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无弃妃闹翻天》 第1章 绿帽 十月深秋已感寒意,白日里还艳阳高照的,到得夜里便刮起风,更添几分凉意。 香汤已备好,宋清欢正坐在妆台前卸钗环,瞧见踏雪同寻梅二人不死心的探头出去瞧那浅云居大门的动静,忍不住嗤笑一声。 “去把院外的灯笼取了罢,别自取其辱了。” 踏雪耸拉着脸,看得宋清欢一眼,宽慰一句:“姑娘别心急,许是王爷有事儿耽搁了。” 宋清欢没作声,心里却再明白不过,就萧蔚那人,只怕自个送上门去他都不屑多看一眼,又哪里会往这儿来。 原先还没嫁进邑王府的时候,宋清欢就知道邑王萧蔚是个渣,可亲事是早年用圣旨定下来的想退也难,既是抗旨不得,倒不如顶着邑王妃的身份到邑王府混吃混喝,偷度余生算了,还给宋家省了米粮钱。 但谁也没想到,三日前邑王府迎她花轿进门,萧蔚还将工部侍郎家的次女姚月蝉一道迎了进来。 一时间叫她沦落为整个京都的笑柄。 更莫说自打她进了邑王府的大门,萧蔚便没往她这来过,今儿三朝回门都是自个回去的。 小丫鬟们替她不平,但宋清欢却乐见其成,恨不得萧蔚一辈子都别出现在眼前才好。 拆了头发,用支素簪挽了便往浴房里头去,褪了华丽的衣裳,便将整个人泡在香汤中。 踏雪寻梅晓得她不喜欢,便也不伺候,只满心不甘愿的将院外挂着的红灯笼取了下来,这才退到耳房守着。 许是要变天了,今夜这风刮得极大,院内树枝沙沙声不绝于耳,不多时便听得窗柩被吹开的声儿。 眼前水雾升腾,宋清欢靠在浴桶边上,瞌着眸子,喜滋滋的哼了两声小曲。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她一个跟着残废师傅颠沛流离十多年,靠着半吊子医术毒术肯蒙拐骗的孤女,一个月前忽然睡醒便成了这齐北候府的嫡女,可不叫人激动。 上有祖母,父亲母亲下有弟弟妹妹,还有个名声响当当的夫君。 虽然侯府落败,这夫君也不怎么样。 但是比起原来那样朝不保夕的日子,简直美得要上天了。 香汤浸过颈脖,上头还黏着大红的花瓣儿,宋清欢舒服得叹口气,眉眼一抬就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窒。 只见跟前不足半米处立着个大活人,身形高大倒能辨出是男子,一袭黑衣裹得紧紧的,除却一双狭长的凤眸,连头发丝都瞧不见。 眼眸深邃黑不见底,手中那柄染了血迹的短剑骇人得很。 浴房内光亮不足,瞧不真切,但闻此人气息不稳,身上似乎带了伤。 只是,这人何时进来的?怎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纵然宋清欢早年在外见过不少世面,可这么个大活人悄无声息的就站在这里了,也叫唬得心头“噗噗”直跳。 两人四目相对,嘴巴一张,就叫那人一把捂了个结实,到嘴的话又生生给咽了回去,双手拍打着浴桶,生怕的这人是个穷凶恶极之徒,搞不好还要取自个这不值钱的狗命。 萧辞也没想到逃个命还能碰到人家姑娘沐浴的,若不是这会子情况紧急,他都要感叹自个太有艳福了。 可惜了…… 屋里头动静大,踏雪寻梅从耳房出来,轻叩门扉:“姑娘?” “别叫,劫财劫色你选一个。”萧辞不欲多事,压低了声儿吓她一吓,见宋清欢乖巧的安静下来这才放手。 “没事,就是差点睡着了,不用进来伺候。”宋清欢大口吸气,将整个身子缩进水中,大红的花瓣将身上那抹风光掩盖得严实,粉白的面庞染了他手上的血迹,带着些许腥味,狼狈至极。 踏雪寻梅未曾多想,闻声便安心退下。 宋清欢思绪翻涌,什么鬼,不说邑王府守卫森严吗? 可到底是在民间长大的,别的没学会,脸皮却是厚得很的。 眼里沁着毒,嘴角一咧便笑了起来:“大侠,你看我都还没长开呢,哪有甚个色,财就更不用说了,这屋里头的摆设都没几个值钱的。” 顿了顿又不厚道的说:“从我这出去,往东边的引嫣阁,那儿的主子可是很有分量的,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样有模样,最最重要的是,财多,大侠考虑考虑?” 萧辞原本崩得紧紧的神色,开始出现裂缝,见她越说越没影,不由得发笑,伸手往她脑袋上一磕:“啰嗦。” 话音一落,外头便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不多时便又换成急促的敲门声,期间还夹杂着邑王萧蔚不容置疑的怒意。 “把院子也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过。” 宋清欢还没来得及呼痛,就叫外头那声音吓得胆儿一颤:“大侠,咱们要是被抓了算偷晴吗?” …… 萧蔚神色肃然,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深而沉的看着这浅云居,唇角勾起一抹冷意。 守门的婆子开门很快,踏雪寻梅从耳房钻出来,瞧见气势汹汹的来人,皆是说不出的滋味。 姑娘嫁进邑王府,她们自是盼着姑爷来的,可盼的也不是这般情形。 院门一开呼啦啦的一群人冲进院子里,萧蔚面无表情大步流星而来,后头还跟着同宋清欢同一日抬进门的姚月婵。 姚月婵生得娇弱,此时一脸焦急,追在萧蔚身后不住的劝道:“王爷,没有证据的事儿您哪能这样大张旗鼓的,岂不是毁了姐姐的清誉……” 宋清欢还在屋里头沐浴,这么多人闯进去,哪怕清白的也不清白了,踏雪大着胆子往前拦得一回,话还未说出,便叫个一道进来,面生的婆子抽了个耳光,复又用力将人拽了过去。 萧蔚抬腿进屋,宋清欢才套了衣裳从浴房里头出来,白净的面庞上叫水汽染了几分胭脂色,发丝半干的垂在身前,眸中清亮没有半丝心虚。 方才那副狗腿的模样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几分冷冽。 她同萧蔚的亲事,是原主外祖父云如海多年前替她求来的,但因着萧蔚莫名其妙的厌恶,直拖到她十九岁了才勉为其难的娶进门,便连成亲当日也不忘给她羞辱。 宋清欢也不见看得起萧蔚,面皮一抽,对上萧蔚那张菱角分明的面庞,笑道:“王爷,大半夜的您整这般动静来,又是闹哪一出?” 萧蔚面无表情的看得宋清欢一眼,纵然眼前女子有几分姿色,可也叫他生不了半分怜爱之心,冷冰冰的道:“府中进了贼人,本王例行搜查。” 府里进了贼人,哪里都不查就查她的浅云居? 宋清欢蔑视一笑:“既是进了贼人自当好生搜查一番。” 姚月婵盯着宋清欢瞧了半响了,原先还当她是装的,可这会子大大方方的放人搜查,不由得生了几分疑惑。 咬着唇拉了拉萧蔚的袖子,温声劝道:“王爷,搜不得,会坏了姐姐名声的。” 又道:“黑灯瞎火的,许是如双瞧岔了。” 说着又冲身后名唤如双的小丫鬟蹙起眉头。 如双立时上前屈膝一福,面上露出几分无辜来,顺着主子的意思应道:“奴婢是瞧见个人影,可那会天时黑,奴婢还真没瞧清楚,许是奴婢瞧岔了也说不准。” 这一主一仆倒是自个搭起台来唱出好戏,明面上是给宋清欢开脱,可这院子若是搜不得,那不就是有猫腻? 宋清欢将目光往这对主仆身上瞄得一回,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嘴里却道:“既是没瞧清楚便更该搜一搜,若是就这般囫囵过去,岂不是白白将污水往我身上倒。” 萧蔚这才抬眸看宋清欢一眼,上下打量一番,复又收回目光,挥一挥手,不客气道:“搜……” 尾随而来的侍卫得了令,立时便四散开来,厢房耳房后罩房哪里都不放过。 宋清欢心中盘算着时间,瞧见这阵仗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发慌,眸中蓄着寒光,却是咬牙将往内室去的几个人拦了,目光无所畏惧的看向萧蔚,语气冰凉的道:“王爷,搜院子是为了证明清白,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 “若是真个搜出人来了,罪名我自是担着,可若是没搜出人来,那嘴巴一张一合就敢泼脏水的是不是也该受点教训?” 萧蔚侧眸看得如双一眼,见她不自觉的往后退,眉头微微蹙起,不过是个丫鬟,自也不放在心里,可目光触及姚月婵面上,瞧着宋清欢的神色却越发添几分冷意。 语出冰冷道:“若是搜出来了呢……” 第2章 犯了错自是要受惩罚 “倘若搜出来了,我宋清欢任由王爷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绝无半句怨言。” 宋清欢算是瞧清楚了,萧蔚面上没得半分戴绿帽的愤怒,想来今日闹这一出少不得是为着方才那人,姚月婵主仆算计自个,他未必不知道,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当下腰杆挺得发直:“宠妾灭妻这种名声,想来王爷不会想担吧。” 萧蔚也算识得宋清欢多年了,却不晓得她竟然如此伶牙俐齿,可这股聪明劲没叫他生出别样的情感了,只越发厌恶她。 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宋清欢,透过那清亮的眼眸一时也瞧不出她是在拖延时间,还是当真一无所知。 长眉一挑,倒是没了耐心挥手命令下去:“搜。” 没得他一句准话,宋清欢自是不让步,对上萧蔚那双带着厌恶的眸子,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爷说话可要算数。” 虽是整个王府都叫他围了起来,可拖延这般久也心生怒意,萧蔚没得好脾气:“随你。” 此言一出,姚月婵却是心中一惊,可此时她也没得立场开口,绞着帕子乖乖巧巧的立在一旁。 宋清欢倒也爽快,眼眸一垂立时让出路来,眼角余光却是落在姚月婵身上,心中泛着冷意,怕是自个想安安静静的当个透明人是不太可能的了。 跟着萧蔚来的都是亲卫,往内室一钻,便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儿,能藏人的地儿自不说,可连妆台上的抽屉都要翻一翻的,也是叫人惊奇。 正堂里,萧蔚面带寒霜的坐在上首,宋清欢挨着左下坐了,姚月婵便在对面,叫如双的小丫鬟立在她身后,只等得越久心里便越是害怕得紧。 分明瞧见那人进了这院子,怎的就寻不出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整个浅云居里里外外都叫翻了一回,就差挖地三尺了。 可要找的人,却连根人毛都没有。 不止浅云居,整个王府都叫搜过一回,哪怕下人住的院子都叫翻过,却愣是没发现蛛丝马迹。 萧蔚眉宇间的沟壑越发深,不止浅云居,整个王府的守卫都严谨得很,没得理由逃出去了无人发现的。 姚月婵的脸色也不好看,双手隐在袖中拽得紧紧的,心思千回百转,最后才蓄了泪起身往宋清欢跟前一跪。 那叫如双的小丫鬟自也跟着跪下去。 “都是妹妹不好,小丫鬟不懂事,捕风捉影乱嚼舌根,坏了姐姐的名节,希望姐姐能大人不计小人过。” 方才她未出言,可不就料定了宋清欢这儿不干净,可哪里晓得这回白白折了如双进去。 她心觉浅云居必然是藏了人的,可萧蔚的侍卫都没将人翻出来,她哪里敢再放厥词。 宋清欢厚着脸皮稳坐不动的受了这一礼,也不看萧蔚的脸色,抿了嘴一笑:“不是我说妹妹,你虽是侧室,可自个院里的丫鬟也当有规矩才是,免得走出去丢了我们邑王府的脸面。” 她算不得好脾气,可自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说两句好话就想全身而退? 做梦! 姚月婵忍得心口发疼,“侧室”是她心里的刺,若不是宋清欢挡在前头,依着她的身份同萧蔚的情分,这邑王妃如何都是她的。 可这会子再是忍得难受,却也不能发作,低着头还要替如双求情。 此处没有萧蔚要找的人自会不在这浪费时间,不过一个丫鬟罢了哪里值得姚月婵如此卑躬屈膝的,不悦的将人拉起来:“何必如此。” 姚月婵眼如碧潭般,靠在萧蔚身上期期艾艾:“如双她毕竟跟了妾身这么多年,妾身……” 萧蔚斜眼看得一回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如双,将姚月婵圈入怀中,那冰冷的面上这才带了几分温柔,嘴里道:“犯了错自是要受惩罚。” 可看向宋清欢的神色又有着深深的警告之意。 宋清欢见好就收,眉头一挑,并不多言,只目送一行人呼啦啦的离开。 那叫如双的小丫鬟却是留下来了。 …… 萧蔚带着人走了,浅云居顿时安静下来,只院子外围着的侍卫却未散去。 宋清欢斜眼瞟得通往内室的百鸟朝凤帘子一眼,心下一松,挥手使了陪嫁的孙嬷嬷进来:“将人带出去,按着规矩该如何罚便如何罚,咱们虽不欲惹事,可别个惹了过来也犯不着忍气吞声。” 顿了顿又压低声儿在孙嬷嬷耳边说得两句。 如双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可今儿理亏她也不敢再闹,只咬着牙叫人拖下去,心里却生了恨。 一个小丫鬟宋清欢自不放在心里,她将屋门一关,谁也不准进去,想了想又带着怒意砸了几个瓷瓶,这才撩了帘子往内室去。 踏雪方才挨了引嫣阁婆子的打,这会子脸还肿着,寻梅咬牙切齿朝引嫣阁的方向恶狠狠的骂得一句:“狗仗人势的东西。” 院子的格局倒是不错,正屋内室里还扩了个碧纱橱出来,宋清欢轻手轻脚的往里头去,将设在碧纱幮里连着西墙角的小榻费力挪了出来。 仔细的打量那墙角,却只瞧见细微的缝隙,本就做得隐秘,再叫那小榻一遮,谁能想到这墙角里头内有乾坤。 着方才萧辞的手势,在墙角边的几个位置都用力按了一回,机关动了起来,才瞧见萧辞猫着身子坐在那不足长宽皆不足二尺的小空间里。 着面,瞌着眼眸一动不动,空间留白之处皆是血迹,想来这人怕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宋清欢蹲在他跟前,眉心蹙起,一时纠结纠结,不知是救还是不救的好? 一身黑衣带血,却能躲过邑王府的守卫,跑到她这浅云居来,还自个找到这么个连萧蔚这个主人都不晓得的地儿藏起来。 砰砰直跳的,也不晓得这货到底是个善的,还是祸害的。 屋里头静悄悄的,静得只觉耳边嗡嗡响,良久之后,宋清欢忍不住轻叹一声,费力的将人弄出来往小榻上一扔。 微凉的的指尖搭上脉搏,她沉眸仔细辨脉,复又收手,迅速的查探一番这人身上的伤口。 皮肉翻开,伤口入肉三分,有两处已伤及动脉,也幸得肺腑未曾遭殃,不然这人又是失血过多,又是伤及肺腑的,在她这药物什么都不齐全的情况下,非得死在这儿,到时候她还得想法子毁尸灭迹,想想就晦气得狠。 自言自语叹一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娘就是给自己积德算了。” 说话间已起身往自家嫁妆箱笼里取出一瓶制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保命丸同止血药。 这些玩意原就是备着以防万一的,没想到这般快就用上了。 想了想又唤寻梅取了一坛烈酒来。 引嫣阁那位来找过茬,宋清欢要酒也没叫人起疑,只当她心头不快喝些酒去烦闷罢了。 令,不多时就当真取了一坛最烈的,宋清欢开门拿了,她还劝一句:“酒虽解愁,可也伤身,姑娘别喝多了。” 完,宋清欢便将屋门一关,再没得声音传出来。 萧辞身上都是血,衣裳黏在伤口上扯都扯不动,宋清欢提着酒看了看蹙着眉头又转身将针线框里头的银剪取了来。 剪了衣裳,用干净的水擦拭一回伤口,又抹了一回烈酒,再将当归同枣树皮磨的粉洒在伤口上止血。 萧辞是叫这清洗伤口的烈酒给疼醒的,闷哼一声,还不及说话,嘴里又被强行塞了药丸下去。 宋清欢指尖一动,按着他的穴位迫使他将药丸吞下去。 “什么东西?”萧辞抠着喉咙,想要将药丸给吐出来,可早已入腹。 宋清欢手里忙着,一改早先的窝囊,趾高气昂道:“当然是毒药了,怎么?怕了?” 萧蔚拧着眉,却发现那药丸入腹,并无不适,反而隐隐觉得身上流失的力气渐渐回拢起来。 晓得这不是毒药,心下一松,但见宋清欢认真替他上药的模样,不由得眉头又重了两分。 嫡出大小姐,他自然是见过的,柔柔弱弱,没什么主见,也不出众,怎的今日再见却好似变了个人似得。 宋清欢不知萧辞所想,她虽是半吊子医术,可做起治病救人的事儿来也极是认真。 都是做惯的事,手上动作利索,不多时便将身上几处伤口都包扎好,银剪一动便往下去。 萧辞下意识身子一紧,拽住宋清欢纤细的手腕:“又想做什么?” 