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他乖巧又能干》 第1页 《夫郎他乖巧又能干》作者:木橙西【完结】 文案 姚沐儿是个可怜的,亲娘去世亲爹再娶,被后娘磋磨好几年,眼看到了官配年纪,不能再留在家中作牛作马,便被后娘五百文嫁去了隔壁村沈家。 沈家穷的叮噹响,住着漏雨的茅屋,用着豁口的陶碗,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张硬床板。 沈氏独子沈季青,身高八尺,眉骨一道骇人长疤,凶神恶煞,听说刚从战场退下来,手上不知沾过多少人血,眉头一皱,活像杀神。 大家都说姚沐儿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他那小身板杀神一拳都抗不住。 姚沐儿战战兢兢,硬床板都不敢睡,生怕惹恼杀神,一拳送自己去见早逝的亲娘。 本以为日后要继续与柴房相伴,给沈家当牛作马,不想沈季青将他领回卧房,不仅给他铺上暖和厚实的褥子,还把唯一的旧棉被分他半张。 后来更是把他当成宝,每天吃不完的肉,穿不完的新衣,甚至还用攒下的积蓄,为他在镇上开了间小食摊。 再后来,食摊变食肆,食肆变酒楼,沈家也从三口之家,变成了人丁兴旺的四世同堂。 * * 沈季清在战场当了八年兵卒,好不容易保下一条命回村,身边多了个亲爹嫌恶,后娘磋磨的小夫郎。 自此面冷心热的汉子,多了个要他好好保护的家人。 为夫郎讨袄子、捞弟弟出火坑、养兔子开食摊,灾情来了第一个冲上前…… 沈季青仔仔细细,将夫郎养的白白嫩嫩,夜夜搂着撒不开手。 【阅读指南】 1.日常向,攻受都是原住民,金手指不粗。 2.家长里短,柴米油盐。有极品亲戚,不喜慎入。 3.背景架空,部分参考宋代,请勿考据。 内容标籤: 布衣生活 文市井生活日常 主角:沈季青,姚沐儿 ┃ 配角: ┃ 其它:种田文,小夫郎,家长里短 一句话简介:食摊变食肆,食肆变酒楼。 立意:市井小民也在努力生活。 第1章 官配 昨日雪花飘了一夜,今日卯时刚过,姚家村的汉子便早早起来爬梯扫雪,女子跟哥儿则负责清理门前、院内的积雪。 姚家小院内,姚沐儿扫完积雪,穿着单薄的冬衣,蹲在角落里搓起衣裳。 天气寒冷,木盆里的水很快便结了一层薄冰,姚沐儿搓了搓冻得像萝蔔一般粗的手指,刚要起身烧些热水来用,身后便传来后娘泼辣刻薄的嗓音。 「又偷懒!别以为官府出了政策,月底嫁出去就没事了,我已经托人给你留意合适的人家,养你这么大,一文钱都换不回来可不行!」 官府上月底发布文书,女子跟哥儿过二十未嫁,小子过二十二未娶,则必须服从官府调配,于半月内跟指定之人成亲,官配对象不得随意更换,除非有重大过错在身。 政策这月下旬开始实施,未嫁娶的女子、哥儿跟小子,有一月时间自寻良缘。 姚沐儿原以为后娘将他留在家中,是为了让他在官配到来前,多帮家里做些活计,不想却是存了将他卖掉换银钱的心思。 姚沐儿睫毛轻颤,垂着眉眼,动作僵硬地搓着手里的衣裳。 「沐哥儿,这一大早怎的洗起衣裳了,当心冻坏手。」 姚春琴从院墙外探出头,没看到站在墙根下的姚桂芝,若是看见才不会大早上给自己找不痛快。 「关你什么事,你要心疼一两银子领回家去,正好给你儿子当续弦儿了。」 「姚桂芝你这个烂嘴巴的!大升给我扶好梯子,我非过去撕烂她这张臭嘴不可!」 「娘,爹刚才喊腿疼,家里药吃完了,您去周大夫那再抓点吧。」 「又疼了?」姚春琴听到儿子的话,火气降了一半,但还是有些气不过,扶着梯子沖隔壁啐了口,「大早上的被条疯狗咬了,晦气!」 「啊呸!还没嫌你家晦气,倒是先嫌弃上我家了!」姚桂芝双手叉腰,对着隔壁骂骂咧咧,「老的瘸腿,小的克妻,一大家子短命鬼,跟你们做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晦气到家了!」 「娘,我去月新做的那件水红色袄子呢?」姚玉珠从堂屋出来问。 姚桂芝骂得尽兴了,回身见姚沐儿杵在那,吊起眉梢道:「就这么几件衣裳洗半天,偷奸耍滑,今儿饭别吃了!」 姚玉珠见她娘故意装没听到,跺了下脚,追问道:「娘,我那件水红色袄子您放哪儿了?」 「收起来了。」姚桂芝瞥女儿一眼,「找袄子干吗?」 「当然是去镇上了。」姚玉珠走上前,挽着她娘手臂,「头几日金凤堂姐说带我去明玉轩吃茶点,去那儿吃酒的可都是些有钱人,这公子那小姐的,穿得富贵着呢。」 她扯扯身上穿了两年的冬衣,嫌弃道:「我总不能就穿这去吧,多丢人。」 「哪里就丢人了,才穿一两年,款式也是当时最时兴的。」姚桂芝一指头戳女儿额头上,「最近给我安分点,娘托人给你在镇上看了户人家,是做早食营生的,一年能赚不少银钱呢,等过几月天气回暖,就定个日子让你们见一面。」 姚玉珠撇嘴,「早食营生算什么,那点银子还不够明玉轩的公子、小姐吃一顿茶点呢,要是我能被那些富家公子看上,别说小食肆,就是大酒楼也开得。」 第2页 「要真像你说得那么容易,杨翠云早把她女儿嫁出去了,哪里还能轮得到你。」 「哎呀娘!堂姐家虽然有个小酒楼,但她长相随了大伯,样貌放在村里还能看上一看,镇上可就有些一般了。我不一样,您女儿随您,漂亮着呢。」 姚玉珠嘴上抹蜜,不到半刻钟便把姚桂芝哄得眉开眼笑,松了口。 「谢谢娘,女儿保证给您钓个金龟婿回来,明年就让您开上大酒楼!」 姚玉珠一脸欢喜,瞥见角落里搓衣裳的姚沐儿,无声翻了个白眼。 小时候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就凭你现在的模样,这辈子都吃不上明玉轩的菜。 「喂,我那衣裳可值不少银子呢,要是给我搓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贬低完姚沐儿,姚玉珠心里畅快极了,拉着姚桂芝回了堂屋。 「娘,上次堂姐让我带回家的糖果子还有剩吧,我想吃糖果子了。」 「娘给你熬白粥喝,多放半把米,那糖果子瞧着挺精緻的,娘打算留到过年给家里撑场面用。」 「精緻什么,几文钱一块的便宜货罢了,听说明玉轩还有月季、桂花样式的呢,等女儿今儿去了给您带几块回来尝尝。」 母子俩交谈声飘远,姚沐儿捶捶冻僵的双腿,实在冷得受不了,起身去灶房烧了半锅热水。 堂屋内,姚玉珠啃着点心对她娘说:「娘,我好像闻见烧柴的味儿了。」 姚桂芝愣了下,随即一拍大腿,「坏了!」 「小贱蹄子,谁让你烧热水的,不知道冬日里柴火稀缺吗!洗个衣裳都要用热水,当自己是富家哥儿呢,可惜跟你那个早死的亲娘一样,一辈子都是个穷命!」 姚桂芝从堂屋冲出来,对着姚沐儿一通骂。 姚沐儿小时候还知道还嘴,教训挨得多了便渐渐不敢了,可今日姚桂芝不止骂了他,还骂了他娘。 「我娘不是。」姚沐儿站在灶房里,漆黑的瞳仁直直盯着姚桂芝。 姚桂芝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越是心虚害怕,嘴上越是不饶人。 「还敢瞪我,今日不光你没饭吃,你弟弟也休想吃一粒米!」 「大清早的吵嚷什么,不够让人看笑话的。」 院门被推开,是姚沐儿亲爹姚兴福,从镇上回来了。 「他爹回来了。」姚桂芝立马笑着迎上去,接过做木工的傢伙事儿,问道,「怎么样,那钱家可同意雇你做活了?」 「同意什么,被人截胡了。」 姚兴福脸色十分不好,这一趟不仅吃了闭门羹,还遇上大雪天,不得不在镇上留宿,平白搭进去十来文。 寒冬腊月,物价疯涨,往日十文钱就能住个稍好点的客舍,现今只能住最次等的大通铺,棉被又黑又硬,盖在身上似一块铁疙瘩,压得他一夜没睡好。 「啥!被人截胡了?哪家的,可认识?」 姚桂芝心疼到滴血。冬日找活本就不易,好不容易寻摸上一个,不想被人抢先一步,让她怎能不气,何况这消息还是她使银子跟人买来的。 「不行,这活是我跟姚大嘴花两文钱打听来的,既然没成,我得去找她把银钱要回来!」 「要什么要,是我去得晚误了时辰,跟人家有什么关系。」姚兴福拦住她,对一旁晾衣裳的姚沐儿,道,「饿死了,家里有什么吃的,看着弄点。」 姚沐儿点头,收起木盆去了灶房。 「玉珠跟宝书呢?」 「在屋里吃果子呢。」 「嗯。买了几块饴糖,拿给孩子们吃。」 「呀,咋买这么多?」 「昨儿晚上下着大雪,糖贩子着急回家,左右剩得不多,就把这些便宜卖我了。」 「行,待会儿我留下年节要用的,剩下的拿给两个馋嘴的吃。」 「给沐哥儿跟青云留两块儿。」 「没门儿!那小贱蹄子刚才还跟我顶嘴来着,想吃饴糖门儿都没有!」 灶房外没了动静。 姚沐儿眨眨酸涩的眼睛,拿起水瓢往锅里添了半瓢水,又抓了一把陈米,淘洗过后撒进去。 姚桂芝看米面看得紧,平日里熬稀饭只放半把米,他跟弟弟姚青云碗里恨不得一粒米都没有,只有她那宝贝儿子从镇上书院回来,才能多看见几粒。 看着沉到锅底的白米,姚沐儿抿了抿嘴角,又从米缸抓出小半把添进去。 有爹在,后娘不敢让弟弟饿着肚子。至于多加的米,左右不过一顿打骂,他早就习惯了。 两刻钟后,外出捡柴的姚青云,背着竹筐进了小院。 姚桂芝端着腌菜从灶房出来,歪头瞅了眼竹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怎么才这点,这些柴用不上两日就烧完了。」 「刚下过雪,山路不好走。」姚青云绷着脸,把捡来的干柴背进柴房码好后,转身进了灶房。 「哥,我帮你。」接过姚沐儿手里的粥碗,看到碗底藏着厚厚一层米,惊讶道,「竟然放了这么多米,姚桂芝捡到银子了?」 姚沐儿吓了一跳,连忙去捂弟弟的嘴。 「别乱说,当心被听到。」 见弟弟撇嘴,姚沐儿笑着摸摸弟弟的头,「快去吃饭吧,哥偷偷给你加了好些米呢。」 「哥你呢?」 「我收拾干净灶台就来。」 第3页 姚沐儿避开弟弟视线,弯腰擦着灶台,装作忙碌的样子。 姚青云没走,梗着脖子气愤道:「姚桂芝是不是又不让你吃饭了?」 「没有,再耽搁下去爹该生气了。」 姚沐儿把弟弟推出灶房,看着弟弟瘦小的身影,鼻尖一酸。 自己小时候也是享受过爹娘疼爱的,可青云打有记忆以来,便一直被后娘苛待,连顿饱饭都不曾吃过,明明是个十三岁的小子,身量还不如十岁的姚宝财高,每日还要帮家里做活,小小年纪磨出一手老茧。 思及此,姚沐儿不由生出几分担忧。 他若嫁了人,家里的活八成会落在弟弟身上,到时候弟弟的处境只怕更艰难。 怎么办,要带着青云一起逃走吗? 可是又能去哪儿呢,天寒地冻,他们连件像样的冬衣都没有,怕是不等走出岭水镇,便冻死在这雪地里了。 第2章 入局 灶房里温度渐渐流失,姚沐儿从锅里舀出半瓢水,倒进木盆悄悄端进柴房。 这水是用来刷碗的,放在往日他不敢乱用,今日爹回来,还带了饴糖,姚桂芝母女俩不会那么快找自己麻烦,因此他故意多加了半瓢水,打算偷偷拿来泡个脚。 姚家只有两间房,一间主屋,一间柴房。 主屋是泥瓦房,五岁的姚宝书跟着姚兴福夫妇住东屋,西屋隔开,姚玉珠跟姚宝财各自有自己的小卧房,虽小一些,柜子书桌一应俱全。 姚沐儿跟弟弟姚青云,则只能睡柴房,也幸好柴房当初盖得大,能隔出两个小搭床板,只是其他家具是不可能再放得下了。 巴掌大的地方,连脚都转不开,姚沐儿只好拉开旧衣裳做的布帘,将木盆放在弟弟睡觉那侧。 脚下的鞋子穿了好些年,破了又补,补了又破,夏日还好,冬日若想保暖,便只能往里边塞些干稻草,稻草塞得多了,鞋子被撑破,免不了又要挨冻。 姚沐儿咬着唇,小心翼翼脱下鞋子。 被稻草包裹着的一双脚,又红又肿,还有些痒,不过还好没有冻起水泡,不然等水泡破裂,化脓感染就糟糕了,后娘肯定舍不下银子为他买药,何况自己马上就要嫁人,不对,是被卖掉…… 姚沐儿眼眶泛酸。 将红肿的双脚泡进木盆,温热的水流浸过脚背,身上寒意总算被祛散了些。 冬日活少,家里活计忙完,为了不让后娘找自己麻烦,姚沐儿通常会躲在柴房做些绣活,等鸡蛋攒得多了,一起拿去镇上换银钱。 姚桂芝知道他在做绣活赚钱,每次从镇上回来,都问他卖了多少银子,时不时还会进柴房翻他床板,看他有没有背着自己藏私房钱。 私房钱姚沐儿确实有,但他不傻,才不会把银子放在家里呢。 姚沐儿一边泡脚,一边小声盘算着。 「这块布头大些,能做一个荷包、两条帕子。」 「这块也能用,中间的破洞可以绣个花挡住,这样就又能做一个荷包了。」 「一个荷包四文钱,复杂点儿的七八文,帕子一文,这些能做……嗯,差不多能做四个荷包,六条帕子,最少能卖二十二文钱!」 姚沐儿心中一喜,紧接着又泄了气。 如果能顺利卖掉的话。镇上卖绣品的人太多,自己用的布料又是最次等的,好些人都瞧不上。 姚沐儿摸着荷包上栩栩如生的兰花,神情落寞。 如果娘还在的话,一定会成为岭水镇,乃至整个源阳县,最好的绣女吧。 「姚沐儿,滚出来刷碗!」 后娘吊着嗓门在院里喊。 姚沐儿忙收起娘做的荷包,穿好鞋子走出柴房。 「一会儿工夫不见躲起懒来了,后院鸡餵了?蛋摸了?」 姚桂芝站在灶房外,一双吊梢眼,斜着姚沐儿。 「已经餵过了,捡了两个蛋,马上就能凑够一篮子,过几日便可以拿去镇上卖了。」姚沐儿顿了下,「我刚刚在屋里绣帕子,没躲懒。」 「绣帕子啊。」姚桂芝听后,脸色缓和不少,「那你刷完继续回去绣吧,马上年节了,家里还等着使银子办年货呢。」 见姚沐儿点头,姚桂芝满意地出了院子。 姚青云在角落里噼柴,姚桂芝前脚刚走,后脚立马熘进灶房,从怀里掏出半张带着热乎气儿的糙面饼,递到姚沐儿面前。 「我特意抢了张最大的。哥你是不知道,姚桂芝眼睛瞪得老大,有这么大。」姚青云用两根指头撑起眼皮,学给他哥看。 姚沐儿被逗笑,抿着嘴角露出两个梨涡来。 「你自己吃吧,哥不饿。」 「少骗人了,你昨晚就没吃多少。」姚青云把饼往他哥手里塞,「姚玉珠去镇上玩,要晚晌才回来,爹待会领着姚宝书出去串门子,下午你就待在柴房里做绣活,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了。」 姚沐儿躲不开,担心两人再拉扯下去,被院子里疯跑的姚宝书瞧见,便接过饼子掰成两半,自己本想留下小的那半,不想被弟弟抢了去。 姚青云小声道:「我刚才吃过了,要这块小的就行。」说完抓着饼子,两三口塞进嘴巴里。 「哥我去噼柴了,你慢慢吃!」旋即一阵风似的,跑出灶房。 听见外头响起噼柴声,姚沐儿垂下脑袋,啃着没什么味道的糙面饼,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第4页 姚家村不富裕,村民们大多只吃早晚两顿。 姚沐儿早食只吃了半块糙面饼,荷包绣到一半,肚子便开始饿得咕咕叫,随着日头落下去,手指也冻得有些不听使唤,勉强绣了两张帕子,见时辰差不多了,便理好绣线,准备去灶房生火做晚食。 「兴福家的!」 见院里来了人,姚沐儿缩回脚,打算等人走了再出去。 「他巧嘴婶儿怎么来了?」 「你让我帮你打听的那事儿,有着落了!」 「真的?快,进屋说。」 「不用,几句话的事儿!那户人家是沈家村的,当家的一年前没了,儿子八年前被朝廷徵兵走至今没回来,如今家里只剩沈氏一个,日子过得清贫了些,但沈氏是个好的,沐哥儿过去保证不会受委屈。」 姚沐儿听着对话,心中咯噔一声。 是要拉自己去配阴婚吗? 院子里,姚桂芝也是一惊。 「他巧嘴婶儿这话可说不得,拉活人配阴婚可是要掉脑袋的!」 人称「巧嘴媒婆」的孙六娘哎哟一声:「那哪能啊!也怪我没说清楚,那沈家小子虽说没回来,但户籍一直没消,官府的也说人还活着,只是大家不信罢了,毕竟当年跟着一起去的,三年前就已经回了村儿,几个战死的朝廷也都发了抚恤金,就他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时间一长,大傢伙就默认没了。」 「那就好。」姚桂芝放下心来。 只要户籍还在,衙门便不会追究,只是…… 「他巧嘴婶儿,聘礼沈家打算出多少?」 孙六娘伸出一个巴掌,「五百文。」 「啥,才五百文?!」 姚桂芝一脸不乐意,这也太少了! 虽说哥儿不如女子,可聘礼最低也能拿一两半,沈家只出五百文,是看准了官配在即,想要强行压价吧! 孙六娘看出姚桂芝想法,好言劝说:「兴福家的,五百文不少了,沐哥儿过了年节二十一,这个年纪还没嫁出去的哥儿,整个源阳县也挑不出几个,何况孕痣这么浅,将来能不能生都两说。」 「再有,十日后便是官配的日子,且不说这官配有没有聘礼,即便是有,那被剩下来的汉子能是什么好的,运气好碰到个缺胳膊断腿的,沐哥儿嫁过去吃点苦照顾着,连累不到家里,运气不好遇见个地痞流氓可怎么办,三天两头来家里闹,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见姚桂芝有些动摇,孙六娘忙趁热打铁,下了剂勐药。 「都是一个村子的,我也不瞒你,我儿子石头在县衙里当差,这你是知道的,前几日他回来看我,听他说起官配上的事,咱们源阳县十里八村儿的地痞流氓,现下也不着急了,就等着岳家把新娘子送上门呢。到时命不好碰上一个,别说银钱讨不到,你们两口子的棺材本怕是都要保不住!」 「至于报官你就别想了,这两年刚打完仗朝廷正缺人呢,只要不出人命,对这种事那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抓进去也只是关个几天又放出来,到时只会变本加厉,闹得更凶。」 姚桂芝听后彻底怕了,拉着孙六娘胳膊,着急道:「他巧嘴婶儿,你可得帮帮忙,我们家可没什么家底,要真被哪个无赖盯上,这一大家子该怎么活啊!」 孙六娘拍拍姚桂芝手背,示意她放宽心。 「大妹子别急,我要是不想帮何必跟你说那么多,刚才就直接撂挑子走人了。我啊还是那句话,都是一个村的,咱能帮就帮,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要咱姚家村的人都拧成一股绳,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大妹子你说是这个理儿不?」 「他巧嘴婶儿说得对,可五百文……」 不等姚桂芝说完,孙六娘便拉下脸来。 「大妹子要实在不乐意就算了,宁家村还有户人家正等信儿呢,连银钱都不要。别怪我说话难听,就你们家沐哥儿这条件,还想要一两多的聘礼,做梦去吧!」 说完扭身便走。 姚桂芝见状慌了神,忙追上去将人拦住。 「刚才是我没转过弯来,五百文就五百文,他巧嘴婶儿你再帮忙跑一趟,就说我们家同意了。」 成了! 孙六娘心中窃喜,面上却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真是,还当我害你不成,要不是一个村的,我才懒得操这个闲心,费力不讨好不是!」 姚桂芝赔笑道:「是我拎不清了,他巧嘴婶儿消消气。」 孙六娘捏着帕子,像模像样往胸口上拍了两下。 「有件事得提醒下大妹子,那沈氏是个病秧子,家里又没啥积蓄,若不想日后隔三岔五被亲家上门打秋风,可得早做准备才好。」 姚桂芝一听立马上了心。 「跟沈氏说,沐哥儿去了沈家就是他沈家人的了,跟我们姚家一点干系都没有!」 「光口头上说说可不顶用。」 「那就立字据!」 孙六娘故作惊讶,「大妹子这是要将沐哥儿卖给沈家?」 姚桂芝愣了下,随即点头道:「对!」 第3章 发疯 孙六娘笑出声,「大妹子这么想就对咯,以免夜长梦多,咱现在就去找族长把契书写了,晚了恐生事端!」 「哎!」 脚步声走远,姚沐儿靠着柴房门,还有些缓不过神。 第5页 浑浑噩噩烧好晚食,听见院子里响起拖拽竹子的动静,知道是外出砍竹子的弟弟回来了,抬手抹了把眼睛,从灶房跑出来帮忙。 「这是怎么了?」见弟弟满身是泥,脸色也白得吓人,姚沐儿一颗心沉到谷底。 姚青云冻得嘴唇发紫,话也说不利索。 「砍竹子……没、没注意,滑到了。」 后山雪化冻,路不好走,姚青云拖着竹子下山,只顾得上看眼前,没注意脚下,一不留神被石头绊倒摔了一跤。 幸好快到山下,不然带着一身泥汤下山,这么冷的天气,不等到家人怕是就已经冻坏了。 「快进屋!锅里有热水,洗洗暖暖身子。」 姚沐儿没细问,怕弟弟冻坏身子,赶忙抱起木盆准备打些热水来。 余光瞥见爹给姚玉珠打的浴桶搁在角落,想都没想,丢下木盆,将浴桶搬进柴房。 半刻钟后—— 姚青云全身泡在冒着热气儿的浴桶中,身子总算暖和过来。 「还冷吗?」姚沐儿皱着眉头问。 「不冷了。」小汉子稚嫩的脸庞,被热气蒸红,低头摸着浴桶,羡慕道,「哥,浴桶真舒服,等以后我跟爹学了手艺,也给你打一个用。」 「姚沐儿给我滚出来!」 姚沐儿尚未来得及开口,院子里,姚桂芝尖锐的嗓音,穿透柴房响在耳畔。 「个烂心肠的,大冷天将饭菜摆灶台上,是存心不想让家里吃顿热乎饭是吗?还有姚青云这个小兔崽子,院子里一地的烂泥汤,是你弄得吧?!」 「娘,我回来了。」 柴房外又响起姚玉珠的声音。 弟弟姚青云率先反应过来,忙爬出浴桶,躲进布帘子后,边擦着身子边慌张地问:「哥,现在该怎么办啊,姚玉珠要是知道我用了她的浴桶,能闹翻天。」 姚沐儿攥紧手掌,强迫自己冷静。 「姚玉珠前几日刚泡过澡,今日不会再用浴桶,待会儿我先出去,你换好衣裳再来,浴桶就放在柴房,等天黑再往外搬。」 「不行,你一个人出去,肯定要挨打!」 「放心,我有法子。」 灶房里,姚桂芝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将晚食热了一遍。 姚玉珠则拎着包糕点,眉飞色舞地向她娘讲述在明玉轩的见闻。 「娘你是不知道,那酒楼装修得可气派,里头随便一道菜好几两,酒水更不用多说,贵得很,一盏花茶就要十来文呢!」 「一盏茶十几文,王母娘娘喝得琼浆玉液不成,卖这么贵!」姚桂芝瞥向女儿,「你花银钱买了?」 「怎么可能,倒是有位公子请我喝了几杯。」姚玉珠绞着手指,面色绯红。 「娘我……」 「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畜生,还敢浪费粮食跟柴火,我今儿非替你那早死的娘,好好教训你一下不可!」 柴房门被推开,姚桂芝见姚沐儿从里头出来,随手抄起立在灶台旁的烧火棍,推开女儿,怒气沖沖迎上去。 「我听见您跟六娘婶子说的话了。」姚沐儿站在门前,盯着后娘,开口道。 姚桂芝停下脚步,「听见便听见,契书都签了,容不得你反悔!」 「我浴桶呢,谁动我浴桶了?」姚玉珠忽然大声叫嚷起来,「姚沐儿,是不是你偷用了我的浴桶!」 说着跑到柴房前,指着姚沐儿对姚桂芝告状道:「娘,我搁在灶房里的浴桶不见了,一定是被他偷偷拿去用了!」 「好哇,我说锅里的热水怎么不见了,原是用来洗澡了,家里没人翻天了是吧?你个没规没矩的小畜生,看我怎么收拾你!」 姚青云躲在门后,听见哥哥被冤枉,姚桂芝还扬言要教训哥哥,情急之下冲出柴房,高声喊道:「浴桶是我用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打就打我,别打我哥!」 柴房门大开,姚玉珠看到自己好不容易求爹爹给她打的浴桶变得脏兮兮,边缘还沾着泥污,跺着脚崩溃地惊声尖叫开。 「啊啊啊啊!」 「姚青云你竟敢用我的浴桶洗澡,我要杀了你!」 「怎么又吵上了,一天天就没个安生时候。」 姚兴福领着小儿子进院,落下门闩,将几个看热闹的村民,隔绝在院外。 「爹,姚青云这个小丧门星趁家里没人,偷用您专门给女儿打的浴桶洗澡,姚沐儿这个贱人不仅帮着望风,还把饭给烧煳了,浪费好些柴跟米,娘气得不轻,正要教训他们呢!」 姚玉珠一通添油加醋,告完状扭头恶狠狠地瞪着兄弟俩。 姚兴福看着院子里的一地狼藉,顿时也被气到,额上青筋暴起,不分青红皂白,抓起扫帚便要上来抽人。 姚青云吓得面色惨白,但依旧拦在哥哥面前,不肯退让半分。 「不准过来!」姚沐儿扯过弟弟,将人紧紧护在身后,朝着姚桂芝三人,颤抖着嗓音道,「再往前一步,我就一头撞死在这,让你们人财两空!」 姚桂芝咬牙切齿,「小兔崽子,还学会威胁人了!」 姚玉珠抱着胳膊,嗤道:「那你就去死啊,看有没有人拦你。」 「兴福啊,马上年节了,以和为贵哈。」 「是啊。你没回来那会我都瞧见了,云小子上山砍竹子摔泥里了,大冷天的,泡个澡暖暖身子也是应该的,不然冻坏身子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第6页 「兴福家的也消消气儿,沐哥儿也是担心云小子,饭菜凉了就热热呗,多大点事儿。」 「都给我滚,一群爱嚼舌根的,我家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院外几个看热闹的村民,帮着说好话,姚桂芝扭头便骂了回去。 姚兴福好面子,见家丑被人瞧了去,脸色越发难看。 「腊月里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看你真是欠管教。」 姚沐儿从小是个胆小的,方才那番威胁人的话,姚家没人当回事儿,直到瞧见他闭着眼睛,一头向门上撞去,这才慌了神。 好在姚青云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姚沐儿腰,将人拦住了。 姚桂芝一脸后怕,可又咽不下这口气,张嘴便骂:「小畜生,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你去死啊,你死了看我怎么折腾你弟弟!」 姚沐儿面色煞白,只眼眶红着,他直勾勾盯着姚桂芝,像只准备鱼死网破的小兽。 「还敢瞪我,目无尊长的东西,当家的给我打死他!」 姚兴福抬手,刚要教训,就听沐哥儿问:「爹,我跟弟弟是您亲生的吗?」 平日里姚沐儿从不敢跟爹顶嘴,这会儿连死都不怕了,顶嘴算什么。 「我一直在想,明明我跟弟弟才是您亲生的,可为什么在这个家活得还不如姚玉珠跟姚宝财,姚宝财可以去学院念书,青云却从五岁起就要帮家里干农活。跟您没有亲缘关系的姚玉珠,穿用都是最好的,您还专门给她打了浴桶用来泡澡,我这个亲生的连木盆都是她用旧不要的。」 姚沐儿看着他爹,一脸心灰意冷。 「我不求您能待我好,哥儿大了迟早要嫁人,只希望您能多关心关心青云,他今年十三了,看上去还不如十岁的姚宝财高,娘要是还在,定会心疼得吃不饭。」 见姚兴福神情恍惚,姚桂芝心道不好。 姚沐儿亲娘,曾是宁山县一户落魄小姐的贴身丫鬟,当初逃难到姚家村,嫁给了看起来是个老实汉子的姚兴福。 章淑盈人长得漂亮,还在世时,两人感情不错,章淑盈病逝后的小半年,姚兴福人都瘦了大半圈,后来跟姚桂芝成了亲,整日吵吵闹闹,对亡妻那点思念慢慢也就淡了下去。 可每次提起,不免又是一阵遗憾。 毕竟十里八村,像那般样貌出挑的女子实在太少,当年羡慕他的人不知几何。 此时姚沐儿忽然提起章淑盈,姚桂芝心中自然很是忌惮,生怕姚兴福被他蛊惑了去。 「还不都怪你们两个小畜生性子太独,容不下玉珠跟宝财!当家的你别忘了,宝财那时才一岁多,就被姚沐儿这个狠心的,关进柴房一整天,连口水都不给,要不是玉珠发现得早,人早没了!」 姚桂芝拉着姚兴福诉苦道,「宝财可被书院先生夸过有天赋,将来要考秀才考举人,让你们姚家光耀门楣,沐哥儿不好好看顾弟弟就算了,竟险些害死他!玉珠也没少受兄弟俩欺负,云小子跟玉珠一般大,可他小小年纪不学好,竟三番两次偷瞧玉珠洗澡!」 姚兴福甚是吃惊,「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哪敢告诉你,女儿家的清白可是顶顶重要的,要不是今儿事态严重,我哪有脸跟你开这个口!」 姚玉珠接到她娘眼色,袖子遮住面颊,装模作样泣了两声。 「胡说,我才没有偷看她洗澡!」 姚青云脸色涨红,因为太过气愤,一时间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姚沐儿被这娘俩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说辞,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眼前一阵发黑,抬手撑着门,缓和片刻,转身进柴房将悬挂在墙壁上的镰刀取了来。 姚桂芝吓得后退半步,姚玉珠躲在她娘身后大气不敢出,姚兴福还想摆他当爹的架子,张口厉声呵斥道:「小兔崽子,你给老子把镰刀放下!」 「不论嫁人还是被卖掉,我都没意见,只有一个条件,我走后你们能对青云好些。」 姚沐儿不顾弟弟阻拦,将镰刀横在脖子前。 「不然我就死在这,让书院的人知道,姚宝财有个被双亲逼死的继哥,看他还有没有脸继续在书院待下去。」 姚桂芝见他竟敢拿宝财威胁自己,立马跳脚道:「你敢!个丧门星,有本事你倒是去死啊!」 姚沐儿双目红到充血,握着镰刀上前一步,在姚桂芝挑衅的注视下,毅然决然划下去——鲜血顺着锈迹斑斑的镰刀滴落在地,姚家小院寂静一瞬,随即响起一道愤怒的嘶吼,跟一阵嘹亮的哭嚎。 「哥!王八蛋,我跟你们拼了!」 「呜啊!娘!」 家里隔三差五便吵,五岁的姚宝书早就习惯了,打从进门便坐在院墙下的石头上,抱着张糙面饼小口啃着,直到见了血,才害怕地哭嚎起来。 姚宝书的哭声,将姚家母子唤醒。 姚桂芝怕姚沐儿当真死在家里,忙点头答应。 「你先把镰刀放下。」她咽了口唾沫,瞅着姚沐儿手里还在滴血的镰刀,胆战心惊道,「再怎么说云小子也是当家的亲儿子,即便我能狠下心,当家的也不会让他真受委屈的。」 「方、方才是我记差了,偷看我洗澡的是姚宝财,不是你弟弟……」 姚玉珠吓到腿软,自己便将事情真相说了出来。 姚兴福这个当爹的,半点威信也无,脸色黑成锅底。 第7页 姚沐儿倒是看开了,只有自己立起来,姚家人才不敢轻易拿捏自己,青云也不会再继续受人欺负。 他拉住想要冲出去的弟弟,「咚」的一声,将镰刀用力插进门板,赤红着双眸,一眨不眨望向姚桂芝。 「记住你方才说过的话,日后若是让我发现你苛待我弟弟,我便拿根绳子吊死在姚家大门口,叫你们活在阴影下,被人戳一辈子嵴梁骨。」 第4章 接活 「你们听说没,村东头小姚氏那两个继子头几日发疯,把她给气病了,这会子还在床上躺着下不了地呢!」 「听说了,村里都传遍啦,这沐哥儿跟云小子性子忒狠毒,对继妹继弟动辄打骂,要不是小姚氏心地善良拦着,姚兴福早把他们哥俩赶出家门啦。」 「啊?你们都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沐哥儿跟云小子可是姚兴福亲生的,那姚玉珠跟姚宝财是小姚氏领来的拖油瓶,即便兄弟俩再不像样,姚兴福也不可能把亲生骨肉赶出家门吧!」 「亲生的又如何,村里亲生的不孝子还少吗?」 「哎,前头背筐那个是沐哥儿吧?」 「还真是……坏了,咱们刚才说的话,怕是都被他听见了!」 「怕什么,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姚二红嗑着瓜子,故意抬高嗓门,沖那边嚷嚷,「这有些人啊,就是不知道感恩,亲娘没了,后娘代为管教不是应该的吗,某些人倒好,还记上仇了,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好心没好报!」 姚沐儿脚步顿了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权当没听见,拢紧领口,背着竹筐继续赶路。 「好你个姚碎嘴子,就你有张嘴会巴巴是吧?自家男人在外头跟别的女人不三不四你不管,管起别人家闲事倒是能耐!那姚桂芝卧床不起,村里谁不知道是她自个儿在雪地里摔得,怎么到你这反成被沐哥儿气的了?」 「张嘴闭嘴不孝子,咱们村儿最不孝顺的可不就是你姚二红,亲娘都能被你逼跳河,论不孝谁能比得过你姚二红啊。」 姚春琴挎着篮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路边,对着姚二红便是一通输出。 姚二红被戳到痛脚,指着她「你」半天,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最后只得搬起马扎灰熘熘回了家。 剩下的见没热闹可看,也都各自散了。 「一群只知道背后嚼舌根的长舌妇,自家事都管不好,还出来操心别人,难怪日子过得不顺心。」 姚春琴朝几人啐了口,扭头见姚沐儿已经走出老远,忙挎着篮子追上去。 「沐哥儿等等!」 姚沐儿停下步子,向赶上来的姚春琴,喊了声:「婶子。」 「哎。咋走这么急,路上结了冰,当心摔着。」姚春琴见他筐里盖着衣裳,便问,「是要去镇上卖鸡蛋?」 「嗯。耽搁久了,怕冻坏。」 姚春琴点头,「是得好好护着,这时节鸡蛋可是稀罕物,一个能卖三四文呢。」 姚沐儿话少,一路上大多是姚春琴在说,离镇上还有两三里路时,姚春琴犹豫着提起卖身契的事。 「沐哥儿,卖身给沈家村的事,你再考虑考虑。你娘在世那会跟婶子关系不错,你跟云小子也算是婶子看着长大的,你若不愿意,婶子说什么都会帮你一把。实在不行,你就嫁给我家你大升哥,不过婶子可不是为了自个儿,咱可不是那趁人之危的人!」 姚沐儿攥紧竹筐背系,踩着脚下的积雪,低声道:「我知道,婶子是为了我好。」 见他态度坚决,姚春琴不由嘆了口长气。 「嫁进沈家说不准还是件好事,听你六娘婶子说,沈氏为人不错,你去了定会把你当成亲生哥儿般疼。只是云小子……」 「罢了,往后婶子多替你照看着些就是。云小子是个机灵的,等他再大些,姚桂芝定然拿他没办法。」 「谢谢婶子。」姚沐儿盯着脚尖,感激道。 「跟婶子就甭那么客气了,当年你大升哥娶媳妇儿,你娘送了块苏绣帕子,让婶子在娘家跟前涨了不少脸面呢。」 「说起你娘的绣工,那是一顶一的好,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绣活儿比你娘还好的,那花儿那鸟儿,绣得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样!」 姚沐儿听着姚春琴对娘亲的称赞,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 半刻钟后,岭水镇到了。 姚春琴要去採办年货,两人进了镇子,便一东一西分开了。 临近岁末,岭水镇比往常热闹不少,糖人、字画,春牌、桃符,烟花爆竹……往来叫卖的商贩络绎不绝,街上张灯结彩,好一派热闹景象。 姚沐儿在人群中穿行,担心鸡蛋被行人挤碎,便将竹筐反背在胸前。 「鸡蛋,四文钱一颗的鸡蛋。」 「卖鸡蛋的等等。」 刚开始叫卖,便来了买家,是位年轻妇人,正拎着篮子沖他招手。 「你那有多少鸡蛋,是新鲜的不?」 姚沐儿走上前,掀开竹筐上的衣裳给她看。 「二十颗,都是新鲜的。」 妇人见里头不仅垫着厚厚一层稻草,还用旧衣裳紧紧包了起来,摸着似还有些温热,心里很是满意。 「我若是都要,能算便宜些不?」 姚沐儿面色为难,「这……婶子您知道,这时节还能下蛋的鸡不多,若是送到员外老爷、财主乡绅府上,便是五文、六文也卖得。」 第8页 「有钱人家的厨房採买,那得有门道儿才成,小哥儿你若是有,何必挨冻到街上叫卖,你说对不?」 姚沐儿思索片刻,从竹筐里掏出仔细包好的帕子,对妇人道:「这样吧,我送婶子两张自己绣的帕子,往出卖也能值个两三文呢。」 妇人是镇上某富户家厨娘,但因幼时也是在村子里长大,见姚沐儿穿着寒酸,并没有嫌弃,而是笑着应道:「可行,正好快岁末了,拿给府中下人做个彩头也不错。」 「呀,这花儿绣得真好!」妇人接过帕子,一脸震惊,「可惜绣在了麻布上,若用绢布定然更加赏心悦目。」 「小哥儿,你可还有别的绣品?」 「有。」姚沐儿从筐里拿出四个荷包,递过去。 「好,真好。这鸟儿绣得栩栩如生,跟要跳出来似的。」 妇人翻来覆去摸着,面上喜不自胜。 「小哥儿,我没认错的话,你这是苏绣吧。」 见姚沐儿点头,妇人心中越发欢喜。 「咱岭水镇会苏绣的可不多,瞧你年纪轻轻便能绣出七八分,家里定是有会苏绣的长辈在吧,实不相瞒,我家小姐正愁年节送外家姊妹什么礼物好呢,若是可以,婶子想请你家长辈帮忙绣一批绢帕,报酬好说。」 姚沐儿闻言拉下嘴角,攥紧手里荷包,轻声道:「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妇人愣了下,带着歉意道:「是婶子说错话了,小哥儿别介意。这样,我看小哥儿的绣工也很是不错,不知可愿接下这桩生意?」 「愿意!」姚沐儿满眼欣喜。 「那好,我主家宅院就在前头,你跟我来吧。」 妇人边将他往家引,边道:「镇上绢帕卖七八文,荷包十五到一百文不等,但你接了我家生意便省下布料、丝线,及叫卖的工夫,所以每条帕子给你按四文算,荷包一个十文,小哥儿觉得如何?」 「太多了,我手艺不精,不值这么些银钱的!」 姚沐儿连连摆手,他连娘亲一半绣技都没学来,哪里就敢收这么多工钱,何况他只负责出技术,本钱都不用自己掏。 「帕子婶子给三文一条,荷包八文便可。」 「你这小哥儿倒是实诚,那便依你。」妇人笑道,「我主家姓薛,你叫我声薛三婶儿就好。」 「薛三婶儿。」 姚沐儿跟着薛三娘拐出巷口,便看见一座挂着「薛宅」牌匾的青砖瓦房,坐落在十几步开外。 薛家在岭水镇算不得大富大贵,但也是富裕之家,两进两出的宅院,修整得利索又干净。 两人绕去西角门,甫一进院,姚沐儿目光便被院内顶着寒冬肆意绽放的花卉,吸引了去。 薛三娘见他频频望向花圃,开口解释:「这是水仙,书生们唤它金盏银盘,是老爷特意让人从源阳县移栽来的。」 姚沐儿点头。 原来这就是水仙,真好看。 「沐哥儿,你在厅内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好。」 家里只有最冷的几日才准点上火盆,薛家却连待客用的门厅都燃着炭火,姚沐儿搓搓回暖的手指,心里不免一阵羡慕。 独自等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薛三娘拿着绢布跟银钱回来了。 「沐哥儿,这两个花样儿的帕子各十条,梅、兰、竹样式的荷包各三个,工钱共一百三十二文。这一包是绢布丝线,使不完的你留下自用便可。另外一包是鸡蛋钱,一共八十文,你数数对数不?」 「对了,每张帕子还要绣上『薛』字,这是我家小姐写的字,沐哥儿你看看可能用。」 姚沐儿接过字条,看过后点头道:「能用,但绣出来字只能保证七八分相似。」 薛三娘笑着应:「够用了,左右是拿来打赏下人,夫人小姐们金贵,用的帕子得请资歷老的绣娘定做才成。」 「那就成。」 姚沐儿收好绢布绣线,忽然想起押钱一事。 他没在镇上做过活,娘还在世时倒是听说,给别人家做绣活,若是主家自备材料,为了让主家放心,需得上交比工钱多半倍的押钱才成。 鸡蛋卖了八十文,就算帕子、荷包高价卖出,也凑不够押钱。 在心里盘算清楚后,又将东西拿出来规整摆在桌子上。 「婶子,我今日没带够押钱,明儿带够银钱再来您这取料子,您看成不?」 「哎哟,瞅我这脑子,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薛三娘晃动帕子,「我们家小姐对沐哥儿你的绣工满意得紧,特意吩咐我把你手里的绣活都买回来呢。」 「我看你那还剩四个荷包、四条帕子,算你三十文,再加上卖鸡蛋的八十文,拿来当押钱正好。」 姚沐儿怔了下,「婶子,这些还不够料子跟绣线的银钱呢。」 「傻孩子,这点东西一两银子都用不上,薛家不会放在心上的。」薛三娘拉着他小声道,「这是小姐看中你,换了旁人可没这待遇。」 姚沐儿心里还是没底,将娘亲做的兰花荷包抵押给薛三娘,方才好受一些。 回姚家村的路上,姚沐儿背上仿佛背着筐白花花的银子,步子轻松又雀跃。 第5章 泡澡 「好你个姚沐儿,这么大的事都敢做主了,我还没死就急着管家,你说说你安的什么心,存心咒我早死是不是?」 第9页 姚桂芝拍着大腿,一声比一声高。 「这日子没法过了,一百来文钱说花就花,家里年货还没採买,过年大家都跟着一起去喝西北风不成!」 「娘,沐哥儿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姚沐儿拎着竹筐站在院墙下,闻言面无表情瞥了眼煽风点火的姚玉珠。 后者瞅见他领口露出一抹白布,上面好似还透着血迹,当即抿紧嘴巴,不敢再多言半句。 姚兴福这两日头疼得厉害,早在姚氏扯开嗓门前,便领着小儿子躲了出去。 姚青云也不在家,没人拦着,姚桂芝发挥得比往常还好,骂了小半刻钟才喘着粗气停歇。 「我在镇上接了个绣活,那些钱是给主家的押钱。」 姚沐儿将筐里的布料拿给姚桂芝看。 「竟是绢布!」姚桂芝一把夺过去,摸着手里细腻的料子,眸子里闪过贪婪的光。 等摸够了,她将料子扔回筐里,斜着眼睛道:「押钱一百零二文,也就是说这趟活值六十八文,共一百七十文,等完工去镇上换了银钱,一文不少交上来,不准藏私。」 姚桂芝过去曾在镇上做过工,自然知晓押钱如何算。 不过她没料到,姚沐儿运气好,碰见一个好主家,只收了他一半押钱。 见姚沐儿乖乖点头,姚桂芝这才满意。 「晡时都快过了,还不赶紧放下东西做饭去。玉珠去你姚七叔家,喊你爹回来吃饭。」 「不去,我月事来了,身子不舒坦。」姚玉珠捂着肚子道。 「不是月初刚走,这会儿怎么又来了?」姚桂芝瞪女儿一眼,「你一个姑娘家,为躲懒编出这种不着调的话,也不嫌丢人!」 姚玉珠才不怕她娘,呛声道:「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姚沐儿没工夫听母子俩斗嘴,回柴房收好布料,便进灶房准备起晚食。 晚晌饭食简单,没吃完的早食热热便可。 再烧一锅米汤,让身子暖起来,夜里好入睡。 生火热糙面饼时,姚沐儿瞥见姚桂芝鬼鬼祟祟推开柴房门,在里边待了小半刻钟才出来。 他没理,只当没瞧见。 这头,姚桂芝从柴房出来,回到堂屋戳着女儿脑袋,压低嗓门道:「就说他不敢背着我藏私房钱,你偏不信,我方才已经翻过了,除了布料跟绣线,一个值钱物件都没有。」 「哎呀娘,您被姚沐儿给骗了!」姚玉珠摆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架势,「镇长那些富户精着呢,他一个穷酸哥儿,先不说怎么跟主家搭上的,就他带回来那些绢布跟绣线,没个一两百文压根买不来。」 姚桂芝心下一惊,「几块用剩的布头,哪就值那么些银钱了?」 「是布头不假,可料子好着呢。堂姐领我去明玉轩那日,我瞧好些公子小姐身上穿的衣裳,跟姚沐儿带回来的绢布,一模一样!」 姚玉珠说着,朝灶房方向望了眼。 「娘您想想,这么贵重的东西才一百文押钱,怎么可能,姚沐儿绝对背着您偷藏私房钱了,没藏在柴房里,那就一定是放在身上!」 姚桂芝被女儿说动,转头想起柴房里沾着血迹的镰刀,又打起退堂鼓。 「那小畜生可是敢用镰刀割自己的主儿,真把他惹急了,回头夜里趁咱们睡着,给咱们一刀都不知道。」 「我有办法,待会儿看我的。」姚玉珠胸有成竹道。 「成。饭快烧好了,我去你姚七叔家,喊你爹跟宝书回来吃饭。」 姚青云背着一捆柴进院,正好瞧见姚桂芝从堂屋出来。 姚玉珠嗑着瓜子,沖他意味不明笑了笑。 姚青云表情一呆,回过神忙丢下柴火,跑进灶房对姚沐儿搓着胳膊道:「哥,姚玉珠刚才沖我笑了,可瘆人,害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沖你笑?」姚沐儿一脸诧异。 「啊。」十三岁的小汉子,皱着眉头问,「哥,你说那母子俩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知道。」 「哼,肯定没安好心就是了。哥你这几日注意着点,别让那母女俩欺负了去。」 「知道了。」 见弟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维护自己,姚沐儿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姚兴福这个当家的回来,姚家方才开饭。 姚桂芝今日不知转了性子还是怎的,饭桌上出奇的安静,姚沐儿一连吃了两块糙面饼,竟然都没发作,放在往日早张口骂开了。 「什么味儿啊?」姚玉珠忽然捏着鼻子,道,「娘,你闻见了吗,好臭。」 姚桂芝不知女儿在卖什么关子,但还是配合道:「是有股怪味。」 姚宝书正是学人的年纪,见状也捏着鼻子嚷嚷好臭。 姚沐儿跟弟弟对视一眼,哥俩儿默契地不作声,看这娘俩到底想干吗。 「沐哥儿你身上什么怪味儿啊?」姚玉珠瞅着他,满脸嫌弃,「你多久没洗澡了,人都臭了。」 姚青云本来很生气,刚要怼回去,便又听姚玉珠问起哥哥多久没洗澡。 姚青云握着筷子,偷偷瞧哥哥一眼。 他哥上次洗澡还是收芋头的季节呢,算算日子得有三个多月了。 小汉子借着啃饼子的动作,深吸一口气——好像是有股味儿,又好像没有。不确定,再闻一下。 「爹、娘,让沐哥儿烧锅热水好好洗洗吧,还有几日就要嫁去沈家村,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姚家人不干净,到时候影响女儿婚事就不好了。」姚玉珠道。 第10页 「我看行,当家的你说呢?」姚桂芝问。 姚兴福放下筷子,冲着姚沐儿,皱着眉头教训道:「一个小哥儿不知道打扮自己就算了,整日邋里邋遢,不够给姚家丢人的。」 姚沐儿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因为不论他说什么,姚家人都不会听,不如任其安排,还能光明正大烧热水来擦个身子。 「木盆用着不方便,沐哥儿你用我浴桶吧。」姚玉珠一脸假笑。 若不是为了拿到藏在你身上的银钱,才不会把浴桶借给你这种丑八怪用! 见姚玉珠竟如此好心,姚沐儿心中越发肯定,母女俩暗中谋划着名什么。 平日里经过他手的银钱都是定数的,今日他忽然拿回这么多绢布,明显超出卖鸡蛋跟绣品得来的银钱,母女俩定是起了疑心,怀疑他偷藏私房钱。 姚桂芝去了他睡觉的柴房,结果无功而返,两人便又想出这一法子,打算在他洗澡时,藉机翻他衣物。 可惜母女俩打错了算盘,他穷得很,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一刻钟后热水烧好了,姚沐儿在柴房门口挂上布帘子挡风,脱下来的衣裳,随意扔在一旁的旧架子上。 「咚咚——」 「沐哥儿啊,你这衣裳也得洗了吧,娘先帮你拿出去搁盆里哈。」 不消片刻,姚桂芝敲门进来,取走了搭在架子上的衣裳。 「真暖和。」 姚沐儿泡在浴桶里,觉着全身都是暖洋洋的。 怪不得镇上富裕人家都爱用浴桶洗澡,像泡在阳光里,又暖又舒服。 而此刻堂屋内,姚桂芝正对着一件破衣裳,骂骂咧咧。 「这个丧门星,白浪费我那么些柴火,身上竟一文钱都有。」 「娘,我不可能看错,那料子值钱着呢,姚沐儿一定是将银钱藏在别处了!」 「行了!」姚桂芝瞪女儿一眼,「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银钱没拿到不说,白白浪费小半捆柴,那姚沐儿要是有银钱,能忍心看他弟弟挨饿受冻?」 姚玉珠撇嘴,「不想姚青云知道呗。」 反正她要有银子就全部攥在自己手里,才不会让爹娘跟小弟知道。 「那小畜生有多宝贝他弟弟你不知道?那可是连命都能不要的主儿!」 母女俩不敢当面作妖,只得作罢。 姚桂芝心疼浪费掉的柴火,一宿没睡好。 姚沐儿昨晚泡了个热水澡,一夜安眠。 第二日,顶着后娘频频甩过来的白眼做好早食,便回柴房取了针线筐跟马扎,坐在墙根下,晒着暖烘烘的太阳赶绣活。 姚桂芝一拳打在棉花上,嘴唇嚅动两下,对着院外跑过去的一条野狗,指桑骂槐道:「哪里来的狗东西,去去去,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儿,快给我滚!」 姚沐儿垂着脑袋不作声。 骂两句也不能少块肉,让她骂就是。 姚桂芝怕他再发疯,这几日很少找他碴,姚沐儿每日除了做饭洗衣裳,便是忙着绣帕子荷包,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官配日子也越发近了。 腊月十八这天,姚沐儿像往常一样做着绣活,他要嫁去的沈家村,却发生了件大事,闹得人心惶惶。 「他四大娘,有善家季青小子当真回来了?」 「可不是!今儿一早天还没亮透,我从娘家回来,就觉着后头有什么人跟着,还寻思遇着劫道的了,给我吓得撒腿就跑。后来进了村子,回头一瞧那人竟还跟着,身上还血唿哧啦的,吓得我头皮都麻了!」 「净瞎扯,要真一身血还能认得出来是谁?再说都过去七八年了,样貌变化不小吧。」 「哪是我认出来的,我当时吓得腿软,他过来喊了声大娘,说自己是沈有善儿子,我这才认出是沈家季青小子回来了。你们是不知道,那一身血跟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骇人得很!」 「那是人血吧?」 「肯定是,即便不是,在战场上那么多年,手上也一准沾过不少人血!」 「村里忽然来了个手上有过人命的,想想还怪瘆人。」 「瘆人啥,人家季青小子那叫保家卫国,手上沾的都是敌人的血,你们要没做啥亏心事,那就没啥可害怕的。」 「他翠荷婶子说得对,我们有啥可怕的。」 「就是。翠荷啊,你这是要去秀梅家?」 「季青小子刚回来,家里啥都没有,我去给他们娘俩送些吃的。」姚翠荷提着一篮子吃食道。 「那你快去吧。」 「行,你们聊着。」 第6章 归家 一个时辰前。 沈季青带着一身血污,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沈家小院。 沈家院墙斑驳,顺着大开的木门望进去,里头满地杂草,似是荒屋一般,许久没人打理过。 「吱呦——」 堂屋门被推开,一位白髮苍苍,佝偻瘦弱的妇人,扶着门走出来。 天气冷,院里盛水的大缸上了冻,妇人拿起立在一旁的竹竿,边遮口咳嗽,边吃力地砸着。 「我来吧。」 「咳咳,麻烦你了小伙子。」沈秀梅咳了两声,扶着墙壁缓缓坐在门槛上,「家里只有我这个生病的老婆子,也没什么银钱,锅碗瓢盆啥的,你要看得上就搬走吧。」 说着朝木门方向望去,「离开的时候别关门,我家青儿该找不着家了。」 第11页 「娘……」 「你叫我什么?」沈秀梅颤抖着身子,转过头。 「娘,是我,青儿。」沈季青蹲在妇人面前,抓起妇人的手,贴在面颊上,「不孝子沈季青,回来了。」 「青、青儿?你是青儿?」 沈秀梅怔愣许久,将人认出后,抱着眼前高大的汉子,双手不停在背上捶打着。 「你这个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现在回来做什么,是想看看家里有没有死绝吗?没良心的,没良心啊。你爹已经没了,我的儿你回来得太晚了,太晚啊呜呜……」 沈秀梅掩面而泣,才四十岁的人已是满头白髮,形容枯藁,宛若暮年。 「是儿子不孝,儿子对不起您跟爹。」 沈季青跪在妇人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沈秀梅受了,等儿子磕完,拉着儿子手道:「你爹在屋里呢,得进去告诉你爹,你回来了。」 八年前离家,爹娘为了不让他担心,笑脸相送,谁知八年后竟是这种局面,连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沈季青跪在牌位前,湿了眼眶。 「爹,不孝子沈季青回来了。」 「孩子他爹,青儿回来了,你在那头终于能放下心了。」沈秀梅擦着眼泪道。 「家里有人在吗,秀梅大姐?」院里传来唿唤声。 「是你翠荷婶子来了。」沈秀梅擦干泪痕,面上有了些笑意,「你不在家这些年,你翠荷婶子可没少照拂咱家。」 母子俩携手出了堂屋。 姚翠荷见两人一齐出来,笑声爽朗道:「怪不得这一大早就听喜鹊叽叽喳喳叫不停,原来是季青小子回来了。」 沈季青唤了声「婶子」。 「哟,还记得婶子吶。」 「记得,我不在家这些年,多谢您帮忙照顾我娘。」 姚翠荷连忙摆手,「应该的,我刚从姚家村嫁过来那几年,你娘也没少帮衬我。」 「对了,给你们娘俩带了些米面过来,还有几张葱油饼,热乎着呢,这会儿就能吃。」姚翠荷把篮子递过去,见沈季青没接,上前一步,直接塞进他手里,「当婶子借给你的成不?」 沈秀梅拍拍自家儿子手臂,「拿着吧。」 沈季青这才收下。 「行了大姐,你们母子俩聊着,家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不等沈秀梅拦,姚翠荷人已经出了院子。 「这么多年你翠荷婶子一点没变,行事还是这么风风火火。」沈秀梅笑道。 「外头冷,你进屋待着,娘去给你烧锅热水擦擦身子。」 「您歇着,我去烧。」 沈季青在灶房烧水时,沈秀梅进卧房给儿子找了身换洗衣裳。 洗去一身血污,汉子的面容终于看得清了,硬朗黝黑的面庞上,一道五公分左右的长疤,斜穿眉骨,只差半公分落在眼皮上。 沈秀梅颤抖着手,抚上儿子面颊,「青儿,我的儿你受苦了啊。」 沈季青道:「儿子不苦,保家卫国本就是男儿该做的事。」 「你十五岁离家,一晃八年过去,长高了也变得比过去更加稳重了。」沈秀梅看着儿子,满目心疼,擦擦眼角,起身道,「一大早赶路回来一定饿坏了吧,先吃着你翠荷婶子送来的葱油饼,娘去给你盛碗粥来。」 「您坐着,我去。」 沈季青去灶房盛了两碗粥,母子俩边吃边聊。 「当年村子里被徵兵的汉子们陆续回来,就你一个音信全无,我跟你爹担心得整宿睡不着,后来沈四狗子到处说你死在战场上了,你爹身体本就不大好,听见大傢伙说你没了,当下便有些承受不住,要不是你翠荷婶儿跟你长寿叔,帮着送去镇上医馆,人就没了。」 「你翠荷婶子娘家弟弟的儿子在县里当衙役,娘托他打听你下落,官府的人说你还活着,你爹靠这个消息撑了一年半,最终还是没能撑到你回来,就这么丢下咱们母子去了。」 沈秀梅眼眶发酸,「这样也好,你爹被病痛折磨了大半辈子,终于不用再继续受苦了。」 沈季青食不下咽,望着沈有善牌位的方向,自责愧疚。 「青儿啊不用自责,你爹从来没怪过你。」沈秀梅看着儿子,眼里有了光亮,「回来就好,你还年轻,日子慢慢过,总能过好。」 沈季青点头。 「对了青儿,娘给你寻了门亲事,是个小哥儿,叫姚沐儿,你翠荷婶子娘家那边的。哎,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从小没了亲娘,后娘进门待他不好,整日打骂他。」 沈秀梅对儿子道:「别怪娘自作主张,这两年娘的身子越发不好,担心日后去了,你回来看到家里没人,难免伤感。」 「儿子没有怪您,只是儿子现在的情况,怕是给不了他想要的,只会白白耽误他。」 「无妨,你翠荷婶子说沐哥儿日子过得苦,到咱们家来是解脱,何况后天便是官配日子,也来不及再相看人家,沐哥儿是个好的,你也是个踏实肯干的,将来日子定会越过越好,到时再补偿沐哥儿也不迟。」 沈季青沉默着吃完饭,抬头看到娘亲斑白的头髮,点头认下了这桩亲事。 「青儿,来。」 沈秀梅把儿子叫进卧房,从柜子里掏出个旧木匣子。 打开匣子,只见里边躺着一支银簪,一只色泽暗淡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银镯子。 第12页 「这是你爹当年送娘的聘礼,家里最困难那几年也没捨得拿出来。」 沈秀梅怀念地摸了摸簪子,随即将木匣子交给儿子。 「马上年节了,家里东西缺得多,等明儿接了沐哥儿,你们小两口一起去镇上转转,买些米面、年货回来。」 沈季青没接,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放在他娘手里。 「娘,儿子有钱。」 若不是路上遇见山匪,手里的银子还能再多些。 沈季青顿了下,开口郑重保证道:「您放心,儿子以后一定会让您过上好日子。」 沈秀梅颤抖着嘴角,又哭又笑。 「哎,娘等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六日过去,姚沐儿绣活完工,一大早便去镇上薛家,向薛三娘结了工钱。今日还带了十颗鸡蛋,也都被薛三娘一併买了去。 「婶子,您多给了八文。」姚沐儿数出多的,搁在桌上。 「没多,这是补给你的绣字儿钱,拿着吧。」薛三娘捏着帕子,一脸满意,「当初你说只能绣出七八分,实在谦虚,我瞅着跟我家小姐写的字,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婶子多嘴问一句,沐哥儿应是识得字吧?」 「嗯,小时候跟我娘学过一些。」 姚沐儿收好银钱,跟薛三娘道别后,背着空竹筐去市集採买姚桂芝交代的东西。 路过书铺,停下脚步,原地踌躇片刻,提步进了铺子。 「怎么是个小哥儿?」 伙计见来人立马直起身,待看清是个穷酸小哥儿,又没骨头似的靠回柱子上。 另一位年纪略轻些的小伙计,从柜檯后绕出来,笑着迎上去。 「这位小哥儿好,是来给你家夫君挑选书籍的吗?」 姚沐儿第一次进书铺,看着铺子里摆放整齐的书籍,不免有些紧张,但伙计态度很好,非但没有看不起他,还向他仔细介绍起来。 「您先看着,我给您简单介绍一下,这几本是孩童读的启蒙书籍,那两本是童生看的书,架子上那些书籍,是秀才公们看的。您看看需要哪类?」 待伙计讲完,他攥着背系,鼓起勇气道:「给我弟弟买的,他没念过书,要最基础的《三字经》就好。」 靠着柱子的斜眼伙计,闻言嗤道:「一本《三字经》一千五百文,你买得起吗?」 「没关系,我们这也有抄本。」小伙计忙道。 姚沐儿点头,「我能翻看一下吗?」 「可以,您随便看,只是当心别损坏了书页。」 「还翻看,你看得懂吗?」斜眼伙计再次出声。 姚沐儿没理,翻开书页,低声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没想到小哥儿居然识字!」小伙计很是惊讶。 姚沐儿轻轻勾了下嘴角,「跟家里人学过一阵子。」 斜眼伙计见自己被打脸,顿时觉得面子全无,黑着张脸扭身进了里屋。 姚沐儿没去看斜眼伙计反应,而是有些为难地问:「还有再便宜些的吗?」 抄本也是有价格区分的,字迹清晰隽秀的抄本,价格便贵上一些,字迹潦草些的则相反。 方才看的这些抄本,定价都在三四百文以上,他买不起。 小伙计摇头,「没——有的有的!」 说着从角落翻出一本缺少封页,字迹模煳但尚能看清的抄本,递给他。 「去岁铺子里漏雨,这本书落在边上被打湿了,虽然仔细处理过,但由于缺了页,字迹也有受损,便一直没人买留到现在。小哥儿若是要,一百文拿走便可。」 姚沐儿听罢,捡到宝似的,道:「就要这本!」 「哎。小哥儿可还需要其他东西?」 「暂时没了。」 「好嘞,我去给您包起来。」 小伙计也十分高兴,掌柜的当初为了将这本书卖出去,加了不少提成,可惜那些书生嫌书本受损看不上,无奈只能收进角落吃灰。不想今日他运气好,竟将书卖了出去! 斜眼伙计从里屋出来,见新来的小伙计成了生意,满眼羡慕与嫉妒。 今日得了便宜,採买完路过包子铺,姚沐儿大方的数出六文钱,买了一个肉包、两个素包。 肉包子一个三文,他闻了闻,没吃,将其仔细包好,藏进旧衣裳里保温。 「唔,猪油若是放得再多些,吃着肯定更香。」 姚沐儿啃着热腾腾的素包子,自言自语。 第7章 接人 姚家村头,几个平日爱嚼舌根的妇人,坐在村头晒太阳闲聊。 姚沐儿不想被人看见当成谈资,打算绕到树后避开。 「听说今儿一早,沈家村来了个浑身是血的煞神,那血腥味儿重的呦,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村里尚不会走路的孩童被血气沖的,哭了一整日!」 「这事儿我知道,那煞神是八年前被徵兵走的,只可怜了沈氏,苦等这些年,等回一位冷面杀神,往后日子不知是福还是祸。」 「你们说的沈氏,莫不是沈有善媳妇儿沈秀梅?」 「怎的,二柱媳妇儿你认识?」 「认识,我小姑子夫家那边的。」姚二柱媳妇故意停下卖了个关子,见几人着急,才继续说道,「你们可能不知道,那煞神就是与姚兴福家沐哥儿结亲的人!」 第13页 「这是好事儿呀,亲事定下没多久,当家的便回来了,说明沐哥儿是个有福气之人,好日子在后头呢。」 「好什么好,从战场上回来的汉子哪个是好相与的?更何况那煞神手上沾过血,沐哥儿嫁过去享福还是受难,且说呢!」 姚沐儿心头一颤。 他没想听,奈何几人嗓门实在太大,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小心避开那些大娘婶子,绕路回到家,又被守在院子里的姚玉珠叫住了。 「拿来。」 姚沐儿明知故问:「什么?」 姚玉珠不耐烦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你做绣活换来的银钱!」 姚沐儿面无表情看着她,「既然是我赚来的银钱,为什么要给你?」 后者态度蛮横,「我是替我娘来要的!」 姚沐儿道:「不用了,待会儿我自己给她就行。」 说完卸下竹筐,进灶房准备起晚食来。 姚玉珠没拿到银钱,气得直跺脚,跟进灶房对着姚沐儿冷嘲热讽。 「沐哥儿你运气当真不错,听说那沈家汉子竟从战场上回来了,只是回来以后也不一定有好日子过,那煞神可是杀过人的,沈家村人人对他退避三舍,你嫁过去就等着被打死吧!」 见他一声不吭,似是被自己说的话吓到,姚玉珠冷哼一声,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扬长而去。 灶膛里忽明忽灭的火光,映在姚沐儿消瘦的面颊上,抿起的唇角泄露出主人内心隐隐的不安。 姚沐儿心里装着事儿,晚食一不留神多吃了半块饼,被姚桂芝抓住,指桑骂槐骂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姚宝书吵着困了才作罢。 兄弟俩借着锅里最后一点热水泡了脚,躺在柴房小声说起悄悄话。 「哥,我听村里人说,那个姓沈的不仅杀过人,还喜欢殴打人,不止汉子,女子跟哥儿也不放过。」 弟弟姚青云皱着眉头,一脸愤然,「我就知道姚桂芝没那么好心,故意托人找这么一门亲事,就是不想哥你好。」 姚沐儿手脚冷得厉害,他将自己整个缩进被子里,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村里那些三姑六婆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她们还说你我是容不下继弟继妹的丧门星呢。」 「可万一她们说的是真的怎么办?」小汉子从床上坐起来,掀开布帘,提议道,「哥,咱们逃走吧!」 「别胡说。」姚沐儿看着弟弟,道,「咱们没有过所,出不去岭水镇,即便侥倖出去了,没有足够银钱傍身,只怕这个冬季都熬不下去。」 「那怎么办?」 小汉子如同霜打的茄子,垂着脑袋没了主意。 柴房恢復往日安静。 兄弟俩谁都没睡,直到过了夜半,姚青云压低声音,道:「哥,我饿了。」 姚沐儿这才想起,被自己藏起来的两个包子。 兄弟俩偷摸去灶房热了包子,借着火光分食掉,又偷摸返回柴房。 「肉包子好香,皮薄馅厚的。」姚青云舔着嘴巴,意犹未尽,「哥,你白天在镇子上吃的那个,肉馅儿多吗?」 「挺多的。」姚沐儿含煳道。 「镇上除了肉包子还有许多别的好吃的,哥,等我以后赚了银子全部买给你吃。」 小汉子越说越激动,「咱就去明玉轩买,什么花茶点心,挨个尝一遍,让姚玉珠他们羡慕到眼红!」 姚沐儿道:「明玉轩不算什么,抱月斋才是岭水镇最大的酒楼。」 「那就去抱月斋!」 「好,哥等着。」姚沐儿笑容苦涩。 这一晚,兄弟俩谁都没睡好,姚沐儿更是睁眼到天亮。 - 卯时正,沈家村。 「青儿,待会儿吃了早食就去姚家,把沐哥儿接回来吧。」沈秀梅把饭菜摆上方桌,母子俩借着灶膛里的火光,吃起早食。 「好。」沈季青把昨日剩下的葱油饼,递给他娘。 沈秀梅没接,笑着说道:「你吃,娘没啥胃口,喝点粥就好。」 沈季青把饼子撕碎,分别泡进两人碗里。 「明日再去姚家接人,等天亮了我去族长那借牛车,带您去镇上医馆看大夫。」 「不用,娘没病,就是没啥胃口。」 儿子想着自己,沈秀梅十分欣慰,但明儿就是官配日子,赶在官配前头去里正那登记户籍,才是最要紧的。 「娘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当务之急是你跟沐哥儿的婚事,需尽快在里正跟族长那做了登记,拖到明日可就来不及了。」 沈季青刚归家,不了解官配制度,听他娘说清其中利害,这才点头答应。 吃过早食,沈秀梅站在院前,目送儿子。 「娘您回去吧,天冷,当心染上风寒。」 「哎,娘这就进屋。」 沈季青不放心他娘一人在家,临走前去了趟沈长寿家,请姚翠荷照看他娘。 「婶子,我娘就麻烦您了。」 姚翠荷一口答应,「这有啥麻烦的,正好今儿没啥事,待会儿吃过饭我去找你娘,一起纳鞋底。」 姚家村离沈家村约有十二里路,沈季青走了近半个时辰,在天大亮前,赶到了姚家村。 「前头那汉子,你认识不?」姚二红问一道过来换豆腐的婆子。 「不认识。瞅着不像咱村儿的。」 第14页 姚二红瞅着那汉子,猜测道:「莫不是来咱村,向哪户人家提亲的?」 婆子不知,见那身形高大,脸上还带着一道骇人长疤的汉子,朝这边走来,吓得双腿直哆嗦。 「婶子,跟你打听个事,请问姚沐儿家该往哪儿走?」 「噢,找沐哥儿啊,他家在那边,瞅见前头那棵树没,过去左拐第二家就是。」姚二红指给那汉子看。 「多谢。」 发完善心,姚二红方才察觉不对。 眉上有疤,又找沐哥儿……怕不是沈家村那位煞神来了! 「赶紧的,有热闹瞧了!」 姚二红豆腐也不换了,拎起豆子,忙往姚兴福家赶。 姚家小院,姚沐儿正在灶房里刷碗,姚玉珠忽然推门进来,沖他幸灾乐祸道:「姚沐儿,你夫君来接你回家了。」 姚沐儿动作一动,不等直起腰,便被拽着胳膊拉出灶房。 院子里站着个身形高大,面色冷硬的汉子,眉间一道长疤,跟村里婶子大娘说得一样吓人,姚沐儿只看了一眼,便立马垂下脑袋,不敢再看。 「娘,沐哥儿来了。」 「嗯。」姚桂芝对眼前,穿着穷酸的沈家汉子,实在瞧不上眼,扬着下巴,一脸不客气道,「银钱可带了?」 沈季青见姚家人态度如此,面色越发冷峻。 他没理姚桂芝,抬眸看向被其挡在身后的瘦弱小哥儿。 「东西都收拾好了?」 姚沐儿听着汉子没什么起伏的冷漠语气,扣着手指头小幅度摇头。 「这就去收拾。」 「哥我帮你!」 姚青云在一旁噼柴,闻言忙扔下斧头跟着他哥跑进柴房。 「小兔崽子又想偷懒,收拾东西用得着两个人?」姚桂芝张嘴便骂,听见柴房门咣当一声,嗓门愈发尖锐,「跟谁在这摔摔打打呢,个小畜生是要翻天啊!」 「哥,你从窗户逃跑吧,哥夫脸色好吓人,你嫁过去肯定会被打死的!」姚青云拉着他哥,慌得鼻涕眼泪一齐往外冒。 「新上任的县令老爷是个好官,若是日后真在沈家待不下去,我就去县里告官。」 姚沐儿摸着弟弟脑袋,既是安慰弟弟,也是安慰自己。 「哥走后你好好照顾自己,别老跟姚桂芝顶嘴,她要骂你便骂,又不能少一块肉,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活儿,有爹在姚桂芝不敢对你怎么样,顶多饿着你,不让你吃饱饭。」 说着压低声音,凑到弟弟耳朵边,小声道:「小时候经常带你去的那处荒屋记得吧,哥在里头藏了些银钱,哪天去镇上你就带个几文,给自己买些好吃的。」 「我才不要,那是哥你好不容易攒的,你都带走,我一文都不要。」小汉子抹着眼泪,满脸倔强。 屋外姚桂芝扯着嗓门催促,姚沐儿本想再跟弟弟多说两句,闻言不敢继续耽搁,从柴堆里掏出那本缺少封页的《三字经》,递给弟弟。 小汉子惊讶得不得了,宝贝地抱进怀里。 「哥,你哪来的书!」 「再过两日便是你生辰,这是哥送给你的生辰礼。」姚沐儿目光不舍地望着弟弟,「哥知道你喜欢读书,日后哥会想办法赚钱,送你去镇上书院念书的。」 「哥,我……」 「啪啪!」 姚桂芝将柴房门,拍得啪啪作响。 「磨蹭什么,还想赖在家里不走是吧?老娘聘礼都收下了,由不得你不嫁!」 「桂芝妹子,嫁哥儿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告诉乡亲们一声,好让大傢伙都来讨杯喜酒喝喝。」 姚二红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大嗓门恨不得将全村人都嚷来。 姚桂芝向来跟她不对付,闻言立马高声骂回去。 「喝喝喝,就知道喝,天天盼着别家办喜酒蹭点猫尿,也不怕哪天喝死在桌上!」 「大妹子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家沐哥儿要嫁人,不得请大傢伙喝杯喜酒?咋,难不成不是嫁哥儿,是卖人?也对,沐哥儿跟云小子到底不是亲生的,大妹子心里指不定怎么看不上两孩子呢。」 「咸吃萝蔔淡操心,我家事跟你有啥关系?逼自个儿亲娘去跳河,我姚桂芝再怎么着,也比不上你姚二红恶毒!」 两人隔着道门吵得不可开交,沈季青事不关己,见姚沐儿从柴房出来,走上前将他怀里的包袱接过去。 「走吧。」 「等等!」姚玉珠跳出来拦住二人,她不敢朝面色冷峻的沈季青发难,只朝着姚沐儿嚣张道,「谁知道你有没有偷拿家里银钱,包袱拿过来让我查看一下。」 「呸!」姚青云气得脸色涨红,「我哥才不会偷拿你们家银子呢!」 姚玉珠双手叉腰,「他要不心虚就让我搜搜看呗,不敢就说明心里有鬼!」 「你才心……」 「好。」姚沐儿拉住弟弟,盯着姚玉珠,问,「要是没搜到怎么办?」 姚玉珠一脸警觉,「你想做什么?」 「打个赌。」姚沐儿看着她身上的袄子,说道,「用你身上的袄子做赌注,若是没找到你想要的,就把袄子抵给我。」 「想得美,这是我娘给我做的!」 「你说谎!」姚青云像只红眼小兽,冲着姚玉珠呲牙道,「那是我娘给我哥做的,后来被姚桂芝要去改了尺寸!」 第15页 姚玉珠闻言嗤笑道:「还你娘做的,你亲眼看见的?哦对,你连你娘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你就是个扫把星,你娘就是被你给克……」 「啪!」 这一巴掌姚沐儿使了全力,片刻不到姚玉珠左脸便高高肿起。 「姚沐儿你敢打我!你个丧门星,当初就该跟你娘一起死掉才好!」 姚玉珠反应过来,边恶毒诅咒,边张牙舞爪朝姚沐儿扑去。 然而沈季青如同一尊大佛,立在姚沐儿身前纹丝不动,姚玉珠气性上来,挥着胳膊沖沈季青面上抓去,目光无意间对上沈季青漆黑的眸子,骤然打了个冷颤。 「玉珠!」 姚桂芝瞥见女儿挨打,勐地推开姚二红,撸起袖子怒气沖沖跳上前。 「好你个姚沐儿,有了夫家硬气起来了是吧?你是走了,别忘了你弟弟还在这儿呢!」 姚沐儿见她拿弟弟威胁自己,冷声道:「姚桂芝,别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我的话。」 「我答应你什么了?」姚桂芝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想寻死觅活随你便,你现在是沈家人,跟我们姚家半点关系都没有,要死死远些,别脏了我的院子!」 「姚桂芝你说的还是人话吗!沐哥儿好歹是姚兴福亲生哥儿,你一个后娘不说好生照料,整日非打即骂,如今还将沐哥儿卖了换银钱,淑盈妹子九泉之下,若是知道你这么苛待她的一双孩子,定然不会放过你!」 「姚春琴你少拿章淑盈吓唬我,这么爱管我家闲事,别不是真看上沐哥儿,想讨来给你家儿子当续弦儿吧?」姚桂芝讥笑道,「那也得沈家小子愿意才成。」 「你!」 「说够了没有。」 姚家这场闹剧,沈季青没工夫再看下去,待众人安静后,转头对姚玉珠道:「袄子拿来。」 沈季青脸色阴沉,眉间那道狰狞长疤,看得姚玉珠一脸惧色,她不敢再胡搅蛮缠,抖着双手脱下袄子。 沈季青接过袄子,给衣着单薄的姚沐儿披上,抬眸,冷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 「沐哥儿既然嫁到沈家,日后便是沈家人,我这个人最是护短,他日若是叫我听见你们说他,或者他的亲人半句不好——」 「噔——」 他不知从哪儿甩出一把匕首,众人没反应过来之际,噔的一声插进身后门。 「这便是下场。」 第8章 玉镯 「哥夫,你太厉害了,一招就把姚桂芝母女俩镇住了!」 姚青云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黏在沈季青身侧,一脸激动地比划着名,他方才甩匕首的动作。 「是这样吗?还是这样?」 「都不是。」沈季青将藏在袖袋里的匕首,插入几步开外的树干之中。 那匕首几乎贴着姚青云鼻尖擦过去,他吓了一跳,眨着眼睛惊唿出声。 姚沐儿也被吓得脸色发白,双腿被钉在原地,神情惊恐地望着匕首方向。 沈季青收回匕首,转身见未来夫郎面色惨白,心下一顿,随即出声安抚:「我有分寸,不会伤到你弟弟。」 姚青云率先回神,拍着巴掌惊嘆道:「太厉害了!哥夫你可以教我吗,等我学会了姚桂芝她们就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沈季青说道:「以后若是有机会便教你。」 「谢谢哥夫!」 过了好一会儿,姚沐儿双腿还是有些发软,他抿紧唇瓣,望着汉子高大的背影,心中很是忐忑不安。 姚青云倒是半点不惧,片刻工夫就与沈季青熟稔起来,一口一个哥夫,态度亲昵至极。 送至村口,兄弟俩迎来离别时刻。 小汉子不舍地抱着哥哥,挥手分别时,眼眶红通通,为了不让哥哥担心,硬是挤出一个微笑。 「哥你放心,我会好好听话尽量不惹事,你跟哥夫也要好好的!」 姚沐儿盯着脚尖不敢回头,怕自己捨不得走。 待出了姚家村,他听沈季青说道:「等安顿好,我陪你一起回来探望青云。」 「嗯。」 他不知这番话是真是假,但心底还是存了一丝期待。 姚沐儿穿着不合身的袄子,一路跟着沈季青到了凌水镇。 明日便是官配日子,今日前来登记户籍的人,早在里正门前排起长队。 姚沐儿与沈季青来得晚些,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将户籍办好。 原本还想採买些用品,谁知忽然变了天,担心大雪封路,沈季青只买了米、面,便领着姚沐儿匆匆赶回沈家村。 - 沈家小院。 「末时都快过了,怎么还没回来。」 沈秀梅放下针线筐,频频朝院外望去。 姚翠荷见状,笑着安抚:「秀梅姐别担心,青小子自小机敏,不会出事的,兴许就是有事耽搁了。」 话音刚落,便见院门被人推开。 「可算回来了。」 沈秀梅舒展眉心,嘴里唤着儿子乳名迎上前。 沈季青放下米面,解释道:「半路上落雪,走得慢了些。」 沈季青身材高大,姚沐儿站在他身后,连根头髮丝都露不出来,待他侧过身,沈秀梅这才看见未来儿夫郎的模样。 「这便是沐哥儿吧,瞧这脸蛋儿冻的,快进屋暖暖身子。」 「秀梅姐,那我就不多待了,你们一家子好好说说话,哪天有空领沐哥儿到我那儿坐坐哈。」 第16页 姚翠荷任务完成,功成身退。 「哎,一定。」 沈秀梅将人送走,扭头拉着姚沐儿手,慈眉善目道:「方才走的那位是你翠荷婶子,她娘家是你们姚家村的,孙六娘是她弟媳,沐哥儿可认得?」 自然认得,这门亲事便是后娘托六婶促成的。 姚沐儿抿了抿唇,点头道:「认得。」 沈秀梅笑着道:「她来家里说和亲事那日没少夸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简单聊了两句,见人不再似方才那般紧绷,沈秀梅对儿子说:「青儿,娘烧了热水,你去灶房给沐哥儿沖碗红糖水,我去里屋找身你过去的冬衣给你夫郎穿。」 姚沐儿闻言,受宠若惊道:「不用放糖,我喝白水就好。衣裳也不用找,我一点都不冷。」 「这孩子净说胡话,手都冻僵了咋可能不冷。」沈秀梅瞧着儿夫郎身上露着脚踝的冬衣,满眼心疼。 沈季青不言不语,去灶房沖了三碗红糖水,回来见未来夫郎穿着明显大上许多的冬衣,垂首坐在一旁,顿足多看了两眼。 察觉到头顶视线,姚沐儿攥紧袖口,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衣裳大了些,回头娘给你改改。」沈秀梅将一碗糖水搁在他面前,轻言细语道,「咱娘仨一人一碗,喝完娘有事儿与你们说。」 身上的冬衣尽管不合身,但暖和极了,糖水也格外甜,这是娘去世后,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家人的温暖。 姚沐儿捧着豁口的陶碗万分珍惜,每喝上一口都十分仔细,生怕浪费半点。谨慎咽下最后一口,未来得及反应,手里的陶碗便被沈季青收走了。 他呆愣住,见沈季青进了灶房,才慌张道:「我来洗。」 「让青儿去。」沈秀梅叫住他,「你陪娘说说话。」 姚沐儿坐在屋里,表情很是局促不安。 待沈季青回来,对上那张冷硬淡漠的面孔,更是难掩慌张神色。 沈秀梅没发现儿夫郎不对劲之处,起身去里屋,将藏在柜子里的旧木匣子抱了出来。 「沐哥儿既已嫁到沈家,往后咱们便是一家人,有什么事跟沐哥儿商量着来,万不能学那沈四狗,做下虐待妻儿的禽兽事。」 她告诫儿子,「家和才能万事兴,你跟沐哥儿好好的,日后勤快些,不愁日子过不好。」 「娘,儿子记下了。」沈季青应道。 「记下便好。」 沈秀梅打开木匣子,对儿子、儿夫郎道:「自从青儿离家参军,家中便一日不如一日,为了给你爹看病,前后向你大伯二伯家借了不少银钱,镇上医馆也有欠帐。」 她从木匣里拿出三张欠条。 「这是欠条,你大伯家一千四百三十文,二伯家八百六十文,医馆五百文,共两千七百九十文。」 沈秀梅放下欠条,最后看了眼丈夫当年送自己的聘礼,把匣子交给了儿子、儿夫郎。 「明儿你领沐哥儿去镇上当了,欠款还上,剩下的用来买年货,跟来年春耕的种子。」 沈季青不同意,「不能当,这是爹留给您唯一的念想。」 「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还在乎什么念想不念想,再说你爹留给我的念想不是这些,而是你。」沈秀梅看着儿子,欣慰道,「娘有你就够了,如今还多了个儿夫郎,你爹在那头可以放心了。」 家中日子艰难,沈季青知道凭藉自己手里这二两银子,实在不够过冬,为了全家人能活下去,只能如此。 「我去烧饭,你陪娘说会儿话。」 姚沐儿闻言,猝然起身道:「我来。」 沈秀梅道:「青儿去吧,沐哥儿留下,娘还有话与你说。」 姚沐儿抓紧不合身的衣袖,惴惴不安坐回去。 「孩子,这是你的卖身契,你自个儿拿好了。」 姚沐儿看着被塞进怀里的卖身契,表情惊愕。 「沐哥儿,你觉得我家青儿人怎么样?」 姚沐儿下意识想起沈季青那张可怖的脸,紧接着想到沈季青不仅帮自己要回娘亲做的袄子,还给自己沖糖水喝,顿时又觉得那身形高大的汉子,好像没那么吓人了。 「夫君是好人。」他垂着脑袋,说出真实感受。 沈秀梅干瘦的脸上露出笑容,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满意。 「村里人人都怕他,娘知道你也怕他,但青儿的确是个好孩子,他爹年轻那会下水救人落下病根,我一个妇道人家,除了洗衣烧饭啥都不会,家中里里外外全靠青儿一人撑着。」 「现今青儿打仗回来,脸上添了疤,大傢伙表面上畏他惧他,私底下却骂他是剋死亲爹的丧门星,杀人不眨眼的煞神活阎王。他们都远着青儿,远着沈家,可我儿明明是保家卫国的英雄,眉间那道疤便是奋勇杀敌最好的证明!」 沈秀梅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一黑,便要晕厥。 姚沐儿见状,忙起身给她顺着后背。 「您别激动,夫君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我现在一点都不怕他了。」 沈秀梅唿吸急促,情绪稳定下来后,拿起另一个木匣中的玉镯,拉着姚沐儿手,套在他手腕上。 「这是青儿他太奶奶留给沈家媳妇的见面礼,娘现在把它交给你了。」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姚沐儿想把玉镯撸下来,沈秀梅拦住他道:「你是青儿他夫郎,这玉镯合该你收着,虽不值几个钱,却是沈家儿媳的象徵。」 第17页 见他还想拒绝,沈秀梅又道:「沐哥儿可是不想与青儿搭伙过日子?」 「不是的。」姚沐儿摇头。 他只是沈家花钱买回来的夫郎,早就做好了给沈家当牛做马的准备,从没想过沈家会把他当自家人看待,更别提沈氏竟还将传家宝交于了他,他觉得这一切像做梦,不真实极了。 姚沐儿摸着腕上的玉镯,眼底氤氲出一片水汽。 「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沈秀梅拍着儿夫郎手背,感嘆道,「只是委屈了你,刚嫁过来就要跟着一起过苦日子。」 「我不怕苦。」姚沐儿声音哽咽。 他只怕一觉醒来,梦碎了,自己又变回姚家那个任人欺辱的可怜虫。 「娘,沐哥儿,吃饭了。」 沈季青端着饭菜进来,见一个两个红着眼圈,不由担心道:「出了何事?」 「没什么。」沈秀梅擦擦眼角,笑着张罗,「吃饭吧。」 第9章 夫君 晚食是简单的清粥腌菜,配糙面饼。 沈季青手艺不怎样,米也没掏净,姚沐儿移开陶碗,悄悄把嘴里喝到的沙粒子吐掉,抬头便被对面的冷面汉子,抓了个正着。 「我不太会烧饭。」沈季青面无表情道。 姚沐儿心头一颤,怕被冷面汉子记恨上,昧着良心夸道:「挺好喝的。」 沈季青看他一眼,「锅里还有,不够去盛。」 姚沐儿闻言,捧着陶碗小声道:「不、不用了,我吃饱了。」 他是真的吃饱了,沈季青做饭的手艺一言难尽,但米放得足,半碗浓稠的米粥下肚,已经吃了个半饱,让他更为惊讶的是,喝到最后,碗底竟藏着两片厚实的肥腊肉。 在姚家,腊肉可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稀罕物,糙米粥里放腊肉是万万不可能的,更别说还是这么厚实的两片。 姚沐儿看着碗里的腊肉,心里七上八落。 他觉得沈季青大概搞错了,这碗粥应该给沈氏才对。 沈秀梅见儿夫郎盯着陶碗发呆,开口问道:「沐哥儿可是不喜欢吃腊肉?」 姚沐儿手脚忽地一僵,他将碗推到沈氏面前,刚要道歉认错,就见沈氏从自己碗里夹出一片同等厚度的腊肉,放入他碗中。 「娘年纪大了,吃不了太油腻的,你跟青儿分着吃。」说着便将另外一片腊肉夹给儿子。 沈季青没拒绝,抬眸对脸上写满不安的夫郎,解释道:「吃吧,娘最近胃口不好。」 姚沐儿听后,方才松了口气。 吃过晚食,姚沐儿动作麻利地跑去灶房刷碗。 沈氏身子不舒坦,早早便歇下了,姚沐儿搬来马扎坐在灶膛边,借着里头微弱的火光,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一向浅眠的沈氏。 「怎么不用热水?」 沈季青平淡的嗓音自背后响起,姚沐儿动作顿住,嵴背不由一僵。 「留着待会儿洗漱用。」他小声说。 姚家烧饭剩下的热水,是不准用来刷碗的,一来省柴,二来为了磨磨他性子,后娘容不下他跟弟弟,经常用类似的法子,折磨他们兄弟俩。 来到沈家,他不知沈家有何规矩,一点小事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小心谨慎,防止出了岔子,惹沈家人不高兴。 姚沐儿抿了抿唇。 其实他最怕的是沈季青,这人可上过战场杀过人,万一自己惹怒他,谁知道会不会被他用匕首扎个对穿。 尽管知道被沈季青杀掉的是敌人,可还是忍不住会害怕。 姚沐儿留意着沈季青举动,战战兢兢擦干陶碗,起身放个碗筷的功夫,转头便看见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汉子,从锅里舀了半瓢热水倒进木盆。 他猜沈季青是要梳洗了,刚要离开,却被人叫住。 「灶房暖和,就在这泡吧。」 什么意思? 姚沐儿唇瓣微张,眼神茫然。 是要自己留下来伺候他吗? 沈季青见水温太高,又兑了些凉水进去,弯腰将木盆搁在灶膛边,回身对立在门口的小哥儿道:「可以了。」 「嗯。」 姚沐儿垂着脑袋靠近。 沈季青是他夫君,虽没拜过堂,但他的户籍已经迁到了沈家,便是沈家儿夫郎,做人夫郎妻子的,伺候自家男人是应当的,他没有任何怨言。 「泡完就进屋吧,柴房里还有个旧火盆,我去找出来夜里取暖用。」沈季青说完便离开了灶房。 撸起袖子准备伺候人洗脚的姚沐儿,蹲在木盆前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原来沈季青方才不是要留他伺候,这水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姚沐儿伸手试了下水温,稍稍有些烫,用来泡脚取暖刚刚好。 他坐在马扎上,低头看着被水流浸没的双脚,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泡完脚身上暖多了,他将木盆放在一旁,见锅里水不热了,又朝灶膛里扔了截木柴,见火重新燃起来,方才回屋。 沈家日子比姚家过得艰难,用来吃饭的陶碗是豁口的,睡觉的屋子白日里还好,夜里北风肆虐,不仅能听见呜呜风声,房顶也摇摇晃晃,好似下一秒便要被大风颳跑一般。 沈氏睡得东屋好上一些,西屋常年没人住破败得厉害,虽被沈季青简单修葺过,但冬日里材料不足,现在也只勉强能住。 第18页 姚沐儿进了西屋,见里边只有一张硬床板,多余的家具一个没有,不禁有些纳闷。 沈氏这么疼儿子,怎么睡觉的地方跟自己一样窘迫。 他没想太多,挑了张最薄的被子,抱去柴房。 姚沐儿给自己找了个干燥的地方,拍拍用来当枕头的包袱,还没来得及缩进柴堆,沈季青突然推开柴房门,将他带回西屋。 方才的硬床板上铺着厚实的褥子,上头还有一床半新的旧棉被。 姚沐儿眨眨眼,被沈季青领至床边,回神道:「我睡柴房就行。」 沈季青道:「柴房漏风又漏雨,睡不了人。」 他将火盆拖到床边,「想睡里侧还是外侧?」 「外侧。」姚沐儿拘谨道。 为了更好地照顾夫君,成了亲的女子跟哥儿,大多睡在外侧。 躺上床,姚沐儿攥着被角,悄悄红了眼眶 在姚家睡了十几年柴房,如今躺在柔软的床上,盖着暖和的棉被,还有火盆取暖,这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沐哥儿。」 沈季青忽然叫他名字,姚沐儿还以为自己翻身动静太大,吵到他了,忙放轻唿吸,不敢再动。 「现在家中困难,没办法给你办一场风光的酒席,等日后赚了银子便给你补上,一定不会委屈了你。」 沈季青顿了下,又继续说道:「将来你若想和离,同我说便可,我绝不会故意把你扣在沈家不放。」 半晌不见身后人回应,他向上扯扯被角。 「睡吧。」 话音刚落,后背里衣被人轻轻拉住。 「你是我夫君,你在哪儿我便去哪儿。」姚沐儿轻声说道。 沈季青是个好人,他想跟沈季青在一起过日子。 娘走后沈季青是为数不多真心待自己好的人,况且他块头这么大,又上过战场,有他在往后再也没人敢欺负自己跟弟弟了。 沈季青刚要开口,就听「咣当」一声,扭头一瞧,他那新夫郎竟从床上掉了下去。 他连忙将人扶起,问道:「摔到哪里了?」 姚沐儿垂着脑袋不好意思抬头,低声说了句「没事」,再想睡外侧,被沈季青拦住换去了床里头。 方才丢了人,姚沐儿以为自己不会很快睡着,谁知一夜好眠,睁眼已过辰初。 他皱眉念叨了句「糟了」,随即穿衣下床,赶进灶房一瞧,沈季青跟座雕塑似的站在灶膛前,正对着手里的两颗鸡蛋犯愁。 「要做蒸蛋还是炒着吃?」他走近问。 「没想好。」沈季青侧身问,「你喜欢蒸蛋还是炒蛋?」 姚沐儿道:「都喜欢。」 确切地说,只要是鸡蛋,无论是何做法他都喜欢。 不过大早上就吃两颗鸡蛋,未免太奢侈,马上年节了,一颗鸡蛋拿到镇上能卖六七文呢。 「家里有腌菜吗?」他问沈季青。 「有。」 「早食蒸个蛋,烙个腌菜饼,再煮一锅糙米粥怎么样?」 沈季青点头,「听夫郎的。」 姚沐儿被他一声「夫郎」叫得耳根发热,刚要去拿水瓢淘米,沈季青先他一步道:「我来淘米。」 「好,我去和面做饼子。」 把面粉倒进木盆,汉子端着半瓢糙米凑过来。 「这些可够?」 「太多了,一半就好。」 沈季青在部队吃惯了大锅饭,乍一回来有些控制不好量,姚沐儿猜到原因,想起昨日那碗浓稠的糙米粥,不由得抿起嘴角笑起来。 沈家有两口锅,一口用来熬粥,一口用来蒸鸡蛋羹、烙饼子。 姚沐儿往两口锅中各添了一瓢水,等烧开的空当,切腌菜和面,完事儿将鸡蛋打入碗里撒盐打散,又倒入小半碗热在灶头上的凉白开,搅拌均匀。 抬头瞥见水正好烧开,用盘子扣好,开始蒸鸡蛋羹。 糙米不好熟,煮久一点才能软烂不伤胃。 姚沐儿将锅盖掀开,只留道缝隙又熬了半刻钟,随后扣严焖着,待鸡蛋羹焖好,糙米粥也就煮好了。 端出鸡蛋羹,往里头加了些酱油跟香油,香喷喷的蒸鸡蛋羹便做好了。 热水盛出来备用,锅里倒了点猪油,开始动手烙腌菜饼。 「干柴还够用吗?」沈季青噼完柴进来问。 姚沐儿分神道:「够用。腌菜饼马上就好,喊娘来吃饭吧。」 「好。」 片刻后,沈秀梅看着桌上丰盛的早食,弯起眉眼。 「这是沐哥儿的手艺吧,闻着就香。」 姚沐儿摆好碗筷,道:「粥是夫君熬的。」 沈季青接话:「我只是烧个火,没帮上什么忙。」 「娘,这是我用我娘教的法子做的鸡蛋羹,您尝尝。」 「哎。你跟青儿也吃,凉了该有蛋腥味儿了。」 沈秀梅见夫夫俩感情亲睦,心中越发欢喜,连带着胃口也变好许多。 「沐哥儿,你这鸡蛋羹做得真好,细腻光滑、入口即化。腌菜饼也不错,咸淡合适、表皮酥脆,我吃着比镇上卖的还要香几分。」 姚沐儿原本还有些忐忑,不想竟被沈氏夸到脸红。 他朝沈氏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娘喜欢就好。」 抬头见沈季青盯着自己瞧,还以为脸上蹭了什么脏东西,紧忙用手背擦了擦。 第19页 第10章 瞧病 吃过早食,沈秀梅靠着墙根,没什么精神地晒着太阳。 姚沐儿没麻烦沈氏,自己回卧房改了衣裳,出来见沈氏面色苍白,对院里整理竹筐的沈季青道:「娘脸色不太好,要不咱带娘一起去镇上医馆瞧瞧?」 昨日刚到沈家那会儿,他便发现沈氏形体消瘦,四肢乏力,他娘有一段时间就是这样,后来生了弟弟,身子亏空得厉害,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他怕沈氏也出现意外,便想让沈季青早早带去医馆医治。 沈季青闻言看了眼他娘,「娘不听我的,夫郎去劝吧。」 姚沐儿表情迟疑,「你是娘亲儿子,你的话都不听,我行吗?」 「娘很喜欢你,你来后笑容都多了许多。」 想到沈氏待自己犹如亲生一般,姚沐儿坚定道:「那我去试试。」 沈秀梅身子乏得厉害,晒了会儿太阳,眼皮子便开始上下打架,昏昏沉沉之际,听见儿夫郎在身边轻声细语,道:「娘,我跟夫君去镇上置办年货,您一个人待在家中也没什么意思,要不跟我们一起去镇上瞧瞧热闹吧。」 「沐哥儿有心了。」沈秀梅虚弱地笑了笑,「娘身子有些不舒坦,就不去了,今儿天气好,你跟青儿在镇上多玩会儿。」 「姚家村有位赤脚大夫,他说人长时间待在家中容易生病,您身子不好兴许就是在家闷的。」姚沐儿捏着沈氏肩膀,耐心劝道,「马上就是年节,镇上热闹得很,您去了还能顺道帮我跟夫君看看,该置办些什么年货好。」 沈秀梅被儿夫郎说得心动,可她这身子怕是连一刻钟都撑不下来。 「娘若是想去,我跟宝来叔说一声,让他给您留个位置。」沈季青走过来说。 沈宝来是沈家村唯二有牛车的人家,早年沈宝来妻儿出了意外,后来便一直一个人过,因为长得瘦小,干不了力气活,便卖掉家中田产买了头牛,在村里做起车把式。 这么些年过去,攒了不少银钱,村里羡慕的、嫉妒的、背后说闲话的比比皆是,但老头儿半点不在乎,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 沈秀梅好些年没去过镇上,也想去瞧瞧,但又怕乱花银子,便道:「花那钱干啥,你跟沐哥儿去就成,娘在家看家。」 「没多少银钱,来回不过两文钱。」 沈家村百姓虽不富裕,但花一文钱坐牛车歇歇脚,还是付得起的。 夫夫俩轮番上阵,沈秀梅本就摇摆不定,不到片刻便笑着答应下来。 「我去趟宝来叔家,夫郎扶娘到村口等我。」沈季青道。 「好。」 去村口路上碰到不少打招唿的,其中便有姚翠荷婆媳俩。 「秀梅姐这是要去镇上?」 「哎,沐哥儿跟青儿孝顺,担心我在家闷着,非要领我去镇上瞧热闹呢。」 「出来走走也好,我瞅着秀梅姐精神头儿比昨日好多了。」 姚翠荷家小哥儿沈秋,也道:「是啊,季青哥娶了嫂夫郎后,婶子看着越发精神了。」 沈秀梅脸上挂着笑,「那得谢你娘这个媒人做得好,给你季青哥说了一门好亲事。」 正聊着天,沈季青坐着沈宝来家牛车赶来了。 等在村口的众人远远瞧见牛车,忙小跑着迎上去,不到片刻,空荡的牛车便坐满了人,余下没坐上的,只得步行去岭水镇了。 这时沈秋芹挎着篮子路过,见沈秀梅也坐在牛车上,阴阳怪气道:「这儿子回来了就是不一样,连牛车都捨得坐了。」 沈秀梅懒得跟她掰扯,被姚翠荷拉着聊起採办年货一事。 「大河家的,这是要去镇上啊。」有与沈秋芹关系不错的妇人,扬声问。 「可不,东子在镇上赚了银钱,特意嘱咐我到镇上割几斤肥肉,给家里改善伙食呢。」 沈秋芹满脸炫耀,瞥见沈氏身上打着好几个补丁的冬衣,扬起下巴,尽显得意之色。 「还是大河家的有福气,当家的给有钱人家做长工,儿子又在镇上酒楼当跑堂,父子俩一年能往家带不少银钱吧,这再攒几年,一家子怕不是要在镇上买院子,搬去镇上过活了。」 「是啊是啊,真让人羡慕。」 「有啥可羡慕的,镇上院子死贵,动辄几十、上百两,我头几月看的那家小院要一百二十两,我倒是喜欢得很,可惜后院没有水井,这要是买了,日后吃水也是个问题。」 「俺娘来,一百二十两,这么贵!」 「听她吹。」姚翠荷翻了个白眼,「这么有钱怎么不见她坐牛车,回回走着去镇上。」 沈秋芹呛声道:「你懂什么,我这是在锻鍊身体,省得像秀梅妹子似的,年纪轻轻就落一身病。」 「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翠荷妹子,你咋骂人呢?」 姚沐儿听着两人吵嘴,靠近自家夫君问:「夫君,这人是谁啊,跟咱家有什么过节吗?」 「沈大河的媳妇沈秋芹,过去看中咱爹,听说当初还绣了帕子给爹,不过爹没收,几日后就跟娘定了亲。」 姚沐儿明白了,「原来是嫉妒娘嫁给了爹。」 「嗯。」 牛车本就慢,何况坐了八、九个人,跟人行速度差不多。 姚沐儿跟在后头听了一路八卦,沈家村那点事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第20页 「到了到了,我这屁股都快坐麻了。」 「老爷子,今儿还是晡时回吗?」 「对,最晚刚入申正,过时不候哈。」 沈老爷子赶着牛车走了,几位婶子大娘也各自离开。 姚翠荷大儿子在医馆当学徒,着急去探望儿子,刚进岭水镇便跟秋哥儿急匆匆走了。 沈秀梅被儿子、儿夫郎带着逛了小半个时辰,体力不支想找个地儿歇歇脚,抬头见儿子搀着自己往回春堂去,说什么也不愿意。 姚沐儿低声劝道:「来都来了,就去瞧瞧吧,日后我跟夫君有了孩子,还得您来看呢。」 提起孙子沈氏不再那么抗拒,半推半就迈入医馆。 回春堂的廖大夫,与沈有善有过两年同窗之情,沈有善生病那几年,廖大夫帮过不少忙,还跟医馆作保赊帐与沈家。 八年不见,乍一见到沈季青,廖大夫险些落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有善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 第11章 爆竹 「季青小子今日领你娘跟夫郎来,可是有急事找我帮忙?」寒暄过后,廖义平问。 沈季青道:「廖伯父,我们是来还医馆银子的,顺便想请您帮我娘诊诊脉。」 「哦?」廖义平看向沈秀梅,「观弟妹面色像是脾虚之症,你且坐下我帮你仔细瞧瞧。」 「我去找掌柜还帐,你陪着娘。」沈季青对姚沐儿道。 等他销掉欠条返回,廖义平已经为沈氏开好了药方。 姚沐儿接过药方要去前头抓药,沈秀梅拉住他,问廖义平:「廖大夫,抓一服药得花多少银子?」 「一服药七十五文,弟妹症状稍重,须连服半月方能见效。」 「半月……那岂不是要花一两多银子!」沈秀梅如坐针毡,起身便要离开医馆,「不行,这病咱不看了,娘身子好着呢,不需要喝药。」 姚沐儿忙拦住沈氏,劝解道:「娘,银子是小,您身体健康才最重要。」 「银子的事情您别操心,有我呢。」沈季青也过来帮着劝。 「这样吧,方子里的人参替换成党参,这样一来一服药便能省下六十文,只是药效就大打折扣了,少则二十七八日,多则一月半甚至两月方能见效。」 一听能省六十文钱,沈秀梅立马点头答应。 「就用党参,党参也是参,一样能治病。青儿、沐哥儿,咱就用党参,平日里我再多出去走动走动,要不了几日病就能好全。」 党参与人参价钱相差几倍,有见效快的法子,谁会去用那不知何时才能奏效的药方,姚沐儿跟沈季青对视一眼,一齐看向廖义平。 后者一拍脑门,「我倒是忘了,你娘这病起于心病,如今你平安归来,病根没了,病自然好得快,这种情况用党参正合适。」 夫夫俩眉头一松,先抓了七日的药,让小药童拿去后院帮忙煎了。 年货尚未採买齐全,姚沐儿还想去薛家,问薛三婶有没有绣活生意做,与沈季青商量过后,打算留沈氏在医馆歇脚,两人办好事情再赶回来接她。 沈秀梅闻言,摆手道:「行,你们去吧,娘待会儿喝了药在附近熘达熘达。」 离开医馆,夫夫俩先去找了家还算公道的当铺,将沈氏的聘礼活当了一两六钱。 活当与死当不同,日后若想赎回,银钱翻了半倍不止。即便如此,两人还是选了活当。 后去粮铺买了米面,盐贩那买了粗盐。 路过猪肉摊,一问价钱竟高达三十五六文,比平日高出十来文。 姚沐儿咋舌,扯着沈季青袖子,刚要离开,就见他家夫君从怀里掏出银钱,跟老闆要了一斤肥猪肉。 姚沐儿:「……」 夫君好败家,这么贵的猪肉都敢买。 「您的一斤肥猪肉,拿好嘞。再额外送您一根大骨棒,提前祝您跟夫郎新年快乐,和和美美!」 「多谢,也祝老闆生意兴隆。」 沈季青接过猪肉,空着的另一只手,动作自然地牵住自家夫郎。 「今年是我回来,也是你进门过得第一个年,应当过得隆重些才是。」 姚沐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汉子牵手,脑子乱作一团浆煳,脸颊也烧得厉害,耳根脖子更是红了一大片。 沈季青没注意到自家夫郎的变化,见隔壁有卖桃符的,又道:「去选下桃符跟春牌吧。」 姚沐儿垂着脑袋不好意思看他,闻言模样乖巧地点了点下巴。 「娘,我想要爆竹,您给我买几个爆竹玩行不?」 「买什么爆竹,一个就要三文钱,抢钱吶。」 「孩子想要就买吧,好不容易一起过个年,咱家也放个爆竹热闹热闹。」 「就知道惯着,日后若是养成花钱如流水的败家子儿,可别怨我。」 妇人嘴里说着埋怨话,扭身又笑着掏出银钱,给戴着虎头帽的儿子买了一对爆竹。 「在看什么?」姚沐儿见夫君看向别处,顺着目光望去,只看见几个背影。 「没什么。夫郎可玩过爆竹?」 「没有,倒是见姚宝财玩过。」 「姚宝财是谁?」 「我后娘带来的儿子。」 沈季青对姚桂芝一家半点好感也无,闻言没再继续追问,而是牵起夫郎的手,朝卖爆竹的摊贩走去。 第21页 姚沐儿还以为要去买做岁酒的药材,谁知夫君竟将他带去爆竹摊前,跟老闆买了两个爆竹塞进他掌心。 「今年委屈你了,来年给你买烟花放着玩儿。」沈季青承诺道。 姚沐儿看着手里的爆竹,欢喜又犯愁。 夫君太能乱花银子了,这样下去别说烟花爆竹,怕是连肚子都要填不饱。 他勾起嘴角,攥紧夫君给自己买的爆竹,採买完年货,领着夫君拐进巷子,去往薛宅找薛三婶子询问绣活生意。 一刻钟后,薛宅到了。 姚沐儿叩开西角门,一个四五岁的小男童探出脑袋,圆熘熘的眼睛看见身形高大,眉间还有一道长疤的沈季青,吓得身子后仰,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 「呜哇——娘,有妖怪!」 小男童哇哇哭着,连滚带爬跑进院子。 姚沐儿担心夫君难过,忙安慰道:「别在意,小孩子就是这样。其实那疤一点都不吓人,特别有汉子气概。」 