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 国师宠妻日常》 第1页 [bg同人] 《(同人)国师宠妻日常》作者:睡醒就饿【完结】 文案: 顾庆之带着天气预报穿越到了红楼的世界,他果断走了林如海的路子,去给皇帝当国师去了。 靠着精准的天气预报跟求雨这个大杀器,国师当得很成功。三个月一小升,一年一大升,顾庆之很快就成了人生赢家。 当然最重要的,是见到了林黛玉。 顾庆之陪着她一起散心一起锻鍊一起长大,带她走出贾府,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看着及笄宴上那个明眸善睐、身体健康,能说会笑的林妹妹,他忽然有点捨不得了。 国师就该娶世外仙姝做老婆的呀。 阅读指南: 1.男主向言情,cp林黛玉,。 2.男主双标且偏心,不端水。 3.不会救贾家。 内容标籤:红楼梦 穿越时空 主角:顾庆之,林黛玉 ┃ 配角:红楼一干人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妻黛玉 立意:治癒人生 徵文活动优秀作品奖章 顾庆之穿越到红楼的世界,靠着精准的天气预报跟求雨,顺利抱上了皇帝的大腿。三个月一小升,一年一大升,顾庆之很快就当上了国师,成了人生赢家。当然最重要的,是见到了林黛玉。顾庆之陪她走出贾府,接触到外面的世界。看着及笄宴上那个明眸善睐、身体健康,能说会笑的林妹妹,他忽然觉得:国师就该娶世外仙姝做老婆的呀。 作品行文流畅,语言诙谐幽默,描写细緻生动。主角金手指强大,内心坚定且有主见。文中人物性格始于原着,又在主角的拨动下产生了各式各样的变化,不一样的选择使得故事的发展越发的有趣味,是本值得细细品味的好书。 第1章 贾家林家一家亲 九月下旬,京城下了一场大雨,雨停之后北风吹了起来,天气越发的冷了。 顾庆之刚从船舱露头,就打了个寒颤,恨不得再回去。 从扬州到京城,虽然有林如海的名帖开道,搭的还是官船,但是一路过来走了足足四十六天,船上连炉子都是潮的,更别说衣服了,一斤棉花就能吸二两的潮气,风一吹就透,带着寒气贴在身上,好像结冰了一样冷。 他再次打了个寒颤。 瞧见他缩着脖子的模样,林满笑了一声,道:「上岸就好了,船上什么都是潮的。荣国府做事一向周全,我估摸着他们八成还得给咱们带些皮袄、手炉等物。」 顾庆之跟着点点头,「要是有手炉就最好了,皮袄还得我先暖它。」 只是荣国府做事周全这一句……他现在靠着的是林如海的关系,既得利益者就不吐槽了。 说了没两句话,林满又吩咐跟着的小厮把东西都拿齐全了别落下,船就到了码头。 顾庆之四周环顾,来往船只不绝,就他们停靠这码头,后头还有三艘船排着呢。 岸上也是一样,人多货物多,推车平板车的声音夹杂着各种听不懂的方言不绝于耳。 旁边还有好些个搬运工,看见他们这一艘大船过来,一拥而上想来抢生意,不过这船是官船,这些人看清楚之后都停下了脚步,等工头上来交涉安排。 「我原先以为京城要比扬州繁华许多,不过看着也就这么回事儿了,官船倒是比扬州多,毕竟是京城,又快到年底述职的时候了。」 林满年纪大了,上下梯板分外小心,生怕自己掉水里,见顾庆之路都不看,就这么直接跳下去,吓得他腿都有点哆嗦,完全没听清他说什么。 「你小心点!平常看着挺稳重一个人,冷不丁来这么一下,万一出了岔子,我回去怎么跟老爷交待。」 顾庆之笑嘻嘻站到船边,伸了手,「我扶着您,您别看下头,看前头,走快点,这板子宽着呢。林伯,您这还是姑苏人士呢,还说当年缉查私盐的时候,曾经陪着林大人上过缉私船的,怎么这么怕水呀?」 「也就这时候还能看出你才九岁来,皮了吧唧的。」林满翻了个白眼,不过被这么一打岔,腿倒是不抖了,顺顺利利下了船。 「我怎么可能才九岁?」顾庆之反驳道:「我觉得我至少十五了。」 他倒是没太说谎,原主约莫十三四岁,长成个九岁孩子的身量,是因为当了六七年的乞丐,吃不饱穿不暖,能活着就不错了。 不过小孩子总是有优势的,所以九岁这个岁数,也是顾庆之引导别人猜的。 林满笑了起来,比划一下他的头,再比划一下自己腰,「嗯,十五岁。」 两人正说笑,顾庆之就听见旁边传来个满是笑意的声音,「来人可是林姑爷府上管事?」 顾庆之转头一看,旁边是一个中年管事,后头跟着七八个小厮,为首的管事打扮得很是体面,帽檐上的装饰和腰带的扣子还是玉石的,满脸堆笑看着他们。 林满稍微一打量,问道:「您是荣国府来人?」 林满点点头,那人一下子就笑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是荣国府的管家赵贺,奉我们老太君的命,特来这儿接你们的。」 早先林府跟贾府通信的时候,信上也写了来人姓名样貌特徵等等,林满看看都对上了,道:「烦劳各位了。」 赵贺一挥手,他带的小厮上前去接东西,赵贺则是伸手一让,道:「马车就在旁边。」他一脸的骄傲,夸耀道:「老太君怕码头上人多冲撞了,一定叫我进来守着。」 第2页 顾庆之跟着林满道了声谢,就跟着赵贺一路往过走,转了个弯,他就看见了贾家派来的马车。 的确挺气派的,车顶一圈垂着丝绦点缀,前头还挂着荣国府的牌子,连拉车的马都比别家的的高壮。 车厢似乎还比正常尺寸稍大了些,侧面还有个小烟囱,而且周围的罩子一看就是加棉的,肯定暖和。 赵贺随手拉过一个小厮,「赶紧先骑马回去报信,说人接到了,叫老太君别太担心了。」 这小厮骑了马飞奔而去,又有小厮搬了板凳过来,接着掀了门帘叫他们上去。 门帘一掀开,顾庆之就感受到了铺面的热风,里头的确是挺暖和,赵贺跟着他们上来,递给他们一人一个暖炉,顾庆之抱在怀里,觉得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总算是舒服了,只是一想起来林如海唯一的女儿,如今正借住在荣国府的林黛玉日子过得怕是不太舒服,顾庆之又觉得荣国府这周全,不过是些表面功夫罢了。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赵贺有点谄媚了,许是故意在林府来人面前表现?又或者是心虚? 「怎么到的这么晚?老太君天天派人催,别提多担心了。」赵贺拿了点心匣子出来,又问顾庆之:「饿不饿,要不要先垫一点儿?」 顾庆之拿了块放在上头的,他虽然不太爱吃甜的,不过京城的点心,尝鲜的心情还是有的。 林满道:「中秋节刚过就上路了。我们家老爷想着十一月是太上皇的寿宴,又合着个七九之数,想必各地上进的贡品不少,还专门提前了半个月,坐的还是官船,哪知道还是晚了,平常二十余天就能到,如今走了整整一个半月。」 顾庆之把点心匣子又往赵贺那边推了推,笑道:「赵叔也吃,您等了我们得有二十几天吧?」 赵贺笑道:「谁说不是,这二十天里每天早上起来就等在码头,晚上再回去,又怕你们晚上到,码头还有两个小厮轮换守着,天气还一天比一天冷,不过好在总算是接到你们了。」 顾庆之顺势就来了一句,「今年冬天雨水不多,好些天都是晴天。」 「真的能看出来吗?」赵贺表情严肃了起来。 顾庆之腼腆的笑了起来,「就是隐隐约约有个想法。」 当然实际情况肯定不是隐隐约约,简单的说,就是10天之内准确率100%,30天90%,三个月80%,而且不仅能预报,还能调整。 就是如果调整的方向过于逆天,比方在艷阳高照万一无云的时候,来两天大雨,那差不多要7~10天这雨才能落地。 当初他跟林如海说的是能预测七天的,偶尔第六天跟第七天还不太准,林如海纵横多年,是个人精,让他说只能预测五天的,等见了皇帝再往上加。 一想起林如海,顾庆之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赵贺看见他笑,也跟着笑了起来,道:「那也很不错了。」 「我们国公爷的替身,清虚观的张道爷,他如今掌着道录司大印,还是太上皇当年亲封的真人,京城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都爱去清虚观,平日里说起张道爷,都称他是老神仙,只有我们府上能叫他张爷爷。」 赵贺满一通夸耀,满脸都是「我们能叫他爷爷,我们骄傲」。 「只是这会儿都立冬了,山上也冷,如若不然,叫也好叫人带着小哥儿去清虚观看看。不过要我说,小哥儿已经有了他几分神采,前途不可限量。」 他上下打量顾庆之,又道:「就是稍微有些瘦弱。不过不用担心,我们老太君最是喜欢孩子的,也最会养孩子的,我们琏二爷跟宝二爷,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看了没有不喜欢的,您去看了就知道。」 林满笑道:「荣国府办事,我们林家上下没有不放心,我们姑娘每每来信,也都是说老太君待她极好,两位舅妈平日对她也是多有照顾,姐妹们待她也很是和善,又一处读书做针线,日子很是惬意。」 「那是当然。」赵贺也跟着笑了起来,「当年老太君最心疼的,就是姑娘的母亲,如今好容易接了姑娘来住,如何不好好待她?您只管放心,也叫姑爷放心。」 顾庆之总归是有点先入为主的,他只觉得赵贺笑得过于浮夸了。 只是转脸看林满,他似乎是毫无察觉的样子。 这也不难理解。 平常人只能做一年的巡盐御史,林如海如今都做了六七年了。 大魏朝每年的税收,盐税就占了三分之一,要是遇上灾年,盐税能占到一半多。 而盐税这一块,出产最多的就是两淮盐场,能占盐税的至少一半。 也就是说,林如海每年至少能过手国库的两成收入,谁见了不得屏息静气,好生伺候着? 而且这么重要的位置,林如海一坐就是六七年,有史以来第一位。 顾庆之住在林府的时候,就听见几个管家跟林府养的清客私底下议论过,他们家老爷下一步就是入阁拜相,再不济也得是个户部尚书,然后下一步还得是入阁拜相。 有这么个家主,林府众人也是习惯了别人捧着他们了。 顾庆之稍微一走神,赵贺已经开了新话题。 「原以为你们要带不少行李的,光拉行李的牛车就准备了三辆,没想你们就带了这么一点东西。」 林满的回应显然是把他当自己人了,他是这么说的,「都是一家人,人来了就行,难不成老太君还叫我们自己准备东西?再说人是要送进宫的,准备什么都是白准备。」 第3页 赵贺笑道:「极是!想当年林姑娘来的时候,也不过带了两个人,这才是极近的亲戚。」 两人都笑了起来。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城门,这个时候,报信的小厮已经回到了荣国府。 经过前后三个人的通传,消息从大门进了二门,最后到了鸳鸯这里,她喜气洋洋进了里屋,笑道:「老太君,林府的人到京城了,您总算是能放宽心了。」 贾母笑得嘴角都翘了起来,伸手推着鸳鸯,「赶紧着,去看看房子收拾好了没有?饭菜准备妥当了没有,让他们不许偷懒,好生伺候着!」 鸳鸯出去,贾母又找要喝茶吃点心等等藉口,把其他两个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支了出去。 「唉……」贾母长嘆一声,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整张脸都掉了下来。 原想着路上耽误这么久,怕是遇见什么事儿,指不定人就没了,没想到还是到了。 贾母眉头皱了起来,她能猜到她那个好女婿进献这么个人是为了什么。 无非就是提醒皇帝,该宣他回京了。 可是她却不想她这个好女婿回京城。 她这位好女婿已经当了六年多的巡盐御史,回京必升官,还得是大官。 可他若是再升一升,留到了京城,又是正统的科举出身,翰林院里待过三年的,难保没有他拒绝不了的人给他做媒。 再者京官交际多,他后院必定得有个夫人操持的。 新妇进门,黛玉就得回去住了,只偶尔来外祖母家做客,到时候就跟湘云没什么分别,也就不跟她亲近了。 有了新的岳家,再有了别的孩子,到时候这个得老国公看重,已经飞黄腾达的女婿就要便宜别人了。 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当巡盐御史吧,给皇帝做钱袋子,这已经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差事了。 那要想个什么法子呢? 第2章 这孩子可怜,不许刁难他 坐在空无一人的奢华内室,贾母思绪万千,只是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林如海在扬州,跟京城隔着数千里地,她能有什么法子,最多…… 可以在他送来的这个人身上做点手脚。 贾母眉头一皱,若是让他进宫不顺,在贵人主子面前出个丑呢? 不行,这风险太大了,这人是要在他们贾家住一阵子的,既过了他们的手,出事肯定会牵扯到他们。 况且她只是不想林如海回京,并不想叫皇帝嫌弃他,更加不想叫这个好女婿跟贾府离心离德。 贾母很快有了主意,林如海信里的意思,是在太上皇寿宴之后,也就是十一月中旬送他进去,住在贾府这一个多月,还要他学些规矩,另外读书习字也不能落下。 不过离得远,具体怎么办,林如海是不可能知道的。 贾母打算在太上皇寿宴的正日子,也就是十一月初二送他进去,另外要走戴权戴公公的路子,把这人当成祥瑞献到太上皇面前去。 正日子那天,各家进献的都是奇珍异宝,能在这天献上寿礼的,也都不是一般人家。 就是荣国府,在国公爷过世之后,也没了这份体面。 戴公公又是荣国府的旧识,稍微暗示一下,他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保管这人悄无声息在宫里待一天,又因为是寿礼,不可能退回来,最后八成是送去皇庄上待着,一点波澜都不会有。 人献上去了,又找了戴公公,皇帝看不上他,荣国府能有什么办法? 荣国府要是能左右皇帝的想法,那何至于从皇帝近臣变成了闲散在家呢? 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在细节上要做到掩人耳目。 第一,要找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为什么从进献给皇帝变成了献给太上皇,至少不能叫琏儿寻出她的不是来,这种差事一直是他去办的。 第二,这人具体进宫的时间要死死瞒住,尤其是黛玉,不能叫她看出端倪来。 这对她也不是很难,贾母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荣国府这一辈成年的男子都是她的亲生儿子,庶女们一个个都远嫁没了音讯,靠得可不是她跟国公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说话间,鸳鸯吩咐完毕,又回到了屋里,贾母又是那副笑眯眯的慈祥模样,她道:「再叫人去跟姑娘们说一声,就说她们林姑父送的人到了,晚上吃过饭我叫他来,这人能算天气的,横竖还是个孩子,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叫她们长长见识。」 鸳鸯脆生生的答应,「我这就去。」 贾母接过琥珀刚沏好,放到能入口的参茶,美滋滋的抿了一口,又道:「去黛玉屋里看看,天气冷了,风又大,让她几个丫鬟好生伺候着。」 午时刚过,马车到了荣国府的侧门,大户人家,尤其是这等有爵位的人家,正门平日是不开的,除非婚丧娶嫁,或者迎接圣旨,又或者来了尊贵的客人,再者爵位降得太厉害,配不上门上的牌匾,得从这宅子里搬出去,最后再加一条抄家。 顾庆之跳下马车,跺了跺脚,又伸了伸腰,笑道:「看着是真气派。」 赵贺笑道:「不是我自夸,我们家也是开国八大国公之一呢,祖上显赫着呢,如今也显赫着呢。」 顾庆之让开路,又去扶林满。 林满侧着身子挪下马车,他年纪大了,坐了这一上午,难免腰酸背疼的,正舒展筋骨呢,赵贺已经带着一位年长的婆子过来。 第4页 赵贺笑容面满,对那婆子恭恭敬敬的,「这是老太君院子里的黄嬷嬷。」 黄嬷嬷也是笑得满脸起褶子的风格,道:「老太太接了信儿,就安排我在门口等着了。林管家还是您招待——」 她又看着林满,跟他交待顾庆之的安排,「小哥儿我带去内院,先吃饭,然后洗漱一番,换了衣服,去给他安排的屋里歇歇,等吃过晚饭再去老太太屋里说话,一大家子人都在,热热闹闹的您只管放心。」 别说林满了,就是顾庆之这个先入为主对贾家没什么好印象的人,都觉得这安排挺妥帖的,叫人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可是再一想林黛玉,他就越发觉得荣国府虚伪了。 林满笑着回应,「如此甚好,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家老爷也放心的。」 黄嬷嬷又道:「您今日也好生歇息着,有什么只管吩咐赵贺,他身上的差事都推出去了,这几日只管陪着您。」 「真是太客气了。」 「哪儿是客气,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原就是应该的。」赵贺也跟着道。 黄嬷嬷接着道:「等明儿吃过早饭,大概巳时二刻,再去老太太屋里说话,也看看姑娘。您好好睡一觉,不急着起来。」 林满接连点头,完全没有异议。 这下安排完毕,林满又跟顾庆之说了两句话,「不要着急,先学些规矩,认两个字,稍微养一养,再白净些再进宫,也喜庆。」 顾庆之点头,道:「您也莫要担心我,来的时候,林大人都嘱咐过的。」 赵贺在一边帮腔,道:「您放心,老太君最看重的就是林姑爷了,他託付过来的人,我们全府上下都会好好照顾的。」 说着他又开了个小玩笑,「再说这是要进宫见皇帝的,我们怎么可能怠慢?」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林满笑道:「不过是相处久了,要分开多嘱咐几句罢了。」 「走走走,我请老哥哥喝酒,再尝尝咱们荣国府的手艺。明儿咱们去吃京城有名的酒楼。」赵贺带着林满走了。 顾庆之一直站在那儿目送他离去,林满也又回头招了招手,黄嬷嬷也不催他,等林满的背影消失不见,还又夸了他一句,「小哥儿看着年纪轻轻,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这才是最难得的。」 顾庆之也笑,不过他年轻,倒是笑不出来什么褶子,「当不得您这么夸我。」 黄嬷嬷呵呵笑了两声,「走,咱们里边去。」 顾庆之跟着她一路从大门口往二门去。 别说荣国府的确配得上庭院深深这四个字,一路上黄嬷嬷都特别骄傲,也给他少许介绍些能说的。 总结一下,就是开国四王八公之一的荣国府,院子是太祖皇帝亲赐的,是京城位置最好的几处宅子,地段好,距离皇宫极近,院子极大,虽然已经是深秋,外头的叶子都黄了,他们家里还是一片郁郁葱葱。 顾庆之跟着黄嬷嬷一路往里,笑得脸都有点疼。 「给你安排的住处在老太君院子跟大厨房中间,里头住的也都是老太君院子里伺候的。」 「多谢老太君,也谢谢黄嬷嬷。」 「三间厢房,西次间是卧室,东次间是书房,笔墨纸砚已经准备好了,具体准备什么书,要等先生问过你才好安排。」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才是。」 顾庆之一路变着方儿的说谢谢,最后竟有些词穷。 好在终于到了地方,黄嬷嬷带他进去厢房,「你坐,我去让她们给你端饭来。」 黄嬷嬷招手,门口又进来一个看着十二三岁的小丫鬟,黄嬷嬷道:「这是红燕,传饭要水都找她。」 顾庆之又道了声谢。 黄嬷嬷等到饭端来才走,「吃过饭歇会儿再洗漱,免得头晕。老太君虽叫你住在这里,不过这边也算是内院了,你要去哪儿先叫人通传一声,免得冲撞了。」 顾庆之点头应了,「在林大人家里学过些规矩的。」 黄嬷嬷笑着点头,「倒也没那么多避讳,我们家里,各房主子门口都常年立着几个才总角的小子等着跑腿呢,不少比你还大呢。」 红燕在一边帮腔,「个子高才跑得快,不至于耽误主子的差事。」 送走黄嬷嬷,顾庆之又跟红燕道:「你也歇着去吧,我这儿没什么要伺候的,等过半个时辰,叫热水便是。」 屋里总算是只剩下他一个,顾庆之揉了揉略显僵硬的脸,越发觉得荣国府诡异又可怕了。 他们行事如此妥帖,照顾人如此周全,什么都能想到,什么都能做到前头,又是如何能叫林姑娘说出「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 总不能全都是因为奴大欺主和下头人势利眼吧? 吃过饭,又好好洗了洗,黄嬷嬷还又给他送了两身新衣服,一身是红底绣着金线,一身是黄底绣着金线。 黄嬷嬷拿衣服比了比,道:「黄的显得你黑,还是穿红的这身吧,等吃过晚饭再换上。先休息吧,一会儿红燕来叫你。」 顾庆之做了一个半月的船,虽然在船上的活动量微乎其微,但一个半月下来,还真的挺累,他躺床上好好睡了一觉,到申时吃了晚饭,就等着贾母那边找他了。 冬天日头短,贾母一般是刚到申时就吃晚饭,又因为今儿是特意吩咐过的,等吃过饭,贾府人来得挺周全,客居的薛姨妈跟薛宝钗也过来了。 第5页 当然就算没吩咐,这两人也是日日都来,从不落下的。 「我们也来老祖宗这儿涨涨见识,您有个好女婿,也不知道我们宝丫头将来——」 薛宝钗微微涨红了脸,头一偏道:「怎么不见凤丫头?」 贾母笑道:「她管着这一大家子,事忙,略迟些也是应该的。」 王夫人道:「临近,家里事情是挺多的。」 邢夫人也接了上来,「她可从不会怠慢老太君的。」 这话听得人心里不舒服,贾母眉头微微一皱,只是想起今日定下的计划,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这孩子可怜——」 贾母看着林黛玉,伸手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你父亲来信上说,他母亲早死,长兄也死了,父亲大病一场家底儿就被清空了,两人当了几年乞丐,冬天父亲没熬过去,也死了,就剩他一个了。」 虽然最会捧哏的王熙凤不在,剩下的人说不出多讨巧的话,但是奉承还是会的。 「阿弥陀佛。」王夫人道了声佛号,「佛家有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以后就好了。」 「遇上林姑爷,他的福气就来了。」邢夫人笑道。 贾母总觉得后娶的这个大儿媳妇上不得台面,每每说话都没什么雅气儿,映衬得她屋子都俗了起来。 薛姨妈跟着笑道:「纵然这人有三分本事,林姑爷送他进宫,那也是林姑爷心善,想要结个善缘吧。」 薛姨妈是看着王夫人说的,王夫人吃斋念佛好些年,说话间总能带上点佛家说法。听见善缘这两个字,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人真的能掐会算?能算天气?」 问出这话的不做二想,只能是坐在贾母另一边的贾宝玉。 贾母点头,「你姑父信上是这么说的,五天之内,从不出错。」 「只有五天?」贾宝玉下意识就觉得是不是太短了些,他都能看个两三天的,「那我可要好好考考他。」 贾母等的就是这个,她板正了脸,严肃道:「不许问那些有的没的。孩子可怜,不许刁难人家。你姑父信上说了,今年端午他也快死了,忽然就有了这个本事,病也好了。」 贾宝玉立即就觉得这有点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味道了。 贾母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故意把脸一板,又环视一圈,目光从三春脸上划过,最后又落到了贾宝玉脸上,「不许问他是怎么当乞丐的,乞丐又是怎么当的。」 三春倒是都站起来,正经说了声「是」。 林黛玉手被拉着,没站起来,贾宝玉在贾母面前一向亲近惯的,「我知道了,书上也说何不食肉糜,祖母放心。」 贾母松了口气,王夫人笑道:「你这时候知道圣贤书了?前儿你父亲考你,你怎么吞吞吐吐的?」 贾宝玉支支吾吾没说出话来,贾母把他一搂,「行了,别吓孩子了。」她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你们林姑父怕是觉得他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就算……」 就算什么,她没说出来,不过她是贾府的老太君,她就是嘆口气,也能叫这屋里人猜个三五天的。 这等明显的暗示,就更不用说了。 贾母忽然展颜一笑,道:「我忽然想起早年国公爷还年轻的时候,我经常跟着他一起进宫的。那会下头经常献祥瑞,我跟着也见了不少。」 贾母长舒一口气,往后一靠,怀念道:「什么涂上金粉的老龟,还有涂上银粉的白鹿,还有说是从地里挖出来,刻着天下永昌的石碑。」 想起年轻时候娘家跟婆家都是大权在握,无比风光的时候,贾母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又道:「有一年还有个从生下来只会说『吾皇万岁』的小子,比今儿这个还小两岁,长得粉雕玉琢,比宝玉小时候还好看些,你猜后来怎么着?」 贾母略顿了顿,等大家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这才又道:「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也就新鲜了两个月,后来有次他被太监捉弄,背后吓他,说了别的话。不过太上皇心善,也没治罪,把人送到皇庄上去了。」 「太上皇私下还跟国公爷说过,他们献祥瑞,虽然有想借着这个加官进爵的心思,不过祥瑞嘛,也是想大魏朝长治久安,粮食丰收,百姓安居乐业,既然送来,朕全收便是。」 贾母又笑了笑,「太上皇还说,想加官进爵,还是要看当官当得好不好,后来他们看献祥瑞用处不大,这才慢慢歇了这个心思。」 贾母又舒了口气,忽又看向林黛玉,用比平常稍快了些的语气安慰道:「不过既然是你父亲送的,我想他总是有三分本事的。」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鸳鸯的声音,「老太太,人带到了。」 第3章 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顾庆之是被黄嬷嬷带到贾母院子里的,然后又被交给了鸳鸯。 贾母屋里第一人,穿着打扮自不用多说,主要是她身上一种经常做主才能养出来的说一不二的气质,言语虽然温和又客气,却掩盖不住那份超脱的自信。 「我们老太君最是和善的一个人,屋里人多,你不必着慌,老实站着就成。老太君见多识广,少爷姑娘们都是和善人,更不会为难你,问你什么只管答便是。」 顾庆之应了声「好」,跟着她一路往里,沿着抄手游廊穿过两进大大的还带景的院子,这才到了正屋。门口两个打帘子的小丫鬟笑着叫了「鸳鸯姐姐」,又掀了门帘请他们进去。 第6页 门帘一掀开,顾庆之就觉得迎面一股暖风,夹杂着各种清新淡雅的香气,耳边还能听见里头隐隐约约的说笑声,虽然听不清楚内容,不过能听出来人数不少。 屋子里随处可见厚重的紫檀木家具,在夕阳的照耀下隐隐的还有金光闪烁,明显就是很有年份的金丝檀。 房间里各种摆件多是玉器,金制品不多,这点跟顾庆之不太一样,他最喜欢的还是金子。 绕过大屏风,穿过镂空的做成多宝阁样式的隔断门,顾庆之跟在鸳鸯身后到了东次间。 放眼望去,东次间里连丫鬟带主子,不下二十人。这许多人待在一间屋里,丝毫不觉得侷促,可见贾母的屋子有多大了。 鸳鸯笑道:「这就是顾小哥儿了。」 屋里安静了下来,贾母看了他两眼,嘆息道:「可怜见儿的,长得这样瘦小,还不及四丫头高。」 顾庆之老实站在中间,还不等开口,就见旁边一个小丫鬟拿着垫子过来,似乎是想叫他给贾母磕头。 顾庆之从端午节穿来,到现在这是第一个想叫他磕头的人。 连林如海都没叫他磕头,况且就算是真的要磕头,那也是该给皇帝磕,给贾母磕头,顾庆之是完全没准备。 他打了个时间差,飞快的作揖,故意大声道:「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顾庆之演得挺夸张,屋里众人笑了起来,贾母转头跟林黛玉笑道:「可见你父亲信上说,稍微教了他些规矩,不是託词。」 她又转过脸来跟顾庆之道:「这是该祝寿的时候说的。你这倒是会两句,就是不伦不类的。」 顾庆之嘻嘻笑了两声。 拿垫子那小丫鬟顿时就有点呆,转脸看着鸳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又来晚了,人还没走吧?也叫我沾沾仙气儿。」说话间又有人来,不用说,敢这么大声的,肯定就是王熙凤了。 「诶呦,这就是我林姑父送来的小神仙?」 虽然问的顾庆之,王熙凤却没等他应答,她直接走到了贾母身边,接过丫鬟手里的美人锤,一边给贾母捶肩膀,一边说自己今儿做了什么,又是多么辛苦,中间还夹杂两句:「这个力道重不重?」 这么一岔开,鸳鸯当下就摆了摆手,叫那小丫鬟退回去了。 王熙凤有点自带焦点人群高光的意思,加上又是跟贾府的老祖宗说话,顿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顾庆之趁着这个机会,抬眼看了看林黛玉。 其实他进来第一眼就看见林黛玉了,能一左一右坐在贾母身边的,除了她跟贾宝玉,不可能有其他人。 况且是个人就不会认错林黛玉,跟林如海如出一辙的气质,仙得不像凡人,等扛过这轮仙气儿冲击,这才能见到她出众的容貌。 就……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仙气儿下头,还有浅浅的易碎感,总之看见她,就想把什么都给她。 「小神仙今年几岁了?」王熙凤跟贾母说完,注意力又转移到了顾庆之身上。 「当不起这个名号。」顾庆之回应道:「我今年……林大人觉得我应该是九、十岁。」 王熙凤稍显夸张的一声惊唿表示了惊讶,怜悯道:「竟然连年纪都不记得了吗?你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顾庆之点点头,「姓顾还记得,庆之这个名字是林大人给我取的,说我起死回生就是喜事,以后的每一天都值得高兴。」 借着提到林如海的功夫,顾庆之给林黛玉也行了个礼,这次就一点都不敷衍了,不像给贾母作揖,完全是弯腰。 「林大人再造之恩,没齿难忘,将来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付我,我就是拼了性命,也给姑娘做成了。」 林黛玉起身给他还了半礼,不过没等林黛玉说话,侍立在贾母身边的王熙凤就开口了,她先笑了一声,道:「我们荣国府有什么事儿能求着你帮忙,这可是我们老祖宗嫡亲的外孙女儿。」 邢夫人嘆息道:「我瞧他手背上都是黑皮,没什么肉,手腕上骨头都恨不得戳出来,可见前头吃了不少苦。」 王夫人道了声佛号,道:「虽当了这么多年乞丐,却能保得性命无忧,可见还是有几分福气的。」 「要说福气,咱们这屋里福气第一大的就是老太君了。」王熙凤笑道,然后又指了指宝玉,「下来才是宝兄弟。」 这屋里捧哏的不计其数,而且配合极好,顾庆之是一句插话的机会也没有,别人聊得热闹,还说得是他,可开口了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就跟药引子似的,重在参与。 不过顾庆之一点都不着急,林如海都给他安排好的,再说他也不在贾府长待。 「十一月初是太上皇的万寿节,前后至少得十天,忙忙乱乱的,十一月底宫里就得开始准备过年了,所以你趁着这当中进宫,陛下得空,有荣国府的关系,又有我三分薄面,能多跟陛下说两句话,我估摸着,应该能给你安排到钦天监去。」 「钦天监不是科举官,算是皇宫辅臣,我去问过织造府的太监,钦天监靠举荐,也有子承父业的,民间偶有这方面的人才,也都是要被搜罗进钦天监的。」 「你年纪虽小,不过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年纪也不是太大问题,况且我还託付了荣国府。」 「荣国府是开国四王八公之一,在京城经营多年,各种关系极其深厚,跟宫里也能说上话的。如今的应天府尹就是他们举荐的,想必推举一个钦天监的官员,问题不大。」 第7页 「你记得好好练字,再说钦天监不是科举官,你的字也太丑了。」 「也不是不能多在我府上住两个月,只是年底船务繁忙,加上太上皇圣寿,赶早不赶晚。万一遇上下雪,运河也有可能冻上,而且天气越来越冷,走水路也是受罪,依我看,还是早点上路好。」 想起林如海,顾庆之眼底有了淡淡的笑意,林如海外表极佳,眉清目秀,一见就叫人心生好感,虽然年纪奔着五十去了,但依旧是温文尔雅,玉树临风。 话虽有些多,但都是关心和爱护。 更难得是他上上下下都维护得极好。 顾庆之在林府住了三个月,上到皇帝近臣比方织造府的太监,又或者封疆大吏比方两江总督,下到县衙的教谕、巡盐衙门里的总兵,他待人的态度并无太大区别。 只是……林如海当了六年多巡盐御史,那林黛玉在贾府差不多已经住了五年,林如海充其量也就剩下一两年的寿命了。 这么一想顾庆之脸上不免又带了点愁绪。 就是顾庆之怎么看林如海也没什么病,虽然体格略显瘦弱,精神却很好,劲头也足。 在这种位置上一坐六年,就是他自己也觉得马上就要高升了,平日不管衣食住行都还挺讲究的。林如海也等着回京大展拳脚呢,整个林府上下都好好伺候着,饮食衣物等等方面从不懈怠。 所以最后,顾庆之能做的就是劝他好好保养,注意身体,林如海倒是笑着应了,还跟他来了一句,「我每隔十日诊一次平安脉。」 顾庆之当即便道:「马上入冬了,不如改成五日。」 林如海倒是笑了几声,还想伸手揉揉他脑袋,往后跟他说话也多了几分随意。 唉……这个时代有些病确实是治不好。 顾庆之微微一嘆,想着有机会能私下跟林黛玉说两句,兴许她去了信劝一劝,林如海能再仔细些。 「……宝玉十岁的时候大概到我这儿。」 顾庆之的思绪又拉了回来,立即就看见贾母伸手比划一下,又对他道:「你前头亏了身子,得好好补一补,不然长不高。」 「多谢老太君关心,府上饭菜极好,我很是感激。」 贾母嗯了一声,又跟邢夫人道:「你兴许还记得,当年琏儿该是十五六岁的时候长得最快。」 邢夫人一向不讨贾母喜欢,如今被主动搭话,笑得都有点癫狂了,她嘱咐顾庆之,「多吃点,别挑食,不然长不高,你看宝玉——」 「咱们这屋里最爱挑食的就是宝兄弟了。」王熙凤一见这便宜婆婆一脸兴奋,明显又要不合时宜了,忙打断了她,又把话题又转到了贾宝玉身上。 话题在贾宝玉身上绕了一圈,说了他小时候多挑剔多难伺候,如今长大了也没好到哪儿去,又转回到了顾庆之身上,只是依旧没他开口的份儿。 贾母问道:「路上好不好走?你这么小的年纪,就在船上住了一个多月——」说话间她又转向林黛玉,「我记得当初你刚来的时候,到开春身子才好。」 当着外人,屋里几位姑娘都不怎么开口,林黛玉只低低嗯了一声。 「肯定是不好走。」贾母自己接了上来。 顾庆之再次张嘴,没等「多谢老太君关心」说出来,王熙凤便又开口了,她发音拉得挺长,像是哄人那个调调。 「来了京城就好了,京城冬天不像南边那么潮湿,到了我们荣国府,想要什么都有,只吩咐她们一句就行。」 说着她上前两步,「还不快谢谢老太君。」 只是不等顾庆之说话,她又说上了,「我们老太君最是心善的,专门吩咐了鸳鸯照顾你,她是最妥帖的人,你只管放心。」 说这话的时候,王熙凤看得却不是老太君,而是林黛玉,贾母则又笑着拍了拍林黛玉的手,道:「你父亲来信专门说过的,我都记得呢。保管照顾得妥妥噹噹。」 顾庆之极其轻微的耸了耸肩。 得,虽然句句不离他,然而句句都不是为了他。他就听着就行。 众人又恭维了一顿老太太眼光多么好,多么会选女婿,再极其委婉的伤感一下贾敏没福气死得早,贾母就又问了顾庆之一句,「你可还记得父母是谁?」 顾庆之犹豫了一下,主要是前头完全不用他说话,这句怕也是一样。 果然如此,贾母又自己来了,「唉,是我问得不好。你肯定是不记得了,若是父母还在,又怎会叫你沦落成乞丐呢,还是个男孩儿,可怜见儿的。」 贾母一声长嘆,屋里人忙不迭迭地安慰她,顾庆之站在中间又当起了摆设。 这么久,都还是贾母一个人说话,完全不给别人机会,而且完全不提这人能算出天气来,别人倒好说,贾宝玉憋不住了。 贾母余光看见他抓耳挠腮的坐立不安,只是碍于长辈礼仪不好打断她开口,便又嘆了口气,王夫人、邢夫人还有王熙凤跟薛姨妈等人,果然又来安慰她。 贾宝玉终于是忍不住了,他看着顾庆之,直白地问道:「林姑父信上说你能算出天气来,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顾庆之稍微停顿了片刻,「明日是个大晴天,之后两天稍微有点云。这几日风都挺大的。」 迎春一句话没说。 探春肉眼可见的有点失望,「这也不算什么。下午那阵风就把云吹散了,我也觉得明日该是个晴天。」 第8页 惜春倒是小声嘀咕一句,「正好把画册拿出来晒晒。」 贾宝玉忙又问道:「这是怎么算的。」 顾庆之迟疑了一下,薛宝钗笑道:「宝兄弟快别问了,这是人家吃饭的本事,怎么会轻易说出来?」 第4章 他是投机取巧来的 「我倒是觉得这东西不是算的。」邢夫人反驳了薛宝钗,「若真是算的,怎会是一个连字都不认得的小乞丐会算?这是人家的机缘,旁人求不来的。」 贾母轻轻咳了一声,跟邢夫人道:「你住得远,天也要黑了,路上不好走,你回去伺候你们老爷吧。」 邢夫人怏怏地站起身来,脸上还有疑惑,这又是那句话说得不对,怎么忽然就撵她了?不过对上贾母,她也无法,只得行了礼离开。 屋里安静下来,刚好趁着这个空档,顾庆之抓紧时间又跟林黛玉说了句话。 「林姑娘,林大人托我带来一小罈子秃黄油,说是姑娘在家常吃的,是固城湖的螃蟹。」 「多谢。」 「油腻腻的,这会子谁爱吃这个。」 多谢是林黛玉说的,嫌油腻是贾母说的。 他的心沉了下去,林如海还有一大堆关心林黛玉的话……他现在不好说了。而且,贾母的喜欢,不就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圈住人? 「鲜是鲜的,只是不许多吃。」贾母立即又补了一句。 林黛玉轻声应了声「好」,贾宝玉眼珠子转了转,提议道:「我倒没吃过这个,明儿咱们拿来尝一尝好不好?也不知道怎么吃好,别糟蹋了东西。」 贾母笑道:「这是拿猪油熬的蟹黄,吃多了小心煳了心,读书就读不懂了。」她转身吩咐鸳鸯,「明儿叫他们拿这个蒸了豆腐送上来,配上豆腐就没那么腻了,你们都尝尝,南边的螃蟹跟北边的不是一个味。」 鸳鸯脆脆应了声好,薛宝钗笑道:「托颦丫头的福,我先道声谢。」 林黛玉头微微一偏,「我记得宝姐姐也是金陵人士,在家不曾吃过?」 薛宝钗面不改色,继续笑道:「我们家里不爱吃这个。」 林黛玉上下打量薛宝钗,轻轻一笑道:「你既不爱吃,又何来托福?自然也是不必道谢的。」 薛宝钗笑道:「颦丫头这张嘴,真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摇头轻嘆,一脸无奈转过去跟探春说话了。 贾母又是一声咳嗽,看着顾庆之放慢语速大声道:「你这一路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要什么只管吩咐。」说着她又吩咐鸳鸯,「好生周到伺候着。」 顾庆之又作了个揖,转身离开。 怎么说呢,原先觉得他们万事体贴,这一晚上过去,是真的哪哪儿都不舒服,完全比不上在林家,满肚子槽点憋到最后只剩下一句:不愧是荣国府。 等顾庆之出去,屋里的话题还在他身上,就是目的性更强了。 探春隐晦地看了一眼王夫人,依旧是慈眉善目,面带微笑看着宝玉,虽瞧不出什么喜怒,但她的态度一直都挺明显的。 探春便微微皱了眉头,道:「天上一丝云也没有,下午还有晚霞,后头两天必定是晴天,他这也不算得什么本事。」 薛宝钗原先就在跟探春闲聊,顺势就接了话茬,「市井人家种地也是要看天吃饭的。若是无生计的乞丐,淋一场雨无钱医治怕是就要丢了性命,他们是对天气最看重的。民间也有不少关于天气的俗语,比方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还有燕子低,披蓑衣。」 「圣人也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想着——」贾宝玉才说了几个字,忽想起这人是林姑父举荐的,怕林妹妹生气,立即便停了下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王夫人含笑看着他,道:「你现在倒是能引经据典,若是在你父亲面前也这样,他如何能成天的训斥你?」 贾宝玉讪笑两声,薛姨妈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你们年轻的,又从小在富贵人家长大,有些事儿不知道。我们家铺子上不少老人,早年受了风寒,又或者生活不如意不能好好保养,难免落下病根,临下雨前三两天,要么腿疼,要么膀子疼,我想他既生来就是个乞丐,想必是吃了不少苦的,许是也有不少病根。」 王夫人点头,「不过若是因此能入了贵人的眼,也算因祸得福了。」 薛宝钗微微皱着眉头,一脸悲悯的附和道:「小小年纪就一身的病,如今到了这里,总算是能吃上饭了,也能好好养一养。」 贾母看着薛家母女两个,嘆息道:「我们家的这些姑娘,要说这些市井俗语,的确是知道的不如你们多。」 薛宝钗脸上是得体的微笑,薛姨妈客气道:「我们家宝丫头年纪轻轻的,当不得老太太夸。」 王熙凤能看出来贾母眼角都耷拉了下来,明显不想继续的样子,便又笑道:「这人是林姑父举荐来的,必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的,到底是献给皇帝的,哪儿能都叫咱们知道了呢?」 说完便站起身来,笑道:「今儿累了,老太太许我先告退。」 这样的台阶,贾母是很喜欢的,她道:「全家就你最辛苦,鸳鸯,前儿他们配的参茶给你琏二奶奶拿一包来。」 等鸳鸯去拿参茶,贾母又道:「你年纪尚轻,隔三差五的喝,天天喝怕是太补了。」 「多谢老祖宗疼我。」王熙凤笑盈盈的拜了一拜。 第9页 贾母顺势就道:「行了,天也晚了,我也乏了,你们都去歇息吧。」 说着她又拉着林黛玉的手道:「晚上越发的凉了,叫丫鬟们仔细些,哪个不听话了,你偷偷告诉我,我给你换一个。」 林黛玉低垂着眼,道:「都挺好的,一个比一个尽心。」 等她说完话,众人一起起身,告辞离开。 贾宝玉送王夫人到贾母的院子门口,这才折返过来,他跟林黛玉都住在贾母院子里,一个住东厢,一个住西厢。贾宝玉站在路口没怎么犹豫,就又往林黛玉屋里去了。 「你又来做什么?」林黛玉并不看他,没好气道。 贾宝玉也能猜到她为什么不高兴,一来是想起父亲有点伤心,二来大概就是觉得她们暗示她父亲被个乞丐骗了,只是这话又不好明说,说出来怕是要惹得她落泪,又要显得她多心。 「我来看看丫鬟伺候的好不好。」贾宝玉一边说一边吩咐人:「紫鹃,这两日风大,晚上关好窗户,上夜也仔细些,你们姑娘咳嗽才好了些,可别又叫吹了风。」 等紫鹃应了声,林黛玉才转过脸来,「这么晚了,你还不去睡,仔细明日请安没精神,又要被舅舅骂。」 听见林黛玉声音恢復正常,贾宝玉笑道:「那我就先走了,妹妹晚上好生歇息。」 紫鹃道:「我给姑娘灌个铜壶去。」忙追着贾宝玉出来。 「宝二爷,这是谁惹姑娘生气了,姑娘刚才回来,脸上冷冷的,也不搭理人。」 贾宝玉想了想,他猜的那些理由说出来不过是平白惹人猜忌,反倒显得林妹妹小心眼,况且还有老太太护着她,自己也看着呢,便道:「新来的那个小子,你可知道?」 紫鹃点点头,「说是个高人。」 贾宝玉道:「什么高人,说是能算五天,谁看不了个三两天?怕是投机取巧来的。」 他听见「姑娘伤心」四个字,情绪就起来了,愈发的夸大了三分,说得义愤填膺的。 「这人极有心眼,按说屋里都是生人,他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你们家姑娘,除了你们家姑娘,旁人理都不带理的,想是外头小厮婆子几句闲话就牢牢记在心里了。后头又说了不少林姑父如何如何的话,故意引得你们姑娘想家,以后别在你们姑娘面前提他。」 「这是想跟我们姑娘攀关系得好处呢。」紫鹃声音里就带了几分鄙视。 「谁说不是呢?」贾宝玉点头,「所以我说别提起他。」 紫鹃好生应了宝玉,送他出了西厢,这才去小厨房要了热水,灌了铜壶进来。 林黛玉坐在梳妆檯前,小丫鬟正给她梳头,紫鹃拿布套包好铜壶塞进被子里,道:「姑娘住在老太太的院子里,跟宝二爷是一样的,有老太太关心爱护,宝二爷待姑娘又好,不管得了什么都记挂着姑娘,还有姑娘们一起陪着解闷,也别总伤心才是。」 林黛玉轻轻嗯了一声,「乏了,去打热水来洗脸。」 顾庆之这会儿已经到了自己的小屋子,客气送走送自己回来的婆子,他直接躺在了床上,从早上下船到现在,的确是累了。 只是前头那婆子的神情有点奇怪,他客客气气送她出去还倒了好几声谢,那婆子脸上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下一步就是练练字,可惜他想要林如海的笔迹做字帖,林如海没给他,说是先好好练习楷书才是正途,而且对着他的练,充其量也就是好看,若是想练成他这样,得对着他当年用的字帖练,比方王、柳、颜之类的。 顾庆之翻了个身,思绪又转到了原主身上。 原主——虽然原主也不太记得自己到底几岁了,不过顾庆之翻看他的记忆,觉得他差不多该是十四岁的样子。 原主家里早年是个小地主,读过书的,除了启蒙的三百千和幼学琼林,四书也是读过一段时间的,再加上他当乞丐五六年,算下来差不多十四岁。 至于原主为什么会流落成乞丐,是因为镇上有富绅看上了他们家上好的田地,不仅在河边,还跟富绅家的地连着。 折腾了不到半年,他们就家破人亡了,当了五六年乞丐之后,原主因为端午节前一场大雨没躲过去,直接病死了,这才换了他过来。 仇肯定是要报的,富绅姓张,名叫张镜诚,还有个名号叫张三山,说的其实是他家里有个特别雅致的假山,一共三个山头,这名字这张脸,是牢牢的刻在了原主的骨头上。 顾庆之过来先是躺了三天,后来虽然依旧是吃不上什么东西,不过身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大概也是穿越的福利之一。 等顾庆之搞明白他在什么背景的朝代,以及大体的风土人情之后,就去巡盐御史衙门蹲林如海去了。 林如海的确是个好人。 他跟林如海也没说大体年纪,寻着原主的记忆说了几个旁证,大体上能推断出他十岁上下。 一来年纪小旁人警惕心就小,二来……说实话,这身量,说是十四岁也没人信。 荣国府的被褥的确是舒服,又比船上暖和许多,再加上吃饱喝足还很累,顾庆之思维很是发散的胡思乱想一阵子,直接就睡着了。 他这边倒是挺满足,送他过来的婆子回去班房,则是一通抱怨。 「好容易抢了这么个差事,以为能得不少赏钱,哪知道那就是个穷鬼。别说银锞子了,就连铜板都没给我一个。」 第10页 婆子一边说,一边倒了酒,就着小菜一口闷了。 旁边等着一起上夜的婆子笑话她两声,「按说不应该啊,不是说林姑爷每年手里能过几千万两银子吗?他送来的人怎么能这么抠门?是不是你没伺候好?倒先嫌弃起人家穷。」 「胡说!我去办什么差事不得赏钱的?再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抓一把铜子也捨不得?就是他穷,林姑爷怎么也不给他准备些银子打赏?看来林姑爷也是外强中干,家产早败光了的。」 旁边又一婆子道:「要这么说,林姑娘也……要说有个什么差事去她屋里,她也是给赏钱的,就是不如宝姑娘大方。」 「宝姑娘给得多,我记得她刚来的时候,有次我瞧见她去给老太太请安,问了声好,说了句您仔细风大,就得了赏钱,她还说这是才来,第一次见应该给的。」 「谁说不是,宝姑娘是变着方儿的给赏钱,她最是体恤下人的。她刚来那会我也得了,原以为后头就没有了,那知道没多久到了端午节,她又说这是节礼,又说过节我们最辛苦。她这来了一年多,我一个粗使的婆子,就从她手上得了七八次赏钱。」 「真希望宝姑娘一直住咱们家里。」 「还打不打牌了?上回我输了五百文,今儿晚上要赢回来。」又有一婆子拿着叶子牌过来,「再去拿两壶酒来,如今夜里冷了,不多喝点熬不住。出去走一趟浑身就得冻个透心凉。」 抢了差事送顾庆之回去那婆子笑道:「今儿晚上合该我赢,我可是一文赏钱都没到手。」 旁边婆子也说了两句该我赢之类的话,又道:「巡视什么?这儿是内城,又是荣国府,外头街口还有打更的,夜里还有捕快巡查,什么不长眼的才敢往咱们府里沖?」 几个婆子对视一眼,都动了心思,「先打牌再说。」 第5章 思虑周全老太君 到了戌时二刻,除了门房的灯笼,其他地方就只剩下昏暗的烛光了。 贾母松了头髮,靠在床边,琥珀正跪在下头给她揉脚。 贾母嘆道:「人年纪大了,总是这里不好那里不舒服的,这脚又肿了。」 「许是今天吃的咸了些。」琥珀柔声劝慰道:「中午的糟鸭脯腌过了,下午的茶您比往常多喝了两杯,晚上的汤,您也多喝了半碗呢。」 正说着话,鸳鸯进来了,贾母手一挥,琥珀起身离开了。 鸳鸯接替了琥珀的位置,道:「都安排好了。」 贾母嗯了一声,道:「好吃好喝供着,经常去瞧瞧他。」 鸳鸯等了一会儿,见贾母没话说,便又问了一句,「可要准备东西,叫他跟宝二爷一起去上学?」 当日林家的信她虽然没看过,不过却听贾母提过两句。 贾母年纪大,觉头少,临睡前总爱说两句家里这些子孙的事情,林姑爷说怎么安排这人,鸳鸯是知道的,说是要启蒙要教规矩。 贾母心中早已有了主意,道:「不必。既然是乞丐出身,他那个样子就可以,若是教了学问学了写字,反而刻意,学得四不像就落了下乘。」 鸳鸯说了声好,思忖着贾母的意思,试探道:「这人不过是个乞丐,见了老太太连个头不磕,自视甚高。我瞧他很是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张狂样,别把宝二爷教坏了。」 贾母笑了一声,道:「宝玉天性纯良,对待下头丫鬟小厮都好,却也不是不识好歹的。」 「还是老太太看得透彻。咱们那家学是读书的地方,他大字不识几个,宝二爷读的是圣贤书,去了就是耽误宝二爷的前途了。」 「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这是林家送来的人,万一叫人误会这是我的意思,我是要治你的罪的。」 「奴婢是万万不敢在外头乱说的!」鸳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贾母床前铺着厚厚的地毯,疼倒是不疼。 「你知道就好。」贾母半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鸳鸯忙上前伺候她躺下,又给拉了被子,规整好了床幔,这才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床幔里一片漆黑,贾母又睁开了眼睛。 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话果然奏效,这些人果然都误会这是她的好女婿献上的祥瑞,谁能想到林如海是託付贾府让他做官呢? 就跟前头的贾雨村一样。 今儿看见人,对林如海为什么给个孩子铺路,还要举荐他做官,贾母有了点想法。 这人的眼睛跟年轻时候的林如海有几分相似,不是那种一模一样的相似,而是有林家人的风格,一看就觉得可能是亲戚。 加上这人的年纪,十岁上下……若是当年敏儿生的那个男孩子活下来,差不多也该是这个年纪了。 贾母轻轻嘆了口气,当年国公爷看重林如海的前途,小小年纪就中了探花,前途无量,正是他们国公府寻找新出路的好帮手。 除了身份,林家最看重的是贾敏好生养,作为贾敏的母亲,贾母生了两子一女,全都养活了,那她的女儿自然也该能生这么多,这对几代单传下来的林家可太重要了。 两家都有意,结亲是挺顺利的,可惜再往后就一点都不顺利了。 毕竟她这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 老大文不成武不就,国公爷手把手的教他怎么做京营节度使,下头还有那么多老部下帮忙看着,他愣是没学会,最后国公爷无奈,把这差事转交到了王家手上。 第11页 王子腾也因此飞黄腾达,又在皇帝上位的时候起了些作用,现在更是升了九省统制。 老二虽酷爱读书,可惜怎么考都不中,还是国公爷临死前厚着脸皮上了摺子,给他求了个官。 可惜不是科考上去的,五品就是头了。 她的敏儿呢?嫁进林家过得也不好,成亲十几年才生孩子,统共就生了这么一子一女,儿子死了,女儿还病恹恹的。 「人算不如天算啊……」 贾母轻轻一声嘆,除了林如海确实是前途无量,别的都没实现。 可她女儿都死了,她要个前途无量的女婿做什么呢?总之林如海是不能再升官了。 至于那个十岁上下的孩子,还是先长大成人再说吧。 钦天监再怎么说都是皇宫辅臣,又不是他们贾府的家奴,哪里那么容易就进去了? 他们这等有爵位的人家,婚丧娶嫁,甚至出行或祭拜,都是要去钦天监择日子的,贾母对钦天监也挺熟,人家都是祖传的手艺,他一个乞丐,病了一场就什么都会了? 想也不可能。 林如海看见他就想起自己早死的儿子,她可不会昏头,万一献上去没那个本事,被陛下怪罪呢? 他们贾府本来就江河日下了,一点错儿都不敢出。 再者他又是乞丐出身,连字都不认得几个,怎么做官? 贾家熟知的几个钦天监官员,不说一手好字,但都是好好读过书的,乞丐?会写自己名字都不错了。 再者人家钦天监的官员,都是家学渊源,这塞个乞丐进去,还只有十岁,人家也不服气啊,万一欺负他怎么办? 要是欺负的狠了,他心生怨恨,给林如海还有贾家使绊子又该如何是好? 这不两头不讨好? 所以当成祥瑞送给太上皇,然后被送到皇庄上,就是最好的结果了。顶着太上皇寿礼的名号,谁又敢给他脸看? 连皇帝都不敢。 总之,一个乞丐,能在荣国府住上一个月,还有伺候国公爷的下人伺候他,还能进宫涨涨见识,最后借戴公公的手去皇庄,变成皇帝的家奴,那已经是几代人都求不来的福气了。 若他有真本事,将来长大了,学了写字,懂了规矩再去钦天监,也是一样的。 如今她铺垫好了,献祥瑞这事儿,早个几十年还算正常,现在却是被人诟病的,主子们言语里但凡带出来一点,下头人就得跟着风向来了。 她饵洒了下去,下来就看她这一家的好儿女跟下人们怎么待他了。 总之她没说过这是祥瑞,误会都是别人的事儿,等得罪了人,最后她逼不得已出手解决问题,也怪不得她,全府上下知道事儿的,都得念她的好,同样得死死瞒着。 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 别的事儿上还要窝里斗,这种事情,那肯定拧成一股绳的。 贾母过了一遍自己的计划,终于是舒心的睡了。 不远处贾赦的院子里,眼看着快到就寝的时候了,邢夫人磨磨蹭蹭去了贾赦屋里问安,贾赦正跟两个小妾吃酒,旁边还有个妾在弹琵琶唱曲儿。 见她进来,三个妾都站了起来,恭敬的叫了声「太太」。贾赦表情严肃起来,手一抬,屋里伺候的人出去了。 贾赦道:「你个没出息的,又叫人提前赶回来了。」 邢夫人脸上表情不太自然,道:「老太太不喜欢咱们,我又有什么办法?」 她上前给贾赦倒酒,然后一字一句说了贾母屋里的情况,她也不在乎顾庆之,最在意的是老太太明明不喜欢薛家,怎么就沖她撒气呢? 「薛家人都在咱们家住了一年多了,我都忍不下去了,老太太竟然这么能忍?那老国公爷的姨娘怎么一个都不剩呢?国公爷的庶女怎么一个都没留在京城呢?国公爷的庶子更是连命都没了。」 贾赦嗤笑一声,瞥了她一眼,道:「明年薛家还得在荣国府过年!」 邢夫人一惊,「这不能吧?他们京里又不是没宅子,当日要说是稍解姐妹思念之苦,住上两月等房子收拾好了就走,再说就是他们薛家要有庇护,怎么不住到王家去?那是她娘家,住着岂不更名正言顺?如今选宫女也落空了,还拿什么金锁打宝玉的主意,二房能忍?」 「怪不得你在老太太面前讨不了好。」贾赦一杯酒下肚,邢夫人又给他倒了一杯,柔声细气恭维道:「老爷,我小门小户出身的,还得您多教教,免得出去丢咱们大房的脸。」 「老太太年纪大了,忌讳是一天比一天多,在她面前,得要你好我好大家好,要一片祥和,要花团锦簇,要和和美美。」 贾赦撇了撇嘴,放下酒杯,自嘲的笑了一声,「不过你勉强也能看出一点东西来,也不算太傻。薛蟠那大傻子打死人,你知道贾雨村怎么了结的?说他被姓冯的鬼魂索命死了,薛家这一房没男丁了,他们绝户了!他们不躲进荣国府,铺子家产都得叫族里收回去。」 邢夫人嗯了一声,贾赦又道:「还有那姓冯的小子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你想想薛家是什么身份?姻亲都有谁?关系有多少?他敢跟薛家抢人,他自然也不是一般的乡绅之家,只是没想到薛蟠是个傻子,敢下狠手。这案子了结得不清不楚,冯家怕是也憋着气,一直差人盯着薛家。薛家回不去金陵了。」 第12页 「薛家在京里的亲戚,除了咱们就是王家。王家的爵位都被收回去了,要说庇护,他不如咱们。再说王子腾,他才升了九省统制,看着是蒸蒸日上前途正好,多少人眼红着呢。他能在这个时候收留姓薛的?万一被人参一本呢?能把薛蟠的案子了结,里头用了多少关系?冯家可不是穷苦百姓。再说让这么个亲戚住在家里——」贾赦冷笑一 声,「他怕自己孩子被带坏了。」 「总之不能不管,案子发出来要牵连王家,也得牵连咱们,管了之后就更难了,得一直管着。」 邢夫人嘆了口气,「那就把这个祸根子扔到咱们家了?虽然正堂被人占去了,可袭爵的是老爷啊。这败坏的可是老爷的家风啊。」 「咱们如今可比不得王家喽……」贾赦一声嘆,不过随即脸上就有了笑容,「我儿子又不跟薛家人来往。就是我那儿媳妇,平日也不见请她薛姑妈跟她薛表妹来坐,你不是也说了,她连她薛表妹都不带理的,把儿子当饵丢出去的又不是我。」 邢夫人也笑了几声,她最想看的就是占了正院的二房倒霉了。 「林姑娘来住了这几年,我看老太太那意思,是要亲上加亲的,林姑爷出身好,前途更好,宝玉又不好好读书,也不肯与贵族子弟结交,一天到晚在脂粉堆里厮混,蹭这个香粉舔那个胭脂的,我还觉得委屈了她。要是配薛家的那个姑娘,倒是正好。」 贾赦看着她又是一声冷笑,略失望的摇了摇头,「你以为二房愿意?两个她都不愿意。你来的晚,要是你进来的时候我那妹妹还没出嫁,瞧瞧她过得什么日子,你还得伏低做小捧着她,你也不会喜欢我那外甥女儿的。不过是拉个人跟老太太打擂台罢了。」 贾赦抿了一口酒,笑道:「她大女儿进宫,女史也是有品级的,大儿子娶的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到了她的宝贝二儿子就娶这么个玩意儿?找这么个背着人命官司还会惹事生非且荤素不忌的大舅子?她真要找个商户之女,也要找个父兄都在,还能赚钱的商户。」 邢夫人笑了两声,讽刺道:「虽然是白身,可毕竟是紫薇舍人之后呢。宝玉也是白身,我倒是觉得挺配。」 贾赦不怀好意笑了两声,撇了撇嘴道:「祖上显赫,那我爹还是国公爷呢,我祖父一样是国公爷,我还不是一样被赶到马厩边上住了?」 贾赦说完又对邢夫人不满意,「你大小也是个诰命,家里除了你婆婆,就你的品级最大,怎么就窝囊成这个样子?」 邢夫人面色怏怏的,喝了杯酒掩盖,又拿二房说事儿,「还是二房心眼多。不过也是,要是做了亲,薛家那大傻子就是大舅哥了,啧啧,怕是要乱哦。」 贾赦皱皱眉头,道:「我告诉你这些,是叫你在老太太面前少说话,尤其这些不好听的话。就说些吃穿用度,问问老太太睡得好不好就行,小心叫人利用了。」 邢夫人笑眯眯的也不生气,又给贾赦倒了杯酒,道:「二房是个狠人,我的确比不过她,连自己亲妹妹都能坑,她这么默许金玉良缘流传,薛姑娘比宝玉还大上两岁呢,岂不是要给拖死?到时候就热闹喽。」 贾赦喝了口酒,夹了两筷子菜,「还有更热闹的,你以为这两个姐妹就能一直好好的?亲姐妹,一个嫁进荣国府成了五品的诰命,住着国公府的正堂,一个嫁进商人家里连个诰命都没落下,现全家都看人脸色过日子,等着瞧好吧。」 邢夫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她给自己倒了杯酒,又把杯子一举,「我敬老爷一杯,咱们等着看热闹。翻过年宝玉可就十四了。」 等邢夫人离开,贾赦一张脸垮了下来,老太太为什么这么容忍薛家,为什么要叫二房住正堂?年纪大了见不得子孙不和都是虚的,说白了就是因为贾家不争气,没有能当家做主的人。 贾家现在是靠着王家生活的,不能明着挤兑跟王家有关的人。 现在住正堂的是王家人,将来管家的还是王家人,未来贾家还要交到有王家血脉的人手里。 「谁叫我们没出息呢?我们都是窝囊废。」贾赦喝了口酒,大声道:「香香,赶紧来给你家老爷倒酒。」 第6章 林大人什么都给姑娘留着呢 顾庆之已经在荣国府住了好几天,物质生活的确奢靡,一日三餐极其精緻,鸳鸯不定时还会来看一看,院子里婆子丫鬟一个比一个勤快,连水都不用他打的,排着队的送来。 唯一不习惯的,就是他们连绿叶蔬菜也是精加工的,吃起来非但没有纤维,连味道都变了,若不是还带点绿,谁能看出来这是菜? 刚开始吃的时候,还觉得挺新鲜,吃了几天下来,顾庆之受不了了,他恨不得啃两片生菜叶子。 这天早上,顾庆之跟着传话的婆子到了后门,林满要走了。 林满这些日子过得极其舒服,整个人眉眼带笑、容光焕发,顾庆之走近,闻见他身上还有隐隐约约的酒气,八成是要走,昨儿晚上又被灌了一顿。 「我明儿就走,回去至少还得一个月呢,你别着急,林大人都安排好的,下月中就能进宫了。口音也得改改,学着他们京城人说话,别等见了皇帝,说话叫陛下听不懂。」 顾庆之一边说好,一边问他:「可去见了林姑娘?」 林满脸上露出骄傲的表情,道:「见了,比在家里的时候娴静了些,温温柔柔的看着是个大姑娘了。」 第13页 顾庆之不自觉又在心里嘆了口气,这时候教养女子的确是以贤良淑德为框架,况且借住在亲戚家,哪里都得小心。 「等我进宫见了陛下,若是一切顺利,我也能帮着照顾照顾林姑娘了。」 林满失笑,「你才多大?知道你有这份心就成,老爷当初收留你,也不是为了这个。」 「至少带她出来逛逛吧?」顾庆之道:「我听说原先在林家的时候,林大人经常带她出门的,只是来了京城,听贾家的下人说,不怎么出门了。」 「这倒也是,不过原先是守孝来着。」林满若有所思来了一句,道:「这都是小事,你先照看好你自己,别的一概不用管。」 林家气氛本来就好,顾庆之又跟林满在船上这等小地方待了一个半月,这他要走了,顾庆之有点捨不得。 「一路上小心,别往船边去,别贪凉,出来记得穿上挡风的厚衣服。」 林满笑了好几声,「我当初嘱咐你的话,你也不是没记住啊。」 顾庆之严肃道:「因为说得很有道理,所以要再跟您说一遍。」他一边说,一边又行礼,林满忙扶他,道:「当不起当不起,我就是个下人。」 顾庆之笑道:「那便当是给林大人的礼,您代林大人受了。林大人对我是再造之恩,连庆之的这个名字都是他取的,我牢牢记在心里,必不会忘。您等着看吧。」 林满也笑了起来,感慨道:「祝小哥儿鹏程万里,一飞沖天。」 「借您吉言,祝您一路顺风。」 送走林满没两天,顾庆之琢磨着差不多该去见见林黛玉了。 这就是外表像个孩子的好处,去哪儿都没太大忌讳。 不过贾母的院子凭他自己进不去,顾庆之叫了红燕陪他到了后门,跟看门的婆子道:「这位妈妈,我想拜见林姑娘,不知道能不能帮着通传一声。」 这婆子下意识先扫了一眼,见他手上连半个铜板也没有,神态倨傲正要刁难,忽然看见身边的红燕,想起来这是谁。 这是林家送来的人,鸳鸯姑娘专门吩咐过要仔细照看,见的还是最得小心伺候的林姑娘,脸上便堆出笑容来,道:「诶呦,这下午正犯困,您等着,我这就进去问问。」 这婆子一路往林黛玉住处去,也不敢进去里间,就在外头隔着门道:「紫鹃姑娘可在?」 紫鹃掀了帘子出来,道:「妈妈有什么事儿?」 婆子满脸堆笑,「林姑爷送来的那个人,说是想来给姑娘请安,问姑娘可得空。」 紫鹃还记得上回贾宝玉吩咐不叫他见姑娘,正要说『有这份心就行了,不必专门来请安』,里头林黛玉已经听见动静了,「紫鹃,是什么人?」 厢房就这么大点,窗户下头说话着实是没什么隔音效果的,既然姑娘听见,紫鹃也不敢隐瞒,道:「顾小哥儿说要来给姑娘请安。」 里头传来林黛玉的声音,「我原就想叫他来问问的,劳烦妈妈跑一趟了。紫鹃,拿些钱给这位妈妈打酒吃。」 婆子喜得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一边说着「多谢姑娘」,一边道:「我这就带他进来。」 顾庆之等了片刻,见那婆子回来,满脸笑容,手里帕子还包了一路叮噹响的一包东西,不用说肯定是铜板。 铜板?赏钱?这两个字在脑海里一过,顾庆之顿时明白前几日那态度奇怪的婆子是怎么回事儿了。 她想要赏钱。 还有院子里手脚勤快的丫鬟婆子,帮他端饭打水的,还有围观的那一圈人,那也不是在表达善意,那是在打赌,看谁能第一个从他手里得到赏钱。 不愧是荣国府。 有了赏钱,还是林黛玉的面子,婆子客气道:「小哥儿稍待片刻。」她进去里间先把钱收好了,这才出来道:「林姑娘要见你,我带你进去。」 顾庆之跟着一路往里,到了林黛玉住的厢房门口,紫鹃出来迎了他进去,又跟婆子道:「妈妈自去,一会儿我叫人送他回去。」 紫鹃又看了两眼红燕,红燕是贾府的人,知道贾府规矩的,她一个小丫鬟,近不得姑娘的身,便道:「紫鹃姐姐,我在外头等着。」 紫鹃道:「那你站到廊下来,免得多吹了风。」 顾庆之一进去就看见了林黛玉,她就坐在明间的椅子上,小小一个,被宽大的椅子趁得越发瘦弱,顾庆之一进去先行了半礼,然后道:「林姑娘。」 林黛玉看了他一眼,道:「坐。」又吩咐紫鹃,「倒茶来。」 顾庆之道:「年纪小还喝不得茶,温水就行。」 紫鹃很快端了水来,还上了一盘茶点。 「我父亲可好?」林黛玉轻轻柔柔的问道。 顾庆之也不知道是自己先入为主,还是滤镜太厚,他觉得林黛玉这话听起来有种小心翼翼,生怕听见什么不好消息的感觉。 不过他原本就是打算借林黛玉再提醒林如海的,自然不会客客气气说什么一切都好。 他实话实说道:「林大人挺忙的,经常过了三更才去休息,我听管家说,有时候忙得狠了,连饭都忘了吃。」 林黛玉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 顾庆之便道:「林大人是忙了些,管家还说他比往年瘦了,我寻思姑娘不如去信劝劝林大人,您说话总归是比管家管用的。」 第14页 林黛玉轻轻嘆了口气,「父亲他……」 顾庆之等了片刻,林黛玉再没说话,明显是情绪低落。 顾庆之用轻快的语气道:「林大人还说这螃蟹没到时候,怕是不如往年味道醇厚。」 「吃出来了。」林黛玉倒是挺配合的,也把自己的语气扬了起来,「不用吃就能猜出来,你九月底到的,路上走了一个半月,中秋节的螃蟹,的确是没到最好吃的时候。再一尝,果真不是那个味。」 顾庆之笑了两声,「林大人说,就是给姑娘吃个意思。还说万一太好吃,姑娘就该想家了。」 林黛玉抿嘴一笑,别过脸去稍微遮掩一下,又道:「不仅螃蟹不好吃,也没放葱和姜。」 顾庆之一直觉得,想家是人之常情,这时候不能劝人家别想家,而是要让她知道,家里人一直记挂着她,一直想着她。而且多说说也有助于舒缓情绪,憋着是能憋出病的。 「林大人说姑娘小时候就不爱吃葱姜,所以就都没放,熬好了林大人还先尝了尝,还皱着眉头说味道不怎么好,也不知道自家女儿是怎么爱吃这种东西的。」 林黛玉眼圈一红,嘴角却扬了起来,「其实这几年倒是也吃惯了,没加葱姜的的确是不太习惯。」 顾庆之又觉得心酸了,搁他那个时代,大把的人不吃葱姜蒜,还有人不吃胡萝蔔,不吃芹菜,不吃菠菜,不吃香菜等等等等。 普通人都挑食。 林黛玉呢? 父亲是探花,每年过手国库两成税收,母亲是国公的女儿,这家室可算得上是万一挑一,她生生被人扭过来了。 就这贾府人还要嫌弃她尖酸刻薄,嘴上不饶人。 不愧是荣国府。 「林大人还说,姑娘不在,这几年倒是没人跟他抢三虾面吃了,就是这面吃着也不如往年香了。」 这话倒不全是林如海说的,比方三虾面这一条,就是顾庆之听林府下人说的。 林府气氛挺好,顾庆之有意无意听了不少父女相处的趣事。 比荣国府这个表面上花团锦簇,无比富贵,各种讲究,却满都是算计没什么真心的地方要好太多。 林黛玉又是红着眼圈笑了,「倒是好久没吃三虾面了。这边人做的,总归不是那个味,后来我也就不叫她们做了。」 「还有巧手方家的风筝,每年的新样式,林大人都给姑娘买了,就等姑娘回去放呢。」 「父亲可真是的。」林黛玉带着炫耀的埋怨,「我在外祖母家里,哪里能少了两个风筝玩呢?再说放那么久,颜色都不新鲜了。」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顾庆之脑子疯狂的转着,努力搜刮着这几个月里听到的各种小趣事。 这么一聊就聊了快一个时辰,到了最后,顾庆之都想说:「姑娘你放过我吧,我就在林家住了三个月。」 好在紫鹃及时解救了他,「姑娘,快吃午饭了,也该歇歇了,顾小哥儿也不过才九岁呢。」 林黛玉这才恍然大悟,略有遗憾的吩咐紫鹃,「叫人送他回去。」又对顾庆之道:「若是父亲还有什么吩咐的,你记得告诉我。」 顾庆之点头应了,跟着紫鹃还有小丫鬟出去,又吩咐红燕几句,这才又回来屋里。 林黛玉这会儿倒是兴致勃勃的,「说了一上午话,倒是口渴了,倒些热茶来,要热热的刚好入口。」 外头,顾庆之有红燕陪着,一路往回走。 他意犹未尽的想着都跟林黛玉说了什么,还有她笑起来像星星一亮的眼睛,红燕试探性的问道:「林姑娘倒是看重小哥儿。」 顾庆之才要嗯,忽得起了警惕心,这可是荣国府。 「有林大人在呢,姑娘几年未见父亲,总是要多问两句的。」 红燕表示了贊同,顾庆之觉得她似乎还想问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等吃过午饭,风又颳了起来,虽然有太阳照着,但是在寒冷的气候下,阳光似乎也变成了冷调,很是有几分凄凉的感觉。 林黛玉顿时生出些离愁别绪来,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去,一时间又有点伤心。 紫鹃思忖片刻,劝道:「姑娘快别伤心了。林大人身边有那么多人照顾着呢。况且他不过一个乞丐,怎么可能跟在林大人身边?林大人若是真像他说得那么忙,他哪里有机会见到林大人?不过就是他胡诌,想叫姑娘重视他给他当靠山,想着狐假虎威罢了。倒引得姑娘伤心。」 林黛玉完全没听进去,她起身道:「去点香磨墨,我给父亲写信。再去厨房说一声,晚上加一道蟹黄豆腐。」 紫鹃等了片刻,见姑娘什么都不说也不改主意,便出去吩咐了雪雁,自己回来拿了东西,伺候姑娘写信。 林黛玉写了信封好,紫鹃拿了信又拿了银锞子送出去,去厨房吩咐晚饭的雪雁正好回来了。 她把手里的铜板放在林黛玉面前。 「姑娘,厨房的人说了,今儿嫩豆腐吃完了,只剩下老豆腐,怕有味糟蹋了蟹黄,眼下差人出去找,怕是要耽误了老太太的晚饭,问姑娘能不能改到明儿再吃。」 林黛玉冷了冷脸,「哪里就饿死我了呢?」 雪雁也不说话,主僕两个沉默了一会儿,雪雁忽然笑了一声,道:「我还听见她们说顾小哥儿了。说他抠门吝啬,银钱看得极紧,来了这都快十天了,从不给人赏钱,还说这样的人当太监是一把好手,不过这人只会嘴上说说,就是狠下心进宫,当太监也只能去扫地。」 第15页 林黛玉瞥她一眼,只见雪雁脸上依旧是没心没肺的笑容,什么都看不出来。 「去歇着吧。」 雪雁应了一声,上前摸了摸茶壶,「我给姑娘换壶热茶。」 「别换茶了。」送完信的紫鹃回来了,忙道:「都这会儿了,再喝茶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第7章 荣国府的勤快老实忠厚仆们 顾庆之吃过晚饭,还是觉得不得劲儿,想了想没招唿红燕,自己往厨房去了。 倒不是为了别的,哪怕青菜下锅就放点盐也行,这个煮来煮去,炖来炖去,恨不得把植物纤维都炖烂,能吃出鸡鸭鱼肉味,就是吃不出青菜味道的风格,他是真的不习惯,而且也不健康。 再者贾府都是小锅菜,各人的菜都是单做的,他这个要求也是帮着厨房省时省力。 天已经黑了,根据顾庆之这些日子的观察,荣国府先是贾母院传饭,基本在申时初刻,等伺候完了主子,才轮到下人吃饭,厨房这波人吃饭,差不多要到酉时二刻了。 顾庆之专门等到酉时末才过来,就是不想耽误人吃饭。 厨房上头烟囱已经一点菸都没有了,顾庆之能隐约听见里头有人说话,不过语气似乎不太好。 顾庆之放慢了脚步,想着是踩重一点,还是咳嗽两声,提醒里头厨娘外边有人来了,可是又往里走了两步,他这脚就迈不动了。 「这林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多事儿?跟老太太一起吃饭还要加菜,老太太的饭那么精细,还不如她的意?不就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寄人篱下连个兄弟都没有,宝二爷都没她这么多事!」 顾庆之顿时就觉得怒火沖了上来,林大人还没死呢,她们就敢这样!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先想想怎么办吧!」 「要不是你,非得连罈子都给周瑞家的送去,咱们今儿至于这么为难?不然刮刮也能凑一小盘子混过去。你是不知道,雪雁来传话的时候,我差点没给吓死,亏得我激灵,找理由搪塞过去了。」 「谁说不是,我在一边听着,冷汗都出了整整一背!你摸摸,现在还湿着呢。」 「如今是用今儿嫩豆腐吃完了煳弄过去了,明儿怎么办?去哪儿给变秃黄油出来?」 「这能怪我?周瑞家的是太太的陪房,她要东西谁敢不给?再说她说她女儿有孕在身,想吃螃蟹又怕太寒,你屁颠屁颠就说有秃黄油,要不是你多嘴,她都想不起来!」 「你还有脸说我?前儿你不是挖了整整一大勺说是也要尝尝,还说拌面比就着饭好吃。」 「你没吃?」 「要说那东西一点都不好吃,也不知道怎么炸的,林家还是巡盐御史呢,每年几千万两银子?府上厨子就这手艺?」 「你们都别吵了,谁也没想到不是?老太太屋里的丫鬟都说了老太太嫌这东西油腻,又不是多精贵的东西,就是图个新鲜。林姑娘住在老太太院里,一日三餐都是跟着老太太吃的,按理来说这玩意就再上不了桌了。与其放坏糟践了,不如叫咱们吃了。」 「你倒是会和稀泥!昨儿我还说再等两天呢,你非得先尝尝,还说光船上就走了一个半月,再放就不新鲜了。还说尝尝南边的螃蟹跟北边的有什么不一样的,还说要尝尝巡盐御史送来的螃蟹会不会带着银子味。」 「都少说两句吧。你们看看天,再吵下去,明天变出不来秃黄油,咱们的差事可就一起被撸了。」 「林姑娘都敢给周瑞家的没脸,她可是掌家的二太太的陪房,咱们算哪根葱?林姑娘能饶得了咱们?」 厨房里婆子们吵得不亦乐乎,顾庆之的心沉了下去,他悄无声息把自己掩藏在了窗户外头的阴影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林黛玉过得这都什么日子?林大人还在呢,就敢这样了。 他能去告状吗?他跟谁告状? 林满都走了,再说他一个管家,还是林府的管家,他也管不着,他更加不能直接把林黛玉接回去。 就这两天听的,老太太每月多给林姑娘二十两银子,连做衣裳都比自家姑娘多两套。 住在后头的薛姑娘手松,大房的二姑娘耳根子软,三姑娘和她屋里的人都是火爆脾气不能得罪,四姑娘是宁国府的人,面上得过得去。 还有谁谁谁又给主子办事儿得了多少赏钱吃了多少回扣,伺候过长辈的奶妈比小主子还要体面,什么要宽厚待下人,下人没脸就是主子没脸,而且这里头还牵扯到了王夫人的陪房—— 他住了连半个月都没到。 表面上看着和气一团,背地里都是算计都是阴阳怪气,什么叫风刀霜剑严相逼?林大人还在呢,她们就敢这样了。 贾母就是这么最喜欢最疼她的? 那怎么不见有人这么对贾宝玉? 这都过得什么狗屁日子! 屋里的婆子们吵着吵着也有了对策。 「还是得去找周瑞家的,咱们都是在里头伺候的,哪里知道去哪儿採买?得托她出去。一人二两银子,请她连夜採买螃蟹,今儿晚上别睡了,螃蟹来了立即就做,明日先混过去完事儿,老太太不喜欢,林姑娘小孩子家家的,她也吃不出来,不过就是猪油熬蟹黄,应该还放了些葱姜香料一起炸,没什么难的。」 「一人二两银子?你看看这屋里多少人?哪里螃蟹要这么贵?」 第16页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多出来的不是给周瑞家的吗?她收了银子,自然会帮着遮掩一二。再说了,这里有一个说一个的,谁缺那二两银子?」 一开始被指责屁颠屁颠巴结周瑞家的那婆子又抖了起来,「要不是我当初连罈子都给了周瑞家的,你们如今去哪儿找人办事?哪有机会把她也拉进来?」 「马后炮!」 几个婆子心不甘情不愿的嘀咕,又有人问道:「我听说林姑娘给周瑞家的没脸了?会不会——」 立即有人打断了她,然后就是个略带几分嘲讽的声音,「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就是宝二爷,见了周瑞家的,也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周妈妈。」 「其实要我说,林姑娘是挺会摆谱的,周瑞家的好心给她送宫花,被她一顿抢白,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得看主人呢。」 「谁说不是,周瑞家的是二太太陪房,送的又是薛家太太从宫里得的好东西,她不就仗着老太太喜欢她?不就仗着自己爹是个官儿吗?」 「官儿怎么了?官还有个品级,咱们可是荣国府,超品的。」 「每天就吃那么两口,十顿饭就吃五顿,就她会装,就她会挑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做饭不好吃呢。」 「一点都不体恤下人,我们整天的忙乱,在她那儿是既没功劳,也没苦劳。」 一屋子婆子各种说得不带停的,努力散发着自己的怨气,似乎在她们眼里,要不是林黛玉,她们也不至于这么辛苦,更加不用破财消灾。 顾庆之后退一步,悄无声息又走回了黑夜里。 没什么可说的,他记住了。 第二天下午,顾庆之刚睡了午觉起来,就听见有人在他门口大声喊:「顾小哥儿在吗?林姑娘有话要吩咐他。」 顾庆之跟着这婆子又一路到了贾母的院子。 林黛玉还是昨天那个位置,换了一件浅粉、上头绣着不知道什么花的袄子,在太阳光的照耀下还有点点金光,精緻又好看。 「昨儿你一说我父亲,有些话忘了吩咐你。」林黛玉指了指桌上的小匣子,道:「这是给你的。」 顾庆之上前一步,打开匣子一看,半匣子银锞子,半匣子铜板。 林黛玉声音柔柔的,听起来无比的平静,「你要进宫,宫里不比别处,像给你带路的宫女太监,还有帮你端饭倒水的,都是要给些赏钱的。东西不多,就是个心意。原该我父亲准备的,只是他事忙,下头人也想不到这么多,你拿去用吧。」 顾庆之眼眶顿时就有点热。 她过得什么日子,还要来操心他,藉口还要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她甚至还说得如此平静。 顾庆之行了半礼,「多谢姑娘,庆之铭记在心。」 「不过是些我用不上的东西罢了。」林黛玉脸上带了淡淡的微笑,疏离又客气,「送他出去吧。」 顾庆之抱着匣子走了回去。 林黛玉明面上说得是宫里,实际上暗示的是贾府。 他哪里能住进皇宫呢?除非去当太监,就算是当了太监,哪个缺心眼的会给同僚打赏? 原本的好心情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还没蹲到林如海,饿着肚子要饭的时候,都没这么憋屈过。 昨天她还开开心心的,一晚上过去,就成这样了。 林黛玉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她在贾府住几年,就得受几年的委屈。 林家是没这么多打赏的规矩的,他是端午节过后住进林府的,一直住到了中秋节过后的第三天。 林府的下人就在中秋节得了一次赏赐。 她在林府是怎么生活的,在贾府又是怎么生活的。 寄人篱下是个什么滋味,他如今算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连他都觉得委屈,林黛玉呢? 顾庆之的眼神又落在了那匣子银钱上,这东西他不打算给贾府的下人,一个铜板都不给。 这匣银钱,他要留下来做个见证。 回到自己屋里,顾庆之看着东次间依旧是一本书都没有的书房,觉得贾家落败的如此快,不是没有原因的。 前头招唿得那样好,如今都十几天了,别说请先生考考他学问了,就连敷衍的丢给他一本三字经都没有,这但凡他能起来,将来肯定是要落井下石的。 等一下,贾府这样敷衍他,是不怕他将来报復? 还是觉得他一个钦天监官员,就是当到监正也不过是正五品,一样要看贾府脸色,还是觉得他压根当不了官? 他的确是没有将所有的金手指和盘托出,但这不是贾府敷衍他的理由,他可是林如海託付过来的。 顾庆之有点猜不透贾府想干什么,不过他也打定主意,要谨慎小心,万一这背后又有什么圈套呢? 第8章 今儿的蟹黄豆腐特别好吃 贾母院子里。 吃过晚饭,送走秦钟,贾宝玉到了林黛玉屋里,「方才秦钟也在,当着外人我不好问你,今儿可是烦了?要么我明儿来陪你解闷如何?」 「谁要你陪?你才好好上了几天学?前儿我还听说你们在学堂里闹了一顿,你是真的不怕他们告诉舅舅?」 贾宝玉笑了两声,在林黛玉旁边坐下,道:「天都黑了,别看书了,仔细伤了眼睛。我陪你说说话。」 林黛玉背过身去,手里还拿着书,「我这看书呢,宝二爷别处坐坐吧,怪讨人厌的。」 第17页 听她叫自己宝二爷,贾宝玉就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他站起身来,又走到林黛玉面前,道:「你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只管偷偷告诉我,等我要来了,咱们一处吃,别叫他们知道。」 「我就不能自己要?」林黛玉终于是把手里的书放了下来,「我自己没长嘴?」 「这是怎么话说的,我是说,就咱们两个,跟别人都不一样。」 「真是怕了你。」林黛玉无奈道:「宝二爷,我这正看到兴头上,等我看完了咱们再说。」 「什么书?也叫我看看?」虽然这么说,不过贾宝玉也就是看了书名,又说:「等妹妹看完了,叫人送我那儿去,我也看看。」 等他离开,林黛玉虽然手里还拿着书,但是很久都没翻页。 等到夜深,估摸着人差不多已经睡了,贾宝玉差人去叫了紫鹃来,「可是谁惹你们姑娘生气了?我这些日子上学,也不好天天陪着她,天气冷了,也不好劝她出门走走,屋里待着是太闷了些。」 紫鹃想了想,这两日唯一能算上跟以前不一样的,就是顾庆之来了,她道:「昨儿顾庆之来了,说了一大通林老爷身体不太好的话,勾得姑娘写了一天的信,睡得晚,还叫人去厨房要了蟹黄豆腐,只是昨儿她们说嫩豆腐吃完了,只剩老豆腐味儿大怕是糟蹋了蟹黄,今儿才上来的。」 「今儿姑娘吃了蟹黄豆腐又叫了他来,还给了他一匣子银钱。」 贾宝玉一听就急了,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着,「我不是吩咐叫你们拦着点,别叫他见林妹妹吗?」 紫鹃也不好说是姑娘要见的,听着倒像是推脱,只低着头不说话。 「那人就是个骗子,只想着要狗仗人势!说什么能掐会算?就是让我算,我也不会比他差。这样的人怎么配在林妹妹面前说话?什么祥瑞?林姑父怕是也被他骗了。」 贾宝玉气得又拍了好几下桌子,只是一看紫鹃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不免又有点心疼,放缓语气道:「罢了,我也不是沖你生气。林妹妹心思细腻,又多心敏感,这人还是林姑父举荐的,你们也不好劝。明日我不去上学了,横竖这人过两天就走,我先陪着林妹妹。」 「二爷。」袭人为难地叫了一声,「你今年还没好好上过几天学呢,仔细老爷问。前儿老爷考你,你回来还说要好好读书呢。」 贾宝玉不理会她,道:「差人去跟秦钟说一声,再叫人去学里说一声,就说天气冷,我不小心吹了风,先歇三——五天。」 说完又吩咐紫鹃,「你回去吧,仔细伺候着,别叫妹妹着了风。」 紫鹃表情严肃回去,见里屋的蜡烛已经熄灭了,知道姑娘已经睡了,便轻手轻脚躺下,只是却睡不着,心里盘算着明日一早起来,先跟老太太院子里几个看门的婆子说一声,不叫那人进来,还得跟屋里几个伺候的人吩咐,姑娘万一想起那人来,得找个什么藉口 搪塞过去。 她在外头睡不着,里头林黛玉也没睡着。 今儿的蟹黄豆腐特别好吃,秃黄油里头有葱有姜,还是上好的母螃蟹熬的,跟父亲托顾庆之带来那个比,不仅颜色要黄得多,而且要鲜得多。 林黛玉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就着月亮洒下的微光数着床幔上的花纹,不知不觉又是一夜过去。 又过了两日,顾庆之故意在红燕面前露出了林姑娘给的那一匣子银钱,果然,往他跟前凑的人越发的多了,当然看戏的人也不少。 不过顾庆之也在看戏,而且他还想说,贾府这种风格,只能说自杀自灭诚不欺我。 这天早上刚吃过早饭,他这小屋又来了访客。 「顾小哥儿,我是宝姑娘屋里的莺儿。我们姑娘想找你说说话,叫我来请你。顾小哥儿可得空?」 顾庆之怕不是贾府最闲的一个,贾赦好歹还能天天喝酒听曲儿,贾宝玉不上学也可以到处找胭脂吃,他就只能在屋里发呆,又如何不得空呢? 顾庆之跟着莺儿出来,他记得薛宝钗是住梨香院的,好像是在东北角上,不过两人出来,莺儿却没带着他往东北角去,而是往贾母院子后头的花园去了。 顾庆之当下便有些迟疑,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莺儿道:「我们姑娘住的远,怕你年纪小走不得远路,故此在花园里见你。」 话音刚落,莺儿往前头看了看,「前头招手的那个就是。」 顾庆之跟着她又往前走了两步,看见坐在凉亭里的薛宝钗。 顾庆之上前作揖,叫了声:「薛姑娘。」 薛宝钗道:「今儿来给老太太请安,忽得想起你来。我家里兄长过两日要去走亲访友,临近过年,也算是正式上门了,想请你选个日子,别的到好说,最好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她说着便微微一笑,道:「我兄长酷爱骑马,我也是怕外头风大,给他吹病了。」 顾庆之想了想,便道:「后日清晨略有风,不过太阳出来之后,便是一整日的好天气,又或者五天后,没风,不过太阳也不大,云有些多。」 「多谢。」薛宝钗道了声谢,「这一吊钱是给你的。」说完她站起来就要走,只是刚转身没迈出去两步,忽又转过身子,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莺儿,你送他回去,帮忙提着东西。」 莺儿应了是,又说:「姑娘等我回来。」然后便提起石桌上两串钱就在了顾庆之身后,笑了两声:「还怪沉的。」 第18页 顾庆之这些日子多谢不知道都说了多少次了,再多说几次也没什么。 一路上莺儿倒也找了些话题,类似于厨房什么菜最好吃,花园里什么景色最好看,总之都是些特别安全的话题,加上她声音清脆,还帮顾庆之提着东西,就还挺舒服的。 不过顾庆之也知道她为什么要送自己,无非就是借着自己再刷一刷薛宝钗心肠好,体恤下人,打赏丰厚等等好名声。 等莺儿给他把铜板提进来放在桌上,顾庆之又是一声「谢谢」,把人送走了。 虽被人当工具刷了,但顾庆之也不在意,真要说起来,薛家也挺不容易的,梨香院在东北角,贾母的院子在西南边,每天晨昏定省还挺辛苦。 而且那一吊钱还挺重的,顾庆之去提了提,虽然分了两串,但是加起来怕是有七八斤了,真要他自己提负担还挺重。 方才在凉亭的时候他也看了,凉亭都是石桌石凳,薛宝钗也不好直接坐,下头是有个垫子的,她早上走这么长的路,虽然重物可能是莺儿提着,不过她还得拿着个垫子。 这么想了一会儿,顾庆之趴下去做伏地挺身了,没书可看也没字帖可练,就好好锻鍊身体吧。 从端午节穿越到现在,他明显能感觉自己长高了,膝盖也经常有生长痛,多练练总是没害处的。 而且原先干瘪黑瘦的脸也好转了不少,当然比不上贾宝玉粉雕玉砌一般嫩,但也是正常人的范畴了。 如今再看见他,是没人会把他当乞丐了。 顾庆之觉得他在贾府也算是熬日子了,算来还得住上一个月——贾府总不能连这个都骗林如海吧? 那一边,薛宝钗带着莺儿也回到了梨香院。 薛姨妈翘首以盼看见女儿回来,忙问道:「送过去了?」 莺儿忙点头,「我提着呢,一路送过去的,还见到老太太院子里几个婆子,又是临近午饭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人可多了。」 薛姨妈这才露出笑意来,「你辛苦了,快去歇歇吧。」 等莺儿出去了外头房间,薛姨妈这才拉着薛宝钗坐下,先嘆了口气,「我的儿,委屈你了。」 薛宝钗轻轻摇了摇头,「快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委屈呢?」 「唉……」薛姨妈又是一声嘆,「我听老太太那意思,这孩子是要被当成祥瑞送进宫里的,贾家在太上皇面前总归还是有点情面的,他年纪又小,真要得了宠,怎么也能在宫里住个三五年,先结个善缘,以后说不定能用到。」 薛宝钗思忖道:「我看他也不太爱说话,脸上也没个笑影儿,怕是不太会讨好人。」 「横竖不过几吊钱。」薛姨妈又嘆气,「你堂妹宝琴,许了梅翰林的儿子,人家这才是正经读书人,每科进士三百人上下,能进翰林院的不过四五十人,有身份有前途,贾府这位……」 薛宝钗神情稍显落寞,垂下头来没说话。 「你……要不是你父亲死得早,你哥哥又不争气,凭你的样貌才情,皇妃也做得。如今你却得天天讨好她们。二房又不得袭爵,她那儿子又不肯好好读书,又不肯像长房那位出去交际,老太太还一味地宠着,按说年纪也不小了,唉……」 「快别说这些话了。」薛宝钗眼神示意了外头,压低声音道:「外头打扫的婆子,粗使的丫鬟——」可都是贾家的人。 薛姨妈强行挤出个笑容来,「还是你哥哥不争气,唉……可没他也还是不行。」 母女两个对坐着,半晌没说出话来。 第9章 你去给他下个绊子 十月十三正好是小雪,吃过早饭,王家派了个婆子过来给贾母请安。 「今儿小雪,我们家太太专门遣我来给老太太问安,还有我们老爷差人送回来的羊,说是北边大草原上养的,肉嫩也没什么膻味,最适合拿来冬天进补的了。」 贾母歪在罗汉床上,「替我谢谢你们家老爷太太。天冷,难为你跑这么远,鸳鸯——」 鸳鸯拿着红封上来,「您拿好。」 这婆子连忙道谢,又道:「今儿还好,这个冬天倒不怎么冷来着,也没怎么下雪。」 贾母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小雪没下雪,明年收成怕是不大好。」 婆子忙宽慰道:「老太太心善,看不得那些人受苦,不过怎么说都是京城,纵然有几个农户,也不至于一年都抗不过去。」 「你说的是。」贾母点头,笑道:「是我多虑了,人年纪大了,总爱想些有的没的,兴许就京城没下雪。」 两人闲话两句,婆子又道:「临近年下,金陵老宅那边也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还有不少东西是专门给凤姐儿的,原该直接送来的,不过我们家里要下聘礼了,我们太太想请凤姐儿回去参详参详。凤姐儿的眼光,我们全家没人比得上。如今又有老太君调·教,又比早先强了许多。」 王家老家也在金陵,如今管着那边一大摊子事儿的,正是王熙凤的父亲,贾母也是知道的,加上婆子的恭维,她笑道:「马上就忙起来了,也该叫她回家松快松快,不用专门来问我。」 这边客气几句,婆子告辞出来,早先就送了信儿的,王熙凤今儿也没出去,就在自己屋里等着,见这婆子过来,笑道:「老太太留你说话了?」 婆子拿了手里红封晃了晃,「托您的福,还得了赏。」 第19页 王熙凤便叫了马车,同她一起回去王家。 虽然拿王子腾的夫人做幌子,王熙凤却没在她屋里待多久,只说了几句话,就又到了王子腾的外书房。 王子腾升至九省统制已经一年有余,奉旨查边看着是风光,可内里却不怎么舒服,路途遥远,又在边关奔波,已经一年多没回来过了。 家里除了女眷们,他还留了自己两个幕僚帮着看家,主要是留心京中新消息和局势,时常跟他联络,免得他在外头什么都不知道,掉进别人挖好的坑里。 今儿王熙凤回来,就是其中有个姓孟的幕僚,借王家的名义请的她。 王熙凤进来便先叫了声:「孟先生。」 孟啸笑道:「姐儿可好?」 两人寒暄两句,孟啸道:「大人来信,说有要事託付给姐儿,我才请夫人将您请回来。」 「伯父有何吩咐,先生只管说便是。」 「林如海有回京的意思,你可知道?」 王熙凤点了点头,「贾府收留了个林如海献的小子,听老太君的意思,怕是要当成祥瑞献给皇帝。要是这么说,他自己也动了回京的念头,不然不会忽然献个祥瑞,如今献祥瑞可不是太好的名声。」 孟啸道:「上个月又有人上摺子,大概是说林如海如今已经当了六年多的巡盐御史,该挪一挪位置了。虽然每年都有这风声,不过今年上摺子的人特别多。」 这事儿王熙凤也是知道的,她跟她姑妈王夫人不一样,王夫人当初出嫁的时候,嫁的是国公爷的小儿子,不袭爵也没有功名。 不管是贾家还是王家,都觉得这关系不牢靠,所以王家又挑了王熙凤嫁过来,王熙凤嫁的是长房嫡子,将来要袭爵的。 跟王夫人不一样,王熙凤得了不少王子腾的教导,加上她父亲又管着金陵老家,她对王家的各种关系几乎是了如指掌,就是朝堂来说,她敢说整个贾家加起来,也没她知道的多。 再说朝堂跟大家族里又有什么区别呢?知道多了,就知道抢户部尚书的位置,跟抢内厨房管事没有差别,使的都是那些手段。 王熙凤道:「他回来就得高升,有人要挪地方,反对的人也不少。」 孟啸点头嗯了一声,「大人的意思,不能叫他回来。人人都觉得他要么去当户部尚书,或者直接入阁拜相,顶替掉周大学士,不过大人觉得,他更有可能去都察院。」 王熙凤一惊,「都察院?」 「他可是巡盐御史出身,御史。」孟啸强调道:「如今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跟大人交好,有弹劾大人的摺子,他都能压一压,早先薛家的案子,虽然是应天府结的案,但如果大人与都察院一点关系也无,怕是也没这么顺利。」 「我明白了。」王熙凤道。 孟啸又道:「周大学士年纪虽然大了,但当过两届主考官,座下学生无数,根基深厚,不是那么好动,户部尚书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好让出来的。一个大学士,一个户部尚书一起发力,给林如海谋一个都察院的位置,又能有多难呢?大学士,户部尚书,还有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张大人又跟咱们老爷交好,咱们老爷可是个武官,想也是张大人的位置不保。」 「可林如海一旦进去都察院,都察院就不是咱们王家说了算了。」王熙凤接了上去,「林如海是正统文官出身,咱们王家是武将,天然的就对立。」 「不错,能去都察院,也算是高升了,又是户部尚书同大学士一起帮他的,林如海回来又是文官的一大助力。」孟啸道:「王大人的意思,如今既然有这个机会,最好就是叫那小子出个什么纰漏,别叫皇帝想起林如海来。就是想起来,也不能是好事。」 王熙凤低头想了片刻,「我隐隐有点想法,不过这事儿——老太太看得紧,我得找机会。」 「你也不用太着急,这么个小子又能影响多少朝堂局势呢?大人不过是不想放过任何机会。要用人你只管用,王家送去贾家的人,你都能用。」 最后四个字还专门强调了,不用说,这说的是当初王夫人的陪嫁,这样就算出了什么纰漏,虽然都是归结到王家,但是她前头还有个王夫人背锅,王熙凤点头,「我知道了。也不至于到那一步,贾家的下人——」 王熙凤轻蔑的一笑,「我还是能吓唬住几个的。」 跟孟啸说完话,王熙凤又去内院待了一会儿,这才又回到贾家。 回去照例是先跟老太君请安,等吃过晚饭才又回到自己屋里。 王熙凤趴在软塌上,平儿给她捏肩,王熙凤状似无意的问道:「新来那小子,究竟算不算的准?他刚来那会儿,我还想去问问,后来太忙,岔开了也没顾上,家里可有人去找过他?」 平儿完全不知道王熙凤问这事儿究竟为了什么,还以为是贪新鲜,便笑道:「前两日薛姑娘去过,两大串铜钱招摇过市。」 王熙凤笑出声来,「可算出什么没有?」 平儿又道:「也有人问过,薛姑娘说是看他可怜,不过找个由头给他点钱罢了,谁在乎准不准呢?」 「啧啧。」王熙凤嘆道,「的确是薛大姑娘的风格。」 「还有……」平儿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周瑞家的,我听人说,周瑞家的说那小子事儿多,不好伺候,只会给人找麻烦,」 第20页 王熙凤顿时就上心了,这可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要我说,咱们这位周妈妈,真的是威势渐长,她在二太太身边伺候,二太太整日吃斋念佛,要做个慈悲像给人看,可她身边的人怎么就一点没学到呢?」 还能为什么?只能是王夫人的慈悲都是装的。 「我听说……」平儿小声道:「听说前头珠大爷是生生被他们管教死的。自打那以后,她就开始经常吃斋念佛了,如今更是连宝玉管都不管。」 王熙凤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王家也没人知道,我还回去问过,她什么都不说。」 王熙凤说完就往后一靠,平儿小心给她揉肩,也不说话了。 自打那天晚上去厨房听见她们背地里是怎么说林黛玉之后,顾庆之也不想着要吃清炒蔬菜了,倒不是怕她们也说自己,而是失望透顶,熬日子等着走,懒得跟她们废话了。 读书写字也是一样,他又不是真的文盲,再说在哪儿不是读书呢? 贾府那个私塾,跟营业性场所又有什么区别呢。 先生什么都不管,有来找炮友的,有来找金主的,有来包养小男孩的,还有来发泄的,正经读书的,搞不好只有贾兰跟贾环两个。 贾环,正经读书,这就离谱。 至于贾家给他派的那个丫鬟红燕,顾庆之的确是不怎么用她,一来看她年纪还小,二来他也没有要用到丫鬟的地方。 这么说了几次「你去歇着吧」,红燕就只在早晚各出现一次了,走程序问问他要什么,然后就走了。 顾庆之乐得身边没人,一个人逍遥自在。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住在贾母僕从的院子里。 贾母是贾府的老太君,她屋里的下人也多,完全就是劳动力过剩,这院子时刻有人来人往,院子里总有那么几个人聊天,不太安静。 这天中午,送饭的人过来,顾庆之吃过饭,把碗筷等物都收在食盒里等人拿来,不一会儿,婆子就过来了。 顾庆之也程序性的来了一声多谢,又说:「今儿的饭挺好吃的。」 婆子骄傲的说:「荣国府的内厨房,那是连我们老太君都赞不绝口的。」不过她刚提上食盒,往外走了两步,一只脚跨过门槛,忽然就扇了扇风,还大声道:「我说你少吃点肉,放屁也太臭了。」 顾庆之惊呆了,这是要干什么?怎么放屁还要栽赃陷害吗? 再说她也没放屁啊,屋里好好的,什么异味都没有。 而且放屁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这又有什么好栽赃的? 但是分辨是不可能分辨的,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后手,争执这种东西,得两个人才能争起来,再说这都栽赃陷害了,他说话有用吗? 顾庆之就当没听见,回里屋休息去了。 贾家这是下死手要结仇啊,但是想想贾家上下做出来的事情,特别是那个回家省亲,还要当着宫女太监的面说宫里不好的贵妃娘娘,就还挺合理,只能说:不愧是荣国府。 但他也不是很在意,大不了叫荣国府体验一下什么叫气象武器呗。 到时候他换个地方待着一样,而且反而能更快入了皇帝的眼。 如今不过是看在林大人的面子,搁这儿耗日子罢了。 外头的婆子还在喋喋不休,「眼皮子也太浅了,逮着点好的就往死了吃,真没出息。」 贾府出点新鲜事儿不容易,加上顾庆之跟林家还有那么点关系,到了晚上,这点事儿就传遍了。 平儿伺候王熙凤梳头的时候,就把这事儿全说了,还道:「……说他面红耳赤,一言不发,直接就躲进里屋不出来了。」 王熙凤嗯了一声,道:「明摆着是有人欺负他,这小子倒是挺腼腆的,也不说话。」 「当了好几年乞丐呢,又瘦瘦小小的,敢说话怕不是要被人打。」 第10章 咱们出去晒晒太阳 顾庆之很快就收到了诬陷他放屁的后手。 别说反应还挺快,快到一看就知道是提前盘算好的。 婆子来收食盒的时候都到未时了,一个时辰后,算起来不过三个小时,送晚饭的人又来了。 「前头给你送饭的人回来说你肠胃不好,伺候你的红燕也说你这两日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肉食,腹鸣不止,我们专门去回了主子,主子这才想起来你前头日子过得太苦了,突然吃得太好,怕是受不了,先吃几天猪油拌糯米饭,等养好了胃再吃好的。」 她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的笑,又从食盒里往外拿东西。 「酱油跟糖就放你这儿了,也省得我天天提着这许多东西。」 这话一听就是他未来一段时间都得吃猪油拌糯米饭了。 「你年纪小,吃药不如食补,况且苦哈哈的药喝下去,哪里还有胃口吃饭?你看林姑娘就知道了,她就老生病,十顿饭里有五顿都不好好吃。」 这婆子语重心长地劝,就是脸上的表情没收住。 顾庆之倒是没想别的,他看的是婆子端出来的两盘菜。 豆芽还直愣着呢,青菜也没炒软,这难道不值得庆祝? 「多谢。」顾庆之笑眯眯道。 婆子一下子愣住了,她这差事,来之前就被人好好叮嘱过的,要是吵架怎么办,要是他闹起来怎么回,哪知道他居然还说谢? 这是傻子吧? 第21页 「你要看着我吃?」顾庆之反问一句。 「不用,我一会儿来收东西,你赶紧吃,天气冷,一会凉了就该腻了。」 婆子一步三回头往外走,刚走出去,才想起来还有一句话没说。 「主子说先别给你用荤腥,等好点再说。」 顾庆之哦了一句,反正他也在这儿住不了多久了。 婆子一脸不理解走了。 回到小厨房,其余几个人都一脸期待看着她,「吵起来没有?」 「没趁乱掐他两下?」 婆子左右看看,「他说多谢。」 「啊?」 这婆子一五一十全说了,一半人皱着眉头,一半人瞪圆了眼睛,「他是傻子吧?」 「这小子倒是能忍。」 「装的吧。」 「我也觉得他是装的。」 「你心疼了不成?」 「我有什么可心疼的?就是他给咱们找的麻烦,一人出了二两银子呢,输出去我都没这么心疼!」 「还有周瑞家的呢,虽然她是平白赚了几两银子,但连夜出去买螃蟹难道不是事儿?再说了,人家是二房的陪房,人家可不缺银子。」 「得罪了周瑞家的就别想好。」 「我听说二太太不太喜欢林姑娘?」 「谁让她老给宝二爷脸色呢?搁你你也不喜欢。」 小屋里,顾庆之把饭拌好了,别说贾家的食盒还是挺保暖的,猪油拌饭这种东西,都农历十月底了,送来竟然还是将将能入口的温度。 吃着这饭,他都想找人打个赌了,他猜他从今往后,一直到进宫,都得是猪油拌饭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是粥,中午和下午都是糯米猪油饭,配菜一个凉拌豆芽,一个素炒小青菜。 猪油炒饭,还拌着糖,增肥利器,只要他长胖了,真就不好说这些人没用心照顾他。 这不回报个雷,真的过不去了。 过了没两日,荣国府里的传言越发的过分了,尤其是那些人毫不掩饰的就在院子里说,顾庆之也听了不少。 什么老太太屋里传出来的消息,说他成不了事,还说老太太见多识广,他这样的骗子见多了,不过是看在林姑爷的面子上,给他三分体面。 还有当日接他进府的小厮的第一首消息,说他眼睛长在头顶,都不带理人的。他们家里正经袭爵的人都没他会拿大。 还有鸳鸯分给他的红燕,说他拿大,不爱理人,觉得红燕低贱,不配伺候他,根本不叫红燕近身。 接下来还有宝二爷,他说圣贤书上说他这种都是骗人的。 他屋里还时不时来几个人,笑嘻嘻说要跟他打赌,来赌未来几天下不下雨,还说要是他输了,不如把进宫的机会让出来。 顾庆之觉得荣国府被抄家是活该。 明明已经日落西山了,上头主子不想着如何崛起如何转型,就想着要维持往日的体面,为了不叫别人看出来自己外强中干,还要一味的奢靡浪费,越发的虚张声势。 下头人就更不用说了,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见识,就看着自己主子是开国的四王八公,一门两国公,是先皇还有太上皇的肱股之臣,大小姐还在宫里当女官,各种仗势欺人,惹下什么祸事都不怕,横竖打的是荣国府的旗号,有主子庇佑。 荣国府真要这么体面,就不会到现在都没宴会了。只有宁国府请荣国府,荣国府请宁国府,全都是自己跟自己玩,搁这儿过家家呢。 赏菊,赏早梅,吃螃蟹,吃鸭子,吃羊肉,随便找个藉口,哪怕得了一壶好酒,都能来一场宴会。 他还在江南的时候,林府那是隔三差五就有请柬送来,有两江总督、有知府,也有告老还乡的前内阁学士户部天官,就连江南织造府,也有请柬送来。 全都是实权派。 荣国府呢?京城里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总不能比扬州城还少吧?愣是没一个跟荣国府有交情的? 交情这东西,没来往哪里来的交情? 他们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不错。 这样的地方,只要是个清醒的人,就会越来越痛苦。 顾庆之不免想起林黛玉来,她过得不好,她过得真的不好。 顾庆之打开了自己的金手指,原本他是觉得没必要,他跟荣国府本来就非亲非故的,荣国府是个什么风格,他也早就有心理准备的。只要最后按照林大人的吩咐送他进宫,那也就这样了。 而且今冬干旱,下雨反而是奖励他们,颳风的话,林黛玉也得受累,打雷他也怕伤及无辜。 但是谁让他们劳动力过剩,每天闲着就会找麻烦呢? 所以顾庆之打算噼一噼荣禧堂,荣禧堂正堂后头供着祖宗牌位和画像,前头明间也是有贵客来了才用,正堂平常就是个摆设。 雷电天气,简单来说就是两块带不同电荷的云碰撞,冬天天气干燥,空气中也没多少水分,想要击穿空气噼到荣禧堂,那云层就得低一点,云还得厚。 顾庆之调整好了参数,金手指的提示是四小时准备完成,算了算时间,那会儿天还没黑呢,顾庆之又给延后了三个小时。 晚上天黑,两道闪电空前绝后,送荣国府c位出道。 这样所有人都有事儿做,大家都能松快点。 顾庆之想林黛玉的时候,林黛玉正好也说起他来,「紫鹃,去请顾庆之来,我有话问问他。」 第22页 紫鹃一脸的为难,没动脚,「姑娘,你又何苦要见他呢?咱们府里都传遍了,他贪嘴只吃肉吃坏肚子,仗着自己要进宫,随意使唤人,真把自己当爷了?在荣国府他算哪门子的爷?这分明就是小人得志。」 林黛玉瞧了她一眼,「我如今是使唤不动你了。雪雁,你去。」 雪雁迈了一步,就是犹犹豫豫走得挺慢,林姑娘虽然是主子,但屋里做主的多半是紫鹃,又是老太太的人……她只等着两人再说点什么。 「还是我去吧。」紫鹃嘆气道:「雪雁好好伺候姑娘。」 紫鹃出来,心想宝二爷这两日虽然没上学,不过今日是老爷休沐在家,宝二爷没在后院待着,而是跟秦相公在外书房看书习字。她快步走出了这一进的院子,拉着门上的婆子,含含煳煳道:「赶紧去请宝二爷,就说那人又来了。」 等婆子匆忙往前头二门去了,紫鹃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往后头去。 她也不出老太太的院子,只在后头的门房里跟婆子们胡扯了一通,这才道:「烦劳妈妈去把那顾小哥儿请来,我们姑娘有话要吩咐他。」 顾庆之在屋里待着也有些无聊,他唯一能做的就剩下锻鍊身体了,总不能叠纸飞机自己逗自己吧? 再说宣纸太软,也叠不起来。 等到婆子敲门,说林姑娘要见他,他二话不说就跟着去了。 到了后门,瞧见了等着他的紫鹃,顾庆之上前,话还没说出来,紫鹃就先开口了,「姑娘叫你去解闷,你也该——」 紫鹃顿住了,她原本想说「你也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林老爷对你恩重如山,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只是这人既是个小人,这么说反而是提醒他了。 思索片刻,紫鹃换了个说辞,道:「你规矩些,说些讨喜的吉祥话,我们姑娘高兴了,是必定有赏赐的。」 这话的语气跟暗示不太友好,顾庆之听出来了,只是他不在乎这个,点点头说了声好,算是敷衍过去了。 很快到了林黛玉屋里,顾庆之上前行了礼,道:「姑娘近日可安好?」 虽然问的是安好,只是顾庆之能看出来,她不太好,脸上有几分愁容,面色虽然白,但却没什么血色,顾庆之一撇之后就视线下移,表示尊重,只是这么一低头,又瞧见了她的手背。 苍白,血管十分明显,十指虽然纤纤,但是指甲盖是莹光的珍珠白,而不是健康的粉红色。 「林姑娘,这几日都是晴天,不如去抄手游廊上走一走,活动开了,气血运行,不管是吃补品还是吃补药,才能化开药性。」 顾庆之话音刚落,便是一阵风吹来,吹散了天上薄薄一片云彩,屋里的阳光更胜。 听了这话,林黛玉偏头看看外头太阳,只见阳光从镂空的窗框洒进来,照在地上,映出一个个小光斑,有些刺眼。 阳光正好,就是看着地上的光斑,都觉得温暖。 她站起身来,道:「屋里是有点闷,咱们去外头走走。」 紫鹃着急得跟什么似的,但她又不能当着外人直接反驳姑娘,显得她没规矩。 「姑娘稍等,我去拿个披风给姑娘披上,外头风大,咳嗽才好,别又着了风,叫老太太跟宝二爷担心。」 「外头没风。」顾庆之道,「要等申时才会有云。」 「你又如何知道?你哪里管得了老天爷?」 紫鹃原以为她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姑娘就不会出去了,那姓顾的小子也该来一句:既然如此,那我便告退了。 哪知道顾庆之就只皱了皱眉头,又跟林黛玉道:「咱们靠着西边的抄手游廊走,既有太阳晒着,也有院墙挡着风。」 紫鹃没了办法,只能先拿了厚披风给林黛玉裹上,又在心里暗暗祈祷,宝二爷可快点回来呀。 第11章 以后不许他见林姑娘 顾庆之陪着林黛玉出了屋子,站在她身后半步,小声提醒道:「林姑娘也别总待在屋里,正长身体,还是要多晒晒太阳的。不然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况且午后真的不冷,西晒是一天最热的时候,他一路走过来非但不冷,额头上还有点汗,甚至还觉得自己穿多了。 林黛玉没接话,只是问道,「你再跟我说说我父亲,我离家五年,也不知道父亲变了没有。」 顾庆之只觉得心酸,按照荣国府主子下人的做派,其实他提醒也没用,林姑娘自己……怕是也做不了主。 稍稍等等,他能做主。 顾庆之语气轻快换了个话题,「林大人变没变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姑娘肯定变了——」他故意一顿卖了个关子,又道:「姑娘肯定长高了。」 林黛玉嘴角微微翘了翘,脸上也有了笑意,她道:「一转眼都五年了,我——」 只是这一笑一说间,吸气难免急了些,她咳了两声,不巧又呛了一下,心里着急想说话,这一咳就有点止不住的架势,紫鹃吓得忙上来扶住人,语速飞快,「姑娘,咱们赶紧进屋去吧,外头又冷又有风,你如何受得住?雪雁!雪雁!姑娘的药呢?赶紧去要开水,给姑娘化了药吃。」 说话间,外头又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是贾宝玉。 不等站定,贾宝玉就狠狠瞪了一眼顾庆之,连声道:「去请大夫!还没好利落,可是你这小人教唆的!」 第23页 林黛玉咳得面红耳赤,还是咬着牙说了一句,「不干他的事,叫他回去。」 屋里急匆匆出来几个丫鬟,半扶半搀的簇拥着林黛玉进了屋子,贾宝玉挡在顾庆之面前,道:「你自己都说了,林姑父是你的恩人,你又为何要来教唆林姑娘吹冷风?她身子不好,正是要静养的时候,你来这么一出,她又许多日出不了门。」 顾庆之皱着眉头不说话,她真弱到连门都 不能出的地步?她一个冬天都不能晒太阳,只能在屋里待着? 这究竟是林黛玉自己身子不好,还生生被他们圈住给养得弱了? 她不要晨昏定省的吗? 他住在贾母后院,听那些婆子丫鬟闲话,也知道她们每日不仅要给贾母请安,还要去给王夫人请安,林黛玉也是一样。 况且真要是吸了冷气不舒服,那一出来就该难受了,可这是走了两圈,还聊过天笑过的,多半还是呛了一下。 那贾宝玉为什么防他跟防贼一样? 他引得林黛玉想家了? 他真觉得什么都憋在心里,每日强颜欢笑是对身体好?那他应该天天在贾政面前待着,自己体会去。 真被他们这样每天圈在屋里,还要天天暗示你别伤心,你别小心眼,你别多想,那才是真的不会好。 「你也知道理亏?」贾宝玉不依不饶道:「林姑娘还要替你开脱,你一句话都没有?你这是报恩?你这是报仇!」 「宝二爷,你既然认定是我的错,又何必非叫我承认呢?我承不承认这不都是我的错吗?」 「胡搅蛮缠!」贾宝玉粉白一张脸气得通红,「孺子不可教!我真真跟你说不通!」 这边贾宝玉还要训斥,雪雁急匆匆出来,道:「姑娘说深宅内院,叫赶紧送他出去。」 贾宝玉重重甩了下手,顾及林黛玉不好再发作,十分生气却又无奈道:「赶紧走!」 顾庆之郑重跟雪雁道:「请林姑娘多保重。」 顾庆之跟着婆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贾宝玉看着他的背影,又跟雪雁来了一句,「他连行礼都不会!我就没见过这么没规矩的人!古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就知道吃!」 雪雁站在一边不说话,贾宝玉稍微平復了心情,这才去了屋里。 林黛玉已经不咳嗽了,手里正拿着杯子,里头是褐色的汤药。 贾宝玉一见她这个面颊泛红的样子就心疼,道:「妹妹也该爱惜身体才是。不为别的,这药岂是好吃的?药吃多了也伤身的,中秋节那会儿你吹了风,吃了一个月的药才好,怎么才好了就忘了疼?」 「与你何干?又不用你吃药。」咳嗽了半天,林黛玉声音略有些嘶哑。 眼见两人又要有吵起来的趋势,紫鹃忙笑道:「姑娘才好,这会儿说话怕是要嗓子疼的,二爷先去别地儿坐坐,等姑娘养好了再来。」 贾宝玉重重「唉——」了一声,起身道:「妹妹好生歇息。」 等到吃过晚饭,贾宝玉寻个空叫了紫鹃过来,问道:「那人怎么又来了?」 紫鹃为难道:「姑娘许是想家了,吩咐我去找他来问话。」 「我好容易搪塞过去。」贾宝玉又开始生气了,「这人就不该住进咱们府里!平白的惹是生非!我给妹妹寻了书看,找了玩意儿打发时间,好容易平日里也不忧愁了,也不说她多想家了,全叫这人给毁了!」 他站起身来,又不住在屋里来回走着,「他又是怎么出来了?妹妹受不得风,你难道就不知道劝着点?」 紫鹃更为难了,「那人说日头好好,晒一晒才能化开药性,姑娘就同他出去了。」 啪啪啪!贾宝玉气得拍桌子。 「他懂个什么药性?他就是个乞丐!他连字都不认得,无非就是想叫妹妹陪他出去走走,好叫老太太院子里的人看见,他有靠山,叫她们好好伺候他!果真是个乞丐,就知道这些蝇营狗苟挑拨离间!」 听见他声音越来越大,袭人忙上来给贾宝玉顺气,她一边在贾宝玉背上轻轻拍着,劝道:「二爷消消气,为这么个人不值得。您也说了,这人不识字,从小到大也没读过圣贤书,是个混帐不足为奇。他是什么东西?您又是什么人物,别气坏了身子。」 有人哄着,贾宝玉稍微好了一点,又问:「前头他刚来,不是说要读书习字,要学规矩,谁教他的,就学成这样?」 都在老太太院子里住着,袭人也知道根本没人教他,只是这话说出来要得罪鸳鸯的,她便道:「这人性子顽劣,许是要进宫的关系,怕是没怎么读进去。」 贾宝玉哼哼了好几次,袭人又道:「这人是个乞丐,年纪也大了,连茗烟进来都得有人带着呢。纵然是想着林姑娘思乡情怯,只是寻个骗子问话,岂不是越问越伤心?依我看,宝二爷不如给他几本书,让他好好学着,有了事情做,自然也不会整日钻营,想着投机取巧了。」 「这个主意好!」贾宝玉笑了起来,他思索片刻,道:「你拿我的书,原先启蒙的三字经百家姓基本——就在下头那一层,还有笔墨纸砚字帖给他送去,吩咐他——我想想,每日写上二十篇大字。这也是为了他好,多学点东西,省得日后是个睁眼瞎!」 袭人去收拾东西,贾宝玉又跟紫鹃道:「一会儿我去跟后门的婆子说,以后看严一点,省得叫人偷鸡摸狗了去。明日老爷就去衙门了,这半个月我陪着妹妹。」 第24页 贾宝玉一边想一边说,「如今天气也冷了,可以叫大家一起窝在老太太屋里,这样老太太也高兴,林妹妹自然没功夫想别的。」 这边紫鹃出去,里屋里晴雯打了个哈欠出来,道:「二爷方才吵什么?叫人歇个觉也不安生,夜里还要喊我倒茶,真真难伺候。」 贾宝玉笑着道:「还不是为了那个姓顾的乞丐?他就是穿上好衣服,吃得肚子挺出来,也还是个乞丐。」 晴雯睡得不实,是那种稍微有点动静就能醒来的人,所以贾宝玉屋里上夜多是她,她才睡下没多久就给吵起来,心里正不舒服,不过是引贾宝玉开个头,她好捉弄人,也撒撒气。 她看着袭人收拾出来的书,道:「要我说,不如把那樊宣阁的行草字帖,茅兴华的四书集注都给他送去,横竖二爷最讨厌这些,放在咱们屋里,二爷瞧见了就要唉声嘆气的,送出去大家安生。」 袭人稍微犹豫了一下,「这书二爷也要用,况且一个乞丐,怕是看不懂吧。」 晴雯嗤笑了一声,「他一个乞丐,怕是只认识一二三,连四都不一定认得,你给他三字经他也就认得一个三,送什么都一样,反正都不认得。再说二爷的书外头书房还有一套呢,这儿是老太太的院子,何苦呢?老爷还能来查看不成?」 「就你会捉弄人。」贾宝玉畅快地笑了起来,「送去,都给他送去。叫他好好读书,好好练字。」 袭人嘆了口气,「我这就去。」 顾庆之很快收到了袭人送来的各种东西,厚厚一摞,一个人提来还挺费劲的。 把东西放在桌上,袭人语重心长劝道:「这是宝二爷当年启蒙的书,如今给了你,也是希望你好好读书习字,多学点东西,以后立身行事才端正。」 「这几本是后头科举才要读的书,二爷屋里晴雯特地叫加上的,我想着你虽然一年两年的还看不懂,可这毕竟是圣贤书,就是放在屋子里薰陶薰陶也是有用的。」 「还有这个,这是书法大家的字帖,字有风骨,宝二爷也夸过的,字写得好别人也就高看你几眼,二爷说你才开始学,也不好多练,架笔运笔最重要,每日写上二十张大字就行。」 「最后就是我劝你的几句话了,你不日就要进宫,以前虽然是乞丐,可以后就不是乞丐了。如今能多学点东西就多学点吧。宫里不比荣国府,每个都是主子,你得更加小心才是。」 袭人笑得温婉,说得诚恳,叫顾庆之肃然起敬,听听人家这话说的,怪不得是荣国府最会告状的一个。 「多谢。」以及佩服。 不愧是荣国府。 第12章 荣禧堂被雷噼了 等袭人离开,顾庆之拆开那一大包东西。 启蒙用的三百千跟幼学琼林,还有四书跟四书集注,顾庆之不禁想起原主记忆里,当初先生教的那一段来。 「四书里头先读大学,知道怎么立身,再读论语,最后是才是孟子跟中庸。」 原主当初已经会背大学了,正在详细读集注,同时已经开始读论语,孟子中庸也略翻过两页,就是这两本对小孩子来说略抽象了些,原主的印象仅仅是我读过。 顾庆之翻开书仔细看了看,三百千跟幼学琼林还有翻动的痕迹,四书基本是新书,只有大学切开了,剩下的买来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不愧是永远不想长大的贾宝玉。 宁荣二公託付警幻仙子将他引入征途,又给他看了家中女子结局,目的是想叫他上进,想叫他负起责任来,结果他不负众望,学会了ooxx。 他对女孩子极好,恨不得把人一个个宠上天,把人脾气宠出来了,但是又没有保护人家的能力,完全是管杀不管埋。 不管是金钏儿死还是晴雯死,他都毫无作为,他要么装缩头乌龟,要么直接跑了,别说求情了,他连句话都不敢说。他甚至还因为晴雯死前叫了一夜的娘而不是宝二爷而生气。 谁病重临死之前会叫老闆的名字? 顾庆之把东西收拾好,他还没磨过墨呢,以前用的都是墨汁,这个他倒是挺感兴趣的。 他出去要了点清水,磨着墨锭,不由得笑出声来。 荣国府认为他不识字,就丢这些书过来给他看,可如果是真的大字不识一个,还没有人教,谁能自学成才? 还有这行草字帖,虽然原主会写,他也学过些,可还是那句话,如果真的什么都不会,连握笔都不知道怎么握,他怎么学? 哪家学写字是先从行草开始的? 贾家还真的是会因材施教,对症下药啊。贾珠十四岁就能中秀才,真的是天赋异禀,换个人家,他说不定十四岁就能中举了。 顾庆之把东西收好,天已经黑了下来,他坐在窗边,看着金手指的倒数计时。 五、四、三、二、一。 一紫一红两道闪电破空而来,击在荣禧堂上发出巨大的两声响,随后才是轰隆隆的雷声传来。 随后荣国府就跟滴入油锅中的水一般,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咱们家叫雷噼了!」 「是荣禧堂!」 「快去看看老太太!」 「仔细别走水了!」 还有人拉着自家人,小声吩咐,「别沖在最前头,万一又有雷呢,万一真着火了呢。」 这么大的动静,顾庆之也应景儿出来看了看,顺便还嘆了一句,「正堂被雷噼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徵兆。」 第25页 看见忙乱的人群,还有提着水桶到处乱跑的下人,顾庆之也提醒了一句,「不会起火的,小心别踩着人。」 着火这种跟打雷联繫紧密的次生灾害,他的金手指上都有概率的,他已经调到了最低的10%。 至于为什么还有10%,他也点开看了看细节,因为荣禧堂里是常年点蜡烛供香的,就是没雷噼,一样有可能着火。 不过他说这话也没人理他,而且起不起火看不出来吗?多数人都是一脸兴奋,明显是察觉已经安全了,打算提着桶去主子面前露个脸罢了。 顾庆之又回去睡觉了。 他睡得着,贾府的人是睡不着的。 非但是荣国府,连宁国府也惊动了,贾珍贾蓉两个急匆匆的过来,披头散髮的,衣服都是歪的。 尤氏则是直奔贾母院子,「老太君可受惊了?」又跟王熙凤道:「去请了太医没有?哥儿姐儿可好?蓉儿媳妇也想来的,只是她还病着起不来身,托我替她给老太君问安。」 贾母屋里围了一圈人,贾府所有的女眷都在。 「无事。」贾母皱着眉头道:「只是宝玉不太好,已经叫人去请了太医。」 贾宝玉裹着被子靠在罗汉床上,袭人背后撑着他,还不住的给他拍着背,眉头皱着,着急得满头是汗。 不过她着急却不是因为贾宝玉惊了魂,而是因为他是装的。 ……咱们家正堂被雷噼了,老祖宗不知道多担心,不如我装病,引得老祖宗来关心我,自然就不担心别的了,也算是回报她素日疼我的心…… 「宝二爷,喝点热水。」琥珀拿着茶杯,慢慢的给贾宝玉餵水。 一杯热水下肚,贾宝玉抖了抖,似乎是好一点了,他道:「我依稀记得做了个梦。」 做梦这事儿还是挺有象徵意义的,尤其是正堂被噼这个档口,尤氏忙问道:「可还记得什么?」 贾宝玉摇了摇头,「好像……是叫我好好读书?」 贾母冷笑一声,「都是整日被他父亲吓的!」不过贾政不在,贾母又对王夫人道:「把他吓得跟小猫子似的,你就能好?」 王夫人默默低头挨训,并不做声。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贾政等人也来了,因为屋里都是女眷,贾政只隔着门说话。 「……是荣禧堂叫雷给噼了,顶上瓦片得重新铺,房檐得换,窗户也焦了,里头器物损伤不小,祖宗牌位叫雷震得稍稍挪了位置……」 屋里连声的阿弥陀佛,贾母松了口气,「祖宗保佑!赶紧叫人去清虚观,给老神仙说一声,叫他替咱们多上几炷香。」 贾政等人外头应了,贾母又道:「赶紧去休息吧,等明日天亮,再说修缮的事情。黛玉留下,外头冷,你别回去了,就歇我这儿。」 贾宝玉也想留下来,被王夫人拉走了。 第二天一早,整个贾府都忙了起来,而且也没人专门单另给顾庆之做猪油糯米饭了,毕竟天气冷,猪油得熬,要花不少功夫,而且还得有人看着,做好了还得立即送来,不然得凉。 贾母明面上是吩咐过要好好照顾他的,私下里动些手脚可以,直接残羹冷炙是不行的。 不过顾庆之观察了两天,发觉的他是真的看不透荣国府,毕竟他以为的正堂被噼后的忙乱,跟现在这情况不一样。 荣国府的主子们他看不见,但是下人们的反应,竟然是兴奋。 顾庆之也听了不少。 「说是要趁这机会,重新修缮荣禧堂。」 「这差事不知道派给谁了?」 「还能是谁?大头叫赖家占了去,剩下就是李、赵、张、王四家分。」 「唉,的确是抢不过,赖家是大总管,李赵张王四家都有奶妈伺候过老主子,咱们也就只能捡捡人家指头缝里漏出来的东西。」 「那也不少,里头东西全都得换,我听他们说已经去清虚观问过了,张爷爷说是因为东西用旧了,祖宗们不满意,这才降下雷罚的。」 「我记得上回正堂换垫子,就那一个垫子,也不知道用什么绣的,拿出去卖,一个就能有一两银子呢。」 「还有金银烛台,镶了金的蜡烛,不知道能值多少银子。」 顾庆之绕了个圈,又回到自己屋里了。 真的是万万没想到,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个金手指才是最荒诞离奇的,但是贾家包括清虚观那个老神仙,比他荒谬多了。 正堂被雷噼了诶,最后的焦点居然在怎么捞银子上,说真的,现代人都比他们迷信,现代人都不敢这么煳弄祖宗。 但是不管怎么说,金手指再次显示了可靠性,而且也不用吃猪油饭了,闲着的人也都去找门路捞钱,没人来他身边阴阳怪气了,虽然过程万万没想到,但是结果是好的。 就是这个荣国府,真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贾宝玉受了惊,虽然一开始是装的,但到了第二天,他就发现这是个名正言顺的不用去私塾的理由,还能叫姐姐妹妹们全来陪他。 他整日窝在贾母屋里,美其名曰:「天气冷了,也不好出去,给老祖宗解闷。」 贾母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又对王夫人等人道:「养了这么多孩子,只有宝玉最孝顺,心里记挂着我。你们也别怨我有了什么好的都给他,你们都不如他!」 这天晚上,王夫人陪贾母解闷回来,贾政过来寒暄两句,然后去了赵姨娘屋里,王夫人叫了周瑞家的来问话。 第26页 「这些日子没见东府的秦钟过来,别是跟宝玉斗气了?」 「太太。」周瑞家的犹豫了一下,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宝二爷这些日子没去上学,一开始是天冷,后来受惊了,如今陪着姑娘们跟老太太解闷。」 王夫人的面色变了,贾宝玉是不是真的受惊,她还是能看出来的,那天晚上,他完全不是那个呆样,只是能哄老太太高兴,她也没多说什么。 但问题是贾母是她婆婆,她要伺候一日三餐的,她去贾母那里,自然也能看出来宝玉是不是在贾母屋里待了一天。 三春又养在她院子里,每日进出她一样能看见。 也就是今天,三春才都在老太太屋里,换句话说,宝玉这些日子都陪着她那小姑子留下来的女儿。 ……一想起宝玉那个伏低做小的样子,王夫人气就不打一处来,若是真叫老太太作成这门亲事,往后还了得? 周瑞家的小心观察着,估摸着王夫人差不多转过这个弯儿来,又道:「太太,我们是下人,原不该多话的,只是二爷……也该好好读书了。原先珠大爷十四岁就中了秀才,如今宝二爷……我前两日还听李贵说,才刚开始读四书。」 李嬷嬷的儿子李贵是宝玉的奶兄,后来就做了长随,陪着他一起去学堂的。因为贾珠考过秀才,王夫人对科举也有所了解,四书是肯定要学完的。 贾珠四岁启蒙,七岁开始读四书,宝玉虽然也是四岁启蒙,可是……差得太远了。 要按照这个进度,贾珠读了三四年的东西,宝玉读了九年,那等他把四书读完…… 纵然是吃斋念佛积德,又养尊处优有上好药材和御医治病,王夫人都没信心等到那一天。 「老爷倒是一直催他,只是有老太太护着,前头珠儿……我也不敢叫他太过用功了。宝玉自己也不学好!」 周瑞家的忙又道:「宝二爷天资聪慧,又有才气,不少人都夸他的。只要他稍稍用心些,不比珠大爷差。」 王夫人又嘆气,「他在作诗上的确有几分才华,只是对科举无益,老爷也说过,科举虽然也有作诗这一项,只要会做些应制的诗就行,只要对仗工整,别犯了忌讳。若是他学问好,诗上又有灵气,那就是锦上添花,不然就是本末倒置。」 想到读书科举这档子事儿,王夫人满心满脑子都是烦忧,这是关系到未来他们还能不能住荣禧堂的问题,老太太在压着还好说,可老太太年纪也大了,万一哪天不在,他们二房又没个能站住的人,还有祖上留下来的那些关系,宝玉要是再不起来,就要全落在大房手里了。 别看大房的王熙凤是她内侄女儿,王家人什么秉性,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再说真要到老太太不好的那一天,虽然她跟王熙凤都姓王,但是明显,她那位好大哥,肯定是帮王熙凤的。 不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起来,那以后就没机会了。 「我好好的儿,都被她带坏了!」 「他要是有环儿跟兰儿一半的用功,我也就不用担心他了!」 王夫人气得拍桌子。 连最讨厌的贾环跟贾兰都说出来了,周瑞家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安静立在一边,不说话了。 第13章 你管这叫拉拢? 眼瞅着已经到了十月底,距离进宫不过半个月,顾庆之越发的轻松起来,又去看他门框上划的两条线。 下头是刚来那天划的,上头是今天划的。 两条划痕之间的距离差不多是他一个半手指的宽度,虽然现在手指头细,不过怎么也快两厘米了。 要是按照这个速度,他一年就能长到14岁该有的身高。 这天太阳挺好,顾庆之吃过饭,在院子里熘达。 原本劳动力过剩的院子,就剩下两个人,一个年纪大的老婆子坐在阳面晒太阳,还有一个眼睛分得特别开,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顾庆之快走了两圈,那人问道:「他们说你想学宝二爷吃姑娘嘴上的胭脂,胭脂好吃吗?」 顾庆之觉得这懵懵懂懂的傻子比荣国府其他人好多了,他笑道:「我不配,就宝二爷配。」 「我上次还看见宝二爷吃鸳鸯姐姐嘴上的胭脂,宝二爷还说是拿玫瑰花汁做的,是甜的。我说我也想吃,鸳鸯姐姐骂了我一顿,我爹娘打了我一顿。」 顾庆之笑了起来。 吃胭脂实际上是什么呢?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趴到年轻丫鬟身上,伸舌头舔她嘴,美其名曰吃胭脂,贾府真的觉得这是能拿出来炫耀的好事儿? 只能说,不愧是荣国府。 顾庆之又走了两圈,外头来了个衣着体面的婆子,坐那儿晒太阳的婆子一个激灵,忙站了起来,脸上立即挂上了笑容。 「妈妈有什么事儿吩咐一声就行,您怎么亲自来了?」 那婆子手往顾庆之身上一指,道:「我们老爷要见他。」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这婆子两步走过来,抬手就想在他背上拍两下,表示催促。 顾庆之躲开了,这婆子小声提醒道:「这是大太太的陪房,王善保家的。」 顾庆之稍微打量了一眼,这人的确跟邢夫人有三分相似,贾家的僕人都随主子,像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就跟王夫人似的慈眉善目脸上带着浅笑,但是背地里不做好事。 第27页 这位王善保家的,也跟邢夫人似的,面上看着就挺凶,实际上却是外强中干,只能靠严厉来撑体面了。 邢夫人有轿子坐,顾庆之则跟着王善保家的一样,走在轿子边上,邢夫人也没什么话跟他说,只上下打量他两眼,吩咐轿夫,「走慢些。」 一行人从角门出来,又进了荣国府大老爷住的偏门,王善保家的亲自将他送去贾赦的外书房,随手指着外头一小厮道:「一会儿他送你回去,别乱跑。」 顾庆之说了声好,等那小厮先进去禀告,听到里头应了声,他这才进去。 贾赦正吃酒,旁边两个长相娇美的丫鬟伺候着,见他进来,丫鬟低眉顺眼的出去了。 「当日就想见你,只是一怕你不习惯,二来我事忙,如今总算抽出空来,你在荣国府住得可还习惯?」 贾家是个什么套路,如果原先只是浮于表面的了解,如今正经住了快一个月,那是非常了解。 袭爵的被赶出去,老二住正堂,尤其是贾赦这个大老爷,嘴里能特意问出来荣国府就很有怨言,原本该是「你在我家住得可好」,如今成了「你在2单元301住得可好」,怨气不要太大。 顾庆之也想用大老爷练练手,便装出一点天真又略带怨气的神态语气,「他们整日给我吃猪油拌饭——原先还挺好吃的,只是谁经得住日日吃?」 能抱怨,这就是更加亲近些。 贾赦脸上有了笑意,他捋了捋鬍子,笑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回头我叫人跟他们说一声就行。」 「多谢大老爷!」 声音挺大,贾赦越发的满意了。 他嘆了口气,道:「只是我……罢了,人人都知道,我是老大,如今却专门给划出一片地方来居住,唉……不说这个了,你过些日子就要进宫,宫里可没这么舒服。」 顾庆之装作认真仔细听着,贾赦捡了两件听他死去的国公爷爷跟国公爹说的趣事给顾庆之听。 顾庆之一边点头,一边觉得好笑,他说的这些也挺不实在的。 虽然不是皇帝锄地一定用金斧头这种,但是也差不多:皇帝一定叫人用金斧头锄地给他看。 他这个袭爵之人的含金量,差不多跟镀金一个水平。 贾赦说了一大摊话,只觉得口渴,他指头弹了弹杯子,眼前这人毫无动静。 贾赦刚想说倒酒,脑海里顿时又冒出个主意来,他叫道:「进来倒酒。」 刚才出去那俩丫鬟又进来,贾赦笑眯眯道:「我这两个丫鬟,一个四百两,一个六百两,肤白貌美,还会吹拉弹唱,伺候人很是周到,你可喜欢?」 他原想暗示的,只是一想这人是个乞丐,连放垫子是叫他磕头都看不懂,那也别暗示了,怎么明显怎么来吧。 顾庆之一脸震惊,他对外的年纪才十岁啊,倒是不用演了。 「大老爷,我……我还小。」 贾赦笑了起来,能听懂就不算小。 「不小了,二房的宝玉,十一岁就——」贾赦咳嗽两声不过还是没忍住,声音不仅带着笑意,听起来还有点得意,「这男人吧,太早有了房事将来怕是生不出孩子。都三年了,他屋里过手两三个丫鬟,没一个有动静的。」 顾庆之又想说不愧是荣国府了,你们贾家上上下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打马虎眼和稀泥,装聋作哑装瞎子是真的好本事。 「进宫了要多看多想,少说少做,你在宫里好好的,将来美貌的丫鬟有你享用的,老爷我帮你挑。」 旁边俩丫鬟买来就是伺候人的,十分专业配合着贾赦的言语表现出害羞,「老爷。」又冲着顾庆之送了几个媚眼。 贾赦笑了两声,「你进宫后头得有人,就是太监还得认个干爹,更别说你了,老爷我给你撑腰,你也别太害怕,宫里有你这个背景的不多。咱们相互扶持,一荣俱荣。」 贾赦很是许了几个虚无缥缈的愿望,能听出来是招揽,但是叫顾庆之总结,大概就是:「我养你,但是你要出去赚钱,你不赚钱我怎么养你。」 何苦过这一手呢,再说他真要靠上皇帝了,然后再回来向贾赦尽忠? 图啥? 图他袭爵袭了个寂寞,图他没前途没本事,连荣禧堂都住不进去? 顾庆之也跟着敷衍了两句,「啊对对对。」 「你既然能算天气,想必也是有天道感应的人了。」贾赦神神秘秘的说,「前两日荣禧堂叫雷给噼了,这就是老天爷示警,如今荣禧堂叫我二弟占了,他名不正言不顺,这是老天爷在赶他走。」 顾庆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正经道:「我觉得大老爷说得有理,不如直接告诉二老爷和老太太。」 贾赦顿时就闹了,「你知道什么!」 明白了,这是说过了,然后被贾母训斥了一顿。 不过有这句话,顾庆之觉得贾赦看起来稍微顺眼一些,虽然结果不对,但他是勉强算是搞了个封建迷信。 顾庆之陈恳地道:「大老爷放心,只要我能见到皇帝,我一定帮你把事儿办成了!大老爷袭爵,就该住正堂的!」 贾赦兴奋起来,嘻嘻嘻笑个不停,仿佛看到了自己坐在荣禧堂等人来请安的那一天,他打发走顾庆之,搂着两个丫鬟进了内室。 要说他一开始是没这个打算的,只是好容易抓到个机会,万一呢? 第28页 虽然他也知道他们家里现如今要靠着王家,但是如果能走通皇帝的路子呢?王子腾也不能明着跟皇帝对着干呀。 二房啊……他那好二弟用公中的银子养清客,跟他买小妾又有什么区别,他的好母亲还要说他荒唐。 贾宝玉有内书房还有外书房,一样是不读书,占的地方比他都多,他的好母亲还要说他不务正业。 也该叫二房试试住在马厩边上是什么滋味了。 贾赦一想起二房那一大家子人,挤在这么个小小的院子里,到时候别说内书房了,外书房都没地儿安置。 顾庆之出了贾赦书房,外头那小厮倒是没乱跑,老实在外头等着,只是回去荣国府的路上,他是走一步抱怨一句。 「这个点别人都去吃酒赌钱了,偏偏给我派这么个差事,一次能赢有好几两呢,偏偏叫我错过去了,我怎么这么倒霉,怎么偏偏是我叫人给逮住了呢。」 这就是要钱的意思,顾庆之听见了也听懂了,不过不打算理会。 贾府这个工作环境是怎么成这样的?他们包吃住包衣服,也有工资,比小农户小商户要过得好多了,同等的小厮月钱还是丫鬟的两倍,就这干一次活还得给一次赏钱,这就很不合理。 怪不得晴雯叫王夫人撵出去,什么都不让带还能留下好几百两银子。 那小厮嚷嚷了好几句,见顾庆之无动于衷,便往地上啐了一口,「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傻子,还想进宫,一点人情世故不懂,活该当乞丐,到时候别连累我们!」 顾庆之面无表情一路回到荣国府,他倒是懂人情世故,但是跟荣国府这套,与其说是人情世故,不如说是威逼利诱,敲诈勒索。 将来落井下石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第14章 终于到了被迫无奈坏他前程的这一天 十月三十,万寿节的第一天,顾庆之一出去,就看见贾府的树上挂了些红丝绸红灯笼之类的物件。 太上皇总算是过生日了,他很快就能离开贾府了。 「太上皇的万寿节,老太太是必有赏赐发下来的。」 「听说一共九天呢,不知道有多热闹。」 「上回咱们老太君六十大寿,都摆了七天的酒,怎么太上皇才九天?」 顾庆之一边听着,一边觉得荣国府是挺讲排场的,只是讲着讲着,怕是就要逾制了,也不怪皇帝要抄荣国府。 逾制,在古代可是大罪,严重到能玩九族消消乐的地步。 这天早上,顾庆之刚舒展完筋骨,就见有个圆脸的妇人提着水壶过来,「顾小哥儿,可要热水?」 顾庆之下意识一声「谢谢」说出口,立即就觉得不太对。 这妇人他没见过,不是这个院子的,别的院子的为什么要帮他提水? 荣禧堂还没修好呢。 警惕心一上来,顾庆之发觉了更多不对。 这妇人衣着打扮都比这个院子的下人要好一些,尤其是头上,黄澄澄的还有一根金钗。 再一看周围一圈人,表情里带着看热闹的兴奋——这妇人有问题。 顾庆之道:「清晨刚起,屋里空气浑浊不堪,烦劳您稍等,我去拿水盆。」 这水他是不敢喝了,不过都答应了,只拿水盆煳弄一下了事。 「不用,就这么两步路——」 嘭的一声,顾庆之后脚把门带上了。 很快,他拿了盆子出来,再次顺手关上门,总之不叫人进去。 那妇人脸上硬挤出来的笑容僵硬了起来,提着壶往顾庆之盆里倒。 顾庆之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这妇人忽然「啊」了一声,手上壶一扔,又往他手背上狠狠一拍,把他手里的盆也拍掉了。 「你这小子!人家好心给你分点热水,你手往哪儿摸呢!不要脸!」 原来是应在这儿了。 顾庆之看她一眼,他又不会在荣国府长住,更加没打算跟贾家人相亲相爱,就是觉得她栽赃嫁祸的手艺太糙了。 他蹲下身来,把盆子一拿,又把壶里剩下那点热水倒进盆里,这才端着盆子起身。 「我双手端着盆子,我拿什么摸你。我也就才十岁,你也太饥渴了。」 不过也从侧面说明一个问题,她敢这么诬陷,就证明她见过九、十岁的孩子动歪心思。 顾庆之都觉得自己说腻了:不愧是荣国府。 顾庆之转身进屋,后脚再次一勾,门又关上了。非但如此,等他把手里盆子放下,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门插上。 外头安静了片刻,很快就又响起那妇人的骂声,「不要脸的狗杂种,敢做不敢当,姑奶奶的便宜没那么好占!」 「你要脸,你千里送上门,还非说别人摸你,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想叫人占便宜还是想叫人占便宜?你搁我这儿吆喝叫卖找客人呢。」 妇人一愣,「好啊!荣国府好好的收留你,没想你就是个白眼狼!你当一辈子乞丐吧,还想着攀高枝儿?你进宫也是被撵出来!」 顾庆之也跟着喊,「年过三十大减价,十文钱一次,二十文钱包夜,服务周到,不满意不要钱。」 「放你娘的屁,老娘只有二十五!」 顾庆之就又改了个说法,「年近三十大酬宾,第二根半价!我说这位大娘,这种事儿不兴降价的,人越多你得越贵才是。」 第29页 妇人脸涨了个通红,只是顾庆之年少,声音清脆底气又足,加上各种词儿层出不穷,头虽然是她开的,但是这个走向她根本控制不了,加上院子里一群人都笑嘻嘻看着她,妇人骂骂咧咧的走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他住了一个月,第一天去给贾母请安,下来还去见过林黛玉,送林满离开,还有一次去厨房—— 是那次去见林黛玉。 他引得林黛玉想吃蟹黄豆腐,得罪了厨房的人,可能还被周瑞家的记恨上了。 这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幸亏他还有十来天就能进宫了。 可林黛玉还要在贾府住多久?她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顾庆之抿住了嘴,荣国府是真的不做人。横竖还有半个月就走了,到时候咱们看。 因着万寿节的关系,贾宝玉有了名正言顺的藉口继续不去私塾,这天早上,他叫了秦钟来陪他读书,等中午吃过饭送了人走,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去了林黛玉屋里。 林黛玉晚上经常睡不着觉,到了冬天白天短了,就算再困也不敢睡午觉。 贾宝玉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林黛玉说话,掀帘子的时候,听见林黛玉问道:「这两日怎么不见顾庆之来了?」 贾宝玉的手小心收了回来,打算听听里头怎么说。 那紫鹃必定不能说实话啊,什么老太太屋里传出话来,说他是个骗子,太太屋里也有话出来,说他小人得志摆主子谱,还有宝二爷专门吩咐二门的婆子,他若要来,只管拿出手段来为难他等等。 还有他动了歪心思,对人家小媳妇动手动脚的,这哪儿是姑娘能听的? 紫鹃想了想,道:「听说没几日就要进宫,正加紧学规矩学写字呢——」 她一边说一边笑了几声,道:「老太太屋里浆洗上的那个丫鬟昨日还说了,『我去看了,那是学写字?我虽然不认字,可我知道字不该是一团墨啊,这谁能认出来』。」 林黛玉倒是没笑,道:「刚学的时候是这样,连该沾多少墨汁都不知道。你若是学写字,刚开始也是这样。」 紫鹃有点担心,又旁敲侧击道:「姑娘说得有道理,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刚来那会儿装得挺傲气的,还总使唤老太太屋里丫鬟,拿自己要进宫挤兑人。他要是真傲气,就该一直这么下去,可临了他又来学这个,这是能从书本上学来的吗?再说就这么几天,他能学会什么?可见他自己心里也没谱。」 「平日倒不见你这么会讲道理。」林黛玉道。 「我说这话也是为了姑娘好。」紫鹃犹豫了一下,道:「就像宝姑娘还有薛家太太说的,这人多半是知道不少民间谚语,身上又有什么病根,临下雨他能提前知道,专门弄出这么个名声来,就等着骗钱呢。皇帝火眼金睛,哪儿是那么容易骗的?姑娘少同他说话吧,指不定哪天就被砍头了。」 林黛玉不说话了,贾宝玉外头听着生怕她多心,又要觉得别人嘲笑她父亲连骗子都认不出来,急忙掀了帘子进来,道:「你们说什么呢?我远远的听见紫鹃的声音,很是热闹,怎么我一来你们就不说了,妹妹可是嫌弃我?」 「谁敢嫌弃宝二爷?」林黛玉瞥他一眼,「紫鹃还不快去倒茶来?」 「别忙着倒茶。」贾宝玉阻止道:「这个点喝了茶要睡不着了,咱们去老太太屋里如何?一边等着吃饭,也省得你屋里丫鬟收拾。」 林黛玉笑了一声,「好啊,我要告诉鸳鸯去,说你嫌她太闲了。」 两人出了屋子,因为就在院子里,老太太屋里伺候的人更多,丫鬟也不用跟着,贾宝玉见没人,小声道:「姓顾的那人……又不读书又不识字,原先还是乞丐,指不定身上有什么坏毛病。」 林黛玉脸上笑容顿时消失了,只是贾宝玉在她身后走着,没看见。 「兴许以后能好,只是如今还得学,等他学好了你再见不是一样的?」 林黛玉抬头,冷着脸看他,「在老太太院子里,这么多人看着,能有什么事儿?再说我不过见他一面,就惹得二爷兴师动众这么折腾。你倒是会说他,你怎么不上学了?你怎么不看书了?许是这些日子舅舅说你说少了?」 贾宝玉自己先笑了两声,「我不过劝你两句,外头讨生活的人心眼都多,你又不曾出去,哪里知道外头人是怎么算计人的呢?免得你被人利用了。」 林黛玉没理他,抬脚进了贾母屋里。 贾宝玉满面笑容跟了上去,「老祖宗,我跟妹妹来闹您了。」 贾母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道:「闹!人多了热闹!」 晚上吃饭,贾府一众媳妇来伺候贾母,等吃过饭,照例是一人一杯茶端在手里闲话。 不过今儿薛家人不在,贾母前两日以天气冷,黑得早,她们两个来回走动不方便为由,叫她们别来了。 王夫人手里捧着茶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宝玉,心里想的却是她才进来看见的那一幕。 她的宝玉跟她没福气的小姑子的女儿一左一右坐在贾母身边,旁边桌子上的点心、茶水,还有他们坐的垫子,无一不说明这两人在贾母屋里坐了怕是不止两个时辰了。 王夫人抽了个空问林黛玉,「你这两日可好些了?前些日子听说你总是半夜咳嗽,睡不好病怎么能好?」 第30页 「多谢二舅母关心。」林黛玉站起身客客气气地说,「已经好多了,不过偶尔咳两声。」 王夫人笑着点头,转头又吩咐宝玉,这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听见没有,以后不许总闹你妹妹,她要养病,等她病好了再陪你玩。你若真心疼她,也该叫她好好养病才是。」 等屋里一群人离开,贾母叫琥珀带着人在外头收拾,她把手伸给鸳鸯,叫鸳鸯扶着她进了内室。 「你们还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虽然不明白贾母说什么,不过鸳鸯还是直接就跪了下来,「老太君,是我错了。」 贾母皱着眉头,「我当初是怎么吩咐你的?那是林家送来的人,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第15章 含泪收了三千两回扣 鸳鸯眼圈一红,道:「奴婢不敢多分辨,只是那小子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平日里偷鸡摸狗,又占小媳妇便宜。」 「前些日子荣禧堂叫雷噼了,他还在那里说风凉话,说是上天惩罚,说是叫咱们好好反省,还说若是给他一百两银子,就能帮咱们消灾解难,不然下次就不仅仅是雷噼了,得着火。老祖宗,这就是个骗子啊。」 「他怎么敢的!」贾母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至少表面上看,是真给气着了,「一百两银子!荣国府一日的开销都不止一百两银子!」 「他就是个叫花子,没见过世面的。」鸳鸯跪着朝前挪了两步,「林姑爷怕是也被他骗了。老太太,如今看清他真面目也不算迟,真要送进宫里,万一惹恼了皇帝,还要连累林姑爷。」 贾母半晌没说话,最后沉声道:「罢罢罢,你去叫琏儿来。」 鸳鸯忙起身,也不敢叫小丫鬟跑腿了,而是一路小跑去叫了贾琏来。 见鸳鸯亲自来叫人,贾琏更是不敢耽误,快步跟着鸳鸯到了贾母屋里。 贾母倒是没避讳鸳鸯,直接吩咐贾琏,「明日拿了国公府的名帖,再支些银子,去找戴权戴公公,把姓顾的小子送进宫,就说是贾府献给太上皇解闷的玩意儿。」 贾琏管着贾府庶务,忙了一天才回来,饭只吃了一半,人虽然过来了,心思却全然不在这屋里,听见她说话,只应了声是,便垂手立在一边,完全没话。 贾母一边感嘆他听话,一边又觉得这一家子子子孙孙,没一个机灵的。 「鸳鸯,去把林家的信拿来。」 鸳鸯从五斗橱里拿出来个木头匣子,里头是林如海亲笔写的信,还有一封已经盖好了章的举荐信。 「给你琏二爷。」 贾琏这会儿也觉得不太对了,他收敛心神,恭敬拿了信,越看越觉得不对。 「这——」贾琏抬头,震惊的看着贾母。 贾母点头嘆气,「我年纪大了,管不住家了。也不知道究竟怎么闹成了这个样子。」 国公爷死的早,贾赦贾政两兄弟都不成器,贾琏早年也在贾母这儿养过一阵子,荣国府的关系,某些隐秘,还是贾母告诉他的。 贾琏下意识便道:「请老祖宗示下。」 贾母嘆道:「如今既然已经结仇,自然是不能再和林家一起举荐他了,真要叫他当了官,怕是要报復咱们荣国府——」 贾琏正想说他一个钦天监的杂官,他也配? 「如今咱们不比以往了……」贾母心酸的嘆了一声,虽然是做戏,不过感情挺真挚的。 「只是……」贾母说了她新近想出来的理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林如海做了六年巡盐御史,皇帝必定十分器重他,不提醒皇帝,他一样能回京。要我说,他也别太着急了,等皇帝主动招他回京岂不更好?这么催着皇帝,倒显得他急功近利。」 「不过林家毕竟是姻亲,林如海前途无量,自然要做到外人挑不出毛病来,也叫林如海无话可说,你可知道该怎么做?」 贾琏想了想,结合贾母前头说的,「找戴公公」、「把他送进宫」、「祥瑞」,贾琏也有了主意。 「后日是太上皇寿宴的正日子,趁这日送他进宫,他是没机会见到太上皇的,无非是苦等一天,送去皇庄。」 贾母欣慰的点了点头,「跟戴公公怎么说?」 贾琏思索片刻,「跟戴公公是要说实话的,只是中间要加一条,这人咱们试过了,毫无用途,又不好驳了林家的面子,只好想了这个法子,戴公公受累,这点银子请您喝茶。」 「如此甚好。」贾母这才放心端起茶杯来,抿了两口参茶,只觉得这一个月来的隐忍,总算是到头了。 「还有。」贾母挺满意贾琏的反应,也不再试他,而是继续吩咐下去。 「你明天送他出去,只说专门给他请了先生,教他读书习字,另教些进宫的规矩。」 贾琏点头称是,「老祖宗放心,这事儿不会有人知道。」 「还有,伺候他的丫鬟,给他没脸的婆子媳妇,回头叫你媳妇寻个错儿料理了,只是动作不要太快,一家一家来,处理干净了,也别叫人多想。」 贾琏又说了声好,贾母吩咐鸳鸯,「前儿他们送来的秋露白,给你琏二爷带回去。」 鸳鸯提了酒,送贾琏出了贾母的院子,回来就见地上摆着个火盆,方才装信的木匣子空了,火盆里还有没烧完的信纸,见她进来,贾母嘆气道:「这些子孙,但凡有一个争气的……」 第31页 鸳鸯拿着火棍拨了拨灰烬,又泼了一杯水上去,把灰烬搅成了泥,连烧得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这才回道:「宝二爷天资聪慧,又跟国公爷长得极像,还是衔玉而生,等他长大成人,必定是能撑起国公府的。」 贾母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这边贾琏回到房里,王熙凤见他脸色不太好,手里还提着酒,故意笑了一声,引出话题来,「还是我们二爷得宠,我这天天的伺候这一大家子,还得逗老太太开心,什么都没我的。」 贾琏嘆气,「你知道什么,这酒可是个麻烦事儿。」 方才在贾母屋里,贾母叫王熙凤处理那些下人,贾琏知道这是不用瞒着她的意思,本来嘛,荣国府现如今是他们夫妻两个管事儿,又怎么能瞒得过去? 贾琏便一五一十把贾母跟他说的话全说了。 王熙凤一阵又一阵的心惊,身上汗毛立了起来,出了一身的冷汗。 让她处理那些人?这摆明了是在敲打她。 而且这里头好些人,名义上是她姑妈王夫人的,要是真的经她手料理了,她跟她姑妈必生罅隙。 只是她王熙凤能在贾府站稳脚跟,依靠的是她伯父王子腾,下来是贾琏,贾母都要稍微靠后些,就更别提王夫人了。 况且荣国府除了她们王家人,还有谁能用呢? 也就剩下年过六十的贾母,还有孀居的李纨了。哦对,还有她们大房的继妻邢夫人。 而且贾琏跟她的关系,总归是要比跟贾母近一些的,所以王熙凤打算再暗示一下,再说贾母也不无辜,她当初说那些话,现在看来,就是故意引人误会的。 王熙凤嘆道:「要不怎么说是老祖宗呢……虽然老字儿排第一个,但实际上是祖宗。」 贾琏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直接就喝了。 王熙凤也挨着他坐下,就着贾琏的杯子一起喝酒。 「原先老祖宗说要接林妹妹过来,说的是怕林姑父续弦,委屈了林妹妹,如今——我倒是好奇你那位姑姑,如何就叫林姑父情根深种了呢?」 贾琏摇了摇头,「她出嫁的时候还没我呢。」 王熙凤又嘆气,「你方才说的那些事儿,有些我都不知道,有些我也没想到,而且……」王熙凤贴在贾琏耳朵边上说,「这人来的第一天,老祖宗讲了一下午的祥瑞死的如何惨。」 贾琏震惊,勐地回头看着王熙凤。 王熙凤轻轻点头,「好我的二爷,我若不是喝了酒,是断然不敢说这种话的……咱们家的这位老祖宗,怕是不想女婿高升啊。」 贾琏忙给自己倒了杯酒,夫妻两个不说话,一个是真的震惊,一个是装的害怕,三五杯下去,酒精沖淡了心中的负面情绪,贾琏道:「这话谁都不能说。」 王熙凤瞥他一眼,「我虽不及老祖宗聪明,可我又不是傻子,自然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如今咱们两个还是要装傻充愣,老祖宗说什么,咱们就办什么。」 「不过你那林姑父的确是可怜,他隔那么远,如何知道宫里进没进人,到时候又要被一封信煳弄过去。唯一的女儿还被老祖宗捏在手里……也不知道老祖宗是怎么跟他说的,他都五十多了吧?不续弦也不过继。万一——」 王熙凤一边嘆气一边继续,「林妹妹也可怜,明儿我得叫他们把碳再仔细挑一遍,把一点味道都没有的银丝碳给她送去。我也只能照顾她日常再精细些了。」 「管那些事儿。」贾琏喝了酒,也有点晕了,借着酒劲儿,他将王熙凤抱在怀里,「管他老太太想不想林姑父好呢,里头这些事情,我是一概不管的。不过……正日子送他进宫,你说该支多少银子?又该给戴公公多少银子?」 「二爷今儿是怎么了?能有机会给大明宫的太监总管送银子,竟犹豫起来了?」王熙凤笑了一声,拿出两个指头翻了翻,「至少三千两。」也就是支三千两,送出去两千两,自己留一千两。 「那便支五千两,你有什么想要的,我明日买给你。」 王熙凤冲着贾琏笑,声音百转千回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也没什么缺的……对了,前儿听说志芳斋新出了梅花点心,里头有朵完整的梅花,我也想尝尝。」 「好我的二奶奶,这队都快排出城门口了,你可真会为难人。」 第16章 琏二爷送你去私塾 十一月初二,天还没亮,顾庆之还睡着,就被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了。 「赶紧起来,收拾好了,琏二爷送你去私塾。」 顾庆之忙起身,外头等了好几个人,只来点卯的红燕也在,手里还提着水壶。 「怎么这样急?」顾庆之穿好衣服打开门,问道:「既是找先生,难道不该提前说好日子?」 「你知道什么。」为首的小厮没好气道:「你以为先生是好找的?还不是託了荣国府的关系,你又大字不识两个。总之先生不好找,临近过年,也没人这个时候收学生,你这是加塞。」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黄嬷嬷又从屋里找了当日他刚来给贾母请安穿的那套红底有金线绣花的衣裳,「穿这个,看着喜庆。」 顾庆之微微皱了皱眉头,「去私塾不用穿成这样吧。」 黄嬷嬷道:「不打扮的小点,你如何跟先生解释你不识字呢?」 第32页 这是给他找了个什么先生?还要装可怜? 顾庆之换好了衣裳,黄嬷嬷道:「好像稍微有点短。你这一个月长得可真够快的。」 红燕笑道:「还不是咱们府上吃得好,什么都不用他做,一下子就长高了。」 顾庆之扫她一眼,完全没有揭穿她的意思,薪水小偷,偷的又不是他的钱,败坏风气,败的也是贾家。 顾庆之很快梳洗完毕,小厮打量他两眼,「行了,走吧。」 天才刚亮起来。 顾庆之跟着小厮一路走到前院,直接就上了马车,贾琏半躺在车厢里,哈欠连天的,见他上来不过说了句:「那边坐好。」就又闭上了眼睛。 前儿他喝多了,王熙凤也喝多了,平儿来伺候他们,又被王熙凤拉到了床上。 贾琏在外头荒唐,在家里还没经过这种事儿,况且王熙凤看得紧,平儿他一年也过不了三五次手,这么一来就没控制住,还用了药,折腾到四更的梆子响了才睡下,早上又要去找戴公公,天刚亮就得起,满打满算睡了一个半时辰。 去找戴公公依旧是等了一天,太上皇寿宴,最忙的就是戴公公,贾琏去他外头私宅等着,等到天都快黑了,戴公公才寻着空出来见了一面,这么两天下来,贾琏是见着地方就想躺,躺下就想睡。 不过这会儿要睡也是睡不着的,更加不敢睡,贾琏稍稍养养神,起来喝了一杯参汤,很快就有了精神。 估摸着路程走了该有一半多,贾琏清了清嗓子,开始交待注意事项了。 这也是前儿他跟王熙凤商量好的,总之虽然最后的事儿是他办的,但他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要怪也怪不到他头上。 当然他是不觉得这人能有什么能耐,再说就算按照林如海的设想,这人也就是钦天监的杂官,钦天监的监正也不过才正五品而已。 只不过王熙凤不放心,说:「咱们虽不怕事,可也不能替别人担事。谁做的就是谁做的。」 想到这儿,贾琏开口了,「老祖宗吩咐我今日送你进宫--」 这次顾庆之是真的震惊了,他们怎么敢的! ……他们的确敢。 瞧瞧那些因为荣国府送命的人,没叫他病逝在荣国府,已经是林如海的面子了。 只是为什么? 林如海要和荣国府一起举荐他去钦天监,这能有什么碍着荣国府的事儿? 能叫他们这么阳奉阴违的煳弄林如海? 「——你去太上皇宫里待着,给太上皇解闷,如果能入了太上皇的眼,太上皇手指头缝里露出一点,你受用不尽的。」 「在宫里安安生生的,那地儿可不像荣国府,你在荣国府闹一闹,看在林大人的面子上,总是能容忍你三分的。宫里闹,那你的小命就没了,你当惯乞丐的,这点总该明白的。」 「你年纪太小,字也不认识几个,要说识天气,也就那么回事儿了,老祖宗试了你一个月,没见有什么出众的地方,才想了这个法子替你另谋出路。」 「况且十岁当官,那也过于瞩目了,所有人都盯着你,对你也不好。」 贾琏说了这许多,对面顾庆之一言不发,完全没点反应的,贾琏皱了皱眉头,也不说话了。 不过一个乞丐,马上去皇庄种地,除非他能狠下心当太监,说不定还能起来。否则就凭前头几句话,谁知道了都得说他琏二爷礼贤下士。 顾庆之完全不理会贾琏,都到了这步田地,除非他现在跳车,否则他九成九要被献给太上皇了。 红楼世界里的太上皇,至少目前来说,还是掌权的,而且怎么还能掌好几年。 或许他可以在太上皇身边给皇帝做卧底?毕竟这大魏朝,总归有一天是要交到皇帝手上的。 等一下……荣国府是不会让他顺利见到太上皇的,荣国府都做到这步田地了,是不会让他起来的。 顾庆之冷哼一声,且看吧。 当初他也可以不堵林如海,而是先积累声望的,无非就是先前节省的时间,如今要再用出去而已。 封建社会,他这样的人才,最终肯定是要落到皇帝手里的。 马车停了下来,外头小厮道:「二爷,到北安门了。」 贾琏又是一杯参茶下去,先跳下马车,又跟顾庆之道:「下来,到地儿了。」 顾庆之面色沉静,跟着贾琏下了马车。 北安门是外皇城的城门,进去西边是太液池,也就是皇家的花园——西苑,东边是太监的衙门,司礼监、御马监和内官监等等都在这里。 在皇城门口,就不能叫小厮上前交涉了,而且贾琏今天穿的是文官常服,由他上前一步,跟城门边上的太监说:「您大安,我们找戴公公。」 这会儿都十一月了,虽然说今年京城没往年冷,不过唿唿的北风吹着,外头人都冻得手脚冰冷脸通红,贾琏又递了个红封过去,「天气冷,您打些酒暖暖身子。」 不仅有太监的,守门的侍卫也有。 顾庆之觉得好笑,这跟刘姥姥进贾府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刘姥姥呢,至少刘姥姥不用塞银子。 那太监接了红封,进去班房说了声,很快里头就出来个看着跟贾琏差不多大的太监,这太监倒是一脸笑意,「可是荣国府来人?」 贾琏笑眯眯的行礼,又是一个红封开路。 第33页 「行了,戴公公都吩咐好的,人呢,我带进去。」 贾琏回头招唿顾庆之,顾庆之倒是不着急,「公公,我同琏二爷再说两句话。」 那太监就是被派出来带路的,更加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他捏了捏红封,觉得里头挺厚,估摸着能有三张银票,怎么也有三百两了,还挺高兴的,让到一边,「放心说,我看着,不会误了进宫的时辰的。」 顾庆之跟贾琏笑了笑,站在城门口,他也不用装了。 「琏二爷。」这三字念得阴阳怪气的,「我特别好奇,你们还敢把我送进宫,是觉得我在宫里能安生听话?太上皇寿宴,宫里贵人可太多了,我稍微干点什么,你们可就要跟我一起陪葬了,九族陪葬。」 贾琏一脸的震惊,加上这两天没休息好,一阵眩晕涌上来,几乎要晕倒。 顾庆之上前扶了他一把,「小心些,摔倒宫门口,你叫太上皇怎么想?让戴公公怎么想?」 也不等贾琏搭话,顾庆之继续。 「我屋里有个木匣子,在枕头旁边放着,里头二两的银锞子五个,一两的银锞子十个,里头还有一吊钱。放在外头的也就罢了,打赏给你们,这木匣子你们收好了,将来能救命的。」 顾庆之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公公,咱们进宫吧。」 这公公先是给了顾庆之一个木头的腰牌,然后才领着他进了北安门,顾庆之还在看路上风景呢,这公公忽然就问了一句,「听说前两日荣国府叫雷给噼了?」 顾庆之一愣,随即点头。 公公又问:「听说是正堂。」 「说是要整个重新修一遍,不过没伤着人。」顾庆之道。 公公唏嘘一声,道:「也不知道荣国府背地里干了什么龌龊事情,竟糟了雷噼。」 顾庆之甚至觉得有点欣慰,总算是遇见点搞封建迷信的正常人了。 「这谁知道?」顾庆之道,「面上看着好好的。」 那公公犹豫了一下,跟他道:「你……进去小心些,荣国府正堂叫人噼了,太上皇的寿宴,寿礼都是些吉祥如意的东西。」 这公公说完似乎是有点懊恼,两步走到了顾庆之前头,加快脚步继续往南。 顾庆之大概也能明白他什么意思,八卦兴奋之后说了不该说的话,宫里怕是觉得荣国府突然献他给太上皇解闷,也是想借着他压一压正堂被雷噼的负面影响。 但是太上皇的寿宴,他这个由才被雷噼了的荣国府献上的人,八成是见不到太上皇的。 这也不算太出乎意料。 荣国府不想他出头,太上皇不想见他,更大的可能,是太上皇根本不知道他。 不过他也完全没有给太上皇效力的打算,可以说是双向背离了。 第17章 活该被抄家 顾庆之跟着太监继续往里,从万岁山的东边继续往南走,这才到了皇宫的正经北门:玄武门。 进了玄武门,太监带着他又往东走,直到一处宏伟雄壮的黄琉璃瓦红墙的宫殿门口停下。 大明宫。 太监带他进了班房,小声跟里头太监交待几句,又换了一人领着顾庆之继续往里,进到一处偏殿里,也没在大厅停留,而是把他带到了东边的最里头一间,「在这儿等着,太上皇要见你会有人来宣你的。」 顾庆之早上起来滴水未进,更别说吃的了,他道:「可有茶点?」 那太监笑了一声,「等着太上皇宣你,还想要茶点?你就不想想万一你要如厕呢?忍忍吧,一天不吃不喝又死不了。」 太监说完这话就走了,顾庆之一人坐在椅子上,好在屋里不冷,八成是烧了地。 顾庆之左右看看,他怕是要在这地方待一天了,他又走到窗户跟前往外头看了看。 这偏殿距离正殿还挺远,至少还得进两扇宫门,侧边还有一处敞开的宫门,两边都是院墙,不带班房的那种。 许是因为太上皇寿宴的关系,太监宫女不够用,宫门口完全没人守着,他这要走了,也没人能发现。 顾庆之回来把两个椅子拼在一起,又找了几个垫子铺好,又扯了桌布盖在身上,躺上去休息了。 他回想着一路走来,看到的场景。 虽然是第一次进宫,不过根据风土人情,还有建筑风格和城墙,他大概也能推测出来,皇帝不太如意。 确切地说,是太不如意了。 一般来说,大户人家的院子分三路,中间住的是当家人,西边住的是长辈,东边住的是小辈。 皇宫呢。 太上皇住的大明宫,至少占了东边一半的面积,而且琉璃瓦都比中间的颜色鲜亮,宫殿和院墙,都比中间的高。 加上西边住的太后等等上一辈儿的嫔妃,皇帝被夹在中间,打压的迹象还挺明显的。 皇帝也有委屈啊。这么安慰一下自己,顾庆之心情稍好了些。 总之这次稳扎稳打,一定——贾家被抄家是真的活该。 没有能人,没有政治头脑,还不安分守己老实过日子,每一个决定都是错的,这是把自己往抄家路上送。 顾庆之这边忍着饿思绪纷扰,那边贾琏已经回到了荣国府。 先是给贾母请安,因为刚吃过早饭,林黛玉跟贾宝玉都在。 贾琏道:「顾小哥儿已经送去了,先生收下他了,先生还说他虽不认得几个字,不过人还算聪明。」 第34页 贾母拉着林黛玉的手,笑道:「咱们家的私塾不适合他,学的东西不一样。我便让人给他重新找了个私塾,认字倒是在其次,主要是教他规矩,还得认认官服。」 「老祖宗想得真周到。」贾宝玉还记得上回他训斥顾庆之,他居然敢顶嘴,「是该好好教他规矩,别人教他谦虚谨慎,他竟然还恶言相向。」 林黛玉瞥他一眼,没说话。 贾母又跟贾琏道:「你也赶紧回去歇着吧,眼底子都乌青了,好好歇歇,叫你媳妇给你好好补一补。」 贾琏说了声:「多谢老祖宗关心。」这才离去。 林黛玉也起身,说刚吃过饭,先回去歇歇,贾宝玉跟着一起出来,道:「咱们下围棋吧?」 林黛玉又瞥他一眼,道:「无论哪次舅舅同你说话,你都装得跟耗子似的。年初的时候,舅舅还说要你这一年无论如何必须读 完大学,你读好了?你会背了?」 一提起贾政,贾宝玉魂儿都飘出来了,再一想没两个月就要过年了,再一想大学,那可不还是它认得他,他不认得它吗? 贾宝玉呆呆立在那里没了反应,林黛玉哼了一声,快步走回了厢房。 贾琏回到了屋里,王熙凤跟平儿刚吃过早饭,正商量年礼,见贾琏回来,也不用王熙凤使眼色,平儿自动就走了。 王熙凤笑道:「二爷回来了?差事办妥了?」 贾琏极其放松往椅子上一靠,「妥了,人已经送进宫里去了。这几天为这小子,觉都没好好睡过,我得先歇一歇。」 回到家里,看见荣国府的牌子,他是觉得安全了,贾琏失笑:「你是不知道,那小子倒是挺会威胁人的,一时间连我也给唬住了。」 他把顾庆之跟他说的话全都告诉了王熙凤,王熙凤也笑道:「知道自己被骗了,也该是这个反应,不然才更要担心呢。」 「有什么可担心的?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贾琏打了个哈欠,双手一张,王熙凤过来伺候他换衣裳,贾琏又道:「也就那么十几二十两银子,吃桌酒都不够,也值当放在枕头边上?」 「那小子是乞丐出身,别说银子了,就连铜板也没见过几个,得了这么多赏钱,如何不好好收着?二爷的宝贝东西,不也放在枕头边上?」 「我枕头边上只有你。」 王熙凤笑了一声,又道:「人在老太太那边,银子也落不到咱们手里。二爷细想,老太太说要送他当祥瑞,那进宫能带东西?我估摸着过不了两日,他屋里的东西就得给人瓜分完了。」 贾琏嗯了一声,又打了个哈欠,王熙凤喊了两声平儿,等人进来道:「好好伺候你二爷。」 贾琏伸手拉着王熙凤不放,王熙凤在他胸口轻拍,「临近年下,有不少节礼要准备呢,好二爷,赶紧放了我吧。有平儿还不够吗?」 「你脸红什么?」贾琏轻笑,还是放了王熙凤的手,「早些回来,晚上咱们喝酒,上回老太太给的秋露白还没喝完呢。」 王熙凤呸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出了院子,王熙凤又叫了两个管事的婆子跟着,一边走一边想,大伯父吩咐的差事,如今算是办得差不多了。 临近年下,来往送礼事物繁多,随便找个什么藉口,就能把消息传回去,不过一句「事情办妥了」,也不用她亲自回去。 想到这儿,王熙凤把这事儿丢到一边,跟管事的婆子们道:「去拿往年的年礼单子,下午去库房看看,今儿要整理个大致的礼单出来。」 到了巳时,太阳彻底升了上来。顾庆之住的小屋迎来了个不速之客,红燕。 她先是跟坐在廊下晒太阳的婆子妇人们大大方方打了招唿,然后道:「我去给顾小哥儿晒被子,他都住了一个月了,正好趁着今天太阳好,赶紧去去潮气。」 外头婆子嗤笑一声,「都一个月了,你才想起来给他晒被子?」 红燕脸上一点尴尬也没有,她道:「顾小哥儿不喜欢别人近身,所以才拖到现在,若是还不晒,黄嬷嬷怕是要训斥我了。」 几个婆子是完全没想到她这么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红燕见这几人无话可说,不过笑笑就进去了。 等她进去屋子,外头婆子们对视一眼,互相使了眼色,有人小声道:「往日怎么不见她这么好心?」 「还能是为什么?上回宝姑娘身边的莺儿送顾小哥儿回来,两串钱提在手里,怎么也有一吊了,你说她趁着顾小哥儿不在过来,是为了什么?」 「不止,我记得他去给林姑娘请安,林姑娘也有东西给他的。」 「她真敢偷人家东西?」 「这……谁知道呢?二姑娘屋里的东西,不也被她奶娘拿去不少?三姑娘眼里容不得沙子,不一样要拿钱打赏下人。就是四姑娘,每月给下人的赏钱,算起来也得四五两了吧?」 红燕这会儿已经把屋里翻了个遍,眼睛都直了。 木匣子里的银锞子,是中秋节铸的,都是月饼的样式,分了五两、二两跟一两的,五两是老太太赏给太太们的,连二奶奶都只得了个二两的。 一两赏的是有体面的下人,她爹妈兄弟都没有。 红燕心里斗争了许久,心想就算拿了,不承认又能怎么样?回去就给砸了,变成银饼子谁认得出来? 第35页 再说她辛苦伺候这人一个月,一个铜板都没得,若是按照贾府的规矩,怎么也得有二两银子的打赏,这人身边又只有她一个丫鬟,原本就累,该多给她些赏钱的,况且他又是初来乍到,打赏还得再翻倍,又是巡盐御史的人,还得再翻倍。 这木匣子里不过就二十两银子而已。 红燕呸了一声,就没见过这么抠门的人,这些东西原就该是她的。 而且去读私塾,还不是荣国府的私塾,那指定是得住下的,下次回来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况且……上头主子们都不喜欢他,老太太又不管事儿,林姑娘身子弱都不出院子,料他也不敢声张。 红燕一边想着各种藉口,一边拿了个银锞子,想想又拿了一个,等她回过神来,一匣子银锞子都给她藏自己身上了。 这样似乎也不好,总得给别人留点,大家都拿才没人声张。想到这儿,红燕把木匣子打开盖子放到桌上,又把一两的银锞子放回去几个,铜钱也都摆在桌上,保管一进屋就能看到。 这么收拾好了,她这才抱着被子出去,往院子中间的栏杆上一搭,「我下午还有差事,若是赶不及,还请几位妈妈帮忙收一下,就放那儿就行,我回来再给他铺床。」 红燕兴高采烈的走了,院子里几个人又对视一眼,「咱们也去看看?」 「是该看看,听说宝二爷给了他不少圣贤书呢,我还没见过圣贤书呢。」 「刚来的时候,黄嬷嬷还给他做了好几身衣服,我也学学样式,等过年给我小孙子做身差不多的。」 几人相互簇拥着进了顾庆之的屋子,一眼就看见了摆在桌上的木匣子,还有好几串钱。 「诶呦,这东西怎么也不收好?怎么能就摆桌上?」 「咱们来帮他收收吧。」 第18章 飞黄腾达的开始 顾庆之早上天刚蒙蒙亮就出门,到现在太阳将要落山,他在这偏殿里待了已经快一天了。 太上皇的寿宴的确热闹,他能听见隐约的乐器声,还能看见一波一波的人进去贺寿,大明宫的太监宫女们也都全穿着喜庆的红色,连送饭过来的太监手里提的食盒,一样都是红色的,上头还绑着大红花。 就是完全没人招唿他。 那就不用多想了,就看晚上结束,这些太监会把他送到哪儿去了。 问题是要不要给太上皇宫殿来一道闪电呢。祝寿嘛,这可是独一份的寿礼。 太阳一点点落下去,远处宫殿里的乐声越发的明显了。顾庆之都不觉得饿了。 忽然间,他瞧见偏殿旁边的宫门里,进来两个人。 前头那个穿的挺正常,光线不太明亮的条件下,看着约莫二三十岁,后头那个穿着太监服侍,微微低头,微微弯腰。 天都黑了,能带着太监逛的,明显是个正常男性,还不在太上皇的寿宴里,这总不能是皇帝吧。 等一下,这还真的有可能是皇帝。 这只能是皇帝。 顾庆之飞快从偏殿里出来,两步出来,太监已经紧张的挡在了皇帝面前,顾庆之也没犹豫,直接一拱手,「陛下。」 他饿了一天,原本窝在椅子上没什么活动,这么小跑两步,空空的胃肠道拉开了,当即就是咕噜噜响了好几声,声音还挺响。 挡在皇帝身前的太监没绷住,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气氛一下子就不紧张了。 皇帝在太监肩上轻轻一拍,太监让开了路,顾庆之这才看见皇帝的真面目。 近看皇帝挺白净的,二十出头的模样,表情淡淡的,很是从容不迫。 但是从容不迫就是最大的问题了,皇帝没在太上皇寿宴上,又不可能是主动不去,那只能是太上皇没叫他去。 皇帝应该是生气的,但是他忍住了。 「你怎么知道朕就是皇帝?」 顾庆之道:「这个时候,能只带一个人在宫里四处走动,还不在太上皇寿宴上的,只能是陛下了。」 皇帝沉默片刻,又道:「你既然在大明宫,为何不去给太上皇祝寿?」 顾庆之道:「草民原本是巡盐御史林大人推举去钦天监的人,草民能算天气,只是荣国府阳奉阴违,把草民送给太上皇解闷。这也是个藉口,草民天不亮进宫,到如今连杯水都没有。」 皇帝又是片刻的沉默,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十四。」 「看着倒是不太像。」皇帝上下打量他,「朕看你也就十岁上下。」 「家里的地被豪绅看上了,家破人亡当了六年多的乞丐。」 皇帝没说话,顾庆之原本就矮,如今半低着头,只能看见皇帝跟太监胸口以下的动作,似乎是做了什么手势之类的。 顾庆之觉得这是个机会,还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林如海原本的打算,就是想叫他跟皇帝多说两句话,所以定下十一月中进宫,如今的确是说上话了,而且还是两个失意人的对话,还都是因为太上皇。 还有四王八公之一的荣国府从中作梗,皇帝最后能抄贾家的家,那证明荣国府的确是得罪过皇帝。 苦主都是太上皇跟贾家,代入感不要太强。 又等了片刻,顾庆之听见那太监小声道:「按照宫里的规矩,他该是被送到皇庄上种地,或者去上林苑监下头的园子里养家禽家畜。」 第36页 太监声音小归小,不过也没避着他的意思,顾庆之立即又加了一把火,「草民是被贾家大房贾琏送进宫的,走了戴权的关系,塞了不少银子,北安门的侍卫太监都有。」 皇帝冷哼了一声,「戴权!」 想也知道皇帝生气,皇宫进什么人他都控制不了,万一哪天戴权带进来反贼呢? 顾庆之继续道:「草民实在不知,荣国府做下这等事情究竟为何,林大人推举草民去钦天监,又碍着他们什么事儿了。」 皇帝没说话,太监请示了一下,给他简单解释了内中缘由,「怕你见了陛下之后,劝陛下宣林大人回京。若是回了京城,林大人是必定要续弦的,也得过继子嗣。荣国府就不是林大人唯一的岳家,有荣国府血脉的林姑娘也就不是林大人唯一的后代了。」 这个顾庆之是真的没想到,但是太监这么一提醒,他是真的通透了。 「不愧是荣国府,怪不得他们处处使绊子,就是想叫我先受不了闹起来,然后他们顺势倒打一耙还要反咬一口。」 皇帝这会儿却岔开了话题,道:「你说你会算天气?」 顾庆之道:「今冬京城周边无雪,明年的冬小麦怕是要欠收了,望陛下早做打算。」 皇帝虽然不种地,不过瑞雪兆丰年还是知道的,他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你可愿——」 顾庆之打断了皇帝,「陛下,草民愿去皇庄。」 顾庆之上前一步,语气也激愤起来。 「草民原该是林大人和贾府联名举荐的,可如今因为贾府从中作梗,草民成了他们献给太上皇的寿礼,草民不愿顶着这个身份,那就不如去皇庄洗一洗。皇庄出身,跟贾府再无瓜葛,跟太上皇也无瓜葛,林大人的恩情草民是要报答的,可是贾府,哼——」 「草民自然也是要好好报答他们的。」 顾庆之觉得皇帝对太上皇是有怨气的,但是不能明着说,至于理由,孝道最多占一成,主要还是还没彻底掌权。 那他这么说就会叫皇帝很感同身受了。 果不其然,皇帝唿吸都粗了三分,「全福仁,你去办,送到朕的庄子上!现在就去!」 顾庆之便又给皇帝作了个长揖,「初五午后有大风,初七黄昏时分有雨,这该是今冬最后一场雨了,望陛下保重身体,切莫受寒。」 当然,十一月初五的风,也就三级左右,他打算给加到六级,初七的雨,原本是小雨转中雨,他打算给加到大雨,再来点雷,冬天打雷本来就不是什么常见的天气现象,便于皇帝加深印象。 至于要不要再顺路噼一下荣国府,顾庆之打算暂缓了,他们真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一点高端手段都看不出来,还是简单粗暴直接上门碾压吧。 全公公还有点犹豫,皇帝又发话了,「你怕什么?在皇宫里,还能有谁对朕不敬?」 这话怎么听怎么夹杂着三分怨气,顾庆之越发肯定皇帝过得不太舒服。 但这对他是个好消息,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的收益更大。 全公公这才应了声,道:「天黑了,陛下小心脚下。」说完又对顾庆之道:「先去换身衣裳,然后好出宫。」 虽然皇帝说叫全公公带他出宫,不过出大明宫这一段路,三人还是一起的。 感谢太上皇寿宴,人都在大明宫里聚集着,这边的确是没什么人。也就是说,皇帝来,极有可能没人看见,如今他们走,一样没人看见。 顾庆之笑了一声,道:「这样好,别叫太上皇宫里的人知道,也给戴权找个麻烦,也不知道他带进宫的人莫名不见了,他心里慌不慌。」 皇帝跟着也笑,声音轻松了许多,「他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不然瞒不住。这事儿他也不敢明着跟太上皇说,不然银子保不住。现如今太上皇心里最重要的东西,只有银子。」 走到前头岔路口,皇帝往寝宫去了,全公公带着顾庆之继续往北,「前头这一排班房是给干清宫轮值的太监用的,一会儿去换个小太监的衣裳,我亲自带你出去。」 不出意外,这就是未来跟他一个战壕的人了,顾庆之也很客气,道:「公公晚上出去,回来方便吗?不然叫个徒弟送我也是一样的。」 全公公声音里立即就有了笑意,「方便的,我有腰牌。」 全公公一路带顾庆之进了班房最里间,路上也遇见几个太监,不过一个个都很恭敬,更加没人多说什么,至少皇帝寝宫还是密不透风的。 「穿这一身吧。」全公公给他找了衣服,又拉过一个小太监道:「去拿坤宁宫的腰牌来。」 「一会儿你装成坤宁宫的人,干清宫没你这个年纪的太监。」 全公公想得妥帖,顾庆之自然就放心。 太监是伺候人的,衣服自然也是方便活动为主,穿脱起来很是方便,顾庆之很快就换好了衣服,全公公打量两眼,又给他拿了两双厚鞋垫来,「垫在里头,还能高一点。」 说着又给他肩膀塞了点东西,顾庆之整个大了一号。 等顾庆之依言穿戴完毕,全公公又带着他一路往后头走,从玄武门出了皇宫。 跟早上带他进来的时候不一样,出了玄武门,他们就有马车坐了,全公公还很贴心的准备了点心和热水。 「慢些吃,别噎着,先喝两口水。」 第37页 顾庆之不仅满意,还很感激,「多谢公公。」真心实意的道谢,跟在贾家毫不走心的念台词完全不一样。 第19章 全选d都不至于错成这样 顾庆之跟全公公对面坐在马车上,两块点心下肚,顾庆之精神回来了。 「荣国府那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坑蒙拐骗无一不精。除了自家亲戚,连个访客也没有。主子要看奴僕脸色,奴僕一味的只捞银子。长子别府单居,次子占了正堂。私塾藏污纳垢,姑娘们也不学管家。」 吐槽其实也是拉近距离的方式,尤其是大家都槽可吐的时候。 而且顾庆之答应过贾赦,要帮他回到荣禧堂,这不就开始慢慢铺垫了吗。 全公公笑的有些微妙,道:「你见过他们家里那个衔玉而生的公子没有?」 顾庆之点了点头,「见了,长得的确是好看,贵公子,脖子上天天挂着玉,一眼就能认出来。」 「呵呵。」全公公的笑容里有点看不起的意思,「若真是衔玉而生,那古往今来,他是头一份。这玉该是献给皇帝的,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或者干脆就别叫人知道,可他们家,那是宣扬的人尽皆知。那玉据说还有名字,通灵宝玉。」 顾庆之笑道:「通灵宝玉和它的移动展示台。」 全公公愣住了,他是完全没听说过这种说法的,仔细品品不由得笑了起来,「你是真会说话。别说你了,宫里也常说他们家,没人知道荣国府怎么想的。太上皇也不知道。」 说起荣国府,全公公一样是一肚子的槽。尤其是那块玉,太上皇等了十几年,虽然没明说,但是大家都猜测已经从「等他把玉送来,我就赏他个爵位」变成了「玉不玉的倒是其次,等他把玉送来,我就要他的命」。 能把好事变成这样的,荣国府是独一家。 「荣国府是开国四王八公,跟宁国府还是兄弟俩,还都是军功,说起来谁家都没他家体面,算是咱们大魏朝独一份的勛贵,人人都知道他们,可如今传着传着,把脑子传没了。」 顾庆之跟着道:「是的,孩子扔了,把紫河车养大了,还一连养了好几个。」 全公公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宁府当家的人,好容易考上进士,这是武将出身,跟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是嫡系,当年太上皇知道他考中进士,还夸过他呢,说谁说武将没脑子,文臣又有什么了不起,听人说太上皇连入阁的路都给他计划好了,哪知道没过几天,他出家了,给太上皇气了个够呛。」 顾庆之笑了好几声,「他们这是全靠祖宗情面支撑着呢。」 全公公继续道:「荣国府也没好到哪儿去。太上皇一开始挺喜欢荣国府的,还专门叫他们多袭了一代,可最后一代荣国公临死前,上摺子给自己小儿子求了个官,这就叫太上皇不太高兴了。」 顾庆之眨了眨眼睛,「这个我不明白,求官不是挺正常的吗?」 「正常个屁!」全公公爆了个粗口,「你想,他们家是武将出身,军中有关系的,他给他小儿子求的是文官。恩赐的官,最多升到五品,他宁可叫他小儿子当个都不一定能升到五品的文官,都不肯叫他从武,你说太上皇生不生气?」 顾庆之道:「兴许……他文不成武不就,当文官还能煳弄,当武官就是真献丑了。」 「对啊。」全公公点头,「搁着军中这么多关系不用,那不就是说,我小儿子是个废物吗。他把个废物塞给太上皇,你说太上皇生不生气。」 顾庆之很是配合的恍然大悟,他也的确是才明白,「那就不应该求官,求个虚职就行。」 「对啊,哪怕求个锦衣卫千户,太上皇说不定也能答应。」全公公嘆气,「下来就是衔玉而生的公子,接着又送了个姑娘进宫当女史——」 全公公稍微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当年是他们家老太君亲自进宫求的,不然不可能进宫就是女史,据说是暗示太上皇,会带着那块玉进宫。」 顾庆之皱了皱眉头,「这不可能吧,他们敢骗太上皇?」他又摇了摇头,「兴许是没听懂太上皇的暗示?」 「也有可能,都是听人说的,太上皇也是要脸面的。」全公公道:「总之这么折腾两次,太上皇就烦他们了。贾家那姑娘进宫,也是求好前程,那会儿好几个皇子都没婚配呢,不过她这身份,也当不了正妃。」 顾庆之点头道:「国公府的嫡女,父亲大小也是个官,就是联姻,也能找到不错的人家。」 「谁说不是?」全公公表示贊同,「送她进宫,无非就是那些小官看不上,就想当皇亲国戚,这都煳弄太上皇多少次了?太上皇能忍?他们煳弄太上皇,太上皇也就把他们当傻子了,贾家的姑娘,这都二十好几了,比陛下还大两岁呢,如今还当女史呢。」 说到这儿,全公公表情严肃起来,顾庆之正襟危坐,道:「公公吩咐。」 全公公欣慰道:「你倒是知情懂事。」 顾庆之一脸无奈,「公公,我家里原先也有不少田地,早年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四书也读过的,又当了几年乞丐,不说八面玲珑,至少也能左右逢源,贾府——真就柴米油盐不进,完全不给人机会的。」 全公公笑了起来,「这也不能全怪你,他们既然认定你是林大人回京的帮手,自然是不可能好好待你的。京里这些老派勛贵,自持身份高贵,与人交往也只看身份,别的一概不管。」 第38页 顾庆之嘆气,「怪不得一见面,贾府那老太太就叫我给她磕一个。」 「非亲非故的,你又是林大人推举来当官的。」全公公沉着脸道:「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举荐你。」 顾庆之哼了一声,「林大人说和他们一起推举我去钦天监,荣国府说不听我不听,我说我能算天气,荣国府说不信我不信,我说后天晴天,大后天有风,他们说这算不得什么本事。这一个月过的,真真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荣国府活该被雷噼。」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说到被雷噼这个话题,全公公也挺感兴趣的,「要说荒唐,京城里比他们荒唐的人也不是没有。还是他们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背地里做了什么我不知道。」顾庆之没好气道:「公公,他们家正堂被人噼了,他们居然想着要靠修房子、倒腾内饰发财,这从根子上就烂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大明宫被雷噼了,太上皇得下罪己诏吧?还得跪祠堂吧?大小也得减个赋税免个徭役吧?」 全公公喜欢顾庆之用大明宫被雷噼做例子,他不喜欢大明宫,他是皇帝的贴身太监,皇帝继位之后,他才应该是掌权内相,结果上头还压了个戴权,这谁受得了。 作为一个太监,可不就扒着这点权势过日子吗? 全公公重重点了点头,太上皇就是压在他们头上的一顶大山,要是大明宫真被雷噼就好了。 全公公沉思片刻,表情又陈恳了几分,「我有几句话要吩咐你,只是你不得告诉别人,若是问起来,我也是不承认的。」 「公公请讲。」 全公公道:「我如今送你去的这处庄子,虽然是皇帝名下的,却不是正经皇庄,是当年皇子出宫时一起分封的——正经的皇庄,还在太上皇手里。」 「太上皇——」顾庆之顿了顿,「不能对太上皇不敬,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全公公笑了两声,「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顾庆之又道:「若是这样,我算是府邸老人吗?」 全公公用力点头,斩钉截铁道:「算!」 「感谢荣国府。」顾庆之嘆息一声,「他们真是——若是再遇见了,我大小得给他们行个礼,若不是他们,我真要以乞丐出身,太上皇属下的身份进宫了。」 「要不怎么说他们没福气呢。」全公公跟着笑了起来,神情彻底轻松下来,「最后就是贾家那位姑娘,如今是在皇后宫里做女史——是个探子,每日都去给太后请安的。」 顾庆之适时表示了惊讶,「她是……太后又给她送进皇后宫里了?」 全公公点点头,嘆道:「其实也有些人,把女儿送宫里待一阵子,出去婚配也能再上一层,宫里主子也愿意给这些老勛贵一点体面,不过荣国府这位——」 全公公摇了摇头,「据说她当初在太后宫里,不怎么老实来着,只是碍着荣国府的脸面,太后不好发作她。后来皇后成了太后,说怕如今的皇后娘娘太过辛苦,就把自己身边伺候多年又知晓宫规的女史送进她宫里供她差遣。」 顾庆之听了一路的八卦,别说还挺满足的,「这位贾女史真真里外不是人,不过路都是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 「也不一定。」全公公嘆了口气,「她不得太后喜欢,皇后待她也没个笑脸,她只能这么办,你想,她要是先投靠皇后,太后第一个就得办她,她要是不去给太后请安,没了这庇护皇后第一个就要拿她撒气。」 顾庆之贊同道:「太后其实也没必要,皇后又能干什么呢?要找个探子又能探听什么呢?无非就是膈应人。太后膈应皇后,那将来皇后膈应她也怪不了别人。」 全公公继续点头,「还有贾家的老太太,说起来好像比太后还小两岁,太后体恤她年纪大了,除了过年大家一起朝贺,从不叫她进宫,生怕她累着。」 「这可不是累。」顾庆之道:「就是死在宫里,那也得来问安。」 「顶级权贵他们是够不到了,中等人家还能煳弄一阵子。」全公公说完这句,马车慢了下来,全公公掀帘子看了眼,道:「要出城门了。」 全公公去拿腰牌,顾庆之再次肯定就是荣国府有问题,他跟太监都能聊到其乐融融,当初跟荣国府也是存了好好相处的心的,能结仇,完全就是荣国府不做人。 看着全公公拿了腰牌要递出去,顾庆之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皇帝不是太子,他出过宫当过王爷的,那他在宫外就肯定有王府啊。 「……直接送我去陛下当年的王府不好吗?距离皇宫也近,不用出城,更加不用来回奔波。」 全公公脸上的表情顿时就一言难尽了,眼神甚至还有点幽怨。 半晌他才慢吞吞道:「毕竟是陛下吩咐的,怎么也得去住几个晚上,等我回禀皇帝,再给你换个地方。」 第20章 风雨交加升官路(上) 到了皇庄,全福仁都没下马车,叫人来吩咐几句,又赶紧回宫去了。 庄子上的人恭恭敬敬领着顾庆之到了主宅,又赶紧给他烤了被褥,准备了些点心茶水等物,连暖床的铜壶都灌了三个。 这一晚上足够了,顾庆之便道:「先休息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这人道:「明日再给您做两身衣服,都是现成的东西,一天就得。」 第39页 顾庆之躺在床上,计划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其实无非就是把金手指发扬光大,也就是古代版的天气预报。 这会儿没标准温度,都是用寒热温凉等词表示,小雨阴天晴天等等虽然能写,不过考虑到识字率不足一成,还是用图更方便些,所有人都能看懂。 早上起的早,白天又没吃东西,晚上又是坐马车赶路,加上一步到胃直接成了皇帝的人,顾庆之放松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这虽然是当初分给皇子的田庄,距离京城算比较近的,不过等全公公赶回去的时候,也快到子时了。 全公公换了双鞋子,稍稍掸了掸灰,就先去干清宫了,皇帝果然没睡,全公公一边行礼一边道:「陛下该休息了。」 「叫朕如何睡得着?」皇帝来回踱步,问全公公,「这人如何?」 全公公稍微顿了两秒,「陛下,这的确是个妙人,荣国府是真的没长眼睛,太上皇日薄西山,也没这个福气。」 全公公把两人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全跟皇帝说了,皇帝一边听一边微笑,全公公又道:「这人就算什么都不会,就凭这心性,哪怕进宫当太监也能出头。荣国府这帮子酒囊饭袋,机会到了也抓不住,还要挤兑人家,活该一代不如一代。」 皇帝笑了两声,「如此甚好,可见朕的确是有上天眷顾的。林如海也的确会办事,明日——赏他些进补的药材吧,他劳苦功高,的确是该好好养养身子。」 全公公应了声是,又跟皇帝说了那句「不如让我住进王府」,皇帝也愣住了,苦笑道:「朕倒是也没想到。」 全公公的埋怨中透着亲昵,「还是顾庆之那小子不好,他信誓旦旦先说了要去皇庄的,奴婢也被他唬住了呢。」 「等初七过了,就把他接回来。」皇帝道:「今日见了顾庆之,睡不着,这会儿你回来,方才有点困。」 他一边往里头寝殿走,一边道:「你说初五究竟会不会颳风?初七又会不会打雷下雨。」 全公公这时候就答得很是严肃正经了,「陛下,不过三天就知道了。」 皇帝嗯了一声,换了衣服躺在龙床上,只是要睡也还是睡不着。 他继位快五年,一直被太上皇压在头上,朝堂上靠着一次恩科还有一次正科还有一次大胆启用旧臣,也有不少自己的亲信,加上太上皇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朝政上已经压过了太上皇。 只是皇帝的内库,太上皇一直攥着没给他。 他这个皇帝的收入,也就是当年出宫时候的封赏,几个田庄商铺酒楼加起来每年约莫有十万两上下的收入,若不是后宫嫔妃还有宫女太监的月俸都是户部出银子,修缮宫廷也有工部管,他这皇帝就得偷偷变卖皇宫物件了。 他连赏人都得精打细算。 皇帝翻了个身,太上皇啊…… 这次太上皇过寿宴,前后占了大运河快三个月,运河上只有给太上皇送寿礼的船能畅快通行,别的不管是运粮运盐还是运煤的船,哪怕给国库运税银的船,都得等着。 太上皇当了五年太上皇,每年都要大张旗鼓过万寿节,京城的粮价和煤价就没下去过。 虽然太上皇不知道哪天就得宾天,可难道真的要等太上皇死了他才能当个好皇帝吗? 太上皇也在败坏他的名声啊。 皇帝翻了个身,又想到了顾庆之,这样一个人,该怎么用他呢? 林如海打算推举他去钦天监,钦天监什么官儿适合他呢? 一夜过去,顾庆之一早起来,先吃了饭,又出来转了两圈,这庄子极大,地 方也好,还有一条河从中间流过,是那种能走船的河。 庄子里人家怎么也有上百户了,路上走着,还能看见拿着木棍子追大公鸡的半大小子,也有油光发亮的野猫在路边舔爪子,可见这里生活也不错,不然哪儿有闲工夫鸡飞狗跳,也更加不会有如此油滑的猫。 最重要的是,庄子上的佃户和僕从,没有荣国府下人的「主人翁」意识,人家该干活的就干活,不会冷嘲热讽,更加没暗示赏钱,身上也没酒气,夜里想必是好好轮值的,更加不会聚赌。 回到屋里,有人来给顾庆之量了尺寸,又问他中午想吃些什么,顾庆之也没客气,说了他荤素搭配的饭菜,又特意说了蔬菜别炒老了。 等人都走了,顾庆之拿了纸笔,开始琢磨他的古代版天气预报了。 首先是专供给皇帝的,五天精确到时辰的天气预报,下来是十五天的每天预报,最后是未来一个季度的趋势。 第二就是供给文武百官以及普罗大众的,七天的天气预报,只分白天晚上,例如白天阴转多云,夜里有小雨的地步。 给他们不需要精确到时辰。皇帝嘛,总归是要体现尊贵性和特殊性的。 第三就是农业相关指导,比方如果夏季少雨,那不在河边的田地,就不适合种植需水量大的作物。又或者临近收割的时候有连着几天的雨,那就要适当提前收割时间,又或者今年是暖冬,那为了防止病虫害,烧秸秆的时候就得注意,翻地也得翻深一点。 又或者突然爆发的强对流天气,类似暴风冰雹等,这类天气在现代都能死不少人,古代就更要注意了。 顾庆之琢磨了两天,写写画画一大摞纸,字迹也比刚开始工整了许多。 第40页 到了初五,吃过午饭,顾庆之坐在窗户边上,面带微笑看着院子里树上零星几片枯叶被吹了下来,而且越吹飘得越高。 起大风了。 「起大风了!」皇帝站在干清宫门口,人虽快被冷风吹透了,心却是火热的。 他看着不远处宫门口的金甲侍卫,金甲是吹不起来的,但是他们头盔上的红缨,已经被吹得随风乱舞了,手上的长缨枪都有点歪了。 「真的起风了!」皇帝偏头看着全公公,「封他做五官灵台郎——」 全公公刚想说这是个从七品的官,皇帝又道:「再给他一个锦衣卫百户!」 全公公是皇帝亲信,想做到亲信也不容易的,不仅要消息灵通,还要熟悉朝廷各个官职,还要知道勛贵间的联姻、亲属,百官间的联姻、同年等等,不然皇帝说话他答不上来,那自然就要靠边站了。 「五官灵台郎是观测天象变化的,陛下思虑周全。锦衣卫百户……挂在尹大人名下?不坐堂,只领俸禄和官服?」 尹恩立是皇帝的奶兄,京卫指挥使,是陛下的心腹。 皇帝语气急切,「现在就去!你亲自去,再带上宫里的羊肉,叫他暖暖身子。」 全公公应了声是,一熘小跑往玄武门去了,皇帝舒了口气,「这是个真神仙啊……」 申时刚过,正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全公公再次到了皇庄。 顾庆之才听到外头嘈杂的声音,下一秒,就见全公公笑眯眯的进来,双手握拳作了个揖,「恭喜顾大人,贺喜顾大人。」 他身后的小太监捧着个好看的瓷罐子接道:「这是陛下赏赐的炖羊肉。」 顾庆之朝着皇宫的方向行了礼,「多谢陛下。」等转过脸来对着全公公,顾庆之笑道:「烦劳全公公跑这一趟了。」 「还不止这些——」全公公转头跟小太监道:「拿出厨房叫他们好生热了。顾大人,咱们里头说。」 顾庆之手一让,两人去了次间的书房。 全公公一进去,就看见了桌上顾庆之的天气预报定稿,他脚步一顿,站那儿不动了。 云啊,太阳,或者风这种图案,全公公挺熟悉的。 本身就是象形文字,而且全公公是正经在内书堂读过书的,内书堂这个地方,教书的都是翰林。 翰林又有多稀少呢? 每三年取进士约两三百人,能当上翰林的也就二十人左右。 所以要论师资力量,全公公吊打荣国府所有人,要论文化程度,全公公也吊打荣国府所有人。 桌上这些东西,全公公看得懂,也看得明白。 「这是——」 「这是未来五天的天气。」顾庆之肯定的说,他拿了第一摞纸,「每天十二个时辰,详细的天气。我是这样想的,将来可以把这些图片都刻在小木板上,然后挂起来,方便陛下查看。」 「后头再加一男一女两个小人,穿着合适的衣物,提醒该穿什么衣服,比温凉热更直白些。」 「这是给钦天监放在门口的。」顾庆之又道,「未来七天的每日天气。文武百官就不必知道详细的天气了。」 「最后还有农业提醒,看天吃饭,提前知道了天气,也能适当做些调整,民以食为天,粮食是根本。」 全公公拿着这三摞纸,看看内容,再看看顾庆之。 来回这么两次,他道:「顾大人,你这——咱们都是陛下的人,我有话就直说了,陛下原先打算封你做五官灵台郎,再给你个虚职,锦衣卫百户,可如今看,倒是不太合适了。」 原先这官职,是建立在顾庆之对天气偶有所得上的,但是他明显是每天的天气都能预测,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全公公下定决心,道:「您稍等,等我回去禀告皇帝,再做定夺。」 全公公扭头就走,顾庆之欣慰之余又松了口气,顺便再唾弃一次荣国府。 「羊肉热好了。」方才端着罐子的小太监,跟着庄子上厨娘又进来了,笑嘻嘻的跟顾庆之夸耀,「这是羔羊肉,加了些温补的药材,太医院院使家里祖传的方子,宫里从太上皇到——全公公呢?」 顾庆之摊手,「回宫了。」 小太监眼睛瞪得熘圆,下意识往外追了两步,只是那边马车都启动了,马蹄哒哒哒跑得极快,鞭子挥起来啪啪啪的也特别响。 小太监又追了两步,「干爹~我还没上车呢!」 第21章 风雨交加升官路(下) 虽然顾庆之很想劝着小太监,「不如吃了饭再走。」 不过回皇宫,显然也不是什么能耽误的事情,小太监着急的都快哭了。 顾庆之忙招唿人套了马车,送他去赶全公公了。 等顾庆之吃完晚饭,送小太监的人回来了,「追上全公公的车了,两人一起走的。」 顾庆之放下心来,出去熘达消食了。 酉时二刻,全公公再次回到了皇宫,一进去就先跪在了地上请罪,同时又把从顾庆之那儿搜来的三摞纸捧在了头顶,「陛下,奴婢斗胆,请陛下过目。」 皇帝不像太上皇是从太子升上来的,他出过宫,见过老百姓怎么生活,总体上一点都不刚愎自用,听劝也明事理,也允许属下灵活做事。 他拿过全公公带回来的古代版天气预报,「这是……」 全公公一五一十全说了。 第41页 皇帝嘆气,从里到外全都是欣喜,「如此这般,钦天监监正非他莫属,锦衣卫百户也不合适,封他做千户吧,许他带两个小旗给他办事,再拨给他二十人供他差遣。」 这不仅是一飞沖天,而且是直接飞到了皇帝心里。 锦衣卫什么都能管! 比方宫廷侍卫,监察文武百官,连会试都是他们监考,甚至还有自己的司法机构,官员犯法,锦衣卫能直接审。 全公公下意识便道:「陛下,会不会荣宠太过了?」他倒是不是针对顾庆之,他跟顾庆之聊的也挺好的,问题是他是个太监,他就是干这个的。 皇帝沉吟片刻,「这样,你照他的意思,把这些刻在木板上,朕的书房里放详细的,再来一份放到钦天监门口,一份放到午门的东侧门,百官上朝时可见,最后一份放到前门外大街,供百姓观看。」 全公公一一应下。 皇帝又道:「每天去找他要新的预报,一两月之后,升他做钦天监监正就理所应当了。」 「陛下思虑周全——」 全公公夸奖的话才说了一半,皇帝就嘆了口气,「他还说了今冬雨水不足,冬小麦怕是要欠收。」 全公公立即闭嘴了。 「朕……」皇帝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左右为难,终于他嘆了口气,道:「百姓是无辜的。」 「朕不能学太上皇,用百姓做筹码逼他,更加不能靠着这个捞银子——你去宣户部的人,还有漕运总督来。朕既知道了,朕就一定要管。」 全公公眼里放出光来,「陛下心繫百姓,是万民之福。」而且他跟了这么个行得正的主子,也是一件幸事。 做了决定,皇帝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他笑道:「天已经黑了,你也歇歇吧,明日早上再去。若是初七真的下雨了,初八——初九路上好走了,就接他回来。」 全公公出去宣人,皇帝又看着未来的天气预报,比方夜里子时二刻有小风。 这……真的假的?子时二刻,好像也不是很晚的样子。 从初五这场风开始,京城上空的云就一直在变厚,初六一天天都阴沉沉的,快到中午的时候,顾庆之又看见了全公公。 「钦天监监副,锦衣卫千户,等那边收拾好了,大概初九就接你去王府住。」 「多谢陛下,多谢全公公。」顾庆之道谢之后,又跟全公公道:「深冬下雨,其实不是件好事,路上怕是要结冰,还请全公公转告陛下,小心路滑。」 全公公说了声好,又道:「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你初二进宫,到了初三早上,戴权的人才开始找你,你想这是什么道理?」 「我一直叫人盯着他们,找了半天没找到,那边又找了人假扮你的模样,装模作样的出宫了。回来我又听见戴权四处说宫里门禁不严——」 全公公哼了一声,「宫里门禁不严?宫里除了他还有谁敢随便带人进来?他这明摆着是想先下手为强,万一东窗事发,给陛下这边扣屎盆子。」 「公公放心。」顾庆之陈恳地道:「我是陛下的人。再说那边也没把我当人不是?要知道贾府是把我当玩意儿献给太上皇解闷的。我已有明主,又何必去给人当狗呢?」 到了初七,天气越发的阴沉,中午吃过饭,因为白天短,也不敢睡觉,怕晚上睡不着,贾家几个女孩子都在贾母屋里待着。 迎春照旧是拿了《太上感应篇》看,惜春年纪最小,已经是靠在迎春边上,头一点一点,马上就要睡着的样子。 探春跟薛宝钗在下棋,薛姨妈拉着林黛玉的手不放,仔细问她睡得好不好,又劝她多吃些东西,想要什么只管说,别总憋着。 贾宝玉原想跟林黛玉说话的,只是听见薛姨妈正关心人,又不好去打岔,便一步三回头走到探春跟薛宝钗边上。 薛宝钗偏头看他两眼,见他那个别扭样子便道:「人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宝二爷若是想下棋,我让给你便是。」 探春笑了两声,道:「他就这个脾气,棋下得不怎么样,主意比谁都多。」 「宝二爷看看我这一步,下得好不好?」薛宝钗含笑抬眼看他,贾宝玉讪笑两声不说话了。 「下午怕是要有雪了。」探春忽然道,「这样厚的云,也不知道要下几日的雪。」 「雪厚了好,咱们去踩雪玩。」贾宝玉笑道,「再把湘云妹妹接来,大家一处热闹。」 「这样冷的天,怕是要着凉的,颦儿身子骨又弱,不如好好待在屋里,又暖和又不用吹风。」薛宝钗劝道。 她说完便看了一眼林黛玉,带着一处的贾宝玉跟探春都看了过去。 屋子再大,也都在一间屋子里,林黛玉自然是察觉到了,「怎么?也要叫我观棋不语真君子不成?」 说罢就要起来,不过薛姨妈拉着她的手道:「你气血弱,刚吃过饭要好好歇歇的,别去看围棋了,仔细一会儿头晕。」 她话音刚落,贾母不动声色瞅了她一眼,道:「琥珀,我怎么觉得有风?去看看窗户,再拿个厚点的毯子来。」 铺垫完这一句,她又对薛姨妈笑道:「我早上就差人说了今日不必请安,你们也早点回去吧,一会儿雪下起来,你们又住得远,路上越发不好走了。」 薛姨妈还又客气了两句,什么「在家无事,不如人多热闹」等等。 第42页 不过正穿披风的时候,王夫人又来了,她先看了一眼那边,林黛玉在她婆婆身边坐着,她的宝玉正跟探春说话,心下十分满意,笑道:「我来看看宝玉,他受惊好几天了也不见好,别累着老太太了。」 「不累,他很是听话,有他陪着我也不闷了。」贾母笑着说道,「你们也别总逼着孩子念书,他内力虚,得好好养着。」 王夫人眼神一暗,又想起她那个十四岁就中秀才的有出息的大儿子来,如今这个……只能说幸亏长得像老国公,还有老太太疼他。 王夫人一来,薛姨妈就不用走了,姐妹两个坐在一处说话,薛宝钗又去跟探春下棋了。 过了一会儿,惜春的困劲儿过去,迎春也放下手里的书,屋里越发热闹,外头又有笑声传来,王熙凤到了。 「老祖宗,今儿外头又冷又有风,我来您屋里偷偷懒。」 贾母一见她就笑出了褶子,「鸳鸯,给你琏二奶奶拿个手炉来。」 屋里说说笑笑的,没过多久,邢夫人也来了。 她一进来看见屋里这个人满为患的样子,就恨得牙痒痒,老太太一大早就说今日天气不好,不必请安。 结果呢?所有人都来了。 她还想讨个巧儿,感情就她一个老实人。 邢夫人刚坐好,茶才端在手上,空中就是一道闪电划过,随后又有惊雷炸开,轰隆隆把屋里人都吓到了。 贾母反应过来,把林黛玉搂在怀里,又道:「别怕。」 林黛玉摇了摇头,道:「原先在江南,到了夏天时常打雷的,没什么可怕的。」 贾母笑了两声,又对贾宝玉道:「你胆子还没你妹妹大。」 邢夫人拍了拍胸口,「幸亏我走的早。」说完她话音一转,「说起来打雷这种天气,那姓顾的小哥儿竟然也看不出来吗?上回咱们家里被雷噼,他也没看出来。」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贾母气得嘴角都耷拉下来了,沉声道:「人家如今正在好好读书,又没派下人跟着他,就是想告诉你,他怎么告诉?託梦吗?」 王熙凤心里翻了不下十个白眼,这才笑道:「前儿琏二爷回来还说呢,他去看了看姓顾的小哥儿,先生还夸他聪明呢。老祖宗,大冷的天,咱们下午吃羊肉吧?也给顾小哥儿送一锅去,他一个人在外求学,很是辛苦呢。」 贾母神情这才放缓了许多,故意板着脸道:「就你贪吃,罢了,一会儿你多吃两块羊肉便是。」 「多谢老祖宗赏。」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探春趁机也跟王夫人道:「太太也用些羊肉吧,暖身子的。」 王夫人含笑点了点头。 快到吃饭的时候,倾盆的大雨落下,贾宝玉带头凑到了窗户边上,笑道:「冬天下雨倒是少见,别有一番滋味呢。」 薛宝钗道:「宝兄弟快别凑到窗户前头了,寒风夹着潮气往里吹呢,仔细冻着。」 贾母又吩咐王熙凤,「给顾小哥儿的羊肉早点送,正好赶着晚饭。」 王熙凤应了声是,出去无实物表演了。 等吃过晚饭,雨渐渐停了,几人前后出了贾母屋子。 贾宝玉跟林黛玉都住在贾母院子里,往常出来,他是肯定要跟着去林黛玉屋里的,不过今儿他倒是没去,而是道:「我方才想起来,四妹妹说要我帮她带些新鲜的颜料,我去仔细问问,她要什么颜色的。」 贾宝玉追出了院子,听见薛宝钗嘆道:「那姓顾的小子……」 探春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他没差人来,要么是他没算出来是个骗子,要么是他忘恩负义。」 听见后头有脚步声,探春回头一看,见是一脸为难的贾宝玉,便道:「你放心,我们肯定不会在林姐姐面前说的。」 贾宝玉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他又笑了两声,道:「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出去带给你。」 探春道:「也没什么想要的,你看有什么时兴的玩意儿,带几样便是。」 贾宝玉又说了句「小心路滑」,便又转头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听见薛宝钗道:「只是不知他当初是如何骗了林大人。」 回到贾母院子里,贾宝玉想了想,又往林黛玉屋里去了。 林黛玉手里捧着杯热水,没打算喝,就是想暖暖手,而且热气蒸腾起来,吸进去也暖暖的,很是舒服。 瞧见贾宝玉进来,她道:「天色已晚,你也赶紧去休息吧。」 贾宝玉先是点点头,又道:「这么晚了,你也少喝些水,晚上起夜万一冻着怎么办?」 林黛玉嗯了一声。 贾宝玉犹豫一下,吞吞吐吐道:「那姓顾——」 顾字刚说出来,林黛玉就打断了他,道:「要么是个骗子,要么就是忘恩负义之人,我又怎么会记挂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莫要多心。」 「你这话好没意思,你一直说他是骗子,我如今信了,你又说你不是那个意思。」 林黛玉把手里水杯放在桌上,起身进了里屋,「宝二爷别处坐坐吧,我是真不知该怎么陪你消遣了。」 贾宝玉正要跟进去,门帘一掀,袭人进来了,「好我的二爷,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你前两日还叫茗烟拿了书进来,说临睡前要看一看的,这都几天没看了?老爷万一查起来你要怎么应付过去。」 第43页 贾宝玉整个人都蔫了,他冲着里头喊了声,「明儿我再来陪你解闷。」然后跟着袭人回去了。 这个时候,宫里派去田庄的太监也到了,正是上回被全公公落下,又喊他干爹的那个小太监。 顾庆之看他一身蓑衣都湿了,里头肩头跟下摆也有深色的痕迹,忙把他请到了内室,吩咐人给他熬姜汤来,又将手炉给他抱在怀里,拉了罗汉床的毯子给他披上。 「先不忙,暖和过来再说。」 小太监打了个喷嚏,又喝了碗姜汤,慢慢缓过劲儿来,他从怀里拿出个非常小的盒子,上头还贴着封条,道:「这是陛下叫赐给顾大人的。」 顾庆之撕开封条一看,里头巴掌大小一个象牙的腰牌,正面刻着御前行走四个字,背面镶嵌着半块圆形的玉佩,另外半块应该是用作信物存档了。 小太监一脸的钦佩,「有了这牌子,夜里能叩开城门,还能随时进宫伴驾,陛下登基以来,这牌子一共才发了四块,这是第四块。」 第22章 喜提皇城根带池塘大豪宅一套 小太监不像全公公那么重要,自然也不像他那么忙,他在田庄上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早才带着顾庆之出的新预报回了京城。 到了中午,四处告示栏就分别立好了。 午门西侧门那块暂时还没人看,这地方是供早朝官员进出用的,大魏朝三日一朝,而且早朝时间也过了,再说谁没事儿往午门熘达呢。 不过钦天监门口那块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钦天监的位置不算好,他们跟太医院合用一个院子,当然中间是隔开了的,而且地方还没太医院大。 「真的假的?」 「钦天监什么时候有这等能人了?」 「明天就天晴,而且七天之内都无雨?」这人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天,「云还挺厚的,风也挺冷的,我怎么觉得该下雪了呢?」 正说着话,钦天监的监正张大人出来了。 张大人跟几个熟识的官员打了招唿,立即就有人问道:「这又是如何算出来的?还是钦天监又有了能人?」 这告示栏虽然是太监立的,东西也是宫里拿出来的,不过作为钦天监监正,张大人还是知道一点内幕的。 他道:「说是皇帝田庄上的人,忽然就有了这个本事,皇帝试了他许久,分毫不带差的,这人如今已经是钦天监的监副了,不过人我还没见过。」 「这若是真的,倒也挺管用的。」人群里已经有人跟身边同伴小声议论上了。 「后日早朝,若是不下雨,也不必那么匆忙了。」 「是极,十三日是个晴天,正好那日我休沐,不如去致古斋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字画。」 「不颳风还是晴天,这可真好。大冬天的,就是官服里套个狗皮袄子,那也还是冷。」 「幸亏经筵寒暑都停了,我记得上个月最后一次经筵,是内阁大学士杨大人主讲的,那风吹的,杨大人直接休了半月的病假,如今还在咳嗽呢。要是真有人能算这个,杨大人那天怎么也得多穿一件。」 「这监副是个有本事的人,回头等他来了,我得来认认。」 听见这等议论,钦天监的张大人面上笑嘻嘻,心里已经酸得要滴醋了。 他如今算是知道小曲儿里唱的「不见旧人哭」是什么意思了。 他监正的位置怕是不稳。 钦天监跟太医院似的,专业性极强,只能本部升迁,根本不存在外迁的可能。 总之升到监正之后,就剩下一条干到死了。 张大人嘆了口气,以后他八成就是荣养,什么都不管,就挂个虚职了。 但钦天监如果真要被皇帝心腹接管了,大家一起水涨船高,也不能算是坏事。 初九早上,全公公的干儿子卫德惠来接顾庆之,两人一路坐着马车回到了京城,直奔王府而去。 顾庆之行李不多,就是这两日做的新衣裳三套,还有一双靴子,另就是这两日看的书,还有把他写过东西的纸张全带走了。 跟皇庄上一比,他越发觉得荣国府扭曲了。 本来他也没什么要在奴僕身上显示权威的意思,就算是封建社会,对下人动辄打骂的人也是极少数,大家正常相处不好吗? 荣国府的人就给人一种「无论如何我都看不起你,无论如何我都要先把你压下去的」气势,仿佛一个巨大的养蛊地。 「陛下当年是封了黎王,王府就在正阳门东南边,距离皇宫很近。」 顾庆之便问道:「荣国府在哪儿?」 卫公公道:「在詹事府东边,距离皇宫也不算远。」卫公公笑了一声,道:「你别看他们同属四王八公,都住得挺远的。」 「一个不服一个。」顾庆之肯定的说。 「不过如今却是抱团了。」卫公公补充道。 「那还怪惨的,离这么远,怕是要透风。」顾庆之阴阳怪气来了一句,「俗话说得好,牛羊成群,野兽独行。」 卫公公既然能给皇帝心腹总管太监当干儿子,自然方方面面都是出色的,他仔细品味了这句话,半晌才出声。 才下过雨,空气很是清新,卫公公一路给顾庆之介绍些风土人情,说话间就到了王府。 马车刚停下来,全公公就从门口班房出来,笑眯眯道:「顾大人到了。」 第44页 顾庆之拱手叫了声:「全公公。」 等几人打过招唿,全公公他身子一侧,「顾大人请。」 一行几人进了王府,前头还有王府的留守人员带路。 全公公笑道:「咱们大魏朝的王府都有统一的制式,仿皇宫的,除了前门那块牌子不一样,里头哪个门哪个院,都是一样的名字。」 顾庆之道:「这样工匠倒是省事儿了。」 全公公带着他往里,「前殿如今供着陛下生母夏太妃的灵位,后头是没人住了,您这边请。」 几人一路往东到了一处两进的院落,顾庆之看见上头三个大字:世子府。 「您先住这儿。」 这……皇帝对他是真的好啊。 顾庆之便又对皇宫行了礼,「陛下恩宠,臣永不敢忘。」 这表态表得大家都很安心,这次全公公就不在前头带路了,而是叫顾庆之第一个迈进了世子府的大门。 世子府一共两进,前院正房三间,后院正房五间,每个院子又各有厢房两排,一边四间。 院子挺大,里头还种着些错落有致的树,虽然现在树叶都落了,不过从枝丫就能看出来,到了春天必定是枝繁叶茂。 院子中间还有造景假山,进门处的影壁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黑色的石材,阳光照下来还有星星点点的反光。 几人进了前院的正堂,全公公又拿了桌上的堪舆图给顾庆之看,「陛下还有一处宅邸赏你,不知你喜欢哪一处?」 皇帝十五岁出宫,到十八岁回去当皇帝,期间三年也在京城置办了些房产,加上出宫时太上皇赏赐的,京城东南西北都有。 顾庆之便道:「首先得离皇宫近。」 全公公点了点头。 顾庆之一笑,「其次虽然是皇帝赏的,不过我想什么官儿住什么屋子,也不能太过逾制。」 现在这官职肯定不是他的终点,他还有求雨这个大杀器呢,不封个爵位说不过去的,所以稍微超出去一点可以,也别超得太过。 全公公又点了点头。 皇帝喜欢他,还赏了他御前行走的牌子,将来必定还是要升的,所以超出规格问题不大,问就是皇帝特意赏的。 「最后,我家里还想有个水景。我生在江南,如今虽然要在京城定居了,不过京城过于干燥,若是家里有水就最好了。」 全公公笑着点头,给他指了皇城根东南角处的一套宅院。 「就在太液池南边,中路是个五进的大院子,两边各有一个跨院,后头还有个挺大的池塘,水是太液池出来的暗渠。」 有全公公帮着挑,顾庆之自然是满意的,他当下便道:「如此甚好,烦劳全公公替我操心了。」 全公公道:「走,咱们去看看。以前这宅子是皇帝的,里头放了什么都不逾制,若是你看上了,我差人来修整。」 三人再次上了马车。 不过皇帝给的东西还远远不止于此。 「京郊的田庄一个,大约五百来亩地,靠近玉泉山,玉泉山的水好,宫里的水就是玉泉山的,玉泉山周围这一圈的地,不是皇亲国戚的,就是权贵的。」 「前门外大街的商铺一间,卖南北杂货的,还有崇文门里的酒楼一间。回头叫卫德惠陪你去看,地契身契也叫他拿给你。」 顾庆之都想喊一句陛下大气了。 「我原想说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的,只是我粉身碎骨了,比陛下也没什么用,我得好好活着,好好为陛下效力。」 全公公也是第一次听说这说法,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他暗暗记在心里,当然还是要禀告皇帝的,他就是想遇上好时机,他也能变个说法来一遍。 不管是王府,还是皇帝赏顾庆之的宅子,都在皇城根脚下这一圈,平民百姓是进不来的,路上人也不多,况且他们这马车,严格来说是给皇帝办事儿的,规格极高,谁见了都得停下来让路,所以很快就到了地方。 三人下来马车,卫公公前去叩门,全公公跟顾庆之道:「瞧见没有,前头那道城墙就是西苑的,这地儿又清净又安全,每三丈还有禁军守着,旁边——」 全公公左右瞧瞧,指了指街口立着的三人,「还有便装的锦衣卫。」 「这也不像便装。」顾庆之道:「不过这地儿,谁站在那儿都知道有问题。」 全公公笑了笑,「这一片,但凡来个生人,禁军比你都紧张。」 那边卫公公已经叩开了门,门房几个人全都出来了,还有人进去叫守院子的人。 全公公带他进去,也给他讲得很是详细。 「这么大的院子,差不多要一百人才能照顾得过来。另外你还得预备上马车,马车也是有讲究的,你看咱们一路过来就很是顺利,内城区,敢坐马车出行的,拉车的还是四匹马,至少也是皇亲国戚。这些你都不用担心,陛下吩咐过了,都给你预备好。」 「一般来说,东边住的是小辈,你如今还没成亲,就可以把东跨院用作书房客房等等。」 「西边是长辈住的,也可以先供奉上灵位,未来等有了专门的祠堂,也可以安排女眷住。」 「这边树要修剪了,长得太高了。」全公公一边吩咐,一边又跟顾庆之道:「窗前种树,看着是好,只是一到阴雨天,屋里就分外的潮,而且也挡阳光。」 第45页 大概半个多时辰,顾庆之把宅院看了个遍,里头的确是有不少要修整的地方,另外像帐幔帘子被褥等等都得重新做,还有一百多下人,也得挑,估计真住进来了,怎么也得两三个月,这会儿又是冬天,工期还得再长一点。 但是他高兴啊,自己家逛一圈要半个时辰,这谁能不高兴? 「后头的事儿就是卫德惠办。」两人站在后花园的池塘边上,全公公道:「你初来乍到的,身边也没个人,又要跟宫里打交道,陛下体恤,派几个太监给你管事儿,我思前想后——卫德惠,你过来。」 顾庆之觉得全公公看起来有点忐忑,是怕他不高兴? 可是有太监帮他管事,那不要太舒服哦。 顾庆之笑道:「多谢陛下。」他又问全公公:「 会不会耽误卫公公的前途?」 都是人精,全公公自然是明白了他的暗示,卫德惠是全公公的干儿子,全公公是皇帝的总管太监,未来全公公肯定是要高升的,那卫公公一样是水涨船高。 如果跟着他,就没法在宫里谋求前途的,这就是问:「他是一直跟着我,还是就待一阵子。」 「以后他就跟着你了。」全公公回应道,「陛下二十出头,我今年三十有余,卫德惠大概是二十左右。官场上有父子避讳的说法,太监真要认了干爹,那也一样。」 卫德惠上前一步,给顾庆之行了个大礼,「顾大人放心,我也是内书堂出来的人,宫里待了十几年,京城各家权贵也都认识,保管把府上整理的好好的。」 顾庆之顺势点点头,「是不是得先选个合适的门房?」 全公公这会儿就不说话了,卫德惠道:「顾大人说得是,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虽然是说宰相府门人地位高,但未尝没有门房重要的意思,这得选个见多识广而且稳重的才行。」 等卫德惠说完,全公公一笑,道:「房子看完,我就该回宫了,以后有什么事儿就叫他去办。这两日陛下会宣你入宫,先别出城。」 从新鲜出炉的顾府出来,全公公坐着四匹马拉的马车回皇宫,顾庆之则跟卫德惠上了黎王府的马车,一样是四匹马。 这一早上行程还挺满的,回到黎王府就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 黎王府虽然也有个膳房,不过顾庆之的饭是宫里送来的。 「这是陛下专门问了太医院,给您准备的老鸭芡实汤,您前头亏了身子,这汤补中益气,又能缓解疲劳,最是合适了。」 顾庆之如今可以说身无分文,他看看卫德惠也没有提醒他要打赏的意思,等宫里的人走了,他问道:「宫里人送东西来,可要打赏。」 不得不说,在荣国府住的那一个月,就算他三观都定型了,还是给他既不幼小更加不脆弱的心灵留下了不少阴影。 卫德惠道:「不用。」他稍微顿了顿,想起前头全公公嘱咐他的话: ……顾庆之深得陛下宠信,已经是一飞沖天了,未来更不会差,你既然认了我做干爹,我自然是要为你打算的…… ……皇帝必定是不会叫你我二人都同处高位的…… ……与其在宫里勾心斗角,不如外头寻一好主子…… ……又或者等上十几年,等陛下的皇子或者公主出宫…… ……如今这个已经飞起来了…… 卫公公说的非常直白,「您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能被陛下派出来给您送东西的,那都是亲信,真要说起来,为了争这么个差事,他们说不定还得花些银子,欠些人情。」 都说到这儿了,卫公公又总结道:「到了这一步,人情体面、能不能被陛下记住才是最重要的,银子算什么?狠劲儿捞银子的,都是升不上去的。」 顾庆之嘆气:「荣国府真是害人不浅。」 等一下——顾庆之上下打量卫公公,道:「我猜陛下给我那些产业,是足够我维持的?」 卫公公点头,「上好的水田,又不用交税,一年下来能有一千两。那间南北杂货,说是杂货,其实卖的都是贡品,比方太医院换下来的人参,这东西只有达官贵人能正经买,小小一根就得二十两。」 「酒馆在崇文门里头,全京城人最多的地方,虽然是给贩夫走卒开的,一年下来也有快一千两了。」 顾庆之惊了,陛下对他是真的好,而且不是有一千万给他一万的好,而是有十万给他一万的好。 「不过手头确实紧,我还想在京城里逛逛呢。」顾庆之笑了。 「其实陛下也给大人准备了。」卫德惠从旁边的多宝盒上拿下来一个匣子,打开一看,里头明晃晃都是小金锞子,「上头还有一箱银的,干爹说还有一箱银票的。」 「……还是去荣国府找点银子。」 卫德惠不明就里,顾庆之继续道:「荣国府不是有个孙女在皇后娘娘宫里当女史吗?你装成小太监,帮她传个话,荣国府手松,上回送我去宫里,给北安门外头的侍卫和太监塞了不少红封呢,咱们也去找一点。」 顾庆之吧嗒一声,把木匣子合上了,严肃正经地说:「这是御赐的东西,我要供着。」 卫德惠眼睛亮了,这事儿他会啊! 「虽然世人对太监多有误会。」卫德惠语气里都带着得意,「虽然上回刘翰林说我若是科举,至少也能考个举人出来,但我们太监,除了伺候人,最擅长的其实是敛财啊。」 第46页 卫德惠兴奋地说:「今儿不行了,时间太晚,宫里小太监出来办事,都是宫门一开就出来,也要帮人带着东西的,明天一早——我想想换个什么品级的官服。」 皇帝行得正,就算派太监出去敛财,那也都是走的正经路子,像这种仗势欺人哄骗钱财的事情,卫德惠是没做过的。 但是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太监,他对仗势欺人还是有点「心生嚮往」的。 顾庆之又提醒了一句,「你想想贾女史在宫里的日子,想叫贾家信你,你可不能说她过得好。」 卫德惠点头,「顾大人您放心,这事儿我保管办得漂漂亮亮的!我再去找一条宫女用的旧手帕出来,不由得贾家不相信。」 第23章 荣国府这会儿还挺有钱的 初十一大早,顾庆之跟卫公公坐了个只用一匹马拉的马车,到了荣国府后门。 卫公公穿着内侍青帖里,头上带着圆顶官帽,全身上下干干净净,连个玉佩都没挂。 「这是小太监的常服,有了品级就是红帖里,我干爹的红帖里上还有补子。我这么穿,就是宫里最最寻常的小太监。」 卫公公略有几分得意,像是很满意自己装扮的细节。 「贾女史在宫里过得不好,她这个出身的女官,能在宫里待半年都多,她如今都二十三四了,想必荣国府也该知道她没能出头。她这样的身份,纵使能有几个关系亲密的宫女太监,自然也不会是有前途的,我这样的刚好,年纪二十出头,还是个小太监,落魄着呢。您瞧我这袖口,都有点掉色了,找这么件衣服,不容易。」 顾庆之面带微笑,「不错,去吧。等银子到了,咱们去前门大街逛一逛。」 卫德惠清了清嗓子,面色严肃下了马车。 他一路到了荣国府后门,左右看看就要往里走。 再怎么夜里喝酒聚赌,只知道捞银子,大白天还是有人看着的。 「干什么的?」 「这是荣国府!」 有人出声就好办,卫德惠走上前去,压低声音道:「我是跟元姑娘一处当差的人,元姑娘托我给周瑞家的带两句话——」 卫德惠顿了顿,那两人上下打量他,有一人应该是已经看出来他是个太监了,还有一人一脸的警惕,卫德惠跺跺脚,「罢罢罢,你们去通传,我还有差事要办,等未时二刻我再来。」 卫德惠掉头就走,这两人对视两眼,其中一人道:「元姑娘?周瑞家的?这是宫里的太监啊!你去拦着他,我去叫周瑞家的!」 这人拔腿就跑,另一人刚要抬脚,忽又觉得不对,要真是太监,他拦得住?他索性没动,看着卫德惠上了马车走了。 卫德惠上来就跟顾庆之道,「差不多了,下午再来一趟,小太监办事,申时初刻是必定要回宫消牌子的,我说我未时二刻再来,叫她们着急一天,这样能多给些银子。」 顾庆之是很相信专业人士的,当下也不多说,依旧按照原本的计划,去京城转一转,顺便看看他的酒楼跟杂货铺子。 「京城想淘好东西,就是往前门外大街去,前门就是正阳门,一直到大明门这一段。大明门进去就是各家衙门,除了刑部衙门不在这边。」 卫德惠给他指了指已经姓顾的南北杂货铺子,「钦天监出来东南角,有上林苑监跟会同南馆,上林苑监管着家禽家畜,还有果木花树等等,上好的进宫了,有时候也有不少东西能流出来。您院子里的树木,还有屋里的鲜花等等,都是从他们那儿拿的。」 「会同南馆就更不用说了,南边来的番邦使节都住这儿,那边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少,也是好的进贡,多余的就地就卖了。」 顾庆之下了马车去瞧了瞧,还真是卖什么的都有,他的杂货铺子左边是一家首饰铺子,里头东西精美极了,尤其是有一组绒花,造型别致,色彩过度自然,非常好看。 卫公公小声在顾庆之耳边道:「这也是贡品,江南织造府下头的绒花房上进的。」 顾庆之这个年龄这个打扮,再加上卫公公太监的装束也很明显,摆明了就是贵客。 掌柜的笑眯眯迎了上来,道:「小公子,这东西已经订出去了,若是您喜欢,不妨隔上三五日再来,还有新鲜的。」 顾庆之哦了一声,转身又出了首饰铺子,出来就跟个年轻的女孩子打了个照面。 两拨人擦肩而过,上了马车,卫公公道:「是廉郡王的女儿。前些年太子被废,也牵连到了廉郡王,那会儿他还是王爷。自打那以后,他就被降成了郡王,家人还能出来,他是不能出府的。」 顾庆之对这个也关心,毕竟这算是敌我划分指南了,不过他最关心的是,廉郡王的女儿是可以自己出门的,当然她还带了丫鬟婆子和侍卫。 有了这个念头,再看路上的人就不一样了,男女老少都有,并没有那么严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而且这路上不少人打扮都很是贵气,显然都家室不俗。 兴许以后能带林黛玉出来逛逛?至少这条路上是能逛的。 顾庆之左右看看,忽然就有了兴趣,「走,先去崇文门看看酒楼,这里日后再来逛。」 到时候跟林黛玉一起,每间铺子进去都有新鲜感。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荣国府八成又是打着什么好算盘呢。 第47页 薛宝琴也是去过不少地方的,等于说若是有父兄带着,女子一样能出门,还能出远门,贾府养姑娘,还真就养在深闺不见人了。 再一想贾宝玉到处饮酒作乐,听曲儿跟戏子解闷,林黛玉只能窝在荣国府连门都出不去。贾宝玉不配。 贾家姑娘还能去去王家,林黛玉呢? 顾庆之带头上了马车,他道:「回头我得把京里逛个遍,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我都得去看看。」 马车一路往崇文门去,街上贩夫走卒也多了起来。 「崇文门是京城九门之一,前头不远就是大通桥码头。」 「我来京城的时候,好像就是从这儿下的船?」顾庆之也记得不太清楚了,那会儿还是第一次来,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应该是这儿下的船。」卫公公继续道:「船运来的东西都是崇文门这边进城,这边收的税,比其他八个门的税加起来都多。不过前头说的会同南馆,他们的货就不用上税。」 卫公公呸了一声,道:「好些个南蛮子,说是使节,跟货郎也没什么区别了,住会同馆好吃好喝伺候着,还不掏银子,带的东西再高价卖出去,搁这儿赚银子呢。」 快到崇文门,人太多,马车牛车骡车遍地,还有挑着货物的挑工,马车就不太好走了。 卫公公给他指了指,「就是前头那个酒楼,蓝色布幡的那个。」 顾庆之顺着他的指向一看,酒楼里头看不清,外头一圈桌子已经坐满了人,很显然,生意非常好。 「陛下知遇之恩……我定要好好报答才是。」 这一上午,除了京郊的田庄还没看,商铺跟酒楼都看过了,当下顾庆之又坐着马车回到了黎王府,眼瞅着到了午时,宫里送饭的人又来了。 今儿吃的虫草排骨炖干鲍,烂的一嗦就化,鲜得顾庆之超常发挥吃了三大碗饭。 顾庆之胃口大开的时候,王夫人吃不下饭了。 「你说那人真是宫里出来的?真是元春派来的?」 两个门房是见不到王夫人的,全靠周瑞家的当中传话。 周瑞家的道:「的确是这样,他们说那人穿了宫中内侍的衣服,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我仔细问了,说是衣服颜色不太鲜亮,怕不是什么得宠的人,身上也无半点挂饰,腰带是素的,应该也无品级。」 王夫人手里的帕子都给她捏得皱吧了,「我的儿……进宫这都快十年了,总算是有消息了。」 她眼圈一红,「我都怕再听见,是她——」王夫人一顿,没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怎么没把人留住!」 周瑞家的一脸为难,「太太,毕竟是宫里的人,他还说有差事要办,如何留得住?也不敢留啊。」 王夫人紧紧抿着唇,忽得站起身来,「去找老太太,元春的事儿,我一人也做不了主。当初也不是我要送她进宫的。」 这会儿刚吃过午饭,屋里只有林黛玉跟贾宝玉在,王夫人进来都顾不得跟林黛玉坐在一处说话的贾宝玉,也完全没搭理跟她行礼的两人,直接就到了贾母面前,礼行得都有点仓促,不等贾母说话就站起身子,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元春差人来了。」 贾母眼睛立即就有神了。 林黛玉见她们这个样子,如何不知道有话要紧话说,当下便直接跟贾母道:「外祖母,我回去歇一会儿。」 贾宝玉还要说话,被林黛玉直接拉走了。 贾宝玉被人扯着袖子,还要回头道:「老祖宗,我一会儿再来陪你解闷。」 「舅母跟外祖母有话要说,你平日里什么都能看出来,怎么今儿就要故意?」 「我怕她们着急,这才想拿话岔开的。」 林黛玉顿时就有点不想理他,不过才往厢房走了两步,就见雪雁从后门过来,脚步凌乱,神色惊恐。 「这又怎么了?后头有狗撵你不成?」 雪雁慌张道:「前儿伺候顾小哥儿的那个红燕,她哥哥生了疫病,他们一家子都被迁到外头庄子上了。他们正拿了艾草等物熏房子,还说要去抓些消疫败毒的草药预备着。」 「你慌什么,这些人平日里又不往咱们院子里来,跟咱们又无交集,就是染病也轮不到你。」 林黛玉话音刚落,就听贾宝玉道:「赶紧回房吧,你身子本来就弱,万一染上了呢?虽然不缺药,更有御医能来看病,可生病也不是闹着玩的。」 贾宝玉一边说,一边又往贾母院子后门去,「我去嘱咐她们两句,看门也紧些。」 雪雁跟着林黛玉回房,林黛玉轻轻嘆了口气,夜里喝酒赌钱,真要有疫病,谁都逃不过。 贾母屋里,她紧紧抓着王夫人的手,「真的?真是元春的人?」 王夫人道:「老祖宗,我就是不敢肯定,才来问您的。」她眼神一使,身后周瑞家的上前两步,把话又说了一遍。 贾母也没想着把门口两人叫来,周瑞家的说什么,她就信了。 她皱着眉头沉思,王夫人也不打搅她,半晌,贾母道:「这人……下午备些银子,再听听他说什么。」 「啊?」王夫人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老祖宗的意思,不一定是真的? 「若是跟元春交好,要他帮忙来传话,那是最好。」贾母一边想一边说,慢吞吞的。 「元春……宫里的处境怕是不太好,宫里人都是高捧低踩的,她只能找到这些同样不如意的小太监,也是对的。」 第48页 王夫人狠的又把手帕捏紧了些,老太太的女儿,且不说如何,婚前到成婚这一段,就没人能比。 嫁的探花郎,嫁妆无比丰厚,恨不得把整个荣国府给她陪嫁去。 到她的女儿呢,一样是荣国府的人,纵然身份不及她那没福气的小姑子,但也不至于沦落到伺候人的地步。 她女儿处境为什么不好?若不是进宫,她孩子怕都生了两个了。 人人都觉得她不喜欢林黛玉,她凭什么要喜欢林黛玉。 王夫人看着贾母的目光,不由得带了几分恨意。 贾母道:「上回凤哥儿说了——」贾母及时打住了,顾小哥儿现在应该是还在私塾读书呢,没进宫,更加没给守门的太监侍卫每人又送了五百两银子。 贾母吩咐周瑞家的,「去准备银票,五百两银子一个封。听听他说什么,他要是说元春在宫里过得好,那必定是假的,给他五百两就成,若是他说元春过得不好……」 贾母顿住了,闭上眼睛,略显沉痛道:「给他两千两银子,叫他帮衬一二,有什么只管来要。鸳鸯,去拿对牌,在公中支银子。」 听见这话,王夫人心都揪起来了。 她站起身来,「老祖宗,我先回去了。」 王夫人脚步沉重出了贾母屋子,立即就看见门口站着的贾宝玉。 「太太。」贾宝玉关切的叫了一声,王夫人拉着他的手,「你好好的。」 「太太。」贾宝玉又叫了一声,「方才听他们说,后头有个丫鬟的哥哥得了疫病,太太也要小心才是。」 王夫人一惊,道:「你别出门了,老实在屋里待着。」 又嘱咐两句,王夫人这才离开。 回到自己屋里,周瑞家的去支银子,又去打听消息,很快就回来了。 「是后头一个粗使的丫鬟的哥哥,还没派差事的,先前分给姓顾的就是她。不过我看鸳鸯一切如旧,倒是……怕这里头还有别的事儿。」 王夫人松了口气,「你也去寻些艾草来熏一熏,别招老太太忌讳。」 未时刚过,周瑞家的就等在后门口了,到了未时二刻,果然有个马车停在路边,上头下来个年轻的太监,正是卫德惠。 周瑞家的迎了上去,卫德惠上下打量她两眼,「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叫了声公公,又行了礼,把个红封直接塞到了卫德惠手里。 卫德惠捏了捏,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半新不旧的手帕来递给周瑞家的,「贾女史……她虽然叫我告诉你们,她一切都挺好,不过她的确过得不太好。」 周瑞家的神色一紧,心想真的应了老太君的说法,当下又是一个五百两递过去。 卫德惠不动声色收了红封,嘆气道:「我也没什么可帮她的,我出宫这一趟也是个巧宗儿,下次出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也能看出来,贾女史是不想家里人过于担心她。」 周瑞家的又递了一个红封过去,「烦劳您照看一二,若是有什么,只管来荣国府要。」 卫德惠自嘲的笑了一声,「想往宫里带东西可不容易,尤其我们这些小太监,你给的这些,守门的要分去一些,头上管事的还要孝敬大头。」 「行了,我回去了。回去我也跟贾女史说家里一切都好,父母身体健康,要她照顾好自己,莫要挂念。」 周瑞家的嘆气,又往门口送了送卫德惠,「您走好。」 卫德惠上了马车,把手里红封递给顾庆之,笑道:「顾大人,幸不辱命。」 顾庆之拆开红封一看,「一千五百两。」他当即便抽了五百两给卫德惠,「你的。」 卫德惠笑道:「谢顾大人赏。」 如今还没盖省亲别墅,荣国府还挺有钱的,他仿佛记得后头太监再来打秋风的时候,一次就只有两三百两了。 不过两三百两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他五品的锦衣卫千户,六品的钦天监监副,每月俸禄还有各种补贴福利加起来,还不到三百两。 周瑞家的目送马车离开,回去就在夹道口看见了王夫人,「太太,仔细风大。」 「怎么样?」王夫人急忙问道。 周瑞家的道:「都给了,两千两都给他了。」她抹了抹眼泪,又拿了那手帕出来,「这是大姑娘的手帕。他说回去也告诉咱们大姑娘,家里一切都好。」 王夫人攥着那半新不旧的手帕,眼圈立即就红了,「走,去给老太太说一声。」 等顾庆之回去王府,晚饭依旧是宫里送了主菜,当归生姜炖羊肉,虽然有着淡淡的药味,不过依旧很好吃。 吃过晚饭,顾庆之想起林黛玉来,就算暂时没法带她出来,怎么也得想个法子叫她的生活别那么沉闷才是。 他回忆着在林府时候听见的林黛玉的爱好来,她会弹古琴,也常出门,每年都要放风筝,投壶是一把好手,还喜欢精緻的花灯,不喜欢吃葱姜,这一条被贾府扭过来了,临来贾府的时候正学打香篆。 吃的不好送,风筝不在季节,花灯似乎过于亲密了,古琴太贵重,别的不说,荣国府那地方,但凡出格一点,就又是各种风刀霜剑,所以……不如送些香? 顾庆之又叫了卫德惠来,道:「你说我若是假借林大人同年的名义,给林姑娘送些东西去可好?送她一套打香篆的器具?」 第49页 卫德惠为难道:「送礼是必要回的,就是人不在京城,至少也得写封信,而且林大人当年是探花,跟他有交际的同年,再不济也升到知府了。」 回礼肯定是贾府去回的,一回礼就得穿帮,顾庆之嘆了口气,如果这样不靠谱,还能想什么法子呢? 「盐税到了没有?我记得来的时候,林大人说河道被给太上皇送贺礼的船占了,今年的钱粮还有煤炭都得推后,不如就借林大人的名义,我想想,送一包清茶过去,这总没问题了吧。」 第24章 谁会为了天气预报失眠啊摔! 「大人既要借着林大人的名义,自然是想送什么都行了,上午看的那个绒花,宫里有更好的,不如送那个?」 顾庆之感慨道:「林大人待我极好,林姑娘在贾家过得事事不如意,我送她东西,是想叫她知道家里人一直记挂着她,想叫她开心,不是想叫我自己觉得我是个好人。」 「若是送她些贵重的东西,我倒是开心了,可林姑娘呢?荣国府那个地方,送好东西他们要嫉妒要说酸话,送不太好的东西,他们要笑话还要说闲话,不如送一包清茶,叫她看见心意便是。」 说到荣国府,他们的各种操作在宫里也是很出名的,卫德惠也想嘆气了,他道:「我这就去打听盐税。江南还是粮仓,若是运粮的船到了,也能借他们的名义。」 卫德惠是全公公的干儿子,消息自然是灵通的,而且钱粮又不是什么隐秘,不管是从码头上,还是从户部,又或者司礼监的太监那里,哪怕去锦衣卫问,都能得到消息。 到了中午吃饭,消息就回来了。 「盐税是在太上皇寿宴前到的,如今已经过去半个月,人怕是已经回扬州了,运粮的船是这个月初五到的,人应该还在。」 能出头的太监,想的是非常周全的,他打听到的不止这点消息。 「冬天大运河可能会上冻,从十一月底到来年一月,差不多两个半月的时间,钱粮是不运的,下一次盐税再来,要到二月中了。」 「还有这个。」卫公公又拿了个木匣子出来,「这是今年景德镇上进的茶叶罐子,您看看哪个合适。」 长条形的木匣子里头四个圆筒大肚收口的茶叶罐子,盖子是木头的,上头还卡了个小银勺,罐子不大,充其量能放一两半茶叶。 顾庆之把罐子拿出来看了看,一眼就瞧中了一个画着柿子图案的茶叶罐子。 「这是柿柿如意吧?倒是挺喜庆的。」 卫公公回应道:「正是,这一套是秋天上进的,您瞧这圆柿子,颜色又鲜艷,宫里人人都喜欢。」 除了这个,顾庆之还挑了一个玲珑瓷的罐子,这罐子胎体极薄,再配上半透明的花瓣样式的小孔,里头放的什么东西,都看得七七八八。 「这东西极其难得,一年也烧不出十几个来。」卫公公很是骄傲,「宫里嫔以下的娘娘,都没分到。」 顾庆之就把这个罐子放下了,换了个画着花鸟图案的罐子,「用这两个吧。江南的茶……就是龙井,林姑娘祖籍苏州,再来些虎丘茶。」 卫公公应下了,想了想又道:「龙井是春天的茶,不如换成桂花窨制的龙井,桂花秋天才开,这就是新茶了。」 顾庆之越发觉得这公公跟着自己算是屈才了,又觉得虽然人人都骂太监是鹰犬,只会拍马屁,靠着蝇营狗苟上位,可真体会了到了太监是多么的会办事儿之后,顾庆之觉得太监是真的好用。 这权活该人家夺去,这银子活该人家赚去。 太监说话超甜超好听的,人也超会办事的。 「那就这两样吧。」顾庆之下了最后结论。 太监办事是真的又快又好,到了下午,卫公公就吩咐王府的婆子拿着收拾好的茶叶罐子去荣国府了。 这婆子坐了两匹马拉的车子,停在了荣国府的后门。 两匹马拉的车子,大小是个官,而且马又贵又难养,能用的起马车的,肯定还是个有钱的官,更别提这马还是潜龙府邸的高头大马,皮毛都发亮的。 这么多年银子捞下来,荣国府的人眼神很是毒辣,这婆子刚下马车,立即就有五个人围了上来,「这位妈妈,我是荣国府的管事,您可是要寻什么人?」 黎王府的婆子,背后站着的就是皇帝,神态语气自然也是能唬住人的。 「我家大人跟林大人是同僚,借着运粮的机会,林大人託付我家大人给林姑娘带些东西过来,鸳鸯姑娘可在?」 鸳鸯的名字都出来了,这些人不疑有他,忙去里头叫人了。 鸳鸯听见这话,忙又去回了贾母,又在屋里拿了个五两的银锞子,这才急匆匆往后门去了。 茶叶罐子装在木匣子里,交到了鸳鸯手上,婆子拿着银锞子上车,跟卫公公道:「东西送到了。」 卫公公笑道:「您也辛苦了,咱们顺路再去顾大人的宅子看一眼,然后再回府。」 鸳鸯拿着东西回去,先给贾母看了,贾母闻了闻里头茶叶,笑道:「是桂花龙井和苏州虎丘茶,都是江南的茶。」 接着她又把罐子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半晌才道:「这是景德镇的手艺,通体一个黑点也没有,摸在手上跟玉似的,是上进的好东西,拿去给黛玉吧。」 鸳鸯出去,贾母眼角耷拉下来,她苦命的女儿怎么就去的这么早? 第50页 她这好女婿在江南这一片吃的极开,而且连太监也跟他交好,不然不能有上进的东西。 贾母嘆了口气,忽然又有点后悔,若是当年把国公爷的庶女留一个,陪着敏儿一起出嫁就好了,如今正好扶正,也不至于两头为难。 林黛玉很快收到了顾庆之借林如海名义送的两小罐子茶叶,她嘴角不住的上翘,道:「许久不曾喝桂花茶了,去泡一壶来,水别太热。」 只是到了晚上,那两个小茶叶罐子是上进的贡品的消息传开来,林黛玉就不怎么高兴了。 「要说还是颦丫头最有福气,竟然能得这么好的贡品。」 林黛玉下午才喝了父亲带来的茶,全身上下都暖暖的,而且底气分外的足,她怼了回去,「宝姐姐不必过分客气,你家里是皇商,宫里的时兴东西你们随便用的。」 探春两边看看,她能看出来王夫人不喜欢林黛玉,只是今日王夫人昨儿受了风寒,一直在屋里静养没过来。 再者她也不喜欢薛宝钗处处装长辈的性子,况且她家里要是真能有宫里时兴的东西,那关系必定牢靠,她怎么连个宫女都选不上呢? 探春索性两不相帮,只在一边听着。 倒是惜春,很是喜欢那个柿子图案的茶罐,「这是怎么调的颜料,烧完了还有这等鲜艷的颜色,我平日里作画的颜料,放上半年就发灰了。」 薛宝钗笑道:「你好好问问你林姐姐,兴许她发发善心,就帮你去信问了。」 林黛玉瞥她一眼,也玩笑道:「宝姐姐素日里什么都知道,怎么今日装傻了?烧瓷器归工匠管,工匠归百工坊管,百工坊归工部管,那工部是必定有方子的,若是想知道,去问我二舅舅便是。何必捨近求远,要我去信问我父亲呢?」 林黛玉扯了贾政出来,几个姑娘一瞬间都安静了。 薛宝钗跟贾政就没见过面,惜春 也就是逢年过节能见一见,探春倒是天天请安,不过贾政在他们面前都是严肃正经的模样,再加上每次请安,贾政都要训斥贾宝玉两句,真算起来,探春反而是所有人里头最害怕他的一个。 半晌还是薛宝钗先反应过来,一边摇头一边嘆气,只是才张开嘴,就被林黛玉打断了,她故意模仿薛宝钗的语气,「这个颦儿,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这话说得贾母先笑了起来,她看着薛姨妈,眼神里满足极了,「这些姑娘们,一个比一个活泼。」 这是活泼?薛姨妈再无奈,也得附和道:「女孩子还是多笑笑好,不过不能像凤姐儿,她笑得太多了。若不是老太太体恤她,寻常家里可容不下她这样,还是老太太开明。」 虽然是恭维,可一提到王熙凤,贾母立即就想起她为了撵人出去,联合贾琏搞了个时疫出来,虽然是假的,但是不吉利啊。 她年纪大了,听一点坏消息就要难受好几天。 贾母笑容立即就假了三分,「王家的姑娘好,就像你姐姐跟凤姐儿,嫁进贾家来,不知道省了我多少事。」 这次轮到薛姨妈无话可说了。 