宋清欢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眨巴着无辜的眼眸,笑起来:“你觉得本姑娘还能对你劫色?” 说着,还故意将目光落到那处去:“就你这样,那玩意还能用不成?” 眸中隐有狡黠之色,手上的银剪却咔嚓咔嚓响。 第3章 处置 这简直是对一个男人的侮辱。 萧辞泛白的面容上染了几分薄怒,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的尊严竟然栽在这小丫头片子手上了。 瞳孔一缩,忍着身上的痛,一个翻身便将宋清欢扑倒,握在手中的银剪也被甩出老远。 “你是不是想试试能不能用?”居高临下的看着宋清欢,眼眸中还带着些许戏谑,指尖勾起她耳畔的一缕长发,邪魅道:“邑王妃是吧,听闻三日前大婚,被同一日进门的工部尚书之女抢了风头。” “依着男人对男人的了解,怕是你还是姑娘身,不过爷阅人无数,不会叫你难受的……” 碧纱幮这张小榻本也没垫软毯,宋清欢猛的被压下去,背脊疼得发麻,面容都扭曲了,眨着眼儿瞧萧辞眼眸中的轻浮,不由得也生了几分惧意,方才她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何至于这般认真。 眨巴眨巴眼儿,面上立时堆了假笑:“嘿嘿,大侠就别开玩笑了。” “爷说认真的。”萧辞一脸正色道:“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话是有依据的。” “呵呵……”宋清欢咽了咽口水:“那个,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侠,你是江湖人,最是重情重义,不应该恩将仇报吧。” 萧辞憋着笑点头,捏着发梢掠过宋清欢面颊,正儿八经的道:“古人亦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所以,你不必纠结,爷是个知恩图报的。” 虽是正儿八经说出来的话,可轻浮之意不言而喻。 宋清欢信他个鬼,心里将这人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面上却还装出无辜之意来,装模作样的想了想,反问他:“你说真的?” 萧辞眉头一挑,应得一声:“没错。” 宋清欢面上立时堆了笑,趁其不备,脑袋一扬张口便咬在萧辞的下巴上,半点不留情。 萧辞也没料到有这么一出,整个人一僵,闷哼一声,胸前的伤口便又传来一阵剧痛,被踹着往后倒去。 遮面的黑巾叫宋清欢用牙齿扯了下来,鼻尖冷哼一声:“小样,还以身相许呢,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惹恼了本姑娘,叫你挫骨扬灰!” 宋清欢忙坐起身来,裹紧衣裳,一抬眸就瞧见这人的真容。 初始只瞧那双凤眸倒也觉得稀疏平常,此时同整张脸放在一处又觉得极是合适。 屋内光线虽暗,却也能瞧出那菱角分明的面容,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二十多岁年纪,面色略微苍白,没有少年人的青涩,眉宇间虽带怒意,可眸色深邃沉稳,乍然一看亦不觉惊艳,再细瞧却是比她那个小白脸的夫君萧蔚耐看得多。 纵然这会子面上因疼痛而隐忍着有些狰狞,可依旧挡不住他的俊朗。 宋清欢当即愣在那儿,眨巴眼儿,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咬着唇半响,不由得后悔起方才的言论太过果断。 脑袋灵光一闪,立马狗腿的上前将人扶起来,陪着笑道:“那个,我想了想,觉得你方才说得没错,救命之恩嘛,就当以身相许……” 修和堂是王府各管事回事的地儿,平日里只白日人来人往。 可今儿这时辰了却还灯火通明,里里里外外的站了不少人。 王府大管事钟怀皮笑肉不笑的站在那儿,身后便是孙嬷嬷同浅云居的两个婆子。 如双低垂着眉眼靠在阴影下站着,双手拽紧绣帕,整个人恨得咬牙切齿忍不住微微颤抖。 姚月婵是将她交给宋清欢,本以为依着浅云居如今的局势,就算要惩罚也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哪里知孙嬷嬷那个老虔婆竟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摆明了是要同她家姑娘做对。 能熬上管事位置的,都是人精,这会子虽都规规矩矩的站着,可眼珠子都不安份,来来回回的在钟怀身后几人身上打转。 只偶有几个嘴碎的婆子压低了声音私下讨论起今夜萧蔚带人搜查浅云居的事。 几人声音虽有刻意压制,但该听到的都听到了,言语之间无不幸灾乐祸,捧高踩低的作态。 孙嬷嬷到底是老人,闻言神色不改,站得端正,纵然觉得主子是新妇,杀鸡儆猴这事儿办得不太地道,可到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何都要将这桩事办圆滑了。 一双眸子泛着精明的光亮,轻咳一声,转头对钟怀行了半礼,这才道:“叨扰钟管事了。” 神色一动,身后的两个婆子便将如双带了上来,这几日引嫣阁那边风头大盛,这会子如双虽是低着头,可也认得出是姚侧妃的身边得脸的丫鬟,一时间个个心思活络。 孙嬷嬷这才又道:“这丫鬟因着今夜犯了口忌,冲撞了各位主子,侧妃娘娘深明大义,未免有失偏颇这才将人交由咱们王妃处置。” “王爷只说按规矩处置,我们王妃也不好徇私。” 说着又看向钟管事:“按着规矩这丫鬟不是我们浅云居的,自是不好处置,交给钟管事自是再合适不过。” 钟怀眉头直跳,今夜里头后院发生的那些事他自是清楚的,浅云居同引嫣阁日后铁定水火不容。 方才这老婆子拿着王妃的架子逼着他将各管事召来,还当浅云居拿如双这丫头开刀,自个能看出好戏,没成想这老婆子却是挖了个坑给他。 钟怀面皮扯了扯,心里直将孙嬷嬷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最后才踢皮球道:“孙嬷嬷客气了,如双这丫鬟乃是引嫣阁的丫鬟,姚侧妃既说交给王妃处置,定然是相信王妃处置公允的了。” 孙嬷嬷如何不知这人心里的小九九,爽朗一笑,不客气道:“王妃说了,交给钟管事处置她放心。” 主子就是主子,奴就是奴,一句话便堵得钟怀如鲠在喉。 钟怀面色铁青,压着几分怒意道:“可如双姑娘到底不是王府的人,原来也没有这样的先例,还是等我去问过王爷的意思。” 孙嬷嬷也不出声,只站得端正。 今夜几位王爷的府邸都被人偷盗了,可连个人毛都没没抓到,萧蔚正同几位兄弟联手搜查,后院里头这些事儿哪里有空理会,更莫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 闹腾了大半夜,人没抓到他本就心浮气躁的,传话的小厮往书房跑一趟,隔着门帘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萧蔚听都没听清楚,怒道:“钟怀这么多年的管事白当的吗?还要本王来教他甚个是规矩不成?” 第4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五更鸡鸣,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白。 萧蔚忙了整晚,却一无所获,面带倦色踏着雾气跨进引嫣阁。 屋内灯火通明,掐丝珐琅香炉里散着合欢香,姚月婵素面朝天,纤纤素手撑着额头,望着天空出神。 青丝披散,一袭素白寝衣,越发衬得肤色白皙清透,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只面庞上染了几分愁意,甚是惹人怜爱。 冰封的面容上露了几分柔情,萧蔚取了披风,轻手轻脚的上前将人罩住,揽着她的肩头温声一笑:“可是本王不在,你睡不着?” 姚月婵似是才回过神来,微微一惊,匆忙的低下眉眼,哑然的应道:“是有些不习惯。” “王爷忙了一夜,累着了罢,妾身伺候您更衣。” 萧蔚听出这声音里头的不对劲来,眉头微蹙,走到她对面坐下:“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没,没有……”姚月婵忙捏着帕子拭泪,复又勉强勾起笑意来:“就是王爷不在,妾身睡得不踏实,精神头也不太好。” 只那笑意比哭还难看。 萧蔚待她总是耐心得多,见她不欲多说便也再继续问,只起身洗漱一番将人搂怀中躺会子。 待怀中的人儿呼吸平稳了,他这才又轻手轻脚的起身。 天色虽还未大亮,贴身丫鬟飞霜便已经带着小丫鬟侯在廊下待命了,见萧蔚从里头出来,忙屈膝恭敬的行礼。 萧蔚面带寒霜:“你们主子今儿怎么了?” 飞霜垂着脑袋不敢看他,咬着唇不甘的呢喃一句:“主子不让说。” 萧蔚眉头眉头一挑,冷声道:“到底什么事?” “还不是为了如双难过……” 如双说是只罚了掌嘴二十,扣俸禄两个月,可人回来的时候,那张脸哪里还能看,嘴角鼻翼都渗着血迹,连说话声儿小了她都听不见。 飞霜嘴快的将浅云居又告了一状,又心生怨怼的轻哼:“如双虽是犯了错,可得饶人处且饶人,用得着往死里打吗。” “为着这事,我们姑娘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的,总觉得是自个的罪责。” 不过一个丫鬟,萧蔚自是不放在眼里的,可情人眼里出西施,臭的都能是香的。 姚月婵越是体恤下人,一派温柔善良之态,便越能衬出宋清欢的恶毒,刻薄。 萧蔚眼眸深沉,不言不语,过得半响这才双手负于身后大步离去。 …… “姑娘,王爷又过来了。”寻梅苦着脸,趁着萧蔚过来还有些许距离,忙隔着窗柩往屋内递个话。 前两日她同踏雪两个自是时时刻刻盼着这位爷能来浅云居的,可经得昨夜一事,一个个犹如惊弓之鸟,哪里敢盼他来。 萧辞昨儿的确伤得重,再加上怕是城中不太平,便索性同宋清欢同居一室。 萧辞看得一眼宋清欢,眉眼间却是幸灾乐祸之意,不过随即又叫身上那股子松快之感给惊艳到,昨儿那般伤重,今日已觉大好了。 宋清欢散着一头乱发,眼下乌青,打着个哈欠,斜睨萧辞一眼,看在他赏心悦目的份上也没计较。 引嫣阁那位是个宝贝疙瘩,打了她的人,萧蔚要秋后算账宋清欢一点都不惊讶。 只是,萧辞得藏哪儿去? 眼珠子乌溜溜的转了转,忙裹了鞋起身,盘算着要将萧辞塞到哪儿躲起来。 昨夜萧蔚带了那许多人来,屋前屋后都翻了个遍,萧辞自个心里有数才躲到那暗格里头去,可这会子萧蔚单枪匹马过来,他未必就肯再往那暗格里头躲。 说起来宋清欢到这会还都不晓得这黑衣人究竟是如何晓得她这浅云居有个暗格的,她自个住了三日没发现也就算了,可萧蔚定然不是才搬进王府的。 她倒也问了,可萧辞就是一字不说。 宋清欢眼珠子一动,指着还带有温度的锦被同萧辞道:“你,睡到这儿来。” 萧蔚对她避如蛇蝎,又有姚月婵煽风点火的,自然不会爬她的床,这会子要躲自然是这儿最安全。 萧辞目光在绣着百子石榴的床帐上溜了一圈,轻笑一声,将身子侧卧过来撑着脑袋,眉头轻挑:“你求爷呀。” 萧蔚带着满身的火气,不多时已进了浅云居。 闻得脚步声越来越近,萧辞还一动不动,面上挂着“你求我”的姿态。 宋清欢气得呕火,可随即又勾唇诡异一笑,隔着门柩吩咐寻梅:“将爷请进来罢。” 她猜昨夜萧蔚找的就是萧辞,她就不信这人当真能躺在这儿一动不动的。 这小妮子这般不好糊弄,萧辞咬咬牙也不敢出声,只伸出手指点了点她,一溜烟的钻进温热的被窝里头。 上好的蚕丝被,还带着浅浅的玉兰香,倒是好闻得很。 萧辞神色古怪的张了张嘴,可到底甚个都未说,只不自在的往锦被里头缩了又缩。 宋清欢将垂下的床帐挂起一边,又理了理被角,这才拢了一把头发往外间去。 门柩从外头推开,带着几分寒气扑面而来,天色尚未大亮,宋清欢摸出火折子将琉璃灯点燃,一转身就瞧见萧蔚冷若冰霜的面色。 屋里头一片狼藉,比他昨夜离开时,还多了不少碎瓷片。 宋清欢打着哈欠,裹着大衣裳随意的往椅子上一坐,嘲讽道:“王爷昨夜没搜到人,今儿一早是打算再来搜一回?” 厌恶一个人,那是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叫人讨厌。 萧蔚对宋清欢就是这般。 他避开地上那些碎瓷片,沉着脸坐到她对面,无视那些嘲讽,语气不善道:“母妃这几日身子抱恙,一会你进宫去伺候她老人家。” “不去。”宋清欢将一头乱发用指尖梳顺,搭到肩膀上熟练的编辫子,闻言嗤笑一声。 “为了你那小情人,你还真能下血本啊,连诅咒自个老娘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萧蔚面上一僵,眸中隐隐带着几分寒意:“宋清欢,你不要得寸进尺,以往的事儿本王可以既往不咎,但能忍你一时不代表能忍你一世,到时候别得不偿失,哪来的还得滚哪去。” 以往的事儿? 宋清欢眸子一沉,可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对他的丝毫记忆,一时想不清,便也不勉强,只心直口快的讽刺道:“你少我面前吹牛了,你若是真有那本事,何必委曲求全将我娶进门来,膈应彼此。” 萧蔚的火气成功的被她又激起几分,双手捏紧成拳,周身散发着杀气。 宋清欢又轻飘飘的道:“不就是因为打了你小情人的丫鬟,来找我算账么,何必拐弯抹角的。” “人虽是我要来的,可执行的却不是我的人,下命令的也不是我的人,反而是我还被泼了一身脏水,我都没计较,王爷倒是先兴师问罪起来了。” 萧辞眉头微拧,自动忽略到昨儿钟怀派人传话的事儿。 压着怒气道:“宋清欢,若不是看在云家的份上,你早死八百回了。” “我劝你最好是认清自个,别自掘坟墓。” 到底是堂堂的王爷,周身气势也不是盖的。 宋清欢不知作何,却一点惧意都没有,反而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假模假意的道一句:“那还真可怕。” 话锋一转,又道:“你不必看我外祖家面子的,就算我宋家没落了,可你别忘了,我这王妃的位置可是圣旨赐下来的,就是死了你那小心肝到我灵位前也得行妾礼,妾就是妾,一辈子都是妾……” “啪……”一块碎瓷擦过面颊,削断一截发稍,摔在地上又碎上一回。 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倒好直接动起手来了。 宋清欢方才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模样,可叫这一吓,小心脏也跟着噗噗狂跳,面色刷的一下便煞白,若是这人准头再偏点儿,削断的可就不是发丝,而是她的人了。 萧蔚瞧她这股怂劲,心头那股火气这才散了些许,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连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都没有了,萧蔚满脸阴翳起身离去。 宋清欢反应过来,他人已经走到门口了,心口无端升起委屈来,眸中噙着湿意,微微弯腰拾起一块碎瓷片便往萧蔚后背砸去。 砸完了,眼瞧那人怒火朝天的转过头来,宋清欢这才心头一惊,方才那情绪,明明不不属于她的。 第5章 红花配美人 萧蔚来时带着满身的火气,走时火气更甚。 浅云居愁云惨淡,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大气都不敢出。 宋清欢将屋门摔得噼里啪啦的响,进了内室便将萧辞给扒拉出来,怒气冲冲道:“你不是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吗,我也不要你以身相许了,你替我将萧蔚弄……” 一个“死”字卡在喉咙,却是半天都吐不出来,噎得宋清欢气都喘不上来,跺一跺脚怒其不争的暗骂一句:“废物。” 顿得半响这才又恶狠狠道:“弄残。” 萧辞不甚情愿的从暖香的被窝里头探出脑袋来,想起那柄闪着寒光的银剪,只觉下头一紧,眨巴眨巴眼儿,再正经不过的摇摇头:“爷觉得以身相许挺好的,一点都不吃亏!” …… 宋清欢可不是软柿子,任由人随便捏,萧蔚让她进宫伺疾,分明就是送去给他生母磋磨。 她又不傻,作甚要进宫去。 想要弄死或弄残萧蔚也就嘴上说一说,依着她如今的本事肯定是做不到的,只心头不畅快罢了。 一抬眸又瞧见萧辞似笑非笑的模样,脸色一沉又转身出去吩咐踏雪:“备车,我要回侯府。” 