他说的是真心话,忽略那道疤,自家夫君长相称得上俊朗。 沈季青本就不在意他人言论,不过听到夫郎称赞自己,忍不住盯着人问:「你当真这么觉得?」 姚沐儿用力点头,还想再安慰两句,薛三娘便打着招唿出来了。 「沐哥儿来了。」 薛三娘走近,看着姚沐儿身侧的高大汉子,明知故问:「这位是?」 姚沐儿红着耳根介绍道:「我夫君。」 「怪不得瞅着感情如此好,原是小两口。」 姚沐儿听后,脸颊顿时有些发烫。 知他面皮薄,薛三娘不再调笑,问道:「沐哥儿今日可是来卖鸡蛋的?」 「不是,我想问问婶子有没有绣活生意做。」 「你来得不巧了,我家夫人昨儿刚从县里请回一位老绣娘,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个别的主家,只是那人比较抠搜,惯会欺负老实人。」 薛三娘瞥见姚沐儿身后,面色冷淡的汉子,又笑道:「有你夫君陪同,想那丑婆子也不敢坑骗于你。」 见绣活生意还能继续做,姚沐儿心中甚是欢喜,从怀里掏出一枚绣着腊梅的荷包,送与薛三娘。 薛三娘对腊梅喜爱有加,收到荷包高兴的不得了,兀自欣赏了好一会儿,方才领两人往新主家去。 那户人家姓白,宅子瞅着跟薛宅差不多大,从角门进去,院内设施也与薛宅不尽相同。 「白老爷打年轻时起便喜欢与我家老爷较劲儿,吃的用的惯爱攀比。瞧见没,院子也收拾得跟薛宅差不多。」薛三娘说着,轻嗤一声,「东施效颦罢了,什么都想学,最后学成了个四不像。」 「哟,这不是薛管事吗,不在你们薛家好好摆弄厨具,来我们白家做甚?」白家管事白翠娘,绕过游廊,阴阳怪气道。 薛三娘翻了个白眼,「前几日我家找了个会苏绣的小哥儿,也不知是谁眼红得紧,偷摸跑去薛家,出银钱跟下人买回一条帕子,可惜上边绣着字样,你们白家人用不上。」 二人你一句我一嘴,谁也不让谁。 姚沐儿轻轻拉扯夫君衣袖,低声道:「我一直当薛三婶是厨娘,原来是薛家管事儿的。」 难怪能帮夫人、小姐做事,还知道薛家这么多秘辛。 薛三娘与白翠娘从角门一路吵进厅内,小半刻钟才想起姚沐儿夫夫二人。 「你就是那个会苏绣的小哥儿?」 姚沐儿点头。 白翠娘抿了口茶水,眼珠子四处打量,视线跟姚沐儿身旁的健硕汉子对上,眼皮子一抽,险些被茶水呛到。 俺滴个娘嘞,该死的三丫,这是给她介绍了一个煞神啊! 她扭头狠狠瞪了眼薛三娘,后者只当没看见,喝着茶水等着看好戏。 白翠娘内心煎熬,表情再三变化,末了还算客气地,对姚沐儿开口道:「我们白家下人比薛家多,帕子先给我来个三十条,不要花鸟,只绣上字样就成,再各来五条兰花、荷花样式的,这些不用绣字样。」 「至于荷包,小哥儿可会绣鸳鸯?」 姚沐儿摇头,若是绣花草,他还能显摆几分,珍禽类实在不是他所擅长。 白翠娘见他不会,颇有些遗憾。 「我家两位少爷都成了亲,元旦逛年会佩戴鸳鸯荷包,兆头才好。」 「白管事,并蒂莲可以吗?」姚沐儿提议,「并蒂莲不只代表吉祥与喜庆,也象徵着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白翠娘闻言,拍手道:「这个寓意好!」 于是又向姚沐儿定下十二枚荷包,其中四枚绣上并蒂莲,余下的寻常花草便可。 「帕子三文一条,荷包八文一枚,三十条帕子,十二枚荷包,共一百八十六文钱。」 「小哥儿算算可对?」 「白管事这就不厚道了。」 姚沐儿刚要应声,就见薛三娘放下茶杯,说道:「并蒂莲与寻常花草相比,难度不是一星半点,白管事一枚荷包只出八文,可是欺负沐哥儿背后没靠山,无人撑腰?」 沈季青虽一言未发,可面色瞧着似乎比方才要冷硬几分,白翠娘一个哆嗦,忙又给添上两文。 交完定钱从白宅出来,姚沐儿抱着怀里的绣布,激动道:「太好了,娘的药钱有着落了。」 第12章 回村 离开白宅,夫夫二人又在街上逛了片刻,见时辰差不多便去往医馆寻沈氏。 第22页 「拿回去泡碗岁酒喝。」临别前,廖义平提着一包药材道。 泡屠苏酒的药材不值几个钱,若拒绝难免有伤两家情分,沈季青便点头伸手接了过去。 「多谢廖伯父,改日我去山里打些野味,给您送些尝尝。」 廖义平双眸一亮,「好,那便这么说定了!」 从医馆出来,姚沐儿看向他家夫君,语气里难掩惊讶之色。 「夫君,你竟还会打猎?」 沈季青摇头。他哪里会打猎,只是仗着自己打过几年仗,外加身手好罢了。 姚沐儿猜到缘由,不禁担忧道:「打猎可不只要身手好,冬日里猎物少,野兽饿极了可是会跟人拼命的,到时候万一遇见成群结队的狼群,岂不是很危险。」 「是啊青儿,你夫郎说得对。」沈秀梅对儿夫郎说的话,很是贊同,「那后山即便是老猎手进去都讨不到好,你就别进去害我们担心了。」 「夫郎跟娘放心,我只在外围猎些兔子、野鸡,保证不进深山。」 二人见他有分寸,便没再拦着。 「包子嘞,香喷喷的肉包子!」 前头有家包子铺,香味儿飘得老远,把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姚沐儿闻着香味儿,肚子咕噜噜一声,接着轮到沈氏。 沈季青个子高消耗快,腹中那点东西早便消化干净,只是行军打仗,挨饿受冻是常态,早已习惯罢了。 但娘跟夫郎底子差,受不得饿,于是开口道:「娘,您跟夫郎在这儿等等,我去买几个包子。」 沈秀梅没拦着,只是叮嘱道:「买素的就成。」 沈季青没应声,片刻后带着两个油纸包返回,打开一瞧竟有两个肉馅的,两个肉包六文钱,能买四个素包了,沈氏瞧着一阵心疼。 姚沐儿也心疼,自家夫君再不改掉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要不了多久,一家三口便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为了不让沈氏担心,姚沐儿忍下心疼,笑着道:「娘,跟您说个喜事儿,我今儿在白家接了个绣活,工钱有两百来文呢。」 「还是沐哥儿会过日子。」沈秀梅拍着儿夫郎手背,无比欣慰。 沈季青在一旁道:「等回家我便把银子交给夫郎管。」 「就该如此,你个汉子懂什么管家,要真让你管,这家迟早得散。」 沈秀梅虽在挖苦儿子,但语气并不重。 姚沐儿知道沈氏并没有真生气,也没将让自己管家的话放心上,拿起一个肉包,递给沈氏。 「娘,吃包子吧,天冷待会儿该凉了。」 「哎,还是沐哥儿贴心。」沈秀梅对自家儿夫郎,越瞧越满意。 「这个给你。」姚沐儿将另外一个肉包子拿给沈季青。 后者接过一分为二,留下小的那半。 姚沐儿刚要换过来,就听沈氏笑着朝他说道:「青儿这点最像你爹,知道疼夫郎。」 他面上一热,捧着肉包子埋头啃起来。 肉包虽贵,但皮薄馅儿厚,一个肉包下肚,沈氏便饱了,余下两个素包子,夫夫俩一人一个,吃完姚沐儿便有些撑,胃口大的沈季青,只吃了个半饱。 「没有夫郎做的腌菜饼好吃。」沈季青摸着尚未吃饱的肚子说。 怎么可能,那可是肉。姚沐儿当他在说玩笑话,但心里仍十分欢喜,牵起嘴角道:「回去给你热腌菜饼吃。」 小半刻钟后,一家三口来到约定地点,已经有几个同村人在背风处等着了。 「有善家的,这儿风小,带你家儿夫郎来这儿避避。」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么,挥手道。 「娘跟夫郎去吧,我在这等牛车。」 在后头避风的都是妇人跟哥儿,沈季青一个汉子不好跟过去。 沈氏也知晓,于是道:「成,冷了就找个地儿避避。」 「这便是季青小子他夫郎?」见两人过来,方才说话那老么,干瘦的脸上笑出褶子来,「不错,就是人瘦了些,得好好养养才成。」 「杨叔么说的是,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命不好,摊上那么一个狠毒后娘。」沈秀梅嘆了口气,向儿夫郎介绍道,「沐哥儿,这是你杨阿么。」 姚沐儿跟着唤了声:「杨阿么。」 「哎,跟季青小子一样,是个好孩子。」 「嚯,竟买了这么些年货!」 有那手欠的,趁姚沐儿不注意,掀开他竹筐上遮布,怪叫起来。 「有善家的,你们家季青小子,定是没少往家带银钱吧?年货都成筐成筐往家买,这是发财了呀!」 姚沐儿见状脸色一沉,将原本背在身后的竹筐,换到身前抱着。 那妇人不依不饶,还想跟上来看,姚沐儿盯着妇人,冷声道:「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看看都不成,你这孩子怪小气的。」 见她倒打一耙,姚沐儿开口怼道:「婶子这么大气,怎么不见你把怀里的肉饼,拿出来分给大伙儿尝尝?」 妇人闻言忙捂紧胸口,装作受了冻,退回原处。 「别瞎说,我家可吃不起那玩意儿。」 「肉饼子都吃上了,还是有田家的有福气,儿子在镇上做工,每月能往家带不少银钱吧?」 「可不,人四狗子干的那活计,行情好的时候,一天就能赚几十上百两,荷花妹子有福啊,再过不久就成咱们沈家村,顶顶有钱的地主婆喽~」 第23页 一群人嘻嘻哈哈笑起来。 姚沐儿听得云里雾里,瞅见沈荷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低声问沈氏:「娘,她儿子在镇上做什么活,竟能这么赚钱。」 「什么做活,分明是赌钱!」 沈秀梅拉着儿夫郎,离得远了些。 「她儿子沈四狗打小就是村里的惹祸精,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长大了更是不得了,不知从哪儿学来赌钱的臭毛病,每回从镇上回来,恨不得输的裤子都不剩。」 赌钱?姚沐儿一脸震惊。 观沈荷花穿着,也只是普通人家,儿子沾上赌钱的毛病,日子还怎么过? 不过瞧她做派,日子似乎还过得去。看来沈四狗这些年赢多输少,运气还不错,只是不知道这份好运,能维持到几时。 姚沐儿没感慨多久,就见自家夫君走过来,道:「娘,夫郎,宝来叔来了。」 「老爷子来了,快!」 「他婶子赶紧的,待会人多该抢不上位置了。」 五六个人乌泱泱跑开。 姚沐儿也扶着沈氏朝牛车走去,扭头见杨阿么动作不便,唤夫君来扶着沈氏,自己去帮腿脚不便的杨阿么。 「麻烦你了,沐哥儿。」杨云拄着拐杖,因吸入一口冷气,佝偻着腰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姚沐儿扶着人,道:「杨阿么您慢点,不着急。」 等两人过去,牛车上已经没了好位置,两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坐在正中间,瞧见他二人,将脑袋扭到另一侧,装模作样聊起天。 沈季青没惯着,都不用开口,过去往那一杵,跟个冷面杀神似的,吓得两人忙不迭将位置让出来。 姚沐儿觉得好笑,抿起嘴角压着笑意,将沈氏与杨阿么先后扶上牛车。 快过申初,姚翠荷领着秋哥儿,在不远处招着手,姗姗来迟。 「可算赶上了。」姚翠荷喘着粗气道。 牛车上还有最后一个位置,待姚翠荷爬上车,沈宝来鞭子一扬,老黄牛便稳稳迈开步子。 「嫂夫郎,给你看个好东西。」沈秋神神秘秘靠过来。 姚沐儿偏头去瞧,只见他手里捧着一小把饴糖,大概六七块的样子。 沈秋小声道:「我大哥给我买的,可甜了,嫂夫郎你尝尝。」说着从里边挑出一块最大的,递给他。 「我不爱吃甜,你留着自己吃吧。」 姚沐儿没接,饴糖一文钱两块,这么贵的东西哪是说尝就尝的。 沈秋信以为真,含着一块饴糖,笑眯眯道:「嫂夫郎你没有口福了,我觉得糖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给我两斤肉都不换。」 胡说,明明肉才是最好吃的。 姚沐儿在心里反驳:别说两斤糖,就算十斤、百斤,他也不换。 不过这饴糖真甜,他都闻见秋哥儿身上,飘过来的甜味儿了。 姚沐儿悄悄吞了下口水,谁料扭头又被自家夫君瞧了个正着,他耳根迅速泛红,垂着脑袋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13章 挑拨 与此同时,沈家村。 「有田家的,你当真瞧见老三他媳妇,在镇上买酒买肉?」 「那还有假!」沈荷花挎着篮子,嗓门嚷得老大,「季青小子跟他夫郎孝顺得很,还领秀梅妹子去医馆瞧病,我老远瞅着抓了不少药,少说也有个六七包!」 「有德家的,怎么说你也是秀梅她大嫂,季青小子带回家那么些银钱,你跟老二家的就半点不知情?」 「知道个屁!」赵秀菊拍着大腿,骂骂咧咧,「好你个沈秀梅,有了银钱不想着第一时间上我家还债,竟跑去镇上喝酒吃肉!亏我家有德记挂着兄弟情,担心你们一家三口没吃的,催我送些口粮来,不想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哎,说到底人家才是一家人,什么大哥大嫂,哪有儿子跟儿夫郎亲啊。」沈荷花挑拨道。 「我呸!没钱的时候一口一个大哥大嫂,叫得比亲爹亲娘还亲,有钱了就翻脸不认人是吧?!」 赵秀菊气得不轻,吃食也不送了,提着篮子怒气沖沖回了家。 赵秀菊二儿子沈季海正在院里噼柴,见他娘进院,扭头问道:「娘,您不是去三婶家了,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赵秀菊走进灶房,砰的一声将篮子摔在灶头上。 「去个屁,往后谁再敢去老三家,别怪老娘跟他翻脸!」 「大嫂这是咋了,谁又惹你不快了?」沈有信媳妇沈素娘,站在堂屋门口问。 「她咋来了?」赵秀菊小声嘀咕了句,随即理理袖口进了屋。 「嘶——真冷,他二婶儿要没啥事赶紧家去吧,天儿黑得这么快,待会儿怕是要落雪。」 沈素娘闻言直接一屁股坐下了。 「不急,还有事儿没跟大嫂说呢。」 赵秀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肯定没好屁。 她这二弟媳好吃懒做,还爱贪便宜,平日里没少来家里蹭饭,连给孩子买的零嘴儿,一眼没瞅见都要抢来尝一口,要不是顾忌妯娌情分,早跟这讨人嫌的懒货翻脸了。 嫌弃归嫌弃,表面功夫还是得做。 赵秀菊喊儿子倒了两碗温水来。 「他二婶儿找我啥事儿?」 沈素娘见今日没糖水喝,撇了下嘴,盛水的陶碗碰都懒得碰。 「当年徵兵走的汉子,回村儿可都是带了银钱的,多则六七两,少则三四两,季青小子八年没回,官府给的银子只怕更多,可他这都回来两三日了,银钱的事提都没提,别不是想赖帐吧?」 第24页 「老三家还欠你家银钱吶?我咋记得头两年,你把老三给弟媳打的橱柜都搬自个儿家去了。哦对,还有板车,跟院里两只还在下蛋的老母鸡。」 沈素娘面色尴尬,讪笑道:「大嫂您这话说的,我那不是家里实在困难,迫不得已吗。」 赵秀菊听后,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 前脚刚搬完老三家橱柜,后脚杀鸡宰鱼,就没见过几个比你家过得还滋润的。 「所以二弟媳今儿来是?」 「听说老三一家今儿去镇上了,这一趟怕是要花不少银钱。」沈素娘故作不在乎地说,「我家那几百文不算什么,老三媳妇当初可跟你家借了一两多银子呢,这钱大嫂可得趁他们花光之前,尽快要回来才是!」 倒是打了个好算盘,自个儿憷季青小子不敢去,跑这儿来诓她帮忙出头。 呸!当她是二傻子不成! 赵秀菊心里门儿清,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实则压根就没打算去。 「成,大嫂哪日去叫上弟媳,保证帮你把银钱讨回来。」 沈素娘嘴里哼着调子走了。 沈有德串门回来,瞅见老二媳妇从自家院里出来,皱着眉头一脸不喜。 沈银珠从灶房出来,见他爹回来,啃着粗面馒头,唤了声:「爹。」 「嗯。等等,馒头哪来的?」 「篮子里拿的啊。」 「我不让你娘给你三婶家送去了,家里怎么还有?」 「娘没去,生着气回来了。」 「死婆子,这点事儿都办不好。」沈有德进灶房拿上篮子,让小女儿去送。 沈银珠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刚要挪脚就听她娘在堂屋,吼道:「我看谁敢去!」 「娘,我饿了。」西屋里头,四岁的安哥儿,嗦着手指头说。 沈季海媳妇姚丽娘,摸着儿子脑门道:「安哥儿忍忍,等你爷奶吵完,娘去灶房给你蒸鸡蛋羹吃。」 沈老大院里发生的事,沈家小院一概不知。 一家三口回到家,赶在日落前热了晚食,吃过后便准备躺下歇息。 「夫郎,这是今日置办年货剩下的银子。」 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沈季青将身上所有银钱,上交给自家夫郎。 姚沐儿原以为让自己管家只是沈氏随口一说,不想沈季青当真将银子拿了出来。 桌上铺满了铜板,他瞧着竟生出一丝紧张跟怯意。 「要不还是你管家吧,我怕自己管不好。」 「夫郎当真放心我管家?」 姚沐儿沉默。 片刻后,拢紧银钱道:「还是我来吧。」 「今日买了五斤米,花了二十五文。十斤面八十文,半斤粗盐二十文,半斤油五十文,一斤猪肉三十五文,还有桃符爆竹外加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共二百七十八文。」 边嘀咕,边掰着手指头算,「还医馆五百文,娘的药钱一百零五文,绣活押钱三百一十五文,全加起来共一两一钱又九十八文。明儿去大伯、二伯家还了银钱,还剩下——」 「五百文不到……」 姚沐儿懵了。 元旦拜年走亲戚要花银钱,还有娘的药钱,入了春家里怎么着得买些鸡崽养,年后雨水多,房屋翻修少说也得要个三四百文……一桩桩一件件都要银子,五百文哪里够花哦。 沈季青见夫郎一脸愁闷,出声安抚:「银子的事别担心,明儿我去山上转转,猎些野鸡野兔到镇上卖。冬日不好找活做,等开春就好了。」 姚沐儿点头。 也只能如此了,他做绣活勤快些一月也能赚个一两百文,全家勒紧裤腰,熬过冬日,日子便有盼头了。 第14章 还钱 翌日辰时,沈季青吃过早饭,便背上晨起做的弓箭去往后山。 日头渐渐升起,橙黄色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烘烘。 姚沐儿与婆婆沈氏,靠坐在堂屋墙根下,边晒着太阳,边忙着手里活计。 沈氏喝了药有些昏昏欲睡,双手揣进袖子里,不一会儿便打起瞌睡。姚沐儿担心婆婆睡着染上风寒,将人唤醒,扶进卧房睡了个回笼觉。 待沈氏醒来,沈季青恰好拎着一只野鸡、一对野兔进院。 「回来了。」姚沐儿放下针线迎上去,目光在自家夫君身上巡了一圈,见没受伤,方才注意到夫君手中的几只野味。 「呀,还真猎到了!」 姚沐儿抱过一只灰毛肥润的野兔,摸着光泽的皮毛,颇有些移不开手。 冬日山上白雪覆盖,这些草食动物只能啃啃树根、嚼嚼枯叶,也不知这两只兔子,是怎么吃得这般圆润。 沈季青见夫郎喜欢得紧,便让他抱着,自己找来鸡笼,将猎来的野鸡塞进去,野兔则直接扔进打扫干净的鸡舍关着,篱笆有半人高,不怕它蹦出来。 「毛茸茸的,真可爱。」 回来听见夫郎夸,沈季青便说道:「夫郎喜欢就留下,不拿去镇上卖了。」 姚沐儿闻言,兔子也不摸了,揪起兔耳朵,没有丝毫留恋地塞进鸡舍。 「那怎么行,冬日野味难捉,一只野兔少说也能卖个一百二十文,够买几十斤糙米了。」 两只野兔二百四十文,再加一只野鸡,都快抵上酒楼里小伙计一半月钱了! 此刻这三只野味,在姚沐儿眼里便是那白花花的银子,恨不得立刻飞去镇上,换成银钱揣进怀里才踏实。 第25页 可惜今日还要去大伯二伯家,明儿才能到镇上卖银钱。 姚沐儿略微遗憾地嘆口气,起身去柴房抓了把干稻草,见两小只耸动着三掰嘴嚼得开心,面上露出一抹笑意。 「娘,我跟夫君去大伯家了。」 「哎,去吧。」 与沈氏说了声,夫夫二人便出门去了沈老大家。 沈家小院在村尾,往后走不到三里路便是后山,沈老大与沈老二家都在村西头,三家离得远,路也有好几条,夫夫俩抄小路过去,正好跟气势汹汹找上门的沈老二媳妇错过。 「二婶儿,要不咱先回去,等娘从镇上回来再说。」眼瞅着快到三婶儿家,沈月兰忽而打起退堂鼓。 今儿一早娘去镇上,爹出去串门子,二弟妹她娘染病卧床,一家四口早早便回了姚家村,家中只剩他们大房跟小姑在。 二婶儿来家便说今儿要去三婶儿家要债,娘答应了一起去,可娘不在家,二婶儿便让他们二房跟着,当家的怕季青堂弟不敢来,将她推了出来,还给她出主意,三婶儿若是不还钱就坐院子里哭闹,让街坊四邻评评理。 可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娘若是应下,依着二婶儿性子说什么也会等娘回来,咋可能领她一个在家说不上话的去三婶儿家要债。 沈月兰直觉自己被诓了,但这会儿想走却是走不成了。 「走啥,这都到了。」沈素娘拽着沈月兰胳膊,叩响沈家院门,「侄媳妇儿嵴背挺直些,咱是来要债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说破天也是咱有理。」 「谁啊?」 沈家小院内,沈秀梅放下针线筐问。 「弟妹,是我。」 二嫂? 沈秀梅起身开了门。 「季山家的也来了。」 她笑着将人迎进屋,想起方才烧的热水还温着,去灶房给两人倒了碗温水来。 沈素娘确实有些口渴,也没嫌弃不是糖水,端起陶碗正要喝,瞧见那陶碗豁了个口,碗底也黑乎乎一团,顿时噁心得不行。 三弟妹从前也是个要强的,家中虽说不富裕,好歹收拾得干净利索,如今怎的年纪越大越懒散,院里杂草成片,锅碗也不知道仔细清洗,进嘴儿的东西这么煳弄,也不怕得病。 沈秀梅正与沈月兰说话,没瞧见沈素娘嫌弃的嘴脸。 「月兰,你爹娘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三婶儿。」 「那便好,你回去跟他们说,等过些日子我精神头好些,就去家里看他们。」 「哎,我回去就跟爹娘说。」 沈秀梅点头,这两年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大哥大嫂又是送粮又是借银钱,给家里帮了不少忙,理应亲自上门道谢。 「二嫂今儿来可是有事?」 「是有点儿事要跟弟妹说。」沈素娘掸掸袖子,这方桌上油乎乎,她新做的衣裳都弄脏了,偏还要赔笑脸。 「季河与香莲成亲也有一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听村东头刘老么说宁家村赤脚大夫那有偏方,我寻思抽空帮两孩子跑一趟。」 「这是好事儿啊。」沈秀梅面上挂着笑,接着谨慎道,「那赤脚大夫靠谱不,隔壁赵家村头些年可有吃死人的,咱可不敢让孩子胡乱试,万一吃出个好歹咋整。」 「弟妹这话说得,我还能害自个儿儿媳妇不成?」沈素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见三弟妹说话不中听,也没耐心打亲情牌了,「季青小子回来有些日子了,弟妹当年欠我家的银钱,该还了吧,家里还等着使银钱,给香莲抓药看病呢。」 沈秀梅见她变了态度,面上笑意淡了几分。 「青儿跟沐哥儿已经去大嫂二嫂家还钱了,二嫂这会儿回去应当能撞见。」 「弟妹可别想骗我,拢共就那几百文,何苦撒谎破坏妯娌之间情分呢。」 沈秀梅脸色不好,「二嫂不信,我也没法子。」 「二婶儿咱回吧。」沈月兰低声道。 「回什么,今儿出了这个门,日后再想要钱怕是更难。」 沈素娘说着,哼笑一声。 「现在村里谁不知道,你家季青小子这趟回来,可是带了不少银钱的,三弟妹一家到镇上喝酒吃肉,日子过得倒是潇洒,忘了当初我们两家是怎么帮你家的了?老三当年入葬的棺材,还是我家有仁亲自去镇上扛回来的!」 沈秀梅闻言,脸色越发差了,刚要开口便被对方截去话头。 「弟妹当年从我家借走八百六十文,零头给你抹掉,还八百文就成。」 沈秀梅气得身子发抖,干瘪的嘴唇嚅动两下,颤抖着喉咙道:「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你跟老二搬空了,光橱柜跟板车就不止八百文,现如今你哪来的脸面跟我要银钱?」 「镇上地主老爷往外借银钱,可都是要利钱的,我这钱借出去四五年,跟弟妹收些利钱不过分吧?」 「沈素娘,你欺人太甚!」 这头,姚沐儿跟沈季青去沈老大家还了银子,沈老二家院门紧锁,等了半刻钟仍不见人回,便商量着先回去,明儿再来。 路上落了小雪,夫夫俩加快脚程,赶在大雪飘起前回到沈家小院。 「沈素娘,你欺人太甚!」 刚进院,便听见堂屋内传来沈氏激动的呵斥声。 「弟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欠债还钱难道不是应该的?」沈素娘从怀里掏出欠条,「三弟当年可是按过手印儿画过押的,弟妹是想赖帐不成?」 第26页 「哐当!」 堂屋门被勐地推开。 沈素娘吓了一跳,抬头瞧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自门外进来,身子蓦地一僵,对上那双泛着冷意的黑眸,更是吓得腿肚子直转筋。 「二伯娘。」 那声音一点温度也无,沈素娘吞咽了下口水,大冷天的,活活吓出一身冷汗来。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季、季青回来啦。」 姚沐儿跟着唤了声「二婶儿」,见一旁的沈氏捂着胸口,面色发白,忙上前问询情况。 「娘,您没事吧?」他轻抚着沈氏后背,担心道。 「没事。」 沈秀梅方才气得胸口疼,这会儿已经好些了,只是脸色仍不是很好看。 「青儿跟你二伯娘说说,你跟沐哥儿刚才干吗去了。」 「不用不用,孩子刚回来,让他们暖暖身子,我跟月兰这就走了。」 沈素娘起身想走,见侄子冷不丁朝自己看过来,又默默坐了回去。 「欠大伯家的银子已经还了,二伯家没人,我跟夫郎便先回来了。」沈季青从篮子里拿出钱袋子,「既然二伯娘在这,那便顺道把银钱带回去吧。」 说着「咚」的一声,将一袋子铜板扔到沈素娘面前。 后者险些被那动静吓破胆,即使瞧出数目不够,愣是不敢指责半句,战战兢兢抓起钱袋子,将欠条留下后领着沈月兰灰熘熘离了沈家。 「青儿,你方才给了你二伯娘多少银钱?」沈秀梅问儿子。 沈季青道:「五百文。」 沈秀梅点头,耷拉着眉眼,面容疲倦道:「你二伯一家确实帮过咱家不少,但这么些年也该还清了,这五百文就当还你二伯替你爹抬棺的情分了,往后咱家跟沈老二家再不来往。」 「知道了,娘。」 姚沐儿见沈氏精神不佳,扶着人道:「娘,我扶您进去歇息,待会儿饭烧好叫您。」 晚食是早上吃剩下的糙面饼,跟蔬菜粥。 姚沐儿在灶房烧饭的空当,沈季青将院子角落里,最后一点杂草清理干净。 饭后沈氏早早歇下了,夫夫俩在屋里点着油灯,将箱子里的零散铜板,每一百枚串在一起,共串了七串,余下的七十二文,搁在外头留做家用。 熄灭油灯,沈季青躺在床外侧,跟夫郎说道:「明儿早上我再去后山转转,若是能猎到东西,一併拿去镇上卖了换银钱。」 姚沐儿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又道了声「好」。 「我用旧衣裳给你缝了双手套,还差几针完事儿,你先试试大小,不合适的话明早起来改改。」 沈季青摸黑接过来,套在手上握拳攥了攥。 「合适。」 姚沐儿闻言勾起嘴角,「那就好。」 「里边蓄了棉花?」 「嗯。怕影响你活动,只蓄了薄薄一层。」 好一会儿不见汉子开口,姚沐儿刚要问咋了,被子下的右手便被人牵住。 「我记得家里好像没买棉花。」 姚沐儿红着耳根,小声道:「我从身上冬衣里扯了些出来。」 手掌倏地被人抓紧,汉子掌心滚烫的温度,烫得他心尖一颤。 「你把棉花拿来给我做手套,自己呢?」 「就一点,不碍事的。」 沈季青抓着夫郎微凉的指尖,不置一词。 姚沐儿急忙解释,「我从小一到夜里就手脚冰凉,不是冻得。」 房内一片安静,片刻后,听见身旁汉子低声道:「睡吧。」 就……这么睡吗? 姚沐儿悄悄动下指尖,见夫君没有松开的意思,抿了抿唇瓣,压下心头那股陌生情愫,合拢眼皮沉沉睡去。 第15章 痨病 翌日天擦亮,沈季青吃过早食,戴着手套背上弓箭去了后山。 姚沐儿今日做活有些心不在焉,一上午被针扎到好几次,沈氏问他可是有心事,他抬头望着姚家村的方向,挂念道:「今天是我弟弟生辰。」 沈秀梅瞭然,儿夫郎在家没少受委屈,对亲爹早没了情分,如今只有自小相依为命长大的弟弟一个亲人,心中自然挂念。 「等青儿回来,让他陪你回趟姚家村,左右离得不算远,回来还能赶上吃晚晌饭。」 姚沐儿闻言,又惊又喜,「谢谢娘。」 「这孩子,都是一家人咋还客气上了。」沈秀梅笑着道,「家里还剩下小半块红糖,待会儿包好给云小子带去。」 姚沐儿不要,「那怎么行,那糖是买给娘的。」 「既然是买给我的,我便能做得了主。再说娘一把年纪还天天吃糖,说出去不够让人笑话的,云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家也吃不到啥好东西,这糖拿去给孩子补补,顺便甜甜嘴儿。」 姚沐儿正犹豫着,就见自家夫君推开院门进了小院。 见他手里拎着只野兔,不由问道:「怎么还带回来一只?」 上午自家夫君在后山猎到三只野鸡一只野兔,回来跟家里的一併拿去镇上卖银钱。冬日野味可是稀罕物,这兔子人家没收,难不成是得了啥毛病? 想着忙起身迎上去,抱过那只灰毛兔子,摸来摸去。 摸到凸起的腹部,皱眉道:「肚子好大,是这里出了毛病吗?」 沈季青点头,「怀崽了。」 「怀崽?」姚沐儿一脸惊讶。 第27页 「本想把这只拿去送给廖伯父,半道发现它怀了崽子,就将它带了回来。」 知道这兔子怀了崽儿,姚沐儿抚摸的动作都轻柔了几分。 「是要养着吗?」他摸着怀里肥润的兔子问。 怪不得长得这么圆润,比其它兔子大一圈,还当是公的,原来是怀了小崽儿。 沈季青道:「养着吧,这只快一个月了,再有几日便能产崽儿。」 姚沐儿听后一脸欣喜,野兔好养活,餵点草就能活,产崽儿时间也短,一月便能生一胎,等这窝兔崽儿出生,明年五月差不多就又能配种,生小兔崽儿了。 这样一来家里便有源源不断的兔崽儿出生,夫君也不用日日上山冒险打猎了。 越想越开心,姚沐儿抚摸着灰兔长长的耳朵,保证道:「我会照顾好它们的。」 沈季青见夫郎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移开视线。 「我去准备兔窝。」 灰兔怀了崽儿,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随便扔进鸡舍,得有个暖和的产房才成,不然这么冷的天儿,小兔崽儿一出生便会被冻死。 沈氏见状也道:「家里还有些穿不上的旧衣裳,我进屋找找。」 姚沐儿不知自己该干些什么好,抱着灰兔原地站了片刻,跑去将鸡舍仔细打扫了遍。 一家三口齐出动,不到半个时辰,给灰兔做了个暖和的小产房,小灰被塞进去,耸动着三瓣嘴四处嗅嗅,随后蹬着后腿,在窝里寻个舒服的姿势趴下了。 姚沐儿欢喜道:「看来小灰很喜欢这个新窝。」 「嗯。」沈季青应声。 夫夫俩在兔窝前蹲了好一会儿,沈氏来催才拿上红糖,出发去往姚家村。 今儿天气不错,日头晒得人身上暖烘烘。 姚沐儿眯起眼睛朝天上看了眼,下一秒指尖便被勾住握紧。 他心尖一颤,做贼似的瞥了眼周围,见没人经过,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 只是这样未免太大胆,若是让人瞧见,指不定在背后说些什么闲话呢。 姚沐儿抿紧唇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夫君,还未想好说辞,手掌便被人松开。他垂下眼睑,心头忽而升起一股失落。 嗯?掌心被塞了什么东西,摸起来硬硬的。 姚沐儿带着好奇拆开油纸包,见里边竟包着十来块饴糖,瞪圆了双眸,小声惊唿道:「是饴糖!」 「野鸡一只五十六文,兔子一百二十八文,一共卖了三百五十二文,掌柜的见我卖得多,还想与我多合作,便让伙计包了些饴糖让我带着。」沈季青说着将身上的钱袋子拿出来,交给自家夫郎。 姚沐儿听见这饴糖居然是别人送的,心中更是乐开了花,挑了两块小的自己一块,夫君一块,含着甜滋滋的饴糖,接过钱袋子数了又数,快进姚家村才拍拍钱袋,将其压在竹筐底下收好。 「那不是沐哥儿吗,咋回来了?」 「沈家煞星也跟来了,俺滴娘嘞,恁长一道疤吓死个人!」 「瞅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别不是来姚家要银钱的吧!」 「沐哥儿命苦哦,在家被后娘磋磨,嫁去沈家被夫君婆婆磋磨,往后日子难熬咯。」 「他老婶子,我咋瞅沐哥儿面色红润,人瞧着也比过去精神不少呢。」 「可不,沐哥儿才走两三天,又是新衣又是新鞋的,这哪里是去受苦,分明享福去了!」 「沐哥儿往后有福了,就是身板儿差了些,将来若是不能生个一儿半女,就算沈家小子愿意,沈氏也不能答应。」 「愿意啥,哪个汉子不想要儿子,沐哥儿要是不能生,日后有他好受的。」 「就是就是。」 村头坐着几个闲聊的妇人婆子,见姚沐儿非但没被夫家打骂,还给了新衣穿,面色也比过去好看不少,酸话说了一箩筐,待人走进,又跟鹌鹑似的,缩在树后大气儿不敢出。 夫夫俩都是被议论惯的,二人谁也没在意,直奔姚家。 而此时,姚家院子里,姚桂芝正叉腰站在柴房外,破口大骂。 「小兔崽子休想给我装病,赶紧出来噼柴!院里柴昨儿就没噼完,今儿更是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是想翻天不成!」 等了片刻还不见人出来,姚桂芝气沖冲上前,将柴房门拍得啪啪作响。 「娘,姚沐儿跟沈家那个煞星来了!」 姚玉珠慌慌张张从外头跑回家,朝她娘说道。 姚桂芝心里头咯噔一声,忙跟女儿远离柴房。 「那个丧门星才去沈家几日,咋就回来了,难不成是被沈家撵回来的?」 姚玉珠一脸惧色,「不知道,姚阿么跟我说的,这会儿估摸着就快到家了!」 姚桂芝杵着女儿脑门,教训道:「慌啥,你一个快定亲的姑娘,行事还这么不稳重。再说他一个外村人,敢在姚家村撒野,咱就去族长那说理,姚家村那么多人,还能让咱家被个外村人欺负了去?」 话音刚落,姚沐儿跟沈季青,顺着大开的院门进了院子。 瞅见姚沐儿身后的冷面汉子,母女俩齐齐打了个哆嗦。 「沐、沐哥儿跟哥儿婿咋来了?」姚桂芝挤出个笑。 对着后娘,姚沐儿可半点笑不出,冷着张面孔,问:「青云呢?」 「在屋里休息呢。」 第28页 姚沐儿没与后娘多说一句,绕过母女二人,去柴房看望弟弟。 柴房内,姚青云皱着眉毛,满脸通红地躺在床上。 姚沐儿进屋,瞧见弟弟烧得人事不省,一颗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青云?醒醒青云!」他蹲在床边,摸着弟弟滚烫的额头,慌了手脚。 「村里可有大夫?」沈季青跟进来问。 见夫郎点头,又道:「你照顾好青云,我去请大夫。」 「嗯。」 姚沐儿一时忘记,自家夫君不知周大夫家住何处,等他想起,沈季青已经让姚玉珠带路,往周大夫家去了。 弟弟烧得迷迷煳煳,昏睡间哥哥、娘亲换着叫,可弟弟不满一岁娘便得病走了,那么小的孩子,哪里记得住娘亲的模样? 姚沐儿眼圈发红,揭下弟弟额头上的帕子,重新用冷水打湿。 村里赤脚大夫住的院子,离姚家有段距离,再加上周大夫腿脚不快,沈季青看着心急,几乎用拖得,架着人胳肢窝,将人一路带到姚家。 「哎哟,你这汉子力气也忒大了,胳膊险些被你扭断。」周大夫活动着酸痛不堪的肩膀,翘着鬍子埋怨。 姚沐儿听见动静,连忙跑出柴房,红着眼眶催促:「周伯伯,您快进来看看我弟弟吧,他烧得好厉害!」 「哎。」周大夫闻言也不矫情了,背着药箱进了柴房。 「别过去!」 周大夫甫一进屋,瞧见姚青云面色潮红,躺在床上咳嗽不止,立马将姚沐儿拦了下来。 「周伯伯?」姚沐儿不明所以。 柴房外抻长脖子观望情况的姚桂芝听见,心里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面巾戴上。」周大夫从药箱里取出三条面巾,递给二人。 姚沐儿愣住,「为什么要戴面巾,我弟弟怎么了?」 「云小子有可能染了痨病。」周大夫正容亢色道。 姚沐儿听后,犹如晴天霹雳,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不会的,我弟弟身子一向很好,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病,怎么会忽然染上痨病?这不可能的!」 「痨病?周大夫您可瞧仔细了,那小子当真生得是痨病?」姚桂芝捏着鼻子站得老远,想到自己昨日曾进过柴房,头皮直发麻。 「待我仔细瞧瞧,你们离远些。」 周大夫嫌屋内光线被遮住,将姚沐儿与沈季青都赶了出去。 柴房门大敞,屋内情形一目了然,连周大夫摇头嘆气的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姚沐儿脑袋一阵嗡鸣,整个人天旋地转,在沈季青搀扶下咬紧唇瓣,落了泪。 「不可能的,我弟弟才十四岁,怎么会得痨病?周伯伯您一定是诊错了,不会的,不会……」 第16章 串通 竟真是痨病! 姚桂芝一脸骇然,回过神来惶恐道:「痨病可是会传染的,我们一家子吃住都在一起,万一也被传染咋办?周大夫你可得想法子救救我们啊!」 周大夫出了柴房,摘下面巾问:「云小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卧床不起的?」 「昨儿晚晌,饭都没用就回屋睡了。」 见周大夫捋着鬍子,面色看上去万分凝重,姚桂芝仿佛天塌一般,刚要躺下开嚎,就听周大夫又问:「咳过血没?」 「没,昨儿夜里我进屋瞧过,只是人有些发热,咳都没咳过几声,谁知今日竟变得这般严重,瞧着就要不行了似的!」 姚桂芝苦着脸,胆战心惊道:「周大夫,我会不会已经被传染了?」 「不无可能。」 「啥?」姚桂芝闻言,顿时觉着天彻底塌了。 「娘,我不想死,我还没嫁人呢呜呜呜……」 姚玉珠抱着她娘胳膊,哭得稀里哗啦。 东屋里睡觉的姚宝书,从睡梦中惊醒,睁眼听见院子里传来娘跟姐姐的哭声,扯着嗓子一起哭嚎起来。 姚家院子嚎叫声一片,不到一刻钟,得知消息的姚兴福从外头回来了。 「别嚎了,哭丧呢。」姚兴福黑着脸道。 「当家的,咱家要完了,姚青云那个小畜生得了痨病,把咱们一家子都给传染了!早就说这兄弟俩是丧门星,让你趁早赶出去你不听,这下可好,咱们一家子马上就要被那小畜生给剋死了!」 见自家男人回来,姚桂芝仿佛有了主心骨,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又哭又嚎。 姚兴福见她在外人面前骂得难听,一点脸面也不给他留,脸色顿时变得愈发难看。 「死婆子你胡咧咧啥,还不快起来,嫌不够丢人是不?」 姚桂芝心想自己都要死了,丢人算个啥,双腿一蹬,继续哭丧道:「丢啥人,命都要没了还嫌丢人?哎哟不活了,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嫁进你们姚家,省得被这两个小畜生活活剋死!」 姚兴福眉头紧皱,转头问女儿:「玉珠你说,这到底是咋回事?」 「周大夫方才亲口说姚青云得了痨病,咱们一家子很可能已经被传染上了。」姚玉珠哭着说道。 姚兴福怕死得很,为了多活几日,连酒都不碰,这会儿听见儿子得了那治不好,还传染人的痨病,只觉得眼前一黑。 「周大夫,您确定是痨病?」 「千真万确。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忧,云小子发病时间不长,你们一家子兴许还没被传染上,具体如何,等个二十日,若是没出现持续发热、咳痰、咯血等症状,那便说明没事儿。」 第29页 姚兴福一连说了三个「好」。 周大夫又道:「云小子这边离不得人,你跟你媳妇儿商量商量,留谁照看。」 「看什么看,那个丧门星就该让他病死才好!」 姚桂芝往地上啐了口,心道:不行,不能让他死家里,不够晦气的!得想个办法把人扛出去,村子后头有处荒屋,等姚沐儿那个丧门星走了,就让当家的把人拉去荒屋,自生自灭! 「兴福家的,先不说云小子是你男人亲儿子,那好歹是一条人命,咋能放任不管?」周大夫一脸不悦,「云小子还没病到治不好的地步,我给开服药,好生照料半个月,病情定能慢慢好转。」 姚桂芝瞪起眼珠子,「啥?要喝半个月的药?!」 治痨病的药比寻常药贵不少,一服就要七八十文,半个月那就是一两多银子,往后还得继续喝药调养,要想根除少说也要五六两! 这么多银钱,是想要她命啊! 「哎哟喂,我命咋这么苦哇,嫁过来一天好日子没过过,如今还要掏家底儿给那个小丧门星治病,那可是痨病,村里得了痨病的汉子,就没一个能治好的,周大夫您这是想要我们全家的命啊!」 「兴福家的,你可别在这哭穷,你们家宝财在镇上书院念书,光束脩一年就得十一二两,还有笔墨纸砚,要没点子家底儿,敢送儿子去书院念书?」 「就是,云小子好歹是姚老大亲儿,你可不能这么抠门,把银钱都留给自个亲儿子花,不管云小子死活。」 院外不知何时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对着姚桂芝指指点点,后者见状捞起竹竿,边骂边将人往外赶。 「一群长舌妇,我家的事儿,轮得到你们多嘴?!」 姚沐儿看着眼前的闹剧,攥紧拳头。 弟弟尚在昏睡,姚桂芝不肯掏钱为弟弟治病就罢了,还在院里喊打喊杀,口口声声要让弟弟病死在柴房里,爹非但不阻拦,竟还放任姚桂芝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姚沐儿原本对他爹抱有一丝希望,如今彻底破灭。 「周伯伯,麻烦您给青云开药吧。」他转身,对周大夫说。 姚桂芝听见,扭头道:「开啥药,我可没银钱给那个小畜生抓药。你瞪我也没用,家中银钱都拿去给宝财交束脩了,这会儿一文都没有!」 沈季青面无表情扫姚桂芝一眼,握住夫郎颤抖的肩膀,开口道:「姚家不适合养病,我们把青云接走吧。」 姚桂芝心中狂喜,她还想着该怎么说服当家的,把那个小丧门星赶去荒屋,如今倒是省得浪费口舌了。 「可以吗?」姚沐儿闻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自家夫君手臂,见沈季青点头,一行泪顺着尖瘦的下巴,无声滚落在地。 姚青云得的是痨病,村里没人愿意将牛车借出来,姚沐儿夫夫只得一路将人背回沈家村。 「哥,哥夫,你们把我丢到后山吧。」姚青云半路醒来,哭着说,「我得了痨病,治不好的。」 沈季青稳稳背着小汉子,「谁说你得了痨病?」 「哥夫你就别安慰我了,周伯伯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痨病是治不好的,村里得了痨病的都死了,要不了多久我也会死,可我还不想死,我还想念书考状元呢呜呜呜——」 小汉子哭得泣不成声,鼻涕泡都冒了出来,姚沐儿扑哧笑出声,拿出帕子递给弟弟。 「擤——」姚青云垮着张脸,「哥,你是我亲哥吗,我都要死了,你还笑话我。」 姚沐儿笑着道:「死不了,你只是染了风寒,喝两服药就好了。」 「啊?」小汉子呆住,扭过脑袋一脸茫然地看向自家哥哥。 「风寒?不是痨病?」 姚沐儿敲着弟弟脑袋,道:「傻不傻,你才十四岁,怎么会得痨病。」 「可是周伯伯明明说我是痨病啊。」姚青云看看他哥,又探头去瞧自家哥夫脸色,见两人神情放松不似作假,眨着眼睛迷茫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们跟周伯伯商量好,串通起来骗姚桂芝?」 姚沐儿点头。 其实刚开始他也信以为真,崩溃之下都要找姚桂芝拼命了,还好看懂了夫君给自己使的眼色,这才顺水推舟将弟弟接了出来。 不过日后姚桂芝若是知晓此事,怕是会找上门理论。 算了,担心以后还没发生的事,不如顾好眼前。 姚沐儿眉心拧起又放松,见弟弟脸色比在姚家好上不少,眼底流露出笑意。 「哥夫你放心,别看我个头长得小,力气可大了,噼柴犁地、洗衣烧饭,什么都会,只要给我一口饭吃,让我干什么都行。」小汉子捏着自家哥夫宽厚的肩膀,一脸谄媚。 沈季青道:「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你的任务是把身体养好,然后去书院念书,争取给你哥考个状元回来。」 「念书?我能去镇上念书了?」 小汉子兴奋又激动,姚宝财那个蠢货都能被先生夸聪慧,他可比姚宝财聪明多了,哥哥只教了两遍《三字经》便能记住,只是稍微复杂的字,单拎出来还有些对不上号。 不过他有信心,只要能进书院念书,自己绝对不会给哥哥、哥夫丢人! 「不急,先养好身体,念书的事来年开春儿再说。」 姚沐儿见弟弟攥着拳头,恨不得马上入学,有些不忍说,但没法子,家中银钱不多,暂时还没办法送弟弟去书院念书。 第30页 姚青云是个懂事的,自然知晓哥哥处境,咧着嘴角笑着说道:「念书的银子我自己能赚到,哥跟哥夫让我白吃白住几年就成。」 姚沐儿逗弟弟,「方才不是还说洗衣烧饭,抵食宿费用?」 「嘿嘿。」小汉子一脸傻笑。 「对了哥,荒屋那头的银钱你取走没?」 「取走了。」 姚青云松了口气,「那就好。」 半刻钟后,重获新生的小汉子又道:「哥夫你累不?我觉着好多了,想下来走走。」 沈季青将人放下,小汉子摇着脑袋,好奇地左看右看,直到瞧见沈家小院,绷起面孔,安静地贴在自家哥哥身侧。 沈氏在灶房烧饭,听见动静沖院子里说道:「回来得正好,洗洗手准备开饭吧。」 「哥……」姚青云不復刚才活泼,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姚沐儿示意弟弟别担心,让他跟夫君去洗手,自己进灶房唤了声「娘」。 「哎。」沈秀梅端起饼子,「沐哥儿帮娘把碗筷摆上。」 「娘,我把青云接回家了。」姚沐儿拿出碗筷道,「对不起,没事先跟您说。」 「青云来了?」沈秀梅扭头,干瘦的脸上满是笑容,「这下可好,往后咱家就有两个汉子了。」 第17章 契书 沈家只有两间卧房,柴房太小没法子住人,灶房倒是有个放米面粮油的小隔间,勉强能放进一张床,与一张橱柜。 吃过晚食,姚沐儿进灶房将隔间收拾出来,沈季青则去柴房把那张旧的连二橱搬了出来。虽破旧些,但结实得很,擦洗一番便能继续使用。 家里没多余的床,只得用木板临时搭了张。 沈氏抱出被褥铺上,掸着上边的褶皱,道:「今儿刚晒过,暖着呢。」 没见云小子吱声,还当人出去了,回头一瞧小汉子竟抹起了眼泪。 沈氏好笑又心疼,过去拍着小汉子的背,面容和蔼道:「好孩子受苦了,往后大娘这就是你家,便在这儿安心住下吧。」 姚青云打个哭嗝,眼泪流得更凶了。 沈氏道:「哭吧,把心底的委屈都哭出来,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姚沐儿在院子里煎药,听见隔间传来的哭声,跟着红了眼眶。 沈季青抱着干柴经过,见夫郎眼圈泛红,停下脚步。 「我没事,被烟燻了下。」姚沐儿揉着眼睛道。 「小灰好像没吃的了。」 「我去瞧瞧。」 「这不是还有吗。」他看着兔窝里的一大把干草,小声嘀咕。 待他返回,见夫君蹲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是担心他被烟燻着。 姚沐儿勾起嘴角,见药煎得差不多,进灶房取了陶碗来。 「青云,该喝药了。」 小汉子接过陶碗,捏着鼻子一口干掉,随即吐着舌头直唿「好苦」。 「良药苦口。」姚沐儿笑着道。 「哥,大娘跟哥夫是好人,往后我会报答他们的。」小汉子捧着陶碗,一脸认真,「等日后进了书院,我一定好好念书,争取考个状元回来!」 姚沐儿闻言,摸着弟弟脑袋说:「状元不敢想,你能考上秀才,哥就已经很满足了。」 「哥,你不相信我!」 「信你。」 「骗人,你就是不信我能考上状元!」 「姚状元,《三字经》背熟了吗?」 小汉子挺起胸膛,「早背熟了。」 「字也都会默了?」 「还没有……」 姚沐儿没忍住笑出声,「状元郎,时辰不早了洗洗睡吧。」 「哥,你又笑话我!」 兄弟俩的笑闹声,打破了沈家小院往日的宁静,浅眠的沈氏听见非但不觉得吵,反而觉着家中总算有了些人气儿,将来儿夫郎再给她添个孙子孙女,夜里做梦都能笑醒。 - 翌日辰时,沈季青吃过早食,背上弓箭出了门。 姚沐儿与沈氏,一个忙着赶绣活,一个翻出开春儿穿的衣裳,缝缝补补。 小汉子恢復了精神头,一大早不仅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柴也噼好了,那么些柴火,够烧半拉月。 「云小子,快过来歇歇。」沈氏从屋里端出碗糖水,招唿道。 「哎。」 姚青云一瞧竟是红糖水,眸子都跟着亮起来。 「谢谢大娘!」 沈氏笑着道:「谢啥,原本就是要拿去给你补身子的。」 姚沐儿见婆婆如此喜欢弟弟,顿时将心放到了肚子里。 而此时,姚老大家却是另一番景象。 沈季青背着沾满血迹的弓箭,面无表情坐在堂屋内。 姚兴福一家三口,闻见空气中飘荡着的血腥味,吓得大气儿不敢出。 「娘,我回来了!」 院里传来儿子姚宝财的声音,姚桂芝听见骤然慌了神。 「坏了,你弟弟回来了!」她偷摸扯住女儿袖子,示意姚玉珠出去把人拦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姚宝财推开堂屋门,见家里多了个陌生汉子,扬起下巴,趾高气扬道:「你是谁,来我家干吗?」 瞥见汉子眉间丑陋的长疤,被惯坏了姚宝财,开口嘲笑道:「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姚沐儿那个丧门星的夫君,我在书院就听说姚沐儿嫁了个丑汉子,这么一看果然很丑,不过姚沐儿那个丧门星也是个丑八怪,配你正好。」 第31页 「宝财,怎么跟你哥夫说话呢?!」姚桂芝慌得不得了,见沈季青眼皮都没抬,刚要松口气,就见他张弓搭箭,瞄准了儿子脑袋。 「你敢!这是姚家村,敢伤我家宝财,族长不会放过你的!」 沈季青没理会姚桂芝威胁的话,对着姚宝财凛声道:「既然管教不好儿子,我便帮你们好好管教管教。」 那箭头上沾着血,也不知是人的,还是野兽的,姚宝财登时被吓得尿了裤子,北风一吹,中邪一般打起哆嗦来。 「宝财!」姚桂芝连忙扑过去,护在儿子面前,哭喊道,「天杀的,我儿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接着又沖姚兴福骂道:「姚兴福你个孬种,就这么看着外人欺负你妻儿,屁都不敢放一个,还是个汉子吗你!」 姚兴福脸色黑了又白,沉默半晌,方才开口:「沈家小子,别太过分了,再继续放肆下去,别怪我去请族长。」 话音刚落,就见沈季青手里箭矢,紧贴着姚桂芝母子,咻的一声冲出去,射.进身后木门中。 「啊!」 一切发生得太快,姚桂芝母子俩压根没反应过来,姚兴福吓得失了声,只有姚玉珠捂着嘴巴惊叫出声。 「当家的,他这是想要我跟宝财的命啊!」姚桂芝反应过来,搂着瑟瑟发抖的姚宝财,惊魂未定道。 沈季青收起弓箭,语气淡淡:「手滑罢了。」 「放……」姚桂芝见他右手动了下,以为他又要射自己,脖子一缩,将喉咙里的脏话又咽了下去。 「四叔公来了!」外头有人高声喊。 姚桂芝心中一喜,紧忙跑去开门,将人请进院儿。 还好她多了个心眼儿,远远瞅见那煞神,便托一起去换豆腐的钱婆子,将族长请了来。 姚家族长七十有三,村里少有能活到古稀之年的老人,这位被称为四叔公的姚进才便是其中之一,不止年纪大,辈分也大,在村中颇具声望。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他两个后辈,都是族中能说得上话的,听钱婆子道,有外村人来姚家村作威作福,便也跟了来。 「四叔,您慢点。」 姚进才拄着拐,在后辈搀扶下,进了院子。 瞥见门板上插着的箭矢,眉头都没皱一下。 「四叔公您老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姚桂芝不等人坐下,指着沈季青,恶人先告状道,「我儿宝财只不过说了两句胡话,竟差点被他一箭射死!」 「这事我知晓了,你先领宝财小子回屋换身干净衣裳,天儿这么冷,别再冻出啥毛病来。」姚进才是个清醒的,没偏帮姚桂芝,将人支开后,看向屋内背着弓箭的高大汉子,「明坤老弟身体近来可好?」 沈明坤是沈家村族长,凌水镇十来个村子,族长都互相认识,姚进才此时提起,明面是寒暄,实际却在立威,提醒沈季青不要挑起两村之间矛盾。 沈季青看出姚家族长意图,但他就是来找麻烦的,只不过找的不是姚家村,而是姚兴福一家的麻烦。 「挺好。」他面不改色道。 「那便好。」 寒暄过后,姚进才捋着鬍子,问起木门上箭矢一事。 「手滑了。」沈季青一本正经说瞎话,姚家除了不在场的姚桂芝,没人敢反驳,这事儿便就这么算了。 「沈家小子今儿来是?」 「要债。」沈季青道。 姚桂芝从卧房出来,听见这话,嗓门尖锐道:「该要债的是我才对,宝财被你吓丢了魂,今儿不出银钱给我儿子治病,休想出姚家大门!」 沈季青不解道:「方才我已经解释过,只是一时手滑,你儿子胆小如鼠吓破了胆,干我何事?」 「你!」姚桂芝扑通往地上一跪,「四叔公,您要替我家宝财做主啊!」 姚进才道:「既然不是故意为之,这事儿就过去了。」 小姚氏平日里惯会撒泼,藉此机会磨磨性子也好。 「四叔公!」 「怎么,我这个族长的话也不管用了?」姚进才敲着拐杖道。 族长发话,姚桂芝自然不敢放肆,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沈家小子说说,姚家欠了你家啥债?」姚进才问。 沈季青道:「姚青云的医药钱,家里银子不够,药钱还差好几两,作为姚青云的亲爹,难道不该出银子给儿子治病吗?」 「没钱!人是你们要带走的,治病的钱自然该由你们出,姚家养了他十来年,没跟他要生养银子就是好的了!」银子可是姚桂芝的命根子,想从她手里扣钱,门儿都没有。 姚进才眉毛一横,「兴福家的你这是说的啥话,银钱还能有命重要?」 「自然银钱重要!没有银钱我家宝财咋去书院念书?四叔公您老别忘了,我家宝财当初可被先生夸过有天赋,将来是要到府城做大官的!」 姚桂芝的话点醒了姚进才,村里有能力读书的孩子就那么几个,姚宝财是唯一一个得过先生称赞的,将来不说状元,就是考个举人或秀才回来,他们姚家村也能跟着沾不少光。 「听说云小子得的是痨病,这病可不好治啊。」 沈季青见老傢伙变了口风,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还没开始治,姚老爷子就断定治不好?」 姚进才双手拄着拐杖,倚老卖老道:「我活了一把年纪,还没见过哪个得了痨病,最后治好的。」 第32页 有族长撑腰,姚桂芝变得硬气起来,见沈季青被怼得「哑口无言」,别提多解气。 「银子我可以不要,但有个条件。」沈季青沉默片刻后,道,「姚家写个卖身契,将姚青云卖与我。」 「这……」姚桂芝直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沈季青道:「人跟银子我总得留一个吧,你们姚家既不想出钱,又不想给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痨病又治不好,你要个死人干吗?」 话糙理不糙,姚进才只是咳了声,连责怪的话都没说。 「若是能治好呢?」沈季青盯着姚桂芝,「我可不想平白花出去十几两,最后反倒落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姚家村的人都觉得沈季青是蠢蛋,有那银钱干啥不好,偏要花在个痨病鬼身上,若是家里有金山银山,还可以靠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他们这种泥腿子,别说治了,只恨不得早死早干净,省得拖累家里。 「兴福,云小子是你亲儿子,你来做这个决定吧。」姚进才发话。 见姚兴福犹豫不决,姚桂芝在一旁推搡道:「当家的,赶紧答应啊。那小畜生左右活不成了,你还有宝财跟宝书等着孝顺你呢,咱家宝财读书好,将来考上大官,一准接咱去府城享福!」 姚兴福本就不是个坚定地,姚桂芝耳旁风一吹,章淑盈的影子便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那点愧疚跟犹豫,也随之被风吹散。 姚进才带来的后辈,恰好有个会写字的,当场便写了契书,一文不收将姚青云卖给了沈家。 沈季青将契书叠好揣进怀里,抬眸对着姚桂芝道:「我娘的嫁妆拿来。」 「你娘的嫁妆找我要干吗,回家找你娘……」姚桂芝顿住,他说的是章淑盈! 「什么嫁妆,章淑盈都死多少年了,嫁妆早被花光了。」 沈季青面色一沉,「再说一遍,嫁妆拿来。」 契书已经到手,他没必要再对姚家人装客气。 汉子脸色阴沉,眉间一道长疤狰狞可怖,一双黑眸犹如万丈深渊,让人遍体生寒。 堂屋众人活像被人掐住脖颈,寒冬腊月里愣是吓出一身冷汗。 察觉到那煞星目光,一直落在自个儿身上,姚桂芝吞咽了下口水,连滚带爬将金簪取了来。 两件事都已办成,沈季青揣着契书跟金簪,步子轻快地往家赶。 第18章 别扭 沈家村,沈家小院内。 姚沐儿见天色不早,夫君去后山还没回,不免有些担忧,目光频频向院外望去。 莫非出了什么事? 他拧着眉头胡思乱想,下一刻汉子高大的身影,由远及近出现在院前。 「夫君,你回来了!」 姚沐儿脸上一喜,忙起身迎上去。 沈季青看着夫郎紧张的模样,带着歉意道:「让夫郎担心了。」 姚沐儿见他没受伤,放下心来,接过汉子手里死得透透的野鸡,商量道:「夫君,打猎太危险了,日后还是少去吧。」 今儿晌午,他听来家串门的婶子说,村里打了二十来年猎的老猎户,被野兽咬掉了一条胳膊,那老猎户被人发现时,浑身是血,身上没一处好肉,还好那老猎户会些包扎手段,再加上送医馆及时,这才勉强保住一条命。 沈季青知晓夫郎担心自己,他也没想一直靠打猎为生,于是便答应道:「好,听夫郎的。」 姚沐儿嘴角勾起一抹笑。 沈季青瞧见,从怀里掏出契书跟金簪,递给夫郎。 「这是……」姚沐儿接过金簪来回打量,摸到后头的划痕,神色激动道,「这是我娘的嫁妆,夫君你去姚家了?」 「不止这个,还有它。」沈季青将契书展开。 姚沐儿见竟是弟弟的卖身契,顿时欣喜地不知怎么办好。 「夫君是怎么知道,姚桂芝那有我娘嫁妆的?」他捧着簪子跟契书,红着眼眶问。 沈季青说道:「走的时候问了青云。」 「哥夫,你回来啦!」姚青云码好柴出来,十分没眼力见地挤进两人中间,一脸殷勤地说,「之前说好了教我耍匕首的,什么时候开始啊?」 「当真要学?」 「当真!」 「那好,晚晌饭后开始教你。」 「一言为定!」小汉子心满意足跑开。 姚沐儿拎着野鸡问:「这只野鸡怎么处理,镇上收死的猎物不?」 沈季青道:「收,但是银钱太少了不划算,留着自家吃吧。」 姚沐儿点头,「正好娘明儿要请翠荷婶子来家吃饭,这只鸡就用来待客了。」 沈氏晌午吹了风,这会儿正在堂屋休息,见儿夫郎拿着云小子的卖身契进来,高兴道:「今儿是个好日子,沐哥儿晚食做些好的,庆贺一下。」 「哎。」 头几日在镇上买的大骨棒还有剩,姚沐儿拿出来熬了锅骨头汤,又揉了面切了面条,小半个时辰后,香喷喷的骨汤面出锅了。 「好香啊。」姚青云端着碗筷,深吸一口气。 沈氏闻着肉香味儿,胃口大开。 沈季青自是不必说,吃了四大碗才停下。 「沐哥儿这手艺没得说。」沈氏笑着夸赞自家儿夫郎。 沈季青喝掉最后一口面汤,道:「府城酒楼里的面,也没有夫郎做得好。」 第33页 姚青云也道:「我哥特别厉害,简单的芋头也能做得很好吃。」 姚沐儿被三人夸得面皮发烫,尤其夫君那番话,那可是府城,自己那点烧菜手艺,怎么可能比得过酒楼厨子?夫君定是为了哄他开心,才这么说的。 「沐哥儿这手艺,若是开个酒楼,生意定能红火。」 沈氏就那么随口一说,却在姚沐儿心里扎了根,夜里做梦,梦见自己当真开了间大酒楼,每日数不完的银钱,嘴角都快笑麻了。 第二日醒来,发现搂着的金元宝,变成夫君硬邦邦的身体,汉子结实有力的手臂搭在自个儿腰间,姚沐儿脖子脸颊登时红成一片,耳根一整日都是粉的。 入了晡时,姚翠荷进院,瞅见姚沐儿脸颊红得厉害,不由关心道:「沐哥儿,你脸咋这么红,病了?」 「耳朵也好红呀,嫂夫郎你要是不舒服,就进屋休息吧,我也会烧饭,就是味道不怎么样。」提起自己的烧菜手艺,秋哥儿有些不好意思。 沈季青提着棵白菜从一旁路过,姚沐儿红着耳朵假装没瞧见。 「婶子,我没生病,屋里点了火盆,您跟秋哥儿先进屋暖暖身子,待会儿饭烧好了叫你们。」 「真没病?」秋哥儿伸手探向姚沐儿额头。 「果真没发热,可是为什么会脸红呢?」秋哥儿皱眉不解。 姚翠荷是过来人,瞅见夫夫俩的别扭样,哪里还不知晓缘由,指头点着自家哥儿脑袋,恨铁不成钢道:「都是要嫁人的年纪了,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哟。」 「娘,您又戳我脑袋,本来就不聪明,万一更傻了咋办!」秋哥儿捂着脑袋,埋怨道。 「这孩子,哪有人咒自己变傻的。」姚翠荷摇摇头,对自家哥儿一点法子没有。 「有空跟你嫂夫郎多学学烧菜手艺,省得日后去了夫家笨手笨脚,被赶回娘家。」 秋哥儿噘起嘴道:「他要敢这么做,我就跟他和离,对夫郎不好的汉子我才不要呢。」 「呵,能耐的你。」 话虽这么说,但若将来哥儿婿当真敢这么对秋哥儿,姚翠荷第一个不答应,自家从小宠到大的哥儿,与其被夫家磋磨,不如回来做个老哥儿,多一张嘴的事儿,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行了,秋哥儿留下给你嫂夫郎打下手,我进屋找你秀梅大娘说说话。」 姚沐儿领着秋哥儿进了灶房,后者看见菜盆里处理好的野鸡,吃惊道:「嫂夫郎,今儿还有鸡肉吃吶!」 「嗯,你季青哥在后山猎的。」 「季青哥好厉害,我将来也要找个,跟季青哥一样厉害的夫君。」 见秋哥儿一脸单纯,似乎不知嫁去夫家意味着什么,姚沐儿竟瞧着有些不忍。 「秋哥儿,你喜欢什么样的汉子?」他蹲在小哥儿身边,洗着手里的白菜问。 「哥夫,耍匕首为什么还要蹲马步,你是不是欺负我不懂,诓我呢?」 院子里传来小汉子清脆的嗓音,秋哥儿歪头一瞧,就见一个,个头还没自己高的小汉子,举着胳膊岔着腿在角落里扎马步,小汉子体力不行,半刻钟都坚持不住,没一会儿便四肢发软,手脚抖得像筛糠。 秋哥儿扑哧一下笑出声,扭头对嫂夫郎道:「嫂夫郎,你弟弟好逗哦。」 逗吗? 姚沐儿跟着瞧了眼,弟弟啥样没瞧见,倒是瞧见自家夫君宽肩窄腰,身板儿挺得比一旁的晒衣杆还直。 「嫂夫郎,你脸咋又红了!」 姚沐儿忙抬手拍拍面颊。 大白天的想什么呢,不知羞! 第19章 折服 「秋哥儿,你先把菜洗了,灶房柴不太够,我去抱些来。」 「我去。」沈季青突然出现,道。 姚沐儿本想出去透透气,谁料跟前的汉子一点眼色都没有,抬眸哀怨地瞪了眼,汉子高大的背影,随即又重新蹲回去。 「嫂夫郎待会儿打算做什么吃食?」秋哥儿瞧着自己方才洗过的一堆菜问。 「炖个蘑菇鸡,再炒个腊肉菘菜片,家里还有些芋头,可以煎个芋头酥。对了秋哥儿,你娘这两日是不是嗓子不舒服,方才听她说话有些哑。」 秋哥儿点头,他娘身子这几日是有些不太舒坦。 姚沐儿道:「那就再煮个萝蔔汤,对身体好。」 秋哥儿吞咽了下口水,「这么多吃食,听起来就好好吃。」 「口水擦一擦,别再滴进菜盆里。」姚沐儿笑着打趣。 后者脸上一热,「才没有呢。」 晚晌来家吃饭的人多,少说也有七八个,姚沐儿捡了十来个昨儿蒸的糙面馒头搁在一旁,打算炖蘑菇鸡时,放进去热上。 「嫂夫郎,你这是在干吗?」秋哥儿见他将鸡肉倒进凉水里煮,疑惑道。 「过一下热水,野鸡土腥味儿重,在热水里煮一下,能消去不少腥味。」 「怪不得娘每次炖鸡都有股腥味,原来还要过热水。」秋哥儿闻着锅里飘出来的肉腥味儿,捏着鼻子满脸嫌弃,「咦,好难闻。」 姚沐儿笑了笑,「不只鸡肉,所有肉类都可以用这个法子去腥。」 秋哥儿仰起脑袋,一脸崇拜,「嫂夫郎,你懂得好多啊。」 「这些都是常识。」 秋哥儿撇嘴,「我娘连常识都不知道,还整日说我笨手笨脚,啥也不会呢。」 第34页 姚沐儿安慰道:「又不是要去开酒楼,烧菜手艺差点也没事,能入口就好。」 「就是。」 姚沐儿将鸡块捞出沥水,切好配菜后,往锅中倒入半勺猪油,待油热扔进姜片、葱段煸炒一番,等其微微泛黄,下入鸡块翻炒至变色,又加入酱油继续翻炒,接着倒入没过鸡块的开水,最后加入蘑菇、盐,以及花椒、莳萝。 「秋哥儿,不用放那么些柴,小火煨着就好。」 「知道了。」秋哥儿闻着香味儿,眼巴巴地问,「嫂夫郎,要煨多久啊?」 「两刻钟。」 这段时间姚沐儿也没闲着,将剩下的食材切好备用,转身从陶罐里捞出一棵腌菜洗净,做了个凉拌腌菜,又打了两枚鸡蛋,准备给姚翠荷的两个小孙子,蒸个鸡蛋羹吃。 全部忙完,蘑菇鸡也炖好了,锅盖一掀,肉香味儿扑面而来,将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好香啊!」离得最近的秋哥儿,吸着鼻子道。 蘑菇鸡的香味儿,顺着敞开的灶房钻进堂屋,正与沈氏闲聊的姚翠荷闻见,吞咽着口水道:「沐哥儿这手艺,都快赶上酒楼里的厨子了。」 儿夫郎被夸,沈氏也高兴,面上带着笑应下:「可不。」 姚翠荷帮了沈家不少忙,沈氏一早便嘱咐过儿夫郎,这顿饭不必省着,该用啥料用啥料,姚沐儿便放开了手脚,料放得足足的,不光闻着香,吃起来更香。 腊肉炒菘菜片快,起锅烧油,放入葱姜、腊肉煸炒出香味儿,随后加入菘菜片、酱油,炒熟出锅即可。 易凉的芋头酥放在最后做,萝蔔汤跟鸡蛋羹可以一锅出。 姚沐儿将蘑菇鸡装进陶罐,用药炉温着,两口锅左右开弓,小半个时辰便做好了四菜一汤。 「娘,虎子抢我饴糖,那是叔么给我的!」 「林哥儿撒谎,他自己那块吃完了,这是我的!」 姚翠荷两个小孙子跑进屋告状,来招唿吃饭的姚沐儿瞧见,回屋又给林哥儿拿了一块。 他蹲在小哥儿面前,温声道:「林哥儿,想吃糖跟叔么说,但是不能撒谎,知不知道?」 五岁的林哥儿点点下巴,仰着脑袋模样乖巧道:「叔么,林哥儿错了,林哥儿不该撒谎。」 小娃娃可爱得很,姚沐儿摸着小傢伙脑袋,笑着说道:「乖,以后记住就好。」 姚翠荷大儿子在镇上妙仁堂当学徒,要腊月二十七八才回来,除了沈大成,其余六口都来了,再加上沈家四口,堂屋那张方桌刚好够用。 「季青啊,把叔带的那壶酒取来,你夫郎做的这一桌子菜,不配点酒可惜了。」沈长寿坐下道。 姚沐儿闻言,起身说:「我去吧,冬日里喝冷酒不好,我拿去灶房温了下。」 「还是沐哥儿想得周到。」 沈氏见虎子跟林哥儿,一眨不眨盯着桌上肉瞧,笑着招唿:「都别愣着了,动筷吃啊,都是自家人,咋还客气上了。月娘来,给两孩子夹块鸡肉,瞧林哥儿这小脸儿瘦的,都快掐不起来了。」 「是呀,林哥儿都瘦了。」 小傢伙故意嘟起嘴缩起腮帮子,搞怪的模样逗笑了一桌人。 等姚沐儿取了酒来,一大家子纷纷开始动筷。 「这鸡肉真香,紧实有嚼劲,还一点腥气都没有,蘑菇又鲜又香,吃着竟比肉还好吃。」姚翠荷对蘑菇鸡赞不绝口。 秋哥儿不同意,舔着嘴巴反驳他娘:「明明芋头酥最好吃,酥甜酥甜的,好吃得恨不得把舌头吞进肚子里。」 「沐哥儿,你这鸡蛋羹咋做的,又滑又嫩。」 沈月娘实在好奇,她家小哥儿最爱吃鸡蛋羹,可惜每回都做不成这样,味道也不成,没吃到沐哥儿做的鸡蛋羹时,还不晓得一个鸡蛋羹而已,味道竟能差这老些。 「其实特别简单。」 姚沐儿把自己蒸鸡蛋羹的法子,说给沈月娘听,后者听得一脸认真,当算明早便照着法子尝试一番。 一顿饭从申时吃到酉时,沈长寿一家被姚沐儿手艺折服,称赞的话说了一箩筐,两个小的嘴更甜,抱着他大腿一口一个叔么,叫得他心都快化了。 将一大家子送走后,姚沐儿对面色稍显疲惫的沈氏,说道:「娘,您回屋歇着吧,这有我跟青云收拾就行。」 「哎,等青儿回来让他帮你们烧水。」 「知道了。」 「哥,要不咱开个酒楼吧,」姚青云擦着桌子说,「你手艺这么好,不开个酒楼多可惜。」 「你当酒楼是说开就能开的?镇上那些酒楼,光租金一年就要上百两,凭咱手里那仨瓜俩枣,别说开酒楼,便是开间小食肆也开不起。」 姚沐儿收碗筷的手顿了下。 酒楼与食肆开不起,但他可以先支一个小食摊呀! 第20章 商量 「夫郎,剩下的我来,你回房歇息。」沈季青送人回来,主动包揽下刷碗的活计。 「青云也回去睡吧,明早我叫你起来操练。」 小汉子愣住,「不是晚晌吗?」 「你身子骨不行,需要加练。」 「哦。」小汉子一脸生无可恋。 姚沐儿没离开,捡起一根柴扔进灶膛。 沈季青见自家夫郎面色犹豫,问道:「夫郎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有的。」姚沐儿捏紧掌心,鼓起勇气道,「我想开一个小食摊子。」 第35页 若是夫君不同意也没关系,村里家家户户都以种田为生,每年赚的那点银钱除去交赋税,能剩个三四两都是好的,压根没几个敢拿出银钱到镇上做营生的,因为赔不起。 沈家更是积蓄不多,若是赔了,全家真要去喝西北风了。 姚沐儿陷在被夫君拒绝的幻想中,冷不丁听到汉子说了声「好」,漆黑的眸子顿时瞪得大大的。 「夫君,你同意了?」 「嗯。」 姚沐儿又惊又喜,压着嘴角笑意,追问道:「你不怕我赔了吗?」 「夫郎手艺很好,不会赔。」 见自家夫君这么信任自己,姚沐儿吃了定心丸似的,信心倍增。 姚沐儿抿着嘴角,左右面颊两颗梨涡,瞧着乖巧又可爱。 沈季青盯着看了片刻,移开视线问:「想好要做什么吃食没?」 姚沐儿摇头,「镇上卖吃食的太多了,寻常吃食根本挣不到几个银钱,得想个新鲜吃食才成。」 夫夫俩一起把碗洗了,泡过脚后回卧房准备歇息。 姚沐儿心里装着事儿,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沈季青见他烙饼一样,一会儿的工夫脑袋撞到墙壁好几下,干脆将人捞进怀里抱着,再撞下去,明儿起来怕是要变成一个傻夫郎。 第一次清醒的时候被汉子抱着,鼻尖都快贴上汉子胸膛了…… 姚沐儿面颊发烫,慌得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僵硬着身子躺在自家夫君怀里,唿吸都变轻许多。 这下再没精力想些其他,脑袋晕晕乎乎,何时睡过去的都不晓得。 翌日睁开眼,身旁汉子已经不在卧房,姚沐儿耳根还红着,把自己蒙进被子,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将衣裳穿好。 「哥夫,我不行了,让我先喘口气儿。」 院子里,小汉子双手撑着膝盖,累得气喘吁吁,仔细一瞧额头上竟还挂着汗珠。 「一大早的这是干吗去了?」姚沐儿困惑道。 沈季青说道:「带他出去跑了一圈。」 姚青云唿哧唿哧地喘,心道哪里是一圈,分明好几圈!哥夫真不是人,绕着村子跑了整整三圈,竟像没事人一般,脸都没红一下,他连走带跑,几圈下来人都快没了。 姚沐儿闻言点点头,并不担心弟弟操练过度病倒,夫君在部队待了七八年,是个有分寸的,断不会让弟弟累倒。 抓了把干草去鸡舍餵小灰,昨儿晚晌没端上桌的剩菜热热,再煮一锅米粥,早食便做好了。 「娘,我跟夫郎打算到镇上支个小食摊。」 姚沐儿还没想好怎么跟婆婆说,自家夫君骤然在饭桌上提起此事,惊得手里陶碗险些摔到地上,见婆婆起身朝卧房去,顿时慌了神。 沈氏进屋取了钱袋子,回来瞧见儿夫郎脸色不好,关心道:「沐哥儿怎了,可是昨儿夜里没睡好?」 姚沐儿摇头,「娘,我们不做吃食营生了,在家种地一样能把日子过好。」 「为啥不做?」沈秀梅将银钱倒在桌上,「娘把银钱都拿来了。」 姚沐儿表情一怔,还以为婆婆被气得吃不下饭,原来是回屋拿银钱去了。 「娘昨儿便说沐哥儿这手艺,开个酒楼定然红火。」沈秀梅笑着道,「酒楼咱家是开不起,小食摊倒是能试上一试。」 这些年沈家虽欠下不少外债,但沈氏怕儿子回来日子过不下去,平日省吃俭用倒也攒下一笔银钱,只是数目不多,只有一两碎银,外加几十枚铜板。 「娘手里就这些,你们看够不?」 姚沐儿闻言,连忙说道:「娘您快收起来,我跟夫君手里有银钱,上次您给的簪子镯子卖了好几两呢,支个食摊花不了几个银钱,这些钱够用了。」 即便不够还有夫君从姚桂芝那要回来的金簪,娘已经将爹留下的聘礼拿了出来,哪能再要娘的体己钱。 沈季青也道不用,他多打两只野鸡野兔,便能将支食摊的银钱挣出来。 姚沐儿面上贊同,心里则想着,改日去镇上把金簪当了,省得夫君日日惦记着上山打猎赚银钱。 「哥,到时我去给你和哥夫帮忙!」只要是自家大哥做的决定,不管对错,姚青云都举着双手支持。 姚沐儿笑着答应,书院再过几日便开始放元假,来年正月「砚冰释」方才开学,元旦与上元节是大元国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趁这些日子多赚些银子,也好送弟弟去书院念书。 吃完早食,沈季青背上弓箭要去后山打猎,姚沐儿叫来弟弟跟着,有青云在夫君定然不会去兇险的地方。 目送两人离家,姚沐儿从屋里拿出针线筐跟马扎,接着赶绣活。 白家定的帕子多,好在只需绣字样,一盏茶的工夫便能绣好一条,三十条帕子勤快些一天便能赶出来,不过这两日家里事情多,今儿才完成。 荷包麻烦些,一枚并蒂莲样式的荷包要两个多时辰才能绣好,四枚并蒂莲,八枚普通的,最快也要四天时间。 姚沐儿绣着帕子,在心底盘算。 夜里赶赶工争取腊月二十八交活儿,到时还有空闲在镇上逛逛,琢磨下该做些什么吃食好。 未时三刻,姚沐儿起来活动筋骨,就听院子外传来弟弟兴奋的说话声。 「哥夫,你太厉害了,不用弓箭就能抓到猎物,我要是有你那么好的身手,看谁还敢欺负我。」 第36页 「我教你拳脚功夫是为了锻鍊体魄,不是逞强斗狠,但若是有人不长眼欺负到头上,也不必忍气吞声,留着一口气不把人打死就好。」 姚沐儿听得心头一惊。 这人是谁?夫君面冷心热,说话做事皆很有分寸,说出这般不计后果的言论之人,怎么可能是自家夫君? 第21章 咬人 六九天猎物少,沈季青这趟只抓回一只野兔,下山遇见合适的木桩,砍下拖回家打算给夫郎做食摊用。 姚沐儿在灶房做晚食,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汉子忙得热火朝天,沈季青火气旺,热得身上袄子都脱了,姚青云见状有样学样,刚要脱就被沈氏一巴掌拍在后背上。 「死小子,病刚好就嘚瑟,你那小身板能跟你哥夫比?」 「大娘,我不敢了。」姚青云吐着舌头说。 姚沐儿还没想好做什么吃食,食摊不着急做,沈季青便只把木板刨出来,到时直接用。 接下来几日,一家四口各忙各的,直到腊月二十七这日,姚沐儿绣活完工出门餵小灰,竟瞧见两只粉嫩的小爪子,从小灰肚皮下露出来。 「娘,小灰产崽儿了!」 「生了?我瞧瞧。」 沈氏听见忙从堂屋赶来,抓起大兔子一瞧,嚯,这一窝真不少,足足八只呢! 姚沐儿一脸欣喜,摸着小灰毛茸茸的颈部,说道:「辛苦了,等下扯几片菜叶子给你补一补。」 小半个时辰后,沈季青打猎回来,姚沐儿迎上去,兴奋地向自家夫君描述兔崽儿的模样,丑丑的、粉粉的,不仅模样像只老鼠崽儿,叫声也像。 说罢扯着汉子衣袖,要带他去瞧。 「哥,我跟哥夫早就知道小灰下崽儿了。」终于插上话的小汉子,不解风情道,「本来我还想喊你出来瞧,哥夫想让你多睡会儿,才没叫你的。」 「奥。」姚沐儿松开手,心里头莫名有些失落。 「正好猎到一只公兔,留着配种吧。」沈季青拎着兔子对夫郎说。 姚沐儿眸子一亮,「好,我帮你收拾兔窝。」 「我也……」 「青云吶。」沈氏叫住想跟上去的小汉子,「《三字经》会默写了没?」 「会了。」姚青云抬脚要走。 沈氏又道:「要不回屋再温习一遍,省得待会儿你哥检查功课,默不出来。兔子什么时候瞧都可以,不急在这一时。」 小汉子心想也是,昨儿自己就错了两个字,他可是跟哥哥打了包票不会再犯,今儿又错以后可再没脸说,自己比姚宝财那蠢货聪明。 「大娘,那我先回屋了。」 沈氏面上带笑,「哎,去吧。」 这头,姚沐儿拿来鸡笼,往里头塞了团干稻草,扭头问:「夫君,这样行吗?」 「行。」沈季青说道,「野兔皮毛厚实,冻不坏。」 姚沐儿点头,听夫君的,将做好的兔窝放在鸡舍外的空地,与刚生产完的母兔隔离开。 「还有一只野鸡,就不卖了留着自家吃。」 「好。」 这两日抓的野鸡野兔,卖了四百五十文,加上家里的银钱,共一两九钱又八十六文,明日交了绣活,押钱与工钱能拿到五百二十五文,加一起是二两五钱又十一文。 开小食摊的本钱够了,下一步便是琢磨一个能赚钱的新鲜吃食。做什么好呢?算了,干想也没用,等明日去镇上逛逛就晓得了。 姚沐儿给公兔大灰塞进去两片绿叶子,本想摸摸兔耳朵,谁知这只公兔凶得很,张嘴便要咬他,还好沈季青动作快,及时揪住后颈拦下来。 「好险,手指差点被咬掉。」姚沐儿摸着手指,一脸惊魂未定。 这只公兔体型大,兔牙比小灰长不少,若是被咬上一口,骨头都能被咬断。 见公兔忽然发出尖叫声与喷气声,姚沐儿不解地问:「大灰怎么了?」 「饿了。」沈季青语气里带着一丝冷意,「别管它,窝里有草饿了会自己吃。」 「哦。」 姚沐儿拍拍鸡笼,「多吃点,家里就你一只公兔,你身上的担子很重知道吗?」 晚晌饭是简单的清粥小菜,配芋头饼。 姚沐儿在菜窖里挑出几块尾部有些发烂的芋头,不知怎么吃,恰好要做饼子,干脆混进面里,搁油做了几块酥脆的芋头饼。 「哥,这个芋头饼太香了!」里头加了白糖,姚青云这个半大汉子吃得双眼放光。 「也是奇怪,同样的食材,每个人做出的味道却不一样,有的普通,有的让人叫好,有的甚至连入口都不能。」沈氏吃着简单又好吃的炒菜,感嘆道。 沈季青也道:「好吃。」 再次收穫全家人称赞,姚沐儿抿着嘴角笑着接受。 饭后姚青云搬着马扎,乖乖坐在沙盘前。 今日不用操练,因为哥哥要检查自己功课。 洗碗的活计被夫君揽下,姚沐儿帮着收完碗筷,也搬了个马扎坐过去。 小汉子嘴里念念有词,他又给了小半刻钟时间,才问道:「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这回绝对不会再错!」 沙盘地方有限,一次只能写六个字,姚青云负责写,姚沐儿拿着书本在一旁对,遇见不对的便记下,等全部默完一起指出来。 小半个时辰后,一本《三字经》终于默完了。 第37页 小汉子抬头,一脸紧张地看向他哥。 姚沐儿卖了个关子,合上书本才笑着道:「全对。」 姚青云闻言,神情由紧张变为激动。 姚宝财果然是蠢货,有先生教还花了月余才会默,两年过去连童生都没考上,就这猪脑子会被先生夸赞有天赋,怕是自己胡吹呢。 「不要骄傲,想考童生还得背完《千字文》《百家姓》等其他书籍,哥只会《三字经》,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姚沐儿揉着弟弟脑袋说。 小汉子捧着书本,表情认真,「我会努力的!」 - 翌日天未破晓,沈季青便穿上袄子起来了。 姚沐儿被汉子抱着睡了一夜,乍一离开热源,冻得打了个哆嗦,他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惺忪睡眼,软着嗓音问:「几时了?」 「时辰还早,我出去趟你再睡会。」 「嗯。」 姚沐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等沈季青穿好鞋子,便已经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哥夫?」姚青云解手回来,瞧见自家哥夫从柴房出来,还当自己眼花看错了,见他身后背着弓箭,狐疑道,「才刚入卯时,就要上山打猎?」 沈季青解释道:「家里留的那只种兔咬人,我再去猎只来。」 姚青云没睡醒,脑袋晕乎乎,等人走后才皱着眉毛,不解地嘟囔:「为什么要现在去,小灰又不能立马配种。」 第22章 闲逛 姚沐儿起床,瞧见院子里被绑着后腿的两只野兔,愣了愣。 想到天还未亮夫君便出了门,竟是为了去后山打猎,顿时有些气恼。 夜里是野兽出没的时候,深山寻不到猎物,难保不会出来转悠,若是被夫君碰上一只,即便打得过怕是也会受一身伤。 水缸旁的木桶跟挑担不见了,应是去打水了。 姚沐儿站在院门口,远远瞧见汉子,抿起嘴角绷着脸,等人走近,忍不住红着眼眶,生气道:「夫君,你胆子太大了,天不亮就敢去后山打猎,万一遇着……你让我跟娘怎么办?」 村中老猎户被大虫咬掉胳膊,险些丧生一事,让他心生惧意,夫君每日外出打猎,都提着心吊着胆,晚回家一刻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白日里也就罢了,有弟弟跟着还能谨慎些,可这会儿竟然天不亮就进山,若是夫君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不敢再想,颤抖着身子盯着眼前的汉子。 沈季青见夫郎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丢下担子慌忙解释道:「我知晓里头有危险,只在山脚下转了转,兴许是运气好,刚进去就碰见两只野兔外出觅食,便顺手捉了回来。」 「你也说这次是运气好,可人哪能一辈子靠运气呢,村里老猎户打了那么些年,都有失手的时候。」姚沐儿眼底含泪,扯着汉子袖管,带着哭腔说,「日后不去了成不成?等过几日食摊开起来,家里就有进项,不需要你再去山里冒险了。」 说着泪水像断线的珠子,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沈季青心脏一紧,忍不住将人搂进怀里,揩掉眼泪,答应道:「好,不去了。」 姚沐儿将脸颊贴在夫君胸.前,主动搂紧汉子。 他忘记院门开着,勐然听到外头响起脚步声,忙直起身子从汉子怀里退出来。 姚沐儿面颊发红,也不知哭的还是臊的,指挥着人将水倒进缸,自己则扭身钻进灶房。 「哥,我帮你烧火。」 姚青云洗完脸进来帮忙,瞥见他哥通红的面颊与泛红的眼尾,眉毛立时皱了起来。 「哥,你哭过?」 姚沐儿撇开目光,「方才升火不小心被烟燻到了。」 小汉子不信,「哥夫欺负你了?」 说完又觉不对,「不可能啊,哥夫对你那么好。」 姚沐儿抓米的动作顿了下,「那你说说他哪里对我好。」 「帮你烧火、刷碗,给你买饴糖、做消夜,在外人面前维护你,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从不跟你红脸。」 小汉子掰着手指数了一大堆,姚沐儿听得嘴角上扬,刚要开口又听弟弟补充道:「哦还有,知道家里留的种兔咬人,一早便又去后山抓了只温顺的。」 姚沐儿一怔,「夫君是因为大灰咬人,才摸黑去后山打猎的?」 「对啊。」小汉子见哥哥不知情,恍然大悟,「哥,你是因为哥夫天不亮进山,生他气了?」 「我不该生气吗?后山那么兇险,老猎户一不留神都要折在里头。」 「听村里婶子说,张猎户不小心进了深山才遇见大虫的,沈家村从来没出现过大虫下山的情况,哥你别自己吓自己。」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等出事再去后悔就晚了。」 小汉子点点头,哥哥说得有道理,张猎户一家现在一定很后悔,若是那天没有上山打猎就好了。 吃过早食,夫夫二人背着竹筐去了镇上。 先去酒楼卖了兔子,又赶往白家交绣活,拿着工钱去廖大夫那给沈氏抓了药,二人便在镇上四处闲逛起来。 过两日便是元旦,街上比前几日更加热闹,各种吃食跟杂耍,让人应接不暇。 姚沐儿着重留意吃食摊子,半个时辰下来,心中有了计较。 源阳县管辖内有八个乡镇,岭水镇在其中算不得富裕,除去那些不需要为生计发愁的地主乡绅,普通百姓对吃食并没有太大追求,便宜实惠能吃饱便好,味道好吃与否,于他们而言只是锦上添花。 第38页 一番观察下来,姚沐儿发现镇上包子与肉饼摊子最多,其次是馄饨、面条。 这些吃食面向普通百姓,不仅量大管饱,且价格低廉,对他们来说花个七八文便能吃顿饱饭,可比在家开火划算得多,毕竟镇上连柴都要花银钱买,家里没水井的,每日还要向水郎买水,一天下来不算米面油盐,光薪水就要花上好几文。 姚沐儿蹙眉深思,接连几次差点撞到人都没注意,等他回过神,方才察觉自己被身旁汉子牵了一路。 他面上一热,动了动手指想抽离开,不想夫君握得更紧了。 沈季青道:「街上人多,当心被冲散。」 「哦。」 姚沐儿悄悄瞄了眼自家夫君,意外发现汉子冷硬的面孔,变得柔和许多,没有刀疤的另外半张侧脸,俊朗流畅,瞧着比姚玉珠话本子上的汉子,还要好看几分。 「在看什么?」 姚沐儿慌忙移开视线,言语支吾:「没、没看什么。」 沈季青看着夫郎红透的耳尖没有戳穿,「逛了这么久,可有眉目?」 姚沐儿点头,「咱们本钱太少,做不了东街与南街的生意,西街与北街面食摊子过多,若是跟他们做一样的,只怕也赚不到几个银钱。」 「夫郎有何想法?」 路过猪肉摊,姚沐儿驻足道:「现下若是有一家面食摊买包子送热汤,而另一家只有包子可买,夫君会选哪个?」 沈季青想都未想,答道:「自然前者。」 姚沐儿弯起眼睛,「我方才仔细留意过,吃面条的没有买包子跟饼的人多,因为后者能带去别处吃,而面条只能在摊位或铺子里,镇上大部分百姓早出晚归要做工,到摊位吃面的只占少数,尽管有碗热汤喝,大部分还是会选择可带走的吃食。」 沈季青听明白了,「夫郎想做可外带的面食生意?」 姚沐儿看向汉子,有些忐忑地问:「夫君觉得可行吗?」 岭水镇只有部分酒楼做外送生意,小食摊是没有的,为了能竞争过别家,只能别出心裁也做外送,让食客注意到自家食摊,便算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 沈季青认真思索片刻后,道:「可行。」 姚沐儿闻言,脸上绽放出更大笑容。 「但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做外送,陶碗不易携带,陶罐成本太大。」说着略一蹙眉,「若是有竹子就好了。」 「张猎户家有片竹林,可以找他买。」 姚沐儿眸子一亮,「太好了!」 第23章 张叔 从岭水镇离开,夫夫二人直奔张猎户家。 - 「小山啊,给你阿叔把药端进去。」 「来了,阿么。」 杨山在院里噼柴,六岁的小汉子,吃力地挥着厚重的柴刀,听见阿么叫自己,抹掉脑门上的汗珠,跑进灶房端起药碗。 「当心点,别烫着。」 「哎。」 东屋里,没了一条手臂的张猎户,一脸颓唐之色地靠坐在床头。 「阿叔,该喝药了。」 张猎户动作僵硬地扭过头,苍白着脸色道:「小山,跟你阿么回家去吧,阿叔自己能行。」 杨山愣住,「阿叔,您不要小山了吗?」 他是张阿叔从后山捡来的,阿叔不会照顾奶娃娃,就把他交给了阿么照顾,阿么跟阿叔对他来说就是亲阿么、亲阿爹。可是自从阿叔被大虫咬掉一条手臂,已经好几天没跟他和阿么说过话了,今天可算开了口,却是要赶自己走。 「阿叔,您别不要小山,小山长大了还要给阿叔阿么养老呢。」小汉子端着药碗,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从小养大的娃娃哭成这样,张猎户咋可能不心疼,可没法子,当猎户的失去手臂怎么握弓箭,往后他就是啥也不会,还要靠人养着的废物,与其这样活着,不如死了干净,也省得拖累旁人。 张猎户怕自个儿心软,扭过头不敢再瞧,任凭杨山怎么哭,打定主意不愿做个废人,拖累最后的亲人。 「全小子想开点,你还年轻日子长着呢。」杨云拄着拐杖进屋,摸着小孙子的脑袋,嘆道,「我老了,小山往后还得指望着你照看,你才不过四十,总不好走在我这个老么子前头。」 张全被村里人称为老猎户,并不是因为年纪大,而是从小跟师傅学习打猎,是个有着二十多年经验的老猎手,如今丢了条手臂不能再进山打猎,遭受不住打击没了活下去的念头,而杨云方才的一番话,让他心底有了一丝触动。 「可我活着就是个累赘,倒不如死了好。」张全用力拍着胸膛,嘶吼道,「这条命全靠汤药吊着,就算治得好身子骨也大不如从前,连锄头都握不住,活着还有什么指望?靠一个六岁的娃娃养,还不如让我去死!」 杨山被吓到,陶碗啪的一声摔碎在地,随即咧开嘴巴,嚎啕大哭。 「我不要爹死,小山只有爹和阿么两个亲人,不要你们死呜呜呜……」 张全眼瞳一颤,「你、你叫我什么?」 杨山只有六岁大,这会儿已经难受得说不出话,扑到床上搂着张全胳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这孩子心里你就是他亲爹,就当是为了小山,努力活下去吧。」杨云擦着眼泪说,「握不了锄头就去干别的,天底下又不是只有种地一种活法,人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可就啥也不剩了。」 第39页 「杨阿么说得对。」 堂屋外传来说话声,进屋一瞧竟是在镇上帮过自己的沐哥儿。 「原来是沐哥儿跟季青小子。」杨云扯了扯嘴角。 姚沐儿点头,将糕点搁在桌上,看着张猎户空荡荡的左臂,下意识攥紧了掌心。 「张叔的伤如何了?」 杨云道:「命算是捡回来了,只是身子虚得很,得好生将养几个月。」 半躺在床上的汉子面色灰白,眼里一片空洞,已然没了活下去的希望,可搭在小汉子肩背上的大掌,微微颤抖,无声诉说着主人浓浓的不舍。 姚沐儿心脏揪成一团,缓了片刻后,道:「张叔做了二十几年猎户,定然知晓与野兽打交道的兇险,若是换成寻常人,怎么可能有命活下来,如今张叔好不容易救回一条命,更应当好好珍惜,好好活着,而不是寻死让活着的人遗憾自责一辈子。」 床上的人有了反应,干裂苍白的嘴巴上下嚅动,发出痛苦的喉鸣。 姚沐儿见状,态度软下来,「杨阿么方才说得对,赚钱的法子多的是,只看您想不想。」 小汉子哭累睡着了,可手还抓着阿爹的手不肯松开。 张全动了动手指,见被攥得更紧,终于红着眼眶恸哭出声。 「阿爹?」杨山迷迷煳煳抬起头,揉着眼睛唤了声。 「哎,好孩子,是爹不对,爹跟你认错。」张全抱着儿子,又哭又笑。 小汉子伸出小小的手掌,给阿爹擦着眼泪。 「阿爹不哭,我没生阿爹的气,阿么跟小山说过,阿爹只是病了才不愿意跟小山说话,等阿爹病好了又像以前一样,带着小山到处玩儿。」 「我们小山真懂事。」张全哽咽道,「等爹好了,你想去哪玩爹就带你去哪儿。」 「我想去镇上,还想吃糖葫芦,要两串。」 儿子终于会跟自己撒娇了,张全咧起嘴角,高兴道:「成,别说两串,十串爹也给你买。」 杨山也高兴,自己有阿爹,才不是那群坏孩子说的小野种,他阿爹是世上最好的阿爹,糖葫芦那么贵,阿爹要给自己买十串呢。 小汉子几天没睡好,窝在阿爹怀里,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张全给儿子盖好棉被,此时的他眸中带光,眼底满是对活下去的渴望,与方才意志消沉的模样判若两人。 「沐哥儿季青小子,谢谢你们。」张全诚恳道,「日后有用得上叔的地方尽管说,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这个独臂侠就好。」 姚沐儿笑着说道:「怎么会,我跟夫君正好想找您帮忙呢。」 「帮忙?」张全实在诧异,自己现在这模样不添乱就是好的,能帮得上啥忙。 「我跟夫君打算支个小食摊,需要竹子做竹筒,听夫君说您在后山有片竹林,想找您买几根回去。」 「我还当是啥事儿,你们要用就自己去砍,什么买不买的,那竹子没人照料自己长起来的,不要银钱随便砍,都砍光也成。」 「那怎么行,其实不光是竹子,我们还想请您帮忙做竹筒。」 张全闻言,问道:「着急不?我这胳膊再过十天半个月才好活动,若是急着用怕是也帮不到你们啥。」 姚沐儿想了想,「吃食营生刚起步,竹筒用的应当不多,前几批我们可以自己做,等后头忙不过来再找您帮忙。」 「成。」张全一口答应下来。 第24章 别怕 竹林离沈家不远,夫夫俩回家拿了柴刀,便去挑了几棵毛竹扛回家。 一棵毛竹四五米高,三十到五十个竹节不等,能做二三十个竹筒。沈季青从张猎户那借了处理毛竹的工具,上手教了姚青云几遍,见他会用了,便放手让他砍竹节,自己去做食摊架子。 家里没有纸笔,姚沐儿用烧火棍在地上画了个草图,指着放铁锅的地方道:「得打两口锅,一口用来熬汤,一口用来温包子,火炉要嵌在里头,否则不安全。」 沈季青点头,只用了一上午,便将食摊的大致雏形做了出来。 姚沐儿看得瞠目结舌,放下打磨到一半的竹筒,凑上前瞧。 围着食摊转一圈,亮着眸子夸赞:「夫君你竟连木工都会。」 沈季青摆弄着架子,道:「军营里有个老木匠,从他那学来的。」 姚沐儿满意得不得了,自家夫君手艺虽比不得真正木匠,但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棒了,用来做食摊完全没问题。 「食摊今日便能做好,竹筒要的量大,需得两三日,难得是铁锅,镇上一口铁锅少说也要四百来文,太贵了。」 「这事儿娘来办,村里几十来户人家,打听打听总有多余想卖的。」沈氏打磨着竹筒说。 姚沐儿听后,放心道:「那就交给娘了。」 翌日早食过后,沈氏便挎着篮子去了沈长寿家。 姚翠荷是村里万事通,有她帮忙这事儿不出半日就能有眉目。 果不其然,二人正在屋里唠嗑,便有人叩响院门进了院儿。 「长寿家的,听说你家收铁锅,是真的不?」 「是真的,他三婶子快进屋。」姚翠荷推开堂屋门,招唿道。 「还是屋里暖和。」妇人搓着手凑到火盆边上,一边暖着身子一边打听起价钱。 「铁锅可不便宜,一口四斤重的就要三百一二十文,我家那口足足有六斤重呢。」 第40页 「他三婶子这话说的,你家那铁锅比我家秋哥儿还大两岁,十几年前的铁价还不到四十文,你按八十文一斤卖给我亏不亏心。」 妇人面露尴尬,「这不家里急着使银钱给他爷抓药吗,再说四十文一斤真卖不了,镇上刘铁匠回收还要五六十文呢。」 「那就五十五文一斤。」 「六十,咱都乡里乡亲的,且你家大成在镇上当学徒,每月能往家带不少银钱,还在乎这三瓜两枣。」 「那咋不在乎,一斤五文,六斤可就是三十文,大成他爹给人扛大包,一天也才三四十文工钱,他三婶子要是成心想卖,那就五十六文一斤,不能再多了。」 「这……」 妇人犹豫半晌,见姚翠荷态度强硬,想甩袖离开又怕再没了机会,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行吧,我这就回家给你扛来。」说完急匆匆出了门。 等人走了,沈秀梅开口道:「还是翠荷妹子厉害,三言两语就成了。」 「大姐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这事儿交给我准没错。」姚翠荷进里屋拿出一包茶叶,「这是大成给他爹带回来的,今儿趁他不在家,咱姊妹俩也尝尝。」 沈秀梅不识字,瞧见上头印着的花样儿,才发现是「春日红」,茶铺里卖二十六七文一斤,贵着呢。 「大成在医馆当了得有十五年学徒了吧。」 「可不,九岁那年被他爹送去的。」 想起儿子去医馆当学徒的契机,姚翠荷心里便有些不舒坦。 当年老爷子染病,妙仁堂曾大夫给诊治的,不想抓药时出了岔子,小药童漏捡一味药,老爷子因此没救回来去了。 后来医馆赔了银钱,曾大夫也来家里亲自道歉,是自己监管不周方才酿成大祸,为了弥补沈家,便把九岁的沈大成收作学徒,一晃便是十五年。 姚翠荷嘆了口气,「前几日我跟秋哥儿去瞧大成,见他被新来的学徒欺负,曾大夫就站在一旁也不上前阻拦。老爷子的事儿,说到底是药童学艺不精,怪不上曾大夫头上,曾大夫肯收大成当学徒,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他,可若说一点怨言没有,那是骗人的。」 「到医馆头两年,曾大夫还夸大成是个学医的好苗子,这两年却变了口风,说他对功课不认真,偷奸耍滑,还常与前来看诊的病患起口舌,甚至瞧不上没银钱抓药的百姓。」 姚翠荷拍着桌子,激动道:「我家大成虽算不得聪明,但踏实肯干,从不主动与人起争执,老傢伙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那老东西准是看大成长大了不好煳弄,使法子要将大成赶出医馆呢!」 沈秀梅也不信,「大成那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老实本分得很,断不会做出看人下菜碟的事儿。」 「大姐,你说这曾大夫到底咋想的,若是不想认真教,当年又何必收大成当学徒?」 姚翠荷心里忿忿不平,到医馆当学徒说出去风光,实则就是给人当免费苦力,不仅如此每月还要上交五十文食宿费用,且这十五年一涨再涨,前几日她去瞧儿子,曾大夫竟又给涨了十文,从五十文变成了一百文! 姚翠荷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不敢与曾大夫争辩,忍着一肚子火气回了家。 沈秀梅听说此事,愣了下。 「这事儿咋没听你提过?」 姚翠荷道:「去书院念书要给先生交束脩,大成跟人学医,想来也是一样,就没与大姐提。」 「南街回春堂可没这规矩。」学徒吃住全包,每月还有两百文工钱拿。 后半句沈秀梅没说,皱着眉头问:「那曾大夫人品如何?」 「应当不错,来瞧病的百姓挺多的,镇上好些有钱人家都来找他瞧病。」 姚翠荷说着勐地站起身,「我晓得哪里不对了,去妙仁堂看病的全是富贵人家,就没几个普通百姓!」 与此同时,沈家小院这边正忙得热火朝天。 姚青云砍毛竹砍到手酸,蹲一旁跟他哥一起做起竹筒塞子。 沈季青拿起柴刀,不到两刻钟便把剩下的分割好,一大一小看得瞪圆了眼。 「沐哥儿,青儿快来帮忙。」 姚沐儿见娘与翠荷婶子,一人扛着一口铁锅进院,忙迎上去将铁锅接过来。 「行了,东西也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月娘不在家,留两个小的在家不放心。」 沈秀梅说:「改天来家吃饭,让沐哥儿给你做顿好的。」 「沐哥儿掌勺,那我肯定得来。」姚翠荷摆手道,「走了大姐。」 姚沐儿把锅搬上食摊,让夫君用泥巴封好。 「娘,这两口锅多少银钱?」他拍着身上蹭到的灰尘问。 沈氏道:「这两个都是六斤重,一斤五十六文,一共花了七百七十二文。」 「竟比镇上便宜了将近三百文!」姚沐儿诧异道。 「多亏你翠荷婶子帮忙,否则娘可没那本事让她们松口。」 姚沐儿勾起嘴角,露出两颗梨涡,「哪天再把婶子一家叫来,我烧红烧肉给大家吃。」 能省下好几百文,一家四口都十分高兴,晚食也跟着丰盛了许多。 上次在镇上买的猪肉还没吃,姚沐儿拿刀切出一小块,搁荤油炒了一大海碗猪肉菘菜片,全家吃得满嘴流油,连菜汤都没放过,沾着糙面馒头把碗底儿擦得锃亮。 第41页 晚食吃得有些撑,姚沐儿躺不下,干脆爬起来到院子里寻自家夫君。 「别弄了,明儿让青云做。」 「没剩几个了。」沈季青抬头看了眼夫郎,「睡不着?」 「嗯,吃撑了。」姚沐儿有些不好意思。 「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儿。」 姚沐儿点头,绕着院子转悠好几圈,眼神儿一直追着自家夫君,就没移开过。 「进屋吧。」汉子忽然开口。 「不做了吗?」 「嗯。」 姚沐儿眨眨眼,明明不剩几个了呀。 锅里温着热水,沈季青简单清洗过后,牵着夫郎手腕回到卧房。 片刻后,姚沐儿提着颗心,浑身僵硬地躺在床里头。 汉子滚烫的掌心贴过来,他下意识地抖了下,咬着唇瓣,小声唤道:「夫君。」 「嗯。」 汉子嗓音低沉,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姚沐儿听得心尖发颤,攥着被角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怎么做,娘走得早,没人教过他这个…… 「怕吗?」 「有一点……」他将棉被提到鼻尖,遮住红到发烫的面颊。 汉子没再开口,就在姚沐儿以为夫君睡了时,手臂突然被一只粗糙的大掌握住,低沉沙哑的声音,跟着在耳畔响起。 「别怕,尽量不弄疼你。」 「嗯。」