等陪贾母解过闷,林黛玉回到自己屋里,倒是不想往常那样忧愁了,她道:「把茶叶好好收着,明早泡虎丘来喝。」 她坐在镜子前头等小丫鬟给她梳头,不由得就偏过头去多宝阁上头那两个小小的罐子,总共不到三两茶,差不多三个月的量,开春就喝完了,也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送,又会送什么来。 正想着,贾宝玉进来了,他一进来就自己搬了圆凳,坐在林黛玉身边,小声劝道:「你方才那样说,不太好。」 林黛玉没理他。 贾宝玉又道:「宝姐姐没那个意思,你别多心,上次送宫花——」 林黛玉打断了他,「我有一事想不明白,还请宝二爷解惑。每次她说我,你总要劝我生气,她不是那个意思,如今我说她,你怎么还要劝我别多心,她依旧不是那个意思。怎么,你是宝姐姐肚里的蛔虫不成?」 贾宝玉稍微愣了愣,才道:「宝姐姐是客人,咱们两个更好,自然是——」 一声冷笑,林黛玉偏过头去,「我才是客人,我有家有父亲的,我不是避祸,我是正经来外祖母家里走亲戚的。」 贾宝玉正要回话,袭人又来了,不等她开口,林黛玉就是一笑,「宝二爷,这大晚上的,您赶紧回去吧。」 袭人呆了两息,随即面露喜色,道:「正是,您看林姑娘都要歇息了,二爷,您也该歇息了。」 袭人上来拉贾宝玉,贾宝玉方才被林黛玉一阵抢白,又觉得她误会自己辜负自己的心意,一时间心灰意冷,也没挣扎,就这么跟着袭人走了。 顾庆之虽然不知道他借林如海的名义送去的这一点点小礼物,叫林黛玉生出了多大的底气,不过他确实如林黛玉所想,开始计划起下回送什么了。 「茶叶是要有的,正好能送新茶,再加点什么呢?风筝?卫公公,京里谁的风筝做得好?」 十二日是冬至,算是比较重要的节日了,一大早宫里就来人宣了顾庆之进宫,直奔皇帝御书房去。 顾庆之跟皇帝行过礼,感激的道:「陛下的恩赐,臣必定要好好报答。」 皇帝笑了一声,道:「朕听全福仁说了,你说要活得久久的,好为朕效力,朕也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第51页 皇帝说话间就打了个哈欠,又端起桌上参茶喝了一口。 怎么大清早起来就犯困的吗?这屋里虽烧着地龙,不过温度也没热到让人昏昏欲睡的地步。 顾庆之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随即就被皇帝的话打散了。 「朕打算先不下明旨给你封官。」 啊? 皇帝八成是故意的,他看见顾庆之惊讶的表情笑了笑,道:「这也是全公公提醒朕的。」 顾庆之下意识就往站在皇帝旁边的全公公身上扫了一眼。 「你还不曾举行过冠礼。」 顾庆之松了口气,脑海里立即又冒出个念头来,「及冠不是二十岁?」他还得等五年? 皇帝先是笑了一声,随即又嘆气道:「可见你是小时候是真的读过书的,不过却没读多少。冠礼之后,人就能当家做主了,跟年纪关系不大。皇子是十五岁出宫,一般出宫那年的春天行冠礼。」 皇帝脸色沉了沉,「北静郡王重病的时候,世子不到十五岁就行冠礼了,高祖皇帝立太子的时候,太上皇是九岁行的冠礼。」 顾庆之看出来皇帝讨厌北静王,还挺明显的,不过这会儿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道:「若是家里父母都在,也不曾考中做官,还没成亲,才会在二十岁行冠礼?」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皇帝点头,「不读书的百姓家里,也没什么冠礼的说法。」 明白了,士大夫出仕的专属仪式。 皇帝道:「宫里每年腊月二十三封笔,正月十三开笔,朕想开笔第一道圣旨,就是封你做官。」 顾庆之是真的震惊了,皇帝这也太好了吧,他真的会飘的。 他深深的弯下腰去,「陛下知遇之恩,臣永世不忘。」 皇帝把他扶了起来,笑道:「正月十二,叫忠顺王给你行冠礼。」 还能说什么呢? 「多谢陛下。」 皇帝绕回大桌子后头坐下,又跟顾庆之道:「你也坐。」 话音刚落,外头又有太监来通传,「忠顺王到了。」 「宣。」 随着略显得分量的脚步声,顾庆之看见了忠顺王,年纪四十出头,相貌跟年纪相符,不过人看起来有点憔悴,似乎是没睡好。 这两日在王府,空闲时间卫公公也给顾庆之恶补了各种亲信该有的常识,比方皇亲国戚穿什么,勛贵穿什么,官服又是什么样子,还有皇帝的心腹、亲信都有谁,以及皇帝继位的整个经过等等。 忠顺王过得虽然荒唐,但这是人家的生活方式,他还是皇帝一派的,所以顾庆之客客气气的行礼,道:「王爷可好?」 忠顺王笑了起来,「看着倒是像十二三岁的。」 这人是皇帝皇帝的心腹,卫公公也说过的,四块御前行走的牌子,就有一块在忠顺王手里。 所以顾庆之顺着他的话,继续道:「鞋子里垫高了的,您再捏捏我肩膀,里头是棉花,这还是全公公教的呢。」 忠顺王大笑,「我如今信你有十四五岁了。」说话间忠顺王又打了个哈欠,嘆道:「年纪大了,熬不得夜了。」 顾庆之不明就里,皇帝又笑了两声,只见忠顺王指了指御书房里立在皇帝桌边的那个告示栏,上头是十二时辰版详细天气预报。 「昨儿我来跟陛下商量事情,看见这个了,说是今夜丑时初刻有风,寅时三刻云遮月。我一晚上没睡,就等着看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还真有人为了验证天气预报熬夜啊,所以前头皇帝打哈欠,也是一晚上没怎么睡? 顾庆之笑了两声,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皇帝道:「尹恩立跟潘勇八成也没好好睡。」 这两人顾庆之也知道,一样是御前行走牌子持有者,皇帝心腹。 尹恩立是皇帝的奶兄,他的锦衣卫千户就挂在尹恩立名下。 潘勇则是京营节度使,接替王子腾管着京城防务的。 忠顺王坐在顾庆之边上,道:「回头去我府上,我府上的戏子是一绝,全京城都知道的。」 「多谢王爷,我肯定是要去的。」 皇帝轻咳了两声,「四哥,他年纪还轻。」 忠顺王道:「就是请他听听戏。」说完他就换了个话题,「既然及冠,可想好字了?名字是长辈起的,自己没法选,字想个自己喜欢的。」 顾庆之一瞬间就觉得忠顺王很对他胃口。 「其实我这名字,庆之就很像字。」他又解释了这名字的来由,道:「我倒是挺喜欢这个字的,不如改成名字叫顾庆,字就是庆之了。」 「也行。」忠顺王念了两遍庆之,「的确很是顺耳。」 顾庆之便道:「我样貌没变,名字其实也没变,我等着将来站在荣国府还有戴权面前,看他们脸色呢。」 「你这人,小小年纪——」忠顺王故意一顿,「倒是挺会打算。」 顾庆之面带笑容,道:「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如果一个人年纪轻轻就贪图享乐,那么到老他就会发现,他没有遗憾了。」 忠顺王愣了片刻,随即大笑起来,「一会儿就去我府上,下回太上皇再骂我荒唐,我就跟他说这个!」 皇帝苦笑两声,不过也没说什么。 这时候外头又有两人结伴而来,不用说肯定是锦衣卫指挥使尹恩立和京营节度使潘勇。 第52页 尹恩立是皇帝奶兄,那年纪不会很大,看着年长些的,就该是管着京城守卫的武将潘勇了。 顾庆之站起身来,先跟潘勇行了礼,「潘大人。」 御书房里又响起了笑声,「潘大人」无奈道:「在下尹恩立。」 ?顾庆之顿时就摸不到头脑了。 所以这个络腮鬍,满脸沧桑,五大三粗结实有力,看着怎么也四十了的人其实是才二十四五的尹恩立? 而一边那个娃娃脸狐狸眼,怎么看都很鹰犬风,还是白皙皮肤看着甚至比皇帝还小的,其实是管着京城守卫的武将潘勇? 果然这名字起错了。 潘勇对上顾庆之的视线,笑道:「没错,我才是潘勇。」 屋里几人都笑了起来,皇帝道:「一会儿在宫里吃午饭,御膳房准备了六种馅儿的饺子。」 尹恩立道:「为了等云等风,我几乎一夜没睡,先来杯茶,我提提神。」 「谁不是呢?」潘勇也道,他又看了顾庆之一眼,「昨晚上熬夜的怕不止我们两个。陛下这块牌子,在御书房里了好几天了。」 皇帝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没说话。 初七那场大雨过后,他藉口阴冷潮湿停了早朝,一切政事都是宣人在御书房解决的,这块详细天气预报的牌子,可以说四品以上的官员,差不多都亲眼看见了。 至于四品以下的,只要没卧病在床不能见人的,那肯定也亲耳听见了。 不远处的大明宫里,太上皇打了个哈欠,没好气跟戴权道:「有这等能人,为何不在朕宫里?」 戴权苦哈哈道:「上皇,那人是皇帝田庄上的,以前名声不显,如今住在黎王府里,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第25章 造谣试闢谣 辰时二刻,贾政醒了。 为了验证晚上究竟有没有风有没有云,他昨儿是歇在外书房的,挺晚刚醒来难免有些迷煳,贾政打了个哈欠,帘子一掀,看见外头已经阳光明媚了,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什么时辰了?」 小厮忙进来,道:「辰时二刻了。」 糟糕,晚了。 今日他休沐,不然昨天也不会睡得那么晚,若是按照往日休沐的惯例,他早上该是先去王夫人屋里,等几个子女请过安,再同王夫人一起往贾母处请安。 可如今这个时辰,王夫人怕是都从贾母处回来了。 贾政忙叫了人给他梳洗,连早饭也顾不得吃,急匆匆往贾母处去了。 果不其然,贾母屋里没有旁人,她正端着参茶慢慢抿,下头琥珀给她捶腿,旁边还有个识字的丫鬟正给她读话本。 见贾政进来,几个丫鬟忙起身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出去了。 「母亲。」贾政恭敬行礼。 贾母冷哼一声,「你倒是起来的早。」 贾政道:「昨日衙门里有事,歇在外书房,睡得晚了。」 跟完全不成器,正事一件不会的贾赦比,贾母喜欢的还是这个二儿子,她放缓了语气,道:「你年纪也大了,别学你哥哥,过得那么荒唐,也要好好保养才是。」 「烦劳母亲挂心,儿万死难辞其咎。」 鸳鸯端了参茶进来,贾政喝了两口,仔细想想有什么新鲜事,笑道:「说起来钦天监新来了个监副,是皇庄出身的,还没人见过呢。不过人人都说他能掐会算,连夜里起风,几时有云都能算出来。」 钦天监,能掐会算,贾母立即就想起顾庆之来,她皱起眉头,不过贾政并没看她,完全没察觉。 「除夕祭祖虽然是定日子,不过几时开祠堂,什么时辰主祭,倒是能叫他算一算。」 「行了。」贾母没好气道:「瞧你那样子,早饭还没吃吧,赶紧去吃饭。回头又叫人说我苛待你,你哥哥还要怪我偏心。」 贾政虽然不明白贾母怎么了,不过他一直不是那种会多想的人,当下便站起身来,告辞道:「母亲好生修养。」 京城这个地方,官员多,勛贵也多,加上皇帝推波助澜,昨天夜里没睡觉的人比睡觉的人都多。顾庆之这个「罪魁祸首」,被人提起的频率,是指数级增加。 有人觉得有这么个人是大魏朝的福气,有人各方打听顾庆之的情况,还有人直接就堵在钦天监门口。 「张大人,上回你还说这是钦天监新来的监副,这都几天了,怎么还不见人?你别是把人藏起来了吧?」 张监正也是消息灵通的人,知道昨天晚上要起风要有云,他苦笑一声,道:「牌子刚立起来的时候,陛下提过这人是要来钦天监的,前两日我也问了每日来送预报的内侍官,说是等陛下安排。」 「人不会不来了吧?临近年底,不管做什么都得择吉,张大人不再去问问?」 张监正道:「也不好去催陛下,钱大人,你是御史,见陛下的机会更多,不如你去问问?」 张监正跟各种同僚打哈哈快到中午,这才又回到衙门喝了杯热水,放下水杯,他长嘆一声,他也苦啊。 京城里择日子很卷的。 寺庙、尼姑庵,又或者道观都比别处多得多,和尚道士尼姑道姑都数不过来。 没在僧录司跟道录司挂名的就更多了,比方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出来没有正统师门,只说自己做个梦或摔一跤就被某神仙点醒的幸运儿,还有各种出马仙,连邪教都比别地儿多。 第53页 他们钦天监算是稍微有点优势的,至少京城这一亩三分田的勛贵们择吉,钦天监肯定是排在头三位的。 没错,不像别的地儿,择吉找一家就行,京城勛贵连择吉,都能找四五家,更别说那些家里有庙又有庵的了。 上回他还听说,南安太妃光点长明灯,就点了一共八盏,其中三盏都点在大佛寺,分别供在三位不同的佛祖身前。 这可都是银子,他们钦天监帮人择吉,也是要收钱的,一次三五百两不等呢,算是重要收入来源呢。 眼看着就要红火起来,人却还没到,这谁能不愁呢? 张监正又嘆了口气,端着他的大茶缸子走回了大书房,这里是多数人办公的地方,见监正进来,就有人问道:「张大人,咱们钦天监的新人,什么时候来?」 跟自己人就不用装了,张监正翻了个白眼道:「我也想让他早点来,我刚出去,他们都恨不得把银票塞我手里了。这我也不敢收啊。」 「您没叫他们堵黎王府去?」 张监正没好气道:「他们不敢!」 旁边有人笑道:「他若是来了,咱们合八字、择吉选日子就能多收些银子了。」 「谁说不是?年初的时候,我被人鼓动着养了一匹马,马九十两银子,盖马厩、专门一个照顾马的小厮,再加上草料等物,这还没到一年呢,又是六十多两银子出去了,这谁受得了?看着是风光了,比养四个轿夫还费劲。我区区一个七品官,我不配骑马。」 这一番吐槽,叫屋里人都笑了起来,「再说养马是无底洞,若是银子够,我也是要养马的。京城里达官贵人太多了,勛贵不少都是超品的,别说你七品,我六品都得见人让,骑马还是快。」 众人一阵说笑,越发的期待顾庆之早点来了。 「走,今儿去新鲜馆吃,他家的饺子香。尤其那醋,也不知道怎么酿的。」 这时候顾庆之也在吃饺子,御膳房包的,一共六种馅料,还有一个芝麻糖馅儿的。 皇宫冬天是有新鲜菜的,不过顾庆之觉得最好吃的,是豆角干猪肉和萝蔔干猪肉的。 尤其是萝蔔干猪肉的,沾点油辣子别说多香了。 他正处于半大小子的阶段,又在加紧补前头的亏空,饺子是一盘接一盘的吃,完全不带停的。 首先怀疑人生的是忠顺王,他四十出头,食量已经开始下降了,加上昨晚上没睡好,平日里好东西也没少吃,一种饺子意思意思吃了一个,就差不多饱了。 不过看到顾庆之这吃相,他顿时又可以了,只是饺子夹起来,刚咬了半个,他又觉得他不可以了。 「嗯……真羡慕胃口好的。」 「您少喝些酒,平日里早起早睡,每天早上起来骑马射箭练练武,胃口自然就好了。」 忠顺王失笑,「你方才还说,早点享受,老了才没有遗憾。」 顾庆之又挑了一盘羊肉大葱馅儿的饺子,道:「要有质量的享受。」 虽然被反驳了,不过忠顺王也不在意,好坏他还是分得清的,况且这人又是皇帝心腹,他们是一伙的。 一盘饺子六个,顾庆之面前已经堆了八个盘子了。 「好傢伙,你这饭量快赶上我了。」尹恩立惊唿道,「你将来定能长得高高大大的。」 「借尹大人吉言,我也想长高一点。」 说实话,顾庆之今天的确是吃的有点多,往常他是吃到七八分饱,今天是奔着十二分往有点撑去的。 一来饺子的确是好吃,再者皇帝设宴招待,怎么说感谢,都不如用实际行动多吃一点能更让皇帝高兴。 皇帝也的确高兴,笑眯眯看着他,「还有山楂苞米粥。」 顾庆之也不客气,「原汤化原食,饺子汤就行。」 一顿饭吃得十分满足,等吃过饭歇了片刻,皇帝嘆道:「一会儿还要去给太上皇请安。」 忠顺王也跟着嘆气,「碍于孝道,无奈啊。每次去,太上皇总要训斥我,我不去吧,他也要训斥我。」 这两人明显都不太愿意的意思。 潘勇劝道:「陛下再忍忍吧。」 尹恩立道:「戴权的事儿还在查,属下回去就再催催他们。」 人家都提了意见了,顾庆之便道:「那……不如吃个味儿沖的东西去给太上皇请安?」 屋里几人愣了一下,皇帝无奈的笑笑,倒是忠顺王道:「再给我来两个羊肉大葱馅儿的饺子,大蒜也来两瓣。一会儿陛下您坐着,我站在太上皇边上说话。」 忠顺王一边说一边看顾庆之,顾庆之便道:「出来等漱口了,还能去太医院逛逛,就说太上皇嗅觉有误,是不是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顾庆之这也是跟商战范例学的,什么开水浇发财树,捞人金龙鱼,搁古代咒人身体不好,就还挺合适的。 再说关心太上皇身体,也是身为子女应该做的嘛。 忠顺王嘻嘻笑了起来。 消食茶喝完,顾庆之、潘勇还有尹恩立三人告辞出了御书房往宫门口走。 顾庆之便问潘勇,「您手下可有人能教教我武艺的?想学个傍身的本领。出门肯定是要带人的,可万一自己连跑都跑不动,那就真的该死了。」 潘勇笑道:「这有何难,等你屋子修整好了,我给你一队护院,都上过战场的,关键时刻也敢动手,武艺更是不必多说。」 第54页 「多谢潘大人。」 潘勇拍了拍他肩膀,「客气了不是?」顺便还捏了捏他肩膀,「你骨架子是有的,不用担心。你住那地儿也安全,算是给这些人也找个好去处。」 三人继续往外头走,尹恩立也道:「陛下叫给你二十人使唤,我先给你一个小旗,再五个力士。」 顾庆之瞭然的点点头,「吃空饷?」 尹恩立跟潘勇都笑了起来,尹恩立拍了他一下,道:「你先熟悉熟悉,别回头真要办事,自己手下能干什么都不知道。」 顾庆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真好啊。你们要让我办什么事儿,说就是。」 顾庆之琢磨着,等给陛下求一次雨之后,也能给自家同僚们搞一搞风和日丽了,至少叫他们的田地里都是风调雨顺不是。 中午吃的有点多,顾庆之上了马车就昏昏欲睡了,回到王府,一觉醒来已经快到申时了,吃是不太吃的下了,顾庆之出去沿着抄手游廊狠狠走了半个时辰,又喝了碗粥吃了两个清爽的小菜,晚饭算是打发过去了。 贾家这个时候刚开始吃晚饭,因为是冬至,搞得还挺隆重。 掐金丝的珐瑯盘子上摆着精緻的饺子,不仅有煮出来的,也有蒸的。 虽然贾母因为顾庆之有些烦躁,不过她也怕被人看出端倪来,尤其是不能让聪慧的外孙女看出异常来,她依旧是笑得看不出褶子来,又道:「这样热闹我很是喜欢,今儿的饺子也不错,给她们一人一个银锞子,再给帮厨的小丫鬟们一吊钱。」 一家人吃完饭,围坐在贾母屋里,照例每日的捧哏工作。 贾母没说别的,一上来就问王熙凤,「给顾小哥儿的饺子送去没有。」 王熙凤笑道:「老祖宗放心,一早就送去了,送的是没煮的饺子,好几个馅呢,现煮的好吃,保管他吃得好好的。」 贾母嗯了一声,「没多送些去?他初来乍到的,也得跟同窗分些的。」 「满满两大盒呢,肯定够。」 「你办事我是放心的。」贾母夸了一句,又嘱咐道:「明日再叫琏儿去问问,他学的怎么样了。」 贾母一边说,一边又拉住了林黛玉的手,轻拍两下道,「当日你父亲来信,说要十一月中送他进宫,如今也差不多时候了,若是可以,就这两天吧。」 林黛玉轻声道:「外祖母费心了。」 「都是一家人,原该如此的,哪里要费心呢?」 王熙凤脸上看不出一点异样来,笑嘻嘻的又跟李纨聊上了。 贾宝玉才跟林黛玉怄了一次气,又觉得她误会自己,糟蹋自己的心意,借着这话题便道:「今儿我出去,倒是发现一件新奇事儿。」 贾宝玉原本就是宝贝疙瘩,又在贾母屋里,当下便没人说话了,所有人都看着他。 「正阳门外头立了一块牌子,上头写着未来七日的天气。我听人说立了好几天了,一天不带差的。」 贾母松了口气,也跟着笑道:「今日你父亲早上请安还说了,宫里也有,还说今年开祠堂选日子要用他呢。说这人是皇庄出身的,是皇帝的心腹呢。」 「那顾小哥儿怎么办?」王熙凤立即就问。 贾母嘆道:「他年纪尚轻,若是有机会跟在这等人身边,自然也能多学一点。你叫琏儿上点心,若是能行,一定把顾小哥儿安排在这人手下。」 王熙凤应了声,「那人是皇帝的人,想必不太好办,少不得要找些关系了。」 「那就去找。」贾母演的挺开心,瞪眼也很真挚,「还没办你就先哭难不成?」 「不过是想藉机叫老祖宗多疼疼我们罢了。」 一屋子人又笑了起来,李纨在一边轻轻推了王熙凤一下,「你是什么话都敢说呀。」 王熙凤毫不在意,又跟林黛玉笑,「我这儿先恭喜妹妹了。」 林黛玉抬起眼睛来,听见王熙凤道:「前儿听说陛下给林大人赏了东西,想必林姑父不日就要高升了。」 这消息也是王家传来的,王熙凤也有点遗憾,虽然没叫姓顾的进宫,可皇上的心思,旁人也干预不了。 林黛玉眼睛亮了起来,「我父亲要回京?」 「恭喜妹妹。」薛宝钗依旧是第一个道贺的,这次她是真心诚意的,毕竟一个还能升的三品高官的独女,跟一个没前途的从五品官的次子,还是不走正途的次子……除非入赘,否则这亲事是做不成的。 林黛玉虽然沉浸在要跟父亲团聚的喜悦中,不过也听出来薛宝钗对她的称唿换了。 只是眼下顾不得这个,她想起身回去收拾东西,可手被贾母拉着,贾母道:「这都要年底了,就是进京,也得明年了。」 王熙凤这消息说出来,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贾母,下来就是贾宝玉了。 他红了眼圈,隔着贾母定睛凝视林黛玉,「妹妹……」 林黛玉完全没搭理他,笑道:「我先给父亲写封信吧。」 过了没两日,潘勇先给顾庆之送来了个教他武艺的老兵,这人在军营里待了快二十年,一直都是负责新兵教学的,后来年纪大了,这才退了下来。 他手脚虽然不如以前灵活了,给顾庆之这个纯新手教教基本功还是没问题的。 最重要的是他经验丰富,不管有什么问题,都知道该怎么解决。 第55页 接着尹恩立又给他送了一名小旗外加五位力士,还是亲自送来的。 「前头那屋原先是我住的。」尹恩立一脸的怀念,「那会陛下刚出宫,骤然没人管了,天天都胡闹。」 人既然送来了,两人顺便还一起吃了个午饭,两杯米酒下肚,尹恩立开始悲风伤秋了。 「想住就回来住两天,我想陛下也不会不同意的。」顾庆之笑嘻嘻的提议道。 尹恩立白他一眼,「太上皇不是好相与的,我这两日听探子来报,太上皇想把你要过去。」 古代吧,对上太上皇的确是没什么人权的。 但是他可以给太上皇找点麻烦呀。 顾庆之便道:「上回我听说要查戴权,查到什么没有?还有上次吃饺子,说要熏一熏太上皇,事成了没有?」 尹恩立又喝了杯酒,「戴权做事很是小心,他犯得那点事儿,在太监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顾庆之想了想,「他在外头有外宅?还养了女人?」 尹恩立点点头,「内城区的宅子,旁边也都是官员,还有护院。」 顾庆之一拍尹恩立的大腿,「这不就结了,你找个几个人在他回去的路上套他麻袋打他一顿,再去捏捏他,然后大喊:『没卵蛋还要抢老子女人,你摆着看吗?你要看那么多吗?』」 尹恩立呆了三秒,随即笑了起来,「不能在夜里,得寻个人多的时候,叫他彻底没脸。」 顾庆之带着敬意看着他,「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什么?我也是锦衣卫?咱们继续。」 顾庆之又道:「男女之事总归是传得最快的,冲着他脸打,太上皇问起来就实话实说——太上皇还能行吗?」 尹恩立已经跟上了思路,「太上皇早就不行了,生八皇子的时候就开始吃药了,后头的皇子公主生的都不怎么顺利,陛下生母难产,中间还有三四个月小产的,还有生下来就是死胎的,十三皇子一岁多就病死了,十四皇子是个傻子,后头就再生不出来了。」 他又总结道:「太上皇不行,他看乱搞男女关系的戴权必定就不顺眼。太上皇宫里也有不少人盯着戴权的位置呢,有人想拉他下来,再加上戴权报復,有些事儿藏得就没那么好了。你……已经是我锦衣卫的人了。」 顾庆之道:「这还没完呢,咱们还得给太上皇也找点麻烦。」 尹恩立笑道:「可以给太上皇选妃。」 「佩服!」顾庆之鼓起掌来。 尹恩立挺直了胸膛,补充道:「倒也不用真选,露出点端倪来,声势搞得大一点,总是要有老臣子上书反对的,陛下也可以劝一劝太上皇修身养性,最好还能吵起来。你想的是什么主意?可跟我一样?」 顾庆之道:「我这一招,叫做造谣式闢谣,正好跟你的选妃配合着用。」 感谢资讯发达的时代,这招是粉圈常用招数,哪怕不混粉圈的,难免也会被这等大招波及到。 这招想在古代起效,基础是散播谣言的人多,锦衣卫正好满足这个条件。 听见这个名字,尹恩立已经笑了。 顾庆之详细解释道:「可以叫锦衣卫抓人进来拷问,也可以直接去人多的地方,比方酒楼茶馆集市问:你是从哪里听见太上皇要选妃的消息的?」 「再进一步:你是听谁说太上皇要靠着採补延年益寿的?」 尹恩立也补充了一条,「说!你怎么知道太上皇要用女子红丸来炼药的!」 尹恩立夹了一筷子菜吃了,又道:「选妃选的都是良家子,不仅官员要乱,连勛贵们也得担心,御史台也要忙起来了。」 顾庆之道:「这么一来,太上皇必定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工夫找事儿呢?」 尹恩立感慨道:「太上皇身体不好人尽皆知,他想延年益寿也是人之常情,这事儿,它很合理啊!」 「以后没事儿,咱们多聚聚。」尹恩立看着顾庆之,郑重其事道。 顾庆之自然是点头应下了,又道:「我那院子就在西苑边上,上回去还看见三个锦衣卫的人呢,回头我在门房给他们留出一间来,至少太冷太热下大雨的时候,有个地方落脚。」 尹恩立一拱手,「那我先替他们谢谢你,喝酒!」 第26章 薅一把太上皇的羊毛 冬至过去,天气越发的冷了。 这天早上,顾庆之应忠顺王的邀请,去王府做客。 大魏朝的王府虽然都是一个制式,不过严格算起来并不算很好,就像顾庆之住在黎王府内的世子府,名头挺响,一共就两进的院子,满打满算二十四间屋子,丫鬟婆子大半都得住在别处,别说孩子了,多两个妾都不够用。 「看着还没荣国府大?」顾庆之疑惑的问了一句,「总不能王爷的待遇还没国公好吧?」 忠顺王哼哼了两声,道:「荣国公是开国的四王八公,太祖皇帝对他们挺好的,后来生了儿子才发现,要是按照这个规格办,那京城的地肯定是不够的。」 他引着顾庆之去了东跨院,「后来王爷们想要扩一扩院子,皇帝也就不怎么管了,我后头有个花园,东西也都扩出去了。」 东跨院是忠顺王享乐的地方,前头是露天的大戏台子,中间是两排错落有致的屋舍,后头是个室内的戏台子,再往后还有个小花园。 「王爷是真爱听戏啊。」顾庆之靠在舒舒服服的大椅子上,嘆息道。 第56页 「也没别的能做的。」忠顺王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下去,「我是太上皇第四子,出宫建府的时候,太上皇还是春秋鼎盛之时,不荒唐一点,就要招了他的忌讳了。」 「是啊,日渐衰老的父亲,跟逐渐走向壮年的儿子,就是搁寻常百姓家里,也都要猜忌一二的。」顾庆之从边上小桌子摸了一叠点心来放在胸口,一边吃一边听戏。 忠顺王瞧他一眼,笑了,「你倒是挺会享受,我也请不少人来看过戏,多数人都是坐立难安,就是有几个敢躺的,也板板正正的,看起来比坐着都难受。」 顾庆之笑了几声,「躺着舒服。再给我拿个垫子来,头有点低。」他可是个为了躺着舒服,还买过奶瓶喝水的人。 「你应该也知道了吧。」忠顺王又往下顺着说了一句,「当年太子谋反,一共牵扯了六个皇子进去,别人不好说,我觉得老六是无辜的。」 「廉郡王?」顾庆之问道:「我倒是见过他女儿一次,在前门大街。」 「就是他。」忠顺王道:「廉郡王当年很是出众,还当面反驳过皇帝,朝臣也有不少觉得他有才有德的,又一心为了百姓办事,可惜……」 「太上皇可真狠心啊。」顾庆之换了个姿势,这下连脖子都不用用力了,「不过也能看出来,他压着皇帝,不就是贪恋权势不肯放手吗。」 忠顺王忽得笑了一声,「太上皇也挺后悔的,当年太子谋反,他胳膊都摔断了,还气得吐血,原本以为命不久矣,这才传位下来,哪知道传位以后他又好了。」 「这是德不配位啊。」顾庆之道:「老天爷在告诫他呢。」 「太上皇都快七十了。」忠顺王嘆气道:「就是可惜周太医了,当时就是他给太上皇看的,看好了太上皇就把他赶出去了。」 「倒也正常,要是没看好,太上皇也没法赶太医啊。」 忠顺王为这里头「太上皇死了」的逻辑笑了好几声,「说起来自打上次听了你的高质量享受,我这两日每天都稍微练练,至少饺子能吃三盘了。」 台上锣鼓节奏忽然变了,忠顺王坐起身来,声音略显得兴奋,「前头是暖场,下头是正戏了,这是我府上最好的戏子琪官儿,全京城都有名的。」 顾庆之立即就想起这是哪位了。 真要说起来,忠顺王人还怪好的。 就像琪官儿,北静王送了他裤腰带,他又跟贾宝玉交换裤腰带,最后还逃跑,结果忠顺王也没把他怎么样。 而且琪官儿的交际圈如此丰富,就证明其实忠顺王完全没限制他的自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同样是唱戏,贾家的那一群小戏子可就太惨了。 顾庆之没说话,仔细陪忠顺王听过这一段。 等琪官儿下场,顾庆之唏嘘一声,道:「我虽然是个外行,不过听他声音高亢嘹亮,吐字清晰,不看词儿也能听清他唱什么,还很有感染力,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 这么夸下来,忠顺王还挺开心的,「其实戏子也不容易,等再大一些,声音自然就要变粗了,再听两年就听不到喽。」 听过戏,两人去前院吃饭,忠顺王道:「你的冠礼就在前头承运殿,你是不知道,这两日你算是名声鹊起了,据说钦天监都被人堵了,我得好好想想请哪些宾客。」 顾庆之便又问道:「说起来,我有一事烦劳王爷。」 「这么客气做什么?你说就是,我能办的给你办,我办不了的,也能告诉你去找谁。」 「我想找个先生读读书,我不用科举的,就是讲讲四书五经和史书,有些地方,自己的确是看不懂。」 顾庆之盘算过自己认识的人,这事儿还真的只能请教忠顺王。 下来就是要求了,「别太老,别太古板,别太严厉,也不用天天来,每隔……三天吧,讲上一上午就行。最好字写得好看一点,我还得练字。」 忠顺王沉思片刻,道:「你这样的要求,举人不行,举人都能做官了,若是真有举人来,八成也是想走你的路子,补个肥缺。」 「我府上倒是有教书先生,不过我的儿子读书的要求比你还低,他们也读不进去,这样——」 忠顺王忽然来了主意,「京城按照皇城中轴线,东边是大兴县,西边是宛平县,这个你知道吧?」 顾庆之点头,东城区跟西城区嘛。 「你去大兴宛平县衙,本县的教谕那儿有秀才的名单,秀才里优秀的就是廪生,县衙每月是要给廪生发钱粮的,你让他给你推荐几个廪生。」 「几个?」 「四书是人人都要学,五经只学一门就行,没人能把五经都学精。你稍稍暗示县令,有事儿你能帮上忙,再把你的御前行走的牌子跟锦衣卫的牌子给他一看,他肯定给你好好推荐,再说你隔三差五的上课,也不耽误他们学业。」 原主记忆里是没这些内容的,顾庆之听得津津有味,「这……不算威胁吗?不会有人参我吧?县令也太惨了吧。」 忠顺王唏嘘一声,「谁说不是呢?宛平大兴县令,是大魏朝最惨的两家县令了。表面上看起来是正六品,比别家七品的县令都强,可这是在京城啊,谁敢说自己是父母官?就是当儿子也得看人家收不收你。」 京城勛贵多,这么一想,顾庆之的表情也微妙起来,「说起来锦衣卫千户就是正五品,公主的儿子一生下来,长子封千户,其余诸子都是百户。」 第57页 忠顺王点头,「别的县衙,这家牛没看好跑去另一家吃了庄稼,真闹得狠了,县令敢各打五十大板,耕牛充公。搁京城会怎么样呢?我记得前两年仪郡王的牛吃了庆阳公的草——」 顾庆之已经开始笑了。 「吵了小半个月,县令无奈,说他给两家赔,两家还是谁都不服气,最后闹开了到了大理寺,结果牛去了皇庄,两家各罚俸一年,县令换了一个。」 「就为一头牛两把草。」顾庆之笑了两声,「这可真不容易,有事儿能帮的我一定帮他。」 忠顺王也跟着笑,「别的我不知道,自打我出宫建府,大兴宛平两县县令换了都十七八个了,真算起来,任期能超过一年的都没五个。」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就收拾了自己的两块牌子,本想自己去的,不过被卫公公劝住了,「这点小事儿不能亲自上门,您要吓到县令的,奴婢带两个锦衣卫去就行。」 顾庆之又仔细吩咐他不能吓唬人,不能威胁人,一定好好说,另外又参照京城请西席的价格,再参考先生跟学生的官职地位,教的内容,当然他这三四天才上半天课的,自然就不用包住了,顾庆之就又加了一条车接车送,定了一年十两银子的束脩。 顾庆之不由得又嘆了一声,「这还没在贾家当丫鬟赚得多。」 卫公公笑道:「真要算起来,您请先生的银子,还是贾家帮您出的。」 「那要么涨到十五两?」 过了两天,宛平县跟大兴县的人就分别上门了,还都是县令的师爷带着来的。 师爷这行当,顾庆之也知道的,县令亲自掏腰包雇,都是亲信。 宛平县推荐了三个人,大兴县是四个人,顾庆之分别都问了问他们擅长什么,治什么经,最后选了个精通《礼记》的。 五经里头,《尚书》跟《春秋》算是史,《诗经》是诗歌,《周易》是占卜,《礼记》讲的是各种礼仪和制度,考虑到他没两个月就要出仕,是该先好好恶补一下官场及士大夫常用礼仪和仪式。 自打这以后,顾庆之的生活规律了起来。 早上起来先打一套拳,然后读书写字,中午吃过饭,下午或者去看看自己的房子装的怎么样了,也提两个要求,或者去京城的景点逛一逛,看看自己的产业,再者就是访友了。 还挺充实的。 这天中午,宫里又赏赐了午饭的大菜,这倒是挺常见的,不过今儿跟着过来的是全公公,这就不常见了。 顾庆之起来迎了迎他。 全公公笑眯眯的,不知道遇见什么喜事,道:「宫里要准备过年的大宴了,陛下喜欢吃烧鹅,您也尝尝味儿。今儿还有新上进的嫩荠菜,做了水晶饺。」 这可是皇帝的大总管,正四品的太监,顾庆之是不敢让他伺候自己吃午饭的,「咱们一起吃?」 全公公摇头道:「今儿是出宫给陛下办事的,我这就走了。」 说罢他给顾庆之作了个揖,「多谢顾大人。」全公公也没卖关子,道:「戴权叫人给打了,我瞧见他一脸青紫还得宫里当差,心里别提多痛快了。他也有今日!」 「太上皇可训斥他了?」这么一说,顾庆之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了,「若是你情我愿也就罢了,他平白抢人家女人,也太不像话了。」 「训了。」全公公笑得也很微妙,「据说太上皇还踢了他一脚,不过……」 全公公稍微顿了顿,「我们这些当太监的吧,就相当于主子的家奴,在外头欺压别人,主子生气归生气,气完了也就过去了,纵然是丢了两面,却不会伤根基,除非主子吩咐的事情,他办砸了。」 顾庆之瞧见全公公遗憾的样子,指了指自己,「公公,您看看我,我就是戴权办砸了的差事,我可是贾家献给太上皇的寿礼。」 全公公回过味儿来,「太上皇八成都不知道当日有你这么个人,要是掀开来他真的能被气死。我在大明宫也是有些眼线的,太上皇想要拉拢你,这事儿必须交给戴权办!」 全公公兴沖沖走了。 腊八节过去几天,顾庆之去视察他的产业了,顺便再给各家掌柜的还有下头办事儿的人发些银钱,叫他们也过个好年。 杂货铺子跟酒楼都在城里,一天就办完了,顾庆之又选了个没多少风还有大太阳的日子,往城外的田庄去了。 田庄在玉泉山下,距离京城大约四十里路出头,马车真要跑起来,也就是一个时辰出头的事儿,不过京城人多,又到了年底,马车是绝对跑不起来的。 就光出京这七八里路,就走了半个时辰。 出了城,又往西走了小半个时辰,顾庆之瞧见路边有个茶水铺子,便道:「下来歇歇,骨头都坐僵了。」 顾庆之出门也是跟着不少人的,作为一个谨慎的成年人,他连车夫都带了两个。 茶水铺子不算很大,他们这一行人进去,大堂差不多占了一半。 顾庆之寻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了,坐他隔壁桌子的人看了他一眼,极其轻微的点了点头。 没错,这人是尹恩立给他的小旗,叫做崔颐鸣。顾庆之说要出城,这人提前把路都踩了一遍,谨慎是真的谨慎,但顾庆之觉得还挺舒服的。 年底劫道的多,保不齐就有人把他当肥羊了。 顾庆之这边坐下,崔颐鸣站起身来往外走,两人交错的时候,崔颐鸣道:「后头有戴权的人跟着。」 第58页 顾庆之顿时来了精神,掳他肯定是不可能的,他是皇帝的人,无非就是威逼利诱他投靠太上皇,这可是要花银子的。 当初他借宫里的元姑娘的名义给贾家带了句话,又给了一块手帕,假的都能有一千五百两,太上皇想叫他投诚,不能一点利益不给吧? 太上皇手里可还捏着皇家祖传的内库呢。 顾庆之这两日也听说了,这内库里不仅有田地商铺酒楼,还有矿产工坊,铸币权也在皇家手里捏着。 下来是各地上进的贡品,当然这一部分,现在要被皇帝分去不少。 接下来还有抄家的收入,如果是勛贵,那就是全归内库,如果是官员,内库最多占三成,剩下的归国库。 总之皇家祖传的这份产业,每年能带来两百万两银子左右的收益,他也不敢多想,想要招揽他,至少得给他十万两的安家费吧? 尤其是这第一次尝试性的接触,不拿钱把他砸晕,后头就不好办了。 各种念头过了一圈,顾庆之尝了尝店家的茶,虽然不好喝,但是胜在够热,暖身子也是好的。 一杯茶喝了一半,店里又进来三个人。 顾庆之忙把头低下,店里原本的五个人是他名下的锦衣卫,跟他进来的还有十个人,如今这仨,有点像是进入我方势力的红名怪啊。 不过人这么多,他们不好找机会跟自己接触,戴权事情做不好,也是要被太上皇责罚的。 顾庆之自认是个体贴的人,当下便站起身来,低声道:「我去更衣,不用跟着了。」 他去了后头茅房,果然不多时,有个年轻的小厮模样的太监进来。 怎么分辨太监,尤其是年轻的没到留鬍子年纪的太监,卫公公也详细给顾庆之讲过的。 太监要净身,割得好的,能自己控制,身上没什么味,就能贴身伺候主子。 割得不好的,就是整天淋漓,这么一淋漓,身上或多或少带点味,他得带着香囊遮味道,而且没法贴身伺候主子,只能做些粗活。 这一位闻起来就像是洗手间点了薰香的味道,是个太监无疑了。 「顾大人,奴婢是戴权戴公公的人,戴公公是大明宫太上皇的总管太监。」 瞧这一句介绍的,顾庆之直接问道:「你想要招揽我?」 小太监松了口气,道:「太上皇宫里正缺您这么个能人。况且陛下才封了您做千户,左右不过是个钦天监监副,太上皇能给您封爵的。」 顾庆之笑了笑,「皇帝毕竟年轻。」 小太监又道:「大权还是在太上皇手里握着的。」 来更衣能用多长时间呢?小太监也觉得时间不够,语速快了几分,「您是皇帝庄上出身,原本该是心腹的,只是陛下毕竟不是正统太子出身,做事难免不够大方,您若是跟了太上皇,前途不可限量。」 「你要我背离旧主,不能光靠说,官职、爵位、产业、银钱,都得有个说法。」 小太监自信的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来,「您请看。」 戴权仔细想过的,单看皇帝给他的几份产业,差不多是每年两千五百两左右的收益,按照这个比例,给他的现银差不多就该是五百到一千两。 小太监拿出来的是三千两的银票,作为头一次接触,戴权自认为很可以了。 顾庆之却有点失望,假的元春都能叫荣国府掏一千五百两呢,他就顶两个元春? 顾庆之也从怀里掏了一摞银票出来,足足一千两。 不过这银子不全都是他的,一百两是一会儿要给庄子上的奖励,还有一百两是他随时带在身上,打算遇见什么好东西就买的,最后八百两是尹恩立叫他带给那边锦衣卫的活动经费,加起来一共一千两。 小太监顿时就有些失神。 顾庆之把银票抽了过来,道:「我收下了,只是这个诚意不够。我背离旧主,太上皇还需给我找个靠山才是。不然太上皇一旦宾天,皇帝处置我怎么办?」 顾庆之是觉得没什么靠山,太上皇活到周岁能排序的儿子一共十四位,去掉死了的,牵扯到谋逆案的,就剩下五位了,还包括皇帝本人。 四王爷,也就是忠顺王,跟皇帝是一派的。 八王爷病恹恹的,随时可能会死。 十王爷沉溺女色不可自拔。 十四王爷是个傻子,不是说这人情商低,是他生理上就有缺陷,是个正经傻子。 说不定太上皇能给他点惊喜呢,能钓一条大鱼上来。 「你先出去,别叫人看出端倪来。」 小太监皱着眉头出去,银子虽然递出去了,人家也的确收了,不过这个走向跟戴公公说的不太一样。 这时候后头草编的板子被推开了,崔颐鸣从里头出来,顾庆之晃了晃手里的银票,「才三千两,戴权这是多看不起我。不过没关系,我也看不起他。」 说着顾庆之又嘆了一声,「不知道下次能给我多少,几次才能把他榨干。」 后半程路就很顺利了,快到中午的时候,马车到了田庄上。 顾庆之吃了一顿很是有农家乐风味的午饭,还有烤得香喷喷的羔羊肉,尤其是带着肥肉的那部分,脆得流油,一进嘴里就化了。 午饭过后,则是两壶茶,用玉泉山上的水沏的,一壶龙井,一壶普洱。 第59页 「这水沏绿茶更香些,不过中午吃得油腻,用普洱更解腻些。」 「好像是比别的水香一些?」顾庆之道。 庄子上的管事笑道:「这是京城附近最好的水了,宫里的水就是玉泉山的,别人不能用山顶上的,只能用流下去的,咱们也是占了皇庄的便利,才能用上头的水沏茶。」 顾庆之又尝了龙井,「不错,龙井的确是更好喝些。」顾庆之笑道:「等明年春天,我要来庄子上住上一个月。」 荣国府里,也正在喝茶,是下头人新近送来的普洱茶,适合冬天喝的。 「这一壶是雪水泡的,这一壶是井水。」鸳鸯一一介绍着。 几个姑娘各自拿了小茶杯,也不敢多喝,生怕晚上睡不着,也就倒了小半杯。 「我觉得用雨水泡的好喝。」贾宝玉道。 「我还是喜欢井水。」探春道:「雨水的总有股土腥味。」 迎春没怎么说话,不过又倒了一杯用往年雪水泡的茶。 「少喝些吧,按理来说——」 薛宝钗才开了个头,就被林黛玉打断了。 「宝姐姐应该都喝过吧?我记得你那冷香丸,不是要一年四季的水?雨水的雨,白露的露,霜降的霜,小雪的雪,只是只是这么多混在一起,还要加蜂蜜,不知道出来是个什么味道。」 「好你个颦丫头。」薛宝钗笑得眼睛都给挤弯了,扑上去就要掐她脸,「今儿我非治治你不可。」 林黛玉两步就到了贾母身后,薛宝钗又笑着跺脚,咬着牙齿又要放缓语气,「你给我出来。」 贾母看着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很是满意。 「其实最好喝的,不是井水,不是雪水,而是玉泉山上的水。当年国公爷还在的时候,偶尔也能得太上皇赏赐的玉泉山泉水,沏了茶很是甘甜呢。可惜你们没赶上好时候。」 正说着话,外头进来一个婆子,表情很是严肃,道:「老祖宗,林家来人了,说林姑爷病重,要接林姑娘回去。」 「父亲!」林黛玉手里的杯子立即就落在地上摔碎了。 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林黛玉身上。 薛宝钗暗暗松了口气,立即又道:「林大人吉人天相,肯定能好的。」 第27章 太上皇叫你陪葬! 晚上戌时,贾琏回来了。 王熙凤斜靠在床上打哈欠,见他回来,先埋怨一句,「怎么回来这么晚?」 说罢,她接过平儿手里的鸡毛掸子给贾琏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吩咐道:「去端热水来给你二爷洗漱。」 一套忙完,贾琏换了家居的宽松袄子,摊在椅子上,道:「年底本来就忙,兴阳斋的掌柜忽然说不想干了,我劝了两天他也没迴转,大过年的,我还得找人仔细查帐。」 「别是攀上什么高枝儿了?还是捞够银子了?」王熙凤接过丫鬟端来的参茶,亲自奉给贾琏,手一挥,叫人都下去了。 「这谁知道?不过他家里儿子女婿没有提前走的,店里伙计也都留着,我就当他是真年纪大了不想做,横竖也没碍着我什么事儿。」 王熙凤原本想嘲讽他心慈手软的,不过想起还有正事儿,便忍了下去,嘆道:「今儿林家来了信,说林姑父重病,要接林妹妹回去。」 「哦?」贾琏就这么一声,明摆着不怎么关心来着,这叫王熙凤不太满意。 她又嘆了口气,「当时我不在,听说林妹妹哭了一下午,晚饭都没吃。」 贾琏嘆了一声,道:「若是没了父亲……隔壁东府的蔷哥儿,父亲死了,他被从宁国府赶了出来,就是咱们府上,你看看兰哥儿过得什么日子?他还是二房的嫡长孙呢。」 「林妹妹原本就生得柔弱。」王熙凤皱着眉头,一脸的同情,「咱们府上人人都能看出来我那好姑妈不喜欢林妹妹,林姑父这般年纪,一病不起也是常有的事儿,别说林家没什么人,纵然是有人,老太太也能把林妹妹抢过来养。」 贾琏半闭着眼睛养神,听她说着,并不搭话。 「原先周瑞家的欺负她,她敢给人家没脸,若是林姑父真的死了,她没个靠山……老太太是必定要把她配给宝玉的,婆母不喜欢她,周瑞家的还憋着口气,明里暗里的还不知道要怎么挤兑她呢,将来她可怎么过啊。况且我瞧着老太太也没那么喜欢她。」 「这话怎么说?」贾琏睁开了眼睛,关切的问。 别人不知道,他管着家里庶务,那是清清楚楚,荣国府如今是表面上看着风光,内里早就耗干净了,除了贾母手里还有不少钱,别房都要开始缩减开支了。 再加上前头贾母生生把人家举荐做官的搞成了进献给太上皇的祥瑞,所以一说到贾母,贾琏的警惕心就起来了。 王熙凤要的就是这个目的,她道:「你想,咱们偌大一个荣国府,肯定是不能叫林妹妹一个人回扬州的,也丢不起那个脸。万一林姑父真的去了,还得帮料理丧事。就算是加上隔壁宁国府,所有男丁加起来,只能是你去。」 贾琏点点头,他是荣国府继承爵位的人,出去说话是有分量的。 「信是中午吃过饭那会儿送到的。纵然是这会儿大运河上冻,走不了船,要等明年开春才能走,可为了表示重视,也该叫你回来商量商量才是。她就这么放着林妹妹哭了一下午,我还去看了她,就她那个眼圈红肿的模样,我看了都心疼。」 第60页 这话说得简直太有道理了,贾琏道:「非但没直接叫我回来,到现在也没人传话叫我去。」 王熙凤点头,「原先我那好姑妈,顾忌着林姑父的面子,还有老太太的好恶,这才是偶尔挤兑一下,等她真反应过来,琢磨出来老太太不管,那就是明着挤兑了。」 贾琏微微皱了皱眉头,道:「遇见老太太的事儿,是该多想想,不然——」不然怎么他没说出来,夫妻两个对视一眼,贾琏换了个话题,道:「你说林家究竟有多少家产?他可是当了六年巡盐御史。」 「不知道。」王熙凤摇头笑道:「人家还没死呢,你这就惦记上人家家产了?林妹妹就是进门,家产也是便宜二房,跟咱们两个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可不一定。」贾琏转着手上扳指,显得很是自信,「送林妹妹回扬州的可是我,料理林姑父后事的也是我。有本事,叫宝玉跟着一起去。」 王熙凤笑了一声,「就算他真去了不过就是添一双筷子吃饭,他屋里随便找一个丫鬟都比他能扛事儿。不过说起来,我还在家里的时候,倒是听我那好姑妈说过一次,据说荣国府当年嫁女儿,陪嫁光银子就不下二十万两,更别提旁的珠宝首饰古董字画了。」 「倒也不算太多。」贾琏点头,「要是这么算,林家的银子也少不了,那会儿家里还鼎盛呢,国公爷的女儿,怎么也不能嫁给寒酸人家。他们祖上虽不如咱们,可也是开国的侯位,也传了四代呢,光说四代主母的嫁妆,就不知有多少呢,又一直是单传。」 夫妻两个盘算了一通林家的财产,贾琏打了个哈欠,道:「安置吧,明日还要去巡查铺子呢。」 王熙凤推了他一下,埋怨道:「我白跟你说这么多了?你明日先去老太太哪儿问问,看要不要你做什么,别叫人催,万一老太太觉得你不懂事儿,给你也下个套儿。」 「知道了。」贾琏应承道:「明儿一早就去。」 这日中午吃过饭,贾母叫鸳鸯和琥珀搀扶着,到了林黛玉屋里。 贾母愁了两日,她不想叫林黛玉回去,只是林如海生病,硬留人家女儿说不过去。 她甚至还有点担心,万一林如海是想藉机把黛玉要回去呢? 她虽然觉得自己前头那事儿做得隐秘,可纸包不住火,说不定什么地方就泄露了,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如果林如海真的知道了,是必定要误会她的。 又或者……万一林如海真的死了,黛玉年纪还小,贾家是必定要帮着料理丧事的。 她想了两日,比方后头该怎么处理,这封信又该怎么给林如海写,怎么让他放心的把林黛玉交给自己,还有林家的家产该怎么安排。 直到今天早上宝玉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她这外孙女儿要伤心过度了。 贾母慌忙来看林黛玉。 林黛玉斜歪在床上,没精打采的,屋里紫鹃和雪雁陪着,紫鹃做针线活儿,雪雁正收拾书柜。 「老太太来了。」紫鹃迎了上去,「您坐,我去给您沏茶。」 雪雁反应稍慢,跟着放下手里东西,也朝贾母行了礼。 贾母挥挥手,道:「我跟你们姑娘说说话,不喝茶,你们去忙吧,不必陪着了。」 这就是叫人走的意思,两人跟着鸳鸯两人到了外间。 「外祖母。」林黛玉坐直了身子,头还低着,因为这两日哭得多了,又担心父亲吃不好睡不好,嗓子也比往常哑了。 「唉……我知道你伤心。」贾母嘆道。 「叫外祖母担心了。」林黛玉小声道。 贾母拍了拍她,「我同你链二哥商量过了,等开春大运河一解冻,就叫他送你回去。咱们这边的大运河是冻上了,那边一直都是通的,等咱们这边解冻——我也叫人去问了,最晚正月十五,肯定是能走的。」 「我担心父亲,我恨不得现在就回去。」 「我都知道。」贾母安慰道:「只是你也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万一你先病了,你又叫我怎么办?没两天就过年了,过完年河道就解冻,船上又清苦,你得养养才好走远路。」 「我知道了。这两日没好好吃饭,我也有些饿了。」 贾母笑着拍了拍她,「你跟你母亲一样懂事,看见你,我就想起你母亲来,唉……若是她还活着该有多好。」 贾母说完就起身,又揉了揉眼睛,似乎是不想叫林黛玉陪着她一起伤心的样子。 林黛玉也没顺着往下说,而是起身送她出去,贾母站在门口,又道:「你别送我了,外头冷,你好好歇着,晚上好好吃饭,我叫她们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林黛玉嗯了一声,目送贾母离开之后才回到屋里,吩咐雪雁道:「收拾些东西,过完年就走。」 一听这话,紫鹃有点着急,道:「姑娘!我陪着姑娘走。」 林黛玉摇了摇头,道:「南边跟北边的气候不一样,若是秋天回去,我肯定带你,这样经过一冬,到春天自然就适应了,如今是开春回去,我担心你 水土不服,万一生了疫病又怎么办?」 紫鹃委屈道:「姑娘说得是,我先帮着收拾收拾东西吧。」 「也不用带什么。」林黛玉轻声道,轻到毫无波澜,「等父亲好了,还要回来呢。」 紫鹃这才笑了,她重重说了声好,又道:「平常姑娘解闷的那几本书,都带上吧。」 第61页 对面厢房里,贾宝玉瞧见贾母出来,大大的松了口气,道:「有老祖宗劝她,妹妹这下该好了。」 袭人过来给他换了杯热茶,道:「二爷,你也该好好读书了,从十一月起,到现在马上两个月,你去私塾的日子,满打满算不超过十天。要我说,老爷是该好好管一管你了。」 「我才不去学那些热衷功名的国贼禄鬼,我好好过我的清净日子。」贾宝玉推她,「你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这儿读书呢。」 袭人无奈极了,「我是你的丫鬟,我就是照顾你的。」袭人想了想,又拿林黛玉劝他,「纵然是不读书,也该像琏二爷那样,结交些朋友,在庶务上用些功夫,不然这次陪林姑娘回去,你也能陪着一起。」 贾宝玉面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半晌才嘆气道:「林妹妹怎么就要走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我与她又有多久不得相见了。」 「痴病又犯了。」晴雯没好气道:「林姑娘父亲病得快死了,人家着急得茶饭不思,你却想着不能陪你了。宝二爷,你纵然有这念头,也别在林姑娘面前露出来。」 贾宝玉就又嘆了口气,晴雯道:「都快过年了,我们这儿收拾东西呢,进进出出的也不方便,宝二爷不如别处读书去?」 「究竟谁才是主子。」贾宝玉气得骂了一句,不过还是换了厚袄子出去了,「我找秦钟去。」 不远处王夫人的院子里,薛姨妈陪自己姐姐闲聊,薛宝钗则在后头屋里跟三春闲聊。 「颦儿也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了。」薛宝钗嘆道,「只是这事儿又不好劝她。」 「你若想知道她伤心成什么样,你去她屋里陪陪她。你跟我们说也不管用。」 薛宝钗愣了一下,「我——我父亲当年过世,我就是担心她。」 探春懊恼自己没管住嘴,当下去拿了篮子来,道:「过年给祖母孝敬的抹额还没做好。」 她是真的有点烦了,迎春是个木头,原就不爱说话,说一句,她最多搭理你三个字儿:「知道了。」 惜春年纪还小,薛宝钗跟她也说不到一出去,就剩下就自己,但就为这点事儿,都说了几回了?真就没别的可说了? 屋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眼瞅着到了小年夜,皇帝正式封笔,宫里处处都挂着红灯笼,宫人们也都换了喜庆的红衣服,过年的气氛很是浓厚。 这天下午,尹恩立来看顾庆之,顺便带了新给他做的大红蟒衣飞鱼补服。 这是锦衣卫重要场合的礼服,顾庆之很快就换好了。 尹恩立道:「你长得可真够快的,我想着提前预备好,结果还没等用,直接就短了。」 顾庆之刚加入锦衣卫的时候,就得了两身平日的常服,还有两身礼服,官服一般是往正合身做的,毕竟官服不合身,暗指这官儿做的不稳当,本身就不吉利。 结果皇帝打算叫他明年再入仕,常服倒是还穿了两次,礼服彻底是一次没穿过。 「要不怎么说龙气儿养人呢?」顾庆之又晃了晃脚上的鞋子,「这鞋也是新作的,原先的都小了。」 尹恩立今天来,送衣服什么的都在其次,衣服谁不能送?值得他锦衣卫指挥使,皇帝奶兄亲自来? 他今天来,主要是跟顾庆之分享上回「造谣式闢谣」的阶段性成果的。 「闻阁老把太上皇骂了一顿。」尹恩立一边说一边笑,「闻阁老是当年太上皇还是太子时的詹事,是太上皇的老师,一路辅佐他的,虽然已经告老还乡了,不过威望极高,他骂太上皇为老不尊,德行败坏,太上皇根本不敢还嘴,还得站着听。」 顾庆之从这里头听出什么来了呢? 大明宫里也有锦衣卫的人。 「太上皇年纪大了,这就是他最比不过陛下的地方。」顾庆之道:「闻阁老年纪不小吧?我听说太上皇当年是九、十岁当的太子?」 「老爷子都快九十了。」尹恩立点头,「颤颤巍巍的路都走不好,不过骂人倒是中气十足。」 尹恩立在顾庆之面前也没怎么掩饰,大明宫里的确是有锦衣卫的人。 「希望闻阁老多活几年。」顾庆之献上了衷心的祝福。 尹恩立嘆气,「若是他在大明宫里有个三长两短,太上皇就麻烦了。」 「太上皇如今也麻烦!」顾庆之道:「俗话说:子女不和,多半是老人无德。当年太子谋反,太上皇真的就一点错儿都没有?」 这梗稍微有点超前,不过尹恩立还是努力跟上了顾庆之的思路,「真要说起来,太子当年的确都四十多了,孙子都有了,还被太上皇压着。」 不过顾庆之想说的不是「四十年的太子」,他道:「太子谋反的时候,太上皇活着的儿子还有十一位,去掉是个傻子的十四皇子,六位都牵扯到了谋逆案里,太上皇问题大了。」 「这的确能拿来做做文章。」尹恩立沉思道,「不过这次不能用造谣式闢谣,一来下头百姓不关心这个,二来这事儿也有损皇家脸面。而且我觉得这招也不能常用,不然效果就不好了。」 顾庆之点头表示了贊同,又道:「损的是太上皇脸面。」咱们把太上皇当一家人,太上皇把咱们当一家人了吗?没有的。再说了,太子谋反反的是太上皇,他反的又不是皇帝。」 这种切割啊,自我啊的说法,尹恩立是第一次听说,虽然仔细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真的有点道理。 第62页 「那……」尹恩立犹豫了一下,顾庆之补充道:「过年的时候把廉郡王接出来嘛,给太上皇拜个年,人多热闹。」 尹恩立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就你鬼主意多。不过廉郡王的确是有点冤,谋反那会儿我还是个闲人,后来我当了锦衣卫指挥使,偷偷查了查,廉郡王九成九是被太上皇骗进宫里去的。」 「没想到太上皇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去,虎毒不食子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尹恩立又道:「其实当年谋反……真的不好说,太子肯定是有反心的,后头几个皇子难保没有想捡漏的意思,不过……」 他压低了声音,「锦衣卫在宫里的侍卫一共一千五,京营五大营,从外城到内城侍卫一共两千五。亲王府兵最多一百人。而且宫里有宫门,有护城河,总之这事儿里头有猫腻。」 钓鱼执法呗,顾庆之道:「只能是太上皇自己放进来的。不过据说他当年被气到了,可能是某个他没想到的皇子也谋反了?还是试出来太子真想要他的命?」 「这谁知道?」尹恩立站起身来,「我回去好好想想,再请示皇帝,廉郡王这事儿,我估计问题不大。」 「记得藏好了,别叫别人知道。」顾庆之又强调一句,「要让廉郡王突如其来出现在太上皇面前。你说太上皇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尹恩立笑得止不住,「我必须好好安排,这次我一定要亲眼看见!」 笑了两声他又嘆道:「你方才提醒了我了,太上皇也没几个儿子了……能用的,只有陛下一个。」 除夕早上,是多数人家祭祖的日子,皇家也不例外。 顾庆之这会儿还没正经出仕,而是跟在锦衣卫的队伍里当背景板。 但他这个背景板也非常非常的醒目。 再说古代人比现代人矮,锦衣卫的仪仗队里也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大高个,虽然自打穿越之后,顾庆之差不多就是以一个月将近两厘米的速度在长,但是半年多的时间,他也长不到一米八。 别说一米八了,他现在也就一米五。 所以是个人,扫过他一眼,然后就得扫第二眼,到第三眼之后,就会跟身边人说一句,「这就是那位还没上任的钦天监顾大人?」 「看着的确是与众不同啊,很是有神仙气概。」 「听说钦天监连房子都重新整理了,给他腾了好大一间。」 「张大人是怕他不来,皇帝当日虽说了是钦天监的人,不过这都快两个月了,人还没到,张大人着急了。」 「着急?上回我还听他说他嘴角的燎泡是因为贪嘴羊肉吃多了。」 皇帝给他的第一波造势很成功,第二波依旧很成功。 等皇家祭过祖,吃过晚饭,下午是朝臣跟诰命朝贺。 皇帝跟太上皇一处,等着朝臣,皇后则跟太后一处,等诰命朝贺。 朝贺都是在室内,就没锦衣卫什么事儿了,顾庆之跟尹恩立歇在干清宫偏殿,也没人打搅。 顾庆之便跟尹恩立小声道:「人常说天无二主,太上皇着实不应该。」 尹恩立等着晚上看好戏呢,眼下很是有些坐立不安,「天怎么还不黑?」 太上皇也在盼着天黑,晚上是家宴,到时候就能亲眼见一见这位两个月预报天气分毫不见差的神仙了。 戴权说这神仙略有些贪恋权势也贪恋银子,虽然收了银子,但是态度暧昧,不过太上皇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真要什么都不要,他还怎么拉拢? 说是朝贺,皇帝这边速度快了很多。 因为诰命不仅要封官员的妻子,还要封官员的母亲,所以大体来说,皇后跟太后这边请安的人是皇帝那边的两倍。 到了申时,有小太监跑来请尹恩立和顾庆之,「轿辇已经往太明宫去了。」 从干清宫往大明宫去,比从皇极殿要快一点,顾庆之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看见太上皇跟皇帝的轿辇过来。 下来就是行礼下轿,跟着一起往里走。 顾庆之还跟戴权打了个照面,双方特徵都挺明显的,没有认错的可能。 戴权沖他笑了笑,顾庆之也回应了一个微笑。 进到大殿,今儿来的人有点多,不过太上皇没在意,太后那边还没完,还得稍微等一等。 太上皇坐定,正要开口问顾庆之,皇帝先一步开口了。 「父皇……您年纪也大了。」 皇帝一脸为难的样子,都不敢正眼看皇帝,用顾庆之最熟悉的语言说,就是能抠出三层别墅的尴尬。 「也别总想着年轻小姑娘了。和尚道士……红丸炼丹,采阴补阳,那都是假的,正经得道——」 太上皇年纪大了,接受百官朝贺,心理上虽然满足,但是身体是不太受得了的,他这会儿反应有点慢,但是反应再慢,听到这儿也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胡说八道!」太上皇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咣当响,茶杯盖掉了下来,茶水四溅。 「父皇您别生气,您说没有就没有吧。那明年……真不用给您选妃?」 皇帝这表情,惶恐加了一点期待,惊慌中又有一点好奇,总之是无比精彩。 顾庆之都想鼓掌了,这些日子皇帝也进化不少,再不是当初那个会因为没参加太上皇寿宴而伤心失望的正经皇帝了。 第63页 想必他是彻底想明白了,太上皇的儿子,去掉死了的,圈禁的,傻子和身体过于不好的,就剩下忠顺王和皇帝自己了。 那这个时候,稍微放肆一点,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儿子气父亲嘛,也算是传统美德了。 太上皇气得胸口憋闷,心咚咚咚跳个不停,皇帝又开口了。 「父皇,儿臣登基也有五年了,原本该是要选妃了,只是朕才放了风出去,下头人就来问,真的是陛下要选妃,不是太上皇假借您的名义选妃?父皇,儿臣——」 太上皇抓着茶杯就扔了过去,「你给朕滚!」 皇帝嘆气,「父皇,朕能滚到哪儿去呢?朕还得陪您过年呢。再说不叫朕陪着,您还能叫谁陪着呢?死的死,圈禁的圈禁,十四弟还是个傻子。」 「朕宁可把他们都放出来,也不叫你陪着!」 太上皇话音刚落,背景人群里就有个人飞出来了,他直接扑到了太上皇脚下,大声而悽厉的叫道:「父皇!」 虽然五年没见面,虽然廉郡王如今头髮白了大半,虽然他看起来比忠顺亲王还要老,可既然叫了父皇,用排除法也能猜出来这个是几儿子。 太上皇终于明白皇帝为什么带了这么多人来了,是为了掩藏人群里的廉郡王! 看到这儿,顾庆之不由得偏头跟尹恩立小声道:「竟然这么久才认出自己儿子来,太上皇真渣啊……」 「好啊!好啊!」太上皇嘴皮子都哆嗦了,「你算计朕!你们几个算计朕!」 廉郡王抱住了太上皇的腿,「父皇!是您亲口允诺,要放儿子出来的!」 太上皇年纪大了,廉郡王抱的又紧,根本挣脱不开。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了。 打破沉默的是戴权,他跳出来指着顾庆之便道,「你既然收了太上皇银子,你可愿在太上皇身边做事!你提的条件,太上皇全都答应!」 戴权想得很明白,就算一时间不能叫他投诚,也必须叫他跟皇帝生出罅隙来! 顾庆之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给太上皇行了个礼,「上皇,你我有缘无分啊。我原本是荣国府献给上皇的寿礼,荣国府还专门走了戴公公的路子,银子也没少给,可惜我当日在大明宫苦等一日,也不得见上皇天颜。」 顾庆之从怀里掏出那三千两银票放在桌上,「我收了戴公公的银票,就是想有个能面见太上皇的机会。有缘无分便是孽缘,今日我亲手斩断这孽缘,只盼与上皇从此天各一边,各自安好,两不相欠。」 虽然最后这段话是顾庆之不知道从记忆里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很有可能是仙侠剧看多了的结果,不过效果显然非常棒。 太上皇的脸瞬间就成了酱红色,他抬起手来,先是指着顾庆之,不过很快就转向了戴权。 「戴权!朕——」 太上皇晃了两下,直接晕了过去。 全公公充分显示了他宫内大总管临危不乱的素质,「按住戴权,太上皇指定他陪葬!」 第28章 我们打戴公公,戴公公打荣国府 太上皇只是晕了,并不是死了,所以还是得请太医的。 不过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太医还没到,太上皇先醒了。 他通红的眼睛仇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不过因为头晕并且身体不太舒服,气喘得挺急,而且说话也轻飘飘的没什么底气。 「你们竟敢这样对朕!朕饶不了你们!朕绝对饶不了你们!」 全是气声,没一点力道,顾庆之也是连蒙带猜才解读出这个意思的。 皇帝根本没理他这茬,而是极其不走心的大喊:「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到!赶紧去催!」 声音虽然大,不过语调毫无起伏,显然也没什么感情。 程序性催完太医之后,皇帝柔声细语的安慰太上皇,「父皇您别生气,也别激动,方才都晕过去了呢。儿子不知道有多担心呢。」 顾庆之觉得句末的语气助词是点睛之笔,还有点哄人的嫌疑,太上皇明显更生气了,眼睛都恨不能瞪出来。 只是太上皇头突突跳得疼,热血翻涌,偏又毫无力气,他也曾听说过有人被气死,他更怕自己被气死,当下不再说话,努力平復唿吸,都不怎么敢想日后如何报復,生怕又激动起来。 很快,两个头髮花白的太医背着药箱,气喘吁吁的小跑进来。 「赶紧给太上皇号脉!」皇帝大声道。 全公公恰到好处压低了声音,但是又没有小到让在场任何人听不清,「陛下,得叫太医先喘匀了。」 皇帝嗯了一声,背过手去,不说话了。 太医也跟着太上皇一起,努力平復唿吸了。 约莫过去一盅茶的功夫,两个太医分别上前给太上皇号脉,然后又到角落里小声商量脉象去了。 片刻,两人再次上前给皇帝行礼,开口道:「陛下,太上皇脉象细数,气血不足又有虚热,恐是服食过多补药而致,臣等开些清热泻火的方子,只是太上皇年事已高,用药需得温和渐进,起效较慢。」 皇帝点点头,「太医只管开方子便是。」 一人前去写方子,一人又稍微多说了两句,「虽然是过节,宴会多,庆典也多,还望太上皇保重身体,莫要太过劳累,多多静养才是。」 顾庆之顿时就觉得太医也是个人才了。 第64页 皇帝夸奖两句太医,又说除夕佳节,烦劳两位轮值,一人赏了二十两银子。 太医感恩戴德的离开了。 皇帝左右看看,道:「既然父皇要静养,你们……跟朕一起走吧。」 说罢他又看了看被人摁着跪在地上的戴权,嘆道:「毕竟是父皇的太监,又伺候父皇多年,父皇既然醒来了,还是留给父皇处置吧。万一父皇还想让他伺候呢?」 顾庆之跟在皇帝后头,乌泱泱一大片人一起出了大明宫。 走出宫殿的那一瞬,顾庆之分明听见前头皇帝轻笑了一声。 朝宫门口走了没几步,顾庆之瞧见前头又有轿辇过来,是太后跟皇后。 轿子停了下来,太后很有威严的让两个宫女搀扶着下来。皇后那边的宫女是看见太后下轿,这才给皇后掀了轿帘子。 这还是顾庆之第一次看见太后,总之太上皇跟太后这一对夫妻,排场的确是挺足的。 顾庆之夹杂在人群里,跟着皇帝上前一起给太后行过礼,皇帝微微皱着眉头,道:「太医方才给父皇号过脉了,说父皇劳累过度,需要静养,儿臣这就回去了,母后也别多打搅父皇才是。」 这话按理来说是有点冒犯的,不过谁叫太后跟太上皇也不对付呢? 单从住的地方就能看出来,从慈宁宫到大明宫,直线距离两里地,谁家夫妻这么住? 听见这话,太后一点没犹豫,别说虚假的关心太上皇了,都没跟皇帝演一下母慈子孝,一句话没说直接上了轿辇又走了。 这里头其实还有故事,顾庆之这些日子也听御前行走四人组的成员们给他讲了不少明面不能说,但是实际上有关系的人都知道的隐秘。 比方太子是太后唯一的孩子,当年太子谋反,太上皇先是废太子,接着又给他封了义忠亲王,然后义忠亲王上吊了。 虽然不是背后身中八刀这么离谱的自杀方法,但是义忠亲王脖子上那个勒痕,没卡在下巴上,而是在脖子当中一圈,更别提他身上还有被人用力按住造成的青紫了,这明显就是被人勒死的。 送走太后,皇帝上前捏了捏皇后的手,「你也先回去吧,朕吩咐几句,一会儿就来。」 皇后嗯了一声,也上了轿辇走了。 皇帝回头看看他这一帮心腹们,道:「明天就是至安五年了……都回家吧。六哥好生歇息,过两日我再接你进宫。庆之,你先别走,朕有两句话要跟你说。」 虽然都是心腹,不过一瞬间,顾庆之还是感受到了灼热的温度。 他随着皇帝走到了大明宫的侧宫门,当日他就是在这里见到了皇帝,然后一路青云直上。 皇帝显然也想起了这一点,他忽然又笑了一声,道:「太上皇一直告诉朕,要以孝治国,朕最近才明白为什么。」 皇帝停了下来,看着顾庆之,那这明显是要他接话了,顾庆之道:「孝是对长辈,是对父母,陛下的长辈就是太上皇,只有陛下孝顺听话了,太上皇才能过得好。」 「不错。」皇帝语气很是轻松,「只有朕听太上皇的话,太上皇才能管住朕。」 「明天晚上大明门外放烟火,记得来看。」 顾庆之很是期待这种非遗项目,他问道:「可以上大明门上看吗?」 皇帝点头,「当然可以,上去大明门看得才清楚。」说完这一句,皇帝忽又想起什么,感慨道:「朕最近才明白的。朕要对付太上皇,不能像以前那么毕恭毕敬的孝顺,朕得先露个意图出来,下头人才知道该怎么办。朕想叫人冲锋陷阵,朕至少得明确的暗示出来。」 能跟顾庆之感慨这个,肯定是因为前头那个闢谣了,顾庆之顿时就有点心疼皇帝,他道:「陛下登基时年岁尚浅,又是仓促间登基,能稳住局势已是不易。况且太上皇压根就没想把大魏朝好好交到您手里,他当了多年皇帝,想骗您还是很容易的。」 皇帝唏嘘一声,道:「朕记得登基的第一年,国号还没改,太上皇说朕初登大宝,动作不宜大,一年只能办一件大事,朕那年换了王子腾,让潘勇去做了京营节度使。」 顾庆之冷笑,「太上皇动作倒是不大。他逼得五位皇子谋反,还诬赖六王爷。」 「朕当初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皇帝嘆气,「朕才德不显,不如太子从小熟读圣贤书,不如六哥有才干,哪怕是沉溺女色的十哥,作诗也极有灵气。」 懂了,皇帝这是头一次反抗太上皇成功,加上又是过年,难免生出一肚子离愁别虚来。 顾庆之肚子里有毒鸡汤,但是也有鲜美的热鸡汤啊。 「陛下,臣觉得您是个好皇帝。您体恤下属,也不鱼肉百姓,知人善用,臣以为这才是当皇帝最适合的品德。书读得好的也有可能是老学究,能干的只适合冲锋陷阵,作诗……科考都不注重诗词了。」 「况且……您看看太上皇看重的皇子们,都是什么下场,他根本不会教儿子。幸亏他没教您。」 皇帝被他逗笑了,情绪也好了许多,「走吧。」 顾庆之跟着皇帝往外走,没走几步,皇帝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小声道:「朕前头暗示过闻阁老,等他死后,谥号是必有一个文字的。」 皇帝可太会了,顾庆之点头表示称赞,「族谱单开一页的诱惑,谁能抵挡呢。」 第65页 「除了闻阁老,朕就只同你说了,你别告诉别人。」 「那是当然。」顾庆之肯定道。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一起往人群中走去。 不过还没出宫门,里头就又出来两个人。 一个垂头丧气步履蹒跚的是戴权,另一个太监紧紧张张,一路小跑过来,「陛、陛下。」 他还有点结巴。 皇帝哦了一声,这太监眼睛一闭,紧张到声音又抖又颤,「太上皇说,除非他死了,否则绝对不会把内库交出来的!」 皇帝不能说一点不在意,不过他的反应是:「他也就能拿这点东西威胁朕了,他留着内库做什么呢?跟他陪葬吗?」 顾庆之顺势就接了上去,「别忘了,太上皇的葬礼可是要陛下办的,我想太上皇也不希望陪葬的金器变成铜器吧,或者棺材夹板从上好的金丝楠木换成铅板?」 在场众人顺势就惊了个目瞪口呆,全公公剧烈的咳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不能明着说!」 顾庆之一脑门的小问号,你们还真想过?是我狭隘了。 不过既然你们都想过,就不能坦率一点? 他轻咳一声,强力挽尊道,「铅板隔风水,若是有人跟祖坟八字相冲,但是又不得不埋进去,就得用铅板。」 有了神仙名号做保证,在场众人不管是心里信不信,面上都表示了贊同:你是神仙,你说得对。 太监反正是不敢动了,就在一边立着,被这两句话一耽误,再走到门口的时候,顾庆之就见戴权跪在大门口,头低着,肩膀都弯了,显得很是落魄。 仇敌落难,正常人肯定是要踩一脚的,顾庆之便道:「诶呦喂,这不戴公公吗?怎么搁这地儿跪上了?膝盖疼不疼?风冷不冷?」 全公公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板正脸,冲着大明宫值房那些太监大声训斥道:「你们这些人,就知道看热闹,都不知道替戴公公拿两个屏风过来挡挡风!」 几个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动。 这明显就是太上皇的吩咐,谁敢啊? 「太上皇是叫他罚跪,又没叫他跪死,这么冷的天,万一人真出个三长两短,你们不得陪葬?」全公公催促道:「赶紧拿屏风挡着!万一他还能起来呢?你们就不怕他事后报復?」 戴权恶狠狠抬头看了一眼全公公。 全公公笑眯眯的不说话了。 小太监很快搬了屏风过来,把戴权围住了。 顾庆之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屏风是一扇一扇的,要说挡风,效果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是跟亭子区别不大,直到这屏风摆好,他又往外走了一段,再回头看了一眼,他才知道全公公是什么意思。 戴权跪在那里,等天再黑一点,基本上就是融入夜色,看不太出来了。 可屏风这么一围,简直就是自带高光,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 顾庆之沖全公公竖了大拇指,全公公嘻嘻一笑。 大家陪着皇帝一起走到了干清宫的门口,皇帝进去,剩下人也就该散了,全公公又把顾庆之一拉,一边说话去了。 顾庆之先道贺,「恭喜全公公,从今往后,您就是正经的内相了。」 「这都在其次呢。」全公公名为谦虚,实则炫耀的笑了起来,「主要当年他欺负我来着。我也是内书堂出来的,原本该是去司礼监批红拟票的,可他觉得我是个威胁,处处打压我不说,还栽赃陷害我。后来陛下继位,他越发的变本加厉了,唉……」 全公公说着就摇头嘆气。 这还不是炫耀? 顾庆之严肃道:「那您多少得谢谢戴公公。」 全公公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谁说不是呢?不过谢归谢,他当年做过的事情,可没那么容易过去。」说完又自嘲般解释一句,「我们太监是这样的,睚眦必报。」 这又是一个要安慰的。 顾庆之道:「此言差矣。正常人都得报復回去,您是不是听那些人说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有大量?那他们当大人的时候也没大量啊,他们当宰相的时候也没撑船啊。他们做下这种事情,自然是准备好了日后被报復。」 这话好像没怎么打动全公公,那这个时候果断就拉人下水,比较出优越感了。 顾庆之又道:「您这不算什么的,读书人报復起来更狠。」 这下全公公是真的好奇了,「这话怎么说。」 「我最近在看大魏律,里头有一条,犯官女眷充教坊司。」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稍微这么一想,全公公立即目瞪口呆了。 顾庆之点头,「没错,您想想有多少人是因为政党之争下去的?他们要叫同僚的妻女陪他们喝酒给他们唱曲儿解闷,说不定还要嗯嗯,全公公,您只是想要戴公公的命,可真是太善良了。」 全公公带着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走了。 顾庆之也往宫门外去了。 不远处的大明宫,因为已经有了屏风挡着,再说戴权也的确是太上皇心腹,经营多年下来,不管是忠心还是威胁,下属总归还是有不少的。 这会儿就有人拿了裘皮的袄子给他送了过去,袄子里头还包着个手炉。 「您穿上吧,太上皇吃了药已经睡下了。没人敢多嘴的,大明宫还是您说了算。」 戴权年纪也不小,衣服穿在身上,手炉抱在怀里,总归是暖和了些,他又道:「再去给我拿两个垫子来,许久没跪过了,这才多久,就撑不住了。」 第66页 那人忙去一边值房拿了两个垫子过来,又道:「姓全的要屏风纵然是引人注目,不过里头也没人能看见,您不如坐着,我们在一边守着便是。」 戴权嗯了一声,换了个姿势总算是舒服些了,「你去北门,跑去!朝贺的人是走着出宫的,多半还在路上,荣国府叫我丢这么个大 脸,我定饶不了他们!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收拾他们一顿!快去!」 这太监被戴权一顿吼,忙跑起来往北门去了。 只是跑着跑着,他脚步慢了下来。 当面训斥他们是不行的,荣国府的国公夫人还没死呢,况且除夕朝贺,也是不少人交际的场合,就算人没走,北门那边也必定是人潮涌动,而且还都是勛贵的家眷,被人看见难免留下话柄。 况且戴公公……连太上皇都栽了,更别说戴公公了。 但是戴公公交待下来的差事也不能不做,戴公公收拾不了全公公,难道还收拾不了他? 这人跑到北门,寻了个眼熟的、也投靠戴公公的太监,拉过来问道:「荣国府的马车在哪儿?」 勛贵的马车停放都是有规矩的,荣国公虽然死了,他们家也没什么有能力的人,不过贾母还没死,表面上荣国府还是头一份的勛贵,他们家的马车就在位置最好的地方。 太监给他一指,这人就看见了荣国府的马车,上头还有牌子,倒是不难找。 为难人嘛,就是从古至今经久不衰的老一套:碰瓷。 他走到荣国府马车跟前,故意脚一偏,往车辕上一倒。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爷爷是什么人!往你爹身上扔石子儿解闷?你也敢!」 荣国府的下人,平日里敢欺男霸女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在宫门口可不敢,这人直接从车上扑下来跪在地上,「爷爷,饶了小的。小的是荣国府的车夫,素日里从不做坏事的,小的是老实人。许是旁人扔的,陷害小的呢。」 这人一边说,一边就从怀里掏了银票出来想往人手里塞。 这银票也是临出门从公中支取的,毕竟是来皇宫,总得多备点银子,万一用的上呢。 太监看都不看,直接把银票撕了,一拳打在车夫脸上。 「好你个刁奴!还敢诬赖别人?还敢拿荣国府来压咱家!荣国府那是太祖皇帝亲封的国公,哪里能养出来你这种瞎了狗眼的刁奴!」 太监拳打脚踢把车夫打倒在地,车夫又不敢还手,只抱着头缩在地上,就是后头牛车上的荣国府小厮跟婆子,也没一个敢出气儿的。 太监越踢越来劲儿,很快就来了一脚狠的,直接跳起来把这人腿踩断了。 「呸!这次就饶了你!」 太监转头走回北门,一熘烟就不见了。 车夫疼的连打滚都不敢,只在地上呻吟。 荣国府的下人忙下来看他,只是谁也没经过这种事情,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其余各家的车夫下人,更是屏息静气只敢用眼神交流。 ……是荣国府啊…… ……这是得罪宫里谁了…… 过了不久,贾母由尤氏和邢夫人两个搀扶着,走出了北门。 贾母在宫里是没资格坐轿子的,她平常又不出门,更别提锻鍊了。 尤其是冬天,有人伺候连房门都不用出,每天能走五百步都是动得多了。 这一路走过来,大半路程都是被人架着的,把尤氏跟邢夫人累得够呛。 眼见已经出了北门,贾母嘆道:「总算是出来了,年纪大了,是不方便。」 尤氏摇摇头,邢夫人也完全说不出话来。 只是再往前走走,看见自家车夫地上躺着,下人周围围着,见贾母过来,为首的婆子叫了声「老祖宗」,眼泪哗哗的就流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贾母气得浑身发抖。 「不知道。」婆子正要开口,好歹想起这事儿蹊跷,两步凑近贾母,贴在她耳边小声道:「是宫里的太监,非说戴五拿石子扔他,过来一顿打,把戴五的腿打折了。」 贾母的腿软了,她一咬牙,「把他拖进马车,留一个人下来看着,咱们先坐牛车回去,再叫人来接他!赶紧走!不能叫人看见!」 贾母带头,贾家的三位命妇上了平日里连看都不看的牛车,一个个都是眉头紧锁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挤在一起,一路回到了宁荣街。 车子停在荣国府侧门,虽然有人扶着,不过贾母一站起来就觉得腿脚无力,直接从车上摔了下去。 下头的婆子情急之下拿身子给她垫着,才没叫贾母摔坏了。 「抬轿子去!多拿几个垫子给老太太撑着腰!」 尤氏一下来直接就近拉了个小厮,「去叫珍大爷来!赶紧来!」 三人脸色惨白坐着轿子到了贾母院子里,家里女眷都在屋里坐着,等着贾母回来歇歇,就要去宁府祠堂祭祖的。只是看她们三人这模样,吓得都站起身来。 王夫人惊道:「这是怎么了!」 王熙凤直接掀了帘子沖外头喊:「赶紧找大夫来!」 姑娘们跟贾宝玉也都吓红了眼睛,祖母外祖母叫个不停。 贾母被放到了平日坐卧的罗汉床上,她压了压手,声音嘶哑道:「无妨,给我拿两片老参来含着。」 鸳鸯忙去拿东西了,贾母先跟三春林黛玉还有贾宝玉道:「我没事儿,你们先回去歇着,还要过年呢。」 第67页 几人对视一眼,齐齐福了福身子,「老祖宗保重身体。」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把大老爷、二老爷,还有琏儿都叫来,再请贾珍过来。」 下人轻轻应了声是。 这时候鸳鸯拿了野山参过来,贾母喊了两片在舌下,过了一盅茶的功夫,才觉得好多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家里子子孙孙都围在周围,心下稍安,道:「先去把咱们家马车拉回来。」 贾琏应了一声,出去吩咐人了。 贾母等他回来,又叫当时在场的婆子小厮说了事情经过,问:「你们怎么看?」 贾赦道:「您宫里请安……没说什么吧?」 贾母气得拍桌子,「别人不知道,你们还能不知道?我连跟宫里主子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你们都没资格进宫朝贺了,她们两个能陪我去,还是因为我年纪大了走不动路,要人搀扶!我能说什么?我根本没机会说话!总不能是我跪的姿势冒犯了主子吧!」 「那……」贾珍沉吟道:「这摆明了是有人报復……可咱们家里能得罪谁呢?咱们家里还跟戴公公有关系呢,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会不会是认错人了?」贾政道。 贾赦呵了一声,「那太监都点出荣国府的名字了,就是冲着咱们荣国府来的。」 贾政不说话了,邢夫人忽然道:「咱们宫里就一个元春,总不能是元春差事没办好,宫里主子叫人来敲打咱们吧。」 王夫人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不可能!元春一向知书达理,她怎么可能办砸了差事!」 屋里几人把各种合理不合理的理由想了个遍,也没理出头绪来。 贾母忽然来了一句,「琏儿!你当日给了戴公公多少银子!」 贾琏一惊,立即便道:「三千两。守门的太监侍卫各五百两。」 这话说完,他心里分外的感谢王熙凤,要不是她说老太太心眼多眼线也多,三令五申的强调不能说漏嘴,又试过他好几次,他今日八成是要露馅的。 贾母嘆气,「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戴公公跟咱们是老关系了,谁会不给戴公公面子?」 贾珍道:「就是个太监,宫里太监两千多人呢,说不定是打赌打输了,赌注就是打断外头车夫的腿。」 这话也没人信,但好歹是个能说得过去、而且能安慰自己的理由,贾母嘆了一声,道:「这两日小心些,少喝些酒,都收敛着!」 这个年,对荣国府来说是史无前例的,别说喜庆了,连祭祖都是草草了事,主子脸上愁云惨澹,下人连钱都不敢捞多少了。 相反的,顾庆之的年过得很不错,宫里赏赐不断,御膳房大师傅的手艺又有进步。 字练得也很可以,虽然还谈不上风骨,但是楷体已经整整齐齐了,骑马射箭也都按部就班的在学,皇帝还约了他开春去西苑骑马游湖,顺便还憧憬了一下秋猎。 这日子太有奔头了。 第29章 归心似箭 初一晚上,顾庆之陪皇帝看了烟火。 这东西需得天黑透才能放,而且他虽能在大明门上头看,不与人群挤在一起,但是他又不住宫里,回去那路是挤得满满当当,顾庆之等到快二更才下了大明门。 第二日一早,自然就比平日起的晚些。 刚洗漱完,全公公就来了,一脸的喜气洋洋,这笑容,纵然是喜欢过年,也有点太高兴了。 顾庆之挑眉,「太上皇处理戴权了?」 「你是会猜的。」全公公也不卖关子了,「太上皇几乎睡了一天,到下午才起来的,起来就找了戴权大骂,又收了他出宫的腰牌,还叫人去东南西北四个门的守卫军处传了消息,以后谁敢放戴权出宫,太上皇要诛他九族。」 顾庆之惊讶的看了全公公一眼,道:「我仿佛记得……皇城守卫军里,很多勛贵和皇亲国戚。」 「所以说太上皇气狠了,公主儿子就在守卫军里,别说九族了,跟太上皇都没出五服。」 「戴权这次是真栽了。」顾庆之嘆道,「而且太上皇都六十九了,就算戴权能小心谨慎再服侍几年……得,该陪着一起下葬了。」 「正是。树倒猢狲散,这两日不少戴权的手下来我这儿搭话,人人都能看明白这一点,戴权的心气儿也散了,更是管不住手下。」 瞧见往日不可一世的大明宫内相倒得如此之快,全公公很是感慨,唏嘘了好几声。 顾庆之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全公公也得小心谨慎才是,引以为戒才是。」 全公公惊讶的看他一眼,眼神里似有感激,忽得又冲着顾庆之鞠了一躬,「戴权倒了,宫里所有人都祝我高升,只有你叫我小心,谁人能深交,今日才算知道。」 「公公客气了,公公也没把我当旁人。」 全公公就又说了一个消息,「宫里两千多太监,陛下觉得太多了,宫里就这么多活儿,人闲了就要生事——」 顾庆之对这一点是深有感触,道:「荣国府就是如此,他们家的衔玉公子,身边伺候人的不下四十。整个荣国府光男丁就有快四百,这么算下来,荣国府的下人怕是有一千三四了。」 「王府都没他们家人多,更别说还有田庄和铺子。」全公公骂道:「这么多下人,看着排场是大了,可哪儿能管得过来呢,只要有一个偷鸡摸狗的没发现,剩下人有学有样,后头就彻底管不住了。」 第68页 两人说了两句荣国府,又转回正题。 「陛下的意思,这两年宫里就不进太监了,多的人要放去皇陵。宫里的太监人数要缩减到一千五。」 「陛下仁慈。」顾庆之嘆了一句,他跟全公公关系很好,身边又有卫公公,对太监能做什么,还是挺了解的,当下便问,「织造府、瓷器厂、矿场还有军中都不放?」 这说的不是产贡品的地方,就是皇家名下的产业,太监去监军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全公公摇头,「陛下觉得太监敛财太过,尤其是军中,仗着自己的皇帝身边人,指手画脚耀武扬威,以后每地儿就放一两个太监,还要轮换,再加上锦衣卫就够了。以后就是能上秘奏,但是不能干涉地方政务。」 顾庆之又劝了一句,「陛下明显不喜欢太监生事,公公一定谨慎行事。」 「是啊……所以我把谁来找我,谁送了什么,谁又说了什么隐秘,全告诉皇帝了。太监的根就在宫里,就在皇帝身边,我得牢牢记住这一点。我打算再劝皇帝放些宫女出去,横竖也用不了这么多。」 「不如把贾女史也放出去。」顾庆之立即就出了个主意,「留在宫里也碍皇后的眼。趁着还年轻,早点出去,毕竟是国公之女,哪儿能真叫她在宫里待一辈子呢。」 全公公笑了两声,「去年我还听陛下说话,实在不行他就把太上皇跟太后塞进他后宫的这些探子们全收了,正好还能从这些人家里敛一笔财。」 原来是这样……顾庆之犹豫道:「是打算省亲?然后卖他们土石木材还有丝绸等物?」 全公公笑着点头,又道:「不过如今戴权倒了,皇帝又打算缩减内侍,与其同这些人纠缠,还不如好好处理朝政。」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有这样的皇帝,是大家的福气。」 荣国府不这么觉得。 「自打新帝登基,太上皇去大明宫颐养天年,咱们同宫里是越来越疏远了。」 贾母吃了安神的药,昏昏沉沉睡了三天,如今总算是清醒了,忙又叫了贾家几口男丁来议事。 「是啊……」贾赦也道:「太上皇在位时,我还进过几次宫,如今这位是从来不宣我。」 贾母瞥了他一眼,心想虽然是自己儿子,但他过于自不量力了,她眉头微皱道:「新帝也不是全然不体恤老臣的。」她示意贾政,又道:「你弟弟的官职,也从主事升到了员外郎。」 贾赦嗤笑一声,「正六品到从五品,正五才能上朝。」 贾母瞪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贾赦不说话了,贾珍接了上来,道:「新帝的确是看我们不顺眼,像四王八公,原先陪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到新帝这里竟然一点体面也没有,除了当初北静王是太祖皇帝堂叔,王位是世袭罔替的,剩下的三王八公再传两代就要没了,新帝竟是一点恩典也无。我听说就连北静郡王的王位,新帝也不想给了。新帝如此苛待老臣,又有谁敢替他效力?」 贾政犹豫道:「北静郡王性情谦和,又知书达理,无人不夸的,新帝为何连他也容不下?」 屋里还有贾琏,不过他辈分小,索性一边听着,一句话不说。 眼见话题就要偏,贾母一边暗骂这些人不争气,只知道抱怨,完全想不出主意来,一边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是这个意思,咱们就只在戴公公那里有些体面了,如今还是要加紧联繫才是,琏儿——」 贾琏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道:「老祖宗有何吩咐?」 「你去帐上支五千两银子,送去戴公公外宅,就说……我想想,原该初一就送年礼的,只是想着宫里忙,您又是大总管,脱不开身的,这才拖到了现在,还请公公莫要怪罪。等他收了银子,再问问那车夫的事儿,请戴公公中间帮忙说和,就说贾府下人无眼,我们给那公公赔罪。」 贾琏点头应了,贾珍道:「既是给戴公公送礼,也是为了贾家,我们宁府也不好置身事外的。这样,我们出一半,一会儿就差人送来。」 贾母点头笑道:「正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的。」 贾府完全没有消息来源,等于是抹黑瞎琢磨,等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没什么可说的了。当下贾母就叫众人散了,又吩咐贾琏小心谨慎,仔细观察等等。 贾琏回到自己屋里,刚过完年,家里又出了这等事情,完全没人有心思庆祝的,王熙凤难得不忙,也在家里休息。 贾琏一掀帘子,就听见里头王熙凤一边打哈欠,一边道:「真是奇了怪了,往常忙得二更才能睡,每天倒是精神,如今不忙了还能等天亮再起,这哈欠反倒打个没完。」 「你就是个忙碌命。」 平儿沖贾琏福了福身子,又跟王熙凤道:「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捡两样二爷爱吃的叫她们做。」 「去吧。」王熙凤挥挥手,又问贾琏,「老太太说什么了?」 「别提了。」贾琏往椅子上一靠,拿了茶杯来,刚撇了两下茶叶,又不耐烦把茶杯放在桌上,有点发泄的意思,咣当一声还挺响。 「原想临出远门前能叫我安生歇息两日,又叫我去装孙子了。」 这一听就是要去找戴公公,王熙凤便道:「横竖有银子能拿,二爷忍忍吧。」 贾琏道:「能拿几个银子?老太太一共就给五千两。出了这等事,我也不敢多留,最多也就是留一千两。还要送林妹妹去扬州,这一路花钱的地方多了。」 第69页 王熙凤道:「出门老太太也是必定要给银子的,况且去了扬州,林姑父也得给,万一……那二爷帮着变卖家产,得的就更多了。」 这算是安慰到了贾琏心上,贾琏笑了两声,过来摸摸王熙凤的脸,道:「我给你留两个人,旁的无所谓,你帮着盯好那几个赚钱的铺子。」 王熙凤点头应了,「二爷放心,您还不知道我了?」 贾琏浅笑,随即又有点愁,「咱们家里的下人,一个比一个贪,偏生老祖宗还要我们宽待他们,你那好姑妈又吃斋念佛的,生怕下人受苦,可就苦了我们。」 「都是装的。」王熙凤冷笑,「王家人我还不知道了?再说老太太,林家送来那个人怎么不见她宽待?红燕、黄嬷嬷,还有小厨房的厨娘,怎么不见她宽待?全都是装的!」 贾琏嘆了一声,道:「说正经的,我这一路过去,光路上来回就得快三个月,万一林姑父真的死了,办丧事,再扶灵回苏州,还得变卖林家家产,万一林姑父多撑些时日,我回来怕是得明年了。」 这么一算,王熙凤也有点担心,她眉毛一竖眼睛一瞪,道:「你一个人在外头,又是去江南,你得小心点,别什么不干不净的都往屋里拉!」 贾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得把家里看好了,那些铺子不能出大问题,别叫人插手进去,不能等我回来,被人顶替了。」 王熙凤毫不在意,她把头一扬,「你也太看得起你们家贾家人了,谁能替你?大老爷整日只知饮酒作乐,就是老祖宗想叫他去管,他都没那个心思,他受不了那个苦!」 「二老爷就更不行了。」王熙凤手一摊,「他可是朝廷命官,他每月休沐,都是带着清客作诗,别说管铺子了,他都不跟同僚出去应酬。」 「再下来就是宝玉了。」王熙凤嘲笑道:「他虽说年纪也不小了,可他那个性子……你信不信,林妹妹走了以后,他每日必定是长吁短嘆,别说读书了,他八成是茶饭不思。再说了,他连自己屋里的丫鬟都认不全,还指望他管铺子,指屁吹灯!」 「你倒是会说。」贾琏笑道:「我也就是嘱咐你几句,我这两日跟他们都说了,他们在我这里还有几分脸面,若是闹得大了,叫荣国府换了人来管,可就没这么舒服了。」 王熙凤还要说什么,外头平儿道:「二爷,东府来人了,说给你送东西。」 贾琏站起身来,笑道:「送银子的到了。」 过完年天气一直都是晴的,尤其是下午,暖得人皮袄子都穿不住了,林黛玉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走了。 不过她不打算带紫鹃的消息,也渐渐传开了。 这天下午,贾宝玉跟她一起去三春屋里玩,贾母趁机就叫了紫鹃过来。 「你是不是哪里伺候的不好了?姑娘怎么不带你去?」 紫鹃把林黛玉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贾母神色果然好了许多,声音里也带了笑,「我不如她思虑周全,既然这样,你好好替你们姑娘看着屋子。鸳鸯,吩咐下头给她做两身新衣服。」 贾母打量打量她,又道:「正好开春了,做一身粉的再一身浅绿色。」 鸳鸯说了声好,紫鹃又道谢,贾母笑道:「早年在我屋里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出众,办事也妥帖,不然不会把你给了黛玉。你虽然是个丫鬟,人却聪明伶俐,家里还有什么人?都在哪里当差?」 紫鹃一一说了,贾母这才让鸳鸯把她带走了。 快到申时,王夫人带着这一群姑娘少爷们一起来贾母屋里吃饭,才到门口,就跟喜气洋洋的黄嬷嬷打了个照面。 「太太好、宝二爷好、二姑娘好、三姑娘好、四姑娘好、林姑娘好。」黄嬷嬷一一行过礼,王夫人笑道:「烦劳嬷嬷记挂,我一切都好。」 贾宝玉就又问了一句,「瞧您高兴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喜事儿?」 黄嬷嬷笑道:「老太太想叫我回去金陵老家看房子。说是那边人手不足,老一辈的人年纪大了管不了事儿了,得再派信任的人回去,又说我伺候她这许多年,劳苦功高,不如回去老家也享享福。」 看房子是个大大的好差事加肥缺儿,上头没有主子,钱也不少赚,胆子小的敢把房子租出去,胆子大的连家具带房产能直接给卖了。 「那先给嬷嬷道声喜,什么时候走?」 黄嬷嬷道:「老太太叫跟着林姑娘的船一起走,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那感情好。」贾宝玉又道:「有您看着妹妹,我也不用担心了。你路上辛苦,我先道声谢。」 说罢,他还拱手鞠了一躬。 黄嬷嬷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当不得当不得!折煞老奴了。」 王夫人便把贾宝玉拉住,笑道:「我们先去你屋里,叫黄嬷嬷跟老祖宗辞别。」 黄嬷嬷也不敢在主子面前先走,便道:「您先请。」 王夫人等人进了贾宝玉的屋子,林黛玉藉口回去换身衣服往自己屋里去了。 没了人,黄嬷嬷嘆道:「原先就听说林姑娘刁钻刻薄,瞧不起我们这些下人,以前我还不信,如今一看竟是真的。老太太叫我护送她回扬州,她不说谢谢也就罢了,连句话也没有。林家送来那人也不怎么样,还说在林家学了规矩。这就是林家的规矩?」 黄嬷嬷呸了一声,「亲爹都快死了,也不知道积积阴德,牛气个什么劲儿。」 第70页 黄嬷嬷扭头往贾母屋里去了,脸上又堆满了笑容。 林黛玉回到自己屋里,只有雪雁在,「紫鹃呢?」 雪雁道:「老太太说她辛苦,又见她身上衣裳旧了,叫鸳鸯姐姐陪着她去做衣裳了。」 林黛玉坐下,归期将近,她如今是做什么都觉得着急,又担心父亲的病,恨不得一天就飞回去,就是有人陪着,也觉得烦,更是不想跟人说话。 雪雁拿了手炉过来,又换了热茶,道:「我听说老太太屋子后头要新修个大花厅,连小厨房也要改,修在花厅后头,以后就只管老太太的饭,等咱们回来,估计就大变样了。」 「那几个厨娘呢?」林黛玉垂下眼帘,轻声问道:「她们还回来吗?」 雪雁顿了一下,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回来做什么呢?她们做饭也一直没出什么错儿,味道也好。不过老太太说了,她们这几年也辛苦,叫她们趁这几个月好好歇歇。」 林黛玉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红燕、黄嬷嬷,还有小厨房的厨娘们,顾庆之……如今真的在皇宫里吗? 顾庆之还真的在皇宫里。 有了御前行走的牌子,他什么时候来都行。 今天来就是特地感谢皇帝的,明天就是他的冠礼,后天就正式当官了。 顾庆之给皇帝行礼,再次道谢,铺垫了这么久,皇帝看他也笑眯眯的,道:「你来的正好,全福仁有东西要给你。」 立在一边的全公公拿了个小木匣子给他。 顾庆之打开一看,里头是银票,飞快一数总共八百两。 「这是贺礼不成?」 皇帝笑了一声,全公公摇头道:「是贾府送来的。送去戴权外宅的。」 戴权倒了之后,全公公特意去警告过,不许把消息传到宫外,当然消息灵通的人肯定已经知道了。 之后全公公跟尹恩立派人去那宅子假扮下人,想看看戴权手究竟伸得有多长,私下里又有多少关系。 「他们这是想通过戴权打听消息?」顾庆之问道。 全公公点头,「送来了四千两银子,六成给了陛下的金库,我跟尹恩立要派人手,一人拿一成,剩下两成给你。」 等全公公说完,皇帝笑道:「贾家是你招惹来的,银子给你两成,别的关系送来的银子,你就没份了。」 「这已经很可以了。」顾庆之笑道:「我倒是很喜欢金库这个名字,比内库好多了。皇帝穿明黄,那自然是要跟金库才相配。什么私库,内库,这些名字总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横竖都是藏钱的,不如金库来得直白。」 皇帝笑了,「我也听全公公说过两次,你性子倒是坦荡荡的,倒是挺招人喜欢的。」 顾庆之笑了两声,又有太监端茶点进来。 皇帝嘱咐道:「一会儿回去好好洗漱,明天客人虽然多,不过有忠顺王在……」皇帝犹豫了一下,「王府长史官是个妥帖人,出不了问题的。」 可见忠顺王不靠谱的名声深入人心了。 顾庆之帮他分辨了一句,「我跟王爷相处极好,况且做事都是下头人,王爷不会出问题的。」 等陪皇帝吃了饭,顾庆之回到了黎王府,收拾收拾,就又往忠顺王府去了。 在黎王府举行冠礼是不可能的,毕竟是潜龙府邸,新房子也还没修整好,所以只能挪到忠顺王府了。 一到王府,忠顺王就忙忙叨叨先催他去洗漱,出来又换了明日冠礼的礼服,流程也走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催促道:「赶紧去休息,明日定要精精神神的行冠礼。」 长史官陪着顾庆之一起往东院的客房去,又给顾庆之解释道:「当日世子的冠礼,那会儿太上皇很是嫌弃王爷,都没让王爷插手,这是王爷第一次主持冠礼。」 第二日一早,到了钦天监择的吉时,冠礼正式开始了。 流程都是差不多的,不过是地位高的冠礼就繁琐,器具多是金银或玉,地位低的就简单办,用的器物也有木头的。 三次加冠之后,顾庆之从社会意义上正式成年了。 他给跟观礼的宾客敬酒,忠顺王倒是一直都很靠谱,道:「三杯足矣,你们也不许多说,他还得进宫拜谢皇帝。」 顾庆之虽然进宫,不过宾客一直都很热闹。 尤其是钦天监的监正张大人,他捋着精心保养的鬍鬚,道:「两年了,到叫我好等。」 周围人笑话他道:「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怎么就两年了。」 张大人眼睛一瞪,「至安五年到至安六年,怎么就不是两年?」 这一日忙到天黑,顾庆之才终于有了点空闲,松了头髮,换了宽松的家居衣服,他坐在书桌前,给林如海写信了。 他如今是正经钦天监的人了,林如海当日的设想,也算是实现了。 顾庆之面带微笑,先列了个草稿。他这字跟林如海比,完全是拿不出手,所以得先有个稿子,才好专注的写字。 第一,他终于当了钦天监的监正了。 顾庆之一边想一边笑,也不知道林大人会不会觉得他是骗子。 第二,贾府不是个东西。 第三,林姑娘过得不太好,我想带她出来逛逛。 尤其是第三条,他跟林姑娘非亲非故的,得有人家父亲同意,才好带人出来,不然总是对人名声有碍的。 第71页 一封信写了两天,到了正月十四才算完成。 顾庆之叫了卫公公来问,「我想把信寄给扬州的巡盐御史林大人,该怎么办?」 卫公公道:「若是走朝廷快马加鞭的专送,换马不换人,最多三天。」 顾庆之忙摇头,这条他知道,一封信送过去,马得死好几匹,人也得去半条命。 「好你个卫德惠,消遣我不是?」 卫公公笑道,「有三条路子。第一就是走锦衣卫送信的路子,第二叫太监送,还跟着朝廷送公文的船一起走,都是十天到半个月能送到。」 顾庆之便把信给了他,道:「那你看谁家的船先走,就叫谁家送去。」 卫公公接了信去办事儿,贾琏手上也拿着一封信,道:「明日就要走了,老太太亲自给林姑父写的信。」 信封封了口,不仅用了浆煳,上头还有火漆盖了印章。 「老太太防咱们跟防贼似的。」王熙凤扒了钗下来,「这有何难?用热毛巾捂一捂,保管没有痕迹。」 「不用。」贾琏直接就把信撕开了,「我管着荣国府庶务,拿个荣国府的信封有什么难得?印信也是我随便用的,更何况这次去——」 贾琏一边说一边看,只是没说两句就顿住了,脸上轻松的笑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了,叫我看看。」王熙凤就想去抢信。 贾琏一挡,「你又看不懂。」他烦躁地说,「老 太太真是打的好算盘。她说二房嫡长孙贾兰身子不好,而且还没满六岁也不好说,若是将来贾兰长成了,二房有人继嗣,就叫宝玉入赘林家,又说如果贾兰死了,那宝玉就是兼祧,可以娶两个夫人,但林姑娘一定是先娶的那个。」 王熙凤骂道:「平日就觉得兰哥儿可怜,没人搭理的,我那好姑妈不喜欢他,老太太有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没想老太太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她也不怕犯忌讳!」 「还没完呢。」贾琏冷笑,「还有咱们呢。」 贾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真话,「老太太是这么说我的。」 他越想越生气,一字一顿道:「长房嫡子有隐疾,成亲七年,只有正妻生了一女,其余妾室一无所出,若是他将来无子,老太太跟林如海保证,继承荣国府的一定是林姑娘的血脉。」 贾琏气得脸都红了,王熙凤一边偷瞄信,一边安慰道:「二爷也别太放在心上,老太太不这么说,如何叫林姑父把林妹妹放心交到她手上?又如何能骗到林家的财产?林家只是没什么人,又不是没宗族,林姑父官场上也有同年也有座师的,不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林妹妹到不了荣国府。」 贾琏哼了一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我再去支两千两银子,顺便把信封和印信拿来。」 王熙凤接过信,一页页对齐折好。 贾家人人都以为她不识字,殊不知是当初她大伯跟她父亲定下的计策,如今看来效果挺好。 她怎么可能不识字?她知道王家所有的关系,连朝政也有所涉及,她不识字? 贾家也真敢信。 王熙凤把信折好就放在一边,心想什么时候要寻个机会再回王家一趟,把消息传给大伯父,顺便再打听打听宫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贾琏上回说虽然没见到戴公公的人,不过银子送了过去,过了两天也的确有消息,说是找不到人,可能是宫里的小太监捉弄人玩。 贾家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们虽然信了,不过王熙凤不信,她总觉得这里头还有事儿。 第30章 我不会算卦我也不会占卜 正月十七早上,林黛玉上了小轿子,如她来时那样,离开了荣国府。 贾母送她到了院子门口,姐妹们送她到了二门,贾宝玉一直跟到了大门口。 她来的时候心情忐忑,满是对未知生活的惶恐,走的时候也没有变好多少。 只是脚踩上甲板之后,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至少人是轻松了许多。 毕竟这是回家的路。 不过船舱里坐了快半个时辰了,还不见船开,她不免有些着急,「雪雁,去问问黄嬷嬷,怎么船还不开?」 船虽不大,不过依旧是规矩很多,林黛玉住在最头间的一间小套舱房,往外两间是黄嬷嬷和她家里女人,住在最外头的则是贾琏。 男僕们多在甲板下头住着。 黄嬷嬷送她上船的时候也说了,「船上闲杂人等多,姑娘好好待着,嬷嬷我守在外头,就算是二门了。」 雪雁依言往前头一间找了黄嬷嬷,问道:「姑娘问船怎么还不开?」 黄嬷嬷笑得满脸都是褶子,道:「请姑娘别着急,我这就去问问。」 贾琏正站在船头,看着跟随他多年的僕人昭儿跟管码头的人交涉。 「别说你是国公府了,就是王府来了,这会儿也得等等。」 这人指着前头几艘船,「这两艘是朝廷运送奏摺的,你敢叫他们给你让路?」 「这个是织造府的船,送今年新上的贡品,正卸货。」 「前头那个看着不起眼,却是锦衣卫的船。锦衣卫悄无声息的出门,你猜他们是干嘛去的?我就算让你先走,你敢吗?不等到通州,你们就得被赶回去。」 昭儿不说话了,抬头看了贾琏一眼,贾琏听了个仔细,他烦闷的摆摆手,道:「等着吧!」 第72页 「如今真是落魄了!」 昭儿下头等着,贾琏回到舱房,临出门,他昨天夜里自然是折腾到三更才睡的,早上天不亮就得起,他困得要死,正想等开船了先去睡一觉呢。 这时候黄嬷嬷来了,她道:「二爷,林姑娘等的不耐烦,催开船呢。」 贾琏一下子就火了,尤其是一听见林字,他就想起昨晚看的信。 ……荣国府将来叫林黛玉的子嗣继承…… 就算王熙凤再安慰他,这是老太太的计策,想从林姑父手里骗来林黛玉的计策,他也没那么容易过去。 「叫她好好等着!」贾琏不耐烦道:「一天到晚哪来那么事!」 话音刚落,他就跟出来提热水的雪雁打了个照面。 贾琏一惊,心里立即就生了三分后悔出来。 他是去给林如海办丧事的,林黛玉只要说他一句不好,就能给他找天大的麻烦。 贾琏一把推开黄嬷嬷,跟着到了林黛玉房门口。 船不大,船舱就更小了,站在门口说话听得一清二楚,就是稍微远一点,也不是全然听不见的。 贾琏先叫了声妹妹,然后道:「外头还有送奏摺和运送贡品的船排着,莫要着急。」 林黛玉回应道:「链二哥辛苦,既然如此,咱们慢慢等着便是。」 贾琏这才放下心来,回头瞪了一眼雪雁,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再看黄嬷嬷就更不顺眼了。 他是荣国府土生土长的,下人怎么挑事儿,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况且这人也没两天好日子了。 先头的红燕,说是哥哥得了时疫,一家人被送到庄子上养病,实际上全家都给发卖了,还是分开卖的。 小厨房的厨娘们也不必多说,修整厨房这两个月,必定是一个接一个出意外。 这位黄嬷嬷也一样,老家看房子管理老太太财产的是鸳鸯一家,想整治她岂不是易如反掌? 结局可想而知。 贾琏皮笑肉不笑道:「嬷嬷伺候了老太太一辈子,自然是知道该怎么说话的,我就不多嘱咐嬷嬷了。」 黄嬷嬷心头乱跳,小心应了声是,贾琏这才转身走了。 林黛玉辰时上船,等船驶离码头,已经是巳时了。船一开,林黛玉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雪雁,我去歪一歪,你也歇着吧。」 这个时候,顾庆之刚走进钦天监的大门,监正张大人陪着,不管手里有事儿没事儿的,都出来迎了迎。 张大人挥挥手,「行了,都回去吧,见过就行。」 他一边说,一边给顾庆之看了给他准备的单间。 房间不大不小,差不多十个平米出头,窗户两边各一座书架,架子高低错落有致,显然还能放些摆件。如今上头基本还是空的,只有几本书。 粗粗一看,都是周易、择吉和黄历等等跟占卜历法相关的书籍。 窗户下头,则是个大大的红木书桌,陪着一把宽大的太师椅。 最后就是靠门处,两把靠椅和一个圆几,算是个小会客区。 「张大人坐。」顾庆之招唿人坐下,坦诚布公先开口了,「钦天监还是张大人管。张大人若是有事叫我做,只管吩咐。」 这也太客气了,张大人心头顿时就涌出前所未有的惊喜来。 「您只管天气预报,别的一概不用管。」 最重要的事情说完,下来就是更重要的事情了,银子。 张大人小心道:「朝廷发的俸银是不太够的,各个衙门都有些别的收入。」 这个顾庆之是知道的,他一个五品一个六品,加起来月收入能有两百八十五两,但是实际上,这里头真正属于俸银的,只有三十五两,剩下就都是福利了。 三十五两不能说少,但是对官员来说,尤其是生活在京城的官员,那是远远不够的。 再想想贾府是怎么花银子的,虽然他们的确是奢靡,但也能不太贴切的反应京城的物价了。 顾庆之道:「像冬天的炭敬,夏天的冰敬?」 「不不不!」张大人忙摆手,「这两样是没有的!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两样。」 明白了,这两样是灰色收入,虽然不合法,但是人人都有,也不能算是违法。 张大人也不敢卖关子了,心想这位是皇庄出身,对官场还是一知半解,他道:「主要是有些润笔费,还有就是火耗,不过火耗是收银子的衙门才有的,咱们不收银子,就只有些润笔费了。」 这个顾庆之也知道一些,钦天监的额外收入,就是帮人合八字择吉日。 顾庆之点点头,「愿听其详。」 「咱们钦天监,主要就是记录天象,推算节气,还有黄历。」张大人拿了旁边的黄历给顾庆之看,「这黄历,每年除了给宫里还有皇亲国戚,以及各个衙门的,多余的卖出去,每本大概一钱银子。」 十本就是一两,但是这钱也不是全进钦天监的。 张大人继续,「剩下就是帮人合八字选日子了。皇亲国戚和勛贵来择日子,也就是给些赏钱。官员倒是要按照品级给润笔费,不过《周易》本就是五经之一,就算不精通,但是科举上来的官员们多少也知道一些,很少有来算的。来的最多的就是京中的富商们了。」 「合八字第一次三百两银子,第二次五十两。」 顾庆之眉毛一挑,「这要怎么分次数?」 第73页 张大人捋了捋鬍子,笑道:「头一次合八字,基本都是私下来的,不仅要算男女双方的八字,还要算女方跟男方家人的八字合不合,讲究的人家,连陪房的丫鬟都要算一算。」 顾庆之点头,「这倒也合情合理。」 「所以啊,第一次收的贵,第二次就是走三书六礼的时候,正经要出个红贴的,因为前头都好好算过了,这一次就一张百年好合的红纸就行。」 顾庆之笑得有点微妙。 「下来就是红白喜事了,白事择日子两百两,红事是一百两。白事是要算到时辰的,红事嘛,到天就行。只是咱们都有正事要做,这些润笔也不会有很多。」 这么一听还是很合理,顾庆之便道:「张大人管得极好,我没什么可问的了。」 「下来就是分润了。」张大人压低声音,忽得又有点忐忑,「钦天监一共五十七人,二十人有品级。你我都是监正,你三成我两成,剩下五成下头人分。」 这监正是个厚道人啊。 顾庆之顿时就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忐忑了,这银子分的不符合主流价值观啊。 前些日子,荣国府送给戴权的银子,也给他分了些,事后全公公就跟他感慨过皇帝仁厚。 为什么?一般分到下头的银子,能有三成就算不错了,多数情况下是两成,也符合财富的二八论。 这位监正把一半都分了下去,他又怕自己不满意,这才忐忑。 「我初来乍到,什么都没做,就分银子——」顾庆之说到一半就打住了,他怕这监正觉得这是反话啊。 「这点银子分起来也没意思。」顾庆之换了个说法,「等我回去想想还能做点什么,又不影响衙门运行,回头咱们再商量。」 这句话倒不是纯寒暄,他的确有点想法,不过还是要等到给皇帝求一次雨再说。 这么一说,张大人松了口气,笑道:「其实大人往那儿一坐,就是活招牌了,咱们这个月起,择日子合八字,各涨一百两。」 「那感情好。」顾庆之也跟着笑了一声,道:「咱们衙门可有精通周易的?闲来得空,也教教我。」 省得他去找秀才教了,要说周易,那肯定是钦天监的人更精通,而且也有实战经验。 因为顾庆之没朝着银子分配发难,张大人很是轻松,他笑道:「有,都有。不仅有精通周易的,还有紫微斗数、六爻、小六壬、梅花易数等等。我原先是专攻紫微斗数的,如今空闲还研究研究大六壬,只是这派别比周易还要久远,研究起来很是不容易,如今也没大成。」 说到专业,张大人难免有些兴奋,这叫顾庆之忽然想起原先看过的一张玄学圈鄙视链来,他问道:「可有会奇门遁甲的。」 这四个字就跟按了暂停键一样,叫张大人噎住了,他半晌才道,「真要说奇门遁甲……您的天气预报才是。」 糟糕,大佬竟是我自己。 顾庆之失笑,站起来道:「走,今天中午我请客,听说正阳门外头有好几个不错的馆子,叫上所有人,咱们去尝尝。」 没错,荣国府掏钱! 从正月十八开始,顾庆之的工作生涯正式开始了。 早上去钦天监写天气预报。 详细的由太监直接送去御书房,下来送去午门跟前门大街的,则正式由钦天监代劳了。 隔三差五的,还有钦天监的专业人士给顾庆之讲一讲易经,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因为这个名声,加上皇帝心腹,还经常去宫里陪皇帝吃午饭,顾庆之身边全都是好人,笑得也超暖的。根本没人给他没脸,更加不会有人用他立威。 这天中午,顾庆之刚进皇宫,就正好遇到了下朝的官员们。 官员下朝也是要论资排辈的,走在前头的永远都是内阁大学士,而且首辅永远要比其他人靠前半步。 顾庆之朝那边拱了拱手,笑道:「白阁老。」 内阁首辅白景善也沖顾庆之拱了拱手,脸上笑容充分展示了首辅过人的亲和力,「顾大人,这是要去见陛下?」 顾庆之点头道:「正是。」 「陛下方才留下了大兴宛平两县县令,这会儿估计还没说完。」 大兴宛平就是京城的东城跟西城,这两县的县令是大魏朝唯一有资格上朝的两位县令。 「多谢白阁老。」 白景善就又笑了一声,道:「我方才还同他们说,有了天气预报有多方便,尤其是能提前这么些日子知道,生活也方便了许多。」 白景善拉着顾庆之尬聊了一阵子,因为刚好在午门前头,其他人也不好走。 好容易等白景善说完了,顾庆之忙往内书房去,正好跟两位县令打了个照面。 这两人都给顾庆之送过秀才教他功课的,顾庆之客客气气打了招唿,这才往里头去。 午时刚过,御膳房的人已经送了饭食过来,皇帝起身活动活动,又招唿顾庆之,「坐。」 顾庆之先给皇帝行礼,然后坐到了皇帝下首。 他已经陪皇帝吃过好几次饭了,总体来说,皇帝身上一点封建王朝统治的刻板印象都没有。 他每顿不过八个菜,没有特别的喜好,也不挑食,偏好时令鲜蔬,总体口味偏淡,别的就没了。 等吃完饭,皇帝问道:「宅子收拾好了?」 第74页 顾庆之点头道:「差不多了,就剩下里头的幔布帘子屏风等物,卧室书房里的东西我得自己挑,卫公公正安排下人,再有一个月就能住进去。匾也在做了,去找了礼部的人,请专门写匾的孟大人写的字。」 「回头朕再给你些东西,让卫德惠来找全福仁交接。」 皇帝停顿了片刻,忽然站了起来,顾庆之也跟着站了起来。 「庆之……你可能祈雨?」皇帝犹犹豫豫问。 「大概……其实从当日接了陛下圣旨同官印之后,我心里隐隐约约就有了点念头,似乎是能的,只是要多花些日时日,不能当日就下雨。」 皇帝长长舒了口气,道:「京城周边的确如你所言,一冬都未曾下雨,可如今早就到了春天,春分不曾下雨,雨水也是半滴雨也无,后日便是惊蛰了,天上是一丝云也无。」 他急切的从桌子后头绕了出来,「庆之,京城确实是不缺粮的,朕方才宣了宛平大兴两县县令过来,田里还是有大概五六成收成的。京城富足,纵然是颗粒未收,百姓一两年总是撑得过去的,纵然是能减免赋税,不过……朕是不想他们日子过得太苦。」 「陛下仁心,是百姓的福气。」顾庆之其实也是稍微查探过的。 在河边的田庄自然是不用愁,他的那个在玉泉山下的庄子,也是有水的,基本没什么影响。 至于没在河边的地,减产会稍多些,但正如皇帝说的,京城周边百姓的生活总是要比别处好一些的。 京城达官贵人多,皇亲国戚更多,一年到头总有人要刷一刷名声,搞一搞慈善,百姓也得了不少实惠。 不然他也不会一直等着了。 听顾庆之夸他,皇帝嘆了口气,道:「皇庄在各处总共有两百多万亩地,朕恳请太上皇放些粮食出来,太上皇竟然一口回绝,还说那些低贱的百姓,死了就死了。」 「庆之,朕也请人看过了,若是近期能有雨,至少还能挽回两成的收成。」 顾庆之沉思片刻,道:「陛下,臣回去先斋戒沐浴,等沟通天地之后,再回报陛下可好?」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殷切送顾庆之出了御书房。 说斋戒沐浴,顾庆之是一点不带打折的。 求雨归求雨,仪式感是很重要的,他不能说下雨就下雨,他得按照古代人的刻板印象求雨,不然就过于惊世骇俗了。 顾庆之三天都没出门,连天气预报都是叫人送过去的。钦天监的人有点慌,张大人还特意来看了看他,顾庆之也没见人,只叫卫公公出去回復了,「我们家大人正沟通天地。」 张大人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三天之后,顾庆之又去见皇帝了,「可以。」 皇帝眼睛都亮了起来。 顾庆之又道:「要准备祭台,另外——」 他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全福仁!赶紧安排!搭成什么样的?」 「陛下,就在太庙前搭一高台便可。」 皇帝明显不明就里,顾庆之继续道:「陛下的列祖列宗都已归天有了神位,臣祈雨也是求陛下的列祖列宗保佑,所以在太庙求雨,也方便先祖皇帝们垂怜。」 这话说得皇帝脸色好了些。 「——所以最后一炷香是要陛下上的。」 皇帝一下子就愣住了,顾庆之觉得他瞳孔都放大了,这明显是明白自己什么意思了。 「你是说……朕一炷香上去,雨立即就能下来?」 顾庆之点了点头,又道:「另外就是看好太上皇,别叫他打搅仪式。」 皇帝依旧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按照前头的套路,顾庆之跟太上皇已经快不死不休了,他轻松的看着顾庆之,「这又是何意?」 「陛下,太上皇……第一不是皇帝,第二他没神位,他还不是列祖列宗,保佑不了陛下,更保佑不了百姓。」 全公公差点没给自己噎死,他是真的敢说,这是嫌弃太上皇还没宾天啊。 皇帝沉吟片刻,道:「叫尹恩立来,从今日起,就叫人私下宣传求雨——」 皇帝定睛看着顾庆之,目光熠熠,顾庆之道:「二月十一,必定有雨!」 「好!」皇帝用力的拍着顾庆之的肩膀,「朕信你!全公公,送顾大人,赐他轿辇!」 顾庆之立即摇头了,「陛下,先别张扬,等雨真下来了也不迟。也别叫太上皇看出什么来。」 皇帝笑了笑,道:「那便如你所言。不过真要下来了,朕另有赏赐,宫里能坐轿子可不算赏赐。」 全公公送了顾庆之出来,看着顾庆之的眼神带了点犹豫和敬佩,半晌只嘆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就我说了?」顾庆之笑道:「全公公可以帮着陛下点香——」 迎上全公公暂时还没摸着头脑的眼神,顾庆之道:「我是主祭,而且总不能叫陛下自己点香吧。」 这自信叫全公公肃然起敬,「顾大人慢走。」 顾庆之如今还暂住世子府,回去院里,他先叫了卫公公来,道:「上回叫你寻的风筝如何了?」 卫公公道:「上回您说要南边风格的风筝,最好有巧手方家的手艺,奴婢去百工坊一一问过了,有两个人能做,这两日挑了样子,已经做了几个风筝,大人可要过目?」 第75页 顾庆之跟着一起去看了看,乍一看风筝各个都精美异常,只是仔细挑挑,哪个都有毛病。 「这个会不会重了点?」顾庆之询问道:「给女孩子放的,会不会叫人太累?」 「蝴蝶呀,总觉得寓意不太好。」 「这个线箍不好,万一划伤手了呢?」 看了一圈,顾庆之选了个中规中矩的燕子风筝,嘆道:「也就这个了,虽然传统一点没什么新意,不过既然是传统,能传这么久,总是有他的道理的。」 卫公公拿了木匣子,把风筝收好,顾庆之又吩咐,「我不日就要去太庙祭祀了,中间不会出来,等二月十二,你叫人把东西送去荣国府给林姑娘,还有上回说好的新茶,还是借林大人的名义。 卫公公点头应是,「大人,真的能下雨?」 「也就十来天,你等等看不就完了?」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收拾收拾东西,就去了太庙。 太庙里供奉的是皇帝的列祖列宗,在午门出来之后的东边,西边则是社稷坛,都是用来祭祀的地方,常年香火不断,住宿的地方也不缺。 里头的小房间也给顾庆之收拾好了,未来一段时间,他就住这儿了。 太庙前头的大广场上,祭祀用的高台已经搭好了,顾庆之换了正式的礼服,上前先上了一炷香。 他是这么打算的,求雨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能来得太轻易,所以未来十天,他不打算正经吃饭了,每天就是米汤度日,考虑到他半大小子正疯狂长身体的年纪,十天下来怎么也能瘦个十斤,再熬两天夜,能叫所有人看见他憔悴了。 于此同时,尹恩立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造势活动。 跟皇帝一开始说的直接宣扬求雨不同,尹恩立的造势,是个很有鹰犬风格的连环计。 运作的好,至少能把皇庄要出来。 第一步,就是皇帝带头,先逼迫太上皇交出皇庄粮食。 第31章 祈雨不可怕,谁没上香谁尴尬 一月二十九,顾庆之的信坐着朝廷送奏摺的船到了扬州,稍加分类整理后,又由信使送去了林府。 信封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林满拿着信送去了林如海外书房。 林如海瘦了许多,唿吸稍显急促,林满将信递了上去,略显得紧张,道:「老爷,京里来的信,是送奏摺的船送来的,还挺厚的。」 「哦?」林如海接过信,撕开信封,抽出里头信纸,打开一看就笑了,「是庆之。」 林满一下子就放松了,笑道:「他倒是有几分本事,竟然能叫送奏摺的船给他带信。」 顾庆之的信写得浅显又亲切,林如海一边看,一边跟林满分享道:「这孩子……去年就担心我生病,信里还是这样,谁能想到呢……我如今真的病了,吃着药也不见好。」 林满眼圈微红,道:「老爷,您放宽心,不过就是伤风,很快就能好的。」 林如海嘆气,道:「去年年底伤风,养好了又犯,如今……」林如海看着自己拿着信纸的手,干瘪、枯瘦,肤色差不多都变成了黄黑色。 「如今再去科考,怕是当不了探花了。」他自嘲的笑了一声。 林满忙安慰道:「您还是扬州第一美男子。」 林如海笑了好几声,没做回答,又去看信了。只是看了两行,他又皱了眉头。 「监正?他做了钦天监监正?」 别说林如海了,林满也不信啊,他笑道:「小哥儿活泼,许是怕您担心,这才稍许夸大了些,想叫您知道他过得好。年轻的男孩子,总是这样的。他把您当长辈,才会这样写。」 林如海笑笑也不在意,继续往下看,脸色就又变了。 「黛玉在贾府过得不好,贾府从不叫她出门?」 林满脸色也变了,他犹豫道:「其实当日我送顾小哥儿去贾府,回来的时候就听他说过,咱们姑娘一直静养。老爷……」 林如海是怎么打算的,林满也是知道的,把姑娘和家产全都託付给贾家,怎么想怎么叫人心惊胆战。 「老爷,其实当日我从京城回来的时候,顾小哥儿就跟我说过这个,说咱们姑娘在贾府住了这四五年了,别说出门了,连庙里上香都不曾有。还说以后他照顾姑娘。」 林如海不说话,林满继续道:「当日我不觉得有什么,还觉得是顾小哥儿为了在老爷面前邀功,才说这些话,可是事后想想,我在贾家住了十天,贾家那管家是天天陪着我,每天都有酒,热情得不得了,这未尝不是拖着我,不想我去打听消息的意思。」 林如海眉头皱了起来,整个人越发的飘零了。 「黛玉她母亲是贾府老太君最喜欢的女儿,又一直看重黛玉,二房的幼子又跟黛玉从小一起长大,性子好,两人也相熟。」 「老爷,这都是贾家人说的,如何作数?当日夫人还在的时候,也说过,二房幼子不喜读书,整日在内闺厮混——」 林如海打断了他,「那是以前的事,五六岁的孩子,刚启蒙,又要读书又要写字,一开始是这样的。二房的政老爷人品端方,又喜读书,必定不能把儿子养成这样。」 林满就嘆了口气,又道:「其实这么多家产,都留给姑娘一人,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不如上报朝廷,再分族里些,您有同年又有座师,又当过三年翰林,託付给读书人,读书人总是要脸面的,大家互相制约着,再给姑娘寻个人品好的学子,就算清贫些也没什么,哪怕只留下一成家产,那也足够姑娘好好生活了。」 第76页 林如海也跟着嘆气,脸上又浮现出两团病态的艷红来,「现在还不能上报朝廷啊……我无子,万一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后事就要朝廷管了。说不定我又养好了呢?若是刚当巡盐御史的前两年,我是必定不敢这么偷懒的,如今每日只去衙门半天,也无人能看得出来。」 这番话听得林满心酸异常,他忙换了个话题,「姑娘许是快回来了,我估摸着那边大运河解冻,就算一开始有不少公务船,最多也就十日,姑娘就回来了。」 林如海轻松的笑了笑,眼睛也弯了,「等她回来再问问吧。」他又重复了一遍,「说不定我就好了呢。」 这天早上,钦天监的一干人都在外头大屋坐着,这间屋子虽然人多,不如里头小房间安静,不过正朝东,早上这会儿太阳特别好。 「咱们这位顾大人好几天没来了吧?」 「上回张大人去问过,说是沟通天地去了。」 当下就有人问了给顾庆之教周易的人,「周易学的怎么样了?」 这人无奈笑笑,「卦象等等记得倒是很快,就是解卦这一块,没什么天分,思维过于死板了。」 周围人笑了笑,道:「还得多经歷些事情,见多识广之后才好解卦。」 「我倒是不关心这个,我只关心他来之后,合八字和算卦都提价,我什么时候能舒舒服服的养马。」 「还记得你那马不放呢。」 旁边人一起笑他,又有人道:「说起来,我昨儿还听说,有人想请顾大人亲自合八字,据说润笔费要给一千两呢。」 屋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张监正身上,张大人没来由缩了缩,道:「推了。顾大人没空,最后还是只收了五百两。」 话音刚落,锦衣卫的人进来了。 张监正起身,锦衣卫看了看他官服,知道他是钦天监主官,便拱拱手道:「顾大人今日开始正式祈雨,希望各位大人斋戒沐浴一天,明日随祭。」 锦衣卫跟所有官员都不是一个路子,再者张大人也没太反应过来,只跟锦衣卫又拱拱手,目送人离开了。 等锦衣卫一走,屋里众人就炸开了锅。 「张大人真是镇定,进退有据,我方才看见锦衣卫就慌了。」 「你慌什么,咱们顾大人是锦衣卫千户,纵然是虚职,可他认得尹大人,总是有几分香火情的。」 张监正僵硬的笑了笑,「咱们又没做什么,也不曾公开骂过锦衣卫,怕什么?不过说起来……祈雨啊……」 大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他会求雨啊… …」 「人家能预报天气从不出错,自然也能稍微求求雨?」 「书上没教这个……」 「他是想教咱们?」 「完全没有头绪啊……」 「我怕我学不会啊……」 不仅是钦天监,要真轮起来,钦天监还是靠后的,像顾庆之手下的几个锦衣卫,还有卫公公,以及御前行走四人组,都是今天上香的。 不过跟别人不一样,顾庆之打算叫钦天监全程陪着一起祈雨,反正专业对口。 再说他都收了钦天监的润笔费了,也得回报点什么。 而且整个祈雨仪式,香火是不能断的,这一条不管在哪个流派里都有,说出来就更加增强了可信度。 总得有人帮着一起上香才行,还得分班次轮值。 中午,尹恩立从皇宫出来,顺路拐到了太庙,顾庆之正在祭台照看香火,见尹恩立过来,顺手帮他也点了三柱香。 尹恩立上了高台,站在顾庆之身边,垂目屏息,举着香做供奉状,然后将香递给了顾庆之。 三炷香插在香炉里之后,两人走到一边说话去了。 「已经去了,早上陛下带着大兴宛平两县县令去见了太上皇,被骂出来了。太上皇骂陛下无能,这点小事也处理不好,还说无雨是陛下德行有愧。」 顾庆之发出嘲讽的一声哼。 「明天是跟内阁学士去劝太上皇,后天是已经告老还乡的元老们,大后天是皇室宗亲。」尹恩立说到这儿,抬头看了看天,天上一丝云也没有,「真的能下雨。」 顾庆之道:「陛下就从来不怀疑我。」 尹恩立翻了个白眼。 顾庆之道:「好好劝解太上皇吧,闹大一点。到时候等满朝文武百官都来上过香,就只剩他一个,那他就完了。俗话说得好,祈雨不可怕,谁没上香谁尴尬。」 「这是哪门子的俗语。」尹恩立没好气道。 顾庆之指了指自己鼻子,「我是世俗之人,我说的话就是俗语。」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宛平大兴两县县令过来,视线一对上,顾庆之便道:「两位大人也来上柱香。越是虔诚,雨就越快下来。」 这也没什么好推脱的,两人整了整官帽,又拉平了官服,上前严肃正经的上了香。 送走几人,台上又只剩顾庆之一人了。 他打开金手指看了看,这次的策略,是打算一直叫京城晴着,把积雨云吹到京城周边预备着,等到十号,再把云慢慢吹到京城,然后十一日早上下雨。 计划很完美,实施起来也没有任何问题。 中午这会儿没什么人进出了,顾庆之叫了人看着香火,他下去休息了。 进入二月,天气是一天比一天暖,这天,史湘云来贾家玩,拉着人陪她放风筝。 第77页 自打林黛玉走后,贾宝玉的确是没精打采的,基本就没正经去过学堂,整日不是在贾母屋里,就是在姑娘屋里待着解闷,又或者去找秦钟逛。 「又没风,放什么风筝?」贾宝玉没精打采的道。 史湘云沖他哼了一声,道:「怪没意思的,好容易来一趟,也不陪我玩。再说这么好的太阳,哪年能有这么好的天气?真希望年年都是这样。」 贾母笑道:「就是不放风筝,出去走走也好,一天到晚待在屋里,身子哪儿能好?」 「就是,林姐姐就一天到晚都在屋里,你看她弱的。」 有贾母发话,一屋子人都出去晒太阳了。 史湘云又要了风筝,道:「虽然没什么风,但是我能跑啊,说不定就放起来了。」 其余几个姑娘是没她这个闲心思的。 如果非要说林黛玉是不动,迎春就是彻底没存在感,坐在一边都不说话的。 探春心里总有股气,又是几个姑娘里最注重仪态的,平日里放风筝也都是丫鬟放起来才交给她的,叫她自己跑是不可能的。 虽然陪着出来,不过就笑着说了两句,「你小心些,别摔了。」就算完事儿。 惜春也没兴趣放风筝,而是对着花园里的花,一朵朵看了过去。 一直陪着史湘云玩的,也就只有薛宝钗了,连贾宝玉都是后头加进来的,还是因为薛宝钗说了一句,「宝兄弟,你也稍微动一动,哪怕做个样子,别叫老太太担心才是。前儿才为你没精神,还请了太医来看,你也该安安她的心才是。」 贾宝玉是知道自己没病的,听见这话,又想老太太素日疼他,便放下忧愁,道:「看咱们谁的风筝先升起来。」 这么一闹开,互相嘲笑对方的风筝趴窝了,果然就好了许多。 几人在外头闹了一个下午,史湘云汗留得头髮都黏在额头上了。 回去的路上,她挽着薛宝钗的胳膊走在最后头,笑道:「还是宝姐姐好,还记得去年我来放风筝,林姐姐就走那么两步路,害得我也不敢跑太快,生怕她看了多心。」 「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呢。这话可千万别跟别人说。」薛宝钗忙板正了脸,「你照顾她,体恤她体弱多病,原本是你好心,可这话要叫别人听见了,就该说你嫉妒她了。」 「我嫉妒她什么?」史湘云哼了一声,「我也就跟你说说。」 「我不告诉别人,你也要管住嘴才是。」 「你们说什么呢?」贾宝玉迴转过来,「嘀嘀咕咕的也不叫我知道。」 史湘云笑道:「你猜。」 两人追逐打闹着往贾母院子去了,薛宝钗还在后头大声道:「云丫头!仔细看路,别摔了!唉……都这么大的人了,宝兄弟也是,整日跟她胡闹。」 临近黄昏,夕阳给天边照出了橘红色的晚霞,很是好看。 太上皇站在大明宫门口,笑容很是扭曲。 「戴——」他才叫了一个字,立即就住嘴了,只是片刻之后又憋得难受。 戴权是他用了多年的太监,早就习惯了,尤其是遇上什么事儿,总是要问一问的。 可如今……太上皇又憋了片刻,「叫戴权给朕滚过来!」 戴权很快就一路小跑到了太上皇身边,从除夕到现在已经一月有余,他瘦了一圈,加上年纪大了,脸上皮都掉了下来,也不像以前那样,站在那里就是通天的气势。 他现在佝偻着背,低着头,完全是个普普通通伺候人一辈子的的太监了。 太上皇道:「这样的晚霞,明天要下雨?」 要说狠顾庆之,戴权肯定是排第一的,毕竟太上皇充其量也就是被气了一顿,无非就是从未有过的生气体验,戴权可是一落千丈,连宫外的家产的都没保住。 他道:「依奴婢看,别说明天了,三日之内都下不了雨。」 太上皇从鼻孔发出一声嗤,「不用你说,外头的牌子上也写了,未来七日都是晴天。」 戴权不敢说话了。 半晌,太上皇又道:「荣国府……真的试了他一个月?」 那这时候果断是要拉着他们一起下水的,不管是想有个垫背的,还是所谓法不责众,又或者本着看见别人惨,自己似乎就没那么惨的心理,戴权果断道:「的确如此。」 「荣国府说那人是林家送来的,说是不好驳了林家的面子,这才求了奴婢,只求往宫里走一圈,不求别的。荣国府还说一共试了他一个多月,没见有什么稀奇的,有时候还出错,想他是个骗子,不知道怎么入了林如海的眼,才求来了这个前程。」 戴权如今心有戚戚,不太敢说顾庆之是个骗子,只能句句不离荣国府,力求让太上皇明白,他也是被荣国府骗了。 况且荣国府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货,这些年他们惹太上皇生气的事儿还少吗? 果然,太上皇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荣国府!」 戴权等了片刻,小心试探道:「要是叫奴婢说,皇上怕是想一点点从您手里抠出内库来。」 「他敢!」太上皇眼睛一瞪,「他做梦!他这两日天天带人来劝我,不就是想要皇庄吗?还叫皇叔来劝我,我偏不给他。」 太上皇看着外头夕阳和晚霞,「我倒要看看他怎么下雨!」 第一天是宛平大兴两县县令上香,第二天是内阁大学士上香,第三天到了告老还乡的功臣们上香,第四天是皇室宗亲们上香,到了第五天,正好是二月初五,也就是出二月十一的天气预报的时候。 第78页 天气预报一共四块牌子,前门外那一块是人人都能看见的。 上头明明白白的大雨图标,都不用锦衣卫去宣传,天还没黑呢,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真能下雨?」 「我怎么不太信呢?」 「可是神仙都说要下雨了。」 太上皇也再次失眠,只是空气温暖而干燥,他一边觉得不可能,一边又觉得万一呢? 初六早上,早朝过后,皇帝道:「文武百官也去上香吧。」 高台上是个小香炉,下头供众人上香的是个长条形的大香炉,四面都能同时上香的,不过上朝的人也不少,大家排着队,神情肃穆一一上前进香,怎么也得到下午才能完事儿了。 顾庆之就在一边看着,等差不多一半人上过香之后,又安排起了点风,刮来挺厚一片云。 「起风了!」 「有云了!」 不仅是前朝譁然,后头大明宫的太上皇,更是直接沖了出来,就在宫殿前的广场上站着,抬头看着天,眉头紧锁,脸色阴沉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发作。 当然今天是下不了雨的,顾庆之就是想调节一下气氛,给不安于室、退了休还要跳出来博存在感的太上皇找点乐子。 果不其然,等文武百官都上过香,又是一阵大风吹来,云没了。 顾庆之装模作样唏嘘一声,道:「还是不够啊……」 大明宫里,太上皇哈哈大笑起来,「下不了雨!朕说下不了雨!」 日子一天天过去,早上吹吹风,中午来点云,下午又是一阵风给云吹散了。 别说太上皇了,尹恩立来上香的时候,看顾庆之的眼神都越来越不好形容了。 顾庆之轻咳两声,道:「陛下的词儿写好了吗?」 这好歹算是正事儿,尹恩立道:「写好了。」按照往常,他肯定是要跟顾庆之详细说说的,只是这两天,他是天天失眠,一睡着又要做噩梦,梦里还全都是顾庆之,这谁受得了? 顾庆之又提醒一句,「别写太长。就简简单单两句,第一求列祖列宗保佑,第二求上天开恩,第三我是来求雨的。」 「这都三句了。」尹恩立翻了个白眼。 顾庆之知道他这两天焦急上火,也不在意,道:「说多了效果不好,长篇大论的哪有三句话力量足?」 尹恩立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没精打采道:「知道了,陛下原本写的就不长,我回去再劝他改改。」 顾庆之又安慰他,「没两天了,马上就完事儿,再说当初这个计划你也同意的。」 尹恩立有气无力翻了个白眼,慢吞吞走下高台。 二月初九,十六日的天气预报也出来了,上头还是个有雨的图标,这下京城的讨论度是更高了。 荣国府也在说这事儿。 「看着怎么都不像。」贾宝玉趴在窗户边上,「稍微有点晕,可是云淡风轻,怎么都不像有雨的样子,二月十一怎么能下雨?」 荣国府虽然已经不是上等人家了,可他们这个体量,庄稼欠收对他们是一点影响都没有,就算一直不下雨,他们家光水井就有三口。 贾母笑道:「快坐直了,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回头叫你父亲看见了,仔细你的皮。」 贾宝玉这才转过来。 探春手上也拿了一份抄录的天气预报,赞嘆道:「他这两个月可从来没错过。」 自打有了天气预报之后,贾府还专门派了专人每日去抄录,回来再每日抄上几分,送去各房。 薛宝钗试探了一句,「听说这人也姓顾?」 这都几个月过去了,贾母是一点都不担心了,她笑道:「也不知道顾小哥儿在他手底下做得怎么样了?这人是有真本事的,希望顾小哥儿多学点东西。」 薛宝钗松了口气,又想自己可从来没给他没脸,又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混出来,这善缘究竟用不用得上。 说到顾小哥儿,难免叫人想到林家,那提起林黛玉就是很正常的了。 「也不知道林妹妹到哪儿了。」贾宝玉一脸的离愁别虚,「再过三天就是她生辰了,可别在船上过。」 「差不多也该到了。」贾母算了算日子,道:「也就这两天了。还有你琏二哥照应,又有黄嬷嬷看着,保管给她好好送到。」 二月初九的下午,送林黛玉的船靠了岸。 贾琏提前换了整齐的衣服,又好好收拾了一通,他原本就长得很是好看,这么一打扮就越发显得精神了。 那边荣国府也是提前差人来说过的,大概什么时候到,岸上也是也有来接人的马车等着。 林黛玉不用人扶,自己提着裙子直接就上去了。黄嬷嬷一愣,下意识就开口,「姑娘——」这不合规矩。 自打开船那一日被贾琏警告过之后,黄嬷嬷虽然的确是不戳火了,但是她日日都规劝林黛玉要守规矩,说了快一个月,早就成了习惯。 不过她及时想起来如今已经到了扬州城,周围又都是林家的人,她笑道:「姑娘慢些。」说罢又跟林家来接的几个人笑笑,道:「我原先是老祖宗屋里伺候的,老祖宗专门叫我跟着,一路上照顾姑娘的。」 林如海这两日又不太好,林家的人也没功夫跟她瞎客气,不过一句:「您上后头的车。」,然后就是留人慢慢搬行李。 第79页 林黛玉上了马车,只吩咐一句,「快些!」 马车很快就驶出了码头,一路往林府去了。 林黛玉手里紧紧攥着帕子,死死捂在胸口,只觉得自己心要挑出来了。 「这条街过去,还有两个路口就到家了。」 雪雁的一句感慨,叫林黛玉忽得红了眼圈。 马车很快到了林家,林黛玉依旧没叫人扶,自己下了马车,提着裙子就往正堂去了。 黄嬷嬷还装模作样喊了两句,「姑娘跑慢些,别叫老太太担心。」又被贾琏低声喝了一句「闭嘴」才作罢。 骂完黄嬷嬷,贾琏快步跟上林黛玉,一起到了林家正堂。 船一靠岸,就有林家的人先回来报信了,林如海正等在正堂,一看见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他也红了眼圈。 林黛玉脚步一顿,随即就是更快地速度扑了上去,双手死死抓着林如海的手臂,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 「父亲,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不仅瘦了,头髮也白了大半。 林如海沖她一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他轻轻拍了拍林黛玉的头,又跟一边抹眼泪的林满道:「上摺子吧,八百里加急,说我身染重病,无力处理盐政,请陛下另择贤能,早做打算。」 话音刚落,他腿一软,跌坐在了椅子上。 「父亲!」 第32章 求母亲保佑父亲多活几年 糟了! 贾琏忽然发现他犯了个错误,林如海病了这几个月,不说骨瘦如柴,但人的确是瘦了,而且面色枯黄。 林黛玉做了快一月的船,看着也很是憔悴,又哭红了眼睛,甚至可以说稍显邋遢。 可他呢?他打扮得如此精神,岂不是叫人误会? 虽然老太太叫他来,的确是要帮着处理丧事的,可—— 贾琏一边喊着:「快请大夫!」一边装作匆忙,冲出了房间。 所有人的注意都在站不稳的林如海身上,没人注意他。 贾琏飞快扯了扯衣服,又扒拉了两下头髮,先叫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整齐了,又拿袖子垫着,在脸上用力揉搓两下,眼圈也给他搓红了。 贾琏这才又回到屋里,皱着眉头一脸严肃道:「不如先搀回屋里歇着?」说完就要上手扶。 林满将人拦住了,道:「现在不能动,这病一犯就是心跳如擂,完全不能用劲。」 说话间就有人抬了躺椅来,四个下人小心翼翼把林如海抬了上去,送到了里间。 林黛玉坐在床头的圆凳上,林满跟几个下人站在床脚,贾琏则是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烦劳琏二哥一路护送我,既然已经到了林家,琏二哥也不必再担心了。黄嬷嬷还要去贾家老宅,琏二哥也是要去看看荣国府的铺子。」 林黛玉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的,不过语气坚定,不容忍拒绝,「房间可收拾好了?先安排琏二哥跟黄嬷嬷歇歇,明日备船送黄嬷嬷去金陵。」 黄嬷嬷是没资格跟着进来的,贾琏听了这番话,不由得有些诧异,他也常听王熙凤说家里的这两位表姑娘。 如今再看,至少在林妹妹这儿,王熙凤是看走眼了。 「如今一来,就见林姑父生病,不说我,就是老太太也是心疼的,等见了大夫我再走吧,也不差这一会儿了。」贾琏也板正了态度,正经回应道。 躺在床上的林如海有气无力道:「让他留着吧。」 林黛玉立即就不说话了。 屋里安静了下来,贾琏正襟危坐,目光平视,眼睛一点不带动的,不过余光已经往林黛玉身上扫了好几次了。 真要论起来,林家的太太,也就是他那位姑姑贾敏死后,林黛玉是可以以林家女主人的身份出来待客的。 这么一想,贾琏总算是明白林黛玉为什么在贾家总是那么别扭了,下人们又总说她尖酸刻薄了。 贾家上下都把她当成了小女孩,是老太君的外孙女,是孙辈,可人家早就是正经主子了。 因为这些日子已经见过了诸多贾母背后的算计,贾琏不禁又多想了一步,老太太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呢? 他一直知道老太太想叫林黛玉跟贾宝玉配做对,可真要比门第比身份,贾宝玉是远远不及林黛玉的。 所以老太太要从一开始就打压林黛玉啊。 贾琏又想赞嘆老太太好算计了。 说话间,大夫来了。 他进来就问,「又犯病了?」 林满点点头,忧愁道:「已经是第四次了。」 林黛玉站了起来,下人搬了小圆凳叫大夫坐在床边,大夫号脉足足号了一盅茶的功夫,这才放下手来。 「还是喝上回的汤药,等好了就喝莱菔子汤。」大夫站起身来,又嘱咐道:「切记不可劳累,不能伤神。」 方子都是以前开好的,早就有下人熬药备着,如今大夫说还是喝这个,当下就有人端了汤药过来,跪在床边给林如海餵药。 林如海不好用劲儿,这药喝得很是艰难。 这些日子大夫常来的,早就有下人准备好了诊金,林黛玉跟林满一起送大夫出去,贾琏也跟了出来。 林黛玉扫了他一眼,他早晚都得知道,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只问大夫:「我父亲得的什么病?」 「林姑娘回来了?」大夫惊喜说了一句,随即就皱了眉头,「林大人是去年冬天吹了风染了风寒,养了一个月才好,后来又添了心悸的毛病,若是能好生修养,不要劳心劳力,或许还能养好。」 第80页 听到或许两个字,林黛玉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了。 「或许还能养好?」她轻轻的重复了一遍。 「没两日就要春分了。」大夫忙解释道:「林大人是虚弱至极,气虚血虚,阳气生发总归是有好处的,待养过夏天,只要能在冬天之前有所改善,就算是养好了。」 林黛玉松了口气,「好生送大夫回去。」 送走大夫,林黛玉又回到了书房,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林如海唿吸心跳渐渐平稳,他自己坐起身来,接过丫鬟手里的汤,一口气喝干了。 「原先就不爱吃萝蔔来着,如今得了这个病,倒是把这毛病治好了。」 说完,他又沖林黛玉笑笑,「看着是兇险,不过小半个时辰过去,什么事儿都没有。」 林黛玉强忍着才没把头扭过去,她也跟林如海笑笑,「爹爹还总说我不爱吃药,不爱惜身体,如今看见爹爹吃药,才知道我是跟谁学的。」 爹爹还是林黛玉小时候三四岁还是个粉糰子时候对林如海的称唿,如今一听见这个,林如海不由得情绪激盪,他道:「才回来就叫你看见我生病。赶紧先去歇歇,我如今病着,也没法帮你接风了。」 「如今都回家了,我想要什么自然会吩咐他们,爹爹不用管我,我才自在些。」 父女两个都是苦中作乐,虽然声音轻快,言语带笑,但两颗心里都在滴血。 林黛玉站起身来,道:「父亲好生歇着,我先回去洗漱,这衣服还是船上穿的,原该洗漱过后再来拜见父亲的。」 这边说完话,贾琏面带微笑也跟林如海行了礼,亲亲热热叫了一声林姑父。 贾府派谁来早就写信说过的,林如海笑道:「你便是长房的贾琏?的确是样貌英俊一表人才。」 「当不得林姑父这样夸,我们老太太问您好。」 「我还挺好的,老太太身子可硬朗?」 林如海才问了一句,林黛玉便轻轻咳了两声,这什么意思很明显了。 林如海道:「先去歇歇,有事咱们回头再说。林满,派人好生伺候着。」 林黛玉这才放心,出了房门又跟贾琏道:「琏二哥,父亲生病,我难免焦急,若是有冒犯的地方,请您见谅。」 目光坦荡,言语间一点犹豫都没有,贾琏不禁又想起王熙凤说的,「美人灯」、「声音大了都怕惊扰她」、「一吹就散」,这是真真正正看走眼了。 「林姑父生病,我也是万分焦急,妹妹只管照顾林姑父,我无碍的。」 林黛玉福了福身子,转身往后院去了。 院子早就收拾好了,从明间进去,林黛玉瞧见正堂正对面的墙上还挂着她五岁那年放的大风筝,样子没变,不过颜色已经褪得差不多了。 她笑了起来,不过下一息,就红了眼圈。 东边两间是书房,墙角放着她投壶用的东西,桌上放着打香篆的东西,香粉盒跟以前没什么差别,香炉也干干净净的一点灰都没有。 多宝阁上还有好几盏花灯,跟外头的风筝一样,都是形没变,但是颜色一点没剩了。 「我都多久没回来了……」 林黛玉嘆了一声,只是她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伤感怀念呢? 丫鬟婆子很快上来伺候她洗漱更衣,她又稍许歇息片刻,就又往书房去了。 林满一直在这儿伺候着,见林黛玉来,他道:「姑娘,方才贾家人过来了,要看老爷的方子,我给他看了。」 林黛玉也能想到是为什么,虽然她一直避免提到那个词儿,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不过贾琏来干什么,她是清楚的。 她点点头,道:「看就看了。」 方子就在桌上放着,林黛玉也拿起来翻看着。 林满在一边道:「老爷平日里喝的都是补益的方子,犯病之后,就是用人参当归等等大补之物浓浓的熬一碗喝了,只是大夫说老爷虚不受补,这些药留在体内,怕要生热邪,所以还得来一碗药克一克。」 「当日我还在的时候,范大夫就是扬州城的名医,如今这许多年过去,他医术是必有长进,我是信他的。父亲只要好生喝着药,是一定能好的。」 林满应了一声,把方子收起来了。 林黛玉又去林如海屋里坐了坐,见他还好,就是略显睏倦,又说了两句话,就出来了。 贾琏这时候正琢磨林如海的药方子。 这时候的读书人,多是懂些医理的,贾琏虽然不读书,但是他识字也见多识广,那药方子上许多名贵药材,他是认得的。 比方人参,鹿茸等等。 人参朝廷管得严,非权贵不能买卖,鹿茸虽然不管,但是鹿茸的价格跟黄金也没什么差别了。 真要用上这类药,怕是活不了多久。 贾琏思索一番,觉得林如海怕是还能撑一段时日,他如今留在这儿,林家人看他必定不顺眼,贾琏打定主意,明日先去金陵看看贾家祖产,过上几日再回来。 等吃过晚饭,贾琏百无聊赖,如今林如海病着,他也不好出去解闷,就是林家的媳妇或小厮,也不是他能调笑的,那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睡了。 不过才解了一个扣子,外头忽有人叩门,「琏二爷,我们老爷有请。」 贾琏忙收拾妥当,又拿了贾母的书信,跟着这人又去了林如海的书房。 第81页 天色昏暗,书房里点了点灯光,昏黄的灯光下,林如海脸色越发暗沉,几乎都成了黑色。 贾琏先把书信递了上去,道:「这是老太太亲手写的信。」 贾敏是贾母最爱的女儿,两人是有书信来往的,林如海自然也认得贾母笔迹,当下他仔细看完了书信,尤其是贾母说的如何安排林黛玉。 入赘、兼祧和继承荣国府。 林如海一瞬间也分不清究竟哪一条路更好些,况且这也不是他能选的。 他闭上眼睛想了想,问道:「从前听说二房的宝玉不喜读书,如今还是这样?」 贾琏是干什么来的? 别说荣国府如何,也别说这差事办砸了,老太太怎么对他,单说这差事他中间能得多少银子,那贾琏也必须叫这事儿成了。 贾琏管着荣国府庶务多年,外出交际都是靠他,自然知道该如何说,才能取信于人。 「腊月初他染了风寒,稍微歇了两天。」他一边说一边想,「再有就是逢年过节歇一歇。老太太若是有个什么不好,他也会侍疾的。」 这个休息的程度,虽然远远比不上头悬樑锥刺股,但在有爵位的富贵之家,已经是顶尖的刻苦了。 而且最后一句还说了他孝顺,直接证明了他品德高尚。 「对了。」贾琏又添了一句,「他还有个伴读,我是在外头做事的,有些事情也没太记住,仿佛记得是个五品官的儿子。」 这句话又说了贾宝玉的交际圈,总之是读书交际两不误。 林如海松了口气,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又问:「我记得宝玉已经十四了?差不多该下场一试了。」 贾琏犹豫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过年的时候,我听二叔说过,只是老太太觉得他还小,叫明年再去考。」 有这个意思,就证明贾宝玉读书已经读到能参加科举的地步,再者林如海哪里还撑得到明年呢,所以把这一次煳弄过去就行。 真要能读书,入赘就不是上佳的选择了。 况且二房的长子,十四岁就中了秀才,这个小儿子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林如海点头道:「如此甚好。黛玉……我跟你去了的姑姑就这一个孩子,她没被我们惯坏吧。」 贾琏顿时就想起贾府下人说她尖酸刻薄嘴上不饶人,给周瑞家的没脸,还有人说她瞧不起薛家姑娘,老给人下不来台等等,还跟史家姑娘不太对付,经常拌嘴。 「……跟家里姐妹相处挺好,听我内人说,平日里活泼伶俐,说话很是风趣。姐妹跟她都有说不完的话。」 林如海脸上不由自主就有了笑容。 「管教下人也很是有一手,我内人平日管着家里,也经常夸她两句,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贾琏毕竟不是内宅厮混的,说到这么多就够了,再多就要惹人生疑了。 林如海又放了三分心,看来贾母当初说的接她去好好教养,教她管家等等,也都是实现了的。 「这是给你的。」林如海脸上多了几分笑容,指了指桌上的信封。 贾琏拿起一捏,凭藉丰富的经验,就知道这是银票了。 「林姑父,我——」 「你既然叫我一声姑父,又是头一次见面,原该给你些见面礼的,只是你都这么大了,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多给些银子,你喜欢什么,自己去买。」 贾琏应了,又道:「我明日想先去金陵看看,过两日再回来。」 林如海也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当下笑容又少了三分,挥挥手:「嗯,去吧。」他总是还能再撑几日的。 贾琏告辞离去,出去就拆开信封看了看,「一千两?不愧是盐税上的,出手果真大方。」 收了这银子,贾琏再看林家大宅,总有种探究的心理,这宅子里有多少好东西呢? 那边林黛玉换了素净的衣服,往林家正房去了。 林如海不曾续弦,平日里就住在书房里,正房如今只剩下贾敏的牌位。 林黛玉上了三炷香,看着青烟裊裊,思绪放空,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没想,却又有很多念头直接冒了出来。 六年了……自打她去 了荣国府,就再没给母亲上过香。 外祖母真的喜欢母亲吗? 不管是母亲的生辰又或者忌日,外祖母毫无表示。 纵然是荣国府不便供奉母亲的牌位,但是忌日拿出来上香寄託哀思,谁都不敢说不好。 就算连这个也不行,那母亲忌日让她出去庙里上香总可以吧? 这也没有,她刚去的头一年还暗示过,被找藉口煳弄过去了。什么她身子不好,不便出门,外头颳风,怕她生病等等。 外祖母只在适当的时候说:「我这些子女,最疼的唯有你母亲。」 林黛玉虔诚的跪了下来,看着母亲的牌位,「母亲,请你保佑父亲多活几年,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我也不想……再回去荣国府了。」 第二日一早,林黛玉过来请来,贾琏过来辞别,正好遇上了林如海的幕僚。 林如海的请辞摺子已经写好了。 他接过摺子仔细看了,亲手拿了印章盖上,嘆道:「发吧。」 幕僚一脸的悲痛,出去送摺子了。 林如海眼睛睁了又闭,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他当初写信给荣国府,已经是做好了准备,怎么到如今反而犹豫了呢? 第82页 「你早些回来。」林如海嘱咐贾琏,「这信我发了八百里加急,最多四天就能到京城。朝廷选人,下一任巡盐御史一月内必定到任。」 他嘆了口气,语气坚定了些,「我无子,只有黛玉一个女儿,朝廷安排的……人,应该也是跟巡盐御史一起来。你从金陵回来,有些东西就该变卖了。」 林黛玉恨不得捂住耳朵,可父亲脸上那神情,又叫她怎么都不敢动。 「我先前不敢变卖家产,是怕被人看出端倪,上摺子参我,况且若是叫朝廷知道了,由他们来安排,留给黛玉的东西怕是不到两成。」 贾琏的心也随着林如海的话飞快跳了起来。 他姑姑的嫁妆就有不下二十万两,而林家四代单传,四代的主母嫁妆加起来,就算前头的都比不上他们荣国府,怎么也得过五十万两了。况且有些东西,是越留越值钱。 如今变卖家产卖得急,这里头能做手脚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只是如今卖得急,有些东西怕是要被压价,或者先送去贾府在金陵的宅子,以后再慢慢打算。」 林如海说到这儿,又觉得心口开始狂跳了,他忙躺了下来,深唿吸几次,总算是平静了下来,「我歇歇,你们先出去吧。」 贾琏倒是神情自若,强忍着喜悦,好生告别,又嘱咐林黛玉几句好好照顾林如海,这才离开。 林黛玉都不记得她应了什么,等回过神来,她看着身边的林满,只冒出一句话来。 「我回来的太晚了。」 父亲为了把东西全留给她,硬撑着不上报,还要去衙门理事装样子。 范大夫说过的,要生静养才能好。 「我回来的太晚了……」 「姑娘。」林满叫了一声,也不知道该劝什么才好。 林黛玉忽然用力咬了上唇,借着疼痛叫自己清醒了过来。 「范大夫说父亲要静养,他说只要养过夏天,父亲就能好。如今摺子既然已经递了上去,衙门又有副手看着,从此以后,一切烦心的事情都不许拿去烦父亲!让他好好养着,他能养好的!」 林满大声应了是。 林黛玉回去屋里静坐了半日,又去给母亲上了香,到了中午,来陪林如海一起吃饭。 林如海是没什么胃口,只是女儿陪着,又不想她担心,这才又多吃两口。 林黛玉笑道:「我在荣国府的时候,外祖母就老说我吃得不多,如今看来,还是跟父亲学的。」 「你也太瘦了些,还是要多吃点的。」 不仅是林如海没胃口,林黛玉也是一样。 饭菜可口,又是林黛玉以前爱吃的,林如海看着这一桌子菜,嘆了口气道:「你外祖母在信里,叫我不要告诉你,怕你知道多了,待宝玉不同以往,叫人看出端倪来,连累你名声受损。可是我想着,我女儿自小聪慧,进退有据,能自己拿主意的,我私下里告诉你,你别跟你外祖母说。」 「爹爹,你别说了……我知道的。」林黛玉低了头,眼泪一滴滴掉了下来。 「你外祖母的意思,若是二房的长孙能长大,便把宝玉过继给林家。若是他中途病故,就叫宝玉兼祧,娶两房夫人,你是大房。」 林黛玉轻轻的摇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反对什么。 「你外祖母还说,若是那贾琏生不出儿子来,将来也叫你儿子继承荣国府。」 林黛玉木然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连动也不动。 可这话还是要说的。 「我林家没什么人了,叫那些远方亲戚照顾你,我不放心,我怕他们吞了财产还要来害你,况且他们的身份也不配照顾我女儿。把你託付给朝廷,我更不放心,纵然我有不少同年,还有座师,可我怕那些人为了自己名声,给你选个傲气的穷酸秀才,到时候你求助无门,吃苦的还是你。」 「託付给你外祖母……你母亲是她小女儿,她是你外祖母,是你世上除我之外,最亲的人了,託付给她,我也放心。你带着林家大半的财产过去,女人的嫁妆就是她的底气,你底气比谁都足。不过我也找人打听过,贾家在金陵的那几房,很是贪财,你手别太松,别寻机会就打赏,这样容易把下头人养贪了。」 林如海絮絮叨叨说了这一通话,已经是开始喘气了,林黛玉吓得忙抬头帮他顺气,林如海还要安慰她,「我没事,早上一起来就吃了药。」 林如海歇了片刻,又道:「将来不管是过继还是兼祧,你都不用在意,林家就算绝嗣,也是绝在我这里的,跟你没有关系。」 「爹爹,你别说了。」林黛玉死死攥着手,指甲已经划破了掌心,有点疼,可疼一点好,这样眼泪就下不来了。 林如海听见女儿的啜泣声,心里难过极了。 「我希望你过得好好的,我……也就能为你安排这么多了。」 林黛玉勐地掐了自己一下。 「父亲,你别担心,我过得很好的。我住在外祖母院里,想要什么不过吩咐一句。二舅母……二舅母虽然当日跟母亲不太对付,可是有外祖母在,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宝玉……宝玉待我也极好,我说什么,他都听的。以前母亲虽然说他不上进,不过他慢慢都改了的,二舅舅也说过他极有诗才。」 「家里的姐妹们……都住在二舅母院子里,外祖母只喜欢我一个,她们将来也都是要出嫁的。」 第83页 「外祖母……外祖母身子也还好,平日里从不生病,她还能照顾我很多年。」 林如海长舒了一口气,「我总怕有哪里安排的不好。若是我真的死了,你守孝三年,出来年纪也到了,三书六礼还要再走一年,嫁人太早也不好。」 「爹爹,爹爹,你别死,你真的别死。」 林如海虚弱的笑了一声,「傻孩子,人总是要死的——好好好,我不说这个,范大夫也说我能养好的,我把这些要操心的事儿都说出来,就能好好养病了。你既然回来,这个家就交给你了,我什么都不管,只管养病,我也想瞧见你出嫁啊……」 第33章 下雨了 二月初十,京城的天空再次飘来了朵朵白云。 「这都多少次了。」太上皇唾弃一口,不像刚开始那样还要出去在院子里看上一个时辰,他就朝天上瞄了一眼就算完事儿。 「不过这人的确是有点东西。」太上皇笑了起来,「虽求不来雨,至少能求来云,只是照他这么折腾,文武百官天天要来上香,也不知道能忍他几天。」 「上皇说得是,还要处理朝政呢,谁有空天天陪个小子玩闹?」 旁边戴权奉承道,他如今虽然依旧不能出宫,不过凭藉对太上皇的了解,还有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底蕴,总归是又回到太上皇身边伺候了,长此以往,不怕起不来。 等他起来,那些在他头上踩了一脚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陛下毕竟年轻,也没经过事儿。被人忽悠忽悠就跟着一起煳弄,当皇帝是要沉稳的,陛下哪里沉稳呢?过不了两天,他就得求上皇来帮他稳定局面了。可惜上皇几十年的威严,竟要用在这种地方。」 戴权笑嘻嘻的说,到时候他也能跟着一起出来,尤其是那个藉机占了他位置的全福仁,还有投靠全福仁的那些叛徒,他要叫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宫里太监管的慎刑司,可比外头那个厉害多了。 只是到了下午,太上皇午休起来,下意识往外头一看,「怎么还有云!风呢?前两日这个时候,风都把云吹散了!戴权!戴权!风呢!」 戴权苦哈哈一张脸,他怎么能知道。他更加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早上才暗示了姓顾的是个骗子,皇帝被他忽悠了,颜面不保,下午云就遮住了太阳。 真要这么下去,说不定还真能下雨。 不过到了这步田地,又是仇人,还当着太上皇,戴权就是想软也不敢软。 「陛下,没有水汽的味道,无非就是云厚了些,这样也下不了雨。」说完这个,戴权又小心补充一句,「春雨贵如油,春天本就是绵绵细雨,连伞都不用打的,依奴婢看——」 他跑去窗口看了看天,增加可信度。 「这充其量也就是挽回陛下的脸面,毕竟是天子,也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老天爷也得给他两分脸面的。」 太上皇一想,的确是这么个理,他嗯了一声,袖子一甩去内室了。 不远处的御书房,皇帝正在处理政务,不过不是很专心的样子,看完一本奏摺,也要探头看看天。 他甚至还把书桌移到了正挨着窗口。 「终于要下雨了。」皇帝嘆息道,从顾庆之开始求雨以来,他就没睡过好觉,尤其一天天距离二月十一越来越近,他怕的东西太多了。 可如今看见这厚厚的云,皇帝笑了。 「朕要封你个大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到了晚上,云层越发的厚了。 京城里达官贵人多,还有皇宫,守夜的人更多。夜里的风越来越大,空气中的水分也越来越多,首先发现的就是守夜的人。 「月亮看不见了。」 「星星一颗没有。」 「真的要下雨了。」 「咱们家老爷也是去上过香的。」 「这是个真神仙!」 「国师也不过如此了!」 第二天一早,天亮了跟没亮差不多。 昨天还是灰白色的云,今天已经成了乌黑黑一片,低低的压在了头上。 低气压叫人唿吸不畅,也叫太上皇愤怒异常,「这就是你说的不会下雨!」 这明明是你说的,我不过是顺势迎合罢了。 戴权低着头站着,整个人没精打采的,他甚至生平第一次歇了争强好胜的心,横竖都这样了,不如老老实实的待着,哪怕去守皇陵,也比伺候太上皇好。 太上皇太难伺候了。 干清宫里,皇帝换了十二团龙十二章衮服,头上带了金缘边二龙戏珠乌纱翼善冠,他面色轻松,声音含笑。 「这件礼服朕还是挺喜欢的,万一一会儿淋了雨,可就不能穿了。」 全公公也换了大红蟒衣,「恭喜陛下,得此能臣。」 皇帝大笑两声,步履轻快出了干清宫。 太庙门口的祭坛上,文武百官以及皇室宗亲已经按照次序,特别有序的开始上香了。 这活动已经是第五天了,第一天的时候他们还挺兴奋,毕竟上香的时候颳风了又来了云,可是一连五天,纵然是嘴上不说,心里也有点别的念头,甚至几个御史都打算回去写本子参他一本了。 大魏朝早朝都不是天天上的,圣人也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如今…… 众人看着天上黑漆漆的云,再看看祭台边上那个身影,神情肃穆,谁也不敢说话了。 第84页 这人有本事,有真本事! 钦天监的一干人也是休戚与共挺直了腰板,跟太监和锦衣卫的人一起帮着点香,然后递到来上香的人手里。 扬眉吐气啊,什么叫扬眉吐气啊! 皇帝那边是算着时辰来的,等他坐着轿子一路到太庙的时候,文武百官已经上完了香。 顾庆之下来迎接皇帝,「陛下。」 皇帝心中一惊,托着顾庆之的手臂就没叫他拜下去,「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顾庆之还在高速生长期,原本就是修长的体型,如今喝了十天的米汤,脸颊都恨不得凹陷下去了。 「陛下,求雨,总是要叫上天看见态度的。」他让开台阶,「陛下请。」 皇帝缓步上了祭台,顾庆之亲手点了香递给皇帝。 皇帝心情激盪,唿吸都乱了频率。 他深唿吸好几次,双手将香举过头顶,大声道:「朕恳请上天赐恩,朕恳请列祖列宗垂怜,朕祈求京城下雨!」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流程,皇帝在百官注目下,亲手将香插进了香炉。 一道闪电破空而下,随即便是轰隆隆的雷声。 「春雷响,万物生!」 「这是吉兆!大吉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百官越来越响的说话声中,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方才跪得快的人忙又起身,皇帝激动的快要晕过去,他觉得就是当日登基,也没今天来的爽快! 「庆之!你好,你很好!」皇帝用力拍着顾庆之的肩膀,「朕封你做国公,安国公!」 顾庆之身上都给淋湿了,他拉着皇帝的手,在噼里啪啦的大雨里喊道:「陛下,先躲雨!」 太庙这地方,三面都是用来祭祀的大殿,顾庆之被皇帝拉着,到了主位的正殿,别的宗亲官员,琢磨着自己的地位,也找到了合适的避雨的地方。 皇帝站在大殿门口,感受着铺面而来的水汽,看着落在地上又弹起来,最后溅在他龙袍上的雨滴,高兴极了。 「庆之,这雨下得真好。」 皇帝开个头,剩下的都是赞美。 「恭喜安国公。」 「安国公年少有为,是陛下之福,也是大魏朝的福气。」 「……是陛下封的第二个国公。」 皇帝笑眯眯的看着顾庆之,忽然听见这么半句话,他脸色忽得变了变,「朕记得——」 成熟冷静的皇宫大总管全公公及时堵住了皇帝的话,他飞快贴在皇帝耳边小声提醒道:「头一个是皇后生父。」 皇后生父封国公,兄弟中选一人封侯爵,这也是传统了。 皇帝笑道:「朕没想起来,也是情有可原嘛。」 「朕……」皇帝看着被围在人群里的顾庆之,互相想感慨点什么,不过最后摇头笑笑,没说出来,而是转头问全公公,「他那屋子,够得上国公的规格嘛?要么把朕的黎王府赐给他。」 全公公笑道:「陛下放心,够得上。而且奴婢说句实话,您当初出宫就三年,黎王府还没来得及扩建,不如靠近西苑的宅邸风景好,还有个挺大的能划船的湖呢。」 皇帝失笑,又去看门口的大雨滴了。 太庙里的人有多高兴,大明宫里的太上皇就有多难过。 他阴沉着脸坐在正堂上的太上皇宝座上,一言不发。 这宝座规格虽然高,纯金质地,上头还镶嵌着各色宝石,但起来其实是不怎么舒服的。 因为要显示主人的权威,椅背高,扶手宽,坐上去完全没处借力,全都要靠自己的挺着。 太上皇平日里是不坐着宝座的,这是他用来炫耀的东西。 可今天,他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打破了,他觉得他那个跟傀儡一样的皇帝儿子,要翻出他的手掌心了,他潜意识里觉得,他要借一点外力,才能抱住自己的权威了。 太上皇是这么想的,皇帝的「鹰犬们」也是这么计划的。 倾盆的大雨下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停了,雨后的太阳从白云里露出一个角来,阳光倾泻而下,在水滴的映照下,整个太庙都成了金色,叫人心旷神怡。 这时候,早就安排好的人也开始发力了。 「就太上皇没上香。」 「不会吧……那岂不是有他没他一个样?」 「我要去求见太上皇,请他退居大明宫,好好颐养天年!」 周围的配殿里的讨论,很快就传到了主殿,策划者们对视一笑,跟着一起进来的宗亲里立即出来了一人,「陛下,太上皇该颐养天年了。天无二主,太上皇既然退位,又如何能插手朝政呢?」 求雨成功带了巨大的凝聚力,而唯一没上香的太上皇彻底成了外人。 群臣慷慨激昂的情绪需要一个发泄口,这话题根本就不可能有第二种走向。 皇帝被民意「挟持」,从善如流带各部主官和宗亲代表往大明宫去了。 顾庆之安排人收拾祭台,也跟着一起去了。 「请太上皇颐养天年!」 这句话叫太上皇变了脸色,「你们要造反不成!」 顾庆之上前一步,道:「上皇,您下一句是不是要说:皇上,何故造反?」 皇帝造反?皇帝带着,那就是拨乱反正。 太上皇被噎了个半死,看着这一群人,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点悲凉,「你们……你们竟然逼朕!朕九岁当了太子,二十四岁登基,到如今六十九岁,朕头髮都白了,你们竟然逼朕!」 第85页 人群里,全公公安排的小太监来了一句,「老而不死是为贼,圣人诚不欺我。」 「谁!是谁!」太上皇大怒,他指着顾庆之喝道:「皇帝,你想清楚了!你让这么个人上来,他无父无母,对朕全无敬畏之心,他早晚要谋反!」 太上皇多年都是用的这招,百试不爽。皇子被他这么说,要么真造反,要么就只能回家憋着,至少三年不敢参政。 官员更是难过,要么当面撞柱自证清白,要么当场辞官自证清白,没有第二条路。 顾庆之上前一步,大声道:「要说逼人谋反,谁能有上皇精通?一般人都生不出六个儿子来,您儿子光谋反的就有六个!六个!」 「城门一关,吊桥拉起来,守着护城河,谁能冲进皇宫?王府就一百府兵,他们怎么进来?他们是被你放进来的!还放了六个!你可真能行!固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今有太上皇逼儿子谋反!幽王要是能活到现在,大小也得给你敬杯酒!」 这话说得在场众人都感同身受。 能当到各部主官的,基本都是五十朝上,几年前的谋反事件,他们也算是亲歷者。 宗亲就更不用说了,虎毒不食子,太上皇连恶虎都不如。 「你!你还说不是谋反?你竟然敢对朕不敬!皇帝,你就养了这么个玩意儿!」 皇帝也上前一步,跟着道:「请太上皇颐养天年!请太上皇交出皇庄用于赈灾!」 这是皇帝早就想好的。 「皇宫每年有户部拨款,皇庄上两百多万亩地一年产的粮食,宫里人一辈子都吃不完,可大魏朝还有许多吃不饱饭的百姓,边关的将士每日训练之余,还要自己种地,朕要把这些粮食,一半送去边关,一半用来赈灾!」 这话一出,户部尚书先给皇帝行了一礼,「陛下仁慈,是万民之福。」 大魏朝地大物博,每年总有几处洪涝或者干旱,赈灾的钱粮每年筹得户部焦头烂额。 可如果皇帝自己出这个粮食,户部尚书是真的打心底里感谢皇帝,也是打心底里觉得这是个好皇帝。 「上皇!」顾庆之厉喝道:「陛下才是天命所归,你不过是代管皇位,如何还要死撑着不放!」 联想到方才皇帝一上香,雨就下来了,在场众人齐齐上前,「陛下才是天命所归!」 「你们——朕记住你们了!朕饶不了你们!」 这话说出来,太上皇才是走到穷途末路了。 在场的有谁?现任皇帝,各部主官,宗亲里的长辈,就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途着想,也没人会帮着太上皇东山再起。 全公公带着人,去取皇庄的帐本和记录等物。 皇帝则是站在大殿里,帮全公公撑场面,也时不时挑一挑太上皇的刺。 「父皇,您过得太奢靡了。」 太上皇闭着眼睛,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不多时,全公公带了东西出来,皇帝随意拿了最上头一本总帐,翻开看了看。 顾庆之也凑过去扫了一眼,小声道:「陛下,这帐好像不太对。」 皇帝也看出来了,他质问道:「父皇,两百三十多万亩地,皇庄的地多是靠近水源,就算周围没河,井总是有的,水源充足还不用交税,如何一年下来,就折合银子四十三万两?」 两百三十万亩地,一年轮休三分之一,剩下还有一百七十万亩,皇庄的地都是好地,产量都高,亩产都是三石往上的,就算全都按照一年一熟来算,佃户留三成的自用,再加上损耗,差不多也得有两百万石的粮食剩下来。 皇帝是这么算的,也是这么跟太上皇说的,「两百万石的粮食,折银四十三万两?父皇,要么你被人骗了,要么这帐本是假的。」 太上皇头疼欲裂,哪里跟得上皇帝的思路算银子,他怒道:「只有这么多!产量高,粮价自然就低,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如何做皇帝?」 皇帝转头看着户部尚书,尚书道:「各类粮食价格不等,不过大体算来,秋收时节的粮食,一两银子能买两石,最便宜的时候,一石粮食也要卖四钱银子。」 皇帝嘆气,「父皇,您也太好骗了。」 太上皇大怒,「他们今日跟着你逼朕,来日就能跟着你的儿子逼你,这些官员留不得了!他们已经有了反心!」 皇帝并不在意,内阁几位大学士直接跪了下来,他们虽然没有顾庆之心态好,也没他胆子大,不过表忠心还是会的。 「陛下明鑑,臣等绝无反心,否则叫臣等天打雷噼,百死不得超生!」 也有人直接拿自己年纪说事儿,「臣都六十七了。」 皇帝的年纪最大的儿子,才两岁多。 为了以防万一,早就熘达到太上皇身边的尹恩立小声跟太上皇道:「上皇,你怎么想的?这是从龙之功。」 太上皇怒急攻心,头一歪,直接装晕了。 尹恩立离得最近,看得清清楚楚,他跟皇帝轻轻摇了摇头。 而且太上皇装得也不像,晕了的人自然是全身放松的,可太上皇还绷得挺紧。 皇帝轻松道:「太医一会就来,早上淋了雨,回去多喝些姜汤,免得受寒。诸位都是肱股之臣,朕离不开你们。」 大魏朝,至安五年的这一次团建活动,显然极其成功。 不仅培养了向心力,还增加了忠诚度,顺便我方首领威势大增,还打击异己,爆了资源,所有人都很满意。 第86页 顾庆之跟着皇帝到了干清宫,身上的衣服已经差不多干了,全公公还亲手端了姜汤来给他喝。 皇帝长舒一口气,道:「原先朕盼着太上皇早点去,免得大家都难受,可经歷这么一遭,朕觉得他还是多活几年的好,朕想一点点从他手里把东西抠出来。」 适当的报復有利于身心健康,顾庆之道:「陛下说得是,下一步是不是该要矿山了,尤其是铁矿和煤矿,两个不能都在太上皇手里。」 这两样合在一起就能锻造兵器,皇帝自然也是能想到的,他点头道:「那便先要铁矿吧。全福仁,派人看着大明宫,进出人等一一登记造册,不能有一个遗漏。」 忙了一早上,累归累,不过人都挺兴奋的。皇帝拿了桌上他亲笔写的圣旨,跟顾庆之道:「你是真的辛苦了,圣旨朕提前写好的,你回去好生休息,朕叫他们择日子——你觉得什么时候举行封国公的典礼好?」 顾庆之道:「倒是也不用太着急,还得再上几天香。陛下,您仔细想想,如果有人来求您办事儿,苦苦求了十天,您终于发了圣旨,结果这人头也不回走了,您怎么想?」 皇帝失笑,道:「的确得再好好进几天香。不过……至少陪朕吃了午饭再走吧?」 顾庆之痛痛快快答应了。 吃过饭,顾庆之回去小房间好好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就觉得不太对,睁眼一看差点蹦起来,原因无他,忠顺王正坐在他床边,板着脸瞪他。 「王爷!您这是——」 忠顺王没好气道:「你府上什么时候能收拾好?」 他靠在旁边椅子上,「你府上没好,黎王府没人敢去,所有人都把贺礼送到了我府上,我一个亲王,皇帝的亲哥哥,我母妃还养大了皇帝,什么时候沦落到帮人收礼的地步了?」 顾庆之披了衣服坐起来,笑道:「大概因为您给我操办了冠礼?」 忠顺王嘆道:「遇人不淑啊……」 顾庆之越发觉得忠顺王是个妙人了,不说别的,就说他荒唐到恰到好处。不够清醒的人,又怎么能恰到好处呢? 「王爷大恩,我是忘不了的,只要我活着一日,我保管王爷的田地风调雨顺,您家里娶妻嫁女之日,永远是风和日丽。」 忠顺王眯着眼睛看他,半晌道:「不用你活着一日,只要我活着一日就行。」 顾庆之点头,又道:「上回听说王爷要嫁女,不知准备的如何了?」 忠顺王道:「日子是早就则好的,一入秋就出嫁,正好在婆家过中秋。」 顾庆之也不跟他客气,忠顺王主持了他的冠礼,这就是名义上的长辈了,一家人。亲疏关系也是要算在诛九族的范畴里的。 「王爷帮我宣传宣传,就说选了日子之后又来求了我,我保证从晒嫁妆到出嫁,再到三天回门,全都是秋高气爽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忠顺王眯着眼睛看他,「你这是打算赚个大的呀。」 顾庆之假模假样的嘆气,「皇帝仁慈,连皇庄都捐了出去。我也不好总问他要银子,我府上一百多下人呢,后头还得添人。而且我钦天监众人,连个马都骑不起,我手下还有二十锦衣卫,潘勇还要给我一队老兵看家护院,我这又升了国公,这一大家子人,我养不起啊。」 忠顺王勉强给了点反应,白眼一个,「你的国公俸禄肯定是最高档,一年五千两银子。」 顾庆之就当没听见,继续道:「总不能去鱼肉乡里,欺压百姓吧?那我这神通,早晚叫天上收了回去。反正京里的皇亲国戚多,富商也多,我赚点他们的银子又有何不可。不过您帮我宣传的时候记得,至少提前半年来找,这事情要祈求上苍的,不上个半年香,求不来好天气。」 「说了这么半天,你打算收多少?」 顾庆之这两日想的就是这个,他道:「一共三档,最低档一万两银子,保证成亲那天不下雨不下雪,不颳大风。」 「中间一档两万两银子,成亲那天风和日丽,冬天不冷夏天不热,不管是谁都得说这是好天气。」 「至于最上等的,就是五万两银子,从晒嫁妆到回门,都是好天气。」 忠顺王当了二十多年的王爷,对京城的达官贵人和富商们也是有所了解的,他点头道:「能掏出这个银子的人不少。」 「这还没完。」顾庆之又道:「三书六礼加上最后成亲,讲究的人家总共得用三对大雁吧?皇庄可是回到皇帝手上了,皇庄出品的大雁,一对儿五千两不贵吧?叫太监穿着官服去送大雁,只收五千两也不贵吧?」 忠顺王倒抽一口冷气,「京里的富商怕是要抢疯了。」 「要抢他们也得在我面前抢,咱们再搞个竞价排名,带价排队。找我择日子,我一个月就择一次,物以稀为贵嘛。对了,今年七月先给您留下来,七月的就别卖出去了。」 听见卖这个字儿,忠顺王一边翻白眼一边点头。 「最后就是分成了。」顾庆之道:「陛下六成,剩下还有王爷和全公公各一成,钦天监要合八字算日子,给他们一成,最后一成就是我的。」 这个分成是不太合理的,顾庆之专门留下来给忠顺王加点参与感的。 果然,忠顺王想了片刻,道:「不能这么分。陛下依旧是六成,你占三成,钦天监监正也不过正五品,若是下头官赚得太多,该要被人弹劾了。况且送大雁这部分已经全都是太监的了,不用再给他们分成。还有尹恩立和潘勇,得想个法子把他们也拉进来,按次数给银子。至于我,也是帮你拉一次,你给一次银子。」 第87页 顾庆之接了上来,「那就这样,选最高档次的,办酒宴的时候送锦衣卫或者京营五大营高官一位,喝喜酒镇场子。」 忠顺王大笑了起来,「你真的好好上香求雨了?」 「求雨主要还是陛下的功劳。我能有这个本事,也是沾了求雨成功的光,。」 忠顺王站起身来,笑道:「我为了你操劳这么多,为了你给我家里风调雨顺,我真要长命百岁才行。」 顾庆之亲自送他出了太庙。 第二天就是二月十二,是春分,是花朝节,也是林黛玉的生日。 一大早,荣国府把给新近安国公的贺礼装车,往忠顺王府送去了。 与此同时,卫公公带着个嬷嬷,坐着马车,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茶叶和风筝,从黎王府出发,往荣国府来了。 第34章 回扬州 「你是跟着给陛下进时鲜的船一起回来的。」 马车上,卫公公又强调了一遍。 两次的藉口不一样,嬷嬷自然也就不一样,好在黎王府的人多,就是每月都送些东西,也能好几年不带重样的。 嬷嬷客气笑道:「记着了,多谢卫公公给我寻了这么个好差事。」 上回的那个嬷嬷得了五两的银锞子,虽然在黎王府当下人什么都不缺,但谁又会嫌银子少呢? 马车很快到了荣国府的后门,那嬷嬷上前道:「林大人托我们家老爷给林姑娘送些东西,麻烦跟鸳鸯姑娘说一声。」 黎王府的嬷嬷气势足,又是背靠皇帝,对上谁都不可能卑躬屈膝,更何况背景里还有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找的还是老太太屋里的鸳鸯,这人想都不想,搬了个小圆凳出来请人歇脚,转身就往里头去了。 跑出去才两步,他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仿佛听说林姑娘回家去了? 后门走的全都是下人,他一个后门口当差的人,混得自然也不怎么样,算是贾家最外圈的下人,别说给主子磕头了,他连周瑞家的这等管事都够不着,老太太院子里的消息,他知道的有限。 念头过了这么一圈,他飞快的往里头跑,把消息传了上了去。 守院子门的婆子是知道这消息的,她眉头一皱,觉得这里头有事儿,再一想前些日子赶车的魏五被人打断腿,纵然魏五平日里外头也得罪不少人,但是敢在宫门口动手,动手的还是个太监,那指定是上头主子们得罪人了。 兴许有点什么关系? 婆子立即往里头传消息。 巳时刚过,贾母才吃过饭,正歪在软榻上消食,丫鬟们旁边围了一圈,给她揉腿捶肩念书解闷,婆子先给鸳鸯说了,鸳鸯不敢瞒着,立即进来禀告了贾母。 贾母勐地就从榻上翻身坐起。 「林如海托她家老爷差人给黛玉送东西?」贾母眯着眼睛,往日里慈眉善目的双眼此刻显得分外的精神。 「林如海是年底送信来说自己病重的,年底大运河冻着没法启程,开春一解冻黛玉就走了,林如海也该想到,就算现在黛玉还没到,但也一定在路上了,林如海这东西送的……上回那两罐茶叶真的是他送的吗?」 鸳鸯沉思道:「前头我也觉得奇怪,不年不节的送什么东西?况且林家从来没单独给林姑娘送过东西,都是夹在给老太太的礼里一起送来的。」 贾母点头,「送来的的确是好东西,我也没多想。后头林如海生病的信来,我还以为是那会儿他就不太好了。」 贾母也没耽误太多时间,手一指道:「去试试她,看看她究竟是哪里来的。」 鸳鸯拿了银锞子出去,贾母又叫了管事的婆子进来,「备车,找两个能干的男僕跟着,看看那车去哪儿。」 等这些人都出去,贾母阴沉着脸坐在屋里,脑海里只有一念头:给黛玉送东西?谁敢借林如海的名义?难不成林如海想把黛玉託付给外人? 方才跟贾母说话耽误了些功夫,鸳鸯拿着银锞子就往外跑,到了后门这才放慢脚步,跟那面生的起来迎她的婆子笑道:「妈妈等急了吧?方才老太太吩咐我去给姑娘们送东西,这才来晚了些。」 「不急。我贸然来访,等一等也是应该的。」她指了指用布包起来的一大一小两个盒子,道:「这就是了。」 鸳鸯故意装作气喘的样子,道:「多谢嬷嬷,不知这送的是什么?」 嬷嬷摇摇头,「我们做下人,只管办差,具体里头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鸳鸯递了银锞子过去,又问:「敢问嬷嬷府上是?我回去也好说给我们家老太太。」 往日里抬荣国府的老太太贾母出来,效果是很好的,毕竟是国公夫人,可这嬷嬷是黎王府出身,她怕谁呢? 她笑道:「我是跟着送时鲜的船回来的,用这船帮林大人送东西已是违例了,不好直接报我们家老爷的名号。你就这么说,该知道的都知道。」 鸳鸯就不知道,贾家消息也没灵通到这地步,而且听老太太缅怀过去,以前国公爷还活着的时候,荣国府偶尔还能从宫里得些时鲜类的赏赐,据说还曾分过两颗荔枝,可如今别说时鲜了,逢年过节也就从礼部领些勛贵都有的东西,一点体面都没有了。 「虽然是江南回来的,不过嬷嬷官话说得倒是好。」这等试探本来就难,一时间鸳鸯也想不到别的法子,只好装作去拿东西,问了这最后一句。 第88页 「原本就是京城人。」嬷嬷上前又帮鸳鸯託了托东西,叫她提稳,这才转身离开。 但是鸳鸯不甘心,差事没办好还在其次,主要是贾府如今事事不如意,打过年起,老太太没人的时候就经常长吁短嘆的,夜里也总失眠,她是老太太的忠僕,全家都是荣国府的下人,她总是要给老太太排忧解难的。 「嬷嬷。」鸳鸯叫住了她,笑道:「既然来了,不如去给林姑娘请个安,回去也好跟你们老爷交差。」 这嬷嬷眼睛一亮,笑道:「也行,你稍等片刻,我去说一声。」 这嬷嬷走回马车,掀了帘子跟卫公公道:「她们叫我进去见见林姑娘。」 「哦?」卫公公也来了兴致,道:「那就去见,回去我也好跟咱们安国公请功。」 这嬷嬷应了一声,转身跟着鸳鸯往里头走了。 只是走着走着,她心里不太舒服了,这荣国府修得比黎王府还气派,连窗户都用得紫檀木。 纵然荣国府是开国的国公,那会儿皇帝赏人手也松,但是住得皇帝还要好,这谁能忍? 鸳鸯还不知道有她帮忙,荣国府即将又被记上一笔,她这会儿正飞快的盘算:三姑娘是三月初二的生辰,就比林姑娘小了不到一个月,这嬷嬷又没见过林姑娘,若是叫她来套话,必定是看不出破绽的。 鸳鸯把她带到了贾母院子门口,「您稍等,我先去回老太太。」 嬷嬷点头,左右打量着奢华的荣国府。 鸳鸯都没走抄手游廊,而是沿着院子中间直接就跑了进去,连门帘都是自己掀的。 「老太太,我把人带来了,您看能不能叫二姑娘去问两句。」 鸳鸯就是贾母教出来的,两句话贾母就知道她什么意思了。 贾母都没怎么犹豫,直接便道:「去!赶紧去!」 这差事别人也没法办,鸳鸯忙又跑出来,先去吩咐紫鹃两句,再把这嬷嬷带进来,告诉她林姑娘去她二舅母院里请安去了,然后又往王夫人院里去找探春。 她这一天跑的路,比她以往所有加起来都要多。 紫鹃给这嬷嬷上了茶之后就站在一边,第一次做这等事情,她略显忐忑,好在这嬷嬷也没开口闲聊的意思,算是相安无事一直等到了探春过来。 探春跟林黛玉相处也有好几年了,当下学着她的模样,半垂下头,连脚步都放缓放慢了些。 鸳鸯笑道:「嬷嬷,姑娘来了。」 这嬷嬷忙起身行了半礼,打量着林姑娘,鸳鸯一见她这模样,就知道事情妥了,这人是肯定是没见过林姑娘的。 探春缓缓走到上首坐下,轻声道:「嬷嬷一路辛苦。」 嬷嬷笑道:「不辛苦,如今见了姑娘,回去也好跟我家老爷交差了。」 「不知府上是……?我也好写信告诉父亲。」 嬷嬷又笑,「您只管说东西收到了便是。」他们黎王府的人也经常被套话的,别的不说,想知道皇帝喜欢什么样姑娘的人数不胜数,他们早就被练出来了。 探春又试探些别的,什么路上走了多久,送的什么东西等等。 黎王府又不像贾家消息闭塞,进贡的东西,那不就是给他们家主子的吗? 过于细节的不知道,但是说也是能说个一二三出来的,完全没有破绽。 不仅探春有些失望,鸳鸯也是一样。 一盅茶的功夫,什么都没试出来,可这就差不多了,再留人就不正常了。 鸳鸯便劝道:「嬷嬷在我们这儿用了午饭再走吧?」 嬷嬷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便笑道:「不用了,外头人还等着呢,回去还得跟老爷回復,姑娘万福,我这就告辞了。」 鸳鸯又领着嬷嬷从后门出去,看着她上了马车,又见荣国府的马车跟上去,这才放心回来,才转头,就见前头接了这嬷嬷的小厮凑到鸳鸯跟前沖她行礼。 鸳鸯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个银瓜子丢给他,又往贾母院子里去了。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叫探春来直接跟贾母说的,两人都要脸的,所以中间传话的只能是鸳鸯。 「什么都没问出来?」贾母不可置信的看着鸳鸯。 鸳鸯无奈的点头,道:「不过这婆子的确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在京城也敢坐着两匹马拉的车出来。」 她仔细跟贾母都说了一遍,贾母沉思道:「可惜琏儿不在,不然还真能去问问时鲜的船究竟是谁送的。现如今只能等跟人的回来再说了。」 贾母想了片刻,奈何他们贾家如今是一点消息渠道也没有,她再想下去,除了叫自己头疼,再没别的用处。 「上回那个彩色的水晶掐金丝的一套盘子,拿去给探春,再给紫鹃的爹安排个小管事的位置。」 鸳鸯应了一声,忙出去办事了。 贾母嘆了口气,神情越发的落寞。 外头,嬷嬷已经上了马车,卫公公问道:「见到林姑娘了?」 嬷嬷点头,道:「见到了,长得挺好看,眉眼间很是精明,长得也挺结实。能养成这样,荣国府也算尽心了。」 卫公公松了口气,「安国公还总怕林姑娘吃亏。」 嬷嬷想起当时那场景,摇头道:「林姑娘跟荣国府挺亲的,言语里处处都是维护。」 卫公公笑道:「国公爷总觉得荣国府对林姑娘不好,总觉得林姑娘是强颜欢笑。」 第89页 「国公爷年纪还小,是这个样子的。」 两人正说着话,车厢被人敲了敲,外头马夫转过来小声道:「后头有人跟着。」 卫公公出身干清宫,嬷嬷是黎王府的。 卫公公冷笑道:「这是窥视帝踪!」 嬷嬷感慨道:「荣国府真是找死。」才从荣国府出来就被人跟上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荣国府的手段。 「直接回去。」卫公公吩咐道。 马车稍稍放慢了速度,叫后头荣国府的马车跟得再近一些,方便一会儿动手。 不多时,马车进了条宽大的青石板路,后头车上的两人略显紧张,「这是王府一条街,跟到这儿差不多了吧?」 另一人恨铁不成钢道:「怕什么,这路难道不许别人走?咱们跟过去就是了,看清是哪家的,继续往前走。」 这条街上住得最次的也是郡王,两头都有守卫,各家还都有府兵,卫公公见后头的车已经跟了进来,掀开帘子就跟路边的守卫道:「拦住他们!」 卫公公这张脸就是凭证,荣国府的马车察觉不对想要掉头,可已经来不及了。 守卫长枪一横,别说被挡了个严严实实根本走不了,就连逃走的心也不敢起。 卫公公跳下马车,荣国府连车夫一共三个人已经跪在了地上,「大爷饶命,我们是荣国府的人,就是路过而已。」 卫公公也不理会他们,「压进去问清楚!」 中午刚吃过饭,顾庆之刚从宫里出来,正往太庙去,就见卫公公一脸焦急的过来,「大人,林大人重病,林姑娘已经于上月启程回扬州了。」 啊? 「怎么搞的,怎么就病了呢?你怎么知道的!」顾庆之焦急的问,他努力搜寻着那点子记忆,仿佛……他记得贾琏带着林黛玉,扶灵回苏州,赶回来好像已经是临近过年的时候,现在还是二月初。 顾庆之拉着卫公公的胳膊到了他平日休息的小屋。 卫公公把今天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抓着那三个人问了,才知道林姑娘十五一过就走了。怪不得荣国府要把我们骗进去。他们还敢差人假冒林姑娘!」 卫德惠也是一肚子火,他是个太监,他还没仗势欺人呢,就先被人欺到头上了。他当太监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亏。尤其想到他跟嬷嬷说林姑娘跟荣国府亲的那一段,他恨不得自己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我得去一趟扬州。」顾庆之道,他原本就打算要去扬州的,一来是看看林如海,二来总归不能叫林姑娘再在荣国府住下去了,最后原主家破人亡的仇要报。 只是没想到这才几个月。他飞得够快了,可还是没赶上。 「走,进宫去见皇帝。」顾庆之掉头就又往宫里去了,他是有爵位的人,离开京城是要皇帝允许的。 卫公公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大人,林大人这事儿办得不太对。按理是该先上摺子请辞的,那些人说他是去年年底就给荣国府送了信,可宫里到现在都没收到他的请辞摺子。您虽然是皇庄出身,可陛下知道您实际上是林大人举荐的,若是真收到他的请辞摺子,陛下是肯定会跟您说的。看在您的面子上,陛下还要给派个御医。」 顾庆之脚步慢了三分,他不由得想起来自打林如海死后,林黛玉就全然没人管了。 古代的抚恤制度是很完善的。 林如海是正统科举出身,还是探花,当过翰林的,朝廷命官病死,朝廷也是要管的,尤其是高官,哪怕已经告老还乡,派个钦差去协理丧葬仪式,顺便加赠官职,是很正常的事情。 若是太穷的,朝廷还要给安排房子,若是孩子还未成年,朝廷要一直管到成年。 可林如海呢?他是真的人死如灯灭,彻底烟消云散了,唯一的孤女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别说朝廷了,就林如海的同僚们,哪怕逢年过节送个东西的也没有,贾家姑娘还能去王家逛逛,林黛玉就真的一直在荣国府住到死了。 当初不觉得什么,可真的遇见了,这里头哪哪儿都是蹊跷。 做了六年的巡盐御史,皇帝对他是多么的信任,结果管都不带管的?处处透着违和。 甚至他能当六年巡盐御史,也很违和。 「……要么等请辞的摺子上来再说。」 「真能瞒过皇帝?」顾庆之板着脸问他。 卫公公又是一阵犹豫,「瞒不过,总是能查出来的,只不过人活着的时候,要看他三分面子,死了之后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那就实话实说。」顾庆之又往前去了。 皇帝见他回来,惊喜之余还要笑话他,「怎么,中午没吃饱?又找回来了?朕就叫你多吃些,你总说中午吃多了下午要困。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陛下。」顾庆之行了一礼,「林如海病了,我想回扬州看看。」 皇帝惊讶极了,当下便问:「可有林如海的摺子?」 御书房里伺候的太监回道:「不曾收到。」 卫公公还想开口替他解释,下人嘛,就是干这个的,不过顾庆之一张嘴,就什么都说了。 就连林如海应该先上摺子请辞,然后再接林姑娘回家,他也都说了。 皇帝阴沉着脸,半晌没说话。 「既然你开口了,」皇帝沉思道:「朕就当是你替他请辞了,再派个御医吧。」 第90页 「多谢陛下。」顾庆之又替林如海解释了一句,「他就一个女儿,兴许是病倒之后,分外的惆怅,所以才接了女儿回去。」 这个解释有点牵强,不过皇帝很给面子,他语气轻松,笑道:「你回扬州,也算是衣锦还乡了,虽然不能明说,不过朕不能叫人看不起你。」皇帝一顿,吩咐全公公,「去拿块如朕亲临的牌子来,朕也给你涨涨威风。」 顾庆之放下心来,笑道:「多谢陛下。那祭台别撤了,香火别断,至少能保证京城周边半年风调雨顺。」 皇帝笑着拍了拍顾庆之的肩膀,「多带些人回去。卫德惠,一路照顾好朕的安国公。」 话说到这儿就该走了,不过顾庆之想了想,又问了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问题。 「陛下,您究竟为什么要林如海当六年的巡盐御史?我问过了,别说是大魏朝了,就是前朝灭亡之际,巡盐御史也没有超过两年,林如海为什么能当六年?而且他是太上皇点的探花,并不能算是您的天子门生。」 皇帝犹豫了一下,微微皱了眉头,左右一看,全公公招手带着屋里人出去了。 「真要说起来……林如海当巡盐御史的第一年,太子谋逆,前后牵连了许多人,朕也因此上位。你也知道,朕原先不是被当做太子培养的,别说太子了,太上皇都没打算培养朕当个贤王。」 顾庆之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朕初登大宝,心中忐忑,太上皇又说一年只能办一件大事,朕就先换了京城的防务。后来……」 皇帝思索着,「巡盐御史的确是一年一换,不过朕刚上位,连年号也换了,前头的自然不算,加上林如海干得挺好,朕就叫他又做了一年。」 这理由也算正常,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后来太上皇的人要林如海回京,朕自然是不能叫他回来的,太上皇——」 皇帝突然顿住了,几乎是跟顾庆之异口同声道:「这里头有问题!」 皇帝语速突然变快了很多,「朕当年刚当皇帝,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太上皇看不惯朕,所以他贊成的,朕就要反对,他反对的,朕必须贊成!」 「太上皇是故意的!他也想叫林如海当巡盐御史!」 说到这儿,顾庆之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就觉得林如海死的蹊跷,整个过程都透着诡异。 真要是重病,不会拖了一年之久,可若是病不重,又没必要接女儿回去託孤,除非他知道自己只能死。 顾庆之又问:「陛下,若是……就算林如海真的先接了林姑娘回去,再上摺子,最后把家产女儿全都託付给贾家,您真的就生气不管了吗?」 皇帝想了想,道:「生气肯定是生气的,前头一两年说不定会不闻不问,不过毕竟是朝臣,那么多人看着呢,就算是为了江山社稷,等朕消了气,自然会照付一二的。」 所以这里头究竟有什么事? 一时间皇帝跟顾庆之都安静了下来。 「我明日就启程。」 「你明日就启程。」 两人相视一笑,皇帝又道:「你是衣锦还乡,查访林如海之事,朕许你便宜行事。」 「是!」 第35章 顾钦差 这个年代出门一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去一趟江南,来迴路上就得两个月,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 皇帝就又多说了两句。 「大魏朝三大粮仓,两湖、江南还有两广。江南是最繁华的,不仅产粮食,还有丝绸,是粮仓也是钱仓。都察院里,负责收缴盐税、监察盐商,查处私盐的巡盐御史一共六人,林如海这个两淮巡盐御史,手下督管的盐税是最多的。」 「不仅如此,太祖皇帝就是在金陵发迹的,那地方是龙兴之地,虽然如今都城搬到了京城,可金陵一直没落下。」 这点顾庆之也知道,「开国的四王八公多半都祖籍金陵。」 「那地方……最好不要出问题。」皇帝道:「朕再排些锦衣卫,你们明察暗访的,相互有个照应。」 顾庆之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不如更声张些。我记得前些日子陛下要削减后宫开支,放宫里太监出来,这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了,不如趁机再安排些人去江南织造府,三方一起查,多少能看出些问题来。」 皇帝点头应了,他是觉得后宫太监人过于多,不是觉得太监不好用,像太监和锦衣卫这些人,都是依託皇帝才能存在的,皇帝除非被忽悠拐了,否则不可能不倚重太监的。 就像前朝的几个皇帝,被群臣忽悠着处理打压了太监,然后就只能依仗朝臣,然而朝臣结党营私,跟太监相比,很难说哪个危害更大。 毕竟太监死了势力就散了,可搞不出一个大家族来,也没法侵占几十万亩的土地传家。 这些东西,虽然皇帝当皇子的时候没机会学,不过当了皇帝之后,也是了解到不少。 「既然如此,朕再给你个好东西。」皇帝笑道:「江南造船也是一绝,去年太上皇就下旨叫他们造了一艘楼船,他还想再去江南呢。」皇帝言语里露出几分不屑来,「太上皇好大喜功,六下江南,朕年幼时也跟着去过一次,真是——奢靡,看得人胆战心惊。」 顾庆之脸上也有了笑容,他已经猜到皇帝要叫他干什么了,把太上皇的船开回来。「臣一定好好照顾这船。」 第91页 皇帝笑道,「朕还得封你个什么官儿。巡船御史?巡抚?这都是至少加侍郎衔的,林如海就是户部侍郎衔。不过你不是科举上来的,你的本官是钦天监监正,要么封你个钦差吧。」 「给陛下办事,都是一样的。」顾庆之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别的,「陛下要么再给我两道密旨?林如海既然病得蹊跷,摺子也上得蹊跷,一道圣旨给他加衔户部尚书,一道圣旨给他的女儿……封个乡君?」 大魏朝女子的封号从高到底一共七级,最高是长公主,最低就是乡君,若是真的能叫林黛玉封了乡君,皇后能名正言顺的接管她,别说婚事了,连住哪儿都不用问荣国府。 「若是一切顺利,这里头真的有问题,这两道圣旨也能安林如海的心,若是没别的问题,真的是他重病临死昏头了,那尚书衔就没有了,给他女儿封个乡君,也算是他多年功劳的报偿了。」 皇帝点头,「县君吧,也别乡君了。他虽不义,朕不能不仁。」 顾庆之再次松了口气,他能做的都做了。 「你很是有情有义。」皇帝忽然唏嘘一声,「希望林如海不要辜负你的好意。」 顾庆之再次从皇宫告辞,一路回到了黎王府。 他这个级别出门,一样不用带很多东西,一路上都有驿站,真要豁出去脸面不要,连银子都可以不带。 不过临走前,还有几件事情要办。 第一就是他快要修好的房子。 当日全公公说皇帝要给他几个太监用,最后一共是给了是三个。 卫公公是个全才,又是干清宫出身,跟在了顾庆之身边贴身伺候。 剩下两个,也都是内书堂读过书的,其中一位不仅识字还能画一手不错的工笔画,当日卫德惠的建议,就是让他去管库房。 别家送来的礼,总是要登记造册的,尤其是贵重的东西,要是光写个金项圈,那就是故意留后门,等着日后有机会换出来。 正经登记造册不能光写个金项圈,还得有大小重量花纹等等,像御赐的东西,还得画个图案在册子上,并且专门摆放。 还有一个太监对数字很是敏感,去管了顾庆之名下的产业,虽然现在只有一个田庄、一个酒楼外加一个杂货铺,不过考虑到交通不方便也没有电子帐本,这人还得给他配两个手下。 这次去江南,卫公公肯定是要跟着的,剩下两人继续留在京城,监督宅邸修整。 说到自己带大池塘的一环大豪宅,顾庆之又跟这俩太监道:「给孟大人的红封丰厚些,他才帮我写的顾宅两个字,没用上就又换新的了。」 纪公公笑道:「大人,孟大人高兴着呢。不过要是大人不捨得,也可以把顾宅两个字挂在里头。横竖咱们家里是三跨院呢。」 顾庆之这个身份,如今也能被称一声老爷了,只是他总觉得这称唿别扭,最后换成了大人。至于私底下叫什么,他就管不着了。 顾庆之想了想,中路是正堂,得想个高大上的名号,东侧是书房会客区,「那就挂在西边吧。」 说完太监,下来就是锦衣卫,尹恩立一开始只给了他一个小旗,外加五名力士,后来慢慢增加到了十五人,顾庆之打算带五人走,剩下十人留在京城,一来人生地不熟,去了没多大用,二来若是真要用人,去当地现找也是一样的。 这边处理完,全公公带着圣旨从宫里来了。 先是封顾庆之做钦差的圣旨,明面上的差事,就是去把太上皇去年定的船开回来。 下来是两道密旨,一个是给林如海加衔做户部尚书的,一个是封林氏女做县君的。 最后还有一块「如朕亲临」的牌子,全公公笑道:「钦差都不算什么,这牌子才是最好的。江南那地儿能人多,就像一般官员出行,差役举着『迴避』、『肃静』的牌子,金陵府尹是翰林,他出来除了迴避肃静,还能再举一块『钦点翰林』的牌子,也能加自己是哪哪榜的举人,哪哪榜的进士。」 明白了,这就是古代版本的履歷,他现在是代皇帝出行,顾庆之笑道:「替我多谢陛下。这牌子举出去,也没人敢找我麻烦。」 这还不算完,全公公又拿了几块腰牌出来,「这是司礼监的牌子,不管哪处的太监,总是要给你几分薄面的。这是锦衣卫的牌子,叫当地的指挥使配合你。还有这个,是驿票,寻常官员出行,各部都有自己的驿票,你这个是宫里的章,最高级别的。简单点说就是能吃能拿,所有东西都是你先挑,歇在岸上能睡最好的房间。」 顾庆之就又沖皇宫的方向行了行礼,「多谢陛下。」 全公公笑道:「陛下可管不了这么细。」 「多谢全公公。」 送走全公公,就是临行前的最后一件事了,荣国府的三名下人,还有一辆挺不错的马车跟两匹毛色光亮的高头大马。 别的不说,就光这两匹马,一年养下来就得三位数的银子,开头那个数字还不是一。 「荣国府还是有银子。」顾庆之没去看人,只去看了看马。 「我有几个法子,你帮我参详参详,哪个好?」顾庆之问道。 卫公公站在一边,「大人请讲。」 「第一,就是消息捂得严严实实的,不叫荣国府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就叫他们猜吧。这三人送去军营做苦力,马车砍了当柴烧,马送去玉泉山,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第92页 卫公公设想了一下这个场景,觉得挺好,三个大活人连带马车和马匹在京城消失得无影无踪,从哪儿都打听不到消息,这不得急死? 卫公公点了点头,「我觉得不错。这三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开始问的时候,他们可倒了不少坏事出来。军营苦力里头不少或多或少都犯过点事儿,跟这三人挺配的。」 「京里能押人的地方,也就是大兴宛平两县县衙,他们既然是荣国府的人,不能算是寻常百姓,那顺天府的人也能管,上头还有锦衣卫,还有京营,刑部和大理寺也能挨着边。」 「荣国府下人也多,打听消息肯定是全放出去,各地儿打听的,你说要是这些地方都说『人我们押了』,荣国府又会是个什么反应?」 卫公公笑了一声,道:「这个也好,吓个半死还摸不着头脑,就丢了三个人,结果六七个衙门都说人在我们这儿,总不能是分尸了吧?我都恨不得躲在荣国府,看看他们脸上什么表情。」 「最后,」顾庆之又道:「就是简简单单直接打上门去。我既然是国公,他们该开中门迎接我,还得开中门送我走。我也不说该怎么办,我叫他们自己想。」 「这个也不错。」卫公公照旧点头,「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一脸不服气。」 其实说完,顾庆之就有了主意,俗话说得好: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全都要。 这三条又不沖 突,他可以一条条来。 「把人总去军营,总不能叫我养着他们。」顾庆之一边笑一边说,「我不在京城,宛平大兴两县县令怕是要软,毕竟贾家还有块荣国府的牌子。」 卫公公显然也明白顾庆之是什么意思了,他道:「大人说得是,听说王家跟都察院关系不错,若是大人不在,又有王家周旋,说不定还真能煳弄过去。」 说完这个,剩下就都是小事了。 顾庆之去给御前行走四人组的伙伴们辞行,卫公公再去挑些随行的丫鬟小厮婆子,事情办完,天也就黑了。 「人还没回来?」鸳鸯一声惊唿,瞪着面前的管事,「叫你派得力的人去,你是不是随意应付了事!」 管事年近五旬,比鸳鸯高了不少,不过在她面前依旧是低眉顺眼的,小声分辨道:「的确是得力的人,人机灵,也办过不少差事的,还是府里的家,忠心也没问题的。」 「那你说人去哪儿了?」鸳鸯质问道:「这是老太太吩咐下来的差事!」 管家如何不知道? 他苦笑道:「许是……去得地方太远了?跟着一直过去,还没来得及回来?」 鸳鸯冷笑,「你既然说人机灵,若是真跟出京城,也该先差个人回来报信才是,你真安排了两个人?」 「鸳鸯姑娘,我如何敢在这事上撒谎?连带车夫一共去了三个,我派差事的时候,周围也有人,人人都知道的。」 鸳鸯手一指大门口方向,「别的差事你再不用管了,守在门口就等他们三个,人回来了不论多晚,立即回报!」 问完这个,鸳鸯回到贾母院子里。 贾母一下午都有点坐立难安的,还特别后悔,她觉得她冲动了。 首先这人找的藉口是送贡品的船,还是个下人,还敢在京城坐两匹马拉的车,就算是骗子,也不是一般的骗子。 其次送来的东西她也拆开看了,茶叶罐子依旧是景德镇的手艺,茶叶是新茶,这才几月?除了第一茬的嫩叶,还得坐上送贡品的船,不然不会这么快到京城。 这人没说谎。 还有那个风筝,贾母早年也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这是贡品,这是百工坊的手艺,不会有错。 她怎么就被撺掇着叫人假冒黛玉,又叫人跟出去了呢? 原本好好的善缘,如今结仇了。 等鸳鸯进来,就看见满脸不善的贾母在瞪她。 鸳鸯二话不说,直接跪了下来,「老祖宗,管事的说人还没回来,兴许是跟出城了。」 贾母冷哼一声,只是如今冷静下来,连鸳鸯也不是能随意处置的,鸳鸯跟着她多年,她父母哥哥管着贾母在金陵老家的产业,根深蒂固啊。 况且鸳鸯做事的确是得力。 贾母沉声道:「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的。去看看凤姐儿,王家跟都察院有些关系,叫她帮着打听打听。」 鸳鸯又去了王熙凤屋里,贾琏不在,王熙凤正跟平儿吃饭,鸳鸯把事情都说了,王熙凤笑着点头应了,平儿一边又拉着鸳鸯稍坐了一会儿,给她嘴里塞了块炖火腿。 等鸳鸯离开,平儿嘆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怎么了,如今这事儿是一件比一件邪乎。大过年的,先是车夫叫人打断腿,去找戴公公打听,消息就跟闹着玩儿似的。家里人心惶惶的,如今三个活人说没就没,怕不是撞邪了。」 「什么人心惶惶的,慌的只有咱们。」王熙凤没好气道,「外头的忙着捞银子,里头的姑娘太太们还岁月静好呢。这也不可能是撞邪,指定是得罪人了。咱们也别管那么多,反正你琏二爷也不在,差事也摊不到咱们头上,天塌下来上头还有两位老爷呢。」 只是说归这么说,王熙凤晚上依旧是失眠了。 她前头回王家打听消息,王家虽然也没打听出来贾府车夫的腿是叫谁打断的,不过他们打听出来两个宫里的消息。 第93页 第一,戴公公很久没出过宫,疑似失宠。 第二条消息跟第一条略有矛盾,说是太上皇身体不好,戴公公在侍疾。 再有就是前两天下雨之后,王家人又给他送了条新消息:皇帝逼宫,太上皇退居二线。 还有一条看似无关的消息,皇帝觉得宫里太监太多,未来两年宫里不进太监了,还要把一部分太监送去皇陵。 这些消息叫王熙凤生出些危机感来。 贾家自诩跟戴公公关系好,贾母也时不时说两句当年国公爷还在的时候,太上皇多么器重他。 但这些消息,不是太上皇就是戴公公,贾府一个都不知道。 「贾府这破船已经开始渗水了啊……」 王熙凤又嘆息一声,想起前日下雨,贾宝玉高高兴兴看雨,又说要围起来放鱼进去,越发的觉得荣国府要完。 宁荣二府加起来,子孙没有一个争气的。 空守着两座国公府,却没法把巨大的声望和关系变现。家里族人还一代比一代多,多数都是不思进取,只知混日子的酒囊饭袋。 进项一年比一年少,人一年比一年多,都指望着荣国府吃饭,迟早要被拖垮。 王熙凤又翻了个身,「也不至于垮得太快。等老太太死了,再一分家,我必定要把这许多人都撵出去!」 王夫人后院里,探春也没睡着,而且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清醒的可怕。 自打早上假扮林黛玉,她的心就一直通通跳到了现在。为什么要假扮林黛玉,来的人又是谁,这里头究竟有什么事儿,探春想到现在也没个头绪,别说午饭了,连晚饭都是吃两口就撑了。 况且鸳鸯还专门吩咐过,不叫告诉别人,叫她想找个人商量都不可能。 她虽然对林黛玉言语上偶有不客气,不过那是做给王夫人看的,可今天这样……太过了。 当然今天晚上睡不着的人远远不止这几个。 比方跟她两墙之隔的王夫人,她瞧见鸳鸯叫探春走,也发现探春一天都心神不宁的,她还打听到早上来了个婆子,进了贾母院子里。 贾母叫探春过去,究竟是说了什么呢? 要说是婚事……探春下个月就十三了,这时候开始相看,也不至于太早,可这事儿也不能瞒着她呀。 总不能是她放任金玉良缘传播,贾母想给她点教训? 她这个婆婆管得还真是多! 贾赦院子里,邢夫人也没睡着。 她没睡着的点跟别人不一样,她消息没王夫人灵通,况且隔壁荣国府她也插不进手去。 她也没熟到能看出来探春心神不宁,她看见的,只有贾母送了探春一套七彩的掐金丝水晶碟子。 「老爷,您也不管管,老太太这也太偏心眼了,平白的送二房的庶女这等有银子也买不到的好东西?怎么,是我们迎春不配?老爷才是袭爵的,要真的这么下去,等分家产的时候,荣国府这点东西,全叫老太太扒拉给了二房了。」 贾赦瞪她一眼,「那是老太太手里的东西,她就是想给二房,我有什么办法!」 邢夫人气不过,「透明的水晶碟子,薛家人还说了,这东西怕是宫里才能用,就算是当初皇帝赏的,那也是赏给荣国府的,就该是爵产的!」 「你有胆子你去要回来。」贾赦也是一肚子火,家里这许多姑娘,纵然是有个好恶,有个亲疏远近,哪怕敷衍一点,至少给迎春两个瓷盘子吧,好么,什么都没有。 这心真的偏到没边了。 邢夫人又道:「她们总说咱们是小门小户出身,没得规矩,也不知道什么是体面,可咱们哪儿有她们没规矩呢?」 贾赦不说话,只是喝酒,邢夫人咽不下这口气,道:「迎春叫老太太养得跟咱们一点都不亲,你看薛家人,每天都要去二房屋里坐坐,迎春呢?除了请安,竟是一句话都不跟咱们说,她在二房坐的都比在咱们这儿久。别的不说,琏儿总是她亲哥哥吧,她跟她亲哥哥也不亲,都扒着宝玉呢。」 「老太太就是故意的。老爷也常说前头我那没见过面的小姑子,被老太太养得极好。这个我的确是没见过,可我见过二房的大姑娘,进退有度,大家闺秀。二房的探春也是聪明伶俐,做事干净利落,四姑娘惜春还小,可也知书达理,还能画一手好画。可迎春呢?被自己屋里的丫鬟嬷嬷欺负。老太太就算是看不起老爷,也不能把咱们这一房的女儿养废了吧?」 这话不能说是强词夺理,只能说虽然推理过程有点问题,但是论点跟论据都是实实在在的,而且林黛玉来之前,这些姑娘还真都是养在贾母院子里的。 酒喝多了的贾赦直接站起身来,一腔怒火就往贾母院子冲过去了。 院门虽然关了,可大老爷叫开,谁又敢拦他呢。 「母亲!母亲!儿子究竟是不是你亲生的,你竟然如此偏心!」 贾母虽然没睡着,可冷不丁的来这么一下子,她也被惊到了。 贾赦跌跌撞撞的进来,鸳鸯正拿衣服给贾母披在身上。 一闻这个沖天的酒气,贾母怒喝道:「你又是在哪里灌了猫尿,敢到我面前撒野。」 「儿子究竟是不是你亲生的!」贾赦又哭又叫,「原先府里就有传言,说我其实是艾姨娘生的。你跟艾姨娘前后脚生产,艾姨娘生了个死胎,你生了父亲长子,你还——」 第94页 「胡说八道!」贾母抓着枕头就砸了过去,「我十月怀胎生了你,你非但不知道感恩,哪里听的混帐话也到我面前说!鸳鸯,拿水来泼醒他!」 贾赦这话听得鸳鸯也是胆战心惊,要不是被贾母抓着手,她早就跑了,如今听见贾母吩咐,她忙跑了出去。真要往大老爷头上泼水她也是不敢的,她去要醒酒汤了。 贾赦还在闹,什么「不叫我住长房」、「偏心老二」、「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二房」、「只管二房前程」、「二房人多,公中的银子也是二房花得多」还有「水晶盘子」等等说了一通。 不过贾母也听出来了,还是今天那水晶盘子闹的。 「老了……」贾母一声嘆,做事竟然留下这些疏漏来,再一想这些年日积月累的,竟然叫亲儿子怀疑不是自己亲生的,一时间她也有些灰心丧气,连骂贾赦都提不起精神来。 鸳鸯很快回来,两碗浓浓的醒酒汤灌下去,贾赦算是清醒了。 「母亲……」他叫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贾母看见他就烦,别过脸去,没好气道:「赶紧滚回去,少喝点酒,别哪天喝多了掉进井里,还要叫我白髮人送黑髮人!」 贾赦脸上也臊得慌,不过心里也有点发泄过后的爽快,加上看见贾母这个态度,他反而不那么难受了。 「母亲早些休息。」贾赦笑着来了一句,转身走了。 「没脸没皮的!」贾母坐在床上呆了片刻,跟鸳鸯道:「我记得还有一套番邦进贡的酒壶酒杯,明日收拾出来,给他送去。」 鸳鸯应了声是,再次伺候贾母躺下。 贾赦这么一闹,虽然没人敢明着说,不过私下里也有不少流言,加上贾母确实偏心,而且谁家袭爵的大老爷不住正房呢? 更别说贾政和王夫人听见这话的反应了。 贾家这水潭,自打车夫被打断腿,表面上都不是风平浪静,如今丢了三个大活人,是越发的暗潮汹涌。 可想而知,在人没找到之前,他们还要为这事儿吵许多次。只是不知道原本就不是一条心的贾家,这么吵下去,伤和气能伤到什么程度。 第二日一早,顾庆之带着人上了船。 这船队一共三艘船,除了顾庆之,还有朝廷派去接替林如海的人和去慰问关怀的人。 太医虽然在顾庆之船上,不过慰问的差事明面上是落不到顾庆之头上的。 林如海是探花出身,还是个高官,能慰问他的,自然也得是差不多的出身,虽然顾庆之是个国公,身份不算是辱没林如海,不过他年纪太小,虽然现在个头说自己十五岁没人会怀疑了,但谁会叫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去代表朝廷关怀高官呢? 出了京城,顾庆之就在船头上立了香案,到了下午,大运河上就颳起了北风,三艘船都扬起了帆,行进速度快了不少。 「怎么看都是神仙手段。」 「要是一路这么吹,最多二十日就能到扬州。」 船上议论声不断,就是舱底划船的人也在感谢顾庆之。 大运河是人工河,大运河上的运输,除了风就是靠人力了,不仅有舱底划船的人,还有岸上的縴夫。 如今这风吹起来,大家都省事。 船上的日子单调且重复,顾庆之每日照旧是习武读书练字,有时候听卫公公给他讲讲各种他应该知道的隐秘和潜规则,抽空也跟太医聊两句。 太医是去给林如海治病的,既然能当上太医,总是有两把刷子的,顾庆之发现他做了不少的预案,什么病怎么治都写在了纸上,各种要紧的药材也都带了,方剂加减要根据什么调整也写了不少,叫人很是放心。 船队每隔三五日就会靠岸停一晚补给,顾庆之也趁机下去走一走,只是心中惦记着林如海,补给完了就催着赶紧上路了。 三月初一,船队停靠在了扬州岸边,正式到地方了。 他们上船前消息就传了出来,虽然扬州知府是不可能日日等在码头接他们,但是码头有他留的人手和车马。 这人道:「三位大人,不如先去驿馆休息,知府大人准备了接风宴,待歇息一日后,再去林府拜会。」 顾庆之先开口道:「两位不知道如何打算?我是要先去看看林大人的。陛下派了御医,要先给林大人送去的。」 接替林如海的御史董伯中道:「自然是要先去林大人府上的。」 两淮巡盐御史是非常重要的位置,林如海一干就是六年,他要是不配合,不好好交接,万一出点什么岔子,董伯中觉得自己脑袋保不保得住都是问题。 所以他得给林如海这个面子,他得把林如海捧起来。 最后来关怀林如海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他就是来干这个的。 知府派来的人能劝,但是不敢拦,他差人回去报信,自己则是翻身上马给几人引路,齐齐往林家来了。 第36章 顾、顾庆之?!!! 到了林家门口,知府很自觉去叩门了。 一边叩门他还一边给京里来的几人解释,「林大人卧病不起,林家稍显忙乱,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几位大人见谅。」 顾庆之带头,几人都表示了可以理解。 门很快开了,知府上前交际,下人很快把几人往林如海外书房带。 顾庆之觉得这下人看着很是面生,他是没见过的,但是大门迎客,也算是比较重要的职位,尤其是在林如海养病期间,来探望的人必定不少,又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提拔新人呢? 第95页 顾庆之咳嗽一声,道:「听说林家有个管家林满,做事很是周全,怎么不见他?」 下人道:「林管家正照顾林大人。」 外书房是交际的地方,距离正门不会太远,说话间就到了。 林如海的外书房是个两进的院子,前头正堂用于会客,回头一进左右两边都是寝室,不仅有主人休息的地方,也方便留客。 下人在前头引路,知府也侧着身子,做半个地主之谊,只是一进正堂,顾庆之就瞧见贾琏了。 这人还是那粉面含笑的精明模样,见人进来,忙行礼道:「几位大人,一路辛苦。」 他这刚直起身,就瞧见了站在最前头的顾庆之,人顿时愣住了,脸上笑容也僵了。 「顾——」顾庆之?!!! 虽然长高了很多,容貌肯定也有稍许变化,但那张脸,不会认错的,怎么是他? 他是什么人? 贾琏脑子转得飞快,想着方才下人回报的内容:「……知府带着京里人来了,安国公、詹事府少詹事柯大人,还有御史董大人。」 他是——他是安国公? 贾琏顿时觉得天塌了,他怎么可能是国公?他是不是混进使团,把人给骗了? 他明明是个骗子!老太太说他是个骗子!说这是林如海想提醒皇帝他该回京才献上的人! 他要有这本事,当初怎么一点都不显! 怎么办?怎么办!贾琏想起当初贾家是怎么对他的,最后送他进宫的时候又说了什么,慌得手脚无措,就保持那个背部微微倾斜的姿势,彻底不敢动了。 顾庆之笑眯眯笑道:「怎么,我是入不得这位——」他转头道:「这谁?林如海什么过继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贾琏一张粉脸顿时涨得通红,知府也觉得这事儿办得不好,在场所有人,就算加上安国公身边的太监,还有皇帝派来的太医,没一个品级比贾琏身份低的。 他既然代林如海迎客,就应该去门口迎接,然后带他们去林如海书房。 结果接他们的是下人,贾琏等在中间,这算什么事儿? 知府不高兴,他也不说话了。 贾琏面上一开始是惊恐,可随着顾庆之开口,惊恐有一部分化作了屈辱,再怎么他也是荣国府的人,他捐了官,他是将来要袭爵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还从来没被人这么侮辱过。 只是想归想,他是不敢质问的,别说质问了,他现在只能装作心平气和,还得挤出笑来,道:「这位大人,我是林大人的内侄,荣国府贾琏,林大人无力起身,叫我来招待各位。」 顾庆之是站在最前头的,他看不见身后的柯大人脸上已经露出不满的神色了。 不过卫公公看见了,这一路上十几天都在船舱里,安国公想做什么,言语间难免透露出一二,虽然深层次的目的和想法他不知道也不敢多想,但表面上要干什么,卫公公门清。 维护林如海。 「这位内侄。」卫公公展示了一个太监的基本功——阴阳怪气和阴谋论。 「难怪,荣国府的傲慢,就是宫里也有所耳闻。你该是在门口迎客,直接带几位大人去书房的。林大人病得再重,他依旧还是林府的主人。你拦在这里得罪人,最后还要算在林大人头上。」 被卫公公这么一提醒,在场人都反应过来了,代表皇帝来看林大人的柯泉明直接沉下脸来,跟一边的下人道:「去问林大人能否见客。」 顾庆之也问了个问题,「你是谁家的人,你的身契在谁手里?」 那下人吓得满头冷汗,哆哆嗦嗦直接跪了下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足够说明问题了,「叫林满出来。」知府不等顾庆之开口,直接就吩咐道。 端茶的下人急忙出去叫人,知府一边觉得这是无妄之灾,一边觉得荣国府过于贪婪,又低声恭维道:「幸亏几位大人来了,不然我还不知道林大人处境竟如此艰难,是我失职了。」 好在林满的确是在里头陪着林如海,不过三五息,他就匆匆跑了过来,「几位大人——」 跟贾琏一样,他也露出了见鬼的表情。不过跟贾琏不一样的是,他的表情随即转成了惊喜。 「庆之?」他小声叫道。 顾庆之笑道:「林伯。」 林满顿时红了眼圈,「好啊,你真的好啊。」 顾庆之上前挽住了林满的手臂,「林大人如何了?究竟是什么病,陛下叫我带了太医来,不管什么新病还是沉疴宿疾,一起给他看好了。」 两人一起就往后头去了。 卫公公笑着探手道:「三位大人请。」 剩下不管是知府,还是同从京城来的两人,都没怎么觉得惊讶。 来探病,肯定是要找跟林如海有旧的人。 董御史进都察院的时候,是分给林如海带的,而林如海当年进翰林院的时候,是分给柯泉明带的。 那安国公跟林如海有点交情,不也挺正常? 探望的人都进去了,完全没人招唿贾琏,屋里空无一人,只剩他从贾家找来的几个下人,他总算是没那么僵硬了。 可是一抬脚,他就觉得头晕目眩,腿也软了,扶着桌子才没叫自己栽倒。 「叫昭儿跟兴儿来!赶紧!」贾琏一脚踢在下人背后,不过腿脚无力,也没踢出什么气势来,「跑着去!」 第96页 慌张叫他的嗓子发紧,直接就嘶哑着破音了。 贾家在金陵的下人虽然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可想想刚才那些人说的话,再一看从容淡定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琏大爷成了这个模样,他们也知道坏事了,还是坏大事。 两人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分头去找人了。 顾庆之打头进了林如海的病房,「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如今三月初,江南已经很是暖和了,被子也换了薄款的,可林如海盖着被子平躺在床上,已经撑不起什么轮廓了。 况且平躺着原本就显得脸大,可就算是这样,林如海脸也瘦得没什么肉了。 「庆之?」又是一声惊唿,顾庆之两步走到了林如海床前,「林大人……」 顾庆之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他手比他脑子快,直接按住林如海的肩膀,没叫他起来。 「躺着!先叫太医来看看!」 随行的乔太医两步上前,把他随身的小药箱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拉着小板凳就坐下来,拿着脉枕往床边一放,捞着林如海的胳膊就往上一搭,准备号脉了。 「这是——」林如海看着一屋子的人,有点摸不清情况,主要是摸不准顾庆之是个什么情况。 见他还想说话,顾庆之直接把床幔放了下来,「先号完脉再说别的。」 说完他又跟在场三人歉意的笑了笑,小声道:「咱们先别说话,别叫太医分心,也别叫林大人着急。」 屋里安静了下来,其他几人都是久居官场的,涵养功夫是练到位的,只有林满,时不时看看顾庆之,再时不时看看顾庆之。 过了许久,太医站起身来,卫公公再次显示了他职业太监的素养——眼里有活儿。 他手脚麻利把床幔拉了起来扣好,又在床尾寻了好几个垫子,给林如海垫在背后,叫他靠了起来。 乔太医看了看顾庆之,临上船,宫里也有吩咐,他一切都听这位安国公的。 两人在船上也商量了各种眼神,总之这个眼神以及眼球移动轨迹,林如海这病能治。 顾庆之顿时放心下来,道:「太医请讲,这都是代陛下来探林大人的,说出来大家都放心。」 「林大人这是病后失于保养导致的虚弱,再加上七情内伤造成气血失调和饮食减退。林大人年过五十,恢復起来本就较慢,所以看着兇险。」 乔太医解释完,又跟林大人说了一句,「林大人不用担心,你这严格来说不是病,是病后阴阳失调,气血津液三亏导致脏腑机能失常,不用喝药,食疗就行。」 读书人对医理都是「略懂一二」的,听太医这么说,屋里几人都放下心来,知府大人笑道:「如此甚好,想必陛下也能放心了。」 柯大人也是一样,他年纪大了,去年就从翰林院转到了詹事府,詹事府是太子辅官,有太子的时候,就是皇帝给太子留的帮手,等太子继位就是一飞沖天。 皇帝才二十出头,别说立太子了,皇子路还没走利落呢,这个时候,詹事府就是老臣荣养的地方。 可想柯大人年纪有多大了,他可见不得生离死别离愁别绪。 柯大人笑道:「你好好养病,养好了亲自起来送我。」 董御史也跟着笑道:「我先祝林大人高升了。」 顾庆之心情也很是不错,虽然七情内伤里的七情究竟是什么导致的还不知道,不过他就是来查这个的。 「行了,既然林大人无碍,几位大人回去歇息吧,无论是去驿站还是走亲访友,我是不管的。诗中有云,烟花三月下扬州,如今清明刚过,正是江南最美的时节,各位可不要辜负这如诗如画的江南美景啊。」 顾庆之这个身份,他暗示的如此明显,一同从京城来的两人自然是明白的通通透透。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林大人好生养病,我等先告辞了。」 这次就是林满送他们出去了,卫公公跟着太医去前头开方子,写食疗的食谱,里头卧室就剩顾庆之跟林如海了。 顾庆之往床边一坐,「林大人啊林大人……」他喜悦中带着感慨,「我升得够快了。我十一月见了皇帝,到二月已经是钦天监监正、锦衣卫千户和安国公,如今还有个钦差的名头,短短三个月,我房子还没收拾好呢……」 林如海立即就想起他前头的那封信,一时间百感交集,又想他升得这么快,肯定已经是皇帝心腹了,只是想说的话如同茶壶里的饺子,完全倒不出来,半晌只冒出一句话来,「当初你叫我小心生病,还是没防住啊。」 顾庆之思绪万千,一肚子话如同线团一样缠在一起,不知道要从哪里揪出个头绪来先开始。 两人正相顾无言呢,外头忽然又进来一个人。 「父亲!你可要用些水?」 林黛玉进来了。 「林姑娘。」顾庆之忙从床边起来。 林黛玉见屋里还有人,忙把头低下,只是刚才那一眼,她就觉得这人眼熟,又听他叫自己…… 「顾小哥儿?」 这称唿如今是不合适了,林如海轻咳两声,「你叫一声顾大人便是。」 林黛玉再次福了福身子,「顾大人。」 顾庆之让了地方,「林姑娘坐。」 林黛玉上前两步,虽然没坐下,不过站在了床头。 第97页 「许久不见……」林姑娘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些,不过方才那一眼,倒是能看出来她目光坚定了许多。 林如海这般虚弱,太医也说是七情内伤,内中缘由也不是轻易能问出来的,不然上辈子他也不会养病养到死,把家产女儿全都託付给贾家。 况且林如海人也在江南,不会对名为护官符,实则是「想好好活下去,绝对不能惹的人一二三四」的名单一无所知,贾家是金陵一霸,京城的荣国府又能好到哪儿去? 他不过继,放任林家绝嗣,看着贾琏变卖林家财产,最后把家产女儿都託付给贾家,肯定是走投无路了。 那他要做的,除了叫林如海好好养病,就是先叫林如海安心,叫他知道贾家不是唯一的选择,也要叫他知道贾家不靠谱,就算有个荣国府的名头,那也是纸老虎。 最后,就是进一步拉近关系,让他说出实话来,不然他想查都没有头绪。 顾庆之便道:「林大人养病,姑娘好生侍疾便是,外头一切有我,林大人是我的恩主,陛下也是知道的,有我在,没人能怎么样。」 说着,顾庆之解下腰间御前行走的牌子给递给林如海,笑道:「林大人没见过这个吧?」 林如海的确没见过御前行走的牌子,但是他识字啊,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顾庆之。 顾庆之轻松笑道:「我这么有出息,林大人高不高兴?」 被他这么打岔,林如海虽然觉得荒谬,不过脸上也起了笑容,他正要说话,屋里又进来一人,贾琏。 虽然让人去找昭儿跟兴儿,不过这两人一人去清点林家祖产,一人去变卖林家祖产,要回来也没这么快,贾琏在外头待了片刻,又听下人说京里来的人走了,他也影影绰绰看见许多人出去,完全没想到顾庆之竟然留下了,不然他是绝对不敢进来的。 贾琏一进来就又僵住了。 顾庆之跟林黛玉笑道:「当日姑娘给我了二两的银锞子五个,一两的银锞子十个,里头还有一吊钱,我被这位琏二爷送去太上皇的宫里,带不得这些东西——」 他一顿,似笑非笑看着贾琏,「当日我是怎么说的,琏二爷可还记得?」 贾琏如何不记得? 不过他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却不是这个,而是:方才在外头,他认出我来了!他是故意折辱我!他完全没把荣国府放在心上,他就是来报復的! 他一点不在乎荣国府! 贾琏脸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白,白了又黑,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威胁要命,他记得清清楚楚,可是如今哪里说得出来? 林如海手里拿着御前行走的牌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林黛玉听见这话,心里的猜测总算是落地了,他们是真的没把顾——大人送去给皇帝。 「琏二爷年纪轻轻,怎么就不记事儿了呢?你不记得,我还记得,我说:这木匣子你们收好了,将来能救命的。」 顾庆之缓步踱到贾琏身前,「琏二爷,荣 国府下人上千,主子也有十几,一两银子买主子的性命,一枚铜线买下人的命——你还不赶紧去找!」 顾庆之忽然一声吼,把贾琏吓得打了个哆嗦。 「顾大人,你——」贾琏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往顺风顺水的,他出去平事儿,说的都是「你也不想得罪荣国府吧」或者「看在荣国府的面上,这事儿不如就这么过去」,他就没低过头。 可如今遇上个不把荣国府放在心里的,往日的八面玲珑,如今什么都不剩下了。 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我就是个办事儿的,是老太太吩咐我这么做的。他这才明白,往日人家夸他精明能干,夸的都是荣国府的牌子。 顾庆之故意一言不发等着,把贾琏等得是越来越紧张。 林家如今就这么一个贾家人,虽然顾庆之打算在他身上给林如海多刷些自信和真相出来,但是首要第一条是可持续发展,他上前用力在贾琏胸口拍了两下,屈辱意味十足。 「出去吧,我和林大人有话要说,你真的想听?陛下的口谕……你要是真的听了,就别想见到今天晚上的月亮了。」 贾琏后退两步,还要用力保持仪态,「顾大人,林姑父,我先告辞了。」 贾琏这一走,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林黛玉忽然说了一句,「那银子和铜板,都是贾府的。」 顾庆之一时间没品出来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林黛玉又道:「他们说父亲病了,要清淡饮食,把我们家里的厨子也换了。」 再一想外头迎客的下人已经是贾家人了,顾庆之起身道:「这怎么行,我还想吃张婶子做的金葱麻鸭呢。」 「林大人好生养病。」顾庆之笑道:「就不用招唿我了,我怎么也在您府上住了三个月,就跟回自己家一样,我不跟你客气。」 顾庆之就要走,林如海忙把他叫住,「你的牌子。」 顾庆之笑道:「林大人多看两日,这牌子可不易得,陛下一共就发了四块,林大人多看看,好好努力,说不定以后也能得一块。我还有个『如朕亲临』的紫檀木大牌子呢,上头字还是金粉写的,不耽误我办事。」 林黛玉没忍住笑出声来,又把头偏了过去。 「林姑娘随我出来。」顾庆之道:「林家少了那些人,姑娘帮我认认,我只住了三个月,不好说所有人都认清了。」 第98页 林黛玉跟上顾庆之,走了两步忽又回头,柔声安慰林如海,「爹爹好生养病,我帮顾大人办事儿,很快就回来。」 纵然是顾庆之听不出来,可林如海能听出来,他女儿的声音轻快了许多,跟她没去贾府之前几乎没什么差别了。 屋里再次剩下林如海一人,他靠在那里,手里拿着「御前行走」的牌子,往日沉甸甸的胸口,似乎也轻快了许多。 林黛玉跟着顾庆之出来,方才雀跃的心忽又觉得略有不妥。 「顾大人,我是二月初九到的,后头他又去了金陵几天,正经开始理事已经是二月十五,如今不过三月初一。顾大人舟车劳顿,不如先歇息一日,明日再吃金葱麻鸭也是一样的。」 说得虽有点隐晦,不过顾庆之听明白了,这是说贾琏卖人还没卖几个,劝他先休息。 顾庆之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累不累都是其次,主要是办事也得先安排人手。 正经买卖下人是要去官府过户的,他要先去官府打声招唿,还得知道人都卖给了谁。 顾庆之便道:「他倒是会卖人,有手艺的一个一个卖,剩下的一起卖。」 林黛玉没搭话,顾庆之忽然想起来,后来不管是雪雁,还是她自小的奶嬷嬷,都不跟林姑娘亲近了,这又是为什么?难道说贾琏把这两人的家人也都全卖了? 这可能性很大,若是林姑娘带了许多人去贾家,又有帮手,又如何能落到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地步?又怎么吃点燕窝都要被下人说嘴。 正经出嫁,谁家不陪个四房八房人的,林姑娘身边就只有一个小丫鬟,一个老嬷嬷,连荣国府的大门都没出去过。 贾家从一开始就想吞她的家产,从一开始就是打算把她圈在荣国府养死的。 「林姑娘——」顾庆之对上她的眼眸,忙又移开视线,笑道:「你有什么想要的,不管是什么,我总能给你寻来的。」 「就当是当日的谢礼了。」顾庆之忙又解释道:「我在贾家住了一月有余,只有你正经关心我。」 林黛玉犹豫了片刻,小声道:「我想叫父亲好起来。」 「林大人肯定能好!」顾庆之斩钉截铁道:「我来就是干这个的,林大人一定能好。」 林黛玉眼圈一热,道:「顾大人好生歇息,我去安排妥帖的下人来伺候。」 她匆忙往后头走了,顾庆之往前头偏厅去,想问问太医是怎么安排的,顺便还要安排人手找回林家被卖的下人。 不过他走到第一进,就听边上传来卫公公的声音,「你甚至都不肯叫我一声父亲。」 卫公公……就二十出头啊,还是京城人士,听说六七岁就当了太监,怎么在扬州还有儿子吗? 顾庆之往跟前走了两步,又听见卫公公的声音。 「咱家在宫里也听过不少,你们荣国府都是管戴权戴公公叫爷爷的,咱家资歷浅,不敢与戴公公比肩,叫一声父亲总不算辱没了你们荣国府吧?」 叫爷爷是尊称,叫爹就是真侮辱人了。 顾庆之往窗口一看,果不其然,对面的贾琏再次满脸通红。 卫公公也不是真想认儿子,他一甩袖子,「罢罢罢,咱家是个太监,当不得你们爹!以后见了咱家,再想叫爹咱家也不认了!」 窗外的顾庆之不由得假假的又重重的嘆息了一声,隔着窗户朝里头说风凉话,「你说你得罪谁不好?得罪太监?还是个有大总管当干爹,自己也有品级的实权太监。」 第37章 顾大人是心药 听见顾庆之的声音,卫公公从里头出来,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显然这口恶气出得很是畅快,「国公爷还有什么吩咐。」 顾庆之很满意他的表现,道:「今儿没事儿了,你好好歇半天,有事明日再说。」 也给荣国府的人喘口气,虽然是虚假的喘气,可人生若是连希望也没有,那也太苦了。 这时候林满也来了,他满脸笑容跟顾庆之道:「地方安排好了,大人这边请。」 顾庆之跟着林满往走,走过林如海的外书房,「这是二门了吧?」 林满笑道:「就在后头第一个院子,虽然在垂花门北边,不过跟里头不通的,姑娘专门吩咐的,大人一共带了十名随从,这院子正好住下。」 穿过一处错落有致的灌木假山造景,顾庆之就瞧见院子门口的牌匾了。 「花溪间?」顾庆之笑道:「听这名字里头想必有花有水了?」 林满声音里的高兴劲儿怎么也止不住,顾庆之一来,老爷精神了许多,姑娘也开始吩咐事儿了,那个看什么都像是在算银子的贾家人也吃瘪了,他如何不高兴? 「是姑娘起的名字。里头造景很是精緻。」 说话间一行人就进了院子,迎面而来就是个约莫一丈高的假山,上头栽种着精緻的园林松树,下头一汪深潭,溪水从假山顶上落下,击打在半山的平台上,溅出别致的水花,又环绕着松树飞出一片雾气来,最后又缓缓而下,注入深潭。 林满又道:「姑娘在花溪间跟花溪溅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是觉得溅字过于直白了,这才叫了花溪间。」 顾庆之点头道:「我虽然不懂这些,不过林姑娘起的名字,很是好听,也有诗意。」 林满就又告了贾琏一状,「原本都是日日打扫的,只是贾家那人来了半月有余,我们府上是人心惶惶,又被他卖了些管事的,许多差事都乱了,姑娘才又叫了人去收拾,很快就好。」 第99页 「说起来,没见到福伯跟堂伯?」顾庆之皱着眉头问道,林家三位管家,林满是负责生活方面的,林堂是平日里跟林大人去衙门的,还有个林福,管的是林家的产业铺子等等。 「他们还在。」林满道:「林堂如今在衙门待着,盐税不能乱。林福……唉,不过半个月,他就瘦了一圈。」 顾庆之便道:「叫福伯回来,贾家手伸出来多少,我就给他剁多少!」 林满大声应了,「我这就去!」 顾庆之在院子里逛了一圈,这院子里一共十五间屋子,不是正房一定要坐北朝南这种建法,而是跟景致结合,藏在景里。 他一眼就相中了其中一间书房,房间挺大,左边是卧室,中间用镂空的隔断隔开,右边是三面通顶的书柜,上头不仅有书,还有各种或别致或奇怪的摆件,没有三五代人的收藏,成不了这幅模样。 最有特点的地方,是大大的窗户,而且全都用的是纱煳窗户,光线好,隔着纱窗看绿树红花,很是有韵味。 很有梦中的书房那个味儿了。 一想这样的宅院被贾家卖了,顾庆之觉得贾家怎么样都是活该。 横竖现在也不冷了,些许小风还能亲近自然,顾庆之笑道:「我就住这间了,床幔换个厚些不透光的,晚上睡觉还是要安静没亮的。」 顾庆之这边游览他暂住的院子,越看越满意,心想回头问问这院子谁造的,也给他整个同样风格的,就是不知道南方的园林在京城会不会水土不服。 那边林如海见了人,说了许多话,又听说自己病不重,连药都不用吃,再加上顾庆之给的「御前行走」的腰牌,又想他说还有个「如朕亲临」的牌子,也知道这是个能做主的皇帝心腹,心下轻松许多,当下便是困意袭来,直接倒头就睡了。 林黛玉也是一样,她原本除了日日在林如海身前侍疾,唯一管的事情,就是围住林如海的书房,能叫他安心养病,只盼着他病好之后,一切都能好。 如今来了个顾庆之,非但林如海有救了,甚至……她以后不用去贾家了,这叫她如何不开心? 吩咐完给顾庆之收拾院子,她也是倒头就睡,连午饭都没起来吃。 林满是林家的家生子,跟两位主子的心情也都差不多,不过他就不能到头就睡了,他先差人去叫林福、林堂两人回来,又去整理这些日子卖出去的家产和下人的名单,这次他倒要看看,贾家还能怎么样! 贾家的确不能怎么样了。 贾琏如今虽然不是惊慌失措,可也有点惊弓之鸟的感觉。 他看着垂首安静立在他面前的昭儿跟兴儿,一时间心潮起伏,脑海里冒出许多念头。 首先一个,就是他父亲醉酒后曾经跟他说过的:不能听女人的。 ……她们不出门,眼界有限,你若是听她们的,早晚要吃个大亏…… 第二,就是老太太把他们所有人都骗了。 不算在金陵贾家住的几天,他在林家住了半月有余,听林家下人的意思,林如海虽然有回京城的想法,可没有献人提醒皇帝的打算。 加上顾庆之来之后这半日,他也听了不少林家下人的议论,顾庆之就是林如海正经推举的有才能的人,跟祥瑞一点边都不沾,再一看顾庆之如今都是国公了,这不是有才能,这是有大才啊! 贾琏原本以为父亲说的「不能叫女人管家」,一是嫌弃他被王熙凤管得死死的,二来藉机说老太太叫二房住正房,是嫌弃她偏心。 如今再看,老太太把他们骗得好苦。 ……试探了一个月,毫无特别之处。 ……这人就是个骗子,贪吃还好色,还要占小媳妇的便宜。 老太太就是想养着林妹妹,想要林家的家产,不想叫林如海回京! 她连明着说都不敢,只敢用这些阴谋诡计。她教唆着所有人对付顾庆之,最后还要被逼无奈说都是你们的错。 明明就是她的错! 家里所有人,从主子到下人,都在奉承她,她就真的信了。 别人恭维她会养孩子,还说自打老国公去世后,贾家全都是她在撑着的。 她就撑了个这? 刻苦读书的贾环跟贾兰她不喜欢,整日把贾宝玉当宝。 贾琏甚至觉得,如果当日能把他祖父的庶子留几个下来,说不定如今也有能成才的,哪怕庶女嫁得再好一点,也能有几个帮手,他也不至于一个人苦苦撑着。 他贾琏再精明能干,他也没办法了。 把过错全都推到贾母头上,贾琏顿时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话也能说出来了。 「兴儿,你送信回去。」 贾琏沉声道,只是语速比平日快了许多,满满的都是焦躁。 「就说……顾庆之升了安国公,他就是皇庄出身,又在前门立了天气预报的那个!他现在住在林家不走了,他要对付贾家,老太太的谋算八成也不成了,请老太太早做打算。实话实说!」 其实兴儿回来这一路,尤其是林家人对他的态度,以前是暗地里瞪他,现在明眼都给他脸色看了,他也能猜到不少,他是真的不想回去。 路上辛苦都在其次,回去家里主子朝他撒气,他这小身板如何承受得住? 只是在变卖家产这一条上,昭儿比他能干许多,也只能是他回去。 第100页 兴儿小心问道:「爷,是坐船回去还是骑马回去?」 「这你也要来问我?我叫你尽快回去!你说骑马还是坐船!」贾琏吼道。 「三月初,我是怕送时鲜的船多,而且大运河一解冻,往日积压的东西,也得到五月才能送完。」 「坐船!」贾琏没好气道:「你要是骑马中途遇见劫道的或者下雨生病了,我还得派人伺候你不成?」 兴儿小声应了是,贾琏又抽出两张银票来,又拿了荣国府的名帖,「只你一个人搭船,方便许多,不要吝啬花银子,赶紧报信!