踏雪昨儿被引嫣阁的婆子打得脸都肿了起来,夜里头用鸡蛋很是揉了几回,今儿才好。 闻言便不甚赞同,昨儿才回门,今儿又回侯府去,岂不是叫人笑话。可见宋清欢神色不好,又想起昨夜同今早的事儿,再是不赞同也将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亲自吩咐小丫鬟去传话。 浅云居能唤得动的都是宋家的陪嫁,那小丫鬟去得快,回来也快,只脸色不太好,磕磕巴巴的道:“马房那头说,今日府里头的马车都有用处,怕是不能送姑娘回侯府了。” 偌大一个府邸哪有甚个秘密,晨间宋清欢暗袭萧蔚的事儿早传遍了,就算下头人不是捧高踩低的,可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同萧蔚作对。 孙嬷嬷正劝宋清欢不要着急回去,听得小丫鬟来报,面色一肃,又继续劝道:“王妃同王爷闹成这样日后吃亏的还是您,您不如服个软,好声好气的同王爷赔罪,不说别的,往后只要能相安无事也是好的。” 踏雪寻梅正指挥着小丫鬟收拾屋里头的残局,那个昨夜失血过多的萧辞倒是不见人影了。 宋清欢穿一袭大红的缠枝花月华裙站在廊下。 如今的她早不是原主那个懦弱的性子,神色略有不屑的开口:“王爷对我那般厌恶,嬷嬷以为我赔个礼道个歉,他就能对我另眼相待?” 又嗤笑一声:“就算不惹事,可总有事儿来惹我,难不成叫我一辈子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不等孙嬷嬷继续开口劝,又道:“既然府里头的马车别有用处,那就去租一辆,若是租也租不到,那咱们便走回去,总归丢的也是邑王府的脸面。” 孙嬷嬷是老人,总想着以和为贵,劝她多忍让,可踏雪寻梅却是对宋清欢马首是瞻,闻言立时去张罗起来。 浅云居一阵吵吵闹闹之后,复又归于平静。 屋门紧闭,萧辞一身黑衣早烂得不成样子,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就着窗柩上的缝隙看着宋清欢离去的背影,不由得面上带了几分深沉。 伸手捂住身前的伤口,除了略微有疼痛之外,倒是再无其他不适。 堂堂的邑王妃想要回娘家,还得靠租马车或是走路回去。 宋清欢不怕丢这个人,姚月婵却是怕的。 宠妾灭妻自古以来便叫人唾弃,她乃尚书千金的身份同一日与正室进府已是叫人笑话了,如今明面上更不能落人口实。 哪怕心里头再不乐意,可还是叫人赶紧安排了马车。 侯在二门处等着宋清欢的便是姚月婵身边的飞霜。 这丫鬟性子直,瞧见宋清欢鼻子不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起话来不阴不阳的:“王妃既是要出门当提前说一声才是,府里头的马车有限,供应不过来,王妃又是要租车又说走路的,岂不是为难我们主子。” 宋清欢正扶着寻梅的手准备上车,闻言转过头来看向飞霜,问她:“本王妃还活得好好的,你们主子就越俎代庖的当了王府的家?” 飞霜被这话堵得一噎,咬着唇解释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是,是我们主子原本也想今儿出门的,听闻王妃急着出门,特特将马车让给您的。” 宋清欢不作声,只将飞霜上下打量一回,心中嗤笑一回,姚月婵身边的两个婢女倒是好玩。 盯得半响,直到飞霜头皮发麻了,她这才上了马车。 寻梅却是转过身来,轻轻一笑:“拿着鸡毛还真当令箭了不成,大沥自来重规矩,正室侧室哪能混乱了。” 飞霜被教训,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眼见马车行出去老远了,这才碎一口:“什么玩意儿。” 马车出了邑王府,拐进流朱街便越行越慢。 出门时本就晚了,这会子正赶上人潮,马车走走停停的,倒是晃得宋清欢昏昏欲睡。 出门时赶的急,也没置办东西,踏雪留在王府守门,寻梅便被赶下车去买点心了。 宋清欢靠在车壁上,只觉心累得很,出嫁前她想得是进了王府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安分分的当个透明人,只要有吃有穿就行了。 可经过这两日,她晓得这想法压根太天真了,若是真想过得舒舒服服的,眼前便只得两条路。 一是拿下萧蔚的心,正儿八经的坐稳正妃的位置;二是,离开邑王府,同萧蔚一到两断,自力更生。 但是依着萧蔚对她那股莫名其妙的厌恶,第一条铁定行不通,那就只有第二条,可御赐的亲事也不容易退啊。 心头百般忧思不得法,车帘一掀一合,还当是寻梅归来了,有气无力的问得一句:“都买好了?” 没听得寻梅的回话,倒是听得一人的轻笑声。 宋清欢眼眸一睁,就见面前摊着一朵大红的牡丹花,蹭的一下坐直身子。 眼眸微眯,却见眼前这人一袭湛蓝长袍,玉冠束发,凤眸挑起,薄唇微弯,分明同她处了一夜的萧辞。 这会子的萧辞同昨夜的狼狈再是不同,容貌俊朗,气质非凡,温柔一笑越发撩得人心头荡漾。 只不过宋清欢这会子心情不大好,自然脾气也不大好,竖着耳朵听了听外头嘈杂的动静,疑惑的看向萧辞:“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莫不是真想以身相许还本姑娘的救命之恩罢。” “有何不可?”萧辞凤眸一挑,低头一笑,尽显风流之态。 见她没有接过那朵牡丹的打算,手腕一转便替她簪在发髻上,端详一番:“红花配美人,倒是不错。” 宋清欢翻了个白眼,伸手想将那朵花摘下来,顿了顿又打消念头只微微扶一下,神色淡淡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别将老娘当小姑娘哄。” 粗俗!萧辞眼眸一闪,略带几分嫌弃,可这会子有求于人,便也不好太过。 眸中波光流转,往宋清欢那儿靠了靠,压着声音道:“你昨夜给爷吃的仙丹妙药甚好,也给爷弄点来。” 第6章 王府里头出了事 “我凭什么给你?”宋清欢心头一跳警惕的看着他。 保命丸那玩意是她琢磨了好几年才琢磨出来的,对于外伤失血过多倒是极有用处。 原来她同师父总是颠沛流离少不得不是这里伤到就是那里伤到,后来才做了这个时常带在身上备用。 以至于当了齐北候府的小姐,也习惯性备着,没曾想昨夜才给萧辞用过一回,他便惦记上了,不由得语气更加不善。 萧辞也没想过能那般轻易就将东西弄到手,只摸了摸剔得干净的下巴,笑眯眯的利诱:“今早你同爷说的事,爷认真考虑了一番,弄残了未免有些太打眼了,不过让人吃些苦头倒是可以的。” 宋清欢清亮的眸子不住的在萧辞身上来回打量,如何都想不出这人究竟是何身份。 见宋清欢未有明显的动心之意,萧辞复又开口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干的可是大功德的事儿,爷应承你,再给你立个长生牌,日日受香火供奉,你看如何?” “滚……”宋清欢眼眸一瞪,含糊不清的言语混着口水喷了萧辞一脸。 萧辞忍了又忍,扯着嘴角拿帕子抹了一把,压下先头的嫌弃:“你考虑一下,毕竟这京都城内,敢动萧蔚的少之又少。” 马车走走停停,车外人声鼎沸,宋清欢见他那副模样只觉好笑得很,可还是抿着嘴不说话,心思却是动了的。 萧蔚那货,就目前的情况不能弄死弄残,能痛揍一顿也是不错的。 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正要说话,马车却突然猛的顿住,一时间重心不稳,脑袋一磕整个人砸在萧辞的怀里。 萧辞昨儿才受伤失血过多,今日能活蹦乱跳已是厉害,可到底身上的伤未好全,叫她这一砸,痛得呲牙裂目“小丫头,你就是要投怀送抱,也好歹温柔点吧。” 宋清欢也没料到有这么一出,面上露了几分窘迫,随即又不偏不倚的按在他身前的伤口上:“大叔,有温香暖玉投怀,你还嫌弃温柔不温柔。” 话音才落,便听得外头一阵嘈杂之声。 紧接着又是匆匆归来的寻梅,隔着车帘喘着粗气的声儿:“姑娘,前头马车有位小公子吃点心噎着了,问咱们借点水呢。” “噎着了还喝水岂不是送命。”宋清欢面上的笑意一敛。 她素来不是那等爱多管闲事之人,可自打重生以后她这心境大变,到有了几分悬壶济世之心来,心中权衡一番,看也不看萧辞一眼,撩了帘子便下车:“在哪呢。” 寻梅一指,还不及开口,宋清欢便已经抬步往前去了。 七八辆装行礼的马车已经打头走了,坐着夫人公子的华盖马车便再前头不远处,原本跟着的丫鬟婆子请大夫的请大夫,借水的借水去了,只得一个车夫矜矜战战的坐在那儿。 他家小公子年纪小,不过念着吃快点心解解馋,哪晓得好好的路上突然冲出个疯子,马车停得急,才咬了一口的点心全卡在喉咙里头了。 马车里的茶水全灌了下去,眼见旭哥儿脸色越发青白,张云微吓得只知道哭,这孩子就是她的命,若是出了丁点闪失她可怎么活。 宋清欢利落的上了马车,眼眸一扫见还在给孩子喂水,神色一肃:“不能喂水,再喂命都没了。” 不等张云微同身边的丫鬟反应过来,便将旭哥儿抱了过来。 旭哥儿不过两岁,此时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宋清欢将他身体置于前臂上,头朝下,以手支撑他的头和颈部,另一手掌根则在他两肩胛骨之间拍打。 连续五次,却没有半分缓解,手上一动复又将人翻过来躺在自个膝上,以两手的食指,放在胸廓下和脐上的腹部,快速向上重击压迫,不多时旭哥儿哇的一口将卡在喉间的点心吐了出来,缓上一口气,顿时大哭起来。 张云微也跟着喜极而泣,一把将旭哥儿抱过来,轻声哄着。 宋清欢松了口气,也不邀功,心里还想着怕是又积了点功德,道得一句:“还是寻大夫瞧瞧安稳些。” 说着便要下马车。 张云微沉浸在孩子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中,还是她身边的丫鬟反应过来,立时道谢:“多谢这位夫人相救,不知夫人……” 声儿一顿,又露出几分欢喜之色来,连连道:“原来是宋姑娘。” 张云微这才抬起头来看宋清欢,也是一喜,忙唤道:“清欢妹妹……” 宋清欢赶着下车的动作也跟着一顿,侧过头来看张云微,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张口便也惊讶唤道:“云微姐姐。” 承恩伯府张家同齐北候府宋家相邻,宋清欢同张云微幼年一道长大,倒也有几分深厚的姐妹之情。 三年前张云微远嫁到厉州魏家,起初二人之间多用书信来往,只后头张云微怀了身子多有不便,来往这才渐渐少了。 如今的宋清欢自是不认得张云微的,不过原主残留的几分记忆却是记得,自然而然的便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张云微是典型的大家闺秀,鹅蛋脸柳叶眉,殷桃小嘴,面上还挂着泪珠,唇边却已漾起笑意来,轻怕着怀中的稚子,说起话来亦柔声柔气:“一别三年,未曾想再见面却是这等情形。” 眼眸一垂又落下泪来:“今日当真要多谢你,如若不然……” 到底一别多年,一时间也不晓得说甚个,宋清欢干笑两声,勉强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若不是重生一回,晓得生命可贵,她也不会多管闲事。 可这话到张云微耳中便是谦逊,晓得她不是那等爱出风头的性子,便也不再多提,只寻思着回头再好生谢谢她。 流朱街本就繁盛,这头姐妹二人还未说得几句话,临近药铺的坐堂大夫便已经被请了过来。 旭哥儿方才瞧着凶险,可卡在喉头的那块糕点吐出来便也无事了。 排了老远的马车队这才缓缓动起来,张云微同宋清欢都要回娘家,便索性坐一道,正好叙话。 旭哥儿已哭得累了,在怀里睡着,张云微面上带着母爱的温柔尽显出来,拉着宋清欢便问:“从来不晓得清欢妹妹还懂得岐黄之术。” 宋清欢眼眸一低,掩饰了心虚,轻声道:“谈不上懂,不过是这几年闲来无事的小打小闹罢了。” 张云微不知这副身子早换了芯子,见她情绪不高,身上又还穿着大红,便想起她作何这般年纪才出嫁的缘由,还有关于邑王府这几日的传闻。 秀眉一蹙,倒也替她不值,却还关心的问得一句:“当年的事儿,你难道没有同他说道清楚吗?” 宋清欢承的记忆本就不全,张云微问起来,她还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问道:“当年的事儿?” “当年生了什么事儿?我前些时日落了一回水,遭了点罪,待醒过来便好些事儿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张云微面露惊讶,看向宋清欢的目光便越发柔和,可顿了顿便又轻叹一声:“也罢,既是不记得了,想来也是天意。” 复又自顾自的念叨一句:“不记得也好。” 这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却越发叫宋清欢的一颗心抓心挠肺似得难受,想要细问一回,却不知不觉的已经到了金鱼巷。 张云微的夫君要参加明年的秋闱,她是先行回来打点的,今日才归来,自是不得闲,也不留宋清欢,只道:“我要京都住些时日,往昔隔得远不方便,如今可是要多多走动才是。” 宋清欢点头应下,这才回了自个的马车。 马车上空荡荡的,萧辞早不知何时已离去,唯一留下的倒是自个鬓边的这朵牡丹花。 张家同宋家比邻而居,可门庭却大不一样。 张家人丁兴旺,上进的子弟也多,这几年在朝中也越发有分量起来;反倒是宋家,一年不如一年,旁人提起也只得一句,日渐没落。 不说别的,光是这大门上的朱漆都已是一片斑驳,不知几年不曾重新刷过了。 想起宋家那一团遭,宋清欢心里又有些不得劲,叫寻梅扶着下了马车,还未站稳,孙嬷嬷的小孙子刘平便跑得满头大汗的来传话。 “王妃,王府里头出事了,嬷嬷让奴才请您赶紧回去。” 第7章 一会就来接王爷 刘平年纪不大,心思却细腻,这在大街上不好明说,便只得囫囵道王府里头出事了。 宋清欢心头一惊,头一个想法便怕是自个不在,惹了萧蔚同姚月婵两人对自个的浅云居下了手。 但又见刘平虽跑得满头大汗,可面上无惊惧之色,这才又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压低了声儿问:“怎么回事?” 刘平上前两步,也将声儿压低几分,依旧气息不匀:“是王爷出事了。” 萧蔚? 早上那会不还好好的么?乌溜溜的眼眸一转,倒想起一人来,心中虽觉疑惑,可还是忍不住抿起唇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既是萧蔚出事了,便不好回齐北候府待着了,人还未进府,便又上了马车回王府去,只留得寻梅提了东西进府说一声。 出门时流朱街倒是堵得水泄不通,归去时却再畅通不过。 邑王府上到一等丫鬟,下到粗使奴仆皆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不敢有半分马虎。 宋清欢一进门便觉出府里头的气氛比自个出门时还更添冷冽。 背脊挺得端正,脚下步伐稳重,面上虽一片肃色,可谁都不知她心里头乐开了花。 回来的路上,刘平已将事儿说得一回,说是萧蔚往日出门都走正门,今儿不知作何偏偏走了后门,好巧不巧的遇到拉馊水的车给翻了,没想到为了避让竟将腰给扭伤了不说,鞋子同衣摆也没幸免,沾了不少令人作呕的污渍。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再说萧蔚那人也不像马虎的人,这只怕是那人干的好事。 不过,这人行动力倒是真不赖。 萧蔚今日自是没能去当值的,宋清欢赶到引嫣阁正碰到擅长跌打损伤的韩太医诊了脉准备离开。 不论外头的传言对这位新晋的邑王妃如何,可自古尊卑有别,韩太医依礼上前请安。 宋清欢眼眸一扫,见自个不认得,便装高冷应得一声:“不必多礼。” 又问:“王爷的伤势如何了。” 韩太医见她规矩不错,比之屋内那位镇定得多,便也不敢轻视,应道:“王爷伤势无大碍,近几日只需卧床休息,按时吃药,抹药,便可。” 顿了顿又略显不自在的道:“王爷有腰疾,夫妻之事上头……” 韩太医还未说完,宋清欢便不厚道的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又崩着神色,闷声应了:“有劳太医了。” 着人送走了韩太医,宋清欢这才装模作样的进屋探望病人。 十月深秋,北风寒凉,屋里却窗柩大开,纵然香炉里还点着合欢香,但也压制不住那股子馊臭味。 