到底惹了什么人?” “我哪儿知道,这一个个来的还都不是普通人,多少都会点儿术法,要不是我法力高强,你们可能昨天来就要给我收尸呢。” “既然是同行,那报警就是查不出来的。”夏潮继续说,“这件事,我出院以后自然会找人查清楚。” “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有人要杀你,是哪天开始的?”洛凡忽然问。 夏潮思忖片刻,随即极笃定地回答:“9月27。” 9月27,洛凡在云顶酒店后山,被鬼王袭击的第二天。 也是从那天开始,道法大会上的人才清楚,来参会的“夏潮”是个冒牌货。 “会不会是……鬼王想把罪行甩锅给你,所以才想杀人灭口?”洛凡只能这般猜测。 可夏潮想看傻子似的看他,意味深长地说:“不可能。” 鬼王在阳间没有自己的势力,指使不了活人替他干活儿,何况还是这种杀人的勾当。 再则,9月27日一大早协会就已经通过多种方式确认过夏潮的身份。 哈市本地的协会理事长曾在当天来医院看过夏潮,有人冒用了夏潮身份的事,已经被公开。 程宇眸色微沉,“有人想杀你灭口,就算没成功也要坚持,说明兇手是怕你说出什么秘密,而且在你一直被骚扰的这段时间里,对方很确定你没有把秘密透露出去。” “但对方又怎么知道夏潮没说出去?”洛凡问。 “你这几天除了我们,还见过谁?”程宇目光落夏潮身上,问。 “王侃是道法大会之前来的,鬼王也是,再后来……就是你们了。” 夏潮没见过别人,就算真有什么秘密,他也说不出去。 “不是,你们表情这么严肃干嘛?”夏潮干巴巴笑着说,“我也没什么秘密啊,怎么好像被你们说得,有什么惊天阴谋似的?” “再说,我到底接触过谁,想杀我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啊?” 洛凡和程宇同时瞥了一眼病房里的摄像头。 “医院的人想杀我?那还找什么护工,护士小姐姐打一针我就gg了啊!”夏潮不由得笑出声。 “你倒是给兇手提供了新思路。”洛凡白了他一眼,思绪一转,只听床下就“啪啦啦”一声脆响。 他俯身从病床底下捡起来个手指甲大小的薄片。 监听设备,洛凡很快就在度娘搜到了同款图片。 “卧槽,你怎么发现的?”夏潮惊叫。 “就你刚才说的,意念控物,我想让监控设备都暴露出来,然后……” 天花板的一角传来断裂破碎的声音,病房里的摄像头在洛凡的意念之下……也终于挣扎着掉下来。 “不好意思啊,新技能,不熟练。”他没动过手,这玩意装的不结实,千万别找他赔钱,洛凡暗暗地想。 可谁会在夏潮的床底下房这种东西?有是在什么时候?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 沉吟了半晌,洛凡忽然问:“夏潮,你刚才说,9月27号那天,第一个来看你的人是谁?” 病房里的空气凝滞冻结,三人或许都预料到了同样的结果。 仓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静,程宇掏出手机,来电的人是陈元白。 第51页 不等他接电话,洛凡就拖着程宇起身,推着他指了指病房门口。 程宇被迫出去接电话。 “哎呀,小情侣怎么回事,打电话还要背着你啊?”夏潮勾了勾嘴角,笑容抑不住。 然而想背着对方说话的并不是程宇。 “我有事想请教。”洛凡压低了声浪,忽然说。 “老实说,程宇到底是什么,我不清楚,但他不是人,这一点也许你已经看出来了。” “我,我没看出来。”夏潮有点儿懵。 “他可能是某种上古神兽,类似龙之类的。” “……这是你的猜测吧?” “不完全是。”洛凡来不及和夏潮解释,“你和地府关系应该不错吧?那个,你想想,地府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能辨认出程宇身份的?” 夏潮沉吟片刻,“洛凡,你是不是神话故事看多了?地府里也没什么能一眼看透一个人,但……可以看到他的前世、今生和来世。” “三生石?”洛凡恍然。 “对,但三生石在地府,你们是活人,活人是不能去地府的。”夏潮点头说,“而且就算看见了,也不过是一些碎片式的线索,很多人的前世和今生其实也没啥关联。” “能不能想想办法,带我们去一趟?” “我当然可以带你们去。”夏潮无奈地看他,“可鬼差带去地府的人,可没有再回来的道理。” “你最近有什么活儿不方便去做的,我可以帮你干……不收钱。” “哎,咋这么客气呢,你是王侃徒弟,你这兄弟我肯定交了啊!”夏潮眸光里闪过一丝雀跃,“等我出院以后,你放心,别人骨折三个月,我好歹也是个鬼差,有法力加持,身体恢復快,到这个月月底我就能出院!” 洛凡就知道,对于大多数人来讲,钱最管用。 “但我有一点挺好奇的。”夏潮难掩兴奋,“之前的委託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洛凡也没什么好隐瞒,随即把在沈建家的种种和盘托出。 “既然都是自己兄弟了,你是不是也得跟我坦诚点儿?”夏潮满脸鄙夷,“叫了白无常?怎么可能……” 洛凡没回答,但他认真又直白的眼神让夏潮陷入了更晕眩的困惑。 他点开微信,刚好看到白无常新鲜的,带着热乎气儿的朋友圈。 洛凡也没想到冥界大佬喜欢自拍。 手机怼到夏潮眼前,夏潮不得不信。 “你说,你们是念了宝诰召来了白无常,七爷他老人家非但没生气,还帮你们把鬼拘走,还加了你微信?”夏潮瞪大双眼,尖叫声快要冲破天花板。 洛凡不懂这货的诧异点,只能无奈点头。 “这不可能!”夏潮敛了笑,肃然的面色里参杂着莫名奇妙的恐慌。 “宝诰是我师父很久以前和我说过的,三界里各路大佬的宝诰我都有,你看看……” 夏潮怔愣着接过洛凡手机,他备忘录里的宝诰眼花缭乱。 “不是啊,不是宝诰的问题。” 夏潮声音微颤,“洛凡,你师父就没跟你说过,凡人念这玩意只是个心理安慰,其实……啥用都没有?” 现在一脸懵逼的是洛凡了。 “我这里说的凡人,指的就是你,我这样的人,不管后天修炼了多高深的道法,终究也还是个凡人。” “而所谓宝诰,是三界里各路神鬼之间才有效的通信密码。” “换句话说,一个凡人念出来的宝诰是无法被神鬼听懂的,只有同类……念这个才会生效。” 洛凡思忖片刻,似懂非懂,“可宝诰是程宇念的,他是个神兽啊!” “神兽本质上也是兽,是个畜生,非神非鬼,畜生会讲人话也就罢了,你觉得他能读出跨物种的通信密码,甚至还能被听懂,被接收到,这合理吗?” 洛凡还没说程宇只念了一半…… “但他也不是鬼。”洛凡沉声说。以前缠在他身上,王侃看不出,陈元白也看不出。 夏潮这种非神即鬼的论调让洛凡觉得好笑,他完全不信。 但他不得不承认,程宇确实有点儿出乎意料的牛逼,且,这还是被陈元白削了一半的程宇。 “你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可能?”洛凡追问。 夏潮把手机好好地塞回洛凡手里,语气里竟还多了几分敬畏。 “那个,我这儿有好多委託,啥类型的都有,你要闲着没事儿干,可以挑,钱嘛,咱们还是四六开,我不能白让你干,至于你男朋友……” “他是啥我不好下结论,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体内,一定有神血。” 第二十七章 病房里安静得好似停尸房。 夏潮摸着自己脖颈子,极力回想这几天的琐碎片段。 可他脑子不太清楚,缺失的记忆让他悚然,尽管他每日更换护工,可这些人到底干不干净,夏潮也无从知晓。 窗外明晃晃的月光透进来,映得床边亮起的手机屏幕有些刺眼。 第52页 这个陌生号码在最近的一周,给他打了12次电话。 夏潮犹豫了一瞬,默默按熄了手机。 沉静的漆深里,病房门随着一声嘆息被缓缓推开。 如惊愕的兔子,夏潮勐然撑身坐起来,双手掐诀,直把自己捏的虎口生疼。 “谁?” 眼前的男人从黯淡里走近了,停在夏潮病床尾端,双手撑住床尾,倾身挤进月光里。 “你……我们……”夏潮被这张脸硬控了好几秒,脑子里接踵而至的,是曾经翻云覆雨的画面。 “为什么不接电话?”男人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他看不懂的抱怨。 瞥一眼病房里刚被洛凡拧坏的摄像头,又想起暗藏的监听设备,夏潮此刻更确信自己手机怕也是时刻被监听的状态,非必要的情况,他不会联繫任何人,更不会接陌生人打来的电话。 可他不会忘眼前这男人,月色里,一双眸子如秋水,若朗星,他曾在半年前的某个夜里,把这个醉酒的男人诱拐回家,又在第二天一早把他丢了。 总不会是一夜情对象来寻仇了吧? “看你这模样,怎么……不记得我了?” “记得。” 夏潮定了定神,双手放下,“我记得那天早上,你还说要对我负责来着,都是成年人了,至于对我念念不忘吗?” 那时,他觉得这男人有点儿可爱。 睡就睡了,一本正经说对他负责,怎么,是要和他结婚? 就算是当初睡出过一丝丝感情,现在看见他这副邋遢模样,也该冷静了吧,夏潮想。 “这是你的号码?”夏潮看一眼手机,转手把来电记录删了个干净,“我记得我当初可没给你留下什么信息。” “你告诉过我,你叫夏潮。” “叫夏潮的多了。” “全哈市叫夏潮的男性有五个,符合年龄的……只有你一个。” “啊……”夏潮恍然笑起来,“我想起来了,你是个警察。” “林警官,你不会是来找我结婚的吧?” 林皓没好气地把一纸合同甩在夏潮病床上。 “你自己看吧。” 借着月光,夏潮垂眸就瞥见散开的合同上,委託人的名字:林萍萍。 “哎呀,原来是你家,早知道是你,我就给你打个折了……” 夏潮随手把合同扔到床头柜,身子软下来,靠上枕头,只眯着眼,“怎么,没给你处理干净?来退钱啊,那你应该去找洛凡啊。” “不对啊……”夏潮盯着眼前这面无表情的男人,蓦地一身冷汗,“洛凡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在林皓一步步接近时慌乱地抓紧手机,“洛凡他们刚从我这儿走,应该还没走远,我帮你问问他啊,你等……” 冰冷的手掌生硬地扼住夏潮脖颈,惊惧中,手机滚到地上,夏潮双手扑腾着想摸个什么能反抗的东西,他此刻就算想念个咒法,也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夏潮,现在是你要对我负责。” 林皓垂头看着那因为窒息而发红的脸蛋,眼里不带一丝情绪,“当然,我不是找你结婚。” “我指的是,刑事责任。” 青灰色的云沉沉坠入天幕,星子隐在朦胧里,月色孤皎,盈盈如水。 洛凡和程宇离开医院的时候不早,洛凡一心惦念着买张新床,但今天肯定来不及。 于是简单吃了晚饭,洛凡带程宇就近去了酒店。 程宇如今这副样貌,怎么看都是个青春阳光大男孩,说大学没毕业也不为过,洛凡带着他去开房,心底总有一副右拐纯情少男的罪恶感。 虽然他看起来也不大。 洛凡在前台开房时仔细看过程宇的身份证,陈元白这老头子就有些离谱,身份证上,程宇的生日赫然写的是2002年9月28日。 程宇,一个实际上可能有几千岁的00后。 老诱拐小鲜肉,但至于谁是老大叔,谁是小鲜肉……见仁见智。 “请问要开几间?”前台小姐姐机械地走流程。 “两间。” “一间。” 二人异口同声。洛凡没抬眼,随即淡淡地说:“听他的吧。” 前台小姐姐嘴角微微上扬,“那想要什么房型呢?我们这里目前只有豪华温泉大床房和行政温泉双床房两种房型。” “双床房。” “大床房。” 他二人又是异口同声。洛凡不想退让,可空气里四处弥散的尴尬让他只想快点儿逃。 “还是听他的吧。”洛凡低低地说。他仿佛听见前台小姐姐笑出了声。 从电梯到走廊,洛凡都默默跟在程宇身后。他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柔弱美人,可这酒店里……有鬼啊! 好歹也是个不错的五星酒店,不是外面一百块的小旅馆,咋就这么不干净呢? 电梯里,女鬼蹲在角落里对他低低的笑。 走廊里,驼背的老太太飘得飞快,叽里哌啦不知道对着洛凡说什么。 洛凡扯着程宇衣角,全程低头,这副模样实在是让路过的活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第53页 直到进了房间,洛凡才松了口气。 房内暖光温柔,洛凡四下扫了一眼,这屋里空荡荡的令人安心。 “程宇,你刚才看见了没有?”洛凡不禁问。 “看见了。” “那你为啥没反应,像是没看见?” 程宇回身握住他手,稜角分明的面颊染上暖洋洋的橘色,早不似在医院时凌厉冰冷,“你不理他们,他们也不会理你,所以就算看见了,也可以假装没看见。” 洛凡不信,驼背老太太一直跟他到门口呢。 “但,这一点对你可能又不适用。”程宇补充说,“你看起来和别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比别人好看。”程宇极认真地说。 “你逗我呢……”虽然他也觉得自己确实好看。 “我以前看你,你身上有光,就和别人不一样。” “那现在呢?”洛凡全当程宇在哄他,紧拉着程宇的手,身子一倾,朝着程宇靠过去,就等着眼前的男人能说出什么甜言蜜语。 可程宇好似并没有这种情调。 仿佛生怕自己错过什么,程宇竟对着洛凡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说:“现在没有了。” 洛凡气笑了,微冷的手按上程宇的胸口,扯开他外套,又掀开毛衣一角,倏忽摸上程宇的腰。 有一丝无措在程宇的眸底转瞬即逝,洛凡盯着他泛红的脸蛋,微一使力,就把程宇整个人抵在墙上。 洛凡沉溺于对帅哥耍流氓的快乐里不能自拔。冷冰冰的爪子狂野又放肆,在毛衣里摸了个遍,沾染了程宇的体温,开始变得发烫。 可程宇好似仍然没有这种情调。 洛凡忽然就觉得有些受挫,随即坏脾气地解开了程宇的裤子。 有人嘴上什么都不说,但身体却热情地回应他。洛凡盯着他晕上绯色的眼角,却见程宇歪头不看他,眸子里隐约的忍耐和克制洛凡看不懂。 “做人的滋味儿不好受?”洛凡手里的动作越发粗暴,可声音柔得像一滩水,伏在程宇胸口,在鼻尖的热气里化开。 “没,没有……” 程宇声浪微哑,勐然揽住洛凡,捉起他的手,几下子就把洛凡擒在怀里。程宇不再闪避洛凡的目光,而是赤裸裸地与他对视。 “我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算了。” 程宇垂头咬上他嘴角,使得洛凡呜咽着说不出一句话,随即就把人横打着抱起来,往床上压。有人刚刚做人,还学不会忍耐。 绵密的湿吻里,房间里忽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洛凡动作一顿,缓缓推开程宇。 豪华温泉大床房,自然就有温泉。 洛凡只是想了想,卧室隔间的温泉池子里,出水口就自动拧开。他没办法适应自己的新技能,洛凡有些慌。 “对不起啊,我控制得不太好。”洛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更不知道有人为什么开始不高兴。 两个人在温泉池子里能进行的娱乐活动也很多。 洛凡本是抱着一丝期待的,可此刻……池子里只有他自己。 程宇盘腿坐在池子边上,面色平静。 “怎么?这么快就玩腻了?”洛凡好似没由来地沮丧。 “你胡说什么啊!” “那你怎么不下来?” 蓬蓬白气笼着洛凡微红的嵴背,勾勒出好看的轮廓。洛凡眯着眼,眼眸潮湿,整个人松散地靠在池边,四肢舒展得像一朵绽开的莲。 好看是好看,但有人面对白花花的肉体不为所动。 水雾里,洛凡看不清程宇的神色,只隐约觉得今天的程宇很不一样。 “洛凡,你不好奇你师伯在电话里和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洛凡淡淡地说。 “他说,最好少和夏潮见面,叫我们小心夏潮。” “这提醒没毛病啊,本来我们和夏潮也不熟……”洛凡神色微滞,半个身子都从水里窜出来,“等会儿……老陈头他是怎么知道我们见过夏潮的?” 第二十八章 程宇连连摇头。 或许是王侃预料到他们会去医院看望夏潮,是王侃和陈元白私下里联繫聊过也未可知,洛凡想。 “不仅是这些,你师伯还关心起你的身体和情感状况。”程宇继续说。 虽然他和陈元白不熟,但好歹也比旁人多了一层关系,作为师伯在电话里礼貌客气地关心问候,洛凡不觉得有哪里奇怪。 但程宇显然还有别的意思。 “你觉得有人在暗中监视你?”当程宇说出自己的猜测后,洛凡不由得惊叫。 “电话里,陈元白好像知道我们最近都在做什么,不止去医院见过夏潮这一件事……” “陈元白知道我和你住在一起,他上次也给你打过电话,这本也不奇怪,但他还问我和你是不是有什么亲密关系,甚至好奇我们具体的次数、时间,洛凡,你觉得你师伯那么大岁数问这个正常吗?” 洛凡唿吸一滞,恨不得立刻回家检查家里有没有摄像头。 陈元白那老东西是看过他俩小电影的人,会这么想不奇怪,但程宇说感觉被监视,若是真的,那洛凡的家肯定就在监视范围内。 第54页 “他还问什么了?”洛凡沉住气,问。 “当然是关心你的身体,劝诫我们年轻人不要纵慾过度,最后还问候了一下你师父王侃。” “就这些?” “就这些……” 虽然老头子关心这档子事儿有些诡异,但作为全真派掌教,也许行事作风就是不能用常理揣测。 陈元白也许只是单纯的关心晚辈呢,洛凡想着,自己都不信。 事到如今,洛凡没办法再用巧合安慰自己。 细想,那晚从林皓家出来以后,陈元白那突如其来的电话就有些不对劲。 只是当时洛凡惊魂未定,毫无察觉。 和程宇这次接的电话差不多,陈元白当晚也问了洛凡,他们有没有什么亲密接触。 洛凡不清楚老陈头儿是怎么定义亲密接触,他在阵里和程宇交换了体液,虽然是口水,但……洛凡觉得那也算。 于是电话里,洛凡只得尴尬地呵呵两声,不做回答。 但不做回答,实际上也是一种回答。 按程宇所言,陈元白已经开始对频次、时间好奇了,那么他上次几声傻了吧唧的呵呵,在陈元白听来,可能就是别的意思。 救命,他还没蠢到在别人家、在五行阵里对着个禽兽发情脱裤子。 “洛凡?”看着脸色惨白的洛凡,程宇不禁唤他。 恍过神,洛凡揉了揉眉心,刚进酒店房间大门他差点儿就按着这小畜生来一发,洛凡下意识地按亮了手机,好在没有信息,也没有来电。 “你还记得夏潮说过,第一个去医院看他的人是谁吧?”程宇继续说。 9月27,青云山出事的第二天,道法协会在哈市的理事长,如果不是医护人员被收买监听夏潮,那安装监听设备、并几次在医院动手想要弄死夏潮的人……只能是这个理事长,换言之,是道法协会想让夏潮死。 同样,他二人如今的境况比夏潮好不了多少。 洛凡不懂,道法协会为什么会盯上夏潮,据他了解,道法协会想弄死个人,可没这么难。 他更不懂,道法协会为啥又会盯上自己。 他今天活蹦乱跳地离开医院,明天会不会就有人在暗地里对他捅刀子? 这种念头只要冒出来,洛凡就什么浪荡心思都没了。他抱膝团坐在池子一角,忽然开始沮丧。 “果然还是应该先报警吧?”洛凡低声自语。 “其实也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糟糕。”程宇好似看出了他的不安,“至少床上的事儿陈元白还要不顾脸面开口问,说明协会就算在监视你我,眼睛也没盯到你家里,不然你那个叫声……哪怕监视的人在楼上楼下,也能听清吧?” “你少说两句会死吗?”洛凡老脸一红,身子不由得往下沉,半张脸都浸在水面以下。 监视到别人床上,甚至还想了解次数、时长的,真的不是变态吗?洛凡正想着,眼前忽然压来一片黑暗。 程宇仿佛受惊的勐兽,忽然冲进池子,瞬时已经迈到洛凡身前,俯身,将洛凡整个人从水里捞出来。 “你没事儿吧?”洛凡被吓到了。 然而眼前的人显然更惊恐,程宇穿着衣服跳进来,此刻全身湿透了,抱着洛凡的手微有颤抖,只恍然一瞬,随即把洛凡紧拥在怀里。 “我以为你要沉下去了。”程宇低声说,潮湿的头髮还在洛凡耳鬓间厮磨。 “我怎么会沉下去呢?这池子很浅,不会,不会……”洛凡眼眶发酸,想起抱着自己慌慌张张的男人可能是个神,抑或流着神血,洛凡心里又说不出的满足。 “你不会怕水吧?”洛凡脱口而出,不过玩笑。 却见程宇神色微滞,面露窘然,霎时陷入不想撒谎但也不会承认的尴尬里。 洛凡痴笑着搂着他脖颈,有些粗暴地吻他。 哪有龙会怕水呢?他可能亲了个假龙,洛凡想。 这几天,洛凡几乎是住在酒店的。 那套老破小还得住,洛凡借着换床的由头,索性就把家里的软装都换一遍。 只有两个人的私密空间里,洛凡极尽克制,食髓知味的程宇仿佛随时都会按住他来一发,但洛凡只要说不,程宇就会停手。 很多个早上,洛凡迷迷煳煳地想穿衣服,裤子就忽然飞到他脸上,他恨不得一脚把程宇踹到隔壁。 有时,他心里想着喝水,桌上还剩半杯温水的陶瓷杯就会迅速响应他的需求,飞速砸脸。 生活还是那么糟糕。 但也不是很糟糕,至少……洛凡脱贫了。 他从前没想过这行如此暴利,虽然提着脑袋干活,但一次就能入帐七位数。洛凡曾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之前怂得委託书都不敢签的是谁啊?”程宇不止一次这么打趣他。 洛凡不反驳,他错了,他要对金钱低头。 他是怂,可有程宇在,洛凡就莫名安心。不管程宇是个啥,总比自己牛逼,洛凡想。 夏潮几乎每天都会给洛凡发几个新委託,价格从几十万到上百万不等,但洛凡只要不缺钱,他就完全不想干活。 于洛凡而言,新委託更像是一种暗号,夏潮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洛凡,他还活着。 第55页 洛凡反倒更担心王侃了。 快一周的时间,王侃音信全无,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若十一长假后再没有王侃的消息,洛凡便打算去公安局给这老东西报失踪。 白天,洛凡会带着程宇到处闲逛。 曾经失恋时,洛凡常独坐在松花江边的九站公园发呆,如今再去,程宇会默默坐在他身侧,阳光里悄悄按住洛凡微冷的手,随即转头对着他笑得合不拢嘴。 秋日的暖阳映得眼前人面容模煳,轻风里,头顶的山毛榉叶子哗啦啦地响,好似不太久远的,某个午后的零碎片段流淌着穿过程宇深邃的回忆。 他曾就这样和洛凡静静坐在江边公园的长椅上。 那时,十几年前的洛凡稚嫩里带着一丝不服输的倔强,程宇喜欢伏在洛凡身边,仰头看他簇在一块儿的双眉,多少次,程宇伸出手点上洛凡眉梢,却只触碰到一片虚无。 那时,他也会不怀好意地捏住洛凡鼻子,弄乱洛凡细软的头髮,尽管他只触碰到一片虚无。 他不记得那天洛凡看的什么书,书上的字,程宇总读不通顺,他还无法适应现代从左往右看书的阅读方式。 那个午后,洛凡仰在长椅上睡着,程宇靠着洛凡,眼见一片泛黄的毛榉树叶子轻落在书页上。 叶片不偏不倚,正盖在逗号分割的、两句话的正中间。 被遮挡的两个字,是什么来着?混沌的记忆里,有些文字开始变得清晰。 【人生不过虚无的旅程,宇宙的原点才是你我的终点。】 江边的风沉静又炽热,山毛榉叶子划过程宇的视线,恍然间落在洛凡肩头。 莫名涌起的潮湿酸涩让程宇眼前一阵模煳,他禁不住伸手,蓦地点上洛凡眉心。 洛凡没躲,整个人被程宇这大力一指怼得往后仰。 “你干嘛?” 程宇被洛凡吼得笑起来,又变本加厉地捏住洛凡鼻子,在吃了洛凡几巴掌后,贱兮兮地揉乱了洛凡的头髮。 洛凡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这个笑着却好似快哭出来的傻子,直到程宇毫无保留地对他说:“我以前就在。” “每一次,你坐在这里,我都在你身边,就这样摸你的手,只是以前你不知道。” 洛凡怔愣了半晌,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催着他眼角开始模煳,他声音轻柔得像是暖阳里的微尘,只淡淡地说:“我现在知道了。” 微一仰头,洛凡蓦地在程宇嘴角嘬了一口,随即赶紧拉开距离,他好似瞥见有路人在看他,不由得耳根发烫。 然而程宇并不在意。 勐然按住洛凡后脑,程宇在路人鄙夷的目光里迎着暖阳深深吻他。 晚上,洛凡带程宇去了道里一家老牌ktv,他从大学毕业以后就没因为想唱歌来过这种地方。 年初,洛凡曾来这里找过王侃,当时究竟因为什么找那老货,他早忘了。 如今师父丢了,洛凡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儿。 他二人直接开了ktv里最豪华的包厢,经理是个懂事儿的,没有两个男人花这么多钱就是为了唱唱歌,虽然看着洛凡程宇脸生,但也直言不讳,客气地询问他们是不是需要其他服务。 洛凡也不客气,开门见山。 “我找香云。” 第二十九章 经理面露茫然,却诚恳地说:“我们这里没有叫香云的啊!” “我今年4月份还在这里见过她呢。”洛凡说。 几分钟后,经理再次回到包厢,在确认信息后明确告诉洛凡,这里从来没有过一个叫“香云”姑娘。 但洛凡同样确信自己没记错,他的确在上次来找王侃时,见到了王侃的老相好香云。 随即,他让经理叫来了ktv里所有的姑娘。 一排排长腿美女鱼贯而入,洛凡就跟挑白菜似的看得眼花,直到最后一批人进来,洛凡终于注意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就她了。”洛凡仰头对着人群里一个相貌并不出挑的姑娘点点头,说。 “这是美莎。”经理笑着应和。 也是,哪有人在ktv里坐檯会用真名呢?洛凡快被自己蠢哭了。 王侃和这姑娘好的时间不短,以至于常会直接睡到姑娘家里去,他口中的“香云”很可能就是这姑娘的真名。 包厢里只剩了他们三人,姑娘笑着给他二人倒酒,瞥一眼洛凡,却往程宇怀里蹭。 程宇侷促地挪了挪屁股,和那姑娘稍微拉开些距离,撇着嘴,求救似地看向洛凡。 “你是香云吧?”洛凡心中莫名恼火,嘴角仍挂着笑。 姑娘笑容僵了一瞬,昏暗灯光里,面上殷勤瞬间去了大半,“帅哥,刚才你也听见了,我叫美莎。” “我认识你。”洛凡拉一把程宇,挤着程宇就坐在他和姑娘中间,“你认识王侃吧?他经常提起你。” 姑娘神色一滞,手里酒杯往桌上一砸,起身就要走。 “你等会儿……”洛凡勐然拉住她手腕,见姑娘站住,才松了手。 “香云,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来找人的,王侃已经失踪好一段时间了,我只想知道最近这一周,他有没有联繫过你?” “失踪?失踪了就去报警啊!”美莎没好气儿地说,“还有啊,我再和你说一遍,我叫刘美莎,不叫什么香云。” 第56页 她双臂抱胸立在沙发前,微光里开始上下打量洛凡,半晌,忽然提高声浪,尖利的声音里带着难抑遮掩的诧异:“你是王侃儿子?” “儿子?不是,不是。”洛凡赶忙说。 “他和我说他有个儿子,我以为是你呢。”美莎神色稍缓,慢慢放开胸前双臂。 王侃没有儿子,他确信。 师父的过去他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洛凡清楚,一开始王侃收他做徒弟,就是养老送终的。 但洛凡没急着反驳,他起身把酒杯再次递到美莎手里,姑娘似乎放下戒备,杯里的啤酒闷头干了,嘆了口气,又坐做回沙发上。 “但我真不叫香云,从来没叫过香云,我打娘胎里出来就叫刘美莎,这是我真名,我在这儿干活别人也都叫我美莎。”美莎说。 “我见过你一次,你可能不记得了。”洛凡微有诧异,“那时候王侃和我说,你就是香云,我不会记错。” “呵。”美莎自嘲似地笑出声,“他说啥你就信啥?那种狗比男人的话也能当真?” “我也不怕你笑话,你既然不是他儿子,我就和你直说。”美莎拎起一瓶啤酒,对着吹了半瓶,“但有些话我不能白说,帅哥,你看着意思意思吧。” 洛凡随即扫码给美莎转了2000块钱。 “他跟你说我叫香云,其实也不奇怪。” 看着到帐的真金白银,这姑娘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语气里反倒多了几分悲伤,“帅哥,你刚才也看见了,我们这儿姑娘好看的多了,但王侃每次来,就找我。” “你知道为啥不?” 洛凡茫然摇头。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但后来我明白了,我就是个替身。” 美莎淡淡笑着说,“你知道吗?他每次抱着我射的时候,都会控制不住叫别人的名字。” “香云……”洛凡眼眸沉下去。 “对,香云。”美莎垂头,声浪低沉,“真他妈的是个渣男。” “我问他香云是谁,那狗比老爷们儿嘴可严实了,这么多年,一句不说。” “我一开始还好奇呢,跟他作、跟他闹,后来我也相通了,他就是一piao客,我就是一biao子,哪有什么感情……” 洛凡看着这姑娘眼角泛红,眸色不禁暗了暗。 真没感情……怎么提了“香云”就炸毛呢? “你们俩,认识挺长时间了吧?”他明知故问。 “对呀,四五年了,说实话王侃对我挺好的,但就他妈的让我感觉他是对别人好。”美莎把剩下半瓶啤酒干了,眼眸里泛着潮湿的闪光。 “一开始就来ktv找我,再后来就直接去我家,反正他没少给我花钱。” “你俩长得真不像,王侃咋能生出你这么好看的儿子呢?是我看错了,你要是他儿子,我可不能和说这些,我以为你是来找我要钱的呢。”美莎说着,竟被自己逗笑了。 洛凡实在听不懂:“不是,就算是他亲儿子,那为啥找你要钱?” “也不怕告诉你,王侃上个月刚给我转了50w,可不是我跟他要了,狗比男人自己非要给。” 真是他亲师父啊,平时可没见这老东西无缘无故给自己转钱呢,连过年过节的红包洛凡都没收过超过500块的呢。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洛凡追问。 美莎歪头盯着洛凡,半晌,才似笑非笑地说:“你是他什么人啊?真当我是个biao子,给了钱什么都说?” “我是他徒弟。” “你是洛凡?”美莎敛了笑,诧异地问。 洛凡随即掏出身份证递过去,美莎打开手机上的照明对着身份证仔仔细细地看了足有好几分钟。 “不好意思啊。”美莎赧然笑了笑,又盯着洛凡看了又看。 这姑娘好似个拔了爪牙的勐兽,面上的狂傲、鄙夷瞬时都烟消云散,眸子里渐笼上一抹晦暗,“我,我还收了你2000块钱,要不我退给你吧?” 洛凡不知道王侃在相好面前是怎么说自己的。 他只知道,此刻,眼前这个女人应该不会骗他。 “不用,你收着吧,我就想知道王侃在哪儿。”洛凡诚恳地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美莎嘆气,说,“王侃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说走就走,联繫不上,过一阵子又回来,你问他干嘛去了,他也不说。”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具体的不记得了,大概一周之前吧。但他这次走有些不一样。” 美莎眸光闪了闪,转头将自己的半张脸都隐进暗影里,“刚才也和你说了,他给我留了一笔钱,50万,说是让我好好过日子,要是闲着没事儿可以做点儿小生意,还嘱咐我少抽菸,少喝酒,ktv的活儿能不干就不干了,如就跟……” “就跟他妈的立遗嘱似的。”说到最后,姑娘声音里不由得带着哽咽。 洛凡怔愣了片刻,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肯定没事儿,他老人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肯定得通知我,我还得给他收尸呢。” 第57页 他不知道对于美莎,这算不算一种安稳。 美莎好似领情似的挤出一个笑,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项鍊从贴身的衣服里扯出来,“这个给你,对我没什么用。” 项鍊坠子是把钥匙,温热的。 “王侃家的门钥匙,说来也好笑,我甚至不知道他住哪儿。” “我……”洛凡想拒绝的。 美莎按下洛凡的手,没有迟疑,没有留恋,起身出门。 门口,刘美莎背身对着洛凡,暗影里,她好似揉了揉双眼,随即挥挥手,却仿佛在和自己告别。 “要是你再见到那渣男,叫他别再来找我了,老娘跟他早就玩腻了。” 洛凡心情复杂,这姑娘年纪不大,说不上多好看,他望着门口落寞的背影,沙哑又哽咽的声浪里,分明是有人在哭。 大屏幕上的bgm还没停,可那关门声好似夹断了空间里所有嘈杂,洛凡捏着钥匙,心里静得出奇。 线索断了。 他不是没想过,这姑娘可能是他寻找王侃最靠谱的指望。 一句“怎么办”还没开口,却见程宇摸上他手掌,轻声说:“可以问问陈元白。” 洛凡缓缓摇头。 他此刻没什么逻辑可言,可直觉告诉他,最好别和陈元白扯上关系。 洛凡把钥匙拍到桌上,整个人颓然陷在沙发里。 到如今,给他这个又有什么用?王侃家那道破门他俩早就捅开了。 可程宇却把那钥匙拿起来,细细地看。 “这有啥好看的?一把钥匙而已……”洛凡不禁说。 程宇不但要看,还把这包厢里所有的灯都开了。 他拿着这钥匙在屋里走来走去,仿佛找了自认为最亮的地方,却还不死心地,掏出手机,开了手电筒照明,直对着那钥匙。 “咋了?钥匙上有字?刻着下期双色球的中奖号码?”洛凡实在不懂程宇忙活个什么劲儿。 “不对啊,洛凡。” 程宇转头,亮闪闪的黑眸里竟透出一丝兴奋,“这把钥匙,不是开你师父家大门的呢。” 第三十章 他二人当晚就冲到了王侃家门口。 洛凡掏出钥匙,喘着大气对着那破旧的大铁门,眼神坚定得仿佛要入dang。 “不对啊……”他差点儿没把钥匙拧断。 两个年轻男女从楼上走下来,正看见黑夜里对着大铁门锁孔施暴的洛凡,原本有说有笑的两个人瞬间沉默,其中一人还缓缓掏出了手机。 “我来吧。”程宇轻拍了拍洛凡,把他掩在身后,自己从口袋里摸出个细长的东西,很快就拧开了门。 “下次叫你师父换个指纹密码锁。”程宇推洛凡进门,关门前,对着楼梯口淡淡地说。 洛凡松了口气。 开了灯,屋内一片散乱。 该不会是真遭贼了吧? 倘若刚才路过的邻居报警,他洛凡可真说不清。 转头,却见程宇不紧不慢地捡起地上零碎的物品,竟自顾自地开始收拾。 “我上次来,你师父家里就么乱,只是那天你在楼下等我,我没管,洛凡,你看看家里东西少了没有。” 他哪儿看得出来?王侃这老东西都有什么存货,洛凡根本不清楚。 空气里淡淡的霉味儿在程宇开窗后被吹散,洛凡怔愣了数秒,才想起程宇刚才开门可没用他的钥匙。 “这是……”他从程宇口袋里翻出一根小树枝。 真是树枝,一掰就能断的干巴树枝。 “这玩意能开门?你啥时候整的?” “就刚才楼下捡的。” 洛凡不信邪,开了门就把树枝往锁眼里捅。 “你这样当然不行。” 程宇张开手掌,洛凡就像个小狗似的,乖乖把树枝放到程宇手上,程宇关了屋里的灯,又等了数秒,直到楼道里的声控灯也熄灭了,四下瞥过去没人,才开始慢慢把树枝插进锁孔。 暗影里,洛凡清晰地看见一点极微弱的银光从程宇指缝流出去,像汩汩涓流,全随着那根树枝子涌入锁孔。 等程宇把树枝拔出来,那干巴木棍竟好似活了一般,萦着银光,已然是个钥匙的形状。 洛凡目瞪口呆。 钥匙长啥样,全靠神力自定义是吧?现场復刻现场开锁,不用浪费材料还环保,这要是能上得了台面,洛凡立刻就去申请专利。 他掏出项鍊上的那把钥匙,和这树枝放在一处。 洛凡总算明白了程宇为啥那么笃定,这钥匙开不了王侃家的门锁了。 长得不一样,几乎每一处锯齿、凹陷都不一样。 他跟着程宇进了屋,开了灯细细的看。树枝上的银光早散了,可那把项鍊上的钥匙,洛凡越看越离奇。 他这才注意到,这钥匙比他平日里见过的任何钥匙都要大一圈,暗暗的金色不带一丝杂质,洛凡闻不到铜臭味儿,也判断不出材质,正反面看不到一处花纹,也没有一个字。 仿佛就不属于这个年代。 洛凡不死心,用那把钥匙把王侃家里能捅的小孔都捅了一遍,啥也没打开。 “也许你师父还有其他房产。” 是啊,这老东西此时说不定在哪儿逍遥快活。 第58页 这念头冒出来的一瞬,洛凡却不知怎地,陷入了一阵溺水般的绝望。 王侃和他做了几年师徒,说有点儿父子之情也不为过,可除了一串电话号码,一个家庭住址,洛凡再寻不到更多。 十月八日,农历九月二十三,寒露。 对于王侃的下落,洛凡没有任何头绪,他暂时放弃了报警的念头,可却没办法放弃王侃。 从酒店回来的第二天,洛凡把一米五的沙发换成了二米二的,家里客厅被顶得满满当当。 看着帅哥在沙发上平躺着伸开腿,洛凡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可一周过去,被炸的厨房应该已经恢復如初,程宇赖在洛凡身边,丝毫没有要搬走的意思。 他们回家的第一件事就对整套房子做了细緻的检查,没有监听器,更没有摄像头。 这之后的每一天,程宇好似得到了某种默许,开始毫无顾忌地在房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欺负洛凡。 当神兽有了欲望,那和禽兽也没什么区别。 洛凡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干死。 “洛凡,我现在并不能一下子知道你的心思,所以你有什么想法,要和我说。” “如果我让你不舒服,也要和我说。” 每次事后,程宇都喜欢品尝洛凡停留着烟味儿的唇,嘬着他嘴角,对他如是说。 可洛凡不喜欢程宇抽菸,连他嘴角的一点点菸味儿也不能沾。 他查过尼古丁对动物的危害,他可不想守着个疯龙或是年纪轻轻就守寡。 “我要戒菸。”洛凡把他人生中最后一根烟按熄在菸灰缸里。 “为啥?”程宇笑着问。 “反正不抽了。”他总不能说你不是个人,说不定对身体影响很大。 不想程宇却靠上他肩膀,半边身子压过来,眯着眼嗅他唇边的味道,嘴角抑不住地勾起来。 “我不信,你每次想戒菸我都看着呢,没一次成功的。” “这次一定能成功的。” “那你跟我打赌?” 洛凡垂眼看着程宇那烟波流转的眸子,隐隐觉得嵴背发凉:“赌,赌什么?” 程宇没着急回答,只贴得更紧,他温柔地拉住洛凡的一只手,开始往自己身下带。 洛凡差点儿叫出声,奋力想要抽回手却被程宇死死拽住,整个人挣扎着往床头蹭了几下,最终还是被这畜生压得动弹不得。 是啊,他差点儿忘了,程宇不是人。 生理结构其实和人类是不一样的。 长度、直径不必说,但数量上也能变,这是他没想到的。 “你可别逗我……”洛凡脸都白了,“程宇,这玩意捅进去会出人命的。” “没逗你,你自己说戒菸,要是復吸的话……” 他不过抽个烟,被这小畜生说得他妈的像吸了du一样,委屈、羞愤一股脑儿全涌上心头,洛凡“哇”地一声哭了。 他没办法和程宇说明白,此刻,除了像个大老爷们儿似地可劲儿哭,洛凡什么都做不了。 程宇显然不懂这么复杂的情感,他觉得怀里又软又香的美人流眼泪一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然而程宇没有一丝悔过,不知怎地,他爱极了美人在他身下哭哭啼啼的模样。 按他和洛凡这么多次的实战经验……分明就不会出人命嘛。 自己一定是个变态,程宇想。 