现在就走!」 贾琏一脚把兴儿踢了个踉跄,他忙跑出去收拾东西了。 贾琏嘆了口气,看着昭儿,「先停两日,我看看情况再说。」 中午,下人给顾庆之送了饭来,还一脸窘迫的解释道:「老爷跟姑娘都睡了,还没起,林管家说他们好不容易睡个好觉,没让叫起来。」 顾庆之失笑,一边的乔太医倒是点了点头,道:「好吃好睡才能好,叫睡。」 吃过午饭,歇息片刻,先是知府送了请柬过来,说明日设宴款待三位大人,下来是同来的两位大人各自安置好了,也派人过来给顾庆之送了消息。 董大人直接住在了巡盐御史衙门,又很是客气的说想借林如海的幕僚几天。 柯大人住在了驿站,说年纪大了,要歇两日再出去走亲访友。 下来是林家的三位管家过来行了礼,林满还拿了他整理的名单过来。 「已经卖了十三个人。林福正整理卖出去的产业。」林满说着就嘆气,「上好的水田,就这么卖出去了。」 顾庆之安慰他,「无妨,他算是什么亲戚?内侄?都不在五服里头,诛九族才能轮得到他。」 林满从来没听过有人这样论亲疏远近的,但这么算也的确是有种诡异的安心感。 顾庆之又道:「他又是姓贾的,他凭什么卖林家的家产?这事儿我觉得不合理,回头我问问县令——」他一边说一边扭头吩咐卫公公,「把陛下赐的牌子拿出来,见县令的时候带去。」 他又扭过头跟林满眨了眨眼睛,「你别担心,我觉得县令也得说不合理。」 想起那块「如朕亲临」的牌子,林满偷笑了两声,「大人说得是!」 聊了几句,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这次不管是林如海还是林黛玉都起来了,顾庆之让人去拿先前范大夫开的方子,又便带着乔太医一起,往林如海屋里来。 大夫说话总是比他可信的,而且跟林如海讲清楚了,他自己也就知道该怎么保养了。 再者就是要看看范大夫的方子有没有问题。 中午的时候,太医还在斟酌食谱,到了下午这一顿,就是乔太医安排的。 一道山药肉丸汤,加了些切成丝的绿叶蔬菜。 另一道是加了麦冬跟枸杞熬的粥。 最后是挑两样林如海喜欢吃的东西做。 「山药补气,麦冬枸杞补阴,早上号脉的时候,察觉林大人夜里睡得不好,稍有阴虚。」乔太医解释道:「还有一道阿胶枣还在熬,这是专门用来补血的,林大人没事儿的时候当零嘴儿吃就成。林姑娘也能用一些。」 「既如此,给林姑娘也号号脉。」这是顾庆之早就想好的,也吩咐过乔太医动作要快,就是怕林黛玉讳疾忌医,找理由推脱过去。 乔太医也不用人招唿,直接把脉枕就放在了桌上,自己坐好,又招唿道:「姑娘请。」 这下还真是找不到什么理由了,林黛玉左右看看,林如海是一脸的鼓励,顾庆之脸上带笑,她缓步走过去坐下,把手腕搭了上来。 这次诊脉就比给林如海诊的快多了。 乔太医笑道:「姑娘没什么问题,就是担心林大人,这些日子也没睡好吧?」 林黛玉点点头,乔太医道:「跟林大人差不多的问题,没林大人这么严重。不过姑娘还在长身体,只要吃好睡好,多晒晒太阳,多走动,让气血运行起来,三两个月就好。」 顾庆之松了口气,道:「我就说你得多晒太阳。冬天总在屋里待着,那可不一出来,吸了冷气就得咳嗽吗?」 林黛玉顿时就想起在贾府的时候了,她小声辩解道:「我也不爱吃药。」 顾庆之就又跟林如海道:「可再别把林姑娘送贾府去了,养乌龟都不能这么圈住的。」 林如海瞪他一眼,顾庆之丝毫不在意,又跟林黛玉道:「等林大人好些了,我带你去划船,我这次来——」 把正事儿忘了,他是来收船的钦差啊! 顾庆之笑了两声,「咱们去坐大船,林大人想去吗?」 这摆明了哄人嘛,林如海又瞪了他一眼。 这时候林满拿了满满一摞方子过来,递给了乔太医。 乔太医先从最上头一张方子看起,往下翻了三四张,又去看最初林如海生病的时候,是怎么治的。 「大人,没有问题。」乔太医道,不仅是顾庆之,林如海也松了口气。 林满却还有些顾虑,尤其是两个大夫治病的手段不尽相同,虽然这个是太医,又是皇帝派来的,但是有些话他不问不放心。 「前头范大夫说,要静养,要清淡饮食,开的方子也都是大补之物,这……」 乔太医也不在意,道:「我们两个是不同的流派,其实都能治好,但林大人主要是七情内伤,如今顾大人到了,林大人的心病就好了大半。说起来我也是沾了顾大人的光。」 第101页 顾庆之摆摆手,笑道:「不用恭维我,你好好说就是。」 乔太医笑,「不过林大人的确是虚弱,范大夫开的方子,用了大补之物还要用泻药,正是想补而不留邪。他这么治等于是下勐药,需得仔细小心,不然——」 乔太医想了想怎么说,「就好像马上就夏天了,一般人多少有点暑湿,又或者湿热,林大人身体虚弱,原本就比常人更容易热邪入体,他用大补之物,也容易出问题。」 看乔太医还慢吞吞的解释,不想得罪人,顾庆之来了个直接的,「这么说吧,乔太医到他这一辈,在太医院已经是第三代了,他儿子也在太医院,范大夫呢……就还是个扬州城名医。」 「而且乔太医只给林大人一个人看病,范大夫看的是整个扬州城。」顾庆之摊了摊手,「大家都懂了?」 这年代大家讲话还都挺含蓄的,顾庆之冷不丁来这么一下,还挺震撼的。 林如海无奈笑道:「知道了。」 林黛玉比他满意多了,她是听怕了可能、大概和差不多等等词语,遇上个敢下结论的顾庆之,她是真的放心了。 「多谢太医,多谢顾大人。」 「这么客气做什么?」顾庆之先回应了林黛玉,又跟乔太医道:「我来的时候也稍稍打听了些,乔太医长子正在太医院,其余两子不知道做什么营生?」 乔太医道:「二子如今正读书,考过县试和府试了,如今卡在院试这一关,已经考了三次了。」 这说到林如海的专业了,他兴致勃勃道:「过了院试就是秀才,真正有了功名。」 他才说了一句,就听顾庆之道:「无妨,等咱们回京,送他去国子监读书。」 乔太医心咚咚跳了好几下,国子监读书不仅仅是读书的意思,主要这地儿权贵多,能结交不少好朋友。就算将来院试还是考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人……」乔太医深深拜了下来,「您放心,林大人的病一定能治好。」 顾庆之又兴致勃勃问道:「还有个小儿子呢。」 乔太医回答的越发谨慎了,「他刚过二十,性子略有跳脱,医术学了些,书也读了,就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顾庆之想了想道:「既然这样,可以送去从军。不管是京营还是锦衣卫,都能去当个军医。好好做至少能得个恩荫,也能惠及子孙。」 乔太医觉得他自己都快晕了,「顾大人,这叫我说什么好呢。」 顾庆之这番话其实都是说给林如海听的,为的就是叫他知道自己如今也有些权势了,能帮着他挡风遮雨了。 「这没什么。我不过提供一个机会,将来怎么样,还是要靠他自己的。」 乔太医又行了一礼,等饭菜端来,他才告辞。 顾庆之跟林黛玉陪着林如海吃过了饭,又搀扶着他下来走了两圈,这才告辞。 林黛玉追着出来,略带激动道:「父亲饭菜用得比往日多了,往日里他粥也只能吃掉半碗,再两筷子菜,就没别的了。多谢顾大人。」 顾庆之劝她,「我得住到林大人病好,保不准还得带他一起回京城,姑娘也别太过客气,总不能一天谢三顿吧?」 林黛玉故意似的,立即就又沖他福了福身子,「多谢顾大人。」不等他回答,就转身回到了屋里。 顾庆之笑了两声,嘆道:「荣国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一路舟车劳顿,吃过晚饭顾庆之就开始犯困,洗漱过后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更是一觉睡到大天亮,起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林如海。 屋里不仅有林黛玉,还有贾琏,正问林如海,「……可舒服些了?要用些什么东西?生病还是要以净饿为主的。上次宝玉受寒,饿了两顿就好了许多。」 顾庆之冷笑一声就走了过去,「这位内侄说得什么话?净饿为主?你们贾家的人,吃得多吃得好,贾宝玉我也见过,大圆脸,十日里都读不了两日书,他是得饿。林大人正要进补,你安得什么心!」 其实真要说,这说法也不算错。 中医讲究胃气,饿两顿胃气升上来,对康復是有好处的,顾庆之不止在一处见过这个说法。 可问题是,林如海都饿成什么样了。 可被顾庆之这么一说,贾琏反应过来了,他又说错话了。他昨晚上失眠,今儿来可不就凭藉潜意识不过脑子说话吗? 贾宝玉又是贾家的宝贝,谁对他印象都深刻,举例子全用他。 「顾大人。」他索性拱了拱拳,直接就不提了。 「这位内侄也别老碍眼了,你是能号脉还是能开方子?就是解闷你也不行啊,赶紧出去吧,省得我看你碍眼。」 如果说昨天还是阴阳怪气,今天就是直接挤兑。 贾琏脸上又红了起来,叫了声:「林姑父,你看……」 林如海清清嗓子正要说话,顾庆之眼睛一瞪,道:「林大人好生养着,你的事儿还没完呢。」 顾庆之再次一指贾琏,「在别人家里也稍微注意些,别跑来跑去的,书房重地,你来做什么?」 贾琏一脸又是满脸屈辱,「顾大人,你过于——」 「我是安国公。这位内侄,你想清楚了,我还是钦差。戏文里钦差出马,总得斩两个人,我这还没开张呢。」 第102页 贾琏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只可惜这不是做梦,安国公还好好在他面前站着。 「对了。」顾庆之又道:「我提醒你一句,我是皇庄出身。虽然林大人知道我是他推举的,我也知道,皇帝也知道,宫里不少人都知道,但是这事儿不能拿出来说的。」 贾琏的脸色又有往黑了变的趋势,他昨天叫人回去是怎么说的来着? 顾庆之语重心长道:「你往贾家传消息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拦你,可这消息不能放开了说。万一为这事儿叫你贾家获罪,多冤枉啊,你说是吧,这位内侄。」 贾琏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那里无措极了。 「赶紧走吧。」卫公公挥了挥手,做出驱赶的样子,「难不成还要留你吃个早饭?你想吃什么?要不要咱家给你盛碗粥?」 总算是有个台阶下了,虽然上头满是钉子,贾琏这次连告辞两个字都没说,扭头就走了。 走出去他就狠狠在昭儿身上踢了一脚,「赶紧回去!顾庆之是皇庄出身,不是林大人推举的!跟家里人说,嘴捂严实了,说出去要掉脑袋的!」 昭儿也急匆匆跑出去了,贾琏就带了两个人来,如今两个人都用不上了。 「呸!」他一口啐在地上,狠狠一脚踢在抄手游廊的石阶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都是什么混帐东西!」 屋里没了外人,顾庆之松快许多,脸上也不是严肃的表情了。 林如海忽得嘆了口气,道:「顾大人,你这……」 犹犹豫豫没说出来,但顾庆之也明白他什么意思,他带点皮笑肉不笑的无赖,「林大人,要么我再把你内侄请回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如海略显尴尬道。 「那就赶紧吃饭!我今天事情多,不能陪着了。你好好养病,你也知道,你这请病的流程不对,我出发的时候,陛下可没收到你的请辞摺子。这什么意思你总该知道吧?皇恩浩荡,林大人打算拿什么还?」 顾庆之说完,不等林如海应答,直接就走了。 林黛玉先给林如海盛了碗粥,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坐下来喝了两口,道:「加了山楂,还挺好吃的。医书上说山楂行气化瘀,别放凉了,不然就更酸了。」 「黛玉……」 林黛玉没看他,一勺勺往自己嘴里扒拉山楂粥。 「我觉得顾大人说得挺对。况且……」她犹豫了一下,觉得不仅是粥酸,眼睛也有点酸,「若不是顾大人从中周旋,这会儿又会是个什么光景?不说皇恩浩荡,欠顾大人的,又拿什么还?」 林如海也不说话了,碗端在面前,一口口吃粥了。 话虽然这么说,顾庆之一出来就先吩咐道:「安排人看着贾琏,再给乔太医配两个人,好生伺候着。我先去拜访知县,把这名单送过去,看看怎么办才好。别的人好说,厨子先请回来,总得叫他们父女两个吃好些。」 「下午去赴知府的宴。」顾庆之算完又觉得不太好,「还得去看看太上皇的船。」 卫公公一边笑道:「大人,知府的宴会,知县肯定是陪客,到时候一起说了就行,您是国公爷还是钦差,直接这么去拜访知县,知县多半要觉得您是来办他的。」 「那先去看船?」顾庆之问道。 「正是,那边也等着呢。」卫公公接过顾庆之手里的名单,「这单子我差人送去就行。您放心,贾家人是不能私卖林家家产的,能叫他卖了,八成还是仗着贾家的权势,知县这种事情见得多,保管处理得好好的。」 第38章 我还要折腾他 顾庆之跟卫公公上了马车,还有三名锦衣卫骑马跟着。 得知他出门的消息,贾琏松了口气。 虽然他打定主意从此躲着走,但是想想荣国府干了什么,这人如今又是个什么地位,只要想一想,贾琏就喘不上来气了。 然后就是满腹的冤屈,他真的什么都没干,都是老太太的主意,怎么就轮到他受过了? 另一边林如海也吃完了早饭,听见顾庆之出去,还不等说什么,林黛玉先吩咐了。 「方才听顾大人的意思,回来怕是晚上了,热水都备好,伺候周到些。」 其实不用人吩咐,下头人也是尽心尽力的。尤其是这位很有权势的国公爷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林满笑道:「姑娘放心,我亲自去盯着。」 正说着话,厨房有人来了,「老爷,姑娘,这是太医吩咐我们熬的阿胶枣。」 林黛玉过去接了东西,白玉一般的高脚碗里,放着多半碗阿胶枣,摸着还有些热,八成是刚做好。 「父亲,您的零嘴儿来了。」林黛玉 声音里带着笑意。 听见这话,厨房的人也道:「炒的时候还加了老爷喜欢的芝麻。」 林黛玉抿着嘴笑,林如海一边觉得他这一病,是威严尽失,一边又觉得许久没见家里人这么开心了。 他故意板着脸道:「没多做一些?这可不够你们家姑娘抢的。」 林黛玉的眼睛亮亮的,厨房的人笑道:「乔太医说咱们府上的枣放得太久了,他今儿出门出药铺转转,看看有没有更好些的。」 等人都出去,林黛玉捻了颗枣放嘴里,「真甜。」 林如海也吃了一颗,「不仅有黄糖,还加了蜂蜜。」 顾庆之坐着马车,一路往河边走,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船厂。 第103页 造船一般来说是归工部管的,若是战船,那还得有兵部的人监督,如今这船是给太上皇的,算是贡品,所以监督的人变成太监。 里头的人忙出来迎接,打头的人穿着七品的官服,身边还跟着一个没精打采的太监,想也知道太上皇失势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 顾庆之很是客气跟姓钱的官员打了招唿,这人带他一路往里,到了最大的船坞。 太上皇定的楼船自然是气派非常,甲板上一共五层,最高一层面积不大,只有几根柱子围起来,想来是用宴会厅,方便登高望远。 顾庆之上去仔细看了看。 简单来说,硬装是完成了,软装完成大半,也下过水了,剩下就是个性化定制服务。 这船太上皇是无福享用了,顾庆之回想了皇帝的喜好,不管是对颜色的,还是对装饰的,又提了几个意见。 「偏沉稳些,纯色,不要太花,可以用些螺钿。」 尤其是站在最上头一层,的确是有登高望远的畅快感。 「这里栏杆再高些,按照身高六尺来说,手撑着最舒服的地方大概在这里。」 钱大人带来的一众人齐齐点头应是。 既然都爬上来了,顾庆之又站到最前头,虽然这会儿还在船坞里头,没什么辽阔的感觉,但是高度已经有了,看得也非常远。 钱大人指着不远的江,笑道:「咱们这里是江都县的最南端,是大运河跟大江交汇的地方,过了大江就是镇江府,沿着大江往上游约莫三十里地,就是应天府。」 这地儿顾庆之知道:「距离金陵如此之近?」 「紧挨着的是句容县,金陵城稍远一些。」 顾庆之又换了个话题,问他,「我记得楼船原来是战船?」 钱大人点头,「多用于内河作战,后来因为这种船不太稳,风太大,或者转弯太急,有倾覆的可能,就多用于游船了。」 顾庆之顿时就有点失望,嘆道:「这里是内河,我还想看看战船呢。」 「那得再往东了。」钱大人笑道:「我们这儿就在大运河边上,造得多是漕运的船。」 船上看了一圈已经到了中午,顾庆之跟他们一起吃了饭,又说等到船正式好了,再摆宴席。 吃过饭,顾庆之让钱大人给安排一安静的房间休息,等快到未时末,才离开船厂。 接下来就是知府的接待宴。 按照卫公公的提示,一路上马车走的很是缓慢,力求叫安国公加钦差大人的顾庆之最后一个到。 果不其然,顾庆之下马车的时候,知府带着扬州府下属八个县的县令,正在门口迎接他。 顾庆之上前,两拨人建立,顾庆之客气笑道:「我今日总算是明白,京官为什么都喜欢到地方办差了。」 京官出来自动升一级,若是翰林院出身的,那是升两级,就像林如海,不仅是翰林院出身,还是御史,他在地方上,总督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的。 一听顾庆之的话,知府就知道顾庆之虽然看着年轻,不过官场里头不能说的种种规则,他也是知道的,当下便伸手道:「顾大人上头请。」 知府设宴的地方在江边的一座小楼上,小楼后头还有私人码头,码头上拴着一精緻的画舫,檐下挂着红灯笼,还垂着各色丝绸飘带,随风起舞很是灵动。 知府笑道:「顾大人有雅致,等天黑点了灯,坐这船能一路到秦淮河。」 说这个他可就不困了。 不是。 顾庆之笑道:「倒不是为了这个,等灯笼点起来,这么飘真不会失火吗?」 知府道:「船在河上,失火了很快就能扑灭。」 再瞧瞧知府脸上那表情,顾庆之懂了,这惊险刺激的古代娱乐生活啊~ 顾庆之跟着知府到了上头,同行的另外两人都起身迎接,年长的柯大人笑道:「方才我还同知府大人说,安国公年纪尚轻,最好是别喝酒,正好我这两日也还没缓过来,我们以茶代酒如何?」 别说酒了,茶顾庆之都没打算喝。 他笑道:「这个点儿喝茶怕是睡不着啊。可准备了梅子饮?」 知府李大人笑道:「都有,许娘子熬得红枣茶很是不错,还放了人参和枸杞,自家怎么也煮不出那个味道来。如今正是喝决明菊花茶的时节,也都备了。」 当下几人分别坐下,顾庆之被推着坐到了上首,饭菜很快上来,还有专门的乐女演奏。 兴许是他们老的老,小的小,乐女的年纪都偏大,技艺很是高超,乐器声完美融入背景,话题也都挺正经的。 饮料过三巡,顾庆之招唿江都县令,「吴大人,我有一事相询。」 吴县令忙起身过来,又有人给他搬了凳子坐在顾庆之身边。 顾庆之便问,「林大人家里的人被贾家卖了,荣国府贾家,还有两个铺子,一块上好的水田,有什么法子找回来?」 顾庆之拿了林家管家备好的清单,递给吴县令。 吴县令翻了两页,不过动作稍微有点慢,明显是在犹豫。护官符嘛,也能理解。 还没等他说话,一边的知府就道:「田地不到走投无路,没人肯卖,尤其是上好的田地,卖了祖田,将来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有知府大人背书,吴县令立即接了上来,道:「不错,这等大笔买卖,县衙是要派人核实的,一定要慎重。」 第104页 顾庆之点头,他听明白了,不说别的,拖是肯定能拖的。 「林大人祖籍苏州,如今在江都县居住,荣国府的这位,祖籍金陵,人在京城居住。」顾庆之又道。 吴县令点头,「买卖涉及多地,也能发文去确定。而且……」吴县令犹豫了一下,「可有林大人手书,委託贾家买卖田产等?」 「我没听说。」顾庆之道。 吴县令一拍大腿,「那就是私卖了,大人放心,不管是买卖人口还是田产商铺,都得来县衙过户。我看您——至少这田是江都县的。」 吴县令一招手,他师爷过来了,吴县令把清单递给师爷,道:「赶紧回去查,这些东西可有来县衙过户?」 「大人。」吴县令又跟顾庆之笑道:「私下买卖县衙可不承认的,万一起了什么纠纷,还得按照县衙里的备案判。县里的备案,这地是姓林的。」 行,这事儿算是解决了一大半。 顾庆之道:「多谢吴大人。」 吴县令客气道:「林大人不过稍稍卧床养了几日病,什么牛鬼蛇神就都出来了。大人放心,这事儿下官必定查得清清楚楚。」 顾庆之又端起饮料杯子,先跟知府道:「我敬大人一杯,您年底回京候缺之时,别忘了来我府上一叙。「 扬州府这位知府已经做了三年,今年年底就该回京述职了,下一步就是看吏部考评,是升迁还是平级调动,考虑到扬州是大魏朝最繁华的地方,平级调动都是降职。 不过这人能来扬州当知府,显然也是有关系的,顾庆之便锦上添了点花。 「您知道西苑在哪儿吧?西苑最南边,过了街正对着就是安国公府。」 李知府肃然起敬,这是真·皇帝近邻,能住这地儿真不是一般人,「我再敬顾大人一杯。」 说完了知府,就是县令了。 顾庆之便也举杯敬了吴县令一杯,道:「回去我问问林大人,他跟江南布政使、应天巡抚还有两江总督哪个熟一些,有封信要托您转交。」 吴县令也回敬一杯,「多谢顾大人,多谢林大人。」 知府考评,最后得呈报皇帝,由皇帝做决定,知县就没这么高规格了。 除了宛平大兴两县县令,这两位是归皇帝管的,甚至还能上早朝。 其余知县的考评是顶头上司知府写的,然后一路交给布政使、巡抚、总督,最后由吏部决定是否升迁。 当然能在江都县当县令,这位吴县令背后也肯定有人,顾庆之一样是稍稍锦上添花。 一场宴会下来宾主尽欢。 酉时二刻,天都差不多黑了,顾庆之再次回到了林家。 「去把那位内侄请来。」顾庆之道:「他变卖人家家产、下人,还有用熟了的厨娘,还得我帮他善后,我气不过,我要折腾他一下。嗯,好几下,今天就折腾一下,来日方长。」 听顾庆之这么说,卫公公亲自去请人了。 这个点对往日的贾琏来说,是寻欢作乐的日子,尤其是来了扬州之后,没人看着,手里有银子,坐画舫直通秦淮河,那是更乐了。 不过自打顾庆之来了之后,他乐不起来了。 他就带了两个人,如今全回去报信了,从金陵贾家借的人手,如今也被排挤了,不过他也不敢叫人全回金陵,毕竟万一…… 如果再出点什么事儿,他还得有人报信。 而且贾琏觉得大概率,还得出事儿…… 这不就来了吗? 「林家内侄?安国公请您过去一叙。」 是那太监!就说方才眼皮子跳个不停! 贾琏忙站起身来,跟在金陵贾家的下人身后,去门口迎接为卫公公了。 卫公公站在门口,两人的身形对比,往日能被许多人夸一句玉树临风的琏二爷,如今佝偻的像个太监了。 「诶呦,这是叫……丫鬟小厮陪着喝酒那~」卫公公阴阳怪气道,他上下打量那小厮,又用符合人们对太监的刻板印象的声音笑了一声,「这位内侄年纪也不小了,听说您至今无子?」 贾琏今年都二十七了,卫公公这话又叫他瞬间就想起贾母的那封信——成亲七年只有一女。 「卫公公。」贾琏自以为用很有涵养的姿态拱了拱手。 卫公公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来,「这位内侄,咱家提醒你一句,有人看不惯你,又当你面表现出来了,你该怎么办?」 贾琏一言不发,不为别的,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就算你忍辱负重,想要卧薪尝胆,你也得表现出来害怕、生气,你得有表现,哪怕哭呢。不然俗话说斩草除根,你说是吗?」 「卫公公!」贾琏这次是真的想哭了,他屋里一个小厮一个丫鬟,更是立在旁边,恨不得钻进墙里去。 「诶呦,您别真哭啊,我就是个太监,回头安国公该罚我了。」卫公公一个人演得很开心,又生气跺脚道:「你倒是给点赏钱啊。前头听说您送安国公进宫的时候,守门的太监都给了三百两银子呢,咱家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咱家是个太监,咱家就是来要银子的呀。」 贾琏总算是松了口气,知道这鬼上身一般的疯癫太监要干嘛了。 他忙从床头拿了银票出来,守门的太监给了三百…… 贾琏一狠心,递了一千两银票过去。 第105页 卫公公表情立即恢復了正常,「走吧,别叫安国公就等。」 贾琏忙跟了上去,不过才出房门,卫公公又停住了。 「公公,是……还有什么事情?」贾琏小心翼翼问道。 「你这一身酒气,万一熏着安国公怎么办?临出门的时候陛下可是叮嘱过了,叫咱家看好安国公,酒不许多喝,不好的地方也不许去——还不赶紧去洗漱!」 贾琏被这么一吼,忙转身往屋里去,他甚至跑了起来。 卫公公就又阴阳怪气来了一句,「荣国府是排场大,国公爷是什么身份?他都没这么等过陛下。」 贾琏觉得气都吸不到肚子里去了,他恨不得当场就疯了,再不用受这些屈辱。 「公公拿去喝茶。」贾琏又递了一千两的银票过来。 「早点这么懂事不好吗?」卫公公嘆息道。 等顾庆之见到贾琏的时候,已经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当然卫公公走的时候就说了,可能会晚点回来。 至于贾琏的状态,顾庆之觉得用五个字来形容很是贴切:失去了高光。 同时,顾庆之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不愧是太监。 「坐。」顾庆之指指对面的凳子,「站着干嘛?」 贾琏跟个木偶似的,直接就这么坐了下来,竟然也没行礼。 顾庆之不由得就又看了一眼卫公公,心中嘆息:这是个人才,跟着他着实屈才了…… 「听说你来扬州的时候,还带了黄嬷嬷?」 贾琏虽然已经有点失去神智了,不过方才一路上卫公公都没搭理他,又坐在顾庆之面前坐了片刻,巨大的危机感把他的神智又拉了回来。 「回大人。」贾琏恭敬道:「的确带了她,黄嬷嬷是去金陵看房子的。」 「金陵距离这儿也不远。」顾庆之慢条斯理道:「明日我想见见她,当日她对我还不错,我这个人是知恩图报的,你看林大人就知道了。」 这真不是威胁吗? 贾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顾庆之看他一脸为难的表情,完全没有出声的意思。 面试过的人都知道,最紧张的时候,不是面试官问问题的时候,而是面试官沉默的时候。 前者就算不会答,至少还有个思考的方向。 后者……胡思乱想的同时还得保证精神高度集中,不分裂两个人格出来很难收场。 「大人……黄嬷嬷——」贾琏吞吞吐吐,忽又下定决定,「黄嬷嬷前些日子因为醉酒掉进河里,人已经死了。」 「我不信,真是醉酒?」顾庆之反问道,他当然不是特别肯定,但是为难人,套路就是否定一切。 哪知道这话一说出来,贾琏出熘一下,直接跪在了顾庆之面前。 「大人,这事与我无关的。您当日住在内院,我是外头管庶务的人,这些事情我是一点没参与。全都是老太太指示的,她当日就说您是祥瑞,还说献祥瑞的都是无能之人,荣国府军功起家,是开国的四王八公,不愿被人诟病。」 顾庆之惊讶的看了卫公公一眼:瞧瞧你都把人折腾成什么样了? 「大人!」贾琏跪着往前蹭了两步,「老太太说一不二,心狠手辣,为了掩盖真相不走露风声,当日伺候大人的红燕,一家子被分开发卖了,红燕更是因为逃跑被人打死了。」 「还有当日诬陷大人的妇人,说是小产,流血不止也死了。」 「厨房里的几个婆子,有人被狗咬了,有人不小心摔断胳膊,虽然没全死,不过也差不多了。」 「大人!老太太心狠手辣又偏心二房,就连我多年无子,也是她的谋划,她就是想让二房的宝玉袭爵,您去看看她给林大人写的信,她都写了!她还想叫二房长子的遗腹子贾兰病故!」 贾琏说完,就跪在那里低着头呜咽了起来,「大人,求你替我做主啊!」 这下可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顾庆之一招手,跟卫公公两个站到了外间,中间隔着多宝阁,又压低声音,里头就算能听见,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卫公公……」顾庆之一脸的无奈,「他可是要袭爵的,你把人搞成这样,将来要怎么收场?」 卫公公一笑,道:「不怕,等把荣国府的爵位搞没,他不就不用袭爵了吗?」 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 顾庆之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卫公公继续显示一个职业太监的专业能力——帮主子分忧解难。 「正好乔太医也在,给他开两副治惊厥的方子不就好了?其实早几年,太上皇后宫里许多娘娘都特别喜欢受惊,方子我都会背了,无非就是硃砂黄连牛黄等物,再配点别的就行。」 你这是想把人吃死啊。 顾庆之道:「还是叫乔太医来看。」他扬声道:「把这位内侄送走吧。」 卫公公忽然拉住他胳膊,「国公爷,送走两个字也不能说。」 得,这又是宫里黑话。 当下有人拉着贾琏出去,卫公公从袖子里掏出银票来递给顾庆之,顾庆之给他抽了七百两,「荣国府还真是有钱。」 「谁说不是呢?」卫公公笑道:「听说他们家总共二十房人,全靠着宁荣二府养着。」 顾庆之又叫了热水来泡脚解乏,很快乔太医就来了。 「问题不大,那位是阳虚又吃了不少补药,激动之下内热积在心里,疯倒不至于。我用了针,又给他开了泻火的方子,不过难免要虚弱一阵子。」 第106页 也是藉机装疯卖傻,虚弱就更不用管了,顾庆之挥挥手表示不在乎。 卫公公笑道:「乔太医出一趟院门也不容易,京里什么都贵,听说您小儿子也二十了,家里这么多人,房子也住不住得开?您一个太医,给人看病总得有些诊金吧。」 顾庆之一听就知道这是又要问贾琏要银子去,反正要了也有他一份,他不管的。 等卫公公拉着乔太医离开,顾庆之又叫了林满过来,问过林如海跟林姑娘这一天过得好不好,又吩咐道:「你们家老爷的内侄,明天早上给他送些生米,再来一碗水,一筐菜两个鸡蛋就行。」 林满显然很是贊同这个主意,问都没问就点头了。 顾庆之又道:「他把厨娘卖了,谁给他做饭呢?记得配菜丰富点,鸡鸭鱼肉都得有,别叫他说咱们林家待客不周。」 第39章 帮林大人活血 「您是没看见他那张脸。」林满一边笑一边回味,早饭是他亲自带人端去的,贾琏那表情,叫他心中积攒了一个月的憋闷全都发出来了。 「里头还有一条河豚呢,活蹦乱跳的。」林满强调道:「这可是好东西,我也是这么跟老爷内侄说的。大江三鲜:河豚,鲥鱼和刀鱼,可惜他不识货,就看了一眼,嘴里只说拿走拿走。」 「那后来?」顾庆之问道,他倒不是关心贾琏,「河豚呢。」 林满撇撇嘴,「正炖着呢,中午就能吃。」 顾庆之也满意了。 「别说,我们老爷这位内侄长得是真不错,脸上露出那种表情,眉头皱到眼睛都看不见了,也还是眉清目秀的。」 林满能这么调侃,证明他是没多少心理阴影了,顾庆之觉得是自己的功劳。 顾庆之笑了一声,「他昨天晚上跪在我脚下一边哭一边求我放过他的时候,也挺好看的,虽然有点疯癫。」 林满看着丫鬟把东西一样样摆在顾庆之桌上,又道:「姑娘说您不爱吃甜的。就没给您准备云片糕,那东西里小一半都是糖,这是新做的艾草青团和芡实糕,都做的小块的,不耽误吃饭。」 「嗯。」虽然刚吃过早饭,不过顾庆之这个年纪吧,就是牛放在他面前,也是能吃的,他一样挑了一块吃了,然后给出了极高的评价,「挺好,不甜。」 林满笑得眼角全是皱纹,「我们老爷也好多了,自打那内侄过来,他病是一日比一日重,别说出门了,连下床都没几次。不过这两日不但能自己起床了,还能出来熘达熘达,可见是要好了。」 「我就是为他来的。」顾庆之也笑道:「把太上皇的船接回去,谁不能做?可京里找个跟林大人有旧,还能实打实为他好的,而且跟贾家有仇的,也就我了。」 「多谢大人。」林满又道谢,问道:「您中午想用些什么?」 「也没什么可挑的,等把各样菜品都吃过一遍再点菜。」 这么说,潜台词就是他今天不出门了,林满自然也听出来了,道:「您要不要在我们园子里逛逛?这宅子是老爷当年来扬州第二年置办的,清明刚过,叶子还是翠绿色,等再过一个月,太阳晒得狠了,就会变成墨绿色,没现在好看了。」 顾庆之点头应了,不过心里还惦记着林满说的三鲜,「刀鱼好吃吗?」 林满笑道:「好吃!这会儿已经上市了,下午就准备。鲥鱼是贡品,还得再等等,给皇帝上供的船已经走了,估摸着再有十来天就能到,然后就能吃了。」 他又解释道:「寻常百姓捕了吃了,只要别被发现是没什么相干的。就是官宦人家得稍微注意些,不能吃在皇帝前头。」 就还挺合理的,顾庆之道:「您也歇歇,我估摸着您自打去年从贾家回来,就没怎么歇过了。」 林满嘆了口气,又笑道:「好在如今都过去了。」 等林满告辞,顾庆之去院子里稍稍活动了些筋骨。 昨天一天下来,别的不说,几趟行程下来,赴宴倒是不累,关键是马车上坐了至少一个时辰,而且还没法站起来,哪哪儿都难受。 「以后赴宴,去一次得歇两天,不然受不了。」顾庆之吐槽道。 卫公公在他身边跟着,接道:「过两日还得有请柬来。」他柔声细气的解释道:「南直隶光州府就十五个,巡抚四位,总督两位——」 「还是得安他们的心?证明我这个钦差不是来办他们的?」 卫公公笑道:「把太上皇的船开回去,这事儿着实不用派您这样的过来,往年用的都是太监。」 顾庆之嘆气,「我觉得这不对,真要叫我去安他们的心,证明他们都干了能招来钦差的事儿啊。再者,真要有问题,也不是吃顿饭就能解决的。」 「您就当是看看春日的好风光了。」卫公公道。 两人正闲聊,顾庆之听卫公公给他讲江南这一片藏了多少不起眼的高官,那边林家下人来报,声音里满是笑意,而且完全不符合日常交际准则,一进来就给顾庆之行了个比较正式的礼。 「江都县令吴大人来了,还带着张婶子一家。」 「走,出去看看。」顾庆之道。 县令这样的品级,来林家不用开正门,不过毕竟是本县父母官,下人请他去了正堂。 顾庆之一进去,吴县令就起身道:「顾大人。」 第107页 顾庆之客气笑道:「我还想要过两日,吴大人着实辛苦了。」 「谈不上辛苦。」吴县令摆摆手,「这人卖得的确有问题,我就先把人给您送来了。听说林大人还在养病,这厨娘回来,也好做些林大人爱吃的饭菜。下官也盼着林大人早日康復。」 必要的寒暄两句,吴县令说了其中内情。 「不仅没在县衙备案,而且这人卖得太贵了。本地奴僕的价格,十岁以下差不多是三五两,等养到十六七岁,长得好看的,或者学了手艺的,贵一些差不多能有二十两。」 吴县令继续解释道:「像林大人家里的厨娘,年纪三十有余,手艺正好,家里三个孩子最大的刚十二,这样她一家五口卖出去,其实就两个成年人能卖出价格来,能有五六十两已是不错。您知道这一家人卖了多少?」 顾庆之不好扫吴县令的兴,往高猜了个数字,「一百两?」 「两百两!」 这下顾庆之是真的惊讶了,「我知道扬州富庶,可花两百两就为买一个厨娘——是谁买的?」 见顾庆之反应如此之快,吴县令捋了捋鬍子,「本地一个姓程的盐商。今年他的盐引少了两成。大人放心,下官问过了,这人买了厨娘回去,也就是叫她日日做林大人爱吃的菜。他也没那么大胆子。」 顾庆之冷笑一声,「去问那位内侄要两百两银子。」他又跟吴县令道:「这买卖不成,也不好叫那盐商吃亏。该是多少银子,还给他便是。嗯……这厨娘也在他家做了几日,按照短工算吧。」 吴县令笑道:「本地请出名的大厨,一日宴席下来,多的二三两,少的也得三五钱。」 「那就按照一两银子一日收,给张婶子压压惊。」尤其是别叫她心里留下怨气来。 那边卫公公接下了这个很有钱途的差事,顾庆之想了想,又跟吴县令说:「我有一个朋友,是桑家村出身,桑家村是江都县辖内吧?」 吴县令表情严肃,点了点头,「正是。桑家村的桑树很是出名。」 顾庆之又道:「只是被人害得家破人亡,一家五口一个不剩,害人的正是富绅张镜诚。」 他一顿,吴县令思索道:「可是有个诨号叫张三山的?」 「正是,吴大人对他也有所耳闻?」 吴县令道:「他手段不怎么干净。按说正常田地买卖,官府是不管的,不过前两年,他看上牛尾巴村一块靠河的田,先是用巨利引诱那几家人改种了桑树,后来那桑树不知道怎么又被火烧了,这下买桑树时借的银子就还不上了,那几家人无奈,只得买了田地求生。」 不用说,田地肯定是卖给这位张镜诚了。 这年代监控手段基本没有,查起来原本就很麻烦,况且张三山也的确是本地盘根错节的势力,甚至能威胁到县令。 顾庆之便道:「这样,我安排锦衣卫去查——」 听见锦衣卫三个字,吴县令眼皮子跳了跳。 「我朋友另有生路,也没打算回来,田地是肯定不要的。等他关进牢里,他名下的地拿出来卖,不许卖给乡绅,分给小块卖给百姓,尤其是被他害了的那几家,也算是县衙的进项了。」 虽然知道这地不可能全在他江都县里,不过吴县令还是站起身来,给顾庆之行了礼,欣喜道:「多谢顾大人,下官再替辖内百姓感谢顾大人。」 要么怎么说卫公公跟着他是屈才了呢? 卫公公什么都知道,就像这事儿,也是卫公公告诉他县令想要升官最看重的是什么。 首先就是粮食,基本上如果能收到朝廷定下的量的七成,那基本就没什么问题了。八成有嘉奖,九成的话,考评里无论如何都会有个「出类拔萃」的评语。 接着就是各种进项,尤其是税收。 顾庆之要查张镜诚,他的家产肯定是充公的,粮食能得不少,田地也能卖出去不少。 这部分收益还不算什么,毕竟张镜诚只是个乡绅,他能占的东西有限。 关键是杀鸡儆猴,别的人看见了,今年秋粮必定徵收得十分顺利,江都县的刺头们也能安生些。 这样今年吴县令的评价就会非常高,八成就能直接升官换个地方了。 这事儿说得差不多了,卫公公带着银票回来,当然去给盐商送银子是不用县令出面的,更加不用卫公公出面。 卫公公笑道:「新的巡盐御史董大人也上任几天了,不如借他的人去?张婶子若是得空,也能跟着一起去。」 吴县令道:「我也留一人带路。」 吴县令完全没留下来吃饭的意思,办完事儿就告辞了。 眼看着就到中午,顾庆之去了林如海屋里。 林如海精神好了很多,再不是前两日那个病恹恹的模样,而且明显是好好洗漱过的,虽然看着还有点憔悴,不过眼中已经有了光,脸上也没那么苍白了。 顾庆之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屋里走,还跟一边小厮笑道:「不用扶我,我好着呢。」 见顾庆之来,屋里伺候的人行过礼便出去了,顾庆之跟林如海两个对面坐在圆桌两边,顾庆之道:「林大人,厨娘给您送回来了。不是我说,您那位内侄是会捞银子,让人不得不佩服。」 这话说得很是阴阳怪气,林如海面上显出两分尴尬来,没说话。 第108页 顾庆之又笑话他,「你别往心里去,这跟你没关系,他又不是你生的,也不是你教的。就是先夫人也没见过他,这是贾府养出来的,你又何必非要承担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呢?」 林如海嘆了口气,道:「原先……黛玉她母亲还在的时候,她嘴里的贾府可不是这个样子。」 「这也挺好理解。」顾 庆之安慰道:「谁能知道荣国公早死呢?谁又能知道您两个内兄真的就完全一点潜力都没有呢?孙子更是……有能耐的先去投胎了,都不愿意在贾府多待。人是会变的,荣国府越来越坏了呗。」 林如海嘆气,但是听顾庆之这么说,他的确是没那么难受了。 顾庆之又道:「别的不说,您府上一共也就两百多的下人,荣国府有一千多,讲究排场,养这么多闲人,这就是祸根子。还有这次,您那内侄说伺候我的几个人,贾府的老太君为了不走漏风声,把人全弄死了。」 林如海一惊,「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顾庆之摊手,「是您那内侄说的,肯定是推脱,他们夫妻两个,一个管着后院,一个管着庶务,不经他们手是不可能的。」 林如海眉头皱了起来,顾庆之捡了几件事儿说了,又道:「人之初性本善,他们能成这样,肯定是有模有样学来的,他们才管了几年荣国府?只能早就成这样了。」 他哼了一声,纵观荣国府里非正常死亡的几个人,又有哪个不是被挤兑死的? 金钏儿、晴雯。 包括后来王熙凤派人去要张华的命,逼死尤二姐,她心狠手辣倒在其次,若是在一个环境好管得严的地方,她纵然是心狠手辣,她也不敢这么做,更没机会这么做,只能说是王家家学渊源,到了贾家近墨者黑。 「我那内侄——」林如海被顾庆之内侄内侄了好几天,不经意间,贾琏在他嘴里,也成了内侄了。 当然的确是这个亲戚关系,就是叫他的语气不太对。 对上顾庆之调侃的眼神,林如海先不好意思起来。 顾庆之却没打算听他说什么,先憋着吧,这样过两日正经问事儿的时候,倒得特别快也特别彻底。 他站起身来道:「中午了,我就不陪着您吃饭了,毕竟张婶子回来了,我中午说不定有金葱麻鸭吃呢。」 林如海的确是有点哽住的感觉,怎么才开了个头,人就要走了呢? 顾庆之回去自己的小院子里,中午的确是吃到了金葱麻鸭,不过时间挺紧,用的不是整只鸭子,而是只用鸭脯肉做了个意思。 「张婶子的手艺还是这么好,明天还想吃。」 「有的有的,鸭子准备好了,已经炖上了。」 吃过午饭,顾庆之出来熘达消食,林满还专门叫了个人来陪着,顺便给他介绍花园子里的种种造景和植物。 清明节刚过去没几天,午后的太阳也不晒,还有风吹在身上,气候宜人,景色秀丽,让人很是放松。 顾庆之才转了小半个园子就不想走了,他才在椅子上靠了没多久,就见不远处林黛玉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 顾庆之起身叫了声「林姑娘」,林黛玉沖他福了福身子,道:「顾大人住得可习惯?有什么欠缺的只管吩咐。」 「他们照顾得很是周到,就是住家里也不过如此了。」 听见他这么说,林黛玉笑了笑,问道:「顾大人早上同父亲说了什么?叫他午饭也多吃了半碗,这会儿正喝山楂茶呢。不过乔太医说父亲正进补,吃些山楂有好处的。」 「倒也没说什么。」顾庆之不好意思笑了笑,虽然早上也是为了给林大人平平无奇的养病生涯找点乐趣,不过被人家女儿抓包,总有点惭愧。 「那顾大人下午可还要去看看父亲?」林黛玉问道:「若是能叫他再多吃半碗饭就更好了。」 这个他还真可以。 顾庆之点头,承诺道:「放心,下午还去。」 正说着话,忽然一阵风吹来,吹得些许树叶花瓣飘到了空中,顾庆之忽得有些懊恼。 「我还给你送了茶叶和风筝呢,这下可好,被荣国府扣住了。专门找百工坊做的风筝。」 「原先的茶叶是你给我送的?」林黛玉一下子就猜到了真相。 「正是。好不好喝?专门挑的茶叶,连茶罐子也是精挑细选的。」 林黛玉笑出两个小酒窝来,「我父亲原先并不曾单另给我送过东西,都是随荣国府的礼一起来的。不过荣国府没一个人猜出来,那会儿我虽然觉得奇怪,不过也没多想——」 她稍微一顿,别过脸去,言语里的笑意越发的明显了。 「一个柿柿如意,一个云淡风轻,的确是上了年纪的人才会选的东西。」 「是卫公公选的。」顾庆之笑道。 见林黛玉高兴,他自然不会没情商去说什么:为了不叫荣国府起疑心才选的这些图案。 「一套四个,还有个玲珑瓷的。」顾庆之试图挽回一下自己的品味。「我比较喜欢那个。半透明的罐子,里头茶叶喝了多少看得清清楚楚。回头把荣国府的也要回来,正好凑齐一套。还有我才给你送的风筝,专门叫人仿的方家的手艺。你喜欢燕子的吗?」 林黛玉摇摇头,「样子倒是其次,我喜欢飞得高的。我今年还没放过风筝呢。」 第109页 「那有什么,现在就放。」顾庆之道。 「不会过季了吗?清明都过了。」林黛玉声音里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怕什么,就是没风都能放风筝,况且现在有风。」顾庆之拉了一边的下人,就道:「赶紧出去买两个风筝来。」 「不用,家里有风筝,我就是——」 就是怎么她也没说出来。 顾庆之便道:「赶紧去拿风筝,我也没放过风筝呢,你教教我。」 这种跑腿的事情,自然有丫鬟去,林黛玉引着他又往前头走了一段,「这块平,周围都是矮树,正好放风筝。」 顾庆之借着去一边整理衣服的功夫,把风速点了上去,想也知道,从去年接到林如海的信,再到今年回家,她过得多压抑,如今有兴致放风筝,必须得有金手指,必须放得高高的。 丫鬟很快回来,顾庆之跟林黛玉一人拿了一个,林黛玉兴致勃勃给他示范。 「先要看风筝的平衡。」她把手指抵在风筝绑线的位置撑了起来,「你看,前头不能比后头重,不然放起来就会往下倒,左右也得一样重,不然飞不高的。」 顾庆之认真听着。 「风小的时候,就要跑起来。」林黛玉顿了顿,手举起来感受了风,道:「现在这个风不错,把风筝平放在地上,线松开一段,往前走,再这么用力一拉!」 风筝被她拉了起来,很快飞到了两人头顶,距离地面也有一丈多了。 林黛玉颇有几分洋洋得意,看着顾庆之夸耀道:「放起来就是拉线了,这些都是单线的风筝,简单。我还能放四根线的呢。」 顾庆之肃然起敬,冲着林黛玉一拱手,叫道:「师父。」 林黛玉笑得很是开心,「整个扬州城,没有人风筝放得比我好了。」 风好老师更好,顾庆之的风筝也很快放了起来。 林黛玉拉着手中线绳,还不忘指导他,「风大的时候松线,风小的时候拉线,逆风才能飞得高。还有,三角形的风筝飞得最高。」 她一脸「我把秘密全都告诉你了」的骄傲,顾庆之便又一拱手,「师尊。」 叫师父是玩笑,叫师尊就过于郑重了,这称唿把林黛玉闹了个大红脸,「你别看我,你看风筝,要掉下来了!」 靠着金手指加码,林黛玉的风筝飞得很高,她甚至还有点遗憾,「早知道今天风这么好,就该多接些线,还能放得更高些。」 说完她又安慰顾庆之,「你多练练就好了,新手能放起来已经很不错了。」 收了风筝,差不多也快到申时了,两人分别回去洗漱,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林黛玉活动了一个下午,晚饭自然是吃得挺多。 顾庆之答应了她要帮着林如海「行气活血」,吃完饭就又来林如海屋里了。 「林大人,还有件正事忘了说。」 林如海神情严肃起来,「顾大人请讲。」 「你还得写封信。」 「啊?」林如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写信?给谁?」 顾庆之呵呵两声,笑道:「人家吴县令把厨娘给你找回来。你得谢谢人家吧?」 林如海正要点头,顾庆之又问:「布政使、巡抚和总督,哪个你比较熟?」 林如海也是多年当官的,顾庆之这么一说,他立即就明白要干什么了,给吴县令的考评加点分。 这也是正常官场交际,只是…… 「布政使是去年年底才来的,那会儿我病着,未曾见过面。巡抚倒是能说上话,就是南直隶四位巡抚,能管他的那位我不认得。总督……有点不合适。」 「林大人,你也在官场多年了。」顾庆之一边去拿纸笔,一边嘆气道:「我原想着不用提醒,你也能想起来的,可等了一下午,也不见你写信,可是大病未愈,拿不动纸笔?」 说实在的,要是搁在以往,的确是不用顾庆之提醒,不过林如海确实是病了许久,又觉得自己快死了,精神紧绷,加上顾庆之来了以后,事事都不用他操心。 林如海是真的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往心上去了。 但是被顾庆之这么一说,他的确是有汗颜,怎么连这个也忘了呢? 「又没说不写。」林如海小声道。 顾庆之坐在他身边给他磨墨,「他自己也得有点关系,知府给他的评语肯定是好,总督太大了,巡抚最合适。」 林如海嗯了一声,拿着笔正斟酌字句呢,给不认识的人写信,只能是尬写了,但他毕竟是探花出身,就是尬写,也不能丢了翰林院的脸。 这一斟酌就斟酌的有点久,半天也只写了个孙巡抚。 顾庆之故意逗他,道:「不是吧林大人,这还要我教你不成?你家里下人可被你内侄卖了不少呢,还有田地商铺,大半都得吴县令给你找回来。你麻烦人家这么多,就写封信呗。这事儿可不能拖。南直隶官员多,得让上头早点斟酌排位。」 被他这么一激,林如海脸上有点挂不住,不过两人的确是已经有了深厚的交情,又很是亲近,林如海把笔往他手里一塞,「你写!」 顾庆之又笑了两声,「我写就我写,不过信封得用你林家的。」 这个也很正常,这是给他林家办事儿,自然是要他林家出面的,送信的也得是他林家的人。 第110页 林如海点头应了。 很快,顾庆之就写好了举荐信。 总结一下,就是给巡抚孙大人介绍了一下吴县令八字很好。 林如海是又气又笑,「哪有你这么写的?」 「我是钦天监监正,我这么写有什么不对?我总不能夸他为官清廉,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吧?」顾庆之又去林如海床头摸了那块御前行走的牌子,墨汁往上一刷,就要往信纸上按。 「不行不行!」林如海一想到这信要装在他林家的信封里送出去,头皮就一阵阵发麻,热血也是一阵阵往上涌。 活血效果还挺好。 别说手了,林如海恨不得整个人都挡上去,顾庆之直接给他手背上按了个御前行走的印子。 「你这要把巡抚吓死的。」林如海慌张道:「他拿着这信,万一去弹劾你怎么办。」 「怕什么,反正信封不是我顾家的。」顾庆之笑嘻嘻道。 林如海瞪他一眼,「真是胡闹——罢罢罢,你赶紧走,没你打岔,我安安静静的,一会儿就能写好,明早就送出去。」 正说着话,来晨昏定省的林黛玉到了。 「父亲同顾大人说什么呢?还在外头就听见声音了。父亲平日里还说顾大人稳重可靠,怎么今日又胡闹了?」 顾庆之抢先开口,「林大人把墨汁滴在手背上了。」 林如海眼睛都瞪圆了。 林黛玉笑盈盈道:「父亲也一把年纪了。还是打水来洗洗吧?」 第40章 有人要谋反 连着三天早上看见生米,虽然贾琏都奔着三十去了,也有银子生活,更加可以出去吃,不过到第四天,他的确是忍耐到了尽头。 在第四天顾庆之出去赴宴的时候,贾琏来跟林如海请辞。 「林姑父。」贾琏拱手行礼,一张脸定的平平的,神态极其自然,想必跟这两天喝的硃砂安神汤有很大的关系。 「坐。」林如海身体虽然还虚弱,穿的也比正常人多一些,不过说话间已经渐渐有了中气,再不是半月前那个两句话喘三声的状态了。 贾琏心中暗嘆,原本以为是迴光返照,不过谁家迴光返照也不会往十天返,林如海的的确确是快好了。 「荣国府在金陵的铺子出了些问题。」贾琏嘴角翘了起来,不过这礼节性的微笑,已经没当初那么自然了。 林如海自然也看了出来,他平静的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别说帮忙了,连关心也没有,可见老太太的谋划必定不会奏效,贾琏又笑道:「当初过来,老太太还吩咐,在祖坟附近再置办些祭田,如今您身子大安,我也放下心来,该去处理家族中事了。」 「知道了,去吧。我也没什么吩咐的,荣国府在金陵的人不少,也有姻亲世交帮忙,如今的应天府尹还是贾雨村,想必也不会起什么波澜。」 贾琏起身又行了一礼,「林姑父保重。」然后大步出了房间。 不过才轻松下来的心情,仅仅维持到他收拾好东西,身后跟着小厮丫鬟提着行李,准备离开林府的时候。 有人堵门,是林府三管家之一的林满,还有顾庆之带来的那个锦衣卫小旗,似乎是姓崔。 林满规规矩矩垂首站在一边,连视线都不肯抬的,像个正经的下人,就好像前两日端着生米过来,笑嘻嘻问贾琏满不满意林府饭菜的人不是他一样。 崔颐鸣则是上前一拱拳,道:「贾大人可是要走?」 贾琏捐的同知,崔颐鸣不过从七品,不过对上锦衣卫,谁都得恭恭敬敬的。 「正是,金陵家中有事要我去处理。」兴许是安神汤吃得多了,不管内心怎么样,贾琏面上甚至比以前更加的波澜不惊了,甚至能夸一句进退有据。 「贾大人,前些日子你做主卖了不少林家产业,因为还没在衙门过户,做不得数,官服派人告知之后,所有人都打算退回来,但是你收了银子,你无论去哪儿,最好告知在下行程,方便跟买家对峙,也好退回赃款。」 这就成赃款了?贾琏除了气愤,还有点悲哀,早年在京城,谁见了他不可客气气的?如今竟被一个从七品的小旗这般威胁! 「知道了。」贾琏板着脸道。 崔颐鸣让开路,贾琏才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后头一声笑。 「贾大人还不知道吧?前头买了林家厨娘那个盐商,今年的盐引被董大人全收回去了。您出去小心些,程姓盐商放出话去让您好看呢。」 「他敢!」贾琏被药物遏制住的情绪,总算是有了点波动,「你们这样陷害我,就不怕荣国府?」 崔颐鸣嘲笑了一声,「盐引被收回去,你要是只能看出来是为了陷害你,那也怪不得荣国府没落了。」 崔颐鸣说完便是一伸手,「贾大人请吧。」 贾琏冷哼一声,「我们走!」 他从金陵带来的几个人快步跟上,崔颐鸣还在后头喊,「别走太远,落脚了记得回来报个信。我想贾大人也不想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府衙的名单上吧?」 顾庆之今日便是去新任巡盐御史董伯中府上赴宴的,回来还带了一坛桂花酒。 据说这玩意儿度数低,不醉人,酿造过程中还加了枸杞,是专门给小孩子跟女子喝的。 顾庆之尝着跟桂花酒酿有异曲同工之妙,除了里头没有糯米糰子。 第111页 「都是人精啊。」顾庆之回来跟林如海嘆息道,「一石三鸟。」 林如海的身体进一步康復,乔太医给他新近开的方子,就是多吃半碗饭,饭后一杯麦冬山楂茶,再出来缓慢走一刻钟。 如今两人就在林家的花园子里熘达。 林如海笑道:「新的巡盐御史上任,盐引发放肯定是要变化的,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跟我当巡盐御史的时候一样,那他董大人岂不是要改姓林了?」 「况且这位程源水,原本我今年就给他少发了两成盐引,选这么个人出来,也算是师出有名,董大人上来,也要培养自己的手下,这些盐引就是最好的利益。」 「不仅如此。」顾庆之接着道:「他还在帮您出气的小团伙里出了力,这小团伙里头不仅有扬州知府,还有本地的县令吴大人。」 「巡盐御史虽然手下有十二个巡检司,盐兵三千,不过真要稽查私盐,没有县令配合是不可能的。」林如海语气里很是有些感慨,八成是在这地方吃过亏。 「董大人还托我转达——哦不,是告诉我。」顾庆之轻轻嗓子,道:「我不求能像林大人一样,能把市面上私盐的比例控制在官盐的两倍以内,只求官盐私盐比例维持在三七成,就对得起隆恩浩荡了。」 林如海笑了一声,很是骄傲的拍了拍顾庆之的肩膀,「官盐不苦,价格贵,私盐粗制滥造,价格只有官盐的不到一半,但是盐又是百姓必不可少的东西,盐吃少了,人就没了力气。」 林如海嘆了一声,「盐引朝廷发下来的价格是每引一两五钱,到盐商手里,每引的价格在十二到十五两,江南地区盐不贵,大概每斤七八文,运到内陆,贵的地方能买到五十文,个别能卖到一百文。每引四百斤盐。」 顾庆之一边点头,一边—— 「这不对啊。按照每斤七八文,一千五百文钱换一两银子,一引盐卖出去才二两齣头,就算是五十文每斤,那也只有十三四两银子,这还没算运输成本——剩下都是私盐?盐商可真赚!」 林如海又道:「所以买了盐引,就能以一定比例运私盐出去,当然这话大庭广众下是不能说的,运私盐,超过三斤就要枷号示众,超过五十斤直接处死。那程源水,去年盐引不到一千,最后运了快十万斤私盐出去,这人是留不得的。」 顾庆之表情顿时就有点复杂了。 虽然有卫公公,他也接触了不少官场亚文化跟潜规则,但是这种大家心照不宣的,还明显违法的行为,他的确是不太习惯。 「这也要我转告董大人?」顾庆之小声问道。 林如海没回答这个问题,「当巡盐御史,我如今最大的体会,就是要控制,不能出现大盐商,也不能纵容盐商超出比例去贩卖私盐。两淮巡盐御史,每年经手至少三十万引盐,庆之,你知道这是多少银子吗?」 「三百五十到四百五十万两,明面上的。」顾庆之飞快接了上来,但是他想的跟林如海想的不太一样。 「这压力是不是过于大了?我原本觉得巡盐御史一年一换,不利于熟悉工作,如今看,怕是一年就要把人累坏了。」顾庆之看着林如海的眼神顿时就满是钦佩了,原先他的确是觉得林如海身体不好,最大的事实就是他子嗣不丰。 但是再仔细想想,子嗣只能证明生育,不能代表身体不好。 林如海可是当了六年巡盐御史,这哪里是身体不好,这是太好了,这是快累死了。 顾庆之坚定地说:「你这是累病的,这是带病工作啊。纵然是报病的程序有些许瑕疵,只要说清楚了,陛下是必须给你升官的!」 林如海失笑,「怎么就说到升官上头了。」 「这事儿你不用管,我是钦差,回头我汇报给皇帝。」 「你这钦差不是来收船的?」 「自然是还有秘密任务的。」顾庆之瞥他一眼,「林大人,等你再好一些,咱们好好说说盐税的事儿。现在你该去洗涮准备就寝了。」 接下来的几日,顾庆之继续保持着两三日一场宴会的节奏,一直到了三月中旬,谷雨到了。 谷雨能叫谷雨,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这天要下雨,下雨有助于谷物丰收。 就算古代通讯再不发达,距离他祈雨也有一个多月了,顾庆之的名声在消息灵通的江南地区,算是彻底传开了。 扬州知府李大人提前好几日就约了顾庆之祈雨。 当然约他的人不止一个,顾庆之最后只答应了李大人。 原因也很简单,扬州府这一片原本就是有雨的,不过是零星小雨,他要做的是把零星小雨连成片。 再有就是扬州府这几年的确是欣欣向荣,稳中向好,顾庆之回去稍微打听一下,就点头了。 其他地方谷雨这天都是晴的,这样祈雨就难多了。 顾庆之虽然能祈雨,但是他心里也一直保持着对自然的敬畏,人工调解天气会破坏自然的平衡,毕竟后世人工祈雨包括人工驱散积雨云都很是发达,但干旱半年以及洪涝灾害的新闻也是层出不穷。 谷雨这天,早上一起来,顾庆之就在林家正堂前头设立了祭台。 他在林家上香,让知府去知府衙门门口拜祭台,总体来说知道的都知道是他做的,但是知府也能在百姓间落个好名声,尤其是李知府今年就做满一任了,兴许努努力还能混个万民伞,这是升官的大大加分项。 第112页 李知府也说得很明白,还给了五百两的「润笔费」。 卫公公的评价,这银子是做明事的钱,配得上知府身份,也不会多到让人生疑心。 顾庆之斋戒沐浴,换了净服,跟一边站在一处的林家父女道:「林大人,叫你看看我的本事,也叫你知道我这个安国公是怎么当上的。」 随着香一柱柱供奉上去,天色渐渐变得阴沉,云也从白色变成了灰色。 到了午时初刻,一声春雷震响大地,雨滴也落了下来。 雨下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然后就变成了不用打伞的毛毛雨,林如海有点欣慰,也有点骄傲,只是半响就感慨了一句,「这雨下得好啊。」 林黛玉倒是伸手出去接了接雨滴,转过脸来跟林如海笑了笑,语气轻快道:「十月底的时候,荣禧堂叫雷噼了。我记得前两日他刚叫我别整日待在屋里,让我多出去走走,多晒晒太阳,接着他就被宝二爷骂了,荣国府也多了许多流言,说他贪吃,说他仗势欺人,还说他占小媳妇便宜,我也再没见过他了。」 林如海脸上却没什么笑容,反而变得严肃起来。 雨停之后,祭台也收了起来,林家人看着顾庆之的除了亲切感激,又多了几分敬重,连带说话的时候也轻声轻语了。 「父亲还说,他这个林家老爷,如今说话都没你管用了。」 中午吃过饭,顾庆之出来遛弯消食,碰见了同出来消食的林黛玉,两人顺理成章走在了一起,顺便聊聊天。 「林老爷也该退位让贤了。」顾庆之故作老气横秋来了一句,引得林黛玉笑了起来。 她又道:「我其实挺不喜欢午休的,平日里就没什么事儿,哪里会觉得累呢?睡也睡不着,还不如写两个字,看看书。」 这个顾庆之也同意,人跟人就是不一样,有人一天睡六个小时就精精神神,有人一天睡十个小时还要犯困。 「也可以多出来逛逛,白天累一点,晚上才睡得好。晚上这一觉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一说,顾庆之也有点明白过来了,后来林黛玉所谓晚上睡不着,可能根本不是她身体不好,而是无奈只能遵从不适合她的作息。 连觉都不能随心所欲的睡,这不就是抑郁的最大诱因? 「过两日咱们出去转转?这些日子光顾着赴宴了,我还没看过扬州城的景色呢。」 林黛玉脸上立即就有了笑意,只是一开口,又有了点惆怅,「扬州城我也好久没去了。原先我也去过不少地方。别的官不能出辖地,就像江都知县,不能出江都县,扬州知府也不能出扬州府,可我父亲不一样,他是巡盐御史,他手下管着三十多个盐场呢。」 想起快乐自由的幼时年华,林黛玉很是怀念,「往东南有太湖,有西湖,有阳澄湖,还有淀山湖。往西北走,有洪泽湖。都是不用下船就能到的地方。」 如果林黛玉小时候就见过这些景色,又去过这些地方,她又怎么能习惯住在荣国府的后院? 不过那么小小一片地方,就把人的一辈子关住了。 说起这些,林黛玉很快就变得兴高采烈,「若是一直往东,大概三百里出头就能看见海,大约要走两天,你见过海吗?」 顾庆之都不忍心说话,只摇了摇头,林黛玉笑道:「是咸的。」 「这不是见过,这是尝过。」顾庆之失笑,他又道:「太上皇的船是个大船,大运河有些地方过不去,这次回去京城,肯定是走海上的。」 林黛玉忽然就不说话了,顾庆之猜她八成是不想去京城。 「你去过玉泉山吗?我在玉泉山下头有个庄子,那边的水可好了。」 「我在前门外还有个铺子,隔壁是卖首饰的,上回我还看见郡王的女儿去逛了呢,只是我一个人去逛首饰铺子,奇奇怪怪的。」 「京里还有大佛堂,还有个观音庵,我若一个人去,怕是要被当成踢馆的。」 林黛玉笑了一声,「扬州也有几个庙,顾大人不如先去试试?」 顾庆之却渐渐的不说话了。 他忽然回过味来,林黛玉方才说什么? 林如海手下管着三十多个盐场,当时他是觉得林黛玉去过的地方多,现在反应过来,一个人能管这么多?这真的合理? 两淮巡盐御史,两淮是指江苏跟安徽啊,三十多个盐场,每个巡视三天,加上路程上花费的时间,这都得大半年了。更别的还有其他工作。 这个工作量,撑了六年才累死在任上,他真有可能是累的。 「我去找林大人。」顾庆之说完,先往自己屋里取了皇帝给的秘旨,又往林如海这边过来。 林如海如今是气血虚,虽然已经好了很多,不过他中午是要睡觉的,好在这会儿已经起来了。 丫鬟正伺候他梳头洗脸,见顾庆之来,丫鬟手上动作快了很多,很快就端着盆出去了。 「怎么这样着急?」林如海端着红枣茶,吹了吹问道。 顾庆之道:「你觉得上本子叫皇帝把两淮巡盐御史拆成四五个如何?」 林如海眉头一皱,没有反驳,而是问道:「你怎么起了这个念头?」 顾庆之道:「我才听林姑娘说,你管着三十多个盐场,一个人如何管得过来?况且一个人手下过两三成国库税银,这也不合适。」 第113页 林如海看着他的表情顿时就一言难尽了,甚至心里还生出点庆幸来,幸亏他卸任了。 「若不是管了这么多盐场,你如何能累病?若不是事情太多,你又如何能把林姑娘託付给贾家?」这一开口就有点剎不住闸,「若不是忙不过来,你又如何不娶妻不过继?前头更是一副想死的样子——总不能是太上皇逼得吧?」 顾庆之一脸的怀疑,林如海惊得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 「你怎么——跟太上皇没什么关系。」 中间略有停顿,又有点犹豫,顾庆之眉头一皱,想着各种细微末节的线索,林如海从翰林院出来之后,就一直在地方当官,所以肯定不是太上皇。 探花、翰林,这样的出身长期放到地方,就证明太上皇没打算好好用他。 顾庆之拿了皇帝给他加衔户部尚书的密旨递给他,「你看看这是什么?」 林如海接过来一看,有点一言难尽,「这是圣旨……是不是要摆个香案,郑重一点?」 顾庆之道:「这是密旨,况且陛下许我便宜行事,还有另一道旨意,发哪个,主要看我。」 顾庆之就又给他看了封林黛玉做县君的旨意。 「林大人,你也当了这么多年官,应该能猜出来这两道旨意是在什么情况下发出来的。虽然你请病请的不合规矩,可陛下在我的劝说下,也没打算跟你计较,可若是没我……」 林如海点了点头,「可若是没你,黛玉能活多久,多半要看贾家的良心了。」 「你知道!」这下是顾庆之跳了起来,「为什么!若说你宠爱林姑娘,你的确是计划着把所有家产留给她,可你为什么要託付给贾府?贾府哪里来的良心?从扬州坐船去金陵,一晚上就能一个来回,你不可能不知道金陵的护官符,贾府在金陵没什么好名声,京城的难道就是圣人了?荣国府哪里来的良心?」 林如海咬起了牙,下颌骨那里也凸了出来,「有人要谋反!」 顾庆之眯起了眼睛,「谋反?谁?」 林如海点点头,「我不知道是谁,去年梅雨之后,我整理案卷忽然发现的。没有证据,我猜……」 他快速的喘了两口气,道:「江南这一片地方,近十年没什么大灾,百姓安居乐业,近几个首辅也都不是这一片的,没有大片土地记在一个人名下,加上周围人都来这一片讨生活,人口应该是稳步上升的。江南富庶,盐就是这儿产的,多数人是吃得起的,但是盐税没有增加。」 「我家里也有些田庄,庄上的佃户人数在增加,扬州城里的百姓,也说日子过得更好了,百姓过得好吃得好,最直接的就是孩子生得多了,生下来能活下来的比例也高。但是盐税没有增加。」林如海又重复一遍,「你说是为什么?」 「别地儿的盐过来?」顾庆之摇头,运费是个问题,而且从哪儿运呢?晒盐的成本比煮盐低的多的多。 「盐商偷运大量私盐?」他再次摇头,林如海前几日才说过,去年有个盐商私盐运多了。他是能查出来的,他对两淮的盐商了如指掌。 「有两种可能。」林如海伸了手,比划一个二,「江南的百姓被运走了,或者有个查不出来的大人物挑头贩卖私盐,我手下十二个巡检司,三千盐兵都查不出来的大人物。私盐五十斤就要处死,你说这哪一条不是谋反?」 「两淮十多个州府,巡抚总督加起来都有十个了,竟然没有一个官员发现?」顾庆之怀疑的问。 林如海嘆道:「你也知道,我是两淮盐运史,我管着三十多个盐场,从最南到最北,隔了快一千里地。这一片所有的官员加起来,从知府到总督,谁能有我活动范围大?又有谁能像我一样能管到这么细?」 顾庆之脑袋飞快转着,「这事儿我手下几个人是肯定查不出来的,得回京告诉皇帝,安排锦衣卫秘密查探。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造反是肯定造不起来的。皇帝是个好皇帝,百姓也安居乐业,更加没有天灾,绝对不会有天灾——除非地震。」 顾庆之说着说着就放松下来,「纵观这几千年,哪次不是逼到绝路百姓才造反呢?况且前头那一次太子谋反,如今皇帝看着王爷是一个比一个紧,府兵都降到五十了。没有这个条件的。纵然是要清君侧,那也得是手里有兵,还得有威望,才能振臂一唿天下来投,要是刚开国那会儿功臣多,乱糟糟的还行,如今造反,能被诏安就不错了。」 顾庆之摇头道:「真没这个条件。咱们还是说说你的事儿,就为了这个,你把林姑娘託付给贾家?」 什么叫就为了这个? 但是这藏了许久的秘密说出来,林如海的确是轻松了,他板着脸道:「我的确是知道金陵的护官符,我也知道贾家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他微微一顿,不屑一顾道:「贾家牵扯不到造反里,他们就没这个本事。能叫她待在京城的,只有贾家。」 「而且……」他长嘆一口气,「如果我正常上摺子,正常请辞,那来的也是正常的官员。」 林如海定睛凝视顾庆之,「如果我冒险装作昏了头,皇帝兴许就能派心腹来。你年纪虽轻,可我也看见了你的真本事,你的确是皇帝心腹。」 「可万一皇帝没派心腹来呢?」 第41章 拜林如海为师 林如海沉默了许久。 第114页 「若是皇帝没派人来,若是我病能养好,我既然已经请病,将来要补缺也是要去吏部选官的,我既然是探花出身,又做过三年的翰林的,必定能有机会面见陛下,到时候说出一切也不算晚。」 「若是我病养不好,就这么死了——」 顾庆之打断了他,有些话的确是不能宣之于口,就算他觉得自己值得百分之一万的新任,问题是一旦说出口,林如海的心境也会有变化。 「这件事情的确是不能写摺子,更加不能说给外人听,若是真有大人物意图谋反,南直隶十几个州府无一人察觉,那万一走漏风声,几个你都不够填的。」 林如海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再一想原本的林如海,是一直撑到今年九月的,顾庆之顿时就觉得他太苦了,伸手就想去拍他肩膀,可惜的确是不太合适,又被林如海这么一瞪,他把手收了回来,嘆气。 「林大人,你可别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了。我知道我值得信赖,□□国府不值得信赖,你把林姑娘託付给他们,跟送羊去狼窝有什么区别?」 林如海嘆道:「我女儿我知道,我自小把她当男子教养,又带她四处游歷,我在她这个年纪,见识都不如她广博。贾家……」说起自己岳家,林如海眼皮子抽了抽。 「你也见过的,他们家没有一个有出息的人,我女儿如何不能在贾家站稳脚跟?她不像你以为的那么柔弱,我女儿——」林如海笑了起来,满是自豪,「她很好,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过得很好。」 事实证明她过得不好! 顾庆之又想嘆气了,可他又不忍心给一个父亲的骄傲的心泼冷水,最后还是踮起脚尖,出其不意往林如海肩膀上拍了拍,「你觉得好就好吧……」 「没大没小的。」林如海假意瞪他,顾庆之却一点惊慌也没有,毕竟林如海鬍子没吹起来。 吹鬍子瞪眼还是有科学依据的,真要生气,出气肯定粗,鬍子肯定是能被吹起来的。 「安国公!」顾庆之指着自己鼻子,「我可是安国公,你知道外头人为了跟安国公说一句话,肯掏多少银子吗?」 「那我也给你送点银子?」林如海没好气道,说完他又道:「前些日子看你写信,字虽然有所进步,能看出来的确是下了苦功夫,不过还得练,我早年的字帖,你也能拿来用一用了。另外……毕竟是在要在朝廷为官,书也得读,我毕竟是翰林,你可愿——」 「师尊!」顾庆之双手抱拳,摆了下去。 哪知道林如海躲开了,「拜师是很正经的事情,要择日子要斋戒沐浴的,不是你这么叫一声就算数的。」 顾庆之笑道:「斋戒沐浴,今天早上祈雨,已经是斋戒沐浴过了,至于择日子,我是钦天监监正,我说今天是好日子,今天就是好日子。」 林如海被他逗笑了,「还得请人观礼,要有宴席的,请柬还没写——我自己写!」 顾庆之故作失望,道:「那天一定是个大晴天,不会太热!」 「唉……」林如海忽然嘆了口气,道:「你可知天地君亲师。」 「知道。」顾庆之点头,「早先在钦天监,张大人教过的,祭祀也是按照这个顺序来的。」 「一旦你拜我为师,你我二人关系就更为紧密,多数场合,你就可以代我说话。我身体不好,黛玉年纪尚轻,又是女子,万一——」 顾庆之再次打断了他,旗子是不好乱差的。 「我原先就说过愿意照顾林姑娘,现在自然不会变,不过林大人,说实话,我觉得你不是身体不好,你是身体很好。」 「你不知道,我林家几代单传,如今除了我,就剩了三家——你原先问我为什么要把黛玉託付给荣国府,除了荣国府还有谁能託付呢?」 「我林家剩下的这些人,一家开了个酒馆,一家守着五十亩薄田度日,还有一家开了个杂货铺子,我总不能叫黛玉去跟他们过活吧?」 顾庆之却有不同观点,「他们都知道自己是林家人,也知道林家还有个你,却没来找你,而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至少在品行上,就比贾家强了,贾家二十房,连带他们一千多的下人,还有田庄里不知道多少佃农,全都拍在贾家身上过日子。不过你前头说了,造反可能从江南这一片开始,那去京城的确是唯一的选择。若是连京城都乱了,也不用想别的了。」 林如海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 「不过你为什么不叫她立女户?」顾庆之打定主意,这次问个清楚,「我去问过了,你只有林姑娘这一个女儿,她是可以立女户的,将来还能招赘婿,贾家给你写的信,你也给我看过的,贾家老太太也说可以让贾宝玉入赘,横竖是招赘,女户自己当家做主,岂不更轻松自在?」 林如海也看出来他今日是必定要问个明白,他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要真能收他做弟子,的的确确是一件好事。 「爵位是护身符,功名也是护身符,真要有什么大罪,革去功名,就是顶了一条命。而赘婿不能科考,所以先科考,再入赘,就是最好的选择。」 林如海也是头一次把这些念头说来,有的地方略有颠倒,顾庆之认真听着。 「这个年代,女子出门限制颇多,总是要有父兄带着,她又去哪里认识青年才俊呢?若是没有父兄,她就是认识两个青年才俊,也是一样没办法相处,更加没机会了解对方品性,与其这样,贾家二房的幼子,至少知根知底。」 第115页 「所以你……设想里最好的打算,是先贾宝玉科举,有了功名之后再入赘?」 林如海点了点头。 顾庆之呵呵呵呵了好久,久到林如海脸上都挂不住了,「好好说话。」 「你放心吧,他考不中。」顾庆之肯定的说,「哪怕我考上了,他都考不上!」 林如海眉头皱了起来,「我知道他长得有几分像荣国公,所以老太太难免溺爱了些,小时候虽然不爱读书,可谁小时候爱读书呢?现在总不能还是这样吧。」 顾庆之又开始呵呵呵呵呵了,不过这次不等林如海开口,他就直接说了,「他没改,他挺爱趴丫鬟身上吃人家嘴上胭脂的,大庭广众之下,贾府不少人都知道,我虽然没见过,但我听不少人都说过。」 林如海仿佛受了巨大打击,「我同我那二内兄通信,他、他——」 他了半天,也没他个一二三出来。 林如海身子如今都养得挺好了,顾庆之刚来的时候,他五十出头,看着像奔七的,如今脸上都长肉了,至少面上看起来也回到五十多了,就是还有点瘦。 顾庆之也就不那么顾忌他承受能力了,他同情的跟林如海道:「那你叫他怎么跟你说?我儿子是个窝囊废,四书五经一窍不通,这辈子都考不中功名,他还喜欢在内闺厮混,整日不做正事。我母亲还特别宠他,不叫我催他读书。」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多丢人啊,我要是贾政,我也不能这么说啊。纵然是大家都爱自谦叫自己儿子逆子或犬子,又常说他们不争气如何如何,可谁知道他儿子是真的不听话,也是真的狗,更是真的不争气啊。贾府的大老爷还曾跟我说过,他十一岁就跟丫鬟厮混了,啧啧,他们是拿这人来骗你的,他就是个绣花枕头。」 林如海脸上顿时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了。 见他许久不说话,顾庆之把话题拉了回来,「所以就算将来那什么,我是倾向于立女户的,当然肯定要先问过林姑娘,她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就是她将来后悔也不打紧,我可是皇帝心腹朝廷鹰犬,她有大把的机会,能把什么都试一试。」 林如海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嘆气了。 顾庆之却没说完,「贾家老太太还说他们两小无猜?要是见了许多人,还跟贾宝玉最好,那才叫两小无猜,林姑娘六年没出荣国府,她连人都没见过,她不跟贾宝玉两小无猜,她跟鬼两小无猜吗?」 顾庆之该说的说完,见林如海神情低落,又安慰他:「您也别总说自己身体不好了,回头真给说不好了——这个你信我,我是钦天监监正来着。」 他伸了手指头出来,「咱们来算算,皇帝家里:太祖、高祖、太上皇,到现在皇帝是第四代,二十出头。贾家:第一代荣国府、第二代荣国公、贾赦、贾琏第四代,二十七八的样子。你们林家,你是第五代,五十多了,你发现什么没有?」 「我们林家人口不兴,几代单传,我祖父父亲过世都早。」 顾庆之嘆气,「你换个角度想,这证明你身体好。你几位先祖活得都不是很长,积了四代的福,到你第五代,总算是能长寿了。」 非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顾庆之就又强调了自己是钦天监监正,「你如今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回京面圣,有些话还是得你自己跟皇帝说,那些捲轴要不要带上?」 林如海稍微轻松了一些,道:「户部都有的。」 「正好,户部肯定是有人口统计的,就算不怎么精确,大概也能看出个趋势来,两厢印证,自然能看出来哪里出了问题。」 顾庆之说着就站起来身来,又给林如海展示了一下他独特的计算亲疏远近的法子。 「虽然贾家是包含在你诛九族的范畴里,真要诛十族才能轮到我,不过我毕竟是国公,到时候拿权势压着他们就是了。」 林如海直接翻了个白眼,「我要真死了,我又没有儿子,你是要制杖的!」 制杖?这音就很容易叫人误会。 林如海没好气道:「圣人故去时,其弟子服丧三年,更有子贡守灵六年。你明白了吧,你要以长子的身份主持葬礼,将来我女儿就交给你了。」 顾庆之表情严肃起来,「师尊请放心,京里怎么养贵女,宫里怎么养公主,我虽然不会,但是我能问。总之别人有的她都得有,别人没有的,我给她找。说起来陛下还说一起去骑马呢,虽然春天早就过了,回头我给林姑娘也寻个温顺的小马来。」 林如海这会儿是完全恢復过来了,他庆幸又轻松的笑道:「那就都靠你了。」 从林如海这边出来,拜师的事儿顾庆之不用管,都是师父一手包办的,他则是叫了卫公公过来,没说谋反,而是斟酌道:「林大人说税银有误,这几年有人偷盐税,这人隐藏极深,他查不到,我想要把他带回京城面见皇帝亲自禀告,所以干脆认他做师父,横竖他翰林院出身,又高中探花,认这么个师父,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卫公公一句多余的都不带问,直接便道:「我这就差人给陛下送信。」 过了没两天,林家把该准备的东西都过了一遍,顾庆之又去看了一次楼船,差不多已经能走了,这才定下了拜师的日子。 三月二十九,也就是立夏这一天,顾庆之正式拜林如海为师,他准备的拜师礼,是一套玉石雕刻的文房四宝,尤其是那砚台,虽然是常见的水潭样式,不过想想这材质,就一点都不普通了。 第116页 林如海则给他写了一幅字,「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在场观礼的一众官员名绅都笑着夸这个很适合安国公。 宴席过后,顾庆之法理上跟林家更亲近了。 「父亲想了好久呢。」 立夏过后,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每天来花园子里消暑,就成了多数人不二的选择。 这天顾庆之又跟林黛玉遇见了。 「一开始想祝你前程似锦,可你已经是国公了,再不能似锦了。」 其实也不是不能,开国四王八公里,只有北静王跟皇帝是一个姓,别的都是异性王。 不过这个说出来有点骇人,顾庆之便道:「那也可以祝我金玉满堂。」 林黛玉笑道:「太俗了,父亲是绝不会写这些的。」 「我家里好几个院子还未曾题字,师姐帮我想想?」顾庆之叫得倒是挺顺畅,一点不带犹豫的。 「怎就成了师姐了?」林黛玉问道,顾庆之如今比她还高了半头,想也知道他前头说自己只有十岁,是骗人的。 顾庆之鞠了一躬,笑道:「师公收我做弟子,便不能叫师姐做师尊了,还望师姐许我叛出师门。」 这话一说,林黛玉便知道他是玩笑了。 「还在我林家山门内,不算是叛出师门,不过一个是欺师灭祖是跑不了的。既然如此,这声师姐我便受了。」 顾庆之便道:「咱们过两日就要回京城了,师姐可有什么想带的?这次走海运,能带不少东西,而且我听钱大人说,漕运的船也造好了几条,也能帮着带不少东西。」 「没什么可带的。」林黛玉道,她忽然又小声嘆了一句,「带着父亲就行。」 这世间只有顾庆之一个人知道,她原本是连父亲的牌位都没带走的。 他莫名就有点心酸,也小声问道:「林家在京城可有宅子?」 林黛玉不知道他为什么压低声音,于是也跟着压低声音道:「听说父亲刚考上探花的时候,知道要在翰林院待三年,置办过屋子,不过我没去过。」 「那不如住我家里?原本就是师父,去京城,按理也该弟子接待的,我那屋子收拾好了,我自己还没住过呢。全新的。」 「你得跟父亲商量这个。」 「那就全听我安排。」 两人互相带着,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密谋什么,这氛围很适合说些小秘密。 林黛玉便嘆了一声,道:「还得给贾家的表姐妹们带些土仪,就是不太想挑。」 「扬州特产也不少。」一说扬州特产,顾庆之最先想起什么呢?全都是吃的,但吃的肯定是不能带的。 「高邮鸭蛋?」顾庆之回想一圈,笑道:「给她们送些坏了的咸鸭蛋?」 林黛玉笑了起来,「咸鸭蛋怎么坏?」 「那就坏了再腌。」 「我如今是知道父亲说你——」 「咳咳,我说他什么了?」林如海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你们两个做什么呢?」 「正商量带什么东西回京城呢。」顾庆之大大方方道。 林如海便问,「她方才说我什么了?」 顾庆之看了林黛玉一眼,「她声音太小,没听见。」 听见他这么说,林黛玉很是开心的笑了起来,道:「我要带一坛坏了的咸鸭蛋过去,专门送给周瑞家的。」 林如海正要说话,顾庆之道:「这个好,跟她很是相配。也不怕她吃坏肚子,闻着臭还往下吃,那就是真傻了。」 「给其他人就送些漆器剪纸吧。」林黛玉又跟顾庆之道:「就是些土仪,看着新鲜就行,不要太贵重。」 顾庆之点头应了,林如海见女儿开开心心的,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顾庆之还捡林黛玉不在的时候,专门跟林如海说了,「她要干什么就叫她干,她也不会真去害人,无非就是出出气。真要憋在心里,就是郁结于心了,发出来才能好,以后才舒服。」 这天晚上,贾琏先后相隔一天派回去的兴儿跟昭儿也回去荣国府了。 其实他俩到京城已经两天了。 就是…… 头一个回去的兴儿,觉得这是个苦差事,横竖没人知道他回来了,不如再歇两天。 昭儿嘛,跟兴儿差不多的想法,他是第二个回去的,他想着虽然他路上走得快,但是兴儿比他早走一天,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等两天。 两人就在一间酒肆里遇见了。 短暂的对峙之后,两人很快达成了一致的意见,既然都不想去,那就只能一起回去,彼此相互分担些,不至于太过难受。 昭儿道:「怕什么,横竖咱们也见不到老太太,都是二奶奶进去回报的,咱们只跟她说就成。」 「就是二奶奶才害怕呀。」兴儿嘆气道:「老太太高高在上,又怎么会为难下人?就是这些中间的,拿着鸡毛当令箭,为了自己能讨上头欢心,不顾下头人死活。」 昭儿一想也是这个理,他冷笑道:「就算老太太不为难下人,那咱们二奶奶就不能时候再为难你了?」 兴儿愣住了,道:「咱们明天晚上再回去,咱们两个又不能在里头过夜,二奶奶问不了几句就得放咱们出来。」 两人一起喝了闷酒,又去勾栏过了一晚,接着又在客栈歇了一天,这才回到了荣国府。 荣国府过得不怎么好。 第117页 最明显的就是当日派差事的管事,自打两个小厮连带车夫失踪之后,到现在这都快两个月了,他还真就被鸳鸯指去守大门了,别的差事一概被撸了。 那三人一马连带车子真真杳无音讯,贾家找遍京城上下,甚至连贾政都去几大衙门里问了问,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是贾母知道,能有这等手段的人,贾家惹不起。 两个月下来,她瘦了一圈,脸皮子越发的耷拉下来,往日刻意维持的慈眉善目,和显得面带微小的上扬嘴角和眼角,在皮松的效果下,剩的不多了。 她这么一变,贾府上下也都跟着紧张起来。 当然贾府的紧张,表现的不一样。 比方贾宝玉,他的表现就是不去上学,天天陪着贾母解闷。 又好比贾府下人,他们想的都是趁乱多捞点。有种穷途末路还不顾死活的美感。 王夫人别看天天私下说贾母这个不好那个不好,还怨恨她抢走自己两个孩子,但贾母真要不行了,她也受不了。没贾母压着,她还怎么住正房? 唯一能生出正面情绪的,大概只有大房两人了。 一个想着要先把鸳鸯拿住,不能二房趁乱占了老太太私产,一个想着正房要换什么家具内饰。 「她用的那些个土棕苔绿我不喜欢,显得又暗又老,等我住进去,我要换成墨绿靛蓝深紫,配上金丝刺绣,显得贵气。」 王善保家的一想能把周瑞家的挤进泥里,脸上也露出笑容来,「等太太搬进去,还得清一清人手,如今这些可没把太太放在心里。」 天刚黑,得了消息的王熙凤急匆匆往贾母院子去了。刚迈进屋子,她就觉得自己太着急了,忙放慢了脚步,又笑出声来,欢快道:「老祖宗,二爷派人来报信了。」 刚吃晚饭,贾家的孙辈们,包括薛宝钗,都在贾母屋里陪她解闷,听见这话,贾宝玉第一个站起身来,「林妹妹可好?」 「好,你林妹妹好着呢!」王熙凤笑道,虽然二爷的消息里提都没提林黛玉,只有一句:安国公仗势欺人,如今怕是轮不到咱们接管林家了。 「林妹妹什么时候回来?」贾宝玉又问。 王熙凤一边觉得他好煳弄,一边又觉得他烦人,好在贾母看出了王熙凤的眼神,她笑道:「自然是办完事儿就回来,她临走的时候不也跟你说了,紫鹃也还在呢。」 贾母故意笑话贾宝玉,「她就算跟你不亲,她跟紫鹃也是亲的。」 贾宝玉不好意思笑笑,贾母道:「行了,都回去吧,我跟凤哥儿好好说说话。」 屋里一众人都站了起来,贾宝玉虽然被煳弄过去了,长吁短嘆的想着林妹妹,不过几个姑娘没这么容易煳弄。 上到薛宝钗,下到贾惜春,都觉得这事儿不对。 真要是好消息,哪怕就是林姑父死了,又有什么不能叫人知道的? 况且一月走,三月底就差人回来,在林家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出事儿了? 还是原先没预料到的事儿,这才让琏二哥派人回来请示。 会是什么事呢? 「什么!顾庆之就是安国公!」贾母听见这个消息,除了头晕目眩,就是热火上涌。 安国公、祈雨、皇帝心腹、跟忠顺王交好。 京里这几个月说的全都是他! 贾母伸手便指着王熙凤骂道:「若不是你们这些人背后使坏,看人家孩子小就要仗势欺人,贾家如何能跟安国公交恶!」 王熙凤隐晦的翻了个白眼,至少从互相推卸责任来看,贾家的血脉确实纯正! 第42章 太上皇很可疑啊 贾母激动地站了起来,王熙凤忙上前扶住她,「您别着急,先坐下再说。」 「你们这些没出息的,那孩子来时我还专门见了他一面,你们还敢沖他下手!」 王熙凤也不分辨,先等贾母骂完。 「我看见的地方都这样,我瞧不见的还不知怎么样呢!」 贾母情绪高昂,训斥了好几句,都有些气喘了,这才停了下来,王熙凤抽空辩解了一句,「我平日里忙,倒是也没空管他,不过想来他一个十岁的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好好说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贾母板着脸道:「大家一样都是国公,下头人办事不利,又何必跟下人计较,倒显得心胸狭窄。」 王熙凤笑道:「正是这个理。」 「你回去吧。」贾母挥手赶人,又道:「琏儿毕竟年轻,也没见过大场面,纵然有一两件差事办得不好,以后慢慢改了就是。」 「还要老祖宗多教他呢。」王熙凤问也不问怎么给贾琏胡话,起身就走了。 等王熙凤出去,鸳鸯进来伺候,天都黑了,屋里烛火带来的灯光并不明亮,显得贾母的眼神晦涩难明,她盯着鸳鸯许久,「去把大老爷跟二老爷都叫来。」 王熙凤出了贾母屋子,倒是一路笑眯眯的,遇见人还说两句话,一直回到自己屋里,只有平儿在,才垮了脸。 「咱们家这位老祖宗,也不知道是真精明还是已经煳涂了。这么大的事儿,她竟然连昭儿跟兴儿也不见,体统摆得倒大,下头这些小厮一概近不得她的身,难道就全凭我说不成?」 平儿过来挑了灯捻子,屋里稍微亮堂些,「奶奶怎么竟为这个愁起来了?老太太相信你,有什么不好的?昭儿跟兴儿还在外头候着呢,奶奶有什么要吩咐的?」 第118页 「叫进来吧。」王熙凤嘆了口气,起身去外头吩咐。 「这事儿老太太已经知道了,不管办成什么样,叫二爷尽心便是。」王熙凤道:「你们两个明儿就启程去扬州,二爷身边不能没得力的人伺候。」 昭儿跟兴儿两个对视一眼,荣国府这些人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吗? 那位安国公是怎么对待琏二爷的,又是怎么对待林家的,更重要的是,江南那一众官员,对他又多么的恭维。 只是上头人都不在意,他们这些人又何必自作主张呢? 两人齐齐应了声是,又接了王熙凤给的打赏,退着出去了。 「晚上再不出去了,过来松了头髮吧。」 平儿过来伺候王熙凤卸妆,又给她把头髮梳开,王熙凤一边想着要回去给王家报信,一边又忍不住想贾母要怎么解决这事儿。 其实要她说,一动不如一静,再说又不是什么杀父杀母的大仇,安生待着就没机会得罪人,最怕的就是非得跳出来,越做错得越多。 可惜荣国府上下加上隔壁宁国府,一个比一个张扬。 王熙凤累了一天,尤其现在贾琏不在,外头很多事儿也堆到了她头上,她很快就躺在床上,说是叫两个小丫鬟来按按肩膀,不过她很快就迷迷煳煳的睡着了。 这时候,贾家两位老爷也前后脚到了贾母屋里。 「母亲。」贾赦贾政两人给贾母行礼,一左一右坐下。 贾母立即就闻见了酒味,原本就憋着气的心,更加的难受了,「日日喝酒,你是真想下去陪你爹!」 贾赦被讽刺一句,也不痛快,加上酒精带来的胆量,而且也不是第一次顶撞贾母了,他还故意打了个嗝,道:「前些日子母亲不是还赏我一套酒具,这难道不是盼着我早日去陪父亲的意思?」 「混帐东西!」贾母怒道。 贾政也道:「少喝些酒吧,喝酒误事。」 贾赦翻了个白眼,跟贾母还要想着孝道,不好说得太露骨,跟贾政就没这个顾虑了。 「我住得远,我来的慢是应该的,你怎么还在我后头?怎么?不想见母亲?还是跟——」 「都给我闭嘴!你们两个亲兄弟,闹成这样,外人看了也要笑话你们!」贾母拍着桌子,又扬声道:「鸳鸯,拿醒酒汤来!」 贾赦两碗醒酒汤灌下去,人是清醒了,不过依旧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 「刚才琏儿带去的人回来了,说顾庆之就是安国公。」 贾赦贾政两个愣了愣,安国公是谁他们知道,顾庆之…… 顾庆之? 「是上回林家送来那个?!」 兄弟两个如出一辙的惊讶表情,贾母沉重的点头,把王熙凤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你们觉得该怎么办?家里下人得罪了他,该怎么道歉才好?」 贾赦一脸沉思,心里想的可不是道歉,要知道他可是正经拉拢过顾庆之的。 可谁知道他真的飞起来了,真的成了皇帝心腹,那他这个大老爷岂不是要回去正堂了? 贾赦恨不得笑出声来,打定主意这次静观其变,他诚恳中带着乐子人的心态,「我……母亲,平日里有事儿也没找我拿主意,我也管不了荣国府啊。」 「没出息!一点都靠不住!」 又被贾母训斥,但是贾赦一点都不在乎,「母亲,我又不是第一天没出息了,你还没习惯吗?」 「我就不该叫你!」贾母骂完贾赦,又看贾政。 问题是贾政也提不出什么好意见来啊。 他道:「不如带着那些下人,叫他们负荆请罪?」 还不如贾赦呢,贾母差点没给噎死,还负荆请罪,人死的死散的散,去地府拉人吗? 这么一想,贾母又怨恨起王熙凤了,动作那么快,她要是晚上两个月,荣国府又如何能落到这等窘迫的地步? 贾母嘆了好几声,道:「道歉也不是那么好道的,他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咱们家里有一个说一个的,哪个能拉下这个脸?我觉得不如给他好好送些东西,小孩子,见了好东西自然就会开心,当年宝玉也是这样。」 贾赦不说话,贾政点点头,「母亲说得是。」 贾母便继续道:「看样子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他还念着你妹夫,我想你再给你妹夫写两封信,好好解释解释,你妹夫总是记挂着咱们家的。」 贾政点头应了。 「唉……」贾母嘆气嘆得心事重重,「好好的一件事儿,他把这人託付给咱们,怎么就成这样了?下人不能不管教了,不然日后可怎么办!」 贾政刚应了是,贾赦就在一边说风凉话,「听见没有,叫你管教下人。」 贾母转过脸瞪他,不过没搭理他,生怕又说了什么,叫这个大儿子越发的癫狂了。 「我想着……你觉得叫宝玉去陪他读书如何?」 这下贾政脸上总算是波动剧烈了,「这……」 贾母道:「那安国公小小年纪就成了国公,出身又是乞丐,读书习字是必须的。不过他又不用科考,只要识字,稍稍读两本书就行,宝玉的学问,陪他读书肯定是能过得去的。」 贾赦贾政两人脸上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仔细贾母继续说。 「他既然是皇帝心腹,那跟宫里关系必定亲近。只要宝玉能陪他读书,哪怕一个月只读上三五天,将来……」 第119页 贾母又嘆了口气,「我知道你总埋怨我宠溺宝玉,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将来怎么样,我也就管不着了。」 「母亲!」贾政一脸惶恐,「母亲必定长命百岁!」 这母子两个正「感动」呢,贾赦只觉得腻歪,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反正他母亲也看不上他,他说了也没人听。 但是贾府的大老爷真的很想问一句:你们怎么想人家就要怎么听?况且府上人人都知道当初宝玉看他不顺眼,还给他使过绊子,你说伴读,人家就要? 荣国府要真有这么大本事,又如何会日渐衰落,一日不如一日呢? 仔细想想最近这些年的谋划,又有哪个实现了? 费劲巴拉的求这个,算计那个的,银子没少花,真成功过? 还不如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没出息就没出息,何苦呢。 贾赦冷眼看着,贾政很快就同意了贾母的要求,就是两人都没提该怎么实现这个想法。 天色已晚,兄弟两个告辞后一起出来,正巧跟从林黛玉屋里出来的贾宝玉打了个照面。 贾政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贾赦脸上有了笑意,道:「我路程远,我先走了,你要教儿子也小声些,母亲能听见。」 贾宝玉跟鹌鹑一样,扭着到了贾政面前,「老爷。」 「这么晚了,如何去你妹妹屋里!」 贾宝玉扭捏极了,结结巴巴道:「妹妹家去了,屋里没人照顾,我想着立夏了,便去她屋里看看,只是白天要读书,只有这会儿有空。我方才吩咐下人把窗纱坐垫等物换成夏天用的。人虽然不在,却不能怠慢了。」 虽然结巴,但是应答的倒也得体,况且还说了自己读书,贾政也有事,嗯了一声,一甩袖子走了。 贾宝玉总算是松了口气,忙一熘烟跑到自己屋里,一边叫丫鬟倒水,一边拍着自己胸口,「吓死我了。」 晴雯呸了一声,嘲讽道:「可要给二爷倒些凝神的茶来?」 贾政这边一路往回走,他原先都要在赵姨娘屋里歇下了,不过贾母吩咐了要管教下人,他进了院子便往王夫人屋里来了。 天色已晚,王夫人松了头髮洗了脸,越发显得老态,贾政不过瞥了一眼,就把头转开,道:「母亲说下人越发张狂了,要好生管教。」 王夫人脑海里只有贾政方才那个嫌弃的眼神,一开口就是又冷又硬。 「知道了。只是老太太可说要管教哪房的下人?」 贾政一向不理家事,他哪里知道这个? 王夫人便又道:「老太太的人,咱们是不能管的,大房的人……也不好管,赖管家在咱们荣国府多年,当年陪着国公爷的,又怎么好去为难他家?还有李赵张王四家,都是奶过主子的,在老太太面前比我还有体面,这我也是管不了的。」 一路听下来,贾政心中是越来越烦躁,他站起身来,道:「你看着办吧,再去问问老太太,夜色已晚,我去歇息了,你也早点歇息。」 王夫人恭敬送他出去,回头就冷下脸来,心想这又是哪一出? 是看她不顺眼,还是嫌弃前两日宝玉又去梨香院坐了坐? 四月初,林如海在乔太医的照看下已经一月有余,整日变着方儿的食补,心情也好,他现在虽然还是有点瘦,还很容易疲劳,不过大体上已经没什么问题。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林如海自己也说,「一个月能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那就启程回京城。」 顾庆之亲自选了日子,主要是看有没有大风浪。 这次跟林如海回京的,除了林黛玉,还有林满跟二十多个下人,他的三个幕僚也都跟着一起来了。 太上皇的船,大家能上去看看,但是想住在上头是不可能的。 就算顾庆之再受宠,也不能越过君臣界限。 所以最后回京的规模比来扬州的还要大。 毕竟还得有两艘护卫船,前后保护着太上皇的楼船。 船队先由扬州出发,一路往东到了入海口,又汇合两艘护卫船,再北上往京城去。 「外海航运,速度大概是内河航运的两倍。要是顺风,十天就能到京城。」 林如海站在船头,一边吹着清爽湿润的海风,一边跟顾庆之道。 「咱们要停三个港口补给。」顾庆之道:「船上人多,东西很快就用完了。」 「那也最多十五天。」 说了没两句,林满就拿着披风来找林如海了,「老爷,这会儿风大,还是回去船舱里歇着吧。」 林如海带着炫耀的苦笑,「我都好了。」 顾庆之跟林满两个一左一右给他把披风系好,顾庆之还劝他,「也不是不叫吹,就是别老吹。」 两人把林如海送去船舱,顾庆之想了想,又去后头找了林黛玉。 自打上了船,她情绪稍有低落,可见荣国府给人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怎么不出去吹吹风?」顾庆之问道:「你还问我见没见过海,如今真到了海上,怎么也不见你出来?」 雪雁端了茶点过来,也不多话,去了外间待着。 林黛玉语气里带点自怨自艾,「外头都是人,况且七岁不同席,叫人看见了怎么办?」 顾庆之笑道:「这又是谁跟你说的——我知道了。现在我说了你也不信,你上下船这一路也该看到,街上男男女女的都是人,哪里有那么严格?等回到京城,咱们去前门大街看看,那街上身份不一般的女子也有许多,自己出来逛,自己挑首饰挑衣服的比比皆是。」 第120页 「还有玉泉山,我田庄隔壁的庄子是庆阳公的,他孙女也常常来小住一阵子的。」 「忠顺王的小女儿,中秋节前出嫁,她还是自己挑的人,据说前后见了六个,才挑了这么个合心意的。」 林黛玉也知道她这情绪不太好,顾庆之又这么说了,她小声道:「我也不是——」 「那咱们出去逛逛?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林黛玉站起身来,「看什么?」 顾庆之带她下了甲板,去了后头一间带窗的舱房,一进去,林黛玉就闻见一股难以言喻的奇怪味道,「这是什么呀?」 她退后两步又站在了门口。 顾庆之笑道:「这是鱼罐头,送给贾府那位周妈妈的。」 一说是鱼,林黛玉顿时便觉得这是臭中带着腥,「鱼哪有这么难闻?」 「你也别进去。」林黛玉一手拿帕子捂住口鼻,一手抓着顾庆之的袖子,「你要是被熏臭了,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顾庆之于是也站在了门口,「你上回说要给人送臭鸭蛋——」 「是你要送的。」 两人齐齐笑了起来,林黛玉道:「不行,咱们还是出去说吧,这味儿真受不了。」 她憋着一口气,这会儿也管不了顾庆之了,快步上了甲板,这才大口喘了两下,觉得世界都美好了。 顾庆之继续解释道:「上回说要送臭鸭蛋,我觉得这主意好也不好,喜欢吃臭鸭蛋的人也不是没有,万一那位周妈妈就喜欢呢?我就叫人去寻了鱼来,去头去内脏,用淡盐水泡着,再放到温水里,就跟做酱似的。」 没错,世界闻名的鲱鱼罐头就是这个程序。 当然肯定没他这么简单,不过能公开查到的资料上,都是这个程序。 「如今已经出味了,过两日把它放进罈子里,再用泥封口,只要一打开——」 顾庆之又笑了起来,「不说绕樑三日,至少能飘个小半日吧?」 林黛玉嘴角翘了起来,「绕樑三日不是这么用的。」 顾庆之又道:「若是用安国公的名义送过去,你说她们会在哪儿打开?」 「那要看你送多少东西了。若是贾府上下都送些东西,那就是周妈妈在自己屋里打开,若是只给她一人送,那就是在荣庆堂里打开了。」 荣庆堂正是贾母的院子,顾庆之便劝林黛玉,「我先给周妈妈送东西,你舟车劳顿的,难免要在家里修养两日,等我送完了你再去,免得被熏着了。」 林黛玉嘴角止不住的上翘,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但是开心是能明显感觉到的。 顾庆之很是直白的说,「前头受过的委屈,总要叫他们一件件还回来才是,没有这么轻易过去。俗话也说了,若是什么都原谅,那受什么委屈都是活该。」 这话林黛玉是第一次听说,可仔细想想,的确是能叫人畅快淋漓的,她用力点了点头,思索半天,最后道:「三天之内不想吃鱼了。」 虽然林黛玉短期内不想吃鱼了,不过顾庆之每受什么影响,加上这会儿天气热了起来,又是一部分鱼产卵季的开端,所以那条肥肥带卵的不知名大海鱼被红烧了之后,端进了林如海屋里。 顾庆之陪着一起吃了。 「太上皇这船造价不菲啊……」林如海如今还喝不得酒,嘆气也多了三分怨。 顾庆之道:「御用的东西,总归是要天下最好的。」 林如海也去那船上参观过,他道:「我当了许多年巡盐御史,缉私盐也是要用船的。我看太上皇那船,至少也得上万两银子,更别提上头的各种雕刻摆件和家具了。尤其是那珍珠做的帘子,这么大的珍珠,一颗差不多得有一百两。」 顾庆之没仔细珍珠帘子究竟用了多少珍珠,但是估摸一串怎么也三十颗往上了。 「好傢伙。」顾庆之惊道:「光这帘子就十万两往上了?」 林如海点了点头。 「前头京城干旱,陛下想叫太上皇放出皇粮救灾,太上皇还不肯——」 等一下,顾庆之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会不会是太上皇?查不出来,江南上下官员无一察觉,那只能是官方在捞银子。」 顾庆之语速快了起来,「大魏朝在金陵起家,内库许多产业也都在江南这一片。过年的时候,太上皇交出皇庄,我也看了两眼,皇庄至少一半都在江南。」 顾庆之又想起全公公说皇帝嫌宫里太监太多的事情。 「人手也有,太上皇贪图享受,日子过得很是奢靡,宫里太监一年比一年多,皇帝还要放人出去,管着内库的也都是太监。」 「前头尹大人还说锦衣卫也被太上皇控制了一部分,他这个指挥使当得名不正言不顺。」 被顾庆之这么一说,林如海也激动了起来,「如果说是太上皇……皇庄能安排不少人,内库的产业,无人敢查,也不会有人想到去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开始盐税不涨的?」 「前头我不好说,我只能说我当上巡盐御史这六年多的时间,盐税没增加过。」 顾庆之嘆气,「所以真的可能是太上皇,时间也对得上,今年虽然是至安五年,可皇帝登基第二年才能换年号。」 虽然找到了嫌疑最大的一位,可林如海是一点没轻松,这去哪儿说理? 第121页 报上去万一查出来真的是太上皇的手笔,那肯定是不了了之,亲父子啊。 可如果不报呢?他生病,思虑重到病都养不好,差点连命都送了,更是要成为一个笑话了。 一时间,林如海是万念俱灰,什么斗志都没了。 「咱们得想想怎么报,怎么劝。」 林如海转头看着顾庆之,嘆道:「没错……要仔细斟酌,万万不能——」 他笑什么? 顾庆之道:「这次一定给太上皇来个大的!」 第43章 回京 林如海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说什么?」 顾庆之恍然大悟道:「咳,皇上跟太上皇不大对付——完全不对付,都是宫中秘闻,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你们这些外头当官的,不了解也是正常。」 什么叫我们这些外头当官的?林如海清清嗓子,「不是以孝治国?」 顾庆之嘲笑道:「我知道有人信这个,但是……不能因为皇帝孝顺,那蛮夷就不入侵咱们边关了。更加不能因为皇帝不孝顺,大魏朝就不安定了,对吧?」 林如海当然明白这些,孝道是怎么回事儿,是用来干嘛的,他一个士大夫知道的比顾庆之多多了。 就是陡然间听见这些,加上太上皇窝里反的行为,有点没反应上来。 林如海又嘆了口气,顾庆之道:「我还跟太上皇吵过架呢,就是个口才不太好的老头,你别怕。」 果然更怕了,总觉得哪天就要因为大不敬被打板子砍头了呢。 「太上皇才被气了两个大的。」 顾庆之跟林如海道:「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别说出宫了,出殿门都有点问题,而且我临出京的时候,还跟全公公和尹大人商量过的,要稍微宣扬一下太上皇跟皇位犯沖,也不知道他们进行的怎么样了。」 这事儿真的不难,比方太上皇当年还是皇帝的时候,六个皇子谋反,再加上病死的,生下来就是傻子的,还有病恹恹的,说一句太上皇八字不好,没人反对吧。 要不是生在皇家,锦衣玉食有钱有太医,也有人手,哪能有这么多皇子活到成年呢? 下来就是谋反之后,太上皇还受了挺重的伤,还被气得吐血,结果退位之后,一口气活到现在奔着七年去了。 尤其这两次,气得头晕眼花请太医吃药都没带停的,身体还好好的。一般人这么大年纪,被这么气,早就过去了。 总之这个流言是很有市场的。 听顾庆之说了这么多,林如海胆战心惊甚至想捂一捂耳朵,「我不适合知道这种事情吧。」 「那你千万别跟别人说。」顾庆之嘱咐一句,「你应该不会给别人说吧?」 林如海就没理他这茬,严肃正经的把话题拉回了正规,「前头说要查太上皇。」 「那自然是要一起发力的。」顾庆之道:「不过首先咱们得想想太上皇有没有实力谋反,我是觉得没有的。他都这把年纪了,晚睡两个时辰就得歇三天,一顿吃得不合适就得宣太医,他经不起这么激烈的活动了。」 七十岁谋反,真要说起来…… 林如海熟读史书,立即就有了想法,「会不会是要扶持他人上位?」 「可他扶持谁呢?」顾庆之给林如海详细算了算皇帝的一众兄弟们。 「谋反过的肯定不行,唯一被诬赖的六王爷,除夕能把太上皇气成那样,他功劳不小。八王爷病恹恹的,前些日子我跟乔太医聊天,他们太医院的人也觉得八王爷身体还没太上皇好,肯定是死在太上皇前头的。」 这都没法装,林如海捋着长须点头。 「十王爷沉溺女色,是那种荒唐到没人敢弹劾他,生怕曝出个没法收拾的案子来。要是这种人当皇帝,朝臣也怕自己妻女受辱吧?」 林如海皱起眉头,一脸的不忍直视。 「最后就只有忠顺王了,他就更不可能了。皇帝还说小时候把忠顺王当爹的,况且忠顺王也说过,人要在年轻的时候多享受,不然老了就会有很多遗憾。前些日子他倒是开始注重身体了,不过是为了多吃些。」 「皇孙们呢?」林如海又问。 「皇孙不是不行。」顾庆之道:「但是你要考虑太上皇有没有这个能力再处理朝政了,他就算能把皇帝推下去,他扶持上来的这个人,第一得听话,这样太上皇能继续享福继续奢靡,第二得有能力压制群臣,还得有能力处理朝政,不然还得太上皇救场,他图什么?」 这么一算,的确是不可能,顾庆之道:「其实真要说起来,哪怕说太上皇是因为内库银子不够花,所以才把手伸向了盐税,又或者是下头太监贪得太多等等,都比他谋反可能性大。」 「六年前兴许是这样。」林如海道:「可如果像你所言,你们气得太上皇昏厥,从今年开始,他有可能就是想给皇帝一个教训。」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顾庆之道:「等回去京城,整理好了给陛下禀告,说得有条理些,最好针对每一条都有个解决措施,可以不太合适,但是必须得有。」 这话顾庆之是看着林如海说的,林如海问道:「你让我禀告?」 「师尊。」顾庆之郑重其事道:「你病了这许久,差点连家产带女儿都落到了岳家手里,难道就这么过去了?你吃了这么多苦,自然也是要有报偿的。」 第122页 「咱们事先商量好——」顾庆之一顿,觉得事后林如海肯定是要留在京城当官了,再一想他也没当过几年京官,便又多说了两句。 「陛下人挺好,也愿意广开言路纳谏,不过要是有什么争议性比较的事情,最好是先跟皇帝私下商量一下。」 林如海眉头微微一皱,顾庆之便道:「咱们有话直说啊,我都算你一服了,我肯定不能害你,你也别害我。」 不管听几次他这个论亲疏远近的方式,林如海都觉得扭曲,不过的确是叫人轻松了下来,他微笑道:「你知道我是御史出身的,御史嘛……」 适当的停顿,顾庆之也知道是什么意思,虽然不是正经科举进的官场,但是官场各个部门的刻板印象还是有的。 就比方御史的直言上奏,贴脸输出,贴的还是皇帝的脸。 「还是要跟皇帝先商量一下的。」顾庆之婉言相劝,「也节省功夫,真要在朝廷上吵起来,你们是给皇帝表演耍猴吗?也不利于升职,别说御史就不想升职。」 这么久下来,林如海早就习惯了顾庆之这种直击核心,完全不带掩饰的说话方式,虽然偶尔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么说起来,的确是畅快。 「我的确是想升职,不过前头我还在都察院的时候,的确是有同僚,一路耿直的升了上去。」 「哦~那他能力一定很强吧。」 林如海翻了个白眼,笑道:「总觉得你不是真心的。」说完他嘆了一声,「后来外放了。」 「所以说,做巡盐御史我不如你,但是争宠十个你也比不上我。听我的——」顾庆之又拿出御前行走的牌子晃了晃,「先说服皇帝,也有利于政令实施啊。」 林如海笑了一声,道:「我回去写摺子了,我觉得你前头说把两淮巡盐御史拆分很有道理,不如拆成五个。」 顾庆之忙把他拉住了,「三个,不能是五个,而且这事儿不能写摺子,你这是拆同僚饭碗,只能私下汇报,不能留底子,而且也不能你先提,让我先给皇帝通个气儿。等皇帝来问你,你再说。」 林如海怀疑地看着他,「你才说做巡盐御史你不如我。」 「的确,但是怎么画饼,怎么让人好好干活,怎么尽量减少结党营私,我还是有几分心得的。」 两人一直说到天黑,直到林黛玉来敲门说:「父亲,该歇息了。」这才勉强算完事儿。 说话也是很耗费精力的,尤其是带脑子的说,林如海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就开始计划如何跟陛下上奏盐税有误了。 但是这事儿搞不好就要涉及到太上皇谋反,明显也不是能留底子的事儿,所以林如海拉了顾庆之来,「每日教你写二十张大字。」 这个年代的海船三大动力:洋流、风和人力,其中两项都没法控制,况且回去京城不着急,整个行程也不长,坐大船还挺有趣的,加上名义上还属于太上皇的那艘楼船重心不稳经不起风雨,拐弯着急都会沉,所以这一路上,顾庆之是一点金手指都没用。 于是到港口补给的时间,有时候也挺随心所欲的。 这天他们到港口,就还没到中午。 船已经下了锚,体力活不用顾庆之做,指挥也有专业人士,顾庆之招唿林如海还有林黛玉下去走了走,不然总在船上,上岸就得晕陆地。 「还有三天的路程就到京城了。」尽职尽责的卫公公道:「不过太上皇这船不太好走,得提前清道,转内河还得一天。」 「不着急。」顾庆之笑道:「我是钦差,我肯定得跟船一起走的,况且我帮太上皇把船运回来,他是不是得给我点奖励?林大人跟林姑娘一起回来,也算是帮太上皇运船了嘛。就算太上皇小气一点,皇帝总该提他奖赏下臣才是。」 瞧着话说的,林如海觉得太上皇「不喜欢」顾庆之也正常。 卫公公笑道:「陛下肯定会替太上皇奖励大人的,大人也能去面见太上皇,请个安。」 这下林如海是相信太上皇跟皇帝父子失和了。 船队补给要花不少功夫,这又是最后一个港口,还要安排回去报信,提前安排请河道,给皇帝报信,顾庆之这边也得有人回去准备马车,提前收拾好房子等等,加上这个点,很快就有人来请示。 「要起航得临近黄昏了,不如今日就歇在登州府?前头便是蓬莱,景色优美,海上有仙山,说得就是这儿。」 顾庆之便去问了问林如海,林如海不说归心似箭,但是游览景色也是没什么兴趣的,他道:「早上的时候还路过狼烟臺,这是防倭寇的地方,你既然是钦差,劳师动众的,还是别去打搅当地官员了。」 顾庆之也不是很想去,不过一听倭寇进犯,他嘆道:「太上皇啊……年初的时候京城干旱,皇帝想叫他放出皇庄的粮食,结果太上皇没答应,如今他这中看不中用的船,建造的如此奢华,一艘能顶两个船队了。」 他看了看林如海,顿时就又有了计划,「林大人,你既然是御史出身,遇见这种事情,自然是要上奏的。百姓还有饿死的,还有被倭寇侵害无以为家的,太上皇是怎么睡得着觉的?又是怎么毫无愧疚建造这艘船的!」 林如海这些日子听了不少太上皇当年是怎么逼皇子谋反,又怎么钓鱼执法最后差点翻车的,还有这些年是怎么给皇帝使坏的,当下便道:「弹劾太上皇,叫他交出手中权力,安静养老?」 第123页 虽然不信佛,但是这话出口,林如海也想罪过罪过了,总觉得自己纯洁的御史之心被染了。 顾庆之笑道:「天无二主,朝中也不能有二圣,况且那船光一个帘子就要花十万两,难道林大人看了不痛心疾首?」 林如海又问他:「你前头不是说这类事情最好不要留底?」 「这个不一样,林大人上书劝解太上皇,太上皇虚心接受,最后还安排您整理他的起居注,这难道不是君臣佳话?」 随着林如海身体一天比一天好,顾庆之说话也是一天天放肆了起来。 林如海也稍微总结了一下,叫林大人,说的就是面上的事儿。师尊表面上看着尊敬,实则略带调侃意味。只有正经叫老师,才是正经的。 如今听他叫自己林大人,林如海嘆息道:「当乞丐的确是锻鍊人。」 顾庆之笑了起来,「师尊,前头您跟我说翰林院的升迁路径,还说给先帝修实录是升迁最快的,甚至有写完就入阁的先例,难道不是在暗示我?」 实录就是编年体的史书,里头最重要的就是皇帝起居注,编写成实录之后,还会加上皇帝任期内的大事,比方六位皇子谋反,这肯定是要写进去的。当然不会写得过于直白,而是用暗示的法子来写。 不过实录是要等太上皇宾天才能开始的。 听见这师尊两字,林如海想认真也认真不起来,他无奈道:「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么多。」 「师尊,您好好想想,如果这事儿真的闹出来,势必要牵连不少人,咱们一衣带水的关系,我总得给您找个保险吧?现在修起居注,太上皇也活不了多久了,等他驾鹤归去,您顺理成章加入修实录的队伍,之后进可攻退可守,再说有这等资歷,将来争首辅的时候,谁能比得过您呢?」 「再说了,去年我住林府的时候,您府上几位管家闲聊,也说您回京至少是个户部尚书。可别说您不想入阁。」 林如海还能说什么呢?顾庆之这计划完美无缺,正着反着都不会有人反对。 太上皇被弹劾,又是这等有理有据,还有记录的事情,一弹一个准儿,为了平息事件,让弹劾他的人去修起居注,表示自己大公无私,的确是个好选择。 皇帝呢?为了噁心太上皇,也得把他塞进修起居注的队伍里。 「一衣带水不是这么用的。」林如海严肃道:「前两日黛玉还说你管臭味叫绕樑三日,你既然拜我为师,真的要好好学学成语了,为师是翰林院出身,丢不起这个脸。」 顾庆之便嘆道:「回去京城便是腥风血雨。我约了林姑娘海钓,还说等人都下船了,让她去掌掌舵。她还没转过船舵呢,我也没转过,正好如今船停了,去试试手。」 林如海冷笑两声,只是提起他亏欠良多的女儿,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拂袖而去,不过走了没两步又迴转过来,「我这些年缉私盐,对行船也有些了解,我教你们怎么掌舵。」 第二天一早,船继续往北,同时,从京城出来的昭儿跟兴儿两个,一路慢悠悠的再次到了金陵。 「走了一个月。」兴儿有点担心,只是他知道昭儿这个人一向自大,便激他道:「会不会太慢了。」 「怕什么。」昭儿不太在乎,「你没听过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咱们两个下人,一路搭船过来也挺不容易的。当初跟着琏二爷出来,也没快上几天。」 问题 是他们俩这船,搭的就不对,从京城一路到金陵或者扬州的船也不是没有,但他们是一段一段搭的,转找短途的船。 这一路上光船就换了七艘,不过兴儿可不会挑这个,这证明他们辛苦。 「也是,荣国府都不着急,咱们着什么急?」 「天塌下来还有主子呢。」昭儿道:「先歇两天再说。」 两人都避着贾家的人,各自去找地方快活。 江南最有名的,各色勾栏怎么排也要排在前三的。 不过最上等的勾栏,是只招待读书人的,这两人虽然识字,但是撑死会两句歪诗,也去不了多好的地方。 天色刚黑,兴儿就寻了个游船上去,只是才喝了两杯酒,搂着姐儿说去上头逛逛,就被吓出一身冷汗来。 琏二爷也在!还看见他了! 兴儿顾不得许多,忙松了姐儿,两步扑到贾琏身前跪下,「二爷,可总算找到你了。」 自打顾庆之跟林如海走,贾琏虽然轻松了许多,但是一想回去京城,贾母还不知道要怎么嫌弃他呢,他就一点都不想回去。 反正银子还够花,反正还没得回信呢,贾琏索性也找地方醉生梦死去了,这阵子别说过得多快活了。 只是兴儿这么一出现,把贾琏从美梦里拉了回来,贾琏一脚就踢了上去,不过正要骂,想起大家都不清白,不过好歹是主子,他道:「你们一路也辛苦了,有事明日再说吧。我如今住在富安客栈。」 贾琏说完,就又往画舫上层去了,兴儿松了一口气,又想琏二爷也不想回去,当下是一点都不担心了。 第二日快到中午,昭儿跟兴儿两个去客栈找了贾琏,把京里消息一说,贾琏也道:「那姓顾的已经回京城了。老太太什么都没说?」 两人对视一眼,昭儿道:「奶奶的确是这么说的,老太太叫二爷尽心办事就成。」 第124页 「你奶奶私下就没什么话?」贾琏不可置信的又问。 兴儿应道:「奶奶什么都没说,只叫我们两个伺候好二爷。」 贾琏这下是彻底不好了,只要他尽心办事就成?老太太就不是这种人! 但是也不能不回去…… 贾琏扫了扫面前这两人,道:「赶路不容易,我也不是多苛刻的人,歇两日再回吧。」 顾庆之到京城这天是个大晴天,天气热得受不了。好在他们昨天在京郊修整了一天,专门赶在早上最凉爽的时候进了码头。 船到了就不用他管了,交接完毕后,顾庆之招唿林如海和林黛玉上了马车,一路往他的国公府去了。 林如海当年也是在翰林院待过三年的,加上科举的时间,他在京城住了五年有余,如今回来,他一路上兴致勃勃的跟车上两人分享了京城的变化。 「这家滷肉作坊味道很是不错。」 「前头原来是家客栈的。」 「这家酒楼原先我常来的。」 顾庆之比较关注林黛玉,尤其是林如海这么说,那更是要叫人想起来她在京里住了六年多,完全没出过门的。 所以林如海说一句,他也跟林黛玉说一句。 「一会儿就叫人买些来,不过肯定没宫里的味道好,我今儿回来,陛下肯定是要送些饭菜来的。」 「这家客栈没什么意思,听说西山的温泉不错,回头我也在那边置个庄子,看能不能挖出温泉来。」 「这酒楼倒是不错,看着很是气派,等歇两天咱们来尝尝味道。」 林黛玉原本还有点愁绪呢,不过被顾庆之这么唠叨着,只剩下好笑了。 「看着路吧,别一会儿走过了。」 「那肯定不能。」顾庆之认真地说,「我虽然没来过几次,也的确是不太认得路,不过我家就在西苑边上,只要找到皇宫,就肯定能找到我家。肯定丢不了。」 林黛玉偏过头去笑了好几声。 马车一路往里,很快就到了安国府,门口有人竖了炮仗,这边马车一进来,就是噼里啪啦的响。 顾庆之正跟林黛玉说话呢,被吓了一跳,掀开帘子就跟卫公公笑骂道:「你这是要吓死你家主子,回头惊了马怎么办?」 卫公公骑着马就在一边跟着,笑道:「这是上好的马,不会受惊的。」 顾庆之便把帘子都掀了开来,「怪喜庆的,都赏!赏个大的。」 早先他也跟卫公公商量过的,参考京里的物价,还有熟识的几家人怎么打赏下人,顾庆之也定了安国府的下人月钱和打赏的幅度。 月钱基本跟荣国府持平,也就是丫鬟最多一两,这点荣国府倒是没通货膨胀。 至于赏钱,基本上是保持在十五薪的水平。如果碰见大喜事,那就再多发一个月的。 比方新家入住,就是多发一个月的月钱。毕竟如果不出意外,新家入住这辈子就这么一次了。 总之肯定不能像荣国府那种,赏钱能飙到月钱十几倍。 安国府正门打开,顾庆之坐着马车进去,等人都下来,他跟林如海笑道:「我知道老师的岳家,赏钱发的多,老师也不缺银子,不过我府上人还算质朴,别老给赏钱,别学他们啊。」 林如海被调侃了几个月,从一开始还会不好意思,但现在泰然处之,还能回两句。 「不赏,去年我送你去就没给你带银子,今年更是一钱都不会有。」 这话说得很是中气十足,可见他基本是全好了。 顾庆之前头引路,把林家父女两个往西边引。 林如海走了两步就有点迟疑,做老师的由学生款待也算正常,但是一般都是住书房,也就是东路,住西边就有点太过了。西边住的一般都是内眷或者长辈。 「这……住书房就可以了。」林如海停下脚步道。 「您住书房没问题,可林姑娘总不好跟着一起住书房吧?西边的屋子更精緻些,你受点委屈?」 这么说林如海就不好拒绝了,「等屋子收拾好再搬出去。」 那就有得等了,这一路上两人聊天,顾庆之也知道林家当年在京城置办的屋子是个什么情况。 当年林如海还是个翰林,京官还是很讲究的,什么品级什么排场,大概都有个范围。 林家虽然有钱,不过又不是京城本地人,置办房子也得考虑官位大小。 总之林家当年那个房子,就是个三进的院子,给林如海当书房都嫌小。 顾庆之道:「先住下再说。您那屋子收拾起来,怎么也得个把月,书房也不好长住的,毕竟我也是个国公,又是钦天监监正,同僚不少,友人更多,您住书房也不太方便的。」 林如海知道他客气,真要算起来,这么大的宅子,东边书房一块,院子怎么也有三四个,不过是想叫他住得舒心罢了。 顾庆之带着两人,一路往西边院子走,要说熟悉吧,他对这院子的熟悉程度跟林家父女两个是一模一样的,所以顾庆之也不多话,全由留下看家的两个太监介绍。 等两人选了心仪的院子,顾庆之道:「前头那个臭鱼罈子,赶紧给贾家送去。别出点什么事儿,裂在我家里了。」 林如海全当没听见,林黛玉嘴角一翘,道:「你真要送去不成?」 「准备了两个多月的好东西。这可是安国公的心意,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第125页 第44章 周瑞家的失心疯了,她给老太太送了一罈子屎 简单的安排了住处,顾庆之匆忙洗漱过后,就进宫见皇帝去了。 「许久不进宫,陛下还是如以往一样。」 顾庆之刚拜下去,就被皇帝托起来了,「不过三月未见,你怎么又长高了好大一截子?」 皇帝一边说,一边转头跟全公公道,「他如今看着是真的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全公公笑道:「跟在陛下身边,谁都是神采飞扬的。」 顾庆之小声辩解道:「我原先也是意气风发的。」 「就是不像少年,原先还像个孩童。」皇帝接了上来,之后又笑了几声,「你回来就好,钦天监的张大人,恨不得每日都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还有四哥,也催了朕好几次。」 顾庆之回应道:「进宫的时候就叫卫公公给他送了天气预报,下午若是得空,再去看看他。」 还没等他说忠顺王呢,皇帝就笑着打断了他,「可见中午是打定主意要在宫里吃饭了。全福仁,赶紧去吩咐一声,叫御膳房捡安国公爱吃的做来。」 「早就吩咐了,早上来回报船到岸的时候,奴婢就顺路去了御膳房。」全公公一边说一边就笑了两声,「上回安国公说菜不够脆,严师傅一直记在心里,这次一定叫安国公吃到脆的。」 皇帝就又吩咐了一句,「你端午不在京里,御膳房有个姓贝的御厨,包粽子是一绝。他们备东西肯定是往多的备,全福仁,你再去御膳房吩咐一声,捡新鲜的给安国公也包些带回去。庆之,你爱吃咸粽子还是甜粽子?」 「我倒不挑这个。」顾庆之回答的很是谨慎,「我都吃,好吃的都喜欢。」 皇帝笑了两声,全公公出去吩咐小太监,「安国公回来了,正跟陛下说话,我估摸着得到申时了,今儿要求见皇帝的,就别叫他们等了。」 卫公公也在外头候着,见全公公出来,把去扬州前皇帝给他的两道密旨还了回来。 全公公上下打量他,笑道:「看着的确不错。」 「多谢干爹。」卫公公行礼,「跟着安国公,我倒是干了许多太监该干的事情。」 屋里,顾庆之跟皇帝说了扬州见闻,还有跟林如海商量的事情。 顾庆之挺认得清自己地位的,总之是不能瞒着皇帝,再说这中间也得皇帝配合。 皇帝嘆了两声,道:「这些读书人,有的时候过于执拗了,不过……」 不过怎样,他倒是没说,顾庆之也不追问这个,生怕皇帝这停顿是没想到合适的词儿的那种。 皇帝很快就换了个话题,「你随朕来。」 顾庆之跟着皇帝到了内室,皇帝亲手去架子上拿了捲轴,在大案桌上打开,正是两淮盐场的堪舆图。 「晒盐比煮盐要来得方便,也更便宜些,每年都有官员上本请再开盐场。不过你说得对,两淮巡盐御史管得的确是太多了。若是巡盐御史真的只做一年,这些盐场他都没法去过一遍。」 皇帝沉思道:「若是拆成五六个,差不多每两三个月能看一轮,为何你要说只拆成三个?」 顾庆之道:「主要是三个人没法结党营私,您想:第二跟第一就差一个名次,跟第三也只差一个名次,若是换了五六个人,只有排名最后的那人会努力了,中间的横竖都安全。」 三个人永远没法达成一致的意见,这还是顾庆之记忆里某个心理学实验的结论,虽然过程忘记了,不过这个结论记得牢牢的。 皇帝仔细想想,道:「也是,所以这些盐场怎么分——回头朕叫林如海来,他身体可好些了?」 顾庆之道:「好多了,就是比去年还瘦些。乔太医手艺高超,非常人所能及。」 这么夸人还挺少见了,皇帝道:「朕知道了,一会儿就赏他。」 「臣还有个主意。」顾庆之道:「不管是矿盐还是井盐,开採起来都比海盐要麻烦,相对来说,盐商也是倾向于从两淮两广进盐,然后卖去内地,所以两淮盐场是肯定要增加的。」 皇帝点头,「正好趁这次两淮盐场拆分,再加几个。」 「那不如加给盐税可能会收的最少的那一位。」 皇帝立即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的确是好主意,他要是能把这个盐场好好建起来,盐税很有可能就收到第一了。」 「还有一件事儿,林大人得是累病的。」 皇帝沉思片刻,道:「可以,他是累病的,朕后日早朝便叫他们商议此事。过两日等他进宫,上了弹劾太上皇的摺子之后,朕便封他女儿做县君,就不赏林如海了。」 朝廷封赏官员,最多也就是惠及父母和夫人,子女也不是没有,多数是在儿子身上,比方一子入国子监。 但是不管怎么说,封赏父母子女,那都是封赏官员的延伸,反推一下,连女儿都封了县君,林如海肯定是深得帝心,可他偏偏什么都没有,那多半是太上皇动了手脚。 毕竟太上皇一直都上蹿下跳的,尤其这半年,那是逮着机会就说皇帝不好。 权力中心的人能看出来这是垂死挣扎,可站在权力中心的又有能几个人? 所以太上皇又要风评被害了。 「走,去吃饭。」皇帝招唿顾庆之出来,顾庆之忽然笑了一声,皇帝回头看他,「这又是怎么了?」 第126页 顾庆之道:「我送了一罈子臭鱼给荣国府。其实一开始也想过,要不要趁着晚饭过后再送的,那个点能保证所有人都在贾府老太太屋里,不过……我毕竟是个心善的人,能钓上来几位算几位吧。」 这么一说,皇帝也来了兴趣,他叫来全公公吩咐人去打听消息,又道:「还有上贡的鲥鱼,做来给安国公尝尝。」 两人吃着饭,顾庆之又说了得好好检查太上皇那船,里头指不定藏着什么。 皇帝表示了贊同,又觉得太上皇年年要过万寿节,前后占着大运河三个月,指不定是运了什么呢。 好在太上皇手里的人被皇帝拔除了不少,今年京里的物价应该不会涨得太厉害了。 这个时候,那罈子被棉花裹着,又好好放在盒子里的发酵两月的臭鱼,也被送到了荣国府。 虽然顾庆之没打算太刻意钓鱼,但是把这东西送去荣国府的人,是坐着四匹马拉的马车去的,而且还停在了荣国府正门。 送东西的下人神情倨傲,「这是安国公吩咐,专门送给二房太太陪房周瑞家的东西,仔细收好了。」 安国公回来不是什么隐秘的消息,主要太上皇那艘楼船过于耀眼夺目,京里不少人都看见了,而且要把这艘船送到西苑里头,那河道至少得清半天,影响大,讨论的人就多。 大门口看门的人,肯定是识相且非常有眼力见儿的,不过不等他们请人进去歇息,安国公的人上了马车就又走了。 当下门房就有人进去禀告消息,安国公凭什么送东西给二房太太的陪房?还是一进京就送来了? 安国公又为什么不送东西给荣国府。 这里头究竟有什么深意? 所以虽然是周瑞家的跑来接东西,但是消息也一路送到了贾母屋里。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就是贾母再自信,也觉得安国公多半是记恨上他们了。 过年那会儿车夫被打断腿的事儿不好说,但是最近车夫连带小厮全都不见这事儿,八成跟安国公有关。 贾母一边想着安国公送了什么,一边又想周瑞家的做了什么,还要分出三分心思来敷衍贾宝玉,人又开始烦躁了。 「这谁能猜出来他送了什么?」贾母笑道:「咱们家跟安国公也没什么交情,不过听说安国公年纪尚轻,比你就大了一岁,若是有机会见了,你俩必定能说到一处。」 贾宝玉点头应了,老实坐在贾母身边,好奇等着他们把东西送来。 贾母并不敢跟这些人说安国公就是顾庆之,所以虽然她觉得顾庆之就十岁出头,但还是要按照安国公公开的履歷说给人听。 也就是正月十二举行冠礼的那一天,是他十五岁的生日。明面上比贾宝玉大了一岁。 夏至都过了,眼瞅着就要小暑了,天气炎热,基本上人人手里都有个扇子。 薛宝钗扇了两下,笑道:「听说那安国公是皇庄出身的,周妈妈家里男人是管地租的,兴许是早年结下的善缘呢?老太太可得好好赏一赏周瑞家的。」 她这样说,并没有让贾母的心情好上一丝一毫。 什么皇庄出身?安国公就是顾庆之! 再说周瑞是管地租的,可贾家的地不说跟皇庄隔了十万八千里,但中间至少隔了三家人的地,就算真是皇庄上的人,周瑞也是碰不到的。 贾母笑得僵硬,生平头一次生出「不如一个人待着好」的念头来。 「去把你琏二奶奶也叫来。」贾母吩咐道:「让她也涨涨见识。」 再怎么说,王熙凤也是家里所有人里最会说话的一个,有她在就不怕气氛不好。 贾母说完就端了茶杯起来,借着仔细喝茶的动作,彻底不说话了,屋里其他的人满是好奇等着周瑞家的带东西过来。 虽然是午饭前,不过贾母屋里的人出乎意料的齐,说起来跟林黛玉也有几分关系。 夏至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贾母怕贾宝玉中暑,时常说:「要是太热了就别去读书了,免得积在心里,横竖也不差那一两天的。」 所以原本就打一天鱼晒三天网的贾宝玉,如今是彻底放羊了,而且贾母的屋子深,太阳晒不进来,比贾宝玉住的厢房要凉快,所以他也跟养在深闺的姑娘似的,唯一的正事儿就是陪着祖母解闷。 三春也在贾母屋里,自打林黛玉走了之后,贾母身边的「金童玉女」里就少了玉女,别人自然是要盯上这个上佳的解闷位置的。 邢夫人就说过迎春不止一次,「你也过了十五了,咱们家里什么样儿你也知道。你爹被赶出来,荣国府全叫二房占去,他手里哪有银子?我小门小户的,自然也是没银子给你的。你早死的娘又是妾,哪里有家产呢?你哥哥嫂子把银子看得比命都重,你不好生扒着老太太,将来嫁妆单薄叫人笑话,我是不管的。」 探春也是一样,她比迎春小一岁,真要算起来,这个年纪议亲也是常有的事儿,赵姨娘明里暗里也跟她说过好几次。 「林姑娘走了,老太太身边正缺人陪,大房的迎春就是个木头,宁国府的惜春年纪太小,你不陪着你祖母解闷,难道叫那外人宝姑娘占了去?」 「你姨娘我是家生子,我知道老太太手里多少好东西的,她但凡漏一点出来,就像上回那个七彩琉璃的盘子,晒嫁妆都能放在头一抬的好东西。我是没多少银子的,况且还有你弟弟,不能叫他被宝玉比得太下头了。」 第127页 王夫人就直白多了,「你林妹妹走了,老太太整日闲着无人说话,你多陪陪,就算是替我尽孝心了。」 一个探春必须要去,一个迎春虽然不太想去但是也有人整日逼着,惜春虽然无所谓,但是姐妹三个多数情况下都是一起行动的,所以也是一日三餐都在贾母屋里吃了。 薛家两位就更不用说了,她们原本就是来贾家避祸的,薛宝钗原本的行程就是「各处请安,姐妹处处坐坐」,如今请安的人跟姐妹在一起,她顺理成章一大早起来,就来贾母屋里待着了。 到了中午再来一句:「外头热,我等日头下去了再走吧。」 贾母也不可能撵她。 所以顾庆之以为的晚上人才全,已经是过去式了。 这一屋子人等着周瑞家的拿东西进来,不过先来的却是午饭。 「今儿有鲫鱼汤炖豆腐。」厨房新上任的柳婶子亲自带人来送饭。 「是拿鲫鱼先炸了,然后熬汤,熬上一夜,肉和骨头全化在汤里,再用纱布过滤,今儿早上再下嫩豆腐炖,汤又鲜又白,也不腻。」 贾母就喜欢这种费功夫的菜,非常有优越感。 「这一道是拿山药炖的兔子,还加了枸杞、党参、黄芪和大枣。前两日老太太说宝二爷吃不下饭,所以今儿做了这个键脾补气的兔子,兔子也没什么油。」 贾母越发高兴了,「的确不错,比前头那个——我都不记得她姓什么了,只会做些大鱼大肉,油腻腻的谁爱吃?」 这边还介绍菜呢,那边王夫人打头,身后跟着抱着罈子的周瑞家的,一起进来了。 王夫人行礼,周瑞家的也要拜,邢夫人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故意来了一句,「先把东西放下,好好的安国公偏生给你一人送东西,万一摔了怎么办?」 贾母瞪她一眼,柔声对周瑞家的道:「就放这桌上吧,吃饭不着急,天气热,我也不爱吃那些烫烫的,吃两口就得出汗。」 柳婶子忙去把鱼汤的盖子盖上了,「鱼汤凉了就要腥气了。」 贾母点点头,鸳鸯跟琥珀两个扶着她往前边的大方桌过去了。 那个封了泥的罈子就在这上头摆着,这桌子是平日上菜的备桌,如今上头还摆着两盘菜呢,一道是麻油青丝,还有一个冬瓜球,球里似乎还加了火腿,又是一道非常费功夫的菜。 「挺大一罈子,送的是什么?」贾母问道。 周瑞家的恭恭敬敬道:「回老太太,送东西那人把东西放下就走了,说是安国公才回来,还有好多人家要送,就不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贾母心里冷笑,心说除了放下东西就走这一条,剩下肯定都是这俩一路上编的,安国公给她请安? 先问问至今无影无踪的三个下人再说吧! 不过贾母脸上褶子多,表情只要别动作太大,也没人能看得出来。 王熙凤才到,头上还有一圈细汗,她接过丫鬟捧来的巾布,头上按了按,然后上前摸了摸罈子,轻轻一敲,声音还有点脆,「是上好的罈子,赶紧打开看看吧,叫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辈也开开眼。」 在贾母面前捧着她,走自轻的路子一直是王熙凤的法宝,果然她这么一说,贾母也不提别的了。 一群人都围了过来,周瑞家的应了声是,拿了小榔头来,不轻不重往罈子口上那一圈泥一敲,没动静。 顾庆之当时怕这东西炸开,泥煳得厚,这一下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贾母紧张的心咚的跳了一下,笑道:「用点劲儿,没吃饭吗?」说完她就反应过来了,笑道:「一会儿赏你两盘菜。」 能得老太太的赏,在贾府是莫大的荣誉,周瑞家的小小的深吸一口气,用力往上这么一敲。 开了! 发酵是要产气的,尤其是里头东西装得多的时候,那气喷出来,或多或少得带点内容,比方发酵两月多的汤汁。 喷得还挺有劲道,至少最近这一圈的人,多少沾上两滴。 在呲呲的声响中,周瑞家的往后跳了一步。 「这什么味儿?」 「怎么这么臭?」 屋里一群人,就连下人也都是锦衣玉食过来的,哪里闻见过这等味道。 承受力好的,扶着墙捂着鼻子就要吐,承受力不好的,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在这等气味的冲击下,屋里众人一个个都没了反应,陷入全然的无措中,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时候,忽然又是嘎达一声,罈子盖裂了,更有冲击性且更加浓厚的气味散发开来。 「拿出去!赶紧拿出去!」贾母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着罈子,「赶紧扔出去!」 鸳鸯上前想去抱那罈子,周瑞家的自知犯了个大错,也要上前去抱那罈子。 问题是这味道真的前所未有,两人一见对方要伸手,又都同时放手了。 结果就是罈子受力不匀,直接倒了,然后滚到了桌子底下。 好消息是贾母屋里铺着毯子,所以罈子没碎,坏消息是里头的内容物出来了。 粉红色的烂肉,要是搁码头杀鱼的,也就那么回事儿了,但是这一屋子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奶奶姑娘少爷们,冲击力直接拉满。 「老太太晕了!」 「宝二爷也晕了!」 「赶紧请太医!」 第128页 「把人先都挪出去!」 一屋子人忙忙乱乱的,汤汁渗入地毯里,又被她们踩来踩去的,别说屋里没法待了,就是到了外头,也还能闻见那刻骨铭心的味道。 王夫人捂着鼻子,手撑在栏杆上,一点不让周瑞家的靠近她,「我先回去了,我这身上,我得洗一洗,免得熏着老太太。」 她快步往外走,都不敢大口喘气,生怕又吸进去什么。 周瑞家的老远跟着,王夫人还用从来没喊过这么大的声音吩咐她:「先回去洗干净了再说别的!」 邢夫人虽然有心讨巧,可她都吐了两回了,自己都嫌自己噁心,也跟鸳鸯道:「我实在是不行了,老太太醒来若是看见我吐,她也——呕。」 「您赶紧回去吧!」 贾母这会儿其实已经醒了,但是她觉得自己还不如晕了呢,这都什么事儿啊! 贾宝玉离得近,他屋里几个丫鬟冲出来把他搀扶了回去,离开那让人窒息的味道,总算是稍微好点了,他迷迷煳煳睁开了眼睛,忽又道:「别点香!窗户打开。」 只是窗户一打开飘进来的完全不是新鲜空气,「叫茗烟来,送我去外书房!」 三春挤不到跟前,只被味道波及到,三人互相一对视,悄无声息的走了。 薛宝钗这会儿再说自己身体好,也是不愿意沾上这种味道的,趁着乱糟糟的,她把薛姨妈手一拉,母女两个也走了。 「先回去洗洗吧,别在这儿碍事儿了。」临走前她还找了个不错的理由。 人走得差不多了,鸳鸯这才发现连王熙凤一样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她给贾母掐着人中,贾母幽幽转醒,有气无力道:「先去前头。」 贾母院子大,被波及到的是后头新盖的专门用来吃饭的花厅,不过平日坐卧的地方也能闻见味道,贾母干脆让丫鬟把她抬到了院子第一进用来见贵客的正堂,觉得没那么臭了,这才道:「先去收拾,也别抬出去了,就在院子里烧了,滴滴答答的,怪噁心的。」 琥珀留下来伺候贾母洗漱,鸳鸯带着婆子还有院子里的丫鬟们,先给鼻子上都绑了手帕,这才进去把毯子卷了起来,抬到院子里焚烧。 刚点起来,那味道的确是又沖了一回,不过真烧起来就好多很多。 鸳鸯松了口气,吩咐道:「好生收拾着,我先去洗洗。」 只是都换了十盆水了,她还觉得手上都是味道。 前头贾母也没好到哪儿去,她凑得最近,也没旁人敢跟她抢,那汁水是直接溅到她脸上的。 琥珀都快哭了,也没给洗干净。 这么一折腾,别说中饭了,就连晚饭也没吃成。 就连下衙回来的贾政,进门第一句就问王夫人,「你身上什么味?」 王夫人眼睛一瞪,也别顾上别的,「竟然还没洗干净吗?」 顾庆之在跟皇帝吃晚饭的时候收到了消息。 能拿锦衣卫去探听八卦的,除了皇帝也没旁人了。 「听说是二房太太的陪房疯了,中午吃饭趁着人多的时候给老太太送了一罈子屎。听说要重新收拾房子了,青石砖已经撬起来了,连下头夯土都要重新填。」 顾庆之笑了好几声,算上荣禧堂,这是为他修的第二间屋子了。 「真是疯了,我好好送她一罈子鱼,怎么就叫她换成屎了呢?」 皇帝白了他一眼,嘆道:「动土不来钦天监择日子,怕是不吉利。」 吃过晚饭,顾庆之跟皇帝告辞,离开皇宫,同时跟离开有关的,还有周瑞家的。 闹了这么大件事儿出来,她是没法待在荣国府了。 王夫人亲自送她出了二门,捂着鼻子别过脸,「不能等老太太吩咐下来,那就彻底没脸了,你先去庄子上歇歇,等过些日子我再接你回来。」 周瑞家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顾庆之提了两条粽子回来,林黛玉刚吃完饭,正在院子里消食,顾庆之便问:「我师尊呢?」 林黛玉心情极好,回了京城可以不去荣国府,而且安国府事事都顺心,丫鬟也听话不多嘴,去哪儿都行,下午还有人来问她要不要备车出门逛逛,也有人问她要不要去花园子里逛。 所以她笑着回应道:「怎么有了新师尊就不要旧师尊了?」 顾庆之提了提手里两条粽子,「旧师尊喜欢吃咸粽子还是甜粽子?宫里的手艺,我还没吃过呢。」 「我也没吃过,不过要说喜欢吃什么?你若是喜欢吃咸的,那我就喜欢吃甜的,你若是喜欢吃甜的,我就最喜欢咸的。」 「这又是为何?」 林黛玉头一偏,笑道:「这样吃东西不打架。」 顾庆之也笑了,「旧师尊放心,我安国府东西管够,想吃什么都有。」 林黛玉扫了一眼他手里提的两串精緻的粽子,上头都绑着纸条写明了是什么馅的。 「明早上我要吃一个蜜豆的,还要一个蛋黄火腿的,粥里还要放些山楂。」 第45章 逛街 夜深人静,贾母嘆了口气,然后又嘆了口气。 她回想的,全都是年轻时春风得意的场景。 跟国公爷进宫,陪着先前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解闷,谁见了她不得恭恭敬敬的行礼……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 若是国公爷能多活几年就好了,说不定不争气的大儿子就能教出来,只知道死读书的小儿子也能自己考中功名,哪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门口的牌子虽然还是国公府,但是再来两代,就什么都不剩了。 第129页 将来可怎么办啊。 贾母又是一声嘆。 嘆气是出气,那出了气肯定是要吸回来的,这一吸气,好么,又是若隐若现的臭味传来。 要说今天已经把地都铲了,不应该再有味道了,可贾府上下,只要是中午在场的,现在都在幻闻,也不差贾母这一个。 这事儿还真没法说。贾母把被子拉了上来捂住口鼻,好在年纪大了不怎么怕热,还能盖住。 东西是送给周瑞家的,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如今已经失心疯了!必须是她失心疯! 贾母勐地翻起来,鸳鸯也没睡着,忙进来问:「老太太可是要用些水?」 「赶紧差人去把琏儿找回来!」平日再嫌弃他贪银子,可真遇见事儿,算上隔壁宁国府,整个贾家还真就只剩这么一个能用上的人了。 鸳鸯也不敢拖延,忙穿了衣服出去吩咐人了。 荣国府知道顾庆之就是安国公的,就三个人,贾赦、贾政和王熙凤。 贾赦有点悲喜交加的意思,一来是看着贾母倒霉,他有点开心,若是当年让他当家,又怎么会得罪安国公? 他整日就知道喝酒叫小老婆伺候他,他哪里来的这个闲工夫? 叫他那好弟弟当家,也没见荣国府再次繁荣起来不是? 「活该!」贾赦骂了一声,随即就又嘆了口气,「他们如今多花一分,将来分到我手上的就少一分啊。」 后头屋里邢夫人倒是挺开心,二房的陪房走了,那肯定是要空些位置出来的,她也能塞些人进去。 贾政倒是有几分平日里贾赦的表现,他提都不提这事儿,直接去赵姨娘屋里歇息了。 赵姨娘是家生子,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虽然不知道真相,但是能猜出来这里头还有事儿,便跟贾政试探了两句,「周妈妈平日里看着倒是一点不显,哪知道竟然疯成这样。」 「你管她呢。」贾政先躺了下来,「上回你还说她苛刻你。」 赵姨娘也就不管了。 最后一位知情人士王熙凤倒不是太愁。 她从小听了不少政治斗争手段的,觉得顾庆之这个不过是小孩子作风,不过撒撒气而已,过去就过去了。 当然这话她也不敢在贾母面前说,贾母年纪大了,越发的一意孤行,更何况说她前头错了,王熙凤只当没这事儿。 「平儿,周妈妈走了,你盯紧一些,看能拉拢的拉拢,能换的换,下头人听话,咱们也松快些。」 顾庆之离开京城三个多月,又是在才封了安国公没两天就走的,别说宴席了,他的贺礼还在忠顺王府没拉来呢。 所以打回京的第二日起,顾庆之就彻底忙了起来。 御前行走四人组要联络感情,钦天监的同僚们也要聚一聚,名下的田庄铺子等等都要去看。 还有京城周边这一圈的田庄,冬季少雨,开春之后虽然渐渐恢復正常,不过夏粮难免欠收,多数农家都倾向于让稻谷多在地里长几天,多少能挽回些损失。 顾庆之便又去太庙前的祭台上祭祀了几天,至少叫抢收这两日,雨别下得太大。 这天顾庆之才从祭台上下来,就被尹恩立拉去小聚了。 酒过三巡,尹恩立嘆气道:「太上皇那船里外查过一遍了。啧啧,你知道这艘船能值多少银子?」 「我只知道那珍珠链子就得上十万。」顾庆之是不喝酒的,相熟的人也不劝他,毕竟年纪尚轻,将来怎么样不好说,现在是不能喝的。 「你倒是猜个数。」尹恩立道。 「比照那珍珠帘子……据说船也就一万两齣头,但是上头的东西,难不成过百万了?」顾庆之回想当日林如海当日给他数过的好东西,给了个估值。 尹恩立哼了一声,「一百二十万两。你知道我们锦衣卫也是能抄家的,也有几个会看好东西的好手,几人交叉看了三遍,一百二十万两啊……」 顾庆之长舒一口气,「见了太上皇,才知道什么叫奢靡。」 尹恩立喝酒,顾庆之喝水,半晌顾庆之道:「下头是不是要开始查太上皇这些年的花费了?」 尹恩立点头,「有些是有帐本的,还有下头人贪的,这两年的好说,前头的可能不太好查。原先陛下就没想过这些,可看了这船……每年两百万两的内库收益,怕是都不够太上皇花。」 看尹恩立面容愁苦,顾庆之便安慰道:「换个角度想,如果真的是太上皇奢靡浪费,那偷掉的盐税跟人,势必是他自己花的,也就是没人造反,岂不省事儿?」 尹恩立瞪了他一眼,「你还真会安慰人。」 顾庆之又道:「不过再换个角度想,如果能抓到谋反的人,那也是大功一件,横竖都是你有功。」 这下尹恩立是真的被安慰到了,他笑了两声,「这两日林大人秘密在宫里对帐,总之按照他查出来的规模,贪得银子有限,而且陛下也派人去查这两年铁矿煤矿的产出跟流向了,总之按照现在查出来的东西,纵然是谋反也掀不起风浪。」 「那还怕什么?等着功劳掉下来吧。」顾庆之拿自己的水杯子跟尹恩立的酒杯子一撞,「干了!」 尹恩立瞪他一眼,「你喝的是水!」 「要么换成汤?」 尹恩立笑了两声,「那你还是喝水吧。」 顾庆之给他倒了酒,「虽然要慎重,不过我还是想劝你不要太紧张,若是真有人想谋反,你这肯定能被看出端倪的,万一他把私造的龙袍兵器销毁了,你上哪儿哭去?」 第130页 谋反嘛,私造龙袍兵器才算是证据确凿,别的都要降一等。罪既然降了,那功劳也是要降的。 尹恩立方才喝了不少酒,头有些晕,没说话,只顾着吃菜。 顾庆之便又道:「这些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我去江南的时候也看了,风平浪静欣欣向荣,放宽心出不了大乱子。」 这天太阳不大,顾庆之基本上也忙完了,他打算兑现早先的承诺,带林黛玉出来逛逛。 「去正阳门外头那条街看看,我也有间铺子在那边的。若是逛得晚,还能接我师尊也就是你父亲一起回家。」 林黛玉被他的说法逗笑了,只是她在京城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荣国府,难免有些紧张。 「可要换身衣裳?穿成这样可以吗?要另外打扮吗?」 顾庆之毫不在意道:「就是出趟门,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不过到底是穿男装方便,回头叫他们给你做两身男装,想去哪儿都行。」 「穿男装?」林黛玉便想起史湘云来,她就穿过几身男装,想来在家里也是常出门的,不过就是穿男装也能看出来是女子,「万一叫人看出来怎么办?」 「那就看出来了呗。圣人也说非礼勿视,谁敢盯着你看,我打他。」 林黛玉笑出声来,「你哪里打得过人家?」 「我练武也不是白练的。」顾庆之立即就挺拔的站了一下,「不过我大小一个国公,的确是不好亲自动手。莫方,我有家丁的。卫公公,安排一队威武雄壮的家丁,咱们一起上街!」 林黛玉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夏天天气炎热,安国府的马车也换了轻薄款,原本厚实的车厢换成了镂空的,帘子也换成了薄纱,既能挡太阳,也透风,不仅如此,车里四个角还放了冰盆,还是专门打了架子,每个角能放四个冰盆的高级版本。 安国府在京城最好的地段,正阳门就是内城的南门,距离近到差不多一盅茶的功夫就到了,这还加上了上下马车的时间。 林黛玉略有些失望,「怎么离得这么近?」 顾庆之笑话她,「若是你想坐马车,一会儿咱们绕着内城跑一圈?」 林黛玉头一偏,略有些忸怩,「倒也不是不行。」 顾庆之便又想来一句荣国府不做人了,连坐马车对她来说都是新鲜事儿。 前门这一片的铺子,单从顾庆之这位安国公就能看出来,都是权贵名下的。 再说这地段,进去就是六部、都督府等等衙门,锦衣卫也在这一片。 所以这里的铺子价格高,东西好,马车能直接停进院子里,服务更是贴心。 「要么先去我铺子看看?然后一家家逛过来?」顾庆之提议道。 那知林黛玉摇了摇头,指着街口便道:「你的铺子什么时候去都行,我要从头逛。」 顾庆之从她的语气里生生听出了雄心壮志来,他笑道:「那便从头逛,也不知道这一下午能逛几家。」 头一家铺子是绣庄,掌柜的虽然没见过安国公,但是看他们带着的侍卫都穿着锦衣卫飞鱼服,知道是大主顾,便叫了婆子出来迎客,又在门外挂了牌子,暂时不接别的客人了。 林黛玉略有些慌张,不过这会儿毕竟不是在贾家的,在贾家她八成就什么都不说就过去了,如今身边有顾庆之,她便直接问道:「会不会太张扬了。」 跟在林黛玉身后的婆子笑道:「女客原本就该是单独接待的,咱们这条街上,等申时左右衙门下衙,那会儿才是官员来逛,就没这么多讲究了。」 掌柜也跟顾庆之笑道:「其实多带些人出来好,毕竟是京城,权贵也多,大家摆出明牌来,也少些冲突,上回那个谁——」 「赤梁国的小王子来咱们这边逛,也没带两个侍卫,您也知道,蛮夷嘛,戒心重,总觉得要说自己是王子,八成就要被人宰了,结果扭扭捏捏的,既不肯摆明身份,又要嫌弃人家看不起他,最后吵起来不说,还打起来了。要是他一开始就摆出明路来,哪里有这么多破事儿。」 这事儿顾庆之上回跟潘勇吃饭的时候还听他讲过,要不是人来得快,那位小王子的胳膊都得给打断了。 顾庆之便道:「听说事后鸿胪寺的官员全都罚俸一个月,如今再来使节,头一条就要告诉他们,什么身份带多少人,是什么规格的接待,要连讲三天呢。记住了才叫在京城逛。」 林黛玉便道:「不如叫人陪着,那些使节出门有人跟着,总不会出大问题了吧?」 顾庆之点头道:「正是,不过要增加人手也不好办,虽然商量了是不入流的杂官,但是陪着使节,总归是个肥缺,礼部跟鸿胪寺正争这些人算在谁名下呢。」 「大人消息很是灵通。」掌柜一边笑一边伸手,「这是新的样子,您看看。」 店家站得稍远,方便他们看东西也方便他们说话。 林黛玉小声道:「原先在江南,倒是没见国公爷这么风光。」 顾庆之已经挑了两块清新淡雅的手帕了,他道:「这不是怕店家招唿你不周到吗?」 林黛玉顿时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顾庆之又道:「这家店是庆阳公的,皇后的父亲。绣品特别是手帕,是宫里的手艺。宫女就靠这个攒银子呢,皇后索性帮她们一把,省得出来零卖被人压价。」 第131页 「那我仔细看看。」 两人店里待着,外头又来了熟人,贾宝玉。 贾宝玉这个身份,想在正阳门前头骑马是不够格的,他只能把马栓在街两头的桩子上,安排小厮看着,带着茗烟快步走了进来。 「赶紧着!我是说去看秦钟才找藉口出来的,不然太太可不让我出门。我想想,三妹妹说要看看有什么新鲜雅致的花样子,八月初三是老太太的生日,她想送一副针线来着。」 「这准备的也太早了?才六月。」茗烟后头跟着,气喘吁吁道。 「诶呀,怎么关门了?」贾宝玉站在绣庄门口,一脸的犹豫,茗烟当下人的,自然是比贾宝玉有眼色的多,一看门口两排人站着,立即就把贾宝玉拉走了。 他也知道贾宝玉的脾气,要说是什么权贵,生怕贾宝玉上前说能不能也叫我逛逛,更怕他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虽然别人听不见,但是他也害怕呀,「爷,里头肯定是女眷,别惊扰了人家。」 贾宝玉嘆了口气,道:「那先去书店看看吧。我前儿在宝姐姐屋里见了个九九消暑图很是新奇,说是薛大哥哥给她淘来的,我也给二姐姐买一个解闷。还有林妹妹……」 说起林黛玉,贾宝玉很是唏嘘了两声,「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喜静不喜动,给她多买两本书解闷吧。」 「四妹妹还叫我带些新鲜颜色,走快些。」贾宝玉催促道:「我还想去别处逛逛,得在老爷进门前回去,不然又要挨训了。一会儿再来绣庄吧。」 主僕两个快步离开,贾宝玉很是兴高采烈,在贾政眼皮子底下不听话,叫他非常兴奋。 店里头,林黛玉也挑了七八块手帕,最后一块有点犹豫,不过没想多久,也就决定要了。 除了手帕,她还挑了个颜色鲜艷的桌上放的八扇小屏风,双面绣很是精緻。 虽然店里还有大件的衣服,不过这种一般都是掌柜的带描好的图样子跟样布□□的,然后量好尺寸做,直接在店里看的少。 见林黛玉挑好东西,顾庆之便道:「送去安国府。」 掌柜的一听是安国公,立即就又行了个礼,笑道:「早知是您,我就——回头东家该怪我们招待不周了。」 林黛玉背后扯了扯他袖子,「我自己付银子。」 顾庆之挑了挑眉,那还不是送去安国府? 林黛玉显然也明白过来了,她道:「送去安国府,找林满支银子。」 掌柜的送两人出去,又道:「二位慢走。」 两人出了店铺,林黛玉想起方才过来,路上也见了不少人,便道:「咱们别坐马车了,还不够上下的功夫,慢慢走着可好?」 顾庆之点头,「只要你不觉得热就行。」 「就两步路。日头晒在身上也暖暖的呢。」 两人这边出来,林黛玉犹豫片刻道:「我都回京这许多日子了,怎么不见贾府派人来接?还是你都拦下了?」 顾庆之笑道:「我猜贾家八成还不知道你回来。我回来倒是挺瞩目的,可贾家又不知道我拜了你父亲做师尊,我师尊又是秘密进宫,贾家哪来的消息呢?」 「琏二哥。」林黛玉道。 「他虽然知道,不过他走内河,咱们坐海船,总归是要快一些的,而且……我猜他差事办得不好,八成是要再拖延两天,不过应该也快了。陛下过两日就要让人商议如何给我师尊议功了,他们也快知道了。」 林黛玉没说话,走过两家铺子,顾庆之也没提醒她,店铺又跑不了,下次再来逛就是。 前后都有侍卫,还有马车跟着,这么逛街就还挺浮夸的,顾庆之不免笑出声来,林黛玉白他一眼,「你笑什么?」 「我陪你去贾家?」 林黛玉摇头,见她没说什么,顾庆之便道:「我觉得我师尊也不太想去贾家。虽然我的确是拦着林满不叫他提醒来着,而且我师尊这些日子也忙着进宫没空,不过他连想都没想起来,消息都没送一个,我觉得是故意的。」 他说完就跟林黛玉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说:你觉得呢? 林黛玉头一扭,「这家是卖玉器的,咱们进去看看。」 店家依旧是恭恭敬敬请他们进去,林黛玉站在中间这么一环绕,就看见桌上摆的一个蝈蝈笼子,表面上看着是竹皮编的,里头还有两只蝈蝈,可能放在这儿,那肯定就是玉石雕的了。 掌柜的顺着她的视线一看,立即就笑了,道:「这是今儿才摆出来的。挑玉器,第一看玉好不好,第二看雕工好不好,这就是难得的玉也好,雕工也好,构思更是精妙。」 他把东西放在扑了红绸子的盘上奉过来,继续道:「你看着外头一层笼子,连竹皮的纹路都能看出来,里头就是一点点掏空,最妙的是中间还有两块不太好的褐色石料,要是搁别的玉石,这就是瑕疵了,可师傅手艺好,褐色石料雕成了蝈蝈,这就是难得的雅趣了。」 林黛玉连连点头,顾庆之便又道:「送去安国府——找林满支银子。」 林黛玉又跟他笑了笑,道:「这就差不多了,一家店别看太久,下次来还能找到新鲜的。」 掌柜的笑道:「咱们店里十天上一次新,若是您有什么喜欢的样式,也能拿来店里订做,我们的老师傅从前也是百工坊的。」 林黛玉笑着应了,掌柜的又送了一块玉石雕刻的小牌子,上头还有他们家的名字:玉望楼。玉牌背后还有一行小字:玉养人人养玉。 第132页 这家店出来,顾庆之问道:「我还没送过你东西呢。」 林黛玉仔细想想,真要说也收了他不少东西,不过郑重其事的送礼,的确是没有。 「你想要什么?」 「哪儿有直接问人的?」 「不问你怎么知道你喜欢什么?我送你东西总归是要你开心的,要么我送你些银子,你自己买?」 林黛玉又笑了起来,她甚至是觉得这是她六岁以后,笑得最多的一次了。 「不想看铺子了,想坐马车看看京城。」 马车就在后头跟着,两人直接就上去,马车一路往东,离开了正阳门大街。 这时候贾宝玉也从书店里出来了,身后茗烟手里还提着不少东西。 贾宝玉瞧见马车离开,庆幸道:「他们走了。走!咱们去给三妹妹挑花样子。」 茗烟应了一声,又提醒道:「爷,今儿出来,袭人姐姐就给了二十两银子。」 贾宝玉顿时就有些扫兴,「先去看看再说。」 另一边,马车已经过了会同南馆,顾庆之道:「这边也挺热闹的,都是番邦使节,有时候也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卖,前头还有个会同北馆。」 见林黛玉挺感兴趣的,顾庆之又把上回听说的「有些使节不是来朝贺的,而是来卖货的」笑话讲给林黛玉听。 林黛玉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你就会编排人。」 「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卫公公说的。」 林黛玉头一偏,「我才不信呢。」 马车一路往北,内城这一圈绕着护城河,寻常百姓是不敢来的,官员这会儿还都在衙门呢,再说大夏天的午后,纵然是宗亲,出来逛的人也不多。 路上没车也没人,马车一路过去畅快淋漓,带得人心情都洒脱了起来。 不过天热冰化得就快,到了北安门附近,就光剩下水了。 顾庆之吩咐马车停下,又有人去说了两句,很快就有人抬了新的冰给他们放进马车里。 只是这会儿看看天,差不多也申时了。 顾庆之道:「咱们还是原路返回吧?若是再绕一圈西苑,回去怕是晚了。」 「怕什么?」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太高兴了,林黛玉脸上绯红一片,「兴许你师尊今儿回来的晚呢?」 她一边说还一边挑了挑眉,顾庆之怕什么? 「走,绕着西苑回去。」 天气热,皇帝又是个体恤臣子的好皇帝,所以林如海回来的还挺早,临走之前还在宫里喝了一碗绿豆汤。 只是进了安国府,别说他的开山大弟子了,就连女儿也没出来迎接他。 林如海稍稍洗漱换了官服,问道:「庆之又出去了?他这几日也太忙了些。姑娘呢?又去花园子里了?」 小厮应道:「吃过午饭,国公爷说今儿日头不大又有风,带姑娘去逛逛京城。」 一时间林如海是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犹豫着,林满从外头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小厮,手里拿着不少东西。 隔着窗户,林如海叫了一声,林满忙进来问安。 林如海道:「这都是什么?」 林满笑道:「姑娘买了些东西,店家刚送来。」 林如海嗯了一声,眼神示意,那小厮把东西放到了林如海桌上。 前门大街,林如海早年也逛过的,单看盒子上的牌子,他也能知道里头是什么。 绣庄的东西没动,他打开玉器店送来的东西瞧了瞧。 「呵呵。」林如海笑了两声,「这手艺的确不错——」 原想说不如放我这儿,只是想想终究还是嘆了口气,酸熘熘道:「我也是客居,就不管那么多了。」 第46章 林黛玉二进荣国府 小暑过后,日头越发的毒辣,才过巳时就是烈日炎炎,贾政坐在他的小隔间里,喝着下人给他准备的蜜水,很是悠闲。 这蜜水里还加了薄荷,又在井水里泡了一夜,早上拿出来放在冰壶里,喝起来分外的凉爽。 贾政一个从五品的官,是没机会上朝的,只有祭祀庆典等等大朝贺,他才有机会上朝,还是站在殿外,又或者边关打了胜仗,抓了什么重要人物,他也是有机会参与献俘的。 上朝的人还没回来,工部其余同僚们也是忙忙碌碌的,越发显得贾政格格不入了,好在还有小隔间挡着。 不过他这个格格不入,就还挺正常的。 贾政是恩推上来的,跟科举官天然就有隔阂。 他家室又过于优越,远超从五品应有的规矩,别说从五品的京官,就是六部的尚书们,也没两个能比得上他的。 贾政还养了一堆清客师爷,陪他作诗闲谈,帮他处理公务。 这么一来,同在工部的同僚们,很多就看他不太顺眼了,于是干脆一起私下找了尚书,给他分了个小隔间,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了。 贾政也不在意,有公务就处理公务,没公务就读读书,二十几年一晃而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头又有了声音,贾政下意识看了看窗户,觉得应该快到午时了。 今儿不知道说了什么,竟然这么晚才下朝…… 这念头一晃而过,贾政忽然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林如海。 贾政手里的动作一停,屏息仔细听着外头人说话。 第133页 「这么夸他,也不知道陛下想怎么奖励林大人。」 「巡盐御史都当了六年了。」 有人窃笑两声,「你没看户部尚书的脸色都变了?」 「左都御史看着也不太高兴。」 「横竖不会来咱们工部。」 「我觉得内阁学士董大人似乎想说:赏无可赏,不如杀了吧。」 又是几声笑,「董大人虽是末辅,你们也不能这样编排他吧。」 「先去吃饭吧,一会儿就更热了。」 人群渐渐走远了,贾政的眉头却皱了起来,林如海回京了? 他想了想,从小隔间里出来,找了今日在堂上的工部侍郎,道:「下官腹痛难忍,许是喝了冰水的关系,想回去看看的大夫。」 工部侍郎挥挥手,「走吧。」 贾政出来上了马车,「我记得林家在京里有处宅子的,好像是在……」 想了半天没想起来,他又去问今日跟他出来的车夫和小厮,「你可知道咱们府上林姑爷,原先在京城的宅子?」 小厮一脸无措,「二老爷,那会儿八成还没我呢?」 贾政再一看车夫,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二十几年前纵然是有他,但那会儿肯定还在内宅跑腿,他也不知道。 「先回荣国府!」贾政沉着脸道。 回去家里,贾政洗漱过后换下官服,又叫人去给贾母禀报一声,主要是要避嫌薛家太太跟薛姑娘。 很快贾母那边就来了消息,没人,来吧。 贾政进去行礼,看见贾母没精打采的样子,也要关心一句的,「天气炎热,可要叫太医来瞧瞧?」 贾母眼皮子都没抬,有气无力的敷衍道:「吃了仁丹了。有什么事儿?」 贾政犹豫片刻,「我今儿依稀仿佛听见林如海的名字了,好像是说他回了京城。」 贾母以一个不符合她年纪的矫健动作坐了起来,「真的?」 「……是听同僚说的,儿子也不敢肯定,所以想回来问问母亲,可记得当年林家在京城的住所,也好差人去看看。」 贾母道:「前头我叫你写信给他,你可写了?」 贾政道:「写是写了,就是一直没回復……」看见贾母眉头又皱了起来,贾政忙又解释了一句,「若是他真的回了京城,怕是正好错过。」 贾母嘆了口气,「我哪儿还记得这个。鸳鸯,你去帮着问问。再去衙门里打听打听,他原先是御史,都察院总该有消息的。」 贾政应了声是,又关心两句,这才离开。 原本就挺热,贾政带来这消息越发叫她烦躁。 先是林如海有可能已经回了京城,但是没理会他们荣国府。 下来贾政这个榆木脑袋,直接去都察院问一声不就完了?这样死脑筋,都不说将来,如今都不好办。 贾政回去赵姨娘屋里吃饭,到了下午,消息回来了。 林家的屋子像是收拾过,不过没人住进去。 再有就是林如海的确是回来了,住在安国府。 「什么!」贾母听见这消息,头也不疼了,胸口也不憋了,直接就是斗志昂扬又可以了。 「去给安国府送信,请林如海过来荣国府一聚!」她死死盯着自己两个儿子,「你们亲自去!」 能提出这种要求,让贾赦贾政一起去请,就证明贾母担心很有可能请不来林如海。 贾赦贾政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尤其是中间还夹着个安国公,两人对视一眼,没在贾母面前说不,而是出来之后,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先差管家去送信?」 兄弟两个又同时点了点头,难得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天色近黄昏的时候,赖大出了宁国府,一路往安国府来了。 「这是个苦差事啊……」赖大嘆道。 周妈妈虽然是老太太金口玉言说她疯了,但疯没疯赖大都也看出来,他又不是后宅的姑娘们,不谙世事。 至于那罈子臭鱼是不是安国公送来的,送东西那人的确是坐着四匹马拉的车,也的确提了安国公的名号。 「这又是在哪儿得罪人了。」赖大很是埋怨贾琏,要是他早点回来,这等差事也轮不到他一个管家去。 等快到地方,赖大更是难过了。 这一条街跟宁荣街不一样。 宁荣街表面上看是用宁荣二府的名字命名,充分显示了贾家的荣耀,但实际上谁都能来,纵然京城没有乞丐,但是寻常百姓从宁荣街借道的也不是没有。 安国府门口就不一样了,隔着一条街就是皇帝的西苑,这条街上有金甲红缨卫兵巡逻,路口还有便装的锦衣卫守着。 顾庆之就给自己门房里专门隔出一间来,给锦衣卫歇脚用。 赖大在街口就被人盘问一通,进去也不能坐马车,车夫也得下来,得牵着马慢慢走。 三步一岗的金甲卫士手持红缨枪,看得赖大胆战心惊,生怕什么时候他们手不稳,沖自己身上来这么一下,他肉体凡胎的,可一点遭不住。 好容易到了安国府门口,就是另一种酷刑了。 门房里出来两个下人不像下人,主人也不像主人的中年男子,长得虽然其貌不扬,不过神态很是倨傲。 「荣国府的下人啊……怪不得还敢穿绸缎。」 「帽檐上这玉看着也挺好的。」 第134页 两位便装的锦衣卫刺儿挑了一熘够,这才接过赖大手里的名帖,递给一边正经的安国府门房,「收下了,要派人送你回去吗?」 赖大哪儿敢多话,含含煳煳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倒退着离开了。 临走前还听那几人笑道:「我常听卫公公说荣国府手松,天气这样炎热,他们也不肯送些银子来?咱们也好买些冰用。」 另一人也笑,「国公爷是少了你的冰用了?那屋里都有点冷了。」 「都是锦衣卫,我这不 是想着帮咱们千户省一点吗。」 几人又笑了起来,赖大也不敢多听,规规矩矩跟马车一起走了出去。 回到荣国府,赖大先给府上两位老爷回报了情况。 贾赦这会儿正吃饭喝酒听曲儿,只一句「知道了」了事。 贾政倒是多问了一句,「怎么回的?」 赖大为难道:「信是送到了,只是信送进去也得一阵子,林姑爷看也得一阵子,奴婢怕二老爷着急,没敢多留。」 贾政眉头一皱,挥手叫他出去了。 安国府里,晚饭过后,林如海看着顾庆之写大字。 「还是得多练,我告诉你如何用腕力,哪里转弯,你倒是记住了,不够写快了就没了力道,得多练练。习惯成自然。」 顾庆之点头应了,笑道:「当初还说我不配用您的字帖呢。」 林如海瞪他,「什么叫不配?是叫你先练楷书。」 信就是这个时候送来的,林如海拆开看了看,忽然觉得身边凑过来个人,一看顾庆之探头过来,正在偷瞄。 林如海也不在意,毕竟连见了皇上怎么说,都是顾庆之前后说了好几次的,再说弟子本来就有幕僚的功用。 「自己看。」林如海把信递了过去,顾庆之飞快扫了一遍。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什么叫过府一聚?分明是过来听我怎么骗你。你可不能再上当了。」 「我当初也不是上他们的当。」林如海唏嘘一声,忽然道:「其实有的时候,我也曾后悔跟贾家联姻。」 啊?这话还是第一次听说,顾庆之坐直了身子,安静听林如海讲往事。 「林家到我父亲这一代,都还有爵位,勛贵跟勛贵联姻,所以当日父亲给我定亲,也是找的勛贵。」 「我林家四代单传,别说家主命不长,就是主母嫁进来,多数也不得长命。姑苏包括周围这一片的地界上,我林家很难找到合心意的主母。」 「贾家枝繁叶茂,加起来二十房人口,是林家怎么也羡慕不来的。」 林如海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后来我入朝为官,几年下来也得知了不少官场中事,比方官员是不跟勛贵联姻的,我一直外放,也跟这个有关系。不过……」 林如海皱着眉头,脸上却又有了笑意,「玉儿着实可爱。她母亲……也是被我拖累,早早的就病死了。林家四代单传,我早就习惯了家里没什么人,也早就做好了早死绝嗣的准备,她却觉得这都是她的错……若不是跟我联姻,她想必早就是子孙满堂,福禄安康了。如何只剩下一抔黄土,孤零零的葬在地里。」 顾庆之跟着一起嘆气,还嘆得挺大声,想把林如海从这种忧郁的气氛里拉出来,果然林如海瞪他一眼,「你嘆什么气?」 「我也觉得玉儿着实可爱。」 「玉儿是你叫的?」 顾庆之便道:「虽然当初出主意的时候没想这么多,不过如果您被太上皇训斥,又丢了奖赏,加上我师母已经仙去,大概也能被朝中官员们接纳吧?」 林如海唏嘘一声,「早年我倒是挺想融入进去的,可如今——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跟你说文官的升官路径,也是你问的,不是我想说的!更加没暗示你我要这么来!」 「啊好好好。」顾庆之故意说得很是敷衍,「要廷仗吗?我听说挨廷仗也是文官求之不得的荣耀。要是太上皇打了师尊廷仗,想必师尊也会受文官敬仰吧?就是您这身子骨——」 又是故意一个停顿,「不过问题不大,大内总管全公公我熟,宫里的侍卫又是锦衣卫里选拔的,我这个锦衣卫千户大小也有点面子,要么——」 「你走!」林如海指着书房门口,「回去自己练字。」 顾庆之笑嘻嘻叫了一声师尊,这才收拾东西准备走,临到门口,林如海嘆气,「我也没那么傻,若是我真像你说的心机那么重,我如何能吃贾家的亏?若是我真是个傻子——」 「这不还有我吗?」 林如海呵呵两声,道:「天黑了就别练字了,不差那一点功夫,仔细别坏了眼睛。」 贾家这信送出去第二天,贾母就来催了。 「人怎么还不来?」 这下兄弟两个就没那么好安抚过去了,贾母毕竟一个人支撑荣国府许多年,有些事儿她还是明白的。 看着支支吾吾两个儿子,她手一指,先吩咐贾政,「你去堵着都察院,他总得去都察院吧?」 贾赦也没躲过去,「你去堵着正阳门门口,他进出都得走正阳门!今天必须得有个回话!把黛玉也得带回来!不然我就不认你们这两个儿子了!」 不等兄弟两个说是,又被贾母赶了出来。 贾赦苦笑道:「人常说老小孩老小孩,母亲这是撒泼啊。」 「兄长慎言。」贾政还是他一惯的正经作风,道:「母亲吩咐的事情,还是赶紧做了吧。」 第135页 贾赦面上说好,看着也是急匆匆回去备了车,不过他没出来,而是叫管事的替他去了。 他想得也很明白:要是贾政堵不到人,他在外头一样堵不到人,再说正阳门一天多少官员进出?他算个什么东西,他敢去掀人家轿帘子? 况且也不一定走正阳门啊,万一他走东安门或者西安门呢? 老太太估计也是想到他会偷懒,才叫他守正阳门的。 总之他只要派人盯着他的好弟弟就行。 到了下午,守了快一天的贾政总算是看见林如海了,他忙上前把人一拦,干笑道:「林大人,总算是叫我遇见你了,老太太想外孙女想得厉害,你回来这些日子也不见上门,正好今日凑巧,不如与我同去拜见老太太。」 这话说得可太不像贾政了,连他自己也觉得心酸,只是老太太为这事儿都撒泼似的催他,他又不像贾赦那么没脸没皮的敢拖着,他只想把这事儿早点过去。 林如海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看见是贾政,松了口气道:「这两日忙,就没去拜访,过两日闲下来自然会去贾府的。」 贾政在大太阳地下守了半天,如今的他,除非是中暑,否则谁也别想拦住他。 「妹夫,就算看在我死去妹妹的脸面上,还是去荣国府一趟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而且林如海早先的确是忙,就算有点拖延,也是因为自己还没想明白,加上前两日跟顾庆之也稍稍吐露心声,虽然又被他故意气了,不过林如海也明白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了。 「去!这就去!」 贾政脸上的笑容显得很是疲惫,他一路跟着林如海到了安国府,林如海道:「你稍等片刻,我如今也是客居,不便迎你进来。」 贾政丝毫不觉得怠慢,点头道:「我就在此处等你便是,记得带上黛玉,老太太十分想念她。」 林如海回去换了官服,一边吩咐林满准备了些礼物,又差人去请了林黛玉来。 申时左右,太阳依旧毒辣,林黛玉沿着抄手游廊过来,道:「父亲今日下衙挺早,庆之还没回来,说是忠顺王爷的小女儿下月出嫁,请他去参详参详。」 林如海眉毛一挑,道:「咱们晚上去你外祖母家吃饭。」 林黛玉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林如海见她这模样,略觉心酸,稍稍背过身,故作轻松道:「也不用收拾什么,早去早回。如今白天虽然长,可也不能熬得太晚,对身体不好。」 林黛玉大声应了声是,「那这就走吧——等等,先叫他们备上冰,外头太热了。」 父女两个上了马车,一路往荣国府去,依旧是前头侧门进去,林黛玉小声道:「早年听母亲说,我外祖母家里规矩跟别处不同,如今算是正经见识到了,当年我一个人来倒也罢了,可父亲——」 她撇了撇嘴,「去安国府都是开中门迎接呢。」 多年父女,林如海生生从她这话语里听出来挑事儿的语气,他一边笑,一边又觉得都是顾庆之的错,这才多久就把他女儿带坏了。 「那次也是庆之第一次回去,理应开中门的。」林如海解释一句,又关切地道:「正是最热的时候,这两日别出门了,省得晒黑了。」 林黛玉应了声好,下了马车,两人又换了轿子,一路往贾母院子里去了。 原先不觉得,可如今在安国府住了许久,林黛玉也觉得贾府是处处都不对劲。 她不免想起来早先顾庆之劝她的话:「你母亲当年?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孩子都能生两拨了,三世同堂都有了,荣国府怎么能不变样?」 这么一想,林黛玉就笑了出来,让守在门口等着接她的鸳鸯不由得心里一松,回来就笑,可见林姑娘也是很怀念在荣国府的美好日子的。 不过这轿子也太热了,林黛玉拿随身带着的玉团扇很是扇了两下,又把轿子两侧小窗户上的帘子掀开。 「姑娘!」还没进二门呢! 哪至于就这么见不得人呢?真要如此,那贾宝玉都十四了,怎么不见他避讳? 再说哪儿就避讳到如此地步了? 商铺里也有女子逛街,公主挑驸马也是一个个要见的,原先她还真以为京城里贵女都是如此呢。 横竖也不在贾府住了,林黛玉念着顾庆之曾说过的委屈自己不如委屈别人,依旧拿扇柄撑着帘子,也算是给轿子加点穿堂风。 很快到了贾母屋里,父女两个进去,手快的小丫鬟立即又放了垫子过去。 林如海眉头一皱,当然这垫子多半是给林黛玉准备的,肯定不能叫他磕头,但林如海还是想起顾庆之跟他说过的:进去二话不说就叫我磕头,她也配给我下马威?她也不怕折寿? 林如海拱拱手,叫了一声「岳母大人」就作罢,林黛玉也只福了福身子,装作没看见那垫子。 贾母眉头微皱,不过这半年她瘦了不少,褶子也多了,如今她眉头微皱,就连王熙凤都看不太出来了,更别提林如海了。 贾母原先是没想试探的,只是她一直拿不定主意,没有专门叮嘱的话,那小丫鬟肯定是照着以前的吩咐,也就是放垫子。 但是这么一来,林黛玉瞥那垫子的眼神,就叫贾母看见了。 终究还是离心了…… 贾母内心感慨道,只是没过一息,便又把错推到了贾琏身上,一定是他没办好差事! 第136页 她是叫他去林家帮忙的,他一定是又贪财了! 还有那安国公,小小年纪不学好,挑拨离间倒是一把好手,可惜她这女婿都这么大的人了,耳根子还这么软! 鸳鸯亲自端了茶上来,给两人摆在手边,贾母笑道:「来京城一路可好?」 林如海端起茶杯划拉两下,眉头又是微微一皱,这茶杯是珐瑯掐金丝的,顾庆之还说这东西不能用,怕是要中毒。 林如海又把茶杯放了下来,「挺顺利的,没遭什么罪。」他转脸看着女儿,问道:「你原先也用这杯子喝水?」 没等林黛玉说话,贾母先笑道:「可是太张扬了?有贵客才用这杯子。」 林如海顿时松了口气。 贾母又吩咐贾政,「带你妹夫去你书房坐坐,好生说说话。」 贾政起身应了声是,林如海看了自家女儿一眼,只觉得她嘴角的微笑看着有点眼熟,分明是顾庆之叫「林大人」前的姿态,林如海不免有点担心,便吩咐道:「你陪你祖母坐坐,走的时候我来叫你。」 林黛玉温温柔柔点头应了,林如海这才放心离开。 屋里没了旁人,贾母伸手招唿林黛玉,「来我身边坐,叫外祖母看看你变了没有。」 林黛玉笑靥如花,回的却是个软钉子,「太热了。外祖母,我这头上的汗还没下去呢。」 她一边说,一边扇风,又用扇子遮了半张脸,眼睛笑得弯弯的,若是叫顾庆之看见了,怕是又要说:「我也觉得玉儿着实可爱。」 贾母一时间愣住了,她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孙辈这么对她。 一见形势不妙,鸳鸯忙出去把等在厢房的几位姑娘,还有贾宝玉,甚至连紫鹃也叫了进来。 「可总算回来了。」 「路上辛不辛苦?」 「好像长高了。」 「看着是端庄了些。」 「姑娘,我当日真该跟了你一起去。」 还有贾宝玉这一句,「妹妹……一路可好?」 屋里充满了笑声,贾母放下心来,笑盈盈看着她这一屋子的孙子孙女还有外孙女儿,就说刚才是错觉。 她的玉儿怎么能跟她离心呢。 林黛玉跟三春等人打了招唿,又笑得眼睛弯弯的。 「去的时候不太舒服,船小还有风浪,就是停在港口也得排队。回来的时候坐了好大一艘船,稳稳的一点风浪都没有,我还试了试掌舵呢,船舵转起来可费劲儿了。」 一屋子人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对了,我还去钓鱼了——」 林黛玉又是抿嘴一笑,「海鱼比河鱼好吃,虽然稍微腥气了点,不过肉吃着很弹,腥气就腥气吧,多放点葱姜也能遮住。」 ???屋里至少一半人表情都僵硬了起来。 「咦?我走的时候不是说要盖个大花厅,刚才我还看见了,不就在后头?那屋子看着挺高,肯定比这儿凉快,是还没盖好吗?你们怎么都不笑了?」 第47章 顾庆之二进荣国府 林黛玉头一歪,顶着两个小酒窝,可可爱爱看着屋里人。 没人理她。 就连往日总追着她的贾宝玉,都把视线偏过去了。 沉默片刻,心理素质最好的薛宝钗笑着开口,「我看你手里的扇子很是新鲜,从前没见过的,叫我瞧瞧可好?」 「你要看这个呀?」林黛玉一边问,一边把东西递了过去。 好歹算是有个新话题了,屋里一堆人围着那扇子,恨不得夸出花来,虽然那扇子上的确是绣着花。 「你拿在手里的时候看不出来,只能看出来是纱的,凑近才看出来竟然是三层的纱,难为它做得这样巧。」薛宝钗照常是她慢悠悠的语速。 「不愧是宝姐姐。」林黛玉笑道:「不过三层纱做的团扇,谁手里没个几柄的?」 「这是苏绣吗?」迎春小心摸了摸团扇上的孔雀。 林黛玉好声答了,「是苏绣,仿唐寅的孔雀图绣的。」 「这样精巧。」探春也仔细看了看,她想趁贾母生辰时送一副针线,正对这些感兴趣,只是仔细看过,也只能嘆一声,「我若是有这手艺……寻常人怕是学不会了。」 「绣娘很惨的。」林黛玉道:「几岁就开始学刺绣,到三十余岁技法大成,那时候背也驼了,眼睛也快瞎了,肩膀还是塌的,睡觉都不好平躺的。这还是学成的,最怕的是落下一身病,还没学成。」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悲天悯人,懂得体恤下人了?」薛宝钗又笑,「往日倒看不出来,可见去扬州一趟,人长进了不少。」 这话攻击性挺强,尤其是考虑到林黛玉去扬州的原因:她父亲重病。 可贾母竟然生出点庆幸来,生平头一次,觉得宝丫头挺好,若不是她牵制住黛玉,贾母生怕她问出晚上吃什么,有没有鱼这类话题,不然她真得当场吐出来。 不过……贾母扫了一眼眉眼都冷了的林黛玉,她知不知道安国公送了一罈子……那什么来? 林黛玉没察觉贾母看她,不过薛宝钗的目的她看得明明白白,她打什么主意,又有谁看不出来。 金锁就挂在那金项圈下头,黄澄澄的每日招摇过市,谁会看不见? 林黛玉抑扬顿挫道:「若论悲天悯人,没人比得上宝姐姐。宝姐姐见人就撒银子的毛病可赶紧改了吧,不然等将来嫁了人当了家,百万家产也不够你撒的。」 第137页 薛宝钗只当没听见,脸上依旧是礼节性的微笑,手里的扇子慢慢扇着风。 林黛玉就又笑了一声,扭头跟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紫鹃道:「给我换一杯清水来,白瓷杯子。」 紫鹃大声应了,忙出去准备了。 王夫人也在这屋里,探春便出来打圆场,「你从扬州回来,又坐了大船,可给我们带什么回来没有?听说江南一带好东西不少,也叫我们见识见识。」 迎春跟惜春两个很是应景儿跟着一起笑,也问林黛玉要东西,林黛玉道:「带了些漆器跟剪纸,已经送来了吧?」 鸳鸯点头应了,「已经叫婆子搬去您屋里了。」 「是安国公帮着准备的,我原说在街市上买一些就好,哪知道安国公吩咐下去,这东西就是织造府出了。不是贡品——」 林黛玉忙又解释,「私自截留贡品可是大罪,得宫里赏的才算。这是做好了又比不上贡品的规格,所以没献上去的。」 探春几个只当没听出来,继续笑道:「那我先谢谢林姐姐/林妹妹了。」 薛姨妈眼皮子跳了跳,她怎么听怎么觉得说的是两年前那宫花的事儿。 这林丫头今儿都刺她们几回了? 前头才说了她们家宝丫头给下人打赏手松,接着又讽刺她们自夸百万家产,如今又拿宫花说事儿。 她不过说一句「这是宫里头的新鲜样子」就被记挂到现在了? 这也太记仇了。 这时候紫鹃端了温水过来,贾宝玉就趁机来了一句,「我前些日子上街,还给你买了书,解闷用的。」 一听解闷,林黛玉笑道:「如今哪有什么闷好解呢?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贾宝玉自然不知道如今林黛玉哪儿都能去,还兴致勃勃道:「我在前门大街买的,他家还有个九九消暑图,仿九九消寒图做的,画完了,夏天也就过去了,我给你们每人都买了一张。过几日就是最热的时候了。」 林黛玉笑道:「过几日热不起来,安国公说五天之后有场大雨,能凉快三四天呢。怎么?你们不看安国公的天气预报吗?」 哪里不看?不过是找藉口想跟林黛玉闲聊罢了,只是听她张口闭口的安国公,贾宝玉很是惆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贾母见状,笑道:「行了,你们去黛玉屋里闹闹,也帮她热热房子,一会儿就来吃饭。」 林黛玉刚想说她一会儿就走,不过又想起顾庆之说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如到时候直接走来的爽快,也免得外祖母又说「我这几个子女,最疼者唯有你母亲」。 她的确是想母亲,可老被外祖母这么消遣,她也受不了。 林黛玉站起身来,被人簇拥着回到了原先住的房子。 屋里陈设一点没变,也能看出来有人天天打扫,贾宝玉又活跃起来,指着书架上道:「这几本书是我才给你买的,还有这张图,前头几个我已经帮你描了。」 林黛玉笑了一声,「宝二爷,给人送东西可不能送旧的。」 贾宝玉又愣住了,人也呆了起来,口中喃喃自语道:「原先不是都一起的吗?九九消寒图也是一起描的。」 只是林黛玉都打开了箱子,拿出各式漆器,还有精美的剪纸来,倒是没人顾得上他了。 「这个能做首饰盒,上头还有螺钿。」 「这一件放果子不错。」 「这一件是用来摆起来的吧?后头还有撑子。」 「这一套剪纸不错,烟花三月下扬州,这都是扬州的景儿吧?」 林黛玉扫了一眼,「这边还有苏州八景。」 探春笑道:「非得凑出八景来不可?」 「这谁知道?」林黛玉应道:「六景有些少,过了十又太繁琐了,八景正正好。」 那边屋里,见人都出去,贾母站起身来,道:「我去更衣,一会儿吃饭。」 自打周瑞家的走了,邢夫人一直乐呵呵的,见状忙起来道:「我去厨房看看,别叫他们怠慢了。」 屋里就剩下王夫人跟薛姨妈两个,王夫人抬眼一看,慈眉善目吩咐道:「你们也下去歇着吧,正好安安静静的我们也养养神。」 几个丫鬟离开,这老姐妹两个却没安静养神,而是凑在一处说话了。 薛姨妈嘆道:「原先他们都说林丫头牙尖嘴利又记仇,我原本是不信的,如今看了——怪不得你说她跟你那小姑子极像呢。」 牙尖嘴利又记仇,说的也是王夫人印象里贾敏的形象。 听见这话,王夫人果然咬了咬牙,「原先她在家时就最爱出风头,恨不得全家人都围着她转。我原以为她改好了,可不过回扬州三月,就又成了这个样子。」 亲姐妹嘛,薛姨妈对王夫人的了解也是常人不能及的,「不是我说,宝玉也得好好教教规矩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纵然是跟林丫头一起长大,两小无猜的,也该稍稍远一些了。」 王夫人脸上顿时就有了愁苦,「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 不近不远处的安国府,顾庆之从忠顺王府回来了。 去忠顺王府,不管说什么事儿,不管说的是不是正事儿,最后肯定是以听曲儿结束。 听曲儿就得有茶水点心果子小吃等等,一下午下来,吃撑谈不上,但是饿也是没有的。 顾庆之才下了马车,正要吩咐来些麦冬山楂饮,林满就上来道:「我们家大人跟姑娘,被贾家的二老爷抢请去荣国府了。」 第138页 顾庆之顿时就不开心了,「竟然不请我?我堂堂安国公不配吗?备车,去荣国府。换两匹马吧,这两匹已经上工一天了,也该歇歇了。」 「大人心善。」卫公公笑眯眯道。 「你也去。」顾庆之吩咐卫公公,「你说荣国府还能认出来你吗?」 「这可不好说,上回去帮元姑娘送帕子,见的是周瑞家的,周瑞家的不都疯了吗?」 等下人换了马,顾庆之又上了马车,往荣国府去了。 按理来说,上门拜访应该先送帖子的,当然熟人肯定不用这么客气,像顾庆之这么直接上门,其实是有点找事儿的意思。 不过顾庆之觉得他都拜林如海当老师了,去接一接师尊跟师姐,也不挺正常。 贾政的外书房里,林如海正跟贾赦贾政两兄弟闲聊。 一开始只有贾政的时候,还挺尬的。 一来贾政外头守了一天,累也快累死了,基本不想说话,而且贾政这些年,跟同僚上司的交流仅限于公事,家里清客都奉承他,子女也都恭恭敬敬的,他跟人交流的能力本来就不强,如今更是基本没有。 所以问了两句身体之后,就没话说了。 好在贾赦来了,别的不说,至少吃喝玩乐这一条,贾赦是在行的,加上顾庆之又总说哪儿哪儿好玩,又想带林姑娘去见识什么什么的,一听见这个话题,林如海很是感兴趣,也问了好多。 直到下人进来,「大老爷,二老爷,安国公来了,马车停在大门口……人没进来……安国府的人说……应该是开中门迎接的。」 下人说得吞吞吐吐,不过意思明白了。 贾政贾赦一起看着林如海。 林如海能说什么呢? 「按理来说,是该开中门迎接的,总不能叫人回去吧?那就是真结仇了。」 还是那句话,顾庆之的身世,消息灵通的都知道,他看不上荣国府,手段也用了几个,消息灵通的也都知道,但这都是私下里的事儿。 如今安国公上门,贾家如果不好生款待,那就是全京城都知道荣国府给安国公没脸。 那接下来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被林如海这么一提醒,贾家兄弟两个急忙站了起来,当然两人想的不一样。 贾赦想着他跟顾庆之没什么冤雠,他还拉拢过顾庆之呢,他算是贾府最有眼光的一个了,而且顾庆之如今可是皇帝心腹,贾赦觉得他距离荣禧堂是越来越近了。 贾政没想这么多,吩咐一句「赶紧告诉老太太」,就往正门口去了。 林如海嘆了口气,也站起身来跟着出去了。 顾庆之稍微等了一会儿,卫公公再次尽到了一个职业太监应有的职责,表面安慰,实则挑事儿。 「国公爷,不是我说,贾家这是真傻还是故意?您上门,不直接打开中门,还要进去禀告,请示主子?这不明摆着拖延时间,给您下马威吗。」 顾庆之笑道:「你这是骂人傻啊。」 卫公公忽然嘆气一声,「他们混到今日这个地步,真真半点怨不了别人。门房这么重要的位置……」 卫公公又摇头,「可见他们家已经许久没人来了。」 马车上有冰盆,凉爽不干燥,两人闲话几句,贾府许久不曾打开的大门,缓缓的被推到了两边。 贾赦贾政两个从里头出来,在马车边一拱手,「安国公。」 顾庆之还看见不远处的林如海来着,叫师尊等,那回去就又是两张大字,可恨他一个安国公,每天还要写大字。 顾庆之从车上跳下来,手一拱,「两位贾大人。」 这么打招唿是既敷衍又疏远,不过这会儿也没人在乎了,贾赦还在他长得竟然如此之快中没出来,贾政没精打采的只想躺下。 顾庆之也不用人招唿,自己从正门走了进去,又跟林如海笑道:「老师可好?」 林如海无奈的笑了两声,道:「外头炎热,咱们进去说话吧。」 贾政的外书房就在正门一进去西边的第一个院子,距离倒是不远。 顾庆之把重心压在后脚跟上,迈着很有腔调的官步,一路走还要一路点评。 「马好生伺候着,稍微给些水就是。」 「我记得大老爷的院子是在马厩后头吧?上回去还闻见马粪味儿了。」 真要说马粪味儿,其实是没有的,贾家好歹一千多下人呢,况且贾赦压不过贾母,收拾不了贾政,难道还搞不定下人? 只是位置上这么安排,说出来浓浓的都是屈辱。 贾赦委委屈屈嘆了口气,「半点不由人啊……」 几人到了院子门口,顾庆之又道:「我记得这后头是荣国府四大奶妈的院子?」 林如海咳嗽了一声,顾庆之只当没听见。 贾政说话都出气声了,「不过是奴僕群房罢了。」 顾庆之哦了一声,又看贾赦,「这院子……看着应该没大老爷的院子大吧?」 贾赦癫狂的委屈起来,「我哪里像是大老爷呢?这四个奶妈家里,有奶过我的,也有奶过我爹的,在荣国府是比我体面。」 顾庆之便去拍了拍他肩膀,同情的笑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吃些羊奶牛奶,又怎会落到今天这地步。你说你图什么?」 贾赦冷笑,「这破规矩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第139页 「肯定不是宫里。」卫公公趁机来了一句,「陛下的奶娘也没这么体面。」 顾庆之便笑道:「从前就听说贾家的规矩与别处不同,如今是又见识到了。」 林如海眉头一皱,总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哦,才听他女儿说过……林如海便狠狠瞪他一眼,若不是当着人,他是肯定要仔细问问:你们一天到晚都在说什么? 几人进了贾政书房,要请顾庆之坐下,这就又犯难了。 林如海是荣国府的女婿,是贾赦跟贾政的妹夫,他是坐下首的。 顾庆之是林如海的弟子,那他应该做林如海下首,可他一个安国公,叫他坐贾赦贾政下首,那也是不可能的。 反正顾庆之不尴尬,他笑眯眯的等着。 贾政累了一天,脑子是不转了,贾赦嘛,如今是寻尽一切机会讨好安国公,「您请上座。」 顾庆之又让林如海,「老师请。」 「老师?」贾家两位老爷下意识反问道。 顾庆之笑道:「我已经拜了林大人做老师,不然他平白无故的,如何在我安国府住下?」 林如海觉得今儿就不该来荣国府,更加不该在顾庆之回来之后还待在荣国府。 他一指顾庆之旁边的位置,吩咐贾赦,「你坐这儿。」然后又跟贾政分别坐了左右下首,接着又吩咐小厮上了新茶。 位置这点破事儿总算是完了。 林如海松了口气,顾庆之觉得他松早了,这才到哪儿啊,贾宝玉还没见呢,贾母也还没见呢。 「令公子还不曾回来?」顾庆之问道,不知道他拜师,那贾琏肯定是还没回来,这也太拖延了。 当着人,自然是要父慈子孝一下的,贾赦点点头,「他一人在外,叫我很是担心。」 顾庆之的目的又不是贾赦,再说贾琏也给了不少银子,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今儿就不为难大房了。 他给林如海使了个林如海没看懂的眼色,又问贾政,「令公子呢?还在内闺厮混呢?」 贾赦嘴角微微一翘,满是讽刺的弧度,因为坐在上首,贾政跟林如海两个看得清清楚楚。 这下林如海明白顾庆之刚才是什么意思了。 「去把宝玉叫来。」贾政 偏头吩咐小厮,沉着脸低声喝道:「立即就来!」 顾庆之便又道:「我在贾府借住的时候——对了,既然琏二爷还没回来,我就多说一句,我在外头可不会说我曾在贾府借住,你们也别说漏嘴了。传出去影响不好,当然是对荣国府的影响不好。」 贾家两位老爷忙道是。 林如海神情木然,自知管不住他,索性也不出声了,端着茶杯慢慢的划拉,就当修身养性。 「我在贾府借住的时候,府上宝二爷曾给我一套四书,说是他读过的,只是我打开一看,大学倒是切了,前头两页的确有翻动的痕迹,其余三本连动都没动过。不知道他如今读书读得怎么样了?」 贾政冷汗津津,有热的,也有气的。 「他……」贾政闭了闭眼睛,「不成器的东西!」 「快别这么说!」顾庆之忙劝道:「玉不琢不成器,为人父母的也得好好教育孩子,给他把道理说通,不能动辄打骂,不然孩子肯定会厌学的。再怎么说都是亲生的,就算实在是学不进去,也不是只有读书这一条路的,不过的确是读书最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 顾庆之觉得他说得挺对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贾政看起来反而更生气了呢。 贾赦微笑不说话,林如海盯着茶杯不放手,顾庆之觉得这气氛还是得他来活跃。 「不过令公子年纪也不少了,是该好好打算以后了。俗话说惯子如杀子,虽然是老来子,可为了他的前程,二老爷也得狠下心来。」 贾政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嘴皮子抖了又抖,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气的,声音沉沉的也不大,「老太太惯着他。」他一边说一边咬紧了后槽牙,最后两个字几乎是硬挤出来的。 贾赦添油加醋道:「咳,我们这等人家,读不读书就是那么回事儿了,也不用对孩子太严厉,老太太不也常说,等他长大就好了。而且前头珠儿,十四岁就中了秀才,宝玉既然是他亲弟弟,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指不定那天就开窍了呢?」 先看不下去的是林如海,他跟贾政是对面坐着的,他觉得贾政眼睛都要红了。 「晚上吃什么?夏天炎热,最好清淡些。」 刚说了两句吃的,贾宝玉就到了。扣扣索索的都不敢抬头,眼睛死盯着脚下三寸处的砖,全凭记忆往前走。 说实话他不想来的,问题是贾政叫他,贾母也拦不住,而且为了安慰宝玉,贾母又说了两句:「马上就吃饭,他也训不了你什么。」 这么一安慰,就忘了告诉贾宝玉,安国公就是顾庆之。 不过毕竟是贵公子,在外人面前,贾宝玉的礼数还是很周全的。 只是行完礼,头总归是要抬起来的。 「顾——」贾宝玉忙又把头低下去,飞快转身又去给林如海行礼。 顾庆之!那就是顾庆之!他怎么可能是安国公!他——周妈妈是被他害的!他还跟林妹妹告状!怪不得妹妹这次回来跟他不亲近了。 顾庆之含笑看着他一一行过礼,又道:「我如今叫顾庆,庆之是我的字,是老师起的,陛下也觉得这个名字好呢。」 第140页 提到皇帝,尤其是这一屋子人不熟,表面功夫是要做足的,比方冲着皇宫的方向行个礼。 等大家表示了对皇帝的尊重,顾庆之亲切的叫道:「贤侄,你书读得怎么样了?可惜那日送我的四书带不进宫里去,我考考你如何?」 贤侄只能是贾宝玉了,贾赦觉得今儿的热闹是真的好看。 林如海似乎在茶杯里发现了金子,死捧着就是不放手。 贾政咬牙切齿的又来了一句,「好好答!」 「别紧张。」顾庆之柔声安慰道:「说起来我原先以为科考是这么考的,来一句『大学之道』,叫填后头的『在明明德』,可陛下给我看了歷届的考题——」 顾庆之带头,屋里几人又冲着皇宫的方向行了礼。 「其实是这么考的:道在,答题吧。」顾庆之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科举是真不容易,考不上才是正常的。据说还有一次考题就是个句号的。」 他又跟贾宝玉道:「大学一共不过两千三百七十七字,贤侄背一背便是。」 怎么说呢,顾庆之知道贾宝玉怕贾政,哪怕他磕绊两句,也算是目的达到了。 可谁想贾宝玉不过背了四五句,就开始磕绊了,又磕绊四五句,基本就开始胡咧咧了。 贾政看不下去了,「逆子!还不滚下去!」 顾庆之惊讶的看着林如海,道:「虽然集注才是大头,可连大学都没背下来……实属不应该啊。」 林如海麻木中也生出一丝惊讶来,他诚恳的跟贾政道:「府上又有私塾,又不缺银子,还是……要稍微管一管的。」 贾宝玉成了今天第二个麻木的人,他知道他从今往后好不了了。 顾庆之笑道:「二老爷也别太生气,有时候孩子是这样的,不当家不知道父母的辛苦。我们两个年纪相仿,我来劝他两句。」 顾庆之站起身来,带着贾宝玉走到了角落里,觉得旁人应该听不见了,这才开口。 「贤侄啊,你是该好好读读书了。」 贾宝玉低着头,麻木到声音毫无波澜,「大人说得是。」 「你也该想想你将来怎么办。」 顾庆之原本还想嘲讽他的,可一想被无辜牵连死的几位女子,语气就诚恳了三分,讽刺的话也不说了,贤侄也不叫了,实打实的告诉他现实。 「将来袭爵的是大房,你是二房的嫡幼子,就算是你父亲的财产,那也是嫡长房分得更多。将来出了荣国府,你可想过要靠什么过活?至少考个秀才,有了功名在身上,有免税的田,有免徭役的名额,无论做什么都会方便许多。」 贾宝玉面上不显,心里已经有了想法:老太太怎么会少了他的? 「还有你身边那些丫鬟姐妹,你可想过将来怎么办?你屋里的丫鬟被你教得一个比一个张扬,万一将来有人看她们不顺眼,万一你母亲要把她们撵出去,你又打算怎么办?你没有功名,不能自立,你连个丫鬟都留不住。」 贾宝玉没说话,也没动作。 既然都说到这儿了,剩下的话顾庆之也不打算藏起来,「还有你的姐妹们,别的不说,三姑娘将来嫁人,也是要你这个兄弟给她撑场子的,万一她在婆家被欺负,你觉得你能给她撑腰吗?」 贾宝玉回应道:「大人教训的是。」 听不听得进去也就这一次了,顾庆之扭头笑道:「走,去见国公夫人。」 第48章 我觉得我没发挥好 顾庆之认路的,自然也不用人招唿,不过才往门口走了没两步,就听见后头贾政低声训斥贾宝玉,「给我好好站着反省!」 他转过身去,看见贾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因为翻过很多次,纸张都不太贴合,书页都有些散了,比书嵴厚了一大截。 「好好背!」贾政又叫了书房里伺候的小厮,「仔细看着他,背不会不许吃饭!」 顾庆之对贾宝玉的善意,也就仅限于不想让他牵连别人,所以他又走了回去,跟贾宝玉道:「你看看这本书,看出什么没有?」 贾宝玉低着头,吞吞吐吐道:「这是大学,相传是战国时期曾子所着,原先是礼记里的一篇。」 「你还是没明白。」顾庆之嘆气道,他给了贾政一个同情的眼神,又跟贾宝玉道:「你父亲为官多年,还在读大学,你仔细看看,这书得经常翻阅,才能看成这个样子。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经常看大学?」 虽然贾政今天被晒得头晕眼花,累得半死,但是听见这话,他不由得生出几分知音难求的感慨来。 贾政嘆道:「大学讲得虽然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归根结底说的是自我修养,是立身,这也是为什么大学要排在四书里第一个读的缘故。」 顾庆之点头道:「正是,多听你父亲的,我纵然不想你好,但你父亲总不会害你。」 「我在府上借住的时候,也常听说府上私塾如何如何。」顾庆之诚恳地对贾政道:「私塾里那位老先生,启蒙或许还可以,正经读书还是要另寻良师的,俗话说三岁看老,令公子虽然年纪大了一些,可若是能寻得明师,未尝不能教过来,我也常听说他诗词上很是有天分,可见底子不差的。」 「您说得是。」贾政惭愧道:「从今往后我定要好好教他。」 顾庆之笑道:「那也不差这一天了,我知道府上老太太宠溺孙子,您也别太跟着老太太对着干,还是一起去吧,老太太总也是为了孩子好的。」 第141页 贾政脸上的表情,林如海已经没眼看了。 几人出了贾政外书房,穿过二门,走了不远就是贾母的院子。 下人早就来传过消息的,贾母在中间明间等着,姐妹们还跟林黛玉一起,待在她的厢房里,王夫人跟她姐妹还有妯娌,则是挪去了里间,只有忙碌的王熙凤,依旧在处理荣国府诸事。 听着耳边的讨论,很显然她们还都不知道顾庆之就是安国公,林黛玉虽然挺想知道得知真相后她们是什么反应,不过思索片刻,她还是很遗憾的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等乐趣还是留给外祖母享用吧。 一行人很快进来,隔着夏天用的薄窗纱,虽然看不清细节,不过能分辨出谁是谁,差不多也能看个七七八八。 薛宝钗先笑道:「宝兄弟怕是又挨训了。瞧他那垂头丧气的样子。」 「话虽如此。」探春强力挽尊道:「每次见外客,还是要二哥哥去的。」 这大概是因为就剩下这一个儿子了,薛宝钗想归想,说却是不能说的,「安国公看着倒比宝兄弟高上一些。」 「听说已经举行过冠礼了,至少十五了吧?」探春立即也换了话题。 几人看着林黛玉,林黛玉点头笑道,「正是,冠礼前一天满的十五。」 这些消息不少人知道,当日去观礼的人也不少,没什么可瞒的,但是想叫她多说,也是不可能的。 说完几句话,顾庆之已经进了正堂,几位姑娘稍稍远离的窗子,迎春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她略显尴尬,道:「这两日胃口不怎么好,中午没怎么吃饭,奶娘怕我是中暑,给我吃了藿香正气散。」 薛宝钗笑着吩咐丫鬟,「还不赶紧去给二姑娘端些点心来。」说完又看着迎春笑,「这个安国公,耽误我们二姑娘吃饭,着实可恶。」 迎春一脸的窘态,原本话就不多,现在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拉着丫鬟不叫去,道:「也没那么饿。」 林黛玉瞥了薛宝钗一眼,「马上就正经吃饭了,点心干巴巴的,吃多了胃口又该不好了。」 顾庆之进了屋子,笑道:「多日不见,老太太身子骨还硬朗?」 这话听着真是别扭。 贾母难得跟林如海想到了一处。 她一脸褶子,很难说是笑出来的还是硬挤出来的,「多日不见,安国公长大了不少。」 「承蒙陛下厚爱,许我在身边伺候,可见龙气儿是真的养人,当然吃得也比在贾府好。」 提到皇帝,屋里众人在顾庆之的带头下,站起来冲着皇宫行礼。 这是第几次了? 要说前头还好,林如海如今觉得顾庆之八成是故意的,最最可恨的是什么? 他觉得若是顾庆之告诉皇帝这一切,皇帝八成要跟他一起笑。 太不应该了! 行过礼,大家再次坐下,贾政严厉地跟贾宝玉道:「回屋吧,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你也该好好读书才是。」 贾母面色沉了沉,不用想,方才把宝玉叫去,肯定是这位乞丐出身的安国公的意思,如今当着面训斥…… 贾母笑道:「平日里他就很是刻苦,你也不要太苛责孩子才是——」 「咳咳。」顾庆之剧烈的咳嗽了两声,「孩子?」 贾赦眼皮子很是跳了两下,可千万别说从他这儿知道贾宝玉已经有了房事。 「叫回去歇歇吧,稍稍洗漱也该用晚饭了,饭总归还是要吃的。」贾赦一顿打岔,把这事儿岔过去。 贾宝玉跟众人行过礼,低头倒退着出了屋子。 看到自家宝贝孙子被吓成这个样子,贾母心中厌恶又是多了三分,她皮笑肉不笑道:「安国公出身显贵,我贾府不过粗茶淡饭,看不上也是应该的。」 屋里众人表情各异,顾庆之略有诧异,她怎么敢的? 林如海经过前头那一场,原本就精湛的面部管理更是上了个档次,依旧捧着水杯不撒手。 贾赦脸上倒是显出点笑容来,横竖荣国府不是他的,管他呢。 「要说粗茶淡饭也没错。」贾赦笑道:「谁家给客人吃猪油拌糯米饭呢?」 他原本还想加一句「这事儿母亲可知道」,不过这样就太明显了,想想还是算了。就前头那一句,他的老母亲就开始瞪他了。 唯一的意外是贾政,他道:「母亲何必妄自菲薄,咱们府上下人是个什么样儿,您也该知道一二的。」 贾母瞪圆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二儿子起身冲着顾庆之作揖,「当日照顾不周,今日饭菜是用心准备的,您多用些。」 「太客气了。」顾庆之拱手还礼,又老气横秋的跟贾母夸道:「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看着自己亲娘的表情,贾赦忙低头遮掩了脸上的笑意,这可太热闹了,只是他这亲弟弟是怎么回事儿?总不能是傻了吧?看着也不像是演的啊。 贾赦虽然盼着顾庆之帮着「主持公道」,但也知道顾庆之跟荣国府或多或少是不对付的,他也是利用这一点,可这位二老爷……也过于正经了些,啊不,是迂腐。 虽然书房里说教子那一段,的确是叫人有所感触,可……不至于啊,真不至于。 甚至连顾庆之也有点疑惑了,人人都说贾政是假正经,假的呀。难不成是装的?是在演戏? 第142页 顾庆之又道:「既然二老爷也知道府上下人着实不像话,的确是该改一改了,有些人该教的教,该撵的撵,还能送去田庄上种地,至少找个差事做。」 贾政点头,顾庆之又跟贾母道:「老太太,不是我多嘴——」 他稍稍顿了顿,瞧见贾母一脸不忿,便先把她的路堵死,「咳,的确是我多嘴,您府上我是没见过全部的,也不好妄加揣测。只说您院子里那些下人,每人每天最多两个时辰的活儿,其余时间干嘛呢?说闲话。流言可就是这么出来的。」 顾庆之挑了挑眉毛,「比方我就听说——」 贾母一点不想知道荣国府有什么流言,忙打断了他,「安国公说的是!不过我们荣国府传到现在已经是第三代,许多人都是当年陪着老太爷的,功劳不小,我们做主子的,如何能忘恩负义?横竖不过几个银子,自然是要好好养着他们的。」 林如海放下杯子,他猜顾庆之又要出大招了。 果不其然,顾庆之下一句话又提了皇帝。 「俗话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就是陛下,觉得宫里太监太多,也要裁剪一些的。而且陛下仁慈,已经下了明旨,往后三年再不招太监的。」 准备好的林如海,甚至比顾庆之还领先了小半个身位站了起来,并且还招来了顾庆之一个怀疑的眼神。 贾母老胳膊老腿的,又不爱动,起身都要丫鬟扶的,这么两次下来,她只觉得膝盖隐隐作痛。 受不了,早知道就该说不方便的,不该叫他进来。 虽然脑子还想斗一斗,不过身体已经服软了,贾母敷衍道:「安国公说得是,荣国府的下人的确是要好好教一教的。」 顾庆之贊同的点头,「如果真的不忍心,不如放了他们的身份,给他们些银子,出去不管是种地还是做个小买卖,总比当奴僕强些,如果能出个读书人,便又是一段佳话了。」 贾母心中冷笑,真想叫顾庆之去问问,他们荣国府有哪个下人是想放身份的?种地?还不如在荣国府当二等下人呢?吃穿不愁还有打赏。 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顾庆之道:「陛下宽厚,开荒免十年田税,后头十年的田税也是减半的。」 屋里众人再次站起来行礼,贾母甚至都有点不想坐了,站着都比起起坐坐舒服,她索性完全不用劲儿了,把重量全压在丫鬟身上,全由丫鬟架着她坐下。 「去看看饭好了没有。」贾母努力装作气定神闲的样子,扭头吩咐丫鬟,赶紧吃饭,吃完饭赶紧走! 顾庆之原先在贾府吃的不顺心,就是他们好好伺候的时候,饭菜也是不合胃口的,那如今也是不能叫他们舒心。 况且……贾母也太虚伪了,他不请自来打上门,竟然还能笑出来,明明就有仇来着。 难道大人的世界就是这么虚伪?幸亏他还是个直来直去的十五岁的孩子。 「怎么不见周妈妈?」顾庆之坐直身子问道:「前些日子我还给她送了鱼呢?」 屋里大半人脸色都变了,贾母甚至不自觉捂住了嘴,顾庆之放心了,「府上的下人是该好好教些规矩了,她该来谢谢我的。」 贾家两位老爷是没当场闻过臭鱼味儿的,自然不会跟贾母感同身受。 贾赦笑道:「那鱼臭了。」 顾庆之嘆道:「怎么能臭了呢?看来还是他们手艺不到家,回去我好好说说他们。对了,晚上有鱼吗?」 贾母帕子捂着嘴,只觉得酸水上冒,过了这么多天,想起当日那个场景,除了噁心,又多了心酸。 她一个国公夫人,为什么要受这种委屈! 顾庆之左右看看,贾赦贾政两个是不知道菜式,贾母如今说不出话来,顾庆之便道:「陛下恩典——」 噁心的同时还得站起来行礼,贾母越发的难受了。 「上回在宫里吃了他们才捞上来的大青鱼,那鱼快有半丈了。」 贾政一声惊唿,贾赦道:「这鱼……不好吃吧,怕不是要成精了?」 顾庆之笑着摇头,「青鱼就是要大才好吃,肉虽然不嫩,不过很是有嚼头,尤其是过上面煳油炸之后,腹肉很是美味,皮炸得酥酥脆脆,一口咬开鱼油化在嘴里,配合多汁的鱼肉,那滋味真不好形容,啧啧。」 没出事儿之前,贾母也是吃鱼的,顾庆之这么形容下来,她的确是按照他的思路,想起以前吃炸鱼的场景来。 只是原先的鲜美全都变成了腥气,也不知道多久才能过去。 「还有他们从西域寻来的不知道什么调料,一点都不腥气,回头我问问陛下是怎么调的味道,那鱼是真好吃,那么大的鱼头,全用来炖豆腐——」 贾母脑海里浮现出当日那碗鲫鱼汤炖豆腐来,鼻尖隐隐约约的臭气越发明显了。 她不自觉呕了一声,顾庆之忙转头过去,「老太君这是怎么了?夏天老年人身体是不太好,吃饭也得稍微清淡些才好。」 自打顾庆之开始说鱼,贾母就开始憋气,呕了一下之后,是彻底憋不住了,勐地一口气吸进来,她顿时一阵头晕,眼睛也不自觉闭了起来。 贾母不想再见顾庆之了,她索性晃了两下,装出要晕的样子来。 「老太太!」 贾母也不睁眼,无非就是掐掐虎口,掐掐人中而已,她受得了! 第143页 屋里忙乱起来,贾政大声道:「还不快去请太医来!」 贾赦则是跟顾庆之还有林如海拱拱手,客气地说了套话送客:「今日招待不周,改日登门道歉。」 林如海脸上生出点无奈来,道:「好生照顾老太太,不用送了,我们这就走。」 鸳鸯从贾母身边离开,一脸焦急福了福身子,道:「我送两位出去。」 顾庆之跟林如海两个出了屋子,鸳鸯急匆匆往前头走,又道:「天气炎热,老太太这些日子胃口不大好,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林如海还要跟她客气,顾庆之直接便是:「林姑娘呢?」 鸳鸯犹豫了一下,顾庆之冷笑,他又不是不认得路。 他扭头往西厢房去,鸳鸯焦急叫道:「大人,那是姑娘的屋子!」 顾庆之当然不会进去,也没走得太近,只在门口唤了一声,「师姐,咱们该回去了。」 不过两息,林黛玉就自己掀了门帘出来,虽然有点惊讶,但也算是意料中事。 「怎么还没吃饭就要走了?」她声音里还带着点喜悦,说完又觉得有点过分,故意皱了眉头,「还没拜别外祖母呢。」 顾庆之笑了一声,林如海清了清嗓子,鸳鸯为难的分别叫了「姑爷」、「大人」跟「姑娘」。 「要么我去请大老爷出来教教你?」 只一句就叫鸳鸯无话可说了,她老实在前头带路。 顾庆之小声但也没小到鸳鸯听不见,「你外祖母好着呢,没真晕过去,这事儿我见过的,太上皇就这么干过一次,身体棒棒硬,真晕了就该软了。」 林如海用力咳嗽了一声。 「那我就放心了。」林黛玉毕竟还是晚辈,也没顾庆之这么放得开,便又走程序关心了一下。 他们走得急,出了二门口车子还没来,卫公公便道:「我先叫他们开了大门,省得一会儿还得等。」 鸳鸯眉头都皱了起来,当日她就觉得这人冷淡至极,从进府就自视甚高,没想还如此记仇,对老太太也一点尊重都没有,就算有了权势,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吹就要散的! 只是想归想,她还得陪着一起等马车过来。 不多时,安国府的车夫挥动着鞭子,以一个在院内来说稍微快了一点的速度架着马车过来了。 前头一辆是顾庆之坐着来的,后一辆则是早先林如海跟林黛玉那一辆。 等马车挺稳,顾庆之上前掀了帘子,先请林黛玉上去,接着是林如海,最后他也上去了,林如海看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顾庆之放下帘子前还跟鸳鸯又来了一句,「你平日里赏钱应该挺多的,我就不赏你了。」 虽然天气挺热,但是鸳鸯从没觉得胸口如此憋闷过。 马车哒哒哒往前走,顾庆之笑道:「我来的时候瞧见了,荣国府的下人的确是不像话,大门打开,中间那里都积灰了,可见平日里不擦的。」 说完他冲着林如海眨了眨眼睛,直白地道:「可见我师尊来的时候,他们没开正门。」 林黛玉轻笑一声,林如海立即就没话可说了。 等马车出了大门,顾庆之嘆了口气,「今天没发挥好,还有好些事儿没说呢。」 林如海冷笑,「你这还叫没发挥好?你说说看,你还打算说什么?」 「我想想——」顾庆之伸了手出来,「上回我给我师姐送了风筝和茶叶,得要回来吧?荣国府敢叫他们家三小姐冒充我师姐,至少得骂一顿吧?还有,他们敢派人跟踪黎王府的马车,这要不是我拦下来了,诛九族虽然有些过分了,不过怎么也得是个罚俸吧?」 「那他们还得谢谢你!」 「倒也不用那么客气,毕竟都是国公嘛。」顾庆之长舒一口气,「还有师姐的东西,也得搬出来不是?」 「倒也没……反正如今也有的用。」林黛玉道。 「那就搬出来烧掉。」顾庆之唏嘘道:「还这么多事儿呢,别说一次可能真的说不完,过两日再去吧。」 林黛玉眼睛又弯了起来,林如海虽然觉得不像话,但还是那句话:他管不住。 而且今日贾母装晕,又想用计把他女儿留下,他对贾府的好感剩的不多了。 「你说没发挥好。」林如海语气也软了下来,「荣国府里头指不定怎么闹呢。」 顾庆之摊手,「那就不关我的事儿了。」 「你刚才,」林如海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在那丫鬟面前说太上皇这等秘事,不太好,万一叫人传出去——」 林如海忽然顿住了,「你是故意的?」 顾庆之点头,「当然了,这话我能说,他们不能说。他们要是传出去被责罚,总不能怪我吧?就跟我给周瑞家的送了一罈子鱼,臭了不能怪我,老太太亲自开了那就更加不能怪我了。」 林黛玉想起那一罈子笑容消失鱼,不由得笑了两声,林如海又生出一肚子的感慨,「就算是装的,你也把人气晕了,都要请太医了。」 林黛玉忙接过话茬,道:「方才二姐姐说她胃口不好,好几日了,吃了奶娘给她的藿香正气散——」 她原本是想打岔来着,别叫父亲总说顾庆之不好,可这话一说出口,原本的下半句「咱们也备些藿香正气散」就说不出口了。 「二姐姐不舒服,是奶娘给她看,我……我一副人参养荣丸吃了好几年,宝玉生病,是请太医来,老太太生病,也是请太医来,就是宝玉屋里的丫鬟病了,也是正经请大夫的。」 第144页 林黛玉幽幽一声嘆,顾庆之忙安慰道:「我跟太医院熟,咱们也能——呸呸呸!咱们不看太医,咱们好好的。」 林如海笑话他,「你也有说漏嘴的一天!不过乔太医的食疗方子的确是好,这半年下来,都没生过病。」 以前的忧愁已经成了过眼烟云,说说就过去了,林黛玉也道:「前两日他还差人来送了配好的酸梅汤,喝着跟别处的都不一样,我只能尝出来多加了薄荷。」 顾庆之清清嗓子,正经道:「还加了乌梅,这个总能尝出来吧?」 林黛玉顿时就笑了,「你怎么不问我尝没尝出来加了冰糖呢?」 「那师姐尝出来冰糖没有?」 「没有。是酸的。」 顾庆之忽然皱了眉头,他疑惑地看着林如海,道:「有些不对啊。」他又问林黛玉,「贾家请了许多次太医?」 林黛玉点头,「王太医。贾家惯用的太医,应该是正六品。」 「请太医没有这么容易的,就是我要用太医,也得跟陛下说一声,大臣们生病,也是要先禀告陛下,接着由陛下吩咐太医去给人看病。」 林如海跟着点头,「的确,太医是给宫里人看病的,再说是国公,也不能这么轻易使唤皇帝的人。」 林黛玉想了想,道:「好像听过一耳朵,是世交。」 「若是私人关系,倒也勉强说得过去?」顾庆之犹豫道。 不过马车已经到了安国府,顾庆之一边下来一边道:「在忠顺王府灌了一肚子的茶水,跑了这一趟还真有点饿了,晚上吃些什么好呢?」 「上回的蒸茄子不错。」林黛玉道:「多放些醋。」 林如海不爱吃茄子,嫌弃道:「茄子蒸完就光剩下皮了。」 林黛玉玩笑道:「那多蒸些来。」 顾庆之也道:「又不是只有茄子。师尊这么大年纪还挑食?」 两人说完对视一笑,林如海一挥手,「罢罢罢,随便你们爱吃什么。我闻不得蒸茄子味,我去后头湖边亭子里吃。」 安国府其乐融融的正挑晚饭,离得挺远的荣国府,贾母吃了开窍醒神的药,虽然没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地步,不过眼睛的确是有点红肿了。 她指着对面两个儿子,手都有点抖。 「主辱臣死的道理你们不懂?你们就看他这么侮辱我?你们就看着他把荣国府的脸面踩在地上!他才当了多久的国公,就来对荣国府指手画脚,荣国府是开国四王八公,大魏朝的天下都是我们跟太祖皇帝打下来的,他算什么!」 正说着话,鸳鸯进来了,一见她脸上那为难的表情,贾母就知道她的玉儿没留住,这一下子更生气了。 「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从来没受过这等委屈!」 第49章 这不能怪在我头上吧? 被老母亲这么骂,贾赦也有点受不了,老太太活了这么大岁数,他难道年轻?他也五十好几了,他从小就是被骂大的。 借着劲儿,贾赦干嚎道:「儿子也委屈啊,儿子从小就被母亲说不争气,如今五十出头的人了,隔三差五的被骂一顿,还被赶出荣国府,还要被骂得阖府皆知,在下人面前哪里还有脸面?知道的是母亲教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母亲打压我给二弟做脸呢。」 贾母一口气没上来,又气不过,抓着茶杯就往他脸上扔去,「你说我骂你哪句不对!你是不是不好好当官,整日只知道 喝酒玩小老婆,也不保养身子,只知道胡闹,府里就你最荒唐!你说我哪句没说对!」 贾赦捶胸顿足道:「我不喝酒玩小老婆我干什么?荣国府叫人占去了,我倒是想管家,我倒是想发愤图强,我还想清理闲人,我还想重振私塾,我管得着吗?谁听我的?母亲打压我几十年,不就是为了给二弟铺路?如今府上没人听我的,倒嫌弃我不知道长进了?我倒是想长进,我更怕我长进了,就跟父亲的艾姨娘一样,大好年华,不知道怎么就生下个死胎来,又不知道怎么就病了,再不知道怎么就死了。」 艾姨娘就是上回贾赦喝醉酒,跑到贾母面前撒泼,说自己不是贾母亲生的,而是艾姨娘的儿子的那位艾姨娘。 自打上回贾赦亲口问出来自己究竟是艾姨娘的儿子还是贾母的儿子,府里就多了好多流言,至今都没平息,贾母听见这个如何能好? 「我十月怀念把你生下来,你知道感恩,还来怀疑我?早知道我就该把你溺死在便盆里,何苦来气我!」 贾母体力毕竟不足,拿着手帕垂泪,贾政劝了贾母也要来劝贾赦,忙得两头不是人。 不过贾赦也不是真生气,他是尝到甜头了。 上回来这么一出,事后那套番邦进宫的酒壶酒杯就不说什么了,后头有探春的,就有他迎春的,有宝玉的,或多或少也给他琏儿一点,只是个把月过去,给他的东西又少了,贾赦藉机就再来了一回。 趁着机会又骂了贾政两句,半真半假的出出气,贾赦放软语气道:「儿子知道儿子不成体统,可……儿子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就想着咱们和和睦睦的过日子,毕竟也这么大的人了,母亲以后能别老骂我了吗?」 贾母又是一阵胸闷,这都说得什么话?这不是倒打一耙? 「滚!都给我滚!少看见你们一年,我就能多活一年!」贾母别过脸恶狠狠地喝骂。 第145页 贾赦顺势就行礼告辞,贾母又骂贾政,「我看你也不顺眼,你也滚!」 贾政倒真是有些汗颜,口中喃喃两句不知道说了什么,跟在贾赦身后一起出来。 贾赦虽然不干正事,但是他也有技能点的,就是全点在歪门邪道上了,煽风点火也算。 他一边嘆气,一边拍了拍贾政肩膀。 「那安国公虽然说话不中听,来咱们府上怕是也没什么好心眼,但是我觉得他说的也不是全然不在理。」 一招以退为进,贾政果然上钩,再者顾庆之说的教子,按的确是戳在了贾政心窝上。 贾政嘆气,愁眉苦脸道:「真要管起来,谈何容易。」 「诗中有云:今日事今日毕。」贾赦柔声细语的安慰道:「母亲不叫我管事,我也没法帮你,但如今荣国府是你管的,别的不说,私塾总得改一改了,我也常听说那地儿乱,贾代儒本身就没功名,年纪又大,还是庶支出身,如何管得住咱们这些嫡派的子孙?」 「兄长说得是……只是他孙子贾瑞才死,又要被撸了私塾的位置,我是怕……人家说咱们冷血无情啊。」 贾赦嗤笑一声,「他无儿无女,又死了嫡孙,正是该好好修养的时候,与其让他教书,不如叫他去找个合心意曾孙过继,何必把他圈在私塾呢?他也到了该安享晚年的时候了。不是我说,这些年,除了珠儿,他教出来过谁?再说珠儿也不能算是他教的。」 贾赦说完,也不等贾政反应,手一背,迈着四方步走了。 贾政倒是在贾母门口愣了片刻,回味着贾赦方才说过的话。 ……如何管得住咱们这些嫡派的子孙…… 他兄长哪里来的子孙在私塾?这说的还不是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宝玉? 再一想方才贾母拦着不叫说宝玉,贾政阴沉着脸,往王夫人屋里去了。 安国公拜访这事儿闹得挺大,尤其是贾母又请了太医,饭没吃就把王夫人等人还有三春给赶回来了。 那下头人自然是要八卦一下的,加上贾母院里下人不少,没事儿干的下人更多,后头又沾亲带故跟着一大堆人,所以太医还没走呢,贾家上上下下,别说宁荣二府了,就连薛家都知道安国公就是去年荣国府的林姑爷送他们府上的那个乞丐顾庆之了。 贾政往王夫人这边走的时候,王夫人正跟吴兴家的说这事儿。 吴兴这一家,也是王夫人当年的陪房,王夫人当年的八家陪房,里里外外的都混上了贾府的管事。 周瑞家的走了之后,吴兴家的顶了上来,接替周瑞家的位置,平日陪着王夫人闲聊,还安排府里这些夫人奶奶们出行的事儿。 出行不算什么,无非就是吩咐套车,准备东西,关键是陪王夫人闲聊,吴兴家的上来之后,才知道这差事有多难。 也不怪原先周瑞家的能赚这个银子这个体面,她是真不行,她说不到王夫人心上,与其慢慢这么被嫌弃,还不如待在周瑞家的下头,横竖体面也有,银子也够花。 所以消息一传过来,吴兴家的就帮周瑞家的说好话。 「夫人,如今消息既然也传开了,周瑞家的不过是带人受过。她在夫人身边操劳着许多年,又肯照顾我们这些老姐妹,府里上下没人说她不好的,不如把她接回来,想来在庄子上思过了这么许久,也够了。」 王夫人沉思道:「总得找个什么由头,要么叫宝玉在老太太面前提一提。」 吴兴家的笑道:「正是,而且快到老太太寿宴了,宫里太上皇寿宴,不还讲究个大赦天下,咱们府上老太太寿宴,也得赦一赦下人才是。实在不行还有中秋,到时候提一嘴,就说叫周瑞家的跟儿女团圆,想必老太太没有不答应的。」 王夫人点头微笑,「你说得很在理,到时候——」 外头金钏儿掀了帘子,叫了声老爷。 吴兴家的忙站直身子,王夫人也站起来迎接贾政。 贾政脸色不太好,黄里透着惨白,只是太阳都快下山了,光线本来就不好,加上他又阴沉个脸,王夫人也没太看出来。 「我吩咐你做的事儿,赶紧去吧。」 吴兴家的赶忙应了是,行过礼就出去了。 金钏儿端了茶上来,贾政嗯了一声,挥挥手叫人下去,道:「我一月就休沐两次,剩下全在衙门里,你既然在后院待着,就该好好管着宝玉,别总叫他整日跟姐妹们厮混。」 纵然是夫妻,再说屋里没有旁人,上来这么说也有点过分了。 王夫人压了压性子,这会儿面前又只有贾政,她思忖着稍稍迎合着问贾政道:「可是方才在外客面前考宝玉,他给老爷丢脸了?」 贾政冷哼一声,「短短一篇大学,不过两千余字,他就会背十句,他还说读书?他就是去偷鸡摸狗的!」 说到这个话题,王夫人也是一肚子的愁苦,前头珠儿在他这个年纪,秀才都考出来了。 「老爷是该好好骂骂宝玉了,他着实不像话。」王夫人感同身受道:「我也常说他的,只是他住在老太太院子里,我也不好……唉。」 贾政冷笑,「当初我就说不该给他找什么伴读!读书是自己背还是别人帮他背?写文章是自己写还是别人帮他写?他是去上课的还是闲聊的?到时候上考场,他也得能找到人帮他答题才算是有本事!」 第146页 王夫人低声道:「毕竟是隔壁东府小蓉媳妇的弟弟,都是亲戚,也不好给人家没脸。小蓉媳妇如今又病着,更不好说什么了。」 「打明儿起,你早上去给老太太问安的时候,好好催一催他,别管他那伴读怎么样,他得好好改一改他那毛病。我上回叫李贵来问了,整个六月,他一共就去了八天私塾,他哪儿是读书?我都要被他气死了!」 王夫人上前给贾政抚了抚背,「宝玉的确是不像话。老爷也莫要再生气了,咱们慢慢管就是,总归能把他教好的。」 贾政扬声道:「去叫宝玉来!赶紧去!」 外头丫鬟忙应了声,飞快跑去找宝玉了。 宝玉住在贾母院子里,来回进出也都避不过贾母,贾母一听说贾政又要叫宝玉,一开始虽然不太情愿,可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等宝玉走了没多久,她越想越气,本来受了顾庆之的气就没出去,越想就往牛角尖里钻。 她骂了贾政,贾政就来骂她孙子,还当着她面儿叫,这什么意思?这不是故意的?这就是要给她没脸! 贾母叫了丫鬟,又换了衣裳,叫了轿椅,也往王夫人院子里来了。 「逆子!你给我跪下!」贾政训斥道。 贾宝玉一出熘,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老爷。」 「你一天到晚究竟都在做什么!」贾政一看他就来气,「好好的书,送给安国公?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怎么不给他三字经?你怎么不给他千字文?你给他四书?你捉弄人家,就别怪人家拿你撒气!」 贾宝玉低着头,但如果要说实话,是晴雯叫送的,他就更不敢了,他父亲若是知道他受丫鬟撺掇,那怕不是要直接上手打他了。 贾政晚饭也没吃,又晒了一天,今天又是情绪起伏好几次,骂了不过两句就没精神了,再一想顾庆之刚才说过的话。 「都是为了孩子好」,「慢慢教」,「老太太也是盼着孩子好的」,「别跟老太太对着干」等等,贾政放软了语气,想着循序渐进。 「罢了,如今天气热,我也不逼你太过,从下月起,你每月至少去私塾二十天,读两天书才能休息一天,听见没有!」 贾宝玉低声道:「知道了。」 「等天气凉快下来,每读三天书才能休一天,从明年起,每月最多歇四天!你也长点进吧!酒囊饭袋都比你强!」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老太太的声音,「你这是在骂谁!」 贾政跟王夫人两个忙上前打了帘子,贾母一进来就看见跪在地上的贾宝玉,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指着贾政的鼻子道:「你也给我跪下!」 「母亲!」贾政扑通一下,也跪在了地上。 「指桑骂槐!另有企图!你是不是嫌我管教你了?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了?」 王夫人一听贾母说这些,忙也跪在了贾政身边,「老太太,老爷并未说什么,不过是叫宝玉好好念书罢了。」 「你给我闭嘴!我教儿子,你插什么嘴!」 王夫人不敢再开口,贾母又道:「他在我面前尽孝,在你这儿就是不务正业,你跟我说说,正业是什么!」 贾政的正业自然是光宗耀祖,可孝顺父母也是排在第一位的。管教儿子是理所应当的,可老母亲拦着也没法说,一时间他冷汗涔涔而下,完全说不出话来。 贾母还有话说,「你也给我好好跪着,你什么时候叫他起来,你就什么时候起来!」 贾政原本就是太阳底下晒了大半天的,又跟着林如海一路,之后又陪着顾庆之,忙忙叨叨一整天,到现在别说吃饭了,连水都没怎么喝。 中暑缺水加上低血糖,又被贾母这么一激,情绪激动,他眼睛一翻,直接晕了。 「老爷!」王夫人扑了上去,「快去请大夫啊!」 这么一闹,贾母自然也是不敢再多说什么,看着面色惨白的小儿子,一时间又想起早死的国公爷、早死的小女儿,还有不成器的大儿子,整个家里,竟然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她又气又怕,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造孽啊!这都是造孽啊!」 王太医今天第二次到访贾家。 「政老爷是中暑了,加上不曾吃饭,这才晕了过去。」王太医号完脉,去外头房间开方子,「政老爷年纪也不小了,需得好生调养才是。」 王夫人松了口气,贾母也松了口气。只是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见了厌恶。 王太医写好方子,道:「先照这个方子吃五副药,这两日好生照看着,别吃太油腻的东西,若是腹泻,立即来叫我,这五副药吃完,我再来看看。」 王夫人一一点头应了,又安排人明早去衙门告假。 看见贾政迷迷煳煳醒来,贾母也放下心来,带着贾宝玉走了,只是临走的时候还要撂下一句狠话,「横竖你看他不顺眼,我带他走,免得碍你眼,养不好病还要怪他!」 「你也去歇着吧。」贾政没精打采的吩咐王夫人,「你年纪也不少了,别跟我似的……」 王夫人眼圈又红了,她是靠着贾政的,贾政好,她才能好,王夫人好生吩咐了下人照看着,又道:「你如今病着,我得照看你,吴兴家的伺候的不好,不如把周瑞家的接回来。」 贾政摇了摇头,语气也带了几分哀怨,「就算不说她得罪了安国公,安国公毕竟离得远,她毕竟伺候你多年,私底下稍微照顾一些也是应该的。可她是老太太说疯了的,如何接回来?老太太如何肯依?我不过说了两句宝玉,就被老太太骂成这样,唉……」 第147页 贾政不同意,王夫人也做不了这个主,她回到自己院子,又跪坐在观音像前头,上了香开始数佛珠念阿弥陀佛。 至于许的愿望,盼着宝玉上进排第三,盼着贾政早日康復排第二,排第一的跟贾母有关,但的确是个不能说出口的愿望。 「去厨房吩咐一声。」王夫人道:「明日起我吃七七四十九日的素,我的饭另拿锅做,碗筷也不许一起洗,不许混了。」 贾政一个人躺在内书房里,不一会儿,赵姨娘就带着贾环来了。 「方才老太太跟太太都在,我也不敢凑上来,生怕又不知道怎么就碍了她们的眼,平白挨又一顿骂。」 贾政没说话,而是看着自己的庶子,虽然他也不明白赵姨娘明明是个美人,怎么生出贾环来,生生的就形容猥琐了。 再一想,贾政又想起府里人说他不思长进,顽劣滑头来。就连他姐姐探春,也要说他不成器。 只是再仔细想想,这个儿子他是真的有好好读书的,且不说读得怎么样,至少这个天天读书的风格,跟他是一脉相承的。 他既然刻苦读书,又怎么会不思长进? 一时间,贾政头上又有冷汗下来,这话是谁传的?王夫人就宝玉一个儿子,可他不是。 再一对比宝玉,皮囊好又有什么用呢?早晚被他气死。 贾政嘆道:「你书也读得差不多了,不如明年下场一试。」 贾环便道:「不如叫兰哥儿跟我一起,先生说他读书比我还有天分些。」 贾政便又想起自己这个名声不显,跟他也不怎么亲近的长孙来,这明明是他长孙啊。 再一想府里说贾兰克父,性子冷淡又古怪,这又是谁说的? 人人都说不好的环儿,也能想着兰哥儿,这…… 他以前都做了什么啊? 与其跟宝玉两看生厌,至少这个儿子不会气他啊,孙子也是有读书天分的,光宗耀祖……何必非得死磕宝玉呢? 「好好读书吧,也别太累了,等我病好了,给你们两个寻个名师教教,至少二十岁前,先叫你跟兰哥儿考上秀才。」 赵姨娘欣喜若狂,按着贾环的头就想叫他跪下磕头,贾政忙拦住了,「有这个心就很好,早些回去休息吧,我这会儿也累了,一个人躺着正好。」 贾环道:「多谢父亲大人,私塾里原该好生讲四书的,只是先生被二哥缠得怕了,他一来就讲诗经。我知道科举也是要读五经的,可毕竟四书才是根本,五经只学一门就成。学里也不是人人都治诗经的。」 这状告得贾政脸又气红了,「他不长进,竟要别人跟他一起不成!」 「父亲别说是我说的,不然我又要挨骂了。」 贾政冷笑,「我看谁敢骂你!」不过他这会儿精神不足,赵姨娘也比王夫人更担心贾政身体,不过又说了两句话,就带着贾环走了。 一路上她喜滋滋的,今儿是真没来错,不过也得谢谢宝玉不争气。 「你得好好读书,必须得比宝玉先有功名!」 贾环凑到赵姨娘耳边小声道:「他根本不读书的,他整日去私塾,就是跟他那伴读厮混去了。他们还摸小手呢。」 赵姨娘笑了好几声,道:「你时常做两篇文章给你父亲看看,别管写得好不好,再差能差过宝玉去?」 贾赦的院子里。因为靠着马厩,府里人进出,他算是最了解的一个。 听见他的好二弟晕过去又请太医了,他一边喝酒一边笑道:「诶呦,你说我要不要去看看?万一他不小心病死了,我母亲叫他们二房的宝玉继承荣国府,那我不是亏死了?」 说归说,也不见他有起身的意思。 邢夫人便笑道:「其实叫宝玉继承荣国府倒是件好事儿。」 两人相视一笑,显然大家想的都一样,看热闹呗。 荣国府从来没这么热闹过,也从来没这么全府参与聊八卦过。 迎春屋里,除了身边两个丫鬟忠心听话,她其实是不太管得住奶娘的,临睡前奶娘照例过来要瞧一眼,顺势就说了说安国公。 「唉……姑娘这两日胃口本来就不好,又不能按时吃饭——那人真是安国公?老太太那么能耐一个人,竟然也看走眼了不成?」 「关我什么事儿?我眼神不好,不过隔着窗纱看了一眼,我哪里看得清呢?」 迎春早就散了头髮,也换了轻薄的衣服,当下就往床上一躺,「我劝您也别想那么多,纵然原先他是乞丐,那是他够不着您,如今他成了安国公,您也够不着他啊。」 奶娘嘀咕着「什么都不操心,将来嫁了人可怎么办」,无奈的出了迎春的房子。 隔壁探春屋里还是灯火通明,探春虽然也没看见顾庆之正脸,但是听老太太屋里人那么说,再一看安国公来做了什么,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关心过宝玉之后,她激动的一直没有睡意,连晚饭都没怎么吃,满脑子都是:他这样一个骗子乞丐都能出仕,若她是个男子,岂不是更能做一番大事业了? 惜春屋里倒是都睡下了,不过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吵得惜春睡不着觉。 她气得出来训斥道:「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带你们去老太太屋里直接问!」 下人果然不敢再说。 荣国府的东北角上,薛蟠一身酒气回到了梨香院。一进门就看见他亲妈跟亲妹妹坐在明间等他。 第148页 薛蟠吓得立即就醒了,道:「母亲、妹妹……可是又出什么事儿了?我这两日——」 薛姨妈一脸笑意打断了他,「是好事儿!」 薛蟠松了口气,在薛姨妈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薛宝钗吩咐道:「下午熬得醒酒汤呢?赶紧端来。」 「那玩意不好喝,我也没喝多少酒,来个西瓜就行。」 薛姨妈也不像平日那样说什么吃了冰的,晚年不好过的话,而是道:「你可知道今日荣国府出了一件什么大事儿?」 薛蟠怎么可能知道这个? 薛姨妈笑眯眯道:「原来安国公就是那日的乞丐顾庆之!幸亏你妹妹跟他结了个善缘,还给他送了一吊钱。」 她说着又嘆气,「可惜只送了一吊。」 「已经很可以了。」薛宝钗忙安慰道,她今儿都为这事儿安慰了好几次了。 「他当时不过一个乞丐,送一吊钱是个善缘,送多了就要惹人生疑了。」 薛姨妈又笑了起来,吩咐薛蟠道:「你整日出去,我也不说你,只是吩咐你一件正事儿,好好打听打听安国公的事儿,回头等上些日子,荣国府安静下来,咱们也去安国府送个名帖,你正正经经的去拜访一二。」 薛蟠忙应了。 天已经黑了,荣国府的偏门被拍响了,贾琏回来了。 其实他回到京城已经有几天了,只是没回贾府,问就是怕老太太骂他。 虽然没回来,不过他也一直叫人关注着贾府,如今就是他认为的好时机。 不用他说顾庆之就是安国公,加上二老爷病着,贾府就他一个人,老太太也不会骂他骂得太厉害。 「二爷回来了!」 「二爷一路辛苦了!」 贾琏笑眯眯的一路打赏,回到了自家屋子。 王熙凤看他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毕竟贾琏回来,旺儿是知道的,也隐约透给王熙凤了。 王熙凤阴阳怪气道:「二爷怎么这个点儿回来了?怎么不再多藏两日?」 「我这不是想你吗?赶紧回来看看。」贾琏说着,就要去搂王熙凤。 「呸!我看你就是个傻子!」王熙凤骂着躲开了。 贾琏脸上笑影儿也没了,他往椅子上一靠,道:「前头那差事没办好,老太太肯定是要骂我的。如今家里没人,我做点事儿,老太太也不至于骂得太狠。」 王熙凤冷笑道:「薛家都有百万家资,林家不能比薛家差吧?你弄丢两三百万的银子,除非老太太死了,她能骂你一辈子!你这会儿回来,就是一边累死,一边被骂死!」 听她这么一说,贾琏眉头也皱了起来,「那你说怎么办,林姑父不死,我总不能弄死他吧?而且我总得回来,我总不能躲一辈子吧?」 王熙凤顿了顿,道:「你就不会装病?要么当初比林姑父回来的早,早早报信——」 「那不可能,他们有水师护卫开路的,我哪儿快得过他们?」 「那就拖延着,拖个半年的,叫老太太担心你,以为你死在外头了,然后再回来,这样才能逃脱责骂。」 贾琏一听这话,也觉得有道理,笑道:「我以后只听你的,什么事儿都先跟二奶奶商量商量。」 这也算是目的达到了,王熙凤撇了撇嘴,在他身边坐下,嘆道:「如今日子是一年不及一年了,人越来越多,都是等着吃饭的,进项却一年比一年少,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等老太太一死,父亲盯着呢,总归不能叫二房占了便宜,到时候把他们撵出去,就跟别的庶支一样,一年三五十两银子给着,又有什么难的?」 王熙凤在他身边坐下,贾琏手揽上她肩膀,「我走了这些日子,二奶奶可曾想过我?」 第二天一早,除了贾政继续养病,贾琏被骂了一顿,荣国府表面上好像恢復了正常,就是内中波涛汹涌,外人也看不出来。 林如海是个标准的士大夫,礼仪也是刻画于心的,更加不像顾庆之这么肆无忌惮放得开,所以第二天下衙,他专门早走一点,去找贾政了。 「什么?病了?先告假十天。什么病?」 林如海眉头紧锁回来,正好顾庆之也正回来,两人在前院打了个照面。 「师尊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贾府的二老爷病了,告假十天。」 顾庆之疑惑道:「真病了,不是嫌天太热不想来衙门?」 林如海瞪他。 「这不能怪我吧?」 「你可知道挑拨二字怎么写?」 那还真的知道,顾庆之下意识就问,「什么病?可要紧?要去探病吗?」 林如海呵呵两声,「中暑了。」 顾庆之也眉头一皱,直愣愣看着林如海,「天地良心!气晕老太太我勉强认了,装晕也是晕,可中暑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林如海脸上表情顿时一言难尽起来,对的,中暑跟他有关系,他那二内兄也说了,受了他大半日。 顾庆之笑道:「中暑这事儿可大可小,师尊可要去探病?仁丹薄荷油,藿香正气散都有。」 「别了。」林如海想起顾庆之前头说的还有几件事儿没跟贾府说清楚,又道:「我真怕我又去了,你再跟来,再去就该是弔唁了。」 「不至于不至于,这又不是死仇,不过是给死气沉沉不知道上进的荣国府找点前进的动力罢了。您想,他们要想报復我,不得好好上进?不管是科举,或者走佞幸的路子,那怕割了当太监呢,总归是要奋斗起来了,不比现在强?」 第149页 林如海感嘆道:「是为师错了,你不是不知道挑拨两个字怎么写,你是全部功夫都用来练这两个字了……」 第50章 林黛玉封县君 既然在门口遇见了,还都是有点晚才回来,林如海差人去问过林黛玉,知道她已经吃过饭了,便和顾庆之一起吃晚饭。 说到吃饭,林如海跟顾庆之的习惯也不太一样。 林如海喜欢在湖边、凉亭或者假山这等能观景的地方吃饭,主打一个野趣。 顾庆之就不一样了,他喜欢在室内吃,虽然他院子里也种了不少驱蚊虫的植物花草,但是在室外,他总是担心大自然馈赠点蛋白质。 不过今天林如海明显有心事,也不提最近很喜欢去的画舫了,直接跟着顾庆之去了他的外书房。 顾庆之的外书房建得很是雅致,到顶的书柜,书虽然还没放满,但是上头的装饰也是跟文房四宝相关的摆件。 大大的案桌上,永远摆着磨好的墨汁,给房间熏上了好闻的墨香味。 只是一走进书桌,林如海就笑了,「这字儿还得练啊。不过书房很不错。」 当然吃饭是不能在这里吃的,两人穿过明堂又往里走了一进,到里头的东厢房吃饭。 夏天的饭菜都会稍微清淡些,大油大酱类的也少,味道很是清新。 两人对面坐下,林如海道:「我端午节过后回到京城,在你家里也住了不少时日,差不多也该搬出去了。」 顾庆之瞧他一眼,道:「您不用不好意思,虽然是拜过师的师徒,是要行子侄礼的,不过毕竟不是自己家里,总归是不方便的。不过——」 他指了指墙角的西洋钟,「酉时了,日头还这么大,您忍心叫满伯一个老人家,这么大岁数,顶着这么大太阳,四处奔波给你找房子?」 那自然是不忍心的,跟顾庆之相处这么久,林如海也嘴硬不起来,他道:「原先那房子的确是太小了,不过想在京里找宅子,还真是不容易,我抽空也在皇城周围转过——」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难!」 顾庆之笑道:「皇宫周围这一圈的宅子,都是皇帝赏赐的,纵然是抄家,抄完也是回归内库,不在市面上流通的。不过……您要是真想找房子,我给您出个主意?」 林如海果然看他。 「我派两个锦衣卫跟您一起看宅子,您看上谁家的,我叫锦衣卫去查他。」 「果然。」林如海听见这等笑话,如今也是能笑出来的,「就不指望你出什么好主意了。」 「您先好生住下吧,再没比我这地儿上朝更方便的宅子了。要找房子也不急在一时,实在不行收上一片地段好的宅子,咱们再改建。」 这也是个法子,就是稍微费功夫些,何况林如海又不缺银子。 「我还有一事问你。」 一看林如海这表情,顾庆之就知道前头说要搬出去,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后头的才是正事。 顾庆之放下手里筷子,认真听着。 「你叫我住你家里,是不是……」林如海也没犹豫多久,面前这弟子见过他卧病在床的样子,若是没他,自己这会儿怕是都死了,他什么不知道呢? 「也有做给其他官员看的意思?我是说对太上皇。」 林如海回来头半个月,先是秘密对帐,这事儿完了之后,皇帝开始说他辛苦,要给他议功,又说以后不能叫大臣累成这个样子,接着又把两淮巡盐御史拆分成三个,之后他又上了弹劾太上皇的摺子,但是说实话,引起的议论并不大,至少没有林如海以为的大。 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是因为他住在顾庆之府上,而顾庆之是实打实的皇帝心腹,所以基本上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皇帝的意思。 顾庆之稍 微组织了一下语句,道:「一开始接您回来,不住我家住哪儿呢?总不能到了京城就不管了吧?难不成都正经拜过师的,我给您扔客栈去?」 「至于上摺子弹劾太上皇,我一开始的想法也跟你说过,但是起因的确是太上皇过于奢侈,那艘船您也看过的。至于陛下的意思……」 「所以我说陛下是个好皇帝。」顾庆之嘆道,「陛下的意思,他打算以后给朝臣明显的暗示,就不费精力试探来试探去了。朝中的确有人墙头草,也有人非得投靠个什么人才能安心做事,陛下觉得这些人也能用,他不打算叫大臣们猜他的心思,大家直来直去,节省功夫,也能多做些事。」 林如海嘆了口气,「我明白了。论迹不论心。」 顾庆之轻松一笑,「陛下很好的,您看我升得这么快就知道了。」 林如海摆了摆手,「好好吃饭。」 远处的荣国府也在吃饭,因为贾政病了,按照他们这等人家的礼仪,就算不用整日在身边侍奉,但是除了晨昏定省,一日三餐也是要来露个脸的。 贾政靠在床边,贾兰手里端着擦手巾,贾宝玉端着托盘,上头放着粥和两样小菜,到了贾环这里,就是端个托盘等着放贾政用完的擦手巾。 探春则是端着茶杯等物,准备伺候贾政漱口。 王夫人在一边慈眉善目的笑着,贾政也没多说什么,道:「你们要好好读书,等我病好了,是要考你们的。」 几人齐齐应了是,又一起上前一步,道:「请老爷用饭。」 贾政慢条斯理喝着粥,王夫人给贾宝玉安排的差事是最能亲近贾政的。 第150页 不过正因为太近,看得很是清楚,贾宝玉生出点不一般的情绪来。 原来父亲也能这样的虚弱,原来父亲也能坐不直身子,原来父亲……不过如此。 想起那晚叫自己罚跪的父亲,再一想祖母,贾宝玉跟贾母又近了三分。 贾政在家养了十天病,再次去衙门没两天,就赶上了十五的大早朝。 大早朝在前头皇极殿,贾政虽然依旧进不了内殿,但是皇极殿又高又深,房檐也极宽,他能站在房檐下头,还能感受到宫殿里头吹来的阵阵凉风。 虽然听不清每个字,但是里头说什么,贾政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就像现在,里头提到了林如海的名字。 贾政一个激灵,立即精神了起来。 「……封林如海为翰林院侍读学士……」 「……于文华殿修太上皇起居注……」 「……林氏女封县君……」 贾政虽然入朝为官的时间比林如海还长,但是要说里头的弯弯道道,他是不太了解的。 主要还是因为他是个恩推的官儿,完全没有升职前景的,摆烂奋斗一个结局,都是正五品到头。加上跟同僚们格格不入,他也不想放低身段去跟同僚搞好关系,所以文官升官的潜规则,他虽然不是一窍不通,但是说一知半解是一点不夸张的。 听见这话,他先想的,是林如海贬官了。 虽然林如海身上一直有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加衔,但是本官从正四品的御史成了从五品的侍读学士,这是贬官……吧? 当然翰林院的从五品,比他这个工部员外郎的从五品,肯定是要清贵的。 所以最后给他外甥女儿封了个县君,就是补偿了。 可见太上皇虽然没什么动作,依旧能影响朝堂。 下了朝,贾政这等人是不能先走的,得等到里头内阁学士们先出来,然后是六部的尚书侍郎,最后才是他们这些站在殿外的人离开。 贾政又仔细看了看,林如海的确是一人出来,旁边人跟他打招唿也都是客气到了有些疏离的地步,所以一下朝,贾政就急忙告假回去报信了。 「方才站得久了,又有些头晕,想必是上次中暑还没好。」 贾政养病十天下来,的确是憔悴了不少,堂上官也没怀疑什么,直接就准假了。 这个时候,宣旨的太监也到了安国府,陪同的还有皇后娘娘的女官。 早上林如海前脚走,后脚顾庆之就差人收拾好了香案准备接旨的,又等到快中午,才叫人把林黛玉请到了前堂。 林黛玉还有些担心,又觉得太过张扬,问道:「太监来了再拜香案吧,这么提前预备着,太招摇了。」 顾庆之笑话她,「真来了再摆,就是怠慢了,你叫宫里等着不成?皇帝赏人是好事儿,自然是要大家舒服的。」 「那这也太早了。」林黛玉小声道,「你上回还说大早朝至少一个半时辰,所以你不爱去呢。」 顾庆之指了指天,「好我的师姐,你看看这太阳,你不心疼我顾家的下人,我心疼的。