姚沐儿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应着。 身旁汉子有了动作,先是手臂,再是上半身,姚沐儿觉得自己像只枕头,夫君稍一用力,便被揽着腰,拉入一个硬邦邦的怀抱。他双手撑在夫君肩头,察觉到小衣带子被解开,脖子也跟着染红几分。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落在身下人颤抖的睫毛上,让人瞧着忍不住想要怜惜。 沈季青喉结滚动,漆黑的眼眸变得越发深邃,俯身刚要吻上去——「吱呦」。 床板年久失修,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呦」声。 半刻钟后—— 「睡吧。」 「嗯……」 第25章 开张 腊月三十,夫夫二人起了个大早。 镇上开食摊需要提前挑选摊位,这两日正是赚钱的时候,两人不打算错过,一早便背上竹筐来了岭水镇。 街上各种摊子挨挨挤挤,夫夫俩沿着市集从头走到尾,总算瞧见一处空地儿,只是位置不太好,在市集尾巴拐角处,若是不往里拐,甚至都不会发现里边还有个小摊子。 沈季青看着夫郎,道:「再看看吧,不行就回来。」 姚沐儿点头。 这个位置太偏僻,能留到现在说明没人愿意过来摆摊,只有个衣着陈旧,还打着补丁的卖菜老妇,无精打采倚靠在墙根儿。 姚沐儿与夫君又去北街逛了逛,结果与西街一样,没人挑选的几处位置,要么环境太差,不适合做吃食营生,要么过于偏僻,百姓鲜少驻足。 夫夫二人商量一番,决定回西街。 「小哥儿,你跟你夫君还是另寻别处吧,在这儿摆摊可赚不了几个银钱。」老妇见他们二人返回,佝偻着身子好心提醒。 姚沐儿笑着道:「多谢阿婆提醒,我们已经去牙行交了市金,定下位置了。」 「哎,还是太年轻。这犄角旮旯一天到晚没几个人过来,能赚十文钱都是好的。」 老妇直摇头,随即又问起二人做何营生。 「我跟夫君打算在这开个小食摊。」 「啥?小哥儿你煳涂啊,在这儿开食摊怕是连本钱都赚不回。」 老妇此时瞧二人的眼神儿,跟败家子无甚区别。 「酒香不怕巷子深,我瞧这边也没几家做吃食生意的,若是好好经营,不愁卖不出去。」 「旁人都嫌地方偏不愿过来,你这小哥儿反倒上赶着。」老妇心里实在不看好,上个这么说的撑了不到五日,不知这个能撑几日。 姚沐儿笑了笑,捡来几块石头摆在老妇对面,随后与夫君一同去往粮食铺。 做吃食营生需得用细面,一斤细面三十文,能出三十来个包子,十来个饼子。 夫夫二人先买了十斤细面,又去肉铺买了五斤猪骨三斤猪肉,猪骨一斤三文,猪肉一斤二十二文,共三百八十一文。 最后去车马行,花一百四十六文,买了架半新板车。 「这会儿天冷,猪肉能放住,等开春儿落了雨就不行了。」回村路上,姚沐儿与夫君聊着小话,「到时在镇上租个便宜房子,小点没关系,能生火烧饭就成。」 沈季青拉着板车说:「方才在镇上我跟牙人打听过,离市集远些的房子,两三百文就能租下。」 一天十文,倒也不贵。 姚沐儿觉得价钱还成,等食摊开起来,手里有了银钱,就去找牙人看房,若是有合适的便租一个。 「哥,哥夫!」 姚青云站在院前,瞧见两人身影,小跑着迎上去。 「食摊明儿就要开张了吗?」小汉子激动地问。 见自家哥哥点头,忽然想起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哥,哥夫,食摊名字还没起呢!」 姚沐儿愣住,这两天忙着做食摊跟竹筒,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扭头正要与夫君商量,就听汉子开口道:「姚记。」 姚沐儿再次呆住,不该是「沈记」吗? 第42页 「我跟娘商量过了,娘也同意叫『姚记』。」 为什么要叫「姚记」,是因为自己吗? 姚沐儿悄悄瞄一眼夫君,嘴角不自觉翘起。 一旁的小汉子瞧见,与哥哥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慢慢瞪圆。 哇,发现大哥的小秘密了! 时辰尚早,到家准备好明早要用的各种食材,姚沐儿与婆婆沈氏,翻出一块合适的布,准备给自家食摊绣个招幌。 食摊位置不好,把招幌支在巷口,定能吸引不少食客注意。 花了近三个时辰,招幌终于做好了——上边绣着「姚记」,下边绣着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包子白白胖胖,瞧上去食慾十足。 姚青云朝他哥竖起拇指,「哥好厉害,绣得跟真的一样!」 沈氏摸着招幌道:「沐哥儿绣活是我见过最好的。」 沈季青也道好看。 一家三口对着招幌赞不绝口。 姚沐儿已经习惯被家人吹捧,闻言勾着嘴角,将招幌收了起来。 「今儿大年三十儿,咱吃点好的,沐哥儿去菜窖把猪肉取来,汆肉丸吃。青儿领云小子洒扫院子,顺便将桃符跟春牌挂上。」沈氏发话道。 姚沐儿应着:「哎,这就去。」 「我去拿新买的桃符!」小汉子一阵风似的跑进堂屋,片刻后又一阵风似的跑回院子。 旧符换新桃,贴门神挂钟馗,净庭院祭先祖,除夕夜家家户户皆如此。 沈家小院落在村尾,平日里煞是安静,只能听见一两声狗叫。 今日除夕夜,沈家村百姓全村出动,年长的洒扫庭院、准备年夜饭,年幼的携着爆竹,与小伙伴嘻嘻玩闹,沈家村在一阵阵爆竹声中沸腾起来,连带着沈家小院也比往日热闹几分。 灶房里,姚沐儿听着外头不时响起的爆竹声,剁肉馅汆肉丸,待肉丸全下锅,往灶膛里扔了两根木柴,大火烧开后,肉丸的香味儿瞬间飘满小院。 将肉丸盛出,怕热气散了用陶碗扣着。 腊肉片炒菘菜、木耳鸡蛋、清炒蚕豆、芋头烧鸡,外加骨头汤,不到晡时三刻,便手脚麻利地将五菜一汤端上桌。 除夕夜饮岁酒,祛邪防病、吉祥长寿。 这饮屠苏酒也是有讲究的,年幼的先饮,年长的后饮。 沈季青先给年纪最小的姚青云倒了半碗,小汉子从未饮过酒,还当是什么好东西,端起陶碗豪饮一大口,陶碗移开,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姚沐儿弯起眼睛笑话弟弟,轮到自己时也忍不住拧起眉毛。 又苦又辣,花椒与肉桂的味道直冲脑门儿。 反观自家夫君,竟饮得面不改色,姚沐儿瞪圆眼眸,心中暗自佩服。 沈氏身子不好,只小小抿了口,便放下陶碗,招唿大家动筷。 「哥,芋头鸡好香,等以后酒楼开起来,都可以用来当招牌菜了!」 姚沐儿故意逗弟弟,「肉丸子不香吗?」 「也香。木耳炒鸡蛋也好吃,只要是哥烧的菜,就没有不好吃的!」 沈氏笑着道:「这话没错,不管啥菜,经过沐哥儿的手,都能变得又香又好吃。」 姚沐儿面颊两侧挂起梨涡,等吃过年夜饭,从屋里拿出夫君买的爆竹,一家四口也到院子里放起爆竹来。 沈季青将爆竹插进土堆里,把火摺子递给夫郎。 姚沐儿直摇头,「我不行,还是夫君来吧。」 「一起。」 沈季青将火摺子塞进夫郎掌心,握着夫郎手腕,点燃引线。 「哥,哥夫快跑!」 姚沐儿第一次点爆竹,心里本就忐忑,听见弟弟激动的叫喊声,慌乱之下一头扎进身后汉子怀里。 「嘭」的一声,爆竹在空中炸开,姚沐儿扭头,只瞧见一片拇指大小的烟云,随风散开。 「吓到了?」 汉子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姚沐儿这才发觉,自己竟与夫君抱在一处。 他面上一热,忙从汉子怀里退出来。 「还放吗?」沈季青又问。 「不了,让青云放吧。」 沈季青点头,将爆竹与火摺子交给跃跃欲试的小汉子,转身回到夫郎身旁站定。 姚沐儿见状抿起嘴角。 夫君这是在担心自己吗? 手指忽地被汉子牵住,他眨眨眼刚想去瞧自家夫君脸色,便听见「嘭」的一声响,爆竹再次在空中炸开。 这回他没被吓到,而是扬起嘴角,带着满腹欢喜望向星空。 「娘,您回房歇息吧,我跟夫君留下守夜。」 放完爆竹,姚沐儿扭头对婆婆沈氏说。 「哎。」 沈氏睡下后,夫夫俩领着过了年节便十四的小汉子,在堂屋围着火盆烤起黄豆。 撒了粗盐的黄豆,又香又脆,抓上一把能吃上许久。 火盆里木炭添了又添,直到过了丑时,姚沐儿起身去灶房忙活起来。 沈氏听见动静,拎着油灯起来帮忙。 灶房里灯火通明,姚沐儿熬骨汤,沈氏揉面,沈季青剁肉馅,姚青云烧火,一家四口分工明确,卯时不到两笼香喷喷的包子陆续出笼。 带着肉香味的骨头汤,飘荡在村子上空,熟睡中的沈家村百姓,不约而同做了同个梦,早上出来拜年与街坊四邻一说,纷纷称奇。 「东西可都装上车了?」沈氏问儿子。 第43页 沈季青将最后一筐竹筒搬上车,「装上了,娘您回屋歇着吧,忙活一早上了。」 「哎,路上当心着点。」 「晓得了。」 沈家村到岭水镇约么十八里路,平日走着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到,今日拉着板车,脚程慢了些。 摊位对面的陈阿婆见夫夫俩迟迟不到,还当后悔不来了,直到瞧见二人拉着板车拐进巷子,浑浊的眸子动了动。 「小哥儿来了。」 「陈阿婆,您这么早就来了?」姚沐儿笑着问。 这才刚入辰时,市集好些商铺尚未开张,自己与夫君来得早,是因为住得离岭水镇太远,不想这位年近古稀的阿婆,竟来得比他们还要早。 「人老了睡不安生,不如早早来守着,兴许还能多卖上几文钱。」 陈阿婆见板车后头,跟着个手脚麻利的小汉子,不由问道:「这是?」 「我弟弟。青云,这是陈阿婆。」 「陈阿婆。」姚青云跟着唤了声。 「哎。你们忙,不用理我这个老婆子。」 担心骨汤洒出,姚沐儿早上只熬了半锅,这会子支好食摊,往锅里倒了半陶罐水,用木炭小火煨着。 「夫郎,招幌挂好了。」沈季青走过来道。 姚沐儿侧目,见挂在巷口的招幌被风吹动,向上勾了勾嘴角。 「糖果子嘞,香喷喷的糖果子!」 「春牌桃符、烟花爆竹嘞! 」 「新出的面脂瞧一瞧,姑娘用了貌美赛天仙,哥儿用了倾国又倾城!」 「卖包子嘞,香喷喷的大肉包子!」 …… 随着日头升起,岭水镇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大街小巷叫卖声不断,只有姚沐儿这条巷口,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这样不行,咱也得吆喝起来!」 姚青云一脸严肃,从地上蹲起身,走到巷口学着听来的叫卖声,大声吆喝道:「包子,香喷喷的大包子!肉馅儿三文一个,素馅儿三文两个,买两个送一竹筒香喷喷的骨头汤嘞!」 「买包子送骨汤?」 「肉馅儿的三文一个,价钱没变还送骨汤,还有这种好事儿!」 「卖包子的在哪儿呢,我没记错的话,咱这条街好像没有包子铺啊。」 「在巷子里!」 「哎?咱们这儿何时开了家姚记包子摊?」 姚青云的吆喝起了作用,平日里出门便往外走的百姓,闻声而来。 「这位夫郎,你这当真送骨头汤?」 「这骨头汤好香,闻着竟比悦来客栈的,还要香几分!」 「胡扯,悦来客栈一碗骨头汤就要四文钱,这不要钱的指不定用的啥骨头,喝了不会得病吧?」 见十来个百姓围上前,姚沐儿半点不慌,勾着嘴角一一回应。 「没错,买两个包子就送一竹筒骨头汤。至于用来熬汤的骨头,是我与夫君昨天晌午从赵屠户那买的。」 「大家放心,我们姚记包子摊用料绝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不过用来装汤的竹筒,需得大家花钱买,镇上竹筒两文钱一个,因着是自家做的,便只卖一文。」 「不是白送吗,咋还要花银钱买了?」 「就是,俺家又不是没竹筒,就算只要一文钱,买回家除了装水,也没啥别的用处。」 「你们买不买,不买让让。」先头夸骨头汤味道比悦来客栈香的汉子,挤进来道,「老闆,给我来两肉包子!」 「好嘞,您稍等。」 姚沐儿接过铜板扔进钱箱,随即掀开蒸笼,捡了两个肉包子出来。 「嚯,好香的肉包子!」 「个头也大,寻常汉子来俩肉包,再来碗骨头汤,准能吃饱。」 大家纷纷说道。 这头沈季青从身后拿了个竹筒,打了勺骨头汤递给汉子。 那汉子买完肉包没走,当着众人面,拆开油纸包咬了口,又打开竹筒喝了一大口骨头汤。 「香!」汉子竖起大拇指,「老闆,明儿我再来哈!」 姚沐儿听了,笑着说:「下回来记得把竹筒带上,就不用再花银钱买了。」 「成!」 汉子一脸高兴地走了,方才还有些犹豫的食客,瞧见锅里骨头汤不多,连忙从腰间掏出银钱。 「老闆,给我来两个素包子!」 「我也来两个素馅儿的!」 「我要一个肉的两素的!」 「老闆你这骨头汤绝了,单独买你这骨头汤成不?」 「骨头汤不单卖,您要是爱喝下回再来照顾我们生意。」 …… 小半刻钟后,将这一批食客送走,姚沐儿扣好钱箱,偏过脑袋与自家夫君小声道:「夫君,你猜我们方才卖出去多少包子?」 「十三个肉馅,十八个素馅。」 「没错。」姚沐儿弯起眼睛,「照这个速度,不到晌午就能全部卖完。」 第一天开张,再加上今儿是年节,下午需得去大伯家拜年,便只做了一肉一素两笼包子,一笼三十二个,如今刚支起摊子便卖出去一笼,姚沐儿心里兴奋又激动,同时又有些小遗憾,早知如此就该多蒸两笼。 「沐哥儿,你这法子真不错。」 陈阿婆见夫夫二人当真把营生做起来,实打实跟着高兴,前来买包子的人多了,总有一两个不愿捨近求远,到她这买菜的。 第44页 然而高兴得太早,巷子里就那么几户人家,镇上百姓见市集后头没什么摊位,少有再往里头走的,又卖了几个包子后,生意慢慢冷清下来。 「包子嘞,香喷喷的包子,买两个送一竹筒骨头汤,包子……咋没人过来啊。」姚青云喊半天,见没几个人过来,垮着脸走回食摊。 「哥,这边人太少了,要不我去市集里吆喝?」 「不行。」姚沐儿拒绝得干脆。 弟弟虽有十四,但长相瘦小看上去跟十一二岁的小汉子似的,独自一人上街吆喝,难保不会被卖同样吃食的盯上,年节当口,万一有人借着人多眼杂,起了歹心咋办? 他不敢冒险,只让弟弟在瞧得见的地方叫卖。 然而两刻钟过去,只卖了三四个包子,正发愁之际,头一个买肉包的汉子竟又回来了。 「老闆,再来两个素包子!」汉子将银钱与竹筒一併递过去。 姚沐儿接过来,笑着说道:「瞧大哥这么高兴,家里可是有什么喜事?」 「可不,我媳妇儿身子骨不好,怀上孩子家里没少给她炖汤补身体,可她闻见肉味儿就吐,但是却喝得了你这骨头汤,你说我能不高兴吗哈哈哈哈。」 姚沐儿闻言顿时有了主意,「大哥,这包子钱我不收你的了,另外再多送您一竹筒骨头汤,只要大哥帮我一个小忙即可。」 汉子一听不用花钱,搓着手憨笑道:「成。」 小半刻钟后—— 梁松与姚青云挑了个人最多的地儿,开始表演。 「叔,你这骨头汤好香,一碗得要不少银钱吧?」 「不要钱。」 「啥?不要钱?!」 「可不,西巷开了家姚记包子摊儿,买两个包子送一竹筒骨头汤,这么香的骨头汤,别说白送,就是花银钱买我也乐意!」 两人夸张的对话,引来不少百姓注目,有几个离得近的,闻见香味儿顿时馋得只咽口水。 「这位兄弟,你说的可是真的,那骨头汤当真不要银钱免费送?」 「当真!我媳妇儿自打有身孕以来,胃口一直不好,今早我拎着骨汤回去,怕她闻着又要不舒服便准备拿去灶房喝,谁知转身拿个包子的工夫,那骨头汤已经被她喝光了!」 梁松拎着骨头汤道;「这不,又赶紧跑回来买了一竹筒,那姚记第一天开张熬得不多,去晚了可就没了!」 「哎哟,那我得去瞧瞧!」 「对了,你家若是离得近可以回去取个竹筒,若是没有也无妨,姚记老闆自己做的竹筒,只卖一文钱。」 那人闻言,眉头便是一皱,「咋还得花银钱买,不是说免费送吗?」 梁松一瞧便知道是个惯爱占便宜的,也没惯着,眼皮子一掀,翻着白眼道:「镇上竹筒最低也要两文钱,人老闆只卖一文已经够良心。占了便宜还嫌不够,连包子也白送你得了。」 「我说徐三儿,你一个开粮食铺的,一文钱都捨不得出,也忒抠门了些。」 「就是,一文钱一个竹筒,跟白送也没啥区别。」 「哎,你说的包子摊在哪儿啊?」 「瞅见前头那棵树没?往里走左拐就是了。」 梁松给一群人指了路,提着竹筒悠哉哉往家走。 姚青云半道与他分开,跑回巷口一瞧——嘿,成了! 食摊被赶来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盏茶的工夫便卖了个精光。 十来个没喝上骨头汤的百姓,神情颇为遗憾。 「这位夫郎,可还有骨头汤?」有不知情的妇人问。 姚沐儿笑着说:「大娘,骨头汤已经没了,今儿熬得少,明儿您再来,保证能让您喝上。」 妇人听后,惊讶道:「明儿还送?」 「送的,只要来我们姚记买包子就送。」 「一直送?」有百姓问。 「对,一直送,不过竹筒得花银钱买。」 「买买买!这么香的骨头汤光站着闻味儿了,明儿我一定早早便来!对了老闆,你们几时开张啊?」 「您日出后来就成。」 「行!」 待百姓们离开,姚青云从一旁的大树后窜出来,帮着一起收拾摊子。 「哥,都卖光了?」小汉子双眼明亮。 姚沐儿看着自家弟弟道:「你不是都瞧见了。」 后者嘿嘿一笑,动作麻利地将竹筐搬上板车。 「沐哥儿,这把韭菜你拿回家吃去。」临走前,陈阿婆抓着一把韭菜放进竹筐。 姚沐儿忙道:「阿婆,我们不能要。」 冬日里时蔬少,韭菜这种没法成活的,需得在屋里养着才成,一把韭菜就要三四文,比肉包子都贵,又是陈阿婆辛苦种出来卖银钱的,他哪好意思要。 「收着吧,我这老婆子沾了你们的光,今儿竟将十把韭菜卖净了,老婆子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这把韭菜就当是谢礼了。」 见陈阿婆坚持,姚沐儿只得将韭菜接了过去。 「那就谢谢阿婆了。」 「谢啥,该我谢你们才是。」陈阿婆笑着道,「快家去吧,今儿可是年节。」 「哎,那我们就先走了。」 来时板车上满满当当,回去轻松不少,未时三刻便赶回了沈家村。 等在家中的沈氏见三人这么早回来,还当出了啥事,可观几人脸色又不像,一番询问下,得知包子竟全卖了出去,高兴得不得了。 第45页 「你翠荷婶子说得没错,沐哥儿果然是咱家福星。」 从小到大姚沐儿听得最多的就是丧门星,如今被婆婆说是福星,不由愣了下。 「先别忙活了,灶房里温着热水,快去洗洗。」 沈氏说着,扭身回堂屋沖了三碗红糖水。 待三人歇够,一家四口拿上节礼,去沈老大家拜节。 「大娘,我在家看家吧。」姚青云扣着手指头说。 沈氏将人拽出屋,「看什么家,院门锁了就成。」 沈老大家人丁多,孙子辈的就五个,姚沐儿一行人到时,正好瞧见二房沈季海家小哥儿,被大房沈季山家的小子欺负。 「哭哭哭,就知道哭,鼻涕虫一个。」沈庆宝嗦着手里的糖葫芦,见倒在地上的安哥儿想爬起来,伸手将人重新推倒。 「呜……」 手掌在一块尖锐的石子擦过,疼得安哥儿眼泪掉得更凶了。 「安哥儿!」 姚沐儿拦住还想使坏的沈庆宝,俯身将趴在地上的小哥儿抱起来。 「小叔么呜哇——」 四岁的安哥儿抱着他脖子,放声大哭。 「安哥儿不哭,叔么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怀里小人儿掌心透着血迹,姚沐儿心疼地皱起眉头,抓着安哥儿小手朝伤口处轻轻吹了吹。 沈安的哭声,将沈家人全部引了出来。 姚丽娘见自家安哥儿哭得厉害,紧忙放下手里活计跑出来瞧,见安哥儿掌心有血,眼眶便是一红。 「安哥儿,娘在呢。」姚丽娟抱过安哥儿,扭头一掌拍掉沈庆宝手里的糖葫芦。 沈庆宝愣了下,回过神来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我的糖葫芦,你赔我糖葫芦!」 「弟妹这是干吗,当着我面欺负我儿子,当大房一家是死得不成?!」沈月兰道。 「大嫂怎么不瞧瞧,我家安哥儿被欺负成啥样了。」姚丽娘拍着安哥儿背,抬脚将糖葫芦踩得稀巴烂。 「糖葫芦!我的糖葫芦!娘,婶婶把大哥给我买的糖葫芦踩烂了!」沈庆宝抱着他娘大腿,哭嚎声传出去二里地。 沈有德嫌丢人,让儿媳把孙子弄回屋。 「三弟妹也进来吧。」 沈老大家在村里算富裕的,光堂屋就比沈家大出一倍,十几口人坐在里头,半点不嫌挤。 「娘,我的糖葫芦!」 沈庆宝揪着他娘衣裳,不依不饶。 沈有德用力拍了下桌子,总算知道害怕闭了嘴。 「年节还没过完就闹成这样,是想让全村人看咱家笑话不成?」 沈月兰一脸不服:「爹,是弟妹踩烂了庆宝的糖葫芦,庆宝才哭闹的。」 姚丽娘抱着哭累的安哥儿,道:「你家沈庆宝平时没少欺负我家安哥儿,今儿更是把安哥儿推到地上摔伤了手,心思这么歹毒大嫂还不知道好好管教,将来养成沈四狗那个德行,大嫂就高兴了。」 「你儿子才……」 「行了,都少说两句!」 「老二家的先抱孩子去处理伤口,别再做下疤。老大家的,庆宝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七岁了还只知道到处闯祸,为了一根糖葫芦撒泼打滚。」沈有德黑着脸说,「依我看也没必要送去书院念书了,沈家丢不起这个人。」 沈月兰不敢与公公呛声,只拿眼神恨恨地盯着二房一家。 「老大家的领庆宝回屋换身衣裳,瞧这造的,往后再有不如意躺地上打滚,衣裳也不用穿了,省得浪费水洗。」赵秀菊语气淡淡。 她向来看不上大儿媳,早先给大儿子说的姑娘,大儿子死活不同意,转头让她去沈老蔫儿家提了亲。 沈月兰人长得不错,性子却随了母亲沈春娟,精打细算又抠门,最重要的是没脑子,遭人挑拨猜忌自家人的事儿没少干,要不是肚皮争气生出个会念书的大孙子,早使法子整治了去。 「老三家的坐吧,你这身子骨可不能久站。」 瞥见沈季青搁在桌上的节礼,又道:「人来就行了,带那些东西干啥。」 「自家晒的干货,不值几个钱。」沈秀梅笑着说。 长辈们说话,姚丽娘担心姚沐儿兄弟俩嫌闷,便把人叫去西屋,陪两个孩子玩耍。 沈季青也被二堂哥叫去,兄弟俩聊起军营里的事儿。 姚沐儿进了西屋,便瞧见安哥儿噘着小嘴儿,一脸委屈地坐在床上,边上大他两岁的哥哥沈庆平,正拿着一只竹编蚂蚱哄弟弟开心。 姚沐儿勾起嘴角,从荷包里掏出两块饴糖,分给两小只。 沈庆平接过饴糖,道谢:「谢谢小叔么。」 安哥儿有样学样,「谢谢小叔么。」 嗓音软乎乎,听得姚沐儿心都化了。 在沈老大家待了小半个时辰,沈秀梅见时辰不早了,便说先回家,改日再来探望大哥大嫂。 赵秀菊本想留人吃晚晌饭,听沈秀梅说两孩子在镇上支了个食摊,得提前准备出明早做吃食用的食材,这才没拦着。 姚丽娘跟婆婆在灶房整理节礼,竟从干货底下掏出一条猪肉。 「你三婶儿就这样,旁人对她一点好,都得加倍还回来。」赵秀菊说道。 这头,沈氏从大嫂给自己的篮子里翻出一包糖果子,她摇头笑了笑,随即让儿夫郎拿去,三人分了吃。 第46页 姚沐儿捡了三块,吃完便开始忙碌起来。 日入时分,沈家小院一片宁静。 西屋里,夫夫俩燃起油灯,将白日里赚的铜板数了出来。 「一百九十七,去掉买骨头跟肉的银钱,还剩下一百二十八文。」 姚沐儿数出二十八文,剩下的用绳子穿好,让夫君放进钱箱里。 「去掉本钱今儿赚了六十二文。」 姚沐儿一脸欣喜,与夫君商量着,明儿再多蒸两笼包子。 沈季青答应下来,去灶房打了热水,夫夫二人先后泡了脚,便准备躺下歇息。 姚沐儿有些睡不着,索性跟夫君聊起天。 「幸好头两日青云多做了些竹筒,不然明天一准儿不够用。」 沈季青揽过夫郎腰,动作自然地将人搂进怀里。 「过几日姚记名声打出去,就用不着做竹筒了。」 「也是。」姚沐儿枕着自家夫君手臂,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 翌日卯时,三人拉着板车到摊位时,已经有好几位食客等着了。 「姚老闆,你们可算来了!」 「好香的骨头汤,我都闻见肉香味儿了。」 「姚老闆今儿我带了竹筒,是不是就不用花银钱买了?」 「姚老闆给我来两个肉包,再来俩素包!」 姚沐儿安抚道:「大傢伙别急,等我们把食摊支起来的。这位大哥带了竹筒,自然不用再从我这儿买。」 等待食摊支好的片刻工夫里,又来了十来个百姓,巷口被挤得水泄不通,急着赶去上工的几个汉子,频频朝里张望。 「老闆好了没?我们兄弟几个赶时间呢!」 几人都是北街来的,听一起上工的兄弟说,西巷这头开了家送骨头汤的包子铺,这才绕路赶了过来,不想老闆竟来得这么晚,眼看快到开工时辰才到。 「马上就好。」 姚沐儿让夫君往炉里添了些木炭,等骨头汤烧开,对一直等着的食客们,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姚老闆我是第一个来的,给我来两个肉包两个素包!」 「我第二个!我来两个素馅的,沈老闆我带了竹筒,用我的!」 「我要两个肉馅的,我也带了竹筒!」 …… 姚沐儿收银钱,姚青云打包,沈季青盛骨头汤,三人忙活了一炷香的时间,将这一批食客送走,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沈季青见夫郎累得捶起胳膊,开口道:「这会儿人不多,你跟青云到一旁歇会儿,我能应付得了。」 「好。」 姚沐儿知他体力好,这点强度对夫君来说九牛一毛。 跟弟弟歇了会儿,两人便回到食摊,将汉子替换了下来。 「沐哥儿?」 声音有些耳熟,姚沐儿没注意,「请问要肉……薛三婶儿?」 见是帮过自己的薛三婶,姚沐儿不禁露出笑容。 「我还当瞧错了,没成想真是你!」 薛三娘挎着菜篮子,等食客走了,才上前道:「昨儿听宅子里下人说,西巷这边开了家送骨头汤的包子摊,我寻思正好没事过来瞧瞧,想不到竟是你们夫夫二人。」 薛三娘表情诧异,「几日不见竟在镇上开起食摊了,着实让我震惊。」 「我与夫君一早便商量好了,只是当时还没攒够银钱。」 姚沐儿让弟弟包了两个肉包并两个素包,又打了一竹筒骨头汤。 「这是我自己做的,婶子带回去尝尝。」 薛三娘知道自己推辞没用,便笑着接了过去。 「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方才就闻着这骨头汤香得很,回头可得好好尝尝。」 「婶子若是喜欢明儿再来。」 「成。」 骨汤实在太香,薛三娘没忍住,回宅子路上便喝了个干净。 她咂摸两下嘴,挎着篮子原路返回,跟姚沐儿又买了一竹筒。 「沐哥儿,你这包子跟骨汤味道没得挑,只是这位置不太成,马上便是上元节,岭水镇十来个村子的百姓,都来镇上逛灯会,将食摊开在这么一个犄角旮旯的巷子里,只怕要少赚不少银钱呢!」 姚沐儿道:「那也是没办的事儿,我们来得晚,好位置都被挑没了。」 「也是。」薛三娘点头,随即想起个法子,「镇上有些商铺会将门前一小片空地儿租给摊贩,你们抽空可以去问问。」 姚沐儿杏眸一亮,「多谢婶子告知!」 第26章 打压 包子卖完时辰尚早,姚沐儿让弟弟留在巷子里照看摊子,自己与夫君到镇上市集逛了个遍,然而问了不下十家商铺,都说不租。 姚沐儿有些失望,在心里安慰自己现在也不错,若是每日都能卖上四笼包子,不出半年便能攒够租铺面的银钱。 「哥,怎么样?」姚青云与陈阿婆说着话,见二人回来站起身问。 姚沐儿摇头。 小汉子见状,失望地耷拉下脑袋。 「没事,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姚沐儿对弟弟笑着说,「走吧,回家。」 「阿婆,我们回去了。」 「哎。」 今日包子卖得快,两个时辰便卖完了,若是有精力还可以多蒸两笼,奈何沈家村离镇上太远,蒸四笼包子每日都要寅时起,再多身子怕是会熬不住。 第47页 路过猪肉摊,买了两斤猪肉,五斤猪骨,三人便拉着板车回了家。 当天夜里,沈家西屋又燃起油灯。 「今儿卖了四笼包子,再加上卖出去的竹筒,共三百零八文,买猪肉跟猪骨花了五十九文,剩二百四十九文,去掉本钱赚了一百三十五文!」 姚沐儿取出麻绳,与夫君一起串好铜板,将零散的三十一文留做家用。 算好帐收起钱箱,姚沐儿疲惫又高兴地靠在自家夫君怀里,小声与汉子说着话,食指无意识地在汉子胸膛前划拉着。 「刚开张那天手忙脚乱的,这才两日就已经上手了,包子馅儿跟面已经提前弄好,明儿可以多歇息半个时辰。」 沈季青抓住夫郎作乱的手指,捏着指尖说:「青云年纪小,跟着跑了两天,眼下已经有乌青了。」 「明儿就不让他跟着去了,咱俩也能忙活开。」 「好。」 - 沈家没啥亲戚,除了沈老大与沈长寿家,没什么走亲戚的必要,正因如此姚沐儿夫夫才能将心思,全部放在开食摊上。 元旦是大元国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上到文武百官,下至书生学子,皆有三日休假。 今日正月初二,也在休假时间之内,夫夫俩一早到了岭水镇,市集上已经有百姓到处闲逛。 「姚老闆可算来了。」 「沈老闆,你们生意这么红火不该早点来吗,有银钱都不赚,傻的嘞。」 有百姓抱怨他们来得晚,姚沐儿听见笑着解释:「谁不想多赚些银钱呢,只是我与夫君住得实在太远,每日寅时就得起来忙活,若是再早,只怕会吃不消累倒,到时岂不是一文都赚不上,还得搭百十文药钱。」 「嚯,寅时便起了!」 「姚老闆说得对,赚钱固然重要,但也得有命花不是。」 「镇上有租铺面的,若是银钱不够,姚老闆与沈老闆可以先租间屋子,作为临时落脚,到时六七天一回,也比日日往返折腾强。」 「我与夫君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 「年节当口干啥都不方便,也就是吃食多,姚老闆你们多留意着点,说不准便能寻到合适的住处。」 「哎。」 「姚老闆,你弟弟今日咋没来?」 「有些累到,在家歇着呢。」 「原来如此。这孩子真懂事,小小年纪就跟着一起吃苦,换做我家那小子,非得睡到日上三竿不可。」 「这话说的,若是有那条件,谁又愿意让孩子跟着吃苦受累呢。」 有那热情的食客,边等骨汤烧开,边与姚沐儿夫夫搭话。 半刻钟后骨汤好了,食客们不再多言,忙掏出银钱与竹筒,争先恐后挤上前。 岭水镇百姓一日吃三顿,包子最好卖的时辰便是食时、日中与晡时,姚记食摊虽只摆了几日,但已有了固定食客,再加上闻信儿赶来尝个新鲜的,每日不到晡时便能全部卖光,偶尔晚个半炷香、一炷香的,再正常不过。 - 时值正月十一,姚记包子摊已经在镇上摆了一十二天,包子每日倒是都卖净了,只是收摊时间却一日比一日长。 「沐哥儿,季青小子,我先回了。」 「好,阿婆您路上慢着点。」 「哎。」 目送陈阿婆拐出巷口,姚沐儿捶着肩头,与自家夫君说道:「今儿倒是比昨日早收摊了两刻钟,不过跟刚开张那几日比,晚了不少。」 「新鲜吃食刚开张,是会卖得好些。」沈季青拾掇着摊子说,「这几日差不多都是这个时辰收摊,说明生意已经稳定下来了。」 姚沐儿点头,歇了片刻便与夫君一起收拾好摊子,拉着板车往沈家村方向赶。 开春儿后下了场雨,路上泥泞不好走,两人花了一个半时辰,带着一脚烂泥进了院子。 「哥,哥夫,我烧了热水,你们快进屋洗洗。」姚青云帮着将东西搬下板车,说。 小汉子这些日子在家,除了上山砍柴便是温习功课,每回见他哥与哥夫携着一身疲惫回来,都想跟去帮忙,但是哥哥不许。 待两人洗刷干净,小汉子再次凑上前。 「哥让我去呗,我能帮上不少忙呢。」 「我跟你哥夫两个人忙得过来。」姚沐儿手掌放在弟弟脑门上,将人往后推,「等过了上元节,镇上书院便开课了,到时送你去书院念书。」 小汉子闻言,眸子咻地一亮。 「真的?」 「真的。」姚沐儿搓洗着衣裳,对弟弟说,「摊子的事不用你操心,多把心思放在念书上,若是念得好,兴许明年便能考上童生了。」 「我会好好念书的!」姚青云攥着拳头,一脸激动。 他现在《三字经》倒背如流,前几日哥给他买回一本《千字文》,虽没习过,但姚宝财过去为了向他炫耀,没少在他面前摇头晃脑地诵读,按着记忆也能对上个七七八八,就是不知道对不对。 他不敢瞎背,怕到时错了不好纠正,只有明确对得上号的地方,才敢熟读背诵。 姚沐儿对弟弟还算放心,闻言笑着说道:「去帮你哥夫刷板车吧。」 「哎!」 小汉子一熘烟跑了。 姚沐儿搁下衣裳,抬起胳膊活动两下。 这一幕正好被沈氏瞧见,心疼道:「沐哥儿可是累着了?」 第48页 姚沐儿唤了声娘,「不累,就是有些抻着了,活动活动就好。」 天天早出晚归,哪有不累的,尤其儿夫郎,来沈家半月有余,人瞧着竟比在姚家那会更瘦了。 沈氏心疼儿夫郎,扭身到屋里沖了碗红糖鸡蛋水,待姚沐儿晾好衣裳,刚好能喝。 「沐哥儿,来。」 姚沐儿被婆婆叫进堂屋,接着手里便被塞进一碗红糖鸡蛋水。 这几日红糖水没少喝,搁鸡蛋的还是头一次。 「娘,咋还放了鸡蛋?」 「娘特意放进去给你补身子用的,哥儿不比汉子,身子若是亏空得厉害,将来可不好要孩子。」沈氏担心儿夫郎多想,又道,「娘不是在催你,只是不想你累着自己,免得日后落下病根儿。」 姚沐儿捧着陶碗,看着顶上飘着的鸡蛋花,红了眼眶。 娘在世时也给他冲过红糖鸡蛋水,只是八岁以后再也没喝到过。 「知道了娘,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他轻声说道。 晚晌饭是沈氏做的,味道虽然差了些,但分量足,一家四口吃了个肚饱。 姚沐儿夫夫泡了脚,回到屋里点燃油灯,开始每日必做之事——数铜板。 「今儿赚了一百三十二文,算上之前赚的,差一文够四两四钱。」姚沐儿串着铜板道。 沈季青点头,瞧着夫郎眼下越来越重的青色痕迹,提起在镇上租屋子一事。 「我正要与你商量呢。」姚沐儿扬起嘴角,「如今生意也算稳定下来,咱们手里也攒了一小笔银钱,是该想想租屋子的事了,再这样两头跑下去,就算是夫君,怕是也会吃不消。」 沈季青将钱箱塞进床下,解着衣带道:「明儿到镇上瞧瞧,有合适的便租下。」 汉子精壮的上半身赤.裸在眼前,姚沐儿像被烫到一般,别开脸对着床头点点下巴。 「睡吧。」 「嗯。」 - 翌日辰时,姚记包子摊准时出摊。 到了隅中,食客渐渐少了,一人便能应付来,姚沐儿便让夫君去牙行打探消息。 「姚老闆,今儿怎么只有你在,沈老闆没来?」有来得晚的食客见沈季青不在,还当没来。 姚沐儿打着骨头汤,回道:「夫君去市集了,过会儿便回来。」 「我就说嘛,姚老闆与沈老闆感情这么好,沈老闆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一人来。」 类似的话姚沐儿没少听,刚开始还会不好意思,现在已经习惯了。 他笑着将竹筒递过去,「您的骨汤,拿好了。」 「哎,姚老闆回见。」 见包子卖得差不多,姚沐儿开始陆续往板车上装东西。 往常卖剩下的骨汤会送陈阿婆一份,今日陈阿婆没来,便装了两竹筒,准备待会儿与夫君看房子渴了时喝。 待沈季青回来,最后几个包子刚好卖完。 一起将食摊搬上板车后,姚沐儿问自家夫君:「如何,可有适合的?」 沈季青拉着板车道:「有几处屋子还不错,等放了板车我领你去瞧。」 「好。」 镇上有停放板车的地方,两文钱可以停一天,二人交了银钱便出了市集,先去瞧坐落在西街的屋子。 这间屋子离食摊位置近,缺点是灶房是露天的,碰上好天气还成,但凡阴天下雨便没办法使用。 接着是南街,这间屋子倒是不错,灶房跟院子都很大,用来睡觉的卧房也收整的干净利索。 「这屋子不便宜吧。」姚沐儿心里满意,可若是价钱太高,再满意也是不成。 「一月三百四十文。」 果然,西街那间屋子只要两百二十文。 沈季青道:「去北街瞧瞧,那边有两处瞧着还可以的。」 姚沐儿点头。 于是夫夫二人又去往北街。 这趟没白走,姚沐儿看上一处大小与价钱都合心意的,与夫君满心欢喜去了牙行,却被告知半刻钟前被人定下了。 心思落空,姚沐儿垂下眉眼,神情很是失望。 「就租南街那处屋子吧,地方宽敞环境也好,离着食摊也不远,用不上两刻钟便能到。」沈季青安慰夫郎,「省出的时间多蒸两笼包子,一来一去还能赚上不少。」 姚沐儿仔细一想,觉着夫君说得有道理。 若是住在南街,每日卯时起来便可,不仅能多歇一个时辰,买东西也方便,出门便是粮食铺,离赵屠户的肉摊也近,能省出不少时间。 且柴房足够宽敞,日后弟弟到书院念书,还可以隔间屋子出来给他住。 在书院住宿是要交银钱的,每月两百文,快赶上租一处屋子的银钱了。 姚沐儿越想越觉得划算,生怕屋子又被抢了去,紧忙扯着夫君找牙人定下来。 签完契书,心中可算踏实了。 - 沈家小院,姚青云将沥干水的竹筒塞紧盖子,搁进竹筐内。 「青云,你哥他们还没回来?」沈氏站在堂屋门口问。 「没呢。」小汉子拧着眉毛,生出一丝担忧。 「大娘,我去村口瞧瞧。」 话音刚落,院外便响起车轮轧过泥土的声音。 姚青云面上一喜,「回来了!」 「沐哥儿,今儿怎么晚了这许久,可是遇见难处了?」沈氏到院子里问。 第49页 「娘,您别担心,我跟夫君好着呢。」姚沐儿笑着说,「收摊后我跟夫君到镇上租了处屋子,这才回来晚了些。」 小汉子一脸激动,「哥夫,你们在镇上租了房子?」 沈季青点头,「给你留了位置,等日后去书院念书,可以过去一起住。」 「谢谢哥夫!」 沈氏闻言也露出笑来,「总算不用来回折腾了。」 「青儿,沐哥儿,你俩先歇会儿,娘去给你们热包子。」 「不用忙活了娘,我与夫郎已经吃过了。」 「成,我给你们烧锅热水,待会儿好好泡个脚。」 姚青云忙道:「大娘您回屋歇着,我来烧。」说着撸起袖子,抱起一捆柴进了灶房。 「这孩子。」沈氏摇头失笑。 「外头有些凉,我扶您进屋。」姚沐儿扶着婆婆进了堂屋,「娘,要不您跟我们一起到镇上生活吧。」 「娘去干啥,在村里待着挺好。」 「您不是总说一家人就要待在一处,再者等上元节一过,青云也跟我们走了,家里就剩您自己,我跟夫君放心不下。」 「那也不去,镇上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多憋得慌。」 姚沐儿见自己劝不动,便给夫君使眼色,让他帮忙劝说。 沈季青微微颔首,扭头对他娘道:「这几日食摊生意不错,我跟夫郎打算再多蒸两笼包子,只是我们两人怕是忙不过来。」 沈氏听了儿子的话,果然有些犹豫。 「租的屋子挺宽敞的,堂屋收拾出来,支张床板也能住人,到时您住主屋,我跟夫郎睡堂屋。」 姚沐儿趁热打铁,「夫君说得对,这屋子是租来做营生的,不讲那么多规矩,只要有睡觉的地儿就成。」 夫夫二人轮番上阵,沈氏最终被说动,点头答应下来。 「成,等屋子收拾出来,娘便过去给你们帮忙。」 「哎。」 翌日寅时刚过半,夫夫俩便拉着板车出了门。 正月十三,距离上元节还有两日,岭水镇已然挂起灯笼,市集口敲锣打鼓、舞狮舞,好不热闹。 姚沐儿与夫君来得早,驻足瞧了会儿热闹,卯时快过才拉着板车,往西巷方向去。 拐进巷口,姚沐儿皱起眉头。 「夫君,今日来的食客少了一大半。」 往日巷口少说也有二十来个百姓等着,今天竟只有六七人。 沈季青也察觉出不对,好些个天天来他家喝汤的食客,今日一个没见着,只瞧见一个梁松。 「沈老弟你们来了!」 梁松走上前,一边帮着推板车,一边说起镇上发生的事。 「市集里好几家包子摊也开始送骨头汤了,虽然味道跟姚记没法比,但好些百姓并不看重这个,只要能喝就成。」 「原来是这样。」 姚沐儿并不是很意外,这种事迟早会发生,只是没想到几家包子摊,同一时间做起外送生意,若说是巧合,未免太巧了些。 「姚老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有人爱喝泔水,自然就有人爱饮佳酿。」 梁松抠抠耳朵,「我说老林,就别卖弄你肚子里那点墨水了。反正不管别人咋样,我跟我媳妇儿永远支持姚记!」 「你懂个屁!我这叫打比方。」 「那你继续打,姚老闆给我来两个肉包子,跟两个素包子!」 「嘿,你个后来的抢什么抢!」 今日生意难做,姚沐儿与夫君一直待到酉时,眼瞅着日头快落山,这才收摊回家。 肉包子还剩下十一个,素包子卖得多,只剩两个。 姚沐儿步伐沉重,路过肉摊,只买了一斤猪肉,三斤猪骨。 镇上几家包子摊合伙打压,如今四笼包子卖不出去,只好少蒸两笼。 幸好有老食客照顾生意,否则食摊只怕就要开不下去了。 回到落脚处,夫夫二人也没开火,就着骨汤吃了两个包子,将明日要用的食材准备好后,洗洗进了卧房。 数铜板是姚沐儿最喜欢的活动,今日却沉默少言,将铜板一个个串好,摸着沉甸甸的银钱,轻轻嘆了口气。 「做生意好难啊。」 「若是简单,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穷苦人家了。」 还以为夫君会安慰自己两句呢。 姚沐儿噘起嘴巴,趁汉子不注意,悄悄将一枚铜板攥在掌心里。 汉子串铜板的动作未停,似乎并没有发现。 姚沐儿捏着铜板,心情好了些。 还跟青云吹嘘,自己是军营里警惕心最强的,结果铜板少了一枚都没发现。 「夫郎。」 姚沐儿眨眨眼,见夫君起身朝自己走来,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汉子在自己跟前站定,就那么一直盯着自己瞧也不说话,姚沐儿实在有些坐不住,吞咽着口水道:「怎么了?」 「做生意的确很难,百年老铺都有歇业的一天,何况姚记才刚刚起步。」 沈季青抓过夫郎手腕,五指摊开,取走带着余温的铜板。 「我们一起努力,想办法让姚记渡过这次难关。」他握着夫郎的指尖道。 「扑通!扑通!」 姚沐儿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不然胸口为何跳得那般快? 脸颊也烫得厉害,害他都不敢抬头跟汉子对视。 第50页 「去睡吧,这里我来收拾。」 指尖被人温柔地捏了下,姚沐儿心尖一阵酥麻,这下不止脸颊,整个人都跟着烧起来。 等沈季青将铜板收好,转身便瞧见夫郎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含着水汽的漂亮杏眸。 沈季青脚下一顿,漆黑的眸子在油灯映照下,越发幽深可怕。 这回姚沐儿没躲,鼓起勇气与眼前的汉子对视。 别人家的哥儿十五六便已嫁人,再晚些十七八,像他年纪这么大的哥儿,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夫君比他还大三岁,今年二十有四,虽说婆婆没与自己提过,但想来应是急的,只是他这副身子太过瘦弱了些,若是当真怀上孩子,也不知留不留得住。 棉被一角被掀开,汉子甫一进入被窝,姚沐儿便下意识朝那股热源靠拢过去。 沈季青展开手臂,动作娴熟地将夫郎揽在怀里。 「火盆熄了,若是冷我再去点上。」 姚沐儿摇头,侧脸贴在汉子胸.前,紧张得唿吸都轻了几分。 两人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谁都没动。 好半晌之后,姚沐儿身子蓦地一僵。 搭在腰间的大掌,动作稍显粗鲁的,摩挲着腰间一小片皮肤,直到微微发起烫,方才停下动作。 姚沐儿抿起嘴角,说不上庆幸还是失落,闭上眼睛正准备睡去,背上那只大手划过嵴背落在肩头,汉子高大的身影随之压上来,鼻尖贴着他面颊,沉重的唿吸一下下喷在他颈侧,烫的他身子直发抖。 「夫郎……」 汉子声音低沉沙哑,粗重的唿吸,宛若一头等待释放的野兽。 姚沐儿心尖发颤,尽管怕得厉害,仍旧伸出双手义无反顾勾上夫君脖颈。 第27章 新菜 「夫、夫君。」 姚沐儿咬着唇瓣,瑟瑟发抖。 沈季青抬手一下下抚摸着夫郎发顶,用隐忍的口吻问:「可是难受?」 「疼唔……」姚沐儿攥紧被角,忍不住痛唿出声。 听见夫郎的抽泣声,沈季青停下动作。 「不折腾你了,睡吧。」 姚沐儿还后怕着,僵着身子被夫君拥进怀里,汉子滚烫的掌心在嵴背上轻轻拍着,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 「夫君,我、我可以的。」 「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哥儿不比女子,这种事上还需得藉助外物才成,否则容易受伤。」沈季青唇瓣在怀里人额上擦过,「睡吧。」 姚沐儿却是有些睡不着,藉助外物是什么意思?夫君为何懂得这么多,男欢女爱也懂,难不成是经歷过? 想着便有些难受,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一样,闷得很。 「夫君。」他没忍住,低声唤了句。 「你跟旁人……」顿了顿,小声道,「做过这种事吗?」 沈季青道:「没有,军营里听来的。」 姚沐儿闻言胸口忽地一轻,情不自禁扬起嘴角。 「我想知道你在军营里的事,夫君可以讲来听吗?」 沈季青见他想听,便挑着讲了几件趣事,战场上的无情与血腥,半分没吐露。 「六十来岁的老汉健步如飞?」姚沐儿一脸怀疑,「夫君,你在诓我吧。」 「真的,杨头儿自小习武,体格比寻常汉子还要结实,听说家里给他娶了两房媳妇儿,都因他身强体壮吵着要和离。」 姚沐儿面上有些发烫,还当夫君在讲荤段子,后来听夫君又说了些杨头儿的英勇事迹,这才敢信。 「听说北地常年飞沙走石,那你们出门是要蒙面巾吗?」 「嗯。」 姚沐儿对夫君的军营生活很是好奇,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直到挨不住困意,方才枕着汉子肩膀沉沉睡去。 - 翌日一早,夫夫二人将剩下的竹筒装上板车,出发去往西街。 路过一家包子摊,见他们又做了新吃食,姚沐儿心下一沉,直觉不好。 果然,今日生意又差了许多,两笼包子快过日中才卖完。 「姚老闆,可还有骨汤?」梁松喘着粗气跑进巷子。 姚沐儿打着骨汤道:「还剩下一些,便送与梁大哥吧。」 今日没瞧见他,还当也被旁的摊子吸引了去。 「哎哟,那多不好意思。」嘴上这么说,脸上可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嘿嘿笑着将骨汤接了去。 「市集几家包子摊今儿又送起鸡汤来,姚老闆与沈老弟若是再不想想办法,生意只怕会越来越差。」 食摊位置本就偏僻,若不是为了免费骨汤,好些百姓压根不会来这西巷,如今不止骨汤,鸡汤也能在市集里免费喝到,何必再跑到这犄角旮旯来。 梁松真心替二人担忧,不过瞧姚老闆神色,似乎已经有了主意。 「姚老闆可是想出了啥新吃食?」他搓着双手问。 「是有些想法。」姚沐儿笑着说。「我打算做些竹筒豆腐卖。」 「竹筒豆腐是啥?用竹筒炖豆腐?」 不止梁松,沈季青也是头一次听说这种吃食。 姚沐儿向两人解释道:「这吃食咱们北州府没有,是南边才有的吃法,香辣可口还带着竹子的清香,就米饭跟馒头吃味道一绝。」 「都把我说馋了。」梁松双眼放光。 他平日没啥爱好,唯独对吃食上心,镇上哪家研制出新菜,只要不是太贵都会买来尝尝,那几家包子摊送的骨汤鸡汤也去尝了,与姚记比味道着实有些一般,还是姚老闆的手艺对他胃口。 第51页 「姚老闆,你说的那竹筒豆腐,何时开始卖?」 「明日,到时免费请梁大哥试吃。」 「还有这种好事儿?」梁松斜眼去瞧沈季青,「沈老弟,我咋觉着弟夫郎是在给我下套儿呢。」 沈季青收拾着摊子说:「梁大哥想多了,即便真是套儿,也得有人愿意钻才成。」 「嘿,你们夫夫这是合伙激我吶!」梁松面上挂着笑,「得,套儿就套儿吧,姚老闆你说说看,这回又想让我演戏还是啥?」 姚沐儿轻勾了下嘴角,「想让您帮着把姚记出新菜的消息宣扬出去,最好说一半留一半,勾起大傢伙的好奇心。」 「成,这事包在我身上。」梁松一口答应下来,「不是我吹,这镇上大半百姓都认识老哥我。」 姚沐儿还以为梁松是走街串巷的小贩,问过才知竟是西街前头那家成衣铺子的老闆。 待人走后,他扭头与夫君说:「梁大哥天天穿成这样,我还当他家境很普通呢。」 梁松一身粗布麻衣,性格大大咧咧,不像老闆倒像哪家长工。 「人不可貌相。」沈季青将东西搬上板车,「要去买做竹筒豆腐用的食材吗?」 姚沐儿看向自家夫君,「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南方菜吗?」 「可是因为娘?」 姚沐儿点点下巴。 「我娘以前是富家小姐的丫鬟,后来那家人遭了难,不想我娘跟着受苦,便将我娘嫁进了姚家,苏绣是我娘教我的,不过竹筒豆腐我只瞧娘做过,若是做不出来可就糟了。」 「我信夫郎,即便做不出一模一样的,味道也一定不会差。」 姚沐儿被夫君的话安抚到,带着买好的食材与香料,信心满满回到南街小院儿。 「做竹筒豆腐要用的竹子需得侧面开口,咱们之前做的那种竹筒用不了。」姚沐儿将自己要用的竹筒样式说与夫君听,「幸好家中还有两棵没用上的竹子,不然还要赶回沈家村一趟。」 沈季青道:「交给我。」 「好,我去炸豆腐。」 姚沐儿返回灶房,先将木耳用温水泡着,又将豆腐切条焯水,捞出放在一旁沥干,大蒜跟葱切好待用。 忙活完探头朝院里一瞧,夫君已经做好十来个竹筒,正在逐个沖洗。 他勾着嘴角,缩回脑袋。 木耳泡发需要一刻钟左右,姚沐儿先将豆腐炸香,等油沥得差不多,木耳也泡好了。 锅中撒油,放入自家酿的大酱炒香,随即下入木耳,翻炒两下后将油炸过的豆腐倒入锅里,最后加入花椒、大蒜、茱萸与酱油。 「夫郎。」沈季青将清洗干净的竹筒送进灶房。 姚沐儿见状,朝汉子笑出一对可爱梨涡。 「刚好要用呢。」 说着将菜盛进竹筒,搁入蒸笼中。 「好了,小火焖上个一刻钟便能吃了。」 夫夫二人在灶房等了一刻钟,待竹筒豆腐出锅,姚沐儿屏住唿吸,一脸忐忑地盯着自家夫君。 沈季青夹起一块色泽金黄的豆腐条,仔细品尝过后,评价道:「好吃。」 姚沐儿神情一松,动手举起筷子,「我尝尝。」 「还不错,虽然跟娘做的味道有些不一样,但是好像更符合咱们北州百姓的口味。」他咽下豆腐,一脸高兴,「冬日天冷,正是吃辣的好时节。」 「先拿竹筒豆腐试试水,若是卖得好还可以做竹筒芋头鸡,竹筒兔肉,再过几月家里的小兔崽儿们就长大了,到时候就有兔肉吃了。」 姚沐儿杏眸发亮,想起家中那些毛茸茸的小兔崽儿,仿佛看见白花花的银钱,正往自己钱袋子里钻似的。 「如今在镇上租了屋子,是不是可以弄几张桌子,用来招待食客?」沈季青说道,「明日便是上元节,竹筒豆腐只怕不好携带,若是住处离得近还好说,离得远用手捧着吃似乎有些不雅观。」 「夫君说得有道理,上元节灯会十里八乡未出嫁的姑娘跟小哥儿,定然会穿得漂漂亮亮的,让他们站着吃确实不太妥当。」姚沐儿拧起眉毛,「可是这会儿再去找木匠打桌子,怕是来不及。」 「来得及,北街那头有个杂货铺子,有现成的桌子、凳子卖,我这就过去瞧瞧。」 姚沐儿精神一振,「娘给咱带了半只鸡,等夫君回来给你做个竹筒芋头鸡尝尝。」 竹筒芋头鸡跟竹筒兔肉,都是他自个儿琢磨出来的菜名,既然豆腐可以用竹筒做,其他菜自然也可以。 沈季青应了声「好」,随即拿上银钱出了门。 「季青小子?」 刚拐出巷子便被人叫住,回头一瞧,竟是廖义平廖大夫。 「廖伯父。」 廖义平颔首,问道:「来抓药的?我记得你娘的药,还剩两服没用才对。」 「廖伯父,我不是来给我娘抓药的。」 沈季青将自己与夫郎,在镇上做吃食营生的事告知廖义平,后者听后惊讶道:「姚记是你与沐哥儿开的?」 沈季青点头。 「想不到沐哥儿还有这手艺。」廖义平捋着鬍子说,「昨日药童一大早从西街买回几个包子与一竹筒骨汤,味道确实不错,只是今日味道似乎变了,莫不是沐哥儿改了配方?」 「配方没变,廖伯父今日喝的骨汤,应当不是从姚记买的。」 第52页 廖义平明白过来,自己竟被小药童诓了。 「劣徒,回去非罚他抄十遍《伤寒论》不可!」 得知沈季青要去北街,廖义平道巧了,他正好要去北街给人瞧病,于是便一同朝北街去。 「如今你与沐哥儿在镇上租了住处,日后若是遇见难处便来医馆寻我。我与你爹是故交,当年在书院没少受你爹照顾,其间发生的事,说一句过命的交情也不为过。」 「爹从来没提过在书院念书的事。」 沈季青问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爹好好在书院念书,忽然就被山长打了顿板子退了学,因为这件事沈家村百姓开始怀疑他爹品行,脏水更是没少往他爹身上泼。 想起当年之事,廖义平嗟嘆道:「那件事已经过去多年,如今逸云书院的山长也换了人,告诉你无妨。」 「当年我与你爹意外瞧见山长草菅人命,便急忙赶去源阳县报官,谁料宋鸿早与衙门之人有所勾结,我们还未进县衙大门,便被衙役抓住扭送回书院,后来宋鸿命人将我与你爹打了一顿,扔出书院。当年若不是你爹及时将我送去医馆,我也活不到现在。」 沈季青面色阴沉。 原来这便是爹不许他去书院念书的原因。 「季青小子,你可别犯煳涂,逸云书院可不是咱们平头百姓惹得起的,何况宋鸿那老傢伙早已卸任多年,书院现今的山长并不是他们宋家人,应当没有参与当年之事。」 「廖伯父放心,我不会上门自找麻烦的。」 「那便好,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多想想你娘与你夫郎,将眼下的日子过好才是重中之重。」 「晓得了。」 两人在北街分开,沈季青去街尾的杂货铺挑了四张小方桌并八条凳子,与送货的汉子一道回了西街小院儿。 将桌子板凳卸到院里,沈季青掏出剩下的银钱交给夫郎。 「这些都是别家铺子开不下去低价卖掉的,掌柜要七十二文,被我砍到了六十文。」 「好便宜!」 姚沐儿原以为要花百十文,没想到夫君六十文便拿下了。 「夫君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好。」 晚晌饭是带着竹子清香的竹筒豆腐与竹筒芋头鸡,姚沐儿特意蒸了半锅米,配着吃格外下饭,连胃口小的他都吃了一大碗糙米饭,剩下的被沈季青一人包圆儿了。 饭后夫夫二人一起将明日要用的食材准备出来,躺在床上说了会儿小话,相拥着睡下。 第二日卯时不到,便起来忙活开。 姚沐儿蒸包子、熬骨汤,沈季青泡木耳、买豆腐,忙活了一个来时辰,总算赶在辰时前将吃食全部做了出来。 「卖炊饼嘞!」 「卖花灯,好看的花灯嘞!」 「糖人儿,卖糖人儿!」 「咚咚锵!咚咚锵!咚咚咚咚锵!」 「娘,是龙灯,我要看龙灯!」 正月十五上元节,岭水镇一大早便响起叫卖声,街上往来商贩络绎不绝,百姓划旱船、赏花灯、猜灯谜,可谓是热闹非凡。 姚沐儿一路过来还有些忐忑,担心大家都去市集看耍龙灯,无人问津自家食摊,与夫君赶到西巷,瞧见梁松正与一群人闲聊,悬着的心忽地落了地。 「姚老闆,听说今日有新吃食?」 「什么新鲜吃食,快快拿出来!我可是老饕,别说岭水镇就是源阳县的大酒楼,也是进去吃过饭的,昨儿梁老闆把姚记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待会儿若是叫我吃不尽兴,可别怪我说话不中听。」 梁松笑声爽朗,「姚老闆的手艺老哥你就放一百个心,保准香得你连舌头都恨不得一起吞进肚子里!」 「嚯,评价如此之高,那我可就等着了。」 一群人大多是与梁松相识的,说笑起来毫无顾忌。 姚沐儿见不用自己与夫君招唿,便先将摊子支起来,动作麻利地摆好桌凳。 「蒸豆腐?姚老闆这就是你说的新鲜吃食?」 「好香!我闻见豆腐的香味儿了!」 「姚老闆这个蒸豆腐咋卖?给我来一份尝尝!」 姚沐儿一掀开蒸笼,方才还在闲聊的食客,嗅着飘过来的香气纷纷围上前。 「这是姚记新推出的菜品,竹筒豆腐。」姚沐儿用筷子将竹片扒拉到一旁,露出里边炸得金黄的豆腐,「用料十足,一份只要六文钱。」 「这豆腐是热油炸过的吧,里边还放了那些木耳,这么一盘菜若是拿到悦来酒楼,一份卖十文钱都不为过,姚老闆竟只卖六文?」 「这算啥,明玉轩一盘炒木耳就敢要十五文!」 「这话说得,到酒楼吃饭图的就是清净、优雅,且酒楼里的厨子可是老闆花高价聘请来的,价钱自然贵上一些。」 「明玉轩的饭菜我可吃不起,我还是吃姚记吧,更何况我觉得姚老闆手艺不见得比酒楼里的厨子差,起码这竹筒豆腐明玉轩就没有。」 「也是,姚老闆给我来一份竹筒豆腐,再来两个素包子!」 姚沐儿道:「今日蒸了馒头,与素包子一个价,若是有想配馒头吃的,与我夫君说。」 「那给我来一个馒头一个素包吧!」 「成。」 竹筒豆腐分量足,两个成年汉子配上四个包子吃得饱饱的,有那互为相识的食客,结伴要上一份,省钱又划算。 第53页 「梁大哥,这是您的那份。」姚沐儿抽空给梁松这桌上了两份竹筒豆腐,与一盘包子跟馒头。 梁松咂摸咂摸嘴,「嘿,多谢姚老闆了。」 光看着旁人吃,自己已经馋得不行,这会儿菜上桌,哪还顾上吃相,抓起一个大馒头便是一口,再来一口香辣的竹筒豆腐,心情不要太美。 「嘶,爽!吃完整个人都热起来了!」 「辣度刚好,豆腐也炸得恰到火候,姚老闆手艺果然不错,与酒楼里的厨子有得一拼。」 梁松表情得意,「那是自然,我还能坑老哥你不成。」 西巷向来少有百姓驻足,今儿忽然围了一大圈人,有好事儿的百姓瞧见,耐不住好奇心上前去瞧,发现是自己没见过的新吃食,也花银钱买了一份。 一来二去,姚沐儿今早做的五十份竹筒豆腐,一个时辰不到便全部卖了出去。 日中时分,来岭水镇逛灯会的百姓逛饿了,正欲寻铺子吃饭。 「这位老哥,你这吃食在哪家酒楼买的?」 「不是酒楼,西巷有家姚记包子摊,在那买的。」 「老哥别是诓我,西巷那么偏的地方,傻了不成去那开食摊。」 「说谁傻子呢,你这人穿得人模狗样,想不到说话这么不中听。」 姚兴福问个吃食,却被人噼头盖脸骂了一顿,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西巷能有什么好吃的,一个破竹子还当宝贝似的护着,当谁稀罕。」姚玉珠翻了个白眼,挽着她娘胳膊,撒娇道,「娘,咱去二叔那吃,堂姐说酒楼出了新菜色,说是很好吃呢。」 姚兴福不同意,「去老二那干啥,随便找个摊子吃一样。」 姚桂芝瞪起一双三角眼,「一样啥,咱一家五口随便找家摊子最少也要花三十四文,去老二那吃饭一文钱都不用花。」 「娘,我想吃肉。」姚宝书抱着他娘大腿说。 姚桂芝抱起儿子,「成,咱去找你二叔,让他给咱宝书炖肉吃。」 「要去你们去,我不去。」姚兴福转身在一旁的面条摊子上坐下。 「不去拉倒。」姚桂芝懒得理,领着儿女朝悦来酒楼方向走。 「客官,您要的酒。」 小二上完酒,拿起抹布将隔壁桌子擦净,扭头见又来了几位新客,忙笑着招唿:「几位请坐,若是不知道吃啥,我可以给您几位推荐几道,保管您吃得满意。」 姚桂芝说:「我们找人。」 小二闻言立马换了面孔,朝门外伸着手道:「那您可来错地儿了,咱们这没您要找的人,请便吧几位。」 「小二哥,你不得记得我了吗?」姚玉珠从她娘身后走出来,「金凤堂姐带我来过的。」 「是你啊,来找我家小姐的?」 「对,堂姐在……二叔!二叔我是玉珠!」 姚添福正好从楼上下来,听见门口有人吵闹,刚要训斥就见竟是大嫂一家,姚添福眉头皱起,瞧见后边跟着的姚宝财,脸色才好看了些。 「大嫂,你们咋有空过来了。」姚添福笑着将人领上楼,「宝财准备得咋样,今年二月份可是要下场?」 姚宝财点头,「去年我没发挥好,今年一定能考过。」 「好,等你考上秀才,二叔送你一份大礼。」姚添福喊来小二,「去把小姐跟夫人叫来。」 「哎。」 半刻钟后,杨翠云与女儿姚金凤,穿着一身绢布衣裳推门而入,二人头上都别着银簪,腕上戴着银镯,与她们一比,姚玉珠觉得自己穿得像个粗使丫鬟似的。 她拧紧帕子,心里羡慕又嫉妒。 「堂妹来了。」姚金凤热情地牵起姚玉珠的手,「头几日我新得了一些首饰,带你去瞧瞧,若是有喜欢的,堂姐便送与你。」 「当真?」 「自然是真的。」姚金凤摸着头上银簪,小声道,「等你嫁去宋家,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便是金簪宋家也有能力买给你。」 「可那宋员外的年纪……」 「年纪大知道疼人,最重要的是宋家银钱多,书院那些穷书生倒是生得好看,可有什么用,连根银簪都买不起。」 「堂姐说得是。」 姚玉珠被忽悠得找不到北,还当姚金凤是傻子,这样的好姻缘都不要,偏要拱手送给自己,等她嫁进宋家吃香喝辣,再开一家比悦来酒楼还大的酒楼,到时看谁还敢瞧不上自己。 姚桂芝喝了口茶,瞧着楼下的食客道:「他二叔,今日不是上元节吗,店里生意咋瞧着不太景气?」 「兴许都去瞧耍龙灯了吧。」姚添福不愿与她个妇道人家多说,喊小二给上了几道菜,便藉口有事出去了。 「掌柜的,按照您吩咐,每样菜的分量少上了一半。」小二低声道。 「嗯。对了,今日来店里吃饭的食客,似乎比昨日少了些,怎么回事?」 「西街有个耍龙灯的,那龙比往年竟长出一倍,我琢磨着大家可能都去瞧热闹了。」 姚添福没在意,摆手道:「忙去吧。」 「哎。」 西街这头,姚沐儿与夫君卖完竹筒豆腐,见好些食客没吃到,便让夫君看着摊子,自己回小院又炒了二十份。 「啥,又卖没了?」 「我们等这半天,一口热汤都没喝上!」 「实在对不住,新菜品试卖,担心食客不多,便没准备那么多食材,大家若是想吃明儿再来,我一定多做些。」姚沐儿安抚道。 第54页 他也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连留下准备做豆腐乳的食材都用上了,这才凑了二十份出来。 「夫君,家里竹筒不够了,若是明日食客还这么多,只咱们二人怕是忙不过来。」姚沐儿收拾着摊子道,「要不你回去把娘跟青云接来吧。」 「好。」沈季青答应道,「顺道去张叔家定做竹筒,宝来叔每日都要往镇上跑,到时给点银钱,托他给咱送来。」 姚沐儿面上一喜,「这个主意好!」 第28章 花灯 「竹筒豆腐暂定每日一百份,多了咱们忙不开。」 姚沐儿边往外送夫君,边说着:「竹筒能收回来一些,跟张叔每日定六十个就成。」 「好。」沈季青看着夫郎,不放心道,「我很快便回来。」 姚沐儿弯起眼睛,「嗯,等你走了我就把门闩上,谁敲也不开。」 时辰不早,沈季青没再耽搁,与夫郎告别后匆匆赶往沈家村。 姚沐儿目送夫君走远,扭身关上木门,落下木闩。 想着婆婆与弟弟应当还没吃过晚食,便先去准备食材,又烧了锅热水,将竹筒清洗出来。忙活完见时辰差不多,便进灶房着手做晚食。 「啪啪啪!」 刚把竹筒放进蒸笼,院外便传来一阵拍门声。 姚沐儿走出灶房,警惕地问:「谁呀?」 「夫郎。」 夫君! 姚沐儿心下一松,忙上前推开木栓。 「娘,晚饭马上就好,您先到屋里歇着。」 「哎。」沈氏拎着包袱进院,打量一番后道,「这院子不错,顶上咱家院子一半大了。」 镇上带院子的屋子不便宜,三百来文能租到这么大院子的屋子,已经算是捡到便宜了。 姚沐儿道:「主家着急走,便把屋子便宜租与了我们。」 「哥,有啥活要干吗?」姚青云撸起袖子,「我现在浑身是劲儿,一口气绕村子跑两个来回不带脸红的。」 姚沐儿说道:「堂屋我收拾好了,柴房只收拾了一半,你自个儿把床搬进去吧。」 「好嘞。」 沈氏解开包袱道:「娘在家滚了些元宵,待会儿煮了吃。」 「哎。」 两刻钟后,一家四口围坐在方桌前,桌上摆着三菜一汤,其中两道是没见过的菜色。 沈氏见状道:「沐哥儿,这便是你想出的新吃食?」 姚青云也瞧得一脸新奇,「竹筒蒸豆腐?那豆腐瞧着像是油炸过的。」 姚沐儿点头,夹了块豆腐放进婆婆碗里。 「放了茱萸,娘尝尝可吃得惯。」 随即又给弟弟夹了一筷子。 二人尝过后,眸子皆是一亮。 「味道不错,冬日吃正好。」 「好吃,哥你太厉害了!」 沈氏吃不了辣,倒是竹筒芋头鸡更合她心意。 小汉子则对香辣竹筒豆腐,配着糙米饭吃了一大碗不够,又跑去灶房添了小半碗。 晚食过后,一家四口到灶房准备食材。 姚沐儿剁着肉馅儿说:「明日娘在家歇着,青云跟我到摊子上帮忙。」 姚青云应了声:「好。」 沈氏道:「娘是来给你们帮忙的,在家待着算怎么回事儿。」 「那娘帮着打骨汤。」 「哎。」沈氏笑着应下。 食材准备妥当,沈氏与姚青云便各自回房睡下。 堂屋内,夫夫二人对着油灯,将白日里赚的银钱数出来。 「六百一十二!」姚沐儿压着嗓门,激动不已,「除去本钱赚了二百三十一文!」 「夫君,好多银钱啊。」他将铜板拢在怀里,笑得合不拢嘴。 沈季青被夫郎的财迷样子逗笑,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买猪肉猪骨与竹筒花了一百一十七文,咱家还有……」姚沐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五两又三十八文!」 他一脸惊喜,「过些日子便去当铺,将爹送给娘的聘礼赎回来,再将家里院子好好休整休整,虽说咱们以后大多时间住在镇上,但沈家村是咱们的根,逢年过节还是回去的好。」 「都听夫郎的。」沈季青说,「夫郎先串着铜板,我去打盆热水。」 姚沐儿瞧夫君一眼,抿着嘴角默默将铜板收好。 就没见过哪家汉子,事事以夫郎为先,在姚家村没见过,沈家村也没见过,这世上怕只有夫君一人,日日给自家夫郎打洗脚水。 他心里高兴,面上摆着矜持,与夫君一道泡完脚,油灯熄灭,寻着身旁热源靠拢过去。 额角触感温软,还当夫君不小心蹭到,便没在意,闭上眼睛在夫君温暖的怀抱中,安稳睡下。 翌日一早,小院内热火朝天,一直忙活到辰时。 合力将尚未蒸过的竹筒豆腐搬上板车,一家四口一齐往西街去。 姚记食摊今日又架起一口锅,不止如此,还多了两个帮手,有些来得晚的食客,只等了不到半刻钟便吃上了,大家纷纷叫好,称赞的话一句又一句。 打骨汤是个轻松活计,即便如此,重复个几十来次,沈氏也有些吃不消。 姚沐儿见婆婆腕子发抖,忙接过活计,喊人去一旁歇歇。 沈氏知晓自己留在这也是添乱,便到对面与陈阿婆坐在一处,聊了会儿天。 第55页 「你是个有福气的,儿子与儿夫郎都这么有本事,将来只管享福就好。」陈阿婆笑着说。 沈氏也笑着道:「两孩子争气,自己把营生做得这么火红,我这是占了孩子们的光。」 「姚老闆,来一份竹筒豆腐,带回家吃。」 「给我来两个馒头一份竹筒豆腐,再来一碗骨头汤!」 「客官,您要的竹筒豆腐,骨头汤马上就给您送来!」 姚青云在四张方桌之间穿梭,食客前脚走,后脚动作麻利地将竹筒收走,顺便扯过搭在肩上的抹布,将桌子擦净。 姚沐儿原本还担心弟弟累着,见小汉子越干越来劲儿,便收回视线将精力放到招唿食客上。 临近隅中,一百份竹筒豆腐卖出去一大半,姚沐儿将竹筐里剩下的二十来份放进蒸笼,扭头与夫君小声道:「夫君你看着摊子,我回去再做一些,上元节人多,过了明日怕是就卖不上这些了。」 沈季青道:「再做二十份就成,多了你一个人背不动。」 「好。」 隅中食客少了些,二十几份竹筒豆腐,大半个时辰才卖完。 「又没了?!昨儿就没吃到,今儿闺女发热来得晚了些,不想又没赶上!」有汉子站在食摊前,垂头丧气道。 「还有,这位大哥稍等个半刻钟,马上就好。」 姚沐儿刚好赶上,忙卸下竹筐,与夫君一起将竹筒豆腐摆进蒸笼。 今日生意好,不到晡时食摊上的吃食,便全部卖净了。 「姚老闆,这才未时怎的就要歇业?」 姚沐儿笑着应:「这不上元节了,想带家人去市集里头逛逛。」 「也是,明儿可一定多做些,我还想带份回去给老丈人尝尝呢。」 「成。」 一家四口将食摊送回南街小院,便沿着市集逛起灯会。 「好大的龙灯,得花不少银钱吧!」 「这花灯真精緻,嚯,竟要六十文,快赶上一刀纸的价钱了!」 姚青云逛了一圈,凑到他哥跟前,嘟囔道:「哥,镇上东西都好贵,一个糖人儿就要十文,干脆去抢好了。」 这几日物价确实要比平日贵上一些,不过一个糖人儿十文钱,怕不是被卖家坑骗了去。 姚沐儿朝卖糖人的方向望去,见买家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不由多看了两眼。 「老闆,我们不要了还不成。」 「不行,这糖人儿都交到你们手里了,说不要就不要,我这东西还怎么卖给旁人?要么给钱,要么喊市监大人来评评理!」 两个小姑娘不知怎么办好,年纪稍小些的躲在姐姐身后,抹起眼泪。 「青儿,娘咋瞧这两个孩子有些面善呢,你快瞧瞧,跟你爹长得像不像?」沈氏忽然与儿子说。 沈季青仔细瞧了眼,「眉眼确实与爹有几分相似。」 沈氏越瞧越面善,尤其那个小的,跟小妹活似一个模子刻出来。 「不行,娘得过去帮忙。」 「娘,让夫君去。」姚沐儿拉住婆婆道。 沈季青人高马大,眉骨一道长疤,往那一站不怒自威,卖糖人儿的老闆瞧见,二话不说拎起箱子便跑,连银钱都没要。 两个小姑娘道过谢,急匆匆走了,待儿子回来,沈氏急切道:「咋走了,说是谁家姑娘没?」 沈季青摇头。 沈氏嘆了口气,「罢了。」 若真是小妹,观两个孩子衣着,这些年日子应当过得不错,也没必要上前相认,省得忆起过去那些琐事,徒增烦恼。 「娘,前头有猜灯谜的,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姚沐儿搀扶着婆婆道。 「娘大字儿不识一个,去凑啥热闹,你跟青儿还有云小子去,娘在外头等着。」 姚青云上前,露出虎牙帮着劝:「大娘去吧,瞧个热闹。」 沈氏拗不过,只好跟着一起。 「老闆,当真猜中六个,送一盏花灯?」 「当真,但是需得连续猜中才作数。」 「老闆,我来试试!」 「我也试试!」 五个汉子走上前在花灯前站定,老闆清清嗓子开始说谜面。 「第一个是字谜:山上还有山,猜一字。」 「咋还有字谜,俺不识字啊!」有汉子挠头说。 围观百姓纷纷笑道:「下来吧你!」 剩下四人依次上前,将猜到的谜底说给老闆听,老闆笑而不语,等大家都答完,才公布答案:「这位汉子答错,其余三人对。」 「太简单了,这都答不对。」姚青云在下边抱着胳膊道。 沈氏闻言,笑着问:「云小子知道谜底?」 「知道,哥你也猜到了吧。」 姚沐儿点头。 「谜底是什么?」沈季青问自家夫郎。 「是『出』。」姚沐儿凑近了,低声说。 两人靠得极近,汉子温热的唿吸喷洒在耳畔,让他瞬间红了脸庞。 「谜底是『出』,不知台下的诸位可有猜对的?」 「我猜对了!」 「我也猜出来了!」 「接下来是第二个字谜:十张口,一颗心。这个难些,几位想仔细了再作答。」 沈氏瞧小汉子拧起眉头,问道:「云小子,这回可猜出是何字了?」 姚青云挠头,冥思苦想好一会儿,亮着一双眸子道:「猜出来了!」 第56页 然而台上无一人答对,围观百姓也摊着手,摸不着头脑。 「还有要挑战的没?」老闆捋着鬍子,一派悠闲,「才第二个灯谜就把大家难住了,看来今年的花灯送不出去喽。」 「青云上去试试。」沈季青按着小汉子肩膀道。 姚青云愣住,「我?」 姚沐儿看向弟弟,「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是猜到了,可是后边的估计更难,我怕自己猜不出来。」 「猜错便猜错,又没什么损失。」 姚青云想想也是,若是猜中还能白得一盏花灯,赚大了! 「我来!」 「老闆,我想到是何字了!」 接连上去三个人,个子矮小的姚青云一上台,围观百姓皆是一愣。 「小孩儿就别上去捣乱了,下来吧。」 「下来吧,待会儿一个都猜不出,该哭着鼻子回家找爹娘了哈哈哈。」 「我不是小孩儿。」姚青云绷着张脸,「况且老闆并没有说小孩儿不能参与,只要能猜出谜底,你管我几岁呢。」 「嘿,还挺狂妄!」 「书院念书的汉子都猜不出,你个小孩儿能猜中?」 「试试不就知道。」姚青云看向老闆,「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老闆背着手挨个听答案,轮到姚青云,先是一脸惊讶,随即笑着颔首,「四人都对。」 「哟,还真让他猜中了!」 「难不成这小汉子也在逸云书院念书?」 「娘,是嫂夫郎的弟弟姚青云!」沈秋拉着他娘钻进人群,瞅着台上的小汉子,激动道,「想不到他还挺厉害,这么难的灯谜都能猜中。」 姚翠荷也很是意外,这云小子连书都没念过,竟会猜字谜? 「又猜中了。」沈秋扯着他娘袖子,「已经第四道了,再对两道就能赢走花灯了!」 姚翠荷看向自家哥儿,「又不是给你赢的,你这么激动作甚?」 沈秋闻言,面上一红,「娘你胡说什么呢!」 「不看了,我看糖人儿去。」说着扭身钻出人群。 反应这么大,必定有猫腻。 姚翠荷追上自家哥儿,想探探口风,谁知死孩子嘴紧得很,半句话都套不出。 她将人拽到一旁,直截了当地问:「你就告诉娘,你是咋想的。」 秋哥儿见躲不过去,食指绞着衣角,无奈道:「还能咋想啊,姚青云才十四,比我还小一岁呢。」 「十四咋了,你外公十四都有你娘我了。」 「哎呀娘,你想多了,我对他真没那种想法。」 姚翠荷蹙眉,「当真没有?」 「没有没有,烦死了老是问我这么无聊的问题!」秋哥儿绕过他娘,往市集里跑去,「我去里头逛逛,待会儿回来寻您。」 「赢了!居然全都猜中了!」 「今年有两个猜中灯谜的,老闆要大出血喽~」 人群中爆发出剧烈的掌声,姚翠荷伸着脖子瞧了眼,见云小子真得了花灯,心里啧啧称奇。 转念一想,若是自家秋哥儿,真能与云小子成就一段姻缘,也挺好,可惜秋哥儿好像没那个意思,不然自个儿还能帮着撮合撮合。 姚翠荷隔着人群观望片刻,嘆了声可惜。 这头,姚青云拎着得来的花灯,激动得两颊微红。 「哥,哥夫,大娘,我拿到了!」 小汉子跑下台,方才说过自己不是小孩儿,这会儿便睁着明亮的眸子,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姚沐儿与夫君跟婆婆,挨个夸了一句,小汉子摸着鼻子又不好意起来。 「夫郎,等一下。」沈季青忽然说。 姚沐儿不明所以,但还是原地等了片刻,见夫君举着两串糖葫芦去而又返,弯起嘴角。 沈季青先递给小汉子一串。 「谢谢哥夫~」 又递给夫郎一串。 姚沐儿接过糖葫芦,见夫君还看着自己,眨眨眼不确定道:「谢谢夫君?」 沈季青嘴角牵起一丝笑意,随即伸手将落在夫郎发顶的干枯落叶取下。 姚沐儿耳根一红,举着糖葫芦将目光移向别处。 沈氏不能吃甜,路过干果铺子买了些肉脯,让沈氏嚼着吃。 「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吃食,娘可不吃这玩意儿。」沈氏连连摆手,「你跟云小子吃去。」 「娘,肉脯老少皆宜。」姚沐儿往婆婆手里塞了一块,「买都买了,您尝……」 「姚青云,你没死?!」 姚沐儿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皱起眉头。 还真是冤家路窄,岭水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都能遇见,只能说孽缘不浅。 姚宝财瞧见沈季青便腿软,本想找个时机熘走,瞥见姚青云手里的花灯,倏地瞪大双眼。 「姚青云,你这花灯哪来的?」 「当然是猜灯谜赢来的。」 「你去猜灯谜了?」 姚青云懒得搭理,举起花灯,用手指拨弄了下花瓣。 「不可能!你个连书都没念过的,竟然能赢得花灯,定是作弊了!」 姚青云翻了个白眼,「你才作弊呢,我光明正大赢来的花灯,你若不服自个儿找老闆说理去。」 「娘,咱们被姚沐儿骗了,姚青云没得痨病!」姚玉珠勐然醒悟,她就说怎么头一天刚把人接走,第二日就来家里要契书,原来是商量好的! 第57页 姚桂芝也猜到,姚青云活蹦乱跳活得好好的,哪有半点得了痨病的症状。 她死死盯着姚沐儿,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姚沐儿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转头与自家夫君说道:「夫君,咱们走吧。」 他与弟弟早已离开姚家,即使今日遇见的人是姚兴福,他的态度也不会有所改变。 「一串糖葫芦就满足了,你们兄弟俩还真好打发。」 姚玉珠抱着手臂冷嘲热讽,余光瞥见姓沈的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身子蓦地一僵。 「玉珠?玉珠!」 「啊!」姚玉珠惊叫出声,抓着她娘胳膊,哭喊道,「娘你看到没,姚沐儿那个丧门星的夫君,刚才想杀了我!」 「他敢!」 「姐,他吓唬你的,杀人是死罪,他不敢。」 姚玉珠手抖了半晌,冷静下来,咬着嘴巴心里恨恨地想:该死的姚沐儿,竟敢无视我,等我嫁进宋家,再找你算帐! 「娘,你们先回去吧,我去堂姐那一趟。」 她得去催一催堂姐,让她赶紧安排自己与宋家少爷见面。 拐进南街,沈季青借着人流,牵住夫郎手腕。 指尖被人轻轻捏了捏,姚沐儿扭头,见夫君面露担忧,笑着说道:「我没事,姚家人说什么我一点都不在乎,因为我早就不是姚家人了。」 「沐哥儿,你瞅前头那人是秋哥儿不?」沈氏问儿夫郎。 姚沐儿顺着视线望去。 「是他。」 「你这小哥儿简直蛮不讲理,我方才无意间碰了你一下,就被你当成了登徒子!」 「什么无意间,分明就是故意的!」沈秋眼眶通红,「这位大娘你刚才可是瞧见了,是他故意将手伸过来的!」 妇人闻言,忙撇清关系,「我、我没瞧见,我可不知道。」 「大娘?」沈秋愣了愣,瞧见那登徒子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捡起一旁的棍子就要上前打。 「我打死你这个登徒子!」 「大傢伙快来瞧瞧,这小哥儿诬陷我不成,恼羞成怒动手打人了!」 汉子伸出双手,刚要将扑过来的小哥儿抱个满怀,忽然被人从身后踹了一脚,身子前仰跌了个狗吃屎。 他紧忙从地上爬起来,撸起袖子,骂道:「他奶奶个腿儿的,谁踹的老子!」 「我踹的!」 姚青云将沈秋护在身后,扬起下巴一点不憷地与汉子对视上。 「你?」 汉子不信,这小身板能把他踹倒?吹呢吧! 然而周围百姓震惊的表情,告诉他这是真的,自己被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踹倒了! 汉子面上有些挂不住,上前一步刚要揪起那小子衣领,整个人便如同断线的风筝,咻地一下被人踹飞出去。 「下次再让我撞见做这种事,就不只是踹一脚那么简单。」沈季青面无表情威胁道。 「秋哥儿,没事吧?」姚沐儿将沈秋拉到一旁,询问着。 「嫂夫郎,我没事。」沈秋红着眼圈说,「多亏你们出现及时,不然这个亏我吃定了。」 说着抬眸看向姚青云,轻声对人道了句「谢谢」。 见对方皱着眉头不说话,沈秋还当自己被嫌弃了,鼻尖一酸,接着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 「秋哥儿?」姚沐儿吓了一跳,忙给人擦着眼泪。 「我、我没事,让我哭会儿就、就好了呜——」 「别哭了,这个给你。」 - 黄昏时分,南街小院。 姚沐儿靠在自家夫君怀里,想起市集上发生的事,忍不住说道:「青云竟将自己好不容易赢来的花灯送给了秋哥儿,夫君,你说青云跟秋哥儿……」 「不晓得。」沈季青捏了捏夫郎肩头,「睡吧,明儿还要早起。」 「嗯。」 姚沐儿闭上眼,又勐地睁开。 不会错,夫君亲他了! 之间几次还当是不小心蹭到,可回回不小心,也太说不过去,除非有意为之。 他抿起嘴角,额角被夫君亲过的地方,隐隐发着烫。 第29章 波折 「沐哥儿,这样太麻烦,且不说这一百来份竹筒豆腐咋带去,便是烧也得烧个把时辰,咱不如带着食材现场做。」 灶房里摆满了豆腐,还有那些竹筒,摞起来比沈季青这个八尺汉子都高,沈氏瞧着便眼晕。 「若是担心配方被人瞧了去,咱可以先把酱汁熬出来,到时候直接往锅里一倒,便是酒楼里的厨子,也瞧不出个四五六。」 「对呀,我咋没想到!」 姚沐儿茅塞顿开,他正愁这些竹筒豆腐,咋往摊子上带呢。若是做个七八十份还好,百十来份可就有些难办。 婆婆一番话让他眉头舒展,勾起嘴角道:「娘,我教您熬酱汁。」 「哎。」 烧竹筒豆腐最重要的是大酱,沈氏酿的大酱与旁人酿的味道不同,跟各种香料混在一起,更难分辨配方用料。 姚沐儿将做竹筒豆腐用到的食材说与沈氏听,二人只用了一刻钟,便熬出一大陶罐酱汁来。 竹筒豆腐用不着提前做,只蒸了一笼肉包、一笼素包与一笼馒头。 四口人忙活完,卯时将将过半。 「今日是上元节灯会最后一日,咱早点将摊子支起来,趁着节日多赚些银钱,明儿还不知道能卖出多少呢。」姚沐儿与夫君说。 第58页 沈季青道了声:「好。」 将东西全部搬上板车,一家人借着朦胧月色,朝摊位赶去。 「哟,沈老闆与姚老闆今儿这么早就出摊了?」 路上碰上买过自家吃食的商铺老闆,热情地打着招唿。 沈季青不善言辞,在外头甚少开口,姚沐儿便接过话头,笑着说道:「哎,这不是想多赚些银钱吗。」 「也是,你们食摊位置不好,早点去还能多卖上几十文。」 姚青云在一旁扶着板车,闻言皱起眉头,小声说道:「哥,我咋觉着这话怪怪的。」 何止是怪,还有些酸呢。 姚沐儿敷衍那铺子老闆两句,扭头与弟弟道:「不用管,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便可。」 「你哥说得对,旁人咋样咱管不着,就是富得流油,咱也不眼红,该干啥干啥,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好才是正事。」沈氏接话道。 姚青云点头,他才没工夫眼红旁人,又赚不来银钱。 几人来得早,辰时不到便将食摊支了起来。 沈季青领着小汉子摆桌凳,姚沐儿与婆婆生火蒸竹筒豆腐。 「嘿,瞧我发现了啥。」 一笼还没出锅,便来了食客。 「姚老闆,今儿来得挺早。」 那食客凑上前,见竟是在现做,不由起了心思,抻长脖子偷摸瞧了半晌,仍是一头雾水。 「姚老闆,陶罐里那黑乎乎的东西,莫不就是做竹筒豆腐的秘方?」 这话一出,沈家四口齐齐看向他。 「哈、哈哈,我就随口一问。」 汉子面露尴尬,自己竟一不留神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当着老闆面询问秘方,与明抢无异,幸好沈老闆没发火,否则今日吾命休矣! 姚沐儿见自家夫君一直盯着那汉子瞧,伸手在人腰眼儿上戳了下。 「桌子都摆好了?」 沈季青收回目光,眼神对上夫郎,蓦地柔和几分。 「这就去。」 姚沐儿点头,转身对汉子说道:「竹筒豆腐马上就好,稍等片刻。」 「哎!」 汉子擦擦额角,凳子都不敢坐,待竹筒豆腐一好,忙交了银钱拎着跑出巷口。 过了日出,市集上百姓渐渐多起来,姚记包子摊食客不断,一直到隅中,才有时间坐下歇息。 头一日现做现卖,成效甚好,原定一百五十份竹筒豆腐,多卖出去几十份,一天下来连带包子与骨汤,净赚四百六十三文。 「哥,咱们一天就赚了半两银子,一个月就是十五两,照这个速度下月便能在镇上租家铺子了!」姚青云数着铜板,面色激动。 第一次瞧见这么多银钱,近千枚铜板摆在眼前,快铺满整张方桌。 姚沐儿串着铜板道:「哪有那么容易,这两日是上元节才赚得多些,明日镇上百姓得少一半,能赚上三百文便是好的。」 沈氏笑呵呵,「三百文也够了,寻常摊贩一日才赚百十文。」 沈季青接过夫郎串好的铜板,放进钱箱,「咱家本钱投得多,若是只赚一百文,除去本钱也不剩多少。」 「娘倒忘了这茬儿。」沈氏忙改口,「那还是多赚些好,明儿早早出摊,到晚晌应当能赚个两三百文。」 姚沐儿点头,转而说起五日后,书院启学一事。 「束脩每季二两银子,以物代也可,咱家没什么可替代的,到时直接交银钱,笔墨纸砚与书本也得早早准好,这些哥都不懂,只能托人帮着置办。」 念书开销大,光是束脩费用,寻常百姓便已负担不起,更别提笔墨纸砚与书本,加一起一年十两银子是有的。普通百姓辛苦劳作一年,也未必能攒下五两,姚兴福有做木工的手艺,这才能将姚宝财送去书院念书。 姚青云晓得这些,但没因费用高昂退缩。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唯有读书人地位最高,一族之中若有人高中,光宗耀祖,鸡犬升天。 姚青云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尽己之力,让一家人日子过得安稳些,既然他有读书的天赋,便不想浪费,无论如何也要尝试一番。 「哥,这钱算我跟你和哥夫借的,将来还你。」 小汉子语气坚定,姚沐儿也顺着应下,左右都是一家人,还真能分得清楚你我不成。 「青儿,明儿把娘送回村里吧。」沈氏忽然说。 姚沐儿愣了下,「娘,您要回去?」 「咱家田地虽少,但也有三亩呢,这不开春有些日子了,娘打算回去好好拾掇拾掇,等过了惊蛰种点芋头山药,省得一直买着吃,镇上吃食可不便宜。」 「娘,这件事我与夫君商量过。」姚沐儿说道,「咱把那三亩地租种出去吧。」 「为啥?娘种得了。」 「一来留您自己在村中我跟夫君不放心,二来小院这也需要人照看,我与夫君早出晚归做买卖,回家晚了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且那几亩田收拾起来费心费力,产量还不高,不如租给别人,收的租子便留作咱们一家四口的口粮 。」 「这……」 沈氏种了一辈子地,突然不让她种了,心中难免有些不踏实。 可儿夫郎说得在理儿,三亩田可养活不了他们一家四口。 「成,听沐哥儿的,娘留下给你们洗衣烧饭。」 话是这么说,姚沐儿哪能真让婆婆帮着洗衣裳,自己每日早起两刻钟便能随手搓出来,沈氏只帮着烧个饭就成。 第59页 沈季青道:「后日我回一趟沈家村,娘想好把田租给谁种,到时我好跟人说。」 「三亩地也没多少,就让你翠荷婶子家种吧。」 「成。」 - 上元节过后,姚记生意果然清淡下来,日出到晡时,能卖出竹筒豆腐一百二十份左右,包子馒头差不多卖净,每日净赚三百四十文上下,比头几日少了三成半。 「今天又只卖出去不到一百二十份。」姚青云瞅着蒸笼里剩下的竹筒豆腐,有些泄气。 姚沐儿擦着桌凳,安抚弟弟:「不只咱家,镇上所有铺子生意都有所清减,咱每日还能赚上三百来文,已经算是不错。」 那倒是,前头那条巷子里的面条摊子,日中时辰只有零散几个食客,这一日怕是连一百文都赚不上。 「明日要带去书院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姚沐儿点头,从蒸笼里拿出特意留出来的竹筒豆腐,放进食盒里。 「去给廖伯父送去。」 「哎。」 沈家在镇上除了廖义平没有相熟的人,于是便托廖义平帮忙,一同去书铺挑了套笔墨纸砚。 也幸好把廖伯父请了去,姚沐儿在书铺亲眼瞧见,一对父子被伙计坑骗,几十来文的东西高价卖出,那对父子回头找来,伙计死不认帐,父子俩只能吃闷亏。 姚沐儿感嘆一声,将桌子搬上板车,想着明儿再给廖伯父送去一些。 北街,悦来酒楼。 姚添福让伙计挂了歇业的牌子,抱着算盘对着帐本一阵噼里啪啦。 查完今日帐目,姚添福眉头紧锁,面色看着难看极了。 伙计见掌柜的脸色不好,问道:「掌柜的,可是帐本有什么不对?」 「这几日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竟比去年少了两成。」姚添福皱眉道。 伙计不解,「上元节刚过,食客减少不是常事?」 「哪年没有上元节,为何偏偏今年帐目少了这许多。」姚添福清清算盘,「事出反常必有妖,明儿去街上打听打听,最近可有哪条街开了新酒楼。」 「哎。」 第二日一早,伙计将打听到的情况,说给姚添福听。 「掌柜的,镇上没有新酒楼开业,倒是西街前不久开了家姚记包子摊,位置在西巷里头偏得很,可生意很好,一大早便有食客上门。」 「那包子摊除了包子可还卖其他吃食?」 「卖的,好像叫竹、竹筒豆腐,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吃食呢。」 别说伙计,姚添福也是头次听说,他在岭水镇开了十几年酒楼,压根就没听说这道菜名,看来是那包子摊老闆,研究出来的新吃食。 「去给我买一份回来。」姚添福扔给伙计十来个铜板。 「用不了这些,我打听过,他们那竹筒豆腐只卖六文钱一份。」 姚添福怔了下,「竟这么便宜?」 「不止如此,还免费送骨头汤呢,就因为他们,市集好些包子摊,现在都开始免费送汤水了。」 「这位姚老闆倒是个会做生意的,若是将摊子开在正街,只怕整条街的食客都会被他抢了去。」 「掌柜的,我去了。」 「去吧。」 姚添福一脸凝重,镇上进酒楼吃饭的食客就那些,现下出了个便宜的新吃食,百姓自然趋之若鹜。 酒楼辰时开张接客,伙计赶在开业前,拎着竹筒豆腐回了酒楼。 「掌柜的,这便是那新鲜吃食。」 还真别说,这竹筒豆腐真香,他闻了一路,肚里馋虫都快被勾了出来。 「忙去吧。」 姚添福支开伙计,用筷子将盖在上头的竹片拨开,油炸豆腐的香气,混着竹子的清香,顿时扑面而来。 夹起一块豆腐条放入口中,咸香爽辣,若是再配一碗白米饭,才是真绝。 剩下的菜姚添福没再动,喊来伙计端去后厨,让人抓紧时间研制出来。 与此同时,西巷姚记包子摊。 「哥,那我跟哥夫走了。」 「去吧,今日虽然不讲课,但还是早些去得好,给夫子留个好印象。」 「姚老闆,沈老弟与云小子这是要去哪儿?」梁松啃着包子问。 姚沐儿打着骨汤道:「今日书院启学,夫君送青云去书院入学。」 「哟,云小子去念书啦。」 「这小子聪明,说不准还真能考个功名回来。」 「可不是,之前还与梁老弟做戏,把大家忽悠得团团转。」 梁松道:「你就说姚老闆手艺咋样,是不是一绝?」 「的确一绝。」 梁松眉毛一挑,「那不就得了,再说那咋能叫忽悠,那叫有感而发,真情流露!」 「嘁,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食客们笑作一团,姚沐儿也跟着弯起眉眼。 沈季青与姚青云过了隅中才返回,小汉子书袋往板车里一放,撸起袖子,动作利索地擦着小桌。 「老闆,来一份竹筒豆腐,再来俩馒头!」 有食客前来,姚沐儿忙招唿道:「好嘞,请问大哥是在这吃还是带回去?」 「带回去吃吧,这也没地儿了。」 「成。」 开春儿后天长了许多,姚沐儿与夫君多待了两刻钟,把剩下的十来份竹筒豆腐卖净,方才拉着板车回南街小院儿。 第60页 「这几日每天都能赚个三百四十文左右,看来是稳定下了。」堂屋里,姚沐儿数着铜板道,「青云交束脩用了二两,今儿买了二十斤细面花了六百文,再加上买猪肉猪骨的银钱,一共是二两六钱又五十七文,咱家还剩下四两五钱又三十八文。」 姚沐儿扬起笑脸,「比我想像得多。」 食摊只支了月余便能赚到这些银钱,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 「都是夫郎的功劳。」 「还有夫君跟娘,青云也帮了不少忙。」姚沐儿弯着嘴角,「是大家的功劳,我一个人可干不成这些。」 沈季青看着夫郎明媚的笑脸,眼神愈发柔和。 夫夫二人收好铜板,便熄灭油灯睡下了。 翌日沈季青帮着支起食摊,便去镇子口坐着沈宝来的牛车赶往沈家村。 姚青云一大早去了书院,食摊上只有姚沐儿与沈氏来回忙活着。 「娘,您打好骨汤搁这儿就成,我给食客们送过去。」 「哎。」 沈氏将打好的骨汤搁在一旁,又从锅里捡出两个馒头,用油纸包好。 姚沐儿给食客上了竹筒豆腐,转身又将骨汤与馒头端上方桌。 「您慢用。」 「姚老闆你这吃食绝了,放眼整个北州府,就没见过哪家用竹筒做吃食的。」 「可不,姚老闆的手艺真是没话说,我昨儿刚吃过,这不今儿又来了。」 食客们对姚记赞不绝口,姚沐儿心里高兴,脸上一整天都挂着笑。 日昳时分,沈季青将带回的竹筒搬进小院,便赶去西街食摊帮忙。 三人一直待到日入,见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收起摊子回了南街小院。 姚青云酉时末下学,饭桌上兴奋地讲起学堂上的见闻。 「你们书院还有水仙呢?」沈氏活了这些年,水仙花什么样都没见过。 「有的,山长在亭子外种了好大一片,不过这都快进三月了,再过几日就该凋谢了。听隔壁乙班的说,到时夫子会让大家以此为题赋诗一首,我才刚入学,连字都认不全呢。」 小汉子啃着包子,一脸沮丧。 「丙班都是些没习过字的,《三字经》你倒背如流,《千字文》也会了不少,只是入学测试,应当够用。」姚沐儿安慰弟弟。 小汉子闻言,面上一松,「说的也是。」 「今日回来路上,我在东街遇见了大成哥。」沈季青道,「他在一家粮食铺做小工。」 「青儿你没看错吧。」沈氏撂下筷子,「大成不是在妙仁堂当学徒,咋可能去粮食铺当小工?」 「没看错。」 沈氏皱起眉头,「莫不是被曾大夫赶出妙仁堂了?年前听你翠荷婶子说,药童欺辱大成,曾大夫非但放任不管,还抱着胳膊在一旁瞧热闹。」 「明儿我去问问?」 「把人叫家来吧。」 「成。」 翌日酉时,夫夫俩卖完吃食,将板车送回小院,沈季青便去东街把人叫了来。 「大娘。」沈大成站在院门口,对着沈氏拘谨地唤了声。 「哎,快进屋。」沈氏热情地招唿着。 沈家饭桌上多添了双碗筷,沈大成瞧着桌上的菜,拘束的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还拘束上了,小时候吃大娘奶水时咋没见你这么客气。」 沈大成闻言,黝黑的面庞霎时变得通红。 一顿饭吃完,沈大成说话放开许多,不再像刚进院那般别扭。 「听青儿说你在粮食铺做小工,可是妙仁堂将你赶了出去?」沈氏问。 「是我自己要走的。前几日曾大夫把食宿费涨到了两百文,我每月帮掌柜算帐才能赚三百文,他一张口便要去大半,我不同意,曾大夫便纵容药童,使计将我身上银钱抢了去。」 说起此事,沈大成便觉得有些对不住爹娘,这才没回家,在镇上做起小工,盘算着攒些银钱再回去。 「啥?竟还抢了你银钱?!」 「我曾撞见过曾大夫给病人使假药,为了多赚些银钱,故意让药童减少用量。兴许就是因为这个缘由,曾大夫才对我百般刁难,好让我自己受不住走人。」 「这个黑心烂肝儿的!」沈氏忍不住骂道。 姚沐儿问:「大成哥,他们抢了你多少银钱?若是数目多的话,咱就去县里报官。」 「没用的,找上门理论也只会说这是食宿费。」 姚沐儿皱眉,「那就这么算了?」 沈大成一脸无可奈何,「普通老百姓哪里斗得过他们,命还在就是好的。」 妙仁堂平时只接诊富贵人家,与镇上地主乡绅关系匪浅,他一个乡下泥腿子,撞见曾大夫给病患使假药,能活下来便已是万幸,哪里还敢上门讨要银钱。 沈氏重重嘆口气,「这样也好,地主乡绅哪是那么好相与的,这万一哪天一个不留神将人惹恼,后半辈子才是真的毁了。」 「大娘,哥,哥夫,你们放心,我一定考出个功名,让旁人不敢再轻易欺负咱。」姚青云攥着拳头说。 沈氏本想留沈大成在家住一晚,沈大成不肯,说是粮食铺老闆给他留了住处,便没强留,去灶房捡了几个包子让他带回去吃。 夜里熄了油灯,姚沐儿与夫君说起沈大成。 「要不咱把人请到摊子上帮忙?大成哥有一把子力气,还会算帐,正好接替青云。」 第61页 沈季青道:「不好,被村里人瞧见,只怕会说闲话。何况食摊的生意,咱们二人便忙得过来,没必要为了情分特意把人请来。」 姚沐儿仔细一想,觉得夫君说得有理。 「行,那就等开铺子的银钱,攒够了再说。」 「嗯。」沈季青揽着夫郎肩膀,压低声音道,「睡吧。」 额角触感湿凉,是因为夫君方才喝过水的缘故? 姚沐儿靠在汉子怀里,带着笑意沉入梦乡。 翌日卯时三刻。 「注意着点行人。」沈氏叮嘱儿子与儿夫郎。 「知道了娘,外头起风了,您快进屋吧。」 「哎。」 沈氏答应着,却站在院外,目送夫夫二人走远才回屋。 一炷香后,姚记食摊开业,食客们纷纷围上前。 「姚老闆,来两个素包子跟一份竹筒豆腐!」 「姚老闆,给我来三个肉包子,再来六个馒头,竹筒豆腐来两份,带回家吃。」 「哟,老刘头你这是发财了啊。」 「发啥财,闺女跟女婿好不容易来家一趟,不得弄点好饭菜招待?」 「我说老刘头今儿咋这么捨得,原来是姑爷来了。」 大傢伙打趣两句,笑着散开。 「夫君,今日食摊生意,比昨日少了些。」 将食客送走后,姚沐儿拉开钱箱,粗略数了下里头的铜板。 「昨日这个时辰卖了百十来文,今日不过八十。」 沈季青道:「再等等看,说不定日中食客便多了。」 姚沐儿点头,可直到日头落山,生意依旧没啥起色,带来的食材剩下大半没用。 夫夫俩拉着板车拐出巷子,迎面便与梁松撞上。 「姚老闆,沈老弟。」梁松喘着粗气道,「我是来给你们报信儿的。今儿我去县里进布,回来便瞧见镇上好几家酒楼,都卖起了竹筒豆腐。我寻思你们这边生意,指定受到不小影响,便急忙过来将此事告知你们,也好早做打算。」 「多谢梁大哥。」 姚沐儿绷起面容,他就说今日食摊生意怎么少了这么些,原来又被别人抄了去。 「梁大哥,你瞧见都是哪些酒楼了吗?」 「北街的望月酒楼与悦来酒楼,南街的同福酒馆,跟西街这边的满春楼。」 沈季青道:「这几家都是规模不大的小酒楼。」 姚沐儿道:「大酒楼根本不会把一个小食摊放在眼里。」 「梁大哥,这两竹筒骨头汤,您带回去跟嫂子喝吧。」 「成,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梁松笑着接过来,「回了,明儿见。」 回到南街小院,姚沐儿让弟弟去这几家酒楼,将他们做的竹筒豆腐买了来。 一家四口坐在饭桌前,挨个品尝。 姚青云率先撂筷,「手艺真差,还没哥做的一半好吃。」 沈氏吃出问题,「这豆腐没过油,只用油煎了下。」 沈季青道:「木耳炒老了。」 「这就是他们比咱们便宜一文钱的原因。」姚沐儿放下筷子,「偷工减料,应付食客,咱们姚记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姚青云义愤填膺,「百姓不是傻子,他们做得这么难吃,下次肯定就不会再去吃了。」 「难吃说不上,那些对饭菜不怎么挑剔,又想尝试新鲜吃食的食客,还是会去吃的。」 姚青云苦着脸道:「那怎么办?」 姚沐儿也不晓得该咋办,见沈氏一脸愁容,扯起嘴角安抚道:「娘,您别太担心,总会有法子解决。」 「夫君,抚娘回屋歇息吧。青云也去睡,明儿还得早起去书院。」 沈季青把人送进房,回到堂屋将钱箱搬上桌,与夫郎一起数了出来。 「二百一十七,比昨日少赚一百二十文。」姚沐儿蹙着眉心道,「若是能稳住收入还好,怕就怕日后卖得更少。」 一语成谶,第二日只卖出去六十份竹筒豆腐,净赚一百七十文,比昨日少了整整两成。 姚沐儿忧心忡忡。 放在以前每日赚个百十文便知足了,但现下青云要念书,要付院子租金,过些日子还得交田税、夏税、人头税,杂七杂八算下来,每月需得支出二两四钱,若每日只赚百十来文,忙活一整年怕是也攒不下多少银钱。 「想要留住食客,还得继续推出新菜才行。」沈季青道,「姚记味道好,这是咱们的优势,短处便是吃食过于单一,镇上糕点铺子,有十来种样式供食客挑选,咱们不必做那些,两三种便可。」 姚沐儿舒展眉眼,「夫君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想添一道荤菜,素菜成本低,那些小酒楼可以跟咱们打价格战,荤菜本钱高,就算想打怕是也打不久。」 第30章 大虫 「听说没,姚记明儿要出新菜!」 「可算出新菜了,天天吃竹筒豆腐都吃腻了。」 「老林我可听见了,明儿去了别让我瞧见你点竹筒豆腐。」 「咸吃萝蔔淡操心,我点啥管得着么你!」 市集最繁华的地段,两个汉子你一句我一嘴,将姚记要出新菜的消息,大声宣扬出去。 「几位慢走,你们可知姚记明儿出什么新菜色?」有吃过姚记的百姓,叫住二人。 个头略高,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的汉子,开口道:「沈老闆说是道荤菜,一份只卖十文钱,分量与竹筒豆腐一般多!」 第62页 「一份荤菜竟只要十文?!满春楼一份素菜都七八文呢,也就新研制出的那道卖五文。」 个头矮些的,抱着胳膊满脸不屑,「什么新研制的,分明是从姚记那偷来的!」 「就是,偷都偷不明白,味道差那么多难吃死了。」 「你这年轻人,说话未免太难听了些,你不爱吃不代表旁人不爱吃,老朽我就觉得味道尚可。」 「大爷,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是给自己吃点好的吧,就多出一文钱的事儿。」 「你!」 老汉险些被气了个仰倒,两人见状忙携手熘了。 「戏过了啊,差点惹祸上身。」林松柏抄着双手道,「万一被你气出个好歹,你那成衣铺子可不够赔的。」 梁松翻了个白眼,「你当我傻,那老头身子骨瞅着比我都结实,我俩要打起来指不定谁输谁赢。」 林松柏衣袖一甩,「粗鲁。」 「好大的儒酸味,熏死我了!」 「何不以溺自照!」 梁松:「……」 虽然听不懂,但肯定不是啥好话! 而此时,西街姚记食摊,夫夫俩正准备收摊回南街小院。 「待会儿去赵屠户那定几只鸡,家里还有些芋头,应当够用几天,若是卖得好再找人收购。」姚沐儿与夫君说着,「我记着二嫂家去年留了好些芋头,到时问问二嫂卖不卖。」 沈季青应了声:「好。」 今日只做了七十份竹筒豆腐,晡时未到便卖净了,姚沐儿先与夫君将板车送回家,紧接着便去了赵屠户那。 「卯时是吧,没问题,保准给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是定钱,您收好。」 「成,慢走啊姚老闆。」 