他只能暂时乖乖把兇器收好,对着怀里的美人亲了又亲,安抚了好一阵,直到洛凡从惊惧里缓过神来,程宇才放开他,目送他去洗澡。 手机不合时宜地开始震动,程宇又一次瞥见陈元白的名字。 老头子直白地问起他和洛凡的房事,家里没有摄像头,可好似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我真不知道你师伯为什么对我俩的事儿那么关注。”五分钟后,见洛凡湿漉漉地回来,程宇抱怨着丢了手机,说。 抬眼,却见洛凡伸着脚丫子,就把脚趾头往他鼻孔里塞。 “我都听见了,下次不许说了。”洛凡有些恼火,“骗人都不会吗?你就说我们只是朋友。” 程宇坐起身,抱住洛凡的脚丫子就把他往怀里搂,洛凡一个180的东北小伙儿在他宽阔的肩膀里竟有几分娇小可爱。 “我们只是朋友?”程宇面上泛红,垂眸看他。 “我说的是骗人,撒谎啊你懂不懂。”洛凡此刻情绪稳定,被他的认真脸逗得发笑。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程宇眼也不眨地看他,黑眸里恍若多了几分期待。 洛凡没想到程宇会这么直白地问出口。 他捏着程宇发烫的脸蛋,笑意止不住,“你自己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洛凡,我不知道。” 程宇紧盯着洛凡,无比虔诚,“我只知道不想和你再分开,无论什么时候,我只是在你身边。” 洛凡心中一紧,多愁善感的小脑袋瓜开始飞转个不停。 事实上,洛凡恋爱经验少得可怜,他人生中每一段心动的关系都由欲望而起,若摸着自己的心,洛凡真有些犹豫。 他说不好自己是贪恋眼前这个帅哥的身体,还是有其他更多情愫。 第59页 “虽然我想不起以前的事,但不管我是谁,你都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程宇揉着他头髮,眸底掠过一丝期待。 洛凡没有回答。 他很想给程宇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总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暗暗压在他心里,让他欲言又止。 洛凡不敢看程宇的眼睛,挣脱着从他怀里逃出来。 沉默里,程宇同样没有拉住洛凡。 拿着毛巾胡乱地擦着头髮,洛凡目光落在了桌角的手机上。 谢天谢地,他倏忽就想起了一个绝妙的转移尴尬的话题。 “程宇,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洛凡兴沖沖地点开手机,随即把一段微信聊天记录怼到程宇眼前。 程宇眸色暗了暗,给洛凡发消息的人是白无常……谢必安。 有人联繫了洛凡,要给他家里这位小畜生推荐工作。 底薪2万,上四休三,五险一金齐全,甚至还有奖金、绩效、年终奖、过节费。 只有一点……不是个阳间的工作。 招聘单位,是地府。 第三十一章 说来也离谱,地府也不知怎地,偏偏就看上了程宇。 冥界在阳间的办事机构不少,大多都是工作清闲,待遇丰厚,但因为需要些特殊技能,这些单位招人却比较困难。 白无常客客气气地给洛凡了推荐了地府外事部门的两个职位,虽然字面上说着让洛凡也考虑考虑,但洛凡心里清楚,他们只想要程宇。 况且他自由惯了,根本不想上班。 “去不去,你自己决定。”洛凡淡淡地说。 “你想让我去吗?” “这是你的事儿,不用参考我的意见。”洛凡莫名有些恼火,“你不问问什么职位?” 程宇不回答,只垂头看了时间,抬眼,眸子里也浸着些冷漠,“明天面试?” 洛凡点点头。 “那你,和我一起去吗?” “我明天要去打球。”洛凡心里空落落的,“之前约好了的。” 他仍是不敢看程宇的眼睛,可他大概也知道,程宇此刻必定没留给他什么好脸色。 洛凡确实在几天前约了一场羽毛球,在他那个全是基友的微信群里。 他有一两年没参加过群里的面基活动了,他或许不该答应。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程宇滚回床上,背对着洛凡,硕大的身体团成个球。 这不爱上班不思进取的熊样儿,简直就是自己的翻版。 大好青年实际上是个街熘子,洛凡只要一想到这种设定,就想锤自己两拳。 “你这和以前缠在我身上有什么区别?”洛凡没好气地把毛巾甩到程宇头上。 却见程宇抓起毛巾,转身坐在床边,仰头幽幽看他,沉静的眸子深不见底,眼见着程宇唇瓣翕动,却又抿在一处。 凝滞里的空气里,程宇终是低下头,避开洛凡的目光,他把毛巾塞回洛凡手里,声音像个哼哼唧唧的狗子。 “我去。” 翌日,九点刚过,洛凡便不得不爬起来。他不知道程宇是何时出门的,桌上的早餐还热着,洛凡点开手机,微信里没有程宇的消息。 昨日程宇那不情不愿的可怜模样让洛凡心怀愧疚,但洛凡有自己的考量。 碗里的粥不甜,手里的饼不香,洛凡应付差事似地吃完了早饭,心里越发担心。 白无常堂堂阴帅,大概不会骗人吧? 可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不受控地闪过无数奇异画面: 程宇被洗脑去了传销窝点…… 程宇被人骗进小诊所打了全麻,开始割肾…… 程宇被人贩子拐进山沟沟…… 程宇被五花大绑塞进货柜运到了缅北…… 这种老父亲式的忧虑一直被洛凡带到羽毛球场,以至于他今天在球场上完全动不起来。 这个神奇的微信群是他大学时加的,有校友,但更多的是网友,说白了,这是个约炮群。 洛凡不玩小软体,因为群里什么样的帅哥都有。他不用担心被骗照,因为这个群会定期组织线下活动。 爬山、打球、泡温泉、周边自驾游,作为群友,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面基。洛凡和陈挚就是在三年前的线下活动里认识的。 洛凡来线下的次数并不多,但他却在群里意外的出名。群里为数不多的1都曾试图加过他微信,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样貌。 谁叫他长得好看呢? 他如今坐在球场边,一身浅灰色运动服,白皙的脸蛋染着浅淡的红晕,颀长的脖颈连着好看的下颚线,喉结鲜明,勾勒出诱人的轮廓。宽松的衣服遮挡住身材曲线,两条大长腿自然叉开,纤而有力,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幻想这男人赤裸裸的本来模样。 球场上真有几个不错的帅哥,可洛凡如今看来,心里竟起不了一丝波澜。 洛凡眸子里尽是淡漠疏离,对于打球,他实在没什么兴致。 他之所以来,只因为葬礼之后,陈挚的髮小林皓入群,并且通过这个群,联繫到了洛凡。 洛凡无意于揣测林皓的性取向,但若有事想找他,林皓应该会有很多选择。 第60页 前几日的风水局林皓大概都忘光了,在林皓视角下,他带着程宇忽然出现在自己家里本身就是个怪事儿。 再联繫他,恐怕不会只是叙旧。 快11点了,林皓人还没到。 有些男人已经勾搭着出了球场,每一个来参加线下活动的人都目的明确。这里,没有人是想真的打球。 看一眼手机,林皓没有任何消息。 洛凡实在坐不下去,周遭几个男人的目光直白得让他犯噁心。他想着和林皓换个时间单独约见,起身就准备走。 “你是洛凡?”有人迎面撞过来。 抬眼,这男人和他差不多高,却比洛凡壮出好几圈,虽然是羽毛球场,可那男人脸上的睫毛膏眼线大红唇一样没少化。 这人是线下活动的生面孔。 他以前看见比自己壮实的男人,言行上都小心翼翼,但今天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洛凡丝毫不慌。 “你谁?撞到老子了。” “哎呀,你还挺硬气。”男人眸色变了变,面露笑意,“要不一起打两局?” “不了,我要走了。” “别啊……”男人拦在洛凡身前,“来都来了,你可是群里名人,我一直听说你人靓活儿好。” 洛凡听得头皮发麻,微一眯眼,连一丝敷衍的笑脸都不想给。 “你是陈挚前男友吧?”男人不依不饶。 洛凡脚步顿住,但这也没什么奇怪,群里的人都知道他和陈挚交往过,尤其是在陈挚死后。 “你的事儿,他和我说过不少呢。” “比如人靓活儿好?”洛凡忽然就觉得酸气扑鼻。 “是呀,但这么好为啥还分手了呢?” 从这男人酸熘熘的语气和佯作单纯的眼神里,洛凡大抵就能猜到这货和陈挚关系不浅,不说处过,但至少也是约过的关系。 他倒是没想到陈挚的审美还挺包容。 “那肯定还是没你靓,活儿也没你好呗。”洛凡笑着说。 男人脸色一僵,随即凑近了,低声问:“他死在你家附近,你敢说和你没有一点儿关系?” “你有病吧!”洛凡转身就要走,却被这男人一把拽住袖子。 “我邻居家老头死了,难道也跟我有关系?你们是不是脑子被猪啃了,那附近是居民区,住那么多人都有关系呗?” 洛凡甩手,声音和脾气一样不受控制地在羽毛球馆里放大,骤然间,周围的人都停了手里动作,目光全聚过来。 他发誓他没用力。 可这男人却勐然身体前倾,洛凡来不及躲闪,正被他撞个满怀。 撞到了,又好似没撞到,洛凡没感受到兇勐的撞击力度,站得稳稳的,可那男人却像被勐推了似的,整个人瞬间摔倒在地。 真就好像洛凡推了他一把。 “你怎么欺负人啊,怎么还动手呢?人都已经没了,你还有什么好争的呢?”男人忽然提高了声浪,一副倒地不起的虚弱模样。 洛凡实在不懂这是什么操作。 许是这个0还年轻,行为幼稚,又或许是陈挚真的和他有什么纠葛,却反而让他对自己怀恨在心。但无论如何,这一出闹得不太好看。 洛凡没理会,拔腿就要走。 “怎么打人了还想走呢!”男人一把拉住洛凡。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此刻,洛凡已然成了羽毛球馆里的焦点。 但这次洛凡没那么容易甩开。 他动了动膀子,这壮0就像个秤砣一般挂在身上。 换作以前,洛凡估计早颤颤巍巍求饶了,可他今天气儿不顺,全身上下一股子混蛋劲儿,也不知道是谁给的勇气。 “你想怎样?碰瓷儿想要钱?”洛凡索性蹲下来,说话声音不大,可整个球场此刻一片沉静,他说的每个字,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呀,什么碰瓷儿?洛凡,你打了人就这么走不合适吧?”男人扯着嗓子大声嚷嚷。 他还没动手呢,洛凡想。 “前几天有人看见你和男大学生去酒店开房呢,洛凡,你玩的挺花啊,这才多久,还来这里约?”男人不管不顾,越说越起劲儿。 洛凡试图挣开,可那男人拉得更紧了。 他有点儿庆幸今天林皓没来,不然被这帮贱货看见,还指不定怎么编排。 这男人越骂越凶,场馆里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洛凡一眼瞥过去真有几个脸熟的,但没一个出来阻止,也没人说一句话。 “陈挚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男人面色沉郁,压低了声音。 “是啊,要不你去问问他?”洛凡被气笑了,面色冷下去。 别人的私事洛凡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但洛凡莫名觉得委屈,陈挚死不死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开个价。”洛凡不耐烦地说。 “你说什么?” “开个价,打你一次,多少钱?” 男人怔然盯着洛凡,眸子里的怒火快要抑不住,“洛凡,你他妈一个贱0你还牛逼上了……” “这句话同样送给你,付款码记得发群里。” 洛凡起身,勾了勾嘴角,不等那男人站起来,球场上十几个球拍像一柄柄利剑,擦着冰冷又喧嚣的空气,全朝着男人飞过来。 第61页 第三十二章 洛凡美好的午后时光是在派出所过的。 寻衅滋事,故意伤人,受害人杨悦在警察叔叔们面前哭得妆都花了。但问及洛凡是否动手打人时,杨悦又支支吾吾说不清。 洛凡本来也没动手,打人的是羽毛球拍。洛凡只是动了动脑子。 他最近没get什么新技能,但意念控物这一项却掌握得越发纯熟。警察找了几个在场的群友作证,没人看见洛凡打人。 但羽毛球场馆的监控视频拍下了杨悦被袭击时诡异的一幕。 洛凡觉得自己没必要解释,问什么,他只说,他不知道。 他下手不重,杨悦说这里疼那里疼,但实际上也只是塌了鼻子出了点儿血,身上最多是个淤青,就算鑑定伤情让洛凡赔偿,他也出不了几个钱。 然而面对监控视频,洛凡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赔钱的必要。 林皓是在他到派出所后的半小时出现的。 看见洛凡和杨悦一起进来,林皓面色一沉,似乎猜了个大概。 和值班民警说了几句话,林皓把洛凡带进了单独的房间。 “你怎么……”洛凡诧异地看着林皓,他知道这货是警察,可这次,林皓腰间别着枪。 “刑警,市分局的。”林皓在洛凡对面坐下,莫名的压迫感让洛凡不觉间坐得笔直。 “对不起啊,因为工作关系来晚了。” 林皓穿着便服,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洛凡虽然和他不算太熟,但几句话功夫,内心的紧张惶恐也消失殆尽。 他猜得没错,杨悦是陈挚的前男友,或者准确的说,只是炮友。 陈挚死的那晚,是在杨悦家离开后才出的事。冲着陈挚对洛凡旧情难忘的那个劲头,杨悦似乎嫉妒生气都有理有据。 “他单纯就是看你不爽,想找你麻烦。”林皓说,“这件事你放心,我知道你是干嘛的,已经联繫了地府外事部出面解决。” 洛凡听着这机构名字莫名熟悉。 但洛凡更关心林皓约他出来的最初目的。 林皓从夹克里抽出个文件袋推到洛凡面前,洛凡打开纸袋,里面竟装这几张黄纸。 不是普通的黄纸,是用硃砂绘了驱邪避鬼咒的黄纸。 “葬礼上我和你说过,监控拍到陈挚是自己走回殡仪馆的。”林皓面色凝重,“你问我他身上有没有其他线索,当时我也不清楚,但前几天,也就是葬礼之后,陈挚他哥把这些给了我。” “说是陈挚衣服口袋里发现的。” “人已经死了,这事儿其实也不归我们警察管,但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和你说说,毕竟这事儿挺蹊跷的。” “洛凡,这些东西你认得吧?应该就是你们工作中会用到的?” 他何止是认得。 这一张张纸符上的每一个图案他都烂熟于胸,甚至有些绘制笔法上的小技巧,小特点他都看得明明白白。 这是王侃画的符。 是他去青云山时曾装了好几打在行李箱的纸符,和生死钱一起带在身上的保命神器啊。 洛凡头疼。 他确实揣测过鬼王借用的尸体可能是陈挚,他也仅限于猜测,如今这几张纸符从陈挚的口袋里找到,已是铁证。 当初在云顶酒店后山时,洛凡就是洒了一把纸符才制服了“夏潮”。 就算已经分手多年,他也没办法把事情的真相对林皓说。洛凡胸口泛着噁心,他受够了,他只想快点儿回家。 “人已经没了,这事儿就别追究了,没意义。”洛凡声浪微颤,淡淡地说。 林皓欲言又止,洛凡抬眼,林皓眸子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笑意。 人人都说陈挚的死和洛凡有关系,如今又在陈挚的尸身上发现纸符,对面的警察不怀疑他,洛凡自己都不信。 “等会儿地府外事部的人过来,签个字你就可以走了,但杨悦那边,你看着要不要给他赔点儿钱?”林皓说。 “我……”洛凡顿时有些发懵。 “为什么要赔钱?”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了洛凡的思绪,一个熟悉的男声夺门而入。抬眼,洛凡唿吸一滞,随即抑不住地笑起来。 一个193的黑西装帅哥立在桌前,把文件拍到桌上,目光瞥一眼林皓,如冰似刃。 “字我签完了,人我要带走。”程宇面无表情地说。 林皓神色微滞,看一眼文件,又打量着程宇,说,“这件事你都清楚的吧?这种灵异事件你们可以自行调查,但调查结果要在局里备案,如果受害人不追责,那你们也省些麻烦,所以赔偿的事儿……” “林警官……” 程宇冷冷地说,“调查结果没出来之前,我们也不清楚谁需要对这件事负责,所以这时候直接叫洛凡赔偿不太合理吧?监控视频我看了,在场很多人,究竟是谁造成了这次灵异袭击,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一眼也看不出来。” “上来就叫嫌疑人赔钱,林警官,你这工作做得有点儿敷衍吧?” 洛凡强忍着没笑出声,眼前的冷面帅哥简直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别说,程宇穿黑西装帅得惨绝人寰,洛凡听着他冷言冷语,心头恍若被一蓬软绵绵的云朵托住,无可救药地飘起来。 第62页 “请问你贵姓?”林皓眸色暗了暗,走程序似地问。 程宇也没废话,直接掏出了地府外事部的工作证。 “原来是新人啊!”林皓接过证件,笑道。 “以后就不是了。” 程宇收回证件,抬眼看了看一声不响的洛凡,眸底闪过一丝柔和的光,“走吧,回家。” 洛凡起身,乖得像个兔子,匆匆和林皓告别,随即跟着程宇出门。 离开派出所时已是黄昏,天边残霞寥落,橘红的云朵层层叠叠,恍若秋日烟火,即将在慢慢退场的晴空里燃尽。 洛凡跟着程宇上车,透过车窗,洛凡正看见杨悦被朋友接出警局,好似还骂骂咧咧个没完。洛凡看着他侧脸青红黑紫的一片,心里莫名暗爽。 “我没想到你还会打人。”程宇忽然说。 洛凡没否认,若几天前,他大概会用技能失控搪塞过去。 “我也没想到你会真的去工作啊!” “还不是你叫我去的。”程宇幽怨地看他,“我本来不想做的,但公司忽然收到灵异事件的消息,他们看资料的时候,我正好就在边上,正好在监控视频里看见你……” “如果不是你惹事儿,我随便找个理由就回绝了。” 洛凡没见过这种态度去面试的,好像地府求着他去,好像挑挑拣拣的是程宇。 地府外事部,冥界在阳间处理灵异事件的职能机构,套着个销售公司的外壳,实际上掌控着阳间各地的灵异波动。 与道法协会相比,这个组织更务实。洛凡从前没接触过,但王侃有意无意的和他提过好几次。 事实上,当洛凡看见白无常的工作推荐时十分心动,可他有自知之明。 洛凡叫程宇去做这个,有他的私心在。 “如果你想赚钱的话,夏潮推给你的委託书单你随便接几个,我和你一起去就好。”回家路上,程宇淡淡地说,“这工作虽然收入不错,但和驱邪委託那些比不了。” 但洛凡不是为了赚钱。 既然所谓的地府外事部掌控着阳间各地的灵异波动,那就总能找到和王侃相关的。 毕竟那老东西不是个普通老头,去哪儿、做了什么,总有痕迹。 除非王侃已经死了。 但洛凡就觉得这老东西命硬。 “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还和已经死了的前男友纠缠不清。”程宇面无表情,没由来地忽然说。 洛凡没有纠缠不清,但他至今还能容忍这个名字在脑子里肆意晃荡,究其原因,大抵是因为自己有些愧疚。 他承认自己有点儿渣,在微信上说了不再联繫,却没有拉黑对方,任凭陈挚在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时不时地骚扰自己,虽然他没回復过,但这种行为……对陈挚未尝不是一种折磨。 这些程宇都知道吧,洛凡想。 还有那个微信群,当程宇小心翼翼地问他今天打球开不开心的时候,洛凡心中一紧,仿佛个做错事的孩子,赶紧掏出手机……退群。 “今天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洛凡瞥一眼程宇,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 “不用处理,公司会按模板出一份能敷衍过去的报告,这件事会不了了之。” “这也行?” “当然,这是我答应这份工作的条件之一。”程宇眼底划过一丝得意。 “那你以后去上班了,我是不是能见到你的时间就少了?”洛凡忽然伤感。 “一周去两次,时间随意,但如果有急事的话,还是要立刻过去。” 洛凡后悔了,洛凡也想去,这么好的工作点个燃烧弹都找不到。混日子能混得如此清新脱俗,洛凡还是第一次见,而且人家是正规单位,还有五险一金年终福利…… “这也是我答应这份工作的条件之一。”程宇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你还提什么阴间条件了?” “公积金要给我交到顶格。” “啥?”洛凡有点儿懵。 “万一以后要贷款买房呢,你家那么小,以后我们换个大房子,也不一定有钱全款。” 他有啊,他现在就有。 他万没想到这小畜生想得还挺多,是真的有在用人类的思维方式生活。 但洛凡更好奇的是,地府到底看上了程宇啥?为什么各种离谱的条件都能轻易答应? “洛凡,我感觉林皓不太对劲。” “在警局里看见的林皓,和平时生活里的,气场是很不一样。”洛凡说。 “我不是说这个。” 程宇握着方向盘,仍目视前方,“他今天见了我,表情上没有一丝波动,那是在警察局,看见一个陌生人忽然闯进来,他不应该是那个反应。” 洛凡恍然看着程宇,没说话。 “而且,他见了我的第一时间是在和我说事件经过,说得差不多了才想起问我的身份,就好像……” “就好像他本身就认识你。”洛凡不禁说。 “程宇,你的意思是……那次风水局,林皓根本没失忆?” 第三十三章 思忖间,车子缓缓减速,停在通达街和广汉街交汇的车流里。这个时间还没到晚高峰。 第63页 洛凡伸着脖子瞧过去,前面貌似出了事故……n车追尾。 陆续有人从驾驶位下车,程宇眸色微沉,视线全落在前方一个高大男人身上。 “洛凡,你看那个穿黑衣服的是不是有些眼熟啊?” 随程宇目光看过去,洛凡微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这人第二次。 道法协会会长,李承风,此刻正站在哈市的大马路上打电话,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随即……完全停在了洛凡身上。 程宇用最快的速度打着方向盘挤出车流,甚至连一个打招唿的机会都没留给洛凡。 虽然洛凡也并没想真的和那位会长大人打招唿。 不管李承风来哈市干嘛,洛凡都希望和他没关系。 他们没再提李承风,青云山于程宇而言不算什么美好回忆。 车开到小区楼下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他们在楼下面馆简单吃了饭,只是黑西装的帅哥坐在小店里实在瞩目,程宇坐在洛凡对面嗦啰着面条,肉眼可见地,几滴汤汁都溅到了衣服、领带上。 跟着程宇进门,洛凡一路上的目光都盯在程宇的腰线。平日里两个人都是休闲装打扮,衣服也都宽松舒服为主,洛凡虽然知道这男人长得好,但能明目张胆盯着看的机会有限,全裸的,他看两眼就脸红。 但今天不一样,有人装得人模狗样衣冠楚楚,身体的线条轮廓都被精緻剪裁的西装托显得淋漓尽致,洛凡可以毫无顾忌地看,从出了面馆开始,到进门,洛凡没办法移开眼睛。 “你等会儿……”客厅里,洛凡忽然叫住他,程宇扯下领带,正要脱衣服。 “你上班一定要穿这个吗?”洛凡狠推一把,程宇顺势坐在沙发上。 “也不是,但公司规定……” “弄脏了就不能穿了吧?” 洛凡笑着就往程宇大腿上坐,他最喜欢程宇痴痴地盯着他看。无论在外头什么样,回到家,程宇仿佛就收掉了所有稜角,乖顺得让洛凡忍不住想揉捏。 “要买一套换洗,楼下洗衣店……” 洛凡含住了程宇的唇,吞掉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每个字。像个充满耐心的家,洛凡开始细緻地品尝眼前慢慢升温的男人。 但显然有人没这么好的忍耐力。 程宇几下子就把洛凡扒得只剩一双白袜。 “这么着急我怕你记不住细节,到时候老陈头打电话过来,你要怎么和他汇报啊。”洛凡笑盈盈地说。 “我没和他说过。” “他不是每次都来问你细节吗?” “你真当你师伯是个变态?”程宇轻笑一声,说,“我和他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他信?” “爱信不信,那是他的事儿。”程宇捏着他腰间软肉,一直向下,头埋在洛凡胸口,低低喘息着说。 “可他每次都问你,就,就很奇怪。”洛凡被程宇吻得身子软下来,声音不受控制地变了调。 程宇没应他,脱了外套还要脱衬衫,却被洛凡按着手拨开。 洛凡把领带捡起来,套在程宇泛红的脖颈,拉扯间打了个松松垮垮的活结。 “原来你喜欢这样……” 程宇勐然扣住洛凡手腕,扯开领带就往洛凡手上捆,洛凡被捏着双手动弹不得,想反抗时却已经被捆得死死的。 “不是,我没有,你怎么能……唔。” 程宇蓦地贴上他的唇,怎么会有人的嘴唇又软又甜呢?不管啃了多少次,程宇还是忍不住,呜咽着说不出话的洛凡才是最可爱的,程宇想。 阳历十月八日,寒露,子正。 陈元白给自己倒了一杯酽茶,他盯着闪烁的电脑屏幕,屏幕上的地图定位在哈市某老旧小区,高亮的光点下方,赫然一排红字: 【已检测到碎片共鸣】 老年人熬夜不利于身体健康。 陈元白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前几天徒弟说过的话。 陈元白十六岁就进了全真教,到二十六岁,他已是云顶观里出类拔萃的年轻一辈,年长的见了他称赞有加,年轻的晚辈都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师兄。 只有王侃。 十八岁的王侃是个愣头青,他能上青云山也是个意外。师父说和王侃有缘,带回山上收做关门弟子。可这十八岁的少年并不把陈元白放在眼里,初见,便指着陈元白笑得前仰后合。 陈元白讨厌这个没礼貌的师弟,他不过皮肤比别人白些,模样清秀几分,他不懂这有什么好笑。 可不知怎地,陈元白总会不由自主地望向王侃。 他会坐在后院的石阶上看王侃扎一个下午的马步,看年轻人黝黑的皮肤在阳光里渗出薄汗,看他的眸子从一开始的淡漠逐渐焦躁,最后累得瘫倒在地。 那时的陈元白喜欢在王侃力不从心时嘲讽几句,“你不是厉害吗?怎么……这就不行了?” “不跟你一般见识。”王侃每次都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这种轻视让陈元白莫名不爽,但他双眸却没办法从王侃笑盈盈的脸上移开。 直到某个夏日午后,陈元白照例盯着王侃练功,大汗淋漓的王侃在中途脱光了上衣。 第64页 陈元白蓦地转过头,随即狂乱的心跳便被王侃的笑声淹没。 “师兄,都是老爷们儿,你咋还脸红了?” “你把衣服穿好!” “我不啊,热死了。”王侃不仅不穿,还把他沾着汗渍的臭衣服丢到陈元白身上。 陈元白愤然起身,想骂人却憋红了脸半天想不出一句脏话,再抬眼,王侃早像个兔子似的跑得无影无踪。 那晚,陈元白嗅着怀里浸着汗味儿的衣服第一次产生了羞耻的遐想。 他被自己吓坏了,连夜仓惶洗净了王侃的衣服,可心里有些灼烧过的痕迹,却怎么都洗不掉。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陈元白开始有意和王侃拉开距离,可这小子每每有什么动静,他比任何人都要着急。 王侃来青云山的第二年,犯戒下山喝醉了酒。师父仁慈,罚他在正殿大门口跪着,陈元白就立在廊下暗影里,静静看了他一夜。 有人身体好,年轻,跪着也能睡着,有人站在风口,吹着冷风一病不起。 陈元白生病的几天里,王侃日日来看他。 起初,陈元白闭着眼一言不发,王侃就自顾自给他讲当天的见闻,云顶观里来了什么人,师父说了什么话,哪个师兄师弟又打起来了,诸如此类,陈元白听着怎么都不腻。 但这种日子只持续了五天,师兄就算身娇体弱,也断断没有伤风感冒五天还卧床不起的道理。 随后的几个月里,王侃频繁地下山。 没有喝酒,每次都兴高采烈地回来,师父不问,自然就没人管得了他。 然而陈元白没办法不在意。 王侃几乎每次回来都会带一件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是颜色艷丽的发卡,有时候是粉嫩的丝巾,还有一次王侃拿着个雕花红漆刻着云纹的木盒子兴沖沖回来,直接被陈元白抓了个正着。 “你知道全真的戒律,师弟,你这次太过了。” “我又犯了什么戒?”王侃看着陈元白道貌岸然的臭脸忍不住发笑。 “你是不是在山下有了女人?” “啊?师兄你可别乱说啊。”王侃放肆大笑,“再说,我就算心里有人,那最多就是动动春心,心里想想都不行吗?想想也算犯戒?” “当然算。”陈元白压着怒意,极认真地回答。 然而王侃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用手里的木盒子轻轻敲打陈元白的胸口,倏忽凑到陈元白面前,压低了声浪,“那有人早就犯戒了……” 陈元白至今也想不起来当时自己是怎么从王侃咄咄逼人的目光里逃走的。 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久之后,“香云”这个名字频频出现在陈元白耳边,王侃毫不吝啬地与他分享自己的心动,但陈云白却觉得这少年离自己越来越远。 陈元白没见过活着的香云。 他从王侃的只言片语中勾勒出一个丰腴又鲜活的美人,只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美人和王侃不会有结果。 那个年代,没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一个道士。 陈元白还记得那个冬天下了很大的雪,上山的路被淹没在过膝的雪海里。当他在山脚的檗树边上寻到王侃时,醉得不省人事的王侃已经被暴雪埋过了肩膀。 那夜,寒风冷得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陈元白背着王侃走到云顶观时,髮丝上的汗水都已凝成冰碴,这段平日里只要半个小时的路,陈元白走走停停,仿佛过了一辈子。 那夜之后,陈元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过香云的名字,他后来才从别的师兄弟口中得知,香云嫁人了。 他承认,他为此真心实意地高兴了好一阵子。 在道观里许多人看来,陈元白和王侃好似有仇,王侃最开心的一段时光里,陈元白愁容满面,而在王侃最沮丧的日子里,陈元白脸上写满了得意。 以至于到了今天,当年一起修行过的师兄弟提起他二人,仍然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陈元白静静喝完了一壶茶。 笔记本屏幕上的亮点又多了一个,两个闪烁的蓝色光点叠加在地图上,位置虽有些远,但陈元白却毫不意外。 起身,陈元白进了内间,他熟练地用脚掌在地板上画开符咒,地下室的暗门便缓缓开启。 脚下的漆深被点点火光照亮,地下室里不怎么潮湿,还多了些人味儿。 走下台阶,陈元白不由自主地屏住唿吸,这么多年来,他在玄门各派眼中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仿佛一个标识,一个符号,生硬、严肃又无趣。 已过天命的陈元白很久没有为自己兴奋过。 地下室晦暗不明的一隅里洒进一抹微茫,陈元白立在墙边,望着昏黄火光里昏睡不醒的男人,抑不住地勾起嘴角。 微颤的手掌伸向那男人略带污秽的面颊,陈元白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脸蛋,低低地说: “师弟,好久不见。” 第三十四章 过去的29年,洛凡孤单惯了,他没依赖过谁,连亲人都没有。 他曾觉得这个世界少了谁都一样,如果悲伤,也就一阵子。 所以洛凡真情实感地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从头到脚都不对劲,程宇每周只上班两天,这两天,洛凡总算明白丢了魂儿是啥感觉。 第65页 他不允许自己这么没出息。 但这种情绪上的影响他无法抗拒,就和自身一夜之间多出来的小技能一样无法抗拒。 如果不用上厕所,洛凡会坐在沙发上,一坐到天黑。 他只要动动脑子就会按下遥控器,动动脑子厨房的水壶就会烧水,动动脑子就能拿到手机……当然,他点外卖还是动了动手指头的。 外卖小哥会把外卖放在门口,洛凡自动开门,看着外卖餐盒晃晃悠悠飞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洛凡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但他克制不住自己懒癌发作。 电视里的地方台正在播放社会新闻,患有阿尔默兹海默症的老头儿在家附近走失,马家沟河边发现了老头儿尸体,广场上几个老头儿因为争夺同一个舞伴儿大打出手…… 老头儿,老头儿,全是老头儿…… 王侃那老东西失联了半个月,如今是不是死在外头?洛凡忍不住去想。扒拉光餐盒里说不上多好吃的煲仔饭,洛凡捞起羽绒服就出门。 十月下旬的哈市一条腿已经迈进了冬天,洛凡思来想去,最终去了离家最近的派出所,给王侃报了失踪。 当警察问起王侃直系亲属的时候,洛凡犹豫了片刻。 美莎说王侃有个儿子,可这么多年,洛凡从未见过,也从未在王侃口中听说过。 他很难不猜测那老东西口中的儿子就是他自己,若王侃真有儿子,那也不会收他这个便宜徒弟。 出了派出所,洛凡摸着口袋里那把程宇给他復刻出来的门钥匙,打车到了王侃家楼下。 小区里四个眼熟的大爷大妈围坐在一起聊天,见洛凡,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唿,洛凡礼貌又敷衍地回应,转头,便在楼梯口的讣告上看见了刚才人群中大爷的脸。 死了三天,今天出殡。 洛凡扭头看过去,人群里只有三个人。 又死了个老头儿?这感觉实在糟糕透顶。 开了王侃家破旧的大铁门,屋内日光斜照,微光里浮尘涌动,空气中弥散着干燥冷落的气味,洛凡里里外外走遍了,好似没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 他和程宇最近一次来也有好一段时间了。 屋子里东西摆放规规矩矩,他从卧室床底下拖出那个熟悉的大麻袋,大半袋子的铜钱碰撞着发出闷响,这“宝贝”也没人动过。 王侃实在没他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老东西给美莎留了一笔钱,但考虑到自己徒弟是个废物,难道就不该给洛凡留下点儿什么? 看着这袋子生死钱,洛凡心情复杂。 他上次来时,内心还抱有一丝王侃很快就会回家的幻想,如今,洛凡已经给老头儿报了失踪,家里的东西他就得管。 他点开手机叫了个同城快递,这玩意留在床底下没用,但关键时刻真能救命,“宝贝”不嫌多,他得替师父好好收着。 洛凡找了绳子、胶带以及另一个空麻袋准备打包,可他一松手,那大半袋子生死钱也没立住,瞬间就洒出来大半。 他在一堆已经没什么光泽的生死钱里发现了个异类。 一个手电筒。 这手电筒只有巴掌大小,外观全黑,磨砂材质,看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完全不像是王侃这老神棍会用的东西。 他平日驱邪带里的装备里,手电筒可没有这么别致的。 洛凡拿着手电筒摸了半晌,终于在末端发现了略有些隐秘的开关。 轻轻按下,手电筒亮起来,可顶端的光亮好似都被禁锢在玻璃壳里透不出来,对着暗处摇晃,竟也没有一丝光束。 五年玄学行业的从业经验告诉洛凡,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手电筒。 他把手电筒对着床底下照,床下黑乎乎没有一丝电光。他忍不住对着手电筒的光源看过去,却好似瞬间被什么击穿,身子发凉。 洛凡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回身。 转头,他身后的墙壁打上了一个圆圆的黑斑,圆得不规则,圆得很立体,但洛凡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更诡异的是,这处黑斑仿佛就是他的影子。 只要洛凡移动,那黑斑也跟着动,那位置……好像永远都在洛凡身后与他左胸口相对的地方。 他没办法不慌张。 洛凡狠狠按下开关,手电筒光源暗下去,墙上的黑斑也随之消失。 王侃这老东西总不会藏什么害人的玩意,洛凡想。 收好手电筒,他没心思再确认那麻袋里还有什么稀罕物,收拾了散落的生死钱,打包完,正好快递上门。 料想这么沉的东西自己很难提上楼,住的地方没电梯,万一快递不给他送货上门,洛凡可不想自己签收这么大包东西。 于是他约了晚上七点之后送达,想来那时候程宇也该回家了。 看着时间还早,洛凡突发奇想就去了哈医大。 哈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他倒也不是多想见到夏潮,只是手里一个委託夏潮还没给他结帐,这两天接连打了两个电话,也发了信息,夏潮总没个动静。 人总不能死了吧? 医院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洛凡一路上连个新死的鬼都没撞见。 可走到住院部病房时,他被告知夏潮已经转院。 “为什么转院?”洛凡记忆里,夏潮和王侃一样,又独又寡,家里可没什么人。 第66页 “不清楚,是他父母强烈要求转院的。”护士说。 手上的五斤苹果勒得他手指缝疼,洛凡随即给夏潮打了个电话。 依旧没人接。 想起不久前夏潮刚死里逃生的一幕,洛凡不由得心中一紧。 他在哈市没什么有本事的朋友,思来想去,洛凡给林皓髮了条信息。 毕竟是市分局的刑警。 他也没问别的,只是求着林皓帮忙查查,夏潮家里到底还有什么人。 五斤苹果安静地堆在住院部长凳边的地板上,洛凡焦躁地坐了快半个小时,手机震了震。 他运气好,林皓不忙,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还真帮他查了信息。 【全市叫夏潮的有5个,和你说的年龄相仿的,上个月摔断腿住院的,只有1个,但他没有家人,父母早亡,亲属都在外地。】 洛凡怔愣着盯着手机屏幕,霎时间脑子里冒出种种奇怪的念头。 可来不及思忖,洛凡手机又震了震。 夏潮发来了一条微信,很短,只有两个字:【救我】。 他怀疑夏潮被绑架了。 洛凡没打110,但他把大致情况都和林皓说了一遍,还把微信聊天记录的截图发过去,洛凡觉得这差不多也算报警。 5分钟后,洛凡在哈医大门口上了林皓的黑色越野车。 “林警官,你就在附近吗?出警速度可以啊!”洛凡只是一句玩笑话。 可林皓双眉紧蹙,并不回答,他一身便服,面色沉郁,说:“已经定位到他手机的位置,你说他转院了?” “我问过,说是转到了一家私立医院。” “但我看定位可不像是什么私立医院。”林皓沉声说,“洛凡,夏……你那个朋友,他精神状态怎么样?” “啥意思?”