大中午的叫他们去干活,还是不要了吧?」 被他这么激两下,林黛玉果然不紧张了,「你提前知道了也不告诉我,我一点准备都没有的。」 顾庆之果断甩锅给林如海,「是师尊不叫我说的——」 去扬州的时候皇帝就打算封她做县君,这事儿肯定是不能说的,毕竟当时封她做县君的前提,是林如海病死。 虽然他如今好好的,不过这事儿明显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 「师尊怕你睡不好觉。」顾庆之嘆道:「我倒是觉得师姐不至于。」 林黛玉想起自己方才那个坐立不安的样子,头一偏,「要准备多少打赏?」 顾庆之仔细给她讲了讲,「一般来传旨的太监是六品,月俸钱粮折合下来大概是十二两,还会跟两个没品级的小太监,月俸五两,皇后也得派两个人,女官差不多一月十两,宫女……既然是皇后宫里的,按照五两算。」 林黛玉一一记在心里,道:「那就按照月俸来给赏银。」 「原先你给我的银子还有铜板,可惜被贾家下人抢去了。」顾庆之故意嘆气,他是抓紧一切机会,在林家父女两个面前说贾家不好。 林黛玉也故意陪着他唉声嘆气,表情夸张安慰道:「那怎么办?反正都是贾家的银子,你要真拿走了,岂不是还要欠贾家的人情?」 正说着话,下人抱了一匣子银锞子来,林黛玉打开一看,拿了个二两的吉祥如意式样的银锞子递给顾庆之,「再给你一个吧。」 顾庆之笑眯眯接了,「谢县君赏。」 林黛玉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很是开心。 不久之后,宫里人来了,太监满脸笑容先跟顾庆之打了招唿,道:「大总管叫我替他问您好。」 「都好都好。」顾庆之应道:「全公公今日可好?天气炎热,也请他保重身体,陛下离不开他,宫里离不开他,咱们这些人也离不开他。」 这太监果然笑得更开心了。 林黛玉虽然知道顾庆之跟宫里关系良好,可真见到了才知道好到什么程度。 就连接旨,也是两个宫女上来扶着她跪下,完全不用自己用力的。 「恭喜县君。」太监把圣旨递了过来,林黛玉接了圣旨,又传给身后的丫鬟,这才拿了银锞子来,给了前头几人。 第151页 「喝些凉茶再走。」顾庆之招唿道,「我就不陪着你们了,怕你们不自在,叫卫公公陪着,有什么跟他说,横竖你们来我府上,全公公也知道我要留一留你们的。」 卫公公上前一步,笑道:「不用急,一会儿给你们车上换了新冰再回去。」 传旨的太监又客气道:「原该进宫谢恩的,不过皇后娘娘也说了,天气炎热,怕姑娘来回折腾,等凉快了再说。」 说完这个,几人跟着卫公公到厢房休息去了。 林黛玉却有些感慨,看着紫檀木架子上的圣旨,「这就封了县君了?」 顾庆之一脸同情的看着她,「我懂你。我当初封监正、千户,还有安国公的时候,也是毫无体验感,轻易的就封了。不像我师尊你父亲,寒窗苦读十余年,科举一关关歷经坎坷,考试还得一连三天,他过得苦啊~」 后头还拉了个长音,林黛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要告诉爹爹,你又编排他。」 话音刚落,林如海也进来了,「他又说我什么了?」 在顾庆之略带惊恐的眼神里,林黛玉一挑眉毛,笑眼弯弯,「他说父亲科举不容易,一路过来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还算像话。」林如海不太好意思道:「其实……真要算起来,还挺顺利的,都是一次就过了。」 顾庆之跟林黛玉两个齐齐笑出声来,林如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嘆气道:「你们两个——」 话没说完就被林黛玉打断了,她指了指架子上的圣旨,「如今就父亲一个没爵位了,父亲要努力呀。」 顾庆之也把手一背,老气横秋道:「师尊也该上进写才是——字还得练啊。」 这话林如海常说他的,当下林如海就吹了吹鬍子,「今天写十张大字,我看着你写。」 顾庆之喊着师姐救我,被林如海提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林如海松了手,顾庆之整理衣服,沖林如海行了个礼,「恭喜师尊,要开始养望了。」 林如海很是有几分得意,嘴角也有笑意,「你也知道什么叫养望?」 「那是,我可是朝廷鹰犬皇帝心腹,我如何不知道这个?下一次升官,师尊可要就入阁了。文华殿修书,文华殿原先是太子处理政务的地方,如今被皇帝改成了经筵场所,文华殿大学士又是内阁排位第三的名号,恭喜师尊。」 如今听见朝廷鹰犬皇帝心腹这八个字,林如海是能气定神闲装作没听见,该干嘛继续干嘛了。 他大大方方的笑道:「也是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客气了不是?」 五个字就叫林如海没那么感动了,他失笑道:「既然被太上皇责罚,除了修书,我哪儿也不好去了,从明天起,我看着你好好读书,明年三月正好去下场一考。」 顾庆之惊了,科举试卷他是看过的,哪里有那么容易? 说什么秀才相当于本科生。 识字率就一成,十个考试的人里能有一个秀才都是多的。 「我一个钦天监监正,锦衣卫千户,还是陛下亲封的安国公,我没有必要抢别人的名额啊,叫那些正经读书人去考试啊。」 林如海也学着顾庆之的造句方式,道:「我一个探花郎,翰林院侍读学士,还是加衔户部侍郎,我的弟子绝对不可能没有功名的。」 这么一说还的确挺舒服的,林如海又柔声安慰他,「考秀才不难的,今年是乡试年,明年起可以连着两年考秀才三关,两年时间还考不出一个秀才吗?其实考试最难得反而是沉着冷静,我想这一点你肯定没问题,你都跟皇帝坐一块吃饭了,你紧张什么?」 「再下来是避讳字,有长讳和短讳。」林如海轻松的笑道:「你跟宫里也熟,这些名讳你比主考官都知道的多。」 他说着也嘆了口气,「避讳字对偏远地区,消息不通的考生来说,尤其难过啊。」 林如海各种要求各种避讳说了一遍,「你上回还说你能考中贾宝玉都考不中,你总不比他还差吧?若是你不学,那我去教他?」 这个激将法还挺管用的,顾庆之果然有了斗志,连眼神都不一样了。 林如海又宽慰一句,「其实你都是国公了,只要能考个秀才也就差不多了,别的我也不多做要求。」 顾庆之也松了口气,笑道:「师尊既然要教我读书,又才被太上皇训斥,也不好搬家了吧?」 「是的安静几个月。」林如海嘆道:「才被太上皇训斥,也不好出去找房子。」 顾庆之窃笑道:「师尊毕竟是太上皇钦点的探花,太上皇也不会过于责罚师尊的。」 林如海瞪他一眼,他哪里见过太上皇呢?里里外外都是假象啊。 「你总这么编排太上皇,太上皇知道吗?」 顾庆之还真的认真的想了想,「我想他是知道的,就算不知道,太上皇咒骂起人来也少不了我。毕竟结仇了嘛,比贾家还要仇。」 这也是林如海叫他考科举的最重要的目的,无论如何,有了功名就相当于多出一条命来,大小是个保险。 既然说要科考,下午顾庆之就把书房收拾了出来。 科考虽然说是考四书五经,实际上是考集注,考试嘛,顾庆之还是很有经验的,先把四书背一遍,集注看过三遍留个印象,然后就开始题海战术,一边做题一边加深记忆。 第152页 而且他还有个别人比拟不了的优点,他能看见歷届真题,还能看见歷届优秀答卷。 最后的五经,先去掉诗和史,下来礼记跟周易,顾庆之果断选择了周易。 他一个钦天监监正,有专业人士教,他还能求雨,谁敢说他不精通周易? 那肯定是考官的问题! 这年代也是允许查卷的。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顾庆之收拾好书房,做好计划,拿去请教林如海了。 林如海瞧见他这周密的计划,也没什么好说的,反而嘆气道:「你若是正经读书,也肯定能考上的。」 话音刚落,外头门房就有人来,道:「荣国府派人给姑娘送了贺礼来,还说请姑娘有空去玩。」 「人呢?」顾庆之反问道。 「东西放下就走了。」 「还算是有眼色。」 顾庆之呵呵了两声,林如海只当没听见,吩咐道:「东西送去给姑娘吧。」 虽然说要开始读书,不过毕竟是自己当家做主的安国公,事情也很多的。 七月份忠顺王嫁女,顾庆之作为女方的重要客人,光宴席就得三场,况且忠顺王还是他的活gg,他还要去祭台上待上两天,告诉大家,他真的有好好祈求风和日丽。 这天,亲眼看见顾庆之上了祭坛之后,贾政匆忙带着贾宝玉来拜访林如海了,随行的还有紫鹃。 前阵子贾政说了林如海有可能得了太上皇嫌弃之后,贾母虽然面上有点遗憾,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毕竟她打一开始就不想这个女婿过于有出息。 不过雪中送炭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而且自打她的玉儿封了县君以后,她是越发的想叫她两个玉儿成双作对了。 问题是顾庆之着实可恶,他把林家父女两个看得过于严密了。 而且安国府还跟一般的人家不一样,贾家非但插不进去人,连靠近点都有可能人车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好容易寻找这个机会,贾母的意思,就是:「宝玉或者紫鹃,至少留下来一个!必须留下来一个!」 这差事她教给唯一跟林如海关系还算良好,跟顾庆之也没起过什么冲突的贾政去办了。 贾政跟贾宝玉两个在前头的车子,紫鹃一个人在后头的车子,虽然贾政脸上挺严肃的,不过三个人内心是一样的忐忑。 贾政吩咐贾宝玉道:「进去好生说话,你林姑父是探花出身,翰林院待过三年的,学问比一般人都要强上许多,若是能拜他为师,科举也多了几分把握。」 贾宝玉厌恶科举考试,厌恶仕途经济,这一路过来虽低眉顺眼的,但是心里着实不好受,就算要见到林妹妹了,一样没沖淡这难受。 紫鹃就更忐忑了,上回姑娘来,待她冷冷冰冰的,姑娘是不是嫌弃了她?还是被逼的? 还有临来时老太太的话,「我观那安国公,对玉儿定是不安好心,你去了好生看着姑娘,别叫她受了委屈。」 紫鹃也在贾母院子里的,鸳鸯又受了贾母的指示,真真假假给她透漏了不少消息。 比方安国府建府才几个月,安国公以前没家产,时日尚短也积累不了什么财富,他看重的就是林家的家产。 紫鹃听了这话如何不担心林黛玉,她恨不得飞到林黛玉身边,帮她挡着一切苦难。 车子很快到了地方,下人进去禀告,很快就有人把他们请了进去。 不过地方却不大对劲。 他们是在前头的小偏厅见面的。 林如海歉意地笑道:「我也是客居,不好占用主人地方。」 贾政客气笑道:「正是。」他先是一指后头紫鹃,道:「这是黛玉当日的丫鬟,伺候得很是不错,我今儿把她带来,也叫她去见见黛玉。」 为了个丫鬟大张旗鼓的的确是不合适,林如海其实也能明白贾家什么意思,不过想了想,他也没自己处理,而是道:「那就去见见吧,也算全了主僕情谊。」 紫鹃紧张地行了礼,跟着人往后头走了。 贾政又指着宝玉,「说来惭愧,我这次子顽劣,不喜读书,我怎么也教不好。不过他一心向学,毕竟是亲子,我无奈之下带他来,若是可以,不如收他做个弟子,他再不成器,忠孝二字还是明白的。」 林如海跟顾庆之聊天久了,难免也沾上些吐槽的风格。 他当时就想问问贾政: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 顽劣不喜读书还一心向学?你确定这说的是一个人? 不过当日毕竟差点把女儿嫁给他,林如海仔细看了看贾宝玉。 要说他皮相的确不错,一看就叫人心生喜悦,但是……低头垂肩的,脸上满是愁思,很明显他不乐意啊。 顾庆之一开始不乐意那是装的,面前这位爷,那是真不高兴。 林如海便旧事重提,「上回说的大学,可背会了?」 贾宝玉小声道:「已经背过几遍了。」 跟顾庆之相处久了,顾庆之又什么都敢说,林如海难免看不上这等说话忸怩,不敢主动开口又跟蚊子似的风格,当下便道:「那便背来听听。」 贾宝玉从「大学之道」开始,前两段还算流利,到第三段就有些磕绊,第四段就又开始胡诌诌了。 林如海惊讶的看着一眼贾政,嘆道:「原来你说的背过几遍是这个意思。几遍的确是背不下来。」 第153页 贾政一张脸涨得通红,「逆子!你要气死我!半个月下来你都做了什么!」 林如海忙拦了拦,要说他也不愿意教贾宝玉的。 「其实科举都是一样的,先把四书背熟了,然后读朱子集注,之后找些题目来做,五经题里……我听说令郎作诗很是有天分,既然这样,不如专治诗经。小三关不难的——」 说着说着,林如海就觉得这话耳熟,原先跟顾庆之也说过的。 「先试一试吧,我观令郎很是——」林如海在羞怯跟谦逊里犹豫了一下,又想顾庆之说过好几次贾家自视甚高瞧不起人的,还说过贾宝玉骂他来着,心想这贾宝玉可真是表里不一,又想谦逊他们怕是听不懂暗示。 「羞怯。上了考场怕是要手抖,叫他多试几次,总归能习惯的。」 贾政气了个半死,恨不得踢贾宝玉两脚,「在家里伶牙俐齿的!怎么出来就成了这个闷葫芦!」 贾宝玉并不敢反驳,贾政反而越发的生气了。 他勐地站起身来,口不择言道:「罢罢罢!回去你自己跟老太太解释!」 贾政大步离开,贾宝玉飞快给林如海行了个礼,跟着贾政后头走了。 林如海也没起身,端着茶正摇头笑呢,忽然觉得不对,那丫鬟他们还没带走呢。 贾政到了前头,气是真气,不过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宝玉没留下来,丫鬟得留下来。 只是才走到前门,就见顾庆之回来了。 顾庆之嘻嘻笑了一声,「二老爷怎么特地寻我不在的时候上门啊?」 贾政有点心虚,气也还没消,略有僵硬道:「想请林大人教一教我这顽劣的儿子。」 「那可不行。」顾庆之笑着打量贾宝玉,「我老师门下如今就我一个弟子,再找也不能差到哪儿去。不说爵位,我怎么也是个五品官,他虽然顶着国公府孙子的名号,可还是白身。万一连累我也被看轻了怎么办?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跟我安国公做同门的,万一你们打着安国公同门的名义出去招摇撞骗怎么办?」 贾政倒抽一口冷气,老太太都没想到还能占这个便宜! 这时候林如海也追出来了,一看顾庆之在前头,他也不着急了,而是不紧不慢走了过来,「还送了个丫鬟,不忙走,我这就吩咐人去叫她。」 「哦?」顾庆之反问道:「丫鬟?带身契了没有?」 贾政道:「这是姑娘原先惯用的丫鬟——」 「那就是没带喽。贾大人,这可不是送丫鬟的态度,我们锦衣卫一般都是这么安插奸细的。」 门房里就有俩锦衣卫,他们很是捧场,直接就道:「千户大人说得对!」 跟上回语重心长的说教子不一样,这次贾政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羞辱,他回头狠狠一瞪贾宝玉,又跟顾庆之好生道:「烦劳国公爷叫她出来,我们这就回去。」 第51章 望师成龙 紫鹃被人带着去了后头院子,一路上心情忐忑,虽想着要仔细观察,可究竟看见了什么,一直到她进了林黛玉院里也还是迷迷煳煳的。 下人把她带进了西边厢房就走了,厢房明间坐着三个丫鬟,里头也有声音,想必还有人。紫鹃看见雪雁这个还算熟悉的人,总算是回过点神来。 雪雁沖她笑了笑,「坐,我看你头上满是汗,要擦擦吗?还有消暑的凉茶和酸梅汤,你要喝哪个?」 一杯冰凉的酸梅汤拿在手里,两口下去,紫鹃忽然回过味儿来,「怎么不见姑娘?你拦着我不叫见姑娘?」 「瞧你这话说的,我一个做丫鬟的,我拦你干什么?姑娘有手有脚的,我又怎么拦你?姑娘这会儿去钓鱼了,已经差人去请了,一会儿就回来。」 「你怎得不在姑娘身边伺候?没了老太太看着,你竟如此不上心?」紫鹃惊讶极了,想起原先林姑娘那个病恹恹的样子,又很是担心,心想怪不得当日老太太一见雪雁,就觉得她靠不住。 紫鹃越想越着急,忙站起身来,「姑娘身子弱,如何能在大太阳底下晒着?钓鱼——你又如何能放心?水边岂是好玩的?就不说脚滑了,哪怕沾些水湿了,回来也得着凉。」 雪雁笑嘻嘻的把人拦住了,「这可是安国府,你没事儿可别乱跑。」 紫鹃急得在屋里绕圈,雪雁又道:「姑娘有自己的事儿,咱们做丫鬟的老老实实就行,何必非要往姑娘身边凑呢?再说钓鱼也有人跟着的,我是屋里伺候的丫鬟,我管这一摊子事儿就行了。」 「你——」紫鹃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边想着安国公居心叵测,一边又觉得雪雁拿大,也有可能是被安国公收买了,又想姑娘身边连个妥帖人都没有,急得眼睛都红了。 瞧她这个表情,雪雁倒是有些诧异,她也不笑嘻嘻了,反而认真道:「紫鹃姐姐,咱们都是丫鬟,不识得几个字,又是家生子,不曾出过门,一家子全都是奴僕,咱们跟姑娘是不一样的,咱们如何能去做姑娘的主呢?姑娘的见识咱们是比不上的,咱们听她的话就行了。」 紫鹃这下是真的被气哭了,她觉得自己一番苦心被雪雁曲解,她哪里是想做姑娘的主,她是为了姑娘好。 她又想起宝玉屋里的袭人,府里人人都说她是贤袭人,她也想做姑娘的袭人。 只是原本就着急,加上精神紧绷,如今哭了出来,竟有几分喘不上气了。 第154页 雪雁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又道:「姑娘如今比原先过得好多了,你也该放心才是。原先不过三间厢房住着,如今有了自己的院子,正屋五间呢,房子能自己收拾,想要什么不过吩咐一句,不像原先还得看人脸色。」 雪雁说着就笑了出来,「后院还单另养着安国公给姑娘寻来的一匹小马呢,安国公天天陪着姑娘去给它餵吃的,姑娘就盼着早点熟起来能学骑马。」 雪雁觉得安国公好,因为安国公带的太医治好了林大人的病,也因为姑娘开心了起来,更因为安国公把被贾琏卖走的林家下人全都抢了回来。 可对紫鹃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安国公的身世在贾府早就传开了,紫鹃虽然不是死不悔改,但心里还是觉得他能上位,靠得是歪门邪道,加上贾母潜移默化的教唆,紫鹃虽然说不出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这类的大道理,但她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雪雁正安慰她,林黛玉回来了。 她手里提着个小瓮,里头装着她才从池塘里钓出来的两尾小红鱼,身后还跟着干练的婆子丫鬟。 前一阵子顾庆之陪她去钓鱼,她当场就看上了那两条红的,只是钓鱼这事儿,谁也不敢说想要哪条就能钓上来那条。 那天林黛玉就只钓上来两条小青鱼。 她原本想放回去的,只是顾庆之没让。 「这么小的鱼,又被钓烂了嘴,放回去池塘里又有泥,还有大鱼要吃它,如何活下来?不如回去放到清水里养些日子,等伤口好了再放回去。」 如今那两条小青鱼养在屋间隔断上镶嵌的大鱼缸里,那鱼缸还是三面石头一面琉璃的,也不知道怎么能做到不漏水的。 单说这鱼,养了这小半月下来,天天餵吃的,又看着它们伤口长好,林黛玉理所应当的捨不得了。 但是小红鱼她也想要。 「终于叫我钓上来了。」林黛玉越看这两条小红鱼越满意。 「姑娘!」 就是勐然间冲出来的紫鹃,叫她吓了一跳。虽然知道紫鹃来了,可这么来,谁也想不到啊。 林黛玉把小瓮递给追着紫鹃出来的雪雁,道:「放鱼缸里,先别餵吃的,一会儿我自己餵。」 林黛玉抬脚进了正屋,除了紫鹃雪雁,厢房里又出来两个丫鬟跟着一起进来了。 紫鹃是越发觉得她们怠慢了,姑娘不在,屋里竟然就不留人了? 雪雁去放鱼,丫鬟端了水给林黛玉洗手,又拿了一壶酸梅汤来,这才又出去。 屋里没了旁人,紫鹃道:「姑娘如何能喝冷的?仔细受寒。」 「那就这么容易受寒?」林黛玉笑了一声,「你这些日子可好?难为你还记得我。」 紫鹃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姑娘!你受苦了!」 林黛玉许久不见人动不动就跪了,当下又被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我如今过得挺好的。」 她知道紫鹃回去之后,是必定一五一十要把所有话都学给贾母的,这样也好,中间有个人带话,也不至于闹得太僵。 她还正想着怎么说,紫鹃就激动得又开口了,「那安国公报復心极强的,府里上下都传遍了,他仗势欺人,从琏二爷手里抢了一万两银子。安国公才建府几个月,哪里有什么家产,正要四处敛财,姑娘莫要被他骗了去!」 林黛玉脸色冷了下来,「我过得很好,我如今才知道京里的女子是怎么过日子的。我去店铺里挑新玩意儿,我去酒楼吃新菜,我能钓鱼能闲逛,没有人整天管着我叫我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更加没人叫我什么都不做之后,还让我不要整日待在屋里憋屈。」 紫鹃愣住了,「可是……可是家里有老太太,有宝二爷,还有姑娘们陪着解闷,姑娘怎么会觉得无趣呢?」 林黛玉冷笑一声,不欲与她多说,正要叫人送她走,外头来叫紫鹃的婆子也到了。 婆子先给林黛玉行了礼,才跟紫鹃客客气气道:「这位姑娘,贵府二老爷要回去了,吩咐我来请您一起。」 紫鹃不想走,她跪着往前挪,想去抱一抱林黛玉的腿,「姑娘别撵我走,我都伺候姑娘七年了,姑娘如何就嫌弃了我呢?」 婆子忙挡在了林黛玉身前,又把桌上那小钟咚咚咚快速敲了三下,轻轻脆脆的声音传开,两边厢房的丫鬟婆子全来了。 「这位姑娘,你既然想伺候我们姑娘,自然是要带着身契来的,不然你平白一个人过来,回头荣国府告我们安国府强抢丫鬟怎么办?这点道理你难道不懂?」 如果说林黛玉还能跟紫鹃说说道理,剩下这些婆子丫鬟都是做下人的,那自然是主子怎么吩咐怎么来的。 两位身材壮硕孔武有力的婆子飞快把紫鹃一架,倒退着就出去了。 看着一路走一路哭的紫鹃,林黛玉嘆了口气,「她也太执拗了些。」 不过如今的生 活多姿多彩的,林黛玉嘆了两口气,就端着酸梅汤蜷在椅子里看她的小鱼去了。 两婆子走得飞快,很快就把紫鹃架到了大门口上马车的地方。 顾庆之看她这个凄悽惨惨的样子,也不用多说什么了。 他冲着贾政拱拱手,「贾大人,请吧?」 贾宝玉看见紫鹃哭成那样,不由得起了怜香惜玉的心,只是当着这许多人,还有自己亲爹,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把自己的帕子给她,小声道:「擦擦吧。」 第155页 这时候贾政却有点忍不住了,不是因为紫鹃。 上次顾庆之来拜访,跟他说了许多教子的话,当时贾政的确是有些感动的,甚至有点引为知己的意思。 可今儿这么一来,顾庆之是一点脸面都没给他。 虽然说「一腔热血顿时冷了」略有夸张,但贾政的确是有被信任之人骗了之后的恼火,这恼火不仅针对顾庆之跟林如海,更多的却是冲着自己的。 「我们这便告辞了!」贾政一拱手,脸却是偏开的,明显表达了「不屑与你等为伍」的意思。 「林大人是户部侍郎,顾大人是安国公,自然是瞧不起我们这等小官子弟,只是林大人想找个五品官做徒弟,顾大人想找个五品官做师弟,下官看来,也是痴心妄想!」 贾政撂下这一句,飞快就上了车,贾宝玉还紫鹃还在下头等他寒暄呢,一时间竟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顾庆之也觉得无奈,他道:「你们也上车吧?不然还等着干嘛呢?」 亲爹亲老爷都这样了,两人也只能低着头分别上了马车,贾宝玉还去扶了紫鹃一把。 跟这三位不同,赶车的人反而心情雀跃,感激自己没连带车马一起消失,他用力挥动鞭子,马哒哒哒的走了起来。 顾庆之笑嘻嘻又在后头喊了一句,「好叫二老爷知道,我老师门下,如今只有我跟我师姐,我是超品的国公,我师姐是五品的县君!」 马车里头怎么样他看不见,但是咚的一声响他听见了,应该不是头,头撞上去的声音肯定比这个闷。 马车出了安国府的侧门,顾庆之回头跟林如海笑道:「师尊,你这内兄也太容易生气了。」 林如海嘆了口气,「别说我内兄了,作为你师尊,我也觉得你太会气人了。生怕你哪天被人揍了。」 「师尊的胳膊肘真是往外拐啊。」顾庆之戳了戳林如海正常往外拐的胳膊肘,笑道:「不过我总是念着师尊跟师姐的。那贾家老二爷看不起师尊,什么歪瓜裂枣都想塞进师尊门下,我必定不能如他的意!」 两人一边往里走,顾庆之一边道:「回头我进宫给陛下好好说说,今年的乡试是来不及了,题目估计都出好了,几位考官都住进贡院里不见人了,明年年初的会试殿试,我必定把师尊塞进考官的队伍里!」 林如海觉得好笑,道:「人家都是师尊努力,怎么我这师门下头,反而成了弟子努力了。」 「师尊已经很可以了,硬条件都满足了。探花、翰林跟御史都做过了,如今还是翰林学士,除了户部侍郎的加衔稍微低了一点点,真说起来也满足主考官的条件了。既然师尊都满足了,剩下就是弟子的事情了。」 林如海毫不客气的笑了出来,「你倒是想得美。」 顾庆之挥挥手,「别打岔。我想想……嗯,殿试只定名次不取士,考中了也是天子门生,跟考官关系不大,而且如今五位大学士肯定都是要去阅卷的,剩下就是翰林院出几个人,师尊才又回到翰林院,资歷毕竟不足。」 「那就会试了!」顾庆之坚定道:「师尊五经里头治什么?」 「你连这个也不知道?」林如海反问道:「我治礼记。」 「可惜可惜。」顾庆之摇头晃脑道:「若是师尊治易经就好了,我嘴一张,保管叫您成为大魏朝最最精通易经的人。」 林如海又笑了起来,「你呀……」 「总之师尊不用管了,明年会试,咱们保底一个礼记房的阅卷官,争取一个副考官,能成主考自然是最好。」 纵然是林如海,也不免被他说得动了心,仔细盘算起自己的资歷来。 可还真如好弟子的说法,他硬条件是够了,剩下的不就资歷和关系了吗? 许是听顾庆之调侃太上皇听多了,林如海不免对太上皇失了几分尊敬,他幽幽嘆道:「到明年会试还有小半年,修起居注是差了点,若是修实录,半年也够资歷了。」 实录可是太上皇宾天之后才能修的。 林如海说完就觉得失言,一低头,就见顾庆之亮晶晶一双眼睛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很是耐人寻味。 「都是你平日说些有的没的!」林如海一甩袖子,撒腿就走。 「这怎么又怪我了呢?」顾庆之耸耸肩,「分明是太上皇不干好事。不然师尊这么好的人——」 「赶紧来背书!你四书背完了吗?集注看过三遍了吗?这几届的卷子去抄了吗?破题做了吗?应制诗练了几首了?」 顾庆之目瞪口呆追了上去,「真不愧是师尊……应制诗我倒是不担心,师姐说帮我做两首来着。师姐说了,夸皇帝就行。」 林如海笑道:「夸皇帝没人比你在行了,你还要你师姐教?」 「我是有真本事的!」 林如海大笑起来。 与此同时,贾环跟贾兰两个,也带着做好的文章来找贾政批改了。 不过贾政这会儿不在,加上走得急,赵姨娘消息就是再灵通,也没到实时的地步。 「你都能做文章了?」贾环惊讶道:「我才能写两句破题。」 贾兰嘴角微翘,谦虚里带着笑意,「也就是三四百字的文章,真考试要写五百字以上呢,还不能超出太多去。」 「你读书比我强多了。」 「这有什么?我平日里也没什么可做的,都拿来看书了。母亲也只叫我读书,别的一概不许我做。」 第156页 「我姨娘叫我多去姐妹处坐坐。她们只跟宝玉好,从不理我,怪没意思的。」 这叔侄两个笑眯眯的,谦虚中带着夸赞,夸赞里带着心酸,一路到了贾政外书房。 贾政外书房的小厮是王夫人安排的,见贾环跟贾兰两个过来,一个是庶子,一个是剋死大爷的女人生的,加上这两人又都不讨老太太喜欢,下人可不就明褒暗贬的作践吗? 「三爷,兰哥儿。」小厮笑眯眯地打个千儿,道:「老爷这会儿不在,带着宝二爷去林大人家里拜访了,说是想叫宝二爷拜林大人为师,好好学写文章。」 这一对不讨喜的叔侄俩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了。 小厮却还在说,「毕竟是宝二爷的亲姑父,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林姑爷又是探花,学问一等一的好,宝二爷可真是前途无量啊~」 别说贾环了,就连贾兰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平和,他哼了一声,一句话不说甩手就走了,贾环也没多说什么,一样是扭头就走。 小厮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一句,「还想抢宝二爷的风头?你也配!」 贾环贾兰两个都不知道怎么跟对方道别的,等贾环回过神来,他已经把写好的破题都撕了。 「你这是做什么!」赵姨娘气得在他背上拍了好几下,「你这是要作死啊!」 贾环红着眼圈,「我再好又有什么用?老爷想的只有宝玉,说什么等病好了就给我跟兰哥儿找先生。结果呢?病一好就带宝玉去找林大人了。他都没读书,我跟兰哥儿一天都没停!我读书又有什么用!」 听见儿子这么说,赵姨娘更是心酸,「你是姨娘肚里爬出来的,天生就带着苦,姨娘也没本事——」 母子两个恨不得抱头痛哭。 赵姨娘啜泣道:「其实也是姨娘不好,早先我也听老爷说过,将来若是你能考中秀才,他就多给你些地,勉强靠着荣国府也能做个乡绅。老爷就没想过你能上进……姨娘如何不知道你过得苦呢?」 听见姨娘这么说,贾环反而软了下来,「姨娘,我一定好好读书。」 赵姨娘嘆气,「姨娘没本事,你哪里争得过宝玉?姨娘又是家生的奴婢,祖上三代也都是奴婢,也没得家产给你。太太是王家的,宝玉的舅舅是九省统制,你的舅舅就是个下人。老爷那日……姨娘事后想想,不过是病中感慨罢了,做不得数的。」 「我一定好好读书!我一定比宝玉有出息!」贾环恶狠狠地说。 赵姨娘拍着他,虽不明说,心里也想:总有一日,要叫宝玉好看!总要叫他也吃个亏! 那边贾兰也回了屋里,略带撒气将一叠子文章撇在桌上,「怪没意思的。祖父带着宝二叔寻明师去了。他连四书都没读完。」 李纨忙放下手中针线过来安慰道:「慎言,仔细叫人听见了。明日你再去叫你祖父看看你的文章,如今私塾那个老先生,水平着实不够,你宝二叔不喜读书,你若是太过上进,也要招人嫉妒的,需得拉着你环三叔才是。」 贾兰点点头,「我瞧他比我还苦些。」 「唉……」李纨嘆气道:「你们两个都不讨老太太喜欢,你祖母又觉得是我剋死了你父亲,连累上头老太太也不喜欢你。」 贾兰从小就有志气,道:「老太太喜欢又能怎样?就跟宝二叔似的?就算林大人勉强收下他,他也读不出来。到时候不过又是一纨绔子弟,还不如琏二叔。」 李纨便又嘱咐一句,「这话别在外头说。」 贾兰点头应道,「母亲放心,他们都说我是个闷葫芦,还说我脾气怪,您不是也知道的?」 「我放心我儿。」李纨笑着摸了摸他头,微笑道:「我已经守了十年寡了,再有五年,就能请一面贞节牌坊了,到时候——」她一顿,指了指上头,示意贾母死了,「分家出来,有这牌坊,也能护住我儿。」 贾兰也道:「母亲放心,我父亲十四岁就能中秀才,我必定不比他差,到时候等我考中做官,我求陛下外放,我带着母亲一同离开京城,我好好孝顺母亲。」 李纨总算不是一副面如枯藁的模样了。 所以等贾政回来,贾宝玉拜师被安国公搅合失败的消息传来,不管是贾兰李纨两个,还是贾环赵姨娘两个,反应都一模一样。 安国公真是个好人! 贾宝玉活该! 再说紫鹃回去,跪在贾母面前把怎么进去,怎么跟姑娘说话,又是怎么被架出来的整个过程都说了。 贾母一边骂顾庆之阴谋诡计多,一边嘆姑娘耳根子软受了坏人锁匙跟她离心,又要说林如海这把年纪还被个黄毛小儿拿捏。 但是除了骂,她一时间也想不到别的计策,最后只能一句徐徐图之打发走了紫鹃,暗自生着闷气。 虽然被贾母又咒又骂,但是顾庆之一个喷嚏都没打,还过得很是逍遥。 这天早上,他照例陪着林黛玉去餵马。 这马一岁多一点,到他府上也有一个月了,正经的训马拉车或者当战马用,这个年纪还太小,不过给小姑娘骑着玩,也够用了。 「我给玉米上煳了一层糖浆,它肯定爱吃。」林黛玉兴高采烈道。 「其实餵胡萝蔔更好,也方便。」顾庆之道,「马也爱吃。」 林黛玉瞥他一眼,「我不爱吃胡萝蔔,我的马也不能爱吃胡萝蔔。」 第157页 但是她如今也知道要丰富饮食的重要性,所以说完她又补充一句,「至少不能当我面吃。」 顾庆之笑了起来,「师姐越发的霸道了。」 林黛玉没理他,拿着亲手涂了糖浆的玉米,往马嘴边送。 小马性子活泼,又是喜欢吃的糖,舌头一卷吃了玉米,顺势就往林黛玉手上一舔,力求把糖浆舔干净。 林黛玉吓得「呀」了一声,就要往回缩。 哪知顾庆之背后抵着她肩膀,胳膊根本缩不回来,非但如此,他还笑道:「别啊师姐,舔干净给我安国府也省点水。」 惊吓不过一瞬,林黛玉气得把糖浆抹了他一背。 第52章 你一个太监,敛财竟不如带把儿的 处暑出伏。 过了处暑之后,秋意渐浓,只有午后那一段时间还很热,早晚也凉了下来。顾庆之便想着带林黛玉进宫谢恩。 当然这等事情是不能跟大领导也就是皇帝商量的,所以这天照例是先去钦天监,接着是去祭台上香。 这段时间白天热晚上冷,昼夜温差大,正是农作物加速成熟的好时机,保证合适的降水也很是重要。 接着就是宫里陪皇帝说话吃午饭,等全公公送他出御书房,顾庆之说了这事儿。 全公公笑道:「国公爷不用担心,回头我找机会跟娘娘禀告一声便是,我想想——」 宫里各种规矩都是祖宗定下来的,纵然是能自己改,不过如今的帝后二人虽然权威差不多是够了,但心态上还没转变过来,所以宫里待得久的太监宫女,多半是能推测出来的。 加上顾庆之也是皇帝心腹,所以皇后什么时候有空,很容易猜出来。 「后日或者大后日巳时进宫如何?」 顾庆之点头道:「多谢大总管。」 全公公半真半假的嗔怒道:「国公爷也太过客气了,如何叫我大总管?」 「那您也别叫我国公爷啊。」 全公公哈哈笑了两声,「我听下头太监说了,您那择日子的活计很是不错啊。」 「二月的那一位还在谈,过两日就能送银子来了。」 全公公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我不是催你,我就是高兴。唉……」 全公公笑着笑着就嘆气,「你一个人就把我们这些太监全比下去了。」 「这不是各有所长吗。」顾庆之也笑得眼睛弯弯的。有了银子,他也能多置办些产业了。 从宫里回来,顾庆之去找了林黛玉。 林黛玉坐在前头明间正堂里,桌上放了不少点心,一边还放着漱口消味的茶水等物。 「后日或者大后日巳时进宫给皇后娘娘谢恩。」 林黛玉嗯完了才觉得有点紧张,问道:「我——问你也没用,你肯定说随便穿什么都行,不用太在意,皇后娘娘很是和善。」 槽都叫她吐完了,顾庆之便彻底转换了思路,郑重其事清了清嗓子道:「见娘娘还是要注意些的,毕竟不是家里。县君都当了这许多日,也不是没给你做新衣裳,上回那个浅绿的命妇礼服——」 林黛玉把点心匣子推到了他面前,「国公爷吃些点心堵住嘴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吃甜的。」 「我这选中秋节的礼呢,父亲什么都不管,你也不管,总不能叫我一人都吃了吧?」 顾庆之瞪圆了眼睛,「我身边有个太监呢,这事儿都叫我选,那我的太监做什么?你也别太操心了,不是还有满伯?他光管家都当了快二十年了,不用担心。」 林黛玉略带忧愁的嘆了口气,「四大节,春节清明端午中秋,端午节的时候你不在,中秋送礼的人怕是不少。别人送礼你得回吧?」 「那是,卫公公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还有——」顾庆之顿了一下,「你说。」 林黛玉这才满意,「不管是送礼还是回礼,大概就是分三类,就拿中秋节来说,关系最好的才能送吃食,下来一档便只有古董字画,最后便是花瓶摆件这些,稍微有个联络就行。」 林黛玉又推了一匣子点心过来,「咸鸭蛋前些日子我已经吩咐人去高邮那边置办的,估计过两日就能送来。这里头都是各种样式的月饼,国公爷尝尝哪个好?」 一匣子十二块月饼,吃是不可能吃完的。 测评嘛,顾庆之从桌边拿了被林黛玉挡住的小刀来,笑眯眯把月饼都切了开来。 「这个是不是过于甜了?」 「青红丝不行,这是我一生的痛。」 「我挺喜欢吃瓜子的,我更喜欢核桃,但是五仁不行,这个真的不行。」 「真不该叫你来。」林黛玉嘆气道:「我原先还挑了两样的,被你一说,要么太甜,要么太油,哪个都不行。」 顾庆之笑了两声,正好又有婆子进来禀告道:「乔太医差人送了牛膝当归蜜膏来,说是润肺养肺,秋燥十分早晚各一勺,用温水化开即可饮用。」 「咱们给乔太医送些什么节礼好?」顾庆之立即问道。 林黛玉道:「吃食肯定是要有的,我记得我家里还有本汤液本草,是陆太医註解过的,我叫人抄录一份,给乔太医送去。」 「师姐思虑周全,旁人不能及。」 「你原先想送乔太医什么?」林黛玉问道。 顾庆之也没瞒着,道:「我叫人找百工坊的匠人,打了两副银针送他。」 第158页 「这个也不错。」林黛玉道:「那就都送了吧。你送是你安国公感谢他,我送就是我林家感谢他了。」 两人又说了两句,顾庆之又嘱咐两句:「别老坐着,点心尝个味道就行,别耽误晚上吃饭。」 等顾庆之去书房读书,林黛玉嘆了一声,若是原先,她肯定是说不出来「这个也不错」的话来的,八成是:「你既自己能送,又要我的东西做什么?」 只是嘆气还没嘆完就转成了笑意,敲了小钟叫了丫鬟婆子来,「提上东西,我去后头水榭上吹吹风。」 到了下午,宫里传来了消息,请新鲜出炉的林县君后日早上巳时进宫谢恩。 到了正日子,顾庆之早上也没去钦天监,而是留在家里陪着林黛玉用了早饭。 「可恨林大人竟然一大早就进宫修书去了,竟然也不陪着你一起。」 林黛玉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好笑,道:「昨儿你还说有他没他都一样,还说我是从北安门进宫,他在文华殿修书,一南一北的隔了整个皇宫,他又不像你有腰牌,不能在宫里穿行,白白绕一圈不值当,有你就行,叫他好生修书,就不用陪着了。」 「唉……我就那么一说。」顾庆之嘆气,「总之我肯定陪着你。」 「你还能陪我见皇后娘娘不成?」 「也不是不可以。」 林黛玉笑着别过头去,看了看屋里西洋钟,「咱们走吧,一会儿别迟了。」 顾庆之虽然跟着站起身来,不过又宽慰道:「我今儿专门备了四匹马的马车,又有锦衣卫开道,保管迟不了。而且皇后娘娘还给你安排了轿子,不用自己走的。」 「哪里就那么娇弱了?」林黛玉反驳一句,又笑着说道:「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顾庆之指了指自己鼻子,「还有我呢?」 林黛玉一边往外走,一边语气轻松道:「你常说大恩不言谢,又说赏无可赏不如杀了吧,我以后就不正经谢你了。」 顾庆之不免又问了一句,「那也可以不正经的谢吧?」 「你猜我怎么谢你。」林黛玉欢快的笑了起来。 等上了马车,顾庆之又问她渴不渴,乔太医送来的蜜膏喝了没有。 这一路絮絮叨叨的关心,倒是让人觉得挺暖的,不过秋天虽然是秋高气爽,但又是万物落幕前最灿烂的时候,敏感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愁绪。 「原先……还在外祖母家里的时候,外祖母每年除夕都能去宫里谢恩的。」 「那……今年我给她试个绊子,不叫她去了?」顾庆之肯定道。 林黛玉白他一眼,「别打岔,我正难过呢。」但正是这么一打岔,林黛玉又笑了起来。 「虽然安排她中午才出门,到请安的时候都快申时了,但是每年除夕早上起来,她都不吃不喝的,只两杯浓参汤顶着,又总爱说什么雷霆雨露皆君恩,在宫里万万不能失仪,好像宫里是龙潭虎穴似的。只是她……又很是骄傲。」 「对她可能是吧。」顾庆之用满是同情的语气道:「你进宫了就知道,宫里人超好的。太监说话超好听,宫女伺候人超体贴,皇后娘娘也超和善的,你肯定超喜欢宫里的。」 林黛玉笑得脸都红了,她指着顾庆之道:「你转过头去,别跟我说话,一会儿头髮都要笑松了,万一见了皇后娘娘失仪,我就真不理你了。」 「其实宫里梳头的手艺也不错的。」 马车很快到了北安门,那边有人放了下马凳,顾庆之亲自扶了林黛玉下来,才站定,林黛玉就瞧见不远处站着的正是她亲爹——林如海。 眼眶瞬时就有点热了。 林如海含笑走了过来,「别担心,父亲也在。」 林黛玉忙把头别了过去,吸了吸鼻子才又转过来,「父亲来着一趟做什么?这么远的路。」 林如海也不说话,只微微嘆气,顾庆之笑道:「就进个宫,说不定中午还能在宫里吃饭呢。别伤心了,赶紧上轿子,我跟师尊送你进去。」 北安门是皇城的北门,上回贾琏送顾庆之进宫,他就只能等在北安门外,进不去的。 不过林如海不一样,他是朝廷命官,各衙门本就在皇城里,如今他又是文华殿修书,文华殿不仅仅在皇城里,更是在皇宫里。 加上又有顾庆之,所以从这儿进去,无非就是叫人说一句,过于担心女儿了。 很快太监又抬了两顶轿子出来,三人一起上了轿子。 有外人在,能说的话也就不多了,不过是些「进去好好行礼」、「娘娘问什么就答什么」之类的,一直到轿子到了皇宫北门,玄武门。 这门顾庆之就不好进去了。 他虽然有御前行走的牌子,不过皇帝这会儿不在后宫,而是在御书房,若是皇帝在干清宫,他从玄武门进去就还说得过去。 玄武门有皇后宫里派来的宫女,也有全公公专门安排的太监,都笑着跟顾庆之道:「大人就别担心了,有我们照看呢。」 这样的关心,除了感动,还叫林黛玉生出莫大的勇气来,她还很是不好意思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顾庆之正想张口说:你永远是你父亲的好女儿,余光瞧见人家亲爹在,下意识闭了嘴,只是等了片刻,不见林如海这个深沉内敛的中年人说什么话,顾庆之也只能嘆了口气。 第159页 「烦劳公公,一会儿娘娘要送她出来,烦劳差人去叫我一声,我应该是在御书房的。」 林黛玉这才又换了一顶轿子,从玄武门进宫去了。 皇城里虽然有衙门,不过属于大臣们的衙门都在午门南边,剩下的地方基本全都是太监的地盘,顾庆之也怕林如海一人过去不自在,他道:「师尊,咱们从东华门进,送你去了文华殿我再去见陛下。」 林如海又想赞嘆他思虑周全了。 就连送黛玉进宫这事儿,今天早上他忽然出现,都是这位陛下心腹提前安排好的。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你亏欠林姑娘可太多了,你把人家扔到贾家一扔就是六年……」 「…………平常好生待她不算什么,当爹的都该这样,关键是遇见事儿,你可不能再丢下她不管了……」 再加上今天早上还有轿子坐,不用想也是他安国公的脸面。 还有送自己再绕一大圈。 林如海嘆气,「你要是当了太监,比现在升得快。」 抬轿子的太监乐了,笑道:「我们全公公也这么说。」 「这是怎么话说的?我们顾家可就只剩我一个了。」 林如海跟着也笑了几声。 虽然在宫里有外人,不好说自己家里的事儿,但是说别人家里的事儿,就没什么负担了。 顾庆之理所应当的拉了荣国府出来。 「唉……我想起我去年刚去荣国府的时候,他们家架子是大。进侧门下马车,换一拨人带我进去,到了二门再换一拨人,到了贾府老太君院子门口,再换一拨下人。我进宫都没这么……麻烦。」 考虑到顾庆之跟他的关系,林如海捏着鼻子捧哏道:「怎会如此?早年没听说他们家如此张扬。」 虽然语气夸张表情僵硬,不过也是零的进步了。 顾庆之嘆气,「六年前听说林姑娘去的时候,也是一样。侧门进去,换轿子,到了二门,换抬轿子的人,到了老太太院子门口,下轿子继续换人。」 「穷讲究呗。」林如海这次捧哏就自然了许多,「世家到了穷途末路,是会格外注重排场的。」 顾庆之很是满意,换了个话题,道:「过几日忠顺王请我去听戏,说是新排了一齣戏,中秋宴会上唱的,我带您姑娘一起去见识见识。」 没等林如海说话呢,抬轿子的太监先接了上来。 「忠顺王府的戏班子是整个京城最好的,尤其是里头那个琪官儿,上回听说北静王想要,没要来。」 顾庆之好奇的问了一句,「北静王这事儿办得也不地道,戏班子的顶樑柱,他平白就想要?」 都是自己人,太监也没藏私,「北静王好像跟忠顺王不太对付,好像是说上一位北静王的葬礼上,忠顺王爷失仪了,但是……谁知道呢。」 一路闲聊,很快到了东华门,顾庆之给太监一人塞了一个一两的金锞子,这才跟林如海进了东华门。 林如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尤其是能跟太监好好聊起来这事儿,他敢说满朝文武百官,没有比顾庆之强的。 林如海拍拍他肩膀,「幸亏你没当太监。」 在文华殿门口跟林如海道别,顾庆之一路往北,又去了御书房。 皇帝见他进来,笑道:「朕以为你早该来了,这都巳时二刻了。」 顾庆之不好意思笑笑,「林姑娘第一次进宫,我得看着才放心。」 「朕记得你前两日还说她好了,能说会笑,想要什么都干自己开口,也会挑三拣四了。」皇帝皱了皱眉头,「朕怎么觉得这是娇纵呢?」 顾庆之嘆气,「陛下,她六岁多就寄人篱下了,一个人孤苦无依多年,她过得什么日子,我是想像不到的。贾家人关心她,不是为了她开心,是为了自己开心。贾家老太太可不是为了当林姑娘的好外祖母,她是为了当自己心目中的好外祖母。这里头区别可就大了。」 俗话说用一生来治癒童年,真不是开玩笑的。 皇帝顿时就想起自己那几年的心境来,他这还是亲爹呢,也跟着嘆气,「林姑娘是惨。」 「所以啊,她把什么都挑到了我眼前,想要什么都要我知道。我总担心这是试探。我还是担心她觉得不安心。」顾庆之嘆气道。 皇帝觉得有点噎,这就不能是已经好了吗?从孤苦无依到活泼可爱,这不挺好的吗?他刚才就不该说娇纵! 「那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有什么就给她什么了。」顾庆之继续道:「好在她如今已经是县君了,比那些只能依靠父兄的女子强了许多,下来我再多带她出门,多认识些人,得有自己的生活,后头还得劝林大人给她名下些产业,我也得送她点什么。我希望她不用依靠任何人,也能好生活着。」 皇帝正要感慨点什么,顾庆之忽然又道:「林姑娘在娘娘那儿也待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吧?」 皇帝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自己的安国公坐立不安且心不在焉,他严肃正经道:「朕的皇后喜欢用年轻的女孩子下酒,这会儿怕是已经吃上了。」 「啊?」顾庆之大惊。 「对啊,皇后还能吃了她不成?」 那是不能,顾庆之唏嘘一声,「陛下啊……」 皇帝清了清嗓子,道:「咱们说正事,尹恩立跟全福仁也查得差不多了,至少去年的帐目全查出来了,太上皇去年一年就用了三百八十万两银子。」 第160页 顾庆之这是真的被惊住了,「他怎么花的?我记得……内库一年的收益也就是两百万上下吧?」 皇帝沉重的点了点头,「去年太上皇六十九岁的寿宴,光着一场寿宴就花了快一百万两银子,后头太上皇还赏赐了给他送寿礼的人,又是小一百万两齣去。」 这年代,带九的生日要比整岁的隆重的多。 顾庆之劝慰道:「其实换个角度想,也是好事儿,太上皇这是打肿脸充胖子啊。内库又不给您,您手上没钱,照例该是您这 个继承了皇位的儿子给他办寿宴的,结果呢?你手上没银子。真要您办,可就是寒酸中的寒酸了。」 顾庆之两掌一拍又摊开,「得,这不得自己花银子了?太上皇心里也苦啊。而且银子花出去换了东西才是银子,留在手里就是白铁块。」 「朕就知道该找你说这事儿。」皇帝微笑了起来,「尹恩立和全福仁都说太上皇大把撒银子是因为穷途末路,要靠银子才能叫别人说他好,朕虽然也这么觉得,但到底不如你说得好。」 顾庆之脸上显出骄傲的神情来,道:「若是这么说,江南一带有人谋反的可能性不大?」 皇帝点了点头,「如今只查清了去年一年的,还得继续往前查,而且得了太上皇赏赐的人,也得查一查。不过马上要乡试了,朕叫尹恩立先全力忙乡试去了。」 乡试这等重大考试,锦衣卫也是要监考的,看管考官不叫与外界联繫,同样是锦衣卫的责任。 不过说到乡试,顾庆之就顺嘴提了林如海。 「林大人出身勛贵,又跟勛贵结亲,听他的意思,虽然是文官,但是或多或少被人排挤,既然如此,不如重用他,横竖他还有我这么个弟子,这辈子跟勛贵脱不开关系了。」 一开始说得轻松,又拿排挤开场,最后再开个玩笑,皇帝果然听了进去。 下来就稍微郑重一点了,「他探花出身,资歷也够,尤其盐税这事儿,南直隶大大小小的官员,从县令到总督,竟无一人发现。这证明他心思细腻,可堪大用。」 顾庆之又说了林如海生病那会儿的心境转变,虽然是钻了牛角尖,不过皇帝也不免感嘆两句,「他倒是有忠心的,就是可怜了林如娘。」 早先顾庆之就说过不少林姑娘过得不好,林姑娘无人关心的话,如今再这么一听,皇帝道:「织造府才上进的绸缎织锦等物,捡年轻女孩子能穿的先给林姑娘一样送一匹去——一匹够做衣服吗?」 顾庆之跟皇帝大眼瞪小眼,「这我也不知道啊。」 皇帝笑道:「罢了,回头朕跟皇后说吧。」 「说到南直隶。」顾庆之又把话题拉回来,「今年的盐税正常了吗?」 「前头董伯中刚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盐税比去年多收了不到半成,后来巡盐御史拆成三个,个个都想多收些银子得朕的奖赏,的确是比去年多了,你提的好主意!」 皇帝很是满意顾庆之,还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朕觉得今年太上皇悄无声息的只说养病,也有可能是没法搞私盐愁得。」 顾庆之放下心来,严肃正经道:「往好处想,太上皇会不会是真病了呢?」 「那就不关朕的事儿了,朕又不会看病,朕只能劝父皇多喝热水。」 两人编排几句太上皇,顾庆之又想起一件事来,「说起来我上半年去扬州的时候,扬州知府李大人今年正好是三年任期满,还说年底要回来选官候补……隔壁金陵府的府尹贾大人,也做了两任了。金陵跟扬州正好是南直隶最富庶的两个府。」 皇帝点头道:「平日不见你关心朝政,出主意倒是一出一个准儿。不错,前两日王子腾曾也上本保举贾雨村,朕打算趁机把这两人都换了。王子腾啊……」 顾庆之各种隐秘知道的不少,便附和道:「王子腾那日与其说他按兵不动,不如说他害怕不敢出兵,这才捡了个便宜没被牵连进去,怎就成了从龙之功?这八成也是他自己说的。」 「所以朕叫他奉旨查边去了,五十多岁的人,身子骨倒是硬朗。」皇帝阴恻恻来了一句,又道:「不过朕如今大权在握,倒是不想用这些阴谋了,等江南事毕,朕就宣他回京。」 要是真如皇帝所愿,王子腾病死在任上,皇帝肯定是要封赏家人的。要是召回来,等着他的就是明升暗降,但是能保住命。 也不知道王子腾会选哪一条。 眼看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顾庆之照例在宫里吃饭,中间皇后宫里的太监还来说了一声,「娘娘留林姑娘一起吃饭。」 皇帝似笑非笑看了顾庆之一眼,顾庆之便愁眉苦脸又严肃正经的来了一句,「这不是打算餵胖了再吃吧?」 皇帝呵呵了安国公。 等吃过饭稍微歇息片刻,皇后那边又来了消息,「要送林姑娘出宫了。」 顾庆之也起来告辞,皇帝瞧他一眼,沉声道:「不忙,先去通报一声,正好朕也要去见皇后,安国公同朕一同前去,免得再从前头绕路。」 到了坤宁宫门口,得了消息的宫女正好送林黛玉出来,林黛玉有轿子坐,顾庆之就在一边跟着。 林黛玉兴高采烈的,「还见了娘娘的妹妹,比我大半岁,说过两日一起去庙里上香。」 顾庆之瞧着她的侧脸,阳光洒在她脸上,金灿灿的看着很是美好,他点头应道:「头一次出去,基本不是去庙里就是去庵堂,见过几次才好请去家里玩。」 第161页 「她还羡慕我有匹小马,还说想来看看呢。我得快点学会骑马,今天晚上回去就给它餵胡萝蔔!」 原本还正经坐在轿子上的林黛玉扭过身来,「她还说她风筝放得高,等明年春天我必定要跟她比一比的。」 林黛玉到了马车上还在说,顾庆之面带微笑听着,时不时回应两句。 这个时候,皇帝也吩咐过了皇后,给林黛玉赏些布料做衣服。 回到御书房,全公公来了。 他手里捧着个木匣子,笑道:「陛下,这是安国公的上进。」说完又小声道:「是择吉的收益。」 这等事情,顾庆之是不好直接跟皇帝说的,所以一切都是全公公中间转述。 当然收银子这等事情也不能叫顾庆之一个国公去做,都是有手下跑腿的,今日银子收齐,就直接给全公公送了过来。 全公公把匣子放在桌上,拿了上头帐本道:「一共四十八万三千两,都在这里头了。」 「多、多少?」皇帝惊得都有点变音,「多少!」 见皇帝这个样子,全公公觉得自己当初那个表情也不算是目瞪口呆有失体统了。 他笑眯眯道:「四十八万三千两,主要是八月底阳江公主的长孙娶妻,日子赶得急,她家花得多,择日子十五万,三对大雁一万五,太监锦衣卫还有武将全要去镇场子,一共十八万。不过锦衣卫跟武将的银子不在这里头,都已经送去给尹大人和潘大人了。」 听见这数,皇帝不由得也嘆了口气,阳江公主他也知道,是太上皇的妹妹,不过长公主封号只能有一个,所以一直被称为公主。 她家里这个长孙,可以说是倒了八辈子霉。 头一次择好日子,女方祖父死了,第二次择好日子,男方祖父,也就是驸马死了,中间两家也怀疑过是不是八字不合,干脆退亲好了,只是都耽误到这份上了,退亲也不合适。 这次走忠顺王的关系找到顾庆之,阳江公主也是发了狠,大手笔竞价到十五万。 「八月成亲的人多,我不缺这点银子,我也不叫你吃亏。」 顾庆之的售后服务也是有的,他甚至还请太医去公主家给他们集体号了脉,连锦衣卫都出动了,力求叫他们家里没病没灾的度过这一次。 「九月十月的两家都是十万。」全公公继续道:「九月成亲的那个商户,正想谋求一个皇商的位置,除了三对大雁,太监也要正五品的,单请太监就花了两万两银子。冬天成亲的人不多,卡着五万两的限收的。」 全公公声音不急不慢的,皇帝却忍不住去拿了帐本来看。 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择日子一共五十八万,皇帝拿六成是三十四万八千两,还有二十一对皇庄出品的大雁,一共十万五千两,请太监三万两,总计四十八万三千两。 皇帝怔怔的看着全公公,全公公道:「安国公说了,这是头一次,不免有人还观望,加上又是冬天,成亲的人不多,所以他只开放预约到二月,等到年底了再放新的,夏天成亲的人比冬天多,明年进项能稍微多一些。」 「还有这个。」全公公又从袖子里掏出个小帐本来,「这是京里找安国公问过的人,也就是能出五万两择吉的人。」 皇帝接过这小本子,嘆道:「内库那么些产业,一年也不过两百来万……」 「是啊……」全公公心酸。 「朕虽然给安国公赏了不少产业,但……加起来也没这么多啊。」 「是啊……」全公公无奈。 皇帝语气复杂,脸色更是复杂。 「你说你一个太监,敛财竟还不如一个带把儿的。」 「是啊……」全公公麻木。 第53章 世袭罔替啊 御书房里,皇帝跟他的太监面面相觑,不仅麻木还无力。 半晌,皇帝先笑了,「可见朕是真的有上天垂怜,竟真的叫朕遇上这么个人。前头庆之住过的田庄,赐给他做安国公的爵产吧。」 「陛下!」这下全公公是真要劝了。 这还跟前头给顾庆之玉泉山下的田庄不一样,那个田庄,说是给了顾庆之,但其实是只有使用权,不能买卖。 皇宫周围这一圈的大宅子,甚至京郊的土地,其实都是皇家的,比方荣国府的宅子,金陵祖宅那是他们自己的,子孙落魄了还能卖,京城的荣国府,爵位没了得还回来,落魄了养不起,一样得还回来。 而且皇帝这话还有个暗藏的意思,他又要给顾庆之升爵了。 「安国公的爵位,要世袭罔替了?」全公公问道。 皇帝笑着点头,「玉泉山的田庄,也给他吧。上回你还说他正找温泉庄子,西山的庄子也给他挑一个,挑个好的。」 大魏朝的爵位分了四种。 第一是就是最高等的世袭罔替,比方北静王,他家里不管传几代都是郡王,除非犯了什么大罪,类似于谋反之类的,才会被收回来。 下来是世袭递降,这里头还分两种,第一像荣国府这种有过大功勋的勛贵,五代之内是袭一次降一次,到第五代降等到奉国将军的爵位,之后就不再降了,一直以奉国将军传世。 当然真要说起来,奉国将军是支撑不起国公府这等体面的,所以如果五代之内没立住,也没有大机遇,后头荣国府就不是贾家的了。 第162页 第二种世袭递降,是有限次数的世袭,就像林家的爵位,一开始就传了三代,到林如海父亲这里,又多袭了一代,到了林如海就成了白身。 最后就是不传世,只有一代,当年王家的爵位就只封了一代。 至于顾庆之的爵位,目前是跟荣国府似的世袭递降,但如果这样,皇帝赏就赏了,不会特意吩咐一句给他做爵产,所以顾庆之也得跟北静王似的,要世袭罔替了。 这是多大的体面啊,连忠顺王都是降等世袭呢。 全公公手都有点抖,但是算算安国公一个人每年就能上进百万两的收益,就还挺正常。 这哪里是安国公?就是叫陛下在下金蛋的母鸡跟安国公里头选一个,中选的也肯定是安国公。 下金蛋的母鸡都不如他! 全公公自己都觉得安国公能点石成金,劝也是言不由衷,说不出口,最后也就:「奴婢先替安国公谢谢陛下了。」 「一年一百万啊……」皇帝又嘆了一句。 全公公鬼使神差就想起前头顾庆之劝他不要太过敛财的话,「安国公说了,银子不花出去就跟白铁块一样,留家里没用的。」 皇帝笑道:「朕打算先扩充太医院,不仅大夫,尤其是接生的医女越多越好。朕的生母就是难产死的。还有宫里的宫女太监,朕早年还当皇子的时候,朕屋里的宫女太监就病死好几个,这些人都不得太医诊脉,都是跟药童说了哪儿不舒服,再叫药童开药的。宫里都这样,更何况百姓呢?」 「若是百姓连看病都找不到门路,又怎么好叫自己是太平盛世?」皇帝神情稍有落寞,不过想起一百万能干什么,很快他就振作了起来,「朕还想多建两艘海船,朕也想下江南看看,但是朕不打算跟太上皇似的,花民脂民膏还叫人上供。朕想看遍朕的大好河山!」 「有安国公,是陛下的福气,有陛下,也是万民的福气,安国公也是万民,所以陛下也是安国公的福气。」 皇帝大笑,「这句话你说得比安国公好!」 全公公骄傲的挺直了背。 皇帝稍微畅想了一下未来,又想给顾庆之封国师,其实上回祈雨的时候,他就有这想法了。 只是大魏朝并没有国师这个封号,前头几朝几代也都没有,所以皇帝打算先把这个叫法宣扬开,然后顺利成章就能封他当国师了。 全公公又道:「方才奴婢过来的时候,还听早上伺候安国公的小太监说,安国公说荣国府太不像话了,那国公夫人排场比太后娘娘还大,见她得过三道门呢,就是陪同的下人都得换三拨。」 全公公是笑着说的,很明显他也知道顾庆之在宫里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想请宫里处理一下荣国府。 皇帝很高兴安国公能来告状,这样显得亲近嘛。 「朕记得前两日尹恩立来说乡试的时候还提过一嘴,荣国府四处宣扬朕的国公是乞丐出身,还在荣国府住过一段时日,想寻求荣国府庇护,还想叫荣国府举荐?」 全公公脸上的笑纹越发的深了,「就是没什么人信,都觉得是荣国府想攀关系想疯了。若国公爷真是乞丐出身,还想寻求荣国府庇佑,那他们怎么没庇佑呢?也不见举荐,国公爷一个有真本事的人,他们生生给推出去了?奴婢猜荣国府宣扬这事儿,是想叫大家嘲笑国公爷出身不好,只是没如了他们的愿。如今大家嘲笑的是荣国府非聋即瞎,哦不对,他们又聋又瞎还傻。」 皇帝点头沉思道:「的确如此,况且出身也不能代表什么,朕祖上还是放牛的呢。」 能叫皇帝说出这种话来,可见他有多喜欢安国公。 「正是,国公爷多有本事。又岂是他们能诋毁得了的?」 皇帝便道:「只是他们诋毁安国公,安国公心善不与他们计较,朕却不能不管,不然以后谁还肯给朕效力?这样吧,下旨——」 全公公轻轻咳了一声,这主僕两个相处多年,皇帝自然是明白全公公什么意思的,他停了下来,听见全公公道:「八月初三是贾家老太太的生辰。」 皇帝犹豫了一下,「你是说等她做寿那一天再下旨训斥他们?叫他们做个好寿宴?」 全公公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不至于真不至于,他虽然是个太监,但是个正直的太监,不至于出这种主意。 「奴婢是想说,不如等她好生做个寿,毕竟年纪大了。」其实全公公也是不想荣国府好,但是跟皇帝脱口而出的主意比,竟然还有些体贴。 当然荣国府肯定不这么觉得。 皇帝嘆气道:「也是,提前下旨,她生辰也过不好,毕竟祖上也有大功勋的,朕算是看在太祖的脸面——不过朕还是觉得生辰当天宣旨更好。」 说到贾母这位老人家,皇帝理所应当想起自己家里的老人家,太上皇。 太后当年虽然跟皇帝也没什么交集,更加没有感情,不过太后老老实实从不作妖,也不跟皇帝演母慈子孝,相处起来更舒服些。 「尹恩立查的东西给太上皇送一份去,朕都怀疑太上皇也不知道他去年花了多少。快四百万两银子了,他也花得出去?」 全公公便道:「其实奴婢觉得,这银子必定是叫下头人贪了不少,不然京里东西不会一年比一年贵。国公爷也说过,虽然百姓手里的银子不多,但是太上皇手里的银子多,下头人手里银子是贪来的,不费什么功夫,自然撒个没数,卖东西的也不是傻子,肯定要加价的。」 第163页 若是去年,送这东西,皇帝肯定要带着全公公一起,不过今年太上皇已经成了强弩之末,皇帝自觉不用那么郑重其事了,叫了个小太监就给送去了。 「朕想想庆之还说了什么?」皇帝安国公叫了几次,如今又换了更亲近的说法,「他还说了林如海跟林姑娘,林姑娘的事情好办,回头逢年过节有好东西,给她也送一份就是,或者百工坊出了什么好东西,叫庆之也去挑一挑。」 全公公忙应了。 皇帝又道:「至于林如海……」皇帝看向全公公。 全公公则显示了一个优秀太监的良好职业素养。 「林大人无妻无子,也不曾过继儿子,林家几代单传,也没什么亲戚了。」 皇帝想了想道:「那朕给林如海寻一门亲事吧……他也年过五十了,小姑娘不合适,他无子……朕给他找个生过儿子的寡妇吧。」 这年代生过儿子的寡妇是已经证明过自己的生育能力了,某种程度上也是稀缺资源,尤其对林如海这种无子的人来说是很珍贵的,皇帝这也算是很贴心了。 全公公附和道:「陛下仁慈。」 皇帝笑道:「早上庆之还说林如海出身勛贵,亡妻也是勛贵,找了个弟子更是勛贵,朕要给他找个有钱的寡妇,一样得是从勛贵家里找,他这辈子跟勛贵脱不开关系了。」 「文臣家里不会把守寡的女儿接回来的。」全公公跟着道:「文臣考科举读的都是朱子集注,信奉的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女儿就算是守寡,也要叫她们待在夫家,好请一块贞节牌坊回来,以示自己教女有方。」 这其实也算是勛贵跟文臣的矛盾点之一,一个觉得要给女儿撑腰,一个觉得贞洁才最重要。 「朕不大喜欢朱子。」 「陛下慎言。」全公公忙道:「若是叫传出去,那些人该上摺子要陛下下罪己诏了。」 皇帝冷笑一声,「朕不喜欢他们都读一样书上来,朕的意思是,如果是九章算术这类,那肯定都是一样的,但这是学派,以前还讲究诸子争鸣,如今就指着一个朱子集注选拔人才。朱子若真如此能干,他怎么不像孔子一般成了圣人?」 到了这个层面,全公公就不敢说什么了。 当然就算顾庆之在,他也是不敢当皇帝面说因为朱子的思想有利于皇权和父权统治,才被一代代神话了。 皇帝又道:「他们读一样的书,学一个人的思想,朕想要的是国之栋樑,又不是朱子弟子。朕算是发现了,每次说到朝廷大事,这些人提的意见都一样,都是一个样板来着,还不如庆之贴心,倒是争斗起来,他们各有各的法子,可见学朱子也没学到精髓。」 虽然皇帝吐槽,但是全公公也不敢笑啊。说到朝廷如何取士,搞不好连皇帝都玩不转的,更何况他一个太监? 好在皇帝也不是空有一腔热血的,他道:「写集注的也不止朱子一人,朕先去看看别的集注,挑两条合适的出来。」 他说着又笑了一声,道:「正好庆之推举了林如海,朕便从他开始。朕提前给他透个题,明年的会试殿试都把他加进去,先选两个别家学派的出来。好在朕还年轻,朕还有时间慢慢改,那些老头子们,朕总有一天给他们全换了!」 皇帝说着便笑了起来,「去问林如海吧,他想找个什么样的,既然是紧着他找,自然是他先提要求。」 安国府里,顾庆之虽然是总览择吉这门生意的,不过再怎么总览,他也是等银子收齐了之后一家家发,不会先把自己的扣出来。 如今皇帝的银子已经送出去了,他的三成一共十七万四千两,也是解冻能花的了。 顾庆之如今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置办产业也能置办些一般人没有门路的东西,也就是古代的「法拍房」。 京城这地界衙门多,同一块地谁都能管,也就是说,百姓的东西,是县衙抄的,稍微有点地位的,归顺天府,官员有刑部和大理寺管,锦衣卫虽然什么都能管,但是影响不大的也到不了他们手里。 顾庆之虽然跟宛平大兴两县也有点交情,不过要找好东西,还是先找自己人——锦衣卫。 他差人给尹恩立送了消息,又去找了林如海。 「师尊有没有计划在京城置办些产业啊?也给我师姐置办些嫁妆练练手。」 林如海觉得他的表情就不是很正经,便问道:「你又有什么门路?」 「锦衣卫抄家的单子,已经差人去要了。去掉该入内库的和该入国库的,凭我跟尹大人的关系,怎么也能排在前三位挑吧,师尊不想沾沾我的光?」 这还真是个挺好的门路,按照林如海的眼界,一般的东西他还真看不上,好东西嘛,他来京城时日尚短,也没什么门路。 要是花大价钱去卖,他虽然当了六年巡盐御史,各种孝敬无数,林家的家产更是丰厚,可他不是傻子啊。 物美价廉四个字还是会写的。 所以林如海点头,「想的。」 要不怎么说真诚才是最大的必杀技呢,林如海两个字叫顾庆之没话说了,他道:「那师尊也帮我掌掌眼,我年纪尚轻,怕是要挑花眼的。」 林如海嗯了一声,笑道:「尹大人送来的名册,自然会给你推荐的,你担心什么。」 「我还想给师姐送点什么东西。」顾庆之诚恳地说,「贾家不是什么好东西,据我了解,一点多余的东西没给师姐教。纵然是师姐天资聪慧,也得给她两个铺子练练手。」 第164页 顾庆之也真诚了一下,林如海嘆气,「她外祖母当日说接她,也提了丧母长女这等说法,是我过于轻信他们了。」 这还是林如海第一次明明白白的说自己的问题,以前顾庆之总调侃他,可真说出来,瞧见那脸上的表情,顾庆之就只想安慰他了,「贾家是会骗人的,您是个好人,自然不会想到亲戚能动这样手脚。」 「况且您还是受害者呢,断然没有受害者反省的道理,快别伤心了,还是想想下午吃什么吧。」 两人正闲聊,尹恩立来了,身后还跟着去传消息的崔颐鸣。尹恩立手里拿着几本册子,甩得哗啦啦响。 林如海上前打了招唿就离开了,崔颐鸣行过礼也出去了,等下人端了茶点又出去,屋里就剩下顾庆之跟尹恩立两个。 「你可真给我找了个好差事。」尹恩立道:「我手下几个人可都盼着什么时候再有婚宴呢。五千两银子不说,当天怎么也能再得个几十两的红封。」 「那就多去两个。」顾庆之笑道。 「也不好去太多,三个也就到顶了。」尹恩立把手里册子放在桌上,「你看看吧,不用还回来。前头有记号的,都是好东西。」 顾庆之看着桌上四个册子,道:「乖乖,这还没过年呢,你们锦衣卫也有考绩?每年不抄个五百家不能得中上?」 尹恩立笑道:「你小子——不止五百家,光顺天府这一片就不止五百家了。」 他把册子摊开。 「上头的是锦衣卫的,下头是大兴宛平两县抄的,还有顺天府抄的。我大概也能猜到你怎么想的,不过京城这地方,你也知道的,随便掉个石头都砸死个皇亲国戚,你这样的,有陛下照看,关系也硬,大家都想把东西卖给你。免得后头有纠纷,你就当帮帮忙了。」 「那我仔细看。」顾庆之把册子收拢过来。 「你小头那个小旗,崔颐鸣,我给他升了总旗了,正七品。再给你派一队力士,这都是咱们锦衣卫的子弟,父亲死在任上的,以后宴席就从这里头挑人,也照顾照顾孩子。」 「尹大人是个好人啊。」顾庆之嘆息道,「吃了饭再走?」 尹恩立笑了两声,道:「忙乡试呢,今儿才抓了个给主考官送菜的,水萝蔔里头藏着蜡丸。呵呵,乡试作弊,又能抄家了。」 尹恩立说完起身就走,不多时潘勇也来了,京营虽然不管抄家,不过也来表示了对顾庆之的感谢。 还是那句话,上头的人不缺钱,可要给小头人找来钱的路子,又不能犯忌讳,也不是那么容易得。 潘勇也给他又送了一队孔武有力的士兵看家护院,同样也给了他一个名册,父兄死在战场上的,同时还又提了个要求。 「我听说还有找你迁坟选日子的,迁坟肯定得有人镇场子,镇场子不得找见过血的勐士?这活儿我手下也能干。」 顾庆之道:「放心,肯定少不了你们的。」 今天是发钱的日子,送走潘勇,钦天监也来人了。 张监正很是高兴,这银子他们虽然只能拿一成,看着是少,可跟以前比,收入差不多翻了四倍,关键是这银子还有皇帝六成干股,有皇帝在上头顶着,这银子干干净净的干什么都行,谁都说不出个不来。 「老姚念了几年的马,总算能舒舒服服的养起来了。」张监正一边嘆息,一边道:「后日在春文楼摆了席,宴请顾大人,还望顾大人赏光。」 顾庆之笑道:「一定去一定去。」 张监正又客气两句,便起身告辞,不免又感慨一句,「您刚来的时候,我们还猜以后您择日子,润笔费怕是要升到一千两,可哪里知道——」 张监正一边摇头一边笑,「是我们太没见识了。」 送走张监正,不多时全公公又来了,带着皇帝的圣旨,「恭喜安国公。」 全公公笑眯眯把皇帝赏赐的东西一说,顾庆之不免也要感慨一句,「那庄子有五千亩啊。」 嘆完他也笑了起来,道:「全公公先替我谢谢陛下,明儿我再进宫自己谢陛下,尤其那个温泉庄子,我过两日就去泡泡。」 全公公来,不仅为了安国公,还有林如海呢。他去找林如海,顾庆之翻看着尹恩立送来的册子,不多时,林如海表情复杂的到了顾庆之的书房。 顾庆之起身迎了一下,道:「师尊来看看这个,我圈出几个适合先给练手的铺子,包含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务必让师姐——」 「皇帝真真不一样啊……」林如海长嘆一声,也不等顾庆之问,就把要给他找继妻,还给他安排差事的事儿说了。 「说是在勛贵里找,还问我想找个什么性子的,有什么要求,想到了只管说。」林如海唉声嘆气的,却是感动,「若是真有的选,谁想绝后呢?谁又想过继呢?」 「所以我说陛下是好人,虽然是皇帝,还知道先问问你乐不乐意,尤其赐婚这种事儿,搞不好就是结仇了。」 林如海没接他的话,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我家里的爵位也是传了四代的,我林家也是跟着太祖皇帝一起打过天下的,后来高祖皇帝南巡,太上皇也南巡,我家里虽没接驾,但是伴驾是有的,皇帝跟这两位都不一样。陛下真是个好皇帝。」 「那陛下给您派的差事,您是不是得好好干啊?」 第165页 这语气带点鼓励,林如海被他逗笑了,道:「那是自然,我家里藏书不少,当年各种集注也是都看过的,尤其江南这地方,各种学派也多,我怎么可能办不好?你这两日好好看书,这么大的人了,想也不用为师盯着了。」 顾庆之眉头一皱,故作惊讶看着林如海。 林如海略有点不好意思,「以前你说为官之道,又说要跟陛下先商量好等等,为师还觉得是歪门邪道,如今看来——」 他啧啧了两声,「科举你不如我,当官我的确不如你。」 顾庆之笑道:「朝中也没两个能像师父一样的,几个大学士也跟皇帝相敬如宾,不然我肯定知道。」 林如海说完就要走,顾庆之招唿道:「还给师姐挑铺子呢。」 林如海笑道:「你办事儿我放心,其实给她什么都行。好点的铺子一开始就能赚钱,她拿了也开心。收支将将平衡不赚钱的铺子肯定是有问题的,放她手上,也能叫她想一想怎么赚钱,怎么安排人手。赔钱的铺子给她,就是教她怎么缩减人手,怎么节省开支,是要另寻出路还是要再坚持一段。都行。」 「不愧是当了六年巡 盐御史。」顾庆之顿时觉得自己那个从衣食住行下手,让师姐全面了解社会生活的主意有点——思想高度虽然有,但不如师尊说的能锻鍊人。 「管他呢。」顾庆之把册子一卷,去找林黛玉了,「也要让人挑自己喜欢的。」 第54章 你也很怀念小姑子吧? 虽说是找林黛玉,虽然林黛玉就住在安国府,但是直接冲进去人家姑娘卧房也是不可以的。 顾庆之等在第一进的明堂里,不多时林黛玉就出来了。 「正收拾东西呢。」林黛玉眼睛亮亮的,轻笑道:「宫里赏了不少东西,我正叫丫鬟一一放好了。」 「我听陛下说,给了你不少布料,正好拿来做衣裳穿。」 「已经安排人去做了。」林黛玉扫了一眼册子,道:「这是给我的?」 「置办些产业,给你练练手。」顾庆之把册子递了过去。 林黛玉接过来却没看,「我想先要个卖粮食的铺子。我家里地多,粮食产得也多,只是江南那边粮价一直上不来,南边还时不时有两广更便宜的粮食运来,我仔细算过的,把粮食运到京城来,卖给周边几个州府,加上运费,也比在江南出货有赚头。」 「你……」顾庆之想了想,打算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南方的粮跟北方的粮不一样,你可知道?」 「当然。」林黛玉轻松的表达着自己的见解,「一年熟一次的粮食比一年熟两次的粮食更顶饱些,更筋道些,也要更贵些,贡品的粮食一大半都是北方产的,这我是知道的。回头也要体现在粮价上。」 虽然只是最基本的,不过听见这个,顾庆之也放心了,「既然这样,给你找一处码头附近的店铺可好?我想你这店铺做的肯定是大生意,方便卸货,也方便谈好了直接下船就装车。」 林黛玉点头说好,又道:「我猜你还不太放心。我也知道定价要跟着大流走,可以贵,但是不能过于便宜,不能砸了别人的饭碗,也不能把整个粮价搅乱了。」 顾庆之觉得他每一天都在刷新对林黛玉的印象。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婆子进来,「姑娘,荣国府送了请柬来。」 林黛玉接过来一看,里头还夹着一封信,她也没避讳顾庆之,直接道:「八月初三是我外祖母的生日,请我去吃宴席。」 「我陪你去?」顾庆之问道。 林黛玉摇头笑道:「可千万别。背后我管不了,如今谁敢当面给我脸色呢?我是县君,还能训斥人无礼。」 顾庆之觉得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猜她八成是想自己找回场子,「那我送你去,再接你回来?」 林黛玉笑了好几声,「也行。」她说着就把册子又推了回来,「一个粮食铺子就行。」 「马上冬天了,要么再来个煤炭铺子,也做做时令生意?」 林黛玉笑话他,「国公爷,烧饭的柴火,那是一年四季都要有的,冬天取暖的碳,这会儿才开始备货已经晚了。况且你哪来的煤矿呢?总不能做个二道贩子吧。」 从林黛玉院里出来,看见林如海,顾庆之不免又感慨一句,「这么好的姑娘,师尊怎么就捨得送去荣国府?」 听见他又说这个,林如海不免又嘆气,道:「当年我才做了巡盐御史,你也知道有多少盐场要管,公务上难免捉襟见肘。她母亲又才去,我忙着公务无暇顾及其他,她小小年纪无人照顾,不送去外祖母家里又该怎么办?她外祖母又说得极其好听。」 「那以后不送了?」顾庆之追问一句。 林如海笑道:「我都打算续弦了,她名义上也算有了太太,再无丧母女之说,自然不必再跟荣国府扯上关系。」 只是说着,他神情忽然又落寞起来,「其实我也能猜到陛下为什么要劝我续弦。既然要重用我,大概是想更放心些吧。」 顾庆之正要安慰,又听林如海道:「前些日子,有同年来寻我,也是为了我续弦之事。他说寻常人丧妻,守一年已经算知礼,守上三年已是难得重情重义之人,劝我不必如此,又说想给我做个媒。」 「修书虽然是清闲差事,不过正如你所说,再升就要入阁了,这等高官,无妻无子总归是个隐患,着实不能让人放心。」 第166页 顾庆之顿时就觉得不太好劝了,是他想得狭隘了,寻常人家是结亲,高官就是联姻,考量的也是政治立场问题居多,就是后世,官员家庭是否幸福美满也是考核标准之一。 「那……这也是为了实现政治抱负?造福百姓?而且师尊如今住我家里,也能拿这个当藉口,连房子都没有,如何成亲?还能再拖上两年。」 林如海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你这么贴心,倒是叫人不习惯了,我原本以为你要说:师尊住我家里分毫不提搬出去,不会是想拿我安国府当挡箭牌吧?」 顾庆之松了口气,这下放心了,「陛下真的很体贴了。」 「是啊……」林如海声音忽然变小了,「我是——我林家一直都是单传啊。」 顾庆之大概也能猜到他想什么,年轻的时候自信满满,还能哄哄自己是不一样的,年纪大了越发认命,越怕是自己的问题,上回他还说过是他亏欠了贾夫人,若不是嫁给他,她怕是早就子孙满堂了。 「师尊早年不是也有个儿子?」顾庆之安慰道,「宫里生的孩子都有快一半养不大,寻常百姓家里生三个死两个是常有的事情,师尊两个孩子,活下来一个算是正常水平?」 林如海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既然收了你当弟子,我就打算收你这么一个弟子,横竖我死了也有你摔盆扶灵上香,以后这等事情就是你的问题了。」 林如海一甩袖子走了,临走还撂下一句,「好好读书,莫要耽误了功课!」 顾庆之还在后头喊了一句,「师尊,我瘦小的肩膀承担不了这么重要的责任啊!」 林如海笑了两声挥了挥手,扭头来了一句,「你一点都不瘦小。」 到了八月初三早上,顾庆之陪着林黛玉上了马车,浩浩汤汤一队马车往荣国府来了。 「你送的什么?」顾庆之问道。 「两匹织锦,还有一双苏绣的鞋面。」林黛玉安安静静坐在对面,「都是这次回来时候带的。」 顾庆之果然放心,「我前儿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红字,却要读女红,说是因为缝衣服的时候扎了手,流了血出来,又在血上绣了花。虽然说是辛苦,才把工字改成了红,可这寓意就不好,天生就带着苦味,还暗示流血,以后少做些针线,还真指望你自己做衣裳不成?」 林黛玉笑道:「知道了,我哪儿有机会拿针呢?这半年还没动过针线呢。」 虽然知道偶尔叫林黛玉去去贾家是好事儿,毕竟心理阴影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最好的还是亲手反抗亲手打破,不过顾庆之不免还是觉得贾家是吃人的深渊。 「不爱吃的东西就别吃了,不想喝茶也别喝。」 顾庆之才说了两句就被林黛玉打断了,「不想理的人别理——」她指指身后,「你给我带了这许多人的人还有东西,知道的是去拜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郊游呢。」 顾庆之便笑道:「那温泉庄子你去不去?」 「收拾好了吗?连请柬都没有呢。平白说两句,还不是逗人玩。」 马车继续往前,荣国府这会儿也很是热闹。 贾家上下都想借贾母的寿宴驱散荣国府头上的阴霾,所以这寿宴分外的热闹,虽然不像明九暗九这样的岁数要大办,不过也办了三天的席,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 史湘云前儿就来了,原本想跟她宝姐姐住,不过被贾母劝住了。 贾母是怕梨香院里那个荒唐的薛蟠,若是湘云在她家里出点问题,她是交待不过去的。 想归想,说是不能这么说的。 「就住我屋里!」贾母笑道:「我屋里地方大,跟你几个姐妹也离得近,别住那么远了。」 史湘云于是又拉着薛宝钗的手,笑道:「我想跟宝姐姐住,要么我们住林姐姐的屋子吧,反正她也不在,林姐姐也不是小气的人。」 贾母心里虽然有怨气,也挺想叫林黛玉知道不是没她不行的,但随着林黛玉封了县君,贾母是越发的想把她紧紧抓住了。 「那是给你林姐姐收拾的屋子,你又不常来,你若是常来,我叫她们也给你收拾一间屋子。」 贾母当面劝过,背后贾宝玉也来道:「若是你林姐姐在,你去问她,没有不答应的。可如今她不在,你要住她屋子,就有些不合适了。」 史湘云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了?」 正日子这天早上,花厅后头就搭了个小戏台子,上午唱些暖场的戏,等吃过饭才是正戏。 贾家的姑娘们平日是没什么活动的,充其量就是去王家坐坐,戏台子搭起来大家都很是开心,围着一处看呢。 探春道:「也不知道唱什么戏?我也没听过几齣,逢年过节都是点那么些戏,早听腻了。」 惜春站在她旁边,贾母做寿,宁府众人也是都来了的,尤氏沖她招手,惜春只当没看见,转脸跟探春道:「这戏班子看着眼生,就是唱些老戏,肯定也跟以前听的不一样。」 一边的迎春还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平日里倒也罢了,在这等喜庆日子,就被旁人衬托得略愁眉苦脸,邢夫人远远看见了,忙叫王善保家的把人叫过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你也笑一笑,老太太做寿呢,你苦着个脸做给谁看?别连累了我跟你父亲!平日养在二房屋里,养得好夸二房尽心,出点错就是大房不上心,又不是我养的。」 第167页 薛宝钗拉着史湘云到了角落里,小声劝道:「你也别总说你林姐姐,她早些年也不容易的。母亲去了,一个人借住外祖母家里,总是没有在自己家里舒服的,况且她母亲又是老太太的独女,难免优待些,你让让她。」 史湘云哼了一声,「她至少还见过她母亲,她父亲也好好的,我襁褓里就死了父母,我连见都没见过,我才是寄人篱下呢,也没见我像她似的,整天掉脸子。况且她还是姐姐,怎么不是她让我?」 「我是劝你,怎么越劝你脾气反而越大了?她都封了县君了,跟咱们可不一样。」 薛宝钗还想说什么,只是人渐渐多了起来,那边又有人说林姑娘来了,薛宝钗不好再说什么,道:「咱们去老太太屋里吧,颦儿来了,也不知道她给老太太送了什么。」 贾母院里,贾宝玉一直没精打采的,袭人劝道:「今儿是正日子,林姑娘也来,二爷也稍微提些精神。」 「许是读书读累了。」晴雯一边笑话道。 「你少说两句吧。」袭人嘆气,其实真算起来,贾宝玉就好好读了两天书。 说白了贾政也不是什么上进的人,混日子混了二十余年,哪有那么容易就改了?再说催儿子读书哪有清客聊天舒服? 也就三五天,贾府又跟以前一样了。 「林姑娘到了。」 听见外头传来的声音,贾宝玉一熘烟窜了起来,「我看林妹妹去!」 袭人在后头嘆气,「年纪也不小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也不知道林姑娘究竟哪点好,勾得人茶饭不思的。纵然是一起长大,也该矜持些才好。」 晴雯冷笑一声,「你也就会背后说人了。你当面去说说?还嫌林姑娘不矜持,你又矜持到哪儿去?」 袭人面颊微红,辩解道:「我是二爷的丫鬟,我肯定是要好好伺候二爷的。」 「呸!晚上折腾成那个样儿,还要叫别人装聋子不成?」晴雯转身出了屋子。 林黛玉轿子后头跟着丫鬟婆子到了贾母院子里。 出来迎接的鸳鸯眼皮子跳了跳,也不好多说什么,正经先行了礼,道:「姑娘请。」 林黛玉道:「我原来那屋可还在?叫她们歇在那屋。」 鸳鸯客气笑道:「自然是都给姑娘留着呢。」 林黛玉这才叫了丫鬟拿了寿礼,跟着她进了贾母屋里。 「外祖母。」林黛玉笑着福了福身子。 「好像又长高了些。」贾母笑道,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妹妹。」贾宝玉好容易等贾母说完话,忙凑了过来,「你这些日子可好?眼见又要冬天了,仔细身子,别又咳嗽了。」 林黛玉脸色都比原先红润了,人看着也结实了,再不是以前那风一吹就恨不得倒地的柔弱模样。 只是看出来归看出来,说却是没人敢说的。 眼见没人说话,又是王熙凤出来打圆场,「长成大姑娘了,瞧这模样,跟我姑妈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贾母笑道:「你哪里见过你姑妈?又来煳弄人。」说完她冲着林黛玉招手,「来我身边,叫我仔细瞧瞧。」 林黛玉缓步到她身边坐下,贾母拉着她的手,嘆气道:「跟你母亲越发的像了。」 跟原先不敢说话暗自垂泪不一样,林黛玉大方笑道:「外祖母快别难过了,大好的日子,若是我连累您伤心,以后我还怎么敢来?」 这软钉子就还挺不好吃的,贾母也只能道:「以后多来,我看见你才开心。」 贾宝玉也在贾母另一边坐下,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他闭了闭眼睛,又盯着林黛玉,声音都有些发抖,「妹妹,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吧。」 「宝二爷说什么傻话呢?」林黛玉笑道:「下午安国公就来接我了。」 安国公三个字一出,一个个的全都是倒抽冷气,屋里的温度恨不得都能下降三度。 连王熙凤一时间也有些语塞。 贾府消息不灵通,远离权力圈子许久,有点无知者无畏的架势,但是她们王家不一样,王熙凤是知道安国公这三个字的分量的。 别说王家埋怨她了,就连她自己都后悔,当初怎么就被老太太唬住了,若不是她隐瞒安国公的真正身份,凭她王熙凤的手段,又怎么会拉拢不到人?还平白结怨。 王熙凤再次告诫自己,以后老太太嘴里的话一句都不能信,她吩咐下来的差事,也得掂量着办,省得又被坑。 这时候王夫人开口了,她不喜欢林黛玉,她更是讨厌安国公,前头他们二房折腾成那个样子,宝玉被训斥,老爷病了,下头庶子不肯安分守己,连大房的孤儿寡母都想要骑在宝玉头上起势,不都是因为安国公撺掇的? 「毕竟是外男,也不好总挂在嘴里的。」王夫人神色淡淡的,看似关心的规劝了一句。 林黛玉抿嘴一笑,「他是我父亲收入门墙的弟子,正经拜过师的,比寻常座师又要亲近些,也算是我的兄长了。虽是贾家的外男,却不是我林家的外男。不过我在荣国府借住这几年,的确是不常见二舅母回王家——」 一句话说了一半,她又笑了起来,暗示示得很明显了,王夫人跟王家不亲近,把兄长当外男处来着。 王熙凤不由得嘆一句伶牙俐齿,早年她就常有妙语,如今是越发的能说会道了,竟是一点亏都不吃的样子。 第168页 看见自家妯娌吃瘪,邢夫人兴奋到恨不得跳起来。 邢夫人笑道:「我常听大老爷讲原先姑娘母亲还未出阁时的故事,今儿见了姑娘才勉强能感受到她三分神韵。」 算是夸完林黛玉,邢夫人又沖王夫人道:「想必你也很是怀念吧?」 怀念?王夫人脸都黑了,邢夫人越发觉得若是能见到这位小姑子,她好歹得行个大礼表示感谢。 不为别的,王夫人如今这幅表情,能叫她至少回味一个月。 说话间几位去看戏台子的姑娘回来了,见屋里气氛沉重,不由得都有点诧异。上前打了招唿之后,就各自坐下,谁都没先开口。 史湘云才被薛宝钗一顿「劝诫」,见了林黛玉不免又想起来,便道:「带了这许多东西,林姐姐这是要搬回来了?怎不在父亲膝下尽孝?」 林黛玉瞧见她张扬的模样,其实是有些羡慕的。 虽然都是寄人篱下,可史湘云比她好多了,单说这性子,但凡她叔叔婶婶苛刻一丁点,她都不会如此的天真乐观,又口无遮拦,还总被薛宝钗利用。 「你宝姐姐没教你?」林黛玉暗示道:「她总说你又去哪个郡王家里做客,又去哪个侯爵家里玩耍,你去别人家里的时候不带身衣服吗?更衣之所以叫更衣,不就因为去一次就要换一次衣服?」 史湘云正要说话,贾母阻止了她,她笑道:「既然人到齐了,我也要倚老卖老了,都送些什么贺礼,也叫我瞧瞧。」 邢夫人正要站起来,王熙凤把她拉住了,「宝兄弟先来?」 邢夫人这才明白,老太太是要看小辈给的东西。 礼物是早就送来贾母屋里的,如今不过是各自展示。 贾宝玉站起来,又看了林黛玉一眼,这才去那边拿了自己送的捲轴,笑着打开道:「这是我写的百寿图,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贾母开心极了,叫丫鬟把这图举在她面前,仔仔细细看了,跟王夫人笑道:「你们总还嫌他不争气,不读书,看看这字写得多好?」 王夫人笑着点头,「更难得的是这份孝心。」 贾母道:「就挂这屋里,来来回回都能看见!」一边说,她一边拿了早就铸好的寿桃样式的银锞子,给了宝玉两个。 鸳鸯叫丫鬟去搬了凳子,亲自上去把原先一副松鹤图摘了下来,又将贾宝玉的百寿图挂了上去。 王熙凤又眼神示意迎春,不过没等张嘴,林黛玉先出声了。 「也看看我送了什么。」 丫鬟把林黛玉带来的寿礼摆在贾母眼前,林黛玉笑道:「两匹织锦,还有一双苏绣的鞋面。我常听外祖母说老家如何如何,专门差人去寻来的。」 王熙凤站起来,凑近两步看了看,笑道:「织得这样精妙?还有这鞋面,我觉得做个屏风也足够了,做鞋面倒是委屈了它。」 林黛玉微笑看着贾母,余光瞧见迎春似乎是松了口气。 前两日贾府送来的请柬,里头还加了一封信,她没给顾庆之看。 信里说了她们要给贾母送些什么,嘱咐林黛玉不要送重复了。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她在贾家住了这许多年,每年给贾母准备寿礼,大家都是这么商量着来的。 问题是离贾母生日也没两天了,送这么一封信来,说的又是她们准备了什么,她不能准备什么。 说没安好心兴许有点过,但是好心肠也是没有的。 以前送贺礼,基本都是女红类的,赶着这时候送来,真要重复了再重新准备也是来不及的,要么就不能送女红了。 不过一看那单子,林黛玉就知道迎春又被排挤了。 只有她的礼不是手工制品,跟别人的比,还显得有些敷衍。 八成还是因为薛宝钗。 自打薛宝钗来了之后,总爱插话抢白人,别人倒也罢了,迎春原本就不多话,被抢白两次就越发的沉默了,更加不说自己想做什么了。 林黛玉这半年原本就没功夫做手工,跟迎春也从来没起过别扭,干脆就从库房里找了些布料当寿礼。 贾母仔细看过,又嘆了两句:「工艺越发的精湛了,比我年轻那会儿更上一层楼。」 林黛玉从她手里接过银锞子,又坐了回去。 原本送贺礼的顺序,是贾宝玉先,然后是贾家的三位姑娘,然后是外客:先是薛宝钗跟史湘云,林黛玉是被放在最后一个的。 如今被林黛玉这么一打岔,王熙凤左右看看,干脆先点了薛宝钗的名字,「薛大姑娘送了什么?也叫我们开开眼。」 薛宝钗也站了起来,笑道:「老祖宗请看。」 丫鬟拿了紫檀木的匣子来,紫檀木年份久远,已经有了点点金斑,匣子上头还有螺钿,锁头还是金的,贾母笑道:「光这盒子就够名贵了。」 「古人说买椟还珠,见了宝姐姐这盒子,就知道这词儿是怎么来的了。」 林黛玉说笑道,三春也跟着翘了翘嘴角。 薛宝钗脸上一成不变的笑容,显得很是从容不迫,也就是装没听见。 「这是我亲手打的璎珞,丝线是在佛前供奉过的,别处是些小珍珠小玛瑙,就只有中间这一块,是颗夜明珠,白天看着平平无奇,到夜里有光出来,映衬着一整条璎珞都出彩了。」 夜明珠是非常名贵的,贾母收了这等礼物很是高兴,笑道:「我很是喜欢。别人都得一个银锞子,我给你两个吧。」 第169页 薛宝钗客气推辞两下,开心的收下了。 别人倒还罢了,史湘云一直盯着林黛玉,方才薛宝钗送寿礼,她不好打岔,等薛宝钗坐下,她问道:「我方才瞧见林姐姐皱眉头了,可是不高兴?还是喜欢夜明珠?安国公家财万贯,叫他送你一颗不就是了?」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这个云丫头,惯会笑话人的。」薛宝钗先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可惜史湘云没听出来。 林黛玉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夜明珠。」她想起顾庆之说过的话。 ……别的宝石无所谓,夜明珠可千万别收到屋里,对身子不好的…… 顾庆之原本是想说有辐射,可古代也没这说法,最后他说的是这东西以前是神仙的宫灯,后来碎了落在地上变成了夜明珠,没有神仙那个命格,压不住这东西就是招祸。 他不仅跟林黛玉这么说,他跟皇帝也是这么说的。皇帝是个好皇帝,他也想叫皇帝健健康康的多活几年。 不过这话在贾母寿宴上说,怎么听都有点贬低人的意思,林黛玉便斟酌道:「安国公说夜明珠凡人用不了,该慎重些好好收着。」 薛宝钗脸色变了,璎珞能挂脖子上,也能挂在屋里装饰,她送这东西就是想叫贾母天天看着,天天想着她的好,若是「慎重的收起来」,那她还送个什么劲儿? 而且迎春原本送的就是璎珞,她为了不重样,还专门提前说出来堵了她的嘴,怎能叫人破坏? 薛宝钗笑道:「老太太福寿双全,又怎么会是凡人?就是荣国府,也不是寻常的国公啊,你看看你宝兄弟脖子上的那块玉,这也不是凡品。」 林黛玉还想说话,史湘云埋怨道:「该我送寿礼了,你们别总打岔。」 她站在贾母身前,得意洋洋道:「这是我亲手绣的腰带,老祖宗看看喜不喜欢?」 贾母也有意缓和气氛,故意道:「腰带这样短,是嫌弃我吃太多腰粗不成?」 屋里众人都笑了起来,史湘云又埋怨道:「婶婶整日叫我做针线,我手上都起茧子了。」 贾母拉着她的手吹了吹,「也给你两个银锞子。」 第55章 林妹妹变了 外姓人送完贺礼,下来就是贾家的三位姑娘。 迎春送了一副马吊,贾母笑道:「这个好,原先那个已经旧了,好些字都看不清了。」 贾母收了东西,也给了迎春两个银锞子,又跟王熙凤道:「明儿咱们打牌,我知道你是财主,赢你些银子。」 王熙凤笑着讨饶,「老祖宗可饶了我吧,平日里伺候老祖宗一家子,好容易歇两天还得出银子。」 有她这么一说,屋里笑声不断,说她贫嘴的人也不少。 下来是探春,她送了贾母三副抹额,「这个是平日里见客人用的,上头用了金线,里头垫着棉布,也不怕硬,后头两副是家常带着的,里布我洗了好几次,又软又暖。」 为这三副抹额,探春准备了两个月,废布料都够做两个小褂了,东西有多好自然不必多说,贾母带上去试了试,又仔细看着,道:「针脚这样密,一个线头都看不见,咱们家这些姑娘,就你针线最好。」 探春笑得嘴角翘了老高,也从贾母手里接过两个银锞子。等她下来坐下,王夫人也含笑跟她点点头,鼓励道:「你这样孝顺,我也放心了。」 最后一个是惜春,她照例是一幅画,今年画的是老君祝寿图,老君手里捧着大大的蟠桃,尤其是额头那里,凸出来好大一块。 贾母笑道:「放我屋里,天天看这个,我也长寿。」 尤氏便也恭维一句,「我们姑娘这画技,是一年比一年好了。」 惜春不过点点头,连笑都不带笑一下的。 献过寿礼,又说了两句话,外头进来一婆子,道:「老太太,赖嬷嬷几人来给老太太祝寿了。」 贾母便跟屋里几个孙辈道:「后头就是家里的老僕人来了,你们怕是无聊,出去转转也好,这些都是咱们家里体面的下人,以后你们自己当家就知道了。」 几人站起来,薛宝钗跟探春两个声音最大,「谢老祖宗教我。」 林黛玉却想起顾庆之说的怎么对待家里的奴僕。 他说人多了待久了,再加上姻亲关系,势必是错综复杂的关系,他打算每隔十五到二十年就放一批人出去,每人一两象徵性收个赎身的银子,大家都开心。 林黛玉觉得说得挺好,真拿奴僕来说,二十年学了不少手艺,出去也能谋生。而且二十年,能攒下些钱,能做个小买卖或者买块不错的地,但是又不会攒得太多,多到不想放身份,只想变着方儿赖在主人家贪银子的地步。 总之就是没把人的路堵死,能叫人看见希望,大家都好。 「林妹妹~」 忽得一块帕子在她面前一晃,林黛玉一把抓住,帕子抓在了手里,又听薛宝钗笑道:「林妹妹想什么呢?你宝兄弟叫了你好几声,也不见你答应的。若不是我试了试,还当你是又故意不理他了。」 林黛玉生性敏锐,借住贾府多年后,敏锐变成了敏感多疑,如今虽好了许多,但敏锐总归是不会变的。 薛宝钗什么意思,她自然也明白,不过她觉得顾庆之有句话说得很对,与其折磨自己,不如摧残别人,都是第一次当人,谁该让着谁? 第170页 「宝姐姐多会关心人,我记得原先我还在老太太院子里住的时候,你宝兄弟来找我说话,来十次你能追来八次,也怪不得你说又呢。」 林黛玉说着说着,自己就先把自己逗笑了。 原先觉得薛宝钗可憎,如今跳出来看,她当然还是可憎,不过也是个「妙人」。 薛家来了没多久,贾府里就开始流传金玉良缘的说法,薛家虽然不承认,但是也不反驳,更加不澄清,薛宝钗虽然在哪里都是一副家长做派,好像在说我跟你们不是一辈儿的,但依旧是带着流言里那明晃晃的金锁招摇过市。 不仅如此,她还叫贴身的丫鬟莺儿,认了宝玉贴身的茗烟的娘做干娘。 宝玉屋里的丫鬟,有几个宝玉都不认得,薛宝钗只听说话声就知道是谁,说祖宗八代有些过分了,但是父母兄弟在何处做事,薛宝钗没有不知道的。 还有薛家大手笔的打赏贾家的下人,力求叫每个人都说她待人宽厚,会管家。 「宝姐姐还真是辛苦呢。」 虽然林黛玉是笑着说的,可谁都能猜出来这里头没什么好意思。 薛宝钗无奈笑道:「果真是不一样,如今是越发的口齿伶俐了。」 「我觉得奇怪。」林黛玉反问道:「你若是不试探我,又怎么觉得我口齿伶俐?你看别人都好好的,就你非得凑上来,说完又不开心,也不知道你图什么。」 顾庆之其实还教过她一句先撩着贱,只是讽刺归讽刺,直白的骂人却是说不出口的。 听了她这话,薛宝钗故意摇头嘆气,退后两步,站在了人群里,拉了史湘云说话去了。 她这一退,反倒把迎春突了出来,迎春沖林黛玉笑了笑,感激的问道:「你这些日子可好?」 「非常好。」林黛玉扫了一眼一边满腹心事,却又心不在焉的贾宝玉,八成又是犯什么痴病了。 不过她也很是贊同顾庆之前头跟她的感慨,若是贾宝玉不成器,贾家这些姑娘们就惨了。 当然不是说全家的重担都要压在贾宝玉身上,而是他的父兄都是肉眼可见的不争气,他算是贾家最后的希望。 他总不能一边说我喜欢跟姐妹们在一起,一边又对姐妹们的悲惨命运视而不见吧? 再往 下虽然还有个贾兰,不过年纪太小,就算他成器,也差不多都晚了,况且贾兰从小就不受待见,亲情基本没有,又能指望他做什么呢? 林黛玉笑道:「我逛了京里好些个地方。原来咱们每月二两银子的脂粉钱,当初觉得挺多,可真要买,也买不了什么好东西。像是珍珠膏,小小一盒就得好几十两银子。只是那东西不好擦开,抹得脸皮子疼,后来我才知道是要配着别的一起涂的。」 「还有头油,寻常用的多是桂花油,再好一些的还有茉莉花油,能止掉发,还有水仙花油,能去头风。也有人用茶油的,这个有清香,也最是轻薄,而且也不像别的那么油。还有些番邦进贡的,香气多比咱们这边的重。」 说到美容护髮的话题,所有人都很是感兴趣。 尤其是探春,而且方才送贺礼,瞧见薛宝钗跟迎春送的都是什么,再一想商量贺礼时候两人的表情,她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从前她虽然总对林黛玉言语上多有得罪,但那是为了王夫人,真要说想帮薛宝钗,主观上是没有的。 如今不牵扯王夫人,也跟林黛玉没关系,她便刺道:「宝姐姐在我们家也借住几年了,也不曾听你说过这些,是因为你们家虽然是皇商,但是不做这等生意吗?」 这点小机锋是打不到薛宝钗的,她淡淡一笑,「我不过一女子,又有兄长,家里的生意如何能轮到我过问?」 这下轮到探春不知所措了,「你不知道你家里的生意?」 薛宝钗镇定的点头,「没错,我从不过问我家里生意。」 探春冷笑,毕竟从没遇见有人敢这么说,一时间也没了言语。 探春不说话了,惜春性子本来就偏冷,大家索性一起安安静静往戏台子走了。 贾宝玉却不是个能耐住寂寞的人,他两步凑近林黛玉,小声道:「你什么时候搬回来住,咱们人多,一起也热闹。马上就是冬天了,你又出不得门,咱们一起窝在老太太屋里陪她解闷多好?」 被他这么一说,林黛玉方才想起自己说胭脂水粉,原本是想讲一讲京城的时兴玩意,也叫贾家这些姐妹知道外头是什么样子,更想让贾宝玉稍稍长大些,别的不说,作为兄弟,总是能带自己姐妹出去涨涨见识。 纵然是他这等身份,商铺、酒楼成衣铺子不好叫人闭门接客,但总归是能去寺庙上柱香的吧? 「我哪有什么病呢?」林黛玉道:「过两日打算去西山的温泉庄子看看。宝二爷,你既然是兄弟,抽空也好带姐妹们出去散散心。」 「可老太太没说叫她们出去。」贾宝玉下意识道,「而且外头、外头——」 外头怎样,她也没说出来。 林黛玉劝道:「寻常人家的男子,这个年纪也渐渐要承担起责任了。你常在外头逛,自然也是能看见的,街上男男女女的都有,又有兄弟陪着,旁人能说什么闲话?」 贾宝玉常找藉口出门,虽然时常煳弄贾母和王夫人,多数情况是跟林黛玉说实话的,有的时候也帮三春带些东西,但是被林黛玉当众点出来他常出去,就是在场人都知道,他也有点受不了。 第171页 「我、我也不常出去的。」贾宝玉吞吞吐吐道,王夫人担心他被人带坏了,贾母觉得他还小不放心,贾政叫他老实读书,总之无故出门散心,是「大人」不希望他做的事情。 「你常跟顾——安国公出去?」探春问了一句。 林黛玉笑着点头,「他是我父亲收入门墙的弟子,他还给我寻了一匹马呢,过两日等枫叶红了,他还说要去香山看看。」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贾宝玉,「你也是做兄弟的,也该为自家姐妹想一想。」 「那有五六十里路了吧?一天可回不来。」迎春问道,虽然她性格沉闷,但是书也没少看,时常也想游记里说的景都是什么样子。 「晚上住在玉泉山,也就几里路的事儿。」 这话说得几位姑娘都心生嚮往,惜春不免也嘆了一句,「老太太也说玉泉山的水好,只是这山泉水是供给宫里的,寻常人用不到,听说拿来调颜料都比井水细腻些。」 薛宝钗虽然没说话,不过轻笑了一声。 林黛玉瞥她一眼,很明显,薛宝钗是想说「求求你林姐姐,叫她给你带」,不过不等薛宝钗开口,史湘云就开口了,「听说山泉水里养出来的鱼都比别处的好吃。」 一句就叫林黛玉暂时喜欢上了心直口快从不遮掩的史湘云。 毕竟鱼是捅大篓子的词儿,到现在还没好。 这字一出口,三春连带薛宝钗齐齐都变了脸色,史湘云不明就里,左右看看,「你们这都怎么了?」 林黛玉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脸上带了微笑,史湘云又来拉她的手,「好我的林姐姐,你知道对不对?你告诉我好不好?」 不等林黛玉说话,薛宝钗便拉着史湘云的手,道:「云妹妹,我一直没说,但你方才当着大家的面,抱怨你婶婶整日叫你做针线,这并不好。」 她指了指贾宝玉,「你二哥哥的父亲,也整日叫他读书的,这都是一个道理。你婶婶也是为了你好。三从四德,女红——」 「你这人好没意思,老太太做寿,你又来讲这些大道理。」林黛玉嘲笑道:「况且方才云妹妹不过是在老太太面前撒娇,是想叫老太太心疼她,最多不过想多要两个银锞子,如何在你嘴里就成了抱怨自家婶婶了?」 「安国公也时常说功课好多,师尊好严厉,读书好难,可一样乖乖的做完了功课,我给他布置的诗词功课,他也好好的完成了。」 林黛玉嘴角翘了起来,「宫里老嬷嬷都没你会说教。」 薛宝钗一张粉脸涨了个通红,林黛玉哼了一声,转身走了,迎春第一个跟了上去,贾宝玉不用多说,自然是跟着他的林妹妹走的。 探春也不喜欢听人说教,况且王夫人都没她会说教,「老太太做寿呢,宝姐姐可歇歇吧。」 惜春跟在探春身后,也往戏台子去了。 史湘云左右看看,方才她在老太太面前说了什么,她自己其实都没怎么记住,正如林黛玉所说,不过是撒娇,但是她也觉得宝姐姐说话很是在理,从没有人这样教她。 「咱们也过去吧。」史湘云道。 众人估摸着位置各自坐下。这会儿角儿还没上来,都是些小角色暖场。 方才被比作宫里老嬷嬷,薛宝钗是不怎么说话了,她不挑事儿,大家都安静了下来,评价两句戏班子如何如何,再问两句酒楼商铺又是什么样子的,气氛很是和谐,很快就到了吃饭的时候。 贾母院子里这个大花厅,前头被臭鱼罐头袭击之后,虽然铲了地重新修了修,表面上是没什么味儿了,但毕竟还有心理阴影,一进来就贾母就难受,后来索性又重新修了一个。 心虚、担忧,又怕别人看轻,种种情绪夹杂在一起,如今这个新花厅修得格外富丽堂皇,顶上用得竟是紫色的琉璃瓦,让人一进来就想到奢华二字。 林黛玉在贾府也住了好几年,贾家是个什么情况,如今修了这花厅又是个什么意思,她也能猜到一二。 尤其是见大家都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还在夸贾母品味好,两位老爷孝顺,宝玉有孝心还前途无量,她不免庆幸自己再不用住贾府了。 等吃过饭,众人回去洗漱换衣裳,准备下午听大戏,林黛玉也回到她以前的屋子里。 这屋子摆设还跟以前一样,多宝阁上还有顾庆之送她的茶叶,四个小巧的罐子,还有两个是她亲自收的。 对面的墙上还挂着风筝,不过大半年下来,颜色已经褪了一些。 「把这些都收了,一会儿带走。」林黛玉吩咐道。 稍微躺了躺又换了衣裳,林黛玉一出来就又瞧见了紫鹃。 紫鹃手里拿捧着身契,泪眼婆娑道:「姑娘,我去找老太太要了身契,姑娘,你带上我吧?我一定好好伺候你。」 林黛玉不由得嘆了一声,「你这又是何苦?你在老太太屋里伺候不好吗?何必非要跟着我?」 紫鹃只是哭不说话。 「你原先也不是这样的性子。」林黛玉也有些恼了。 这肯定又是老太太和鸳鸯明里暗里说了不少。 她在安国府过得好好的,这些人非得觉得她不好。紫鹃原先照顾她是挺细心,可也太容易被人教唆了。 原本就是两家人,又哪里来的非要在一起呢? 她带来的丫鬟挡在前头,又有两个婆子去架人了,丫鬟直白地道:「你不过一个丫鬟,哪里来的胆子胁迫姑娘呢?姑娘就是再心善,也不是你能利用的。」 第172页 婆子又把紫鹃架了出去,「今儿是你们府上老太太的寿宴,我们倒是无所谓,你哭大声些,毁得也不是我们安国府的福气。」 「还有你这身契。」婆子嘲讽道:「哪有这么投奔姑娘的?你父母兄弟姐妹全在荣国府,你一个人拿了身契跑出来,到时候荣国府告我们安国府教唆奴婢私自潜逃怎么办?你们这安插奸细的手段也太糙了。」 林黛玉的厢房对面,就是贾宝玉的厢房。 透过窗户,看见紫鹃被架出来,抹着眼泪走了,贾宝玉不由得也嘆了一声,「林妹妹跟以前不一样了。」 袭人就在一边伺候着,笑道:「毕竟封了县君,也该拿些架子的。我原先还在家里的时候,就是跟村子里的姑娘们玩,到了贾府,也能见到些公侯小姐。林姑娘如今是县君了,咱们家里这些姑娘她看不上了也是平常,她八成也得找些郡主公主的玩吧?」 贾宝玉泄愤似的躺了下去,双手撑在头后,翘了二郎腿。 袭人在他身边坐下,把他腿推了下去,柔声道:「仔细皱了衣服,一会儿还得换。」 贾宝玉捏着她的手放在胸口,「你总会一直陪着我的吧?」 「我一直都陪着二爷。」袭人笑道,视线对上又害羞得低下头来。 晴雯拿着茶壶进来,听见动静,袭人忙抽回手,晴雯冷笑一声,道:「大白天的,我说你们两个也避讳着点人,老太太做寿,窗户外头人来人往呢。」 她说完就又掀了帘子出去,「你们都别进去,袭人里头伺候二爷呢。」 贾宝玉倒是没觉得什么,还笑道:「你也进来伺候我。」 袭人倒是一脸忧愁,「她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气性这样大,难不成是我得罪了她?」 稍稍歇息片刻,下午的大戏开始了。 林黛玉待了半日已经觉得无聊了,还不如回去看她的小红鱼呢。 等戏班子的人递了戏单上来,她应景儿点了出老人家喜欢的热闹的戏。 贾宝玉就在她身边坐着,又见一处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越发的失魂落魄了,「你原先不爱这些的,还说锣鼓声音太响,会遮住唱词。」 林黛玉瞥他一眼,「过两日要去忠顺王府听琪官儿唱戏,那个是听角儿,今儿这个是听热闹。」 一听见琪官儿三个字,贾宝玉又来了兴趣,道:「京里人人人都夸他好,只是我却无缘得见……你若是见了他——」 「你可少说两句吧。」林黛玉指了指台上,「好生听戏。」 贾宝玉如何听得进去,锣鼓震天响,欢声笑语满天飞,他却平白生出浓浓的落寞来,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他耷拉着脸,又见对面薛宝钗跟史湘云指着他笑,贾宝玉越发的伤心了。 四出戏唱完,已经快到申时了,林黛玉起身告辞,贾母心中一颤,装作无意道:「你点的戏还没唱呢,不如听完再走?」顺便再吃了晚饭,夜里歇在荣国府,也算是她留住人的第一步。 林黛玉如今可不是那个「无所谓凑合过吧」的性子了,她也不找藉口,「不了,外祖母好生听戏,我这就走了。」 她从后头绕了出去,从安国府出来的时候,就是说好时辰的,那边丫鬟婆子也把她东西都收拾好了,连带那四个茶叶罐子和褪了色的风筝也都带上了。 鸳鸯跟出来送客,贾母左右一看,又吩咐贾宝玉,「早先见不到你妹妹,你天天想得慌,如今你妹妹要走了,你怎么也不送送她?」 贾宝玉哪里是不想送?他是根本不想人走。 「行了。」贾母把他一推,又吩咐三春,「你们也去送送吧。」说完又指着贾宝玉笑道:「再把他带回来,别叫他跟着一起走了。」 薛宝钗也理所应当的站了起来,又一拉史湘云,跟着大家一起送林黛玉到了二门。 几人挥手作别,又客气几句有空来玩。 林黛玉上了轿子,身后跟着丫鬟婆子离开,贾宝玉怔怔看着轿子消失不见,许久没说话。 薛宝钗不免跟史湘云笑话她两句,史湘云故意激道:「我们只能送到二门,二哥哥又不是女子,何苦这么扭捏?不如送林姐姐去大门?」 贾宝玉缓缓地转头看了她一眼,下摆一提就追了上去。 「瞧他那个样子。」史湘云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稍微耽误了一会儿,贾宝玉追出去的时候,林黛玉已经上了马车,出了贾府了。 贾宝玉看见贾府外头也停着两辆马车,顾庆之从前头的马车下来,又上了林黛玉坐着的那辆马车。 贾宝玉又追了两步,叫道:「林妹妹,咱们原先一起作诗的。」 他这一喊,顾庆之自然是听见了,他掀开帘子,叫停马车,笑道:「贤侄不必这么客气。」 贾宝玉没理他,又低低念了一句,「咱们原先一起弹琴的。」 顾庆之觉得好笑,贾宝玉就是个既要又要的人。 「我也会背晚照对晴空的。」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从马车里露了头,「宝二爷赶紧回去吧,老太太还等着你呢。」 帘子放了下来,马蹄哒哒哒的声响中,贾宝玉还能听见空中飘来的话语。 「会背晚照对晴空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好师姐,你帮我做两首应制诗可好?横竖县试简单,范围也大,只要是应制诗就行。」 第173页 「不行,我爹爹说了叫你自己考的。再说县试我帮你做了,府试院试我都能帮你做不成?」 「也不是不可以……锦衣卫也管监考的,卷子出来,也是锦衣卫往考场送的,我还能去问问考题。」 马车里传来林黛玉的笑声,后头再说什么,是一点都听不见了。 第56章 降爵降官和罚俸 马车上,林黛玉忽然嘆了一声,「怪没意思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什么,她们或多或少都觉得我是炫耀,想要高她们一头。」 「我懂你。」顾庆之点头贊道:「原先我在贾家的时候,单从下人也能看出来,一点亏不吃,得几个赏钱都要攀比,不给赏钱还要明嘲暗讽,纵然是赏钱一样,还要比谁的铜板新。下头人这样,上头人又能好到哪里去?无非就是更要脸面没那么露骨。」 「不过也挺奇怪的,那薛家姑娘,平日里最是得体一个人,见我封了县君,也不当面叫我颦儿了,不过她今儿平白刺了我好几回,原先我们——」林黛玉一顿,「我猜她肯定是想试探什么,不过管她呢,诛十族我俩都没关系。」 顾庆之笑了好几声,笑得林黛玉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正是,还不如想想今天晚上吃什么呢?」顾庆之顺着她的意思话锋一转,「前儿他们拿来的白露茶你尝了没有?」 「还行,比春茶味道浓些,也经泡,不像夏茶那么苦,清香里透着回甘,我挺喜欢的。」林黛玉点评完就又补充了一句,「现在这些就够了,你可别再拿来了,我还想尝点别的呢。」 顾庆之故作失望嘆了一声,「秋天是该吃鸭子的时候,咱们吃鸭子吧?」 「我就知道你喜欢吃鸭子。」林黛玉羞他道:「临来京城,别的不提,专门去问张婶子要不要去京城见识见识,就是为了吃她做的麻鸭。亏你还是国公爷呢。」 「国公爷怎么了?国公爷就不能有点口腹之慾了?人长嘴是为什么?」顾庆之镇定道:「况且我一个新封的国公,家里哪有什么下人,自然是要四处搜刮些的。」 「我知道,爹爹说别人长嘴不知道,你长嘴就是为了忽悠人,还叫我不要信你的。」林黛玉笑眯眯看着他,伸手出来,「你要怎么贿赂我?不然我要告诉爹爹,你看上他的厨娘了。」 「我新得了一盏能折起来的灯,折起来就这么厚——」顾庆之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也就一寸多,「打开是两面铁皮一面琉璃,挡风还亮堂,你要是喜欢,就给你了。」 两人说说笑笑回了安国府,这边的荣国府,就是热闹中透着落寞跟不自信。 尤其是贾宝玉,自打送了林黛玉走,他似乎是为了掩盖什么,越发的卖力说笑了。 不仅仅体现在说笑话恭维老太太上,而且还笑得前仰后合,遇见精彩的唱段或者笑话,还会用力的鼓掌,表情夸张到看不到眼睛。 问题是他都多大了?这等动作,就算是他侄子贾兰来做,也浮夸了些,更别说贾宝玉了。 说到贾兰,他跟贾环照旧没怎么露面,也就是过来行过礼,拿了个银锞子就走了。 大家习以为常,就是陪着贾母的李纨,也丝毫不提自己儿子。 贾母这寿宴原本就有点「沖喜」的意思,加上林黛玉提前走叫她略感不快,为了表达「没你我们一样热闹」的隐藏想法,戏班子一直唱到了天黑。 贾母给了双倍的赏钱,戏班子感恩戴德的收拾东西走了。 人一散,贾母越发的疲惫了,再加上一直坐着腿脚僵硬,两个丫鬟拉着,一个丫鬟背后扶着,这才把她架了起来。 一见贾母这样子,不管是儿媳妇还是孙媳妇,包括孙辈们也都知道老太太没精神再叫他们陪着解闷了。 人很快散了个干净,贾母回到屋里也没空想别的了,小丫鬟给她按腿的时候,她都差不多睡着了。 荣庆堂很快安静了下来,贾宝玉却是睡不着的。 他也不换衣服,又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没精打采歪在了外间的罗汉床上。半晌又是长吁短嘆一声,「林妹妹怎么就变了呢?」 「谁能不变?」晴雯道。 「我就不变。」贾宝玉翻身坐起,认真的反驳道。 晴雯嗤笑道:「二爷可再别说这话了。前年刚认得秦相公的时候,回来说有这么个人陪着,天天去读书又有何妨?如今——」 「你胡说八道什么!」贾宝玉一下子掉了脸,尤其是今儿林黛玉也劝他上进,叫他更是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为敌。沖林黛玉发火儿是不可能的,再说人家也没给他这个机会,如今正好晴雯撞在了枪口上。 「走走走!」贾宝玉没好气道:「我用不了你气性这么大的丫鬟,不过说两句话就嘲笑主子,谁教你的规矩!」 「走就走!」晴雯原本也不想上夜,尤其是跟袭人一起,她直接把手里垫子一摔,抱着准备好上夜的被子直接走了。 里间,正铺床的袭人一直都听着,宝二爷现住在老太太院子里,一共就三间厢房,白天伺候的丫鬟多,晚上也就两个丫鬟伺候,其余都在后头睡着。而且人多了宝二爷也睡不好。 晴雯因为睡觉轻,上夜多半是她的活儿。 袭人又等了等,这才出来,道:「床铺好了,二爷——晴雯呢?」 贾宝玉根本没察觉就这么三间厢房,外头说什么里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第174页 「跑了,不过说她两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姐脾气?以前是我太惯着她了,生生叫她成了这个模样!」 袭人柔声细语劝慰道:「许是给她排的上夜太多了,纵然白天能补觉,夜里睡不好也难过的。」 「我夜里又不要做什么?我一觉睡醒就天亮了,睡我屋里难道还不如睡后罩房?」 袭人忙拉了他起来,「二爷快别生气了,气大了也睡不好的,热水都准备好了,我给二爷揉揉脚吧。」 不远处,王熙凤跟贾琏这一对儿正算银子——确切的说,是他们从最近的工程项目里捞了多少银子。 贾琏笑道:「老太太起这一处花厅,至少得安排进去八个丫鬟八个婆子,二奶奶可得了不少孝敬吧?」 王熙凤嘴角翘了起来,显然很是得意,「二爷别说我了,不过是些丫鬟婆子,十六个人加起来,月钱都不到十两的,能有什么孝敬?二爷眼皮子怎就这样浅?」 「月钱虽不多,可赏钱多啊,我上回听说,老太太院子里的嬷嬷,一年光赏钱就八九十两了。」 「哪儿有这么多?老太太院子里一百多人伺候着,若是真这么赏,一年一万两银子都打不住。」 贾琏听见这话,下意识算了算,按照贾府一年快十万两的支出,再想想下头人公认的肥缺,其实也大差不差了。 「二奶奶得了银子,也不想想你家二爷?也不送点什么表表心意?」 王熙凤笑道:「我还没说二爷呢,二爷倒先来说我了。花厅又盖一次,还比上回好,听说也花了不少,二爷落在手里的,怎么也有五千两了吧?」 「没这么多,那么多人分呢。」贾琏掏出一支金钗来,「这是给你的。」 王熙凤喜滋滋别在头上,回头看贾琏,「好不好看?」 贾琏点头笑道:「二奶奶天生丽质,倒叫这钗又多了三分贵气。」 王熙凤很是受用,不过等梳洗过后,两人躺在床上,又同时嘆了口气。 「这两年花得银子有些多,得从哪儿扒拉些银子出来,不然临近过年,难道要省简不成?」 贾琏也道:「去年修荣禧堂,花了快十万两,今年又给老太太修了两次屋子,也花了快十万两,公中已经没什么银子了。」 两人想了想,几乎是同时道:「先把库里别人送来的贺礼整一整,不重要的先卖了再说。」 再远一些,京郊王夫人的田庄上,周瑞家的也正在教自己的男人。 「你管着春秋两季的租子,每日奔忙,又要与那些刁民费口舌,多些辛苦钱又能怎么?」 周瑞道:「已经拿了不少了,不然你女婿那个古董铺子是怎么开起来的?」 「我不管,我辛苦在贾家伺候这么多年,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就为个外人把我撵出来,一点情面都不给我。我原想着老太太做寿,就该接我回去了,哪知连个消息也没有。」 周瑞家的已经完全不是原先在贾府那个体面的模样了,连头油都没抹,额头一圈碎发乱糟糟的,显得有点疯狂。 「原就是她们该我的!再多拿半成!」 贾家的下人就不没有不贪的,贪了才是自己人,不过就是贪多贪少的问题,周瑞管了这么多年地租,也吃了不少好处,心早就大了,如今又被自家媳妇这么一说,横竖也不是自己主动的,他当下便点头。 「去年京里都还干旱呢,更何况别处?收成比不上天子脚下也是正常,再说也得多给佃户留些粮食,免得人家说咱们荣国府太苛刻。」 周瑞家的笑了起来,「这才对。」 视线回到荣国府,因为天已经黑了的缘故,薛姨妈跟薛宝钗两个一路走回去,很是费了些功夫。 「这一天下来,我脚都肿了。」薛姨妈嘆息道,她看着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满心都是怜惜,「我年纪大了,怎么都行,就是苦了你。你哥哥不争气,还要听林丫头说一天的安国公如何如何。她如今的确是发迹了。」 「快别说这话了。」薛宝钗挥挥手,叫屋里伺候的人出去,虽然屋里的人都是她们薛家自己带来的,但体己话也不是能叫她们听的。 薛宝钗又往薛姨妈身边凑了凑,母女两个一人脚下泡着个热水盆子,因为穿了一天的鞋,整日都不带休息的,脚肿了不说,还都勒出印子了。 薛姨妈很是心疼,「我看老太太今儿也累了,你姨娘陪了一天,明儿必定也早起不了,你也多睡半个时辰,好生歇着。」 薛宝钗也道:「回头给脚底下垫个东西,免得第二天还肿。」 母女两个互相体恤两句,话题不免又移到了她们最大的目标,贾宝玉身上。 「我今儿试了林丫头好几次,还叫史丫头也去了。」薛宝钗若有所思道:「我看她的意思,对宝玉怕是还有情。宝玉最后还大张旗鼓追了出去,回来那样子,肯定是又说了什么。」 薛姨妈很是紧张,「原想着她这身份,如今该是看不上宝玉了,却不曾想——」 她顿了顿,「不过宝玉……人长得的确是好,心肠也好,没什么脾气,待下头人也宽厚,也听劝。」 当然这是明面上修饰过的说法,薛宝钗也明白她母亲的隐藏意思:贾宝玉人傻耳根子软,不分是非,还好煳弄。 「虽然只是个从五品小官的儿子,不过老太太喜欢他,将来好东西肯定都是留给他的。」 第175页 薛家在贾家也住了几年了,又是商贾之家,如何看不出来贾家正走下坡路? 可贾家走下坡路,跟贾母手里好东西不少并不冲突。 贾母是侯爵之女,嫁的是国公,国公又死得早,她一人支撑荣国府多年,嫁妆不少,这些年攒下来的好东西更多。 纵然爵产是给大房的,可贾母手里的东西,肯定比爵产还要丰厚。 就算她们薛家往贾家填了不少银子,还是那句话,好日子在后头呢。 这么一分析完,薛姨妈也嘆了口气,「原想着她是盐老爷的女儿,家里不该缺银子的,却没想还是看上了老太太手里这点东西。」 「兴许还想着叫宝玉入赘呢。」薛宝钗也道:「那位林老爷都有五十了吧?就只有这一个独女,若是入赘的话,从五品小官的次子,这身份就很合适了。又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也有,宝玉一直追着林丫头,将来也好拿捏。」 薛姨妈嘆息道:「就算你哥哥这样了,要入赘,我也是不愿意的。」 「姨娘肯定也不愿意让她儿子入赘。」薛宝钗若有所思道,「真要入赘了,将来他们二房岂不就剩下兰哥儿跟环哥儿了?兰哥儿性情冷漠,谁都不亲近,环哥儿……我也叫莺儿同他赌过钱,是个无赖呢。」 「不止这样。老太太手里的好东西肯定是给宝玉的,若是他入赘,二房就要过苦日子了!」薛姨妈笑道:「幸亏林丫头大张旗鼓的回来,连老太太的脸面都不给,明儿我就去试试你姨娘,问问她可愿意儿子入赘!」 说了这许多话,水已经不热了,薛姨妈又叫了丫鬟进来给两人擦脚。 刚收拾完毕,薛蟠也回来了,照例是一身酒气。 薛姨妈眉头一皱,「早先在家里也没见你这样喝酒,如今到了贾府,竟是比以前还荒唐了。还有他们家那个私塾,你读一年私塾如何能花去那么些银子?」 私塾最近也没进什么新人,早先那两个薛蟠也腻了,他笑道:「不过是去认认字儿,如今该认识已经认识了,正好去铺子里学东西。」 薛姨妈这才放心,又问:「叫你打听安国公的事儿,你可问清楚了?」 薛宝钗也认真起来。 「安国公是皇庄出身,如今陛下已经把那皇庄赏给他了。他是正月的生日,今年——」 不等薛蟠说完,就被薛姨妈打断了,「你说这些我们都知道的有什么意思?你打听消息这么久,就没点新鲜的?」 「咱们家是什么身份?」薛蟠冷笑道:「那可是国公,是陛下的亲信,他平日里来往的都是什么人?我哪儿够得上边?就是想给他送银子,也找不到门路。」 「你妹妹当初好歹跟他结了个善缘,这些大人物,没有不在乎这些的。」薛姨妈微微皱着眉头,略有些犹豫,余光扫了一眼自己女儿,道:「不如……就说你妹 妹那丸药吃完了,请他降些甘露,给你妹妹治病。」 倒也是个法子,薛宝钗迟疑道:「听他们说,请安国公择日子都得五万两起,要给他多少银子?」 薛姨妈嘆气,「若是起不来拉不上关系,留多少家产都没用,你们也守不住,拿二十万两吧。」 纵然是有百万家产,薛家兄妹两个也都被惊住了。 「这几年住在贾家,给你姨娘的银子也不少了。」薛姨妈无奈看着自己两个孩子,主要是对薛蟠道:「老太太也说过,那人根基尚浅,没见过世面,纵然是现在银子赚得多,想必也还没习惯,咱们多拿些银子,一下子把他镇住,没有拉不进的关系。」 薛蟠听了也觉得有道理。 薛姨妈又道:「你放心,拉上关系,他又跟太监交好,宫里採买东西可都是太监管着的,到时候花出去多少,就能赚回来多少。行了——」 她一拍薛蟠的背,「赶紧叫香菱伺候你洗漱,这一身的酒气,熏得我头晕。」 薛蟠打着哈欠出去,薛姨妈拉着薛宝钗进了内室,道:「方才那话是煳弄你哥哥,他是个傻子,也不懂人情世故,你该明白的。」 薛宝钗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的。咱们家里说是拿银子拉拢人,其实……」 其实薛家能拿来攀关系的,是她薛宝钗,银子不过是拿来开路的东西。从前头进宫选秀,到现在的金玉良缘,都是为了把她嫁去高门,给薛家找个庇护。 「苦了你了……寻常人家的女儿,到你这个年纪,都定亲了。你姨娘也不给个准话,老太太也总吊着咱们。我寻思着……若是安国公这样的人家,就是当个妾,也比给从五品小官的次子当正妻好。」 「我明白的。」薛宝钗也盘算道:「他家里无父无母的,也没有兄弟姐妹,比在贾家舒服多了。到时候也免得母亲整日陪姨娘闲话,又要陪老太太解闷,连个清闲也没有。」 「叫你哥哥先跟他说,等正经给银子,你跟着一起去。」薛姨妈坚定道:「穿了男装出去也不碍什么事儿,你堂妹宝琴,从前也常扮了男装跟你堂伯出去谈生意的。到时候你说些旧日情义,叫他想起你对他的好来。后头再叫你哥哥去说,咱们家里几代的商户,也能帮他把那些产业管起来,免得被人骗了。」 这一晚上,贾宝玉有袭人伺候,倒是睡了个好觉。薛宝钗不免要想怎么说,尤其是怎么教哥哥说,又想穿了男装出去要怎么扮,还要感慨幸亏住得这梨香院有自己的小门,进出都方便。 第176页 贾母做寿这一天,因为要刻意的热闹,大家都累了,第二天勉强请安也就过去了,到了第三天,才又觉得精神头好了些,渐渐恢復了往日的作息。 天气凉爽,大清早几乎斜穿过整个荣国府来请安,似乎也不是那么难过了。 不过薛宝钗刚进来坐下,连茶都还没喝进嘴里,就见外头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婆子,「老太太,宫里来了传旨的太监!说是穿着四品的官服!」 贾母吓得不用人扶,直接自己站了起来,「赶紧,准备大妆香案,把人都叫齐了!有官位的、有诰命的都得来!」 大魏朝四品的太监就一位,皇宫的总管太监,外人要尊称一句内相的。 以前是戴权,如今是全福仁。 给安国府传旨,主打一个提前通知,不慌不忙,礼尚往来,客客气气,大家开心。往荣国府来,就没什么讲究了,主打就是突击检查,措手不及,惊慌失措。 全福仁已经在荣禧堂等着了。 先是贾赦陪着,又吩咐下人去他屋里拿他的官服,等他们快马加鞭叫了贾政回来,贾赦这才脱开手去一边厢房换官服。 贾政虽然是个朝廷命官,不过因为品级太低,这也是第一次看见皇帝贴身的太监长什么样子。 但看也是不敢仔细看的,更别说全公公手里还捧着圣旨呢。 全福仁轻笑,声音带着太监特有的阴冷,「早就听说荣国府架子大,出去的人一个个都飞扬跋扈的,谁都不放在眼里。咱家原是不信的,可如今咱家才知道,他们是真的一个字都没骗咱家啊。」 贾政慌极了,四品的太监啊……荣国府他不配啊! 「公公见谅。已经派人去叫了,只是家中老母年事已高,穿着大妆也要花些功夫的。」 贾政点头哈腰的赔罪,卑微极了。 这时候只能拿贾母说事儿了,她毕竟是国公夫人,也算是荣国府里跟国公联繫最紧密的人了。 全公公呵呵两声,「咱家这当了这许多年太监了,传旨也不是第一次,但是等这么久,还真是第一次,荣国府不愧是开国的四王八公,在太祖皇帝面前挣下的体面,咱家算什么,是吧?」 贾政一抖,差点跪了下来,他慌忙从袖口掏出方才准备好的红封,颤颤巍巍就要递给全公公。 「公公拿去喝茶。」 问题是贾政手抖,从前也没干过这事儿,红封还没递出去,就掉在了地上。 全公公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要羞辱咱家不成?咱家手里还捧着圣旨呢,你叫咱家在你面前弯腰低头捡东西?」 这下贾政腿也软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他抖抖抖的捡起红封,就这么跪着把东西举过头顶,「请、请公公笑纳。」 红封掉在地上,贾政捡的也不是很利索,外头的红纸擦出了痕迹,还有灰尘沾在上头。 全公公冷笑,「你看看你给的什么?」 说话间,贾琏慌慌张张的也跑了过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人还没到齐就先跪了,但是贾政是他长辈,断然没有长辈跪着他站着的道理,贾琏便也一撩下摆,跟着跪了下来。 又是扑通一声,听得全公公膝盖都疼了。 全公公觉得挺有意思的,他哼一声,面前这两人就得抖一抖。 「这是新盖的正房?」全公公问了一句。 贾政贾琏两个对视一眼,贾政想着这是大房袭爵的人,该他说话的,贾琏也想这是他二叔,该他说话的,一时间竟然没人理会全公公。 全公公再次瞠目结舌了,宫里人都说贾家是傻子,当日他也是这么跟安国公说的,没想今日见了,才知道他们还能更傻。 他一个正四品的太监,代表皇帝来传旨,问话居然还能推三阻四的,这是真盼着对方死啊。 「怎么?是觉得咱家一个公公,不配跟你们说话?」 这两人又抖了抖。 好在真要比起待人接物来,贾琏比贾政强了许多,他这次及时接了上来,「回公公的话,的确是新修的正堂。」 全公公嗯了一声,「听说你们家正堂被雷噼过?」 贾琏战战兢兢说着荣国府商量好的藉口,总之是不能承认正堂被雷噼的,再说别家也看不见。 「的确如此……上回京里打雷,噼的是后头的屋子,只是荣禧堂毕竟也建成多年了,便趁着这个机会修了修。」 全公公呵呵两声,「咱家倒是觉得,与其修这个讨祖宗欢心,不如多积点阴德。」 话音刚落,那边又有了动静。 贾赦换好衣服出来了,贾母也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过来。 靠着强壮的身体,以及事不关己带来的镇定,薛宝钗也混了个搀扶贾母的机会,不过接旨是没她的份儿,她跟鸳鸯两个把贾母扶到正院侧门,就由王夫人跟邢夫人两个接手了。 但是站在侧门外头,本就没人喧譁,太监声音又清亮,一会儿传旨能听得清清楚楚。 人差不多是来齐了,趁着他们做最后的准备,全公公又问贾琏:「你就是大房长子?上回去扬州的那个?」 贾琏如履薄冰点点头,点完又觉得不对,抖着应了声。 全公公再次履行了一个太监应有的素质,冷笑外加阴阳怪气。 「倒是长得周正。咱家听咱家的干儿子说了,上回他想跟你亲近亲近,却被你拒了,如今看你的确是一表人才,瞧不上咱家干儿子也是应该的。」 第177页 贾家人都跪着,视线也在一个水平,贾琏能感受到被灼热的视线烤着,原先是觉得丢脸,跟谁都没说太监想认他当儿子,如今是真的后悔,早知道就认了这个爹又有何妨? 哪至于被人这么瞪着,又在大庭广众被这么羞辱。 「全爷爷。」贾府的管事胆战心惊过来叫道,「香案准备好了。」 全公公又是一声冷笑,「可别,咱家可不是您们能攀上的关系。万一将来你们出去说是我全福仁的孙子,我去哪儿说理去?我跟谁能生出这么大的孙子?又跟谁能生出这么多孙子来?」 贾府众人跪在地上,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虽然是故意的,但是在贾府也耽误了不少时间,全公公仔细打开圣旨,清了清嗓子。 「奉天承运——」 听了一半,贾府的人就要晕了,要不是贾赦贾政两个背后抵着贾母,贾母真要软过去。 总结一下,就是贾赦的一等将军降成二等,罚俸一年,贾政从员外郎降到主事,罚俸一年。 圣旨念完,全公公慢条斯理的卷着圣旨。 「国公府毕竟家大业大,下人一时间管不住也是正常的,陛下觉得国公府毕竟也是陪太祖皇帝打过天下的,也有些体面,贵府二老爷的官位又是太上皇赏赐的,不过稍加惩戒,以后可改了吧。」 圣旨卷好递过去,全公公一拱手,「咱家告辞了。」 他带着太监侍卫离开,后头贾家失魂落魄的,还隐隐能听见哭声。 「我大房才几个人?我整日跟小老婆喝酒,怎么就能降爵?约束下人?你们又在外头惹了什么事!」 「你们一家子惹的锅凭什么拿我的爵位抵?」 「分家!现在就分家!」 「你给我少说两句!」 「老太太!」 「母亲!」 「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听见身后的动静,全公公嘆了一声,「真是热闹啊。」 他又跟身边的小太监笑道:「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又快到午时了,咱们去安国府吃午饭,早就听安国公说他们家鸭子多么多么好吃,今儿咱们也去尝尝。」 第57章 他怎么还能升官 不多时,全公公带着一队人马到了安国府。 顾庆之带着卫公公亲自出来迎接,全公公客气两句叨扰,又道:「早就听说府上厨娘做得鸭子好吃,今儿我也来尝尝。」 说完他又扫了两眼卫德惠,「不错,看着是比以前结实了些,也精明了。」 这话就是纯恭维了,顾庆之隔三差五的进宫,卫德惠也是一直跟着的,哪儿能到看出结实的地步呢? 卫公公先去安排其余的人,顾庆之带着全公公到了书房,全公公把今儿早上的公干一说,顾庆之一拍大腿,遗憾地道:「公公,不是我说你,你至少亏了两千两银子啊。怎能不要贾家的银子?」 「两千两?」全公公反问道,寻常太监出去传旨,红封基本是按照月俸来的,他都一个大总管了,那点银子拿在手里,总觉得怪怪的,况且如今安国公把他也拉进祈雨的大群里,虽大大头是皇帝拿了,但皇帝赏给他们的也不少。 外快不少,自然是看不上那点银子的。就不说他了,今儿跟着他出来的,也都是亲信,一样看不上那点银子。 但是两千两…… 「不能吧?」 顾庆之冷笑,见卫德惠进来,便道:「跟你干爹讲讲,上回咱们假借贾家大姑娘的名义,从他们手里得了多少银子?」 卫德惠笑眯眯道:「一千五百两。」 全公公震惊了,「宫里人人都说贾家傻,我今儿去传旨,也觉得他家跟平常国公家里不一样,他们是真的——」 全公公捶胸顿足的后悔起来。 顾庆之笑道:「而且拿了银子也能继续羞辱他们啊。您可以直接打开红封,一看里头只有五百两银子,就可以质问他们:你这是看不起谁?若是里头放了五千两,还是可以质问他们:你这是想贿赂咱家不成?」 这安慰很是贴心,全公公立即喜笑颜开,「国公爷啊国公爷,您只当个国公爷真心屈才了。只是这银子……」 「不怕,我再给公公出个主意,您回去两三天,估摸着贾家大姑娘的消息灵通程度,再找个人去贾家报信。」 他夹着嗓子模仿女孩子的声音,「给全公公送银子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好容易得这么个机会,你们没送正好我来,若是能借赔罪的机会跟全公公拉上关系,以后我在宫里也能多几分体面。送三千两银子来,再给这传话的五百两。」 顾庆之接着便是一声嘆,道:「我这两日想,我跟卫公公两个,当日怕是也被贾家下人骗了一手,一千五百两?这就不是个整数啊。总之传话那五百两您给我拿来,这是该我的银子。」 「你呀。」全公公笑道:「我想想,贾元春毕竟是个女史,这点贾家是知道的。她消息不能太灵通,也不能不灵通,我后日再差人去吧。到时候再叫他来国公府吃顿饭,国公爷可要好生招待着。」 顾庆之点头应了,既然说到太监敛财这事儿,不免也要想起宫里上一位大总管戴权来。 全公公嘆息道:「要说敛财,戴公公都不及你。那年太上皇退位,退居大明宫,戴权进了谗言,搞了个大明宫龙禁卫,人也不多,就只有三百,花银子就能进。」 第178页 「那也——」顾庆之正想说没多少,又反应过来,能挂上敛财名义的,「一年一轮替?」 全公公立即就有了笑意,「我就说您对这些事儿是最敏锐的。根据关系远近,便宜的一千两,贵一些的一千五百两,不过这是正经要给五品衔的,所以还得分给兵部一些。」 「这也是尹大人新近查出来的?」 「是啊。」全公公应道:「找到个秘密帐本。又找了个几个当时知道这事儿的人一问,戴公公可真是个能人,他跟兵部的人暗示,太上皇退居二线,要给太上皇找些财路,人数也不多,就三百。」 「他又跟皇帝说,太上皇退位,一时间难以适应,这龙禁卫是哄太上皇高兴的,反正都是世家子弟顶个名头就行,别说训练了,都不进宫的,皇上也没多在意。」 瞧见全公公那一脸难以言表的表情,顾庆之就知道这事儿还没完,「他又煳弄了太上皇?没给太上皇分银子?」 全公公点头,「他说宫里人忠心耿耿都是为了太上皇,所以皇帝上位之后要清算他们,赏银没以前多了就不说了,还有好些人平白无故被放了出去,总得给这些人贴补些吧。」 全公公长舒一口气,「所以一个名额给兵部两百两银子,剩下全进了戴权口袋。」 「这都……怕是快两百万两银子了吧?」顾庆之问道。 「一共找到两百三十五万两,还有这些年他从别处搜刮来的。」 「所以我说人不能贪。」顾庆之道:「他是能睡在银子上还是怎么?攒这么多银子一点用都没有。」 「是啊。」全公公见了这么多,也被顾庆之一直明里暗里的说不要贪银子,至少在钱财这方面,他已经不像是个传统的太监了,「够花稍微有些积蓄就行。攒这么多,他是能活几辈子怎么?」 「死之前想想还有这么多银子没花了,那得多难受。」 全公公笑了起来,「他现在就挺难受!背也驼了,精气神也没了,连反应都慢了,太上皇都不爱搭理他,就想寻个什么机会把他——」 全公公忽然顿住了,「他会不会是装的?他也算是有体面的太监,将来肯定是放出去养老的,而且不能是守皇陵,至少也是个织造府,景德镇的瓷器厂都配不上他。」 「很有可能。」顾庆之肯定道:「皇庄也是他总管的,太上皇在皇庄上炼私盐,又这么大的花销,总得有个人负责里外联络吧。这两百万两,兴许只是他抛出来转移视线的?他外头还有银子,就等着放出宫去过好日子了。」 全公公忽得站起身来就要走,顾庆之忙把人拉住,「先吃饭。鸭子虽然不会跑,但是鸭子会凉啊,凉了就该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等吃过饭,全公公急忙回宫,顾庆之也好奇贾母身子骨究竟怎么样了,毕竟他印象里,贾母可是非常硬朗的一个人,熬走了自己不止一个两个孙辈。 而且这大小也算是个分家的好机会了,也不知道贾赦抓不抓得住。 所以他叫了新近升官的锦衣卫总旗崔颐鸣来,让他去稍许打听一下贾家的消息。 这个点,王太医已经从贾家告辞了。 贾母吃过药,又被针灸了小半个时辰,如今人虽然是好了,不过她甚至有点希望还想刚才那样迷迷煳煳的,就不用面对这么一大摊子破事了! 「我就说不能留这么多下人!」贾赦没好气训斥贾政,「还总嫌弃我养小老婆?说我不洁身自爱?」 「我那几个妾才要几个银子?京里顶好顶好的妾,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也不过八百两,我还一个都没有呢,不过两个伺候人的玩意儿,就被你们一直念叨到现在。」 「你倒是洁身自爱,你光清客就养了八个,一个一年五百两,一年下来你在男人身上就要花四千两,我一个糟老头子,身子也不好,我一年是睡不了四千两的小老婆的。」 贾赦是哥哥,贾政本也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人,当下只能小声嘀咕两句:「读书人的事儿你不懂。」 贾母气得直冒火,只是才吃了泻火的药,难免中气不足,「你要气死我!这紧要关头,你还要骂你弟弟?你可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 贾赦冷笑,「惹祸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贾家还有个大房呢?怎么?如今被人打就要拉我出来挡着?凭什么?分家!现在就分!」 贾母抓着案头的药碗就沖贾赦扔了过去,只是贾母力气不足,别说药碗了,连汤药都没泼在贾赦身上。 「如今是得罪了安国公!你想置身之外不成!」 「我又没得罪安国公。」贾赦很是坦然地说,「不如趁早分家,至少大房不用被牵连,何苦叫荣国府跟你二儿子一起陪葬呢?」 「你没得罪安国公——琏儿!」贾母一声低喝,贾琏直接跪了下来。 「你说,是谁送安国公进宫的,又是谁送黛玉回扬州的?安国公身边那个太监,又是谁得罪的?」 这下不用说话,贾赦也明白老太太什么意思了:得罪安国公的事情,你们大房也没少干。 贾赦气得一脚踢在贾琏身上,「蠢货!我当你多精明,你也该知道,你能管荣国府,是因为你爹袭爵,你不是帮二房管家,这家原本就该是你的!如今二房连累你的爵位都降一等,你还要像条狗似的贴上去?那你就真不如狗了!」 第179页 贾琏被骂得面色惨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贾母冷笑道:「逆子!你骂谁!你想清楚了,你要分家,我就去告你不孝,我看你能落下什么!我叫你连爵位都给扒光了!」 「你告我不孝?那我就去告你二儿子侵占荣国府二十余年,到时候他也别想做官,咱们荣国府就这么一拍两散得了!」 贾母指着贾赦的鼻子,「你给我滚!我没你这么不孝的儿子!」 「我也觉得我不是你亲生的,艾姨娘当年死得不明不白的,这笔帐是必定要算的!」 「你想清楚。」贾母声音都抖了,也口不择言起来,「你要是艾姨娘生的,这爵位可轮不到你继承!」 贾赦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要真说生气,那肯定是气的,他好好的爵位平白降了一等,他不冤枉吗? 但是要说有多生气,那其实也没有,这二十几年蹉跎过来,不说随遇而安,也早就麻木了。兴许早年还有奋斗的劲头,如今就是彻底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能凑合,他就还能过。 不过不劳而获天上掉馅饼他也是愿意的,贾赦就又想到了顾庆之。 早先顾庆之还答应要帮他入住荣禧堂呢,兴许……能找他问问? 只是贸然间出门怕是要惹人怀疑,贾赦寻思着找个藉口,比方再去买两个妾。 才吵完架,他起这个念头也是符合贾家上下对他的刻板印象了。 而且这次他还打算去公中支银子,凭什么贾政养清客的银子就是公中出,他买妾就得自己掏银子? 清客跟小老婆有什么区别?清客还不如小老婆呢,小老婆还能送人,还能买卖,清客你送人试试? 这么一想,贾赦又把自己气到了,他打算这次不在京里找,他要找个上等的扬州瘦马! 闹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出来,荣国府上下愁云惨澹的,贾母不仅咒骂顾庆之张狂,还记恨上了林家,觉得林如海还不如死了算了,大家省事。 只是大儿子爵位降了,小儿子官位降了,贾母再不敢明面上说什么,她还强撑着病体,找了几个多嘴的下人,又叫了府里的人,分批次叫人看了现场,如何杖责杖死人。 「就算荣国府的牌子倒了,你们还都是我贾家的下人,你们的命就在我手里捏着!」 贾母这么一发狠,不说宁国府,至少荣国府是安静了许多。 但这些下人心早就大了,安静归安静,贪财的手可是一点没缩回去,甚至还出现了给贾宝玉熬姜汤报帐一百斤紫云姜的事儿,总之越发的贪了。 虽然薛姨妈吩咐薛蟠去拜访顾庆之,但是真想见面也没有那么容易。 首先二十万两银子薛家虽然有,但是得稍微凑一凑,而且一下子拿这么多银子出来,薛姨妈也是心疼的,这一心疼就有些犹豫。 再者顾庆之也不是那么好见的,京里想见他的人多了去了,而且薛家一开始找的藉口还是请顾庆之择日子,今年的号都放完了,明年的号要等年底,帖子送进去也是杳无音讯。 想去堵门也不可能,安国府对面就是西苑,这条街上十步一岗,薛家这身份还进不来,更别说薛蟠压根就没身份。 贾家的爵位降了,贾政的官位也降了,如果说贾赦这边不怎么出门,还对降爵这等事情没什么感觉,贾政这边是深切感受到了世态炎凉这四个字。 皇帝说降他的官,除了给贾家的圣旨,工部跟吏部也都得了消息。 贾政原本就是走后门进来的,也不合群,原先他那差事可以说是养老级别的,如今既然降了职,那自然不会太舒服。 工部几位堂官一商量,小隔间没有了,贾政又跟刚来工部那会儿一样,去外头大房间做事了。 而且差事也变了。 虽然顶着主事的名号,但是贾政是不可能主事的,他的新差事,就是抄写公文和归档公文。 贾政再不合群,毕竟也在工部待了二十年,他也知道抄写公文这等事情,该是新来的人做,先抄写公文熟悉一下公务。或者是不入流的杂役来做。 他可是正六品的官。 「不过就降了半级……」贾政每天进工部,就只有这个感慨,「人情冷暖啊。」 这么一降职,工作环境急剧恶化,每天上班如上坟,关键是上坟一年就一次,上班可是一个月二十八天的。 那贾政无暇顾及并且催促贾宝玉学习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这样算起来,贾宝玉大概是唯一一个降爵降官和罚俸之后还有点开心的荣国府成员吧。 这天早上,顾庆之先是送走进宫修书的林如海,吩咐两句:「写上几页就起来走走,也多看看外头,别僵了身子,也别糟了眼睛。」 然后得了林如海一个白眼,「你看看我,我以前就在翰林院里待了三年,修书该怎么保养,翰林院也是有秘诀的。」 接着是送走去跟皇后的妹妹一起去庙里上香的林黛玉,照例也是两句吩咐,「别想着避开侍卫嬷嬷丫鬟,去哪儿都带着人,别去没人的地方,外头吃东西也仔细些。银子带了吗?」 「带了带了。」林黛玉如今已经学会抢答了,「要吃什么小吃,或者买什么小玩意儿,这次我付银子,下次她付银子,咱们虽然不能小气,但是也不能当冤大头。再说我就要迟了,国公爷让开路吧?」 第180页 这下可真像个空巢老人了。 顾庆之摇头嘆气,迈着不是很地道的四方步上了马车,往宫里去了。 这两日宫里正忙祭祀的事情。 确切的说,就是钦天监跟礼部选出明年需要祭祀的日期,具体到时辰,先跟皇帝商量好,然后再在九月初一这天举行正式的典仪,这样祭祀的日子就算定下来了。 大魏朝祭祀分大中小三祀,从天地祖宗到风雨雷电,再到城隍先贤功臣等等,一年各种祭祀上百种,平均三天一次。 一开始钦天监算时辰的时候,顾庆之还挺感兴趣的,毕竟这里头要用到各种占卜手法,也算是有理论依据的搞玄学了,但是什么兴趣也经不起短期内一百多次的高强度折磨。 所以支持归支持,熘归熘,不能一概而论的。 这天早上,礼部尚书就提了个新议题:给钦天监监正、安国公顾庆之加衔礼部尚书。 有资格商量这事儿的官员们,不过想了片刻,就都同意了。 一来加衔又不是本官,严格来说就是个荣誉称号,而且他都是超品的国公了,加衔礼部尚书也不过分。 再者礼部尚书的理由也很是强大:「安国公不世之才,不能埋没了。去年祈雨,众位同僚们也都看见了。至少祈谷、祈雨这两项,是需要安国公来主持的。」 有着一起祈雨的情义,众位大臣对安国公印象都还挺好的,再说了,祈雨成功这种经歷,从古至今能有几个人尝到的? 他们不仅尝到了,他们还有机会来第二次。 比方礼部尚书就强烈在祭祀日里加了谷雨求雨这一条,理由也很正当:「谷雨来自雨生百谷,谷雨这天有雨,这一年的收成都会很好。」 皇帝也兴致勃勃道:「安国公国师之才,祭天祭地祭祖宗,也叫他陪着朕一起。」 所以等顾庆之到了御书房,见到的就是商量完事情出来的众位大臣们。 「恭喜安国公。」 「安国公又要摆酒了。」 虽然暂时还不明就里,不过顾庆之还是跟人一一打了招唿,直到进了御书房,全公公也来恭喜他,「恭喜,礼部尚书顾大人。」 多了个官位如何不高兴?况且加衔也是给银子的。 顾庆之笑道:「同喜同喜,这两日就摆酒,全公公一定要赏光。」 皇帝也凑趣儿道:「朕听全福仁说了,你府上的厨娘鸭子做得极其好吃,过两日朕微服去尝尝。」 安国府跟西苑就一墙之隔,真要严格算起来,从干清宫到安国府的距离,比从干清宫到北安门还要近。 顾庆之笑道:「陛下大驾光临,臣荣幸之至。」 随着御书房议事的大臣们出来,顾庆之加衔礼部尚书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比方在文华殿修书的林如海,就有专人来给他送消息。 「恭喜林大人,您弟子又升了。」 爵位不能算是官职,锦衣卫千户跟钦天监监正又都是正五品,而礼部尚书是正二品,说是升官,也不能说错。 都是一家人了,林如海自然是十分高兴的,「他这点倒是不用我操心,升得比我还快。」 在家里这么跟顾庆之说惯了,出来这么说,外头人有点不太适应,忙打个哈哈就走了。 林如海有多高兴,贾政就有多难过。 「他怎么还能升?」 尤其是看着外头人一个个喜上眉梢的谈论,他 就更难受了,「又不是你们升官?他也是恩推的官,怎么不见你们排挤他?就会趋炎附势!」 贾政也知道这话不能大声说,只是小声也不太对劲儿,旁边几人见他喃喃自语,只当他降职之后精神不太正常,稍微躲远了些,但是兴头还没过去,聊的还是安国公。 「薛大人保守了些,只加了一条谷雨,我觉得要祈雨的日子很多的。」 「是啊。」 这一干中过进士的高级知识分子开始背起来启蒙时背的二十四节气歌来。 「雨水肯定得下雨!谷雨薛大人提过了。」 「下来是小满,小满说的就是谷物日渐饱满,不下雨怎么饱满?这天也得下雨。」 「处暑得下雨,马上秋收,不下雨粮食怎么长得好。」 「大雪小雪都这么叫了,自然也是得有雪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好得不得了,又有人玩笑道:「还有惊蛰呢,俗话说春雷响,万物生,不如惊蛰也请安国公去祈个雷?」 听见雷字,想起去年被噼了的荣禧堂,想起前些日子还被一个太监讽刺他们荣国府被雷噼是不积阴德,贾政是彻底听不下去了。 他双手撑着案台直接站了起来,椅子被他用力后推,跟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响声。 屋里众人都被惊到了,齐齐看着贾政。 贾政阴沉个脸,「烦劳让开路!我出去走走。」 「他脾气倒是大。」 「哼,我看咱们白尚书也忍不了他多久了。」 第58章 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顾庆之这会儿正跟皇帝吃饭,聊得还挺开心。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其实都是明面上忽悠人的,毕竟还有自古穿下来的饭桌谈生意和枕边风。 「朕打算扩招太医院,良医局,先从京城开始。多亏你送来那些银子,还有戴权这些年积累的银子,应该是够用了。」皇帝踌躇满志,语气都比平常轻快三分。 第181页 顾庆之便引出了个关键问题,「臣知道陛下是为了百姓好,想叫所有人都看得起病。不过也不能全都免费,大夫从识字就开始背医书,快一点也得十来年才能出师,也不能叫他们不收银子。」 皇帝迟疑了一下,「朕给他们补银子?」 「陛下也该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一边全公公使劲给顾庆之使眼色,正吃饭呢,就别破坏陛下的好胃口了。 只是鼓励归鼓励,餵鸡汤归餵鸡汤,思虑周全也是很重要的,尤其是不能只考虑眼前,也得考虑这政策能不能持续下去,万一持续不下去了,又会不会引起反弹。 顾庆之又问,「陛下可知道京城一共多少人口?」 这个皇帝还是知道的,「宛平大兴两县加起来,约有一百万人口,加上京营五大营,家奴、佃户等等,该有一百四十万。」 「咱们只说百姓。百姓一年生几次病?什么病自己能好?什么养的病要去看大夫,如果全由陛下补贴,要多少大夫才够?又会不会有人但凡有个不舒服,就要去看大夫?如果大夫的精力被这些人牵扯住,又会不会连累重病之人无医可看,以致丢了性命?」 这里头的问题皇帝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他脸上欢欣雀跃的表情消失不少,嘆气道:「庆之说得对,朕的确不能只凭一时的意气做事,还有呢?」 「还有……就是百姓生病,多数是吃不饱穿不暖又或者太累导致的,又或者小病想等他自己好,最后拖成了沉疴旧疾,跟大户人家的富贵病还是有区别的。」 皇帝点头,「这个朕倒是想到了。朕也知道与其免费看病,不如叫百姓丰衣足食更好些,只是……」 「只是没那么容易。」顾庆之又开始灌鸡汤了,「可陛下毕竟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创造太平盛世,臣祝陛下长命百岁,心想事成。」 皇帝被他逗乐了,笑道:「那还是照朕以前想的,先叫太医院的御医们每月义诊两天,先看看情况再说。」 顾庆之便道:「其实每月义诊下来,几次陛下也就知道里头是怎么回事儿了。」 「想在前头跟中间发现问题是不一样的。」皇帝很是坦然,「朕原以为朕也在宫外当过三年王爷,是知道百姓过得不太好的……你说得很对,尤其是号脉的时候,吃得好不好,是能看出来的。」 皇帝很快就又高兴起来,道:「还有医女的事儿,庆之也帮朕参详参详。」 顾庆之仔细听着,皇帝道:「医女主要学习的就是接生,来源一部分是宫里过多的医女,不过人数有限,未来朕想大部分都用育婴堂的女婴。还有教坊司的乐女,这里头不少都是犯官家眷,识字,学医自然也会快一点。当乐女她们觉得屈辱,朕多给她们一个选择。」 至少现在看不出什么毛病来。 「臣想主要还是要她们自己愿意,产妇生产便是一脚踏进鬼门关,但凡出点什么问题,就是一尸两命。」 皇帝点头,「朕的母妃当年便是难产而亡。朕自然要慎之又慎。宫女原本伺候的是宫里主子,就算教坊司的乐女,交际的也都是达官贵人,真要叫她们去给百姓接生,朕想也有许多不愿意的。」 皇帝嘆了口气,「就是放宫女太监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许多人都是无家可归,还有许多人是被父母兄弟卖的,纵然身上有些许银子,生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顾庆之便道:「不如叫她们立女户?」 这想法当时他也跟林如海说过,如今想的又比当日周全些。 「就跟工匠似的。」顾庆之解释道:「以宫女立女户的,每二十五年要送一女儿进宫当差,以医女立女户的,每二十五年也要有一女儿做医女。其余诸子诸女不做限制,但户主只能是宫女或医女。」 「这……」皇帝还在想,顾庆之又补充道:「县衙的捕头衙役,包括女牢的牢头跟卒役便是这样一代代传下来的。」 皇帝暂时还不知道这样细节的事情,他道:「朕叫——叫尚书来他们也不知道里头是非,朕让锦衣卫去查吧。」 越说他越觉得顾庆之挺好,「朕这两年先要把大魏朝所有官员卒役是怎么选的怎么换的搞明白。」 等吃过饭,顾庆之回到家里。 皇帝说过两日要来他家里吃鸭子,因为是微服,提前准备是不可能的,不能泄露皇帝行踪,这点警惕心顾庆之还是有的,但是他能提前准备些肥鸭子,这个问题不大,横竖全府上下都知道他喜欢吃鸭子,试试鸭子做得新菜也很是正常。 下来就是准备新的名帖了,加衔礼部尚书之后,他的新头衔已经变成了:钦天监监正、锦衣卫千户、礼部尚书、安国公。 如果顾庆之全副仪仗出门,已经能举四块牌子了,能比过他的人就算在京城也不多见了。 下午林如海回来,就看见顾庆之刚漆好的新牌子正靠在前院晾干。 顾庆之笑眯眯看着林如海,「师尊要加油啊,可别被弟子比下去了。」 林如海笑道,「你信不信,我如今要是开放收徒,排队的人能从你家门口一直排到崇文门去。能把徒弟教到国公的人,全天下就我一个。」 「我早就是国公了。」顾庆之反驳道。 「你也说了,文人管用春秋笔法,再说了,能跟安国公做同门,难道还不值得拜个师父?」 第182页 两人正一句一句的互相反驳,出去上香的林黛玉也回来了。 她一下轿子就看见她爹跟她师弟两个站在一块新牌子前头说话,牌子上头四个大字:礼部尚书。 也没多想,林黛玉便道:「恭喜父亲!」 顾庆之一声窃笑,林黛玉顿时便知道自己会错意了,她又镇定道:「能教出如此年轻的礼部尚书,就算是加衔,父亲也是前无古人了。」 林如海得意的捋了捋鬍鬚,顾庆之故意板着脸,道:「师姐怎得回来这样晚?」 「欸~」林如海拉了个长音,「前两日你还说不要拘着你师姐,横竖有人跟着,叫她出去多转转,怎得你要反悔不成?」 顾庆之便道:「我是怕师尊等师姐吃饭等饿了。」 林黛玉又是一声笑,「师弟饿不饿?」 「自然也是饿的。」 林黛玉转身从婆子手里接过一个小油纸包来,笑道:「这是脱骨的卤肘子,米姑娘推荐的,我特意绕了路去买的,咱们晚上尝一尝吧?米姑娘说冷着吃弹牙,热着吃软糯,怎么吃都香!」 空气中立即便是咕噜噜一声响,林黛玉虽然没听出来究竟是谁的,不过看她父亲跟她师弟两个怒目而视,脸上就又有了笑容,「我叫他们拿去厨房了。」 自打这次回京,顾庆之就放了个锦衣卫去盯着荣国府,送了臭鱼罈子之后,宫里也派了个锦衣卫盯着荣国府,前些日子他们降爵罚俸,顾庆之又叫人去打听消息等着看热闹,如今倒是真叫他知道不少荣国府的事儿。 比方贾母杖责死了好几个下人,又比方宁国府的小蓉奶奶,号称美艷无双第一人的秦可卿死了。 不多时钦天监也传了消息过来,宁国府想请顾庆之择下葬的日子。 理论上来说,顾庆之至少要等到年底才放开明年的号,钦天监也是知道的,能叫钦天监差人来给他报信,只能是宁国府出得银子多。 贾家得多有钱? 「来人就在钦天监等着。」钦天监的人恭敬应道,「宁国府的人说前头都好说,主要是下葬的时候,前后加起来至少七天不能下雨。他们出二十万两银子。」 这下连顾庆之都要怀疑秦可卿是不是真的是义忠亲王的女儿了,但是凭藉他跟忠顺王的关系,和对太上皇的了解,义忠亲王在外头有这么个私生女,完全不可能。 这就更蹊跷了,顾庆之问道:「我记得……若是不曾生育,一般人家的媳妇都进不了祖坟,怕坏风水的。」 钦天监的人点头,「确有此事。」 「秦家又是什么路数?」顾庆之再次确认道。 「秦家就一个工部营缮郎,年过七旬,也没什么家产,在京官里算是清苦的了。」 这就更不可思议了,顾庆之道:「我今年再不算的。你也知道,就这么回绝了吧,等腊月再说。」 这人就要走,不过犹豫一下又小声道:「大人,二十万两银子也不少了。兴许贾家是想给您赔罪,他们前头编排您来着。」 顾庆之笑了两声,「那不可能。京里达官贵人这么多,我要开了这个口子,我以后就别想安生了。而且这都隔了十万八千里了,真要赔罪,那也该是荣国府派长房嫡子来说,至少也得有个中人不是?哪有这么赔罪的。」 再说没他的时候,秦可卿这葬礼一样奢华。况且二十万两银子又不是他一个人收,到手六万两就想过去? 别说这不是银子的事儿,就算拿银子衡量,这也太少了。看不起谁呢。 报信这人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儿,谁家和解不正经来道歉的了? 他回去钦天监,贾蓉还在屋里等着,这人上去跟贾蓉打过招唿,既然是葬礼,也没法笑了,只是道:「监正大人诸事繁忙,怕是脱不开身。」 葬礼,尤其是这等大家的葬礼,前头大殓小敛就不说了,一般是出殡后送到家庙,再停一段时日后择吉日下葬。 家庙里停个一年半载的也是正常。 这人便道:「要算也得等腊月,你们先正常伴着葬礼,总归下葬还是要择日子的。就是……」 他一犹豫,贾蓉又是一个红封塞了过来。 择日子是几家的生意,这人也是知道的,大概也能猜到宫里也有干股,不过猜到归猜到,说是肯定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这人比照着监正张大人有时候无意说出来的份例,再想想一般做生意干股都是怎么占比的,大概也能推测到安国公占比不过三成。 「若你们真想给安国公赔罪……得出这个数。」 五十万两?贾蓉吓得就想骂人,他宁可把他死了的老婆再搬回正房,也出不了五十万两。 贾蓉还算正常跟人寒暄两句,这才出了钦天监,往荣国府来了。 贾母屋里,贾珍也正等着消息。 贾蓉进去先行礼,又被脾气暴躁心里憋着火儿的贾珍啐了一口,「叫你办点事儿如此墨迹!在你父亲面前也要拿大!」 贾蓉并不敢回嘴,「去问过了,他要五十万两。」 「他怎么敢!」 「他欺人太甚!」 贾母气得眼珠子都有点突出了。 贾珍道:「老太太,虽然你说这银子是荣国府出,但毕竟是我宁府的儿媳妇,当初咱们说的是二八分帐,但五十万……我宁府自然是拿得出十万两银子,只是他安国公不值这个价钱。」 第183页 「他当我们贾家是冤大头不成?」贾母是万万没想到安国公竟然敢狮子大开口,「他也不怕骨头戳破喉咙。他不过一个新近国公,坐不坐得稳还两说,他一人就想吃这么些?他不配!」 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贾赦贾政虽然也陪着,不过没一个说话的。 贾政如今是不顺利到麻木,整个人不说是行尸走肉,但也没什么好奇心了。他低头坐那儿一言不发。 贾赦有点别的考虑,他一直想分家,他还想知道他们荣国府如今还剩下多少银子,所以也是一声不吭,只想老太太气愤之下,能多透露出点东西来。 贾珍翘了个二郎腿,也不说话,端着茶杯就等贾母拿主意,他面色苍白阴沉,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出狠毒的味道来。 半晌,贾母嘆了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好好的办!也叫安国公看看,什么叫四王八公,什么叫老牌世家!我们的底蕴,是他这种乞丐出身的人一辈子都够不着的!」 贾母说完,定睛凝视贾珍,「我也出五万两银子,蓉儿媳妇是宁荣二府里外姓人我最喜欢的一个,这银子是我的心意,好好给她办葬礼!」 贾珍嘴角一扯,拱手道:「多谢老祖宗,如此,我那儿媳妇也该满意了。」 这边商量完,下午宁国府又派了管家去钦天监,这会儿就择个五百两的日子,第二天开始,宁国府吹吹打打的开始了秦可卿的葬礼。 葬礼一忙起来,也就顾不得别的事儿了。加上王熙凤又去宁府管事儿,荣国府整个都懈怠了下来。 薛姨妈催薛蟠不停点的,「不行你就堵在街门口,他总得进出吧?你少带些人,一个人上去他还能叫人打你不成?」 「他又不认得我,我也没见过他,他怎就不能派人打我?」 薛姨妈冷笑,回头叫道:「莺儿!你陪少爷出去,你给那安国公送过铜板的,安国公必定认得你。再把香菱也带上,你带两个丫鬟在身边,他总该让你近身了吧?」 薛蟠还有点迟疑,薛姨妈都恨不得上前扭他耳朵了,「你有点出息!宁府那边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呢,这么好的机会,你又是外男,原该老实待着的,正好藉口出门。」 第二天一早,薛蟠就带着两丫鬟出门了。 只是堵了几日,还真没堵到人,一开始是因为顾庆之早上起得挺早,是按照正常上班时间去的钦天监,薛蟠是吃喝玩乐惯了的,他早上是日上三竿才起来,时间上就错过去了。 后来是因为顾庆之盘算着这两日皇帝要来,也就不怎么出门了。 这天早上不是早朝的日子,皇帝挂了个后宫礼佛的牌子,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带着全公公还有尹恩立以及几个侍卫,往安国府来了。 「他这宅子原本是朕给自己留的,有湖又有景儿,水虽然是暗渠挖出来的,但距离西苑这样近,肯定也是西苑的水。」 皇帝兴致勃勃出了宫,宫里等着求见皇帝的大臣还纳闷,「陛下都有安国公了,怎么还礼佛?京里哪个佛会求雨的?」 一行人到了安国府,守在门口的卫公公上前行礼接了人,笑道:「奴婢都在门房里守了三天了。」 皇帝笑道:「你们安国公倒是谨慎,就算门口不认得朕,也该认得全福仁的,有他在朕一样能叩开门。」 卫公公一边差人报信,一边引着皇帝往里,全公公又嘱咐两句看好门,尹恩立也吩咐门房里锦衣卫睁大眼睛仔细看着,莫要走漏风声,这才跟着一起往里。 这个时候,贾赦也出门了,搞了好几次烟雾弹,贾家对他出门找小妾的行为适应良好,贾母还骂了他两句:「不学好!」 还咒他:「小心死在女人肚皮上!」 府里也有人打赌,猜他大张旗鼓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 什么样?贾赦冷笑,「到时候等我住进荣禧堂,叫你们眼睛都掉下来!」 贾赦毕竟是袭爵,虽然又降了一位,但是不过稍加盘问,就能往安国府这条街来。 只是马车刚停在街口,他就跟瞠目结舌的薛蟠四目相对了。 艹!x2 贾赦:怎叫这大傻子看见了,万一他回去说漏嘴坏了我入住荣禧堂的好事怎么办? 薛蟠:怎叫大老爷看见了?万一他回去说漏嘴坏了我薛家想另拜码头的大事怎么办? 贾赦忙道:「我是来找安国公和解的,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毕竟也算是有点香火情,看着老太太整日茶饭不思,我们做儿子的,也得替他分忧才是。」 薛蟠也道:「我也是老找安国公和解的,我正日看珍大哥哥茶饭不思,为了儿媳妇葬礼发愁,我想着不如我私下来找安国公,能说和是最好,万一不行,也不丢珍大哥哥的面子。」 两人都说完了藉口,都不用仔细琢磨,顿时就从里到外都一言难尽了。 这都什么狗屁藉口? 他?荣国府大老爷,都说自己不是老太太亲生的了,整日要替艾姨娘报仇雪恨的,他要给老太太分忧解难? 他?薛家的活死人,大字不识两个,整日就是喝酒荤素不忌的玩耍,他担心宁府已经死了的儿媳妇的葬礼?他还想当贾家跟安国公的中人? 两人再对视一眼,眼神里满满的都是鄙视和警惕。 贾赦大手一挥,「难得咱们两个想得一样,贤侄,上我的车子,我带你去见安国公。」 第184页 薛蟠虽然多数情况下是个傻子,但这是他难得灵醒的时候,他一拱手,「多谢大老爷,此事未成之时,还请大老爷莫要多说,免得外人误会我们。」 两人哈哈大笑,薛蟠挥手叫他带的两个丫鬟马车上等着,他则跟贾赦一起,携手上了贾赦的马车。 安国府里,顾庆之原本就在正堂守着,得了消息一路小跑出来,正好在影壁处接到了皇帝。 皇帝还跟全公公点评那影壁呢,见顾庆之来,笑道:「这院子的确不错,当初朕挑得好,后来你修得也好。」 顾庆之上前行个礼,笑道:「我师尊还在宫里修书,我师姐在家的,我叫她也来给陛下问个安?」 「前儿还听皇后说过,说她妹妹回去念了你师姐好几天。行,朕都封了她县君的,也该见见人的。」 顾庆之一边引着皇帝往后头小湖去,一边叫人去请林黛玉。 这湖原本就很不错,能在皇城内圈有个这么大的湖,本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做到的,单看这水就赏心悦目。 宅子到手之后,顾庆之在水边修了亭子和水榭,后来林家人来了,又给加了画舫,两个亭子间还修了个小堤,圈了一小片水种了荷花。 如今荷花已经快谢完了,不过莲蓬长了出来,也算是秋收的喜悦了。 绿色的荷叶和微微泛黄的莲蓬,还有红鲤游来游去的,皇帝看了也很是开心。 他抓了一把挂在栏杆上的鱼食就丢了下去,引得红鲤争相扑食,「鱼还不够大。」 顾庆之笑道,「正是,等臣再养几年,它们就都大了。」 这里头也暗藏一个长久稳定的意思,皇帝果然听出来了,他笑道:「你们都听听安国公是怎么说话的。」 看了小片刻鱼,林黛玉也来了,她上前行过礼,安静站在了顾庆之身后。 皇帝晒着早晨的太阳,又吹着凉爽的秋风,心情很是好,他道:「朕叫人送来的月饼你可吃了?」 顾庆之很是坦诚,「臣不爱吃甜的,多数都进了臣师姐肚里。」 大红脸有点夸张,不过林黛玉的确有点害羞,声音也有往蚊子发展的趋势,「宫里的月饼自然是好吃的……尤其是那个红豆馅的,馅料细腻,甜而不腻,人间美味。」 皇帝笑了好几声,道:「万里也爱吃这个。」 万里是皇帝的第一个女儿,皇后生的,今年刚五岁。 「朕记得还有红豆馅的软点心,没那么干,也不会吃得哪儿哪儿都是渣,一会儿叫他们再给你送来些。」 这次谢恩声音倒是正常了。 皇帝缓慢往前踱步,又道:「年初干旱,京城这一圈粮食减产三成,百姓怕是也得两三季才能缓过来,朕想着不如秋粮免徵赋税,冬天再施粥。」 几人夸了皇帝仁慈,顾庆之又道:「若是要施粥,臣有个建议,臣以前当了几年乞丐,陛下也是知道的。」 皇帝点了点头。 顾庆之道:「粥里最好放些树叶石子等杂物,也别用上好的新米,陈米就行。不然来喝粥的,不一定是什么人。」 皇帝不过略加思索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百姓过得苦啊。安国公早年也吃了不少苦啊。」 林黛玉虽然也知道顾庆之早年是做乞丐的,但直到今天听见这话,她才对他以前的日子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了解。 他总挑食,想吃好的,也不是不能理解。 林黛玉原本就因为见了皇帝情绪稍有些激动,如今更是红了眼眶。 这边正感慨呢,那边又有人急匆匆跑来,「陛下,国公,外头来了荣国府的大老爷,还有一人自称薛蟠,想要拜见国公。」 皇帝一下子就来了兴致,顾庆之跟荣国府的恩怨,他也算是见证人了,况且他们里里外外从荣国府薅了多少银子出来,皇帝也有所耳闻。 如今送上门的生意,皇帝也想见见安国公的本事。事后听人说跟当面看,那体验感可差得太多了。 「没想出宫还能见到这等乐事。」皇帝长腿一迈,「咱们一起去见识见识,听听朕的安国公是如何忽——跟人交际的。」 「你放心。」皇帝笑眯眯的回头招唿顾庆之,「朕在后头待着,朕不出声,你们说你们的——」 皇帝又板下脸来,吩咐左右,「你们也不许出声。」 那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走吧。 几人又到了前院。 接待贾赦跟薛蟠是不用在正堂的,下人将两人引入了偏厅。等了不多时,顾庆之就到了。 他笑容满面的拱手,「怎么两位一起来了?原先倒是没听说两位如此亲密。」 贾赦都不看薛蟠,带他进来不仅仅是给他点甜头让他保密,更重要的是薛蟠也进来了,他们就是互相握着把柄,那就不用客气了。 「国公爷近日可好?」贾赦笑道:「有要事相商,不如——」 他挑了挑眉,明显是屏退左右的意思,只是皇帝要听热闹,正堂还在布置,顾庆之只能再拖延一会儿。 「听说老太太近日又病了,不知道好些了没有?我总想着上门拜访,却总寻不着机会。」 贾赦一愣,心想他这是什么意思?暗示他贾母不死,他继承不了荣国府? 正要问,顾庆之又跟薛蟠打招唿去了。 「茶喝着可合适?喝得习不习惯?我这儿还有别的茶,要换吗?」 第185页 薛蟠也是一头雾水,这又是什么新型的招唿方式? 他客气道:「原想请国公爷择日子的,只是名帖投到钦天监,一直不得回应,这才贸然上门,请国公爷莫怪。」 顾庆之正要回答,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尹恩立展现了一个合格锦衣卫的基本素质——学鹧鸪叫。 听见这动静,顾庆之知道是正堂布置好了,他忙一拱手,「赦老爷请,咱们去正堂说话。」 贾赦得意洋洋看了薛蟠一眼,跟着一起走了。 薛蟠顿时便垂头丧气起来,「事事不如人啊!」 第59章 挑拨 顾庆之带着贾赦进了正堂。 正堂四个角各放了一扇屏风,贾赦第一次来不知道,顾庆之却知道有三扇屏风后头躲着人。 因为皇帝想听热闹,还许诺了绝不出声,所以顾庆之干脆说一扇屏风后头只能躲一个,这样吐槽也没人吐,大家安全。 顾庆之坐在上首,贾赦在他下首坐下,下人又端了茶点过来,这才离开,屋里安静了下来。 顾庆之也不着急,又不是他去拜访贾赦。 磨磨蹭蹭喝了半碗茶,贾赦道:「顾大人,荣国府要对付你。」 别说顾庆之了,就是屋里其余三个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荣国府要怎么对付安国公?也叫我见识见识。 顾庆之轻蔑的笑了一声,「荣国府没这个本事。」 开头跟贾赦设想的不太一样,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道:「荣国府也是有些关系的,毕竟是四王八公。」 「我也不是没关系啊。」顾庆之一昂头,很是骄傲,「我的关系可比荣国府强多了。」 见他怎么都不搭话,贾赦倒是有点蔫了,他道:「安国公,当日你在荣国府,我可没得罪过你。可如今得罪你的老太太,还住荣庆堂,得罪过你的二房,还住荣禧堂,就连当众骂过你的宝玉,依旧是内书房外书房住着,不下四十人伺候着他,比我过得都好。这你能忍?」 贾赦说着说着,反倒把自己说激动了,他语速快了起来,「况且前头荣国府要跟你和解,你又不肯答应,还问人要五十万两银子,都这样了,你还拿捏我呢?」 「你别胡说,我怎么就问人要五十万两银子了?」不过问过这一句,顾庆之又有了个主意,他能借这个机会,摸一摸京里这些贵族们家底儿啊。 「荣国府有五十万两银子?我不信。」顾庆之怀疑地看着他。 贾赦稍稍挺了挺胸膛,道:「我们毕竟是当初打天下的嫡系,冲进京城我们是第一批,手底兵也不少。各种金银古玩,古董字画瓷器,真换成银子,就算没一千万两,也有八百万两了。」 顾庆之觉得他身后那个屏风里唿吸都粗重了,他忙咳嗽几声帮着掩饰,「你们四王八公手里都能有这个数?」 「四王肯定比我们多,他们跟太祖皇帝更亲近些。」贾赦盘算道,「北静王还跟太祖皇帝是一家的,他们家最多。」 顾庆之就又把话题扯到了五十万上,「是前头宁国府死了儿媳妇?找我来择日子那一次?」 贾赦点头又窃笑,「老太太气得眼珠子都能给瞪出来。」 「你们这做事儿也太不地道了。」顾庆之冷笑,「怪不得一路混到这个地步。荣国府得罪我,拿宁府死了的儿媳妇来试探?一句赔礼道歉不带提的,怎么?想玩心照不宣那一套?这不明摆着打算撕破脸皮还要倒打一耙吗?」 这话听着耳熟,仿佛以前说过的。 顾庆之瞭然,「不愧是荣国府。贾琏呢?怎么不叫他来?」 贾赦冷笑,「那个没出息的,前两日我骂他是二房的狗,老太太嫌弃他办事不利也骂了他一顿,这些日子装病呢。」 说到这儿贾赦也有点生气,「姓王的也没什么好东西,就算是装病,当夫人就是装样子,也得稍微伺候两天吧?我那儿媳妇倒是有本事,去帮着宁府办葬礼去了。」 顾庆之同情的看了看他,「当初怎么就又选了个王家的人呢?」 贾赦气得一拍桌子,「那也得我能选!」 眼见这人已经被撩拨得上火了,顾庆之嘆道:「大老爷来是为什么,我也能猜到一二,不过这毕竟是你家事儿,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上回降爵不就是个好机会?大老爷没抓住?」 这话问得贾赦越发憋屈了,眼前这人就是叫他降爵的罪魁祸首。 「老太太说要去告我不孝!她叫我什么都落不下!」 顾庆之又是一声长嘆,「怎会如此,虎毒不食子啊。」 贾赦就剩下冷笑了。 顾庆之微微将身子前嘆,表现出要说体己话的样子,又稍稍压低了声音。 「大老爷,如今这情况,就算我开口叫你搬回正房,可老太太不肯善罢甘休,你一样什么都落不到手里啊。」 的确是这个道理,不然贾赦为什么想求顾庆之帮忙想了这么久,现在才付诸实践呢? 「咱们仔细分析分析。」顾庆之先比划了个一。 「你还这么过,等老太太死了,然后你继承爵产,老太太手里好东西最多分你两成,剩下全都是二房的。我想你们当年攻进京城抢得那些东西,也不能记在帐上吧?」 贾赦呵呵了好几声。 「可你若是掀桌子呢?最坏的结果就是老太太叫你什么都落不下,等荣国府没了爵位没了官职,自然也是护不住这些财产的,到时候你还是什么都落不下。」 第186页 贾赦眉头皱了起来,「难道真要继续这么煳弄下去?」 顾庆之高深莫测的笑了笑,「你们荣国府的帐归谁管?老太太手里的好东西归谁管?我在荣国府的时候都知道下头人阳奉阴违,变着方儿的从主子手里抠银子,还有偷主子屋里东西的,大老爷就没点想法?」 贾赦眯了眯眼睛,「你是说……欺上瞒下,横竖老太太也不管帐,都是下头人告诉她的,若是能收买了她的心腹……鸳鸯?金家?」 贾赦面色变幻,显然是在头脑风暴。 「大老爷可别自己上。」顾庆之劝道,「别的不说,你那不争气的儿子还是有些用的。我这不是咒你,咱们实话实说,他都过了二十五了吧?」 「二十七。」贾赦道。 「我也在你们荣国府住过的,知道你那儿媳妇管得严,如今他就一个女儿,你那儿媳妇天不亮就得起,天黑才进家门,还管着荣国府上下,她有功夫生孩子吗?怀了孩子能留住吗?别最后绝后了。」 绝后这两字还是挺有杀伤力的。 顾庆之又来了个终极杀招,「老太太当日写给林大人的信我看过的,为了叫林大人放心把女儿嫁给宝玉,她可是说了贾琏多半无子,将来大房要让林姑娘的血脉继承。」 这话的作用比顾庆之想像的还要好,顾庆之觉得这是贾母找藉口忽悠林如海,可贾赦作为贾母的大儿子,从小也见了贾母不少手段。 他爹当日的妾室和庶女一个个消失不见,贾母是真有这个本事的。 贾赦眉头皱了皱,甚至觉得他那儿媳妇累成那样,八成也是贾母故意的。 就是为了让二房继承荣国府。 「虎毒不食子啊……」贾赦也开始感慨这个了,「我大房子嗣不封,二房光儿子就生了三个,孙子都有了。这里头难保没人动手脚。」 这肯定也有贾政相对洁身自好的原因,但这不重要,顾庆之道:「你得试试鸳鸯,若是能把她拉过来,就什么都不愁了。」 贾赦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思路一打开,他毕竟是贾母的亲儿子,一脉相承的算计。 「这个容易,我只说我要娶她当妾就完了,她必定不依,面上还能叫她恶了大房。」 顾庆之又道:「你那儿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得干点什么别叫她看出来。」 贾赦又笑:「我赏给我儿子两个妾,我屋里的丫鬟,他每次见了也要乱瞄的。」 贾赦嘆息一声,「国公爷,你能当国公,凭的是真本事。」 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感慨,不过这本就是贾赦的主意,这么一番试探下来,顾庆之觉得贾赦是一点不笨,釜底抽薪玩得贼熘。 「到时候不管是放了金家的身份,还是寻个小官收鸳鸯做干女儿——」 「不能放身份。」贾赦道:「手里还是要捏点东西的。但……难不成真要等老太太过世?这日子如今是越发的不好忍了,再过两年,二房怕是要把我的银子糟蹋完了。」 顾庆之便道:「稍微等等——我不能跟你说得太明白,只能说懂得都懂,过些日子就有个塑金身的机会,这次赦老爷可得抓住了,有了这个机会,掀桌子也就不怕什么了。」 贾赦还想问,不过顾庆之嘴严,除了微笑打哈哈,什么消息都没叫贾赦探听出来。 话说得差不多了,顾庆之便笑道:「虽然后头见的人更重要些,不过我跟薛家是一点瓜葛也没有,把他留在后头,也是为了给他些面子,今儿大老爷来,是不能叫他说出去的。我跟大老爷更亲近些。」 贾赦果然开心,顾庆之叫了卫公公来送他出去。 贾赦这一离开,屏风后头三个人就转出来了,不说面色复杂,但也都是一言难尽了。 原先还想吐槽来着,后头越听就越不对劲儿。 皇帝先嘆了口气,道:「幸亏安国公没当太监,万一分到哪个娘娘手里,后宫永无宁日。」 但是要解释吧,说这本就是贾赦自己的想法,他不过是叫它提前一两年面世而已,这也没法说啊。 顾庆之便拱手道:「陛下一直觉得世家不思进取又尾大不掉,如今正是个好机会。贾家下人一千多,快赶上皇宫了,贾宝玉一个二房次子,就有四十人伺候他,也比宫里皇子更体面,臣想着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人头税稍微改一改。」 「原先是奴僕人头税交双倍,不如改成一百五十人以下交双倍,一百五十人到三百人交三倍,三百到五百人交四倍,五百人以上交五倍。臣这么大的院子,也就一百人出头,林大人家里四代的爵位,也就两百人出头。臣已经提点过贾赦,他得知消息,必定会代表贾家上摺子表示遵命的。」 尹恩立都想问他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了。 皇帝嘆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就是首辅,家里下人也不过八九十,官员又一直看不惯勛贵,这等政策也不怕他们反对。要么多交银子,要么把人放出来。庆之啊——」 皇帝顿了顿,道:「你先把后头那人打发走,然后咱们好好说说。」 虽然陛下说是打发走,顾庆之还是挺好奇的,尤其是薛蟠一直被叫大傻子,薛家那些事儿他究竟知道多少。 顾庆之又去请了薛蟠来,笑道:「我把大老爷打发走了,咱们好好说话,当日我在贾家,除了林姑娘,就是薛姑娘对我最好了,我能帮的一定帮。」 第187页 皇帝又是左右看看,只是屏风挡着,他连眼神示意都做不到。 全公公只后悔没拿笔,当然说什么不重要,主要是安国公这个「我为你好,我跟你好」这个听起来无比真诚的思路。 原本等了挺久,薛蟠失望间又有沮丧,二愣子的脾气也上来点,不过被顾庆之这么一说,他放松下来,咧嘴一笑,「其实也没别的事儿,就是我妹妹的丸药吃完了,想请您给求点雨水。」 他伸了手指出来一翻,「我母亲说出二十万两。」 锦衣卫的尹恩立眼皮子跳了跳,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抄家也不在少数了,可今儿听的数字,依旧那么震撼。 顾庆之眉头一皱,这摆明了是要拉拢他,既然要拉拢,那肯定就得说点掏心窝子的话。 「冷香丸是吧?我原先在贾家的时候,也听他们说了不少,这方子开得倒是奇特,不过宣扬的贾家上下都知道的,总觉得有点不好,薛姑娘又是宝玉的表姐,万一老太太觉得她体弱呢?」 这话里暗示了他知道薛宝钗有意宝玉,虽然顾庆之是无意,但这么明显的暗示,薛蟠还是能听出来的。 他今儿来,不就是把自己妹妹送给安国公做妾的第一步吗? 这些日子每天晚上,他母亲跟妹妹就在他耳边道:「荣国府对安国公不好,贾宝玉还当众骂过他,你见人得说老太太不好,心思深沉,贾宝玉也不好,是个没出息的窝囊废。咱们住在贾家是无奈之举。」 薛蟠有点着急,忙道:「也不算是什么病。犯病的时候不过略喘咳些,哪儿就体弱了了?」 顾庆之把一句「你没叫她多喝点热水」生生吞了回去,而是问道:「我记得贾家有个熟识的六品太医,没请来给薛姑娘瞧瞧?」 「也不是什么大病。再说女孩子略有些病,也是惹人怜惜的,就像林姑娘,老太太那么疼她,未尝没有她体弱总是生病的原因。再说贾家也没有那么好心。」薛蟠呸了一声,「我妹妹病了好几次,老太太连问都不带问一句的,还叫她别来请安了。」 顾庆之便很是同情的嘆了口气,「老太太也是为她好,路挺远的呢,又是喘咳,也不方便的。」 薛蟠呵呵两声,很明显,薛姨妈平日里也说了不少老太太的坏话,不然薛蟠这态度哪里来的?他又不往内院去。 顾庆之又故意激他,「主要是那金玉良缘,传得太开了,连我都听说了,老太太八成是不愿意的,贾宝玉那玉又是娘胎里带来的,薛姑娘的金锁是后来打的——」 而且薛家的癞头和尚也很蹊跷,癞头和尚在别人那儿就是:出家不?出家不?出家不?走,我带你出家! 到了薛宝钗这儿就是你得嫁人,前后人设不统一的。 「什么娘胎里带来的?安国公,你也算是道骨仙风一般的人物了,这话你也信?」薛蟠很是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见过那玉吧?」 难得被人鄙视,顾庆之老老实实点头,「见过的,不过没拿在手里瞧过,就是上回贾宝玉骂我来着,我近距离看了两眼。」 「你见过才生下来的孩子没有?」 顾庆之犹豫了一下,「见是见过的,不过还是没抱在手里瞧过。」 薛蟠道:「如今你都是国公了,找个才生下来的孩子看一眼也不费事儿。我实话实说了吧,那玉有这么大——」 薛蟠伸手比划了一下,「它塞不进才生下来的孩子嘴里。塞是能塞进去,那就吐不出来了,那玉是假的!」 后头屏风里又有了动静,毕竟贾宝玉这玉,当年也是人尽皆知了。 「贾家图什么?」顾庆之故作惊讶大声道。 「我猜是为了讨个好兆头献给皇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献。」 「我都是听人说的。」薛蟠又强调了一句。 但他亲妈跟王夫人是亲姐妹,顾庆之觉得这个「人」,肯定就是王夫人了。 「还有。」薛蟠继续道:「贾宝玉生下来的时候,那会儿贾珠都考中秀才了,还有他们家的大姑娘元春,也是生得花容月貌又知书达理,他们是觉得这个小的也能出息,这才宣扬来着。还有一条是我猜的,你说若生的是个姑娘,又带这么块玉,是不是顺理成章就要进宫当娘娘了?」 顾庆之死死抓着大腿,才没叫自己回头去看皇帝藏身的那块屏风。 怎么说呢,这会儿的确是没法知道男女,这玉放在贾宝玉身上,就是略显诡异,但若真生了个女儿,就很合理。 顾庆之点了点头,「若照你这么说,玉是提前准备好的。」 薛蟠笑了两声,「你没见过那玉,我正经拿在手里看过的。上头写的是篆体,我虽然不识几个字,但我也知道篆体是上古先民拿来占卜祭祀的文字。还有那玉背后的字:除邪祟疗怨疾只祸福,也跟篆体是吻合的,这就是故意的。」 顾庆之肃然起敬,谁都不是傻子啊,「你说得对,若真是仙物,不该这么刻意。哪怕不刻字呢,也够奇异了。」 「也就跟我妹妹那块金锁似的。」薛蟠得意忘形道,说完自知失言,忙又挽救,「还有,他们说贾宝玉长得像他的国公爷爷,也是——不能说全假,但也没像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地步。」 前头薛蟠说了那么多,顾庆之也能跟上他思路了。 「是因为他爷爷原本是该降一等的,不过太上皇依旧叫他袭了国公的爵位,贾家想叫贾宝玉多点恩典?」 第188页 薛蟠嘲讽笑道:「可惜太上皇退位了。想要今上的恩典,怕是得长得像安国公才是。」 顾庆之觉得他听见笑声了。 薛蟠还记得母亲妹妹的交待,又是一声骂,「贾家这等人家,不走正途,想的都是歪门邪道,怪不得一代不如一代。」 话都说到这儿了,顾庆之决定也要回报一下薛蟠。 「你既知道这个,也该早点搬出来才是,别叫贾家把你们的血都吸干了。」顾庆之同情又诚恳地说:「贾家可不是什么好人家。」 薛蟠是知道他母亲给了贾家不少银子,他垂头丧气道:「没办法……如今只能是要靠在贾家才好过日子的,不然东西非得叫族里收去不可,我们跟林家不一样,林家没人了,我们薛家老家好几房呢。」 顾庆之故作气急,先去把门关了,营造了下头的话非常机密的氛围,这才道:「原先薛姑娘送我银钱,我发迹之后也想着帮薛家做点事情,你那案子,我在贾家也听了不少,后来我还专门找了案卷。」 薛蟠感激的看着他,「多谢安国公!」 「怪不得人说你傻子!」顾庆之气得一甩袖子,「我问你,人是不是你打死的!」 薛蟠摇头,「怎么可能,我手下那些人,如何要我亲自动手。」他说完又想了想,道:「不过的确是我吩咐的。」 顾庆之冷哼一声,「咱们从头说,是你去找冯渊的,还是冯渊来找你的?」 「是他来找我。」薛蟠嘲笑道:「他倒是个傻子,看上丫头买了不直接带回去,还要选日子,图吉利也不能把人留在拐子手里啊。你是说——」 薛蟠睁大眼睛看着他。 「对啊,你是从拐子手上买的人,冯渊带人打上门来抢人,又不是你动的手,还是回去三天才死的,你怎么就给他抵命了?」 薛蟠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不可能!」 「你原先就没想过这事儿吗?」顾庆之问道。 因为情绪激动,薛蟠声音都变尖了,「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也是到了京城之后才知道那边判了我已死,说是宿怨抵命。他们说是因为冯渊家里不简单,怕他们一直盯着,这想了这个法子了解的。」 「你有罪不假,但不是死罪,金陵的护官符,你们薛家排第四,前三还都能拉上关系。冯家排第几?」 「拖延了一年才判,是因为前头的金陵府尹搞不过冯家,又不想得罪王家、贾家和薛家,还是他知道这种案子不能判你死罪?」 当然护官符这东西是个动态,贾家薛家都是一路明显的下坡路,如今肯定不在当初那个位置了。 「他们说——」 顾庆之耸了耸肩,「我还是那句话,谁受益最大,谁嫌疑最大。你死了,谁能受益?你们薛家带来的银子,都给谁了?」 「王家贾家都得了不少。族里也收了不少东西回去!」薛蟠咬牙切齿地说。 顾庆之又给火上浇了勺油,「还有一条,纵然是说冤魂索命,把你判死了,但你家里没了儿子,随便说你是薛家哪个远房的儿子,过继给你这一房继嗣,是多么难的事情吗?你母亲出身王家,她亲妹妹在荣国府当二房太太。真的办不到吗?」 薛蟠天旋地转,一屁股倒在椅子里。 顾庆之幽幽一声嘆,「你若是死了,你家里偌大的财产就是你妹妹的了,这点王家和贾家倒是提供了庇护。可你妹妹是要嫁人的,听说她想嫁进荣国府?你们家这个身份是欠了点,可若是带着庞大的嫁妆呢?」 薛蟠眼圈都红了,「他们说她嫁进贾家,是为了求贾家庇护薛家,是为了我。」 顾庆之同情地拍了拍他肩膀,「毕竟是一家人,兴许……也有不能告诉外人的原因吧。」 「狗屁!」薛蟠大骂道:「她们都说我不争气!原来她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说了一早上话,给两人指点迷津,顾庆之也有些饿了,中午可是全鸭宴。 他低声劝道:「我知道你这会儿想一个人待着,我叫他们给你安排些饭食,你等平静些再回去。」 薛蟠低着头嗯了一声,顾庆之又拍拍他肩膀,「那个你买来的女子,如今怕是你周围唯一一个对你没二心的人了,你对她好些。」 薛蟠又是低头一声嗯。 顾庆之敲了小钟,下人进来把薛蟠带去了前院客房。 屏风后头三人又绕了出来。 皇帝一声长嘆,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全公公道:「从今往后,贾家是真的自顾不暇了。」 尹恩立给顾庆之使了个眼色,道:「陛下,当年判案的金陵府尹是贾雨村。」 这么一说,皇帝就明白过来了,「当初就是王子腾举荐的他,前头也是王子腾保举的他。」 顾庆之道:「这案子,八成也是贾雨村给王子腾挖的坑。别的不说,案情清清楚楚,大魏律里明明白白写了怎么判的,如何用到扶鸾请仙的手段?这不是胡闹?这案子原告被告都死了,肯定是要覆核的,所以案情呈上来,王子腾是必定要打点。算是两人互相捏了把柄,一根绳上的蚂蚱。」 皇帝面色缓和,道:「不错,只要看着案子是谁復批的,就能知道王子腾又勾结了谁。」他用力拍了顾庆之肩膀,「走!先去吃鸭子,之后咱们再说别的!」 第189页 走了两步皇帝忽然又笑了两声,「朕原以为能看见爱卿从他们手里抠些银子出来的。如今倒是有些失望。」 「横竖臣银子也够花了。」顾庆之笑眯眯道:「况且若是今日事成,那可是能给勛贵开个大口子的,还有王子腾这一派系上的人,都能拉下来。这可是万民之福,臣那点银子又算什么?」 全公公默默嘆了口气,跟尹恩立对视一眼。 全公公:完了,虽然陛下说安国公若是做了太监会搅得后宫不得安宁,但他还是觉得安国公不当太监可惜了。 尹恩立:瞧瞧人家这鹰犬当的,跟他一比,咱们就是山鸡跟土狗啊。 第60章 安国府的鸭子不好吃 这会儿吃饭已经稍微有点晚了。 顾庆之带着一众人到了饭厅,皇帝笑道:「好容易出宫一趟,给全公公也安排个桌子。你也清闲清闲,叫安国府的人伺候。」 全公公谢恩后坐下,菜很快就上来了。 「今儿是全鸭宴。」顾庆之介绍道。 毕竟是国公,身边又有太监伺候,还深得皇帝宠信,有些东西根本就不用他去提,各种好东西直接就送来了。 比方这吃饭的器具。 当然顾庆之是肯定不会用什么掐金丝珐瑯釉上彩这等盘子,这儿说得是各种保暖设备。 比方保温用的水套,一般用在各种蔬菜上。 下来还有加热过的石板套,这些是用在荤菜上的。 最后有些盘子干脆就是玉石做的,能直接放在火上烤,温度也高,像油大的菜品,比方鸭子、羊等等,就是放在这种厚盘子上端上来的。 皇帝吃着很是满意,「跟宫里的手艺比也不差什么。」 尹恩立跟全公公都表示贊同,顾庆之很是骄傲道:「当初被贾家大房的贾琏卖了,后来又被我找回来。当然还是给银子了,不过是贾琏给的。」 顾庆之说完又笑了两声,「他强买强卖人家家里的下人,总归是要出点血的。」 尹恩立也笑,道:「怪不得贾家人说那贾琏去扬州一趟,叫国公爷坑了一万两银子。」 「竟然有这么多吗?不过他没资格无实物卖人家的下人,不得给买家赔点银子?他叫人担惊受怕的,不也得赔点银子?我一个国公爷,还得帮他善后,我不也得收点工钱?」 皇帝笑了起来,全公公道:「正是,安国公去扬州前后四个月,按照俸禄折算,其实是贾家占了便宜。」 顾庆之继续道:「不过贾家嘛,报花帐也算是传统了。我听说贾家的管家,姓赖的那一家子,宁荣二府的大管家,家里过得不比贾家的老太君差,有下人伺候也有花园子,而且他们还给儿子还是孙子脱了奴籍,准备要去科考了。」 因为顾庆之有机会就要说点贾家不好,皇帝听见这话竟然不怎么生气了,「虽然说奴婢三代不能科考,不过贾家如今做出什么事儿来,朕也不觉得奇怪了。」 顾庆之笑道:「臣有个建议,横竖贾家也干不出多出挑的事儿来,不如先留着,他们整一出,咱们治一出,也看看世家不上进,又走到穷途末路都能干出什么来。不仅杀鸡儆猴,以后也算有个参照,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全公公都想给顾庆之鼓掌了,一样是报復,人家安国公就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尹恩立生出许多感慨来,他是皇帝的奶兄,早年皇帝没发迹的时候都是个小可怜,更别说他这个奶兄。没有实力空有身份,总归有人想来踩一踩的。 他也有仇人的,虽然现在已经报復过了,可看看人家安国公的手段,他报仇就是泄愤,事后还要担心皇帝会不会因此不满,觉得他报復心太重。 可人家安国公报仇还能报出国家大义来,皇帝也要跟着看热闹。 「以后咱们多亲近亲近。」 皇帝有个顾庆之挺喜欢的优点,就是吃饭的时候绝对不谈正经公事,要说也是相关八卦,这样吃饭就很是轻松。 「贾家的下人,还有偷主子屋里东西的。这都不算什么了,那位衔玉而生的宝二爷,虽然是个小辈,不够资格用一等的丫鬟,不过他屋里的丫鬟,尤其是贴身的几个,每年赏钱也得上百两。」 方才贾赦说宝玉屋里下人多,人数直达四十人,皇帝也是听见的,他惊讶道:「那岂不是他每年光下人,就能出去两千两?」 不等顾庆之回答,皇帝笑了起来,「朕回去得告诉太上皇这个消息,他总归是惦记着那块玉的,谁料想是假的呢。」 「您若是见太上皇,臣这儿还有条消息。」顾庆之笑得不怀好意,「宁国府那儿媳妇,停灵七七四十九天。」 「诶呦。」全公公顿时就是一声惊唿。 虽然停灵时间能自己选,不过最长也就是四十九天了,一般这个时间,至少都是公侯以上了,而且还得皇帝特别给恩典,才敢停这么久。 当然太上皇要是故去,如果不是在夏天太热的时候,也得停四十九天。 寻常百姓限制不大,有爵位的人家是必须要遵守丧葬制度的,像秦可卿这样的身份,尤其是考虑到她不曾生育,停个七天不过分,停个二十一天已经是厚葬了。 皇帝又笑了两声,「这条好,朕回去就跟太上皇说。」 看这表情就知道攻守互换了,如今太上皇已经不是皇帝的心理阴影了。 第190页 逾矩这种事儿,锦衣卫也是盯着的,尹恩立便道:「还有,据说他们家儿媳妇那副棺材板子,是早先给义忠亲王准备的。」 皇帝惊讶的「哦」了一声,尹恩立补充道:「是下头人讨好他,想给他进献的好东西。」 皇帝恍然大悟,非常虚假的嘆息道:「要是把这个告诉太上皇,他是真要生气了。」 话说到这儿,皇帝忽然有了点感慨,「朕觉得贾家对下人如此宽容,未尝没有想叫朕也对他们宽容的原因。他们觉得他们纵容下人,将心比心,朕也该纵容他们。」 顾庆之点评道:「长得挺丑,想得倒美。」 皇帝笑道:「这话安国公说得不对,贾家的人长得还是不错的。若真的好好读书,大小也是个探花。」 等吃过饭,皇帝既然很是满意,又想给安国公面子,便让人叫来了今日的主厨张婶子。 张婶子被买过一次,打击还是挺大的,那阵子可以说是万念俱灰,有了这么段经验,不说心理素质提高,但至少神经已经被刺激到粗大了。 她还算大方的行礼,又夸顾庆之。 「安国公是个好人,我们老爷那会儿重病不能理事,姑娘还小,又被贾家拿捏,若不是安国公来了,不说我们这些下人,就是老爷,原本养养就能好的,都能被他们气死。」 皇帝微笑点头,玩笑道:「不愧是安国公教过的人。」 他这是暗示张婶子捞着个面圣的机会,不说菜,也不说别的,只管说贾家不好,跟顾庆之一脉相承的。 不过这话不好当着外人说得太直白,但是听懂的人都应景笑了笑。 皇帝又问:「安国公最爱吃哪道菜?」 张婶子回应道:「安国公爱吃金葱烧鸭。」 皇帝一想也就回味过来了,他们虽然是一人一桌菜,不过上菜的时候,放在顾庆之面前的不是主菜「八宝糯米鸭」,而是那盘金葱烧鸭。 皇帝笑道:「朕倒是喜欢吃这道糯米鸭。外皮酥脆,里头填的糯米——还能吃出来笋丁跟火腿,都是朕喜欢的,更难得还剔了骨头做成了葫芦的模样,越发喜庆了。」 「外皮酥脆主要是趁热抹了蜂蜜,又大火下锅炸。剔骨倒在其次,多做几年厨子,都能剔骨的。」张婶子虽然笑着,不过紧张之余,笑得略显僵硬,但在场众人也没有要为难她的,一个比一个和善。 「主子在外头奔波,我们做厨子的自然要好生做饭,国公爷喜欢吃鸭子,我们这些当厨子的没事儿也要学各种鸭子的做法。」 皇帝很是满意,笑道:「那朕给你提个字吧。」 纸笔都是常备的东西了,很快就有人端了东西来,皇帝想了想,大笔一挥,写了五个大字,「天下第一鸭」。 顾庆之苦笑道:「完了,这原就是林大人家里的厨娘,又得了这字,怕是要给她开个铺子了。晚上林大人回来怕不是要骂我?」 皇帝笑道:「你叫他来找朕!宫里御厨也有弟子在外头开食肆的,朕倒是觉得挺好。既伺候的好,越发不能叫人一辈子都是奴籍了。」他又跟张婶子道:「叫安国公给你出几个主意,保管你多赚银子。」 张婶子道:「就是开了铺子,也天天给国公爷做鸭子吃!」 「倒也不必天天。」顾庆之笑道:「既然陛下给了你这匾,咱们一开始就不走量了。开个好些的食肆,鸭子一天就十只,提前半个月预定,其余配菜不能选,只能说忌口,全看当日时鲜跟大厨心情。」 他补充一句,「陛下就是这么吃的。别人不能高过陛下。」 皇帝被他逗乐了,道:「听见了?就这么来。回头等空闲了,再去宫里教教御厨,尤其是这鸭子皮,他们炸得过于温和了,不及这个脆。」 等张婶子谢恩离开,皇帝把话题又拉到了方才顾庆之提了一嘴的阶梯人头税上。 「高祖皇帝将商人跟奴婢的人头税翻倍,是为了限制蓄奴,也限制商户。如今看来,的确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皇帝是个好皇帝,也是一心为百姓的,加上顾庆之剑走偏锋的思维方式引导,皇帝也想了很多。 「前些日子安国公上的银子跟册子,特别是京城里能掏出五万两银子做亲事的有钱人家,里头多数都是商户。人头税不过两百四十文,对他们不过是九牛一毛。」 皇帝还真算过这个,大魏朝一两银子能换一千五百文钱,偶有波动,按照两百四十文一丁,五万两银子就能给三十万丁交人头税了。 虽然是以人头税开始,不过皇帝想的显然不仅仅是人头税,「去年国库的税银,八成都是农税。商户手里这么多银子,却只交这么一点税。田税三十取一,商税二十取一,如今看来还是收得太少了。今年京城周边粮食欠收,朕也想要减免田税。」 皇帝说完,便定睛凝视顾庆之,「爱卿觉得如何?」 不说什么歷史的高度,跟古代重农抑商的局限性。 顾庆之如今正经在这个朝代,又是皇帝宠臣,朝堂上的事情也知道不少。 想搞个改革,朝臣们都是祖宗家法不可废,可真要不可废,大家这会儿还茹毛饮血呢,皇帝还能叫你陪葬呢。 所以不管搞什么改革,都得从祖宗家法里找点大道理,哪怕找不到大道理,也得从明面上能叫士族得些优待。 第191页 顾庆之道:「臣这些日子读书,读到『士农工商』的出处,是春秋·管子里的一篇,原先的意思,是说士农工商一样重要,都是国家栋樑,不可或缺,不过如今这意思已经演变成了士最高贵,商人最低贱。如 今的人头税也是这么收的,今后若是要改,也得按照这个方向来改。」 大道理说完,下头就是正经操作了。 「寻常百姓不管是种地还是做些小买卖,都是能温饱偶有盈余,我想陛下想要的,也不是苛刻这部分人,而是兼併了许多土地的大地主,还有一年能赚上几十万两银子的大商户。」 皇帝点头,「不错,爱卿继续。」 「下来就是要一步步来,万事开头难,一开始不能引起太大反弹,也要用些温和的手段,叫官员跟百姓先习惯。」 皇帝又点头,顾庆之便道:「就拿人头税来说,一开始只收家中奴僕上千的人家,直接就收五倍的人头税。」 他详细解释道:「正经人家谁能有这许多下人?能有这么多奴僕的人家,一来是像荣国府这等不知好歹的勛贵,二来就是江南几个出名的大盐商。勛贵一向跟官员不对付,盐商嘛——」 皇帝打断了顾庆之,「盐商能做到这么大,肯定是有官员庇佑的,怕是不太容易。」 「那就换个角度想,有人要搞盐商,他们肯定是要向官员求助的,这也算是变相提高官员收入了。但是官员若是收受贿赂,还收得太多,嘻嘻嘻嘻——」 顾庆之看着尹恩立,「到时候就烦劳尹大人出手了,这银子总归是要收归国库的。」 不得不说这个角度很是清奇。 尹恩立也跟他嘻嘻嘻了两声。 顾庆之又补充道:「大盐商又占了许多盐引,他跌倒,下头许多小盐商就能吃饱,死盯着他们的人也不少,还都是自己人。只要开个头,后头就会比较顺利了。」 「还有一点,是可以当做明面上的理由隐晦的说出来的,当成改革人头税的最重要原因。陛下受了世家的气,宫里太监宫女才多少?他们竟然敢用上千的下人,谁给他们的胆子,他们逾矩了!整治!必须整治!」 「竟然连朕也编排上了。」皇帝笑道:「不过的确是个好主意。恩立,先从京城开始查,都哪些人家能有一千以上下人的。」 顾庆之也笑,「若是陛下真用这个当理由,臣提议也别从一千开始了,人数卡在九百九十九,针对性更强些。只有皇宫能用上千的奴僕。」 「你呀。」皇帝嘆道,「那田税呢?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陛下想要免京城两县的田税,臣先替百姓叩谢隆恩浩荡。不过臣是觉得,田税跟人头税一样,也得有个阶梯。比方北方多旱田,天气也不及南方好。从产量上也能看出来,北方的旱地亩产多数不到一石,南方的水田产量能上四石,所以臣想着,不能一概而论。」 顾庆之语重心长来了一句,「不能总想着一个政策,就能适合大魏朝所有人。那衣服都分大小呢,人也分男女呢。」 皇帝嘆了一句,「爱卿说得的确有道理,只是要分得这么细,怕是人手不够用啊。」 「所以得一点点来。」顾庆之道:「先分两级,等大家做熟了,再按照人手继续详细分。」 「臣是做过乞丐的,对多少地能养活一家人也有些心得的。差不多黄河以北,至少得二十亩,黄河到长江中间这一片,得有十五亩,过了长江,十亩地足以,两广地区虽然能一年三熟,但这么种太伤地了,多数还是一年两熟这么种。」 顾庆之先给皇帝算了这个,又道:「所以臣提议,每户人家低于这个数量的地,不收田税。」 这话一出口,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顾大人……会不会太大胆了些?」全公公小心翼翼的问道。 尹恩立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庆之道:「具体的数字还得仔细调查,但如果一户人家长期挣扎在温饱线上,一次干旱暴雨或者一场病就家破人亡,这时候还要从他们身上收税,那就不仅仅是与民争利了,这就是搜刮民脂民膏了。」 「可……」皇帝也有些犹豫,「田税三十取一,本就很低了。」 顾庆之解释道:「北方不靠水的田,一年收一次,二十亩地下来,一年能有两千斤粮食,陛下,两千斤粮食可不够一家人吃的。他们活下去都成问题。」 「还有这个田税,的确是低,但附加的东西一点都不少。」顾庆之一条条给皇帝算。 「三十取一,大魏朝的田地虽然分了上田中田下田,可谁家是什么田,是谁定的?就算都是上田,产量也有所差别,不可能全国各地的田,只有三个产量。」 「其次,虽然只是三十取一,但收粮这一条路上所有人的吃喝和工钱,下至里长,上至县令,包括粮食的损耗,最后都是摊在田里的。」 「还有,三十取一取的是粗粮还是细粮?是去过壳的稻谷,还是石磨里精磨过的大米?粮食是放满还是凸出来,这里头学问可就大了。」 「佃户要上交六至七成的粮食,农户其实也没少多少。」 顾庆之说完,见皇帝表情严肃,便又开了个玩笑,「三十取一也跟科举似的,看似考四书五经,实则考的是註解。大魏各种律法都写得言简意赅,高度概括,臣是觉得也得有个解释。」 第192页 「原本就是来吃个鸭子……」皇帝嘆息,「说到现在,竟有如此多的事情,朕原以为朕算是够体贴百姓的,没想被安国公一说,朕还是没过过苦日子。」 话都说到这儿了,顾庆之便提了最后一条针对官吏的建议,「臣是觉得,取士时也该考虑家室背景,尤其是同等条件下,还是考虑穷苦出身的更能为百姓牟利。再者,苦出身的敛财也要比世家的慢一些呢。」 皇帝想了想,何不食肉糜的典故赫然在目,「那就从下一届会试开始——」 听了一下午了,尹恩立忙阻止道:「陛下,不能明着来,得潜移默化。不然引起反弹,日后什么政策都不好实施了。」 皇帝道:「听了这许多——安国公还有话说?」 「最后一条了。」 皇帝失笑,「说吧。」他转头又吩咐全公公,「朕又饿了,也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叫他们准备晚饭,清淡些。安国公,说吧。」 「最后一条,就是县衙里的吏。县令三年一换,吏员还有捕头等等一做几十年,还要父传子,子穿孙,别说阳奉阴违了,就是架空县令也不在少数。」 这个皇帝是知道的,也听不少县令说过,他眉头一皱,「若不是世代捕头,不熟悉当地,许多案犯怕是捉不到啊。不对,你上回还说要医女跟宫女立户,代代相传。」 顾庆之便道:「陛下,这就是臣说的不能一概而论了。总归是要找个平衡的。」 皇帝再次嘆息,「爱卿的鸭子着实不好吃……咱们出去走走。」 一下午头脑风暴,就是顾庆之也有点头昏脑涨,好在如今温度不高,外头一吹秋风,整个人又好了不少。 下午听了这许多,除了感慨顾庆之确有国师之才,皇帝再次发觉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还是从人头税开始吧。」皇帝下了定论,「今年宛平大兴两县免田税。剩下的,咱们一件一件来。」 眼看就到了申时,宫里修书的林如海也到了回家时间。 他整理整理东西出来,就跟一样下衙的同僚们打了个照面。 「今儿陛下去礼佛了。」 内阁也有个班房在宫内,笑眯眯看着林如海调侃的,正是内阁的齐大学士。 林如海跟他拱拱手,做了一下午的文书工作,不头晕脑胀是不可能的,「礼佛也挺好的。佛语里不少话很是值得人深思,我平常也要看看佛经的。」 见他没反应过来,齐大人说得直白了些,「礼佛,没宣安国公,礼佛礼了一天。」 林如海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暗示他弟子顾庆之失宠了啊。 但是……林如海回想起这两日他饭桌上顿顿都有的鸭子,还时不时两道新菜,以及不年不节的,全府又被仔细打扫过一遍。 这哪里是礼佛……佛被当藉口了知道吗? 林如海同情的看着齐大人,真想请他一同去安国府用膳,可惜可惜。 「齐大人说得是,安国公确有不足之处,他这两日正做文章,回头我也带来请齐大人点评一二。」林如海憋着笑,导致脸上表情稍稍有些不自然。 齐大人原本就是调侃,见林如海不搭话又有点为难,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不过被他这么一说,林如海也反应过来了,动作越发慢了三分,甚至还绕路去买了两样滷菜。 这么一耽误,他回去安国府正好就跟皇帝的马车擦肩而过。 林如海再次感慨了什么叫礼佛,不远处的马车上,皇帝也跟两位心腹道:「朕想封安国公当国师,如今这称号倒是也有人叫出来了,不过朕打算再等等,等太上皇归天了再说。天无二主,国师自然是朕一个人的。」 这时候,被顾庆之挑拨了的贾赦跟薛蟠也到家了。 贾赦是在外头待了一天,主要是隔壁宁府的葬礼办得过于张扬了,他住的又是荣国府的东边,正好贴着宁国府,唢吶一响,别说干点什么了,吵得人头疼。 不过一进家门,他就被人叫去了贾母的院子。 贾母一见他就训斥道:「逆子!平日里你荒唐,我也就不说你什么了,如今宁府办葬礼,你还出去找妾,你也稍微收敛些!」 贾赦如今算是吃了定心丸,他笑道:「母亲莫要担忧,儿子都知道的,不过是太吵,出去清静清静,您看我早上出去就这身衣服,回来还是这身,没荒唐的。」 贾母又念叨两句,警告他最近收敛些,便哼了一声,挥手叫他走了。 只是等贾赦出去,贾母眉头又皱了起来。 贾赦如今不听话,总想着找事,又想分家,贾母想的无非是多骂骂他,能骂醒最好,就算骂不醒,也要骂得他听话。 「什么换不换衣服?八成是外头置了房子养了外室,衣服各备一套,洗漱过了才回来,我还不知道你了!」 不过今儿贾赦这态度跟以前太不一样,所以贾母又觉得他养个外室也挺好。 别说他多少年都生不出孩子了,就是生了孩子也没用,外室养的孩子谁认呢? 贾赦回到自己屋里,换了轻便的家常衣服,差人去贾琏来,又叫了两个长得好看的妾来。 贾琏是装病,上下都心照不宣的,贾赦叫他,他自然也是不敢推辞的。 一进去,贾琏就见他父亲一左一右两个妾,给他餵酒夹菜,笑得花枝乱颤。 第193页 贾赦一直余光注意着贾琏,见他这样子不由得撇撇嘴,也怪不得阖府上下都说他这儿子喜欢嫁了人的。贾赦手一挥叫两个妾下去了。 「你想好没有?」贾赦问道。 贾琏这才回过神来,「父亲……父亲吩咐,儿子听着。」 贾赦想了想,跟安国公私下有了交情肯定是不能说的,不过安国公说的法子的确是对他胃口,也能做成。 「若是这么下去,家产别说你的了,连我的也没有。到时候老太太一死,家产全给了二房,咱们两个出去喝西北风。」 这点贾琏也明白,但是他心里还有微小的希望,这么大一个荣国府,二房哪里有人能管了? 到时候还是跟现在一样,家产是二房的,但是袭爵的还是大房。 贾赦看着他脸上表情,嗤笑一声,「我问你,你这么些年,也有不少女人了。怎得就一个女儿?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都二十七了……」 这年头生不出孩子都是女人的问题,贾琏再荤素不忌,再不知道保养,也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他眉头一皱,还以为他父亲想说王熙凤善妒,嫌弃他被女人拿捏。 不过这一次,贾赦说的显然不是这个。 「你去找鸳鸯。手段拿出来,你既无子,王氏女八成也生不出来,那妾室生的孩子,自然也能袭爵。鸳鸯那么精明一个人,她自然是能想明白的。有她帮你,别说老太太死了之后,就是老太太活着,家产也是你的。」 贾琏震惊地看着贾赦,但是这震惊也没持续太久。 「瞧我做什么?老太太不仁,我就能不义。你不想过好日子?老太太手里的东西都是鸳鸯一家管着的,你横竖都离不了女人,她无非就是长得不太好看罢了。」 「可惜宁府的人死的不是时候,他们办葬礼,我也不好多做什么。我知道你喜欢秋桐跟红青,秋桐虽然是我新买的,不过你毕竟是我儿子,等过了年,我就把这两人给你。有她们两个牵制着你屋里那母老虎,你也能腾出手来好好的勾搭鸳鸯了。」 贾琏一言不发,但是贾赦明显从他脸上看出了意动。 「我就你这一个儿子。你好好想想,鸳鸯这身份,手里管着这么多东西,又是家生子,她不可能出去配小子的,到时候我帮你,总不能叫她落在二房手里吧?那你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贾琏一脸沉思回到了自己屋里,不自觉便站在了镜子前头,仔细看了看自己。 正看着呢,王熙凤回来了,见他这样子不由得笑道:「二爷照镜子呢?二爷是咱们府上长得最好的一个,就是病了也是。」 贾琏笑道:「怕是配不上二奶奶。」 王熙凤略羞涩一笑,贾琏道:「这两年银子花得多,外头铺子进货的银子都不够了,又快过年了。不如……你说咱们能不能找鸳鸯来,叫她偷偷运出来两箱子老太太不用的东西,先当些银子救急,后头再赎了还回去。」 第61章 找房子 王熙凤也有些意动,「二爷怎么想起这茬了?」 贾琏嘆气道:「你那金项圈,来来回回都当了两次了。我还能不知道?今年这些祸事是谁惹出来的?又与咱们什么相干?总不能拿你的嫁妆去填。」 一阵又一阵的狂喜涌上王熙凤的心头,她这一年说了多少老太太的不是,总归是叫人跟她一条心了。 「一会儿等老太太睡下,我叫人去请鸳鸯。」王熙凤笑道。 「你待在屋里,我跟她说。」贾琏微微皱着眉头,显得有些为难,又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你平日里管着家里这些事情,万一惹了鸳鸯不快,她给你使个绊子,你又该如何管家?我虽然觉得她就算不同意,也不会直接说给老太太听,但万一她真说了呢?老太太只要漏一句话出来,你家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我管得是外头的事情,就算万一没说通,至少也不能叫她记恨上你。」 王熙凤嘴角都不自觉翘了起来,人却还要客气,「二爷这话说的,咱们本就是一家,夫妻同心的,又分什么你我呢?」 「至少在鸳鸯这儿得分清楚,不能叫她迁怒你。」贾琏嘆息道:「我也想劝你别太累了,身子是自己的,早点生个儿子傍身。」 贾琏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表示安慰。 王熙凤一下子就红了眼圈。 贾琏从不提儿子的,仿佛禁忌一般,王熙凤虽然是王家人,又觉得整个贾家都要靠着她伯父王子腾过日子,但没有儿子终归是底气不足。 她嫁进来都快十年了,连她那便宜婆婆这两年都要用这个刺一刺她了。 如今贾琏开口说这个,可见是真的跟她坦诚相待了。 王熙凤背过脸去抹了抹眼泪,又道:「二爷好生歇着,我去打听打听老太太院子里上夜排班的,寻找空就请鸳鸯来。」 她说完就叫了平儿,主僕两个出去打听消息了。 贾琏往椅子上一靠,神情轻松了许多。头几次肯定是要叫王熙凤瞧见的,鸳鸯这事儿得慎重,毕竟是老太太的心腹,没个好藉口,老太太肯定要起疑心的。 贾琏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若是鸳鸯答应,那卖东西肯定是要运到外头的,到时候就是鸳鸯跟他接触,没王熙凤什么事儿。 若是鸳鸯不答应,他借着赔罪的理由,也能给她送些东西,私下接触顺理成章。 第194页 若是鸳鸯告诉老太太,这也没什么,用缺钱当藉口,横竖他们贾家上下都贪财,他们夫妻两个尤甚,老太太在精明也想不到他要做什么。 况且开头还是王熙凤去请的鸳鸯,贾家上下,隔壁宁府门前的石狮子都知道王熙凤善妒,老太太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借钱不过是藉口,目的其实是鸳鸯。 一想到出这主意的亲爹,贾琏不免也要嘆息两声,真真是给逼到绝路了。 往日有酒有女人就能过的爹,竟然能想出这等级计策来。 不过一想他爹屋里的妾,一个秋桐一个红青,贾琏心头又热了起来。 只是一想到他屋里管着他的母老虎,贾琏心又冷了。 他「病了」的这几日,王熙凤可是一句话不多说,直接去宁国府管家去了。 什么一体?他不如银子,他也不如权利,他更加不如王熙凤争强好胜的心。 况且当初王熙凤嫁进来,也是踩着他上位的。 如今「病了」这些日子,贾琏前思后想这些年的生活,尤其是这两年年纪上来,老太太书信里说他无子,今儿父亲也说他无子,一时间,贾琏是真的有点烦王熙凤了。 自己生不出来,又不叫别人生? 他都二十七了,就一个女儿。 贾琏都有点分不清王熙凤究竟是谁家的人了,但他知道,这么下去,不管是荣国府还是贾家家产,还真就归二房了。 老太太压着他,二老爷压着他,王熙凤也要在他头上作威作福,整日嫌他笨嫌他蠢,可背地里……这要真做成了,还指不定谁压着谁呢。 贾琏畅快的笑了起来。 荣国府东北角上的梨香院,薛蟠也回来了。 他被安国府的人留了一天,顾庆之是觉得人冲动的时候做事不过脑子,薛蟠本就没有脑子,再一冲动,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来。 所以薛蟠不仅中午饭在安国府吃的,晚饭也在安国府吃的,跟陛下一个待遇,虽然薛蟠自己不知道,但这份体面是贾家人都享受不到的。 当然薛蟠冲动也不是冲着顾庆之来的,造成什么后果也不关他的事儿,但是万一薛蟠冲动之下把什么都说了,叫薛家跟贾家都知道他不安好心——虽然他也的确是不安好心,但是万人人家知道他不安好心到了这个地步,以后不来找他了怎么办? 那乐子岂不是少了很多。 薛蟠这个人虽然被人称作大傻子,但大傻子背后还有个特点,就是直肠子一根筋。 薛蟠继续憋着,受得伤害也就越深,误会也就越深,就算事后薛家母女两个解释,那也说不清了。 而且不让薛蟠通过过继来洗白身份,真的有点说不过去。  薛蟠深吸一口气,露出跟昨天大差不差的笑容来,走进了梨香院。 「今儿没去那边陪着?」 「他答应没有?」 母子两个同时开口,薛宝钗左右一看,道:「莺儿去倒茶来,香菱去熬醒酒汤。」 两人脆生生应了,直接出了屋子。 薛蟠今儿才被顾庆之提了一嘴:这是你身边唯一一个没二心的人了。 不得不说心理暗示的作用是很强大的。 薛蟠一看自己妹妹使唤自己妾如此得心应手,香菱也是二话不说直接就去了,可见这几年她就是个丫鬟啊。 他能使唤他妹妹的丫鬟吗? 不能。 这说明什么?他亲妈亲妹妹嫌他是个累赘。 薛蟠坐下,薛姨妈又问一遍,「他没答应?不顺利?」 「哥哥可赶紧说了吧,别叫妈着急。」薛宝钗也在一边劝。 平常也是这样,可薛蟠随便一想,又想到了那个终极结果:他亲妈亲妹妹嫌他是个累赘。 再一想他们搬进贾府好几年了,分毫不提要出去的事儿,他们家里又不是没有房子,这说明什么? 打一开始她妹妹就是奔着当贾府的儿媳妇来的。 这家里的确一个比一个精明,就连他妹妹的丫鬟都认了宝玉小厮的娘做干娘,就他是个傻子——香菱也是个傻子。 「怎么今儿成了闷葫芦了?平日里那么多话呢?」薛姨妈埋怨道。 薛蟠这次开口了,「坐了一天,吃了两顿饭,见了一面,说了两句话,也不好说他答没答应。」 她们在贾家住了这许久,贾家都没松口,他就见安国公一面,安国公能松口? 哪有那么容易。 他要有这本事,他能被人骗? 果然,薛蟠这话说到薛家母女二人心上了。 薛姨妈点头,「毕竟是国公,年纪轻归轻,城府也上来了。」 薛宝钗追问,「怎么说的?」 薛蟠微微皱眉,做出回忆的样子,道:「他说小雪本就是该下雪的日子,小雨也该是有雨的。至于霜降和露水,这不是天水是地水,求他没用。后头还有些家常话,无非是些吃喝,我也没记住。」 薛姨妈也看薛宝钗,薛宝钗思忖道:「既然见了面,也没把哥哥轰出来,那就还是有希望的,况且拉家常本就是显示亲近的意思。」 「正是。」薛姨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往后你多去,等差不多了,再带你妹妹一同去。」 「别催太紧了。」薛蟠是不想去的,纵然去了这一趟,揭开了他妹妹跟母亲的真面目——王家、贾家虽然是亲戚,但说有多亲近也没有,况且亲戚这关系,说不好听点就是落难的时候能来分家产的,当年他们薛家也吃了不少族里人的家产。 第195页 可这是他亲妹妹跟亲娘啊。 总之薛蟠一想起顾庆之来,除了感激还有恐惧和尴尬,他可不想再跟这人说话了。 「他一个国公,本来就是够不上的,过些日子再去。」薛蟠又强调一遍,「天天守在他门口又有什么用。」 薛宝钗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天天去给贾母请安了,但是说讽刺……她哥哥从来都是直白的骂的。 「叫哥哥歇歇吧。」薛宝钗拦住了还要说话的薛姨妈,「他出去一天,也是累了。」 薛蟠出来,看见院子里香菱蹲在小炉子边上熬醒酒汤,眉头一皱便道:「不熬了,我不曾喝酒。」 香菱应了一声站起来,正要去处理这一套东西,薛蟠却没那么大耐性,他直接就搁院子里的水缸盛了一瓢水,给炉子浇灭了。 「回屋,我有话问你!」 香菱又是一声欸,跟着进去了。 院子里的动静,薛姨妈也能听见一二,见状她道:「许是外头受了闷气,又要寻香菱的不是。」 薛宝钗把人拦住了,道:「毕竟是哥哥的妾,名不正言不顺的,且随他去。」 这边香菱跟着薛蟠回了屋里。 香菱那样的经歷,小时候又总被拐子打,如今又是对着薛蟠,薛蟠也没对她多好,自然是一句话不敢多说。 薛蟠原先爱她模样,又喜她温柔安静,但得手后没多久就又觉得这人无趣了。 不过一心一意对现在的薛蟠来说,杀伤力太大了,他放慢语速,问道:「你平日白天都做什么?」 香菱想了想,「也没做什么,陪着太太姑娘解闷,另做些针线。」 这话听着没什么,但薛蟠是知道的,他母亲跟妹妹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六七个时辰都在贾府各处陪着说话。 香菱如何能陪着两人解闷? 况且针线是什么针线?他怎么一样没见到? 八成是做好了之后被他妹妹拿去讨好别人了。 告状都不会告,真是个傻子。「她们叫你倒茶了?倒是会使唤人。」 香菱点点头,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你就是个傻子!」薛蟠也不知道是在骂谁,「你是我的妾,摆了酒的正经妾。」 以前薛蟠想不到这些,今儿经顾庆之这么一提醒,他也想起点不一般的事情来。 香菱虽然是妾,却不是奴僕身份。后头怎么判的,母亲也跟他说过,香菱是判了被拐卖的。 既然是拐卖,拐子自然不是他亲爹,又哪里来的资格卖她呢? 她一个有身份的良妾,如何就被他妹妹当丫鬟使了? 他跟莺儿说两句话,他母亲都跟防贼似的,怎么他妹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就开始使唤哥哥的妾了? 这不还是看不起他? 「以后你也警醒点,别人家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薛蟠警告道:「明儿……先给我做两个荷包吧,慢慢做,一个荷包做上三天。你不用管了,明儿我跟她们说。」 这时候,最晚离开安国府的皇帝,也回到了宫里,他都没洗漱换衣服,而是直接兴沖冲到了大明宫去给太上皇请安了。 「父皇父皇!」皇帝叫得很是亲切,「咦?怎么不见戴公公?」 太上皇如今是落魄了,主要是身体不允许,他不过狠狠瞪了皇帝一眼,「你问我?难不成是我把他送去慎刑司的?」 皇帝不好意思笑笑,「好像是我。父皇您放心,戴公公年纪大了,又是伺候过您的,就是去了慎刑司也是好好问话的,绝对不会动私刑,头髮都不会掉一根。」 太上皇头一偏,没有理他,更不想叫戴权回来。 皇帝又道:「父皇父皇,我今儿得了个消息,我觉得您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 只是太上皇依旧是毫无反应。 皇帝嘆了口气,「贾家衔玉而生的那位公子,玉是假的,有人见过那块玉,说是绝对塞不进幼儿口中的,而且那玉上刻的字还是上古先民专门用于祭祀祈福的篆体,刻的内容也是辟邪祈福类的吉祥话呢,庆之也说太刻意了呢。」 「你管这叫好事儿?你觉得我会高兴?」太上皇反问道,太上皇如今也只有生气的时候,才有几分生气了。 除了顾庆之去扬州那段日子,三天里头,皇帝有两天都要跟顾庆之见面,虽然精髓还差点,但气人的功夫也算是师出名门了。 「父皇,这玉又没献上来,您也没为这事儿给贾家奖赏,这难道不值得高兴?难不成要让贾家把您骗了才好?」皇帝摇头,「朕是觉得这样不太好……父皇若是喜欢,朕叫他们把玉呈上来?」 「不过这么看,贾家对父皇还是有些敬畏的,至少这玉他们扣在手里,生生担了没眼色以及窝藏好东西的嫌疑,也没骗您。啧啧,贾家还是有几分忠心的。」 太上皇又被气得额角直跳,「逆子!逆子!朕饶不了你!」 「父皇别生气,太医叫您静养。」说归说,皇帝一点上前的意思都没有,「父皇好生歇着,朕这就走了。明儿再来请安。」 出了大明宫,皇帝忽然笑了一声,「朕以前怎么会觉得给太上皇请安是个苦差事呢?」 全公公一边陪笑道:「许是因为安国公吧?」 皇帝瞧着那日遇见顾庆之的门口,「你说要是没遇见庆之,如今该是什么样?」 第196页 「那……安国公肯定已经去了皇庄。」全公公沉思道:「安国公有仇要报,有恩要报,在皇庄上八成是待不住的,加上这么走一遭,算天气祈雨这事儿他八成是要瞒着了。皇庄出身,进宫当太监还是挺方便的,八成……安国公又进宫了。」 主僕两个顺着这一路的八成往下想了想,齐齐打了个寒颤。 「永无宁日啊……」 皇帝又笑了一声,跟全公公道:「叫人去宁国府看看,他们不是要停灵四十九天?想来也是要面子的,你把太明宫龙禁卫的名额卖给他们一个,正五品的官,写在牌子上也好看些。」 全公公笑着应了,「那就按照两千两收他们的。」 「真希望父皇多活几年啊,大明宫龙禁卫,一年也三四十万两银子呢。」 没两天便到了重阳节。 这年代的重阳节还是四大节之一,祭祀是必有的,而且还得新上任的礼部尚书顾庆之主祭。 祭祀回来天都快黑了,顾庆之吃过饭就去书房见林如海了。 「师尊,陛下新赏的温泉庄 子收拾好了,咱们去泡泡温泉?」 林如海这才把手里的书放下来,「这两日有事。」 顾庆之撇了撇嘴,「师尊能有什么事儿?修书有什么可修的?无非搞点春秋笔法,能瞒的瞒,不能瞒的写的好看点。史书这种东西,都是胜利者写的。那我带师姐去?」 你带我女儿泡温泉?林如海一脑门子都是我觉得你有问题。 「新找了宅子,明日你陪我去看看。」 「师尊要搬出去?」顾庆之站了起来又坐下,「唉,虽然知道师尊早晚要搬出去,可说出来还是挺叫人难受的。」 虽然已经当了国公,还加衔了礼部尚书,可这时候的顾庆之看起来的确是有些脆弱。 林如海笑道:「已经在你家住了小半年了,还陪你过了重阳,开始还能说住在弟子家里,如今也该搬出去了。」 顾庆之很是没有形象气质的往后头一靠,林如海笑着安慰他,「京里我毕竟不熟,明儿还得你这个弟子帮着把把关。」 顾庆之便道:「那带着师姐一起去吧,总得她也住得舒服。」 第二日一早,三人带着下人一共三辆马车出去,后头还跟着几个锦衣卫,刚出街口,就遇见了等着带他们看房子的牙人。 牙人上来便给顾庆之行礼,又给他看了牙行的牙贴,还是个官牙,态度好得不得了。 林如海是高官,找的也是大宅子,还不差银子,这生意做得好能有上百两银子的收入,而且还不是一两百两这等小数目。 就算是在京城这种地方,这牙人家里还有两个下人,四世同堂十二口人,一年下来也要不了一百两银子。 牙人动作麻利上了车辕,马车一边走,牙人一边介绍。 「林大人要上朝的,衙门也在宫里,那自然是城南这一片更方便些。小人的牙行是京里最大的,宅子也是最多的。今儿看的都是立即就能过户的。大人先看看中不中意。」 马车先往东南边走,不多时停在一处宅院门口。 顾庆之先跳下来,左右看看道:「那边就是贡院了吧?」 牙人上去拍门,笑道:「正是,林大人是读书人,住在贡院边上也挺合适的。」 至少还在二环里头。 「不好不好。」顾庆之摇头道:「这上个朝都得十里地,就是坐马车上朝,也得小半个时辰了。」 林如海也下了马车,听见他这话,知道他是有心找茬,笑道:「又不用我走,已经算是近的了。」 口才不好的当不了牙人,承受能力不好更加当不了牙人,这牙人插科打诨道:「往北边两条大街,有个王府,西边过去一条大街,还有个公主府,这片地段不错的。」 顾庆之撇撇嘴,又去扶林黛玉,林如海道:「咱们进去看看。」 牙人笑道:「这京里没有比安国府更方便进宫的宅子了。前朝倒是有个摄政王府,在西苑西边,西安门一出去就是,只是如今谁能穿过西苑进宫呢?有西苑隔着,住西边不如住东边,东安门进去还能走近路。」 有林黛玉在,这牙人根本不敢抬头的,别说抬头了,他眼睛都不乱转一下的,规规矩矩在前头引路。 「这院子是东西两路,房间一共两百二十三间,正屋五间,寻常百姓是住不了的,只能是官宦人家。」 牙人引着他们一路往里,到了正堂,顾庆之敲了敲墙壁,又剁了剁地,道:「既没有火墙也没有地暖。冬天如何住?烧火盆总是不那么安全的。」 这话倒是说到林如海心上了,他年纪大了,头一次在京城过冬,自然是不想冻着来的,再者还有女儿呢。 年初刚回扬州的时候,她也病恹恹的,虽然如今看着是健康了不少,不过前头贾母的信还说了她冬天总咳嗽,他也想找个更好些的屋子。 「再看看别的吧。」 第一套屋子最多算是试水,也要看看客人反映,他们这一说,牙人也明白林如海是真想找个好房子,不是那种说着不差钱,看见什么都要砍价的客人。 牙人侧着头,从林如海这边绕过去,连林黛玉一个衣角都没看的。 「还有一处宅子,在黎王府南边,这处进宫近一些,也就五六里地。」 牙人又上了车辕,带着他们往西走。 第197页 「地段倒是不错。」顾庆之笑道:「黎王府我也熟,我倒是能託付他们帮忙照看照看师——姐。」 林如海瞪他一眼,他一开始明显是想说师尊来着。 方才有外人在,林黛玉最多也就是嗯两声,如今上了马车倒是没什么顾忌了。 她也道:「总不好叫人一直待在屋里,得找个院子大些的,院子若是太小,抄手游廊绕一圈都得头晕。」 「师姐觉得我家里院子如何?还有池塘呢,师姐难道一点都不想留下来?」 林黛玉抿着嘴笑,「就是搬走了,我也能来钓鱼的。」 不过这话一说,林黛玉忽然有点恍惚,还有那个能养鱼的多宝阁,她也想带走。 林黛玉下意识看了亲爹一眼,林如海嘆了口气,还是先看屋子吧。 马车很快又停了下来,牙人上前拍门,又恭敬引着他们进去。 「这原先是一处公主府,如今是在公主的曾孙手里。他们养不起这么大的宅子了,便想卖了换银子。」 这宅子倒是不错,修得很是精緻,不像是北方的庭院,倒像是南方的园林。 「这处宅邸也是两路,西边是府邸,东边是花园。里头还有一处假山喷泉,是活水。」 这一处宅邸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也有地暖,还有暖阁,主要是花园子大,京里能有花园子的宅邸着实不多。 牙人把他们引到花园就站在一边等着了。 三人沿着石头小路往前走了一段。 林如海便道:「我家里也没什么人,这宅子大小倒是正好。」 林黛玉声音虽然没以前活泼,不过也道:「花园还不错,就是——」 就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顾庆之便嘆了口气,怎么他们要搬走,到头来还是他来安慰? 「其实我挺想叫师尊收上一大片宅子,然后自己建的,这样至少得一年,我再使两个绊子,之后——」 林如海吹了吹鬍子,「你使绊子我看不出来?这京里敢给安国公的师尊使绊子的能有谁?」 顾庆之言之凿凿道:「荣国府!」 林黛玉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我才反应过来,头一处宅子距离荣国府太近了,他们也在东边住着。」 林如海呵呵笑了两声,「就是我搬走了,也要天天给你留功课。」 第62章 搬家 虽然看到第二处房子就挺满意了,不过林如海还是去看了看那一处号称凑在一处可以全买下来的五处宅子。 不过这一片就不是很叫人满意了,地段不好,宅子也都不带花园,虽然有个五进的宅子,但也不能修整之后直接住,得扒了重新盖。 「就算不考虑有人使绊子——」 顾庆之剧烈的咳嗽了好几声。 林如海笑道:「那就第二处的宅子吧。」 下来就是约原先的户主交银子过户了,考虑到林如海是坐班制,顾庆之时间自由,后头的事儿就是顾庆之这个弟子带着林满去办了。 顾庆之又问了问家里下人的事儿,林满道:「上个月天气凉快下来,老爷就吩咐从老家叫些人来,今年太上皇看样子是不会大办寿宴了,人来得也挺快,如今正在以前买的那处三进的宅子里住着了。」 安国府的下人基本全都是卫公公搞定的,来源一半多都是皇庄,还有些市场买卖的。尤其是像厨子花匠门房等等需要专业手艺的,没点门路还真不好找。 顾庆之便道:「缺什么人去找卫公公,他知道的多。」 林满笑道:「已经问过了,拿了两个专管奴僕的官牙的帖子,也看过两回了。」 顾庆之这才放下心来,收拾房子这事儿总是能带来满足感的,尤其是安国府最后软装的时候顾庆之没怎么轮上,他去扬州了,这叫他总觉得心里缺失一块,空落落的。 不是说房子收拾的不好,就是他想更有参与度一些。 好在他师尊给他提供了这个机会。 等宅子到手,先差人里外都打扫一遍,顾庆之又带着林黛玉去了。 「师尊每天都要去衙门呢,虽然你也出门,不过总归还是在家里待得多,况且师尊那个人——」顾庆之顿了顿,啧啧两声道:「颇有几分随意而安的气质,那就不管他了,咱们先紧着你来。」 不管怎么样,被人重视总归都是很暖心的体验,林黛玉拉了拉身上的披风,道:「你说我住哪儿好?」 「京城没江南那么潮,冬天风又大,不如住在花园里,有树挡着风,景色也好。东边的院子虽然是规规整整的房子,不过没个遮掩,穿堂风有多厉害,你也知道的。」 林黛玉老老实实点了点头,「那咱们先去看花园子吧。」 两人一路往花园子里走,顾庆之道:「回头给园子中间也得修个二门,原先是公主府不怕什么,我师尊总归是有访客的,前后府得分开。」 一边跟着的管事点头应了,旁边还有小厮飞快的拿笔记下来。 「这花园子是后来才增减的,想必当时的公主也挺喜欢这屋子。」 两人到了花园后半部分的一处小院子,虽然不如正房规整,但是一排五间的屋子就说明规格上也是正房。 第一次看的时候不过粗略的扫了一遍,如今进来这屋子,仔细扫了一圈,顾庆之道:「这屋子明显就能看出这家渐渐落魄了。」 第198页 林黛玉站在窗边,道:「这窗框样式,原先该是明瓦的,如今是煳着油纸了。」 明瓦其实是就是拿贝壳磨到极薄,不仅透光还挡风,阳光照进来还能有五彩斑斓的白。 在煳窗户的东西里,算是正数第三的好东西。 顾庆之又指了指东次间的上头,「这一处也用的明瓦。」这书房原先还是个阳光房,不过如今已经换成寻常瓦片了。 「回头那个鱼缸还给你放到书房,里头有鱼难免有响动,睡觉难免受些影响,五间屋子正好,中间隔开也不怕吵了。」 顾庆之转了一圈,又想着林黛玉要搬走,不免有些担心,马上冬天了,他师尊那个人着实是不怎么叫人放心。 况且就算是大事儿上放心了,他小事儿上也没那么细心。 「我回头去百工坊找找,贾家都能用玻璃呢。」 「也就两间屋子有。」林黛玉小声道。 「那不行,你在我家里的住的屋子,窗户都是琉璃的,如今用玻璃已经是降了一等了。纸煳的肯定不行,挡风但是不保暖,阳光也要被挡住不少的。明瓦也不太好,毕竟没有玻璃透光,而且贝壳能有多大一块?那么多拼起来缝也不会少,肯定是有风的。」 「刚收拾完,房子还有些潮,正好一会儿试试地暖,我看加碳的地方就在西稍间墙下。」 顾庆之把屋子看了个遍,也提了不少改进意见。 「外头这条小石子路换了,石子又硌脚,下了雨又滑,换成石板,再刻两道浅浅的凹槽,不滑脚。」 林黛玉一路跟着他,听见他把什么都想到了前头,不由得也有点开心,只是开心完了又有点愁。 「鱼竿没法带来了,马也不好带来……我还没骑过马呢。」 「那咱们今天就去骑?」 真要说骑马,林黛玉也是有点害怕的,不然就不会餵马餵了几个月,都快养成宠物了。 但今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她点头道:「想骑马。」 顾庆之又跟她一路回去安国府。 早上出来一早上,回去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这会儿秋冬交替,白天也短,中午自然是不睡的。 不过吃过饭歇过一会儿,那点勇气又没有了。 林黛玉手里死死抓着缰绳,站在小马身前不住的往回缩,又因为拉着缰绳,马也得往她这边靠,这一靠她就更胆怯了。 「我真有点害怕。」 顾庆之觉得好笑,还要义正辞严的激励她,「你不能不如贾宝玉吧?他都会骑马。」 林黛玉白了他一眼,「总拿他来比,别的不好说,作诗这一条你是比不上他的。」 「那他也比不上你呀。」顾庆之说得挺正经,「他这一把年纪,四书还没读完,我可是听说了,你七岁就通读过四书了。师姐,你如今就一条骑马比不上他了。」 这么说还是有点用的,就是用途不大,毕竟贾宝玉已经成了安国府的激励单位了。 有时候顾庆之偷偷懒,林如海也要说他:「那我去教贾宝玉?」 林黛玉教他作诗,偶尔也得提两句,「怎得还不如荣国府的宝二爷。」 如今这迴旋镖终于是扎到了林黛玉身上。 「要么我去换个男装吧?穿着裙子总归是不太方便的。」 两人拉扯间,林黛玉总归是没那么紧张了,脸上也有了笑容,她觉得再来两句,她就敢了。 不过正说着话,外头跑进来个小厮,「国公爷,北静郡王来了。」 「啊?」 顾庆之一脸疑惑,他跟北静郡王可以说是毫无交集。当然见面肯定是见过的,但是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况且北静郡王跟忠顺王不太对付,作为忠顺王的小伙伴,还是忠顺王主持了冠礼的人,他自然也跟北静王不对付。 而且皇帝也不太喜欢北静王,各种理由说了很多,什么跟年纪不相符的沉稳,太上皇喜欢他,还把宫里赏赐的东西胡乱送人,特别宽厚特别贤德等等,不过顾庆之总结起来就一个字:装。 顾庆之正想着,小厮又补充一句道:「穿着官服来的。」 「开正门了没有?」 穿官服就是正式拜访,北静王是郡王,从品级上来说是压在顾庆之头上的,尤其是穿了官服,要么干脆不接待,接待肯定是要开正门的。 小厮点头,「已经开了,稍微拖延了些,往正堂请呢。」 林黛玉忙道:「你赶紧去吧,别管我了。」 顾庆之又说:「等我回来,我跟他不熟的,最多三句话。」 他正要走,忽得被林黛玉拽住了袖子,「北静王跟贾家有些关系的,原先常听老太太提起,是世交。」 顾庆之笑道:「我还是陛下心腹呢,就是——」他压低了声音,「我还骂过太上皇。」 林黛玉这才松了口气。 顾庆之一路往前院去,进去就看见北静王坐在椅子上,很有姿态的端着杯茶,虽然顾庆之不用掐金丝珐瑯或者绚烂色彩的瓷器,但是待客,尤其是不太亲近的客人,还是要讲一讲体统的。 北静王纤长白皙的手指配着重色的瓷杯,虽然不是一路人,但顾庆之也承认这人长得极好。 贾宝玉跟贾琏两个加起来都比不过他。 「王爷。」顾庆之拱了拱手。 北静王这才好像刚看见他一样,放下手中茶杯,起来笑道:「安国公。今日小王贸然来访,还望安国公见谅。」 第199页 理论上来说,这话说得客客气气,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实际上,这做法问题大了去了。 单想想上回顾庆之去贾家就知道了,那就是纯奔着找事儿去的。 更别提这又不是邻居串门,他安国府又不是杂货铺子,哪儿能说来就来了呢? 况且这自称也奇奇怪怪的。 顾庆之跟忠顺王交好,隔三差五的总归要去听听戏的,他跟忠顺王都是我来我去的,不说跟他了,跟别人忠顺王也很少说本王如何如何。 有的时候他们在皇帝面前也说我呢。 倒是不如北静王会拿架子。 顾庆之皮笑肉不笑道:「王爷说话倒是客气。」他完全不打算挑起新话题,就打算当个槓精,北静王说什么他槓什么。 北静王一副涵养很高的模样,笑道:「小王才进来,看见正堂上金玉满堂四个大字,也怪不得全京城都说安国公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呢。」 这还不是讽刺?再说北静王这一身的打扮,尤其那几块压风的玉佩,没个万八千两银子还真下不来。 更别提他冠上的金边跟翡翠了。 「这四个字还是陛下亲赐的。」顾庆之严肃正经的起身冲着皇宫行礼,顺带把北静王也带了起来,「京里人人都说王爷得陛下喜欢,早年还同陛下一起读书,怎得连陛下字迹也认不出?」 这一句话没讨着便宜,北静王端了茶杯起来,又道:「国公年纪轻轻,就挣下如此家业,一声少年才俊当之无愧。」 若是正常交际,这时候就该客气一下了,可北静王他来得不正常啊,况且顾庆之又不是靠着他吃饭的。 顾庆之便道:「王爷不过弱冠之年,就能继承王位,还是会投胎,也有个好爹,年少有为仿佛量身打造。」 北静王脸色变了变,嘆道:「唉……父王早死,小王不得尽孝,恨不得以身代之。」 这话一说,顾庆之觉得打今儿起,京城里也要流传出安国公对北静王不敬的消息了。 这么一看,忠顺王着实无辜的很。 顾庆之就又不说话了。 北静王等了片刻,笑道:「小王今日前来,是想帮着安国公说和说和。荣国府毕竟是四王八公之一,通天的功劳,安国公年纪尚轻,难免意气用事,从今往后——」 顾庆之直接便站了起来,「送客。」说完他两步就走了。 又不靠他吃饭,都是国公了,还是陛下亲信,何苦受这个罪呢? 北静王被这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套路惊了个目瞪口呆,手里茶杯还抖了抖。 只是……北静王不急不慢叫了两声「安国公」,就又坐那儿不动了,他不信安国公就直接把他撂这儿了。 顾庆之出了正堂,叫了卫公公来吩咐两句,「把正院其余几个门都锁了,只留出去的门。别跟他起冲突,毕竟是个王爷,说什么都不知道,有事全推我身上便是。」 吩咐完这个,顾庆之就进宫了。 毕竟是个王爷,还高了他一头,道理都在其次,主要先给皇帝通个气儿。 「怎么这时候来了?」皇帝笑道,「可是想在宫里吃晚饭了?」 顾庆之上前行礼,道:「方才北静王来了,又叫我开中门迎接他,进来便是要给荣国府说和,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 皇帝表情严肃了三分,「前两日尹恩立来说过,宁国府那葬礼办得超乎寻常,北静王也设了路祭,还去送了送,不仅是他去了,原先的四王八公也都去了。」 「这事儿就不对啊。」顾庆之道:「北静王去送别宁国府的儿媳妇?他只叫人送个奠仪去就可以了吧。」 皇帝冷笑,「还不是给朕施压?要叫朕知道他们人多势众?想叫朕处置他们的时候想想后果。北静王世袭罔替的郡王,他家里下人也上千了。」 这下顾庆之就全明白了,「不过是个藉口。荣国府还真的有点惨啊,这是被北静王当了筏子?我就说他不像是来说和的,倒像是挑事儿的,早干嘛去了呢。不过……我竟然是最薄弱的一环吗?」 再一想皇帝心腹里的其他人,忠顺王是个亲王,尹恩立是锦衣卫的首领,潘勇是京营节度使,管着五大营,这么一看,他还真是个软柿子啊。 顾庆之嘆气,「罢了,从此北静王就是全京城八字最不好的一个了。陛下,以后祭祀莫要让北静王出戏,怕是天地祖宗不喜。」 皇帝笑了两声,「人既然来了,不如吃了饭再走?」 顾庆之笑道:「还要回去陪师姐骑马。」 皇帝无奈笑着挥了挥手,「走吧。」 临走之前,顾庆之就又说了一声,「往后北静王来,我家里大门就坏了,打不开。」 「可要朕给你派两个工匠?」 「多谢陛下,不过这点小毛病就不麻烦工匠了,安国府还是有几个能人的。」 安国府距离皇宫近,一来一回也不要半个时辰,回去的时候北静王已经不在了,卫公公上来道:「大人离开约一炷香的功夫才走的,走的时候竟然还神色如常,说下回再来拜访的。」 都跟皇帝打过招唿了,顾庆之也不在意了,「下回来就说大门坏了,暂时打不开。」 卫公公笑着应了,「那侧门呢?」他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顾庆之,顾庆之笑道:「侧门配不上北静王!」 第200页 吩咐完这个,顾庆之又往后头去,才进去就见林黛玉骑在马上,沖他得意洋洋的挑了挑下巴。 「师姐真是不错。」顾庆之惊讶之余,笑着鼓掌,一联拍了好几下。 「骑马倒也不是很难。」林黛玉轻松道:「只要前头敢上来,马儿又听话,骑上来倒是没什么了。」 顾庆之看了看她那姿势。 双手抓着马鞍前沿,全身都恨不得缩在马上,缰绳还在手腕上缠着。 不说缰绳缠在手腕上,也不说双手抓着马鞍,就她缩在马上这个姿势,一般是竞速里才用的姿势,不仅降低颠簸,还能降低风速,可她这……时速能有三公里,超不过一个遛弯的老太太。 非要夸……只能说他师姐有颗不甘愿平凡的心。 顾庆之不由得瞧了旁边陪她骑马的下人。 那下人缩了缩脖子,「大人,这……真的要慢慢来。姑娘……一上去就这样了。」 顾庆之想笑,又怕林黛玉面子过不去,他一抬头,又见林黛玉面颊泛红,努力想坐直身子,可是又不太敢的样子。 「先把缰绳给我。」 顾庆之凑到了马边,这马他也是天天见的,时不时也要餵些东西,见他过来丝毫不见惊恐。 本就是小马,肩高刚过一米,见林黛玉没动,顾庆之上去扯了扯缰绳,好傢伙,真「僵」绳。 顾庆之笑道,「幸亏只缠了一圈,不然越拉越紧,马也难受。」 这个也说得就很灵性,毕竟林黛玉的手腕都有点红了。 「我牵着马。」顾庆之好容易解开了缰绳,又拉着马往下马石那边走,林黛玉虽然刚才怕了,不过手还是死死抓着马鞍前头不带放的。 「人家骑马有磨腿的,有腰疼的,师姐倒是标新立异,手腕红了。」 可能有人就是掌握不了平衡,也掌控不了会动的坐骑,林黛玉如今连反驳的功夫都没有,紧紧张张的连唇都抿了起来。 缰绳捆好,另一边也站了人,马如今基本是动不了了,顾庆之站在上马石上,笑道:「幸亏安国府的上马石够宽的,不然我还扶不住师姐。」 脚都能踩到石头了,坚实且稳定,林黛玉飞快下马,两步就下了下马石,又往前走了两步,道:「以骑马为题作一首七言,明儿就要!」 顾庆之笑着沖她背影喊道:「师姐,明儿还骑马吗?」 「再做一首五律!」 「不愧是我师姐,瞪人也瞪的这么好看。」 等林黛玉的马术从手腕疼进阶到腰疼的时候,林如海新买的宅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顾庆之没敢亲自选日子,而是拿了林家父女两个的八字找了钦天监的监正张大人去算了算,然后挑了个一等一的吉日吉时,连进门第一炷香往哪个方位烧都算了。 当然这时候搬家,一天是肯定搬不完的,东西也都是算了时辰提早送过去的,这一天搬的就是人跟少许的贵重物品。 顾庆之亲自送了人过去,又故意在人面前自嘲道:「从今往后我又是孤家寡人了……唉。」 林如海笑话他道:「我住那处院子,你可是什么都没叫我带走,说还能住。我家里的书房后头那小院子,你也按照你的喜好全都收拾了一遍,还专门嘱咐林满,你说什么来着?」 林如海清清嗓子,学着顾庆之的声音道:「就是你们家老爷一时间昏了头,你也不能昏头,就算他要留宿,我那屋子也不能叫外人住。」 林黛玉都上了二门的台阶了,听见这话又转头道:「功课也不能落下,明年是会试年,小考要提前十天呢,一进二月就要考了。你至少两日来一次,做了文章也要拿来叫我爹爹看。 丫鬟婆子簇拥着林黛玉进去,顾庆之就是喜欢看她身边围着一圈人的样子,他又跟林如海道:「师姐身上的鹤氅短了些,怎么师尊没给师姐做新衣裳不成?」 「才做的。」林如海道:「做那么长做什么?擦地吗?而且也沉。」 「师尊一点都不关心师姐。叫我怎么放心你们单住呢?」顾庆之嘆气。 「回头我给师姐做吧。」顾庆之语重心长的劝林如海,「女孩子不是这么养的,衣裳原本就是洗两水颜色就旧了,男子穿些日常旧衣裳还能说是亲近自然,女孩子穿褪色的旧衣裳怎么行?我师姐就该穿得漂漂亮亮,叫人一眼就能看见她。」 林如海哼了一声,道:「你自便,横竖我府里上下都认你。我去收拾书房了,晚上吃涮羊肉,你去吩咐一声。」 一切都还跟以前差不多太多。 搬家是乔迁之喜,自然也是要有个宴席的。 林如海请了如今的同僚,往日的同年等等,消息自然也传出来了。 贾政也隐隐约约听了两耳朵,再说他本就关注这两人:一个顾庆之,一个林如海,听到消息再去打听一下,他直接回去就跟贾母说了。 贾家如今有点落入沼泽的意思,不挣扎还能活,动得越厉害死的越快。 可谁又能不挣扎呢? 尤其是前两日北静王又传来了消息,「小王惭愧,原是好心想说和的,只是那安国公一点面子不给,倒叫人无从适从了。」 贾府是不知道北静王拿他们当藉口去压安国公,既然一点内情不知道,那不知所措也就很是正常了。 贾母听见消息,可算是松了口气,恶狠狠道:「原先住安国府,我是一点办法没有,如今搬出来——去送帖子,说去他家里拜访!」 第201页 她手上的救命稻草不多了,姻亲关系算是最后的保障。 贾府的大管家赖大亲自去送了帖子,而且还看似客气,实则死皮赖脸等在了门房,「老太太还等着消息呢,得了消息我就回去。」 林如海正看书,接到帖子也不在意,随手往一边一放,道:「回绝了吧,他们家里才死过人,怎好去别人家里做客?也太不知礼数了。」 林满在林如海眼皮子底下拿了帖子,趾高气昂的甩给了赖大,「老爷说不见。你们家里有白事,懂点事儿。」 他说完还要再嘟囔一句,「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荣国府的管家跑我们林家充大爷?谁知道你是谁?宫里太监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的。」 赖大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第63章 过年 赖大酝酿情绪,垂头丧气回到了贾家,并且发挥了一个贾家下人的优良传统:推卸责任。 