一只鸡三两斤,能做八到十二份竹筒芋头鸡,姚沐儿在赵屠户那定了五只,明早卯时来取。又去杂货铺买齐各种香料,挑了两个膝盖高的陶罐,将需要用的物件儿都置办齐全,腰包瘪了一大半。 姚沐儿捏着钱袋子,表情严肃,「得加紧赚银钱了。」 沈季青配合着点点头,嘴角浮现出笑意。 翌日一早,沈家四口寅时刚过,便起来忙活开。 蒸包子、熬骨汤、炸豆腐、炖芋头鸡。 芋头鸡炖至八分熟,到时盛进竹筒,上蒸笼蒸个半刻钟便可。 姚青云帮着烧了半个时辰火,眼看要误了时辰,忙背上书袋一熘烟似的跑出院子。 小汉子走后,姚沐儿与夫君将陶罐搬上板车,拉着去了西街。 「姚老闆与沈老闆来了!」 「是鸡汤,我闻见香味儿了!」 「还有芋头,难不成是芋头鸡?」 刚到摊位,便有食客在巷口等着,瞧见二人一双双眸子泛起绿光,宛如饿狼。 「今日推出的新菜是竹筒芋头鸡,只烧了五十份,先到先得,来晚的食客只能等明儿了。」姚沐儿边与夫君支着食摊,边笑着说。 「什么,只有五十份?!」 「姚老闆先给我来一份!」 「也给我来一份,再来俩馒头,一碗骨汤!」 「沈老闆,竹筒豆腐还卖不?」 沈季青道:「卖,跟芋头鸡一样,只有五十份。」 姚记生意红火,竹筒豆腐往日卖出两百份,还有那吃不到的,如今每样只卖五十份,食客们听后生怕自个儿抢不着,银钱掏得更快了,夫夫俩竹筒还没蒸上,已经被预订走了三十份。 过了早食时辰,街上百姓少了些许,姚沐儿与夫君忙活大半个时辰,总算有了歇息时间。 「夫郎,喝水。」沈季青打开竹筒塞,将水递给夫郎。 姚沐儿接过去喝了一大口,随即掏出帕子擦擦额角,瞥见夫君额头上也沁着汗珠,踮起脚帮着擦了擦。 「小两口感情真好。」 忽然听见陈阿婆声音,姚沐儿吓了一跳,红着脸颊将帕子收了起来。 「陈阿婆,这些日子怎么没见您来镇上卖菜?」 「老了,身子骨不行了。」 陈阿婆瞧着,面容比之前憔悴了许多,姚沐儿猜出陈阿婆染了病,见人不想说便没细问,让夫君打了一碗骨汤来。 陈阿婆连连摆手,「使不得,我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可没少沾你们夫夫的光。」 「阿婆,骨汤不值钱,您就收下吧。」 陈阿婆要给韭菜,姚沐儿没要,谁知晚上回到小院,在空掉的竹筐里发现了一小把韭菜。 「沐哥儿买韭菜了?」沈氏瞧见随口一问。 「没有,是陈阿婆送的。」 沈氏闻言,嘆道:「陈大嫂是个好人,可惜摊上了个不孝顺的儿子。」 见小院里气氛不对,沈氏忙笑着道:「不说这个,家里还有些鸡蛋,正好可以用来炒个韭菜鸡蛋吃。」 「哎。」 姚沐儿转身要进灶房,沈氏叫住他道:「娘来。娘手艺虽没你好,炒个韭菜鸡蛋还是成的。」 「娘做的面条好吃。」 「明儿就给你做。」 姚沐儿弯起嘴角,「好。」 与夫君清洗完竹筒,扭头望了眼燃着油灯的柴房。 夫子留了功课,弟弟一回家就将自己关进柴房,已经小半个时辰没出来了。 「我去看看青云。」他起身道。 姚沐儿进屋将今日买的果脯抓了些,走到柴房门口,叩响木门。 第63页 「青云,哥进来了。」 里头窸窸窣窣一阵,见弟弟没拒绝,姚沐儿推开门迈进柴房。 「哥。」小汉子有气无力唤了声。 姚沐儿见弟弟没什么精神头,还当人病了,伸手探了下额头。 「没烧。」 「我没病,就是被夫子教训了一顿,觉着有些丢脸。」姚青云垂头丧气道。 「因为入学测试?」 姚青云点点头。 「你刚入学,连怎么作诗都不知晓,测试没做好情有可原。」姚沐儿安抚弟弟。 「我晓得。」 想起学堂上发生的事,小汉子纠结再三,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朝自家哥哥笑了笑,「哥我没事,只是教训两句,睡一觉醒来便忘了。」 「没事就好,若是在书院被欺负了跟哥说。」姚沐儿揉着弟弟脑袋道。 「哪有人欺负我,书院同窗们都对我挺好的。对了哥,我还瞧见姚汉林了,他在甲子班,今年要下场考秀才呢。」 姚沐儿眼里露出一抹困惑,「姚汉林?」 「二叔家的姚汉林啊,跟我年岁一般大,你忘了?」 姚沐儿想起来了,二叔自从考上童生便很少回家,听姚桂芝说好像娶了镇上哪家小姐,逢年过节倒是回过几趟老宅,后来跟爹与后娘不知何事生了嫌隙,便再也没回过姚家村。 「咱们都好几年没见过姚汉林了,没想到你还记得他呢。」姚沐儿笑着说。 小汉子挠挠头,「其实我也不记得了,是他主动来找我说话的,还把自个儿用不上的书本借我看呢。」 「哥,姚汉林去年考中童生了。」 「去年,十三岁便考中童生了?」姚沐儿很是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二叔也是童生,表弟能考中也就不足为奇。 「是啊,听说排名还很靠前,若是今年考中秀才,就可以去县学念书了。」 姚青云一脸嚮往,「今年是不成了,来年我一定要考中童生,然后参加后年院试!若是能考中廪生那就更好了!」 廪生每月有廪食拿,还不用交束脩,能省下不少银钱买书本。 姚沐儿知弟弟心中所想,没再打扰他温习功课,只叮嘱两句累了便起来走走,随后起身出去了。 日入时分,一家四口吃过晚食,各自回屋歇息。 姚沐儿与夫君在堂屋,对着油灯收整今日赚的银钱,每数出一百文便用麻绳串起,一共串了九串铜板,还余六十四文。 姚沐儿心头一喜,因为激动面颊微微透着抹粉色。 「去掉本钱今日净赚三百八十九文!」 好多银钱,这是姚记食摊支起来,赚得最多的一日! 沈季青将沉甸甸的银钱装进钱箱,转身见夫郎坐在床边,眸子发亮地瞧着自己,身子不由一顿。 他装作无事发生,走到床边将夫郎抱进床里头。 忽然被汉子拦腰抱起,姚沐儿吓了一跳,怕掉下去摔着,忙抬手勾住汉子脖子。 「铜板太多钱箱装不下了,明儿收摊我拿去钱庄换成银子。」 姚沐儿面上一片通红,侧身对着墙壁,低声应了句:「好。」 身后汉子一阵窸窣,屋内随即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虽已开春,天儿仍旧阴冷,夜里姚沐儿手脚冰凉,往日在夫君怀里暖着,小半个时辰便能暖和过来。 今日刚被夫君抱过,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再往人怀里钻,合上眼眸正准备入睡,肩膀便被汉子握住,一只大手搭上腰际,稍一用力便将他整个人带入怀中。 嵴背靠上汉子滚烫的胸膛,姚沐儿顿时觉得身子一暖,他弯起嘴角,攥着棉被在汉子温暖的怀抱中安稳睡去。 - 翌日,沈秋坐着牛车来了镇上,他知晓车上那筐竹筒是季青哥跟嫂夫郎定下的,便坐着牛车一同去了南街小院。 「秋哥儿来了,许久不见你娘,身子可好?」沈氏招唿人进院,问起自己的小姊妹。 沈秋笑着应:「我娘挺好的,大娘您呢?身子可好些了?」 「都好都好,回头让你娘别惦记,大娘身子骨好着呢。」 「哎。」沈秋在院里扫了一圈,装作不在意地问,「怎么不见嫂夫郎的弟弟?」 「你说云小子啊,他去书院念书了。」 沈秋怔了怔,忆起上元节姚青云两三下赢下花灯一事,一股失落袭上心头。 「秋哥儿来得正好,刚蒸了包子快过来吃。」姚沐儿端着一碟包子从灶房出来,对沈秋说道。 沈秋道:「嫂夫郎,我吃过早食了。」 见沈氏有些吃力地挪着竹筐,忙过去帮着把东西往院里搬了搬。 沈氏道:「再吃口,尝尝你嫂夫郎炖的骨头汤,香着呢。」 沈秋摆手,「不了,大娘。」 沈季青被徵兵走的那几年,沈秋与他娘经常拎着吃食到沈家跟沈氏一起用,后来沈季青回来,又娶了夫郎,沈秋跟他娘就来得少了。 如今沈家开了食摊,又搬到了镇子上,两家差距逐渐拉大,沈秋就更不好意思往沈家跑了,今儿来是有事要告知大娘一家。 沈氏拉下脸,「这孩子咋这么轴,赶紧的,不然大娘生气了。」 沈秋脖子一缩,忙抬脚跟在嫂夫郎身后进了堂屋。 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小口啃着包子喝着汤,桌上的竹筒豆腐与芋头鸡都不好意思夹,姚沐儿给他夹了一筷子,尝过后眸子咻地一亮。 第64页 「好好吃,嫂夫郎你手艺太棒了!」 姚沐儿勾了勾嘴角,「那就多吃些,这么多呢,咱几个也吃不完。」 「哎。」 在口,什么面子里子,统统可以不要,沈秋放开手脚,捧着陶碗吃了个肚圆。 「糟了,差点忘记正事儿!」 沈秋面上一热,掏出帕子擦了嘴,对着三人一脸严肃。 「昨日有村民在后山瞧见大虫了。」 沈氏听了,蹙着眉头道:「哪家不知死活,往深山里跑?」 「没进深山,是在山脚下瞧见的,这不天气转暖,还下了几场雨,山上冒出不少地皮菜,有几家日子过得不那么好的,上山挖菜跟下山的大虫碰了个正着,要不是那大虫后腿有伤跑不快,人或许已经没了。」 「那头大虫可有什么特徵,比如尾巴少了一截?」 「季青哥咋知道?」沈秋一脸诧异,「那大虫的尾巴确实少一截儿!」 姚沐儿看向自家夫君,听到汉子说见过,心里头咯噔一声。 沈季青说:「这不是虎王,应该是从别的山头过来的。」 沈秋闻言,瞪起眸子,「意思是后山不止一头大虫?!」 姚沐儿与沈氏也面露担忧。 大虫下山意味着沈家村不再安全,虽然只是一头没争过地盘,受了伤的大虫,可人的力量与之相比,九牛一毛。 「秋哥儿,回去告诉长寿叔别上后山砍柴了,宁可走远些去宁家村附近的那片山头,也别心存侥倖。」沈季青面色凝重道。 「知道了。我今天来镇上就是爹让我来的,他让我告诉大娘,最近没事儿少回村子,万一路上遇见大虫可就糟了。」 「大娘这边让你爹娘放心,我们在镇上没事,你们当心着些。」 沈氏心里不踏实,拉着沈秋叮嘱了小半刻钟,才把人放走。 「秋哥儿,等等。」姚沐儿拎着食盒追上来,「这个带回去吃。」 「哎。」 沈秋以为只是几个包子,出了巷口打开食盒一瞧,里头竟还有一筒竹筒豆腐,与一筒竹筒芋头鸡。 「嫂夫郎真捨得,这些得要十来文呢。」 刚吃过饱饭的小哥儿,嘴饱心不饱,盯着香喷喷的美食,险些流出口水。 「坏了,娘交代的事情还没办呢!」 说着提着食盒,急匆匆朝东街跑去。 小院这边,夫夫俩将所有东西搬上板车,出了门。 「姚老闆,给我来一份竹筒芋头鸡,再来俩肉包子!」 「姚老闆,骨汤还有吗?你看咱都是老熟人了,又点了这么多吃食,多给打一份成不?」 姚沐儿面上挂着笑,「成,您稍等,待会儿让我夫君给您端过去。」 「姚老闆,我们也是回头客,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大家别急,只要是姚记的老熟客,汤水管够。」 姚沐儿往锅里添了半陶罐水,又加了些盐,只等烧开就好。 第一锅骨汤味道浓厚些,第二锅味淡,对吃食有要求的食客早早便来等第一锅,只图温饱的食客,自然不会在意这等小事。 姚记生意如日中天,短短几日便赚了近三两银子,将姚青云交的束脩都赚了回来。 岭水镇几家小酒楼陆续推出一样的菜色,奈何味道差得太多,又捨不得减少利润,将吃食价钱定低些,故此没有多少食客买帐,几日过去,姚记靠着这两样吃食,在镇子上有了一席之地,生意渐渐稳定下来。 二月初三,沈秋又坐着牛车来了镇上,这次不止他,姚翠荷与沈长寿也来了。 一家人特地挑了饭点儿后,小院内只有沈氏一人在。 「大姐,我来看你了。」 姚翠荷让自家小哥儿将猪肉条放进灶房,拉着想要阻拦的沈氏,往堂屋里走。 「秀梅姐就收下吧,大成的事儿还没感谢季青小子帮忙呢。」 沈氏一头雾水,「帮啥忙?」 「大姐不知道?」姚翠荷意外道,「季青帮大成在镇上找了个活计,每月能赚六百文钱呢。」 沈氏闻言笑着道:「这是好事儿啊。」 「可不。」想起儿子这些年在妙仁堂受的苦,姚翠荷咬牙切齿骂道,「曾有仁那个老东西,早晚遭报应!」 两人说了会儿话,姚翠荷便提起今日来镇上的第二件事。 「昨儿又有人瞧见大虫下山了。」 沈氏心里一沉,「那畜生又跑下山了?」 姚翠荷点点头。 「村里头人心惶惶,连夜将族长请来,共同商量此事该如何处理。族长的意思是,村里年轻力壮的汉子站出来,合伙把那大虫制服,省得出来祸害村子。」 「倒是个法子,只是让人跟虎斗,怕是没几个人愿意站出来。」 姚翠荷扯起嘴角,苦笑道:「大姐说得是。」 沈氏见姚翠荷欲言又止,一副犹豫纠结的模样,哪里还不知晓一家子此行的目的。 「翠荷妹子用不着为难,我跟青儿也是沈家村人,沈家村有难自然得帮,只是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还得他们小两口商量才成。」 姚翠荷面上一松,「哎,有大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第31章 猎杀 日中飘起小雨,街上百姓以手遮顶,纷纷跑回家避雨。 西街一处巷口,飘着招幌的食摊前,一个食客也无。 第65页 「这雨怕是要下大,左右也不剩多少卖的了,咱收拾收拾回小院吧。」姚沐儿擦着脸上的雨水,与夫君说道。 「好。」 沈季青怕夫郎着凉,让人等在树下,自己去将摊子收到板车上。 姚沐儿嘴上答应下,待汉子一转身,立马提步跟上去。 「两个人收拾快些。」他抱着竹筐,朝夫君笑得乖巧。 沈季青瞧着那张笑脸说不出重话,只得加快手上动作。 南街小院内,沈氏瞧着天边黑云压城,心道不好,忙去柴房取来蓑衣斗笠。 「沐哥儿,青儿,你们回来了。」刚打开院门,便瞧见儿子、儿夫郎拉着板车拐进巷子。 姚沐儿隔着段距离沖婆婆喊:「娘,大雨就要来了,您快进屋。」 话音刚落,便听板车下传来「咔哒」一声——车辋陷进了碎裂的石板之中。 姚沐儿到后头推着板车,沈季青抓着车辕向前拉,用力之大手背上青筋凸起,然而板车纹丝不动。 沈氏见状,忙道:「娘也来帮忙。」 三人花了不少工夫,赶在大雨落下前,顺利将板车拉进小院。 「沐哥儿快擦擦。」 姚沐儿接过沈氏递过来的干帕子,边擦着打湿的头髮,边说道:「还好有娘帮忙,不然我与夫君非要淋成落汤鸡不可。」 沈氏被儿夫郎一句话哄得高兴,又进灶房煮了两碗姜汤来。 「喝了暖暖身子。」 「哎,谢谢娘。」 「都是一家人,谢啥。」沈氏转头对着柴房里换衣裳的儿子说,「青儿,你的那碗在灶房里呢,回头自己去端。」 「知道了娘。」 夫夫俩喝完姜汤,沈氏将人叫进堂屋,把沈家村发生的事讲给二人听。 姚沐儿听后,拧起眉毛,「太兇险了,那大虫岂是那么好制服的?」 沈氏问儿子,「青儿是咋想的?」 「大虫自然是极其兇险,可若是不尽快除掉,难保哪天不会发生意外。」沈季青看向自家夫郎,「那头大虫占山失败,只能在山下活动,这会儿林子里还有动物给它吃,要是哪天吃光,遭殃的就是沈家村的百姓。」 「我知晓,可是我害怕……」姚沐儿红了眼眶。 他没见过大虫,只从旁人嘴里听到过,姚家村二十年前有大虫下山,一夜间咬死好几个村民,那些人缺胳膊断腿,肝脏横流,其中两个与夫君一样身强体壮的汉子,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撕成了两半…… 到了沈家村,又发生了老猎户被大虫咬掉手臂一事,姚沐儿想起便是一阵后怕,哪里还敢让夫君参与这等兇险之事。 可若是不答应,沈家村那些百姓怎么办?翠荷婶子、秋哥儿、大伯一家,还有其他心地善良的百姓,很可能都会遇上危险。 姚沐儿攥紧掌心,好半晌才点点下巴。 「你得答应我不能逞能涉险,也不能受伤!」他抓着夫君手臂,人还没去,便已经先担心上了。 「我答应你。」沈季青反手握住夫郎,「我有弓箭,只要能找到那大虫位置,不难猎杀。」 姚沐儿还是担忧,那可是大虫,就算受了伤也是百兽之王。 酉时小汉子从书院下学回来,听说哥夫要去打大虫,激动地手舞足蹈。 「哥,你要相信哥夫,哥夫身手那么好肯定没问题!」 这是相信不相信的事儿吗? 姚沐儿不想听弟弟废话,将人赶去柴房换身干衣裳。 暴雨方才便已停歇,按理说弟弟应当赶不上这场雨才是,怎会弄得一身湿淋淋? 姚沐儿心里记挂着,夫君明日回沈家村打大虫一事,便没去细想。 夜里靠在自家夫君怀里,眉头紧锁。 「别担心,不会有事。」沈季青如往常一样,亲吻着夫郎额角。 姚沐儿搂紧汉子的腰,哽咽道:「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 翌日卯时,沈家村祠堂。 沈明坤拄着拐杖问:「三胜呢,你家谁去?」 三胜媳妇儿抢着开口:「我大儿子去!」 「我不去,那可是大虫,一个不小心可是会死人的!」 「你不去谁去,总不能让你弟弟去!」 「娘您也太偏心了,我只比老二大一岁,家里啥活都落我跟我媳妇儿头上就算了,丢命的事也推我去干,我就想问一句,我是您亲生的吗?」 「吵吵什么,当我这个族长死了不成。」沈明坤敲了两下拐杖,一双浑浊的眸子,淡淡地从娘俩身上掠过,三胜媳妇儿与她大儿子立马闭了嘴。 「这季青小子咋还没来?」 「就是,咱村里可就剩他一个会使弓箭的了,他要是不来这大虫可没法子打。」 「季青小子那么有本事就让他自个儿去好了,那么多人乌泱泱进山,万一把大虫惊着发狂咋办?」 「沈荷花你说的是人话吗?!」姚翠荷气道。 「长寿家的先别生气,我倒觉得这主意不错,季青小子那可是上过战场的,寻常汉子哪能跟他比,到时别再给他拖了后腿,好心办坏事儿。」 「我呸!说得好听!」姚翠荷朝沈秋芹啐了一口,「这节骨眼儿想起季青小子了,不是骂人家煞神的时候了。」 沈秋芹翻了个白眼,「你咋不让你家大成去,还不是怕死不敢。咱半斤八两,谁也甭说谁。」 第66页 「大成去县里给主家送货去了,我这个当爹的替他去。」沈长寿站出来道。 姚翠荷头脑一懵,「你站出来干啥,有你啥事儿!」 「我还没老呢,再说总不能让季青小子一个人去。」 「长寿叔,我跟你一起。」沈季海也站了出来。 「算我一个,我会爬树,万一真发生啥,爬到树上大虫一准儿上不来。」 先后好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站出来,沈有信儿子沈季河眼珠子一转,出声道:「我也去!」 「沈季河你皮痒了是不?给我回来!」沈素娘揪着儿子耳朵,把人扯回身边,「你傻了不成,人家是要去打大虫,你当是去后山玩儿呢!」 「大家静静,既然已经选出人了,就等季青小子来了一起进山吧。」沈明坤发话道。 辰时快过,沈季青携着一身泥泞回到沈家村。 沈荷花见他来得这么晚,阴阳怪气道:「我说有些人该不会怕死,故意拖延时间不想来吧。」 沈季青没搭话,只抬眸瞥她一眼。 沈荷花顿时被那冷飕飕的眼神,吓得双腿发软,牙齿打战话都说不出来。 「二伯公。」沈季青进祠堂,恭敬唤道。 「来了。」沈明坤指着一旁站着的人道,「那几个是自愿站出来跟你一块去猎大虫的,你瞧瞧可行。」 方才一共站出八个人,三个年岁在四十左右,其余人二十出头。 沈季青挨个扫了眼,目光犀利地挑出会爬树的汉子,又将表哥沈季海挑选出来。 「二伯公,人挑好了。」 沈明坤见他只挑了六个人,问道:「就你们七个,不再多叫些人手?」 「不是七个,是三个。」沈季青说道,「人多容易出乱子,大牛跟堂哥身手不错,若是真发生意外,自保没问题。」 「这能成吗,就他们仨去跟送死有啥区别。」 「就是,听瞧见大虫的村民说,那大虫光一条尾巴就有半丈长!」 「胡说八道,那大虫尾巴断了一截儿,别说半丈就是三尺也没有!」 「咋,你见过不成?」 村民吵嚷起来,沈明坤给站在身侧的中年汉子,使了个眼色,后者走到一旁,用力敲了下铜锣。 待众人安静下,沈明坤对着沈季青叮嘱道:「谨慎着些,不能制服就回来,命最重要。」 「二伯公放心。」 沈季青先带人回了趟自家,换了身干净衣裳,随即去柴房拿了弓箭,领着二人往后山走去。 沈家村昨夜没落几滴雨,地面还干着,三人畅通无阻穿过林子来到后山,瞧见山下明显不是人为折断的矮灌木,头皮皆是一麻。 「现、现在该咋办?」沈大牛握着镰刀,一脸警惕地盯着四周。 沈季海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季青,后山那么大,咱们又不晓得大虫在哪,怎么猎?」 「深山它不敢进,只能在外围活动,咱们沿着树林寻,总能找到踪迹。」沈季青握着弓提醒二人,「若是听见什么响动,先找棵最近的大树爬上去,再做打算。」 那大虫他只远远瞧见过一次,虽受了伤,仍不容小觑。 二人点头,绷直嵴背,谨慎地跟在沈季青左右两侧。 半刻钟后,三人依旧没发现大虫踪影。 沈大牛左右扭着脖子,活动了下。 「季青哥,你说那大虫会不会回自己山头了啊?」 「哗啦啦——」 不远处树林传来响动,沈季青停下脚步,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上树!」他无声道。 沈季海很快反应过来,转身爬上身后一棵粗壮的大树。 扭头见沈大牛还站在原地,滴着冷汗道:「大牛,干啥呢你,快上树啊!」 「我、我腿软……」 声响越来越近,沈季青刚要下去将人拽上树,一道人影突然从树林里钻出来。 沈大牛以为是大虫,吓得脸色惨白。 「沈季河?你咋在这?」沈季海看清那人是二婶家堂弟,不由皱起眉头。 沈季河神情慌乱,鼻涕眼泪一齐往下流,「有、有大虫!」 沈季青面色一沉,揪着沈大牛衣领,对沈季河沉声道:「快上树!」 「哎!」 「吼!」 三人刚爬上树,一声勐兽的吼叫,从沈季河方才跑过来的方向传来。 「来了!」沈季海紧紧抱着树干,眼睛死死盯着几步开外的兇勐野兽。 那大虫跑到沈季河栖身的大树下,纵身一跃跳出两丈高,沈季河见状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无比。 「这大虫竟会爬树!」沈大牛一脸惊恐地望向沈季青,「季青哥,咱们会死在这吗?」 沈季青搭起弓箭,对准大虫,「不会,大虫确实会爬树,但它体型太大爬不了多高,咱们待在树冠上很安全。」 果然,那大虫跃到两丈高便从树干上滑落下来,粗壮的前肢在树干上留下一道道抓痕,刺耳的摩擦声听得人嵴背发凉。 这头大虫很是聪明,见自己爬不上去,便用身子去撞树干。 大树被撞得左摇右晃,沈季河坐在几丈高的树杈上,闭着眼睛哭喊:「沈季青,救我!」 「不想把大虫惹到发狂就闭嘴!」 视线被挡,沈季青只能瞧见大虫粗壮的尾巴,偶尔瞧见半截身子,但若是不能一击毙命,大虫受惊发狂,沈季河只怕小命难保。 第67页 「我下去将大虫引开。」沈季海道,「再拖下去对咱没好处,这大虫显然饿得很了,不吃两个人是不会离开的。」 沈大牛浑身一震,「吃、吃人?」 沈大牛是几人里跑得最快的,当诱饵这活他最适合,但他被吓得手脚发软,下去当诱饵也只能是被吃的命,沈季青是猎手,沈季河指望不上,这事便只能由头脑还算清醒的沈季海来干。 沈季青没有犹豫多久,对堂哥嘱咐道:「别回头,尽量往空旷的地方跑。」 「好。」 沈季海信得过堂弟,深吸一口气顺着树干滑到地面,那畜生听力敏锐,闻声迅速朝沈季海方向扑来。 沈季青拈弓搭箭,待那畜生跑近,瞄准眼睛将箭矢射了出去。 「吼——」 虎啸声响彻林子,丢了一只眼睛的大虫,发狂一般朝沈季海伸出利爪,与此同时沈季青将第二支箭矢,射中大虫左眼,断尾大虫发出一阵哀嚎,离沈季海半步之遥轰然倒地。 「死了?」沈季河从树上跳下来,拿着一根捡来的树枝,在大虫身上戳着。 沈季海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向来老实的人,忍不住骂出一句脏话,「唿,奶奶的可吓死我了。」 「当真死了?」沈大牛握着镰刀不敢上前。 沈季河见状嘲笑道:「胆小鬼,就你这样的还敢上山猎大虫,刚才怕是已经吓得尿湿裤子了吧。」 沈大牛忽然一脸惧色地看向他身后,「起、起来了!」 「吓唬谁呢,我都检查过了那大虫早死透——哎哟!」 话没说完沈季河哎哟一声,趴在地上一脸痛苦道:「沈季青,你敢踹我!」 「吼!」 骤然听见一声虎啸,沈季河连忙捂紧嘴巴,扭头一瞧就见沈季青握着一把砍柴刀,用力噼向大虫脑袋。 那大虫没了眼睛,发狂得厉害,甩着硕大的虎头在林子中横冲直撞,沈季青一击没能得逞,眼看要被一爪子抓破手臂,沈大牛挥舞着镰刀,喊叫着冲上前,噗嗤一声,砍掉了大虫本就受伤的后腿。 沈季海是个有眼色的,见大虫攻击弱下来,握着砍刀在脖颈处补了一刀。 此时,山下祠堂。 「这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咋还没回来,别不是出了啥事儿!」 「泉贵儿家的别担心,季青小子会把大牛平安带下山的。」姚翠荷安抚道。 「就说这事儿不成,人哪能跟虎斗,就算是受了伤的大虫也不是咱老百姓能对付得了的,六叔您年轻那会儿是见过大虫的,当年你们十来个汉子都拿那畜生没辙,仨人咋可能将那畜生制服。」 「要不找两个汉子去山脚下瞧瞧,说不定人已经下山,只是受了伤不方便走动。」 「是个好法子,族长我愿意去!」 「我也去,咱都带着傢伙事儿,碰见大虫一人一锄头也能给它整死咯。」 「吹吧你就,那大虫跑得比人还快,真要遇见就等着变成盘中餐吧!」 村民吵嚷起来。 就在这时,不只是谁喊了声「回来了」,祠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一群人纷纷朝祠堂外望去。 「俺滴娘来,好大一头大虫!」 「他仨竟真把大虫猎了回来!」 「这个头儿,起码得有个两三百斤吧!」 「听说大虫可值钱了,要是扛去镇上定能卖不少银钱,这下咱们沈家村发财了!」 姚翠荷见沈荷花眼冒精光,冷哼道:「我说有田家的,你就别惦记了,这是季青、季海跟大牛猎的,要分也是他仨分,跟旁人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咋没关系,这大虫可是在沈家村后山发现的。」 「就是。」沈素娘帮腔道,瞧见沈季海身后还有人,探头一瞧发现竟是自家儿子,「季河,你咋跟去了!」 「娘,我把大虫打死了!」沈季河鼻孔朝天,语气里满是炫耀。 沈素娘一惊,「啥?这是你打的?!」 「那当然。」沈季河撸起袖子,「瞧见没,为了弄死这畜生,我都负伤了。」 「咋这么不小心,娘这就带你去镇上瞧大夫!」 「不急,等分完大虫的。」沈季河搓手道。 「既然是你们几个制服的,那就你们自个儿分吧。」沈明坤上了年纪精神头不好,知道大虫被打死,便让人扶回去歇息。 祠堂有大称,沈季青与沈季海抬来合力称了重量,随即将大虫抬上板车,准备一齐去镇上卖了换银钱。 「堂哥,我也去。」沈季河见自己被落下,追上去道。 「真要分给沈季河?」沈大牛在一旁埋怨道,「什么忙都没帮上,还差点害你受伤,咱拼死制服的大虫,凭啥要分给他一份。」 沈季青道:「该有他一份,要不是他将大虫引来,咱们还不知道要寻多久。」 「行吧,我听季青哥的。」 沈季海经常在镇上做工,对镇上地主乡绅还算熟悉,几人先去了北街宋家,宋管家瞧见板车上的大虫,又惊又喜。 「这大虫是你们几个猎到的?」 沈季河抢着开口:「没错,您瞧瞧值多少银子?」 「待我瞧瞧。」 宋管家绕着板车转了两圈,伸手在大虫身上又捏又闻。 「怎么样?」沈季河迫不及待地问。 「可惜了,这虎皮破损得厉害,否则还能多卖上二三十两。」 第68页 沈季河一阵肉疼,这大虫还真值钱,光皮子就能卖这么些银子! 宋管家捋着鬍子,眸子里闪过一抹算计。 「虎肉不值钱,值钱的是虎鞭与虎胆,这可是大补之物。」 「宋管家愿意出多少银子?」 宋管家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 沈季河面上一喜,刚要答应就被沈季青揪着衣领,扯到身后。 「走了。」他招唿沈季海与沈大牛。 「别走啊,再给你们添二两!」宋管家在后头喊。 沈季河抓着板车,急得不行,「沈季青你傻了不成,那可是二十两,错过可就没这么高的价钱了!」 「傻的是你才对!」沈大牛忍不住说,「一头大虫最少也能卖七八十两,就算皮破损厉害不能用,虎肉、虎血、虎骨,哪样不是稀罕物,那姓宋的老头只肯出二十两,摆明了是在矇骗咱。」 知道自己差点办坏事,沈季河缩着脖子道:「我、我这不是不知道吗。」 沈季青道:「待会儿都不要轻举妄动,交给我。」 方才他没拦沈季河,是想看看那宋管家能否给个差不多的价,谁知是个不老实的,二十两买四条虎腿还差不多。 四人又去了两家地主乡绅宅院,给出的价钱都不甚满意,最后路过南街被抱月斋掌柜叫了去,说是愿意出五十两买下这头大虫。 沈季青皱眉。 五十两还是少了些。 「这位兄弟,五十两不少了,百姓都道虎皮值钱,殊不知只有整张的皮子才值钱,一旦破损价钱大打折扣,而你们几位猎到的这头已经破损严重,虎肉也没有几斤,只有肝脏与骨头还能拿来入药用。」 掌柜说着从怀里掏出五两碎银,「实不相瞒,我们东家在北州府经营了一家医馆,这大虫正好有用,兄弟若是愿意卖与我家东家,我便做主再给你添上五两,你看如何?」 沈季青思索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伙计,去帐房支五十两银子,给这几位兄弟。」 「哎。」 小半刻钟后。 「我也猎了大虫,凭啥你们一人拿十七两,我只拿四两?」沈季河不满道。 沈季青瞥他一眼,面色冷淡:「你猎的?」 沈季河捏着银子,小声嘟囔:「我帮了忙的。」 沈大牛道:「你帮啥了,要不是正好遇见我们,你早被大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沈季河愤愤不平,打又不敢打,骂也不敢骂,只能忍气吞声,压下不满回了家。 「季青,天色不早了,我跟大牛也回了。」沈季海道。 「成。」 与二人在南街分开,沈季青揣着十七两银子赶往西街。 这边姚沐儿与婆婆正准备收摊,抬头瞧见自家夫君拐进巷子,忙迎上前,抓着手臂上下打量。 「夫郎放心,我没受伤。」沈季青握着夫郎的手摊开,将钱袋子放进夫郎掌心,「过几日我们开个食肆吧。」 第32章 要钱 黄昏时分,南街小院。 「夫君,咱们有二十四两银子了!」 姚沐儿看着桌上的银子一脸欢喜,不到片刻又皱起眉梢。 「这些银子是你冒了很大的危险换回来的。」 沈季青执起夫郎的手,郑重保证:「夫郎放心,以后再也不会做如此危险的事,害你担忧了。」 姚沐儿红着眼尾道:「说到做到,不准食言。」 沈季青将人揽入怀中,温声应着:「决不食言。」 「今日赚的铜板还没数呢。」 「我陪夫郎一起数。」 姚沐儿闻言露出笑脸,「好。」 夫夫二人数过铜板,商量起开食肆一事。 沈季青道:「春日雨水多,食摊怕是好几日都没办法开张,现下有了银钱,不如租间铺子开个食肆,既能遮风挡雨,还不用南街西街来回折腾。」 姚沐儿串着铜板道:「那明日收了摊,咱们去瞧瞧有没有合适的铺子外租。」 「好。」 翌日一早,姚记包子摊准时出摊,食客们络绎不绝,午时未到便卖出去大半。 「沈季青?他怎么在镇上开起食摊了?」 沈四狗从巷口路过,无意间瞥见沈季青与姚沐儿,一张脸顿时气成了猪肝色。 「呸!这个王八羔子日子过得倒是滋润。」 「哎兄弟,这家食摊在镇上摆多久了?」他随手抓住一个百姓问。 「你说姚记啊,大概一个多月前吧。」 一个月前,那就是年节那会儿,咋没听村里人提起过? 沈四狗没声张,恶狠狠瞪了沈季青一眼,扭身骂骂咧咧回了沈家村。 「儿子,你可算回家了,还没吃饭吧,娘这就去给你烧。」 沈荷花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儿子,见儿子瘦了不少,从竹筐里捡出两颗鸡蛋,打算拿来给儿子补补身子。 「吃什么鸡蛋,整日就知道游手好闲,家里银钱都快被这个不孝子给败光了!」 沈有田编着竹筐,黝黑的面庞满是皱褶,瞧见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便气不打一处来。 「我在镇上给他找了个活计,明儿就领他跟我到镇上做工。」 「我不去,你累死累活给别人做一个月工,还不够我一顿酒钱呢。」沈四狗手里抓着一把瓜子,靠着堂屋门优哉游哉嗑着,「要不爹过来跟我一起干,咱爷俩齐心协力,要不了多久就能在镇上买一处大宅院了。」 第69页 「跟你干啥,赌钱?」沈有田脸色铁青,「老子当年就该打断你狗腿,看你还咋出去赌!」 「你敢!」沈荷花端着一碗鸡蛋面从灶房出来,招唿儿子道,「别理你爹,娘给你煮了面,里头窝了两个鸡蛋呢。」 「还是娘对我好,娘您放心,儿子马上就能赚到银钱,接您去镇上享福了。」 「哎,那娘等着了。」 「对了娘,沈季青跟他夫郎在镇上开食摊的事儿,您知道不?」沈四狗吃着鸡蛋面,问他娘。 沈荷花摇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有些日子没在村里见到他们母子了,咋,你在镇上瞧见他们一家子了?」 「瞧见了,他跟他夫郎在西街卖吃食,生意好像还挺红火。」 「西街……」沈荷花忽然想起什么,瞪着眼睛问,「那食摊是不是叫姚记包子摊?」 「对。」沈四狗一抹嘴巴,「沈季青这个孬种,竟然给自家食摊起名叫『姚记』。」 沈荷花道:「怪不得这些日没在村子里瞧见他们一家子,原来是去镇上做买卖了。」 「娘,我回屋睡会儿。」 「哎。身上衣裳换下来,娘给你洗洗。」 半刻钟后沈荷花端着木盆到院外倒脏水,远远瞧见沈素娘,招手将人叫住了。 「有信家的等等,有事儿与你说。」 沈素娘停下步子,问道:「啥事?」 「听说有善家的在镇上开食摊,生意可红火。」 「三弟妹在镇上开食摊?」沈素娘摆手,「咋可能,他们一家子都穷成啥样了,哪有银钱开食摊。」 「我儿亲眼瞧见的,还能有假?」沈荷花见她并不知情,拱火道,「咋,你们不是妯娌吗,开食摊这事竟然没告诉你?」 「咋没告诉,这不最近事情太多,忙忘了。」沈素娘扯出一个笑,「家里还有事先回了。」 转过身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至极。 「好你个沈季青,食摊都开上了,还惦记着季河的卖命钱!」 沈素娘恨得牙痒痒,回到家与儿子儿媳商量一番,决定明儿去沈老三家讨个公道。 与此同时岭水镇这边,夫夫二人收摊后,将板车送回南街小院,便出门去牙行询问铺面一事。 「请问两位准备租哪条街的铺子?」 姚沐儿道:「西街。」 「二位稍等。」牙人从柜子里取出一幅图摊开,「这是西街市集布局图,尚未画圈的几处是空铺子,二位瞧瞧可有心仪的。」 剩下几处位置都不太好,但跟他们现在的位置比,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姚沐儿看过后,问自家夫君:「夫君,你觉得哪处好?」 沈季青指了一处,姚沐儿见状弯起眉眼。 「我也看中了这处,这里离食摊位置不远,价钱还……」姚沐儿瞄了眼牙人,怕人听见凑近了道,「价钱还便宜,院子也够大,还有三间房,咱们不用睡堂屋,青云也不用再睡柴房了。」 牙人接待完两个客人,见夫夫俩还在小声嘀咕,还当二人在消遣自己,拉下脸道:「二位可选好了?」 「选好了,要三号铺子。」姚沐儿从钱袋子里掏出五两银子,搁在柜檯上。 牙人见了银子,立马变了态度,语气跟动作变得殷勤许多。 「这位夫郎,租契一式三份,这是您的那份,您收好。」 姚沐儿接过租契,看了眼上头盖着的官印,弯着嘴角将租契揣进怀里。 「夫君,咱们去看看铺子。」 「好。」 租的铺子就在食摊对过一条街的位置,前厅地方不大,只够摆四张桌子,后院空间倒是大上一些,等住过来就能把小灰它们接到镇子上养,省得一直麻烦翠荷婶子一家。 姚沐儿又去每个卧房转了圈,东屋给婆婆住,西屋自己与夫君住,另外一间带书桌的留给青云。 铺子许久没人租住,房间里泛着一股潮味,用来开食肆的前厅,也需要再做改动,夫夫二人商量着请人修整两天,回头选个黄道吉日开业。 「夫君,后院有水井,日后再也不用去外头跟水郎买水了。」姚沐儿越瞧越满意,这五两银子花得值! 沈季青也觉得不错,有了铺子,夫郎便会轻松许多。 夫夫俩又在铺子里待了会儿,便回南街小院,将这个好消息告知给沈氏与姚青云。 沈氏听后眼含泪光,「好好好,想不到咱家也有铺面了。」 小汉子欣喜又激动,「太好了,等食肆开起来,哥跟哥夫就不用天天在外头风吹雨淋了!」 一家人高高兴兴吃过晚食,第二日一早便起来忙活开。 沈季青去赵屠户那取走头日定下的五只鸡,又去买了两捆柴,随后便去牙行挑了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到铺子里做工。 夫夫二人还得继续开食摊,监工的活计便落在了沈氏身上。 「不知道娘那边咋样了。」 过了日中,食摊生意不再那么忙碌,姚沐儿擦着桌子,有些担心身子尚未大好的婆婆应付不来。 「夫君,等收摊了咱顺道去铺子里瞧瞧吧。」 「好。」 「姚老闆竹筒芋头鸡给我来一份,再来俩馒头。」 「馒头卖净了,素包子成不?」 「也行。沈老闆帮我打份骨汤,带回家喝。」 第70页 陆陆续续来了几个食客,将剩下的吃食卖净后,夫夫二人便收摊去了铺子。 待二人拉着板车离开,沈素娘领着儿子儿媳,从巷口的大树后走出来。 「娘,您看见没,堂哥家开的吃食摊子,不到晚晌就卖完了,竟比镇上一般的小商铺还赚钱!」沈季河盯着二人身影,嫉妒道,「堂哥都那么有钱了,还惦记着猎大虫那点银钱,真是小气。」 沈季河媳妇儿宁香莲,转着眼珠子道:「娘,三婶家营生干得火红,也没个人手帮忙,估计着忙不过来,要不咱去找三婶说说,请咱去摊子上帮忙?」 沈素娘早便有这个打算,只是儿子猎大虫得来的银钱,也得要回来才成,那大虫卖了五十五两,凭啥你们仨得十七两,我儿只拿四两,当我们二房一家好欺负不成! 「走,跟上去。」 「哎。」 三人远远跟在后头,见夫夫二人走进一家正在修整的铺子,且沈氏在里头指挥着两个汉子粉刷墙面,沈素娘嫉妒地红了眼。 老三一家竟连铺子都开起来了,这么有钱还惦记着我儿猎大虫的银钱,心肝儿都被狗吃了不成! 「娘,镇上这么一家铺面一个月最少也要五六两,一年就是六十两,咱十年也赚不来这些银钱。」宁香莲低声与婆婆说道,「咱都是一家人,待会儿您好好跟三婶说说,让我跟当家的来铺子里帮忙,到时赚了银钱拿来孝敬您跟爹。」 「成,咱家过去可没少帮衬老三一家,这点要求你三婶定然会同意。」 见婆婆答应,宁香莲高兴得不得了。 铺子里沈氏正与儿子儿夫郎说着话,见老二家的领着儿子儿媳上门,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二嫂咋来了?」沈氏一脸疏离。 沈素娘忙着打量铺子,把这当成自家似的,边瞧边笑呵呵地说:「弟妹真有福气,几日不见都在镇上开起铺子了。」 沈氏知她话里有话,冷下脸送客:「时辰也不早了,二嫂若是没旁的事就回村吧,待会儿日头落了山,怕是不安全。」 「那就在弟妹铺子里住上一日再走,地方这么大还怕住不下我们娘仨不成。」沈素娘说着绕到柜檯里头,摸着粉刷过的墙面,嫌弃道,「这活咋干的,东一棒头西一榔锤,还不如我家有信刷得好。弟妹你找的泥水匠不成,明儿我把他二伯叫来,保准给你铺子收拾得干净又利索。」 「铺子的事儿就不劳烦二嫂操心了。」沈氏再次下起逐客令,「墙面刚粉刷过住不了人,二嫂若是想在镇上待一日,外头酒楼客栈多得是。」 「弟妹这话说得,哪有不住自家,跑去住酒楼客栈的。」沈素娘厚着脸皮道,「弟妹这铺子开张缺少人手吧,要不我让季河跟他媳妇儿来铺子里帮忙,镇上酒楼跑堂的每月能拿七八百文月钱,咱都是一家人,弟妹给六百文就成。」 「你可真敢要,七八百文那是大酒楼才有的待遇,寻常铺子哪个不是三四百文?」沈氏冷脸道,「把你那如意算盘收一收,别说我家铺子压根没打算招伙计,便是招也轮不到你们一家子。」 「弟妹这话可就不对了,还是自家人用着放心,这要是招进来个心思不纯的,把咱家菜方偷走咋整。」 「二嫂用不着变着法给自个儿脸上贴金,还有什么叫『咱家菜方』,我家的方子,跟你们二房有啥关系?」 沈素娘本想好言相商,缓和一下妯娌情分,谁知自打进门老三家的便一个好脸色没有,登时原形毕露,耷拉着眼皮,拉下嘴角。 「弟妹日子越过越好,人也越发硬气了,不是过去需要我们大房二房接济的时候了。哎,也不知道大哥大嫂对此事知不知情,当初大哥一家可帮衬你们最多,谁知竟帮出一个白眼狼。」 沈素娘一张嘴巴淬了毒似的,一句比一句狠。 「三弟妹一家子在镇子上吃香喝辣,不管我们这些穷亲戚的死活就算了,当堂哥的竟连堂弟的卖命钱都抢,就没见过这么狼心狗肺的。」 「老二家的你发什么疯,青儿啥时候抢过你儿子的卖命钱?」 「弟妹就别装了,开铺子的钱哪来的你能不知道?」沈素娘恨恨道,「猎大虫的事儿我家季河也参与了,沈季青当打发要饭的,只给我儿子四两银子,你们三家占了五十一两,要说会盘算谁有你们一家子会盘算啊!」 原来是为这事来的,沈季青瞥了眼躲在长辈身后的沈季河,面无表情道:「堂弟一分力没出还想要大头,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咋没出力,季河为了猎大虫胳膊都划伤了!」沈素娘扯过儿子,撸起袖子让他瞧,「这就是证据!」 姚沐儿瞥了眼,那伤口不足两公分,只要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不是大虫伤的,而是树枝刮的。 「二伯娘可真会睁眼说瞎话,照您这么说我这伤也是猎大虫伤的了?」他撸起袖子说。 沈素娘被个小辈怼得说不出话,破罐子破摔道:「老三家的今儿要是不把银子补给我儿,我们一家子就待这不走了!」 沈秀梅被她无赖的行为气得不轻,忍不住骂道:「要不是恰好遇见青儿,你儿子怕是早被大虫咬死了,你非但不感激还找上门撒泼,脸皮真真是比城墙还厚!」 「你儿子才被大虫咬死了!沈秀梅你敢咒我儿子死,我今儿跟你没完!!」 第71页 沈素娘就这一个儿子,闻言怒气上头,冲上来便要捶打沈氏,被姚沐儿拦住依旧挥着手臂不依不饶。 「啊!」沈季河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沈素娘回头一瞧,便看见儿子抱着左腿,痛叫着在地上打起滚来。 「儿子!」 她连忙跑过去,见沈季青眼神冷漠地站在一旁,儿媳也吓得浑身发抖,这才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沈季青,你敢打我儿子!」她咬牙切齿道。 「二伯娘,您是长辈不好跟您动手,但我可以动沈季河。」沈季青垂着眸子,威胁道,「日后您再来找不痛快,来一次我便教训沈季河一次。」 「沈秀梅看看你养的好儿子,还威胁上长辈了!」 「你这样的长辈不要也罢。」沈秀梅冷脸道。 第33章 开业 沈素娘领着儿子儿媳灰熘熘回了家,但咽不下这口气,到沈有德家给赵秀菊使眼药,老三家坏话说了一箩筐,什么不顾及妯娌情分,抢侄儿银钱,开了铺子不帮衬自家亲戚,把铺子交给外人打理,名字都改姓了姚,这是不把沈家祖宗放在眼里。 赵秀菊任她说,等人说累了,轻飘飘一句话便将人打发了。 「别总眼红人家,自家那几亩地拾掇好,每年也能赚不少银钱。」 「哎哟,昨儿吹了风这脑袋一抽一抽地疼,二弟妹要是没啥事,我就不往出送了。」 白折腾一天,一文钱没拿到不说,还讨了两顿教训,沈素娘心里别提多憋屈,回家便与沈有信大吵一架,骂他没本事,嫁进沈家二十来年,连顿白米饭都吃不上。 这话可纯属胡扯,沈老爷子在世那会儿,沈家在沈家村也算数一数二的富户,家里几十亩地吃喝不愁,后头沈老爷子离世,三兄弟分了家,老大家分得十五亩地,不用赡养老人的老二老三各分得十亩,日子过得也算舒心,沈素娘只是在哭穷罢了。 此时,岭水镇南街小院,却是一派祥和。 「哥,咱在西街租了铺子,以后是不是就要搬过去住了。」姚青云捧着书问。 「嗯,过几日就搬。」 「过几日正好放旬假,到时候应该能帮上忙。」 「帮不上也不要紧,你好好念书比什么都强。」 「我会的,入学不到半月我《千字文》已经会默了,夫子还当着众多同窗面夸了我。」小汉子一脸骄傲。 姚沐儿闻言来了兴趣,「夫子夸你什么了?」 「说我有念书的天赋啊。」 怎么又是这句。 姚沐儿只当巧合没多在意,敲了好几个核桃,给有天赋的弟弟补补脑。 他将核桃仁搁在桌上,嘱咐道:「别看太久,仔细眼睛。」 「知道了,哥你快去睡吧。」 回到堂屋,汉子已经将床铺好了,姚沐儿走过去从身后搂住汉子的腰,脸颊贴上汉子宽厚结实的后背。 沈季青还当夫郎受了委屈,大掌包着夫郎小上一圈的手掌,温声问道:「不高兴了?」 「没有。」姚沐儿耳根通红,鼓足勇气,头一次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只是觉得夫君对我很好,一时没忍住。」 夫夫二人在床边站了会儿,直到卧房传来沈氏的咳嗽声,姚沐儿被烫到一般松开双手,他不敢去瞧夫君脸色,掀开被子爬上床,侧身躺在里头。 片刻后,身后贴上一堵温热的墙,腰间搭上一条手臂,环过小腹,将他紧紧揽入怀中。 「后日铺子便能修整好,夫郎可有什么想法?」 汉子唿出的热气喷在颈侧,姚沐儿捂着扑通乱跳的心口,红着面颊,低声道:「还是要请梁大哥跟林叔帮忙,把咱们要在西街开食肆的事儿宣扬出去,白日里卖包子,也顺带跟食客们提一嘴,咱们食肆位置在哪儿。等食肆开起来,再请两个汉子走街串巷喊一圈,这样就差不多了。」 「找人吆喝的事儿我来办。」 「好。」 后背与汉子胸膛紧贴在一处,近到心跳声都能听见,姚沐儿抿着嘴角,顶着一对红透的耳根,在脑海里数了大半天银钱,方才心无杂念睡下。 翌日卯时,姚记包子摊食客络绎不绝,听闻两位老闆要在西街开食肆,大傢伙更是一脸高兴。 「姚老闆,沈老闆,恭喜恭喜。」 「太好了,这食肆开起来,往后不论颳风下雨,都能吃到姚记咯。」 「可不,春夏两季雨水多,在外头支食摊多有不便,还是有间铺子好。」 「沈老弟与弟夫郎放心,到时我们一定去食肆捧场。」 姚沐儿笑着说道:「那就多谢各位了,到时大家来,有免费小菜赠送。」 「竟还有小菜赠送,姚老闆大气!」 「还是沈老闆有福气,天天都能吃到姚老闆烧的菜。」 「谁说不是,我家那位烧菜的手艺也就勉强能吃,啥时候能有姚老闆一半,我半夜做梦都能笑醒。」 「老王,你夫郎来了!」 「夫郎,我说笑呢,你烧菜的手艺那叫一绝,我吃一辈子也……嘿,耍我是不!」 「想不到王老闆竟然如此惧内吶哈哈哈。」 「你懂啥,这叫疼夫郎!你说是不,沈老闆?」 大傢伙笑眯眯去看夫夫俩。 姚沐儿面皮薄,当场便红了耳根。 第72页 沈季青则一脸淡然,他没开口回应,而是端起一旁放凉的温水,递给自家夫郎。 众人瞧见,起闹声一片,姚沐儿听着脸颊都跟着发起烫来。 日入收摊回到小院,夫夫二人将今日赚到的铜板一百文一串串好。 「十九两六百二十五文。」姚沐儿将十九两整钱放进钱箱锁好,另外六百二十五文,拿出两百文塞进夫君钱袋,剩下的四百来文,用作明日採买食材的开销。 沈季青接过钱袋问:「怎么给我这么多银钱?」 姚沐儿道:「你是一家之主,手头儿没有银钱咋行。」 「夫郎就不担心我拿着银钱去赌坊?」 姚沐儿朝自家夫君扬起笑脸,「不担心,夫君不会的。」 「迎香院呢?」 姚沐儿笑容僵在脸上。 沈季青牵起嘴角,「逗你的。」 姚沐儿眨眨眼,瞧着夫君眼底的笑意,慢慢红了脸庞。 铺子还有两日修整好,这两日夫夫二人依旧拉着板车到西街小巷出摊,顺便告知食客食肆即将开业一事。 沈氏则去找人算了黄道吉日,二月初八正是开业的好日子。 初七这天,姚记早早歇了业,夫夫二人回到南街小院,将行李装上板车,拉着去往西街铺子。 姚青云初十才放旬假,晚晌下学回来,已经不剩多少活留给他干了,在院子里转悠一圈,拎着两个马扎出来。 「沐哥儿,明儿开业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沈氏问儿夫郎。 「还差一些,待会与夫君搬完东西,便去市集买。」 「成,家里我跟云小子先收拾着。」 姚沐儿与夫君来回两趟,将家当全都搬到西街铺子,与夫君念叨着要买的东西,急匆匆朝市集赶去。 这两日抽空腌了不少小菜,分量够个五六日,差不多将家里存的菘菜全部清空了,芋头也得买,过几日便让夫君回沈家村问问二堂嫂。 沈季青听后说道:「灶房里需得招个打下手的小工,否则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叫秋哥儿来帮忙吧,西边那个小厢房正好可以收拾出来给秋哥儿住。」 西厢房本打算收拾出来当杂物房,若是秋哥儿愿意来,便收拾出来给他住。 沈季青瞧了眼自家夫郎,「夫郎有私心。」 「哪有。」姚沐儿义正词严,「秋哥儿不是说想跟我学烧菜,我想着正好是个机会。」 「嗯。」 姚沐儿瞄了眼汉子,见夫君没有追问的意思,松了口气。 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私心在,秋哥儿到了婚嫁年岁,但他性子单纯,被人几句好话就能哄骗了去,他不想秋哥儿就这么把自己嫁了。 而且那日上元节,瞧他对弟弟的态度,似乎有些不一般,只是秋哥儿本人还没察觉到。至于弟弟,更是尚未开窍,可他竟将自己赢来的花灯送了出去,自己开玩笑跟他要都没给呢。 正思索着杂货铺到了。 夫夫俩挑了四十个陶碗,四个陶罐,外加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拢共花了八十文,在杂货铺逗留了小半刻钟,让伙计拉着送回西街铺子。 这几日沈家也跟镇上百姓一样,每日食三餐,只是晚晌饭较为简单,清粥小菜配馒头包子,若是有卖剩下的竹筒豆腐跟芋头鸡,也算是给家里添道菜了。 四口人吃过晚食,到院子里处理食材,姚青云帮着剁了菘菜,便被姚沐儿赶回房里温书。 黄昏时分,小院静悄悄。 西屋内沈季青吹灭油灯,揽着自家夫郎合眼睡去。 翌日寅时刚过,沈家人便从被窝起来了。 食肆卯时开业,三人忙活一大早,终于迎来了开业的时辰。 沈季青算准了时辰点燃爆竹,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彻街巷,姚沐儿与沈氏捂着耳朵,皆是一脸笑意。 「姚老闆、沈老闆,恭喜恭喜啊。」 「恭喜恭喜,开业大吉!」 「我今儿可带足了银钱,准备领着一家子在沈老弟你这大吃一顿!」 十来张眼熟的面孔,说着祝贺的话,姚沐儿招唿一声,忙笑着跟夫君将众人往铺子里迎。 「听说今日有免费小菜吃,沈老闆可是真的?」 「是真的,来姚记吃饭的食客,都有小菜赠送。」 「姚老闆,骨头汤还送不?」 「送,竹筒豆腐与竹筒芋头鸡价钱不变,另外铺子里还添了两道新炒菜,素的依旧每份六文,荤菜每份十文,大家可以尝尝看。」 「又出新菜了,那我可得尝尝,沈老弟给我们这桌每道菜都上一份!」梁松今日领了媳妇儿跟老娘来,一家三口四道菜,刚好。 「沈老闆,给我来道竹筒豆腐,再来道腊肉蚕豆。」 沈季青在前厅招唿食客,姚沐儿与沈氏在灶房里忙活,两人被火光烤出一头汗水,姚沐儿抽空用帕子擦了擦,后来忙得实在没工夫擦,便直接将帕子系在了额头上。 三人一直忙到近隅中,食客渐渐少下来。 「咋样,来吃饭的食客多吗?」姚沐儿擦着手,问站在柜檯后的夫君。 沈季青没言语,伸手向夫郎比画了个「五」。 「卖出去五十份?」 姚沐儿心想不对,他忙活一上午不应该只有五十份。见夫君嘴角带着笑意,勐然醒悟。 第73页 不是五十份,是五百文! 他们一个时辰就赚了五百文,去掉本钱怎么也有个两三百文,比原先在西巷开食摊多了四成! 当然也有第一天开业,百姓图新鲜的缘故。 不过这是个好开端! 姚沐儿干劲满满,匆匆吃了两口晌午饭,便又埋头忙活开。 姚记食肆一直营业到戌时,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方才关门歇业。 姚沐儿与婆婆坐在方桌前,等夫君把沉甸甸的钱箱搬上桌,一双杏眸骤然瞪得老大。 「好多铜板,这些少说得有一千来枚吧。」 沈氏面上挂着笑,「何止,两千也得有了。」 姚沐儿又惊又喜,忙招唿夫君与婆婆一起数数看。 数银钱是世上最快乐的事,一枚枚铜板累积成山,变成银子揣进口袋,幸福感满满。 三人数了小半刻钟,姚沐儿看着堆成山的铜板,震惊道:「两千又二十六,去掉本钱赚了六百九十七文,比开食摊多了足足一倍!」 沈季青道:「今日头天开业,明日估计没有这些。」 姚沐儿捧着铜板,信心满满:「即便没有六七百,赚个四五百文还是不成问题的。」 两千多枚铜板得串好一会儿,忙完胳膊都僵了,但心里高兴,这日子越来越有盼头,兴许明年自家也能买间铺子开起酒楼。 家里的小钱箱已经装不下,姚沐儿将前几日新买的从床底下拖出来,跟夫君一起将剩余铜板装进去。 「青云还没回来?」 都收拾完,见天色不早,弟弟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姚沐儿不免有些担忧。 书院每日酉时下学,今日兴许有事耽搁了,快过戌时姚青云才背着书袋到家。 小汉子浑身湿漉漉,像是刚从河里爬上来似的,姚沐儿瞧见来不及询问,忙让人回房换了身干衣裳。 「青云,哥进来了。」 「哥。」姚青云擦着头髮,朝他哥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书院小湖化冻,我贪玩在一旁瞧几个同窗钓鱼,不小心滑进去了。」 姚沐儿皱眉,弟弟不是贪玩的人,难不成是被人欺负了? 「青云你跟哥说实话,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没有,哥你别多想,大家都对我挺好的,就是以前没人跟我玩,现在去了书院遇见同岁的,一时有些放纵。」 小汉子缩进棉被里,把自己裹成一个蚕宝宝,对自家哥哥保证道:「哥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好好念书,争取早日考取到功名!」 姚沐儿勾了勾嘴角,接过弟弟手里的帕子,替弟弟擦着头髮。 「好,但是也别累着自己,哥可不想你变成只会念书的书呆子。」 「才不会,我现在每日读累了,就起来打两套哥夫教我的拳法,练了月余人都结实了一圈,不信你看。」小汉子撸起袖子,露出瘦弱的胳膊给他瞧。 别说,还真比以前结实许多,个子也长高了些,但跟同岁人比还是差了一截。 「在书院别捨不得吃喝,哥交了银钱的。」姚沐儿叮嘱弟弟。 书院饭食他瞧见过,一荤一素外加一道汤,用料足油水大,看着还不错,便交了一季度公厨费用。 小汉子被冻得狠了,吸着鼻子道:「哥不用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你是我弟弟,不担心你还能担心谁。」姚沐儿拍拍小汉子脑袋,「待会儿别出去了,哥把晚晌饭给你端屋来。」 「知道了。」 今日时辰不早,沈家四口吃过晚食便早早歇下。 「夫君,我总觉得青云有事瞒着我。」姚沐儿靠在汉子怀里,眉心微拧,「这才进书院半月,已经两次浑身湿着回来,你说他是不是在书院被人欺负了?」 沈季青顺着怀里人长发道:「问过青云了?」 「问了,他说是自个儿不小心滑落进湖里的。」 「前几日去书院给他送伞,瞧他与那些同窗相处得还算融洽,应当没有被欺负。」 姚沐儿眉心拧起又舒展,「兴许是我想多了。」 说着往汉子怀里靠了靠,闭上眼睛道:「今日累了许久,早些睡吧。」 - 二月初九,姚记食肆开业第二日。 本以为生意有所清减,却意外比昨日更加红火了些。 戌时歇业后,夫夫二人将铜板一一数过,竟比昨日多赚了七十文。 姚沐儿喜不自胜,扭身一把抱住坐在身旁的汉子。 「夫君,今日赚了好些银钱,足足七百八十文呢!」 他忙着激动,没瞧见汉子眼底,一闪而过的隐晦眼神。 「家里芋头不够用了,菘菜也得再屯上一些,要不明日你回沈家村一趟,跟二嫂买些芋头与菘菜,再顺道问问秋哥儿愿不愿意来食肆帮忙,若是愿意,后日一早坐宝来叔牛车把人接来。」 「好。」沈季青嗓音低沉,「要不去牛市买头牛,回村子也方便些。宝来叔是村里的车把式,往后咱要的东西只怕更多,若是一直用宝来叔牛车,时间一长村里百姓怕是会有怨言。」 「家里还有二十两银子,一头牛八两左右,倒是买得起。」 姚沐儿仔细想过后,觉得可行。 有了牛车,他们一家子回沈家村,便不用跟大家挤了,也不用考虑时辰问题,想何时走便何时走。 第74页 「隅中食客少,我跟娘能看顾过来,到时你去牛市挑一头回来。」 沈季青点头。 翌日隅中,姚沐儿与婆婆看着食肆,沈季青一人去了北街牛市。 「这位兄弟是要黄牛还是水牛?」牛贩热情地招唿着。 「黄牛,用来耕地拉货。」沈季青挑了几头看起来体型壮硕的,问牛贩子,「哪头性格最温顺?」 「兄弟真是好眼力,这几头是咱家品相最好的,性格也没得挑,若是一定要挑一头,你左手边那头性子最是温顺。」 沈季青点头,又问卖多少银钱,那牛贩瞧他虽长得凶神恶煞,人却意外地很好说话,便起了心思,转着眼珠子贼眉鼠眼道:「咱家黄牛可都是好品种,兄……」 沈季青话都没听他说完,扭头便走。 牛市又不是只他一人贩牛,竟还坐地起价上了。 「兄弟别走啊,九两,只需九两便可牵回家!」 沈季青扭头,面无表情道:「七两。」 牛贩子懵了下,捶着大腿道:「哪有你这般还价的,八两不能再少了,不然我本钱都赚不回!」 「成。」 牛贩子:「……」 牛贩子捶胸顿足,早知道这么好说话,就该要八两半了! 「兄弟板车要不?你若要一百文便可拉走。」 破旧板车五十文收来的,一百文卖出能赚一倍! 牛贩子算盘打得啪啪响,可惜被沈季青一眼看穿。 「不用,家里有。」 说完牵着新买的黄牛,回了西街食肆。 「可买回来了?」姚沐儿见他从后院进来,视线瞟着院里问。 「买回来了,这里我看着,你去院里瞧瞧。」 姚沐儿眸子晶亮,「好。」 还在姚家村那会儿,他就可羡慕别人家有牛,春耕时牵着牛在地里走上两圈就完事儿,哪像他们家,累上好几日才能将田耕完。 后院有个牲口棚,姚沐儿从灶房出来,就瞧见那黄牛隔着栅栏,露出大半肥壮结实的身子,他面上一喜,走过去摸了把黄牛顺滑的皮毛。 这头牛十分温顺,从眼睛就能看出是个性子好的,姚沐儿拿过夫君买的干草餵给它,那黄牛吃完用硕大的脑袋拱拱他掌心,似乎在表达友好。 姚沐儿瞧着新奇,又餵了一小把,直到前厅传来食客上门的声音,摸摸大黄牛的脑袋,恋恋不捨回了灶房。 申时正是饭点儿,食客陆续上门,不大的食肆里登时挤满了人。 沈季青从后屋搬来提前准备好的条凳,让食客们坐着等,大傢伙喝着热茶聊着天儿,便也没觉得等待的时辰有多长。 明日书院放旬假,姚青云今日不到酉时便从书院回来了,小汉子撸起袖子替换下哥夫,沈季青则套上大黄牛,赶着牛车回了沈家村。 一个时辰后,沈老大家。 沈老大虽然分了家,一大家子还是住在同一个院儿里,沈季山在镇上做工没回,留他媳妇跟两个孩子在家。老二沈季海没找到啥活,这几日在家帮着拾掇田地,媳妇儿姚丽娘领着一双儿女,正在灶房烧饭。最小的沈银珠去赵家村,探望生病的外祖母。 沈季青进院没往里走,听院里静悄悄,扬声唤道:「大伯,大伯娘。」 「堂叔!」 一个小豆丁从灶房冲出来,一脑袋扎进沈季青怀里,低头一瞧,是二堂嫂家儿子,庆平小子。 「季青堂弟来啦。」姚丽娘在腰裙上擦着手,笑着招唿,「你大伯跟你大伯娘这会儿快回来了,你先进屋坐着等等。」 她身后跟着安哥儿,小小一只路都走不稳,拽着姚丽娘衣裙,睁着双明亮的眼睛,仰着脑袋一脸好奇地瞧着。 「安哥儿叫人,这是你大堂叔,不认识了?」 安哥儿眨眨眼,张着粉嫩的小嘴儿,磕磕绊绊地说:「叔么,糖。」 「这孩子,不记得你就记得沐哥儿上回来,给他饴糖吃那事儿了。」 姚丽娘被自家哥儿逗笑。 沈季青瞧着可爱,从怀里掏出两块饴糖,给两个小傢伙一人一块。 沈月兰领着女儿在屋里做绣活,隔窗瞧见沈季青来了,并没有动作,直到看见他给两个孩子饴糖,用手推着七岁的沈庆宝,让他也出去讨块糖吃。 沈季青虽不喜被宠坏的沈庆宝,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也分了饴糖。 「叔,抱。」安哥儿有糖便是爹,松开他娘衣裳,抱着堂叔大腿要抱抱。 沈季青弯腰抱起小糰子,软乎乎香喷喷,可爱极了。 「这么喜欢孩子,就没打算跟沐哥儿要一个?」姚丽娘笑着问。 沈季青顿了下,随即说道:「铺子忙,过阵子再考虑。」 「也是。」 孤男寡女在一屋容易让人说闲话,姚丽娘给沈季青倒了水,便回灶房继续忙活开。 沈季青抱着安哥儿在堂屋等了小半刻钟,大伯他们从地里回来了。 「大伯,大伯娘,二堂哥。」 「哎,季青小子来了。」沈有德放下农具,对老二媳妇道,「腊肉拿出来,今儿烧点好菜。」 「大伯,别让二堂嫂忙活了,我待会儿就得走。」沈季青说,「我这趟来是想问问二堂嫂,家里留的芋头打算卖不。」 「堂弟要买芋头?」沈月兰突然从西屋出来,脸上挂着热切的笑,「我家有的是,堂弟要多少,我就这给你装去。」 第75页 沈季海猎了大虫,得了不少银钱,这些钱她们大房一个子儿都没分着,心里够窝火了,这会儿沈季青来家里买芋头,可不得抓住机会狠狠赚上一笔。 姚丽娘手里握着十七两,也没开腔跟她抢,省得到时又弄得家里不安生,让爹娘难做。 沈季青见二堂嫂没说啥,便跟沈月兰把收芋头的事儿说了。 「两文钱一斤,先要个一百斤,大堂嫂家要是还有多余的菘菜,也来个一百斤。」 芋头跟菘菜一个价,都是两文钱一斤,这个价钱倒是公道,可沈月兰想占便宜卖三文钱一斤,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被沈季青那张臭脸吓了回去。 「成,我这就去给你装上,堂弟放心,断不会缺斤少两。」 沈月兰爱贪便宜不假,但这方面还真没煳弄过人。 待她把芋头跟菘菜背来,沈季青拎起来掂了惦,一百斤是有的,于是也没再过一遍称,跟沈季海合力将芋头菘菜搬上牛车。 「哟,堂弟都买上牛车了,这牛油光水滑的,长得可真好。」 沈月兰又是一阵艷羡,几百文说花就花,三婶家这是发财了啊。 沈季青绑好竹筐,驾着牛车道:「大伯、大伯娘,我先回了,改日再来探望你们。」 沈有德摆手,「去吧,路上慢着点。」 「堂哥堂嫂,走了。」 「哎。」 借着明亮的月光,沈季青赶着牛车往村尾走,路过沈长寿家,见院里亮着,下车叩响了院门。 「谁啊。」姚翠荷在院里喊。 「婶子,是我。」 「季青小子!」姚翠荷打开院门问,「咋这个时辰回来了,可是镇上出了啥事儿?」姚翠荷面上露出担忧。 「婶子放心,一切都好,我是来找秋哥儿的。」 「找秋哥儿?」姚翠荷一脸困惑地将人领进堂屋,「秋哥儿,你季青哥找你有事儿。」 沈秋含着口饼子,指着自己:「找我?确定?」 沈季青说道:「铺子有些忙不过来,你嫂夫郎让我问问你,想不想去铺子里帮忙。」 「想想想!」 沈秋饼子也不吃了,闻言连连点头。 「季青哥我想,咱啥时候去,现在就走?」 姚翠荷一巴掌拍自家哥儿背上,「走啥走,也不瞧瞧啥时辰了。」 「娘,疼!」 「还知道疼呢,夜路都敢走,我看你真是无法无天,得好好管教管教了。」 沈秋摸着后背,一脸委屈,「就说说,我这不没走吗。」 沈季青等姚翠荷数落完,说起月钱一事。 「婶子,我跟夫郎租的铺子不大,秋哥儿的月钱可能没其他铺子给得多,开始只有两百文,等上手后每月能拿四百文,您跟秋哥儿商量商量,若是觉得行,明早卯时让秋哥儿到村口等我。」 「成。」 沈季青走后,沈秋挽着他娘胳膊撒起骄。 「还考虑什么呀,嫂夫郎手艺那么好,旁人想跟着学还没机会呢,况且还有月钱拿,哥儿每月能赚四百文,可是沈家村头一份儿。」 见他娘面色犹豫,沈秋忽然提高嗓门道:「娘,您该不是觉着,嫂夫郎给的银钱低不成?」 「哎哟!您又打我!」 沈秋捂着脑门,气唿唿。 「打的就是你。」姚翠荷瞧着自家小哥儿,嘆道,「一天天就知道胡咧咧,这脑袋算是白长了。」 沈秋小声嘀咕,「没有脑袋不成刑天了。」 「啥晴天阴天的,明儿去了铺子好好干,别给你季青哥跟嫂夫郎添麻烦,知道不?」 沈秋精神一振,「娘,您同意了?」 「同意了。」 姚翠荷本也没有不答应,镇上小铺子给的月钱差不多也是这些,沐哥儿没有故意照顾他们一家多给银钱,这让姚翠荷心底踏实不少。 第二日一早,沈秋背上他娘准备的包袱,高高兴兴去了村口。 沈季青已经在那等着,待人爬上牛车,鞭子一扬,大黄牛迈开步子,四平八稳朝岭水镇踏去。 卯正时分,西街姚记食肆已开业半个时辰,因着不到饭点儿,食客尚且不多,卯时一过,食客便渐渐多起来。 「沈老闆,来份竹筒芋头鸡跟两个馒头。」 「哎,您坐着稍等片刻。」 「哟,今儿跑堂咋变成云小子了?」 「书院放旬假,我来铺子里头帮忙。」 姚沐儿听着前厅传来的动静,心里十分庆幸弟弟今日放旬假,不然只他与婆婆两人,还真有些忙活不开。 院子里传来响动,歪头瞧见夫君赶着牛车进院,面上顿时一松。 太好了,夫君把秋哥儿带来了。 「嫂夫郎,我来帮你。」 沈秋包袱都没收拾,进灶房跟着忙活起来。 第34章 软膏 西街满春楼。 「今儿怎么回事,店里生意怎么如此清淡?」 「掌柜的,那姚记包子摊在西街开了家食肆,去那吃饭的食客可多了。」沈东畏畏缩缩,生怕他们这位阴晴不定的柳掌柜,怪罪到自个儿身上。 「姚记。」柳掌柜嗤笑,「一个泥腿子竟有这么大能耐,背后有哪位有钱老爷撑腰不成。」 「这倒没听说过。」 柳掌柜白伙计一眼,「那就去街上打听,这点小事还要我教你?」 第76页 沈东身子弯得更低了,忙应道:「这就去。」 满春楼与姚记同在西街,生意最先受到冲击,其他几家小酒楼也有波及,但进项还说得过去,一日下来也能赚个钵满。 姚记今日又营业到戌时,沈秋跟着一起收拾好灶房,又去前厅帮着忙活,瞧见嫂夫郎弟弟在一旁擦桌子,抿着嘴角瞄了一眼又一眼。 「你老看我干啥?」姚青云勐地回头看向身后。 沈秋吓了一跳,攥着抹布语无伦次道:「谁、谁说我在看你了,我看的是牲口棚里的大黄。」 「大黄?」 姚青云顺着视线往院里头瞧,还真看见半个牲口棚,他挠挠头,跟秋哥儿道了个歉。 「对不起啊,我还以为你对我有意见呢。」 沈秋摇头,扯着手里抹布说道:「说起来我还没好好感谢你呢。」 姚青云又是一愣,「感谢我啥?」 「上元节那天……谢谢你帮我。」沈秋犹豫了下,「那个登徒子只碰了我后背,其他就没有了。」 姚青云「哦」了声,边擦着桌子边道:「你们小哥儿太柔弱了,一不留神就容易被人欺负了去,你得自己强壮起来才不会被人欺负。」 「要不我教你打拳?」 「啊?」 这下轮到沈秋愣住。 姚青云扔下抹布,握着拳头朝空中挥了两拳。 「哥夫教了我一套拳法可厉害了,我才练了一个来月,身体比过去强壮不少,这个月又是淋雨又是掉进湖里,一点事儿没有,连风寒都没染上呢。」 沈秋眸子发亮,「可以用来打架吗?」 「应当可以吧,不过哥夫说教我拳脚功夫,是为了强身健体,不能主动寻衅滋事,除非别人招惹到头上。」 「不滋事不滋事。」沈秋上前一步,一脸希冀地问,「你当真能教我?」 「这有啥不能,只要你能坚持住就成。」 「我能的!」 姚沐儿进来收钱箱,恰好将这几句对话听了去,见弟弟绘声绘色讲起自家夫君教他拳脚功夫的事,脸上表情险些绷不住。 吃过晚食,姚青云便领着沈秋到院里扎马步,沈秋一个小哥儿细胳膊细腿,不到半刻钟便有些挺不住,姚青云在一旁给他加油打气,好歹让他坚持到一刻钟。 「你太弱了,要好好锻鍊才成。」姚青云拍着沈秋肩膀,嘆气道。 姚沐儿:「……」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明日继续。」 「好。」沈秋捶着酸痛的手臂回了房间。 姚青云也准备回房温书,回头见他哥站在自己房门口,不解道:「哥?」 「你给我进来。」姚沐儿拽着弟弟衣领,把人揪进房内。 小汉子见他哥脸色不好,忙说道:「我可没闯祸,我最近乖着呢。」 「没人说你闯祸。」姚沐儿问弟弟,「你教秋哥儿打拳做什么?」 「强身健体啊。」 「他是哥儿,你是汉子。」 「我知道啊,哥儿也能学打拳,咱大元国还有哥儿当将军的呢。」 姚沐儿瞥了眼弟弟左手,幽幽道:「没说这个。」 姚青云明白了,红着耳根慌忙解释:「我刚拍秋哥儿肩膀是想让他加油,不是在占他便宜!」 「秋哥儿今年十五,来年就该相看人家了,你是汉子应该懂得避嫌知道吗?」 他教过弟弟握筷穿衣,也教过弟弟做人待事的道理,唯独没教过男女之情,也不知道这傻小子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姚沐儿看着眼神懵懂的弟弟,在心里嘆了口气。 「时辰不早了,歇息吧。」 姚青云点点头,等自家大哥一离开,抱着棉被没了睡意。 「十五很大吗,怎么就要相看人家了?」 心里头忽然有些不舒坦,小汉子皱着眉头用力按了按。 「不想了,睡觉!」 说罢蒙上被子,强迫自己睡去。 西屋油灯尚未熄灭,姚沐儿与夫君对完帐,并肩坐在床沿泡脚。 姚沐儿将弟弟教秋哥儿打拳的事儿说了,沈季青听后笑了下。 「青云年岁小,不懂这些再正常不过。」他握着夫郎手道,「夫郎不必担忧,明年就开窍了也说不定。」 姚沐儿点头,刚想拿帕子擦脚,就见夫君弯下腰,握着他脚踝,帮自个儿擦起脚来。 他面颊发烫,扯着汉子衣角,害臊道:「我自己来。」 「好了。」 沈季青松开夫郎脚踝,端着木盆道:「睡吧,我去倒水。」 「嗯。」 姚沐儿垂着脑袋不好意思抬头,他这会儿除了脸颊,耳根跟脖子也红得厉害,生怕被夫君瞧了去,掀开被子爬上床,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眸子在外头。 「什么东西,硌死了。」 肩膀被硬.物硌了下,他边嘟囔着边伸手去摸。 是一个巴掌大的圆形小盒子,外观有些像姚玉珠从镇上买的面脂。 难不成是夫君买来送自己的胭脂水粉? 姚沐儿弯了弯嘴角,将盒子翻过来,瞧见上头还写着两个字——软膏。 软膏是什么东西,跟姚玉珠买的不一样,难道是镇上新时兴的面脂? 隔着盖子闻了闻,一股好闻的梅花香钻进鼻尖。 香味这么浓郁,定是顶好的面脂。 第77页 姚沐儿握着盒子,心中十分欢喜。 屋外传来脚步声,他忙将面脂塞进枕头底下,当作无事发生。 汉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油灯被吹灭,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手掌被人握进掌心,一条有力的小臂横过腰间,将他带进温暖熟悉的怀抱,接着湿热的吻落在额角,眉心,跟眼睑。 姚沐儿睫毛轻颤,手撑在汉子胸.膛前,不知该如何应对。 搭在腰间的大手,起初只是隔着贴身小衣缓缓摩挲,几息过后,变本加厉,在腰际与后背间肆意揉.搓。 偶而力道重了,姚沐儿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反应过来忙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 落在鼻樑上的温热触感贴上嘴角,让姚沐儿心尖一颤,唇舌被封住挑.弄,更是让他无所适从,闭紧眼睛,心口像要炸开一般,跳得厉害。 小衣不知何时被剥落,汉子高大的身形随之压了过来。 整整一个时辰,姚沐儿觉得自己像被牛车碾过一般,结束后连一根头髮丝都不想动。 「睡吧,我去打水帮你擦擦。」 沈季青结实的腹部一片濡.湿,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其他,俯身在夫郎颤抖的眸子上亲了下,随即起身下床,去灶房打了盆温水回来。 姚沐儿累得不想动,木偶一般任由夫君摆弄。 片刻后,他闭着眼睛,在一片干爽中沉沉睡去。 - 翌日卯时,沈秋与嫂夫郎在灶房忙活着,小哥儿边洗着菜边问:「嫂夫郎,你昨夜被虫子咬了吗,脖子上好多红包。」 姚沐儿愣了下,反应过来忙拢紧衣领。 「嗯,被蚊子咬了。」他红着耳根道。 「今年蚊子出来得好早,这才二月中旬就出来霍霍人了。」沈秋皱起眉头,「看来夜里睡觉得把帐子挂上了。」 姚沐儿臊得面颊通红,生怕秋哥儿再看出什么,指着身后的几颗菘菜,道:「秋哥儿,这几颗菘菜也洗了吧,按照昨日我教你的那样切。」 「知道了,嫂夫郎。」 前厅陆续传来食客点菜的声音,姚沐儿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将精力全部放在烧菜上头。 过了辰时,食肆客人渐少,几人轮番歇了会儿,紧接着又继续忙活开。 「秋哥儿快去吃饭,忙活一上午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瞧着食客不多,姚沐儿将菜盛进盘子里,让秋哥儿端去一旁吃,自己把食客要的两份腊肉蚕豆炒好端去前厅,这才擦擦手握着筷子抓紧吃上两口。 「沈老闆,来份竹筒豆腐,再来两肉包子。」 「婶子,来份竹筒芋头鸡,再来四个馒头。」 竹筒豆腐与竹筒芋头鸡有现成的,姚沐儿起身刚要去蒸锅里拿,便被自家夫君叫住了。 「我来,你跟秋哥儿继续吃饭。」 姚沐儿耳尖莫名一红,撇开视线坐回小板凳上。 「嫂夫郎,季青哥对你真好。」沈秋啃着包子,一脸羡慕,「我要是也能找到这么好的夫君就好了。」 「会的。」姚沐儿勾着嘴角说。 - 忙活一日,净赚六百五十文,虽比头两日少了些,但还算如意。 姚沐儿收好铜板,抱着钱箱塞进床底下,随即起身将床铺好。 昨夜用剩的软膏露了出来,他瞧着脸皮一热,忙将那小铁罐往枕头下塞了塞。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起,昨晚那些臊死人的场面,面颊顿时火烧一般,烫得厉害。 还当那是面脂,夫君拿出来用在他那处,才晓得竟是那种东西。 夫君还总是要吃他的舌头,做这种事还要吃舌头的吗? 姚沐儿不懂,夫君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只是那事儿实在痛了些,也不知要挨几次才能顺利怀上宝宝,若是挨个三四次还好,十次八次还怀不上可如何是好。 他摸着平坦的腹部,一脸愁容。 沈季青打好热水,进屋瞧见夫郎眉头紧锁,问道:「怎么了?」 姚沐儿摇头。 夫夫二人泡过脚,便吹灭油灯准备歇息。 汉子炙热的掌心抚上后背,姚沐儿心头一颤,认命地摊开身子。 来吧,早日怀上宝宝早日解脱。 第35章 找茬 第二日沈秋瞧见嫂夫郎脖子又被咬了,一脸单纯地提醒他,夜里睡觉记得挂帐子。 姚沐儿点头应付过去,转身悄然红了耳尖。 瞥见弟弟还在前厅帮忙,扬声喊道:「青云,时辰不早了,再不走该迟了。」 「山长领丙字班出门踏青去了,是自愿报名,我没报。」姚青云端着一份竹筒豆腐说。 「丙子班只有你一人没报名,还是也有其他没去的?」 「不只有我一个,还有两个家境不太好的同窗也没去。」 姚沐儿闻言放下心来。 辰时食客多,姚沐儿正领着秋哥儿跟沈氏在灶房里忙活,便听见前厅传来一阵吵闹声。 「哎哟,我肚子好疼,疼死我了!」 「小弟你忍着点,我定要找姚记替你讨个公道!」 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气势汹汹进了姚记,他搀扶着的汉子,年岁比他小一些,正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哀号着。 「好疼,哎哟喂疼死我了!」 「这是咋了,吃坏肚子了?」 第78页 「听你方才说要找姚记讨公道,你弟弟是吃了姚记的吃食,才变成这样的?」 「不能吧,我连着吃了三天,啥事儿没有。」 「兴许就他吃的那盘出了问题也说不定。」 食客们议论纷纷。 「你就是姚记老闆吧,我弟弟昨天在你们姚记吃过晚食,回到家就开始上吐下泻,找来大夫瞧病说是吃食不干净,我弟弟昨天晚上只在你家吃了竹筒豆腐,然后就变成这样了,今儿你要不给我们兄弟俩一个说法,我跟你没完!」 年长些的汉子指着沈季青,愤愤不平道。 姚青云在一旁上菜,闻言气得脸红脖子粗。 「胡说,我们店里的豆腐都是当天去豆腐坊买的,怎么可能不干净!」 「要是干净我弟弟能变成这样?你们是不知道,我弟弟昨天拉了一晚上,人都拉瘦了一圈!」 姚青云还想理论,被姚沐儿拽着胳膊拦住了。 「他弟弟脸色好白,应当不是说谎,难不成姚记吃食当真不干净?」 「昨儿我肚子也有些发胀,莫不是吃了姚记的关系?」 「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些,最近一直吃姚记,如厕都有些不顺畅了。」 几个食客声音不算小地说着。 「我相信沈老闆跟姚老闆的人品,他们绝对做不出以次充好,祸害百姓的黑心事儿。」梁松站出来道。 「沈老闆还在西巷开食摊那会儿,我就在他家吃了,从来没出过任何问题,你说你弟弟是吃了姚记吃食病的,那你要如何证明你弟弟昨日确实在姚记用过晚食?要知道镇上可不止一家铺子,有竹筒豆腐这道菜。」 「是啊,不能空口白牙就来找人讨说法,得拿出证据才成。」 「你弟弟昨天什么时辰来的,可有人跟着一起?」 「哎哟,哥,疼死我了,好疼啊!」 年轻汉子忽然大叫一声,捂着肚子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小弟!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小弟,爹娘走后就剩你我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你要是出了啥事,我哪有脸下去见爹娘!」 汉子跪在地上哭天抢地,抹了两把眼泪,扭头恶狠狠瞪着姚沐儿与沈季青。 「黑心老闆以次充好害我弟弟如此,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就找市监来给我们兄弟评评理,我弟弟明明是吃了你们姚记病成这样的,你们姚记死不认帐,非要我们拿出证据,证明自个儿在姚记吃过饭!」 「这怎么证明,我弟弟昨儿独自来店里吃的,吃完就回家了。请问在座的大哥们,除了那些熟客,谁有办法证明自己在姚记吃过饭?这分明是在故意刁难人!」 「说得在理,换我也证明不了。」 「就是,这吃食吃进肚子就没了,这要咋证明?摆明了是在难为人,姚老闆跟沈老闆真不厚道。」 「我说姚记饭菜咋这么便宜,原来是用料有问题!」 「我早就觉得姚记有问题了,镇上哪家酒楼一道菜不是十来文,姚记一道荤菜才卖十文钱,若不是干了以次充好的勾当,咋赚银钱?」 食客们被这几人说动,看向姚沐儿与沈季青的眼神,带了些怀疑,只有梁松几人还在帮姚记说话。 「哥,我看他们就是来找茬的。」姚青云压低了声音。 姚沐儿跟沈季青自然也瞧出来了,带头说姚记坏话那三人,跟门口那两汉子是一伙的,三人混在食客中扰乱视听,两拨人一唱一和,将大傢伙都骗了去。 沈季青面色阴沉,问夫郎要不要将人赶走,姚沐儿摇头,这个时候把人赶走,岂不坐实姚记用料有问题? 「姚记用料绝对没问题,请大家放心。」 姚沐儿对众人说完,又对门口撒泼的汉子道:「您弟弟病成这样,还是先送去医馆瞧病吧,万一耽搁了病情就不好了。」 「昨儿就去妙仁堂瞧过了,就是吃你们姚记吃的,你们姚记不干净!」 这人弟弟疼得那么厉害,不先带人去医馆瞧病,反而一直在说姚记饭菜不干净,此时就连沈秋都看出不对来。 「季青哥嫂夫郎,咱们该怎么办啊,这两个人像是来故意搞臭铺子名声的。」沈秋皱着眉头,一脸担忧。 几个人合伙做局,让姚沐儿百口莫辩。 食肆外围观百姓越来越多,众人对着姚记指指点点,一场闹剧就将姚记定性为,以次充好的黑心店家。 「市监大人来了!」人群中有人喊。 随即百姓散开,从后头走出一个,身形不高的壮年汉子。 「听说有人聚众闹事?」那汉子眼神在沈家人身上一一瞟过,接着看向门口一躺一跪的兄弟俩,大声呵斥道,「聚众闹事儿的就是你俩?」 「市监大人冤枉啊,我弟弟在姚记吃坏了肚子,我是来讨公道的!」 「既然是吃坏了肚子,为何不赶紧将人送往医馆医治?」 「家中贫寒,实在拿不出银钱给小弟治病。」以哥哥自称的年轻汉子,磕着头声泪俱下,「求市监大人给我们兄弟二人做主,他姚记饭菜不干净,我弟弟吃了上吐下泻,命都去了半条,昨儿给他瞧病已经花了不少银钱,今儿病情加重,实在拿不出银钱瞧病了!」 市监听闻眉头当即一皱,「既然是吃姚记吃出的毛病,就该由姚记支付一应花费,你给你弟弟瞧病一共花了多少银钱,让姚记赔偿你便是。」 第79页 「瞧病加买药共花了四两银子。」 「四两!不是说拉肚子吗,怎的会花这么多银钱?」 「这人莫不是来姚记讹诈银钱的,拉肚子也不是啥重病,抓个药用得着四两银子?」 「我瞧着也有些不对,弟弟疼得直打滚,他非但不着急,还一个劲儿指责姚记饭菜有问题,若当真吃坏肚子危及性命,难道不该第一时间将人送去医馆医治?」 「人家都说了没钱瞧病,何况妙仁堂诊费本就稍贵一些,若是急症四两银子也是有可能的。」 「就是,再说这事儿本就是姚记的问题,难道不该赔偿?那可是一条人命,别说四两,就是十两也值得!」 三人又开始引导食客言论,再加上市监有意帮兄弟二人说话,姚记若是不掏银钱,这铺子往后怕是别想开了。 沈家在镇上没靠山,食肆若想继续开下去,只能妥协认栽。 市监接过姚沐儿递过来的银钱,扭头对两兄弟道:「行了,快拿着银子给你弟弟瞧病去吧。大家也都散了,别影响人家做生意。」 「还做生意,谁要吃这种黑心店家做的饭菜。」 「我可不敢吃,万一吃出啥毛病受罪的是自个儿。」 「走吧走吧,瞧沈老闆脸色待会儿怕是要打人。」 围观百姓与食客一闹而散,只剩梁松与林松柏几个关系好的,还留在铺子里。 「今儿这齣闹剧,摆明是在坑害沈老弟与弟夫郎。」梁松拍着沈季青肩膀,劝慰道,「只当被狗咬了一口,日后再碰上这种事切记不要正面起冲突,先将人稳住,带到人后处理才是。」 「什么凭证都没有,仅凭几句话便笃定是姚记的错,简直欺人太甚!」林松柏甩着袖子一脸愤然。 「没办法,市监虽算不得啥正经官职,但小鬼难缠,咱们这种背后没靠山的,想在镇子上过安稳日子,只能讨好他们。」 梁松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沈老弟,你们食肆开业前,四处打点过没?」 「没有。」 「难怪市监方才一直偏帮那兄弟二人,这是在敲打你们呢!也怪我,竟将这茬忘了,要是我能早些提醒沈老弟与弟夫郎,今日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事儿了。」 梁松自责不已。 姚沐儿听了开口道:「与梁大哥无关,是我跟夫君没打听好贸然开业,这才让人钻了空子。梁大哥,我们这会儿再去打点来得及吗?」 「来得及,只是估计会藉机狮子大开口。往常每月只用上交半两银子,现在有可能要一两甚至更多。」 姚沐儿等人闻言,面上皆露出愁容。 今日生意是做不成了,梁松几人走后,姚沐儿与沈季青五人将铺子收拾干净后,围坐在桌前商量起对策。 「灶房里碗筷还没刷呢,我去刷出来。」沈秋知道自己在这不合适,找藉口躲进了灶房。 「这群王八蛋!」姚青云忍不住骂道,「名头叫得好听,说白了不就是衙门喊来帮忙维持市集秩序的,别说官职,连名册都没录,还真当自己是个官儿了!」 要是自己能早点进书院念书考取功名就好了,哪怕只考个童生,多少也能让这些人忌惮几分。 沈氏嘆气道:「也怪咱不清楚里头门道儿,这才被市监盯上。不行就回沈家村,买上几亩地,好好拾掇两年也能过活。」 姚沐儿拧眉道:「租金已经交了,若是回去这钱就只能打水漂了。」 那可是五两银子,若只是几百文也就罢了。 「我方才仔细观察过,那几个闹事的,跟市监不像一伙儿。」沈季青看向夫郎,「夫郎给我拿二两银子,我待会儿去市监那走一趟。」 「好。」 沈氏问:「这铺子还要继续开下去?」 「开,咱们没做错什么,真要闹起来,大不了去县衙报官。」 「县衙哪是咱们能进的地方,怕是还没见到县令老爷就被扣下了。」 沈氏一番话让沈季青想起他爹,他爹当年便是如此,还没见到县令老爷,就被人抓了回去。 姚青云说道:「大娘,市监不是官儿,跟咱一样是平头老百姓,只不过替衙门办差事而已。」 「那他们也跟咱一样,没见过县令老爷?」 「应当没见过,县令老爷在衙门,市监只在镇子上活动,对接的是衙役。」 「这么说,衙役比市监官儿大?」姚沐儿问弟弟。 「衙役也不是正经官儿,但也不是市监能比的。」 姚沐儿皱眉,「那市监不就跟要保护费的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 姚青云挠头,「也是有区别的吧,市监可以光明正大收银钱,地痞混混只敢暗着来。」 「大娘,哥,哥夫,我觉得咱也不用太害怕他们,就像哥夫说的大不了报官,他们肯定也怕,要是不想将事情闹大丢了市监的名头,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姚沐儿仔细想过后,觉得弟弟说得有道理,去柜檯取了银钱,让夫君到市监那探探口风。 梁松走时将市监住所说了,沈季青揣着银钱,一路寻了过去。 「这不钱三儿吗,今儿又去明玉轩喝酒了?」 「可不,还是明玉轩的酒够劲儿。」 这个叫钱三儿的便是西街市监,晌午在姚记帮着兄弟俩坑人的矮个儿汉子。 第80页 沈季青半道遇见没声张,跟在后头拐进巷子,等人进院后,方才推门进来。 「你谁啊,敢擅闯民宅,信不信我让县令老爷派人来把你抓进大牢!」 钱三儿一身酒气,显然喝了不少,眯着眼睛辨认半天,这才认出沈季青。 「是你!」钱三儿瞧见他眉骨上的长疤,酒都吓醒了几分,跌跌撞撞往后退了两步,指着他言语威胁道,「你、你想干吗?我警告你别乱来,我可是市监,敢对我动手,没你好果子吃!」 「市监说笑了,我是来送钱的。」沈季青从怀里掏出银子,扔在钱三儿脚下。 他面色冷淡,眉间长疤不怒自威,又长得人高马大,往那一站,衬得钱三儿像个侏儒。 钱三儿吞咽着口水,不敢去捡。 家里就他一个,老娘死得早,老爹头年得病去了,又没啥亲戚在这儿,要是死在家里头,怕是十天半月都不会有人发现。这汉子瞧着是个狠的,得先把人稳住,回头再找人收拾他! 沈季青在军营待了八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钱三儿心里盘算着什么,一清二楚。 钱三儿见他一直不说话,嘴角勾起一个谄媚的笑:「兄弟,你先冷静一下,今天的事儿是我不对,我把银子还你。」 今儿敢拿这钱,明儿我就找人,叫你这铺子彻底开不下去! 沈季青一言不发,故技重施从袖口甩出匕首。 那匕首紧贴着钱三儿脑袋飞过去,直直插在身后木板上。 钱三儿吓得跌坐在地,抬手摸了摸脑袋,见没出血,一脸惊魂未定地爬起来,给沈季青磕了三个响头。 「上午那事儿是我猪油蒙了心,银子您都拿走,只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回!」 「放过你,好给你机会找人打砸我铺子?」 钱三儿浑身一抖,磕着头道:「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您放心,往后姚记就是我钱三儿罩着,保准儿没人敢上门找茬!」 这人方才露出的兇狠眼神,显然是沾过人血的,杀过人还活得好好的,要么上头有人,要么是穷凶极恶之辈,不管哪个他都惹不起,他才二十八,媳妇儿的滋味儿都没尝过,还不想下去见短命的爹娘。 「铺子里那几个人是你找来的?」 钱三儿拼命摇头,「那些人我没在岭水镇见过,应该是从别的镇子上过来的。」 沈季青闻言,沉声道:「第一次来岭水镇,就盯上了姚记?」 「大哥,不爷爷,这事儿真跟我没关系,我只想弄点银子花花,那几个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我说的都是真话没骗您。」 钱三儿脑门儿都快磕破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沈季青瞧他不像说谎,没再吓唬,过去拔出匕首,临走前幽幽说道:「见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吗?」 第36章 帮忙 「哥夫回来了!」 姚青云瞥见沈季青进院,站起来问:「市监收下银子没,咱们明天可以继续开业不?」 「照常开业。」沈季青说着,掏出钱袋交给自家夫郎。 那钱袋沉甸甸,少说得有三四两,姚沐儿一拿起来就蒙了。 「哪来的?」 「钱三儿给的。」 「西街市监?」 沈季青点头,转而说起那几个,来铺子里找茬的汉子。 「那些人不是岭水镇的,第一次到岭水镇就跑来针对姚记,应当是背后有人指使。」 姚青云闻言气愤道:「肯定是镇上哪个酒楼找人干的,他们见咱生意好,故意找人闹事,想搞臭咱们食肆的名声!哥,咱们去报官,把他们抓起来!」 「没用的。」姚沐儿拧着眉心说,「先不说进不进得了县衙,那几人不是岭水镇百姓,闹完事肯定早拿着银子跑了。」 「青儿,咱得罪了市监,往后还能在这镇子上过安稳日子不?」沈氏一脸担忧地看着儿子。 沈季青道:「钱三儿是个怕死的,他不敢。」 一家人对沈季青跑去威胁人见怪不怪,只有沈秋一个,全程瞪着眸子,震惊地瞧着沈季青。 威胁了市监还能这么淡定,不愧是季青哥! 姚沐儿见婆婆脸色不好,安抚道:「娘您别担心,夫君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他笑着对几人说:「忙活了好些日子,今儿权当歇业休整了,秋哥儿跟我去烧饭,吃完好好歇息歇息,明儿还有得忙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姚记食肆发生的事,不出一个时辰便传遍了岭水镇。 满春楼柳掌柜听伙计说后,笑出一脸褶子,拿起茶碗悠哉哉喝了口,嘆道:「香!今儿新进来的茶叶不错,待会儿去告诉陈帐房,这茶叶定价两百文一斤。」 「两、两百文?」 沈东还当自己听错了,这茶从茶贩那十文一斤收来的,品质当属劣等,掌柜的定价两百文,是拿食客当傻子不成? 柳掌柜瞥伙计一眼,「怎么,觉得掌柜的我定价不合理?」 「没有没有,掌柜的说这茶值两百文,它便值两百文。」沈东弯恭屈膝,讨好道,「我这就去跟陈帐房说,让他把价钱添上。」 「去吧。」 与此同时,北街悦来客栈。 「你说姚记有人闹事,关门歇业了?」姚添福拨算盘珠子的手顿住,皱眉问伙计,「知道是谁干的吗?」 第81页 「闹事那几个瞧着面生,不像咱岭水真的。」 「西街市监是谁,姚记开业前没去打过招唿?」 「钱三儿,应该没打过,要是打过招唿,事情就不会闹得这么大了。」 姚添福摆手,「忙去吧。」 「哎。」 「等等。」 伙计又小跑回来,「掌柜的,您还有啥吩咐?」 「找两个人去街上散播消息,就说今日去姚记闹事儿的,是其他镇子来的混混,以前没少干过这种勾当,镇上好几家铺子都被讹诈过银子。」 「掌柜的,姚记是咱对家,他们食肆开不下去,对咱只有好处没坏处,可您为啥还帮着他们?」 姚添福瞪伙计一眼,「好好办你的事儿,管那么多作甚。」 「小的不问了,这就出去找人。」 伙计偷偷瞧了眼自家掌柜的,瞧见掌柜脸上的担忧,心里有个大胆猜测:姚记老闆也姓姚,该不会是掌柜的在外头的私吧! 悦来酒楼后院,姚金凤闺房。 「堂姐,你说的都是真的?西街那个生意很火的姚记,是姚沐儿跟他夫君开的?」玉珠满脸的不敢置信,「不可能,你一定是看错了,兴许只是长得像而已,绝不可能是姚沐儿那个丧门星。」 姚金凤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骗你做什么,那姚记确实是姚沐儿与他夫君经营的,只不过已经歇业了,听说有人在姚记吃坏了肚子,姚沐儿为此赔了好些银子呢。」 姚玉珠听后脸上扬起畅快的笑意,「活该。」 姚金凤懒得管她跟姚沐儿之间的破事,问道:「你跟宋家少爷相处得如何?」 说起这个姚玉珠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宋家少爷是个傻子,这事堂姐知情吧?」 「那又怎样,宋家只有那一个儿子,嫁进宋家,你便是宋家少奶奶,只要将宋少爷哄好,整个宋家都是你的。」 呸!说得好听,嫁给一个傻子,传回村里她姚玉珠还要不要做人了! 「既然如此,堂姐为何不自己嫁,反而把这等好事儿让给我?」她对姚金凤阴阳怪气道。 「自然是因为心里念着堂妹,不忍心看堂妹嫁给泥腿子,想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姚金凤柔声道,「宋家僕从成群,是岭水镇数得上的富户,你若嫁进宋家,岂不整日吃香喝辣,到时别说一个姚沐儿,就是一百个姚沐儿也比不过你。」 别的可以不管,只要能将姚沐儿踩在脚下,姚玉珠就开心。 不就是嫁给傻子么,她嫁就是。 - 西街姚记,一家子吃过晚食,早早歇下了。 屋里姚沐儿点着油灯,将今日赚的铜板数了出来。 「今日卖了三百八十文,连一半的本钱都没赚回来。」他抱着钱箱,塞进床底下,「也不知明日生意如何,怕是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明日我找人去街上走一趟,将那几人是混子的消息散播出去。」沈季青铺着被褥说。 姚沐儿点头,爬上床心事重重睡下了。 翌日卯时,姚记准时开业。 沈季青推开门,便瞧见梁松拖家带口站在门外,一起的还有林松柏,与几张常来吃饭的熟面孔。 「沈老弟,大傢伙来吃饭了。」梁松笑着道,「我这桌还是老样子,另外再加一份竹筒豆腐。」 「沈老闆,我这桌也来两份竹筒豆腐,再来俩馒头跟一个肉包子。」 十来个人一齐涌进食肆,不大的位置瞬间被塞满,大家说笑着,佛昨日的事没发生过一般。 姚沐儿在灶房听着,心里头无比感激,让秋哥儿去前厅传话,今日每桌赠送一份新菜,送完为止。 大家听后,一脸高兴。 「那感情好,咱们有口福了!」 「哟,那岂不是说咱们是第一批品尝到新菜的?」 「姚老闆手艺没得说,要是有口酒就更好了。」 「嫂夫郎,我瞧今日食客挺多的。」沈秋回到灶房,说。 姚沐儿却蹙着眉头,「只怕今日就来这些人了。」 沈秋闻言也跟着担心起来。 「先按照五十份的菜量备着吧。」 「好。」 往日灶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开着门都能累出一脑门子热汗,今日关着门也没觉得多热,前厅生意也不成,过了日中蒸锅里的竹筒,才将将卖掉一半。 酉时三刻,姚青云下学到家,见食肆已经打烊,心里便知不好,铺子生意定是受了不小影响。 吃过晚食,姚沐儿抱来钱箱,将铜板全部倒了出来。 「七百六十文,去掉铺子租金与採买食材的银钱,每日还要赔上几十文。」他皱眉道。 沈氏听后心疼地直嘆气。 姚青云与沈秋面上也满是担忧。 「下午生意比晌午好上不少,应该是找来的人发挥了作用。」沈季青说道,「另外,我让他们把姚记明日出新菜的消息一道传了出去,以夫郎的手艺,相信要不了多久,铺子生意就能重新好起来。」 「哥夫,你找的人还挺尽职,我在书院都听说了,咱们食肆要出新菜的事。」姚青云说。 「有人去你们书院宣扬此事?」 「对啊,来回喊了好几遍呢,现在好些人都知道,来咱姚记闹事儿的,其实是别的镇子过来的混子。」 第82页 见自家哥哥与哥夫不知情,姚青云愣道:「那人不是哥夫找来的?」 沈季青眉头微皱,「不是。」 「也不是哥找的?」 姚沐儿摇头。 小汉子彻底蒙了,「那是谁?」 「会不会是梁大哥跟林叔他们?」姚沐儿看向夫君。 沈季青说道:「不会是他们,如果是梁哥找来的人,定会提前知会一声,免得几个人重叠了位置。」 姚沐儿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是谁在暗中帮助,干脆不想了,合力打扫好铺子,便各自回房歇息。 第二日姚记生意虽没恢復如常,但相比昨日热闹多了,新推出的菜品一上午卖出十来份,一整天下来总算有了进帐,虽说只有几十文,但总算没再像昨日一般,入不敷出。 酉时姚记打烊后,大傢伙瞧着桌上的几百枚铜板,面上渐渐有了笑意。 「太好了,再过几日铺子里的生意,就能重新变得火红起来。」沈秋激动道。 姚青云点头,「我在书院交了几个朋友,等下次放旬假,请他们来店里吃饭!」 姚沐儿闻言,笑着说:「好,到时哥给你们做芝麻芋头酥吃。」 - 兄弟俩是混子,专靠坑蒙拐骗过活的消息,不出两日便传遍了岭水镇,如今就算没吃过姚记吃食的百姓,也知道在西街有这么一家铺子在,大家提起姚记,便是老闆手艺好,饭菜便宜,还曾被混子讹去过四两银子。 消息仍在街坊中传着,几日过去大家慢慢淡忘此事,姚记生意也逐渐回到正轨。 二月二十,逸云书院放旬假,姚青云邀请三个伙伴来家里温书,其中便有之前踏青,跟他一样没有报名的两个同窗在。 三人分别是宁家村、赵家村与王家村来的,年岁都与姚青云差不多,最小的一个十二岁,是宁家村人。 三人家中都不算富裕,宁远更是通过族中长辈支持,才有机会来书院念书。 姚沐儿抽空往弟弟屋里送了些吃食,见几人正在认真讨论夫子留下的功课,将吃食放在一旁后,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青云,那件事你跟你哥说了没?」宁远放下书问。 另外两位伙伴听他说起这件事,心情忽地变得沉重起来。 「没有,前些日子铺子里头发生了些事情,我哥为了解决麻烦,好几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姚青云顿了下,继续说道,「反正我是不会给他们银子的,大不了一直在外头站着,就当锻鍊身体了。」 「爹娘跟大哥为了送我去书院念书,已经花了不少银钱,每季二两银子的束脩,我们家勉强负担得起,再多只能退学回家,跟着我爹下地种田了。」王鹏说道。 他是四人中年岁最大的,今年十五岁,去年差一点考上童生,今年有很大希望,只是书院不是他们这种穷人念得起的,今年若是再考不上,便只能捲铺盖走人了。 赵志为也为难道:「我爹说砸锅卖铁也要供我继续念书,可我不想念了,我爹为了凑足二两银子的束脩,没日没夜帮人做工落了一身病,夜里每每听见他咳嗽,便难受地睡不着觉。」 宁远有族中长辈支持,家中日子还算过得下去,只是也不好再向长辈们开口要银钱,于是也一同被山长随意挑了个错处,丢去了外头听讲。 姚青云捏紧毛笔,「若是四月份童生考试没过,你们就不念了?」 三人沉默不语,捧着手里的书,不甘心地红了眼眶。 - 二月底天气回暖,百姓褪下夹袄,换上春衣。 西街某条巷子里,一个身穿红色齐腰襦裙的妇人,摇着扇子拐进巷口。 「到了到了。」 妇人似乎是有什么喜事,笑得眉不见眼,嘴里边自语着,边抬手叩响了木门。 屋里头钱三儿正准备喝点小酒,听见叩门声,手上一抖险些将酒壶摔碎在地。 「谁?」他警惕地问。 「是我,杨媒婆。三爷开开门儿,有喜事儿跟您说。」 还喜事,他差点要给自个儿办丧事! 钱三儿抹了把脑门儿。 自从被那煞神吓过一遭,已经快半月没出过门了,今儿好不容易缓和过来,想喝点小酒压压惊,又被这没眼色的死婆娘一吓,心肝儿都差点吓出毛病来。 「三爷开开门儿呀,真有喜事儿,您听了一准儿高兴。」 「啧,老子倒要听听你能放出什么好屁来。」钱三儿没了喝酒性质,酒壶往桌上一搁,带着一脸怒气到院里开了门。 院门一开,杨媒婆便摇着扇子跨进来,一身脂粉味香气扑鼻,熏得钱三儿一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离我远点儿,有啥事儿站门口说就成!」他捏着鼻子,满脸嫌弃。 一个媒婆整日打扮得跟窑子里出来似的,瞧着就膈应。 「成,听三爷的。」杨媒婆半点不生气,打着扇子笑呵呵道,「三爷,大喜事儿啊,您不是让我帮您留意八字硬的女子跟哥儿吗,我给您找着了!」 「找着了?」 钱三儿一听,也不嫌弃了,忙拉着人进屋细聊。 他给人倒了杯水,搓着手问:「对方是哪家姑娘?」 「王家村的,今年十九尚未婚嫁。不过不是女子,是哥儿。」 钱三儿道:「只要八字硬不怕克,甭管姑娘还是哥儿,都成!」 第83页 「这哥儿命硬着呢,一出生爹娘就被剋死了,后头被送去大伯家,谁知他大伯家孩子当天晚上便发起高热,连着喝了好几服药都没好,最后不得不狠下心将人扔到山里,病情这才慢慢好转。」 钱三儿皱眉,「后来呢?」 「后来被他契父捡回家,养到现在。」杨媒婆摇着扇子吹嘘,「这哥儿在山里冻了一夜都没死,我可找了好些日子,才寻到这么一个命硬的,配三爷正合适。」 「他契父一家没事儿?」 「没事儿,一家人不仅活得好好的,日子还越过越好,他那个弟弟头些年还被送去书院念书了呢。」 钱三儿惊奇不已,「看来这一家子也都是命硬之人啊。」 「可不。」 「那就拜託杨媒婆,帮我好好说和说和了。」