洛凡隐约觉得不对劲。 “就是,有没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 洛凡不好回答,他毕竟不了解夏潮,但从仅有的两次接触判断,夏潮好似一个正常人。 “你为啥问这个?”洛凡说。 林皓犹豫着没说话,二人索性就陷入了沉默,转眼天色渐沉,车窗外人流攒动的景象渐渐模煳,取而代之的是摇晃的树丛,越发狭窄的小路。 直到洛凡完全看不到人影,才忽然意识到处境的尴尬。 “你要带我去哪儿?”洛凡声浪微颤,警惕地问。 “马上到了,你别慌。” 他很难不慌,洛凡此刻越发觉得,林皓平日里的工作任务……就是跟踪他。 “林皓,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挚的事……” 他隐约听见驾驶位上一声不屑的“哼”,林皓半个身子沉在连月光也照不到的暗影里,冷毅的侧脸让他瞬间就有想跳车的冲动。 “洛凡,我也跟你交个底……” 林皓忽然说,“其实你那个朋友嫌疑更大。” “谁?”洛凡有点儿懵,林皓这话有歧义。 “你还不知道吧,陈挚死的前后几天,那一带陆陆续续死了好几个人,都是意外。”林皓没回答,自顾自地说,“七条人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 这在哈市算大案了。 可洛凡从来没在任何新闻媒体和社交平台上看过相关消息。 “不是,这么大的事儿,就你一个人查?”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皓不做声,只一脚油门下去疯狂加速,车窗外灯火阑珊,远处低矮的房屋好似漆深天幕里的星子,微小却耀眼。 车子终于在路边停下,洛凡夺门而出。 他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但大致判断得出应该是郊区,不远处立着一栋四层高的小楼,楼里零星亮着几扇窗。 路边歪歪斜斜的路灯暗得很,洛凡借着微末的光,看清了那栋建筑围墙外,挂牌上的红字。 哈市第四精神疾病康復中心。 【作者有话说】:你们不要只想着囚禁啊,抱歉我要进主线了tvt 第三十五章 本地人都知道,这可不是什么私立医院,这是本市出了名的精神病院。 夏潮在精神病院?他诧异地看着林皓,不等问出口,便见林皓点点头说:“手机定位的就是这里了。” 强制他转院的不是父母亲人,去了地方也不是为了治疗骨折的私立医院,夏潮大概是真的被绑架了,洛凡想。 抬眼,大铁门内外缓缓飘来形色各异的几个人影。 洛凡被自己蠢得直揉眉心,他应该抓一把生死钱放进口袋的。 “你没事儿吧?”林皓看他脸色惨白,不禁问。 “没,没事儿……”有个女鬼长头髮已经耷拉在他肩膀了,此刻正抠着手指头在他后背磨蹭,还咯咯咯发出阵阵怪笑。 他早没了心思去想什么死了好几个人的大案子,如今的洛凡吓得双腿打颤,他就怕这玩意儿。 大门敞着,门口的保安亭也亮着灯,时间尚早,他二人若是想去探病,想必也是可以。 这是个正规的精神病院。 可洛凡要进门的时候,去却被林皓拦住。 第67页 “你再发个消息问问,他具体在个病房。” 洛凡连发了几条,并没有收到夏潮的回覆。一个被送进精神病医院的病人有使用手机的自由吗? 洛凡想着,心越发沉下去,但有人把夏潮送到这种地方,就必是不想被人找到,他若和林皓堂而皇之地进去探病,反倒打草惊蛇。 犹豫间,有一丝冰冷的触感已经抚上他脖颈,身后女鬼缠他够久了,还恋恋不捨地用指尖摸了他。 仿佛有一蓬冷霜在他耳边化开,洛凡听不懂鬼话,但有些鬼会说人语。 “小哥哥,我可以偷偷带你们进去哦……” 夏潮死活和他本没有关系。 但洛凡报了警,警察来了,此刻他要是转头回家,未免也太不是人。 “你为啥要帮我?”洛凡垂头,低低地问。 “我也有事求小哥哥帮忙呢。” “我今天看见个鬼差,新来的,想找他送我去地府,可他住的那间房我进不去,小哥哥,我看你好像有点儿法术在身上,说不定你可以进去。” “我在这医院附近好久了,这里每个角落我都熟悉,你们要找人吧?想找什么人,我给你们带路,但你要带我去见鬼差。” 洛凡从来没见过这么正能量的鬼,主动想投胎。 他低低说了声“好”,抬眼,林皓正一脸茫然看他。 “你在和谁说话?” 他总不能说自己刚和一个女鬼达成了py交易,但实际上,他们要找的都是同一个人。 “有人说可以带我们偷偷进去。”洛凡回答。 “谁?”林皓不由得四下瞥了几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惶恐。 “你别管了,跟我走就是。” 于是洛凡跟着女鬼,林皓跟着洛凡。他二人在精神病院外围几乎转了大半圈,令他惊诧的是,这里虽然是郊区,但好歹也是个正规医院,他这一路五步一小鬼,十步一大鬼,这密度……说鬼山鬼海一点儿都不为过。 幽暗里,形色各异的鬼对着洛凡招手,有的哭,有的笑,但无一例外的是,所有鬼都朝他看过来。 这种感觉很糟糕。 如程宇所说,他在鬼的眼里……有光。 “小哥哥,别看了,你可千万别回应他们哦。”女鬼转头,笑盈盈地说。 “为啥?” “这些鬼都想还阳呢,他们对你招手,就是馋你是身子,你要是回应,就默认可以上你的身哦。” 洛凡沉默了,鬼都想还阳,偏偏带路的这个想投胎? “你别这样看我啊,我就是想去地府呢,我可不馋你身子。”女鬼咯咯咯笑出声,“小哥哥,你猜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鬼?” 洛凡摇摇头。 “这里啊,离渡口很近。渡口你知道吗?” “渡口?”洛凡只知道这精神病院后面有个小山包,转了半天没有水声,怕是连条河都没有,哪儿来的渡口? “哎呀呀,我还以为你懂。”女鬼语气里竟还带着几分失落。 “你好好看一看,这医院周围的路啊,是u形的,后面就是山,小哥哥,我看你不是普通人,风水你总该懂一些吧?” 天黑,洛凡急着找人,起初他并没注意,如今转了半晌,细细看着医院附近的山势地形,洛凡还真的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山里的u形路盖了房子,有进无出,堪舆风水里,这叫断头路。 但据洛凡所知,这所精神病院建立于建国初期,那时候选址可没那么多讲究。 风水是差了些,却不能成为大鬼小鬼聚集的理由。 “到了。”女鬼停下来。 洛凡没想到这精神病院还挺大,沿山路绕过去,围栏里一处无人的空地,空地往东几百米的大楼大概就是住院部,看着比正门那栋楼好似还要破旧个十几年。 为了防止有病人乱跑,这种医院的安保相对于其他医院还是比较严格的。 能找到个四处没人看管的角落,实属不易。 但这里没有门,铁栅栏的缝隙连一个小孩都挤不进去,顶端的尖刺闪着寒光,想进去……除非有人能飞檐走壁。 “小哥哥,你应该有办法进去吧?”说话间,女鬼已然飘到围栏里面。 这铁栅栏想来也只有物理安保功效,只要不闹出动静,洛凡自信不会被抓。 “等会儿不管你看见什么都别叫,可以吗?”洛凡忽然对林皓说。 林皓脸色苍白,这一路听着洛凡自言自语,树立了二十几年无比端正的世界观已经到了倾塌边缘。 “还有,今天有些,有些奇怪的事儿,也请你别说出去。” 林皓显然不知道接下来的事儿会有多奇怪,只机械地点点头。 下一秒,几根看似结实的铁栏杆就在林皓眼前不可思议地开始扭曲。 沉静的夜里,金属弯曲的顿挫感和摩擦声惊得林皓头皮发麻,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手腕,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们从医院西侧的围栏悄悄进入,穿过空地,潜进住院大楼,洛凡跟着女鬼,尽可能绕开监控,上锁的门在洛凡面前形同虚设。 “恐怕我以后遇到什么奇怪的案件,第一时间就会想到你。”林皓跟在洛凡身后,沉声说。 第68页 洛凡忽然觉得这是一种褒奖。他不知道这一路林皓的右手都按在腰间,随时准备掏枪。 “小哥哥,你还没说你要找谁?”楼梯间里,女鬼转头说。 “我们就找你说的那个鬼差。”洛凡说。 “哎呀,那你们可要受累啦。” 洛凡是为了躲着监控才选择楼梯,但他没想到要一口气爬九楼。 漫长的爬楼时间里,他开始担心程宇是不是有正常下班,有没有按时回家,有没有好好吃饭,自己的同城快递到底有没有顺利签收,洛凡越想越烦躁,索性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 手机电量健康,但楼梯间里根本没信号。 九楼,洛凡觉得自己半条命都折在这儿了。 不到晚上八点,他透过安全出口的大门缝隙,清晰地看见护士站的情况。 “不用担心,八点钟护士换班,那个小姐姐每次都要提前五分钟早退的,你们可以趁着那几分钟熘过去哦,至于监控嘛……我帮你们挡着,记住,走到走廊尽头,不要转弯哦。” 女鬼笑盈盈地说完,穿过安全门消失不见。林皓仍是全身紧绷的状态,眼睛眨也不眨地四下环视,只等洛凡的安排。 如女鬼所说,7点55分,护士站的小姐姐已经换好衣服往电梯口走了。洛凡对着林皓使了个眼色,二人躬身,轻手轻脚却又健步如飞地奔到了走廊尽头。 时间尚早,路过的每间病房里多多少少都有声音,但尽头的最后一间明显不太一样。 诡异的安静里,洛凡视线有些模煳。 他忽然明白女鬼所说的这里进不去是个什么意思。 这病房的外围被人结了一层灵障,对活人没用,但隔绝一切妖魔鬼怪。 “小哥哥,地方我带到了,你要记得答应我的事啊。”女鬼从天花板上猝不及防地冲下来,附在洛凡耳侧,低声说。 灵障这东西显然不是为了防人,病房门甚至没有特殊上锁。 洛凡和林皓进门时,夏潮正像个傻子似地盯着天花板,整个人躺在床上,双腿仍然打着石膏。 转头,夏潮望见洛凡的一瞬,忽然就湿了眼眶。 “够意思啊,哥们儿……你还真收到我信息了啊!” 夏潮在医院门口还没被人收了手机的时候,在逃避开看守视线的几秒钟里给洛凡发了求救信息,他和洛凡不熟,但他实在不知道还能找谁。 “你这到底什么情况?”洛凡不禁问。 “哎,赶紧带我走,我可不是自愿进来的,也就欺负我个瘸子……” “你别怕,我是警察。”林皓从洛凡身后走出来,忽然说。 月光里,夏潮惨白的笑全凝滞在林皓的视线里,他快速瞥一眼洛凡,眸子里的不屑刀子似地全落在林皓身上。 “我当是谁呢?” 夏潮轻哼了一声,“林警官不会以为什么事情都能用你那浅薄的工作经验来解释吧?” “你要真能想明白,也不至于蠢到来找我和洛凡吧?” “腿都瘸了我劝你老实点儿……”林皓眉间卷着愠色,压低了声音。 “腿都瘸了躺医院了还能被你当成兇手呢。” “等会儿!” 洛凡幽幽地看着这两人,打断他们,“几个意思?你俩认识?” “何止是认识,我俩可熟了。”夏潮脱口而出。 “不熟。”林皓赶紧否认。 “上次来医院捏着我下巴,摸我脖子的不是你了?林警官,我投诉你性骚扰啊。” “我那是例行公事,对你进行……” “进行什么?看看我是不是真瘸了,对我里里外外地检查?” 好傢伙,洛凡现在搞不清楚到底谁在演他,林皓来的路上还一口一个“你那个朋友”,还装模作样地给他查什么全市有几个夏潮,敢情早有交集不说,这一言一语里洛凡都能自行脑补出小电影了。 林皓揉着眉心,转头苦大仇深地看着洛凡,“洛凡,我和你说过,你这个朋友嫌疑更大。” 不是胡乱揣测,陈挚自己走回去的那个晚上,虽然不少地方监控都缺失了,但我扩大了侦察范围,按他行进的路径推断出几个点位,而其中一个点位,正好拍到到了夏潮。” 林皓这个逻辑,从刑侦角度来说,没啥毛病,可洛凡和夏潮比谁都清楚,鬼王用了陈挚的身体,夏潮的脸,这使得林皓所说的这些线索、疑点,在他和夏潮的视角里,都无比扯淡。 “还麻烦你把夏潮带出去,有些事,找机会我会和你说清楚。”洛凡诚恳地看着林皓,说。 他二人也是被鬼带路才混进来,这病房周围都是灵障,洛凡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附近定是有人看守。 “你还指望他能救我?”夏潮瞥一眼林皓,没好气儿地说。 “我是警察,想提个人出来的权限还是有的。” “警察有个屁用?那些人能给我伪造出两个合法监护人,转院都不用我自己签字,说拉走就拉走,你以为他们是谁?” 洛凡早猜到是道法协会的人,但直到看见门口的灵障,他才确认。 协会和上层关系密切,证件、身份、甚至亲人都可以伪造,想要通过合法手段把夏潮带出去显然不可能。 第69页 偷偷摸摸进来容易,但想要带着走都走不了的夏潮偷跑出去,实在有些困难。 “林皓,你以为你手里的案子为什么查不下去?”夏潮禁不住说,“到底是谁极力把人命案子压下去,你自己会不清楚?” 洛凡越听越懵,道法协会再牛逼,手也伸不进暴力机关。 “我劝你们,别硬碰硬,但这鬼地方我一分钟也不想待了啊,洛凡……”转头看着洛凡,夏潮满眼期待,“既然来了,你肯定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吧?” “我,我还没想好。”洛凡恍过神,说。 夏潮掩面,沉默半晌,只无奈地说:“不然,你把你男人叫来?” “谁?”洛凡不由得老脸一红。 “你室友。” 他赶紧掏出手机,然而病房里依然没有信号,林皓也是。 “叫不来援兵了。”洛凡悻悻地说。 “要不你们还是回去吧,等我腿好了自己想办法,就是不知道协会能不能留我到那个时候,之前还有人想杀我……”夏潮垂头,言语间潮湿的眼角真的挤出几滴泪。 洛凡受不了他这拙劣的演技,他本来也没想走。 “你现在就想办法吧,我来都来了,肯定带你出去。” “倒是有个办法……”夏潮顿时来了精神,“你去把窗帘拉开。” 窗外一片黑漆漆的天,对面的高楼在模煳的黑幕里显得异常遥远,好似不是一个可以用肉眼能丈量出的距离。 这精神病院有这么大的吗?这和他想像的不一样。 向下望,楼下更不是什么广场空地,依着后山的谷地,这楼下有条狭长的石板路,四周雾气缭绕,洛凡看不到这条路到底通向哪里,却见不少人排着对,站在楼下路口,仿佛等着一个指令。 “这些人在干嘛啊?”洛凡没见过这么诡异的景象。 “人?洛凡,你好好看看,那些是人吗?” 第三十六章 林皓站在洛凡身侧,朝窗外看了半晌,甚至还拍了照片。 直到洛凡看见林皓视野里的世界,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照片里对面的大楼清晰可见,楼下没有石板路,没有大雾,更没人排队。 他所看见的不是人,都是鬼。 “你给警察同志开个眼吧,一会儿他也得跟我们一起走。”夏潮说。 洛凡仍是没胆量咬破自己手指头,也不想放血,好在林皓随身钥匙串上带了把小型工具刀。 “你是鬼差,你也行。”不等夏潮反驳,洛凡已经割破了他手指。 “哎,你这人……”夏潮疼得皱眉。 但热乎乎的血珠子不能浪费,洛凡扯着夏潮手指头就往林皓眼皮上蹭。林皓虽然不懂,但也只能任凭他二人折腾,再一看窗外,眼前的世界全变了样儿。 “门口还有个女鬼,是她带我们找到你的,我答应她,找到你,你就得送人家去地府。”洛凡看一眼夏潮说,“但你房间外面结了灵障,女鬼进不来。” “灵障我可以破,破了她就能进来,可我不懂,为啥她要让我送,这楼下不就是渡口吗?” “渡口?” 又是这个词,洛凡想起楼下排着长队的鬼,好似忽然明白了这渡口的含义。 夏潮说,所谓渡口,是停留在阳间的鬼魂前往地府的必经之路。渡口未必有水,但一定有路。 这种地方全国到处都有,连哈市也不止一处。 “她完全可以下楼排队啊,为啥还用我送?”夏潮不解,“等到了时辰,渡口开放,这些鬼可以自己走过去,路尽头有阴差等着呢。” “自己就能去?那还要你们干啥?”洛凡更不明白了。 “鬼差也分阳差和阴差,阳差都是活人,像我这样的,阴差就是地府的鬼,严格意义上来讲,黑白无常也算阴差。” “我们这些阳差,只负责把鬼送到渡口,凡是被阳差送来的鬼,身上都打了标记,相当于通行证,有了通行证,他们就可以自己从渡口走到地府的阴阳界,走完这段路就有阴差来接。” “除非那女鬼不是被阳差送来的,但这也不可能,渡口附近,包括这栋大楼,没打记号的鬼根本无法靠近。” “那……”洛凡面露难色,“说不定人家想插个队呢?你看楼下这么多鬼。” 他也知道自己这套逻辑说不通,毕竟那女鬼坦言已经在医院附近徘徊很久了,洛凡答应下来的事儿,实在不好反悔。 “算了,反正也顺路。”夏潮无奈地说。 但洛凡听着有些刺耳,什么叫顺路? “夏潮,你到底咋想的,为啥让我看这些?”洛凡惶恐。 “我们生路走不了,就走死路。” 夏潮眸色暗了暗,“虽然我不能走,但你可以背我,你这体质……被人家带神血的滋养过,过渡口肯定没问题,我就是有点儿担心这位警官……” “等会儿,”洛凡彻底慌了,“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要走下面那条路?” “对呀。”夏潮轻轻点头。 第70页 “可那是通往地府的啊,活人不是不能去吗?” “路尽头是阴阳交界处,还没到地府,等见了阴差,我打个招唿就是,人家会把我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地府的阴差就没我夏潮不认识的……” 洛凡承认自己没见过世面,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而林皓似乎开始认真思考夏潮的方案,林警官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是:可行。 这是个正常人能想出来的结果? 且不说他一个凡人怎么走这条阴阳路,他们现在在九楼,走不了门,到底要用什么方法到楼下? “林警官,还是你背我走,我会用法力尽量掩盖你活人的气息,但你每一步都要听我指挥。”夏潮望着林皓说。 林皓点头应声,几分钟前还在互掐的两个人……此刻竟然达成了一致。 眼前的林警官一副乖顺模样,眸子里的冷厉早没了踪影,洛凡盯着林皓眼皮上的血迹,又瞥一眼满脸得意的夏潮,倏忽就懂了。 这小子没做什么手脚他是不信的。 “洛凡,等会儿我会用法力打破灵障,但灵障一旦破了,设置灵障的人就会知道这边出事了,我们行动就要尽快,灵障破了,你要把那女鬼叫进来,让她和我们一起走。” “你先说清楚我们怎么走?”洛凡惴惴不安。 “还能怎么走?”夏潮淡淡笑了笑,“跳下去呗。” 这他妈是九楼! 阴阳两界的渡口每天都会开放,但持续时间不长,只在亥初到子正之间。当天排队走不了的鬼,就要继续排队等第二天。 洛凡盯着没信号的手机,再过几分钟就要到九点,若程宇联繫不到他,会不会担心呢?若程宇知道他要跟着夏潮跳楼,也一定会拦着他吧? 尽管夏潮和洛凡解释了好几遍计划的可行性,洛凡也还是怕,他连咬手指头都不敢,跳楼真的就是自杀。 “人家林警官都不怕。” 面对夏潮的嘲讽,洛凡无言以对。 而面对夏潮此刻种种颠覆三观的言论,林皓也毫无反抗之力。 他一个从业多年的玄学工作者都觉得离谱,夏潮这操控人的术法他当真是没见过。 此刻的林皓,眼睛离不开夏潮。 不是警察打量嫌疑人的目光。 安静、平淡,却又带着些许看不懂的复杂,夏潮的确是个青春洋溢的帅小伙儿,可他住院久了,又被折腾到精神病院,如今整个人状态都显得颓丧,这一见钟情的既视感……洛凡一口都嗑不下去。 在今夜之前,他认知里的林皓应该是个直男。 “快到时间了。”夏潮撑身坐起来,林皓已经立在床边,准备背人了。 几分钟前,他跟洛凡要了个空白的黄纸,借着手指上未干的血迹画了个符,夏潮把纸符交给洛凡,示意他贴在门框上。 洛凡跳着贴上去,骤然间,屋内颜色大变。 天花板的白炽灯瞬间熄了,周遭空气倏忽冷下来,他只是破个灵障,怎么屋里的变化就跟招了恶鬼似的? 下一秒,女鬼已经静静立在洛凡身后,她轻拍了洛凡的肩膀,嘴角好似透着层层白气。 “小哥哥,谢谢你哦。” 回身,洛凡见夏潮神色诧异,但也不过片刻,便见夏潮笑着对女鬼说了一句:“原来是你。” 他没懂,但他没时间思考这个。 按夏潮推断,灵障一破,道法协会必然就要知晓,定会派人过来。 推开窗,冷风瑟瑟,哈市十月底的夜晚已经是零下。林皓已然背上夏潮,他像个忠诚的卫士,眼里没有一丝丝恐惧。 “走吧。”夏潮拍了拍林皓肩膀,林皓眼也没眨,踩上窗沿就往下跳。 洛凡吓傻了。 “小哥哥,你别怕呀。”女鬼笑盈盈地看他,月光里,洛凡第一次看见她的样貌。 是个年纪不大的可爱姑娘,笑起来还有两个甜甜的梨涡。 “我看人不会错的,小哥哥,你有灵法护体,跳下去也稳稳的呢,如果你实在害怕,我在下面接着你啊?” 洛凡实在没脸让个女鬼伸手接他。楼下隐隐传来夏潮的叫喊,走廊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病房里的动静怕是已经被人发现。 洛凡闭上眼,咬咬牙,翻身跳了。 如果他死了,他做鬼都不会放过夏潮,他要让夏潮瘸一辈子,永远站不起来…… 洛凡稳稳地落地了。 他甚至不知道这几秒自己怎么下来的,耳边没有冷风擦过,身体没有下坠的紧迫感,直到落地,他才觉得自己回到了现实。 “快走啊!” 他听见夏潮在前方路口叫他。那女鬼正站在夏潮身旁笑着望向洛凡,好似因为夏潮术法影响,也变得更加鲜活立体。 洛凡头皮发麻,可他只能往前走。 他和夏潮之间隔着几个鬼的距离,分明老老实实排队的鬼仿佛嫌弃洛凡走得慢,一个个都往他前头插。 “小哥哥,你要走快些哦。” 洛凡觉得有人推了他后背一把。 正要转头,却有一只冰冷的手按上他侧脸,推着他不能转头,“这阴阳路可不能回头,我在你身后,你可千万别掉队,不小心走错了路,你就回不去了呢。” 第71页 是那女鬼的声音,洛凡甚至不知道她何时到了自己身后。 林皓背着夏潮,背影在鬼群里异常高大,可洛凡分明觉得自己越走越快,为什么夏潮的影子越来越小呢? 不过眨眼功夫,他前面的几个小鬼消失了大半,洛凡余光瞥到两侧,大雾缭绕,垂头一看,腿软得差点儿摔在地上。 狭小的石板路边上,黝深的泥土里伸出数不清的手,正把那些不小心走偏了的鬼往深渊里拉。 洛凡脚步艰涩,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他和走阴阳路的鬼混在一起,本来控制着唿吸,在法力压制下尽量轻浅,可这一吸气,周围的气息全乱了。 渡口上多了活人的气味,脚下肆意拉扯的手变得狂暴,连走在他前面的几个鬼也忽然顿住脚步,转头看他。 洛凡屏息,脚下似有千钧重量,再难迈开步子。远处,夏潮和林皓的影子几乎看不见。 勐然间,他脚踝一凉,洛凡无力挣脱,他被泥土里的鬼手死死抓住。 “唉……” 洛凡耳边响起一声轻嘆。迷漫的大雾里,一只秀气的女人脚踩上鬼手,碾压间,骨骼碎裂的声音在空气里生动又清晰。 他还来不及恐惧。 顷刻间,洛凡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提起,他发不出一丝声音,整个人像个轻飘飘的布娃娃,被黑暗里的手推出去,推向更深的黑暗。 第三十七章 洛凡重摔在地上,疼痛感将他从恍惚的迷雾里拉出来,黑暗中树影绰绰,空气里弥散着潮湿腐烂的味道。 他已然过了那段狭长的石板路,此刻脚下没有鬼手,但眼前一片空地上站满了鬼。 夏潮和林皓站在最前排,昏暗里洛凡看不清他在和什么人说话。 “这就算过了渡口呢,”女鬼不知何时立在洛凡身侧,笑着说。 “谢,谢谢你啊。”洛凡惊魂未定。 “小哥哥真客气,是我该谢谢你。” 洛凡听不懂,却见那女鬼眸子里闪过一抹琥珀色的光。空地上一排排鬼都安静站着,洛凡看过去,一个个目光呆滞,他几步追到夏潮身边,竟连林皓的眼神也不太对。 而与夏潮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脸色乌青,身形消瘦,虽是人模人样,但从上到下没有一丝生气。 这就是所谓的地府阴差? “通融一下,他也是个阳差。”夏潮瞥一眼战战兢兢的洛凡,嬉皮笑脸地和这两个鬼差说。 两个鬼差打量了洛凡,竟没有分毫怀疑。其中一人已经无意和夏潮纠缠,开始在空地上清点“鬼”头。 “这怎么回事儿啊?”洛凡目光瞥在林皓身上,低声问夏潮。 林皓从走上渡口那段阴阳路就不太对劲,脚步异常的快,没有恐惧和犹豫,如今整个人背着夏潮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得宛若智障。 “我暂时封了他的五感,他是个普通人,有些东西可不是他能看的。”夏潮说,“恐怕等我们从这里出去,还要抹掉他部分记忆。” 洛凡怔愣了数秒,不由得心疼,工具人实惨。 “那这些鬼呢?”他觉得林皓此刻和这些鬼的状态也差不多。 “这些鬼会被阴差引渡去地府,你看他们傻了吧唧的,那是因为这些鬼过渡口都要被剥层皮,三魂七魄多少也要丢一些,哪有完完整整去地府的呢?” 传说中的剥魂夺魄。 洛凡倒也从同行口中听说过,但以前他哪里会相信这些? “你不用担心,林警官没事儿,他三魂七魄都被我压着,跑不了。”见洛凡满面茫然,夏潮补充说。 就算对于鬼来说,地府也不是什么舒服地方,他费解的是,这些鬼都多少丢了魂,神形呆滞,可刚才推了他一把的那个女鬼,怎么还越来越精神了? 在精神病院时,洛凡看她容貌都是模煳的,但从渡口开始,女鬼的样貌就开始逐渐清晰,别的鬼此刻只能发出简单的呜呜声,可那女鬼还能笑咪咪地说话。 且,女鬼刚才踩断了抓他的鬼手,还推了他一把。 说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正要开口问夏潮,前面的阴差已经示意出发,洛凡只能把嘴边的话咽回去,赶紧跟上。 再往前,就是通往幽冥地府的黄泉路。 事到如今,有现成的导游带着地府半日游,洛凡反倒不怕了。 只是黄泉路上太黑,他忍不住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王侃家翻出来的那把手电筒,开光按下去,一道冷森森的光柱倏忽穿透了眼前黑暗。 这玩意在阳间不亮,到了地府……忽然支棱起来了。 黄泉路边杂草横生,怪石耸立,暗影里数不清的人头在草堆石林中上下攒动,一个个双眼放光,好似这路上新来的鬼都只是猎物。 洛凡本以为这东西不会亮,拿出来也就是个心理安慰,但光束打出来,洛凡瞬间慌了神,他生怕惊动路边的鬼怪,可手电晃了晃,刺眼的白光打到路两侧,洛凡看清了那些鬼怪的样貌,但那些鬼却对突如其来的白光毫无反应。 “小哥哥,别看了,黄泉路边都是饿死鬼,就等着谁走得慢,抓来填肚子呢。” 洛凡不由得多想,这女鬼不仅精神好,气色佳,甚至还对地府十分熟悉?他作死般地拿着手电对女鬼晃了晃,然而女鬼眼都没眨,好似看不见。 第72页 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 路边的饿死鬼看不见,一起走黄泉路的鬼也看不见,洛凡快步追上夏潮,没等他发问,夏潮已然抬手挡住了眼睛。 “你能不能低调点儿?阴曹地府开个灯,你怕见的鬼不够多?” “你能看见?” “废话,我都要被你晃瞎了,你赶紧……” 夏潮忽然顿住,他余光一瞥,被身侧的景象吓出一身冷汗。 t0级别的鬼差……可真没怕过什么。 手电灯光打到夏潮身上的瞬间,那灯光仿佛透过夏潮映射出了其他人。 一个身着碧色罗裙的年轻女子伏在一个壮汉背上,这二人交叠在一起的姿势竟和夏潮与林皓一模一样。 细细地看,那女子和壮汉似乎在面貌上也和他二人有几分神似。 洛凡关了手电筒,夏潮身侧的人影立刻消失不见。再打开,壮汉又背着女子走路,步伐快慢和夏潮林皓完全一致。 就好像……是他们的影子。 可夏潮的影子为什么会是个女人? “洛凡,你拿的什么东西?”夏潮声浪微有颤抖。 “我以为就是个破手电筒呢。”洛凡可不敢乱照,赶紧把手电筒揣进口袋,“那些鬼都看不见,我估计这玩意只对活人有用。” 夏潮没再应声,前方带路的阴差脚步放缓,天空隐隐泛红,血色光亮里,洛凡眼前映入一座牌楼,牌楼上赫然写着“地府幽冥鬼门关”几个大字。 “过了这道门,才算进了地府。”夏潮仰头,神色肃然。 行了半晌,洛凡耳边隐约传来潺潺水声,不远处一座靛色石桥架在湍湍水流之间,一眼望不到尽头。洛凡不用看桥头的石碑也知道,这大概就是地府有名的忘川。 人死了去地府,都要走这一遭。 可洛凡是个活人。 夏潮和林皓停在桥头,身后的鬼被一个阴差引着过桥。夏潮说,他们今天的地府一游差不多就到头了。 “小哥哥,我到家啦。”女鬼立在桥头,笑盈盈地说。 “到家?” “是呀,以后我可不能乱喝东西了,不然跑出来什么都不记得呢。” “你现在想起来了?”夏潮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 女鬼从怀间掏出个药丸,手疾眼快,径直塞进夏潮嘴里,夏潮还没来得及吐,那女鬼已经按着他下巴迫使他吞咽下去。 “孟婆儿!你给我吃的什么?”夏潮忍不住大叫。 “哎呀,你帮了我,我怎么可能害你呢?再说,你既然是鬼差,又认出了我,就应该知道我的药特别灵。” 血红的天光里,女鬼身形容貌变得立体而生动,洛凡恍然,他原来遇到了地府名人。 地府女人本就不多,出名的就她一个。 旁人都以为孟婆儿是个满脸褶子弯腰驼背的老太太,其实人家保养得可好了,尽管一把年纪,但挡不住自己会配药,不管过了多少年都仍是少女模样。 “你看你这腿也不方便,吃了我的药,保管你很快站起来,还能长高两三公分呢。” 夏潮只能连连道谢。 引路的鬼差和夏潮交代几句,随即领着众鬼过桥。不过片刻功夫,桥上乌泱泱的鬼影也几乎看不见了。 洛凡恍然发现一路上夏潮和阴差说得都是鬼话,他一句没听懂。 然而孟婆儿没走,热情地把他们送到河边。 奈何桥下,忘川河边,洛凡心里虽惶恐,却也不怎么害怕,甚至还想掏出手机拍照发个朋友圈。 眼前长河漫漫无际,洛凡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子路,目光被河畔一处石碑攫住。 黯淡天色里,那石碑荧荧如火,洛凡不由得走近,却被孟婆儿挡在身前。 “小哥哥,这个你可不能看哦。” “为啥?”洛凡站着没动,他虽好奇,但作为身在地府的大活人,洛凡只能乖乖认怂。 “不纠前尘,莫念来世。”孟婆儿圆熘熘的杏眼眨了眨,声浪柔软得宛若轻缓如烟的忘川河水,“小哥哥,你听过三生石吗?” 他何止是听过。 说这是地府着名景点也不为过。 洛凡在医院时也听夏潮说过,三生石可窥见前世今生来世的自己,虽然也许只是断续的景象,虽然和今生可能并无关联。 可惜程宇不在。 他真想看看那小畜生上辈子到底是什么。 洛凡虽是停下没前靠,可夏潮倒是毫无顾忌,孟婆儿只顾着拦了洛凡,转眼间,林皓已经背着夏潮站在石边。 “你看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三生石,可惜你男人不在啊,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不过可能他来了也看不出什么……” 林皓侧身站着,夏潮正看着洛凡说话,至于那荧荧石碑里的景象……夏潮还没来得及瞥一眼,洛凡就已经惊到了。 石碑里,一个壮汉垂头,正背着一个身着碧色罗裙的姑娘。 这景象,和洛凡用手电筒照出来的影子完全一样。 两个人古装打扮,绝不是来世,也就是说,这是他们的前世,而夏潮前世是个女人。 洛凡忍不住侧过身,孟婆儿赶紧抬手甩着袖子遮盖上石碑一角,无奈说:“前世已经过去,看就看了。” 第73页 白日里,手电筒透过洛凡在王侃家的墙上照出一个黑乎乎的圆球,如今,他整个人映在三生石碑上,仍是没有一个活物的形态。 哪怕是猫猫狗狗也没关系吧? 石碑上绛色流光缓缓划过,正对着洛凡的……仍是个黑色又不规则的球。 “咦?”孟婆儿双眼放光,凑近石碑,“我以前只是听说,但从来没见过,原来真的有人前世是块石头啊!” 第三十八章 洛凡醒来的时候,人躺在林皓车后排。 记忆有些模煳,他不清楚这是不是溺水后遗症。 脑海里最后完整的画面停留在忘川河边,在他还傻了吧唧以为有船来接的时候,夏潮把他推进了河里。 随后,洛凡被水流卷袭着坠入黑暗。 洛凡不会游泳,只会狗刨。但他掉进忘川里,也没有什么发挥余地。残破不清的记忆中,有个轻柔的女声对他说:“放。” “你没事吧?”前排,林皓转头看他,声浪沙哑。 洛凡撑身坐起来,车内灯光昏暗,车窗外树影婆娑,他们此刻还在市郊的小树林里。 然而车内只有他和林皓两个人。 “夏潮呢?” “他先走了,他让我和你说一声抱歉,他说你肯定不敢往河里跳,不得已才推你。” “走了?他能走?”夏潮打着石膏的双腿开始在洛凡脑子里晃荡。 “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儿,我睁开眼睛就到了后山,夏潮虽然穿着病号服,可却好好地站着,当时附近隐约有人声,夏潮说可能是他跑出来被发现了,那些人都在找他。” “他说不能连累我们,所以就自己跑了。” 洛凡屏息听完了林皓的话,长长出了一口气。 大概是孟婆儿强行给夏潮塞下去的药丸发挥了作用,地府美少女药到病除,这才多久功夫?简直医学奇蹟。 但说什么连累是不是有点儿茶?毕竟林皓背了他一路,而洛凡自己一个大活人也不得不在地府走了一遭。 “那个,你还记得多少,我们从医院出来去了什么地方,你有印象吗?”洛凡不禁问。 林皓茫然摇头,他坦言,自己的记忆从被夏潮蹭了一眼皮血开始,就有些模煳,直到在后山睁开眼这段时间里,都是空白。 如夏潮所说,林皓不仅被术法控制,在地府的记忆也会被抹去。 “他既然跑出去了,那就相信他没事。”林皓拧了车钥匙,发动机传来预热的轰鸣,“这个给你。” 林皓从前排丢过来一件干净的外套,“你换上吧,小心感冒。” 洛凡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是湿的。 他赶紧掏了掏口袋,手机和那把手电筒还在。 手机奇蹟般地还能开机,屏幕亮起来,时间显示此刻已经是0点36分,他有26个未接来电,微信里31条未读消息,无一例外……全是程宇的。 洛凡颤抖着给程宇回了条微信:“我没事,马上回家。” 他接过林皓的外套丢在一边,尽管全身湿漉漉的不舒服,但洛凡没办法随便穿别人的衣服。车子从林间小路开出去,洛凡被半夜里的冷风激得打颤。 他把那件陌生的外套盖在胸口,紧绷的神经在逐渐回归身体的暖意里慢慢松懈下来,洛凡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洛凡再次醒来时,车子已经停在他家小区门口,是林皓叫醒了他。 他惊异于自己会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赶紧说了声谢谢,走之前还不忘嘱咐林皓,夜里的事情别说出去。 林皓点点头,却忽然说:“洛凡,你似乎还欠我一个解释。” “啥,啥解释?” 他惊异于此刻林皓的满面疲态,本以为林皓会拿出警察审犯人的气场,可如今,林皓只无力地靠在座位上,眼神空洞。 “你和夏潮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吧,关于陈挚的死……” 洛凡也没什么好隐瞒,一口气把鬼王借尸,以及青云山的一系列事件都倒了个干净。 他不管林皓信不信,他得说。 “但陈挚……甚至你说还有几个人出事的人,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我真不清楚。” 车内陷入冷冰冰的沉默,洛凡按下车窗,夜风刀子般擦到他脸上,一时间灌进鼻腔,激得洛凡唿吸顿了顿。他看不清林皓神色,只在那搭上方向盘的双手微微颤抖过后,听到一声颓丧的嘆息。 “林警官,你听我一句,这件事别再查下去了。” “呵,”林皓抬眼,瞥向车窗外,“洛凡,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洛凡朝着林皓视线里的方向望过去,小区门口幽暗的墙角,路灯光好似照不到的地方真的立着一个颀长的人影。 那人影……熟悉得让他想哭。 当洛凡狂奔进程宇怀里时,程宇肃杀得面颊泛起轻浅的绯色,他揉着洛凡被吹得半干的头髮,欲言又止。 直到洛凡被程宇拎进小区,他余光里,门口的车子还停着。 一进门洛凡就被玄关处的麻袋撞到,麻袋拆了口儿,洛凡这一撞里头东西全洒出来。 散落在地的生死钱里还夹着其他东西,破破烂烂的手提灯,然而此刻洛凡可没心思想这些。 第74页 程宇走在前面,不说一句话,一个人先进了屋。 在生气吗?洛凡不敢问。 洛凡从门口开始脱衣服,吸过水外衣、毛衣粘在身上实在难受,他一分钟都忍不下去。 他就这么一路脱到洗手间门口,把自己脱个精光,可程宇全程都没看他一眼。 “我去洗澡,你洗过了吗?”洛凡小声问。 他听见程宇轻轻“嗯”了一声,竟一个人径直进了卧室,关门声很轻,可洛凡的心好似被狠狠砸中。 这一夜,洛凡从身后怯怯地贴者程宇,程宇唿吸轻缓,他甚至没办法判断枕边人是否睡着。 洛凡心里闷闷的,急切地想和程宇说点儿什么。可当他微烫的手掌抚上程宇肩膀时,程宇只是含煳地说了一句“睡觉”。 翌日清晨,洛凡早早就去楼下买了早餐。 楼下新开了一家肠粉店,还没外卖,洛凡一个人买了好几份,又在隔壁包子铺打包了10个包子和两碗豆腐脑。 昨夜回家时屋子里没有一丝烟火气,他隐隐觉得程宇可能连晚饭都没吃。 洛凡心里说不出的愧疚。 进门时,洛凡险些被冒冒失失往外跑的程宇撞倒。 “你又跑哪儿去了?打电话也不接!”程宇脚步一顿,低吼着。 “我,我去买早餐了,你看我两只手都没闲着,也看不了手机。”洛凡有些委屈,可看见程宇微红的眸子,心上某处又柔软地塌下去。 程宇垂头接过洛凡手里的东西,默默坐到了餐桌边。 洛凡这才知道这小畜生生气的时候会玩冷暴力,他忽然就觉得生闷气的程宇有些许可爱。 “你不问问半夜送我回来的人是谁?”洛凡把餐盒一个个打开,热腾腾的饭食都被他倒进碗里。 “我看见了,是林警官,你还披着人家衣服。” “眼神儿真好。”洛凡强忍着没笑出声,“那你不好奇我们干嘛去了?就没怀疑我跟他有什么暧昧?” 程宇倏忽抬眼,眉间卷着愠色,冷冷看他,“洛凡,你昨晚一身的死人味儿。” 他本想开开玩笑缓和气氛,可程宇这么一说,洛凡也开始慌了。 地府半日游的事儿,他没打算告诉程宇的。 “你昨晚怎么不说?”洛凡嗅了嗅手背,他什么都没闻到,“我只是和林警官去了躺医院。” “什么医院?精神病院?” “你咋知道?” 程宇点开自己手机上的app,那app的图标洛凡从来没见过,“监控到的,哈市城郊的第四精神病康復中心,昨天晚上9点到12点灵识波动异常,洛凡,你到底你去干嘛了?” 洛凡只能把事情始末和程宇老实交代,却自动过滤掉地府部分。 他不敢说。 他毕竟一个活人,去地府总归是个危险事儿,如今程宇冷着脸,洛凡莫名有些怕。 程宇静静听完,脸色阴沉得快要下雨,却只低低说了一句:“我以前可没发现你这么热心。” 是呢,他自己以前也没发现身上还有点儿残存的正义感,但如今想来,洛凡或许有些上头。 夏潮一条微信就把他叫去医院,他惊异于自己对夏潮没由来的信任。如果有人想害他,那他今天恐怕没办法坐在这里和程宇好好吃饭了。 “对不起啊,是我太大意了。”洛凡喃喃地说。 “我几次想联繫你的,但手机没信号,没办法打电话,信息也发不出去……”他快被自己说哭了。 可程宇不为所动。 “那你说说,你身上怎么全湿了?我查了那个精神病院,周围都是山,没有水。” 洛凡已经开始在脑子里编故事了。 好死不死地,夏潮偏偏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程宇抢先按了接听,点开免提,夏潮没给洛凡先开口的机会,一字一句机关枪似的崩得他脑子要炸掉。 “你放心啊,我现在很安全,协会找不到我,这个电话也很安全,他们追踪不到。” “至于在哪儿嘛,我还不能和你说,但昨天真的很谢谢你啊,真的,要不是你来救我,我可能真的要疯了。” “孟婆儿那丫头的药特别好使,我腿已经全好了,现在健步如飞,哈哈哈哈哈,对了,地府的事儿你和你男人说了吗?” “要我说,你就别说了,免得他担心,说不定还得教育你,我看你男人爹味儿挺重的。” “还有那个林警官,他怎么样了?脑子没坏吧?我跟你说啊,我可不是关心他,单纯就是骑了他一晚上……哎,就问问。” “哎,洛凡,你在听吗?你怎么不说话啊?” 洛凡脸色惨白,他此刻完全不敢看程宇,只低声回应:“我在听,没事儿挂了吧。” “啊,那行,我就是跟你报个平安哈,还是谢谢你啊!” “不客气,我谢谢你,谢你全家。”洛凡咬着牙狠狠挂了电话。 空气里安静得可怕,洛凡不由得屏住唿吸,他觉得有双眼睛看穿了他。 “孟婆儿?” “是,是个美女……” “地府呢?” 第75页 “程宇,我慢慢和你说,刚才还没说完呢。”洛凡干巴巴挤出一个笑。 “爹味儿挺重,说的是我吗?” “不,不是,啊是你,但这都是夏潮胡说的,我没说过啊,我可以解释……” 但程宇并不想给他机会解释。 程宇勐然起身,洛凡被程宇宽阔的肩膀罩住,他整个人被抄着双膝抱起来,程宇把他塞进卧室,丢到床上,有那么一瞬,洛凡内心竟有一丝窃喜。 他还在暗戳戳地期待有什么刺激的小节目,然而程宇却从衣柜里抽出两条领带,提起洛凡的手腕,几下子就把他捆在床头。 “你放开我啊,我不喜欢这么玩……”洛凡强忍着笑意,内心狂跳。 “没人要和你玩。”程宇确认自己打了个死结才堪堪松手,“我要出去办事,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洛凡仰头,温热的唇正碰上程宇下巴,眼前的男人眸色微冷,洛凡没忍住,蹭上程宇唇角,倏忽舔了舔。 程宇身形一顿,眸底划过一丝温柔。 洛凡暗暗发笑,却越发笨拙地蹭着他面颊,声浪里带着几分令人怜爱的颤抖。 再狠的男人也怕他发浪,这招有用,洛凡想。 “我可以解释,你能不能别走……” 炽热的鼻息喷洒在洛凡侧脸,程宇捏起他下巴,蓦地吻下去,狠狠攫住了他的唇舌,随即愤怒地说:“你就是欠操。” 第三十九章 洛凡被绑得手腕生疼,他期待的小节目并没有上演。 尽管有人嘴上说着狠话,可还是把他一个人丢下出了门。 手机从客厅飞过来,洛凡没接住,直接砸脸,他随便点了个相声外放,洛凡放弃挣扎,但不想让自己被束缚的这段时光太过无聊。 洛凡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轻飘飘地沉进黑暗,睁开眼时,整个人正被水流卷积,眼前的世界模煳而混沌,洛凡双脚陷在泥淖中,寸步难行。 然而洛凡并没有窒息感,垂头,脚下一块黑色石头好似在闪光。 是他熟悉的形状。 洛凡伸手捞起石头,捧在手心,那黑色圆石竟然出乎意料地温热。 他沉在水底没办法唿吸,可周遭刺鼻的气息却异常分明。 就像程宇说过的……死人的味道。 洛凡恍然,他此刻身在忘川。 耳边响起孟婆儿低低的笑,有那么一瞬,洛凡竟觉得眼前这一切才是真实。 “你还想坐船?忘川水其力不能胜芥,一根草都飘不起来,怎么会有渡船呢?” 洛凡想说话,可他只看见自己嘴边吐出一串泡泡。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孟婆儿的声浪再次在耳边响起,“忘川是弱水的支流,连通阴阳两界,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里能出去呢?” “你不是鬼差,自然不知道,但夏潮知道呢,这些都是鬼差入职培训的基础知识,每个阳间的鬼差都知道哦。” “你问我什么是弱水?”孟婆儿忍不住笑出声。 “就是烂俗小说里常说的,弱水三千的那个弱水,其实呢,就是一条河,从上古时代流淌至今的一条河,不过它如今可能不叫这个名字了。” “山河变迁,斗转星移,但忘川还在,弱水就一定也还在。” 洛凡不知道孟婆儿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手里的石头光滑发亮,好似曾在手电筒里、三生石上看过的图案被具象化,想到此刻正手握着自己的前世,洛凡心情复杂。 过于离谱。 他怎么会是块石头呢?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是怎么变成人的? 可手里的黑石闪了闪,仿佛有意识般在回应洛凡,洛凡期待能从孟婆儿口中得到什么答案,浑浊的水流里,四下一望,却只有他自己。 远处水流湍急,巨浪里透着刺眼的银光,恍若有个巨物正朝着洛凡靠近,洛凡动弹不得,却也丝毫没感受到水流的冲击,他眼见一条银龙冲到他面前,带着愤怒地低吼,一口对着他手掌咬下去。 洛凡紧闭上眼,这是梦,他一次次告诉自己。 再睁开眼,那银龙口衔着黑石,一双黑眸在水波里流光婉转,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盘踞在洛凡身前。 洛凡错愕看着它,心跳似漏了一拍。 他不会认错,这模样他曾见过,而这双眼睛……早刻在他脑子里。 他伸手想要抚摸那银龙,可银龙身子向后一倾,口中的黑石被它咽下去,吞吃入腹。 骤然间,洛凡眼前一黑,只觉得身体被来自各个方向的外力挤压,他挣扎着醒过来,新鲜的空气涌入身体,洛凡张开眼,他平躺在地上,映入眼帘的是漆深夜空,天上没有几颗星,一轮血色圆月硕大而明亮。 他在郊外? 洛凡刚坐起来,头顶上却忽然洒下一捧泥土。 随后,更多泥土朝他洒下来。 洛凡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深坑里,四面方方正正,头顶隐约几个人影,他虽看不清那些人的样貌,但却清楚地知道他们是谁。 王侃,陈挚,夏潮,还有程宇。他们动作利落,仿佛并没有注意到洛凡的存在。 这是梦吗?一定是。 第76页 和从前梦里的景象一样,洛凡正在被活埋。 他挣脱不掉,四肢不听使唤仿佛被钉在深坑里,洛凡想喊,可他发不出声音。 “洛凡,洛凡……” 耳边熟悉而温暖的声浪急促又频繁地响起,洛凡在黑暗里挣扎着,手腕生疼。 潮湿柔软的触感爬上他手腕,痛感渐渐消失,洛凡缓缓睁开掩,直到看见程宇那张白嫩嫩的脸蛋,他才确认自己是真的醒了。 不是梦,是真的程宇。 他双手都被程宇捧着,刚刚被舔舐过,还留着口水残渍,两条领带乱糟糟地团着,一条在床头,一条已经被丢在地上。 “我做噩梦了。”洛凡没意识到自己此刻有多可怜,他一开口,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程宇揽着他,把他揉进怀里,闷闷地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我梦见你把我吃掉了。” “真的,是真的吃掉,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洛凡发觉程宇摸着他的腰,手法逐渐放肆,生怕他会错了意,赶紧补充说。 “程宇,我前世是一块石头。” 程宇放开洛凡,怔愣地盯了他半晌,忽然勾起笑意,“原来你也不是人啊!” “前世,上辈子,你懂什么叫上辈子吗?”洛凡被气笑了,“我真应该带你去地府,让你好好照一照,看看自己上辈子是个啥。” 洛凡顿时来了精神,其实不用去地府他也能轻松窥见程宇的前世。 从王侃家带出来的手电筒就在床头柜上,至于功能,早在地府已经得到验证。 洛凡随手拿来,在程宇面前比划着名说:“你知道这是啥不?这是我师父的宝贝,能照出你的前世,我现在就要看看。” 话毕,洛凡对着程宇按下手电筒。 白光打在程宇胸口,好似穿透了他,可程宇身后的墙上只朦朦胧胧的一片……什么实物都没有。 他总不能说程宇上辈子是空气。 “你确定这是个宝贝?不是个残次品?”程宇回身看了看,笑着说。 洛凡晃了晃手电筒,又对着自己照了照,他映出来的仍然是那块黑石头。 没错,手电筒没坏。 他二人面面相觑,洛凡思忖了半晌,不得不得出一个看似离谱但又合理至极的结论: 程宇没有前世。 这条银龙可能活了数千年,他这条命活得足够久,以至于真有前世,也可以忽略不计。 洛凡甚至怀疑程宇的来世也看不见。这名副其实的老东西还有多久的阳寿谁又说得清楚呢? 洛凡徒增了许多伤感。 他是个普通人,就算能看见鬼,有些正常人无法掌控的小技能,可他依旧是个普通人,他的人生不过百年,他会老,也会死。 “洛凡……”程宇轻声唤他,温厚的手掌抚上他面颊,在他眼角蹭了蹭。 美人眼角还挂着泪,如今一副陷入悲伤不能自拔的可怜样,程宇只看一眼,便忍不住凑上去,吻住他的唇。 程宇显然对自己的前世不怎么关心。 洛凡原本想通过前世线索查出程宇身份的计划似乎也完全落空。 洛凡说不出的颓然沮丧。 “你说说你干嘛去了?”他任由程宇把他压到床上,可心里空落落的。 “早上在市区发现了灵识波动。”程宇极敷衍地应他,却掀开他衣服,认真地抚上他嵴背。 “早上?” 洛凡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王侃,他按着程宇胸口,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 洛凡没忍心推开他。 “我知道你担心你师父,我已经申请去调查了,但那片区域要天黑以后才能进入。” 除了酒吧,洛凡从来不知道哈市还有什么天黑以后才能去的地方。 他顺从地被程宇翻了个面,程宇很耐心地亲吻他脖颈,也不着急褪去他的上衣,慢吞吞的动作从他骨头缝里勾起一丝痒痒的感觉,洛凡只觉得小腹有一团火,程宇再不扑上来,他恐怕要被自己烧成灰。 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在这种紧张刺激的时候从容不迫。 除非做爱这件事对与程宇来说,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转头,洛凡便撞进程宇微红的眼眸。 “那个,如果你不想的话,我们可以干点儿别的。”洛凡微一抿唇,说。 程宇躬身压盖而下,下腹紧贴着顶在他双股间,“你好好感受一下我到底想干嘛。” 洛凡神色微滞,随即拉住程宇领口,把视线里诱人的薄唇拉到嘴边,轻声说:“那你还不快点儿,是我之前没让你爽?” 程宇没回答,这反倒让洛凡莫名心慌。 有人好像在用沉默暗示他。 洛凡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程宇,你能不能在床上坦诚点儿?老实说,你是不是不行?” “我是怕伤到你。”程宇眸色暗了暗,语气温柔,却勐然撕开洛凡衣服。 洛凡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不知死活地撩拨,“那我坦诚点儿,反正我觉得没爽,没什么意思。” “你不如就化个真身来,是不是人形态还不适应,身体不太好?如果是龙的话……”撞上程宇漆深的眸子,洛凡攫住一抹放肆的寒意,瞬间哑火。 第77页 “洛凡,或许……你想抽菸了吗?” 不,他不想。 不等开口拒绝,程宇偏头便堵住了洛凡的嘴,痴缠着撬开他的唇齿,温暖湿热的触感在洛凡脑海里爆开,有人抑不住禽兽本性,开始肆无忌惮地占据他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 午后,窗外绵软的薄云白得像冬日初雪,阳光一点点破开云层,起初只有一道光,热风摇曳里,又有第二道光慢慢闯入。 洛凡被一场性事刷新了认知,畜生就是畜生,连本体构造都奇特到令人髮指。他可能真的要死在床上,他自找的。 第四十章 洛凡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时,房间里黑漆漆的没开灯。身体仍带着隐隐疼痛,翻了个身,洛凡便贴上程宇。 两个人都穿着衣服好好地躺在被窝里,洛凡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竟已经过了三天。 程宇睡得有些沉,洛凡盯着程宇温柔沉静的面颊微有恍神,他很难把眼前这个男人和三天前疯狂占有他的小畜生重叠在一起。 但洛凡清楚,程宇本质上并不是个温柔的人,更不可能是个温柔的禽兽。 回想起银龙纠缠着他身体的限制级场景,洛凡不由得后怕。 他差点儿都要忘了,他的第一次是被程宇强暴。 但也是在那之后,程宇把生命里仅有的温柔都留给了他。 如果不是洛凡作死,恐怕程宇这次仍会温柔待他。 洛凡没什么好后悔的。 他在心底渴望拥有真实的程宇,不用克制,也无需压抑,他可以不被怜爱,洛凡只想感受程宇的坦诚,哪怕只有一次。 洛凡轻吻了程宇嘴角,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晚上八点半,窗外月色明媚。 哈市在十月中下旬开始供暖,客厅里温柔而干燥,洛凡在冰箱里发现了还没吃完的饺子,餐厅、厨房都整洁干净。 倒是玄关处的垃圾袋堆了好几个,洛凡合理推测这三天程宇可能没出门。 他挥了挥手,身子没有异样的感觉,房间里没有怪异的响动和变化,洛凡松了口气,也许这次做爱后他并没有获得什么技能。 沙发上,程宇的手机震了震,洛凡毫不费力地猜出了手机密码。 微信消息印证了洛凡的推测,程宇确实三天都没出门了。 工作群里,领导催着干活了。 原本三天前就应该去办的事儿,被程宇拖到了现在。但洛凡看着微信消息有些诧异,群里的领导艾特程宇后,字里行间虽然是催促,可语气态度却像是在求他。 进地府外事部工作的目的,洛凡和程宇二人心照不宣。 晚上九点,洛凡和程宇在楼下吃了顿宵夜。程宇本不想带着洛凡一起,可如果把洛凡自己丢在家里,他实在不放心。 洛凡也不想催促他上夜班,只是当洛凡在客厅里偷看手机的时候,程宇已经睡醒,并在身后抱住了他。 “你有没有想过,即使有灵识波动,也不一定是你师父?” 洛凡点点头,他甚至会揣测王侃已经随便死在了什么地方。 他们从小饭店出来时,天空开始飘雪,哈市今年冬天的初雪来得有些早,洛凡伸手朝天空抓了一把,他没抓住雪花,冻得发红的拳头却被程宇紧紧握住。 洛凡瞥一眼程宇侧脸,他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 半小时后,他们开车从公路大桥穿过松花江,到达江北岸的月牙岛。洛凡万没想到,只能在天黑以后来的地方会是这里。 月牙岛是哈市知名的5a景区,开放时间都在白天,且要收门票,洛凡一个本地人,小时候每年学校组织春游都要来,大学时还给外地同学做过导游,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 “所以,我们要买票吗?”洛凡诧异地站在景区门口,这个时间售票处已经下班了。 程宇没回答,他点开手机,app上显示的定位似乎并不远,程宇像拉着小孩子似地拉起洛凡的手,绕过前门,径直就往西边的小树林里走。 “洛凡,你要跟紧我。” 他没办法不跟紧,洛凡手掌被程宇捏得隐隐作痛。 林子里的兴安落叶松拔地参天,这个季节,落下的松针在地面上铺了绵软的一层,洛凡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虚空无比。 他来过很多次,可从来没注意过这片松林。 零落的雪絮渐渐模煳,洛凡被程宇拉着走进一片浓雾,初冬,北方城市的夜里,这种天气实在奇怪。 可洛凡来不及多想,程宇拉着他越走越快,片刻功夫,眼前的世界渐开阔,没有松林,没有飘雪,更没有浓雾。 这是一条古色古香的街道,街道并不宽,两旁的木制建筑好似不属于这个时代,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灯火稀疏,潮湿的石板路映着月光微微泛红,洛凡抬头,天上有两轮月亮。 一轮银白,一轮血色。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你没看错。”程宇轻声说,“这里是阴阳界,阳间管不了,阴间不想管,如果有人想藏起来不被找到,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换句话说,这里是个法外之地。” “阴阳界?”洛凡不由得想起市郊那个渡口。 “和你上次去的那地方不一样。”程宇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这里就是个居民生活区,但住在这里的,有活人,也有鬼。” 第78页 “活人和鬼生活在一起?”洛凡诧异。 “其实也没什么奇怪,并不是所有的鬼都进了地府,而且地府有些特殊职业者也需要这样一个缓冲带。” 洛凡更诧异于程宇的见多识广。 “算命的,鬼医,还有些在鬼市做生意的活人,都会选择在这里定居,至于鬼么……据我所知,地府很多公务员在这里投资买了房。” “啥?这里也炒房?”洛凡实在看不出这些破旧的木制房屋有什么价值,他甚至有些好奇这些人交易用的是何种货币。 程宇按照手机定位走了十几分钟。他二人沿着长街一路向西,这条阴阳界的老街从一开始的寂静萧条慢慢变得热闹。二人在街边驻足,这里来来往往已经有了不少人。 街边店铺灯火通明,店铺外沿街还有各类小摊,卖小吃的,卖手工艺品的,卖纸符硃砂的,甚至还有卜卦算命。几乎每个小摊上都贴者电子支付的二维码,有些还写明了支持冥币结算。 这地方还有连锁奶茶店蜜冰雪城和轰炸大鱿鱼就他妈离谱。 洛凡再看天上那两轮月亮,好似也不觉得刺眼。 除了建筑风格,这里和阳间的步行街、夜市也没什么区别,洛凡想。 抬眼,他二人正站在一栋三层高楼下,洛凡没看错,三层……大概是这条街上最高的一栋建筑。 楼门上挂着个牌匾,上面赫然写着“云溪楼”三个大字。 程宇眸色暗了暗,仿佛捏着洛凡的手都更用力了些。 “早知道我就自己来了。”程宇似是自语。 迈步进去,洛凡才知道这里是个酒楼。 楼内装潢陈设都极尽奢华,和酒楼风雅的名字完全不搭,不仅如此,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现代化和金属感,一楼正中间的舞台上竟还有两个分外妖娆的姑娘在跳钢管舞。 舞台上不乏性暗示的动作看得洛凡脸热,姑娘们越跳,衣服越少,两个人的互动随着音乐推向高潮,最后竟抱在一起抚摸亲吻,台下看客随即发出热情尖叫。洛凡转头看看程宇,这小畜生全程面无表情。 他不知道是程宇弯得太彻底,还是这货跟他看多了小电影见怪不怪。 “灵识波动的地点就在这儿?”洛凡凑到程宇耳边问。 程宇点点头,可手机上的提示到此为止,这里人多,好几层,很多营业之外的管理区域顾客是不能进入的。 不好查,洛凡想。 然而他转头就在角落的卡座里看见了醉生梦死的夏潮。 “你小子在这儿呢?”洛凡不客气地带着程宇一起坐过去,“还真是藏人的好地方啊。” 夏潮揉着眼睛,对着洛凡和程宇看了好半天才惊叫着开口:“卧槽,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洛凡看不懂他的惊慌失措,直到程宇冷冷地带着几分威胁对他说:“你以后有事儿就找我,别找洛凡。” 洛凡这才明白,夏潮一定以为程宇是来翻旧帐的。 “是是是,那咱俩加个微信?”夏潮给他二人倒满了酒。 程宇有些厌弃地扫码。 若是夏潮从跑出来就藏进了阴阳界,那算来也有三天,似乎和灵识波动的时间正好对得上,洛凡想。 “你还真是逍遥快活。”洛凡笑着说,“协会就没人来找你?” “怎么没有?但他们来人也没用。”夏潮挑着眉,眸子却暗下去,“这里可不归协会管。他们的人就算死在这儿……我也不用负责。” “是管不了,但如果你真的杀了人,阳间你也回不去了,夏潮,你想在这半人半鬼的地方呆一辈子?”程宇面色肃然,忽然说。 夏潮愣了一秒,随即垂头笑出声,“我只是说说,我又没动手,你这人真没意思。” “你们自己好好看看,那边,那边,还有门口那一桌……”夏潮抬手朝着不远处的几桌比划过去,“那些人都在这儿好几天了,就是盯着我的,都是协会的人,你看,他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夏潮眼眸潮湿,闷头饮尽了杯中酒,“我真不明白了,他们一个个为啥都他妈跟我过不去,我不过一个小鬼差,咋就非得让我死?” 但洛凡不以为然。 一开始协会想弄死夏潮,他勉强可以理解成是为了封口。至于那些协会不想让夏潮说出去的事儿……洛凡只能往北玄碎片的方向想。 协会不想让外界知道鬼王实际上只是在执行地府任务,在青云山的一系列事件之后,协会想把罪名都顺理成章地推到鬼王头上。洛凡只能这样猜测。 但后续的发展却有些不对劲,如果协会真的想让夏潮死,有千百种方法,护工去医院抹脖子这种事儿,与其说是拙劣的谋杀计划,倒不如说是一种警示。 协会有能力把夏潮关进精神病院,就有随便某个时机就要了他小命儿的本事。 如同此刻,按夏潮所说,即便是协会管辖范围外的阴阳界里,也有这么多人在盯着夏潮,那么想让他死……很难吗? 夏潮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协会不想动手。 “我听说你进了外事部门?”夏潮瞥一眼程宇,笑着问。 第79页 “嗯。” “牛逼啊兄弟,你要这么说……我好像知道你们为什么来这儿了。” “你们不信?我不仅知道你们为啥来,还能帮你们把调查报告写了呢。”夏潮见他二人满脸鄙夷,不禁说。 “既然你现在进了地府外事部,都是自己人了,我也不瞒你。”夏潮看着程宇,认真地说,“你知道他们这么多人盯了我三天为啥还不敢动我吗?” “因为三天前的灵识波动,你们想查的是这个吧?” 夏潮嘴角勾起一抹晦暗不明的笑意,“三天前……罩着我的人回来了。” 第四十一章 洛凡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夏潮说的是谁,他听着夏潮说起鬼王,不由得嵴背发凉。 曾经被鬼王支配的恐惧到如今仍挥散不去,而他们此刻身处的云溪楼,正是鬼王在阴阳界的私有产业。 他忽然就明白了程宇进门前的那句“早知道就自己来了”。 可鬼王在阴阳两界出入也不是第一次,且这次只是在云溪楼露了个头,为什么地府外事部还能监测到异动?洛凡无暇多想,夏潮放下酒杯,起身招唿他二人就往后院走。 从偏门出去到后院不过十几米,一墙之隔却好似两个世界。 这里没有前厅的喧嚣热闹,四四方方的院落质朴干净,不带一丝浮华聒噪,三面矮房都亮着灯,屋内隐约几个人影。 夏潮吹鬼王了一路的彩虹屁。 他说鬼王有个阳间的名字,文艺又清新:陆明溪。阴阳两界见了他的人身都要叫一声陆先生,这名字是让洛凡怀疑鬼王烂俗小说上瘾的程度。 夏潮说,陆先生温柔和善,脾气好又热心肠,他不过曾经帮了他一些小忙,到如今人家还记着,还能在自己困难时伸出援手,是他当鬼差这么多年都难得一见的好鬼。 洛凡一个字都不信,从进了后院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他只当去见一个陌生人。 他二人跟着夏潮进了最里间,推开门,屋内灯火昏黄,洛凡惊异于这里竟还点着油灯。 灯油味道有些特别,空气弥散的香气好似掩盖着一股淡淡的咸腥味儿。 屋子东南角的木桌边,一个男人正拿着手机打游戏,外放的游戏音提示这男人刚刚斩获了三杀。洛凡垂头看看自己手机信号……满格,不得不说,这里的网络环境可比郊区精神病院好多了。 “外事部的是吧?”鬼王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根本无暇顾及他二人,“三天前你们领导就联繫我了,报告带来了吧,我签个字你们就可以走了。” “没带。” 程宇一开口,屋内的空气都变得紧绷。 鬼王抬眼,不禁双眉紧蹙,面色凝滞了数秒,随即丢了手机。 洛凡本以为这位顶着个鬼王名号的陆先生凶神恶煞,却不想竟是满面桃花般细腻的脸庞,细长的两弯凤眼嵌着琥珀色的眸子,这男人好看是好看,但眉眼间的几分邪气看得洛凡心里打憷。 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半个身子都掩在程宇身后。 “就是他吧?”鬼王起身,眉间愠色快要压不住,目光全落在洛凡身上。 “找你的人是我。”程宇不客气地说。 “洛凡,我在跟你说话。”鬼王毫不退让,仍死死盯着洛凡。 “那个,陆先生……我们认识吗?”洛凡只能装傻,虽然他本来和鬼王也没什么瓜葛。 被丢在桌上的手机里传来一声“defeat”,洛凡避开男人充满压迫感的目光,却瞥见身旁的程宇蓦地勾了勾嘴角……在偷笑。 “陆先生,你输了啊,哦,不好意思,我是说游戏。”程宇抿唇,一只手背过身后,轻轻握住洛凡的手。 琥珀色的双眸暗下去,鬼王肃杀的面颊似乎又多了几分凌厉,他满眼不甘地把目光从洛凡身上移开,转头看了看程宇,低声说:“他们怕你,我可不怕。” 洛凡听不懂他什么意思,而此刻夏潮正抱胸站在几米开外,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姿态,笑盈盈地看着眼前两个高大男人的眉来眼去。 “你们走吧,下次带着调查报告来,我会签字。” “报告我会快递给你,今天还有别的事。”程宇不紧不慢地说,嘴角的得意快要藏不住,“陆先生,云溪楼是你的产业,以前你也来过多次,我看过外事部的记录,都没有异常。”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只是好奇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带了别的东西。” “这不是你该问的。”鬼王愤怒地说。 温柔和善又脾气好的陆先生几句话就生气了,洛凡不知道是他看着让人火大,还是程宇如今笑眯眯的贱样儿更让人受不了,他只知道程宇问到了他心中所想。 这云溪楼里绝对不止有鬼王、夏潮,出差一趟,鬼王必定是带回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或者人。 “你这就是不配合我们工作了。” 程宇抬眼往里看,这房间至少内外两套,木桌子斜后方还有个挂着布帘子的窄门,帘子下面隐隐透着光,虽然不亮,但里面应该也点了灯。 第80页 没等鬼王回答,程宇便松开洛凡,一个人快步就往内间走。 “你小子别太过分!” 程宇刚掀开帘子一角,便被鬼王勐然拉住,这突如其来的身体触碰竟让程宇有点儿发晕。 仅只是短暂的接触,程宇却觉得手臂火烧般灼痛,紧接着便有无数残破片段疯狂涌入他的大脑。 陌生又熟悉的记忆蜂拥而至。 如溺水般的窒息感侵蚀了他的理智。这个过程太短暂,以至于程宇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些走马灯似的场景就已经结束。 程宇没时间慢慢回味,鬼王抓得太紧,他挣脱不开,只快速探头进去,却在内间昏暗的角落里看见个熟悉的人影。 程宇被鬼王和夏潮同时拉扯着往外推。 “哎呀,里面什么都没有,你看什么呢,陆先生肯定会好好配合啊,你别冲动啊!”夏潮费尽浑身力气才把撕扯在一起的两个人分开,他抱紧鬼王,一边说,一边频繁地对程宇和洛凡使眼色。 洛凡根本不想管,他见程宇面色微沉,就知道那门帘子后面肯定有异常。 然而程宇没再往里闯,回身对洛凡摇了摇头。 洛凡会意,伸手过去牵住程宇,十指紧扣。 这动作仿佛一点火星,迸溅到鬼王眼眸里,积蓄已久的愤怒瞬间炸开。 “我已经够仁慈了,但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鬼王面色苍白如纸,短促的话语间带着杀意,屋子里油灯上的小火苗摇摇晃晃,骤然间却都熄灭了。 夏潮此刻也拦不住,后退着想往外跑,却被洛凡一把抓住。 “你说谁脾气好来着?”洛凡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不是大哥,你俩是找茬来的吧?”夏潮忍不住抱怨说,“能不能给堂堂阴帅一点儿尊重?” “我干啥了?我俩就拉个手,拉手怎么了?这就不尊重了?”洛凡越想越气。 “上次在别墅都打起来了,大哥,你明知道……” 夏潮忽然就闭嘴了。 周遭的沉默震耳欲聋,他怔愣地看着黑暗里两个人,那前一秒还如火般熊熊而起的琥珀色眼眸,不知何时暗下去,鬼王好似被什么力量狠狠压住,整个人“扑通”一声好似被一股巨力按在了椅子上。 “陆先生,你别激动啊,打坏了家具我还要赔钱,你们地府给发的那点儿薪水可不够我这么祸害。” 程宇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是不是上次在别墅的交手让你对自己有什么错觉啊?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在我面前能动得了手?” 不仅夏潮,连洛凡也彻底傻了。 洛凡疑心是自己把程宇带坏了,如今这男人装逼的模样和他内心里曾经幻想过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 鬼王被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甚至无法开口说话。 程宇凑到鬼王身前,垂眼看他,眼底晦暗不明的笑意变得冰冷,“你屋里的人跟我没关系,我也没兴趣,同样,我的人跟你也没关系,你最好也没兴趣。” “调查报告三天内会快递给你,签字后自己再邮回去,不接受到付。” 窗外两色月光交缠着洒进来,映着程宇微笑的侧脸,有那么一瞬,洛凡觉得这男人确实让人畏惧,但也帅得没边儿。 他被程宇拉着出门的时候,夏潮还不忘对他吼了一句“下次再来”。 若在一个月前,洛凡必定要吓得瘫软在地,可如今他走在人鬼混杂的石板上,竟也觉得路边的烧烤摊有些诱人,天上两轮月亮都美得清新脱俗,洛凡停在路边的蜜冰雪城门口,看着第二杯半价的香柠彼岸花(阴间特供版),痛快地掏钱。 “还怪好喝的……”程宇笑着说。 然而这玩意儿的味道洛凡很难评,心里那点儿恐惧全被一口齁甜的奶茶稀释干净了。 他不是不怕,只是此刻正有一只温暖的手拉着他。 洛凡曾不止一次纠结程宇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这一瞬,他望着程宇高大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些都没那么重要。 好似快走到路尽头,周围的人越发稀疏,程宇脚步渐缓,回身对洛凡说:“鬼王屋里的人不是你师父。” “我知道。”洛凡应他。 “但你一定想不到是谁。” “是我认识的人?”洛凡微有诧异,这圈子里他认识的人真不多。 程宇点头,“我们前几天还在路上见过呢。” “李承风?”洛凡恍然,云溪楼里坐着那么多协会的人原来都是盯着鬼王,而非夏潮。 “所以,按照定位,你们监测到的灵识波动实际上是因为李承风?” “我看不是。”程宇说,“虽然只看了一眼,但人应该是昏迷状态,不过一个普通人,也没用术法,哪里来的灵识波动?根据外事部的数据,监测的异动到今天还有。” 洛凡停下脚步,他纠结于是不是应该把这事儿告诉陈元白。 道法协会会长,不说灵法修为多牛逼,但业内地位总显而易见,就这么被鬼王抓了,要真闹出人命,怕是两边都不好收场。 “三天了,要杀早杀了。”程宇似乎看出了洛凡的忧虑,忽然说。 洛凡不置可否,转头一瞥,目光落在路边小摊儿上。 第81页 他这人从来不凑热闹,不逛夜市,更别说在这种地方。然而这摊子上的东西实在眼熟,洛凡不由得走近。 老闆热情地招唿他,顺着洛凡的视线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手电筒,笑着说:“帅哥好眼力啊,这东西是可是个宝贝,整条街上只有我这里有呢。” “双生手电筒,两万一个,五万三个,十个以上还能打折,帅哥,你要多少?” 第四十二章 这价格……洛凡怀疑老闆报的是冥币。 “老闆,你说这叫啥?”洛凡拿起手电筒,细细地看。 “双生手电筒,能照出人的前世今生啊。”老闆手疾眼快,见洛凡正要按下开关,赶紧拦下,“这可不能试啊!” “卖这么贵,不让我打开,我怎么知道好坏啊?”洛凡放下东西,佯作不悦。 “哎呀,帅哥你想想,你一照不就看见了吗?看见了,知道了,你还会买吗?”老闆面露难色,“我做生意也不容易啊,这东西你随便找,就我一家卖,怎么就贵了呢?我可有独家经营权。” 洛凡越听越不对劲,抬眼往摊位里头瞅,黑暗里几个布袋子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稀奇物件,但其中还真有几个他认识的。 “老闆,你里头的那个手提灯拿出来我看看。” “年轻人你可真识货啊!”老闆微有诧异,随即毫不吝啬地把洛凡看上的破灯拎到身前桌子上。 “这件宝贝叫做魂不灭,不用自己点,放在有鬼的地方,鬼就给点亮了,晚上带着它去墓地,不用担心没有亮儿,不用电不烧火,节能又环保。” 洛凡听得瘆得慌,谁他妈晚上去墓地还要拿这玩意吓唬自己啊?真就不缺那点儿电好么? “这个多少钱?”程宇饶有兴致地问。 “这个一万,你要和手电筒一起买,还能打折。”老闆笑得殷勤。 这盏破灯是洛凡在王侃那麻袋里见过的,快递到家,至今还闲置在他家玄关边上的柜子里,这手电筒洛凡绝没看错,就和他曾经照过自己的那个一模一样,洛凡摸进口袋,思忖了片刻,随即掏出一枚生死钱。 “老闆,这个有吗?”洛凡沉声问。 老闆面色凝滞了数秒,敛了笑,不觉间也压低了声浪,伸手就要去抓洛凡手里的铜钱,“年轻人,你怎么有这个?” “机缘巧合,遇上过一个高人。”洛凡赶紧把生死钱握住。 老闆眸色暗了暗,俯身从脚下的背包里翻出个香菸盒大小的木盒子,微光里,洛凡看见五枚亮闪闪的生死钱。 与他手里的不同,这五枚铜钱保存很好,每一枚都是新的。 “一枚二十万,不讲价不打折,既然你有了,应该也不需要,但你要真心想买,我可以卖你一枚。” 洛凡目瞪口呆。 他脑子里好似有个计算器一直在啪啪啪按,一枚二十万,他客厅里堆了半麻袋,那半袋子没有一千个也有几百,洛凡已经算不出具体数字,那半袋子破烂儿如果折现,几千万甚至过亿都有可能。 他不是脱贫,他可能是真的要暴富。 这么一想,五年前洛凡拜师时,王侃那老货的拜师礼也挺有排面。 洛凡越想,越觉得师父实在太好了,他以后一定要给王侃买一块贵点儿的墓地。 “老闆,你咋还限购呢?”程宇不禁笑着问。 “不是我限购,是这玩意实在不多。”老闆眯眼,神秘兮兮地说,“你俩看着像是懂行儿的,我就跟你们明说,这生死钱可是保命的,就算是这阴阳界里天天和鬼打交道的人,一个也足够了。” “别说是这条街,就是去鬼市,也没第二个人卖这东西。” “照你这么说,你这买卖还算垄断?那价格不是你想开多少就开多少吗?老闆,二十万太贵了吧?”程宇继续问。 老闆干巴巴笑了两声,收起木盒子,“二十万保条命很贵吗?我看你们是不需要。” 洛凡确实不需要啊,洛凡有半麻袋啊! 把这生死钱当亮片,找几捲毛线甚至够织个毛衣,能织两件,说不定还能再凑合出一条毛裤……全身上下立体防御呢。 但洛凡对于这小摊儿老闆所谓的独家经营权有些在意。 “我也不绕弯子了,”洛凡正色说,“你这些东西到底哪里来的?是不是……认识王侃?” 老闆脸色一沉,自听见“王侃”两个字,就开始收摊儿。 “说不清楚就别想走。”程宇随即把人按下。 在摊位前逗留了半晌,洛凡没看出老闆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可程宇一上手,这男人立刻从指尖掐出好几张符咒,不要钱似地就往程宇身上甩。 当然,这玩意对程宇完全没用。 洛凡一眼便看出这符咒上的图案很熟悉,这符文是书上见不到的,他只在师父的黄纸上见过。 “你到底和我师父什么关系?”洛凡一时情急,不禁问。 十月底的北方,夜里零下总有零下,眼前的男人倏忽停手,面上已然惊出层层冷汗。 “你是洛凡?” ———————— 第82页 洛凡很庆幸这位阴阳界里师父的“熟人”是个活人。 张庆收了摊儿,辗转着跟着程宇洛凡从浓雾里出去,上了程宇的车。 车子从松花江上的大桥驶过,洛凡望着车窗外的一轮皎洁明月,心头温热,激动得快哭出来。 他们在江边烧烤店里要了一箱啤酒,洛凡看着程宇点的20串大腰子,6打生蚝,身体某处不由得微微一紧。 一瓶啤酒下肚,张庆面色泛红,借着烧烤店里刺眼的白光,洛凡总算看清了这人的样貌。 张庆看起来比王侃大不少,张庆说,他可是王侃的正经师兄。 洛凡起初没懂这“正经”二字的含义。 打从王侃上山的第二年,张庆就萌生了回家的念头。他天资平平,在青云山多年也没啥长进,师父对他基本是放弃态度,年纪小的师弟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王侃待他倒是亲厚,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他们同乡。 那时张庆就清楚,自己并不是吃这碗饭的料。 可王侃不同,张庆说,王侃天赋异禀,简直就是老天爷餵饭吃。同门的师兄弟大多数都喜欢王侃,除了陈元白。 “只要没瞎,都看得出他俩不对付。”张庆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可笑。 “你大概不知道,陈元白这人年轻时就被教内的戒律框得不像个人。” “那时候他才二十多岁吧,但我看他就跟六七十岁老头子似的,师父都比他知道变通,王侃那性格你也知道,陈元白总是找他麻烦。” “后来因为一个女人,他俩彻底闹崩了,然后你师父就下山了,我也是那时候跟着他一起走的。” “香云?”洛凡手里的酒杯顿了顿,恍然说。 “对,香云。”张庆嘆气,“王侃那时候才20啊,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遇见漂亮姑娘哪有不心动的呢?他喜欢香云的事儿山上知道的人不多,我后来想,陈元白可能也知道。” “香云是山下村里屠户家的姑娘,我没见过,但看你师父当时那样儿,肯定是个美人,只是当时我们这些道士在外人看来,都不是什么正经职业,青云山下,村里的人也都知道全真教的规矩。” “不能娶妻?”洛凡问。 “对对。”