尤其是差事没办好的时候,那肯定是对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一点面子不给,想要踩着贾家作威作福。跟他这个勤快忠厚老实的赖管家是没关系的。 赖大跪在贾母面前,不过屋里有厚厚的地毯,跪着倒是也不冷。 前头还挡着屏风,这不禁叫赖大思考起来,上回他见贾母的面是什么时候? 早些年贾母刚嫁进来没多久,还管家的时候,他还是见过的,后来不知怎么架子就越来越大了。 兴许也是因为老了?不想叫人看见她一脸的褶子?不然为什么家里的姑娘都没这么避讳。 赖大跪在地上,心中是半点尊敬也没有。 「他让你懂事儿点?又说咱们家里死了人,这会儿该安安生生待着?」上头传来贾母阴沉的质问。 赖大点头,可怜兮兮道:「奴婢不敢欺瞒老太太,不过送个请柬,何劳林家的管家出来回话呢?奴婢见了他就心慌,果不其然,他就是来羞辱奴婢的。」 「奴婢听他的意思,言语里提了赵贺——」 这就是当初林满来京城,专门接待他的那个管家。 「许是赵贺当初得罪了他。林家管家还说了林姑娘如何,说她在咱们府上老生病。那会儿府里有人说林姑娘仗着老太太宠,没拿丫鬟婆子当人看,还总使唤宝二爷。咱们家里人知道是玩笑,只是……兴许林姑娘当真了?」 该说的话说完,赖大又慌张狡辩,「只是都是亲戚,原本解释两句就好的,还是安国公从中搞鬼,上回北静王爷来,不也说安国公一点面子不给他 ?」 赖大跟他兄弟两人能分别当上宁府跟荣府的大管家,有他们的娘赖嬷嬷奶过主子的关系,能力也是有的,主要还是逢迎拍马,捡主子喜欢说的听。 果不其然,贾母听见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道:「你受委屈了,原想着派你去是慎重一些。鸳鸯,拿十两银子给他,回去打些酒喝,好生压压惊。」 赖大忙谢恩出去。 到了外院,他掂掂那十两的小元宝,嫌弃的撇嘴,「才这么点。」 不过转脸他就高兴了起来,「得亏老太太给的好机会,不然想给赵家上眼药还得等,谁叫你们跟我赖家抢好差事呢?你们也配?」 赖大随手就把小元宝扔给他赖家的下人,「赏你们喝酒了。」 「谢大老爷赏!」 里头屋里,贾母脸色阴沉的可怕,鸳鸯连叫婆子来搬走屏风都不太敢,只好陪着一边坐着。 这干坐着,人难免要想东想西的,这一想,她就想到了前些日子去二奶奶屋里跟琏二爷—— 「鸳鸯。」 鸳鸯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贾母哼了一声,「别动不动就跪,荣国府一向体恤下人,你又在我身边待着,膝盖别那么软。」 鸳鸯道:「那些人太猖狂了,奴婢恨不得以身代之,如何叫老太太受这些委屈。」 「我两个儿子要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贾母嘆气,道:「不过林家说得对,隔壁族长家里死了儿媳妇,等过完年再说吧……你记着,等过完年提醒我给宝玉还有咱们家三个姑娘多做两身新衣裳,年纪也差不多了啊……」 什么叫年纪到了?姑娘的年纪……除了成亲还有什么?鸳鸯不敢明着问,只应了声是,「那奴婢先去翻翻布料?鹅黄粉绿这些显得小的衣料这次就先不拿出来了?首饰是不是也得备两套?」 贾母懒得开口,只点点头就挥手叫她下去了。 这天从祭台上下来,顾庆之回去他钦天监的办公室,给墙上挂着的冬日祭祀列表上又划了个勾,这才去林家陪着林黛玉解闷去了——啊不,是学习如何作诗。 天气冷了下来,姑娘家的室外活动本就不多,骑马就不要想了。 「师姐也别老在家里待着,上回不是还结识了忠顺王的孙女儿,一起出去逛逛?」 「外头太冷了。」林黛玉没精打采道:「冷倒是其次,主要要穿一大堆衣服,鼓囊囊的路都走不动,而且那位姑娘太能闹腾了,怪不得王妃送了我那许多东西,还总担心我受委屈。」 顾庆之笑了两声,「我就说你在京城这些女子中间算是听话懂事的,你还总不信我。」 「什么叫算是?」林黛玉把刚装好的手炉给他一个,「好生暖着手,别给冻着了,咱们安国公这双手,要给天地祖宗上香的。」 顾庆之顺势就吐了个槽,「他们上祭祀日册的时候我也看了,原先就觉得三日一个祭祀太多了,谁承想冬日竟然两天一个祭祀,还都是大祭,还都得我去。」 第202页 林黛玉笑了几声,「前儿你还说今冬雨水不少,小雪大雪都有雪,明年肯定丰收。」 「也不算是我的功劳。」顾庆之骄傲的说,「既然叫了这个节气,总归是要下点雪的。」 两人说两句就歇一歇,想起什么继续说,倒也不觉得尴尬,不多时丫鬟上了炖梨来。 「拿冰糖枸杞炖的冬梨,下火还润肺,上回你羊肉饺子吃了两盘,给我爹爹都吓到了。」 顾庆之接了炖梨来,又问:「既润肺,你怎么不吃?」 林黛玉拿了另一个小碗,里头是丫鬟削好的梨,她脆生生咬了一口,「我又不傻,有新鲜的谁吃炖的呢?」 顾庆之眼珠子一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他笑了起来,「罢了,我替师姐吃这炖梨吧。」 梨子刚吃完,外头又有婆子求见,说是贾家差人给姑娘送了东西。 「他们还能送什么?他们经常送东西来?」顾庆之问道。 林黛玉一边叫人把东西送过来,一边回应道:「我也好奇他们送了什么,怎么你一来什么都能撞上?」 不多时,婆子拿着东西过来,两个画轴,还有个木匣子,里头是一大一小两个罐子。 林黛玉已经打开了画轴,头一幅是个旧画,大概三年前的九九消寒图,是以前她跟贾宝玉一起描的,第二幅是新的,不过前头日子已经被描过了。 林黛玉脸色顿时就变了。 她又打开罐子,大的那罐子是香脂,小的那罐子是胭脂。 不用说,这都是贾宝玉亲手做的。 林黛玉顿时就气恼起来。 这等东西怎么好送人的?怎么能送人的? 她不禁想起来父亲病重时说的婚约来,还有「老太太不叫告诉你,怕你起了心思」。 什么叫怕她起了心思? 贾宝玉跟袭人的事儿贾家人尽皆知,老太太还要装傻。 她能起什么心思?她敢起什么心思? 她在贾家住着,从进门就是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从进门就是轮番的示威,父亲还在就要被下人欺负,就这样还要诬赖她「怕你起了心思」。 只是这么一想,林黛玉又恼起自己来,这么想着,好像她跟贾宝玉有什么似的。 说是气恼又想了许多,不过实际上只有一瞬。 旁边顾庆之已经很是自然从她手上接了东西看了。 「贾宝玉这字吧,倒是配不上他们说他的那些好话。」 听见这话,林黛玉倒是不恼也不急了,她偏头一看,道:「字是要练的,他哪儿有功夫练字?原先二舅舅叫他每天好生写五张大字,还总找些藉口推脱。后来老太太不叫逼他,也就没人管了。隔三差五来了兴致才写一张。」 「写完还要拿来炫耀?」顾庆之反问道,他又拿了胭脂膏子,伸手沾了些,一捻又闻了闻。 「这制膏的手艺确实不错,细腻无渣,香味也柔和,颜色调得也好看,就算以后没了荣国府,他凭藉这等好手艺,衣食无忧不说,还能置办些田产。若是有个功名傍身,说不还能混成老字号,再盘个铺子,就能传家了。」 「你倒会编排人。」林黛玉一下子轻松下来,又撇嘴道:「你既然觉得东西好,送你如何?」 「我要这做什么?我虽然也擦些香脂膏子等物怕皴了脸,可有百工坊的手艺,我用他的东西做什么?」 顾庆之把盖子盖上,又收回木匣子里,「你也别用这些东西,百工坊的东西都是宫里太医的方子,传承了上百年的,那么些人用过了都说好,也没什么问题,如何用这不知道原料,没有传世好方子,还是没名气的犄角旮旯里的人做的三无胭脂膏子?也不知道他洗手了没有。」 「知道啦。」林黛玉把东西收了,正要叫婆子来,那边又有人求见,说是:「老爷回来了,请安国公去书房叙话。」 「都这会儿了?」林黛玉一看天色,先站了起来道:「你赶紧去吧。」 等顾庆之走,林黛玉叫了婆子进来,道:「这些东西都烧了,再……送些回礼吧,给贾家二姑娘三姑娘跟四姑娘一人一份,就说谢谢她们给我送的东西。」 至于回礼是什么,手帕荷包肯定不行,得找些贾宝玉拿不走的东西。 「前儿才做的珍珠小耳坠,拿三对送去。」 这边顾庆之到了林如海屋里,林如海如今吃得好睡得好,升官路线清晰可见,前途光明,人也稍微结实了些,越发显得精神了。 顾庆之叫了声师尊,林如海应了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道:「你说……我选哪家的姑娘好?」 顾庆之指了指自己鼻子,「这你也问我?」 「前头托你叫锦衣卫查了两家底细,你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林如海没好气道,「不然我找谁商量?你师姐?」 「两家姑娘师尊都见过了,就没个合眼缘的?」 林如海道:「都差不多,我续弦主要为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实话,陛下千挑万选出来的两人,条件都差不多,一样的二十七八岁,一样生过两个孩子,一样的一儿一女,一样的娘家婆家都稍显落魄,也都不是那种一进来就要强势管家的人,还都不是京城的。 可以说陛下把什么都想到了。 顾庆之便道:「那就选公主后人,跟陛下近点。」 第203页 这件事情决定好,林如海又拿了顾庆之的功课出来,白天他趁着修书的功夫也是好好改了的,「再讲两篇文章就去吃晚饭。」 另一边,林黛玉吩咐的婆子也到了贾家,东西交给门房也不等赏钱就走了。 门房的婆子一路把东西传进去,直到贾母院子的婆子把东西呈给了贾母,又道:「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贾母乐呵呵的吩咐鸳鸯,「也给个五两的银锞子吧。」 婆子兴高采烈的回去,把银子给几个人一分,又兴沖沖道:「今儿打个贵些的酒!」 正直晚饭时刻,贾家几位姑娘都在,贾母把东西一分,笑道:「珍珠不是人人都能用的,别说百姓了,就是再有钱的商户也用不了珍珠。龙眼这么大的珍珠——」贾母比划一下,道:「至少也得一万两银子了。」 屋里几人刻意的不去看薛宝钗,薛宝钗也全当没听见,照例是和煦的微笑,还夸了两句珍珠色泽好。 等吃过饭,贾母难得的放松下来。 明明是撺掇宝玉送去的东西,她不给宝玉回礼,给三春回?这是什么意思? 避嫌。 若是心里没鬼又是哪里来的嫌可避呢? 厢房里,贾宝玉却是愁眉苦脸的,道:「怎么我送给林妹妹的东西,她不回些给我呢?她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意?」 天都黑了,袭人一边铺床一边笑道:「要我说二爷也别总紧着林姑娘了。您看宝姑娘,平日里相处不也挺好的,也不给二爷甩脸子,不管是才学还是性情都比林姑娘好,咱们家里人人都说宝姑娘好,二爷何必呢?」 「你不明白。」贾宝玉翻身脸冲着里头,又一句话不说了。 袭人脸上笑容略显得僵硬,却也不敢再劝了。 又被贾母嘲讽一回,薛家母女两个越发觉得贾府不好待了。 原先没得选,如今既然还有第二条船,还如此友善,薛宝钗不免又跟薛姨妈两个守了一回薛蟠。 「你再去见见安国公,总得把银子送出去吧?」薛姨妈催道:「小雪既下了雪,总该把银子给人家,明年还有小雨呢,你妹妹的事儿你一点都不上心!」 「我怎么不上心了?您是不知道安国公如今有多忙?」薛蟠半真半假的抱怨道:「您也能差人出去打听打听,他如今整日待在祭坛上都不下来了,酒馆里头还有人说笑,如今他是在天地祖宗面前混了个脸熟。」 「哥哥别急。」薛宝钗劝道:「只是冬天天气再冷,也别总喝酒才是。」 「我不喝酒我干什么呢?」薛蟠自嘲道:「铺子里的人又有哪个听我的话的?都是阳奉阴违。」 原先没被顾庆之点破还不算什么,如今这么一看,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就他被蒙在鼓里,当孩子被戏耍。 「我不是叫你在荣国府请他们吃饭?」薛姨妈道:「梨香院本就有门,外头书房请他们吃饭,借荣国府的名头压着他们。」 薛蟠撇了撇嘴,「能压多久呢?我都死了。如今铺子进项是一年不如一年,还能给宫里供几年的东西?」 这么一说,连薛姨妈也忧愁了起来,薛蟠趁机熘了。 薛宝钗道:「许是铺子里掌柜的煳弄他了?」 薛姨妈皱着眉头,「我叫他去铺子里多学学,他总不听我的,以后该怎么办啊。」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顾庆之也一天比一天忙,不仅要忙着祭祀,自家的铺子产业也得去看一遍。 这一年下来,除了皇帝赏赐的产业,他也多置办了些田地。 上好的田出产多,基本都是二八分,像旱地或者贫瘠的土地,最多能到五五分,不然佃户一年下来先饿死了。顾庆之置办的田地也都是好田,也是要找佃户的。 别的不说,就是上好的田,他至少他敢跟跟佃户四六分,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也算是个榜样了。 这么忙忙碌碌的,很快就到了小年夜。 这算是顾庆之最忙的一天了。 小年夜是要祭灶神的,从早上天刚亮,顾庆之就坐着马车不带停的去了好些人家帮着主持祭灶神。 从皇宫开始,然后是几位「御前行走」小伙伴,还有相处不错的钦天监监正和正经的礼部尚书,幸亏都是官宦人家,而且除了钦天监监正住得稍微远一些,其他都在皇宫周边这一圈。 顾庆之还很是不见外的跟皇帝求了个体统,让他能在皇城里穿梭一下,不然人好说,马跑一天都得累死。 全公公也守在宫门口,看见顾庆之一次就给皇帝禀告一次。 皇帝也觉得好笑,还叫全公公给带了话,「一天下来,灶神也得觉得:怎么还是你,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 等顾庆之回到自己家里,天都有点灰了。 不过还没忙完,照例是洗漱过后换了新的礼服,自己家的灶神也得祭啊。 所以等到了林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等祭过灶神,顾庆之很没形象气质的躺了下来,「师尊,让我先歇歇。这一天跑的,腰酸背疼腿抽筋,以后不能这样了!」 林如海一边笑,一边叫人来给他按按,又拿了热膏药贴上,还用暖炉烘了好一阵子,顾庆之这才算是又活了过来。 「走,吃饭,今儿我能吃三盘饺子!」 过完小年夜,又是披星戴月好几日,等闲下来就到了除夕。 第204页 除夕照例是要进宫朝贺的。 林黛玉大小是个县君,也在进宫的行列中。 虽然都快跟皇后的妹妹成手帕交了,但是进宫该紧张也还是紧张的。 林如海是朝臣,要从午门进宫朝贺,顾庆之道:「我就不送师尊了,我带着师姐从北安门进去。」 上回进宫是个什么情况,林如海也见了的,他是完完全全放心顾庆之,比他自己去送要好得多的多了。 「我也不问你什么时候朝贺了,你什么时候去都行。」 听了这吐槽的话,顾庆之反而笑了一声,「师尊啊,我虽然是陛下心腹,不过我是一大早就进宫了。除了全公公这种没法比,总归是越早朝贺越好啊。」 林如海顿时就觉得自己长见识了,怪不得人家能当心腹呢。 林如海的马车先出去,顾庆之带着林黛玉往北走。 「咱们朝贺的时候是很好的,巳时左右,先给太后请安,然后去皇后那儿。不早不晚,不耽误吃早饭也不耽误吃午饭。排到一早一晚的人是最惨的,冷不说,饭也少吃一顿。」 林黛玉顿时便想起贾母来,她那个受罪又很骄傲的言论,的确是挺能叫人记住的。 顾庆之又道:「今儿是碰不见你外祖母了,除非我落魄了。」 林黛玉笑了好几声,「怎么就见不到了?万一我愿意等呢?」 「你图什么?」如今顾庆之拿贾母打趣儿已经很熟练了,「图少吃一顿饭?图北安门外头风又冷又大?」 到了宫门外头,顾庆之又想起个细节来,道:「今儿朝贺的人多,太后我不熟,皇后娘娘虽然见过你的,不过今儿就算不特意跟你打招唿,你也别往心里去。人太多,早点完事儿早点休息。」 林黛玉点头道:「我知道的,这么些人呢,皇后娘娘也要累着的。」 进宫朝贺完,这一年就算结束了。 下午在林家吃过饭,林如海就把顾庆之赶走了,「年三十儿是要待在自己家里的,也给自己家里暖暖人气儿。」 安国府自然也是热闹的,还靠着西苑呢,天黑之后还能近距离观赏皇帝放烟花。 「可惜我师尊跟我师姐了。」顾庆之瞧着西苑里异彩纷呈的烟花,「他们那地儿看不见。」 年初一到年初五,宫里也有宴席,皇帝设宴款待王公、贵族、使节和群臣等等。 去年不觉得,今年一趟流程走下来,顾庆之也觉得挺累的,更别说皇帝了。 设宴五天啊,没个钢筋铁骨还有有个百毒不侵的胃,真撑不下来。 「太上皇好大喜功,搞了这许多名堂,不仅花银子,还叫朕受累。」皇帝有气无力的抱怨道。 真要说起来,全公公更累,这么一想,顾庆之越发的钦佩太监了,尤其是能混出来的太监。 「陛下……其实朝臣也觉得累,只是……也不好停了。」尹恩立小声劝道。 出歪主意嘛,大家都看着顾庆之。 顾庆之犹豫了一下,「要么装病?偶感风寒,叫他们吃他们的,陛下歇一天。」 「也是个主意,明年试试。」皇帝软绵绵地说。 「或者……太上皇后宫人也不少,若是有人故去——」顾庆之话说了一半,不过皇帝也明白了。 这是说他生母早逝,可以说这位故去的太妃待他极好,以悲伤守孝等等为由,能彻底停了过年这繁琐的大宴会。 皇帝倒不是不想宴请群臣,就是……至少缩减一下,五天真受不了。 他犹豫一下,「太后还在呢,也不好过于悲伤,太后安安生生的,对朕一直很客气。」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小太监禀告,「陛下,太上皇不太舒服,已经叫人请了太医。」 屋里几人下意识就看了顾庆之一眼,故去是谁开的头? 顾庆之下意识退后一步,道:「陛下不去看看太上皇?」 皇帝左右看看,都是心腹,「那便一起去吧。」 皇帝坐着御辇,顾庆之等人跟在后头。有时候顾庆之觉得御辇也不是那么好的。 尤其是冬天,宫里的轿子是不能围起来的,怕有人藏在里头。那天冷又颳风的时候,坐轿子就还不如自己走,至少还暖和点。 皇帝轻轻咳了一声,全公公小声道:「前头陛下放了不少宫女太监出去,太上皇身边的人也少了些,太上皇说陛下苛刻他,朝贺也没参加,大宴群臣也没去。」 明白了,有可能是装病。皇帝叫他们同去,八成是因为自己不舒服,也不想叫太上皇舒服。 不多时,几人跟着皇帝到了大明宫,还在门口碰见了御医。 御医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大堆,从没睡好到没吃好都有,接着又是常说的要静养不要劳心劳力,最后则是开了方子吃不吃都行。 吃不吃药都行这句,要么是病入膏肓没救了,所以不用吃药,要么就是没病,也不用吃药。 殿里烧得热气腾腾,角落里还放着炭盆,太上皇斜躺在罗汉床上,见他们过来,不过动了动眼睛,等众人都行过礼,他才嘆息道:「朕老了,不中用了。」 顾庆之立即便道:「这话说得,您年轻的时候也没见得多中用啊。」 太上皇眼睛迸发出两道精光,看动作像是要翻身坐起,只是撑到一半又躺了下来。 不过动作停迅速的,装病装得很明显了。 第205页 「黄口小儿竟敢嘲讽朕!也不知道你父母怎么教的你!」 这时候真诚就是必杀技了。 顾庆之诚恳道:「我从小就当了乞丐,还是在太上皇治下,父母双亡,兄弟姐妹死个干净,我的确是没被父母教过的。太上皇是不是又要说子不教父之过?那会儿您还是全天下的父亲,要么下个罪己诏?」 最后一句说得声音挺小,不过也没小到让太上皇听不见。 太上皇深吸一口气,皇帝也深吸一口,舒坦了。 皇帝爽了就不想多留,不过太上皇没咽下去气。 「北静王前日来问安,还说你苛待宗室,你就是这么对功臣的?他不过多用几个下人,你怎么还要苛责他!」 「瞧您这话说的,谁不叫他用了,多交些银子不就成了,总不能没银子还要充大爷不是。」尹恩立觉得不能让顾庆之一个人把话都说了,便也来了一句。 就是他那张忠厚老实脸,说这等话不免有些违和。 忠顺王也道:「那可不是多用几个下人,快赶上父皇您了,这是要谋反啊。」 一说谋反,顾庆之立即又来了灵感,「六个谋反的啊,也不知道史书上怎么写,一生被谋反的魏——那什么帝?」 哀字说了一半,顾庆之及时打住了,魏什么帝是不犯忌讳的,别国使节的国书上,对大魏皇帝的称唿就是魏[年号]帝。 这下太上皇不留他们了,太上皇甚至自己爬起来去了后殿。 皇帝又带着人出了大明宫,嘆气里透着笑意,「这样吧,等太上皇病癒,也等春天再暖和些,再放一批宫女太监,给太上皇祈福。」 太上皇这次为什么病来着?应该不是因为身边人好些都被皇帝放出宫了吧? 第64章 安国公有意舞弊 几人跟着皇帝又回到了御书房。 这次皇帝是自己走回去的,他也觉出冷了。 坐在暖烘烘,靠垫又很软的御书房,皇帝舒心的松了口气,道:「京里一共十七家奴僕上千的,年前这些人经常拿过年当藉口,往北静王家里去,想请北静王帮他们出头。而且——」 皇帝笑了一声,「不管是他们,还是官员,都觉得朕是想处置北静王,尤其是他背后站了那么些人。」 皇帝又是一顿,看向顾庆之,「也有不少人觉得是安国公看荣国府不顺眼呢。」 顾庆之笑道:「恭喜陛下,掩人耳目成功了。回头等八百下人也要增税的时候,这些人看见前头人都交了,为了面子他们也得交。」 「是啊……」皇帝一声嘆息,「就是总被他们说,尤其是北静王表现得如此活跃,朕总觉得朕该处置他们了。」 「心虚。」尹恩立道,他当了许多年锦衣卫指挥使,临倒台前的反应看了不少,北静王这么上蹿下跳,他觉得就是心虚。 皇帝倒是有不同看法,「上一位北静王也是这样。」他仔细回忆着,「那会儿朕还小,也就五六岁的模样,太上皇从不管朕,朕那时候其实是不太听话的。有次北静王进宫,朕不小心撞在他身上,然后就被北静王各种大道理讲了一通。」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皇帝还是感慨万千,「那会年纪小,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好像因为朕调皮,天下将要大乱,孔圣人也要难过。朕就算如今当了皇帝,也还是没有这等能耐。」 屋里几人都笑了出来,顾庆之是单纯觉得好笑,其余见过上代北静王的,都在回味父子两个如出一辙的装。 「那北静王交了多少银子?」顾庆之又问。 「两百两齣头。」尹恩立道。 每年银子兑换铜板的比例都不太固定,不过基本都是在一千五上下浮动,顾庆之按照一千五飞快这么一算,五倍的人头税是六百文。 「北静王府有一千五百多下人?他怎么能用这么多?王府能有多少主子?住得下吗?」 「应该住得不太好。」皇帝道:「宫里四千多下人,住得都是大通铺,北静王府得叠着睡了。」 「我去过一次北静王府。」忠顺王也道:「他们家不太一样。」他稍微顿了顿,想着怎么给顾庆之举例子,「就说送饭,从厨房出来,端到你面前得八个人,两人一组,三组人负责端饭,一组走一段,最后两人在屋里伺候,把盘子端出来摆好。」 顾庆之嘆道:「贫穷限制了我的想像力。」 屋里几人又笑了起来。 「真收起来就不止两百两了。」尹恩立又道:「后头还有徭役呢,每年都得服徭役,像你在大兴县。大兴县每年有通河道的力役,过完年要科举,人手不够也要征些杂役,还有每丁必须要服的兵役,这些都加起来也按照五倍徵收,那多出来的五百多下人,每年就得上千两银子了。」 说到科举,皇帝又问顾庆之,「准备的如何了?会试在二月十二,县试二月初一就要考了。」 顾庆之笑道:「臣已经报过名了,有林大人教我文章,又有林姑娘教我诗词,肯定没问题。」 科举的第一关,考得主要是书背得熟不熟,皇帝是不在意的,他就没觉得顾庆之考不过。 「不过会试……舞弊是个大问题啊。」皇帝嘆了一声,「主考副主考两人,还有十八位阅卷官,其实京官当得久了,尤其是翰林院的人,基本都能猜出来个一二三。考试的又都是举人,功名有了,有些甚至已经当官了,搜身就不太好搜了。所以会试的监考才从杂役换成了锦衣卫。」 第206页 皇帝又看着顾庆之,亲切的问,「爱卿可有什么法子?」 顾庆之想了想,「横竖他们都能猜到,不如提前公布考官?臣这半年跟林大人学习文章,也听了不少如何获得功名的小妙招。」 「如今卷子要煳名还要誊抄,最大程度避免了作弊,不过既然能猜到主考跟阅卷,自然也是能找到他们的文章,然后按照喜好做文的,可若是提前公布考官,给大家留够充足的时间打探消息呢?人人都有,就是人人都没有。」 皇帝犹豫了一下,「的确有几分道理。原先能打探到主考官和阅卷官喜好,能拿到他们文章的人,不是这些人的子侄,就是一个府的同乡,还得是家室好的,一般人也没法跟主考官拉关系。朕既然想招家室一般的寒门子弟为官,自然是要帮着他们抹平这缺憾的。」 「不错!」皇帝点头笑问:「还有呢。」 「臣今年也要科举,跟尹大人打听了不少如何作弊的法子——」 屋里几人露出微妙的笑容来。 「其实主要就是如何藏小抄,髮髻、衣服,笔墨纸砚、干粮和鞋子。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带来,可如果朝廷提供呢?贡院不过九千间考棚,臣也问了,这些年会试都是六千上下的举人参加,今年也不会差出去许多去。」 「给六千人提供翼善冠藏住髮髻,背后系带的罩衫,为了表示郑重,还可以在前头缝上补子,鞋子也能用罩子套上,到时候只看谁的带子解开就行。笔墨纸砚考场提供,干粮就更容易了,只说陛下怜惜他们在春寒料峭时还要吃冷食,责令考场提供三餐。」 皇帝想了想,道:「一起都来怕是要手忙脚乱,这一届就光提供饭食,剩下的下一届再说。不过笔墨纸砚也可以提供。每年都有不少人磨墨污了试卷,朕也是不想有识之士因为这些小事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说起来抓作弊,大家都还挺感兴趣的,各种小妙招贡献不少,于是等顾庆之出宫的时候,申时都过了。亏得他们几个都有御前行走的牌子,不然还真是不方便。 晚上回去,顾庆之觉得横竖报名都结束了,不如叫贾宝玉体会一下什么叫恶意,也省得他到处乱送东西。 他亲自写了封信,叫人送去荣国府了。 贾宝玉收到信的时候正陪贾母解闷,这已经算是贾母屋里吃过晚饭后的惯例了,一家子人围着贾母恭维她。 安国公的名字,在贾家是比冬日寒风更冷的存在,尤其是安国公给皇帝出歪主意,要他们荣国府多交人头税之后,虽然不到两百两银子,但这背后代表了什么呢? 贾家没体面了。好在还有个北静王前头顶着。 不过瞬间,贾母屋里众人就都变了脸色,随即便是更加不自然的笑声。 贾宝玉拿着信,一时间左右为难,排在第一位的是埋怨婆子,要是私下送来,他还能当没这事儿。 现在就只能当着人拆开看了。 王夫人笑着强力挽尊,道:「看看是什么吧,安国公既然写信来,怕是想与你相交?」 这理由找得就离谱,更离谱的是居然还有人附和。 「正是,我们与安国公有旧。」 贾宝玉拿出信来,头两个字就叫他的粉脸变成红脸了。 「贤侄」 谁是他贤侄啊! 又往下看了两行,贾宝玉脸色又由红转青了。 总结一下,顾庆之这封信就是告诉贾宝玉他报名县试了,又问贾宝玉报名没有。 信写的是无比真诚,也完全没有讽刺——贤侄不能算是讽刺吧? 贾宝玉啪的一声把信收了,强行笑出声,「安国公说他报名了县试,还问我考不考,想同我一起去来着。」 屋里一众人顿时就轻松了下来。 就这么煳弄过去了? 贾宝玉心里一阵阵的侥倖,他这才发现他满脑门子都是汗,背上也湿了。 当然不能这么容易了,顾庆之不仅给贾宝玉送了信,还给贾政送了信。 而且为了保证贾宝玉的信先到,送信的下人去而復返,「诶呦,瞧我这记性,还有封给府上二老爷的,差点忘了。」 当然在贾家人眼里,这人送两次,是为了多要赏钱——这也算是意外的收穫了。 两封信几乎一模一样,除了称唿,当然顾 庆之要管贾政叫贤侄也没多大问题。 毕竟他是安国公,自己当家做主的,辈分本来就高。不过这样贾宝玉就成贤孙了,就有点太过分了。 于是贾宝玉还没平静下来呢,就又被贾政的人叫走了。 贾政坐在桌边,还算明亮的烛火照亮了他的脸,也照亮了桌上那封信。 贾宝玉颤了好几颤,叫「老爷」的声音都是抖着的。 贾政嘆了口气,道:「桌上有安国公的信,你自己看。」 虽然一模一样,但是贾宝玉怎么也不敢说自己也收到了一封,更加不敢说这是安国公故意的。 「他说得不错。」贾政总结道:「这些消息,单凭我是没法打听出来的。最近这四五年,宛平县每年报名县试的人不下两千,最多一次考中秀才的人数是九人。你得好好读书。」 贾宝玉比乌龟还安静,贾政眉头一皱,敲了敲桌子,「听见没有!」 「是,老爷。」 「你在京城出生,荣国府各种赋税也从不拖欠,我还是朝廷命官,你是能在京城科举的,总归是比回金陵方便许多,况且金陵更不容易。你祖籍在上元县,安国公说上元县最多一年有四千人参加县试,那一年考过三关最后得了秀才功名的不过十七人。江南科举不容易。」 第207页 贾政说着说着就又开始烦这个儿子了,尤其是他一言不发的时候,「听见没有!」 贾宝玉头更低了,但是好好读书是说不出来的,所以还是一句,「是,老爷。」 「安国公从小当乞丐,你四岁就开始启蒙,如今他已经能下场了,你还——背《大学》!」 贾政一声喝,贾宝玉打了个哆嗦,磕磕绊绊的开始「大学之道」了。 说实话这次他背过了,只是贾政一点开心的情绪都没有。 「这都多久了?两年了,一篇两千余字的《大学》你竟然还不能流利的背下来,你整日都在做什么!」 真说起来,从顾庆之上回来到现在,虽然跨了个年,名义上是两年了,但是实际时间是没有两年的。不过从贾宝玉开始读四书算起,那就远远不止两年了。所以取个平均数也不能算贾政错了。 但是贾宝玉一句也不敢分辨,更加不敢提顾庆之有探花当名师。 「老爷。」贾宝玉忽然跪了下来。满脑子都是林妹妹跟顾庆之好,不理他。 「安国公有意舞弊!」 「你怎么知道!」贾政下意识问道,虽然贾家上下都在嘴硬,尤其是当着人,撑死也就是一句:跟安国公有点小误会。 但实际上怎么样,人人都知道。 「安国公跟你说他要舞弊?」贾政又问了一句。 不能说是偷听他跟林妹妹说话,贾宝玉脑子从来没转得这么快过,他低着头,有气无力道:「有次上街遇见安国公了,不是出去玩,是给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带些小玩意。」 这样心虚的自爆,让他的可信度顿时上升了。 「混帐东西!继续说!」 贾宝玉不免又想起上回父亲虚弱的模样,如今又多了一条:父亲也不是事事都能明察秋毫的。 「是。」贾宝玉心怀窃喜应了声,依旧结结巴巴的小声说话,「我们看上同一样东西,最后店家卖给了安国公。」 这也是戏文里恶霸常用的手段,贾政其实也没什么社会经验,更加想不到亲生儿子会骗他,他非但没察觉,还觉得很合理,依旧是嗯了一声,点点头。 「毕竟是安国公,店家不想找麻烦,出去遇见人,你也要谦逊忍让才是。」 「多谢父亲教我。」贾宝玉如今镇定了许多,「后来……后来他说他是锦衣卫千户,科考的考场是他们看着的,试卷也是他们送的,他说科举对他来说不是事儿,还说我只能看着他中举。他这次县试,怕是就要开始舞弊了。」 贾政一听这话,反而松了口气,骂道:「混帐东西,你读了十几年的书,竟然不知道县试是如何考的?安国公不过逗你玩!」 「县试的考题是县令当场出的,贴在板子上叫考生看,考场都是杂役守着,哪里用得到锦衣卫?锦衣卫看的是会试!滚!不争气的傢伙,这一年好好读书,明年必须去考试!」 贾政说着,还踢了他一脚,贾宝玉被踢了个踉跄,爬起来小心翼翼的走了。 贾政收了信,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别的不说,如果他真的知道安国公舞弊,他是检举还是不检举呢? 他虽然被人说迂腐,可迂腐又不是傻子。 检举安国公,若是失败也就罢了,万一成功了呢? 荣国府是怎么无缘无故被雷噼了的? 「混帐!」贾政又骂了一句。 贾宝玉就没这么轻松了,他好容易鼓足勇气,结果结局并不如意,这如何能好? 他怏怏的躺在床上,一言不发,袭人坐他旁边,轻轻给他胡噜背,还柔声安慰着。 「快别哄着了,你还以为他故意引你跟他玩呢?二爷才从老爷屋里出来,哪儿是你能哄好的?」晴雯没好气道:「你叫他一人待会儿就行了。」 不过没等待多久,王夫人又派人来叫贾宝玉了。 贾宝玉在王夫人面前就放肆多了,也敢露出自己不开心的神情来。 王夫人把他拉在身边坐着,也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好了,老爷又骂你了?你也稍稍听两句劝,老爷喜欢你用功读书,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为这事儿。」贾宝玉闷闷不乐道。 「那是为了什么?」王夫人笑着问道。 贾宝玉便把方才说安国公科举舞弊的话又说了一遍,因为是第二次了,又是对着一向纵容他的王夫人,贾宝玉的语气越发坚定了。 不过来回说了两次,也算是种发泄,贾宝玉倒是没一开始那么愤慨了。 王夫人叫他来本就是想安慰安慰他,免得才被贾政训斥完,夜里睡不好觉又要受惊,见他好了,也不多说什么,又叫了金钏儿,道:「去拿些安神定志丸来,送宝玉回去,告诉他屋里丫鬟怎么吃,每日临睡前服侍他吃了再睡。」 金钏儿应了声是,去拿了十丸药,手里提着灯笼送贾宝玉。 「这药是太太常吃的,里头加了不少人参,能治心烦惊恐。」 贾宝玉跟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善解人意的,他笑道:「你什么时候见我惊恐过?」说着又接过她手里的灯,「我提着灯,举高些咱们两个都看得见。」 金钏儿笑了一声,又往贾宝玉身边靠了靠,「怪冷的。」 贾宝玉又把她手一拉,「我帮你暖暖。要过了二月初二才能暖和起来呢,仔细别受了风。」 第208页 两人亲亲热热的进来,袭人见了不免又是神色一暗,不过她依旧是笑着过来接了东西,听了一遍不算,还有问了一遍这药怎么吃。 王夫人屋里,如今陪着伺候的是郑华家的。 王夫人嫁进来的时候带了一共八家陪房,周瑞家的最是受宠。郑华家的没机会往王夫人身边凑,相对来说,也就受了不少贾家的薰陶。 贾家私塾都能把薛蟠带得更坏,郑华家的自然也没好到哪儿去。 王夫人道:「这安国公也太记仇了,当日宝玉不过叫他多读书,是害他不成,叫他记恨到现在,寻着机会便要在老爷面前告宝玉。」 「谁说不是。」郑华家的奉承道:「他出身原本就是乞丐,也不是咱们编的,怎么说实话也要被苛责不成?安国公就算现在得宠,外头人人都说他是佞幸,是奸臣呢,不管是太太家里,还是荣国府,都是帮着皇帝打下大魏朝江山的人,若是没咱们,他别说乞丐了,连他爹都得饿死。他不报恩就算了,反而要报仇。」 郑华家的说话比周瑞家的跟吴兴家的都要直白得多,王夫人一开始也不太习惯,可不管怎么说,直白的表现出好恶来,总比暗示讽刺更叫人爽快。 王夫人嗯了一声,「俗语说捉贼捉赃,安国公说要通过锦衣卫舞弊,难道县衙的杂役他就不能收买吗?京城这两县,县令想要位置稳,自然也是要好好讨好这些人的。」 郑华家的道:「太太的意思……咱们找个人去检举安国公科举舞弊?」 「他当初是个乞丐,纵然有探花教着,又如何能读了两年书就科举?原先珠儿四岁启蒙,到十四岁中了秀才,也好生读了十年了。」 「正是,他哪里有天分呢?又怎么比得过珠大爷?不作弊他怎么考得中?」 王夫人想了想,吩咐道:「找个跟他一同科举的人,等放榜之后再去检举他。那时候白纸黑字卷子上写着呢。我也不为别的,大家各过各的安生日子,希望从此以后他能学会谦虚谨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别总想着找宝玉的麻烦。」 郑华家的笑道:「太太放心,这事儿我叫郑华去办,保管查不到咱们头上,叫那安国公吃个哑巴亏,挠心抓肺的难受!」 王夫人嗯了一声,「去公帐上支银子。」 这明显是私事,不过前头荣国府是王夫人管,如今是王熙凤管,荣国府就是他们王家的——不是,是二房的,二房的事儿就是公事。 郑华家的笑眯眯出去了。 宫里是小年夜封笔,正月十二左右开笔。 初十早上,林如海的继妻向氏进门了。 娶继妻就不会有头一个正妻十里那样红妆的大场面,再者林如海也不是张扬的人,不过是给亲近的几位同僚发了帖子,大家吃顿饭就算是过去了。 有皇帝中间做媒,什么事儿都安排得好好的。 向氏一共就带了五口人,两个丫鬟一个婆子留在她身边伺候,还一对父子外头跑腿。 第二天早上,顾庆之也跟着林黛玉给向氏敬了茶,不管私下怎么样,至少面上淡淡的,礼仪性的微笑也过分亲热。 正月十三早上一开笔,早朝上皇帝就公布了会试一共二十位考官的名单。 不仅如此,还有朝廷准备笔墨纸砚,并且还要给考生供给热食的新政策。 当然后头皇帝也另找人仔细问过,汤汤水水是不可能的,沾到自己卷子上倒是其次,每年还有考不过疯癫起来的考生,把墨汁汤汁等物往别人卷子上泼。 所以最后定下来的就是蒸过的热馒头,想吃辣的有八宝辣子,不能吃辣的也有油焖笋等物。 这政策一出来,皇帝的声望又是勐地涨了一大截。一时间竟然也能跟尧舜禹汤比肩了。 虽然学子人少,不过他们发声的力量还真是一等一的。 正月十七,顾庆之约了林黛玉一起去国子监边上的孔庙上香。 林黛玉穿了新做的男装,以前虽然在家里试过,不过头一次穿着出门,还是有几分不自在的。 「我怎么觉得你又矮了?」顾庆之扫她一眼,平平淡淡的说。 林黛玉白他一眼,「带着冠,总归是要低一些。」 顾庆之如今已经比她高半个头了,还是她梳女子髮髻的时候高半个头。 林黛玉又拉了两下衣服,终于是放弃了,「管他呢,总归面上是个男子就行。」 「对嘛,我上回还听忠顺王说,兰姚公主还曾去过教坊司呢,还叫乐师舞女给她弹琴唱歌跳舞来着。」 大魏朝的教坊司,多数是承担祭祀宴会庆典等等场合奏乐的责任,还没完全沦落到官妓的地步。 「那我可不敢。」林黛玉笑了几声,「你可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回头你若是想听什么,咱们把人请到家里来就行。」顾庆之点头道:「这会儿孔庙都关门了,就咱们两个去。」 「怪可惜的。」林黛玉又笑,「祭先师他们怎么就不叫你主祭了?」 「主祭也不好,那是代全天下的学子祭祀先师,我如今一个人来,自然就是我自己祭祀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孔庙,崔颐鸣上前叩门,侧门开了一条小缝,一行人闪身进去。 「你准备了什么祭品?」林黛玉问道,「我问过父亲了,他说当日他准备文章,还有三色点心,据说也有人直接用五牲祭祀的。」 第209页 顾庆之一脸微笑取出了个小木匣子,笑道:「我备了大山楂丸。」 林黛玉脸色变了,不过一息之后,等想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她慌忙捂住了嘴,力求叫自己不笑出声来。 「你怎么能想到这等东西!」 顾庆之怒了努嘴,示意林黛玉往雕像脚下看,「毕竟前头祭祀真的有人用了五牲。」 等顾庆之把大山楂丸放好,林黛玉都没忍住在他背上拍了好几下,笑得气息都不匀了,「你是必定能考中的!圣人怕是许久不见你这样体贴的弟子了。」 第65章 怎么就十五岁了? 等顾庆之祭拜过先师孔圣人,林黛玉也过去上了柱香。 顾庆之问她,「咱们转一圈再回去?」 林黛玉犹豫了一下,道:「你还要回去看书呢,没几天了。而且我这也不大习惯,等天暖和些再说吧。」 她又小幅度的踢了踢腿,把袍子下摆踢了起来。裙子是四面都不透风的,男子的袍子下摆开口,冷倒是不冷,不过总有小风进来,叫人挺不自在的。 林黛玉这么一踢腿,顾庆之难免看了两眼,林黛玉把织金的小皁皮靴藏起来,只是男子的袍子不像女子的衣裙,能把鞋子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再收回来老实站着,鞋面子也在外头露着。 「瞧什么呢?」林黛玉拿手往他面前一晃,「袍子穿多了仔细将来老寒腿。」 「那我也不能穿裙子吧……」顾庆之挑了挑眉。 林黛玉笑着把头偏了过去。 天刚黑,顾庆之就送林黛玉回到了林府,顺便还跟林家前门两个锦衣卫打了声招唿。 「这样冷的天,叫厨房送两碗热热的肉汤来,再配些饼子。我说的,你们放心吃。后头也给送去。」 锦衣卫赶紧道谢。 顾庆之跟林黛玉在前院道别,又去了林如海书房。 林如海正拿着《礼记》看,会试一共二十名考官,他也是其中之一,负责《礼记》这一房的阅卷。 也就是专治《礼记》的考生的卷子会先送到他这儿,等林如海先挑出好的,再一起奉上给主考跟副主考,由他们两个决定最后的名次。 见到顾庆之进来,林如海抬头瞄他一眼,手里书也没放下,「回来了?」 顾庆之笑道:「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师尊这是用功呢?」 林如海这才把手里书放下,倒是没说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而是道:「五经里头,治《春秋》跟《礼记》的人最少,你可知道为什么?」 当开始读书那会儿,顾庆之也是了解过这些的。 「《礼记》一共四十九篇,加起来九万多字,是五经里头字数最多的。《春秋》嘛是史书,说起来虽然还不到两万字,不过我也略微扫过一遍,但很多记录王侯对话的部分都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尤其是回答,都是一个字:然,或者两个字:然也。」 顾庆之说着就笑了起来,「就这两个字,有时是好的意思,有时候是不可以,还有时候是前半个提议可以,后半个提议不可以,春秋时候当臣子是不容易,这谁能猜准?」 林如海也被他逗笑了,「你既然知道这个,也该知道要按照前文解读。」 「我只希望《春秋》的题别来个解释然也,不然又得疯几个。」 科考也算是这个时代把人逼疯的有效手段了。 「我肯定是考《周易》的。」顾庆之又解释了一句,踌躇满志道:「谁给我不过,我就去请覆核试卷,我怎么可能考不过《周易》,不然我们来比一比祈雨。」 林如海拿那一卷书在他头上轻轻一磕,道:「你前头还说不跟正经读书人抢功名,就考一个秀才呢。四书取士,五经定名次,你四书读好了,其余的都是锦上添花。」 正说着话,厨上的人端了羊肉汤来,这羊也是贡品,嫩得一点膻味都没有,不过炖上一个时辰,肉就烂得入口即化,又鲜又香,好吃极了。 「给国公爷暖暖身子。」 顾庆之一闻这味儿就开心了,「给我师姐送些去,她刚才还说腿冷呢。」 厨上人回答道:「正是姑娘要的,还叫给国公爷跟老爷都送些来。」 顾庆之跟林如海面前一人一碗汤,林如海喝了一口,忽然笑道:「这两日倒是清净,皇帝——」 皇帝怎么样没说出来。 顾庆之一开始的提议是提早公布考官人选,帮着贫寒子弟抹平差距。 皇帝都没犹豫直接答应了,不过后来几人又商量一下,提早公布有利有弊,弊就是作弊时间长,机会也多了。 于是最后就是各位考官前后门各放两个锦衣卫,这些天的菜肉米粮等等由上林苑监负责,就是水,也是从玉泉山的山泉水。 上林苑监是负责宫里吃的,玉泉山的泉水也是专供皇宫的,这么一来,众位官员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都有点羡慕嫉妒恨了。 明面上的藉口,一样很冠冕堂皇。 「朕虽然相信诸位爱卿,不过难免有些小人要陷害,朕叫锦衣卫前后门看着,也是帮诸位爱卿少些麻烦。」 瞧见林如海一脸复杂的表情,顾庆之清了清嗓子打了个官腔,「林大人由本千户亲自看守,保管无法与外界交流。」 林如海皱了皱眉头,「你把羊肉汤放下来再说这话,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朝廷命官。」 第210页 顾庆之笑了两声,「不快点喝,一会儿凉了就要齁嗓子了。」 林如海又喝了两口汤吃了肉,把碗往边上一推,道:「按照往年的惯例,考官大概是二月初七进贡院,等批完卷子出来,差不多就二月底了。我家里得你照看着,还有,你师姐十二的生日——」 顾庆之松了口气,没错,他理论上是知道林黛玉的生日的,但是实际上他没的消息来源,他都想不行就再推倒贾家头上,横竖锅够多了,也不差这一口。 「她十五岁了,我是想——」 顾庆之咻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怎么就十五岁了?及笄了?及笄不得大办?师尊——也不能不去当考官,这该如何是好?」 瞧见他这样子,林如海笑着皱起了眉头,「你先坐下。」 顾庆之依言坐下,不过嘴没停,「得请人吧,不能不慎重吧?及笄啊,跟男子及冠也差不多了,还有大半个月,发请柬来得及。」 「不用如此。」林如海声音还是淡淡的,顾庆之盯着他看,林如海像是仔细的组织了下语言,这才道:「也没有那么重要……你也是扬州人,扬州最出名的是什么?」 顾庆之在扬州干丝跟八宝鸭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了,「金葱麻鸭?」 林如海失笑,「是扬州瘦马。这些年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足,这些东西也渐渐兴盛起来。瘦马头一次见客,原先还叫梳笼,后头也改成及笄了。」 顾庆之嘆了口气,「这的确是没办法,不过总归是个大生日,稍微请两个人,再多准备些礼物吧。总不能叫师姐觉得咱们忽略了她?」 「东西我是准备好了,不过她生辰那天正好是会试头一天,宴席我就交给你操办了。虽然这里是京城,不过还是那句话,及笄宴一办,就是说这姑娘家里想把她嫁出去了。」林如海郑重其事嘱咐道:「不许大办。你前头生日不是也没怎么办?」 「我那又不是真正的生日,无非找个藉口吃顿饭罢了。况且今年又有会试,我还要考县试,我前几日想去忠顺王府听听戏,都被撵出来了。」 「该。」林如海给了言简意赅的评价,「等考完了再好好庆祝吧。」之后又嘱咐一句,「你师姐也是一样。」 顾庆之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大张旗鼓炫耀师姐了,但还是好生答应了,道:「我知道了,我其实也不想师姐出嫁的,到别人家里当儿媳妇,伺候一大家子,又怎么比在自己家里当姑娘舒服呢?」 林如海的眼神顿时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师尊放心。」顾庆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可靠,「我可是锦衣卫千户,能随时进出考场的,到时候有问题我就去找您。」 林如海嘆了口气,「你这么一说,我是一点都不想见到你了。」 随着考试时间一点点临近,京城气氛陡然间紧张了起来,京城分了大兴宛平两个县,考试人数加起来都快四千了,还有来考会试的有七千多人,一下子多了一万多的学子,就是顾庆之也不免被感染了。 就连皇帝都专门差全公公来传了话,「好生看书,等考完了再进宫。」 没错,顾庆之的御前行走牌子,被暂时性的封印了。 不过作为钦天监监正、锦衣卫千户、礼部尚书和安国公,顾庆之还是有点别人没法比拟的优点的。 比方他用的笔墨纸砚是今年给会试的举人老爷提供的标准版考试专用笔墨纸砚。 又好比他能在考场周围找到地方住。 宛平大兴两县,是按照皇宫的中轴线分的,安国公在西苑对面,被分到了宛平县。 而宛平县衙在哪儿呢,从安国府出来往西偏南走差不多四十里地就到了。 这样的距离,当天去考试是不可能的。 所以顾庆之一问,就问了两处地方。 第一是京营五大营之一的左营在附近有个驻地,还有就是锦衣卫在附近也有个卫所。 考虑到自己是锦衣卫千户,顾庆之决定住在卫所了。 县试从二月初一开始,一连考五天,当然考不考得上,第一天考完就有结果了,后头几天参不参加都行,说起来不过是锦上添花,微调名次而已。 不过林如海的意思,反正也没事儿,多见识见识也没坏处。 顾庆之在考场上待着,不管是林家还是贾家,说得都是他,只不过一个是在明面上说,一个只敢私底下说。 县试头一天上午,林如海是照例修书的,不过临近中午,御膳房送了一大盘枸杞蒸鸡来,说是陛下赏的,叫林大人保重身体。 如今林如海被顾庆之天天薰陶的,大概也能猜到皇帝什么意思,就算猜不到,也知道该如何做个好臣子了,下午他就去谢恩了。 果不其然,皇帝都没寒暄,第一句话就是,「听安国公说,他的文章是爱卿教的,你觉得他能考中吗?」 跟顾庆之说话,能用「不出意外的话」跟他一起皮,跟皇帝就不能这么说了。 反正他的任务就是安皇帝的心,至于考不考得上,哪怕没考上,安国公也不会失宠,总之后头的缺儿就是安国公自己来了。 所以林如海很是坚定,「陛下放心,安国公早年也是读过书的,安国公本就聪慧,县试不在话下,必定能考中的。」 皇帝松了口气,笑道:「朕的确是有些不放心,林大人过几日就要入住贡院了,朕许你一天假,回去好生收拾东西,莫要太过忙乱。」 第211页 还是有顾庆之薰陶,并且有他私底下串联,林如海客气了一下,提了提同为考官的其余几位大人也很是辛苦,皇帝便道:「是朕疏忽了,一同放一天假吧。」 等到了申时,皇帝许了一天假的消息就传遍了,林如海也得了好几个善意的笑容,和客气的道谢。 晚上回去家里,林如海不免也要问一问自家女儿。 「他那诗是你教的,你觉得他能过吗?」 林黛玉很是认真的想了一想,「若是县试,肯定是够了,打油诗也是诗。」 林如海表情不说难以言表,也很是复杂了,他嘆道:「我只希望他能考过,我已经听了好几次他说若是不过就要去申请查卷子,我只希望——」 他看着自己女儿,眼神仿佛在说:我怕丢人,你怕吗? 林黛玉笑道:「怕什么?他肯定能过的。」 这天晚上,贾政又把贾宝玉叫去问了问功课,贾宝玉就是再厌恶四书,但他也不是很傻,这几日县试,贾政是肯定要考他的,贾宝玉也是好好做了些准备的。 这么一问,贾政果然满意,但他这个人,满意也是要骂的。 「还不够!」贾政喝道:「你还没你弟弟跟你侄子用功,好生读书,你自己掂量,端午前就得背完四书,之后再复习两遍,中秋过后就开始练习破题做文章。」 贾宝玉面上还是一样的尊敬,但心底是没有以前那么怕自己父亲了。他好生应了是,这才恭恭敬敬倒退着离开了。 「倒是比以前从容许多。」贾政略显开心的跟自己几个清客道:「多读些书,自然没有那么草包了。」 几位清客争先恐后的恭维着。 「哥儿的诗做得很好,京里没几个人比得上他。」 「哥儿是很有才情的,读得书也多,破题那些路子,也是要多读书才能想到的,哥儿这点肯定没问题。」 这边考完贾宝玉,贾政又想起自己庶子跟孙子来,便也叫人把他们喊来考较一番。 不过这就不太满意了。 去年顾庆之来访,贾政骂了贾宝玉一顿,又觉得他没出息,给贾环贾兰都许了要给他们找好一点的先生的承诺。 但是实际上,他带贾宝玉去拜林如海为师,虽然没通过,承诺给贾环跟贾兰的好先生也没影儿,他们依旧是在私塾读书。 私塾的老师的确是换了,但依旧是个没功名的老先生。 而且这老先生一来,把所有人一考,发现基本上九成的人基础都很差,那怎么办呢? 从基础教呗。 至于贾环贾兰两个,一来贾政也没跟老先生着重提过,二来这是荣国府的私塾。 荣国府啊,有银子什么人请不来?请他这么一个连秀才都不是的老先生,那不就启蒙呗,识字就行。 老先生明白科举是怎么回事,怎么准备科举也知道,但他水平有限。他虽然也给贾环贾兰两个布置了些功课,但他们两个不免也要产生点厌学的情绪。 贾兰还算好点,贾环本就没有什么天分,又被赵姨娘天天戳火着,满脑子都是叫贾宝玉吃个大亏,刻苦上也减了三分,贾政自然是不满意的。 贾政怒道:「去年你们两个还比宝玉强些,如今竟然连他都比不上了?」 贾兰贾环两个是真怕他,越发的不敢说话了。 骂了两句,贾政将两人赶出去,不免也要忧愁,「虽然老太太溺爱,可我膝下,还真就只有这一个出息的。」 清客们又要恭维,「哥儿是有才情的,天分又高,只等长大些知道用功,以后是不用老爷管的。」 贾政笑着捋了捋鬍子。 梨香院里,县试加上会试,这阵京城是管得比较严的,薛蟠也不敢在外头胡闹,申时刚过就回来了。 他瞧了瞧香菱,脸色的确是比前一阵红润了许多。 这叫他很是满意,又强调一句,「你也机灵点,有些事儿能避就避开,莺儿是丫鬟,你又不是。她们明摆着是欺负你,家里这么些丫鬟,怎么就紧着你一个人使唤?」 香菱从小被打着长大,自打有记忆,那几乎是三天一顿打,她从不敢反驳的,自然是好生应了,「都听爷的。」 两人正说话,那边莺儿过来叫薛蟠,「太太请您过去。」 薛蟠嘆了口气,心想还是为安国公的事儿。 果不其然,一进门,就听薛姨妈板着脸道:「你是不是一直骗我们?你根本没见到安国公!」 薛蟠一直不肯送银子,薛姨妈也觉乎出点不对劲儿来。她又差铺子里的人去安国府看看,人家回来是怎么回报的? 「进不去,根本进不去那条街,至少也得是个举人。」 还有薛宝钗一边提醒,薛姨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哪知道薛蟠一点不带紧张的,他颇有几分无赖往椅子上一靠,「我说咱们家什么情况?妈还是人家二房太太的亲姐妹,也没见把妹妹嫁出去,安国公圣眷正浓,我是不配,要么叫妹妹自己去?」 薛宝钗眼圈一红,「你说得这都什么话!」 薛姨妈一边安慰薛宝钗,一边骂薛蟠。 薛蟠一点不在乎,破罐子破摔道:「其实我觉得荣国府挺好了,妹妹嫁给二房嫡次子,勉强也够得上,而且宝玉那个人,我也跟他喝过两杯酒,妹妹这手段,保管把他治得服服帖帖,不比安国府好?」 第212页 薛姨妈气得拿杯子砸薛蟠,薛蟠起身躲开了,一边往外头走,一边嘲讽道:「怎么如今又不承认 了?前头还说要扮了男装亲自去找安国公,怎么?还是来那一套,装作不主动,叫别人贴上来?我都听说了,宝玉午睡,你就在一边守着,就这还没——」 薛宝钗这次是真哭了,薛姨妈冲过来推薛蟠,「你给我滚!这是你亲妹妹!」 薛蟠呵呵一声出去了,亲妹妹?把他搞死好继承所有家产妄图嫁入高门的亲妹妹? 跟外头人装,跟自己人也要装? 他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妹妹? 他下辈子一定改! 二月初五下午,县试结束,宛平县是个考试大县,一般要等到三日后才能出名次,顾庆之先回去卫所道谢,又留了些银子,这才坐着马车回到了安国府。 四十里地,又是城区,就是四匹马拉的车,有人给让道,也是跑不快的,顾庆之回来天都黑了,也没去找林如海,洗漱过后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一起床顾庆之就往林家去了。 初六他们这些考官放假,初七正式入住贡院,之后几天是考官们相互熟悉的日子,大家互相通个气儿,主考官出考题,等到十二日,就是正式考试了。 考完试自然少不了一项重要活动,对答案。 三人坐在圆桌边上,桌上还放着果子点心,顾庆之一点点回忆着考题。 听他说过一遍,林如海是放心了,「虽然考不中案首,不过是必中的。」 林黛玉对这个兴趣不大,顾庆之便讲了些考场趣事。 「进考场前差得可严格了,会试还稍稍恭敬些,毕竟都是举人了,县试就没那么多规矩了。头髮要扯开,衣服也得扯开,怕把小抄抄在衣服上,连带的馒头都得捏成渣。」 顾庆之笑道:「我如今算是知道了,前头咱们看得那场戏,考科举的,根本不可能,衣服都脱成那样了,还看不出男女?」 林如海咳嗽两声,「以前倒是有,以前科举刚开始的时候,童子试只限年龄十五岁,倒是不限性别,不过就考中了一个。第二个考的就被朝廷训斥,后头限制了性别,再没有了。不过倒是有女子做官的,但都是冒名顶替丈夫或者兄弟的。」 「女子是真不容易。」顾庆之嘆道,「幸亏师姐已经是县君了。」 林黛玉眨了眨眼睛,问道:「我就不信你能好好叫他们扯开发髻,又拉开衣服不成?」 顾庆之笑道:「那肯定不行,我大氅里头穿的飞鱼服,腰带用的玉革带,超一品的规格,杂役查归查,动手就没那么蛮横了。」 林如海旁边又嘆了口气,顾庆之道:「师尊吃个梨?」 林如海瞪他一眼,又嘱咐一句,「我明日就去贡院了,你们两个好生在家里待着,莫要生事。我月底就出来。」 「师尊放心,我能生什么事儿?我最老实了。」 初七早上,顾庆之跟着来接林如海的锦衣卫,一路把林如海送进了贡院,没他跟着,对这种朝廷大员,锦衣卫也很是恭敬的,如今有他跟着,恭敬里又多了几分自己人的亲热。 「靠东边的屋子好些,靠着厨房,用热水也方便,而且东边距离墙还有一段距离,太阳也能晒进来。」 林如海好生道了谢。 送完林如海,顾庆之又回到了林家,「师姐马上生日了,想吃些什么,想要些什么?师尊虽然说不能大办,不过这会儿他又不在,你想要什么只管吩咐我,月亮我也给你捞来。」 林黛玉想了想,认真道:「也没什么想要的,如今东西也不少,平日里你送的就很可以了。不过……」 她轻快笑道:「既然是我生日,你看着办吧,总归得有点以前没见过的东西。」 顾庆之故意皱了眉头,又故意想了很久,「豆汁儿喝过没有?羊尾油炒麻豆腐吃过没有?」 林黛玉拿着手里帕子就扑他一下,「讨厌。」 「你喝一碗我喝两碗?」 林黛玉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三碗!」 第66章 「误会」引发的扩大化惨案 林如海要走快一个月,虽然他在与不在,在顾庆之看来,对林家看家护院的人和狗都造不成什么影响,林如海本身的战斗力也—— 虽然没真正看过,但顾庆之觉得真打起来可能还打不过大鹅。 但他不在,在外人看来,就是林家满是漏洞,没了男人。 加上林家住的这地儿,治安的确是没安国府好的,所以下午顾庆之收拾了东西,又带了些人,搬来林府住了。 连着考五天的试,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等着叫号,尤其因为宛平县是个科考大县,人又多,几乎是三更不到就得起,就算是有下人替他排队,这也有点太累了。 所以顾庆之还没太缓过来。 他吃过晚饭就打了个哈欠,道:「我先去睡了,科举虽不考君子六艺,可身体不好还真扛不住,幸亏我就是试试自己学识,一想要后头乡试会试要连着考九天,啧啧,真惨。」 林黛玉关切道:「吃些芝麻红枣,我这儿还有芝麻糖呢,一会儿给你送去。原先他们说人参养荣丸也能补这个,不过我吃它总是睡不着,你也别吃这个。」 顾庆之又打了个哈欠,「没事,就是前两日睡得少了。我再好生睡几天就能补回来。」 第213页 被他这连番的哈欠带着,林黛玉也不自觉张开了嘴,又拿帕子捂着小小打了个哈欠,「我还是出去熘达两圈吧。」 不远处的荣国府里,贾母找藉口说没睡好,今儿要早点睡,打发走了一众陪她聊天解闷的小辈们。 回到安静的内室,贾母更是冷笑连连。 「娶了继妻?那我敏儿怎么办?」 林如海这次娶妻很是低调,知道的人不多,不过这许多日子下来,加上贾政「不自觉」的关心,贾家也知道了这消息。 跟贾母的愤慨不一样,贾政没多说什么,大概是因为跟王夫人不合,也盼着丧妻的缘故吧。 贾赦倒是半真半假劝了两句,「母亲也别太过生气了,妹妹都死了多少年了?我屋里邢氏是继妻,隔壁尤氏也是继妻,都是不到一年就娶进门了。上回还说给蓉儿相看的胡氏很是不一般呢,又说——」 「那是你妹妹!什么叫不到一年就进门!都是两年!」 贾赦撇了撇嘴,「虽翻过年了,可真算起来,没一个超过六个月的。我妹夫算不错了。」 「混帐!」贾母骂道:「就知道惹我生气!」 贾赦小声道:「你既知道,又干嘛非要问我呢。」 贾母气得把他们两个全哄了出去。 勉强维持了一整天的神态自若,不过等天黑下来之后,贾母越发的焦躁了,这都是什么事儿! 这两个儿子没有一个有胆子打上门去给自己妹妹出头的,怎么就一个带一个的窝囊了? 贾母扫了一眼低眉顺眼站在一边的鸳鸯,道:「你说……我的玉儿好容易到了十五岁,这么大一个及笄的生日,她父亲又偏偏不在,这该如何是好?」 其实鸳鸯很想说,就算林姑爷不在,那事情肯定也是安排好的,再说安国公还在呢,前头盯着林家的人也说了,安国公带了许多人住进林府了。 更何况人家林家也有太太的,再说是继妻,也是明媒正娶进家门的。 但是鸳鸯不敢,尤其考虑她最近干的事儿,她就更得顺着贾母的意思来了。 「您是林姑娘外祖母,林姑娘丧母,原该您教养的。这生日,就是姑娘的母亲还在,您也是有资格接手的。」 贾母松了口气,脸上褶子舒缓许多。 「是啊。」贾母笑道:「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对黛玉好,那人只能是我这个老婆子了。哼,什么公主后裔?一家人不过住个五进的小院,家里下人都没过十口,哪里有资格教我的玉儿?别给教得小家子气了。」 鸳鸯也顺着她的意思道:「及笄宴原该好生办的,林姑娘又是林家唯一血脉,可如今看他们那样子,林大人都不在,连请柬都没发出来,林姑娘该多伤心啊。」 「再等等。」贾母笑道,她年纪大了,眼皮子耷拉下来,也能遮住点眼睛,如今这眼睛里是精光闪闪,「再过两日等他们没动静,我再去安慰玉儿。时间越短越能显出荣国府的手段来,能请北静王府南安王府来参加她及笄宴的,也就只有荣国府了。到时候必定要办得热热闹闹!」 贾母畅快的笑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起来,顾庆之开始计划起林黛玉的生日来。 原先他也准备了礼物,是两条用各色玉石雕刻成花朵,然后串起来的手鍊。 一条用的是浅色的玉石,比方浅蓝浅绿浅粉,还有羊脂白玉跟黄玉,他还专门挑了有纹路的玉,这样能把纹路雕刻成花蕊。 另一条用的就是深色的玉石了,比方翡翠,红宝石还有墨玉等等。 这两条一条适合春夏,一条适合秋冬。 但是如今光送这个,有点少了。 顾庆之送礼的宗旨,尤其是给亲近的人送礼,就是要送日常能用的东西,这样一拿起来就能想起他来。 要说如今最新奇的玩意,当属西洋传进来的几样玩意儿。 不过不管是西洋钟还是西洋镜,林家都有了。而且谁会在生日送终呢?这不是缺心眼吗? 下来…… 那送她一个水晶杯呢?再用上点钻石的多面打磨工艺,出来晶莹剔透,在阳光下还是七彩的,让人不禁都爱喝水了呢。 顾庆之叫了卫公公来,一起去百工坊了。好在百工坊的工人手艺超凡,顾庆之说得也清楚,时间虽然有点紧张,不过换人不换杯子,日夜不停工,勉强也够了。 下来就是节目安排了。 京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子,还是忠顺王府的,虽然琪官儿年纪到了开始变声,不过目前他还是京里最好的。 再下来就是上回说到的教坊司的乐师琴师等等,也请回家里来当背景乐。 最后就是宫里的戏法班子,也就是古代版本的魔术。什么空杆钓鱼,掷杯化鸟,还有最最精妙的通天绳。 别说破绽了,就连他这个勉强算是对魔术里障眼法一知半解的人,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还有就是客人,几个相熟的小姐妹得请来。 还有什么……及笄肯定是要换髮型的,原本是小姑娘的髮型,基本都是双丫髻各种变种,过了十五就不能再是小姑娘了,刘海要梳上去,头髮要梳得光滑,原本一边一个小辫子也得扎上去。 尤其是上簪的人,得找个德高望重有福气的。 想到就要做,顾庆之进宫去问了问皇帝,「林姑娘二月十二及笄,我想请庆阳公夫人给她上簪,不过国公夫人可有空闲?」 第214页 庆阳公是皇后的父亲,这年代,在大众的认知里,没有比生出皇后更有福气的女子了。 皇帝态度很好,他前日才收到了今年上半年的择吉的分红。 的确如顾庆之所说,春暖花开之时是成亲的高峰,而且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这代表财富的累积也会加快,而且过了半年的观察期,这半年收益肯定暴增。 于是皇帝收到了七十三万两银子,他很豪爽的把零头打赏给了全公公,叫他犒劳手下去了。 别说顾庆之提这么个小小的要求了,皇帝都想要么给他个矿山让他自己铸币了。 可后来一想,铸币还得僱人还得花钱,还得劳心劳力,安国公无本又轻松的买卖,他干嘛去铸币呢? 总不能是图辛苦图劳累图睡不好觉吧? 皇帝笑道:「你倒是会想。不过朕觉得没问题,国公夫人挺喜欢这等差事的,林姑娘身份也够。不过你得好好招待她,一大早就派马车去接。」 顾庆之也听过几句关于国公夫人的传闻,他笑道:「臣派四匹马拉的马车去,提前半个时辰等着。」 皇帝失笑,「什么主意都是你出的。不过林大人倒是放心你,全都託付给你办了。」 「毕竟是我师尊。」顾庆之骄傲道,「他也嘱咐了不少事情呢……」一个可疑的停顿后,顾庆之笑道:「他叫我别生事儿。陛下您是知道我的,我从来不主动生事,那次不是别人把我惹急了?」 「你说得没错。」皇帝玩笑道:「北静王也是先惹你的。」 「这也不能怪我。」顾庆之手一摊,一样笑道:「身为朝廷鹰犬,自然是要为陛下分忧解难的,北静王逾矩了,他不配用四位数的下人。」 经过顾庆之孜孜不倦且十分骄傲的宣传,主要他还能求雨,甚至在祭祀风云的时候真的起风了还有云,朝廷鹰犬如今已经快变成褒义词了。 正说着话,全公公喜气洋洋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一卷红纸,先给皇帝行了礼,立即便跟顾庆之笑了起来,「恭喜国公爷,您过了,二十六名。」 「哦?叫朕看看。」皇帝伸手接过那一卷红纸,打开就去找顾庆之的名字。 顾庆之问道:「臣还以为明天早上才能出结果呢。」 「朕催了催他们。」皇帝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声。 顾庆之不由得一笑,这肯定不算是以私。 皇帝扫过一圈,把纸递给顾庆之,道:「二十六名很好,朕问过的,若是前三——或者前五,有时候或许有些猫腻,尤其是县试的第一名,等于是县令用自己乌纱帽作保,保他一个秀才的功名。」 顾庆之这会儿已经扫到自己名字了,他也松了口气,「这可是臣老老实实自己考出来的。」 当然这个名次肯定是县令斟酌过的,毕竟县试不煳名也不誊抄,县令明明白白能看见他的名字:顾庆之。 皇帝笑了起来,全公公故意道:「奴婢可是听说了,国公爷是穿着飞鱼服去考试的,差点没给宛平县的杂役吓死。」 「这话说的。」顾庆之也浮夸的瞪圆了眼睛,「我很配合的,我也很尊重科举,腰带都是我自己解开的,衣襟里衣也叫他们仔细看过的。」 皇帝失笑,「是啊,超一品的腰带,你叫杂役解,他们也不敢啊。」 「县试考过了,下头就是四月的府试了,看这个名次,应该也没太大问题,院试还得加把劲儿。」顾庆之算了算自己的排名,若有所思道。 府试顾名思义就是以州府为单位的考试。 宛平县隶属顺天府,顺天府七县五州,不过考生通过比例是按照各地人口算的,宛平大兴这种人口稠密的县,通过人数一般情况下都是上百的。 「院试在八月,好好看书一定能过的。」皇帝挺有信心,「顺天府的院试算在北直隶里,北直隶下属八府两个直隶州,顺天府依旧是人口最多的一个,而且顺天府管着京城呢。大兴县每年中秀才的也快有十个了,你如今是二十六名,好生看书问题不大。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去参加院试的。」 皇帝说完又补充一句,「北直隶的学政是孟凡志,回头朕叫他们去找他当年的卷子还有这些年写过的文章给你看看。」 顾庆之道:「无妨,横竖我就是想试试自己的学的怎么样,有林大人教我就很好了。」 皇帝笑话他,「你倒是尊师重道。」 眼瞅着到了下午,顾庆之便问了一句,「臣吃了饭再走?」 「吃!」皇帝应声道:「今儿他们做了香酥鹌鹑,骨头都炸酥了,嚼起来分外带劲。」 这个时候,郑华家的也正跟王夫人禀告。 「穷书生找了几个,不过都不肯出头,如今这些书生们是一点骨头都不长了,稍稍暗示一下,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王夫人也不说话,郑华家的喜气洋洋的来禀告,那肯定是差事办好了,王夫人自诩御下不严,让她说两句也无妨,充其量不过是想讨好主子,多些赏钱罢了。 「不过陪着多喝了几杯之后,也从这些穷书生里头打听到了不少消息。说那安国公是穿着锦衣卫的锦袍去的,腰带也有名堂,您想,这不是冲着作弊去的?哪个衙役敢查他?」 当然原话不是这样,原话反而有点钦佩,感慨安国公这样了,还没绝了读书的心,什么叫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他们这些人就更得努力了。 第215页 不过回话的人给郑华家的就是这么说的,倒也不能算是郑华家的骗人。 王夫人点头,状似公平点评道:「咱们家里的下人出去办事,马车上也要挂上荣国府的牌子,也是为了叫别人不敢惹他们。」 「太太说得是。」一个粗暴直白的马屁拍过去,郑华家的又道:「不过后来找到一个在宛平县当捕快的小子,当日也在考场做事的,多给了些银子,他松口了。」 王夫人又点头嗯了一声,很是配合自己的陪房,「有这么个人,倒是比考生好上一些,考生又不能左右查探,捕快是能四处走动的。」 「正是,花了三千两银子,他答应——」 「三千两?」王夫人皱着眉头看郑华家的。 郑华家的忙分辨道:「太太,他说他这一告,差事肯定是丢了的,京城的捕快赚得也多,每月也得十几二十两银子,一年下来也有三百两了,他就要了十年的工钱。」 当然这事儿是郑华亲自去办的,没话这么多,就是找熟识的赌坊捏了个套。 赌坊才给了五百零,捕头能给多少? 捕头又是贱民,三代不能科举的。 再说是京城,一年下来也不过三十两银子。更何况连捕快一年都能赚三百两……县令的师爷也差不多这个数呢。 可谁叫王夫人不出门呢。 这个三千两,还是郑华家的跟她那口子一起商量出来的,主要就是参考了平日里王夫人的生活水准,叫她觉得多,但又没到疼的地步。 再者就是走公帐了,郑华家的平日里陪着王夫人解闷,大概也能听出来,王夫人心里是觉得反正荣国府不是他们二房袭爵,能多花一点就多花一点吧。 果然,不过片刻王夫人就点头了,又道:「再去支五十两,算作郑华的赏钱。他忙了这些日子,又要请人喝酒花银子,总不好叫你们贴钱。」 郑华家的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也觉得前头吴兴家的是不是傻,银子这么好赚,她竟然不想陪着太太解闷。 另一边,被赌坊威胁砍手指杀全家的捕快石大治也到了顺天府的衙门门口。面对死亡威胁,还被人设局下套,谁能不反抗呢? 他老老实实上前击鼓,被带去大堂之后,又老老实实的跪下,「贱民是大兴县的捕快,要检举安国公科举舞弊!」 顺天府尹还在后堂跟自己师爷聊这次会试呢,又猜能取几个顺天府的,就见管理狱讼审理的通判急匆匆进来,还在二月的天里出了一头的冷汗。 「大人,外头来了个大兴县的捕快,说安国公科举舞弊!」 「什么!」顺天府尹谢书峰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起身太快,还是消息过于惊骇,他只觉得头晕脑胀。 「会试啊……会试可不能出错!」 通判也压低了声音,「大人,下官不敢声张,也不敢多问,先将人拿住了,大人看……」 没错,不管是顺天府尹还是通判,都没想到这人想搞的其实是安国公,他们都觉得是会试要出问题了。 毕竟……县试作弊,放别人身上兴许有可能,可安国公……他图什么呢? 院试考过也不过是个秀才,县试这还是第一关呢,况且还有个饱读诗书的探花教他,而且朝中几乎人人都知道安国公要去考县试了,那轻松自在的模样,说他作弊,谁信呢? 考中秀才能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牵扯进案子里,没定罪剥夺功名之前,是不能用刑的。 安国公:锦衣卫千户,御前行走牌子一枚,还是陛下心腹,忠顺王给他行的冠礼,谁改对他用刑?都不说用刑了,谁敢给他定罪? 反正顺天府尹没有这个勇气。 下来就是秀才的衣着,能穿长衫等等有讲究有规格的衣服,跟庶民区分开。 安国公:超一品冠服了解一下,冠礼过后,陛下还赏了他一个双龙戏珠的镶金翼善冠。 第三,秀才见官不用跪。 安国公呢?安国公是大祭主祭,他只跪天地祖宗,别人不知道,顺天府尹觉得脑袋里想一想叫安国公跪,都怕遭雷噼。 第四是一定数量的免税田,可安国公的田都是皇帝赏赐的,正经的皇庄,原本就是不用教田税的。 纵然是安国公又置办了些田地,可官员本就有一定数量的免税田,安国公还远远不到数量呢。 下来就是徭役跟一定数量的奴婢免徭役,最后就是在奴婢跟妾室的数量上比庶民多一些。 可安国公……他也用不到这个啊。 所以念头不过一转,顺天府尹谢大人斩钉截铁道:「不错,若真是会试作弊,怕是又要血流成河,就连北直隶的总督怕是也乌纱帽难保,立即备车,咱们带这人进宫!这事儿我无论如何都兜不住。也不是我能审的!牵扯这样大,八成是——」 谢大人都不敢说八成是为了拉下林如海,这样选一个没闭门的考官上去,才是作弊呢。 通判应了声是,他如今也不敢摆正六品的谱了,像个跑腿的一样,生怕走漏消息,一路小跑的去吩咐事情了。 皇宫里头,等吃过了炸鹌鹑,又喝了碗胡萝蔔和麦冬还有几样不知道动植物熬成的汤之后,顾庆之汤足饭饱的站了起来。 「多谢陛下,宫里的饭的确是香。」 皇帝也吃得很是舒服,他嘆道:「跟庆之吃饭就是舒服。前两日去给父皇请安,父皇还说朕好恶过于分明,爱吃的菜吃个不停,怕是要被人探听到喜好,又要被人利用等等。庆之也是捡着自己爱吃的吃个不停。」 第216页 顾庆之嘆气,太上皇这是要cpu皇帝啊。 「陛下,若是爱吃两个菜就能被人控制……这得是三四岁的孩子吧?六岁无论如何都该知道反抗了。况且人一顿就能吃这么多,不吃自己喜欢的,难道要吃自己不喜欢的?这不是找罪受?」 「庆之说得极是。」皇帝贊同道。 「而且,就像臣爱吃鸭子,那我府上的厨子,自然就会全力钻研鸭子的菜,那我吃到的鸭子就更好吃了。」 皇帝笑得打了个嗝,「诶呦,在你面前失态了。」 气氛很是和谐美好,直到紧锁着眉头,又把脸绷起来的全公公再次出场。 「陛下。」全公公把头深深低了下去,「顺天府尹求见,说——说宛平县捕快状告安国公科举舞弊!人已经带来了,就在宫外候着。」 「什么!」依旧是这不可置信的两个字。 皇帝飞快从桌子后头转了出来,不过两步,他就有了主意,「宣内阁学士,六部尚书,还有大理寺跟都察院的人,还有尹恩立,把他也叫来!调五百锦衣卫来待命!再去叫潘勇,叫东营的人来——来一千!」 全公公一路小跑出去,皇帝看着顾庆之,嘆道:「他们又要生事……八成是为了林如海的同考官。庆之是锦衣卫,能沟通考场内外的,若是告了你,你老师林如海怕是要避嫌辞去同考官的职位了……」 皇帝冷笑一声,「以为朕查不出来?林如海治《礼记》,只看原先定的名额,排在他后头的人是谁,就知道了!」 古代也是有应急预案的,为了避免突发事件,考官人选也是要往后再列两个的。 皇帝思考片刻,「去把阮泽成跟何春开给朕叫来!」 这就是两个排在《礼记》这一房阅卷官后头的官员。 顾庆之也想了想,他一向都是按照利益最大原则来找嫌疑人的。 能搞出这么大的事情……「北静王?」 皇帝眉头一皱,冷哼一声,「若是他做的,手段必定干净,先审了再说!朕这次要好好扒他一层皮!」 第67章 最后还真成了迫害安国公 顾庆之陪着皇帝一路往御书房去,皇帝嘆气道:「朕想过的,除了北静王,太上皇的嫌疑更大。」 「开科取士,原本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太上皇不想大权旁落,又想打击朕的威望,上次开科,他就多番阻挠,连主考官都要安排他的人,就为了压朕一头。朕还记得刚登基第二年,朕说要开恩科,他还暗示朕,恩科取的士都是投机取巧之辈。北静王……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 「所以太上皇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真的是咎由自取啊。」顾庆之劝道,「而且这也不是不想大权旁落,这是在垂死挣扎。」 「若是太上皇做的,朕——太上皇动摇国家根本,罪无可赎!」 等到了御书房,除了顺天府尹在外头等着,其余人还没到。 进御书房,大臣跟皇帝肯定不是一个门进去的,顺天府尹谢书峰等在前门,虽然听不真切,不过里头的确是已经有了人声。 这个点儿,几乎是他一禀告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人来,那肯定是陛下跟安国公,谢书峰微微调整了姿势,瞧瞧什么叫宠臣? 只要陛下信你,别说避嫌了,告你也叫你一起听听。 当然谢书峰也不觉得安国公会帮人会试舞弊,没这个必要。 不管是明面上的出身——皇庄,还是他们私传的乞丐,都是没亲戚的,别说五服了,九族他也没有。 安国公县试报名填的亲族也证明了这一点,他家就他一个。 为银子就更不可能了。 而且什么人能说动安国公帮他沟通考场内外?谢书峰也想见见这人的,都扒上安国公了,求点别的不好吗? 所以思来想去,谢书峰还是觉得,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为了把林如海拉下来,换成真正能作弊的人。 但是……这计策似乎也太明显了些,他都能看出来,别人就看不出来? 不过考虑到明晚考生就要进场了,兴许是想打个措手不及? 若是来不及查探,自然就得先换下来。 正想着,御书房里又是几声笑传来,谢书峰打了个寒颤,皇帝的确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性子也温和,可是笑……就还是挺佩服安国公。 谢书峰正想着,御书房的门打开了,却不是叫他进去,这个谢书峰早有预料,他肯定是要等着众位同僚们到了,然后大家一起进去。 屋里走出一位太监来,手里托着——虽然看不清字,不过看这个大小规格样式材质,不用说,是御前行走的牌子,安国公的那一块。 那太监把玉牌交给屋外守着的太监,「派一队侍卫,去把林大人请来。」 谢书峰又是一声唏嘘,这还真嫉妒不来。 这个时候,跪在午门门口,由顺天府通判看守的石大治已经有些不太好了。 说实话,他一个捕快,被赌坊设计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他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而且捕快嘛,世代相传的贱民,朝廷又不给他们发俸禄,全靠他们平日缉兇查案抄家等等给自己找点收入。 所以没案子的时候,他们也要鱼肉乡里欺压百姓的,不然银子从哪儿来? 咽不下气,加上职业带来的匪气跟头铁,石大治也使了个计策,又故意说得含含煳煳,「安国公伙同手下科举舞弊。」 第217页 这么说就是为了把事儿闹大,毕竟县试舞弊,还是安国公,别说风浪了,水花都不会比一只蚂蚁跳进水里大。 而且闹大了才能把赌坊被动拉下水,闹大了才能保住自己手,才能保住家人的命。 不仅如此,他去告状的时候还喝了些酒,不多,得凑近了才能闻见,方便时候找藉口脱罪。 当然煳弄顺天府尹,说不定就被发配 戍边了,可总比被人杀了全家又砍断了手强。 他又是个强壮的男丁,砍头是不可能的,不会这么浪费。 可是……顺天府尹是真的一点事儿不抗啊……直接堵了他的嘴就给他带来了。 石大治动了动嘴,把嘴里塞的布往外顶了顶,他是真的快喘不过气了。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皇帝招的一帮子重臣到了,太监回报之后,皇帝宣他们进来,又示意顺天府尹,「说吧。」 顺天府尹又把方才的话都说了一遍。 一时间御书房里安静了下来,直到皇帝又道:「朕叫侍卫去请了林大人,也看看他怎么说。」 一干重臣们左右看看,首辅白景善道:「兹事体大——」他也看见了,刑部大理寺跟都察院的人都到了,这明显是要三法司会审了。 至少要叫大家集思广益,尽快解决问题。 这年代,科举是有案例分析和判罚的,要涉及到大魏律法,当官之后,尤其是父母官,不说烂熟于心,至少也能做到判案的时候知道从那一部分找到法律条文。 所以首辅对大魏律也是很熟悉的,他道:「可差人去控制了他家人?另外……会不会是诬告?」 旁边几个附和他的声音响起。 顺天府尹道:「已经叫人去盯着他家里了,为免打草惊蛇,还不曾动手。至于诬告……臣倒是觉得可能性不大。」 谁敢诬告安国公啊! 不对,这是帮安国公洗呢,顺天府尹道:「的确是诬告,是想叫安国公自证清白,叫安国公束手束脚。臣以为,必要严惩!」 「就在御书房里问。」皇帝嘱咐道:「去搬个屏风来挡在朕面前,庆之来坐在朕边上,跟朕一起听着。」 顾庆之应了声是。 不多时,石大治也被提进了御书房。 他是没进过宫的,大宅子也没见过,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更加连头都不敢抬。 一见他这个嘴被塞住的造型,屋里诸位大臣不免也要贊一句顺天府尹做事讲究。 京城的地方官不好当,尤其是大兴宛平两县县令跟顺天府尹,看着是比寻常的县令跟知府都高一个品级,但实际上在京城依旧是不够看的。 而且京城还有那么些人看着,出不了大问题,所求不过一个稳字。 换句话说,不要出众,只要够怂。 塞嘴的布一拿出来,石大治就没忍住打了个嗝,这次是真有酒味了,刑部尚书眉头一皱,道:「安国公是如何舞弊的!」 虽然不敢抬头,可周围有多少人石大治还是能察觉一二的。 他耷拉下脑袋,显得很是无精打采,更加不敢含煳其辞了,「安国公身着飞鱼服参加县试,恐吓杂役,是必定带了小抄的。」 御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从御书房建成到现在,还从来没这么安静过。 前后不下二十人,全都忘记了唿吸。 「县试?」刑部尚书声音轻的仿佛怕把鬼吵醒,「你是说安国公县试带小抄?」 他问的虽然是石大治,可看的却是他的同僚们,并且掐着手没叫自己去看皇帝藏身的那块屏风。 这点小事儿不用找他们啊……更加不用三法司会审啊…… 石大治还是耷拉着脑袋,没说话。 一时间屋里人众人情绪复杂到快要在皇帝面前失仪了。 顺天府尹啪的给自己来了一巴掌,叫你直接捂嘴!叫你不多问两句! 「先把这人拉下去。」屏风后头传来皇帝的声音,还挺欢快的。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张大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跟王子腾亲近不假,还管着都察院,按理说找两个手下弹劾安国公不是什么难事儿。 而且前两日安国公穿着飞鱼服去科考的消息,不过人尽皆知,也的确是讨论了好一阵子,当然都是当成笑话讨论的。 类似于:「活该,总归有人治治那些杂役了!」 「当年我靠县试的时候,头髮都被撤掉好几根。」 「幸亏我带了两只笔,那杂役把我毛笔弄到地下,还给我踩折了。」 「你们这算什么,我头一次县试都没考过。杂役直接把水泼在我考篮里,干粮纸张墨锭毛笔煳成一滩,根本没法用!」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以前杂役在衙门干久了,是有优先转成吏的优待的,当然一样要考试,只是同等条件先优先录用。 当吏当久了,也是通过一定的考试,也有优先转官的优待,不过都是底层不入流或者九品的芝麻官,后来这条路就被堵死了。 所以弹劾安国公,左都御史也只是过了一脑子,根本就没往下细想,这事儿从大魏律里也找不到支持。 如今是文官地位高,不管是勛贵还是武官,要通过科举转文官,那是代表了他们对文官的嚮往,是要被称颂的。 他一个闻风弹劾的御史都没对安国公下手……这个杂役是疯了不成? 第218页 如果说别人是心情复杂,顺天府尹的腿都有点软了。这都什么破事儿! 县试!会试?完蛋了! 太监来撤了屏风,皇帝打头笑了两声,屋里气氛缓和了许多。 无辜被牵连到的阮泽成跟何春开两个抹了抹头上冷汗,阮泽成道:「要么先打他五十大板?民告官。」 顺天府尹下意识便道:「民告官打五十,是说的越级上告打五十,多半是因为百姓对应该去哪个衙门告状不清楚,传来传去才成了这个样子。这人没越级——」 顺天府尹苦笑一声,「宛平县令是该要迴避的,正好告到我这儿了。不对!他怎么敢告安国公?必定是有人指使。」 别的不说,这案子要是以石大治诬告安国公结案了,那他就悲剧了啊。 必须查!肯定有人指使!当然石大治也逃不了!而且既然不是会试舞弊,那这案子肯定就要落到他手里! 顾庆之也出了个主意,「他说我带小抄,他必定是认得我的,不如叫他认认人?」 这也算是查案子常用手段了,当下全公公又找了三个太监,跟顾庆之一起去后头换了飞鱼服,又把石大治叫了进来。 「你瞧瞧哪个是安国公?」 石大治自然是不认得的。 原本就跪着,自然是没法继续跪下来去的,死亡威胁加上前所有为的紧张,石大治哭了出来。 他也没想能闹这么大啊! 「大人饶命啊!贱民是被人威胁,不告安国公就要杀了贱民全家!呜呜呜。贱民一直敬佩安国公,若不是安国公祈雨,贱民家里的田早就干死了,贱民也是逼不得已!」 石大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着几个嗝儿,叫屋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喝酒了。 皇帝眉头一皱,屋里人也是面面相觑,这就更离奇了。 背后有人指使不奇怪,可县试作弊,哪个失心疯的会告人县试作弊?还威胁告发人要杀他全家? 关键县试作弊,除非作到第一,那就是报送了一个秀才,可别的名次,他就没有功名,县试通过,取得考府试的资格,府试通过,取得考院试的资格,院试过了才是秀才。 当然县试作弊,也是有惩罚措施的,比方在这位县令任期内不让科举。 虽然县令的理论任期是三到五年,但京城这两个县,能做满一年的都屈指可数,也就是说,就算告成了,安国公明年还能继续县试。 这人图什么? 而且这可是安国公,能不能科举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这背后的逻辑,屋里没一个人能理顺的。 「总归……不能是因为醉酒后打赌打输了吧?」 这么离谱的说法,竟然得到了不少高官的支持,归结到喝醉酒也比有人告安国公有逻辑啊。 且不说根本告不倒,一查出来就是给自己树敌,这究竟怎么想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从严重程度到能把首辅拉下马,至少十颗人头祭天的会试作弊,降级到了就算抓到也没什么功劳只有苦劳的县试作弊,也算是一件好事儿吧…… 皇帝道:「给众位爱卿上茶来。后头的事儿,朕叫锦衣卫帮着一起查。」 说话间太监端了茶上来,只是茶杯捧在手里,又是一阵又一阵的尴尬涌上来。 幸亏御书房的地砖又硬又光,不然满满的都得是窟窿。 这都什么破事! 一时间大家都尬笑了起来,无意识说了两句话,又开始数自己茶杯里有几片叶子。 所以大概率……既不是太上皇,也不是北静王,这两人手艺没这么糙。 想起方才跟安国公诉苦,还是情真意切的诉苦,皇帝把头一偏,挤出个笑容来,故作轻松笑道:「去宣宛平县令,叫他带安国公的卷子来看看,也算是自证了。」 糟糕! 顾庆之狐疑的看了一眼皇帝,这不会是拉人下水吧? 他那县试都只有二十六名的卷子,尤其那首应制诗……在场官员最低正三品……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这个时候,侍卫也带着顾庆之那块御前行走的牌子,到了贡院。 「林大人。」侍卫统领笑道:「陛下宣您进宫。」 林如海头皮发麻,尤其是看见侍卫递过来那块御前行走的牌子。 「这是安国公的牌子,安国公说见了这牌子,您就放心了。」 怎么会认不出来……顾庆之刚去扬州的时候,为了安他的心,这牌子他拿了好几天。 「走吧。」林如海面色沉重的出了屋子,噩梦成真了,他就不该信什么「我最老实」的鬼话…… 皇帝既然要宣人,四十里地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快马加鞭的去,快马加鞭的回来,耗费时间最长的,还是从御书房到拴马桩这一段,因为只能由两条腿的人跑着去。 半个时辰不到,宛平县令就跟林如海在御书房门口碰头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尬聊,大家都麻木了一点,态度也自然了不少,至少不会说着说着就是一阵略显歇斯底里不知道在笑什么的笑了。 林如海跟宛平县令客气一下,一前一后进了御书房。 等行过礼互相打过招唿,皇帝笑着跟大家介绍道:「来得正好,听说当年林如海一路科考很是顺利,都是一次就过了,名次也一次比一次靠前,如今安国公正是他的亲传弟子,咱们也来看看探花郎教出来的徒弟学问如何?」 第219页 宛平县令是实打实松了口气,把手里卷子递了上去。 林如海不可置信的看了顾庆之一眼,不明前因后果的他,如今满眼都是:我觉得你有问题。 不过是县试第二十六名,竟然叫陛下宣来了朝中所有能排得上号的实权高官来给你点评卷子,你怎么好意思的? 但是立即,林如海就打了个寒颤。 要丢人了啊! 可顾庆之面色严肃,绷得紧紧的,一点表情都没有,完全没给林如海回应的。 县试一连五天,顾庆之是都考了的,五张卷子被众位大臣一一传阅。 点评也很是友善。 「不错,读书不到两年,能考到这个水平,已经很是不错了。」 「字也可以,很是工整。我当年练字的时候——」 旁边一人接了上去,「毕竟长大了,手腕也比小孩子有力量。」 「是极是极。」 宛平县令还拿了第一名的卷子,为的是怕有人说他判卷子不严,不过看这个架势……他提也不提,站在前头把卷子挡住了。 但是屋里又有谁看不见呢,不过是才经歷了那么一场「事故」,如今还在谨慎期罢了。 「就是这诗写的……嗯,没有……不太有林大人的文采啊。」 林如海也正看卷子呢,以他的眼光来看,八股的方向是没问题的,就是再深入一些就更好了。 二十六名实至名归,甚至可以再往前几名也没问题。 听见这话,他抬头一看,大家如今都聚在皇帝身边,直愣愣看着皇帝手里的那首应制诗。 皇帝笑道:「安国公,来读一读。」 顾庆之面如死灰,有种要在大庭广众下朗诵自己浏览器记录的毁灭感,他板着脸,接过卷子,力求让自己像个没有感情的ai朗读机器。 终究还是被他们迫害到了安国公…… 「天子脚下好风光,诗情画意耕织忙,万国来朝齐声贺,共贊大魏永流长。」 「嗯,不太工整啊。」 「咳,要读四书五经,又要学写诗,能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平仄、韵脚还有对仗,都有改进的余地啊。」 这不就是说平仄韵脚对仗都不合格呗……顾庆之心酸的闭上了眼睛,想起他师姐说的,「打油诗也是诗。」 什么?他竟然说出来了? 「没错,打油诗也是诗。」 御书房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诗歌是要累积的。」林如海不免也要出声分辨一句,他严肃正经里透着点慌张,「也要仔细品味,体会生活,他如今还年轻,以后必定不会止步于此。」 「没错没错。」白景善拍了拍林如海的肩膀,窃笑道:「这诗已经有了林大人一分风采了。」 一分? 可见尴尬并不会消失,但是会转移。 ……顾庆之再次心酸。 这个时候,林如海艰难的推卸了责任,「其实他的诗不是我教的,是我女儿教的。」 屋里没人信,大家都乐呵呵的。 顾庆之突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他语速极快,「的确是我师姐教的,我师姐作诗极好,没几个人比得上她!」 顾庆之骄傲的挺起了胸脯,一副你们都不如她的表情。 「不信?不信等着。」顾庆之拉过全公公,道:「去林府拿我师姐的诗本子来。」 皇帝等着看热闹,也想多点事儿冲散这尴尬,总之是不能安静下来的,当下挥挥手就叫全公公去办了。 全公公出去,御书房里的话题又转到了顾庆之的考卷上。 「诏、诰、表、彰都写得很是规矩。」 那是当然,古代公务文写作,他可是能在皇帝御书房看奏摺学习的,那肯定不会出问题呀。 「判语也很是清楚明白,不愧是御史教出来的。」 这下林如海也稍稍松了口气。 顾庆之笑道:「大魏律我看了许多遍了。」 皇帝也道:「前头那个详细解释各项条文,就是安国公提出来的。」 白首辅肃然起敬,「安国公有大才。」 「不过这道五经题倒是答的倒很是别致,我虽然也治周易,倒是没想过能从这个角度来解读。」亲自上了摺子请给顾庆之加衔礼部尚书的礼部尚书也提了个建议,「不如叫安国公也写一版周易集注?」 皇帝都没怎么犹豫,立即就答应了。 一来是能给将来封他做国师起个良好的铺垫,二来他有这么个能人,用完就算完了?那肯定不行,必定是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 周易是五经之一,字数仅仅五千字出头,治周易的学子不在少数,就像这次科考,五经一共十八位阅卷官,周易这一房就足足占了五位,可想新的周易集注,能有多大的影响。 连他这个皇帝也能留下个伯乐的好名声。 顾庆之客气了一下,「不如用钦天监的集体名声。张监正的周易更是精通,不在我之下。」 于是顾庆之又得了个善于举荐人才的好名声。 从宫里去林家,要不了多少时间。更何况如今是二月的晚上,天气冷人也少,人少马就能跑起来 总之宫里人快马加鞭取了诗本子回来,御书房里还在聊五经集注,顾庆之是知道皇帝心意的,他甚至还提了编纂新四书集注的建议。 第220页 当然一开始的步子很小,「物易时移,原先一石还只有六十斤呢,如今一百二十斤了。况且有些新见解,也不能叫它们就这么消失在歷史的长河里。总归要给后人留下些什么的。」 谁不想青史留名呢? 皇帝见全公公拿着东西进来,手一伸,道:「朕觉得安国公的提议很好,这事儿交给首辅办。」 皇帝先看了两页,贊道:「林姑娘的确是有才气,这才像是林大人亲手教出来的。」 他把诗本子一递,「你们都看看吧,也别总误会林大人了。」 几人翻阅着林黛玉的诗本子,白首辅忽然笑了一声,念道:「盛世无飢馁,何须耕织忙。虽然都是讲耕织忙,不过这个比安国公的意境要更高些。」 顾庆之也凑过头去看了看那首《杏帘在望》,「我自然是不如我师姐的。这是她教我的应制诗。」 气氛轻松,加上说了这许多事儿,尤其是能大大增加名望的修书,屋里倒是没几个人尴尬了。 「林姑娘的诗倒是比林大人还要强些。」 「这么好的老师,教安国公……可惜了。」 顾庆之趁机便道:「我想给我师姐出本诗集。这样的好诗,总不该让它埋没了。」 皇帝点头应了,礼部尚书第一个道,「我帮着写个序吧。」 白首辅也道:「若是林姑娘有空,我想请她教教我家里孙女儿。我孙女儿虽然也有几分才气,不过——跟林姑娘没得比。」 顾庆之反对,主要是本着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不会珍惜,「我师姐还得教我呢,我四月还要考府试。」 「你那打油诗,还是——府试肯定没问题,秀才也是囊中之物!」白首辅极速转折道。 在顾庆之刻意的引导下,最后授课地点换到了安国府,学生也增加到了二十人,皇帝也塞了两个人进来,还下旨赏了林黛玉不少名贵的笔墨纸砚。 顾庆之满意极了,等到天色减暗,大家三三两两的出来,顾庆之接了跟侍卫一起,把林如海送回贡院的任务。 林如海听了这一路,心情复杂中又带着感激,这年头女子能做的事情不多,毫无后顾之忧的闯出名声来就更少了。 他犹犹豫豫半晌才道:「你——还是闹出这一大堆事儿来。若是后头我看卷子心思不宁,我叫他们来找你!」 顾庆之拿着诗本子,美滋滋道:「师尊,不是我说你,兴许过不了几年,你就要成大魏朝着名女诗人林黛玉那没用的爹了。」 林如海:「……」不如清理师门吧。 第68章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顾庆之回到林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林黛玉还在等他,眉头微微蹙着,「那太监说要诗本子,究竟怎么回事儿?」 「我给你找了几个徒弟。」顾庆之把诗本子还给她,又把御书房里头的事情一说,「姑娘加上他们家里下人,兴许头两次还得有人来送,你们家里可能有点小。」 林黛玉埋怨道:「这可不是几个徒弟。」 瞧她脸上那小表情,嘴角都压不住了。 「一开始一月教两次,这些人程度肯定不一样,回头还能分快慢班,开始在安国府授课,之后就是出去体验体验生活,作诗嘛,就跟作画似的,也得见识见识不是?」 「那万一有人跟不上了呢?」 「撵出去。」顾庆之大手一挥,豪迈地说。 「那万一有人我不想教了呢?」 「也撵出去。」 林黛玉哼了一声,「我偏不。」她翻了翻诗本子,「原先教你这个『孺子不可教也』的木头,死活不开窍,我就不信京里竟然还有比你差的。你做的那首诗,我就不好意思跟我爹爹说。」 顾庆之笑了起来,「如今……不少人都知道了。还是你爹爹说出去的,我原本还想瞒着来着。」 「还不是你太丢人了。」试想一下那场面,林黛玉笑得止不住,「爹爹要被你气死了。」 「这怎么能怪我呢?」顾庆之狡辩道:「你都要出书了,你爹唯一的弟子还不是秀才呢。他其实是生你的气。」 不知道想起什么来,林黛玉也笑了起来,「你回来我就放心了,我去歇着了。」 顾庆之又嘱咐一句,「好生把诗整理了,大小分个类,什么写景的写人的,写节日的,陛下也说你那称颂诗写得极好,说要收进翰林院的册子里。但是现在别整理,天黑了仔细眼睛,咱们家虽然不缺那两根蜡烛——」 「你可真啰嗦。」林黛玉一边笑一边捂住了耳朵,「我知道啦。明早上起来再说。」 「也不用着急。」顾庆之又道:「后天就是你生日了,先好好玩了再说,我说你头髮是不是有点长了?有点遮眼睛了?」 林黛玉轻轻拨了拨头髮,「要梳上去的,提前半年就再没修剪过前头的刘海了。」 顾庆之嘆道:「原来竟然就只有我一个不知道你及笄了。」 「你如今不就知道了?」林黛玉转身带着丫鬟婆子回了屋子。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刚起来,林家就是一波又一波的客人。 因为昨天御书房收徒事件,加上接了给林黛玉上簪任务的庆阳公夫人炫耀,今儿早上不少人来隐晦表示至少得请他们家姑娘参加未来老师的及笄宴。 所以这一早上,林黛玉写请柬就没停下来过。 第221页 「你可真是的。」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林黛玉活动活动手腕,跟顾庆之抱怨道:「手都写酸了。你还说过生日要紧着我来,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吃饭听戏,我就写请柬了。宴席、戏班子等等,还都是卫公公跟下人去办的,就是厨娘也比你辛苦些。」 「下午就好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明儿宴席的菜要不要再看看?」顾庆之柔声细语的哄到。说实话他也觉得有点过分,有点像六一儿童节汇演,叫孩子给家长和老师表演节目那味儿了。 但是突如其来这么多人,这不是为了叫林黛玉未来多些选择吗?总归世界这么大,窝在后院算怎么回事儿? 问题是师尊还说过不要大办来着,大办就是说林家嫁女心迫切,如今成了这个样子……横竖师尊要二月底才能出来,他也看不见,大没大办,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不看,我就等着吃了。」林黛玉伸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我想要不要给师尊也送一桌子菜去。」 「在贡院里头呢。」林黛玉道:「才为了科举生出一大摊子事儿来,纵然人家都觉得你不会舞弊,你也消停点吧。没必要为了这个特意出口气。」 顾庆之不可置信看着她,当然是装的,「那可是我亲师尊,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是我异宗异族的亲父亲,我得孝敬他点吃的。」 林黛玉被他逗乐了,「我猜异宗异族的亲父亲还不知道你这么叫他?」 顾庆之笑了两声,「师姐聪慧敏锐又善解人意。」 林黛玉噗得笑出声来,道:「我回去拿热水泡泡手。」 顾庆之不免又要叮嘱一句,「别泡太久了,仔细皮泡皱了。」 「知道了,顾公公。」 师姐这是要上房揭瓦啊,顾庆之嘆息一声,又去了前院,他得把明儿的流程再过一遍,顺便把明天的太阳再调好一点。 一共二十七家客人,林家吃饭的厅不够大,得在外头吃饭,二月十二,说实话室外还是稍微有点冷的。 「再调一队人来,明天两边街口守着指路。」 「下马石和下马车的凳子也再准备两块。」 「把上回陛下赏的茶叶拿来,既然是给我师姐祝贺,也不能亏待他们。」 「水用玉泉山的水,还够吗?明儿客人多,不够就赶紧再去运两车来。」 「明儿姑娘来得多,把咱们府上的丫鬟也叫来些,拿来当客房的屋子门口都安排丫鬟守着,别失了礼数。」 跟林家热火朝天喜气洋洋的场面不同,贾家的气氛是诡异的和平,和平下则是心思各异,比方贾母就在生闷气,也不算很闷,还是能发泄出来的。 「他们怎么敢的!竟然敢装聋作哑?我是玉儿的亲祖母,就算她是皇后,我也是她亲祖母,没有我就没有她!她及笄,我难道连问一声都不行?事到如今,竟然连请柬也不给我一封?」 贾母都气到口不择言了。 当然贾母一开始的诉求不是要请柬,而是要林黛玉在贾家做及笄宴,可惜如今林如海进贡院了,林家是顾庆之当家,被林家带进京城的管家,还是最恨贾家的林满。 所以这信看了烧了,就没然后了。 安国公贾母没法找人去查探,林家自然也是插不进去探子的,他们家里下人一半是扬州带来的,这里头还有好几个是被贾琏卖过的,剩下那些人也都是眼睁睁看着贾家卖人而无能为力的,总之扬州来的人,恨贾家恨到咬牙切齿。 剩下就是在京里的奴僕市场里买的,卫公公帮忙介绍的奴僕市场,算是最最高端的一个,职业道德比贾家的下人高出去不知道多少,贾家自然也插不进去手。 但是林家住的地段没安国府好,所以街口周边还是能安排几个人看看的。 然后就是一条接一条叫贾母气急败坏的消息了。 「街洗了,大门上的铜钉重新打磨了,还挂了些红灯笼。」 「运了好几车东西进去。」 「说是客人不少。」 「据说还有庆阳公夫人。」 「忠顺王一家也要去。」 「光戏班子就请了三个,正排练了,奴婢几个在街外头都听得喝彩声阵阵,像是十分精彩的。」 贾母年纪大了,思维也没年轻时候敏捷,还没等她想好是煳弄过去,就当不存在,还是再想个什么法子的时候…… 贾家下人嘴不严,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等到贾宝玉来问她「林妹妹生日,咱们怎么不去」的时候,贾母是彻底憋不住了。 她以自己身体不舒服为藉口把贾宝玉打发走,又叫了王熙凤来商讨——单方面发泄,骂了好几句,又问王熙凤,「我了定我的玉儿是被那安国公圈住了,你有什么法子把消息送到她手上,或者叫安国公松口?」 王熙凤能有什么办法? 她要有办法,贾家的下人能一天比一天不听话?原先瞪一瞪就能成的,如今要打要骂才听话。 贾母见她不开口,又嘆道:「咱们家里,如今就你一个顶事儿的,你婆母……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也浅,以为皇帝老爷用金锄头锄地说得就是她。你姑母……吃斋念佛把人都念坏了,整日就想着慈悲,以后这个家还是要交在你手上的。」 这话倒是戳中了王熙凤的心事,她就是喜欢权势,她就是喜欢管家,她就是喜欢威风凛凛的叫别人都夸她。 第222页 「老太太……要么再差人去试试?头一封信兴许他们没收到呢。或者其实请柬在路上出了什么问题?然后下人怕责罚,回去只说送到了。」 贾母笑道:「你说得不错,叫琏儿再去一趟吧,赶紧去!」 王熙凤一出来,脸上笑影儿就没了。 呸!她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就知道没好事儿! 贾宝玉如今还在贾母院子里的厢房住着,虽然贾政催过他读书,不过贾宝玉如今没那么怕他,依旧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又时不时装个病。 贾母心疼的什么似的,又骂了一顿下人,「就会帮着他老子欺负他,以后谁在通风报信,说他不读书不写字,我撕了他的皮!」 贾宝玉如今就在嘆息,「怎么能想个法子进去呢,既能看见林妹妹,还能结识琪官儿。你说老太太手里有没有请柬?」 他翻身起来拉着袭人的手,「好姐姐,你跟老太太屋里鸳鸯最好了,能托她找找吗?老太太也想林妹妹,老太太以前多想林妹妹,如今怎么就生分了呢?若是我能去,肯定能劝得林妹妹回心转意的。」 袭人右手被拉着,左手放在贾宝玉手上用劲儿,想挣脱出来,只是她力气没用很大,她就没想挣开。 她这一挣扎,贾宝玉就拉得更紧了,「好姐姐,你帮帮我吧。」他把袭人两只手都拉住了。 袭人是喜欢贾宝玉依赖自己的,她为难道:「宝二爷,林姑娘本就是外人。如今……不说如今,原先她借住在咱们家里的时候,平白生了多少事儿?」 袭人靠着贾宝玉坐下,两人手依旧拉着,「就像周妈妈,原先不过得罪了她,就被她记了好几年,如今更是借着安国公的权势,把人赶了出去。要我说她离远些也好,免得好好的家被她搅合乱了。」 贾宝玉神色怏怏的,想松开手,不过这会儿就是袭人抓着他的手了。 「她又从不劝你读书,二爷,我知道你不喜欢读书,可你仔细想想,如今读书才是正途,她既不劝你,又哪里是为你好呢?」 没等贾宝玉想好要说什么,麝月掀了帘子进来,后头还跟着晴雯跟秋纹,秋纹当场就笑了,「这就拉上手了?」 晴雯头一偏,「天还没黑呢。」 袭人忙站了起来,「我劝二爷读书呢。」 晴雯跟秋纹都笑了笑没说话,麝月略有些尴尬,她把手里东西又举高了些,道:「二爷屋里被褥该换了,我叫她们两个来帮忙。」 麝月虽然跟袭人关系最好,可她也不敢单独 一个人在只有袭人伺候的时候进来,她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夜里不说,用自己睡得沉听不见看不见还能煳弄过去,大白天怎么办? 她总不能说自己又聋又瞎又哑吧? 「我去读书了。」贾宝玉没精打採去了外书房。 袭人一边帮忙还要一边挽尊,「是我疏忽了。我原想着要换的,只是前两日太阳不好,手头上又有别的事儿,一时岔开就给忘了。」 不远处王夫人的院子里,王夫人依旧是一脸慈眉善目的跪坐在观音像前,闭着眼睛念佛。 她后院的厢房里,赵姨娘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用几层手帕好好抱着,然后鬼鬼祟祟进了探春屋里。 探春正发呆,看着桌上的四块手帕,这是她送给林黛玉的礼物,自己绣的手帕,上头是四色迎春花,还是前些日子贾母乐呵呵吩咐她们的。只是明儿就是她生日了,怎么也没个下文了。 只是探春这个生存环境,她从小就谨慎,绝不主动问的。 有的时候她也会想,大房的迎春是不是也这样?虽然大家都说她是呆姑娘,但是也少了不少麻烦,还有惜春,她经常一画起来就忘了—— 「我的儿,你看姨娘给你带了什么来?」 探春立即从思绪中挣脱开来,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问:「姨娘可好?」 「好,都好!就是你弟弟,你平日里也不照顾照顾他,平白看他被府里人欺负不成?他可是你亲兄弟,将来你出嫁,难道指望宝玉那个靠不住给你撑腰不成?」 探春眉头皱了起来,「姨娘!这话是好说的?什么出嫁不出嫁的,太太从来不说这等话语,老太太也不说,生怕我们听多了移了性情。」 赵姨娘嗤笑一声,随即就严肃起来,声音也小了,「你也得自己打算打算,她们不说,证明没把你放在心上,女孩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你在娘家才能待多久?在婆家又能待多久?不提前想好,不做好准备,你嫁过去就是个傻子!你姑姑当年嫁人可不是这么办的。」 探春面色微微涨红,却没说话,她知道她只要一反驳,就能引来滔滔不绝的话,经过几次,她学乖了,索性一言不发就等赵姨娘自己没了兴趣,乖乖住口。 赵姨娘扫了一眼探春桌上,瞧见那四块新手帕,一看见这配色这图案就知道是给年轻女孩子准备的,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赵姨娘嗤笑道:「你总归是记住你林姐姐生日了,往年都要我提醒你,你才知道送东西。」 「姨娘说得什么话?」探春眉头一皱,「我就算记不住她生日又能怎样?」 「行吧,我只当你是为了讨好太太嘴硬。」她把手里东西放在桌上,发出闷闷一声响,可想里头东西挺沉的,「我专门找人做的,你送给林姑娘。」 第223页 赵姨娘把手帕打开,里头是个金光灿灿的小摆件,上头雕刻着不少花朵,还镶嵌了几颗小小的红宝石。 「连带上头宝石,总共用了二两齣头的金子,姨娘我这么多年的积蓄,差不多就出去一半了。」赵姨娘嘆息道。 「我不要。」探春头一撇,看都不看赵姨娘。 「你这孩子,平日里看着比家里谁都精明,如今这么这样傻?你不送她点好东西,怎么叫她帮你?她是县君,比老爷品级都高。我还托人打听了,她还要教那些贵女作诗,若是有这个机会同她一起,你也能认识不少青年才俊——」 「你说什么!」探春气得胸口不住欺负,眼尾都红了起来,「我不是那样的人!」 「好好说话,你气什么?」赵姨娘表现的好像是探春无理取闹一样,「老太太不教你管家,太太也从来不提这事儿,可当年你姑姑真不是这样的。你不知道,可你姨娘知道,这摆明了没打算叫你嫁出去做正房,你还觉得她们是为了你好,不叫你移了性情——」 「你出去!」探春眼泪掉了下来,指着门口大声道:「你给我出去!」 她说着就抓起桌上那黄金做的小摆件,用尽全身力气扔了出去。 摆件撞在门框上,上头红宝石还弹下来两个。 赵姨娘心疼极了,忙跪在地上去找。 探春看她这个样子,心中越发的悲苦了。 既然是在王夫人院子里,这边动静虽然听得不真切,但是又吵起来了还是能听明白的。 王夫人睁开眼睛,微微皱起眉头,吩咐道:「去拿两筐佛豆来,叫赵姨娘捡。」 郑华家的忙去后头屋子拿了两大筐佛豆,趾高气昂去了赵姨娘屋里,趁着这个机会狠狠的阴阳怪气了一通。 她也烦,郑华自打赚了那一大笔银子,就没着家过了,不知道在哪里吃喝玩乐。 「也不怕叫龟公打死!最好掉河里淹死!」 到了下午,顾庆之正靠在书房休息呢,外头下人回报,「贾家又来人了,贾琏。」 「他还真敢来?」顾庆之笑道,「走,去看看。」 贾琏算是荣国府仇恨值拉得最多的一个,贾家下人都没带他进院子,而是直接带去门房了。 门房在大门左右两边,位置上属于倒座。 倒座这地方,做南朝北,东西厢房还能晒到太阳呢,倒座是一点太阳都没有,要不怎么叫倒座呢。 一般人家,倒座是下人住的地方,茅房也安排在这里,当然林家的茅房还是收拾得很干净的。 顾庆之一进去,就见贾琏坐立难安的,桌上倒是有茶,不过闻起来味道不太好。 顾庆之嘻嘻嘻笑了两声,贾琏跟弹起来似的沖他行礼,「安国公。」 「我怕今天忙,我也不为难你,不管贾家派你来该做什么,我都不可能答应,你可以继续坐着,也能寻个别地儿待着,回去就说我不答应就完了。」 贾琏犹豫了很久,道:「不劳安国公招待,我坐坐就走。」 这态度……顾庆之出去就拉住个从他安国公来帮忙的下人,「去叫崔颐鸣调一队锦衣卫来,查查两边面生的人。能抓就抓了,窥探超品大员行踪,在会试考官家边监视。差不多够送去戍边了吧?荣国府的人养尊处优,下人身体也好,打蛮子他们不敢,辎重队总是能进去的,当骡马总是可以的吧?」 等这人出去,顾庆之跟林满道:「荣国府用了那许多下人,也不知道为国分忧,有了我帮忙,他们的罪孽也能少一点。将来陛下清算,也不至于下手太重。」 林满笑道:「像安国公这样会体贴为人着想的人实在是不多了。」 不多时崔颐鸣就带了人来,不仅有安国公这个千户名下的锦衣卫,还有新去指挥所里叫的人。 顾庆之是一直知道他跟尹恩立有联繫的,别的不说,他安国府的大门还有一间专门划拨给锦衣卫歇脚的屋子呢。 崔颐鸣道:「大人,属下多叫了些人来,明日宾客多,有锦衣卫镇着,也不怕生事。」 「说起来……」顾庆之想了想,「明儿再安排几个人堵着荣国府门口,万一他们就算没请柬也要硬闯呢?到时候他们脸上不好看,我也怕打击他们自尊心。」 崔颐鸣笑道:「大人放心,这个我们做惯了的。到时候找个人往他们马车前头一倒,还能从死牢里拖个囚犯出来,后头人再把他们围起来,若是不小心撞上,那就是拖两个时辰,若是他们撞死逃犯,那就有的掰扯了。」 「不至于不至于,到下午申时就行。」顾庆之也跟着笑了起来,「说起来,我觉得锦衣卫这么抄家有点浪费啊。」 「哦?」崔颐鸣立即来了兴趣,他如今虽然还只是个总旗,连百户都没混上,但因为跟着安国公,是能跟锦衣卫指挥使尹恩立直接汇报的,这可是有些千户都没有的体面。 「今儿贾琏来了,我这才想起来,他当初可是把林家的下人卖了大价钱,虽然我觉得尹大人不至于抄完家还给人家下人卖去仇人家里,可问问都有什么手艺总是不难的吧?丫鬟长得好的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年纪大了就便宜,可若是会双面绣,价格就能上两百了。哪怕是个厨子,也能卖出去五十啊。」 这事儿虽然要耗费人力去做,但是锦衣卫还真不怕这个,他们名下吃空饷的人也不少,没差事只拿死月俸的人更多,以前倒是也有些雏形,就是把最好看的卖高价。 第224页 但如今时代又不一样了,扬州瘦马都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得会唱歌跳舞,主打贤惠的还得学两道小菜呢。 手艺人才是最贵的。 比方安国公。 「我这就去跟尹大人汇报。」崔颐鸣兴致沖沖走了。 「今天应该就没什么事儿了。」顾庆之长舒一口气,「吃过晚饭就等明天生日了。」 顾庆之叫人去请林黛玉吃饭,哪知道被拒绝了。 「今儿不能吃饭,不然明天腰带勒不紧,裙子穿起来就不好看了。」 这是怎么话说的?那么宽松的裙子,也不至于吃一顿饭就撑起来吧? 顾庆之一个人吃了晚饭,好生睡了一觉,没等第二天天亮就被叫了起来。 他师姐的及笄宴正式开始了。 林如海没在,不过好在来的人不多,也就二十七家。 林满跟卫公公两个站在门口迎客,顾庆之则是站在前院迎客,男客就留在书房这一片,女客带去后院最前头那个大院子里,一会儿及笄礼就在这里举行。 客人都客客气气的,顾庆之渐渐也放松了下来,直到卫公公来叫他,「时辰到了。」 顾庆之起身拱手,笑道:「大家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 地位最高的忠顺王挥挥手,「你忙你的,我们这儿听戏就成。」 不过顾庆之听琪官儿那嗓子,的确是不如以前好了,以前像是童声嗓,能唱得很高也有中气,如今是多了点沙哑的感觉。 顾庆之悄悄去了后院,站在忠顺王妃身后,看着中间布置好的台面。 庆阳公夫人已经站在那儿等着了,旁边丫鬟手里是跟通体黄金打造,上头镶着大颗红宝石,周围还围了一圈小绿宝石的簪子。 虽然这个簪子有点俗,不过上簪的确是这个规格的。 不过他还给准备了不少日常用的簪子,尤其那一套十二支珍珠的簪子,各种颜色都有,低调而不失奢华,他师姐一定喜欢。 正想着,屋里充当背景乐的教坊司乐师们开始了吹拉弹奏,及笄正式开始了。 后头帘子一掀,彻底换了个造型的林黛玉出来了。 她飞快抬头一看,视线就跟顾庆之对上了。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她把头髮梳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竟然莫名其妙长大了这么多! 顾庆之原本就知道他师姐长得好看,可怎么长得这么么好看? 那刘海该不会是什么邪恶的封印吧! 顾庆之捂住自己咚咚跳的心口,两步退了出来,别的都好说—— 他冲去前院找了卫公公,「赶紧!给我送一桌席面去贡院!我爹——不能叫我异宗异族的亲父亲受苦!」 第69章 我想求娶林姑娘为妻 往贡院里头送东西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卫公公劝住了顾庆之。 「大人,林姑娘的及笄是巳时二刻开始,这会儿再去吩咐,等饭做得,送去也过了午时了。您想,好好一桌菜,您送去林大人又吃不下,这不——」 卫公公一摊手,「而且送东西进去也没那么容易,怎么说都是贡院,考官大吃大喝,下头考生可都是举人,不少都已经做官了呢。」 顾庆之一细想,也的确是自己冲动了,他道:「那就准备晚饭吧。」而且他从前从来都是思虑周全的,纵然是要扶自己师尊——现在是单方面认了爹的岳父,也讲究一个雨露均沾,也就是林如海吃肉,相关人员喝汤。 「那去宫里说一声吧,请陛下出面,这也是个犒劳考官的好理由,把今天的菜单子带上。林姑娘及笄,林大人在贡院不出,哪怕为了全这份孝心,也得叫林大人吃上热饭。」 卫公公极其隐晦的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吃上热饭」,说得好像大魏朝苛待官员一样,连考生都能吃上热饭了呢,还是安国公提议的呢,他竟然忘了不成。 不过这事儿也不好叫别人去做,卫公公也怕剩下那两太监一个传话没传好,平白生出安国公使唤皇帝办事儿的谣传来。 他笑道:「大人放心,我这就进宫找我干爹去。」 顾庆之放下心来,又快步往后院走去。 一生一次的及笄,当然如果不出意外,每个岁数的生日都只能过一次,这错过可就罪该万死了。 顾庆之又站在忠顺王妃身后,仔细看林黛玉的及笄宴了。 这么一看,他就又看出点不满意来。 比方头上的珠子不够光辉璀璨,可万一太璀璨了……会不会黛玉不喜欢呢? 黛玉啊……玉儿? 以前倒是也叫过两声玉儿,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就连想一想,都没法沉着冷静了呢。 还有这裙子,五品的县君,穿着大妆就是这个模样,可这红……红得也过于平平无奇了,完全配不上人。 前些日子还听卫公公说织造府新织出来的锻,他还去看过,浅浅的紫,快成白色了,说是什么远山紫,织的时候还反向加入了光泽很好的极细的丝,总之若是太阳好,看着竟是五彩斑斓的白。 他当时是觉得颜色是不是有点素,林姑娘——顾庆之轻轻咳了一声,虽然是胡思乱想,可不管称唿她什么,都觉得差点意思。 亲近些怕唐突,疏远了又觉得对不起自己。 下回不如带她自己去看,万一她想换个风格呢?或者叫他们做个五彩斑斓的粉?或者五彩斑斓的绿? 第225页 这是真为难乙方了,顾庆之微妙的笑了起来。 但这些首饰衣衫等等都是身外之物,心灵上的满足才更重要,这时候顾庆之又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了,幸亏前两日寻找好机会把她推到台前了。 她如今是真真正正自己活着,也能表达自己的意见,不用受任何人的辖制。 总之他都是个成年人了,物质精神他是可以两手都满足的。 这么一想,顾庆之脸上不由得又有了浅浅的微笑。 林黛玉啊……终究不用窝在那小小的三间房,整日出不了院子,每天只能悲风伤秋,等着贾宝玉回来带给她一点点心灵慰藉了。 世外仙姝跟他这个神仙最般配了。 贾宝玉不配,谁他都不配! 贾宝玉虽然一直标榜反抗自由等等,可他挣脱束缚的时候,荣国府都没了,他这一辈子都没主动过。 别的不说,就连薛宝钗或者袭人,都知道为了自己的目标奋斗,贾宝玉做了什么? 「横竖祖母少不了我的。」 他就继续别长大,继续不主动,继续不拒绝,有事「我先跑」吧。 顾庆之挺大一个人,今儿是正日子,穿的也是礼服,而且还是超品的礼服,自带光环的,他这一进一出,不少人都主意到了。 林黛玉也是一样。 虽然及笄要换成人的髮型,还要上簪子,不过披头散髮出来也是不可能的,她头髮梳了大半,就剩最后一缕。 这一缕庆阳公夫人是梳惯了的,她一边念着吉祥话,一边把这头髮慢慢往上盘着。 只是……林黛玉注意力却不太集中。 她正看顾庆之呢,方才跑出去是为了什么?总归不能是忘了什么吧? 回来的这样快,兴许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又笑什么? 林黛玉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听庆阳公夫人说的是什么,这可是天生的韵脚,是老百姓长久以来自发形成的,也就是没多少文化,兴许连字都不识的人总结出来的。 最早的《诗经》就是这么形成的,当初她讲过来着。 两人视线对上,林黛玉发现他眼睛亮了,嘴角又翘了起来,好的,这又是个鼓励的笑容。 林黛玉瞪他一眼,眼睛往庆阳公夫人那边一撇,果然,顾庆之神色严肃起来,他低下头往忠顺王妃耳边说了两句什么。 等他又站直身子,忠顺王妃笑道:「轻些,小姑娘怕疼,你瞧她紧张的。」 庆阳公夫人微微一愣,也笑道:「咳,我是做熟了的,有时候下手的确是有点重。」 林黛玉无奈的嘆了口气,闭了闭眼睛,这下不敢瞪顾庆之了。 反正……打油诗他也不是不会做,慢慢教吧,总不能逐出师门吧? 头髮梳好,下来就是上簪了,先是主簪,也就是那根集俗气跟大气为一体的红绿配色的金簪。 不过……顾庆之觉得可能自己滤镜有点重,他觉得这簪放红绸子上俗了吧唧的,但是待在黛玉头上还挺好看的。 下来就是一圈用来固定的小钗了。 等着头髮梳完,看着她这一头大大小小的金饰,顾庆之都觉得沉得慌。 好在及笄的主要项目就算是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吃吃喝喝听曲儿看戏法了。 贊礼又是两句吉祥话,引着女客往戏台子去了。 忠顺王妃上去挽住了庆阳公夫人的胳膊,笑道:「这戏台子还是我们忠顺王琢磨出来的手艺,观戏台是两层的,男客在下头,咱们女客在上头,看得也清楚。」 庆阳公夫人回应道:「早就听说府上琪官儿嗓子好,今儿可要好好听听。」 「也没那么好的,年纪到了,王爷还说可惜呢。」 屋里人走得七七八八,顾庆之上前跟向氏行了个礼,向氏道:「辛苦大人了,我先去厨房转一圈,一会儿就在戏台左边最外头的位置上,方便进出,您若是有事,只管差人来找我便是。」 说实话,这人低调到仿佛没她这个人。不过表面功夫也都是一点不差做到位了。 比方顾庆之这两日借住,向氏也会每天叫人来问问他好不好,当然好不好顾庆之都能自己吩咐,真要算起来,因为林如海前头那场病,没管住贾琏叫他发卖了不少林家下人,尤其是还在扬州那段时日,林家下人伺候林如海,都不如伺候顾庆之上心。 这次及笄也是一样,兴许是林如海吩咐过的,她跟走流程一样在一边坐着,微笑还挺礼节性的。 包括去厨房和坐在最边上,也都是该表达重视表达重视,该做出样子就做样子,一点问题没有。 顾庆之目送她离开,立即就转过脸来问林黛玉,「沉不沉?我帮你托着可好?」说罢他便伸手往人脖子探去,仿佛真想帮人托着脖子? 一句「压得我脖子都酸了」没说到一半,林黛玉就慌忙躲开,又拿手来挡顾庆之,「你这人——」她一边说一边笑,反应过来又把脸凑了过去,「你帮我托着。」 「师姐学坏了。」顾庆之一脸严肃的嘆息。 林黛玉没理会这茬,道:「我还得去换身衣服呢,还有头上这许多东西,我觉得但凡我一个没绷住,脖子就得断。」 顾庆之便又趁机埋汰了一下贾宝玉,「说起来我觉得好奇,原先我虽然也在贾府住过,也见过宝玉脖子上那块玉,我记得挂玉的还是个金项圈,我想以贾府的财力,他又是贾家的宝贝疙瘩,那金项圈肯定是不掺假的,你说他沉不沉?」 第226页 「你说了这一长串,就想问金项圈沉不沉?」林黛玉笑道:「我哪儿知道他觉得沉不沉呢?不过确实挺沉的。」 「我伏案读书,读上小半个时辰就得起来活动活动,不然脖子就僵硬了,林大人也常叫我活动,看来……宝玉不读书无疑了,不然他脖子上挂那么沉的东西,他脖子早该折了。」 「就你会编排人。」林黛玉笑容淡了些,只是仔细想想,他说得倒也没错。 「那薛姑娘脖子上可是金项圈坠着金锁,她沉不沉?听说她针线活儿极好,每天这么做针线,又有金项圈压着,怕是也不好受。」 林黛玉瞥了他一眼,「这我如何知道?我又不爱做针线,我又不陪着她做针线,她又不在我屋里做针线。」 见顾庆之还想说什么,她又道:「贾家三位姑娘也都有金项圈和金锁的,我小时候也有的。刚来时还见她们带,后来长大了,也就只有逢年过节为了表示郑重才带,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顾庆之便又真真假假来了一句,「这么说贾家年纪最小的是宝玉跟宝姑娘?」 「你赶紧去陪忠顺王吧。」林黛玉推他,「好些客人呢,你再这么着,等爹爹回来,我要告状的,我知道他吩咐了不要大办的。不告不告——」 林黛玉瞧见他眼神,忙又哄一句,「赶紧去。」 顾庆之心情舒畅去陪客人了。 饭前的安排是听戏,饭中是教坊司的乐师们当伴奏,饭后就是戏剧跟变戏□□换着来。 顾庆之去了男客处,拱拱手笑道:「招唿不周。」 倒也没有人真跟他较这个劲,大家都挺客气的,「这是玉泉山的水吧?」 「安国公把压箱底的好茶都拿出来了?」 「绿茶这东西怎么好放?又不是普洱,放个十年八年的才好喝,绿茶还是要喝当季的,谈不上压箱底。」 「安国公不在也挺好的,正好我们细细品茶,你若是在了,咱们肯定得说点什么。」 又说了两句,有下人来示意饭菜准备好了,顾庆之笑道:「先去吃饭。」 忠顺王第一个站了起来,道:「也叫我尝尝连陛下都夸的八宝糯米鸭是什么味儿的。」 「这是扬州菜吧?」 「正是,我也挺想这口的。京里的厨子下糖总欠点味儿,若是下糖的手能像他们下盐的手一样狠就好了。」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顾庆之陪在一边,等吃过饭洗漱的时候,又有个便装的锦衣卫来他耳边小声道:「堵住人了。一个老太太。」 顾庆之一挑眉,「她怎么这会儿才出来?明显没把林姑娘放在心上。」 那锦衣卫笑笑,「早上出门一直堵到现在了,还没死心呢。」 「这可真是……」顾庆之笑道:「怎么堵的?说出来叫我也乐一乐。」 「先是叫人撞上去了。做熟的人,往车轮子下头一躺,一点事没有,就是衣服脏了些,然后兄弟们就把车子围住了。」 顾庆之笑了两声,「一会儿支银子,给他多做两身衣裳。」 「谢国公爷赏,不过那家里老太太出手也大方,直接扔了一百两的银票出来,只叫我们让开路。后来第二组的兄弟又牵了狗出来,前头人躺车轮子地下那人抹了东西上去的,狗挡了路不停地叫,旁边扮成老人家的兄弟就说『生灵挡路必有缘故』,劝那老太太回去,不过她没听。」 「我们劝过的。」锦衣卫一摊手,又道:「下来是个运送火油的车子翻了,她马车沾了火油,总不好继续走了吧?谁想荣国府的车还蛮多,不过一刻钟,换了个车,她又出来了。」 「人年纪大了,就还真的挺执拗的。」顾庆之嘆气,「这都第三回了。」 「谁说不是呢。」锦衣卫也跟着嘆气,「后来先是宛平县的县令带捕头捉江洋大盗——他们县的捕快上回还告您舞弊呢,得给县令一个机会补救,不然他都睡不着觉。」 「你要这么说……后头还得有顺天府的人?」 「大人英明!」锦衣卫一拱手,腰都弯了。 「那现在呢?」 锦衣卫又来了精神,「荣国府毕竟在大兴县,宛平县令也不好多待,毕竟不是他辖区。顺天府的人逮着那犯人也走了,如今是有个死囚跑到了车上,挟持那老太太叫我们送他出京,里外三圈的人围着,您放心,她保管出不了宁荣街!」 什么? 「她还没出宁荣街?」顾庆之嘆了口气,这走十米踩一个雷……他要是贾母,他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锦衣卫点点头,解释道:「宁荣街毕竟是宁荣二府的私街,大清早的也没人从这儿过,后头看见官府办事,就更没人过来了,围起来也方便。若是在外头闹市区,就不能用这种法子了。」 他又见顾庆之半晌没说话,便揣摩道:「要么送她出京城?老太太不愧是国公夫人,倒是也看出来了,骂人都骂得中气十足。还说要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这谁看不出来? 「你们这手艺也太糙了,不过糙点也好,免得荣国府还得猜是谁要对付他们,那我就不开心了。」顾庆之拍拍他肩膀,道:「先寻个铺子,叫兄弟们轮换着吃点东西,尤其是来帮忙的,叫人吃饱吃好,然后……送她出京看看风景?天黑前能赶回来就行。别叫贾家人担心,好生跟他们说说。」 第227页 「后头怎么办?」 这人正要走,顾庆之又叫住他问道:「怎么善后?毕竟是个国公夫人?」 这位锦衣卫喜滋滋道:「属下几个正好秘密去保定府办事。」他压低声音道:「保定知府不太干净,我们尹大人正想查他呢。正好借这个机会,把属下几个合理贬官,发配去岭南,就能不引人注意的出京了。」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顾庆之最后一点担心消失了,「那……我祝你们一路顺风。」 锦衣卫笑道:「多谢大人吉言,若是您不放心,事后还能夸一夸贾家老太太,她为了查案也牺牲不少了。」 那可就真要被气死了。 等吃过了饭,下来就是很吸引人的变戏法了。 魔术归根结底是障眼法,这点顾庆之是知道的,不过实际上是:宽松的长袍里藏东西,只有脱下来他才能找到东西在哪儿。 「好!赏!」 看戏看变戏法是有茶点的,所以晚饭基本是不吃的。 顾庆之陪着看了一下午的戏,到了临近申时的时候,庆阳公夫人先告辞了。 「家里离得远,得先走。」 庆阳公夫人的脾气,就是喜欢炫耀,这点顾庆之也是知道的,他叫人去备车,又是那辆豪华马车,配上四匹高头大马,甚至他还很是体贴的问了一句,「早上是从东城过来的,下午这会儿东城可能有点挤,走西城可好?」 庆阳公夫人笑眯眯的应了。 及笄梳头的谢礼是早就送过去的,不过顾庆之这两日又加紧叫他们新打了金银牌。 银子做底,上头镶嵌着金子,图案则是百花盛放,算是伴手礼。 「手倒是巧。」庆阳公夫人好生收了,看顾庆之的眼神亲切许多,像是再说:学到了,原来还能这么炫耀的。 下来就是给她带来的两个婆子一人一个银饼子。 又送了两桌客人,顾庆之端了盘水果藏在假山后头润润嗓子,然后就听见两个姑娘的声音。肯定是今天的客人,至于是谁家的,他就不知道了。 那他就更得藏好了,免得大家尴尬。 「林姑娘……以后怕是就要嫁给安国公了?」 「是啊,咱们都是出嫁的时候才好去求封号,她如今就是县君了,又跟安国公脱不了关系,这不早就说定了?」 听清楚的也就这两句,不过这两句也够顾庆之喜滋滋了。 只是喜滋滋过后,他又有点懊恼,成亲啊,怎么能靠着暗示和默契呢,他肯定是要明明白白郑重其事去求娶的。 不过也有可能,这是京城的规矩,扬州苏州都没这规矩呢? 反正他是要老老实实在师尊面前说出来想求娶黛玉,也要黛玉自己答应才是,他绝对不搞心照不宣这一套。 这么一琢磨,顾庆之又觉得个别时候,他师尊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再一想前后的对话……糟糕,师尊不会觉得我是个傻子吧? 可这事儿也来不及细想,也没法现在冲去贡院解释。 顾庆之收敛心神,又老老实实的出去送客人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如果京城里是这规矩,那今天来的这二十七家,就都会很默契的觉得他跟林姑娘是一对了。 顾庆之笑了两声,转脸又开始发愁了……师尊会不会觉得他是故意炫耀呢? 他真没这意思,至少四个时辰以前没有。 「想什么呢?」林黛玉拿帕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客人都送走了,如今两人正在前厅对面坐着,都有些累,桌上还摆着礼物单子。 林黛玉活动了一天,方才又说了不少话,如今面色红润有光泽,很是好看。 「想你?」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了,「我就在你面前坐着呢,怪敷衍人的。你累不累?过生日还挺麻烦的,幸亏就过这么一次。」 「你早上可不是这么 说的。」顾庆之想起早上她那番话,她知道师尊说了不准大办,但是整个过程她可一句话都没说。 「我好久没好好过生日了。」林黛玉左顾右盼移开眼神,「刚去贾府的时候是母孝,后来在贾府过生日……起来就得去给各房长辈请安,好累的。去年父亲又病了——」 一个停顿之后,林黛玉语气里稍微带了点兇狠,「你还给我安排了这许多事情,我哪知道这么累呢?」 「那下次什么都不叫你做。我全给你安排好了。」 「这次你也是这么说的。」林黛玉撇撇嘴,一推桌子想站起来,只是没等用力就又软了,无奈嘆气道:「再坐会儿吧。」 顾庆之笑了两声,「我去叫她们抬个轿椅过来,你坐着别动。」 等叫了轿椅来,顾庆之都不敢上手扶了,明明以前扶她上下马车无比熟练的。 还真是……问心有愧诚不欺我。 「我得进宫一趟。」顾庆之道:「陛下赏的戏法班子,要进宫谢恩的。」 林黛玉嘆了一声真累,道:「天都快黑了。」 顾庆之嘆气,「变戏法你还想不想看了?他们还有好几个拿手好戏呢。」 林黛玉犹豫了一下,「想的。你辛苦了,早点回来。」 顾庆之嗯了一声就笑着出去了。 的确是天都黑了,到了宫里的时候,宫门都关了,要不是这块御前行走的牌子,顾庆之还真进不去。 第228页 他这么一求见,把皇帝也吓了一跳。 「怎么这会儿来了?」皇帝泡脚泡到一半,听见安国公来,急匆匆趿拉了软鞋出来,「出什么事儿了?送去贡院的饭菜出问题了?」 顾庆之一笑,「陛下,我想求娶林姑娘为妻。」 皇帝很没有形象气质的翻了个白眼,只是看他未来国公的神态表情,便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那……朕下旨赐婚?」 「不用不用——我是说还不着急,我还没跟林大人和林姑娘说呢,我今儿进宫就是想告诉陛下,万一有别人看上林姑娘,您可千万告诉我一声,也千万别答应了。」 第二个白眼就翻得很直白了,「就为这事儿?」 顾庆之道:「林大人前途无量,林姑娘才学样貌也样样都比别人强。上回您还跟我说,别看那些文人一个个说什么娶了公主就只能去鸿胪寺、上林苑监这等地方,最好也不过是礼部,但真要招驸马,私下来打听的能有三位数。万一呢?」 「你都住林家了!」皇帝恨铁不成钢道。 「以前不一样的。」顾庆之笑了两声,「如今就更不一样了。」 皇帝无奈挥挥手,嫌弃道:「赶紧走吧,你林姑娘今儿过生日了,不回去陪着她,难不成你要陪朕泡脚?」 等顾庆之离开,皇帝回头扫了一眼全公公,狐疑道:「朕怎么觉得他是来炫耀的呢?」 全公公噎了一下,「奴婢是个太监,奴婢不懂这个。」 「你也觉得是炫耀。」皇帝肯定地说。 这个时候,贡院的二十位考官们也吃完了按照林姑娘生日宴会的菜单子准备的席面。 原料是新鲜且卓越的,御厨的手艺是出类拔萃,吃到嘴里是十分满足的。 但是林如海的心怎么就这么慌呢? 「林大人辛苦了。」主考官寒暄道。 「是啊。」另一位跟林如海已经挺住的,同为《礼记》房的阅卷官也笑道:「治《礼记》的人不多,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当考官了,前头那饭菜可不怎么好,二十天下来,衣裳都得重新做。」 「正是。还是林大人好,又收了这么一个有能耐的弟子。」 林如海笑得脸都疼了,好在光线昏暗,倒是没什么人看出他表情不自然。 「大家客气了,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 好容易客气完,听了一耳朵关于女子的溢美之词,什么秀外慧中、蕙质兰心、知书达理等等,林如海回到屋里,长长的嘆了口气。 什么叫:「今儿是林大人女儿的及笄宴,陛下念在林大人为朝廷效力,不能与家人团聚,特按照菜单子备了席面,既全了林家女的孝顺之心,也解林大人思女之心。」 这菜单子就很不对啊! 上头好些菜都是超规格的,像鱼翅燕窝鲍鱼驼峰这种东西,一般家常小宴,它根本用不到啊! 更别说还有用人参虫草等等名贵补药熬的鸡汤了。 林如海觉得自己都要上火了。 弟子有时候不太靠谱他是知道的,可女儿……怎么也不靠谱起来了。 这才几天? 他进贡院才几天! 林如海幽幽嘆了口气,他得想个法子早点出去。 第70章 顾庆之变了 酉时二刻,天已经全黑了,贾政身上带着点酒气,回到了荣国府。 这些日子荣国府不大安宁,起因就是他那外甥女儿的生日,没请老太太给她上簪,非但没请她上簪,连帖子都没发一张,这明显是不打算要他们这门亲戚了。 老太太整日发脾气,听说连薛家母女二人都称病不出了。 「肯定是那尚氏吹的枕边风!一个破落户,她怎么敢跟荣国府对着干!她也配!」贾母气得拍桌子,「安国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贾政回想起当日的场景,还有点心有余悸,不过不管是他还是他兄长,没一个敢提醒老太太,林如海新娶的继妻姓向来着。 这时候贾政就体会到他兄长整日喝得醉醺醺的好处了,而且他还自发领悟到:就算不醉醺醺,至少身上得带点酒气,这样谁都不会把他的话当真,也不会交待他办什么叫人为难的差事,最多训斥两句就叫他走了。 这两日贾政就是这么办的,藉口要跟同僚吃饭喝酒,又或者谁家有宴席,至少要在老太太歇下之后再去请晚安,总之态度有了,谁也不能说他怠慢。 反正贾母也常说他不与同僚交集,这不就来了吗?他这是听母亲的话,谁都挑不出错儿来。 至于早上……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他还得去衙门呢,老太太又不敢耽误这个。 不过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从他进大门开始,就觉得家里下人魂不守舍,一个个慌慌张张的,而且……宁荣街好像用水洗过?能闻出点腥气来。 只是他回来的晚,路边不过几个灯笼照明,看得不太真切。 「什么!老太太被贼人掳走了?」贾政吓得一个激灵,身上冷汗一出酒也给带了出来,本来就是掩人耳目的假醉,如今哪里还有一点醉意呢? 「怎么不差人去叫我!」 「官差堵着街呢,说是个挺重要的盗贼,牵扯到什么大案里,说要是走漏了风声,一概以同党处置,谁都没敢出去,隔壁宁府也是一样。」 第229页 贾政舒了口气,「哪里的官差?」 「听说是好几家的人,他们外头消息乱糟糟的,也没几个认识这个,好在人已经送回来了,官差一直跟在后头,说是送出城就把老太太放了。他们又把人给送回来。」 赵姨娘动作麻利伺候贾政洗漱,一边还要给他说今儿的新消息。 「宝玉跟老太太一车,后头还有丫鬟婆子,说是那贼人只求出城,不求伤人,丫鬟婆子倒还好,老太太也精神着呢。宝玉给吓得……溺了一身,眼睛都直了,一路抬回来的。才吃了药,昏沉沉睡了。」 贾政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没出息的东西!他祖宗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天下,不过几个小贼而已。太太在那边伺候着?」 「老爷快去吧,都在老太太屋里呢。」 贾政换好衣服,又带了两个香包遮掩酒气,这才往贾母屋里去了。 赵姨娘这才坐在床边,一改方才精明能干的样子,脸上满是迷茫,又有点失望。 「这可是荣国府,老太太可是国公夫人,就在家门口叫人掳去了……」念完这一句,她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怨恨,「你倒是真的对宝玉失望才好!这都几次了!」 贾政一路小跑到了贾母院子,远远的就听见贾母骂人,声音响亮,贾政不担心了。 「……他们盼着气死我!我偏不如他们的意,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我是有上天保佑的,他一个乞丐,他活不长久的!他自小就亏了身子,保不齐——」 「你还知道回来!」贾母抓着茶杯就冲着贾政扔了过来,「我死了你都赶不上热的!」 贾政忙跪了下来,「是儿子无能,连累母亲受苦!」 这一跪下来,他才发现地上七七八八的奇怪东西,很显然,全都是贾母扔的。 贾母气不打一处来,安国公根本就没想着避讳人,一点都不带装的! 宁荣街是什么地方? 什么样的窃贼强盗会想着往这地儿逃命?还一逃就是好几个? 他们怎么不想去皇宫藏身呢? 贾母从一开始就肯定这绝对不是贼人,哪个贼人不抢东西的?他们非但不抢,他们还笑嘻嘻的互相使眼色。 「这就是那块玉。」 等出了城之后,这些人更是连装都不装,那伙强盗竟然跟官兵一起吃饭,还从官兵手里抢东西吃! 「迫害忠良!我要清君侧!我——」 「啊——」贾宝玉一声惊唿,醒了过来,「老祖宗!老祖宗!」 贾母忙过去抱住了贾宝玉,轻轻给他拍着背,「若不是宝玉护着我,你们就见不到我了!你们还总嫌弃我偏心他!」 屋里都没人敢说话,只有王夫人的啜泣声又低低响了起来。 今天毕竟折腾了一天,贾母也累了,不仅贾宝玉吃了安神的药,她也吃了。只是愤怒支撑着她又多发泄了一会儿。 「今儿就叫他睡这儿,别挪了。袭人,你好生照看着。」 袭人这会儿是一点多余表情都没有,像个忠心不二又笨笨的丫鬟一样应了声,连头都没多抬一下的。 「你们都出去!」贾母打了个哈欠,疲惫席捲而来,「一家子没有一个争气的!主辱臣死,你们全都该死!」 毕竟人多,荣国府一众人,上至贾赦,下到贾兰,没一个说话的,都屏息静气低着头退了出去,生怕贾母注意到他们。 这边一出来,贾政就拉了王夫人,「宝玉怎么了?」 「被吓着了。」王夫人声音里还带着鼻音,是不是抽泣两下,「我也没见到,他回来腿都软了,衣服上还有两道口子,说是挡在老太太面前被那些贼人划的。」 贾政松了口气,又问,「听说他回来……身上不太好?还弄脏了裤子?」 王夫人略显迟缓的转过头来,老爷换过衣服的,也就是说,回来之后先去了赵氏屋里。 赵氏又编排宝玉了。 每到这时候,王夫人就分外的贊同她一辈子都不可能觉得顺眼的婆婆:妾室还是别生儿子的好。 她甚至想问问她婆婆,她是怎么叫公公的妾一个儿子都没生出来的? 「蹭上些灰。」王夫人不经意道,仿佛心思不在这个上头,也没听明白贾政究竟想问什么,「衣裳都换过的,老爷放心,我亲眼看见烧了的,里头还加了张神仙给的符纸,霉运肯定都去了的!」 贾政应了声,他跟王夫人也没什么可说的,转身就走了。 不在贾政面前,王夫人就不用绷着了,她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赵氏!」 不远处,李纨拉着贾兰,母子两个有意无意躲着人,避着灯笼,悄无声息回到了自己院子里。 贾兰抬头看自己母亲,「母亲,我想去金陵考试。」 李纨看着他,大概也能想到为什么,荣国府过于乌烟瘴气了。 「母亲,您不是说外祖父是金陵国子监的祭酒?学问想必很好的吧,若是有他指点,想必儿子科举必定能一考就中。」 李纨犹豫了一下,贾兰祖籍金陵不假,可他是能在京城考试的,她若提出这个要求,必定要被王夫人猜忌。 她也能猜到王夫人什么心思,她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比贾宝玉有出息,更加不会允许有人在贾宝玉前头有功名的。 可是…… 「我试试吧。」李纨应道:「若是不成……至少也叫你一个人去。」 第230页 她得留下来。 贾兰凄悽惨惨又叫了一声「母亲」。 荣国府愁云惨澹的,如今不管是谁都能看出来,贾母也就只剩下嘴皮子功夫了,她是拿安国公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安国公呢?怕是还有一百种法子折腾他们。 「老太太怎么还不安生。」王熙凤没好气道:「如今我算是看出来了,哪一次都是老太太自己跳出来的!从一开始就是,老实推举安国公是能要了她的老命还是怎么?非得使绊子,好吧,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她还要不放过人家?我倒想瞧瞧她怎么不放过人家!」 王熙凤也烦,王家那边也来了消息,叫她最好能想法子跟安国公搭上线,就算搭不上,也劝劝贾母,别总找事儿了,已经成笑话了。 荣国府这三字儿,都快取代不自量力了。 贾琏没说话,他还想方才鸳鸯给他使的眼色呢,还有他跟着一起跪下去那会儿,鸳鸯从他身边经过,不着痕迹在他肩头上那轻轻一拍。 说实话,鸳鸯的确不是他喜欢的那类人,她长得不好看,还没成亲……可当着人,谁都不知道—— 贾琏扫了一眼还喋喋不休,气得面容扭曲的王熙凤,不管是她还是老太太一点都不知道,这是真的刺激。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起的有点晚,不过昨晚上他已经吩咐过了,今儿早饭晚半个时辰,大家都稍微歇歇。 起床后照例是先一套拳,然后去洗漱,接着就是陪他师姐吃早饭了。 可惜太熟了。 顾庆之看林黛玉毫无顾忌在他面前打了个哈欠,道:「若是困就再睡一会儿?」 「你今儿怎么转了性子了?」林黛玉疑惑的问道:「原先你还说,宁可早睡都别晚起的,不然第二天晚上睡得更迟,下来就是一天都没精神。晚上就更睡不好了。」 「我这不是怕你困吗?」顾庆之小声道,什么叫转了性子?他不过是……原先是这样对作息好,如今……什么作息不作息的,林姑娘想怎么就怎么,林姑娘说什么都是对的!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林黛玉眉头微微蹙起,小心的试探道:「你拿我做人情,又给我加了几个学生?」 「怎么可能?绝对不会加了。」就这二十个学生,他还想踢几个出去了,作诗这事儿,肯定都是小班上课,二十人怎么说也得是三个班,那算下来一个月就是六天,六天啊。 可林黛玉还是盯着他,顾庆之便道:「你上回说的小金鱼,我给忘了。」 「咳,我还当什么事儿呢。不要了,原先的都长大了不少,那个鱼缸养四五条鱼就行了,再多了就不好看了。」林黛玉扭过头去,给自己的羊奶里加了一勺杏仁浆,再来小半勺糖。 「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我原先老睡不着觉,也总是没精打采的,如今可不能再乱了。」 林黛玉搅了搅羊奶,把碗推到顾庆之面前,「你不爱吃太甜的,半勺糖够了吧?不够自己添。」 顾庆之越发的胆战心惊了,她什么意思?她总不能看出来了吧? 他昨天干嘛了?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林黛玉问道:「你肯定还有事儿瞒着我。」 顾庆之低着头,似乎是在努力把羊奶搅的更均匀一点,他艰难的想还能找出什么藉口,不然……拿皇帝当个挡箭牌,可问题是怎么编呢? 「昨儿荣国府一个人都没来,是你挡住了吧。」 半晌,林黛玉幽幽嘆了一声。 原来她想试探的是荣国府!顾庆之长舒了一口,幸亏还有荣国府,原来她没看出来。 顾庆之不知道怎么又有点懊恼,再说要亲口说,再说不能唐突佳人,也不能让别人靠猜,可不管是谁,总是希望自己的心意能有回应的。 他可是真忐忑不安又摇摆不定了。 「稍微挡了一下?」顾庆之道,「好吧,是把他们三车人都拉去城外了。贾宝玉可没出息了,稍微吓了吓,人就软了。老太太都看出来是假的,他都没看出来。」 软倒的时候还闭死了眼睛,「主动」蹭到了刀上,把衣服划破了,甚至还稍微尿了点裤子,这就没必要说出来污了他师姐的耳朵了。 昨天送贾宝玉回去的时候,锦衣卫的人非常生气,他们好好的一场戏,差点被贾宝玉碰瓷儿了。 这是故意跟他们对着干啊,所以好几个人都上前去踢了他两脚。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林黛玉脸上也说不出来是个什么表情,「他原先就挺容易受惊的,贾府还有不少下人觉得他疯疯癫癫的。你是不是还记得他骂你不好好读书那一节呢?总归好生读书是没错儿的。」 「那倒不是。」顾庆之道:「我——他一见面的就欺负你来着。」 「怎么又跟我有关系了?」林黛玉故意瞪他,只是神色缓和许多。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才进贾府那一日,二房的王夫人给你下马威来着,父债子偿,他替他母亲受过,也算是孝顺不是?」 「这些歪理邪说,没人说得过你。」 「还有,你说他一见你就摔他那块宝贝玉来着?」 一想起当年那事儿,林黛玉心有戚戚,当时她才不过七岁,闹成那样,她也害怕,贾宝玉这一摔,屋里人哭了一大半。 第231页 她还记得贾母把宝玉抱在怀里安慰,可没人想到她,她缩在一边,吓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 那时候,她甚至生出来一种感觉,王夫人其实不是不喜欢她,她儿子的确如她所说,是个混世魔王来着。 「贾母屋里我也去过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贾宝玉那块玉,又是镶嵌在黄金里的,黄金极软,又有毯子垫着,砸下去也碎不了。既然碎不了,那他砸玉就很值得商榷了。」 顾庆之顿了顿,等林黛玉顺着他的意思往下想了想,这才道:「要么他是个傻子,要么……他想叫你觉得内疚,他居心叵测,他想靠着内疚控制你,让你听他的话。」 林黛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顾庆之也笑了,「所以你觉得他是个傻子。」 「喝你的奶吧,一会儿凉了就该腥气了。」林黛玉翻了个白眼。 吃过早饭,林黛玉把顾庆之赶了出来,「你也回安国府看看,我这想想怎么给人教作诗。」 「那教我那一套不能现用吗?」 林黛玉抿嘴儿笑了好久,「不一样,她们通了三四窍的,你是十窍通了九窍。」 虽然这么说也不能说错……但是! 「师姐放心。」顾庆之作了个揖,「我必定要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师姐是我的诗词师父。师姐那本诗词本子,我把我那首连陛下都称赞的打油诗也印上。」 「你给我回来!」 「师姐别送了,怪客气的。」 等去过钦天监,顾庆之回到安国府,猜坐下没多久,门口就有人来报:「荣国府贾赦来了。」 顾庆之是不太看得起贾赦的,尤其是他完全没有上进心,虽然心心念念想着回荣国府正堂,可他做了什么呢? 喝酒玩小老婆,这能叫他回正堂? 上回给贾赦出的主意,其实也是煳弄他,贾赦没按照他的意思来,也不知道是不敢还是看出这煳弄了。 他正反两条计策,其中一条原本就是荣国府会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当时他不过试探两句,贾赦就想到了所有,很明显,至少这一条他肯定得掉坑。 可这又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个等着看乐子的无辜路人甲罢了。 上次贾赦能进正堂,是因为皇帝要看热闹,这次皇帝又不在,他就没资格进正堂,下人把他领到偏厅,又上了茶点,就在一边站着不动了。 不多时,顾庆之来了,他试了试眼色,下人行了礼走了。 顾庆之走到主位上坐下,贾赦起来行了礼,客气道:「安国公别来无恙啊。」 寒暄嘛,顾庆之也道:「赦老爷老当益壮啊。」 毫无意义的对话之后,贾赦拱拱手,道:「安国公很是威风啊,昨天宁荣街被人堵了一天,老太太还说要去告御状。」 「真的?」顾庆之反问一句,像是忽然来了兴趣,「她真要去告御状?」 贾赦讪笑两声,「被我劝住了。」 「大老爷不愧是老太太长子,倒是母子连心啊。」 这话说得就让贾赦觉得挺尴尬,他故意咳了两声,略带着点责备,道:「上回安国公还说帮我夺回荣禧堂,怎得这许久也不见动静。」 顾庆之越发肯定他叫自己儿子去勾搭鸳鸯了,今儿来不过是生装假扮,以后就可以不用上门了。 「大老爷这话怎么说的?前头京里闹得沸沸扬扬,陛下要让奴僕多于一千人的人家多交人头税,这难道还不是个好机会?大老爷总不会没看出来吧?你随便上个摺子,只说愿意带头削减下人,皇帝肯定有赏赐,说不定削的那一层爵位,又给你加上去了。」 听见这个,贾赦眼皮子很是跳了好几下,他的确是有点后悔了。 「再说削的又是荣国府的人,跟你大老爷有什么关系?我竟不知道大老爷竟是如此重情重义又心慈手软一个人,虽然被弟弟占了正房,但依旧怕弟弟吃苦。」 顾庆之说着就又嘆息一声,用敬佩的眼神看着贾赦,「能投胎成大老爷的弟弟,上辈子一定是个大善人。」 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谁受得了? 贾赦怒火中烧,只是依旧记得这个是安国公,是老太太都讨不着便宜的存在,「安国公,你若是我,你也没法上摺子的。前头有北静王带头,后头还有世家看着,我若是上了摺子,就算日后能夺回荣禧堂,荣国府也要被人排挤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顾庆之嘆气道:「我一个皇帝宠臣,我哪里知道排挤是什么滋味呢?哦不对,我在荣国府的时候被排挤过,我知道排挤什么滋味。」 这还不是报復? 贾赦忽然就想起他弟弟来。 当日安国公来贾家,一番如何教子的话叫他弟弟贾政差点把安国公引为知己,然后就被安国公狠狠踢了一脚,安国公可没把他当知己,安国公就想把他当乐子。 他当时还觉得贾政是个傻瓜。 他如今是明白这是什么滋味了。 贾赦勐地站起身来,飞快道:「还有事儿,先告辞了。」只是转身走了两步,他又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便又忍着不适道:「若是日后还有机会,望安国公不吝赐教。」 所以贾琏真的勾搭上鸳鸯了,不然贾赦哪里来的底气,只能是觉得贾家已经是他手中之物了。 只是不知道,是老太太先发现,还是王熙凤县发现呢。 第232页 贾赦上了马车,气归气,不过情绪已经好了很多。 他想起昨天瞧见的,鸳鸯暗中照顾贾琏,还有更前头两日,他想求娶鸳鸯,鸳鸯在贾母面前诅咒发誓那一段。 他当初可是说了鸳鸯瞧不起他,只爱少年郎,怕是宝玉,多半也有贾琏来着。 可鸳鸯怎么说的? 诅咒发誓就是死了也不给他当小,就是绞了头髮做姑子也不跟宝玉,就是一个字都没提贾琏。 别人听出来什么贾赦不知道,但对他来说,这就是鸳鸯当着所有人给他们大房示好。 真真没看出来,他那儿子本事不小。 贾赦嘻嘻嘻笑了好几声,鸳鸯管着老太太屋里的东西,她家里人管着金陵老宅,这么平和就能把贾家连带老太太的好东西都捏在手里,他何苦生事儿呢? 他等着老太太死不就行了? 横竖老太太也不肯善罢甘休,兴趣再来两次就被安国公气死了呢? 快到申时的时候,顾庆之回到了林家,还带着他从宫里顺来的百合粥。 「尝尝合不合胃口?我师尊晚上也有这个吃。」 「宫里的东西,哪儿有不好的?」不过小小一碗粥,再说现在又不像原先那样,整日窝在屋里不出去,如今的林黛玉胃口是好得很。 原先是一碗粥当饭吃,还只能吃下去一半。 现在的林黛玉对上这一碗粥,已经可以:饭前吃过粥了,要么饭后再来一碗吧? 「真不错,我记得原先有一阵子,我也常吃这个的,说是润肺生津,还能清心安神。可惜吃了没什么用。」 顾庆之越发觉得她以前是心病,八成都抑郁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吃药不管用,那不是躯体化反应吗? 他也找乔太医问过的,人参养荣丸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吃了失眠的,而且那么多润肺的食补药材下去,一样是一点作用没有。 一方面说明她吃的药不对症,另一方面说明贾家连个太医都没给她请,不然肯定不会成这个样子的。 「这米是先用百合汁泡过一个时辰的,然后才下锅熬的,百合也得分三次放,头一次百合全熬没了,再放第二次,过上一刻钟后,再放第三次,所以你尝这里头的百合,一半是面的,一半还能吃出鲜百合的香甜来。」 听她这么说,林黛玉不由得赞嘆道:「不愧是宫里,吃个百合粥也要这样讲究。你——」 林黛玉狐疑地看着顾庆之,他脸上表情不太对。 「不对,你又不去御膳房,你怎么知道这粥是怎么熬的?况且你也从来不打听饭菜是怎么做的。」 顾庆之嘆了口气,「这不是挺符合一般人对宫里的看法吗?而且听见粥这么熬,你有没有感觉到被珍重呢?」 「你又捉弄人。」林黛玉笑道,「还是你想捉弄谁?先拿我练手呢?」 顾庆之一脸的有苦说不出,失策了不是。 有一瞬间他忽然又觉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挺好的。 唉……幸亏他岳父大人那边也吃到了宫里送的百合粥,他未来的岳父大人应该很感动吧? 没错,林如海的确吃到了,依旧是二十位考官都有,不过林如海这边多一句话,「这两日干燥,国公爷专门吩咐的百合粥。」 林如海又是幽幽嘆了口气,等吃完饭出来遛弯,就跟同为考官的同僚们打起了鸡血。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这样体恤下臣,我等一定不能辜负陛下恩典。考试虽然要九天,但是我们夜以继日,至少能提前几日阅完卷子。陛下正等着结果呢,六千多考生也等着结果呢!」 「我们怎好尸位素餐?我们也要叫旁人看看,我们才是陛下的忠臣!」 如果说头一天说,大家还都是随声附和,只以为林如海要称赞皇帝,可是他一连说了好几天,那感觉就不太一样了。 人人都知道林如海的弟子是安国公,人人也都知道安国公是陛下宠臣,这……会不会是陛下的暗示呢? 也有人想,往常判卷子都要十天,如果他们能提前看出来,自然也是功劳。 这样大家一合计,一边考着就一边安排人先去誊抄卷子了。 「最多五天就能看完!」主考官高兴的拍着林如海的肩膀,「林大人出了个好主意啊!」 林如海面色如常,麻木地想:你要是有这么个好弟子,你也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的。 第71章 凭本事生的病 二月二十是林黛玉诗词小课堂第一次开课。 前头在御书房就商量好的,因为林家地方不太够,主要因为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仅仅是有个来听课的姑娘,跟着姑娘的人也不少。 比方丫鬟婆子每人至少两到四位,马车两辆,车夫两到三名,毕竟是姑娘出门,还得有男僕跟着等等,头一次来不放心,兴许还得有长辈,至少也得有个兄长。 所以说是二十位姑娘,来的人兴许不下两百。 车夫男僕这些,可能人送到了就走,等上完课再来接,但是丫鬟婆子是肯定要一直跟着的。 当初安国府刚建府的时候,下人不过一百出头,刚刚好维持安国府正常运行,如今一年多过去,人数也不过一百七,这么多人对安国府也 是个挑战,更别是林家。 毕竟林家可没有太监镇场子,更加没锦衣卫看门。 第233页 二月十九晚上,顾庆之把林黛玉跟向氏一起接了来,又带林黛玉去看了看明日讲课的屋子。 「先是花园里的台晶阁,三层,四面开窗,光线好,还有春风拂面,边上还有挺高一颗杨柳,若是风大一些,枝条还能吹进去。」 林黛玉便瞧他一眼,「那明儿风大不大呢?」 「可以大。」顾庆之认真的说。 林黛玉一笑,「难为你费心了。」 从台晶阁出来,两人又往湖边去,「兰江舫,虽然在水上,不过下头是砖石砌的平台,也不怕风浪,更加不会摇晃,水边景色更好。」 「不好。」林黛玉摇了摇头,「那么多人呢,况且也不知道性情,万一有调皮的,又或者不太稳重的,不小心掉水里,那你怎么办?」 「前头还有——」 林黛玉打断了他,「就在前院寻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正房我们拿来讲诗,厢房给丫鬟婆子歇息就成。开始讲的都是基础,真要到借景抒情或者寓情于景还早着呢,再说了,也不好叫那些人进你安国府的后花园。」 她说着说着,脸上就带了点恨铁不成钢,「你那么精明一个人,安国府又在西苑对面,你怎么就敢放那么多人进来?」 顾庆之欲言又止,他其实还是安排了不少锦衣卫的,还又从京营借了几个人的,只是…… 他痛痛快快的点头,「多谢师姐教我,是我考虑不周。若是没有师姐,我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样郑重的态度,给林黛玉闹了个大红脸,她把头一偏,小声道:「后日我约了米姑娘放风筝,去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还说她是京城里风筝放的最好的一个,后日我们约了比试,得有风。」 顾庆之应了声,「肯定有风,师姐放心。」 说到自己喜欢的放风筝,林黛玉很是雀跃,「我这次准备了两百丈的线,我肯定能放过她。」 两百丈?这不都六百多米了?一里多地啊。 「还能看见吗?」顾庆之怀疑的问。 「这有什么看不见的?」林黛玉兴致勃勃道:「再说还有线拽着呢,就算看不见,手里线绷着,风筝总还在的。你又想什么呢?」 顾庆之神色木然,他能想什么? 当代人又有哪个没看过这种比喻的:我就是你手里的风筝,不管飞得多高多远,只要你一拉线,我总会回到你身边。 顾庆之都想扇自己两巴掌了,这都什么土味情话尬味文学? 话说师尊什么时候出来,这日子他快过不下去了。 「我在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你最近……」林黛玉说到一半就顿住了,「我记得你们钦天监不是还跟着太医院合作出了一本黄历?上头不是按照二十四节气列了推荐食谱和药膳进补?我记得来的路上你还说晚上是猪肝菠菜粥,还有拿松子玉米炖的鹌鹑,另还有新鲜的木耳。你全忘了不成?」 「也不能说全忘了。」顾庆之扭捏了一下,甚至想要不要乔装打扮跟着锦衣卫去贡院轮各班。 他虽然觉得他喜欢林黛玉这事儿吧,肯定是要告诉林黛玉的。 但是他也得考虑时代背景,在绝大多数人眼里,父母之命才是正统,况且这还是他师尊,所以得先告诉林大人一声。 总不能趁人家父亲不在,而且这位父亲还对自己信任有加,把家都交给自己照看了,然后自己去跟人家闺女表白了。 这就不是个事儿啊! 要么再去跟忠顺王说一声? 忠顺王毕竟主持了自己冠礼,名义上也是亲近的长辈了。 「就是想起来忠顺王了。」顾庆之又拉了个出来挡枪的,「前儿他托我办事——」 顾庆之脑子飞快转着,只说「托我办事」是不行的,得找个具体一点的理由,不然怎么听都是託辞。 「他府上的琪官儿,嗓子不是不太好吗?王爷想是直接放出去,还是再过两年。我是觉得不如问问琪官儿怎么想,是置办些田地呢,还是给他搞个戏班子当班主。」 「这我就不知道了。」林黛玉道:「我倒是听不出来他嗓子不行,上回他唱得可好了。」 「有些地方已经唱不上去了,戏本子上已经划掉了几齣戏。」 「那你赶紧去吧。」林黛玉轻轻推他一下,「别叫王爷等你。」 「我真走了?」顾庆之内心慌张,脸上却都是留恋。当然这留恋肯定是真的。 是个人,但凡有的选,都会选跟林黛玉一起吃饭吧…… 忠顺王都四十好几了,日子过得又不太克制,样貌也不太好看来着。 但是他究竟是说了什么,才走到了跟忠顺王一起吃饭的地步呢? 「赶紧去吧!」林黛玉跟他摆摆手,「我想要什么就吩咐了,不用担心我。」 顾庆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林黛玉嘆了口气,也往里头吃饭的花厅去了。 原先安国府伺候她的丫鬟跟了上来,道:「您还住原先那屋,东西都是收拾好的。大人又置办了个鱼缸镶进去了,鱼还是他亲手钓的呢。」 林黛玉脚步一拐,就往原先那小院去了,「就说我有事儿,叫太太先吃吧。」 倒也不是要跟向氏一起吃饭,她们两个一起吃饭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主要就是问候一句,还有什么比「吃了吗」更平常的问候吗? 第234页 向氏被安排到了林如海原先住的院子里,连带林如海的两个妾。 原先林如海还是有几个妾的,不过有两个年纪大了,不想远离故土,林如海卸任巡盐御史之后,她们就回到了林家在苏州的老宅,年轻的这两个跟了过来,不过这俩年纪都比向氏还大上两岁。 听见林黛玉差人送过来的问候,向氏浅笑道:「我知道了,也叫姑娘别耽误太长时间,按时吃饭。」 传话的丫鬟出去。 向氏身边的梁妈妈不免嘆了一句,「真不像荣国府养出来的姑娘。」 原先她还总担心冲突啊,压一头啊什么的,不服气啊什么的,哪知道来了大家都淡淡的,各过各的日子,还挺舒服的。 「是啊。」向氏也嘆了一声,「先头打听消息,说这家姑娘被荣国府养了六七年,我还担心她拿她母亲压我。」 荣国府的名声不太好,这也挺正常的。 贾家是金陵一霸,位于护官符之首,来了京城就换了风格了?这肯定不可能。 无非就是京城有权有势的太多,贾家恶霸不起来罢了。 梁妈妈又道:「那……虽然没证据,但是也该跟国公爷说一声才是。贾家……万一呢?」 向氏皱了皱眉头,感慨道:「那一会儿请国公爷来一趟,我亲自告诉他。」 不过这会儿顾庆之已经到了忠顺王府了,忠顺王刚吃过晚饭,见了他来,不免惊讶一下。 「这点……饭点都过了,你总不能是来吃饭的吧?」 大家都很熟了,还一起合伙赚银子,顾庆之也没客气,他嘆了口气,「唉,我想求娶林姑娘为妻,只是我师尊还在贡院,我这个愁啊。」 「我说上回陛下怎么——」忠顺王嘻嘻笑了两声,「你不好意思?不敢开口,我帮你说?」 「千万别。」顾庆之道:「万一我师尊误会了怎么办?我可不想拿权势压人,我打算让我师尊高高兴兴的把女儿嫁给我。」 忠顺王嘆了口气,道:「那我就帮不上你了,我一个王爷,我看上谁没有不答应的。」 顾庆之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我这次来是有正事的,你府上琪官儿打算怎么办?」 那知道这三字儿一说出口,忠顺王脸色就变了,「哼,他如今是攀上高枝儿了,他那裤腰带是北静王送的,还是茜香国的贡品。」 「这不能算高枝儿吧,北静王不过一个郡王,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等尹大人寻着错儿,他可就不是世袭罔替的郡王了。」 忠顺王哼哼两声,「怎么不是高枝儿?我养戏子就是荒唐是不学好,他养戏子就是风雅之举。我不如他。我府上戏子那个不是到了年纪就好好的给置办了产业送走了?就这么一个琪官儿,眼皮子浅!」 「不对——」顾庆之忽然反应过来,「北静王把贡品给了一个戏子?这不合适吧?我忽然有了个计划。」 北静王不安分,尹恩立也的确是查到了他某些违法行为,可问题是他是世袭罔替的郡王,是有免罪资格的,寻常人要流放十年的罪,搁北静王身上,充其量就是罚俸三个月到半年。 这样的罪名也不是不能发,皇帝就打算等这次科举过后开始处理北静王,也给宗室提个醒,手别伸到不该伸的地方。 这么一说,忠顺王也来了兴致,北静王处处压他一头,踩着他刷了不少声望,包括前头所谓的他在上一任北静王灵堂上不敬的传闻,忠顺王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你只管说,要我做什么,我都给你办得好好的。」 「这计划的终极目标,就是要造成北静王羞辱大魏同僚,羞辱茜香国的事实。这不能算是污衊,他把茜香国的贡品送给戏子,茜香国上供的都是什么?咱们大魏朝得了贡品的都有谁?不是后宫的娘娘,就是高官的家眷。再说什么人能用贡品,他一个世袭罔替的北静王能不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忠顺王皱着眉头,「你说得不错,找御史弹劾他?」 「这是后头的事儿了。」顾庆之道:「一开始要先把事情炒热,比方北静王拿那贡品当聘礼,想从王爷手里要走琪官儿。咱们要炒的热度,是忠顺王跟北静王争琪官儿,那贡品是定情信物。」 忠顺王皱着眉摇头,两下就笑了起来,「这算计他躲不过去!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顾庆之摊手,这可都是当年稍微关注点积累下来的素材啊。 「三十六计啊,王爷,您也该读点兵书了,声东击西。」 两人很快商量了细节,约定下一次或者下下一次大早朝的时候,顾庆之拖住北静王,忠顺王送琪官儿去北静王府。 忠顺王笑眯眯的搓手,「我原本还觉得琪官儿这人不安分,我又不是不肯放他,可若是这事儿能成,我不仅给他置办田地,还给他置办个戏班子。」 「那北静王可真的要被气死了。」 「这又不关我的事儿。」忠顺王很是坦诚,「自打他诬陷我在他爹的灵堂上失仪,我就恨不得跟他不死不休了,我名声这么坏,就是打他起的。可惜……我爹死的晚,不然——」 对上顾庆之「我觉得你有问题」的眼神,忠顺王小声道:「这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吗?」 这边商量完事情,又吃了顿「便饭」,顾庆之回到了安国府,一回去,就见书房伺候的小厮道:「大人,向夫人说有要事相商。」 第235页 「先去说一声,我稍稍洗漱过后就去。」 怎么都是名义上的长辈,打扮整齐才好见的。 不多时顾庆之到了向氏院子外头的正厅里,「夫人。」顾庆之行礼道。 「国公爷请。」向氏也很是客气,而且一句废话都没有。她都没招唿梁妈妈上茶,直接就开口。 「昨天我家里来了人,说是荣国府给我家里递了消息,荣国府想收我做干女儿。」 顾庆之都被惊到了,荣国府怎么还有精力瞎折腾? 花朝节那一天,锦衣卫扮成盗贼,送贾母出城转了一圈,今儿这才二月十九,满打满算也就七天。 向氏家里距离京城大概两天左右的路程,昨天来的消息……贾宝玉这就好了?贾母怎么不担心贾宝玉了? 可见锦衣卫办事儿也不牢靠。 事后锦衣卫也来详细回报过的,三车的人,总不能去吓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家吧,况且她还是国公夫人。 后头车上的丫鬟婆子,吓了也没什么意思,况且贾家一千多下人,贾母能把谁放在心里? 那就只能往贾宝玉身上招唿了,据说当时吓得挺惨,原以为能养上个把月的,这才几天啊。 向氏又道:「没有字据,就是来人传了个消息,又说叫我等着,很快就能有机会了。来的是个婆子,还许了些金银珠宝田地等物。我想着……老爷是三月底的生日,怕是他们要动些手脚。我只跟国公爷说了。」 顾庆之道:「夫人不用担心,贾家再折腾都不可能如愿,她们就是丑角,演戏来给您解闷的。回头我叫锦衣卫帮忙看着您家里。至于林大人那里,也有我看着,况且京城……真要对着干,我会怕谁呢?荣国府更加不足为惧。」 向氏轻松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国公爷了。」 顾庆之起身告辞,向氏也转身回了内室。 出了院子,顾庆之一笑,觉得这向氏也是个好人,能看出来林家谁当家做主啊。 这么忙忙叨叨,一天就过去了,第二天一早,顾庆之先去找了尹恩立,从他这边传消息去向氏娘家附近的卫所,等回来,来学诗的人也到了两位了。 顾庆之在外书房等着,若是有家长来的,他也得稍微迎一迎。兄长之类的就不用他这个安国公出面了。 也不知道他师姐给别人上课是什么模样。 等到中午吃过饭,来学诗的人三三两两的告辞了。 顾庆之去了书房,见林黛玉手里端着茶杯,小口小口的抿着。 「说了一早上话,嗓子都有点哑了。」抱怨中带着炫耀,很明显她还挺开心的。 「去拿蜂蜜水来,还有胖大海罗汉果。」顾庆之一边吩咐,一边道:「我竟然没提前想到这个。」 林黛玉没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而是道:「有三个是来凑数的,下次应该就不来了,再上一次课,看看她们都是什么水平,我想给她们分成两个班。作诗也不是日日都能做的,人多了我也教不过来。一个月上一次就行。」 顾庆之顿时松了口气,「一次就很好了,别累着。」 「哪有那么容易累着?你这人,最近奇怪得很。以前还跟我说累点好,累点睡得好,人也充实,不会每天无所事事,还觉得我骑马练习的不够。如今干点什么你就担心。」 顾庆之心里又咚咚咚跳了起来,他反差竟然如此之大吗?他也不想的啊,他控制不住啊。 「那咱们去骑马?」顾庆之故意道。 「明天要跟米姑娘放风筝去呢。」林黛玉眼底又升起了怀疑,「我若是胳膊酸了,我还怎么放风筝?」 完蛋,又矫枉过正了。 不过林黛玉倒也没在意,而是道:「你也歇了好几日了,我今儿也知道正常人作诗是个什么水平,等明儿我放风筝回来,你就该好好读书了。四月还有殿试呢,府试也得提前,父亲临走的时候还专门嘱咐我,要盯着你别叫你生事儿。」 「也不知道师尊什么时候回来?」 「今儿都二十了,也考完了,上回你还说以往改卷子差不多十天出头的样子,送父亲进贡院的时候,你嘆息说下次见面都要三月了,父亲气得想打你来着。」 林黛玉声音越来越小,「你是不是病了?叫乔太医来看看?」林黛玉扬声叫道:「卫公公,卫公公,请乔太医来。」 顾庆之没拦住,他也没想拦,请太医来看看也好,免得他编出更加离奇古怪的谎话来。 就是北静王这突来横祸,虽然跟他不做人有很大关系,但是要没他师姐,好日子兴许还能过几年。 林黛玉嗓子略有点哑,顾庆之索性也不说话了,很快卫公公就请了乔太医过来。 林黛玉刚叫了一声「乔太医」,乔太医就麻利坐在了林黛玉对面,笑道:「姑娘嗓子略有嘶哑。」他又一扫杯中之物,加上太医对药材敏锐的嗅觉,「如今这个就很好,稍稍喝两天就行。」 林黛玉看着已经摆在自己面前的脉枕,斜着眼睛瞟了顾庆之一眼,站起身来道:「不是给我看,是安国公。」 顾庆之老老实实在林黛玉让出的位置上坐下,手一伸,便回想着这几日林黛玉是怎么说他的,「有点记不住事儿。」 才说了一条,就被林黛玉打断了,她轻轻在顾庆之背上一推,「你别说话,太医号脉呢。他……除了记不住事儿,口味也有点改变,性子比以前古怪了,像是受惊了一样,有的时候看起来忐忑不安的。」 第236页 总结的真好。 不多时,乔太医诊好了脉,道:「大体上没什么问题。」 一瞬间,顾庆之觉得林黛玉轻轻搭在他背上那手似乎是攥紧了拳头。 「我也觉得我没什么事儿。」顾庆之连忙道。 乔太医道:「脉象略有些快,可能是太累了,春天的祭祀也不少。也有稍稍上火的迹象,不过春夏交际,上火很是正常,不是坏事儿。」 林黛玉松了口气,「还请太医开个方子。」 乔太医斟酌片刻,很快开了方子出来。 林黛玉拿来一看,见都是些金银花、决明子或者大青叶这种平日里代茶饮的东西,心放下一半,「我叫他们熬药去。」 顾庆之送乔太医出来,解释了一句,「其实我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乔太医号脉的,如何看不出来,他道:「若是那汤药不好喝,加些陈皮冰糖调调味道也是可以的。不想喝也行,粥里加点绿豆都是一样的。」 顾庆之的眼神顿时就有点哀怨了,「那您应该写在方子上啊。」 乔太医捋了捋鬍鬚,笑眯眯的走了。 等药熬好,林黛玉亲自带人端了药碗过来,又拿了一匣子蜜饯。 「喝药吧,一会儿凉了就更苦了。」 那能怎么办呢?凭本事生的病。 顾庆之端起药碗,一口就干了。刚放下碗,嘴里就被塞了个蜜饯,「良药苦口利于病,别嫌苦,吃个蜜饯就不苦了。」 很难说是药苦难受,还是猝不及防被人往嘴里塞东西那一下更难受。 顾庆之下意识就吐了个槽,「你至少让我漱个口再吃蜜饯吧?很难不怀疑你是来折腾我的。」 林黛玉忽得轻松起来,笑道:「真不愧是太医,一碗药下去,你就好了许多了。」 与此同时,顺天府尹谢大人跟锦衣卫指挥使尹大人也到了宫里,跟皇帝回报上次有人状告安国公县试作弊的案子。 这两人神情都不太自然,互相对视一眼,由皇帝心腹尹大人先开口了。 「陛下,这案子——」尹恩立把心一横,道:「是荣国府诬告安国公。」 皇帝啊了一声。别的不说,这事儿闹得挺大,差点三法司会审了,最后竟然是荣国府下的手。 尹恩立也无奈极了,原以为能查出点什么来,如今……有种杀鸡用了牛刀的憋屈感。 「荣国府二房下人郑华,给分安赌坊五百两银子,叫赌坊给宛平县捕快石大治下套,石大治在县试时是负责维持考场秩序的。石大治输了五十两银子,又被威胁去揭发安国公科举舞弊。」 「据石大治说,他当时就是想把事情闹大一点,不然他一家子怕都要遭了赌坊的黑手。」 没等皇帝说话,尹恩立自己先吐槽起来,「就这么点事儿,明明白白摆在檯面上,三天就查完了。后来臣等几个都不太相信,怕是里头疏忽了什么线索,就又查了一遍,结果的的确确就是荣国府下人诬告。荣国府二房太太给的银子,一共给了三千两。据那郑华说,是因为二房太太想叫安国公安生一点,别总找她儿子麻烦。」 皇帝都不知道该嘆息什么了,他甚至想说,如果这三千两不是被贪了两千五百两,而是全都用来下套,兴许就没这么容易查出来了。 尹恩立没精打采的,顺天府尹谢大人见他不说话了,便又解释一句,「后头这几天其实是在查分安赌坊。赌坊屡禁不止,背后总有人撑腰,怕走漏消息,这才等查完了才上报。」 不管怎么说,虽然安国公这事儿没什么功劳可分,可赌坊有啊。 尹大人看不上这等功劳,他看得上。 皇帝强打起精神,「宣安国公进宫。」 第72章 全公公二临荣国府 顾庆之一进御书房,就瞧见锦衣卫的尹大人跟顺天府府尹谢大人一左一右站着。 这两人同时负责,又跟他有关的案子,顾庆之行过礼,便问道:「告我县试作弊的幕后主使查出来了?」 尹恩立笑道:「正是,也是个老——」 他原想说老对手的,可才吐出来一个字,就想荣国府何德何能可以称得上是对手? 「老朋友,荣国府。」尹恩立把查出来的东西大体跟他讲了讲。 「倒也不是很意外。」顾庆之道,主要是京里自诩跟他有仇的也没两个。 顾庆之也有两个怀疑对象的,先去掉太上皇跟北静王,「我原先还以为是僧道神婆这些人,不能是最大的庙宇,他们距离上头近,他们不敢。下头小打小闹的也不敢。只有中间的,没多少敬畏之心,又觉得自己天下第一,才会觉得是我抢了他们生意。」 谢书峰笑道:「安国公所料极是,中间牵线的赌坊,就是和尚开的。」 和尚开赌坊? 「也不是真和尚。」谢书峰斟酌道:「您知道的,原先寺庙不事生产,全靠信众布施,可他们还有庞大的庙产,庙产可是全不收税的。」 这个顾庆之知道,歷史上好几次限制僧道,严格管控度牒发放,就是因为这个。 苦行僧不说,绝大多数寺庙也能一心向善,但有总有那么几个庙,能占上几十万亩的地。 「陛下体恤百姓,几年前就开始削减庙产,从去年起,就限制每位僧众的地最多不能超过五十亩。陛下很是宽厚,五十亩地,能养活一家七八口人,还能有结余。」 第237页 谢大人说两句就夸一句皇帝,不过有了顾庆之的高级夸之后,这等夸奖皇帝倒是能很清醒的听了,不过清醒归清醒,下臣的好意,皇帝还是领了的。 「谢大人查案辛苦,全公公,查人去御药房拿一包参茶来。谢大人保重身体,好好为朕效力。」 谢书峰喜笑颜开,赏东西倒是其次,主要是皇帝这么一赏,是必定有记录的,等年末吏部考评,他的评语又能往上窜一个档次。 谢书峰谢恩,继续给顾庆之讲这里头的关节。 「对一般人来说,五十亩地足够用了,况且庙里的地,多半是不用和尚自己种的,有信众帮他们种,只是原本无限的庙产,如今只剩这么一点,肯定是有人不满意的。所以……有些庙里的和尚,难免动点别的心思。」 「佛语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些庙里,土地收益几乎没剩多少,难免也要收些剃了头的能出银子的江洋大盗。可这些人是没有度牒的,藏在庙里还好说,出来难免要被发现,可让江洋大盗吃斋念佛也是不可能的,加上又要赚银子,难免就要重操旧业了。」 贾家的王夫人就是个整日吃斋念佛的主儿。 顾庆之点头,「赌场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们之所以能成江洋大盗,就是因为他们干的买卖都不合法。」 皇帝等他们说完,道:「朕打算清理寺庙道观尼姑庵。方才安国公说的很是在理,大庙信众多,人来人往上香的更多,难免也有些勛贵高官要去,犯不着收留江洋大盗,一旦出问题,那是掉脑袋的事情。」 「山野小观生活清苦,全靠自己维持生计,若真有江洋大盗去这等地方,朕倒是信他们放下屠刀了。」 「尹恩立。」皇帝叫了一声,「你去僧录司跟道录司,拿十人以上五十人以下的名录,先把京城周边寺庙道观跟尼姑庵过一遍。若有来路不明之人,一旦查清,只要是作奸犯科之人,收回他们的度牒,立即还俗。」 尹恩立喊了一声遵旨,皇帝又问顾庆之,「爱卿觉得荣国府该怎么处置好?」 顾庆之却没先回答这个,而是道:「陛下,赌坊歷朝歷代都不合法,不如……」 他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今儿抓住的这两人,一个是宛平县的捕头,虽然连吏都不是,可百姓商户都要叫他们老爷,还能舒舒服服养活一家老小,虽然三代不能科举,可百姓里识字的十个里也没一个。」 「还有一个,是国公府的管事,虽然是下人,可生活比绝大多数百姓都要过得好,也有人伺候。这两个,都算是绝大多数百姓一辈子都够不上的人。可如今,他们沾上赌——」 顾庆之一拍手,「啪」的一声,「什么都没有了。不如叫他们游街吧。让押解他们的吏员好好说一说,他们原先是干什么的,如今却只能发配边疆了。也算是个警示。」 游街示众是衙门常用的手段,再轻一点的还有在衙门口枷号示众,总之来看热闹的人不少。 顺天府尹犹豫了一下,提醒道:「宛平县令……」 虽然消息灵通的肯定知道是谁的属下,但是官场也有潜规则,如果连上司一起说,那肯定是要扩大打击面了。 「只说他是捕快就完了,不用提宛平县令。」顾庆之快速道:「至于荣国府的下人,我是这样想的。从衙门出来,说他是贾家下人,京里姓贾的人家很多吧,不是指名道姓吧?」 御书房几人都点了点头。 「转过两个弯,说他是某国公府的管事。国公府也很多吧?也不是指名道姓吧?」 皇帝下意识看了一眼全公公,全公公再次显示了一个大太监应有的素养——百科全书。 「京里姓贾的国公就只有两家,宁国府跟荣国府。」 「我说完了。」顾庆之道,「横竖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 皇帝还记着宁府那超规格的葬礼呢,而且还来了那么多的宾客,皇帝当时觉得这是跟他示威,虽然这示威挺好笑的。 皇帝笑了两声,看着谢书峰,谢大人道:「臣明白了。」 「至于他们诬告我县试作弊。」顾庆之仔细回忆了一下大魏律里相关内容,道:「虽说是贾家二房夫人告我,不过却不好直接判二夫人的罪,她大小也是个诰命,有免罪的资格,不过大魏律里也有父债子偿这一条,叫她儿子担责吧。」 「她儿子并无官职在身,更无功名……我想想,他告我县试作弊,如果告成了就是我在这位县官任期内不得县试,县令任期一般三到五年,就按照四年算好了。」 这时候倒是没人提京城这两个县令,能做一年都是长的,大家都很是贊同的点了点头。 「民告官,告不成罪加三等,我又是超品的国公,再加三等,算下来就是……四届不得科考。」 科举说届,那就是按照最后殿试算,也就是三年一届,四届就是十二年。 顾庆之嘆了口气,「希望他好生读书,卧薪尝胆十二年,若是能考中进士——我见过那宝玉,样貌极佳,说不定能中探花呢。若他真能考中,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皇帝笑眯眯看着他的国公,道:「爱卿说得好,若是他真能上殿,朕必定许他一个探花!」 御书房里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贾宝玉在京里绝对不是无名之辈。 第238页 他是古往今来头一个衔玉而生的,这名头就够唬人了。 他小时候,贾母怕他不好养活,还叫人用纸写了他小名到处张贴,不仅如此,还在穷苦人家宣扬宝玉的名字,就为了让他们多叫几声,为的就是叫贾宝玉没病没灾的好生长大。 皇子都没这么搞过。 算上小孩子头几年不记事,京里但凡年纪超过十五岁的,或多或少对荣国府那位小名叫宝玉的、衔玉而生的贵公子有些印象,更别说成人了。 贾宝玉从小就出名,贩夫走卒倒也摆了,但凡稍微有能耐的,有时候好奇心起来,也会打听打听贾宝玉的消息。 荣国府下人嘴又从来都跟严沾不上边,所以贾宝玉的成长经歷,御书房几个人都知道,没人觉得他能考中。 尹恩立甚至还表情夸张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奖励他?」 「因为我心地善良?」顾庆之才说完自己善良,就又提了个不太「善良」的提议。 「不过荣国府……上回才因为管教下人不利闹出事儿来,如今又来一次,可见上次的教训没吃够,还把陛下的话当耳旁风,不如再降一等?」 皇帝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就点头了。 不大不小的事情商量完,顾庆之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内书房伺候的小厮道:「林姑娘说明日要早起去放风筝,今儿就不等您回来了,她早早睡了,还有这药,林姑娘吩咐我们一定看着您把药吃了。」 随着他示意,顾庆之看见桌上摆的汤药,放在 水套里,还是温的。 不仅如此,旁边还摆了漱口用的杯子跟水,还有一个小盘子,里头放了三颗蜜饯。 顾庆之上前二话不说,一口气干了汤药,又漱了漱口,这才把蜜饯放在嘴里。 「八甜二酸,真心好吃!」 第二天一早,早起的不仅有林黛玉,还有全公公,没错,今儿赶个大早去荣国府宣旨的还是他,理由也很简单,上次没发挥好。 皇帝自然是向着从小陪着自己的全公公的,所以全公公想去,皇帝也没阻止。 辰时刚过,全公公带着崭新的面貌,捲土重来了。 春天的早上,荣国府郁郁葱葱,人不说怎么样,至少植物还是生机勃勃的。 贾宝玉被狠狠吓了一顿,这两天还有点惊弓之鸟,但是他白天越发的依赖贾母,晚上越发的依赖袭人,两人都很满意。 王夫人屋里,她正小口的喝着素粥,因为又发了大宏愿要吃七七四十九天的素,贾母体谅她,也就不叫她伺候了。 郑华家的在一边伺候,还笑道:「我替我们家郑华谢太太的恩。」 郑华已经好几日没回来了,郑华家的猜他八成又死在哪个相好的肚皮上了,可还得帮着瞒着,不然叫太太知道他一得了赏赐就出去撒银子,该要觉得他张狂了。 王夫人放下勺子,道:「兰哥儿的那两个奶娘,打发了?」 「打发了。」郑华家的肯定道,其实王夫人的意思也不难猜,她道:「不是我非要背后说人闲话,珠大奶奶本就是个寡妇,原该清心寡欲的守孝的,那两个奶娘长得一副狐媚子的模样,怕是要把人带坏,兰哥儿又大了,珠大奶奶又管不住她们,可不就该夫人帮她吗?」 王夫人嗯了一声,「她虽然害死我的珠儿,可我待她已经够宽厚了,若是寻常家里,寡妇是连门都不叫出的,不少都是直接叫上吊的。」 郑华家的正要说话,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传话的人都没进屋,直接在外头喊,「请二老爷二太太赶紧换了大妆,上回那个公公又来宣旨了!」 王夫人的院子在贾政内书房北边,是个左右跨院,西边是王夫人和三春住着,东边住着贾政的两个妾。 从她院子出来,夹道的西北边,小小的三间屋就是李纨的住处,再往北一个大院子,则是凤姐儿的住处。 也就是说,传话的人在王夫人院子这么一喊,李纨能听个大概,传话的人再去喊凤姐儿跟贾琏的时候,李纨还能听个大概,这么一凑,她跟贾兰都听了整个。 「活该!」贾兰红着眼睛,恶狠狠地道。 李纨忙把他嘴捂上,「你不要命了!」 贾兰眼泪吧嗒就滴了下来,落在李纨手上,她勐地一缩,把贾兰放开了。 「我就两个奶娘。什么叫年纪大了不用吃奶?链二叔的奶娘如今还在他屋里伺候,她怎么不把赖嬷嬷也撵走!」贾兰压着牙,声音越发低了,「宝二叔屋里光丫鬟就十八个!我两个奶娘碍着谁的眼了!」 李纨嘆了口气,贾兰忽然也不说话了,母子两个对视一眼,「活该!」贾兰又来了一句。 全公公这次来,还提前请教了宫里的老太监,总之他已经不是上回那个懵懂无知不知道怎么要银子的全公公了。 他捧着圣旨站在那儿,冷眼瞧着贾家下人准备香案。 「再去催催。」全公公冷着脸道:「怎么?要叫咱家等你们家主子吃过饭再来传旨不成?」 下人吓得一哆嗦,立即便有三个人跑了出去,叫人倒是在其次,谁搁这儿待着谁难过啊。 这次跟上次不一样,这次来的最早的,是年龄大了,已经没多少觉的贾母,扶着她的是一早就起来,要赶在日出时分在观音前念佛经的王夫人。 全公公扫她们一样,继续阴阳怪气道:「叫咱家一顿好等,上回来传旨就这样,是觉得咱家不传旨就没法走,所以叫咱家等等也无妨?横竖回宫晚了,也是咱家受罪,刚好解了你们荣国府的气?」 第239页 贾母上回被锦衣卫那么一顿演,如今是坚韧了许多,再一想背后是顾庆之这个乞丐,她不免又生出点不服输的勇气来,所以她回应的语气不太软的。 「公公严重了,我们荣国府毕竟是当年陪着老皇帝打天下的,如何——」 「怎么?你们是不是想说这大魏朝也有你们一份?」全公公斜着眼睛,尖着嗓子喝问道。 如今可不是士大夫跟天子共治天下的年代了,贾母再生气,再煳涂,也不可能在这等大事儿上犯浑,她忙跪了下来,王夫人一个没拉住,差点也被带倒了,不过婆婆都跪了,她也只能跟着跪了。 全公公冷笑一声,道:「我听说你们府上管家,家里有个挺大的院子,山山水水的风景秀丽,咱家也想置办个院子,你们说置办在哪儿好呢?」 贾母咬牙,并不敢用力,毕竟她这把年纪,嘴里牙也不太稳当了。 如今人人都把荣国府当肥肉,谁都想咬下一块来。可……家里没一个争气的,宝玉年纪还小,她能怎么办呢? 她只能尽力支撑,直到宝玉有了出息。 贾母从袖口抽了个红封出来,「公公既要置办宅子,这些算是我们荣国府的贺礼了。」 全公公笑了一声,接过红封,两个指头一搓一撑,信封就开了,他把银票抽出来一看,里头两张五百两的银票。 虽然有点少,不过谁叫贾家人多呢。 「你这老妇人的确懂事,不像咱家上回来,你那二儿子还把红封扔在地上叫我去捡,他也配?」 「我那二儿子虽有其祖遗风,却性子木讷,又不会说话,还望公公海涵。」贾母又奉上个红封。 两千两了。 全公公接了,又笑道:「这话不对吧,他祖父不就是第一代荣国公?跟着老皇帝打天下的那一位,怎么就性子木讷不会说话了?你这么编排祖宗,祖宗知道吗?」 贾母不敢多说,心里已经骂开了,这不过就是个託辞,你笑两声过去就算完了,银子都收了你还想怎样? 「不过也难怪,你还宣扬你们府上那宝玉像他祖父呢,他祖父就该是你先夫了?啧啧,你先夫可是国公,太上皇专门给的体面,叫他多袭了一代国公的。」 全公公嗤笑两声,「你毕竟也是史侯之女,若是先夫真像他这孙子一样,不读书不成器还好色是个窝囊废,史侯肯定不会把你嫁进贾府的。」 贾母年纪大了,虽然有垫子,但是跪了这许久,腿都木了,腰也疼了起来。 王夫人一边听全公公埋汰自己唯一的儿子,不由得在心里咒骂起了全公公,又求起了菩萨,叫这个口舌生疮的烂太监早点死。 全公公讽刺了贾母两句,贾政也到了。他上前行过礼,跪在了贾母身边。 全公公两步踱到他身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我听说你们府上管家,家里院子风水极好,咱家也想置办个院子,你说置办在哪儿好呢?」 贾母气急,这死太监是想再来一遍不成? 不过贾政就不是交际场上的人,平日里又正经又古板,别说他没听懂,就是听懂了他身上也没带银子啊。 贾政犹豫了一下,道:「听说有个叫山子野的老先生,素会画园林图样的,公公不妨找他问问。」 「哦?不知道请这山子野画一张图,作价几何啊?」 贾母听不下去了,她打断了贾政,又从袖口里抽出个红封来,「公公要置办宅子,这是我们荣国府的贺礼。」 全公公又笑了两声,三千两了。 如果说一开始的笑是讽刺,方才这一声是真的觉得有点开心,「你这老妇人是真的懂事儿。」 贾母木然道:「多谢公公夸奖。」 这句话说完,贾琏跟王熙凤两个也急匆匆过来了。 一见全公公,贾琏就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就放满了脚步。 王熙凤察觉有异,忙拉了他一把,两人一起到了全公公面前。 别的场合王熙凤敢放肆的笑,可如今…… 她规规矩矩的跟贾琏一起,跪在了第三排。 全公公嘻嘻一声,又两步踱到这两人身前,「咱家想置办个院子,只荣国府小一半大小就行,你们说,咱家置办到哪里好呢?」 你有完没完! 贾母觉得自己唿吸都要带火了,她又从袖口抽出一个红封来,「请公公笑纳,这是我们荣国府的贺礼。」 全公公不说话,接了红封站在一边。 很快,每天晚上都是喝酒玩小老婆,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贾赦也来了。 他面上浮肿,脚步虚浮,略显跌跌撞撞走了过来。 全公公笑着迎了上去,笑道:「听说大老爷寻了个色艺双全的可人儿,还是扬州来的,咱家身边也缺个妥帖的人,不知道——」 「公公!」贾母叫了一声,从袖口抽出最后一个红封,「公公……」至少这次,她是真的服软了,「这是我们献给公公取暖的贺礼。」 全公公接过红封,嘆了口气,道:「咱家的确是不配,听说大老爷那可人儿花了三千两银子呢。」 贾母回头,咬牙切齿道:「谁身上还有银子,全给我掏出来!」 贾琏身上带了五百两,贾赦也有五百两,王熙凤又从她荷包里翻出一张叠的小小的两百两的银票,这茬算是过去了。 第240页 全公公好生站在香案侧边,打开圣旨,念了起来。 这圣旨跟上回的圣旨并没什么区别。 总结来说,就是贾赦的爵位再降一级,罚俸一年,贾政的官位也再降一级,罚俸一年。 不过贾政从正六品降到正七品,工部就没合适他的缺儿了。 全公公道:「陛下心善,想着你年纪毕竟大了,又是功臣之后,还是太上皇赏赐的官位,便给你找个清贵的地方,太常寺典簿,如何啊?」 贾政面如死灰,叩谢隆恩。 官位升降倒是其次,问题是太常寺是五寺之一,归礼部管,专门负责宗庙祭祀。 顾庆之是礼部尚书,祭祀也归他管。 不如辞官算了!贾政不可避免生出这个念头,而且越来越强烈。 「还有。」全公公道:「瞧咱家这脑子,竟忘了让你们把府上宝二爷也叫来。」 被一个四品的太监称爷,这算是大嘲讽了。 全公公也不等他们问,「府上宝二爷代父受过,他状告安国公县试舞弊,民告官还是诬告,你们也明白的,陛下的意思,他四届不得科考。」 跪在地上的人乱成一团,贾母先撑不住了,直愣愣的就往后倒,口中还喃喃叫着:「宝玉!我的宝玉!」 全公公觉得奇怪,「不是,你们真觉得他能考上?可我听说他连《大学》都没读完呢。」 「我没有,我——」贾政扭头看着王夫人,「是你!是你!你好得很!你真的好得很!」 他一巴掌就打了上去。 王夫人平日里吃斋念佛的,本就没什么体力,再说又是个深宅夫人,一巴掌就扇得她栽倒在地,还扭过去半个身子。 贾赦听了这等刺激的消息,原本就没睡好的他,心咚咚跳了起来,跳得他整个人都软了,他支撑不住,翻着白眼也栽倒了地上。 邢夫人死死掐着他人中,大喊道:「叫太医去!赶紧叫太医来!」 贾琏跟王熙凤倒是神色如常,只是这时候镇定揽事反倒不妙,事后老太太想起来,必定要说他们两个没真情实意,不关心家里的。 他们两个隐晦的对视一眼,都装出慌张的神色来,王熙凤大哭起来,贾琏趴在贾赦身上大声叫着父亲,一时间倒是把别人的声音都遮住了。 全公公小声道:「那咱家走了?」 没人理他。 全公公嘆了口气,声音大了些,语重心长劝道:「你们说这是何必呢?非得跟安国公作对,你们要是真找出错儿来,那也就罢了,既然是诬告,人家安国公又是宠臣,还是锦衣卫,你们说你们图什么?是日子过得太安稳了不舒服?唉……走吧。你们好好想想,你们祖宗传下来的爵位还能降几次。」 出了荣国府的大门,全公公脸上的忧郁一扫而空,笑眯眯捏着那都快难不住的红封。 「乖乖,六千两百两银子,怪不得那贾赦当初被国公爷煳弄,敢说自己家资好几百万呢。」 「咱家算算。」全公公伸出手来,「如今已经是三等爵了,再降一等是四等,再降就得去掉世袭了,之后就是夺爵,咱家还能来三次。」 旁边小太监陪笑道,「公公说得是,真希望荣国府小心安生些,不然犯个大错一下子就夺爵了,以后该怎么办啊。」 全公公笑道:「说得不错,以后记得提醒我,有空就来贾家看看,好生管着他们,别叫死的太早。」 圣旨下来,贾家是愁云惨澹的,但也不是没人开心,比方贾兰跟贾环两个就挺开心的。 贾环就跟赵姨娘说,「他不中用了,老爷总该给我请个先生了吧。」 李纨倒是没这么乐观,她跟贾兰道:「如今你宝二叔十二年不能科举,你祖母怕是又要不开心了。」 贾兰笑嘻嘻的,「管她呢,我听说祖父把她脸都扇肿了,还说要休了她。」 李纨听得胆战心惊的,「如何休得掉?她给你曾祖守过孝的。」 不过贾家最惨的倒不是脸肿了没法见人的王夫人,也不是大出血的贾母,而是躺在床上起不来的贾赦。 「是惊悸之疾,得好生养着,不能动怒,也别再进女色了。」王太医肯定地说。 这叫贾赦如果做得到,他一想他好好的爵位,如今因为二房接连被降了两级,他就静不下来。 不过这些跟顾庆之都没太大关系,他听过一耳朵,感慨一下自作孽就算完事儿了。 因为林如海出贡院了。 「怎么提前了这么许多?」顾庆之匆匆忙忙叫人备车,亲自往贡院去了。 卫公公还说着打探来的消息,「据说是提前就誊抄好了卷子,一考完立即就开始判了。」 「这一群老先生还挺有上进心的。」顾庆之笑道。 车子很快到了贡院,这些官员当初都是锦衣卫接来的,按理也该是锦衣卫送回去的,或者按照以往的规律,也是家人算准时间来接的,不过这一次提前许多日子,谁的家人都没料到,除了顾庆之这个天天在皇帝身边待着,消息务必灵通的宠臣。 所以安国府的车子一到了贡院,林如海就得了许多羡慕嫉妒的眼神。 「如海兄收了个好弟子啊。」 顾庆之客气的上前一一打过招唿,想着一会儿要说什么,又觉得他给师尊长脸,他师尊心情应该挺好的……吧? 第241页 下人跟着锦衣卫进去收拾林如海当初入贡院带的物品,林如海则是上了马车,跟顾庆之两个对面坐着。 「逆徒!」林如海一上来就喝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他从进贡院中途被请出来之后,就开始胆战心惊,之后天天吃着宫里御膳房的手艺,还天天都有一句顾庆之的关心,他就更心慌了。 顾庆之本就有点心虚,毕竟林黛玉如今还住在安国府没被送回去呢。 「岳父大人!」顾庆之脱口而出就是这些日子练习了好久的称唿。 「你叫我什么?」林如海不可置信瞪圆了眼睛。 顾庆之又是一惊,不免换了跟林黛玉一样,撒娇时才会叫的称唿。 「爹爹?」 第73章 你怎么知道我师尊答应把女儿嫁给我了 马车里安静的都能听见车轱辘连接处一圈一圈划过车轴的声音。 糟糕! 要完! 失策了! 顾庆之虽然打算要尽快告诉林如海的,但是快到这个地步是他自己也没预料到的。 不过快刀斩乱麻也的确是解决手段。 顾庆之坐直了身子,郑重其事跟林如海道:「师尊大人,我想求娶府上千金为妻。」 「你、你、你!」林如海指着他鼻子连着叫了三个你,又惊又气,也没说出别的来。 他既然还没组织好语言,顾庆之就先来了。 「我虽然当过一阵子乞丐,但也是身家清白,我原先是桑家村人,家里有父母兄弟姐妹,以种田养蚕为生,自小也读过书的。后来被镇上的富商张镜诚害得家破人亡,如今仇也报了,这些师尊都是知道的。」 「得陛下恩宠,现在我是钦天监监正、锦衣卫千户、礼部尚书、安国公,家中有田庄四个,共计七千亩地,都是靠水的田地,其中五千五百亩是陛下赏的,一千五百亩是我这两年置办的,我给佃户定的租子是四六分,我田庄里也绝对不会有饿死的人。」 「另外还有在西山脚下的温泉山庄一个,玉泉山脚下的山庄一个,师尊都去过的。」 「还有商铺四个,酒楼一个,除了安国府,我还在京里还置办了两处宅院,都是三进的小院子,已经租出去了。」 「另有现银四十万两,黄金三万两,库房还有不少东西不好估价,一会儿我把册子给师尊看。」 这些家产,自打顾庆之起了想要求娶的林黛玉的念头,就叫家里几位管事儿的把各自负责的部分都统计了一遍,如今正好说给林如海听。 「我跟师姐,从小一起长大——」 林如海连着改了五天的卷子,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叫他反应稍微有点慢,他还沉浸在顾庆之的确是敛财高手这件事里,就听见了「一起长大」四个字。 「怎么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了?」林如海喝问道,但还是那句话,他如今有点累,中气就没那么足了。 顾庆之笑道:「师姐的及笄宴是我给办的,那不就是师姐小时候我见过,成人了我也见过,这还不是一起长大?我们也一起骑过马,一起吃过梅子,怎么就不是青梅竹马了?师尊要是不认,我这就给师姐那枣红小马改名字叫竹马。」 林如海冷笑两声,「你继续说。」 「我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师姐嫁进来不用侍奉公婆,更加没有难缠的妯娌跟小姑子,她想干嘛就干嘛,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睡到几点就几点——」 看见林如海表情不太好,顾庆之忙又补充一句,「偶尔!太医也说了,养生之道,需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师姐若想管家,就叫她管,她若是不想管,我家里管事儿的是太监,不够还能问陛下再借两个。」 林如海又嗤笑道:「陛下倒是宠信你。」 顾庆之大概也能猜到他什么意思,「师尊……婚后我也不会拘着师姐,她想出去,她想干嘛都可以。师尊也可以住到安国府啊。」 林如海失笑,「你倒是敢想。」 严肃的话题说完了,下头就要说点不太严肃的了。 顾庆之嘻嘻笑道:「我是师尊唯一的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当日拜师的时候师尊也说了,从法理上咱们可是父子。那我将来的婚事,不也得师尊操心?我要娶妻,师姐要出嫁,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如我们两个凑一对,肉烂在锅里,不管是嫁妆还是彩礼,都能免了,也不必师尊劳心劳力,舍了谁都不捨得。」 最后这句话逻辑有点奇怪,不过林如海如今脑子转得慢,还没整明白。 顾庆之又道:「再说叫师姐外嫁,您也不捨得呀,更何况整个大魏朝都找不出来像我这么适合师姐的男子了。」 顾庆之说完就跟林如海眨了眨眼睛。 说实话,他自打起了念头,也仔细想过的。 古代女子嫁人,虽然公主也能在十几个里头挑,也能跟人先认识了再决定,可排在前头的无非就是表哥、青年才俊,父母熟识的人。 他一人就占了两条。 况且把女儿嫁给年轻有为的弟子,这不挺正常的吗? 他觉得他师尊不说仔细想过,肯定也是动过这个念头的。当初他师尊生病的时候,也说过要他以后照顾他师姐。 怎么照顾? 又没说结为兄妹,那肯定就是夫妻了呗。 第242页 「师尊觉得如何?师尊若是犹豫,不妨换个角度想,我是您唯一的弟子,我的亲事也得您管的,我如今看上了林大人家里的女儿,您得帮着探探口风吧。」 林如海狠狠瞪他了一眼。 顾庆之又嘻嘻笑了两声,这么搞他师尊一定不会人格分裂的。 「师尊。」顾庆之又嘆了口气,「贾宝玉那样的你都能看上,荣国府那样的龙潭虎穴你都捨得师姐嫁进去。我这样的你竟然还要犹豫?我又不要你家产,我只要师姐。果然人不能太好。」 顾庆之故意这么说,果不其然,林如海很是不好意思,连眼神都有点飘逸。 这就是他师尊一生的黑歷史,能尬得抠出带花园的大宅子的黑歷史,算是被顾庆之拿捏住了。 「倒也不是不愿意,就是——」 「岳父大人!请受小婿一拜。」顾庆之跪坐在车厢里,直接就给林如海行了个大礼。 然后又往过蹭了蹭,「小婿给师尊捏捏肩膀?师尊阅卷累了吧?明儿咱们去西山泡泡温泉,再把师姐带上?」 林如海犹豫了半天,低低嗯了一声。 顾庆之一个高兴,下手就有点重。 林如海一躲,板着脸道:「这是你五十多岁老岳父的骨头。」 只是说完他就觉得自己是不是答应的有点快?这就岳父了? 不过看着顾庆之咧着嘴笑,又想起女儿如今过得很好,那他这个当父亲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但是拿腔作调也是要的。 「前头你还劝我,叫你师姐晚点嫁人。」 顾庆之这会儿开心的,要不是马车有顶,他能飞到天上去。 「不着急,就算师尊您今儿答应了,明儿就拿了庚帖去钦天监,三书六礼走下来也得一年呢。况且我师姐还没答应嫁我呢,我总得问问她吧?我总得等她点头吧?」 林如海扫他一眼,还是挺好奇的,「她若是不同意呢?」 「那我……过两天再问?」 林如海又笑了,「我还以为你能出什么好主意。」虽然他觉得黛玉说不的可能性不大,最多也就是害羞跑了,可这话他是不会跟这个蹬鼻子上脸的小婿说的。 「罢了,回头我帮你问问。」林如海高深莫测的说道。 「师尊可别。」顾庆之忙拒绝了他,「您开口,就成父母之命了,难免有点威逼的嫌疑,我得亲自去说。」 「你方才还让我帮你去林家探口风呢。」林如海顿时生出点他似乎参与度不大的挫败感来。 顾庆之惊讶的看着他,不会真分裂了吧? 「师尊,你就是林家家主啊。」 林如海恼羞成怒就来了一句,「我不同意!」 「晚了。」顾庆之笑道:「岳父大人再受小婿一拜!」 林如海莫名就生出点离愁别绪来,他一声长嘆,「女儿要出嫁啊……」 顾庆之便严肃道:「师姐出嫁之后,师尊也可以住到弟子家里啊,弟子伺候师尊。」 什么离愁别绪啊,风一吹就散了。 林如海笑道:「我自打那天被从贡院请出来,再回去就是一天比一天心慌,如今看来,是应在你身上了。」 其实……可能……真要说是他身上,也不能算全错。 一见他这个若有所思又心虚的模样,林如海果然又慌了,「逆徒!你还干了什么?」 顾庆之想了想,小声道:「贾家老太太想带着宝二爷来使坏,我叫人把他们送出城了,当天就回来了!一根头髮都没掉。」 贾宝玉虽然被连番恐吓到有点尿裤子,但头髮真的没掉,这也不能算是他说谎……吧? 林如海嘆息一声,「贾家……罢了,下不为例!」 顾庆之道:「师尊英明,那家人没什么可联繫的。对了,他们还派人去向夫人家里,说是贾母想认向夫人做干女儿。」 林如海挺白一张脸顿时涨红了,「她怎么敢的!」 顾庆之松了口气,所以这个说事儿的顺序也很重要,「师尊莫要担心,我让锦衣卫帮忙看着了,而且贾家如今怕是也没闲工夫管别的了。」 「嗯?」 「原来诬告我作弊的,正是贾家二房的王夫人。不过她身上有诰命,又是个妇人,所以叫她儿子带她受过了。贾宝玉有十二年不能参加科举。」 林如海道:「自作孽不可活!」 「贾家管教下人不利,爵位又被陛下降了一级,二老爷也去了礼部做典簿了。」 林如海哼了一声,「他们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上樑不正下樑歪,蛇鼠一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行了。」林如海道:「秀才还不是,就开始卖弄学问了?」 他不过进贡院快二十天,就出了这许多事情,也怪不得他心慌,如今听顾庆之一说—— 「还有?」林如海才放下去的心又开始慌了,「不到二十天啊,我就走了不到二十天,你不是天天都要去钦天监,每天还要陪陛下吃饭,还要时不时去祭祀天地祖宗?你怎么这样能折腾?」 「就……最后一件事儿了。」顾庆之端正坐好,「师姐……师尊你也知道的,在御书房那会儿,不是好些人都想跟着她学诗吗?客人来的有点多。」 林如海嘆道:「这也不能全怪你,总归是件好事儿。」 第243页 「就……师姐说街上变戏法的您从来不叫她看,还说变戏法的都是拐子,我就请了宫里的戏法班子,师姐可喜欢了,还说要看第二次。」 「也行吧。」 顾庆之头也不抬,「后来……忠顺王带着一家子也来了。琪官儿,您知道的,做生日不能没戏班子吧。我想反正都请了,就又去教坊司请了一队乐师。」 啊? 「上簪的是庆阳公夫人。」 他就说!那么好的席面! 「你坐过来些,为师有话要告诉你。怕什么,为师一把年纪了,还能打你不成?为师没那个力气啦哈哈哈哈哈。」 好在车夫及时救了他们家安国公。 「大人,到家了。」 马车刚刚停稳,顾庆之就跳了下来,他舒了口气,要不怎么说人多的地方安全呢。 自家的马车,肯定不可能把人放在大门口,都是停在院子门口的,顾庆之刚下来,听见动静的林黛玉就快步走了出来。 「爹爹。」 才探了个头出来的林如海顿时就背上了爹的包袱,他嗯了一声,笑道:「叫我看看你瘦了没有?」 林黛玉两步走到跟前,又问:「爹爹累不累,先用些东西再去洗漱吧?」 林如海又嗯了一声,忽然觉得不太对,兴许是住得太久了没发现,他都走进院子里了,才察觉这不是他林府啊。 这是安国府啊! 怪不得心慌呢,林如海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顾庆之,他竟然趁自己不在,把自己女儿骗来了? 都这样了,顾庆之如何不明白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其实不仅仅是师尊的女儿,还有——不对,这怎么能是骗呢! 林如海已经转过头去跟林黛玉说话了,「怎么又住进安国府了?」 「先前教人作诗,咱们家里地方不够大,就来安国府了。后头又跟米姑娘去放风筝,她家住城北的,从这边走近,后来……」林黛玉想了想,「放了一天风筝挺累的,就歇了两天,之后就下雨了,然后爹爹就回来啦。」 林如海笑得很是柔和,他女儿长大了,都能嫁人了——林如海又回头瞪了一眼顾庆之,板着脸沉声道:「这两日的功课呢?拿来叫我看看你偷懒没有!」 顾庆之应了声,又跟林黛玉眨眨眼睛,转身往自己书房去了。 林家父女两个进了屋,林黛玉小声道:「爹爹,您也别总说他,您去贡院这些日子,咱们家里全靠他照顾。又是在安国府,当着安国府的下人。」 林如海心酸的笑了两声,心想:如今我说他,他不知道该多高兴。 「行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也好好歇歇。」 林黛玉点头嗯了一声,又道:「桌上有百花糕,我生日那天他们就做了这个,挺好吃的。今儿这个是新做的,父亲也尝尝。」 虽然说要休息,但是真要休息也休息不起来,毕竟才做了个这么大的决定,林如海叫了林满来,道:「安排人回去说一声,把我这些年给姑娘攒的嫁妆……可以运来了。」 林满立即就笑了,半真半假问道:「是运咱们林家还是直接运安国府?」 「自然是——」林如海说了一半就顿住了,「你怎么知道是庆之?」 林满又笑:「不是他还能是谁 呢?老爷同他一起回来,然后就说要嫁妆。」 「万一是同我一起阅卷的同僚们呢?」 能这么问,那就肯定不是啊。 「国公爷待咱们姑娘多好?姑娘跟他一处也总是笑。」林满一边说,一边又想起从前去贾家那次,「原先也见过姑娘的,文文静静的像是个大姑娘,可如今想想,那不是开心的模样。」 林满把林如海伤心勾起来,他自己反而笑了,「再说了,姑娘那及笄宴办得极好,又来了不少客人,高官、勛贵和宗亲三个圈子的人都有,就算以前还有两个对咱们姑娘有意的,以后也要被劝住了。」 林满迟疑起来,「不是老爷吩咐的?咳,我还以为是老爷默许的。」 林如海呵呵了好几声,「不愧是连全公公都自愧不如的安国公啊。」 但是他这态度,林满也不在意,嫁女儿嘛,他又不是没嫁过。 林满踌躇满志出去,吩咐人套了马车就回去林府,安排人手回苏州了。自家老爷太太夫人留在安国府,他肯定是放心的,还是办姑娘的嫁妆更重要些。 尤其那万工床,走陆运颠簸,怕是有所损伤,可一般的船还真不好运,兴许还得安国公找找关系。 林如海虽然斗志昂扬想要挑一挑顾庆之在功课上的刺儿,不过他为了早点出来,五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了,吃过饭就是一阵又一阵的犯困,哈欠也是一个接一个的打,连带着屋里其他几人也都一边打哈欠一边流眼泪。 这种情况还挑什么刺儿呢?先睡觉吧。 只是临走前林如海还要撂个狠话,「一日之计在于晨,明早再考你。」 不过第二天早上,都快午时了,顾庆之中间还去了一趟钦天监和礼部,顺带拐去太常寺,想关心一下某家庭略有变故的新进员工,当然这位新进员工可能是心理建设还没做好,听说一直没来,等他回来安国府也没见林如海起来。 「真是累了。」顾庆之嘆息道。 他跟林黛玉两个站在院子门口,林如海贴身伺候的小厮进去瞧了瞧,出来笑道:「林大人睡得极香,还打鼾呢。」 第244页 林黛玉瞧他一眼,顾庆之便道:「要么请太医来看看?」 「先叫睡醒了再说吧。」林黛玉有点生气道:「以前阅卷子要十天呢,如今就看了五天,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想要讨好陛下,逼得大家一起累起来。」 睡梦中的林如海打了个极其响亮的喷嚏,小厮很有眼色的又跑了进去,出来后道:「给林大人又加了一床薄被子。」 午时刚过,林如海醒了,顾庆之忙叫人去请了乔太医来,虽然林如海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不过就是累着了,但是见弟子一副担心异常的模样,心里倒是暖暖的,好生坐那儿叫乔太医给诊了脉。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累得有点虚,或者这几日大吃几顿,或者拿枸杞人参黄芪泡水,每日喝上两杯就行。」 见顾庆之一副担心的模样,追着乔太医出去,林如海跟林黛玉道:「他这个样子,总叫我担心我又得了什么重病。」 原是吐槽,可谁想林黛玉一听这话,眉头都皱了起来,「爹爹……」 「吃药吃药!这就吃药!」林如海道:「今儿有什么吃的?睡了这许久,还真饿了。」 「冬笋跟豆腐炖的鱼头,还有乌鸡,我叫他们端菜来。」 另一边,顾庆之跟着乔太医到了偏厅,林大人又没什么病,多吃多睡几天就能补回来,这样子肯定是安国公有话要吩咐。 乔太医也不写方子,站在一边等安国公吩咐。 顾庆之先是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师尊答应把女儿嫁给我了?」 迎着乔太医惊讶的眼神,顾庆之心说糟糕,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来着。 乔太医家里几辈子都是太医,情商高,应急预案也有的,他立即就笑了出来,「恭喜大人!」 「的确是喜事。」顾庆之硬生生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是想有没有叫男子不生育的药?」 乔太医「啊?」了一声,带着一脑门子的小问号看着顾庆之。 「有没有叫男子不生育的药?」顾庆之又重复了一遍。 乔太医忙低下头来,小声道:「容我想想。」 医学发达的年代,都不能保证生孩子百分百的安全,更别说是古代了。 产妇死亡率高达15%,婴儿死亡率高达30%,他可不想冒这个风险。 除了这个,他其实还想跟林如海说他不纳妾来着,只是这话说出去肯定没人信,所以与其给个没人相信的承诺,不如用一辈子来证明。 顾庆之正盘算呢,那边乔太医已经有了想法,他道:「大人,您知道的,我们家世代都是太医,前朝最后那几十年,征战不休民不聊生,和亲数不胜数,尤其是废帝曾在民间藏匿数年,后来又有不少人打着是他儿子的名义举旗造反。」 顾庆之点了点头。 「还有康诚将军,据说他放了鞑子入关,就是因为鞑子的姑娘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后来戾帝便叫太医院研制了避子丸。吃一丸大概能保证三到四个月。」 顾庆之松了口气,不然他就要很不靠谱的常年跟芹菜大蒜等等为伍了。 「这事儿别跟别人说。」顾庆之吩咐了一句,又说了他早就想好的理由,「你也该知道五弊三缺,我已经死了父母兄弟,无子算是剩下几个里头最好的结果了。若是宣扬出去叫许多人知道,纵然我得上天垂怜,也要怕老天爷抹不开面子降罪。」 乔太医应了声是,也不敢多说什么,犹犹豫豫一步三回头出了安国府。 第74章 师尊大棒打下来,师姐发觉我俩是鸳鸯了 乔太医出林家的同时,王太医也进了荣国府。 自打上回贾母一行三辆车被拉去看了看城外的风光,他就是两日来一次。 贾宝玉的受惊是受在明面上的,好在人年轻,底子也好,又是长得最快的时候,能用勐药,好得也快。 贾母明面上虽然没受多少惊吓,但是内里憋着气,不发出来就得积累在心里成燥火,最后把自己当薪柴烧了。 王太医这边还没给看好呢,贾家的爵位就又降了,这次又有个大老爷躺在床上了。 「大老爷这病反反覆覆的。」王太医给贾赦号完脉,又调整了方子,道:「还是吃两日,后日我再来换新的。」 贾琏担心道:「反反覆覆?父亲他……不管用什么药,太医只管开来便是,我们总能寻到的。」他慌得都有点结巴。 王太医笑道:「二爷不必担心,反覆也不能完全算是坏事,什么是反覆?那是吃了药好了,然后又不好了,证明药是管用的。二爷平日里别叫大老爷过于担心,别老叫他动怒,放宽心,吃不了几副药就能好。」 贾琏算是稍微放下心来,可别担心不要动怒?这…… 他打起精神送了王太医出去,回来就看见王熙凤跟邢夫人坐在一处,邢夫人拉着王熙凤的手,红着眼睛掉眼泪,王熙凤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贾琏眉头一皱,耐着性子道:「好生安慰太太,我父亲好着呢!只是他正养病,你劝太太也去别处劝,别在他面前说,免得叫他担心。」 这话说的是王熙凤,实际指的是邢夫人。 邢夫人自然是能听明白的,她是继妻,娘家也没人,贾赦万一真死了,她以后就得看贾琏的脸色过日子,她低低嗯了一声,拉着王熙凤的手,「咱们去我屋里说话吧,我才得了两匹缎子,正好给你做衣裳。」 第245页 王熙凤倒是挺得意,还跟贾琏挑了挑眉毛,只是两人成亲多年,哪里还有什么新鲜感,早就成了老夫老妻,王熙凤又一直想压着贾琏一头。 再加上她也奔着三十去了,平日里又忙,纵然是贾家上下都夸她长相眉毛,但是到底不比二十岁时娇艷了。 贾琏又是个好色且喜新厌旧的。 所以王熙凤这得意的模样,叫贾琏看了就挺烦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强压别人呢。」 贾琏进了内室,贾赦躺在床上,蜡黄着一张脸,有气无力的靠在床边,手里端着茶杯,小口的喝着温水。 如今要吃药,别说参汤了,连茶都不能喝了。 「父亲怎么起来了?我扶你躺下。」 「都躺了那么久了,头晕脑胀的,正好靠靠,你去把窗子打开半扇,也叫我吹吹风。」 贾琏有点犹豫,不过想起方才太医吩咐「如今天气也热了,时常透透气」,便过去打开了窗子。 「过来坐。」贾赦拍拍床边,道:「坐近些,你爹我如今病着,倒是没多少力气大声说话了。」 贾琏莫名有点难受,小心过去坐了。 他以前觉得这个爹不行,一事无成不说,还不能讨老太太欢心,连累他也总被骂。但如今贾家江河日下,他也慌,他更是觉得没这个混蛋爹在前头挡着,他跟王熙凤能顶过谁? 老太太偏心二房,贾府如今被二房占着,他爹若是真的不在了,他就真是荣国府打杂的了。 顶着袭爵的名义打杂,伺候二房……怎么说呢,傀儡都比他强。 就算如今鸳鸯暗地里是他的人了,可一样不能见光啊,这就是个暗棋,得等老太太先死,才能曝光。 他都不敢跟鸳鸯有点什么,怕万一搞出孩子来不好收场。 况且鸳鸯比他更怕叫人知道。按照鸳鸯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那几句话,老太太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贾赦忽然嘆了口气,道:「趁我如今还精神还没煳涂,有些话我说在前头。」 贾琏更慌了,「父亲一定能好的!」 「谁说我要死了!」贾赦不耐烦道:「以前我觉得你是个傻子,被王家女人迷昏了头,又一心向着你二叔,被人当跑腿的使唤也乐呵呵的,除了女人不想别的。可如今你都快三十了,圣人也说三十而立,正好趁着这机会,给你说说贾家的事儿。」 虽然被狠狠刺了一刀,不过贾琏心情反而好了些,「父亲请讲。」 「贾家是开国的四王八公,当年跟着太祖皇帝头一个攻入京城的。打仗发财,这道理你也该知道,开国这一仗,咱们家里大概得了六百多万两银子。」 「啊!」贾琏一惊,可随机就皱了眉头,「父亲,这……若是只有七百万两银子,这几年不能过得如此奢华吧?就说我管庶务这些年,进项最多的一年不到十万两,平常也就是五六万两,可花出去的——」 贾琏算了算帐,尤其是修房子等等大事,「肯定过两百万两了。有时候二房帐上支银子,还不叫我知道。」 「你也不算太傻。」贾赦嘲笑道:「听我给你细讲。当年家里置办房子家产,还有跟宁府一起置办的祭田,安置族人的族产等等,花了快两百万两银子——」 他稍微一停顿,扫了贾琏一眼,贾琏忙接上,「还有五百万两。」 贾赦点头,「你曾祖和你祖父,都身处高位,又得当时的皇帝宠信,也没怎么花积蓄,纵然有几个女儿出嫁,不过加上进府的主母嫁妆,也没亏多少。」 贾赦说到这儿不由得嘆了口气,「只是你祖父死了之后,老太太当家,下头人许是觉得她是个妇人,逐渐开始煳弄了,贪银子成风,她也不管。你也不想想,贾家是军功起家的,要是这么治军,哪儿还有大魏朝呢?你看看隔壁宁府,你珍大哥过得再荒唐,银子都是花在自己身上的。」 贾琏以前日子过得顺心,自然是不多想这些事情的,可自打去了一趟扬州,就再没顺心过,以前不在意的事情,如今也渐渐变得重要起来。 「父亲说得是,咱们家里叫二叔占了去,下头人难免也要有学有样,有老太太压着,不叫咱们管,二房又觉得横竖不是他们袭爵,这才把家风带坏了的!」 这表态贾赦倒是还算满意,他又道:「我若是真死了,没人挡在你前头,这些事儿你怕是永远都不知道了。总之你袭爵之后,若是公帐里没有两百万两银子,那就肯定是被二房贪去了。赖家,还有四大奶妈家里,二房的几个陪房,外院的管事,银子多半就在他们手里。」 贾琏犹豫了一下,别说将来,如今怕是都没有。 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亲爹又交了底儿,这些事情保不齐就是他祖父临死前告诉他爹的。 「父亲……可我听鸳鸯的意思,好像是老太太不想家里太有钱,怕子孙不上进,所以才撒手叫下人贪银子的。」 贾赦有点噎,装穷促进子女上进,这道理是能说通的,但是下人贪银子,也没耽误贾家奢靡啊。 「你信?」贾赦皱眉道:「我虽然贪财好色,可我也知道贪财好色不好,你也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可你看看宝玉那个样子,他是真被教歪了。」 贾琏也觉得这个说不通,这么拐弯抹角的来,总不能严格管家,教子孙上进,是会被砍头的? 第246页 「鸳鸯还说了什么?」贾赦问道。 「说……老太太放纵下人,是为了他们在外头嚣张跋扈,帮贾家竖起面子来,不然没了当家的男人,外人要轻看贾家的。」 「这……还有呢?」 「还有,公中没银子,是为了从管家的主母手里掏出他们的嫁妆来。」 「啊!」贾赦勐地坐了起来,一声略显痛苦的呻吟,又靠了下去,「怪不得,怪不得!当年你母亲生你时难产,你祖母二话不说,非要说是我小老婆太多把她气得。后来没两年她就病死了,我收拾她留下来的东西,嫁妆都成了空壳子,我还以为你母亲家里——」 「不愧是老太太。这是他们欠你的!」贾赦忽然来了力气,「你母亲的嫁妆填进去了,你母亲的命也填进去了,如今你媳妇的嫁妆也要往里头填!这家产必须得是我们大房的!」 贾琏被他这一番话激得又气又怨,正要表决心,外头来了小厮,低声道:「二太太的陪房郑华家的被撵出去了。」 「就只是撵出去?」 小厮刚进屋,贾赦便问道:「她那陪房连累贾家降爵降官,只是撵出去?老太太当初打死人的狠劲儿呢?」 小厮道:「说是二太太白天跪在贾母屋前,夜里跪在二老爷屋前,又有宝二爷一起跪着,老太太先松口了,二老爷也只说把人撵出去,一件东西都不叫她拿。不过是二太太亲自送她上的马车,又说叫她男人被发配边疆可怜,叫她们一家子先去她庄子上待着。」 「你出去。」贾赦冷笑道,小厮倒退着出去,贾赦看着贾琏,「这肯定是二房跟老太太商量好的,他们想气死我。一个下人,就是他们全家死光,又哪里配得上我的爵位呢?二房的确是心狠手辣,老太太也的确是偏心眼。」 贾琏经过这许多事儿,也不像当初那么得过且过了,他思忖道:「我觉得……以后怕是还有的降。二房那官职算个屁?捐个五品的官,只要名声不做官,也不过两千两银子,就是四品的知府,撑死也就两万两,加上疏通关系给上头的,五万两打住了。可咱们若是没了爵位,那不就是老太太当家全凭她说了算,到时候官府也插不进手来,咱们可就是全凭人揉捏了。」 贾赦气得面色潮红,道:「我不过是想要该我的东西,他们非但一分不给,还想全拿去,那咱们就一拍两散,看谁更难过。扶我起来,我要给陛下上摺子!」 另一边,林如海吃了饭自觉好了许多,招唿人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就搬回了林家。 在给顾庆之定了一份略显夸张的学习计划之后,他叫了林黛玉来。 「你还想不想让庆之考中秀才了?」林如海表情严肃问道。 这样郑重的语气,偏又暗含了三分指责,仿佛他考不中状元——不,是秀才,就是她的错一样。 林黛玉一下慌了神,道:「父亲,怎么——我如何不想他考中秀才?」 林如海稍显夸张的松了口气,「他上回县试排名二十六,这个排名,府试中不中两说,但院试是肯定中不了的。不进则退这个道理你也该明白的。」 林黛玉点了点头,还以为她爹是故意诈她,轻松道:「前头我说过他的,县试考完休息三天,就又要开始好好读书的,他也的确是好好读书了。」 林如海恨铁不成钢看着她,「好好读书?你生日宴办得那样大,他怎么好好读书了?后头你又要教人作诗,这不得提前几日准备?你叫他怎么读书?」 林黛玉头一低,不说话了。 「庆之看着风光,实际却没什么根基,朝中文武百官看他都不顺眼,虽然还有个忠顺王,可忠顺王又哪里来的好名声呢?你若不想他如浮萍一样,无依无靠的漂泊,就该知道有个功名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爹爹,我知道错了,我一定……不那样了。」 「唉……」林如海嘆了一声,「我如何不想你开开心心的?可你缠着他去骑马的时候,人家在读书,他陪你出去逛街的时候,人家还在读书,就是你教他作诗,你一天才教几首?就顾着听他插科打诨了。」 林黛玉眼圈都有点红了,林如海忙又清了清嗓子,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你也是懂的。他已经是个国公了,科举对他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之物,若是不趁着这次机会一举考中秀才,你还盼着他再刻苦读一年不成?」 林黛玉低低嗯了一声,真说起来也的确是这个道理,可是她平日里跟人在一起,只觉得顾庆之性子坚毅,表面上看着嘻嘻哈哈的,但是内里十分可靠,也不至于像父亲说得那样不堪。 「况且有贾家闹那一档子事儿,他如今也算是出名了,保不齐下回的卷子还要被拿出来念,他如今可一点假都做不成。我想你也盼着他好的,他还要主持祭祀,还有桃花汛、春汛、夏汛、伏汛还有秋汛,都少不了让他上祭台的,他哪里还有时间读书?」 这么一算,顾庆之的确是很忙,而且这么一忙起来,里头也的确是她最不重要了。 林黛玉黯然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也不是不叫你理他。」林如海又觉得自己似乎说得有点严厉,又补救道:「下回他来,还得是你看着他读书,只是要严厉些,先过去八月的院试再说。过两日父亲带你出去,先去庙里上香如何。」 第247页 林黛玉没精打采说了声好,出了书房,垂头丧气往自己屋里去了。 去庙里上香好没意思,她不想去庙里。 上回顾庆之还说西苑有个超高的用结实的榆木做的鞦韆,盪起来能有一丈高,还说已经跟陛下说过了,下次带她进去玩。 还说云宁郡主要趁着清明那两日办个踏青会,说是要选仪宾,到时候也带她去撑个场面。 还有,就是他专门去订制了一力跟两力的小弓,还说等她练好了,能用四力的弓,秋天就带她去打猎。 这哪一条不比去庙里上香有意思? 「你可一定得考中!」林黛玉咬牙切齿地说。 书房里的林如海如今心情很是复杂,要说他完全没动过把女儿嫁给顾庆之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动了这心思,跟顾庆之动了这心思,也是不一样的。 虽然他信任弟子也信任女儿,但他毕竟是个父亲,信任跟严防死守不冲突的。 林如海也觉得自己挺奇怪的。 早先说要把女儿嫁给贾宝玉的时候,虽然贾母叫他别说,怕叫黛玉生了心思,可他还是堂而皇之就这么说出来了,甚至还能说两句怎么相处,怎么当家做主,怎么叫他听话,但是现在…… 就算不提顾庆之想要自己告诉黛玉,他也没说出来。 就根本开不了这个口。 林如海觉得这是顾庆之的问题。 这人太会说了,连太监都比不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能忽悠人跳进坑里,沾了一身泥不说,还觉得他是为了自己好。 总之那天虽然还算开心的答应了,连去运嫁妆的人都出发了,但是今天怎么想都不是事儿。 他竟然没有刁难女婿的吗? 这不应该啊。 所以必须得考中秀才! 其实林如海也是想过要么叫他至少考个举人,可……还是那句话,安国公主业是祭祀,到时候来劝他的八成就是皇帝了。 林如海嘆了口气,他忽悠不住顾庆之,他也怕下次再提这个话题,他连婚期都能定了,那就只能忽悠自己女儿了。 好在女儿还是很听话的。下回去哪儿上香呢?大佛寺?听说他们那佛修得足足三丈,是京里最大一尊佛像。 这天早上,照例是钦天监、礼部跟祭坛一轮游下来,顾庆之往林家吃午饭去了,下午就是做林如海给他布置的功课。 只是吃饭的时候,林黛玉情绪似乎有点低落,胃口明显不太好。 「师姐这是怎么了?」顾庆之问道:「咱们出去走走?也开开胃。」 林黛玉轻微的撇了撇嘴,「你赶紧去读书吧,若是这次考不上,你师尊就不叫我跟你说话了。」 说完这个,林黛玉忽然眉头一皱,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只是这念头不过一晃而过,快到她没抓住。 「不至于吧。」顾庆之笑道:「不说话也行,师姐会唱歌吗?以后咱们唱着说。」 林黛玉被他逗笑了,「就你会贫嘴。你师尊叫我好好看着你,还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距离府试也就一个月,你平日里又那么忙,看书的功夫本就没有多少,你用点心。」 「我知道了。」顾庆之道:「我看书一直很专心的,师姐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归知道,你才读了多久的书,能考过县试足以证明你又刻苦又用心,可是你师尊总觉得你还在偷懒。」林黛玉说完便挽了袖子给他磨墨,「赶紧读书,不许说话了。」 顾庆之读书自然是用心的,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林黛玉身后跟着丫鬟进来,还端着茶点等物,道:「差不多该歇歇了。」 顾庆之活动两下,一看那茶点就笑了,全都是林黛玉爱吃的,平日她倒是做的没这么明显,今儿很显然是中午没吃饱。 林黛玉瞪他一眼,拈了点心拿手帕垫着。 甜的东西总归是能叫人心情变好些的,「你师尊不叫我跟你多说话,怕你不好好读书。」 「这话怎么说的?师姐难不成是红颜祸水?」 林黛玉一抬下巴,「我是红颜你是祸水。」 顾庆之笑了好几声,「下个月殿试,你可想去看看传胪大典?」 「进不去的吧?」林黛玉明显有些意动,可怕也是真怕,「哪里能叫女子进去呢?」 「其实想看还是挺容易的。」顾庆之道:「我跟你说说都有什么人参加,你就知道我安排你混进去还是挺容易的。」 「不说官员跟进士,剩下还有陛下的仪仗队,光太监就得好几十个,下来还有锦衣卫,金甲卫士和红缨卫士,人数也上百了。还有教坊司的乐师,这是三年一次的传胪大典,乐师人数就比登基跟立太子少一点,加一个你一点不嫌多,而且还有宫女两边站着呢。」 顾庆之上下打量她两眼,正经道:「你这小身板,肯定不能扮卫士。」 「去你的。」林黛玉笑道:「我爹爹不让我跟你——」 她忽然顿住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两番打量下来,脸上忽然有点红,声音也跟蚊子似的。 「你师尊说你根基不稳,文武百官看你都不顺眼。」 「这是谁胡说八道来着,我明明——」可是看着对面林黛玉这从来没有过的神情,扭捏脸红还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 「我师尊叫你跟我避嫌?」顾庆之不可置信的问。 第248页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林黛玉脸上更红了。 师尊啊师尊! 什么叫猪队友?故意的吧? 他还想着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至少要准备个赏心悦目的好礼物,也要等气氛融洽水到渠成,他还想去订上五车烟火呢,如今全被师尊破坏了! 顾庆之飞快清了清嗓子,「师姐,你可愿意嫁与我为妻,我一定好好对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 情绪激盪间,顾庆之也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这书房乱糟糟的,桌面上还都是稿纸,一盅茶的功夫前,他还在背冷冰冰的朱子集训,可是对面的人足以补偿所有的不合适。 有她在,屋里就好像有了光。 「……我想娶你为妻。」 「你怎么能——」林黛玉忽然嘤了一声,双手捂着脸就跑了。 第75章 你挺好的 「你慢点跑,别捂着脸了,看着桌子,仔细——」 砰! 林黛玉的腿撞在门边上了。 原本就是情绪激动,这一下更是直接把眼泪撞出来了。 「疼。」她无意识叫了一声,又下意识回头找顾庆之。 顾庆之两只眼睛都在她身上粘着,林黛玉这一转头,两人的视线就对上了。 林黛玉又是一阵的热血上涌,顿时就想跑开,可这会儿膝盖疼腿还软,头甚至还有点晕,她手撑在门上,只能虚弱的说了一声,「你别看我。」 「我不看你,你好点没有?腿还疼不疼了?」顾庆之偏过头去,急急问道。 「我……」林黛玉想叫丫鬟进来扶她回去,只是又不想叫人瞧见自己如今这模样,她脸上烧得厉害,耳朵也是烫的,虽然没镜子,可不用镜子也能猜到脸上红得不成样子。 「你倒是扶我一下啊。」林黛玉小声埋怨道。 顾庆之反而有点不敢,毕竟如今他问心有愧了,自打那天察觉自己心意之后,他反而不敢跟人接近。 顾庆之伸了一条胳膊出去,林黛玉双手抓着他胳膊,抓住了又觉得烫,松一点又走不稳,磕绊两步又走到了椅子边上坐了下来,只是…… 「你背过去,你别看我!」 「我——」 「你也别说话!」 顾庆之安安静静坐着了,林黛玉这才稍稍放松下来,伸手摸了摸膝盖,又活动两下,其实也没那么疼,似乎能走了。 可是……有点不甘心,她咬了咬唇,又觉得没人话说更加别扭。 「你……」就说了这一个字儿,林黛玉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腿还疼吗?」顾庆之轻声问道。 「疼。」林黛玉都没犹豫,直接就选了这个答案。 「你既然还能动,骨头肯定是没问题的,等会儿叫人去太医院请个医女来仔细瞧瞧,不过才撞上,要到明天才好用舒筋活血的药,一会儿我叫丫鬟准备轿椅给你抬回去,也别多动。」 顾庆之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林黛玉小声嘀咕一句,「倒也没那么疼,我力气也不大,以前也撞过的,一会儿就好了。」 「喝不喝茶?我给你倒杯茶?」 林黛玉又嗯了一声,捧着茶杯在手里,大小有个事儿做了。 顾庆之有点为难,上来就问人要不要结婚是有点太快了,可古代这大环境,要是说「咱们两个先交往,你看看我合不合适你」这类话,那妥妥就是採花贼调戏姑娘,往登徒子那边去了。 「师姐觉得我还有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顾庆之引了个较为隐晦的头。 林黛玉脸上又是一红,这叫人怎么说? 你挺好的?她说不出来。 你不好……可他真的挺好。自打他去了扬州,她真的很好,她从来没这么好过。 「你去问我爹爹!」 「我——」顾庆之严肃正经的说道:「总归是要你觉得好才行。」 这回答并不叫林黛玉满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点气恼,「若是我觉得你不好呢。」 「那我可就要孤独终老了。」 林黛玉的心情勐地往上又窜了一档,「你都问过我爹爹了。」她声音越来越小,脸上才下去一点的红晕又开始发烫了,「我同不同意……」又有什么关系。 「总归要你 满意的。」顾庆之轻轻道:「原该先问师姐的,可若是不先过了明路,不叫长辈知道,就又成了私相授受,就算这事儿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我知道师姐是质本洁来,又过得通透坦荡。我已经问心有愧了,我不愿意师姐也问心有愧。」 「你……别叫我师姐,你哪里比我小了?你就会捉弄我。」似乎是说完觉得不妥,显得太过亲昵,林黛玉忙找补了一句,说得甚至还带了点怨气,「父亲同意了,我又不能怎么样。」 顾庆之从她这撒气里听出点撒娇的意味来。 他咧着嘴笑了,「又没交换庚帖,师姐若是不愿意,也没什么干系。不说公主能挑驸马能挑两年,就是寻常女子成亲,也是圈一个范围好些人慢慢找的,也不碍着什么。也没几家是头一个相看的就同意,好女百家求,谁求到是谁的本事。」 跟林黛玉自然是要她同意的。 至于前几日跟林如海,身份不一样,就是另一种说法了,要是不表决心甚至要夸大一点说你只能把女儿嫁给我,未来岳父一瞪眼一说不行,他立即就说无所谓,大家继续挑,不愿意也可以,那……就是真的是凭本事单身了。 第249页 「你!」林黛玉勐得站起身来,气道:「你就会捉弄人!你——」她眼圈忽得一红,这次是真撒气了,口不择言道:「你的确不是第一个,第一个是荣国府宝二爷。」 顾庆之发觉自己挺喜欢她撒气的,有了底气才能撒气啊。 「你提他做什么?」顾庆之道:「他们那可不是求亲,他们那是骗亲。师姐,我只对你一个人这么好。咱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谁跟你青梅竹马了!」林黛玉心又忽快忽慢的跳了起来,都是他闹得! 林黛玉狠狠瞪他。 至少又敢跟他眼神对视了,顾庆之道:「好好好,咱们不是青梅竹马,是我对师姐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三见——」 「你别说了!」林黛玉慌忙打断了他,「你别问我,你真讨厌。你去问我爹爹去,哪有跟姑娘家直接说这个的?」 「师尊都同意了。」顾庆之笑道。 「我不知道。」林黛玉又站起身来,这次腿是一点不疼了,她快步往外走,又要回头来说话,「你好好读书,不许偷懒,晚上爹爹回来是要检查的。」 「你看着路!」 一声闷响,这次撞得是另一条腿。 顾庆之忙上前又伸了胳膊,觉得自己真的是操碎了心。 好在这次她走得慢,应该也不怎么疼了吧。 这一下把林黛玉撞得有点晃神,她原本就是晃神才撞上去的,她为什么晃神呢? 林黛玉嘴角翘了起来,「你挺好的,你问我——你不用问我。」 顾庆之也跟着笑了起来。 林黛玉说完这一句,又拿帕子遮了遮脸,慌忙沖了出去,不过就沖了两步就又慢了下来,她可经不起再撞一次了。 疼是不疼的,就是很丢脸。 「师姐。」顾庆之又叫了一声,「我想吃春笋炖鸡。」 「就知道吃。」林黛玉回头瞪他,又虚弱的补充了一句,「你好好看书。」 「师姐。」顾庆之又叫:「你说师尊叫我一定考中秀才,是不是因为考中了他才肯松口?师姐想叫我考中吗?」 这次林黛玉理都没理他,连手都不带抬一下的,脚步都乱了节奏,扭头直接走了。 顾庆之回去书房,坐在书桌上嘻嘻笑了好几声,又低声念了两句「林黛玉」,只觉得生活从未如此美好过。 「好好读书!」 申时刚过,林如海回来了,检查完顾庆之的功课倒是挺满意的,只是自家闺女完全不带抬头的,说话也小声小气的,两句话就要脸红,弟子嘛,嘻嘻嘻说话都带着笑意,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倒是我思虑不周,引狼入室!」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引得林黛玉又是满脸通红,话都说不出来转身走了。 顾庆之觉得人家姑娘都同意了,他都占了大便宜了,自然不能再说什么是老岳父说漏嘴,师姐又太过聪明的缘故,他老老实实低头站在林如海面前。 「是我不好,请师尊责罚。只是师尊别说师姐,都是我的错。」 「你能有什么错?」林如海呵呵了好几声,忽得又嘆气,「我虽然放心你……不过成亲不能太早,前头你也是这么说的。」 顾庆之忙点头,「师尊说的是,我能娶到师姐已经是三生有幸,其余全凭师尊吩咐。」 林如海答应归答应,但嫁女儿,总归是各种不适应,看女婿也有点各种不顺眼。 一想把女儿嫁出去,他就有点想反悔,而且没有庚帖没有婚书,只是口头这么一说,连反悔都谈不上。 但是再一想几个想跟他结亲的同僚家的儿子,还有京中勛贵子弟,他又觉得顾庆之还真的是最好的,女儿不嫁给他嫁给谁呢? 怀着这等复杂的心情,林如海挥了挥手,「走吧,等考中秀才咱们再说别的。」 不过从第二天开始,林如海倒是不叫他天天来了,只让他三天来一次。 「你年纪也大了,读书是给自己读,我想也不用我天天催你,三日来交一次功课就行。」 顾庆之不免有点惋惜,原先还没说破的时候,虽然也不是天天都去林家,天天都去见林黛玉,但是不能跟不想差别还是很大的。 不过真要说起来,可能是师尊这几日别扭,师姐见了他又要害羞,过些日子兴许能好一点。 他们还有那么些地方没去呢,还有一月两次的诗会,骑马还不熟练呢,还要为了秋猎练箭呢。 顾庆之按捺住性子,空余时间全拿来读书了,他也知道当人女婿跟当人弟子是不一样的,弟子兴许能欢脱些,当女婿总归是要稳重的。 到了三月的第二次大早朝,顾庆之也去了,大早朝是形式多过内容,一般来说就是能上朝的都来露个脸,算是荣耀,朝上多半是说些封赏鼓励之类的话题,很是轻松,时间也不长。 顾庆之早就跟忠顺王商量好的,他去拖着北静王,忠顺王把已经起了他心的蒋玉菡送去北静王府。 以前都是北静王拿忠顺王刷名声,如今忠顺王也打算借着这个机会,把北静王拉到跟自己同一个水平,同台竞技。 顾庆之还在想用什么藉口呢,毕竟两人没什么交情,只能尬聊。朝上就有人给他递刀子了。 贾赦托人上了摺子,也就是前头顾庆之的提议,借陛下收阶梯人头税的机会表忠心,说自己家里奴僕太多的确不像话,要带头削减奴僕数量。 第250页 只是错过前头机会,这摺子略有些不伦不类的,不过贾赦这摺子明显是请高手写的,说拖了这么久是因为五内俱焚,焦急的生病了。 但毕竟是符合皇帝心意的,皇帝当场就叫礼部跟户部去商讨此事,要求是定个章程出来,什么级别家里的僕人能用多少,以后就是定例了。 等下了朝,顾庆之笑眯眯冲着北静王过去了。 「王爷。」顾庆之一拱手,「四王八公以王爷为尊,没想王爷如此深明大义,竟然开了这个口,真乃百姓之福。」 北静王挺好看一张脸,生气也丝毫不显得丑,他道:「安国公谬赞,我如何能有这个本事?我北静王府虽然同荣国府也有些交情,只是毕竟是祖上的事儿,我同他们倒是不相熟的。」 顾庆之故作惊讶看着他,「上回北静王还说要替荣国府说和?难不成是假的?」 北静王冷着一张脸,「本王是个热心肠,见不得有人不和。」 「王爷这脾气,适合做调停使者啊。」顾庆之一拱手,「本官愿向陛下进言,听说爪哇国与真真国不和,都是邻居,王爷不如走一趟,以和为贵嘛,本官也觉得王爷说得对。」 北静王见他这样子越发的生气了,一下朝就堵他,这不是耀武扬威这是什么? 贾家能上摺子,八成是这人教唆的,原本四王八公结成一片,人多势众,又是大功臣之后,皇帝不好下手,被他生生咬开一个口子——担不得事儿的又不止荣国府一家,以后怕是更要形单影只了。 「调停使?」北静王冷笑,「本王口才如何比得上安国公?京里谁不知道安国公一张好嘴,又是神仙下凡,陛下还有意封你为国师。国师啊,谁去调停都如不你去。」 「哪里就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顾庆之是知道拉扯该怎么拉的,总之不能跟着他的话题往下走,得扯开个稍有关联的新话题,还得气着人。 顾庆之腼腆一笑,「陛下真要封我为国师了?王爷是如何知道的?这可真叫人开心——」他嘴角又往上裂了裂,笑得很是灿烂,一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模样,「我是真的,咳,王爷想必也是替我开心的吧?」 北静王的怒气又往上加了两个点。 这时候,忠顺王已经准备了东西,把蒋玉菡送去北静王府了。 忠顺王这个人,虽然名声不太好,但都是私德这方面的,京里从来都没有他欺压百姓的传闻。 所以怕归怕,看热闹的人也有。 叩开北静王府的大门,忠顺王带着人进去了。 北静王虽然不在,可太妃跟王妃都在。 坐在明堂里,忠顺王诚恳的说,「水溶既然喜欢这戏子,直接说便是了,何必旁敲侧击的私下勾引人?我大小也算他堂叔,如何能拒绝他?如今倒好,京里生生传出来我们叔侄两个争一个戏子的话,二马同槽难不成是什么好名声?以后又该如何相处?」 其实原本的传闻是忠顺王待琪官儿不好,所以琪官儿才转向北静王,有点风流韵事那个味道,只是明面上看是风流韵事,可实际却是在踩忠顺王。 不用说,还是北静王故意的。 不过打今儿起,传闻就要变成两人同争戏子,忠顺王让了之后不捨得,三天两头找藉口来看了。 听见这等话,太妃跟王妃两个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忠顺王冷笑,还装呢。他一抬手,下人拿了个木匣子来,里头装的正是那茜香国进贡的大红汗巾子,「这是两人的定情信物,我也给拿来了,两位收好。」 说罢他便以袖掩面,装作难过的模样,快步出了北静王府。 荣国府里,贾赦的病差不多养好了。借着这劲儿,他也精神了不少,虽然如今还不敢喝酒,也不敢跟小老婆太过亲近,但畅想美好未来还是敢的。 「咱们就变着方儿的把贾家往死里弄!看谁弄得过谁!」他以茶代酒自己干了三杯,「看谁先死!」 外头的宁荣街上,一辆不新不旧的马车缓缓驶来。 拉车的马只有一匹,除了车夫,车上还有两位姑娘,贾元春跟抱琴。 贾元春神色复杂极了,而且越靠近荣国府,她就越害怕,刚出宫的时候,她还时不时掀了帘子看看外头,还能跟抱琴说笑两句:「跟咱们进宫时相比也没差多少。」 可如今进了宁荣街,别说掀帘子了,她都缩到后头,背紧紧贴着车厢了。 「姑娘。」抱琴叫了一声,「已经到了宁荣街了。」 贾元春抖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再睁开之后,整个人都坚毅了不少,「宫里什么样,不能告诉家里,免得老太太跟老爷太太担心,报喜不报忧的道理你也是懂的。尤其是——」 她是被赶出来的。 如今已经是第三批宫女出宫了,头一批,皇后就曾暗示她要放她出去。 贾元春那会儿装没听懂。 到了第二批,皇后几乎是明示了,贾元春跪在皇后面前说自己长在宫里,不想出去,又吹了冷风装病。 