钱三儿从怀里掏出五十文钱,「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三爷您就放一百个心,这事儿保准给您办成。」 杨媒婆揣着银钱,扭着胯走了。 钱三儿在屋里搓着手左右踱步,激动得恨不得马上去王家将那王哥儿娶回家。 「忘记问那哥儿叫啥名字了!」钱三儿一拍大腿,「也不知道哥儿都喜欢啥,要不去胭脂铺子买些胭脂水粉送家去?」 嘿嘿,自己可算要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了。 钱三儿越想越开心,拿上银钱急匆匆出了门。 胭脂铺在姚记后头,路过姚记瞧见铺子前围着一群百姓,好奇心使然,停下步子张望了一番。 「这不是市监大人吗,里头有人要找您给评理呢。」 「评理?」钱三儿抻着脖子朝里头瞧,好事儿道,「评啥理?」 「又有人在姚记吃出问题了,这不已经在里头闹了好一会儿,吵着要去找您来给主持公道呢。」 「您快去吧,那沈老闆凶神恶煞,瞧着要打人似的。」 去个屁,我是命硬,不是脑袋硬。 钱三儿在心里骂骂咧咧,见里头那人没瞧见自己,猫着腰熘了出去。 「十两银子,今儿不给我十两银子,你们这生意就别想做了!」 「上次要四两,这次要十两,你们胃口够大的。」沈季青冷笑,「别说十两,一文都没有。」 「什么四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哎哟!哎哟疼死我了,大傢伙快来瞧瞧,姚记杀人啦!」 那汉子一会儿捂脑袋,一会儿捂肚子,一会儿又抱着膝盖,吱哇乱叫,打滚撒泼的模样,一看便知是装的。 但若沈季青当真将人扔出去,到时假的也就变成了真的。 「鬼哭狼嚎啥呢,家里有丧事儿回家嚎去,少出来找晦气!」 一筹莫展之际,钱三儿忽然从人群中冒出,三两句话打破了僵局。 第37章 解决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汉子从地上爬坐起来,对着钱三儿骂骂咧咧,「你家才办丧事,你们全家都办丧事!这么急着跳出来替姚记说话,你跟那姚记是一伙的吧!」 钱三儿可没沈季青那么多顾虑,抬脚就踹。 「我办你奶奶个腿,老子全家早他么死绝了,你要想吃席老子今儿就送你下去!」 「啊啊啊杀人啦,姚记杀人啦,市监大人救命,您再不出来小的没被姚记毒死,也要被这群恶霸打死了!」 「别喊了,你面前这个就是咱西市的市监。」 「找人评理竟然连市监都不认识,这人当真是咱岭水镇上的?」 「瞧着不像,估计又是来找姚老闆与沈老闆麻烦的。」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 那汉子听了非但不怕,反而叫嚷得更大声。 「闭嘴!你吵到老子眼睛了!」 钱三儿又是一脚踹过去,他有分寸,没往要害上踢,但却能让那汉子痛得直冒虚汗。 「说,是谁让你来的?不知道西街是你三爷的地盘吗,敢来西街撒野,当你三爷是摆设不成!」 「救命啊,杀人啦!」 那汉子抱着头,任凭钱三儿打骂威胁,只知道喊救命,其他咬死了不说。 他没了法子,拿眼神儿去瞟沈季青。 「听说这里有热闹瞧,看来我来晚了,这是已经结束了?」 外头走进来个贼眉鼠眼的中年汉子,说话怪里怪气,钱三儿跟他相比顺眼多了。 姚沐儿见这人敢跟钱三儿叫板,不禁担忧地看了眼自家夫君。 沈季青握着夫郎手腕,无声安抚,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这人有什么目的再说。 「魏疯子,你不好好在东街待着,跑来西街瞧什么热闹?」钱三儿手背在身后,朝沈季青几人的方向摆了摆手。 这人有后台,不能硬碰硬! 「这不是东街市监魏疯子吗,他怎么来了?」 「他来西街干啥?」 「刚才进门那会儿不说是来瞧热闹的,要我看这里头一定有猫腻儿。」 听见百姓的话,沈氏双腿一软,沈秋在身后扶了一把,这才没摔倒。 「市监大人求您给我做主啊,他们沆瀣一气欺负老百姓,您要替小的主持公道啊!」 那汉子跪着爬到魏风跟前,磕着头痛哭流涕道。 「三爷这事儿可就做得不地道了,你是西街市监,怎么能跟商铺勾结起来,坑害百姓呢?」 第84页 魏疯子说着弯下腰,拍着汉子肩膀,挤着一双绿豆眼,答应道:「你放心,我虽然不是西街市监,但背后站着徐家,徐家最是公正,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这话直接摆明了自己背后有人撑腰,你们一群乡下来的泥腿子能奈我何? 汉子也是与他串通好的,见他来也不装病了,指着姚沐儿几人胡编乱造道:「昨日我从姚记吃完饭回家就中了毒,我媳妇儿扶我去医馆瞧了,大夫说是猪肉中毒,他们姚记用了臭猪肉害我中毒,我来讨公道又联合市监对我拳打脚踢,求市监大人为我做主,讨一个说法啊!」 魏疯子一听,眯起那双老鼠眼,看着沈家人道:「用臭猪肉做吃食,这可不是小事儿,往大了说这属于毒害百姓啊。」 钱三儿听得直皱眉,「魏疯子,这是我西街的事儿,你真要插手?」 被这人盯上别说铺子开不了,人也得掉层皮,他平时是贪财了些,但对人命还是敬畏的。 魏疯子抄着双手,笑眯眯:「这怎么能叫插手呢,有百姓说钱三爷做事不公,我这不帮着讨公道呢吗。」 「这个公道你想怎么讨?」 「那得问他。」魏疯子踢了汉子一脚。 后者咧开嘴,抬起头又装得像模像样。 「让姚记赔偿我十两银子!我差点死了,一条人命怎么也值十两吧?」 「姚记只是家刚开了几天的小食肆,哪有那么多银子赔你。」 魏疯子嬉皮笑脸道:「那就只能喊人来封店了。」 「你看你,多大点事儿咋还扯上封店了。」钱三儿也会变脸,一听要封店,笑呵呵道,「这样,给他们五天时间让他们凑凑。」 「三天,凑不出来就等着被封店吧。」说完领着闹事的汉子,扬长而去。 「呸!什么东西!」 钱三儿朝魏疯子离开的风向,用力啐了口。 「要不是有徐家在背后撑腰,老子会怕你?!」 见百姓还围在铺子前,钱三儿挥手道:「散了散了,没热闹瞧了,大家都散了吧。」 扭头瞧见那煞神面无表情看着自己,钱三儿腿肚子一抽,差点当着沈家人面,给他跪下磕一个。 「那啥,刚才那个贼眉鼠眼的叫魏疯子,是东街那边的市监,身后有徐家撑腰,这些年没少借着徐家名头敛财,你们在岭水镇没个靠山,跟他对上就是死路一条。」 沈季青过去将食肆门关了,侧身站在桌前道:「坐下说。」 「哎。」 钱三儿乖乖坐下,听姚沐儿问起「封店」,解释道:「我们哪有封店的本事啊,其实就是找人来铺子里打砸,一次不行就两次,直到你们铺子开不下去,自个儿走人。」 「简直就是恶霸!」沈秋忍不住骂。 「他可比恶霸狠多了,东街那边比咱们这头繁华,头两年有个人在那开铺子,他见人铺子生意红火,几次上门讨银子,次数多了掌柜不肯,就被他生生打断一条腿,如今人还活没活着都不晓得。」 「这……镇子上发生命案,县令老爷不管吗?」沈氏问。 「怎么管,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岭水镇那些有钱老爷的话,可比县令老爷管用多了。」 「大娘,沈爷,我看你们一家关铺子跑吧,跟魏疯子作对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除非你们背后有比徐家还大的靠山,不然还是赶紧搬离岭水镇吧。」钱三儿劝道。 沈季青道:「我们会好好考虑的,多谢你今日帮忙说话。」 「沈爷客气了,我也是看不惯那魏疯子,可惜没人治得了他。」 「沈季青,三爷叫我名字就行。」 听煞神叫自己三爷,钱三儿汗毛直立。 「啥三爷,叫我钱三儿。」他讨好道。 钱三儿没待多久便走了,临走前姚沐儿去灶房捡了两个竹筒菜,让他带回去吃。 这才日中,一家人吃过晌午饭,沉默着将铺子打扫了。 酉时姚青云下学,见食肆打烊,还在高兴今天生意好,吃食这么早就卖净了,听沈秋说了今日发生的事,两条眉毛顿时皱成一团。 「欺人太甚,等我考上功名,非把他们一个个抓进大牢不可!」 小汉子一脸愤怒,他问一旁的沈秋,「我哥跟哥夫呢?」 「在房里商量对策呢,咱们还是别去打扰了。」沈秋低声道。 姚青云点头,背着书袋气沖沖回了自个儿房间。 西屋里头,姚沐儿愁眉锁眼,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出个应对的法子来。 「我去把人杀了。」 勐然听见夫君说要杀人,姚沐儿吓了一跳,忙拉住夫君把人紧紧看住。 「别冲动,杀人是要蹲大牢的!你进去了我跟娘咋办?」 怕制不住他一把将人抱住,苦口婆心说了许久,抬眼瞧见汉子眼底的笑意,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都火烧眉毛了,你还笑得出来。」他捶着汉子胸口,气道。 沈季青抓住夫郎手,放在掌心中捏了捏。 「怕你气坏身子,说个玩笑话。」 「这节骨眼说玩笑话合适吗?」姚沐儿瞪他一眼,「若是想不出法子应对,后日就得关店搬回沈家村,有魏疯子在,往后再来镇上都得绕着走。」 「魏疯子借徐家名头作威作福,但他本人只是一个毫无权势的平头百姓,若是死在家中,徐家也不会追究。」 第85页 姚沐儿瞪大眸子,「不行!威胁吓唬就算了,这里又不是战场,杀人可是要赔命的,我不想你有事,大不了咱铺子不开了,回家种地也能过活。」 沈季青道:「听夫郎的。」 他本就没想杀人,只是见夫郎神情恍惚,吓吓他罢了。 姚沐儿哪里晓得自家夫君心思,他信以为真,还当夫君真要去杀人,就连睡觉都将人抱得死死的。 心里装着事儿,又怕夫君趁自己睡着熘走,直到夜半都毫无睡意。 沈季青也没睡,揽着夫郎肩膀,指腹一下下擦过肩头,无声安抚着怀里人。 「夫君,我想起一件事。」姚沐儿侧过身子,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那双杏眸格外明亮,「六娘婶子的儿子在县衙当衙役,要是能把他请来,这件事是不是就解决了?」 「六娘婶子是?」 「翠荷婶子她弟媳,说起来还算是你我媒人呢。她儿子叫姚石头,我小时候见过几次。」 姚沐儿眸子越发明亮,「石头哥人很好,咱们找他帮忙肯定能成。」 石头哥? 听夫郎叫得亲热,沈季青有些吃味,绷着张脸将人往怀里揽了揽。 「夫君,明儿咱回沈家村,找翠荷婶子帮忙吧。」 「好,时辰不早了,睡吧。」 「嗯。」 事情有了转机,紧绷的心弦一松,困意接着袭来。 姚沐儿打了个哈欠,寻了个舒服姿势,靠在夫君怀里安稳睡去。 翌日一早,姚沐儿在饭桌上将法子说了,一家人闻言脸上皆露出笑意。 吃过早食,姚青云背着书袋去了书院,沈氏留在家里,沈秋跟着一起回了趟沈家村。 姚翠荷听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一巴掌趴在桌子上,将那些毁人营生的混子怒骂一顿,尤其是魏疯子。 骂够了,喝口茶,润润嗓,对夫夫二人说道:「走,我跟你们去姚家村找六娘。」 一行人坐上牛车,摇摇晃晃去了姚家村。 「娘,姚沐儿跟他夫君来咱村了!」 姚玉珠在村口等着坐牛车去镇上,远远瞧见姚沐儿一行人,忙提着裙子跑回家。 姚桂芝听了,没好气道:「来就来呗,腿长他身上,咱还能管住他去哪儿不成。」 「他不是在镇上开了家食肆吗,听说差点吃死人,市监大人都来了,让他三天凑够十两银子赔给人家,凑不够就找人来砸店!」姚玉珠着急道,「不在家筹银钱,反倒跑姚家村来了,娘您说他不会是来咱家借银钱吧?」 「丧门星到哪儿都是丧门星。」姚桂芝掸掸袖口,吊着眉梢道,「让他来,他要是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你娘我就发发善心,借他个四五文。」 「十两银子,岂不是能把头磕烂?」姚玉珠心里一阵暗爽。 母女俩正做着美梦,院外有村民经过,沖二人喊道:「兴福家的,你家沐哥儿领着哥儿婿到村里了,这会儿正往孙六娘家去呢,你不过去瞧瞧?」 去她家干啥?难不成知道从自个这儿讨不到银钱,去别家借了? 不行,我得去瞧瞧那个丧门星葫芦里卖的啥药。 姚桂芝院门一锁,母女二人小跑着去了孙六娘家。 这会儿姚沐儿一行人已经到了,姚翠荷叩开院门,屋都没进,将此行目的与孙六娘一说,一群人便又坐上牛车匆匆赶往县里。 待姚桂芝母女跑到村尾,孙六娘家大门紧锁,人已经走了小半刻钟了。 姚家村离源阳县约莫二十七八里路,到了岭水镇走上官道,牛车便快了许多,只用了一个半时辰便到了县里。 姚沐儿等人不知县衙在哪儿,孙六娘指了路,沈季青赶着牛车行了两刻钟的时间,远远瞧见了县衙大门。 「带银钱了没?」孙六娘问。 姚沐儿掏出身上的十两银子,「带了,这些够吗?」 「用不上,一两就成。」孙六娘拿了一两,对几人说道,「大姐你们在这等等,我去去就回。」说着跳下牛车,朝县衙后门走去。 沈季青将牛车牵去一旁,四人在巷口等了半盏茶的工夫,孙六娘领着一个身穿衙役服饰的高壮汉子,挥着手往这边来。 「大姑,秋哥儿。」姚石头走过来叫了人,偏头看着姚沐儿与沈季青,露出一脸憨笑,「这是沐哥儿跟弟夫吧?」 「石头哥,你还记得我呢?」姚沐儿笑着说。 「当然记得,你小时候是咱姚家村长得最可爱的小哥儿,我可爱跟你玩儿了。」 「咳咳!」孙六娘杵儿子一下,「当着沐哥儿夫君面胡说啥呢!」 姚石头面色尴尬,挠着后脑勺对沈季青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拿沐哥儿当弟弟的。」 沈季青点头,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见弟夫没生气,姚石头心道这人瞧着面冷,没想到还挺好说话。 寒暄过后,几人说起正事儿。 姚石头听了事情起因,点头答应下来:「沐哥儿跟弟夫别急,明儿我就到岭水镇走一趟。」 姚沐儿道:「不会影响石头哥在衙门办差吧?」 「不影响,平日没事大家爱干啥干啥,只要来点个卯就成。但今日不成,县里张员外请大家吃酒,就连我们这种杂役都得到场。」 「石头跟大姑说说,这县里员外老爷家当真跟咱岭水镇一般大?」姚翠荷拉着外甥,好奇地问。 第86页 沈秋也一脸好奇,歪着脑袋凑过去听。 「大姑这是从哪儿听来的传言,那些员外老爷家是大,但也没大到赶上一个镇。不过我们县令老爷的府邸很大,我上回去送东西差点迷路出不来。」 姚翠荷瞪起眼珠子,「嚯,那得多大,没有一个镇,半个镇也得有了吧!」 姚沐儿听后满脸震惊,半个镇子那么大的宅子,那得花多少银钱才能建成? 回岭水镇路上,姚翠荷与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哥儿,猜了一路县令老爷那大宅子里头都有啥,猜到最后竟连白熊跟大虫都冒了出来。 在前头赶车的沈季青,绷直了嘴角,任由几人去猜,只要高兴便好。 今日时辰晚了些,担心路上不安全,姚翠荷便没回家,跟自家哥儿睡一屋对付了一晚,第二日早早起来赶回了沈家村。 家里田还没收拾完,要赶回去继续拾掇呢。 「开门,大白天的不开门营业,别不是趁机跑了吧?」 沈秋正在前厅擦着桌子,听见拍门声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忙跑去院里叫人。 「魏爷,这沈家别不是真害怕跑了。」刘老二顺着门缝往里瞧,见里头没人,扭头说道。 「跑个屁,没瞧见里头有人影闪过吗?」魏疯子一脚踹过去,「继续给我敲,直到开门为止。」 刘老二踉跄一下,站稳后笑得一脸谄媚:「晓得了。」 抬起手刚要拍门,便被人从里头打开了,蓦地与一双冰冷骇人的黑眸对上,刘老二嵴背一僵,冷汗霎时顺着额角滴落。 「哟,这不沈老闆吗,银子可凑够了?」魏疯子五官扭在一起,贼眉鼠眼地问。 沈季青视线落在魏疯子身上,冷澹的眼神不带一丝温度。 魏疯子被那眼神盯得直发毛,刚要破口大骂,就见刘老二指着他身后,表情惊恐道:「魏、魏爷,官、官差大人来了!」 魏疯子心下一惊。 官差不在县衙待着,到岭水镇来作甚? 他面上阴狠,扭头却弓着腰,一脸讨好地迎上去。 「官差大人咋来岭水镇了,可是来替县令老爷办差事儿的?」 姚石头左手握刀,不说话往那一站还挺唬人。 他身侧站着一个同样握刀的,个头比他只高不矮, 魏疯子被二人瞧得的脑门冒虚汗,抬手擦了又擦,眼瞅着围观百姓越来越多,一颗心也跟着往下沉了沉。 那狗.日的不是说沈家背后并无靠山,连衙役都请来了,这叫没靠山?! 岭水镇只是个小镇子,寻常百姓一辈子都没见过官差长啥样,这会子瞧见有官差到镇上,纷纷赶来瞧热闹,片刻工夫就将姚记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举报镇上市监滥用职权、鱼肉百姓,我们是来处理此案的。」姚石头不苟言笑道,「你是西街市监?」 「我、我是东街市监。」 姚石头身旁的衙役,眸子一瞪,「东街市监不在东街值守,在西街作甚?」 什么值守,市监又不是官职,这么说只是为了吓唬人罢了。 果然,魏疯子听后吓得不轻,抹着冷汗强装镇定道:「这人叫刘老二,小人是来陪他讨公道的。」 「这事儿不该找西街市监,用得着你?」 「大人有所不知,西街市监叫钱三儿,这人与姚记老闆认识,刘老二来讨要说法不成,这才求到了小人那儿。」魏疯子说着故意朝二人露出钱袋。 那钱袋鼓鼓囊囊,少说有个五六两,他当初坐上市监的位置,也才给上头塞了二两银子,心想六两怎么也够用了。 谁知这二位只瞥了一眼,表情半点变化都没有。 魏疯子心里骂了句「胃口忒大」,又从怀里掏出三两碎银添里头,结果非但没成,还险些被按住打板子。 「干啥,不知道贿赂官差是要打板子的吗?」姚石头厉声道。 「不敢不敢。」 魏疯子双腿一软,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不敢再继续闹事,给刘老二使眼色,让他想办法让二人脱身。 被徐旺瞧见,直接一个箭步上前,刀柄冲着刘老二,黑着脸问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刘老二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官差,更别说是两个,如今被这么一吓,瞎话都忘了编,倒豆子一般将受人指使的事说了出来。 「你说是沈四狗指使你干的?」沈季青皱眉,他跟夫郎还以为是哪个酒楼看不惯姚记生意好,特意找人来给姚记使绊子,没想到竟是沈四狗暗中使坏。 「都是沈四狗给我出的主意,要抓抓沈四狗,跟我没关系啊大人!」刘老二跪在地上,哭诉道。 「之前来姚记闹事的人,跟沈四狗有关系没?」 「都是他找来的……」 沈季青闻言彻底冷下脸来,徐旺在衙门是出了名的阎王脸,这会儿瞧见沈季青,觉得自己这样顶多算刚死的小鬼,这位是真阎王,那眼神瞅着跟杀过人似的,惊悚得很。 徐旺道:「这么说,魏疯子也是你们找来讹诈姚记的了?」 魏疯子浑身一颤,忙给自个儿开脱:「大人,我跟他们没关系啊!」 「闭嘴,让刘老二说!」 刘老二不敢欺瞒,「魏爷、魏疯子说只要给他五两银子,就帮我们办成这事儿……」 徐旺听后怒喝道:「寻事滋事、欺诈百姓银钱,按照大元国律法应重打二十大板,并勒令其返还全部银钱。刘老二、魏疯子,你们可认罪?若不认便与我二人一道回衙门,面见县令老爷!」 第87页 二人哪里敢,忙磕头认罪,各自被打了二十板子,将讹诈的银子赔了后,一瘸一拐离开西街。 「官差大人真是好人,可算有人治一治那魏疯子了。」 「可不,这些年那魏疯子仗着有徐家撑腰,不知敛了多少钱财。」 「官差大人能为咱们平头百姓做主,真是太好了。」 热闹瞧完,百姓们嘴里说着好话,纷纷散了。 姚记铺子里头,姚石头咧着嘴露出一脸憨笑。 「这是徐旺徐大哥,我不说话还能唬人,一说话就容易露馅,于是就把徐大哥请来帮忙了。」 「徐大哥。」沈季青跟着叫了声。 都是汉子,姚沐儿没上前,打过招唿便与婆婆、沈秋一同出去了。 「多谢姚大哥跟徐大哥帮忙,这些银子不多,拿去县里也能吃个几回酒。」沈季青把讨回来的几两银子,塞给二人。 衙役算不得官职,每月俸禄不过百文,他们不靠俸禄过活,靠的是「额外收入」,因此沈季青塞得这银子,徐旺并没有拒绝,心里还挺高兴,跑一趟岭水镇就白得了二两银子,顶得上县里好几天孝敬了。 「快晌午了,姚大哥与徐大哥吃过晌午饭再走吧。」 徐旺咂摸着嘴,道:「成,来的路上听石头兄弟说,弟夫郎手艺一绝,正好尝尝。」 「嫂夫郎,我刚才去前厅送菜,瞧见季青哥把刘老二跟魏疯子赔给咱的银钱,给了表哥他们。」沈秋跑回灶房说。 姚沐儿翻炒着锅里的菜,与性子单纯的秋哥儿道:「这银子该给,别说四两就是十两二十两也值。你想想看,有了今日这事,往后镇子上那些地痞混子,谁还敢到咱食肆来撒泼?像魏疯子那样背后有靠山的,都怕衙门里的人,何况普通老百姓。」 沈秋扯着手里的菘菜,激动道:「也就是说,往后再也没人敢来姚记捣乱了!」 姚沐儿笑着点头,沈氏面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 酒足饭饱,姚石头顶着一张黑里透红的脸,对徐旺道:「徐哥你先回,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想回趟家瞧瞧我娘。」 「成,那就明儿见。」 徐旺拎着姚沐儿打包好的竹筒菜,哼着小曲离开姚记。 人走后,姚石头掏出银子,搁在桌上。 「弟夫这银子你拿回去,方才当着徐旺面不好推辞。」 沈季青道:「石头哥收下吧,下午还有件事想麻烦石头哥跟着跑一趟。」 「成。」 姚石头没问啥事,一口答应下来,坐着牛车回沈家村路上,才知道那个沈四狗也是沈家村人,打小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因为被沈季青教训过,跟他一直不对付,这回见他在镇上开了食肆,便暗地里找人使绊子要银钱,想要搞垮姚记。 「沐哥儿跟弟夫放心,我保证让沈四狗把吃进去银子,原封不动吐出来!」 牛车晃悠悠进了村子,村民见有官差进村,登时吓了一大跳,还当沈有善家季青小子犯了啥事儿,听说是来找沈四狗的,安心不少。 沈四狗那细胳膊细腿的,疯起来几个汉子还能合伙制住,换成季青小子那个煞神,十个汉子一起上怕是都不成,那可是连大虫都不怕的主儿! 「官差大人,我半刻钟前瞧见沈四狗拎着壶酒回家了,您这会儿去定能堵到人。」有村民说。 沈四狗就是个害虫,被官差抓走了才好。 几个村民跟上去瞧热闹,到了沈四狗家,有人帮着叩开门,沈荷花打开院门,见乌泱泱一大帮子人围在外头,还有官差在,心里头顿时咯噔一声。 「沈四狗可在家?」姚石头握着刀柄,绷起脸问。 沈荷花被那气势吓到,吞咽着口水,害怕道:「在、在家,官差大人您找我儿啥事?」 「你儿子沈四狗与人勾结讹诈姚记,我是来抓人去衙门见县令老爷的。」 沈荷花一愣,「我儿子打小乖顺,咋可能做出讹诈人钱财的事儿,官差大人一定是找错人了啊。」 「呸!这沈荷花可真会睁眼说瞎话,她儿子偷鸡摸狗啥事儿没干过。」 「官差大人她骗您呢,您若不信在村里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 「我说这些日子沈有田家咋天天大鱼大肉,还当沈四狗搁哪儿发了财,原来是在镇上干起了坑骗人钱财的勾当,这坑的还是季青小子!」 「官差大人,我们沈家村没这种烂心肝的畜生,您把他抓走吧!」 「对,抓去大牢关他个十年八年,看他还敢不敢做坏事儿!」 全是落井下石,没一个愿意帮自个儿子说话的,沈荷花见状拦在院门口,朝院里喊道:「狗子快跑,有官差来家里抓你了!」 「啥官差,我又没犯事儿抓我干啥?」 沈四狗喝得醉醺醺,瞧见院外站着一群妇人跟哥儿,还当自个儿进了窑子,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晃晃悠悠朝外走。 一群人被臊得老脸通红,指着沈四狗鼻子骂得要多脏有多脏,还有人捡了石头往沈四狗身上丢,沈荷花护着儿子,也被砸了好几下。 「当众调戏良家妇女及哥儿,罪加一等!」 第38章 小姑 姚石头佩刀一拔,沈四狗登时被吓得醒了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官差大人,这事儿不是小人干的啊,小人这几日一直待在家里,门都不曾出过,是沈季青栽赃陷害!」 第88页 「刘老二跟魏疯子已经被押去衙门了,你说你是被陷害的,那就同我一起去衙门,与他们二人对峙!」 沈四狗听见刘老二跟魏疯子被抓进衙门,顿时慌了神。 衙门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跟他一起进出赌坊的兄弟,进去后就没再出来过,听说那些衙役会动用私刑,还把犯人跟一些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关在一处,看他们厮杀,被打死的犯人直接一张蓆子裹起来,扔到乱葬岗,被野狼啃得尸骨无存…… 沈四狗越想越怕,为了不被抓进衙门,抬手拼命扇自己巴掌。 「官差大人,小人认罪,都是小人的错,小人一时鬼迷心窍,找人坑骗了沈老闆银钱。但小人只找了刘老二,魏疯子的事都是刘老二的主意,小人不知情啊!」 沈四狗用足了力气,一张脸很快便肿得像猪头,他跪下磕着头道:「小人知错了,求大人给小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小人往后再也不改了,坑骗沈老闆的银钱也如数奉还,求大人救救小人,小人不想被关进大牢啊……」 「呸!还知道怕,干坏事儿的时候咋就没想过会有今天?」 「既然要赔银钱,你从我儿子手里骗走的二百文也还来!」 「还有俺!当初俺家最后一只下蛋的母鸡,也被你偷去烤了吃,逮到你时家里还有拔下来的鸡毛呢!这银钱你也得赔俺才成!」 「也得赔我家!」 「官差大人,村里好些人家都被沈四狗霍霍过,您可得给大傢伙做主啊!」 村民七嘴八舌,纷纷将沈四狗这些年,在村里的恶行说了出来。 「大家放心,衙门就是专门为百姓办事儿的,这事儿我一定帮你们讨个公道!」 姚石头佩刀往沈四狗脖子上一横,厉声斥问:「沈四狗,村民说的这些罪行你认是不认?!」 「小人认,小人全都认,小人会把银钱还给他们的,只求官差大人别抓小人进大牢……」沈四狗被横在脖子前的刀,吓得□□一热又一凉,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银子,递了过去。 姚石头接过来掂了掂,「这些最多六两,不够。」 「小人保证三日内凑齐!」 沈荷花也往地上一跪,哭着替儿子求情道:「大人,我家狗子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他吧,银钱我们肯定赔,绝不会赖帐,求您千万别把他抓走,大牢不是人待的地儿,我儿进去再想出来就难了啊,求大人放过我儿子吧呜呜呜……」 「看在沈四狗认罪态度不错的份上,可以网开一面不抓进衙门,但惩罚不可免,按照大元国律法,沈四狗作为主谋当重打三十大板,并偿还被欺诈者全部钱财!」 「三、三十板子太多了,大人能不……」 沈荷花还想求情,被姚石头握刀一吓,立马把话头咽了下去。 「官差大人这有板子,您看成不?」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递上木板。 姚石头瞅了眼,点头接了过来。 三十板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控制好力道,能让人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下不来床,沈四狗的惨叫声,在沈家村上空迴荡了小半刻钟,三十板子下来,人直接昏了过去。 沈家村族长沈明坤姗姗来迟,瞧见一旁被打得血肉模煳的沈四狗,脸色都没变一下。 「您就是族长吧,这些银钱就交给您,由您发给大家。」姚石头说,「事情办也完了,那我就回衙门,跟县令老爷交差去了。」 「官差大人一路走好!」 「感谢官差大人为民除害!」 村民热情欢送,姚石头绷着脸一一点头,转身翘起嘴角破了功。 「县令老爷即将调任,非命案不得上报,何况这点小事儿就算被抓进县衙,也只是打几板子了事,县令大人是不会管的,咱私下解决还能多打几板子出出气,顺道把银钱要回来,我就自作主张把事办了。」他小声跟姚沐儿夫夫二人说。 姚沐儿点头,「谢谢石头哥,经你这么一吓,沈四狗.日后肯定不敢再胡作非为了。」 姚石头一脸憨笑,「都是自己人谢啥。」 县衙还有事要办,姚石头坐牛车到岭水镇,便跟两人分开了。 「姚老闆、沈老闆,食肆明儿开业不?」 两人回到铺子,正巧碰见几位相熟的食客。 姚沐儿从牛车上跳下来,对几人笑着说:「开业。」 「太好了,几日没吃到姚老闆手艺,想得很。」 「可不,我这胃口都变差了,就想吃一口姚老闆烧的竹筒菜。」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明儿再来。」 「哎。」 姚沐儿与夫君赶着牛车进院,沈氏在堂屋隔窗瞧见,忙跟秋哥儿从屋里迎出来。 「咋样?那沈四狗被抓起来没?」 「没有,被打了三十板子,皮开肉绽,十天半月都下不了床。」沈季青道。 沈秋听后,畅快道:「活该,这就是报应。」 「事情是解决了,可食肆名声被毁,生意怕是没以前好做了。」沈氏担忧道。 姚沐儿抓了把干草餵给大黄,扭头朝婆婆说:「娘您放心,石头哥已经把事情跟百姓说清楚了,相信姚记没问题的食客挺多的。」 沈氏还是有些担心,第二日食肆重新开业,瞧见一批批食客接二连三进店,心中方才踏实下来。 第89页 营业到申时还有百姓进店,姚沐儿见菘菜不够了,招唿沈秋道:「秋哥儿菘菜不够了,你去菜窖里抱几颗上来。」 「哎,这就去。」 沈秋转身出了灶房,进菜窖抱了两颗菘菜,刚爬上来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叩门的声音。 「谁呀?」 「这位小哥儿我找人,请问这是沈有善家不?」 沈秋凑近瞧了眼,外头站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身边还跟着两个年岁不大的姑娘,这三人他没见过,顿时心生警惕,问道:「请问婶子是?」 「沈文茹,小哥儿跟秀梅嫂子一说便知。」 沈文茹!这不是季青哥小姑的名字吗?! 沈秋连忙将院门打开,激动道:「您是文茹姑姑?」 不等沈文茹回应,扭头沖院里头大声喊:「大娘,文茹姑姑来了!」 沈氏在灶房帮忙捡包子,闻言惊得手里包子没拿稳,又掉回了蒸笼,回过神来急忙跑出灶房,瞧见院外站着的妇人,倏地红了眼眶。 「小妹,当真是你!」 「嫂子。」沈文茹满眼热泪。 姑嫂二人拉着手,瞧着十来年不见的人,落下泪来。 沈氏拉着人道:「外头冷,咱进屋说。」 沈文茹擦擦眼角,笑着应:「哎。」 沈氏领人进了堂屋,瞧着自家妹子身后两个闺女,眼熟得很。 「嫂子,这是我的一双女儿,老大叫柔霜,老二叫柔雪。」沈文茹将女儿拉上前,「你们见过面的,上元节那日多亏了嫂子一家帮忙,柔霜柔雪才能免遭人牙子毒手。」 提起上元节沈氏就想起来了,「当时就觉得那俩孩子眼熟,没成想竟真是小妹的孩子。不过你方才说的人牙子是何意?」 「嫂子可还记得那个卖糖人儿的?」 沈氏大惊失色,「那卖糖人儿的老闆是人牙子?」 沈文茹点头,「我们街上有户人家丢了闺女,听人说曾远远瞧见卖糖人的跟那姑娘拉扯,后来一转眼就不见了,还当那姑娘回家了,谁知竟被拐了去。」 她拉着女儿一脸后怕,「幸好嫂子一家帮忙,不然柔霜柔雪怕是也一起遭了难。」 「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沈氏见小外甥女吓白了脸,心疼不已。 「娘,三伯娘,你们别难过了,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该笑才对。」陈柔雪给她娘擦着眼泪说。 「对,该高兴。」沈文茹用帕子擦干眼泪,笑着对沈氏说道,「昨儿我跟柔霜柔雪到西街办事儿,正巧碰上有人来铺子里找茬,这才晓得嫂子一家搬到了镇子上。」 「嫂子这些年过得可好?」 「好着呢,你瞧铺子都开上了。」沈氏说着,忍不住嘆气道,「自打你被爹娘送进陈家,便跟家里断了联繫,这么些年过去,定是吃了不少苦。」 「头两年确实吃了不少苦头,还好老夫人慈悲,做主将我许给了娘家外甥,从宅子里出去日子越过越好,如今柔霜柔雪他爹在西街酒楼做帐房呢,离着铺子不算太远,往后两家可以多来往。」 沈氏面上带着笑,「没事儿就领两丫头来玩。」 「哎。」 食肆打烊得早,一家人坐在桌前说了好一会儿话。 酉时过半,沈文茹瞧着天色不早,起身领着一双女儿要走。 「小姑等等。」姚沐儿拎着食盒,从灶房追出来,「这些菜拿回家吃。」 沈文茹没推辞,瞧着姚沐儿道:「是个好孩子,长得也清秀,跟季青正相配。」 姚沐儿被夸得脸红。 这些日子被夫君精心养着,身上长了不少肉,脸颊也圆了一圈,他自个儿每日瞧着,跟过去没啥变化,旁人眼里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样貌好看着呢。 母女三人走后,姚沐儿领着秋哥儿收拾灶房,在里头发现一篮子猪肉跟糕点,那糕点上印着明玉轩的字样,一份就要百十文。 他拎着东西,去堂屋拿给婆婆瞧。 「娘,这是小姑买的吧?」 沈氏点头,笑着说道:「这是怕咱不收呢,文茹这性子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 第39章 青团 这两日姚沐儿几人担惊受怕,夜里都没睡好,今日食肆关门早,一家人早早吃过晚晌饭,便各自回房歇下了。 西屋里,姚沐儿数完铜板,与夫君坐在床边一起泡着脚。 「今日铺子重新开业第一天,我还以为最多能赚两百文,没想到赚了近四百个铜板,咱们准备的食材都卖净了,还有食客上门呢。」 沈季青见夫郎神色雀跃,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夫君,我瞧娘跟小姑关系挺亲近的,可为何她们小二十年没见过面,难道是小姑夫家不准她跟娘家联繫?」想起小姑一家,姚沐儿扭头问道。 沈季青说道:「不是夫家不准,而是小姑自己不肯回来。」 「为何?」 「奶奶生小姑时亏了身子,便一直不喜小姑,甚至好几次想把小姑送人,后来不知从哪儿听说镇上有钱老爷招丫鬟,便将刚满十岁的小姑送了去,爹娘知道小姑被送走,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卖身契都签了,若是赎人得花五十两银子才成。」 「小姑刚进陈宅那段时间,爹娘隔三差五就去镇上探望她,被奶奶发现后就去得少了,再后来爷奶相继离世,我也被朝廷征了兵,娘跟小姑就没再见过了。」 第90页 姚沐儿不知该怎么说,他娘当年生弟弟时也亏空了身子,可娘对弟弟还是很疼爱,他相信若是娘还在,对弟弟的疼爱定会只多不少。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咱们跟小姑重逢,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他抓着夫君的手,安慰道。 沈季青反手握住夫郎,「娘说过夫郎是沈家的福星,有夫郎在,沈家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 姚沐儿闻言耳根一红,抽出手道:「好睏啊,我想睡了。」 「好。」 然而终究是没歇成,西屋床板吱呦吱呦响到深夜,姚沐儿带着一身黏腻昏睡过去,早上醒来浑身干爽,贴身小衣都被人换了一身。 弄脏的衣物皱皱巴巴堆在床角,姚沐儿瞧见顶上干涸的白污,清秀的面庞登时被臊得通红。 他忙将衣物团成一团,用外衣裹着躲在院里将其搓了出来。 「嫂夫郎,你起来啦。」沈秋端着面盆路过,打了个招唿。 姚沐儿吓得肩膀一抖,忙端着木盆往角落里缩了缩,将自己与夫君的小衣搓出来晾晒好,心里总算没那么慌了。 三月初三寒食节,需禁火三日,这期间只可吃冷食,寒食节过后才可重新生火燃灶。 今日是二月廿八,当天下午大元国所有百姓都热火朝天忙活开,以准备后头三天的吃食。 姚记食肆,一家人也早早歇了业,进灶房忙活起来。 油炸馓子、蒸枣糕、蒸芋头饼,煮咸鸡蛋、咸鸭蛋、熬姜豉……各种容易搁放的吃食,多得堆满灶房。 姚沐儿揉着面团,扭头吩咐弟弟,「青云,你跟秋哥儿把做好的东西装起来放去隔间。」 「好。」 两人拿来食盒,动作麻利的装了起来。 从隔间出来,沈秋见嫂夫郎把艾叶放进石臼里捣碎,好奇地问:「嫂夫郎你这是在做什么?」 「想做个青团。」 「青团是啥?」 「一种吃食,咱北州府没有。」 听见是吃食,沈秋眸子一亮,「跟竹筒菜一样,也是南方吃食?」 「嗯。」 沈氏几人也好奇,边忙着手头上活计,边朝这头张望。 姚沐儿将捣碎的艾叶汁儿,混入糯米揉成的面团,然后揪成一个个小剂子,包裹上方才准备好的红豆馅儿跟芝麻馅儿,放入蒸笼大火蒸一刻钟,出笼后在表面浅浅刷一层猪油,这青团便做好了。 待青团放凉,姚沐儿捡了几个到盘子里。 「大家尝尝看,我头一次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沈秋是个爱吃的,拿起青团咬了口,眯着眼睛夸赞道:「润滑软糯,比小姑从明玉轩带来的糕点都好吃!」 姚青云一双眸子是亮的,沈季青与沈氏尝过后也夸好吃。 姚沐儿心底的紧张一扫而空,勾起嘴角说:「那就多做些,明儿拿去卖。」 寒食节不能开火,这几日赚不了银钱,他便想着做些耐放的新吃食卖,这青团是小时候娘教他的,只是头一次做难免有些忐忑,这会儿听大家说好吃,高兴极了。 「挺好,里头加了艾叶,既能祛除病邪寓意也好,食客一准喜欢。」沈氏笑着道。 一家人点头同意,吃过晚晌饭忙碌了一个多时辰,蒸了好几笼青团出来。 夜里睡觉,姚沐儿在梦里挨个数,数着数着那些青团忽然变成一个个铜板,下雨一样哗啦啦落进他钱袋,让他激动了一整夜。 翌日一早,姚记准时开业,百姓见铺子前摆着好几样没见过的新吃食,纷纷停下脚步。 「沈老闆这个青色的是啥,染色的馒头吗?」 「这馒头也忒小,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瞅着不像馒头,倒是像糕点,沈老闆你说说,这到底是个啥吃食?」 沈季青照夫郎吩咐,在铺子门口支起一个小摊子,新吃食还没摆完,就有那好奇的百姓驻足询问,他边摆边向大家介绍:「这是我夫郎做的新吃食,叫青团,左边这筐是红豆馅儿的,右边那筐是芝麻馅。」 「闻着有股艾香,这里头掺了艾叶?」有那鼻子好使的百姓问。 沈季青点头,「面里掺了艾叶汁。」 「还能这样做,这姚老闆还真是奇思妙想。」 「沈老闆这青团怎么卖的?给我来两个尝尝。」 沈季青道:「三文钱一个。」 「嚯,这么贵,顶上一个肉包子了!」 「这青团还没我半个巴掌大竟卖三文一个,沈老闆有些不厚道了啊。」 大傢伙纷纷喊贵。 沈季青闻言,一脸淡定地将夫郎准备好的说词,说了出来:「之所以贵是因为用料足,里头不仅加了艾叶,还加了猪油跟糖霜,猪油的价钱暂且不提,大家也知道糖霜有多贵,本钱在这放着,三文一个青团,当真算不上贵了。」 「也是,那糖霜贵着呢,糕点铺子里像青团这么大的,一块也要好几文,姚老闆做的这青团还比那些大上一圈呢。」 「贵就贵吧,左右一年只吃这一回,沈老闆给我一样包两个。」 「给我也来俩!」 「我闺女爱吃红豆,沈老闆给我包两个红豆的,再来一个芝麻馅的。」 「哟,姚记又出新吃食了,快过去瞧瞧。」 「青团,这名儿起得真应景,现在可不到处一片青绿呢吗。」 第91页 …… 铺子里生意不忙,姚沐儿捡了十来个青团,又放了几块芋头饼,让弟弟给廖大夫送去,自己则跟婆婆去北街,给小姑家送了些。 沈秋这几日放假,一大早便拎上食盒,坐着沈宝来牛车回了沈家村。 姚翠荷瞧见自家哥儿带了新吃食回来,杵着秋哥儿脑袋,笑骂了句馋哥儿。 「我才不馋,是嫂夫郎硬要我拿家来的,说是给爹娘还有虎子跟林哥儿尝尝新吃食呢。」 「既然如此你别吃了,留给你两个小侄儿吃吧。」 沈秋撇嘴,「娘,您偏心!」 姚翠荷笑话他,「还说不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才没有!」 「小叔流口水了,羞羞~」五岁的林哥儿咧着小嘴儿,笑起来。 沈秋过去一把捞起小糰子,挠着胳肢窝道:「好你个林哥儿竟敢笑话小叔,小叔平日里白疼你了!」 小院里嬉闹声不断,沈长寿抄着双手,黝黑的面庞上露出笑容。 此时岭水镇西街,姚记食肆。 姚记花样多,不少百姓来尝新鲜,虽然生意没以往好,但一日下来也能赚个一二百文。 姚沐儿与夫君串好铜板,一起将家里积攒的几十串铜板拿去钱庄换成整银,路过当铺夫夫二人商量一番,进去将沈氏的聘礼赎了回来。 「家里差不多还有十三两银子,再攒攒就回村儿把房子修整出来。清明后降雨一多,老房那边怕是会支撑不住。」回去路上,姚沐儿与夫君说起修葺房屋一事。 沈季青道:「再等等吧,到时把屋子推了盖砖瓦房,连围墙一起修了,再给青云起一间带书房的屋子。」 姚沐儿听后笑着应了声:「好。」 三月初六清明节,百姓纷纷出镇扫墓。 沈家四口一大早便起来收拾祭祀用的东西,姚青云见东西都收整妥当,转身悄悄回了房间。 片刻后,听见沈氏敲门道:「云小子,走了。」 「大娘,我就不去了,夫子留的功课还没做完呢,我留在家做功课,顺便看家。」 大娘跟哥夫虽然一直将他当做家人看待,但他毕竟不是沈家人,跟着一起去不合适。 沈氏知晓他心思敏感,便没再劝,去灶房拿了些吃食进屋,随即跟儿子儿夫郎回了沈家村。 牛车进了沈家村,晃晃悠悠朝沈老大家去。 在院外玩耍的安哥儿远远瞧见,睁着圆熘熘的大眼睛,迈着一双小短腿,朝给过自己饴糖吃的小叔么跑去。 「小叔么,抱!」 小傢伙个头还没板车高,往牛车跟前一站,要人低下头才能瞧见。 沈氏瞧着可乐,姚沐儿也弯起嘴角笑了笑,跳下牛车弯腰抱起白面团子似的小傢伙。 「叔么,糖。」小傢伙伸着小手讨糖吃。 姚沐儿捏捏安哥儿嫩唿唿的脸蛋儿,故意逗他:「咋办,叔么今日出门忘记带饴糖了。」 安哥儿眨眨水润的大眼睛,奶乎乎地说了句「下次」,然后搂着叔么脖子,脸蛋凑上去跟叔么贴在一起。 姚丽娘听见动静出来瞧,见自家小哥儿安静靠在弟夫郎怀里,笑着问:「安哥儿这么喜欢小叔么啊?」 「喜欢。」小傢伙点着脑袋说。 姚沐儿心软得一塌煳涂,亲着安哥儿软糯的脸蛋儿,笑着说道:「叔么也喜欢安哥儿。」 他从夫君那要来饴糖,剥开糖纸餵给安哥儿。 「小馋猫,饴糖好吃吗?」 安哥儿含着饴糖,朝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好吃,谢谢叔么。」 「不客气。」 一旁的沈庆宝扯着他娘衣角,吸熘着口水也想吃。 「馋死你得了。」沈月娘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拽着儿子胳膊,故意提高了嗓门道,「饴糖有啥好吃的,你大哥不是给你买了糕点,等扫墓回来娘给你拿糕点吃。」 沈庆宝一听,瞬间来了精神。 糕点是大哥昨天从镇子上买回来的,当时他就想吃娘没让,这会儿听他娘说回屋吃糕点,可把他高兴坏了,蹦着高欢唿起来。 「娘,我要吃两块!」 「行,都依你。」 一块糕点两文钱,两块就是四文,沈月娘肉疼得很,为了面子还得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老三家的来了。」沈有德从堂屋出来,招唿道,「时辰不早了,走吧。」 沈秀梅问:「不等二哥他们?」 赵秀菊端着上坟的东西说:「老二家不跟咱一起,自己过去。」 沈秀梅点头。 一大家子带着东西,往后山坟地走去。 一行人赶到时,沈有信一家三口已经在坟头等着了,沈素娘见沈秀梅从食盒里拿出没见过的吃食,心里好奇得紧,她转着眼珠子四处撒么,见没人注意偷拿了一个塞进嘴里,三两口吞下肚,只觉得甜糯好吃,伸手还想再偷,被沈季青瞧见,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小气鬼,不就吃你个果子,还护起食儿了。」沈素娘不满地嘟囔。 沈有德在树上挂好纸钱,扭头见少了人,皱起眉头问:「季河咋没来?」 沈素娘忙道:「染了风寒,在家歇着呢。」 沈有德面色依旧不太好看,一早他便嘱咐过老二一家,清明上坟一个都不能少,谁知还是出了岔子。 第92页 他瞪了眼闷葫芦似的二弟,转身叫几个小辈挨个上前磕头。 「当家的,你好狠的心吶,留下我们寡母这么些年呜呜呜……」临走前沈氏趴在沈有善墓前呜呜哭了起来。 姚沐儿眼眶一热,与夫君一起搀着婆婆回了大伯家。 晌午吃饭,几个小的因为两个青团争吵起来,沈庆宝这个当哥哥的一连吃了三个还不够,还想从安哥儿碗里抢,沈庆平哪能答应,见他爪子往这边伸,握着筷子用力敲上去。 沈庆宝被敲得哇哇大叫,甩胳膊踢腿,动作大得险些将饭桌掀翻。 沈月兰见爹冷下脸,捂着小儿子嘴,把女儿碗里的青团拿过来哄道:「你二姐不喜欢吃青团,给你吃。」 沈秋雪只吃了一个豆沙的,剩下那个打算吃完饭再吃,被她娘抢过去哄弟弟,垂着脑袋敢怒不敢言。 姚沐儿见状,把自己的分了一个给她。 「谢谢小叔么。」 「没事儿,吃吧。」他摸着小姑娘的脑袋说。 吃完饭三人没多待,趁着天色还早,去姚翠荷家接了秋哥儿,赶着牛车回了镇上。 回到西街食肆,沈秋抱着怀里的兔笼进了院子。 「嫂夫郎,这些兔子已经长得很大了,再过不久就能吃了。」说着忍不住幻想了下,嫂夫郎之前说的竹筒兔肉长啥样。 八只小兔子挤在兔笼里,毛茸茸胖乎乎,瞧着可爱极了。 姚沐儿伸手摸了摸,揪起其中一只的兔耳朵,掂了掂轻重。 「还是太轻,得长到五六斤才能吃上肉。」 「咦,你们好残忍。」姚青云凑过来,捂着兔耳朵道,「咱们不听,他们都是坏人。」 沈秋撇嘴:「到时嫂夫郎做了竹筒兔肉,你别吃哦。」 「不吃……是不可能的!兔子这么可爱,吃起来也一定很香~」 沈秋学着他方才的腔调:「咦,你好残忍。」 沈氏被两孩子逗笑,心情好了不少。 - 翌日卯时开业,钱三儿来铺子里吃饭,顺道将自己明天成亲的好消息告知沈季青,并邀请他们一家子前来吃喜酒。 沈季青听后,祝贺道:「恭喜,明儿一定去。」 「告诉弟夫郎啥都不用带,人来就成。」钱三儿笑呵呵。 酉时三刻,姚青云挎着书袋下学,从书院带回一个消息。 「哥,姚玉珠要成亲了,日子就定在明日。」 姚沐儿愣了下,下意识道:「姚玉珠明日也成亲?」 姚青云一脸懵,「还有谁要成亲?」 「钱三儿。」姚沐儿数铜板的动作顿了下,看着弟弟缓缓瞪大眼睛,「姚玉珠的夫君该不会就是钱三儿吧?」 姚青云帮忙串着铜板说:「不是他,姚汉林说是北街那头的宋家,家里好像挺有钱的。」 「可是宋家只有一个傻少爷啊。」沈秋跟他娘常往镇上跑,听人说过几嘴。 姚青云咧着嘴角笑起来,「可不就是那个傻少爷,因为这事姚宝财在书院被好些人笑话呢。」 沈氏闻言,嘆道:「这娘当得忒狠心,咋能把女儿嫁给一个傻子,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姚沐儿说:「依着姚玉珠那个脾气,她要是自己不愿意嫁,也没人能逼得了她。」 最后一堆铜板刚好数完,他激动道:「今日赚了五百八十三文!」 四人听了,脸上皆露出笑容。 姚沐儿留下明早採买食材的钱,又数出一百文,拿给夫君。 「钱大哥明日成亲,夫君抽空出门买些贺礼回来。」 「好。」 钱三儿说只要人到就成,但毕竟是成亲,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姚沐儿等人在前厅闲聊了会儿,便各自回了房间。 「夫郎,等过些日子咱们回沈家村摆个酒席吧。」 姚沐儿靠在自家夫君怀里,快睡着之际,听汉子说道。 「为啥?」他闭着眼睛问。 「你进门时咱俩连堂都没拜,想补给你。」沈季青沉声道。 姚沐儿脸上一红,「拜堂哪有后补的,传出去别人该笑话咱们了。」 沈季青揽着夫郎肩头,「怕啥,只要咱自己开心就成。」 「我、我不好意思。」姚沐儿挠挠发烫的脸颊,见夫君是认真的,妥协道,「要不等办暖房酒时顺便办了,但是不拜堂,就穿着衣裳跟大傢伙说一声。」 「听夫郎的。」 姚沐儿勾起嘴角,寻了个舒服姿势刚想入睡,就被夫君压在身下,将贴身小衣褪了去。 汉子一身蛮力,好几次被弄得脑袋撞墙。 他勾着夫君脖子痛唿出声,后头就被一只大手护着,再没撞疼过。 月上中天,屋里头压抑的喘.息声渐渐停歇。 姚沐儿累得倒头便睡,沈季青起身去灶房烧了半锅水,给自己跟夫郎简单擦洗一番后,抱着人心满意足睡下。 第二日起来神清气爽,身子跟头几次比适应不少,姚沐儿还记得第一次跟夫君做那事儿时,痛得他想要吃人,后头再来虽不至于那么痛,但还是难受的。 不过昨夜除了难受,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想起昨夜的荒唐事,他抿起嘴角,慢慢红了耳根。 第40章 画本 三月初八钱三儿成亲,姚记食肆酉时三刻歇了业,姚沐儿与夫君便拎着贺礼去了钱三儿家。 第93页 两人来得巧,正好赶上黄昏拜堂,钱三儿牵着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未来夫郎,笑得眉不见眼,傧相还没开始喊拜天地,就拉着人迫不及待朝身后转了去,惹得前来观礼的人,笑声一片。 仪式结束,新夫郎被送进喜房,钱三儿怕夫郎饿着,喊来杨媒婆给煮了碗鸡蛋面端进去,自己引着沈季青二人,与几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兄弟,到一旁吃起酒来。 「三爷恭喜恭喜啊。」 「谢谢谢谢,来,干了!」钱三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嫂夫郎体格比三爷都好,将来一准能给三爷生好几个大胖小子。」 「这话我爱听,不过小子还是哥儿我倒不在意,只要长相别随了我就成。」 钱三儿十分有自知之明,生个哥儿或者姑娘随了勐哥儿还好,这要是随了自己可就操了蛋了! 敬完一圈酒,他绕到沈季青这头,跟他碰起酒杯。 「来沈老弟,咱兄弟俩喝一个!」 钱三儿让人准备的都是烈性酒,姚沐儿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顿时被辣得直吐舌头,吃了两口菜才把嘴里那股直冲天灵盖的辣味儿盖过去。 他抬眼去瞧夫君,两人已经喝了四五杯,竟还面不改色,心中佩服不已。 「少喝点,这酒后劲儿足。」沈季青凑过来,提醒夫郎。 姚沐儿点头,捧着酒杯小口将自己那杯喜酒喝光,没再给自己倒,在一旁安静吃起菜来。 小半个时辰后酒席散了,姚沐儿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拍,他抬头去瞧,看见面前有两个夫君,弯着嘴角笑起来。 「夫君,我好像喝醉了。」 沈季青问:「还能走吗?」 「能。」 姚沐儿撑着桌子站起来,迈开步子刚要往前走,整个人忽然重心不稳,一脑袋栽进夫君怀里。 「肘、走不了了。」他晃着晕乎乎的脑袋,口齿不清道。 沈季青蹲下身子,「上来,背你回去。」 「哦。」 姚沐儿乖乖趴在夫君背上,双手勾着夫君脖子,被一路背回铺子。 沈氏三人已经睡下了,沈季青放轻动作将人背回卧房,捏着夫郎柔软的指腹,温声说道:「坐着等一下,我去打盆温水来。」 姚沐儿乖巧点头,自个儿在床边安静坐了片刻,见夫君推门进屋,一双漂亮的杏眸霎时变亮几分。 沈季青端着木盆放在床边,捞过马扎坐下,挽起袖子道:「左脚抬起来。」 姚沐儿乖乖抬左脚。 「右脚。」 又乖乖抬起右脚。 沈季青替人褪下鞋袜,抓着脚踝浸入水中。 「烫不烫?」他抬头问。 姚沐儿摇头。 沈季青给夫郎擦脚时,发现夫郎一直盯着自己看,便问夫郎在看什么。 姚沐儿歪着脑袋,乖乖说道:「看夫君啊。」 沈季青闻言笑了笑,「睡吧,我去倒水。」 醉酒后的姚沐儿异常乖巧,让做什么做什么,夫君让自己睡觉,便乖乖爬上床躺好。 不能睡,待会儿还得跟夫君亲热呢。 对了,软膏。 他伸手迷迷煳煳去摸,被夫君藏在枕头下的软膏,摸到后攥在手心里继续等夫君回来,等得都快睡着了,还不见夫君回来,便坐起来想尝试着自己弄一弄。 醉酒后双手有些不听使唤,抿着嘴角费了好大劲才将盖子打开。 「咦,没有了?」 他抓着盒子往外倒,见什么都没倒出来,扣上盖子朝地上一扔,想起柜子里还有一盒,爬下床步子有些不稳地走到柜子前,将里头尚未启封的软膏翻了出来。 「啪嗒!」 一本书从衣裳里滑出,掉落到地上。 姚沐儿眨眨眼,反应慢半拍地弯下腰将其拾起。 夫君又不识字,买书做什么?还藏得那么严实,定然有鬼。 他捧着书本翻开,瞧见里头内容,啪的一声合上书页,被酒气蒸红的面颊,登时变得比绸缎还红。 竟、竟是那种画本子,夫君何时买的?又藏了多久?怪不得他这般熟练,原来是观摩过…… 姚沐儿面上发烫,不知是酒劲上来还是怎的,身子也跟着微微发起热来,他将画本子藏回柜子,转身头重脚轻地爬回床上。 方才看见的画面隐隐约约出现在眼前,只记得书上画着两个未着寸缕的男子,动作如何没敢细看,两个人身子贴得很近就是了,不过后头那个高壮男子的表情,兇狠的如同豺狼,好似下一刻便要将前头那小哥儿吞吃入腹一般。 夜里与夫君亲热,他闭着眼睛什么都瞧不见,夫君当时的表情,也如同书中画的那般可怕吗? 脸庞烧得厉害,耳根与脖子红了一大片,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可心中实在好奇,书中那两个男子后头如何。 夫君不知去做什么了,这会儿还没回来,他朝窗外望了眼,见灶房里头亮着火光,猜想应当是在烧水擦身。 他扭过头望向柜子,犹豫片刻起身将藏在里头的画本子,连同软膏一起捧回床上。 将软膏塞进枕头下,裹着棉被做贼一般翻看着画本子。 只见那身形壮硕的汉子,蹲在小哥儿身前扶着他的腰,对他这般那般,翻过一页,那汉子又掐着小哥儿的腰,用那丑陋的东西狠狠打了小哥儿一顿,两人先是扶着桌子,又倚靠在墙壁,甚至还在大敞的窗前。 第94页 「不、不知羞。」 他脸红得滴血,后头内容越发不堪入目,实在没脸细瞧,屏住唿吸翻了一页又一夜,听见门外传来响动,心下一慌,忙合上画本塞进枕头下藏好。 沈季青酒席上喝了不少酒,担心熏着夫郎,便去灶房烧了锅热水,仔细擦洗了一番。回到卧房,瞧见被扔在地上的软膏,脚步顿了顿,随即走过去将其捡起。 床上的人盖着棉被侧身躺着,听见开门声也没回头瞧。 沈季青还以为夫郎已经睡下,吹灭油灯将软膏塞回枕头底下,躺上床刚准备入睡,身旁一阵窸窸窣窣,夫郎温软的身子贴上来,他抬手揽住夫郎肩头,掌心温热滑腻的触感,让他骤然停了唿吸。 「夫郎?」 怀里人没回应,片刻后细瘦的手臂环上他脖子,滚烫的面颊贴上他胸.膛,低声说道:「软膏在枕头底下,我本想自己试试的,但是好难受,还是夫君来吧。」 一番话很是孟浪,跟平日里的夫郎判若两人。 沈季青怔了片刻,直到怀里人在他腰间不满地戳了下,他喉结滚动,低沉着嗓音道:「夫郎,你喝醉了。」 姚沐儿知晓自己醉了,只是他现在大脑如同一团糨煳,不会思考只凭本能做事,心里想什么便做什么,方才他偷看了夫君藏起来的画本子,这会儿身上难受得厉害,就希望夫君像昨夜那般碰碰自己。 他咬着唇瓣,抓着汉子环在自己肩头的大手,往怀里拽。 「夫君,你今日不想亲热了吗?」 说着从枕头下摸出软膏,塞进汉子掌心里。 「那罐没有了,用这罐新的吧……」 他脸色绯红,扬起脑袋迎着窗外洒落进的月光,紧张又期待地望着夫君,全然没注意藏在枕头下的画本子,被他方才的动作不小心带了出来。 沈季青余光瞥见,知晓夫郎变成这般,这画本功不可没,他勾起嘴角无奈地笑了笑。 怀里人还在惹火,睁着一双水润的眸子,满含期待地望着自己,沈季青眸光微沉,指尖划过夫郎嵴背向下探去。 姚沐儿原以为夫夫之间亲热,都像自己与夫君那般,是隐忍的、不舒服的,看过那画本子才知道,也可以是刺激的、欢愉的。 他勾着汉子脖子,浮沉之间睁开眼睛去瞧。 夫君的样貌一点都不可怕,画那画本子的人,定然是没见过俊朗男子,所以才将人画得那么兇勐吓人。 「夫郎?」 身下人手臂一松,忽然没了意识,沈季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撑着手臂冷静片刻,起身又去了趟灶房。 第二日姚沐儿起晚了,睁眼已过卯时,他匆匆换好衣裳,迈着虚浮的步子推开房门。 「来份腊肉炒菘菜,再来一份竹筒芋头鸡!」 「沈老闆这桌再上一个肉包子!」 「大娘,菘菜够用了,您帮我洗些蚕豆吧。」 「哎。」 夫君在前厅穿梭,秋哥儿与婆婆在灶房忙活着,院里大黄悠闲地啃着干草,鸡舍里几只毛球般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巡视着新领地。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姚沐儿扬起嘴角,心里的欢喜难以言说。 「唔——」 后腰传来一阵酸痛,他拧起眉心,扶着墙壁缓缓坐下。 今日便歇息一上午吧,秋哥儿跟了自己半月有余,那几道菜难不倒他。 在门口晒了会儿太阳,实在乏得厉害,起身回屋睡了个回笼觉,醒来瞧见桌上扣着饭菜,弯起眉眼露出满脸笑意。 - 西街满春楼。 「掌柜的,陈帐房他媳妇儿又来店里了。刚才路过听了一嘴,您猜怎么着,陈帐房他媳妇儿竟是沈季青的姑姑!」 沈东将偷听到的消息说给柳掌柜听,后者听后坐直了身子道:「姚记那位沈老闆是陈德忠外侄?」 「可不!」 「好啊,好。」柳掌柜搓着手,眯起一双胖得快找不见的眼睛,大笑道,「正发愁怎么把姚记菜方弄到手呢,机会这不来了。」 「你方才还听见他们说什么了?」 「也没啥,就是叫他们一家人去姚记吃饭。」 柳掌柜听后,狂喜道:「吃饭好啊,去,把陈德忠给我叫来。」 第41章 兄弟 「伙计,还有竹筒菜没,不管啥给我来一份带走。」 沈季青收拾着碗筷道:「不好意思,已经卖没了,您要是想吃只能等明日了。」 「又没了,好不容出来一趟,谁想竟又卖光了。」那人表情懊恼,一脸不甘地朝铺子里头望了眼,扭头嘆着气出了西街。 一家子将铺子打扫妥当,沈文茹四口恰好拎着糕点上门。 「来就来带东西干啥,下回再这么生分,非让青儿把你们一家轰出去不可。」沈氏故意沉下脸,吓唬道。 「成,下回一定空手来。」沈文茹笑道,她将糕点递给一双女儿,让几个小的拿去分了吃,转头与嫂子唠起嗑来。 沈季青与小姑父也在一旁说着话,姚沐儿怕两个小表妹无聊,便领她俩去找秋哥儿玩,自己则进灶房准备烧晚晌饭。 「嫂夫郎,我帮你烧火。」大姐陈柔霜,跟进灶房说。 「我、我帮嫂夫郎洗菜。」小妹陈柔雪性子软,头次来连话都不好意思与姚沐儿说,见过几次面后总算熟络了些,即便是跟秋哥儿,也能聊上几句。 第95页 烧火洗菜的活计都被抢了,沈秋见状撸起袖子备起菜来。 「嫂夫郎,菘菜是要片片儿吗?」 「对,萝蔔切丝,待会儿烧个小炒萝蔔丝。」 「好。」 两个小姑娘见他动作麻利地将菘菜片出来,又哒哒哒将萝蔔切成一根根粗细相当的萝蔔丝,眼睛都瞪圆了。 「沈秋哥哥好厉害。」陈柔雪大睁着眸子,惊嘆道。 第一次被嫂夫郎之外的人夸,沈秋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耳尖,谦虚道:「没有,嫂夫郎的刀工才厉害呢,我连嫂夫郎两成功夫都没学到。」 陈柔雪听后,又拿一双大眼睛去瞧姚沐儿。 「嫂夫郎好厉害!」 「我刀工也不成,又不是酒楼里出来的厨子,刀工也就马马虎虎,只是会做几样新鲜吃食罢了,论做其他菜,兴许还没小酒楼里厨子做得好吃。」姚沐儿笑着说。 沈秋道:「才不是,我去过望月酒楼,嫂夫郎的手艺可比他们那的厨子好多了。」 陈柔雪点头,「上次那个青团好好吃,我都没见过,嫂夫郎真厉害,能做出那么多新吃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姚沐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性子沉稳的陈柔霜,在一旁烧着火,聚精会神瞧姚沐儿炒菜。 「嫂夫郎,这个大酱闻起来好香,跟我娘熬的大酱味道不一样。」 姚沐儿闻言,一脸错愕。 「你只闻了闻,便能知道与寻常大酱不同?」 「嗯,我从小就对气味比较敏感。」 「那你适合做制香师。」 陈柔霜不解,「啥是制香师?」 姚沐儿道:「跟薰香有关,其他的我也不太了解。」 小时候听娘提过一嘴,娘当时待的宁府就有一位制香师,听说在江阳府小有名气,只可惜后来犯下大错,被官府发卖了。 「嫂夫郎知道得好多啊。」姐妹俩一脸崇拜。 这话听着十分耳熟,他好像对夫君说过,还不止一次。 姚沐儿面上一热,揉揉鼻尖,喊几个小的将饭菜端上桌。 「青儿,把酒拿来陪你姑父喝上一杯。」沈氏今儿高兴,喊儿子去拿酒。 沈文茹也要了一杯,姚沐儿昨晚刚经歷过醉酒的可怕,这会儿腰还酸痛着呢,他没敢再喝,跟弟弟与两个小表妹,盛了碗萝蔔汤喝着。 半个时辰后,一桌人酒足饭饱,见时辰不早,沈文茹一家四口起身告辞,踏着月色回了北街。 「今儿可是发生了什么,跟嫂子吃饭那会儿见你心神不定的。」回去路上,沈文茹问当家的。 陈德忠摇头,「没啥,酒楼里的事,跟你说了也不懂。」 「帐目又出问题了?」 「嗯。」陈德忠应付道。 「那个柳掌柜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的,当初就让你换一家酒楼做帐房你不听,现在好了,一笔笔烂帐理都理不清,这万一哪天出了岔子,非把你推出来顶包不可。」 「你当帐房这活计是那么好找的?当初要不是有人介绍,就凭我肚子里这点墨水,在岭水镇怕是连个好差事都寻不着,更别说每月一两半银子的帐房先生。」 陈德忠嘆气道:「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要是真干不下去,也只能收拾包袱走人了。」 - 三月廿一,谷雨。 岭水镇昨日刚下过一场暴雨,今日一早又飘起雨丝,街上雾蒙蒙,百姓们撑着伞在雨雾里穿行,只片刻便濡湿了衣角。 姚沐儿撑着伞拎着一篮子鸡蛋进院,低头瞧了眼湿透的衣摆,将篮子递给迎上前的秋哥儿,回屋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 「已经连着下了好几日雨了,前日洗的衣裳都还没晾干,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沈秋撑着下巴,一脸愁容,「这几日铺子生意都受到影响了,咱们昨儿备下的食材,剩下好些没卖出去呢。」 姚沐儿往锅里添了瓢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也是没法子的事。」 沈秋捡了根柴扔进灶膛,说起四月份童试一事。 「嫂夫郎,青云也参加这次考试吗?」 「参加,提前去适应适应,省得明年到了考场紧张。」 沈秋点头。 姚沐儿见秋哥儿忽然安静下来,偏头一瞧,便见他握着烧火棍,垂着脑袋在地上画圈圈。 「秋哥儿,可是昨日回家发生了啥不开心的事儿?」他关心道。 「没。」沈秋抿了抿唇瓣,纠结片刻,将昨日他娘跟他说的一番话,与嫂夫郎说了,「我娘说跟我相看了一门亲事。」 姚沐儿炒菜的动作顿了下,讶异道:「翠荷婶子要找人给你说亲?」 「嗯。」 「你才十五,其实不必那么着急的。」 「娘说先定下,自从官配政策出来,大家都怕自家女儿跟哥儿找不到好夫家,于是便早早托媒人相看,娘担心明年好人家都被挑没了,就也让媒婆帮着寻摸了几个。」 「我不想定亲,那些人我都没见过,万一成亲后打人怎么办?听说村西头秀娥婶子家姑娘,嫁了个嗜酒如命的汉子,每日睁眼要挨打,闭眼也挨打,身上没一处好皮,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被打掉了。」 沈秋越说越怕,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沁出泪来。他不想嫂夫郎担心,抹了把眼睛,抬头对嫂夫郎笑着说:「我有大哥护着,要是未来夫君敢打我,大哥一定饶不了他。」 第96页 小哥儿眼尾发红,一瞧便知方才哭过,姚沐儿看得心疼,抬手揉揉小哥儿发顶,勾着嘴角道:「待会儿嫂夫郎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芋头酥。」 「好~」 瞧着被一块芋头酥哄好的秋哥儿,姚沐儿心里越发担忧。 傻孩子如此好哄,将来若真在夫家受了委屈,怕是一小块饴糖就能哄好。 酉时姚青云从书院回来,一家人吃过晚晌饭,姚沐儿叩开弟弟房门,与他说了秋哥儿要相看人家的事儿。 姚青云听后,皱着眉头道:「婶子咋这么着急,秋哥儿才十五,离着官配年纪早着呢。」 「最近好些十三四岁的女子跟哥儿都在相看人家,翠荷婶子怕好人家被挑光了,就想着先定下,过两年再成亲。」 姚沐儿见弟弟一脸不高兴,问弟弟:「你有啥想法没?」 姚青云没听懂他哥话里的言外之意,翻着书说:「就是觉得太早了,女子跟哥儿二十官配,还有四年呢,婶子大可以好好挑选人家,不用那么着急的。」 「秋哥儿要是相看好人家,兴许明年就嫁去夫家了,你不难过?」 「是有点难过。」 姚沐儿一听觉得有戏,谁知弟弟下一句便是:「毕竟兄弟一场,好兄弟要嫁人,还是有些难过的。」 姚沐儿气结,「秋哥儿是个小哥儿,你咋还跟人做上兄弟了?」 「因为他要我教他拳脚功夫啊,哪有小哥儿爱学拳脚功夫的。」小汉子理直气壮道。 姚沐儿盯着弟弟看了半晌,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榆木脑袋」。 他把盘子往前一推,「多吃点核桃补补脑吧你。」 小汉子望着哥哥离开的背影挠了挠头。 「咋还生气了,哥儿也是男子,怎么就不能做兄弟?」 姚沐儿被弟弟气得不行,回屋倒豆子似的跟夫君说了。 「旁人着急没用,这件事还是得他自己来拿主意。」沈季青安抚道。 姚沐儿气唿唿,「不管了,秋哥儿哪天真嫁了人,有他哭的。」 翌日卯时,西街满春楼。 「陈帐房,交代你做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柳掌柜喝着茶,斜眼瞧站在他身前的陈德忠。 「这都过去十来日了,该有进展了吧。」 陈德忠弓着腰,面露难色:「姚记老闆是我外侄。」 「外侄而已,又不是亲侄,陈掌柜若是不想办法将这件事办成,就该轮到掌柜的我为难了。」 柳掌柜上一刻还满脸笑容,转眼便拉下脸,威胁道:「这些年我可没少照拂你,按着你的能力能进酒楼当帐房,那是掌柜的我心善,你若是过河拆桥,就别管掌柜的我心狠。」 他端起杯子抿了口茶,「这岭水镇会打算盘的多得很,不缺你一个。」 陈德忠浑身一僵,扯出个难看的笑,躬身出了后厅。 戌时酒楼歇业,外头忽然下起一阵急雨,陈德忠心里装着事儿,伞也忘了拿,冒着风雨回了家。 沈文茹见他湿着回来,忙扯过帕子迎上前。 「咋还淋着雨回来了,早上出门给你带的伞呢?」 「落在酒楼了。」陈德忠擦着脸上雨珠,说。 沈文茹瞧当家的脸色不对,蹙眉问:「柳传福又催你了?」 陈德忠点头,没瞒着。 「这个黑心肝儿的!」沈文茹怕当家的被那奸商说动,拉着人说道,「咱可不能做那缺德事儿,你要真将方子偷了去,往后咱还有啥脸面见嫂子一家。」 陈德忠瞪一眼媳妇儿,「我是那种人吗?!」 「可你若不干,柳传福定然不会饶过你。」沈文茹犯愁道,「那死胖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无妨,大不了不在满春楼干了就是。」 第42章 招工 陈德忠一直没将菜方子偷到手,柳传福对此十分不满,这几日对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连带着对伙计沈东也没个好眼色,一点小事儿都得找茬讥讽一番。 这不今日又将帐本甩到了陈德忠脸上。 「这帐怎么记的?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留你们在酒楼吃干饭?」柳传福一张胖脸挤成一团,说话时脸上肥肉直颤。 陈德忠弯腰捡起帐本,翻看过后说道:「这帐本没问题。」 柳传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提高了嗓门道:「你意思是掌柜的我眼睛有问题了?」 陈德忠没接腔,心里知晓掌柜的故意找茬,他本打算干完这个月再走,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再者柳传福昨儿已经把新帐房喊来熟悉酒楼,自己再赖着不走,岂不是很没有眼色。 「该交的我都交代完了,掌柜的把这个月的月钱给我结一下吧。」 「这是想撂挑子不干?」柳传福眯起眼珠子,「陈德忠你还真把自个儿当根葱了,当初要不是看在陈家老太太面子上,你以为我会让一个连童生都没考上的泥腿子,来酒楼里做工?」 柳传福话说得难听,陈德忠皱起眉头道:「我虽然无缘科举,但论摆弄算盘珠子,自认还是有一些门道。」 「我呸!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叫板!」 「行啊,不是想走人,掌柜的我让你走,只是这个月还没完事儿,工钱只能给你结一半,陈帐房若是能接受便走,若是不能那也没法子,谁让咱当初说好的工钱一月一结呢。」 第97页 柳传福掏出契书道:「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这么做可不算违背契约哈。」 他心中有数,算准了陈德忠不会答应。 陈德忠就是个守财奴,每月一两半的工钱,愣是没见他在酒楼里点过菜,现下一两半的银子只能拿一半,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接受。」 「嗯,只要陈帐房帮我拿到姚记配方,每月工钱再……」 柳传福顿住,「你方才说什么?」 陈德忠道:「我接受,劳烦柳掌柜给我结了工钱。」 决定离开酒楼,心里忽然轻松许多,跟柳传福说话腰杆子都直了几分。 「啪!」 「不识抬举!」 柳传福气地将茶杯扫到地上,指着陈德忠破口大骂:「一个泥腿子罢了,离了满春楼我看你拿啥养活你们一家四口!」 「沈东,带他去吴帐房那领半月工钱,然后轰走!」 「好嘞,掌柜的。」 沈东向来看不上这位自视甚高的陈帐房,有他在大傢伙一点回扣都甭想吃,现在可好,得罪了掌柜的被轰走了,新来的吴帐房是个好说话的,往后他的好日子要来咯。 沈东搓了搓手,对着陈德忠落井下石道:「走吧陈帐房,哦不,你已经不是咱满春楼的帐房先生了。」 陈德忠你也有今天! 当初这人跟掌柜的告状,说自己偷拿后厨食材,被掌柜的罚了整整半个月的工钱,这笔帐今天终于能讨回来了! 下楼梯时他瞅准机会,故意伸腿去绊陈德忠。 陈德忠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手快在墙上撑了一把,这会儿人已经顺着楼梯滚落下去。 他没声张,到柜檯支了银子,背着包袱离开了满春楼。 「呸!孬种!」 沈东在后头骂了句。 陈德忠没在意,只觉得身心俱舒。 他在满春楼干了十来年帐房,柳传福私底下干过的龌龊事可不少,独善其身这些年,终于可以不用再帮他处理那些糟心事儿。 只是再想找到工钱这般高的活计,不容易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姚记食肆这头,姚沐儿与夫君将数过的铜板串好,边用炭笔在本子上记着帐,边说起请帐房先生一事。 「铺子开了月余,也慢慢稳定下了,咱是不是得请个帐房先生,专门在柜檯里收银钱?还得日日记帐,往后银钱赚得多了,光靠咱俩这么一个个铜板数,得数到什么时辰。」 沈季青道:「是得请一个,只是咱们铺子太小,怕是给不了那么多工钱,当帐房的大多识文断字,工钱少了估计不成。」 姚沐儿说:「先找找看吧,实在找不到就得麻烦夫君多看顾着点,免得有人浑水摸鱼把钱箱偷了去。」 「好,明儿让青云写个招工告示贴外头。」 姚沐儿点头。 第二日一早,姚青云揉着眼睛醒来,便被他哥拖去写招工告示去了。 小汉子字不太好,犹豫半天才敢落笔,绷着嘴角一笔一划将告示写好,紧张得胳膊都酸了。 「写好了?」姚沐儿路过,探头瞧了眼。 「写好了。」 「成,糨煳在秋哥儿那呢。」 「知道了。」 姚青云到灶房喊了秋哥儿,两人刚将告示贴好,便有食客上门。 「哟,字儿写得还不错,云小子是块读书的料子。」 「可不,云小子这字写得,比我那家小子板正多了。」 听见有人夸自己字好,姚青云抿起嘴角,将心底的小雀跃压了下去。 「上头写的啥,可是姚老闆又研制出啥新吃食了?」 「不是,这是招工告示,要招帐房先生呢。」有识字的百姓说。 「工钱每月八百文,有些少了啊。」 「是少了些,在镇上酒楼做帐房先生,月钱最少也要一两,这差了两百文呢。」 「姚记刚起步,能出八百文已经不错了,再说上头写了,干满一年工钱还能再涨呢。」 「涨多些?能涨到二两不?」有会拨算盘地问。 「做梦呢,明玉轩的帐房先生,一个月也才拿二两多工钱,姚记生意虽红火,但比起明玉轩差远了。」 方才想来姚记做工的那位食客,顿时歇了心思。 告示贴了一日,直到戌时歇业仍不见有人来问,姚沐儿有些泄气,拧干抹布,心不在焉地擦着灶台。 翌日隅中,姚沐儿见前厅没那么忙了,便让秋哥儿掌勺,自己去外头透透气。 「沐哥儿。」 「小姑?」 他在院里餵大黄,扭头见小姑来了,忙笑着将人领进堂屋。 沈文茹见沈氏不在,问道:「嫂子不在家?」 「娘去梁大哥家串门子去了,梁大嫂快生了,大娘在梁家村一时赶不过来,两人没了主心骨,就把娘请去坐镇了。」 沈文茹道:「生孩子可是大事儿,家里没个知事儿的老人在可不成。」 姚沐儿点头。 「你跟季青成亲也有一阵子了,就没想过要个娃娃?」 姚沐儿面上一热,臊道:「不急,等赚够买院子的银钱再说。」 怕小姑继续追问,转移话头问:「小姑今日过来,怎么没带上柔霜、柔雪?」 「她俩在家陪他爹呢。」 第98页 姚沐儿闻言,奇怪道:「小姑父今日没去酒楼上工?」 沈文茹嘆气,「我正是为这事儿来的。」 将当家的被柳传福威胁的事儿说了后,看着姚沐儿道:「昨儿路过本想进来打个招唿,瞧见外头贴着的招工告示又回去了。」 沈文茹顿了下,「沐哥儿,你小姑父在酒楼干了小二十年帐房,算帐的本事没的说,你看让他来铺子里做帐房行不?工钱就按你跟季青定好的,每月八百文便成。」 「当然行,正愁寻不到帐房先生呢!」姚沐儿一脸欣喜,迫不及待道,「明日就让小姑父来铺子上工!」 「哎,回去我便与你小姑父说。」 沈文茹也一脸高兴,在外头做工,哪有给自家人做工舒心,工钱虽然少了些,但干满一年还能上涨,满两年除了涨工钱,还有年货拿呢。 两家人今晚都睡了个踏实觉,第二日卯时不到,陈德忠便背着包袱在铺子外头等着了。 「小姑父来了怎么不进院?」沈季青开门瞅见,忙将人请进屋,「食肆每日卯时开门营业,您来了直接进院就成。」 「哎。」陈德忠笑着应下。 陈德忠不愧是二十年的老帐房,不到两个时辰,便将姚沐儿这些日子记的帐,一笔笔理了出来。 姚沐儿识字不多,字也不会写几个,碰上不会写的就用炭笔画个圈,有时一页纸十来个圈,自己都想不起是啥意思。 「小姑父你也太厉害了,竟能看懂我这圈圈代表的意思。」他翻看着帐本,惊讶不已。 陈德忠笑道:「不难懂,就是字丑了些,辨认许久才敢下笔。」 姚沐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丑就丑罢,左右是记来给自己看的。」 有陈德忠帮忙,沈季青只管上菜就成,一日下来轻松不少。 「小姑父,这些菜你拿回去吃。」铺子歇业后,姚沐儿把没卖净的竹筒菜,给陈德忠装了些,「今儿剩得多,吃不完浪费了。」 陈德忠没推辞,接过来道:「成,你们回吧别送了。」 姚沐儿还是喜欢数铜板,吃过晚晌饭抱着钱箱,每数出一百文便用麻绳串起来,小半刻钟后串了十八串,桌上还余六十八枚散铜板。 他抓起铜板装进钱袋里,笑着对夫君说:「一两八钱又六十八文,除去本钱赚了六百三十五文,跟小姑父帐本上记得一样。」 怕夫君误会,他又说道:「我没有不相信小姑父,只是喜欢数铜板,把自己赚来的铜板一个个串起来,感觉好有成就感啊。」 沈季青压根没往这方面想,牵过夫郎手,放在掌心里捏了捏。 「我喜欢看你数铜板的模样,很可爱。」 可、可爱。 姚沐儿心口扑通一声。 夫君还是头一次这么说他。 他面上发热,抬眼偷摸去瞧夫君,不料被汉子抓个正着,耳根脖子顿时红成一片。 第43章 相看 两日后,梁松媳妇儿生了个胖小子,成亲十载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夫妇俩高兴得不得了,梁松更是放话,儿子百日宴必定大操大办,好好庆祝一番。 上午有人来铺子报了喜,姚沐儿便一直惦记着去瞧瞧,酉时铺子一关门,便跟婆婆捡了些鸡蛋红糖,拎着去了梁记成衣铺。 「婶子跟弟夫郎来了,快进屋。」 梁松见两人上门,笑着将人迎进院儿。 「我娘在里头照顾燕儿跟孩子呢,婶子跟弟夫郎直接进屋就成。」 「哎。」沈氏将篮子递给梁松,领着儿夫郎去后头瞧孩子。 屋里头梁松他娘正在给郑燕儿餵水,沈氏进来笑着唤了一声:「大姐。」 「妹子来了。」梁氏扭头,干瘦的面庞上,笑出一脸褶子来。 「领儿夫郎过来瞧瞧孩子。」 梁氏闻言,眼尾皱褶比方才深了几分,「瞧吧,刚吃饱睡着,在里头躺着呢。」 姚沐儿探头瞧了眼,小傢伙还没他一截手臂长,两只小手投降似的举放在脑袋两侧,熟睡的模样乖巧又可爱。 「好漂亮。」他惊讶道。 他见过弟弟刚出生时的模样,皱皱巴巴,又黑又瘦,可梁婶家的宝宝,长得十分白净,小嘴儿红彤彤,瞧着漂亮极了。 「是吧,我还是头一次瞅见这么好看的小娃娃呢。」梁氏一脸骄傲,这可是她大孙子,十里八乡就没见过这么俊俏的。 郑燕儿轻咳道:「一个小汉子生这么好看做啥,我倒宁愿他生得壮实些,省得将来跟我一样,迎风就倒。」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说这不吉利的话作甚!」梁氏表情不喜,让儿媳妇也跟着呸了两下,这才重新露出笑容。 「你啊就是思虑太重,才整日病歪歪的,大夫不也说你身子骨不错?这会儿好了,孩子也有了,往后就把心放进肚子里,跟松儿好好养育小宝,将来小宝大了,咱也送他去书院念书,考个举人老爷噹噹。」 郑燕儿听了笑起来,「举人老爷哪是那么容易考得,再说小宝才刚出生,离能念书早着呢。」 沈氏笑着说:「也快,刚出生的娃娃一天一个样,转眼孩子就大了。」 梁氏笑呵呵,「可不,松儿小时候就这样,一眨眼就长大了,给他缝的小衣裳,有好些都没来得及穿,这会儿正好留给咱家小宝了。」 第99页 郑燕儿精神不佳,需要卧床休息,姚沐儿与婆婆在梁家小坐了片刻,便拿上篮子走了。 「夫君,梁大哥家小宝长得特别好看,跟画儿里走出来的一样。」 回到家姚沐儿与夫君一脸兴奋地说着。 沈季青瞧着夫郎,「喜欢孩子?」 姚沐儿点头,「喜欢,像安哥儿那样小小一团又软又乖,奶声奶气叫人时,听得人心都化了。」 「我们也要一个,如何?」 姚沐儿愣住,瞧见夫君变得幽深的眸子,吞咽着口水道:「要、要什么?」 沈季青眸色深沉,揽着夫郎腰,把人往床上带。 「当然是要个孩子。」 夜半时分,被汉子掐住腰来回翻炒的姚沐儿,含着泪想:这哪里是要孩子,这是要他命啊呜呜呜。 …… 翌日辰时。 「嫂夫郎,你腰痛吗,我瞧你一直揉呢。」秋哥儿一脸单纯地问。 「昨儿不小心闪了下。」 姚沐儿耳朵尖发烫,胡乱找个藉口敷衍过去。 沈秋信以为真,说待会儿去药铺给他买副膏药,那膏药他爹用过,一日就见效可灵了。 「其实也没那么疼,就是有些酸而已。」 「好吧,难受得厉害就跟我说哈。」 姚沐儿背着秋哥儿点点头,一张清秀的脸庞红得不像话。 与此同时,岭水镇巷口。 「谢了,沈老爷子。」 姚翠荷跳下牛车朝西走去,一炷香的工夫便出现在姚记铺子后院。 姚沐儿出来打水,正好瞧见,他拎着木桶道:「婶子来了,秋哥儿在灶房里忙活呢,我这就去叫。」 「哎。」 「秋哥儿,婶子来瞧你了。」姚沐儿进灶房,把人替换下来。 「我娘来了?」 沈秋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清楚他娘这趟来,怕是已经给他相看好了人家。 他擦干净手,抿着嘴角进了堂屋。 「娘。」 「站门口干啥,过来。」姚翠荷朝自家哥儿招手。 沈秋垂着脑袋,不吭声。 姚翠荷也不恼,看着哥儿温声道:「娘前阵子托媒人给你相看人家,今儿终于有了眉目,那汉子是王家村的,今年十六,家里头有个大姐,头两年嫁去了赵家村,他家条件不错,有两间砖瓦房。人王小子还是个童生,听媒婆说差几十名就是案首,说是今年院试,有希望考中秀才呢,这要是考中秀才,往后就不用交赋税了。」 「哦。」沈秋耷拉着眉眼,兴致缺缺。 姚翠荷对自家哥儿了解得很,平日里话多到说不完的人,这会儿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头蹦,摆明了不想配合,可这门亲事当真不错,若是错过再想寻这样的好亲事,怕是比登天还难。 「娘托人打听过,那王家在村里名声不错,王氏待人也亲和,将来你进门,定能把你当成亲生哥儿疼。」 姚翠荷拉着哥儿手,劝道:「在娘看来这是门不可多得的好亲事,但娘不仅希望你过得好,也盼望你过得舒心,你若是心里有人就跟娘说,娘就算再满意这门亲事,也断不会逼你嫁进王家。」 沈秋垂着眼睑,好半晌才开口。 「我听娘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有没有人,只是一想到要跟别人定亲,心里就像空了一块似的,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想或许每个人到了成亲的年纪,都会像他一般心慌意乱吧。 沈氏出门遛弯回来,进屋瞧见秋哥儿脸色不对,问道:「这是咋了?」 「大姐回来了。」姚翠荷笑着说,「没咋,头几日给秋哥儿寻摸了门亲事,打算定个日子让两孩子见一面,相看相看呢。」 「好事儿啊,哪家孩子,日子可定了?」 「王家村的,日子还没定呢。」 沈氏瞧了眼一旁站着的秋哥儿,「秋哥儿也愿意见见?」 沈秋扯出一个笑,「娘说王家条件不错,他家汉子还是个童生,有望考中秀才呢。」 沈氏听后,说道:「确实不错,见见也行。」 她转头与姚翠荷说:「翠荷妹子,你跟那王家不如就定在姚记见吧,我也能帮着把把关,嫁人可是大事儿,不光要看门第还要看品行,连做人的道理都不懂,就算家世再好,咱也不稀罕。」 「成,有大姐帮着把关,我就放心了。」姚翠荷道,「过两天王家小子放旬假,两孩子正好可以见一面。」 事情商定完,姚翠荷又去找了趟杨媒婆,让她帮着把消息传给王家。 「大妹子放心吧,我这就坐牛车,赶去王家村传信儿去。」 杨媒婆扑着脂粉的脸,都快笑烂了。 这桩婚事王家可给了不少红包,光定钱就八十文,成事儿之后还有重谢,听王氏的意思少说也有个二三两。这可是笔大买卖,她上心着呢。 酉时三刻,姚青云从书院下学,听说了秋哥儿要跟王家见面一事,背着书袋闷声不响回了屋。 吃过晚晌饭,姚青云没再去找沈秋练拳。 秋哥儿马上就要相看人家了,就算他再不懂男女之事,这时候也知道自己应当避嫌。 这一晚姚青云没睡好,第二日顶着一对黑眼圈去书院,被两个伙伴好生嘲笑了一番。 只有王鹏关心道:「青云你这是被人揍了?」 第100页 姚青云有气无力,「没睡好而已。」 王鹏以为他担心童试考不过,所以才没睡好,于是勾着脖子安慰道:「我也没睡好,离童试只有不足十日,想想就觉得可怕。不过你不必那么紧张,你是第一次考,又只在书院念了两个多月,连书都没背全,考不过情有可原,这次就当熟悉流程了。」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啥?」三个伙伴纷纷看向他。 「因为……」 姚青云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瞧见夫子捧着书册远远过来,忙拉着三个伙伴道:「快跑,夫子来了!」 刚拐过游廊,迎面便撞上了山长,四人心里大喊糟糕。 「书院内上蹿下跳像什么话,你们几个给我到外边站着去!」徐德昌黑着张脸道。 「是,山长。」 四人异口同声,待徐德昌转身,宁远手指扯着嘴角,朝其背影做了个鬼脸。 三月天气正好,不冷不燥,在外头听讲也没什么不好,就是站的时辰长了,腿脚有些发麻。 四人互相望风,蹲蹲站站,挨过一堂课后,这才被夫子叫进去。 食肆今日酉时不到便卖净关了门,姚沐儿数完铜板,瞧见弟弟背着书袋回来,将铜板推给夫君,自己起身追上去。 「秋哥儿明儿要跟王家见面,你不来看看?」 「有啥好看的,童试在即,我还要回屋温书呢。」 小汉子嘴上说得满不在意,第二日一早那王家人刚进院,便躲在屋里偷看上了。 「姚大姐。」王氏人还算和蔼,自打进院脸上笑没断过。 姚翠荷见她是个好相与的,心里松快不少,笑着介绍:「这是秀梅大姐,我们两家关系好,秋哥儿将来成亲可是要坐主桌的。」 王氏道:「那我也跟着叫一声大姐了。」 沈氏笑着应下,抬手招唿道:「走,咱进屋聊。」 见一行人进了堂屋,姚青云连忙推开门,从前厅绕到后屋,蹑手蹑脚躲在门口,探头往里瞧。 第44章 赵家 姚翠荷给王氏倒了杯水,看着她身边的汉子,笑着夸道:「这便是喜林小子吧,听媒人说王家小子长相端正,今日见了果然如此。」 王喜林穿着一身长袍,身板挺得笔直,瞧着精神头儿十足,再加上生就了一副好皮囊,让人见了便忍不住心生好感,沈氏看了也觉着眼前一亮。 姚青云则看得直撇嘴,这人穿得人模狗样,只是为了做做面子罢了,他可没错过这人看向秋哥儿时,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算计与嫌弃。 「喜林这孩子长相随了他爹。」王氏看了眼儿子,示意他叫人。 王喜林朝姚翠荷颔首,微弓着身子,唤道:「沈伯母好。」 「哎好。」 姚翠荷对王喜林满意得不得了,扭头拉着秋哥儿手道:「这是秋哥儿。」 王喜林闻言抬眸看向沈秋,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沈秋目光与那汉子对上,不知为何心里一慌,忙垂下脑袋不敢再瞧。 屋内几人当他是害了羞,皆笑了起来,王氏还想让两人去一旁说说话,见沈秋摇头,又道:「秋哥儿不愿意就不聊了,等日后熟悉了再说。」 两位长辈当传话的,让两个小的互相认识了,王氏便主动提起成亲一事。 姚翠荷道:「秋哥儿今年才十五,我们两口子想把他在家多留两年,你看这亲事往后拖两年成不?」 「这事儿杨媒婆与我说了,我也答应了,只是喜林他爹走得早,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喜林成亲生子。」王氏抹着眼泪说,「亲事可以两年后再办,但得先在当家的牌位前定下,让他泉下有知才成。」 「应当的。」 姚翠荷知晓王氏当家的去世早,这些年王氏一人将儿子拉扯大不容易,此时见她落了泪,不免生出一丝同情,也没细想就将事情答应下来。 「成,那改日我去找人合下八字,再定个好日子来家下聘。」 王氏与儿子没坐多久便回了,临走前撸下手腕上戴着的玉镯,拉着秋哥儿套在他腕子上。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沈秋如同烫手的山芋般,摘下来便要还。 王氏没接,笑容和蔼道:「收着吧,这虽是喜林他奶奶传给我的,实际上不值几个钱,只是份念想罢了。」 「大姐,我跟喜林先走了,回头见。」 王氏拉着儿子匆匆离开,待沈秋反应过来,人早出了院子。 「娘,这镯子我不要。」沈秋将镯子塞给他娘,「大娘,我去灶房帮嫂夫郎烧菜去了。」说完扭身出了堂屋。 「这孩子,亲家母给他的,给我作甚。」姚翠荷哭笑不得,怕镯子磕了碰了,用帕子包好收了起来。 「大姐觉得王家小子如何?」 沈氏道:「样貌不错,人品瞧不出来,得托人去王家村打听了才知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小弟他媳妇儿结识的人多,明儿便去她那让她帮着打听打听。」 姚青云在沈秋离开堂屋时便走了,回屋里看不下去书,铺上纸抄起书来。 往日沈家饭桌上很是热闹,今儿两个小的一个比一个沉默,吃过晚晌饭便各自回了屋。 姚青云隔窗望着东厢房,拧眉纠结半晌,起身去对面,叩响了东厢房的门。 第101页 沈秋听见叩门声,还以为是嫂夫郎,刚要下床开门,就听门外的人,低声问:「为啥答应定亲。」 沈秋顿住脚步,他有些无措地捏紧衣角,声音细如蚊吶。 「反正早晚都是要成亲的,王喜林条件不错,还念过书考上了童生,今年很有希望考上秀才,我娘说他是个不错的人选,不想我错过。」 姚青云有些生气,「就因为条件好?姚玉珠嫁去的宋家还有金山银山呢,你会因为宋家条件好,嫁给他家那个傻儿子吗?」 沈秋:「……王喜林不是傻子。」 姚青云嘟囔:「他还不如是个傻子呢。」 沈秋没听见,放轻步子往前走了两小步。 「那你呢,是真心想要嫁给那个姓王的?」 他抿紧唇瓣。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家村的姑娘跟哥儿,都是这么嫁出去的,没有人会问他们是不是真心想嫁。 「我不知道。」沈秋垂下眉眼,小声说。 姚青云心里不舒服,把自己在门后偷瞧见的说了后,扭头回了房间。 王家算计自己? 沈秋摇头。他一没财二没貌,王家算计他做什么? 沈秋想不通,兴许是被姚青云一番话影响到,夜里做梦,梦见自己被王喜林用一根绳子狠狠勒住脖子,濒死之际,勐然惊醒。 「唿——哈——」 他大口喘着粗气,瞪着眼睛平復许久,方才冷静下来。 翌日卯时。 姚沐儿将早食端上桌,见沈秋脸色有些发白,关心道:「秋哥儿咋了,脸色这么难看,可是病了?」 「嫂夫郎我没事,就是晚上做梦没睡好。」 沈氏道:「应当是累着了,这几日生意好,来铺子里吃饭的食客一批接一批,菜窖里屯的芋头跟菘菜都要吃完了。」 沈季青端着碗筷进屋,「等下午没那么忙了,我回村再跟嫂子他们买些回来。」 姚沐儿点头,看了眼埋头扒饭的弟弟,无声嘆了口气。 距离府城童试不剩几日,这几日姚青云下学后便回房温书,一天下来,只有用饭时才能跟秋哥儿见上一面,不过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直到初五这天,没在饭桌上瞧见秋哥儿,问了自家大哥才知晓王家明日上门提亲,秋哥儿一早便回家准备去了。 姚青云怔住,嘴里的饭菜顿时没了滋味。 「明日便要去府城参加考试,东西可都准备好了?」姚沐儿问弟弟。 小汉子捧着碗筷,点点头。 大元国一年有两次童生考试,一次是二月县试,另一次是四月府试。 府试四月初八开考,考生需得提前一日来府城报名。 姚青云没去过府城,不过有王鹏三人同行,姚沐儿放心不少,让夫君寻了个牛车,将四人送去了府城。 酉时铺子打烊,姚沐儿擦着灶台,不禁担忧道:「也不知道青云他们几个找没找到住处。」 「嫂夫郎放心,王鹏跟赵志为去过府城好几次,对府城也算熟悉,肯定能找到住处的。」沈秋安抚道。 「你说得对。」姚沐儿露出笑容,「把芋头切切,待会儿给你做芋头酥吃。」 听见芋头酥,沈秋眼睛都亮了起来。 「哎,这就去!」 此时,北州府。 姚青云一行人在偌大的府城逛了小半日,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住处,只是府城物价高,四人商量后决定合定一间房,这时节天儿不冷,打个地铺也能睡。 收拾好东西,赵志为捂着肚子说:「好饿,咱出去找点吃的吧。这店里吃食也忒贵,一盘花生米就要二十六文,赶上一斤猪肉了!」 王鹏道:「咱这住的还是小酒楼,大酒楼只怕更贵。」 年纪最小的宁远,也是头遭来府城,被府城物价惊得目瞪口呆。 姚青云望着外头热闹繁华的街巷,道:「要是能把姚记开到府城就好了。」 宁远点头,「你哥手艺那么好,若是把铺子开在府城,定能赚不少银子!」 赵志为觉得难,「府城铺子咱可租不起,寻常百姓辛苦劳作一日,还不够住一日客栈的银钱呢。」 宁远闻言,垂下脑袋,「我爹在码头卖一日苦力才给四十个铜板,我一天就花了一多半。」 「都打起精神来。」王鹏见大家情绪不高,拍着手道,「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这最后一次机会不如放手一搏,运气好考中童生,就能给家里赚银钱了!」 「鹏哥说得对!」赵志为从包袱里掏出《易经》,「方才进城听几个本地学子说夫子让背《易经》,咱们不如也背一背,《易经》夫子都没怎么讲呢,考到就遭了。」 姚青云道:「你们背,我出去买点吃的。」 《易经》晦涩难懂,他字儿都没认全,看了也是白看,还不如出去逛逛,熟悉熟悉环境。 王鹏说道:「成,但别走远,府城太大万一迷路,我们几个都不知道该上哪儿找你。」 「放心吧,我认路还是很行的。」姚青云拍着胸脯说。 北州府繁花似锦,光是条小巷子,就有岭水镇一条主街那么大,两侧商铺更是一眼望不到头,姚青云走了小半刻钟才瞧见巷口。 「包子嘞,香喷喷的大包子!」 「小伙子,别往前头走了!」包子摊老闆见他四处张望,不像本地人,便好心提醒,「那是达官贵人住的地儿,不是咱该去的。」 第102页 「我只是去瞧瞧,不会冲撞他们的。」 老闆将他拉回来,小声说道:「你是外地人不了解,前头那条街是赵家的,赵家公子喜怒无常,心情要是不好,就算是从一旁路过也不成。前几日就有百姓,平白无故被打断了胳膊呢!」 姚青云皱眉,「这可是府城,当街行兇知府大人不管吗?」 「管啥,人家赔了二十两银子吶!」 二十两银子在府城也不少,老闆怕他生出啥心思,忙说道:「小伙子瞧着应当是读书人,你可别做傻事儿,为了那点银子错过童试不值当!」 「老伯放心,我去别处逛。」 「这就对了。小伙子包子来两个不?我这包子三文一个,这条街上再没比我这更便宜的咯。」 老闆没扯谎,姚青云一路走来,确实没瞧见更便宜的吃食。 「成,您给我捡四个吧。」 回客栈路上,在街边摊子瞧见一支木簪,姚青云看着上头刻着的麦穗,不知为何竟想起秋哥儿来。 他停下步子,犹豫片刻,掏出银钱将其买了下来。 这银钱是他给书铺抄书赚来的,他练字晚,识得字也不多,只能帮人抄抄《三字经》,书铺老闆不缺抄《三字经》的,他磨了好久老闆才同意,但一本只给二十文,连别人一半都不到。 第45章 木簪 姚青云揣着簪子回到客栈,将包子与三个伙伴分着吃了,也捧着本书看起来。 府试共考五场,第一场为正考,考完三日内出榜,若是考过即可取中,有资格参加覆试博得更好的名次。 覆试一场比一场难,姚青云知晓自己不会进,便只瞅准了几本基础书册,翻来覆去地嚼,免得到时一道题也答不出,回到书院被看不起他的那些同窗嘲笑。 四人燃着油灯熬到半夜才睡下,翌日又早早起来,冒着雨丝到礼房报名,并提交保结文书。 报名时在人群中瞅见几个熟面孔,四人谁也没声张,交了文书便回客栈继续温起书来。 四月初八,正考开始。 北州府七个县上千号考生,将街口围得水泄不通,这可是北州府每年一次才有的盛况,百姓纷纷探头眺望,或为其打气助威,或藉机赚取钱财。 这厢姚青云四人验身完毕,拿着官差给的号牌入了考场。 王鹏问:「我在乙字号考区,你们在几号?」 赵志为道:「丁字区。」 「我在庚字区,边角上呢。」宁远鼓着脸颊一脸不满。 姚青云拍拍宁远肩膀,安慰道:「没事,我在癸字区比你还偏。」 赵志为深表同情:「十个考区,你竟然抽到最后一个,运气也太差了!」 茅房就在癸字区后头,三人看着姚青云,为他捏了一把汗。 姚青云不甚在意,「不碍事,左右三个时辰就能考完,应当难闻不到哪儿去。」 然而他高估了众考生体质,卯时过,放卷钟声打响,便有好几个考生紧张地直往茅房跑。 姚青云与十来个同在癸字区考试的考生,捏着鼻子熬到交卷,离开时觉得整个人都是臭的。 「哈哈哈是谁说不碍事的?」 「我在壬字区都闻见味儿了,癸字区离茅房那么近,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吧?」 「还好我没抽到癸字区,不然非得熏晕过去不可。」 三人见他一脸菜色,笑着打趣道。 「哎,大话说早了。」姚青云抬起胳膊嗅了嗅,「你们闻闻,我总觉得身上有股臭味儿。」 赵志为勾着他脖子道:「别多想,这都出来多久了,早散干净了。」 「没想到还真考了《易经》,幸好咱们头天背了。」王鹏一脸窃喜,「这次我觉得自己考中的希望还是挺大的。」 宁远手舞足蹈,「我也是,瞧见考《易经》别提多激动,我就那么刷刷两笔,全都答了上来。」 赵志为得意道:「看来我功不可没,这次要是过了,你们可要请我吃饭才行。」 「没问题!」 姚青云见三人情绪高涨,也跟着扬起嘴角笑起来。 他念书晚,正考大概率不会过,但心里还是抱着一丝期待。 - 四月十一,戌时岭水镇。 「今儿应该出榜了吧。」姚沐儿串着铜板与夫君说。 沈季青道:「林叔说今日寅正便发榜了。」 「那明日青云应当就该回来了,府城物价高他肯定捨不得吃喝,到时给他做点好吃的。」 「明日早上我到赵屠户那,多割斤肉回来。」 「好。」姚沐儿笑着应,「许久没汆肉丸了,明儿剁颗菘菜汆肉丸子吃。」 忙活一天,夫夫俩收好铜板,又泡了脚,便躺下睡了。 翌日一早,沈季青去赵屠户那取走头天定下的五只鸡,又割了四斤猪肉。 赵屠户见他买得多,回回都给饶头,今儿给了半副猪下水,姚沐儿见夫君拎着副猪大肠回来,杏眸闪闪发亮。 「季青哥咋还买了猪下水,这东西烧菜不好吃,一股那啥味。」沈秋捏着鼻子,眼神嫌弃。 「你那是没淘洗干净。」姚沐儿接过猪下水道,「这东西跟茱萸一起炒,味道香着呢。」 沈秋不信,以前日子难过,家里十天半月不沾荤腥,他娘就会买些便宜的猪下水回来,但不论怎么洗都一股子怪味,他只尝了一口便不肯再吃,爹娘跟大哥为了不浪费,每次都硬着头皮吞下肚,虽然难吃了些,好歹是肉也能解个馋。 第103页 沈秋被这东西毒害好些年,即便是嫂夫郎的手艺,也有些打憷。 「等晚上淘洗好,炒一盘尝尝你就知道好不好吃了。」 沈秋还是怀疑,这东西臭烘烘,真能做好吃? 姚沐儿瞧见笑了笑,将猪下水放进木盆,倒入粗盐与醋,搁在角落里泡着。 待下午食肆少了些,让秋哥儿接替手头活计,自己端着木盆到院子里搓洗起来,搓了约么小半刻钟,用清水沖洗干净,随即又放入面粉反覆揉搓,最后再加盐、醋与清水,淘洗两遍便能拿来入口了。 花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五斤猪大肠洗净。 姚沐儿站起身捶捶腰,看着木盆里清洗干净的猪大肠,露出笑容。 酉时过半,沈秋帮着收拾好铺子,跑进灶房迫不及待地问:「嫂夫郎,前厅已经打扫完了,啥时候准备炒猪下水啊?」 姚沐儿起锅烧油,「这就开始了。」 沈秋闻言搬着小马扎坐在灶膛前,边帮忙烧火,边聚精会神瞧着。 他倒要看看,嫂夫郎是怎么把这臭烘烘的东西,做成美食的。 姚沐儿打算做一个爆炒猪大肠,剩下的加点酱料卤着吃。 他将切好的配菜下进锅里炒香,又将猪大肠丢进去爆炒,最后放入茱萸、盐、酱油翻炒均匀,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炒猪肠,热气腾腾出锅。 「好香啊。」沈秋吸着鼻子道。 「吃起来更香。」姚沐儿夹起一块,递到秋哥儿面前,「尝尝。」 沈秋瞅着那截猪大肠面露迟疑,奈何味道实在勾人,把他馋得直吞口水,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张嘴衔住,表情略狰狞地嚼了两下,眸子倏地一亮。 