萧蔚面露痛苦的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正由姚月婵伺候着喝药,晨间还生龙活虎,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到得这会子却跟只病猫似得了。 宋清欢轻咳一声,尽量将心头那股子笑意给压下去,正要说两句违心的话,萧蔚眼带寒意的目光便扫了过来。 “谁让你进来的?”一点都不客气,丝毫没想过要给她留两分脸面。 “哦,我是王妃,来探望王爷哪个敢拦。”宋清欢心情好,也不同他计较,站在五步开外便再不往前,嫌弃之意不言而喻。 萧蔚一眼就看出她心里的小九九,面色更加难看起来,跟吃了屎一样臭。 语带不悦道:“你既闲得无事,那便日日过来伺疾。” 声儿一落,不发一言的姚月婵猛的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通红的,还蓄着泪珠,好一副惹人怜的模样。 萧蔚自个也没想到气急之下会说出这么一句来,眼眸一沉,更添几分厌恶。 宋清欢也有些讶然,不过瞧他那样子,随即又释然,乖巧应下:“好。” 姚月婵凄凄然的神色便更明显起来,脑袋一垂掏了帕子便拭泪。 都说日久生情,萧蔚这一伤最起码都得躺个十来日,此番虽对宋清欢厌恶至极,可往后谁能说得清楚,若真生了情,到时候这邑王府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更何况,宋清欢对她而言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万一那件事被抖露出来…… 姚月婵心中所想无人得知,宋清欢却是轻轻一笑:“王爷既是受伤了,我这当王妃的自然也不能推脱,只堂堂一个王妃日日往侧室的院子来伺疾,未免落人口舌,我看王爷还是搬去浅云居得了。” 又道:“我这便回去让人收拾一番,一会就来接王爷。” 萧蔚脸上铁青,也不出声。 宋清欢说明白了,便当真喜滋滋的告退,准备回浅云居收拾收拾。 人才踏出屋门,便听得里头隐隐的啜泣声传来,她眉头一挑,心里那叫一个舒畅。 这番一折腾,都已经过了午时,午膳早准备好了,宋清欢心头宽敞了,连着吃了两碗碧梗米饭。 孙嬷嬷听说萧蔚要搬来浅云居的消息,喜得眼角的褶子都多了几条,当真指挥着小丫鬟要收拾屋子。 宋清欢缀了口碧螺春,轻笑一声:“嬷嬷着什么急,王爷不过客气两句,咱们还当真不成。” 就算萧蔚存着心的想折磨自个,可就姚月婵那股劲头,怎么可能会让他如愿。 彼此不过都是客气客气,哪里能当真计较。 孙嬷嬷也是经过岁月洗礼的人,可于这件事上却没得几个小丫鬟看得清,还存着心思劝道:“王妃,您是正室,王爷受了伤也理应浅云居养伤。” 这一院子的奴婢同宋清欢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见孙嬷嬷瞧不清,宋清欢也不多说,笑一笑将茶水喝尽便进屋歇响午觉去了,任由得孙嬷嬷折腾。 屋门栓紧,交代下去不得打扰,她便往锦被里头缩了缩,轻叹一声:“舒服。” 原来颠沛流离之时,何曾想过会有一日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真过上了,又觉得没了原来的自由。 心情虽是复杂,可对于能重生一事,宋清欢还是高兴的,但一想起原主的死,脸色又沉了沉。 低声轻喃一句:“我虽高兴占了你的肉身,可你放心,我必会查明真相,替你报仇。” 锦被里头带着一股香气,原先高兴的心情也一落千丈,宋清欢复又叹口气,眼儿一闭跟着便睡着了。 醒来之时,天色还尚早,踏雪寻梅进屋伺候宋清欢梳洗。 透过菱花镜,只瞧这两个小丫鬟挤眉弄眼的模样,宋清欢便觉得好笑,将手里的凤阳牡丹金钗搁下,问道:“孙嬷嬷去接人了?” 寻梅性子活跃,闻言直点头:“将将才出门呢,若是顺利怕是很快就能回来。” 第8章 过河拆桥 宋清欢比谁都清楚,今儿萧蔚在引嫣阁让她日日伺疾的事儿,连客气都算不上,不过是怒极之下说得气话罢了。 姚月婵哭功了得,怕是他这一下朝都没能好生歇息。 收拾妥当了,宋清欢便寻了本出嫁时从她那个败家老爹那儿抠出来的孤本医书,坐在临窗暖炕上的软毯上细读。 原来她跟师傅一道时,学毒比学医更多,那会在江湖行走,也就讨个生活,可如今这高门内宅却比江湖还吃人得很,若是不多学点东西,指不定那日又无缘无故的死了。 茶水喝了一肚子的,猫在大门外探头探脑等消息的踏雪寻梅这才一溜烟的撩帘进了屋。 一个个低眉敛目的,也不说话,只老老实实侯在一旁。 宋清欢得空抬眸瞄得一眼,不必问便晓得是甚个事体。 不多时,屋帘又叫人撩起,却是孙嬷嬷归来,她面上虽不带怒意,可也未见半分喜意。 宋清欢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册,头都未抬一下,不待孙嬷嬷开口,便道:“怎样了。” 孙嬷嬷神色一垮:“老奴没用,没将王爷接过来。” 别说接人,她连引嫣阁的主子都没瞧见。 引嫣阁的小丫鬟倒是客客气气的让她在门房那儿等着,又是好茶好点心的伺候着,可一坐便是大半个时辰,上头也没句话。 好声好气的请了那小丫鬟催上一催,便听得正屋那头传来带着怒意的谩骂之声。 隐隐约约的倒还能听出骂的是甚个。 传话小丫鬟从正屋出来,面上便带了为难。 孙嬷嬷虽有些事儿瞧不清,可到底也活着那么把岁数,这么个情形,再不清楚究竟是甚个事儿,怕也白活这么多年了。 孙嬷嬷一叹:“老奴年纪大了,还没姑娘瞧得清楚。” 同邑王这门亲事,瞧着叫人羡慕,可实际上不过是面上光鲜罢了。 宋清欢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结局,一点都不意外,萧蔚那个渣渣看不上她,她也未必瞧得上萧蔚。 不在意的挥挥手:“行了,多大点事儿。” 顿了顿又道:“今儿我高兴,晚上就吃锅子,再烫壶果酒来,喝上几杯。” 萧蔚那个渣渣这一伤最少十天半个月不能来寻自个麻烦了,今夜吃点好的庆贺一下。 孙嬷嬷神色疲惫的点头应下,随即便出门去张罗起来。 踏雪寻梅便又将屋里头的摆设按着宋清欢的喜好再重新归置一番。 宋清欢手上的书册翻了几页,才又想起一事来,抬头问寻梅:“你今儿回了侯府,母亲可有说什么?” 寻梅从齐北候府回来的时候,宋清欢已经歇下了,后头醒了,又念着引嫣阁那头没顾上说。 这一问,寻梅才想起来,忙搁了手头上的事道:“夫人没说什么,就是问姑娘手头可有银钱用不曾。” 宋清欢心头一暖,唇瓣微微勾起。 原主的生母云氏很早就病故了,小云氏是云家的庶女,又是宋清欢姐弟两的姨母。 姐弟二人自小是她一手带大的,对他们比对自个亲生女儿还好,可偏偏原主不知发什么疯,对小云氏总有些许敌意。 不过,那是原主,如今的宋清欢原来是个孤儿,自来不晓得甚个是父爱母爱的,小云氏待她又好,她自是稀罕得不得了。 只唇角的笑意还未完全荡开来,寻梅又不合时宜的开口道:“不过,奴婢今儿撞见少爷同二小姐吵起来了,听二小姐的话,说是少爷拿了夫人的首饰……” 宋家有两败家子,一个是宋清欢的亲爹宋文德,另一个便是宋家的独苗宋有渝。 一个收藏字画古玩,一个吃喝玩乐,宋家的家底有一大半就是这两人给掏空的。 提起这两人,宋清欢就只有叹气的份。 不必说,必然是宋有渝又拿了小云氏的首饰去当,被素来性子泼辣的二妹妹发现了,这才有这么一出。 宋清欢眼眸一瞌,心头那股子高兴便去了小半,宋有渝在外头学了不少坏习惯,偷小云氏首饰典当的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就因为是家里的独苗,大家都惯着他,也怪不得宋家能没落到如斯地步。 以前的宋清欢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打小同一个半残废的师傅相依为命,宋家虽没落,可对她的感情却又是不一样的。 宋文德年纪大了,那性子已经没得救了,宋家的未来便只能落在宋有渝身上,如今首当其冲的便是将这个二世祖老弟的性子给板过来才是。 心里装着事儿,到得夜里便也没吃几口便搁了箸,洗漱一番从浴房里头出来,瞧见妆台上的水盂里还养着那朵红艳艳的牡丹花。 心思一动,便取了盏灯在榻角,挨在床榻上翻医术。 萧辞动作快,老早就将萧蔚给收拾了,想来他是很着急要那东西的,只可惜她如今身在邑王府内宅,那么多眼睛盯着,若是着人买药必然有人会知晓,一时三刻的也置办不了。 月上柳梢头,红烛燃了过半,雕花窗柩一阵轻响,果不其然,萧辞又消无声息的钻进来了。 宋清欢等的就是他,烛光微微摇曳,抬起眸来只瞧见一道模糊的光影,可身形却是不差的了。 “你倒是有本事,邑王府都能来去自如,倒是同你家后花园差不多了。” 萧辞依旧一身黑色夜行衣,不过一进屋便摘了面巾,咧了嘴一笑:“整个京都城,只有爷不想去的,没有爷去不了的。” 他昨儿在宋清欢这屋里待了一夜,自来熟得很,早不知道客气为何物,几步上前立于榻前,手臂一伸遮挡了榻角的光亮,整个人的阴影笼罩住宋清欢。 “萧蔚那小兔子崽子的伤可还满意?” 宋清欢抬眸看他,不知是夜里的光亮不好,还是别个,只瞧见他眼眸中的深潭,漆黑一片瞧不见底。 不答反问:“你同萧蔚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没问过萧辞姓甚名谁,也不晓得他打哪来又往哪儿去,可从他言语之间倒能听出同萧蔚关系不一般。 萧辞眉头一蹙,一瞬不瞬的盯着宋清欢的眼眸看,都说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可瞧得半响也没瞧出朵花来,他这才道:“传言,一个月前你失足跌落湖中,醒来便好些旧事不记得了,难道是真的?” “是真的。”宋清欢点头,看来眼前这人同萧蔚当真有关系的。 能这般干净利落对萧蔚下黑手的,不是仇家,那便是这人是个发狠的。 萧辞惯性的摸摸下巴,犹豫了一下,这才同她道:“爷同萧蔚是一家人,只不过不亲厚罢了。” 一家人?难道是兄弟?传闻皇家子嗣没有兄弟之情,难道也是真的? 不待宋清欢想通,萧辞便不再废话,直言道:“爷要的东西你可准备好了?” “没有。”宋清欢将手中的书册盖上,塞进枕头底下:“我这儿的东西不齐全,想给你也给不了。”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来:“就这么点儿,还是我平日里头留着备用的。” 萧辞接过那个瓷瓶,打开瓶塞置于鼻尖轻嗅一番,面上带着几分肃然,顿一顿,甚个也未说,转身便离去。 “喂……”宋清欢轻唤一声,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已经瞧不见踪影了。 只觉很又一股过河拆桥的意味。 宋清欢气恼的一跺脚,嘴里骂上几句这才气哼哼的作罢。 这日夜里宋清欢也睡不踏实,夜里恍恍惚惚的醒来,只见一道暗影自上头打下来,吓得她一个哆嗦,顿时睡意全无,小心脏一阵狂跳。 第9章 谈价 屋内未点灯,这人背着光叫人瞧不清容貌,可三更半夜屋里头悄无声息的钻出这么个人来也叫吓得够呛。 宋清欢暗里骂着邑王府的护卫都是废物,人已经翻坐起来陪着笑小心翼翼的问:“请问大侠,三更半夜的有事?” “有事。”萧辞肃着脸,声音低沉,却是再正经不过。 “怎么又是你?”宋清欢听出是萧辞的声儿,那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一松,只还未落回原处,便叫大红石榴的斗篷罩了个结实。 “你干什么……”双手扒拉着斗篷,一句话还未说完,萧辞已经干净利落的弯腰将宋清欢扛了起来。 “想不到,年纪不大,倒是重得很。”萧辞颠一颠,扛着她熟门熟路的从窗柩翻出去:“有点事要麻烦你,顺便带你去看看京城的夜景”。 “滚,关你屁事,吃你家粮还是喝你家水了,要你操心。”宋清欢本就气他过河拆桥,这会听了这话更是咬牙切齿,就算她原来不是千金大小姐的命,可好歹也有一颗爱美的心。 萧辞却是浑不在意,嗤笑一声:“我这不是担心邑王府养不起你么。” “又不要你养……” “也幸亏不要爷养……” 萧辞动作快,几个跳跃间便已经扛着宋清欢跑远了。 宋家大小姐这副身子娇贵得很,不过片刻功夫宋清欢便觉被颠得脑袋发晕,腹部挨着萧辞的肩头,也被硌得胃里一阵翻涌。 “那你这不是狗拿耗子么。”忍着阵阵恶心,宋清欢脑子却转得飞快,萧辞来时便为了那“保命丸”,去而复返怕还是为了那“保命丸”。 眼珠子转得几回,心里便已有了成算,伸手准确无误的掐着萧辞腰间的肉:“京城的夜景可不是那般好看的,萧蔚那人可不是什么善主,若是叫他晓得你这般对他的王妃,只怕你们这亲兄弟也没得做了吧。” 萧辞被她掐着只觉又痒又麻,腾出手来将她的手拿开,嘴里却道:“爷本来就没打算同他做劳什子兄弟。” 又嬉笑一句:“不过,宋家小丫头,你倒是说说爷哪般对你了?” 不等宋清欢开口,他便迅速在她臋上拍打一下,笑问:“这般?” “你,你无耻……”宋清欢身子一僵,只觉一股热气从脚底烧到头顶,面颊涨得通红也只得憋出这么句话来。 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她到底还是个姑娘。 萧辞哈哈一笑,却再不言语。 只扛着宋清欢快速的在京城各巷中穿梭,过得半响才悄无声息的钻进一间宅子里。 宅子不大,但收拾得规整干净,宋清欢只随意瞧得一眼,便将目光落在跟前两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上。 这二人虽站着不动,可神色间却见恭敬,当然这份恭敬自然不会是对宋清欢的。 萧辞点一点头,也不欲多说,直接将宋清欢带进后头的厢房里头。 宋清欢身上只着了身寝衣,在寒风中吹得这一遭,早已冻得直打颤,双脚一落地,便裹紧了斗篷,态度坚决道:“别想打我的主意,我不会向你这样的恶势力低头的。” 都是明白人,也不必拐弯抹角。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那保命丸用的都是稀疏平常的药材,只要多琢磨琢磨自然也能琢磨出个大概来。 萧辞求人的态度不咋滴,宋清欢如何也要摆出点架势来,就算要将自个琢磨出来的东西拱手相让,可也要让出价值来。 宋清欢虽不是唯利是图之人,可眼前的局势也容不得她清高。 光看萧辞在邑王府来去自如便知他是个有本事的,宋家靠不住,自己又无权无势,自然要用手里的东西换些有价值的来。 萧辞也不急着应她,来来回回跑得几趟,倒是口渴得很,自顾自的倒了茶水润了喉咙他这才脸色一肃:“我要方子,你出个价。” 要不是事儿迫在眉睫了,他也不至于干出这等三更半夜拐带侄媳妇的事儿来。 “无价。”宋清欢斜睨萧辞一眼,面上一副你奈无何的神情。 若是平日,萧辞必然有的是功夫陪她耗,可今日却委实耽误不得,手指一伸:“一千两,考虑一下。” 一千两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宋家没落,宋清欢的嫁妆也算不得丰厚,若是这一千两入了口袋,那便是私产,宋清欢想做点什么也方便许多。 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可到底存心想坑一笔,这点价还是低了的。 宋清欢抿了抿唇,轻哼一声却假装不为所动:“不卖,你当我什么人呢。” 依着如今的民生,一千两能够买不少粮食草药了,也未必就非宋清欢这方子不可,但他的身份摆在哪儿,就算有一万两,那也是不能光明正大的用到这上头来的,更别说…… 宋清欢制的药丸药效不差,且方便携带,就算送出去也不打眼。 萧辞晓得宋清欢不过是拿乔罢了,可这会时辰不早了,就算他耗得起,那些人却已经耗不起了,眼眸一低轻笑道:“黄金。” 面上虽笑着,可周身却散着几分冷冽,萧辞直言道:“听闻令弟吃喝玩乐无不精通,年纪小不懂事,身边又是些纨绔子弟,若是一个不查惹出些麻烦……” 宋有渝早已被宋家养废了,虽不至于到要日日追在他后头给善后,可若是叫有心人做点什么,只怕这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萧辞这是威胁。 “你想怎么样?”宋清欢眉眼一肃,面上便染了几分寒霜。 她在民间长大,虽没见过高门大宅里的阴司,可市井里的那些龌蹉却是见多了的,想要让一个人生不如死的活着,有的是法子。 她一介孤女好不容易有了家,自然不能叫人这般轻易就毁了。 