她好歹是个女史,皇后又心善,也不可能真的不管她。 如今到了第三批……皇后是脸面都不要了,问都不带问一句的,直接就把她加到了出宫的名单上。 她不甘心!她都在宫里待了十多年了,她最好的青春年华全都耗在了宫里,她怎么能一事无成的回来? 第251页 老太太该怎么看她?太太又该怎么看她? 「姑娘,到了。」抱琴小声道。 贾元春仿佛盔甲上身一般,一瞬间挺直了腰背,「去叩门。」 抱琴正要下去,元春一把拉住她胳膊,却什么都没说。 抱琴道:「姑娘是思念家人,自请出宫的。」 「去吧。」元春松开了手。 王夫人正在佛堂里念佛,许是哭得多,她脸上是浮肿又苍白,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露出种了无生趣的麻木感来。 外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听声音像是吴兴家的,王夫人停下手中木槌,刚要训斥,就听见自己陪房道:「姑娘回来了!大姑娘回来了!」 大姑娘这个称唿,只能是元春——元春回来了! 王夫人几乎是弹了起来,不等站直就因为起得太快头晕,吴兴家的忙上前扶住她。 「元春?是我的元春吗?」 吴兴家的红了眼眶,「是大姑娘回来了。」 王夫人几乎是拖着吴兴家的就往外走,她的女儿啊,她十几年没见的女儿啊。 整个荣国府不说沸腾,但也是人声鼎沸了,贾母自然也是得到了消息。 探春第一个站了起来,「大姐姐回来了!」 迎春反应慢了半拍,她跟元春年纪差了十岁,元春进宫的时候,她才六七岁的样子,又是一个大房庶女,一个二房嫡女,原本也没什么交情的,可连探春都能高兴成这个样子,她自然也是知道自己该怎么表现的。 「咱们去迎一迎她吧?」 宝玉就更是开心了,他小时候是元春亲自叫他读书写字的,长姐如母就是他跟元春的关系,两人是真的亲近。 他直接就跳了起来,跟贾母笑道:「老祖宗,大姐姐回来了,真好。」 薛宝钗就更不用说了,她原本就是打着进宫选女官的名义进京的,她也跟着站了起来,笑着问惜春,「你怕是对这大姐姐没什么印象了吧?咱们一起去看看。」 贾母满脸是笑,眼眶都有点红,「回来就好!一别十年,没想她还能出来,都去接她,都给我去接她。」 只是等屋里人都出去,贾母脸又掉了下来。 出宫?一事无成的出宫了? 在宫里耗到二十五,什么都没落着,成了个老姑娘,然后出宫了? 纵然是宫女,得宠的出来也是能有一官半职的。 比方教坊司的姑姑们,女监的看守牢头们,这些都是女子能做的,更有的宫里直接给安排了婚事,做个五品官的继妻也是个好前程,再不济也该有些金银珠宝赏赐。 贾母眯着眼睛,她不能真的什么都没落着吧? 元春进宫就是女史,她豁出去老脸求的前程,十年了,她不能一点都没上进吧? 贾元春是在二门口遇见自己母亲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母女两个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一个喊着你受苦了,一个喊着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 这么哭了片刻,家里姊妹和宝玉也都到了,一个个都是大姐姐叫个不停地。 王夫人抹了抹眼泪,道:「先去见你祖母,给她磕了头,我叫她们准备你爱吃的东西,再叫她们烧热水给你洗洗。」 被一群人簇拥着,元春到了贾母院子里。 她毕竟在宫里待了许久的,见的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东西,又是灰头土脸的回来,就更加主意这些细节了。 一路走过来,家里装饰并无什么变化,祖母屋子后头虽然又起了新房子,可摆设家具还是老一套。 所以荣国府这些年其实也没站住。 都没出息那就不怕了,她又有宫里这些年的经验,不怕掌不住荣国府。 元春一下子就轻松许多,进了屋子就两步奔到贾母面前,跪在地上抱住她膝盖。 「老太太,我好想您!」 一屋子人全都跟着哭了起来。 第76章 母亲,我给你出个好主意 元春哭得情真意切,她能不难过吗? 她一个千金之躯,国公府嫡女,年纪轻轻就被亲祖母忽悠进宫奔前程,在宫里干伺候人的活儿一干就是十年,还要遭冷眼遭排挤,真放开了哭,她能直接把自己眼睛哭瞎。 「祖母!」元春悲切叫道:「您不知道我有多想您。」 一边丫鬟早就拿了温热的湿帕子等着,这边一开始说话,就把帕子递了过来,元春动作麻利给贾母擦了擦脸。 「娘娘心善,我求了她半年多,这才跟着第三批宫女一起出来,祖母——」元春破涕为笑,「你想不想我?」 屋里人都看着呢,再说贾母也不可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问她「你什么都没落着」,那她就不是孙辈眼中慈祥的老太君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贾母用力拍着她的背,「人年纪大了,就盼着一家团圆,只要你回来,别的我什么都不求。」 这边哭了一通,又相互安慰一番,贾母道:「你们大姐姐才回来,也该叫她歇歇,等晚上吃饭再说话吧。」 真要说起来,探春才是贾家姐妹三个里头最有眼色的,她知道什么该给林黛玉脸色看,也知道什么时候该给薛宝钗脸色看,更加知道太太跟元春有说不完的话。 她笑道:「我就先不陪太太跟大姐姐回去了,我想叫宝玉帮我带些小玩意儿。」 王夫人果然笑道:「你就喜欢这些东西。前儿他们才拿了个西洋来的八音盒,一会儿我叫玉钏儿拿给你。」 第252页 迎春跟惜春两个虽然没这么伶俐,但是学样子总归是能学会的,两人当下也又端起茶杯来,坐在贾母屋里不走了。 元春紧紧挽着王夫人胳膊,王夫人还想说什么,可元春毕竟宫里待得久,尤其是她这身份她这处境,十年下来,她比所有人都谨慎都明白隔墙有耳。 「母亲,咱们回去再说吧。」 两人回到王夫人屋里,水都是烧好的,母女两个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元春洗漱,王夫人就在屏风边上坐着。 如今真没了外人,王夫人一肚子话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了。 「这些年……你还好吧?」 元春恨不得掉眼泪下来,她哽咽道:「我不好。我当年还不到十五,小小年纪我知道什么?祖母说荣国府把我锦衣玉食的养大,无忧无虑过了这许多年,也该我报答荣国府了。」 王夫人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当年元春养在老太太院子里,她那会儿还管着家里,这些事情她是一概不知。 她都跟王家的人说,帮元春留意着有没有合适的男子,结果一转眼,她女儿进宫当宫女去了。 再说是女官,那无非是好点的宫女。 就像老太太屋里的鸳鸯,纵然能被人叫一声「鸳鸯姑娘」,她也不是自由身。 「你祖母……防着我呢。」王夫人道:「你弟弟,包括后来你这些妹妹们,都在老太太院里养着。若不是你姑姑的女儿来了地方不够,也不会又把她们挪我院子里。」 王夫人又把林黛玉来了,包括薛家来的事儿跟元春讲了一遍。 说到林黛玉,就不能不提林家,连带着还有顾庆之,以及这两年贾家的爵位一降再降,还有她那个如今被降到七品官,还要罚俸两年,时不时就告假不去衙门的亲爹贾政。 说安国公就满是怨恨,说大房的爵位降了就是幸灾乐祸,说到贾政,就是恨铁不成钢了。 虽然私货挺多,不过元春明里暗里的问两句,王夫人又不可能骗自己亲闺女,这些事儿也叫元春问了个清楚明白。 元春越发心潮涌动了,早知道就该跟着第一批宫女出宫!  大房年近三十还无子,她亲弟弟虽然被祖母养废了,但她弟弟长得好,又会作诗,人又温柔体贴,从修身齐家来说全都是缺点,可换成入赘呢?这就全都是优点,一样能成她的助力。 去年开始,宫里的医女立女户,宫女也能立女户,元春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她背靠荣国府,她是不打算立女户从头开始的,但是她可以招赘,要是运作的好,荣国府就是她的了。 头一步,就是叫母亲百分百信她,百分百的帮她,下来就是一步步的剷除异己。 「母亲,祖母其实不是防你,她防的是王家。后进门的凤姐儿,她都多大了?老太太真要喜欢她,就该叫她歇歇先生个儿子才是,老太太将来八成要找个史家的姑娘进来。」 「史湘云!」王夫人忽然道:「我看老太太有意叫她跟宝玉作配。」 元春摇了摇头,「老太太最中意的其实是林姑娘,您想,当初她来,把我三个妹妹从祖母院子里搬出来,你说她们会不会开心?纵然不会表现在明面上,但私底下对那林姑娘肯定是有所怨言的,小姑娘哪里掩饰得住?林姑娘受了委屈,是不是要跟一起同住的宝玉更好了?她跟宝玉可是一起住了六七年的。从她来贾府,老太太就是想叫她跟宝玉的。」 王夫人嘆了口气,「我总以为是你姑姑的原因。你祖母疼你姑姑,人尽皆知。」 元春道:「母亲,这话我只跟你说,你捨得把我嫁去外地,一隔三千里,从此再也没法见面吗?京城里是真的没人配得上我那姑姑?非得叫她远嫁姑苏?」 王夫人顿时就觉得头晕目眩了,她嫉妒了贾敏这都……三十多年了,可被女儿这么一说,她甚至有些同情贾敏了。 「这些事儿也是我进宫之后才想明白的。」元春幽幽道:「祖母心狠手辣,谁也不知道她真心在哪儿。纵然是现在疼宝玉……母亲也该多想想,她是不是又想拿宝玉做什么了。」 「真要疼宝玉,是该叫宝玉读书的。」王夫人道:「也不能宠溺到这个地步。还有你三个妹妹……管家也是真的学得不多。」 元春披上衣服,从屏风后头绕出来,王夫人上前给她包了头髮,半晌感慨道:「若不是你……我这几十年竟真的像是傻子一样。」 母女两个拉了手,元春道:「母亲,我也是进了宫,才明白谁对我最好。母亲……」 元春又掉了两滴眼泪下来,「当年祖母说进宫就能配皇子,就算当不了正妃,有荣国府在后头,至少也是个侧妃。我当年……我的确是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可我进了宫才知道,我当过宫女的,我如何当正妃?母亲,你屋里的丫鬟都是父亲的,连宝玉都没份的,我在皇后宫里啊……又怎么敢跟皇子来往?纵然是我不要命了,又有哪个皇子敢陪着我一起死?」 王夫人死死拉着元春的手,也跟着一起掉眼泪。 「祖母只说进宫如何好,只说我有机会飞上枝头,却没告诉我如果不成功又会怎么样?她骗我进宫,非要把我送去皇后宫里,是奔着叫我给皇帝当后宫去的,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这个道理的。我原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母亲了——」 母女两个又抱头痛哭起来。 第253页 半晌,王夫人收了泪,「还好如今你回来了……我遭了你父亲嫌弃,你祖母如今也看我不顺眼,你弟弟——」 王夫人犹豫一下,「这话我也只跟你说,你弟弟被你祖母宠溺成那样,你父亲又从来不管的,就是叫他科举,他也考不上的,如何都成了我的错?你祖母八成背地里也说我害了他前程,如今你弟弟与我竟不如从前亲近了,他如今就听你祖母一人的话。」 「不过十二年。」元春忙安慰道:「若是真能卧薪尝胆苦读十二年,也是件好事。」 王夫人冷笑,她如今也有些埋怨宝玉,尤其女儿回来,说话处处顺心,她就更烦宝玉了。 这儿子不愧是老太太养大的,跟她是一点不亲。 「他也就乖了两日,你瞧他那样子,哪有一点想要刻苦读书的?整日就是陪着老太太解闷,要么就是跟着几个姐妹一起玩耍,前头还有个伴读,如今那伴读死了,他竟是完全不读书了。你父亲也不管他。」 这不是更符合她的利益? 元春想了想,道:「母亲不过犯了点小错,要不是祖母非要讨人厌,那安国公也犯不着跟咱们家里结仇,当初是老太太起的头,她如今是神隐了。」 王夫人期待得看着元春,元春故意皱起眉头,想了好久才道:「母亲是王家人,咱们先从王家下手,叫王家全力支持母亲。」 王夫人略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跟你舅舅……再说还有凤姐儿。」 元春一笑,「母亲,您是不是忘了什么叫联姻了?生下能继承家产的儿子,那才叫联姻,您有儿子,您还有孙子,您能开枝散叶,您才是维繫王家跟贾家关系的人,王熙凤算什么?她没儿子,她可太容易解决了。」 「她惯会管家的,下头人她也能压住,没儿子也没人敢说她。」 元春又是一声嗤笑,「我给母亲出个主意。您给舅舅写信,说王熙凤无子,眼看着就往三十去了,老太太有意找史家的姑娘给大房当良妾,您觉得这样不行,叫他赶紧再找个王家的女孩子进来先占上位置,将来生了孩子记在王熙凤名下,也是有王家血脉的。」 王夫人略一思忖,就点了点头。 元春又道:「下来是王熙凤,也是一样的说辞,跟她说你们两个都是王家的人,原该是一张嘴说话的。再说说宝玉的婚事,如今林姑娘肯定是不行了,薛姑娘——我记得母亲刚说凤姐儿不喜欢薛姑娘?」 「的确是不喜欢,凤姐儿从不主动招唿她。」 「那就是薛姑娘配不上宝玉,老太太有意叫湘云跟宝玉一起,就跟她说未来的宝二奶奶是史家的人,你也不愿意。再问问她,若是老太太给她屋里塞一个史家的人,她敢不敢管?她管不管得住?」 王熙凤年纪大了,还无子,这都是事实。 史湘云跟宝玉好,这一样是事实。 史家人口众多,护官符上也有「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的说法。 再说老太太从自己娘家找人,这就很合理。 王夫人听了这话,不住的点头,「好我的儿,以后就你给我出主意了。」她又撇了撇嘴,「老太太当初给林家写信,说要你弟弟给林家入赘。」 她忽得一顿,眉头一皱道:「我如今算是明白了,这是凤姐儿叫人传出来的消息,也是故意激我帮她打擂台呢。」 王夫人明显不想叫宝玉入赘,不过元春不在乎这个,她计划天衣无缝,一步步走过去,到时候再看,横竖只要她能管着贾家,给弟弟娶个老实的夫人养着他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母亲以后可别说林姑娘跟宝玉了。安国公是什么人?您不知道,当初安国公借了宫里的戏法班子给她办宴席,还请了皇后娘娘的母亲给她上簪,那是人人都羡慕的,这样心意谁比得上?宫里娘娘恨自己女儿太小,太妃们恨自己女儿出嫁了,不然哪里轮得到林姑娘呢?」 王夫人却生出点别的心思来,尤其是元春方才的一顿分析,还有那个无比真实,还能把所有人绕进去,能帮着她再次站出来的主意,叫王夫人又生出点自信来,好像自己女儿什么都行。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讨厌你林妹妹。」王夫人都没敢跟元春对视,「你弟弟喜欢她,她是林家独女,你林姑父虽又娶了个生过儿子的寡妇,可谁知道他还生不生得出来?将来林家家产怕不全都是她的?她身子又不好,肯定是管不了家的,她身子不好,一年半年都出不了门,从入秋一直咳到春天的。她身子真的不好,你是没见过她,细细窄窄一条,她就是能怀上,她也是生不出来的。女人生孩子就是进鬼门关,出不出得来全看老天爷。」 王夫人又强调一遍。 元春如何不明白王夫人什么意思?但是害人性命谋人钱财这事儿,也是不能明说的。 「母亲以后再别提这话了。」元春表情严肃地说:「有安国公看着呢,纵然不结亲,他也是林家的弟子。别跟老太太似的,热血上头就冲上去了。」 王夫人强行挽尊道:「咳,虽说是安国公,可……也不能总叫他欺负咱们。」 「母亲快别这么想,您这是着了老太太的道了。」元春又阻止道。 王夫人嘆气,「的确,当初就是老太太一口一个乞丐,才叫咱们府上上下都瞧 不起他,这才结了怨的。」 第254页 元春轻松笑道:「母亲若真要报復,或者真要娶林姑娘进门,也不是没法子的。」 王夫人果然看她,元春继续道:「如今安国公跟林家姑娘还没说定,亲事也算不得数。林姑娘又在咱们家里住了许久,旧物肯定是能找到两样的,老太太跟林家写信,信里肯定也提过这事儿,到时候拿着东西去林家,只说两小无猜私定终身,他们也没办法。林大人是清流,他是要信誉的,他得认这个。」 「这……怕是要结怨吧?」 「安国公这样的人家,关系众多,又是皇帝宠臣,想报復是必定要鱼死网破的,所以我才劝母亲以后再别提这事儿。」 元春面带微笑,说着逼死人的计策:「若是等他们结亲的消息公布,再拿着东西去告林家一女两嫁,咱们家里不是还有个林姑娘贴身的丫鬟?再把这丫鬟收进宝玉屋里,那林姑娘削髮为尼都是好结局,她只能上吊以表清白。安国府一样要被踩在地上,纵然皇帝宠信他,他也剩不了几分脸面了。没脸面怎么做官?」 王夫人惊得目瞪口呆,见了女儿这等自信的模样,各种计策不过信手拈来,越发的信任她了。 「这事儿咱们不提,咱们还是先说跟凤姐儿联手的事儿吧。」 元春又是一笑,「这可不是联手,这是把她撵出去,叫母亲成为贾家唯一的王家人,好叫舅舅只支持母亲一个。」 「怎么就……怎么就能把她撵出去?」 「怎么不能把她撵出去?七出三不去,无子、善妒、多言,真算起来,她怕是也有恶疾,不然怎么会生不出儿子来?况且她不可能没有私产。三不去,她有娘家可回,也不曾为公婆守孝,前贫贱后富贵这一条她也沾不上,反而是她嫁进来之后荣国府一直走下坡路,这证明她八字跟荣国府不和。」 王夫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总归都是王家人,她也叫我一声姑妈的,我也是为了她好——不如先给你舅舅王子腾写信说说吧。」 就在荣国府混战开始的时候,林黛玉的第二次诗词小课堂也开始了。 原先就说好在安国府的,参与的人也不少,倒是不好改地方。 早上,林如海送了林黛玉过来,顾庆之亲自去接。 「师尊,师姐。」 林如海表情比以往严肃两分,林黛玉一直半低着头,打招唿也不抬头看他了。 只是顾庆之心情一样很好。 原先看过忧郁不安的林姑娘,后来见过活泼可爱的林姑娘,如今这个害羞会脸红的林姑娘他也很喜欢。 「师姐怎么也不来骑马了?回头又得从给马餵胡萝蔔开始重新熟悉。」 不等林黛玉有什么动静,林如海咳咳两声,「我还在呢。」 顾庆之疑惑道:「师尊也让我教您骑马不成?」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出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爹爹,我下午想学骑马。」 林如海清了清嗓子,「为父教你。」 这下轮到顾庆之笑了,「师尊,师姐是想我教她骑马。」 我字儿还重读了,林如海狠狠瞪他一眼,「走!我今日专门轮休了,不日就要府试,我来考考你功课。」 说完又吩咐林黛玉,「你去教你的诗,不许分心。」 三人在前院分开,顾庆之跟林如海往书房去了。 「师尊倒也不必这么防着我。」顾庆之坦率地说,「原先怎样,如今还怎样就是。原先我带师姐出去,倒不见师尊跟着。」 林如海呵呵两声,「我先给你出两个题,做好了再说别的。」 结果不止两个题,一早上五篇八股做下来,又被师尊催着要快快快,顾庆之只觉得头晕脑胀,脑子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林如海却挺满意的,「就是要这样做成习惯才好,习惯成自然。」 他是按照院试的要求出题,顾庆之文章做成这样,已经很是可以了,府试肯定能过。 不过说是肯定不能这么说的,不重视不尽全力如何能好好考? 「从明儿起,每天早起先做五个题目,我都给你出好了,我当年在书院,这个时候一天是要往十篇文章写的。」 谁说古人不玩题海战术的? 顾庆之往椅子上一靠,手里拿着是西域口味的三泡台,别的不说,这茶里放了冰糖的,脑力活动之后正好喝上一碗。 糖分下肚,脑袋也没那么晕了,顾庆之坐直身子,郑重其事道:「师尊,还有一事,我得先告诉你。我很有可能无子。」 昨儿乔太医亲自过来,说方子找到了,药也配好了,既然有了把握,顾庆之今儿就跟林如海交底了。 「你——」林如海很是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为何不早说!」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顺序不对了。 他在林黛玉的生日宴上察觉到自己心意,很是心慌意乱了好几天,原本应该是先去问乔太医有无办法,等确定之后,跟林如海正式说的时候就该说自己无子的。 可谁料林如海一个厉喝,他就先说了自己想求娶林黛玉。 如今顺序反过来,的确是显得他心机颇深还先斩后奏了。 「师尊,师姐生日宴上,我察觉到自己心意,那几日心慌意乱的,没等想明白,就被师尊套出话来。」顾庆之站起身来,老实低着头,「师尊可知道三弊五缺?」 第255页 这说得是算命之人泄露天机,必受上天惩罚。 林如海点了点头。 顾庆之一抬手,「风来。」 不过三五息的功夫,就有小风吹过窗户,连桌上的纸张也跟着一起飘动。 林如海惊疑的看着他。 今天是个多云的天气,下雨也很是方便,顾庆之又是一声:「雨来。」 天上轰隆隆几声,片刻之后便是小雨下来。 林如海抵靠在椅子背上,甚至又离顾庆之稍微远了些。 他求雨这样快?他干嘛天天去祭台?他逗人玩?他真的是人? 林如海不免也有些慌张,这样神异的表现,别说无子了,就算他说他是神仙下凡歷劫,林如海也是信的。 顾庆之道:「师尊,我很难跟凡人生出孩子的。可除了师姐,别人我也不想娶。不过师尊放心,一年之内,我必定叫全大魏朝都知道我是神仙,我跟凡人生不出孩子来。」 林如海眉头一皱,「不行,若是你宣扬的全天下都知道你无子,想与你结亲的人怕是要从前门排到崇文门去了。」 见顾庆之不明就里,林如海咬牙切齿又吐出两个字来,「过继。你无父母兄弟,姐妹也一个没有,若是无子,孩子就得从妻族过继。」 「这点师尊倒是不用担心,若是师尊不同意,我也没有娶别人的打算。」顾庆之便又把压力给到了林如海身上,「况且师尊当初也无子,不也一样过来了?」 「正因为我无子……」林如海嘆气,「香火祭祀又该如何?」 「陛下已经开始修皇陵了,我死后陪葬皇陵,师尊好好干说不定也能捞着个位置。」顾庆之又道:「况且女子生产危险,有多少死在生孩子上,又有多少因为生孩子留了病根,勉强撑了几年一样是撒手人寰。」 这…… 「玉儿她母亲多年无子,我知道她过得苦。」林如海嘆气道,「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她确实是留下不少病根,后来孩子死了,她郁郁而终……」 林如海背过身去,「你去问玉儿,这会儿诗社应该完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第77章 我知道我应该喜欢孩子 第77章 林如海这个父亲同意,再跟林黛玉说就是合情合理,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顾庆之应了声,正要转身,就听林如海又道:「你那风来雨来的招数,别在玉儿面前使。」 「师尊说的是。」 林如海语气里还有点刻意掩盖住的无奈,「你既然想娶她,想举案齐眉,最好就别叫她怕你。这等神异之处……哼。」 顾庆之倒也听得明白,他嘻嘻一笑,上前举了一边靠在墙上用来摆放香炉花瓶等物的窄案台,练了这许久,顾庆之自然也是超群的。 案台举过头顶,顾庆之笑道:「师尊,你就说能不能举案齐眉吧?」 「你这逆徒。」气没憋好,话说出来非但没气势,反而笑了出来,林如海挥挥手,「去吧。」 顾庆之一路走到林黛玉上课的屋子,才进去,就见她手里捧着水杯小口喝水。 空气中还有点甜思思的味道,很明显这水是胖大海罗汉果泡的,等放温之后还加了冰糖。 顾庆之不由得笑出声来,林黛玉见他笑,自然也明白他想到了什么。 「活该。」林黛玉娇嗔道:「那药苦不苦?好不好喝?」 「不苦,甜的。」别人说这等话,顾庆之总觉得有点油腻,可到自己了,才知道油腻算什么,脑子根本不嫌油腻,嘴也一样。 林黛玉把头一偏,选了个她觉得能叫顾庆之冷静些的话题,「爹爹骂你没有?」 可她又不知道林如海方才经歷了什么,这话一出口,顾庆之就笑道:「爹爹问我能不能跟你举案齐眉。」 林黛玉的脸肉眼可见的便红了,「你就没个正经!」 顾庆之便又选了个窄案台举起来,又走到林黛玉边上坐下。 林黛玉见他这样子,害羞就成了好笑,帕子轻轻一扑,柔声道:「赶紧放下来吧,怪沉的。」 顾庆之把案台放好,又坐在林黛玉身边,说实话,他也是有些胆怯的,不然不会要先扯些别的。 生不了孩子这事儿,他能极其有自信的跟林如海说,可对上林黛玉,他就—— 他想给林黛玉最好的,但是他觉得最好的,跟林黛玉最喜欢的,肯定不一样。 「你想说什么?」林黛玉问道。 还是叫她看出来了,也还是叫她先问出来了,顾庆之略显得忐忑道:「我……大概是生不出孩子的。不是,我不可能有后代,我能祭祀天地,能求雨,总是该有些缺陷的,我父母双亡,兄弟姐妹一个也没留下,就像卦师的三缺五弊一样。」 顾庆之略显得语无伦次说了一大堆,说完他就仔细看着林黛玉,可是…… 她怎么看起来像是轻轻松了口气似的? 「我……」林黛玉抬头看他一眼,嘴角一翘,只是这笑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反而有点不安的意味。 「我其实……我可能没有那么喜欢孩子,我……好像也没那么想……有孩子。」 林黛玉也说得吞吞吐吐。 可这两句话,已经足够顾庆之松口气了。 「我怕——」林黛玉长吸了一口气,道:「我母亲过得很不好。自打我有印象起,她就是常年药不带停的。」 第256页 林黛玉伸了手指头出来,一件一件数着。 「她生我的时候都过了三十五,虽然有了我之后,也不算无子,可我毕竟不是儿子,她依旧是郁结于心忧思过度,常年吃着疏肝解郁理气安神的药,这药她从二十岁出头就开始吃了。听嬷嬷说,原先是一年吃上一两个月,等过了二十五,就是一年只停一两个月了。」 「还有求子的药,有大夫开的,也有庙里庵堂或者道观里求来的香灰符纸。」 林黛玉神色黯然,顾庆之不敢开口,害怕打断她的思路,更怕打断她的勇气。 他从未细想过林黛玉幼时的生活,他觉得她小时候生活得很好,可如今再仔细想想,那句「充作男儿教养」,若是有了儿子,又为什么会把女儿当儿子养呢? 她可以是被当成女儿养,但是养得眼界宽阔,也读四书五经,更是时常出门,比男子还强,但当成儿子养,就还是心酸。 林黛玉又嘆了口气,「母亲过了三十五才生产,生我生了两天,又伤了身子。嬷嬷说幸亏我生得瘦瘦小小,不然母亲……她又加了调养身子的药。」 「再后来我有了弟弟。母亲很是高兴,连药都停了,身子也好了许多。可是后来弟弟死了,母亲一下子就垮了,吃了一年的药也没治好,后来——后来母亲死了。」 林黛玉眼圈红了,「母亲生病卧床修养那一年,我在她身边侍疾,她常说女子命苦,又说外祖母生了二子一女,她要好好吃药养好身子,她应该还能再生个儿子。」 眼泪掉了下来。 「再后来她连床都起不来了,时常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说把我生成这样,从小就身体不好,又常年吃药不断,将来必定也是子嗣艰难,日子也要跟她一样的苦。」 林黛玉抹了抹眼泪,「她又教我,将来嫁了人,只管多给夫君纳妾,孩子都叫妾室生去。等孩子两岁,看着健康的再抱在身边,这样给了体面,也不怕有人说我善妒。母亲还说生孩子就是踩在鬼门关上生,能回来几个,又或者母子全进鬼门关,又或者沾了鬼气,没两年就又得回去鬼门关,谁也不知道。」 「师姐。」顾庆之小声叫道。 林黛玉红着眼圈,沖他挤出个笑容来,这次不用好像可能这等含煳的词语了,「我不喜欢孩子,我也不想生孩子。」 她别过头去,声音哽咽道:「母亲后来煳涂了,又怨恨起外祖母来,说她不该把自己嫁到林家,林家命中无子,怎就叫她担了干系。」 顾庆之轻轻嘆了口气,瞧林如海对贾敏那又怀念又愧疚的模样,就知道贾敏不是真煳涂,不过是……只在自己女儿面前发泄。 可这又能怪谁呢? 贾敏最后郁郁而终,跟林如海也有很大关系。 顾庆之站起身来,站在林黛玉身前,伸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又稍稍用力,叫她头埋在自己胸腹处,「哭吧。」 先是小声啜泣,后头就是放声大哭了。 「母亲一辈子都为了孩子这两个字活着,别的什么都比不上生育和子嗣。我看她活得这样难过,这样苦。我知道我应该喜欢孩子,可——」 顾庆之轻轻拍着她背,「没人应该喜欢孩子。人活着也不应该是为了孩子。我不喜欢孩子,我只喜欢你。」 林黛玉不说话了,不过哭声却没停,顾庆之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林黛玉渐渐止住了哭声,正要抬起头来,就看见自己手里那帕子。 沾了泪,又被她捏在手里一顿揉搓的,早就皱成一团了,帕子都能成这样,她的脸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她又把脸埋了进去,指头轻轻戳了戳顾庆之,「你转过脸去。」 「师姐好狠的心,你这是想让我把头扭掉啊……」 林黛玉破涕为笑,松开顾庆之,「转过身去。」 顾庆之依言转身,又听林黛玉吩咐道:「去叫丫鬟打些热水来,我洗洗脸。」之后便是一句威胁,「不许叫人知道,你也不想人说,是你把我气哭了吧?」 顾庆之笑出声来,「知道了,师姐真把人拿捏的死死的。」 「呸!说什么胡话呢。」林黛玉在他背上轻轻一推,「赶紧去,万一爹爹寻来了,我可不帮你遮掩。」 顾庆之一边嘆气一边走,「是的,全靠师姐帮我遮掩。」 林黛玉脸上有点红,等顾庆之出去,左右一看,就在靠墙放的百宝阁上寻着个铜镜,她上前一照,脸上哭得一塌煳涂,眼睛还肿了,甚至连头髮都有点乱。 「怎么就能哭成这样?」林黛玉很是疑惑的嘆了一句。 梳子是一般女子都会贴身带的东西,要么在头上别着,要么在腰间的小荷包里。 林黛玉拿了小梳子出来,稍微归拢了头髮,只是眼睛肿得挺厉害,「一会儿还得叫他拿些冰来。」 顾庆之动作很是迅速,林黛玉这边刚把头髮打理好,他就端着水盆进来了。 林黛玉不想叫他瞧见自己脸肿眼也肿的样子,她背过身去,又叫他把水盆放在桌上,又道:「眼睛肿了,再拿些冰来敷敷。」 顾庆之应了声好,转身又出去,只是才迈出屋子,就又立即进来,手里端着个小盆子,里头放着一层冰块。 「倒是贴心。」林黛玉夸他一句,顾庆之也不多待,又道:「我再叫他们端些温水来,师姐哭了这一趟,是该多喝点水了。」 第257页 林黛玉听他调侃自己,脸上不免又有点热,等她把自己打理好,又叫了顾庆之进来,这才瞧见他衣服上一片深色的水渍,不用说就是自己哭得。 「怎么也不知道换件衣裳。」林黛玉小声忸怩道,又飞快别开头去,眼神更是飘忽不定,看看房檐上的精美的雕刻,飞速瞧一眼顾庆之的前襟,又努力想从自己手上的白瓷杯子上找点瑕疵出来,再去扫一眼他前襟。 「一会儿就干了。」顾庆之笑道:「换身衣服岂不是叫全府都知道师姐哭了?如今还能装是师姐泼了我一身茶。」 如今他们两个是有了父母之命,又有心意相通,有些话顾庆之也敢说了。 林黛玉呸他一声,「你敢当我爹爹面说?」 「我只跟师姐说这些。」油腻腻的情话真是百说不厌。 「油腔滑调的。」林黛玉嗔道。 怎么说呢,虽然他师姐也说他油腔滑调,但是人家是笑着说的。 顾庆之算是明白了,说什么不重要,关键看两人是不是心意相通。 「还有这个。」顾庆之又拿出本书册来,虽然有封面,也切好了书,但是没印什么东西,像是半成本。 「这是什么?」林黛玉一边问,一边拿过来看。 「是师姐的诗集。就是师姐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送来的。他们先做了个样书,叫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改进的地方。」 「这能有什么改进的呢?」诗集拿在手里,林黛玉满脸笑意,尤其是那双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哭过的缘故,亮得好似晴朗夏夜的星辰。 「国公爷盯着,又有陛下首肯,东西肯定是用得最好的。」 「师姐还得起个号呢。」顾庆之道,「起个响亮的,能流传千古的号。」 「你也不早说。」林黛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她又不是不知道发诗集要取号,奇奇怪怪的。但是问她什么号,她想过的,也没想出什么好的来。 况且这两月……心思也没往这上放。 「你帮我想一个?」林黛玉跟顾庆之眨了眨眼睛,道:「人人都说你鬼主意多,这必定难不倒你。」 顾庆之笑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背了他那首打油诗,「天子脚下好风光——」 林黛玉一下子就把脸捂住了,「快别提这个了,你出去再别说是我教的你,我丢不起这个脸。」 顾庆之特别喜欢她这个笑起来的小模样,面颊微微带红,露出半口小白牙来,别提多可心了。 「我起不了,安国公正堂上的匾还是金玉满堂四个大字,我还等着师姐嫁进来,帮我写个雅致的匾呢。」 这次林黛玉脸红的速度,可以用「刷的一声」来形容,「说正经事儿呢。」 顾庆之就又清了清嗓子,「我想的,无非就是福寿安康、平安喜乐又或者长命百岁。」 「那便叫长明,取自长命的谐音。」林黛玉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我也想……长命百岁。」 顾庆之非常想知道,她那个停顿,原先是想说什么,但是慢慢来也很有吸引力。 顾庆之便道:「是得长命百岁,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师姐多做些诗,等过上几百年,就是大魏朝着名的女诗人,我师尊就是平平无奇的大魏朝高官,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中过探花,所以样貌应该不错,至于我……好一点就是方士,差一些就是靠奇门遁甲哄骗了皇帝的野道士。」 「你还骗了大魏朝着名女诗人。」林黛玉笑了起来,「他们还得猜你必定口齿伶俐,不然怎能骗到皇帝,还能骗到着名女诗人。」 顾庆之凑近了些,「师姐是被我骗来的吗?」 这会儿天气都有点热了,他一凑过来,林黛玉就觉得空气中弥散着热气,「好好说话呢,你也好生坐着。」 因为太过喜欢,所以想要接近,但同样是因为太过喜欢,所以越发的敬重,顾庆之坐直了身子,又道:「晚上咱们吃什么?」 这话题转得安全到有点尴尬,林黛玉笑道:「都行,我不挑的。你不许告诉我爹爹——」 顾庆之忙道:「那肯定,这是咱们两个的小秘密。」 林黛玉点头,「还有一件事儿……爹爹说要带我去庙里上香,我不想去来着。」 「知道了,我先去把师尊打发了,一会儿再来陪师姐说话。」 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谁叫你陪,你好生读书去吧。晚上——」她指了指自己眼睛,「晚上晚些吃饭,等我眼睛不肿了才好见人。」 「这个简单。」顾庆之笑道:「我只答错两道题,师尊保管想不起来吃饭。等你觉得能见人了,再叫人来催吃饭就成。」 「就你会出主意。」林黛玉拿了诗集,「我去里头看了,你赶紧去读书。」 顾庆之又去了外书房,只见林如海背着手站在窗边,面色不虞,很是有两分愁苦的滋味。 顾庆之笑道:「师尊愁什么呢?」 「还能愁什么?」林如海瞧他这面色红润,眼睛明亮的样子,也知道一切都如他愿了,笑道:「愁你这个不听话的弟子。」 顾庆之上前行了个大礼,「岳父大人,咱们读书吧。」 勐得来这么一下,林如海稍显不适应,不过反应过来,倒是神色如常受了他的礼。 两人又坐在书桌前,其实顾庆之原先也想叫他师尊尝尝什么叫压力的。 第258页 比如把子嗣的压力全都还给林如海,比方:顾家无子,咱们两家就全靠师尊再生了,不管生什么,只要是个孩子就行,女孩子一样继承家业。 只是他待自己人一直是表里如一的,况且林如海也有可能受不了这等玩笑,那就—— 「你又发什么呆。」林如海疑惑道。 顾庆之故意道:「爹爹,过两日我能带师姐出去逛逛吗?」 林如海呵呵两声,「过两日我去庙里上香,你们两个跟着一起。」 得,把自己也砸进去了。 另一边,王家最大的靠山王子腾,如今的日子不太好过。 从他升了九省统制,奉旨查边算起,如今已经四年多了。 九省统制啊,九个省的武官全都归他管。 巡抚才能管一个省,就是总督,最多也不过管三个省,他能管九个,大魏朝快三分之一的武官,而且还都是边军。 刚升九省统制的时候,王子腾是踌躇满志,只觉得两趟轮查下来,再回京城,兵部尚书都配不上他,他能直接以武官的身份入阁,上一个武官入阁,还是大魏朝刚建立那会儿。 这可是莫大的荣耀,说不定还能给王家再封个爵位呢。 可几年下来,他才查了七个省,王子腾觉得这事儿快要干不下去了。 什么九省统制?这哪里是一个人能干完的活儿? 尤其是最近,跟他走得近的几个官员,不是明升暗降,就是直接乞骸骨回家去了。 特别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张大人,从都察院调到了詹事府任詹事荣养去了。 左都御史是正二品,詹事虽然是詹事府最高的长官,但只有正三品,所以皇帝又给他加衔了太子少师,从一品。 看着是升了半级,而且不管是詹事府还是太子少师,这都是辅佐太子的辅官,从龙之功,能一步登天的职位,可问题是如今没有太子啊。 皇后倒是有儿子,可这儿子还正学走路呢,他要什么太子少师?不如多给他两个奶娘。 况且张大人这把老骨头,都活不到那个时候。 还有就是他上本保举的贾雨村,如今还在吏部选官,这就不合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要卸磨杀驴啊。 看着面前皇帝发来的密信,表面上是关怀,是问他累不累苦不苦,还说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只管提,可实际上…… 「这是催命符!陛下要办我!」 王子腾失眠了好几日,他捨不得权势,更想升官,可如今这场面,真要忤逆皇帝,后头指不定来的是什么呢。 「怎么办呢?」 查边本就辛苦,王子腾这两年的确是老了许多,这几日下来更是憔悴,他如果倒下去了,他王家怎么办? 这两年有他护着,王家没人敢欺负,可如果他倒了,王家就跟肉似的,别说狼了,就连他们家里的狗都要来咬两口。 除非…… 王子腾又想起他幕僚前两日提的主意,「若是大人病死在任上,朝廷是只能有嘉奖的。再捨出点利益,旁支管不了那么多,只护住主家就成。」 京城里,皇帝也在想王子腾。 「他若是老实辞官,朕给他留两分脸面。」皇帝没好气道。 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两叠王子腾的罪状,一叠是锦衣卫查出来的,一叠是贾雨村送上来的。 锦衣卫查的,就全是王子腾的,贾雨村的这一份,其实就是:我当金陵府尹这些年帮金陵四大家为非作歹的详细记录。 「这些人——」皇帝点了点贾雨村送上来的那叠罪状,「还真以为朕是搞派系不成!他当金陵府尹,帮贾史王薛四家掩盖了多少罪状,还跟贾家连了宗,难不成要朕嘉奖他?」 顾庆之跟尹恩立对视一眼,小声道:「陛下想叫他辞官,想必也没那么容易,有官职护着,逢罪减三等,他又是从一品的高官,还能再减一减,官员又能用钱免罪。若是他没了官职,他家里这些人——」 顾庆之挑了两张出来,「虽然罪不至死,但——去岭南可能有点近,得去琼州了。」 也就顾庆之敢这么说了,尹恩立松了口气,小心附和道:「这姓贾心思颇深。况且这东西也不是他亲自送的,他是先找了个机会跟锦衣卫交好,后来请人喝酒,装作醉酒把东西漏出来的。真算起来,这东西是咱们锦衣卫偷的。」 「这就不算自首。」顾庆之无奈道:「陛下就算想给他奖励,臣要也拦一拦的。这奖励该是锦衣卫的,这是锦衣卫凭本事得到的线索。」 尹恩立偷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这么一说,皇帝高兴了些,又嘆道:「朕……一开始封王子腾做九省统制,的确是有累死他的意思,有总兵有巡抚还有总督,况且还有太监钦差,上头再加个九省统制也没什么意思,除了名头好听,就是叫他多跑跑路。」 当着自己人的面,皇帝也很是坦率,「就算累不死,两年下来他也得累病,到时候换个清闲的职位给他。虽然当日朕登基,不能算是他的功劳,可他是京营节度使,若他真的出兵,也不知道如今会变成什么样子。」 「九省统制,他一个人怎么做得下来?四年多了,还有两个省没去过,这多耽误事儿,他就不能上书请辞?」尹恩立道:「我虽然是锦衣卫指挥使,可真要管,我也只管京城的锦衣卫,不然我得累死。」 第259页 「要不怎么说权势迷人眼呢。」顾庆之也嘆道。 皇帝下定决心,「宣他回京。叫兵部侍郎简镇川去巡察剩下两省。」 荣国府里,在宫里当了十年多女史的贾元春暂时还不知道外头跟宫里一样,并不能事事都如她的意。 她如今住在贾母院子里,一排五间的正房,这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她发现了鸳鸯的隐秘。 贾元春甚至都开始感谢自己在宫里十年那些人的打压了,不然她不能像今天这么耳聪目明。 她坐在自己屋里,笑眯眯看着面如金纸、满头冷汗的鸳鸯,「你也不想叫人知道你私下跟琏二爷来往吧?我听说琏二奶奶善妒,她能饶得了你?」 鸳鸯腿软,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大姑娘……」 元春一笑,「就算不提琏二奶奶,你是老太太身边第一得意的丫鬟,老太太必定是会给你找个好归宿的。我想琏二爷想必就是她给你找的好归宿了?」 鸳鸯心如死灰,抖得元春都能听见她上下牙打架的磕绊声。 「大姑娘……老太太知道的,家里……不太好,琏二爷跟琏二奶奶管家,老太太说可以稍微帮帮他们。」 元春笑得更开心了,「没想我祖母这样体贴,还叫你帮着琏二爷泄火。」 第78章 互相演戏互相坑 听见泄火二字,鸳鸯再说不出话来了。她几乎是摊在哪儿,全然没了反应。 元春眉头一皱,心想这鸳鸯胆子怎么这样小?就不能跟她谈谈条件? 她 是想用鸳鸯的,她真没想把鸳鸯吓成这样,傻了还怎么为她所用。 元春上前扶起鸳鸯,笑道:「鸳鸯姐姐,你看你,我不过跟你玩笑两句,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她拉着鸳鸯,两人膝盖抵着膝盖在罗汉床上坐下,头也凑得极近,肩膀几乎贴住,若是不知道她说什么的人,八成觉得亲姐妹也不过如此。 「我觉得这事儿也不能怪你。」元春拉着鸳鸯的手,轻轻拍着表示安抚,「我还在家里时,你就是老太太身边得宠的大丫鬟,我进宫都十年了。我记得你比平儿还大些?」 鸳鸯如今也稍微回过了神,怎么说呢,只要不是当场死了,不管是谁,总归是要想一想该怎么逃脱的,哪怕是从一个坑里跳进另一个坑里。 她点了点头,谨慎道:「大姑娘说得是。」 「老太太虽然是我亲祖母,不过这事儿还是她想的不够周到。你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如今又管着她院子,还有她手里许多东西。咱们府上虽然能放人出去,就像周妈妈的女儿,就放出去自行聘嫁了,可你这样的身份,是出不去的,这你应该也能想到。」 鸳鸯又点了点头,照例还是那一句,「大姑娘说得是。」 元春也不在意她这消极的模样,继续柔声道:「配小厮就更不可能了,哪个小厮配得上你呢?况且你管着老太太院子,也不能叫你配小厮,就是赖管家的儿子,也配不上你,你将来肯定是要配给主子的。」 这点鸳鸯也明白的,她那会儿能跟贾琏好上,也是因为想到这一点,但她嘴上说得却是:「大姑娘,奴婢不配。」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咱们家一向最是体恤下人,哪来的什么奴婢不奴婢的?连我都要叫你一声鸳鸯姐姐的。」元春笑道:「主子嘛,配两位老爷,是委屈了你,下头一辈的,宝玉年纪小了些,琏二哥倒是正好。我想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 鸳鸯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她天天伺候老太太,她可以肯定老太太没这个意思,就算心里有,也从来没露出来过。她活了这二十几年,从来没听老太太流露出任何要给她配人的意思。 元春见她这个紧张的模样,笑得越发从容了。 「有句俗语,你也该知道,聘为妻奔为妾,有老太太发话,这事儿才能办,不然你们这偷偷摸摸的,叫老太太知道……琏二哥不好说,你大小也得去半条命。」 鸳鸯似乎是憋不住了,她长长的吸了口气,「原是我做错了事,老太太责罚,我受着便是。」 这个反应,倒叫元春觉得轻松了,她故意怒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你呢?再说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不过熬两年,你去给琏二哥做正头娘子,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你难不成真想死不成?」 元春说了这一大堆,鸳鸯已经缓过劲儿来了,只是她又觉得元春说得太多,又要拿腔作调的,平白耽误工夫,她嘆了口气,道:「我如何做得琏二爷的正头娘子?大姑娘别拿我说笑了,你想叫我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你如何做不得?」元春却还要激她的野心,道:「如今这琏二嫂,不曾产子,又善妒,休了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儿。等她走了,琏二哥就算续娶,又能找到什么好人家不成?你看看咱们府上的邢夫人,再看看隔壁府上的尤氏,哪个你管不住的?」 鸳鸯皱了皱眉头,元春慢悠悠道:「到时候你只能要生下儿子来,不过是洗一洗身份,随便找个秀才举人认个爹,也不费什么功夫。你觉得呢?」 鸳鸯长舒一口气,「大姑娘想叫我做什么?」 元春这才说话,「你是咱们府上最有权势的丫鬟,在谁身前都有脸面的,我想叫你给琏二嫂子找些麻烦,拖住她,叫她管家没那么容易。」 真不愧是王家人,鸳鸯嘴角微微翘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第260页 凤姐儿若是一个人没法管家,那能叫谁管呢? 「我知道了。」鸳鸯点头道。 元春又道:「还有,老太太屋里的东西,我也想要。」 鸳鸯眉头一皱,元春笑着威胁她,「我听说前一阵大老爷想纳你为妾,你诅咒发誓的不肯,说宁可死了宁可当姑子去,你也小心些,若是叫大老爷知道你跟他儿子好上了,他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这就是个傻子!王家祖传的傻子! 鸳鸯心里涌出一阵阵的狂喜,她诅咒发誓?她那是当着人跟大老爷表忠心! 「我知道了!」鸳鸯站起身来,冷着脸道:「大姑娘还是先准备好人手吧,至少也得从老太太院子里搬出去,不然你干什么跳不脱老太太的眼睛呢?」 她一甩手,直接走了,元春也不在乎她这无礼的态度,脸上依旧是笑容,轻声道:「我的好祖母,你可不知道嫁人对姑娘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你不能安她的心,那她就不会对你忠心了。」 与此同时,思考了许久的袭人,也进了王夫人的院子。 听见宝玉贴身伺候的大丫鬟袭人来,王夫人从里头出来,袭人忙上前行礼,又笑着叫了声「太太」。 毕竟是自己亲儿子,伤心失望也都是一阵一阵的,就跟贾政似的,病中凄凉时觉得要撇开宝玉,可等病好了,也就这个儿子了。 王夫人也是差不多的心态,加上这还是袭人第一次来求见她,王夫人也担心是不是宝玉怎么了。 「宝玉这两日睡得可好?天气渐渐热了,夜里要勤快看着,别叫他贪凉踢了被子。」 袭人陪笑道:「太太放心,屋里人伺候都很是上心。我又绣了几个新奇的肚兜哄他穿上,断是凉不着肚子的。」 王夫人嗯了一声,「他们素日里都说你体贴,我也放心你,宝玉你好生看着。」 袭人应了声,又说:「当不得太太夸,这原是我们这些做丫鬟的本分。」然后她就微微皱了眉头,面露忐忑之色。 「当着我的面,你有什么不好说的?」王夫人沉声道。 袭人低下头来,小声道:「前些日子宝二爷受惊,金钏儿拿来那药,叫什么安神定志丸的,宝二爷吃完了,我想着若是太太这儿还有,不如叫宝二爷再吃几日。」 这药王夫人常吃的,里头加了人参等物,能解心烦惊恐。 「宝玉怎么了?」王夫人皱着眉头,「谁又吓唬他了?」 「没有没有!」袭人忙辩解道:「宝二爷……这几日总做梦来着,梦里……梦里叫林姑娘。」 王夫人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来,「还有呢?」 「也就叫两声林姑娘,别的没有了。」袭人小心应道,「我是想……宝二爷跟林姑娘从小一起长大,二爷又是个纯良的性子,林姑娘如今虽然搬出去了,可二爷总是伤心,又记挂着林姑娘。二爷如今又该是好好读书的时候,可他总往对面林姑娘的旧屋去,一坐就是半天。况且二爷年纪大了,老太太院子里又有那么些聪明伶俐的丫鬟,不如叫宝二爷搬到外头去住。」 这话倒是挺符合王夫人的心意的,宝玉如今越发的只拿老太太的话当圣旨了,这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难为你有这样的心思。」王夫人嘆道:「这家里上上下下,有一个算一个,也没几个敢劝宝玉读书了。」 袭人低头害羞一笑,又道:「还有一件事儿要回禀太太。这事儿原不该我说的——」 王夫人脸上是关切,心里却想什么叫不该她说?这摆明是要告状了。 「林姑娘如今也回不来了,她那屋里的丫鬟是不是该另寻去处了?虽然咱们家里也不差这点银子养着那些人,林姑娘如今又是县主,原该敬着的,可那几人如今天天哭着说想林姑娘,宝二爷那性子,您也知道的,一天能有半天去劝人别哭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袭人低着头,又道:「还有老太太院里和二爷屋里的几个丫鬟,二爷既然想林姑娘,有几个为了讨好二爷的,总学着林姑娘说话,别的活儿也不干了,像刺绣这等活儿,我手笨,若不是求了宝姑娘帮忙,怕是也没这么快就能绣出肚兜来。」 王夫人点点头,「我知道了,难为你想的这样多,宝玉身边就该有你这样一个妥帖人照顾的。你且去,你好生照顾宝玉,我必定不负你。」 袭人又行了礼才离开,在院子门口又跟从老太太院子里过来的元春打了个照面。 元春进了屋,问道:「方才那是宝玉身边的丫鬟?那个叫袭人的?」 「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王夫人一边点头一边问道。 元春笑道:「办妥了,我跟她说要赶走王熙凤,又说老太太屋里的银子我也要,这样就能安抚住她,她必定猜不出我要的其实是她的位置。等她跟王熙凤掐起来,再把她跟琏二爷有染的事儿爆出来——母亲,老太太院子里的人你可选好了?」 王夫人点头道:「若是没了鸳鸯,金家也不能管着荣国府的老宅,我已经叫人去金陵等着了。至于老太太院子里,鸳鸯这丫鬟老太太培养了十几年了,她若下去,她空出来的缺儿得填两三个人进去,一个琥珀,一个崔嬷嬷,这两个是能管事的,我已经叫人去打点了。」 元春笑道:「母亲,荣国府既然要靠着王家生活,这家自然该是母亲管的。」 第261页 王夫人嘴角一翘,道:「今儿一天都是好事儿,方才那丫鬟,过来跟我说担心你弟弟因为思念林姑娘,要跟她留下来的丫鬟闹出点事儿来,正好前儿你说要把紫鹃捏在手里,我想不如趁这个机会,咱们把她要过来,让她伺候你。」 「诶呦,那袭人看着笨笨的挺老实,没想倒是个会告状的。」 「还不止呢。」王夫人嘲笑道:「她还告了刺绣的人——我想想,宝玉屋里有个丫鬟刺绣手艺非常好,原是赖嬷嬷买的,后来给了你祖母,老太太又把她给了宝玉,叫她负责宝玉屋里的针线,长得还有两分像你林妹妹,好像是叫晴雯的。」 「她把这两人撵出去……她是想做宝玉的姨娘不成?」元春反问道,「不过当丫鬟的,姨娘的确是好出路。」 「她们这三个人,袭人、紫鹃和晴雯,就算加上宝玉屋里的所有人,这袭人才是最好打发的。」王夫人感慨道:「宝玉屋里是肥缺儿,用的多是家生子,还有管事的孩子,有林之孝家里的,还有管厨房的柳婶子的女儿。紫鹃也是家生子,晴雯虽然是外头买来的,不过还有赖嬷嬷的关系,又有老太太的脸面,这袭人……原先也是老太太的人。」 元春笑道:「可她如今投诚了,便是母亲的人了。」 「回头我就把她份例掐了,挂我名下。」王夫人略显得意,「她是外头买来的,不牵扯什么,到时候撵出去就行,我连赎身银子都不要她的,只说给她脸面。」 「再说就算宝玉如今喜欢她,知道她来告状,还能继续喜欢她?咱们家里透风透得跟窗纱似的,她没边没沿的来我屋里,然后那两人就走了,还是放在你名下,她说她是来给宝玉求药,也得有人信。」 元春回来这些日子是住在老太太院子里的,那些风言风语听着,又见袭人来告状,她倒是觉得,这袭人不是想当宝玉的姨娘,而是已经当了姨娘。 但这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不过她是宝玉的姐姐,若继续住在老太太院子里,又说自己一点风声不知道,那就有点假了。 元春道:「母亲,我得从老太太院子里搬出来,不然那院里都是老太太的人,住得忒不爽利了。」 王夫人笑道:「宝玉这个年纪,有些人家都已经定亲了,的确是不好再住在后院了,就是说给老爷听,这理由也够了。他那外书房就在老太太院子前头,叫他搬过去也不碍着他给老太太请安,他还有个内书房就在我院子前头,到时候一起修整了给你住便是。」 元春紧挨着王夫人坐下,又搂着她胳膊,「母亲,我想住你院子里,叫三个妹妹搬去老太太屋里不好吗?」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王夫人轻轻拍着她胳膊,「可你也得有自己的屋子,你看宝玉,虽然住在老太太屋里,内书房外书房都有,你也得有个院子,不然要叫人看轻的。」 「那我也不好占宝玉的屋子。」元春依旧是一脸不愿意。 王夫人嘆气道:「如今是没办法,老太太养了一堆的闲人,又要看我不顺眼,撵走我三房人了……唉,我都五十多了,还要受婆婆的气,将来给你找,咱们找个没婆婆的。」 元春往她怀里一钻,「先不着急,我想再家里多住些日子,横竖都这么大了。」 母女两个又说起闲话来,贾母屋里,鸳鸯已经跪在了贾母身前。 「老太太,是我不小心,跟琏二爷交接的时候,被大姑娘看见了。」 贾母眉头一皱,「怎叫她知道?」 贾母什么心思,鸳鸯能猜个七七八八,不能丢脸排第一,尤其是不能在王家人面前丢脸,所以她坚定极了。 「老太太,我想着大姑娘是二房的人,二房已经住了正房了,若是叫二房知道琏二爷这事儿……怕是闹开来荣国府都得丢脸,我情急之下也想不到别的主意了,就跟琏二爷亲近了一下,煳弄过去了,大姑娘八成要猜我跟琏二爷……不干不净了。」 鸳鸯说着便情真意切的哭了起来,她是真紧张也是真害怕,过不过得去就看这一遭了。 老太太平常就偏心二房,二房的心早就大了,要是真知道老太太背地里帮着琏二爷变卖家产,一旦闹出来,那荣国府连表面风光都没有了,就彻底落魄了。 贾母眉头皱着,半晌才道:「我知道了,难为你了。快别哭了,我知道你忠心,也知道你是不得已。」 鸳鸯又掉了会儿眼泪,这才渐渐好了,她又道:「老太太,我想去跟琏二奶奶也说一声,别叫她——」 「不行。」贾母阻止了她,「你说分量不够,我来说。你也不必避讳琏儿,该怎么还是怎么。」 鸳鸯又给贾母换了茶水,这才放心出去,下来就是跟大房通个气儿,给大姑娘也找点事儿,别一天到晚生事,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鸳鸯就不信大姑娘在宫里也敢这么来。真是的,当了十几年宫女,还给她当出优越感了不成? 皇宫里头,因为没两天就要府试了,顾庆之今儿来跟皇帝请辞,明儿起就不进宫了,直到考完试。 皇帝笑道:「这次作诗得好好作,可别再来个天子脚下好风光了。」 被调侃了许多次,顾庆之这条神经已经粗大了起来,他笑道:「那便是天子脚下风光好,城里城外都是宝。」 「你是真跟打油诗干上了。」皇帝大笑起来,又问:「后头两句呢?」 第262页 「还没想好呢,打油诗也不好做啊。」顾庆之嘆气道。 「朕就纳闷了,林姑娘那诗集朕也看过的,她怎么就能教出来你这等徒弟?你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唉……」顾庆之又嘆一口气,「有些人就是不精通作诗啊!就像有些人就是不精通祈雨一个道理。」 皇帝翻了个白眼,「朕知道了,你好好考试,正好你那边考完就是殿试了,也叫你来薰陶薰陶,沾点才气。」 顾庆之从皇宫里出来,原本他回家是走午门的,不过今儿是专门请辞来的,时间还早,他便拐了个弯去了北门,打算看看考场。 顺天府就在皇城北边,距离倒是不远,若是从他家里走,差不多也就七八里地,而且这一圈都能绕着护城河走,这一条路别说考生了,就是小官都不敢走,所以这次考试他能住家里了。 皇宫北门出去,两边都是太监的衙门,顾庆之一出来,就不少太监跟他打招唿行礼。 顾庆之都好生应了,才拐过万岁山,他就见到一个眼熟的太监,印绶监的闻公公。 印绶监管的是印信等物,比方免死符等等,顾庆之的御前行走牌子,包括上次去扬州带的如朕亲临牌子,也都是他们管的。 两人相互拱了拱手打过招唿,顾庆之笑道:「闻公公这是要出宫?」 闻公公笑道:「抢了个好差事,还没谢谢国公爷呢。」不等顾庆之问,他便解释道:「前阵子荣国府的大老爷,如今是三等爵的贾赦,上摺子说自家不像话,下人太多,又说要裁剪下人,陛下听了很是开心,还说要嘉奖他们。只是这许多日子过去,也不见他们动手,我正好顺路去提醒提醒他们。」 顾庆之笑了两声,「公公辛苦。全公公去了他们家两次,头一次都被煳弄得没拿到辛苦银子呢,还是后来寻了个别的理由找补回来些。」 「听大总管说了。」闻公公笑得很是开心,「我今儿带了不少人,肯定不能被他们煳弄过去。」 顾庆之看看天色,又道:「这都未时了,上回还听全公公说过,他们家惯会耽误功夫的,去传了两次旨意,哪次都是全公公等他们。」 「这个也听说了。」闻公公笑眯眯的,「好在这次去不是传旨,说了就走,绝对能在宫里关门前回来。」 「那我就先祝闻公公一路顺风,金玉满堂。」 安国府正堂挂的匾就是金玉满堂,听见这祝福,闻公公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他道:「我也祝安国公金榜题名,旗开得胜。」 两人在北门外分开,顾庆之的马车虽然停在南门,但他这张脸,刷个马车一点问题都没有。 马车一路向北往考场去了,顾庆之想的却不是府试,而是荣国府。 荣国府原本有两次回血的机会。 第一次是林家跟薛家的家产,这回的是钱。 第二次是贾元春封贤德妃,且不说这贤德妃还是个贵妃里头究竟有什么猫腻,但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们家地位上去了,王熙凤还喊贾琏做国舅爷呢,这又给他们的政治生涯回了一拨血。 可如今呢? 林家家产他们别指望了,贾元春也出宫了,至于薛家的家产……薛宝钗挺精明一个人,也狠得下心拉得下脸,以前给的也就罢了,以后不能再给了吧? 原先贾宝玉是傻了,她才有机会当宝二奶奶,而且不说三书六礼了,基本就是沖喜去了。 这就跟买涨不买跌一样,能叫薛宝钗沖喜,那证明贾家还是有地位的,可如今贾家跟薛家是越发的门当户对了……不知道薛家什么时候跳船。 连薛家的家产都吃不到嘴里,贾家还能坚持多久呢? 但这事儿能怪谁呢?就是想续命,自己也得稍微奋斗一下吧,不能全靠吸亲戚的血吧。 顾庆之去考场转了一圈,又坐着马车往林家去了,林如海还没回来,顾庆之便去找了林黛玉。 「师姐,过两日我府试,能在林府借住吗?顺天府在大兴地界,安国府在宛平县,要绕路呢。」 林黛玉不说把京城逛了个遍,但是重要场所在哪儿,她也是知道的。 「顺天府虽然在大兴县,可距离宛平县交接处连一里都没有,你那安国府也是一样,就在西苑对面,直来直去的怎么就绕路了?」 「一里地也是路,万一我起来迟了呢?」 「你沿着皇城根走,骑马去,一刻钟都不要。」 「师姐好狠的心。」 林黛玉笑了起来,虽想压着嘴角,不过还是没压下去,「我给你出个主意,保管你迟不了。你去找全公公,叫他在内官监给你寻个住处——内官监就在北安门里头,从北安门出去到顺天府,三里地都没有,走着去都行,还舒筋活血了呢。」 顾庆之也笑了起来,装作勐虎扑食般朝林黛玉扑了过去,「我若做了太监,师姐怎么办?」 林黛玉绕着大柱子躲他,「你若做了太监,可真是省事儿了,再不用科考,爹爹能歇歇,我也不用担心你又做出什么传世佳作来叫人笑话我。」 两人绕着大柱子来了一出超长版秦王绕柱,有两圈顾庆之故意慢慢走,被林黛玉套圈之后还又推了他两下,「你快点。」 一直到林如海回来。 「咳咳,你们干嘛呢!」林如海板着脸道。 两人一起停了下来,这时候,林黛玉肯定是叫爹爹的,所以顾庆之故意跟她一起,整整齐齐叫了「爹爹」。 第263页 林黛玉红着一张脸瞪他,「谁是你爹爹?」 顾庆之便又双手握拳,恭恭敬敬来了一句,「岳父大人。」 「谁是你岳父大人?」林如海一甩袖子,嘴角的笑也没压住,「真是无法无天!」 第79章 老太太病得快死了 等吃过晚饭,就是临考前的最后一个流程了,去给孔圣人上香。 林如海挺想去的,只是在顾庆之快瞪出来的大圆眼睛下败退了。 「呵呵,平日里爹爹叫得好听,去庙里上香推三阻四的,不一样是上香。」 林黛玉脸上微微一热,掩饰一般催顾庆之,「你快些,一会儿天黑了。」 「师姐还怕黑不成?」顾庆之疑惑地问道。 林黛玉原本正要上马车,听见这话,刚提起来的下摆又放了下来,也不忘回头瞪他,「明明是你怕黑,我是为了你着想来着。」 「是我怕黑。」顾庆之大大方方承认了,「师姐一会儿护好了我,别叫小鬼儿把我捉走了。」 虽然是打趣儿,不过两个人都乐此不疲的,林如海倒也不是故意,但是听见了总不能装听不见吧。 「赶紧走吧,孔庙可不近,也不知道你图什么,从顺天府大堂直接去孔庙,遛弯我都嫌近,你非得回来再去。」 林黛玉脸上又是一热,「就是,这么喜欢坐马车不成?」 林如海听不下去了,亲自上前给两人掀了马车的帘子,「赶紧走。」 虽然这会儿路上人多,不过顾庆之能绕着皇城根下头走,拉车的又是四匹高头大马,速度快也稳当,真跑起来一个时辰也能上两百里地。 就是真这么跑,马就先废了。 不多时,马车到了孔庙前停下,又是锦衣卫的人先上去叩门。 顾庆之从后头拿了个长条形的木匣出来,林黛玉笑道:「也不至于贡这许多大山楂丸。虽然今年有会试还有殿试,还有小三关的考试,先师毕竟已经成圣,哪里受不起这些供奉呢?」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孔庙,顾庆之道:「这可不是大山楂丸。」 他眼神示意圣人像前的祭台跟他脚下的贡品,「你瞧,也有许多人送了大山楂丸。」 林黛玉笑道:「这倒好,大家各送各的,也不冲突。」 顾庆之把木匣子放在圣人脚下,又跟林黛玉一起上了香,都又出来,林黛玉问道:「你供奉了什么?」 这明显是没想出来。 「你猜?」顾庆之笑着问道。 林黛玉下意识便是:「你猜我猜不猜?」 「那……你猜我猜不猜你猜不猜我猜不猜。」 林黛玉笑了起来,「我快不认得猜这个字儿了。」 谁说不是呢? 顾庆之道:「我今儿供奉了一柄杖剑。」 「怎得送这个,孔圣人是儒家——」没等说完,林黛玉就住嘴了。 「大儒归大儒。」顾庆之笑道:「可他游歷春秋列国,总不能是靠着一部论语吧?孔武有力说得不就是这个,孔子武力超群,力气还很大。」 「才不是呢。孔武有力说的是……也不能算错。」林黛玉有点恍惚,「先师可不姓孔,先师姓子,孔是氏。史书里要说过,先师身高九尺,比你高多了。」 顾庆之道:「所以我上供一柄杖剑,难道先师不庇佑我?」 「你这都哪儿冒出来的主意?」 顾庆之道:「自然是读论语读出来的。书里说他用的是杖,还有人说越王曾赐他青铜剑,不过可以肯定,先师曾教学生剑、矛、盾。还有书里说先师有一柄佩剑,名曰紫薇,这个是后头人写的,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所以我贡了个杖剑,平常拿在手里是杖,抽出来就是剑。」 「你竟然能从论语里头看出来这个?」疑惑过后就是笑了,「倒是也挺好的。」 顾庆之笑道:「那可不,先师武力超群,论语里也写了,什么早上知道路,晚上你就死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林黛玉小心问道。 「对对对!你也这么觉得吧?」 林黛玉推了他一下,嗔道:「哪有你这么解释的。」 「还有……我想想,孔子不说话,用怪力把人打到精神失常。」 「子不语怪力乱神?」林黛玉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这话真的耳熟,「原先我住荣国府的时候,贾家人就经常这么说你来着。」 顾庆之摊摊手,「我还是留手了的,没像先师那样叫他们精神失常。」 笑得太激烈,就得拿帕子挡着嘴了,林黛玉一手展着帕子,一手来推顾庆之,「你少说两句吧,可别真写到卷子上。」 「科举哪儿能考这么简单的呢?」顾庆之一边说,一边顺着她的力道往角落一倒,头还碰到了车厢上,发出不大不小一声咚。 「疼不疼?你也不知道躲。」林黛玉忙凑过来就要拉他。 顾庆之道:「还有一句,叫我思念的人还未曾给我来信。」 林黛玉原本就笑得面上粉红一片的,听见他说这个,红上又添了热,「没个正经的。」可不免还是顺着他的意思一想,「吾斯之未能信?」 顾庆之也笑了起来,「瞧瞧师姐这论语读的,举一反三可太熟练了。」 林黛玉白他一眼,「马车这样快,你可坐好了,别一会儿掉出去了。」 顾庆之立即敲了敲前壁,又跟车夫道:「慢些走,我晕车。」 第264页 林黛玉嘴角翘了起来,眼神飘忽不定的又问了一句,「还有院试呢,院试你上供什么?」 顾庆之正正经经地回答道:「自然是我读过的论语,也叫先师看看,我多么用功,书都翻烂了。」 虽然说是考场距离不远能住家里,不过保险起见,顾庆之还是在考场附近找了住所。 内官监虽然能住,不过不太吉利的样子,所以顾庆之借住在了顺天府衙门里,早上还能叫去考场监管的衙役叫他起来。 有种住在学校家属楼,听着早操广播声再起床的爽快感。 府试一共考四天,第一天默写经贴,也是那种随便抽两三个字出来,叫你写上下文的为难人考法。 第二天考杂文,好消息是在几种文体里抽,这次没抽中诗赋,顾庆之松了口气,不用编打油诗了。 最后两天考策论,中间还要在考场睡一晚上。 策论简单来说,就是议政,并且向国家提建议,所以答题时间长达两天,也就很好理解了。 顾庆之最拿手的就是这个了。 从他认识皇帝以来,他提的建议全都被皇帝採纳了,无一例外。 总之若是考不过,顾庆之依旧打算查卷子,还打算请皇帝评评理。 不过府试嘛,连秀才都不是,题目不难,也不会在大层面上问怎么治国,这一次的题目是关于顶罪的,也就是如何解决「宰白鸭」。 顾庆之打算分三个层面来解决这个问题,首先是犯罪的人,这波人能找到人替他们顶死罪,那肯定非富即贵。 其次就是顶罪的「白鸭」们,或者为了钱,或者被威胁。 最后就是法律制度,其实他前头提的法律条文的详细解释,也能从一定程度上杜绝这类问题。 正当顾庆之打草稿 列提纲的时候,鸳鸯亲自到了林家。 鸳鸯是个年轻的姑娘,又哭得脸肿眼肿凄悽惨惨的,林家人自然不会有多少警惕心,放她见了林黛玉。 鸳鸯一进去就泪眼婆娑给林黛玉跪上了,「老太太病了,连药都吃不下去,煳里煳涂连人都认不得几个了,睡着了还喊您母亲的名字,求姑娘回去看看吧。」 林黛玉「啊」了一声,鸳鸯见她没立即起来跟着回去,便又哭了起来。 「这些日子家里过得艰难。爵位降了好几层,下人不服管教,主子们又总生病,凤姐儿又才小产,乱糟糟的也没人管着,老太太逞强出来管事,没两日就给累病了。」 鸳鸯是真的紧张,临出来贾母跟她三令五申的强调:「这次一定得把她请回来!这次姓顾的小子去科举,最后一场连考两天,他出不来的!」 「我也不怕你知道,你跟我这许多年,家里的关系你也明明白白。别的不说,你看我去过谁家?又有谁来咱们家?」 贾母几十年不出门的,贾家还能有什么关系? 隔壁东府的珍大爷倒是天天酒宴不带停的,很是有一帮子纨绔子弟做朋友。 可说句不好听的,谁家叫整日只知道饮酒作乐的纨绔子弟掌权呢? 贾家说是四王八公,可大家都在走下坡路,北静王到还一直世袭罔替,可如今他被陛下盯着,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别人呢? 再说原本他跟贾家有来往,是因为贾家是一等爵,可如今贾家是个什么模样,用落日余晖来形容都是抬举他们了。 下来就是贾家的姻亲了,稍近一些的就是王家跟林家。 王家也不大好,陛下派了新的钦差去巡边,又召回王子腾,好在大魏朝幅员辽阔,王子腾一路回来也得好几个月,中间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贾家唯一还能扒上,并且能扭转局面的姻亲,就只有林家了。 这是贾家的救命稻草,鸳鸯深知这一点,不仅仅从老太太嘴里知道,也能从王熙凤跟贾琏那边听见点消息。 王熙凤说林姑爷快要入阁拜相了。 贾琏也说三等爵保不住这么多好铺子。 鸳鸯还听见过一次老太太说后悔,不该把老国公爷的几个庶女远嫁,也不至于到如今连个人都找不到,托关系都没有门路。 「姑娘,你去看一眼老太太吧。就看一眼。你也在老太太院里住了六七年,老太太待姑娘是真心真意的,宝二爷跟姑娘们都陪着姑娘解闷,就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奴婢求您了。」 鸳鸯一边说一边磕头,林黛玉是在外头偏厅见她的,地上没铺毯子,而是上好的青石砖,几个头下来,鸳鸯额头就红了,她也不在意,有种要把脑浆磕出来的孤注一掷的决心。 有这等决心,那磕头的声音就很渗人了,林黛玉站起身来,道:「我叫人备车,你也别磕了,我这就跟你回去看看。」 林黛玉出去准备,鸳鸯倒没起来,临来的时候老太太就吩咐了,「只当我马上就死了。」 老太太要死了,她鸳鸯还能轻松得起来?所以还得继续跪着。 林黛玉叫人安排马车,又点了几个丫鬟婆子陪着。 她眉头微皱,因为顾庆之逮着机会就要说两句贾家人多么多么不好,多么会算计人,多么会搞阴谋诡计,林黛玉刚才一听见鸳鸯说老太太病了,下意识反应就是不能吧? 别的不说,怎么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在安国公进考场之后重病呢? 而且……鸳鸯后头也表现得太过急切了。 第265页 不是说老太太生病她不能着急,而是……林黛玉身边两位至亲都曾经病过,当时她的心情,如今想起来依旧历歷在目。 鸳鸯过于有生气了。 但是……林黛玉觉得自己也不是以前那个没的选,只能幽怨躲在屋里的林姑娘了,她也想看看她外祖母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林黛玉点了四个丫鬟,四个婆子,还有护院四个,一共三辆马车往贾府去了。 这样的排场,鸳鸯见了也是一肚子感慨,也不怪老太太要抓死林姑娘。 不多时马车到了贾府,又从侧面进去一路停在了二门口。丫鬟扶着林黛玉下来,护院等在二门口,鸳鸯引着她们一路往贾母院子里去了。 上回想去林黛玉生日宴没去成,贾母其实是憋着气在心里的,那会儿想的还是看谁拗得过谁,可前两日宫里来了太监,她才知道她大儿子没跟任何人商量,背着她给皇帝上了摺子,要削减贾府下人。 贾母倒是没觉得这是她偏心眼的缘故,也不觉得这是因为大房气不过一直给她跟二房当垫背的,毕竟偏了都好几十年了,这就跟唿吸喝水一样自然,她是察觉不到的,而且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亲兄弟就该互相扶持。 所以这事儿的原因,贾母归结到了她压不住贾赦上。那她为什么压不住贾赦呢?因为她权势不足。 如今贾家还想要权势,那就只能靠林黛玉了。 贾母换了个思路,那就装可怜,死死抓着林黛玉。 只要林黛玉跟她一条心,她如何报不了仇?哪里找不到机会给那乞丐使绊子? 别说林如海娶了继妻,就是他当了驸马,林黛玉也一样是她贾家的血脉! 林黛玉一路进了贾母的院子,远远的就闻见了浓浓的药味,丫鬟正搁院子里熬药。 再往里走,进到贾母住的这一进,侧间坐着贾家几个姑娘,还有贾宝玉。 一见她来,几人都站了起来,叫姐姐叫妹妹的都有。 「老太太可好些了?」林黛玉轻声问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着顾庆之她能中气十足的大声说话,一到贾家,就还是想装一下。 元春是老大,按理是她先说的。 她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抽泣道:「倒是能吃下饭了,只是人总是一阵清醒一阵煳涂的,上午还拉着我的手叫姑妈的名字。」 林黛玉很是烦这个,动不动就是多么思念她母亲,她母亲过得不好,难道老太太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若真的想她,不管是去庙里还是去庵堂里请人写个牌位,平日里上上香,是什么要诛九族的大罪吗? 「这……」林黛玉故作忧伤皱起了眉头,「若是真见到我母亲……不如去庙里求两个符挂在床头吧。」 这年头,不管是道家还是佛家,都有规整的见鬼流程的。 总之鬼没强到一定程度,身子没弱到一定程度,是见不到鬼的。 几个姑娘红了眼圈,贾宝玉更是一声「祖母」,就直接冲到了里间。 很快,里头就传来贾母的声音,颤颤巍巍的,「是我的玉儿回来了吗?」 「祖母醒了!」元春一声惊喜的唿喊,伸手便去拉林黛玉,「咱们进去!」 林黛玉反应挺灵敏的,尤其又学了骑马射箭,加上顾庆之时不时假装扑一扑她,她下意识一避,就给躲开了。 「进去吧。」她脚步一抬,先进了贾母屋里。 要说贾母,的确是憔悴了不少,又刻意的装病,脸上惨白一片,头髮也不藏了,满头白髮乱糟糟摊开在枕头上,加上满是药味和屋里人红着眼圈的啜泣,林黛玉一见之下,也红了眼圈。 「外祖母,你……也得好好保重身子。」 贾母手一伸,挤出个笑容来,「快来叫我看看。」 林黛玉走到她床边坐下,贾母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许久不见你了,的确是长高了些,是个大姑娘了。只是以后说话可别这么腼腆了,祖母也不能天天护着你,你要自己为自己着想了。」 这话……听得林黛玉一阵恍惚,还有两句槽想吐。 屋里丫鬟上了茶水,贾宝玉坐在床脚,也不说话,眼泪汪汪看着贾母。 贾母这次装病,那是力求跟真的一样,所以不多时,贾赦贾政两兄弟也来了。 贾赦如今虽然好了,可身体大不如前,每日也吃着太医开的补养药方,还是坐着轿椅来的。 贾政照例是先去太常寺小半天,然后以母亲生病为由请假回来。 待一一行过礼,众人又分别坐下。 贾赦嘆了口气,道:「我前儿说的亲事,你们觉得如何?元春都过了二十五了,平常姑娘这个年纪,孩子都能生三四个了。」 这话本不该在没出嫁的姑娘面前说的,只是贾赦哪里管得了这些? 贾母如今又装病,半煳涂半清醒的,更加不好说他,屋里一时间竟然安静了下来。 贾赦又道:「这人叫孙绍祖,他爷爷是咱们家门生,世袭的武官,也算是世交了,年纪刚过二十五,跟大姑娘也般配,这人我原本是给迎春看的,样貌魁梧,骑马射箭也都是一等好手。」 这完全就是贾赦找的坑,孙绍祖是大同府人,武官都是世袭,有点像锦衣卫,有的时候是光有个名号,想要正经管事的职位,还得找人活动。 孙绍祖就是来京里活动想补个缺儿的,贾赦还收了他银子的,只是没想他这爵位转瞬之间就连降两等,但是银子是不可能退的,那怎么办呢?把人变成女婿呗。 第266页 贾政眉头一皱没说话,王夫人却清了清嗓子,客气道:「这人既然这么好,还是留给迎春吧,我们元春当姐姐的,怎好抢妹妹的婚事?」 邢夫人一笑,跟了上来,「可如今你们家元春不出嫁,后头的姐妹也没法嫁人啊。老太太病得这样重……」 邢夫人故意一顿,叫大家想她的未尽之言:老太太死了元春守孝至少一年。而且这个年是按照自然年算的,不是从老太太死算起,守孝十二个月完事。 而是比方至安八年贾母病故,元春作为嫡孙女,要守孝到至安十年正月初一才算正式出孝。 而且一年是典制里规定的,若是表孝心,也有人往三年守呢。 「咱们这样的人家,三书六礼也得翻个年才有体面。」 这么一算,元春出嫁就得三年后了。 邢夫人如今是才思敏捷,毕竟上书请削减下人这事儿,她是提前知道的,等看见二房一阵忙乱,贾母又病得起不来床,她就更有优越感了,这优越感对提高人的反应速度,大小也有点作用。 二房这一对夫妻没话可说了。 躺在床上装煳涂的贾母气得想起来打人,不过转念一想,她这是装病,不仅能看出来大房什么心思,关键是她不可能病死,大房想要什么都得落空! 林黛玉一边低头坐着,一言不发,她本就聪慧,如今更是能跳出来看,这一看她就觉得顾庆之说得没错,贾家但凡有一个有能耐的,都不至于成这样。 她视线又落到了床脚坐着的贾宝玉身上。 他是真的伤心……他是真的只会伤心。 若是顾庆之在,他会怎么办呢? 林黛玉想起自己父亲生病时候,顾庆之是怎么做的,请太医看病,留下御前行走的牌子叫人安心,叫太监接手林家上下事物,把贾琏撵了出去,找回被卖出去的那些下人。 对了,他还请了圣旨,他还说让自己立女户。 他的确是没趴在床尾哭,他还说生病了要多休息,更不叫许多人来打搅。 屋里又响起第二人的哭声,「祖母病成这样……」元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如何能出嫁?我要守在祖母身边,祖母会好的,祖母一定会好的!」 她这一带头,屋里又是哭声一片了。 但这不符合贾母的利益,她好容易找到这个机会,她是想跟林黛玉叙旧的,她还想叫林黛玉重新跟她一条心,叫这些人这么哭过去可不行。 「我还没死呢!」贾母沉声道:「都出去,玉儿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屋里人犹犹豫豫的往外走,贾宝玉小声道:「祖母,我留下来吧?也得有人伺候你。」 「不用。」你留下来还怎么说体己话?再说若是林黛玉不嫁去安国府,贾家的关系又怎么扩大?她又怎么给那乞丐添堵? 不仅如此,她还得控制着她两个玉儿的关系,得亲,但是不能太近。 等贾宝玉出去,贾母慈祥的微笑,「我的玉儿……看见你,我就想起你母亲来,当日她也差不多是你这个年纪,嫁去了林家。如今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 贾母一脸的怀念,林黛玉微微低了头。 还是老一套啊。 第80章 媵妾 「你别害羞。」贾母笑道:「女子成家是一辈子的事情,自然是要提前想好的。当年你母亲,刚过了十三就开始择婿,挑了两年多才挑中你父亲。」 这种话题,林黛玉低着头装害羞就成,也不用回答什么。不过她胆子毕竟大了,不用像以前一样,什么都憋在心里,难过的是自己。 林黛玉微笑,「也不知当年我祖父是怎么说的,叫您把女儿嫁得这样远,母亲出嫁的时候,想必很是不舍吧?您捨得她吗?远嫁三千里啊。」 贾母觉得这个反应有点超乎她的预料,不过这些日子她躺在床上装病,想的就是怎么劝林黛玉迴转心意,所以也不算太难回答。 「唉……当日把她嫁去苏州,原想她很快就能回来的。可谁想你父亲一直在外做官,连累你母亲也居无定所,唉……」贾母又是一声长嘆,还红了眼圈,又背过脸去抹了抹眼泪。 林黛玉烦这个,尤其是「这都是别人的错,我是无辜的」。 而且他父亲是官员啊,留京还是外放,那得听皇帝的,难道她外祖母就完全没想过这个?她就一厢情愿觉得她父亲一定会留在京城,还是觉得无所谓,反正这门亲结成了。 「外祖母难道不知道吗?」林黛玉轻轻问,「你把母亲嫁出去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她得跟着父亲,而父亲不一定要留在京城?」 听着倒像是埋怨她的意思,不过贾母一点都不慌张,这证明什么?她跟她母亲感情深厚。 贾母嘆气,「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如何能决定这些事情?当初你外祖父喜欢,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高高兴兴把女儿嫁出去,还要跟她说林家好。」 又来了,她没错,都是被别人逼的。 林黛玉头偏过来,同情道:「外祖母过得真难,明明什么都没法决定。以后别这样了,多累啊。该什么就是什么,没人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好的。」 贾母觉得她被讽刺了。 她抿了抿嘴,快速进到了下一个议题。 「唉……这些子孙不争气,我也没有办法,当日我最疼者唯有你母亲,她也生了你这么个好女儿出来,又被封了县君,当日第一代的荣国公,那样得宠,你外祖父的姐妹也都是白身。」 第267页 说到这个,林黛玉也挺开心的,她笑道:「这事儿倒是不能算在我好上,主要还是安国公出了力。不然我父亲不过一个巡盐御史,一年换一次的职位,纵然他当了六年的巡盐御史,也不能得陛下这样的看重。」 一说到顾庆之,林黛玉话说都比方才欢快了,灵感也来了。 「真要说起来……外祖母,想得宠不能做别人能做的事情,就像荣国府,当日荣国公打天下的确是天大的功劳,可就算没有荣国公,也能有别人,可安国公就不一样了,就他能求雨,所以他想要什么,陛下都愿意给的。」 看着贾母略显僵硬的脸,林黛玉笑道:「荣国公封国公,是因为他有大功劳,可安国公封国公,是因为最高就到国公,再没别的了。外祖母,您知道这里头的区别吗?」 贾母如何不知道,就算以前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 她呵呵讪笑两声,「你倒是跟他亲近。」 林黛玉害羞一笑,「真是的,外祖母怎么好跟人说这些话,怪羞人的。」 贾母凭藉自己力气坐了起来,又把枕头摆好靠在腰后。 她不能再躺着了,躺着气儿不顺,还是得坐起来,不然早晚都得被憋死。 贾母开口先笑,「他当日奉了皇命去扬州接你们,又被你父亲收做关门弟子,你们回来京城又一直在他府上暂居,还有——」 贾母还是没把那生日宴说出来,说出来她就笑不出来了。 「如今看来,你父亲是想把你许配给他了。」 林黛玉把脸一捂,嘴角翘得怎么也压不下去,「竟然这样明显吗?还没交换庚帖呢,也做不得数。」 她这一句话说得百转千迴荡气迴肠的,贾母越发的生气了,可生气归生气,笑还得笑。 不过这一生气,贾母有点上头,竟然没察觉出来她怎么不害羞了。 「不过……」贾母话音一转,嘆道:「他出身毕竟不好,你看京里这些勛贵们,有哪个动了念头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一个都没有,你这样……未尝不是你父亲想要报恩,才把你嫁过去的。」 林黛玉惊讶的看着贾母,她如今彻底明白京里的世家是怎么划分的了。 就说安国公的婚事,够得上他这个家室的人,基本都是核心圈子,都知道他的神异之处,没人敢,也没人觉得自己女儿配,人家想的都是能不能勉强当个妾? 再下来一等的人,虽然不知道他的神异之处,可知道他是皇帝心腹,知道他是安国公,单从家室来说,一样是不配的。 再往下,才是荣国府这样的人家,自己勉强支撑朝不保夕,还要同情安国公找不到夫人。 林黛玉害羞道:「俗语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我听父亲的。」 这样大胆的话,就算是故意演戏,就算没当着顾庆之的面说,也叫她红了脸。 贾母心中冷笑不停,装吧,就装吧。脸红成那个样子,还说听父亲的,可见她这外孙女儿也是个眼皮子浅的,人家不过对她好点,稍稍给她些好物,她就什么都不管了。 但这样也好,对她好谁不会呢? 贾母生出点优越感来,拍了拍林黛玉的手臂,嘆道:「虽然门当户对,不过……你父亲娶的那继妻,也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想教你也教不出什么来,有些事儿,外祖母得告诉你。」 这话林黛玉不太爱听,她跟向氏也就是平日见面点头叫一声「太太」的关系,完全不亲近,可是贾母这话,平白那么些鄙视,也是很明显的。 「身份算得了什么呢?」林黛玉道:「陛下祖上还是放牛的呢。」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贾母惊道:「怎么能编排陛下?」 原先荣国府是谁都不怕的,可如今接二连三的变故,也叫他们知道皇帝对他们是一点情面都没打算留的,那如今就只剩下敬畏了。 「外祖母要去告我不成?」林黛玉眼睛一斜,似笑非笑道。 那肯定不能告啊,跟皇帝告状:「有人说你祖上是放牛的。」那不是缺心眼吗? 别说他们见不到皇帝了,就是能见到,也不能说这个啊。 贾母又嘆了口气,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道:「你如今倒是比以前调皮了。」 「我父亲也这么说呢。」林黛玉又笑了起来,「外祖母喜欢我调皮吗?」 「都要嫁人了,要做当家主母,能威严能娴静,调皮总是不太好的。」贾母又是一脸慈祥看着她,温柔的劝道。 林黛玉脸上神色略有些奇怪,不过话题都引到这儿了,贾母自然是要顺着说下去的,她又道:「外祖母毕竟活了这许多年纪,也当家做主这么多年,儿媳妇孙媳妇也这么多,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林黛玉也好奇她能说出什么来,她在贾家住了这么多年,有时候看这些舅母们跟嫂嫂们过得都不好,也不知道她外祖母是怎么想的。 「做主母,在我看来,就是管家、妾室、生儿子、娘家撑腰这几样,做好了就能过得舒坦。」 虽然没当真,也能看出来这几条都是坑,不然贾家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不过林黛玉也顺着这几条想了想。 好像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她能有大把的时间干别的。 尤其是娘家撑腰这一条,怎么想怎么觉得微妙。 上回她跟庆之起了争执,虽然已经不记得是为了什么,不过庆之也找她爹爹撑腰去了。 第268页 还说:「师尊,你可是我亲师尊,你不能不帮我。」 贾母见林黛玉一脸的若有所思,知道她听进去了,便道:「管家是最应该拿在手里的,你看荣国府管家的就是你琏二嫂子,她握着这些下人的生杀大权,府里管得井井有条,荣国府离不开她,纵然是不曾生子,也没人敢把她怎么样。」 拿生儿子给管家做垫,贾母觉得她说得够真诚了,可谁想林黛玉一个问题,就给她问懵了。 「外祖母,我听说荣国府要削减下人,这事儿办了吗?」 贾母愁的就是这个! 要是真削减下人,那贾家还有什么脸面?不管是谁都能看出来贾家在走下坡路了。 不然为什么贾母肯服软呢?她也想叫林黛玉去说和说和,请陛下收回成命,至少也得继续拖延下去,别派太监来催了。 「唉……」贾母继续嘆气,「咱们府上很多都是老僕人,当年开府的时候国公爷收下的,如今他们为荣国府操劳一辈子,我们做主子的又如何能不顾体面把他们都撵出去呢?荣国府不是这等心狠手辣的人啊。」 林黛玉「天真」的看了贾母一眼,来了句何不食肉糜的话,「那便多给些银子吧?一人给上两百两,出去不管做什么都够了。」 贾母看着她这纯稚的表情,生怕自己再说点什么,她就能问出来「两百两很多吗?」这等问题。 「不说这等烦心事儿了。」贾母呵呵笑了起来,「咱们继续说妾室。妾室是必须要有的,不然外人要说你善妒了,你夫君也要跟你生分。你看你琏二嫂子,也要放一个平儿在屋里掩人耳目的。」 「你若是真……」贾母故意一个停顿,换了个说法,「国公是能有五个有名分的妾,不过你这等身份,嫁去国公府头两年,他得给你体面,是必定不能纳妾的,这时候就得你主动了。你得先占上名分,用你自己的人,把他家里上族谱的妾都占上。没了身份的妾,打骂发卖随你。」 林黛玉唏嘘一声,「这种日子……」她外祖母勾心斗角几十年,还叫生出她大舅不是亲生的这等谣言,林黛玉竟生出点同情来。 「这种日子不好过……」贾母顺着她的话嘆息,「可女人就是这么过来的。你也许听人说过,生儿子是最重要的,能不能站稳,全靠生儿子,可我要告诉你,生儿子不重要。咱们这等人家,不是成亲,是联姻,你背后有娘家支撑,儿子反而不重要,我甚至要劝你,小心生孩子!你身子骨并不健壮,你最好还是别生孩子。」 林黛玉觉得她似乎要琢磨出来贾母究竟想说什么了。 贾母对上她的视线,「女人生孩子就是往鬼门关里去,与其自己生,不如叫妾室生。你不用受生育之苦,又不会耽误时间管家,只要管家大权在你手里握着,你背后又有娘家支撑,你就能过得很好。」 林黛玉眉头一皱,这跟她母亲的做法不太一样啊。 「我母亲……」林黛玉轻声问道:「外祖母当日就不曾劝过我母亲?」 「你母亲是个轴性子,又对你父亲用情至深,一定要亲自诞下麟儿才肯罢休。」 这还是跟她印象中的母亲不太一样。 贾母忽得又嘆了口气,「你父亲生得极好,又是探花出身,你母亲情根深种倒也不足为奇。你母亲在家里时,我就从宗亲里选了几个姑娘陪她一起的,可谁想定了亲之后,这几人她都不要了,说是不忍父母离别,陪她远嫁他乡……唉,不然有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陪她,她也不至于郁郁而终。」 贾母说完心就咚咚跳了起来,前头铺垫那么多,只有这条是真的:媵妾。 唯一可惜的是不能说得太明白。 不过贾母仔细想过的,这事儿是真的对她好,她这身形一看就不是益于生养的,生孩子就是要命。 管家……她从哪里学管家?林家那继妻就没家产,她这个外祖母也没教过,她不会。 这两条一摆出来,那结果不就很明显了吗? 媵妾自古就有,两家联姻,大家族恨不得要陪十个媵妾过去,她得找两个帮手跟她一起嫁进安国府,林家哪里还有人? 那不就是从贾家找人吗? 迎春懦弱,自己屋里都管不好,惜春年纪太小又是嫡女,探春不就是最好的人选? 探春个子高,生孩子就比一般人爽利,人也厉害,也有主意,管家虽然一样没学过,不过现在教也不晚。 况且上次那安国公给她送东西,不就是探春出去假冒的?这是什么?这是註定的缘分! 贾母过了一遍自己的说辞,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也不能停顿太久,她故意喘了两下,道:「你也出去看看你几个姐妹,我这早上一见你来,的确是好了许多,不过许是话说多了,我得歇歇。」 林黛玉站了起来,语气波澜不惊没什么起伏,又像是怕吓到人一样的轻,「外祖母好生歇着,我出去了。」 外祖母叫她别生孩子,叫她抓着管家大权,叫她多给安国公纳妾,还告诉她要娘家的姐妹做妾,还说要有人给她撑腰,这是盼她好?这是想跟安国府拉关系。 怪不得人家不叫荣国府来她生日宴。 林黛玉便又想起顾庆之那句话,「荣国府吧,看着是一顿算计连太上皇都算在里头,可实际上连自家下人都管不了,到头来只能是一场空。」 第269页 那天话说到这儿,顾庆之还给她使了套剑法,围着假人一顿打,剑光闪烁十分精彩,最后收了招数,连稻草都没掉下来一根的。 「这就是荣国府。」 林黛玉不由得笑了出来。幸亏当日顾庆之晕在巡盐御史衙门门口,幸亏她父亲心善收留了他,幸亏顾庆之是个好人,才没叫她落在荣国府手里。 贾家几个小辈都在廊下站着,见她出来就笑,都以为是贾母跟她说了什么,不免都是浮想联翩。 真要说单纯,贾宝玉当仁不让能排在第一,他头一个开头,问道:「老太太可好些了?」 林黛玉认真想了想,还是那句话,她母亲重病卧床一年,她陪了一年,她父亲也重病卧床,依旧是她在侍疾,她觉得贾母这个病……不太像是真的。 「好些了。」林黛玉轻声解释道:「说了这许多话,精神也挺好的,如今歇下了,我想她中午应该能多吃两口饭。」 贾宝玉阿弥陀佛了一声,「我瞧老太太去。」 薛宝钗把他拉住了,柔声劝道:「老太太才歇下,宝兄弟过会儿再去看吧。」 贾宝玉怏怏的停了脚步。 元春见薛宝钗这个样子,心里翻了个白眼,她二十五的人,生怕别人觉得她年纪大,薛宝钗还不到二十,生生演出来比李纨还要稳重。 「我们家里这许多姐妹,倒是没一个比得上你老成练达的。」 如今天气热了,人人手里都有扇子,薛宝钗还跟以前一样,腰背挺得板正,脸上是得体的微笑,扇两下扇子,并不说话,只当没听见。 这场景就叫林黛玉挺怀念的,她笑道:「这么多年过去,宝姐姐是一点都没变。」 「你倒是长高了许多。」薛宝钗微笑道,「兴许再过两年,就能跟我一样高了。」 这么刺来刺去的,的确是开胃,林黛玉道:「要是这么说……宝姐姐好些年不见长高了,是年纪到了吗?」 别说薛宝钗了,旁人脸色都变了。 这林姑娘原先就伶牙俐齿的,如今更是一点情面都不给人留了。 琥珀忙过来道:「午饭准备好了。」 「听说这花厅建了两次,头一次是为什么给拆了?」林黛玉笑眯眯的问。 说实话这事儿过去挺长时间了,问题是一屋子都是千金,别说发酵过的臭鱼这等东西,就连臭味都没闻过的。 如今被林黛玉这么一提醒,经歷过「周瑞家的送屎」事件的几人,不免又是一阵接一阵的幻臭。 贾宝玉先受不了了,他道:「我还是陪着老太太吧。」他神情复杂看了林黛玉一眼,转身先走了。 探春拿帕子掩了口鼻,「天气太热,我这会儿有点头晕,我也先回去了。」 迎春反应慢,一时间也没找到好藉口,嘴巴张了几次,「我回去了。」 惜春干脆没说话,两步追上迎春,「我陪二姐姐回去。」 转眼间就剩下林黛玉、贾元春 跟薛宝钗三人了。 林黛玉左右看看,「这花厅盖好了我还没去过呢。」 薛宝钗才被林黛玉讽刺过,她笑道:「林妹妹如今见了不少东西,也不知道这花厅入不入得你眼?」 林黛玉觉得奇怪,宝姐姐什么时候说话这样直白了? 「宝姐姐何必妄自菲薄,替荣国府自卑呢?」她又瞧了一眼元春,笑道:「大姐姐是宫里待过的,也该知道这花厅修得富丽堂皇,比宫里也不差什么的。」 一句话戳了两个人,尤其是当了宫女还一事无成灰熘熘被赶出宫的贾元春,她客气笑道:「我进宫是当女史,不比你是进宫谢恩。」 林黛玉手里扇子往嘴边一挡,笑不露齿道:「那两位姐姐可要多亲近亲近,宝姐姐进京就是为了选女官,还说是为了给公主当伴读,她应该对宫里生活挺好奇的,大姐姐没好好跟她说说吗?」 这事儿元春如何不知道? 她故作惊讶看了薛宝钗一眼,道:「公主伴读?今上的公主,年纪最大的五六岁,太上皇的公主……年纪最小的也出嫁三年多了,这时间对不上啊。」 薛宝钗又是轻轻扇两下扇子,只当完全没听见。 林黛玉没放过这个机会,「年龄什么的,我倒不太知道,不过薛家就剩姐姐一个人了,这等人家也是进不了宫的。」 元春笑了一声,沖薛宝钗挑了挑眉毛,「还是先吃饭吧,我都有些饿了。」 三人走进大花厅,丫鬟端了温水上来给她们洗手。 薛宝钗吃了这等亏,再说她是县君,那气也没这么容易咽下去的。 待洗好手,三人分别坐下,薛宝钗瞧了元春一眼,心想她也没什么相干,便又对林黛玉笑道:「我有话想问问你。」 「这话听着奇怪?难不成我能叫你别问?」林黛玉捻了桌上瓜子,剥了两颗吃了,「调料加重了,前儿吃了新摘的葵花籽,又香又甜,倒是比这炒过的更好些。」 元春没说话,她听薛宝钗方才那意思,就是想挑林黛玉的错儿,她干脆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菜。」 没了贾元春,薛宝钗越发自在了,她道:「好你个千金小姐,你平日里都在说什么?都在干什么?闺阁女子的东西如何外传?你竟然还出了诗集叫男人评鑑?这哪里是女子的本分?」 林黛玉笑了,「我从常听你说你们薛家是读书人家,怎也不见你薛家的大作,是不会写诗吗?」 第270页 第81章 礼尚往来 薛宝钗听见不想听见的话,多数情况下都是要面露微笑晃一晃扇子,全当没听见。 只是屋里如今就她们两个,又等着吃饭,手里自然是什么都没拿的。 她反应稍微慢了一点点,林黛玉第二句话又来了。 「原先我还住荣国府的时候,常听宝姐姐引经据典,话里话外都暗示自己读了好些书,见识广博。你做的那些诗,不少也有青云之志。你既然读过书,又青云志,自然也该知道歷史上不少女诗人,我记得当日说起来你还有几分羡慕的,怎么如今就是不守本分了?」 林黛玉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该不会是嫉妒了吧?」 薛宝钗闭了闭眼睛,面露焦急之色,张嘴依旧是语重心长,「我小时候也淘气,的确是看了不少书,有些书念出名字来都会被大人打骂。可是……男子读书都不一定能明理,更何况女子,倒不如不识字。作诗读书写字毕竟不是女子分内之事,就连男子,读书读多了都要生出别的心思来。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可张扬炫耀终究不是好品性,我该劝你这一句的。」 林黛玉依旧是翘着嘴角,不是真心的笑,反而有种拿腔作调的装,若是顾庆之见了必定喜欢,可惜如今对面是薛宝钗,她基本是无动于衷。 「男子读书不一定明理?」林黛玉重复道:「你是说你哥哥吗?我听说他连字都不认得几个,这还没到能读书明理的程度呢。」 「作诗读书写字毕竟不是女子分内之事?」林黛玉又挑一句出来,她不觉得成亲生子是女子分内之事,只是戳薛宝钗就得往这个上头来。 「什么是女子分内之事?女子十五岁不成亲就要开始交税,每年一百二十文开始,到二十岁要交到六百文,我知道薛家不差这几文钱,宝姐姐今年交了多少?」 薛宝钗冷了脸,「你终究是杂书读多了移了性情,无可救药。」 林黛玉笑出声来,「知道的是宝姐姐喜欢多管闲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吃你们薛家的米长大的。宝姐姐有空劝我,不如去劝劝你兄弟,你都是饱学之士了,怎得有个不识字的兄弟?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好衬托你出淤泥而不染。」 「你这张嘴。」薛宝钗故作无奈,嘆气道:「你听我一句劝,咱们是姐妹,跟别人不能这样,不然早晚要在这上头吃亏的。」 林黛玉笑道:「无妨,我以后中午说话就行。」这个早晚如何如何的笑话,还是她跟顾庆之学的,可惜薛宝钗没听懂,甚至皱了眉头。 林黛玉便换了个说辞,「宝姐姐还是多想想自己吧,我也不用你为我好。」她又笑了一声,「我如今特别好。原先你总想踩我,可如今又是何必呢?」 薛宝钗都有点憋不住完美的外表了,谁踩谁?今天是谁先挑起来的? 林黛玉本就是聪慧之人,看着薛宝钗一脸问号的表情自然也想起来了,「好像是我?」 她不好意思笑了两声,「这也算是礼尚往来。」 顾庆之喜欢听她笑,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是嘲笑还是嗤笑,冷笑也别有一番滋味,只是这笑声对薛宝钗就很刺耳了,而且不仅刺到了屋子里的薛宝钗,连外头贾元春都是一阵阵的心疼。 她强挤出个笑容来,手一挥,端菜的丫鬟婆子跟着她身后进来,元春笑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在说大姐姐怎么还不回来?」林黛玉微微偏了身子,做出让一让的姿态来,「别是在外头先吃饱了吧。」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不过听笑话的人很是给面子,一起挤出笑容来,「赶紧上菜吧,我都饿了。」 贾家的饭菜还是那个风格,什么山药炖鸽子,冬笋干炖老鸭,人参炖乌鸡等等,青菜也有两盘,但是林黛玉已经很久没吃过蒸熟又捣成泥的莴笋了,有点下不去嘴。 而且他们桌上没鱼了,原先那汤里不管加别的什么,总归是要有鱼来掉汤的,如今是一点鱼味都尝不出来了。 不过餐桌上的变化不止这么一种。 菜里都没放葱姜。 元春还在一边劝,「知道你不喜欢吃葱姜,今儿的菜都没放,你多吃些。」 薛宝钗这会儿缓过劲儿来,又是一副长辈的模样,顺带的还是暗搓搓的挑拨离间,「我竟不知道这个,难为你吃了这许多年不爱吃的东西。」 可惜这六七年下来,她不仅吃葱姜了,还觉得葱姜调味挺香的。 「原先在荣国府的时候,没人记得我不吃葱姜,如今走了,倒是对我好了许多。」林黛玉放下筷子,轻嘆道:「这菜是索然无味了。」 这话说得一屋子人都尴尬了起来。 尤其是端菜过来的婆子丫鬟,领头的两人对视一眼,柳婶子顿时就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了,她早就听说这林姑娘嘴上不饶人,如今一看还真没说错,哪儿能在外祖母家里这么不给人留面子的呢? 这不是说老太太怠慢她?竟是一点脸面也没有了。 薛宝钗这会儿是冷静下来了,虽然心里总能生出来「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的念头,可终究是没开口,只微笑全当什么都没听见。 贾元春却没忍下这口气,她回来贾家这些日子,可以说是心想事成,所有事情都按照她的计划来的。 加上在宫里待了这许多年,再说是宫女,可毕竟是皇帝的家奴,看不起人也算是正常,所以她开口了。 第271页 「俗语说冬吃萝蔔夏吃姜,不劳郎中开药方,又有葱蒜不离菜,百病生不来的说法。当年你来的时候我虽没见过你,不过听说你那会儿一个月就要病一次——」 贾元春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林黛玉,「如今看着也不怎么好。老祖宗也是为了你好,才没依着你的性子来的。」 「别人说这话我是不依的,不过大姐姐说这话分外可信。」林黛玉认真看着贾元春,「毕竟当年老祖宗送你进宫当宫女——啊不,是女史,也是为了你好。」 屋里此起彼伏都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连薛宝钗都忍不住看着林黛玉,她怎么敢的? 她的确敢! 薛宝钗嫉妒之余又有点心酸,原先那几年,林大人还在的时候,她虽然敢跟人顶嘴,但里里外外都是种忧郁的气质,明摆着就是过得不好。 可如今呢? 不过多了个安国公,她就敢肆无忌惮的把所有人都脚底下踩。 亲事还没定呢。 况且这不过就是拿她开开玩笑而已,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如今再看,她不仅记仇她还心眼小,还要睚眦必报。 这又哪里是有福有寿之相? 薛宝钗这么一走神,再反应过来,贾元春已经带着她两个丫鬟走了。 「……不放心祖母,吃不下饭,要去看看。」 薛宝钗忽然一阵心惊,然后就见林黛玉沖她笑了笑,「方才还没问呢,宝姐姐既然知道我出了诗集,你觉得那首诗好?」 「圣人言,食不言寝不语,我们好生吃饭吧。」 林黛玉笑了两声,「宝姐姐又引经据典了,的确是读过不少书。」 挤走了贾元春,吓到了薛宝钗,这饭吃得倒是安生,不过隔壁院子里王熙凤的午饭就没这么安生了。 她才小产,虽然只有四个月还不大看得出来,但对母体依旧是伤害巨大,而且操劳这些年,没日没夜的忙活,底子都快耗干了,别说起床,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王熙凤靠在床上,平儿坐在一边给她餵参汤,贾琏则在靠窗的桌上吃饭。 「你都在家里待了多久了?」王熙凤没好气道,「铺子不管了?生意本就不好,你又不去盯着,别说该咱们那一份,连老本都要赔出去了!」 「你知道什么?」贾琏没好气道,他跟王熙凤成亲多年,早就没了新鲜感,如今王熙凤年纪大了,又是一脸病容,别说颜色了,连样貌都没了,贾琏待她也是越来越不耐烦了。 「管家有什么好的?」贾琏反问道:「你病成这样,有谁管你了?好好的孩子生生给流掉了。你可见老太太管你?你姑妈来看你?」 王熙凤皱着眉头,「那是老太太病了,总得先顾着老太太吧。」 老太太那是装病! 只是这话是鸳鸯私底下跟他说的,说是不能说的,他能卖王熙凤,但是他不能卖鸳鸯。 贾琏冷哼一声,「别人说你是贾家最有能耐的一个,那是恭维你,骗着你出力,你还真信了不成?你看看老太太最喜欢的宝玉,他连书都不读了,整日陪在老太太屋里,我呢?我若是听了你的话出去管着铺子,那我才是找死。」 「我出去管铺子就是不担心她,没把她放在心上,我都能猜到二房说什么,趁着老太太病重,忙着摸荣国府的底儿呢。」贾琏略显焦躁,在屋里快速踱步。 「那铺子就不管了?」王熙凤不耐烦道:「老太太若是挺不过去倒也罢了,若是她又好了呢?本就没剩下几个值钱的铺子了,你这又撒手不管,她不骂你?」 「我这是担心她!」贾琏道:「况且你如今都起不来床了,老爷也病着,我不天天守着那边?我不仅要自己守,还得替老爷跟你守一份呢。铺子赔了就赔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太太手里多少好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老太太手稍稍那么一松,你想要什么没有?」 贾琏吃完饭,直接就站起身来,「正好你病着,削减下人这事儿不用你沾手了,我可警告你,你若是再把这事儿往身上揽,我饶不了你!」 贾琏说完就走了,平儿柔声劝道:「何苦来着,他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这孩子难道不是累走的?」 「你不明白。」王熙凤只觉得额角又突突跳了起来,「把那西洋药膏子拿来再给我贴上,头又疼了。」 「上回王太医来还说这治头疼的药里或多或少有活血的东西,奶奶如今还没干净,别用活血的药了,躺着好好歇着不行吗?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我连你都使唤不动了?」王熙凤瞪起眼睛来,忽又放软了语气,「一会儿叫她们熬些乌鸡汤来,多放些红枣当归,我都吃了。」 平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拿药膏了。 等吃过午饭,林黛玉又回到贾母院子里,照例在她原本的厢房里休息。 贾母虽然是装病,不过年纪毕竟大了,身子也不好,王太医虽然能号出来脉象跟她说的不太对,但还是开了补药,又加了些安神的成分,这药喝下去虽然不到安眠药的程度,但贾母的觉的确是比以前多了。 她正歇中觉,院子里自然也安静了下来。林黛玉坐在窗边,问道:「紫鹃可好?」 贾母病着,王熙凤起不来床,贾家上下事务大半落在了鸳鸯手里,琥珀被提了起来,负责贾母院子里的事情。如今她就在林黛玉身边陪着。 第272页 「紫鹃去服侍大姑娘了。」琥珀回应道:「宝二爷的晴雯也去了大姑娘身边伺候。姑娘可要见见紫鹃?」 林黛玉摇了摇头,「知道她好就行。」 如今天气热,林黛玉坐在窗户边上,对面就是贾宝玉的东厢房,只是这会儿看来,他屋里好像没那么多人了,布置好像也换了。 琥珀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又道:「宝二爷搬去外院了。这屋子留给他歇中觉,只是这几日老太太生病,宝二爷又回来住了。」 林黛玉嗯了一声,道:「我养养神,你也去歇着。老太太病着,你们比谁都辛苦。」 琥珀是得了贾母的吩咐的,要跟林黛玉说说荣国府的变化,主要就是宝玉长大了也上进了,另外就是大家都很想她。 但是林黛玉的吩咐她也不能不听,琥珀飞快扫过她带来的四个丫鬟四个婆子,应了声是,安静离开了。 回去贾母屋里,琥珀叫了小丫鬟来,道:「去看看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在做什么,她们每日侍疾的,怎么这会儿还不来?」 这人出去,琥珀又吩咐下一个,「去看看宝二爷在哪儿,就说老太太离不了他,一会儿醒来见不到他怕是要担心的。」 等跑腿的丫鬟出去,琥珀这才悄声到了老太太房间外头,掀了帘子一看,里头守着的丫鬟给她做了个口型:还睡着呢。 贾母病着,她院里难免人心浮动,再说就算不浮动,薛家也早就拿银子开过路的,贾母屋里跟贾宝玉屋里总是有那么两个「好心人」给他们通风报信的。 加上鸳鸯管着家里,琥珀才上来又应接不暇的,贾母院子里的消息,也传得特别快。 比方贾母早上劝林黛玉那番话,中午才吃过饭,想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大房是鸳鸯亲自来说的,薛家那边是端茶倒水当背景板的小丫鬟听见的,王夫人拿宝玉当诱饵,也拉拢了老太太院子里两个年轻的丫鬟。 大房得到的消息最全,鸳鸯不仅是当面听见的,而且还能加上自己的分析,甚至有些话就是老太太自己说的。 「老太太想叫三姑娘跟着林姑娘一起嫁去安国府。老太太还跟林姑娘说管家最重要,生孩子无所谓,叫妾室来就行,还暗示林姑娘,成亲无非就是一头压一头,她得把安国公压下去,至少也得拿捏住他才能过好日子。老太太这么做,一是想叫三姑娘藉机站稳脚跟,二来林姑娘如今跟老太太不亲,老太太不想她过得好。」 鸳鸯事情多,又不能叫人知道,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大房勾搭上鸳鸯,这事儿肯定是不能叫邢夫人知道的,邢夫人那人没什么城府,眼皮子浅不说,还经常喜形于色,手下人嘴又不严,她头天知道,第二天整个贾家,连带隔壁东府都能知道。 听了这话,贾赦贾琏两个都有点心神不宁。 「老太太是真敢想。」贾赦嘆道,「这事儿……说不定还真能被她算计成了。」 贾琏却有点不同的想法,只因他跟顾庆之的接触比贾家所有人都多,他是一点不想跟顾庆之再有任何牵扯了。 「安国公什么身份?老太太疯了不成?非得算计他?三妹妹又是什么身份?安国公真想找妾,他干嘛非得找二房那种破落户的?再说是七品官的女儿,跟安国公比,那还是破落户。」 「你不明白。」贾赦唏嘘道:「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安国公情根深种,那安国公又怎么会主动纳妾?这妾只能是林家带来的。当日你去扬州,林家还剩下什么人,你也知道的,又有哪个够资格进安国府的?」 这话倒也没错,贾琏微微皱了眉头,只是…… 「安国公哪里能被人拿捏?他要真这么心善,他就不会对付荣国府了。林家祖籍苏州,在扬州也有关系,林大人买两个扬州瘦马陪嫁又有何难?非得找三妹妹?」 贾赦却笑了笑,「瘦马生不生得出来孩子两说,就算有了孩子,也不能继承家业。再说母凭子贵,那母也不能是妓子……你说,咱们能不能把你妹妹塞进去?」 贾琏只觉得他爹疯了,「老爷,您的爵位是怎么降下来的,您应该还记得吧?咱们要的是什么,您也应该还记得吧?」 这么一提醒,贾赦倒是反应过来了,不过明白归明白,被儿子这么说也是下不来台的,他一脚给贾琏踢了个踉跄,「我就是想想,三姑娘那人——选她为了什么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要我说不如选你妹妹,笨笨傻傻的,又不会管家,话都没两句,这才能叫人放心呢。」 「老爷!」 「我知道了!」贾赦对上贾琏的眼神,心想这儿子扒上鸳鸯,倒是不能再唿之即来挥之即去了,「过两日我就去跟安国公说说,也叫他看看老太太是怎么算计他的。」 贾琏这才放下心来,又道:「我去老太太院子里守着了。」 消息传得挺快,等王夫人歇了中觉起来,她也得了消息,虽然小丫鬟没全都听见,有些话也语焉不详的只听了半句,但是毕竟这么多年的婆媳,贾母的招数王夫人也挺熟悉了,加上她也不想林黛玉好,那边丫鬟说完,王夫人就明白贾母想干什么了。 她神情晦涩难明,下意识看着探春屋子的方向。 正好琥珀派来的小丫鬟来了,姐妹三个急匆匆往老太太院子里去,这三人一走,赵姨娘又出来了,眼巴巴看着探春的背影。 第273页 这会儿天也挺热了,窗户纸也换成了窗纱,赵姨娘脸上那表情,王夫人也能看个十之七八。 担心、焦虑——最重要的是还有骄傲。 王夫人深吸一口气,「宝玉十二年不能科举,你那儿子——」 自打宝玉不能科举,赵姨娘很是得意了一阵子。 王夫人骂了她好几顿,又派了两个人去巴结去恭维贾环,一边夸他有出息,一边说宝二爷怕是废了,接着带着他玩,力求叫他没心思读书。 这努力倒是挺成功的,贾环原本也不是什么爱读书的人,才气就更没多少。原本他的用心读书,其实更多是憋了口气想证明自己不比宝玉差。 可如今被王夫人这么对症下药,他连功课都不怎么做了。 但是谁曾想她还有个女儿呢? 王夫人摇了摇头,「不行。」若是真叫探春进了安国府,赵姨娘不得抖起来? 她忍不了这个。 她怀上宝玉的时候都三十好几了,生下宝玉更是在床上修养了半年多才好。 她一天三顿药,生怕自己熬不过去的时候,赵姨娘勾搭上了老爷,还怀了探春。 这事儿一辈子都过不去。 那要想个什么法子呢? 王夫人冷笑两声,不如直接倒给老太太那好外孙女儿,说了这个,她以后也别来了,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宝玉也不至于总失魂落魄的想他的林妹妹。 不……王夫人忽然改了主意,干嘛跟林黛玉说呢?她直接叫人说给安国公啊,还能再添点什么,比方这事儿是林黛玉跟老太太商量的,这难道不是挑拨离间的好手段? 说白了她不想林林黛玉好过,她也不想安国公好过。 「去看看大姑娘在哪儿,我有话跟她说。」当然还要跟自己姑娘再商量商量。 贾母院子里,贾宝玉先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有点「思乡情怯」的害怕,又觉得林黛玉跟以前不一样,又跟他生分,脚步不知道怎么一拐,就先去了自己厢房。 来回走了两步,这才又鼓足勇气,去了林黛玉门前,小声叫了声:「林妹妹。」 声音小到自己听着都费劲,贾宝玉又大声叫道:「林妹妹!」 他才叫完,身后便是几声笑,贾宝玉回头一看,三春也来了。 他凭空又添几分懊恼,原该直接进去的,现在这么多人,倒是不好说体己话了。 探春笑道:「原先你见你林妹妹,不分白天晚上的,什么时候都去,如今这副模样,倒是稀奇。」 第82章 留我?您不怕把安国公招来了? 被探春这样调侃,贾宝玉很是不好意思笑了笑,小声分辨道:「毕竟是县君了,原该恭敬些的。」 但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只是许久没见带来的胆怯跟生疏罢了。 不过这话听在贾家三位姑娘耳朵里,倒像是个提醒一样,往日一起玩闹打趣的姐妹,如今越发的高不可攀了。 三人不免都收了收脸上笑意,探春看着排行更长的迎春,恭敬询问道:「咱们去看看她吧?」 平日里也没见她这样把自己当姐姐的,迎春躲闪开她视线,分辨道:「你带着我们走到这儿,原就是想去看她的吧?」 探春是个长挑身材,方才从王夫人院子里出来,其实是被老太太的人催出来的。 探春走在最前头,一路赶得急,加上天气热,年纪最小身高最低腿也最短的惜春还跑了两步,都热出汗了,她不耐烦看着宝玉,道:「她们两个商量,咱们两个先进去。」 这几人就在林黛玉窗下说话,里头如何听不见? 惜春正往上迈了两步,帘子就掀开了,林黛玉打林家带来的丫鬟笑道:「几位请。」 这几位姑娘平日里做客,无非就是东府跟王家,这见了林黛玉连丫鬟都要自己带,虽不是第一次见,但不免也要嘀咕两句,好大的排场。 不过这厢房她们是常来的,自打林黛玉跟贾宝玉都搬出去,这地儿就变成了她们几个女孩子的休息间,尤其是贾母病了之后,除了她们,邢夫人王夫人,包括东府的尤氏跟胡氏,有时候也在这屋里休息的。 所以虽然林黛玉没以前熟悉了,但熟悉的场所还是叫她们心安了不少。 惜春先捡了靠墙的罗汉床坐下,笑道:「外头热,靠着里头太阳晒不到,还能凉快些。」 贾宝玉勐地反应过来,忙道:「林妹妹也别坐窗户底下了,午后太阳正烈,别给你晒坏了。」 「哪里就弱成那个样子了?」林黛玉反驳道。 她正背对着窗户坐下,午后的太阳已经开始向西了,从窗框照进来,正好照在她手背上,一半有窗框挡着,另一半照了个明亮。 指甲圆润,粉红上透着珍珠般的光泽,以前住在贾家的时候不一样,那会儿她坐在这晒太阳,指甲是白的,手背上还隐隐的都是青色。 林黛玉不免想起顾庆之劝她晒太阳的话来。 ……虽要多晒些太阳,也别总紧着一边晒,绕着抄手游廊走的时候,顺着一圈再逆着一圈,别左右晒得不一样黑…… 你才左右不一样黑呢。 林黛玉嘴角一翘,把手缩了回来。 她这一晃神,叫探春瞧在眼里,她不免就给贾宝玉使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又做了个口型:你林妹妹也想着你呢。 第274页 贾宝玉一瞬间就又精神抖擞了,那点距离跟长久不见带来的生疏消失的无影无踪。 「妹妹过得可好?」贾宝玉问得很是亲切。 方才想的那些事儿的确挺叫人羞涩的,林黛玉头一偏,「我有什么不好?我好极了。」 迎春话不多,无非就是「那就太好了」这个意思,换几种不同的说法来来回回的说,惜春索性换了个话题,她指着林黛玉背后的窗纱,「这还是老太太专门吩咐换的,叫什么罗?还是什么纱来着?」 探春接了上来,「软烟罗,一共就四样颜色,说是比内造上用的纱还要好,老太太存了几十年的好东西。可见老太太疼你,这样的好东西也只给你住过的屋子用。」 说完探春就有点后悔,后头那句话倒不如不加,平白有点像是嫉妒的意思。 林黛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原先她在的时候,贾母也常说这话,家里用的东西是什么来歷,比上进的好,比内造的强。 原先她觉得不妥,但是她也不能说,如今再看,却是硬撑门面。 贾家用的东西比皇帝用的好? 贾宝玉笑道:「听他们说妹妹也进了几次宫,宫里是什么样儿的?也有这样好的窗纱吗?」 林黛玉不免嘆气,打听宫里也是忌讳,不过贾家上下都是这风气,况且贾宝玉——不是她看不起他,他的确是没这个上进心。 林黛玉认真地跟他道:「宫里不少地方都换了玻璃的窗户,不透风,还透亮——」 「这个我们家里也有,没什么稀奇。」探春打断了她,又觉得自己太过急切了,便笑道:「你说你的,我就是随口来两句。」 「还有些地方是用的贝壳磨成的薄片,窗户纸的地方也有,不过宫里的窗户纸跟外头的不太一样,更结实,也更透光,至于窗纱。」 林黛玉又回头看了一眼,「我倒是没见过这么薄的,宫里窗纱都好几层,每层都夹着各种图案的金箔,合在一起薄薄一层,但是阳光照下来,还挺有层次感的。」 说是什么漆纱工艺,顾庆之的书房里也有两扇窗户用的是这个窗纱,据说整整九层,也不知道怎么做的。 而且这窗纱能做得极大,自己就能撑起来,不用加许多条框,整整一面大窗户,视野特别宽阔。 林黛玉不免又动了去百工坊看看的念头。 前几日她就想去来着,只是说出来顾庆之还没怎么,就先被爹爹说了,「他正要科举。」 不过后来顾庆之想了想,说等天气凉快了再带她去,说百工坊都是些男工,又是力气活儿,天气热了不免衣衫不整,要冒犯她的。 「——这个好,咱们叫琏二哥也置办些来,兴许老太太见了高兴,病就好了呢。」 贾宝玉的话又把她拉了回来。 见他这个兴高采烈的样子,林黛玉不免又是一声嘆气,他怎么——他都多大了? 「你也该读些书了。」林黛玉下意识便道,「也该出去多见些人。」 贾宝玉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过片刻之后,他还是恢復了过来,直接把这话题闪过去,「我上回去北静王府,还看见琪官儿了,不愧是全京城最好的角儿,我还送了他一盒我自己制的胭脂。」 林黛玉越发觉得不适了,「你怎么还记着琪官儿?」 探春努力不太瞩目,却又能引人注意的咳嗽了两声提醒贾宝玉,可惜贾宝玉完全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他甚至有点茫然,他知道他林妹妹跟以前不一样了,封了县君,地位要比他们都高了,老太太也说,以后跟林妹妹相处不能跟以前那样似的。 但是他……他也努力回想了原先大姐姐在家是个什么样子,平日里怎么消遣,比照着那个想着林黛玉的生活,跟她说话。 「就是听听戏……你平日里不听戏的吗?我听说你还请宫里的戏法班子回来变戏法。制胭脂……你平日里不制胭脂打发时间的吗?」 贾宝玉惘然四顾,他家里的姐妹连听戏都不常听的,原先 林妹妹在的时候,都是一起闲话读书做针线,可林妹妹有不喜欢做针线,若不是有他陪着解闷,日子不知道过得多无聊。 如今林妹妹搬走了,家里一个姐妹也无,虽然有父亲陪着,可贾宝玉想想自己爹——立即打了个寒颤。 还有上次,她请了三个戏班子,里头就有琪官儿,他明明是顺着她的意思说的,怎么还不对吗? 林妹妹整日都是一个人在家,日子不知道多无聊,他还想聊开了之后,恢復了往日的亲近,就能请林妹妹多来坐坐了。有他陪着,日子必定是好打发的。 连迎春都看不下去了,她拉着贾宝玉的袖子给人拉了下来,「要做针线的。你忘了你湘云妹妹了?前头也是叫她婶婶压着好生学了怎么做针线。」 林黛玉也不好说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心情。 「我不打发时间的……我很久没有无聊过了。」 当然休息还是要休息的,比方给人讲怎么作诗的第二天,她肯定是窝在她的大躺椅上,对着鱼缸里的小金鱼看一天,什么都不想。 旁边还要放着一桌加了许多糖的点心,这也是顾庆之说的,说多吃些甜的对脑子好。 林黛玉一开始不相信的,不过从教诗日开始就吃不少甜的,第二天确实没那种不想思考的感觉了。 第275页 她似乎很久没有生出日子不好过的念头了。 「……我还没学会骑马射箭呢。」林黛玉也有点无措,「我能自己上马了,就是不太熟练,我能用两力的弓,就是准头不大好,还得再练练力气。」 这话题贾宝玉又能跟上了,「我也会骑马射箭,我平日里常去东府,珍大哥哥请了不少人,大家一起比武,也很有意思。」 这次是惜春听不下去了,她东府出身,「珍大哥哥」办的什么骑马射箭?人家那是有彩头的,不等天黑他「珍大哥哥」就把他打发走了,这位宝二爷要是真留到太阳下山以后,才知道他们的骑马射箭是为了什么! 「老太太该是醒了,我瞧老太太去。」惜春第一个站起身来,转身走了。 迎春左右看看,也站起身来,老太太屋里人多,她话都轮不到一句的,正好坐在角落里,一下午就能这么平平静静的过去。 三春里的二春都站了起来,探春也不好多留,她跟着站了起来,「那我也去看看老太太吧。」 林黛玉也跟着站了起来,虽然去看贾母也不是多么让人愉快的活动,但是跟贾宝玉一个屋里待着说话,就更不让人舒服了。 不过临走前,她还是停住了脚步,看着又呆住的贾宝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年纪也不小了,平日里又喜欢跟这些姐姐妹妹相处,还有你屋里那些丫鬟……你也不想都留不住吧?」 贾宝玉知道她说的是晴雯,他也恨晴雯无情无义,舍了他去的。 只是林黛玉这话是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开始的,这句话又出自大学,虽然如今贾政又不管他了,老太太病着他越发「无心」读书,可这话真是他苦难生活的开始。 「妹妹也不必说这些,你认得我的时候,我便不耐烦读这些书的,我没变,倒是妹妹变了。」贾宝玉立直了身子,倒像是林黛玉对不起他一般。 「你既然不肯读书,也该出去会会客人,学学应酬俗物,也算有个出路。」 贾宝玉冷笑一声,委屈茫然中又有气愤,「妹妹原先觉得宝姐姐总爱劝人这个劝人那个的,怎么如今却跟宝姐姐一样爱多管闲事了?」 可林黛玉劝他也不全是为了他好,况且她要的是问心无愧,她既然看明白了,肯定是要说的。 「你不愿读书,也不愿学应酬,将来又如何立身?」 「有老太太在,有荣国府在,我何苦想那许多苦闷事?横竖少不了我的。」贾宝玉冷着脸道:「姑娘还是去看老太太吧,省得我这人脏了你的前程似锦。」 林黛玉想起原先顾庆之跟她说的,提醒过贾宝玉,虽然他当时并未醒悟,但只要说了,贾家败落途中说不定他就能醒悟过来。 倒不是为了贾宝玉,而是为了那些无辜的姑娘们。 可如今他丫鬟已经走了一个,还是他喜欢的晴雯,他却觉得是人家无情无义。 人人都能看出来贾家在走下坡路,他却还跟住在云里一样,飘在天上。 「宝二爷保重。」林黛玉转身出了屋子。 贾母已经睡醒了,鸳鸯正坐在床边餵她吃粥,又小心一条条讲着家里的事情。 贾母隐晦地看了林黛玉一眼,道:「别的倒也罢了,如今削减下人是第一的,赶紧拟个章程出来,放些人出去,我想想——怎么也得压到八百多人,绝对不能超过九百。」 林黛玉原先就知道贾家下人多,可多到如此地步,她也是没想到的。 压到八百多人,她林家跟顾家加起来也没这么多人。 屋里没人说话,贾母点了王夫人的名字,「赶紧拟单子。」 王夫人皱着眉头,「咱们家里一千四百多下人,那要去掉快一半了……」她左右看看,红了眼圈,「不如先从我开始削减吧。老太太跟风姐儿都病着,要人手,几个姑娘原本就没几个人,怎么好再削减?宝玉身边自然也离不得人,只我身边那些人没什么用,不如都削了吧。」 王夫人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了,这事儿不能沾,谁沾谁倒霉,而且削减下人,不说别人,光说姻亲关系,赖家加上贾府的四大奶妈,这五家就能网罗出来一个五六百人的大圈子。 更别提还有各种管事了。 从贾府建府到现在上百年,家生子都有四五代了,真扯关系,所有下人都能扯出点亲戚来。 贾母冷哼一声,「我有三个主意,你们看着办。」 「第一,有些人放了身份,只说是亲戚,过来帮工的。给他们改了姓,说是贾家宗族,算是抬身份了,不怕他们不愿意。」 「第二,另有些人放成佃户,关系放在田地里,也说是来帮工的。」 「最后,家里人口多的,一家出一两个,转成短工或者长工,这样也不算在主家交人头税的奴婢里。」 贾母环视一圈,「就这么办,赶紧去办!」 王夫人瞧见对面邢夫人跃跃欲试的眼神,这事儿真要落在她手里,那她的人手非得一个不剩全给赶出去,王夫人忙点了李纨的名字,「凤姐儿病着,这事儿你来办吧。」 李纨眉头一皱,守寡归守寡,再说心如枯木,那也是必须装出来有个交待的,她知道这是得罪人的事儿,可……她娘家信奉的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跟兰儿的身家性命都在人手里捏着…… 第276页 「是。」李纨先答应下来,又道:「只是我嫁进来年份尚浅,也不曾管家,有些人我还不认得。」 「有老太太的话,你只管办便是,谁能怎么你不成?」 李纨心中越发愁苦,又道:「那……鸳鸯姑娘先列个单子吧,老太太院子里我也不认得几个人,我也不知道谁能放出去,谁不能放出去。」 这事儿鸳鸯能干吗? 她也不能啊,况且她如今跟贾琏有了默契,还等着将来生了儿子继承荣国府呢,怎能做这等自毁长城的事情? 「这……毕竟都是荣国府的老人了,不如先叫他们自己选,是想放出去,还是想转成贾家宗亲,也给他们些体面。」 真要这么搞,李纨那三间小屋连地砖都能给磨光了,眼见李纨又要说话,贾母不耐烦道:「先这样吧,玉儿好容易来看我一次,你们竟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去歇着,我还有话跟她说。」 一屋子人又被贾母撵了出去,贾母又微笑招手,「来坐我边上,咱们好好说话,看你这个模样,我就想起你母亲来,当年她也是这样害羞,可惜我老了……」 林黛玉却没如她的愿,「坐了一天了,腰也酸,老太太疼疼我,我得坐个有靠背的椅子。」 贾母一边想她身子骨是真柔弱,一边又生出几分庆幸来,这样的腰板,还想生孩子? 林黛玉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心想差不多也该走了。 中午饭就没吃好,连顾庆之都说过,「人长嘴是为了什么?除了说话就是吃饭。」 虽然事后被爹爹嘲笑,「别人不知道,你长嘴只为了忽悠人。」 可林黛玉觉得他说得挺对,她也吃不了多少东西,每一口都得是自己爱吃的,何必要委屈自己呢? 她扫了一眼墙角的西洋钟,这个点回去,还能点两个自己喜欢吃的菜。 「……叫你看见这个,平白生了笑话。」贾母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她觉得这外孙女儿一点都不像是她女儿的血脉,见她这样难了,也不知道分忧。 「不过也叫你长长见识,家里下人多了是这样的,后头你当了主母,也算有了经验。不过这是得罪人的事儿,你看你舅母不愿意沾手,鸳鸯也不愿意列单子出来,全都丢给你珠大嫂子。」 林黛玉便想起顾庆之说的,每十五到二十年就放一批人出去。这其实也算是在贾家得的先见之明吧。 她不由得翘了嘴角,不过她林家跟顾家下人都不多,是绝对不会出这等麻烦的。 怪不得人家常说以史为鑑呢,她外祖母就姓史。 ……完了,这是现编笑话啊,她跟顾庆之学坏了! 林黛玉脸上表情变来变去的,贾母却觉得这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她便又小心翼翼试探一句,「你也得有这么个人,得罪人的事儿叫她去做。」 罢了,横竖都这样了,林黛玉微笑问。 「都是些下人,身契还在您手里捏着。您得罪宫里不怕,得罪安国公也不怕,得罪我父亲更是家常便饭,怎么几个下人都要这样慎重?况且又不是叫他们去死,不过是放身份而已。若是当日能像对待府上下人一样对待安国公,如何能跟安国公结仇?」 贾母瞪圆了眼睛,被林黛玉的直白吓到了,「这是怎么话说的?谁跟你嚼舌根了?我如何——」 林黛玉站起身来,「外祖母,天也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留下吃了晚饭再走吧。」贾母自己就坐了起来,「我知道午饭你吃的不顺心,你想吃什么只管说,她们都能做出来。」 「别了。」林黛玉挂了一脸顾庆之很喜欢的礼节性微笑,道:「您留我,万一给安国公招来了呢?他回去若是不见我,肯定是要寻来的。」 贾母下意识就道:「他……还在考场里呢。」 这次的笑就很真心了,毕竟说到了顾庆之。 「您知道最后一场考两天,也该知道最后一场考的是策论,安国公平日里伴驾的,策论又哪里能叫他答两天?况且还是府试的策论,我估摸着他这会儿已经交了卷子——他考试前还说要我等他吃晚饭呢。」 贾母觉得她这笑容刺眼极了,但是一想把安国公招来……她也是不敢的。 「唉……」贾母嘆了口气,自己给自己挽尊,「我如今是病着,的确不好叫你多留,免得给你过了病气,等我好了再请你来吧。」 林黛玉声音都欢欣雀跃了,「那我就告辞了。外祖母多保重身体。」 出了贾母屋子,她站在廊下吩咐道:「叫人去套车,咱们这就走了。」 这会儿是快吃晚饭的时间,但是又没那么快,三春回去洗漱准备吃饭,元春也跟王夫人在一起说话。 探春一边洗手,一边道:「林姐姐……跟以前是大不一样了。」 她原想说拿乔之类的,只是又怕人觉得自己是嫉妒,换了个柔和的说法。 三春吃住一起,连说梦话都能听见,如何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迎春嘆气道:「她说那些东西,除了玻璃,我都没见过。」 「玻璃做窗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惜春道:「琏二嫂子那玻璃炕屏,平日里轻易也是不拿出来的。」 屋里稍微安静了些,只有水哗啦啦的声响。 探春忽然笑道:「不如咱们也办个诗社吧?原先她的诗跟咱们比不过伯仲之间,宝姐姐的诗也经常比她好的。可见那些人说她好多半也是看在给她做序的那些大人面上。」 第277页 说完探春又是一阵懊恼,应该只说头一句的,不然听起来真的像是嫉妒。 可三春……就算不明面上说,或多或少都曾经「羡慕」过林黛玉的。 她来住在贾母屋里,然后贾母就把她们仨挪走了。 荣国府地方大不假,但是下人多也是真的,房屋自然也是紧张的,三春住在王夫人后院,一开始是住在三间抱厦里,中间明间还不能住人,真算起来,还没鸳鸯的地方大。 后来再大些才有了自己屋子,不过也是一人只一间,原先那抱厦,就成了三人共用的厅和书房。 如今林黛玉的屋子怕是越发宽敞了。 迎春笑道:「每日做针线也是有些无聊的,不过老太太病着,等她好了,咱们再去问问宝姐姐她愿不愿意。」 「还有大姐姐。」惜春道:「也得问问她,宝玉当年就是她给启蒙的,据说她的诗词也很是不错,不然不能进宫当女史,女史管得就是皇后的文书。」 「正是。」探春笑了起来,「咱们这儿地方不大,她一整个院子呢。」 这会儿,马车也套好了,林黛玉身后跟着四个丫鬟四个婆子往外头走,王夫人装作无意跟她碰上了。 这也是元春的主意,王夫人觉得她这个女儿是真的会拿捏人心。 原先没进宫的时候天真无邪,还是被老太太骗进宫的,如今倒是练出来了。 她叫自己来跟林黛玉说,「母亲跟林姑娘原本就不对付,您说这个,她还得承您的情,还得感激您,您说她恶不噁心?」 「至于安国公那边,叫宝玉去说。宝玉当年也是跟林姑娘是议过婚的,咱们府上人尽皆知。他在咱们贾家又住了一个月,不可能不知道。宝玉又是一片赤子之心,人人能看出来他真诚的,叫他去说这个,最后再劝安国公对林姑娘好点,您说安国公恶不噁心?」 王夫人一边想一边贊,她这个女儿是怎么长的,这样会出主意。 两人在贾母院子门口遇见,相互打了招唿,王夫人故作犹豫,拉住了林黛玉的手。 「我……」她深吸一口气,「我有话跟你说。」 林黛玉觉得奇怪,她能跟这位舅母有什么交集? 「您说。」 王夫人道:「当年你来,我叫你离宝玉远些,其实是……」 她说得吞吞吐吐,真要跟外甥女儿道歉,她还真说不出来。 不过善解人意的林黛玉帮她解了围,「舅母何必说这些?当年我母亲也说了,这位表兄不爱读书,顽劣异常,喜欢跟姐妹厮混,还没人敢管他。我知道的,舅母是为了我好。我谢谢舅母。」 王夫人有点愣,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但是不管怎么说,林黛玉的确是说了谢谢她,这算是第一步成功了吧?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下一步,道:「你知道便好,如今……如今你父亲怕是要把你嫁去安国府了,老太太想叫探春给你当陪嫁,我不忍心看这个,你们少年夫妻的,如何安插一个人进去?」 「况且探春是我自小养大的,我不忍心叫她去当妾。只是老太太毕竟是我婆母,我也不好说不的,如今告诉你,便是想叫你警醒些,别轻易被老太太绕进去。她……前头为了安国公,她也吃了不少亏,不说恨屋及乌,她也没多想你好。」 林黛玉没有一点惊讶,这事儿她想到了,可是王夫人脸上那表情,还有说话的语气,以及眼神里闪烁的寒光,说是为了她好,除非她又瞎又聋。 林黛玉转身便又回到了贾母院子里,直接走到了贾母屋里。 王夫人先是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三魂七魄都给吓出去了。 但是追是追不上的,林黛玉如今都会骑马射箭了,这身体素质哪儿是王夫人比得上的? 王夫人一路追她进了贾母屋里,只听见她道:「外祖母,舅母说你想叫探春跟我陪嫁去安国府,是不是真的?」 你怎么能这样呢! 你怎么能这么不按照常理出牌啊! 哪有你这么掀桌子的! 贾母也呆住了,她转脸看着一样呆滞的王夫人,「你——你这个坏心烂嘴的窝囊废!你给我滚!」 王夫人软的都站不直了,不过如今也没别办法了,她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老太太,探春是我养大的,从那么小养到如今亭亭玉立,我怎么忍心叫她去做妾?我要她明媒正娶出去做正头娘子!」 屋子外头,听了个墙角的三春都是思绪纷扰,同样是庶女出身的迎春甚至不自觉来了一句,「我真羡慕你。」 林黛玉小声道:「那我走了?」 没人理她。 好的,真的走了。 第83章 她们欺负我 林黛玉脚步轻快,一路往贾母院子外头走,这次是真走了,谁都叫不回来那种。 她背后,贾母屋里还在争吵,院子里也隐隐的能听见几个尖利的音调。 「我病成这样,你们一个个的都盼着我死是不是!」 「混帐东西!平日里笨嘴笨舌的,陪我说两句话就好像要了你的命,怎么今日就伶牙俐齿起来!」 「她在时从不见你私下跟她说话,也不见你对她多好,就是逼着她吃药,天天说她身子骨不少,怎么如今还担心她未来相公纳妾!」 第278页 王夫人并不敢辩解,只心里暗骂:你都知道你也不管,我以为你默许的,故意叫我打压她。 想归想,王夫人嘴里依旧只有探春两个字来回呜呜的念。 骂了这几句,贾母也回过味来了,这种事情都是靠默契的,怎么能当面承认?她又换了个说法。 「你是听哪个吃里扒外的丫鬟说的!你王家出身,还在荣国府当过家,怎么什么都信?孩子都生了三个,怎么这样好骗!谁说你都信!」 「你耳根子这样软,怪不得能听人劝,把自己好好一个儿子逼死了!」 「啊!」王夫人原本就憋着劲儿,一听贾母又提起贾珠来,勐地一声嚎,连贾母也被吓了一跳。 「玉儿呢?我的玉儿呢?」贾母连声问道,可方才闹起来,人家早就悄无声息走了,鸳鸯贴墙站着,原本藏得好好的,也只能出来应声,「林姑娘方才告辞了。」 「你也不知道留她!」贾母瞪着眼睛喝道。 鸳鸯低着头不敢分辨,贾母正要骂,外头听见王夫人大声唿喊那一下的探春急忙进来了。 她一下子就跪在贾母面前,哭道:「求老太太绕了太太吧,要打要骂我替太太受了,求老太太全了我这份孝心。」 探春说完便呜呜的哭了起来。 屋里越发的热闹了。 贾母只觉得头又疼了起来,她一下子泄了气,拳头敲打自己脑袋,一半是真的烦,一半是撒气。 鸳鸯不动声色又贴在墙上装壁画了。 其实想想,王夫人来这一出对她挺好的,毕竟她也泄密了,王夫人闹开来,反而是在帮她掩饰。 只是……鸳鸯余光扫了一眼气得满脸通红的老太太,方才骂人骂得中气十足,这病八成是装不下去了。 因为贾母生病,加上贾家绝大多数主子都没正经差事,所以除了晨昏定省还要是侍疾,具体表现就是一天三顿饭看着贾母吃。 贾赦也坐着轿椅来了贾母院子,贾琏凑到自己父亲身前,小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 贾赦乐了,眼睛笑成一条缝,「也叫老太太尝尝平白被二房捅娄子是什么滋味。」 贾琏不可置信的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小声提醒道:「您说要给安国公通风报信的。」 「坏了!她这是抢了我的功劳!」贾赦的喜顿时就不纯粹了,他皱着眉头思忖道:「我明日就去见安国公,你也想想,我还能说点什么新奇的。」 贾琏哪儿想的起这个,不过沉默站在贾赦边上罢了。 这个时候,林黛玉已经上了马车,除了荣国府了。 只是还没出宁荣街口,她就听见不远处跑来一批马,哒哒哒哒四个蹄子还挺快。 「这人骑马倒是老练。」林黛玉嘆气。 荣国府的遭遇也留不下什么,还没一个能熟练骑马的人带给她的涟漪大,林黛玉掀了帘子,想看看这人是怎么骑的。 特别是能听出顾庆之口中的,骑马特有的韵律感。 哪知道帘子一掀,「庆之!」 「师姐。」 骑手很快勒马停了下来,缰绳又是一拉,马就跟马车并排而行了。 马这样听话,真叫人羡慕,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练到这个地步。 「你怎么骑着马就出来了?」林黛玉连声问道:「卷子答好了?要两天呢,怎么出来这么早?万一又有好主意了呢?」 「都答好了。」顾庆之笑道:「要是没过,我就请查卷子。请陛下看我答的有没有道理。」 「你每次都这么威胁人。」林黛玉笑道,「你不怕叫人看见你做的打油诗了?」 顾庆之极其自信,「这次没抽到作诗。」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总归不用叫我跟爹爹陪着你一起丢脸了。」林黛玉真心实意的冲着空中行了虚礼。 「倒也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吧?」顾庆之小声道。 林黛玉嗤笑了一声,「上回你还说,谁再笑你,你就去求雷打他们呢。」 「不至于不至于,都是同僚,哪儿能为这点事儿就叫他们遭雷噼呢?」 林黛玉含笑瞟了他一眼。 林黛玉坐在马车里,顾庆之骑着马,一个低一个高,顾庆之能看见林黛玉仰着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受到了一丝期待。 许是眼神太过热烈,林黛玉低头坐直了身子,道:「你怎么还不上车来?我总仰着头说话,脖子都酸了。」 说罢,她也伸手去揉了揉脖子。 顾庆之一边跳下马来,一边道:「连着在那小板房里坐了三天,骨头都僵了,骑马正好抖开。」 也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林黛玉的笑点,直到顾庆之坐她对面,她脸上笑意都没下去。 「喝杯水吧。」林黛玉给他倒了杯水,虽然去科考能吃能喝,但只要出了板房,干什么都要有人看着,而且也不方便,当初顾庆之科考的时候,她父亲也说了不少类似的事情。 总归就跟贾母进宫似的,家里有点钱的,早上一碗浓参汤下去,两三天不用吃饭都很精神。 顾庆之的确是渴了,太阳底下晒着也挺脱水的。 一杯水下肚,顾庆之问道:「贾家老太太真病了?她们肯定又说些不中听的话,等晚上我换了官服,带着全副仪仗登门拜访去。」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别折腾了,大晚上的,上回你科考回来,好好歇了三四天才好,晚上好生睡觉,别想那些奇奇怪怪的,再说,她们也……」 第279页 林黛玉忽然顿住了,早上鸳鸯来请她,她满肚子警惕去的荣国府。 然后呢? 贾母忽悠她,她听出来了,她回敬了好几句。 出了贾母院子,又怼了元春跟宝钗,用一罈子臭鱼把三春和宝玉吓走了。 吃放的时候更是什么疼戳什么,阴阳怪气了元春被送进宫当宫女,还有薛宝钗年纪大还爱装大辈,最后还讽刺了贾家人前后两幅面孔。 下午,在三春面前秀了把优越感,还劝了宝玉读书,最后还把王夫人卖给了贾母。 她们这会儿八成还在吵架呢。 她没吃亏啊。 可是……看着顾庆之小心翼翼又满是关切的眼神,林黛玉又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们欺负我来着。」林黛玉眼睛波光粼粼的,笑盈盈的埋怨道:「中午还没鱼吃,我想吃鱼来着,我还想喝鱼汤。」 林黛玉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原先也没这么爱吃鱼。 被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别说吃鱼了,就是下河捞鱼也行啊。 而且这眼神,这语气,这哪里是欺负,这是撒娇啊。 要么明儿再去荣国府逛一逛? 顾庆之顺着她的意思,「咱们晚上就吃鱼,厨房里总有一锅一汤熬着呢。说起来如今山上的鱼也该肥了,咱们过两日去玉泉山可好?山泉水养出来的鱼,又嫩又筋,味道鲜美,可好吃了。」 「哪里走得开呢?」林黛玉兴味索然,伸出手指头来给他数着。 「没两天就要殿试了,虽然就考一天,看卷子也不过三天,可后头一大堆事儿呢。新科进士还要去拜见各位阅卷官,我爹爹虽然只是《礼记》这一房的房师,可前前后后也得快一个月了。」 「咱们两个不带他,自己去。」 马车里响起林黛玉清脆的笑声,「我可不敢,回头爹爹要把你腿打断的。」 顾庆之认真道:「不怕,他打不过我。师尊是个文弱书生。」 林黛玉的笑声就没停下来,「不行。你这人,惯会编排人的,你也这么在我爹爹面前编排我吗?」 「不曾。」顾庆之越发的真诚了,「跟师姐说师尊,师姐能笑出来,跟师尊说师姐,师尊真的会打我的。」 林黛玉手里的扇子别说遮嘴了,笑成这样,她恨不得把笑到通红的脸都遮住。 「你快别说了,你方才还说我爹爹打不过你呢。」 「我怕他力气太大闪着腰,我得扶着他。」 林黛玉又笑了好几声,这才喘过气来,「别打岔,还有你呢,小满要雨水,粮食才长得好,芒种也要雨水,上回你还说端午陛下叫你一起看赛龙舟,到了夏至,又有洪涝,你还得去祭祀。你比爹爹还忙。」 原本就笑得气短,又说了一大通话,林黛玉歇了两下,「我总不能一个人去吧。」 顾庆之严肃正经道:「那就是你的腿要被打断了。」 林黛玉又笑了起来,觉得脸上怕是又红了,便用扇子挡了脸,道:「扇子小了,连脸都挡不住。」 可真挡住了他还看什么? 顾庆之道:「师姐美若天仙,凡物不好阻挡的。」 林黛玉脸上一红,「胡说八道,你最讨厌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马车很快到了林家。 自家的马车,那肯定不能在大门口就叫主子们下来,都是哪儿方便停在哪儿。 这会儿差不多快要吃饭,两人刚从马车下来,就见林如海从书房出来,瞧见他们两个,满脸都是嫌弃。 「又不是去龙潭虎穴,非得去接,还要骑马去。」 顾庆之都想给他师尊鼓掌了,这是嫌弃吗?这是帮他刷好感度啊。 「师尊,师姐一个弱女子,如何叫她一个人走亲访友?也不说荣国府别的,单说他们每况愈下,早已没了当年的风骨,这等人家,如何放心师姐过去?」 许是他演的太真了,林如海拿着他肩膀,使了个力,叫他转过身去。 「三辆马车,车夫不说,光家丁就带了四个。」 要是搁以前,顾庆之肯定要跟林如海说:「你得关心师姐,无论如何都得叫师姐知道你重视她,时刻把她放在心上。而且自己行跟别人的关心,那是两码事儿。」 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这是他没过门的国公夫人啊。虽然星星月亮摘不下来,但别的要求一概都要满足的未来国公夫人啊。 「师姐,我……」顾庆之有点茫然叫了林黛玉一声。 林黛玉有点心疼,用不容人拒绝的语气道:「我叫他们做了鸭子呢,我原本就就猜你今儿该出来的。你吃了好好洗漱,晚上就别回去了,好生歇一晚上,明早再走。」 顾庆之小步跟在林黛玉身边,他俩背后,林如海瞪圆了眼睛,吐槽道:「竟都成了傻子不成?」 顾庆之美滋滋的吃着林黛玉给他准备的爱心晚餐,还有美人作陪,别提多开心了。 油炸的酥鱼也很好吃,考虑到中午就没吃饱,这一天又会所了不少话,活动量也上去了,不大不小一盘酥鱼,林黛玉是全吃完了。 用邻居来说的遥远隔壁,荣国府这顿晚饭,谁吃得都不舒服。 出于风暴中心的贾母,不用说又给气得吃不下饭了。 她好容易想出这么个计策,又靠着自己装病把人请回来,就被王氏那个见不得别人好的傻子给搅合了,如今她心生警惕,下次还去哪里寻这么好的机会? 第280页 贾母气不过,又差人把王夫人叫来骂了一句,只是不能明着骂,无非就是「不孝顺想气死我」这等话翻来覆去的说,她甚至还翻了当初王夫人管家的旧帐来说。 王夫人下午被贾母拿贾珠戳了心窝子,整个人都木了,只呆呆的跪在贾母脚下,一句都没有,贾母见她这个模样,越发生气,从吃过饭一直骂到了天 黑还没罢休。 王夫人院子里,探春听说贾母把王夫人叫走之后,就一直坐立不安的,屋里来回走动,连坐都坐不下去,这么来回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帮着王夫人求情。 不过赵姨娘一直防着这个,她是家生子,她消息比贾家许多主子都灵通,当下直接拦了探春,「你要找死不成!老太太骂人,你敢去挡着?」 探春红着眼睛,「你天天说太太待我不是真心的,如何不是真心的?我恨不得为她死了!」 「你就是个傻子!太太那是故意的!」赵姨娘气不打一处来。 「太太不可能喜欢你!她不可能为你好!你什么时候的生日?你是三月初三生的,怀胎十月,我怀上你的时候是五六月,宝玉是什么时候的生日?四月二十六!她起不来的时候我怀上你,你看周姨娘这么些年有没有孩子?她不可能真心对你!」 「这才是太太呢!」探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份心性,你一辈子都比不上太太!我恨不得——我若是投胎在太太肚里,哪怕生下来就死了,哪怕只待一天,我也知足了!」 赵姨娘冷笑,让开路来,「你去,你帮你的好太太分辨,你看老太太是觉得你孝感动天叫人把你们两个送回来,还是觉得你威胁她,更加严厉的骂你太太。」 赵姨娘说完转身就走了,但这话探春也听在了心里,她默默流了一阵子眼泪,就站在院子门口等着王夫人了。 不多时,贾政也从衙门回来,他一个月有一半时间都歇在赵姨娘屋里,听见今儿发生的事儿,他不免也跟赵姨娘嘆了一句,「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品行。」 这摆明了就是夸奖,赵姨娘自然不回去反驳贾政,加上方才那句「投胎在她肚里,就是死了也知足」,赵姨娘感慨道:「原是我误会了太太,没想她这样待探春,我是远不及她的,以后太太怎么待探春,我一句话都不多说了。」 再往外一个院子,贾宝玉半低着头,没精打采坐在椅子上,元春一脸慈祥,谆谆善诱道:「原先你跟林姑娘是有婚约的。」 这事儿贾宝玉其实也能猜到,林妹妹在的时候就有这个苗头了,凤姐儿总拿他们两个打趣儿,虽然老太太不说,可没老太太点头,凤姐儿又怎么敢呢? 贾宝玉嘆了口气。 元春道:「其实这事儿是祖母办得不好。成亲是大事,不该叫人猜的。她不明说,也不跟你和林妹妹说,只叫凤姐儿试探,这能试探什么呢?不是叫你们两个更加难过吗?你们又住在一个院子。」 元春语气柔和极了。 「原先不过是表兄妹一起长大,亲近些也没什么,可府上人人都说你们是一对,你起了心思,又要敬重她,又怕人说闲话——」元春一边拍着他,一边安慰道:「老太太又不肯说定,去问又怕自己多心。宝玉,我知道你难过。」 贾宝玉红了眼圈,「大姐姐,我……」 元春含笑点头,「你都这样,你想你林妹妹一个女子,过得就更加艰难了,所以如今跟别人好,你也不能怪她是不是?安国公是个国公。」 「那我的心怎么办?我原以为她明白我的!」 元春没说话,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你的心算个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真的,人家那才是走正经路子好上的。况且她这好弟弟,表面上看着一表人才,其实就是个草包。 别的不说,她要了他那个叫晴雯的丫鬟,原本以为他要来找她麻烦的,可谁想他去骂了那丫鬟一顿。 一个丫鬟?她能选择自己跟谁吗? 也不知道祖母是怎么把他养得这样天真的,不过这样正好,正和她意。 「所以我才叫你去劝劝安国公。」元春嘆气道:「你总归是想林姑娘好的,对不对?」 贾宝玉犹豫着点了点头。 「你去跟他说有你拦着,必定不叫探春陪嫁。再跟他说说林姑娘虽然有点小脾气,不过人总是好的,多顺着她就行。」 贾宝玉想起原先林黛玉有时候沖他撒气,不免又点了点头,只是越发的伤心了,「林妹妹原先……过得不太好,也总觉得闷,我……希望她能过得好。」 元春嘆了口气,怎么说呢? 她这弟弟,天真无邪跟白纸似的,若是个年长的守寡的公主,应该挺喜欢他的。 这么一想元春都有点后悔了。 不管是下午她给王夫人出主意,叫贾宝玉去说探春陪嫁噁心安国公,还是现在换个说法,叫他去跟安国公说林黛玉的小脾气噁心人,她其实都是想叫这个弟弟更加被安国公厌恶。 都十二年不能科举了,再来一次这人就废了,到时候她再一提招赘,至少二房肯定是落在她手里了。 虽然还有个李纨跟贾兰,不过这两人没什么威胁,再说她也有对付他们两个的计策,等李纨得罪了人忙昏了头,她再出手才是一击必中呢。 荣国府东北角的梨香院里。 第281页 说实话,刚得这个消息的时候,薛姨妈也是想用这消息去讨好安国公的,哪知道事情变换太快,竟然被王夫人捅了出去。 好好一个消息立即就没用了。 「我总觉得……林姑娘怕是对宝玉还有点意思。」薛宝钗皱着眉头,她今儿被怼了一天,她可太难过了。 「我跟她无冤无仇的,又不曾得罪过她,不过是姐妹间玩笑而已,只能是因为宝玉了。」薛宝钗摩挲着胸前挂的金锁,「不然是为什么呢?」 被她这么一提醒,薛姨妈倒是反应过来了,「要么……叫你哥哥去提醒安国公,林姑娘怕是对宝玉还有情?」 可这事儿对薛家没什么益处啊,甚至还有可能被迁怒。 「也不一定。」薛宝钗犹犹豫豫道:「真要说了,安国公怕是也想抢一抢宝玉的东西。」 薛姨妈一愣,反应过来便笑了起来,「好我的儿,你说得对!」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早上起来吃了不太好吃的,用黄芪枸杞红枣熬的补血补气粥,这才回到了安国府。 科举还在考呢,他这提前交卷的就不去宫里衙门里晃悠了。 再好好歇了一天,府试名义上考完了,顾庆之又恢復了往日的规律生活。 早上去过衙门回来,进门已经巳时了。 马车是把他送到外书房门口的,他才坐下,正想着给林黛玉送个什么能挡住脸的大扇子。 比方来个四十柄的檀香摺扇,又沉又大。这么大的扇子原本就是当做摆件用的,还有专门的底座,别说脸了,连肩膀都能挡个严严实实。 顾庆之正想林黛玉要是收到这等礼物,不知道又要怎么埋怨他,不免又是满脸的微笑。 门房就有人来回报导:「大人,贾家有人来,薛家也有人来。」 顾庆之挑了挑眉毛,自打贾赦又被降爵之后,他来这条街,也得受些盘问了,加上顾庆之也挺想看乐子的,所以专门嘱咐了街两头的侍卫。 若是贾家或者薛家的人来拜访,直接送来便是。 跟着门房一起来的锦衣卫也说了打听来的消息,自打皇帝要看热闹之后,并且引以为戒之后,贾家常年是有三个锦衣卫负责的,加上爵位一直降,人心惶惶,下人的嘴就更不严了。 别说这等消息,就是想打听贾政今儿内里是什么颜色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当然没有任何人对贾政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感兴趣。 锦衣卫说完消息,又道:「荣国府乱起来了,听说这两日都是吵到大半夜才睡,还有他们家里那守寡的孙儿媳妇,如今门槛都快叫下人踏破了。」 门房接着道:「贾家的大老爷,二房的嫡次子,还有薛家的薛蟠,一人一个屋正待着呢,老爷想先见谁?还是都给撵出去?」 顾庆之道:「那还是先从大老爷开始吧,把人叫进来。」 下人很快把贾赦带到了偏厅,顾庆之一见他便笑道:「大老爷看着憔悴不少啊。」 贾赦如今甚至不太好,干坐了一早上,早就腰酸背疼,他也顾不得铺垫了,张嘴就是核心。 「老太太要算计你,要把探春陪嫁给你!我那外甥女儿虽然知道了,可她毕竟是个女子,万一又被老太太忽悠了,我得提醒你一句。千万别叫她进门!」 这事儿林黛玉都没跟他提。毕竟太过荒唐,真说了顾庆之反而要怀疑林黛玉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顾庆之心情越发的好了,他笑道:「大老爷这么不想跟我做亲戚?」 贾赦头一歪,一脑门子的问号,这是想不想的问题? 眼看贾赦就跟不上他思路了,顾庆之换了个赛道:「我就纳闷了,贾家爵位都降了两级了,二老爷都成七品芝麻官了,她怎么还算计我呢?这教训还不够足吗?」 贾赦也想不通这个,他有气无力道:「兴许……爵位降的是我的,官位降的是老二的,她还是国公夫人。我爹还死了,你总不能降死人的爵位吧?」 这一交流,思路不就打开了? 「你要这么说,要么叫锦衣卫查查你爹的错儿?」 第84章 再降一级吧 贾赦脑门子上的小问号变成了大问号,「我爹死了啊……」 「这不还有鞭尸吗?」顾庆之说完便觉得不好,又庆幸自己爵位比贾赦高,还是皇帝宠臣,当然最重要的是贾赦没什么骨气,年纪大了身体还不好,没法当场暴起打人。 「我就这么一说,断然不到鞭尸的境地。」顾庆之又解释一句。 贾赦却被吓到不敢说话了,锦衣卫……那是没罪也能叫人去牢里住三个月的存在,再说他爹真能清白? 就算他爹清白,那也是因为他爹死的早,还没来得及怎么作恶。 这么一想,贾赦又觉得今儿来就是个错误。他那会儿是怎么想的?他只是想把二房赶出贾家,他没想贾家跟着一起陪葬啊。 贾赦越发的不敢说话了,嘴里含含煳煳的都是:「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贾家上下就老太太得罪过你。」 这就又是胡说了,当年那短短一个月,除了李纨,谁没在他身上踩两下,当年这位大老爷也煳弄过他来着。 顾庆之笑道:「大老爷可想分家?原先我根基尚浅,不够好管这事儿,好在你们家爵位降了两级,我如今又是礼部尚书衔,我能开口了。」 第282页 什么叫好在? 贾赦生生听出点别的意思来,好像他叫贾家降爵,就是为了帮他分家一样。 贾赦忙摇头,正色道:「毕竟是一家人,血浓于水,他们虽无情,我却不能无义,我得看着他们。」 顾庆之从鼻子里发出一生哼笑,还无义呢,这可是为了几把扇子就能要人命的主儿,况且对人命毫无顾忌的性格,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养成的。 「我都问大老爷几次了?真不想分家?」 公帐里一年进出不过几万两银子,荣国府的银子全在老太太手里捏着。 每每想到这个,贾赦就觉得他早死的媳妇是个傻子,二房的王氏,包括他儿子娶的王熙凤,虽然号称精明能干,但一样都是傻子。 老太太是怎么管家的? 贾家的家产成了她的嫁妆,这几个是怎么管家的?自己嫁妆拿出来填贾家的空缺。 如今好容易勾搭上了鸳鸯,借着维持家用,才从老太太手里转移出来不过十万两齣头,这会儿分家?连鸳鸯都不答应。 「不分!」这次贾赦语气又坚定了两分,「我不过是想借着分家,叫他们警醒些……等您成家立业之后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家啊。」 顾庆之觉得好笑,不过脸上却是愤怒的,「大老爷这样煳弄我,我不送了!」 怎么一句话不合就又崩了?贾赦虽然想再说两句,不过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不免又觉得似乎好像是识破了安国公的阴谋,带着点骄傲离开了安国府。 送走贾赦,顾庆之又道:「去把贾宝玉叫来。」 没错,他撵走贾赦,主要是后头还有两人。 尤其是贾宝玉,他还挺好奇他能说什么的,况且贾宝玉这脾气,要是速度不快点,他说不定直接就走了。 一波人收拾茶杯茶点等物,另一波下人去外头领贾宝玉来。 说实话,贾宝玉的礼仪还是挺好的,虽然这会儿没贾政在场,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行了子侄礼,口中也尊称道:「顾大人。」 顾庆之伸手让了让,「坐。」 下人上了新的茶点,顾庆之端起茶杯来划拉两下,就听见贾宝玉道:「还请大人屏退左右。」 顾庆之挑了挑眉毛,他是真没跟贾宝玉熟到能说不过第三人之耳的话题的程度。 他手一抬,屋里伺候的丫鬟小厮都出去了。 「请吧。」 贾宝玉却有些犹豫,半晌就出来一句话:「大人可是要娶林姑娘为妻。」 顾庆之眉头一皱,脸色阴沉了下来,手里茶杯也放下来了。 这的确是解释了贾宝玉为什么要他屏退左右,可这话也不是能拿出来跟他聊的。 「怎么?你想管我不成?」顾庆之冷冷道。 贾宝玉眼圈红了,他起身作了个长揖:「林姑娘……顾大人放心,有我拦着,必定不叫三妹妹跟她一起陪嫁。」 「你有病吧?」顾庆之直白地说,「我安国府的事儿,跟你们荣国府没关系,别忘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拦着?你算老几?」 顾庆之这反应,贾元春也猜到了,毕竟一个正常人,未婚妻被人说,都得生气,不过是气多气少的关系。 有贾元春突击培训,贾宝玉也不算是全然无措了。而且有前头空等那好长一段时间,他一顿脑补,不但酝酿好了情绪,也已经给自己代入进去了。 「林妹妹……虽然小性儿爱使唤人,说话也不给人留情面,但她心肠是好的。她身子弱也不爱管事儿,喜欢读书,天性喜散不喜聚。就算有时候发脾气……」 贾宝玉絮絮叨叨继续往下说,顾庆之反而不生气了,却又生出另一种气来。 贾宝玉能对她有这样的印象,归根结底是因为林黛玉在贾家过得不好。 她在荣国府格格不入,才会活成这个样子。 「……虽然娇气了些,可若是好生养着,也不会总生病。」贾宝玉说着,仿佛又看见了他的林妹妹,眼神越发的怀念,「还有,也别叫她骑马,她身子弱,遭不住的,万一摔下来岂是好玩的?」 「她十顿饭里只好好吃五顿,你得哄着她吃饭,不然她——」 顾庆之不免想起前儿晚上,他装着沮丧,他师姐哄他吃鸭子来着。 「药也得按时吃,我知道她不爱吃药,可你得劝她,药吃了身子才能好。」 顾庆之不免又想起来上回装病,被他师姐逼着吃药的场景来。 「她每年春天还要放风筝,只是风大,她身子弱如何受得了?万一着了风受了寒如何是好?你得拦着她,就算她使性子,也别叫她在风大的天出去。」 上回师姐还专门点了大风,就为跟号称全京城风筝放得最高的米姑娘争个高下。 这脸上的笑容就彻底压不住了。 顾庆之站起身来,看着一脸自我牺牲献祭一般满是怀念跟感动的贾宝玉,同情的拍了拍他肩膀。 谈恋爱这事儿你不配,让叔叔替你来吧。 咳咳,不是。 「成家立业这事儿得有责任感,你就别学人家讨好姑娘了,你讨好不来的,你还是先好好读书吧。你年纪也不小了,别跟个傻子似的。」 小学生都不这么讨好女同学了。 而且贾宝玉这是讨好吗?这是圈养和控制。 顾庆之的反应,都在正常人的反应范畴之内,贾元春也猜到一二,同样对贾宝玉做了专门的提点。 第283页 「我知道我不如您家大业大。」贾宝玉红着眼睛,「可想叫林姑娘过好日子的心,我跟您是一样的!」 过好日子可不是嘴上说说就算完事儿的。 顾庆之呵呵两声,「这话又是谁教你的?」 贾宝玉犹豫了一下,「不用谁教,自然就悟出的道理。」 但贾宝玉能跑来说这些,要说背后没人唆使,顾庆之也是不信的。 贾家就那么些人,能叫他听话的,能说出这种话来的,从上往下数一遍,也就出来了。 甚至不用数,只想贾家最近多出来了谁,也就明白了。 不过再说贾宝玉幼稚,他这么说林黛玉也是冒犯。 顾庆之也站起身来,「你说完了?」 贾宝玉下意识觉得不对,犹豫一下点了点头,又道:「还请大人对林姑娘好些,莫要辜负了她。」 顾庆之伸手便拽下他胸前挂着的那块玉,贾宝玉下意识伸手就去够,可惜没够着。 「你急什么,我借你这玉用用。」顾庆之摇了小铃铛,又跟进来的卫公公道:「送他回去,以后别叫他来了。」 「我的玉!」贾宝玉着急道。 「还有一句话要吩咐你。」顾庆之上前拍了拍贾宝玉的粉脸,「以前我管不着,以后若是再叫我知道从你嘴里出来林妹妹三个字——我也不威胁你,我希望你试试。」 卫公公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就叫小厮把人拉走了,还顺路给他嘴里堵了两块点心。 顾庆之仔细看了看那玉,又上下抛了两下收好,这才又吩咐下人,「还有个姓薛的,叫进来吧。中午我进宫,不在家里吃。」 贾宝玉坐过的痕迹很快就给收拾干净,下人又带了薛蟠来。 如今顾庆之看薛蟠都比贾宝玉顺眼了。 许是被顾庆之点破了现实,他身上那傻大胆的气质稍微减退了些,升上来的是忐忑不安,不过眼神还是有点清澈无知的意思,想必依旧没好好读书。 顾庆之便问道:「许久不见,薛公子近日可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家里商铺也不少,也该好生认几个字,不然做生意都要被人骗的。」 果不其然,薛蟠是这么答的,「每日要去商铺巡查,哪里有空读书?就这母亲还总嫌我不争气。」 要是正面劝,就是:以前太过不争气,如今你虽然改了,但你家里人怕是还没反应过来等等。 可顾庆之干嘛要正面劝呢? 荣国府的热闹,贾赦前头说的话,薛蟠为什么来,他也能猜到几分,总之大家相互煳弄,就看谁能煳弄过谁了。 「唉……」顾庆之嘆气,「我在贾家住了一月有余,常听人说薛姑娘学富五车,贾家几个姑娘,包括林姑娘都比不上她,又听说她常劝宝玉读书,怎么她都不劝劝你吗?又是亲兄妹,就是每日抽出半个时辰教你也没空吗?」 薛蟠跟着嘆气,原先他觉得识不识字无所谓,可随着年纪逐渐增大,这不识字的确是不方便。 别的不说,做生意是要签书契的,还得有帐本,还有进货单据等等,他看不懂啊。 「国公爷,这话您也信?我们家是商户,再说是皇商,那也是商户,我爹要是能养出这么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女儿,他早中状元了。」 顾庆之笑了笑,「她总归是读了不少书,也会作诗。况且我听说你们父亲早死,后来那些学问,也是她自己学的。这点就比你强。」 薛蟠自嘲笑了两声,「她的确比我强。我也不及她有心眼,她巴不得我生意赔本,然后盘出铺子给她当嫁妆,您也知道,我们家里是皇商,最值钱的反而不是铺子,而是执照,是跟太监的关系,有些生意只能我们做。就算铺子赔本,执照还是那么些银子。」 这个顾庆之懂,跟转包、贴牌等等有异曲同工之妙。 顾庆之同情的看着他,名为安慰实则挑拨道:「你既然明白这个,也不算晚,上回说的身份,你母亲可松口了?」 薛蟠又是一声冷哼,「母亲说不着急,还说若是这么办,就要给族里一大笔封口费,如今银子得省简些,不然不够用。」 「陛下要招王子腾回京,贾家这爵位也是一降再降,若是再不办,怕是更压不下你那些族人了。」顾庆之嘆息完,又问了一句,「你们薛家宗亲,好像也没几个有出息的,你母亲为何如此怕他们?」 薛蟠嘆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提这个,她总有理由搪塞过去。说多了还要哭,又说我不信她。大人,我这次来,就是得了她的吩咐——」 薛蟠犹豫了一下,但挑拨离间叫安国公去抢贾宝玉的薛宝钗……这事儿别说靠不靠谱,他根本说不出来。 抢东西,两人地位相当才能用得上抢,安国公和贾宝玉,就是贾家人也不可能昧着良心说他们俩个地位相当啊。 再说他那妹妹要真这么好,也不至于在贾家这几年下来,连贾宝玉也没围拢住,还跟贾家几个姑娘越发的生疏了。 纵然不少下人都说她识大体有风范,可很难说她们是为了银子,还是真觉得她好。 薛蟠站起身来,「大人,我这就告辞了。」 「我还一句话。」顾庆之嘆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是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你拿这个当藉口,你母亲总不会还卡着你的身份了吧?总不能把人姑娘骗进来,那人家不恨死你们?」 第284页 这话说得一点问题都没有。 薛蟠也觉得挺有道理,他道了声谢,顾庆之便又道:「你若是……贾家你的大表姐回来了,你在她身上试试。」 「她——」年纪大了一点啊! 但是仔细又一想,薛蟠嘻嘻笑了两声,这不正好吗。 他母亲想跟贾家拉上关系,谁拉不是拉呢? 赶集似的把这三人送走,顾庆之快马加鞭进了宫。 皇帝这会儿跟吃饭就差一筷子的事儿了,见顾庆之来,他笑道:「肯定不是为了吃饭,说吧,有什么事儿?」 顾庆之道:「还是先吃了饭再说吧。」 君臣两个一屋子吃了饭,顾庆之把从贾宝玉脖子上揪下来摆在桌上,「陛下,您看这是什么?」 京城里有名的玉就这么一块,皇帝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你怎么把这东西拿来了?」 顾庆之道:「他对林姑娘不敬来着。而且贾家这三番五次的找麻烦,爵位都快没了还不收敛,我想着不如从头上来。」 顾庆之挑了挑眉毛,又指了指太明宫的方向,「贾宝玉的爷爷,原本是该降一等袭爵的,可太上皇喜欢他,没降他的爵,所以不如叫太上皇知道他的爱卿是怎么煳弄他的。」 叫锦衣卫查多辛苦啊,况且二三十年前的事儿,查起来也不方便,至于编罪状,顾庆之还不至于。 横竖贾家的爵位没降,既是太上皇一句话,如今补上这个漏洞不就是了? 再说罪魁祸首贾宝玉,也不能叫他太舒服,更加不能叫别人替他顶罪。 皇帝笑了笑,「正好天气热了,午饭吃饭总有点昏昏欲睡,爱卿同朕一起,咱们去太明宫给太上皇请安。」 顾庆之又笑了两声,道:「不如再叫两个工匠,一个专精玉石,一个专精篆体雕刻?」 这是真憋着坏,皇帝道:「全福仁,听见了?赶紧去叫人。」 这时候去百工坊找人是来不及的,百工坊不少工艺挺危险的,又有明火还要用到火药,都在城外,但全公公是个非常专业的总管太监,他去印绶监找工匠去了。 皇帝下发的各种牌子,从后宫到群臣,都是印绶监管,他们那儿材料多,雕刻的工匠就更多了。 下来还有尚宝监跟御用监,全公公也都叫了人来,一行人跟在皇帝身后,声势浩大往大明宫去了。 戴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顾庆之也是到了大明宫才想起这么个人来,他故作伤感嘆了一声:「戴公公……物是人无非啊。」 全公公笑了一声,「您这是一点没把他放在心上啊,人都走了有——」 得,全公公也没算出来他走多久了。 皇帝整顿后宫,太监宫女放出去不少,也有不少人换了地方,如今再看,大明宫也没几个顾庆之眼熟的了。 顾庆之上次来,还是太监先通报,他才跟着皇帝进去的,这次就完全不一样了,太监通报太监的,皇帝走皇帝的。 到了内殿,顾庆之跟着皇帝一起上前行礼,再抬起头,发现太上皇是完全不一样了。 他如今脸皮都耷拉下来,眼睛里也没多少精气神,完完全全是个老人家了。就是看见顾庆之,眼睛里也不过一瞬的精光,然后就又没力气了。 皇帝摊开手,里头是他捏了一路的玉石,「父皇,您看看这个。」 太上皇拿腔作调道:「我还有什么可看的呢?」 顾庆之上前一步道:「这是贾家那块衔玉而生的玉,臣今儿得了个机会,正好带来给太上皇赏鉴。」 太上皇呵呵了好几声,「朕竟不知道你还会好好说话。」 顾庆之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着皇帝,「要么……臣多陪太上皇解解闷?」 皇帝笑出声来,没等太上皇说话,便道:「还是算了,爱卿繁忙,朕也离不开你。」 玉石放在太上皇手边的桌子上,太上皇拿了起来,放到眼前,仔细看着。 只是看着看着,他眉头就皱了起来,太上皇喜好奢靡,好东西见得不少,玉石这东西又被捧得极高,可以说天下好玉九成九都在宫里。 可这块…… 「石之美者即为玉。」太上皇摩擦了好几下,又举在眼前对着阳光看,「不及羊脂玉温润,也没有玉髓的光泽,虽是五彩又似红霞,却不如玛瑙那般颜色有层次,更不及木变石细腻。」 皇帝给顾庆之使了个眼色:还请工匠呢,太上皇自己就看出来了。 「您再看看上头的字儿。」顾庆之提醒道。 再说讨厌顾庆之,可他这么一说,玉又在他手里拿着,太上皇不免还是扫了两眼,这一扫太上皇眼角耷拉的就更厉害了。 「这是篆体。」太上皇厌弃道。 去年皇帝就曾拿这个刺激过他,说玉太大塞不进嘴里,上头刻的专门用于祭祀的篆体,可如今东西拿在手里,太上皇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 太上皇轻蔑的把东西往桌上一扔,玉石很是顺滑,滑到桌边掉在了地上。 「刻篆体不如刻钟鼎文,那个才没人认得呢。」 顾庆之肃然起敬,他觉得他小瞧太上皇了,虽然他奢靡贪权还不想别人好,但是他好东西见得多,他鉴宝有一手啊。 顾庆之嘆了口气,「您还叫他又袭了个国公呢。怪不得这玉石没献上来,献上来您肯定就知道是假的了。啧啧,这么当忠臣的,我也是第一次见。」 第285页 太上皇瞥了顾庆之一眼,「你也不用激朕,朕如何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朕处理朝政平衡朝臣搞权谋的时候,别说你了,连你爹都没生出来。」 顾庆之也不在意,笑道:「太上皇说得是,是臣狭隘了,那这次就饶过贾家了。」 哪知道太上皇忽得冷笑一声,「什么阿猫阿狗都来骗朕!传旨,安国公贾代善爵位降一级,子孙依次递降,收回荣国府的门匾。还有他临死前上摺子给儿子求官?收回来!」 顾庆之觉得他就不解释贾代善是荣国公,而安国公叫顾庆之了,给太上皇嘴上过过瘾得了,反正这点小错也不耽误什么。 他上前捡了玉,道:「把东西一起送去荣——贾家吧。」 第85章 荣国府……没了? 贾宝玉偷偷摸摸犹犹豫豫回到了暂时还是荣国府的贾家,又偷偷摸摸到了贾元春院子里,这才松了口气。 这阵子要裁减下人,他屋里那些丫鬟小厮长随跟嬷嬷,不免也要担心去找一找他珠大嫂子,所以早上有元春做掩护,他偷偷熘出去也没跟着人。不然还真不好办。 元春住的是院子原先是贾宝玉的外书房,原本就装扮得脂粉气十足,如今换了元春,反倒清爽了不少。 贾宝玉进去院子门,就听见元春在厢房教贾兰贾环两个读书,隐隐的还能听见她挺严厉的声音。 「环儿这诗做得不通,打十下掌心。兰儿这诗匠气十足没一点诗意,打五下掌心。你们要不想跟安国公似的,被全京城嘲笑『天子脚下好风光』,就多用些心在诗上!」 贾宝玉隔着窗子扫了一眼,只见贾环贾兰两个都低头站在贾元春跟前,手伸了出来,啪啪的被打。 贾宝玉侥倖一句,「幸亏我诗做得好。」便一熘小跑到了后头正房。 「抱琴姐姐,烦劳你请大姐姐过来,我有事儿跟她说。」贾宝玉脸上带着笑,客客气气说。 贾元春的事儿,抱琴知道大半,她不过上下打量贾宝玉一眼,就往前头去了。 「大姑娘,都午时了,您也歇歇吧。」 早就商 量好的事儿,看眼神她就知道是贾宝玉回来了,元春放下竹板,道:「既来我这儿学诗,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被煳弄过去的,明儿照旧是先背诗,然后一人一首五言一首七律。」 贾环贾兰两个低着头离开了,元春匆匆跟着抱琴往后头去,谁想两人都回头看她一眼。 贾环道:「她能一天做一首?半个时辰就得做出来?」 贾兰皱着眉头,「科举又不靠诗词取士,不会作诗也能过去。」 到了后头屋子,元春脸上又有了笑意,「回来了。」 贾宝玉却是一脸委屈,告状道:「大姐姐,他把我的玉抢走了。」 「你就没跟着他?」元春下意识便问,她越发觉得这个弟弟不争气了,也不明白祖母把人养成这样是为了什么。 她当年虽然被祖母骗去了宫里,可也没这样天真啊。 「我……他叫个太监带着人把我送出来了。我……也怕姐姐担心。」 元春深吸一口气,道:「你应该等在他门口的。他是怎么说的,你给我重复一遍。」 贾宝玉学了一遍,元春道:「你先在我屋里待着,我想他一会儿就会差人把东西送来。正好隔壁珍大哥来了,正跟老太太说话,这会儿也顾不上你。抱琴,叫人去厨房说一声,宝玉中午在我这儿吃饭,把他的饭端来。」 荣庆堂里,贾母坐在她平日里坐卧的罗汉床上,两个小丫鬟给她捶腿,显得挺有威势。 贾珍坐在下头的椅子上,翘着腿,面色阴冷。 「你是许久不到我这儿来请安了。」贾母拿腔作调道,「许是族中事情多吧。」 贾珍脸色原本就白,冷笑起来嘲讽意味越发的重了。 「老太太,你既然知道我是族长,怎么要把你家里下人变成贾家族人的事儿,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族长是干什么的?族里有些找不到营生无以为继的族人,族长是要管他们吃喝的。 贾家混吃混喝的人本来就多,如今又要添不成?况且什么人都往贾家里塞,他这个族长是瞎的吗? 贾母嘆气道:「毕竟是我荣国府的事情,也不好总劳烦你费心。」 「我才是族长,我不开这个口,你塞不进来。」贾珍听见这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误传呢,哪知道几天过去,反而愈演愈烈了。 原先跟他们贾家连宗的都是什么人?最近一个是贾雨村!荣国府下人?他也配? 贾珍原本就是日日笙歌的,起来办这等事情他也是不耐烦的,眼见贾母还要打哈哈,他起来一甩下摆就打算走了。 「你荣国府那么些下人,该削减就削减些。都是亲戚,你们府上多少进项我不知道?每年倒找出去好几万都是少的。别的不说,就说你府里宝玉,身边伺候的人怕都四十了吧?宫里皇子都没他精贵。老太太,你也好好想想,没有国公的位置,就别摆国公的排场了。」 贾珍说完就一拱手,「告辞。」 贾母被他这一点都不恭敬的态度气了个半死,一边喊「落魄了」,一边骂道:「我两个儿子呢!一个去衙门,还有一个呢?他母亲受这样的委屈,他躲在一边看热闹不成!」 鸳鸯说了贾赦找好的藉口,「说是出去访友了,二姑娘年纪也大了,要给她找个好人家。」 第286页 「从也不见他心疼迎春!」 鸳鸯上前抚了抚贾母后背,劝道:「老太太快别生气了,要我说,如今是该省简些,如今那么些人盯着咱们家呢。上回那事儿……」 鸳鸯一顿,又道:「知府老爷也盯着咱们家的铺子,上回我还听二奶奶说,捕头衙役总去咱们家铺子,一来二去的,就没客人来了。如今这情况,不如先韬光养晦,忍上几年,等宝二爷出息了,还怕什么?」 这话鸳鸯自己都觉得心虚,有出息?有出息就得科举啊。宝二爷十二年不能科举。 可这毕竟是个理由,贾母念了好几句「卧薪尝胆」,又道:「宝玉呢?」 鸳鸯越发的别扭,荣国府上下好像都在演戏,明眼人肯定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所有人都装不知道。 「读书呢,咱们家里这些公子们,如今都好好读书呢,环哥儿跟兰哥儿也跟大姑娘学诗呢。」 贾母松了口气,琥珀进来道:「老太太,饭得了。」 自打上回中气十足把王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贾母这病是不太好装了。她药虽然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喝,不过饭是单另做的,清淡不油腻,也算是病号饭吧。 贾母这边吃饭,贾府其他人也是这个点吃饭。 贾兰回去屋里,看见他母亲被一群婆子围着,又想起老爷不曾给他们找先生,太太又叫大姑姑教他们学诗,连读书都没空了,火气嗖的就冒了出来。 那就都别活了! 他左右一看,拿着门背后别门的木条,就沖这帮人抡了过来。 「连饭不叫我们吃,那你们也别吃了!」 猝不及防下,好几个婆子都被打到了。只是人毕竟是长腿的,不过抡了几下,这些婆子就都跑了。 「人人都说兰哥儿性子古怪,原先我还不信的,如今见了还没说错。」 「这老疼了,怕不是给我打青了。」 「都是主子,这还是咱们家里第一个动手打人的呢。」 「可不是,老太太给她派了差事,如今咱们这些人的命都在她手里捏着,兰哥儿可不就抖起来了?」 屋里,贾兰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母亲,是不是要等宝二叔先有出息,我们才能有出息。」 李纨也抱着贾兰哭,「是母亲不好,是母亲没护住你。」 母子两个哭了一通,李纨像是忽然有了主意,道:「先吃饭,吃过饭你好好读书,以后你只管读书,别的事情再不管了!」 但是耽误这些功夫,没等吃饭,传旨的人就来了,依旧是全公公。 如果说前两次还有点调侃拿人逗闷子的意思,这次全公公是一句废话没说。 贾赦还没回来?没事儿。 贾政在衙门?没事儿,有人去给他传旨。 等香案立好,也就贾琏跟贾母两个在。 全公公声音洪亮念完了圣旨,道:「贾老太太,你国公夫人的诰书和印信该交出来了,您是自己拿?还是我派人去找?」 贾母这次是真的全身都在抖,「你们怎么能——你们怎么能!」 全公公头一偏,吩咐锦衣卫,「去摘门匾吧。」说着又跟贾琏道:「你也去看看?」 天气本就热,贾琏又要去准备红封,来回小跑过来出了一身热汗,圣旨读完,他又是一身冷汗。冷热交替,他又觉得身上仿佛有蚂蚁在爬一样,汗毛竖了起来又要竖,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慌张过。 贾琏从袖口拿了红包出来,一叠也顾不得数,举过头顶就道:「公公拿去喝茶。」 全公公冷笑一声,「你有给咱家递银子的功夫,不如去看看你祖母,也劝她把东西交出来,不然咱家可要叫锦衣卫去搜了。到时候搜出什么来,可就由不得你了。」 贾琏头上身上的冷汗就没挺过,他都没能站起身来,就跪着蹭到了贾母身前,「老太太,诰书,印信。」 贾母是真的气得有点煳涂了,「我父亲是侯爵,我相公是国公,我是国公夫人!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见她这样子,贾琏哪里还敢耽误?他又蹭到全公公脚下,低声下气道:「烦劳公公稍等,我这就去找。」 贾琏连滚带爬站了起来,跑到正院西门,鸳鸯陪着老太太来,就在这处等着。 「老太太的东西放在哪儿?赶紧找来!」 全公公声音挺洪亮的,传旨鸳鸯也听见了,她一样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听见贾琏吩咐,也算有个主心骨了,忙应了声是,往贾母院子飞奔而去。 全公公依旧站在荣禧堂前头,陪在周围一圈的是贾家的外院管事们,还有大管家赖大。 「你们这正堂,原先是国公府的,如今也得改一改。有些东西该拆的拆,该收的收,别逾矩了,回头自找麻烦。」 这一群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管事们,如今一个个都低着头,除了是是是,再没第二个字。 全公公吩咐完,看见慢悠悠往过走的贾琏,不由得笑了一声,道:「你快些,咱家还有话要吩咐。你既然是个主子,就别叫下头人担责。」 贾琏跑了过来,只觉得心跳如擂,恨不得要从嘴里蹦出来。 全公公道:「真要不知道该怎么改,去书店买一本大魏典制,上头都有。旨意是咱家来传的,你们可别给咱家找麻烦。」 贾琏也跟其余管事一样,又是一阵是是是。 第287页 全公公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外头不远处哄的一声响,他笑骂道:「诶呦!这群小兔崽子,又把匾掉下来了!」 贾琏原本是被吓了一跳,听见全公公的话,才明白这响动是什么。 荣国府……没了。 他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还跪坐在地上的贾母更是一声闷哼,直接软了下去。 「赶紧扶去阴凉地儿,别叫老太太有个好歹,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到七十吧?没到七十不能算喜丧。」全公公挥挥手,「赶紧请大夫啊,看咱家做什么?」 顿时又有几个管事跟无头苍蝇一样跑了出去,关键跑的方向还不一样。 这边有人往外跑,前头也有人往里走,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挪着步过来,小声道:「大总管,那匾摔成三块了。」 「怎么办差的?这东西要交还礼部的。」 「就找到两架梯子,国公府的匾,上头还是镶金的,您也知道有多重,两个人上去那也架不起来啊。」 「你就不能先摘一头,再摘另一头?非得一起卸下来?」全公公故作严厉反问道。 「一时没想起来。」锦衣卫不好意思笑道。 「罢了,横竖全拿回去就成。叫人看好了,上头金子可不能少。」 「那是,兄弟们还是知道规矩的。」 两人这边插科打诨,贾琏的脸是白了红,红了又白,他都能想像到荣国府的门匾是怎么掉下来的。 他虽然站着,不过人缩在一起,抖啊抖的也控制不住自己。 说话间,鸳鸯又跑了回来,跑得面色惨白,气都喘不上来了。 「这是——」她就说了两个字就眼冒金星,除了喘气再干不了别的。 小太监接了她手里东西,打开查验过后道:「公公,东西对了。」 全公公点了点头,「走——还有一件事儿,咱家差点忘了。」 他手一身,后头小太监递过贾宝玉那玉,他往贾琏那边一抛,只是贾琏这会儿也都快煳涂了,哪里还有反应? 这玉在他胸口一砸,掉在了地上。 好在外头还有一圈金子,倒也没摔出个好歹来。 「太上皇说了,这玉材质太差,叫你们用——」他仔细回了一下太上皇的话,「羊脂玉、玉髓、玛瑙还有木变石各做一块一样的来,上头字儿也别刻篆体了,用钟鼎文。」 贾琏这会儿人都木了,依旧是一个「是」字打天下。 「钟鼎文也没人认得,太上皇也没说刻哪个……这样吧,咱家做主,你们选好看的刻上就行。不过这么小小一块玉,钟鼎文怕是刻不了这么多,这样,正反面各四个字。」 贾琏一边点头一边不住的「是」。 「赶紧收拾吧,不用送了。」全公公带着一队人离开了荣国府。 贾琏腿一软,栽在了地上。 摘匾这么大的动静,隔壁宁府自然是能听见的。 不过听见归听见,贾珍却没出来,还阻止了想要去帮忙的尤氏,又把贾蓉踢了回来。 「你们也长点心眼。」贾珍装模作样道:「连匾都叫摘了,以后可就没荣国府了。你们现在过去就是添乱,那边忙忙乱乱的,哪里有功夫招待你们?」 尤氏坐了下来,贾蓉又回来站在贾珍前头,道:「毕竟还是亲戚,下午……要么先停了骑射?」 贾珍冷笑一声,「况且真算起来,到我这儿还是一个高祖,到你那儿就出了五服了,同宗不同族,连亲戚都算不上,何苦呢。」 贾蓉陪笑道:「其实他们也真不像话,原先好好的善缘叫他们造了孽,亏得没连累咱们。」 「这话还像个样子。」贾珍道:「早上我过去,老太太还想跟煳弄我。早几年他们还总挑我的错儿,说我奢靡无度?不就是爵位比我高些?也不把我这个族长放在眼里。如今倒好,赦老爷如今是最末一等爵,荣国府也没了。」 贾珍很是笑了几声,贾蓉道:「那不如临近晚饭再去,说两句话就能回来。」 「你陪你太太去看看,听听就行,别理他们。不管求什么只管说做不了主就是。」 顾庆之跟皇帝吃了午饭,又去大明宫陪太上皇聊了会天,再出来就已经是未时了。 皇帝还有政务要处理,不过也没忘了他的安国公,尤其是还在长身体的安国公的好饭量。 「走了那一通路,来吃些点心。」皇帝招唿道:「前头他们做的小粽子,拿些来。」 小太监出去吩咐,皇帝道:「朕打算这次端午节给朝臣们发些粽子,爱卿也来尝尝哪个更好些。」 很快小太监就端了两盘粽子过来。 一盘甜的一盘咸的。 皇帝道:「朕倒是吃不惯肉粽子,皇后喜欢吃咸蛋黄的。爱卿喜欢什么馅儿的?」 顾庆之一下起了警惕心,这是甜党咸党,这是结党营私,这是党同伐异啊。 哦……这是大魏朝来着。 「一个咸的配一个甜的。」顾庆之道,「搭配着吃更香。」 皇帝笑道:「那你尝尝这个云腿粽子,说是拌馅的时候加了糖,又甜又咸的。」 怎么说呢,这肯定不是解决甜咸之争的最佳方案。 顾庆之一口气吃了四个小粽子,皇帝看他胃口这么好,自然是高兴的,「给安国公也带两盘迴去。喜欢哪个味道,回头叫他们把方子写给你,自己家里也能做。」 第288页 皇帝还有朝政要处理,吃完粽子,顾庆之也该告辞了,不过皇帝又给他派了个差事。 「爱卿在,就顺便跑个腿。」皇帝给了他张单子,「送去礼部。」 顾庆之扫了一眼,先是按照宗亲、勋爵和朝臣分了三类,之后是按照品级拟定的发粽子的规格。 这一看就是礼部先拟好的,然后送上来皇帝復批的。 别的不说,光朝臣就一共分了十九级,从正一品的八个口味的粽子加咸鸭蛋跟绿豆糕,再到九品以下不入流的京官的白粽,顾庆之觉得礼部也挺不容易的。 就这么点东西,得分出这么些等级来。 「多谢陛下。」顾庆之行了礼,微笑出了御书房。 怎么说呢,顾庆之的的确确是打算送贾政一程的,结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装什么大度搞什么释然文学呢?再说他还有话要跟贾政说的,肯定是要看他走出皇城的。 不过文官嘛,都是讲面子还要讲大义的,凑热闹可以,得有个正当理由。 贾政如今是太常寺的官员,虽然是太上皇一道圣旨下来收回了他的职位,但也要走正常程序的。 就是先太常寺,然后礼部,最后吏部。 顾庆之可以借着祭祀的名义去太常寺跟礼部,去吏部就只能打着关爱同僚的名义去了。 不过皇帝既然给了他这个单子,那就证明他现在过去,贾政一定还在礼部。 顾庆之一路到了礼部的院子,进去交了单子,跟今日坐堂的官员说了几句,又听他们微笑着名为抱怨实则是炫耀讲了讲殿试的安排,一顿闲聊出来正好跟贾政打了个照面。 贾政身上的官服已经换成了常服,神情稍显恍惚,都没怎么看路。 「政公。」顾庆之拱了拱手。 贾政脸上的确是能看出来气愤的,不过也有困惑。 人人都知道安国公跟太上皇不合,他的官位是被太上皇收回去的,理论上讲应该是跟安国公没关系的。 可他既然出现在这里,那就有关系了。 「顾大人。」贾政也拱了拱手,「事到如今,顾大人还能来送我一程,下——草民倍感荣幸。」 听着是云淡风轻态度还挺好,可罢官啊,能看破红尘没点情绪起伏? 这就不正常啊。 能装成这个样子,就证明他内心还波澜起伏呢。 顾庆之亲切的笑了笑,道:「政公莫要灰心丧气,俗语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要看,罢官对政公来说,其实是好事。」 贾政跟早上的贾赦一样,也是一脑门子问号。 他觉得说罢官不是坏事都够离谱的了,可安国公竟然说这是好事?这么好的事儿给你你要不要? 贾政站定,「愿听其详。」 「当初我封了锦衣卫千户,勉强算有了一点人脉,也请人去查过荣国府众人——您别担心,就是熟悉熟悉,不是为了报復。」 贾政眉头皱了起来,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政公自幼便酷爱读书,原本是要科举的,若不是您父亲死的早,临终又上了一本,您何苦会因为恩推官这个身份被同僚排挤呢?恩推才能升到五品,可科举出身,是能升到正一品的。」 贾政已然明白他要说什么了,可正是因为明白,他越发的错乱了。 这不可能是好事! 但是我能考科举了。 「我还记得政公那本快要翻烂的《大学》,政公心性领人佩服。我想政公不如好生读书,明年从县试开始考,与其整□□你那不爱读书的儿子,不如自己考,您觉得呢?」 顾庆之的语气越发的梦幻了,「朝廷又不限科举年纪,太上皇也没说不叫你科举,政公做官多年,各种表、章、疏不在话下,策论也难不倒你,书法练了这许多年,更是有了自己风骨,无非就是八股,这又有什么难的?」 话是没错,可贾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若不是太上皇收回您的官职,您哪里有证明自己的机会?父亲临死前求来的官职,太上皇亲自封的官职,这哪里敢辞官呢?这么多年,这么大的压力,您辛苦了。」 贾政神情恍惚出了皇城,在「我们有仇」的前提下,「我能科举,我能考中进士」这个念头深深的扎根在了他心里。 第86章 举报他,大家一起死! 梦想的力量有多大呢? 单看贾政眼色迷幻,嘴角上翘走出皇城就知道了,天知道他的一众前·同僚们都以为他疯了。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别说不敢从他眼前跑开,就是不小心对上眼神,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打招唿,态度不仅和蔼,还得寻两处地方夸他。 有夸他人品端方的,也有贊他是逸群之才的,甚至最后还有个实在没词儿的,说他不染世俗,还引了苏仙的《墨君堂记》说贾政「群居不倚,独立不惧」。 竹子在文人心中是个什么地位,知道的人都懂,贾政原本就处在大悲后的精神恍惚间,如今又这么一大喜—— 贾宝玉疯疯傻傻呆呆又时不时犯点癔症的性子也不可能是无根之萍,总得有点遗传。 贾政身上的癔症如今就被引了点出来,当然绝对没有贾宝玉那样严重。 回到贾家,也许因为太高的缘故,也许是因为他也走不了正门,更加因为素日见管了的原因,他都没发现大门上荣国府的门匾不见了。 第289页 正院里,管家赖大正带人一顿忙乱收拾东西,看见贾政身后跟着两个小厮进来,他忙迎了上去,「老爷——您这是?」 贾政的形象绝对算不上好,官服叫人扒了,匆匆换上的常服也不整齐,官帽也没了,头髮还有点散乱。 听见有人跟他说话,贾政长舒一口气,嘴角不由得翘了上去,「无事,我罢官了。」 这样惊悚的语言加上他脸上的微笑—— 赖大被吓得退后一步,下意识去看他身后那两小厮。 其中一人做了个口型:从皇城出来就这样了。 懂了……二老爷疯了。 ???二老爷疯了! 赖大上前一步抓着贾政的胳膊,「王太医还没走,还在老太太院里。老爷赶紧去看看。」 「母亲又病了?唉……多事之秋啊。」贾政嘆了一句,又起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完了,他没觉得自己有问题! 赖大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扶二老爷去老太太院子里!」 如今的贾家,是谁越清醒谁越难过,而且随着族长贾珍来阻止荣国公贾源这支要把他们家下人列进贾家宗族,贾家的下人也都慌了。 人多生变,更别说贾家这群早就被养出刁心的下人了。 但这就跟顾庆之没什么关系了。 贾家玩阴谋诡计前总得想好万一失败怎么办吧?总不能一点后路都不考虑,头一铁就直接莽吧? 赌徒上桌前也得先算好自己能输出去的筹码,不然最终结局就是倾家荡产。 带着皇帝赏的小粽子,顾庆之去了林府。 他家就他一个,就算是家里有冰窖,这粽子也得往十天半个月吃去,不如跟他师尊还有师姐分享一下。 「还知道自带干粮。」书房里,林如海小小的阴阳怪气了一下,然后道:「石涯居士送了明炉烤鸭来,晚上咱们试试这个。」 石涯居士?这人顾庆之也知道的,前一任潮州总兵,还两次大败入侵的南洋海盗,如今年纪大了,于去年年底被陛下召回京城养老。 他安顿下来就开了饭馆,如今算是试营业阶段,时不时给朝中同僚们送些菜品试一试。 「这爱好也算是归隐田园了。」顾庆之笑道,「他倒是知道我喜欢吃鸭子,还知道我喜欢在师尊家里吃饭。」 林如海呵呵两声,抽查了他背了一篇《孟子》又叫他详细讲了讲这篇说的是什么,才说去吃饭,路上还不忘跟他强调。 「四书里头,《大学》跟《中庸》都是节选自礼记,不过两三千字,科举从古至今也有一千年的歷史,从《大学》《中庸》里出题,很难有新意,陛下又不叫截一段这么出题,县试院试也就罢了,有功名的考试里,很难出现这两篇相关的题目。」 「《论语》一万五千字,《孟子》三万五千字。只是《论语》语言简练,浅显易懂,就是不识字的人,听上两遍也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孟子》就不一样了,字数多,可用宏博二字来形容。虽然其中心思想可用德治来总结,不过能出题的地方很多,能考出新意的地方就更多了,所以院试前,你得把这个背熟了。」 这种考前小辅导,还是出自全国考试第三名的考试成功人士、翰林院资深官员、任过考官的岳父大人林如海,顾庆之认认真真听了,「多谢师尊教导。」 林家的晚饭,有绿豆百合羹,鱼头豆腐汤,下来几样时令鲜蔬,还有顾庆之带来的御赐的小粽子,巴掌大的肉饼,和前潮州总兵送来的明炉烤鸭。 至于用来沾的梅子酱,就是一人面前一碟了。 「这个闻起来倒是挺香的。」林黛玉拿起盘子,往鼻尖一凑,香甜不说,还有梅子特有的酸,闻着就开胃。 她又拿筷子尖儿点了一点尝了,「味儿也不错。」 顾庆之笑道:「师姐要喜欢这个,明儿我去寻点盐津梅子来给你开开胃?」 林如海一个当爹的,这时候肯定是要轻咳两声示意的。 「也不见你想在前头。」林黛玉一个转音,半真半假的埋怨道。 「他不能再想到前头了,你也不用再开胃了。」林如海一人打了五十大板,见两人都偃旗息鼓不再眉来眼去了,心中舒坦许多,「吃饭。」 但是吃饭嘛,食不言寝不语是不可能的,没吃两句,林黛玉忽然笑出声来。 林如海瞪了顾庆之一眼。 顾庆之大感冤枉,「天地良心!师尊,我没说话,我都没出声。总不能因为我出气了吧?」 林黛玉道:「前我去荣国府吃饭,薛姑娘还劝我食不言寝不语。」 「师尊好好听听,这真跟我没关系。」 林如海又瞪他一眼。 顾庆之小声道:「都瞪我两次了,我若不干点什么,岂不叫师尊蒙冤。」 之后他又跟林黛玉道:「她说食不言寝不语倒也正常,她进京不是选女官来着?进了宫的确要食不言寝不语,听说睡觉都得朝一边睡,而且不能吃有味的,鱼更是一点不能碰。」 林黛玉嘆了口气,「好端端的,荣国府的大小姐不当,非得进宫当宫女。」 「倒是……如今也没荣国府了,下午他们家的匾给摘了。」 桌上安静了片刻,林如海嘆道:「其实先前善公亡故之后,他们家里就算不得国公府了。虽然还有个国公夫人,可这名号是发给国公的,其余不过陪衬。」 第290页 顾庆之很想再说:可师尊如今不是国公的女婿了,失不失望,但气氛稍显沉闷,就不太合适。 「爹爹换一个。」 林如海正要去拿小粽子,就被林黛玉阻止了,「白米的留给我沾梅子酱吃,爹爹吃个别的味道的。」 怎么说呢,所以方才那沉闷,在林黛玉这儿也是程序性沉闷。不然也不会盯着白米粽子不放。 顾庆之嘻嘻笑了两声,笑得林黛玉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你爱吃鸭子,全京城人都知道,怎么我吃两口梅子酱,你就要笑话我不成?」 「旁边还有桂花呢,师姐拌一点?」 「桂花年年都有的。」林黛玉却有点嫌弃,「什么点心里都有,粥里也有,早就吃腻了的。」 「你少吃两块,糯米吃多了要积食的。」林如海不免担心两句。 「哪里那么容易积食?两个粽子加起来还没巴掌大,还是我的巴掌。一会儿院子里多走两圈就好了。」林黛玉笑眯眯的把白米粽子分成小块,沾了梅子酱放在嘴里。 「又甜又咸还特别酸,但凑在一起就特别好吃。」 顾庆之不免想起他下午在御书房吃的云腿粽子来,仔细一看碟子里没有,他便又吩咐下人:「再去蒸两个云腿的来,这个你八成也爱吃。」 顾庆之下午就吃了四个粽子,如今也不算很饿,不过吃了两个粽子,又喝了碗绿豆汤,吃些菜就饱了。 林黛玉还在吃小粽子。 林如海也放下筷子,笑道:「你们两个倒好,喜欢吃的东西差不多,以后倒也少些争吵。」 林如海本是玩笑,但话一说出来,顾庆之很是呛了口汤,林黛玉脸也红了,她左顾右盼小声道:「爹爹说什么呢?」 失策!他就没那个意思,但如今解释也不行,没意思都能给解释出来意思。 林如海踢了顾庆之一脚。 顾庆之正色道:「其实喜欢吃的东西不一样才好,这样不至于抢不到梅子酱打起来,毕竟我打不过师姐,到时候还得求师尊撑腰。」 这话也有道理,不过这次就是林黛玉瞪他了。 「我才不会跟连梅子酱都要抢的人一起——吃饭呢。」 顾庆之嘻嘻两声,林黛玉把头一偏,筷子狠狠又扎了个云腿粽子,「吃饱了就赶紧走,别耽误我吃饭。」 「你吃你的,我给你讲两个笑话解解闷?」顾庆之提议道:「不好不好,万一呛到就不好了。」 他说完环顾四周,又见林黛玉往角落一指,道:「你去弹琴,就像上回请的教坊司的乐师一样。」 林家这饭厅,靠窗的角落里也是放了古琴的,君子六艺嘛,是个人都挺感兴趣的,顾庆之也学了个皮毛。 他站起身来,走到古琴背后坐下,正经道:「我给师尊和师姐弹琴助胃口。」 只是才拨弄两下,林黛玉还没说什么,林如海先捂了耳朵,「人家是对牛弹琴,你这是对琴弹牛了。」 「牛可弹不出这么清脆的声音。」顾庆之笑道,「师尊可真是会挑剔,这京城还能找出第二家来,叫安国公奏乐的?再说方才是定弦,如今才是正经弹呢。」 …… 只能说强的程度有限,距离雅这个程度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林如海听不下去走了,顾庆之还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琴弦,还要请林黛玉点评。 「你这琴弹得,跟你作诗不相上下。」 「师姐是说我进步巨大?前景广阔吗?」 林黛玉又笑了起来。 吃的时候不觉得,梅子酱又咸又甜,云腿粽子也是又咸又甜,她还喝了两碗绿豆百合羹,可这一站起来,林黛玉就觉得自己吃多了,胃都往下坠。 她下意识看了顾庆之一眼,「以后不跟你一起吃饭了。」 顾庆之一边道:「师尊方才还说了,糯米容易积食呢,师姐还说出去走走就好。」 一边从饭厅的小柜子里寻了山楂跟焦麦芽来,「山楂消肉食,焦麦芽消谷物,我估计师姐如今也喝不下什么了,干货直 接吃吧。」 林黛玉抓了两片山楂放嘴里,狠狠咬了下去。 别说一边的顾庆之还能看见点寒光,什么叫尖利的小银牙?这就是了。 如今已到了夏天,要酉时末天才黑,吃过晚饭也不过申时三刻,距离天黑还早呢。 顾庆之陪着林黛玉出来,去了林家的花园子,沿着青石板铺的路慢悠悠走着。 「真要撑得慌,咱们请乔太医来看看,扎两针,兴许还得热敷,或者熏个艾,哪怕喝两口药,很快就好了。」 林黛玉拿扇子挡住了脸,「怪丢人的,倒也没那么撑。」 顾庆之笑出声来,「我记得上回乔太医还正经说——」他清了清嗓子,「姑娘身子没大毛病,就是好好吃饭,多吃些东西,养上三两个月就好了。」 「这次就不一样了。」顾庆之又清了清嗓子,学着乔太医的声音,「姑娘身子没大毛病,就是别吃这么多了,少吃些——」 「你讨厌。」林黛玉拿扇子扑他,「我不理你了。」 顾庆之拿住她扇子,笑道:「你头上都有汗了,我帮你扇扇吧。」 扇子就这么大点,真扇扇子总归是要走进一些的,那偏头多看两眼就很正常了。 别说,他师姐侧面看着是厚了些。 第291页 林黛玉生性敏锐,这眼神哪里觉查不出来呢? 「你——」她把顾庆之一推,「扇子还我,你走我前头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这还是林黛玉头一次正正经经仔仔细细的看顾庆之的背影。 夏天衣服穿得本就不多,加上官员又能穿上好的丝绸。 ——他肩膀倒是挺宽,也怪不得能拉开两石的弓,自己用的还是两力的小弓。 林黛玉捏了捏自己肩膀,伸手又想去捏捏顾庆之的肩膀,只是手指都快碰着他背了,林黛玉又缩了回来。 她上红了起来,原先拉他倒也平常,怎么如今连手都伸不出去了呢? 等到……若是成亲…… 这念头流转间,林黛玉脸上又烧了起来。 不过平日里他扶自己下马车,倒也挺有力气的,可见骑射没白练。 顾庆之前头走着,见后头许久不带说话的,转头过来一看,就见林黛玉满脸通红,眼中似有波光粼粼,他吓了一跳,「师姐难受了?还是请太医来吧。」 「你赶紧转过去!」林黛玉掩饰一般,声音越发的严厉了,「谁叫你回头的。」 这声音听着就还好,顾庆之忙转了过去,听见身后林黛玉道:「背诗来听,你诗做得不好,许是诗都没背过,我今儿要考考你。」 顾庆之想了想,道:「半卷湘帘半掩门……」 听着他把自己诗集上的诗一首首都背了下来,背完这个又去背王维全集,杜甫全集,接着又是李太白全集,林黛玉心中是又害羞又感动,可是—— 她伸了扇子在他背上一敲,无奈到了极点,「你在作诗上是真的一窍不通啊……」 顾庆之笑了两声,「所以才叫师姐多花些功夫在我身上。」 林黛玉眉头一皱,生平头一次生出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师姐,口渴,想喝水。」顾庆之又道。 「你呀。」林黛玉左右一看,他俩正在花园中间偏后的位置,往前去书房倒是不如去她屋里方便。 「去我院里吧。」 到了林黛玉院子里,顾庆之依旧是只站在院门,眼神也不多瞄一眼的,不免又叫林黛玉生出点感动来。 她拿大茶缸子给顾庆之备了温水,又亲自端来给他,道:「赶紧喝了就回去吧,天都要黑了。」 「师姐也不送送我?」 「你不认路是怎的?」林黛玉反问道,说完又笑,「可别了,上回我送你出去,你又要送我回来,两趟就把我爹爹招出来了。难不成你还想叫我爹爹送你?」 那倒也不必。 顾庆之喝了水,把杯子还回来,不是很坚定的走了。 林黛玉回到屋里,揉了揉肚子,「的确不撑了。」 贾家那边各种忙乱,又要寻医问药,又要找人做新的门匾,等不像无头苍蝇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做什么之后,殿试都结束了。 顾庆之理所应当拐了他师姐出来。 「师尊家里整日都有新科进士来拜见,人来人往的,难不成叫师姐一人待在院子里不出门?那也太憋屈了。」 这么说倒也挺有道理,所以如今林黛玉白天又往安国府去了,顾庆之还带她去了两回西苑,试了试那据说三丈高的鞦韆。 好玩是真好玩,刺激也是真刺激,晚上回来林黛玉嗓子都有点哑。 过了端午节,天气是越发的热了,新科进士们也都一一入了衙门,拜见座师房师的活动也告一段落。 林黛玉也不爱出门了,还没精打采的劝顾庆之,「俗话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你也该好好读书了,距离院试也不过就三个月,一晃就过去了。」 读书的不止顾庆之一个,还有刚换了贾府牌子的贾家二房老爷,贾政。 罢官之后喝了几天的药,他倒是没那云里雾里的感觉了,但是科举这事儿还是深深扎根在他心里。 不过贾家这地界儿,好好读书,奋斗上进似乎是件丢脸的事儿,所以贾政是背地里读的。 问题是贾家这地界儿,闲人比正经干活的人多,所以这消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但是贾政是很有信心的,当了这许多年的官儿,如今再返回来去看科举,的确是有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不说进士,贾政觉得他至少能考个举人出来。 这天下午,李纨又往王熙凤屋里去了。 贾家这情况,算来算去,竟是李纨当家了。 只是李纨没多少嫁妆,也没银子往贾家这个大窟窿里填,况且她跟贾兰过得什么日子? 她真心实意的盼着贾家坏。 所以李纨只当自己是个跑腿的,一问三不知,当下头人哭,当贾母哭,跟王夫人哭,有事儿全来问凤姐儿,完全不做主。 「我也实在是没法子了,不然不会来找你,又耽误你养病。」 问完凤姐儿主意,李纨客客气气的道谢,然后告辞了。 凤姐儿把头往后一靠,跟平儿抱怨道:「这位珠大奶奶,听说也是国子监祭酒家里的女儿,我估摸着怎么也不能太穷吧?家里至少也是有家产的,怎么就无能到这个地步了?难不成她在家里除了女红,别的竟什么都不学?」 平儿正要说话,外头小丫鬟就道:「奶奶,张嬷嬷来了。」 平儿眉头一皱,正要起来,就见王熙凤拉住她,又扬声道:「叫进来吧。」又小声道平儿说,「听听她说什么。」 第292页 平儿无奈的嘆了口气,「奶奶,您这……身子还没好呢。」 王熙凤忌讳别人说她生病,更加忌讳别人说她不行。 张嬷嬷进来行了礼,手里提着个小包裹放在床头,这才坐在王熙凤床边的小凳子上,哭诉道:「二奶奶,您这什么时候来当家啊。您是不知道,那珠大嫂子,竟是个耳根子软的。昨儿答应了我,今儿李嬷嬷一开口,她又把差事派给李嬷嬷了。」 「咱们家里这情况,您也知道,如今没差事的,都怕被撵出去。我们家里虽然奶过主子,我也被人尊称一句嬷嬷,可我也怕珠大嫂子那不知道事儿的,先把我撵出去,我这张老脸没什么,可若是丢了主子的体面,将来可怎么办啊。」 张嬷嬷哭诉一通走了,王熙凤揉揉额头,头疼却又爽快,笑道:「她们倒也知道该求谁。」 话音刚落,外头小丫鬟又道:「赵嬷嬷来了,说要给奶奶请安。」 平儿又是眉头一皱,不等说话,王熙凤就又把人拉住了,「毕竟是二爷的奶嬷嬷。」 等到贾琏晚上回来,就见王熙凤有气无力靠在床边,脸色蜡黄半闭着眼睛,竟像是快死了一样。 「我说你这都多久了,怎么也不见好的?」 王熙凤不过抬了抬手,平儿端着药碗从外头出来,没好气道:「怎么好得了?一天早晚十几个人来请安,全都是求奶奶给她们些体面的。」 平儿放下药碗,又来伺候贾琏换常服,贾琏没好气道:「你就非得贪恋那点权势不成?你真想管家,你也得养好身子才是。」 「你知道什么?」王熙凤睁开眼睛,没好气道。 「无非就是送你点银子,还能有什么?」贾琏道:「如今都要树倒猢狲散了,连这国公府都不知道还能住多久,我劝你也想想将来吧。你不趁这机会好好养病,将来留下病根,难不成还能有人替你?」 这边正说话,屋子外头又来了人,「二爷,老太太叫您去一趟。」 贾琏没好气道:「催命的又来了。」说完便出了屋子。 平儿不免又要劝,「二爷说得有道理——」 王熙凤没好气道:「你还不知道我为了什么?我不提前摸清这些人都有多少家底儿,将来分家我怎么要人?」 「那也不至于拿命去填啊,再说按照管家、四大奶妈,老太太的人这样往下要,总归是差不了的。」 贾琏这会儿已经到了贾母屋里,一进去他就竖起一身汗毛。 贾母屋里一个人没有,连鸳鸯都出去了。烛火昏暗,越发显得贾母那张布满沟壑的脸阴沉可怕。 尤其是她脸上那对已经有点突出的眼球,已经能止小儿夜啼了。 「琏儿,我有事要交代你。」贾母定睛凝视贾琏,沉声吩咐道。 「请老祖宗吩咐。」贾琏低着头,恭恭敬敬的道。 「你去检举宁国府孝期聚赌饮酒银乱,还私藏弓弩刀枪甲等兵器,图谋不轨!」 贾琏吓得都结巴了,「老、老祖宗,大魏朝不限私人拥有兵器。」 「那也不能太多!王府才能有五十府兵,他家里私藏的兵器都够两三百人用了!」 贾母咬牙切齿道:「若不是没证据,我恨不能检举他逼剑儿媳!」 「叫他嘲笑我,叫他在我面前摆谱,我要他那块牌子也摔成三块!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大家一起死!」 老太太疯了! 贾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贾母院子,若真要按照贾母说的去检举宁府…… 孝期干的那些事儿,就足够他们夺爵了,至于两三百人的武器……若是真查实了,少不得一个流放三千里。 第87章 能留住神仙的人 贾琏魂不守捨出去,贾母幽幽嘆了一口气。 她情愿疯了,真疯总比装疯卖傻好。 她想这一出,贾琏那窝囊废是不敢真告的,肯定犹犹豫豫几天,就要去给贾珍通风报信。 她就是要借贾琏的口警告贾家这位好族长贾珍:你别总想着管着管那的,我手里捏着你的把柄,真逼急了,我能拉你下水。 孝期饮酒作乐算什么?私藏武器算什么?这两条都得捉贼捉赃,提前知道了藏一藏烧一烧,锦衣卫找不到东西,他能怎么样? 私通边军才是重罪呢。 宁国府落败可比荣国府快多了,贾赦没降爵之前是一等爵,荣国府好歹还有两个王家的人,可宁国府呢?贾珍不过三等爵。 他们府上一个有出息的都没有,娶的媳妇也一个赛一个的小家子气。他们哪里来的进项,不过靠着祖产过日子。 宁荣二公是亲兄弟,两家的田也都在一处,宁国府的田地每年不过五六千两银子进项,原先贾敬还活着的时候,每年炼丹都不止这个数了。 贾珍还日夜歌舞不休,还寻了一帮纨绔子弟寻欢作乐,银子从哪儿来? 宁国府铺子也没荣国府多。 荣国府好歹还有个贾琏两口子管事儿,宁国府有谁?一个都没有。 那他们银子从哪儿来? 宁国府勾结平安州守备,私运铁器给北蛮! 这才是重罪。 贾母深吸一口气,扫了眼悄无声息进来就站在一边的琥珀,「打热水来,再叫两个小丫鬟来给我揉揉腿。」 这会儿天都黑了,贾琏也不想大张旗鼓的叫人知道,他也没敢叫骡车,一路全凭自己走到了贾赦的院子。 第293页 好在贾家这会儿挺乱的,内院上夜的婆子不知道哪里去了,外院守门的小厮也都聚在屋里「大大大!」「小小小!」的喊,别说往外头看一眼了,就连贾琏重重咳嗽一声,也没人在意。 贾琏脑袋里飞快闪过「他们太不像话」的念头,只是贾母叫他办这事儿过于惊世骇俗,这念头不过闪过一瞬,就被他以「等回头再说这事儿」为由,抛到了脑后。 贾赦这会儿已经睡了,他现在这身体,喝不了酒也只能拿小老婆当摆设了。 听见儿子过来,他忙穿了衣服出来,「又怎么了?」 贾琏把贾母那主意一说,焦急道:「老太太疯了不成!咱们家已经这样了,荣国府的牌子都叫给摘了,如今正要族长庇护,他也不过是个三等爵,就比咱们高了一等,老太太又要咬他,贾家没人庇护,就跟薛家一样了。」 贾琏一甩袖子,坐在椅子上头一低,沮丧又气愤。 贾赦无意识的整理衣裳,借着这个动作整理思绪。 「这肯定不能告的。就算你告实了,他这族长做不下去,由我当了族长——你开这个头,后头必定是连绵不绝来告咱们的族人。」 贾琏点了点头,贾赦身体不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只是商量这等隐秘,大家都是下意识的放低声音,加上贾赦语速又慢,贾琏越发觉得他爹进退有据,十分靠得住。 「那我去告诉珍大哥?」贾琏又问。 贾赦用一个问句来回答他,「你是怎么想的?」 「都是老太太逼的,咱们也无法。」贾琏一边想一边道:「老太太都快耗干了,活不了多久了,等她死了分家,咱们有族长支持,也能多分些家产。」 贾赦笑了一声,「的确是这个道理,那你想怎么拉拢宁府,单说这个可不行。」 贾琏勐地站起身来,「尤氏——我沉溺尤二姐美貌不可自拔,我要求她当二房,尤二姐跟珍大哥也不清不楚的,将来更好说话。」 「尤二姐这人……」贾琏想了想,笑道:「挺好骗的,原先虽然许了张家,不过张家穷,她们一家都扒上宁国府了,还怎么愿意回去过苦日子?不过三五十两就能退亲——我出一百两,她必定感动。」 贾赦笑了两声,他这个儿子,的确是会哄女人。 「凤姐儿都快病死了。」贾琏道:「我说先进来当二房,等凤姐儿死了,她又生下儿子来,再给她扶正。她父亲有官身,她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又是宁国府的小姨子,她是能扶正的。」 贾琏还在兴奋的说着,贾赦抓着他胳膊,「你不能扶正她,还有个鸳鸯,你也不能彻底依附宁国府过活。」 贾琏眉头一皱,「那……」 贾赦嘆气,「你是没经过老太太当家那会儿,你祖父几个妾——老太太对付家里那手段才叫高超呢。我想想……」 「你把『等凤姐儿死了就扶正她』透漏给你那妒妇知道,叫她们两个斗起来。若是妒妇要了她的命,你正好拿这个当藉口休了妒妇,若是妒妇先死了,就能借王家的势力把她休了。到时候你屋里干干净净的,岂不妙哉?」 「可是王家……陛下已经招王子腾回京了,兴许夏天没过完他就回来了。而且王家八成也不行了。」 「王子腾从一品的官儿,就是罢官也得一阵子,你动作得快。你那妒妇还有个女儿呢,尤三姐进门之后,你叫她跟那妒妇的女儿见两次面,再叫妒妇知道。我猜她一出手就是雷霆手段,势必一击必中。还有鸳鸯,你打算怎么办?」 说到女子,贾琏可就有自信多了,「我剪一缕头髮送她。就说老太太疯了,我为了自保也为了贾家,只能出此下策,叫她保重千万别被老太太发现。对了,您再给我两个丫鬟,我就说为了藏好她,我身边得多几个女人。」 贾赦笑了两声,「你倒是能行……就这么办吧。不过咱们也给二房通个气儿,这事儿得是咱们一起商量着来的。」 如今的贾家爵位一降再降,连铺子都盘出去不少,而且原本就没多少亲朋好友来往,如今连以往的门生都要躲着他们走。 贾琏手上的差事也没剩多少,他整天琢磨的就是就剩下内斗跟算计家产,最多再加上一条怎么维护好鸳鸯。 所以贾赦一说,他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等下人请了贾政来,贾琏就把贾母告诉他的事情说了。 贾政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怎好……怎么能先自己乱起来?」 贾赦嘆道:「母亲都多大年纪了,人煳涂了也在所难免。所以我们才想了这个法子,只求能再撑一撑。」 贾琏站在他身后,低着头一脸的憋屈。 贾政嘆了口气:「以后得叫人看着老太太了,别叫她生出什么危祸自家的念头来。」 「以后怎么办?你可想好了?」贾赦问道,迎着贾政不明就里的眼神,他感慨道:「咱们家这爵位,怕是留不到京城了,我如今身体又不好,与其死在京城,不如趁着还能动回金陵,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当然现在走不了,要等老太太……到时候扶灵回祖籍。」 贾政低着头嘆气,他原本沉溺在书里,至少精神世界还算充实,今儿晚上一下子听了这么多事儿,他本就不是积极进取的人,如今是越发的想逃避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294页 贾赦便劝道:「老太太那边得有人看着,她素日喜欢宝玉,不如叫宝玉陪着她,老太太也开心。横竖宝玉考不了科举,平日里老太太又疼他,原该他出些力的。」 贾政点了点头。 这才是第一步,贾政收拾了书房,又找了四书五经来看,他想干什么,贾赦难道不知道? 「依我看,你既然想考科举,不如留在京城。」 贾政慌忙抬起头来,还有点不好意思承认,毕竟这么大年纪了,「不是,我没有——」 「从小的兄弟,我知道的。」贾赦语重心长的劝,「京里虽然也是科举大县,可比金陵强多了。京里是人多,可金陵除了人多,读书风气也比京里好,若是不分南北卷这么考,三百个进士里,至少两百五十都是金陵这一圈的。所以我劝你留在京城。」 一来留他们在京城吸引隔壁贾珍的主意,二来隔得远,将来就算他带走大半财产,贾政都五十多的人了,来迴路上两三个月,他还能过来抢不成? 哪怕就算贾珍想怎么他们,也得考虑路途遥远。 「我经营老家,你在京城科举,将来……未必没有回来的一天。」 这话就又叫贾政生出不少信心来,还有家族命运全压在他肩膀上的使命感,贾政重重点了点头,「我留在京城科举。」 贾母这会儿已经睡了,因为觉得贾家子孙不争气,所以不打算跟他们通气儿讲明白是为了什么,再靠着话说话一半,以及暗示引导就是不明说的说话方式,贾赦贾政兄弟两个也商量好了要架空贾母,从此不听她主意。 而且这架空一旦开始就没法走回头路了,毕竟兄弟两个连夜商量出了名单,挑了不少老太太的人出来,打算借着削减下人的机会,一家家发卖。同时为了不叫贾母看出来,还叫贾宝玉去缠着她,叫她没空理会别的。 贾政答应的这样痛快,都叫贾赦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么一来,等老太太事后反应过来,二房就跟他们大房一样讨人厌了。 正在贾家在自杀自灭的路上一路狂奔而去的时候,顾庆之也被皇帝派了个新差事。 协助清理大运河。 御书房里,皇帝指着大运河全图,详细给顾庆之解释。 「大运河是个南北朝向的人工河道,南边的水多,还有几个大湖,水源很是充沛。但是北边,尤其是会通这一段,以及再往北一点的临清这一段,都是小河不说,连泉水都得用上,有的时候还得靠下雨。」 水不多流速就慢,流速慢了泥沙就容易沉积。这个道理顾庆之还是明白的。 「原先是一年清一次淤,太上皇是安排在二月的,可二月没什么雨,天气也太冷,下河清淤的人,一大半都得生病,这样下来清淤的效果就不太好。这些年大运河的水位是一年比一年高。」 顾庆之点头道:「大运河就这么深,淤泥再多,就没水可流了。」 「正是。」皇帝应道:「自打太上皇不找事儿之后,他的寿宴也不用大办了,运河也宽松许多,朕就把清淤的时间定在了九月前后。」 「一是因为这个时间刚过夏天,夏天总是雨水充沛的,有雨水沖刷一遍,也省点事儿。二来也得考虑到不能太冷,毕竟是要人下河清淤的。总不能征一次徭役就死一半百姓吧?所以一般北边这一段就是八月底九月初清淤,南边可以一直到九月底。」 「只是前头欠得太多。」皇帝嘆了口气,「今年还没到九月就不行了。」 这事儿顾庆之也能想明白,但凡学过地理的,都能对水库大坝运河等等说点什么,至少原理都是知道的。 顾庆之看着堪舆图上闸口的位置,道:「那就是先会通再临清?先不叫下雨,排空河道,叫人下去清淤,然后下雨再开闸放水,洗刷掉最后一点泥沙?」 这也就是皇帝为什么叫他来了,这会儿正是夏汛,虽然今年会通临清这两段上游下雨不多,但如果正清淤泥下了暴雨,那也是大灾害了。 顾庆之便又道:「不如趁这次把上游几个水库也清一清?」 皇帝惊喜之余又有点感慨,「爱卿还真是什么都知道,他们的确是这么商量的。」说罢皇帝又笑了一声,「这次回来,朕封你做国师,圣旨都写好了。」 顾庆之上前行礼,皇帝又给他一块外出办差的牌子,「你依旧是钦差,明儿朕就叫礼部的人先去搭祭台。」 皇帝嘆气,「北直隶下属八府两个直隶州,已经徵召了两万徭役……」 「陛下放心,这差事一定办得好好的。」 从宫里出来,顾庆之也在想这差事,这是个显示自己是神仙的好机会,甚至……要是能叫上林黛玉一起去,说不定能寻着机会叫她成为神仙唯一记挂的人。 等晚上吃饭的时候,顾庆之就说了,「我明儿就不来了,要斋戒沐浴,三天之后就启程,先去通州。」 通州距离京城也就半天路程,林家父女两个都没当回事儿。 林黛玉还笑道:「那你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这次要去至少半个月呢。」顾庆之把差事一说,又道:「先去上游两个水库,然后是下游两段河道,陛下说这次徵召了两万人的徭役,河道一定要清理干净了。好在这两个河段都是北往南流的,能一起疏通了。」 顾庆之一边说还一边给林如海使了个眼色,林如海顿时明白他什么意思。 第295页 要趁这次机会,显出神异来,叫天下人都知道他是神仙。 林如海不免屏住了唿吸,故作镇定道:「书本带上,别忘了功课。」 顾庆之说了声好,又笑道:「师尊还没见过我祈雨吧?师姐想去看看吗?」 林黛玉自然是想去看的,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林如海。 「到时候再说吧。」林如海没答应很快,说完又觉得自己装镇定装过头了,便又添了一句,「就是上香,也没什么好看的,不然我叫摆了香案出来,叫他给你上两柱香看看?」 「这哪儿能一样呢?」林黛玉笑道:「爹爹也没看过吧?爹爹不想看吗?」 「不想。」林如海板正脸摇了摇头。 这次轮到顾庆之笑了。 林如海岔开话题道:「说起来我还真没看过这个。与我一同修书的翰林院柳大人,他是治周易的,整日都追问我这个卦象安国公会怎么解。」 顾庆之笑道:「解卦我可不行,我们钦天监的张大人还说我解卦过于死板呢。」 「这会儿你倒是不来一句『谁说我卦解得不好,我找陛下评评理』。」 「都是自己人。」顾庆之故作正经笑道:「自然是要实话实说的。」 林黛玉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我去吩咐他们沏了浓浓的茶来,这么多话,怕不是要秉烛夜谈了。」 第二天开始,顾庆之就是斋戒沐浴,一天去太庙上三炷香。 这也算是他的特色了,跟别家给神仙上香不一样,他从最开始就是说的「求先皇们保佑」,把魏家的列祖列宗抬到了神仙的地位,这也算是巩固皇权统治,不然皇帝为什么对他越来越好呢? 三天的斋戒沐浴过后,顾庆之启程去了通州。 工部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彭大人来迎接他,又道:「王大人正在下游,这两日不像有雨的意思,王大人说抓紧时间先清理起来,叫下官在这儿等着大人,若是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 正经干事儿的时候,顾庆之是很敬业的。 他道:「是怎么安排的?要再晴几日?哪天下雨比较好,雨是大点好还是小点好?」 多数人对上顾庆之都是有点忐忑的,尤其是跟他共事的,彭安也不例外。 他恭敬道:「水库跟河道都已经清过一次了,前两日关了闸,如今水库正在蓄水,一会儿等他们坐了竹筏进去,再拿长篙搅起来,反覆沖刷便是。这两日就最好先别有雨。」 顾庆之点头说了声好,又抬头看看天,吩咐跟着他的礼部众人,「未来几日不大可能下雨,早晚上香。」 一开始的安排也就这样了,他们几点开闸,又蓄多少水,这就跟顾庆之关系不大。 顾庆之先去住处洗漱稍做休息,等吃了午饭,待到临近黄昏没那么热的时候,彭安又带他上了小舟,看了看水库以及这一段的河道。 「从通州到京城这一段的河道,一共二十四道闸门。」 顾庆之还记得他当初坐船进京的情况,笑道:「得一段段关闸蓄水才能升上来。」 卫公公道:「太上皇那船进不来,也是因为水太浅的缘故,这边河道虽然宽,但是水深不过小半丈,那么大的船是进不来的。」 有个太监在这儿,彭安倒是没那么紧张了,他又道:「临清这一段,当初修的时候,河底距离河堤也有快两丈,只是这边水不多,正如公公所说,水深也就小半丈的样子,淤泥倒是快有一丈了,前几日刚关闸断水的时候,河工陷下去一个,直接就没顶了。若不是腰上绑着绳子拽他上来,怕是要去闸口寻他的尸身了。」 彭安说完,还冲顾庆之挑了挑眉毛。 顾庆之大概也能猜到他什么意思,「这挺难的。运河主要还是靠河水,若是用雨水把河道填满,那得下多大的雨?别说稻草混着泥盖的房子,就是砖石的房子也遭不住天天下雨。」 也的确是这个道理,彭安嘆了口气,道:「大人说得是。」 靠着敬业的态度,和从不指导内行的作风,几天下来,顾庆之跟其他人相处的也挺好。 清淤工作进展顺利,顾庆之也就抽空去了海津镇逛了逛。 海津镇是入海口,又是三河交叉地,还是进京前最后一个城镇,隔壁就是长芦盐场所属的长芦镇,繁华程度自然不必多说。 甚至不少商户担心进了京城没后台,又或者交不起崇文门的税,把货就出在了海津镇。 顾庆之逛了几日,倒也买了不少好东西。 比方给林黛玉的一个用奇形怪状的小珍珠串起来做的荷包,小珍珠差不多就比红豆大一些,这种品级是能放开给百姓用的,除了这个还有几块样式新奇的手帕。 他还给林如海也买两样东西,一个是大蚌壳做的砚台,希望墨汁磨出来没有海鲜味道。 还有个从海底打捞上来的花瓶,上头有水草和各种海鲜留下来的痕迹,放在书房里倒也挺别致。 这天下午,林黛玉收到了顾庆之来的信:还有两轮就完事儿了,师姐跟师尊真的不来看看吗? 林黛玉把信收好,叫了人来,道:「把这信送去安国府,看纪公公或者叶公公哪一位在,请他们把信送去宫里,送到我父亲手上,请他快些告假。若是他们都不在,就找门口的锦衣卫,托他们送进宫里。」 第296页 这边人刚打发走,林黛玉不甘心又叫人去收拾出行的东西了,她是真想去看祈雨。 只是衣裳才收拾了两身出来,外头又有人来回报,「贾家来人了,就是上回来的那个鸳鸯,姑娘可要见一见?」 林黛玉想了想,若是见她,兴许还能跟顾庆之说两句「她们欺负我」。 这么一想,林黛玉嘴角就翘了起来,「叫进来吧。」 鸳鸯跟着丫鬟到了偏厅,她坐下去也是忐忑不安的。 这偏厅虽然有个偏字,但其实是在二门外的,也就是说林姑娘能在二门外见人。 这可 比他们家里那个心心念念要当家做主的大姑娘强多了。 不多时,林黛玉进来,瞧见鸳鸯手边的水杯,道:「天气热,上些绿豆饮或者酸梅汤来,你想喝哪个?」 鸳鸯犹豫了一下,「绿豆饮。」 丫鬟下去准备了,林黛玉又问:「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儿?」 鸳鸯恍惚了一下,如今这个林姑娘,是彻彻底底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是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说话也小小声温温柔柔的,说什么都行,怎么样都无所谓,如今却中气十足,声音轻脆,能自己当家做主了。 鸳鸯道:「三日后琏二爷纳隔壁珍大爷的妻妹尤氏做二房,想请您几位回去吃酒。」 她一边说,一边奉上了请柬。 林黛玉没接,道:「三日后没空,就不去了。」 「姑娘不问问老爷或者……太太吗?」鸳鸯小声道。 林黛玉礼节性的笑了笑,「可还有别的事儿?」 鸳鸯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倒向了贾琏这一边。 「老太太整日的骂人,骂大老爷跟二老爷清理她的心腹,还骂两位老爷软禁她。前两日连宝二爷也被骂了一顿。」 鸳鸯红着眼睛啜泣两声,「老太太还说要接姑娘回去,还说要住到林府来,还说岳母来女婿家里借住几日,原该好生招待的。还说……还说姑娘既随母亲回了京城,怎么不来看她?是不是忘了她这个娘。」 林黛玉眉头一皱,鸳鸯站起身来,「老太太性子执拗,如今又有些煳涂,姑娘——兴许下次就不是我来了。我这就告辞了,姑娘保重。」 「慢着。」林黛玉叫住了她,「你既然来了……去给她拿两个银锞子,再拿个红封当随礼,也算个见证,证明你来过了林家。」 鸳鸯彻底不说话了,只有「是」跟「好」,低着头,一路小声啜泣出了林家。 林黛玉嘆了口气,「何必当初呢。」 不过她的情绪很快就好了,因为送信的人回来,道:「老爷吩咐收拾东西,明日启程去找安国公。」 林黛玉一下子就笑了,「可算是能看见祈雨了。」 第二日一早,父女两个坐着马车,带着下人,一队车马出了京城,一路往东南方向走来。 到了下午,两人到了临清县,跟顾庆之汇合了。 「怎得瘦了?」三人一见面,林黛玉就惊讶道。 顾庆之道:「天气热,每日又要去祭台,胃口没以前好了。」他又压低声音,「衣服专门穿了大一号的,这样空荡荡的凉快。」 林黛玉稍稍放下心来,林如海却没那么容易放心,他是知道顾庆之想干点什么的,而且他也的确知道顾庆之是有神异之处的,这就更叫人担心了。 晚上等太阳下山,顾庆之把买的小玩意儿给两人送去,又道:「虽不精贵,不过胜在新鲜好玩。」 林黛玉拿着荷包很是钻研了一番,又道:「怪沉的,都能压住裙边了。」 尤其夏天衣裙都很轻薄,风一吹就能起来,林黛玉前后带了四块玉佩压着。 顾庆之笑道:「那回头叫她们用大珍珠给你串一个?」 「怪沉的,才不要呢。」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跟几位官员打了招唿,又去角落里跟林如海和林黛玉说了两句,这才往祭台上来。 祭台朝西北方向,冲着皇陵,从官员到百姓,从本地的乡绅到来服徭役的民夫,乌泱泱一片都集中在祭台南边,总体上是肃穆的,不过总有两个人闲聊。 「昨儿夜里就起云了。」 「二十天,说三天下一次雨就没超过四天去,原先就听说安国公能祈雨,却没想这样灵验。」 「我捡了根他用过的筷子,回头供奉起来。」 「这不比京里那些号称老神仙的人灵验多了?」 「可惜他不受香火。不然我非得点上三五个大海灯。」 「京里点个大海灯,一年少说也一千两了,还什么都没有,人家安国公不过两柱香,连雨都能求来。」 「我儿子明年成亲,我打算请他给择个日子。」 听见这话,前头一人扭过头来,「得多备些银子,听说今年腊月那个,都已经涨到十万两,这还是腊月。」 顾庆之又上了一炷香,风起来了,空气中似乎也有了些潮气,原本有点越聊越欢的人群,如今也都安静下来。 祈雨啊,这事儿不管看多少遍,都依旧那么震撼。 「往里头点。」林如海小声提醒道,林黛玉嗯了一声,又往棚子下头走了两步,只是没过多久,她就又不自觉往外走了。 风渐渐大了,天空中隐约有小雨点下来,站在最前头的工部侍郎王元九一脸笑意,这差事办得好,回京少不了奖励。 第297页 「安国公……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只是渐渐的,有人觉得不对了。 「安国公怎得连衣角都不动一下的?」 「怎么没动,他衣角是向上飘的。」 小型龙捲风嘛,四周风速大,中间风眼异常平静,而且因为气压的关系,中心是有个向上的风的。 风又大了些,吹得祭台上的黄纸也向上飘了起来。 「安国公要飞升了!」人群里忽然传出这么一声来,后头的百姓跟民夫吓得都跪了下来。 这等场景,叫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也不敢说话。 站在最前头的王元九从方才的皇帝要奖赏我,我马上要升官了,直接变成了弄丢安国公,皇帝怕不是要砍我头。 「安、安国公。」他小声叫着。 随着风越来越大,顾庆之又往前迈了一步,他已经到了祭台边上,似乎下一步踏空,就能直接飞起来。 在场几万人,也只有林如海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他轻轻推了自家女儿一下,林黛玉被推出了棚子,下意识叫了一声,「庆之!」 这一声嗓音很是清亮,不少人都下意识偏头过去看了看这是谁。 于此同时,她手里的帕子也因为没抓紧,被风吹了起来。 顾庆之控制着风,带着帕子往祭台上吹。所有人的视线都从林黛玉身上转到了帕子上,随着那帕子舞动,揪心挠肺。 帕子这东西小小一块,又是丝绸的很是轻薄,就不太好控制。 在其他人眼里,就是这风渐渐地小了。 帕子飘飘摇摇上了祭台,从顾庆之面前落下,他伸手接住帕子,风停了。 顾庆之转身,清清楚楚叫了一声,「师姐。」 林如海后退一步,长舒了一口气,成了。 第88章 您这闺女养得好啊 浩浩汤汤一队车马正往京城去。 早上那次祈雨之后,王元九是一刻都不想多待,马上安排人手,他亲自押运——啊不,护送安国公回京。 安国公再飞升这么一次,他都能给自己吓死,所以王元九一边安排人给宫里送信,一边护送安国公回京,力求尽快把安国公送回皇帝手上。 反正原本的计划里,这也是倒数第二次清河道了,下头就该彻底放水通行了。 林如海的心情有点复杂。 作为顾庆之的师尊,他觉得自家弟子是真的出类拔萃,这一招玩得无比漂亮,叫他心生赞嘆。 可作为林黛玉的亲爹,他心情就不怎么美丽了,尤其是想到自己也参与其中,把自家女儿捧到这个地位,以后—— 「林大人,喝水。」 同坐一辆马车上的工部侍郎王元九招唿道,又小心翼翼问道:「您这闺女养得是真的好,您是怎么养的?」 林如海陷入了沉思。 怎么养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 真说起来,玉儿小时候其实过得并不好,四岁死了弟弟,之后母亲开始生病,到六岁上母亲死了,之后她就去外祖母家里讨生活。 外祖母对她也不好,家里人多,嫉妒她的人更多,整日的阴阳怪气,暗里打压,明里讽刺,一直到—— 林如海嘆了口气,前头这些全都是他的问题。「以前不怎么出众,整日病恹恹的,一直到沾了仙气儿,这才好了。」 王元九也跟着嘆气,「这的确是没法效仿。」他顿了片刻,更加小心翼翼的试探,「听说安国公原先生活不怎么如意来着?有时候飢一顿饱一顿来着?」 怎么说呢,顾庆之的身世并不算是绝密,况且他那口音也跟京城一点不沾边。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就是没人敢正面讨论来着。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道:「我福分不够,安国公是皇庄出身的。」 「明白明白。」王元九一脸的「道理我都懂」,又道:「回头我也叫家人安排施粥。」力求也捡到一个安国公。 林如海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跟人讲了施粥的道理,王元九是翰林院升上来的,不曾外放,听林如海说真施粥要放些石子树叶,更要用陈年的旧米,不免也感谢一句,「多谢林大人教我。」 不管怎么说,这一条是好事儿,有顾庆之这么一出,以后乞丐的数量肯定是少之又少。 施粥的人多了,就连下层那些赚一天铜板吃一天饭的百姓也能看见希望,攒上几天,兴许就能去看看病,攒上一两个月,兴许就能有本钱做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再攒上一两年的,兴许就能够本钱开荒种地了。 林如海视线盯着车厢前壁,再往前就是顾庆之跟他闺女坐的马车,如今天气热,车厢里有冰,帘子是全放下来的,防止冷气外泄。 「要么停下来歇一歇吧?」林如海镇定道。 王元九笑了一声,道:「就大半天的路,还没走一半就歇了三次了。再这么歇下去,怕是要在外头过夜了。」 林如海果然不说话了。 王元九精神紧张,如今好容易遇见个能打趣儿的,自然是不放过了。 「那是神仙。」王元九语重心长道:「安国公早上叫的是『师姐』,让他们两个好好说话,别总打搅人家了。说起来,您这闺女究竟怎么养的?」 得,以后别说不纳妾了,就是没孩子,人家也觉得是理所应当的。 神仙生什么孩子呢?神仙生孩子才是怪事儿。能留住他在人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大功劳了。 第298页 「我这闺女——」林如海想了想,「得多读书,要懂道理,别跟有些人似的,眼皮子浅,看人出身不好就瞧不起人,不给人好脸色看不说,还要欺负人家。」 王元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再想想林姑娘的身世,还有安国公那已经成明牌的出身经歷,这说的是荣——贾府啊。 这些老牌勛贵,不知进取,坐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又不好好教子孙,不过三代五代就彻底衰落。 然后又要指望天上掉馅饼帮着他们翻身,机会沖他们过来还要拿鞭子抽走,也难怪会衰落的这样快。 不过是该多读些书,说不定也能出本诗集或者文集之类的流芳千古呢。 王元九隐晦的看了林如海一眼,现如今大家说起林如海,为了最快叫人知道这是谁,一半的人说他是最后一位两淮盐政,还有约莫三成的人说他是安国公的老师,最后两成则是这么说的。 「长明诗集的爹。」 这可是未来的内阁大学士啊——长明诗集的爹。 王元九又隐晦的笑了一声,为了掩盖自己方才不太尊重的联想,他又拿了壶出来,「喝些酸梅汤?这个清凉解暑。」 林如海无奈的嘆了口气,「再喝下去真的要停下歇息了。」 王元九哈哈大笑了两声,掀了帘子问道:「还有多久到京城?」 随行的锦衣卫道:「申时之前能到。」 「再快些,报信的人说不定已经到了,陛下等着消息呢。」 这锦衣卫又一夹马肚,往前头那马车去了,然后恭恭敬敬道:「安国公,车队要提速了。」 等里头传来一声好,锦衣卫这才去了最前头,「再快些。」 外头天气虽热,马车里却是一片清凉。 顾庆之跟林黛玉两个对面坐着,你偷偷看我一眼,我再偷偷看你一眼。 「你把手帕还给我。」林黛玉小声道。 「不还,我留着。」顾庆之理直气壮道。 「都淋了雨了。」林黛玉飞快抬头看他一眼,「不洗干净,回头一褪色,就又黄又旧了。」 「那师姐再给我一块手帕?」顾庆之慢条斯理拿了早上被风吹来吹去的帕子,小心叠在一起。 「你还给我。」林黛玉探出身来,一手撑在桌面上,另一手就来够。 顾庆之往后一躲,林黛玉就什么都拿不住了。 她又回去坐好,「你还给我。」 帕子原本就不是什么能送人的东西,还是用过的帕子,况且还那么多人看着。林黛玉一想起这个,就觉得耳朵又烫了起来。 可是…… 林黛玉狠狠瞪他一眼,「真该叫他们看看你这个样子!」 他怎么能不高兴呢?计划一切顺利,从今往后再无一点阻碍。 顾庆之嘻嘻一笑,知道这帕子是归他了,「我给师姐也送了帕子的,这算是师姐的回礼。而且前头我送,跟早上师姐回礼,师尊都看着呢,没事儿,要骂也是先骂师尊。」 后头马车上,林如海打了个喷嚏,王元九忙道:「可是冷了?要么去块冰?」 林如海摇摇头,「不冷,就是——阿嚏!」 前头马车上,林黛玉哼道:「父亲真没说错,祈雨一点都不好看,就是上香。」 顾庆之便问,「师姐想不想试试祈雨?」 林黛玉忽得笑了,「你可知昏庸两个字怎么写?」 「师姐教我。」 「我才不教你呢,你去找你师尊。」 顾庆之手指头沾了水,在桌上写了昏庸两字,就是一个字多了两划,一个字少了两划。 写完他就兴致沖沖的看着林黛玉。 林黛玉头一偏,只当没瞧见。 「师姐看我写得对不对?」顾庆之沖她眨了眨眼睛。 林黛玉头更偏了,盯着车厢壁上的帘子,连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顾庆之又写了一遍,这次依旧是或多或少,就是或多或少的笔画跟上次不一样。 林黛玉笑道:「你倒是识字。」说着她也沾了些茶水,也往桌子上写字了。 「桌子糙了,师姐小心手。」 林黛玉瞥他一眼,「哪里有笔呢?」 顾庆之伸了食指出来,「要么试试这个?」 林黛玉低头一笑,又写了两个字,忽然小声问道:「你再不会飞升了吧?」 顾庆之下意识看她,林黛玉低着头,眼神看着地板,有点逃避那个意思。 「不会了,师姐在哪儿我在哪儿。」 林黛玉笑声又明媚起来,「万一我飞升了呢?」 「师姐飞哪儿我飞哪儿。」 两人一路闲聊,没过多久,前头就又出现一队士兵,领头的还是个熟人,御前行走四人组之一的京营节度使潘勇。 车队停了下来,潘勇上前拱了拱手,大声道:「奉陛下旨意,接安国公回京。」 围在马车周围的士兵换成了轻装的骑兵,这规格又往上升了一档。 林黛玉有些忐忑,小声道:「我是不是该下去了?」 潘勇就在外头骑马并行,他又素来耳聪目明的,听见便笑道:「林姑娘也是要回京的,顺路一起就回去了。」 顾庆之脸上显露出微笑,小声道:「师姐如今是铁链子了。」 原先虽然有士兵护送,不过离得都挺远,可换了拨人之后,帘子上都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林黛玉恨不得去捂住他的嘴,「你小声些。」 第299页 她压低声音又凑近了些,「谁是铁链子?」 这要是转头快些,辫子都能扇到他脸上,「金鍊子?」 林黛玉有心反驳,可也知道他最爱金制品,再加上外头又有人,林黛玉便又瞪了他一眼。 可一想起来链子是栓人的,不免又要脸红。 顾庆之看她这模样,又要害羞又不敢说话,瞪人也瞪得可可爱爱,着实是难得一见。 他掀了帘子,跟潘勇自然也不用客气,道:「你也寻个马车坐坐吧?一路骑马,灰尘也大,车里也不少落灰。」 潘勇笑了一声,飞升带来的距离感一扫而空,这还跟以前一样嘛。 「都离远些,别呛着安国公了。我去前头马车上,有事儿叫我。」 顾庆之一脸求夸奖的表情看着林黛玉,「他们都走了。」 别说夸奖了,林黛玉又是狠狠瞪他一眼,像是真生气的样子,「你特意支开人——」 这是怕人误会啊,顾庆之故意皱起眉头,「那我再叫回来?」 「哼!」林黛玉把头一偏,又往后坐了些,「好生歇歇吧,也别说话了,一会儿你还要进宫呢。」 怎么说呢,这么反覆无常左右都不满意的模样,他一样也很喜欢啊。 有了潘勇带着人开路,才过未时,顾庆之就到了京城,路上人瞧见他们这一行人的规格,恨不得直接跳出去,不过一刻钟,顾庆之就到了皇宫。 皇帝正在御书房里等他,见面不等行礼,皇帝就先托住了他胳膊。 「庆之,你这是……」 顾庆之清了清嗓子,道:「红尘练心?」 结尾的疑问语气,极大的安抚了皇帝的心,他嘆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得了王元九的信,皇帝也吓了一大跳,恨不得出宫去寻他了,不过被全公公劝住了,「陛下出宫牵连甚大,兴许安国公都进皇城了,您这边还在点护卫呢。」 皇帝一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便派了潘勇去接人,如今好容易是把人接回来了,皇帝算是放了一半的心。 「爱卿舟车劳顿,赶紧回去休息,圣旨你拿回去,朕已经叫全福仁去礼部宣过了,如今你就是大魏朝的国师。」 这个国师就当的毫无参与度,可想想大夏天的,真要隆重的在皇极殿外头宣旨再来个高规格的仪式,那也挺折磨人的。他还好,那些全副披挂上场的侍卫,都是含着仁丹上去的。 顾庆之接了圣旨,道:「谢陛下隆恩。」 声音叫得挺大,也算是自己给自己加戏,顺带加点体验感吧。 叫完之后就是要求了,「有点渴,还有点饿。」 皇帝失笑,「全福仁,给大魏朝的新任国师送些茶点来。」 送走顾庆之,皇帝转头看了全公公一眼,全公公道:「奴婢觉得安国公跟以往也没什么差别。既然拦住了,那就是拦住了。」 皇帝长舒一口气,道:「他去歇息,朕要考虑的事情可就多了。赶紧宣林如海进来,朕跟他商量商量婚事。」 这次可就不「爱卿舟车劳顿」了,全公公找了小太监出去宣人,回来就听皇帝嘆道:「以后是轻易不敢叫庆之祈雨了,万一祈多了他又飞升怎么办?」 全公公努力回想他原先看过的那些个志怪话本,里头讲仙人的也不少,他肯定道:「林姑娘能叫第一次,就能叫第二次,况且有了牵挂就没法飞升了。」 「万一……」皇帝犹豫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万一他带着林姑娘一起飞升了呢?」 全公公被噎住了,这还怎么安慰?啊? 不过毕竟是皇宫大总管,为皇帝排忧解难的功力也是专业的,全公公道:「封林姑娘当郡主!她上了皇家的玉碟,大魏朝的列祖列宗也能帮着一起——先不叫安国公飞升了。」 「要么封个公主吧?」皇帝犹豫道:「郡主会不会太低了些?」 全公公想了想,道:「公主毕竟是要招驸马的,郡主还是出嫁。况且还有林大人呢。」 郡主是能当封赏封出去的,公主的话,得认干亲了。 「不错不错。」皇帝点头道:「赶紧写圣旨。去跟皇后说一声,请她的宝玺来。」 皇帝是有专职秘书的,不过来回叫人麻烦,又要斟酌语句,皇帝索性自己写了。 所以等林如海进宫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接了圣旨,他女儿成郡主了。 林如海很想嘆气,只是当着皇帝的面他又不敢。 而且……这圣旨一看就是才写的,墨迹还没太干,后头的印章——林如海止住了想去试一试能不能蹭下来的大不敬的心思,又装作感激涕零,拿着圣旨看了好几遍。 ……总算是干了。 林如海放心捲起圣旨,再次谢恩之后,就听见皇帝问道:「婚事准备到哪一步了?」 庚帖都没换过。 林如海没忍住嘆了口气,道:「已经叫人去老家运嫁妆来了。」 三书六礼,跟嫁妆有关的那都挺靠后了,皇帝一时间也没多想。 「这就好,回头朕给林姑娘添妆。」说完他又叮嘱道:「庆之家里没什么人了,原先是忠顺王给他行的冠礼,只是忠顺王……有时候着实不叫人放心,若是中间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朕,朕都给你解决了。」 怎么办呢?只能谢恩呗。 「爱卿平日里也要多保重身体。」皇帝又叮嘱,「也别太累,放宽心,这天底下没有朕解决不了的事情。」 第300页 林如海继续谢恩,怎么说呢,他觉得皇帝担心他不是怕他生病如何如何,而是怕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连累顾庆之成亲拖延。皇帝怕的是他在这过程中又飞升了啊。 林如海嘆了口气,沖送他出来的全公公拱了拱手,道:「公公留步,不用多送了。」 上了回家的马车,林如海眉头是皱的,不过脸上也有笑意。 事先虽然没想到这么多,不过结果还真的挺好。 回到家里,林如海把圣旨交给林满,又问:「姑娘呢?庆之呢?」 林满道:「姑娘去洗漱了,安国公说先回府看看,明儿再来。」 林如海笑道:「他们两个倒是清闲,惹出这一大堆事情来,全叫我这个老父亲善后。」 安国府里,顾庆之在大澡盆子里泡了一刻多钟,这才神清气爽的出来,一边端着绿豆汤喝着,一边听府里人汇报。 他的田庄铺子等等都挺好的,住的这地儿也安全,没什么新鲜。 等这波人说完,锦衣卫的崔颐鸣笑了一声,「属下这倒有个新鲜事儿,给大人讲来解解闷。」 顾庆之问道:「是贾家又整什么么蛾子了?」 「大人明察秋毫。」崔颐鸣笑着恭维道:「的确是贾家,不过这次是宁国府。前头有人告他私藏兵器,意图不轨。宁国府有爵位之人,有牵扯到谋逆,这事儿是锦衣卫管的。当日去查案的是千户荣泽荣大人——荣国府没了的荣。」 崔颐鸣开个玩笑,继续道:「那贾珍瞧着是表面惊慌,实则胜券在握,荣千户便觉得这八成又是什么计策。