「好吃,外酥里嫩,一点怪味都没有!」 见嫂夫郎将剩下的猪大肠丢进锅里煮,他好奇道:「嫂夫郎,剩下的不炒着吃了吗?」 「里头还有个猪肚,跟大肠一起弄个卤猪下水吃。」 「卤猪下水街上也有卖的,不过肯定没嫂夫郎做得好吃就是了!」 秋哥儿被彻底征服,不管嫂夫郎做什么,跟着夸夸就对了。 姚沐儿被他馋猫的样子逗笑,将事先包好的香料丢进去,用小火煮着。 「行了,不必一直看着,咱回屋吃饭去。」 「好。」 两人端着做好的吃食回了堂屋,沈氏见儿夫郎炒的猪下水卖相不错,跟着夹了几筷子,顿时对那外酥里嫩的口感爱上了。 「娘,里头放了不少茱萸,您吃不了太辣少食些,明儿还有卤下水吃呢。」姚沐儿担心婆婆身子,提醒道。 沈氏笑着应下,随后问起:「沐哥儿你这大肠咋处理的,竟能清洗得这么干净。」 姚沐儿道:「放点面粉多搓几遍,就能把脏东西洗干净了。」 沈秋听后,撇撇嘴:「怪不得我娘洗不干净,她才不捨得放面粉呢。」 沈氏道:「寻常人家有几个捨得用面粉的,就是粗盐跟醋也捨不得多用半点。」 这也就导致岭水镇虽有百姓卖猪下水吃食,但大多草草清洗了事,更有图省事儿的,直接用清水投洗一遍便下锅,跟原汁原味也没啥区别,只有偏好那口的才会买来吃。 沈季青对辣炒猪大肠也喜欢得紧,三人撂筷后,将剩下的小半盘包了圆儿。 瞧见自己做的饭菜被全部吃净,姚沐儿心里格外满足,弯起一双漂亮的杏眼说:「夫君要是喜欢,改天再做来吃。」 沈季青点头,摸着肚子竟有些意犹未尽。 - 翌日隅中,王喜林来了铺子。 院试与童试不同,需要到省城考,王喜林状态不好,参加完正试,便知此次无缘秀才,于是一早便坐牛车,赶回了岭水镇。 他没回家,而是来了姚记食肆,探望秋哥儿。 「秋哥儿在里头忙活呢,我帮你去叫他。」姚沐儿把人请进院儿,随即进灶房把秋哥儿换了下来。 沈秋捞起腰裙擦净手,扭头见王喜林站在灶房门口,眉头不自觉皱了下。 「你咋来了?」 「给你在省城买了支簪子,想第一时间送给你。」 王喜林从怀里掏出银簪递上前,模样瞧着有些拘谨。 「这上头刻着水仙花,是省城最时兴的样式。」 沈秋没接,只垂眸瞧了眼。 「这簪子花了不少银钱吧?」 「不贵,才三两银子。」 沈秋抿唇不语。 什么叫才,三两都顶得上他们一家七口,三个月吃用了。 「你拿回去吧,我不能要。」 「亲事已经定下,你无须有负担。」王喜林不好意思瞧秋哥儿,别开脸道,「这是我买来送给未来夫郎的,你便收着吧。」 这话让沈秋没法子拒绝,只能接了过来。 「可以让我看看你戴上的样子吗?」 收都收了,沈秋也没矫情,抬手将簪子插在头上。 「歪了。」 见王喜林靠近,沈秋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抱歉,是我莽撞了。」王喜林收回手,怅然若失。 沈秋见他神情落寞,主动问起院试一事。 「你这次考得怎么样,可有把握?」 「秋哥儿,你在关心我?」王喜林面色激动,紧接着又皱起眉头,懊恼道,「这次怕是不成,考试头天我吃坏了肚子,虽撑着考完了整场,但有些试题脑袋迷迷煳煳的,也不知答没答上。」 第104页 「你别难过,下次再努力便是。」 沈秋不知该怎么安慰,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便道自己要去忙了,让他赶紧回家跟王氏报平安。 「那好,我改日再来看你。」 王喜林离开后,沈秋唿出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不少。 「秋哥儿。」 院外忽然响起姚青云的声音,他偏过头去瞧,便见姚青云背着包袱,快步朝自己跑来。 沈秋抿起嘴角,一颗心再次提了起来。 「府试结束了?」他问道。 姚青云点头,左手伸进衣袖,神神秘秘道:「给你带了东……」 「什么?」沈秋看着他。 姚青云目光从沈秋头上的银簪上掠过,将手臂伸到他面前,摊开手道:「府城的雨。」他扯了扯嘴角,嘴里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今日府城也下雨了,跟岭水镇一样潮湿。」 沈秋:「……谢谢。」 「我先回屋了。」 转过身表情像被丢弃的幼犬,可怜兮兮。 那个银簪肯定是王喜林送给秋哥儿的,他方才瞧见姓王的从院子出去了。 小汉子躺在床上,捏着麦穗木簪,鼓着脸颊生闷气。 不就是银簪么,给他两年时间,别说银簪金簪也能买得起! 那个王喜林小白脸一个,瞧着肩不能扛手不提,一看就是没做过活的,秋哥儿要是嫁过去,家里活计肯定都要他一个人来干。 姚青云翻了个身,嘴里嘟囔道:「这哪里是娶夫郎,这是娶了个新娘,好代替王氏照顾他呢。」 小汉子肆意抒发着对王喜林的不满,在秋哥儿面前,也没少拐弯抹角提醒他当心姓王的,可秋哥儿压根不信,那小白脸惯会卖乖骗人,要不是那日恰好被他偷瞧见,肯定也被他虚伪的外表骗了去。 不行,他得想法子让那小白脸原形毕露才成! 姚青云从床上弹坐而起,把屋子收整好后,出门去前厅帮忙。 「哟,云小子回来了,快跟大傢伙说说,那府城啥样?」 「听说老大了,随便一家面馆都跟明玉轩一般大,云小子可是真的?」 「净吹牛,明玉轩可有两层呢,只是开个面馆用得着那么大地儿?」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姚青云听后,可乐道:「张叔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府城是大,铺子也多,但跟咱岭水镇一样,有大酒楼也有小食肆,府城那地方寸土寸金,比姚记小的摊铺也值钱着呢。」 「源阳县一家跟姚记差不多大的铺子,一月就得十两左右的租金,府城怕不是得翻好几番儿。」 「府城上头还有定江省呢,那物价高得离谱,我爹二十年前去过一次,一个饼子就要十一二文!」 「嚯,这么贵!」 「再贵能贵得过皇帝老爷待的信安省?」 「那可是都城,自然比不过!」 「哎你们说那皇帝老爷夜里睡龙床,就不嫌硌得慌吗?我睡木板床都隔得不行,金子打造的床那么硬,皇帝老爷那万金之躯能受得住?」 「你懂啥,皇帝老爷铺的是丝绸褥子,盖的是蚕丝被,软乎着吶!」 一群人顿时又羡慕起来,那蚕丝被长啥样,他们见都没见过,更别提拿来盖了。 今日准备的食材少,铺子酉时不到便关门歇了业。 姚沐儿领着秋哥儿张罗了一桌子菜,还唤夫君去酒肆打了壶酒来,给自己跟两个小的,各倒了小半杯。连喝不了酒的沈氏,也得了一杯底儿。 「青云吶,你别有压力,你才到书院念了几个月书,要是能考中不成神童了,大娘不是说神童不好,就是让你别沮丧,后头日子长着呢,大娘相信你指定能有出息!」 姚青云一脸认真,「谢谢大娘,我会努力的。」 说着端起酒杯抿了口,被那辛辣的口感刺激得险些破功。 「哥,府城真的特别大,一条巷子就跟咱一条街似的,一眼望不到头儿,各式各样的铺子数不胜数,卖的东西有好些我听都没听过。」 小汉子吃醉酒,对着一家人说起在府城的见闻。 「琉璃杯你们知道是啥吗?」 沈秋没念过书,也没出过岭水镇,闻言不解地问:「琉璃被是啥被,盖起来暖和吗?」 「不是被子,是杯子,琉璃做成的杯子,晶莹剔透像湖里的冰一样。除了琉璃杯还有百宝阁,里头首饰五颜六色,黄澄澄金灿灿,漂亮极了,听府城百姓说,那些首饰都是从咱大元国外运进来的,好像叫西什么,什么来着……」 沈季青道:「西域。」 「对,西域!」小汉子瞪大眼睛,「哥夫你知道西域?」 「在军营听他们说起过。」 「哥夫你给我们讲讲!」 姚沐儿也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家夫君。 沈季青见状,挑着几件趣事说了。 姚沐儿听后,眨着杏眼不可思议道:「早上穿袄子,晚上穿光膀子?他们不冷吗?」 「应当不冷,这些都是杨头儿喝多了跟大傢伙说的,有可能是假的也说不定。」 「对了哥,咱将来把姚记开去府城吧,那里虽然有很多吃食,但闻着都没哥烧的饭菜香,而且北州府百姓没见过竹筒菜,若是能在城里开家酒楼,准能不少银钱!」 姚沐儿道:「你可真敢想,那府城里的铺子,是咱能租得起的?」 第105页 小汉子不以为然,「有啥不敢想的,咱以前也没想过能在镇上开食肆,这不是也开了?」 姚沐儿愣了下,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不过在府城开铺子遥远着呢,将来若是能在岭水镇开一家酒楼,他便心满意足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用过晚饭,简单梳洗一番,便各自回房睡下。 西屋里,姚沐儿靠在夫君怀里,陷入沉思。 发梢被夫郎绕在指尖来回玩.弄,偶尔划过脖颈带来一阵阵细痒。 沈季青喉结滚动,抓住夫郎作乱的手指,攥在掌心。 「夫郎在想什么?」 「在想府城真有那么大吗,那里的百姓穿得什么,吃的又是什么,青云说的百宝阁长什么样,那些黄澄澄金灿灿的珠宝首饰,又长什么样。」 姚沐儿仰头望着自家夫君,「夫君,你见过吗?」 「没。」沈季青揉着夫郎发顶,嗓音轻缓,「有朝一日把姚记开去府城,便能见到了。」 姚沐儿很是心动,嘴上却道:「把铺子开去府城谈何容易,食肆现今每日进帐几百文,怕是都不够咱们一家四口在城里生活半日的吃用。」 「不急,慢慢来总会实现的。」沈季青揽着夫郎的肩膀道。 身上的小衣被人褪了去,姚沐儿面上一热,脸颊贴在夫君胸口,顶着一对通红的耳尖,任由汉子在腰间揉捏,滚烫的掌心落在胸.前,让他忽然想起画本子上看过的画面——那面容狰狞的汉子,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气,竟将那哥儿弄的一片青紫,瞧着又臊又骇人。 「唔——」 姚沐儿捂紧嘴巴,一双水润的眸子勐然瞪圆。 夫君竟在学那汉子! 姚沐儿脸红得滴血,身子也跟着发起热来。 他又羞又怕,羞的是这般姿势着实让人难为情,怕的是这种感觉从未有过,身子一阵酥麻,让他忍不住咬着唇瓣,扯着夫君头髮与汉子贴得更近了些。 屋外不知何时落起大雨,西屋小床混着雨声,放肆地摇到半夜才停歇。 屋内油灯燃起又熄灭,疲惫不堪的姚沐儿,靠在夫君怀里沉沉睡去。 - 三日后府城传来好消息,宁远与王鹏过了第二场覆试,第三场太难,两人考完没等发榜,便坐着牛车匆匆赶回了岭水镇。 三个伙伴都考中童生,姚青云打心底里为他们高兴。 赵志为自知能力有限无望秀才,决定离开书院,到镇上跟着帐房先生做学徒,四人虽不能在书院相见,但若平日里得了空闲,也会来姚记聚上一聚。 说起书院,山长徐德昌知晓王鹏与宁远考中童生,且名次排中上等,对二人态度好转许多。 往日隔三差五鸡蛋里挑骨头,随便寻个错处便罚二人去外头听讲,这几日非但没有再罚,每次碰见还捋着鬍子,一脸和善地嘱咐二人好生听夫子讲课,切莫贪玩。 姚青云就没这个待遇了,今日到了学堂屁.股都没坐热,便为一点小事被山长揪出去听讲。 外头大雨倾盆,他看了眼山长,第一次出言顶撞。 「可以等雨停再出去吗?」 「顽劣不堪!」徐德昌背手怒叱,「老夫怕你误入歧途严加管教,你不知感恩便罢,竟还出言顶撞,实乃竖子不可教也!」 「果然是乡下泥腿子,缺乏教养,连山长都敢顶撞。」 「要不是山长心善,降低了束脩费用,你们这些乡巴佬,哪有机会进书院念书?」 「目无尊长,活该被罚!」 几个家中富裕的小汉子,指着姚青云批判道。 夫子想要替姚青云说话,徐德昌意味深长望了他一眼,尚未开口便讪讪闭了嘴。 - 「这雨停得怪及时,还以为今儿吃不上竹筒菜了呢。」 「姚老闆这手艺,就算冒雨来吃也值当!」 「伙计,这桌来份竹筒芋头鸡,再来俩馒头!」 辰时大雨渐渐停歇,食肆一时忙了起来,姚沐儿擦着腰裙正在灶台前忙活着,便听院外传来一阵吵闹。 「沐哥儿,你弟弟在书院晕倒,被人背回来了!」 第46章 塞钱 「这是怎么了?」 姚沐儿从灶房出来,见堂弟姚汉林背着弟弟进院,忙迎上前将人接了过来。 「淋雨晕倒了,堂哥快帮忙找个大夫瞧瞧吧,青云额头烫得厉害。」 姚汉林与姚青云一般大,个头也差不多,但因从小没做过活,身子骨比姚青云还弱些,一路将人从书院背回家,耗尽了力气,这会儿脸都是白的。 「青儿赶紧去南街把你廖伯父请来,沐哥儿把云小子弄进屋,娘去找身干爽衣裳给姚家小子换上。」沈氏在一旁交代道。 沈秋虽然着急,但前厅还有食客等着,总得有人招唿才成,他望了眼嫂夫郎进屋的背影,带着担忧扭身回了灶房。 姚沐儿将弟弟背回床上,因着弟弟已经长大不好再动手帮他,便只用帕子擦了上身,等堂弟换完衣裳,让他帮忙给弟弟也换了一身。 「堂哥,换好了。」 姚沐儿转身,拧干帕子搭在弟弟头上。 「青云可是在书院被人欺负了?」他皱眉问。 姚汉林看着他,迟疑道:「是山长。」 姚沐儿怔道:「山长为何欺负青云?」 第106页 「山长经常以能力不足需要勤加管教为由,向大家讨要银钱,大家怕被赶出书院不敢声张,书院只有青云跟他的几个同伴没交银子,山长便找各种错处安在他们身上,罚他们站在外头听讲,以及打扫院子。这次青云顶撞了山长,山长便罚他在暴雨里站了小半个时辰,因此才发了热。」 「你说的山长可是宋鸿?」沈氏端着姜汤进屋,听见这番话,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不是,宋老是前任山长,如今的山长姓徐。」 「呸!这个草菅人命的老傢伙,怎么还没死。」 沈氏眼神淬了毒般,提起宋鸿便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姚汉林不敢说话,捧着姜汤坐在一旁小口喝着。 约莫过了两刻钟,沈季青领着廖义平进了院子。 姚沐儿忙起身让开,站在夫君身旁,焦急地等待着。 「无须担忧,只是寻常发热而已,云小子身子骨不错,喝两服药养养便好。」 廖义平写了药方,沈季青把人送回去,顺道抓了两服药回来。 姚汉林见姚青云无事,便道:「堂哥,我就先回了,改日再来瞧青云。」 「等等。」姚沐儿去灶房拿了些昨儿做的芋头酥给他,「这个带家吃去。」 姚汉林道了谢,拎着食盒回了北街。 「咋回来了,今儿不是放旬假的日子啊。」杨翠云见儿子回来,身上衣裳也变了,皱眉道,「这身衣裳哪里来的,脏死了,快进来娘给你找身新衣裳换了。」 「这是干净的,哪里脏了。」 姚汉林没听他娘的,打开食盒捡了块芋头酥啃着。 「买糕点了?」 「嗯。」姚汉林含煳地应了声。 杨翠云瞧了半晌,也没瞧出糕点是哪家的,儿子素来挑嘴,这样貌平平无奇的糕点,也不知儿子是咋看上的。 「跟娘说说,咋突然从书院回来了?」 「淋了雨想回家换身衣裳。」 姚汉林也不知如何说,想了一路才想出这么一个蹩脚说词。 杨翠云虽有怀疑,但儿子一向乖顺,想来也不会做出啥出格之事,便只当他想家了,喊儿子在屋里好生坐着,自己去后厨让人烧了一桌子好菜送上楼。 姚汉林吃着饭菜有些发愁,自己这回又没考中秀才,山长本就对他存了怨词,今日又站出来替堂弟说话,山长定是已经记恨上他了。 西街食肆。 姚青云醒来喝过汤药又睡下,直到酉时铺子歇业,方才转醒。 「咳咳!」 嗓子干得厉害,他撑着胳膊下床,端起桌上放凉的白开水一饮而尽。 「醒了?」姚沐儿推门进来,见弟弟脸色好看不少,问道,「脑袋还晕吗?」 「不晕。」 姚沐儿心里一松,「廖伯父开的方子奏效了。」 「哥,我饿了。」小汉子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姚沐儿本就是来喊弟弟吃饭,这会儿人醒了,也不用把饭菜端进屋,兄弟俩便一齐去了堂屋。 饭桌上一家人说起书院这事儿该如何解决。 姚沐儿眉头紧锁,「镇上就这一家书院,若是得罪徐德昌,青云日后便不能继续留在书院念书了。」 沈季青在桌下握着夫郎手道:「明儿让娘跟秋哥儿看着铺子,我跟你一起去书院找山长说情,几两银子而已,跟青云的前途相比算不得什么。」 沈氏道:「青儿说得对,云小子的前途最重要,那徐山长要银钱咱给他便是,现下先忍耐着,等日后云小子考中秀才,就不必再受那姓徐的牵制了。」 「哥,哥夫,对不起。」小汉子垂着脑袋,情绪低落,「是我一时沉不住气顶撞了山长,事情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不怪你。」姚沐儿对弟弟道,「徐德昌贪财,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会用各种理由寻你麻烦。」 想起山长对王鹏、宁远的态度,小汉子捏紧筷子,心中很是自责。 自己若是再努力一些,考中童生就好了。 翌日卯时,姚沐儿与夫君揣着银子,拎着食盒,与弟弟一同去了逸云书院。 丙字班昨日发生的事儿,好些人都瞧见了,这会儿见姚青云领长辈来书院,纷纷与同伴嘀咕开。 「就是他昨儿顶撞了山长。」 「这种目无尊长的泥腿子,就该赶出书院才是。」 「咦,那两个人不是姚记食肆的老闆吗?」 「还真是,原以为姚青云是个穷小子,想不到家里竟是开吃食铺子的,咱们都被他骗了!」 一时间大家羡慕又嫉妒,也有那瞧不上眼的,嘲讽到一个小食肆而已,一月顶天赚六七两银子,还没他家药铺一日流水多。 这话一出,收穫好些羡慕仰望的目光,曾子玉扬起下巴,一颗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王鹏,你们干啥去?!」 王鹏与宁远不顾同窗阻拦,跑过来跟姚沐儿夫夫打招唿道:「姚大哥,沈大哥,你们来了。山长在后院儿呢,我带你们去。」 徐德昌在书院种了许多花草,这时节开得正旺。 姚沐儿跟到后院儿,瞧见满园的花草,脚步顿了顿。 虽不知道这些花叫什么,但看上去就很名贵,徐德昌一个书院山长,每年只靠束脩费用,可养不起这么些名贵花草。 第107页 「快开课了,青云我们先走了,回头见。」 王鹏与宁远听见钟声,急忙跑回甲字班。 两人声音不算小,徐德昌仿佛没听见般,自顾自打理着花草,等手下一小片杂草拔完,方才起身。 方才便有小厮前来通风报信,这会儿又装作不认识二人似的,问道:「两位是?」 姚沐儿道:「徐山长,我是姚青云的哥哥,这是我夫君。」 那哥儿倒是态度谦卑,汉子面沉如水,瞧着像来打架的,尤其眉骨处还有一道长疤,看上去更像个混子恶霸。饶是徐德昌见多识广,也险些被吓得露了怯。 他黑下脸,「二位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们是来给您赔礼的,昨日是青云做的不对。」姚沐儿拎着食盒道,「这是铺子里卖的一些新鲜吃食,您尝尝看,若是喜欢改日让青云送来书院。」 徐德昌是书院山长,哪能在明面上与孩子置气,便点头让人接了下来。 姚沐儿与夫君没多待,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走了。 「山长,您瞧。」 小厮将食盒送到徐德昌眼前,只见里头摆着两份竹筒菜,旁边还散落着五两碎银。 徐德昌原本还有些不满,这会儿捋着鬍子,心情甚好地继续侍弄起身后那些花草。 - 自从给徐德昌塞了银钱,姚青云已经好几日没「偶遇」过山长了,今日旬假,他与两个伙伴商量好,一起去书铺买书。 「等等。」 拐进巷口,瞧见前头脂粉铺子前,立着一道眼熟身影,连忙扯过二人扭身躲进树后。 「咋啦?」王鹏一脸茫然。 「嘘——」 姚青云示意他噤声,转头便瞧见姓王的那个小白脸,与一年轻女子举止亲密地走进胭脂铺。 「这个王喜林,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他忍不住骂道。 「前头那个是王喜林?」王鹏探头瞧,只看见一片消失的衣角。 宁远挠挠下巴,一脸天真道:「王喜林人挺好的啊,我跟鹏哥刚到甲字班啥都不懂,他帮了不少忙呢。」 「好个屁,他都与秋哥儿定亲了,还敢出来勾三搭四,不要脸!」 姚青云气得不行,撸起袖子便要上前与其理论。 王鹏眼疾手快将人拦住,抱着姚青云腰道:「冷静!你现在过去他肯定不会承认,反而还会打草惊蛇,说不准还会被反咬一口。」 「咬就要,我不在乎!」 「那秋哥儿呢?小哥儿最重要的便是名声,到时秋哥儿名声受损,即便他王喜林真有问题,秋哥儿也不得不嫁他,不然就得被人戳一辈子嵴梁骨!」 姚青云闻言停止挣扎,喘着粗气慢慢冷静下来。 他朝铺子里头瞪了眼,不甘心道:「那你说怎么办?」 「你忘了我也是王家村的,回头我帮你打听打听,王喜林若真与人有染,咱就带人去抓现行,届时十几双眼睛盯着,他想狡辩都不成。」 王鹏说得有道理,可姚青云还是忍不住想将那姓王的暴揍一顿,他压着怒气听王鹏的,与宁远一同到书铺买书,王鹏则留下盯着二人。 王喜林与那名女子,在脂粉铺子待了约莫半刻钟,两人买完脂粉又去逛了首饰店,也不知王喜林哪来的那些银钱,竟给那女子买了根金簪,那金簪瞧着样式老了些,分量也不足,但也能值个五六两。 王鹏心里不禁开始怀疑,王喜林家只是普通农户,即便有些家底,也不可能随手一出就是好几两,其中必有蹊跷! 他偷摸跟在二人身后,晌午饭两人进酒楼大吃大喝,他买了个包子缩在角落啃着,直到未时这两人终于逛够,坐着牛车一同回了王家村。 王鹏一路跟着,瞧见那女子与王喜林进了王家,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好你个王喜林,平日在书院张口便是风骨与品行,要求旁人严以律己,轮到自个儿就变成待己以宽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真有你的! 王鹏心里不齿,找村里爱嚼舌根的婆子,打听这女子是谁。 「你说的是王雪吧,她是喜林小子表妹,也是咱王家村的,不过她家住村东头,这孩子打小身子骨不太好没咋出过门,她家最近盖新房,担心女儿冲撞到,就想着把人送去她大姐家住几天。」 婆子说完问道:「你打听这干啥,难不成是看上王家丫头了?」 王鹏一阵恶寒,忙摆手撇清关系。 「误会了误会了,我与王喜林同在书院念书,瞧见他跟王雪一同回家,还当他要娶亲,想问问婚期何时,好提前准备贺礼呢。」 「那你可想岔了,喜林小子前阵子确实定了亲,但对方是沈家村的小哥儿,不是王家丫头。」 王鹏道:「还好问了阿婆,不然可就要闹笑话了。」 「嘿嘿嘿,白白的胖胖的,蛄蛹蛄蛹大肉虫~」 村里王二傻听见二人说话,跑过来拍着巴掌痴痴地笑。 王婆子驱赶道:「去去去,你个傻子凑啥热闹。」 王二傻没走,反而一把抱住王鹏,噘起嘴巴就要亲。 「媳妇儿香香,亲亲~」 王二傻人傻力气大,王鹏撕扯不开,只得拖着人回了家。 却不想这一举动,竟从王二傻嘴里听来一件惊天大秘密! 第47章 踹门 「二傻,你真在后山见过王喜林跟王雪?」王鹏不敢置信。 第108页 「嗯嗯。」 王二傻含着饴糖点头,憨厚老实的面孔上,顶着双清澈懵懂,如孩童一般的眸子。 「媳妇儿亲亲嘿嘿~」 王氏摸着二傻脑袋道:「二傻虽然不聪明,但从来不说谎,他说瞧见了那定是瞧见了,看来喜林小子果真与王家丫头不清不楚。」 王鹏一个头两个大,「既然如此,王喜林为啥跟秋哥儿定亲,不该娶王雪才是?」 「谁知道他娘俩安的啥心思。」王氏拍拍王二傻肩膀,「二傻,婶子送你回家。」 「找爹,娘打。」 王二傻表情惊惧,揪着王氏衣角,脑袋摇得似拨浪鼓。 王氏闻言,嘆气道:「哎,也是个苦命孩子。」 「小鹏,我送二傻回去,锅里温着饭菜,你自个儿端出来吃,别等你爹了,他在镇上找了个活计,最近几日都不回家。」 「晓得了。」 翌日到书院,王鹏去丙子班,将这事与姚青云说了。 「这个混蛋!」 姚青云双目赤红,冷静下来后,让王鹏盯着王喜林动向,一有发现便通知自己,他好带人去捉.奸。 两日过去,王喜林循规蹈矩,每日不是与几个要好同窗赏花作词,便是在睡房温书到深夜,这般用功,夫子与山长赞赏颇多,甚至还用来当典范,教导一众学子多多向他学习。 王喜林深得山长喜爱,书院不少学子前来攀关系。 「之前远远瞧见过王师兄,还当他不好相与,想不到竟如此好说话,我向他请教问题,他担心我听不懂,不厌其烦,足足讲了一炷香呢。」 「听说有富家子弟给王师兄塞银子,想让他帮忙在山长面前说好话,王师兄一文钱都没收,还狠狠教训了那人一顿。」 「王师兄待人和善,行事光明磊落,不愧是山长看中的人才!」 书院这种声音随处可闻,一群人将王喜林吹捧到天上,他本人也十分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殊不知攀得越高摔得越惨,而这天来得异常之快。 端午节前夕,王雪以表妹的身份来书院找王喜林,王鹏瞧见忙让宁远去通知姚青云,自己率先跟了过去。 「青云,这边!」书院门口,王鹏朝二人招手,「他们朝东街去了,咱们快点还能赶上。」 三人一路跟至东街,瞧见王喜林与王雪进了妙仁堂后院,停下脚步。 王鹏皱眉道:「怎么办,曾子玉也在,他肯定不会放咱进去。」 「翻墙。」 姚青云瞥了眼矮墙,让王鹏跟宁远望风,自己双手撑在矮墙上一跃,人便已经翻了进去。 「表哥,你到底何时娶我过门?」 刚落地便听见偏厅内,传来女人压低的哭泣声。 「再等等,事情办妥便迎你进门。」 王喜林! 姚青云躲在窗下,咬紧了后槽牙。 「我能等得,可我肚子里的孩子就要等不及了,表哥若不想娶雪儿,雪儿就只能带着未出世的孩子一起去跳河了呜呜呜……」 「表哥你跟雪儿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沈家村那个小哥儿,不要雪儿了?」 「表妹怎么会这么想?你明知我对小哥儿喜欢不起来,我娶他只不过为了得到姚记菜方罢了,等配方一到手便找个错处将他休了,到时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表哥说的可都是真的,没骗雪儿?」 「自然,我喜欢的一直都是表妹你。」 「对不起表哥,是我错怪你了。咱们的孩子四个月了,表哥要不要摸摸看?」 「讨厌,你摸哪儿呢?」 屋内传来女人娇羞的声音。 姚青云攥紧拳头,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竟是这样,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该死! 院子角落立着把柴刀,姚青云带着一脸怒容,过去将其拎了起来。 他要将这畜生剁了! 「啪嗒——」 一粒小石子滚落在脚边,接着便听见王鹏压低了声音道:「青云,有人朝这边来了,快走!」 屋内二人还在亲热,姚青云捏着柴刀,强迫自己冷静。 为了个人渣搭上性命不值当,且便宜了他,王喜林最要面子,他便要这畜生脸面全无,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 他隔着窗户狠狠瞪了眼二人,随即丢开柴刀,在院外脚步声进来之前,翻墙跳了出去。 「可算出来了。」王鹏见他脸色阴沉,担忧道,「青云?」 「王喜林那个畜生娶秋哥儿,是为了拿到我哥的菜方。」姚青云额角青筋凸起,「他早就跟王雪有过私情,王雪还怀了他的孩子。」 宁远捏起拳头,「太坏了,想不到王喜林竟然是这种人!鹏哥,咱们进去狠狠揍他一顿!」 「不行,妙仁堂背后有地主乡绅撑腰,咱们几个敢在这闹事,日后休想踏进岭水镇。」王鹏眉头皱成川字,他看向姚青云,「青云,你想到啥法子没?」 「鹏哥,你回村找几个爱嚼舌根的妇人、婆子,我回去将这件事告诉我哥跟翠荷婶子他们,三个时辰后咱们在王家村见。」 姚青云红着双眸,一字一句道:「我要王喜林身败名裂,一辈子活在今日的屈辱下!」 青、青云哥忽然变得好可怕。 宁远缩起肩膀,吞咽着口水。 第109页 「我、我也想帮忙!」他鼓起勇气道。 姚青云道:「小远帮我在这盯着,他们若是出镇子便去姚记通知一声。」 「好!」 三人在东街分开,姚青云跑回食肆,将事情与姚沐儿几人说了。 沈秋也在,他没瞒着,听见王喜林娶自己另有目的,咬着唇瓣将眼泪逼了回去。 「我要退婚。」他颤抖着声音说。 「婚事必须得退,咱这就去王家讨个说法。」姚沐儿抚着秋哥儿背,沉声道,「我跟娘回沈家村找翠荷婶子,夫君你跟青云先去王家村,咱们在村口会合。」 话音刚落,便听宁远跑进院,气喘吁吁道:「青、青云哥,王喜林跟王雪朝王家村方向去了。」 沈氏听了,撸起袖子:「走,正好去抓现行!」 生意没法再做,夫君套牛车时,姚沐儿到前厅拜託小姑父跟食客说一声,家里有事需得提前歇业。 陈德忠应道:「成,铺子这头有我呢,你们快去吧。」 沈家村离王家村有些距离,沈季青便将牛车给了夫郎。 「路上当心。」出发前,沈季青叮嘱道。 姚沐儿点头,随即跳上牛车,载着婆婆与秋哥儿匆匆赶往沈家村。 一个时辰后。 「这个畜生!」姚翠荷搂着儿子,落下泪来,「是娘看走了眼,差点害了你……。」 沈秋摇头,脑袋埋进他娘肩头,无声哭着。 一向老好人的沈长寿,此时也忍不住骂了脏话。 「王八羔子,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姚沐儿道:「婶子,这事不怪你,要怪就怪王喜林那个王八蛋。夫君跟青云已经去王家村了,咱们也快些赶过去,尽快将婚事退了,省得夜长梦多。」 「沐哥儿说得对。」姚翠荷擦干眼泪,「秋哥儿放心,娘一定帮你把婚事退了。」 沈月娘道:「爹、娘,我也去。虎子跟林哥儿我送去杨阿婆那,托他帮忙照看着。」 姚翠荷点头道:「我跟你爹去村里找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叫着一起。」 临近夏收,村里好些汉子都在家待着,没到镇上做工,不出半刻钟,夫妇俩便找了四五个身高体壮的汉子,坐着沈宝来牛车,一同去了王家村。 两个时辰后,王家村村口。 「有两辆牛车进村了。」 「这谁家亲戚,好大的阵仗,竟赶着两辆牛车。」 「不对,后头那牛车上全是汉子,那表情不像是来探亲,倒像是来寻仇的!」 「可不就是来寻仇的,王家小子今日要倒大霉咯。」 「王阿婆,您知道这是咋回事儿?」 「跟上去瞧瞧不就晓得了。」 一群婆子妇人,跟在牛车后头,在王寡妇家院前停下。 「喜林小子惹啥事了,竟有这么多人来寻他麻烦。」 「这不是王嫂子亲家吗,今日来商量两孩子婚事的?」 「我看不像,一群人凶神恶煞的,尤其打头那个,脸上带着刀疤,往那一站跟个活阎王似的吓死个人。」 围观村民低声私语,听见姚翠荷拍门叫骂,个个伸长了脖子探头往里瞧。 「王喜林给老娘滚出来!敢诓骗秋哥儿,当我们沈家好欺负?!」 「开门!不开门踹了!」 几个汉子上前,将木门拍得砰砰响。 院内王氏一脸惶恐地看向儿子,「沈家咋会知道咱骗了他们?」 王喜林咬着手指,心神不定。 他没感觉错,回村那会果然有人在后头跟着自己。 外头骤然传来踹门声,王雪抖着身子,呜咽道:「表哥,他们踹门了,你快想想法子呀。」 沈季青可没准备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一脚便将木门踹飞出去。 那木门咣当一声砸在院墙上,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村民,顿时鸦雀无声。 王氏望了眼被踹成两半的木门,壮着胆子道:「亲、亲家,你这是何意?」 「什么意思你个黑心肝的王寡妇能不知道?你儿子跟你外甥女早有私情,臭不要脸的孩子都搞出来了,还有脸上门求娶我家秋哥儿!个黑心烂肝的王寡妇,你不得好死!」 「伯母,您误会了,我与表妹之间没……」 「误会个**,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娶秋哥儿为的啥,不就是看秋哥儿在姚记做帮厨,想通过我家秋哥儿把菜方弄到手,装得人模狗样,实则数你心最黑!」 「我呸!一家子没一个好货!」 姚翠荷叉起腰,对着母子二人一通臭骂。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姚沐儿也是目瞪口呆,没料到平日大大咧咧的翠荷婶子,战斗力竟这般强悍。 第48章 退亲 王氏被吓得脸色煞白,可若是不出声儿子名声就全毁了,她望着姚翠荷,强装镇定道:「亲家你定是误会了,喜林与雪儿是表兄妹,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些再正常不过,至于你说的私情绝无可能,这些日子喜林对秋哥儿如何,亲家也都瞧见了,那是实打实的喜欢,咋可能因为那劳什子菜方?再说那菜方是姚家哥儿的,我们如何要得?」 一番话情真意切,大傢伙一琢磨的确有几分道理,便又将矛头指向沈家,说他们不厚道,得了这么一门好亲事应该偷着乐才是,如今竟还上门泼起脏水来,这是存心想要败坏王家小子名声啊。 第110页 王喜林见众人替自己说话,心中有了几分底气,他眉头微皱,装出一副受伤模样:「不知伯母从哪儿听来的谣言,但我与表妹是清白的,我心悦秋哥儿对旁人半点想法也无,这辈子非秋哥儿不娶。」 「呸!想得美!就你这脏东西也配娶我家秋哥儿,别说这辈子下辈子也没丁点可能!」 「还有你个王寡妇,你儿子若与王雪没私情,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哪儿来的?你可敢发誓这孩子跟你儿子没关系,否则你们王家断子绝孙,王喜林仕途无望?你敢是不敢?!」 姚翠荷骂完小的骂老的,只片刻便将母子二人怼得哑口无言。 「这诅咒也太毒了,断子绝孙呢。」 「要是没做那些亏心事怕啥诅咒,要我看这王寡妇迟迟不肯发誓,事情八成就像沈家说的那样,王寡妇母子盯上人家小哥儿烧菜的手艺,想抢夺菜方吶!」 「这么说喜林小子,果真与王家丫头不清不楚?」 「王家丫头身子不好,平日不是待在家便在王寡妇家将养着,甚少见她出门,你说连个男人都瞧不见,这孩子是谁的可想而知。」 「还能是谁的,总不能是那死了八百年的王大才的吧。」 村民转了话锋,嬉笑着瞧王家热闹,王雪脸皮薄,这会儿见村民都用异样的眼光盯着自己,含着眼泪低声啜泣起来。 「平白无故,婶子为何要污雪儿清白?雪儿自小身子不好,姨母跟表哥可怜我,每日来家探望,故此我与表哥关系从小便好,但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视表哥为亲大哥,表哥也拿我当亲妹妹看待,表哥与沈家小哥儿定亲,我打心底里替他高兴。」 王雪用帕子擦着眼角,抽噎道:「婶子方才说的那些,雪儿一个字都不认,你们若是再逼雪儿,那雪儿只有一死证明清白之身了。」 王雪一个柔弱小姑娘,哭起来我见犹怜,任谁瞧了都心疼,如今还被逼得要寻短见,村民见状再次倒戈,指责沈家咄咄逼人,领着一大帮子人来王家村,逼迫一个小姑娘,当他们王家村没人了? 也有人质疑,那王雪若是清白,她肚子里的孩子哪来的,难不成是送子娘娘亲自塞她肚子里的? 「王家丫头瞧着就像个狐狸精,指不定勾引的哪家汉子呢。」 「亲都没定,娃先揣上了,甭管孩子是谁的,这王家丫头是个不检点的没跑了。」 「不、不是这样的。」王雪绞着帕子不知所措,她抬头想要跟表哥寻求帮助,却见表哥一双眸子含情脉脉望着沈家小哥儿,半分眼神都没分给自己。 「秋哥儿,我与表妹确无私情,你切勿听信小人谗言,着了旁人的道儿。」王喜林看向被众人护在身后的沈秋,言辞意切道。 「哎哟我可怜的雪儿,这是造了啥孽哦,被人侮辱至此!」 人群中冲出一妇人,跑到王氏院子门前,往地下一坐,拍着大腿放声哭喊起来。 「你们沈家村的不是人,合伙逼迫雪儿一个弱女子,沈家的若想悔婚直说便是,作何平白无故污我女儿名声?一群丧尽天良的,我要去县里报官抓你们,好还我女儿一个清白!」 「好啊,那就报官,我侄子在县衙当衙役,我这就喊人通知他来拿人。」姚翠荷瞥一眼王雪,「正好给某些不守妇道的上个刑,衙门里多的是手段让你说实话,到时莫要丢了孩子,人财两空才好。」 王雪被吓得浑身发抖,她下意识去寻表哥庇护,可从方才开始,表哥的目光便一直追着旁人,为了哄回沈秋,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甚至赌咒发誓,说他与自己腹中的孩子半点关系也无。 「表哥……」 难道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吗? 她走上前,想去抓王喜林衣角,却被后者无情拍开。 「表妹,你同秋哥儿说清楚,你我之间是清白的。我虽不知你腹中孩儿的爹是谁,但你放心,我定会替你做主讨……」 「啪!」 王喜林捂着发烫的面颊,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说谎,孩子明明就是你的!」王雪颤抖着指尖,崩溃道,「我从未跟旁的汉子有过接触,是你当初哄骗我夺了我的身子,事后又说他日中了秀才便娶我进门,可我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却是你跟别人定亲的消息……」 王喜林表情慌乱,他给王雪使眼色道:「你在胡说什么,你肚子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你忘记昨日我同你说过的话了?! 王雪没忘,可她方才被众人指责,孤立无援,这个男人非但不帮自己,还当着大家面,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 「王喜林,我真是错看你了,想不到你为了拿到姚记菜方,竟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她抹掉脸上泪水,转头对众人道:「沈家婶子说得没错,王喜林讨厌小哥儿,对小哥儿根本立不起来,他是为了姚记菜方才与沈秋定亲的,他王喜林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王八蛋!」 「啧,想不到王家小子这么歹毒,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根儿上就是坏的,那王家小子能好到哪儿去?」 「幸好发现得早,不然遭殃的可就是沈家小哥儿咯。」 王氏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儿子的名声竟断送在向来腼腆好说话的侄女手里,她一时接受不了,冲到王雪面前,撕扯道:「个毒妇,我非撕烂你的嘴不可!」 第111页 「你敢!」王雪她娘从地上爬起来,扯着王氏头髮恶狠狠道,「我还没找你算帐呢,我好端端的女儿放你家,竟被你那好儿子哄骗着破了身子,有你这样对自个儿亲妹子的大姐吗?!」 两姊妹扯着对方头髮不松手,这头王喜林自知事情败露,失了魂般站在原地,任凭众人唾骂。 姚翠荷见状让王雪进屋翻出庚帖,将其撕了个粉碎,又还了簪子跟假玉镯,一群人便坐着牛车回了沈家村。 两家婚事彻底黄了,虽不是沈秋的错,但名声也受了损,带人来抓未婚夫的奸,毁了王喜林前程,有些是非不分地说他是惹事精,谁娶谁倒霉。 沈秋垂着脑袋一路没开口,回到家便将自己关进屋子,谁叫也不应。 姚青云站在门外,将一直放在身上的木簪,顺着门缝塞进去。 「这个簪子是我去府城参加童试时买的,上头的麦穗让我想到秋天,觉着跟你挺配的,便买了下来。」 他留下簪子便走了。 秋哥儿在他心里是个坚强勇敢又乐观的人,他相信等明日太阳升起,那个脸上时常挂着笑容的秋哥儿就会回来。 门外脚步声走远,沈秋弯腰捡起地上躺着的木簪,攥在掌心中。 - 翌日端午,家家户户挂艾草、佩香囊。 姚记食肆头几日便挂起艾草跟菖蒲,一家人佩戴着的香囊是姚沐儿亲手缝制,上头绣着五毒,内里装着香料,寓意避邪祛病祈安宁。 今日铺子里主食多了甜口粽子,姚沐儿还尝试着包了四十个咸口的,原本还有些忐忑没人买,不想竟出乎意料的好卖,未时不到一百个粽子便全部卖了出去。 「吃了几十年甜口粽子,还是头次吃咸口的,真新鲜。」 「还别说,这咸口肉粽比甜口的更合我意,我就不爱吃那甜乎乎的东西,太腻。」 「瞎说,明明咸口粽子更腻一些!」 「一个吃食罢了有啥可吵的,要我说甭管咸口还是甜口都好吃,肉粽咸香软糯,甜粽口感绵密,两种吃法我都爱!」 「梁老弟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沈老闆可还有肉粽,给我来俩带回去让我妻女尝尝鲜。」 「还剩最后两个,给您包上了。」 「哟,我这运气真不错。」 五月初九,芒种。 姚青云放了一月田假,每日除了温书,便是帮着在前厅忙活。 秋哥儿前日便回了铺子,小汉子见他没戴自己送的木簪,抿起嘴角一脸失落。 「夫君,你说秋哥儿到底是咋想的,我瞧他今日把青云送他的簪子还了,这是要跟青云划清界限吗?」 姚沐儿被汉子抓进怀里,嫌热推着人胸膛往后躲,他两手撑在汉子硬邦邦的胸.口上,没注意到汉子愈发深沉的眸子,还在皱着眉头琢磨旁的。 沈季青揉.捏着夫郎后腰,哑声道:「兴许是不想连累青云。」 「连嗯……」 姚沐儿蓦地呻.吟出声,反应过来连忙捂紧嘴巴。 他瞪着眸子看着夫君,有些恼他突然发难,可接着态度又陡然一软,唿出的气息也渐渐变得滚烫起来。 第49章 凉粉 翌日卯时。 「嫂夫郎,你这是要做新吃食?」沈秋见嫂夫郎泡了好些绿豆,好奇道。 姚沐儿道:「天气炎热,做些冰镇凉粉来吃。」 昨夜与夫君一番胡闹,险些热得他撑不住晕厥,昏睡之际便想着明日定要做些凉食来吃,于是便想起制作简单又美味的绿豆凉粉。 「酒楼里卖的冰镇凉粉?」沈秋一双眸子亮晶晶,「嫂夫郎你会做冰镇凉粉?」 「这有何难,把豆子泡一泡磨成粉,再放锅里熬成乳白色就行了。」 沈秋瞪起眼睛,「这么简单?」 姚沐儿笑着点头。 酉时铺子歇业,一家人吃过晚食,在院里阴凉处制起生粉。 做生粉第一步,便是将豆子磨成浆。 磨豆浆也是有讲究的,需得在豆子里均匀加入四到五倍清水,使粉碎的颗粒大小一致,再用筛子过滤豆渣与豆皮,之后用麻布将其包裹着,放入清水中反覆搓洗,最后将搓洗出来的浊水,倒入之前过滤的木盆中,待其完全沉淀,便得到了做凉粉用的生粉。 姚沐儿指挥两个汉子将泡好的豆子磨成浆,沈氏负责监工,秋哥儿则跟他到灶房做了些紫苏饮与姜蜜水,他将饮子装进陶罐,放在井里冰着,等豆渣全部搓洗好,便知会秋哥儿将冰镇过后的紫苏饮与姜蜜水提了上来。 井水镇过的饮子带着一丝凉意,喝上一口整个人都清凉许多。 姚沐儿见大家爱喝,勾起嘴角道:「若是再多镇一些时辰,还能更凉些。」 冰窖太贵,寻常吃食铺子可租用不起,想要吃凉食,除了买价格高昂的冰块,便只能用这个法子。 「好喝,都能拿去铺子里卖了。」沈秋捧着陶碗,喝得一脸满足。 姚青云跟着点头,沈季青与沈氏也觉得可行。 姚沐儿拍板道:「那明日便多做些,放井里镇着。」 夏季天长,戌时过半太阳才慢悠悠躲进山后。 磨好的豆浆需得放置两三个时辰,沈氏与秋哥儿有些熬不住,已经回房睡了,姚青云视线追着秋哥儿,等人走了,顶着一张苦瓜脸,看向自家大哥与哥夫。 第112页 「别看秋哥儿平时大大咧咧的,实则心思细腻着呢。」姚沐儿将昨夜夫君讲给自己听的,讲给弟弟,「他定是觉得自个儿名声不好,怕连累你才将簪子还了。」 小汉子皱起眉头,「我才不怕,再说这事儿是王喜林的错,跟秋哥儿有什么关系。」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想说啥咱也拦不住。」 见弟弟情绪低落,他敲着弟弟脑门,恨铁不成钢道:「谁让你不早点看清自个儿心意,偏等着秋哥儿跟人定亲才醒悟,否则哪还有这些糟心事儿。」 姚沐儿这一下用了不少力气,小汉子捂着被敲痛的脑袋,一脸委屈。 「我当时只觉得跟秋哥儿相处挺舒服的,他还主动找我学打拳,每日跟他对练我都可开心了,哪里晓得那是因为喜欢秋哥儿嘛,我又没喜欢过旁的小哥儿。」 姚沐儿抱起胳膊,斜了弟弟一眼。 「说起打拳,我可还记得某人当初要跟秋哥儿义结金兰,拜把子做兄弟呢。」 姚青云:「……」 姚沐儿:「自找的。」 他就说早晚有这小子哭的时候,这不报应来了。 「我去睡了。」小汉子耷拉着脑袋,回了房间。 亥时三刻,木盆里的浊水变得澄澈起来,姚沐儿将水倒掉,剩下的沉淀物便是生粉,夫夫二人到灶房,将其倒进锅里加热搅拌,直到变成黏稠的乳白色,绿豆凉粉便做好了。 姚沐儿将凉粉装进木桶,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道:「好了,放井里镇着就成,井水温度低,搁上一晚没问题。」 沈季青听夫郎的,把木桶吊井里镇着,随后打来温水,与夫郎简单擦洗过后,相互拥着沉沉睡去。 第二日寅时刚过,姚记食肆便燃起炊烟,蒸包子、烧竹筒菜、熬饮子,忙活小半个时辰才停歇。 「歇歇吧,过来吃碗冰镇凉粉。」 姚沐儿到井边盛了五碗凉粉进屋,「有甜口跟咸口的,你们要吃啥口的?」 沈氏道:「给我来甜口的。」 沈秋举手:「我也要甜的!」 沈季青跟姚青云都要了咸辣口。 姚沐儿点头,兑了三碗红糖水,里头加了些葡萄干与枸杞子,搅拌开后倒进凉粉里,又用茱萸、酱油跟盐兑了两碗咸辣的,镇的冰凉的凉粉香甜、咸辣,吃起来各有风味。 五人捧着陶碗吃得心满意足,沈季青与姚青云吃完咸口,又要了碗甜凉粉,小汉子吃完心情都变好许多。 「嫂夫郎,咱再做些冰镇凉粉卖吧。」沈秋舔着唇瓣,意犹未尽道。 姚沐儿笑着说:「昨晚做了不少,够今日卖得了。」 沈氏思索道:「绿豆贵些,一斤要二十文,再加上红糖葡萄干枸杞子,一碗最少得卖三文才成,不然可赚不回本。」 姚沐儿道:「那就卖三文,来咱们食肆吃饭的大多是熟客,少赚些多拉几个回头客,铺子生意才能更持久。」 「沐哥儿说得对。」沈氏贊同道。 - 「听说姚记食肆出新吃食了,你知道是啥不?」 「冰镇凉粉,一碗只要三文钱,比满春楼便宜一文呢,里头还放了葡萄干、枸杞子,好吃着呢。」 「凉粉有啥好吃的,想吃自己回家磨豆子做就是。」 「你懂啥,你那手艺能跟姚老闆比?姚老闆做出来的凉粉柔软筋道、入口爽滑,寻常人做的不是硬了便是软了,再说做生粉太麻烦,我可没那工夫弄那些,不如花上三文买碗现成的解解馋。」 「有道理,我这就去买碗尝尝,大热天的就想吃碗凉食。」 「可惜冰贩子卖的冰太贵,不然咱也能买来消消暑。」 「哎,冰块哪是咱寻常百姓用得起的。」 街上纳凉的百姓摇头嘆气,片刻后成群结队去了姚记食肆。 「咋这么多人,咱还能排得上不?」有食客见里头排起长队,不由皱起眉头。 「排得上,这凉粉做起来快着呢。」前头排队的百姓道。 「你咋知道?」 「我早先来过,先头买了碗甜口的,我媳妇儿爱吃,又让我来买碗咸口的尝尝。对了,你们要是带了竹筒,可以带回家吃,不用在铺子里挤。」 「我带了我带了!」 那人又道:「铺子里还有紫苏饮跟姜蜜水,六文钱一壶喝到饱。」 几人唠着嗑,没等多久便排上了队。 「沈老闆,给我来碗咸口冰镇凉粉,再来壶姜蜜水,其他老样子。」 「给我来份甜口的,带走!」 一桶凉粉很快卖净,沈季青手上动作不停,朝路过的姚青云道:「青云,再去井里拎一桶凉粉来。」 「哎。」 灶房里,沈秋探头去瞧,见前厅食客不断,扭头沖嫂夫郎笑着说:「大家都对嫂夫郎做的冰镇凉粉,赞不绝口呢。」 姚沐儿闻言,扬起嘴角。 两人忙活完一阵子,也给自己兑了碗,秋哥儿这次要的咸口,吃完皱着眉毛道:「还是甜口的好吃。」 姚沐儿没啥感觉,甜口咸口都好吃,只是不够凉,若是能再冰一些就更好了。 铺子里用不起冰,但自家偶尔买一次吃还是能用得起的。 于是下午食肆关门,姚沐儿便指使弟弟去冰贩子那,买半桶冰回来。 冰贩子卖冰按桶买,一桶二十斤的冰要四百文,半桶便是二百文。 第113页 姚青云揣着沉甸甸的银钱到了冰贩子那,进屋便瞧见钱三儿在里头坐着。 「这不云小子吗,来买冰的?」钱三儿打招唿道。 姚青云点头,他将木桶递给冰贩子,说好了买半桶,结果那伙计拎了满满一桶回来。 「多了,我只要半桶。」 「没多。」钱三儿挑眉道,「这冰窖你三哥租了,往后你再来,不用花银钱想使多少使多少。」 姚青云惊讶道:「钱大哥你租了个冰窖?」 钱三儿摆手,「跟人合伙租的,几个人分摊下来也没花几个银子。」 「原来是这样,那我还是花银钱买吧。」 「也成,这样,一桶冰你给一百文成本价就行。」 「好。」 一刻钟后,姚沐儿瞧见弟弟拎着一桶冰进院,还当自己嘱咐错了,问过才知钱三儿最近干起了贩冰的营生。 他弯起眼睛道:「多亏钱大哥,往后铺子里也能用得起冰了,这会儿钱大哥肯定还没吃饭,夫君你去喊一下钱大哥,来铺子跟咱一起吃。两家铺子离得不算远,往后也能多走动走动。」 沈季青应了声:「好。」 等人走后,姚沐儿进灶房炒了一桌子菜,上次买的酒还剩不少,今儿正好拿出来喝。 两个小的帮着把碗筷摆上桌,便听院子里传来一阵说话声。 「还是沈老弟有福气,弟夫郎这手艺,还没进院就闻见香味儿了。」 「意思是我烧饭手艺不行?那成,往后你自己烧饭吃,我不伺候了。」 「别啊,夫郎我错了!」 钱三儿他夫郎也来了,王勐比他高了半个头,人长得略粗犷,瞧着不像哥儿,倒像个身材高大的汉子。 姚沐儿每次见都羡慕不已,自己要有这身材,也不至于被姚桂枝欺负了去。 第50章 徭役 姚记食肆卖起了冰食,只需多出一文钱,便可吃一大碗冰凉爽口的冰沙凉粉,且分量十足,一份抵得上别家酒楼两份。 百姓听到消息纷纷前来购买,每日申时左右,两桶凉粉便能卖净,十日下来,姚记靠着凉粉赚了不少银钱。 又过几日,王鹏来镇上买麻纸,带来一个消息,那王喜林不知得罪了谁,前几日差点被人打断一条腿,这会还躺在床上爬不起来呢。 姚青云心里暗爽,王喜林那个混蛋终于遭了报应,可惜只是差点,真被人打断腿才好,省得再出来祸害旁人。 「对了,我哥前阵子做了新吃食,我去给你端一碗。」 「是冰沙凉粉吧,我吃过。」 「你吃过?」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王勐是我哥?」 姚青云惊讶道:「钱三儿是你哥夫?」 「是啊,我还以为你跟姚大哥早就知道呢。」 姚青云欲言又止,犹豫片刻,问:「你跟你哥关系是不是不咋好?」 王鹏怔住,「为啥这么说?」 「从来没听你哥提起过你……」 「也不是不好,长兄如父嘛,我哥只是对我管得比较严,其实还是很疼我的。对了,田假过去一半了,你功课做得咋样?」 「还成,夫子让诵读的《论语》看得差不多了,《大学》和《中庸》还不能全部默出来。」姚青云嘆气,「这两本书好难,能诵读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王鹏:「……」 「《大学》跟《中庸》你已经会背了?」 姚青云点头,见好友忽然变得激动起来,眨着眼睛一脸茫然。 「你不是在吹牛吧,这两本书你真会背了?」 「骗你作甚,不信我背给你听。」 「背!」 一刻钟后—— 王鹏捏着书册,表情无比震惊。 「一个字都没错,竟真背了出来!」 「背书而已有何难,难的是对里头词句的理解,尤其《中庸》,我攒了好些读不懂的地方,等着启学到书院问夫子呢。」 姚青云见好友垂着脑袋,肩膀剧烈抖动,还当他哪里不舒服,手刚搭上好友肩膀,就被对方勐地勾住了脖子。 「啊啊啊姚青云我跟你势不两立!你知道当初为了背会这两本书,我花了多少时间吗?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你竟然半个月就背了下来,你还是人吗?!」 「我只是记性好,再说你作诗比我强啊,你忘了夫子是怎么评价我作的诗了?」 想起这个姚青云便一脸苦闷,他好不容易写出几句诗,结果被夫子批註「词不达意、狗屁不通」,别提多难过了。 王鹏一想也是,这小子诗作得如同一坨烂泥,他念书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差的。 「行吧,暂且放过你。」 姚沐儿送了两碗冰沙凉粉进来,两人吃完讨论起《中庸》,一直到日入时分,王鹏背着书袋匆匆赶回王家村。 今日铺子备的食材多,营业到亥时方才关门歇业,一家人吃过晚食便回房睡了。 西屋里姚沐儿数完铜板,看着钱箱里铺满的银钱,笑得合不拢嘴。 「咱们已经攒了五十二两整银,再过一月便可以回村盖房子了。」 沈季青被夫郎感染,嘴角也牵起一丝笑意。 「过几日交夏税,铺子也要交商税,还有人头税,杂七杂八加一起差不多有个五六两。」 家里没田地,夏税只能用银子抵,一下子花出去好几两,想想便心疼得不行。 第114页 沈季青见状拉过夫郎手,捏着手指低声安抚:「无妨,不到半月便能挣回来了。」 姚沐儿点头,等夫君将钱箱塞进床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时辰不早了睡吧,明日还得早起呢。」 沈季青应了声:「好。」 今日西屋没再响起怪声,小院一片宁静。 翌日寅时三刻,一家人被院里阵阵虫鸣唤醒,起床忙碌起来。 - 三日后,官府派人张贴收税文书,百姓愁眉不展,来食肆吃饭的食客都比昨日少了些。 「今年雨水多,源阳河怕是要决堤。」 「我记得源阳河上次决堤,好像是四十年前吧。」 「是四十年前,我夫郎他大伯被拉去修堤坝,被大水沖走连尸首都没捞上来。」 「哎,这么说上头又要征徭役了。」 「跟你们说一嘴,你们可千万别往出说,小道消息,官府六月要徵收徭役,一家出一个汉子,可用银钱抵,但要四十两银子一人。」 「啥?四十两!往年不是只要十两,今年咋要这么多?」 「听说县令老爷换人了,新来的县令是个年轻的。」 「前任县令虽说不咋管事儿,勉强算个清廉的,新县令刚上任就开始敛财,往后日子不好过咯。」 姚沐儿到前厅送凉粉听了一耳朵,听见有人说官府六月要徵收徭役,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酉时铺子歇业,姚沐儿在饭桌上提起此事,一家子都有些担忧。 沈季青道:「衙门尚未张贴告示,这事兴许就是以讹传讹。」 沈氏道:「对,就算真要四十两抵徭役,咱也干。」 姚沐儿点头。 修建堤坝需要汉子到採石场採石,宁家村那边的採石场,没少发生採石工被滚落的巨石砸伤的事情,运气好的只擦破点油皮儿,运气不好当场便咽了气。 若是被分去挖河道还好,分去採石场便是将脑袋拴在了裤腰上,说不准啥时候便会发生危险。 姚沐儿忧心忡忡,连续几日被噩梦惊醒,直到六月初四,县里有官差前来张贴徵收徭役的告示,悬着心总算落了地。 「小兄弟麻烦问问,这告示上写的啥?」有看不懂告示的百姓问。 姚青云道:「官府征人去县里修河道,每日五十文,管日中一餐,被分去採石场的每日多十文。」 「啥,到县里修河道还有银钱拿?」问话那人一脸诧异。 有百姓道:「那也得有命拿才是,万一被石头砸伤还好说,这要是弄个缺胳膊断腿,给的那点银钱还不够瞧病的呢。」 「这上头说了,县令老爷给採石场配了大夫,若真发生意外自个儿一文钱不用掏,还能得一笔抚恤银呢。」 「好事儿啊,新来的县令老爷,是个会为百姓着想的。」 「每天五十文,两月下来能得三两银子!」 「可不,要是被分去採石场,还能多得六百文。」 「我家有三个汉子,都去成不?」 「想得美,一家要一个,家中只有一个汉子的便只能去河道做工,不能去採石场。」 不想去的可以拿四十两银子抵,这些银子县令老爷不经手,直接拿去用作百姓修河道的工钱,也算取之用民用之用民。 「咱们源阳县可算来了个为民的好官。」回食肆路上,姚青云神情激动地与自家大哥说,「日后我若考上举人,也定要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姚沐儿这回没再打击弟弟,望着小汉子微微发红的脸庞,勾起嘴角道:「哥信你。」 - 沈季青被分去挖河道,虽说比採石场安全,可连续两个月泡在河里,再健壮的汉子也受不了。 姚沐儿担心夫君起湿疮,便去回春堂找廖义平抓了些预防病症的药,每日早起煎好,装进竹筒让他带去做工的地方喝。 「夫郎,我走了。」 「等等,我给你装了桶冰镇凉粉,搁了好些冰块呢。」 姚沐儿从灶房追出来,将竹筒递给汉子。 沈季青接过,见四下无人,俯身在夫郎眉心处亲了下。 「走了。」 「啊,好,」 姚沐儿捂着脑门,羞红了一张脸,见夫君背影走远,转身回了灶房。 日中,源阳县河道。 「大傢伙歇歇,开饭了。」负责放饭的官差,高声喊。 被分去挖河道的百姓有两千多号人,两百人一队,划分成十个小队,沈季青是第八队的领头儿,听到官差喊开饭,便招唿众人上岸歇息。 一行人打完饭菜回来,瞧见沈季青在喝汤药,纷纷笑着打趣。 「嫂夫郎今儿又给沈头儿熬汤药了啊?」 「沈头儿瞧着身强体壮的,想不到身子这么虚,每日都要喝汤药调理。」 「就是,跟月子没坐好的媳妇儿、夫郎似的哈哈哈。」 刚来那会儿大傢伙可不敢这么跟沈头儿说话,这汉子长得人高马大,眉间那刀疤瞧着就骇人,除了与他熟识的沈大成,没一个敢上前搭话的。 相处几日后,众人便对沈季青改了看法,这汉子瞧着面冷,实则热心得很,这几日其余小队陆续有发生危险的,就他们小队至今零伤患,这多亏了沈头儿,大家心里感激着呢。 沈大成闻言帮腔道:「你们懂啥,这是预防湿疮的药,回头你们也买两服喝,省得日后长湿疮难受。」 第115页 「湿疮算啥病,挺挺就过去了。」 「药太贵俺可买不起,俺还指着修河道赚来的银钱,盖房子娶媳妇儿呢。」 「俺不怕湿疮,忍住不抓破就成。」 沈季青道:「湿疮不可怕,可怕的是病变。」 几个上了年纪的叔伯听了,用败家的语气教训道:「现在的年轻汉子真是半点苦吃不得,一点湿疮都得喝药,家里有钱烧的。」 「可不,就没听说过哪家汉子得湿疮没的。」 第51章 摆摊 「老杨叔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再说买不买药全看个人,沈头儿又没逼着大家买,他也只是好心提醒咱一句。」 「沈头儿可是上过战场见过世面的,有些连府城都没去过的就别出来指手画脚,倚老卖老了。」 沈季青对几个叔伯的话充耳不闻,以他为首的两个年轻汉子忍不住开口呛了句,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汉被小辈出言顶撞,气得老脸通红,指着两人你了半晌,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实在气不过,咒骂了嘴「没教养的东西」。 「老杨叔你咋骂人嘞?」 「要不是杨武昨儿拉了您一把,您早被河水沖走了!」 「就是,人家都说年纪越大活得越明白,您反而越活心眼儿越小了。」 又有几人站出来帮腔,老杨头气得白眼珠子一翻,眼看就要撅过去,沈季青一个眼神过去,几个年轻汉子立马挠着后脑勺认错。 在这挖河道一干就是一整日,两百号人挤在一处,自是少不了摩擦,年轻汉子之间小打小闹没啥,上了年纪的老汉身子骨弱,万一气出个好歹就麻烦了。 「几个没断奶的小娃子,你跟他们置啥气。」老郑头拍着杨老汉背,给他顺着气。 杨武撇嘴,不服气地嘀咕了句:「你才没断奶呢,倚老卖老的老傢伙。」 扭头见沈季青拔开另一个竹筒,瞪着眼睛好奇道:「沈头儿,你这是带的啥吃食,还冒着热气儿嘞!」 「啥眼神儿,这分明是凉气儿。」 「我知道,这是姚记的冰镇凉粉,有咸口跟甜口,里头盖了一层厚厚的碎冰,这时节来上一碗,冰凉爽口,得劲儿着呢!」 「搁了一上午还冒凉气儿,这得放了多少冰哦。」 「一碗冰镇凉粉三文,加冰四文,这么多冰怕是要五六文吧。」 「要啥银钱,姚记食肆就是沈头儿跟他夫郎开的。」 「啥,姚记竟是沈头儿开的?」 「既然如此,沈头儿为啥还来干这苦差事,食肆一日的进帐,抵得上挖河道好几日工钱!」 「那可是四十两,寻常吃食铺子四五个月才能赚出来,况且挖河道风险不大,不值当用那些银钱抵。」 「四十两,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些银钱,怕是家里有金山银山的地主老爷,才能眼也不眨地掏出来吧。」 姚沐儿确实想过用银钱抵,现下家里有银钱,夫君完全可以不受那个罪,至于盖房子可以缓缓再说,铺子每日进帐比旁人想得多,四十两仨月便能挣回来。 但是沈季青没答应,一家人起早贪黑赚来的银钱,咋可能捨得就这么花了,挖河道挺好的,源阳县八个镇子的百姓聚在一起,能打听到不少消息。 「你说那冰镇凉粉是啥滋味,俺们镇子上也有卖的,但是一碗要五六文,俺没捨得买。」 「沈头儿家开的吃食铺子只卖四文,不放冰三文,等空闲了也去买碗尝尝。」 「大热天的,要是咱也能吃上就好了。」 听几个汉子这么说,沈季青开了口:「大傢伙要是想吃,回头我跟夫郎商量商量,每日往河道这头送些。」 「沈头儿说得可是真的?咱们买的也能加那么些冰?」 「傻啊你,多加冰凉粉就少了。」 「岭水镇离源阳河将近三十里路,要两个时辰才能到,这么远送来也卖四文钱一碗?」有汉子问。 沈季青道:「对,价钱不变。」 「那成,在河道做工每日能赚五十文,花个三四文买碗凉粉消消暑,还是能吃得起的。」 「太好了,这天儿热死个人,最是适合吃冷食。」 「可不,我前些日子刚在铺子里吃过,一口凉粉混着碎冰下肚,甜滋滋凉丝丝,别提多舒坦!」 一群人馋得吞口水,恨不得太阳立马落山,倒头睡上一觉,睁眼就能吃上那甜滋滋凉丝丝的冰镇凉粉。 戌时太阳快落山,几个衙役敲响铜锣,提醒众人放工回家。 河道附近搭了临时住所,家离远的可以留宿县里,但吃食需得自备,即便如此,也替百姓解决了不少麻烦,大家平日里干活没少夸新任县令是个好官。 这头沈季青领了工钱,跟五六个同镇的汉子,坐着牛车一同回了岭水镇,沈大成没回,在县里住下了。 官道平坦,到岭水镇只用了一个半时辰。 「走了,沈头儿。」 一行人在巷口分开,沈季青趁着月色走了半炷香,方才瞧见食肆跟前挂着的招幌。他走上前,不等叩门,便见夫郎推开门,用一双明亮的眸子瞧着自己。 「我算着时辰也该回来了。」姚沐儿笑着把人拉进屋,「饿了吧,灶房里热着菜呢,我这就去端来。」 沈季青吃饭时,姚沐儿便坐在一旁,在汉子身上来回打量,见夫君人好好的没受啥伤,拳头一松,放下心来。 第116页 沈季青见状,开口道:「夫郎放心,挖河道还是很安全的。」 姚沐儿晓得,但也只是比採石安全些,危险还是有的。 为了让夫郎高兴起来,沈季青说起到县里卖凉粉一事。 自打河道开挖,陆续有不少百姓在附近摆起吃食摊子,採石场也是如此,那边的汉子挣得多更捨得花,好些百姓为了抢个好位置,每日天不亮便拉着板车到地方守着。 镇上食客减少,姚沐儿也想过藉此机会多赚些银钱,转念一想耗时耗力,还不如每日多营业一两个时辰。 这会儿听夫君一说,心思便又活泛起来。 「铺子这头有秋哥儿,不用我操心,只是青云过些日子启学,前厅只小姑父一人怕是照看不过来。」姚沐儿思索道,「要不咱把小姑也请来铺子里帮忙?」 沈季青点头,他眼里带着笑意道:「还是夫郎考虑得周全。」 姚沐儿已经被自家夫君夸习惯了,开始还会脸热害臊,现在都能面不改色跟汉子对视了。 他扬起嘴角说:「家里还有好些晒干的生粉,我这就去熬出来放井里镇着。」 沈季青道:「我帮夫郎烧火。」 尽管忙活了一天,但有银子赚姚沐儿半点没觉着累,手脚麻利地熬出两桶凉粉,又洗了几十个碗勺,都忙活完已是亥时。 姚沐儿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与夫君一起擦洗了身子,爬上床疲惫地睡下了。 翌日,沈季青一早便起床去北街,将小姑一家接了过来。 柔霜柔雪也跟了来,沈文茹道两孩子在家没事干,来铺子里还能帮着磨磨豆子,且姊妹俩跟秋哥儿玩得好,几个人凑一起也能说说话。 家里一时热闹起来,最高兴的莫过于沈氏,一整日下来脸上笑容没断过。 这些暂且不提,姚沐儿与夫君寅时刚过,便赶着牛车去了源阳县。 沈季青今日上工晚了些,昨日虽与负责监工的官差说过,但几个衙役瞧见依旧没啥好脸色。 姚沐儿让夫君快去上工,自个儿掀开棉被捡了四个竹筒,递了过去。 「自家做的冰镇凉粉,几位官差大人别嫌弃。」 「你是姚记食肆的姚老闆?」其中一位官差忽然问。 见姚沐儿点头,那人咧开嘴笑起来。 「嗐,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那人指着自己道,「我是徐旺啊,弟夫郎还记得不?」 姚沐儿不确定道:「你是徐旺徐大哥?」 「是我,前阵子被个小蟊贼开了瓢,在床上躺了一个来月才好。」徐旺摘下帽子,摸着光熘熘的脑袋道,「大夫说我这脑子里有淤血,别说沈老弟,差点连媳妇儿一起忘了。」 姚沐儿愣了下,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个膘肥体胖的汉子,竟会是徐旺。 寒暄过后,徐旺吃着冰镇凉粉,爽快地放了人,还给姚沐儿指了个阴凉地儿。 姚沐儿道过谢,赶着牛车到树下将摊子支了起来。 天气炎热,县令老爷体恤百姓,准许大家每隔一个时辰,歇息一盏茶的工夫,河道附近全是吃食摊子,有那忍不住的汉子,便趁此空当花个几文钱解解馋。 其中要数姚沐儿的冰镇凉粉最受欢迎,每每到歇息时辰,摊子前便围满了人,要不是有夫君跟大成哥帮忙,陶碗都清洗不过来。 「姚老闆,再来碗咸口的,俺爱吃冰,给俺多加些碎冰!」上午尝过甜口的汉子,下午瞧见旁人吃,忍不住又要了一份。 「好嘞,给您多加碎冰。」 姚沐儿收好银钱,有条不紊地往碗里加着碎冰,再淋上茱萸酱。 碎冰是夫君提前凿好的,装进木桶里用棉被盖着,用时便直接掀开棉被取,省了好些工夫。 姚沐儿一碗接一碗,银钱收到手软。 附近几个吃食摊子,瞧他生意如此好,眼红得不得了。但也没法子,人家有靠山,便是想使坏都不成。 「咚!咚!咚!」 进了酉时,徐旺跟几个官差,沿着河道敲起锣来。 「下工了下工了,大傢伙上岸排队领工钱了。」 「快走,发工钱了!」 「后头的推搡啥?赶着投胎啊!」 徐旺见百姓争抢起来,敲着锣高声喊:「都别急,仔细着点脚下!」 几个小队乱成一锅粥,只有沈季青带领的八队不慌不忙。 姚沐儿在一旁瞧着,顿时安心不少。 「两桶凉粉晡时不到就卖净了,还有好些汉子没吃上。」回去路上,姚沐儿拍着钱箱,眉开眼笑道,「明日再多带一桶卖。」 沈季青也高兴,闻言点头应了声:「好。」 第52章 挨打 有了小姑一家帮忙,铺子里营生稳定不少,几日下来没姚沐儿在跟前看着,沈秋对灶房里头活计也做得得心应手,只是熬凉粉的火候还有些掌握不好。 吃过晚晌饭,姚沐儿到灶房熬凉粉。 秋哥儿撑着下巴瞧,眼睛都瞪酸了愣是没找出一点错处,他嘆着气道:「明明每个步骤都是一样的,为啥我就熬不好。」 姚沐儿搅着生粉,安慰道:「这个不会也无妨,你烧菜的手艺已经能出师了。」 「这几道菜我瞧嫂夫郎做了上百遍,就算是个傻子也看会了。」 姚沐儿被他逗笑,「哪有说自己是傻子的。」 第117页 「我娘天天戳我脑袋说我傻,这下好了,真变成小傻子了。」秋哥儿鼓着脸颊,跟自己置气。 「谁说的,我们秋哥儿聪明着呢。」姚沐儿朝小哥儿努嘴道,「去洗几个芋头,待会儿给你做芋头酥吃。」 秋哥儿闻言咧着嘴巴笑开,「还是嫂夫郎疼我,最喜欢嫂夫郎了~」 熬完凉粉,姚沐儿搁砂糖做了一碟子芋头酥,给沈氏和在屋里温书的弟弟送了两块,剩下的都给了爱吃甜食的秋哥儿。 沈秋端着碟子喜滋滋,夜里做梦都是甜的。 翌日,姚沐儿与夫君赶着牛车进城,在河道边瞧见几个身上起了湿疮的百姓。 「嚯,你身上也起湿疮了?」 「可不,腿上一大片,夜里抓心挠肝的痒,觉都睡不安生。」 「你好歹只腿上起了,我这后背都是,全抓破了才舒坦。」 「这湿疮可抓不到,我们沈头儿说河水脏,伤口一直泡在里头容易化脓溃烂,严重了要想保住命便只能截肢。」杨武路过,好心提醒一行人。 「你才截肢!不会说话闭嘴!」 「起个湿疮咋还扯上截截肢了,俺爹当年也修过河道,他浑身上下都抓烂了,这会儿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杨武见几个汉子不领情,啥也没说,背着竹筐走开了。 抬头瞧见沈头儿已经支起食摊,跑上前跟两人打了个招唿。 「沈头儿,嫂夫郎,你们来了。」 沈季青点头,瞥了眼方才走过去的几个汉子,随口问道:「有人起湿疮了?」 杨武「嗯」了声,攒眉道:「咱们队里也有起的,昨儿放工我瞧见六子胳膊红了一大片,还有老孟,他腿上也有。」 六子和老孟跟他是老乡,三人一起来的,只有他一个听了沈头儿建议,买了预防湿疮的汤药,他有些担忧,希望六子跟老孟没啥事儿才好。 「开工了!」 几个衙役敲着锣扬声喊。 沈季青在人后捉住夫郎手掌,亲昵地捏了捏,随即领着两百号人,下河道忙碌起来。 姚沐儿心头一跳,清秀的面庞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他做贼般四处望了眼,见没人瞧见方才松了口气。 未时天忽然阴起来,众人正担心着,县令便派人前来通知,今日提早放工。 「咱们县令大人说了,这些日子一直宿在县里的,可以藉此机会回家看看。」 大傢伙听了,激动不已。 「感谢县令老爷!」 「好官啊,挖河道不仅给工钱,还允许大傢伙歇息,这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咱们源阳县百姓的好日子要来了!」 「俺媳妇儿喜欢吃糖枣糕,领了工钱俺给他买两块带家去,俺想俺媳妇儿了呜呜呜……」 「咋还哭上了,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明日隅中才开工,今儿晚上回去可以抱个够哈哈哈。」 「瞅这黏煳劲,夜里床板子怕不是要响一晚上。」 一群汉子闻言嘻嘻哈哈笑起来。 汉子们声音太大,姚沐儿听见臊得不行,冰凿子险些砸手上。 「我来吧。」沈季青擦了手,接过夫郎手里的冰凿子。 「沈头儿,给我来两碗凉粉带走,我这有竹筒。」 「我来一份甜口的,我家妞妞爱吃甜的。」 「姚老闆甜口咸口各来一份,俺没带竹筒,买两筒可以便宜一文不?」 「成,您给九文就行。」 今日放工早,来买冰镇凉粉的汉子更多了,大多是存了带家去与家人分享的心思。 姚沐儿只带了五十个竹筒,不一会儿便卖光了。 汉子们瞧见没法子多带一份回家,又实在想吃一碗解解馋,于是便买一碗在这吃,再让姚沐儿装一竹筒带走。 大家有样学样,不出一炷香,剩下的一多半凉粉便见了底。 「咋就没了?俺还没吃上呢!」 「一早就听说八队这边有卖冰镇凉粉的,今日好不容易提前放工想来买份尝尝,谁成想刚找到地方就卖没了。」 「可不,我是从二队过来的,离这头远着呢,平时想吃都吃不着。」 姚沐儿每日只卖三桶凉粉,放在平时分量拿捏得刚刚好,今日情况特殊,十个队的汉子都来买,几百号人扎堆,别说三桶,便是再来三桶也不够卖的。 一群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埋怨姚沐儿凉粉做得太少,有钱都不晓得赚。 回岭水镇路上,沈季青见夫郎沉默少言,皱着眉头似乎在琢磨什么,便问:「夫郎在想什么?」 「你说挖河道的百姓那么多,大家都想在炎炎夏日里吃份冷食消暑,但咱们只在一处卖凉粉,算下来每日得少赚多少银钱?」 姚沐儿掰着手指算给自家夫君听。 「咱每日卖三桶凉粉,能收九百五十文左右,除去本钱净赚三百二十文上下,今日有百十个汉子没吃上凉粉,就算每人只买一份,那便是少赚了一百五十个铜板,实则远不止这些。」 「今日提前放工,虽是情况特殊,但平日里肯定也有不少百姓想吃咱家的冰镇凉粉,堤坝修建完毕尚需要些时日,咱们若一直在一处卖,岂不白白损失了好些银钱!」 姚沐儿抱着钱箱,仿佛亲眼瞧见那一个个银锭子,从自个儿手里飞走一般,肉疼得很。 第118页 沈季青偏头,看着自家的财迷夫郎,温声道:「夫郎可想到什么法子?」 姚沐儿弯起眼睛,「是有一个法子,但是得需要夫君出马才成。」 牛车慢悠悠拐进街巷。 与此同时,两条街外的姚记食肆—— 「小秋哥,我娘说外头下雨了,街上百姓都回家避雨,没几个食客上门,让咱少烧些菜。」陈柔雪用手遮着头顶,跑进灶房道。 「好。」 沈秋将竹筒菜放进蒸笼,让柔雪看着灶膛。 「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晓得了。」 沈秋打着伞,怀里还抱着一把,出了院子朝书铺走去。 今日放旬假,姚青云在家跟王鹏、宁远温书,下午又去了书铺,这会儿还没回,兴许是被大雨困住了,他本想让柔霜帮忙去送伞,但柔霜一个姑娘家,不好在雨天出门,便自己拿着伞去了。 一刻钟后,沈秋瞧见书铺伙计正在关门,忙上前询问。 「三人一起的是吧,有点印象,他们几个半刻钟前就走了。喏,往那边去了。」伙计给他指了个方向。 是回家的小道,沈秋怕跟三人错过,来时走的主街。 他朝伙计道谢后,抱着伞一路跑去。 雨越下越大,砸在地上渐湿了衣摆。 沈秋顾不得打湿的后背,顺着小道快步追去。 「唔……」 「给我狠狠地打!」 身侧巷子里传来殴打声,沈秋一阵心慌,抱紧怀里的伞,低着头匆匆走过。 「青云!王喜林你个王八蛋,快住手!」 青云? 沈秋顿住脚步,是王鹏的声音! 他慌忙跑回巷口,见被两个高大汉子压在身下殴打的人,果真是姚青云,来不及思考,举起怀里的伞冲上去照着脑袋是一阵勐敲。 「嘶!」 「妈的,哪个不长眼的敢砸老子?!」 两个壮汉摸着脑袋,回头去看。 王喜林瞧见来人是沈秋,咬牙切齿道:「沈秋,竟是你!怪不得姚青云找人跟踪我,还帮你退亲,原来你俩早就勾搭在一起了!说我与人有私情不知廉耻,你也没好到哪儿去,还不是被人玩剩下的破鞋一只!」 姚青云脸上挨了两拳,眼睛又红又肿,身上也痛得厉害,被打得没力气的他,听见这王八蛋侮辱秋哥儿,勐地扑上去,对着王喜林那张噁心的嘴脸便是狠狠一拳。 「混蛋!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禽兽不如?王八蛋,我打死你!」 王氏把儿子当眼珠子疼,从小没干过重活,连袜子都没洗过半只,哪里是姚青云对手,一拳下去便被打得眼冒金星,他捂着眼睛,用力吼道:「愣着干吗,还不快把这疯子拉开?!」 两个汉子一个被沈秋缠着,一个被王鹏搂住了腰,奈何体力悬殊,没坚持多久便被汉子拽着胳膊丢了出去。 「姚青云你坏我好事,不仅害我名誉扫地,让我在书院待不下去,还害我险些被柳胖子打断一条腿,今天我也打断你一条腿,好让你长长记性!」 王喜林在巷子里找来一根手腕粗的棍子,让人按住姚青云,随后握着棍子恶狠狠挥下去。 沈秋瞪大眼睛,「不要!」 他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那棍子往下落,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风声,紧接着一把匕首冲破雨幕,铮的一声插在王喜林即将落下的棍子上。 那匕首离王喜林手指仅有半分,王喜林吓得面色惨白,不等反应过来,沈季青便一脚踹在他膝窝,巷子里蓦地响起杀猪般的惨叫。 「啊啊啊我的腿!我的腿断了!我的腿……」 沈季青蹲下身子,一双黑眸冷冰冰地瞧着趴在地上的人。 「再有下次,另一条腿也别想要了。」 「青云,鹏哥,我把沈大哥叫来了!」 半刻钟后,宁远喘着粗气跑进巷子,瞧见两个壮汉被揍得鼻青脸肿,王喜林趴在地上,腿间流出一摊黄色液体,顿时愣在原地。 「小远,我不行了快来扶我一把。」王鹏捂着肚子痛唿。 「来了!」宁远忙跑过去搀起王鹏。 沈秋捡起伞走到姚青云身边,他抿了抿嘴角,眸子里含着水汽。 「还好吗?」 「还……不行,走不了路了。」姚青云皱着眉头,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 沈秋慌乱道:「你别动,我找季青哥来背你!」 沈季青看了眼神情略有些紧张的小汉子,转头道:「秋哥儿扶青云回去吧,我送王喜林去医馆。」 那两个汉子方才便熘了,王喜林昏迷不醒,留他自己在巷子,怕是凶多吉少,他只想教训一下王喜林,没想惹上人命官司。 沈秋闻言垂下脑袋,听见姚青云痛苦地闷哼,咬着唇瓣将人扶了起来。 「青云你好好歇着,我今晚去我哥那住一晚,明儿再来看你。」王鹏咧着嘴巴,痛苦道。 等宁远扶他出了巷子,立马精神抖擞地直起腰杆儿。 宁远惊讶道:「鹏哥,你没受伤?」 「王喜林光顾着报復青云,没咋管我。」王鹏背着手,老气横秋道,「春天要来了呀。」 「啊?春天早过了,下个月都要入秋了。」 王鹏摸着光滑的下巴,意味深长道:「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懂了。」 第119页 宁远挠头,稚嫩的脸庞上满是茫然。 这头沈秋将姚青云一路搀回食肆,沈季青已经到医馆将廖义平请来了。 「皮肉伤不碍事,云小子身子骨结实,歇息些时日便能好。」 姚青云几处伤都在明面上,只是瞧着吓人,实际并无大碍,但好好一张面孔,被揍得鼻青脸肿,任谁瞧了心里都会咯噔一声。 沈氏别开脸不忍心瞧。 姚沐儿给弟弟擦净脸,摸着弟弟有些发热的额头,叮嘱道:「好好歇着,哥去给你煎药。」 沈秋安静站在一旁,等屋里只剩下他和姚青云两人,才反应过来。 他抿紧嘴巴,刚要转身离开,便被叫住了。 「秋哥儿,我喜欢你。」 姚青云撑起身子,怕自己这会儿不说,日后更提不起勇气,索性什么都不去想,把心里的想法一口气全部说出来。 「什么名声我才不在乎,皇帝老爷背后都有传他闲话的,何况你我。大家不说谁跟你在一起谁倒霉吗,那我就考个举人给他们瞧瞧,看看究竟是霉运还是鸿运!」 沈秋僵着身子,背对着床上的人红了眼眶。 「我虽然没念过几年书,但背书挺简单的,王鹏他们都说我背得快,夸我不是人呢。」 沈秋:「……」 「大哥总说我是根木头,我以前不懂,但是现在懂了。」 姚青云从枕头底下摸出木簪,紧张道:「这个簪子,你还要吗?」 见他要走,着急道:「你不要吗?」 沈秋垂着脑袋,盯着衣摆上的泥污,低声说:「我回屋换身衣裳……」 小汉子扬起嘴角,只觉得从未有过的高兴。 「好,我等你。」 第53章 湿疮 「秋哥儿,药就交给你了,我去熬凉粉。」姚沐儿叩开门,把煎好的药递给沈秋。 回到灶房,他与夫君眨着眼睛道:「两人和好了,我方才瞧见秋哥儿头上插着青云送的木簪呢。」 沈季青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这下放心了?」 姚沐儿眸子里含着笑,往锅里倒了瓢水,手脚轻快地熬起凉粉来。 翌日卯正,夫夫二人赶着牛车去了县里。 沈季青帮夫郎支起食摊,瞧见负责监工的衙役打着哈欠进来,拿起提前准备好的竹筒走上前。 「徐大哥。」 「沈老弟啊。」徐旺揉着眼睛,一脸困顿,「找我有事儿?」 沈季青递了个竹筒过去,「想请您帮个忙。」 「正好想到你们摊子上买碗凉粉吃呢。」徐旺没客气,接过竹筒打开塞子往嘴里倒了口,嚼着碎冰,神清气爽道,「沈老弟说吧,想让我帮啥忙?」 「我跟夫郎想在河道上卖冰镇凉粉。」 徐旺不解,「这不卖着呢?」 沈季青道:「不止八队这一段河道,是整个河道。」 他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避开来往百姓,塞给徐旺。 「想请您帮忙跟其他队的监工说一声,姚记冰镇凉粉可预订,麻烦官差大人记个名册,第二日我夫郎牵着牛车过去送。」 徐旺眯起眼睛,「沈老弟跟弟夫郎倒是个会做生意的,只是其他衙役可不像我老徐这么好说话,没点好处就想找他们帮忙,怕是不成。」 沈季青道:「天气炎热,各位官差大人顶着烈日监工甚是辛苦,姚记愿意每日免费提供四碗冰镇凉粉,以便几位官差大人消暑用。」 徐旺笑了起来,拍着沈季青肩膀道:「还是沈老弟考虑得周到,成,待会儿我便与他们说说。」 「那就多谢徐大哥了。」 姚沐儿见夫君回来,瞄了眼徐旺,问道:「咋样?」 沈季青点头道:「答应了。」 姚沐儿一脸欣喜,「就知道夫君出马一定能成。」 听见衙役喊开工,忙推着夫君道:「快去吧,下河当心着些。」 「好。」 酉时放工,姚沐儿卖净凉粉,与夫君赶着牛车,挨个小队收取名册。 沈季青带领的八队接近末尾,倒是省了两头跑,一路收上来,直接便可赶着牛车回家。 衙役将名册与定钱搁在棚子里,夫夫二人取了名册、定钱,趁着日头没完全落山,赶着牛车回了岭水镇。 「今日有五百来个汉子预订,得准备七桶凉粉才够,再加上竹筒,一辆牛车怕是装不下,得再租辆才成。」姚沐儿拧起眉毛,「这时辰牛市已经关门了,明儿再去租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小姑家有牛车,等明日我去同小姑说一声,先借来使使。」 「好。」姚沐儿又掰着手指算,「竹筒这些日子攒了不少,但也只够卖三日的,得托宝来叔去跟张叔说一声,让他多做些竹筒送来。」 沈季青点头。 日落西山,牛车晃晃悠悠驶进巷子。 夫夫二人到家已过戌时,铺子已然歇了业,前厅、灶房打扫得一尘不染,沈氏跟着忙活一整日,早早便回东屋歇下了,姚青云与沈秋还没睡,借着月光在井边择洗蔬菜。 「季青哥跟嫂夫郎回来了。」 见二人进院,沈秋忙起身迎上去。 两个小的忙着把东西卸下牛车,又一起忙活着熬了五桶凉粉,井里放不下,剩下的只能等明日早起再熬。 一切收拾妥当,姚沐儿对弟弟与秋哥儿道:「回去睡吧,这些日子辛苦些,等堤坝修完便没那么忙了。」 第120页 「忙些好,说明铺子里生意好。」沈秋笑着说,「那嫂夫郎我先去睡了,你跟季青哥也早点歇息,明儿还得早起呢。」 「好。」 姚青云打过招唿也回屋睡了。 灶房里温着水,夫夫二人擦洗过身子,躺在床上说了会儿小话。 「夫君你发现没,这两日秋哥儿脸上的笑容,比头些日子真切多了。」 「两人应该是彻底说开了,秋哥儿现在也不故意避着青云了。」 姚沐儿打了个哈欠,枕着汉子肩膀,高兴道:「等青云再大些,我便让娘当媒人,到翠荷婶子家提亲,将婚事定下。」 「青云是个有想法的,到时问问他的意思才再打算。」 「嗯……」 怀里人声音极小,还带着一丝倦意,沈季青吻着夫郎眉心,低声道:「睡吧。」 第二日,一家子寅时不到便起床忙活开。 沈季青到北街寻沈文茹借牛车,大清早的陈文德一家四口还没起,隔着院门问出来人,还当出了啥事,听闻是来借牛车的,二话不说,唤大女儿去牲口棚将牛牵了来。 食肆子这头,姚沐儿手脚麻利地熬煮凉粉,沈氏与沈秋负责将昨日冰镇过的凉粉装进竹筒,咸口一筐,甜口一筐,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眼看快要来不及,沈季青领着沈文茹一家四口进了院子。 「嫂子,我们来帮忙了。」沈文茹与夫君撸起袖子道。 两个女儿也束起长发,帮着分装凉粉。 这些日子姊妹俩跟着沈秋,没少在灶房里忙活,甜汤、茱萸酱放多少心里有谱着呢。 一刻钟后。 瞧着东西都装上牛车,姚沐儿松了口气。 「还好小姑跟小姑父领着两个表妹来了,不然我跟夫君今日怕是会误了时辰。」 沈文茹道:「都是一家人,应该的。只是这么多凉粉,沐哥儿一人怕是照顾不开,不如我也跟着一道去,还能帮着看看摊子。」 姚沐儿闻言,与夫君相视一笑。 「我跟夫君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还没开口,小姑自己就先提出来了。」 「如此一来我也能放心了。」 沈氏原本还有些担忧沐哥儿一人出问题,有小妹跟着便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她对两个外甥女道:「离铺子开业还有些时辰,霜丫头跟雪丫头到我屋里再歇会儿,秋哥儿跟云小子也回去歇歇。」 片刻后,夫夫二人各自赶着架牛车离了小院。 河道辰时开工,三人到时还有半刻钟便到时辰,沈季青帮着支起食摊,衙役紧接着敲响了铜锣。 姚沐儿坐上牛车道:「小姑,您在这看着摊子,我去送凉粉。」 「哎。」 十个小队,挨个送过去花了不少时间,其间还在三队碰见了姚石头,有他跟徐旺帮忙周旋,一群衙役也没嫌礼送得少,接过凉粉好说话的放了行。 「沐哥儿咋样,他们没为难你吧?」沈文茹见他回来,关心道。 姚沐儿道:「没有,凉粉都送过去了。」 徐旺监工路过,瞧见他回来说了一嘴:「弟夫郎不用担心,姜县令上任处置了一批鱼肉百姓的衙役,现在衙门里留下的都是些贪小财,但品行还不错的。」 「这姜县令可真是个好官。」徐旺走后,沈文茹凿着冰道,「往年修河道官府虽也准许百姓在两岸摆摊赚银钱,可不仅收取摊位费还抽成,去除成本百姓们压根挣不上几个铜板。」 沈文茹说着嘆了口气,「听说江阳府也在修堤坝呢,那的百姓惨多了。」 姚沐儿好奇道:「小姑还知晓江阳府的事儿?」 「我也是听在薛家做工的婆子说的,薛家在江阳府有生意,老爷夫人谈话被她听去了几句。」 沈文茹凑近了,压低声音道:「那江阳府的知府可是个大贪官,听说在任五年,贪的银钱足足有几十万两!」 姚沐儿瞪大眼睛。 他们一家子起早贪黑,忙活大半年才攒下六十两银子,几十万两银钱,便是十辈子也赚不来。 「咚!咚!咚!」 「到点儿了,大傢伙上岸歇歇再干。」 衙役们敲着锣高声喊。 见百姓纷纷上岸,姚沐儿提醒道:「小姑,这些话跟家里人说说就成,千万别在外头提。」 「我晓得。」 因着头日大傢伙定了凉粉,歇息时只要到衙役那领便成,食摊这边便轻松许多,剩下的半桶凉粉,不到日中便卖净了。 晌午放饭,姚沐儿同夫君说:「凉粉已经卖光了,我跟小姑准备回镇上,我俩坐一辆牛车走,给你留一辆。」 沈季青点头,望着夫郎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 两人走后,昨日犹豫没定上凉粉的百姓,与坐在树下纳凉的汉子抱怨开。 「这姚老闆咋走了,我还想买碗凉粉吃呢。」 「俺也没买上,昨儿肚子不舒服,等俺上完茅房回来,官差大人已经把名册收起来了。」 杨武白眼一翻,「得了吧姚老二,你要真想买用得着等到现在?」 那人挠着胳膊道:「我咋就不想买了,不就一碗凉粉,当谁买不起似的。」 「姚、姚老二你胳膊……」 「干啥,我胳膊咋……啊啊啊啊!」 姚老二见身旁同伴一脸见鬼似的,盯着自己胳膊,也扭头去看,瞥见被自己扣烂的肩膀,顿时白着张脸惨叫出声。 第121页 一群人不明所以,纷纷探头去瞧,只见姚老二一条手臂血淋淋,动作间衣裳散开,胸.前、后背布满红斑,有些地方已然糜烂病变。 众人大惊,知晓那是湿疮后,忙扯开衣裳让同伴帮忙查看。 第54章 抓药 「来挖河道的百姓一半以上都得了湿疮,像姚老二这么严重的只他一个,听与他熟识的汉子道,姚老二经常在河水里泡着,旁人提醒也不听。」 「源阳河连日淘泥沙,河水脏得狠,还有些不讲究的汉子往里头疴屎疴尿,那姚老二整日往里钻便是没得湿疮,也得染上啥旁的病。」 「咱两千来号人,咋就他病成这样,别不是本身就有啥毛病憋着没说,就等着爆发,好找县令老爷领抚恤银呢!」 姚老二被衙役抬走瞧病,一群汉子长舌妇似的,嚼起舌根。 沈季青队里也有说的,他不耐烦听,面无表情扫过去,几个汉子顿时缩着脖子不敢再提。 杨武见六子跟老孟衣裳捂得严实,放下碗筷道:「六子,老孟,你俩衣裳脱了我瞅瞅。」 年纪小些的六子朝他讨好地笑笑,「不用了吧杨哥,我这没啥事儿。」 老孟人老实憨厚,一根筋不知道遮掩,只抓着裤腿露出一脸憨笑。 杨武觉得不对劲,让沈大成帮忙按住二人,掀开衣裳一瞧,六子胳膊跟老孟腿上的湿疮,都有恶化的迹象。 「都这样了还不去瞧大夫,你们这胳膊、腿是不打算要了还是咋?!」 六子道:「哪有杨哥说得那么严重,就是有些流脓,忍住不抓过些日子自个儿就能好。」 老孟跟着点头,「俺去趟茅房。」 六子捂着肚子,「我也去!」 杨武见自己劝不动,扭头问:「沈头儿,你能帮着劝劝不?」 「谁劝都一样。」沈季青起身道,「我去走走。」 徐旺跟几个衙役在棚子里喝酒吃肉,见沈季青朝这边过来,跟哥几个使了个眼色,几个人顿时停住话头儿,扯起别的来。 「沈老弟吃了没,一起吃点?」 「吃过了。」 「这位就是姚记食肆的沈老闆吧,你家冰镇凉粉味道真不错,吃着竟比县里卖的还爽口筋道。」 「听徐哥说你们铺子还有啥竹筒菜,哥几个在县里听都没听过,也不知道是个啥味。」 这是暗示自己呢,沈季青听了开口道:「明儿让铺子伙计做来,给几位官差大人尝尝。」 「那感情好,就先谢过沈老闆了。」 「客气了。」 徐旺道:「沈老弟可是有啥事要说?」 「工人起湿疮一事,徐大哥跟几位官差大人可有法子解决?」 徐旺不以为意,「湿疮而已,沈老弟不必太担心。」 沈季青道:「姚老二身上的湿疮已经糜烂病变,六子跟老孟身上的湿疮也有恶化的迹象,除了他们估计还有不少隐瞒病情的百姓,若是不及时干预,到时病情爆发恐怕会误了交工时辰。」 几人都是家境好的,没经歷过啥,闻言撇嘴道:「湿疮也不是啥大病,咋可能那么严重。」 「就是,沈老闆多心了。」 沈季青说道:「我在军营亲眼瞧见过,得了湿疮的士兵症状恶化,最后不得不截肢保命。」 「这……」 几个衙役顿时有些没底,将目光投向徐旺,想让他拿个主意。 徐旺知晓沈季青在军营待过八载,还上过战场杀过敌,原本还有些不在意,听他这么说也认真起来。 「沈老弟继续说。」 「湿疮病变初期表现便是腹泻发热,我方才仔细观察过,除了八队,九队十队也有不少汉子有了腹泻症状,如果没猜错这些腹泻的人同时也伴随着发热,只是症状轻微外加天气炎热,大家发现了也没放在心上。」 徐旺听后眉头紧紧皱起,「大恆骑马去各个小队问一嘴,看有多少腹泻的百姓。」 「哎!」 名唤大恆的衙役衣裳都忘了穿,打着赤膊跳上马背,双腿勐地一夹马肚子,眨眼便跑没了影。 「沈老弟稍等片刻,大恆是哥几个中速度最快的,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果然,沈季青等了不到一刻钟,那年纪不大的小衙役,便骑着马回来了。 大恆跳下马,喘着粗气道:「徐哥,沈老闆说得没错,其他队也有不少腹泻的百姓,人数足足有上百人,湿疮糜烂脓化的大概十余人。」 「竟有这么多!」徐旺表情凝重。 发生这种事算他们失职,若不想办法即时补救,被姜县令知晓大傢伙都得跟着吃板子。这件事不易闹大,得在姜县令得到消息前解决好! 他看向沈季青,沉声道:「实话跟沈老弟说吧,这事算哥几个失职,若是让姜县令知晓,挨顿板子是小,严重了怕是连差事都保不住。沈老弟若是有啥补救法子还请不要隐瞒,只要能把事情解决了,算哥几个欠你一个大人情,往后你跟弟夫郎要是有啥事寻我们帮忙,兄弟几个义不容辞。」 大恆点头道:「徐哥说得对,沈大哥在军营待过那么久,又见过湿疮病变的,定也知晓补救的法子吧?」 沈季青:「法子是有,但治疗湿疮的药不便宜,大家是不会买的。」 「我出!」徐旺掏出钱袋子,「我这有五两。」 第122页 大恆:「我只有三两。」 几个衙役见状也将银子掏出来,六个人凑了二十三两半。 徐旺道:「大恆再跑一趟,看他们能凑出多少。」 在河道挖泥沙的百姓瞧见衙役骑着马一趟又一趟,一副焦急模样,纷纷议论开。 「这是发生啥事了,刚才还让大傢伙脱衣裳查看身子,莫不是有人得了啥传人的病?」 「要真有人得了那病,官差大人早把人抓起来了。」 「哎,你们队知道官差大人一趟趟的,是在干啥不?」有汉子问隔壁小队的。 「那个骑马的官差说了个病变啥的,俺也不晓得啥意思。」 众人一头雾水,左右不关自己事儿,转头又聊起哪家姑娘娇俏,哪家小哥儿好生养。 这头马蹄声渐近,大恆带着一大包银子下了马。 「一共是五十两,除了张永明跟刘胜子没掏银子,其他兄弟都掏了。」 张永明、刘胜子是一队监工,两人来得早,看不惯徐旺个后来的,在衙门里混得比自个儿好,平日没少找茬挑事儿,听大恆说筹银子的主意是徐旺提出来的,便当没瞧见似的,把大恆晾在一旁,理都不理。 徐旺听大恆说了,黑着脸道:「随他俩去,到时出了岔子咱们可背不起这个锅。」 他把银子堆在一起,扭头问沈季青:「沈老弟,你看这些银子够不?」 「能撑个三五日,但想根治远远不够。我建议徐大哥不要拖太久,尽快将此事上报给姜县令才好。」 沈季青见徐旺犹豫不决,给他出主意道:「让大恆跟我去抓药,徐大哥回衙门禀报姜县令,姜县令是个好官,得知你们自掏腰包为百姓抓药,定不会怪罪,说不定还能得到嘉奖。」 徐旺搓着双手踌躇不定,纠结再三,拍着大腿,下定决心道:「那就这么办!大恆你跟沈老弟去抓药,我回衙门一趟,其余人看好百姓,有腹泻发热的,通通给我揪上岸!」 「晓得了!」 县里抓药贵,沈季青想都没想,骑马带大恆直奔岭水镇。 「我眼花了?方才骑马过去那个,瞅着像是沈老闆。」 「咋可能是沈老闆,沈老闆这会儿还在县里挖河道呢。」 「是官差,前头那个穿着公服呢。」 「官差大人来咱岭水镇干啥?也没听说哪家有人犯了事。」 「不晓得,瞅着往南街去了,马蹄子都快甩飞了,估摸着应是出了大事儿。」 出来纳凉的百姓纷纷探头,直到马屁股都瞧不见了,这才扭回脑袋。 此时,回春堂。 伙计刚把一位老者送出门,抬头瞧见两位官差骑着马疾驰而来,一脸慌张地跑进屋。 「掌柜的,廖大夫,有官差往咱医馆这头来了!」 「慌啥。」徐掌柜瞪伙计一眼,靠回躺椅打算再小憩一会儿,「有廖大夫在呢,我再眯……你说谁,官差?!」 他勐地睁开眼,刚把鞋子穿上,便听见铺子里有人喊:「掌柜的可在?」 「在呢在呢!」徐掌柜拎着衣摆跑进前厅,瞧见官差后头站着的沈季青,诧异道,「季青小子?」 廖义平在后院翻晒草药,听到动静进了屋。 「徐掌柜,廖伯父。」 沈季青跟二人打过招唿,没多作寒暄,说明来意后,徐掌柜面色沉重道:「老廖去开方子吧,药钱给个成本价就成。」 大恆本以为半价抓到药便不错了,不想竟以成本价拿到了药材,压不住心底的高兴,激动道:「徐掌柜大义,我代表那些患病的百姓感谢您!」 「应该的,只要河道能如期修好,造福的是咱们整个源阳县的百姓。」 半刻钟后,廖义平领伙计配好了药,他将十大包药材装进竹筐,对二人道:「铺子里有味药材存货不够,让季青小子领官差大人去别的药铺问问,实在凑不齐,这些也能顶用,只是药效会慢些。」 大恆道:「多谢廖大夫,我们这就去旁的药铺问问。」 岭水镇共六个药铺,除了南街的回春堂,跟东街的妙仁堂,其余四个都是小药铺,两人一路过去,问过三个小药铺,还没将药材凑齐,便将希望寄托在东街的妙仁堂与华寿堂。 两人率先去了妙仁堂,秦掌柜不在,只曾有仁跟药童守在铺子里。 大恆进了医馆,拿出药方问:「曾大夫,这味药材你们这有多少?」 曾有仁识得廖义平字迹,打眼一瞧便知这药方是廖义平开的,心里便有些不舒坦,连带着脸色也不大好看。 「不多,只能凑出半斤。」 大恆皱眉,旁的小药铺都能凑出一斤多,妙仁堂这么大一个医馆只能凑出半斤,摆明了不想配合。 曾有仁捋着鬍子,老神在在。 旁人畏惧衙役他可不怕,说得好听点叫官差,难听点就是狗腿子,在这岭水镇地主乡绅都得给他几分薄面,咋可能惧怕个,连正经官身都没有的小衙役? 「我们是在替姜县令办事,还请曾大夫行个方便。」 路上沈季青便把妙仁堂的情况跟大恆说了,他也不敢把人得罪了,只好搬出姜县令。 曾有仁道:「可有公文?」 衙门徵收药材都会下发公文,这位若是有,方才进医馆便亮出来了。 公文自是没有,可药材还差两斤多,就这么走了实在可惜。 第123页 大恆道:「事发突然尚未来得及,不过曾大夫放心,这药是给修建堤坝的百姓用的,绝不会拿去做旁的。」 「那就难办了,况且铺子里确实凑不出那么些药材,这位官差兄弟若是要,我便让药童把那半斤给你包上。」 沈季青一直未作声,闻言瞥了曾有仁一眼,「不必了,曾大夫留着自己用吧。」 「姚记沈老闆,我说这人瞧着怎么如此眼熟,竟是他。」曾有仁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眯起眸子。 沈季青与大恆回到县里,花了一多倍银钱在济世堂把药材凑齐后,飞快赶回河道。 两人这趟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为了不让县令大人等,马肚子都快夹扁了,谁知徐旺竟连姜县令的面儿都没见着。 「姜县令有事外出,不在衙门。」 大恆急道:「主簿大人呢?」 「採石场有百姓被砸伤,主簿大人听说后往採石场去了,估摸着得明日才能回。」徐旺说道,「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主簿大人了,咱们先把这边安顿好,省得拖太久出岔子。」 一刻钟后,百姓见河道边上支起大锅,抻着脖子好奇张望。 「咋闻着像是在熬草药?」 「官差大人病了?」 「不像,好几口大锅呢,够上百号人喝了。」 「这药难不成是熬给咱们的?」 「想啥呢,一服药恁老贵。」 「也是。」 又过了半炷香,听见官差大人敲着锣喊大傢伙上岸领汤药,众人登时又惊又喜。 「这药还真是给咱们熬的,感谢县令老爷!」 「不是县令老爷,听说是几位官差大人自掏腰包抓的药!」 一群人又纷纷感谢起,负责监工的十几位官差。 两日后,待姜县令知晓此事,以徐旺为首的十几名衙役,受到了姜县令称赞,用来抓药的银子不仅如数返还,还提高了半两月银,大傢伙高兴得不得了,跟沈季青称兄道弟,惹来不少羡慕与嫉妒。 第55章 寒瓜 七月初,河道挖得差不多,开始运石料修建堤坝。 採石场百姓分了六成到河道,即便如此一群汉子也累得不行。 沈季青每日累得沾枕便睡,姚沐儿心疼夫君,商量着让他宿在县里。 「夫君放心,岭水镇到源阳县一路官道,又有小姑跟着,不会有事的。」 沈季青闻言答应下来。 初五铺子歇了业,姚沐儿将小姑一家送出院子,回到屋内喜滋滋数起铜板。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二十两三钱又七十九文!」 姚沐儿瞧着一桌的银子、铜板,眸子亮闪闪。 这些日子在县里卖凉粉,每日差不多能赚七百五十文左右,镇上好些百姓被征了徭役,铺子里生意相比四五月清减不少,但也能卖个四百文上下,都加起来每日进帐超过一两,半个月便赚回二十两银子,比过去一个月赚得都多! 「等修完堤坝,就可以回村盖房了。」 姚沐儿满脸欣喜,将铜板一个个串好,整整齐齐码放进钱箱。 「嫂夫郎,可以开始熬凉粉了吗?」沈秋在院子里问。 「就来。」 姚青云也想帮忙,但今日夫子留了好些功课,他得熬夜赶功课,连话都没顾得上跟秋哥儿说几句,心里正郁闷着呢。 灶房里姚沐儿领着秋哥儿熬完三桶凉粉,喊人过来歇息会儿。 「喏,甜口的多加了红糖水。」姚沐儿递给秋哥儿一碗冰镇凉粉。 「谢谢嫂夫郎。」沈秋笑容乖巧,抬头瞥见西屋里烛光晃动,起身道,「我再做一碗给青云送去。」 「成。」 两小的自从说开,恨不得整日黏在一处,姚沐儿瞧着牙都酸了。 他舀了勺凉粉,望着挂在天上的明月,想起夫君来。 明日便是七夕节,也不知夫君会不会回来。 他还没见识过镇子上的百姓,是如何过七夕的呢,听说可以到月老树下许愿,还有磨喝乐跟烟花瞧。 「今年要不要也买个磨喝乐,拜拜织女?」 姚沐儿吃着凉粉自言自语。 他没买过磨喝乐,往年都是姚玉珠买了,偷摸瞧两眼,今年是自己与夫君过得头一个七夕,他也想学旁的夫夫,与夫君在月老树下祈愿,再拜拜织女,逛累了回家一同泡个澡…… 面颊忽然有些发烫,姚沐儿眨眨眼,忙将脑子里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挥散。 歇了一刻钟,两人又钻进灶房重新忙活起来。 翌日一早,一家子帮着装好牛车,姚沐儿便跟小姑沈文茹,赶着牛车去了县里。 近日雨水少,大家卯足了劲赶进度,姜县令隔三差五来慰问百姓,就连主簿大人都宿在了临时盖的茅屋里。 日中放饭,姚沐儿将竹筒菜递给夫君,随后便与小姑赶着牛车回了岭水镇。 「季青今晚回来不?」沈文茹问。 姚沐儿道:「我没跟他提,河道这头这么忙,我也不想他两头跑。」 「也是,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后年呢,往后机会多的是。」 姚沐儿勾起嘴角,「我也是这么想的。」 今日七夕,岭水镇又恢復了往日的热闹,面食、花瓜与各种稀奇玩意儿,让人应接不暇。穿着亮丽的女子、小哥儿随处可见,往那一站便是一道极美的风景。 第124页 街上人头攒动,牛车花了些时间才驶出街道。 「小姑,嫂夫郎你们可回来了。」 