萧辞唇角一勾:“小丫头,你当晓得我要的是什么,萧蔚那小子我都敢收拾他……” “你是聪明人,不过一张方子,是利是弊,你当考虑清楚才是。” 宋清欢不喜这等被人威胁的感觉,不由得眉宇间亦染上几分怒意:“姓萧的,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萧蔚昨夜寻的是你吧。” 第10章 感觉不错 “是爷。”萧辞大大方方的承认,丁点不将宋清欢的威胁放在眼里。 不说她手里没证据,就算有证据,走到这一步宋清欢也讨不到半分好。 萧辞能想通这其中的关节,宋清欢自然也想得通,顿时脸色难看得不行,晓得跟前这人摆明了是志在必得,心里又恨又气,咬着牙槽半响都不说话。 萧辞等她半响,见她不说话,复又起身出门去,再回来时手上便捏着张墨迹尚未干透的纸张。 宋清欢不知那是甚个,探出头去,就见他从怀里取出印子来,沾了印泥按上去。 待瞧清那纸上所写,更是气得脸色发青:“姓萧的,你未免太过无耻了。” 萧辞没脸惯了,咧嘴一笑:“小丫头还是阅历太浅了,这世间无耻之人何其多,爷这点本事还真只能是九牛一毛。” 将玉印从新拢回怀中,将那一纸欠条递到宋清欢跟前:“一千两,黄金,先打个欠条。” “你这是恩将仇报。”宋清欢盯着那纸欠条,心里不住的骂娘。 可她到底是识时务的,眼珠子一转便将那纸欠条接了过来,细细看得一回,这才小心翼翼的叠好揣进怀里。 人都已经被他劫来了,还能怎么的。 萧辞见她妥协,唇角一勾又染上几分邪魅的笑意:“一码归一码,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咱们这会不过是再做个公平的交易罢了。” “公平个屁。”宋清欢啐他一口:“都一把年纪了,谁知道还行不行,还想以身相许,也不看看本姑娘要不要。” 不等萧辞发作,复又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赶紧的,冷死了,我还赶着回去睡觉。” 这宅子前头便是个药铺,大夫也是萧辞的人,吩咐一声,所需之药同所需之人都备齐了。 宋清欢外头只罩了件斗篷,冻得直跺脚,抱着双手将那位叫陈忠河的大夫指使来指使去。 所需的药材不过都是些寻常所见的,不过是品种多了些,分量亦有所不同,制丸的方法有些繁复罢了。 宋清欢言语清晰,有条不絮的将药名,分量一一道来。 陈忠河记忆里极好,但凡宋清欢说过一遍,他都能准确无误的将所需的药按分量抓起来。 将药材先细火炒制,再研磨成粉,若是不适合炒制的,便挑出来或蒸或煮。 将所需药材皆准备好后,再烧大火炼蜜。 宋清欢配的那些药都是粘性较差的,得用老蜜。 生蜜大火煮沸,再用文火细熬,使生蜜里头的水分充分挥发,炼至气泡红色,有光泽,手捻甚粘,可拉出白丝时,这才同所有的药粉混在一起制成药丸。 制丸这样的事儿,每个大夫都会,宋清欢交给陈忠河自己来。 陈忠河是个男子,手上又有劲,做起事来也不拖沓。 到得这会子陈忠河才有空细想这“保命丸”的方子,越想便越是兴奋,宋清欢这方子瞧着不起眼,甚至还有几位至毒之药,可只要细细琢磨,便能发现这方子的妙处。 一时间手上的活计越发快起来,嘴里自言自语:“妙呀,真是妙。” 待这“保命丸”的方子彻底交出去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陈忠河已到中年,被个姑娘指使来指使去的也不见半分恼意,反倒诚心诚意的赞道:“姑娘年纪轻轻竟然有这等造化,当真令人佩服。” 宋清欢本就将一腔怒意撒在陈忠河身上,如今叫他一赞,倒有些面红起来。 真要论起来,她的医术当真不过半吊子,当初琢磨出这“保命丸”来也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也当不起陈忠河这么个正儿八经大夫说得造化。 萧辞踏着雾气进屋,面色肃然的看得陈忠河一眼,见他点头,这才微不可觉应得一声,同宋清欢道:“天开始亮了,爷先送你回去。” 宋清欢看他一眼,讽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怕担着劫持兄弟之妻的罪名呢。” 许是正事有了着落,萧辞的心情显然也好了不少,抬手顺了一把鬓边的发髻:“爷倒是无所谓,左右不过担一句荒唐罢了,可吃亏的还是你不是。” 他说得的确是大实话,这世间往往对男子宽容许多,对女子便颇多苛责。 若是宋清欢彻夜不归叫人发现,那她这辈子当真是玩玩了。 宋清欢也不反驳,只眸中缀毒的瞪得萧辞一眼。 若不是她自来在民间讨生活,皮厚惯了,光叫萧蔚给的那些耻辱便都够寻常姑娘抑郁终生的了。 萧辞将宋清欢悄无声息的送回浅云居时,小丫鬟们才将将起身洗簌。 宋清欢实在冷得不行,一进屋便钻进被窝里头。 萧辞立在帐子外头,斟酌半响轻声道一句:“多谢。” 宋清欢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气哼哼的道:“不必,我可受不起,只要大侠日后看见我能绕道走,我便要谢天谢地了。” 萧辞低眸一笑:“谢还是要谢的。”他双手环胸:“要不这样,日后你若是被萧蔚那小子休弃了,来找爷,爷定然给你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真丝枕头自帐内扔出,正砸在萧辞怀里,一股清淡的香气萦绕鼻尖,甚是好闻。 宋清欢从床帐中探出个脑袋来,皮笑肉不笑的道:“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得谢你全家。”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萧辞便觉不对劲起来,喉咙又干又痒,几回张口却愣是发不出一个字来。 宋清欢知晓药效发作,这才咧嘴一笑,盘坐起来,学着他双手环胸:“滋味如何?” 萧辞神色一变,忙将手中的鸳鸯枕扔了去,蹙着眉头不悦的看着宋清欢。 宋清欢双手一摊,耸了耸肩:“古人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失鞋的。” “啊,啊……”萧辞尝试着出声,可每说一字听在耳中都特别刺耳,索性闭了嘴,只朝宋清欢伸手讨要解药。 宋清欢眸中微波流转,勾唇一笑:“这个好说,你又不是大奸大恶之辈,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不过……” 她从榻上起身,赤脚踩在软毯上,围着萧辞转了个圈,眼眸一弯伸手拍在萧辞的臋上:“手感不错……” 第11章 宠妾灭妻 宋清欢躺在锦被中舒服的翻了个身,只要一想起方才萧辞被她轻薄之时面上铁青的神色,便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威胁她的时候不挺牛气的么,到头来还不是要栽在自个手里。 从怀中摸出那张写得龙飞凤舞的欠条,宋清欢将那红泥印下的“言若”二字看了又看,这才轻笑一声:“老虎不发威,当老娘是病猫不成。” 睿王府的紫庭轩栽了两棵四季桂,便是深秋时节,可也阵阵芳香袭来。 萧辞以手做拳撑着脑袋斜躺在黄梨木镶贝矮榻上,身着一袭朱红暗纹交领深衣,青丝披散,凤眸微挑,神色慵懒,姿态风流。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正跪在他身侧,正同他捶腿,那女子容貌娇艳,身形妖娆,声儿娇媚。 “王爷,曹家军的人已经带着一部分药出城了,咱们的人准备个两天,再往辽东送,想来也不会耽搁。” 白玉盏中盛着清冽的竹叶青,递至唇边轻抿一口,萧辞轻声应了。 那女子便又道:“只是奴家有一事不明。” 见萧辞神色不变,这才又小心翼翼的问出口:“王爷同曹家军素来没甚个交情,纵然是求到跟前来,爷也不必淌这趟浑水,若是叫那位知道了……” “春娘,你素日不是多话的。”萧辞坐起身来,将白玉盏至于案上,睨得春娘一眼,唇边虽荡着笑,眸子却深邃不见底。 春娘心头一凛,行得一礼:“是春娘逾越了。” 萧辞只不欲多说,挥挥手:“你下去罢,让初寒进来见爷。” “是。” 春娘行礼离去,不多时名叫初寒的常随便进得紫庭轩听吩咐。 萧辞已站到窗柩前,双手负于身后望着院中那两棵四季桂,半响才开口道:“去查查宋家那位大小姐,宋清欢。” 宋清欢完全不晓得已经有人对她起了疑,此时的她正坐在马车上晃晃荡荡的往宫里去请安。 本就一夜未眠,宋清欢一上马车便挨着车壁打起盹来。 因着出门晚,早膳都不及吃,马车经过流朱街时踏雪便特意去买了热腾腾的胡辣汤同小汤包。 才将买回的吃食摆在小案上,宋清欢眼眸便是一睁,坐直了身儿猛的吸两口气,捏着踏雪的小脸笑道:“真是我的贴心小宝贝。” “姑娘别打趣奴婢了。”踏雪笑着扭过头去,递过玉箸玉勺,又道:“奴婢才去买吃食,听说朝廷的国库被盗了,百姓们聊得热火朝天,说是曹家军干的事儿。” 宋清欢往嘴里送了口胡辣汤,只觉周身暖乎乎的,满不在意道:“朝廷干出这样的事儿来,曹家军没反都算好的了,偷点儿东西换粮草也算仁至义尽了。” 辽东那头打仗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夏日里辽东那边便已是八百里加急说朝廷粮草供给不足了。 偏生朝廷惯会做妖,宫中兴建亭台楼阁,后宫嫔妃欢歌宴饮的,到得前线便说国库空虚一时间粮草供给不上,让曹家军自个想法子, 曹家军从夏日撑到深秋时分,到得如今不过盗了国库,还真是有情有义的了。 宋清欢将这些事儿从脑子里过得一回,忽而心中一凛,抬起头来问踏雪:“外头还说了什么不曾?” 有倒是有,皆是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踏雪捡着些有条理的说了。 传言是曹家军动了国库,可既没证据亦没抓到曹家军的人,但国库被盗却是真的。 宋清欢隐隐约约的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可到底是朝堂上的事儿,她过得一耳朵便抛到脑后去,不再多想。 往宫里请安的日子是逢五便进宫一回,宋清欢进宫之时已是晚了,加之她又是新妇,才往中宫的正殿一站,那些个女眷的眼儿便都落到她身上。 “老二媳妇来了。”王皇后一袭金凤华服坐在宝座上,眉眼弯弯,瞧着甚是和善。 宋清欢尴尬一笑,几步上前行礼,还不及说话,坐在王皇后左下的一个妇人便开口道:“到底是没了娘的孩子,皇后娘娘可要多担待才是。” 复又不阴不阳的道:“当初云家要讲这门亲事的时候,妾身便觉宋家姑娘德不配位,偏生娘娘说好,可如今瞧瞧这孩子,也不晓得给娘娘争口气。” 这态度嚣张的妇人倒也不是别个,正是萧蔚的生母刘贵妃。 一袭绛紫宫裙绣着大片的牡丹,华丽至极,梳着垂髻,簪了套赤金牡丹头面,面容精致,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可保养得极好,瞧着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 目光犀利的看向宋清欢,丝毫不掩饰眸中的轻视。 萧蔚本就生得相貌堂堂,又在几个兄弟里头最得圣上的喜欢,要娶甚样的姑娘为妻不行,偏偏叫云家截了胡,将宋家那个破落户的女儿许了来。 刘贵妃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多年来盛宠不衰,风头盖过皇后,偏生儿子的婚事却结得这般差,可不叫她犹如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王皇后面露尴尬之色,却还替宋清欢打圆场:“这孩子新婚,难免……” “皇后娘娘也别说甚个新婚不新婚的,谁不晓得我儿自来就没将她看在眼里。”不等王皇后说完,刘贵妃咄咄逼人道:“许是八字不合呢,才进门几日就叫我儿遭受血光之灾。” 诺大的正殿内,鸦雀无声,只得刘贵妃犀利的言辞。 王皇后垂下眼眸,紧紧的拽着锦帕不发一言,只额上的青筋显出她这会的心情。 宋清欢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半响,也没人让她起来,眼见王皇后同刘贵妃之间诡异的气氛,她想了想,索性自个站起身来。 “贵妃娘娘此言差矣,我同邑王殿下的亲事乃是圣上钦赐的,既然是圣上钦赐的,又何来八字不合一说。” 又道:“宋家虽是没落了,可到底也是世家出身,殿下如何会不将清欢看在眼里,月蝉妹妹虽是同我一日进门,可殿下也不会罔顾祖训,做出宠妾灭妻之事。” 刘贵妃眼眸一眯,坐直身子来,眸中立时染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指着宋清欢:“好,好,好,你这丫头当真伶牙俐齿。” 第12章 香风阵阵 “娘娘廖赞。”宋清欢不卑不亢。 邑王殿下萧蔚不是做不出违背祖训干出宠妾灭妻这样的事儿,而是子承父业,已经做了。 圣上是个多情之人,后宫嫔妃无数,王皇后又是个正直寡淡的,并不得他欢喜。 刘贵妃靠着手段将圣上的宠爱都拢在身上,这么多年来,后宫新人旧人无数也无人动摇得了她的位置,她说一句话,便顶得了王皇后说十句。 后宫中谁人不知,王皇后不过是个摆设,真正做得了主的是刘贵妃。 宋清欢话儿说得圆滑,可也一样是讽刺。 别说如今这中宫大殿内,就是民间,哪个不晓得邑王妃与侧室一道进门,便是三朝回门还是邑王妃自个回的。 萧蔚这不是宠妾灭妻又是什么? 刘贵妃面上的笑意再没崩住,抬手便将手边的茶碗扫落在地:“呵呵,皇后娘娘说得是,这孩子当真好得很。” 说着便站起身来,冷哼一声,抬步便出了中宫正殿。 刘贵妃一走,殿内前来的嫔妃也有一大半寻了由头离去,一时间殿内空落落的,气氛也出奇的诡异。 禹王妃许氏将宋清欢拉到身边,担忧的看得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你这孩子,何必同她置气。”王皇后轻叹一声,可对宋清欢比之先前要亲厚几分。 短短几日功夫,宋清欢可是把刘贵妃母子得罪了个遍。 宋清欢后知后觉,后背冷汗涔涔,一个是皇子中的楚翘,一个是后宫中的霸主,日后要是细算起来,只怕她连死都不晓得怎么死了。 “天呐。”心中哀嚎一声,可再是后悔也无用,只暗骂自个这狗脾气,太不争气了。 刘贵妃领着一群嫔妃走了,中宫请安的也不过寥寥几人,王皇后意思意思的留了盏茶,便叫各自归去,只私下赏了几样首饰布匹给宋清欢压压惊。 从宫中出来,宋清欢崩得脸都酸了,才出西华门她便身子一软,狠狠吐出口气来,呢喃一声:“吓死我了。” 同她一道从中宫出来的禹王妃许氏捂唇一笑,点一点她:“我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宋清欢不好意思的憨笑一声:“我这脾气也是没得救了。” 哪里不怕的,宋家没落,她手里无权无势又无银的,把人都得罪光了,与她没半点好处。 禹王府同邑王府算不得远,两人也顺路,只许氏素来小心,不好再同宋清欢一道,临上马车前隐晦的提醒她:“我知你心头不甘,可万事能忍且忍一忍才是,切勿因小失大。” 宋清欢知她是好意,点一点头:“谢嫂嫂好意,日后我必然会注意的。” 许氏冲她笑一笑,这才离去。 眼见马车行得远了,宋清欢这才又深深一叹。 踏雪取了手炉递给宋清欢,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宋清欢转过头来看踏雪,又狠狠一叹:“我近来许是衰神附体,近倒霉了。” 又问:“京中哪座寺庙最是灵验的,咱们去拜拜,许是能去去霉运。” 踏雪不知宋清欢在宫里生了甚个事,可想起近来那些事,立时便道:“不如去弘法寺吧,那儿最是灵验。” 主仆两人还站在车外说话,一阵香风袭来,便见身侧停了辆马车,带着浓浓的脂粉味,呛人得很。 宋清欢往边站了点儿,眼角余光侧过去,只见一个面皮细嫩的小厮撩帘将马车上的人扶下来。 嘴里嚷嚷道:“哎哟喂,我的爷,您可清醒点,咱们都到宫门口了。” “急甚个,爷清醒着呢。”那人一身红袍,散散乱乱,连发髻都歪了,说起话来更是满口酒气。 那小厮急得头疼,连连道:“我的爷诶,您都这样了,还清醒着呢。” “怎么不清醒了,看爷走路稳着呢。”萧辞推开小厮,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几步,回过头来,却是冲宋清欢眉头一挑,唇角勾起几丝笑意。 