只是算计到锦衣卫头上,荣千户便叫人仔细查。」 「那他真私藏兵器了?」顾庆之追问道。 崔颐鸣点头又摇头,「藏了,但是……不够规格。就说那弓,都是两力的小弓,别说伤人了,打猎射在兔子身上,都只翻个跟头。荣千户一把把弓试过的,全都给拉断了。」 顾庆之笑了,大魏朝一力是十斤,林黛玉练功的时候用的就是两力的小弓,这还是完全没锻鍊过的女子。 二十斤的弓……弹力带都不止这个数了。 「长枪也有,只是枪头是蜡做的,里头还包了墨汁。木棍也有,全拿轻薄的木片围起来的,里头是脂粉。」 崔颐鸣哼了一声,「这明显就不是做什么好勾当的,但这就没什么好查的了。」 「想必荣千户心有不甘?」顾庆之捧哏道。 崔颐鸣笑道:「大人所料不错。荣千户原想着要无功而返了,没想那贾珍请他们吃饭,反倒把自己栽进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嘆气,「这顿饭有酒有肉,贾珍也没少吃,他还在孝期呢,他还是穿着孝服出来的。怎么能有这种人呢?」 这还真是万万没想到。 崔颐鸣又笑,「荣千户说他当时都傻了,看着贾珍敬酒,又先干了三杯,他都觉得这是里头下了毒,想要他的命。」 「不愧是锦衣卫千户。」顾庆之笑道:「我原先住荣国府的时候,也听他们说过两嘴,说自打隔壁宁府的贾敬出去修道,那位珍老爷没人管,越发的癫狂无度了。」 「是啊。」崔颐鸣也嘆气,「后来荣千户就去搜厨房了。乖乖,鸡鸭鱼肉不说,还有好些个连荣千户都不认得的山珍海味。光酒就整整三个地窖的,还都是才买的,再一查帐,守孝之后酒反而喝得更多了。」 「虽然不是谋逆大案,但他身上有爵位的,孝期喝酒吃肉是要治罪的。如今他正闭门谢罪,等上头定夺呢。」 这还真是……「可见酒不能多喝,不然人就傻了。」 顾庆之原本以为这就完事儿了,可没想崔颐鸣又笑了一声。 「还有?」顾庆之问道。 崔颐鸣肯定道:「还有。那位珍老爷被荣千户拿了个正着,又大声喊了句『西府害我』,接着就检举了隔壁贾琏孝期娶二房,这二房还是他的妻妹。」 顾庆之眉头一皱,满脑门子都是问号,这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但是想想荣国府,这就还挺正常的。 「人得读书啊,尤其是这些勛贵,至少得把《礼记》读全了,《大魏典制》也得好生研读,不然跟贾家似的,人家败家是因为没银子了支撑不起家业,他们倒好——」 顾庆之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该怎么评价,便又问了一句,「贾家上下那么多人,竟然没一个察觉的吗?」 崔颐鸣摊摊手,「也稍微遮掩了些。不过敢劝敢说的都被卖了吧?下头奴僕知道什么呢?礼不下庶人,他们连庶人都不是,身契还在人手里。也只能看着主子为非作歹。」 这就真叫人没法说,虽然有仇,顾庆之也从不搞释然,但是这么玩死自己,还真的匪夷所思,可这又挺符合贾家行事风格的,原本他们就干了这些事儿,只不过如今瞒不住了。 正所谓自杀自灭诚不欺我。 「后来宗正挑头,给京里宗亲勛贵一人发了一套《礼记》加《大魏典制》,听说这两□□廷正议呢,以后不管是袭爵还是继承王位,要先考《礼记》跟《大魏典制》,考不过的不叫袭爵。如今这些宗亲勛贵,也得安排时间考一考才行。」 「这也算是贾家做的好事吧。」顾庆之颇为无奈的称赞了一句。 第89章 当国师是真快乐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从御书房里出来,听皇帝在试探跟焦急中憧憬了一下信任国师什么时候成亲,就往文华殿寻林如海去了。 第301页 给太上皇修起居注是件挺麻烦的事儿。 起居註记录的就是皇帝的言行,小到后宫琐事,给太后请安这类都得按照日子写下来,下来是祭天祭祖等等行程,接着是皇帝的下发的圣旨。 既然记了皇帝发的圣旨,那皇帝发这圣旨为了什么也得写吧?所以下头还有京官跟地方官的重要奏摺,还有别国进贡、蛮夷倭寇进犯等等,最后连重要的天气水文变化也得写上来。 纵然是这东西已经由起居郎写过一遍了,但是再审核一遍,也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 起居注修得好,那将来编纂实录的时候,就不会过于困难。 顾庆之一路往里,到了林如海的「办公室」,巨大的案台上摆着各种泛黄的奏摺,同情中带着看热闹的心态,他问道:「师尊修了多少了?」 「你怎么来了?」林如海问道,又从案台后头站起来身来,稍微活动活动,道:「明兴二十九年。」 「师尊动作挺快,我听说修实录怎么也得三年呢。」 虽然实录是在暗示太上皇死,不过林如海也挺习惯了,横竖没有外人,自家弟子未来女婿爱说什么就叫他说什么,不然他还能去告不成? 再说告给谁呢?皇帝可太护短了。 不过毕竟是个标准的士大夫,听顾庆之讲倒也罢了,让他自己说,清醒的时候是肯定说不出来的。 林如海岔开了话题。 「我原先以为修史清贵,所以修完能高升,如今真修了史,才知道这么几十年的奏摺看下来,的确是能学不少政务处理手段。有些隐秘的关系,也能从这里头看出来。」 顾庆之便拱了拱手,「恭喜师尊。临近中午,正好吃饭,咱们商量商量成亲的事儿?」 林如海一瞧角落里的西洋钟,道:「还有半个时辰……」但是商量成亲这事儿,别说半个时辰加上中午吃饭时间了,有时候半个月也商量不好的。 「走吧。」林如海抬脚出了屋子,又拿大铜锁锁了门,这才跟顾庆之两个出了正阳门,寻了个安静的小院坐下。 店家上了茶水,既然是谈事儿,距离吃饭也还半个时辰呢,顾庆之先叫了两道点心又一道干果拼盘,然后才点了菜品,吩咐过半个时辰再上。 他们两个在里头坐着,卫公公跟林家的小厮外头屋子守着。 林如海先是一声长 嘆,不等嘆完脸上就有了笑意,「我治《礼记》,如今这婚礼跟先周可不太一样了。三书六礼,原先除了纳徵,都要带一只大雁,到了如今,只纳彩纳吉和迎亲时要用大雁了,而且也不是一只,而是一对儿。也有用木头雕刻的大雁代替的,也有用大鹅代替的。」 「一只形单影只的多不吉利。」顾庆之挑了两样喜欢的干果吃了,「师尊尝尝他们家扁核桃,味道不错。」 林如海原先踌躇满志的,他又治《礼记》,可以说婚礼相关的各种礼仪没有比他清楚的,只是对着这徒弟的确是严肃不起来。 不过成亲……林如海笑了一声,的确是该轻松些,「的确,况且那些礼节也的确繁琐了些,没点家底儿还真办不起来。我考考你,你说纳徵为什么不用大雁?」 顾庆之虽然治的不是礼记,不过自打他有个这个念头,三书六礼也知道不少,更别说他从京城周围大户成亲都赚了多少银子了。 「纳徵是送聘礼的。聘礼是要留在林家的,跟我师姐没关系,自然用不到大雁。」顾庆之略含鄙视,仿佛在说你怎么考我这么简单的问题? 林如海笑了两声,「按理来说,纳彩前就得合八字,先看看合不合,不过钦天监……我想也没人敢说你们八字不合。那就直接纳彩,你去寻好媒人,按照三十二样礼下聘便是。」 二十二样礼简单来说就是布匹、首饰和食物的各种组合,只不过规格不同。 像布匹,差一点的就是粗布,好的有绫罗绸缎,再往上还有上进的苏绣蜀绣等等。 首饰也是一样,像木头的钗也能算一样,一副头面也能算一样,这念头从林如海脑袋里划过,再一想自家弟子出身,他又吩咐一句,「也别准备的太张扬了。」 只是这话说出来,林如海又觉得有点别扭,他不应该跟新郎商量这个啊,有些话也不好说出来。 「你想好叫谁当媒人没有?忠顺王给你行的冠礼,不然还是找他商量商量?」林如海犹豫道:「虽陛下觉得他……但这种事情,总归王府也有辅官。」 顾庆之嘆了口气,「师尊,其实我觉得这事儿你也别管了,我来操办就成。」 林如海眼睛一瞪,听见顾庆之道:「您这怕是还没习惯我师姐的新身份,她都是郡主了,真要说起来,这婚事礼部能插手,宗人府能管,皇后也能过问,若是您把我踢出去,那完了,这事儿您也管不了。可若是我在里头呢——」 「那就是所有人都得听你的。」林如海接了上来,又喝道:「好你个安国公,想得如此周全,你前头问我岂不是捉弄我?」 「那怎么能是捉弄呢?」顾庆之笑道:「总要给师尊点参与度嘛,您想怎么办,您跟我说,我去吩咐人。而且我还得问问师姐,既然是我跟她成亲,总归得我们两个都满意的。」 这的确是不合规矩,可问题是……先周传下来的礼仪,从来也不是给神仙结婚用的。 第302页 哪怕就是成亲前不叫见面这一条,在顾庆之身上也是不适用的。 谁敢拦着他叫不见未来新娘呢? 万一他真飞升了,皇帝八成要按照五服治罪了。 这么一想,林如海又有点烦,挥手道:「你倒是会给人找麻烦。」 「吃饭吃饭。」顾庆之笑道:「师尊烦什么?万事有我,首先第一条,这成亲用的大雁,我打算亲自养。」 林如海迟疑了一下,「罢罢罢,我不管你们。」 顾庆之又道:「师尊想想,成亲这事儿,万一贾家要来呢?请他来我不开心,不请他来又怪别扭的。不如再耗一耗,我估摸着,他们也快不行了,至少也在京城待不了多久了。」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理由,实际上嘛,也不好这么早就成亲。 大雁他也问过了,养得好就是一年就能长成,养得不好得两三年。就算他要养,也不可能从蛋开始,差不多也得是两三个月能养住的雏鸟,这个时间就很弹性了。 林如海都能想到这消息传开会怎么样,但是他女儿都成了能留住神仙的人,又封了郡主,也无所谓再来点什么了。 「要不要我把她送回苏州,叫她从苏州发嫁?」林如海故意激他,「这一来一回,少说得四五个月。」 顾庆之翻了个白眼,什么都没说看着他师尊。 林如海忽然反应过来,离开四五个月,皇帝就得先跟他急。 「吃饭!」林如海笑道:「总归这事儿我不管了,你去跟皇帝解释。」 顾庆之当日祈雨,看见的人好几万,所以他差点飞升这事儿传得非常快,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不仅如此,市面上还流通起了国师用过的筷子碗这等物品,就连安国府运出来的垃圾,若是不小心点,也能被人抢去。 更夸张的是街两边还有人偷偷摸摸的摆香案上线祈福了。 就连安国府所在的这条街,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连灰尘都快看不见了。 这天早朝过后,顾庆之拿去礼部商量祭祀当藉口,实则是去看看他们给勛贵宗亲出题出的怎么样了,皇帝这两天正烦这事儿呢,御书房里头各家代表已经吵了好几次了。 不过才出了午门,他远远的就见前头一群人围着,里头一个挺耳熟的声音,抑扬顿挫的在说些什么。 顾庆之往前一凑,透过人群也看得明白,中间是王元九,负责清理河道的工部侍郎。 「说时迟那时快,国师三炷香上去,风便吹了起来,我等一个个都被吹得东倒西歪,睁不开眼睛,只有长明郡主跟国师那一处依旧是风和日丽,不见有风更不见有雨。」 顾庆之觉得挺好笑,当事人亲自闢谣,东倒西歪是没有的,风和日丽更是没有。 旁边人察觉是安国公来了,正要行礼问好,顾庆之拍了拍他肩膀,小声道:「继续听。」 旁边几位官员都屏息静气,只是这会儿沉浸不进去了,还觉得人群中的王大人有些好笑。 「……风渐渐大了,国师依旧不动如山,只见他身边升起躲躲祥云,云里似有仙兽起舞,天空中更是一道亮光射下,照在国师身上越发的光芒万丈。我看得清楚,国师一脚已经踏空,下一脚迈出去,他怕是就要飞升了。」 人群里响起几声惊唿,当事人觉得这个也是没有的,并且想问问他前头说的『睁不开眼睛』还作不作数。 王元九嘆了口气,继续声情并茂道:「我等都吓得说不出话来,毕竟是凡夫俗子,情急之下,只有长明郡主敢开口,叫了国师的名字。你们想,女子声音能有多大?可在场几万人都听见她叫了,而且那么些人,也就只有她一个敢开口,可见长明郡主也不是凡人。」 顾庆之想了想,觉得这个可以有。 王元九又嘆气,「能得见这些,我也死而无憾了。」 他讲完已经讲了至少五次的,而且不知道夸张了多少的「故事」,围观的文武百官也一言一语的议论起来,这下顾庆之就藏不住了。 一见正主来了,王元九也拱了拱手,叫道:「国师。」 顾庆之客气道:「还没谢过当日王大人送我回京。」 王元九咧着嘴笑了,「国师客气。」 顾庆之便又嘆了口气,「王大人说得不错,其实当日我也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多亏长明郡主叫醒我。」 正当顾庆之在外头帮着林黛玉刷名声的时候,北直隶的学政胡大人正求见皇帝。 八月就要院试了,院试由各省的学政出题,北直隶的学政正是这位胡万清大人。 但是胡大人心情忐忑,他觉得他不敢给神仙出题,所以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他来请示皇帝了。 学政算是比较重要的官,尤其又是临近院试的日子,胡大人没等多久就被放进了御书房。 胡万清进去照例是先行礼,请皇帝叫起之后,便小心问道:「启禀陛下,不日便是院试,不知国师大人可要参加?」 「自然是要参加的。」皇帝也没觉得胡万清小题大做,尤其是顾庆之刚显示神迹没过去多久,再说习惯了就好,那也得过一段时间。 胡万清松了口气,「不知……陛下是觉得国师能考中,还是略有欠缺好呢?」 皇帝眉头皱了起来,胡万清屏息静气等着皇帝答覆。 第303页 按理来说,肯定是叫国师考中的好,而且这也有法子,虽然院试是煳名的,如果有记号就判不过,但是这拦不住考官做记号啊。 甚至都不用做记号,只要把顾庆之的卷子放到最上头,或者随便从上往下或者从下往上数第几份都行,甚至收卷子的人把卷子送去阅卷房,只要说一声「这是xxx的卷子」,一样能解决问题。 但是胡大人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不免也要多想一点,比方当初安国公还不是国师的时候,他就常说要考个秀才。 真算起来,这也是修仙之人的执念了。 万一这满足了,他想开了,他飞升了怎么办? 且不说陛下治罪,就是胡大人本身也是不希望国师飞升的,一来是因为那天气预报,二来京城这一圈的天气一年比一年好,连收成都比往年多了一成。 但是要让国师不过吧,他也没那个胆子。 皇帝的想法跟胡万清差不多,皇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君臣两个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僵持住了。 半晌,皇帝艰难地说:「要么还是……该怎么出题就怎么出题,能不能考过全看天——不对,看国师学得好不好了。」 胡万清松了口气,有皇帝发话就行。 他正要谢恩,皇帝忽又啧了一声,道:「要么……这次考杂文,别抽中作诗就行。国师那作诗的水平……」 流传下来就是污点,当面念出来,但凡语气不好一点,都有可能被人当成是讽刺。 胡万清应了声是,正要告辞,忽然也犹豫了,他小心翼翼道:「陛下,国师那首诗——」 他清了清嗓子,以严肃正经的表情,讨论学问的严谨态度一句句背了起来。 「天子脚下好风光,诗情画意耕织忙。陛下,这两年京城的确是比以前繁华许多。百姓安居乐业,手里也有了余钱,开荒种地的人也多了不少。」 这里头原因挺多,比方太上皇不办寿宴了,所以运河畅通,粮价煤价都降了下来,过冬容易了许多。 再有就是这两年京城的天气的确是利于耕种,五日一雨,十日一风,俗语里也有这一条,说的就是风调雨顺。 又比方收割的时候从不下雨,损耗少了许多。 「万国来朝齐声贺,共贊大魏永流长。这两年来进贡的小国的确多了不少,大魏朝也蒸蒸日上,国泰民安啊。」 皇帝仿佛被雷击一样不动了。 人家的诗是称颂诗,可国师这诗——别管是不是打油诗,这是言出法随啊。 皇帝为难到了极点,是再叫他夸一夸大魏朝呢?还是力求不给国师留下任何黑点呢? 半晌,皇帝长嘆一声,「随缘吧,该怎么出题就怎么出题,抽不抽得中作诗,全看天。」 胡万清行了礼出去,皇帝看着在御书房里伺候的全公公,嘆道:「小半个时辰,该怎么还是怎么。」 全公公认真道:「陛下,至少您知道以后该怎么处理跟国师有关的事项了。」 还的确是这个道理,皇帝轻松的笑了一声,「就这句话,已经有了国师几分风采了。」 全公公感慨道:「多谢陛下夸赞。」 跟一众同僚寒暄完,顾庆之到了礼部。 礼部钦天监待顾庆之的态度差不多,是恭敬中带了亲切,亲切中又有骄傲。 毕竟他是这两个部门名义上的老大。 理论上这段时间该是礼部最清闲的时候,会试殿试都考完了,也没什么大型典礼要举办,更加没大国朝贡。至于祭祀,下半年最重要的几场祭祀,祭月在秋分、祭天在冬至,下来就是过年那一套,也离得挺远。 日常的小祭祀,多半都是太常寺负责的,也忙不到礼部。 不过顾庆之今日来,却见一众官员都聚在大厅里,面色也偏红,明显是在激烈的讨论什么问题。 各自行过礼打过招唿,顾庆之往桌上一扫,便笑着问道:「这是给勛贵宗亲出题呢?」 礼部尚书薛大人回应道:「正是。宗正大人的意思是严厉些好,不过礼部也有几位宗亲任职,说像宁荣二府那样不知好歹的人少,孟侍郎又说要不要把驸马也纳入考量,还说公主的长子生下来就是锦衣卫千户,也该要考一考的。」 说完这个,薛大人又小声提醒一句,「孟侍郎早年曾选过驸马的。」 明白了,这是没选上因爱生恨啊。 顾庆之笑道:「陛下吩咐的是宗亲跟勛贵,驸马虽然也算得是勛贵,不过陛下明显没这个意思。况且驸马有公主管着,不如先作罢?也好早些出结果,免得陛下觉得礼部拖延。」 薛大人笑着应了一声,「大人说得是。」 虽然有点利用他说话的嫌疑,不过顾庆之也不在意,本来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尤其这政策,也不能直接把所有人都包含进去,打击面太广,实施起来就难。 至于锦衣卫这一条,顾庆之倒是听尹恩立说过不少,他也觉得锦衣卫里头光吃不干活儿的人太多,该削减人手的,只是若真叫礼部出题考,那锦衣卫这陛下鹰犬就要受制于文臣了。 「锦衣卫这个再别说了。陛下必定不答应的。」其实这一条顾庆之觉得薛大人未必不知道,只不过还是那句话,他说出来就能减少扯皮,也算提高效率了。 顾庆之拿了考题看了两眼,能看出来文臣对勛贵跟宗亲都挺不满的,考题里还夹带了不少私货,类似于骂人蛀虫这种级别。 第304页 顾庆之道:「薛大人,这样的题交上去,那必定是不行的,勛贵跟宗亲不干,早朝上吵起来,那大家都不得安生。咱们还有祭祀要管呢。」 他这么一说,周围一圈都安静了下来。 「我是觉得,先把考几次定下来,比方袭爵前多久考?袭爵之后多久考?这肯定是要忘的,可以袭爵后五年考一次,如果考过了,那就十年再考一次,如果这次也过了,那就再不考了。」 旁边的文书把这条记了下来。 顾庆之又道:「至于考什么……总归是先要把礼记跟大魏典制里相关内容背过。也别考笔试了,写起来慢,直接就叫背吧。陛下也不是叫为了惩罚他们,毕竟都是有功之臣,又或者是皇室血脉,记清楚就行。」 「下来……就跟科举考律法一样,考判词吧。就像这次宁荣二府,把这个当考题出了,就问孝期喝酒吃肉该怎么治罪?孝期成亲又该怎么治罪?以后谁再犯错,就都当成考题,实名考题。」 顾庆之跟贾家的恩怨算是京城的热门话题,尤其是顾庆之的热度一天比一天高,当下人群里就有人笑出声来,又道:「国师这是要把他们刻在耻辱柱上啊。」 「这怎么能是耻辱柱呢?」顾庆之严肃正经的反驳道:「京里勛贵宗亲因为他们被牵连到,我先惩罚他们,勛贵宗亲就不好太过迁怒了。」 「国师说得对!」附和的人不少,窃笑的人也不少,更多的人默默在心里吐槽。 把他们列在考题里,京城所有的勛贵宗亲但凡来考试的,都会再加深印象:宁荣二府是罪魁祸首。 尤其那些考不过的,印象就更深了。 不说迁怒,这的确是惩罚啊。 第90章 您的诰命得我爹请才是正一品 礼部要把贾家当考题出了,那这案子就得先结了,有礼部催着,还有消息灵通的勛贵宗亲也催着叫贾家赶紧伏诛,没过几日,贾家这案子就有了结果。 简单来说,前荣国府的贾琏孝期娶二房,虽然他年纪也挺大了,不过上头还有爹,这爹还是袭爵的,所以大罪叫贾赦担了。 礼仪这事儿就是如此,位置越高的管得越严,就像如果太上皇死了,有爵位之家一年不得婚丧娶嫁,百姓也就是百天。 贾赦原本世袭递降的四等爵如今不世袭了,祖上天大的功劳,到他这曾孙这儿就算没了。 贾琏身上那捐的同知也被裁了。 隔壁宁国府的贾珍,孝期把自己妻妹嫁了出去,再加上孝期饮酒作乐,这就是两条罪名了,他原本是三等爵,降了等成了四等,再降一等也去了世袭递降,所以祖上天大的功劳,到他这儿也就没了。 唯一比贾府好点的,是他家里门牌上还是宁国府的匾,不过已经没了世袭的爵位,这匾也就挂到贾珍咽气了。 「别哭了,赶紧收拾东西走吧。」王熙凤蜡黄着一张脸,还是坐着轿椅被抬过来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快意地嘲讽尤二姐。 「既然是去做姑子,首饰衣裳那些就别带了,不然叫师太们看了,总归要觉得你不是真心出家的。不过我听说二爷给了你不少体己,这个能带上。」王熙凤冷笑道:「如今庵堂都管得严,收益大不如前,你多带些金银傢伙,说不定那些师太能待你好些。」 尤二姐坐在地上哭,「奶奶何必说风凉话?我知道奶奶恨我夺了二爷的宠爱,只是这毕竟关系到二爷的前程,若不是奶奶出去检举,又有谁会知道这个?就是我们东府也知道,奶奶家里跟都察院素来交好的。」 王熙凤气到无奈,「你这样的确实好骗。宁国府是勛贵,是归宗□□管的,这事儿应该是锦衣卫查出来,然后报给宗□□,宗□□再报给陛下,接着陛下叫大理寺协理宗□□处理。陛下说宗亲勛贵要多读礼记和大魏典制,还真没说错。你跟宁府——还真学不到这个。」 王熙凤是小产后失于调养,加上贾家风雨飘摇,她一样是满腹心事,根本静不下心休息。如今虽然血已经止住了,但人依旧虚弱,说了这许多话,已经有些喘不上来气了。 眼见就没劲儿了,王熙凤也不敢多说,只道:「我劝你赶紧收拾赶紧走,就算为了你二爷,你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宗正不过叫你出家,已经是怜惜你叫人骗了的。像你这样的,为了保全爷们的脸面,严厉一点直接沉塘,或者三尺白绫叫你上吊,你还能有空在这儿哭?」 尤二姐还是哭,只是王熙凤不想再理她了,她冷笑一声叫转了轿椅回屋,「还想等我死后扶正?你孝期进来的还想扶正?你扶正那一天就是大家一起死。」 尤二姐听得真切,她勐地往前一扑,想拉住王熙凤,只是腿脚早麻了,一用力便是一声低唿,彻底卸了力气。 「你知道的!你知道我不该孝期进门,你也不提醒二爷一句!」 王熙凤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你这样的,当个妾陪人解闷还行,你想当大房,谁给你的胆子?你看看你姐姐什么样儿?你看看蓉哥儿续娶的胡氏什么样儿?再看看你自己。你也配?」 回到自己屋里,被丫鬟婆子架着又靠在了床上,王熙凤直觉浑身无力,这才不过说了几句话? 她跟平儿道:「你叫人回王家一趟,问问我大伯什么时候回来?或者叫她们寻个理由,也叫我回去一趟。」 第305页 贾家都成这样了,看着家里虽然还好几百的下人,可连正点吃饭都保证不了,有门路的,可不就得找一找退路吗? 平儿应了声是,又道:「我亲自去问。」 荣庆堂里,贾母上首坐着,下头是她一干不争气的子孙,甚至连贾珍都回来了。 瞧见这一屋子人都垂头丧气的模样,贾母冷笑连连,「怎么,不嫌我老煳涂了?不嫌我跟安国公结仇了?」 贾珍飞快的抬起头,然后又低了下去,他还是那句话,京里哪个勛贵那个宗亲不荒唐的? 他做的那些事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当初老太太但凡对安国公好一点,都不说好,只平常对他,贾家又如何败落至此? 只是如今大家世袭的爵位马上就没了,那就得找别的门路自救,比方老太太的娘家史家,史家可还是有两个侯爵的。 风水轮流转,贾母得意起来,她挺直了腰板,嘲讽道:「如今还有什么用?我年纪大了,老婆子一个,我怕什么?我这一辈子什么没见过,临老见你们把家折腾散了,也算是长见识。」 下头唯一算是有正面反应的,就算是贾政了,他低头道:「儿子汗颜。都是儿子不孝,叫母亲受累。」 贾母如今看得惯谁? 她冷笑道:「你汗颜什么?好歹没卖了鸳鸯琥珀,你已经是孝顺了。」 都这样了,薛家虽然还在贾家住着,不过是肯定不可能继续往前凑了,贾母便又骂王夫人,「你那姐妹倒是会找清闲,我如今是真要解闷了,也不见她来。许是见我被你们软禁了吧?她还跟你那么亲吗?」 邢夫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贾母又调转枪头骂她,「没点眼力见的狗东西!家里都这样了你还看热闹!」 等贾母把屋里众人骂了个遍,贾赦回来了,贾母神清气爽道:「事情办好了?」 贾赦却缩着脖子,小声道:「办是办了,只是……」 贾母眼睛一瞪,「怎么这点小事儿你也办不好?我要你何用?」 贾赦把手里敕书放在贾母身边的案台上,贾母皱着眉头带了眼镜去看,其实不用看里头写了什么,贾母也知道不对了。 她原先那个诰书是玉轴的,如今这个一看就是木头。这是敕书,六品往下就不叫诰书了,而是敕书。 「怎么才是六品?」贾母怒道,「就算你父亲从国公降到一等爵,那我也该是一等爵夫人,是正一品的诰命!」 贾赦小声道:「礼部的人说,请封诰命都是给自己夫人或者母亲请封的。若是父亲去……您就还是正一品的诰命。或者也可请人上书陛下,由陛下定夺。」 贾母抓着手里敕书就想扔,只是贾家都这样了,她脾气也收敛许多,至少只敢冲着自己人来了。 「你父亲都是骨头了!」贾母咬牙切齿道:「难不成他们要逼我把你父亲的棺材起出来?」 「万万不可!这是惊扰父亲安眠!」贾政忙道,在场众人里,也就他正经点还又实心眼了。 「都是儿子无能,连累母亲受辱。」如今贾政也要说一说自己读书的事儿安人心了,「儿子打算从明年起就去科举,朝廷不限科举年纪,当日的圣旨上也并无不叫儿子科举的说法。等儿子中了进士,再给母亲请封诰命。」 「你能考中?」贾母怀疑地看着他,「你当年……」 「母亲放心,儿子这些年一直没忘了读书,这次是必定能考中的。」 母子两个一问一答,却没见周围贾珍贾赦滴熘熘转的眼神,就连王夫人神情也不太自在。 无论如何,科举都是出人头地第一选择,被贾政这么说了两句,贾母心境平和很多。 贾赦又清了清嗓子,道:「我已给迎春寻了个亲事,不日男方就要来送聘礼了。」 贾母眉头一皱,「纳徵才送聘礼,前头纳彩问名和纳吉呢?庚帖都换了?怎么这么急,也太不成体统了,男方又是什么人?还是你上回说的孙绍祖?」 贾赦冷笑,「我如今不过一个末等的爵位,还不能世袭。给母亲和夫人请封都是六品的敕命。哪里配当孙绍祖的岳父?他虽然没有实职,可袭的也是正三品的官儿。新找的这个叫伍玉华,是锦衣卫的百户,正六品。」 一听他说是锦衣卫,贾珍便道:「那安国公就是锦衣卫,别叫他从中作梗。」 「怕什么,他又不正经管事儿,锦衣卫都二十余万人了,不过小小一个百户,安国公难道连这个也管?」贾赦跟贾珍解释完,又跟贾母道:「我把迎春嫁给这人也不为别的,毕竟是锦衣卫,以后若是再有什么动静,总能得到些消息。」 贾母哼了一声,「既然如此,我给她添四抬嫁妆。」 「那感情好。」邢夫人笑着恭维道:「回头我们把老太太添的东西放在头四抬。」 贾母分毫不受她的恭维,而是警告道:「这是我给迎春添的嫁妆——罢了,等她要出嫁的时候再给你们。」 「老太太怎么连我们也防呢?」邢夫人讪笑道。 贾母没理她,而是继续跟贾赦道:「嫁女原该由你夫人管的,只是你那夫人比你还不靠谱。嫁妆一般是六十四抬为一份——」 贾母还没说完,就被贾赦打断了,「我可出不起六十四抬嫁妆,况且一个锦衣卫百户,他能有多少聘礼?迎春是出嫁,别叫夫家觉得咱们是打压他们,那迎春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第306页 贾母冷笑,「别的我不管,聘礼我也不问,嫁妆至少凑齐三十二抬。」 「母亲,您这就是强人所难了,我们大房哪里有那么多东西?」贾赦很是无赖道。 贾母环视一圈,冷着脸,「族里给你出两抬,二房也给你出两抬!」 加起来就是八抬了,贾赦笑嘻嘻道:「你们可别给些破瓢烂盆的充数。」 贾政犹豫道:「迎春……是不是嫁得太早了?」 才答应了添妆,贾赦绵里藏针,「我是没你那个读书的本事,你兴许还能起来,你留一留你那大女儿也就罢了,我不在我死之前给她嫁出去,难道要留成你大女儿那个年纪?就是留成薛姑娘那年纪,也够丢人的了。」 「我也劝你一句,差不多就嫁了吧。她这把年纪,只能给人续弦了,再拖下去,别说进门就给人当娘,那是进门就给人当祖母。」 王夫人眉头一皱,暗示道:「迎春嫁得急,许多东西都来不及学。」 邢夫人笑道:「毕竟是从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那点东西只要她没忘,就能受用一辈子的。再说还有她嫂子呢。」 说到这儿,邢夫人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那陪房还好吗?」 王夫人直接就僵住了。 「都住嘴!」贾母喝道:「赶紧回去该干嘛干嘛,如今贾家岌岌可危,人常说五代才能传家,咱们家到宝玉这儿才第四代,撑过去就是锦绣前程。」 没两日伍家来送了聘礼,迎春定亲的消息彻底传开,邢夫人又命她收拾东西搬回去住。 迎春跟姐妹几个道别,探春笑道:「你也不用羡慕我了,你也是去做正头娘子的。」 迎春脸上也有笑影儿,「听说是个锦衣卫百户,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姐妹两个面对面都笑着,只是转过身去,脸上都没什么笑意了。 怎就是个锦衣卫百户? 迎春不免有些愁苦,这几年家里的变化快到叫人应接不暇,尤其是原先一起长大的姐妹们。 史湘云好久不来了,不过上回听宝姐姐说,她家里给她许的人姓卫,是个王孙公子。 林黛玉就更不用说了,如今是从一品的郡主,比老太太都高,至于亲事,八成就是原先借住贾家那顾庆之了。 可她呢? 她嫁了个锦衣卫百户,真真是以后日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探春虽然跟赵姨娘说整日想着婚事想着出嫁就是移了性情,可她也做不到完全不想,况且除了这个,她还能想什么呢? 现如今连迎春这个大房庶女都只嫁了个百户,她呢? 她父亲如今是个白身,母亲虽然是王家的女儿,可她听说她那当九省统制的舅舅,马上就要被罢官了。 探春嘆了口气,「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至于贾宝玉,照例是先悲风伤秋,又做了两首诗,伤心两天,又要嘆:「嫁出去也好,如今家里乱成这个样子,哪里还留得住这些女孩子呢?」 没两日秋粮开始收穫,顾庆之也趁机带林黛玉出去好好逛了一圈。 林如海对此没有什么可说的。 皇帝都吩咐了,「林姑娘天资聪慧又善解人意,也不好总叫她拘在家里的,平日里让她多出去看看。」 问题来了,如今女子虽然能自己出门,但是大多情况下还是得父兄跟着,尤其是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他这个当爹的,虽然已经快修完太上皇的起居注了,不过皇帝又给他派了新差事,把太上皇当太上皇这几年的起居注也修了。 那能陪着林黛玉出门的人还能有谁呢? 林如海:呵呵呵呵。 这日上林苑监送来了精挑细选的十对大雁,还有个专门养大 雁的人,顾庆之便请林黛玉来看了看。 「你又不好好读书了。」林黛玉道。 顾庆之眼睛一瞪,「没两日就要考试了,正是该放松些的时候,师姐别老催我,劳逸结合还是师尊说的呢。」 林黛玉哼一声,也没都说什么,「你说叫我看什么?」 顾庆之带她到了后院的小湖旁边,指了指湖边新盖的三间屋子,「大雁,十对,在里头养着呢。」 大雁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又为什么要养大雁,林黛玉也早就知道了,她脸红了起来,强装镇定道:「大雁有什么好看的?」 「现在还不是大雁呢,如今是毛绒绒的小大雁。」顾庆之话音刚落,屋里大雁就跑出来好几只,往圈住的那一片地里啄草啄虫子吃,还有几只直接冲到了湖里,飘在水面上,又扎下头去找小鱼吃。 不管什么动物,都是小时候更可爱些,尤其是毛绒绒的样子,的确是招人喜欢。 林黛玉彻底被吸引住了,一边看了好久,忽然回过神来,咳了几声没掩饰过去,又道:「别叫它们把我的小红鱼吃了。」 「你的小红鱼?」顾庆之反问,「这明明是我安国府的东西,这还没——」 林黛玉耳朵一捂,就往湖边的木台去了,她一边往前走,还一边回头跟顾庆之眨眼睛,大声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怎么能这么招人喜欢呢? 顾庆之跟了上去,笑道:「都是你的,小红鱼是你的,大雁也是你的。」 林黛玉低下头,可是又想看他,两者相加,她最后站在湖边看着不远处的大雁,用余光注视着顾庆之。 第307页 「师姐喜欢哪对儿大雁?得挑五对儿出来。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挑,师姐帮帮我。」 五对儿大雁叫她挑,这暗示意味太明显了。林黛玉强装镇定,哪儿有把这事儿这么堂而皇之就说出来的?但她又不想示弱,那就真被他打趣儿成功了。 总不能每次都是她脸红她害羞吧? 「我怎么知道?」林黛玉反问道:「你不是还叫了帮你养大雁的人,怎么不去问问他?安国公连国师都当得,怎么连小小五对大雁都选不出来?」 「我要会选这个,那不就要改叫雁师了?」顾庆之洒了一把鱼饵下去,引得一片大大小小的鱼来啄食,实属密恐福音了。 「大雁冬天原本是要去南方过冬的,不过上林苑监养的这些,都是剪了翅膀上的毛的,到时候飞不起来,你看那屋子,边上还有火盆,等冬天也要烧火炕给它们取暖的。」 顾庆之正经说了一句,又问:「师姐喜欢胖点的大雁,还是瘦点的?我是给它们吃好点还是随便喂喂?」 林黛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套路,便道:「你都养了它们,自然是要给吃饱的,难不成你安国府连这点东西都没有?」 顾庆之嘻嘻一笑,「吃好点就长得快,据说最快一年就能长大,你看见的这些,都是差不多三四个月的,到时候明年春天就能用了。」 林黛玉脸刷得一下爆红,他都拿这个打趣儿多少次了,怎么她还能这么大反应? 「我就不该信你。」林黛玉气道:「我就不该跟你说话。」 「那我给师姐唱个曲儿听?」 「你会唱什么?」林黛玉一下子又高兴了起来,「唱得好了有打赏。」 顾庆之也听过不少戏了,哼哼两句也是会的,只是戏腔这东西,普通人不会发声方式,那就是夹着嗓子梗着脖子唱了。 林黛玉听了两句就笑着捂住了耳朵,「俗话说献丑不如藏拙,国师是一点不客气,什么丑给人看什么。」 顾庆之笑道:「郡主怎得这样小气?方还说了打赏呢。」 「唱成这样,只有打没有赏。」 顾庆之看着林黛玉挑了挑眉头,还有点跃跃欲试,林黛玉头一扭走了,「你好生考试吧,我先走了。」 顾庆之追上去送她,林黛玉忽得小声来了一句,「我喜欢白一点的,羽毛厚实一点的。」 看着她通红的耳尖,顾庆之这次倒是没笑了。 等晚上林如海回来,就见自家女儿反应似乎是慢了半拍,他都进来了,才起身打了招唿。 「怎么不见庆之来?你又撵他了?」林如海奇怪道。 「谁敢撵他呢?」林黛玉不好意思道:「我是想他没两日就要考试了,前两次他哪回不是歇了好几天才缓过劲儿来的?我叫他早些回去休息了。」 林如海笑了两声,「他倒是听你的话。」 林黛玉扭捏一阵子,饭也吃得心不在焉的,半晌问道:「爹爹,当初……纳彩母亲回的什么?」 林如海想了想,「是针线,多数都是回针线的。荷包扇坠帕子都有。不过你还是算了。」林如海说着自己先笑了。 林黛玉赌气道:「我针线做得慢不假,可我做得好啊。」 林如海笑声越发大了,「当年回京城的路上,你那国师就说了,不叫你做针线,又不指望你做什么,还说怕伤了手还怕伤了眼睛,你忘了?」 林黛玉眉头一皱,不高兴道:「爹爹总是拿这个打趣我,庆——安国公也是一样。」 林如海又笑了两声,「这不是你先问的?你做的东西他都喜欢,这样行了吧?」 第91章 榜下捉婿 院试考两场,由各省学政主持。顾庆之照例是在考场边上找了住处。 这天早上,天还没亮,顾庆之就等在了考场门口。 他虽然建议过不少防作弊手段,比方给考生发罩衫,提供统一的纸笔等等。 但都架不住人多,而且不好管理,所以皇帝跟朝中大臣们商量之后,这些举措全都用在了乡试、会试和殿试这种只在京城举行的高级科考上,像院试这种参加之人没有功名,考中之后也不过是个秀才的考试,就还不太够格。 不过脱衣服拆头髮捏饼子这种手段,也是到不了顾庆之身上的。 毕竟他还有国师的身份。 就是一同排队的考生,见了杂役对他礼遇有嘉,那也是丝毫不觉得屈辱的。 「我竟然排在国师后头,我这次必中的!」这人说着还飞快从自己考篮里抽了三根笔出来,装作香捧在手里,沖顾庆之作了三揖。 好在顾庆之已经是个成熟的国师了,他扭头微笑道:「好生考试,莫要紧张。」 这人竟然还惊叫了一声。 顾庆之是有人提前给他排队的,位置也挺靠前,他进场正好第三个。 坐在考房里头,不多数他就听见外头的喧譁声,「国师在甲字二排一十五!」 然后他就瞧见又有人来拜他了。 还是那句话,毕竟已经是个成熟的成功人士了,装可爱装无奈都会丢大魏朝的脸面啊。 顾庆之正襟危坐,薄木板也叫他坐出了太师椅的感觉。他严肃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跟人点点头,时不时来两句:「读了许多年书,相信自己一定能考过的。」 或者:「莫要紧张,多读两遍题。」 第308页 「字迹工整些,莫要忘了避讳。」 北直隶的学政正是上次进宫请示要不要给国师一点帮助或者挫折的胡万清大人,听见外头喧譁,他生气倒是不生气,就是稍微有点紧张。 不过想到口才越来越好,已经渐渐有了京城第一说书人的王元九,他不禁也笑了一声,看了看场地中央的大日晷,笑道:「还有一刻钟,叫他们快些,不然以作弊论处。」 杂役出去大喊,多数人都安静了下来,不过也不知道人群中哪个小机灵鬼忽然喊了一声,「带小抄是作弊,拜国师也是作弊?那岂不是说有国师保佑,我是必中的?」 台子上胡大人听了这话也要失笑的,他小声嘀咕一句,「这些考生……科举考的是名次,你们都拜过了,岂不是都没拜过?」 考试没什么可说的,也正如林如海所料,这次的四书题是从《孟子》里出的,还再林如海圈定叫他好好背的范围里。 别管学问如何,自家师尊能押对题,这就叫人很开心,一开心答题的状态也好。 两场考试下来,顾庆之题答得很是流畅,出了考场,他还差了人去林家说一声,「请师尊师姐放心,这次必中的。」 科举开头的这三场考试,相对来说都是比较随意的,院试中不中,学政自己就能决定,没几天卷子判出来,胡大人先进宫给皇帝报喜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国师大人中了!」 胡万清这喜悦是实打实的,别的不说,他要敢判国师不中,朝中同僚们就得以年为单位调侃他:「居然卡国师,你胆子是真大啊?」 好在国师是真争气,卷子答得不说花团锦簇,那也是妙笔生花了。 皇帝也松了口气,原先一个国公考科举倒也不算什么,世家子弟有时候也会通过参与科举来证明自己,尤其是庶子跟嫡幼子。 可若是国师不中,那就……奇奇怪怪了。 皇帝笑道:「他考得如何?」 「国师学问的确是好。他这个成绩是能直接录成廪膳生员的。」 秀才分三种,廪膳、增广和附学生员,廪膳生员成绩最好,县里发粮食,为的就是安他们的心叫他们一心科举,不仅如此,他们还能直接参加乡试。 剩下两种没有粮食可发,想参加乡试还得通过选拔考试。 听胡万清这么说,皇帝也高兴了,玩笑道:「国师也不缺你那一月六斗粮。」 胡万清又道:「臣倒是建议,还是给国师发上一月六斗粮的好。这次跟国师一同考试的童生,成绩都比以往好上许多,若不是有名额限制,臣还能再录上三十余人。」 胡万清又把考场上那些人拜国师的事儿一说,皇帝跟着笑了起来,道:「那便都录了。」 胡万清开心了,学政是干嘛的?就是给大魏朝选拔人才的,虽然只是多了三十余秀才,但这是他的功绩啊,能写到年底考评里的功绩。 皇帝想了想,又嘱咐道:「国师考中秀才,以后是不参与科举了,这次不许提前透露名次,叫他自己看榜去。」 皇帝既然开了口,考试名次是一点没往外泄露,但是自己看榜也是个挺有参与度的事儿,所以放榜日这天,顾庆之约了林黛玉,往衙门口等着了。 看榜的人多,秀才还是正经功名,也有不少街熘子等消息,好去中秀才人家里报喜,也能得不少赏钱的。 顾庆之自然不会去那边挤着,再说还有他师姐呢。 两人坐在衙门口对面的酒楼里,还专门包场了最高一层,顾庆之还带了两个从钦天监拿出来的小型窥筩,他跟林黛玉一人一个。 「怪沉的,外头是铜皮?」林黛玉拿了窥筩手里把玩,又举在眼睛前头沖外头看,「这么清楚?」 「钦天监拿来看天象的,晚上连月亮上的斑点都能看清楚,上回我还听他们在争论,哪个是广寒宫呢。」 林黛玉把窥筩握在手里,跟顾庆之眨了眨眼睛。 顾庆之装作没懂,也跟她眨了眨眼睛。 「你这人。」林黛玉失笑,「你说哪个是广寒宫?我也想看看广寒宫。」 「那就不能用这个了,得用那个大的,这个也就能看见几个小黑点。」顾庆之说完又笑,「你想要啊?这个晚上看看天也很好的。」 「我才不求你呢。」林黛玉把东西放下,故意道:「钦天监的东西,回头好生还回去。」 「这个其实就是小的,看星星什么都看不见。你要真想要也不是没办法,横竖我是钦天监监正,我左手写出借条,右手盖印章就行。」 林黛玉睨他一眼,笑道:「你左手写字我瞧瞧?」 「不愧是郡主,这也太会挑毛病了。」顾庆之故作深沉赞嘆一句,又道:「这东西主要是给边军侦查敌情用的,尤其是烽火台上的守卫。不过镜片不好打磨,我择日子献的银子,据说就投了不少进去,咱们拿的这两个是简单的,皇帝手里那个还镶嵌了不少珠宝呢。」 「那不更沉了?」林黛玉笑道。 「的确。」顾庆之点头,「皇帝把工部的人骂了一顿,也换了个跟咱们一样的,不过就是做得精细些。」 林黛玉又拿窥筩往衙门口看了看,「怎么还不出来?」说着她又对着往天上看了看,「的确是看不出来什么。」 顾庆之道:「还是白天呢。而且真要看星星看月亮,还得用东灵山上那个大型的窥筩。那个镜筒大,能把咱们两个都塞进去。」 第309页 「东灵山啊……」林黛玉嘆了一声。 东灵山是京城附近最高的山,距离京城大概两百里地,真要去,那就肯定要在外头过夜了。 「你去跟我爹爹说。」林黛玉道。 顾庆之指了指自己鼻子,一脸疑惑忽又嘆气,「没错,的确是我想叫师姐看看月亮。」 林黛玉咯咯笑了起来,顾庆之故作无奈,「真是银铃一般开心的笑声啊。师姐,你觉得师尊看不看得出来?」 「他自然是看得出来的。」林黛玉又给两人倒了茶,微微低了头,故作委屈道:「我一个闺阁女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能知道什么?若不是钦天监的顾大人,我连窥筩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哪里能起看星星看月亮的心思呢?」 顾庆之瞪她,林黛玉放肆的大笑了起来,「顾大人还要约我夜里去看星星,万一叫我父亲知道了,怕不是又要打断顾大人的腿?」 顾庆之回过味儿来,道:「郡主是想跟我夜里看星星去?」 林黛玉忽得一顿,幸好下头声音勐地轰了起来,她忙岔开话题道:「名单出来了,赶紧看,你都不着急的吗?亏得我还替你着急。好歹是个功名呢,你也郑重些。」 林黛玉一口气说了许多,又拿窥筩挡在眼前。 顾庆之也去看衙门口贴出来的红纸。 「第七名,中了。」林黛玉放下窥筩,又沖他一笑,「考得挺好。」 顾庆之动作比她慢一点,又往后扫了几个名字,才找到自己。 顾庆之也放下手里东西,笑嘻嘻看着林黛玉,道:「没想师姐这样熟悉我名字。」 林黛玉哼了一声,「不过就三个字,也不知道你怎么看那么慢?」 顾庆之正要说话,林黛玉忽然又嘆了一声,「你平日读书刻苦用功,父亲给你出的题目,圈的书页,你都好生做了。再说你早年读过书,不过中间当了许多年的乞丐,还能记得多少了?如今能考中秀才,是你刻苦读书应得的报偿。」 忽然这样严肃,叫顾庆之有些不大习惯,他站起身来,正正经经说话。 「师姐……我,你这么夸我,我还以为我中的是状元。我能考中秀才,虽然上场的是我,但也有师姐跟师尊的功劳,师尊还圈中题目了,师姐教我作诗——」 说到作诗,林黛玉笑了起来,「以后我多夸夸你,你的确是值得夸的。」 「师姐吃些果子?咱们中午去哪儿吃饭?」顾庆之道。 林黛玉又道:「读书明理,虽然以后不科举了,不过读书也不能落下。」 「师姐说得是。」 顾庆之正要坐下,忽然见林黛玉拿了跟红绳子出来,绳子不粗,就是一般女子打络子那般粗细。 「这是要……」 林黛玉脸上一红,一手捂着自己脸,「你没看见。」 「郡主想做什么?」顾庆之又问道。 林黛玉声音小小的,脸又烧了起来,「你把手伸出来。头转过去,别看我。」 顾庆之依言做了,然后就发现林黛玉拿那红绳子往自己手腕上绕了好几圈,然后又打了个死结,接着又往她自己手腕上绕了好几圈,接着又打了个死结。 「我已经是郡主了。」林黛玉面颊虽然是红的,不过眼睛很是明亮,话语里显现出莫大的勇气。 她看着顾庆之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认认真真道:「宫里嬷嬷来教我,到了郡主就能自己选仪宾。自古又有榜下捉婿一说,以后……以后你就是我捉的婿了。我亲自捉的。」 一口气憋着说完,林黛玉很是喘了好几下。 方才是勇气十足,如今勇气褪去,羞涩升了上来,她又不敢看顾庆之了。 顾庆之嘴角裂了开来,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这事儿她策划了好几天啊。 「还望郡主怜惜。」顾庆之笑眯眯地说。 林黛玉也不知道怎么,声音挺大嗯了一声,口不择言就来了一句,「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顾庆之笑出声来,林黛玉忽道:「你热不热?怎么都八月了,天气还这样热?咱们喝点水吧。」 然后她手一伸,就带着顾庆之一起动了。 这也没法端杯子了。 林黛玉愣愣看着顾庆之,又看两人绑在一起的手,她打的是死结。 顾庆之也看着她,「你都拿绳子绑咱们了,还绑得这样紧,就没想着带个小剪刀?或者小刀什么的?」 虽然脸没法再红了,但是尴尬夹杂着羞涩有增无减。 「你还是锦衣卫千户呢?你上回还跟我说锦衣卫出门三件套,冠里藏小刀,靴子里还藏着短匕首,连髮簪都能伤人!」一句话前头虚弱,后头渐渐厉害起来。 「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带。」林黛玉色厉内荏喊道,「全都是你的错!」 「我是虚职啊师姐,我还是国公——现在是国师了,况且我侍卫家丁都有,我带什么匕首?」 「你这样不行。」林黛玉虚弱地说,连唿吸都急促了起来,「君子不立危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不能把什么都叫别人做了。」 「我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有人胆大妄为,亲自把我绑了啊。」顾庆之抬了抬手,窃笑就没停过,「要么我叫人进来?」 两人的丫鬟小厮侍卫就在外头候着。 「不行!」林黛玉忙摇头,真叫人看见了,她岂不是要跳楼去了? 第310页 她又挣扎了两下,可惜原先这事儿就没考虑好,一想就脸红,根本不敢多想,别说计划了,不过是脑海中两个不连贯的念头而已。 其中一个还是要绑紧些,别叫他挣脱了。 所以这绳子吧,是越挣扎越紧。 她挣扎这两下,两人手腕上都红了。 「郡主,我这肉身凡胎的,可经不住这么糟践。」顾庆之笑道。 两人手绑在一起,人自然也不会距离多远,他能瞧见林黛玉额头上已经有了细汗,面颊的粉红色也很是均匀,还有往全脸扩散的趋势。 「你不许说话!」林黛玉瞪他,「你把绳子咬断。」 顾庆之啊啊了两声,林黛玉当下就捶了他一拳。 「上进的绳子,结实无比,我断了它都不会断。只能慢慢解开,绳头还在你手腕上。」顾庆之诚恳地说,「要么还是我叫人来吧。」 「不行!我绝对不能丢这个人!」林黛玉斩钉截铁道:「你闭上眼睛!我自己绑的,我自己能解开。手举高点。」 两人的手就挨在一起,顾庆之很想说「师姐你手出汗了」,或者「郡主你唿吸喷我手腕上了,有点痒」,可是又怕她闹了直接一口咬在自己手上。 所以顾庆之只能嘆一声,「郡主做事是一点后果都不考虑啊。」 林黛玉一僵,顾庆之觉得她嘴都张开了,「要是留下痕迹,那京里人人都知道你咬了我一口。」 林黛玉这次是彻底不说话了,她板着脸生生把绳子又解开了,不过只解了自己的手,然后就站了起来,揉了揉手腕,又退后两步。 「郡主娘娘,我是你捉的婿啊,你怎么不带我走了?」顾庆之举了举手,「我还被你绑着呢。」 「你自己解!」林黛玉脸上又有变红的趋势,她恶狠狠道:「你三天——」她一顿,「啊不,五天——十天都不许来找我!」 说完这话,她略显慌张转过身去,几乎是小跑两步,这才又慢了下来,房门打开,顾庆之还能听见她的吩咐,稍微有点语无伦次。 「国师太过高兴了,得一个人待着,你们过会儿再进去。」 后头一句是吩咐她自己的人,「备车!回家!」 顾庆之笑了好几声,看着自己被绑住的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里还从未这样甜过。 院试每年都是这个时候出成绩,京里人基本都知道,贾家也是一样。 而且不管是大房还是二房,甚至连借住在贾家的薛家,都派了人来看成绩。 最好笑的是贾政派了人,王夫人也派了人。两人还在人群里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达成了默契,回去看见对方不能告诉自己主子。 衙门口挤成那样,一个考生都没有的贾家就贡献不少人。 梨香院里,听见顾庆之考中秀才的消息,薛姨妈嘆气:「可见他还是有些天分的,这才读了几年书?」 薛蟠状似无意道:「天分?上回不是说官官相护,那些人都是为了巴结他帮他作弊吗?」 「哥哥。」薛宝钗叫了一声。 薛蟠撇了撇嘴。 薛姨妈嘆气道:「你们说,咱们还要不要住在贾家?」她挥了挥手里的信,「你堂弟薛蝌来的消息,梅家退亲了。贾家如今连个翰林都压不住了。」 薛宝钗也嘆气,「梨香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哥哥怕是还不知道。看着是个独立的小院,还是国公暮年静养之地,可实际上就是为了怕人死在正房坏了风水,特意挪出来的。独立门户不过也是为了大夫进出方便罢了。叫咱们住这院子,唉……」 薛蟠觉得可笑,早年来的时候,她们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现在是比以前灵醒了许多,以前他也听母亲跟妹妹说些隐秘,只是那会儿没往心里去,如今知道世态炎凉了,自然就没以前那么傻了。 「咱们薛家是个什么境况?」薛蟠问道:「咱们薛家几房里头,又是谁混得最好?」 薛家是彻底败落了,至于最好的,那还是他们这一房。 这么一说,薛宝钗已经反应过来了,「贾家虽然压不住梅翰林,但是还能压住薛家。」 所以暂时还能住。 「等你们舅舅回京再看看吧。」薛姨妈下了结论。 薛蟠又道:「我年纪也不小了,我倒是想……你们觉得贾家大姑娘怎么样?」 薛姨妈跟薛宝钗两个都惊呆了。 「她都多大了?」 「不合适吧?」 薛蟠哼道:「怎么不合适?横竖都是要跟贾家联姻,那宝玉是个什么样子?他十二年不得科举,如今都多大的人了,还整日跟丫鬟厮混,他真能配上妹妹?若不是大房那闺女都定了,我倒是觉得她也不错。大老爷毕竟还有爵位呢。」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真要配了贾元春,他的身份问题就能解决。 至于贾元春年纪太大等等,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屋里也有几个美貌的丫鬟,况且他还有个香菱呢。 这话一说出来,连薛宝钗都是一脸的沉思。 二老爷如今没了官位,虽然整日读书不休的,可他都多大了?他真能考上? 再者圣旨里虽然没禁止他科举,可上回王夫人整那一出,不仅得罪了县令,也得罪了顺天府尹。 虽然等二老爷科举的时候,这两位八成已经高升不在这位置上了,但官官相护也不是玩笑,保不齐就有人盯着贾家呢。 第311页 原先宝玉合适,是因为他是荣国府里最没出息的一个,可如今荣国府都没了……他就只剩下没出息了。 纵然老太太还能护着他,可老太太能给他的就剩银子了,薛家虽然没以前富,但银子也是不缺的,薛家缺的是庇护啊。 自家这一儿一女,说白了还是女儿更精贵更有前途,真要「牺牲」,还是叫没出息的儿子「牺牲」在贾府的好。 薛姨妈看了一眼自家女儿,道:「还是等你舅舅回来,看看他怎么说。」 说完这个,她又吩咐薛蟠道:「你可问过人了?我虽跟人是亲姐妹,但是……怕是不答应。」 薛蟠道:「我问过大老爷了。」前头两人在安国府门口遇见,也算是有了默契,虽然平日里不来往,但是薛蟠真去找他,贾赦也不会把人撵出来。 「大老爷说他没什么可说的,要是真提出来,他也能帮着说和说和。」 薛姨妈皱着眉头看他,「咱们还得想个法子,这怎么提才好呢?」 到了晚上,薛蟠从外头见了掌柜的回来,就见香菱手里拿着新打的络子,笑嘻嘻道:「今儿姑娘才教我的新络子,给爷用在扇子上可好?」 「这都什么月份了,还用扇子?」薛蟠说完便觉得不对,他妹妹做事必有目的,薛蟠又问,「姑娘跟你说了什么?」 香菱想了想,道:「就说了说贾家,如今她们家里上夜的婆子都没剩几个了,还说前两日她陪太太回来,一路上院子门都是开着的,都没人守门了。姑娘还去吩咐了看门的婆子,要警醒些。」 不愧是他妹妹。 这是暗示他摸黑先去生米做成熟饭啊。 正当香菱给薛蟠挂扇坠的时候,林黛玉也收到了顾庆之送来的东西。 她觉得这几日她是听不得顾庆之、安国公或者国师这几个称唿了,一听就脸红,只是人家特意送来的东西,不收又不行。 真不收,连她爹都能察觉出不对来。 「真是的。」林黛玉打开小盒子,脸上顿时就跟盒子里那绳子一样红了。 绳子上头还有几处被咬扁的痕迹呢——绝对不是她咬的! 盒子里还有一张信笺:师姐给我打个络子,当做纳彩的回礼。 「真讨厌,谁要给你送东西。」林黛玉嘴角微翘,含笑埋怨,又啪的一声把盒子盖上了。 第92章 成亲要咱们两个满意的 林黛玉拿手背冰了冰脸,拿了那小盒子收进斗柜最里头,又亲手磨墨取了信笺来,给顾庆之回了封信:这颜色跟你国师的身份不配,东西我烧了。 顾庆之收到信笺也回到:我不挑的,师姐送什么我带什么。 不多时林黛玉的回信过来:天气都要冷了,要什么扇坠儿呢? 下一封信里,顾庆之还画了个笑脸:师姐要送我荷包吗? 林黛玉回道:你带什么荷包?你一个国师,自己带东西有失体统。 顾庆之又回:师姐送了我就带。 林黛玉:你这人怪无赖的,送东西哪儿有自己要的。 虽然都是京城,但是叫人这么来往送信笺,三四个来回下来,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顾庆之最后一封信笺送来的时候,都差不多申时了,他也没再提手工艺品的事儿,而是写道:师姐晚上吃什么? 这信笺是跟林如海一起进家门的。 林如海挺高兴的,因为太上皇起居注修完了,皇帝正看呢,皇帝还给他们整个团队放了十天的假,之后就是高升了。 可进门只有女儿,没看见自己弟子,这就有点奇怪了。 「怎么不见庆之?你前头说他中了秀才要宴请同僚,这都几天了?」 林黛玉心里咚咚跳了两下,这才反应过来她这一天都干了什么。 不过经歷的多了,脸上倒是没以前那么爱红了。 她镇定挥了挥手里的信,「说是还得两天。」 林如海倒是没觉得什么,反而吩咐下人,「去热些酒来,明儿不用进宫,喝些酒好生睡一觉。」 等吃过饭,林满这才寻着空回报,「国师今儿跟姑娘写了一天的信。您回来时候正好第五封。」 林如海失笑,「这俩真是——」 真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第二天早上,林如海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只是起来依旧不见自家弟子,便差人去叫了林黛玉来,问道:「你又跟他闹别扭了?」 林黛玉一双眼睛瞪得浑圆,「怎么是我跟他闹别扭呢?怎么就不是他跟我闹别扭呢?」 林如海无奈地看她,「你自己听听你说得什么?」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出来,「明儿就是中秋了,他虽然性子别扭,不过给他个台阶,他肯定来的。」 「行吧……」林如海板着脸挥了挥手,「你去给他个台阶。」 林黛玉忍着笑出来,又给顾庆之写了封信:你师尊叫你来吃饭。 结果顾庆之人没来,又是一封信过来:师姐叫我吗? 这次林黛玉的信就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赶紧过来! 林如海都是日上三竿才起来,又这么来回折腾几次,午饭是赶不上了,顾庆之过来没说两句话,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中秋节螃蟹已经上市了,林家的晚饭也有两碗螃蟹,一个是螃蟹煲,还有个裹了面粉炸的小螃蟹。 第312页 这两个一个加了不少姜,一个是油炸的,也能稍稍去去寒性,不过吃螃蟹嘛,黄酒是少不了的。 林黛玉抿了两口黄酒,道:「一点都不好喝,怎么会有人喜欢喝酒?」 顾庆之道:「我也不爱喝这个,我陪师姐喝米酒如何?」 两人正说话,放松下来的林如海直接给自己喝上头了,「你媒人选好了没有?」 饭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林黛玉慌忙站起身来,又有点不服气,「爹爹,你就不能等吃完饭再问吗?」 她快步从饭厅走了出去,顾庆之笑道:「师尊别是喝醉了。」 林如海沖他呵呵一声,「媒人一共得请三位,顾家一个林家一个,还得一个中间牵线搭桥的,我这边打算请太傅李大人,他跟我一个座师,算是同门。」 这人顾庆之虽然不认识,不过听见太傅的头衔,也能知道这人是正一品的官职,而且太傅还是个专门用来加衔的头衔,一般都是任上做得非常不错的官员,等到退休后才能有的荣誉。 顾庆之点头道:「这样的话……我既然是钦天监出身,那就请钦天监的张监正做媒。」一般来说,为了表示对女方的尊敬,媒人也不好请过于高端的,否则总有逼迫的嫌疑。 「至于牵线搭桥的……还是忠顺王吧?」顾庆之笑道:「王爷怕麻烦,到时候肯定不会指手画脚的。」 林如海笑了两声,「你这主意不错。」 顾庆之又道:「只是大雁还没长成。」 林如海瞪他,「我问过了,说是天冷,大雁毛也会比夏天长些也厚实些,差不多能煳弄过去了。」 「成亲的一个是您亲闺女,一个是您亲弟子,怎么能用煳弄二字?」 林如海又呵呵两声,「你们这一天到晚的,挺有意思,真有话回去自己说,这来回送信的,还真是不怕人知道。」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顾庆之笑了两声,「诗经里也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对师姐非常上心,我求师姐垂怜,也求师尊把师姐嫁给我。」 林如海眉头一皱,「逑是这么解释的?」 「它可以这么解释!」顾庆之理直气壮道。 林如海又挥挥手,「走吧。回去好好准备东西。」 第二日便是中秋节,四大节之一,顾庆之照例是在林如海家里过的,不过这次他还拿了不少东西,一来就叫人去请了林黛玉过来。 「这是我拟的单子,纳彩的三十二样礼,师姐来挑一挑?」 林黛玉把脸一捂,「这种事情你怎么能问我?」 顾庆之越发的理直气壮了,「你我成亲,自然是要你满意我也满意的,我都挑过一轮了。」 顾庆之把三张单子往那边推了推了,「布匹、首饰和食物,我还去礼部问了问郡主应有的规格。你看看?」 怎么说呢,有点胆怯又有点欣喜,尤其是那句「你满意我也满意」更叫人开心。 「那我就看了?」林黛玉又问了一句,等顾庆之点点头,这才拿食指抵在单子上,稍稍用力,往自己这边挪了过来。 布料都是各地名产,顾庆之先一轮选了十七样。当然纳彩是一共三十二样礼,布料还得往下裁几样。 林黛玉一边看,一边拿笔来划掉几样。 「罗、纱就不必了,天气凉了,这布料送来也得明年才能用。」 顾庆之笑了两声,「师姐也觉得早点定了的好吧?」 「正经说话呢。」林黛玉嗔道:「我才不是——」她眼神飘忽起来,「总归不能浪费。」 「郡主说的是,郡主雄才大略,非常人所能及。」 「你这人怪讨厌的。」 「你每次都说我讨厌,可有别的词儿?我总不能就这一个优点吧?」 林黛玉笑了几声,把头扭过去,「也别一样送十六匹,四匹就成。」 顾庆之道:「咱们两个一个国师,一个郡主,四匹是不是有点少了?」 「我……」林黛玉稍微犹豫了一下,有点说了心里话的别扭感,「布料放久了颜色就不新鲜了。纳彩的布料,我总不能赏给下人,我又不喜欢穿旧衣服。」 顾庆之稍微撑了撑脸,道:「我可不能再笑了,不然就要以二十岁稚龄长出褶子来了。」 林黛玉噗的笑出来,「你是稚龄?你有二十岁?」 顾庆之站起身来,得益于不间断的锻鍊,他如今身形比一般人都要结实些,而且他脸上原本就没婴儿肥,如今更是长出了些许稜角,越发显得沉稳可靠了。 林黛玉莫名有些脸红,忙低下头,「知道了知道了,稚龄的国师,赶紧坐下来,这商量事儿呢。」 布料先挑了八样出来,林黛玉又去看首饰。 排第一样的就是只有有品级的人才能用的珍珠,不仅有平常的白珠,还有名贵的金珠,不过写在单子上,就是各色珍珠五匣。 后头还有个小型日常带的冠。 成亲肯定是要用凤冠的,不过那个冠基本都是女方自己准备,男方能私下给点帮助。 虽然林黛玉是郡主,也能用朝廷的制式凤冠,不过顾庆之打一开始就打算自己准备,就成这一次亲,按照大魏典制来办总觉得少点参与感,也过于样板了。 林黛玉一边看一边打钩,又道:「钗的话不许送虫草花样的,我不喜欢给头上别虫子。」 第313页 随着她一点点透露自己喜好,尤其是讨厌的东西,顾庆之觉得他家师姐是越发的鲜活了。 「耳坠不能太大,也不能太沉。」林黛玉已经很有代入感完全沉浸进去了,她微微扯着耳坠儿给顾庆之看,「我耳垂儿小,带大的不好看。」 才凑近了,一句话刚说完,林黛玉忽然就觉得是不是太过亲近了? 不等她补救,顾庆之就笑道:「轻点扯,都红了。」 「呸!」林黛玉轻轻一声,又把头扭过来,飞快道:「玉镯子我喜欢浅色的透明的。」 顾庆之便夸道:「师姐长得白,戴什么镯子都好看。」 被人夸奖总是开心的,林黛玉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又去拿了杂项的单子。 这里头就是些花瓶古董字画等装饰品。 排第一的是个桐木八宝灰梅花断的古琴,单看这名字,林黛玉脸上就有了微笑。 桐木说的是材质,八宝灰是漆,是用各种名贵宝石再加金银磨成粉,最后又掺了鹿角霜再和生漆搅在一起制成的漆。 梅花断则说的是漆面的裂纹,证明这古琴年代久远是有来歷的。 「虽然爹爹说你琴弹的不怎么样,不过找琴的功力,你是数一数二的。」 顾庆之疑惑道:「当初不是师姐说我弹琴跟作诗似的,一窍不通吗?」 看在古琴的面子上,林黛玉跟他眨眨眼睛,又不好意思笑道:「这点小事儿,你怎么还记得呢?」 最后就是食品了,名贵一点的就是山珍海味,下来是人参天麻鹿茸等等中药材。 顾庆之还有个能从宫里出货的杂货铺子呢,再说他也不缺这些东西。 中秋节,除了吃饭,两人就商量三十二样礼了。 林如海虽然知道,不过也没打搅他们的,甚至还有点庆幸,毕竟这事儿挺麻烦的,他也不耐烦想这个。 中秋节惯例是要赏月的,等到天黑,顾庆之忽然道:「差点忘了,我还带了两个灯笼呢。」 他虽然忘了,不过卫公公没忘,顾庆之一说,他就拿了东西出来。 顾庆之先亲手点了个八角宫灯递给林如海,「师尊,这是你的。」 然后又是个彩琉璃的小圆灯,「师姐,这是你的。」 林如海失笑,「我也有吗?」 「那是自然,过节嘛。」 林黛玉却有点不高兴,她忘了!她竟然忘了准备灯笼了。她这几日都在干嘛呀。 也没见顾庆之忘了准备东西,她把小圆灯往顾庆之手里一塞,「你等着,我去给你做个孔明灯来!」 顾庆之提着孔明灯回去的时候,都快三更了。 那边林黛玉一边打哈欠,一边还没忘了她的古琴,「爹爹,你总说安国公对琴一窍不通,那么好的琴,万一他不会保养怎么办?」 林如海一边打哈欠,一边道:「我不知道,琴又不在我手里,又不是给我的,总不能让我要过来吧。」 林黛玉眼珠子转了转,心想下回去安国府,总得看看那琴才好。 这边中秋节过得其乐融融,中途皇帝还送了一叠子应景的月饼来,贾家可就没这么好了。 先说的是许久不曾露面的周瑞家的,她都在田庄上住了多久了? 中秋节前,她还叫人收拾了些果干菜干又一篓子螃蟹送去了贾家,只是等到中秋,也没见贾家还有自家主子有什么表示。 但是她中秋节过得也还行,不缺吃穿。 只是等到天黑,看着天上明月,她不免生出许多怨恨来,「要么……咱们跑了吧。」 周瑞眉头一皱,「咱们怎么跑?咱们家里唯一放籍的只有咱们女儿。咱们都是奴僕,还得要身契还得要路引,太太如何肯放咱们?」 周瑞家的冷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了?你前头就有私下办的路引,连名字都改了,你是不是早就想跑了?还是你打算自己跑没打算带我们?」 被人直接这么戳穿,周瑞讪笑两声,「贾家如今可不太好,我今年去收租子的时候,那边说以后贾家的地就得交田税了,而且定成了上田,以后这差事也就没那么好喽。」 「贾家怕是要散了。」周瑞家的也道:「树倒猢狲散,我听说府里的下人如今还不到以前的一半,咱们——说起来以前府里干的那些事儿,真要追究起来,就连主子们也不能善终,更何况咱们?」 周瑞喝了杯酒,「谁说不是,到时候咱们就得被发卖,你说咱们辛辛苦苦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好容易攒下这点家底儿,难不成全便宜别人?」 「正是,我听说跑了的人也不少。」周瑞家的也找了个好藉口,「与其傻呆呆的陪着贾家一起死,不如咱们先跑——咱们先出去另找出路,若是以后太太不好了,咱们也好报恩。」 这藉口找得太好了,周瑞是彻底一点心理障碍也没有了。 「正好才收了租子还没交上去。而且咱们女婿那古董铺子,原先就是靠着荣国府才开起来,如今荣国府都没了……只是不好往金陵去,怕被人认出来。」 「那就再往南。」周瑞家的道:「两湖两广都是田,你又会干这个,咱们买了田当地主便是。再叫孩子好好读书,赖管家家里那个孙子,不就打着科举做官的主意?」 「可惜赖家如今是做不了官了,他们还没法跑。」周瑞很是笑了两声,「原先他们倒是威风,听说他们家里的宅子也有花园呢。可惜了。」 第314页 两人嘲笑了一番赖家,有个比他们惨了许多的对照组,似乎他们也没有很难过了。 接着便是畅享未来,两人都是踌躇满志的,打算带着全家悄无声息往南方去奔前程了。 只是原先这两人背靠荣国府,这么多年下来除了养尊处优,也养成了狐假虎威有恃无恐的性子。如今带着大笔钱财往陌生地方去,纵然他们也知道要拉关系,可没了靠山,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就会被地头蛇吞了。 贾府里的中秋更是愁云惨澹。 贾赦倒是挺开心,他女婿虽然只是个百户,不过光聘礼就送了两千两银子,他也难得跟迎春多说了两句话。 「你也少看看那《太上感应篇》,给我那女婿多做点针线。伍家上头没有公婆的,伍玉华是一人打拼出来的家业,这样的人家不好找了。」 「你看看你太太是怎么过的,你可见我骂过她?你只管学她便是。你相公想做什么只管依着他,他自己打拼的家业,他必定是不喜欢有人管着他,你只做小儿女姿态,不管是真不会还是假不会,有事儿只管问他。他年纪也不小了,家里应该也有两个人,你只当没看见,你过你的日子。」 迎春微微皱了眉头,这话跟二太太教她的不一样,也跟她从小看到的不一样。 太太过得尴尬,府里上下都说她管不住父亲,也只知道奉承父亲,又贪财吝啬,全无主见,还不得人心。 二太太教她要把管家权拿在手里,又说没娶正妻前先有了妾是不合规矩的,叫她进门先要给那几个妾看看脸色。 当然给人脸色,迎春也是做不出来的。 但她觉得二太太说的相敬如宾很是有道理,她是去做正妻的,自然不能像妾室一样一味地讨好奉承又陪笑阿谀。 「我知道了。」迎春道。 贾赦平日里跟这个女儿也不亲,自然也察觉不出她面色有异,听她应了声便丢在一边,又跟桌上人笑道:「难得他中秋还送了节礼来,虽然出身不好,但也知道礼数,过完中秋就出嫁。」 贾家桌上就贾赦这么一个高兴的。 邢夫人都不高兴,因为嫁女儿就得出嫁妆,这都是他们大房的银子。 从高兴排,贾赦排第一,从生气排,贾元春就是第一了。 她原本满肚子雄心壮志,想要掌握荣国府的,哪知道事情急转直下,荣国府直接没了。 她坐在桌上,一个个看过去,觉得这家里是一个比一个不争气。 老太太当年管家的气势去哪里了?当年把她母亲压得一句话不敢多说的手段又去哪里了? 大伯——大伯从小就没出息,不然贾家这么好的背景,国公的嫡长子,他竟然只能闲散在家。 还有亲爹,太上皇赏的官位都能给折腾没了,那可是祖父临死前求的官啊。他如今还想科举?他都多大了?他也不嫌丢人,早干嘛去了。 科举从来都是最好的一条路,她就不信她父亲说要科举辞官,皇帝会不高兴? 下来还有琏二哥,府里人人都夸他善于钻营还精明能干?呸!人家国师那才叫善于钻营呢。这一位,不过是自家人奉承罢了。 还有这亲弟弟,贾元春狠狠瞪了他一眼。 最没出息的就是他了,整日听他林姑娘长林姑娘短的,哪知道叫他去挑拨竟然一点结果都没有。 她还以为两人关系有多好,这摆明就是一头热,林姑娘知道你是谁? 还有自家亲娘,还有那个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没了圣宠的亲舅舅,当年他可是靠着从龙之功升上去的,这么大的功劳都能给他作没了。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在宫里奋斗了十多年,被人尊称一声「元姑娘」的贾元春快气哭了。 一桌上人都没什么精力说笑,尤其是王熙凤,她身子还没养好,人虽然来了,不过坐了不到一刻钟就又开始病恹恹的了。 贾母皱着眉头叫她先走了。 至于桌上的人,大家都愁,那怎么办呢?喝酒呗。 所以等元春回到自己屋里之后,她差不多已经迷迷煳煳的了。 贾家如今的下人不到原来的一半,尤其是那些号称副小姐的丫鬟们,原先不过端茶倒水的活儿,现在也得正经当差了。 原先每天一两个时辰就完事儿的婆子们,工作时长更是直接拉到了四五个时辰。 这谁能高兴?加上贾家独有的宽厚对待下人,年长的婆子比主子们更有体面,下人们是越发的群魔乱舞了。 所以薛蟠一路从东北角的梨香院,穿过不知道多少道门,甚至还去跟小厮门赌了两把,然后安全抵达了西南角最靠近二门的贾元春的院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薛宝钗打听过的,然后通过同情的闲聊告诉了薛蟠。 「大表姐从不叫人值夜,听说是因为宫里待久了,如今只能侧身睡,怕人看见失了体面。」 薛蟠摸去了贾元春屋里,屋里没有下人,元春就像他妹妹说得那样,侧身躺在床上,发出微微的鼾声,很明显她喝多了。 薛蟠是没打算生米煮成熟饭,这么搞动静太大了。 他脱了外衣,随意扔在贾元春床上,又把贾元春的衣裳搂在自己怀里,然后躺在卧房里的软榻上,被子一拉,舒舒服服的睡了。 第93章 纳彩和入赘 第315页 「啊——!」 贾家的早晨,是从贾元春的一声惊叫开始的。 随着这声惊叫,被叫起来不仅仅有薛蟠,还有从外头冲进来的三个丫鬟。 「姑娘!」抱琴先冲进来,左右一看,又把床幔拉下来了。 「啊!」另两个丫鬟一见薛蟠,便面红耳赤的恨不得退出去。 别说衣冠不整了,睡觉哪里还穿衣冠?一晚上觉睡下来,总得翻身吧,他里衣都蹭开了,都袒胸露乳了。 方才那一声惊叫,早就给薛蟠叫清醒了,不过他故意装作迷煳,揉了揉眼睛,亲热叫道:「大表姐,你叫什么?」 元春气得三魂七魄都要从天灵盖里冲出来,「你给我滚!你个不要脸的傢伙!」 薛蟠很是坦然的跳下床来,委屈道:「大表姐可真是——啧啧,走就走。」 怎么说呢,其实走了更好,他这么大摇大摆的回去,按照贾家这个漏风的程度,还有下人们共沉沦的心思,等到晚上,就是谈论他们第一个孩子叫什么名字了。 薛蟠起来穿好衣裳,理了理头髮,从元春院子里出来,不过这会儿就不能横穿整个后院回去了,他从外头绕了一圈回到梨香院,洗漱之后又躺床上睡了。 「昨儿夜里操劳,我得多歇歇。」 果不其然,没等吃早饭,薛家大公子大清早从贾家大姑娘屋里衣衫不整出来的消息就传遍整个贾家了,包括东府。 贾政把王夫人大骂一顿,又说不管怎样,赶紧定亲嫁出去,就是嫁给薛家也比闹出这等名声好。王夫人都顾不得分辨,连忙带了人往贾元春屋里来。 元春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她怕是被人算计了,可谁能算计她呢? 或者谁看她不顺眼呢? 她想要贾家没错,不过不曾与任何人说过,就算抱琴能猜到一二,可两人相依为命这许多年,抱琴身契都在她手里捏着,她又许了抱琴做管事娘子,不会是抱琴。 那就只有李纨或者王熙凤了…… 王熙凤不能理事,她跟李纨一起管家,鸳鸯平儿搭把手,别的不说,那得罪人列裁剪名单的事儿可都是李纨干的,李纨肯定是嫉妒她名声好,看她不顺眼。 再就是王熙凤,虽然她身子还虚,也走不了几步路,不过若是自己管家样样都好,岂不衬得她这个琏二奶奶没本事? 所以出点事儿把自己撵走,李纨横竖没什么威胁,将来她继续管家也不怕别人说什么。 贾元春冷笑两声,没想她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她正想着,亲妈王夫人带人进来了。 「外头守着。」王夫人吩咐一句,忙坐在自家女儿身边,「我的儿,这究竟是什么回事儿。」 「还能怎么样?被人算计了——您放心,我并没有吃亏。」 「什么吃亏不吃亏的,他在你屋里睡了一夜,这就说不清楚了!」王夫人气道,又皱着眉头道:「你说算计……谁敢算计你!」 「您想,从梨香院一路过来要经过多少院子?多少上夜的婆子?谁能打点这么多人?」 这一对母女没一个觉得是自家奴僕偷懒不上心的缘故。 「凤姐儿?」王夫人怀疑道:「还是你珠大嫂子?还是老太太看你不顺眼?」 王夫人又提出一个新嫌疑人来,不过说完她自己先摇头,「不会是老太太,老太太想整治你能用别的法子,这院子里不仅有你,还有三姑娘跟四姑娘呢。先不说这个,老爷叫你嫁去薛家,我是看不上他们的——」 贾元春按住王夫人的手,咬牙切齿道:「成亲可以,不过不是我出嫁,叫他入赘!」 「啊!」王夫人低低一声惊唿,「薛家那大傻子,他不配!」 这念头也是贾元春才冒出来的,不管怎么说,女子成亲之后才能自由些,而且入赘的话,她就更自由了。 「不管是谁算计我,总归不能如了他们的愿。」贾元春一边梳理,一边讲给亲妈听。 「您上回还说,薛家当初号称有百万家资,虽然肯定是夸大了想要咱们看重她们些,但大差不差,这些年下来,他们手里就算没有五十万两,三十万两总归是有的。」 这是第一条,薛家有银子。 「咱们家里这情况,老太太也撑不了多久,等老太太死了,咱们跟大房是必定要分家的,您上回也说了,大房说要回老家,老爷要留在京里科举,田地房产都在老家,府里不过是些金银傢伙,况且都已经被偷出来不少了,还能剩下多少?」 「儿子跟女儿,那肯定是留给儿子的多,这门亲事可以做,但要他入赘,得咱们管着他。」 王夫人虽然觉得老太太必定要给宝玉留下不少东西,不过谁不喜欢银子呢?她点了点头,「我的儿,难为你了。的确是要叫他入赘的,不然平白惹人笑话,这点老爷也会同意的。」 下来就是第二条了,他们二房没人。 「还有就是老爷要留在京城,咱们家里可没什么人可用。到时候琏二哥肯定是要跟着回去的,到时候咱们还剩谁?老爷名下虽然有宝玉、环儿跟兰儿三丁,可那两个跟咱们并不一条心,要是不找个入赘的女婿,老爷又要读书,家里事情谁管?」 王夫人果然更加感动,「我的儿,咱们家里没有人比你想得周到了。」 一想起自己好好的荣国府没了,贾元春眼圈都红了,声音也是越发的悲切。 第316页 「说实话……我是没想老太太把宝玉养成这个样子的。她一闭眼走了,可咱们不能不管宝玉啊。老太太想叫宝玉入赘给林家,可宝玉毕竟是我亲弟弟,我是不想他入赘的,老太太在就不说什么了,等老太太走了,至少也叫他学些骑射功夫,加上他的好相貌,至少婚配这一块,说不能还能再上去些。」 这会儿还没到图穷匕见的时候,等贾家真撑不下去了,再说给宝玉找个守寡的郡主等等,不然叫人先反应过来,到时候就是她出力不讨好了。 贾元春抹了抹眼泪,王夫人拍着她的手,「你不管了,我去跟老爷说,你这样为家里着想,他得领这个情!」 王夫人回去跟贾政一说,贾政虽然生气,但也捏着鼻子忍了,毕竟不是荣国府了,他也吃了不少亏,慢慢的也现实了。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间,这婚事就定下来了。 下来头一件事儿,就是先把薛蟠的身份解决了。还是那句话,虽然贾家落魄了,但是薛家落魄的更彻底,薛家混得最好的这一房都得靠着贾家庇护,剩下的就更不用说了。 薛姨妈还有点担忧,跟薛蟠抱怨道:「她都多大年纪了?也不知道还生不生得出孩子来。」 薛蟠才不管这个呢,他有了身份,难道不能天高任鱼跃? 「她生不出来孩子更好!」薛蟠嗤笑道:「您平日里总说妹妹聪明,难道妹妹连这个道理都没跟您讲过?她生不出来,我就得再纳妾,说不定还得兼祧,到时候生出孩子来就能继承薛家香火了。」 说实话,薛蟠跟薛姨妈还有薛宝钗两个早就有了隔阂,自然也不会说自己长进如何,便又学着以前的模样,笑道:「况且她手里不还有几个美貌的丫鬟?到时候总不能不叫我碰吧?再说既然是我入赘——嘻嘻,听说宝玉身边几个丫鬟一个比一个美貌,都是一家人了,也别太生分的好。」 「你收敛些!尤其这几个月,人家回去给你办过继的事儿,别叫人家退亲了!」 薛姨妈警告过一句,又嘆道:「不过他们家里最近削减人手,听说连宝玉身边的人都只剩二十个了,你那未来媳妇连丫鬟带婆子也就不到十二个了。」 「这人还少?」薛蟠冷笑一声,「宝玉哪里用得了二十个人?他每天就家里晃晃,连书都不读的,能用这许多人?沿路给他洒花瓣吗?」 薛姨妈笑了一声,道:「少贫嘴。」 中秋节过去没几天,顾庆之纳彩的礼就准备好了,媒人也都请好了,就剩下等大雁再长大一些就能用了。 这天,顾庆之拿着最后的礼单子来找林黛玉,也叫她看看。 单子是两人一起商量的,林黛玉自然没什么不满意,她指着食材那一部分笑道:「既然有活物,怎么不送两只鸭子?我也好叫厨房烧给国师吃。」 顾庆之嘆气,「我是怕大雁到时候个头小,跟鸭子似的,别叫人吃了。」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有婆子门外禀告,「贾家送了请柬来,说是二姑娘月底嫁人。」 「拿来我瞧瞧。」林黛玉吩咐道,婆子送了贾家的请柬来。 林黛玉打开一瞧,道:「婚期定在八月二十七,锦衣卫的伍百户。」 顾庆之正剥扁杏仁,闻言道:「不可能,百户上去就是千户了,哪里有个五百户?这不会又是骗你过去?」 林黛玉笑得脸疼,又有手把脸撑住,「人家姓伍,是个百户。亏你还是千户呢,手底下有谁都不知道。」 「我是虚职啊郡主娘娘。尹大指挥使都不知道他手下一共多少人。」 被他这么一喊,林黛玉体会到原先她爹爹说的「他一喊我林大人我就发憱」是个什么体会了。 「去是不可能去的。」林黛玉把请柬合上。 「对嘛,一个百户一个四等爵庶女,你去了人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招待你。」 林黛玉没理他,自己计划道:「送她一根钗,再叫人去喜铺置办四样礼品就行,再叫帐房写个回帖。」 这么回礼程序上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考虑到长明郡主的地位,这样简单的礼品,尤其是出自喜铺的制式礼品,也暗含了个意思,我们不太熟。 顾庆之把一叠剥好的扁杏仁推过去,「娘娘请用。」 林黛玉笑出两个小酒窝来,「国师辛苦了,国师也喝些茶吧。」 京城东边的朝阳门里,一处三进的小院,正是锦衣卫百户伍玉华奋斗来的家产。 「月底就要娶妻了。」伍玉华嘆息,又跟身边的女子道:「饭菜都准备好了?我要请上司的,那鱼翅你可别忘了。」 女子三十余岁,笑道:「少了谁也少不了你的。你可问清楚了,就带四个丫鬟?」 伍玉华道:「我那未来岳父大人落魄归落魄,人倒是不傻,也不来看房子,更不提做家具的事儿,又说出嫁出夫,一切由我做主。」 女子笑意稍稍收敛些,「当日我也是听两个来喝酒的小官儿说的。后来一想,这家姑娘正好配你。既是大家闺秀,可家里又落魄了,虽然说是落魄,不过也就这几年的事儿,她教养必定不错。」 「你也知道我做这个行当的,见了不少姑娘,大家的丫鬟比小家的姑娘还有见识,更别说这位二姑娘的爹是袭爵的。」 伍玉华就沖这女子作了一揖,道:「多谢姚姐姐帮我。若是——」 第317页 「你可再别说这话了。如今这样不挺好?我好容易盘下个院子,手里又有三四个出众的姑娘,你照理把人带我这里,你有了消息,我赚了银子,咱们这样不挺好?非得扯那些事儿。」 伍玉华笑道:「我倒是不如姚姐姐看得开,姐姐以后若是叫我帮忙,只管说便是。」 天气一天天冷下去,到了九月上头,靠着冷的刺激,加上吃得好,顾庆之后院湖边养的大雁有两对长出了厚实的羽毛,加上还没褪的绒毛,至少外表能唬住人了。 纳彩前后要去两次,头一次是媒人去提亲,等女方同意了,才好带着三十二样礼上门。 当然不管谁家成亲,都是事先商量好的,三书六礼就是走个程序。 顾庆之这边请的媒人是钦天监的监正张大人,中间说和的还有个忠顺王。 忠顺王理论上是怕麻烦的,但顾庆之算漏了个问题,因为忠顺王表现得很是荒唐,所以连自己儿子的冠礼,他都被隔绝在外了。 顾庆之这还是第一个这么信任他的。 所以头一次 去提亲,忠顺王也跟着去了。 忠顺王跟张监正一量马车,路上还嘆息两句,「昨儿陛下叫我进宫,前后吩咐了三遍,还叫礼部尚书来告诉我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本王是那种人吗?」 张监正笑道:「他们对王爷误会颇深。」 忠顺王哼了一声。 纳彩是轮不到成亲的人出面的,顾庆之就在家里等着,虽然觉得不会出什么问题,女方答应了,女方家长也答应了,但是这么隆重的仪式,天生就带着紧张感。 顾庆之便又去清点了一遍纳彩的礼。 这时候两位媒人已经到了林家,见到了林家的媒人,太傅李大人。 虽然成亲的是顾庆之跟林黛玉,议亲的是顾家跟林家,但是按照正式制度,第一次提亲,别说他俩了,就是林如海都没捞着说话的机会。 头一次为了不叫直接谈崩,都是三个媒人来谈的。 林家的大厅里,三个媒人分别坐下,林如海坐在后头的小抱厦里听着。 先说话的是张监正,主要是夸一下顾大人年轻有为,又到了该成亲的时候,所以想求娶林家姑娘。 接着便是林家的媒人李太傅询问男方的情况。 兴许是被顾庆之薰陶的久了,林如海在后头听得挺着急,又觉得李太傅过于认真负责了,甚至还觉得他说话太慢,有点拿腔作调的意思。 一边觉得他效率不高,一边又觉得太着急不好,毕竟是嫁女儿,林如海默默嘆了口气,从后头出来了。 林满就在外头等着消息呢,见林如海出来不免也要问,「老爷怎么出来了?」 林如海咳了一声,「都商量好的事情,他们说他们的。我问你,嫁妆都运来了?」 「先运了大件来的,大件准备不易,万一有磕碰还得补一补,明年开春再去运小件。」 林如海刚嗯了一声,就见里头端茶递水的小厮跑了出来,「老爷,不好了!忠顺王跟李太傅吵起来了!」 林如海一脑门子的问号,快步跟着小厮回去。「这有什么可吵的?我都同意了,纳彩就是问问男方情况,庆之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不是。」小厮无奈又虚弱的声音响起,「李太傅说忠顺王不该把戏子给了北静王,又隔三差五的去瞧。忠顺王说李太傅偏心眼,北静王能勾搭他府上戏子,他怎么就不能勾搭北静王府上戏子了?」 林如海回去大厅,好在李太傅年纪大了,忠顺王又是给顾庆之操办婚事,两人说了两句就停了下来。 看见林如海进来,李太傅立即就道:「这婚事不错,男方也很好,家室好也知道上进,德才兼备,可以送纳彩礼了!」 忠顺王也跟着点头,「不错,三日后送礼。」 大厅里唯一一个五品的官张监正也跟着点了点头,挺直腰板给自己带来点勇气,「不负国师重託!」 不管怎么说,第一步的第一小步完成了。 不过等顾庆之过来吃饭的时候,林如海没忍住道:「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媒人先吵起来的。」 「谁不是呢……」顾庆之嘆息道,不过很快他就又有了精神,「问题不大,送纳彩礼的时候,我肯定是要上门的,要让女方看看男方的样貌嘛。」 林如海道:「原先治《礼记》倒是没觉得这样不合实际,成亲肯定是要实现商量好的,怎么能到纳彩才看男方样貌呢?真要长得磕碜,都到纳彩这一步,这不耽误事儿吗?」 顾庆之还要安慰他,「哪怕到了合八字那一步,也能反悔。不过我倒是觉得,《礼记》讲的是周礼,是士大夫的礼节,也是王侯成亲的规矩。都是诸侯国了,谁管孩子愿不愿意,家长愿意就成。师尊不是也提过,君权父权是治国之本。」 「你看明白这一点,倒是比许多治《礼记》的学子强上许多。」 从林家出来,顾庆之又去了趟忠顺王府。 王妃出来见的他,还笑道:「王爷说没办好这差事,没脸见你了。」 顾庆之也觉得好笑,一路摸到了忠顺王的外书房。 忠顺王有点不敢看人。 但是这事儿实际上也不能怪忠顺王。 早先把蒋玉菡送过去,也是顾庆之出的主意,至于后来忠顺王隔三差五去北静王府听戏,其实就是打着把北静王拉倒跟自己一个水平的主意。 第318页 你不是爱装吗?叫你继续装。 当然照看蒋玉菡的心思也有点。顾庆之虽然不觉得忠顺王会对蒋玉菡有什么愧疚,但是叫北静王迁怒蒋玉菡,也是忠顺王所不屑的。 顾庆之很是嘻嘻了好几声,帮着忠顺王把不好意思的弦绷断了。 忠顺王道:「以后那李太傅要再敢说跟说媒无关的事儿,我就不理他了。」 等过了三日,顾庆之骑着高头大马,跟媒人往林家送纳彩礼了。 虽然有点张扬,不过一路上得了不少祝福,顾庆之也发了不少喜钱。 路上走得慢,东西送到林家刚过巳时,媒人的事儿媒人去做,顾庆之嘛,就是坐在屏风前头,跟屏风后头的林黛玉见了一面。 原先都正经见过面的,也一起吃过饭出去玩过,离得最近就是她把两人手绑在一起的时候。 可今儿这么远远的坐着,中间还放了屏风,就还挺奇怪的。 顾庆之轻了轻嗓子,柔声道:「林姑娘近日可好?」 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他的确是这么叫的,可如今都这么熟了……林黛玉也平白生出许多复杂的情绪来,虽然隔着屏风,可说话都不敢抬头了。 「我挺好的。」林黛玉小声说话,又停了许久,这才又道:「国师……早上吃的什么?」 顾庆之一声窃笑,道:「早上吃了地黄闷鸡,还有用荸荠萝蔔熬的粥,两样时令鲜蔬,对了,还有一杯菊花酒。」 「怎得早上就喝酒了?」 「酒壮胆。不喝点酒,不敢跟郡主娘娘说话。」 屏风后头的林黛玉也笑了出来,「我早上吃的是瓜子仁跟扁杏仁一起熬的粥。」 「你回什么礼?」顾庆之又问。 「你总是能若无其事问出这些问题来。」林黛玉道:「我绣了个桌屏,已经叫拿出去了。」 纳彩的时候女方展示一下女红,也算是传统项目了。 顾庆之懊恼道:「我还想先看看呢,怎得叫他们先看了?」 话音刚过,屏风上头就飞出一个荷包来,顾庆之一伸手就够着了。屏风后头又传出来林黛玉带着三分羞涩的话语,「这个是给你的。」 「郡主辛苦了。」顾庆之道:「手磨疼没有?我给你吹吹?」 屏风后头传来两声笑,「不过就拿了两下针,哪里就疼了呢?」 顾庆之把荷包挂在腰上,道:「那两只大雁得搭个暖房,吃的我送了些来,等快吃完了再送,回头你出嫁的时候,再带回来便是,咱们养在后院的湖边上。」 「你倒是算得挺好。」林黛玉笑道:「大雁还没送够呢,就想着要回去了。」 顾庆之憧憬了一下未来生活,又笑道:「等问名,我就知道郡主的名讳了。」 屏风后头又是一声笑,「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叫什么不成?」 「知道是知道。」顾庆之道,「可没过了正路,我怕师尊打我。」 顾庆之这话,顿时叫林黛玉想起她大庭广众之下那一声「庆之」,她立即就有点想把顾庆之也拉下水的想法。 「我小名叫黛玉。」林黛玉实则紧张,面上装得淡定异常,「你既然是我父亲的弟子,又叫我一声师姐,告诉你也无妨。」 「黛玉?」顾庆之轻声叫了一句,又道:「原来师尊嘴里的玉儿玉儿,就是师姐啊。」 很难形容林黛玉如今是个什么心情,她不仅觉得顾庆之得了便宜又卖乖,还觉得自己又冲动了。 那边半晌没回答,顾庆之便又叫了一声,「黛玉?玉儿?」 屏风后头传来凳子拉地的声音,林黛玉飞快站起身来,强行挽尊道:「说这两句话就差不多了,也不好见外男,我先回去了。」 「我明儿还得来吃饭呢。马上就重阳节了,师尊还说咱们一家去玉泉山看看呢。」 「谁跟你一家了。」林黛玉声音有点闷,像是双手捂住了脸,「我一个姑娘家的……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你找我爹爹去。」 第94章 别是有人给药里动了手脚 中午在林家吃了一顿规规矩矩的饭之后,顾庆之带着林黛玉送他的东西回安国府了。 林黛玉送他两样东西,一样用来展示女红的桌屏。 鸡翅木的底座,上头是双面绣的柿柿如意图案,跟顾庆之从前装成林如海给她送的那个茶叶罐子的图案一模一样,看了就叫人喜欢。 顾庆之把这东西摆在了外书房里,外书房是见较为亲近的客人的地方,他打算见人就要夸一夸。 下来就是那个小荷包了。 颜色是晴山蓝,一面绣了一只小鸟,别说线头了,丝线细到连线条都看不太出来,顾庆之直接就挂在了腰上。 晴山蓝算是比较浅的颜色,所以打第二天起,顾庆之就是各种深色外袍加身了,力求叫人远远的就看见这荷包。 像关系亲近天天都见的,比方皇帝,一眼就看见他腰间浅色荷包的,顾庆之就跟人笑一笑,「您怎么知道长明郡主给我绣了个荷包?」 关系不太近的见了面,对方见他穿了深色衣服,多数都要赞嘆他成熟稳重,两句话就能引到成家立业上,也能夸一夸林黛玉。 原本最操心新任国师成亲的,算来算去应该是皇帝,如今纳彩的回礼都挂在人腰上了,加上已经过去些时日,皇帝倒也没那么着急了。 第319页 虽然成亲这事儿在勛贵这儿要拖过一年,可既然都开始了,那差不多明年肯定能成亲。 高兴之余,皇帝又给长明郡主赏了不少东西,理由也挺简单,「女红优秀,为天下表率」。 「怪不好意思的。」林黛玉跟顾庆之道:「我一年也拿不了两次针线——」她稍稍一顿,又笑:「全应在你身上了。」 顾庆之很喜欢她这样隐晦的表达情意,总叫人忍不住的微笑。 他扶着林黛玉的手,看她上了马车,自己往前头的马车去了。 今儿是他们往玉泉山去的日子,就是马车稍微多了些。 走上了正经的成亲流程之后,虽然顾庆之还有个林如海关门弟子的头衔,不过跟自己未婚妻接触,也要稍微避避嫌。 顾庆之就觉得这条规矩不合理,没成亲之前不避嫌,定亲了反而要避嫌?这有什么可避的? 加上林黛玉也已经在成亲的流程中,又是郡主,嫁的还是国师——国师算是非宗室爵位里头最高的一等,俸禄是比肩亲王的,就是在规格上低了亲王半等。 林黛玉算是稍稍跻身「君」这个档次了,所以她跟林如海也要稍稍避嫌。 当然私底下大家还跟以前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出门不能坐一辆马车了。 国师的马车在最前头开路,一路往城西走,正好跟去王家的王熙凤打了个照面。 国师的马车,在京城里除了要让亲王,别的都是人家停下来让他。 王熙凤也不例外,尤其是现在她坐那马车,上头荣国府的牌子没有了,贾琏如今还是个白身,连带王熙凤出来,也差不多到了遇人就得让的地步。 就这么坐起来扒着窗口看马车过去的功夫,王熙凤就又觉得累了,除了身体虚弱,权势没了对王熙凤更大些。毕竟没了权势,她就没了精气神。平儿伺候她小心躺下,又吩咐车夫道:「小心些,别颠了奶奶。」 临近中午,马车慢悠悠到了王家,平儿下去先叫了轿椅,这才跟丫鬟婆子把王熙凤架了出来,送到了王家后院。 王子腾的夫人丁氏一见她这个样子,慌得脸都白了。 「怎么搞的?是不是你没伺候好你们奶奶?」她一时间失了主见,先骂了平儿两句,又坐在王熙凤身边拉着她的手,「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这都多久了,还没休养好?那孩子不过三四月,怎得如此伤身?难不成是来讨债的?去庙里上过香没有?」 见丁氏这个样子,平儿不由得红了眼圈,她日日跟王熙凤一起,纵然是知道王熙凤身子不好,但没受到丁氏这样大的冲击。 ……连王夫人都慌成这样,可见是真的不太好了。 「大伯娘。」王熙凤虚弱地叫了一声,道:「已经比以前好些了,你看着我虽然瘦,不过能撑起来了。要是还像原先似的那么多肉,倒累得人起不来身。」 「需得慢慢调养。」丁氏劝道。 以前王熙凤来,总归是要跟人多聊聊的,但是现在身体不允许,她挥挥手叫平儿出去,问道:「大伯父到哪里了?」 丁氏嘆气,眉头紧锁,「距离京城不过三五日的路程,幕僚已经去接了。就是……」 丁氏犹豫一下,「我也不瞒你,你大伯父说他这次回来,怕是要乞骸骨了。他这个职位,只有皇帝心腹才能做,皇帝明显不信任他。」 王熙凤也跟着嘆了口气,「竟然没有别的出路了吗?贾家也是这个样子。当日咱们多风光。」 「你大伯父说,皇帝这几年对他怕是累积了不少宿怨,他计划着要病一场,皇帝总归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他可怜些兴许辞官后皇帝还能给些体面,有了体面才好庇护家人。」 丁氏抹了抹眼泪,「他都多大的人了?皇帝还派了良医跟着他,为了瞒过良医,不叫皇帝知道他是装病……唉。」 王熙凤轻拍丁氏的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经歷这么一遭,咱们王家的子弟想必会更加上进的。」 「你说得也是。」丁氏抹掉眼泪,微微一笑,道:「你歇着,睡一觉再走,这两片人参你喊着,兴许能好些。」 王熙凤点头道:「这半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参,我长得也快跟人参似得了。」 丁氏一笑,「你还有这个精神头就很好,总能养好的。」 丁氏吩咐丫鬟里头守着,自己匆匆出来,拉了平儿问道:「你奶奶不过小产,孩子都不到四个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平儿把她没好好调养的事儿一说,又提了提贾家这多事之秋,「二爷也劝她,我也说了多少话了,连跪在地上求她都不知道几次了,大姑娘才七岁,她就是不想别的,总该想想自己亲生女儿吧。可谁劝得住她呢?总归是起不来了才肯好生调养。」 平儿压力太大了,贾家这个样子,老太太叫她帮手管家,她还有奶奶要伺候,不过两月下来,衣服就宽了两圈。 见她这样,丁氏也安慰道:「我知道你受累了,好生伺候你们奶奶,福气在后头呢。」 说完这话,丁氏又是一犹豫,「你们奶奶的药是怎么开的……」她眉头又皱了起来,干脆直截了当的问:「我知道姐儿性子,前头怕是得罪了不少人,会不会……有人在她药里动了手脚?」 平儿想了好久,「不会。药方子是王太医开的,抓药……头五副是王太医开好叫药童送来,后头我们也差人去药房抓药,都是奶奶的陪房,熬药是在自己院子里熬的,有时候我也去盯一盯。还有人参,是外头置办了来一起切成片的,老太太用的也是这个。」 第320页 丁氏松了口气,「你知道的,我前头难产过一次,可也没成这样……这么一看,贾家风水不好,这一代有多少人都子嗣艰难?」 两人又嘆息了几句,丁氏也安排平儿去休息,等王熙凤睡觉,又给她含了两片人参,这才把人送上马车,一脸担忧的看她走了。 王熙凤再回到贾家的时候,已经过了申时,天都有点黑了。她才躺下没歇多久,就听见院子里琥珀的声音,「老太太叫二奶奶。」 王熙凤冷笑一声,道:「自打我瘦成这瘦骨嶙峋的模样,她就不爱见我,怎么我一回王家她就要见我?她不怕我给她过了病气儿了?她不怕我死在她面前了。」 「奶奶!」 王熙凤这才放缓语气:「抬轿椅来。没事儿,平日里也能院子里走几圈的,今儿出去又是坐着马车,也没那么累。」 不多时,王熙凤又坐着轿椅去了贾母院子里,平常为了表示尊敬,轿子都停在贾母院子门口,然后她走进去的,今儿王熙凤心里憋着气,索性坐着轿椅一路到了贾母屋子门口。 天气已经是深秋,贾母屋子门口也挂上了厚厚的帘子,可就是隔着这帘子,王熙凤也听见里头的骂声。 「这是胭脂米?你煳弄谁呢?」 小丫鬟掀了帘子,王熙凤慢慢走进去,听得越发真切了。 「我身子不好,正要好生补养,你们就拿这些东西煳弄我?你们是不是盼着我早点死了好分家产?我告诉你们,我就是砸了扔了给乞丐,我也不给你们!」 王熙凤扶着门边,冷笑见王夫人一脸焦急的分辨,「今年是遭了灾的,这是去年的米,咱们家里这胭脂米只有老太太用的,别人并不敢动。年景本就不好,又有个顾庆之——听说周围一圈田里都好好的,就咱们家的田里不下雨。」 她说完又环绕一圈,想找个能帮着她说服老太太的,这一看就看到了王熙凤。 「你快来!」王夫人挥手道:「老太太,您问问凤哥儿,您不信我,总归得信她吧?」 王熙凤由丫鬟扶着,不等老太太开口,就先坐了下来,又睨了王夫人一眼,这一眼有点她以前那个风格,叫王夫人胆战心惊。 什么叫遭了灾?她可是听说了,管着地租的她这位好姑妈的陪房周瑞,已经两月没露面了——倒也是遭了灾。 「我都病了快一年了,半年都下不来床,如今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我想太太应该不会骗老祖宗吧。」 勉强也算过关,王夫人唏嘘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贾母扫了一眼王熙凤,立即便移开了视线,她现在这模样,也就比骷髅多一张皮,看得人害怕。尤其是贾母如今身子也不好,看见王熙凤就等于看见死字,她就更不乐意见她了。 但是贾母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去了王家整整一天的王熙凤。 「你们王家人倒是跟娘家亲近。」贾母愤愤道:「一个叫娘家姐妹的儿子入赘,一个不知道开枝散叶整日往娘家跑,是我们贾家不配。」 王熙凤今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许是听说了大伯要回来,就连娘家的人参似乎也比贾家的甘甜些,她笑道:「主要是路上耽误了些功夫,我路上撞见安国公了,他那一大队车马,等了好久才叫过呢。」 她也不等老太太问,自顾自道:「我数了数,前头一辆马车挂着安国府的牌子,后头三辆马车是文华殿大学士的牌子,许是又出城游玩了吧?林家三辆马车,该是林姑父新娶的那继妻也跟着去了吧?」 果然,一提林家继妻,贾母立即暴怒。 「她不配!那是我女儿的位置,她不配!她生不出来孩子,林家的血脉只能是我贾家的骨血。你们看着,林家很快就要嫌弃她了,她生不出孩子的,林如海就不可能有孩子。」 王熙凤冷眼看着,冷耳听着,别的不说,向氏能站稳脚跟,除了是皇帝保媒的,老太太也出了不少力。 若不是她差人去向氏娘家威胁人家要收向氏做女儿,安国公也不会安排锦衣卫过去守着。老太太这一出手,林姑爷也要觉得她可怜。 再说人家老老实实一个人,安国公、林黛玉还有新近升了大学士的林如海,京里关于他们的消息不少,可生生一点向氏的传闻都没有,她都不怎么出门的,一点多余事情都不做。 「你去!」贾母指着王夫人,「抱着我敏儿的牌位去!叫她给我敏儿磕头!」 疯了,真是疯了。 王熙凤一阵头晕目眩,下意识就站起身来,拉着丫鬟的手道:「老太太我得回去吃药了。」 贾母见她这个面如金纸,连站都站不稳的架势,直接给吓到了,「送她回去,赶紧送她回去!」 王熙凤这一觉,直接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醒来越发觉得胸口憋闷,似有大石压着,唿吸也越发短促起来。 昨儿竟像是迴光返照一样。 王熙凤扭过头,看着平儿红着眼睛坐在她床边,「二爷呢?」 「二爷昨儿歇在秋桐屋里,早上一起来就出去了。」 王熙凤闭上眼睛,「我东西在哪里你都知道,姐儿跟你也亲,你说话二爷也听的。」 平儿眼泪都流下来了。 王熙凤又道:「以前我总拦着不叫二爷碰你,那会儿我是真的……善妒,如今看来也好,总不能上手,二爷在你身上花费的心思也多,你人也聪明,以后怎么过——」 第321页 「奶奶!」 「去拿药来。」王熙凤咬着牙道:「说不定是昨儿累了,好生吃药好生养着,太医也说我底子好,兴许就好了呢。」 这个时候,在玉泉山庄的几人,也吃上了午饭。 秋冬交接的季节,鲫鱼好吃,鲢鱼青鱼黑鱼也不错。 「不要鲢鱼,刺儿多。」林黛玉听着庄子上下人回报,点了自己爱吃的东西,「青鱼切了腌好,拿油炸了吃,再来一道鲫鱼汤炖豆腐,黑鱼红烧——明儿再吃吧。」 「剩下便是山珍,还有些时蔬,选新鲜的来。」 她说完抬起头,便见顾庆之笑嘻嘻看着她,「又怎么了?」 「倒是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势了。」顾庆之说完立即又接了一句,「我知道我讨厌。」 林黛玉笑出声来,「什么就当家主母了?不过点两道菜而已。你这要求也太低了。」 「不会点菜的大有人在,师姐已经挺不容易了。」 「怎么又是师姐了?」林黛玉嘲笑道:「上回还问了我名字呢。还叫了好几声,没羞没躁的。」 「师姐上回说了我,还叫我去问师尊,我问了,师尊说不能叫师姐的名字。」 顾庆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关键这事儿他真能干出来,林黛玉不明就里盯着他看。 这就看得人有点心思荡漾,顾庆之又问:「师姐喜欢我叫你什么?」 「说得好像我喜欢,你就真敢叫一样。」林黛玉吐槽一句,忽得笑出声来,「我喜欢你叫我郡主娘娘。」 「郡主娘娘。」顾庆之当下便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宫里天天都去的,太监怎么行礼他看肯定是看会了。 「小顾子起身。」林黛玉笑弯了腰,「礼行的倒是不错,只是这双眼睛滴熘熘的不安分,挖了给本郡主泡酒喝。」 顾庆之便又可怜兮兮叫了好几声「郡主娘娘」,叫完又换了各种奇怪语调,让林黛玉恨不得捂住耳朵。 跟他一起的确是再没什么忧愁了,受用归受用,就是有时候不太好意思,林黛玉换了个话题,分享起自己的日常来。 「说起来……我封了郡主之后,宫里不是还派了嬷嬷来教我?我原本是想……后来把人给气回去了。」林黛玉小声道,又抬起眼睛来看顾庆之。 这个灵动的小眼神,这个寻求安慰和靠山的语气就很叫人开心,顾庆之道:「不怕,皇帝我也气过的。」 「你这才不是安慰人。」林黛玉矫正道:「安慰人要说我有权势,我帮你把这事儿摆平了。这些都不是事儿。你得罪人,你也得罪人,那咱们两个比这个,岂不是——」 林黛玉双手一拍,比了个空空如也的手势。 顾庆之清了清嗓子,板正脸道:「我大小是个国师,向来帮理不帮亲,你说说你怎么人家嬷嬷了?我给你做主……或者给那嬷嬷做主。」 帮理不帮亲? 林黛玉羞了羞他,道:「倒也没什么。就是……嬷嬷教我如何当家做主,如何做个好宗妇,我听得困了,正好那嬷嬷又说起主持祭祀是宗妇最重要的责任,我就问她,『我嫁的是国师,那祭祀也要我主持吗?我不配呀。』」 顾庆之问道:「那嬷嬷是怎么说的?」 「嬷嬷结巴了。」林黛玉又跟他眨了眨眼睛,「说了什么我也没听懂。」 顾庆之笑道:「皇后娘娘就没跟你说听听就算,走个程序,不用认真?」 「我困了嘛。」林黛玉又道。 「那你现在困不困?」顾庆之又问。 林黛玉眼睛一闭,嘴角一翘,「困了。」 「那咱们偷偷跑出去,不告诉你爹爹?也不告诉我师尊。」 林黛玉虽然没睁开眼睛,嘴角翘了起来,「你师尊没有我爹爹厉害,不如只告诉你师尊?」 「这可难办了。」顾庆之嘆了口气,「要么咱们把他绑起来吧。」 林黛玉笑了起来,「我想吃完油炸大青鱼再出去。」 顾庆之嘆气,「可见不是真困。」 「赶紧洗手去。」林黛玉推了他一下,「再去迎一迎爹爹,都快吃饭了,他在山上都待了一个多时辰了。」 顾庆之出去洗手,又叫了温水送去屋里给林黛玉洗手,再去门口一问。得,师尊已经回来了。 顾庆之又往后头去,林如海正洗漱换衣裳,顾庆之便没进去,隔着门问道:「师尊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快吃饭了,大菜师姐定了,时蔬随时能加。」 屋里头传来两声冷笑,「我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说要把我绑起来的时候回来的。」 顾庆之讪笑两声,「师尊道骨仙风,走路越发的没声音了。」 「哼。叫人收拾了东西,我去叠翠亭吃饭,你们爱怎么怎么。」 顾庆之又来了两句必要的寒暄,这才告辞去找林黛玉,「师尊说他自己吃,还嫌咱们两个烦人要清静清静,我已经叫人给向夫人送了饭菜,咱们去山里吃饭吧?」 「才不要呢。」林黛玉摇了摇头,她今儿别了支新步摇,轻轻一晃就是清脆的碰撞声,还怪好听的。 「你上回还跟我说你不爱在树下吃饭,生怕掉虫子下来,怎么进山就不怕了?又才下完雨,这会儿虫子正多呢。」 这么一说也挺有道理,「虫子……也挺补养的。」 林黛玉道:「咱们好生在这儿吃饭,等吃过饭了,下午再去山上。」 第322页 她正经说话,轻轻柔柔的提要求,别人不知道,反正顾庆之抗拒不了。 他叫下人端了饭菜上来,又突发奇想问道:「师姐,你可知道地龙?」 林黛玉点点头,「好端端的,正吃饭呢,怎么又提虫子?」 「我就是好奇,地龙能定惊通络,也挺常用的,不过好些药都要求病人清淡饮食,可这地龙熬上半个时辰不就是肉汤了,你说这药喝下去又跟清淡饮食冲突,病还好不好得了?」 林黛玉翻了个白眼,又笑了几声,道:「你去问乔太医。」 顾庆之摇头,「我怕他瞪我。」 林黛玉指着自己眼睛,「你就不怕我瞪你。」 「可是师姐瞪人瞪得很好看啊。」 第95章 王熙凤病故 一顿饭吃下来,顾庆之被他「瞪人瞪得很好看」的师姐瞪了好几次。 等吃过午饭稍事歇息,两人又往山上去了。 玉泉山虽然说是山,但实际上并不高,主要是那口泉眼珍贵,这才有了名号。 山虽然不高,不过周围郁郁葱葱的都是树,虽到了秋冬交接的时候,但叶子还没太黄,而且空气清新,很是叫人心旷神怡。 两人并排走着,身后稍远处跟着各自的僕人。 林黛玉道:「上回你说——」才说了几个字她就停了下来,又笑道:「在山里说话,声音都不一样了。你上回还说要打猎,骗得我练骑马射箭,笑话了我足足一年,怎么也不见动静了?等下个月,兴许就要下雪了。」 打猎这事儿,自打顾庆之说,林黛玉也各方面打听了不少消息。 比方打猎分春猎跟秋猎。 春猎的猎物更加兇勐些,也更危险些。因为一个冬天都没什么吃的,猎物眼睛都恨不得是红的。 秋猎就好上许多,才经过贴秋膘的时候,不仅动作没春天时候兇勐,猎物也没春天肥美许多。 而且春猎遇险的可能性也大一些,稍微反应不过来,就有可能被伤到。 不过跟着皇帝打猎,就没这么多风险了。 有时候不仅用上林苑监养的动物充数,还会提前给灌点迷药,几乎是在打固定靶了。 「太上皇又病了。」顾庆之嘆气道,他又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 林黛玉就没吃他这鱼饵,反而认真道:「那你别告诉我。宫里的事情,哪里这么轻易就叫人知道?」 顾庆之瞪圆了眼睛看她,这话憋住是真难受。林黛玉笑出两颗小银牙来,「你这模样倒是顺眼许多。」 太上皇生病也不是什么隐秘,经常进宫的人都知道,况且这次太上皇搞得人尽皆知,明显是想拿捏陛下来着。 林黛玉故意又等了片刻,这才道:「瞧你这为难的样子,说吧。本郡主心慈手软,许你开口了。」 顾庆之小声道:「心慈手软不是这么用的。」 这话太耳熟了,往常对上顾庆之,林黛玉不知道说过多少次。 今儿情况颠倒了过来,叫她心中一阵的畅快淋漓,她伸了手出来,在顾庆之面前正反这么一比,红着脸大胆道:「你都扶了我许多次了,我手软不软你难道不知道?」 说完不等顾庆之回答,林黛玉就把手收了回来,快步往前奔了好几步,又转头催他,「赶紧跟上,安国公小小年纪,怎么就虚了呢?」 在林黛玉的笑声中,顾庆之喊道:「心慈手软的郡主慢些,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有点你追我赶的架势,不多时便到了半山腰皇家园林的入口,再往上就不是那么好进的了。 玉泉山的泉水专供宫里用,防护级别拉满,下头一圈的庄子都是赏给勛贵宗亲的,旁人不得入内,就连林如海这个大学士,也是沾了自家弟子的光才能进来。 半山腰往上就是彻底的皇帝地盘,就是宗亲想进来,也得看皇帝乐不乐意。 两人站在门口不远处,已经能看见守门的侍卫手里的红缨枪了。 顾庆之拿了腰牌出来,「咱们进去看看?」 林黛玉正想张口,就想起顾庆之吧……皇帝是离不得他的,可这次行程是要来玉泉山三天,皇帝肯定是知道的。 她便扫了一眼顾庆之手里的牌子,「拿锦衣卫的管用吗?不得用那块御前行走的牌子?」 顾庆之嘆气,「世态炎凉,人心向背啊。」 林黛玉笑出声来,往前走两步又回头催他,「你快些。」 进了皇家园林,就不好带那么些僕从了,跟着的人留在门口,顾庆之跟林黛玉两个进去了。 皇家园林,景色自然是不错的,虽然几年不曾有人来了,不过各种建筑以及里头的摆设,都跟新的一样。 两人沿着小池塘周围一圈的抄手游廊走着。 顾庆之道:「陛下说明年打算来避暑,叫我先看看。」 林黛玉抿嘴一笑,「才勉强到了冬天,距离今年夏天过去也不过才三个月。」 「未雨绸缪嘛,皇帝总归要比咱们想得远些。」 顾庆之敢继续说,林黛玉却不敢跟着他调侃皇帝了。虽然京里消息灵通的,人人都知道太上皇前几年打压皇帝,别说打猎了,皇帝连避暑山庄都没去过。 以一个皇帝来说,日子过得是苦了点。 「你瞧人家的这过径门修的。」林黛玉指着前头一个修成花瓶样式的门洞,「旁边还有花树。」 第323页 她拽着顾庆之到了自己方才站着的地方,「等春天花开了,这就是个天然的景儿了,多别致。」 林黛玉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你国公府有假山有水,可拱门除了月亮门就是八角门,旁边连个点缀的格窗也没有,也忒俗了些。」 「我等着你呢。」顾庆之道:「上回去你家里,我瞧见花溪间,觉得很是不错,只是当时师尊病着,我也不好多问,如今——」 顾庆之故意停住了,叫林黛玉先想一想,这才道:「如今咱们都要成亲了,按理来说,主院的家具都要你自带,不如趁着量家具的功夫,连园林你也一併管了吧?」 林黛玉觉得这次是因为走了许多路,脸才热了起来。 「谁要管你这个——不对!家具也不是我去量啊。不对!还没到量家具的时候呢。」 「要是成了亲,你就更自由了,咱们就能去更多地方。陛下还想疏通整个大运河呢,还有两淮流域,陛下上回说了有两条河泥沙堆积特别多,怕是要改道,也想去清理一番。」 顾庆之话语里满满的憧憬,「你上回教我作诗的时候,还专门讲了大漠孤烟直和长河落日圆这两句,还说也不知道他是看了多么雄伟壮丽的景色,才能写出这两句诗来。」 林黛玉脸色沉静下来。虽然他诗词上的确没什么天赋,但是自己说得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里了。 「还有你那诗集,差不多也要开始准备第二本了。京城虽然看得七七八八了,不过京城的景多是人造的,还有那么些天然景色你没见过呢。泼墨山、蜀道难,你难道不想去看看?」 林黛玉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心情,她不自觉跟着顾庆之点了点头。 「我还爱看游记还有志怪,我——」 「你若是去了那么些地方,你也能写自己的游记跟志怪杂谈了。」顾庆之笑道:「所以我说,长明郡主,你也不想成亲之后头两年被圈在家里改园林吧?」 林黛玉忽得下定了决心,拉着顾庆之就往外走,「回京!现在就回京,趁天气还没凉下来,至少把花园子先改个雏形出来。」 真要拖她是拖不动顾庆之的,但奈何顾庆之配合她。 「郡主,不能这么走,你要直愣愣冲去我家里,我师尊真要打断我的腿的。我就是瘸腿儿的国公了。」 林黛玉停了下来,转头看着顾庆之,又看了看自己拉着他的手,认真道:「你说的地方我都想去看看,你不许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将来咱们两个朝夕相对,日夜同往,我若是骗你,万一你趁我睡着拿簪子戳我怎么办?」想到那个场景,顾庆之自己就先笑了。 「如今朝中安定,百姓安居乐业。我先告诉你个秘密,陛下曾说要在有生之年,亲自看过大魏的每一寸土地,你说伴驾的人都有谁?」 顾庆之一边说,一边骄傲的指了指自己鼻子。 林黛玉不拉他了,又给他扯了扯外袍,叫更加平整些,翘着嘴角,「走吧。国公爷,陛下叫您看看明年避暑的园林合不合适,您得仔细看看。」 两人一路往前走着,林黛玉时不时来一句。 「这边气候跟南边不一样,照搬苏州园林是不合适的。」 「北边的花园子讲究规整沉稳大气,横平竖直四方路,这点也得考虑。」 「得找些常绿的树藤来,不然冬天花园子秃秃的不好看。」 顾庆之都一一答应了。 几人又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吃过饭,便又驾车回到了京城。 林黛玉原本就给京中不少贵女当诗词师父,又想着给安国府的花园子修得再好些,当下便是有请柬便去,小半个月下来,也见识了不少。 安国府本身就大,是能在自家院子里练习骑射还能跑马的大,修整自然是不能抹去这些优点的。 几天下来,别说各种注意事项了,就连草图林黛玉都画了不少。 顾庆之见了很是喜欢,道:「装裱起来,挂在咱们内书房里。」 顾庆之说完就卷了画,林黛玉倒也没拦他,毕竟装裱起来,也能保存的久一些。 「你这就走了?不吃饭了?」见他站起身来要走的意思,林黛玉觉得奇怪,又多问了一句。 「后天就问名了。我得回去沐浴更衣,再跟媒人交待两句。」 虽然「咱们内书房」这等描述都能装听不见,但是走到正式程序里,林黛玉还是有些羞涩。 「怪不得爹爹说晚上不回来吃饭,八成是去找李太傅了。」想起前头双方都同意,媒人却吵起来的那场纳彩,林黛玉还是觉得好笑。 「这次肯定吵不起来。」顾庆之斩钉截铁道。 「你怎么知道?」林黛玉道:「问名也是媒人来办的,请了庚帖带回去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了问名这一日的早上,天才刚亮,林家侧门就叫人敲响了。 毕竟是问名,林家下人也都起来的挺早,只是门一开,瞧见外头是谁,里头人都愣住了。 「顾大人,您怎么来了?」 别说大清早的还挺冷,顾庆之拉着马进来,道:「我师尊嫁师姐,我得来帮帮忙。」 ?那不还是嫁给你吗? 只是没人敢拦他,顾庆之进去跟林如海一起吃了早饭,又换了生员襕衫,他原本年纪就不大,换了这身衣袍,又刻意收敛了气息,越发的像个学子了。 第324页 不多时,三位媒人到来,李太傅是没认出他来,但是忠顺王跟张监正对他是一个比一个熟,见他这幅打扮,大概也能猜到他什么主意。 张监正觉得好笑,是一脸止不住的笑意。 忠顺王跟他更熟些,脸上还起了坏笑,有种「我给你整个大的」的蔫坏感。 不过想归想,做是做不出来的。 有这两位的笑意,李太傅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这次问名倒是顺顺利利结束了。 林黛玉的庚帖送到了张监正的手上,张监正笑道:「我这就拿回去合八字。庚帖是该供奉在祖宗牌位前头或者庙里的,陛下的意思,不如把两位的庚帖供奉在太庙里。横竖国师跟先帝们也挺熟的,女方又是郡主,有先帝帮着照看,越发的天作之合了。」 这就叫人很感激,众人又一起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谢陛下隆恩。」 送走媒人,顾庆之很是长舒了一口气,靠在了椅子上,「今儿最累的就是我了。」 林如海哼了一声,叫道:「那叫郑发给你按按再吃饭。」他其实也挺累,一甩袖子也打算去书房躺躺顺便展展腰。 按说顾庆之扒在榻上按肩膀按背的,也不好叫林黛玉看见,不过小厮没来,林黛玉略带扭捏,又有点歉意的问道:「你八字……是怎么写的?」 原主小时候就当了乞丐,八字自然是记不得的。 顾庆之道:「我叫他们准备了两份,一份是按照我冠礼那天写的,还有一份是遇见师尊那天。」 林黛玉伸出两根葱白的手指在顾庆之面前一比划,又拿帕子挡了嘴稍微遮掩了一下。 「两份庚帖,那我嫁给谁呢?」 她笑得倒是挺开心,只是帕子挡着,酒窝就看不见了。 「按照七天来算,一三五就是国公,二四六是师弟。」 「那第七天呢?」 「总得叫我歇歇吧。师尊五日一休沐,我七天一休,我可太辛苦了。」 「我去看看饭菜。」林黛玉微微红了脸,随便找了个藉口就出去了。 不多时林家专职按摩的小厮郑发过来,给顾庆之按了肩膀和背,顾庆之又问:「林大人如何了?」 郑发笑道:「我爹给老爷按呢。我爹手劲儿没我大,正好给老爷按。」 问名是大清早,办完事儿吃过饭也不过才未时。 冬天半天短,睡觉是不好睡的,顾庆之手里拿了杯清茶,给忽然来了兴致的师尊背书。 这他也能理解,就收了这么一个弟子,再说是国公是国师,可科举上考到秀才就不考了,心里难免有些落差。 「倒是没落了学问。」林如海听他背完书,板着脸称赞了一句。 师徒两个正书房里闲聊,外头管家林满小心进来,道:「老爷,贾家来人报丧,说是长房嫡子妇于昨夜病故了。」 林如海眉头一皱,顾庆之还在想这是谁呢,林如海没好气道:「他不知道我今天问名?就敢来报丧?」 林满倒是解释了一句,「人死了也没办法。」 是王熙凤? 顾庆之也劝道:「师尊快别生气了,不值得。况且贾家都乱成这样了,我前几日还听说贾家去官府报了不少逃奴,听说卷了不少十万两银子呢。有能耐的都跑了,如今这些可不就是上头说什么,他们办什么吗?」 有顾庆之劝,林如海倒是好了些,况且虽然不少人知道他女儿今天问名,但贾家明显不在这个圈子里头。 「叫帐房准备名帖,备些奠仪送去。」林如海吩咐道。 去上香是不可能的,都不是一个姓,连五服都谈不上。 不过顾庆之看林满那神色,就知道贾家八成还有话。 他给林满使了个颜色,又跟林如海道:「贾家在大兴县,我听说他们一开始是去大兴县衙报案的,只是大兴县令问了问没受理,说这肯定要跨县追兇的,指不定还要夸州府呢,叫他们去顺天府了。」 林如海哼了一声,道:「顺天府尹还是谢大人?」也就是被贾家坑了的那一位。 顾庆之道:「正是。谢大人接了这案子,但是听说那边是瞒不下去了才来报的,远的走了三个月,近的也不见了五六天,五六天?快一点北直隶都出了,倒是不太好找。」 「御下不严,自作自受。」 林如海也就这八个字的评价了。 等吃过了晚饭,趁着天没黑,林如海叫他赶紧走了。 顾庆之熟门熟路的自然也不用林如海送了,到了前院,他倒是看见了林满。 林满道:「国公爷,那贾家送信的下人还有一句话,说是死了的那妇人,生前跟姑娘交好,又说她死前一直叫着姑娘的名字,想请姑娘回去给她上柱香。」 林满说完自己先摊了摊手,「我都没好意思说出来。」 顾庆之拍了拍他肩膀,「那人是贾家管内宅的妇人,每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连轴转的,交好我听着都亏心。再说她有父母有相公有女儿,临死前叫林姑娘的名字?贾家是真敢说啊。」 「着实不像话。」林满道:「人死为大,他们这是连死人都要拿出来说嘴。」 这边顾庆之回家,那边贾家没等来林家任何一个人,别说遣个体面的管家来上香了,就连送奠仪的都是放下东西就走。 王熙凤院子里,灵堂已经设好了,平儿带着大姐儿还有屋里几个妾在灵堂里跪着,贾琏不过进来上了柱香,就另寻了地方歇息去了。 第325页 要说伤心,贾琏也是伤心,就是伤心的程度有限。 王熙凤从小产就一直不好,这几个月更是整个人都熬干了,贾琏纵然是对医药一窍不通,也能看出来她活不久了,他早就做好了王熙凤要死的准备。 而且王熙凤这两个月着实可怕,皮包骨头的样子贾琏都不敢多看。 贾琏往榻上一倒,嘆了口气,心想她死了也好,至少比休了她要好。 首先就是王熙凤的嫁妆,真要休了她,就算有个女儿在,万一王家要嫁妆,至少也得还回去一半,她嫁妆也没剩多少了。 这么一算,贾琏不由得又觉得王熙凤没出息,又有点恨她。别人两句好话就哄得她找不到北了,那么多嫁妆,明面上看着是落在他手里了,可实际上全填给贾家了。 再者他们将来是要打算回金陵的,王家也在金陵,若是真休了她,亲戚就成仇人了,反而不好办。 再一想贾家现在这情况,贾琏长嘆一口气,「至少你现在死了,还能有个不错的葬礼。」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门口就传来有人轻轻敲门的声音,「二爷。」 是鸳鸯来了,贾琏虽然好色,不过从不强迫,那他就下了不少功夫研究女人。尤其现在这情况,鸳鸯是真应了她的姓——金。那贾琏就要维护好她了。 他走到门口,没开门,而是沉声道:「姑娘请回吧。夜色已深,路上小心。」 贾家虽然下人不多了,又有不少去忙王熙凤的葬礼了,可想想自己做的事儿,鸳鸯依旧是不敢大声,「二爷,你开开门,我有几句话要说。」 贾琏这才打开门,又回去坐好,视线盯着脚前三寸,连视线都不带飘一下的。 他本就生的好看,俗语说要想俏一身孝,在他身上也适用的。 再说如果说一开始还能回头,如今到了这步田地,鸳鸯也早就回不了头了。 「二爷也别太伤心了。」鸳鸯劝道:「二奶奶若是在世,也是不想二爷这般伤心的。再说还有大姐儿呢,平儿虽然体贴,可毕竟是个奴婢,二爷也跟大姐儿多说说话。」 贾琏嘆了一声,视线缓缓移到鸳鸯脸上,稍稍停留片刻又离开了。 「我……」贾琏闭上了眼睛,「二奶奶平日里管家忙得不可开交,许是累病了身子,又为了子嗣日夜焦心,若不是前头没了那个孩子,她定不会……」 贾琏勐地站起身来,「我去给她上柱香。」 他身后,鸳鸯坐在了他方才坐过的地方,红了眼圈,许久没有做声。 第二天一早,出嫁的迎春也回来了。 没到灵堂,她便哭得不能自已,连气都喘不上来的样子,走路都跌跌撞撞的。 哭完灵堂,迎春往后头去,王夫人嘆道:「也不枉你二嫂子平日里疼你,你哭这一场,也算是回了她了。」 迎春眼泪就又下来了。 「也不全是哭她。」迎春越发的委屈,「婶子,我的命竟然这样苦不成?」 「那姓伍的不是什么好人,平日里不三不四的人带进家里,又要叫我出来见外客,说这个是他兄弟,那个是他上司,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女德女训都读过的,怎好抛头露面?」 不过两句话,迎春就哭湿一块帕子,「我不过分辨两句,他便拿林姑娘说嘴。说长明郡主得体大方,他也远远见过的,虽够不上跟人说话,但长明郡主不管是宴席还是聚会,从不像我这样装腔作势的,见了她的人都说她好。」 王夫人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你父亲给你找的女婿,我也不好多问,那人市井里长大的,又怎么可能是好人?」 贾宝玉一边看着,心里也是无比感慨,劝了两句忽然想起原先顾庆之说过的话:姐妹们在婆家受欺负,要兄弟撑腰的。 这事儿得告诉琏二哥!贾宝玉下定了决心。 迎春还在哭诉。 「……我不过说他两句,他便跟我赌气,又说自己上不得台面,不像我这等官家小姐要讲体统。再后来……他竟隔三差五的不回来了,我派人去找他,他竟还有个相好的是老鸨。我叫他洁身自爱,他又说这是办差。又说打听消息就要在酒桌上打听。跟上司交好也得请人喝酒,还说若不是我嫌弃家里闹得慌,他也不会另寻地方。」 「婶子,哪有这样当差的?」迎春捂着嘴大哭,「我当日出嫁,老爷还叫我好生奉承他,我——」 「婶子叫我多住两日吧。」迎春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就是死了也甘心了。」 第96章 这就是我的命 「快别胡说了!」王夫人劝道:「刚成亲的小两口哪有不吵嘴的,过些日子知道秉性,慢慢相处着就好了。哪里动不动就要死呢?」 迎春只呜呜的哭。 王夫人劝解两句,又叫丫鬟去收拾她的屋子,迎春在伍家吃不好睡不好的,一回来顿时就觉得疲惫,先回去狠狠睡了一觉,到下午才醒来。 她去王熙凤院子上了柱香,又掉了两滴眼泪,回来就见探春坐在屋里等她,神色颇有几分不安。 迎春嫁了人,自然也不像以前那么懵懂,探春过来什么意思,她大概也能猜到。 迎春上前拉了探春,道:「咱们里头说话吧。」 进了里屋,两人在床边坐下,迎春忽得又哭了,「这话我只跟你一人说,我只恨琏二嫂子不能早死两个月,不然我给她守孝,这亲事八成就能拖到不做数了。」 第326页 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探春吓得心咚咚直跳,可她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便依照着王夫人前头的言语,说了几句:「以后就好了,总要相处些时日的。林姑娘和薛姑娘刚来的时候,还有史姑娘,都是过些时日才好起来的。琏二哥跟琏二嫂子也是一样。」 迎春渐渐收了泪,探春想了想,从些微支末节的事儿开始问,「听说他无父母也无兄弟,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迎春道:「的确是没人了,只有一家五口当僕从——」 对上探春惊讶的眼神,迎春忙又分辨一句,「院子倒是还行,虽然只有三进,不过前院也有个小花园。正房也有五间呢。」 这么说两句,她又有点伤心,「不过前院算是二门外了,我也不好出去。」 探春有点恍惚还有点尴尬,这就是嫁出去当正妻?锦衣卫的六品官? 老爷当初也是六品,却不像姓伍的这样——说是六品官,都比不上贾家的管事。 「你好生歇着吧。既然是回来奔丧,怎么也能住上三五天的。有什么心理话你跟我说,虽然我……可说出来总归是能好受一些的。」 迎春点点头应了,送探春出来,又吩咐丫鬟,「原先吃的那个核桃莴笋炒腌萝蔔丁,怪想的,去问问厨房有没有,要是有,晚上就吃这个了。」 丫鬟有点为难,虽然她出嫁也就两月,可跟两个月前比,家里又大不一样了。只是王夫人吩咐好好照顾……丫鬟应了声是,往厨房去了。 探春恍惚的出来,没留神被赵姨娘拉去了后头拐角。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赵姨娘冷笑道:「她过得不好吧?」 探春对上赵姨娘,那是一百个警惕心要分成两百个用的,「大伯找这样的人家,出嫁前太太就说不好了。」 赵姨娘哼了一声,「你不用瞪我,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想告诉你,凭你的家室,将来找的人还不如他。别想着还能当千金小姐了。」 赵姨娘说完扭头就走,前头她虽然说再不理会探春,可毕竟是亲女儿,但低头也是不可能的,寻了个机会说话,也就这两句警告了。 以前是有国公府的牌子护着,可老爷现在就是白身,她还指望嫁到什么好人家不成? 下头人怎么出头,平常人怎么生活,这家里又有几个人知道的? 指望太太教她?别说太太有没有真心了,就是有,太太也不会啊。 赵姨娘愤恨又担心的嘆了一声,回去自己屋里了。 「你好好读书。」她担忧的吩咐贾环,「家里都这样了,老爷当初答应你的田地,八成也不作数了,只有读书才能出头了。」 贾宝玉已经寻到了王熙凤的灵堂,先是上去规规矩矩上了柱香,这才跟贾琏道:「琏二哥,我有事儿跟你商量。」 两人出了灵堂,到外头空旷处,天色近黄昏,风又大了起来,贾琏搓了搓手,问道:「什么事?」 贾宝玉道:「二姐姐在婆家过得不好,那姓伍的也不是什么好人。」说着为了取信贾琏,又把迎春的控诉一一都说了。 「二哥,你是知道我的,老爷太太管得严,我出不去府,屋里虽有些银子,不过都是袭人管着的。要给二姐姐撑腰,还是看你了。」 从贾宝玉开始说迎春过得不好,贾琏就是满脑子都是「怪不得家里人人都说他又痴又呆」,再两句话过去,无奈就变成了生气。 可听见贾宝玉这两句,贾琏又生出点生气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气的无奈来。 贾宝玉都多大了?贾琏想起自己当年,大概十五岁上下就出府办事了,他还被管着不叫出去?他几岁了?七岁吗? 贾琏冷笑起来,原先府上人人都说自己荒唐,只会惹老太太生气,还说宝玉孝顺,可贾家都这样了,他一点为家里分忧的念头都没有?还拿着父母管得严不叫出门当藉口? 还有他的银子,全叫丫鬟管着? 这是当爷的?那是你丫鬟还是你娘?纵然是王熙凤,也要给他留些体己的。 「这事儿你不要管。」贾琏不耐烦的挥挥手,「成亲是怎么回事儿,夫妻是怎么相处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上下打量着贾宝玉,斜着眼睛满是轻蔑,「你还是个孩子。」 贾琏的恶意,贾宝玉是感觉到了,不过他也没多想,只是觉得琏二嫂子才死,琏二哥怕是心里不痛快,说话失了分寸。 到了晚上,贾赦那边派人来叫贾琏过去。 一进屋,贾赦便道:「你妹妹回来了?」 贾琏点头道:「回来了,还在二房哭诉一通,说伍玉华不是好人。」 贾赦也冷笑起来,转动着手上扳指,「她倒是知书达理,回来不给亲爹请安,跑去二房诉苦。」 只是冷笑归冷笑,讨厌归讨厌,迎春对贾赦还有用,他跟贾琏道:「二房和贾家那些逃奴,就是顺天府管,但顺天府要跨府缉兇也是不容易的,唯一能用的就只有锦衣卫。」 说完他很是自满的笑了一声,「当初我倒是没想这么多,如今倒是能派上用场了,你去劝劝你妹妹,过两日亲自送他回去,问问姓伍的这事儿该怎么办。要是追回来了,咱们两家一家一半,不叫二房知道。」 贾琏应了声是,虽然通过鸳鸯,从老太太屋里也摸出不少好东西来,可银子谁嫌多呢? 再说逃出去那些人,哪个不是府上的管事?哪个手里没握着大把的银子? 第327页 没本事逃不走的,就像四大奶妈,又没奶了,除了贾家把她们供着,跑出就是要饭都要不到热的,她们就不跑。 第二天一早,贾琏守在灵堂里,不多时就见迎春过来上香,等人上完香,贾琏把人叫到了后头屋子里。 「你再住一日,明天我送你回去。」 迎春飞快的一抬头,立即红了眼圈。 贾琏跟这个妹妹也没什么感情,他又不像贾宝玉,天天在后院待着,他要出门办事的,他哪里来的闲工夫跟姐妹们玩笑?再者他也没贾宝玉那么细腻的心,眼圈红不红的,他管这个? 但是伍玉华还有用,贾琏就得跟迎春解释一通。 「这已经是父亲能给你找到最好的人了。」贾琏耐住性子解释,「这人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姊妹,家里就他一个。你性子老实又木讷,被人欺负也不说,屋里嬷嬷都能骑在你头上。这等人家简简单单,免了侍奉公婆,更加不用跟妯娌小姑子相处,只用伺候他一人,难道还不好?」 迎春嘴里喃喃说了两句什么,不过贾琏没听清。 「你说他跟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又不着家。我问你,他是做什么的?锦衣卫!他要查案子的,你叫他天天留在家里陪你下棋不成?那功劳从哪里来?官怎么升?他又无背景,更无助力,所有的家产都是一个人奋斗起来的,短短不过十年就到了正六品的百户,这样的人你还不满意?」 迎春的头越发的低了。 「至于跟妓子来往,这又有什么?别的不说,就是你那宝兄弟,出去跟人喝酒,座上也是有两个妓子相陪的。」想起贾宝玉,贾琏又是一声冷笑,「你和该感谢老爷,至少这人不像你宝兄弟,喝酒还要戏子相陪。」 「你已经不是千金小姐了。」贾琏板着脸,说得越发叫人难堪,「贾家也不是荣国府,你嫁不进高门大院的。就是当妾,你也进不去。你容貌一般,更不会讨好人,你——」 迎春已经呜呜的哭了起来。 贾琏嘆了口气,「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养成这性子的。贾家的爷们,没成亲前屋里也有两个人伺候的,你难道没见过?你老爷屋里多少妾?二老爷屋里多少妾?」 「你看看咱们家里,我那奶嬷嬷的哥儿想要什么差事,也得请她娘来奉承你嫂子。那些管家们的老婆还有娘,头一等的天天去老太太面前奉承,次一等的守在门口堵我。你那相公也是一样。他请上司喝酒叫你作陪,这才是把你当一家人呢。你倒好,你把人推出去给相好的,回来还要埋怨人家品行不端。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说到这儿,贾琏也有点心酸,贾家一路下坡路跑下来,他一样也吃了不少冷眼,以前轻易能办成的事儿,如今就是请人喝酒也不一定能成了。 「你还嫌弃人家说林姑娘?京里谁不说林姑娘?你们前头说要办诗社,不也是因为林姑娘出了诗集想跟人比比?怎么,许你说,不许人家说?许你跟林姑娘比诗,不许人家拿你跟林姑娘比?」 「咱们不是国公府了,你也不能每日吟诗作画,下棋弹琴,十几个丫鬟伺候你的日子更是不要想。这人好歹还有个官身,你好好想想,这次回去好生过日子。」 「我告诉你,探春将来出嫁,还不如你呢。你别看咱们家里下人多,就觉得人人都该是这样,咱们家里还被皇帝勒令要削减下人呢,你整日都在做什么?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的?」 说是好好教妹妹,可一番话说下来,贾琏自己也有些 烦闷,只是这两日还有人来弔唁,他也不好喝得一身酒气,只得又回了灵堂,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迎春从王熙凤灵堂出来,脑袋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全凭多年的记忆带着双腿迈动,这才回到了王夫人院子里。 「二姐姐。」贾宝玉的一声惊唿,叫迎春回过神来,一对上宝玉清澈且满是关切的眼神,迎春不由得又红了眼圈。 「我一起来就来寻你了,我想着咱们后头院子逛逛,总能好些的。」贾宝玉情真意切的道:「不过听说你去祭拜一直没回来,我猜二哥哥把你留下来了?」 迎春点了点头。 贾宝玉又问:「他怎么说的?可说要去教训教训那姓伍的?」 迎春麻木的摇了摇头,「他说……他亲自送我回去,叫我好好过日子……」 一瞬间,贾宝玉握紧了拳头,「他怎么能如此无情!」 迎春没说话,又缓缓摇了摇头。 贾宝玉陪她走进屋里,又给她倒了热茶捂在手里。 「二姐姐别怕,我……」他犹豫片刻,下定决心道:「我去找林姑娘,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不信她也如此无情,还有那姓顾的,虽然他趋炎附势是个小人,但言语里也对你们多有怜悯,我去求他便是,他是锦衣卫千户,他能管住姓伍的。」 迎春再不食人间烟火,也知道不能叫贾宝玉去的,她忙拉住人,只是要阻止……她总还抱有一点点希望,她自己没脸去求林姑娘,可宝玉…… 迎春犹豫许久,道:「这就是我的命……」 她说完便回了屋子,只留下贾宝玉一人在外头,呆呆的站了好久。 贾琏差人去伍家传了消息,约定第二日中午送迎春回去,顺便在伍家吃个饭。 第二日一早起来,迎春各处行礼道别,一脸愁苦上了马车。 第328页 贾琏瞧见她这样子就不开心,没好气道:「六品的官,你好歹还有个敕命,老太太也不过如此了。你进出还有马车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迎春低低应了声是,上了马车道:「二哥这就送我回去吧。」 这句话说得还算得体,贾琏上了马,陪在一边,一行人往朝阳门去了。 贾家在内城,距离朝阳门大概十里上下,城里人多,马车晃悠悠过去,正好巳时末。 伍玉华出来迎了迎,当着贾琏的面也很是客气。 迎春下了马车也没多说什么,只说要洗漱,带了丫鬟匆匆往后头去了。 当日迎春出嫁,贾琏也是亲自送来的,不过如今心境不同,再看这院子,就能看出许多妙处了。 「这院子怕是没点关系置办不下来。」贾琏也挺客气的,「外头就是朝阳门的仓库了,周围一圈——」 京城几个门,各有各的用途,朝阳门走的是粮车,再有就是番邦进贡的队伍。 门里的仓库也放得是这两样东西,算是挺重要的地方。 贾琏想了想周围一圈都住的什么人,「这地儿好。」 伍玉华很是骄傲,「总归是朋友们给我几分面子。」 既然是大舅哥,那吃饭就不好找别人陪了。伍玉华叫了饭菜送到家里,请贾琏去了前头的小厅。 两杯酒下肚,贾琏先从迎春身上打开了话匣子。 「我这妹妹,着实不像话。你也知道我们家里,原先的确是有些家产也有些地位的,我那妹妹……纵然是我们外头难一点,里头她们的日子要好过许多。她自小被娇养长大,总归有些不适应。」 这话真要说,也不算是贬低,甚至说是解释里还带了点夸耀。 伍玉华为什么跟他们家结亲,贾琏也知道,也就是奔着千金小姐公侯之女这个名号来的,往这方面说总归是没错的。 两人格格不入,是因为迎春原先的门第太高,能嫁给伍玉华,是因为千金小姐落魄,这么解释,伍玉华不会生气,反而会开心。 果不其然,伍玉华脸上有了笑意,「夫人娇贵些也是正常。」 贾琏便又顺着这意思说了两句「也不好叫女子先低头」等等,话题就转到了贾家逃奴身上。 伍玉华市井里摸爬滚打上来的,人更是精明,贾琏提个头,他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伍玉华一口干了杯中之酒,道:「咱们如今是亲戚了,我问你,他们带走了多少银子?真有十万两?」 「不止。」贾琏道:「跟顺天府只说了十万两,是怕说得太多,他们找到人直接杀人灭口,吞了银钱,你既然说咱们是亲戚,我给你交个底儿。」 「单就说二房的陪房,男的是管春秋两季的地租的,荣国府落魄的快,我只说去年,一年的地租就有四五万两,秋天的地租占大头,快三万两。荣国府二房当家,这也不是什么隐秘,女的府里风光二十余年,就连如今的长明郡主,当日都被她欺负过。」 「奴大欺主。」伍玉华陪着喝了一杯,「我如今是长了见识了。多吃些菜,光喝酒容易醉。」 但是光喝酒也是在暗示对面,他没防备人。 贾琏又道:「管地租他们肯定要给自己留下来些,就算一年只贪四千两,二十年下来也有八万两了吧?这么说吧,荣国府当年刚建府的时候,地租最多一年能有七万两,然后年景就一年比一年差了。中间经手的人,从田间地头,到这一路买卖运输的,都吃饱了。」 「这还不算完。」贾琏又倒了杯酒,「这家还有个女婿,他们家是求了体面,把女儿放出去了。这女婿是做古董生意的。」 伍玉华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古董生意本钱要多少,是个人都知道。 「没边没沿的,从种地的直接去买卖古董?我猜他古董铺子里不少东西都是从荣国府里偷的。」 贾琏许久不曾喝酒了,不过几杯就上头,「别的不说,单就这一家,抓住了至少二十万两。」 伍玉华都屏住唿吸了,「二十万两……这事儿可以做。」 他语速快了起来,「他们已经跑了三个月了。嗯……先说路引,他们肯定在大兴县办过路引,不然连顺天府都出不去。你回头写个名单给我,还有这些人的样貌体徵,先去县衙查他们办出来的路引。能查到就好办了。路引上都要写目的地,他们带了许多财产,必定不会进山当野人的,肯定是要跟着路引走的。」 「还有金陵,既然是老家,他们在那边办事儿想必也方便。」 「这事儿我一个百户,我办不了,我得把我上司拉进来。」伍玉华算了算,「如果真有二十万两,大概能找回来七八万两。我留两万两。」 贾赦原本给贾琏的底限,是让出去五成,剩下五成他们跟伍玉华对半分,如今这比贾赦的底限要好太多了。 「你多留些。」贾琏道。 伍玉华笑道:「这事儿要能办成了,就是拿十万两去给我疏通关系,上下都得谢我,我留两万两已经够可以了。」 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碰杯喝了酒,贾琏又拿了五百两的银票出来,道:「查户籍要去找主簿,还要找户房的文书,这银子你先拿去疏通。我知道锦衣卫的银子能等后头找到人了再分,可县衙的银子得先给,而且不能叫你掏。」 第329页 两人是越发的看对方顺眼了,甚至迎春冷冰冰的态度,在伍玉华眼里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他甚至觉得这等有钱人家的姑娘,能热着脸应他才奇怪呢。 两人一顿酒吃了整整一个时辰,贾琏憋了好几天也没剎住闸,喝上头又在伍家睡了一觉,临近天黑才回去,他先找了贾赦,「事情办妥了!」 只是亲爹却没他意料中高兴,而是嘆了一句,「王子腾死了。两天前死了,今儿才发丧。明早你去王家一趟。」 贾琏一口气憋在胸口,半天才吐出来。 原先他们计划要休了王熙凤,那王子腾自然是罢官的好,可如今王熙凤作为贾家妇死了,还留了孩子下来,王子腾就好好活着最好,毕竟是亲戚,也是个庇护。 「怎么就死了呢?」 「死得活该!」 皇宫里头,皇帝怒道:「生生把自己作死,王子腾的确是个能人。这些当年陪着先祖一起打天下的人,的确是会想。」 王子腾是从一品的高官,又是奉旨巡边,随行人员也不少,光良医就有两位。 如今他病死在京郊,皇帝叫人去一查,两天就有了结果。 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又刻意吹了冷风,原本大概是想博得皇帝同情,谁料身体没熬住,就这么死了。 顾庆之拿起书桌上那一摞个人口供看了看,皇帝又道:「这个蠢货,这下可好,朕还得帮他掩饰,免得叫人觉得朝中大臣都是蠢货。」 顾庆之道:「臣倒是觉得没什么可遮掩的,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报出去,也好叫大臣们知道,不管做什么,皇帝都能查出来,不想死后被鞭尸,被同僚们嘲笑,就得老老实实的,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王子腾这也算是社死的鲜明案例了,俗话不是说,就是被车撞,也得坚持到清空手机浏览记录才能晕过去。 王子腾搞这么一出,正好当做反面案例。 皇帝一想正是这个理,正要说话,外头有太监来报:「陛下,太上皇请您去一趟。」 不用说,还是为了王子腾的事儿。 皇帝一看天色,道:「爱卿回去吧,一会儿风该起来了——」说完皇帝一笑,道:「朕差点忘了,冷风从不吹国师的。」 顾庆之陪着皇帝一起从御书房出来,又送到后门口,这才折返过来,从前头出宫了。 到了太庙,顾庆之又去上了柱香,看了看自己供奉在案台上的庚帖,这才出来。 皇城东南角的林家,也有人在说庚帖。 「庆之不来,你倒是没下饭的菜了?」 林黛玉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笑笑,「爹爹,他有正经事儿要办。我就是觉得……庚帖供奉在太庙里,也太——」 她这几日出门,遇见人就要被调侃两句。 瞧见自己女儿这不好意思的模样,林如海有些开心,如今长明诗集的爹这个名号渐渐传了开来,叫林如海想起从前自己弟子没大没小的话语「大魏朝着名女诗人林黛玉那没用的爹」。 自家弟子是有几分预言天分在身上的,尤其那首诗,林如海也听人说了不少例证。 可如今看见女诗人这副模样,林如海笑了,女诗人的爹要嘲笑女诗人不够聪明了。 「枉你平日聪慧,竟然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张监正把庚帖供奉在太庙吗?」 林如海是知道自家女儿是真的聪慧的,自然不会留给她反应时间,而是道:「庚帖原该是供奉在男方家里的,寻常人家供奉三日,讲究一些的供奉一个月,公侯之家就是供奉三个月的也大有人在。」 「你自己想,安国府里快两百人,还有铺子田地等等,加起来肯定是过一千人了。又是冬天,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算不算不吉利?又或者冻死些家禽的,这算不算上天预警?」 「可若是供奉在太庙就不一样了,拿大魏朝来说,除非地龙翻身,或者扫帚星临朝,别的都是稀松平常。」 听见自家亲爹举的这两个例子,林黛玉是胆战心惊,这可是连皇帝都要下罪己诏的大事件。 「父亲你别说了,庆之常说好的不灵坏的灵的,万一——我就真嫁不出去了。」 林如海瞧她这个模样,越发觉得好笑,「无妨,到时候咱们招赘就行,左右还是他。」 这下林黛玉是听出来亲爹在调侃她了,她气唿唿的哼了一声,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怎么反驳,便道:「爹爹多吃些饭菜吧,也好少说些话。」 第97章 第一次泡温泉 小雪这天,京城天上洋洋洒洒飘了些雪花,不大,不过应景是够了。 等林如海休沐的时候,几人又是一队马车往西山的温泉山庄去了。 温泉在京城是个稀缺资源,就西山这边有,所以虽然顾庆之调侃两句,「师尊早先还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如今也要跟着享受了?」 林如海只当没听见。 他比顾庆之实在多了,当时只觉得自己的确是想去泡泡温泉,也就没多说什么,上了马车才想起来怎么反驳,于是很是不甘心的在途中休息的时候来了一句,「要么我带玉儿回去吧,你一个人去泡?」 林黛玉倒是没想太多,直接便道:「爹爹,我还没泡过温泉呢。」 顾庆之嘻嘻笑了两声,「师尊,这是弟子孝敬您的,还请您笑纳。」 休息片刻,大家又上了马车,继续往西山去了。 第330页 午时刚过,众人就到了温泉山庄,顾庆之这山庄是皇帝当了皇帝之后的庄园,在西山的一众温泉山庄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好庄子。 冬日进补大概就是各种各样的羊肉汤,还有俗称小人参的白萝蔔,再有就是黄芪麦冬当归这等补血补气的中药材,山庄准备的饭菜也是按照这个规格来的。 吃过饭稍歇歇,就是准备去泡汤了。 山庄到手之后,顾庆之修整过的。考虑到现在这个年代大家的心理,还有他的社交圈子,当众袒露身体是不可能的,所以除了院子正中间的大汤,顾庆之还根据院子布景和地形建了五个小汤。 其中三个小汤连在一起,中间有汉白玉的半高石墙隔开,上头还镶嵌了红雪松的屏风,这木材天然就防潮防霉,用在汤池里是最好的。 后头两个小汤就是彻底分隔开的,也建在后院,主打一个隐秘隔音。 泡汤自然是要备些零食和茶水的。 各色点心干果就不用说了,汤池温度高,泡久了自然也是要出汗的,那茶水就得稍微清淡些。 顾庆之叫人准备了果茶。 红茶打底,加上烘干的苹果片跟霜橙片,最后两颗□□糖下去,喷香扑鼻。 既有水也有糖分,免得泡到低血糖。 「师姐泡上一炷香功夫就起来走走,仔细泡久了头晕。」 「这茶倒是不错,冬天喝很是温暖。」还没等进去呢,林黛玉就喝了两杯了。 顾庆之笑道:「这个也能拿来煮酒,再加些——」 一边林如海咳咳两声。 别说当着人家爹的面,劝人姑娘喝酒,的确是不太合适。 林如海嫌弃的看了一眼那大茶壶,道:「你们倒是会糟蹋东西的,正山小种加上祁门红茶,味道串了不说,还要加些果片——」 他一边啧啧一边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喝什么。」 顾庆之笑道:「师尊尝尝?祁门红茶气味芳香,正山小种经久耐泡,师尊说不定喜欢呢?」 他一边说一边举着杯子,林如海倒退两步,「我不可能喜欢喝这种东西。」他护着自己手里茶壶,生怕串味儿的样子。 顾庆之跟林黛玉两个对视一笑,一见他俩这模样,林如海就觉得不太好,「你们又做什么了?」 两人又对视一眼,继续笑。 林黛玉清了清嗓子,道:「上回说要泡温泉,他就说要准备些茶水试试。后来……」她戳了戳顾庆之。 顾庆之也清了清嗓子,「师尊觉得早上的茶叶蛋好不好吃?」 林如海瞪大了眼睛。 林黛玉点点头,「正山小种、祁门红茶,还加了九曲红梅跟六安瓜片。我们两个试了好几种配方呢,这个煮出来的茶叶蛋最好吃。」 林如海倒退一步,也不知道说的是有辱斯文还是糟蹋好东西。 顾庆之忙追了上去,火上浇油道:「茶叶蛋怎么可能不放茶叶?放了好茶叶蛋才香啊。都是吃吃喝喝,这茶叶不过换了个方式陪在师尊身边。」 林如海勐地停住脚步,「你重新找一处地方,我下午想一个人清静清静的。」 顾庆之也不在意,都这么熟了,自家师尊什么意思他也明白,两人若是一起,他势必是要侍奉林如海的,不如大家分开,各自享受,横竖丫鬟小厮都不缺的。 ——总不可能是因为那两个很好吃的茶叶蛋生他气了吧? 顾庆之停下脚步,左右看看。 往后头去找他师姐是不可能的,想跟他师姐一起泡温泉,至少也得等明年冬天了。 倒不是说他们成亲得冬天,而是就算成亲早,也不能夏天去泡温泉吧? 院子中间倒是有个露天的大池子,不过这个池子多半是起到造景的作用,周围的假山怪石嶙峋,温泉的热气笼罩上来,看着挺有意境,真要泡是不可能的,下去就得刮出一身血痕来。 「唉……」顾庆之装模作样嘆了口气,往不远处忠顺王的池子去了。 忠顺王年纪大了,早年也亏空了不少,虽然这两年开始保养了,不过到了冬天是不太好过的,尤其京里干燥,他家里烧了地龙就更干燥了。 每年刚到冬天,还有冬天最冷的时候,他基本都要在温泉山庄住上那么十几天。 顾庆之进了院子,忠顺王才睡了午觉起来,听说顾庆之来访,叫人把他带去了书房,笑道:「你事情多,倒是没我清闲,没见你过来泡几次。」 「这不就来了?」顾庆之跟忠顺王也没什么好见外的,道:「我来看看王爷的汤池。我那汤池是才修的,肯定有不合适的地方,王爷的汤池用了许多年了,想必各种家具搭配都是非常合用的。」 忠顺王站起身来,道:「走,我带你去泡泡。」 忠顺王的汤池跟顾庆之的差不太多,都是三面建墙,一面开口,可以一边泡汤一边看景。 几个汤池中间也是半高的墙隔开,就是上头没屏风了。 忠顺王先下了池子,一边泡着一边道:「原先上头也有屏风,不过后来发现有个半墙就够了,再加上屏风反而说话不方便。」 顾庆之嗯了一声,水蒸气布满整个房间,说话听着就挺闷,真要再隔点东西,得喊了。 「你那边也是一样。」忠顺王又道:「一开始这池子里有两个汉白玉的躺椅,后来换成木头的了。虽然是在水池子里,汉白玉也太硬了。」 第331页 「诶呦,那我回去得换了。」顾庆之道。 忠顺王笑了两声,「别的就没什么了。剩下你喜欢什么,安排什么就是。」 其实后头还有两个供他玩乐的池子,但这就不能带顾庆之去看了,忠顺王也怕皇帝骂他带坏顾庆之啊。 顾庆之靠在水池里的躺椅上,这躺椅距离水面挺近,温泉水将将能把人盖住的程度。 不会因为水太深而胸闷,也不会因为水太热而难受,总之一切是刚刚好。 前头一面是敞开的,后头应该还有透气孔,顾庆之能隐隐察觉到有小风从脸上吹过,还挺舒服的。 躺了片刻,丫鬟送上了茶点等物,隔壁的忠顺王道:「前头王子腾给自己作践死了,太上皇不叫公布详情来着。太上皇……年纪也不小了,皇帝心软答应了。」 这可疑的一顿,八成是里头还有点事儿,不过顾庆之没问,而是道:「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儿。说不说都没什么明显的好处或者坏处。」 忠顺王笑了一声,「尹恩立出了个主意,说可以拿这个钓鱼,不过被皇帝骂了一句。」 「陛下很是正直。」顾庆之道:「大臣们也放心,若是上头人疑心病重,那下头办差的人想的就不是怎么办好差,而是:这是不是陛下在试探我了。」 那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忠顺王换了个姿势,又嘆道:「王子腾啊……前头跟先祖打天下的那些人,也没剩下几家了。人常说撑过五代才能传家,看这些人就知道了。那样显赫的功绩,那样丰厚的家产,一样传不过五代。」 顾庆之笑道:「我就不用担心了,过完这辈子我就回天上去了。」 忠顺王失笑,「你果然会安慰人。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不了那么多。」 这边再说王子腾,贾家也在说王子腾。 「他们要回金陵了?」贾赦惊讶道。 兄弟两个坐在书房里,贾琏站在贾赦背后,三个人都是愁眉苦脸的。 贾政点点头,「开春就扶灵回祖籍,已经开始变卖京中家产了。」他又跟贾琏道:「你那媳妇也得安葬回祖坟,不如明年跟着他们一起,相互也有个照应。」 贾琏犹豫一下,贾赦道:「再看看吧,家里事情多,老太太也不太好,离了他无人办事的。」 更重要的是伍玉华那边追捕贾家逃奴,得有他看着。 贾赦长嘆一声,「他们的确是支撑不住……除了王子腾,剩下人都没有官身。」 「回去怕是也不好过。」贾链皱着眉头,显然是想到了他们的以后,「原先他是从一品的大员,金陵周边不知道占了多少地,如今子孙还没成长起来,他就先死了。以前吃进去的东西都得吐出来。」 「……从一品的大员,该是有两个去国子监的名额的。」贾赦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贾政道:「我问了,说是给了幼子跟长孙,他们在国子监附近买了个两进的小院子,留了可靠的老僕人照看。只叫读书,连家眷都要跟着一起回金陵。」 这举动打着什么主意,贾赦也能看出来,「别的不说,有他们两个留在京城,虽然还不曾进学,但也是个威慑,若是能考出来,王家还能立住。」 贾政捋这长须,道:「最好就是明年考过,中个秀才,不然后年是乡试年,考秀才是停考的。若是考不过,就又是三年。」 以前不觉得,如今贾赦是深刻明白什么功名,什么叫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了。 「咱们家里这么多人,怎就没一个——」话说到一半,贾赦想起贾珠来,又重重嘆气。 贾政也知道他为了什么停顿,「珠儿——悔不当初啊!」 贾琏安慰道:「读书不容易,别说咱们家了,王家也一个读书的都没有,就是老太太的娘家史家,素有『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的说法,史家人够多了吧?一样没人考出来。」 一说这话,贾政顿了顿,「我怎么听说……史家不大好了?」 前头贾家差不多算是被夺爵了,能靠的无非姻亲,一个史家一个王家。 如今王子腾死了,王家败得比他们还快,史家老太太虽然送了两封信去,可没什么回应不说,史家都有点闭门谢客那意思了。 「史家人多。」贾琏说着自己听来的消息,「听说是在金陵那边犯了事儿,叫人进京告了御状,还滚了钉板的。」 贾政嘆气道:「虽然说枝繁叶茂才是兴盛之兆,可人多了哪里管得过来,这又是败家之根本了。」 贾赦问:「你书读得怎么样了?可能考上?」 「已有七八分的把握。」贾政说这话的时候,原本愁苦的脸上也有了笑意,照他那性子,很明显不是七八分的把握,他是觉得自己一定能考上。 贾赦松了口气,「这就好。别的那些亲戚不说,咱们兄弟两个一母同胞,总归是要互相扶持的。你只管好生读书,剩下的事情全叫琏儿去办。」 气氛轻松了些,兄弟两个互相勉励一番,贾政这才起身告辞。 贾琏送他二叔出去,回来就看见亲爹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伍玉华那边,去催催。」 「这才多久?周瑞那一家子提前跑了三个月,怕是不好找。催得极了,万一——」 贾赦眼睛一瞪,不耐烦道:「那就去看看你妹妹!」 第332页 天气寒冷,除了要赶生计的,多数人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尤其薛蟠这种懂得不多,去不去都行的人,也就是趁中午太阳最好的时候出去看一圈。 午时刚过,薛蟠就跳下马车回到了梨香院。 「这天气可真够冷的。」他一边搓着手,一边探手去冰香菱。 香菱一边笑一边躲,道:「大爷,太太让您一回来就过去呢。」 薛蟠脸上笑容收敛许多,「那等我回来你再给我暖暖。」 到了薛姨妈屋里,瞧见他母亲跟妹妹对面坐着,薛蟠上去招唿道:「母亲,妹妹。」 薛姨妈道:「来坐。贾家去金陵的人,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这是给薛蟠去办过继的人,薛蟠自己也挺关心的,他算了算道:「这月底肯定能回来了。」 薛姨妈松了口气,「也算了我一桩心事。」 薛蟠却觉得有点假,以前干什么去了? 一边坐着的薛宝钗,又把手里帕子往前推了推。 「这是你妹妹绣的手帕,回头你送给元春。」薛姨妈交待道:「好生对她。」 薛蟠这下没忍住,冷笑一声道:「您该不会忘记这亲事是怎么来的了吧?是咱们算计来的,妹妹还叫我去生米煮成熟饭——」 「你胡说什么!」薛宝钗冷着脸,一下子就怒了,「你自己做的事情,往我身上推?」她说着便红了眼圈,「我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又趴在薛姨妈怀里哭了起来。 「这是你亲妹妹!若不是你不争气还打死人,咱们哪里用寄人篱下?」 「行啊。我不对,是我算计来的。」薛蟠也冷着脸道:「那元春又能对你多好呢?虽然你兄弟是个混蛋,但你宝姑娘是出淤泥而不染?我说你少往人家跟前凑,就是帮我了。」 这话的讽刺意味太强了,薛姨妈也气红了脸,道:「若不是你,你妹妹何苦都脱到现在还不成亲?你不知道感激你妹妹,总拿话语来刺她,你也太没良心了!」 薛蟠指了指自己鼻子,却换了个话题,「前儿还收到夏家的信,跟咱们家里是世交的桂花夏家,人家家里也只剩一个女儿,跟咱们家似的,她就立了女户,说要开春招赘,还要请咱们去观礼。不是我说,陛下鼓励医女宫女等等立女户的,京里这些日子立女户的人也不少,也不是非要嫁人才能有出息的,妹妹既然总说自己是女中诸葛学富五车,也该要自立起来才是。」 薛宝钗的哭声跟薛姨妈的「你少说两句」同时响起。 薛姨妈又道:「不知道你在哪里灌了狗尿,回来拿你妹妹撒气!」 「我并不曾说自己是女中诸葛学富五车。」薛宝钗分辨道,「不能因为你不识字,就瞧不起读书的人。」 薛蟠冷笑,也不想多在这屋里待了,「没错,你没说,都是贾家人说的,贾家人都把你夸成仙女儿了,怎么也不见他们来下聘呢?」 说完他便踢了帘子出去,薛姨妈跟薛宝钗对视一眼,薛姨妈道:「你哥哥也不知道怎么了?」 薛宝钗擦擦眼泪,道:「是外头人说了什么?还是大表姐说了什么?哥哥怎么就跟咱们离心了呢?」 薛姨妈沉思道:「是得想个法子。」 申时刚过,顾庆之婉拒了忠顺王留饭,回到了自己的庄子上。 林如海跟林黛玉也泡完温泉出来了,虽然中午没少吃羊肉,不过泡温泉也挺耗费体力了,两人都饿了。 林黛玉道:「爹爹也真是的,虽然是关门弟子,可也不好把人撵走的。」 林如海觉得好笑,尤其是她这个嘟着嘴表达不满的表情。 虽然说女大不中留,可—— 林如海嘆气道:「还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您是不是还要说胳膊肘朝外拐?」林黛玉不满道,「您那胳膊肘往里头拐拐我看看?那就得折了!」 林如海大笑起来,顾庆之正好进来,听见笑声便道:「师尊遇见什么高兴事儿了?叫我也听听。」 没他女大不中留就是个调侃,有了他就是现实了。 林黛玉赶紧跟亲爹打眼色,她不当着顾庆之的面,倒是能堂而皇之的说些帮衬他的话,可当着面……她有点不敢,主要是猜不到顾庆之能有什么反应。 而且以前的反应……咳,脸又烧起来了。 林如海也是不愿意说什么女大不中里的话的,道:「说我以前是个老山参,你这温泉养人,如今泡成红参了。」 老山参又干又皱,红参是泡发后又蒸的,又红又胖,这笑话就还挺应景的。 屋里三人安静片刻,齐齐大笑了起来。 林黛玉一手拿帕子掩着嘴,另一手抵在自己腰间,手肘还卡在桌边上,这才没笑下去。 顾庆之便道:「师姐快别笑了,以前是个粉桃子,如今要笑成红苹果了。」 林黛玉两只手撑着帕子,挡在头前,那帕子抖啊抖的,就想让人伸手夺了过来。 正笑着,林如海肚子里咕噜了两声,顾庆之便道:「可了不得了,好好的红参,再不进补些,就又 要变成老山参了。」 才刚止住些笑的林黛玉又开始抖了,那帕子又被举起来,挡在了脸前。 「师尊请。」顾庆之拉着林如海出来,道:「咱们去看看吃什么菜吧,也叫师姐好生笑笑,憋着多难受啊?」 第333页 泡完温泉,还是山泉,林如海是心旷神怡,回头扫了两眼,笑道:「也别搞那些羊肉等等发热的食物了,进补也算了,晚上简简单单吃些东西,早些睡觉,好好歇歇。」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肉还是要有的,泡了温泉确实挺饿。」 天刚有点黑,晚饭就端了上来。 酸萝蔔老鸭汤,再一个红烧黑鱼,粥是猪肝粥,还有两样绿叶蔬菜。既然靠着温泉,种菜总归是不受寒冷影响的。 「你还真少不了鸭子。」林黛玉吐槽道,然后就给自己盛了一碗,「闻着酸酸的特别开胃。」 「酸性收敛。」林如海点评道,读书人总归都是懂点医的,「秋冬宜收不宜散,是该吃些酸的。」 两人一人一碗酸萝蔔老鸭汤下去,顾庆之这时候还没察觉到不对。 不过等两位林姓家人开始喝第二碗的时候,顾庆之觉得有点不对了,「师姐不是不爱吃鸭子吗?」 林黛玉跟他眨了眨眼睛,头一歪可可爱爱道:「可是你喜欢吃呀,我想跟你喜欢吃一样的东西。」 顾庆之恨不得捂住胸口大喊两声,「师姐吃,多吃点。」 林如海也去盛了他的第二碗酸萝蔔汤,顾庆之道:「师尊少喝些酸的吧?上回不还说吃多了酸的烧心吗?」 「无妨。」林如海道:「前头是修书整日不活动,乔太医开了药,如今又不整日坐着,已经全好了。」 然后他们就又一人来了一碗。 顾庆之如今算是明白了,他不由得嘆了口气,「虽然咱们家不缺这些鸭子,不过……要么以后还是分开吃饭吧。」 两位林姓家人齐齐笑了起来。 等吃过饭,天差不多就黑了。 虽然在山庄里,路都是修得好好的,不过到了晚上,人总有个路不好走的概念。 林如海先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道:「明儿谁也不许吵我,我要好好睡一觉。」 他起来先走了。 虽然是师尊,但是个男的,住山庄自然是不能住后院的,林如海就住在东北一点的客房里,从前厅直接有抄手游廊能过去的,两边还有灯笼点着照明。 顾庆之也就没送他。 「师姐要去歇息吗?」 林黛玉点了点头,山上本就凉,潮气也大,虽然是温泉山庄,坐在厅里不冷,但也没热到哪儿去。她现在就想暖烘烘的躺一躺。 顾庆之拿了个琉璃的灯笼给林黛玉提在手里,「我陪师姐过去?」 未婚妻嘛,自然是住在后院的。 两人出了正厅,沿着木头拼接的小路往后院去。走夜路的人都知道,灯光肯定是要拿在自己手里才清楚的。 虽然路两边也有挂着的灯笼,林黛玉手里提着的那个,不能说不够亮,只能说提不提都一样。 夜深人静,天上繁星点点,不远处又有潺潺流水声,总能叫人生出点别样的憧憬来。 顾庆之道:「等明年咱们自己来。」 林黛玉脸上一红,轻轻嗯了一声,她……她其实也有点期待婚后生活。 「可以天黑了去泡温泉,煮些热酒来,外头点着小小两根蜡烛,天上还有雪——你喜欢大雪还是小雪?」 一想万一不下雪,这国师就要去开祭坛祈雪了,林黛玉不由得笑出声来,「你可别说了,承诺这么多,万一你做不到呢?」 「怎么就做不到呢?」顾庆之去轻轻拉着林黛玉的手,林黛玉缩了一下,又把手递了过来,像是两人共同提着灯笼一样。 林黛玉瞧着两人手,忽得笑了起来,她把灯笼提手一递,塞在了顾庆之手里,然后飞快的放手,又提起裙摆往前快步走了两步。 「庚帖还在太庙呢,就想跟人泡温泉了?」林黛玉神采飞扬哼了一声,「你想得倒是挺美,羞不羞?」 顾庆之觉得自己大意了,手里那提手虽然还有几分余温,但这是灯笼啊。 伴着轻笑声,林黛玉又往后头院子走了两步,「明早想吃梨。国师赶紧回去吧,不用送我了。」 第98章 快过年了 第二天一早,早饭有点离谱,特指林黛玉面前的。 先是一小碗醪糟浸梨,醪糟加了枸杞煮开,放凉之后加上切好的梨片浸泡。 「这菜最难拿捏的就是腌渍的时间,泡久了梨就软了,泡的时间不够,味道没融合在一起,梨是梨醪糟是醪糟的。」 下头还有两碟凉拌菜,一个是梨丝拌山楂,还一个梨丝拌白菜心。 之后是热菜,拔丝梨,最后是常规最常吃的炖梨。 好在都是小小一碟,加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两只梨。 林黛玉没搭理一脸笑意等着她回应的顾庆之,而是跟林如海道:「爹爹,咱们家穷了吗?大早上竟然连米粥都吃不起了。」 林如海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我也是你们y中的一环吗」,但是对他们两个这腻来腻去的行为还真是——腻味,他挤了点假笑出来,道:「咱们家可没这条件,下了雪还能让你吃上新鲜的梨。」 难得吃瘪,不过林黛玉也不在意,她指了指炖梨,道:「一会儿回京城,这个留在车上吃吧,车里多热啊。」 顾庆之道:「都有都有,准备好了。」 当然这些菜就是端上来叫林黛玉看看他的确有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正经的饭菜还是有的。 第334页 等吃过早饭,一行人上了马车,回京城了。 到了年底,有事儿的人都挺忙的,各种祭祀年终总结都不带停的,就是林黛玉也要去看看她手里几个铺子,还有这一年教人作诗,也得做个总结。 每次上课做的诗,包括后续留的作业,林黛玉这儿也都有底稿,她把这些东西分人装订成册,又一篇篇认真仔细看了看,计划着过两日就一对一的讲一讲这一年下来的进步。 「唉……」林黛玉笑了一声,「幸亏不用再教那个一窍不通的傢伙作诗了。」 她下意识取了信笺来,只是又不知道写什么,半晌画了朵梅花送去了。 这个点顾庆之还在宫里,林黛玉收到信已经到了下午,回来的还是她早上那信笺。 梅花她是画在左上角的,右下角加了两个印,一个国师的印,一个国公的印。 林黛玉微笑了好半天,信笺也叫她夹在书里了。 前·荣国府的诸位也在忙。 王熙凤停灵时间到了,今儿由贾琏带着下仆送去家庙寄存,等着将来一併送去祖坟。 秦可卿的棺材也还在这儿停着,贾琏见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当初声势浩大的葬礼,她也一样停在这里没有入土为安。 贾琏又觉得荒诞,谁能想到贾家这么快就败了呢?那样热闹的葬礼,如今想起来还真的就跟梦一样。 梨香院里,薛姨妈跟薛宝钗一起做针线,状似无意道:「今儿出殡,大姐儿也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子。」 薛宝钗故作伤感道:「真要算起来,原先凤丫头那样忙,整日不着家的,大姐儿也是丫鬟带着的。当初觉得母女感情许是要生疏,如今看倒是上天垂怜了,不亲近,自然也就不伤心。」 薛姨妈嘆口气,「还得再找一个,别的不说,孩子还不到十岁呢,没有母亲教养可不行。」 母女两个对视一眼,都是自家人,对方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 「怕是……得找个官宦人家的女子吧?」薛宝钗道,「而且凤丫头才死,至少得守过年。」 「那也没两个月了。」薛姨妈的视线虽然在手里针线上,但是已经很久没动作了,「你记得原来二房有个门生叫傅试的,是个六品的通判,他妹妹傅秋芳都二十三了也不曾许人,那人是想把自己妹子嫁给宝玉做妻的。」 这人薛宝钗也知道,毕竟当初她的目标就是宝玉,从借住的林黛玉到史家的史湘云,再到这位傅秋芳,她都一一打听过的。 总之这人年纪太大,排在所有人里最后头。 「父亲是官可跟哥哥是官不太一样,她身份还不如你呢,咱们祖上可是天子近臣。现如今贾家落难,傅试也不来了。」薛姨妈嘆道:「继妻,也不是国公府了,你这个门第就很可以。我倒不是不想给你找别家,可如今这情况,找谁呢?咱们是金陵来的,也不认识几个人。」 薛姨妈放下手里针线,「跟你哥哥,我是说咱们住进贾府这些年,外头怕是早就默认你要配给宝玉了,所以没人来提亲,可——」 「快别说了。」薛宝钗忙阻止了她,有些话点到为止,真说出来,大家都没面子。 「我听说大房将来是要回金陵的,正好咱们一起回去,总归比在京城好些。」薛姨妈数了一条优点,又道:「原先咱们贾史王薛四家互为姻亲,又在地方上有些名气。可如今一家比一家惨,你舅舅他们家也回金陵了,我想虽然没了官位,贾家也没爵位,可咱们跟王家也是亲戚,你嫁过去王家不会使绊子,而且人多总归是能互相帮衬的。」 薛宝钗也道:「若还是荣国府,那嫁个闲散的公子无妨,可若是没了国公府,家里人还是得能拿住事儿的。」 「是啊……那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是不是你哥哥前头说的立女户,你动心了?」 薛宝钗摇头,「我的确是想过,可要说立女户招赘……哥哥就是招赘,招赘能招来什么好人家不成?不到走投无路,谁会入赘?无非就是些过不下去的混子。况且入赘之后,绝了科举的路子,生了孩子也不能跟自己姓,哪个男子能受得了这个?心里憋着气,那将来寻着机会肯定是要使坏的。」 说到这个,薛姨妈思绪又到了薛蟠身上,她道:「你哥哥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生生把个香菱当奶奶供起来了。这样可不行,将来他入赘,你大表姐看不下去怎么办?岂不是要搞得阖家不宁?」 虽然算计来算计去,评价这个又看不起哪个的,但说实话,她们的算计没一个成功的,所以话说得虽然挺有志气,但现实就是得哄好元春,继续住在贾府,这话题一下子就不那么悬浮了。 「要么给她吃些绝子的药吧?也叫你大表姐知道,咱们是一心向着她的。」 薛宝钗拦住了人,道:「先别急,等哥哥的身份办好了,那边下定了,您再带着香菱去二太太面前把事儿办了。别当着大表姐,也不好太直接。」 薛姨妈笑道:「正是这个理。我的儿,还是你有主意!」 虽然母女两个又有了堵贾琏的主意,不过贾琏跟贾宝玉不一样,贾宝玉整日就是在家里闲逛,都不怎么出二门,贾琏可是有正经差事,管着贾家一切的对外事务的。 尤其临近过年,他就更忙了。 贾家的铺子要巡查要算帐,还有些亏损的铺子要盘出去,另外一些铺子算是爵位福利,贾家没了爵位,自然是保不住的。 第335页 就好比顾庆之在前门的杂货铺子,买的就是宫里流出来的绣品,还有太医院每年清出来的贵重药材,或者还有些小件装饰品,被宫里主子赏给下头人,然后他们送出来换银子的。 这样的铺子,如果顾庆之没宫里的关系,他是开不下去的。 贾家也有不少类似的铺子,现在没了关系,就只能盘出去。 除此之外,贾琏还得抽空去伍家看看,他们追讨逃奴都两三个月了,也该有点动静了。这可是锦衣卫。 这天下午,贾琏提前跟伍玉华约了饭,刚过申时,他就带着一坛老花雕去了伍家。 冬天天黑得快,今儿又阴沉沉的,才过申时天色就暗了下来。 贾琏也来过几次,不过今儿一进来,就在二门口看见个熟人——贾宝玉。 贾琏眉头一皱,快步上前,问道:「你来做什么?」 再一看他们这站位,贾琏就知道他前头劝的话,迎春是一句没听进去。 伍家是个三进五间的院子,前院稍微大一点,院子中庭里种了两棵树,还有个小假山造了个景儿,厨房在倒座,院子两边各有两间厢房用作客房。 后头两进倒是不大,都没有厢房,尤其最后那一进,其实就是正房的后罩房。 这样的房屋格局,就说明主人家平日里社交比较多。 现在是贾宝玉站在二门外,迎春站在二门里,两人面对面说话,中间就是二门的门槛。 搁这儿煳弄鬼呢。 贾琏快步走了过去,阴沉着脸,「伍家哪有那么些规矩?你们要说话就好好说话,大冷天站在外头,是盼着风给你吹病了不成?」 再一看迎春那脸色,他还真说对了。 贾琏重重嘆气,不趁着你那千金小姐的名号还有用赶紧站稳了,还搁这儿伤心呢。如今伍玉华是对那大家规矩感兴趣,可他总有一天会不感兴趣的。 「伍家不讲究这些。」他一指前院西厢房,「你们去那里头说话,再叫你丫鬟给你备两个火盆来。」 贾琏声音挺大,贾宝玉叫他二哥哥他都没听见。 正说着话,伍玉华回来了,当着他的面,贾琏声音又大了些。 「你用的是上好的银丝碳,还加了香料窨制的,一点菸尘都没有的,他对你够好了,这东西可不好得,就是原先的荣国府,也不是各个主子都能用上的,如今更是只有老太太才有上等的碳用了。」 伍玉华挺骄傲的,客气道:「不足一提,夫人已经是低嫁了,又知书达理的,我虽然识得几个字,但跟夫人比,跟孩童也没什么差别了,我自然不能叫夫人跟原先差出去太多来。」 贾琏笑道:「我带了上好的花雕酒,也叫你南方的手艺。」 「正好我也有事儿跟你说。」伍玉华一伸手,虚揽贾琏手臂,跟人一起去了东厢房,又叫人去外头的饭馆叫两桌菜送来。 两人坐定,贾琏想了想,问道:「……我那堂弟,常来?」 伍玉华点头,「我家里也没个什么人,夫人一人在家也无趣得很,来便来吧。」 贾琏歉意道:「我那堂弟……被家里老人溺爱,生的天真又不谙世事,若是言语上有所得罪,你多担待些。」 「咳,哪儿能计较这些呢?」伍玉华不太在意。 两人闲聊几句,又抿两口仔细品了品酒,不多时,四道凉菜就送来了,还有一大盘子滷味拼盘,至少酒是能喝起来了。 伍玉华嘆道:「这事儿不好办啊……姓周的那一家,带了这许多银子上路。」 贾琏还以为他要办事的银子,忙道:「可是要打点?临近过年,是该给兄弟们辛苦钱。」 「不是这个意思!」伍玉华眼睛一瞪,「我们锦衣卫私底下干活儿,也是有规矩的。我跟你实说了吧,现在查到他们往两广去了,还请了个镖局护送,问题是如今他们连人带镖局全都不见了。」 伍玉华一口闷了酒,道:「兴贤镖局就剩下三个人,一个是又老又聋的看门的,还有两个洗衣服做饭的婆子。也不知道是镖局把他们劫了,还是连带镖局一起叫山匪劫了。」 贾琏皱了眉头,可想起平日里周瑞家两口子在贾家嚣张的样子,就还……不算出乎意料。 「唉……他们那一家的脾气,又口无遮拦的,再说懂财不外露的道理,怕是也管不住自己。」 伍玉华又从衣服里抽出个信封来,「这是三万两,找到四家的,一共九万多银子,兄弟们路上花费打点等等出去三千多两,我做主分出去五万两,零头我拿了,剩下的你收好。」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贾琏收好银子,又给伍玉华倒酒,「满上,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对面西厢房里,贾宝玉正柔声安慰迎春,「我不好出来,不过一有空就去找姓顾的跟林妹妹,只是临近年底,不大好找。」 贾宝玉也来过几次的,每次都是「我一定找到他们,找到了他们一定会给你撑腰,你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迎春不疑有他,她本就不满意自己的婚姻生活到了极点,贾宝玉又总给她许诺,使得顾庆之跟林黛玉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虽然就算她依照贾赦跟贾琏的交代,好生奉承伍玉华,努力适应小门小户的生活,又抛头露面跟她以前完全接触不到的阶层相处,最后结果谁也不能保证一定是好的,但是因为有贾宝玉「拉」她一手,她是完全不往这边努力了。 第336页 「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吧,她过得好,何必去打搅她呢?虽然是自家姐妹,可如今云泥之别,我也不好说曾跟她当过姐妹的。叫人听见,竟是我高攀了。」 贾宝玉红了眼圈,表决心道:「我今儿一定找到他们!」 没错,跟薛家堵不到贾琏一样,贾宝玉一样堵不到人。 原先他能去安国府拜访,是因为顾庆之专门吩咐了街两头的侍卫,叫贾家人进来。 可如今顾庆之的吩咐是:「别叫贾家人进来。」这又是西苑墙外一条街,住得也都是根红苗正的宗亲或者心腹,贾家距离这个阶层太远了。 贾宝玉去了两次,若不是看他衣着华丽,又年轻懵懂,怕是要被打一顿的。 至于去堵林家。 贾宝玉现在是白身,他爹的官职还是被罢免的,简言之就是犯官之子。 林黛玉呢? 长明郡主、内阁大学士的女儿,还是国师的未婚妻,真要被贾宝玉堵住了,那大魏朝的等级制度也该崩了。 贾宝玉想起这几次的经歷,暗暗骂了句先敬罗衣后敬人。 迎春道:「别的不说,下回你来,能不能求婶子给我一尊她平日上香的菩萨?我……」 她眼圈一红,抽泣道:「前两日夜里他回来,身上有血,我实在是害怕,也不知道他在外头做了什么事,我想着吃斋念佛总归是能抵消些罪孽的。」 若是贾琏在这儿,怕是要开骂了,「他是锦衣卫!你以为他平日里出去干什么?游园赏花还是下棋作画?」 可她这话是跟贾宝玉说的,所以得到的回应是这样的:「女子秉性至弱,就连我都受不了血气沖身,何况是你?他也该净身沐浴再进来的。他怎得这样不懂规矩?还要连累你担忧。」 姐弟两个一边吃一边说,有贾宝玉这么柔声细语的安慰着,迎春的确是找回了几分当日在家里的悠闲,只是天很快就黑了。 迎春神情又落寞下来,「你回去吧,仔细老爷说你。」 贾宝玉笑道:「无妨,老爷如今读书呢。明年二月他要科举,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个月了。我跟你说——」他压低了声音,「老爷关了院子门,除了送饭的,谁都不叫进。他也没空管我了,我跟老太太说效仿老爷关门读书,出来一下午很容易的。」 迎春也笑了起来,「全家就你最淘气了。那就再多待一会儿吧,琏二哥每次来,他们都要喝醉的。」 「你原先最喜欢下棋的,我陪你下棋吧。」贾宝玉笑道。 迎春捧了棋盘出来,一时间忘却了诸多烦恼。 林家。 「你爹爹在不在?」顾庆之问道,他今儿来的晚,而且也在宫里吃过了,进门直冲饭厅,只看见林黛玉,没瞧见林如海。 「在的。」顾庆之背后传来幽幽的声响,正是林如海。 林黛玉抿嘴一笑,道:「爹爹怪会吓唬人的。」说完她又飞快补充道:「我这是把他说的话说了,叫他无话可说。」 谁知道顾庆之清了清嗓子,道:「岳父大人惯会吓唬人的。」不能说毫无差别,只能说一模一样。 「不过您站在门背后做什么?」顾庆之又问。 林如海看看林黛玉,林黛玉便又道:「也不算是门背后,墙上那画许是被风吹歪了。吃过饭了没有?」她问顾庆之,「今儿外头风大,这么晚了还来做什么?回头生病了怎么办。」 她言语里带着三分羞涩,脸上因为顾庆之当着她面叫岳父大人带来的红晕还没消下去。 林如海顿时就生出些无奈来,「我叫他来的。」他如今说话也比较直白了,虽然在朝堂上还有所收敛,不过跟自己家里人,那是想什么就说什么。 「你们两个的庚帖供在太庙里,那就是纳吉。我估摸着得供过过年,朝廷一般放假放到正月十三,今年估计也差不多。可正月十三把庚帖取来,是不是太着急了?」 林如海若无其事的说完这一番话,林黛玉的脸上又烧了起来,「怎么好当我面说这个的?」 「你问他来干嘛的。」林如海表情管理比屋里其余两人好太多了,他这脸一板正,语气里再加点无奈跟无辜,带来的羞涩感那是妥妥的要翻倍了。 「我先回去了。」林黛玉头一扭,急匆匆就往外头走,「先别说,等我走了你们再说。」 「这孩子。」林如海故意道:「怎么就害羞起来了?前儿还说成亲也得她满意才行。」 顾庆之自己「欺负」林黛玉好说,可别人就算是亲爹也觉得不太是味,「师尊,师姐脸皮薄,您也少说两句吧,回头师姐生气怎么办?冬天本来就是燥得很,回头该上火了。吃不好睡不好的,师尊难道不担心?」 「你倒是心疼她。」林如海哼笑一声,手一背,「咱们去书房。」 两人对面坐在林如海书房,下人上了些消食理气的茶。 林如海道:「方才我也说了,庚帖从太庙请出来,就该下定了,你送聘礼来,我得回你嫁妆的礼单。聘礼是留在娘家的,这次送东西得我满意。」 他稍稍一顿,感慨道:「之后就是请日子成亲了……」 顾庆之见他有些伤感,大概猜到他今儿话这么多,也是因为成亲这条路要走到下半段了。 顾庆之斗志昂扬道:「师尊放心,请期成亲都是小问题,您觉得哪天好,哪天就是吉日,想要日头露几分出来,咱们都能办到!」 第337页 林如海一下子笑出声来,道:「后头的事儿先不说,下聘礼无非也就是那些东西。茶叶得要好的。」 「岳父大人这话说的。」这会儿顾庆之又叫了岳父了,「茶叶年年都有的东西,咱们喝新的不好吗?年年都有,年年都下聘。」 「我可没那么多女儿许给你。」林如海没好气道:「还有,嫁妆里的小样东西,得年后才能送来,所以下聘得二月。」 「等过了师姐生日?我不着急的——」瞧见林如海怀疑的看着他,顾庆之顿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我着急的,我恨不得师姐今儿就出嫁。」 「那你还是早点睡吧,兴许能梦到呢。」林如海吐槽一句,又吩咐,「我还想要几块上好的徽墨。」 「没问题。」顾庆之承诺道:「正好年底了,宫里又要清一波库存,回头我找全公公折旧几块就行。」 「其实我那杂货铺子里就有几块徽墨,不过不是上好的,回头先给师尊送来试试手。」 林如海点点头,道:「我打算六十岁就乞骸骨,歇下来也写写游记。」 顾庆之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就是没看出来什么。 「我当了巡盐御史,也是两淮看了个遍了,自然是能写游记的。」林如海严肃正经道。 当然这是次要问题,主要是女诗人的爹名号越发响亮。现在还好,他还是内阁大学士,没什么要紧。 可几百年过去呢? 林如海也是个正经读书人,史书野史上怎么写他都能猜到七七八八。 内阁学士可不是什么稀缺的人物,女诗人才是。 那会儿他就真要成女诗人的爹了,兴许还得加上没用二字。 毕竟他没有作品流传下来啊! 所以徽墨就是必需品了,毕竟这玩意写字千年不褪色的。 顾庆之虽然不知道他师尊究竟在想什么,但他还是依照自己的眼界提了个意见,「写游记倒也罢了,师尊想没想过写些话本?」 林如海「哦?」了一声。 顾庆之道:「我听师姐说过,也听林满说过,师尊当年是在缉私船上待了好久的,深夜缉兇啊师尊,不写个浪子侠客可惜了。主人公被盐商害得家破人亡,长大后练就一身武艺,暗中帮助官府缉私盐。」 林如海觉得这事儿能干,游记哪里有话本传播得广呢?到时候就不是女诗人的爹,而是家学渊源,自小耳濡墨染了。 不过这个套路的确有点耳熟,林如海下意识反问道:「七侠五义?」 「对对对!还能套在神仙妖怪里写呢。」 「西游记?」 「对对对!」顾庆之惊喜道:「明儿我就去给您寻上等的徽墨。不过……」顾庆之犹豫道:「要是六十岁就乞骸骨,怕是没资格葬在皇陵了啊。」 说实话,他觉得他师尊对生孩子这事儿,不能说完全不想,但有点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坦然感,完全不着急的。 但是绝嗣只是表象,本质其实是香火祭祀。 林如海很显然明白他的未尽之言是什么意思。 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肯定是死在你前头的,你又是我的关门弟子,到时候你跟皇帝说要扶灵回苏州,又说要守孝三年,皇帝哪里离得开你,我这不照旧葬在皇陵了?」 顾庆之肃然起敬,并作了一揖。 林如海拍拍他肩膀,笑道:「好好当你的国师,我们一家全靠你了。」 第99章 袭人被撵 腊八这天,宫里送来了八宝粥。 要不怎么说皇帝是个好皇帝呢。 至少他几个心腹,皇帝是真心实意了解过各家情况的。并不是那种赏「我赏了,合不合适就两说」的皇帝。 忠顺王那边是一大早就送过去的,满满两罈子,够他们一家分的。 潘勇跟尹恩立这两个手下不少,加上临近过年,正在抓京里的治安,就是一锅送家里,一锅送去衙门,给撑了不少面子。 顾庆之这边也是一样,皇帝头天差人来说了,「林家那边也有,国师不必匆忙。」 早上一起来,顾庆之就美美吃了两碗八宝粥,感慨道:「八宝粥用料多,小锅煮不开,越精緻反倒越不好吃,还得是宫里这大锅熬出来的好。」 作为全公公的干儿子,卫公公自然也是有的,他笑道:「国公爷说得是,宫里这腊八粥可不止八种料了,前些年我还在宫里的时候,就已经是十六种料熬了,光米就不下六种,今儿这碗,怕是种类又多了。真要说起来,宫里那红烧肉也是一绝,大锅煮出来,口感软烂,别说肥肉了,就是瘦肉也是入口即化的。」 顾庆之笑道:「这大早上的。回头我去问问陛下,咱们什么时候吃吃红烧肉。宫里还有什么好吃的?」 卫公公道:「就记得以前,连我干爹都没混出来的时候,宫里主子吃腌笃鲜,我们这些太监,就只剩咸肉炖冬瓜了,那个也好吃,大锅煮的。」 过节嘛,顾庆之换了喜庆的红色冠服,进宫去面见皇帝了。 「恭喜陛下,物产丰富,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皇帝转脸跟全公公玩笑道:「不过一碗腊八粥,国师还真是实在,有吃的他是真夸啊。」 全公公笑道:「国师实在,还是陛下的福气。」 虽然用商业互吹不太恰当,但皇帝明显很是高兴,毕竟国师还有个预言的天分嘛,每年来一遍物产丰富国泰民安安居乐业,哪个皇帝能拒绝这个? 第338页 顾庆之又道:「我还听卫公公说了,太上皇当政的时候,八宝粥不过十六种料,如今陛下在皇位几年,八宝粥里的料都多了,这难道不是物产丰富?」 这的确是物产丰富! 皇帝嘆道:「国师啊国师……」他又扭头跟全公公道:「好生听听,国师这夸人才是露了痕迹也想不到呢。」 全公公笑眯眯打个千儿,又应了声是。 皇帝想了想,「卫德惠也辛苦多年了,这几年也把国公府照顾得井井有条,也给他升一级吧。」 这就是狂喜了,全公公一边跟皇帝行礼,一边道:「奴婢先替卫德惠谢谢陛下了,这个是奴婢的谢,回头再叫他自己谢。」 皇帝大笑两声,「国师今儿在宫里吃饭?中午想吃些什么?」 顾庆之就又把卫德惠说得红烧肉跟咸肉炖冬瓜说了。 皇帝略有怀念,「这叫朕想起原先还在宫里的时候。太上皇子嗣众多,光排序的皇子就有十四位,公主十一位。这么多人,加上太上皇年纪大了,那几年又忙着打压六哥,试探太子。我们几个小的,别说照顾了,每天跟太上皇说话也就两句。」 皇帝笑了一声,「早上去请安,一句问父皇安,下午去请安,一句父皇可好,就没了。」 顾庆之嘆了口气,「好在如今都过去了。」 皇帝长嘆一声,「爱卿说得没错,红烧肉跟咸肉炖冬瓜这两样菜,朕也吃过,中午就吃这个了。」 这菜是大锅菜,明显是宫里太监宫女吃的,不过也没人阻止皇帝,全公公很明显也不是那种体面规矩等级挂在嘴上的太监。 「可见孩子多了也不好。」顾庆之道:「肯定照顾不过来。」 这话勾起皇帝心事,吃过午饭,他就急匆匆去了后宫,明显是跟皇后诉衷肠去了。 到了下午顾庆之去林家吃晚饭的时候,正好遇见皇后宫里的太监给长明郡主送东西。 一只凤钗——虽然连百姓家里成亲,凤冠霞帔都能用,不管哪个朝代都不大限制这个的,不过皇后亲赐的,含义又不一样了。 还有一件红狐狸皮做的斗篷,外头罩衫也是红色的丝绸,用金线绣着各种喜庆的图案。 「没边没沿的,忽赏了这许多东西。」林黛玉道,而且赏赐的东西也挺有说头的。 一般赏人用金银再加上玉如意等物,这就是制式赏赐。 可皇后赏了凤钗,她明显是上头了啊。 不过疑惑归疑惑,林黛玉也是知道宫里的事情不好打听的,所以她之针对顾庆之。 「你又去煳弄人了?」 顾庆之一边分辨一边道:「这话说的,宫里那都是什么人?我能煳弄谁?」 不过等第二天皇帝发了圣旨,说暂停一届选秀,林黛玉就对顾庆之充满了钦佩。 「你连这个都能管?」 「也不能全……」顾庆之也是没想到,「总归还是个好皇帝吧。」 是个淋过雨,就想给所有人做把大伞的好皇帝。 临近过年,送礼也算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好在安国府有三位太监,前头提了国师之后,皇帝又比照着亲王府的配置减了几分给国师府配了几位官员,总之除了亲近的几人,送礼是不用他操心了。 这天早上,顾庆之先去忠顺王府给忠顺王送了年礼。 「这可是皇庄上的牛,五色牛肉干,可顶饱了还磨牙。」顾庆之笑道。 忠顺王知道他故意的,嫌弃道:「我要顶饱做什么?我这牙都开始疼了,再磨磨就该掉了。」 两人坐下喝了茶,忠顺王道:「别的好说,今年还是你来给我家里主祭。」 一想去年那个在皇城穿梭的恐怖行程,顾庆之就头皮发麻,可还真不能不答应。 「去年倒也罢了。」他道:「今年最多接四单——啊不,五单。」 等顾庆之离开,忠顺王拆了礼盒,牛肉干的确有,不过还有一罐子肉绒,里头还加了芝麻等物,闻着就香。 「晚上喝粥。」忠顺王吩咐道。 能叫顾庆之亲自去送的人也就那么几家,而且都是体面人,都得专门腾出一天去的。 第二天早上,顾庆之带着东西先去了潘勇家里。 潘勇前两日受了风寒,正在家里修养,作为京城的守卫军统领,他家里距离皇宫也非常近。 他穿着家常的宽松衣服,脸虽然长得像个阴郁书生,可肌肉就跟书生一点不搭边了。 「可好些了?」顾庆之问道。 潘勇声音还有点闷,「吃了太医开的药,又是两碗浓姜汤下去,好了许多。」 顾庆之便介绍了自己拿来的肉绒,「皇庄的牛,出身显贵。既然是恢復期,也别吃得太清淡了。」 「肉绒啊。」潘勇嘆道:「军中也拿这个做军粮的,据说一开始还是从大元的高级将领手里缴获的。的确是好吃——啊不,顶饱。」 顾庆之跟他喝了杯茶,看他精神还好,也就不太担心了,正要告辞,就听潘勇道:「别的好说,送不送礼都是次要,心意到了就行,今年给我家主祭安排在什么时辰?」 「都安排好了。」顾庆之无奈中透出点笑意来,「都有都有。」 又过了两天,顾庆之这才等到了尹恩立。 他俩也策划过几件大事情了,说话也要更随便些。 第339页 「你又忙什么呢?总说没空。」 尹恩立嘆道:「上回王子腾死,太上皇不叫公布详情来着,你可还记得?」 「那是自然。」顾庆之点点头,「说是有失体统。」 「嗯,现在有人猜王子腾是被皇帝毒死的。我就在查这个。」 真要有什么重大案情,或者情势不大好,那肯定是先说结果再说过程的。 顾庆之便给他满上了茶,「尹大人慢慢说。」 尹恩立原本严肃的脸上就有了笑意,其实经过几次「造谣式闢谣」,怎么散播谣言他是门清了,怎么查自然也是手到擒来。 「京里传出来的消息。」尹恩立道:「王子腾是死在北宁县城的,那边没传出来这消息,一切正常。查到现在,大概是北静王挑头,后头有人跟上浑水摸鱼。」 「北静王这人心理阴暗啊……」顾庆之嘆道:「况且王子腾都奔着六十去了,一场大病没挺下来也是很正常的吧。」 尹恩立跟着嘆息,「上回茜香国那贡品,陛下把他世袭罔替的郡王位里的世袭罔替摘了,也怪不得他不服气。」 这话听着略显阴阳怪气,明着是理解,实际是告状。 「你打算跟陛下也这么说的吧?」 尹恩立嘻嘻一笑,「没错。我是陛下奶兄弟,早年也被北静王规劝过不少次呢,什么忠君爱国,要做陛下的镜子,不能顺着陛下的意思来等等等。」 他挺爱跟顾庆之说这些报復的事儿,全京城只有顾庆之一个能大大方方说报復不找藉口的。 「这么说是北静王串联了其余几家,一起给陛下泼脏水?」 「那倒没有。」尹恩立有点遗憾,「这种事情,算计到陛下头上,那几家其实就是原先奴婢过千的那十七家。北静王跟人家也不算是特别亲密的关系,真要串联起来,怕是要背地里告他呢。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参与的,也就是四家。」 「可有贾家?」顾庆之问道。 尹恩立笑得越发开心,「没有,这个真没有。」 顾庆之长嘆一声,故作惋惜道:「贾家是真落魄了,原先那样算计太上皇,如今真有机会,竟然不参与了。」 不过贾家倒也不是没有动作,就比方贾元春,在消极一段时间后,又有了新的主意。 薛蟠入赘,她是彻底能留在贾家了,虽然贾家大不如前,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己家里当家做主,总归是比去别人家里熬的好。 所以叫老太太还有老爷太太瞧不起宝玉,就是重中之重了。 前后策划加上准备的时间,差不多快有一个月了,贾宝玉的奶嬷嬷李氏终于是被她在合适的时间引到了贾宝玉院子里,把正跟袭人亲热的贾宝玉抓了个正着。 「小娼妇!你要作死啊!」李嬷嬷年纪大了,一时间吓得连手里的拐杖都掉了,等回过神来,她上前就拿拐杖往袭人身上打。 袭人身上没剩两件衣服了,一边躲一边哭,还要去捡衣服。 她觉得自己彻底凉了,李嬷嬷原本就看她不顺眼,如今嚷得这样大声,谁又听不见? 更叫人失望的是贾宝玉的反应,他倒是拦了,看着也着急,可说的都是什么,「嬷嬷您轻些,她经不住您打。」 没等袭人穿好衣服,元春就带人来了,「跪下!」她又差人去扶了李嬷嬷,李嬷嬷满嘴还是:「好好的爷们,还是个孩子,就被这些不要脸的害了。」 还孩子呢? 元春心中冷笑一声,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冷冷道:「去把太太请来。」 贾宝玉低着头站在一边,跟鹌鹑似的,袭人跪在地上默默流泪。 今天这事儿,是她太着急了。 原先晴雯在的时候,总拿言语刺她,袭人还知道要背着人,可如今晴雯去了元春那边,贾宝玉屋里的丫鬟也给裁掉一半,能管事儿的就剩下个麝月,还跟她是一伙儿的。 加上临近过年,贾家这么点下人,忙中夹着乱,老太太不出院子,二老爷闭门读书,二太太操办大姑娘成亲的事儿。那就没人来管宝二爷了。 袭人年纪也大了,可她伺候这位爷,除了「你天天陪着我」或者「没你我不行」,一句姨娘的承诺都没有,别说姨娘了,连句妾的话都不说。 袭人着急了,越发的温柔小意,想叫贾宝玉给点实质性的承诺来,这么一着急,她就有点忘乎所以了。 到今天被人抓住……可再深刻的反思,也没用了。 不多时,王夫人急匆匆赶来,一看这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顿时就是倒抽一口冷气,头一晕就要倒。 再一想这人告状,说人家是狐狸精,勾引宝玉—— 「你才是狐狸精!你才是坏了我儿的那个!」 袭人并不敢分辨,屋里只有李嬷嬷气急败坏的声音,「衣服都脱了,真不要脸!爷们是要读书的,被你坏了身子,那是写字的手!」 贾元春偏头一看宝玉,见他一脸惨白,又有冷汗,便拉了拉王夫人,道:「叫大夫来看看吧,许是吓到了。」 王夫人经过事儿的,自然明白她什么意思,赶紧差人去叫了大夫——王太医是不好叫了,别说他肯不肯来,贾家自己先不叫了。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麝月上来板着脸,给贾宝玉塞进了被子里,又拿了两个暖炉过来,一个塞在脚底下,一个给他抱在怀里。 第340页 王夫人看袭人不顺眼,一想这人骗自己就更不顺眼了,「你跪到外头去!」 元春倒是提醒了一句,「穿件厚衣裳再出去。」 王夫人感激的拍了拍元春的手臂,平日里吃斋念佛一心向善的,差点叫这丫鬟坏了修行。 袭人撑着腿起来,麝月又给她拿了出去穿的袄子,袭人踉跄着跪到了廊下。 寒冬腊月,也没有她的心冷。 屋里,王夫人还板着脸骂宝玉,「一点定力都没有,不过一个丫鬟,竟这样嘴馋!」 贾宝玉唯唯诺诺的,只叫了几声太太,别的话一概没有。 不多时大夫过来,王夫人带着女儿躲到屏风后头,那大夫坐在床前给贾宝玉号了脉。 左手完事换右手,之后又来一轮,又看了他舌苔,仔细看了眼睛,还点了蜡烛烤了银针,在他身上扎了两针。 从古至今,大夫越郑重,就越证明这人不好了。 屏风后头的王夫人捏着胸口衣服,只觉得心是紧一阵慢一阵的跳。 「小公子房事太早,又受了惊吓,伤了身子,以后需得好生调养,至少一两年不得近女色,不然怕是子嗣有碍。」 王夫人倒抽一口冷气,手捂住了口鼻,半晌才道:「还请大夫开两个方子。」 等大夫出去,王夫人是彻底的暴怒了。 「太早?那就是不止一次了?」她站在床边,厉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说!」 贾宝玉抖了抖,「回太太……是、是有次去东府,记得那回他们安排我住在了蓉哥儿媳妇屋里。」 王夫人后头一倒,元春把她扶住了。 蓉哥儿媳妇?肯定不是说的现在这个。 那人都死了几年了?再一想她为什么死的,王夫人狠的牙痒痒,咬牙道:「她屋里指不定藏了什么脏东西,她八成是故意的,怪不得死了,她活该!」 元春知道这时候不能再跟东府冲突了,忙岔开话题道:「太太说这丫鬟怎么处置才好?按说直接打死也是应该的,不过——」 「不!」王夫人怒道:「打死她就是便宜她了,叫人来,把她卖了,有多远卖多远!不许留在京城,也不许去金陵!」 只这么说还不解气,王夫人又道:「身上头上首饰都给我摘了!一文钱不许她带走,除了身上衣服,别的一概不许带走!」 王夫人还没说完,一想起来自己儿子跟这丫鬟厮混了不止六七年,她就觉得这一屋子丫鬟都是瞎的,可宝玉这个身份,丫鬟肯定是要扑上去的,再骂也没用。「以后不许他用丫鬟,屋里全都换成嬷嬷伺候!」 王夫人怒气沖沖走了,元春故意拖延一下,去了那大夫,详细问了问宝玉的病情。 主要是她还想着宝玉生得好,兴许能找个守寡公主郡主之类的给他送过去,生不生孩子的无所谓,主要是得能用。 这么一问元春也开始焦虑了,这弟弟若不好生休养,竟连最后一点作用也没了。 林家里,顾庆之正听林如海感慨今□□堂上的事儿呢。 「一点面子都没给留,当场就直接说了,先是王子腾是自己吃坏肚子死了,又说北静王不好生反省,整日生事,过年都不得安生,要把祖宗从地里气出来。」 这事儿顾庆之听尹恩立说过一次了,不像林黛玉那么认真,他给林姓两位家人剥干果吃,又道:「师尊喝些茶,仔细口渴。」 「别打岔。」林黛玉白他一眼,「然后呢?」 「然后?」林如海还真喝了口茶,「北静王说皇帝是报復他,皇帝问他你做了什么事情要朕报復你?」 林黛玉舒了口气,道:「大庭广众的给皇帝没脸,北静王要惨了。」 「对,就像我看着是给太上皇没脸,但也不当着文武百官,说白了是替皇帝骂的。皇帝高兴。」顾庆之一边说,一边给两人一人推了一叠干果。 林黛玉脸上显出两个酒窝来,「你还真敢说。」 林如海笑道:「你好好听听,佞幸就是这么上位的。」 「师尊,你这话说得不对啊。」顾庆之道:「我怎么听怎么像是鼓励我呢?」 林如海没理他这茬,道:「北静王罚俸三年,闭门思过去了,陛下还没说要思过多久。」 「北静王是郡王,一年的俸禄大概三万两。」顾庆之这个记得挺熟的,宗世里头,最高的亲王,一年五万两,下来就是郡王了。 不过这点银子也不够王府一年开销的,主要是爵位带来的其他隐形收益。 「是啊。」这次还没等顾庆之拉贾家出来呢,林如海就先拿他们举了个例子。 「就像贾家,他们家里难道没银子?银子他们有,他们缺的是赚银子的手段,更加没有保住银子的手段。不管祖上留下来多少,他们能过什么日子,能留在哪里,看的还是他们自己的能力。」 顾庆之跟林黛玉挑了挑眉毛,被林如海喝了一声,「我在教你。」 顾庆之道:「师尊别担心我了,我哪里缺赚银子的手段呢?我要是开放一个月择两个日子,那每年进帐都要上百万两了。」 「孺子不可教也。」林如海嘆气道,「我还是老实吃瓜子儿吧,你就这点贴心了。瓜子剥得好,就是进宫伺候也不怕的。」 屋里几人笑了起来,顾庆之看了林黛玉一眼,又被她羞羞了两下,顾庆之也捏了个瓜子吃了,用跟平日里聊天那样稀松平常的语气问。 第341页 「说起来,师姐是打算春天成亲还是秋天成亲?夏天倒也可以,虽然热了些,不过颳风下雨总归是能凉快下来的,师姐觉得呢?」 兴许是这语气太过平常,兴许是围炉夜话的气氛太好,也有可能是吃饱喝足人有点困。 林黛玉道:「春——」 她这一停下来,顾庆之就知道自己即将被「讨厌」,所以他抢占时机问道:「春天会不会太早了?」 林黛玉抢过他面前的小碟子,扒拉到自己面前,狠狠道:「不许吃这个,我要吃。春天早什么?你若是能明天成亲,那才叫早呢!」 顾庆之下意识去看了看林如海,林如海手一摊,「看我干什么?你自己解决。」 第100章 我是开玩笑,他是真忧伤啊! 贾宝玉失眠了。 这是他打娘胎出来,头一次晚上睡觉,身边没有丫鬟伺候的。 非但没有丫鬟,他还能听见外头婆子隐隐约约的鼾声。 原本屋里弥散的淡淡清香,如今也被婆子身上的腌臜味道沖得一点不剩了。 「袭人、麝月、秋纹、碧痕、檀云、春燕……」 贾宝玉躲在被窝里,被子拉到了口鼻处,一个个念着他还记得的丫鬟的名字。 还有那些不得近身伺候的丫鬟,虽然记不得名字了,可若是她们在身边,也比这几个婆子好。 「原先咱们多好啊……怎么就成这样了?」 贾宝玉忽得想起顾庆之说过的话: ……你保不住你的丫鬟…… ……你保不住你的姐妹…… 他在咒我! 贾宝玉又想起他们说顾庆之的话,这位国师有神异之处,说过的话都应验了。 这话其实是皇帝跟同僚们调侃顾庆之的时候说的,尤其是调侃那首「天子脚下风光好」的打油诗。 可话传着传着就变味了,尤其是到了贾家这等自诩被国师打压的人家,还是贾宝玉这个公子哥儿,这话就是另一种意境了。 只是贾宝玉的安神药里也有安眠的成分,他想着想着就迷煳了起来,恍惚里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 那时候林妹妹在他身边,等他回来陪她解闷。湘云妹妹也常来,与他一起玩耍。宝姐姐虽然有时候说话不大中听,可也是可亲的。 「林妹妹仔细别吹了风!」 「宝姐姐也帮我倒杯茶。」 「湘云妹妹你跑慢些。」 陷入到了对往昔的追忆里,贾宝玉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色有点发灰,像是在蓄积一场大雪,贾宝玉强忍着不快等婆子伺候他洗漱更衣,飞快吃了早饭之后,就往元春院子里来了。 老太太养病,饭是单做的,作息也有点乱,指不定什么时候吃饭,贾宝玉也是寻找机会才陪着吃两顿,当然请安还是要去的,贾宝玉打算从元春屋里出来就去请安。 元春这会儿不在。 贾家能管家的主子,算起来就她跟李纨了。李纨没什么威严,后台……王夫人虽然是她婆婆,但是王夫人起到的作用大概只有拆台一条。 元春又想着要把持二房,拿到管家权就不放手的,李纨没的争也不想争,慢慢的就退居二线了,那些有体面,伺候过主子的婆子自然也就放过了她。 又是临近过年,元春一早起来就去忙了。 元春的屋子是不叫人进的,就是抱琴也只在明间伺候,等叫才会进去。 贾宝玉先去叫了声抱琴姐姐,寒暄几句就出来往厢房找人了。 「你怎么在这儿躲着?不去里头暖和暖和?」贾宝玉找到晴雯,一开口就是关心,跟以前一样。 晴雯抬眼看他,这次倒是没刺他了,而是恭敬又客气道:「二爷来了,我正做针线,二爷可要喝茶?」 「这么客气做什么?」贾宝玉搬着凳子在她身边坐下,道:「我问你,太太把我屋里那些人都安排在哪儿了?」 「这我可不知道。」晴雯也没停手,一边刺绣一边道:「我是针线上的人。二爷若是想知道这个,何不问太太去?」 晴雯在元春屋里待了挺长时间了,而且元春就是个正常的主子,没觉得丫鬟多精贵,更不把丫鬟当小姐捧着,晴雯那心高气傲的劲儿也散了不少,讲话也不总带着讽刺的意味了。 虽然这句「何不问太太去」的确是讽刺贾宝玉胆小怕事,完全不像个爷。 贾宝玉没听出来,他嘆气道:「太太正在气头上,我怎么好去问她,若是又勾了气出来,岂不是我不孝了?」 话音刚落,紫鹃怀里抱着一大堆衣服进来了,晴雯偏头看她,「怎么还这么多?」 紫鹃怀里东西多,也没看清贾宝玉,回答道:「数量不多,都是叫我缝补的,冬天衣服都是加棉的,厚就看着多。」 紫鹃把东西放在榻上,再转身这才看见贾宝玉,她福了福身子,叫道:「宝二爷。」 这三个字叫得恍如隔世。 元春能「治好」晴雯的心高气傲,也叫紫鹃知道了当日雪雁说的「丫鬟不能跟小姐做姐妹」、「丫鬟也不能替小姐做主」是什么意思。 虽然她依旧觉得她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林姑娘好,可宝二爷……的确不是好的。 都是太太生的,宝二爷为人行事,竟然还不如大姑娘爽快利索。 「紫鹃!」贾宝玉惊喜的叫了一声,又痛心疾首道:「她们怎么能叫你做这个?前头你在林姑娘身边,可是管事儿的大丫鬟。」 第342页 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再听两人的对话,贾宝玉大概也能猜出来,晴雯做的是大姐姐穿的,紫鹃修补的是这院子里丫鬟婆子的衣裳。 「二爷快别说这话了。」晴雯的讽刺又被他给激出来了,「跟我们说有什么用,今儿这个不该你做,明儿那个是委屈了你,反倒叫我们这些丫鬟心大了,您若是敢,您去跟太太说,跟老太太说,跟大姑娘说去。哼!」 「你怎么——」贾宝玉气得甩袖子,硬邦邦板着脸道:「我来是想着你跟袭人好歹姐妹一场,你也去送送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你难道不担心她?」 晴雯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晚了!二爷昨儿怎么不问?昨儿太太就叫人来把她发卖了,晚饭前她就走了。她现在好不好?我猜她不好!」 「你怎得这样冷硬心肠?我昨天是被吓着了,你既然知道,也该去送送她才是。」 「送她?我怎么送她?二爷都怕气着太太,我也怕,再者我拿什么送她?府里上下都传遍了,太太不叫她带东西走,她留下那些东西全叫婆子们分了,各种首饰衣服还有银子,加起来不下一千两呢,二爷若真念着她,怎么一点念想都不留呢?」 贾宝玉气得没话说,紫鹃打了个圆场,道:「二爷,我们这儿做针线呢,临近过年,活计也重,还有些女子的贴身衣服,也不好叫二爷看见,二爷别处待待吧。」 最后一句话叫贾宝玉勐地想起林黛玉来,原先他去林妹妹屋里,林妹妹就常拿这句话气他。 贾宝玉红了眼圈,「你们——」他扭头就走了。 贾宝玉很是忧郁了好几天,只是现在没人有功夫关心他了。 贾政闭门读书,王夫人回报他发卖了下人,他也不过一个知道了。 大房就更不关心这个了,甚至觉得现在才东窗事发还有点晚呢。 王夫人撵走袭人之后,又想起来鸳鸯的事儿,原先是打算等她跟王熙凤掐起来就把她撵走的,可王熙凤这个不争气的,不过流个孩子,竟然就给病死了。着实可惜。 元春——这事儿就是元春办的呀。 至于贾母,贾母年纪挺大的了,又被狠狠气了好几回,加上事事不如意,还被儿子背刺,身体越发不好,老眼昏花不说,耳朵也没以前灵了。她看不清贾宝玉脸色不大好,也没听清楚他言语里的没精打采。 兴趣是听见了,只是管不过来。 贾宝玉也去东府熘达解闷,可贾珍的爵位是怎么没的呢?他也不能给贾宝玉好脸色看。况且如今谁的日子好过呢? 贾宝玉这心情就跟将要下雪的天色一样,越发的阴沉灰濛濛了。 只是别人看见这阴沉压顶的乌云,没一个阴沉的,反而有点高兴。 「云都压到这么低了,怎么三天之后才下雪呢?我觉得今儿就要下了。」 不少人围在前门的天气预报前头,兴沖沖的讨论了起来。 「国师说三日后申时末下雪,那就肯定是三日后申时末,这些年就没一天不准过。」 「雪大点好,瑞雪兆丰年。」 旁边一人打了个寒颤,「雪下下来就不冷了。今儿这风真够劲儿的。」 三天过去,乌云变成了黑云,终于是下雪了。 一晚上洋洋洒洒的雪花下来,第二天一早,京里就是一片雪白了,连宫里的红墙琉璃瓦也盖住不少。 有顾庆之的提前预告,今儿早朝是免了,皇帝也正好歇一天,窝在温暖的室内,一边看雪,一边吃热腾腾的锅子。 「原想给庆之也送一锅去,不过路不好走,就算他没这个福气了。」皇帝笑道。 全公公一边伺候着,道:「国公爷府上的美味佳肴也不少呢。」 他一边说一边拿了几个木头做的模具来,道:「这是安国公吩咐百工坊做的,卫德惠觉得东西不错,也叫给宫里送了一份。」 皇帝拿在手里看。 全公公道:「白杨木做的,小孩子也能拿在手里,国公爷要这个去夹雪球的,有小兔子小鸭子,还有圆球星星月亮等等图案。夹在枝端末梢的,还能把雪球挂在树上。」 皇帝小时候没玩过这个,皇帝就没什么童年的,他一个个看了,笑骂道:「国公吃了御膳房那么些东西,有了点子却不知道进献上来,下回他进宫,不给他吃肉了。」 全公公满脸的微笑,「国公爷说了,这东西给小孩子玩兴许太幼稚也过于玩物丧志了,给他这样有了官职有了生计没有烦恼的人玩才正好,所以就不给宫里进献了。」 「这个庆之。」皇帝站起身来,笑道:「拿上东西,去坤宁宫。」 林黛玉穿得严严实实,里头袄子袖口是收拢的,外头还又套了个无袖的夹袄,最外头就是皇后才给的狐狸皮披风了。 她一出来就见顾庆之站在院子门口等她,林黛玉沖他一笑,露出两颗小白牙的那种笑。 「冷不冷?」顾庆之一边说,一边把手里暖炉递过去。 林黛玉也有暖炉的,总不至于冬天出门连个暖炉都不带。 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黛玉出门就不带暖炉了,就等着从顾庆之手里接。 林黛玉把暖炉抱在手里,道:「不冷,她们恨不得再叫我裹上一层呢。」 她抬了抬脚,叫顾庆之看她腿上穿得什么。 第343页 「再来一层,腿就没法弯了,得跳上马车了。」想起那个场景,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顾庆之道:「就是跳上马车,师姐也是最看好的。」 林黛玉轻轻哼了一声,笑道:「上马石五个台阶呢,你就不觉得我跳不了那么高吗?」 「你就不能一个一个台阶跳?」顾庆之皱着眉头反问道。 林黛玉推了他一下,「一会儿你跳给我看看。」 林黛玉的院子在花园最深处,一开始顾庆之还是在二门口等着,后来就越发的登堂入室了。 两人沿着小路往外头走。 顾庆之道:「方才我去看了看那几对大雁,屋里烧得太热了,都开始褪毛了,这还没到大寒呢,我已经吩咐过了,叫他们减些碳。」 「怪不得。」林黛玉道:「我还以为是吃得不好呢,上回你说要多吃些虫子羽毛才长得漂亮。」她一笑,「不过国师送来的东西,他们怎么敢怠慢呢?自然是宁可冻着自己,也不肯冻着大雁了。」 她这话抑扬顿挫的,顾庆之笑道:「我倒以为是因为想叫姑娘顺顺利利的嫁出去呢。」 林黛玉暗觉不好,调侃归调侃,这个话题没选合适,这明白了又是送给他个嫁不嫁的话头子。 那该怎么办呢? 林黛玉神色一暗,小声道:「我……我也不是不愿意嫁你……大家都是这么过的,可……女孩子成亲之后,好像就不是自己了。我们定亲这么许久……所有人都问我什么时候成亲,可……我总觉得不该只是成亲。」 林黛玉这话说得是有点心虚的,她婚前比人家婚后还自由,诗词班、铺子,还有几个闺中密友,出去别人家里参加宴席,一个赛一个的友善。有时候顾庆之还得等她得空。 而且她有身份有品级,就是婚后,也一样是林夫人,是长明郡主,不会变成顾xx。 可顾庆之每每拿成亲揶揄她,每次都是她脸红,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吧。 「我有点害怕……」林黛玉小声道,又举了个两人都认识,还印象很深刻的人做例子。 「就像周瑞家的,她是二舅母陪房,管着那么多事儿,连宝玉都要叫她周妈妈。可谁知道她本名是什么?谁又知道她根本不姓周呢?」 林黛玉不说话了,半低着头,放缓的脚步中透着一丝抗拒,又落后了顾庆之半个身位。 这下行了吧? 林黛玉强忍着没去看顾庆之。 这兴许是婚前综合徵? 怀疑、焦虑,从两个人变成一家人的不安和抗拒,对外来没信心,对他也没信心。 这么一想,顾庆之有点伤心 。 可女孩子的确是没有太多选择权的,不安也是正常。 无论如何,还是要给她更多的关怀,更多的爱才可以。也叫她知道,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她就是林黛玉。 那就不去打雪仗了。 顾庆之放缓语气道:「我叫他们刻了碑的,咱们去看看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二门,马车就在这儿停着。 顾庆之原本的打算是打雪仗,夹雪球玩,他还在马车顶上放了满满的小鸭子呢,就等着林黛玉说幼稚,说顶着这一车子鸭子出去太丢人了。 可她现在明显没这个心情了,就算笑出来也是强颜欢笑。 顾庆之上前拿了扫雪的长棍子,道:「我把马车清一清咱们就走。」 雪虽然小了很多,可没停,这么一会儿功夫,雪花落在小鸭子身上,倒像是长出了羽毛一样,蓬松了许多,很是可爱。可惜被顾庆之两棍子扫下来,落下地上摔了个七零八落。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好气啊! 林黛玉瞠目结舌看着他,「你——」 「马上就好!」顾庆之给雪扫了个干净,又扶着林黛玉上了马车。 林黛玉原先还挺有心情,也挺有动力的,特别是在骗顾庆之这事儿上,可如今……累了。 两人上了马车,林黛玉疲惫的一言不发。顾庆之把桌上那几个模具藏在了后头的木箱子里。 林黛玉扫了一眼,又安慰自己,横竖雪要下三天,这东西总归是她,就该是她的。 「我原想是去打雪仗的。」顾庆之笑了一声。 「要么还是去打雪仗吧……」林黛玉有气无力的建议了一句。 她一个姑苏人,哪里见过什么雪呢?她想打雪仗啊。 林黛玉莫名就有些生气,这都什么人啊,还说是佞幸,会揣摩人心思的,他倒是揣摩了个鬼哦! 「我……」林黛玉犹犹豫豫开口,语气伤感极了。 她暗示道:「不管是姑苏还是扬州,都不曾下过雪的。后来我来了京城,住在外祖母家里,头两年身子不大好,许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冬天都不怎么出院子的。后来身子好些了,倒是能出来了,可……她们把我看得记牢,哪里摸得到雪呢?」 林黛玉一边说,一边掀了帘子伸了手出去,接到一片雪花,又抬头看着顾庆之,微笑道:「你看,雪化了……」 顾庆之顿时就微微皱了眉头,脸上难过的好像——叫她找不出词语来形容。 似乎又暗示偏了…… 好像也不该微笑的…… 「我……」顾庆之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说这个合不合适,「我不想你是贤妻良母,我也不要你善解人意。」 第344页 说完他自己先点了点头,又肯定道:「贤妻说的是相公满意,良母说的是孩子的要求,善解人意说得更是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说的。我想你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我只要你是你。」 顾庆之上前握住了林黛玉的双手,伤感却又坚定,林黛玉想抽来着,她也不是没跟顾庆之拉过手,只是没像今天这么有情意的拉过。 罢了……拉就叫他拉吧,林黛玉偏过头去,没叫顾庆之看见自己坚定的眼神,拉过手赶紧去打雪仗啊! 林家的院子小,来回要走路的,雪都给扫得差不多了,只有安国府这么大的地方,还能给她留一片子场地玩雪。 不过马车里这么一安静,林黛玉脑海里忽得又冒出来顾庆之方才说的话。 ……活成自己的样子,只要你是你…… 林黛玉本就是心思敏感,这话仔细一品,再一想原先过得什么日子,顿时叫她热泪盈眶。 完蛋了! 「我没想哭的。」林黛玉忙道。 「嗯。」顾庆之点头道。 林黛玉一咬牙,「你看我手是热的——」 下一瞬,她就被顾庆之抱住了。 ——还是干的,打雪仗不会着凉的…… 林黛玉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如今这个姿势,她倒是真的能愁眉苦脸放松一下了。 「你放开我。」林黛玉轻轻道。 顾庆之嘆了口气,松开人,又道:「马上就到了,我给咱们都刻了碑。」 今天这雪怕是玩不成了。林黛玉嘆了口气,强打起精神道:「刻了什么?」 虽然背后的原因令人暖心,但她这神态动作,的确是叫顾庆之加深了她是在强颜欢笑的印象。 顾庆之关子卖得很是小心翼翼,「马上就到,到时候你就能看见了。」 说实话,这还是林黛玉头一次看见敏感多心又忧郁的顾庆之,她觉得累不假,觉得好笑也是真的,那怎么能叫他别看出来呢? 自然是继续装、继续低头、继续不说话呗。 不多时,马车到了地方,顾庆之扶着她下来,又仔细给她拉了拉披风,这才带着她一路往里。 这地儿是一处不大的工坊,里头有叮叮噹噹的敲击声,外头已经摆好了不少石碑。 顾庆之指着第一排两块石碑道:「钦天监监正、锦衣卫千户、加衔户部尚书、安国公、国师,顾庆之之妻林黛玉。」 然后又是并排的一块石碑,「长明郡主、内阁大学士之女、大魏朝优秀女诗人林黛玉之夫顾庆之。」 两块碑放在一起看,尤其是不仔细看,只看开头结尾,就是钦天监监正林黛玉和长明郡主顾庆之,林黛玉一下子笑出声来,「哪儿有这么刻碑的?」 听见她笑,顾庆之总算是松了口气,冬天是挺容易抑郁的,还得多出来走走才是。 「后头还有呢。」两人走到后头一个架子上。 「这是你写过的诗,这边是我的天气预报,都刻了两份,一份随咱们安葬,一份立在地上。你写的诗,后头人看见了,也能推测些大魏朝的风土人情,至于天气记录,也是很好的史料记载嘛。」 「不行,我不想叫别人看见。」林黛玉拒绝了。 她也是自小熟读史书的,除了正史,较为出名的野史也是看过的。 真要叫顾庆之这么搞,用不了五百年,正史里不好说,野史里她肯定就是成精的狐狸,来吸国师精血的,兴许还能有几个拿她当原型的画本子。 「我不想叫别人知道咱们是怎么过日子的。」林黛玉坚决地看着顾庆之,「你得答应我,这些东西都随咱们一起葬了!不然我就——」 「好好好!」顾庆之立即就答应了,她今儿很是忧郁,自然是不能开玩笑,也要顺着安慰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那咱们去玩雪啊——林黛玉扫了一眼窗外天色,冬天天冷,他们活动本就在午后,加上冬天天黑得早,这地儿林黛玉虽然没来过,但是大致方位是知道的,这会儿再去安国府,怕是天都要黑了。 「回去吧。」林黛玉轻轻柔柔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她抬头沖顾庆之一笑,又羞涩地低下了头,跟以往不一样,这次是装的。 两人上了马车,顾庆之想说话,又怕她想静,不说话吧,又怕她多想。 好在林黛玉先开口了,「明儿我去你府上,看看你府上的大雁是什么样儿的,羽毛有多厚。」 这话其实也有问题,大雁又不是林黛玉养,她看了也是白看,不过顾庆之明显不管这些。 他点头说了好,林黛玉又问:「我才上马车那会儿,你藏了什么东西?」 有好奇心就证明太不忧郁了,这点顾庆之还是知道的,他把箱子打开,东西取出来,笑道:「是些小玩意。」 林黛玉一一看了过去,又听他说可以把雪球夹到树枝末梢,那就更喜欢了。 等马车到了林家,顾庆之下来就去接了点雪,夹了个小鸭子出来。 总算是有了,林黛玉觉得她这一天都是为了什么呀。 手里捧着小鸭子往后头换衣服洗漱,林黛玉又叫下人去厨房吩咐一声。 「拿百合和酸枣仁熬粥来喝。」 安神又清心,不过下场雪而已,他也太容易伤感了。 临近过年,朝中事务繁忙,林如海这个内阁大学士还得加班,连晚饭都是在宫里吃的。 第345页 等他回来,天早就黑了,顾庆之已经回去安国府,自家女儿则是看着一桌子雪鸭子傻笑。 「你可真是……童心未泯啊。」林如海笑道:「又是庆之找来的玩意儿?」 林黛玉点点头,「他自己做的,还给宫里献了一份呢,下午宫里还来了赏赐,公主送了她的七巧板来,殿下还有个小银船给他。」 「公主……好像是六七岁的样子?」林如海一言难尽道。 林黛玉大概也明白他什么意思,「没错。我喜欢这个,我觉得挺好玩的。」 她喜欢。 顾庆之也喜欢她喜欢。 第101章 巴豆蜂蜜水、番泻叶青团和大黄人参汤 第二天吃过午饭,林黛玉去了安国府,玩了一场不算太激烈的雪仗,还夹了一株雪星星树。 等晚上回来泡在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之后,她的感慨里带了些惊喜,「原来我也没那么体弱多病,可见还是要多出去走走,多晒晒太阳的。」 林黛玉挺开心的,林如海也开心,他的关门弟子给他送了窖藏十年的普洱茶,还拿了两盒墨锭来。 文人嘛,还是师尊,讲究一个三辞三请。 林如海眼角都弯了,还要说:「说是按照聘礼送就行,怎么平白送这些东西。」 「既寻到了就给师尊送来。」顾庆之看着他衣冠楚楚的师尊眼神都是斜的,肯定是不能说破的,毕竟这师尊明年就要成岳父大人了。 他打开装普洱的木匣子,给林如海看那大茶饼上撬下的一小块,「十年的茶叶,口感醇厚,香气独特,挑了最好的给您带来的。」 林如海嘴角也弯了起来。 「还有这两盒墨锭。」顾庆之打开给他看,「一盒是油墨,说是写字好,一盒是松烟,说是画画好。」 林如海眼睛都笑亮了,程序性的训斥了两句,「你也当了我许多年弟子了,这么还是别人说别人说的,什么墨拿来做什么,你也该知道才是。」 这言不由衷的态度是真的挺好笑的。 可惜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女婿了,他不会嘲笑岳父的。 「茶叶饼子您能请人品鑑,这墨锭就别了。」顾庆之给他看了看墨锭下头的印,「贡品里的极品,御用品。」 贡品嘛,上供的东西也是很多的,简单来说,一等品皇帝自己用,二等的给后宫宗亲,三等的才能落到大臣手里。 顾庆之找来的就是御用品。 贡品都是有数的,赏给谁宫里都有记录,要是赏菜之类的,一个大肘子大家分了也就分了,别的东西,不该你用,被人看见了就是隐患。 顾庆之虽然是皇帝亲信,但是他也要做到一点把柄都不给人留的,他师尊没被赏过这东西,就只能家里自己用了。 「我是那种人嘛?我喜欢炫耀吗?」林如海吹了吹鬍子,刚要去拿盒子,就把手缩了回来,「把下头印子磨掉。」 总之也不能给他这个关门弟子并且还是唯一的女婿留隐患。 过年嘛,对有爵位之人和高官来说,除了祭祀吃饭送礼以外,还得进宫朝贺,虽然进宫朝贺总体来说挺辛苦,但也是莫大的荣耀。 贾家今年就没资格进宫,毕竟如果皇帝皇后连六品的爵位都要见,那别说专门空出一天了,三天都不一定够用。 贾母气了好久,又把不争气的子孙们一顿好骂。 只是她也没什么威信了,别说不争气的子孙们,连贾宝玉都说要读书跑了。 鸳鸯跟琥珀也没留着,都拿张罗过节当藉口离开,只留了两个端茶捶腿的小丫鬟伺候着。 贾母不爽快,她就要折腾人。 先是贾赦说:「你搬回来住,把你那院子租出去,也好有些进项。」 贾赦当面「啊对对对」的应了,一来贾母着实是不太好了,二来大过年的吵架也折损福气,所以他去找贾政抱怨。 「老太太是真煳涂了,虽然我分了一块另建了院子,可还是荣国府,这府邸是朝廷的,将来是要还回去的,租出去?她也真敢说,真要租出去,第二天我这点爵位也没有了。」 贾家的僕从,这半年从一千四锐减到五百,人少了就荒凉,加上冬天树叶又枯又黄,若是不好好清扫,就是秋风扫落叶的衰败景象。 贾政也觉得不是吉兆,可把他从书桌边上叫出来,他更烦躁。 所以回去,他就把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贾元春、贾宝玉和探春,还有贾环贾兰都骂了一顿。 就是赵姨娘也有两个丫鬟呢,受了闲气自然是要往下发的,不过三两天,贾家就又热闹起来,整日口角不断,人人都是满腹的戾气。 别人都在吵,贾母院子里也不能免俗。贾母午睡的时候,就被在院子里哭的小丫鬟吵醒了。 睡觉被吵醒别提多难受了,贾母气道:「去把老大跟老二都给我叫来,他们就是这么管家的?以前人多都没这么吵过!」 可谓完美闭环了。 这天邢夫人从贾母院子里回来,立即就去寻了贾赦,「老爷,老太太叫我给林家送年礼去。」 邢夫人的生存之道就是奉承贾赦,敛财都在其次,她原本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装作无知去问贾赦该怎么办呢,不过才说了一句话,她就嗤笑出来。 「老太太真会说,什么叫我跟林姑娘最好?我的确是没作践过她,可我也没对她好过啊,不然我早就凑上去了,那个可是郡主,自己是从一品,爹是正一品,未来相公是超品,是我不想吗?」 第346页 「该怎么来就怎么来。都这样了,还想在她面前出众呢,这会儿别被人记住就是好的了。煳弄过去得了。」 有贾赦这么说,邢夫人有了主意,打算过两日坐着马车出去逛逛,然后就跟老太太说事情办妥了,反正她也出不去。 邢夫人正想着,贾赦不耐烦道:「过来看看,给咱们女婿送点什么好?」 贾赦面前放了长刀,还有一把能藏在靴子里的短剑,一柄弓,还有个长枪,「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邢夫人道:「我虽是个妇道人家,不过也知道弓弦要常换的,这弓多少年了?总不能送去之后叫人家自己换弓弦吧?」 贾赦嗯了一声,「你说得有理。」 「还有这长枪大刀的,也不好用,不如送这短剑。我记得老爷上回还说他是拼出来的前程,这短剑他能用上。」 贾赦笑道:「往日不见你这样机灵。」 邢夫人便又奉承,「往日老太太在上头压着,哪里敢机灵呢。」 当天下午,贾赦就叫人把东西放好,等贾琏回来叫他送去。 晚上贾琏就又带着东西走了。 伍玉华说话好听,知道的事情也多,贾琏超喜欢跟他喝酒了。 不过这次来,酒还没喝两杯,伍玉华就道:「我那夫人如今日日念佛,小小年纪……不是吉兆啊。」 伍玉华市井里混上来的,对佛家那一套「今生的苦就是来世的福」深恶痛绝,他要是信这个,他早死在泥里了,哪里能成正六品的锦衣卫呢? 贾琏也生了警惕,他跟伍玉华出身不一样,他们这等阶层,信佛是什么意思? 一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他妹妹,明显不是个曾经拿过刀害过人的人。 那就只有第二条了,心灰意冷了此残生啊。 贾琏冷笑一声,酒喝得差不多,就去后头见了迎春,严厉道:「你念的什么佛?逢初一十五拿来出拜拜也就是了,叫人知道你心善。给我收了!」 迎春明面上应了,也的确是把观音像擦擦收了起来。可心里确实越发的悽苦了。 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不管是父兄还是伍玉华,都是压在她身上的大山,她想过的,就是原先在婶子屋里,那平和悠闲的生活。 小年夜这天,薛蟠的身份是彻底办好了,也去京里的衙门备了案,从此他就不是死人了。 拿到属于自己的照身贴,薛蟠几乎要哭出声来,总算是忍出头了。 看他这个癫狂的样子,薛姨妈不大放心,道:「拿来放我这里,你笨手笨脚的,别丢了。」 「谁能把这个弄丢?」薛蟠大声道:「香菱,来给你老爷打个结实的绳结挂上。」 香菱应了一声,喜气洋洋过来,接过薛蟠的照身贴,道:「大爷要什么色的?」 「你看着办,你针线活儿挺好,大爷信你。」 薛宝钗跟薛姨妈对视一眼,薛姨妈明着吩咐,暗是告诫跟香菱吩咐两句小心谨慎。 不过香菱自小被拐,还是被打着长大的,这就养成她从不多想的本能。如今薛蟠对她稍微好些,她是越发的天真娇憨了,也就是完全没听出来薛姨妈在警告她。 薛宝钗便又跟薛蟠道:「哥哥年岁也长了,按说这话不该我说的,只是哥哥出去玩,也要想着家里还有母亲妹妹记挂着你。」 薛蟠的确是想去去以往没去过的地方,听见薛宝钗这话,不过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身份办下来,下一步就是定亲了。 既然是入赘,也不好大办的,虽然两人明面上的身份都很好听。 一个是紫薇舍人之后,皇商薛家当家薛蟠。 一个是荣国公曾孙女,前·女史贾元春——没错,自打太上皇扒了贾代善的国公,贾家众人都水降船低,成了国公曾孙这一辈了。 但是实际上,两人都是白身,两人的爹也都是白身。 几轮交涉下来,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一般来说,入赘男方的礼金都偏少,但是各家有各家的情况,最后薛蟠的礼金定了二十万两。 毕竟贾家还有两个有爵位的,并且还有再起来的可能,薛家就……这样了。 这边交换了婚书,回到梨香院,薛姨妈嘆了口气,「可惜了,临近过年,你哥哥也不怎么出门,倒是不好办香菱。」 薛宝钗原先是挺贊同薛姨妈这个主意的,但是现在想想…… 「还是别了,要是您动手,哥哥已经不怎么听话了,万一恨上您怎么办?他们胡闹这么多年都没孩子,也不差这几个月了。」 说到这个,薛姨妈眉头一皱,「贾家的风水怕不是有问题。大房那邢夫人,多年无子。隔壁西府的尤氏,一样不曾生育。蓉哥儿屋里的秦氏跟胡氏,两个加起来都有十年了吧?也没孩子。还有宝玉,也是胡闹六七年,什么都没有。」 「真要说起来」薛宝钗这么一算,「贾家最后一个孩子就是凤丫头的大姐儿,这都七八年没有孩子了。」 「……倒是死了不少人。」薛姨妈想来想去,先给自己吓到了,她拉着薛宝钗的手,「等你哥哥这事儿办成了,咱们还是想个法子搬出去吧。」 从小年夜开始,顾庆之便进入了高强度的祭祀活动,不说私下里给关系好的人撑场子,就是明面上的官方祭祀,最多一天赶了三个场子。 第347页 「他们这是想要国师的命啊……」 顾庆之很没有形象气质的靠在椅子上,身后还垫了个挺厚实的靠垫。 林黛玉把一碟切好的梨往他那边又推了推,「往好处想,兴许是想换个国师?想叫你自己请辞?」 自打上次去看了刻好的石碑,林黛玉越发放得开了——至少顾庆之觉得是石碑的作用→_→ 「我好惨啊师姐——你餵我。」 「你这脸变的。」林黛玉又露出了两个酒窝,不过他这模样也的确是少见,确切的说是一次没见过。 林黛玉端着小碟子坐在顾庆之身边,笑眯眯拿小叉子扎了梨,「张嘴。」 「梨真甜。」顾庆之嘆道,「水分也大。」 林黛玉抿嘴儿一笑,「吃东西别说话,仔细呛到。」 顾庆之也给林黛玉扎了一块,「师姐也尝尝。」 冬天是没几样水果的,尤其是运输不方便的时代,皇帝也就是梨、苹果、冬枣再加一样柑橘这么轮换着吃,作为国师,顾庆之跟皇帝吃得差不多,那林黛玉也就是这几样吃了。 过完年就是立春,也就是这几样东西已经吃了三个月了,着实是没刚开始那么新鲜了。 不过蔫吧归蔫吧,你餵我一块,我还你一块这个过程还是挺好玩的。 尤其这举动还不太符合古代对未婚女子的要求,就叫人有种挣脱束缚的快感。 一碟梨吃得挺快,然后林如海就回来了。 「咳咳,成何体统!」 林黛玉一笑,轻轻一推顾庆之,他道:「师尊回来了?」 「你这话问得就多余,不是我难道是鬼不成?」林如海没好气道,又问:「那主意是你给陛下出的?」 顾庆之回了个差不多的句式,「您这话问得久奇怪,我给陛下出了多少主意?冷不丁问这么一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您。」 林如海回来照例是先洗漱换衣裳的,之后就没什么事儿了,他轻松在桌边坐下,道:「请十位百姓去大年初一的宫宴。」 顾庆之点头,「的确是我出的,师尊觉得怎么样?」 士子文人出身嘛,越亲近就越是鼓棒打压教育,不过林如海敢板着脸,也是因为顾庆之能看见他严肃表情下的笑意。 「倒是还行,虽然是投机取巧,不过的确是另闢蹊径了。」 林黛玉不太高兴,「爹爹,你要夸人就好生夸,这算怎么回事儿?」 当着自己女儿,林如海就没那么严肃了,他笑道:「的确是不错。他跟皇帝说,拿了顺天府所有的黄册来,随机挑选十位幸运百姓来赴宫宴。」 林如海感慨道:「黄册许多年没变过了,县衙也觉得麻烦,多生了人口也不知道,全靠百姓来自觉登记。如今这消息一出,虽然希望渺茫,不过是个人就恨不得把自己登记进去,听说还有人换个名字再来一遍,无非就是交两份税,但多了次机会。」 顾庆之略带得意道:「不止这个,我还给陛下说,头一年选些大村子里的人,我还叫尹大人事先去查探过,挑那些稍微穷苦些的百姓,这样效果会更好。」 「你净会出这些奇奇怪怪的主意。」林如海道:「不过陛下明显很是开心,拿你这个『与民同庆』的主意开始,陛下把往年五天的宫宴缩减成了一天,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使节朝臣,大家都是大年初一进宫一起赴宴。」 「这样多好。」顾庆之道:「大家都好生休息,不然请勛贵那天我要去,请朝臣那天我也要去,听说外国来朝贺的使节也想见我,大过年的,休息都不叫人好生休息。我可是一天要去三个祭坛祭天的国师啊。」 林如海大笑起来,「竟是为了这个吗?」 新年顺利的过去,开春之后,对顾庆之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下聘了。 虽然一开始商量的是过了林黛玉的生日就下聘,不过顾庆之还是多拖了几日,到了二月十六日才正式下聘,理由嘛,林黛玉听了之后挺开心的。 「下聘这一日也挺值得庆祝的,这就是正式成亲的开始,可若是跟你生日一天,岂不就是过重了?以后我就只送你一份礼就过去了。」 林黛玉笑得眼睛亮晶晶的,「每年寻那么多机会送我东西,我倒要看看你以后你没好点子了怎么办?」 大魏朝的聘礼是留在女方家里的,也就是说这礼物是讨女方家长欢心的。 除了常用的天麻、人参和虫草这类贵重药材,顾庆之给向氏备了些丝绸罗绢等物,还有宫里太医制得香脂膏子等等。 给林如海的就奇怪多了。 连骗了他不久,还有点愧疚的林黛玉都被他问得有点烦了,便又一脸忧愁像是被顾庆之戳中了伤口。 「我也不大知道父亲喜欢什么,我六岁就离开他了。我不是个好女儿,我对父亲一点都不了解。」 倒叫顾庆之又小心翼翼哄了她三天。 林黛玉一边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一边又觉得挺开心,甚至状似无意想好了下次怎么骗他。 所以最后送去林家的东西,有各种大气沉稳的冠,也有年份久远的名家字画,上等星沉木做的镇纸,还有各种材质的文房四宝。 当然最贴心的还是顾庆之专门吩咐人去收集的各种游记跟话本子。 林如海收到这个,脸上都恨不得多笑出来两根褶子,还要明着埋怨暗着炫耀一番。 第348页 「唉……怎么这么早就送来了?我得好好收着,等我请辞后再看,免得耽误朝中政务。」 顾家下定这一天很是热闹,陪着来下定的两位全福妇人也是京里最高贵的两位,一位是皇后的母亲,一位是忠顺王的王妃。 可以说这就是大魏朝最高的规格了,再找不出比这个更高的组合。 聘礼的规格高,林家的回礼也不少,除了按照礼仪制度的那些,还送了好几箱子的书。 「都是玉儿的书,先送去些,免得到时候太多了不好抬。」 两家这一来一回的都挺热闹,再说这等喜事也不可能避讳着人,关系近的亲眼看见了回礼不少书,关系远的就只能道听途说了。 「好几大箱子不知道是金子还是银子呢,别的东西不可能这么重!」 听见这消息,贾母又气得胸闷了,林黛玉的嫁妆,林家的家产,且不说当年若是林如海真的死了,他们能到手几分,就说这里头还有荣国府给贾敏的嫁妆,如今全都便宜了那乞丐出身的小子,贾母越想就越不好,鸳鸯赶紧又叫了大夫来号脉。 贾政跟贾赦两个最近被贾母闹得挺烦,当下当着大夫的面就开始呵斥,「我们家里不缺银子,人参虫草也都有,该怎么开药就怎么开,治不好我要你好看!」 这么说呢,这么威胁大夫的,十个里有九个都不是着急病人病情。 大夫见多识广,也没放在心上,不过既然他们说人参,大夫就给开了个拿人参当君药的方子。 从贾母屋里出来,贾政皱着眉头跟贾赦道:「我不日便要去科考了,还请兄长劳心,这些日子多看着家里。」 虽然自小就跟这弟弟不和,但是贾赦是真心想他考个功名出来的,这样他回去金陵老家,日子也能过得舒坦些。 贾赦道:「你放心,明儿我就不叫琏儿出去了,叫他也家里待着。」 晚上,贾宝玉去给王夫人晨昏定省,不免也要说到贾政科举的事儿。 「若是老爷考中了,他越发的要骂我了。」贾宝玉焦虑起来,这半年他又是荒废了,别说读书了,原先会背的大学忘了快一半,他能不焦虑吗? 「老爷是该骂你!」王夫人笑道:「你也太不像话了。早先若不是我瞒着,你丫鬟的事儿,老爷就得给你腿打断了。」 贾宝玉又叫了好几声太太撒娇。 不过等贾宝玉走了,王夫人也寻思起来,贾政最近是隔三差五的骂她,随便寻个什么理由,念佛都要骂她只会做表面功夫。 王夫人有点怕他万一考上,那不就骂得更厉害了? 况且他若真的考上……那还是叫他继续在小院子里读书比较好。 这么一想,王夫人只说自己最近上火,叫去拿了些巴豆来泡水喝。 科举第一关县试,连考五天,但是每天都要进出场的。按理来说,带不带吃喝的东西都行,不过一般人都带的,也是为了后头的考试积累点经验,毕竟后头要在考场过两个晚上的。 王夫人一想,便大肆炫耀她给贾政备了【巴豆】蜂蜜水带去,这样就算吃出问题,那兴许是刁奴见不得好,给水里动了手脚呢? 横竖贾家现在乱得乌烟瘴气,有人动手脚太正常不过了。 王夫人这一宣扬,赵姨娘也听见了。 说实话,赵姨娘也是不想贾政考上的,最近这段日子,她可被骂得太惨了,贾政还说她上不得台面,她一个妾,家生的奴婢,她上得了台面才见鬼了。 更别提前头贾政许诺了许多,结果一条没兑现。连个先生也不给贾环请的。 那他考个什么科举?考上了她跟环儿能有什么好?那不都是太太跟宝玉的利吗? 所以赵姨娘寻思一晚上,也说自己上火,去拿了些番泻叶来,然后亲手磨成粉,加到了青团里。 怎么说呢,横竖都是绿的,拿番泻叶做的青团,跟用艾草做的青团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无破绽。 赵姨娘便也依样宣扬一番,又跟贾政道:「我给老爷准备了青团,这东西可冷食,又顶饱,虽然还不到清明,可也没多久了。青团还是供给祖宗的东西,有祖宗保佑呢。」 赵姨娘这么一宣扬,贾元春也上心了。 她的婚期虽然定在三月,不过她平日请安,包括跟王夫人闲聊,大概也能猜出来老爷不太愿意的样子。 他还 是想把她嫁出去,觉得招赘过于丢人了。 婚期定在三月,就是因为县试在二月,他想等结果出来,哪怕只是县试过了,他也要悔婚的。 虽然庚帖都换了,悔不了了,可元春也怕呀。 她父亲若是真考中了,那不就又恢復成说一不二的大家长了? 元春从王夫人那儿求了株人参来,也说自己上火,寻了大黄来跟人参一起熬参汤。 大黄这东西,煮得时间短就是泻药,夹在参汤里,元春尝了尝,味道略有奇怪,但不太明显。 所以县试这一天,贾政天不亮就起来,先是喝了一碗亲生女儿熬得【大黄】人参汤,然后带着王夫人给准备的【巴豆】蜂蜜水和赵姨娘备下的【番泻叶】青团上考场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不到中午,题还没答完,贾政就被抬回来了。 一连泄了几次,他腿都软了。 「这是怎么搞得!」王夫人焦急道,明年没有县试,未来两年都安生了。 第349页 贾宝玉觉得自己心愿真的成真了,鬼使神差大着胆子来了一句,「许是紧张吧。」 元春嘆了口气,道:「我倒是听人说过,有人在考场上紧张的昏过去呢,也有人直接昏死的,老爷这个……倒也不算太稀奇。」 赵姨娘「阿弥陀佛」念了声佛号,「老爷许是执念太重了吧?」 生平头一次,王夫人觉得赵姨娘说话如此动听。 贾政身体健康,腹泻也是因为被下了药,虽然药的种类多了一点,不过分量都不大,等到第二天早上,他基本就好了。 这下更坐实了他紧张的名头。 贾政也有些震惊,虽然自己不觉得,他甚至还挺有自信的,可……难道他执念真的这么重? 不应该啊。 第102章 成亲前的琐事 下聘过去七天,在钦天监全体员工的努力下,通过但不仅限大小六壬、六爻、紫微斗数梅花易数等等手段,甚至还叫顾庆之摇了签筒,最后算了六个成亲的好日子。 顾庆之带着这张凝聚了同僚们心血结晶的红纸又往林家去了,他先找了林黛玉。 「师姐喜欢哪个日子?」 怎么说呢,就算顾庆之经常说,成亲要你满意也要我满意,但叫她自己选日子,也太叫人害羞了。 她原本不内向的,都被激得说不出话来了。 林黛玉的声音跟蚊子一样小,「……东西先放着,回头我看看,勾了日子叫人送去给你。」 这种情况,顾庆之肯定是要嘻嘻笑两声逗逗她的,毕竟成亲就这一次,等到完婚,再想看她这模样,只能靠做梦了。 嘻嘻完了,顾庆之又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师姐,咱们是正经讨论婚期呢,你害羞什么?不出意外,咱们就成这一次婚了,你总不能事后想起来后悔吧?」 这种强刺激崩断式疗法也算有用。 林黛玉泄愤一般双手捂住了脸,在顾庆之边上坐下,用视死如归的气势道:「你念给我听!」 「三月二十三,这是最早一个日子。」顾庆之又去看林黛玉,只是双手捂着脸,倒是看不清表情,就能看见她十指葱葱,指甲修剪的很是圆润,是从手背到指甲,是深浅不一样的粉红色,很好看。 特别好看。 「这个不行,太早了。」林黛玉佯装镇定道。 「八月十九。」顾庆之故意又道。 他等了片刻,才听林黛玉小声问道:「怎得……隔了半年?」 正常情况下,请期之后三两个月也就差不多了,多数人家在商议婚事,也就是正式走上三书六礼的程序的时候就定下成亲的日子了,三书六礼不过是走个程序,有仪式感还显得郑重。 但是谁让这一对翁婿一个治《礼仪》,要按照周礼来。 一个是钦天监监正,又是京城最大的择吉头子,择日子这事儿对他完全不成问题。 「这是最后一个。」顾庆之忍住笑意,「我专门叫他们加上的,过了中秋再叫师姐出嫁,也叫师尊过个团圆节。」 林黛玉咬牙道:「那你应该再往后选选,重阳节也是团圆节,十月天气太冷,过年更要团圆,不如放在明年。」 顾庆之迟疑道:「倒也不无道理,这样的话……就还是三月二十三?左右都没节,最近的还是端午,一般人都不选在五月成亲的。」 再说知道他的故意的,但是这坑不跳不行,林黛玉又道:「再下一个,你说你选了六个,怎么不叫我知道?按照顺序说,不许胡闹。」 剩下几个日子,分别是四月十三,四月二十五,还有六月初三跟七月初九。 「先去掉六月七月那两个,天气太热。」林黛玉吩咐道,「就是四月这两个,你自己看着办。」 她说完便起身走了,靠着良好的视力,顾庆之还看见她通红的耳朵尖呢。 这样的耳朵尖,到了四月,他也能摸一摸究竟烫不烫了。 等下午林如海回来,送到他面前的就是四月十三跟四月二十五这两个日子了。 「怎得就择了两个?」林如海反问道,虽然按理来说,四月成亲的确是挺好,不过只择了两个就很奇怪。 顾庆之便又把其余几个日子一说,这就很明显了,林如海笑道:「你倒是会挑日子。那便……四月十三吧。」 「多谢师尊。」顾庆之轻快道:「过两日我就叫媒人来请期了。」 林如海点头,又道:「我打算叫林满陪着一起过去。」 顾庆之想了一想,道:「师尊是打算叫满伯养老了?」 「不错。」林如海脸上略有了笑意,很是满意自己弟子的聪慧。 「师尊啊……」顾庆之嘆了口气,「您这当了内阁大学士之后,是学了不少坏毛病啊。跟自家人话也不说透,三言两语的总叫人猜。你看陛下都不这样,他想干个什么说得明明白白的。」 林如海老脸一红,语气稍弱了些,「这也不能全怪我,六个内阁大学士,五个都这么说话,整日装得高深莫测,下午才议了川陕总督人选,一时间没改过来。」 说完他又分辨一句,「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听都听不懂,更别说吵架了。」 顾庆之笑了一声,道:「咱们还是说自家的事儿吧。」 林如海这次就彻底直白了,他道:「我家里三个管家,他管着内务,是最辛苦的一个。你府上有太监管着,锦衣卫照看着,也没什么事儿,又是国师府邸,也叫他去沾沾喜气儿。」 第350页 顾庆之点头应了。 林如海又道:「还有就是……嫁妆得提前送一点过去。」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嫁妆前后拉了两船,真要出嫁前一天送过去,那别说一百二十八抬了,就是两百五十六抬也搞不定。 真真头一抬进顾家,最后一抬还没出林家大门。 而且嫁妆这东西,少了婆家看不起,多了婆家要觉得女方是在打压他们。 虽然知道自家弟子不是这种人,但潜移默化这么多年,林如海还没扭过来。 「问题不大。」顾庆之道:「慢慢送着就行,不行就借着送家具的机会,里头塞满拉来。要去田庄上拉些牛来吗?」 「还有一件事儿。」林如海又道,他操心的就三样,第三样是最最为难的。 「按理来说,玉儿成亲,是该要请她外祖母家里人来的,可是……贾家行事荒唐,名声越发不好,万一婚宴上生事,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这……」顾庆之觉得气氛过于严肃了,便故作正经道:「师尊的意思是叫我在婚礼前把他们赶出京城?倒也不是不可以。」 林如海一脑门子的问号,可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真有办法,他道:「我不想请他们,大喜的日子。」 「无妨。」顾庆之想了想道:「贾母肯定是来不了的,她年纪大了,听说也总生病,不过她那脾气,万一想着死在婚宴上也要给我难堪就不好了。」 林如海听得目瞪口呆,原本的很是担忧变成了极端担忧。 顾庆之又道:「不如这样,我听说师姐才去贾家那一天,贾家大老爷说身体不好,没见她,贾家二老爷说去吃斋,也没见她——」 没等顾庆之说完,林如海就气了,「我竟不知道这个!我还专门去了信,回信里写得倒好,有他照看,定不叫我女儿受了委屈。他们怎好如此行事?我还没死呢!」 顾庆之嘆了口气,道:「师尊,你现在知道师姐过得是什么日子了吧?当年你就是把她抛弃了呀,有事儿她也不告诉你,肯定是觉得你靠不住。」 被顾庆之这么埋汰两句,林如海脾气也上来了,「不请了,一个都不请!我都当了内阁大学士,我辛苦到一品,不是为了忍着气叫人说我大度的。你原先打算说什么?」 顾庆之道:「大老爷这人挺有眼色的。到时候发请柬,再随一封信,问问他当年生的病好了没有,他自然不会来的。二老爷嘛,也是一样,我还听说他去考科举了,半天就被抬回来,也问问他还吃不吃斋,再问问他科举考得怎么样了,他也不会来。」 「您想,这两人不来,那什么女眷姐妹,也都不来了。」顾庆之道:「信里还能说,我师姐出嫁,皇后的妹妹也要来的,叫她们恭敬些,别得罪了人之类的。贾家人爱面子的,当初虽然一个实职也没有,吃空家底儿也不肯削减开销的,这么一说,他们就更不会来了。」 「你这都什么馊主意?你既然说他们爱面子,听见能跟这许多人结交,他们难道不来?」林如海反问道。 顾庆之又道:「还有。您岳父大人的国公,虽然明面上是我搞丢的,实际上是贾赦来提议的,他——」 「他提议?他能给你提这个?」 顾庆之讪笑道:「他提醒了我,他说罪魁祸首是他爹,我怎么能不拨乱反正?我是看不下去太上皇被人骗的。这消息传出去,他们家里肯定乱。」 林如海冷笑一声,顾庆之觉得师尊应该是在笑太上皇总被人骗。 他又道:「而且贾家不是还有种说法,大老爷是姨娘生的,被贾母换了的,这样她生的就是长子了,这可是混淆血脉的大罪,叫锦衣卫去查就是了。这么一查起来,他们也没法出门了。况且本就是闭门思过,出来干嘛呢。」 林如海嘆了口气,「你还真能把他们撵出去。」 「我大小也个锦衣卫千户嘛,锦衣卫就是这么办事的。」顾庆之认真道。 