姚沐儿牵着牛车进院,「今儿人多,花了些工夫才绕进来。」 沈文茹跳下牛车,边往下搬着木桶,边笑着打趣,「今儿可是七夕,秋哥儿没同云小子出去逛逛?」 沈秋半点不害臊,弯着双眸子道:「想呢,但今日铺子里食客多,走不开。」 姚沐儿闻言笑着说:「灶房这边我看着,你跟青云去玩吧。」 「不了,还是赚银钱要紧些,那烟花能放一整夜,等铺子打烊再逛也不迟。」 大元国没有宵禁,夜半鸡鸣街上都有百姓闲逛,何况七夕佳节。 姚沐儿卸下牛车,将大黄牵进牲口棚,垂眸瞧见兔笼里头两只长得肥大的兔子正在干架,矮下身子在发癫的那只兔头上敲了下。 「再闹把你关起来,罚你三天看不见媳妇儿。」 当初的小兔崽已经长大,再过两日便可以杀来吃,姚沐儿摸了摸小灰毛茸茸的兔耳朵,心里竟有些不忍,毕竟养了这么些时日呢。 他起身给几只兔子添了些青菜叶,望着笼子里的八只肥兔子,弯起眼睛。 「吃吧,就当是最后的晚饭了。」 鸡舍里的几只母鸡餵过了,姚沐儿进去拾了三颗鸡蛋,揣着进了灶房。 沈秋瞧见他手里的鸡蛋,高兴道:「才三个月大就开始下蛋了!」 姚沐儿扬唇道:「说明秋哥儿餵养得好。我瞧兔笼里的兔子差不多也能吃了,过几日便抓只出来,烧个竹筒兔肉尝尝。」 沈秋眸子一亮,「好!」 「两份竹筒豆腐,三份竹筒芋头鸡,一盘腊肉蚕豆,两盘木耳菘菜炒肉!」 姚青云在灶房外头喊。 沈秋闻言,立马应声:「好嘞。」 姚沐儿见两人配合默契,心里很是高兴,想起定亲一事,决定忙过这几日,便找机会问问弟弟。 过了申时,铺子里头食客依旧不见少,姚青云与沈氏、沈文茹在前厅忙活到戌时,直到备下的食材全部卖净,方才关门歇业。 沈氏收拾着碗筷,扭头说:「云小子快去歇歇,忙活一整日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姚青云拿起扫帚道:「不差这一会儿,跟大娘一起把铺子收拾干净的。」 「这孩子,让你小姑来,你快回屋洗洗,秋哥儿还等着你呢。」 姚青云摸摸鼻尖,颇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麻烦小姑跟小姑父了。」 沈文茹笑道:「擦个桌子扫个地能有多麻烦,快去吧。」 「哎。」 姚青云到院子里洗了把脸,扭身瞅见哥夫进院,并没有多惊讶。 他朝灶房指了指,「我哥在里头呢。」 沈季青点头。 他回来得急,身上出了一身臭汗,不好进灶房帮着收拾,便去井边提了桶水,到柴房擦洗完身子,又回屋换了身干活穿的旧衣裳。 「季青哥!」 沈秋端着盆脏水出门,瞧见站在门口的高大汉子,眼里冒出惊喜,扭头瞄了眼正在刷洗碗筷的嫂夫郎,轻手轻脚离开了灶房。 听见脚步声,姚沐儿还当是秋哥儿,也没回头瞧,朝后伸手道:「秋哥儿,把擦碗的干净帕子递给我。」 沈季青没出声,拿起帕子蹲在夫郎身旁,将他手里活计接了过去。 这手…… 「夫君!」 姚沐儿勐地扭头,瞧见汉子俊朗的侧脸,又惊又喜。 「你咋回来了?」他心里头高兴,忍不住想跟夫君靠得更近些,便抓着汉子结实有力的手臂,往跟前凑了凑。 沈季青瞧着夫郎激动到泛红的面颊,漆黑的眸子染上一抹笑意。 「回来看看你,且今日是七夕。」 姚沐儿弯起眸子,「夫君是特地回来陪我过七夕的?」 许是跟秋哥儿待久了,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沈季青对自家夫郎是个有问必答的,闻言点应了声:「是。」 姚沐儿表情欢喜,与夫君一道将灶房收拾干净,也回屋换了身干净衣裳。 出了院子,沈季青将手递到夫郎面前。 姚沐儿抿着嘴角四下瞧了眼,见大家都成双结对,顿时没了顾忌。 沈季青握着夫郎小一些的手掌,捏了捏。 「想去哪儿?」 「不知道,随便逛逛吧。」 姚沐儿翘着嘴角,目光总忍不住瞟向两人牵在一处的双手。 夫夫二人漫无目地逛着,路过卖糖葫芦的,沈季青掏出铜板买了串。 姚沐儿咬了口上头的糖霜,「好甜。」 「是吗,我尝尝。」 「喏。」 沈季青低头咬了口,也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咬的位置恰好是姚沐儿方才舔过的地方。 姚沐儿耳根一红,脑子里一时又浮起,某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沈季青见身旁人发起呆,捏着手指唤了声:「夫郎。」 姚沐儿骤然回神,顶着张红透的脸庞,将人拉至灯火昏暗的树下。 「哇,好漂亮的河灯。」 装模作样瞧了会儿河灯,等脸上不那么烧了,拉着夫君道:「那边有姑娘、小哥儿乞巧,咱们过去瞧瞧。」 沈季青笑着配合:「好。」 岭水镇有座月老庙,平日里便有许多男女前来跪拜,每逢七夕更是香火鼎盛。 第125页 夫夫二人穿过街巷,瞧过乞巧、看过磨喝乐,吃过花瓜、尝过鲜果,不知不觉行到了,挂满男女心意的姻缘树下。 「这月老庙可灵验了,尚未婚嫁的男女拜过,三月内必能寻到良缘。成婚的男女拜了,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真有这么灵验?」 「那可不,我堂姐去岁在这拜过,不过半月便得了个如意郎君!」那女子压低声音道,「同你说哈,这月老庙不仅能求姻缘,还能求子,我另一个堂姐成婚多年,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来这拜过后,第二个月便被大夫诊出了双胎呢!」 同行的姑娘一听,红着脸蛋儿道:「那可得进去拜一拜。」 两名女子从身旁路过,携手入了月老庙。 姚沐儿本想走的,听见对话扯着夫君袖管,小声道:「夫君,咱们也去拜拜吧,听说成婚的夫夫拜了,能更恩爱呢。」 他悄咪咪摸了摸自个儿平坦的腹部。 来都来了,再顺道求个子。 沈季青自是不会拒绝,两人交了香火钱,进庙里烧了香,又写了祈愿带,一齐抛到了姻缘树上。 姚沐儿瞧着挂得高高的红绸带,露出笑容。 亥时三刻,岭水镇上空燃起烟花,绚丽璀璨,将黑暗的夜空,装点得如诗如画。 瞧过烟花,姚沐儿扭头对夫君道:「时辰不早了,回吧。」 沈季青没动,将一直拿在手里的簪子,递到夫郎面前。 「簪子?」姚沐儿一阵惊喜,接过银簪,摸着上头的小花苞,眉开眼笑道,「什么时候买的,我都没发现。」 沈季青道:「看他们乞巧时。」 又问:「喜欢吗?」 姚沐儿点头,他最爱梅花,这支簪子只有一朵梅花跟两个小花苞,低调不张扬,便是平日里也能佩戴。 他弯起眉眼,对汉子道:「谢谢夫君,我很喜欢。」 第二日沈秋瞧见嫂夫郎发顶多了支银簪,凑过去笑嘻嘻道:「嫂夫郎,你头上的簪子真好看,是季青哥送的吧?」 姚沐儿耳根微红,推开秋哥儿放大的脸,指使道:「让你洗的蚕豆跟菘菜,都洗完了?」 「还没。」 「那不还赶紧去洗,再磨蹭该迟了。」 「嘿嘿,我不问了还不行嘛~」 秋哥儿端着木盆到井边洗菜,姚沐儿摸着脑袋上的梅花簪子,扬起嘴角笑了笑。 寅时三刻,一家子将凉粉搬上牛车,姚沐儿拎着做好的几份竹筒菜,与夫君、小姑赶着牛车去了县里。 「沈老弟跟弟夫郎来了。」 徐旺今儿来得早,大老远瞧见三人,笑着迎上来。 「大傢伙连续喝了十日汤药,身上湿疮已经退得差不多了,那几个病变的诊治及时,情况也都有所好转,再过个十天半月便能康復。」 徐旺跟沈季青勾肩搭背道:「多亏沈老弟,哥几个才没闯下大祸。」 沈季青道:「我也没做啥,只是给徐大哥出了个主意罢了。」 徐旺摆手道:「就因为你出的主意,哥几个才保住了差事。」 「是啊沈大哥,你是不知道,张永明跟刘胜子被姜县令打了三十板子,屁.股都打开花了,要不是沈大哥我们几个也逃不过。」 「张永明跟刘胜子自作聪明,自己不交银子就罢,还想撺掇其他人一起,结果没一个人听,最后这事儿被看不上他俩行径的兄弟捅到了姜县令那,姜县令一怒之下便将他们二人处置了。往后这衙门里,就咱徐哥说了算了!」 徐旺在那衙役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啥叫我说了算,衙门是我开的?是姜县令说得算,咱们都得听姜县令的。」 「对对对,姜县令说得算,一时激动说错话了,徐哥莫怪!」 徐旺满意点头,扭头沖沈季青道:「沈老弟,弟夫郎手艺这么好,啥时候来县里开个酒楼,到时兄弟几个定来捧场。」 「日后有机会一定。」 「好,那就等着沈老弟跟弟夫郎,把姚记开进源阳县了,到时老哥一定帮你寻摸个好位置。咱源阳县虽比不得府城,但有些地方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就开在主街上那醉仙阁,一日流水抵得上寻常百姓好几年嚼用!」 「可不,上回孙员外家宴请,哥几个有幸去过一回,里头最便宜一壶茶都要半两银子,哪是咱能消费得起的。」 「一壶茶要半两,一盘炒时蔬二两,小炒肉五两甚至更贵,卖恁贵,吃了能成仙不成?」 「谁知道,我吃着还不如姚老闆做的竹筒菜好吃嘞!」 见几人念叨起夫郎做的竹筒菜,沈季青接话:「今儿夫郎做了些,待会儿徐哥领兄弟们去拿就成。」 大恆挠头道:「老是蹭吃蹭喝,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沈大哥我爹走商带回来不少寒瓜,明儿给你捧几个来。」 「行啊老么,有这好东西藏着不说,要不是沈哥兄弟几个还被你蒙在鼓里呢。」几个衙役勾着大恆脖子,作势要打。 寒瓜是外来物,尚未在大元国普及,徐旺一行人在衙门当了几年差,跟着前任县令吃过一回,醉仙阁跟其他酒楼倒是有卖的,但价钱太贵,寻常百姓可吃不起。 沈季青道:「你说的寒瓜可是绿皮红瓤?」 大恆艰难抬头,「对,沈大哥吃过?」 沈季青摇头,他在军营见几个兵头子吃过,皮薄瓤厚,咬上一口汁水横流,瞧着眼馋很,几个跟他一样眼馋的小兵没忍住,半夜偷了瓜皮啃。 第126页 现在回想起来,不是因为馋,而是饿得实在受不住了。 徐旺拉着沈季青聊了会儿军营里的事儿,几个汉子听沈季青讲起战场上的兇险,顿时佩服不已。 闲聊间支摊子的地儿到了,沈季青与几人道:「下回再说,我去帮我夫郎支摊子。」 「我们去帮忙!」 四五个汉子手脚麻利地帮着支起食摊,又赶着牛车将凉粉送去各个小队,姚沐儿与沈文茹连冰都不用凿,被安排在树下吹风纳凉,瞧着不像来卖吃食,倒像是来踏青游玩的。 沈文茹瞧着侄子与几个衙役说笑,语气颇为惊讶:「季青小子是个有本事的,竟能跟官差大人称兄道弟。」 姚沐儿也觉着自家夫君有本事,全当小姑在夸自己,挺着胸脯一脸骄傲。 如往常一样,日中不到七桶凉粉便卖了个干净,回到铺子,正好碰见梁松一家抱着儿子来串门,姚沐儿对他家的大胖小子稀罕得不行,抱了大半炷香才不情愿地撒了手。 「哇啊,啊!」 三个月大的梁瑞平时谁也不爱搭理,这会儿倒是来了精神,小手拽着姚沐儿手指,用力往自己怀里扯,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姚沐儿不明所以,「瑞小子这是咋了?」 郑燕儿无奈道:「瞧叔么长得好看,想拽回家呢。」 梁松跟着笑,「这臭小子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平时我抱他眼儿都懒得睁。」 沈秋闻言,凑过去瞧,「真的?我试试。」 「啊!啊啊!」 梁瑞伸着小手又去够沈秋,一双大眼睛不知该看谁好,索性一手抓一个,谁也不放过! 这模样逗得大家捧腹大笑,沈氏瞧见道:「逗吧,待会儿你俩走了,就该哭了。」 小半刻钟后,堂屋里传出震耳欲聋的哭闹声,沈秋跟着嫂夫郎进了灶房,揉着耳朵道:「瑞小子好可怕,还是小哥儿乖巧,将来我若生孩子,定要生个小哥儿,才不要小子。」 姚沐儿失笑,「还没成亲就想着孩子的事了,再说生啥还能控制住不成?」 沈秋脸上一红,害起臊来。 「我就随口一说,嫂夫郎就别打趣我了。」 难得见秋哥儿害羞一回,姚沐儿又说了两句,见他一双耳朵都跟着红起来,方才勾着嘴角作罢。 今日铺子歇业早,一家子备完菜、熬完凉粉,便各自回房睡下了。 姚沐儿擦洗过身子躺上床,扯过薄被一角盖在肚子上。 昨日还有夫君结实的胳膊枕,今日只剩下他一个,不大的床竟显得有些空荡。 姚沐儿捞过夫君枕头抱在怀里,瞥见压在枕头下的软膏,红着耳尖打开瞧了眼。 不多了,得再买两盒。 这东西一直是夫君买的,也不知寻常脂粉铺子卖不卖。 算了,还是等夫君回来再说吧,他一个小哥儿去买,怕是会被人说闲话。 他抓着盒子放回原处,枕着夫君的枕头合眼睡去。 - 翌日姚沐儿与小姑到河道边,刚支起摊子就见大恆抱着一竹筐过来,那竹筐瞧着沉甸甸,应是装了不少东西。 大恆走到跟前,把竹筐往地上一搁,蹭着脑门上汗道:「嫂夫郎,这是我爹走商带回家的寒瓜,给你和沈哥拿两个尝尝。」 姚沐儿知晓他与夫君昨儿说好了,便道谢接了下来,等人走后探头去瞧——嚯,好大的瓜,一个能有十来斤。 沈文茹在一旁道:「寒瓜可是好东西,明玉轩也有卖的,一碟子要三四十文呢。」 姚沐儿听食客说过,明玉轩的寒瓜去皮切成拇指大小,一个七斤重的寒瓜能卖三四两银子,赵恆送的这两个头儿如此大,只怕不便宜。 姚沐儿本想留一个给夫君,沈季青没让,他在这也能吃到,便让夫郎都带回家,给娘跟小姑他们尝尝。 未时赶着牛车回到铺子,三个小的瞧见竹筐里头的寒瓜,双眼直放光。 沈秋惊道:「嫂夫郎,你竟买了两个比脑袋还大的寒瓜!」 沈氏同陈家姊妹俩,也是一脸惊讶。 姚沐儿搬着木桶道:「哪是我买的,旁人送的。」 他喊秋哥儿把寒瓜冰在井里,等铺子歇业切开吃上一口,冰凉爽口,好吃得恨不得将瓜皮吞进肚子里。 见时辰不早,沈文茹一家四口趁着月色回了北街,走前姚沐儿给小姑一家装了半个寒瓜。 回到院子,姚沐儿将寒瓜籽泡进木盆。 沈秋瞧见,不解道:「嫂夫郎你洗寒瓜籽干啥?」 姚沐儿道:「试试看能不能种出来。」 「早先就有人试过,还没见有人能种出来呢。」 姚沐儿笑着说:「不试试咋知道。」 - 七月初九,书院小测,宁远与王鹏得了好名次,虽不及姚汉林,但也值得好好庆祝一番,三人不想到姚记麻烦姚沐儿,便商量着去满春楼小撮一顿。 上次姚汉林为了帮姚青云,出言顶撞山长,宁远与王鹏对他改观不少。 刚进甲字班那会儿,见他总是独来独往,还当他是个不好相与的,相处过后发现这人好说话得很,对兄弟也大方,两人平时没少在姚汉林那蹭糕点吃,这回请客便也将姚汉林叫上了。 第56章 讨债 初十书院放旬假,瞅着快到日中,姚青云收拾好书袋,同沈氏、秋哥儿打过招唿,到西街满春楼门前与几个伙伴会面。 第127页 「青云。」姚汉林来得早,瞧见姚青云过来,朝他挥了挥手。 姚青云小跑上前,「鹏哥跟小远还没到?」 两人虽是堂兄弟,但年纪相仿,姚汉林又只比他大半个月,那声堂哥他怎么也叫不出口,便一直叫对方名字。 姚汉林朝他身后扬起下巴,「来了。」 「青云、汉林,你们刚来还是已经等了有些时辰了?」王鹏走过来问。 见两人都道刚来不久,笑着说:「那就成,我跟小远到书铺交抄本,来得晚了些。」 「饿死了,咱们快进去点菜吧。」 宁远年纪小还在长身体,时不时便喊饿,今日早食吃得又少,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拉着三人闷头往里沖。 伙计瞧四人都扮作书生模样,其中一人穿着不似普通人,眼珠子一转,态度和善地将几人引进酒楼大堂。 「几位客官吃点啥?」沈东瞧姚青云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便没在意,躬身站在姚汉林身侧,热心道,「瞧几位面生,要是不晓得吃啥,我可以帮着推荐几道。咱家酒楼有各种特色小炒跟竹筒菜,回头客最多的当属东坡肉、竹筒豆腐与竹筒小排,几位可要尝尝看?」 四人对视一眼。 宁远皱眉:这伙计安的啥心?大热天吃东坡肉不得腻死个人。 王鹏朝姚青云挤眉弄眼:竹筒豆腐哎,姚大哥的拿手菜,要不咱来一盘尝尝? 姚汉林朝三人求救:救命,唾沫星子都要飞我脸上了…… 姚青云:「……」 你们三个戏好多,改天搭个戏台,指定能赚不少铜板。 不过满春楼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姚青云眸光一闪。 不就是小姑父以前的东家?! 他偷摸瞄了眼伙计,心道:还好对方不认得自己,不然一准当他来找茬的,喊人将自个儿轰出酒楼不可。 四人一人点了道菜,要了壶加了冰块的梅子汁,跟一碟卖得最火的桂花糕。 一刻钟后饭菜被端上桌,宁远握着筷子对三位哥哥道:「都是兄弟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 说着夹起一块卖相不错的竹筒小排塞进嘴里。 「唔,难道是我嘴巴养刁了?」宁远啃着小排,眉毛拧成一团,「你们尝尝,我吃着有股怪味。」 姚青云尝过后,说道:「不是怪味是腥味。」 「我吃着挺好吃的,是你们嘴巴被姚大哥养刁了。」王鹏咽下小排,筷子指着竹筒豆腐,压低声音说,「味道跟姚大哥做得完全不同,不及姚记一半好吃。」 姚青云挑眉,「那是自然,姚记吃食可是有不传秘方的。」 满春楼能在镇子上开这么久,还是有些手段的,除了两道竹筒菜不如人意,另外两道小炒味道还成,只是配菜瞅着不是很新鲜。 梅子汁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桂花糕要比外头糕点铺子里卖得好吃些,就是太贵,普通百姓可不会为了吃块桂花糕,特意跑到酒楼来。 晌午饭吃到一半,姚青云肚子有些不舒坦,喊来伙计问:「请问厕屋在哪儿?」 店里忙,那伙计给他指了个方向便转身去忙了。 王鹏道:「要哥陪你不?」 姚青云捂着肚子起身,「不用,又不是三岁小孩。」 也不知是梅子汁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喝了一碗梅子汁,腹部便开始叽里咕噜难受起来。 顺着伙计指的方向一路寻去,厕屋没寻到,倒是不小心听见,先前推荐菜式的伙计,在某间屋子里说起自个儿名字。 他脚步一顿。 「你没看错?」 「没错,就是姚老闆的弟弟姚青云!打他进店我就瞧着眼熟,刚才有食客提起姚记食肆,这才想起那小子是谁。」 「掌柜的,你说他来咱满春楼干啥,难不成是来找茬的?」 姚青云听见那掌柜嗤笑一声,「有啥手段让他使出来,还怕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不成?」 「掌柜的说得是,不过……您说他会不会是为了王喜林那事儿来的?」 王喜林? 姚青云眉头皱起,满春楼掌柜与王喜林相识? 「你是猪脑子?!他要是知晓王喜林求娶秋哥儿的主意是我出的,怨恨我都来不及,还能来店里吃饭?」 「对了,那王喜林最近可有消息?事儿没办成想白拿银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只让人打断他一条腿,算便宜他了,不过那三十两银子,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说什么老子也要拿回来。」 竟是这样! 姚青云听得青筋凸起,隔着门窗死死瞪着屋内二人。 王喜林找人堵截自己那日说的柳胖子,他还当是哪个地痞混子,想不到是满春楼柳掌柜。怪不得王喜林出手这么阔绰,聘礼五两,还送得起秋哥儿金簪,原来一切都是这混蛋在背后搞鬼! 屋内柳掌柜吩咐伙计找人再去趟王家村,若是要不回钱,便让人同王喜林再好好「说道说道」。 伙计应:「是。那掌柜的,我先去忙了。」 随即脚步声响起,姚青云咬着后槽牙,匆匆回到大堂。 王鹏见他回来,站起身问:「厕屋在哪儿,我也来感觉了。」 姚青云没应,拧紧眉头,催促:「结帐回家。」 「啊?」 三人一头雾水,见他脸色不好,什么都没问,去柜檯结了帐,走出酒楼好远才问起到底出了何事。 第128页 姚青云攥着拳头,一脸阴沉,「王喜林求娶秋哥儿一事,是柳掌柜指使的,我方才亲耳听见他跟伙计谈论此事。」 姚汉林蹙眉,「这么说想要得到姚记秘方的不是王喜林,而是柳掌柜。」 见姚青云点头,王鹏与宁远皆露出厌恶的目光。 王鹏道:「之前食肆接二连三有人找茬,你们说这事儿跟姓柳的有没有关系?」 姚青云道:「这事儿是沈四狗做的,他同哥夫从小就不对付,瞧见哥夫开了铺子,便想来捣乱顺便讹点银子花,况且那几个混子背后是魏疯子,应当与姓柳的无……」 三人见他忽然停住话头,不解地看去。 「魏疯子挨打那日我虽然不在,但后来听秋哥儿说起,魏疯子当时被打,喊得像号丧一样,咒骂的人里便包括姓柳的。」 「看来一切都与这个柳掌柜脱不了干系。」宁远问,「青云哥,你打算怎么办?」 姚青云道:「我先回去把事情告知大哥他们,看大哥跟哥夫有啥法子整治姓柳的。」 「好。」 几人在巷口分开。 姚青云憋着火气赶回铺子,姚沐儿等人知晓这几月发生的事,都是柳掌柜在背后搞鬼后,脸色都不太好看。 沈文茹骂道:「这个柳传福,当初逼迫当家的偷秘方不成,竟又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沈秋愤愤不平,「姓柳的这么害咱,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氏道:「咱也没啥证据,上门讨说法都不成。」 沈秋说:「王喜林不就是证据,让季青哥再狠狠揍他一顿,不怕他不说实话。」 陈德忠道:「姓柳的是个有心机的,咱要真那么做,只怕会被反咬一口,说咱屈打成招诬陷他。」 一群人顿时没了主意,姚沐儿思索后说道:「等明日我去问问夫君,看他可有啥法子。」 翌日,姚沐儿到县里,边支着摊子边将事情同夫君说了。 沈季青眉头微皱,刚要开口,就见徐旺走过来问:「沈老弟跟弟夫郎可是遇见了难处?刚才老闫路过不小心听到一嘴,就跟我说了,沈老弟与弟夫郎要是不介意,能否说来听听,说不定还能帮上啥忙。」 沈季青道:「这事儿确实需要徐哥领兄弟们走一趟。」 听沈季青说了柳传福做的事,徐旺黑着张脸骂:「真不是个东西,生意做不过旁人,便使些歪门邪道的法子。沈老弟需要兄弟们做啥,说就是。」 「以牙还牙,他没儿子亲事上做不了文章,那就从酒楼下手。」 半刻钟后,徐旺拍着胸口保证:「沈老弟放心,我这就领几个兄弟去岭水镇。」 「徐哥不能去,镇上百姓见过你。」 徐旺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这茬。那成,让大恆跟老闫他们去。」 两个时辰后,岭水镇。 赵恆瞧着不几步开外的满春楼,对换上普通衣裳的陈大勇道:「大勇哥看你的了。」 陈大勇抹了下鼻子,「瞧好吧。」 说完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哼唧起来。 赵恆与老闫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搀着陈大勇进了满春楼。 「掌柜的可在?!」 「二位官差大人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后堂喊掌柜的。」 沈东瞧店里来了官差,心里登时有种不妙的预感,将人稳住后忙去后院找掌柜的。 柳传福闻言,端茶的手一顿,他斜眼道:「官差来咱这作甚?」 「不晓得,两位大人还带着个痛哭流涕的汉子,进店便说要找掌柜的您。」 柳传福眼皮子一跳,「来者不善啊。」 他吩咐伙计去帐房那取十两银子,自个儿提着衣摆去了大堂。 「让二位官差大人久等了,近日天热中了暑气,大夫说多歇息,这才来晚了些。」柳传福说着咳嗽一声,「不知官差大人来小店,所为何事?」 「有人到县里报官,说是在满春楼吃坏了肚子,我们二人正是来调查此事的!」 闫继仁一手握着佩刀,一手提熘着汉子胳膊,横眉竖眼的模样,瞧得几桌吃饭的百姓手脚打颤。 赵恆年轻面嫩,瞧着没那么吓人,可穿着衙役服饰,腰间还配着短刀,往那一站唬人得很。 柳传福额上冒出冷汗,一张胖脸上露出讨好的神情。 「官差大人定是搞错了,我们满春楼用的配菜,可是厨子每日现到市集买的,新鲜着呢,是绝不会吃坏肚子的。」 这时伙计取了银子来,柳传福背着众人接过,朝赵恆、闫继仁示意道:「此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泼脏水,求二位官差大人给小民做主,将搞鬼之人揪出来。」 「咋,这是想使银子贿赂本官差?」闫继仁眸子一瞪,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表情。 柳传福忙道:「小民哪敢,只是小民是清白的,这人小民见过没见过,是不是岭水镇百姓都尚未可知。」 赵恆见他想把银子藏进袖子,上前两步捏住柳传福手腕,将钱袋子甩在地上。 闫继仁瞥了眼钱袋子,冷声道:「我看你敢得很。」 柳传福哆嗦道:「冤枉啊,这银子是小民准备瞧病用的。」 「少给我来这套,人证已经在这了,柳掌柜跟我们走一趟吧!」 柳传福是个没靠山的,一路摸爬滚打在镇上开起酒楼,也算是个有经商头脑的,可惜心术不正,经常打压那些新开张,背后又没靠山的食肆与铺子,见哪家生意好便让人上门找茬,不把人挤对走不罢休。 第129页 河道上工的百姓,有不少知晓柳传福底细的,稍加打听便知,因此二人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此时柳传福也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得了罪人,来报復他呢。 柳传福得罪的人太多,压根不晓得二位官差受何人指使,可能指使动官差的,肯定不会是等闲之辈,他行事向来小心谨慎,绝不会得罪这么一号人物。 难不成得罪了哪个大人物的亲戚? 容不得柳传福细想,见两个官差准备拿人,登时吓得六神无主。 「小民是冤枉的,这汉子不是岭水镇百姓,定是被人找来抹黑小店名声的!」 「怎么,柳掌柜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记得所有来店里吃饭的百姓?」 「没、没有。」柳传福擦着冷汗道,「可也不能仅凭这汉子一面之词,就定小民的罪啊,小民店里的食材绝对没问题,不信唤来厨子一问便知。」 「是啊,哪能光听这汉子说,我在满春楼吃了十年,从来没出过事儿。」 「这也叫人证的话,往后岂不是随便找个人作证,就能治旁人的罪了。」 「就是,官差也不能随便拿人。」 「柳掌柜我支持你,新上任的县令老爷是个清官,就算把你抓走了,县令老爷也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几个经常在满春楼吃饭的百姓,站出来替柳传福说话。 柳传福朝几人拱手道:「多谢各位,让大傢伙跟着受惊了,今日饭菜免单,交了银子的待会儿跟伙计说,小店如数退还。」 众人听后,支持柳传福的声音多了不少。 赵恆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里骂了句:装模作样。 闫继仁让伙计去后堂,唤厨子前来对峙。 片刻后,厨子被带到大堂,开口便是一声「冤枉」。 「酒楼里的食材,都是小的一早去市集採买回来的,我们自己都在吃,要真有问题,第一个出事儿的就是我们几个厨子。」 百姓一听,窃窃私语。 「这么说柳掌柜是冤枉的,官差大人差点冤枉好人!」 「这汉子瞧着一股子精明劲儿,怕不是被哪家酒楼指使来的。」 这厨子是柳传福内侄,自然会替柳传福说话。 闫继仁给陈大勇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捂着肚子开口:「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是柳传福媳妇儿亲侄子,你们蛇鼠一窝,专拿生虫的烂菜叶子坑害人,大傢伙要不信,可以去市集找买菜的大娘对峙!」 「啥,孙厨子竟是柳掌柜内侄?」 「不说打县里请来的大厨吗,咋成内侄了?」 「柳掌柜,这汉子说得可是真的?」 「瞧柳掌柜心虚的模样,八成是了。」 「用烂菜叶子烧菜给大傢伙吃,柳掌柜你亏不亏心!」 「我呸!亏我方才还为你说话,算我瞎了眼!」 「原来以次充好煳弄百姓的不是姚记,而是柳掌柜的你!」 众人指责的声音,听得柳传福一阵晕眩。 满春楼不止在一家买过烂菜,那些可不是他柳传福的人,若要叫来对峙,他经营了十年的满春楼就全毁了! 「官差大人,一切都是孙兴做的,小民不知情啊,沈东可以为小民作证,酒楼採买事宜一直都是交给他来做的,小民从没沾过手!」 孙兴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见柳传福把事情都推到自个儿头上,带着怨气掰扯道:「大姑父这话说的,当初可是你特意嘱咐买最便宜的菜,甭管烂的还是生虫的,拿回来搁滚水过一遍,啥味儿都没了。」 说罢看也不看气急败坏的柳传福,往地下一跪,对赵恆、闫继仁道:「这些都是柳传福逼我干的,官差大人差人去市集把买菜的张大娘、王二嫂、沈老八叫来,他们都能为小的作证。」 柳传福见事窗东发,再无迴旋余地,指着孙兴怒不可遏道:「你、你个吃里爬外的王八犊子,要不是我你们一家子早死在外头了!」 好一出狗咬狗的戏码,赵恆与闫继仁回到县里,将这齣戏学给徐旺跟沈季青夫夫听。 徐旺叫好道:「干得漂亮,这就叫多行不义必、必……必啥来着?」 经常听弟弟念叨这话的姚沐儿,应声道:「必自毙。」 「对,必自毙!」 闫继仁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头儿,这是姓柳的赔偿的银子,我跟大恆只将人打了一顿,酒楼没封,不过今日这事儿一出,估摸着也撑不了几日。」 徐旺将银子递给沈季青。 沈季青只拿了当初被人讹诈去的二两,其余的给了徐旺。 后者将银子扔给闫继仁,「喏,拿去给兄弟们买酒喝。」 闫继仁面上一喜,「好嘞!」 第57章 兔肉 满春楼头午发生的事,不出半日便传遍了岭水镇,连逸云书院的学子,也在议论此事。 丙字班,姚青云坐在位置上背书,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见大家对满春楼唾弃不已,咧着嘴角别提多痛快。 「想不到当初污衊姚记的,竟是那柳掌柜。」 「不止如此,还勾结王喜林想要抢夺姚记秘方呢,幸好婚事不成,不然就真被他们骗了去!」 「可不,拿别人婚事当儿戏,也忒阴损了些。」 「哎你们听说没,那王喜林过几日要回书院念书。」 「啥?他做出这等丑事,还有脸回书院念书?」 第130页 「谁说不是,跟自个儿表妹私通有了孩子,都声名狼藉了,山长竟还准许他回书院念书,也不知这小子给山长灌了什么迷魂汤。」 「咱不搭理他就是,到时没人跟他结对,看他怎么参加院士。」 听大家说起王喜林,姚青云嘴角笑容,一时狰狞起来。 这个王喜林还真能蹦跶! 姚青云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要不是夫子进门,笔桿子都要被他捏碎了。 酉正书院下学,同几个伙伴打过招唿,一阵风似的跑回铺子。 姚沐儿在院子里磨豆子,见弟弟黑着脸进院,还当出了何事,问过才知是那王喜林要回书院念书了。 姚沐儿对弟弟道:「只要不招惹到咱头上,往后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跟咱无关。」 姚青云嘟囔道:「我就是气不过,都那样了还能回来念书。」 「应该是拿银子将事情摆平了。」 徐德昌是个胃口大的,王喜林想回书院念书,没有十两银子根本不可能,王喜林能回来,那王氏定是下了血本。 姚青云也这么觉得,他厌恶得不行,但又没法子,耷拉着脑袋道:「算了,往后在书院就当没他这个人。」 「哥,我回屋做功课去了。」 「等等。」姚沐儿叫住弟弟,他朝灶房瞧了眼,问道,「跟秋哥儿的亲事,你是怎么想的?翠荷婶子的意思是先定下,过两年再成婚。」 姚青云闻言,表情变得格外认真。 「我跟秋哥儿说好了,明年考中童生就让大娘帮忙到婶子家提亲。」 姚沐儿点头,「你有自己的打算就成。」 家里还有一个寒瓜,晚晌备完菜,收拾妥当灶房,姚沐儿切开做了个冰沙寒瓜,里头搁了红豆、牛奶,吃起来鲜甜冰爽,美味至极。 沈秋望着姚沐儿,目光炯炯。 「嫂夫郎,这个好好吃,要是能拿去食肆买,绝对会供不应求!」 姚沐儿笑道:「想什么呢,寒瓜那么贵,寻常百姓有几个捨得买来吃。」 「对哦。」 沈秋咬着勺子,心道:白激动了。 姚青云道:「等日后开起酒楼,就能做来卖了。」 沈秋一双眸子重新亮起,捧着陶碗比画道:「到时咱开家比明玉轩还大的酒楼!」 沈氏听了喟嘆道:「比明玉轩还大,那得花多少银钱哦。」 沈秋攥着拳头,信心满满,「慢慢来,总有一天能赚到!」 姚沐儿被秋哥儿明亮的眸子感染,心底忍不住生起些许期待。 「对了嫂夫郎,前几日不是说要做竹筒兔肉吃,什么时候做呀?」沈秋朝他笑得一脸乖巧。 姚沐儿见状,轻笑出声。 「明日就做。」 「好,到时我给嫂夫郎打下手~」 寒瓜还剩下小半个,姚沐儿搁了些冰吊在井里,第二日做了几筒冰沙寒瓜带去给夫君他们吃。 徐旺晓得兄弟几个吃的,跟其他人不一样,压低了嗓门,小声赞嘆:「还是弟夫郎点子多,寒瓜这么一整,比原先还好吃。」 大恆跟老闫他们齐齐点头,「嫂夫郎手艺没得说!」 姚沐儿面上挂着笑,待凉粉卖净回到铺子,好吃的秋哥儿便缠了上来。 「嫂夫郎,我今日瞧过了,兔笼里好些兔子都长到了七八斤,肥着呢。」 姚沐儿扬起嘴角,放下木桶道:「你看着灶房,我去挑一只来。」 秋哥儿乐颠颠地应:「哎!」 姚沐儿到兔笼里揪了只肥兔子出来,低头瞅着兔窝里,新出炉的三窝兔崽子直犯愁。 这几月家里兔子陆续生了七八窝,兔笼从三个变成了十个,原先的十只兔子,变成了五十只,大的二十只,小的三十只,等这批小兔崽长大,家里便有些养不开了。 得跟娘商量下,怎么处置它们才成。家里指定养不开,带回村里让翠荷婶子养,还是大伯那边养,这事儿就让娘来决定吧。 姚沐儿给兔子们扯了把干草,随即拎着兔耳朵到井边处理起来。 兔子皮好剥,用剪刀豁开嘴巴,把嘴部皮肉剪开,揪住皮往下褪就成了。 场面有些血腥,姚沐儿怕吓着几个小的,端着木盆躲在角落里处理完,才拿到井边沖洗。 「嫂夫郎,需要帮忙不?」十二岁的陈柔雪,凑过来问。 姚沐儿下意识掩住木盆,见她半点不害怕,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诧异道:「小雪不怕吗?」 小姑娘抿着嘴角,害羞地笑了笑。 「不怕,小时候见爹剥过,娘还用剥下来的皮子,给我和姐姐做了个围脖呢,毛茸茸的可暖了。」 说着伸手戳了戳剥下来的兔皮,「嫂夫郎剥的皮子真完整,用来做围脖都不用拼接了呢。」 姚沐儿:「……」 瞧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这么生勐。 姚沐儿给小姑娘盛了碗凉粉,让她坐在阴凉地儿吃,自个儿进灶房简单填了下肚子,将忙活了一头午的秋哥儿替换下来。 两个时辰后食材卖净,陈德忠跟沈文茹关了铺子,帮忙把食肆打扫干净,趁着月色回了北街。 灶房里,姚沐儿备好食材,准备做竹筒兔肉,再烧道辣炒兔肉。 竹筒兔肉与竹筒芋头鸡做法相似,只是兔肉腥臊味重,光是过滚水可不顶用,需得多放茱萸才好吃。 第131页 辣炒兔肉简单,将兔肉切块用酱料腌制一刻钟,放入葱姜茱萸煸炒,最后加入盐、黄酒,翻炒均匀便可出锅。 这两道菜都是辣的,沈氏吃不了太辣,姚沐儿又做了道清淡的肉片炒时蔬,随后跟沈秋将饭菜摆上桌。 他端着最后一道菜进屋,笑着说道:「开饭了。」 竹筒兔肉带着竹子的清香,辣炒兔肉提前腌制过十分入味,两道菜虽都是兔肉,味道却各有千秋。 姚青云与沈秋更喜欢香辣麻嘴的辣炒兔肉,姚沐儿与沈氏则喜欢味道略清淡些的竹筒兔肉。 「斯哈,好辣好好吃!」秋哥儿被辣得眼尾发红,还停不下来。 沈氏瞧着摇头失笑。 姚沐儿见状,若有所思道:「这两道菜如果要做来卖得少放些茱萸才成,秋哥儿算是能吃辣的,他都觉着辣,其他喜食辣的食客,怕是连入口都不能。」 沈秋喝了口茶缓解辣味儿,抬手扇着风道:「岭水镇那么多百姓,肯定有喜欢吃的,到时咱就把辣度定成微辣、中等辣、麻辣三个档,让食客们自个儿选。」 姚沐儿闻言,勾起嘴角:「是个好主意,那就这么办。」 一家子吃得格外满足,饭后坐在院里纳凉,姚沐儿跟沈氏提起家里的一群小兔崽。 沈氏道:「送去给你月娘嫂子养吧,你大伯那边地多,忙起来自家牲口都顾不上餵。」 姚沐儿:「听娘的,过阵子我就回去一趟,把兔子送去。」 两个小的脑袋凑在一处,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 瞧着时辰不早,一家子打过招唿各自回了房间。 几日后,姚沐儿从县里回来,又赶着牛车将三十只小兔子送回了沈家村。 「明日铺子里就开始卖兔肉制的菜了,等这批兔子长大,嫂子便隔三差五托宝来叔往铺子送个十来只,家里现在有十九只,每日卖个二十盘撑到下月,这批兔子也就差不多能吃了。」 姚沐儿跟沈月娘说:「小灰又怀了宝宝,算算日子也快生了,到时嫂子注意着些,别让它给压死了。」 沈月娘道:「有我照看着,你就放心吧。」 「那就麻烦嫂子了。」姚沐儿掏出钱袋,搁在桌上,「每月给嫂子两百文工钱,今儿正好是十五,连同下月工钱一共是三百文,嫂子数数。」 沈月娘大惊,「不成,这也太多了,养个兔子而已哪里就值得给这么多银钱,再说大成的活计还是季青帮忙找的,我都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们夫夫好呢。」 「大成哥也帮了我们不少,况且嫂子帮我们养兔子,给工钱是应当的,就算交给旁人来养,也是有工钱的,嫂子就不要推辞了。」 「那也不成,两百文太多了。」 见沈月娘不同意,姚沐儿拆开钱袋,从里头数出五十枚铜板。 「每月一百五十文,嫂子再不收我只能花两百文找别人帮忙了。」 「不成,外人哪有自家人养得尽心。」 沈月娘应了下来。 沈长寿与姚翠荷就沈大成一个儿子,如今一大家子住在一个院里头,屋子将将够住,相比之下院子倒是大出不少,旁边空地还能扩建,养百十只兔子不成问题。 「叔么,糖。」 小林哥儿刚睡醒,瞧见叔么来了,眯着眼睛朝他伸出双小手,奶声奶气要糖吃。 姚沐儿被逗笑,抱起林哥儿,亲亲小傢伙睡得红扑扑的脸蛋。 「叔么今儿没带饴糖……」 小傢伙闻言,圆熘熘的大眼睛瞬间蓄满水汽。 姚沐儿紧忙道:「带了桂花糕,香甜软糯可好吃了,林哥儿要不要尝尝看?」 小林哥儿搂着他脖子,重重点头。 「要!」 姚沐儿打开油纸包,拿了两块桂花糕给两个小的。 这桂花糕是徐旺送的,县里有人求他办事,送了好些糕点,吃不完便给他和夫君拿了些。 姚沐儿陪林哥儿、虎子玩了片刻,又去大伯家买了一百斤芋头跟菘菜。 沈月兰家存的菜上月便已经卖得差不多,这回是同二堂嫂那买的。 姚丽娘道:「我家菜窖里存的菜不多,留出自家吃的,还够卖个两三回。」 姚沐儿往牛车上搬着菘菜说:「到时就麻烦堂嫂帮着在村里收些,每收十斤给堂嫂一文的辛苦钱。」 「成。」 姚沐儿绑好牛车,赶在铺子歇业前,载着一车芋头、菘菜回了镇上。 - 翌日卯时。 姚记食肆添新菜的事儿,这两日街上已经传遍了,今儿一开业就有不少食客抢着来尝鲜。 梁松自是头一批来的,进铺子便问:「大娘,听说铺子里头添了新菜?」 沈氏道:「是嘞,分别是辣炒兔肉跟竹筒兔肉,两样都是辣口的,有微辣、中辣、麻辣三个档可选,能吃辣的就选中辣、麻辣,不能吃的选微辣。」 梁松喜辣,但还是头次见一道菜分微辣、中辣、麻辣的,听着就新鲜。 「大娘给我上盘辣炒兔肉,要麻辣的。」他撸起袖子道,「我倒要尝尝这麻辣能有多辣。」 沈氏:「挺辣的,再给你上壶茶吧,解辣。」 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梁松很是听劝地要了壶茶,又要了一碗甜口冰沙凉粉。 小半刻钟后。 「斯哈,爽!」 第132页 梁松一口兔肉一口茶,吃得嘴巴通红。 「老梁啊,你也太拼了。」 「这瞅着,嘴唇子都快辣肿了。」 几个与梁松相识的摇头不解,微辣的吃着也可香,那麻辣的又麻又辣,一顿饭下来光顾着擤鼻子了,哪还有时间享受美食。 梁松夹了筷子兔肉进嘴,挑眉道:「你们不懂,麻辣的吃着才过瘾。」 也有几个不服输,买了麻辣的来尝,结果受不了辣味,硬是配着吃了三个馒头才扛住。 沈氏瞧大家对新菜喜欢得紧,喊陈德忠照看着点生意,自个儿到灶房将食客们的反应告知给秋哥儿。 「太好了!」沈秋微拧着的眉头,顿时舒展开。 县里食摊离不了人,姚沐儿便将这两道菜教给了秋哥儿,连带着今早的两次,沈秋只瞧他做了三次,这会儿只剩自个儿生怕做不好,听到沈氏说食客对这两道菜赞不绝口,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一直忙碌到未时牛车进院,方才得以歇息。 「辛苦了秋哥儿。」姚沐儿进灶房接过秋哥儿手里活计,让他吃口饭回屋好好歇息歇息。 「知道了嫂夫郎。」沈秋揉着有些酸胀的肩头,疲惫又满足。 第58章 完工 河道这边,姜县令带着一众百姓连日赶工,终于在八月初修建完毕,比原定日期早了十来日。 八月初二,百姓回家当日。 「姜县令真是个好官,竟然还多给大家发了一日工钱。」 「终于能回家了,爹娘要知道俺在这修堤坝不仅没吃啥苦,还赚回来二两多银子,一准高兴!」 「有了这些银子,回去我就能娶媳妇儿了!」 大傢伙捧着银钱,高兴又激动。 杨武、六子跟老孟,望着沈季青有些不舍。 「今儿分开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跟沈哥见面。」 沈季青道:「大杨镇跟岭水镇离得不远,有空可以来姚记坐坐。」 三人一想也是,便道有空一定来,又跟沈大成说了会儿话,背上包袱心情雀跃地往家赶。 姚沐儿晓得今日完工,走前给夫君留了辆牛车,与三人道别后,沈季青跟沈大成赶着牛车,快到戌时进了镇子。 沈大成在巷口跳下牛车,沈季青目送人走远,赶着牛车哒哒哒驶进巷子。 沈秋在院子里搓兔皮,瞧见牛车进院,扭头沖灶房里头兴沖沖地喊:「嫂夫郎,季青哥回来了!」 一家人闻言,纷纷放下手里活计出来迎。 一番嘘寒问暖后,姚沐儿接过夫君肩上的包袱,说道:「灶头上温着水,快去洗洗。」 沈氏瞧着变瘦不少的儿子,满眼心疼。 等沈季青擦洗完身子出来,姚沐儿跟沈秋已经将饭菜摆上桌,满满一桌子菜,都是沈季青爱吃的。 一家子喜气洋洋吃过晚晌饭,又歇了片刻,便到了备菜熬凉粉的时辰。 沈季青也想过来帮忙,姚沐儿不同意,将人推进屋里,掀开薄被,催促他赶紧躺下歇息。 沈季青瞧着夫郎严肃的表情,忍不住将人揽进怀里亲了亲。 姚沐儿下意识惊唿出声,接着捂紧嘴巴,瞪着一双布满水汽的杏眸,瞧着眼前的汉子。 唇瓣又被汉子亲了下,姚沐儿脸上一片绯红,靠在汉子怀里,轻声道:「夫君,娘他们还等着呢……」 「嗯。」沈季青嗓音低沉,滚烫的掌心紧紧按着夫郎腰背。 他将下巴抵在夫郎发顶,就这么搂抱了片刻,松开手哑声道:「去吧。」 腰间的衣带不知何时被蹭了开,姚沐儿红着耳根将衣带系好,等脸上不那么烫了,方才推门出去。 沈氏听见动静,问:「青儿睡了?」 「睡了。」 怕娘发现端倪,姚沐儿头也没抬,撸起袖子拎着一桶晒干的生粉,对沈氏道:「娘,我去熬凉粉了。」 「哎。」 沈秋在灶房里清点食材,见嫂夫郎拎着生粉进来,忙起身让路。 「呀,嫂夫郎你脖子后头好多红包啊!这该死的蚊子,我这有药膏给嫂夫郎涂些。」 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就要往跟前凑。 姚沐儿心里一阵慌张,抬手捂着脖子道:「前天咬的,已经不痒了。」 秋哥儿狐疑道:「是吗,可是昨天好像还没有来着。」 「时辰不早了,得抓紧时间做凉粉了。」怕秋哥儿继续追问,姚沐儿赶忙转移话头,「秋哥儿看着点火,明儿不用去县里卖凉粉,往后只用熬三桶就成。」 「好。」后者点着脑袋,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去。 熬完凉粉,两人便回房睡下了。 西屋里,姚沐儿吹灭油灯爬上床,刚躺下汉子的胳膊便横过腰间,将他捞了过去。 「夫君?」 姚沐儿还以为夫君没睡,抬头瞧见汉子睡熟的侧脸,弯着嘴角笑起来,下一刻身子骤然一僵。 「睡着了还这么不老实……」 他靠着汉子结实的臂膀,小声嘟囔。 箍在腰间的大手,稍稍用了些力道,身子便严丝合缝贴在了一处。 贴在大腿上的某个东西,变得越来越烫,姚沐儿脸颊也跟着烧起来,接着小衣被褪去,汉子小山般的身子压了过来…… 西屋木床摇到半夜,结束时姚沐儿有些神志不清地望着房顶,整个人散架了般,没有一处不疼的。 第133页 昨日操劳到月上中梢,第二日寅时不到,精力旺盛的汉子便醒了。 头些日子入秋,夜里气温降了不少。 沈季青见夫郎因自己离开,有些害冷地缩起肩膀,俯身抽出被夫郎压在身下的薄被,帮人盖好,随后起床到院子里打了套拳,接着提起木桶,到井边收拾起兔子来。 镇上没有养殖兔子的百姓,卖兔肉的食肆只姚记一家,寻常吃食铺子瞧着眼红,也只能等兔子养起来再说,但生长周期摆在那,最快也得三四个月才能吃上,百姓想买来解馋,便只能去姚记。 家里留的二十只兔子压根不够吃,姚沐儿便限制数量,每日只卖二十盘,撑到七月底,沈月娘托宝来叔送了十只长成的兔子到铺子。 兔子要价贵,制作的菜餚自然也贵,姚沐儿没涨价,还是十文钱一盘,只不过用料相应减少了些。食客对此没有半点怨言,毕竟十文钱能吃到兔肉,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镇上酒楼隔三差五也有兔肉卖,但一盘要价二十五文往上,普通百姓可吃不起。 过了寅时,姚沐儿揉着酸痛不已的腰推开屋门,秋哥儿已经领着陈家两姊妹在灶房忙碌开,婆婆沈氏坐在树荫下鞣制兔皮,夫君与小姑在前厅招待食客。 小院人声鼎沸,热闹至极。 树梢两只喜鹊叽叽喳喳,姚沐儿瞧着扬起嘴角,露出满脸笑容。 这时,前厅传来食客们的抱怨声。 「沈老闆这兔肉也太少了,一天二十盘,根本不够吃啊。」 说话这位食客,已经连续好几日没吃到兔肉,瞧见旁人吃,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 接着有人附和:「就是,二十盘也忒少,再来二十盘还差不多!」 「沈老闆再加几盘呗,一大早特意领闺女赶来吃呢。」 「噼成半份卖也成啊,这样大傢伙不就都能吃到了。」 姚沐儿听见这话,心里嘟囔:要真噼成半份卖,这人肯定第一个不答应。 他拎着一桶凉粉进铺子,众人瞧见纷纷朝他埋怨开。 「大家别急,没人跟钱过不去,主要我家养殖的兔子也少,每日二十盘勉强够卖,再多就不成了。大傢伙再等等,最多再过三个月,兔子就能供应上,到时天儿冷起来,吃盘香辣兔肉正好。」姚沐儿安抚道。 梁松帮腔:「大傢伙就别为难沈老闆跟姚老闆了,兔肉也就吃个新鲜,天天吃有啥意思,就这样抢着吃才香呢。」 两三个与他相熟的食客,顺着话头附和几声。 大傢伙也就过过嘴瘾,埋怨几句这茬便过了。 姚沐儿笑呵呵地让大家吃好喝好,随即拎着卖净的空木桶,到院子里洗刷出来。 酉时铺子歇业,姚沐儿在饭桌上提起盖房一事。 夫夫俩昨夜商量过,这几月家里攒了不少银子,是时候把房子盖起来了。 沈氏听后,点头道:「过些日子农忙结束,正好盖房。」 姚沐儿说道:「我和夫君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得提前谋划谋划,泥水匠、木匠都得提前找好,砖瓦也得提前半月定下,省得用时来不及买。」 沈季青接着道:「这两日我便与夫郎四处走走,请人画图纸设计屋子,再把砖瓦定下来。赶在年前盖好,到年节就能住上新屋子了。」 「到时也让人打个时兴的梳妆檯,搁在秋哥儿屋里。」 沈秋愣住,「嫂夫郎,也有我的房间吗?」 姚沐儿说道:「当然有,你也是咱们家的一份子。」 小哥儿听后十分高兴,身旁的小汉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 「打两个。」沈季青忽然说。 姚沐儿闻言,笑着应:「嗯,打两个。」 沈氏瞧着儿夫郎,一脸慈爱:「自打沐哥儿进门,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如今咱家也要起砖瓦房了。」 一家人和乐融融,对新屋子盖成啥样,充满期待。 接下来几日,夫夫二人找钱三儿帮忙,拜访了几个经验丰富的老木匠,最后定了有着二十年盖房经验的老徐头。 又花了两三日绘制图纸,定准砖瓦数目后,到窑厂定了六万块青砖,一万五千片瓦片,光定钱就交了十两,后头三十两,等砖瓦拉回村里一次性结清。 许久没接到大生意,今儿好不容易接到一单,窑厂秦老闆对姚沐儿夫夫比爹娘都亲,瞧着嘴角都快笑烂了。 「沈老闆跟姚老闆放心,十日内一定把货一个不差地送上门,到时若有使不完剩下的,您拉回来,按原价返钱给您。」 沈季青颔首道「那就多谢秦老闆了。」 「应该的,我送送二位。」 出了窑厂,沈季青瞧见夫郎脸色不好,皱着眉头关心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姚沐儿摇头,「没事,就是觉着有些噁心,这会儿好多了。」 那窑厂里头一股怪味儿,刚进去便一阵噁心,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喝口水。」 沈季青带着竹筒,打开给夫郎喝了两口,见他脸色好了些,稍稍安下心来。 「回去路过回春堂,正好找廖伯父帮你瞧瞧。」 姚沐儿朝夫君笑了笑,「不用,喝过水已经没事了。」 他摸着瘪瘪的钱袋子,又皱起眉头。 「夫君,盖房子好费银钱啊。」 今儿买砖瓦就花了四十两,其中有几万块青砖是旧的,若是都买新砖,还得再多添十两,加上给木匠、泥水匠的工钱,少说也得七八十两。 第134页 姚沐儿心疼得不行,连带着晚饭都没吃好,第二日起床梳洗,蹲在院门口吐了出来。 第59章 盖房 「嫂夫郎,这一上午你已经打了十几个哈欠,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这几日累到了?」 沈秋烧着火,见姚沐儿面色憔悴,担忧道:「要不换我来,你回屋歇息会儿。」 姚沐儿确实有些没精神,拧着眉毛将烧菜的活儿,交给了秋哥儿。 「可能昨儿没睡好,我回去补个觉。」他拍着秋哥儿肩膀,有气无力道,「辛苦了,我让柔霜来帮你看火。」 「好,嫂夫郎你好好歇着,灶房这边放心交给我就成。」 姚沐儿点头,到院里喊了柔霜,迈着虚浮的步子回了西屋。 难不成昨日同夫君闹得太厉害,身子受不住了? 他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想。 约莫睡了半个时辰,脑袋可算没那么沉了。 姚沐儿从床上爬起来,见桌上搁着碗冰沙凉粉,眸子亮了亮。 正吃着凉粉,就见夫君推门进来问:「醒了?」 「嗯。」姚沐儿朝汉子勾起嘴角,「凉粉是夫君端进来的?」 沈季青点头,走到夫郎身边,伸出手掌抚上夫郎脸庞。 「早上又难受了?」 姚沐儿视线躲闪,「一点儿难受而已。」 沈季青沉声道:「我陪你去廖伯父那瞧瞧?」 「不用,我没生病,是那个太……」 「嗯?」夫郎声音太小,沈季青没听清。 「……你晚上节制些,我应该就不会再难受了。」姚沐儿臊得满脸通红,垂着脑袋不好意思去瞧夫君。 他摸着肚子,感觉那里像昨日一样有些凸起。 嗯?不是像,就是有些鼓,他吃胖了? 沈季青见夫郎蹙起眉头,问道:「怎么了?」 姚沐儿捏着肚皮,表情郁闷,「夫君,我好像长胖了。」 沈季青想都没想,回道:「没有。」 只是比过去长了些肉,但跟胖半点不沾边。 姚沐儿不信,他的肚子明明比头几日大了些。 夫君惯会说漂亮话哄他,说的话不可信。 他撇撇嘴巴,吃完凉粉,端着空碗到灶房询问秋哥儿。 沈秋见他进灶房,关心道:「嫂夫郎,你好些没?」 「好多了,秋哥儿我问你个事儿。」姚沐儿叉着腰道,「你看我最近是不是胖了?」 「没胖啊。」 「你再仔细瞅瞅。」姚沐儿挺起肚子,示意他往这儿瞧。 沈秋摸着下巴,目光从嫂夫郎的肚子,移到泛着红晕的面颊。 「嫂夫郎,你今早是不是吐了?」 姚沐儿愣了下,「你瞧见了?」 沈秋点头,又问:「最近是不是胃口不好,还经常噁心想吐?」 姚沐儿仔细想了想,「这两日确实是这样。」 沈秋闻言,激动道:「嫂夫郎,你这不是胖了倒像是有了,大嫂有虎子、林哥儿那会儿就是这样!」 有了?有什么? 姚沐儿脸上闪过一瞬茫然,接着也跟着激动起来。 「你是说有宝宝了?」他摸着肚子,有些不确定,「要是真怀了宝宝,不应该喜欢吃辣或者酸吗,也闻不得荤腥,可我只是胃口不好,肉还是照样吃的。」 「那说明嫂夫郎体质好!」 沈文茹在院里喊:「两盘竹筒芋头鸡,一盘腊肉蚕豆。」 「竹筒菜有现成的,小姑端走就成。」 沈秋已经断定嫂夫郎肚子里有了宝宝,扶着人坐在板凳上,自个儿掀开蒸笼捡了竹筒菜,递给沈文茹。 等人走后,翻炒着蚕豆,咧着嘴角傻笑道:「太好了,我要当小叔么了!」 「嫂夫郎,这好消息你准备啥时候告诉季青哥?」 「不知道……」 姚沐儿捧着肚子,感觉特别不真实。 难不成月老庙求子当真有用? 那个姑娘说她堂姐在月老庙求子,第二个月便诊出双胎,回想自己肚子第一次不舒服那日,不正是拜完月老庙第二个月?! 「嫂夫郎,你是不是还怀疑呢?」沈秋见他表情犹豫,出主意道,「要不先去医馆诊个脉?」 姚沐儿点头,决定明儿便去医馆瞧瞧。 可一定要是啊。 他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心底暗自期待。 结果没去成,第二日秦老闆派人来铺子递消息,砖瓦都备好了,今日便能装车运走,让他跟夫君来领路。老徐头那边也找齐了人手,今儿就去沈家村将老屋推平了,好重新打地基。 岭水镇到沈家村的路不好走,瓦片运过去怕颠碎,路上需得多注意才成。 沈季青不想夫郎在日头底下晒着,自个儿去窑厂帮伙计领路,让夫郎跟娘,带着老徐头和工匠们回村。 一大早的,趁着日头还没升起,一家三口便赶着牛车离了铺子。 一个时辰后,沈家村。 「那不是有善家的吗,领着一帮子人这是干啥来了?」 「不晓得,一个个扛着傢伙事儿,瞅着像来干仗的。」 「前头那个我认识,专门给人盖房的老徐头徐木匠。」 「有善家的这是要盖新房了?」 「有善家的在镇上开食肆,没少赚银钱啊,竟请来这么些泥水匠。」 第135页 「徐木匠可是镇上最好的木匠师傅,没有五两银子可请不动他。」 沈秋芹翻起白眼,压着心底的嫉妒,嘲弄道:「不就盖个土砖房,还神气上了。」 这话被两个妇人婆子听见,追问道: 「秋芹妹子咋晓得,有善家的盖的是土砖房?」 「万一是青砖房呢?」 沈秋芹嗤笑:「能的她,那巴掌大的小铺子,一天赚个两百文算多的,这才营业几个月就想盖青砖瓦房,做梦去吧!」 说话间牛车近了,先头说话那妇人,朝沈氏热情地打着招唿。 「秀梅回来啦。」 沈氏笑着应:「哎,嫂子乘凉呢。」 「可不,屋里热得很,到外头凉快凉快。」那妇人瞅着后头,问,「领这么些工匠,你家这是要盖新房啦?」 见沈氏点头,又问道:「这是准备盖青砖瓦房?」 「对,到时候完工,请嫂子来家暖房。」 「好嘞,一定来。」 牛车晃悠悠进了村子,那妇人瞥着树后露出的衣角,故意提高了嗓门:「这秀梅妹子可真是有福气,有个孝顺儿子,还娶了个有福气的儿夫郎,才半年就盖起青砖房了。」 沈秋芹躲在树后,望着牛车离开的方向,恨得牙痒痒。 这个沈秀梅,当初要不是她横插一脚,嫁给沈有善的就是自个儿了! 这头,姚沐儿与沈氏领着一帮子人到了村尾老屋,没过一会儿,听到消息的姚翠荷也赶了来。 「这房子最少得盖两三个月,到时就让沐哥儿歇在秋哥儿屋里头,咱姊妹俩睡一屋。」 沈氏道:「长寿兄弟到镇上做工去了?」 姚翠荷点头,「他要回来,就让他随便找地儿凑合凑合,左右天还暖着,往地上铺张蓆子也能睡。」 一群人歇了会儿,开始往院外搬东西。 老屋这边没啥贵重东西,搁在院外也不怕人偷了去,几件怕雨淋的橱柜,姚沐儿赶着牛车,拉去翠荷婶子家放着。 林哥儿瞧见叔么牵着牛车进院,别提多高兴,衣裳都没穿好,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上前,一脑袋扎进姚沐儿怀里。 「叔么!」 小傢伙抱着他大腿,奶声奶气喊叔么。 姚沐儿听得一颗心软得一塌煳涂,矮身抱起小林哥儿,朝小孩儿白嫩的脸蛋上捏了捏。 「林哥儿想叔么没?」 小傢伙搂着他脖子,脸蛋贴上去,亲热地蹭蹭。 「想啦,林哥儿可想可想叔么啦~」 虎子在一旁乖乖叫了声叔么,随后帮着把东西往柴房里搬。 姚沐儿哪能让个六岁小娃娃干这种活,掏出一块饴糖给林哥儿,过去接过虎子手里的长凳,让他到树下跟林哥儿一起吃饴糖。 沈月娘瞧着自家哥儿举着小手,认真吃糖的模样,笑着对姚沐儿说:「下回来可别再给他带糖了,牙都要吃坏了。」 姚沐儿道:「隔三岔五吃一块不碍事。」 他望着蹲在树下,安静吃饴糖的两个小傢伙,抬手摸摸肚子。 小林哥儿乖巧可爱,虎子也是个听话的,自己要是有了宝宝,希望也能像他俩一样,是个乖巧懂事的。 东西都搬完,姚沐儿又跟两个小的玩闹片刻,便赶着牛车回了沈家小院。 十个精壮汉子,不到两个时辰便将老屋推得差不多。 姚沐儿跟沈氏在院子对过的树荫下,熬煮了一锅茶水,放凉后喊老徐头他们到树下喝口水,歇歇再干。 天气炎热,一群人在大日头底下抡锤子,可别中了暑气才好。 姚沐儿与夫君一早便商量过,给工人们每日四十文的工钱,外加三餐,饭食虽算不得丰盛,但量大管饱,晌午那顿还放有肉片,一群汉子吃得心满意足,锤头都甩得更起劲了。 过了日中,沈季青领着好几辆牛车进村,后头跟着好些个瞧热闹的村民,瞧见那青砖瓦片卸了三丈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想不到沈老三家,是第一个盖起青砖房的。」 「可不,族长家住的还是土砖房呢。」 「季青小子是个有能耐的,才半年就盖得起青砖房了。」 「这么些砖瓦得花不少银钱,还有木匠、泥水匠,都算下来少说六七十两。镇上那食肆我瞧见过,里头只有四张小方桌,地儿小得很,六七个月就能挣这么些银子,那小铺子当真这么赚钱?」 「姚记在镇上挺火的,我娘家宁家村的,不少人知道姚记呢,尤其竹筒菜,听说是有秘方的,别家酒楼学都学不来,只有姚记一家铺子卖。」 「听人说那吃食,都是季青小子他夫郎想出来的,秀梅妹子这是娶了个好儿夫郎啊。」 「谁说不是,人家命好娶了个好儿夫郎,往后日子勤等着享福咯。」 一群人既羡慕又眼红。 他沈老三家以前可是村里日子过得最差的,如今才过去半年,竟盖起青砖房了,把他们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杨阿么、断了条胳膊的张猎户,还有姚翠荷一大家子,都跟着沾了不少光,眼瞅着就要成为村里富户,一群妇人婆子心里别提多眼馋。 「秀梅嫂子,你家要盖房咋不跟乡亲们说,大傢伙都是盖房的好手,又都是一个村子的,工钱指定比镇上那些泥水匠要得少,你这白白把银钱扔给外人,也忒不划算了。」有那想占便宜地开口道。 第136页 其他村民纷纷应和: 「大妹子你这还缺人手不?俺当家的会砌墙,家里灶房都是他垒的。」 「我儿子是泥水匠,手艺好着呢。」 「我娘家侄子也是,再说外人哪有自家人用着放心,听说有些手脚不干净的,还会偷拿主家砖瓦卖银钱呢。」 这话被几个耳朵尖的汉子听了去,扭头恶狠狠瞪过去。 「老虔婆,说谁手脚不干净呢?」 方才说话那妇人听了,一张干瘦的脸涨得通红。 她今年不过三十五,是几个妇人婆子里最年轻的,这王八犊子眼瞎不成,竟唤她老虔婆! 「秀梅嫂子瞧瞧,这就是你打镇子上找来的小工,他要行得正坐得端,还怕人说?」 姚翠荷叉着腰道:「长柱家的,你咋还恶人先告状呢,自己口出恶言在先,还怪上别人还嘴了?」 「又没跟你说话,你嚷嚷个啥?」 沈季青送走帮忙卸砖的伙计,回来听见几人吵闹,面无表情瞥了眼找事儿的几个妇人婆子。 一群人顿时大气儿不敢喘,长柱家的更是被那眼神吓得直打哆嗦,闭紧嘴巴不敢再吭声。 沈氏对长柱媳妇儿没啥好印象,沈家日子不好过那会儿,这妇人没少跟着沈荷花、沈秋芹,对沈家冷嘲热讽。现在瞧沈家挣到银钱,盖起了青砖房,又巴巴往上贴,见风使舵的模样,让人打心底里喜欢不起来。 沈氏瞅着想来占便宜的村民,冷漠道:「家里不缺人手,大傢伙都散了吧。」 这些人没几个好的,嫂子妹子叫得亲热,暗地里巴不得你家过得不如她们。 这不,沈氏话音刚落,想占便宜的几个妇人婆子,便拉下脸嘟囔了句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沈氏没搭理,扭头招唿老徐头跟汉子们,半个时辰后过来吃晚晌饭。 「嚯,竟然是骨头汤!」 「不止,里头还有肉嘞!」 晡时开饭,汉子们捞着碗里肉块,惊讶得不得了。 晌午饭是肉片炒菘菜跟素包子,本以为晚上这顿不会再有肉了,谁知不仅有肉,还有肉汤喝,满满两大筐饼子,十个汉子吃到撑! 「这伙食真不错,上个做工的主家连口水都没有,还得自个儿带。」 「可不,饭菜也香,肉片炒菘菜我能吃两大碗。」 「你们不知道吗,咱主家是镇上姚记食肆的老闆。」 「这么说给咱烧饭那位,是姚记食肆的姚老闆?」 「兄弟们,咱有口福了啊!」 汉子们激动不已,甩着膀子干得更卖力了,只用了两日工夫便把屋子推平,铺上河沙、碎石,夯实了地基。 姚沐儿在村里待了几日,不放心铺子,便想着明日回镇子上瞧瞧,顺便送几只兔子过去,上回送的算算日子应当吃得差不多了。 沈月娘缝好衣裳,抬头见林哥儿趴在姚沐儿怀里闭着眼睛,用气声问:「睡了?」 姚沐儿点头,起身想把小傢伙放床上,结果不等他撒手,林哥儿便搂紧他脖子,可怜兮兮哼唧开。 「叔么不走,林哥儿要跟叔么睡。」 「林哥儿这是不要娘亲了?娘亲伤心了。」沈月娘故意用帕子擦着眼角。 「要娘亲,叔么也要。」小傢伙脸蛋贴着姚沐儿,扭头沖他娘奶声奶气地说,「林哥儿今天晚上先陪叔么,明天再陪娘睡。」 姚翠荷闻言,忍不住笑道:「臭小子,还怪机灵。」 沈氏也被小傢伙逗笑。 小林哥儿眯着眼睛,笑嘻嘻,「林哥儿机灵~」 「成,今晚跟叔么睡。」姚沐儿对林哥儿喜欢得紧,抱起小傢伙道,「走咯,跟叔么回屋睡觉去。」 「碎觉~」 说是睡觉,一大一小到床上又玩闹起来,东屋三人听见嬉笑声,摇头失笑。 玩闹间林哥儿不小心踢到姚沐儿肚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抱过小傢伙,温声说道:「不可以踢叔么的肚子。」 小傢伙胖手摸着叔么肚子,奶声奶气道歉:「林哥儿错了,给叔么唿唿。」 姚沐儿握着林哥儿小手,搁在肚皮上。 「再过些日子,林哥儿就要当哥哥了。」 「当哥哥?」林哥儿瞪着双大眼睛,一脸懵懂。 姚沐儿搂着小傢伙,勾起嘴角,「叔么可能有宝宝了。」 林哥儿眸子一亮,「像林哥儿一样的宝宝吗?」 「嗯,像林哥儿一样乖巧的小宝宝。」 小傢伙十分高兴,抓过枕头底下的小荷包,大方道:「林哥儿的饴糖分给弟弟吃。」 小傢伙平时可宝贝荷包里几块糖,姚沐儿跟他要,都得思考好一会儿,这会儿竟主动把糖分给弟弟,看来是真的很想要个弟弟。 姚沐儿摸着肚皮,心里想着明儿回去,到廖伯父那瞧瞧,确定一番。 月上中梢,沈家村陷入一片安宁之中。 村尾沈老三家小院,沈季青跟一帮汉子,睡在院外临时搭起的棚子里。 无人注意的角落,探出一道人影,接着便是一串脚步声。 第60章 葫芦 翌日一早,沈家村被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唤醒。 「当家的!」 「大伙儿快来瞧啊,沈有善家的欺负人啦,光天化日领着一帮汉子冲进家里抓人,简直没天理啊!」 第137页 沈长柱媳妇儿沈巧芸,坐在地上哭天抢地。 沈长柱被两个汉子绞着膀子动弹不得,抬头瞪着沈季青,嘴里骂着不干不净的话。 「个王八犊子,我可是你长辈,还不快让他们撒手!」 「杀人啦,乡亲们快来看看啊,沈老三家那个小煞星杀人啦!」 沈巧芸嚷得全村不得安宁,片刻不到院外头便围满了人。 「这是咋的了?」 「婶子你不住长柱家隔壁吗,知道咋回事儿不?」 「也就一刻钟前吧,季青小子领着好几个汉子,冲进家里把长柱摁住了,至于为啥不晓得。」 大傢伙一听,愣了。 「季青小子抓长柱干啥?」 「长柱是个老实的,这事儿估摸着有啥误会吧。」 「季青小子冷静点,你给俺们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长柱咋说也是你长辈,你让人这么按着他,实在有些不像话。」 「是啊,有啥事好好说,沈巧芸是个拎不清的,你长柱叔跟她可不一样。」 沈季青一脸冷漠,「老实到去偷青砖?」 「这……长柱你偷季青小子家青砖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个做长辈的,咋还偷到小辈头上了。」 「长柱以前挺老实一汉子,现在咋当上偷子了?」 村民议论纷纷,沈长柱顶着众人失望、指责的眼神,辩驳道:「你说我偷你青砖我就偷了?要能在家里找到半块砖头,我沈长柱任你处置!」 「是啊,偷没偷找找不就知道了,家里就那么点地儿,藏也没处藏。」 「瞅长柱这样,好像真被冤枉了。」 「季青小子可不是那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肯定是找到啥证据才来家里抓人的。」 「走,咱帮着找找。」 几个手快的婆子推开柴房、灶房,啥都没找着,又去堂屋跟东屋瞧了眼。 片刻后,几个婆子空着手出来。 「家里头干净着呢,季青小子你这回可冤枉好人了。」 沈巧芸闻言从地上爬起来,趾高气扬道:「听见没,还不快放了当家的?!」 沈长柱面上闪过一抹得意之色,瞧着沈季青,一副长辈姿态,宽和道:「算了,我个当长辈的,哪能跟晚辈计较,季青小子也是丢了青砖,一时着急罢了。」 「长柱果然是个宽厚的。」 「季青啊,你给你长柱叔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凭啥要沈哥道歉?」按着沈长柱的汉子,皱眉道,「青砖就是他偷的,他还当自己做的隐秘,其实早被沈哥发现了,当时没拆穿是因为想来家里抓现行!」 沈长柱心底咯噔一声,接着又觉着不可能,他在树后头蹲了很久,特意等到一群人都睡熟了才动手,还专门避开了季青小子,不可能被他发现。 有村民道:「可是家里头连块砖头都没有,咋能证明是他偷的呢?」 一起跟来的汉子道:「傻子才会把偷来的东西放家里,肯定是藏在别处了。」 沈季青瞥了眼神色慌张的沈长柱,将昨天夜里跟踪他到村东头荒屋的事情说了。 「这么说那青砖是被藏进荒屋里头了?」 「走,大傢伙瞧瞧去。」 听沈季青说出荒屋,沈长柱便已经慌了神,挣扎着想跑,但被两个健壮汉子压着,甩都甩不开。 「大娘,这是咋的了?」 住在村东头的百姓,瞧见一伙人朝这边来,从院里探出头问。 「季青小子青砖被人偷了,俺们跟着一起抓赃呢。」 大傢伙一听,也跟了去。 一行人到了荒屋,果然在里头找到半车青砖,沈长柱还想抵赖,说沈季青故意把砖搁里头诬赖他,被沈季青握着匕首一吓唬全招了。 「是沈四狗指使我干的!他说季青小子拉来那么些青砖,短时间内肯定用不上,不如偷些去卖,等你发现证据早没了。」 一群人听见这事儿是沈四狗出的主意,登时怒不可遏。 「又是沈四狗!」 「这个害群之马,这回可不能再饶过他了!」 「走,咱们去找族长讨说法!」 沈四狗自从被姚石头打了一顿,并要求还清偷盗村民的钱财后老实不少,但他家哪有那么多银钱还债,只得求到了族长那,一家三口好说歹说,这才求得族长出面,将一群日日来家里要债的村民安抚住,但也是有条件的,若是沈四狗再犯混,就将他赶出沈家村。 本以为沈四狗能洗心革面好好做人,谁知竟又干起了偷盗的勾当。 一群人先是到沈有田家绑了沈四狗,随即浩浩荡荡去了族长家。 沈长柱用来拉砖的板车,是沈四狗提供的,上头还沾着泥巴,纵使他想抵赖都不成。 这回任凭沈荷花怎么哭闹都没用,沈四狗被划出族谱,赶出了沈家村,沈荷花一气之下,拿着绳子说要吊死在沈老三院里,被沈有田扇了两个巴掌,捂着脸不甘心地哭嚎。 「疯婆娘,再闹你就收拾东西回娘家去吧!」 这是要休了她?! 沈荷花面如土色,嚅动着嘴巴彻底蔫了。 事情解决后,沈季青拉来牛车,将青砖搬了回去。 路上姚沐儿望着自家夫君,好奇道:「夫君,昨夜长柱叔来偷砖,你一直醒着的吗?」 第138页 沈季青点头,他在军营里待了这么些年,感官自是比一般人敏锐些。 姚沐儿偏头看了眼身后的青砖,庆幸道:「多亏发现得及时,不然这批青砖肯定就被他们拉去卖了。」 夫夫俩一起将青砖送回小院,姚沐儿赶着牛车,带着两笼兔子回了岭水镇。 陈柔霜在院里搓兔皮,见姚沐儿赶着牛车进院,起身帮着把兔笼搬下来。 「嫂夫郎,你回来了。」沈秋从灶房里探头道。 姚沐儿笑着应:「回来了,这两日铺子里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每天都能卖这些往上。」沈秋朝他比划了个「六」。 自打堤坝建好,铺子进帐便恢復如初,平均下来每日能赚个六百文,一月下来挣个十三四两不成问题。 姚沐儿满意点头,拍着秋哥儿肩膀,夸赞道:「干得不错,改天给你做桂花糕吃。」 沈秋眸子咻的一亮。 「谢谢嫂夫郎~」 姚沐儿帮着在铺子忙活了一阵子,方才赶着牛车去了南街回春堂。 一刻钟后—— 廖义平捋着鬍子说道:「身子没啥大事,就是有些体虚。」 「廖伯父,孩子呢?」姚沐儿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廖义平怔了下,「什么孩子?」 姚沐儿将前几日的症状与廖义平说了,后者听后摇头道:「脉象不浮不沉,节律均匀,不是喜脉之兆,至于你说的嗜睡噁心,应该是中了暑气。」 姚沐儿摸着肚子,喃喃道:「可是我肚子的确比过去鼓了些。」 「那是胃胀气,喝两服药就好了。」 不是孩子…… 姚沐儿有些失望。 月老庙求子一点用都没有,以后再也不去了。 「你身子虚,这事儿急不得,便是怀上也不见得是好事儿。」廖义平让药童抓了几服调理身子的药,「这些药先拿回去喝,身子调理好了,该来的自然会来。」 「谢谢廖伯父。」 姚沐儿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忍不住一阵难过,路上收整好心情,到家同沈氏一起做起晚晌饭来。 后日中秋节,夫夫二人给工匠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回家陪亲人过个团圆节。 往常哪有这种好事,大傢伙听后纷纷夸二人是个好东家,第二日放工便收拾好包袱,高高兴兴回了家,一家三口也赶在戌时前回到铺子。 姚沐儿带了些桂花回来,还买了做月团的模子,一家人吃完饭,便同秋哥儿进灶房和面,做起桂花糕与月团。 桂花糕步骤繁琐些,江米粉与白面粉混着糖霜跟磨碎的桂花,加水揉松散,结成小块的需得用手掐碎,接着过筛,过程中不可挤压、不可搅拌,最后放上模子,将过好筛的米粉倒入其中,放进锅里蒸个一刻钟便可脱模。 月团好做,和好面团包包子一样,将馅料包进去,用模子压出喜庆的花样,搁锅里大火蒸个一刻钟,放凉便能吃。 两人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做了四五盒桂花糕跟月团。 这回姚沐儿没打算往出卖,往小姑跟廖伯父那送两盒,再让秋哥儿明儿带回家两盒,也就分得差不多了。 时辰不早,姚沐儿嘱咐秋哥儿回屋睡,自己打了盆水到柴房简单擦洗一番,也回了房间。 沈季青抱着钱箱紧随其后,夫夫俩数完铜板,吹灭油灯相拥着躺下。 有些日子没亲热,姚沐儿一靠近,便感受到汉子身上发生的变化,那兇勐的物件,光是贴着就让他腿软。 衣带被汉子解开,姚沐儿红着耳根,侧着身子让汉子弄了会儿,接着被放平身子,落叶一般随着床板不知浮沉了多久,停下时整个人昏昏沉沉,半点力气也无。 沈季青亲吻着怀里人发顶,「睡吧,我去打水帮你擦擦。」 「唔……」 姚沐儿累到没力气说话,动动手指权当回应。 翌日起床,身子是干爽的,昨日被弄得一片狼藉的被褥,也换了套新的。 姚沐儿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滚了会儿,片刻后顶着一头乱髮,穿好衣裳爬下床。 「嫂夫郎,昨晚睡得挺好呀,瞧你脸色红润的。」沈秋端着面盆道。 姚沐儿面上一热,胡乱应付几句走开了。 一回生二回熟,几个月下来他的承受能力愈发好,昨儿被汉子翻来覆去折腾到半夜,今早起床只有一点不适,精神头瞅着都比过去好不少。 沈季青拎着桶冰进院,瞧见夫郎,眸子里含着笑意:「醒了。」 姚沐儿点点下巴,过去帮着把冰分成两份,一份拎去灶房,一份拎去前厅。 今日备的食材少,申时不到东西便卖净了。 姚翠荷来时,铺子刚好歇业,姚沐儿几人换好新衣,一行人锁上院门到街上闲逛。 从昨日起,岭水镇街巷便挂起各式各样的灯笼,拉起了红绸,卖灯笼、香烛、鲜花、糖果的摊子随处可见。小孩在街边玩耍嬉闹,女子、哥儿穿着亮眼的衣裳,立在桥头、岸边观赏花灯。 大街小巷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娘,我想吃桂花糕。」 「回家吃去,你嫂夫郎不是做了。」 沈秋晃着他娘胳膊,「那不一样,今儿过节嘛。」 「我去买。」姚青云掏出铜板,跑去买了几个桂花糕回来。 沈秋吃完,拍着手上的糕点渣,表情略嫌弃。 第139页 「没嫂夫郎做得好吃。」 姚翠荷一脸无奈,「这孩子,自己吵着要吃,这会儿又嫌弃上了。」 沈秋撇嘴,瞧见卖糖葫芦的,又去买了三串糖葫芦。 两条街逛下来,大包小包险些拿不下。 姚翠荷瞅着自家哥儿,吃惊道:「咋买这老些东西?」 沈氏笑呵呵:「今儿过节,孩子们乐意买啥就买,平时在铺子里拘着,想花钱都没处花。」 「还是大娘疼我,我娘就知道教训人。」 姚翠荷瞪他一眼,「那你就住你大娘家,一辈子别回来。」 沈秋朝他娘吐了下舌。 姚沐儿道:「娘,我跟夫君去给廖伯父送糕点。」 「去吧。」 夫夫二人沿着西街一路逛过去,路过满春楼脚步顿了顿。 满春楼的牌匾已经摘了,有不少工人进进出出,正在里头施工。 姚沐儿问在一旁摆摊的婶子,「婶子,满春楼这是不开了吗?」 「早不开了,听说最近换了东家,准备重新装修开业呢。」 「谢谢婶子。」 「谢啥,又不是啥稀罕事儿,随便一打听就知道。」那妇人见他要走,拿起一只雕刻着胖娃娃的葫芦,笑着道,「夫郎来个葫芦不,不仅寓意好,搁家里摆着还能装点门面。」 葫芦寓意多子多福,上头还刻画着娃娃,不用旁人说也晓得用来干啥的。 姚沐儿脸皮薄,当下便臊得不好意思开口。 沈季青问:「婶子这葫芦怎么卖?」 妇人高兴道:「不贵,十个铜板拿走。」 沈季青掏出银钱,将那象徵着多子多福的福娃葫芦,买了下来。 第61章 狼犬 那葫芦买回去,被沈季青摆在床头,夜里夫夫二人亲热,姚沐儿仰头瞧见,红着耳根抓过来,塞到了枕头底下。 第二日一早,夫夫俩赶着牛车回村,沈氏留在了铺子里。 「叔么,去玩。」林哥儿大老远瞧见,哒哒哒跑过来,牵着姚沐儿手要他带自己去玩。 「好,叔么带你去玩。」 小傢伙脸颊晒得红扑扑,姚沐儿拉着小哥儿软乎乎的小手,拿蒲扇给他扇着。 「夫君,我带林哥儿跟虎子到后山走走。」他扭头对汉子道。 沈季青点头,将一小包糕点递给夫郎,便赶着牛车走了。 「叔么,是饴糖吗?」林哥儿踮着脚问。 姚沐儿拆开油纸包,「是叔么做的桂花糕。」 虎子吞咽着口水说:「奶奶跟小叔昨天拿回来的就是这个。」 「虎子喜欢吃?」 见他点头,姚沐儿笑着道:「下回叔么再给你们做。」 两个小的一人捏了一块桂花糕捧着吃,走进巷子被村里玩闹的小子、哥儿瞧见,羡慕得不得了,嗦着大拇指一眨不眨盯着看。 沈庆宝见小弟们被勾走了魂儿,叉着腰道:「没出息,不就一块桂花糕么,赶明儿我让我哥买来分给大家吃。」 一群小孩登时举手欢唿。 姚沐儿不是不想给,只是统共就拿了两块,实在分不出来了。 林哥儿胆子小,被沈庆宝一瞪,缩着脑袋往他身后躲。 姚沐儿揉着小傢伙后脑勺,温声安抚:「别怕,有叔么在没人敢欺负我们林哥儿。」 虎子举着拳头道:「沈庆宝要是敢欺负你,我就帮你打回去。」 见有叔么跟哥哥护着,小林哥儿不怕了,壮着胆子扭头沖一群坏孩子做了个鬼脸。 小傢伙头回反击高兴得不行,走路都连蹦带跳的。 姚沐儿领着两个小的到后山摘了会儿野花,他坐下树下给林哥儿编花环,抬头瞧见两个小的离自己有些远,扬声道:「再走叔么就看不见你们了。」 「啊!」 话音刚落,便听见林哥儿惊唿一声。 姚沐儿一阵心慌,边跑边问:「怎么了,可是伤着哪儿了?」 林哥儿扭头沖他招手,表情瞅着兴奋又激动。 「叔么快来!」 姚沐儿跑到跟前,低头一瞧竟是三只小狗崽,三小只饿得很了,拱着脑袋嘤嘤地叫唤着。 他蹲在林哥儿身边,摸着小狗的脑袋,不解道:「哪来的狗崽?」 林哥儿也伸着小手摸,「叔么,狗狗饿了。」 虎子对狗崽喜欢得紧,抱起一只问:「能带回去养吗?」 「得你奶奶同意才成。」 这三只狗崽瞧着体格就不小,普通人家养一只都够呛,更别说三只。 狗崽十分亲人,一直拿脑袋蹭姚沐儿掌心,他狠不下心把三只小傢伙留在这,用衣裳兜起来道:「先带回去吧。」 万一被好心的碰见抱回去养还好,就怕有那心黑的捡去煮了吃,村里吃不起肉的人家多得是,这种人可不在少数。 姚翠荷在树下煮茶水,见姚沐儿兜着东西回来,还当去摘山楂了,瞅见动弹吓了一大跳。 「这是带了啥回来,咋还会动?」 林哥儿蹦起来,兴奋地说:「是狗狗!」 姚沐儿掀开衣裳,将三只狗崽搁进竹筐里。 「还真是,沐哥儿你这是从哪儿找来的,也没听谁说家里下了狗崽啊?」 「后山捡的。婶子,你帮忙看着点,我去给它们弄点吃的。」 几只狗崽没睁眼,估摸着出生还不到半个月,馒头饼子都没法子吃,只能喝点米汤跟羊奶。杨阿嬷家母羊前阵子刚生了小羊羔,正好去挤点来。 第140页 杨家大门敞着,杨阿嬷正在里头搓衣裳,姚沐儿进院打了个招唿。 「沐哥儿来了。」杨阿嬷擦着手,起身要去屋里给他倒水喝。 姚沐儿没让,「杨阿嬷您别忙活了,我来是想跟您借点羊奶,方才在后山捡了几只狗崽,才半个月大眼睛都没睁开呢。」 「哟,这么小可餵不了粮食。」 「是呢,这不就到您这来了。」 「成,我唤小山来给你挤。」杨阿嬷笑着说,「那母羊一直是他餵的,谁挤奶都不成,只认他。」 杨山在张猎户那帮着做竹筒,两家离得不远,杨阿嬷到院外喊一嗓子,便将人喊了回来。 片刻后,杨山端着一大碗羊奶从羊圈出来。 「叔么,一碗够不?」 姚沐儿接过碗道:「够了。」 杨山好奇狗崽长啥样,得到奶奶同意,跟着一起去瞧狗崽。 三只狗崽长得不算小,只是肚子瘪瘪的,姚沐儿抱起来挨个餵饱,不一会儿便挤在一起哼哼唧唧睡过去。 「小狗崽们好可爱。」三个小的围着竹筐,对狗崽们摸了又摸。 「是狼犬。」沈季青拴好牛车,探头道。 姚沐儿一脸惊喜,「怪不得同普通狗崽长得有些不一样,原来是小狼犬!」 见夫郎高兴,沈季青翘起嘴角说:「养着吧,长大能帮着看家护院。」 「好。翠荷婶子你家要一只不?三只我们也养不了。」 姚翠荷有些犹豫,狼犬可比普通狗吃得多,要想养好更得精心伺候着,不说顿顿有肉,隔三岔五也得餵一回。 「奶奶,就养一只行不行?林哥儿以后少吃点,把饼子让给嗷呜。」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小傢伙已经把名儿都起好了。 虎子也想养,跟着弟弟后头道:「我的饼子也分给嗷呜吃。」 「成,既然你俩都喜欢,那就养。」 姚翠荷见孙子喜欢,哪还忍心阻止,左右一只大狗还能把家吃垮不成,而且狼犬忠心,家里养了那些兔子,有了嗷呜往后就不用担心被人惦记了。 「好耶~」两个小的雀跃欢唿。 杨山瞧完狗崽没走,几个小的玩了会儿,眼瞅着要到吃晌午饭,不等姚沐儿留,杨山便一熘烟跑远了。 姚翠荷捡着饼子,嘆道:「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姚沐儿唤来夫君,拎了些糕点送去,小孩跑太快,没来得及说。 沈季青把糕点送去,回来正好开饭。 今天蒸了饼子,炒了腊肉蚕豆,还有两大碗鸡蛋酱,累了一上午,汉子们吃得狼吞虎咽,片刻便拍着肚子打起嗝。 中秋过后天儿凉不少,但大中午的日头还是有些晒,一群人吃完饭坐在棚子下纳凉。 树荫底下,姚沐儿用指头逗着两只狗崽,沈季青在一旁看着。 「想好名字没?」他问夫郎。 姚沐儿指着爪子上带着一点杂毛的狗崽说:「这只叫小白,那只黑不熘秋的叫小黑。」 沈季青道:「好听。」 姚沐儿:「……」 他随便取的。 于是两只威风凛凛的狼犬,名字便这么草率地定下了。 又过几日,姚沐儿到镇上送兔子,刚跳下牛车便被秋哥儿拉过去嘀咕:「满春楼马上就能装修好,听说过几日就要开张营业了。」 姚沐儿抱着兔笼道:「无妨,咱们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好。」 沈秋点头,但还是有些没底,担心新东家跟那个柳胖子一样,是个见不得旁人好的,索性几天过去相安无事,铺子里生意依旧红火。 - 九月初一,霜降。 天气终于凉爽起来,百姓们换上秋衣,坐在铺子里头,点上一盘辣炒兔肉,吃得过瘾极了。 因着天气转凉,食肆里不再供应冷食,买凉粉的食客少了三四成,每日只用熬一桶半就成。 今日歇业后,沈氏跟两个小的吃过晚食,一起将铜板数出来。 「比昨天少了一百来文,往常最多相差五十,今天怎么会差这么些?」沈秋捏着铜板道。 姚青云拧着眉毛,「珍馐楼今日开业,找了十来个伙计到街上呦呵,好些食客都被截了去。」 沈氏串着铜板安抚:「百姓选吃食铺子一是看价钱,二是看味道,那珍馐楼价钱定得不高,又是新酒楼,大傢伙想去尝尝新鲜再正常不过。要是味道合心意,多光顾个几回,不合心意,下次定然不会再去。」 说着将串好的铜板搁进钱箱里。 「就当满春楼翻修后,找了新厨子重新开业了,咱铺子也有不少回头客,再加上沐哥儿跟秋哥儿的手艺,不愁赚不到银钱。」 「大娘说得对。」 提起嫂夫郎的手艺,沈秋是一百个放心,什么珍馐楼、明玉轩,做的东西没自家嫂夫做的一半好吃。 事实上秋哥儿连明玉轩的门都没进过…… 「大娘,我跟青云去熬凉粉了。」 「去吧。」 明日开业要用的食材已经备好,熬完凉粉,两人便各自回屋睡下了。 谁料第二日铺子里生意更差了,只赚到四百来个铜板,再这样降下去本钱都赚不回。 今日陈家四口没走,一家子坐在一处,共同商量对策。 沈文茹说着打听来的消息:「我托人打听了,珍馐楼的厨子是东家打府城请来的,听说祖上在御膳房当过差,被皇帝老爷称赞过的,东家特意找人走街串巷大肆宣扬此事,大傢伙哪里吃过府城菜,厨子名气又大,再加上他家菜价定得跟咱差不多,好些食客都乐意捧场。」 第141页 沈秋听后一脸忧愁,「昨日备的食材还剩下一小半没卖完,看这情况明儿还得剩。」 沈氏道:「明儿先少准备些,看看情况再说。」 沈秋点头,也只能这么办了。 剩下的食材不能留到明日卖,沈文茹一家子走时,沈氏让秋哥儿装了些,两家分分,勉强能吃完。 翌日铺子开业,生意不温不火,沈秋见灶房里没那么忙,便让陈家姊妹俩,到珍馐楼买些菜餚回来。 两人平日里不是在灶房帮忙,便是在院里晒兔皮,几乎没去过前厅,识得二人的食客不多,最是适合做这事儿。 小半个时辰后,姐妹俩拎着食盒回来了。 妹妹陈柔雪说着自己瞧见的,「小秋哥你是没瞧见,珍馐楼装修得可豪华了,楼下是大堂,楼上是雅间儿,里头还有说书先生跟唱小曲儿的,不吃饭也成,只要买上一壶茶,便能坐上一整天。」 姐姐陈柔霜比妹妹心眼多,「装修费就投进去不少,进酒楼的百姓有好些不点菜,只听说书的跟小曲儿,一日下来能赚几个铜板?开酒楼不赚钱,他们图什么?」 沈秋也不晓得,喊来沈氏与沈文茹,一起品尝珍馐楼饭菜。 他尝过后评价道:「味道还成,但是没咱食肆卖得好吃。」 沈文茹道:「皇帝老爷就吃这种菜?这不是跟咱普通百姓吃得差不多吗!要我说祖上在御膳房做厨子只是个噱头,谁晓得这个祖上是多久,兴许手艺早就失传了,只是拿来博取百姓注意的法子罢了。」 沈氏放下筷子,「岭水镇算不得富裕,百姓日子过得也一般,什么明玉轩、抱月斋,这种专供富人享乐的高雅酒楼,多看一眼都会遭人白眼。如今镇上开了个富丽堂皇,内饰堪比明玉轩,要价又不高的珍馐楼,花个十来文就能体验一回富贵人家的生活,大傢伙自然嚮往。」 前厅有食客上门,沈文茹听到叫菜声匆匆回去帮忙,沈秋也领着姐妹俩忙活开。 铺子营业到戌时末,食材终于卖净了。 今日赚了四百三十文,同昨日差不多。 见入帐没再继续往下降,沈秋小小舒了口气。 两日后姚沐儿到镇上送兔子,瞧见铺子里食客不多,问了一嘴。 沈秋闷闷不乐道:「珍馐楼头些日子开业了,好些百姓饿着肚子也要去,咱食肆已经连续四五日,每天入帐四百来文了。」 「四百来文?」姚沐儿将兔笼子搁到地上,「比我预料得多些。」 沈秋闻言,表情一怔,「嫂夫郎还嫌多?要知道咱食肆往日可赚六七百枚铜板呢!」 姚沐儿牵着大黄进牲口棚,转身抱了草料放在石槽里。 「铺子刚开业那会儿也就赚这些银钱,后来卖起凉粉赚得多了些,现下天气转凉,凉粉卖不动,收入减少是正常的,珍馐楼对咱虽有影响,但还不到让铺子收入骤降的地步。再说有酒楼生意比咱红火,是人家经营得好,只要别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就值得旁人佩服。」 姚沐儿笑着让他放宽心,就算每日只赚四百来文,一月下来也能攒个五六两,一年便是六十两,比旁的小食肆进帐多了三成都不止。 秋哥儿得了嫂夫郎宽慰,看开不少,面上也有了笑意,听嫂夫郎说起林虎子跟哥儿养了只小狗崽,心里头更是一阵惊喜。 那可是狼犬,能长半人高,长大后顶得上一个精壮汉子,他家人丁少,爹跟大哥到镇上做工,自己又在铺子里忙活,家里便只剩娘和大嫂,还有两个小侄子,日后有这只小狼犬看家,能安心不少。 姚沐儿到屋里头与婆婆说了会儿话,又到前厅同小姑、小姑父打了招唿,到粮铺买了些米面后,赶着牛车回了沈家村。 「叔么!」 牛车刚进村,林哥儿跟虎子便颠颠跑着迎上来,后头跟着三只肚子吃得圆滚滚的小狗崽。 小狼犬们刚满月,模样憨态可掬,走起路来跌跌撞撞。 姚沐儿接住扑上来的林哥儿,将两个小傢伙抱上牛车,低头一瞧,三只小狼犬一只趴在他鞋面上,一只咬着裤脚不松,只有小白最乖巧,安静坐在一边,歪着小脑袋用葡萄似的黑亮眸子,瞧着自己。 「去,当心踩到你们。」 他拿脚轻轻将缠在脚边的两只狗崽扒拉到一旁,驾着牛车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就瞧见小白摔了个屁股墩。 姚沐儿扑哧笑出声:「叫你吃那么多羊奶,胖到走不动道了吧。」 半月前捡到三只小狼犬,小白是里头长得最瘦小的,兴许是饿得很了,每回餵奶都抢着喝,另外两只性格好回回让着,日头一长小傢伙长得膘肥体胖,小黑跟嗷呜都学会走道了,它还只会用脑袋拱地,这两日四肢小爪子才能立起来。 「嘤嘤~」 再次摔了个大头冲下,小白耷拉着耳朵疼得嘤嘤叫。 姚沐儿见它走得辛苦,过去将它抱起来放进林哥儿怀里。 「小白,胖嘟嘟的小白。」 林哥儿小手摸着狗崽圆鼓鼓的肚子,笑弯了眼。 秋季是吃荠菜的好时节,姚沐儿将牛车赶回家,带着两个小的到后山,采了一篮子荠菜,打算蒸个荠菜包子吃。 路上碰见同样来采荠菜的沈秋芹几人,就听她阴阳怪气道:「这不沐哥儿吗,家里都盖起青砖房了,还出来跟大傢伙抢这点野菜吃吶。」 第142页 林哥儿心思敏感,虽听不出沈秋芹话里意思,但知道她是在欺负叔么,平时胆小的林哥儿,张开小手拦在姚沐儿身前,大大的眸子生气地瞪着沈秋芹。 「不准你说叔么!」 虎子上前,也用一双小牛犊似的眼睛,瞅着几人。 姚沐儿见状,牵过两小只的手,护在身后。 「我没记错的话,这后山应当是无主的,既然是无主之山,何来『抢野菜』一说?婶子要是不想我在这采野菜,大可以到里正那,出银钱将后山买下来。」 沈秋芹闻言气得不行,还真当她没脾气了,大的小的都跑来欺负自个儿。 身旁同行的妇人,站出来说话:「牙尖嘴利,长辈不过说句玩笑话,你有十句在那等着,真不知道你爹娘怎么教育出来的。」 「婶子说的长辈是指?」姚沐儿看向那妇人,「我夫家大伯二伯住村西头,小姑一家住在镇子上,娘家在姚家村,不知秋芹婶子是哪边的长辈?至于教养问题,就要去问我爹跟后娘了。」 那妇人被怼得哑口无言,姚沐儿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说完扭头就走。 唿~怼人真的好快乐。 夫君说得没错,对付这些口无遮拦的妇人婆子,就得用同样的法子治她们才解气。 「叔么,林哥儿饿了。」 虎子也捂着肚子,喊饿。 两小的玩闹一下午,早该饿了。 姚沐儿挎着篮子,一手牵着一个,「等回去叔么给你们蒸荠菜包子吃。」 「林哥儿帮叔么洗荠菜!」 「我帮叔么烧火!」 姚沐儿笑着应了声:「好。」 晚晌饭是香喷喷的荠菜肉包,一个有汉子拳头那么大,哥儿吃一个就饱,汉子两个吃到撑,还有肉汤喝,大傢伙吃得心满意足,嚷着明儿还吃这个。 姚沐儿答应道:「成,山上荠菜多得是,明儿我再去采点来。」 「沈哥你知道火炕不?」有汉子问。 沈季青道:「听说过,北边冬日大雪瀰漫,天气寒冷不能外出,百姓家家户户盘起火炕御寒,整个冬季几乎都在火炕上度过。」 那汉子朝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沈哥,这都晓得。」 「头儿你瞧,老三又跟东家兜销他那火炕了。」 老徐头瞅了眼没管,扭头啃着包子继续看起图纸。 在家里排行老三的汉子,白他一眼:「有你啥事,一边去。沈哥我跟你说,这火炕好处多着呢,冬日可以御寒暂且不提,睡多了不仅能防止寒气入体,还能缓解痹症!」 「还缓解痹症,吹牛呢吧。」 「嘿,你还别不信,我爷爷当年从北边逃难来的,自打家里盘起火炕,奶奶的痹症好多了,夜里起夜都少了。」 姚沐儿听后,扯着夫君袖管,小声说:「夫君,咱也盘一个吧,到时隔三岔五回来住两天,娘的腿说不定也能好受些。」 沈季青也想到了这茬。 沈氏头两年冻坏了腿,每逢阴雨天便疼痛难忍,最近两个月病症越发严重,前几日下雨竟疼得不能行走。 「你会盘炕?」他问赵老三。 后者瞪起一双豆眼,搓着双手道:「我爷会!就是价钱稍贵些,毕竟家里就靠这手艺吃饭呢。」 「几两银子?」 赵老三比画了个「四」,「沈哥这宅子建得大,只盘一个屋,就是三两工钱,一两料钱,买料子剩下的银钱一文不差还给沈哥。若是四个屋子都盘火炕,就得要十二两银子才成了。」 沈文茹听得咂舌,「盘个火炕竟这么贵,那北边百姓得多有银钱,家家户户都能盘得起。」 赵老三搔了搔头,「其实那边百姓家家都会,只是咱们这儿没人懂,再加上气候不合适,很少有百姓愿意盘炕,有钱的地主老爷嫌火炕粗鄙不爱用,家里都建有暖阁。」 大元国只有北方苦寒之地有火炕,越往南知道火炕的越少,整个源阳县见过火炕的只有寥寥数人,会盘炕这门手艺的只赵老三他爷一个。 姚沐儿觉着四两银子太贵,想跟夫君商量着给娘那屋盘一个就成,还未开口就听夫君说道:「四两银子贵了些,若是四间屋子都盘,赵兄弟能否给算便宜些?」 「我做主一铺炕不加料钱,算沈哥二两银子!」 第62章 山楂 沈季青痛快地交了定钱,第二日赵老三便将他爷爷请了来,同老徐头花了一上午工夫将图纸改好,坐着牛车红光满面回了赵家村。 姚沐儿煮着茶水,勾起嘴角与夫君说道:「这屋子进腊月便能盖好,到时盘起火炕烧几天去去湿气,再晾上几日就能住人了。」 沈季青点头,眸子里含着笑意。 九月是野山楂的成熟的时节,后山有片野山楂林,上头结满了果子,因着野山楂比家里栽种的酸不少,村里没几个愿意打来吃,孩子们倒是经常跑来摘几个啃着玩。 沈庆平跟两个小子刚摘了山楂,兜着一堆果子下山,正好瞧见姚沐儿领着虎子、林哥儿在山坡上玩。 他让两个伙伴等着,自己跑过来往姚沐儿手里塞了把红通通的山楂果。 「叔么,我走了!」 姚沐儿捧着果子,扬声道:「慢点,山路不好走,别摔着。」 「晓得了~」 目送三个小的下山,姚沐儿捡了三个红果,用帕子擦净跟虎子、林哥儿分着吃。 第143页 「嘶——」林哥儿捂着嘴巴,小眉毛皱成一团,「叔么,好酸呀。」 虎子也扭曲着脸,酸得直咽唾沫。 姚沐儿还没尝,闻言默默放下手,将红果搁下。 他从荷包里掏出两块饴糖,瞅着不远处的野山楂林,惋惜道:「那么些野山楂,只能看不能吃可惜了。」 对了,吃不了但可以打来做山楂糕跟山楂卷啊! 姚沐儿豁然开朗,一手一个牵着下了山。 回到沈家小院,拜託翠荷婶子和月娘嫂子照看着这头,接着便背上竹筐与夫君一道去了后山。 夫夫二人打了满满一筐红果,沈季青还在灌木丛里捉到一只野鸡,两人收穫满满回到院子。 姚翠荷瞅见姚沐儿背筐里的野山楂,诧异道:「咋打了这么些红果,野生的可不好吃,又酸又涩。」 姚沐儿扬起嘴角,「不空嘴儿吃,打算做成山楂糕、山楂卷呢。」 婆媳二人听后也来帮忙,三人花了一下午,将野山楂去梗去蒂,又挑了籽儿,弄完膀子都酸了。 晚晌饭是芋头烧鸡,每个汉子都能分到两块鸡肉,大傢伙吃得眉开眼笑。 第二日用过早食,姚沐儿生火煮起山楂,时辰不宜太久,否则颜色就不鲜亮了,只煮了片刻便将其捞出,趁热挤压成果泥,将果皮过滤掉,留下山楂煳煳,放入糖霜文火熬煮,期间要一刻不停地搅拌,直至流动性差,勺子上能挂果煳,才算完工。 一大锅果煳,搅拌起来可不是个松快活,三人接力搅拌了大半个时辰才成型。 姚沐儿将果煳盛到木盆里,蒙上笼布端到干净地儿放凉冷却。 夜里凉,这山楂糕放一晚上便能凝固。 锅里还剩下些果煳,姚沐儿找来油纸,将剩下的搁在油纸上抹平,晒到半干便可拿来做山楂卷。 林哥儿等得焦急,在一旁吸着口水问:「叔么,可以吃了吗?」 沈月娘一脸无奈,抱起自家哥儿,点着鼻尖道:「小馋猫,你叔么这山楂糕得明儿才能吃呢。」 小傢伙搂着娘亲脖子,乖巧道:「林哥儿等明天再吃。」 山楂糕需得存放一夜,山楂卷只用一上午便晒得差不多,姚沐儿揭下油纸,将其捲起后用刀切成拇指长短。 他先给两个小的分了,然后端着盘子,对沈月娘说:「嫂子也来尝尝。」 「哎。」沈月娘拿了一块,瞅着手里的山楂卷道,「这颜色真鲜亮,瞧着比镇上糕点铺子里卖的还红些呢。」 说着咬了口山楂卷,眸子顿时一亮。 「酸甜正好,好吃着呢。」 姚沐儿笑起来,「那就成。」 吃晌午饭时,姚沐儿端出山楂卷给大傢伙分了些。 一群汉子尝过,还当东家特地到糕点铺子买的,问过才知竟是东家自己做的。 姚沐儿见大家对自己做的山楂卷反响这么好,便想多打些,做成山楂糕到铺子里卖,到时进帐定能多些。 说干就干,下午便又拉着自家夫君去了后山。 山楂糕与山楂卷保存不了太久,姚沐儿做了两木盆便没再继续做,到镇上送了兔子跟糕点,留下待了小半日,见食客们走时大部分都会带上几块,便放心地回了沈家村。 姚记食肆又出了新吃食,这回是晶莹剔透的山糟糕,一些好吃的老饕得到消息,也不常往珍馐楼跑了,几日下来铺子进帐上涨好几十文。 「娘,食材卖净了,可以关门歇业了。」陈柔霜在院子里喊。 沈文茹应了声,扭身将铺子关了。 与此同时,一辆牛车从姚家村方向,一路驶进岭水镇西街,进了珍馐楼后院。 一炷香后,珍馐楼二层雅间儿。 宋家二房宋黄氏,朝姚桂芝热情招唿道:「妹子来了,快坐。」 「这就是桂芝妹子吧,瞧着可真年轻。」 「可不,脸上比咱们几个白净多了,细纹儿都没有几条,桂芝妹子平日里都用啥脂粉,给姊妹几个说说?」 姚桂芝三十出头,两个妇人四十好几的年龄,相比之下可不年轻,二人是宋黄氏叫来的,不晓得姚桂芝是续弦,还当同她们差不多年纪,要不是瞧见宋黄氏使眼色,险些说漏嘴。 听到这话,姚桂芝笑得眉不见眼,「我个地里刨食儿的,哪用得起脂粉,如今沾了玉珠光,也能到镇上享几天清福了。」 宋黄氏给她倒了杯茶水,亲亲热热地说:「玉珠是个孝顺的,也讨人喜欢,大宝喜欢她喜欢的紧呢,一刻都离不了。」 姚桂芝笑容僵了一瞬。 好好的提那个傻姑爷做甚。 她点头应付过去,转而说起儿子考中童生一事。 「桂芝妹子有福气,十一岁的童生的可不多见,这将来说不准还能给你考个状元,挣个诰命夫人噹噹呢。」 这话姚桂芝爱听,喝着茶同三人吹嘘道:「我们家宝财可被徐山长夸过是个念书的好苗子,明年好好准备,后年一准能考中秀才。」 宋黄氏道:「那就提前恭喜桂芝妹子了。」 两个妇人也跟着捡了句吉祥话说。 姚桂芝听够了吹捧,有意无意提起姚记食肆来。 「说来也巧,那姚记食肆的老闆姓姚,夫家姓沈,听着倒是跟我那嫁了人的继哥儿很是相像,淑兰姐可知道姚老闆名字?」 第144页 「这我还真不晓得。」 姚桂芝身旁的妇人道:「好像是叫沐哥儿,桂芝妹子可认识?」 姚桂芝听了,故作惊讶:「竟真是我那继哥儿!」 宋黄氏闻言,奇怪道:「妹子不知道他在镇上开吃食铺子?」 姚桂芝嘆道:「不知道,沐哥儿自打嫁去沈家,便跟家里断了联繫。我知他不喜我这个后娘,可当家的是他亲爹,竟也能狠心撇下,年节都不回家探望探望,为这事儿当家的气出病来,在床上躺了好几日呢。」 「姚记食肆两东家在镇上名声不错,想不到居然是个不孝顺的。」 「桂芝妹子,那姚老闆身边还跟着个弟弟,这又是咋回事?」 「你们有所不知,沐哥儿跟云小子亲娘去世得早,当家的怕自个儿照顾不好,这才将我娶进门。都说后娘难当,我寻思只要用心待他们,两孩子就能接纳我,谁知不论我怎么做都不成,沐哥儿还领着云小子打骂继弟继妹,云小子还、还……」 姚桂芝露出难以启齿的神情,三人见她话说到一半,急得抓心挠肝,问又不答,心里头自动补了好些,兄弟俩欺负继弟妹的场面。 - 九月十六,立冬。 这两日天气越发凉了,不知怎的,铺子里头生意也变得冷清起来,一头午过去,备下的食材只卖出去小半,照这速度到晚上歇业怕是能剩一多半。 沈秋忧心忡忡,擦净手到前厅看了眼,铺子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食客,外头百姓打门前路过,仿佛躲瘟疫般,步子都快了不少。 「秋哥儿。」 「嫂夫郎,你来了!」 瞧见姚沐儿牵着牛车进院,沈秋顿时有了主心骨。 姚沐儿听秋哥儿把这两日发生的事儿说了,皱着眉头道:「铺子生意骤降,肯定有个由头。」 「大娘和小姑到外头打听去了,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沈氏跟沈文茹便一脸怒色进了院子。 这时前厅几个食客走了,姚沐儿关门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片刻后,一家人围坐在堂屋内。 沈文茹喝了口凉茶,压着心中火气道:「我同嫂子找人打听了,也不知道哪个丧良心的造的谣,说沐哥儿不孝顺亲爹、欺辱后娘,还打骂继弟妹,纵着云小子对后娘……」 沈文茹忙止住话头,「那话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镇上都快传遍了,大傢伙如今都对咱避之不及,我跟嫂子使了银钱才打听到。除了这个还打听到件事,当初买下满春楼的是宋家。」 姚沐儿怔愣片刻,反应过来。 整个岭水镇有能力买下满春楼,还花费这么大手笔重新装修的宋家只有一个,而这个宋家,便是姚玉珠夫家。 第63章 报官 酉时正,沈家村。 沈宝来赶着牛车回到村子,径直朝村尾去了。 远远瞅见沈季青在棚子里给汉子们打菜,扬手唤道:「季青小子。」 沈季青把活计交给翠荷婶子,自己走上前问道:「宝来叔这么急,可是铺子里出了啥事儿?」 「的确出事了,现在镇上到处都在传,沐哥儿跟云小子不孝顺爹娘,还打骂继弟妹,那话说得可难听了,连带铺子里生意也受了影响。沐哥儿走不开,托我过来送个信儿,他今儿不回村子了。」 沈季青听后,表情凝重地道了谢,随即拜託长寿叔和翠荷婶子盯着工匠,套上牛车匆匆赶往岭水镇。 牛车晃晃悠悠驶了一个时辰,刚入亥时进了巷口。 