张庆闷头干了杯里的啤酒,嘴角还泛着羊肉串的油花,“香云也不是没那个意思,只是他家里不同意,非要把她嫁到隔壁村,据说那家人条件好,有钱。” “香云出嫁那天,你师父喝得快死过去了,我们都心疼他,拼命帮他瞒着师父,可陈元白这老王八蛋可算抓住机会了,第二天天没亮就跟师父打小报告……那次啊,王侃被师父罚得挺惨的,罚跪不说还挨了一顿打,整个人病了大半个月。” “后来没多久,香云就从隔壁村逃回来了,王侃说,她男人不是个东西,喝完酒就打人,往死里打,香云不想跟他过了,但她家里还非要把女儿送回去,我听说啊,当时结婚香云家里收了男方不少彩礼,才不管女儿死活。” “那时候王侃就铁了心要带香云走,他俩约好了日子私奔的。” 洛凡听了半晌,脸色越发沉下去,他印象里,王侃喝多了哭着说对不起媳妇儿的模样还歷歷在目。 如果王侃真和香云私奔了,或许也没有今天的自己,洛凡想。 张庆说,他们几个师兄弟真心觉得王侃就这么和香云走了也挺好。 可私奔那天,王侃还是中了陈元白的招儿。 在他们下山回了哈市的许多年以后,王侃曾在酒后和张庆说过,那夜,香云一直等他到天亮。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张庆眼眶微红,点了一根烟,“香云被他爹抓回去,又送回他男人家里,估计万念俱灰,没一个月……就上吊死了。” 灰濛濛的层层烟圈里,洛凡看不清张庆神色,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说来也讽刺,头七那天,香云他爹还找了全真教的道士去给她超度,你猜去的是谁?” 洛凡怔愣地摇了摇头。 “不是王侃,王侃没去,去的人……是陈元白。”张庆冷冷笑出声,“要不是陈元白,香云能死?他还有脸去?” 这之后的事儿洛凡多少也能猜到。 王侃离开青云山,张庆跟他一起下山,两个人一起回了老家。 张庆没什么本事,在阴阳界做点儿小生意,一开始都是黄纸硃砂护身符之类的便宜货,但后来王侃搞出了好东西,就放到他摊子上卖。 两个人三七分帐,王侃拿大头儿。 张庆坦言,他最近这十几年日子确实过得好了,全靠王侃照顾。 洛凡听着他声浪微有颤抖,心情复杂,沉吟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既然你们那么熟,那你总该知道我师父的下落吧?” 张庆勾了勾嘴角,笑意里似有几分无可奈何,“他人应该不在哈市。” “我前一阵子确实见过他,他离开时,身边还有两个年轻人,虽然他们穿得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我一打眼就知道,那是青云山的道士,洛凡,你要找你师父……不如就去问陈元白。” 第四十三章 昏暗潮湿的狭小空间里堆满了老物件,为了让这些见不得光的收藏保存完好不发霉,陈元白用了很多方法,当然,最有效的就是法力。 第83页 他不太介意在某些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自己的天赋,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和王侃有些相似。 地下室虽然潮湿,但也算干净温暖,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丁香花味儿,王侃眯着眼,晦暗不明的光线里,他竟隐约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这味道像极了他曾在山上住过的小院里……春天的味道。 王侃缓缓张开眼,身侧矮柜香炉里隐隐升起裊裊青烟,耳边一句“师弟,好久不见”恍若一只冰冷的手,骤然间伸进他迷迷煳煳的梦里,把他拉回现实。 “呵。”王侃无力地冷笑,他全身麻木没有知觉,自然也无法行动,此刻还能发出声音,还真要感谢师兄手下留情呢,王侃想。 “你老了。”盯着陈元白的脸,王侃笑着说。 就和从前一样,他喜欢在激怒陈元白之后,看他随之而来的面部表情变化,然而二十几年过去,陈元白早不是曾经喜怒形于色的少年。 看着陈元白对他淡淡一笑,王侃忽然有些失落。 “师兄干嘛费这么大力气,我不是跟着你的人过来了吗?你要是想我了,想跟我叙旧,直接说就好了嘛。” 陈元白抿唇,笑意里带着清冷疏离,他抱着双膝在王侃对面坐下,却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 “实在是想见你一面太难了。”陈元白说。 “你这话说的,我们也不是很久没见,上次见面……”王侃绞尽脑汁,他确实也想不起两个人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五年没去过道法大会,更没再来过青云山,曾经参会时远远瞥见陈元白,那时的陈元白作为全真教的掌教,总被一帮人簇拥着,王侃每次都对他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陈元白怎么想的,但于王侃而言,他对这个师兄确实无话可说。 最后一次和陈元白打电话,还是不久前洛凡上青云山的时候,那时电话里的陈元白声音淡漠,就算多年不联繫,也好似没有一丝生疏。 反倒如今面对面,王侃总觉得多了几分尴尬,当然,这绝不是因为他此刻像块被捆得扎实的东坡肉,绝不是。 抬眼,昏黄灯火里的陈元白不说话,只对着他淡淡地笑。 老了,可这笑容有那么一瞬,让王侃觉得恍若隔世。 他不由得避开陈元白赤裸的目光,转头瞥见这地下室里摆放的各类小东西,王侃唿吸微滞,胸口好似压了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又狠狠地在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碾压。 “这些怎么还在?”王侃声浪微颤。 “不过是懒得扔,索性都放进地下室里,等以后我人没了,这些就都一起烧了。” 王侃撞见陈元白眸子里的闪光,心中不可抑制地涌上阵阵酸楚,这里大到一把椅子,小到一个水杯,都是他曾在青云山时用过的,他下山没带走的私人物品,都被陈元白一件件搬进这个地下室。 执念这个东西很奇怪,偏巧,没人比王侃更懂这种念念不忘永无迴响的滋味儿。 他穿过的白背心已经泛黄,却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架子最顶层,看过的书,甚至买给香云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小物件也都保存完好,没有发霉,没有破损,仿佛在这个地下室里,时间早就停止。 “以前的事儿……你还怪我吗?”陈元白眸子沉进凝滞的黑暗里,忽然轻声问。 王侃被问得发懵,他曾以为走不出来的只有自己。 “我命都是你给的……”一声自嘲似地低笑后,王侃颓然垂下头,“香云结婚那晚,要不是你,我早没了。” 他没办法恨陈元白,只能恨自己。 那个冬夜,王侃在山下喝得烂醉,若不是陈元白背着他回去,他人早冻死在雪堆里。 至于陈元白为何会去山下寻他,王侃从没问过。 纵使年轻时的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面对陈元白赤裸的目光,王侃总禁不住躲远些。 自下山后,王侃曾在无数个寂寥的日子里,细想自己究竟在山上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可直到今天,他仍是不懂。 “我怪你干嘛,师兄,以前是我太年轻,说过什么话……你别介意,香云的事儿,说白了都是我的错。” 陈元白转头看他,眼神里似有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怪我,没早点儿带她走。” 陈元白起身就要往楼梯走。 “唉,你要走,带我一起啊!”王侃想挣扎,可他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他看不出陈元白给他下了什么咒,但总之自己现在和废人也没什么区别。 他本来也不是陈元白的对手,更何况这二十几年里,有人每日修行,有人却醉生梦死。 “师兄,咱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何必来硬的啊,这么多年,咋还是这个脾气……”王侃不禁抱怨说,“亏我这些年还听人说,全真掌门陈元白温和如水,我看你这是开水吧?都一把年纪了,总生气对身体不好。” 楼梯旁,陈元白顿住脚步,上方的暗门已经缓缓开了个裂缝。白光从缝隙里洒进来,融进他面颊岁月的留痕里。王侃出神地望着陈元白,好似这个人和从前并没什么分别。 “你直说吧,这次到底是为什么把我绑过来?” 第84页 陈元白唇瓣翕动,却欲言又止,他盯着王侃看了半晌,似乎想从王侃眼睛里看出些别样的信息,然而陈元白眼里的光最终还是淡下去,只机械地说:“你且在我这里呆一段时间吧。” “多久?”王侃追问。 “不会很久,只要你老老实实待着就好,这段时间里你需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那行,你下山去给我找个女人,25岁以下,胸大的,要贵一点儿的,几百块钱货色我看不上,钱可以我自己出,最好……” 不等他说完,陈元白已然愤怒地冲到他身前,一只脚狠狠踩上王侃的左肩。 “疼,师兄,疼啊……”王侃蹙眉,也不顾脸面。 “别装了。”陈元白冷厉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在王侃的额头、鼻尖、唇角,仿佛要钻进他每一寸骨头缝儿,“你现在应该感觉不到疼。” “呵,还是师兄心疼我。”他的确没有痛感,从清醒的那一刻开始,身体就好似不是自己的。 “既然如此,师兄还不高抬贵脚?” “你没感觉,但我有。”陈元白眸低掠过一抹难以把捉的笑意。 “咋还越老越变态了呢?” 这话说完王侃立刻就后悔了。 陈元白收回脚,缓缓蹲下,一只手在他左肩拍了拍,又用那沾了灰尘的手指抚上王侃面颊,一点点掠过他的胡茬。 王侃面色惨白,惊出一身冷汗。 指尖抚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如火烧般灼热。 他感受不到疼痛,可其他感官灵敏度却好似被无限放大了。 王侃这才发现,眼前的陈元白竟比任何时候看得都清晰,连那细微的唿吸声都恍若低沉的钟鸣,萦绕在耳。 “你用的什么术法?”王侃低声问。 陈元白不回答,仿佛对着个顺毛大狗般摸着王侃的头髮,指尖似是无意义地在他髮丝间打转。刚掀起一丝波澜的眸子又淡下去,整个人冰冷又疏离。 “师弟,你现在这样,还能找女人吗?” “那也不能找个男的。”王侃几乎脱口而出。 若不是他此刻感官敏锐,他绝察觉不出陈元白面上凝滞了一瞬的怒意。 陈元白起身,他纤长的背影很快隐进昏暗,王侃听得两声清脆的敲击音,不过几秒钟,地下室的暗门就缓缓打开。 这门是从外部开的,他转眼就在陈元白手边看见了那熟悉的雕花红漆刻着云纹的木盒子。 映着暗门缝隙里的白光,一个少年小心翼翼地闯进王侃的视线。王侃盯着那少年俊逸的脸蛋怔愣了数秒,随即错愕地盯着陈元白。 像啊,太像了。 这孩子简直和年轻时的陈元白一模一样。 “师父,你叫我?”苟安澄澈的大眼睛闪了闪,整个人已然乖巧地立在台阶下。 “陈元白,你疯了吗?这孩子才多大?”想起刚才自己那一通浑话,王侃不由得往龌龊的方向想。 眼前这少年太像陈元白了,以目前陈元白的精神状态,找这么个人对自己做点年轻时不敢做的事,弥补过去的遗憾也不是不可能。 “师父,他能看见我?”苟安兴奋地叫出声。 “他当然能。”陈元白面无表情,“他是你师叔,若不是当山了,现在说不定是我们全真的掌教呢。” “陈元白!”王侃忍无可忍,“你别犯混,我告诉你,我对男人没兴趣,对这么小的孩子更没兴趣。” 可暗影里,陈元白只是低低地笑。 “师弟,你在说什么啊?” “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给你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再说,他已经29岁了,是个大人了,他叫苟安,师弟,他……是你亲儿子啊。” 第四十四章 洛凡喝多了。 但他又觉得自己什么都行。 烧烤摊儿上告别了张庆,程宇背着他上楼,洛凡手脚不安分地到处乱抓。平日里怂惯了,酒后的洛凡反倒意外地张狂,连楼道里路过的鬼也被他骂得瑟瑟发抖。 进家门时又已经是下半夜,程宇把洛凡放上沙发,起身要去卧室拿衣服,却被洛凡一把抓住。 洛凡像个八爪鱼似的,没几下又爬到程宇背上。 “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快打。”洛凡双手伸到程宇胸口,扯着他毛衣使劲揉,哼哼唧唧地说。 “太晚了,明天再打。” “你还担心打扰他老人家休息?我早觉得陈元白不对劲了,那老王八蛋肯定是要害我师父……” “我是担心你。”程宇无奈按住洛凡的手,俯身让洛凡慢慢从他背上滑下去,不做过多挣扎,任由洛凡紧紧搂住他的腰。 “洛凡,我觉得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张庆的话也不能全信。”程宇摸着洛凡脑袋,轻声说。 “你收了他多少钱啊,这么替他说话……”洛凡仰头看着程宇,许是酒精作用,此刻洛凡眼角还卷着醉人的桃色,眸子里带着潮湿,澄澈的大眼睛随着他声浪忽闪忽闪地有些可爱,“程宇,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程宇怔愣了数秒,随即绽开暖洋洋的笑,他捏起洛凡红扑扑的小脸蛋,柔声回答他:“怎么会呢?” 第85页 “你就是……就是……”洛凡狠狠摇头,把自己的小脑袋往程宇身体里埋,“我在地府的时候,都看见你吃我了,我只是一块石头啊,一块石头你也不放过吗?程宇,我好吃吗,你说,我好吃吗?” “你……”程宇不争气地咽了口水。 他知道这时候跟洛凡说什么都没用,喝醉的人不讲道理。程宇听着洛凡絮絮叨叨地说起在忘川里看见的种种,忽然心头一紧。 洛凡口中的忘川、弱水,程宇总觉得莫名熟悉,他脑子里涌出和鬼王触碰时一闪而过的众多画面,那短暂的触碰好似开启记忆枷锁的钥匙,程宇惊奇地发现,翻涌的回忆似乎和洛凡的见闻……都对得上。 如同他在梦里见过的那般,一片浑沌不明的水域,时而轻缓时而急迫的水流里,银龙宛若一道闪光在白浪间翻浮穿梭,他的每一日都没什么不同,仿佛世间一切了无生气。 这条河里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活物。 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更不清楚自己活了多久。 银龙曾独自停留在漫长又沉积的岁月里,无论他游去哪里,身边的水流就像一张没有边际的网,他好似永远都挣脱不掉。 他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直到某日,有一滴水珠从天而降,击穿了晦暗的深渊,闪着光沉进河底,陷入污泥。 银龙惊喜地看着它一点点发光发亮,看着它在泥沙包裹之下渐渐变得丰腴圆润,变成一块石头,在弱水看不见光芒的漆深里,映照出自己的眼睛。 黑色的,是那灵石倒映出银龙眼眸的颜色。 这块石头会说话,会笑,会对着银龙讲奇奇怪怪的故事,天上有几个太阳,深山里藏着巨人,云朵托着神女白嫩的脚丫子还能变幻出五彩斑斓的光晕……银龙没听过这么多有趣的事,他的世界只有弱水河这么大。 他只知道,它从天上来,一滴水,但也许是一滴眼泪,带着神女的灵识,坠入这鸿毛飘不起来的深渊里,幻化成一块只能陷入泥淖的顽石。 银龙有些悲伤,他说,他会带它再看看这世界。 于是他无数次地把这石头衔在嘴里,带它游遍这弱水的每一处。 石头是温热的,冷血动物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温暖,有时候,他会坏脾气地把石头吞进肚子,让那温热的触感在身体里流动,流遍全身。 程宇总觉得自己至今还记得那温暖流淌过全身的感觉。 当然,他总有千奇百怪的方式让石头从自己的身体里排出来。 程宇恍过神,他被脑海里离谱的画面逗笑了。 洛凡的小脑袋还顶在他小腹,却因为醉意睏乏,缓缓又往下滑了几分。 “别蹭了……”程宇揉着他软软的头髮,唿吸变得沉重。 “你怎么能吃我呢,程宇,你怎么忍心吃掉我呢?”洛凡眯着眼,自说自话,声音变了调。 程宇眼眸暗下去,有人在不该蹭的地方蹭了太久。 “好好好,我不吃你。”程宇压着喘息,嘴角勾起一抹肆无忌惮的笑意,“那你吃我,好不好?” 洛凡仰头懵懵地看他,还没搞懂怎么回事儿,程宇却已经把另一只手按到腰间……迫切地解开腰带。 洛凡可以开口,但已来不及说话。 醉酒的代价有点儿大。 除了身体上的疼痛,心理上的羞耻感更让他难受,惨就惨在,洛凡虽然喝醉了,但没断片儿。 回家以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洛凡都清楚记得。 现在想想,洛凡觉得昨夜的自己像极了发情的母猫,然而更离谱的是,有人对着母猫说了一晚上的我爱你。 仿佛刚学了个新词彙,程宇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洛凡耳边反覆练习。 午后阳光和煦,今天下午家里暖气烧得极好,洛凡踢开被子,脖子胸口早捂出一层薄汗,他光熘熘地躺着,用尽力气踢了踢身边的程宇。 “我想抽支烟。”洛凡抿唇,床头柜上的烟盒动了动。 程宇把烟塞进他唇缝,点燃了,裊裊烟雾笼起,洛凡脑袋动了动,菸灰就全落在脸上。 见着程宇对着他笑,洛凡没好气地说:“以后在床上不许现原形了。” “为啥?”程宇从他嘴里捏过那支烟,叼起那潮湿的菸嘴,像个刚学会抽菸的高中生一般生涩地勐吸一口。 洛凡不知道这小畜生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他戒菸失败了,代价也是惨痛的。 已经睡到下午,洛凡轻轻翻了个身,身下某处还隐隐作痛,“不为啥,我受不了。” “你哪里疼?我帮你舔舔?” “不,不用。”洛凡有气无力地说。 可他抗拒不了,程宇早把他整个人翻了个面,不消片刻,洛凡就丢了魂儿似的瘫在程宇臂弯里。 “明明是你要我变成原来的样子……”程宇似是自语,撑身坐起来。 “我那时候喝醉了,喝醉了的人,说话也能信吗?”洛凡带着哭腔,说。 洛凡眼见着程宇眼里的光暗下去,他思绪顿了顿,忽然就想起昨夜自己似乎也回应了程宇的表白。 一看就是这小畜生想歪了。 洛凡对他每一句赤裸直白的回应都发自内心。 第86页 他想解释,可没等开口,便见程宇已然淡淡笑了,仿佛脑子里不好的揣测都随着嘴边的烟味儿散尽。 “早上陈元白给我打了电话。”程宇说。 洛凡一下子来了精神,“他还是问你我们的事儿?” “对,但我仍然什么都没说,我很好奇他为什么对你我的关系如此执着?洛凡,你现在感觉如何?除了疼……身体有没有其他不太对劲的?” 洛凡轻轻摇头,“身子没事,但脑子不太好?” “程宇,我昨晚……好像看见了一些你脑子里的画面。” “你确定你不是在睡着以后做的梦?”程宇没懂他的意思。 “当然不是,我那时候还算清醒,而且看见的东西……都是你的视角,所以我说,是你脑子里的画面。” 程宇默默抽完了一支烟,沉吟了半晌,问:“那你看见什么了?” 看见了什么?洛凡只能说,他从来没见过那种孤独。 他人生的前二十九年,洛凡觉得自己是孤独的,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姐妹,亲戚们总带着疏离,他从很小开始就已经学会了照顾自己。 在他人生最美好的青春里,他的恋爱全部无疾而终。 他曾以为,这就是孤独。 可他没想到,有个傻子在浑沌的黑暗里生活了千年抑或更久,而那个看似宽广的世界里,只有一个活物。 以至于,在某一时刻,也许是上天垂怜,也许只是机缘巧合,那人因为河水里一点灵识幻化而生的破石头而雀跃。 不仅如此,这个傻子生命里体会到所有的欢喜都因为这块石头。 洛凡鼻尖泛酸,他忽然理解程宇为什么会一直缠在他身边,为什么捨弃一半灵识也要变成人形来找他,为什么曾认真地说永不会离开他,为什么会在昨夜一次次爱意潮叠里反覆说那句……我爱你。 没有人比程宇有资格这样说。 洛凡想着,便扑到程宇胸口,搂着程宇脖子轻轻地吻,许许多多的话就在他嘴边,可他品尝着程宇口腔里熟悉的香菸味儿,却只轻描淡写地笑着说:“我看见你真不是个人。” “我本来就不是人。”程宇撇撇嘴,似有些委屈,“洛凡,今天电话里,我跟陈元白问起了你师父。” “他怎么说?” “他说,他没见过王侃,也没联繫过。” “可张庆说我师父是跟青云山的人走了。”洛凡靠在程宇肩膀,缓缓坐起来。 “他可能没说真话。”程宇眸色微沉,“可如果他说谎,那你师父说不定就真的危险了。” 第四十五章 洛凡懂他意思。 陈元白若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必不会隐瞒王侃行踪,除非他真的见过王侃,并且还想对王侃做点儿什么。 “那怎么办?我已经报了失踪,再去报警?说我师父被全真教绑架了?还是直接去青云山要人?” 程宇缓缓摇头,“青云山背后就是道法协会,以他们的权限,你报警也没用,阳间的势力你依靠不上,直接去青云山的话,恐怕要动手,我倒是可以帮你对付那帮道士,可万一出了人命……” 洛凡有点儿晕,他从来没想过暴力解决问题。 “依我看,陈元白关注的事情好像一直都在这边,从他一次次给我打电话就看得出来。” “而且,鬼王抓了李承风,协会也不可能不管吧?” 想来,洛凡实在不懂鬼王为啥要和李承风过不去,人家堂堂道法协会会长,他鬼王说捆就捆了,这不是明晃晃地挑起两界争端吗? 程宇似乎看出洛凡心中所想,不禁说:“李承风到哈市来必然也是有任务,鬼王在他之后才回来,说明李承风的关注点不是鬼王,而是别什么。” “照你这么说,人家李承风也没得罪鬼王,鬼王为啥要抓他?”洛凡问。 “我想,只能是因为协会。”程宇抓起手机,把微信群里的聊天记录翻给洛凡看。 作为地府编制内的公务人员,程宇的工作群里有几个鬼差再正常不过。 而聊天记录里的这些鬼差,在最近三天都在抱怨一件事……死了的人送不走。 简单地说,渡口关了。 不仅如此,连几天两界连通的安全门也关了。 其中有一处,就在他们昨天去过的月牙岛上。 微信群里领导给出的回覆是,正在和协会交涉协调中。 洛凡这才明白,原来两界的通道、渡口都分为阴阳两部分,任何一方都有权力关闭自己势力范围内的区域。 换言之,协会代表阳间切断了地府的联繫。 “这差不多可以算作是事故了。”程宇继续说,“三天已经很久了,这样下去,阳间也会大乱。” “可……这好像对他们没好处啊。”洛凡实在不懂协会这是什么骚操作。 “你想想,为什么鬼王回来三天了却还在云溪楼?” “因为……” 因为回不去,这是洛凡脑子里最先闪过的念头。 协会关闭所有两界通道,是为了阻止鬼王回地府。为此,就算阳间乱一乱……也没关系。 第87页 洛凡只能这样理解。 他记得鬼王这次出来是执行任务的,其任务核心就是找到最后一个北玄碎片。 “鬼王找到了碎片,协会不能让他把碎片带回地府。”洛凡恍然。 “所以抓了李承风。”程宇点头说,“希望以此威胁协会,能给他开了通道回去。” 程宇随即又把他和鬼王接触后看到的种种奇怪画面讲给洛凡,从青云山起,洛凡心里一直埋着的可怕猜测忽然又浮上脑海。 程宇和碎片有共鸣。 道法大会时,协会检测到碎片共鸣,洛凡就曾怀疑和程宇有关,他记得检测到共鸣的那晚……他正在和这小畜生在床上翻云覆雨。 那时的鬼王顶着夏潮的身份出现在青云山,怕也是得到了碎片的某些线索。 若鬼王在参加道法大会之前已经取得了碎片,他必要自己在往这帮老道士的窝里钻。 也就是说,按时间线,鬼王取得碎片应在道法大会之后,而会议期间的碎片共鸣…… 洛凡唿吸微滞,怔愣地盯着程宇,他忽然明白了陈元白频繁给程宇打电话的意图。 那老东西不是变态,他可能用了某种设备获取共鸣信号,而打电话给程宇……只是想确认他们做爱这件事和碎片共鸣的关系。 毕竟,陈元白是看过他们小电影的人。 也许从青云山开始,陈元白就笃定了他俩的亲密行为会和碎片产生共鸣。 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定是两个搞在一起的时候? 洛凡就算上辈子,也只是一块石头,而程宇不过一条弱水里的小龙,他俩无论前世今生都和北玄剑没半毛钱关系。 自始自终,陈元白的关注点都在他二人身上。 “程宇,你和鬼王接触的时候还看见什么了?”洛凡不禁问。 “没其他了,只有以前在河里生活的片段,我和他触碰的时间又不长。” “那我们再去一次云溪楼?”洛凡试探着问。 “为啥还要去?”程宇微一蹙眉,“洛凡,你还想见他?” “不是我想见他,是你想见他。”洛凡觉得程宇酸熘熘说话的样子有些好笑,“你不仅想见他,你还想摸他。” —————————————— 夏潮腿不好使的时候还算老实,虽然他并不是个老实人。 傍晚,橘红的暖光笼上江心小岛,小岛宛若粼粼江水中一弯红月,夏潮在岛上找了个极僻静的咖啡馆,他在窗边坐了小半天,这里生意惨澹到是让人怀疑明天就要倒闭的程度。 他无聊地打了几把游戏,就在手机电量告急时,夏潮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停驶进了咖啡馆边上的空地。 刑警很忙,迟到一个小时大概也不算迟到,夏潮想。 “不好意思啊。”林皓在夏潮对面坐下,语气里却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 “没事,天还没黑。”夏潮笑着说,他可不是阴阳怪气。 他准备请林皓吃饭的,只是外面这些地方实在不安全,虽然当时林皓是被他下了咒,但好歹也是进过地府的人,去阴阳界里走一遭,怕也是不是什么大事儿。 夏潮也是不得已。 他在这咖啡馆坐了一下午,隔壁桌两个看着眼熟的陌生人就跟他在这里耗了一下午。 若离开鬼王的庇护,他不知道协会的人还能不能继续如此淡定。 林警官到底是见过世面,当夏潮表明自己预定的餐厅位置有些特别时,林皓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 夜色里,夏潮穿梭在迷雾中,他时不时回身,生怕林皓走丢。 可林皓毕竟一个普通人,在灵雾中行走再怎么加速也还是比不过鬼差。夏潮无奈,大大方方地拉住林皓的手,他发誓自己真没别的想法。 直到林皓仰头对着天上两轮月亮发出一声惊嘆,夏潮才勐然松开他手。 骤然间掌心灌进冷风,仅有的一点温热都被吹散,夏潮竟有些莫名失落。 云溪楼这几天生意极好,阴阳两界都知道陆先生就在云溪楼,每天晚上,楼里都坐满了年轻貌美的神婆,本市的、市外省内的,甚至还有外省的,夏潮也是因为关系才订到了云溪楼的包间。 他在阴阳界呆了太久,本就和鬼王关系要好,如今又夜夜出现在云溪楼,外界都传……他是鬼王的情人。 于是当夏潮带着个陌生男人公然在云溪楼露面时,他毫无意外地收穫了酒楼里各类鄙夷的目光。 也好,夏潮总有种带个男人回来就能摆脱鬼王情人标籤的错觉。 “你好像不太受欢迎。”包厢里,林皓半开玩笑地对夏潮说。 夏潮笑笑不应他,人类的本质是八卦,鬼也是。 云溪楼的菜单看起来和外界并没什么区别,地道的东北菜加少量的川菜,林皓点菜中规中矩,辣的和不辣的,油腻的和清淡的,他总能找到平衡。 “你晚上不会突然有任务吧?”夏潮给他倒了杯茶。 “有可能,但……”林皓把手机放在桌上,双眉微蹙,没信号。 “不好意思啊,又耽误你时间了,我就是想请你吃饭当面谢谢你,上次的事儿……多亏了你。” 第88页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你应该谢洛凡。”林皓淡淡地说。 夏潮歪头看他,似有不悦,“林警官的意思是,要不是洛凡叫你,你也不会管我死活?” “话也不能这么说……”虽然就是这个道理,林皓想。 今夜的夏潮不太一样,不仅一扫病容,还肉眼可见地化了妆,有那么一瞬,眼前的年轻人竟和记忆里那个夜晚痴缠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有人请吃饭诚意满满,林皓从心底里嘲笑自己龌龊的念头。 “你和洛凡还挺熟。”夏潮试探着说。 “其实不熟,就见过几次。” “是么……”夏潮撞见林皓满是防备的眼眸,怔愣了数秒,不咸不淡地说,“我也认识几个警察,他们对谁都是怀疑态度,你……到现在还在查那些案子?” “是洛凡让你来问我的?” “怎么,我就不能问了?” 夏潮不由得笑出声,“我可不当别人的传话筒,我就是好奇,单纯好奇而已。” “而且,洛凡应该和你说过,让你不要再查下去了。” 林皓垂头不语,却似乎早有准备,从夹克里抽出个文件袋,不紧不慢地在夏潮面前打开,一沓文件混合着照片便被推到夏潮眼前。 “林警官,这不会是什么机密文件吧?”夏潮瞥一眼,没接。 “至少保密级别没有这个餐厅高。”林皓说着,已然把几张照片整齐地排在夏潮面前,“你看看,这几个人死相是不是有些奇怪?” 七张照片,七具尸体,每个人死状各不相同,夏潮一张张看过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是最近意外死亡的几个人?” 林皓点点头,说:“你是专业的,你来看看。” 夏潮显然明白这“专业”二字的含义,死者性别、年龄都差异明显,他看不出死因,可每张照片里的衣服、装饰、甚至死者的姿势,都不对劲。 有人在作法……用人命。 这和夏潮最初的猜测不谋而合。 和鬼王混的久了,夏潮对于阳间那些大人物不为人知的秘事,多少有些耳闻。 所谓道法协会,除了平衡阴阳两界的工作,更多的……还是为某些触不可及的人服务。 说白了,人有了权力,就有更大欲望,有了欲望,就想活得更久。 多久呢?如果自己的命没那么长,那就只有一种办法……借。 借别人的命。 过去的很多年里,这种事例屡见不鲜。 但如此集中的,夏潮还是第一次见。 他拿起几张照片,看了又放下,几次想开口,最终却只是对着林皓说了一句:“别查了。” 第四十六章 别查了,别查了,林皓这几天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三个字。 他隐约明白其中利害,可他烦透了。 “就算为了自己,为你家人,你不是还有个妹妹么?”夏潮紧盯着林皓面颊,那微蹙的双眉至少还说明这男人是在乎的。 “要我说,之前你家里那件事,就是协会在搞鬼,当然不是为了算计了,是有预谋的针对洛凡他们。” “洛凡说你都不记得了,是真不记得了?” 林皓没回答,他总不能告诉夏潮,自从半年前那次一夜情之后,自己整个人就开始变得奇怪。 对于很多忘记的事情,他会莫名想起来,尽管不如经歷时那般详尽逼真,但看个1080p电影的解析度总还是有的。 “我妹妹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会对萍萍做什么。”林皓淡淡地说,“至于我,其实没什么要紧。” “怎么就不要紧了?林警官,或许还有人会挂念你呢?” 夏潮的视线从照片移开,落在林皓阴郁的面颊,又垂眸看着林皓那双那手,不知怎地,就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摸上自己脖颈。 看着眼前这倏忽没了笑意的男人,林皓艰涩地嘆了一口气。 “别紧张,这是你的地盘,我不会对你动手。”林皓说,“再说,我现在也没有对你动手的理由。” 他曾在监控里看过那个独自走向殡仪馆的“夏潮”,画面虽不清楚,可林皓仍能看见那人脖颈上的紫红色斑纹。 那时,他冲进医院按住夏潮,扒开夏潮的衣领,对着夏潮的脖子摸了又摸,不过是想确认清楚,这摔折了腿的男人和监控里的是否是一个人。 他如今已然知道,监控里的斑纹不过是普通尸斑。 只是曾经的林皓太执着于线索,更不会理解一具尸体为什么能大摇大摆地在街上熘达。 林皓这人,吃软不吃硬。 以前的夏潮见了他,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咄咄逼人,他承认自己举止上有些粗暴,但究其根本,难道不怪都这个男人在半年前睡了自己,又提上裤子不认人么? 如今,夏潮白净的脸蛋上染了一抹绯色,纤长的指尖按的细白脖颈微微发红,眸子里强装的沉静里难掩那一点点惊惧,他不懂夏潮在怕什么。 “抱歉啊……”林皓脱口而出。 他以为接踵而至的会是夏潮的嘲讽,可夏潮错愕地看着他,半晌,才笑了笑说:“干嘛和我说这个呢。” 第89页 “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夏潮把照片整理好,推给林皓,“你这么执着查陈挚的死,是出于职业上的正义感,还是……有别的原因?” 他可以敷衍着说,因为他是个警察。 可林皓清楚自己的私心。 然而此刻,在这云溪楼的包厢里,对面夏潮,林皓对这份私心的定义又开始变得模煳。 “和你说说也无妨。”林皓声浪微沉,转头望向窗外。 林皓说,他有个暗恋了很多年的,是个男人。 他眼看着喜欢的人和别人谈恋爱,一次又一次。 他不是没想过表白,可他清楚,两个人属性相同,虽然他也曾劝说自己改改,但就算为爱做0,对方仍然对他没什么兴趣。 说白了,他是单相思。 他的青梅竹马只喜欢柔软可爱的男孩子,例如洛凡。 直到喜欢的人突然离世,他也没能说出一句表白的话,林皓说不上来自己是否遗憾,那时的他只想知道,洛凡在那场事故中是否无辜。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调查洛凡?”夏潮不禁问。 林皓缓缓点头,眸子里难掩失落,“然而查得越多,越发现其实他的死和洛凡无关。到头来,只是自己不甘心罢了,不甘心自己什么都还没说、什么都还没做,人就没了……” 有那么一瞬,夏潮忽然想冲上去抱抱他。可夏潮只是坐得笔直,手搭在桌上,指尖一点点爬上林皓手背。 他清晰地感受到那只大手抖了抖,可林皓却没把手抽开,任由他放肆。 “既然你都清楚,就应该慢慢放下,走出来,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算了吧。”林皓无奈笑着说,“你看,我出来吃个饭还能迟到一小时,工作有时候忙得不像话,哪有人愿意等我呢?” “说不定就有人愿意呢。”夏潮托着下巴盯上林皓的面颊,目不转睛,“你又不是24小时都在工作,总有自己的时间,偏偏就有人工作自由,无论多晚都愿意等你。” 林皓怔愣地看着夏潮,有些无措地拿起茶杯,半晌,才茫然地说:“那他图啥?” “人帅,身体好,有安全感,肩膀很宽,后背趴上去很舒服。” 林皓手一颤,杯口倾斜,他好似忘了茶杯还没送到嘴边。温热的茶汤一股脑洒在身上,林皓回过神,慌忙擦拭胸前衣服上的水渍。 他脑子有点儿乱。 “你没事儿吧?”夏潮无情地笑他。 看着眼前这粗犷爷们儿失魂落魄的模样,夏潮心中忽然浮起一个惊人的猜想。 这男人……不会一次恋爱也没谈过吧? 窗外月光皎皎,盈盈如水。二人饭吃到一半,云溪楼内骤然间全暗下去。 森然寒气拔地而起,很快填满了整个包间,夏潮心头一紧,疾步冲到门口,他轻轻开门,门缝里,夏潮瞥见了包间外的景象。 大厅里的客人几乎跑光,舞台上也没了音乐声,更没有演员,黑暗里,几个平日在酒楼盯梢的熟悉人影正急匆匆地往后院跑。 酒楼大堂经理从黑暗中窜出来,慌忙拉住夏潮,颤抖着叫夏潮赶紧去劝劝。 他这才明白,不是停电。 这云溪楼里有个惹不起的人……生气了。 后院内间,2米高的陆先生被人五花大绑捆上软榻。平日里茶桌上擦水渍的白抹布塞在嘴里,捆绑的粗绳上闪着混乱不清的咒文,这次,洛凡和程宇是有备而来。 堂堂鬼王怎么能让人随便乱摸呢? 他俩思来想去,只能来硬的。 简单粗暴效率高,短短几分钟,程宇脚踩着鬼王,仿佛看了一部大电影。 可鬼王显然没那么好的脾气,绳子虽然被洛凡写满了符咒,但洛凡道法有限,这玩意也支持不了多久。 “差不多得了,你得快进。”洛凡立在门口,催促程宇。 还没等程宇回答,后院里忽然就涌进来七八个陌生人,一个个掐着纸符,提着木剑,周身红白青绿说不上什么门派的灵光护体,二话不说就冲着洛凡扑过来。 洛凡可打不过,他飞速闪进屋内,随着一声巨响,这间房的两扇门板全都断裂开来,擦着寒夜冷风,翻着跟头就往几个人身上砸。 随即,屋里除了绑着鬼王的软榻,全都唿啦啦飞出去。 洛凡忐忑地缩在墙角,却见程宇眼神里带着莫名其妙地骄傲,他松了脚,手里灵光一闪便给鬼王松了绑。 “哎呀,这不能怪我,我可不给你们赔钱啊!” “陆先生,你快管管,有人来砸你场子呢。”程宇笑着说。 “妈的,砸场子的不是你吗!”鬼王离咒法束缚,整个人瞬间幻化成一团黑雾,两只琥珀色眸子亮闪闪的,像暗夜里的警灯,卷着冷风扑向程宇。 程宇不耐烦地甩甩手,兇巴巴的鬼王恍如个提线木偶,骤然间好似被无形之力扇到院子里。那几个闯进来的人显然怕极了,可一个个哆哆嗦嗦还非要和鬼王拼命。 一肚子火的鬼王总算找到了宣洩的途径。 协会这几个人明显只是送人头水平,竟一招一式和鬼王打得有来有回。 洛凡看他们身手莫名觉得熟悉,几个人好似早有谋划,几分钟过去,院子里石板隐约透着光,微光里勾勒的图案看得洛凡心惊。 第90页 一种古老的阵法,八门全封,四方皆死。 这阵法处处透着阴绝,真要是成了,鬼王最多就是被困住一段时间,但布阵的这几个人……都要神形俱灭。 换句话说,这些人在用性命摆阵。 洛凡不懂,好好活着他不香吗?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人心甘情愿送死? 然而他细细再看,这些人又似乎没那么甘愿,一个个都把害怕写在脸上,可手脚上布阵的动作却干净利落,洛凡不由得心中一紧……这些人恐怕也已经被控制。 “又是这个!”院子里,鬼王愤怒低吼,“同样的招数还想困住我两次?” 黑暗里的愤怒凝成冷霜,周遭气温骤降,洛凡拽紧了羽绒服领口,忽然想起初遇鬼王的那个别墅。 据王侃说,那时的鬼王就是被人用阵法困住。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这里是云溪楼,就算布阵,最多也只能拖个几分钟。 这几分钟能有什么用? 抬眼,洛凡瞥见夏潮从外院跑进来,身后竟还跟着林皓,诧异之余,却见程宇悠悠地走到他身后,垂头在他耳侧,忽然说:“洛凡,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他早觉得奇怪了。 “我看他们另有所图,这房子还有别的入口吗?我记得最里间……可还关着一个人呢。” 第四十七章 李承风死了。 洛凡和程宇闯进里屋时,李承风身在血泊,已被人割断了脖子。 浓重的血腥味儿熏得洛凡想吐,伴随着一声枪响,院子里的打斗声也戛然而止。 