宋清欢眉头一蹙,暗骂一句:“冤家路窄。” 就见那小厮已经扶着萧辞进了宫门。 踏雪探着脑袋也瞧个正着,自言自语道:“这位应当是传闻中的睿王殿下吧,还真是走到哪儿都香风阵阵。” 睿王? 宋清欢眼眸一眯,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哎呀”一声。 萧辞原先说他同萧蔚是一家子,她一直没细想,以为这人说得是兄弟,可萧蔚自个行二,再往上头便是禹王萧幕。 这人年纪分明在萧蔚同萧幕之上,怎么可能同他们是兄弟。 原来他口中的一家人不是兄弟,而是叔侄。 踏雪扶着宋清欢上了马车,压低了声儿又道:“方才等姑娘的时候,见几个车夫聚在一块,说昨儿睿王殿下在百花楼同国公的幼子为了个姐儿打了起来,还废了袁公子一条腿呢,今儿一早国公便进宫去告状了,圣上这是昭睿王爷进宫问罪的吧。” 宋清欢眨眨眼儿,问道:“昨儿夜里?同国公的人为了个姐儿打起来?还废了人家一条腿?” 踏雪道:“听说是这样的。” 宋清欢呵呵一笑,再不多说。 没想到萧辞这人当真深藏不露得很,昨儿明明劫了她,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抢了她的药方,却还能闹出为了个花娘大打出手的事儿来。 这般费心费力的要掩饰行踪,这其中怕是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儿。 宋清欢抿了抿唇,眉头一挑,便兀自笑起来。 出府时日头才升起,雾气未散,从宫里出来却已将近午时,还未至流朱街便已是堵得水泄不通。 宋清欢闲得无聊,便哄着踏雪说些原来的旧事,看看原主到底忘记的是那些。 踏雪不敢提及同萧蔚有关的,便挑些宋家的事儿来说,还未说得几句,便听得外头赶车的刘平道:“王妃,禹王妃的马车在前头,好像是出了事儿。” 踏雪声儿一顿,看向宋清欢,见她神色微变,便道:“奴婢下去瞧瞧。” 再回来时,一张小脸便是煞白的,哆嗦道:“马车上好多血。” 第13章 没有活路 流朱街一向多人又多车,这会儿堵得水泄不通,禹王府的丫鬟婆子就是再乱也把马车围得跟铁桶似得。 踏雪去打探消息愣是没的一句话,还是她站在车外,准备离去时偶然一瞥透过车门缝儿瞧见满车的血迹。 可具体生了甚个事儿却是不知的,但瞧着那些鲜红的血迹,着实吓人得很。 “好多血?”宋清欢“噌”的一下坐直身子来。 马车好端端的行在路上,如何会好多血?倘若是有人暗袭,定然会又骚乱,如今既没得骚乱那就是马车上的主子…… 宋清欢秀眉蹙起,纤细的手指搭在车窗上,半响没再出声。 妇人大出血,在无外伤的情况下,要么是有内伤,要么便是…… 挺直的脊背复又靠在车壁上,指节微弯,骨节处泛起白来,心中却是犹豫不定。 禹王乃王皇后所生,王皇后同刘贵妃多年来不睦,今日她在宫中已得罪了刘贵妃,倘若再多管闲事,只怕更惹这位宠妃的不喜。 外祖云家远在南疆之地驻守,宋家又没落至今,倘若刘贵妃当真恼毒了,她同宋家必然毫无招架之力。 且,此番若是去了,许氏没事便最好,若是有事那她怕也要叫禹王一行人记恨上。 宋清欢脑子清醒,瞬间就将利弊都分析得清楚,可再是理智,却也管不住腿。 “我去瞧瞧。”人从马车上跳下来,踏雪还没跟上来,她便已经行至禹王府的马车前。 人站在马车外,都能闻到一股子浓浓的血腥味,还夹杂着些别的味儿。 车外守着的两个婢女方才是同宋清欢打过照面的,见她近前忙道:“邑王妃恕罪,我们王妃身子有些不适,不方便招待您。” 宋清欢面色肃然:“你们王妃是不是有了身孕?” 她原来跟着师父学医学毒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可那些时日的颠沛流离到底不曾泯灭掉自己的良心,许氏是真和善还是假和善她也感受得到。 两个婢女闻言皆是神色一变,不等开口,宋清欢又道:“快让开,再晚点,怕是连命都不保了。” 话音一落,车门打开,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从里头出来,面上神色凝重,语气却不善:“邑王妃的心意老奴心领了,我们王妃有些不舒坦,待改日有空了再同你闲话家常。” 王皇后同刘贵妃不睦,多年来禹王也一直被邑王所压,许氏怀了身孕却不敢声张,也不是没得缘由的,珍嬷嬷同宋清欢不熟,自是不敢贸然让她上车。 宋清欢一片好心被人如此猜忌,如何不气,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可不过行出十来步,终究没忍住复又转了回来:“嬷嬷,我是邑王妃没错,可你不想想,我这般自荐,倘若你们王妃出了什么事儿,我铁定是脱不了责任的,便是要害她,也犯不着把自个搭进去。” “如今流朱街车马不通,你便是着人去寻大夫,也没得这般快来,嫂嫂这会只怕不好,若是耽误了,少不得便是一尸两命。” 珍嬷嬷本就脸色难看得紧,这会叫宋清欢说得更是面色苍白,可依旧不敢贸然放宋清欢进去,只道:“邑王妃何必为难老奴,您又不会医术,去了又能如何?” “谁说我不会了。”宋清欢气得脸色通红:“嬷嬷别忘了,我娘生前可是有个医术了得的闺中密友,虽是多年不曾有消息,可并不代表就真的没得消息。” 珍嬷嬷年纪一把了,自是晓得宋清欢所言是何人,神色一凛,忙开了车门,赔罪道:“是老奴小人了。” 宋清欢也没得功夫同珍嬷嬷多变,动作利落抬腿便要上车。 踏雪拉了一把,眸色担忧的看着她。 看着自家姑娘长大的,如何就会医术了。 宋清欢抿了抿唇,晓得自个会岐黄之术的事儿必然是藏不住的,当下也不多言,只冲踏雪笑一笑,又吩咐:“你去咱们马车上将那个红漆匣子拿过来。” 一上马车,血腥味便更浓,方才还温柔浅笑的许氏,此时正躺在那儿,一个绿衣的婢女正绞了帕子同她擦汗。 许氏面色苍白无血色,乱发沾着汗珠贴在额上,眸中无彩,许是听见方才宋清欢同珍嬷嬷的谈话,对她的到来也无惊讶之色。 “嫂嫂,可觉得哪儿不舒服?”宋清欢跪坐下来,抓了手腕细细摸得一回脉,眸中惋惜之色一闪而过。 许氏精神不济,气若游丝道:“方才觉得腹痛难忍,这会倒是过了,可还是会恶心,头晕,乏力。” 口中还有未说之言,宋清欢拍拍她的手,微微一笑:“不怕,没什么大事。” 又道:“我下车取点东西来。” 还未起身,那绿衣婢女便眸中蓄着泪,咬着唇轻声问道:“王妃要紧吗?” 宋清欢抬眸看向这婢女,复又将马车里的摆设扫过一回,不答反问:“你熏的什么香真好闻,不过倒同这马车里头的香气一个味。” 珍嬷嬷闻言一惊,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踏雪在马车外喊得一声,宋清欢也不多说,忙下车去取自个要的东西,又等了片刻才上车,就见方才那绿衣婢女已经不见,马车里挂着的香包也摘了下来。 许氏眼里含着泪,看见宋清欢便再也忍不住。 宋清欢什么也不说,只打开红漆匣子,取了块参片给许氏含着,又掏出银针,迅速的在几个穴位上扎上银针,首要止血。 又告罪一声,同珍嬷嬷一道给许氏换上干净的衣裙,见那陀带血的肉彻底落了出来,强忍着没出声。 只道:“嬷嬷,嫂嫂身子娇贵,此处离皇城也不远,不如着人去请御医直接往王府去。” “前头的马车虽堵得死,可叫人挨个的说一声,让条路来,先将人送回府里最是紧要。” 宋清欢虽有半桶水的医术,可到底不精,能辨别出马车里头有脏东西多是因着原先制毒多有接触,这会她能给许氏止血,但却不能真正救她,还得靠擅妇科的御医。 珍嬷嬷颤着手用脏衣裳将那陀东西包好,对宋清欢的敌意也压了下去,哑着声儿道:“老奴这就去安排,还要劳烦邑王妃多看着点我们王妃。” 珍嬷嬷将那些衣裳卷起来塞进马车里的箱笼里,抹了把泪便下车去安排。 不多时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虽是未曾明说,可许氏也晓得腹中这孩子又离她而去了,心中伤痛难忍,可自始自终不发一语,只死死咬着唇。 宋清欢瞧着不忍,拉着她的手宽慰道:“嫂嫂别难过,你还年轻,孩子以后也是会有的。” “你不懂。”许氏握紧拳头,眸中缀着毒,再不复人前的温柔:“这些人是不想给我们活路。” 第14章 贵在自知自明 宋清欢不过是多管闲事,加之她是萧蔚的王妃,立场又摆在那儿,自是甚个都不好说。 一路上只默默的拉着许氏的手,马车越行越快,从流朱街行至禹王府只觉时间无比的漫长。 禹王府的门房拆了门槛,直将马车迎进王府正院,几个婆子将许氏抬进屋内,不多时太医院的太医也提着药箱匆匆赶了来。 院中丫鬟婆子来来往往,无人注意到站在廊下的宋清欢主仆。 禹王萧幕已二十七八的年纪了,到得如今膝下连儿女都没得一个,听闻许氏又落了胎,满心满意的都是恨。 报信的小厮说得不清不楚,他从礼部匆匆告假回来,还未瞧见许氏便见宋清欢双手带血的站在那儿,只当此事与她有关。 满腔的怒火再是没忍住,几步上前猛的掐住宋清欢的颈脖:“秀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必要与你们邑王府同归于尽。” 萧幕不是不能生,而是不敢生,早年许氏曾怀过两回,可每一回都没保住,不为别的,只因萧蔚还没得子嗣。 过得这几年,许氏好不容易再怀上,处处小心翼翼,明明是天大的喜事却也不敢声张,没曾想都已经如此这般了,却依旧没保住。 宋清欢不晓得这里头的官司,说到底她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颈脖忽然被死死掐住,连进出气都不能,深深叫她感到恐惧。 踏雪叫喊的声音她听不见,也说不出一个字,指甲抠着萧幕的手,不多时他手背上便多了几条血痕。 珍嬷嬷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也叫这情形吓得一跳,赶紧上前:“王爷,您这是干嘛,快放手,咱们王妃能保住命多亏了邑王妃。” 萧幕也是怒到极致了,眸中一片腥红,哪里听得进珍嬷嬷的话,反倒手上更添几分力道。 “王爷,王爷,使不得,使不得……”珍嬷嬷上前劝架。 可她同踏雪说到底也不过一介女子,力道如何都比不过萧幕,反惹怒了他被推倒在地。 一时间院中又乱成一团。 宋清欢脑袋发懵,越发害怕萧幕手上没个轻重,真把自个给掐死了。 当下心里一横,双手不再胡乱抓,摸到萧幕手腕上的穴位,狠狠按下去。 果然听得一声哀嚎,颈脖上力道松懈下来。 宋清欢捂着颈脖连连后退,看了看萧幕,又看了看从地上爬起的珍嬷嬷,什么都没说,叫踏雪扶着转身便离去。 主仆二人直到上了马车,还后怕不已。 踏雪双眸通红,看着宋清欢颈脖上的伤,便忍不住哭出声来:“禹王殿下,未免,未免也太可怕了。” 宋清欢喉头痛得厉害,声音沙哑,咬唇慎重道:“此事你切莫叫别个晓得。” 萧幕一向温文尔雅示人,虽做起事来畏首畏尾,可京中哪一个不赞他一句宽厚。 这样一个人突然怒极到如此地步,要么是忍无可忍,要么是冲动无脑。 宋清欢甚至有一瞬间的后悔今日这般多管闲事。 马车回了王府,宋清欢换下宫装,用香夷子净了双手,还未来得及坐下透口气,姚月婵便踩着点过来了。 没了萧蔚在侧,姚月婵也不装腔作势了,自顾自的往玫瑰椅上一坐,捏着帕子就咯咯笑起来:“听闻姐姐今儿去了禹王府?” 又问:“可是禹王妃请姐姐上门做客?” 宋清欢看也不看姚月婵,只端了茶碗小口抿了一回,无波无澜道:“怎么?我堂堂王妃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还要同你一个妾汇报?” 她换了袭高领的衣衫,遮了颈脖上的伤痕,可掩盖不了破风箱般沙哑的声音。 姚月婵叫这声儿惊得一惊,随即又恢复如常,眼眸一低,绞着帕子似笑非笑道:“那倒不必,妹妹也没兴趣探听姐姐的行踪。” “王爷如今身子不适,正养着,也不方便过来,这才叫妹妹来给姐姐带句话罢了。” 宋清欢这才抬眸,却并不出声。 “王爷说了,他并不想将宋家踩到脚底下去,可姐姐若是将自个作死了,他也不会拉一把的。” 姚月婵清浅一笑:“也不怕跟姐姐透个底,咱们王爷一日没得子嗣,禹王便一日不能有子嗣。” 宋清欢神色一变,眸中散着寒意:“禹王妃的事是萧蔚做的?” 姚月婵唇角一勾,既不承认,却也不否认,只道:“人呢,贵在自知自明,得看清自个有几斤几两,别闲得甚个事都要插一脚,都说慧极必伤,劝姐姐还是良善些好的。” 胭脂粉的绣鞋抬起,上头绣着大串的紫葡萄,姚月婵面上满是得意之色。 宋清欢心中波澜起伏,许氏那痛苦且缀着毒的目光她如何能忘,她恨得咬牙切齿说:“这些人是不想给我们活路。” 那种绝望的心情宋清欢虽不能身同感受,却也被渲染,然而那些戳人心的事儿,到得始作俑者的嘴里,却不过简简单单一句话。 萧蔚这个人,更加叫宋清欢恶心起来,就连眼前这个娇柔的姚月婵都让她打心底的厌恶。 “还真是谢谢妹妹提醒。”宋清欢面若寒霜,搁了茶碗反问姚月婵:“这么说来妹妹可是有自知自明的了,只不知你可晓得自个有几斤几两。” 姚月婵面上笑意不改,轻哼一声:“姐姐何必假清高,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姐姐就算得了王妃的位置,可也得不到王爷的人,一样叫人耻笑。” “而妹妹我,虽未坐上正位,可有王爷的宠爱,日后必然儿女双全,子嗣延绵,说起来,妹妹可是一点都不亏呢。” “呵呵……”宋清欢理了理衣摆,换了个轻松的坐姿,眉目间皆是挑衅之意:“人这一辈子长着呢,妹妹如何就这般笃定我得不到王爷的宠爱。” 宋清欢也算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她就不信姚月婵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能装上一辈子。 男人嘛,喜新厌旧的多了去了,谁还能容颜不老,荣宠一世。 宋清欢不羡慕姚月婵,可就是看不顺她那副嘴脸,就是恶心也要好好恶心恶心她。 唇角溢出一丝讽笑:“有些事能瞒得了一时,却是瞒不了一世的,只要我想,王爷随时都有可能回到我身边来,到时候,什么宠爱啊,儿女双全,子嗣延绵呀,可都成了虚无缥缈的梦。” 姚月婵面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眸中的心虚之色一闪而过,张了张口,忽然拔高了声儿:“你记起来了?” 不等宋清欢说话,她又猛的站起身来,目光森森的看着她:“不对,你框我……” 那嚣张跋扈的气势不过瞬间便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惊惧。 没错是惊惧! 第15章 铺路1 宋清欢没有错过姚月婵面上的惊惧,也没有错过她那句:“你记起来了?” 她顶了宋家大小姐的身份时记忆已是不全,张云微提起萧蔚言辞闪烁,只当那些不记得的旧事是为着萧蔚,可今日瞧姚月婵这模样,想来倒不如自个想的那般简单。 姚月婵面上惊惧的神情不过维持片刻便收敛起来,可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 神色复杂的看得宋清欢一眼,她揣着不安的心,屈膝一福:“王爷让妹妹带的话已经带到了,姐姐若是无事的话,那妹妹就先告辞了。” 宋清欢稳坐不动,意味深长的勾唇浅笑:“别啊,我还打算留妹妹一道用膳呢。” 姚月婵踉跄离去,哪里还敢留饭。 浅云居回归于平静,宋清欢闭着眸子靠在玫瑰椅上半响不言不语。 她乃孤女出身,同师父相依为命,那么多年虽是颠沛流离过得并不如意,也因如此更是比寻常人惜命。 许氏流产瞧着不过是小事,可就是她这半桶水的医术也晓得,今日若不是恰巧自个多管闲事,许氏这会怕是都断气了。 而今许氏虽是性命无忧的,可若是没碰到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日后能不能当娘也难说。 都说皇家无情,原来她只当是戏台上唱得夸张了,可今日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皇家。 萧蔚自来不是个眼里能容得沙的人,这会子倒还能容忍自个占着正妃的位置,若是将来有一日坐上那个宝座了呢? 刘贵妃娘家这些年来在朝中横着走,有这么个舅家在,王皇后嫡出的禹王都不敢冒尖。 真到了萧蔚羽翼丰满的那一日,宋清欢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不仅如此就是要动宋家也跟碾死只蚂蚁般简单。 “不行,这邑王府不能待了。”