林如海沖他拱了拱手,「原先你总以朝廷鹰犬自称,我好些同僚都说若鹰犬是这个样子,倒也挺好……真该叫他们听听你出的主意。」 「师尊客气了不是?」顾庆之笑道:「赶紧收拾东西,慢慢的运嫁妆吧,距离四月十三,也就一个月出头了。」 林如海笑了一声,「我原本还想要不要办上三天流水席攒攒福气呢,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是不办的好,万一叫我讨厌的人来吃了流水席,那攒下来可就不是福气了。」 顾庆之贊同道:「所以我说,做人要坦诚。就像我师姐,我去问她的时候,她还说三月的日子好呢。」虽然是明年三月。 林如海又是一脑门子的小问号,女儿竟然如此的想早点出嫁? 他脸色一板,道:「以前我不管,既然已经定了期,这两个月你们不许见面了。」 「那可不行。」顾庆之道:「成亲的席面也得师姐定啊,她成亲,席面上不能有一个她不爱吃的东西!」 「礼服也得来回修改到合适,凤冠得好看又不能太沉,花轿也得她试试坐着舒不舒服,请客的名单也得她看了满不满意的。」 顾庆之嘻嘻一笑,「况且师尊你也拦不住我,别的不说,就是我翻墙进来,林家的僕从就是看见了也不会拦我,就是您家的狗,见了我也不会叫啊。」 第351页 林如海无奈唏嘘一声,「真真是引贼入家了!我倒要看看你婚后怎么过。」 三天之后,媒人来送了帖子正式定下来日子,顾庆之还专门在火药局定制了一千响的鞭炮,这么热热闹闹来一场,加上顾庆之还是国师,不过三五日,京里基本上人人都知道顾庆之要成亲了。 顾家林家的下人全都忙了起来,皇帝也说:「若是人手不够只管找全福仁。」 羡慕的人有,比方皇后的母亲,庆阳公夫人就跟周围一圈人道:「可算是成亲了,国师开窍晚,当年我就看出来了。我若是他,我早就给长明郡主娶进门了。」 忠顺王也要跟人炫耀:「我给他主持的冠礼,他随我。」 就连钦天监的官员出去也都是昂首挺胸的。 夸赞林黛玉的人就更多了,「都要成亲了,国师总算是留住了。祈求老天保佑长明郡主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跟国师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嫉妒的人也有,不过说到恨,就只有贾家了,还能加上半个北静王府。 「她要成亲,怎得不给我送请柬?她不认我这个祖母了不成?」 下头不管是邢夫人还是王夫人都不说话,自打林家再回京城,林黛玉这个外孙女儿的外字就去掉了,贾母每每说起来,多半都是「我这个祖母」如何如何。 倒是鸳鸯劝了一句,「正准备呢,还没开始送请柬呢。」 自打邢夫人煳弄贾母成功之后,下头也都开始煳弄她了。 贾母又道:「我记得我有一套红宝石的冠,拿去给她添妆,这还是前朝的好东西,荣国府祖传下来的。你们也别怪我不留给你们,你们不争气。」 邢夫人跟王夫人对视一眼,心里还挺得意的,这东西她知道,已经被偷出来卖掉了。 她家老爷的意思很明显,有名有姓的东西不能留,换成银子更保险。 这东西就是鸳鸯经手的,虽然一开始的确是为了缓解贾家的财政紧张,不过做得多了之后,也就不那么……严格了。 况且贾母院子里也不止她一人这样,二房也围拢了两个,同样运出去不少好东西,就是没她管着的东西规格高。 鸳鸯笑道:「知道了。老太太还是想着林姑娘,给史姑娘添妆,送的不过是副金头面。」 贾母笑道:「我如何不想着她,我若不替她撑腰,你们都要欺负她的。」 这下就连王夫人也要翻白眼了,林黛玉在贾家住了七年,当初怎么不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呢? 她试探几次,明着挤兑暗着讽刺的,老太太跟聋了瞎了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给贾母请完安,王夫人回去屋里,就见婆子来报,「恭喜太太,您侄儿过了县试了。」 「阿弥陀佛。」王夫人脸上露了笑容出来,「还有恩泽呢?恩泽中了没有?」 「哥儿还差些火候,这次没中。」 「赶紧去备些赏钱,我记得前年那金榜题名的银锞子还有几个,再去库房里找两匹红缎子,拿着送去吧。」 婆子应了声去找管库房的丫鬟,王夫人跪坐在观音像前上香。 虽然上回她给贾政下药,是受了宝玉的撺掇,也没想太多,可今儿娘家侄儿过了县试的消息传来,她觉得自己还真没做错。 娘家才是给她撑腰的人,至于贾政? 大儿子死了,贾政说是她管得太严把人逼死的。 女儿被老太太要去,又送去宫里当下人,他一句话不说。 小儿子被老太太要去,他依旧是一句话不说。 她生完孩子起不来床,贾政去找小老婆继续生。 家里乱了,就是她的错,是她没管好家,说得好像她能管得了贾府一样。 「阿弥陀佛。」王夫人又道了一声佛号,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儿:原先他就嫌弃自己,言语里总有王家压着贾家的意思,那就还是继续压着吧,免得他不习惯。 进到三月份里,林家几乎是每天都能收到添妆的礼物。 林黛玉教的那十几个学生,私下想是商量过的,基本都是四色针线,再加一样不过于贵重的礼物。 有人送的是盆栽,也有人加一根钗,还有人亲手画了画送来。 皇帝皇后也有添妆礼,皇帝给了个田庄,皇后送了个铺子。 皇帝私下还跟顾庆之玩笑道:「田庄跟添妆谐音,朕送的才是最应景的。」 笑话虽然有点冷,但是顾庆之很是配合的笑了起来,还跟皇帝吐槽,「一时间全京城都成了林家亲友不成?怎得都去给她添妆了?」 皇帝道:「国师平日里聪明,今儿怎么看不穿了?人家倒是想给你送东西,又怕你不收,拿添妆当了藉口,最后还是你的。」 顾庆之便笑了起来,「陛下也是这么想的?那将来可别说我老岳父交游广阔结党营私之类的。」 「你倒是心疼你老岳父。」皇帝笑了好几声,「朕知道的,朕怪他做什么?朕要怪也是怪给他送东西的人。」 「陛下圣明!」 成亲挺忙的,各项准备工作到了三月中才算是渐渐有了条理,从「好多事情啊,肯定忙不过来」变成了「已有了头绪,按部就班就可」。 林如海虽然不限制顾庆之过来,但是林家各个小厅都放了屏风,虽然还能跟林黛玉说话,但「见面」是很难了。 第352页 虽然有林如海陪他吃饭也挺好,可……他来不是为了跟林如海吃饭啊。 所以还得想个法子。 这天天刚黑,顾庆之就又坐了马车到了林家,林家几个门都关了,顾庆之上前敲了敲门。 「是谁?」里头人问道。 「张用,是我。」顾庆之直接叫了名字。 里头传来几声笑,门打开了,顾庆之吩咐马车外头等他,然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有件事儿忘了,我来说一说。」 门房里的下人挺重要的,毕竟不能得罪客人,张用大小也算是个小管事,当下便笑道:「姑爷来了?」 这话听得顾庆之高兴极了,腰间荷包里摸出个小银锞子就递了过去,「大晚上的,辛苦了。」 张用又笑:「老爷在书房,您路比我都熟,我就不去回报了。」 顾庆之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要不怎么说门房都是能人呢。」 夜里,看家的狗已经放了出来,顾庆之走了没多久,就被狗围住了。 两条狗尾巴摇得跟螺旋桨似的,顾庆之拿了煮好的肉一狗分了一块,又撸了撸狗头,这才又往后头去了。 林黛玉平日里住西次间,顾庆之到了地方就捡了小石子儿轻轻扔了一个过去,石头子砸在玻璃窗户上,发出挺清脆一声响。 「师姐?师姐!我来看看你。」 屋里林黛玉紧张之余又觉得好笑,怪不得他前几日还说「你家里的狗跟我熟着呢」,原来是应在这里了。 林黛玉把窗帘一拉,窗户打开,人站在窗帘后头,小声道:「你怎得来了?」 顾庆之道:「听说师姐要出嫁了,我来给师姐送些添妆的礼。」 里头有了动静,上夜的丫鬟叫了声「姑娘」,林黛玉应了一声「无事」,脸上不免也有些烫。 「你要送我什么?」 顾庆之递了个小木梳过去,「我亲手做的,师姐喜不喜欢。」 东西拿在林黛玉手里,是个螺钿的梳子,黑漆很是有光泽,螺钿就更不用说,哪怕是反射烛火的亮光,一样是璀璨的七彩光。 梳子这东西也算是比较亲密的礼物了,以前不好收,现在虽然能收了,但是一想这东西是什么意思,就还挺叫人——一脸微笑的。 「你还会做这个?」林黛玉已经松了头髮,一边问一边就下意识去梳了梳头。 这是个小梳子,平日里带在身上归拢头髮的那种。 顾庆之道:「专门去百工坊学的,贝壳要煮七天呢,虽然是他们帮我看着,不过柴火都是我自己添的。前头倒也罢了,后头打磨,手上都长茧子了。」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你教我骑马的时候,说你能骑得这么好,是因为手上磨了茧子。教我射箭的时候,也说要磨出茧子才算是下了苦功夫,怎么这么厚的茧子,还不够你用的?」 「师姐可真狠心,竟然一点都不心疼我的吗?」 林黛玉嘆了口气,道:「你可省省吧,万一叫爹爹知道了,又要骂你了。你总说他骂你,又总是去撩他,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这话叫顾庆之忽然来了灵感,他一声「师姐」叫得很是悲切,「你我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亲密无间,我好容易中了秀才,师尊却不肯等我,竟要把你嫁给安国公。师姐,你同我私奔吧!」 林黛玉:「???」 第103章 迎亲 她这一下没反应过来,顾庆之又来了,「师姐可怜可怜我,若是没了师姐,我竟不知道如何过活。」 林黛玉脸上刷的一下全红了,不过隔着帘子没人看见,倒也不算太窘迫。 「我……」心咚咚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知道师姐定是喜欢我多一些的。」 林黛玉搁心里挺有情谊的呸了一声,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的没有温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亲乃当朝内阁大学士,你我……」 演就演,谁怕谁? 不过她原想演一句「终究有缘无分」,可又觉得不大吉利的样子。 「这梳子……」 帘子中间伸出林黛玉一只小白手,「就算是个念想吧。以后你我……」她还吸了两下鼻子。 「师姐收了我的梳子,竟不是想同我好的意思?」顾庆之上前一步,想伸手去拉一拉那小白手。 只是林黛玉动作也挺快的,一点没给他这机会。 顾庆之幽幽一声嘆,「师姐,我不想同你分开,难道你捨得我?师姐好狠的心。」 林黛玉压低声音,主要是声音大了怕压不住笑。 「你回去吧。我今儿只当不知道,我也不告诉爹爹,你路上小心,别被人发现了。」不然她亲爹也要来骂一骂她的。 「师姐……林姑娘。」顾庆之痛心疾首,换了个生疏的称唿,却又叫得百转千回,「若是姑娘还记得咱们那点情分,这梳子……上花轿的时候带上吧。」 这都什么毛病? 林黛玉笑得脸都疼了。 不过这种小梳子原本就是平日里梳好头髮归拢碎发的,上花轿原本就该随身带一个的,带上他亲手做的梳子,也别有一番情谊。 林黛玉点点头,又想他听不见,便又强忍着笑意道:「成亲原本就该门当户对,你也知道的……你虽然只是个秀才,可回去也要好生读书,别惹爹爹生气,将来——」 第353页 「晚了!」 一声炸雷响起,林如海大步走来,「你亲爹已经快被他气死了!」 林黛玉一声惊唿,啪的一声把窗户关上了,二话不说还吹熄了蜡烛。看不见就是不存在。 顾庆之来林家,门房的张用虽然是个机灵人,没回报上去,但是也有人淳朴啊,见姑爷来,自然是上了好茶点,捧到林如海书房去了。 这下就妥妥的穿帮了。 林如海左等人不来,右等人不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师尊。」顾庆之一点不带紧张的,原本就是要成亲的了,他上前行了个礼,「师尊也来了呀。」 林如海呵呵笑两声,「门当户对?现在的小年轻是了不得了?我看该写话本子的不是我,而是你啊!」 就在林黛玉窗下说话,她有什么听不见的呢? 她是一边笑一边烧红了脸,又捂着嘴不敢笑出声。 「你是真有本事,连我家大门都能敲开。」 顾庆之讪笑两声,「师尊,瞧您这话说的,不敲门,难道翻墙进来?」 里头传来噗嗤一声笑,林如海恨铁不成钢道:「还有你,你也逃不掉!」 林黛玉着急分辨道:「我并没有见他。」 「隔着帘子是吧?距离成亲也就半个多月。你们——」说到这儿,林如海的气消得也差不多了,再说他原本就是又气又笑的。 「天色已晚,赶紧回去。」 顾庆之道:「有正事儿呢。」 林如海眼睛一瞪,「你能有什么正事儿?」 「瞧您这话说的。」顾庆之从怀里掏出个礼单来,「成亲的菜谱,还有给参加宴席的人的回礼呢。我想咱们成亲,取个好寓意,回礼里得有一小瓶蜂蜜。」 林如海哼了一声,不过没什么气势。 蜂蜜已经不是贵不贵的问题了,这东西跟人参一样,是严格管理,很少流通的,寻常百姓家里根本就没有。 虽然私自采蜜,别叫人发现也没什么,可一旦发现,数量大一点,严重一点就直接斩监候了。 能拿出这么珍贵的东西,当岳父的自然是满意的。 「多谢陛下。」林如海冲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别的不说,这东西没有陛下首肯,肯定是搞不来这么多的,谢陛下肯定不算错。 顾庆之便也跟着他冲着皇宫行了礼,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师尊真是的。」 「去我书房慢慢说。」林如海又吩咐道,「没几日就成亲了,你们——」 顾庆之也振振有词的,「正因为没几日就成亲了,才要来见见师姐,成亲之后还怎么算是私会呢?人生在世,不见多识广,又怎么见微知着呢?」 林如海这次是真的笑了,「你这张嘴,白的都能叫你说成黑的。」他只后悔当初没试着拎一拎他领子,如今他长得这样高,再拎领子反而不顺手了。 林如海手一背,抬腿就走,「去我书房。」 他这一动作,顾庆之自然是要跟上的,不过临走之前他还大声念了好几样点心的名字,「枣泥酥、荔枝甘露饼、松子百合酥、龙鬚酥、芝麻糕……」 空中还传来林黛玉带着笑意的回应,「龙鬚酥不行,吃得一身渣子。芝麻糕我喜欢……」 后头听不清了。 「你就不能白天来?」林如海无奈问道。 两人坐在书房,桌上的茶水早就凉了。 顾庆之也觉得自己冤枉,「您这不是不叫我来吗?」 林如海不耐烦挥挥手,嫌弃道:「走走走。」 第二天,顾庆之倒是在天黑前到了林家,只是磨磨蹭蹭等天黑才去了后院。 林如海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含着笑又咬牙切齿道:「再忍他几天。」 顾庆之又去看了林黛玉,林黛玉一边高兴他来,只是临近成亲,难免羞涩,又有点害怕,又碍着规矩,言不由衷道:「你也不早点来。」 只是这话倒像是盼着他来一样,一点都不矜持,「我是说——咳,你成亲之后也这样殷勤不成?」 「师姐过两日就知道了。」顾庆之笑道。 林黛玉又觉得有人攥着她心了,「单子拿来,点心凉菜主菜,还有酒,不是都得定。」 顾庆之今天什么都没拿,而是道:「我今天来就是看看你,师姐不想我吗?」 他这个套路真是无穷尽啊……林黛玉偏过头抿嘴一笑,「我一点都不想你。」 「我不信。你还跟我笑呢。」 「你现在倒是不着急了?」林黛玉反问道。 「诗中有云:人约黄昏后,咱们去看看夕阳,等天黑了再说菜单子。」 林黛玉也确实拿他没办法,而且她也想熘达熘达,两人院子里转了两圈,等到天黑到要提着灯走路,两人才回到林黛玉院子前厅。 婚宴大体来说,菜品都是有说法的。 比方四喜丸子这道菜,就是婚宴常用菜品,寻常百姓家里这道菜可能就是主菜了,不过国师跟郡主成亲,这菜就当不了主菜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挑的。」林黛玉颇有些闷闷不乐,「能上的就这么些,山八珍、海八珍、禽八珍还有草八珍,来来回回的搭配着也就差不多了,又能吃多少呢?」 「也不尽然。」顾庆之道:「像上林苑监没养的东西咱们可不兴吃。」 第354页 跟古代人说保护动物有点超前,说病毒细菌的就更是自说自话了。 顾庆之换了个角度,「山里打来的野味,水里随便捉的鸭子水鸟,谁知道它们吃的什么?」 「知道啦。」林黛玉笑道:「你都说了好几次了,爹爹都被你说烦了。」 「你不烦我就行。」 林黛玉笑得眼睛又亮了,有个人把她放在心里头一位,怎么能不温暖呢。 「那咱们商量商量咱们吃什么?」 这时候婚礼还是黄昏时分举行的,吃的是晚饭,但是接亲却是在早上。一般来说新娘子早上略用些东西,然后就要一直挺到晚上婚礼,还得空着肚子喝酒,中间兴许能有些点心果子吃一吃,正经吃饭要等到第二天早上了。 顾庆之可捨不得,他道:「谁能管得住我呢?咱们两个一起吃,我 先点个太白鸭吧。」 林黛玉轻轻一笑,「你就知道鸭子。我……我想要个白菜汆丸子。」 「真不愧是郡主,四月的天里,打发国师给你寻白菜去。」 「哼。」林黛玉沖他不满的一撇嘴,「我还要个糯米藕。」 「那我再点一个芙蓉鱼片吧。」 两人一言一语的凑了八道菜,林黛玉道:「这就差不多了。」 顾庆之又道:「你该吃就吃,该活动就活动,别傻傻的坐一天,到晚上饿得头晕眼花,还坐麻了腿脚。」 「谁傻了?」林黛玉瞪着他反驳道。 成亲的程序,因为是郡主的关系,是宫里派了嬷嬷来讲的,这次皇后是正经挑了个机灵的嬷嬷,没有走过场,而是正正经经给她掰透了说的。 「脚不能着地呢。」林黛玉道,「嬷嬷说不吉利。」 「你嫁的是国师,别说脚着地了,就是躺在地上,他们也能夸出花儿来,你还觉得不吉利?」顾庆之反问道。 林黛玉笑着推了他一下,「我想过了,你给地上都铺着架子,我就不算脚着地了。」 成亲脚不能着地,这个就算没嬷嬷说林黛玉也知道的。不过嬷嬷来讲过规矩之后,这念头又冒了出来。 她没问过任何人,也没跟人商量过,毕竟别人答不答应她不知道,但顾庆之肯定是答应的。 果不其然,顾庆之点了点头,「这都是小问题,你可千万别自找苦吃,别委屈自己。」 「知道啦,我怎么可能委屈自己呢?谁天生不想过好日子不成?」 有事情做,时间就过得特别快,更别说按照繁琐的周礼成亲了,还挺折腾人的,但人的确是开心的。 这边婚礼办得很是喜庆,贾家的婚礼就不那么符合贾家人对自己的定位了。 也就是东府西府凑在一起吃了个饭就算过去了。 贾家原本就没什么亲朋好友了,又是入赘,难不成要大张旗鼓? 跟贾政板到面无表情,王夫人觉得有点丢脸,贾母耷拉着眼皮的表情相比,新婚的两位佳人是真的高兴。 毕竟他俩一个成亲是为了有个身份,一个就是盼着入赘之后能留在娘家管家。如今主要目的达成,自然是很满意的。 别人虽然不大高兴,不过都挤出了些笑意,就只有贾母喝了喜酒之后气不过又骂了一顿。 「没几日就要成亲了,竟然真的不给我发请柬?若不是你们这些不争气只知道胡闹的子孙当日欺负他们,我哪里会被你们连累,连婚宴都去不了!」 众位「不争气的子孙」打个哈哈四散跑了,从邢夫人开始煳弄贾母以来,也有不少日子了,如今大家都敷衍贾母,而且敷衍的越发不走心了。 时间进入到四月,顾庆之的婚礼也进入到了倒计时。 先是顾庆之带着人骑马抬着轿子走一遍路,顺便踩点算时辰,接着成亲当日的正式流程单送到了林家。 原先成亲到没有如此郑重的,人家安排行程都是早上出门迎亲,晚上拜堂成亲,顾庆之这倒好,别说精确到刻,他靠着西洋钟恨不得能精确到分。 别说林如海看这单子有点发懵,皇帝也是一样。 他还跟全公公道:「早知如此,上回真真国来朝的时候,就该叫国师来安排诸事项。你说国师既然有这才能——」 皇帝微微一顿,道:「先等他成亲,然后叫他去给礼部众人好生讲一讲。」 林如海懵逼的事情比皇帝多一样,成亲的话,女子早上出娘家前要先去祠堂祭祀的,进了夫家也得先去祭祀。 当然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林如海家里祠堂在姑苏,顾庆之家里没祠堂,所以这一步就简化成了拜祭祖先灵位。 顾庆之也没有。 于是从开始商量的时候,就被皇帝改了,「叫他们去拜太庙。都是我大魏子民,朕的先祖,也是他们的先祖。」 林如海明面上说的是「谢主隆恩」,私底下不免也要吐槽皇帝这也太看重他了。 可毕竟皇帝只是各种想跟顾庆之成一家,林如海是真跟顾庆之成了一家,这么埋汰皇帝,林如海也有些心虚。 这么一想,林如海又要吐槽贾家,当初不能怪贾家对他冷淡,贾家这等人家,不管是天气预报还是祈雨,这都是帝王术,贾家根本够不着。 不过再转念一想,贾家连这点敏感度都没有了,也活该他们败家。 从四月起,京城就是刮一天风下一场雨再晒一天太阳,而且颳风下雨还都在晚上,不耽误百姓出行,还能给更夫放假,毕竟更夫最重要的作用,不是半夜叫人起床告诉人现在是什么时辰,而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第355页 这么两轮下来,京里的地是干净了许多。 这也叫京里百姓们津津乐道,「国师有上天庇佑,这是老天爷给国师送贺礼呢。」 这话题聊了几天,贾家也被牵扯进来了。 「你们说……当初贾家被雷噼了,会不会是他们对国师不好?所以老天爷惩罚他们来着?」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大冬天打雷本就少见,又噼在闹市区正中正堂,不说百年一遇,至少绝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事儿。 不管过去几年,这都是谈资,到老还能拿出来炫耀自己见识广博。 「当初还有人说他们是不学好还败家,辱没了宁荣二公的名号,这才被先祖降下雷警告,他们当初还不承认,说自己好好的。如今看——呵呵,贾家的确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们先祖的确没这个本事。」 这讽刺还挺有市场的,尤其贾家原本就不是什么谨慎小心谦虚低调的人家,连太上皇都敢算计的,寻常人家就更不用说了。 有了这传闻,又落到跟寻常人家差不多的水平,那原先受过气的肯定是要来报復的。 还有贾家周围一圈邻居,总想把贾家赶出去,别的不说,住得这么近,信任国师是肯定信的,但……万一下回没噼准呢?万一噼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手抖呢? 在整个京城都专心致志等国师成亲的时候,时间来到了四月十二。 今儿是送嫁妆的日子,从林家到顾家这一路围了不少人。 虽然大家具,比方拔步床、各种柜子还有书架等等早就送过去了,不过今儿的嫁妆也依旧很好看。 嫁妆怎么抬也是有规矩的,一般头一抬都是些地契或者金银之物,不过既然有宫里的赏赐,那肯定是要放在第一抬的。 林黛玉的第一抬嫁妆就是各种首饰,都是宫里赏的,压在上头的是个日常戴的小冠。 第二抬才轮到了地契金银等物。 随着一抬抬嫁妆过去,旁边也有人赞嘆,「我还想看看拔步床呢,听说长明郡主是姑苏人,那边的拔步床更华贵些。」 另一边的人虽然跟他不认识,不过都来看送嫁妆,那就是好朋友。 这一聊起来,参与的人就多了。 「北边的确不大用这个,冬天该是用暖炕的。」 「夏天用这个好,里里外外挂上好几层蚊帐,蚊子进不来。」 「那可是国师,国师能被蚊子咬?」 「哪儿能叫咱们看郡主跟国师的床呢?早就送去了。」 「真要说起来,我兴许见过……上回见了好大一个用布盖着的东西,肯定是拔步床。」 「也不一定,整个运来不好抬的,门就进不去,肯定是拆了包好免得磕碰,到屋里才拼在一起。」 一群人兴高采烈地交换着各种信息。 别的不说,四月的天气还挺好,有太阳还有小风,抬嫁妆的人不觉得太热,挤在一起热火朝天聊天的人也不觉得闷。 送嫁妆这事儿本就带着炫耀的意思,加上林家早就把大件送去了,东西都不沉,抬嫁妆这些人慢悠悠一路晃过去,早上巳时送到了下午未时,整整三个时辰。 「他们倒是真不着急!」顾庆之笑骂道:「倒叫我这个发礼钱的等他们。」 一台嫁妆四个人抬,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就是五百一十二人,顾家林家加起来连主子都没这么多人。所以抬嫁妆的人里不少还是媒人忠顺王借给他们的。 忠顺王这辈子最靠谱的就是顾庆之了,他也想炫耀啊。 送完嫁妆,这一天的事儿就算过去了,剩下的就是明天拜堂成亲了。 四月十三日早上,顾庆之天没亮就起了,一想林黛玉也差不多得这个点起来,他就也不觉得那么困了。 沐浴更衣之后稍稍用些食物,到了算好的吉时,顾庆之带着车队和彻底长成的大雁往林家去了。 鞭炮开路,锣鼓震天响,顾庆之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脸是笑,得意洋洋到了林家。 又是一顿放炮,递了好些红包过去,顾庆之才被带了进去。 林黛玉这会儿已经拜了先祖灵位,等在厢房准备上轿了。 林如海把顾庆之引进来,不免有些伤感。 虽然说这年代成亲,男方跟女方是各办各的婚宴,他早就习惯了,可把女儿送出去,弟子彻底成了女婿,再说是喜庆事儿,他也难过啊。 顾庆之一边笑一边安慰道:「以后就不用避嫌了。我家里又离皇宫近,师尊中午去我那儿吃饭洗个澡睡个午觉都不成问题。若是轮您值夜,来我家吃晚饭也不在话下。我也不说常带娘子回来,娘子自己长腿的,她想您了自然会回来,我又不限制她这个。师尊若是不好意思,我也常来就是了。」 林如海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吐槽哪个点,毕竟是成亲,啰嗦也不好说的,他半晌就来了一句,「别误了吉时。」 顾庆之又笑了两声。 女子成亲,多半是兄长背上轿,或者弟弟搀扶着过去。不过林家这情况,虽然忠顺王表示我儿子孙子都能借给你们用,但最后是庆阳公夫人扶着上轿的。 临走前最后一步,就是要新郎上前锁轿门,然后等进了新郎家再打开。 不过交通工具上锁,顾庆之是深恶痛绝。 而且这里头还有个暗含的压迫跟地位从属关系,这一点顾庆之一样是深恶痛绝,所以他给改了个样。 第356页 表面上是用红绸子把轿子捆住了,实际上其实就是绕了一圈分别系在两个门把手上,前头再用大红花一挡,谁也看不出端倪,里头一推就能开。 顾庆之上前关花轿门的时候,还给林黛玉手里塞了个铜搭扣。 「你从里头别着就行,轻轻一推就能开,还能防身。」 谁家好新娘子带着防身的东西上轿子的? 林黛玉本就紧张,况且顾庆之这阳奉阴违的不知道暗地里改了多少规矩,当初觉得高兴,如今真成亲了又怕不吉利,别提多纠结了。 现在又听他这么说,林黛玉咬着牙小小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我知道了,你怎么这么多事儿?」 她又一推顾庆之,可铜搭扣还在手里呢,这么一推就戳到了顾庆之身上。 顾庆之诶呦一声,林黛玉勐地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你赶紧上马!别耽误工夫了!」 顾庆之却没走,又小声问道:「梳子带了吗?」 「带了带了!」林黛玉强忍着羞意道,又努力摊开掌心给顾庆之看,梳子就在她手里捏着呢。 一边等着送嫁的庆阳公夫人都是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国师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竟是一刻都离不了似的。再多说些话,天都要黑了。」 林黛玉脸上一红,虽然有盖头看不见,可她从未觉得脸上这样烧,她用力往顾庆之胸口一推,两手拉着门把轿子关上了,接着便是搭扣往上一扣,下定决心,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开了。 轿子上锁都不行,那就更别提颠轿子了,林黛玉在锣鼓和鞭炮声中被抬出了林府,平平稳稳往国公府去了。 第104章 成亲 伴随着鞭炮声和忽然间变得激烈的锣鼓声,八人抬的花轿从正门进了安国府大门。 国公府的大门规格挺高,建得高大且宽广,两边是五个高大台阶,中间是供车行的斜坡。 林黛玉的花轿就是从中间斜坡上去的。 这么一斜,轿子自然也往后斜了个角度。林黛玉双手撑在轿子两边维持住平衡,不由得笑了一笑。 若不是最后来这一下,花轿真是平淡的毫无体验感。 只是——林黛玉忽得心口一缩,这就进了安国府了?她从此就是顾家妇了? 哦不对,还没拜堂呢,不能算。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紧张起来,不免想起前些日子顾庆之说要私奔的话来。 原先她也没这么怕人也没这么怕生,可一想外头那么多宾客,虽然不用她招唿。家里还有这么多下人,还都认得——咳,还没拜堂,不算是家里。 安国府里那么些人,还得跟他进宫,还得去忠顺王府,回门的时候他肯定又是爹爹爹爹叫个不停。 我是个女孩子,我脸皮薄,我经不起这个……早知道不如跟师弟私奔,林黛玉胡思乱想起来。 顾庆之下了马,跟着轿子一路到了后院,新房就安排在原先林黛玉住的院子,丫鬟婆子也都是她用熟的,想必应该不会太紧张吧。 轿子被放在了正房门口,顾庆之上前拆了轿子门口的大红花跟红绸缎,这么一拉—— 没拉开。 顾庆之又轻轻敲了敲门,「师姐?」 里头传来叮噹一声响,门是开了,顾庆之瞧见他的新娘子一手按着头上红盖头,一边弯下腰去捡那铜搭扣。 这么看的确是紧张了,顾庆之笑道:「放着我来。你在用点劲儿,盖头都要被凤冠扎破了。」 「你会不会说话?」林黛玉坐直了身子,她头上盖着盖头,也就能看见自己脚尖三寸。 然后她就瞧见了顾庆之脚上穿的红靴子,似乎再往前一步,两人的脚尖就要碰上了。 还从来没这个角度看过他,也从来没离得这样近过……以后会离得更近。 林黛玉忽得往后一缩,整个人都靠在了轿子后壁上。 顾庆之弯腰探手,从侧边捡起了搭扣,凭藉良好的柔韧度,他侧腰偏头,看见了颤颤巍巍的红盖头下,林黛玉粉红色的下巴。 人肯定是不会有这个肤色的,这都是被红嫁衣跟红盖头映衬出来的,可就是很好看。 顾庆之站直身子,把手伸了出来,「你拉着我的手出来。」 以前是只敢叫她扶着胳膊,现在是可以正式手拉手了。 「你叫喜婆来。」林黛玉扭捏道:「你前头拉着红绸子,叫喜婆扶着我。真是的——」因为盖着红盖头,林黛玉是能感受到自己唿出来的气有多热的,也正因为盖着红盖头,这气儿一时半会儿散不出去。 「师姐,你也看了咱们成亲的流程,你以为我每个步骤中间留些空隙是为了什么?」 当时说的是留些富裕,免得太着急。 「是为了怕你害羞啊。」顾庆之拉住她手,「咱们两个成亲,我扶着你,免得你看不清路。」 怎么就看不清了?这院子她也住了一阵子的,不说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门,但是盖个盖头完全不影响的。 但是真说起来,被他拉着手,总归是比被婆子扶着贴心些。 所以周围一圈婆子丫鬟都毫无用武之地,看着两位新人自己就这么进去了。 到了里屋,顾庆之扶着她坐下,问道:「咱们先吃些东西?你歇歇,我去稍稍招唿客人,然后再去太庙祭拜。」 饿肯定是饿的,提前三天就开始清淡饮食米粥度日了,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昨晚上也没怎么睡着。 第357页 然后就是沐浴更衣,一大碗参汤灌下去,又梳头更衣,到现在都饿得不饿了。 只是吃饭又有点吃不下去,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毕竟相处惯了的,林黛玉便道:「我自个儿都觉得奇怪,上回跟你点的菜,竟是一点都不想吃了。」 「那我餵你?」 林黛玉一顿,随后笑出声来,「隔着盖头,你看得清嘴?」 「咱们试试?」 这么打着茬,林黛玉倒是不紧张了,婆子很快送了席面来,顾庆之道:「盖头先揭了?」 林黛玉有些犹豫,顾庆之道:「人家说的是不能让新娘自己掀,可没说不能让新郎掀啊。再说咱们一会儿去太庙祭拜,也不能用盖头。」 这话的确是有道理,林黛玉原本放在腰腹处的双手撑到了身体两边,微微抬头,等着顾庆之过来。 顾庆之觉得自己的动作不快不慢的,可还是有种全世界都静止下来的感觉。 盖头掀开,林黛玉通红的脸还有明亮的眼睛露了出来。 视线对上,两人忽得都笑出声来,林黛玉垂下眼帘,脸上笑意未减,又抬手用袖子遮了半张脸。 「你别看我。」 顾庆之奇怪道:「我不看你我看谁呢?屋里就咱们两个。」 「你看你的鸭子去。」话刚说完,林黛玉自己先笑起来,她左右看看,只见屋里用架子铺出一条路来,她采了上去,自己走到了桌边。 不多时两人吃了些东西,林黛玉在屋里靠着休息,顾庆之出去稍稍招唿客人。 别的不说,这还没开宴呢,忠顺王都有点高了。当然不是喝酒喝的,是高兴。 他给顾庆之举行了冠礼,怎么算都是长辈。 「庆之有出息。比我几个儿子都好。」 顾庆之不由得笑出声来,平常都是平辈相交的,一高兴就想当爹了? 跟人稍稍聊了两句,忠顺王又道:「放心,我帮你招唿着客人,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由此可见忠顺王是真的高兴,毕竟他让该干嘛干嘛去的是今天成亲的新人。 等下头人备好了马车,顾庆之又去后头院子请林黛玉。 他原还是想手拉手出来的,只是人家不肯了,「看得见,国公爷也好好走路吧。」 顾庆之不由得唏嘘了一声,她就害羞了那么一会儿!一小会儿! 太庙祭祀是顾庆之的日常工作,可以说全大魏朝没有人比他更懂太庙了。 只是今天他只管上香,连点香都是辅祭完成的。 两人先在太庙中间的大祭台拜了天地,之后按照顺序依次去几个大殿上香,之后就是坐着马车回安国府。 下来就是合卺礼了。 虽然合卺礼跟交杯酒从仪式上的作用是一样的,不过有爵位之家的合卺礼比民间的交杯酒要讲究的多。 两人先是换了礼服,又对面坐下,丫鬟上了水给两人洗手,之后又有人端了食物、金爵跟合卺杯来。 食物一共三样,黄米、酱和肉汤。 先吃黄米,之后用金爵喝酒,下来是肉汤,再用金爵喝酒,之后吃酱,最后一次就是用合卺杯来喝酒。 东西都不多,仪式感十足,合卺礼完成,丫鬟婆子去收拾东西,林黛玉松了口气,顾庆之则面带微笑叫了一声,「玉儿。」 林黛玉忽得坐直了身子,虽然有点害羞,声音还有点小,不过开口却很是坚定,「庆之。」 顾庆之又叫:「娘子。」 林黛玉回应道:「相公。」 顾庆之:「师姐。」 林黛玉已经是一脸的笑容了,「师姐已经嫁为他人妇了,不能跟你私奔。」 「你该叫我师弟的。」 林黛玉脸一偏,「你都多高了?叫不出来。」 顾庆之在她身边坐下,笑道:「你我刚见面的时候,我才到你这儿。」他伸手在林黛玉肩膀上轻轻戳了戳。 这么说,不仅有点诡异,还叫林黛玉笑了出来,「如今是我到你这儿了。」林黛玉也在他肩膀上戳了戳。 这么一戳,就叫林黛玉想起上回她走在他身后,看见他宽广还结实有力的肩膀,还有能挡风遮雨的安全感。 「如今是能捏了……我早就想试试了。」林黛玉上手捏了捏顾庆之肩膀,「怪不得能拉开两石的弓。」 顾庆之道:「你想不想也试试两石的弓?我拉着你的手,来开了叫你试试?咱们成亲了,还能共乘一马,你想不想试试在马上飞起来的感觉?」 林黛玉说话越发的大胆了,「你这人,这也要问我想不想?这会儿放风筝也不算晚,我还想试试骑着马放风筝呢,不知道能不能飞得更高。」 骑马放风筝是不可能了,谁家新房也不会挂个弓箭当装饰。 顾庆之还想叫人去拿弓箭呢,这个是可以试一试的。只是才要张口,外头就有下人轻声道:「大人,快到时辰了。」 林黛玉却反应过来了,她双手把脸一捂,「你赶紧走吧,还有宴席呢。」 顾庆之站起身来,又吩咐:「想干嘛就干嘛,就是那个新娘子脚不能着地的规矩,宫里也是没有的,哪里就不吉利了呢?」 这事儿林黛玉也是知道的,各家的规矩不一样,上回她进宫,皇后还讲了当年她皇子妃的仪式,别说脚不着地了,她就是金凤翟冠,也没有盖头的。 第358页 只是……这婚礼对林黛玉重要到了极点,她也不想未来的生活有一丁点可能的不顺利,所以不管是什么说法,只要是为了吉利,她都想加进来。 「你赶紧走吧。一会儿若是晚了,赶明儿被笑话的可是我。」林黛玉站起身来推他,「少喝些酒。」 顾庆之笑道:「他们不敢灌我,我前头暗示过皇帝了,万一给我喝得失去了神志,怕是恍惚间又要飞升了。词中有云:我欲乘风归去,这不也是酒后写的?」 「你倒是真飞给我看看。」林黛玉笑了好几声,「那你也少喝些,不许喝醉了。」 顾庆之这边往前院去了,林黛玉又捂了捂脸,笑道:「真是的,成亲当天说骑马射箭放风筝,也只有……我们家了。」 婚宴极其热闹,顾庆之这边是男方的宴席,林家那边就是女方的宴席。 林满这个管林家庶务的管家跟着林黛玉陪嫁过来,那边剩下的两个管家,一个是管铺子田地的,一个是跟着林如海平日去衙门的。 顾庆之也怕自己老岳父喝醉了,便派了个太监过去守着,太监吗,总归是有点超然的,别人怕是劝不住。 婚宴刚开始没多久,宫里又来了赏赐,鲥鱼。 这鱼好吃归好吃,倒是也没好吃到那种地步,主要是鲥鱼是贡品,吃的是个荣耀。 安国府这边有,体贴的皇帝也没忘了林家,那边一样也有。 林家那边请的就多是林如海的同僚们了,他们吃到鲥鱼的机会,总归是比顾庆之这边的勛贵少一些的。 当下便又是一轮酒敬过来,林如海端起酒杯这么一喝,便觉得里头掺水了,还掺了不少,再一看,那太监脸上挂着笑各种吩咐,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林如海笑道:「也不好喝太多,年纪大了,你们可别给我喝到女儿回门,我还头晕。」 四月的天黑的也挺晚了,酉时二刻过去,太阳才开始往下落,婚宴很完美的结束了。 顾庆之都没去送客人,直接就被忠顺王拦住了,剩下的事儿全被御前行走组的小伙伴们代劳了。 回去后院,顾庆之一进去就看见林黛玉手里拿着本书在看。 怎么说呢?这跟他想的婚后生活差得有点多,这才成亲第一天——不对,应该说是第零天,怎么就跟十年的老夫老妻似的了? 见顾庆之进来,林黛玉忙放下手里的书,又庆幸方才是卷着拿在手里看的,不然叫他看见自己手里书是倒着的,肯定是要被笑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用永远不出错的吃来开口。 顾庆之问道:「你吃过饭了吗?想吃些什么?」 林黛玉也扭捏起来,「刚才要过饭了……我想着你在外头吃了,也不好叫你回来再陪我吃一顿。」 「那……咱们出去逛逛?」顾庆之看看天,「也不好现在就洗洗睡吧?」 林黛玉立即就站起来,「去哪儿逛?」 两人相伴着往外头走。 原先倒也罢了,可都成亲了,是不是要落后他半步,顾庆之见她放慢脚步也要慢半步,没两下两人脚步就都乱了。 顾庆之干脆站定,道:「这是怎么了?我们顾家也没有出门先迈左脚的规矩。怎得连路都不会走了?」 这一开口就还是熟悉的味道,林黛玉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紧张个什么劲儿。 「还不是你?」她又敢抬头跟人对视了,「快一脚慢一脚的,叫人都不知道怎么配合你。」 顾庆之就又伸了手出来,「所以我说,还是得拉着手走,等习惯了再说。」 林黛玉这次把手放了进去,顾庆之稍稍放慢脚步,两人并排往花园子去了。 这花园子林黛玉逛过不知道多少次,虽然后头改建了一些,但也是她画的图纸,一点不觉得生疏。 天边有明艷的晚霞,林黛玉道:「明儿是个晴天。」她又笑:「国公成亲,果真归宁前都是晴的。你归宁的礼备好了没有?」 归宁的礼体现的是对新媳妇的满意程度,搁顾庆之身上,他是可以把整个安国府都搬过去的。 「早就备好了,保管师尊一年之内不用自己採买任何东西。」 林黛玉笑了一声,又指着湖边道:「咱们去餵鱼吧?」 一年没见,湖里的小红鱼虽然没长成巨物,但也跟平日里吃的鱼差不多大小了。 林黛玉后退了一步,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顾庆之安慰道:「这会儿是不好看,小的可爱,大了霸气,中间这会儿就还挺人嫌狗厌的。」 林黛玉瞥他一眼,想了想道:「我想要个有舵的船。上回从扬州回来,那舵我就转了两下,咱们家里湖也挺大的,放得下吗?」 顾庆之仔细回想了他去造船厂的经歷,道:「问题不大,回头我去再去问问工部的人。」 林黛玉嗯了一声,又道:「我还想要个鞦韆,要高的。两边扶着的绳子别花里胡哨的,正经绳子就行,加了东西就不好拽着了。」 「这个简单,明天就办。」顾庆之答应道。 林黛玉面带微笑,又说:「我还想要个高点的阁,手可摘星辰那种,现在这个太矮了。」 这次顾庆之犹豫了一下。 林黛玉原本就是故意的,见状酒窝都笑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答应呢。」 第359页 「这个真不行。」顾庆之看出她是玩笑,也笑了起来,「咱们家里靠着西苑住着,不管修什么都不能超过宫墙,宫墙就三丈。」 林黛玉哼了一声,快步往前几步,没叫他看见自己脸上笑意。 「过两日咱们去东灵山吧?上回你还说要去看星星呢。」 当时跟现在的心情又不一样了,林黛玉道:「要去好几天了,你那天气预报怎么办?」 「叫人骑快马,或者叫鸽子送都行。再说国师新婚,不得歇两天?上回我去祈雨,就是这么办的。」 林黛玉顿时就有点懊恼,拿腔作调道:「诶呦,早知道就嫁给我那师弟了,国师身上不少眼睛盯着呢,随便干点什么,人人都知道。」 如今是想拉手就能拉手了,顾庆之把人拉住又凑了过去,严厉道:「咱们连合卺酒都喝了,郡主还想什么师弟呢?」 他说完就把人抱了起来,林黛玉一声惊唿之后就笑了起来,「你放我下来。」 「不放。」 「头晕。」 「哪儿那么容易晕呢?以前也不见你晕。」顾庆之把人掂了两下,「怪轻的。」 林黛玉笑声不断,「金子重,你抱金子去。」 「金子哪儿有你软呢?」 「呸!」林黛玉又在他肩上一推,正经道:「放我下来。」 这次顾庆之听话了,林黛玉拢了拢鬓角,埋怨道:「头髮都乱了。」 「自己家里,怕什么?」顾庆之道,「再说天都黑了,头髮也是黑的,看不清的。」 林黛玉瞥他一眼,「咱们明天做什么?」 「明天下午去宫里谢恩。」 「怎么是下午,早上呢?」 「我提前跟陛下说了,早上起不来。」 「你这人。」林黛玉埋怨道:「回头要被皇后娘娘笑话的。」 顾庆之严肃正经道:「不怕,反正娘娘笑不到我头上。要么明天我装作没精打采的样子?进了宫就哈欠?」 林黛玉笑道:「你没精打采,我好好的?那娘娘还不是要笑我?」 「如果真的这样……那会不会皇后娘娘就是想笑你呢?」 两人一路说笑,也不知道是谁先领的头,也有可能是天太黑看不清路,或者是脚先动的手,总之是又走了回来。 顾庆之见他新婚的妻子又变成了扭扭捏捏不抬头的样子,便道:「要么去我书房看看?咱们家 里人不多,咱们能换着住,春秋住一套,冬天住在靠火炉进的院子,夏天住在靠后院稍远的院子,也少些蚊虫。」 「万一我认床呢?」林黛玉反问道。 顾庆之犹豫了一下,「根据我这么多年的观察,你应该不认床。」 林黛玉笑出声来,「赶紧回去吧,这几天都没休息好,今儿还走了不少路,再去书房,你得先把我累死。」 两人进了正院,一人一间屋子叫了水洗漱。 顾庆之动作稍快一些,而且也没有繁琐的头饰,他正屋罗兰床上靠了一会儿,就见林黛玉缓缓走了进来。 头髮松了,今儿一天都是盘着头髮,松下来之后还带着自然的微卷,别有一番风味。 她里头一身睡衣都是红色的,外头还套了一件红色家常穿的宽松开襟袍子。 脸上的妆也洗掉了,越发显得娇嫩了。 见顾庆之看她,林黛玉把脸一遮,顾庆之笑道:「你该遮我才是,遮自己岂不是掩耳盗铃?」 林黛玉红着眼遮着脸,时不时张开手指头看看路,快步走了过来,双手把顾庆之眼睛一捂,「你还看不看得见我了?」 「的确看不见了。」顾庆之眨了眨眼睛,眼睫毛刷在林黛玉掌心,叫她觉得有点痒,「不许乱动。」 顾庆之双手扶在她腰侧,「现在还痒不痒?」 林黛玉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笑道:「痒倒是不痒,就是有点烫。」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先醒了过来,偏头看见还睡得迷迷煳煳的林黛玉,越发觉得可爱又喜欢,只是又不想打搅她睡觉,便伸手摸了摸她头髮。 别说这么长这么多的头髮,的确是该想想睡觉怎么放的。 这么一想,顾庆之先笑了起来。 林黛玉原本也有些清醒了,顾庆之醒来那一下,她也跟着醒了,再听见身边有笑声,她下意识就捞着被子先把自己脸捂住了。 笑声更大了。 「你平常睡觉怎么收拢头髮的?这睡一晚上缠在一起,早上梳头也得拽掉好些吧?」 林黛玉掀开被子,正要翻身,忽得诶呦一声,「头髮缠在一起了。平常也要拿绸布稍微捆捆的。」 顾庆之也觉得自己头皮疼,没办法,两人头髮都这么长,晚上睡觉又不可能不翻身,缠在一起很正常的。 「这才叫结髮夫妻呢。」顾庆之道:「你别动,咱们慢慢分开。」 林黛玉又往过凑了些,多留出些余地来也方便动手。 「你说,」顾庆之笑道:「谁能相信咱们一大早起来是在解头髮呢?」 林黛玉也跟着笑了好几声,「还是说早上没起来吧,不然也太丢人了。」 第105章 婚假中 成亲本来就累,加上了了一桩大心事,两人醒来的时候都快巳时了,洗漱过后又去吃早饭—— 你偷偷看我一眼,发现我也在偷偷看你,然后相视一笑又低下头的吃早饭。 第360页 不管是从时间还是精力分配来说,早饭都只是个搭头。 这么吃肯定就快不了,所以等吃完,也就差不多快午时了。 新娘刚进门头几天的活动都差不多,无非就是认认人。 安国府的人林黛玉虽然认得差不多,不过那会儿是当客人认的,如今换了个身份,自然是要重新认一次的。 林黛玉坐在正堂,顾庆之在她身边一站,先进来的就是顾庆之手下已经涨到三十二人、以崔颐鸣为首的锦衣卫小队伍。 顾庆之手下这些锦衣卫,虽然都识字——不会的也被他请人教了些,不过本质上都是小户人家,虽然前头想好了要怎么恭敬怎么行礼,但是人一紧张,那肯定还是按照潜意识来啊。 「嫂子好!」 顾庆之笑了两声,「你们是会拉关系的。」 林黛玉小时候就跟林如海四处逛过的,真算起来,船工挑夫都见过不少的,跟这些人比起来,锦衣卫都算是天了。 她笑道:「昨儿宴席可吃得痛快?」 紧张的时候叫了一声嫂子,反应过来可就不能这么叫了,崔颐鸣好好叫了一声夫人,道:「宴席很好,大家都吃得很好。」 这边说了两句话,顾庆之又道:「外头办事就找他们,跟官府打交道也找他们。」 这些人不是家奴,都是自由身,还是官身,给他们发银子要寻个名目,比方一个不怎么费事儿又有很多收益的差事。 林黛玉又客气两句「诸位辛苦」,第一波人就算是见过了。 下来是皇帝赏的三名太监。 「卫德惠卫公公,你常见的。」顾庆之道,「以前给你送茶叶,是他寻来的东西,也是他去送的。」 卫德惠上前打个千儿,恭维道:「并不敢居功,夫人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不知道该吩咐谁的也只管吩咐我。我干爹是大内总管全公公,什么事儿保管给您做成了。」 林黛玉笑道:「卫公公辛苦,以后有事儿我不会客气的。」 旁边雪雁端着托盘上前一步,林黛玉拿了个万事如意的金银牌子,卫公公也上前一步,接了东西。 他仔细端详两眼,道:「银子做的底牌,上头是金子打的万事如意,竟打的这样精緻,夫人真是巧思。」 顾庆之又笑了,「东西就是你去百工坊吩咐的,别装得没见过似的。」 卫公公愁眉苦脸道:「主子,您这是拆台啊。」他说笑两声,站在一边, 顾庆之道:「纪唤,管着咱们家铺子的。」 纪唤上前行礼,道:「夫人,您若是想要什么新鲜玩意儿,只管吩咐,京里有的三天到,京里没的一月到。」 林黛玉便又看了顾庆之一眼,没等说话,顾庆之就道:「没错,你新嫁的相公背靠皇帝。」 林黛玉笑了一声,也给他一个金银牌子,最后一太监也上前道:「奴婢石显方,管着府上田庄,也跟上林苑监有些关系,夫人想吃些什么新鲜玩意,只管吩咐。」 林黛玉说了声好,再客气两句辛苦,给他一样是个金银牌子。 见过三位太监,下来还有国公府的护院。 这些人都是原先上过战场的,还是京营节度使潘勇介绍来的。都生得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再加一条武艺超群,进来就叫人不自主挺直了腰板。 他们签的都是长工的合同,也是能给赏钱的,等这些人行过礼,林黛玉也拿了银锞子给他们。 这就不是一个个上来拿了,而是为首的人拿了银锞子,一个个转过身去发的。 最后就是正经没有自由身的国公府的奴僕了,当然这波人也不用全见,林黛玉就只见了几个管事,完后就是宣布这月月钱发双份。 见过国公府众人,时间已经到了午时二刻,林黛玉起身道:「咱们赶紧去歇歇吧。一会儿还得进宫呢。」 「不着急。」顾庆之拿了小怀表看了看,「申时进宫也行的,进去正好吃饭,吃完饭就回来。也不耽误宫里锁门。」 林黛玉原先进宫都是给皇后请安,向来都是规规矩矩的,虽然知道顾庆之跟皇帝亲近,可不知道这么亲近。 「这事儿你再别跟我说了,我听了害怕。」 「那你更得多听点了,不然冷不丁吓到你怎么办?」 林黛玉正要往外走,被顾庆之拉住手,「咱们就在这儿歇歇就行。」 林黛玉还有点不明就里的样子,顾庆之道:「家里就咱们两个,哪间屋子不是歇呢?没那么多规矩。」 虽然有点不习惯,但是这个没规矩就还挺能叫人轻松下来的。 两人去了正堂后头的小厅,这年头房间布置都差不多的。 靠墙是个挺大的罗汉床,两边两排椅子,靠窗户有可能是软塌也有可能还是一张罗汉床。 顾庆之还担心林黛玉脸庞薄呢,没想她进去就先左右一看,拿着软塌上的靠枕放到了罗汉床上,又拉开上头毯子,道:「一人一边,好生躺着,不许吵我。」 顾庆之也照她的模样,躺在了罗汉床的另外一头。 虽然是小厅,但是在正堂后头,自然也比一般的小厅大些,比方这罗汉床就是大三人位的,也就是顾庆之脚能够到她腿。 「干嘛呀。」林黛玉埋怨道,不过声音里也有点笑意,「说了好生休息的,又闹。」 顾庆之问道:「嫁给我好不好?」 第361页 「这谁知道?」林黛玉语气轻快,还有点做弄人的意思,「这才第二天,而且……要说好不好,那也得等我再嫁一个,比较了才知道。」 私奔都能说出口,这话说出来更加没心理负担。 「好啊。」顾庆之翻身坐起,「跟我一张床躺着,还想着你那师弟不成?」 「赶紧躺下。别乱动,不然一会还得更衣梳头。」林黛玉轻轻踢他,下一秒就被捏住了脚踝。 有点痒,林黛玉抽了两下没抽出来,又怕把筒袜挣脱开了,「你放开我。」 这话听着耳熟,仿佛昨天就说过的,林黛玉把自己逗笑了。 这次轮到顾庆之不明就里了,「你笑什么?」 「你猜。」林黛玉道,「你愿意握着就握着吧,我得歇歇了,一会儿走了困劲儿了。」 不配合玩笑就没什么意思了,顾庆之也躺了下来,只是终究还有点不甘心,握住人脚踝不带撒手的。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气氛安静祥和,片刻之后,顾庆之也觉得有点困了,他唿吸也变得绵长起来。 谁知道刚闭上眼睛,迷迷煳煳的,就听见林黛玉小声道:「嫁给你挺好的。」 顾庆之没做声,林黛玉小心把自己脚抽出来,顾庆之也没什么反应,她正松了口气,顾庆之道:「我也觉得嫁给我好。」 罗汉床小小的抖了一下,林黛玉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装睡?」 「这怎么能是装睡呢?你说要好生躺着,好生休息,我听你的话,结果你又要说话,把我吵醒了还要说我是装睡。」顾庆之啧啧两声,「常听说长明郡主霸道,我原先都不信的,今儿见了才知道——」 林黛玉踢了他一脚,又翻身坐起,干脆跟他靠在一边。 国公府的罗汉床挺大的,躺在一边人虽然靠在一起,不过却不挤。 「也不至于这么盯着我吧?」顾庆之小声道。 「长姐如母,师姐也一样。」林黛玉恶狠狠道。 顾庆之又闭上了眼睛,林黛玉却在看他。 过了片刻,顾庆之问道:「你睡了没有?」 林黛玉嘴角翘了起来,「睡了。」 「睡了怎么还会说话?」 「枉你还是国师,怎么连睡觉说话都没见过?」 「怎么又是国师了?方才还拿师姐压我呢……你再说两句我仔细品品?」 林黛玉轻笑,不知道为什么却想起以前在贾家的事儿,分外的想跟他说。 「原先……别人我不知道,我见过好几次贾宝玉过生日。早上起来先是去正堂前厅祭拜天地,之后去宁府祠堂祭拜,接着是去祖先堂上香,之后是老太太处行礼问安,接着是父母处行礼问安,之后再去宁府给族长行礼问安,然后是大房行礼问安——」 「我都快听不懂行礼问安这四个字儿了。」 「还没完呢。」林黛玉来了兴致,这些事儿她完全没人讲的,况且顾庆之也说不能总憋在心里,她今儿就想说一说。 「接着还要去薛家,之后就是家中长辈兄长处,最后还要去四位奶妈处。这才算完事儿。」 「等一下。」顾庆之问道:「前头是为什么请安来着?过生日?谁过生日?」 林黛玉扑哧一声笑了,「贾宝玉过生日。所以我说嫁给你真的挺好,若不是——真要去了贾家,我这会儿腿都断了。」 「赶紧来,我给你揉揉腿。」 林黛玉又笑了一声,头往顾庆之肩膀上一靠,「嫁给你真好。」 「我也觉得。」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林黛玉道:「我师弟都比不上你。」 顾庆之骄傲起来,又问:「贾宝玉过生日,真要去给奶妈行礼问好?」 「奶妈奶过主子的,也算是半个长辈。老太太跟太太屋里的丫鬟,他也得叫姐姐的,表示尊敬长辈。」 顾庆之唏嘘一声,「我倒不是针对奶妈,就是……像个奶妈一样尊敬她们就成,没必要非得给自己头上添主子才能表示自己谦虚谨慎吧。」 「谁说不是呢?」林黛玉道:「我才去的时候,贾家下人一个比一个打扮得尊贵,穿金戴银身上还有玉,商人都不得穿丝绸呢,他们家下人穿得虽然都是主子的旧衣服,可什么丝绸、罗绢缎都能上身。」 这是还记得当初的童年阴影呢。 「贾家的规矩与别家不同。」顾庆之道:「所以他们邻居打算把他们撵出去,免得格格不入。」 林黛玉笑了两声,从顾庆之腰间摸了小怀表出来,「都未时了。」再一看顾庆之,「你头髮得重新梳,衣裳还得换。」 顾庆之故意冷笑两声,「你又能比我好到哪儿去?」 林黛玉一摸自己头上,哼了一声就翻身下去了,她一般跟顾庆之说:「赶紧下来。」 一边又去摇叫人的小铃铛。 「我成婚后第一次进宫,你可不许丢我的脸,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别说这威胁还挺有用,顾庆之也跟着下来。 这个点儿起床的不止他们两个,比方刚又被埋汰一顿的贾家,贾母也是这个点起来。 为什么这么晚呢? 主要是昨天长明郡主跟安国公成亲,贾家人怕贾母又要生事,而且根据贾母屋里已经分别被大房二房拉拢的丫鬟说,她的确是想整个大的。 比方坐着马车直接去林家。 第362页 非但如此,贾母还准备了些不太好的药,打算给向氏的。 鸳鸯跟琥珀都听见贾母自语过,「你嫁进来时日不短了,还不曾有后,将来可怎么办?姓顾的小子忘恩负义,我那外孙女儿见识浅薄,你呢?若是再不生个一儿半女出来,你指望他们养着你不成?」 「我这儿有些药,当年我女儿就是吃了这药,才生下一儿一女的,你好生收了,也不用多谢我。我也是个母亲,我女儿也因为子嗣艰难被林家嫌弃,我不想你也过这样的日子。」 贾母兴许是老了执拗了乃至有点疯,但是鸳鸯跟琥珀,包括贾家其余的人,哪怕就连贾宝玉都知道,如今惹不起安国府。 贾宝玉报復都只敢半夜叫两声「林妹妹」,然后道:「我叫了,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虽然贾母现在的身体情况,她是出不了贾府的,下头人也不会听她的要求,去给她套车带她去林家。可她骂人也不是好过的呀。 所以从前天晚上起,贾母的安神药就被默默加了药量,喝的全都是浓缩款。 浑浑噩噩两夜一天半,到了这天下午才勉强稍稍清醒了些,贾母疯归疯,倒是不太傻,当即就琢磨过来怎么回事儿了。 「你们敢给我下药!我要去告你们!我要叫你们赔了爵位,我还要叫你们考不成科举!」 贾母这么一骂,叫贾政听在耳朵里,他不由自主想起来前头县试那天莫名其妙的腹泻。 会不会是有人动了手脚呢? 他那天都吃了什么? 王夫人准备的蜂蜜水,赵姨娘的青团,还有女儿准备的参汤。 青团跟以往一样,没什么差别的,参汤好像也还行。 贾政皱起眉头来……真要算起来,那蜂蜜水的确是有点浓,还有点别的味道。 王夫人当时是怎么说的? 「加了些提神醒脑的药材。」 事后……听说宝玉还说「许是紧张吧」。 贾政冷笑两声,王家趴在贾家身上吸血,还真的是不遗余力。 就连他女儿找人入赘,也要硬推薛家那不争气的大傻子过来。 哪个正经人家会找这么个人入赘? 横竖是她们自己找的,将来不管过成怎么样,别来求他! 只是这么一想,贾政的书读不进去了,虽然找不到证据,可怀疑就是证据,骂老婆还要挑日子不成? 贾政索性放下书,去了王夫人院里,毫不客气训斥了她一顿,当然理由还是要找的,这次的理由就是家里乌烟瘴气,是她管家无能。 王夫人虽然面上不敢反驳,人也恭敬垂首站着听,可心里怎么想,贾政就管不到了。 活该没考上,永远考不上! 赵姨娘有点心虚,毕竟她也下药了,听见老爷来了,她也借着跟探春说话的藉口也凑了过来。 毕竟探春距离王夫人更近些,说不定能听见老爷骂什么呢。 「不是我说,你比林姑娘就小几个月,她都出嫁了,你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嫁妆没有,相看不提,你难道不着急?」 对探春来说,赵姨娘就是标准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气红了眼睛,道:「早早出嫁有什么好?太太乐意留我!」 赵姨娘嘲笑道:「你愿意这么想也好,至少心里痛快,是吧?」 「你不就是来讽刺我的?你若是看我不顺眼,去找太太把我嫁出去,何必整日来我这儿找麻烦。」探春哼了一声,转身坐下,背对着赵姨娘。 赵姨娘已经听了两耳朵了,心想家宅不宁,的确是太太的事儿,她也的确是活该挨骂。 「你不乐意见我,我也知道。」赵姨娘阴阳怪气的笑道:「你舅舅是谁?一品大员,虽然死了。我兄弟是谁?赵国基,贾家家僕,虽然也死了。我要是你,我也扒着从一品的舅舅不放呢。」 探春勐地转过身来,「你走!我不愿意跟你说话。」 赵姨娘后退了两步,「姑娘不愿意见我也对。我们这些人,爱钱就是爱钱,爱权势就是爱权势,倒不像姑娘,扒着一品的舅舅,还要说自己不是为了权势,而是因为该敬着他,他是你正经舅舅——你倒是见过他几面?」 探春起身推了赵姨娘一下,她一个踉跄,两步又卡在门槛上,摔倒在了门口。 赵姨娘冷笑一声,自己起来拍拍灰尘转身走了,「我倒要看着太太怎么疼你。」 临近申时,新婚的小两口进了宫。 皇帝跟皇后两人一起见的,皇后还笑道:「我原本是想你们明天再进宫的,陛下却说先见了才安心,明儿再休息也是一样的。」 两人上前见了礼,皇帝嘆道:「总算是成亲了。」说完又玩笑道:「这次是皇帝最着急。」 顾庆之跟皇帝挺熟的,林黛玉也是常见皇后的,当下两人坐在下首,也说了说成亲的事儿。 皇帝还笑道:「昨儿你们成亲的菜单,我叫全公公也拿了一份过来照着做了,也算是去了你们的婚宴。」 顾庆之上前行礼,郑重其事道:「多谢陛下。如不是遇见陛下,我怕是要被贾家蹉跎死了。」 一边全公公心里暗笑,安国公这个抽空就要挑贾家刺儿的习惯,还真是——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两人来的时候就差不多申时了,稍稍说两句话,也就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辰。 第363页 加上两人早上起得早,到这会儿也挺饿了,吃得还挺香。 皇帝笑道:「朕记得刚见庆之的时候,他就吃得特别香,一人恨不得吃五盘饺子下去,连四哥都怀疑得多吃了半盘呢。」 「臣还长身体呢。」顾庆之道。 等吃过饭,皇后又给了林黛玉一块腰牌,道:「公主也该启蒙了,你有空也进宫看看。原先公主是每三日读一次书,上午认字下午学女红,第二天看各人喜好,有人去学骑马,也有人学弹琴的。第三天便是休息了。公主年纪还小,倒是不着急。」 林黛玉谢了恩。 公主六七岁,早就开始启蒙了,给公主教书,或者陪公主读书的人,也都选了不少。 她……说句略显得冒犯的话,这其实是个苦差事,不管是从她父亲还是从她相公的地位来讲,他们都是实权派,这差事都不可能叫她去做的。 给个腰牌,其实是体面,方便进宫。公主启蒙其实就是幌子。 等吃过饭,两人出宫上了马车回家。 别人成亲要见拜见公婆,认识姑嫂等等,搁他们身上完全没有这烦恼。 唯一剩下的事儿,就是收拾整理嫁妆了。 顾庆之便又带着她去了安国府的仓库。 「这一间是绫罗绸缎,这些东西常用的,放在方便取用的地方。这一间里头是字画,字画见了太阳要褪色的,纸张也要变黄,所以窗户都封了,放在照不到太阳的地方。」 「再往里是瓷器古董,这东西沉还不经碰,所以放在路的另一边。」 「最后那间周围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就是放着金银珠宝了。」 林黛玉觉得他这么放挺合适的,便道:「那我也叫他们这么安排了?」 顾庆之点头,又道:「不过册子不能这么整理。」两人又去前头文书房,顾庆之给她看了看新整理出来的清单。 「清单是按照年份、送礼理由,还有送礼人整理的。这年头……不少都是不算太亲近,又不得不送礼的人家,那就是大家互相混着送。」 顾庆之指着翻开这一页,道:「依奉侯送了大花瓶一对,他是京城人事,老家永义,那这花瓶再出去的时候,就最好不要往依奉侯的熟人送,也别往永义送。」 「那万一两三轮送下来,这花瓶又回到依奉侯手里怎么办?」林黛玉问道。 「真要出了京城还能回来,这我也没办法了。」顾庆之无奈道:「所以送礼真的挺麻烦。两三年不重复就行了。再说咱们跟他也不亲近,送礼也不可能是他亲自安排的。」 两人库房里逛了一圈,林黛玉又挑了几个小摆件说放在桌上,这就又回去了。 天色已经有点暗了,林黛玉打了个哈欠,「成亲也怪累的,不比你科举轻松。怪不得要放好几天的假,是得好好歇歇。」 「今儿不逛了?」顾庆之笑着问道。 「那我路上就睡给你看。」林黛玉道。 「我也可以背你回来嘛。」 「才不要呢。」林黛玉摇头,又笑:「别给国公爷累着了,咱们一大家子,还指望国公爷过活呢。」 回到屋里,两人又是一人一间洗漱,顾庆之依旧是比林黛玉快一点。 他靠在软榻上,边上还放了一条红绸子,想着一会儿帮她把头髮松松绑着,不然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儿就是解头髮,虽然更亲近了,可揪头髮多疼啊。 顾庆之正想呢,林黛玉也进来了。 「你今儿怎么不穿外袍了?」顾庆之笑着问道。 林黛玉白他一眼,「多热呀,那不就白洗漱了?过来坐边上,我给你把头髮绑一绑。」 话音刚落,林黛玉就瞧见了顾庆之手边的红绸子,她又笑,「一会儿你再给我绑。」 第106章 归宁 两人歇了一天,又在院子里逛了逛,好像也没干什么,第二天就过去了。 第三天是归宁的日子,林黛玉心里惦记着,天刚亮就醒了,又去推顾庆之,「要回家。」 顾庆之清醒的挺快,反应过来道:「这难道不是你家?」 林黛玉躺在里头的,真要下床她得从床脚走,从顾庆之身上翻过去其实是有点违背伦常的,虽然顾庆之不在乎这些,但林黛玉这么多年的教育,暂时还不太敢。 「赶紧起来了。」林黛玉又推他两下,「一成亲你就不怕爹爹了?」 顾庆之伸了个懒腰,翻身坐起,「你今儿穿哪一身衣服?」 林黛玉试探道:「天怪热的,就不穿大衫了吧?」 顾庆之嗯了一声,「那我也穿常服。」 他起来稍稍转了转肩膀,又回头去看林黛玉,「你怎得还不起来?总不能是嫌弃床太小,先把我哄起来,然后自己再睡一觉吧?这床可是你的陪嫁,小也不能怪我。」 林黛玉抱着被子坐在床上,面颊还有点红晕,「衣裳扭了,你转过身去,不许看。」 「你这睡觉也太不老实了。」顾庆之依言背过身去,「都成亲了你还讲究这么多?」 「衣冠不能不整。」林黛玉道,又伸手拉了拉衣服,「我好了,你转过来吧。」 顾庆之回头看她,睡衣是上身圆领短衣,下身的裤子到脚踝上头一点。 现在是拉得整整齐齐了,甚至还抽空拢了拢头髮,就不像是才睡起来的。 第364页 美少女的包袱很严重啊,顾庆之心下觉得好笑。 等洗漱过后吃了早饭,两人相伴到了二门口,马车已经停好了,上头挂着的还是长明郡主的牌子。 林黛玉一看这个就笑了,「你倒是会讨好人的,爹爹看了一定高兴。」 「我其实是为了你高兴。」顾庆之道。 林黛玉眼波流转,扫他一眼就上了马车,顾庆之跟在她身后,两人对面坐着。 林黛玉道:「我觉得奇怪,上马车有上马石,自己走上去也好好的,反倒是叫人扶着走不稳,却又要叫人扶。」 「我也不知道。」顾庆之诚恳地说:「我原先扶着你是真怕你站不稳,我也不认得几个女孩子,更加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样了。」 这话题能说出这种结尾,就还叫林黛玉挺佩服他的。 「你猜中午——肯定有鸭子。」林黛玉说到一半自己先笑了起来,「还得有两道甜的,我喜欢吃甜的。」 两人一言一语的猜测起中午的饭菜来,不多时马车就到了林府。 林满跟着一起去了顾家之后,林如海又提了个管府中杂事的管家,顾庆之一下来,就看见林家的三位管家一起迎了上来。 「姑爷来了。」 顾庆之顿时就有种翻身做主的爽快感,他笑道:「客气,老爷呢?」 背后林黛玉听他说话语气都变了,不免也跟着笑了起来。 「老爷在书房等着呢。」管家一边陪着一起往书房去,一边笑道:「老爷一大早就起了,我是说不如等在前厅,可老爷非要去书房。」 几人都笑了笑,这不就是欲盖弥彰吗? 不过顾忌老丈人的面子,开玩笑也就到这个程度了。顾庆之还正经说了一句,「陛下器重林大人,虽然归宁这天有假,不过公事繁忙,林大人为国为民,竟是一刻不肯休息。」 林黛玉翘起的嘴角就没下去过,甚至恨不得拿扇子挡了脸,别叫人看见自己脸上这笑意。 等到了书房,顾庆之动作麻利先上前拱手,恭恭敬敬叫了一声「爹爹」。 林黛玉一愣,原先是她叫爹爹,顾庆之叫师尊的,也就是说师尊必定跟爹爹配套,如今顾庆之叫了爹爹,林黛玉下意识就叫了声「师尊」。 林如海眉头一皱,头微微歪着,一脑门子都是问号。 顾庆之也做了个口型:你这是想跟着师弟叫? 什么师弟不师弟?林黛玉脸上一红,瞪他一眼,私下玩笑,怎么好在正经场合说出来? 「我——都是你。」林黛玉也上前行了礼,大声道:「父亲,我回来了。」 林如海长嘆一声,心想总算是正常了。 顾庆之便也跟着上前再次行礼,「岳父大人。」行过礼,他便拿出回门的礼单来,一份递给林如海,一份给了新提拔上来的管家丁连。 丁连四十出头,也是林家的家生子,一张圆脸笑得眼睛弯弯,显得又和气又喜庆。 他接了单子下去,丫鬟上了茶点,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林如海其实也想了一肚子的话,比方和和美美啊,相互扶持啊,好好过日子啊之类的,只是对着两人就不怎么能说得出来了。 总觉得是废话呢…… 废话也得说啊,「你们两个既然已经成亲,自然是要相互扶持好生过日子,有什么问题也别互相瞒着,该说就要说。」 两人都好好站在前头,听林如海训话。 「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不管是衣食住行,总归都是有不太一样的地方,若是——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做什么?」 顾庆之跟林黛玉两个对视一笑,林黛玉娇嗔道:「都一起吃过好几年的饭了,我知道他爱吃鸭子,我不会拦着不叫他吃的。」 「玉儿爱吃甜的,我也知道,岳父大人放心,我也不拦她。」 这声玉儿听着就叫人不爽快,林如海挥挥袖子,跟自家女儿道:「行了,按理你也该回去你原先住的屋子看看,我就不叫人送你了。」 林黛玉嗯了一声,又给顾庆之使了个眼色,转身走了。 顾庆之道:「按理来说,新姑爷是该在夫人闺房睡个午觉的。」 林如海立即换了个严肃正经的话题。 「上回说了我葬在皇陵的事儿,不过我想若是现在就开始把苏州的家产都转移到京城来,怕是 不太合适吧?陛下会不会觉得我是在算计皇陵?所以后头还是你来办?」 顾庆之想了想,道:「要我说该转就转,您是为了不叫陛下看出端倪来,那您若是要好好当大学士,自然是要转移家产的,这才是要留在京城的态度,不然老家那么多人,不就是奔着乞骸骨会苏州养老?」 虽然有点我预判了你的预判的套路感,不过总体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林如海嘆道:「横竖都是你的事儿了。我也不管那么多。我看看你送了什么。」 他一边掀开礼单,顾庆之一边笑道:「衣食住行全都有,保管岳父大人满意。」 「你这岳父大人,听得我心里发憱。」林如海一边说,一边飞快往下扫,都到内阁大学士了,每天处理的公文那是海量,看东西自然也是快的。 「哪里有行?别说马了,连个骡子都没有。」林如海挑了个错儿出来,心情好了三分。 「有靴子啊。」顾庆之信誓旦旦道:「官靴五双,您就说这是不是走路用的?」 第365页 林如海瞪他一眼,他如今还没太习惯两人的新身份,说话都放不开手脚,想说点什么,还要顾及自己女儿心情,着实难办。 「背书吧。」林如海从书柜上寻了大魏典关于典制这一部分的几本书来,「虽然是挂名的礼部尚书,可既然管着祭祀,这一部分该是知道的,背吧。」 啊??? 顾庆之不理解啊,他指着自己鼻子,「我第一天上门啊岳父大人。」 「我也是第一天给人当岳父啊。」林如海翻了个白眼,「要么你说说咱们两个干点什么?」 这么一想……原先给人当弟子的时候,临吃饭前半个时辰的确是背书居多。 「咱们……过两日可以去钓鱼?」顾庆之提议道。 林如海哼了一声,怀疑地看着他,「你……应该不会钓不上来恼羞成怒,天降雷霆,给鱼全噼死吧?」 「那不至于。」顾庆之笑道:「我性格平和,从不强人所难,更别提钓鱼了。京郊周围也有好几个水库呢,水库又都在山里,正好马上夏天,避暑不是?」 这一聊起京城周围这一圈有什么可玩的,时间倒也过得挺快了,才说到游湖,下人就来回报,「饭得了。」 新出炉还不太习惯身份的翁婿两个携手出来,「先去吃饭!」 贾家也在吃饭,就是气氛没林家好,甚至跟林家比气氛,那都是碰瓷。 王夫人跟邢夫人两个专门被贾母叫去「伺候」她吃饭了,探春跟惜春两个一起吃。 两人年纪也差了几岁,不说各有心事,只说贾府如今这情况,开口就是愁苦,大家的话也就越来越少了。 探春毫无胃口,筷子不过在碗里乱拨而已。 赵姨娘三番五次的说成亲,加上年纪也到了,身边姐妹一个个都嫁出去了,探春也不可避免的像她说得那样开始考虑婚配「移了性子」。 三书六礼里问名这一项,说的是名字,其实是门第财产祖上来歷等等等。别说问女方姓名了,连生母姓氏也是要问的,为的就是分清嫡庶。 当然不可能开始走三书六礼才问这些,都是议亲前都打听清楚的。 她不仅仅是庶女,她母亲还是奴婢出身,这在议亲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可是……若是不现在嫁了,等将来贾府再落败……那就又不好嫁了。 探春只恨自己不是男子,若她能跟贾环换了,她如何还能被困在贾家?她早读书读出来了。 什么太太打压,奴僕看不起,不过是自己不争气不上进的藉口罢了。 大姐姐招了人入赘,还是薛家那大爷。 二姐姐嫁了个市井小民,说是官身,可举止粗鲁不堪入目,过得还没家里的下人讲究。 她呢? 探春沉思了好一阵子,等回过神来,对面吃饭的惜春早就不见了,她自己碗里那碧粳米也被戳得一塌煳涂。 她得试一试,没什么比赵姨娘更好利用的了。 吃过午饭,稍微消了消食,顾庆之跟着林黛玉往她闺房里去了。 「据说叫新姑爷往姑娘出嫁的房间里看一看,是为了叫新姑爷知道姑娘原先是个什么样子,加速两人了解,也好相处。咱俩倒是不用这样。」林黛玉大大方方道。 「你这是什么託词?难道你不想叫我去?」顾庆之想起第一次演戏就是在林黛玉闺房外头,立即就来了精神,什么困不困的? 什么时候不能睡觉,演戏才是要寻好机会的。 「你方才跟着你师弟的称唿叫师尊,莫不是还想着他?」 完了,这又演上了,可问题是林黛玉发觉自己还真是想看看他还能演出什么新意来? 「我们都成亲了,你还想怎么样?」林黛玉悲悲切切道,还放慢了脚步。 顾庆之上前拉着她的手,皱着眉头严厉道:「你想好了,你若好好跟我过日子,我便留你师弟一条命。」 林黛玉脸一捂,夸张的啜泣两声,一路往前小跑走了,只是跑了两步就又停了下来,扭头问他:「若是当日我真的说要跟你私奔,你打算怎么办?」 「咱们翻墙出去,然后再敲门进来,只说放不下你爹爹,恳请他成全!」顾庆之说得情真意切。 林黛玉噗嗤一笑,「我想翻墙。你带我翻墙,我还没翻过墙呢。」 顾庆之道:「先不急,你爹爹毕竟是个内阁大学士,街外也有士兵巡逻的,而且院墙上还有防止攀爬的机关,我得先跟守卫军打好招唿,还得叫锦衣卫送点专业爬墙的器具来,不然翻不过去的。」 林黛玉笑道:「枉费你有个国师的称号。那咱们下午回去,就翻墙出去吧。」 「你爹爹气死怎么办?」 「不告诉他他气什么?咱们坐马车出去,再翻进来,然后再翻出去。」 「……你爹有你这个女儿,真是三生有幸啊。」 林黛玉咯咯的笑了起来。 下午,等王夫人回来歇息片刻,探春故意出去熘了一圈,果然引了赵姨娘上钩,不过两句话,两人就吵了起来,探春借着劲儿冲进王夫人屋里,直接跪在了地上。 「太太,我不愿意嫁人,我要在太太身边侍奉一辈子。」 不嫁人可是大雷,王夫人连忙把人拉了起来,「胡说什么!谁又惹你了?可是赵姨娘?」 探春点点头又摇头,只啜泣不说话。 第366页 王夫人耐性也没以前好了,不过安慰两句就道:「回去好好洗把脸,像什么样子!你不用担心,我总归是为了你好的。」 王夫人寻思了片刻,等元春晚上过来,便跟元春都说了。 元春自打进宫,这十来年就没遇见什么好事儿,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后,全都嫌弃她,宫里太上皇、皇帝包括早先的皇子,全都对她敬而远之,甚至连宫女太监,表面上对她这个女史是挺恭敬的,可实际上,全都当她是笑话。 她没见过好人,所以她从来都是拿最大的恶意来揣摩他人。 探春……总不会是看着她招赘,也想效仿吧? 这可不行,贾家就剩这么点东西了,可遭不住两个人分,况且探春看着就精明,元春可不想她留下来。 「她也该出嫁了。」元春犹豫道,「我才回来没多久,也不曾与她们相处。母亲……您觉得会不会是她跟赵姨娘下的套?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亲母女想法都差不多,况且当年赵姨娘上位的时候,元春还在家里呢,她亲妈对赵姨娘这一家子,就不可能有什么善心。 虽然探春看着是被养得挺好,但这是为自家亲妈把她要过来没多久,家里女孩子就都被贾母要走去作伴了,真要王夫人养,探春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哼——」王夫人冷笑,「赵姨娘总跟她吵架,隔三差五的就当着我的面来一通。什么不关心自己姨娘,不关心自己亲弟弟。她若真是这么个人,一点是非不分的,老爷又怎么会如此爱她?肯定是演的,不就是为了她女儿在我这儿过得好吗?」 听王夫人这么说,元春放下心来,道:「既然这样,过两日我便带她出去。我在宫里多年,总归还是有些关系的。以前不好出去,是因为不是妇人,有些话不好说,贸然上门,也怕她们以为我是要给自己寻出路——女孩子年纪大了,总归是要各种惹猜疑的。」 王夫人心疼的拍了拍元春,元春道:「好在都过去了。对了,我也带宝玉出去看看,他年纪也不小了,该长长见识了。」 王夫人也答应了,「毕竟是个兄弟,能镇住场面的,该跟着一起去的。」 从王夫人屋里出去,元春又看了看探春,吩咐给她梳妆打扮的丫鬟,「眉锋要修一修,别这么锋利。寻些嫩黄浅绿淡粉的衣裳出来备着,过两日要用。」 元春又上前给她往下拉了拉裙子,这样能拉长上半身,比例不好就不显高了。 「多吃些东西。」元春又吩咐探春,「太瘦了显得没福气。」 探春心咚咚跳着,一边紧张,一边想着计划奏效了,「大姐姐说的是。」 天黑了,贾琏又来伍家喝酒。 伍玉华还没回来,他便先去跟迎春说了两句话,进去看见观音像已经给收起来了,贾琏很是满意。 「父亲对你够好了,你看元春找的是什么人?薛家的大傻子。如今刚有了身份,便整日去娼馆消遣,给你这个提鞋都不配。」 迎春小声反驳道:「可他跟老鸨头子交好——」 「他一个锦衣卫,养几个帮闲,关照几个酒楼、客店和娼馆打听消息,这不挺正常的吗?」 迎春又不说话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贾琏也顾不得她是真听进去还是假听进去,因为伍玉华回来了,两人又去东厢房喝酒去了。 酒过三巡,菜也吃了不少,贾琏有点上头。借酒消愁不仅更容易愁也更容易醉,贾琏如今就是这情况。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他管着贾家庶务。贾家这都不是在走下坡路了,这明显就是在从悬崖上往下跳。 没权是个大问题,没了权都不敢花银子,生怕被人当肉盯上。 但这话跟伍玉华也说不着,他眼神迷离道:「别看我们这样了,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还是有几家关系的。」 伍玉华笑着把他酒杯挡住了,「先吃菜,一会儿凉了就该腥了。」 「比方安国公,长明郡主你知道的吧?还是有两分情面的,真要遇见事儿了也能去找,不过如今是家里人不争气,二十几房找不出一个上进的,这能找人?总不能认他当爹吧。」 贾琏笑了起来,伍玉华也陪着笑了两声,又嘆:「你别说,认干爹发迹最快了。」 「唉……」贾琏也嘆,含煳其辞道:「当年大总管的干儿子还想跟我认个干亲呢,我哪儿敢啊。」 他说着就拍了拍伍玉华的肩膀,「有机会千万别放过,免得将来后悔。」 两人又吃些菜,接着喝酒。贾琏这会儿已经晕乎乎的了,便道:「下个月我得出去一趟,去平安州,给族里办点事儿。养活一大家子不容易,难免要——等你到了千户就明白了。」 这话说得语焉不详的,伍玉华过了脑子也没多想,只记得平安州距离京城挺远,仿佛在极北边了。 贾琏喝得有点高,伍玉华便把他留了下来。 自打帮着贾家追捕逃奴,伍玉华不仅仅是得了不少好处,特别是分润给上司和同僚们的银钱,叫他在锦衣卫越发混得开了。 几个好差事做下来,他也攒了不少功劳,刚成亲的时候家里只有五个下人,如今又去找了一对儿母女,妇人去厨房帮工,做菜更精细些,女儿就去做丫鬟,比原先那男僕伺候得舒服多了。 第367页 「平安州!」半夜,睡梦中的伍玉华勐地坐起。 他说得是平安州?伍玉华想起来是怎么回事儿了,那地儿去年还被打草谷过,贾家在那地方有生意?什么生意? 伍玉华仔细品味着贾琏说过的话,「难免要?」 什么叫难免要? 伍玉华琢磨了半天,给族里办事就是宁国府,他明儿就派人盯着宁国府,还得叫人跟住贾琏,另有一队人提前去平安州安顿下来。 什么都不知道,提前也就是能布置这么多了,伍玉华挺直的嵴背松懈下来,视线就落到了躺在他身边的迎春身上。 他这半夜惊醒,起来虽然没有唉声嘆气的,可动静也不少,他这夫人竟然一点都没听见? 还是一点都不关心呢? 伍玉华索性穿了衣服起来,连夜出去安排了。 等他出去,迎春幽幽一声嘆也翻身坐起,从枕头夹层里摸出佛珠来,盘腿坐在床上,一五一十的数起佛珠来。 第107章 端午节游船 五天婚假之后,顾庆之又出来上工了。 一路上的同僚们都很是友善,还有人说中午要请他吃饭的。 林黛玉也是差不多,她虽然没有按天算的差事,不过出去看铺子,教人作诗,又跟几个关系好的姐妹相伴出去游玩,也得了不少调侃。 尤其是林黛玉成亲之后,就能给马车上挂上安国公的牌子了,众所周知,安国公跟锦衣卫有关系,跟皇城守卫军也有关系,挂着他牌子的马车,不说在京城了,在整个顺天府都是畅通无阻的。 所以约她出去玩的人也多了。 「牌子倒是在其次——不过你真的没发现?你只要出门,天气就好到不得了。冬天有太阳,夏天有风,可见国师用心。」 「国师对你这么好,你可别全当理所应当了。」 倒是给林黛玉又闹了个大红脸。 林黛玉的马车管着安国公的牌子,顾庆之出门就挂长明郡主的牌子。 郡主是从一品,从品级来说也挺高的。况且京里人人都知道长明郡主嫁给了安国公,所以这牌子也是畅通无阻的。 就是见车上下来的是安国公,叫人瞠目结舌,一时间没法适应。 「惊讶什么?我大小也是个郡主仪宾,难道拿不出手?」顾庆之大大方方道。 拿是拿得出手,就是有点奇怪。 郡主仪宾从二品,就比六部尚书低了半级,虽然地位不可同日,但也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位置。 不过等事情流传开来,又是一大堆羡慕嫉妒长明郡主的,祝百年好合的多。酸熘熘觉得怎就叫她这样好命的也有几个。 还是那句话,恨的也有,就是造不成什么影响。 元春就拿顾庆之跟林黛玉两个来「鼓励」自己弟弟妹妹。 她跟贾宝玉是这么说的,「你若是做了郡主仪宾,别的不说,你整日说迎春过得不好,郡主仪宾从二品,到时候不管是打是骂,那姓伍的都得受着。」 还有激励的话,「那顾庆之也不过是个郡主仪宾,至少在这一条上,你跟他是一样的。」 可惜贾宝玉没精打采的,不说贾府如今乱得不成样子,就说贾宝玉如今是婆子伺候的,身边一个丫鬟都没有,这就要了他的命了。 况且婆子也确实是没有丫鬟伺候的精细。 更别提他林妹妹嫁做他人妇,宝姐姐的兄弟入赘,这两个姑娘他是别想再接触了。 再说他性格也不是个能承担责任,会解决问题的人,就看他总发誓「不如叫我死了」、「我当和尚去」就知道了。 元春一见他这全无斗志的样子,心里暗暗骂一句没出息,「过两日你随我出去!」 跟探春就顺利多了。 探春原本就精明能干,这些日子帮着管家,人也现实了不少,元春一说叫她跟着一起去拜访往日宫里的关系,探春立即就说好,还坦诚道:「大姐姐想叫我怎么表现,只管吩咐便是。」 元春很快就拿了端午的粽子,带着弟弟妹妹去给人送礼了。 两次下来,探春越发的内敛,只眼睛里偶尔两点精光,贾宝玉嘆气嘆得越发的多了。 他要嘆女子嫁人不容易,又要嘆薛大哥哥整日不着家。既担心香菱被自己姐姐欺负,又觉得拿香菱跟自己姐姐相提并论对自家大姐姐不好。 总之叫元春是越发的烦他了。 不仅是烦,甚至有点绝望。人家安国公喜欢吃鸭子,京城这一圈的鸭子价格都上涨了两成,她弟弟呢? 她弟弟……喜欢吃胭脂。 这难道不叫人绝望?尤其是对日復一日都在往悬崖下头掉的贾家来说。 元春觉得自己想要贾家不假,可她也希望能止住贾家的颓势,但她这个弟弟——真的是空有一副好皮囊。 真要把他嫁出去,还得提前说清楚弟弟不争气,不然就是结仇了。 这天下午太阳挺晒,顾庆之回去便问,「夫人可回来了?」 「回大人,夫人正在书房呢。」 顾庆之一进去书房,就见林黛玉略显不满的看着他。 「怎么了?嫌弃天热了?马上就颳风。」 林黛玉的不满变成了笑意,道:「马上端午了,我正看礼单子呢,咱们成亲收了不少礼,端午节需得回些粽子才是。」 「那就是累着了?一切交给卫公公。」 第368页 林黛玉一笑,她手里几张制式的回礼单,往顾庆之这边推推,「你看看哪个好?我都想好了,就写『端午安康,幸福绵长』八个字儿,你写四个,我写四个。」 顾庆之知道她为什么不满了。 「我字儿写得不大好啊……」 「那便是这张了。」林黛玉选了张红色印金的礼单,道:「你写哪四个字?」 「午安?」 林黛玉笑道:「安字儿才不好写呢,都是斜的,横平竖直笔画多的才好写。」 旁边备好了笔墨的,林黛玉提笔写了字,又道:「你写给我看看?其实你字儿写的不错的。上回爹爹不是还说了,虽然有些稚嫩,还未到练出风骨的地步,但是整齐已经是很整齐了。」 林黛玉把写好端午安康的礼单推过来,顾庆之在后头跟了「幸福绵长」四个字。 虽然字儿写的是没自家夫人好,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但是两人这么一起写礼单,明显就是一家子啊。 顾庆之来了精神,他一撸袖子,「拿笔来!今儿我要让全京城都知道长明郡主跟安国公是一家!」 林黛玉嘴角不自觉的上挑,「得了吧,京里连天上的还有地下的,还有谁不知道呢。」 没两日到了端午的正日子,这两年政治清明、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手里的银子也多了些,皇帝自然也放松下来。 所以端午节这天,西苑举行了一场龙舟赛。 北方人会水的不多,京营五个营房,加上锦衣卫,还有皇宫的守卫,最后一共出了八条船。 国师难得没成香饽饽。 「全靠桨,要你没多大用处。」皇帝跟顾庆之一处坐着看,一边看还要一边笑话他。 顾庆之道:「怎么没用?反着吹风,吹得他们眼睛都睁不开,这难道没用?」 皇帝呆了一呆,随即笑了起来,「你可真会出主意啊。」 几人头上都有伞盖撑着,手边的小几上也有茶水干果点心等物。 旁边忠顺王拿了茶杯,忽然也来了一句,「这种场合,总觉得躺着看才尽兴。」 又是几声笑传来。 龙舟本身就是短途比赛,下头八艘船很快决出了胜负,严格来说,参与的都是皇帝安保措施里最核心的这一圈,皇帝亲自勉励了几句,又当场宣布获胜的几人每人升一级,第二三名升半级,又给参加的所有人都发了数目不一的金银奖励。 龙舟赛完,顾庆之一行人便跟着皇帝上了游船。 船在湖里慢慢的划着名。 西苑本就是皇家的园林,修建的自然不一般,加上这会儿又是初夏,树叶最是茂密的时候,颜色也比盛夏更鲜艷些,往哪里看都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繁茂景象。 皇帝长舒一口气,顾庆之跟上,「这都是陛下的江山啊!」 皇帝失笑,「亏得你喊得慢,不然皇帝这口气要被你憋住的。」 「臣是很有眼色的。」 「这两年……朕今年想去避暑山庄看看,过完盛夏,直接去常华猎场,等到九月再回京。」 这倒没什么稀奇,京里夏天热,宫里连颗树都没有,不说大臣走进宫里要失仪,皇帝从寝宫走到御书房也受罪。 前两年太上皇还能动的时候,基本是端午节过完就走了,留下皇帝在京城看家。 避暑山庄那边也是挺大一个宫殿群,包括常华猎场也是一样,住得下皇帝一家子,大臣全带走都住得下。 况且奏摺送到京城,跟送到避暑山庄或者常华猎场并没有什么区别。 顾庆之没见过太上皇带人出京避暑打猎的盛况,忠顺王是见过的,而且他还跟着去过两次。 「别的不说,随行人员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别像太上皇似的,拿这个试探人,还说是奖励,只有忠心的人才能去,搞得大家都别扭。」 皇帝道:「过了端午朕就下旨叫钦天监择日子。」 顾庆之轻轻咳了两声,皇帝笑道:「朕是想大概五月底六月初走。去避暑山庄一切顺利大概要七天,有国师在,路上想必不会耽误吧?」 顾庆之道:「多谢陛下,臣替自己和臣夫人感谢陛下。」 林黛玉这会儿就在皇后的凤船上陪着呢,顾庆之这么一说,皇帝也往那边看了看。 「国师放心。」忠顺王笑道:「陛下谁都能不带,不会不带你的。」 顾庆之道:「那臣也出个主意。其实没必要一起走,先派些人去,摊子撑起来,之后陛下带着侍卫走便是,大臣几家一起,由锦衣卫护送过去,不然上千人一起,纵然路上都有行宫,但这么些人肯定是照顾不过来的,原本陪陛下出行是个荣耀,别出去吃苦还得受累。」 皇帝点头道,「的确不能像太上皇那样,搞得声势浩大实则受罪。听说一路上除了皇帝,其余人每天都只能睡两三个时辰,有时候还得自己动手做饭,老臣们那儿经得起这个?」 龙舟赛比完,又陪着皇帝游湖,这就差不多中午了,毕竟是初夏,早晚还算凉爽,可中午就不太舒服,游湖就不是个叫人身心愉快的活动了。 几人跟着皇帝下了船,吃过午饭后稍事歇息,等到下午太阳稍稍落山,这才告辞,各自回家。 马车上,林黛玉就道:「我想学学划船,我也想划龙舟。」 顾庆之一顿,小心翼翼道:「你觉不觉得这个很危险啊?早上那龙舟翻了两艘呢。」 第369页 「我看了,他们那是撞在一起才翻的,咱们小心些就是。我还问了呢,说是别站起来,只要好生坐在船里,不会翻的。而且——我这不是还有你吗?」 顾庆之很想来一句这种事情上他不值得信任。 不过他院子里的湖是深浅不一的三片,浅水区真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脚一踩就到了底了,去年他们清淤泥的时候顾庆之也看了两眼,大概也就是到人胸口往上一点。 「那我叫他们做个小船?赛龙舟那个船是十二人坐的,你要真划这个,怕是要给自己累死。」 林黛玉瞥他一眼,「我这不是有你吗?拉得开两石弓的国师大人。」 顾庆之抵挡了住了美□□惑和夫人的恭维,「做个小船,叫他们快些。」 林黛玉觉得他这个样子很是好笑,也毫无顾忌的笑了出来,又觉得这个样子只有自己能看见,笑着笑着不免又生出许多情义来。 国公府的马车本来就大,林黛玉索性跪坐在他身后,温温柔柔的问:「国公爷累不累?我给国公爷捏捏肩膀?」 这就不用抵挡了,「等你捏完,我也给你捏捏?」 林黛玉笑了两声,「我怕痒,你轻点。」 「轻点不是会更痒?」顾庆之抓着她手就在手背上轻轻的挠了挠。 林黛玉手一缩,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好生坐着,不许乱动。」 顾庆之吩咐下去,原本库房里就有做好的大小不等的船,稍微检查一番再修整一下,没过几天就送了船来。 跟龙舟的样式不大一样,宽了许多,就是个一般样式,全坐满能坐下六人的小船。 卫德惠道:「龙舟得专门做,还得两日。就先拿了这个来。」 林黛玉倒也不是一定要划龙舟,龙舟细窄熘一条,手都能当桨用,仔细想想也的确是不大好掌握的。 「这个就挺好了。」林黛玉道。 东西送来,第二天顾庆之早早就回来了,大中午的就问林黛玉,「咱们去划船?」 「外头晒。」林黛玉道。 「万一落水了,还是中午暖和些。」 林黛玉眉头一皱,「你这人,怎就落水了,快说坏的不灵好的灵。」 顾庆之依言说了,林黛玉这才放过他,又道:「我若是晒黑了——」 「那我一定比你晒得更黑。」顾庆之道:「京里的鸭子都贵了两成呢,若是国公晒黑了,京里就要以黑为美了。」 林黛玉笑了两声,又小声吐槽道:「真当我不知道?你喜欢我白白的,打小就各种珍珠膏的送来。我才不要晒黑呢。」 顾庆之觉得这个「打小」说得有失偏颇,「怎么就打小了?我小时候可不认得你。」 林黛玉哼了一声,「娶进门就不认了?你还说跟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呢。」这话说完,林黛玉脸上就红了红。 顾庆之脸上笑意慢慢消失了,他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夫人把我认成了谁?你那师弟不成?」 「啊。」林黛玉一声惊唿,忽得掩住面,泣不成声道:「求国公饶了我那师弟,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顾庆之像个反派一样冷哼一声,言简意赅道:「回屋。」 林黛玉不明就里,袖子稍稍下放,露出两只明亮亮的大眼睛来,又跟他挑了挑眉头。 「换男装方便些。」顾庆之小声提醒道。 「哦。」林黛玉应了声,又掩住面,一熘小跑先进里屋了。 顾庆之笑了好几声,心想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衣裳是早就做好的,男装穿起来也方便,两人还互相系了腰带,这才出来。 除了林黛玉的头髮不太搭,其余一切都挺好。 两人一起到了后花园,船已经被绑在码头了,还是前后都绑着,后头放了压舱石,船夫在前头站着,手里拿着篙。船舱两边还放着漆成红色的桨。 顾庆之道:「先上去适应适应,然后咱们两个划。」 林黛玉点点头。 真要说起来,这么小的船,她只见过,坐是没坐过的。 这脚一踩上去,虽然两头都绑着,可还是一阵的晃。 林黛玉下意识就抓住了顾庆之的手,别说力道还挺大的,怪不得已经能拉开四力的弓了。 「踩在中间,别慌,船夫撑着呢,你别自己跳,就落不了水。」 林黛玉回头白他一眼,顾庆之忽然想起当初进京的时候,他笑道:「你们林家的人,不是我说你们,一个个都说跟我岳父上过缉私船。当初满伯也怕怕的,我从梯板上跳下去,他还说我吓得他头晕。」 这么一说,林黛玉倒是平静许多,她上了船就坐下,倒是也没那么晕了。 顾庆之也上了船,调侃归调侃,跳上来是不可能的,船上那个是他的国公夫人。 两人并排坐在一排,岸上人解了绳子,船夫长篙一撑,船就离开了岸边。 船一开人就不紧张了,加上微微的小风夹杂着湖面的水汽吹来,还挺心旷神怡的。 两人在国公府的湖上慢悠悠绕了两圈,再回到原先那码头的时候,林黛玉已经跃跃欲试想自己来了。 两根绳子捆好,船夫上去的同时,又给船头也压了一块石头。 顾庆之看了林黛玉一眼,拿起手里的桨,「你划左边我划右边?别划出去了,就在这一片,那边水深。」 第370页 林黛玉笑道:「国公爷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儿会划船啊。」 别说这话还挺叫人害怕的,顾庆之忙道:「捆上绳子!」 岸上伺候的人强忍着笑,拿钩子又把船勾回来,给船尾系了绳子,这才又把他们放出去。 顾庆之这才松了口气。 林黛玉虽然也锻鍊了不少时日,不过真比起来,力气还是要比顾庆之小不少的,加上两人身高胳膊长度的差别,这船不出意外的原地转圈了。 划船嘛,就是个体验,重点是体验。 林黛玉笑了起来,看着顾庆之站起来把绳子举高,免得一圈圈绕下来缠在两人身上。她就笑得更大声了,甚至还拿起桨来又划了两下,小小的帮了倒忙。 好在岸上的奴僕经验丰富,很快就拉了马来,牵绳子的人骑在马背上加了高度,捆在船尾的绳子就只能在家里两位主子上方转了,这就缠不到 身上了。 顾庆之觉得有点热,但操心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夫人开心,他也开心……嗯,开心! 不多时两人越发的习惯了,至少能控制住船的方向了,船又被拉了回去,绳子也解开了。 这会其实天边都有夕阳了,太阳也渐渐染上了橙色,至少也申时了。 林黛玉丝毫不觉得累,还挺有兴致的,看着顾庆之一边笑一边晃了晃。 顾庆之脸色都有点变了,虽然知道自家夫人非常靠谱,而且也不可能把船晃翻了,但是害怕这个事情,它不受控制的。 顾庆之一紧张,双手就撑开了。 林黛玉一边笑,一边又晃了两下,道:「我林家人怎么了?谁被吓得头晕了?」 「我头晕。」顾庆之大声喊了出来,又小声道:「娘子哪里来的这么强的报復心。」 林黛玉的笑声飘在湖面上,她又捞了点水往顾庆之那边一泼,「国公爷,还不乖乖听话?你也不想在自家的湖上落水吧?」 刚到申时,林如海就从内阁班房出来了。 皇帝今儿发了随驾的名单跟安排,他女儿跟女婿都在第一批陪皇帝一起去的,非但如此,还全程陪同。 他就惨了,他是第二批,顶着大太阳去避暑山庄不说,还得提前从猎场回来。 虽然别人都挺羡慕他的,但是……他一个内阁大学士,恩宠比不上自家女婿,就还挺叫人落寞的。 跟着林如海一起去衙门的林堂,一见自家老爷出来是这么个表情,二话不说,直接吩咐车夫往安国府去了。 女婿嘛,就是干这个的。 下了马车看见是安国府,林如海倒也没多说什么,出来迎接他的人道:「国公跟夫人在花园子划船。」 林如海还没看见湖呢,就听见自家女儿的笑声了,清脆悦耳……就是声音有点大。 同时伴着的还有自家女婿的声音,「好我的夫人,赶紧坐下来吧。」 绕过造景的园林,林如海就看见湖面上一艘小船,女婿国公坐在船上,女儿站在船头,还在笑声不断轻轻摇晃着。 「庆之你站起来呀,站起来可好玩了。」 这是真真头晕! 上过缉私船,正经缉过匪的还落过水的林如海一手就撑在月亮门的门壁:好好一个女儿,竟被他养成疯子了…… 第108章 贞节牌坊 岳父大人来了,船自然是不能划了,林黛玉忙坐下,顾庆之已经拿了桨往岸边划了。 等距离差不多,岸边的人拿钩子勾住了船,拉着到了码头,两人还算镇定,一前一后上岸了。 林黛玉福了福身子,道:「父亲来了,我去吩咐一声,叫他们晚上多做两个你爱吃的菜。」 她穿的是男装,看着很是俊俏,顾庆之很是喜欢,但是亲爹看见这个就很是别扭了。 「赶紧去吧。」林如海挥了挥手,身子还是侧着的,一脸的不忍直视。 等林黛玉步伐轻快离开,林如海长嘆一口气,虽然出嫁从夫,出嫁女已经不归亲爹管了,但是…… 「庆之啊……不是我说你,你也稍稍约束着些。我知道你对她好,但是……」 你们这样,我这个亲爹看了都害怕。 顾庆之引着路往书房走,闻言道:「在自己家里约束什么?想怎么就怎么。横竖她开心,我也开心。」 话虽然如此,可将来怎么办?涓涓细流总归是要比热情入火来得长久些。 林如海还想说什么,只是天底下担心女婿跟女儿太好的,也就他一个了吧。 「唉……」林如海又嘆气,想着这才新婚,过两年兴许不用他劝,就好了呢? 两人缓步到了书房,才坐下,顾庆之就提了茶壶,给自己倒了酸梅汤,喝了一杯又一杯,一时间没空说话。 林如海微微皱着眉头,「怎就渴成这样了?」 「您是不知道,您这女儿也太闹腾了。我从中午上船就没歇下来,主持祭祀,念祭文还得扯着嗓子喊都没这么累。」 你方才还说在家里想怎么就怎么……哦,这是炫耀。 林如海只当没听见,道:「陛下去避暑山庄跟猎场的名单出来了。我去山庄是第二批,中间跟着一起去猎场,过了八月十五再回来。」 「岳父大人是觉得这安排不好吗?其实前头去不太好的,再说提前派人去安排,但难免要有疏漏,头一批跟着的人其实过得不大舒服的。要等不足之处暴露出来,你们第二批去的人就能跟着享福了。」 第371页 这话听着是挺有道理,而且林如海心里别扭的不是他没别的大学士待遇好,他别扭的是不及自家弟子跟女儿啊。 但这话就有点不太好说。 林如海道:「白大人是跟着一起去的,他虽然是首辅……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当首辅?」 这话属实言不由衷,林如海尴尬极了。 顾庆之倒是真想了想,诚恳地劝道:「岳父大人,您原先不是不想当首辅的吗?况且若真当了首辅,又怎么好六十岁就乞骸骨?您的脸面不提,还有我的脸面呢?」 每次跟他说这类话题,林如海就有点恼羞成怒的分裂。 跟朝中同僚们说话的时候,都是暗示着来的,还得加一句为了天道朝纲正义。 当然跟相熟的人私下说,肯定是要更直白的一些的,但是直白到这个地步,也就跟他了。 「真要推您上去,也不是没有可能。五十多入内阁,年纪是比不上那些青年才俊了,不过起点高,是三辅,上头两位年纪也都不小了。这样,您把觉得有威胁的人列个单子给我,我寻个机会说说他们八字不好。前头的人不好解决,至少叫后头上来的人不在你前头。」 啊? 林如海眉头一皱,原先说他是佞幸,不过是玩笑,难不成他真要当佞幸不成? 林如海劝道:「你已经是陛下身边一等一的人了,别人比不上你,没有这个必要。」 顾庆之笑了出来,林如海这才察觉的他是在玩笑,林如海面色阴沉下来,顾庆之忙解释道:「方才玩闹有些过火了,一时间没迴转过来。」 他还真就是白操心! 林如海哼了一声,越发觉得自己的烦恼还真就是自己找的。 「我来是想劝你谦虚谨慎!」林如海板着脸道:「荣宠太过,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话听着有点泄愤的意思,再一想名单一下来老岳父就来来,加上他前头那些话。 顾庆之便道:「京官两千多人呢,能随驾的不过三分之,内阁大学士也有六人,可我这个国师就只有一个了。这条路上,我没有对手的。」 这说辞把林如海逗笑了,他挥挥手道:「瞧你那一脸的汗印子,赶紧去洗漱了,一会儿一起吃饭。」 虽然顾家院子多,顾庆之当日便说了一人三个院子,春夏秋冬往不一样的地方住,可他们现在依旧是一个院子挤着,还挤得挺开心。 顾庆之回去洗漱,便见林黛玉已经洗漱完了,还换回了女装,镜子面前坐着,见他进来,很是委屈的白他一眼,指着自己脸道:「都晒红了。你也不知道提醒我。」 「天地良心。」顾庆之更委屈了,「我那是没提醒你?」 原先住在荣国府,就算不是她的问题,她底气也不太足的,如今就彻彻底底不一样了。 「你是想看我晒黑的样子好笑话我。」林黛玉头一偏,拿背对着顾庆之,忍着笑又问:「三白汤可熬好了?」 三白汤是个美白养肤的方子,白朮白芍白茯苓,再加上些干花,一般多用玫瑰或者桃花,只是桃花性寒,没用玫瑰的多。 顾庆之稍稍犹豫一下,林黛玉立即便道:「叫人去划船,还大太阳底下晒着,天上更是一朵云都没有,三白汤连个影儿也不曾见,还说不是想我晒黑了?」 这么一听,顾庆之也觉得是他的错了。 「我这就叫他们去熬。」 林黛玉一笑,伸手在他脸上一抚,「瞧国师这一脸的汗。咱们两个一起喝,国师可不能晒得又黑又干,需得道骨仙风才是。不然你下回要飞升,可就没人信了。」 「那你餵我喝。」顾庆之一边说,一边觉得林黛玉方才那话耳熟,一脸的汗…… 「岳父大人还等咱们吃饭呢。」 林黛玉忽得站了起来,「你怎么也不早说?」 「天地良心,我也得有机会说啊。」 林黛玉一边笑一边推了他一下,「那我先去了,国师好生洗漱,莫要没了国公府的名声。」 皇帝要去避暑山庄还要去秋猎的消息传扬开来,原本被太阳晒得略显无精打采的皇城,又变得生机勃□□来。 太上皇还叫皇帝去「教育」了一番,什么不能奢靡浪费,不能好大喜功等等。 皇帝倒是挺实在的回了一句,「我知道的,您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我肯定不能跟您一样。」 太上皇被噎了一下,又道:「我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道那日就要去天上见列祖列宗了。」 「那父皇还不如努力多活些时日,毕竟列祖列宗……」皇帝一边说一边摇头嘆气,「父皇,您做下的这些事儿,列祖列宗应该不太满意的。还是晚些上天的好。」 其实太上皇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被皇帝这么一激,他至少说话直白了,「你是不是想躲出去好避开我升天!」 皇帝摇了摇头,诚恳道:「怎么是躲出去呢?父皇万一宾天——父皇以前总教儿臣要以孝治国,那儿臣肯定是伤心欲绝,要避开宫里这伤心地的。夏天就去避暑山庄,秋天就去猎场,冬天去西苑住着,春天正好去玉泉山行宫。」 太上皇不想理他了,并且把他赶了出去。 京城里头,还有些富商们也想着跟去避暑山庄和猎场,不说皇帝,想见皇帝难,可还有那么些大臣,还有宗亲呢,他们总得出来逛逛吧?总归是能寻着些机会的。 第372页 就是运些小玩意过去,也能卖得比平日里贵些的。 不过贾元春听见这消息,心情倒是低落了不少。 她在宫里十几年,太上皇几乎是年年要去避暑山庄过夏,然后在猎场待到入冬才回京城的,她一次随驾的机会都没落着。 不过最叫她难过的倒不是这个。 「陛下不在京城,宗亲勛贵肯定是要跟着走的,有门路的就算不能随行,也是要跟过去的。前儿丹阳郡主才说探春很是不错,人大方看着也精干,这一走,也不知道会不会起什么变化。」 当然元春是没资格亲自去见丹阳郡主的,是託了中间人带了探春去的,这话也是后头听中间人跟探春说的总结出来的。 王夫人盘腿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佛珠,数了这么多年,早就成了本能,聊天归聊天,手上的动作是分毫不带差的。 「你前头还说丹阳郡主是想给自己女儿找个陪嫁,怕她去了夫家受欺负。这必定是提前找的,也不可能这三两个月就出嫁了,你也别太着急。」 元春嘆了口气,「我是着急了。京里贵人虽然多,可盯着这些机会的人也不少,不走在别人前头,这机会就跑了。」 王夫人现实了许多,尤其是四月份的府试,她娘家侄儿没考过。 明年又没有小三关,再考就是后年了。 贾家落败的又这样快,她连给庙里做大布施的银子都没了,只能灰熘熘的做个小布施。 布施也是有讲究的。 大布施是每僧各春秋、夏和冬三套僧衣和布鞋,一顿斋饭,另一僧五十到一百铜板。 小布施就只一顿斋饭一个铜板。 一想起这个,王夫人就羞愧得连数佛珠都乱了节奏。 她甚至有点后悔给贾政下药,若是他考中了……至少他也常礼佛的,也常去庙里修身养性几天,布施这一块,是肯定不会卡着的。 王夫人道:「我的儿,咱们家里如今这样……怕是去做妾,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我是觉得与其找那些宗亲勛贵,不如找些能够得着的人家。更何况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出去,外头人未必不知道,你寻了一年半载的才找到他们,到时候连这些人家也不愿意了。」 元春也是明白这道理的,她幽幽一声嘆,「……总还是不甘心的。」 王夫人轻轻拍了拍她。 元春忽又咬牙道:「真要说起来,咱们家里还有个能打通门路的宝贝?」 「你要用你弟弟的玉?」 元春摇摇头,笑道:「生过儿子的寡妇。」 屋子外头,来找王夫人禀告事情的李纨惊得连心都恨不得跳出去。 她们想要把自己卖了? 不能叫她们知道自己听见了! 李纨左右一看,幸亏贾家现在乱了,幸亏贾家奴僕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连赵姨娘都得做些针线,原本只在屋里伺候的金钏儿玉钏儿也都得接些四处跑腿的活儿。 不对……是王夫人要跟元春说体己话,把她们都指示出去了! 李纨飞快退了出来,她还得去,不过要等上片刻。 屋里头,元春这话一说出来,便是片刻的沉默。 王夫人不知道想了什么,再开口的时候语速有点快,她感慨道:「别的不提,就说像你林姑父这样的人,出身家产都不缺,常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地位,续弦也要找个生过儿子的寡妇,唉……」 嘆气过后,王夫人应是笑了出来,道:「前头你祖母还笑话林家,就是断子绝孙的命。」 这笑容转得就很没逻辑,这等话题笑出来就更没逻辑了。 元春一边想着自己过于心急了,一边也跟着笑道:「祖母如今也就说说嘴了,叫她好好说吧,咒林家,总比咒咱们好。」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笑声。两人都屏息静气一听,王夫人道:「是金钏儿跟你珠大嫂子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兴许是因为心虚,脸上的笑容都比往常热烈三分。 金钏儿掀了帘子,李纨进来先给王夫人行礼,元春也起来给她行礼。 几人分别坐下,李纨为难道:「这两日饭菜做得慢,主要是前儿那个运菜来的病了,天气又热,菜坏得快了些,就是肉什么的,也得早上现杀现送。」 王夫人笑道:「我还当什么事儿?在哪里买菜在哪里进肉,都是他们外头管事定下来的,与你并不相干,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查明白了就行,不用为难。」 元春也道:「正是。他们外头人的事儿,又与咱们内院女子什么干系?」 李纨轻松的笑了笑,「总归还是……我得把我这边的事儿做好。」 王夫人又笑着夸了她两句,李纨这才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屋里,李纨的丫鬟素云惊讶道:「奶奶,你背上湿了。」 李纨背手一摸,衣裳是潮的,她这才察觉出来汗津津的浑身粘腻。 「去拿些仁丹来,我头有些晕,怕是中暑了。」李纨一边说,一边扶着素云靠在了榻上。 素云一边去拿了药来,又吩咐小丫鬟去打些热水来给她擦身。 到下午贾兰从私塾回来,就见李纨虚弱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母亲!」贾兰飞快跑了过去,「您怎么了?」 「无事。」李纨微笑道,「只是下午太阳下头站得久了些,怕是中暑了。」 第373页 两人才说了两句话,那边玉钏儿来吩咐道:「太太说奶奶既然是中暑,这两日喝些清粥吧,这样好得快。」 李纨挣扎着表示了感谢。 等玉钏儿离开,贾兰小声道:「母亲,也该请个大夫来看看才是。」 李纨摸了摸他头,扬声道:「素云,去端兰哥儿的饭来,碧月,烧热水去给兰哥儿擦擦。」 贾家如今下人不够用,像李纨这孀居的,原先贾家还兴盛的时候,丫鬟就不多的,就是平日里多给她些银钱,王夫人又看她不大顺眼,削减下人的时候,头一个削减的就是她屋里的人。 李纨这一吩咐,屋里就彻底没人了。 贾兰也知道她有话要说,安静立在床边。 李纨把下午听见的隐秘一说,贾兰眼圈立即红了,「母亲,她们是想逼咱们去死吗?」 「哪里就到死了呢?」李纨笑道:「我想了两个主意,你也帮我参详参详。第一个,你拿了我的书信去大兴县求见县令,我信上只说思念亡父,想要出家为尼,为亡夫守节。这样虽然我才守寡十四年,等我出家也必定是有块贞洁牌坊的,有了这牌坊,就能护住你了。」 别说眉头了,贾兰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不好。若是这么写,是不是还要写贾家不愿意你出家,想好生供养着你?你万般无奈,这才去求了县令?而且将来就算有了牌坊,护住的又哪里是我一个?若是真有了这牌坊,那岂不是连贾家都能护住了?母亲,我不想护住他们。」 「那第二个你也听一听。」李纨又道:「等过两日我养好身子,你去打听县令什么时候坐堂,咱们选了这个日子乔装打扮逃出去贾府,只说贾家要逼我改嫁,求大老爷主持公道。这样破釜沉舟,贾家肯定是回不来了,我想着至少能跟他们分家,将来就是同宗不同族,两不相干。」 而且隔壁东府的族长跟贾家也不对付,分家之后,她这块贞节牌坊还算是族长的功劳,但是跟西府这一大家子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这个好!」一听这个主意,贾兰都笑了出来,他从小就没在贾家人身上感受到什么温暖,府里上下说他性子古怪的又不是一个两个,一听到能脱离贾家,他别提多高兴了。 「那你需得好好读书,纵然咱们这么逃出来,头两年肯定是有些庇佑的,你必须得考中功名,咱们两个才能活下去。」 贾兰用力的点头,「母亲,我一定用功。父亲十四岁就中了秀才,我不比他差的。」 母子两个商量好这个,李纨又嘆道:「我以前总想着有了贞节牌坊,能免赋税,能免徭役,咱们两个的日子也好过一些,哪知道贾家这样的人家,对贞节牌坊并不看重,想的都是能跟勛贵拉上关系。」 「有人被贞节牌坊逼死,有人要靠着这个才能活命……」 贾兰严肃道:「等我当了官儿,谁拿贞节牌坊逼死人,我就也逼死他,若是谁要靠这个才能活命,我一定给她请牌坊。」 李纨又摸了摸他的头:「去吃饭吧。」 五月底,皇帝车驾启程,浩浩汤汤拉了好长的车队一路往北,往避暑山庄去了。 顾庆之跟林黛玉一辆车子,距离皇帝车驾还挺近的。 这会儿天气已经很热了,天一亮温度就急剧上升,要等到太阳落下一段时间,才勉强能降下来一些。 不过国师出行嘛,国师怕不怕热无所谓,国师夫人怕热啊。 所以这一路还挺好走的。 太阳不太,上头有云,空气干燥还有风。哪怕是干活的人甚至拉车的马,那也是汗一出来,立即就给吹干了,身上依旧清清爽爽的不难受。 原先要走七天才能到,一是因为路上热,不好走太快,二来是人多,自然也要慢一些。加上晚上又不能歇在野外,真要算起来,一天也就半天时间在赶路。 但现在这两个问题解决了,不过两天就走了一大半的路。 晚上歇在行宫里,皇帝跟皇后笑道:「以后出门是得带上庆之,四哥还说不跟着咱们,说路上不好走,他一个人出门反倒利索。」 皇后给他揭露了真相,道:「我倒是听人说了,只要是长明郡主出家门,天气就没有不好的,陛下再想想?」 皇帝不知道林黛玉什么时候出门,但他知道顾庆之什么时候出门,尤其是有时候出去祭祀,要在京郊过夜的。 这么慢慢回忆起来,皇帝脸色就一言难尽了,他玩笑道:「那咱们以后出门,都带着长明郡主。」 皇后笑了起来。 皇帝是个体贴的皇帝,知道大家出门在外都挺累的,就一个都没叫,大家各吃各的饭。 跟着皇帝出门也不好带着太多人,行宫也有供众人使唤的丫鬟小厮。顾庆之就带了卫公公,再加一个给两人梳头的丫鬟。 别的都好说,穿衣服问题也不大,就是梳头,这个不会是真的不会。 晚上吃过饭,洗漱过后,林黛玉坐在镜子前头,顾庆之给她拆了头髮。 林黛玉看着镜子里的人影,笑道:「你拆人头髮倒是挺利落的,怎么梳就梳不到一块呢?我都学会给你上冠了。」 顾庆之给她梳着顺滑的长髮,抹了稍许髮油的头髮又黑又亮,带着淡淡的清香,还很顺滑,梳起来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很满足。 「什么叫把发尾藏在里头,什么叫绑住之后翻出来,什么叫钗从这里插进去,往里一别就固定住了。」顾庆之一边嘆气一边摇头,「要么咱们出家吧。」 第374页 林黛玉笑了起来,把头一昂,「我才不出家呢,你难道捨得你的鸭子?」 她一边说,一边从放首饰的木匣子下头的夹层里取了个挂在扇子上的坠儿,往后一扔落在了顾庆之怀里。 「我给你编的。你扇子上那扇坠儿也旧了。回头叫人看见,还以为我没这个手艺呢。」 顾庆之惊喜的拿着扇坠儿,看一眼手上的东西,再看一眼镜子里的林黛玉。 林黛玉脸上很快红了起来。 「这是原先你绑住我,后来又咬开的那红绳子?」顾庆之一脸笑意,柔情蜜意的问道。 「不是。」林黛玉慌乱的反驳道。 「怎么不是?」顾庆之手从她肩颈绕过去,把扇坠儿放到她眼前,指给她看,「你看这儿还有牙印儿呢。」 林黛玉伸手就要够,被顾庆之身手敏捷的举高高躲开了。 「怎么现在才送我?我还以为师姐不喜欢我了。」 林黛玉冲着镜子里头的人呸了一声,「我害羞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那你现在不害羞了?」 原本是不害羞的,但是被他说着,就又有点害羞了。 「什么害羞不害羞的?」林黛玉佯装镇定道:「总不能叫你蓬头垢面的出去,更加不能叫人看轻我长明郡主。」 只是顾庆之一直嘻嘻笑着,又把那扇坠儿抛来抛去的,着实叫人恼羞。 林黛玉一推梳妆檯站了起来,去桌边拿了顾庆之这两日用的扇子,小剪刀一剪,就给原先那扇坠扯下来了,她板着脸,动作麻利把新扇坠绑好,连着扇子一起拍进顾庆之怀里。 「拿去用吧。」 顾庆之打开扇子,扇了两下,又跟林黛玉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娘子给我编了扇坠儿?」 林黛玉绷不住笑了,「我真是自找的!你明儿肯定要出去显摆了。」 第109章 咱们三个好好过日子 这天下午,太阳刚有了往西落下去的迹象,皇帝的车队就到了避暑山庄。 山庄西边是山,东南有湖,北边是一片大草场。 「往北走大概四百里地,就是猎场了。」顾庆之一边扶着林黛玉下了马车,一边道:「快一点两天就能到。」 「不跟着陛下走。」顾庆之又补充一句。 「你还想偷跑不成?」林黛玉反问道。 「这怎么能是偷跑呢?这是代天子出巡啊。陛下要来山庄避暑,那宫里不也得提前派人来收拾?」 林黛玉站定,左右看了看,又深吸一口气,「空气比京里好太多了。跟这儿比,京里总有种被太阳晒焦了的泥土味,去哪儿都燥燥的。这里四处都有树,总能闻见点带着水汽的青草味。」 顾庆之正要调侃她喜新厌旧,嫌弃安国府,山庄里头的辅官就来了。 第一波跟着皇帝一起走的人不多,所以处处都不忙乱,这人脸上带着微笑,手一伸道:「国师请,郡主请。」 卫公公跟安国府来的丫鬟跟在后头,卫公公还给介绍道。 「行宫一共四处宫殿群,正宫是陛下住的,西宫是给太后太妃等等长辈修的,东宫给皇子们住,还有一处前殿是召见大臣,处理政务用的。」 既然叫避暑山庄,那肯定是依山而建的,山庄一进门地势平换的地方就是前殿,快到山头的大宫殿就是正宫,西宫东宫也都依峰而建,就是比正宫都矮。 眼见该说的话都要被卫公公说完了,负责给顾庆之引路的辅官也有些着急,忙道:「陛下仁慈,皇子皇女们年纪尚轻,都还离不得娘娘,所以都随娘娘们住在了西宫,陛下的意思,东宫这次叫宗亲们住了,大人的住处也在东宫。」 「那是当然。」卫公公程序性的骄傲了一下,说了该说的提点,「我们大人刚进京的时候,便是住在世子府的。」 这时候说世子府,那只能是皇帝还未登基时的王府黎王府中的世子府。 辅官肃然起敬,道:「院子都有下人打扫,附近的官员和富商也会献些女眷来伺候,不过这些人总归是不太老实的。一会陛下那边安排完,行宫的丫鬟是肯定还有剩的,我给大人和夫人送两个来。」 这边话音刚落,全公公就带人来了。 「这是陛下给国公和郡主挑的两个丫鬟。陛下的意思,尚水宫给国公爷住,大曲殿给忠顺王留着。」 大曲殿是东宫的正建筑,前殿后殿还有配殿,给忠顺王一大家子住正好。 尚水宫则是东宫西北角落上的一处两进院落,两进的屋子加厢房一共八间,在行宫里算是小院子,但住他们两个也够了,最重要的是这地儿不仅独门独户,还离皇帝住的正宫近。 当然其余人可能就住得没这么舒坦了,更有可能是正房住一家子,左右厢房各住一家子这么来。 这一晚上忙忙乱乱的大家都安顿下来,第二天一早,便是男的给皇帝来请安,女眷去给皇后请安了。 皇帝道:「既是来避暑的,也没宫里那许多规矩,松快些,抽空出去逛逛。」 皇后那边也是一样,「离了宫里那一大家子,正好叫我轻松轻松,早上不许来请安,我要出去逛逛的。你们也别来,免得你们绷着我也得绷着。」 皇帝既然说了松快,别人不管怎么,顾庆之是肯定听话的。 从正宫里出来,他跟林黛玉道:「两个半月住这边,两个半月去猎场,咱们先去收拾收拾东西?再看看水井厨房和医馆都在哪里?」 第375页 林黛玉是知道他的,别看平日里时常不正经又爱胡闹,但那是什么都在掌控中的胡闹,真要说起来,他是危险的事儿一概不做,绝对不会处于陷阱。 所以他说要去看看那些地方在哪儿,就真得先去看看。 两人回到小院子里,这院子一进是三间房,前头一进用作饭厅跟书房,后头一进就是卧室了,东西两间厢房一间住了卫公公,一间给丫鬟住。 原先在国公府的时候,正房一排五间,两人一人一间洗漱的,如今就只能凑在东次间了,西次间就只拿来当卧房。 「你看我做什么?」林黛玉绞了帕子擦脸,下意识就从指头缝里斜眼看了顾庆之一眼,哪知道顾庆之大大方方一点不带掩饰的,两只眼睛全在她身上粘着。 「委屈娘子了。」顾庆之什么时候都有话,「叫你住着小小的三间屋,还跟我一起。」 林黛玉笑道:「怎么就委屈了?原先我住在贾家的时候,也就这么三间屋子,屋子还没这儿大呢。」 她倒是坦坦然就说出来了,顾庆之觉得原先的苦难已经成了经歷,再没有伤人的可能了。 不过顾庆之还是觉得她委屈,「我来伺候娘子洗漱吧?」 林黛玉笑着一躲,道:「你手上有茧子呢,痒得很。」 「娘子嫌弃我不成——」 他眼珠子一转,脸上又是熟悉的笑容,一见着表情,林黛玉就知道要遭,果不其然。 「我日夜练武不休,自然是没有你那小师弟细皮嫩肉,不想我伺候,若是换了你那小师弟呢?」 林黛玉嘆气,道:「老爷,咱们成亲也有 些时日了,你仔细数数,每次说到我那师弟,是我起的头,还是你起的头?事到如今,我不得不问一句,你娶我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我那师弟?」 顾庆之一头的问号,「我觉得你有问题……」 林黛玉笑得止不住,「活该!」说罢她就把手里帕子往顾庆之身上一扔,「你慢慢想我小师弟吧。」 没人「打搅」,洗漱就挺快了,林黛玉回去才开了箱笼,衣服还没拿出来两件呢,顾庆之也来了。 随驾前后五个月,横跨夏秋冬三季,虽然地方不大,衣服一时间带不全,不过基本都是提前收拾好,家里人算着时日送来的,国公也不例外。 这时候的衣服全天然染料,一点化学固色剂都没有,基本上是洗一次就能看出区别,洗上三次就是明显掉色,所以林黛玉虽然常服礼服加起来带了十二身,真算起来,就是一个月的量。 顾庆之瞧见她开箱笼,便也过去搭了把手,又问:「这裙子摸着厚厚的,会不会热?」 「这儿本就比京城凉快,哪儿那么容易热呢?」林黛玉把衣服挂在衣柜里。 顾庆之又给她拿下一件,「这件比甲我见你穿过,黄色金边,穿上显得你又贵又白。」 「这都什么词儿?」林黛玉嗔道,「全都是命妇,我也得带两件有镶了珍珠的鎏金扣的。」 「你跟她们比这个干什么?比我啊,国师就一个,是你裙下之臣。」 林黛玉抿嘴一笑,「什么就裙下之臣了?你又哪里看来的胡话。」 「就咱们两个,想说什么就说了。」顾庆之道:「市面上每月的新书我都叫人买回来的,也没见你少看——「 顾庆之忙又换了个说法,「咱们家里你就是家规,你想看什么都行,没有禁书——真要说禁书,皇城里的藏书阁里肯定有,回头我去问问。」 「你快别了。」林黛玉白他一眼,「赶紧收拾衣服,不然你就老老实实坐着。」 顾庆之就又从箱笼里拿了条裙子出来,「这个好看。白罗绣花裙,上头配浅色的一切都好看。」 听见他夸自己,林黛玉笑道:「下头有个粉色绣暗纹的小衫,就是专门带来配它的。」 顾庆之又往下头一摸,拉了一条——主腰出来。 林黛玉脸上一红,飞快夺了过来,倒是忘了下头都是贴身穿的内衣。 「你这人,你那么些官服还有常服呢,有空在我这儿耽误,不如早点去收拾你自己的,一会儿若是你慢了,我可不等你。」 顾庆之还想方才那主腰呢。 里衣多半都是细棉布打底,用之前也要洗过许多次,叫棉布软的跟孩子的脸似的。 就是…… 「会不会紧了些?勒不勒?你还长个儿呢。」 林黛玉脸上一红,衣服一揉往后头柜子里一扔,双手抵在他胸口,用力就想把他推出去屋子。 顾庆之还要道:「你穿着我都见过了,怎么脱下来就不叫人看?上回午睡你说热,还让我帮你把扣子解开。背上都有红印了,果然是小了吧。」 林黛玉脸上更红了,力气也大了三分,「哪有你这样的国师?不知道为陛下分忧,整日游手好闲,连自己的东西也不知道收拾,赶紧去陛下跟前听诏去。」 「咱俩就住一间屋子……」顾庆之道:「而且你是叫我收拾东西,还是去找陛下呢?」 林黛玉一顿,她方才说了什么? 柜子是两个并排放着的,她一指边上另一个柜子,「去收拾自己东西。」 顾庆之嘆气,小声嘀咕道:「我是怕过两日咱们上山,又要骑马打猎,你这喘不上来气。」 林黛玉拿了衣服挂好,无奈又带着气急败坏,还有破罐子破摔的一往无前的勇气,「换了换了!上回你说了,我就换了大一号的了,现在这个不勒了。」 第376页 她说着甚至还解开了领口一个扣子,「背后没印子了。」 两人视线对上,同时笑了出来。 林黛玉把扣子扣好,想想自己方才那举动,略显麻木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顾庆之又道:「这条罗纱裙也好看的,你穿更好看。」 「我知道。」林黛玉回应道,「我穿什么都好看。」 顾庆之笑了一声,林黛玉闭了闭眼睛,声音都有点变,强行镇定道:「这是罩在外头的,为了以防万一,裙子不够穿,就能再挑一件罩上纱裙,里头就算有什么小瑕疵,也看不出来。」 「这件是一品夫人大衫,这件是大袖长袄,都是正式场合穿的——我知道,我是所有命妇里最好看的一个。」 顾庆之故意嘆气,「那你叫我说什么?」 林黛玉白他一眼,「你应该说,娘子动作这样快,我也得快一点,免得娘子一会儿出去不带我。」 顾庆之的衣服就好收拾多了。 里头上衣下裳,皱不皱的无所谓,反正外头长袍一穿,基本只能看见个裤边,甚至有几身长袍连裤边都看不见。 收拾好东西,尤其是林黛玉几幅头面——虽然一个步摇都没带,都是简单的钗和簪,但这么多头髮想固定起来,也得不少数量。 所以就算顾庆之打岔,他还是比林黛玉快上许多收拾完了。 林黛玉不大满意,顾庆之道:「等去了猎场,咱们两个都穿男装,上冠的头我还是会梳的。」 林黛玉给他一个笑脸,两人开开心心出去熘达了。 行宫嘛,服务的是皇帝,所以不管是厨房还是医馆,都是靠近正宫的,好在顾庆之的小院子也靠近正宫,换言之距离这些地方还挺近的。 皇帝这次出行,太医院带了一半多的人,不过专治老年病和善于调养的人都留在了宫里伺候太上皇。 跟顾庆之熟识的乔太医也在随行之列。 乔太医见了顾庆之来,很是高兴,他几个儿子如今都是前途无量,尤其那个读书的。 「府试已经过了,如今正读书,等着八月去考秀才呢。大人大恩,下官没齿难忘。」 「还是他用功。」顾庆之道:「京里比他家室好的有,国子监也不止他这一个学生,他能过,是他刻苦读书的缘故。」 乔太医又给顾庆之说了自己当值的时日,又拿了些消暑和安神的药,还有三白汤。 「这边看着是凉快,可日头晒,稍稍不注意,七天就能晒黑。郡主平日里注意,多在树荫下头走,随身带着罗纱,该遮就遮住。」 京里有门路的都知道,夸国师不如夸郡主,更别提乔太医这等相识几年的人了。 顾庆之提着药包,林黛玉上前道了谢,两人又出了医馆。 顾庆之问道:「那王太医可眼熟?可是原先总去贾家的?」 「不知道。」林黛玉摇摇头,「我就瞧过一次太医,还是遮着的,就是号脉,手上也有个帕子盖着。」 「这样号出来脉象可准?」顾庆之问完就道:「可想是不准的,不然贾家上下也不会说你体弱多病了。」 「什么话都叫你说了?那我说什么?」林黛玉想了想,道:「兴许不是那王太医呢,见咱们来,也不见上来招唿的。」 「这才是王太医呢。知道是咱们,也知道自己没给你好好瞧病,哪儿还敢上来呢?他该怎么说?国公、郡主,下官便是当初给郡主治出体弱多病名号的王太医。那他这太医可就当不下去了。」 林黛玉笑了起来,以前的生活,如今就只能当个谈资了。 「等去厨房看看就回去,再问问香印想熬药怎么办,先把汤药喝了。今儿陪你走了一天,万一晒黑了怎么办。」 不过等回去,还不等问香印,又跟自己干爹搭上线,天天都能见面又能借着大总管威势的卫公公就带着人提了个小炉子来,「放厢房廊下,给郡主熬汤药用的。」 几天过去,忙乱的行宫渐渐走上了正轨。 算好日子的忠顺王也到了行宫,第二批官员也来了,林如海就在其中。 不过虽然是一家子,但是却没住在一起,林如海是跟内阁其余两位学士住在一个院子,也算是内阁班房了。 他来的头一天,安国府的丫鬟连带皇帝给的两个丫鬟就来帮着收拾了屋子,林如海一边翘着嘴角,一边也要跟同僚们「埋怨」一下。 「我这个女婿呀,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操心了些。就这么点事儿,哪里能叫这么些人来呢?我又不是做不了。叫大家看笑话了。」 虽然是礼节性的微笑,但其余两位内阁大学士的确是笑得挺热烈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早晚还能出去,不过等吃过午饭到太阳下山这一段时间,就是避暑山庄也热得很,走在树下还算好,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就头晕脑胀了。 吃过午饭,顾庆之跟林黛玉躺在靠墙放的罗汉床上休息。 屋子又高又深,靠墙这一边太阳基本晒不到,加上四角放置的冰块,还算凉爽。 林黛玉手里拿着个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外头知了叫得好吵。」林黛玉道。 顾庆之已经有点迷煳了,他道:「外头有太监拿了杆子去粘的,过两日就好了。」 「你就不能叫它们不叫吗?」林黛玉扇了两下狠的,风还挺大。 第377页 「这个真不行。做不到的。」 林黛玉也不说话了,扇子也越发的慢了。 屋里安静了片刻,林黛玉忽然又道:「咱们都成亲这么久了,还没吵过架呢。」 啊? 顾庆之从睡梦中警醒过来,「没什么可吵的呀。你想吵什么?」 「我不知道。」林黛玉怏怏道:「周围逛遍了,远的地方又不好去,院子就这么大一点,下午这么晒,除了读书写字,什么都不能干。」 「那也不好吵架解闷的吧?」顾庆之问道,「吵架伤感情的呀。」 林黛玉笑了一声,用团扇轻轻戳了戳他,「那你跟我小师弟吵一架,这样不伤咱俩感情。」 「你……无聊归无聊,但是——」这样很容易叫你相公精神分裂的。 顾庆之翻身坐起,又叫林黛玉也坐了起来。 夫妻两个盘腿对面坐着,顾庆之先伸了左手,道:「这是你小师弟的手。」 然后又伸了右手,「这是你的国公夫君的手。」 林黛玉点点头,好奇心足足的。 顾庆之先伸左手拉住了林黛玉左手,然后又伸右手拉住了林黛玉右手。人是对面坐着的,这么一用力,四只手就交叉在了一起。 「以后咱们三个好好过日子,别瞎折腾了。」顾庆之语重心长看着林黛玉的眼睛道,「你一手牵一个,别松开。」 林黛玉这才回过味来,她一边笑一边红了脸,飞快抽了手出来,又赶忙躺下用团扇遮住脸,轻轻踢了踢他。 「你热不热?我觉得有点热,你去把冰盆搬近一点。」 「你想叫谁去搬?」顾庆之问道:「师弟还是国师?」 林黛玉捂着脸笑,害羞中还有扭捏,「两个都去,搬两盆回来。」 顾庆之肃然起敬,「还是郡主会玩。」 林黛玉被他说得直接翻过身去,脸趴在下头,还不忘用手遮着,「赶紧去。」 与此同时,薛宝钗也到了行宫,她是来找丹阳郡主的。 丹阳郡主年过四十,她已经过世的父亲比太上皇还要长一倍,她虽然也是宗亲,但是跟皇帝这一支没什么交情。 空有一个郡主的头衔,也能受些厚待,逢年过节也少不了她的赏赐,但却某不到多少实利。 虽然她也到了行宫,但不是随驾的人,是自己过来的,住也在是在行宫外头的会馆,就是想万一帝后想起她来,她也能抓到这个机会。 收到薛家的拜帖的时候,她原本是不打算见的。但是说白了她在帝后那边其实跟薛家在她这儿差不多,说不定见了薛家能攒些福气呢? 薛宝钗被丫鬟带着到了里头净室,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郡主娘娘。」 丹阳郡主叫了声起,直白地道:「你我两家并无交情,我与贾家更无来往,你说是从贾氏女那里得了消息——」 丹阳郡主微笑一声,却比冷笑更能显出轻蔑来。 「毛遂自荐?贾氏女自己有妹妹,为何要举荐你?」 真要说起来,这消息可不是贾元春说的,而是薛蟠无意中闲聊说出口的。 贾家不好了,那薛家肯定是要抓紧一切机会跳船的,这不就是个好机会? 薛宝钗深深地拜了下去。 「小女子年过二十,商贾出身,家中父兄早亡,这些年都是我同母亲支撑家里,当铺也管过的。」 这一句说她年纪大,这在出嫁里头是个缺点,可是陪嫁就不是缺点了。 后头商贾出身等等,说的就是她能管家,她还能管铺子,而且跟世家千金比起来,她更市井些,见识也多。 丹阳郡主明显是听明白她什么意思了,又问:「你母亲呢?」 薛宝钗却道:「我一人来的。母亲尚在京中,如今正借住在前荣国府贾家。」 「一人来的?你倒是不缺勇气。」丹阳郡主想了想,她那女儿天真无邪,又带着大笔的嫁妆,肯定是要找个厉害的人陪着一起嫁过去的。 前头见的几个,尤其是那贾家的三姑娘,脸上看着就厉害,等于说是精明在了明处,倒不如这个脸圆圆的看着舒服,也更隐蔽些。 「你先住两日吧。等天气没这么热了,我再看叫谁送你回去。你母亲一个人也不容易,回头我帮你照看着便是。」 薛宝钗松了口气,跟着丫鬟退了出去。 母亲还说要给拜帖里加张银票,被她拦住了。 放少了是侮辱郡主,放多了……放多了郡主就要担心她们付出这么多,将来是不是就要谋财害命了。 能留下来就好,下来就是等郡主去打听她们家底细了。 第110章 收回宁荣二府 虽然说是一个人来的,但丫鬟婆子车夫等等随行人是不少的,丹阳郡主听下人回报薛宝钗带来的这些人,又分开问了问一路上的行程都是怎么安排的。 「她倒是挺有本事。」丹阳郡主贊道:「难得小小年纪能自己做得了主,明儿一早就叫人回京城打探消息。」 下人忙应了,丹阳郡主又嘆气,「我这小女儿过于天真了,她那几个奶妈我实在是不放心,一个比一个精明一个比一个心眼多,好生待她倒也罢了,万一拿捏了她在府上作威作福,我给她的嫁妆岂不是叫奶妈受用了?」 丹阳郡主说着便冷笑一声,「谁说只能陪一个的,若是这个薛家姑娘好用,那我便叫贾家姑娘一起陪过去,表姐妹两个又有没法化解的罅隙,我女儿便是稳坐钓鱼台了。」 第378页 薛宝钗这么直接跑出去,虽然薛姨妈瞒得死死的,只说她病了在家里修养,可贾家竟然无一人发现,也是真落魄了。 倒是王夫人无意识问了一句,薛姨妈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对策来了一句,「天气热,她这两日身上不大爽快,我就没叫她出来。而且……宝玉这两日不大读书,四处请安来着,既然已经成了亲戚,到底要避嫌的。」 原先府里是有金玉良缘的说法的,现在薛蟠入赘进来,薛宝钗跟贾宝玉又成了另一种亲戚。 表姐弟传传绯闻那是正常,可弟妹跟内弟就不好太亲近了。 又不是什么穷苦人家,哪儿能扒着一家来呢。 王夫人一听这话,便知道薛家这是故意避嫌了,唯一可惜的就是薛蟠入赘只带了二十万两银子,她原先觉得至少要三十万两呢。 「是该歇歇。她原就长得富态,是经不得太阳晒。」王夫人笑道。 薛姨妈面色一僵,也跟着笑道:「她小孩子家家的,当不得你这样夸。」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瞅着就到了末伏。 虽然最热的是中伏,不过才被晒了十天,人早就没精打采了,末伏虽然没那么热了,但贾家的下人也都屋里猫着,一个接一个打着哈欠,嘴里还要再嘟囔两句。 「若不是上头主子得罪了国师,咱们家里怎么会这么热?」 「谁说不是,他们不积德,关咱们什么事儿?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託身在贾家。」 「不过赚几个辛苦钱,还得陪着一起受罪。」 「大太阳还得出去晒着伺候人。」 「我说他们也别这么讲究排场了,都是白身,还敢用这么些奴僕,不如早给咱们放了身契,再给些银子,也算是给子孙后代积德了。」 趁着吃过早饭,又没到午饭的时候,李纨乔装打扮换了一身婆子的衣服,头上什么首饰都没留,只一支当初贾珠送的木簪子,头髮也是拿粗布包着的。 贾兰也是一样,换了小厮的衣裳。 母子两个手拉手,微微低着头,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的穿过二门,走出侧面。 一直到走出宁荣街,母子两个才停下了脚步,两人对视一眼,「这就出来了?」 这就出来了! 「走!去衙门!」 贾兰指了路,「前头有个车马行,去那儿叫马车。」 消息传到顾庆之耳朵里的时候,已经过去五天了。 这天下午他才吃过饭,正跟林黛玉斗嘴,争谁先去洗漱,就被皇帝宣了来。 一路到了正宫,顾庆之进去一看,就知道皇帝也预备歇下了,衣服换了常服,头上那冠明显也是又带上的。 再一看屋里还有大兴县令,就知道是京城又发生不大不小的事情了。 「叫国师也听听。」皇帝吩咐道。 大兴县令一五一十都说了。 「……李氏拿簪划了脸,又撞柱……好在妇人力小,只是晕了过去。」 「……已经叫大夫看了,说是好生调养不会有大问题,只是破相是难免的了。」 「……人如今安置在观音庵里。李氏节妇,理应要树一块贞节牌坊的,她又恳求同贾家分家,贾家毕竟是国公后代,臣拿不定主意,特来请陛下示下。」 大魏朝的贞节牌坊,都是自家报去当地父母官,然后在一层层上报,最后报到皇帝这里。 修贞节牌坊的银子走的也是中央财政,大概是三十到五十两不等。 不过京城两个县令,都是能上朝也能见皇帝的,所以直接就省去中间商了…… 似乎不仅是因为这个,贾家上回把京城两个县令还有顺天府都得罪了个遍,虽然京城这两县一府的正官换得快,但是正如《护官符》一般,京城本地也是有类似的惹是生非仇恨榜的,贾家至少排在前三。 况且县衙这种地方,县令换得快,下头杂役可是世袭制度,依照贾家的行事作风,这种人可不少得罪。那现在抓着机会,自然也是要把贾家往死里踩的。 皇帝问顾庆之,「你当日也在贾家住过一段时日,他们待那李氏如何?」 顾庆之先道:「既然有规矩,按照规矩办便是。不过臣当日在贾家……李氏住的屋子还没下人的大。」 这可不是胡扯,四大奶妈的地盘比大老爷一家的地方都大,更别提上头还有个赖管家呢。 赖家还有花园呢,基本他家里这个水平,跟四品的京官不相上下了,还是两三代都当官儿才能积累下这么大的产业。 这么一想,顾庆之又来了一句,「听说当日贾家还是荣国府的时候,贾宝玉身边十几个丫鬟,那李氏就两个。虽然说是守寡,可这也太……」 顾庆之啧啧了两句,「至于那孩子,跟贾家格格不入,贾家人人都说他脾气怪,牛心左性。」 皇帝冷哼一声,「分什么家?既然能连宗,也能分宗,叫他们分出来便是。」 大兴县令飞快应了说一声遵旨,这叫顾庆之不免又看他两眼,答应的这样快,似乎是怕贾家死的不够快啊。 皇帝想了想,又道:「朕虽然不鼓励女子守寡,但是逼迫寡妇改嫁朕也不允许。当日宁荣二公立下不世功劳,才给子孙后代传下这样一份家业……」 「哪知道子孙这样不争气?朕为宁荣二公不值!传旨,收回宁荣二府,朕也不逼他们,朕回京之前,他们得搬出来!」 第379页 这事儿虽然不归大兴县令管,不过皇帝面前嘛,捧哏肯定是要捧的,不能叫皇帝的话落在地上。 屋里几个人都应了遵旨,皇帝长舒一口气,「怎就成了这样?我若是宁荣二公,倒不如断子绝孙的好!」 顾庆之跟着几人一起出来,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话没听见,正要问,就见大兴县令使了个眼色,过来客气道:「国师安好?这些日子没了国师的天气预报,京里大家这日子过得都有些不得劲儿。」 承德距离北京大概四五百里地,真要快马加鞭,一天也能回去,但这样就是一天跑死一匹马,人也得废,所以顾庆之的天气预报是跟着运奏摺的车队走的,真要说没了也不恰当,原本七天的时效变成了三四天。 顾庆之也客客气气一拱手,道:「京里这些日子风调雨顺的,也没什么过于激烈的天气。」 县令笑了一笑,道:「说起来那贾家着实不像话,李氏的供词里还提了国师的岳父,说他这样的人娶继妻也是要找个生过儿子的寡妇的。」 顾庆之一下子就明白这怎么回事儿了。 他岳父大人的继妻是皇帝牵线搭桥给娶的,又被贾家拿来当范例,这不就直指皇帝才是罪魁祸首。 「贾家……这是找死啊。」顾庆之礼节性的嘆了口气,道:「多谢大人。」 这边分开,顾庆之又往林如海那边去了。 「这两日岳父大人安分守己些——」 林如海瞪他一眼,虽然知道能这么说肯定是有事儿,但是…… 「我又不是你,我一向循规蹈矩的。又出什么事儿了?」 顾庆之把贾家的事情一说,林如海顿了片刻,嘆道:「他们家里原先不是这样的。正好在行宫,能避开就避开了。」 这边跟岳父大人通过气儿,顾庆之回去还要跟林黛玉再说一遍,林黛玉倒是接受的比林如海快多了。 「我在贾家住了六七年呢。」林黛玉嘆道:「倒是能看出来他们家落败,也常听见他们家里那些不成体统的事儿,可这么快,确实是没想到。」 「咱们家里是国公府,主要是院子大,这才用了两百的下人。」顾庆之道:「他们若搬了家,一人身边两个丫鬟伺候就差不多了,再加上些看家护院的,还有洗衣服做饭的婆子,五六十人就很不错了。钦天监里许多官员,一大家子人也就十来个下人,哪儿就活不下去呢。」 说到这儿,林黛玉道:「雪雁年纪也大了,回去得问问她什么意思,想不想嫁人,或者又什么打算,不管怎么也得她愿意才是。」 她说得很是有几分心有戚戚,顾庆之笑道:「别被贾家吓到了,也别逼人家,她伺候了你许多年,又陪着你去京城,总归待她好些。」 林黛玉嗯了一声,忽然又笑道:「对她好些,那我把她留下来伺候你可好?」 丫鬟陪着小姐一起出嫁,一起伺候姑爷,算是这个时代的大潮流。 可从一开始,顾庆之就没这方面的意思,他甚至都没提过,这八成又是这两日出去熘达,听见那些贵妇们闲聊了。 加上又临近一月一次的特殊时期,激素加成下不免敏感又多疑。 顾庆之嘆了口气,「我都许了你师弟上床了,怎么郡主娘娘还不满意?还要添新人不成?」 「呸!」林黛玉啐他一口,道:「我今儿睡东屋,你自己睡吧。」 顾庆之故意又嘆口气,垂头丧气出去了。 林黛玉眉头一皱,哼了一声,略有些忐忑。 顾庆之出去找了人,叫去厨房吩咐一声,明儿起每天送上一锅乌鸡汤来。 吩咐完这个,他又去东屋铺了床,躺在了里头。 皇帝叫他的时候都是午饭过后了,这么来回折腾几趟下来,天早就黑了。 过了不多时,林黛玉就往东屋来了,只是一见床上有人,不免被吓得后退一步。 「你——」 「师姐。」顾庆之可怜兮兮道:「国公爷叫我来伺候师姐。」 林黛玉笑得脸都疼了,哪儿还有什么忧愁忐忑呢? 「可怜见儿的,师姐疼你。」 顾庆之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以后师姐若是想我了,就来东屋——我只恨不得师姐日日都来东屋。」 林黛玉羞得只觉得手下什么都是烫的,一边觉得他是真的什么话都敢说,竟自己跟自己争起宠来了,可一边……这样还真的又过瘾又好玩……心还跳得特别快。 「师姐,你是——」 林黛玉捂住他的嘴,「你快别说了!赶紧睡觉吧。」鬼使神差般,她又补充了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 按在他胸口的手下,传来轻震,然后便是闷闷的笑声。 林黛玉手一松,只觉得有人拿毛桃在她身上滚了个遍,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痒的。 她干脆直接跳了下来,鞋子都套反了,直接就往西屋去了。 背后顾庆之还又幽怨的嘆了一声,「我是不如国公爷……唉。」 林黛玉回头瞪他,手一伸,「赶紧回来睡觉!没你这样闹腾的。」 顾庆之慢悠悠起来,好生穿了鞋子,这才拉上林黛玉的手,「对的,是我闹腾,我特别喜欢闹腾。」 林黛玉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 皇帝收回宁荣二府的消息传到京城,倒是没人觉得奇怪,多数人的感想都是:终于到了这一天。 第380页 又觉得贾家是真的不死心,都这样了,还霸占着皇家赏赐的宅邸呢? 国公爷的规格,他们也配? 贾家两府又吵炸了天。 既然皇帝叫他们搬,那宁府的门匾自然也是不能留的。 贾珍这些日子被许多人盯着,断了荤腥不说,加上精神压力大,晚上睡不着觉,虽然不再荒唐了,但身体还没以前好。 宁府那块牌子掉下来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晕了。 宁府全在贾珍手里握着,贾蓉常年被他爹当孙子一样训斥,当着下人也不给他脸面,别说他没有能力,就是有,下人也不听他的。 当下便是一阵忙乱,还是等把贾珍抬回去,尤氏床边都坐了半个时辰了,这才发现没请大夫。 西府就更热闹了。 贾母大声喊,「我死也要死在国公府里,把我的棺材摆出来,我就躺在里头,我看谁敢赶我!」 贾赦听在耳朵里,冷笑两声,直白地说:「母亲,当年你那棺材是给国公夫人准备的,如今你再用这棺材就是逾矩了。到时候又多一条罪名,你这不是害儿子吗?我投胎在你肚里,福没享到,罪没少吃,你还不如当初就给我溺死在盆里呢。」 邢夫人坐在一边抹泪,不住的大声道:「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摊上这么一家兄弟,占了正房不说,还总是连累我们。好好的儿媳妇,生生带着孙子一起给赶出去,如今叫人给告了。活该!」 贾政怒不可遏,回头就扇了王夫人一巴掌,她左脸本就有个巴掌印儿,这下右脸又有一个,倒是对称了。 这哪儿能消气呢? 邢夫人又道:「她们娘儿俩不过住了三间小屋,还没你陪房住得好,就这你还不满意?你还想把她卖了?就这府上还人人都说我贪财?我再贪财我也干不出来这种事情!怪不得你们王家人是做生意起来的,这等生意经谁比得上?要我说不如早点分家,省得把我们屋里人也卖了!」 贾政更加生气,「毒妇」骂个不停。 贾赦也道:「你们二房也没人丁兴旺到这地步吧?好好一个孙子,都快十五了,非得赶出去?这是给谁腾地儿呢?」 这只能是给贾宝玉啊。 贾元春忽然发觉这不是歪打正着?这样她父亲肯定要厌弃她弟弟啊。但……这还牵扯到她母亲,母亲挡在她前头,可不能有事儿。 贾元春忽的跪了下来,哭诉道:「求父亲不要责怪母亲。母亲并不是这样的人,这许多年难道父亲不知?母亲成年累月的吃斋念佛,她是最慈悲的一个人。定是我那嫂子不知道哪里听了奸人挑拨,这才定下此等奸计来。」 元春又跪着往前蹭了两步,「咱们府上眼看着就要落败了,她不过脸上轻轻划两下,再装着往墙上一撞——求老太太跟父亲细想,现在是个什么结果?」 「她有了贞节牌坊,免徭役免赋税,皇帝还勒令咱们家里出两百两银子给他们母子两人生活。那兰哥儿更是得了个名额去县学上学。」元春哭诉道:「她这是踩 着咱们贾家给自己拼前程啊。」 元春抱着王夫人的腿,「只我母亲代人受过,人人都说是她逼走了人,可母亲何其无辜。这肯定是仇人定下来的绝户计!说不定就有安国公的手笔,不然如何直达天听,又这么快有了结果?为的就是把咱们撵出京城。」 元春这么阴谋论一下,屋里众人还都觉得挺有道理。 王夫人哭诉道:「老太太,老爷,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平日里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兰儿又是长孙,是珠儿唯一的血脉。我是拿他当眼珠子一样的疼。况且要是没人帮她……她是怎么逃出去的?她不过一个妇道人家,连门都出不去的。」 屋里安静了片刻。 贾政嘆气道:「就算是安国公做的……又能怎么样呢?」 也不能怎么样,贾赦一甩袖子走了,「赶紧收拾东西吧,我家里就这么点人,这么点东西,收拾得快,我不管你们怎么样,我是要回金陵的。」 贾家的宅子被收回来,正打听消息的丹阳郡主自然也知道了。 她倒是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家没了,自然就只能靠我了。这就是优点了,去把贾家姑娘也请来。」 贾探春满心不安上了马车,一路上想的全都是大姐姐跟她说的话。 「咱们家里如今这样,我也不瞒你,我给你找的这一家,应该是叫你去当陪嫁的。你……」 元春红了眼睛,「母亲当日说要把你当正妻嫁出去,现在是不可能了,我给你赔个不是。可你也应该知道,大户人家的妾过得比小户人家的妻还要好。虽然给不了你正妻的身份,可我们至少能帮你找一户好人家,叫你衣食无忧。」 「丹阳郡主的女儿是要嫁去泉海城的,距离京城大概八九天的路。男方是个三品的实职武官,手下有兵,不常回来的。武官不像文官要脸面讲规矩的,你若是能站稳脚跟,管家管得好,将来肯定是个上族谱的妾,若是有了机会……」 「你出身不差,不管是父亲还是宝玉有了功名,将来扶正也是有可能的。」 路上走了四天,探春一边想着事与愿违,一边想着太太总归还是为她好的,不过是大姐姐多此一举。 只是她一下车到了内室,就见下首已经坐了三位姑娘,其中还有个她分外熟悉的—— 第381页 「薛宝钗!」贾探春咬牙切齿叫了她的名字。 薛宝钗还是那副面带微笑,淡淡地打了声招唿,「三姑娘。」 旁边屋里,丹阳郡主跟自己儿子站在一处,小声问道:「你觉得哪个好?」 管家的事儿不用说,这几个姑娘都会些,况且还有她教,问她儿子,就是从男人的角度看这几个姑娘了。 「母亲选的这几个人各有各的特点。那薛姑娘虽然年纪最大,可人长得圆润,肤白貌美,有些经验的人更喜欢她这个丰润的身材。」 「年纪最小的柳姑娘天真烂漫,笑容可人,听说我那妹夫整日忙碌,我想有这么个人陪着,心情也能好上不少。」 「高姑娘……高姑娘妩媚动人,着实不太像良家女。只看我那妹夫找不找她,对她什么态度,就能试出来我那妹夫的脾气性格。」 「最后才来的这位贾姑娘,不愧是国公府出身。」他笑了两声,「像是带刺儿的花,生机勃勃的招人喜欢。」 丹阳公主道:「我最看好的就是这一对表姐妹了,互相牵制,只能好好伺候你妹妹。」 第111章 我是学不会骑马了 丹阳郡主又等了片刻,等屋里四位姑娘互通了姓名,这才跟儿子进去。 薛宝钗先起身行了礼,接着是柳、高两位姑娘,探春原是养在深宅里头的,从未见过外男,也只去过王家,对薛宝钗的排斥正在顶点,陡然来这么一下,她略有些惊慌,最后一个才反应过来行礼。 「不必如此客气。」丹阳郡主笑道:「你们先好生住着,要什么只管吩咐丫鬟。待熟悉了咱们再说别的。已到了立秋,过不了几日陛下便要起驾去猎场了,到时候咱们跟着一起,也叫你们见见我女儿。」 这次四人应「是」的回答就挺整齐了。 「都坐。」丹阳郡主又跟探春道:「你来得最晚,跟高姑娘一同住西厢便是。你表姐跟柳氏就住你们对面的东厢房。」 探春便又站起来道了声谢。 丹阳郡主又关心两句路上辛苦,再问两句她爱吃什么,就吩咐众人下去休息了。 四位姑娘都住在后院的东西厢房,回去自然也是一起回去的。 方才当着丹阳郡主不好发作,探春心里一直憋着气,现在虽然也不好直接骂她,但好脸色也是没有的。 薛宝钗还是那副面带微笑,轻轻晃着手里扇子的模样,甚至还来了一句,「这里不少山珍,很是新鲜,京里不常能吃到的,总有两样,也都做成干货了。」 探春哼了一声,道:「怪不得长得如此富态,一说到吃,比谁都清楚。」 探春原本就是长挑身材,眉眼间能看出些精明能干来,如今眉头一皱,眼睛一瞪,又添了两分严厉。 柳氏跟高氏对视一眼,柳氏笑道,「我想起有句话要跟高姐姐说,高姐姐你来这边,就一句话,不耽误什么功夫。」 两人脚步一慢,就往院子角落大树的石桌石凳那边去了。 探春又是一声冷哼,薛宝钗语重心长道:「三妹妹,你仔细想想,丹阳郡主找人,难道是什么隐秘的事情?柳妹妹跟高妹妹是怎么来的?你既然不怪她们,又为何要怪我?你我既然是表姐妹,原该同心协力才是。」 探春道:「你是怎么来的,我管不着,我只说一句,你别没事儿就往我跟前凑,咱们两个说不着。」她说完便快步往后院去了。 薛宝钗嘆了口气,晃了晃扇子,又微笑招唿树下两人,「我们两个说完了。你们也赶紧回屋吧,天都要黑了,仔细外头有蚊子。」 立秋一过,头一批往猎场去的人就出发了,再加上还有回京城的,行宫里人少了许多。 这天早上顾庆之跟林黛玉两个一早就起来,换了轻便的男装,收拾了东西,又牵了马,带着往行宫北边的大草场去了。 「今天一定叫你学会骑马。」顾庆之信誓旦旦道。 一听他这么说,林黛玉便笑了,「你平白叫我生出些故意学不会的念头来。」 一开始照例是给马餵些糖块苹果萝蔔之类的东西,然后再梳一梳毛等等,走完流程就可以上手了。 顾庆之看着林黛玉已经无比熟悉去餵马,不由得吐槽一句,「……会不会咱们走错方向了?你其实不适合骑马,你适合养马?」 「你得庆幸今儿的苹果不是粘了蜂蜜的。」林黛玉白他一眼,「不然我非得煳你一身不可。」 顾庆之笑道:「原先你那那匹枣红小马,如今肚子上都有肥肉了,这可全都是你养的。」 「可它也长得很高大啊。」林黛玉色厉内荏的反驳道,「比一般的马都高大,我觉得我餵得挺好。」 「——就是你再也不敢骑它了。」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林黛玉问,又道:「好了,你先上,再把我拉上去。」 别的东西好带,吃喝都不成问题,一马车拉着就走了,但是上马石这东西是真的带不动。 带个板凳也不现实。 都上马了板凳怎么办?虽然顾庆之可以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拿着板凳放回马车上,但是两年都不算正经学会骑马的林黛玉否决了这个提议。 那就只能使出原始的道具了,人力上马。 顾庆之腰腹有力,拉得开两石的弓,腿脚也很是强健,他上马已经不用上马石很多年了。 第382页 林黛玉旁边站着,看他轻轻松松就坐在马背上,不免有些吃味,她把手一伸,拉住了顾庆之。 但是这么上也是上不去的,她踩着脚蹬子顾庆之拽着她的手腕,总归力气不够就是力气不够,而且真要拽,顾庆之还怕给她胳膊拽脱臼了——虽然可能性不大。 顾庆之放下林黛玉,嘆气道,「还是你先上吧。」他又跳下马来,举着林黛玉的腰把人託了起来。 「拉着缰绳,腿从后头伸过去,很好,坐稳了,往前一点。你不觉得膈吗?你坐到中间的隔断上了。」 林黛玉死死抓着缰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庆之都没发现,这缰绳又在她手腕上绕了三圈了。 顾庆之嘆了口气,踩在脚蹬上,又抱着她给她往前挪了点,这才上马坐在她背后。 「嘶——」顾庆之倒抽一口冷气,他是从来没发现他香香软软的老婆竟然能绷得这么紧,背上是硬的,腰两侧也是硬的。 顾庆之又去抓缰绳,「可以松手了。你没发现你再拉下去,马都要仰望星空了吗?」 很显然林黛玉紧张到没听见他说什么。 「靠我身上。」顾庆之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抓着林黛玉的肩膀,微微用力让她放松下来往后靠。 「真的可以靠吗?你不会摔下去吧?」 顾庆之笑了一声,「摔下去也是你摔我身上,也摔不到你,怕什么?」 这话没起到多少安慰作用,林黛玉道:「你摔了我也心疼啊。万一……我不会骑马,我更不会赶马车,你让我去哪儿叫人。我就说得带人出来,你偏不让。」 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了。 顾庆之越发觉得好笑,他也笑了出来,他没去掰人肩膀,反而拉住了林黛玉的手。 「不会叫你摔的,我也不会摔的。这马我骑了好些日子了,熟熟的。」 这话稍微有点作用,但是……与其说是靠着,不如说是弓背。 顾庆之又笑了起来,道:「咱们先慢慢走着,一会儿你就好了。」 林黛玉嗯了一声,又在顾庆之揽着自己腰的手上一拍,「你抓着缰绳,两只手抓着缰绳!」 「你别怕,你看咱们这慢慢踱步,都不用抓缰绳的。」顾庆之一边说还真一边松了手。 林黛玉吓得整个人都缩到了他怀里。 怎么说呢? 这也算是靠上了吧。 顾庆之探身又把缰绳收了回来,笑道:「拿出你在船上跳来跳去的气势来!」 林黛玉哼了一声,靠在顾庆之胸口的确是有安全感,她道:「我就知道你还记得,你是故意报復我。」 顾庆之轻拉缰绳,脚后跟轻轻在马腹上一磕,马就跑了起来。 「慢点!」林黛玉道。 顾庆之笑道:「我觉得这跟划船似的,得先给你来点刺激的。」 说着他小腿轻轻一夹,整个人重心前移,给了个往前的指令,马跑了起来。 没法抓缰绳,那就只能抓顾庆之的胳膊了。 她双手抵在顾庆之胳膊上,力道还挺大,背一直往后。 「你这不挺会的。」顾庆之道:「重心往后就是叫马停下来的意思。」 「那它为什么还不停!」林黛玉大声道。 「可能因为是我在控制马吧……」顾庆之笑了两声,又来一句,「驾!」 马跑得更快了! 「啊!」林黛玉一声惊唿,可……风迎面而来的感觉十分爽快,还有这种不受控制的危机感也十分过瘾。 林黛玉闭上了嘴,又闭上了眼睛,这次是真正靠在顾庆之背上了。 她身子放软,顾庆之也是能感受到的,他拉着马又跑了一会儿,道:「该不会晕了吧?」 林黛玉哼笑一声,「哪儿那么容易晕?我长这么大,还没晕过呢。」 「那就再快一点!」 迎面的风唿唿而来,吹得人衣袍哗哗作响,两边的草唿啸而过,竟有了飞起来的感觉。 「庆之!」林黛玉叫了一声,回头笑着跟顾庆之道:「骑马真好玩。」 跑这么快是不能持久的,也就是大概一盅茶的功夫,顾庆之微微收紧缰绳,马慢了下来。他再一收左边缰绳,马匹掉头,两人往回走了。 林黛玉这下倒是兴高采烈了,「怪不得那么些人喜欢骑马,骑马可真过瘾啊。」 两人靠在一起,几乎没有任何缝隙,这样亲密的姿势叫顾庆之也很是喜欢。 「你喜欢就好,等去了猎场,那边有山丘有树林,骑着马跟这边的大草原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他说着便下了马,拉着缰绳往前,「我还挺重的,下来走走,叫马也歇一歇。」 只是走了往前……兴许也就一百步出头的样子,他身侧的马上就传来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要么我也下来吧,我也挺重的。」 顾庆之一抬头,他香香软软的老婆又变成了防御性弓着背的姿势了。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顾庆之一边笑,一边踩着马镫把人抱了起来。 两只脚踩在地上,林黛玉隐晦的舒了口气,又懊恼道:「我是学不会骑马了。」 顾庆之安慰道:「你虽然不会骑马,但是你会划船,你还会在船上跳呢,这可是连国师都没掌握的技能。再说这不还有我?有我你就会骑马。」 林黛玉被他逗笑了,「行吧,回去我就教你怎么在船上跳。」 第383页 这么一想,林黛玉也不纠结了,回去马车边上吃了些东西,又催促顾庆之,「我想试试再快些,最快最快的骑马。」 两人出来玩了一天,等回去差不多都要天黑了。出来一天也挺累的,回去吃过晚饭洗漱过后,几乎是秒睡。 第二天一早,两人又去跟林如海吃了顿早饭。 「昨天骑马去了?」林如海闲聊道。 两人一起点了点头,林黛玉神采飞扬道:「骑马还挺好玩的。」 林如海唏嘘一声,「这是学会了?」 林黛玉表情一僵,顾庆之接了上来,「会是会了。」就是得有个靠背才能骑。 这么说,那肯定就是还有猫腻,不过林如海完全没有探究的意思,上回那个在船上蹦蹦跳跳的女儿已经够叫他心塞的了。 他们是怎么骑马的,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赶紧吃饭,吃完饭回去收拾东西,要去猎场了!」 行宫这边已经很是凉快了,京城里头虽然没有行宫这边凉爽,但是早晚也凉了下来,就算是用不起冰的人家,也能好好睡个觉了。 但是姓贾的睡不好,再说这国公府早晚都得还回去,可还回去跟被收回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贾母天天说「忘恩负义,不给脸面」,虽然没主语,但是人人都知道她说得是谁。 大房二房各自收拾各自的东西,倒也没空理她。 下头奴僕是一个比一个的心慌,一时间又跑了几个。 只是皇帝不在京城,京里反倒安静下来,整日进出城门的人反而少了,贾家这些逃奴一个赛一个的体面,就算穿上破旧的粗布衣服,但是脸上手上一点都不像吃过苦的样子,很容易就叫守门的士兵发现了。 这天下午,伍玉华拿着银票来拜访他的老丈人了。 贾赦这几天身子不太爽利,贾家人就没爽利的。 听见是伍玉华来,贾赦住着拐杖出来迎了迎。 「您怎么又瘦了?」伍玉华上前扶住人,关心道:「好生请个大夫调养一二才是。」 贾赦挥挥手,嘆道:「人老了,我都快六十了,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咱们屋里说吧。」 伍玉华扶着他进去,问道:「琏二哥还不曾回来?」 「估计就这几日了,也走了许久了。」贾赦算了算日子道。 伍玉华倒不是真的不知道贾琏什么时候回来,贾琏人就在北镇抚司的诏狱关着,正在加紧审理。 根据现在查明的情况,这案子虽然挺大,但是没大到一开始以为的谋反上。 走私铁器去边关,贾家负责的是中间运输这一环,虽不至于抄家灭门诛九族,但脑袋肯定是要掉不少的。 不过相关人员还没查完,为了防止消息泄露,他过来稳一手,也试探试探他们想去哪儿。 伍玉华拿了一万两银票出来,「城门那边有捉到几个府上逃奴,这是银子,我先给您拿来。等琏二哥回来,叫他去我那儿喝酒。」 贾赦应了,又闲聊两句,问问迎春好不好,这才叫人把人伍玉华送了出去。 送走女婿,他又跟邢夫人感慨道:「咱们这女婿,比二房那一位薛大傻子强了不知道多少。」 「谁说不是呢。」邢夫人嘲笑道:「我只盼着他们赶紧生个跟薛大傻子如出一辙的大胖小子。」 两人嘲笑二房两句,邢夫人又冷笑,「说起来那薛家人总算是要搬出去了,我还以为他们连葬礼都要在咱们家里办呢。」 贾赦也讽刺道:「若不是皇帝出手,他们还真能住到地老天荒呢。」 「说起来……」邢夫人犹豫一下,「二房把探春送去哪里了?没边没沿的,这么大个人就不见了?」 「谁知道,管他呢。」贾赦不耐烦道:「我那好弟弟倒是能装傻,一问三不知。」 邢夫人又笑了一声,「这么出门可不是当正妻的路子,也不知道她想起来后不后悔。」 探春……明面上看是没后悔,不过她找了一大堆理由安慰自己,力求证明太太是无辜的,太太是迫不得已的。 比方主谋是元春,太太整日吃斋念佛,对此一无所知。 又好比可能是赵姨娘平日里太过猖狂,所以报应在了她身上。 还有可能……贾家沦落至此,这已经是太太给她找的最好的出路了。 这么一想,探春越发的痛恨自己不是男儿了,不然她早就替太太分忧解难,如何能落到今天这地步。 可正是因为她这么想,她对宝玉的感官也是一天比一天差。 宝玉长这么大,平日说起来府上人人都知道他好,可……竟然都不知道为太太分忧不成? 探春在厢房里头愁苦,薛宝钗又来找她了,跟探春同住的高姑娘一见她来,便笑道:「姐姐说话,我去找柳姐姐描个花样子。」 「你又来做什么?」探春反问:「我知道你拿住我不好声张,也不敢跟你翻脸,可不管你说什么,我只当没听见。」 薛宝钗嘆气,道:「我今儿最后一次来找你,你听不听得进去,就这一次。」 她微微顿了顿,显得很是为难,又苦笑一声道:「都这样了,我还怕什么呢?我家里不好,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探春没话说,印证了那一句——只当没听见。 「我哥哥……不说他,只说我们来了贾家,说是暂住,其实是寻求庇佑,可这几年,我们给你太太的银子,也已经五十万两了。」 第384页 「不可能!」探春厉声道:「太太吃斋念佛,一向节俭,她要你们的银子做什么!府里谁能作证?你们往太太身上泼脏水,我定不会饶了你!」 「你不曾管过家——」 「我怎么没有管过!」探春反驳道。 薛宝钗又嘆了口气,「如今你也不是千金小姐了,再过些时日,你就该知道你们平日里的花销有多少,你就该知道贾家那点子产业,根本支撑不了这么庞大的家族。」 探春抿着嘴,没说话。 薛宝钗又道:「我们薛家说是皇商,可我父亲一死,没了支撑,立刻就落败,我们也只能逃到贾家来寻求庇护。贾家呢?虽然是荣国府,一样是空有一个名号,不管是文官武官,哪怕是外戚,一样没落着,贾家又能支撑多久呢?」 薛宝钗说完便站起身来,「我不过是想寻个出路,我想你也是一样。」 「薛氏又去找贾氏了?高氏跟柳氏总去没人的地方说话?」正房里,丹阳郡主问道,语气稀松平常。 丫鬟说了声是,又把自己听见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丹阳郡主笑了一声,「这薛氏的确是会讲道理。」 丫鬟犹豫一下,问道:「您说,要不要……」 「怕什么?我是郡主,我那女婿是正三品的实权武将,她们全都是破落户,又不是正经聘嫁进去的,争到天连个良妾都当不上,不过四个通房丫头而已,体面全是主子给的。」 丹阳郡主抿了抿茶,道:「原先仪宾还活着的时候,给我讲过一个锦衣卫的笑话。说是南春寨派了个卧底去邑应卫当差,几年后南春寨被剿灭,但是邑应卫上下都求情要留这个卧底,你知道为什么?」 丹阳郡主笑道:「为了不暴露,卧底才是干活儿最卖力的,他一个能顶三个人用,还管的是最繁琐的文书工作,三年下来一个错儿都没有。这四个姑娘也是一样。我这女儿自己不行,唉……真是为她操碎了心。把她们都叫来吧,也差不多该去猎场了。」 很快四位姑娘就到了正房,丹阳郡主吩咐道:「也来了这几日了,学了不少东西,今儿我试试你们。宝钗,你跟着兰馨,去收拾我的东西。探春,你去外头吩咐车马,出行就归你管了。至于佳颂和宁芝,你们两个去给我儿收拾东西。」 其余几人还有些无措,不过薛宝钗已经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她来那天郡主已经看见她管理出行的能力了,如今想看的是整理内务。 「是。」薛宝钗站起身来,道:「兰姐姐,咱们这就过去吧。」 行宫里头,顾庆之跟林黛玉两个也收拾好了东西,这次林黛玉长了记性,专门等顾庆之早上被皇帝宣召之后,飞快的先把自己东西收拾好了。 等顾庆之回来,她略显得意的看他一眼,「你自己收拾吧,哼。」 别说最后那一声哼还有那个小眼神,尤其是抬下巴那一下,还真的挺傲娇的。 顾庆之便拱了拱手,又作揖道:「倒叫娘子受苦了,当了国公夫人,还得自己收拾衣服。」 他态度里的诚恳,语气里的歉意,都快溢出来了。 套路两个字从林黛玉脑海里一闪而过,然后她就被套路了,「其实也没有……」 林黛玉不好意思道:「叫丫鬟帮着收拾的,也没多少东西,才送回去一批衣服呢。新的东西又是吩咐送去猎场的,哪儿就是吃苦呢。」 她又笑了两声,换了个翻转一百八十度的说法,「既然你也知道是吃苦,以后对我好些。」 顾庆之嘆了口气,道:「娘子,不是我说你,你叫丫鬟给你收拾了东西,又专门把我的东西放在这儿,丫鬟肯定问你要不要收拾国公爷的东西,你还给拒绝了,对吧?你知道传出去是什么结果吗?」 「怎么就能传——」哦……丫鬟是皇后娘娘给的。 「唉……传出去就是国师跟郡主不合。」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丫鬟的声音,「郡主,娘娘叫您去一趟。」 林黛玉求助地看向顾庆之,又把脸一捂,小声道:「我不想去……我不去,太丢人了,说什么好呢?要么咱们干脆吵一架真的不合吧?」 「那陛下就要去找我师尊了。」顾庆之把手一伸,「来,一起过去。咱们手拉手,他们就什么都明白了。」 大庭广众之下手拉手,虽然有大袖挡着,什么也看不见,讲究的就是一个心照不宣,但是也太…… 林黛玉拉上他的手,在他掌心狠狠挠了两下,「怪不得人总说是冤家!你就是我的冤家!」 「对对对!」顾庆之夸赞道:「就是这个劲儿!脸上再红一些。害羞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嘛。」 第112章 抄家 当天的事情林黛玉已经不想再回忆一遍了。 好在知道这事儿的人连带丫鬟也就不超过五人,而且第三天他们就启程往猎场去了,至少明面上算是过去了。 除了顾庆之还时不时提两句,「你的多说多回想,不然藏在心里就是阴影,勇敢面对!」 林黛玉又挠了他一下。 猎场的生活也挺好玩的,皇帝还举办了几场比赛,各个水平的都有。 代表最高水平的骑马射箭组,第一名的奖励是块羊脂玉镶嵌象牙的神射手立牌。 顾庆之参加的是勛贵组的比赛,得了一块黄金牌子,他挺高兴的,人人都知道他挺高兴。 第385页 毕竟国师的爱好也不是什么隐秘,除了鸭子,就是喜欢黄金制品了。 林黛玉也得了个牌子,她如今练习拉弓已经用到了五力也就是半石的弓。射箭用三力的弓,差不多能满弓射出去十七八支箭,后头几支箭虽然准头稍差些,但上靶也没太大问题。 这个水平,在女子三十步固定靶的比赛里,妥妥的第一名。 「真好。」林黛玉看着她新得的小银牌高兴极了,「先挂墙上,跟我的弓箭挂在一起,等回去京城好生做个架子,我要放我书房里。」 顾庆之提议道:「不如把你的放我桌上,我这个给你收着?」 林黛玉笑了一声,眼睛里波光流转,「也好。可你捨得你的黄金吗?」 「别说黄金了,就是鸭子跟夫人比,也是捨得的。」 林黛玉玩笑道:「你应该说,黄金、鸭子跟夫人,我都要。」说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道:「等回去京城,我送个黄金打的鸭子给你吧?」 顾庆之给她翻了个白眼。 林黛玉笑声清脆,「就这么说定了。」 猎场跟避暑山庄又是不一样的风格,加上天气转向凉爽,人也都爱动了起来,两人几乎都是早上出去,晚上才回来的。 林黛玉越发的受欢迎了,毕竟她那射箭的功夫,在一群女子中间也是出类拔萃的存在,请她教射箭的有,觉得跟她一处有安全感,请她一起出行的更多。 再说林黛玉性格开朗又爱笑,说笑话也是一等一的有灵气,跟她出去一次,就想着第二次,一时间竟是顾庆之天天等她回来了。 这天她下午回来天都黑了,一进门就打了个哈欠,顾庆之幽怨道:「外头吃过饭了吧?你可还记得家里还有国师跟你小师弟等着呢。」 林黛玉笑着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快别胡说了,我不外头多赚些体面,怎么养得起你们两个?」 顾庆之便凑过去给她揉了揉箭,凑她耳朵边上小声道:「好师姐,天都黑了,师弟一人在家等你等得好心酸。」 这么说话就还挺痒的,林黛玉挠了挠耳朵,道:「也不过是才申时而已,秋天是比夏天黑得早些,再说你也不是一人等我,你没事儿跟国师多说说话,别总避着他。」 「国师不爱搭理人。」顾庆之阴阳怪气道:「他怕不是要飞升了?等他飞升,就是我跟师姐两个长相厮守了。」 「那可不行。」林黛玉憋着笑道:「若是他真飞升了,咱们这个家得散。」 她站起身来,又轻轻拍拍顾庆之肩膀,正经道:「我去里屋看看他。」 顾庆之极其哀怨的叫了一声「师姐」。 林黛玉眼瞅着就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了,廊下传来丫鬟的声音,「皇后娘娘派人来了。」 笑意降下去,尴尬夹杂着害羞又升了上来,总归是还没过去,当别人林黛玉就要掩饰一下了,不过顾庆之是自家人,她转头看他,顾庆之清了清嗓子,「请进来吧。」 有顾庆之撑着,林黛玉也能平平静静像个正常的国公夫人了。 来人是皇后身边得力的宫女,是少有的还有保有自己姓氏的女官,年纪已经过了三十,两人都叫了一声蔡姑姑。 这人手里拿着个不大的木匣子,上前行过礼道:「娘娘见郡主这两日劳累,便叫我拿了些人参养荣丸来。这药丸是太医院配的,原是积劳虚损用的,不过若是太累也能吃两丸,补血补虚,免得耗了自身气血,反倒不美。」 林黛玉道了声谢,顾庆之伸手接过东西,蔡姑姑又道:「里头还加了肉桂,这两日天气冷了,肉桂温中散寒,吃些就没那么冷了。」 顾庆之也道谢,蔡姑姑办完皇后交待的事情也没多待,直接就告辞了。 顾庆之打开药匣子,里头十颗丸药,都用蜜蜡封着,不过隐隐的也能闻见药香,尤其是人参的味道。 「我能不能吃两颗?」顾庆之道,「我这两日也挺累的。」 林黛玉没方才那么高兴,道:「我吃这药不大合适。原先我母亲重病,后头又守孝,我小时候身子弱,没精打采又不思饮食,大夫便叫吃这个。方子都是现成的,按着抓就行。」 「头几年还行,后来吃着就不那么管用了,兴许是人参太补的关系,晚上总睡不着。可夜里睡不着,白天总归就是没精 打采的,还得再吃这药,来来回回的折腾。」 「咳,虽然已经是经方了,可也不见得是人人都起效,兴许也是吃太久的关系。就像乌鸡白凤丸一样,也不是人人都适合的。」顾庆之把药丸放了回去,木匣子也合上。 「皇后若问你,你就说挺好的。」 林黛玉白他一眼,「这点小事儿我难道不知道?」她站起身来又打了哈欠,「累归累,可睡得倒是挺好,不用吃药。」 顾庆之见她情绪不高,起身便道:「我背你进去。也叫我看看你吃了我十几只乌鸡浪费了没有。」 「怎么就是你的乌鸡了?」反驳归反驳,林黛玉却没跟他客气,而是站在顾庆之背后的椅子上,又扑到了他背上。 这一下林黛玉就又高兴起来了,问道:「你看过西游记没有?」 「怎么没看过?」顾庆之道,他不仅看过,前两日他老丈人还跟他好好聊过一次西游记呢,明显是动心了,也想写个志怪小说。 第386页 「你说咱们像不像猪八戒背媳妇?」林黛玉笑得把脸都埋在了他后颈。 顾庆之下意识反驳道:「猪八戒背的可不是他媳妇,他背的是他师兄啊。」 林黛玉也愣了一下,随即便道:「我也是你师姐啊。」 「像!真像!」 林黛玉开心的笑了起来,在他背上一拍,道:「走!这三间屋我都要巡查一遍。」 林黛玉也不是什么讨好型人格,觉得累了也会休息,加上皇后善意的提醒,她没两天便是出去一天,在屋里歇一天了。 这天,猎场颳了大风,顾庆之跟她两个在屋里吃烤鹿肉。 鹿肉是挺补的,不过鹿肉偏瘦,吃着也硬,说是烤肉,其实是先炖了之后,再小火慢烤。烤到外皮微焦,里头肉嫩还有汁水,非常好吃。 尤其是林黛玉手里拿着小排骨,咬得脆骨嘎吱嘎吱响,听在顾庆之耳朵里,有种诡异的满足感。 「你不是不吃野味吗?」林黛玉啃了一根还不太满足,「要么我替你吃了?」 「咱家也不缺你这根骨头。」顾庆之笑道:「这又不是野味,大猎场也是人工养殖的。」 谁管这个呢? 林黛玉捞了顾庆之盘子里的骨头,又跟他一笑,油腻腻的,物理上的油腻腻。 「人常说吃什么补什么。」顾庆之道:「也不知道你这两日爱吃鹿肉是为了补什么?」 「我也可以再长高一点啊。」林黛玉回道。 「那就更好了,兴许长高点,骑马就没那么难了。」顾庆之一边说,一边又给她挑了两块带脆骨的排骨。 「无所谓。反正我有你。」伴随着嘎嘣脆的声音,林黛玉露出一口小白牙,又跟顾庆之笑了笑。 贾家就没这么其乐融融了。 一样是颳风,虽然猎场的风更大,不过屋里是热的,贾家……树叶杂物等等随处可见,哪里都是衰败的景象。 迎着风,贾家的族长贾珍来了,贾母这会儿已经有些煳涂了,完全不能理事。 贾家目前能当家的三个男人坐在荣禧堂里,看着对方想起的都是当年贾家兴盛时候的景象,这才几年? 贾珍道:「我这次来,是想把我妹妹接回去。」 贾政眉头一皱,前阵子两府不对付,互相揭短的时候,他都不曾把惜春接回去,这次是为了什么? 「成亲?」贾政疑惑道,「她才十四吧?」 贾赦正要开口就先咳了起来,等喘过气儿来,他才道:「你们打算搬去哪里?唉……往后咱们贾家就要散了吧。」 贾珍道:「我打算叫她出家。我父亲当日便在玄真观修道,那观虽然不在咱们名下,不过里头不少人都是我父亲当日带去的,观主老得都瞎了,那观是完全把持在我手里的,叫她也去做个女冠便是。」 贾珍一停顿,还是说了实话,「多带些银子家什去。」 这是转移家产的意思? 贾政跟贾赦两个也都听懂了。 贾政又皱了皱眉头,道:「当日我还在朝中做官,陛下不喜僧道,度牒发的不容易,而且如今管得也严,怕是……带不了多少银子吧?」 贾珍道:「无妨。说来也是天不亡我,有几个度牒,一直叫人顶替着,如今换了她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早先不过是讨我父亲欢心的随手之举,现在是能救命了。」 「父亲保佑。」贾珍冲着虚空拱了拱手,嘆息道。 贾政跟贾赦都沉思起来。 这话说得也不错,等搬出这御赐的宅邸,贾家就是真的败了,家里没人当官,手里拿不住权,钱自然是留不住的,那藏家产往哪儿藏呢? 史王薛三家哪个能叫他们藏银子?江南倒是还有个甄家,可败得比他们快多了。 甄家倒是往贾家藏了不少银子,可甄家落败速度之快,已经不可能有人来取这银子了。 贾珍又道:「我给她备上二十万两银子带走,你们若是想……动作也快些,再准备些信物,将来万一有人能起来,也能靠着这些银子站稳脚跟。」 中元节这天,贾家又开了祠堂,能找来的族人全都叫了来,里里外外跪到大门口,一堆姓贾的手里都拿着香,声势浩大的祈求祖宗保佑。 女眷们虽然进不得祠堂,但也一样在外头的烧香行礼,只求祖宗显灵。 祭祀从天黑开始,单看准备的那些祭品,八成是要来个通宵祭祀了。 旁边伺候的下人没好气的跟同伴吐槽道:「这不是逼迫祖宗吗?我要是宁荣二公,我才不管他们呢。」 「这么不争气的后人,连家产都守不住,这才多少年?跟老爷一起挣下这家业的焦大还没死呢。」 下人的小声吐槽夹杂在声势浩大并且很是整齐的「求祖宗保佑」声音里,完全没人注意到。 贾家的下人差不多只有三百之数了,理论上这么多人是够用的,安国府也不过两百出头的僕从而已。 不过贾家的这些下人里头,还有不少是奶过主子的体面人,不做活的,加上今天晚上祭祀抽调了不少人去,看家的没剩几个了。 虽然自打上回薛蟠摸去元春屋里之后,贾家的确是狠狠管了守门上夜的,不过贾家这情况就在这儿摆着,也就这样了。 才到亥时,原·荣国府就有人慌慌张张的跑来,「不好了!大老爷!二老爷!咱们家里失窃了!」 第387页 贾赦贾政两个都跪在地上的,闻言顾不得许多,勐地起来,不知道是消息太过震惊,还是跪得久了头晕,两个都没站稳。 「老太太屋后的仓库叫人给打开了——」 贾政怀疑的看了贾赦一眼。 「你怀疑我不成!」贾赦怒道。 下人继续道:「二太太院子后头的库房也叫人撬了门锁。赖管家的屋子,还有李、赵、张、王四位奶妈家里也叫人偷了。」 「这是内贼啊!」贾赦大声道,又追问:「我院里呢!」 「也……未曾倖免。」 贾赦摇摇欲坠,「赶紧去清点损失,赶紧报官!」 问题就在于贾家这船眼看要翻,各家都找机会贪了不少东西,这又不能放在明面上说,这么一想,就连贾政都开始心塞了。 只是贾家失窃的消息传出来,先来的不是大兴县的人,而是锦衣卫。 贩卖私铁那事儿也查的差不多了,虽然还有几个漏网之鱼,不过贾家失窃,锦衣卫也怕徒生变故,决定收网了。 贾赦看见锦衣卫拿着封条一个个箱子贴过去,一个个门贴过去,惊得两股战战。 「跟他们说,我们跟安国公有旧,我女婿是锦衣卫百户!」 贾珍贾赦毕竟还有个末等爵位在身上,再者陛下还没发话,锦衣卫还是给他们留了几间房供居住。 不过打今儿起,贾家两府是被锦衣卫看管住了,不能进也不能出。 顾庆之得到这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后了。 尹恩立通报的时候也没避着他。 「……除了宁荣二公的后人,还有缮国公跟齐国公,东平郡王也有牵连,另有些来京中做生意的蛮夷富商,居中统筹的是平安州总兵,人已经控制了。」 皇帝冷笑连连,「当初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如今嫌太过安定的人也是他们!」 顾庆之拿了卷宗来看。 大概就是这些人家仗着爵位之便,加上大魏朝又不限制百姓持有少量的兵器,每年收集不少铁器往平安州运送。 靠着做生意的蛮夷来回调停,攒够差不多数量,放到商量好的地方,那边就借着打草谷的名义入侵。 表面上看起来是打的有来有回,总兵还能捞些功绩,实际上都是事先商量好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把铁器运出去。 「他们卖出去的每一个铁锅,最后都会变成弓箭射在边关将士的身上!朕饶不了他们!」 「平安州总兵处死!他贪了多少银子,就往他身上摞多少!他要是能撑住,朕就饶了他这条命,银子一分不要,全给他。」 皇帝气得满脸通红,尹恩立正要劝,顾庆之道:「不如凌迟。」 皇帝立即就冷静了下来,「这事儿王子腾也脱不了干系!他奉旨巡边巡的是什么?去看大漠孤烟直吗?人家先汉的使节,一人就敢出使西域,一人就能逼退大军,朕的这些忠臣们,好吃好喝伺候着,一个比一个怕死,一个比一个贪财。」 顾庆之把卷宗递了过去,皇帝拿在手里,道:「朕仔细看看。怎么处置的确不能凭一时之气。借这一次,朕要叫他们再也不敢。」 天色已晚,皇帝叫两人去休息,不管是尹恩立跟顾庆之也都劝皇帝晚上别看这个了。 尹恩立又道:「查得及时,他们也都是自家支撑不住了才想这些歪门邪道来银子的法子,运出去的铁器也不多,况且草原上炼铁的工艺落后,除非真的直接运了兵器,铁锅也不好加工成弓箭的。」 「不过还是不能开这个口子,需得严惩才是。」顾庆之又帮他找补一句。 皇帝板着脸,「朕知道。」他又吩咐全公公,「明日叫内阁和尚书,还有大理寺的人都来。」 顾庆之跟尹恩立结伴出来,尹恩立嘆了口气,道:「若不是贾家被人偷了,兴许还要再过两天。」 「偷了?」顾庆之疑惑道:「他们住得那么靠里,京里治安不至于能叫贼人混进内城吧?」 「有内贼,还有贾家的逃奴,说不定还有府里的人引路。」尹恩立道:「他们是真的活该,你知道吗?这案子最开始是贾府大老爷的女婿报上来的。说是追捕贾家逃奴的时候,觉得他们身上的银子太多了。一个正常的国公府,是过不了这么奢靡的日子的。」 顾庆之道:「所以这也提了个醒,那些传了几代的国公郡王,也该好好查查了。」 「这事儿完了就去查!」尹恩立坚定道。 顾庆之回去的挺晚,林黛玉都已经松了头髮,斜靠在床边了。 见顾庆之进来,她伸了手道:「冷不冷?我给你暖暖手。」 顾庆之把贾家的事儿一说,道:「当初的四王八公牵连了四家,还有不少官员富商。」 林黛玉嘆道:「原先我在贾家虽然不曾管家,可平日里耳濡目染的,也能听见不少。他们家里的祖产商铺还有田庄……我不管怎么算,他们一年都能倒找出去十来万两银子。但他们家里没一个人害怕的,有时候不知道他们是真傻还是装傻。」 「有人是真傻,也有人想着天塌下来高个儿顶着,也有人想着要死一起死,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查出这么大的案子,打猎是打不成了,皇帝跟随行的官员先议了个大致章程出来,便起驾回京了。 京里也是明面上安静,暗地里乱成一团,尤其是相关这些人家,有官职有爵位的都被关在府里,惶惶不可终日。 第388页 贾赦如今也明白了,他儿子为什么一直没回来。 「已经被抓了,怕是已经死了……」贾赦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几乎都站不起来了,「我还有个女婿,迎春!看在迎春的份上,至少给我儿留个全尸啊!」 贾家人如今都住在一起,贾赦东边屋里哭,西边贾政也能听见。 王夫人也维持不了菩萨面容了,「还总说我们连累你们大房,如今是谁连累谁?抄家了!这等抄家大罪,只有你们大房敢!」 邢夫人气得沖了出来,「你问问你们家老爷他知不知道?别跟我这儿装菩萨!贾家谁当家?你们二房!你们二房住在正房几十年,你看到时候皇帝是觉得这事儿是大房犯的还是二房犯的!」 「贾琏是你们大房的!你们才是死罪!」 「不要脸的黑心肠!」邢夫人大怒,「惯会装傻充愣的!说自己正直,说自己善良,那你怎么住正房?从古至今哪条规矩是二房住正房,把袭爵的长子撵出去的?一说这个就说是老太太的意思,你这么听老太太的话,你怎么不去死?」 贾政倒是喊了几声住嘴,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太小,完全没人理他。 角落里,贾环跟赵姨娘窝在一起,说实话,贾环倒不是很害怕,毕竟他过得不好,就是抄家也落差不大。 但他对贾宝玉是积怨已久,横竖上头都有他顶着,贾环非但不害怕,他甚至还生出点看热闹的心思来。 贾环扫了角落里浑浑噩噩的贾宝玉,心想他还能更惨。 这时候被贾赦视为唯一希望的迎春也得到了消息,还是伍玉华亲自跟她说的。 迎春震惊之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生出了点庆幸的念头来。 总算是没人逼她了。 伍玉华却有点犹豫,按理来说,这个夫人休了也无妨。 可官场上的事儿不是那么简单的,锦衣卫的高层只能是陛下亲信。 他这个百户,说白了就是锦衣卫的底层。 中层就是千户跟镇抚使,可以执掌一个卫所。 这么大个案子,分到他头上的功劳足够他升个两三级的,但真的叫他升上去当了千户…… 主官是要给下头兄弟们找差事找财路的,要管一个卫所的生计的,伍玉华没有根基,更没有关系,他当不了一所的主官,能力不够。 伍玉华原先的目标,也就是升到副千户到头,给人当副手,然后叫自己儿子扎根在锦衣卫里头,慢慢的才能有个锦衣卫武家,兴许三五代之后,运气好才能掌握一个卫所。 「功劳太大吃不下啊。」伍玉华嘆息道。 迎春忽得跪了下来,给伍玉华吓了一跳。 「这等罪求不了情。」 「求老爷许我出家。」 第113章 那块玉碎了 伍玉华也说不好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他父母双亡,几乎是一个人从泥里挣脱出来的,所以对亲戚总归是有点嚮往的。 但他是锦衣卫,亲戚里各种龌龊也见了不少,可以说谋财害命都是轻的。大家族里的脏事儿更多,但他这个老婆还好。 人虽木讷不会说话,更加不会讨好人,就是个样子货摆在那里。 伍玉华一开始还是有点愧疚的,不过现在…… 他沉吟片刻,道:「你出家也不是不行。不过庵堂不好找,得给你找个干净的清修地。」 迎春点头道:「多谢老爷。」 贾家也有家庙,水月庵的尼姑也常来。宝玉那个伴读是为什么死的?智能儿为什么跑了? 这样的地方她也知道是不能去的。 伍玉华又道:「你先在家清修吧。我搬去前头住,等寻着地方了再说。」 迎春当日出家虽然带了四个丫鬟,不过是贾赦给她挑的。 贾赦很是看不惯二房把丫鬟当成副小姐的做法,更怕跟两个分不清天高地厚的丫鬟过去,两天就撺掇迎春跟伍玉华吵架,三天就敢自己上手跟姑爷吵。 所以最后陪嫁过去这四个丫鬟,基本上都是话不多,而且戳一下动一下的人老实人。 送走伍玉华,迎春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寻了几件自己的旧衣服,剪了做了百衲衣,沐浴更衣之后洗去脂粉,去掉头上所有髮饰,又把原先那观音请了出来,轻轻松松跪坐在前头念佛了。 晚上伍玉华回来,他买来伺候迎春的婆子就来回报。 「夫人也过于浪费了,好好的衣服剪了全缝成补丁,人家和尚尼姑穿这个,是因为没好衣服穿,穿破的衣服也捨不得扔,几件缝成一件继续穿。夫人可真是大家族里养出来的,也亏得老爷心善,不然寻常人家非得给她打死不可。」 伍玉华眉头一皱,他虽然也觉得迎春过于天真了,不过被婆子说嘴,他是那样的人? 「把她关去柴房,明早叫人牙子来卖了。」 在迎春想要找个地方出家的时候,已经有了度牒,正式冒名顶替当了女冠的惜春却想着怎么逃出来。 玄真观不是什么好地方。单看他们家上下都在烧丹鍊汞,都想炼出长生不老药就知道了。 惜春已经在这儿住了几日,也听见不少风言风语,什么贾家不好了,怕是要抄家灭族了。 惜春觉得他们活该。 她从东府躲到西府,哪知道两府都不是什么干净东西。 第389页 尤其这一次「出家」,她越发明白她兄长贾珍早先不过是故意纵容她,真要出点什么事儿,他不过一句话,她是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她得逃出去。 惜春仔细回想原先智能儿跟她讲的京郊附近的所有寺庙。 馒头庵虽然不算是正经庵堂,可毕竟同是尼姑,她们知道的也多。 ……瑶光寺是宫里后妃出家的地方,听说陛下一旦驾崩,无子无女也没什么关系的后妃都会给送过去…… ……还有个观音庵,跟官府有关系的…… ……文官家眷出家礼佛的地方叫文响庵,武官家眷出家的地方叫武静寺,你说这名字好不好笑…… 不是这个,还有……惜春皱起眉头来,她记得智能儿还跟她说过—— 想起来了! 惜春一字一字小声重复道:「从德胜门出去大概往西北二十里地,有个叫奉溧道的地方,那儿有个平头山,山顶有个小庙,里头就三个尼姑,饿得都干瘪啦。」 智能儿清脆的笑声还在她耳边迴响。 ……离京城这么近,也不知道来找些有钱的心善施主,别的活计也不做,你看我们庵堂里的馒头就很不错的。整日只知道苦修,别的不说,她们庙里的观音像别说塑金身了,颜色都掉了不少,连泥胚都要露出来了…… 从德胜门出去二十里地,玄真观却在京城西南,从这边过去肯定不止二十里了。 她得寻个马车…… 不过第一件事儿,是把藏在她屋里的银票还有各种字据都处理了。 这样等她跑出去,玄真观的人跟贾家的人势必都要觉得是对方把东西吞了,又伪造成是她带着东西跑了的样子。 那时候就没人来找她了,到时候才是清净日子。 贾家被抄家的消息也传到了丹阳郡主那儿。 探春狠狠地大哭了一场,之后就好像有地方不太一样了。 薛宝钗去安慰她,道:「总归是在抄家之前把你送出来了。太太——」 探春用力把她推了出来。 薛宝钗看着院子里的两人,微笑道:「许是太伤心了。」 柳、高两位姑娘笑嘻嘻的,道:「姐姐也别太上心了,你来是伺候姑娘的,又不是伺候你那表妹的。」 「人家不喜欢你就别凑上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喜欢吃苦呢。」 怎么说呢,俗语里还有一句,有奶便是娘。原先有银子开路的时候,也不是人人都说她好的,如今没了银子,想当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被看押了几日,不管是贾赦还是贾母,都不太好了。 这两人原本就病着,还是年纪大了之后的虚弱,整日补药吃个不停,被关起来之后,贾家的东西都被封存了,哪里还有补药吃呢? 这天早上,贾赦起来便连着打了五个喷嚏,又觉得浑身发冷,裹了被子也没见好。 他叫邢夫人去把鸳鸯、平儿还有大姐儿叫了过来。 才糟了盗贼又要被抄家,鸳鸯暴不暴露也就无所谓了。鸳鸯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看了眼老太太还睡着,便跟着一起过来了。 贾赦环视一圈,有气无力道:「咱们家里怕是要抄家了,琏儿……怕是也活不了了。」 这个结局其实大家也能猜到,尤其贾赦身上还有爵位,低归低,那也是爵位。但他也一样被关在屋里,这还有什么看不清的呢? 只是没人明着说出来,如今被贾赦点破,一众人连背都塌了,邢夫人更是六神无主,只知道老爷老爷叫个不停。 贾赦道:「我身上毕竟还有爵位,能顶罪的。只是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们就是我大房剩下的人了。」 「你们太太是小门小户出身,这点比你们强,等抄了家不知道还能落下什么,到时候怎么过日子她知道。」 几人低低嗯了一声,邢夫人眼泪都掉下来了。 贾赦又跟邢夫人道:「以后就别总奔着银子去了,你虽然知道怎么过苦日子,可管家交际做活是没她们两个强的,以后商量着来,话说透,看看该怎么办。」 几人一边掉眼泪一边点头。 贾赦又跟鸳鸯道:「原想着……如今琏儿也不在了。贾家也没有了,我想跟二房比,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过日子的好。虽然是奴籍,但说你是我儿的妾,应该是能把你要出来的。」 鸳鸯点头,哭得泣不成声。 贾赦最后才看向平儿。谁能想到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呢? 「你们奶奶死的早,也算是幸事了。以后好生照顾大姐儿。」 平儿话说得几乎听不清,「求老爷给大姐儿取个名字吧。」 「我……如今想起来只有悔不当初,脑海里也只有谨慎二字,不如就叫贾嫤吧。」 贾赦在一片哭声中躺了下来,道:「我得再睡一觉,你们别吵我。」 贾家众人就在一排屋子里待着,那边贾赦周围哭声震天的,王夫人听了只觉得心烦气躁,「他们还有脸哭?若不是他们连累咱们,何苦到了此般境地!」 「你少说两句吧!」贾政没好气道:「你也没少吃没少喝,又从你妹妹手里拿了多少银子?如今倒是——」 哪知道这时候贾宝玉忽然窜了出来挡在王夫人面前,「老爷少说两句吧,太太并无什么过错,自打我记事儿起,她就整日吃斋念佛了,总归跟太太是没干系的。」 第390页 这还是贾宝玉自打出娘胎第一次反驳贾政,贾政给气了个怒髮冲冠,他冷哼一声,「逆子!今日如此境地,也有你从中作恶!」 贾宝玉因为贾政落魄生出的勇气,顿时就消散了。 小屋里,魂不守舍几日的元春也回过神来了。 除了悔不当初,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怎么荣国府就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塌了。 这不合理。 不过既然回过神,自然是要想想以后的事情。她扯了扯薛蟠的袖子,小声道:「我是外嫁女,你是女婿,等这边查明定罪,咱们两个就能走了。」 薛蟠表面上看起来是薛家的当家人,实际上会的东西不多,以前是下人代他做,后来是母亲姐姐一手包办。 「我入赘的,逃不掉的。」薛蟠冷笑,「还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元春皱了皱眉头,不得已说了实话,「当初那婚书……我父亲嫌弃丢人,他有子有孙,要女婿入赘做什么?」 再者也只有勛贵的婚书才要拿去官府报备,他们这等平头百姓,还不是自己怎么说怎么来。 她母亲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婚书又是好生收在箱笼里的,早就被贼人连锅端了,哪里还找得出来? 元春耐着性子给他解释,蔫了吧唧的薛蟠直接活了。 「好我的香菱!」薛蟠直接拉了香菱的手,「叫你陪爷又吃了一次苦。」 香菱摇了摇头,「不苦的。」 元春冷笑一声,只是这会儿能不能走脱,就看他的了,也不好发作。 「你小声些!」元春警告道:「你看看这屋里的人。若是消息走漏,他们都说你是赘婿怎么办?又或者叫你把我弟弟带出去,你能带吗?咱们先瞒着,然后等案子判了有了结果,来放人的时候你直接告诉官差才是。」 「还是你有主意。」薛蟠贊道。 元春便小声道:「别的不说,我屋里那两个好看的丫鬟得带上,尤其是那个叫晴雯的,刺绣手艺出类拔萃,贾家没了,咱们以后得自谋生路。」 薛蟠点头应了。 连着赶了五天路,皇帝一行人总算是又回到了京城。 「到家了……」林黛玉一声长嘆,「骨头都颠错位了,我要先去躺躺,午饭不吃了。」 顾庆之也没劝她。 这五天赶路挺急,基本上一醒来就上马车,下了马车就是洗漱休息,没什么活动量。 别说林黛玉了,他也没什么胃口。 「烧热水来,先泡泡。」 下头人回復道:「热水一早就备好了,就等大人跟夫人回来用了。」 两人去狠狠泡了小半个时辰,觉得又活了过来,有种畅快淋漓的舒爽感。 床头铺着厚厚的垫子,两人平排靠着。 林黛玉头髮洗过了,整齐搭在下头,床头还铺着热石头,上头垫着微潮的棉布,既能烘干头髮,又不会烘枯。 「总算是到家了。」林黛玉蹭了两下,给软垫子拱出个舒服的印子来,又长舒一口气,扭头看躺在她边上的顾庆之,「你都不洗头髮。」 「我昨晚上洗的。」顾庆之无奈道。 林黛玉笑了两声,「还是回家好。外头住着不舒服。跟你们两个挤在一间小屋里,我还是个郡主呢。」 「可是叫咱们家郡主受苦了。」顾庆之给她捏了捏胳膊,「听说一天要教好几个人拉弓呢。」 林黛玉翻身坐起,伸出胳膊给顾庆之看,「我都觉得我右胳膊比左胳膊粗了。」 她头髮还湿着,虽然不滴水了,但是陡然这么一起身一甩的,全都打在了顾庆之脸上。 「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林黛玉又笑了起来,回到家里之后,她整个人都活了,笑声都比赶路的时候悦耳动听了。 顾庆之把头髮拨开,就看林黛玉一脸坏笑看着他。 「让我捏捏。」他抓着林黛玉两个胳膊一拉,林黛玉就倒在了他怀里,还是那种自己完全不用力,直接栽下来的。 顾庆之又故意咳嗽好几声,「你是真想要我命啊。」 林黛玉笑声不断,「谁叫你这么么用力的?胳膊都红了。」 「什么呀,你这是泡澡泡的红,我一捏反而变白了。肉倒是挺嫩的,不如炖了吧。」 林黛玉一边笑一边又躺了下来。 顾庆之忙起身跪坐在床上,举着她头髮,「左边起来点,压到了,右边再动动。别把衣服晕湿了,尤其肩膀这里,有了潮气再一吹冷风,就是风湿痹痛了。」 林黛玉便先下手为强了,「你这人,好生躺着不行吗?非得动来动去的,还要折腾我,这么大的人了。」 顾庆之「一怒之下」一手伸过她腿弯,一手胜过她颈弯,直接给人抱了起来。 「你干嘛呀。」林黛玉抱住他脖子保持平衡。 「把你扔出去。」顾庆之坐在床边,蹭进屋里穿的软鞋就站起来了。 「我错了。」林黛玉忙道:「好师弟,好国师,你饶了我这一次,我下次还敢。」 顾庆之脸虽然挺平的,但表情扭曲,嘴角都压不住了,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林黛玉还师弟国公叫个不停,才泡了澡,又这么一折腾,两人胃口都开了,才走到屏风这一处,两人肚子齐齐咕咕叫了两声。 林黛玉笑着捂了嘴,「吃了饭再把人家扔出去吧。好歹叫饱着肚子。」 第391页 屏风后头就是小圆桌,顾庆之正要放她下来,又被轻轻一拍。 「我没穿鞋。」 顾庆之又把人抱回了床上,拿棉布给她包住了头髮,这才叫了饭菜来。 「是挺辛苦。」顾庆之道:「头髮这么多,还要上钗上簪,沉不沉。」 「慢慢养起来的,倒也习惯了。」林黛玉道:「这其实不算什么。穿礼服的时候,髮髻里头还要塞些东西,不然别不住。」 「怪不得梳个头得一个时辰。」 等吃过饭,顾庆之抓紧时间又把林黛玉抱了起来。 「你真要扔了人家呀?」 「你也说了,是 扔了『人家』,人家关你什么事儿?我还是把你藏起来的好。」 林黛玉便搂住了他的脖子,一起到了里屋。「咱们再躺躺吧,等我头髮干了再起来。」 皇帝回京不过五天,这起买卖私铁案就结案了。 真要说起来,规模的确不大,但是参与的人有勛贵有高官,都是吃着大魏朝的饭,却要砸大魏朝的碗,这就越发的叫人恨了。 最终的结果,就是平安州的总兵满门抄斩,九族流放边关。 来回传递消息的几个商人,都是凌迟处死,还要当众行刑。 牵扯到的几家郡王公爵包括贾家,都是涉案人员斩首,相关人员流放,抄家所得充作军费。 皇帝私下还跟顾庆之感慨过,「前朝管制武器,也管制铁器,大魏朝已经够宽松了,没想却是被这些人钻了空子。」 皇帝虽然这样说,却没打算学习前朝管制武器,不然百姓家里连个长枪弓箭都没有,别说上山打猎了,就是贼人来了,连跑都跑不动。 顾庆之便道:「人人都不一样,多数人看见《大魏律》,看见的是什么不能做,个别人瞧见的就是做什么来银子快。臣想着,不管是宗室的爵位,还是勛贵的爵位,都该改一改了。世袭并不是什么好事。」 「祖宗赚来的家业……」皇帝嘆道:「皇朝都不能永存,更别提这些勛贵了。没有祖宗那个本事,就老老实实从头做起。」 顾庆之犹豫了一下,趁机便道:「臣身上有一国师,还有一国公之位。国师不用说,肯定不能世袭,国公——臣肯定无子,陛下想什么时候改,臣上书请爵位一代止。」 有了前头几次神异的表现,皇帝听见他说无子是一点不惊讶,不飞升就算好的了,还孩子呢? 神仙若是在凡人间留下子嗣,那跟凡人又有什么区别? 皇帝嘆道:「庆之啊……先不着急,这个也得慢慢来,等临终之时再说吧。」 「那陛下可有的等了。」 皇帝笑了起来,「这是说朕也要长命百岁的意思?」 顾庆之双手一拱,道:「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第二天,贾家人就被从贾府拉了出来。 贾珍去诏狱陪贾琏了,等着一起砍头。 像贾蓉贾赦贾政这些关系最近的一批人,都是全家流放边关。 其余出了五服的几房包括金陵的几房,虽然不流放,但是家都给抄了,别说继续待在京城或者金陵这种繁华地方,不卖儿卖女或者卖身去做个奴僕,那就只能去当乞丐了。 贾赦原本就剩下喘气儿了,被官兵拉起来就又倒了下去,没多久就断了气。 贾母也是一样,听见贾赦死清醒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然后跟着也去了。 贾家剩下的人哭声震天,王夫人跪在贾政身前哭诉道:「老爷你休了我吧,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你给我留条活路吧。叫我带着元春走,好歹还能留下点血脉。」 贾政闭着眼睛,甚至还想堵住耳朵。 「晚了……」他嘆道:「案发的时候你我是夫妻,如今就算休了你也晚了。」 屋里也有锦衣卫的人,一边拿着名单清点人数,听见王夫人贾政这对话,也要嘲笑两声。 「你这妇人倒是会想,朝廷如何能叫你钻这个空子?哦?王家的人?」锦衣卫嗤笑道:「平安州总兵这一条线上的上司都获罪了,你们家里那九省统制的王子腾虽然死了,也没逃过去,王家一样是流放的命。」 旁边一人接茬道:「只是咱们大魏朝幅员辽阔,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你们流放到一处去,说不定还能走个亲戚呢。」 王夫人跪坐在地上哭,左右一看又把宝玉抱在怀里,但是…… 「元春呢?我的元春呢?」 锦衣卫看他们这一家子人挣扎,也觉得很是泄愤,不过抄家总归是有点收益的,便又扯了个笑脸。两者混在一起,越发的讽刺了。 「被你们家姑爷带走了。」 王夫人一愣,还不等说话,就听见一边赵姨娘道:「他怎么是姑爷?那是赘婿!赶紧追回来,他也该流放的!」 王夫人犹豫了片刻,不算太久,也跟着赵姨娘道:「是赘婿!快把我女儿找回来。」 锦衣卫脸上嘲讽越发的浓了,「方才还说要留些血脉,如今跑出去一个你又不乐意了。怪不得人说最毒妇人呢。」 「老爷!」王夫人又去喊贾政,「你想想办法!」 贾政能有什么办法?他盘腿坐在地上闭着眼睛,连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宝玉宝玉!」王夫人又叫了起来,「你的玉!」 她颤抖着手把玉从贾宝玉脖子上拽了下来,又举着跟那锦衣卫道:「这是祥瑞!这是要献给陛下的!」 第392页 贾家这块玉京城闻名,尤其是在宫里,前后折腾几次,也没留下什么好名声。 只是贾家没的耳目,消息更加不灵通,完全不知道。 王夫人还道:「上回全公公还说了,说太上皇喜欢这玉,还要照这样子多打几块,这是太上皇要的东西!」 锦衣卫接过这块玉,上下掂量几下,勐地往地上一摔! 原先这玉摔过几次都不见碎的,贾家人都说这块玉来歷不凡,可那时候都是在屋里摔的,地上都铺着厚厚的毯子。 这一次就不一样了。 跟青石板这么一撞,不算太清脆一声响,玉就碎成了几块。 锦衣卫笑嘻嘻去捡了玉周围那一圈的镶金,又把贾宝玉脖子上的金项圈摘了下来。 「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带着这小孩子的玩意儿?莫不是想趁乱偷运出去?」 王夫人一声惊叫,盯着一地的碎屑,眼里慢慢失去了神采。 贾政倒是睁开眼睛瞧了一眼,看完玉,视线又落在贾宝玉身上,半晌咬了咬牙,来了一句,「祸根!」 说完他又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抄家没那么快,不过贾家这些人处理起来挺快的。 奴僕下人叫跟官方合作的人牙子带走发卖,剩下的主子们带去锦衣卫的监牢先看管着,等这边清点完毕就流放。 其余够不上流放的,就直接撵出去自生自灭了。 不过这边抄家,也有跟锦衣卫有关系的人牙子门口等着,就盼着能寻着一两个出众能干的带回去。 到了酉时,天渐渐黑了。贾家两府都是灯火通明的,很明显锦衣卫打算通宵达旦的抄家了。 这时候来看过一次,完全没被贾家发现的崔颐鸣也回到了安国府。 顾庆之跟林黛玉两个一左一右的坐着,神情肃穆。 崔颐鸣正经道:「跟殷千户打过招唿了,还给了下头办事儿的人十两银子,说给老太太跟大老爷选个还行的薄棺材板,纵然是都葬在乱葬岗里,也能挑个还行的坟头。」 顾庆之嗯了一声,林黛玉没什么反应。 崔颐鸣又道:「抄家的人也说过了,叫别搜颳得太厉害,至少女眷身上给留上一对耳环,男人身上若是有些扳指,玉腰带等物,也给留些。」 顾庆之又嗯了一声,林黛玉嘆了口气。 贾家毕竟曾经是国公府,这些女眷身上的饰物也都不是凡品,一对儿耳环下来,怎么也十两银子了。 「流放的银子还没给,等真的要走的时候,给到官差手里。」 顾庆之点点头,道:「这些细节我是不知道的,你看怎么办好就怎么办。」 崔颐鸣又转向林黛玉,道:「夫人吩咐的那丫鬟,叫薛家人带走了,我便没再过问。」 林黛玉嗯了一声,顾庆之挥挥手,崔颐鸣行过礼出去了。 顾庆之道:「也就这样了,毕竟是买卖私铁,抄家流放的罪,也不好做得太多。」 「我知道的。」林黛玉轻声道:「若是叫他们好生活着,那边关死了的将士们又要去何处伸冤?」 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林黛玉站起身来,道:「我出去走走,你别跟着。」 天都黑了,林黛玉手里提着灯,绕着湖边走了半圈。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脑袋里乱闹闹的,似乎填得满满的,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直到吹了湖边带着潮气的冷风,她打了个寒颤,这才急匆匆得又往回走。 到了花园门口的宝瓶拱门,她一眼就看见了顾庆之。 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胳膊上搭了件披风。 这宝瓶型的拱门,当初是她要建的,因为国公府的拱门过于单调了,建这么个性状,配上旁边伸出来的树枝,春天有花,夏天有叶,天然的景色。 可如今再看……国公府最好看的真真就是顾庆之。 这一下子就叫人热泪盈眶了。 林黛玉伸出双手迎了上去,娇气埋怨道:「冷。我在外头吹风,你就一点都不心疼?风还越吹越大。」 顾庆之拉住她的手握了握,又松开,先把灯放在一边的台子上,又拿了披风抖开,给她穿在身上,「还冷不冷了?」 「我要你背我。」 旁边就是石凳,林黛玉站在上头又扑到了顾庆之背上。不过这姿势,谁提着灯笼都不方便。不过好在路两边都有灯笼挂着,倒是能看清路。 「你怎么往回走?」林黛玉问道,「不想去花园了,咱们回去吧,我还想喝点热汤。」 顾庆之回应道:「毕竟是自己家里,灯笼还是吹灭了再回去。路两边那灯笼都泡了药水的,这两个可没有。」 怎么说呢,虽然有点跑题,但这样烟火气的回答,叫林黛玉的忧愁去了不少。 「爹爹可真惨。」林黛玉半是玩笑,半是嘆息道:「老丈人家里被抄了,难免要受些牵连。」 她搂在顾庆之脖子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表示鼓励,「不过有你这个好女婿,倒是没人敢弹劾他。」 「闭门思过而已。」顾庆之想起上回他师尊为了葬在皇陵出的主意,心说他可不像以前那么轴了。 「休息两天也挺好的。」兴许开头都写出来了,也不知道他取了个什么能流传千古的号。 走了没两步,背上林黛玉又开始不老实了。 第393页 「一会儿摔下去。」顾庆之警告道。 「你才多高?就是松手,我脚一伸就够着地了。」林黛玉一边反驳,一边撑在顾庆之背上把才穿上的披风系带解开了,又拉扯着盖住了顾庆之的背。 「这下你也不冷了吧?」 顾庆之撑着她腿窝的手便顺势挠了挠。 林黛玉躲了一下,只是顾庆之背就这么大点,根本躲不开,只是谁都有手,她又去挠了挠顾庆之。 两人这么打闹着回到了屋里,林黛玉点了碗山药羊肉汤来,热热的喝了,这才去洗漱。 虽然今天走了不少路,也挺累的,不过林黛玉还是不可避免的失眠了。 身边人睡不着,顾庆之如何察觉不到? 他伸过手去拉着林黛玉的手,「睡不着的话,不如起来给我绣个荷包?眼见就要冷了,扇坠儿用不上了。」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因为失眠带来的焦虑消散了不少,「大冷的天,手都硬了,真要绣荷包,万一扎了手怎么办?」 「家里又不缺你这点碳,都点上。」 林黛玉索性翻身过来,拉开顾庆之的被子躺了进去。又拉着被子盖住头,声音有点闷。 「我一边觉得他们活该,一边又想这是亲戚。我有时候想他们好好的,有时候又不想他们好,更多的时候又不想见他们。原先……我过得不能算好,可如今我又觉得人都死了,我再说这些岂不是对死人不敬?是不是计较太多了?」 顾庆之轻轻拍着她的背,「这都正常,人嘛,各种各样的想法。总不能都跟圣贤书上写的一样吧?做不到的,根本做不到的。我挺喜欢你的,我也希望你也喜欢你自己。」 「你每次都这么哄我。」林黛玉笑了一声,又掀开被子吸了两口气,「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原以为我都过去了,没想还能失眠——手拍着别停。」 她拉着顾庆之的手又放在自己背上。 第114章 人参养荣丸 两人原本是二更时分睡觉的,林黛玉睡不着,又翻来覆去很久,再跟顾庆之闹腾一阵子,真正睡着已经过了三更了。 但睡着了也有些心绪不宁,迷迷煳煳的虽然没有做梦,但睡得也不是很踏实,第二天早上难免起来晚了些。 林黛玉睡眼惺忪的,推推顾庆之,含含煳煳就先开始抱怨了。 「才回来没两天,还一整天的事儿呢,明儿还要教人作诗,今儿得准备东西,铺子里的帐三月一查,又到查帐的时候了。还有中秋重阳的礼——这两个大节为什么离得这么近?以后再不能这么晚睡了。」 顾庆之醒得挺早,只是看林黛玉睡得熟,索性就在一边躺着。 看来看去,只觉得他又香又软还很有才华的夫人哪里都很好看。尤其这句「以后再不能这么晚睡了」,可见是好了。 「我先去钦天监了。」顾庆之拍拍她,「你也别太着急,仔细想想,没什么事儿是非做不可的。」 林黛玉清醒了,听见这话笑道:「那你别吃鸭子我看看?」 「你这郡主。」顾庆之稍稍用力往被子上一拍,「我安慰你,你这儿抬槓。」 林黛玉把被子拉过头,声音闷闷的,「你赶紧走,叫我再躺躺。对了,我忽然想吃八宝粥,你去吩咐一句。」 顾庆之笑着离开了。 林黛玉又安安静静一个人躺了一会儿,只是起来依旧是头晕脑胀的,做了一晚上梦差不多是这样的。 原先她总这样,久病虽然没成良医,但是经验很是丰富。 她打了个哈欠,视线不免移向猎场带回来的行李。 皇后娘娘给的那一匣子人参养荣丸。 娘娘给的东西,至少这木匣子还挺名贵的,收拾东西的丫鬟又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故事,贵重的东西肯定是往里头放的。 「要么吃上半颗?」林黛玉拿了木匣子来,又拿了专门减药的小银剪子剪了半颗人生养荣丸吃了。 等洗漱过后又去吃了早饭,林黛玉不经意间忽然发现好像精神了些,也没那浑身上下不得劲儿的感觉了。 或许……她原先在贾家什么都不能做,整日就是屋里待着,吃这药的确是太补了,这才给补到睡不着觉。 现在就挺好。 这天晚上,林黛玉的确没有失眠,不仅早睡了快半个时辰,甚至还咬了妄图干扰她睡觉的顾庆之一口。 转眼三天过去,到了贾家人离京的日子。 林黛玉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去,顾庆之倒是极力劝她去看看的。 「不用下车,就在马车上坐着,看他们离开便是。」顾庆之道:「了结一桩心事,以后就不用想了,不然他们离京就今天,你错过了可就要记挂一辈子了。」 最后这句明显是打趣儿,林黛玉很是配合笑了出来,道:「那就去看看吧。」 流放这种结局,官府是不瞒着家属,甚至连朋友也要通知一二。 原因无他,流放是要官差送的,尤其是流放边关或者三千里这种大罪,路上挺苦,若是没家属朋友孝敬一二,官差无非就是不舒服,犯人就要受老罪了。 当然也是犯人活该。 跟送犯人流放的官差打交道,别说叫顾庆之出面,就是崔颐鸣都有点高,最后去送银子是锦衣卫的一个力士,拉了官差去一边说话,分毫没叫人看出来他是国公府的人。 第394页 顾庆之则在马车上给林黛玉解释,「一来一回大概三个月,路上是住驿站的,有官府出的驿票。押解大房二房的官差,我一家给了二十两银子,还有二两给他们置办棉衣的银子。另有钦天监、锦衣卫和司礼监还有户部出具的驿票各十张,再有就是太医院给的一包常用药丸。」 贾家人口不少,流放也不可能往一个地方去,虽然出京头两天的路可能一样,但他们是要四散在边关,皇帝的意思就是让他们好好感受一下边关的生活,深切体会把铁器卖给蛮夷会带来什么后果。 林黛玉点头嗯了一声,「这样就很可以了。」 大房一家就剩下几个女人,虽然看起来一个个都失魂落魄的,但人还算安静,还记得把孩子围在中间。 二房就挺热闹。 贾政望着城门的方向,翘首以盼,明显是在等什么人。 王夫人跟赵姨娘吵架,周姨娘倒是安安静静垂首立在一边,口中喃喃自语念个不停,八成是在念佛。 贾环手里死死抱着个小包裹,里头装的是干粮。是他姨娘卖了金耳环换来的东西。 对了,现在没什么姨娘不姨娘了,他能名正言顺的叫娘了。 贾宝玉虽然落魄了,头髮是乱的,又长了些鬍子出来,衣裳也脏脏破破的,但那副样貌依旧是几人里头最好的。 不过他目光略显呆滞,视线缓慢的移动,手也时不时往自己胸颈处摸一摸。 带了十几年金项圈和宝玉不见了,虽然那金项圈挺沉,像是枷锁一样,可他现在的表现,才像是带上了枷锁。 「都是些没良心的傢伙!」王夫人骂道,「下作胚子生下来的下贱种!」 「你都骂人下贱了,许是不知道呢。」赵姨娘冷笑道,「我若是探春,我也不来,人家好好的前程,干嘛要来送你呢?吃饱了撑着。说不定连姓名都改了呢。」 「你养出来的好女儿!」 「这可不是我养的,一开始是老太太养的,后来是你养的,我养的儿子挺好的。」赵姨娘努努嘴,「都会护着他娘了。」 两人视线对上,贾环泄愤一般,得意洋洋大声喊道:「娘!」 「我一个妾,我家里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发卖了。」赵姨娘无所谓道,「倒是太太的好亲戚,一个都没来呢。还有长明郡主呢,人家手指头缝里渗出来一点,就够你们受用的了,怎么也不见来?哦对了,还有太太捧在手心的长孙呢,还有当女儿一样疼的儿媳妇呢,许是头上伤还没好,所以才没来。」 「我差点忘了,太太还有个女儿呢,当日不声不响就给跑了,她总该来送送太太吧。」 林黛玉就在不远处的马车上,这地儿又是西去必经之路,别说流放的了,就是商户也是在这儿集合一起出发的。 人挺多还挺热闹的。 林黛玉今儿坐的马车不显眼,赵姨娘没看出来,不过他们说话,林黛玉倒是听清楚了。 她跟顾庆之道:「的确是不能叫他们知道,也的确是该来看这么一次。」 流放之后怎么样不知道,但这就是「荣国府」的结局了。 王夫人被赵姨娘接连戳了好几次心窝子,气得面红耳赤,赵姨娘还要嘲讽,「太太这脸也跟佛像似的,我听说有些高大的佛像,若是在脚底下跪拜,就是怒相,走楼梯上去跟佛像平视,就是慈悲相。可见太太平日里念佛是念进去了。」 说完她还要笑两声。 太太两字虽然是尊称,不过叫她念出来只有嘲讽,贾政眉头一皱,道:「你也少数两句。」 赵姨娘如今可不怕他了,「原先府里富得流油,太太几万几万的银子往屋里扒拉,我们环儿读书一月就二两银子还要给裁减了,我屋里丫鬟原先一吊的月钱,还要给减成五百文。原先苛待我们,如今倒是跟我们一样了。」 她说完王夫人,又刺了贾政两句,「原先老爷若是对环儿跟兰儿好些,若是给请了先生好好读书,不为这你这衔玉而生的小儿子打压我们,珠大爷十四岁就中了秀才,他们两个又能差到哪里去?有了功名,老爷哪里能沦落到流放边关的地步呢?」 这话是实打实戳到贾政的伤心处了,尤其是上回他科举被下药,只是这人几十年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过来的,如今…… 他朝外走了两步,你们随便吵,我不管。 官差们在门口等了片刻,见没人来了,便又各自清点人数,要带着人上路了。 正在这时,城门那边又有个骡车过来,王夫人一见就笑中带泪了,「来了!我妹妹来了!」 来人正是薛姨妈。 林黛玉透过帘子看了看,薛姨妈不像以前那么富态了,脸上多了褶子,身上衣服也不及以往整洁。 薛姨妈一边催着车夫,一边挥着手帕喊王夫人。 「总算是赶到了,如今家里不大好,现赶着找骡车,好在还是赶到了。」 薛姨妈一下来就抱着王夫人哭,王夫人也抱着她哭诉:「咱们姐妹,怎么就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薛姨妈哭诉道:「我还得感谢姐姐,若不是你一直吊着我们不叫宝钗进门,今儿我们也要被牵连的。幸亏我们败家败得早,也亏得我们家里没什么有出息的人,惹不出这么大的祸事。」 王夫人一愣,这话不太对。 「你从我们家里前前后后捞了有五十万两的银子,可都收好了吧?别叫人摸出来。」这句声音更大了。 第395页 「诶呦!瞧我说得什么鬼话?」薛姨妈懊恼道:「那银子全叫贼人偷走了吧?我都听说了,人找到了,听说他们从贾家偷了不下一百万两银子呢,啧啧,真是——」 她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王夫人,又在她身上拍了拍,谄媚地跟官差笑道:「她身上是藏不了银子的,也没银票。我都拍过了。」 王夫人是进过牢狱的,身上这一身衣服自然也不是当日从贾家穿出来那一套,官差听见薛姨妈这话,笑骂道:「你这妇人,快别胡说八道了,人家原先也是体面人。」 薛姨妈福了福身子,说了声好。 王夫人也明白过来了,她不是来送她的,她是来看笑话的。 王夫人的唇紧紧的抿在了一起,打定主意一言不发了。 薛姨妈也就剩下最后一句话了,「我说我会好好对待元春,我怕你也不信。不过她现在有孕在身,等她生个大胖小子,我一定会好好对孩子的。」 王夫人的拳头忽得紧了些。 大胖小子……都是亲姐妹,从小一起长大,家里教得东西也都差不多,大胖小子可不好生,这就是暗示她,她会把元春往死里餵。 可……元春在宫里十几年,也不至于这般不顶事儿。 「这都是她的命。」王夫人说完这一句,也不吭气了。 薛姨妈又跟官差打了声招唿,转身从车上提了一坛酒,又一包卤杂碎递给官差,「给您几位路上吃的。东西不多,大小是个心意。」 这下是真没人了。 官差顺手拿刀柄戳了戳离他最近的贾宝玉,「走吧,难不成叫我给你们雇个马车来?走快些,别耽误功夫,错过了宿头我们倒是带的有吃的,你们可就得挨饿了。」 贾政的眼睛里失去了光芒,嘴里喃喃自语的是当初跟他交好的门人清客们,似乎还有林如海这个妹夫。 可惜一个人都没来。 官差也听见贾政嘴里几个名字,道:「你也别想了,你们家里这等罪,谁会来送你们?万一叫陛下误会他们也有这心思怎么办?」 只是这一路挺远,官差便又劝了一句,「你们别找麻烦,我们也不欺负你们,咱们一路顺顺噹噹的过去,不然天气越来越冷,犯人死在路上也不是没有。」 一同押解他们上路的另一位官差也道,「你们算不错了。我听说你们隔壁府上去的那地方更苦些。你们去的虽然也是边关,但是几十年下来,也有个不小的城镇呢,去了好生过活,至少性命无忧。」 两位官差警告加许诺,力求叫这一家人知道他们还有活路。 一行人渐渐地走远了。 林黛玉也看一边顾庆之,「咱们也回去吧?」 顾庆之一敲车厢,前头车夫接到讯号,马车很快就走了起来,拉着两人往国公府去了。 看着贾家人离开,林黛玉晚上不可避免的又失眠了。 这次她到时一点没犹豫,熟练掀开顾庆之的被子就钻了进去,「睡不着,你给我绣个荷包。」 顾庆之一笑,手就轻轻拍在了她背上,「今年咱们家里的月饼做什么馅儿的?上回你说那个云腿的好吃,今年再来些?」 林黛玉嗯了一声,道:「那个又咸又甜的,不好晚上吃,得早上吃,多喝些水也不怕。我叫厨子试试做个鸭肉的月饼?」 顾庆之想了一下,觉得他没法把鸭子跟月饼组合在一起,便嘆气道:「你别说,你这么一来,我还真就不想吃鸭子了。」 林黛玉笑了几声,「重阳节我备了几盆菊花,打算送人的。」 「我听说菊花也能吃?」顾庆之道:「咱们寻些大朵的菊花试试?」 「那东西可一点不好吃。没什么味道的。」林黛玉道:「原先在贾家的时候吃过,敷了轻薄的面煳然后下锅里炸,菊花多半化水,味道全靠料汁。总觉得是附庸风雅呢。」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从菊花又说到兰花,提起这个文人觉得很有风骨的植物,不免又说到了竹子。 「冬天了,又能吃酸笋老鸭汤了。」一想到这个,顾庆之不免有点饿了。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你饿不饿?咱们吃点什么?秋天原本就该贴些秋膘的,你说呢?」 回答他的是林黛玉轻微的鼾声,人已经睡着了。 顾庆之幽幽嘆了口气,「我真是自找的。」 第二天两人再次起晚了,但毕竟不是头一次,就还挺熟练的。 不过这几日事多,到了下午林黛玉又觉得有点头昏脑涨,她便把上回剩的半颗人参养荣丸吃了。 到了晚上还要跟顾庆之道:「原先应该是太闲了,吃这药没用,如今吃了就挺好。」 顾庆之倒没多说什么,原先高考的时候,整天西洋参枸杞泡水的人也不少,吃点这玩意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别太累了,活儿是干不完的,叫他们去做便是。」顾庆之道:「我辛辛苦苦娶你当夫人,可不是为了叫你受累的。」 林黛玉笑得很是开心,「你哪里辛苦了?我怎么没见着?」 「你是不知道师尊当初是怎么说我的。」 两人编排起还在家里闭门思过的林如海来,完全没什么愧疚之心。 毕竟他这说是闭门思过,其实就是放个大假,出来之后依旧是大学士,尤其这个女婿更加不会变。 第396页 只是顾庆之睡到半夜,就听见旁边有动静,等他挣扎着醒了过来,就听见枕边人喉咙里含含煳煳的嗯嗯声。 「玉儿?醒醒。」顾庆之拍着她道。 「啊。」一声闷闷的惊唿过后,林黛玉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那药有问题!我以前吃的人参养荣丸,跟皇后娘娘给不一样。」她声音虚弱却又尖利,双手死死抓着顾庆之,脸也埋了进去。 「味道有点不一样……吃那药会热,会烦躁,我方才做了个梦,那药不太对。」林黛玉说得挺混乱,方才在梦里是理清的,只是一醒来,梦里的事情就全忘了。 她越发的着急,「贾家的贵重药材都是王夫人管的,她不喜欢我……她还老说要给我换药,她觉得我吃人参太贵了。她还总说我体弱多病,她——」 林黛玉忽然顿住了,这些全都是她的猜测,完全没有证据,连抱着顾庆之的手也松了。 王夫人……她舅母,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存了害她的心。 还有她外祖母,她知不知道,她看没看出来? 顾庆之伸手过去把她两只手攥在掌心,只觉得她手心出了不少汗,掌心是热的,汗却是凉凉的。 「人参是管制的,什么品级,能有多少参,都是有定数的,尤其贾家后来落魄,哪里有地方找参来?」顾庆之一句一句慢慢说着。 说得虽然不是安慰的话,但是事实 反而更叫人放心。 「贾家以前又能存下多少?我也在贾家待过的,他们家里人人都要用人参,头几日连给我送的鸡汤里都有参,这么吃下去后头肯定都是买的。贾家下人的做事风格,贪去一半都是少的。二十两一根细参,他们只肯出十两,哪里卖得到真的?」 林黛玉轻轻嗯了一声。 「你说贵重药材是王夫人管,她分得出真参假参?下头人煳弄她,她看得出来?」 林黛玉摇了摇头。 顾庆之又拉了被子给人裹上,道:「贾家配药……又是人参这等名贵药材,应该是王太医吧?」 怀里人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做噩梦醒来这一会儿,又在顾庆之怀里趴着,林黛玉情绪已经没有那么激动了。 「也许是我……就是个噩梦。」 「你也睡不着了,还是叫人来问问吧。」顾庆之手从幔帐里伸出去,摸了床边放着的摇铃,叫了守夜的人进来。 「点灯,请卫公公去叫王太医来——他叫什么?」他一边说,一边从枕头下头摸了怀表出来,「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王济仁,六品的御医。」林黛玉小声道,又握了握顾庆之的手,「要么等天亮吧。」 「上回咱们见过他的,他装作完全不认得你的样子,可京里人人都知道你在荣国府住过的,这就是问题。」 林黛玉又道:「可你上回还说这样才正常,他要上来打招唿,便要落个『给郡主治出体弱多病的名号』,他不上来才是正常。」 「我那是插科打诨逗你开心的。」顾庆之沉声道,他握着林黛玉的手,轻轻捏了捏,「你既然有这样的怀疑,不如找人来问清楚,咱们能问清楚,何必憋在心里?」 林黛玉轻轻嗯了一声,「我……我有点害怕。万一……」 顾庆之抱紧了她,「有我在呢,怕什么?」 透过幔帐透进来的那点光,顾庆之看见她头上也是一圈的汗,身上还在微微发抖。 顾庆之又叫了热水来给她稍微擦擦,穿好衣服又拿了个大氅给她裹好,「我背着你,咱们去前头院子听听王太医是怎么说的。」 林黛玉却摇摇头,「我不想去,你去问他,然后回来告诉我。」 顾庆之的回应很直接,他把人抱起来了,「我说什么你都信?万一后头你觉得我是为了安慰你而骗你呢?」 林黛玉没说话,只双手下意识又搂在他脖子上。 「你也知道,贾家那会儿得不了赏赐的人参,自己出去买那些来路不正的,真假保证不了,至少不是故意的。」 林黛玉又嗯了一声,「那你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走。」 「皇后娘娘给你的人参养荣丸呢?带上。」 两人到了前头偏厅,不多时,就见卫公公带了人来。 顾庆之没说话,而是一直打量着他。 卫公公倒是神色如常,那王太医却有几分慌张,虽然大晚上被国公派了太监叫来的确值得惊慌,但是他行过礼之后,也不问是谁不舒服,这就又是一个问题。 他是个太医,他知道叫他来不为看病。 顾庆之道:「叫你来也不为别的。原先长明郡主吃的药是你配的?」 王太医哆嗦了一下,犹豫没过三息,就放弃了装傻的念头,「的确是下官配的。」 顾庆之把木匣子往前推了推,「这是宫里的药,你看看跟你当日配的有什么区别?你是多放了什么,还是少放了什么。」 王太医直接就跪了下去,声音之大,叫人怀疑他其实是腿软没控制住自己。 又是三息的犹豫,他再次放弃了说宫里的药材肯定是最好的,许是药性差异的说辞。 王太医垂下头,老老实实道:「是我配的。从前郡主吃的人参养荣丸,里头人参有假的。」 林黛玉一声惊唿捂住了嘴,眼圈也红了。 顾庆之又道:「你说是假的就是假?贾家人都死了不少,下头办事儿的人——倒也不是找不到,谁知道是不是你换了人家的好参从中谋利。」 第397页 王太医着急了,道:「国公爷,人参都是宫里赏下来的,贾家从哪里得人参呢?人参用银子可买不来。」 顾庆之嗯了一声,「你继续说。」 王太医道:「贾家的参……一开始十根里头有半根是假的,后来变成两根……再后来大概快一半了。」 开了这个头,也就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下官家里跟贾家是世交,贾家送来的人参……下官还以为他们有什么深意,这等世家,贾家在京里的名声人尽皆知……下官哪里敢多问呢?」 「每次配药……给的银子都挺多,下官几个儿子都不争气……下官也是无可奈何啊!」 「你这样的人也配当医生?」顾庆之反问道。 王太医似是泄了精气神,进这门他就觉得不好了,再一想国公爷的关系。 不管是进慎刑司还是诏狱,他都扛不住啊! 王太医犹犹豫豫道:「人参本就是进补之物,贾家人吃得好穿得好,又不做什么活计,哪里用进补呢?况且——」 顾庆之打断了他,「人参既然是假的,为何旁人不曾发现,就只有郡主这里的药不好?」 王太医这下不敢说话了。 卫公公冷笑道:「王太医,你做假药,你这太医肯定是做不下去了,具体怎么死,还得看你怎么说。是锦衣卫去抄你家,还是太监去抄你家,能给你家里人留多少东西,全在你一念之间。你是打算好好的说呢?还是皮开肉绽的说呢?」 王太医头上冷汗直下,哆哆嗦嗦道:「贾家的人参有几种用法。比方切了片拿来泡参茶的,炖在汤里的细支,拿来泡酒的整只人参,还有拿来配药的。」 「你分得清真假,这药都是你调的?」 王太医点了点头,闭着眼睛逃避世界。 「参茶……一般来说都是五到十片,老太太年纪大了用十片,剩下主子们都是五片上下。这里头差不多十片里有三四片假的,横竖泡水喝也喝不出来。」 顾庆之冷哼了一声。 「炖汤用的,都是剩下的须支,有真有假,大概一半吧。」 「泡在酒里的参,因为吸了酒会涨开,若是拼接的一眼就能看出来,酒里的参都是真的。」 「配药……」王太医吞了吞口水,「贾家拿人参配的药主要三种,二太太吃的安神定志丸、郡主用的人参养荣丸,还有宝二爷常吃的补中益气汤。」 「补中益气汤里,人参能换成党参,也就无所谓真假了。太太吃的安神定志丸……真正起安神作用的是硃砂和茯神,而且硃砂味道大,多放些也能压住别的味道。这里头人参不是君药,就……大概有六七成真。」 顾庆之敲了敲桌子,王太医哆嗦一下,又道:「至于郡主吃的人参养荣丸……臣那会儿想着郡主年轻还长身体呢,贾家吃的也好,平日里又不做什么,不至于亏损这么多,也就是偶尔吃吃,况且那里头的补药不少。就……大概有一半是真的。」 最后哪几个字说的都快听不清了。 「你也配当大夫!」这句是林黛玉说的。 「你不配当大夫!」顾庆之厉声道:「你说什么偶尔吃吃,她吃了几年的药!」 王太医哆嗦的越发厉害了,「这等人家,就是有什么龌龊事情,下官也只能当不知道啊。贾家还说能走军中的关系,只要下官去做几年军医,回来就能谋个世袭的官儿给儿子,下官也是一时间鬼迷了心窍,是贾家指示的啊!」 王太医磕头磕得棒棒作响。 「人参养荣丸里人参是君药,分量加的不够,最多便是佐药里的肉桂冒头,可能是睡不好觉,但——下官暗示过的,下官说过要不要给郡主换个药方子,小孩子本就性热,天天吃人参要上火,而且补得太过了。可贾家不愿意啊,贾家说他们吃得起,就要用这个。国公,郡主,下官真是被逼无奈啊!」 话说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天也亮了,顾庆之挥挥手,卫公公叫人把王太医拖了出去,后续怎么处理,就是等禀报过皇帝再说了。 不管是从自己的安全,还是从留住国师这个角度来说,皇帝都不可能饶了他。 顾庆之陪着林黛玉坐了一会儿,道:「咱们先去吃饭?」 「你就知道吃饭!」林黛玉拿他撒气,忽然嘆了一声,「我想回去躺着。我不想吃饭,你也不许吃。」 顾庆之站起来,又去拉她的手。 这次林黛玉倒是没拒绝了,两人手拉手又回了卧室。 林黛玉没精打采靠在床上,顾庆之又把她往里头挪了挪,靠在了她边上。 「这么看,贾家还真不是故意的。」顾庆之道:「他们全家上下都在吃假参。」 林黛玉嗯了一声。 「宝二爷倒是挺惨的,基本吃不上真参。」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她往下一躺,期待得看着顾庆之,「我困了,咱们再睡一会儿吧?」 第115章 完结章 顾庆之脱了外套上床,一边说着「作息要乱」,一边拉了被子在林黛玉身边躺下。 林黛玉嘴角含笑,道:「平日里你还说等天气冷了,最美的就是睡回笼觉了。这天才刚亮,正好再睡一觉。」 两人头挨在一起,虽然有点困,不过想想刚才发生的事情,睡着也没那么容易。 林黛玉把手枕在了脑后,道:「贾家这么多人,别的房——我原先听贾宝玉说,私塾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不少的。单就这宁荣二府,加起来这么些人,这都多少年没的子嗣了,会不会跟吃假人参也有关系?」 第398页 「这谁知道?」顾庆之道:「谁知道他们那假人参是拿什么做的。不过浆煳总归是有的,粘人参得用这个。」 林黛玉头侧过来,「这几年贾家病死的人……」她犹豫一下,「我在老太太院子里住着,常听有体面的人来求老太太,要喝独参汤,用人参吊着命,兴许能救回来,只是没一个救回来的。会不会也跟吃了假人参有关系?」 「大小肯定有点关系。不过喝独参汤,肯定是病得快死了,救不救得回来谁都不敢打包票。」顾庆之也翻过身来,把她手拉下来,好好放在被子里,「你这姿势明摆就是不想睡嘛。」 「谁说我不想睡了。」林黛玉打了个哈欠,「以后那人参养容丸,我倒是能吃了。」 「我倒希望你永远别吃。」 林黛玉往下一锁,被子拉了上来,「睡觉睡觉,再眯一会儿。」 顾庆之也迷迷煳煳的睡去,这一觉睡得是神清气爽,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他稍微扭了两下活动筋骨,又去看睡在一边的林黛玉。 这一看给他吓了一大跳。 林黛玉面颊泛红,头上一圈汗。 「玉儿?」顾庆之伸手去摸了摸她额头,竟然有点烫。 「又怎么了?」林黛玉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瞥了他一下,「我这怎么有点头晕?我方才还想,的确是该把下人隔上十来年就放出去一批,贾家那边未尝不是下人盘根错节,欺上瞒下的缘故。」 顾庆之摇了铃铛叫人,好笑道:「你快别说了。你这是发烧了。你摸摸你头,烫不烫?」 林黛玉原本粉白的小手变成了粉红色,「我倒是不觉得烫,要么你再试试?」 顾庆之一捏她掌心,好傢伙,也烫起来了,好在人一直在出汗。 「捂一捂吧。」顾庆之道:「出了汗就好了。兴许是早上那会儿给你擦了汗,又出去吹了冷风,才生病的。真不该那么早出去。」 「哪儿就这么娇弱了?」林黛玉反驳道:「连中秋还没到呢,能冷到哪儿去?你原先还说要多出去走走,怎么想把我关在屋里不成?」 「我不过就是——」顾庆之才说了几个字就打住了,又柔声细语的问道:「头还晕不晕,热不热?就是热也先忍忍,才发起来不好吹风的。」 问完这个他还要问:「冷不冷?若是冷就是还要烧。」 这会儿又没温度计,也不知道她烧成什么样子,一想到发烧乃至高烧的种种后遗症,顾庆之焦虑了起来,出去就催道:「怎么太医还没来?」 只是等他催完回来,就见林黛玉掀了床幔,坐了起来似乎要下床的样子。 「赶紧躺着。」顾庆之忙道:「也不要你做什么,病了就好生休养。」 林黛玉又白他一眼,「我想喝水。」 「我给你倒!」顾庆之又去倒水。 林黛玉这边只能看见他背影,就见他忙忙碌碌在桌前不知道干什么,「怎得倒个水也要这么半天?」 顾庆之道:「你热,我想要不要喝些温凉的水,只是又怕水凉了喝下去都是寒性,但是热了又怕你喝着不爽快。」 林黛玉觉得好笑,伸手道:「赶紧拿来吧。」 顾庆之这才拿了他几个茶杯调出来的不冷不热的水过来。 「我就是有点头晕。」林黛玉一边说一边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又补充一句,「但是不难受。」 顾庆之顿时就是一脸的心疼,林黛玉解释道:「不是为了安你的心,真的不难受。」 可能是顾庆之的脸色看起来真的挺难受,加上他调配的那杯不冷不热的水真的过于平平无奇了,林黛玉笑了起来。 顾庆之脸色顿时又变了,这是烧傻了! 这是关心她啊,林黛玉笑得越发开心了。 好在她没笑两下,乔太医就来了。 被带进国公府的卧室,乔太医屏息静气的连头都不抬,只跟着前头人一路走到了床边。 这就又叫林黛玉觉察出点不一样来。 原先在贾家,那边人看病,就是得宠的丫鬟,也讲究一个不被人看见,人躲在帐子里,就伸一只手,上头还得搭块帕子。 看病要望闻问切,这四条加起来也就能做到两个半条,哪里治得好病呢。 顾庆之就不一样了,他恨不得把昨天吃了什么,几点睡的都给乔太医说一遍。 「倒也不必这么清楚吧?」林黛玉小声道,理由也很简单,回来这几日又忙又累,胃口也好了起来,吃的又是喜欢的菜,她昨天晚上吃得有点多。 可千万别诊出来是积食…… 乔太医号完左手号右手,又看了舌苔,在她手上几个穴位按了按,再问几个问题,便笑道:「无事。郡主这是凑了个巧。」 「先是累着了,又没睡好,有些情绪波动,加上吃得略多了些——」 林黛玉恨不得跳到床上把幔帐拉起来,再藏在三层被子里头,她都多大的人了,成亲了啊!还能吃多。 她狠狠的瞪了顾庆之一眼!就是这个人,说老祖宗传下来的俗语贴秋膘,秋天多吃些是祖宗家法! 「又是换季,有些人换季的时候原本就会发热的。郡主这个不碍着什么事儿。我先开个退热理气的药喝着。对了这两日别吃补药。」 顾庆之唏嘘了一声,还是那人参养荣丸的问题。 第399页 乔太医很快开了方子,下头人快马加鞭出去抓药煎药,顾庆之送了乔太医出来,又问他喝了这药是什么反应,又该怎么应对,若是好了怎么办,若是不好了怎么办。 乔太医跟他们两个都挺熟的,当初下江南就是他跟着,那会儿国师思虑就很周全了,没想到成亲之后尤甚。 乔太医笑眯眯的跟顾庆之全都讲了一遍,又道:「晚上我再来看看,郡主这两年养得极好,一副药下去应该就不烧了,晚上我来给换副药。」 顾庆之这才放心,脸上带了笑容回去屋里。 林黛玉斜靠在软塌上,说实话,她觉得自己已经好了,汗不出了,头也不晕了,早上起来嘴皮子还有点干,现在也好了。 手心……林黛玉把掌心贴在墙上,感受了下温度,觉得应该是不烧了。 不过见顾庆之进来,想起他方才那个担惊受怕的样子…… 林黛玉垂下眼帘,轻声问道:「你去送乔太医……一炷香的功夫……你们说了什么?是不是……我不好了?」 顾庆之脸上那点笑容顿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都忘了这茬了,应该当着林黛玉的面问的。 「乔太医!乔太医!」顾庆之大声叫着追了出去,「先别走,再来跟郡主讲讲日常怎么保养!」 笑容并不会消失,但是会转移,而且转移之后还会放大,这次是林黛玉笑得很开心了。 所以要装几日虚弱呢?他这个模样真是叫人喜欢。 过了几日,在顾庆之的细心照顾下,林黛玉「养好了病」,正好林如海的闭门思过也差不多该结束了,这天下午,林黛玉收到了亲爹送来的帖子,叫他们去吃饭。 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叫人,林如海就道:「听说你病了?」 林黛玉一僵,怎么说呢,「病」了的那几日,在家里的确是挺舒服的,顾庆之可太会伺候人了。 要不怎么说他若是去当太监,能堵死所有太监的上升渠道。 但是出门之后……就不太快乐了。 全京城都知道她生病了。 也许这就是快乐需要付出的代价吧……林黛玉点点头,肯定道:「也不算什么病,烧了半日,后来养了三五日。」 林如海这才松了口气,「我叫人准备了清淡的饭菜,你少吃点。」 林黛玉趁着林如海背过身去,又狠狠一瞪顾庆之:你怎么跟我亲爹说的? 不多时三人入座,林如海笑嘆道:「这半月休——闭门思过,我倒是感触良多。」 原先缉私船上待了那么久,真要写出来,还挺难的。又不好叫别人看,这时候女婿就很重要了。 「一会儿到我书房来。」他嘱咐顾庆之,「我要考考你功课。」 饭才吃了小一半,外头就跑来个太监,气喘吁吁道:「陛下宣林大人跟国师进宫。」 两人一起站了起来,林如海是不敢开口问的,但是顾庆之想都没想,直接就问道:「何事?」 太监应道:「西海沿子那边起了战事。」 当下两人都不敢耽误,上了马齐齐往宫里来了。 太监直接把他们领进了御书房,人还没到齐,皇帝也没来。 不过太监一边垂首立着,屋里几人略略打了招唿,便都安静站在一边了。 不多时皇帝身后又跟了几人一起进来,御书房里有内阁大学士们,六部尚书以及两位将军,顾庆之左右一看,往潘勇跟尹恩立那边去了。 皇帝坐下,尹恩立上前一步道:「锦衣卫才来了密报,说西海沿子那边两个村子已经被海蛮子洗劫一空,男子十不存一,女子全被掳走。」 「根据锦衣卫的查探,西海那一片去年遭了灾,不大安生,西尼斯一分为三,距离咱们最近这一片被一个叫巴图纳的王占据,他们国内粮食是不大够的,肯定是还要来的。」 顾庆之抢先一步开口,「没什么可说的,肯定要打。」 皇帝放下心来,道:「这两年的确建了不少海船。」他又看着兵部尚书,「又多少能打海战的士兵?」又问户部尚书,「钱粮呢?」 由这个开口,众人一言一语的出谋划策,这几年大魏朝风调雨顺,钱粮自然是充足的。 顾庆之忽然想起来上回吃的梅子酱配烤鸭,他师姐拿来沾粽子的那一次,那位叫什么来着? 「石涯居士。」顾庆之想了起来,「以前是潮州总兵,打过南洋海盗的。」 这么一说,御书房里众人都想起来了,不过神色都有点古怪。 怎么说呢……国师不知道这人叫什么,但是知道他的号,他的号又在什么地方出名呢? 明炉烤鸭店。 国师还真是爱吃鸭子啊。 皇帝又叫人去请他。 这么一议事,就直接从中午说到了申时,大概理了个章程出来。 众人都领了差事,皇帝也先派了钦差去赈灾安抚百姓,又免了西海这一片五年的赋税。 这边遭了人祸,未来还要打仗,再修养两年,差不多就得五年了。 虽然林如海跟顾庆之是亲翁婿,不过林如海是跟着内阁大学士这一波走的,顾庆之嘛,这是皇帝心腹,自然是留下来还要说些别的。 皇帝先跟潘勇道:「西海不稳,京城也难免人心浮动,守城多安排些人手,轮班也频繁些,轮班的时间、路线也多些变化。」 第400页 潘勇应了声。 皇帝又吩咐尹恩立,「锦衣卫的人,叫他们警醒些,虽然要打探消息,可也别泄露了身份,等回来,朕亲自给他们敬酒!」 尹恩立应了是,又替下头人道谢。 皇帝看向忠顺王,「宗室还要四哥盯着。」 「出不了乱子。」忠顺王沉声道。 最后,皇帝看向顾庆之。 顾庆之也承诺道:「从今天起,到大军凯旋归家,西海只会吹东风。」 「很好,既然如此,朕——」 皇帝话没说完,外头就传来太监稍显尖利的声音,尖利里还有点颤抖,「太上皇请陛下去一趟。」 皇帝面色一沉,想的却是一句俗语:一出事儿,什么牛鬼神蛇都跳了出来。 太上皇在他这儿已经是牛鬼蛇神了。 皇帝环视一圈,一个是自家兄弟,下来是皇城守卫统领,锦衣卫指挥使,还有大魏的国师,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天家无私事,一起去吧。」 众人跟着皇帝往大明宫去。 大明宫这两年不像以前那么大张旗鼓的每年都要修整,还要置办新的家具装饰,虽然不及以往那么金碧辉煌,可依旧是宫里最宏伟的建筑。 顾庆之跟在皇帝身后,一进去大殿,先看见的就是个穿着勛贵冠服的男子,背对着他们正跟太上皇说话。 「皇儿来了,你跟陛下说吧。」太上皇微笑道。 皇儿叫得自然是他的好儿子,继承了大统的皇帝,不过如今这么叫已经晚了,只叫皇帝觉得太上皇虚伪。毕竟皇帝思前想后,还是喜欢当初那个桀骜不驯的太上皇。 勛贵转身过来,满脸笑容给皇帝行礼,又跟顾庆之几人打了招唿。 这人顾庆之看着也挺眼熟,南安郡王。 等众人行过礼坐下,太上皇只当没看见顾庆之,笑道:「岩武是来请战的。他祖上你也知道,跟你曾祖皇帝打天下的,家学渊源啊。」 南安郡王三十出头的样子,神采飞扬道:「岩武这个字,是当日我父王给我取的,岩是要我向岩石一样坚强不屈,武说的就是我们家的传统。我祖父当日能立下如此大的功劳,我也一样。」 还没等几张嘴替开口,皇帝脸一沉,直接便道:「你还不如那纸上谈兵的,人家至少还有名声,你有什么?王三代?打猎虽然草草结束,可你射箭的功夫还没有国师好,你想领兵?」 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南安郡王顿时就手足无措了。 太上皇笑道:「你也听听他说什么,家学渊源,他骨子里流淌的就是将领的血。」 有太上皇这么鼓励,南安郡王的精神又回来一些,他道:「臣觉得,战事的起因是海蛮子粮食欠收,咱们可以先卖给他们一批底价粮食,显我大国风范,然后再遣一女子——」 「够了!」皇帝一拍桌子,「西海沿子两个村十不存一,你要卖给海蛮子低价粮食?死了的大魏百姓算什么?你拿的是大魏朝的俸禄还是海蛮子的俸禄?」 皇帝明显是练出来了,以后顾庆之能开口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他抓紧时间来了一句,「郡王,您好好当你的纨绔二代不好吗?打仗这种事情,你把握不住的。别的不说,你会游泳吗?海战怎么打你知道吗?你知道对手有多少人口,多少兵力,船炮又能射多远?」 顾庆之下午才听了有识之士讲了一个下午的粮草、编队和登陆,恨不得跟着战船一起过去的,见南安郡王明显把这事儿当成功劳簿,谁能气儿顺。 忠顺王说得就更直接了,「你连二十个护院都搞不定,你还想领军?」 长得忠厚老实的锦衣卫指挥使尹恩立也道:「不如先来宫里守卫处操练一番,至少表面上能看着像个领兵的将军。」 潘勇倒是鼓励了一番,「不如先来臣军中做个帐前先锋学些东西?」 「那是我大魏的百姓!」皇帝严厉道:「那是我大魏的将士,没有一个应该是你的功劳簿,也没有一个是你的垫脚石。」 皇帝冲着太上皇失望的摇了摇头,「父皇,皇帝是天下人的父亲,皇后是天下人的母亲,朕觉得这才是当好一个皇帝的根本。走吧。」 顾庆之跟着皇帝身后出去,虽然没他发挥的余地,但是皇帝真的是不一样了。 想想当初那个因为太上皇没叫他来寿宴,还要偷偷跑来看一看的落魄皇帝,再到今天这个意志坚定,正一件件施展抱负的皇帝。 「大魏朝一定会长治久安的。」 皇帝笑了一声,「朕知道。」 第二天一早,皇帝的旨意就一道道发了出去。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先一步准备的就是大军的粮草。 顾庆之适时又把他的老岳父推了出来。 别的不说,内阁六位大学士里,林如海是唯一管过盐税的,有过调动大魏朝两成上下国库的经验,他还有在船上缉私盐的经歷,虽然跟海战比不算什么,但在六位大学士里,也是一等一的有经验了。 毕竟这么好的皇帝……真要叫顾庆之说「我要扶灵回苏州,我要给我师尊守孝三年」,他是真有点说不出口,所以还是给他老岳父多点立功的机会吧。 林如海忙了起来,顾庆之也不例外。 部分将领、监军还有管粮草的官员,是要从京中走的,这也算是大军开拔,要顾庆之主祭的。 第401页 加上打仗要大规模的祭天祭祖,有几日顾庆之忙的都没回家。 这一忙起来,再闲下来的时候,连重阳节都过了好些日子了。 这天,顾庆之又是天黑才回来,林黛玉把手里的热茶递了过去,「累不累?」 顾庆之一口喝了,「看见你就不累了。」 「这下我放心了,还是这么会哄人。」林黛玉道:「早点歇息。明儿还是一天的事儿,我看着你都心疼。我给你揉揉肩吧。」 「明儿歇一天。」顾庆之嘆道:「该做的都做了。祭天祭祖宗我都祭过了,粮草也在按部就班的徵集,一路上也都是皇帝的心腹在监督。皇帝也提前统一了思想,一定要打,要狠狠的打。还有西北边关,皇帝也差遣了密使过去,又暗中调了一队军马,就等着叫北蛮子吃个大亏。下来就看他们打的怎么样了。」 林黛玉接过茶杯,又给他倒了一杯热的,「我今儿去铺子看了看,京中的粮食比往年贵了两成,炭火贵了三成。」 「这是有人囤货。」顾庆之道:「就怕他们砸在手里。我估摸着过两日就要打了,最多半个月,就要有捷报传来,南北的捷报都得有,到时候他们得降价出。」 林黛玉一笑,「既然如此,我叫他们给你准备热水,好好泡泡也去去乏,明儿晚些再起来吧。」 两人洗漱过后,便好生安置了。 寅时刚过,已经在外头走了三天的惜春终于找对了地方。 计划跟事实不太一样,许是从来没出过门露怯的关系,惜春一开始就觉得那车夫要坑她。 虽然没有经验,但是警惕心是有的。 惜春识字,也知道怎么辨别东南西北,既然坐马车不保险,那就靠走的。 德胜门、奉溧道、平头山。 三天下来,惜春的经验是咻咻的往上涨,她如今是明白了,她原先找到的那个车行八成是个黑车行,幸亏是躲开了。 平头山不高,山上也有被人踩出来的小径,月朗星稀的夜晚,就连山上的小庙也隐隐可见。 惜春走了一晚上,终于是在天将亮时到了山顶。 xx庵,前头两个字已经掉了,得等到太阳出来才能看见。 站在庵堂门口,惜春喜极而泣,靠着墙软了下去,太累了,可终于找到了。 不多时,庵堂门开了,里头出来一位尼姑。 惜春发现自己竟然都站不起来了,她手脚并用爬到了那尼姑面前,「师父!我想出家!」 借着还未消散的星光,和将出未出的朝阳,这尼姑仔细打量了惜春。 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身上青灰色的袍子满是灰尘,还有几处 破洞,脚上的草鞋带子已经断了,好像是从袍子下头撕了布条下来又绑上了。 还是夜里爬上山的。 尼姑点点头,伸手扶她起来,「进来吧。」 于此同时,林黛玉一声轻唿也惊醒了过来。 靠着前一阵子照顾她的经验,顾庆之熟练的拉开被子,把她抱在怀里,又把两人被子压在一起,做完之后连眼睛都没睁开。 「做噩梦了?梦见什么了?跟我说说。」 林黛玉也没睁开眼睛,同样熟练的在他胸口蹭了蹭。 「不记得了。我好像总在一个地方待着,院子里满是竹子,周围形形色色的人看不清脸,特别冷,还总喘不上来气——肯定是你扯我被子了,手还搭我身上!」 顾庆之笑了一声,「难道不是你想吃竹笋了?后来呢?」 「不记得了。」林黛玉又蹭了蹭,「我有你呀。国师大人,就是做噩梦,你也会来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