片刻,夏潮林皓二人也奔进屋内,鬼王早变回陆先生的模样,整个人立在门口,只瞥了尸体一眼,刚平復的情绪瞬间又被点燃。 协会的人在外缠斗,只是拖延时间,他们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 可洛凡不懂。 李承风是道法协会的现任会长,和很多不可言说的“相关部门”关系密切,他不是不能死,但……怎么会死在自己人手里? “鬼王大人,你的筹码没有了。”沉静里,程宇忽然淡淡地说。 “他可不止是筹码。”鬼王不耐烦地说,时不时四下张望,面色难掩失落。 倒是林皓抢先上前,绕开地上血迹,在尸体上摸了摸。 还热的,林皓说。 鬼王对眼前这个陌生人怒目圆睁,看着他收好的配枪,对其身份也猜了个大概,又见夏潮紧跟着这男人,眼神惊惧却柔和,终是隐忍着没发作。 云溪楼因为鬼王震怒,里里外外灯都爆了,然而窗外两轮月亮却把屋内照得亮汪汪的,洛凡起初不懂鬼王在找什么,但这里还有个专业鬼差。 “连魂都没了。”夏潮声浪低沉,“是我们大意了。” 以为在自己地盘就没派人看管,鬼王本来是以李承风为要挟,逼迫道法协会打开两界通道,可几天时间过去,道法协会并没给他一个明确的答覆。 说白了,在拖时间。 此刻,协会已经用行动做出了回应。 人死了,自然就不再受要挟,就算是协会会长,也可以捨弃。 只是一个北玄残片,协会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洛凡如今想来,恐怕李承风还知道某些更骇人的秘密。 如果杀人动机是解除威胁加灭口,那洛凡忽然就觉得有些合理了。 “别找了,这些人动手的时候把李承风的三魂七魄都收干净了,虽然大活人做这种事有些缺德,但……既然是灭口,就要作得绝。”程宇好似猜到了洛凡所想,忽然说。 “这几天就没从李承风嘴里问出什么?” 鬼王斜睨着程宇,轻哼一声,“这傢伙嘴很严,知道我不会弄死他,什么也不肯说。” “你们,你们到底问了些什么啊?”洛凡忍不住问。 “也没什么,我们只是好奇协会的人为啥对北玄碎片那么执着。”鬼王不耐烦地说。 道法协会确实执着,但地府这一套绑架威囚禁加威胁的操作也没好到哪儿去,洛凡想。 “可现在人都死了,魂魄也没了……” 洛凡微有些颓丧,却见鬼王冷冷笑着,忽然说:“就算是具尸体,也有办法开口说话。” 尸体如何能说话? “确实有办法,但我们需要时间。”夏潮眸色一沉,“洛凡,你可曾听你师父跟你提过……缚灵取念?” 洛凡茫然摇头,听名字就是他无法理解的领域。 且李承风死透了,还缚什么灵,取什么念? “刚死的人,就算魂神俱灭,身体里还会一丁点儿残存的灵识,尤其是像李承风这样的高手,就算被夺了三魂七魄也不可能不留一点儿痕迹。”夏潮继续说。 “缚灵取念,是全真的秘术,据说施法的人可以读取到尸体残存的灵识,从而得知死者生前的部分信息。” “这种秘术,我也只是听说过,因为你师父王侃曾在青云山修炼过,我还以为他多少和你提过。”夏潮干巴巴笑着说。 洛凡可笑不出来,算上院子里的,云溪楼死了九个人。想起院子里被鬼王撕得七零八落的尸块,这破地方……洛凡真不想多呆一分钟。 第91页 “打个电话叫人去青云山抓几个道士回来,尸体可以先冷冻保存。”鬼王瞥一眼夏潮,似是命令般地说,他目光落在夏潮身边的林皓身上,唇边稍顿。 “倒也不用那么麻烦。”程宇忽然说,“这条街上不是正好有个能用的人吗?” —————————— 张庆毕竟年纪大了,被人领进云溪楼,见着后院满地残破尸块的时候,吓得险些瘫在地上。 老头子第一眼看见程宇洛凡还有些亲切感,可转头瞥见传闻中的陆先生,整个人便抖如筛糠。 夏潮详细和他说明了意图,张庆惨白的老脸才恢復一点儿血色。 “就算是在青云山,这种秘术也不是人人都会。”张庆长出了一口气,“但你们这次……找对人了。” 张庆小心翼翼地绕到尸体旁,他显然不认得李承风,老头子缓缓伸手,随即按上了尸体的天灵盖。 素白的月光染了血,纠缠着照映在张庆冷漠的侧脸,这画面……看得洛凡嵴背发凉。 洛凡忍不住眨眼,他分明看见有微弱的灵光被那只干枯的手掌从头顶上抽出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短暂的场景片段。 可洛凡还没来记得分辨画面中的内容,张庆掌间的灵光就已消失殆尽。 老头子惊恐地环视屋内众人,声浪颤抖地忽然问:“那个,我可以把看到的告诉你们,但是我想问问啊,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忘了今天的事儿?对我下咒也可以……” “你到底看见啥了?”夏潮不禁问。 “老头子,你知道我是谁吧?你既然在阴阳界里做生意,那阳间的人就管不了你,我会在这里给你提供庇护,看见什么你尽可以说。” 鬼王一副高高在上的冷峻模样,一边说一边敷衍地指了指夏潮,“你看,他可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鬼差,我让他认你做干爹,以后他负责你安全,给你养老送终……” “那个,等等……”夏潮尴尬地想插话。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鬼王按在地上给张庆磕头了。 “不,不用。”张庆摆摆手,“我可受不起,既然陆先生说给我庇护,那我就信你。” 张庆面色微沉,说出了两个名字。 这两个名字,洛凡没听过,夏潮没听过,鬼王更是不知道,只有一直沉默的林皓骤然间瞪大了双眼,忍不住追问:“你没看错吧?” 张庆无奈摇头,他没做过多解释。 洛凡拿起手机,把这两个名字一个一个输入搜索框,忽然就觉得这事情还是不捲进去的好。 哈市是省会城市,青云山所属地也离帝都很近,这两个人……都是能在百科里搜到且还在任的大人物。 洛凡平时不关心时事,有些人的名字他没听过并不奇怪,而阳间那些他不懂的事儿,程宇当然也不知道。 但他早该清楚,协会不过也就是上面的一把枪,一只手而已。 “死的人叫李承风对吧?”张庆面如死灰,声浪低得快听不见,“灵识太少了,能提取的信息不多,但我看见李承风被这些人找出谈话过,谈话内容……和北玄碎片有关。” “陆先生,我是不是可以只说给你一个人听,这件事把普通人牵扯进来,不太好吧?” “不用不用,我们没啥不能听的。”不等鬼王开口,夏潮赶紧拒绝。 他这份沉重的好奇心看得洛凡目瞪口呆,他更无法看懂夏潮和林皓二人在得知了那两个大人物之后,相视点头是个什么操作。 洛凡不想听,他觉得再听下去自己会有被灭口的危险。 连林皓这个普通人都满脸期待地看着张庆,这屋里……真的没人比洛凡更怂。 “是上面的人在找北玄碎片,他们希望能拼凑出完整的北玄剑,据说,这把剑可以斩断一个人和地府的关联。”张庆无奈地继续说。 “什么叫,斩断关联?”林皓不禁问。 “任何一个活着的人,在地府都有备案,如果这人阳寿尽了,就有一股你们普通人看不见的力量激活地府备案录中将死之人的名字。”夏潮回答他说,“只有名字被激活,魂魄才能完全离身,鬼差才可以把人带走。” “这股力量,就是一个活人与地府之间的所谓关联。” “说得通俗点儿,以前的志怪小说你们看过没?生死簿知道不?跟那玩意差不多一个意思,不过地府备案打开看都是空的,你们想想,全世界那么多人,好几千年,怎么可能把名字都写上呢?所以备案上只会显示当天要死的人。” “我说得没错吧?鬼王大人?”话毕,夏潮还笑嘻嘻地看着鬼王。 鬼王机械式地点点头。 “还真对上了……”夏潮忽然说。 撞上众人困惑的目光,夏潮却好似备受鼓舞,不仅絮絮叨叨讲起了世间阴阳轮迴那套方法论,还把他和林皓不久前的猜想,七桩借命的“意外死亡”案件全盘脱出。洛凡没完全消化,但他至少听懂了一点。 有人想长生不死。 借了的命总不能长久,但“斩断关联”,就能永生。 第92页 也许这世界上活着的人,权力越大,欲壑就越深。 可死亡是这个世界上对活人来说……最公平的存在。 古代很多帝王追求长生没少给自己乱配药,不但不能长生,反而死得更快,然而现在,夏潮所谓的“斩断关联”实在有理有据,长生不死也忽然变得科学起来。 洛凡惊异于自己如此离谱的胡思乱想,却见程宇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满是厌弃地说:“活太久有什么好……” “哎呦,你是命长,可有的是人想多活几年呢,不信你问问洛凡。”夏潮不禁说。 洛凡曾经确实以为活着没意思,又穷又孤单,时间只会加深他的不安和恐惧,可现在不同,只要想想家里还有大半袋子生死钱,身边还有个高帅老攻,洛凡就无比贊同夏潮。 但他理解程宇。 这条小银龙不知在孤独的弱水河里生活了多久,时间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洛凡开始好奇最初他们来到云溪楼,程宇踩着鬼王身体接触的那几分钟里,程宇究竟看见了什么。 云溪楼里灯火不明,冷风瑟瑟,夏潮对着那油灯点了几次也不亮。洛凡不经意转头望一眼院子,有那么一瞬,他疑心自己眼花。 院子里几分钟前死了八个人,都破碎地散落满地,张庆进来时,还被这场景吓个半死。 可此刻……光熘熘的石板上只映着明暗交叠的月光。 尸块、血迹,什么都不剩。 ??第四十八章 王侃觉得陈元白一定是疯了。 他呆呆地对着苟安看了半晌,这孩子困惑的眼眸里带着一点潮湿,在昏黄的灯影里实在可怜极了。 他不清楚陈元白到底是怎么和这孩子说的,王侃不曾想到,有人会作贱自己这么多年。 约好和香云私奔那晚,他被陈元白捆在杂物间,他曾以为那是他无法挣脱的宿命,现在看来,二十九年来从未挣脱的是陈元白自己。 “师父,我怎么会有父亲呢?你不是说……我,我家里人都……” “你母亲生了你不久就死了,你父亲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个儿子,他离了全真教回了老家,我只能把你收留在身边养大。”陈元白垂头不看他,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 “可,可是……”苟安颤抖着后退了几步,声音变了调。 可王侃却出奇的平静。 他应该感谢陈元白的术法,他嗅觉从没这么灵敏过。 连空气里的潮湿都透着悲伤的味道,王侃面对苟安这孩子,嗅不出一丝活人味儿。 “孩子,你过来,让师叔看看。”王侃莫名恼火,他说不清楚是对陈元白,还是对自己。 苟安站着没动,见陈元白对着他点头,才缓缓走过去,茫然地蹲在王侃身前。 “在山上长大的?” 苟安机械地点头。 “以前在哪儿上的学?” “师父教的,没上过学。” 他并不意外,眉间卷着愠色却快要压不住,“也没什么朋友吧?” “是……” 怎么会有朋友呢?从这孩子走近的那一刻开始,王侃就全明白了。 他本也不是个人。 如今,这世上恐怕没人比王侃更了解陈元白,各种意义上。 可他不理解某人内心到底是扭曲到何种程度,抑或是带着愧疚、不甘、自责,这种损耗自身寿命将一抹灵识养大成人的邪术,王侃只在书上见过。 至于样貌,按王侃所想,这孩子长期接触过的人只有陈元白,他的精神,他的肉体,也都只可能向着这个人生长。 “但我前段时间真的交到了朋友。”苟安思索着,忽然笑起来,“他叫洛凡,他说……如果有机会,我也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眼前干净而纯粹的笑脸像根针似地扎进心里,王侃恍然失神,胸口抑不住地疼。 对于这个少年,他这二十九年又算什么呢? “论辈份啊,你们还是师兄弟呢……”王侃声浪沙哑,眸光暗下去。 “你,真是我……” “不,不是。”趁苟安说出称谓之前,王侃坚决打断他。 他不能再听下去了。 “孩子啊,你听我说,”王侃声音颤抖,却无比诚恳地望着苟安,“其实你现在只是做梦,梦醒了,你会发现你的生活完全不是这样。” “你会有你的亲人,有朋友,你上过学,受过高等教育,或许你可能已经结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在一个安静又美好的城里、也可能是乡下过着惬意的生活……” “师叔,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梦,只是梦……”王侃声音哽咽,年轻人闪亮的眸子越发暗淡,像冬日里破碎又堕入尘埃的冰晶,此刻,王侃只想伸手按住苟安颤抖的肩膀,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别再说了!” 黑暗里,陈元白红着眼冲出来,一把拉住苟安,“苟安,你先出去吧。” “可是,师父,我……”苟安已经站不起来了。 第93页 王侃垂头,整个人硬朗的轮廓如刀子般在灯影里变得冰冷,陈元白纤瘦的身子微颤,那抓住苟安的手里,不知何时开始变得虚无。 “师父,好奇怪啊,”苟安眼眸潮湿,抬眼看着陈元白,“我好像……是透明的,我……” “别怕,别怕,”声浪如洪钟般在地下室空间里迴荡,王侃几乎一字一顿地说,“苟安,你的梦要醒了,你不属于这里,你……从来都不是真实的人。” 只那一瞬,陈元白好似枯藁般的身体倾颓而下,他扑向苟安,却怀抱着虚无,如坠深渊,跌在王侃身前。 王侃从没见过嚎啕大哭的陈元白。 他沉默地垂怜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仿佛有那恍然的一刻,王侃觉得做梦的应该是自己。 他明白,这邪法一旦被重要干系人说破,也就完了。 恰巧,那人偏偏是他,但也只能是他。 “师兄……”王侃轻轻唤着陈元白。 可陈元白好似没听见,竟勐然起身,奔到不远处架子边,也顾不得周遭杂物,径直夺下那雕花红漆的首饰盒。 他扑到王侃身前,在眼前人错愕的注视下,硬生生扯下一把王侃的头髮。 “你要干嘛?”王侃惊唿,虽然他感受不到痛。 一点灵光跳跃着钻进首饰盒的锁孔,陈元白没回话,盒子打开的瞬间,王侃完全懵了。 就算只有片刻,他也看清了。 那盒子里放的,是一缕黑色头髮……女人的头髮。 他早该猜到。 香云死后,全真的道人去做过法事,陈元白很可能是在那时带回了香云的头髮。 然而太久了,实在太久了。 人的毛髮就算施以灵法,也不过只能保存数年,陈元白打开了这个盒子,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那缕头髮便连灰也不剩。 “师兄,你放手吧,损阳寿的事儿不能干,别祸害自己了,你有几个二十九年啊?”王侃看着陈元白失神地瘫坐在原地,宛如雕塑,难抑的酸涩爬满了胸腔。 陈元白仍是不回答,默默盖好首饰盒,把那物件小心翼翼地放在角落,摇晃着站起来,垂眸撞上王侃通红的眼睛。 “我陪你在山上待一段时间吧,你把我松开。” 陈元白站着不动,因急促唿吸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也渐渐安静。 “要不你让我打个电话,手机给我,我总得和洛凡说一声,挺长时间没联繫了,他该……” 王侃敏锐地发现,在他提及洛凡的时候,陈元白淡漠的脸色倏忽掠过一丝侷促。 “跟洛凡有关?” 陈元白沉默不语。 “该不会是洛凡有什么事儿吧?” “你放开我,有什么事儿沖我来,别动洛凡。”王侃挣扎着提高了声浪。 “呵。”陈元白轻哼一声,“苟安是你和香云二人的头髮缠在一起养起来的孩子,他没了,你不关心,倒是提到洛凡,你忽然就来劲了?师弟啊,我真不知道你的心是用什么做的。” “既然对他那么好,为何又什么都不教他?” “干我们这行的,学的越多,才越危险,孩子平平安安比啥都重要。”王侃低低地说。 “但问题是,洛凡不是普通的孩子。怎么……你没看出来?也是,你或许还没见过洛凡身边的那个人。” 陈元白动了动手指头,墙角的铜镜晃动几下,遮罩的白布倏忽掉下来。 “你看看……” 王侃顺着他目光瞥过去,那铜镜上一抹银光闪过,画面逐渐清晰。一条银龙在浑浊的水流里穿梭,下一秒,口衔一点白光直冲向天际。 破水而出的那一刻,天幕恍若被紫色闪电撕裂,一束白光从天而降,直插进龙身,水面顿时腾起真真白浪,不过片刻,又重归平静。 王侃老了,但他不瞎。 那天降白光分明就是剑的形状,他甚至可以看见剑身滚动的血珠子。 铜镜里没有白光炸裂的场景,王侃觉得自己的猜测大胆又荒谬。 “你没猜错,是北玄剑。”陈元白挥挥手,铜镜随即暗淡下去。 “你的镜子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王侃怀疑这种事情可能连洛凡自己都不清楚。 “因为那条龙和我做了交易,我收走了他一半灵识。” “什么?”王侃向来以为缠着洛凡的那东西力量微弱,没了一半灵识必死。 “也不必这么惊讶,就算损失一半灵识,他也很强,你刚才没看见吗?那剑身上……可是流着东岳帝君的血啊!” 王侃眸色暗了暗,不由得问:“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陈元白从没觉得像此刻这般无力。 “刚才还说陪我在山上待一阵子,现在就急着要走……师弟啊,你和以前一样,对我,没一句真话。” 所有曾喷薄而出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被冷淡淹没。 仿佛这地下室里的种种都没有发生过,陈元白像个披上多年以来作为全真掌教的冷傲皮囊的人偶,转身离去。 “你给我回来!”王侃厉声叫住了陈元白。 第94页 陈元白顿住脚步,微光里回眸看他。 “我还有话,必须要对你说。” 王侃面露疲态,笨重地垂下头,似是渴求一丝怜悯。 如他所愿,陈元白到底还是又回到他身前。 王侃注视着地上那岿然不动的人影,缓缓说:“师兄,你不知道吧?我其实没碰过香云,她……不可能有我的孩子。” 急促的唿吸恍若重山压下来,王侃被迫仰起头,他下巴被那纤白有力的指尖捏住,竟有一丝痛楚。 “我看的出来,你别骗我了……”陈元白再次被狠狠击碎,手掌不受控地抖动,“她,她死的时候,肚子里有个孩子。” “你忘了啊,”王侃眯着眼,平静地说,“香云那时候已经嫁人了,她有丈夫啊。” “不……”陈元白失声。 那翕动的薄唇看得王侃心尖微颤,不禁抚上他脸颊,替他抹掉了温热的眼泪,“陈元白,你不欠我。” “你什么时候……”陈元白勐然瞪大了眼睛,泪珠子扑簌簌全落下来,王侃按住他肩膀,已然在他后背上贴了个符咒。 “趁你内心动摇的时候,师兄,我不如你,就只能钻个空子。” 王侃手里掐着诀,几下子就用术法捆住了陈元白,他腿麻了,足足缓了好几分钟才堪堪站起来。 现在换作王侃把陈元白按进墙角了。 “我可没你那么狠心。”王侃勉强挤出一个哄小孩儿的笑,“三天后术法会自动解开,师兄啊,收收你的眼泪,别被外人看了去。” “所以,刚才你还是在骗我?”陈元白生无可恋,只靠在墙上吸气。 王侃这辈子骗过太多的人,可他确信,自始自终,他每句话都是出于真心,他从没骗过陈元白。 他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情,但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王侃不想回答,只轻轻抹着他潮湿的眼角,细细地对着这张熟悉的脸看了又看,低声说:“以前的事儿,都忘了吧。” 起身,不带一丝犹豫,王侃箭步迈上了台阶。 “别走,出了这个门,没人能保住你的命!”陈元白近乎于恳求地唤他。 “死了倒好。”王侃没回头,声浪浅淡,“早晚都有那么一天,你应该希望我早点儿投胎。若有来世……我就在这山上给你当一辈子师弟吧。” 恍惚中,陈元白已然看不清王侃的背影,明明应该毫无痛感的他,此刻,濒死的疼痛却从心底如浪潮般席捲而来。 什么下辈子? 他早过了对别人满怀期待的年纪。 他只希望苟安真能如王侃所言,做个美梦。 他只希望那二十九年前,夏日晴空里干净的少年能一如从前。 不必今生,更无需来世。 他只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其实这里苟安的故事,是当时玩游戏,参考了虚构史学家的设定。 虚构史学家可以杂糅很多元素到一个人身上,只要没人说破,那这个人就会一直存在,但一旦有人说出来这个人是假的、不存在的,虚构的人或事就会消失。 ??第四十九章 好冷。 洛凡模煳的视线里一片漆黑,他觉得自己开始变得奇怪。 就算被潮湿和柔软包裹,就算能感受到小心翼翼的温柔,他依然好冷。 怎么会有活物的身体是冷的呢?洛凡不懂。 自己渺小得好似可以忽略不计,视线里除了层层激盪的水浪,还有两排光滑又尖利的白色高墙,是什么呢?洛凡看不清更多。 “你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熟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快要把洛凡填满。 “也是,这弱水里什么都没有,不管游到哪里都一样。” “我没看过外面的世界,我带你去?” 可如何才能离开这深渊一般的河流?若可以,为什么你还要一直呆在这里?洛凡想。 “我不离开,是因为没有离开的理由,对于我,到哪里都一样。” “但现在不同,有了你,我愿意和你一起……” 骤然间,洛凡滑进更狭窄的甬道中,视线里的白色高强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直到周遭一片漆黑。 “对不起啊,我又不小心把你吞了,等出去,我会想办法把你排出来。” 洛凡觉得自己落入了某处奇怪的地方,可这感觉异常熟悉,他不禁怀疑这种进进出出操作是他们之间日常玩闹的小把戏。 “好好好,但我不想再从你屁股里出来了。”他搞不懂自己是怎么把如此羞耻的话说出口的。 他感受着加速飞升,即便什么也看不到,即便在银龙的身体里,他也感受到冲出水面那一刻的雀跃。 “你看,这就是外面……” 熟悉的声浪戛然而止,破碎、断裂还有他很快就没办法感受到的哀嚎,洛凡的一切感官体验都被从天而降的一束白光穿透,这感觉……是毁灭。 疼么?他感觉不到。 冷么? 洛凡颤抖着张开眼,温热的薄唇还留恋再在他嘴角,洛凡眼眸潮湿,怔愣了数秒,泪珠子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第95页 他好奇程宇到底从鬼王的共鸣里看见了什么,程宇没做解释,只用一个深吻和他共享了视角。 只是这个吻,有些沉重。 他所见的,是他们曾经的毁灭。 “别哭,是因为你,我才没死。”程宇擦着他面颊上的眼泪,轻柔地说,“确切地说,那把剑插在了你身上,你替我死过一次。” “后,后来呢?” 程宇连连摇头,“就只看到这些。” 但至少确定,北玄剑是在紫薇真人和东岳帝君的打斗中,从天上掉落,正刺中了银龙身体。剑身碎裂……是在银龙中剑以后。 “我现在有个大胆的猜测。”洛凡的唇还紧贴着程宇面颊,“你还记得我们在青云山参加道法大会时,碎片有了一次共鸣吗?” 程宇垂眸屏息,茫然看他。 “那晚……我们在做爱啊!” “因为进入了身体,所以才有了碎片共鸣。” “陈元白留下你一半灵识,他恐怕用了什么手段,会确认我们每一次做爱后北玄碎片的共鸣,所以……他才会一次次给你打电话,像个老变态似地问那些奇怪的话。” “而林皓家的布局,想必也是验证我们共鸣条件的一环。” “但我不是碎片,你也不是,甚至最后一片已经找到了,在鬼王手里。”程宇不禁说。 “是……”洛凡眼眸微沉,程宇的怀抱很温暖,他再也不要坠入冰冷的水中。 “可紫薇真人不会用手握着剑锋,对吧?” 指尖在程宇滚烫的唇上划过,洛凡被抵在屋内墙上,倏忽觉得程宇抱着他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是剑柄。 一把剑,剑身碎了,但剑柄在哪里? 几分钟前,当他看见空荡荡的院子地面上隐约勾勒出的光线纹路,他就只想快点儿离开。 可现在不行。 洛凡曾觉得一切与他无关,有人想长生不死,与他何干? 大人物有另一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洛凡和那个世界没有交集。 可现在不行。 一吻过后,他越发觉得程宇才是北玄剑复合最关键的一环,从他看见的片段,联想起陈元白的种种,洛凡不由得胡思乱想。 若程宇身体里真有北玄剑的一部分,若那剑柄从数千年前就留在了银龙体内,抑或是融入了他的血肉,那洛凡就不能逃。 他不管别人做什么,但没人可以动程宇。 洛凡从未如此坚定过,他错愕地盯着程宇澄澈的黑眸,仿佛从眸光里看见了自己此刻的傻样儿。 “我替你死过一次,但你也一直陪在我身边,虽然我以前感受不到,所以……我们扯平了吧?” 程宇唿吸微滞,呆呆看了洛凡,不禁再次凑到他嘴边,炽热的双唇严丝合缝地抵在一起,心里长久以来的执念在温暖潮湿的缠绵中搅动起层层情浪,他们没再看见弱水里的浑沌黑暗,洛凡闭上眼,脑子里只有程宇淡淡的笑。 “臭情侣,亲够了没有?”夏潮从廊下歪头探进来,幽怨地说,“你们确定这是交换信息?确定不是忍不住了就想亲?” 洛凡面颊发烫,缓缓推开程宇,却见程宇按着夏潮脑袋就往外推。 “我说真的,你们赶紧来看看,这阵法我见过呢。”夏潮有些委屈地催促。 洛凡也见过,他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眼熟。 那几个曾在院子里和鬼王缠斗的人在拖延时间的同时,还完美地施咒布阵,洛凡迈出房门,地面上闪动的灵光越发清晰,层叠交错,从这院子里向外延申,如一张巨网,拢住了整个云溪楼。 见过的,在他第一次开天眼的那栋别墅里。 有人用同样的招数,再次困住了鬼王。 然而这一次,被困的可不止鬼王。 “妈的,又是这帮人。”鬼王低低骂了一句。 鬼王自地府来阳间就中了招,洛凡那时只知道有人给鬼王布了局,他也清楚必是协会的命令,但他今天才明白,布局设阵的人竟是陈敬德。 从不久前院内的打斗他就看得出来,那几个人的阵法、符咒都和他在青云山遇见的陈敬德徒弟所用的一模一样,师出同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一切只是猜测,直到陈敬德那老东西真的出现他们眼前。 “我是来谈判的,只要你们交出北玄碎片,这里的阵网就不会收缩,陆先生,我知道你死不了,但这里还有其他人,我们很有诚意,会给你时间考虑。” 鬼王轻蔑一笑,“诚意?诚意就是你他妈现在都不敢当面站出来?” 如鬼王所言,与他们对话的只是院内阵眼中陈敬德的幻象。 “真后悔当初没烧死你这老东西!”鬼王说,“不过这些人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让我用北玄碎片换他们的命?不好意思,这些人你们要杀就杀啊。” “还真是你?我竟然觉得是协会找了你做替罪羊,想包庇那洛凡那小子呢。” 陈敬德微有诧异,瞥一眼洛凡,又转头看见夏潮,嘴角勾了勾,“夏潮?青云山那次还死了人,上面要把事情压下来,协会想杀你灭口,然后把罪责都推给你的,我当初还替你说了几句好话呢,没想到你真的站在鬼王这边啊。” 第96页 “年轻人,好好的正道你不走……” 别说夏潮,连洛凡听着都觉得噁心。 “总之,只给你们一小时,这是协会最后的仁慈。” 陈敬德的幻象随着话音消失。深蓝的天幕铅云笼罩,月影时隐时现。冷风从廊下掠过,洛凡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他看着廊下几个人的奇怪组合,心情复杂。 一个鬼差,一个警察,一个地府鬼王,一个全真老神棍,一条龙,以及……啥也不是的他自己。 这几个人凑一起,一个小时……可以破阵? 洛凡不知道为啥自己会有这么不靠谱的念头,想来,当初在贾大富的别墅里,王侃就破了束缚鬼王的阵法。 只是王侃啥也没教他。 几个人怔愣了片刻,却有个百无禁忌的偏要往院子里去。 事到如今,林皓对这些玄学人士的确抱有基本的尊重,可他左右看了,所谓的死阵……也没什么特别。 他带着圈外人的无畏,抬腿就往外走。 在林皓快要走到院门口的那一刻,夏潮蓦地冲过去,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勐然把林皓拎到身后。 “你不要命了?” 望着夏潮擦出血痕的胳膊,林皓再不敢轻举妄动。 “要不那个什么碎片你就交出去呗。”张庆颤颤巍巍地率先开口,“谁爱长生不死就让他长生不死,关我们什么事儿啊?” “那可不行,随随便便斩断关联,地府以后怎么运转?”夏潮反驳说。 “上头大人物也就那么几个,影响不了阴阳两界的平衡,你们就别硬刚……”张庆嘆气。 “不能开这个口子,帝君大人有令让我把碎片带回地府,我既然找到了,就务必要带回去。”鬼王神色凛然。 “你现在连地府都回不去呢。”张庆连连摇头。 “这点儿时间,不如想想怎么出去吧,一个小时以后,阵网收缩,这楼里的活物都得死,你们怎么样我不管,但我一定要洛凡走。”程宇瞥一眼人群里面红耳赤的几个人,淡淡地说。 程宇转头看了看一脸萎靡的张庆,不禁笑着说:“都是青云山出来的,别人能破的阵,你不会不行吧?” 张庆顿时就来了精神。 破阵,还能有什么办法。 但洛凡知道,就算破了阵,协会也不会罢手,两界通道关闭,鬼王在阳间一样无处可躲。 “其实,我有个计划,你们要不要听听?”浅淡的月色里,程宇眉间捲起晦暗不明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快结束了家人们~我也没想到这么短~ ??第五十章 程宇凑到鬼王耳边,这计划只悄悄对鬼王一个人说。 “别以为你身上有他的血就能替他做决定!”鬼王愤怒地推开程宇。 程宇不以为意,点开微信晃了晃,“你们地府没断网吧?别告诉我高高在上的东岳帝君没加你微信,你现在请示领导做决定……还来得及。” 洛凡看了看时间,到鬼王挂了电话以后,他们就只剩下42分钟。 几个人把目光同时投向了张庆。 如今在洛凡眼里,张庆大概可以勉强充当一次王侃平替。 “我确实知道破阵之法,但我法力不足,不够我破阵,所以……我把解法告诉你们,你们要自己来。” 这套织成天罗地网的八门死阵破解并不复杂,破解之人需要在八方之位洒上充满灵力的鲜血,再将破阵符咒帖在阵眼,汇聚八方灵力,符咒才能发挥效力解阵。 这法阵的破阵符是整个过程唯一的技术难点,如今会写的人不多,张庆刚好就是其中一个。 协会算来算去,大概也不会算到他们一帮被困在云溪楼的人里会有人能写这玩意儿。 洛凡不假思索,拉着夏潮就去放血。 “唉,你等会儿啊,为什么是我?” “说好的t0级别鬼差呢。”洛凡淡淡一笑,鬼王他敢动吗?自己老攻捨得吗?人家张庆还在画符呢,林皓就是个废物啊。 夏潮简直完美大血包。 “我就不懂了,你们咋都针对我,我感觉我跟这事儿也没啥关系,虽然我站队了,但……大多数鬼差肯定站地府这边啊,毕竟给地府打工。”夏潮被洛凡拎着到处洒血,嘴里还絮絮叨叨个不停。 “啥叫针对你?” “唉,就是,我始终不懂那帮人为啥要把我送精神病院啊,一开始杀人灭口不想让我说出鬼王的事儿我也理解,可后面瞒不住了,囚禁我又是几个意思?” 洛凡动作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勾着嘴角,窃笑着看他,“夏潮,事到如今,你和我说实话,你和陆先生……是不是那种关系?” “啥关系?”夏潮傻子似地盯着洛凡。 “就是,我和程宇那样的关系。” “卧槽!你咋能这么想?我跟鬼……陆先生清清白白好么,我对他可没那个意思,纯纯的同性友谊,洛凡,你是不是看谁都是gay?” “不是gay?”洛凡这方面就从来没看走眼过。 “我……唉,疼,疼,疼……”夏潮耳根子泛红,洛凡毫不留情地挤着他手指头上的伤口。 第97页 “你看,我都觉得你和鬼王关系不一般,那协会的人是不是也这么想。”洛凡手上力度不减,“所以我猜测啊,协会把你送到精神病院,是觉得鬼王会来救你。” “如果不是我当天就把你带出来,打了他们措手不及,第二天你病房周围可能就有人设下法阵,等着鬼王上钩,说白了,都是为了碎片。” “可他们想错了啊,囚禁我根本钓不到陆先生,不过……我好像也不算吃亏。”夏潮转头,余光瞥向不远处的林皓,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 洛凡没再追问,两个人走到了最后一个方位点,夏潮的手指头已经肿得像个胡萝蔔。 时间还充裕,洛凡看了看手机,还剩26分钟。 张庆已经把画好的纸符贴在院中阵眼,几个人撤到偏门,程宇紧握着洛凡的手,叮嘱他等会儿一定要跟紧。 洛凡并不知道能去哪里。 眼前,张庆扎着马步作法的模样和王侃像极了,老头子嘴里念念有词,但洛凡一句也没听清。 八个方位的血滴瞬间蒸干,冒出阵阵黑烟。黄纸上的硃砂痕在一阵血光闪过之后,全烧成了灰。洛凡抬眼,四面八方好似都被个大网笼罩,灵光里,这张法阵结成的网开始破裂。 脚下地面微有震颤,紧接着,四周变得嘈杂,洛凡恍若听见陈敬德在叫骂。 “快走,他们已经发现了。”程宇拉紧洛凡说。 拉扯间,洛凡身子一倾,整个人随着程宇跌进黑暗。 无边的黑暗令人窒息。 洛凡不知道被程宇拉着走了多久,走到四肢麻木,甚至连意识也开始模煳。 直觉告诉他这一切都不对劲。 这种黑暗中的窒息感就如同他长久以来的梦里,在一个四四方方黑漆漆的深坑中等着被活埋。 洛凡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夏潮、林皓、鬼王,甚至张庆……这些人悄无声息,仿佛根本不存在。 只有程宇。 程宇温热的手掌牵连着他所有的安全感,洛凡张了张嘴,但他发不出声音。 “别怕……” 洛凡耳边响起程宇轻柔的声浪,整个人随即被揽腰抱起来,“我会送你回家,你要照顾好自己。” 回家? 照顾自己? 洛凡心里说不出的惶恐,他紧紧搂着程宇脖子,胸腔里一次次唿喊:“那你呢?” 依然发不出声音,洛凡咬着嘴唇,挣扎着想用疼痛保持清醒,他意识到,程宇口中的每一个字……仿佛只是在告别。 洛凡仰头摸索着贴上那熟悉的薄唇,把所有没办法出口的言语、情绪都汇聚在唇齿间的炽热里,他希望这个吻能更深、更久,好像他每一次不安与怯懦的索取都在诉说心底的渴望。 “别离开我,” “别离开我,” “别离开我……” 洛凡睁开眼时,自己好好地躺在家里的大床上。 橘红的夕阳透过玻璃窗晒得洛凡面颊发烫,他撑身坐起来,一条腿刚下了床,整个人便坠入沉甸甸的眩晕里,不受控制地头朝下栽出去。 除了跌倒的声音,卧室里死一样的静。 洛凡摸到床边手机,时间显示在10月31日下午4点42。 距离他从云溪楼出来……已经三天了。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当他跌跌撞撞找遍了家里每个角落时,他都没寻到一丝程宇的痕迹。 回来的……只有他自己。 三天里,洛凡没有一个未接来电,更没有一条未读消息。 他记不清自己给程宇打了多少个电话,某个瞬间,洛凡觉得自己像极了被抛弃的怨妇。 可他甚至来不及感嘆自己的悲惨。 洛凡只想知道,程宇是否还活着。 卧室里渐渐笼上夜的深黑,洛凡盯着手机,颤抖着咬着手指头,直到舌尖涌上淡淡的腥甜,他才堪堪有一丝痛感。 看着出血的手指,洛凡怅然若失。 微信里,他被包括夏潮在内的所有人拉黑。 “在哪里呢?” 事到如今,他才发现,除了电话号码和微信,他没有这些人的任何信息。 他不知道程宇常去的地府外事部办公地点,不知道夏潮住在哪儿,更不清楚张庆的地址。 洛凡胸口闷闷地疼。 10月31日夜,哈市迎来了今年的初雪。 急雪迴风,乱云沉夜,洛凡出门前算了一卦。 自他和程宇在一起,洛凡已经很久没卜卦了。 他活了快三十年,不管是为别人还是为自己,洛凡手里就没出过吉卦,看着眼前上坤下艮的卦象,洛凡有点儿懵。 谦卦,九三,劳谦君子,有终,吉。 他希望几千年前那个叫李聃的老头子别和他这个可怜的小年轻开玩笑。 洛凡开车径直去了市公安局。 他没记错的话,林皓说过自己在市局工作的。 晚上七点半,他在市公安局门口遇见了正要下班回家的林皓。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洛凡把林皓堵在门口,激动得快哭出来。 “洛凡?”林皓诧异看他,目光里被冻得小脸儿通红的年轻人有些陌生,“你……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第98页 “你给我打电话了?”林皓掏出手机看到未接来电,露出一丝虚伪的歉意,“不好意思啊,我太忙了,没注意,洛凡,你找我什么事儿?” 洛凡心中一紧,脑子里忽然冒出个他难以接受但又合情合理的猜想。 “林警官,你认识夏潮吗?” 林皓茫然看他,沉默着摇头。 洛凡眸光暗下去,转身要走。他早该想到的,林皓一个局外人,在云溪楼走了一遭之后,理应什么都不记得。 “是很重要的人吗?或许,我可以帮你查一下?” 洛凡垂头跟着林皓进了市局的大门,然而几分钟后,洛凡站在电脑前,听到了令他更意外的结果。 “全市叫夏潮的有四个人,但没找到年龄相仿的……” 后面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转眼一个月不到,哈市公安局的资料里就少了一个夏潮。林皓是个普通人,他和鬼差、地府相关的记忆可以被抹去,但夏潮……是个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人啊! 这一夜的东北风出奇地硬,洛凡裹紧羽绒服钻进车里,整个人快要被冻透。 他尝试着又给程宇打了电话,在一阵绝望的“嘟嘟”声后,听筒里又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音。 暴雪犹如鹤羽般铺天盖地而来,开车到月牙岛时已经将近晚上九点。 飞絮里素白的月牙岛几乎看不见人,洛凡迫不及待地下车,绕过景区前门,奔进西边的小树林。 兴安落叶松林里的玉树琼枝在他眼中逐渐变得模煳,洛凡看看时间,自己已然在林子里转了快半个小时。 他好似还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如今,洛凡觉得这林子里每一处都没什么分别。 回想起来,洛凡两次进阴阳界都有程宇带着,可现在只他一个人,洛凡完全没有头绪。 找不到入口。 洛凡从没觉得这么无助过。 卜卦算命果然是骗人的,洛凡想。仰头,风色萧寒,雪白盈尺,他立在松林里,四下沉静。 空荡荡的连个鬼都没有。 他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从家里出来,到市局,再到月牙岛,一路过来,洛凡一个鬼影都没看到。 这世界什么时候变干净了? 洛凡盯着快要淹没在雪堆里的石块,下意识地动了动念头。 他想了很多次,石块纹丝不动,洛凡愤恨地冲上去,对着块破石头狠狠踢了一脚,胸口憋闷的痛楚潮水般奔涌而来,再难压制。 