宋清欢猛的睁开眸子,心中一阵狂跳,不仅邑王府不能待了,就连宋家也不能继续这般得过且过了。 “踏雪,我有多少银子?”宋清欢站起身来,说着话便已经进了内室。 孙嬷嬷管着宋清欢院里的事务,踏雪寻梅一个管嫁妆私产,一个管衣物膳食。 宋清欢要清点自个有多少能用的银子,踏雪立时便跟着进屋应道:“姑娘出嫁时陪的三千两,咱们这些时日也没甚个大的开销,那笔嫁妆银没动过,田产跟铺面的收益都还得到年底。” 说着便从黑漆雕花柜里取出个匣子来,里头锁的是陪嫁的田产,铺面契子,还有账薄同银票。 宋家自打老侯爷去后,宋文德便袭了爵,他自小喜好附庸风雅那些玩意,败起家来也从不手软,到得如今齐北候府便一日不如一日。 宋家置办不了丰厚的嫁妆,便将宋清欢生母云氏的嫁妆匀了两分,一双儿女对半分,到得出嫁时,加上宋家置办的那些一起,这才勉勉强强看得过去。 宋清欢将自个手里的银子拿出来点上一回,不由得叹口气,一根稻草压死人。 原来跟着师父朝不保夕的时候从来就没想过有一日手里能捏着三千两银,真到又这么一天的时候,才晓得在高门大宅里头三千两顶个屁用。 心里肉疼得不行,可还是抽出二千两来交给踏雪吩咐一番。 踏雪拽着银票,不赞同的看着宋清欢,劝道:“姑娘如今成了亲,日后人情世故处处都要打点的,田产同铺面的收益如今也还未知,若是置办了那些物什,咱们可就捉襟见肘了。” “你自放心去办,我心里都有本账呢,不过这事你得般的小心些,别叫旁人瞧见了。” 宋清欢心里跟明镜似得,可老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踏雪是个稳妥的,虽是不赞同,可还是依吩咐照办下去。 寻梅捧了食盒来,将热滚滚的肉糜粥同几碟小菜一一摆上来,一张小脸却拉得老长。 “姑娘且先用些垫垫肚,一会再喝药。” 深秋的天时黑得早,从禹王府回来便时辰不早了,这会子日头也有了西沉之势。 折腾这么一天,宋清欢也不过早上吃了一笼汤包同胡辣汤,早就饥肠辘辘。 她坐到膳桌边,先起筷吃了几口小菜,见寻梅脸色臭得不行,便笑:“小嘴儿都能挂油壶了。” 寻梅闻得她声儿沙哑难听,却还有心思说笑,不由得气得跺脚:“姑娘还有心思笑。” 说着便泪眼婆娑起来:“都伤成这样了,还笑得出来。踏雪也是个没用的蠢货,跟着姑娘出去都能让姑娘受伤。” 宋清欢也就觉得快被掐死时吓得要命,这会好好活着的时候,却又不长记性了。 吹凉了肉糜粥送入口中,宋清欢又笑着附和:“是呢,踏雪胆小,下回你跟我出去,若是有人敢对我不利的,保证还没近身就被你给一眼瞪得不敢上前了。” “那姑娘可要说话算数。”寻梅吸了吸鼻子,浑不在意宋清欢不过说笑。 宋清欢吃了两碗粥下去,又捏着鼻子灌了碗药下去,这才觉得喉咙的疼痛缓解不少。 挨在西墙的临窗暖炕上,透过窗柩望着满是红霞的天色,渐渐泛起了困意。 踏雪办完事回来已经月上中天了,宋清欢睡了一觉醒来,正抱着大迎枕同孙嬷嬷叙话。 “老奴打听了,王爷平日里不怎么喜欢甜食,吃食上头虽也没甚个特别喜好的,可每回上进的吃食,只要是面食一类的,撤下来都是光盘的。” 孙嬷嬷面颊发红,眼眸亮晶晶的,说起话来还带着一股子酒气,但周身都透着一股子精神气。 宋清欢嫁进了王府几日,却从来没想过要去讨萧蔚的欢心,今儿却主动叫孙嬷嬷去打听萧蔚的喜好,只当是这位小主子开了心窍,心里如何不高兴。 她自个舍了银钱下去请了几个灶房里干活的婆子吃了酒席,几杯酒下去,再给点好处,便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的了。 孙嬷嬷原就是亲娘云氏身边的人,宋清欢自是晓得她是有几分本事的,捻了块白糖糕打牙祭,面上团着笑:“那我若想给王爷送些吃食,可做些甚个好。” 第16章 铺路2 “这个好办。”孙嬷嬷喜笑颜开:“王爷这两日养着病,引嫣阁那头日日都是清淡的吃食,只怕嘴都吃淡了。” 又道:“这事姑娘不必操心,老奴明儿一早就去厨下操持着,您明儿露露脸,再将食盒提过去便可。” 世家大族里的姑娘说是厨下手艺了得,可也不过说说,哪有姑娘当真下厨的,不过是厨娘将东西都准备好了,再请主子动两下铲子,便算是姑娘做的。 孙嬷嬷从云家出来,这些个门道再是清楚不过。 宋清欢也不想当真在萧蔚的事儿上费心,见孙嬷嬷都包揽了过去,自是再好不过:“那就有劳嬷嬷了。” 见孙嬷嬷喝得面红耳赤的,又让寻梅送她回去歇着。 寻梅送孙嬷嬷出去,屋里头伺候的小丫鬟便也都遣了下去,踏雪这才背着个包袱上前。 “姑娘瞧瞧,可都是这些。” 蓝色的包袱皮摊在炕桌上,只见里头放着一长两短三个锦盒。 宋清欢一样样拿出来瞧了,最长的那个锦盒是一副气势磅礴的山水画,这玩意她不懂得欣赏,只细细瞧得一回下头的印鉴无误,这才小心的卷起放好。 其余两个锦盒都是首饰,一对羊脂玉手镯,一副璎珞八宝项圈。 踏雪将剩下的银票从袖兜里取出来:“那副画最贵去了一千两,玉镯同项圈一起也去了一百多两。” 想了想又道:“姑娘,侯府里当的东西也不止这几样,咱们也没那么多银子一一买回来啊。” “能拿回一样便是一样。”宋清欢将三个锦盒都一一盖好,放进炕柜里头。 这三样是出嫁前,小云氏让人去当了套了现银给她当压箱银的,许是当得不止这么些,可她见过的便只得这三样。 将东西归拢好了,宋清欢又重新坐下来:“你回头再打听打听,有那些东西是经了他的手当得,当去了哪儿,挑些赎得起的,都赎回来。” “还赎啊?”踏雪有些担忧,虽是手里还捏着八百多两,匣子里头还有一千,可作长远的打算,也不算多了。 “不要紧,先将赎得起的都赎回来,银子的事我会想法子。”宋清欢又捻起一块白糖糕,狠狠咬下一角。 还有个人欠她的黄金没送来呢。 将事儿都交代下去,宋清欢就着灯看了小半个时辰的医术,这才吹灯歇下。 邑王府虽是进了一位正妃一位侧妃,可王府的管家权却没落到任何一位手上。 孙嬷嬷昨儿又是请酒席,又是赠好处的,一早上又打点上一回,几个婆子虽没明面上帮着,却也没暗地里使绊子。 斩了两只鸡熬上浓浓一锅汤,才又揉上粉拉出劲道的面条。 热油下锅炒肉燥,宋清欢便挽了衣袖动上两铲子,跟着便坐到后头去歇着了。 浓香的鸡汤面煮出来,还未送去引嫣阁,宋清欢自个便呼啦啦的吃上一碗,周身暖烘烘的了,这才提着食盒往引嫣阁去。 引嫣阁的小丫鬟一如既往的笑意吟吟,恭恭敬敬的将宋清欢迎了进去。 萧蔚伤了腰,已经躺了好几日,国库被盗,圣上没了银钱消遣气得火冒三丈,昨儿夜里愣是将看守国库的刘家子弟打死了一个,他心里也跟火烧似得,得了消息便一夜没睡。 这会一听是宋清欢来了,那憋在心头的怒气立时便觉有地儿出了:“让她进来。” 姚月婵是心尖人舍不得发作,可宋清欢却又不一样了。 坐在妆台前梳妆的姚月婵眸中诧异一闪而过,从妆匣里挑了支素雅的珠钗戴上,不发一语。 宋清欢来送吃食本就是做做样子的,她都打算好萧蔚当着她的面将食盒扔出来的打算了,没想到这货居然请她进去? 心中直觉这不是好事,可做戏也做全套,心里骂上千百回,面上却还端着笑从寻梅手里接过食盒,亲自拿了进去。 上回来引嫣阁叫那股子酸臭味膈应了,不过匆匆一瞥也没心思细瞧,今日再看,不由得心中啧啧出声,果然得宠的跟不得宠的就是不一样。 萧蔚依旧躺在榻上,百年好合的帐子垂下,半遮半掩,姚月婵一袭梅红家常衣裙,梳着圆髻,面上挂着温柔笑意,一见宋清欢便踩着小碎步上前接过食盒。 “姐姐有心了,一大早的还亲自下厨给王爷做吃食,妹妹甚个都不会,当真要好好跟姐姐学学。” 又道:“姐姐辛苦了。” 这副温柔可人的模样,倒同昨日在浅云居那股嚣张气焰再不一样。 宋清欢也端着笑:“可比不得妹妹,妹妹照顾王爷才是最辛苦的。” 又问:“王爷身子可好些了?” 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笑得灿烂,可目光一碰,却又是电光火石。 “还死不了。”萧蔚冰冷的声音从床帐内传出来,又理直气壮道:“既然来了,便伺候着,让婵儿下去歇歇。” 姚月婵看得宋清欢一眼,倒有几分幸灾乐祸。 宋清欢神色不变:“应该的,本来就是妾身的分内之事,叫妹妹分担了,是妾身过意不去。” 利落的打开食盒,将盅里的鸡汤浇在煮熟的面条里,又拨了肉燥在上头。 一时间屋内香气四溢。 宋清欢将垂下的帐子用金钩挂起,捧了汤面来当真要伺候萧蔚用膳。 萧蔚眸中一片怒火,侧过身来看见宋清欢站在眼前便道:“怎么的,还要本王起身配合你不成?” 宋清欢眨眨眼:“王爷说得是。” 跟着便端来小杌子挨着榻边坐了。 “再低点。” 小杌子也没得坐了,宋清欢蹲下来也叫萧蔚呵斥一回,直到跪了下来才见他满意。 “你想烫死本王不成?”萧蔚怒火不散,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汤面还未吃到嘴,便又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 “妾身给王爷吹吹。”宋清欢出奇的配合,噘着嘴便吹上了。 萧蔚瞧见那唾沫星子直往面汤里散,胃里一阵阵的恶心,恨不能一脚踹死她。 “滚出去,照顾人都不会,你还会点什么,废物玩意。” 那满腔的怒火丝毫不见散去,反而越烧越怒。 宋清欢也不争辩,应得一声,便起身。 手里端着满满一碗汤面,腿脚一动,人还未起,一碗汤面毫无偏差的全倒在萧蔚的身上。 第17章 赏赐1 浓厚的鸡汤瞬间浸入锦被中,厚实劲道的面条沾在被面上,整个屋子充斥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宋清欢!”萧蔚几乎是从床榻上弹跳起来的,丝毫看不出是个伤了腰需要卧床的病人,铜铃般的眸子似要将眼珠子都瞪出来了,这么瞧着还着实骇人得很。 姚月婵适时的进屋,弯弯柳叶眉一蹙,眸中便含了泪,几步上前扶着萧蔚,急切的呵斥出声:“姐姐这事做什么,王爷身上还有伤呢。” “妹妹,我不是故意的。”宋清欢眨巴眨巴眼儿,嘴儿一扁,也装出一副无辜样来。 “妹妹惯会伺候人,我却是个蠢得,这才干出这样的蠢事来,着实不如妹妹,日后还要同妹妹学习如何伺候人才是。” 伺候人,说得可不都是那些贱籍女子干的勾当,姚月婵堂堂侍郎千金叫宋清欢这么一说,便同那些勾栏院里的姑娘一般无二。 如此作贱的话从宋清欢口中说出来,一点都不觉哪里不对劲。 掐得自个一回,硬是挤出几滴猫泪来,宋清欢对着萧蔚屈膝一福:“王爷,都是妾身不好。” 就她那副做作的模样,谁人瞧不出是做戏的,只怕今儿闹得这一出也是她故意为之。 萧蔚同姚月婵皆气得肺炸。 姚月婵方才眸中蓄泪还有几分是做做样子,这会子便是真的哭了起来,咬着唇身子直发抖:“姐姐未免也太侮辱人了。” “妹妹这话何解?我怎么侮辱人了?”宋清欢眼泪汪汪,装傻到底。 直气得姚月婵哭出声来,往萧蔚身上一扑。 萧蔚方才起身时本就是一时情急,腰间的伤痛未能顾及,这会儿姚月婵往他身上一扑,便觉不受力,两人一块倒了下去。 “来人,快来人,王爷摔倒了……”宋清欢大叫一声,老早侯在廊下的丫鬟婆子闻声一窝蜂涌进来,瞧见屋内这番情形,顿时乱作一团。 引嫣阁内无人顾及到宋清欢,她便带着寻梅趁乱离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丝毫不将方才之事放在心里。 寻梅瞅着宋清欢的神色,分外不解,主仆二人行至浅云居,关起门来,寻梅这才道:“姑娘这是唱的哪一出,您不是送吃食去给王爷么,怎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宋清欢往暖炕上一挨,捧了小丫鬟递过来的玫瑰蜜水便喝了一大口,闻言一笑:“吃我送过去的东西,萧蔚也不怕短寿。” 捻起炕桌上的栗子糕咬上一口,心里乐开了花。 昨儿起了心思给萧蔚送吃食时,的确是想着同他缓和缓和关系的,可他既是做了初一,自个脾气一上来,自然也做了十五。 从今往后要同萧蔚冰释前嫌,叫他另眼相待怕是再不能够的了。 宋清欢如今也不惧了,先头她过怕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只想安安稳稳的,万事求个全。 方才有了在引嫣阁那一出,这才觉得自个未免太过鼠目寸光,圣上现下还活得好好的,禹王乃正室嫡出,于情于理皇储之位也该落到他头上来的。 就算不能,除了禹王,萧蔚还有几个成年的弟弟,都说皇家无情,萧蔚无情不见得其他几个兄弟也都是有情的,日后皇储之位究竟落到谁手上,此时谁能说得清。 宋清欢心里打定了主意要离了邑王府,自然也不愿逆来顺受,得罪了便也得罪了。 寻梅自然不晓得宋清欢是这么个心思,只叫她这话吓得一跳:“姑娘,王爷是您的夫君呢。” 如今是,也不代表以后都是。 宋清欢避而不谈,只翻出医书来,有一下没一下的看。 王妃大闹引嫣阁的事儿,没多时便又传遍了整个王府。 孙嬷嬷只得当她家姑娘开了窍,从昨夜喜到今日,哪里晓得又是空欢喜一场。 一听消息,立时急赶急的寻到宋清欢跟前:“我的好王妃哟,王爷身上有伤,心里头不痛快,脾气自然也差些,可您好歹忍忍才是,犯不着同个病人计较啊。” 宋清欢眼皮子抬都不抬一下:“嬷嬷也算看着我长大的了,怎的别个说甚个你就信甚个,我今儿自进了引嫣阁,便一直低声下气的,连高声一句都不曾,我怎的就没忍了?” “王妃……”孙嬷嬷心里着急,还要再劝,寻梅从外头急急忙忙的撩帘进来,神色慌张:“姑娘,宫里送赏赐下来了。” …… 邑王府会客的花厅内,亲自来往邑王府跑一趟的是王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宦官赵全,面皮白净,周身阴柔之气,站得笔直的将宫里头的赏赐一一唱回名。 头面首饰,布帛皮料,珍珠宝石应有尽有。 宋清欢跪在下头,低眉敛目,端着未达眼底的笑意,不动声色。 赵全眼角余光看得她一回,也不动声色,只将赏赐一一唱完,这才亲自将人扶起,恭敬道:“皇后娘娘说昨儿多亏有邑王妃您出手相助,这才将禹王妃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兄友弟恭,妯娌和睦,邑王妃受得住这些赏赐。” “臣妾谢过皇后娘娘恩赐。”宋清欢笑得面皮发僵,却还不得不假惺惺的谢恩。 什么兄友弟恭,这话说起来好听,可偏偏赏赐是给邑王妃的。 王皇后是禹王的亲生母亲,不可能不晓得禹王妃流产一事同邑王府有关,自个虽是多管闲事一回,可她这般大张旗鼓的给自个赏赐东西,如何就不是拿她当枪刺激萧蔚母子。 赵全面上的笑意不曾变过,手中拂尘一扬,又意有所指的压低声音同宋清欢道:“禹王夫妇也是知恩图报的,何人雪中送炭,何人雪上加霜,心里那本账都清楚着。” “王妃着实是个心善的。” 宋清欢憨笑一声,示意踏雪一眼,便将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塞给赵全:“多谢公公仗义之言。” 赵全来的突然,走时也匆匆,踏雪亲自将人送出门去。 宋清欢摸着赏赐下来的衣料,唇角微弯,虽是觉得王皇后如此不免又恩将仇报之意,可也不得不说简直犹如瞌睡递了枕头。 葱白似得的手一指:“这几匹料子不错,裁来做冬衣正好。” 又挑了两张毛料,面皮一扯便同寻梅道:“你们家姑娘得了这么多好东西,是不是也要让大家伙晓得晓得。” 第18章 赏赐2 王皇后派人送来赏赐本就不是秘密,不多时便压下宋清欢大闹引嫣阁之事,传得整个王府沸沸扬扬的。 邑王府针线房内,寻梅抱着宋清欢挑出来的料子,面上都笑出朵花儿来了。 “秦娘子,我们王妃说了,这几匹皇后娘娘赐下来的料子做冬衣正好,你看甚个时候得空便给我们王妃裁上。” 几匹华贵鲜亮的料子往那儿一搁,几个绣娘的眼儿便都直了,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宫里头赏赐下来的东西本就不凡,王皇后有意而为,给宋清欢的便是极好的,这些个针线房里的绣娘一眼便能分出好歹来,摸着那料子爱不释手。 寻梅脑袋一扬,满脸的趾高气扬,轻哼一声:“这算什么,你们是没看到皇后娘娘赏给我们王妃的那些头面首饰,同珍珠宝石,那个才叫好看。” 赵全往邑王府一来,宋清欢救了许氏的事,便再也兜不住。 又绣娘便忍不住问:“寻梅姑娘,王妃当真会医术不成?还好巧不巧的救了禹王妃?” 寻梅昨儿没跟着宋清欢一道出去,自然不晓得她家姑娘是如何救人的,可这事宋清欢一早就交代了,当下连腹稿也不必打:“皇后娘娘都送赏赐来了,这事还能有假不成?” “我们王妃生母生时可是同江州白家白姑姑是闺中密友,白姑姑医术了得也不必我吹嘘,那年我们夫人先去,王妃身体不好,便叫云老夫人接去江州养了两年。” “王妃的医术便是白姑姑教的,虽不过是点皮毛,可便是皮毛也比寻常人强了不知多少倍。” 