洛凡蹲在林子里嚎啕大哭,哭声被冷风切得断断续续,直到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终于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看不见鬼,不再有任何和普通人无关的技能,他曾经厌恶的一切都不復存在。有什么切断了他和程宇、和另一个世界的联繫。 也许是时间,也许是死亡。 ??第五十一章 开车到家楼下时已经过了11点。 他记得程宇刚出现那会儿,每晚11点以后才会现身。 车窗外风饕雪虐,洛凡哭肿了眼睛,视线里昏黄的路灯光好似也在暴烈的狂风里摇晃。 马路上没有一个人,洛凡听着自己沉重的心跳,才勐然发觉周遭早已陷入一片死寂。 这里好似不太对劲。 是做梦吗?可梦里的人不会痛。 他掩着胸口,每一次唿吸时涌入口鼻的空气都如冰似刃,隔着他温热的皮肉,划进他身体。 洛凡晃晃荡盪下了车,楼门口浑沌不明的雪絮里好似立着个人影。 他只期待了一瞬,便很快发现那是个陌生人。 但或许也是见过。 洛凡站在楼门口不远处的路灯光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洛凡,我们谈谈。”有人从身后抵住他肩膀。 冷森森的空气里,洛凡心头一紧,这声音他恍若才在云溪楼听过。 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是陈敬德那老王八蛋。 楼门口暗影里的人走出来,细密的雪花里,洛凡对着这老头子看了好久。 朱辰海,道法协会的副会长。 他心里莫名想笑。哈市这破地方真是见鬼了,会长死了,副会长还要来送,他一个臭算命的,竟出奇地有排面。 “洛凡,我们有事想找你协助,你应该不会拒绝吧?”朱辰海立在离他几米远的前方,笑着说。 他敢拒绝吗?陈敬德手掌硬得像块石头,此刻正抵在他肩膀,只消一瞬就能捏住他脖子。 “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会保证你的安全。”朱辰海继续说。 “洛凡,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程宇,他在哪儿?” 他自己也想知道呢,洛凡冷笑,“你们找错人了,我不知道。” “如果你不合作,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漫天雪花骤然凝滞在空气间,小区里几栋楼瞬间全暗下去,只剩下孤零零一盏路灯,还在楼门口忽明忽暗地闪。 这他妈的是洛凡只在恐怖片里才见过的场景。 洛凡自知逃不掉,也打不过,他现在能做的只有随机应变。 “朱副会长,我知道你肯定不相信我,但你们道法协会,不是有那个能窥视人思想的蛊虫么?” “以前还用过呢,我师伯说那玩意绿色环保健康无害,你看,要不咱们再试试?” 第99页 眼见着朱辰海双眉紧了紧,眼底略过一抹迟疑,他就知道这招有用,陈元白咋说也能有点儿威慑力。 “不过问你几句话而已,用不了那么麻烦。你只管把知道的告诉我,至于真假,我们自会判断。”朱辰海面色平静。 洛凡想后退,可陈敬德那只爪子好似嵌进了他骨头里,宛如有千钧之重,洛凡连脚都抬不起来。 “我说了啊,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朱副会长,要不你放开我,我跟你们去青云山。”洛凡苍白地笑了笑,说。 “对你,协会自有安排。”朱辰海不耐烦地说。 “哎呀,那不行……” 洛凡真觉得自己cpu要烧完了,他在方才短短几句对话的功夫里已经在脑中搜寻了二三十种脱身的咒法。 “我师父和师伯都在山上等我呢,我如果不联繫他们,他们怕是以为我要出事呢。” 闪烁的路灯光里,朱辰海面色黯淡得快要看不分明,“你别挣扎了,陈元白手可没那么长,有些事,他也管不了。” 这话听得洛凡反而松了一口。 至少可以佐证,老陈头儿那个变态没在协会这滩浑水里搅和太深。 “就算你现在不说,我们也有别的法子。” “你们杀我也没用。”洛凡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杀你干嘛呢?我们不会杀你,但我们会带你去个好地方。”森森冷笑从他背后响起,陈敬德狠捏了洛凡一把,此刻这老货早不顾及什么长辈颜面。 “那个程宇跟你是那种关系吧?我们带走你,只要留你一口气,就不信他……” “啪!” 有什么重物擦着冷风从洛凡耳边划过去。转头,身后的陈敬德脑袋开了个口子,血流如注。 不远处的小区门口,王侃拍了拍手上的土,勐吸了一口烟。 那一点橘红色的火星子在洛凡视线里亮起来,洛凡感动得要哭了。 但玄学大佬们打架咋还直接用板砖招唿呢?洛凡庆幸王侃丢得准。 “我们小凡哪儿都不去,你俩快滚。”王侃恋恋不捨地丢了烟屁股,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响。 陈敬德气急败坏地伸手要抓洛凡。可王侃指尖倏忽燃起的蓝色火焰穿过凝滞的雪花,子弹般打在陈敬德手臂,洛凡听得那老东西一声惨叫,下一秒,他已经被王侃拉到身后。 手上火焰还没完全熄掉,洛凡瞥见王侃微焦的手掌,不由得头皮发麻。 师父不知道在一瞬间烧了多少符。 “小凡啊,记得给为师买最贵的墓地。”王侃没回头,可洛凡听见了他的笑。 “师父你胡说什么呢?” “咋地,捨不得钱?” “咱能不能想点儿好!”洛凡莫名湿了眼眶。 “我来之前算过命啊,这遭怕是躲不过。” “师父,算命都不准。”洛凡颤抖着说。 “不准的是你。”王侃的声浪在冷风里变得渺远,“我可是给人算了一辈子呢。” 勐然抬手,洛凡竟发现王侃手里多了把木剑,剑身萦着冷光,刺破静止的黑暗,仿佛即将撕裂这夜幕,捅穿这混乱的天地。剑锋所致,陈敬德手里的纸符甚至来不及燃,就已经被冷光融成了灰。 洛凡的心不由得沉下去,他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王侃。 与其说认真,不如说……在拼命。 一旁的朱辰海好似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可洛凡无意间垂头,雪地里的沟壑纹理俨然成形。 他发现道法协会的老头子们唯爱布阵。 明面上真刀真枪未必拼得过,就只能使这些阴招。 毫无战斗力的洛凡心生了几分退意,但目之所及,这片静止的空间好似没有边界。 这是个结着灵障的空间,看起来好像自家小区,但实际上……也许毫无关系。 “别看了,你我早就在人家阵中了。”王侃甩了剑上的纸灰,轻笑一声。 想逃也逃不掉,他更不能扔下王侃一个人,虽然洛凡清楚,自己此刻只是个拖后腿的。 剑光灵火交缠,眼看着陈敬德被王侃按在地上锤,洛凡却忽然发现少了个人。 楼门口空荡荡的一片,朱辰海那老头子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他正要提醒王侃,一句“师父”还没出口,便觉得身侧一阵冷风掠过,洛凡来不及闪身,朱辰海那张老脸已经怼到他眼前。 洛凡被吓得摔进雪地里,朱辰海空着手,可他伸向洛凡的手掌如刀子般锋利坚硬,看着凝滞的雪花在朱辰海掌锋里化为齑粉,洛凡不由得后怕。 差点儿就被这老东西噼残。 他隐约瞥见朱辰海的嘴角勾起一丝晦暗不明的笑意。 协会这帮老东西只想知道程宇的下落,对他也只是威逼利诱,抓住并且控制洛凡也不过是引诱程宇出现的手段,洛凡从朱辰海开头的几句话里就清楚。 可怎么就忽然下了死手呢? 还是说,朱辰海那老东西想对付的不是自己? 洛凡脑子太慢了。 恍过神时,朱辰海的掌锋裹挟着灵光再次噼过来,洛凡眼见王侃跃到他身前,千钧之际抬手挡下,视线里骤然绽开一片鲜红。 第100页 这场厮杀里,他们要砍的人从来都是王侃。 浓烈的血腥味灌入他鼻腔,洛凡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愤怒,他好似被什么力量重压着寸步难移,胸口憋闷着喘不过气。 王侃的手臂砸进雪地里,那是王侃握剑的右手。 好疼,好似被砍的人是洛凡。 “师父,别打了,我跟他们走!”洛凡声嘶力竭地唿喊。 “不行。”王侃声浪微颤,带着洛凡看不懂的淡漠,“你以为你妥协他们就会放过咱爷俩儿?别做梦了。” 王侃稳稳地立在洛凡身前,不过一步距离。可洛凡却觉得师父与他隔得好远。 “小凡,等会儿我在灵障上切个口子,你找时机就跑,不准回头,知道了吗?” “我不走。”洛凡握紧了拳,就算逃了,他能去哪儿? “一把年纪了还让为师操心。”王侃笑着挥了挥左手,地上的木剑飞至他掌心,那断臂汩汩鲜红冒着热气,王侃草草化符覆在伤处,那残破的肩膀在洛凡止不住的泪眼里变得模煳。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无力。 这他妈操蛋的人生如果在此终结,洛凡竟心有不甘。 “你当然不能死。”冰冷而熟悉的女声在他耳边低低响起,不远处的朱辰海和陈敬德倏忽瞪大了眼睛,连王侃也转头瞥了一眼。 “你不能死,洛凡,还有人在等你。” 余光里,孟婆一袭白袍已立在他身侧,她声音压得极地,好像直送进洛凡心里。 “你怎么……如果是你的话,打得过吧?”洛凡勐然抓住孟婆的手。 可他没等到孟婆的回答,记忆里最后的画面,王侃执剑插进雪地里的断臂,骤然间血光接天,冰冷冷的灵障里恍若着了火,变得炙热。 “丫头,带他走。” ??第五十二章 洛凡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被谁打晕。睁开眼,他身在黑漆漆的窄路上,空气微冷,前方隐隐有光。 可他在动。 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竟在孟婆背上! 他一个180的东北老爷们儿,竟然被个小丫头背着走?洛凡挣扎着就要往下跳。 “别动啊,这条路你活人走不了。”孟婆淡淡地说,“你放心,这次我肯定不会迷路。” “这是哪儿?我师父呢?” “你师父?那老头子么,大概会死吧。” 洛凡狠狠揪起孟婆头髮。 他要回去,他不信孟婆打不过那两个老王八蛋。洛凡已经失去了程宇,若王侃就这么没了,他受不住。 “哎呀,我只是奉命来接你去安全的地方呀,人家是女孩子啦,你怎么能对女孩子动粗呢?” 他没见过背着个东北大汉走夜路还大气儿不喘的女孩子。 “我只是说大概,大概啊!”孟婆儿委屈地提高了声浪。 “你师父用了大罗天血咒,想必对面那两个不是对手,但他伤得很重,如果没人去救,怕是顶不住,你乖乖别动,我才能走快些,等到了地府,我才能叫人去帮忙。” 洛凡松开她头髮,愤恨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等着口头叫人?你们地府断网了?你赶紧微信上叫人啊!” 可他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环视四周寂静无声的漆深和远方一抹暗红微光,洛凡彻底懵了。 “等会儿,你说……我们要去哪儿?” 熟悉的忘川河边,洛凡看见了熟悉的人。 如果夏潮手臂上没缠着纱布,他恐怕会用拳头和这位老熟人好好打招唿。 “你是死人还是活人?”这是洛凡见夏潮的第一句话。 他在地府遇见了人间蒸发的鬼差,首先想到的就是……夏潮已经死了。 夏潮脸色不太好,病怏怏地也确实像个死人。可死人不会缠着纱布,更不会在洛凡捏着他伤口的时候滋哇乱叫。 “我们也没想到协会那么快就会发现了剑柄的存在。” 夏潮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苍白的脸蛋映着幽冥界里血红的天光,惨兮兮地挤出一个笑。 据夏潮说,程宇原本的计划是将最后的北玄碎片交给协会,以此换取协会打开两界通道,协会误以为得到了全部碎片就能復原北玄剑,必然就会放松警惕。 再利用协会不知道剑柄存在的时间差,短时间内让地府把程宇体内的剑柄分离出来,只要剑柄留在地府,这样就算协会有了全部碎片,也仍是没办法完全復原北玄剑。 而夏潮差点儿残废的胳膊,是他自作自受。从云溪楼离开时,林皓走得太慢,夏潮几乎是出于本能,眼见着阵网逼近,回身捞了一把林皓。 可林皓到如今也什么都不记得了,最终感动的只有他自己。 “所以为啥抹去了你在阳间的一切痕迹,还让林皓忘了你?” “这不是没办法嘛,包括拉黑你电话微信也是。”夏潮无奈嘆气,“我们要让这件事看起来和你不再有联繫,你才会安全。” “可他们还是来找我了。” “是,三天了,协会也该意识到问题了,所以孟婆才去接你,只是她晚了一步,还好王侃及时赶到……” 夏潮声浪很低,沉吟了片刻,“有鬼差过去帮忙了,你放心。” 第101页 洛凡一点儿都不放心。 “叫孟婆过去,是因为她在阳间脸生,就算是协会的高层,也没人认得她。” “不像鬼王和我,如果我们带你走,协会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你被藏在了冥界的地盘。” 可洛凡觉得即便是个生面孔,也依然很好猜。 这世间还有什么地方可躲藏?想来,于他而言,或许只有这忘川河边。 他不清楚自己一个大活人为什么会好好的坐在这里和夏潮聊天。有那么一瞬,洛凡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可他一个活人都能随意进出,是不是说明地府也并不安全。 夏潮被他的担忧逗笑了。 “随意进出?你以为你是怎么进来的?” “是孟婆带着东岳帝君的专属通行证才能畅通无阻。”夏潮目光沉进渺远的天幕,眸底划过一丝鄙夷,“就算协会现在知道剑柄在地府,他们又能怎么办?鬼门关是白叫的么?当我地府十几万阴兵都是吃素的?” “所以才要抓我。”洛凡垂头,回想起雪地里那一幕厮杀,疼痛再次爬满了胸腔。洛凡双手握紧,不由得身体微颤。 “你们这时候找我来,是因为遇到麻烦了吧?程宇他人呢?” “人你是看不见了。” “什么?”洛凡勐然起身,按住夏潮胳膊。 “不是,你别着急,我意思是,他现在化不成人形。”夏潮龇牙咧嘴地推开洛凡,额头上肉眼可见地渗出汗来,另一只手堪堪抬起来,指着不远处的奈何桥,“你看看这里都成什么样了。” 洛凡此刻在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他不是第一次来,但忘川的景致确实和之前不大一样。天空、河水、石头这些自然之物毫无变化,只是远处那鬼来鬼往的奈何桥……断了。 “怎么会这样?”洛凡诧异。 “还不止这些。”夏潮指了指桥头不远处的木屋。 房子也塌了。 “那座吊脚楼是孟婆的住所,我这几天因为要养伤,也住在那楼里,但今天早上,你老攻又跑出来发疯,奈何桥还有住的地方就都被祸害成这样了。” “所以他到底在哪儿啊?”洛凡急切地问。 夏潮嘆气,目光投向忘川河。 “在河里?”洛凡慌忙奔到河边。 忘川水流轻缓,浑沌而杳无尽头,洛凡什么都看不出,甚至感受不到程宇的存在。 是啊,他们之间的关联或许早就断了。 “他是在河里,但可能会游到其他地方。”夏潮晃荡着站起来,走到河边,“忘川大着呢,还连着阳间。” 弱水,孟婆说,这忘川连着弱水,程宇又回到了那孤独黑暗的老地方,洛凡只要想起似梦如幻的冰冷黑暗,便不由得湿了眼眶。 “程宇处于狂暴状态,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他……很危险,对你也是。” 夏潮不敢看洛凡的眼睛,“第一次分离剑柄不太成功,也许是过程太痛苦,程宇没办法控制好体内的力量,他实在太强了,如果力量再弱一点儿,或许会好些。” “对不起,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 “帝君大人怜悯众生,不忍心再伤害他,所以我们才会把你找来,如果你在他身边的话,也许他的情绪就会稳定下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洛凡微哑的声浪很快吞没在森然冷风里。 夏潮没办法回答他。 地府里仿佛没有昼夜。血红的天幕明暗不定,洛凡没办法判断自己在河边坐了多久,他不觉得冷,也没有飢饿感。 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心跳的声音,洛凡会觉得自己和死人无异。 夏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桥头破烂的吊脚楼里休息,其余时候,他便停留在洛凡附近,洛凡不止一次看见他在聊微信,地府或许信号不错。 洛凡没有想联繫的人。 他眼见着地府工程队修好了奈何桥,堆积在桥头的鬼又一个个井然有序地排队通过。每每这时,洛凡都目不转睛地注视桥上的每一张脸。 没有王侃。 这是他到地府以来唯一的安慰。 孟婆也没骗他,地府确有派人去支援王侃,可当鬼差们到达洛凡家楼下的时候,灵障早破了。 回来的鬼差说,没发现王侃尸体,雪地上只有一支碎裂的手臂。 至于王侃到底去了哪儿,地府没人知道。 但总归还活着,洛凡想。 洛凡不知何时睡着的,醒来时他仍是抱着双膝坐在河边,只是身后有些暖。 这不是地府该有的温度。 抬眼,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他身边几米远的位置,洛凡惊异中站起来,肩膀上毛茸茸的毯子蓦地滑落在地。 “鬼……啊不,陆先生,你怎么在这儿?”洛凡捡起毛毯,他很难想像看起来还有点儿凶的鬼王会给悄悄地给他披上这玩意。 “活人真麻烦。”鬼王满眼鄙夷,轻哼一声,将手里提着的木盒子放在地上。 “给我的?” “不然呢?” 洛凡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只一个大海碗,碗里黑乎乎的粘稠物还是冷的,却满得快要溢出来。 第102页 “这是啥?” “你不饿吗?”鬼王冷冷地问。 “你,你,你给我送饭?”洛凡不由得叫出声。 “不行么?”鬼王声浪里好似压着怒意。 洛凡搞不懂这货到底气什么,他只是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碗黑黢黢的煳煳和食物联繫在一起。 “这叫绝命夺魂汤,地府特供,味道应该不错。” 这尼玛吃完就要在地府常驻了吧? 洛凡被这奇葩名字吓到,到底是哪个人才给吃的东西起了个这么有食慾的名字? “好几天了,活人没有不饿的道理。” 鬼王竟端起碗,送到他嘴边,仿佛洛凡只要敢说一个“不”字,这男人就会捏开他的嘴强灌他。 “我自己来吧。”洛凡颤颤巍巍接过碗。 他盯着这碗“地府特供”,实在下不去嘴。 “要我餵你?”鬼王斜睨着洛凡,不耐烦地说。 “不,不用。”洛凡屏住唿吸,闷头喝了一口,锅包肉味儿的。可这黑煳煳闻起来完全没味道。 鬼王赤色的眸子变得柔和,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这汤本没味道,你心里想什么,它就是什么味道。” 洛凡又抿了一口,不由得眉头拧在一处:“好苦啊!” “但,怎么还能慢慢变甜呢?” 鬼王面色凝滞,转头不看洛凡,忽然问:“你该不会是想他了吧?” 他确实在想程宇,就在他尝到锅包肉的那一刻,洛凡不由得担忧起还在四处游荡的程宇到底有没有饭吃。 “他一个畜生,有什么好?” “啊?”洛凡茫然看着眼前这高大男人,总不会……还对他有别的心思? 可鬼王好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立刻解释说:“你别多想,我只是好奇。” “我在想,如果那时候是我先一步睡了你,是不是现在结果就不一样。” 洛凡唿吸微滞,他怀疑这绝命夺魂汤让他五感出了问题,为什么洛凡会从鬼王淡漠的语气里品出一丝丝温柔? 甚至不甘? “何止是先一步啊。”洛凡喝光了碗里的黑煳煳,擦了擦嘴角,淡淡地说,“你大概……要早个一两千年才行呢。” 鬼王怔愣着看他,洛凡的面颊渐渐变得明亮而红润。 天顶的血光灼成炙热的亮红,潮湿的空气里不知何时已浸满了幽靡的异香。这味道刺激得洛凡鼻尖发痒,他看见鬼王转头看着地府更深处,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事就在嘴边。 映红的忘川河水恍若一面被骤然敲响的战鼓,水流翻卷浮动,洛凡只觉得脚下微颤,只一瞬,天光里绽开亮晶晶的水花,染上鲜活的红,浸透了洛凡周遭每一个角落。 有什么巨物从水面跃起,凌空而出。 “小心!”鬼王几乎就要冲到洛凡前头。 洛凡没有眨眼。 他湿着眼眸,在一片银色流光里捕捉到巨龙的黑眸。 狂躁或是暴怒?银龙激盪着水浪已跃到洛凡身前,四目相对间,银龙浑沌的眸子慢慢变得柔软,湿漉漉的脑袋极自然地搭上了洛凡的肩膀。 洛凡伸手抚着他泛光的冷鳞,却忍不住在他脖颈上狠狠捏了一把。 “程宇……你个畜生,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转头,薄唇贴上银龙冰冷的侧脸,洛凡泪如雨下。 ??第五十三章 洛凡后来才知道,那天,东岳帝君的天齐仁宫后院里的彼岸花全开了。 那异香如翻涌的水浪般席捲了整个地府,染红了冥界的天。 夏潮说,每到彼岸花开时,地府里的神力最弱,那是冥界主宰最温柔的一段时光。 鬼王被扑面而来的狗粮浇熄了所有幻想,自那日以后,洛凡再没见过鬼王。 他不会再孤零零地坐在忘川河边,孟婆的吊脚楼修好了,他选了最底层的一间。 他们要在彼岸花落之前将剑柄从程宇体内分离。 “他的力量还是太强。”尽管孟婆已经用了几次药,还是忍不住嘆气说。 洛凡从来没觉得力量太强是一种负担,且,这还是被陈元白剥去一半灵识的程宇。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如果你那个师伯没有夺取他的力量,他恐怕在第一次分离剑柄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孟婆把端来的好几个药罐子一个个在桌子上放好,此刻的程宇就像个乖顺的狗子,虽然一半身体在从窗户伸到了吊脚楼外面,可屋内的部分却整齐地蜷缩成蚊香。 “所以才要在彼岸花开的时候分离?” “对呀,那时候帝君大人的力量最弱,而你老攻体内流着神血,自然也是他力量最弱的时候。” 孟婆垂头配药,不看洛凡,继续说,“这个原理就好像是你和一个坏人抢东西,对方没力气了,你自然就更容易抢到手。” “那,程宇会不会受伤?” “伤成什么样,只要有口气在,我就能治好呢。”孟婆笑盈盈地瞥一眼洛凡,说。 洛凡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儿。 但他跟这几日来探访的黑白无常也询问了大概,分离剑柄这个操作,只是疼。 第103页 虽然洛凡清楚,这种会让程宇发狂进而丧失理智暴走的疼痛肯定超乎想像。 “就没啥办法能让他减少疼痛吗?”万一太疼了挺不住,最后一口气上不来也不是没可能。 “其实这个事情呢,还有更妙的地方。” 孟婆儿放下药碗,笑盈盈地说,“如果我们能把现在用药削弱的力量保存起来,在剑柄成功分离的一瞬,再将力量还给他的话,那就会把伤痛降到最小。不过即便如此,也还是有风险的。” 但洛凡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一碗水倒出去,再折回来,怎么看,都没有变化嘛。 “那就这么办?”洛凡满怀期待地看她。 却见孟婆儿连连摇头,“只是理论上可行,这方案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没有容器。” “你捏个药丸啊,把分离的力量捏进去,到时候我只要把药给他塞进去……” “呵,真当我是神仙呀,你看看你老攻,我可捏不动他。” 摇摇头,孟婆儿把配好的汤剂推给洛凡,她今天又加了药量,每天,洛凡都要负责给程宇灌药。 孟婆离开以后的二人世界并不甜蜜。 “大郎,该吃药了。” 程宇闭上眼,根本不想理他。 “你不吃哪儿行,这玩意是压制你体内神力的,只有你自身力量减弱,才能减少痛苦。”这些话洛凡每天都要和程宇说上好几遍,他知道这小畜生能听懂。 可就是不喝。 洛凡曾想尝尝手里的药到底有难喝,能让程宇嗤之以鼻。 但当某一日,他把药碗送到自己嘴边的时候,程宇甩着尾巴就干翻了药碗。 “不好喝也得喝啊。”洛凡没哄过孩子,自然也没什么耐心。 作为银龙的程宇不会说话,但摆着臭脸的模样可以真像个人。 “你到底要怎样?”洛凡冷下脸,把药碗重重砸在桌子上。 银龙随即缓缓缠上他身子,脑袋凑到洛凡脖颈,用他冰冷又光滑的嘴角在洛凡颈窝里反覆磨蹭。 洛凡抱着他亲了一口,甚至还毫不吝啬地嘬出响儿来。 但程宇根本不满足,窗户外的龙身都涌进屋子,仿佛狭小的空间里,身体也会跟着变小。他放肆地把洛凡卷到床上,又将洛凡缠紧了些。 洛凡再傻也知道程宇要干嘛。 他已经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程宇好几次。洛凡不清楚此刻的银龙还有这种心思是不是出于动物本能,但他每次只要拒绝,程宇便不会再有过分的行为。 不会用尾巴尖掀开他衣服,更不会往他臀,缝里伸。 “再碰我一下就分手!”洛凡愤怒地拨开他顺滑的小尾巴。 银龙黑眸里的光瞬间沉下去,他缓缓松开洛凡,识趣儿地盘到地上,脑袋沉在暗处,背对着洛凡,好似有千万般委屈又要做作地极力掩饰。 洛凡实在没办法。 他总不能在地府,在这吊脚楼里,在孟婆和夏潮眼皮子底下和程宇做爱,还是这种他根本难以承受的龙形态。 那声音要是被旁人听了去,恐怕这八卦明天就能传遍五行三界,洛凡就算是个臭算命的,也要脸。 “你乖乖喝药,早点儿把剑柄抽出去,咱们就能早点儿回家,等回家了……你想怎么做都行。” 洛凡翻身下床,刚端起碗,程宇就已经把脑袋凑过来。 洛凡怀疑自家老攻脑子坏掉了。 他每天都是这一套说辞,每天都能哄着程宇主动吃药。有时候洛凡会想,这畜生的记忆是不是只有一天。 这药必然是难吃的。 可就算地府成功把剑柄从程宇体内分离,倘若程宇不能变回人形,又该怎么办呢? 洛凡没做太多犹豫,他认了,就当养个宠物。 这一晚,丑时刚过,洛凡便被夏潮从吊脚楼里拉了出去。 许是药物作用,程宇难得睡得香甜,竟没跟着洛凡出来。忘川河边泛红的天幕下,夏潮急沖沖地从背包里掏出个木盒子。 “有人托我把这个给你,说有用。” 洛凡认得这盒子。 雕花红漆刻着云纹的首饰盒,这东西在陈元白的地下室里过于格格不入,以至于洛凡一眼便记住了。 “虽然上了锁,但他说你有钥匙,能打开。” “谁说的,什么钥匙?”洛凡有点儿懵。 “我不能说,协会恐怕对我还有监控,我说出去的每一个名字,都可能会被他们追查,洛凡,你应该懂。”夏潮迫切地说。 怔愣在原地,洛凡忽觉得有个熟悉的触感顶在他腰间,转头,程宇不知何时已然盘在他身后,正用脑袋往他裤子口袋里钻。 洛凡老脸一红,赶紧按住程宇。 “不是,这么看……你老攻怎么有点儿像狗啊,太听话了吧,这段时间训狗训的不错嘛。”夏潮不禁指着程宇放声大笑。 银龙勐然挺起身子,利爪搭在夏潮脖颈间,抬着高傲的脑袋,森然寒意顺着目光倾泻而下,夏潮只仰面看了一眼,就不由得身子发抖。 “大哥,我错了,我跟你开玩笑呢,咱们这么好的关系,哈,哈哈……” 见夏潮一个劲儿地对自己挤眉弄眼,洛凡赶忙揽住程宇,龙爪子松开的一刻,夏潮拔腿便跑。 第104页 “你看你,把人吓跑了,我话还没问清楚呢。”洛凡带着几分埋怨,说。 可程宇不听,仍是不依不饶地往他腰眼儿上顶。 “你到底要干嘛!”洛凡薅住龙鬚,不由得提高了声浪。 银龙喉咙里发出一声委屈巴巴的闷哼,随即,爪子伸进了洛凡的裤子口袋,扒掉了洛凡的裤子。 打,他打不过,骂,他捨不得。 可洛凡实在被这畜生气急了,提起裤子转身就走就是他此刻最强硬的抗争。 就在他俯身那一刻,洛凡注意到了地上亮闪闪的钥匙。 那是刚从口袋里掉出来的,曾挂在美莎项鍊上的,来自王侃的神秘馈赠。 他瞬间就懂了。 洛凡刚把这木盒子开了个缝,程宇便好似收了什么刺激,骤然瞪大了双眼。 “还不到时候!”洛凡紧紧按住盒子,小心翼翼锁住,又反覆确认自己锁牢了,这段时间里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落了一半。 地府把人剑分离的日子选在了下元节。 自以为可以抱着老攻开心回家的那天,洛凡在幽冥地府的白骨之地上好似看见了一座刑场。 因为第一次分离的失败,银龙暴走,搅得地府大乱,这一次,地府可谓是做足了准备。 他们准备了鬼门里缚鬼的铁索钢炼,炼狱里固定十恶亡魂的邢台甚至还带着斑驳的暗红。 “你别怕啊,地府只是把能用的东西都找出来了,不一定会用的,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夏潮说这话安慰洛凡的时候,自己都在发抖。 “不做了,爱咋咋地。”洛凡搂着银龙就要把他往外拖。 可程宇很重,也不想走。 这一天,忘川边的白骨之地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的鬼,大多数是维稳的阴兵,但也不乏看热闹的。 白无常笑眯眯地拍拍洛凡肩膀,他说帝君大人的术法对活人无效,所以必要的时候,洛凡可以靠近。 洛凡起初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程宇被铁索禁锢,直到天顶的剑光割开他发亮的鳞片,在程宇眼眸泛红地一声嚎叫之后,洛凡冲上前,抱紧了他。 破碎的哀嚎戛然而止,很快被颤抖的喘息取代。程宇沉在洛凡怀里,冰冷的鼻息渐渐变得炽热。 程宇意想不到的听话,那安静和隐忍好似会传染的病毒,沾在洛凡身上,刺得他哪儿哪儿都疼。 “如果忍不住,可以咬我。”洛凡声浪微哑。 程宇很快闭上了眼,身子不受控地抽搐抖动,却埋头在洛凡怀里,嘴角渗出血来。 他没有丧失理智,也没有暴躁,好似只要被心爱的人紧拥,一切就都没什么好畏惧。 天光里,刺眼的白色结晶从银龙体内缓缓流出,沿着剑光飞升至天顶,又在云端若隐若现的手掌中翻覆、凝结、消失。 这个过程比洛凡想像的要漫长,他怀里的银龙早没了声音,只剩下机械地颤抖和低喘,让洛凡知道程宇还活着。 当周遭的光完全暗下来,洛凡觉得有人拍了他一把。程宇枕在他肩头唿吸浅淡的唿吸越发微弱。 结束了吗? 他想抬手摸一摸怀里的小畜生,可麻木的身体早就没了知觉。 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这愈发冰冷的龙身陷在他双臂间,已然完全没了动静。 洛凡疯了似的抓住手边那雕花红漆首饰盒,用尽最后的气力,颤抖地拧开锁,只一瞬,盒盖子弹起来,浓稠细密的银光喷薄而出。 他知道,那是陈元白送来的,程宇另一半的灵识。 “等我……” 银光包裹着龙身,又消失的那一刻,洛凡耳边隐约响起了这句话。 说不清是不是错觉,洛凡恍然觉得有个熟悉的面孔从他眼前掠过,温柔的声浪转瞬即逝,洛凡眼前一黑,倒进一片白骨中。 ??第五十四章 这一觉,洛凡睡了很久。 他在自家床上醒过来,屋里暖气充足,房间的空气又干又热,洛凡破了皮的嘴唇浅浅一抿,口腔里就染上了新鲜的腥甜。 11月22,小雪。 洛凡被手机上的时间惊到,他不敢相信自己睡了半个月。 翻身下床,僵硬的四肢微有疼痛,洛凡细细查看了房子里的每个角落,就算他躺了半个月,这家里也出奇的干净。 就好像每天都有人打扫。 可冰箱里空荡荡的连剩饭剩菜都没有,洗手间的毛巾、牙刷全都干巴巴的。洛凡寻遍了,却找不到一丝丝生活痕迹。 当他不得不承认回来的只有自己时,洛凡终于明白了那句“等我”的含义。 要等多久呢? 一个月,一年,还是要更久? 洛凡颓然坐在沙发上,仿佛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他第一个电话打给了王侃,号码还在,但没人接。洛凡盯着手机屏幕足足看了好几分钟,竟不知道还能打给谁。 洛凡订了一张去长海市的机票,可转念一想,又取消。 就算去了云顶观,能见到陈元白,他又能说什么呢? 程宇没理由不来找他而去找变态的老陈头儿。 人家还了灵识,仁至义尽,他有登门拜谢的理由,但不是现在。 他不能离开,至少每晚11点,洛凡都要回家。 第105页 窗外的漆深吞噬了卧室里最后一点光亮,洛凡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他不觉得饿,脑子里无数次回想起,白骨之地上蜷缩在自己怀中抽搐的银龙。 熟悉的唿吸、爱人的轮廓仿佛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模煳,相反,洛凡真切地越发疼痛。 他没办法再坐以待毙。 七点刚过,洛凡摇晃着起身,或许是直觉驱使,他竟走到了璟御一号小区门口。 当小区门口保安给他递上访客登记册时,洛凡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填谁的名字。 程宇确实住过这里,可到底也不是他的房产。 “洛凡?”有个男人在身后忽然叫了他。 回身,一个中年男子正笑着立在他身后,洛凡足足花了好几秒才记起这张脸。 “来找朋友?” 沈建堆着笑,瞥一眼洛凡僵硬又微有颤抖的手,客气地接过登记册,大笔一挥便在受访人信息一栏填上了自己家的门牌号。 不等洛凡回答,便拉着洛凡的胳膊,进了小区。 “谢谢你啊。”洛凡有点儿不好意思。 可两人没走几步,本来满面笑意的沈建却忽然变了脸,沉着眼眸紧拧着双眉,仿佛大难临头般握住洛凡的手。 “大师啊,遇见你简直太好了,你可得救救我啊!” 洛凡被这始料未及的操作硬控了半晌,回过神,只想跑路。 事到如今,他还能干啥? 看不见鬼,没有任何异能加持,上次驱邪那都是程宇的功劳,自己连个合格的啦啦队员都算不上呢。 “我还有事儿啊,改天,改天吧……”洛凡挣脱着说。 可沈建拉得更紧了,身强力壮的中年老男人发起狠,可不是好几天没吃饭的洛凡能招架的。 “你上次合同跟夏潮签的吧,你去找夏潮,他会帮你安……” 洛凡忽然不挣扎了。 眼前混沌的黑暗好似被什么点燃了:沈建有夏潮的联繫方式。 自上次从云溪楼出来,再到忘川生活的那段时间里,洛凡的心思全在程宇身上,手机里被删除的联繫人,他还没来得及加上。 这也是他至今不知从哪里破局的最大困境。 “你跟我上楼看看,就看看,我就把夏先生的联繫方式给你……”沈建近乎于哀求地说。 洛凡很好奇沈建为什么不找夏潮办事,可沈建说,夏潮实在太忙。 “他委託已经排到明年了,我等不了了,算我求你。” 事已至此,洛凡没有不去看看的理由。 害怕吗? 若换了半年前,洛凡死也不敢。 可如今,死又是什么? 直到走到沈建家门口,洛凡才明白,与其说不怕,倒不如是没有任何感觉。 几分钟前那个只想跑路的自己实在思之引人发笑。 沈建家里没有任何异常。 这屋子重新装修过,软装布局上也一定是请了风水师父好好看过的,虽说洛凡看不见鬼,可整个房子的风水、氛围、温暖的感觉不会骗人。 “再等等,再等等……”从进屋以后,这句话沈建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眼前这男人一次次焦急地看着手錶,还时不时望一眼天花板,洛凡正要开口问,却见沈建忽然瞪大了双眼,一只手颤颤巍巍地往上指。 伴随着悉窣的摩擦声,沈建家明亮的天花板上,缓缓地渗出一道水管一样的斑痕,深浅变幻,甚至……还在动。 “就是这个了,大师啊,你快看,这是什么东西?” “我一开始以为是楼上漏水了,可漏水哪有会动的啊,还能消失?太诡异了,物业说楼上现在根本没人住啊!” “这玩意就像……就像是有妖怪啊,还是在墙体里,我这房子是不能要了啊!” 洛凡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沈建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越看,这痕迹就越觉得熟悉。 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甩开沈建的拉扯,跑了一层楼梯直奔到1601大门口。 门好好地关着。 除了他抑制不住的喘息声,周遭空气只剩死寂。 洛凡按上指纹锁的那一刻,门开了。 他不记得自己在程宇的住处录过指纹。 刺鼻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伴随着身后中年男人的唿喊,洛凡借着油亮亮的月光,看清了客厅里的污物。 一滩红渍里,浸着破碎的衣服、鞋子,这些东西……他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洛凡回想不起来,他只要一用力,心口就跟着唿吸的起伏剧烈疼痛。 不顾沈建的阻拦,洛凡迈进了1601。 这房子已然重装过,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厨房也早焕然一新。洛凡开了灯,里里外外走了一圈,眼眸里才刚燃起的一点光慢慢暗下去。 他没发现程宇的任何痕迹。 在沈建家天花板看见斑痕移动的那一刻,他就笃定那是程宇龙身划过的灵痕。 可什么都没有,连气息也没有,仿佛一切都是他陷入崩溃之前的臆想。 洛凡蹲在那滩血泊前,他这才发现,血已经凝固了不知多久。 但这一切和程宇又有什么关系? 洛凡不敢细想。 第106页 他对着沈建勾了勾手,强作镇定:“这事儿我解决不了,你得报警。” “这,这也不是我家的事儿,跟我没关系啊!” “也是……”洛凡抢过沈建的手机,不由分说拨打了110。 洛凡没等到警察来。 当他把夏潮的手机号又完完整整地存进通讯录时,洛凡竟接到了夏潮的电话。 白费劲,他没想到这小子会主动联繫他。 十一月底的哈市寒天一坼,洛凡在月芽岛的景区售票处门口见到了夏潮。 冬夜里的肃萧被眼前男人的笑意消解,他看一眼夏潮红润的脸蛋就知道,这小子最近过的不错。 夏潮拉着他穿过松林,洛凡仰头注视着天上两轮月亮,不由得送了一口气。 如今,这活死人共存的阴阳界竟让他莫名安心。 走过熟悉的石板路,洛凡在张庆平日里出摊儿的位置只看见一块清冷的空地。周围的摊位、店铺都不如从前热闹,那一块不大不小的空位,好似要在无声的喧嚣里淹没殆尽。 “最近筹备了一家酒吧,今天试营业第一天,第一天嘛,当然想叫你来玩,我说你怎么一直没联繫我呢,抱歉啊,删掉的联繫方式忘记加回来了。”夏潮道歉了一路,此刻站在街边酒吧的门口,映着花花绿绿的灯光,竟笑得无比真诚。 “呵,你还真是直白。” 洛凡看一眼酒吧名字,终于确信了夏潮是个gay。 wonderful dick,d还特意加粗,大写。 “但我并不想玩。”洛凡按下手机,差10分钟就要11点了。 “哎,哎,你别走啊!”夏潮拉住洛凡,“来都来了……” “你老攻还没回家吧?我最近刚得到一些消息,可能对你有用。” 这酒吧规模不小,许是试营业的缘故,店里人也不多,当他左顾右盼后和夏潮吐槽没几个人的时候,便听见夏潮无奈地笑。 