几位绣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唏嘘。 虽是无人见过传说中的这位白姑姑,可她的事迹却是人人都晓得几桩的,没想到宋家没落到如斯地步,宋家姑娘却还有此等际遇。 府中下人关系错综复杂,寻梅往针线房去得这一趟不多时便又传了出去,传到姚月婵耳中的时候,便成了另外一套说辞。 “虽说是邑王妃救人在先,皇后娘娘褒奖在后,可这么多赏赐怕也是看在正室的面上,才这般体面,若是换了侧室,怕是要大打折扣。” 姚月婵工部侍郎千金的身份,在勋爵之家的贵女中算不得什么,嫁给萧蔚为妾也不算低嫁。 可放着正头娘子不做,来给萧蔚当妾,多多少少还是委屈的。 侧室二字只要一提起便能扎烂她的心。 当下抬手便摔了手中的茶碗,气得发抖:“她算什么东西。” 若是没得云家,邑王妃这个位置是她的,那些荣耀,赏赐也该是她的。 宋清欢算什么,不过就是个没落侯府的千金。 “就是。”飞霜冷哼一声:“主子是没瞧见浅云居那股子得意劲,不过些宫里赏赐出来的东西,有什么好得瑟的,还侯府千金的,奴婢瞧着就跟那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似得。” 姚月婵忍了又忍,指甲嵌入掌心,却始终咽不下那口气,半响便又问:“你是说,她跟江州白家那个沽名钓誉的白姑姑学过医术?” 飞霜不明姚月婵为何问这个,不过还是应道:“听说是这般,不过奴婢猜想定然是她误打误撞罢了,就是学了点皮毛又哪里又本事真将人从鬼门关里拉出来的。” 姚月婵没说话,心头却已升起了算计。 …… 王皇后赏赐下来的东西虽都是些女子装扮的寻常物,瞧着价值不菲,却是变卖不得的。 宋清欢想做的事儿还有许多,只可惜没银便没底气,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去将萧辞欠的那笔帐讨回来比较稳妥。 踏雪正将今日赎回来的砚台装好,说着账目上的事儿。 宋清欢将手上的医书一搁:“去跟马房说一声,明儿咱们回侯府。” 赎回来的这些东西要送回去,还得寻摸个机会去讨债。 邑王府这几日乱七八糟的,萧蔚虽是养病,可也被朝中之事缠身,郁结于心;姚月婵要拢住宠爱,也没得心思来插手府中事务。 宋清欢要回侯府,马房虽是拖拖拉拉,可到底也给安排了。 连着两回堵在流朱街,也连着两回在流朱街救了人,宋清欢简直怕了,第二日便趁着天刚亮,人流不多时回了宋家。 昨儿递了信,一早上门房上便又小厮等着,邑王府的马车才进府,小云氏便从二门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十二岁的宋清颜。 自打宋清欢出嫁,京中流言便没消停过,这几日又徒添几桩,小云氏早就坐不住了,但顾忌着宋清欢新嫁,不好往王府打听,只得着急上火。 人才下马车,立时便急急忙忙迎了上去:“听说邑王殿下受了伤,你怎的这节骨眼上回来。” 不等宋清欢回来,便又问:“你要回娘家,可有知会过殿下,可万莫为了这些事儿生分了才是。” 宋清欢在邑王府待着不舒坦,回来了便更是不乐意提萧蔚等人,咧嘴一笑:“娘,王爷受伤有的是人照顾,再说了,女儿虽然是嫁了,可又不是卖身了,总不能连娘家也不能回吧。” 说着便伸手去拉宋清颜,身子微弯,笑道:“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谢姐姐好意,我什么都不缺。”宋清颜下意识后退一步,多有排斥之意。 宋清欢手上一顿,虽觉尴尬,可也未多说,原来的宋清欢自来不将宋清颜将在家妹妹,是以宋清颜同她也跟陌生人一般。 小云氏想替女儿说两句,可还未开口,宋清欢便挽了她的胳膊笑嘻嘻的边走边道:“娘,我想吃胭脂鸭脯,水晶虾饺……” “晓得你爱吃,一早就吩咐厨下准备着了。”小云氏连声道,对于宋清欢的亲昵举动很是高兴。 原来那么多年她为了姐姐这两个孩子掏心掏肺的,却没落得半点好,可自打上回宋清欢落水之后,这孩子对她的态度大不一样,只当是这么多年总算捂暖了这孩子的心,心里如何不高兴。 母女三人回了淑云阁,进屋时还说说笑笑的,小丫鬟的茶水点心还未奉上,便听得宋清颜毫不客气的怒声传来:“家里已经被你们姐弟二人折腾这样了,你还想怎样?” 第19章 宋有渝1 宋清颜不过十二岁,可眉宇间已经带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犀利,一张还未长开的小脸满是通红,怒目而视。 宋清欢讪讪一笑,想端起茶碗掩饰面上的尴尬之色,可伸手一捞却是空空如也。 宋家虽是没落了,可到底手上还有些许产业,只不过不多罢了。 宋文德是个文人骚客,不惯打理那些庶务,这么多年了,连帐都没盘两回,收益自也一年不如一年。 家族繁荣昌盛,权势,名誉,金钱一样都少不得。 宋清欢原想小云氏管家一把好手,若是这些产业教到她手上,虽说不至于立时满铂满盆,可至少不会叫那些个管事的贪墨,败尽了去。 只没想,才提了个话头,就惹得宋清颜这般怒意。 “放肆,你就是这样同姐姐说话的吗?娘教了你这么多年,都白教了不成。” 小云氏面色铁青,瞧见宋清颜这副模样又是恼怒又是心疼。 宋清欢提起宋家现有的产业之时,她的确是心头一跳,可她自来对继子继女宽容许多,就算宋清欢对宋家有什么图谋都好,可万不能叫自个女儿这般挤兑姐姐的。 奉茶的小丫鬟听得屋内这般动静,一时间也不敢进去,只规规矩矩的站在廊下。 “娘,不怪妹妹,是我不是。”宋清欢拂了拂衣袖,又岔开话题同踏雪道:“把东西拿来吧。” 也是当真怪不得宋清颜,宋清欢说宋文德同宋有渝是两败家子,其实原来的宋清欢也好不到哪儿去。 小云氏在继子继女跟前多是小心翼翼,宋有渝或明要或暗偷都是低级手段,原来的宋清欢手段却高明得多了。 但凡谁家送了宴请的帖子来,宋清欢总有法子不开口便让小云氏给她置办新衣裳首饰。 中公的银钱有定例,哪有那许多银子替她操持的,便更多的是拿小云氏的嫁妆补贴。 宋清颜打小看哥哥姐姐要这要那,自个却什么都要不来,小时候不懂事还觉得母亲偏心,可长大了才晓得哥哥姐姐的可恶。 宋清欢出嫁,家里将能给的都给了,如今还未缓过气来,没曾想宋清欢又提及宋家产业,便只当这位姐姐又想着法子算计家里剩下的这点,自是气得不轻。 宋清颜气得脸红脖子粗,宋清欢也不同自个解释,原来宋家真正的大小姐本就干了不少惹了嫌的事儿,如今解释也没得用,只看日久见人心罢了。 踏雪将这两日赎回来的东西摆上炕桌,几个锦盒一一打开来,却叫小云氏大惊失色。 锦盒里头这一样样的,她如何不认得,却不说那砚台同卷起的画卷。 那羊脂玉手镯同八宝璎珞项圈都是她姨娘攒下来给她的陪嫁,宋家没落,她的嫁妆也当得七七八八了,留到最后那几样便都是心头之物。 原先为了宋清欢出嫁好看,她才忍着不舍当了,只如今…… 宋清欢轻笑:“我知道,这些都是父亲母亲心爱之物,只因各种缘由流落在外,女儿心有不忍,特赎回来,哪怕留着做个念想也好。” “母亲疼我,爱我,清欢都晓得,这么多年来,是清欢不懂事,让母亲受累了。” 她起身,对着小云氏跪下,实心实意的磕了个头。 小云氏受宠若惊,不敢受礼,连忙起身扶她:“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如今你是王妃,还行此大礼,可不是折煞我。” 眼角却已经泛着泪光。 “就算我是王妃,那也是母亲的女儿,母亲受得起的。” 小云氏是真的好,宋清欢溺水而来,烧了三日三夜,她便日日衣不解带的守着,便是后头好了也嘘寒问暖,日日记挂,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宋清颜冷哼出声,指着那些赎回来的事物便咄咄逼人问道:“这些个为了你,为了哥哥当掉的东西,姐姐今日送了回来是几个意思?” 又道:“娘管家多年,贴了多少银子下去暂且不说,今儿你若是想拿这些东西来谋算家里仅剩的一点产业,我告诉你,做梦。” 想了想,又怕话儿说得不重,复又加一句:“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宋清颜这话说得极是重了,小云氏顿时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宋清颜已是委屈得大哭起来:“娘,这么多年你任劳任怨的为了整个家操劳,掏心掏肺的对哥哥姐姐好,可到头来你得了什么?” 小云氏如何就不委屈,可她一介庶女,嫁进齐北候府为的就是姐姐这一双儿女。 宋清颜将这些委屈说了出来,小云氏就是不承认,却也跟着落泪,咬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宋清欢站在那儿,心里也不是滋味,可这时候她不管说什么都不对。 扯了扯嘴角,只得悄无声息的从屋内退出来,往宋家老太太的福寿堂去。 踏雪寻梅跟着身后,主仆三人才出了淑云阁,寻梅便忍不住道:“二姑娘这脾气可真是越发见涨了,咱们姑娘如何就是那等不堪的人。” “少说一句,没人当你是哑巴。”踏雪瞪得寻梅一眼,看了看宋清欢的背影又压低声音道:“没瞧见姑娘心里头不高兴么,偏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虽是压低了声儿的,可一字一句都全进宋清欢的耳中,她倒是噗哧一笑:“也就你们两个不嫌主子丑了。” 又道:“本就是我的不是,原来为了一己之私总叫母亲为难,又不顾家里是甚个情形,妹妹要恼也是该的。” 宋清欢说得这两句,又是一笑,瞧着这齐北候府萧条的光景,心头也生出几丝感慨来,脚步一顿便问:“大少爷呢?” 晓得宋清欢要寻宋有渝,踏雪一进府便着人去打听了,这会问起来她也答得上,连声道:“说是天亮了才回来,这会儿正歇着呢,一会中午还有饭局。” 宋清欢应得一声,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同踏雪低喃几句。 在一旁听个正着的寻梅满脸讶色,眨着眼睛问道:“姑娘,大少爷最近得罪了你吗?” 第20章 宋有渝2 宋老夫人多年不问府中事务,只日日在福寿堂闭门不出,诚心礼佛。 福寿堂里里外外都是一股檀香味儿,宋清欢在正堂坐着喝了盏茶,才等来宋老夫人身边的孔嬷嬷。 “老夫人这会正在做早课,马上要过年了,还得抄金刚经送去寺里焚了,老夫人说让姑娘别等了,这儿味也重,孝心不孝心的,老夫人都晓得,也未必要做给旁人看。” 虽是传个话让宋清欢不必多礼,可言语间却也有训话的意思。 宋清欢抿了抿唇,她自从来了这儿,也不过在出嫁那日见过这位便宜祖母一面,那会瞧着觉得是个极和善的,如今再瞧怕是自个想得太简单了。 “那,我便先去给父亲请安,回头再来陪祖母一道抄经书。” 宋清欢这般说着,孙嬷嬷却并没有应。 临去前,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那香烟袅袅的后堂。 听说宋老夫人出身名门,年轻时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厉害角色,只不知为何宋家落到如今地步,她却眼睁睁的看着,并不约束。 宋清欢从王府出来时辰尚早,流朱街未曾堵车,她来王府时辰也尚早。 深秋早晚寒凉,宋文德着一袭月白宽袖的道袍立于窗下作画。 茅深居的院内种了好几株梅花,墙角下还养着各色兰草,这么远远的看过去,的确有仙气飘飘的意味在。 “爹。”宋清欢才进院,便咧嘴一笑,大声喊一句。 宋文德闻言,忙抬起头来,随即面上露出笑意来,搁了笔从屋内迎出来:“欢儿回来了。” 宋文德娶云氏进门时,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云氏又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宋文德瞧见院中的景致秀美,叹得一句这个花儿生的好,那个花儿生得好的,云氏便能即兴作个诗句来。 夫妻两个自打成亲起便一直是蜜里调油般,后头有了宋清欢这个头生女,宋文德更是爱屋及乌。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宋清欢在家中为何想要什么便能有什么的情形。 如今的宋清欢虽说不是原来那个芯子,可宋文德待她好,她便也喜宋文德。 “爹,都深秋了,你怎么还穿这么点衣裳。”宋清欢几步上前,拉着宋文德便进屋去,又着小厮隶书去取了宋文德的披风来。 宋文德罩上披风,哈哈一笑:“还是女儿贴心。” 不过片刻便又笑意一止:“听说你这些时日又是大闹王府,又是行医救人的,可是怎么回事?” 宋文德结交之人皆是些文人,虽不是多嘴的,可出门会友,总能听得几句,更莫说宋清欢的事迹还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 行医救人得王皇后赏赐这样的事儿招摇了些,叫民人知晓谈论几句也是再正常不过,可王府里头的时候也能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便是有意而为的了。 宋清欢不曾着人打听外头的事儿,自也不晓得这些,可宋文德一说,她便也晓得怕是引嫣阁那位干的好事。 她在王府本就糟心的很,回了宋家,自也不想谈论这些,娇娇一笑:“人言可畏,没什么好在意的。” 说着又拉着宋文德道:“爹,我今儿给你带了好东西,在娘那儿。”又瞅着他的神色,试探的问:“爹,你同娘堵了这么久的气了,甚个时候才消气啊。” 宋文德不是个好酒色之人,可也不是甚个好夫君,好父亲。 宋清欢要出嫁那会,嫁妆单薄,小云氏便从宋文德的书房里拿了那副放了几年也不带看一眼的山水画典卖。 宋文德收藏来的字画书籍等等,就是不看,放在那儿落尘那也是宝贝。 小云氏典卖的虽不是他最宝贝的宝贝,可也触了他的逆鳞,为此气得同小云氏大闹一场,直接搬到茅深居。 小云氏操持整个侯府,日日打交道的便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自然同云氏那等凡事不操心,过得跟仙人一般的不一样,在宋文德心里姐妹二人自爷分了等的。 一个是仙人,一个是凡人,宋文德自是喜云氏多过小云氏。 宋文德一听小云氏,心里就不得劲,冷哼一声:“我是懒得同她这么个粗鄙之人计较。” “爹。”宋清欢软软道:“这世间女子本就同男子大不同,娘那样幸福的是万人中的一人。” “女儿原来也想做个似娘那样的人,可直到女儿嫁了人才理解母亲的难处。侯府家大业大,母亲天天要操持吃穿用度,还要打理人情来往,哪里还有时间来谈那些个附庸风雅的事儿。” 见宋文德眉宇间染了几分松动之势,宋清欢又道:“原来母亲动了爹的画作,也的确是她的不是,可母亲到底也是为了女儿,王府那样的高门槛,女儿若是太过寒酸,也叫人耻笑。” “我,我不是怨她典卖了画作。”宋文德轻叹一声,眼见宋清欢眨着眼儿等他说后续,又觉得卡在喉咙里的话说出来。 宋清欢也不逼他,凡是总要慢慢来,按下此事也不再继续说,只道:“爹,我真给你带了好东西,回头你得了空便去母亲院子里拿。” “那,等我有空再去。”宋文德不自在的说得一句,虽是觉得宋清欢的话有几分道理,可还是拉不下脸来。 他一个文人,若是叫友人晓得他典卖化作,岂不是叫人笑死。 气小云氏也是气这个。 “那我陪爹用早膳,用了早膳再去祖母那儿陪她抄写经书。”宋清欢一笑,再不提此事。 父女两个一块用了早膳,又说了些别个事儿,宋清欢这才告辞往福寿堂去。 宋老夫人依旧没露面,见宋清欢当真要来抄写经书了,孙嬷嬷便笑眯眯的捧了文房四宝来。 “老夫人说,她身子骨不利索,就不挪动了,姑娘诚心,佛主定能瞧见。” 宋清欢也顺着孙嬷嬷的话,笑眯眯的应了。 在福寿堂给老夫人抄经书,午膳便也是在这儿用的斋饭。 宋清欢写了一上午,手上泛着酸,用了膳正捧着茶碗打算休息会子,不多时便有门房小厮急急来报。 “大,大少爷被人抬着回了府。” 【注:由于版权限制,请移步微信公众号阅读】 已关注ddxsw公众号请直接回复:5732继续阅读。 没有关注的亲,请按照下列步骤关注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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