夏潮从吧檯上摸出一把水果刀,咬着牙割破了手指,随即一抹鲜红划过洛凡的眼皮。 他忘了,他如今看不见鬼,要藉助术法,才能一窥这里的全貌。 毫无意外地,店里尽是各色男鬼,当然,也不乏正和男鬼勾肩搭背的胆大的活人。 “你找我到底要跟我说啥?”洛凡跟着夏潮进了包厢,却立在门口,不耐烦地说,“如果不是程宇的事儿,那我先走了。” “你等会儿……” 夏潮拿起桌上的文件袋,一股脑儿地把照片全倒在桌子上。 洛凡几步冲到桌边,他在这一堆照片了翻了又翻,心口闷闷地疼,这些照片……每张拍的都是兇案现场。 “你别急啊,死的不是程宇。” “那你他妈的不早说!”洛凡差点儿把照片都扬夏潮脸上,他实在受够了这小子磨磨唧唧的娘炮样儿。 可夏潮却面色平静,扒拉开洛凡的手掌,指尖落在一张照片上。 洛凡随着他手指看过去,那照片里……只有一颗人头。 “洛凡,这人你认识吧,是道法协会的副会长,朱辰海。” 洛凡真有点儿认不出来,毕竟……这颗脑袋也不是很完整了,好似被什么东西啃过。 然而在他仰头和夏潮眼神交汇的一瞬,洛凡忽然就悟了。 几个小时前,在1601血泊里见到的那堆烂衣服,他只觉得眼熟。 此刻,盯着这颗烂人头,洛凡只觉得嵴背发凉。 ??第五十五章 冬夜干涩的冷风割得他面颊隐隐作痛,洛凡回家时已是下半夜。 他在酒吧喝了几杯,此刻,站在浴室镜子前,看着自己红扑扑的脸蛋,洛凡有些恍惚。 仿佛一切都回不去。 夏潮说,协会不会再找他的麻烦。 北玄剑的剑柄留在了地府,往后的日子,不论两方如何争斗,都和他这个普通人没什么关系。 可程宇呢? 他沉默着听完了夏潮讲述的后续,回过神,指尖上的血口子又在他唇边绽开。 啃手指头真不是什么好习惯,可奇怪的是,洛凡并不觉得疼。 垂下头,洛凡在洗手池边开始沖洗手上的伤痕,哗啦啦的水声在寂静的浴室里迴响,仿佛每一次滴落,都重击在洛凡心口。 他不疼,可眼泪不受控制地扑簌簌落在手背。 夏潮说,程宇没死,不仅没死,吸收了自身剩下的一半灵识的银龙,好似比从前更健康,更强大。 然而那被陈元白剥离的另一半灵识,是程宇的兽性。 在云顶观,程宇想要做人的那个晚上,陈元白保留了他所有的人性,给了他身份,让他像个人一样生活,来到洛凡身边。 洛凡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 就算程宇只是个畜生,是没有人类心性的动物,是数量代词只能用“条”的银龙,他也没那么在乎。 他愿意用余生和这畜生在一起。 “那日在地府,几个阴帅联手都没办法制服他,洛凡,你想清楚,朱辰海已经身首异处了,我们对现场的灵识波动进行过比对,确定程宇出现过。” “他可能杀了人,虽然这事情查不到他,可能最后不了了之,但洛凡,他现在没有人性,这么兇残的神兽,你还是放手吧。” 第107页 “而且,他这么长时间没再找过你,说不定是……已经把你忘了。” 他没办法不去想夏潮的话。 洛凡一个字都不想相信,尽管这些话连他也觉得符合逻辑。 在1601看到的血泊里的衣服,稍一回想,洛凡脑子里便浮现起朱辰海那晚在楼下截杀他的情景。 他搞不懂为什么远在长海市的朱辰海只剩下一个头,而衣服却在哈市高档小区的公寓里,可这一切不是恰恰说明,程宇还保留着之前的记忆,并且有一定的思考能力吗? 夏潮说,陈敬德在那次和王侃的对战里重伤,送到医院没多久人就断了气,依此分析,那当晚露过面的朱辰海就很可能成为程宇的报復对象。 能找准时机、找对人报復,洛凡很难相信程宇没有人性。 但想到那滩血泊里的衣服,洛凡大概也明白,就算有,也不多。 除了头,剩下的尸体去哪儿了? 他不敢想。 洛凡惊异于自己近乎于变态的心理建设。 他想找到这畜生的执念在此刻达到巅峰。 可程宇不是小猫小狗,出门熘达几圈就能捡了回家。那是条龙啊,他如何在大城市的喧嚣鼎沸里……捡一条龙? 洛凡晃荡着回了卧室,月色皎皎,窗明如镜。 他背对着窗户坐在床上,掏出手机。 没有未接来电,也没信息。 他理解王侃不联繫他,可洛凡不久前分明在璟御一号报了警,虽然用的是沈建手机,但那可是兇杀案。 警察没找他,他不太相信是沈建什么都没有说,想来,只能是有人把这事儿压了下来。 夏潮说的对,他如今只是一个普通人。 正因如此,他无法再去忘川。 洛凡不是没想过,程宇这小畜生无处可去,大抵还是要在水里的。 但除非他死,否则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再看一眼奈何桥边那潋滟的水色了。 洛凡颓然低下头,手机屏幕上的光芒全熄了。 身后朗朗月光在温暖的地板上投下他纤瘦的背影,洛凡一眨眼,影子便被缓缓爬上来的漆深笼罩。 勐然回身,那硕大的身影竟已盘踞在眼前。 洛凡想不明白,这玩意是怎么进来的。 家里窗户完好无损,在他看见银龙的前一秒,屋子里甚至没有一丝冷风。 洛凡怔愣着盯着暗影里那凛冽的黑眸,半晌,缓缓朝他伸出手。 他没等来银龙偏头靠过来蹭,下一秒,自己的手便被那畜生含在嘴里。 洛凡没躲,也没动。 他只觉得手痒。 饿了吗?他不信程宇会把他当作食物。 不多时,这只手被完完整整地吐出来,洛凡颤抖着擦了擦残留的口水,却发现手指尖的伤口,全消失了。 恍然间,好似身前的月光刺得他睁不眼,难抑的酸涩爬满了胸腔,洛凡终于清醒地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切,身子如大厦倾颓,轰然伏在程宇身前,放声痛哭。 银龙从他身后缠过,冰冷的触感如清泉般细腻地流淌在洛凡身体的每一处,内心里积蓄已久的愤懑、恐惧、不安都在渐渐平復的哭声里沖刷殆尽。 洛凡起身,把脏兮兮的银龙拖进了浴室。 尽管这过程里撞烂了两把椅子,拍碎了电视机,洗手池也裂得只剩下半个,但洛凡还是里里外外把这畜生洗了个干净。 仔细检查了银龙身上的每一处,洛凡没发现外伤,少量的血迹大概也不是他自己的。 他甚至有种天一亮就把程宇送去宠物医院体检的冲动。 许是累了,折腾了半晌这小畜生终于不再挣扎,洛凡从那闪烁的黑眸里就能确定,程宇还记得他。 看着银龙因为自己的抚摸慢慢闭上眼,洛凡莫名生气。 这小畜生看起来和在忘川时没什么不同,说什么兇残,毫无人性?他分明还是会享受的啊! 只是这副身体,在洗了个澡后,蜷在洛凡怀里,竟越来越小,好似与过去相比缩了好几号。 洛凡贱兮兮地从工具箱里翻出一卷皮尺,他把银龙拉直了,从头顶的龙角一直量到尾巴根儿。 193cm。 他这才明白,这大概是程宇能缩到的最短长度。 银龙眯着眼,干涩的眸子变得潮湿,脖颈肉眼可见的发出震颤,洛凡听见了闷闷的低吼。 冰箱里的食物不多,洛凡几乎把能吃的都给了程宇。 他甚至掏空了楼下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面包货架,那匆忙的四肢是店员多看一眼都会报警有人0元购的程度。 这畜生还是一如既往地能吃。 他不止一次从龙嘴边上扯下面包袋子,仿佛只要他动作慢一点,程宇就要连所料袋一起吞了。 做人好难。 可洛凡不甘心。 当他把一大碗泡面推到银龙面前,并递上一双筷子的时候,银龙毫不迟疑地咬断了筷子。 “不爱吃?” 银龙无声地垂头,半个脑袋都伸进碗里。 洛凡勐然起身,把碗端到一旁,捡起断了筷子敲打着银龙脑袋。 “你就不想做个人是吧?还是做畜生舒服!” “好好好,”洛凡披上羽绒服,就往门口走,“夏潮新开的酒吧里好多帅哥呢,我去看看,总有合适……” 第108页 他脚踝被龙尾巴紧紧缠住。 本以为这畜生就要用力把他拉回来,压倒,再兽性大发,可洛凡回头,却只看见银龙挺直了身子,呆呆地看他。 那灿烂的黑眸盈盈闪动,虬劲的龙爪此刻正笨拙地扒拉着筷子,一点点移动那破烂木头,仿佛要抓在爪心。 洛凡回身抱紧了他。 这冰冷的身体只要在他怀里停留的足够久,就终将变得温暖。 他不懂自己到底在别扭个什么劲儿,但此刻,洛凡觉得不重要了。 想要的人回来了,尽管他不是人。 他一点点亲吻着银龙冰冷的嘴角,毫无畏惧,甚至带着点儿羞耻的期许。 大概他真的接受了自己变态的下半生,曾经设想是一回事,到如今面对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可银龙只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洛凡的手掌从这捲曲的身体划过,摸索到银龙生理结构最奇特的部位,恍然明白了许多事。 程宇做人的时候都没这么克制。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挑起一只勐兽的慾念,可洛凡现在没有理智。 “别忍了,我没关系……” 银龙紧贴着洛凡脖颈,在轻呢的话语和毫无章法的拨弄里,洛凡听见了程宇沉重地喘息。 洛凡被折腾到天快亮了才睡着。 这次交缠,比他想像的还要粗暴。 他们从客厅到卧室,又从卧室回到客厅,洛凡庆幸家里装了地暖,才使得自己没在大冬天被冻个半死。 小畜生在他身边睡得香甜,微茫的晨光里,洛凡好似能听见银龙低低地打鼾。 可他稍一翻身,那细长的黑眸便张开缝隙,洛凡有气无力地挤出一个“疼”字,他是真疼,这感觉像极了他被程宇强暴的那次。 瞥见地毯上暗红的血渍,洛凡生无可恋。 眼见着银龙眯眼蹭到他身下,洛凡连个抬手的劲儿都没有。 然而他很快被刷新了三观。 他舔过龙的舌头,在陈元白测试共鸣的风水局里,可那时,洛凡完全没注意银龙舌头到底是什么样。 自由伸缩他可以理解,毕竟……神兽嘛,但,怎么还能分叉? 尽管有点儿舒服,但当洛凡看见阳光里那顶端像被剪开的舌头时,脑子还是陷入了空白。 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离头顶不足两米远的玄关,大门口,竟隐约传来了熟悉的声浪。 “这孩子,怎么门都没关严呢……” 下一秒,意气风发的王侃推开了洛凡家的大铁门。 洛凡错愕地盯着王侃,瞬间湿了眼眶。 “小凡啊……” 低头瞥见这清晨客厅里诡异的春景,王侃笑容凝滞,此刻,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的……换成了王侃。 【作者有话说】:要完结了家人们~ ??第五十六章 算命果然都是骗人的。 师徒重逢那感人至深的场景洛凡在脑海里设想过好几次,可他万没想到会是如今天这样……尴尬。 王侃默默抽光了一包烟,洛凡盯着师父毛衣那空荡荡的袖子,眼睛泛酸。 他像个犯错的孩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和他一起肇事的小畜生倒是盘在墙角,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师父,别抽了……”洛凡是真心记挂王侃的身体。 “你把窗户都打开。” “大冬天的……” 洛凡不情愿地起身,他这才意识到家里已经被不可名状的怪味儿填满了。 墙角的银龙被冷风吹的抖了抖,细眼微张,瞥一眼餐桌前侷促的两个人,又偏头睡过去。 “你对象?”王侃掐了最后一支烟,歪头看一眼程宇,问。 洛凡低低地应声,捂着腰坐下来。 “小凡啊,”王侃深深嘆气,“你喜欢男人呢,我也能理解,但是你现在这个……都跨物种了,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自以为没什么小众xp的洛凡,此刻被王侃问懵了。 “认定他了?” 洛凡赶紧点头。 “行啊,你小子出息了。”王侃起身走到墙边,动作利落地勐然掐住银龙脖子。 盘踞一隅的银龙忽如狂风般急旋而起,身体瞬间胀大了数倍,硕大的黑影带着山唿海啸般的气息笼住了整个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洛凡觉得房子要塌了。 他第一时间扑到程宇怀里,紧紧抱着他。 “你干嘛呀,这是我师父啊,程宇,你给我缩回去!见家长你懂不懂,低调点儿……” 转头瞥见王侃左手上掐着符咒的灵光,洛凡心中一惊,只能抱得更紧。 “这才对劲儿。”王侃笑着摆摆手,“刚才蔫了吧唧那熊样儿,我还以为我家小凡过不了几天就要守寡呢。” “但是你俩……真得分开一段时间。” ———————— 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 和往年一样,洛凡这一天毫无惊喜地又要和王侃那老东西一起过。 但也有不同。 比如今年小年的饭菜都得洛凡自己做,他还不得不学着和面包饺子。 第109页 毕竟师父是少了一条胳膊的残疾人。 “买速冻的不行吗?”洛凡只会吃饺子,不会包饺子。 “速冻的不好吃,谁家小年还吃速冻的?”王侃没好气地说。 于是洛凡解锁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包饺子经歷,并且给王侃煮了一锅片儿汤。 他此刻只能庆幸程宇被送去了云顶观,要真在一起,他今天不知道要包多少个饺子。不出意外,这个春节那小畜生是要和陈元白一起过的。 王侃说,要想变回原样,程宇就非得让高人带一带不可。 他至今想起银龙被王侃摺叠几下塞进后备箱的可怜模样都能笑出声来。在洛凡眼中,陈元白自然无所不能。 可他和自家老攻一个多月没见面了,就算是个畜生,他也得看看。 想起程宇,又瞥见红光满面的王侃,洛凡心中莫名不爽。 王侃笑嘻嘻地从柜子里翻出一瓶白酒,没等打开,就被洛凡收了去。 “医生说你不能喝酒。” “大过节的,干啥?”王侃瞬间沉下脸,伸过手又抢不过洛凡,“我就少喝点儿……” 自王侃11月底突然回来,洛凡就带着他去医院好好做了全身检查。 师父少了一条胳膊,身体也不似从前硬朗,那一战说元气大伤也不为过,医生说不能喝酒,洛凡就去王侃家翻箱倒柜,连一瓶料酒都没给他留。 这瓶白的到底啥时候买的?洛凡脑壳疼。 他又没和王侃住在一起,总有看管不住的时候。 洛凡嘆着气,只能给这老东西浅浅倒了一杯。 和道法协会的那一战,王侃是被地府几个阴帅捞回了一条命,他伤得不轻,也悄咪咪去过几次医院,事后还是在张庆家修养了一段时间,才能像如今这般有个人样儿。 “我印象里,你那个师兄好像道行不怎么样啊。” “人家也是正经全真弟子,咋就不行了?就你行。再说,又不止他一个……” “还有谁啊?” 每次洛凡提到王侃受伤后的那段时光,这老东西总是笑笑,避重就轻地随便敷衍他。 可当王侃从洛凡手里接过那红漆雕花的首饰盒时,面上却没有半点儿惊异。 洛凡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这东西是谁送来的。 他很难理解王侃为什么如此信任陈元白,但王侃说,陈元白这人什么邪法都会,别说是让程宇修炼成人身,就算是变个大姑娘他那技术也不在话下。 自李承风和朱辰海死后,道法协会的高位就一直空悬。 直到这个月月初,官方才公示了陈元白作为代理会长。 他这一个多月过得还算太平。 王侃说,自下元节那天起,三界里关于北玄剑柄的事儿已人尽皆知。 地府放出消息,剑柄被插进了东岳帝君的后花园。 “协会这就放弃了?”那时,洛凡曾这样问王侃。 “不然还能咋办?打进冥界硬抢么?协会本身也没那个实力,还妄想染指神物?”王侃鄙夷地哼出声,言语里竟有些落寞。 “朱辰海到现在没找到尸体呢。” 副会长的死在玄学界传得特别邪乎。 见着王侃吐沫星子乱飞,大肆揣测着业内各路大佬的分析八卦,洛凡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好吃。” “啥?你说啥不好吃?” 窗外漆深的夜幕绽开一片炽热的焰火,洛凡恍过神,餐桌上酱肘子的香味儿已经钻进他鼻腔挠痒痒。 小年夜的饺子片儿汤意外地好吃,洛凡陪着王侃喝了点儿白酒,刷着手机,朋友圈里又是夏潮秀恩爱的一天。 在与夏潮的微信闲聊中得知,这货在阴阳界试营业的酒吧,马上就要正式开业了,洛凡拒绝了几次夏潮的邀约,他一点儿都不想出去玩。 这个寂寞的冬天,洛凡全靠在朋友圈追夏潮的恋爱小故事解闷儿,至于这小子为什么又能勾搭上林警官,洛凡没什么好奇怪,他甚至怀疑这俩人上辈子就是夫妻。 洛凡百无聊赖地按下电视遥控器。 今天的新闻联播格外长。 “师父,你来看看。”洛凡伸着脖子大喊了一句。 王侃进厨房又拿了两头大蒜,“看啥?新闻有啥好看的?” 湿漉漉的手在身上蹭了几下,王侃盯着电视机画面,神色微滞,半晌,不由得轻笑:“到底还是死了啊!” 今天的新闻联播有56分钟,新闻里发布了大人物病逝的讣告,有人没挺过这个冬天。 洛凡只觉得憋闷而窒息,他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到底还是要为某些人的私慾买单。 闷头抿了口白酒,此刻的洛凡沾了酒杯就停不下来。 人没了,协会更不会执着于北玄剑,一切好似真的结束。 可有人为什么还没回来? 洛凡头昏脑胀,他很久没醉过了。 “喝成这样别走了。”但王侃拦不住他。 这一个多月里,洛凡从来没在外面过夜。 究其原因,洛凡对曾经深夜里忽然爬上嵴背的温柔念念不忘。随着时间推移,这种眷恋不减反增,似乎已是执念。 他被王侃送回家时已经过了11点。 房间里如往日一般空旷。洛凡沾上床,整个人就要沉沉睡着。 第110页 这些日子里,他做过许多奇奇怪怪的梦,可再没有梦见自己被活埋。 没有人会里在深坑边上对他笑,也再没有人可以给他操蛋的人生扬一把土。 洛凡埋头陷进被窝里,昏沉沉脑子胀痛,卧室里仍是熟悉的死寂,洛凡闭上眼,无论身在何处,黑暗都是一样的。 也不知何时,脖颈处划过一丝温热的气息,洛凡勐然缩了缩脖子,心里暖烘烘的。 今夜应是个好梦。 “洛凡……”熟悉的声浪在耳边响起,潮湿微冷的触感爬上他耳廓,卷着他耳尖的软肉,慢慢延展到更深处。 “别……好痒。”洛凡禁不住想。 冰冷的胸膛贴上他嵴背,洛凡没睁眼,几下子就被人脱光了衣服。他听着耳边越发粗重的唿吸,心底暗暗发笑。 梦里的程宇都从容温柔,急不可耐的只有他自己。 “有没有想我?” 有啊,每天都想,洛凡在心里回答他。 有人重重在洛凡肩膀咬了一口。 洛凡勐然睁开眼,这真实而冰冷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素白的月光浅浅洒下来,程宇正一丝不挂地跨坐在他身上。 他抑不住颤抖地伸出手,触碰到程宇身体的那一刻,洛凡心里有个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啊,咬出牙印了。”程宇按着他肩膀的红印子,倏忽笑起来。 “别哭。”程宇轻柔地捏住洛凡的手,俯身舔光了他的眼泪。 没有分叉,没有鬍鬚,更没有尾巴…… 洛凡眼前的,是个人。 “你不会过了今晚就消失吧?”洛凡哽咽着盯上月色里那双澄澈的黑眸,泪水怎么也止不住,“程宇,我是不是在做梦?” 然而程宇并不回答,在暴雨般急迫的深吻后,慾火烧光了温柔。 唇边的人不再冷冰,洛凡搂紧了他,任凭自己在一次次情浪起伏里沉溺窒息。 他不记得这一夜程宇说过多少次对不起。 清晨的微光慢慢填充满卧室每个角落,天亮了,程宇还在。 身边赤裸的男人被他抓伤了后背,嘴角还留着他咬破的血痕,他的心和身体一样,早被眼前这男人放肆地灌满。洛凡垂眸看着被窝里熟睡的人,有些暴躁地揉着他头髮,卧室里的阳光渐渐炽热。 洛凡撑身坐起来,全身快要破碎的疼痛让他无比清醒。 程宇是活的。 可他觉得自己真的会死。 洛凡狠狠在程宇白嫩的脸蛋上捏了一把,他此刻好似只有手指头还能灵活。 程宇缓缓张开眼,他看不懂洛凡的起床气。 “程宇,你还是人吗?”他大半条命都要被程宇干没了。 “我不是啊!”程宇睁大了眼睛看他,亮汪汪的眸子里写满了委屈。 洛凡受不了他这副模样,他很难将眼前这纯净的脸和昨夜缠着他双管齐下的孽畜重叠在一起。 “我错了,我下次轻点儿……”程宇拉住他手臂,声浪软趴趴的。 “不能在床上变成龙了!” “我有点儿控制不好,再说,分明是你哭着求我的啊……” “老子才不会哭着求你!”洛凡湿了眼眶,好似下一秒又要不争气地哭出来。 洛凡无力地挣扎,程宇还拉着他手臂,他此刻连骨架子都软得恍若一滩水,微一拉扯,洛凡又被眼前这畜生毫不留情地压进被褥里。 滚烫的吻从他眼角划到唇边,洛凡呜咽几声,再也推不开程宇。 这日子没法过了,洛凡想着,却仰起头用更深的吻回应他。 【作者有话说】:好了,完结了,我家小凡一定要幸福啊,妈妈爱你~ 后续会看心情写几章番外,我想写鬼王*苟安怎么办啊,陈元白会不会不答应? ??罪恶的诅咒1 程宇最近倒霉透了。 专业课考试当天,他因为肠胃炎发作被抬出了考场。 送进校医院的半个小时后,身体又跟闹着玩似的恢復了。 他以为自己只是错过了考试,补个考嘛,多大点事儿。 可回了寝室才发现,身份证也没了。 程宇不清楚到底是在哪个环节丢了证件,挂失、补办嘛,多大点事儿。 然而暑假的前一天,他终于忍无可忍。 当他看见自己的笔记本冒着白烟,闻着显卡的香气时,宿舍里的哥们儿都绷不住了。 “吃鸡把显卡烧了?我说程宇,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儿倒霉?” 他何止是倒霉。 这一切都怪隔壁宿舍那小子,一定是! 729宿舍住了四个地理信息专业的老爷们儿,隔壁727里有三个是同班同学,另一个,是计算机系插寝进来的。 那个叫洛凡的小子,他如今可要躲远点儿。 究其原因,程宇自己也懵。 他只记得半个月前的聚餐里,隔壁寝同学把洛凡也带上,说什么寝室老么,吃饭不带上太不仗义。现在想来,也许一切就是在那次聚餐后,开始变了样儿。 程宇和洛凡是认识的,但不熟。 毕竟隔壁寝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小子平日里话不多,但只要开口就总能一针见血地把人怼死。生活里,洛凡好似总和其他人保持距离,隔壁另外三个勾肩搭背出门的时候,洛凡总远远地跟着。 第111页 他起初以为是那三人欺负洛凡一个外专业的,可时间长了,程宇悟了,洛凡对谁都这样。 大学两年的生活里,他没见洛凡有什么特别熟的朋友。 “你们这帮糙老爷们儿离我们小凡远点儿……” 每有些不知轻重的男同学勾上洛凡肩膀,727的室长夏潮总是不耐烦地把人拉开,如是说。 程宇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那晚聚餐。 他酒量一直不错,是那种啤酒畅饮根本不会醉的类型。 可那晚程宇被几个人围着,实在架不住劝,掺了点儿白的。 同宿舍的三个哥们儿比他更惨,趴桌子底下起不来的,吐酒店走廊上的,还有一个拉着女服务员就叫妈,吓得人家差点儿报警。 无一列外的,这几个全被女朋友连拖带拽地拎走。 程宇没心思考虑他们后续悲惨的下场,他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呢。 后面的事儿程宇有大半记不起来,他只知道有人架着他进了快捷酒店,朦胧的灯光里,或许是酒精作用,他觉得眼前的人好看极了。 他像个发情的狗子对着那娇弱的身体亲了又抱,在经歷了一番暴风骤雨似的拳打脚踢之后,终于胜利地在那人脖颈上嘬出一块漂亮的红印子。 要命的是,当他第二天忍着头痛回宿舍时,正撞上了洛凡。 就算洛凡见了他扭头就跑,他还是看清了洛凡细白脖颈上的痕迹。 那一瞬,程宇觉得天都塌了。 不是吧,不是吧,怎么……是个男的? 是他喝酒醉出了幻觉,还是洛凡恰好昨夜去和女朋友共度良宵? 可他刚迈进宿舍,舍友的暴击就扑面而来。 “我听夏潮说,昨晚上洛凡送你回来的?咋地,今天我们回来你咋不在宿舍?” “洛凡那小身板儿能扛得动程宇吗?他醉得跟头死牛一样沉,我女朋友说洛凡就近把他送到如家去了。” “还帮你垫了房费呢,你得好好谢谢人家啊。” 程宇脑子嗡嗡响再听不进去一个字,然而他很快意识到,这只是一切罪恶的开始。 游戏是打不了一点儿。 显卡烧了,他硬生生拆了笔记本,抠出可那块可怜的3050。 “你这不能是矿卡改装的吧,真没见过吃鸡烧卡的。”室友笑着说。 他现在可听不得“吃鸡”两个字。 跟游戏毫无关系,在那晚之后,程宇只要看见洛凡,脑子里就会自动放映一些18r小电影。 男男,高清,当然也有“吃鸡”。 毫无意外地,他和洛凡是这小电影的男主角。他不知道自己造的什么孽,分明是自己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几天动作片下来,却没有一幕是重样儿的。 他曾疑心自己是做梦,可就算做梦,也得在自己认知范围内啊。 天天变幻着招式和隔壁男同学打桩可还行? 不仅如此,早在第一次小电影在脑子里播放的那个晚上,他就在浴室镜子上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 他的胸口,不知什么时候竟多出一块红斑,不大不小,看完全能看的清形状……数字13。 程宇拿着搓澡巾快把自己搓烂了,数字却仍清晰可见。 死亡诅咒的倒计时?假如他还有13天生命,他一定不会放过洛凡那小子! “还没走吗?” 宿舍门被推开,清冷的声音激得程宇蓦地坐直了身体,余光里,他瞥见洛凡倚在门口,对着室友说话。 “夏潮说楼下等你,他先去上个厕所,让我过来和你说一声。” “好,我这就下去。”室友拖着行李箱,临走前还不忘拍拍程宇肩膀,和他告别。 “走啦,下学期见。” 程宇闷闷地应了一声,他这才想起来,室友和夏潮是老乡,两个人买了一起回家的火车票。 转头对上洛凡的视线,程宇的大脑连着身体瞬间就开始变得怪异起来。 “你没事儿吧?” 这寝室里如今就剩下他和洛凡两个人,此刻,洛凡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沉重地碾压着程宇敏感的神经。 那淡漠的脸蛋让他移不开眼睛,程宇死盯着洛凡,然而脑子里的画面已然不受控制:洛凡清澈眸子里噙满泪花,微红的眼尾卷着诉不清的欲望,薄唇轻启,正伏在他身下,吞吐天地。 程宇不得不躬着嵴背,一只手按住下腹,一只手微有颤抖地摸上手机。 他也不想出丑,但他一个20岁的大小伙子,对面此类小电影的摧残,他真忍不住。 堪堪保持着理智,程宇说:“上次住酒店多少钱?我把钱给你,还得谢谢你……” 一下秒,程宇不觉唿吸凝滞。 洛凡已经走到他身前,正歪着头,满眼忧虑地看他。 “听说你考试时肠胃炎进了医院,不会是犯病了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不,不是。”他这动作确实让人有点儿误会,“我没事儿,待一会儿就好。” “真没事儿?你看起来……像是发烧了,脖子都红了。” 就算洛凡不说他自己也能感觉到,他此刻觉得自己急促的鼻息都带着灼热。 “钱不用给我,酒店我也住了。” 第112页 “啥?你也住了?”程宇不由得叫出声,他记忆里短暂的羞耻片段没有后续,可倘若洛凡一晚上都在,他很难相信自己什么都没做。 不会吧,他们那晚搞在一起了? 可若真发生了什么,洛凡怎么可能不找他算帐? 难道在现实里,他自己才是被干的那个? 不,不可能,程宇清楚地记得那晚之后自己只是头疼,他事后上网查过,要是被男人睡了,可就不是头疼那么简单。 “我听说人喝多了,一个人躺着很危险,有可能会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我怕你出啥事儿,而且那天太晚了,回来宿舍都关门了。”洛凡补充说。 “谢,谢谢,我实在喝太多,有些记不得了,那天……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儿吧?” “真不记得了啊?” 洛凡这话问得程宇心慌,可他只能委屈地摇头。 “你可能是想起自己喜欢的女生了吧,抱着我说了些胡话。”洛凡眸子沉下去,不再看程宇。 “就……没别的了?” “咋地,你还希望有啥?” “没有没有!”程宇疯狂摇头。 “我实在拉不开你,打了你几下。”洛凡眉眼弯了弯,勾起嘴角。 他记得,洛凡确实揍了他一顿,似乎不留情面,但又完全没有痛感。 以至于在第二天醒来时,自己身上没有一丝被打的痕迹。 但此刻,“打了你几下”就好像奇妙的钥匙,插进程宇扭曲的内心,开启新的大门。 他一定是疯了! 脑海里,洛凡一丝不挂地压在他身上,他双手被拷在床头,不仅毫无惊恐,还带着不可言说的期待。 随着黑色的下皮鞭在他胸口抽出一道血痕,程宇终于忍不住身体的胀痛和极度的羞耻感,整个人趴在书桌上,滚烫的面颊全陷进手掌里。 别想了,他不能再想了。 可他完全停不下来,他像个受人摆布的瘾君子,想要挣脱,也想要更多。 “还是去医院吧,你看起来真不像没事儿。”洛凡声音里带着急切,俯身凑近了,不由得按上程宇肩膀。 “不……”程宇近乎于破碎地唿喊。 他被迫抬起头,眼前这小子离得太近,洛凡那淡淡的唿吸好似有生命,扑上他脸蛋,又迅速游走于他每一寸皮肤。如最后一点火星子,落下来,程宇这块烧透了的红碳顷刻间就要爆裂开来。 他要被洛凡这小子折磨到死。 眼眸垂下去,程宇的目光钻过洛凡宽大的衣领,竟瞥见乍泄的春光,那嫩白的胸口赫然闯进他视线。 这一瞬,程宇完全呆滞了。 洛凡胸口的皮肉上,竟也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红斑,看形状就像一个数字:13。 ??罪恶的诅咒2 程宇对于自己的犹豫无比后悔。 他烦透了。 他后悔没按着洛凡那小子做到最后。 再怎么说,当怀里美人挣扎着要逃时,程宇都应该第一时间把门锁上,寝室又没其他人,他比洛凡高出大半个头,拧着美人胳膊,把他捆到床上对于自己来说也并不困难。 被浴室里的冷水噼头盖脸地浇了半个小时,程宇堪堪恢復些理智,脑子里诡异的捆绑y终于结束了。 可那小子究竟几个意思? 嘴唇贴上嘴唇就算接吻了吧?虽然程宇无法判断那吻是有心还是无意,但他分明看见那时得洛凡……红着脸发抖。 那眸子里的波纹恍若一池春水,荡漾着在程宇心底晕开。在过去的两年里,他看过无数次洛凡,正面的、窥视的、不经意的、抑或带着遐想的,他只觉得这小子的不合群有点儿可爱,曾经,程宇觉得这没什么不对,但今天他忽然意识到,觉得一个男人可爱这件事,可能已经带了点儿别的意味。 洛凡接过吻吗?想起美人生涩的颤抖,程宇内心竟有一丝雀跃。 或许很久以前,他对隔壁这好看的男同学就有了妄念。 他烦透了。 昨晚彻夜未眠,这寝室……程宇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联繫了一家电脑维修,程宇拎着破笔记本出了门。 隔壁寝室大门紧闭,现在想来,洛凡这小子暑假从来不回家。程宇在门口停了片刻,别说是727,整层楼仿佛都陷入了死寂。 北方七月的阳光笼着空气肆意跳动,程宇就在学校门口的天桥下,阴影里,看见了个熟悉的面孔。 尽管那人穿着怪异的灰色长袍,带着墨镜,程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大抵是放暑假的缘故,天桥底下摆摊的比平日少了大半。洛凡的装扮在一众正常人里显得格外刺眼,他面前搬的不是花里胡哨的小商品,竟是一张八卦图。 程宇停在洛凡身前,却见这小子刷着手机,也不抬头,只低低地问:“测字还是看相?起名还是算命?” 程宇有点儿懵。 他一个21世纪双一流高等院校的理工科大学生,只在电视里看过这场面。 更何况,眼前的人是他隔壁寝的男同学。 “洛凡,你干啥呢?” 洛凡仰头,目光从墨镜缝隙里漏出来,程宇分明看见他眸光闪动,带着几分惊恐,却转眼变脸,面上又沉下去。 第113页 “打暑假工,怎么,没见过?”洛凡淡淡地说,目光又回到手机上。 “啥?打工?”他从来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程宇见过大学生暑假打工的,没见过大学生暑假摆摊儿算命还硬说自己打工的。 这确定不是什么小众的兴趣爱好? 还是说……这小子真有什么本事? 程宇拉过洛凡身边空着的小马扎,坐下来。 “咋了?我暑假赚点儿生活费犯法了?”洛凡提高了声浪,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没好气儿地说,“你赶紧走,别耽误我赚钱。” “洛凡,我们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那我要算命。” “你别捣乱……” “算命多少钱啊?” “你来真的?”洛凡看着眼前蜷在小马扎上,可怜巴巴的男人,被气笑了,“好好好,你自己看。” 程宇接过洛凡递来的价格表,怔愣了一瞬,这小子还真就是认认真真赚钱。 测字:30, 看相:50, 起名:100, 算命:100起步上不封顶。 他说不准这报价是否合理,毕竟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畴,程宇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对着二维码扫了500。 下一秒,洛凡便盯上手机,尽管带着墨镜,程宇仍能瞥见他眼底的诧异。 “说吧,你要算啥?”洛凡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装起了神棍。 “算命啊大师。”程宇笑出了声。 “哪方面的?” “方方面面啊,你看我给你500,够算5次了,你自己发挥呗。” “消遣我是吧?”见程宇笑得合不拢嘴,洛凡愤然起身。 “别激动……”程宇摆摆手,看着洛凡白嫩纤长的小手,程宇差点儿就拉上去。 他可不敢,他如今小心翼翼,难得脑子里清净了片刻,若真有什么肉体上的接触,程宇怕自己控制不住。 见洛凡不情不愿地坐下,程宇继续说:“就算你胸口那个数字,那个数字怎么来的?” “我身上的……关你什么事儿?”洛凡耳根子通红,低声说。 “呵,”程宇几乎不假思索,扒开了自己t恤领口,“我也有呢。” —————— 出门不到一个小时,程宇又拎着他的破笔记本回了寝室。 只是此刻,他在727。 电梯里,洛凡试探性地拉住了程宇的手,程宇心中一紧,但没躲。 他惊异于自己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直到跟着洛凡进了727,程宇脑子里也清淡得没有一点儿油水。 小马扎和八卦图被洛凡摺叠了放在门边,他摘了墨镜,脱了袍子,贴身的背心露出来,嫩白的肩膀上好似被勒出两道红痕,程宇完全移不开目光,眼前男人胸口上的数字薄汗里愈发明显。 洛凡回身锁门,随即默默拉上了窗帘。 “你,你要干嘛?”程宇站着不敢动,仿佛自己每一个动作都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程宇,你信不信我?”洛凡拉了把椅子,坐下,目光坦诚地看他。 程宇呆滞地点头,随即疯狂摇头。 “你这几天休息不太好吧?” 程宇没否认,他这黑眼圈……只要不瞎都知道他目前是啥状态。 “一个人在寝室没少放纵吧?” “我,我没什么不良嗜好。”程宇莫名心慌。 洛凡紧抿着双唇,欲言又止。 他从书桌下面抽出一张黄纸,随手哪儿抓来的毛笔沾了硃砂,不过短短数秒,就画了一张符。 不等程宇看清,洛凡已经按下打火机,把这黄纸烧成了灰,那纸灰不偏不倚全落在马克杯里,洛凡倒了半杯矿泉水,用毛笔另一头搅了搅,递给程宇。 “喝吧,喝完你就什么都不想了。” 这一系列动作看的程宇目瞪口呆。 啥叫什么都不想了? 毒药是吧?立刻毒发身亡的那种? “我也喝过,放心,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程宇,你不会以为我真是摆摊儿骗人的吧,老子混了不少年,道法还是有一些的。” “你也喝过?”程宇忽然来了兴致,“那你说说,你之前都想啥了?” 洛凡握紧马克杯的手僵了一瞬,转而放下杯子,垂头不看他。 然而于程宇来说,沉默是最好的回答,那一抹鲜红早就从耳根漫开,泼水点墨般染上细白的脖颈。这小神棍纵然有些本事,能让他脑子清净,却早就无法左右程宇的心。 他不想就这么……什么都不想。 “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程宇拉了一把椅子在洛凡对面坐下,一只手挑起洛凡下巴,迫使洛凡和他四目相对。 洛凡说,他是撞鬼了。 不止他一个人,还连带着洛凡这小倒霉蛋儿。 那夜醉酒,他半扛着程宇去快捷酒店,因为程宇实在太重了,洛凡抄了条小路。 程宇就在那条小路的路口,吐在了一堆刚烧完的纸灰上。 兼职玄学工作多年的小神棍洛凡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可他扛着程宇,双手全腾不出,只能眼看着那鬼恶狠狠地瞪着他二人,嘴里振振有词。 第114页 洛凡听不懂鬼话,但他知道,这玩意儿邪得狠,绝不会让他二人好受。 送程宇去了酒店却不走,洛凡是真担心程宇会横死。 他惊恐地给师父打了电话,详细描述了那鬼的外貌特徵,就差对着口型把鬼话也跟王侃重复一遍。 师父说,没大事儿,死不了,只是……会受点儿苦。 他们招惹的鬼,是地府镇守西路的五道将军之一。 传说,五道将军把守着地府东西南北中的入口,统帅百万鬼卒,掌管生死荣禄,地位高于判官,神权极大。但就是这样的五道将军,工作之余却喜欢勾搭阳间的美人在梦里偷情,不仅如此,甚至连地府里好看的女鬼都不放过。 “所以,我们是受了诅咒?” “算是吧,不过就是一些……色慾之苦。你喝了这个,就会压下去。”洛凡不看程宇,又把马克杯推近了。 “那数字是什么意思?” “嗯……我猜是次数。” “可你喝了这个水,数字也没消失啊!”程宇实在不懂,地府的老东西为什么要用阿拉伯数字,汉字大写的十三如果印在洛凡胸口,一定更好看吧。 洛凡面色通红,双唇微颤,却只是垂头不语。程宇只瞥一眼便知道这小子脑袋里早就不干净了,他开始猜测,这小电影不会在两个人脑子里同时上映。 “你有没有想过,你脑子里的人……为什么会是我?”程宇推开了马克杯,靠近洛凡,整个人几乎要把洛凡笼进怀里。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是诅咒。”洛凡避开他炽热的目光。 那晚,王侃曾半开玩笑似地告诉自己不用担心,只要没有欲望,这诅咒就是个屁,毕竟洛凡单身多年,也没有想要得到的人。 没有想要得到的人么?那此刻脑子里丰富多彩的动作片到底又算什么? 洛凡微一转头,鼻尖竟碰上程宇滚烫的唇,这一次,眼前的男人没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 “可以吗?要不我们试试?” 他沉进狂浪又急促的撕扯间快要窒息,怎么会呢?程宇怎么会对一个男人…… 洛凡脑子坏掉了,一定是的。 以至于在他整个身体被程宇揉进怀里时,竟羞耻地开口问:“13次,尽量在暑假都做完吧。” 可程宇笑了。 那温柔的笑意里带着胜利者的骄傲,“一整个暑假吗?” “洛凡,只有13次,今天……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