沈季青驾着牛车拐进巷子,便瞧见一道黑影鬼鬼祟祟立在铺子前,那人手里还拎着个木桶,瞧动作似乎是要往门上泼什么东西。 沈季青眉头紧皱,当即便呵斥出声。 那汉子一惊,拎起木桶扭头就跑,但他哪里跑得过在军营里待过八年的沈季青,眨眼工夫便被揪住衣领摁在地上。 手里木桶脱手,里头腌臜物一股脑扣在自个儿身上,顿时臭气熏天,让人唿吸不能。 沈季青闪躲及时,没有被殃及,他摁着汉子,冷声询问:「谁让你来的?」 「俺、俺只是路过,你凭啥抓俺?」 「是不是路过,等到衙门见了县令老爷就晓得了。」 那汉子一听要见官,登时吓得腿软,但还是嘴硬说自己只是打铺子前经过,这粪桶打算拎回家浇菜园子的。 沈季青没搭理,直接将人绑了。 汉子见他当真打算带自个儿去衙门,一阵心慌,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然而白费力气,沈季青打的猪蹄扣,越挣扎越紧。 动静闹得不小,周围几个铺子听见叫嚷声开门一探究竟,只见那姚记食肆的沈老闆,将个汉子绑在树上,那汉子一身脏污,恶臭飘满整条街。 姚沐儿等人听见动静也出来查看,见夫君回来面上一喜,接着又拧起眉毛。 「夫君,这是怎么回事?」 他瞧出这汉子是来干吗的,这话是替大傢伙问的。 沈季青言简意赅道:「他想往咱门上泼粪,被我抓了个正着。」 「俺没有,大傢伙别被他骗了,俺只是路过,沈老闆见了俺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俺给绑了,还把俺准备用来浇菜的夜来香,泼了俺一身,证据就在俺身上呢!」 大傢伙闻言,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瞅着沈家人。 第145页 姚记门前干干净净,反倒是汉子身上一身脏污,明眼人瞧了都知道该信谁,再加上姚沐儿名声不好,沈季青是他夫君,说的话自是没啥可信度。 姚青云道:「哥,咱报官吧,让县令老爷替咱主持公道!」 下午便商量好报官,眼下这事儿,正好有了由头儿。 大傢伙听闻沈家要去报官,一时也拿不准对错。 沈家打算报官的消息,天不亮便在镇子里传遍了。 这话传到姚桂芝母女耳朵里,两人皆是一惊,忙差人出去打听。 半刻钟后。 「少奶奶,那姚记食肆今儿没开业,听隔壁铺子老闆说,一家子天刚破晓,便赶着牛车朝县里去了,那汉子也一併带了去。」 姚桂芝眼皮子狂跳,「想不到那小畜生当真敢报官!」 姚玉珠不以为意,「怕啥,事情又不是咱出面做的,查也查不到咱头上。」 姚玉珠有恃无恐,如今她在宋家的地位今非昔比,她若出事宋家自会有人出面替她摆平。 「少奶奶,少爷醒了正到处闹着找您呢。」有婆子进屋道。 姚玉珠笑着说:「去把大宝带过来吧。」 刚嫁进宋家那会儿,她受尽凌辱,好不容易哄得宋家夫妇的宝贝疙瘩,对自己百般依赖,自那之后宋家再没人敢轻视她,就连二房都上赶着巴结自个儿。 那宋大宝可是她的摇钱树,日后使法子再给宋家添个一男半女,到时整个宋家便都是她的了。 不多时,婆子便将宋大宝领了来。 「媳妇儿,大宝饿。」 「我这就让人上菜。」 姚桂芝瞧见宋大宝脖子上的金锁又换了个新的,眼红得不行。 「大宝,你脖子上金锁真好看,给娘瞧瞧成不?」 宋大宝捂着金锁,直摇头:「不拿,娘给大宝的,谁也不拿。」 姚玉珠哄道:「大宝不怕,有我在没人敢拿大宝东西。」 「媳妇儿好,大宝最喜欢媳妇儿了~」 姚玉珠将人哄好后,对她娘道:「娘,你太心急了,这是宋夫人让人给大宝新打的,若是现在就要了去,宋家该起疑心了。」 姚桂芝撇嘴,「我就瞅瞅也没真想拿,再说他宋家家大业大,还差这一个金锁不成?」 有僕人打屋外经过,母女俩立即收了声。 而此时,姚沐儿一行人已经到了县衙门口。 今儿值守的衙役认识沈季青,得知他找徐头儿,二话不说把人喊了来。 徐旺见他们一家子都来了,后头还带着个恶臭熏天的汉子,困惑道:「沈老弟,你们这是?」 沈季青拿着状纸道:「来报官。」 徐旺听沈季青说了事情原委,面上多了几分严肃。 「姜县令不在升不了堂,但县丞跟主簿大人也能断案,沈老弟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唤县丞跟主簿大人。」 那汉子见沈季青与衙役相熟,越发心慌,手脚都开始哆嗦起来。 近日案件不多,几人只等了一刻钟,便被传唤进大堂。 因着没升堂,皂班衙役不在大堂,只有苦主、人犯,与负责断案的县丞、主簿在。 县丞看过沈季青呈上的状纸,拍着惊堂木呵道:「你就是梁老七?沈家状告你寻衅滋事、侮辱他人,可有这事?」 梁老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着头叫冤:「冤枉啊,沈老闆这是诬告,草民只是路过,那夜来香是草民用来浇菜园子的,县丞大人若不信,派人到镇上一查便知真假,那姚记干干净净,草民好不容易攒的夜香,全被倒草民自个儿身上了!」 梁老七擦着冷汗想:幸好自己还没开始行动,就被抓了去,不然可就解释不清了。 县丞又问:「苦主可有话说?」 沈季青道:「梁老七家没有菜园子,他在说谎。」 他昨天一夜未睡,从钱三儿那打听到这汉子是梁家村的,便连夜赶去查看,梁老七家根本就没有菜园子,家徒四壁,只有一个病重的老娘。 梁老七听他语气笃定,顿时汗如雨下。 县丞闻言,厉声呵斥:「梁老七你可知欺骗朝廷命官,不仅要挨板子,严重的还有牢狱之灾?!」 梁老七腿肚子一软,哆嗦道:「大、大人明鑑,草民也是受人指使,是、是宋家少奶奶指使草民这么干的!」 沈季青状纸上也将姚玉珠母女告了,县丞早在之前便差人到镇上拿人,等梁老七认罪画了押,母女二人正好赶到,前脚后到的还有沈文茹夫妇。 姚桂芝一入大堂,便哭喊道:「冤枉啊大人,民妇和小女压根不认识此人,定是沈家同梁老七合谋,构陷民妇和小女。」 姚玉珠在一旁抹眼泪,做足了遭人迫害的姿态。 她呜咽道:「大哥,我知道你跟青云讨厌我和娘,可咱们好歹是一家人,娘养了你这些年,你不知感恩就算了,竟还将她告上了衙门,这可是大不孝,也难怪镇上百姓那么说你了。」 姚沐儿冷眼瞧着她,「姚玉珠你可敢发誓,那些传言不是出自你跟姚桂芝的手笔?」 「大哥莫要胡说,我虽与大哥不亲,但也断不会做出,故意毁坏大哥名声的事。」 这时徐旺进来道:「县丞大人,沈家带来的人证到了。」 姚玉珠怔住,母女二人对视,彼此眼里都带着一抹惊慌。 第146页 「将人证带上来。」 「是。」 片刻后,沈文茹领着四个妇人婆子进了大堂,其中两个便是那日同姚桂芝一起吃茶的妇人。 姚桂芝没料到姚沐儿竟将这二人找了来,惊慌之下险些晕厥过去。 「大人,姜县令吩咐属下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又有衙役入堂,凑在县丞耳边耳语两句,接着就见县丞脸色大变,拍着桌子道:「姚桂芝与其女姚玉珠,不仅捏造事实损害他人名声,还找人冒充御厨之后,犯下弄虚作假、谋取钱财之罪,如今证据确凿,你二人还有何话可说?!」 姚桂芝两股战战,「民妇冤枉啊。」 找人损害姚沐儿名声的罪名姚桂芝认,可后头的罪名从何说起? 「冤枉?难不成是本官让你们大肆宣扬,秦睢是御厨之后?那秦家老太爷只是御膳房里负责送菜的小太监,后来在外头认了干亲,你们却到处宣扬秦睢是御厨之后,且得过圣上赏赐,是也不是?」 珍馐楼厨子名声大噪,名气都传到了源阳县,巧的是这姜县令京官外放,到源阳县上任之前处置的最后一桩案子,便是御膳房里一位犯了事儿的老太监,这位老太监姓秦,有个干孙子名唤秦睢。 姜县令起了疑心,便差人到都城确认此事,发现这秦睢正是老太监死前不久认的干亲。 县丞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明,随即对着姚桂芝母女二人道:「那老太监犯了事,如今竟有人顶着御厨之后的名头敛财,是为对圣上的大不敬,念在你二人对此事不知情的份上,可酌情减免部分刑罚。」 姚玉珠怎么也没想到,府城好不容易请来的厨子,竟是官府要捉拿的通缉犯。 事情到此结束,姚家母女作为主犯,处罚三十大板,并牢狱半年。从犯梁老七处罚二十大板,并牢狱两个月。 母女俩终于遭了报应,最高兴的莫过于姚青云,姚沐儿心里也畅快,回岭水镇路上,笑容不断。 回到铺子,沈文茹当即便找了几个嘴碎的婆子,将县衙里发生的事儿说了,不出半日镇上所有百姓都晓得珍馐楼东家,因捏造事实、构陷姚老闆名声下了大牢。 「这珍馐楼东家咋那么想不开,都这么有钱了,还跟个小食肆过不去,图啥?」 「你们不知道吗,珍馐楼东家就是姚老闆那继妹,从小就不喜欢自己两个哥哥,跟姚氏一起没少苛待姚老闆兄弟二人。」 「我听说珍馐楼真正的东家是宋家,姚玉珠只是代为管理。」 「哪个宋家?」 「还有哪个,当然是有个傻少爷的宋家了!」 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宋家因姚玉珠沦为笑柄,而姚记食肆在镇上的名声更响亮了,有不少百姓跑来询问何时重新开业。 姚沐儿同大傢伙说明儿开业,又让弟弟写了牌子挂在门头,铺子里头这才安生。 翌日一早,食肆尚未开张,赵恆便来传信,「沈哥,那姚玉珠被宋家使银子弄出去了。」 姚沐儿皱眉道:「怎么会这样,她不是被判了刑吗?」 赵恆解释道:「大元国律法,只要不是人命官司且是初犯,便能用银子将人赎回。不过沈哥跟嫂夫郎大可放心,徐哥已经敲打过宋家了,宋老爷说回去就让人把姚玉珠关在院子里,不准她踏出宅子半步。」 沈文茹对宋家的事了解一二,闻言说道:「宋大宝是宋家夫妇心头肉,纵使宋老爷再瞧不上姚玉珠,为了儿子也得想尽法子将人捞出来。」 沈氏说:「这样也好,省得从牢里出来后继续坑害人。」 衙门有事,赵恆送完消息便走了,沈季青叫住人,塞了一两银子,让他拿去给兄弟们买酒喝。 赵恆说啥都不要,拎着姚沐儿准备的食盒,一熘烟跑了。 卯时铺子开业,外头食客排起长龙,叫菜的食客一批接一批,巴掌大的食肆挤满了人。 一家子忙活到未时,准备的食材便快卖净了。 灶房里,姚沐儿翻炒着芋头鸡,吩咐道:「柔霜,你领柔雪到院子里洗上四五棵菘菜,再泡些木耳。鸡舍里还有两只公鸡,秋哥儿去唤你季青哥将它们处理了。」 三人答应着出了灶房。 三个时辰过去,沈文茹将最后一批食客送走,累得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 「小姑跟小姑父快去歇息吧,这里交给我来收拾就成。」姚青云下学回来,撸着袖子道。 沈季青端着盆水进屋,也劝夫妇俩去堂屋歇会儿。 沈文茹这两日身子不大爽利,便没决绝。 「哎,成。」 二人拾掇完铺子,也到了开饭的时间点儿。 姚沐儿领着三个小的做了一桌子菜,一家子吃得直打嗝。 沈文茹一家四口离开后,沈氏同姚青云、秋哥儿,帮着备好食材,挨不住困意先回房睡下了。 姚沐儿擦净手,到前厅将沉甸甸的钱箱抱了来。 「哗啦啦——」 近千枚铜板铺满方桌,姚沐儿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埋头数了好一会儿,抬头望着夫君,兴奋又激动:「去掉本钱净收入九百又六十四文,将近一两银子了!」 姚沐儿兴沖沖将铜板串好,激动到半夜才睡着。 第64章 暖房 几日后,瞧着铺子生意渐渐稳定下,姚沐儿便与夫君赶着牛车回了沈家村。 第147页 宅子已经建成一半,再有个把月便能完工。随着天气日渐转凉,工匠们搭的简易棚子,不再适合居住,幸好有老徐头这个经验丰富的在,一早便让汉子们先将南屋建好,这时候住进去正好。 后山林子里的野山楂,被姚沐儿摘去大半,他打算再做一回山楂糕便不做了,剩下那些留给村里小孩儿当零嘴儿吃。 「姚老闆,今儿晚饭吃啥?」有汉子推着青砖从一旁路过,问。 姚沐儿笑着说:「昨儿采的荠菜还剩下些,待会儿用来做个荠菜豆腐鸡蛋汤,再摊些腌菜饼子吃。」 汉子笑声憨厚,「成,姚老闆手艺俺们信得过。」 小半个时辰后,一群汉子端着碗筷吃得过瘾。 林哥儿坐在姚沐儿怀里啃饼子,不时拿圆滚滚的眼睛,瞄一眼坐在他身旁的沈季青。 「季青叔叔,你怎么总是盯着叔么看呀?」小傢伙奶声奶气地问。 姚沐儿呆了呆,抬头去看自家夫君。 沈季青坦荡道:「你叔么是我夫郎,我看自己夫郎不可以吗?」 小傢伙似懂非懂,这话被几个耳朵尖的汉子听了去,碰着身边人肩膀,笑作一团。 姚沐儿臊得脸红,抱起林哥儿领着两只小狼犬去了后山。 「唰——」 姚沐儿将一根树枝丢出去,指挥小白:「小白去!」 林哥儿有样学样,也丢了根树枝,让小黑捡。 两只小狼犬满月后,沈季青便开始餵肉、训练,十日过去颇有成效,一大一小丢出去的树枝,眨眼间便能捡回来。 姚沐儿陪两只狼犬玩了会儿,直到林哥儿揉着眼睛喊困下了山。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冬月。 去岁这时节,姚沐儿还在姚家穿着单薄的秋衣,用冷水搓着脏衣裳,一年过去,不仅早早穿上了御寒的袄子,还被夫君养胖了好几圈。 姚沐儿捏着微微鼓起的面颊,惆怅地嘆了口气。 「沐哥儿想啥呢,咋瞅着愁眉苦脸的。」姚翠荷说着塞给他一把炒瓜子儿。 那瓜子才炒出来不多久,还能闻见香味儿呢。 姚沐儿嗅着瓜子儿香,心情好不少。 他往嘴里丢了一颗,尝过后眸子都跟着亮起来。 「翠荷婶子,你这是从哪弄来的炒瓜子儿?」 「村南头沈老婆子炒的,你要爱吃待会儿我去买点儿。」 姚沐儿点头,「还挺香。」 姚翠荷笑道:「可不,沈老婆子可是咱村炒瓜子的好手,这不还有两月年节了,准备提前炒出来到镇上卖呢。」 「除了瓜子儿还有别的炒货吗?」 「还有炒松子儿跟核桃仁儿。」 姚沐儿来了精神,「翠荷婶子,你能领我去一趟沈婆婆家不?」 「能啊,这就领你去。」姚翠荷边走边道,「沐哥儿是想跟沈老婆子做买卖?」 姚沐儿道:「铺子前头有空位置能放个小台子,摆点炒货卖正合适。」 沈老婆子家在村南头,离沈家院子不算远,两人熘达着不到一刻钟便到了。 进了院子,姚翠荷扬声喊:「沈老婆子我给你送生意来了。」 沈婆子正在晾晒松子儿,见她进院翻了个白眼。 「啥生意,你不顺我瓜子儿就是好的了。」 「你看你咋这么小气,不就抓你一把瓜子,改明儿家里腌了酱菜,给你送一罈子来行了吧。」 沈婆子态度好了些,她瞅着姚翠荷后头的姚沐儿问:「这位是?」 「沐哥儿啊,季青小子他夫郎,你见过的。」 「人老了记性不好咯。」沈婆子翻着松子儿,道,「你这是领沐哥儿来买炒货的?」 「让沐哥儿自己同你说吧。」姚翠荷说着,抓了一小把瓜子儿在一旁磕起来。 沈婆子斜瞪她一眼,将笸箩端到身后放着。 「沐哥儿打算买几斤?」 姚沐儿叫了声沈婆婆,问道:「您家里的山货,拢共能制多少炒货?」 沈婆子听后,笑出一脸褶子,「三四百斤呢。」 姚沐儿小声嘀咕,「有点少了。」 沈婆子瞪起眼道:「三四百斤还嫌少?」 姚沐儿忙解释说:「对于一些小商贩来说不少,只是我跟夫君在镇上开了个小食肆,生意还算红火,这些不出几日便能卖光。」 沈婆子拉下脸来,「咋,你是来跟老婆子我炫耀的不成?」 「我是来同婆婆做生意的。」姚沐儿笑着说,「婆婆制炒货的手艺这么好,每年只炒这些卖太可惜了,得让整个岭水镇的百姓,都尝到您的手艺才成。」 沈婆子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坐不住,「你当山货那么好弄,我攒了一年也才弄来这些,再多可没有了。」 姚沐儿说道:「原料不用婆婆操心,您只负责制炒货,到时按斤算,一斤给您提半文工钱,每隔几天往铺子里送个两三百斤就成。」 沈婆子浑浊的眸子有了亮光,「当真?」 一斤半文钱,两百斤便是一百文,三百斤便是一百五十文,自个儿每日能炒六七十斤,岂不是说四五日便能挣近两百个铜板! 「当真,婆婆手里的炒货我也要了,银钱现在便能结清。」 沈婆子怀疑道:「我这可有三百来斤炒货呢。」 姚沐儿勾唇,「我都要了。」 第148页 炒瓜子儿同炒核桃一个价,都是三文一斤,松子儿贵些,一斤要九文钱,姚沐儿以每斤少半文的价钱,从沈婆子那收购来一百二十斤炒瓜子儿、八十斤炒核桃、五十斤炒松子儿,共花了九百二十五文。 铜板不方便携带,姚沐儿身上没那么多,碎银倒是够了,然而沈婆子不要碎银非要铜板,姚沐儿没办法,只好说明日回铺子给她取。 有姚翠荷做担保,沈婆子只让姚沐儿交了七十文定钱,便同意他把三百斤炒货拉走了。 回岭水镇前,姚沐儿到老屋那同夫君知会了声,随后又到翠荷婶子家,将兔子捎带上。 姚翠荷有些日子没去镇上瞧自家小哥儿,便也跟了去。 两人赶着牛车进院,铺子还没歇业。 姚沐儿抓了两把炒货,用小碟子装了些,拿去前厅送给几桌食客免费品尝。 「打村里收来的炒货,大傢伙尝尝看。」 食客们见有免费的吃食,皆是一脸喜色。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不赶上了。」 「竟还有松子儿!这可不便宜,别的铺子卖十来文一斤呢。」 「这炒货香啊,姚老闆咋卖的?要是便宜就给我装上几斤。」 姚沐儿道:「炒瓜子儿跟炒核桃四文一斤,炒松子儿贵些,要十文一斤。为了感谢大家对姚记的照顾,定价比炒货铺子里的便宜一两文。」 「要么我就爱到姚老闆这吃饭呢,姚老闆那个炒松子儿给我来一斤,我家小子爱吃。」 「给我称两斤炒瓜子儿,一斤炒核桃。」 「姚老闆你这炒货卖到几时?」 「往后一直卖,但每天就卖个六七十斤。」 「哟,那得赶早买了,六七十斤可不够大傢伙分的。」 几个人又各自要了两三斤,捧着好几包炒货高高兴兴回了家。 见炒货如此受欢迎,姚沐儿心里也欢喜。 时辰还早,他到钱三儿那找了趟勐哥儿。 「沐哥儿来啦,快进屋。」王勐推开院门,笑呵呵把他迎进院。 「嫂夫郎,我来是想拜託你点事儿。」 「啥事说就成,我要能帮得上一定帮。」 姚沐儿道:「铺子里打算卖炒货,想在你们村里收点瓜子儿、核桃跟松子儿。」 王勐一听,笑容更大了,「好事儿啊,往年那些山货都留着自家吃,现在能卖两个铜板花花,大傢伙指定愿意。那沐哥儿收购价你打算定多少?」 「瓜子儿、核桃,一斤两文,松子儿一斤八文。不管嫂夫郎是用什么价收上来的,我都给这个价。」 这价有些高了,王勐晓得他是想让自己赚点银钱,也没拒绝,答应道:「成,明儿一早我便回村问问。」 姚沐儿笑起来,「那就多谢嫂夫郎了。」 「客气啥,对了前几日当家的不知从哪弄来几块野蜂巢,给你带一块回去。」 王勐到灶房,用油纸给他包了块。 姚沐儿没多待,同王勐唠了两句,便起身告辞了。 翌日百姓来食肆吃饭,瞧见柜檯前摆了三笸箩炒货,不等喊人询问,沈文茹便端着小碟子,给每张桌上免费上了些。 这免费的东西,就是比花了银钱的香,大傢伙尝过赞不绝口,好些食客走前还让陈德忠装了一两斤。 铺子这头有秋哥儿跟小姑他们在,姚沐儿到堂屋同婆婆说了声,便放心地赶着牛车回了村子。 他得给沈婆子送银钱呢,晚了该挨骂了。 回到沈家村给沈婆子送了银钱,又跟翠荷婶子去了几家山货存得多的大娘婶子家,买了几百斤山货,盘算着差不多屯了一千来斤,停止了收购。 再多家里搁不下了,等卖卖再继续收。 十月初一,寒衣节。 百姓为越冬添置御寒衣物,小麦也开始浇越冬水,以免降雪受冻,一时间村中上下变得忙碌起来。 姚沐儿跟翠荷婶子给铺子送了兔子、炒货,到梁松那买了布匹、棉花,准备给家里几口人缝制新衣。 去年日子过得不好,袄子都是用旧衣裳做的,今年日子好起来,没道理再委屈着自个儿。 姚沐儿给每件袄子蓄足了棉花,便是再冷的天也不用担心挨冻了。 「按理说这时节应该落雪了才对,今年这是怎的了,还没落雪。」姚翠荷望了眼窗外,同姚沐儿说着。 「过几天应当就落了。」 然而直到快进冬月,依旧没能降雪,眼瞅着天儿越来越冷,再不降雪庄稼就该冻死了,村民们唉声嘆气,期盼着老天爷能可怜他们这群地里刨食的,早日降雪。 宅子完工这日恰逢冬至,姚沐儿与夫君送走老徐头跟工匠们,转头便见天上飘起雪花。 老天爷仿佛听见了百姓们的祈求,这场雪足足下了一整日才停歇。 「这雪下得真及时,再晚几日地里庄稼就要冻毁了。」 「瑞雪兆丰年,来年必定是个丰收年!」 外出扫雪的村民,纷纷笑着感嘆。 翌日一早,赵老三将他爷爷带了来,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他爹赵长东,一家三口齐上阵,只花了五天工夫便将火炕盘好了。 家里柴不够烧,夫夫二人上山捡了两捆柴,回来将火炕烧了起来。 「真暖和。」姚沐儿摸着火墙,捨不得撒手。 第149页 这可比火盆暖多了,若是烧的时辰再长些,便是只穿小衣都不冷。 沈季青收拾好西耳房,进东屋对夫郎道:「走吧,屋里湿气重,不可久待。」 姚沐儿点头,锁上院门,同夫君一起回了铺子。 「哥,哥夫,你们回来了。」姚青云打过招唿,将目光落在牛车后头的两只小狼犬身上。 「小白、小黑,你们居然都长这么大了,上回见才到我小腿,一个月不见比我膝盖都高了。」 「嗷呜~」 「汪汪!」 小狼犬们还记得他身上的味道,甩着尾巴扑上去,对着他又蹭又舔,热情极了。 姚青云挨个撸了把狗头,旋即起身,帮着把炒货、兔子搬下车。 晚食是秋哥儿领着陈家两姊妹烧的,六菜一汤,丰盛极了。 饭桌上,沈文茹问起暖房一事,「嫂子打算啥时候暖房?」 沈氏道:「我找人算过了,这月十六是个好日子,错过便只能等下月二十八。」 「下月二十八可不成,大傢伙都忙着置办年货呢。」 于是暖房的日子,便定在了冬月十六。 「娘,我想给夫郎补办个喜宴。」 沈氏忽然听儿子说要补办喜宴,愣了愣。 沈文茹夫妇也是一怔。 活了大半辈子,就没听说过喜宴还能补办的。 姚沐儿本想过几日再与婆婆说,骤然听夫君提起此事,也跟着呆愣住。 沈季青在桌下牵起夫郎的手,「沐哥儿当初进门什么仪式都没有,总觉得亏待了他,如今家里有这个能力,便想给他补一个,不用请媒人,到时扯了红绸,跟大傢伙说一声就成。」 陈德忠闻言道:「是这个理儿,季青同沐哥儿感情好,藉机补办一个喜宴挺好。」 沈文茹也道:「是该好好热闹热闹,旁人愿意说啥就让他们说去,咱关起门来过日子,只要自个儿舒心怎么着都成。」 沈氏见小妹拿眼神瞟自个儿,笑着说道:「行了,你们夫妇一唱一和,当我看不出来呢。」 沈文茹轻咳一声,「喜宴的事儿嫂子是同意了?」 沈氏点头,她瞧着自家儿夫郎,语气和蔼道:「沐哥儿自从进了咱沈家,我就一直拿他当亲生哥儿看待,青儿想给他补办喜宴,我一百个答应。」 家里又添一桩喜事儿,一家子围在桌前喝了两杯,戌时快过陈家四口方才离开小院。 几日后,沈村家。 几个妇人婆子,搬着马扎坐在日头底下,边纳鞋底边唠嗑。 「沈老三家过些日子暖房,你们去不?」 「那咋不去,秀梅家宅子建好,还没瞅见里头啥样呢,咋说也是咱村第一个盖青砖房的,还请了镇上的老木匠,我定要瞧瞧,这花了几十两银子起的房子是个啥样。」 「季青小子跟沐哥儿在镇上开吃食铺子,暖房那日席面指定差不了。」 「馋货!你没听长寿家的说,那季青小子想趁机补办喜宴?你说这喜宴哪有补办的道理,季青小子这么说,别不是为了让大傢伙送礼送得重些吧?」 「若真补办喜宴,咱只拿暖房那点礼,可就有些不够看了。」 「谁说不是,本来只准备了米面,这下还得添几颗鸡蛋才成。」 「哎,那不是有信家的吗?」有妇人瞧见沈素娘,扬声喊,「有信家的,过来坐会儿啊。」 见有人唤自个儿,沈素娘忙用帕子裹着瓜子儿,揣进袖子里。 「大娘婶子们纳鞋底吶。」 方才说话那妇人点点头,拉着她问:「过两日你侄子办喜宴,你这个做二伯娘的,打算添多少喜钱?」 沈素娘纳闷:「啥喜宴,季青小子把沐哥儿休了?」 妇人吓一跳,压着嗓门道:「这话你也敢说,叫季青小子听了去,你们一家子往后甭想安生了!」 沈素娘面上闪过一抹后怕,「大娘说的喜宴是?」 「季青小子要给沐哥儿补办喜宴,这事儿你不晓得?」 沈素娘先是一愣,接着笑起来:「晓得晓得,这不最近太忙,一时没想起来。」 「有信家的,喜钱准备包多少?」 「婶子就甭操心了,我还能亏待了自家侄儿不成。大娘婶子们你们聊着,我家里头还点事儿就先走了。」 沈素娘面上挂着笑,转身后垮着张脸骂骂咧咧。 「我呸!还喜钱,做梦去吧,他沈老三家休想花我一文钱!」 上回打大虫只分给季河四两银子的仇,她可还记着呢。 「不就起了青砖房神气啥,等季河打府城做买卖回来,给家里盖个二进二出的大宅子,你们就勤等着眼红去吧。」 沈季青要补办喜宴的事儿,在村里传开了,上了年纪的婆子指责他瞎胡闹,年纪小的对姚沐儿羡慕不已,当初对沈季青瞧不上眼的姑娘跟哥儿,肠子都要悔青了。 姚沐儿不知村里那些人是如何艷羡他的,这会儿正忙着挑绸缎,准备过几日回宅子装扮新居呢。 新打的床跟橱柜也都送到了宅子,只等着回家布置起来。 沈秋翻看着绸缎道:「嫂夫郎,你跟季青哥真不打算裁身喜服穿?」 「不了,补办喜宴已经够纳罕了,要是还穿喜服,指不定被人怎么编排。」姚沐儿挑了匹绸缎,拿去问郑燕儿,「嫂子,这绸子咋卖的?」 第150页 「八百三十文一匹,沐哥儿若是要给八百文就成。」 八百文,也太贵了。 姚沐儿瞅了眼一旁的红麻布,刚要拿起就被秋哥儿一把摁住。 「季青哥说得没错,嫂夫郎果然捨不得银钱了。」沈秋表情严肃道,「喜宴只有一回,不好好操办一场将来后悔可就晚了,再说这绸子用完还能收回来,又不会浪费,嫂夫郎就买了吧。」 见嫂夫郎犹豫,又将沈季青搬了出来,「季青哥说你要捨不得,就换他来买。」 姚沐儿不纠结了,忙掏银子将红绸买下来。 他家夫君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换他来置办这些物件,把家底掏空都有可能。 两人又去香烛铺子买了红烛、红纸,拎着大包小包回了院子。 入夜夫夫二人泡过脚,吹灭油灯躺下歇息。 姚沐儿靠在夫君怀里,刚要睡着便听汉子说:「咱们做身红色的贴身小衣吧,就当喜服了,洞房当日穿红色才吉利。」 姚沐儿登时不困了,红着耳根应了声:「好。」 五日后便是暖房的日子,若是裁喜服时间还真不太够,贴身小衣简单,用不上三天便能缝制好。 这几日全家人掰着指头过的,十五这日铺子一打烊,沈文茹就让当家的写了明日歇业的牌子,挂在外头。 今日歇业早,一大家子趁着天儿尚未黑透,赶着牛车回了新宅。 沈家新宅油灯燃到半夜,入了子时一家子才躺在烧得暖烘烘的炕上,沉沉睡去。 翌日卯时,睡了一夜安稳觉的沈氏,精神头不错地起了床。 沈文茹正好从西厢房出来,笑呵呵道:「这火炕可真神奇,夜里暖的被子都不用盖了。」 沈氏道:「可不,被热气烘一晚上,我这腿都敢下地走动了。」 昨儿阴天,左腿又隐隐作痛起来,放平时她这会儿还在床上歇着呢。 沈文茹上前扶着沈氏,「这火炕盘的值,赶哪天我也让人到家里盘一个。」 姊妹俩说话间,几个小辈从屋里头出来了。 早食吃得清淡,歇息片刻,姚翠荷领着自家哥儿和儿媳来了后,一家子便杀鸡宰鱼忙活开。 不多时,赵秀菊也领着儿子儿媳来了。 大房沈季山一家子好吃懒做,打进门便只顾着寻摸吃的,炒货没少往嘴里塞,活儿半点没干,两个大人还不如六岁的庆平小子,就连四岁的安哥儿都晓得帮忙洗菜,当大伯大娘的也不嫌丢人。 沈秋暗地里白了一眼,端着一碟子吃食让几个小的去吃。 「安哥儿不吃,安哥儿要帮叔么洗菜。」 林哥儿想吃,但见比自己小一岁的安哥儿不吃,皱着眉毛跟自个儿较起劲儿来。 「小叔拿走,林哥儿也不吃。」 沈庆宝伸手抓了把,「不吃正好,我一个人全吃了!」 他人小一碟子炒货一次抓不完,沈秋见他还想抓第二把,端起碟子站起身,凭他个头儿蹦起来也够不到。 沈庆宝见他把碟子拿走,顿时气得不行,手里炒货扔到地上,刚要咧嘴哭嚎,安哥儿先他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哭起来。 「呜啊!二、二堂哥打人呜呜呜……」 沈秋:「??」 什么情况? 大傢伙被这嘹亮的哭声引来,姚丽娘瞧见大嫂家孩子又欺负安哥儿,差点当场翻脸。 赵秀菊给老大媳妇儿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随即抱起小孙子哄:「安哥儿不哭,奶奶给你做主。」 「呜呜呜奶奶。」 沈庆宝张着嘴巴一脸茫然。 沈秋绕到姚沐儿身旁,小声道:「嫂夫郎,你刚才也瞧见了吧?我记得安哥儿以前可乖了,现在怎么还会耍心眼了?」 姚沐儿语气无奈:「你季青哥教的。」 沈秋:「……」 开始担心未出世的小侄儿了。 赵秀菊哄好安哥儿,叫来几个孩子,挨个分了些炒货,让他们到一旁玩去。 安哥儿鼻尖还红着,林哥儿觉得自己作为哥哥应当照顾弟弟,于是主动牵着弟弟,奶声奶气道:「安哥儿,咱们去瞧小狼啊。」 庆平小子见安哥儿瑟缩一下,解释道:「是小狼犬,可乖了。」 安哥儿这才不怕了,迈开小短腿,跟着一同去了。 几个小的走了,沈氏问起大嫂,银珠的婚事。 「之前相看的那个她不同意,又让媒人帮着四处寻摸呢。」 「银珠想嫁个啥样人家,她自个儿有啥想法没?」 赵秀菊掏着鱼肚道:「这丫头嘴严着呢,不过最近我发现她经常往镇上跑,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去干啥,问也不说。」 「难不成是有了心上人?」 赵秀菊一愣,「不行,等回去我得好好问问。」 「好好说,别跟孩子置气。」 忙活到隅中,有村民拎着篮子陆续进院子。 「嚯,这院子可真大!」 「居然还搭了亭子修了花圃,这得花不少银钱吧。」 「这算啥,瞅见里头那花没,那是水仙,一株就要好几十文呢!」 「沈老三家发达了,季青小子才回来一年家里就建起了青砖房,院子里还挂了这些红绸子,几十文一株的金盏银盘说买就买,眼睛都不带眨的。」 众人不知,这花其实不是买的,而是徐旺同几个兄弟合伙送的,花圃原本也没打算修,可这花都送来了,只能找地儿种下。 第151页 姚沐儿又觉得,这么贵的花随便种地里有些委屈了,这才让人修了花圃。小凉亭是用剩下的料子建的,都修整下来也没多花几个铜板。 「秀梅嫂子,恭喜恭喜啊。」 「秀梅妹子,你家这宅子建得真气派,都快赶上镇上那些地主老爷住的宅子了。」 沈氏笑着道:「那可比不上。行了,大傢伙快入座吧,马上要开席了。」 沈家院子开阔,十张大方桌摆下还有富余,席面九菜一汤,前所未有的丰盛,大傢伙瞅见一盘盘荤菜端上桌,眼睛都瞪直了。 第65章 梅子 沈家新宅到处挂着红绸子,夫夫二人脑后繫着红髮带,并肩给大伙敬酒,一轮下来姚沐儿这个没饮酒的,光闻着酒气都快醉了。 沈季青扶着夫郎道:「还好吗,要不要进屋休息一会儿?」 「我没事,倒是你还能喝吗?」 沈季青扬了扬嘴角,「能。」 姚沐儿偷摸给自己酒壶里掺了好些白水,弯着眼睛道:「我也能。」 喜宴从日中摆到日落,眼看着天上飘起雪花,众人方才起身离席而去。 戌时三刻,一大家子收拾妥当,各自回房睡下了。 东厢房里,沈季青将浴桶搬进内室,从灶房拎了两桶温水回来。 姚沐儿看着浴桶,感慨道:「真好,终于能有个属于自己的浴桶了。」 沈季青道:「听说府城还有镶金镶玉的,日后赚了银钱咱也打一个用。」 姚沐儿扑哧笑出声,「夫君,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沈季青牵过夫郎手指,黑眸直勾勾盯着眼前人。 姚沐儿被那露骨的目光,盯得面皮发烫,他垂下眼睑,鼓足勇气低声问:「要一起泡吗?」 不等汉子回答,耳根脖子便已红成一片。 沈季青心尖一颤,手指拢紧,将人牵得更紧了些…… 屋内红烛噼啪一声,墙壁上拥在一起的两道身影,随着激烈的水流声疯狂颤动。 翌日,沈文茹陪沈氏留在宅子多住几日,其他人赶着牛车早早回了铺子。 今日开业时辰迟了些,百姓们等得焦急,几个不知情的食客问过原由,得知东家建了新宅,昨日是回去暖房的,拱手道了声恭喜。 灶房里,沈秋瞧姚沐儿脸色不好,关心道:「嫂夫郎,我瞧你好像没啥精神,可是昨儿累到了?」 十桌菜几乎都是嫂夫郎一个人烧的,着实不轻松。 姚沐儿面色些许憔悴,身上也没啥力气,摸了摸额头,似乎有发热的迹象。 他也当自己是累着了,点头道:「我回屋歇会儿,灶房这边就辛苦你跟柔霜柔雪了。」 「好,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沖院子里喊一声。」 从灶房出来,小白小黑在他脚边绕来绕去,不时发出嗷呜的撒娇声。 姚沐儿想蹲下摸摸两只小狼犬,但又觉得肚子有些不舒坦,便站着没动,等那股噁心劲儿过去,俯身安抚了下两小只。 身子疲惫得很,他起身扔了根树枝到院里,「去玩吧。」 两只小狼犬似是晓得他难受一般,没再扑上前,门神似的端坐在门口。 姚沐儿笑了笑,在两小只的看守下,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睁眼瞧见夫君坐在床边,满眼担忧地看着他,抓过汉子手掌笑着说:「别担心,只是有些累到而已,歇息过后好多了。」 抬眸瞧见外头天色已黑,问道:「什么时辰了,铺子已经歇业了?」 沈季青眉心微皱,「戌时,你睡了三个时辰。」 姚沐儿闻言,愣了愣。 他还当自己只睡了小半个时辰,想不到已经过去这么久。 汉子粗糙的掌心抚上面颊,他听到夫君嗓音低沉地询问:「我让青云去请廖伯父过来一趟。」 「不用,之前去回春堂瞧过,廖伯父说我身子还有些虚,给我开了些养身子的药,还没吃完呢。」 说起这个姚沐儿便有些脸热,他还以为自己怀了宝宝,险些闹出乌龙。 沈季青道:「我这就去煎。」 姚沐儿点头。 他不想起床,连最爱的铜板也不数了,在床上赖了小半个时辰,汉子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了屋。 「好苦。」药还没端到跟前儿,姚沐儿便捏着鼻子嫌弃开。 沈季青将左手伸到夫郎面前,摊开。 「糖渍梅子!」姚沐儿眸子一亮,捏起一粒放入口中,含着酸甜的梅子,问夫君何时买的,自己竟不知道。 沈季青吹着汤药道:「秋哥儿买的,见我在煎药包了几颗。」 有糖渍梅子甜嘴儿,姚沐儿很快便将一碗苦嘴的汤药喝净。 「这个梅子还挺好吃的,待会儿问问秋哥儿哪买的,明儿再去买些来吃。」 「我去买,夫郎再歇会,饭菜好了叫你。」 姚沐儿于是又躺回床上,整下午屋子都没踏出一步。 翌日隅中,沈季青上街给夫郎买糖渍梅子。 那卖梅子的果铺铺子开在北街,沈季青一路走过去,在一家头面铺子外头,瞧见了大伯家堂妹沈银珠。 堂妹身旁的汉子,身量瞅着有些眼熟,待汉子转过身,沈季青脚步一顿。 这时沈银珠也瞧见他了,姑娘顿时僵在原地,垂下脑袋不敢看这位一脸兇相的堂哥一眼。 第152页 「沈哥,你咋在这?」赵恆瞧见他,挥手沖他打了个招唿。 沈银珠闻言,诧异道:「你认识我堂哥?」 赵恆勐地瞪起双眼,「沈哥是你堂哥?」 两人面面相觑,对上沈季青视线,闭紧嘴巴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沈季青走上前问:「你们两个怎么会认识?」 赵恆挠头道:「来给沈哥报信儿那天,正好碰见沈姑娘钱袋子被偷,就顺手帮她找了回来。」 沈季青没说什么,他看着沈银珠问:「大伯娘知道你来镇上?」 沈银珠绞着手指,小声说道:「不、不知道。」 「回去吧,这天儿怕是要落雪,若是赶上大雪封路,大伯娘他们该着急了。」 若是堂嫂在,沈银珠还敢回几句嘴,这会儿只有她堂哥一个,沈银珠说什么都不敢顶嘴,她瞧了眼赵恆,将荷包塞进他手里,不等赵恆反应过来,扭身跑远了。 赵恆拿着荷包手足无措,瞧着他沈哥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吞咽口水。 「沈、沈哥,我是真心喜欢银珠的。」 沈季青瞧着汉子,沉声道:「那就带上媒人到沈家过了明路,银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同个县里来的陌生汉子走在一起,还是衙役,要是让熟人瞧见,对银珠名声不好。」 赵恆一阵惊喜,「哎!回去我就让我娘找媒人,到沈家提亲!」 汉子欢天喜地跑远。 沈季青到果脯铺子买了梅子,回到食肆。 姚沐儿见夫君进院,忙笑着迎上前。 「我刚碰见银珠跟赵恆了。」 「他们两个认识?」姚沐儿含着梅子,问。 沈季青将事情经过讲了,姚沐儿听后道:「挺好的,赵恆人不错,家境也好,银珠嫁给他肯定不会受苦。」 说着拧起眉毛,「夫君,这梅子没秋哥儿买得好吃。」 「怎么会,同一家铺子里买的。」 「不信你尝尝。」说着捏起一粒送进夫君嘴里。 沈季青尝过,皱起眉头:「好甜。」 姚沐儿有些失望,「秋哥儿买的是酸甜口的,这个太甜了。」 沈季青见夫郎神情沮丧,安慰道:「等铺子不忙了,我再去一趟。」 「歇业后一起去吧。」 「好。」 姚沐儿到灶房,将这包偏甜的糖渍梅子,给了秋哥儿。 沈秋吃着正好,昨儿买的有些酸了他不爱吃,今儿这包腌得刚刚好。 忙活到酉时,食材卖净,铺子打烊歇了业。 姚沐儿夫夫也要去北街,便与陈家四口一道去了。 一行人在巷口分开,姚沐儿闻着腌梅子味儿,找到了那间果脯铺子。 「掌柜的,有偏酸口的糖渍梅子吗?」 「有。」掌柜的拿出一包梅子,「这一罈子糖搁得少了些,夫郎若是爱吃酸,可以试试看。」 姚沐儿尝过一粒,立马点头要了两包。 就是这个味道,酸酸甜甜,吃着心情都变好不少,食慾上来,晚饭多吃了小半碗,肚皮都被撑圆了。 饭后姚沐儿抱来钱箱,数完铜板,同夫君说道:「共六十二两整银,过阵子便能将铺子盘下来了。」 沈季青收着铜板道:「咱们现在的铺子有点小,要不要换个大些的?」 姚沐儿思索道:「是有些小,到时若是有合适的就换。」 二人商量完,熄灭油灯睡下了。 - 转眼入了腊月,百姓开始到镇上置办年货,食肆生意一时火爆起来。 「伙计,竹筒兔肉还有吗?」 「不好意思卖没了,客官想吃只能等明日。」 「咋又没了,天儿这么冷就想吃口辣乎的。」 「沈老闆,这兔肉啥时候不限量啊,每日二十盘当真不够吃!」 「就是,这都几个月了,你家兔子还没长大吶?」 姚沐儿戴着暖烘烘的兔皮围脖,蹲在院子里搓兔皮,听见动静到前厅安抚起食客。 「想吃辣的还不容易,大傢伙点菜时说一声,让厨子多放些茱萸便是。至于兔肉,再等半月就能供应上了。」 众人对姚沐儿这一处理方式还算满意,不少食客点了麻辣的竹筒芋头鸡,吃着也十分过瘾。 「嫂夫郎,你好些没?」沈秋见姚沐儿进灶房,问道。 姚沐儿点头。 早上那会儿有些噁心,这会儿好多了。 他将洗净的碗筷搁在灶房门口,等夫君待会儿来拿走,随即撸起袖子道:「我来吧,你去歇会儿。」 沈秋道了声好,数道:「还有两道腊肉炒蚕豆,三份肉片炒菘菜,竹筒豆腐有现成的,我这就帮忙端上去。」 姚沐儿以为自己已经好了,谁知刚靠近灶台,又开始犯起噁心来。 第66章 喜脉 荷包里还有几粒梅子,姚沐儿含着梅子,将心头那股噁心压下去。 忙活到歇业,沈秋扭头见嫂夫郎脸色发白,着实吓了一跳。 「嫂夫郎,你脸色好差啊。」 姚沐儿收拾着灶台道:「被烟燻了下,不碍事儿。」 沈秋关心道:「真没事儿?」 姚沐儿朝他笑了笑,「能有啥事,我好着呢。」 「行吧,那嫂夫郎你先去喝口水歇歇,晚饭我来做。」 「好。」 碗里还有些用剩的腊肉,沈秋炒了道腊肉蚕豆,又炒了个鸡蛋酱,用来拌面吃。 第153页 饭菜端上桌,姚沐儿瞧着碟子里的肥肉片,胃里便是一阵翻滚。 沈季青瞧夫郎这两日清瘦了些,夹了片他平日里最喜欢的腊肉到他碗里。 「唔……」 姚沐儿闻见肉味儿,立马捂着嘴巴跑出堂屋。 沈季青皱着眉头,起身追出去。 两个小的也一脸惊慌,只有沈氏面上露出喜色。 院子里,姚沐儿弯腰干呕。 沈季青抬手在夫郎背后轻轻拍着,等人不吐了,沉声道:「怎么样,可舒坦些了?」 姚沐儿点头,「夫君,我想吃酸梅子,上回买的吃没了。」 「梅子明儿再去买,待会儿我去请廖伯父来为你诊下脉。」 姚沐儿一听还要等到明日,一张略显消瘦的清秀面庞,顿时垮下来。 他望着汉子,红着眼尾道:「现在就想吃。」 沈季青怔了下,心道:夫郎又在撒娇了。 「夫君。」姚沐儿扯着汉子衣角,语气比方才还要软上几分,「这会儿果脯铺子应当还没关门,夫君去给我买一包梅子好不好?」 「顺便把你廖伯父请来。」沈氏跟出来道。 姚沐儿见自己方才说的话,被婆婆跟弟弟他们听了去,耳根登时有些发烫。 「娘,我没事,就是想吃梅子了。」他红着耳尖说。 「我当初怀青儿那会儿也想吃酸的。」 姚沐儿呆住,反应过来,捂着肚子激动道:「娘,您的意思是?」 沈氏笑着道:「八九不离十,不过还是让你廖伯父来诊断下,这样稳妥些。」 姚青云闻言,兴奋不已,「太好了,我要当叔叔了!」 沈季青胸口剧烈跳动,他望着夫郎,眸子里盛满惊喜。 姚沐儿撇开目光,低声道:「你、你别这样看着我啊。」让人怪害臊的。 「好,不看了。」沈季青扶着人,温声问,「还想吐吗?」 姚沐儿摇头,「好多了,外头冷大家进屋吃饭吧。」 沈季青把人送进屋,取了银钱准备出门。 姚青云跟上去道:「哥夫,我跟你一块去。」 沈季青点头,两人去北街买了好些酸梅子,回来路上顺道将廖义平请了来。 「季青小子同我说说,沐哥儿都有何症状?」 「嗜睡,闻见荤腥就想吐,爱吃酸的。」 姚青云接话道:「我哥以前不太能吃酸,这两天才开始吃的。」 廖义平闻言,捋着鬍子说:「的确是有喜的徵兆,不过还得瞧过脉象才能下定论。」 月光将树影拉长,三人踏着月色赶回铺子,外头飘零的雪花落了一地。 沈季青进门便问:「娘,夫郎呢?」 「在屋里头歇着呢。」沈氏同廖义平打过招唿,领人去了里屋。 沈季青率先回到卧房,拆开一包梅子,递到夫郎面前。 这时廖义平正好进屋,姚沐儿含着梅子,唤了声廖伯父。 「不用起身,躺着就行。」 廖义平拿出脉枕,捏着鬍子探起脉象。 沈季青几人站在后头,紧张地注视着。 片刻后,廖义平收起脉枕,恭喜道:「往来流利、如珠走盘,确为喜脉。」 一家子喜上眉梢,将廖义平送走后,围在姚沐儿身前嘘寒问暖,夫君更是将他当成了易碎的杯盏,喝口水都要送到嘴边。 姚沐儿喝完一杯水,红着耳根道:「娘,我好着呢,忙活一天了,您跟青云还有秋哥儿,快回屋歇息吧。」 「哎,青儿好生照顾着沐哥儿。」 沈氏三人离开后,房间便只剩下夫夫二人。 姚沐儿又往嘴里送了粒梅子,抬手招唿夫君,「手指好黏,夫君帮我擦。」 「好。」 沈季青瞧着夫郎撒娇的模样,向上扬了扬嘴角。 娘说怀着宝宝的哥儿跟女子,会变得更加依赖旁人,夫郎朝自己撒娇是好事儿,说明心里有他。 沈季青打来温水,帮夫郎擦干净手指,又抓过夫郎脚踝,按进木盆里。 「烫不烫?」 姚沐儿摇头,随即跷着脚趾笑出声。 「好痒,我又不是易碎的花瓶,你那么小心翼翼做什么?」 他拉起汉子道:「一起泡。」 夫君不止手大,脚也比他大上一圈,姚沐儿踩在汉子脚背上比划着名,望着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亲密靠在一起的两双脚,抿唇笑着。 泡过脚,夫夫二人躺在床上,说起悄悄话。 「廖伯父说宝宝两个多月了,也就是说我抓完药没多久,便怀上了。」姚沐儿靠在夫君怀里,摸着腹部道,「上回噁心想吐,我还当肚子里有了宝宝呢,结果只是中了暑气。」 沈季青大掌覆上夫郎手背,吻着怀里人发顶,沉声说:「下回若是再不舒服,第一时间告诉我。」 姚沐儿勾起唇角,「知道了。」 - 腊月十六,立春。 自打诊出喜脉,姚沐儿已经好些日子没进过灶房了,杀兔子的活计也被夫君揽了去,好不容易捞着个洗菜的活儿,被柔雪瞧见,如临大敌般一把将菜篮子抢了去。 姚沐儿哭笑不得,摸着三个月大的宝宝,嘆气道:「宝宝,阿姆要闲出病了。」 大家都在忙,只他一人除了吃便是睡,整日无所事事,连洗个菜都不能,这对从小做惯了活的姚沐儿来说,跟酷刑无异。 第154页 领两只狼犬在院里玩了会儿捡树枝的游戏,便被秋哥儿扶进屋内。 「廖伯父说了,嫂夫郎身子虚,不宜长时间走动,得等宝宝四个月稳定了才行。」 姚沐儿道:「只是洗个菜,累不着。」 秋哥儿一脸严肃,「那也不成,四个月就是四个月,少一天都不成。再说洗菜得一直弯着腰,嫂夫郎能受得了?」 姚沐儿听后,默默将辩驳的话,吞回肚子里。 「等着。」 秋哥儿一阵风似的跑出堂屋,片刻后端着一笸箩豆子回来。 「昨儿柔霜不小心将豆子打翻,红豆跟绿豆混一起了,嫂夫郎若是觉得闲,就帮着挑出来吧。」 姚沐儿露出笑容。 有个事儿做就成,一直待着闷死了。 姚沐儿只挑了小半个时辰便乏了,躺上床眨眼工夫便沉沉睡去。 醒来见夫君坐在床边看着自己,软声道:「夫君忙完了?」 「这会儿不那么忙,过来陪你说说话。」沈季青递给夫郎一杯兑了野蜂蜜的温水,等人喝完后,说道,「要不要出去走走?还有半个月年节,正好一道置办些年货回来。」 姚沐儿眸子一亮,「要。」 「外头冷,前阵子做的兔毛大氅披上。」 「好。」 沈季青又找来兔毛围脖,将夫郎裹得严严实实,这才牵着人出门。 「娘,我领夫郎到外头逛一逛。」 沈氏在院里扫落雪,闻言叮嘱道:「成,仔细着点沐哥儿,别摔了。」 「晓得了。」 有些日子没出来,街上已经有了年味儿,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夫夫二人逛了一刻钟,姚沐儿含着梅子,同夫君说:「咱去梁大哥家铺子瞧一眼。」 宝宝的小衣裳该准备起来了,左右他现下什么重活都做不了,不如给宝宝做些小衣裳。方才他在摊子上瞧见有卖虎头鞋的,煞是可爱,也想给宝宝做双穿。 沈季青自是答应,一手牵着夫郎,一手搭在后腰处,护着人一路去了梁家铺子。 「呀,沐哥儿今儿咋出门了?」郑燕儿抱着七个多月大的瑞小子,笑着迎上前。 「这不快年节了,出来逛逛。」 有阵子不见,瑞小子长胖不少,脸蛋儿圆圆,眼睛圆圆,瞧着可爱极了,姚沐儿想抱抱,郑燕儿没让。 「这小子近日越发皮了,你这身子可压制不住他。」 姚沐儿耳尖一红,在一旁逗弄了会儿瑞小子,便到柜檯前挑起布匹。 郑燕儿问:「是要给宝宝做衣裳?」 见姚沐儿点头,她拿起匹柔软的料子说:「这料子给刚出生的宝宝做小衣最合适不过,我家瑞宝的小衣裳也是用这料子缝的呢。」 姚沐儿伸手一摸,果然柔软细腻,还有好多种颜色跟花样,瞧着都很漂亮。 「夫君,你来挑。」样式太多,实在挑不出,便把难题抛给了汉子。 沈季青先是指着一匹红色料子:「这颜色用来做肚兜正好。」 又指着一匹白色料子,「这个用来做贴身小衣。」 姚沐儿以为这就完了,谁知夫君又指了几匹出来。 「那匹黄色的也不错,我瞧镇上好些小童都穿着虎头鞋,戴着虎头帽,到时咱也给宝宝做一身。桃色料子也不错,若是小哥儿跟女儿,可以做身衣裙穿。」 郑燕儿听着扑哧笑出声,她对姚沐儿说道:「梁子当初也这样,这是高兴呢。」 「这么个买法儿,家里就是有做银山也不够败的。」姚沐儿话里埋怨夫君败家,面上却始终挂着笑。 最后夫夫俩每个样式分别扯了几尺,拎着大包小包出了铺子。 郑燕儿挥着儿子小手,「宝宝,跟叔么说再见。」 「噗啊~」 小傢伙不想姚沐儿走,嘴里噗噗噗,说着大家听不懂的话。 姚沐儿捏着小傢伙肉乎乎的小手,温声哄:「瑞宝乖,叔么改天再来看你。」 「么啊!」 小傢伙急得都会说话了,郑燕儿醋道:「好你个臭小子,爹娘教了这么久都不会叫,倒是先学会叫叔么了。」 姚沐儿笑道:「瑞宝再叫一声?」 「啊!呜啊!」 小傢伙踢着脚丫吵闹起来。 郑燕儿道:「这是饿了,我抱他去后头餵点米煳,你们回去路上慢着点,外头落了雪,道上滑着呢。」 姚沐儿点头应下。 「再去买些梅子吧。」从成衣铺出来,姚沐儿与夫君说。 「好。」 二人闲逛着晃去北街,拐过巷口,在一家卖首饰的摊位前,碰见了二伯娘跟堂妹姚金凤。 「夫君,咱们过去打个招唿。」 新宅暖房那日二伯一家虽没来,但让青云把贺礼送来了,于情于理也得上前打个招唿才是。 姚沐儿上前,唤了声:「二伯娘,堂妹。」 杨翠云正同女儿看首饰,听见后头有人说话,方才瞧见二人。 「是沐哥儿啊,有事儿?」 杨翠云向来瞧不上这些村里来的泥腿子,在镇上开起铺子又如何,还不是整日往村里跑,赚了银钱不想着在镇里买宅子,偏要回村里盖房子,也不知道咋想的。 姚金凤瞧了眼沈季青,被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吓住了,忙缩着肩膀,小声叫人:「堂哥,堂哥夫。」 第155页 姚沐儿对二伯娘道:「恰好瞧见您跟堂妹,过来打个招唿。」 说着拿过夫君手里拎着的糕点,递给姚金凤。 「糕点铺子新出的,听说味道不错,堂妹拿些回去吃。」 「谢谢堂哥。」 「二伯娘跟堂妹逛着,我们就先回去了。」 杨翠云点头,待二人走远,瞥着女儿手里的糕点,不屑道:「果然小家子气,几块糕点也拿得出手。」 姚金凤拆开油纸,看着里头的糕点,惊讶道:「娘,这是五芳斋新推出的酥饼,一块要六文钱呢!」 「真的假的?」 杨翠云探头去瞧,见里头包着六块酥饼,每块都印着五芳斋字样,扯了扯嘴角。 她瞪了眼女儿,「这算啥,十文一块的糕点,咱不也吃过?」 姚金凤咬着酥饼,戳穿她娘:「娘你被那小商贩坑了,隔壁刘婶子说,那糕点上回还只卖三文一块呢。」 「啥?!这个天杀的,竟敢坑骗我银钱,我这就找他说理去!」 「还去啥,人家又不傻,肯定早跑了。」 杨翠云恨得牙痒痒,首饰也没心情瞧了,带着一肚子憋屈回了酒楼。 姚记食肆这头,姚沐儿进屋便将一篮料子,仔细分了类。 左手边用来做贴身小衣,右手边用来缝衣裳裤子,剩下的缝几床柔软的小被子。 今儿天色已晚,不适合再做绣活,他收起料子,到院里给两只小狼犬准备晚食。 「汪~」 「嗷呜~」 两只小狗仿佛晓得他有了宝宝似的,不再往他身上扑,在他跟前身后撒着欢地扑腾着。 姚沐儿知道,这是在同他撒娇呢。 片刻后,沈秋端着饭菜从灶房出来,「嫂夫郎吃饭了,我娘腌的酸黄瓜可以吃了,你一准喜欢。」 姚沐儿听后,下意识吞了下口水。 那黄瓜是姚翠荷特意为姚沐儿腌的,又酸又脆,一家五口只有姚沐儿吃得下。 沈秋最不爱吃酸,闻着飘过来的酸味儿,嘴里直冒酸水,他想不通,嫂夫郎究竟是怎么把那么酸的东西咽下肚的。 姚沐儿吃得满足,见秋哥儿瞪大眸子,一脸佩服地瞧着自己,有些不明所以。 有了翠荷婶子腌的酸黄瓜,糖渍梅子便失了宠,白日里姚沐儿坐在日头下做绣活,觉着嘴里没味儿了,便进去嚼上一口,一罈子酸黄瓜很快便见了底。 腊月三十当天,一家子赶着牛车回村过节,姚翠荷来接自家哥儿,顺道又送来好几坛腌黄瓜。 姚沐儿满心欢喜,这几罈子自个儿吃一两个月。 今儿的年夜饭是夫君同婆婆烧的,弟弟姚青云帮着烧火,姚沐儿负责指挥,虽然做得慢了些,但味道还不错,一家子热热闹闹吃了顿年夜饭,到外头放起烟花来。 去岁只买了两个爆竹,今年沈季青买了不少烟花,可以让夫郎玩个过瘾。 「哥,我点啦!」姚青云伸着胳膊,看向他哥。 姚沐儿捂着耳朵点头,「点吧。」 下一刻,只听「咻」的一声,烟花在半空中炸开,绽放出五彩斑斓的光彩,照亮整个小院。 沈季青手掌抚上夫郎肩头,温声道:「新年快乐。」 姚沐儿勾起嘴角,偏头望向夫君。 「新年快乐。」 姚沐儿原本是要同夫君一起守岁的,但他怀了宝宝,不到子时便有些撑不住睡意。 沈季青搂着夫郎,轻声道:「睡吧,我来守。」 姚沐儿点头,靠在夫君肩头,合眼睡去。 翌日一早,姚沐儿起床便瞧见院里水仙开了,洁白无瑕的花瓣,如玉般晶莹剔透,迎着日光熠熠生辉。 姚沐儿瞧着欢喜,披上大氅站在窗前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夫君出现在窗外,用一双不贊同的黑眸盯着自己。 姚沐儿朝汉子笑得乖巧,「知道了,这就关上。」 早食吃得清淡,姚沐儿配着腌黄瓜吃了半碗粥,便停了筷子。 沈氏见状问:「沐哥儿今日怎的吃这么少,可是没有胃口?」 姚沐儿点头又摇头,他也不晓得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沈氏道:「不舒服就回屋躺会儿,今儿铺子不开业,咱也好好歇息歇息。」 「娘,我抚夫郎进屋休息。」 「去吧。」 与此同时,姚家村。 一个穿着破烂,披头散髮、看不清面容的汉子,敲开了姚兴福家大门。 第67章 小叔 「来啦,一大早敲什么敲。」 姚桂芝打开院门,还当外头是来拜年的,瞧见门口站着一个浑身散发着酸臭味的乞丐,当即皱着眉头嚷嚷开。 「臭乞丐,大过年的敢上门来找晦气,我非打死你不可!」 说着抄起扫帚就要打。 汉子举起胳膊挡着脑袋,踉跄着后退两步,嗓音嘶哑道:「大、大嫂,是我。」 「谁是你大嫂,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老娘这里攀亲戚,我看你是讨打!」 姚兴福听见动静,出来道:「大过年的喊打喊杀像什么话!」 那汉子瞧见姚兴福,看不清样貌的脸上,流下两行浊泪。 「这位兄弟,家里也没啥吃的,我让婆娘给你拿两个饼……」 「大哥……」 姚兴福顿住,他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你、你叫我什么?」 第156页 汉子上前一步,颤声道:「大哥,是我,景林……」 「你、你是三弟?」 姚景林颤抖着点点下巴。 姚兴福看着衣衫褴褛的三弟,眼眶发酸,他将人领进屋,让姚桂芝烧了热水,又取了套衣裳,等姚景林收拾妥当,握着三弟手泪流满面。 「这么多年你连个消息都没有,你知不知爹娘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姚景林哽咽道:「是我不孝,当初魔怔了,为了考取功名,竟连爹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姚桂芝插话道:「小叔可考中了?」 姚景林似有千斤重般摇摇头,嘆息道:「不过是一场梦,是时候醒了。」 「大哥,爹娘的坟在哪儿,我想去祭拜他们二老。」 「不急,让你嫂子烧几道好菜,咱哥俩好好聊聊。」 姚桂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烧啥好菜,家里都大半个月不见进项了,哪还有好菜。」 小叔一走就是十来年,当初信誓旦旦说不考中便不归家,如今灰熘熘回村,是想赖上他们家还是咋? 姚兴福黑着脸道:「昨儿村里杀猪,买的三斤猪肉都吃完了?」 姚桂芝见他打猪肉的主意,叉着腰斗鸡一般吵嚷开。 「姚兴福我警告你,休想打猪肉的主意,那是留着给宝财交束脩的!」 姚景林不想大哥为难,说道:「大哥,还是先去祭拜下爹娘吧。」 「不用。」姚兴福脸色越发不好看,皱着眉头道,「灶房里不是还有腊肉,去炒了。」 「不行,今儿吃了我拿啥回娘家?」 「死婆娘,我说话不管用了是不?」 姚景林面上有些难堪,扯着嘴角道:「大哥,饭就不吃了,你将爹娘坟地在哪儿告知我就成。」 「我陪你去。」 「不用了,只是还得跟大哥大嫂借些纸钱。」姚景林窘迫道,「我一路上花光了盘缠,如今身上只剩下一张身份玉牌。」 姚兴福沉声道:「还不快去取,再拿壶酒。」 姚桂芝不情不愿去了。 待姚景林拿着东西走出大门,姚桂芝便砰的一声将院门甩上。 她回到堂屋对姚兴福没好气道:「你打算把老三安置在哪儿?我告诉你家里可没地儿给他住。」 姚兴福道:「玉珠也不能回来住了,把她那屋收拾出来给老三住。」 「玉珠咋就不回来了?大过年的回趟娘家不是应该?他宋家要是敢拘着我女儿,我跟他没完!」 姚桂芝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都怪姚沐儿那个小贱人,芝麻大的事儿都要报官,不然玉珠怎么会被宋家关在宅子里不准外出?都是你养的好哥儿!」 「好端端的,你提那个小畜生干啥。」姚兴福糟心得不行,灌了口酒道,「那就让老三跟宝财挤挤。」 「不行,宝财要温书,谁敢打扰到我儿我跟他拼命!咱宝财已经是童生了,山长说明年有希望考中秀才,这节骨眼老三住进来不合适,再说三弟好手好脚的,赖在大哥大嫂家算怎么回事?」 「你想把老三赶出去?」姚兴福皱着眉头,「老三刚回来,身无长物,这么冷的天儿,你把他赶出去是想冻死他不成?」 姚桂芝道:「冻不死,村西头不是有处荒屋吗,我抱床被褥过去,仔细打扫一下,也能住人。」 见姚兴福有些动摇,她软下语气继续说道:「三弟年岁同我差不多,让他住在家里,村里难免会有人说闲话,你可别忘了,宝财念书是要考察家里名声的,咱做爹娘的可不能给他拖后腿。」 姚兴福彻底被说服。 亲生儿子不争气,只有这个继子还算机灵,才十一岁就考中了童生,要是好好培养,日后说不准能捞个官儿回来噹噹。 他点头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只是村西头那屋子荒废已久,得找两个人来修缮修缮才可住人。」 姚桂芝道:「放心吧,村里有的是汉子,我这就去找两个把屋子修整出来。」 姚桂芝哪会这么好心,找人修房子不要银钱的?想让她出银子给外人修房子,做梦去吧! 姚桂芝抱着床旧被褥去了荒屋,往满是灰尘的床板上一搁,拍拍屁股走了。 姚景林祭拜完二老,本想同大哥借些银钱缓解燃眉之急,却被姚桂芝拦在了院外。 「不是我不让小叔进,当家的出门了,叔嫂独处一室,被人发现了不好。」姚桂芝拎着个破包袱,嫌弃地递过去,「村西头有处宅子,收拾收拾就能住,被褥已经给小叔抱过去了。」 姚景林黝黑的脸皮带着羞愧,他接过包袱,艰难开口:「大嫂可否借一钱银子,半月内一定还上。」 姚桂芝一脸鄙夷。还?拿啥还?把银钱借给你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姚桂芝不想给,可说到底是当家的亲兄弟,还真能让他冻死饿死不成? 想着把钱袋里,用来买米面的二十文钱给了姚景林。 「家里实在没有更多借给小叔了,过些日子宝财要交束脩,还要买笔墨,小叔也晓得念书有多费银钱。」 姚景林点头,捏着二十枚铜板,哑声道:「这些便够了,多谢大嫂。」 待人走远,姚桂芝朝地上啐了口。 「呸!一把年纪了还要靠大哥大嫂接济,不嫌丢人!」 第157页 姚沐儿对姚老大家发生的事丝毫不知,这会儿正被夫君哄着餵汤药。 他瞅了眼黑乎乎的药碗,委屈道:「苦。」 沈季青拿出梅子也不管用,最后答应陪着一起喝,这才愿意。 一碗汤药,你一口我一口,转眼便喝了个干净。 沈季青递给夫郎一粒梅子。 姚沐儿含着梅子,舒展眉心。 在床上躺了一头午,心情总算好了些,胃口也变好不少,晌午吃了大半碗米饭,肚皮撑得直发紧。 与夫君一起去大伯跟翠荷婶子、杨阿嬷家拜了年,回到宅子身边多了三个小尾巴。 林哥儿、虎子,还有杨山。 林哥儿领着嗷呜同小黑、小白玩耍,虎子与杨山蹲在一旁,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嫂子,虎子今年也七岁了,你跟大成哥没想过送他去书院念书吗?」姚沐儿做着绣活,偏头问沈月娘。 后者嘆道:「咋没想过,我跟大成还去书院问了,可徐山长明里暗里要我们交五两银子才肯考虑,加上束脩每年最少也得二十两,我们两口子哪出得起。」 「听说大河村族里出银钱盖了学堂,孩子们念书都不用去镇上,在自家村子里就能念,要是咱村也有学堂就好了。」 姚沐儿道:「是挺好,可咱村没有秀才,就算学堂盖起来了,也没有教书先生愿意到村里授课。」 「可不,咱村都十来年没出过秀才了,就是考中了,要么全家搬去镇上,要么去了府城,没一个愿意待在村里的。」 「嫂子别急,现在日子好过了,银钱攒个几年就有了,再说咱送孩子去念书,也不是非要考个功名出来,会认字看得懂契书,在外头别被人诓骗了去就够了。」 「我也是这么个打算。沐哥儿,你瞧我这花样绣的成不?」 「挺好,拿去镇上能卖个五六文呢。」 沈月娘听了一脸高兴。 两人做了会儿绣活儿,姚青云领着秋哥儿进了院子。 「嫂夫郎,榆钱树抽芽了,再过一阵子就能蒸榆钱吃了。」 姚沐儿看着三句话离不开吃的秋哥儿,笑着道:「好,到时候给你做好吃的。」 姚青云将从山上捡来的柴,收整到柴房,出来便听沈氏站在堂屋门口问:「不是同秋哥儿出去逛了,咋还带了柴回来?」 「路上顺道捡的。」想起回来听见的消息,又道,「听村里婶子说,二伯娘家过些日子要盖青砖房呢。」 沈月娘接话道:「昨儿季河回来了,往家带了不少银钱,沈栓子他娘亲眼瞧见的,说是有个百十两呢。」 沈氏惊道:「季河干的啥活计,出去一趟竟能带回这么些银钱?」 「左右不是啥正经活,沈栓子他娘说人都瘦脱相了,二娘不说找大夫来给季河瞧瞧,反而到处嚷着家里要盖新房呢。」 「这是瞅大姐家起了新宅子,眼馋呢。」姚翠荷进院道,「如今季河小子带了银钱回来,可不得赶紧把宅子盖上。」 姚翠荷吃过晌午饭便去村口,跟那些嘴碎的婆子唠了会儿,不出半刻钟,谁家新媳妇儿睡到日上三竿,谁家汉子在外头偷了人,连谁家饭桌上多了根鸡腿儿都晓得了。 她说着听来的八卦消息,「听说季河小子被人抓去挖银矿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沈氏道:「这咋可能,朝廷徵收旷工可都是发了文书的,私抓壮丁可是重罪。」 「所以这季河小子才能跑回来,不然早被官府抓回去了。」 姚翠荷一家子没多待,坐了会儿便走了。 晚食后,姚沐儿坐在桌边泡完脚,将手搭在夫君肩上,任由汉子将自己抱上床。 「夫君,你觉得二伯家堂弟被抓去挖矿的事,是真的吗?」姚沐儿好奇道。 沈季青说:「二伯娘说沈季河去了溪山府,那里矿山多,被拉去挖矿不无可能。」 姚沐儿把衣裳递给夫君,躺进暖烘烘的被窝里,打着哈欠道:「还好逃出来了,听说有好些黑矿,只要进去了,一辈子都出不来呢。」 「睡吧,我去把水倒了。」 姚沐儿闭着眼睛摇头,「等夫君一起。」 沈季青勾起唇角,道了声:「好。」 然而等他收拾完回到卧房,床上人已经抱着枕头睡着了。 他表情无奈,揽过夫郎肩头,动作小心地将人搂进怀中。 - 正月初十,天气回暖。 家里积蓄攒了小一百两,夫夫二人便商量着,到牙行将铺子买下来。 这日隅中,食肆忙过一阵子,姚沐儿便与夫君带上银子,一同去了牙行。 那牙人还记得他们夫夫,瞧见二人进门,热情招唿道:「我没记错的话,您二位这月的租金已经交过了。」 姚沐儿道:「我们是来买铺子的,伙计你帮我们看一下,西街都有哪些铺子出售,要比现在租的铺子大些的。」 「我帮您瞅瞅。」 片刻后,那伙计道:「有两处合适的,二位看看可喜欢。」 那两处铺子是大,可一处位置不太好,一处离二伯家悦来酒楼太近,自己跑去开吃食铺子,实在有些不合适。 「伙计,还有其他的没?」 「没……有有有,方才落了一处,您隔壁那户人家这两日要出售,就是地方小了些,不过要是两处铺面都买下,将其打通了能大出不少,后院房间也多,用来安置伙计再合适不过。」 第158页 自打食肆开起,姚沐儿便一直没见过隔壁铺子里的人,这会儿要卖铺子,大概率是不会再回来了。 「这铺子布局跟咱们食肆差不多,修整起来也快,只是若要动工,铺子就得暂时歇业。」 姚沐儿有些拿不准主意,「夫君,你觉得呢?」 沈季青道:「也不用完全打通,中间开个门便好。」 姚沐儿眸子亮起,「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伙计在一旁竖着耳朵,见二人打算买下,心底一阵狂喜。 「这两处铺子规格差不多,价位也都一样,一间四十二两,两间就是八十四两。」伙计凑近了道,「我与两位老闆也算老相识了,便给二位算个最低价,一间只要三十八两。」 见二人不说话,伙计着急道:「不能再低了,这铺子旁人来买少于四十两不卖!」 沈季青看得出伙计给的实诚价,便没再往下压,夫夫二人交了银钱,揣着房契出了牙行。 拐出巷口,姚沐儿望着对面街道,不确定道:「夫君等等,我好像看见小叔了。」 第68章 元宝 「小伙子,我想写封信,要多少银钱?」 「五文钱一封。」 「成,那你帮我写一封。」 街尾卖字的摊位前,竖着代写书信的布幡,缩在墙根里的男子穿着不合身的衣裳,模样瘦骨嶙峋,一双布鞋磨损严重,里头用来的御寒的稻草都能瞧见。 姚沐儿红了眼圈,「真的是小叔。」 小时最疼他的就是小叔,九岁那年小叔为能继续念书,跟爷爷大吵一架,从那以后再没回来过,爷爷说就当他死了,也不准旁人提起,这么多年过去,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叔了,没想到小叔竟然回来了,只是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姚景林将写好的书信吹干,递给妇人。 「大娘,您的信写好了。」 「哎,谢谢了。」 待妇人起身,姚景林方才瞧见后头站着的二人。 「二位可是要代写书信?」 见那位小哥儿红着双眼睛瞧着自己,姚景林只觉得格外眼熟,怔愣片刻,喃喃唤道:「可是沐哥儿?」 泪水打湿脸庞,姚沐儿点着头道:「小叔,是我。」 姚景林也红了眼眶,仔细打量过后,颤声说道:「沐哥儿长大了,小叔都快认不得了。」 姚沐儿哭着摇头,「您刚才一眼就认出我了。」 姚景林注意到侄儿身侧的汉子,目光担忧地注视着他,再一瞧侄儿微微拢起的腹部便明白了,他擦着眼角道:「沐哥儿还没给小叔介绍这位是谁呢。」 「他叫沈季青,是我夫君。小叔,你……」 「这是代写书信吗,请问还写不?」有百姓问。 姚沐儿扭头道:「不好意思,今日写不了了。」 「小叔,你跟我回家吧,咱们回去慢慢说。」 外头那么冷,小叔穿得这么单薄,再待下去该感染风寒了。 汉子见他们要走,神色焦急道:「求先生帮帮忙,俺是从唐家村来的,俺大姐嫁去溪山府六年,连个信儿都没有,俺想给她写封信,问问她过得咋样。」 姚景林道:「坐吧。」 他铺着纸张,对姚沐儿说:「沐哥儿稍等片刻,我帮他写完这封家书。」 姚沐儿点头,等小叔写完书信,便指使夫君将摊子收了起来,姚景林拦都拦不住。 「你这孩子,脾气越来越倔了。」 姚沐儿皱着眉头:「没有小叔倔。」 一走就是十二年,其间只写过两回书信,便再没了消息。 「我走那年你才九岁,青云只有两岁……是我对不住你跟青云,让你们受苦了。」想起过去的事,姚景林又红了眼眶。 当年他雄心壮志,一心只想考取功名,洗清当初被人扣下的盗窃罪名,可经年过去,他不仅什么都没改变,还让两个侄儿被那恶妇赶出家门。 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对不起两个侄子。 姚沐儿道:「小叔,你没有对不起我跟青云,我们过得很好,我也不怪你离家考取功名,只是你走时说过会给家里写信,可后来为什么音讯全无了?」 姚景林颤抖着下巴,「我哪有脸往家写信,离家带的十两盘缠尽数被人偷了去,为了追回盘缠险些错过科考,最后银钱没追回,科考也没通过,我不甘心便想着考中后衣锦还乡,谁料不小心得罪一位富家公子,被关了三年大牢……」 姚沐儿不知小叔在外头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那大牢哪是人待的,小叔在里头关了三年,能活着回来便已经是万幸。 说话间铺子到了,姚景林见侄儿日子过得这般好,夫君也对他疼爱有加,彻底放了心。 三人还没进院,小黑小白闻见陌生气味靠近,冲着院外叫了两声。 沈氏听见动静出来瞧,便见儿子、儿夫郎,领回一个身形消瘦的汉子来,那汉子面容瞅着与沐哥儿还有几分相似。 「沐哥儿,这位是?」 「娘,这是我小叔,还在姚家那会儿,除了娘就数小叔对我跟青云最好了。」 「原来是沐哥儿他小叔,外头冷快进屋。」 姚景林叫了声沈大姐,随即便被侄儿拉进堂屋。 屋内燃着火盆,姚景林一进去便觉得身子一暖,垂眸瞥见脚上露着稻草的鞋子,面上露出窘迫。 第159页 「沐哥儿陪你小叔说会儿话,我到灶房让秋哥儿炒两道菜来。」 不等姚景林拒绝,沈氏便出了屋子。 沈季青也到铺子里帮忙,把空间让给了叔侄二人。 堂屋门开着一扇,姚景林望着外头忙碌的沈家人,欣慰道:「沈家待你很好。」 姚沐儿勾起嘴角,「娘跟夫君对我都很好,小叔放心。」 「对了,怎么不见青云?」 「他一早便同几个朋友去书铺了,得下午才能回来。」 姚景林闻言,慨嘆道:「白驹过隙,离家那年青云才刚学会走,转眼便已是念书的年纪了。」 「嫂夫郎,小叔,我给你们送饭菜来了。」沈秋端着饭菜进门,还特意给姚沐儿拿了一碟子腌黄瓜。 姚沐儿忙接过去,「秋哥儿辛苦了,明儿你好好休息一日,灶房里的活交给我就成。」 沈秋道:「那可不行,嫂夫郎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而且有柔霜帮我呢,她现在已经会烧好几道菜了。」 陈姐姊妹很有烧菜的天赋,尤其姐姐柔霜,这阵子跟沈秋在灶房忙活学到不少,偶尔上手烧菜,也烧得有模有样,只是刀工差些,还得再练个几月。 姚沐儿闻言,笑着说:「你跟柔霜柔雪都辛苦了,我记得家里还有些桂花,等晚上拿来给你们蒸桂花糕吃。」 沈秋一脸高兴,「好!那嫂夫郎我先去忙了。」 叔侄二人一块吃了晌午饭,又聊了些各自的事,姚景林瞧侄儿面容疲惫,便要起身告辞。 小叔如今落魄的模样,姚沐儿哪里还不晓得,是受了爹跟后娘的苛待,于是想把人留下。 姚景林道:「沐哥儿别担心,小叔有住处,我现在靠抄书、代写书信赚取银子,进项虽不多,一个人过活也足够了。沈家待你不错,可小叔终究是外人,别让亲家难做。」 姚沐儿眉心舒展又拧起。 帮人抄书、代写书信能赚几个铜板,小叔回来有些日子了,若是真能赚到银钱,怎会连双新鞋都买不起? 「逸云书院最近在招夫子,小叔不如去瞧瞧,要是能进书院做夫子,一月最少能有二两银子。」 姚沐儿心想:姚桂芝肯定不晓得小叔考中了秀才,要是知道定然不会将小叔赶出家门。 姚景林听侄儿提起逸云书院,脸色些许难看。 「当年徐德昌冤枉我偷窃同窗银子,将我赶出了逸云书院,如今怎么可能再回去。」 姚沐儿愣住,小叔退学那年他还不到六岁,并不知晓当时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小叔在家待了许久,奶奶听到外头闲言碎语病倒,爷爷每日都在骂小叔,后来小叔离家,爷爷奶奶便相继病逝了。 他垂下眼帘,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事情过去这么久,我都快忘了,沐哥儿也别放在心上,将身体养好才是最要紧的。」姚景林故作轻松道。 「行了,我看你也乏了,赶紧去歇息吧,改天挑个青云放旬假的日子再聚。」 姚沐儿见小叔执意要走,便没强留,回卧房抱了身新衣裳出来。 「这衣裳做小了,夫君穿着有些不合身,小叔穿着应当会合适。」 姚景林摸着袖口上绣的花样道:「这是沐哥儿你绣的吧。」 「是我绣的。」 姚景林眸子里染上笑意,「你自小便是个手巧的,不管什么花样,只教一遍就能学会,只可惜嫂子她……」 姚景林蓦然收声,看着侄儿,扬起笑容:「歇着吧,小叔改日再来瞧你。」 姚沐儿望着小叔离开的背影,神情落寞。 沈季青进门,见夫郎脸色不好,摸着夫郎微微隆起的腹部,关心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姚沐儿摇头,靠在夫君肩上,低声道:「只是有些想我娘了。」 安慰的话尚未说出口,怀里人身子便是一僵。 「夫君,宝宝动了。」姚沐儿僵着手脚,有些手足无措。 沈季青手掌就搭在夫郎隆起的肚子上,自然也感受到了,他指尖微缩,怔愣片刻后将人扶到床上。 他递给夫郎一杯温水,「吓到了?」 姚沐儿点头又摇头。 他确实有些吓到,但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喜悦。 「啊!」 姚沐儿抓着汉子手臂,激动道:「又动了,好像在翻身。」 沈季青视线落在夫郎腹部,想起方才顶起的小鼓包,皱眉道:「疼不疼?」 姚沐儿朝夫君笑了笑,「不疼,只是有些胀。」 他摸着肚子道:「夫君,你说我们给宝宝起什么名字好?」 宝宝还有五个月左右出生,名字得提前取好才成。 沈季青帮姚沐儿揉捏着有些浮肿的双腿,闻言问道:「夫郎可有想法?」 姚沐儿摇头。 「不急,宝宝出生还有几个月。」沈季青扯过被子,给夫郎盖好,「睡吧。」 姚沐儿抓着人手指不松,一双水润的眸子可怜兮兮瞧着汉子。 「夫君要去忙了?」 沈季青心头一颤,夫郎又在沖自己撒娇了。 他俯身亲吻着床上人眉心,温声安抚:「等你睡着再去。」 姚沐儿弯了弯眉眼,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下午铺子歇业,沈季青到街上找来泥水匠,打算将隔壁铺子修整起来。 第160页 翌日食肆开业,百姓得知铺子要动工的消息,一番恭喜过后,纷纷担忧起营业问题。 沈季青道:「铺子夜里施工,不耽误开门做生意。」 百姓听后安下心来。 虽说别的酒楼也有竹筒菜卖,但还是姚记吃着最正宗,厨子手艺也好,简单的小炒菜也能烧得有滋有味,且价钱公道分量大,一道菜两个包子,寻常汉子吃到撑。 铺子赶在上元节前夕完工,如今食肆已经能容纳十张方桌,今日进帐也比以往多出一倍,入夜姚沐儿数完铜板,嘴角笑意压都压不住。 「夫君,咱们今天赚了一两八钱,近二两银子呢!」 沈季青温声道:「以后会越来越好。」 姚沐儿点头,忽然灵光一闪,眨着明亮的眸子,与夫君说道:「宝宝的乳名我想好了,叫元宝怎么样?」 希望铺子生意蒸蒸日上,日后有数不清的元宝花。 沈季青念道:「元宝。」 姚沐儿笑逐颜开,「嗯,小元宝。」 他顿了下,抓住汉子手掌,高兴道:「夫君,小元宝动了。」 沈季青嘴角扬起弧度,「看来小傢伙很喜欢这个名字。」 于是宝宝的乳名便这么定了下来。 正月十五,又是一年上元节。 猜灯谜、赏花灯,踩高跷、舞狮子,看杂耍、放烟火,还有各类叫卖声迴荡在大街小巷,整个岭水镇热闹非凡。 这日姚记食肆早早歇了业,一家人到街上逛起灯会。 沈月娘将林哥儿、虎子也带了来,两个小的头次见到这么热闹的景象,晃着脑袋不知该往哪儿瞧好。 姚沐儿唤夫君去摊子上买了两串糖葫芦,两个小傢伙高兴得不得了,嗦着甜滋滋的山楂球,走起路来一蹦一跳。 「夫郎。」 听见夫君唤,姚沐儿偏头去瞧,便见夫君举着一串糖葫芦递给自己。 他心里一阵欢喜,弯起眉眼道:「谢谢夫君。」 姚青云与沈秋在前头玩套圈,夫夫二人过去围观,只见秋哥儿一套一个准儿,姚青云左手花灯,右手木偶,怀里还抱着个半臂高的花瓶,姚沐儿瞧那老闆脸色都变了。 姚青云也瞧见了,有些艰难地扯了扯秋哥儿衣袖,「秋哥儿,那边有卖首饰的,咱们过去瞧瞧?」 沈秋扫一圈,见没有喜欢的东西了,点头道:「好吧。」 二人接过老闆递过来的木簪,收穫颇丰地离开了。 摊位老闆擦着额头上冷汗,松了口气:「可算是走了。」 姚沐儿见状,笑出声,「秋哥儿差点将老闆家当赢光。」 沈季青见夫郎感兴趣,说道:「喜欢哪个,我来套。」 姚沐儿看向自家夫君,「不论我喜欢哪个,夫君都能套中?」 「可以试试。」 姚沐儿听后来了兴趣,仔细瞧了番,看中一个元宝样式的扑满,他指着扑满道:「夫君,我想要那个元宝扑满。」 「好。」沈季青牵着夫郎上前,同老闆买了套圈。 「那么远,能套到吗?」 「刚才好几个人都试过,没一个套中的。」 「这汉子瞧着力气挺大,说不定能套中。」 「力气大顶啥用,套圈使的是巧劲儿。」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摊位老闆抱着胳膊,胸有成竹。 这距离几乎不可能有人套中,那扑满可值半两银子呢,哪能轻易让人套了……不可能! 「还真套到了,这扑满瞧着值不少银钱!」 「这才第一个圈,还有七个呢。」 百姓激动不已。 老闆汗流浃背,僵着笑脸道:「恭喜恭喜,这位兄弟运气真好。」 姚沐儿一脸惊喜,抱着扑满,将钱袋里的十来枚铜板塞进去。 沈季青问:「夫郎可还有喜欢的?」 姚沐儿瞥了眼地摊上的物件,又瞧了眼大冷天冒出一头冷汗的老闆。 「没了,肚子有些饿想吃小馄饨。」 老闆闻言,忙不迭将剩下银钱退还。 夫夫二人吃过馄饨,见天色不早,携手回了铺子。 正月十八,大伯家传来沈银珠定亲的消息。 日子定在正月二十六,与姚金凤成亲的日子只差两天。 说来也巧,姚金凤未来夫君竟是林叔儿子林淮。 今儿一早姚沐儿收到林叔送来的请帖,瞧见女方写着堂妹的名字,着实有些惊讶。 林松柏红光满面,知晓两人关系后,捋着鬍子道:「巧了不是,咱两家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到了下午,姚添福亲自上门送喜帖,姚沐儿瞧着鬓角有些发白的二叔,些许怔愣。 「二叔。」 姚添福应声道:「过几日金凤成亲,你跟季青小子别忘来家喝杯喜酒。」 「一定。」 「成,酒楼里还有事,我就先回了。」 「二叔,年初那会儿有人来铺子闹事,多谢您找人到街上帮忙解释此事。」 当时他便好奇,夫君雇的人只在西街与北街奔走相告,并没有让人去东街,后来听姚汉林说漏嘴才晓得,那人竟是二叔找来的。 姚添福脚步一顿,摆手道:「谢啥,顺手的事儿。」 第69章 考中 姚金凤成亲这日,姚沐儿送了一对福娃葫芦,还送了一对并蒂莲玉佩,虽不值几个银钱,却是他带去庙里开过光的,意义非凡。 第161页 姚添福将他们夫夫安排在主桌,姚沐儿原本还担心跟爹和后娘碰上,谁知竟没在喜宴上瞧见二人。 他心中纳闷,听姚汉林说才晓得,原来要嫁给宋家傻儿子的是姚金凤,姚金凤不愿嫁,便将这门亲事给了姚玉珠。 姚玉珠是知晓此事的,她亲口说愿意嫁进宋家,就算说出去姚金凤也不怕人戳嵴梁骨,但姚桂芝可不是个好煳弄的,不知从哪个婆子嘴里听说此事,打着为女儿讨公道的名头,张口便要五十两银子。 姚添福不给,她便在酒楼门口撒泼打滚,闹得酒楼没法做生意,姚添福没法子,只得拿出二十两,将事情平息。 姚汉林嘆道:「这事是姐姐理亏,二十两给就给了。」 姚沐儿点头,只希望后娘一家日后能安分守己,别再跳出来祸害旁人。 肚子里的元宝已满五个月,许是小元宝不喜酒气,近日姚沐儿闻见酒味儿便难受,于是跟夫君二人没多待,宴席进行到一半便起身回了铺子。 - 二月初四童试,此次为县试,考试规则与内容跟府试相同,也是考五场,第一场为主考,其余四场为覆试。 出发去源阳县前夕,姚景林给姚青云开了小灶,讲得比书院夫子还透彻,姚青云受益匪浅,对此次童试信心满满。 翌日未时,姚沐儿将弟弟与三位保结同窗送上牛车,扭头问夫君:「夫君,你觉得青云这回能考中吗?」 沈季青语气肯定:「能。」 姚沐儿点头,「我也觉得,青云背书那么厉害,只是童试而已,还难不倒他。」 这头姚青云与三个同窗到了县里,便各自找到早先租下的邸店住下了。 第二日卯时不到,试场外头便排起长队,经由官差验明正身,方可抽取考区进入试场。 姚青云这回运气不错,抽到乙字区,与他同行的三人运气稍差些,被分到了离厕房最近的壬字区与癸字区。 进入试场找到位置,刚将笔墨摆好,便有官差敲响放卷钟声。 姚青云接过捲纸,朝官差道过谢,深吸一口气,埋头仔细阅读起试题。 源阳县离岭水镇不到两个时辰路程,姚青云四人没必要在县里等待放榜,考试一结束,便坐着牛车回了镇子。 牛车拐进巷子已过亥时,小院还燃着油灯,姚沐儿听见小黑呜呜的叫声,从夫君肩上支起脑袋。 「定是青云回来了。」 沈秋眸子一亮,跟着一家人出堂屋迎接。 姚青云推开院门见大家没睡,怔了下。 沈氏道:「云小子回来了,快洗手进屋,灶房里热着饭菜,让秋哥儿端出来。」 片刻后,姚青云啃着肉包子,唿噜噜喝着肉汤。 待吃得差不多,抹着嘴巴道:「这回我有九成把握能考中。」 沈秋下意识问:「还有一成呢?」 姚青云搔了搔头,「本来想说十成的,但是九成好像显得谦虚点儿。」 姚沐儿听后露出放松的笑容,他打了个哈欠,低声唤夫君扶自己回房休息。 沈氏瞧了眼两个小辈,也笑着回了卧房。 沈秋见堂屋只剩下自己与姚青云,抿着唇瓣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扣着掌心问:「你真有把握考中?」 他可记得这人说过,不考中童生便不会向自己提亲的。 「嗯,有把握。」小汉子鼓起勇气,牵住身旁小哥儿的手指,他红着耳根说,「等童试结束,我便去家里向婶子提亲。」 沈秋也跟着红了耳尖,垂着脑袋不好意思吭声。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在屋里坐了大半个时辰,直到挨不住困意,方才恋恋不捨地开分。 两日后县试放榜,不等被雇去县里看榜的汉子回来,徐旺跟赵恆先来铺子道喜了。 还未进院儿,赵恆便激动地喊道:「恭喜嫂夫郎,青云考中了童生,名次还不低嘞!」 赵恆声音不小,前厅不少食客听见,纷纷道喜,眨眼工夫食肆便热闹起来。 沈文茹扬声喊:「东家说了,今日铺子里有喜事儿,每桌赠送一碟小菜,让大傢伙都跟着沾沾喜气儿。」 「那感情好!」 「云小子是个有出息的,来年定能考中秀才。」 「秀才算啥,要我说就姚老闆弟弟这悟性,考个举人老爷那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就你马屁拍得响,吃你的小菜儿吧!」 一群人哄堂大笑。 晚上铺子歇业,姚沐儿亲自炒了好几道菜,一家子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好好热闹了一番。 姚青云名次不错,打算参加覆试,第二日下午便又坐着牛车去了县里。 二月十七,最后一场覆试考完,姚青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牛车进了镇子停在巷口,他跳下牛车,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路跑回小院。 沈秋在院里打水,姚青云瞧见他,跑上前激动道:「秋哥儿,最终名次出来了,我得了第六名!」 「当真?」 「千真万确!」 沈秋闻言,眸子里满是惊喜。 这么多年他们岭水镇,可没一个能考进前十的呢。 「青云你真厉害!」 小汉子挺起胸膛,「还行吧,要是我再努努力,说不定还能再升一两个名次。」 沈秋由衷夸赞道:「第六已经很厉害了。」 第162页 姚青云掩不住笑意,瞧了眼四周,见无人注意,偷偷勾了下秋哥儿手指。 「过几日我便托大娘到家里提亲。」 沈秋面上一热,摩挲着发烫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头。 不等铺子歇业,姚青云县试前十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岭水镇。 往年也有名次好的,但考中前十的只他一个,一时间不止镇上百姓称赞,书院里十来个夫子也都对他客客气气,徐山长更是变得亲切热情,邀他三日后到亭子里赏花吃茶。 众学子羡慕嫉妒,只有姚汉林与王鹏跟宁远三人,觉得徐德昌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果然,姚青云到时,就见亭子里坐着一位,穿着打扮十分贵气的女子,那女子瞧着十五六岁,年纪同他差不多。 他皱了下眉头,随即绕过石桌,落座在离女子最远的一侧。 徐德昌看出姚青云在故意避嫌,他没说什么,摆出一副长辈姿态,面容和善地介绍道:「这是我孙女婷婷,今年十五,与你同岁。」 徐婷婷瞧了姚青云一眼,绞着帕子害羞地垂下脑袋。 姚青云装作没瞧出这爷孙俩意图,看也不看徐婷婷。 本以为这种事徐德昌不好开口,谁知他竟厚着脸皮拉起媒来。 「青云啊,婷婷可是我最疼爱的孙女,往后你可要好生待她,绝不能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徐婷婷娇嗔地唤了声:「爷爷。」 徐德昌笑道:「我们婷婷长大了,是时候嫁人了,青云是个好孩子,把你交给他爷爷放心。」 他自顾自说,从头到尾没询问过一句姚青云,仿佛算准了他会答应一般,可惜他打错算盘了。 姚青云挺直嵴背,态度坚定地拒绝:「多谢山长厚爱,但学生昨日已经同秋哥儿定亲了。」 徐德昌瞥他一眼,不在乎道:「退了便是,成亲后还能休妻再娶,何况你们只是定亲,你如今的身份,岂是那等粗鄙的乡野小哥儿配得上的,只有婷婷这种出身书香世家的姑娘,才能与之相配。」 姚青云见他把秋哥儿说得那般不堪,顿时气得额上青筋凸起。 他压着怒气道:「学生也是山长口中的粗鄙乡下人,担不起山长这份厚爱。」 徐德昌闻言,冷下脸来。 「小子,想清楚了再回答。」 姚青云不卑不亢:「学生想得很清楚,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学生先回去温书了。」 说罢起身离了亭子。 这事儿即使拖着,到头来也一样是将人得罪了,索性快刀斩乱麻,也省得日后同这老头子周旋,他若大度就当自个儿不存在,若记恨上自己,便将他赶出书院就是。 回到学堂,姚汉林三人知晓此事,纷纷将那老东西骂了一顿。 「青云,徐德昌怕是要记恨上你了。」姚汉林担忧道。 「也是没法子的事,我总不能答应他娶徐婷婷吧,我喜欢的人可是秋哥儿。」 王鹏道:「应该循序渐进,你这样当着他面拒绝,他面子上过不去,日后定会找你麻烦。」 宁远道:「我觉得青云哥做得对,以徐山长小心眼的程度,当面拒绝还是循序渐进,都会惹他不快。」 姚青云勾着宁远脖子道:「还是小远子懂我。」 这事儿姚青云没让家里知道,每日回到铺子,便撸起袖子到前厅帮忙。 「眼瞅着二月快过了,还不下雨。」 「今年着实有些不寻常,往年最迟惊蛰落雨,今年清明都过七八日了,竟滴雨未下,别不是要发旱灾吧?」 「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当心祸从口出!」 那人忙打自己嘴巴,呸了声。 姚沐儿在院里陪小黑小白玩耍,听见食客们谈论的话,望了眼水位有所下降的水井,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担忧。 第70章 见官 三月初三,谷雨。 自从正月落过一场雪后,便一直没降雨,为了让庄稼继续生长,百姓纷纷挑着担子到河里打水,对庄稼进行春灌。 短短几日过去,岭水镇所有乡村河道水位急速下降,族长及时出面制止,大家这才有所收敛。 姚沐儿怀上宝宝后,有些日子没回村子了,从姚翠荷那得知好些村民田地被冻坏,今年收成怕是不好的消息,也跟着揪心起来。 「婶子家还好吧?」 姚翠荷点头道:「多亏你叔留了个心眼,早早就去河里担水把地浇了。」 说着长嘆一声,「赶紧下雨吧,那点水也就解个燃眉之急,若是还不下雨,庄稼可就全毁了。」 姚沐儿忧心忡忡,夜里睡觉都在想这事儿。 「夫君,今年不会要发旱灾吧?」他靠在汉子怀里皱眉问。 沈季青捏着他手指,低声安抚:「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外头颳起夜风,沈季青听着呜呜风声,一颗心往下沉了沉。 姚沐儿对自家夫君的话深信不疑,闻言放下心来,闭上眼睛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汉子怀中安稳睡去。 翌日一早,姚沐儿在一片忙碌声中转醒。 弟弟姚青云已经去了书院,灶房里秋哥儿领着陈家姊妹俩忙得脚不沾地,沈氏也帮着在前厅忙活。 见大家忙得热火朝天,姚沐儿也搬着马扎,坐在门口开了工。 这几日陆续绣了五六个肚兜,够小元宝穿一阵子了,便又开始缝起贴身小衣,手头上这件还有几针缝完,等明日便能做新的了。 第163页 姚沐儿看着上头的胖老虎,露出笑容。 也不晓得小元宝是男娃还是女娃,他特意将老虎绣得憨态可掬,即便是女娃娃穿着也好看。 「叮铃——」 夫君买回来的檐铃叮铃作响,小元宝对这声音喜欢得紧,每回听见都要在姚沐儿肚子里翻滚几遭。 「小元宝这么喜欢铃铛的声音呀?」姚沐儿摸着微微隆起的肚皮,语气温柔,「你若是女孩或小哥儿,就叫你小铃铛好了。」 也不知睡着了还是怎的,小傢伙忽然没了动静。 姚沐儿心里有个荒唐的猜想,他摸摸肚子,垂眸唤了声「元宝」,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小傢伙竟轻轻踢了他一下。 「元宝?」 肚子凸起一个小小的鼓包。 姚沐儿眸子亮闪闪,「小元宝?」 小傢伙这回没再回应。 姚沐儿笑着道:「睡吧,阿姆不闹你了。」 姚青云今日回来得晚,戌时铺子歇业还未回家,一家人等了片刻,才见他抱着书袋进院儿。 「书袋怎么坏了?」沈秋见他袍子后摆带着脚印,皱眉道,「打架了?」 姚青云「嘘」了声,扭头拍着衣裳道:「让我哥听见该担心了。」 沈秋表情严肃,「书院有人欺负你?」 「我可是会拳脚功夫的,谁能欺负了我。」姚青云挥着拳头道,「路上碰见一个偷子,被我摁住揍了一顿,这印子是我把他摁地上,自己不小心踩到的。」 沈秋将信将疑,「你不是在诓我吧?」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我脱了鞋子比比看。」 沈秋忙拦住他,「好了我信,书袋你先搁一边,等吃完饭再帮你缝。」 「好。」 姚青云嘴角带笑,转过身脸色勐地一沉。 姓徐的那个心眼比针鼻儿还小的,被拒绝后便一直找茬针对他,夫子对他提出的问题敷衍了事,丙字班以曾子玉为首的同窗,对他阴阳怪气、冷嘲热讽,还趁他如厕弄坏了他的书袋。 这书袋是秋哥儿给他缝的,平日里宝贝得很,自己如此宝贵的东西被人踩在脚下,当下便失了理智,冲上去将那二人狠狠修理了一番。 后来不知谁把此事捅到徐德昌跟前,他被罚打扫一个月厕房,且不准进堂听讲,而那两个先动手的,只口头教训了两句。 姚青云心里不服,但也知道这回是自己冲动了,默不作声将惩罚应了。 姚汉林三人想帮他说话,都被他拦了下来。 徐德昌要针对的人是他,没必要将他们牵扯其中,毕竟被那个老头子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思绪回笼,姚青云擦净手,扯起嘴角进了堂屋。 翌日卯时,姚青云吃完早食,急匆匆赶往书院。 他得早些去收拾厕房,去晚了被那糟老头子知道,又有藉口找他茬了。 「青云哥。」 刚进书院,便与宁远王鹏碰了个正着。 姚青云惊讶道:「你们咋来这么早?」 王鹏掏出三条布巾,「当然是帮你收拾米田共了。」 姚青云竖起拇指,「好兄弟!」 三人拐进游廊,又瞧见了等在柱子下的姚汉林。 四兄弟聚齐,勾肩搭背朝东北角走去。 这时,角落里走出一道人影,鬼鬼祟祟进了讲堂。 未时三刻,姚记食肆。 姚沐儿放下针线,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起身到院子里活动手脚。 沈季青瞧见,打前厅出来,关心地问:「腿又麻了?」 姚沐儿朝人笑了笑,「有点儿。」 沈季青扶着人说:「再转一圈,进屋帮你捏一捏。」 「好。」 夫夫二人在院里逗了会儿小黑小白,刚要进屋便见宁远气喘吁吁跑进院子。 姚沐儿直觉弟弟出事了,他攥紧掌心,强迫自己冷静。 沈季青沉声道:「别急,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 宁远喘着粗气说:「书、书院有人丢了银子,徐山长带人搜查,在青云哥书册里发现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徐山长认定了银子是青云哥偷的,要把他赶出书院呢!」 「青云哥才不会偷银子,这事儿一定是徐山长搞的鬼!」他生气道。 姚沐儿听到重点,皱着眉头问:「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徐山长怎么会忽然诬陷青云偷银钱?」 三人边走边说,姚沐儿得知徐德昌竟想让弟弟退亲,改娶徐婷婷,眉心顿时拧得更紧。 宁远气愤道:「青云哥没答应,他就一直找青云哥茬,不仅示意夫子不必对青云哥提出的问题做出回答,还明里暗里让大家孤立他,这回更是可恶,竟使出这种卑鄙手段,逼迫青云哥做选择。」 沈季青见夫郎情绪不稳,揽过人肩膀,低声安抚:「青云很聪明,他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姚沐儿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两刻钟后,三人赶到逸云书院,姚沐儿便见弟弟被一群人围起来声讨,徐德昌那个始作俑者,眼神轻蔑地站在一旁。 「身为读书人,怎么能干出盗窃他人钱财这种腌臜事,你家里还是开食肆的呢,应该不缺银子吧。」 「那小食肆我见过,要想赚到一百两且要一段时间呢,再说那铺子是他哥开的,跟他有啥关系。」 第164页 「山长,这种败类就该赶出书院,绝不能姑息,不然日后还会有更多人受害。」 「呸!手脚不干净的小偷,亏我前几日还想找你请教问题!」 面对众人鄙夷的目光,以及各种难听的声音,姚青云出乎意料地冷静,他扫了眼嘴巴不干净的几人,冷声道:「不分青白诬陷他人,甚至上升到父母家人,这难道就是读书人该做的事?」 他不再理会众人,看向徐德昌,道:「山长若执意要将偷盗的罪名安在学生头上,那就只好报官还学生一个清白了。」 「他居然想报官,难不成这银票当真不是他偷的?」 「这意思是山长故意冤枉他?不可能,山长德高望重,犯得着跟他一个小辈过不去?」 「就是,要我看就是虚张声势,好让大家相信他罢了。」 德高望重? 姚青云心里冷笑,他也配! 「我支持报官。」 「谁说的报官?」 「这谁啊?」 「好像是姚青云他哥!」 「身后那个汉子,眉间刀疤好吓人……」 一群人让开条道,姚沐儿走到弟弟跟前,见他长袍有些皱,并没有被欺负的迹象,眉心稍稍舒展些。 沈季青看向对面与青云对峙的男子,神情冷漠道:「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不如去见官,让县令老爷来做个判断。」 「您说呢,徐山长?」 徐德昌自然不愿意,敷衍道:「人证物证俱在,在书院我还能从轻发落,若是进了衙门,纵使我有心偏袒也不成。」 「山长无须偏袒,该怎样就怎样。」姚沐儿语气平淡,「夫君去牵牛车,咱们这就去衙门请县令老爷断案,若是青云当真偷了他人钱财,便是关进大牢我也不会多说一句,但要是有人故意污他名声、毁他前途,我也绝不会就此作罢。」 徐德昌见他们一家子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面上顿时有些难看,他挥挥衣袖,冷下脸道:「既然如此,那便衙门见!」 回铺子路上,姚青云看着他哥,一脸担忧:「哥,你就别去了,有哥夫陪我呢。」 姚沐儿道:「廖伯父说元宝很好,路上牛车赶慢些不碍事。」 姚青云拦不住,见哥夫没打算劝,点头应道:「好吧。」 回到食肆,沈秋知晓此事后腰裙一摘,便要一同跟去。 灶房里有陈家姊妹在,应付一两个时辰不成问题。 于是一行人便赶着牛车,朝衙门去了。 两个时辰后,牛车在县衙门前停下。 徐德昌领着几个学子率先抵达,这会儿正在里头控诉姚青云恶行,不止控告他偷窃,还告他侮辱师长,几次三番顶撞夫子与山长。 「那姚青云就是个乡下小子,半点规矩没有,在书院也只有两三个朋友,我们其他人都觉得他不尊敬师长,对他喜欢不起来。不止如此,他还因嫉妒乙字班曾子玉,买了与他相同的玉佩。」 指控姚青云偷他银票的男子,愤愤道:「现今更是干出偷窃的可耻勾搭,学生恳请县令大人为我等做主,还大家一个公道!」 后边四五个学子,拱手迎合:「请县令大人为我等做主,还大家一个公道!」 「被告姚青云来了。」县丞在一旁提醒。 姜县令摆手,示意衙役将人带上大堂。 待姚青云等人进入大堂,姜县令拍着惊堂木道:「你就是姚青云?」 大元国非人命官司,可见县官不跪,但寻常百姓不知,沈秋见到县令双腿一软便要下跪,姚青云扶了一把秋哥儿手臂,并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随即上前一步,拱手道:「学生是。」 「齐阳等人告你盗窃之罪,你可认?」 「学生不认。」姚青云掷地有声,「徐山长所谓的人证物证我也有,齐阳丢失银票之时,我与几个同伴正在受罚打扫厕房,听见吵闹声方才回到讲堂,人证物证学生都有,足以证明齐阳丢银票时学生根本不在场。」 齐阳见他有姚汉林三人作证,眼神慌乱了一瞬,他看了眼徐德昌,慌忙改变口供。 「学生记错了,银票不是今早丢失,而是昨天下午丢的,因着没用上才一时记错了时辰!」 姚汉林沉声道:「他在说谎。昨日晌午夫子身体抱恙,给大家放了一个时辰假,日中后学生便与姚青云去了书铺,当时伙计遇到些麻烦,是我们二人帮着解决的,县令大人差人到镇上一打听便知真假。」 齐阳眼珠子一转,「我那银票是未时丢的!」 姚青云接话道:「离开书铺,学生便去糕点铺子买了未婚夫爱吃的糕点,我经常去那家铺子,掌柜的也识得我,每回都要同我闲聊两句。学生大概是在未时三刻回到书院,然后便瞧见学生的书袋被人踩坏,那书袋对学生来说极为重要,一时气不过便上去同他们理论起来。」 「正是因为这件事,山长处罚学生清理一个月的厕房,而那两个被打的人能为学生作证,他们身上都有伤,请大夫一验便知是何时伤的。」 齐阳瞬间慌了神,若真把大夫请来,不就证明是自己说谎,从而背上诬告同窗的罪名? 姚沐儿瞧见徐德昌给齐阳使眼色,接着就见齐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学生银票丢失,情急之下差点误会了姚师弟,还请县令大人责罚。」 第165页 明眼人都能瞧出这是故意诬陷,可一没证据,二来齐阳把话说得冠冕堂皇,还将责任全揽在自个儿身上,姜县令虽恼徐德昌身为山长不好好教书育人,反倒将书院搞得乌烟瘴气,但也没由头惩治,只好让人打了齐阳二十板子,再言语敲打徐德昌一番,这桩案子便算了结。 至于侮辱师长之罪,更是提都没提。 从衙门出来,徐德昌朝姚青云等人甩着衣袖,冷哼一声。 姚沐儿蹙眉:「青云日后怕是不能再到书院念书了。」 姚青云道:「不去就不去,小叔也是秀才,书讲得比那些夫子都好,我若有不会的去问小叔便是。」 不过他有些担心姚汉林三人会被牵连,他看向三人,面露歉意:「抱歉,还是连累了你们。」 王鹏道:「放心,徐德昌已经在姜县令那挂名了,最多给我们找点小麻烦,不敢把我们赶出书院的。」 宁远点头。 姚汉林随口说:「要不我也去找小叔当夫子好了。」 姚沐儿闻言,心念一动。 第71章 春雨 夜里躺在床上,姚沐儿与夫君说起白日里涌现的想法。 「小叔好歹是个秀才,靠卖字赚银钱,不仅赚得少,还有些大材小用。我想着不如在村里盖间学堂,让孩子们有个能读书习字的地儿,不求考取功名,能识字就是好的,到镇上做活也不用担心被人坑骗了去。」 沈季青帮夫郎揉着负担日益加重的后腰,听了夫郎的想法,支持道:「挺好的,银钱方面我去跟族长谈,最好是让大家都出一份力。小叔那边,就交给夫郎了。」 姚沐儿心里高兴,仰头朝夫君下巴上亲了口。 「谢谢夫君。」 沈季青眸光闪动,很快又恢復正常。 大掌抚上夫郎隆起的腹部,亲吻着怀里人发顶,温声问:「腿可还胀得难受?」 姚沐儿今日坐了四个多时辰牛车,在路上还没觉着难受,到家便有些不舒服起来,小腿又肿又胀,脚也肿的鞋子都穿不下,只得换了夫君的穿。 不过经过夫君一番按揉,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好多了。」他抓过汉子手掌,抱在怀里,「夫君别担心,廖伯父说这是正常现象。」 「嗯。」沈季青低低应了声,等人睡着,又起来帮着按了一炷香的工夫。 翌日一早,姚沐儿起床后只觉得身子轻松极了,双腿瞧着也没昨日那般肿,只是还有些穿不下原来的布鞋。 余光瞥见床下放着双新鞋子,看大小不是夫君的尺码,他拿起试着穿了穿,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姚沐儿晃着双脚,向上扬了扬嘴角。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沈季青端着一盆温水进来。 他看着夫郎脚上的鞋子问:「新鞋可合脚?」 姚沐儿眉眼含笑:「合脚。夫君一早去买的?」 昨儿家里还没有呢。 沈季青点头,「还买了几身宽松衣裳,收在衣柜里了,都是你喜欢的颜色。」 姚沐儿眨着一双水润的杏眸,「只要是夫君买的,不论什么样式,我都喜欢。」 沈季青拧帕子的动作,顿了顿。 夫郎又在撒娇了。 他将拧到半干的帕子递给夫郎,等人擦过脸,接过帕子重新打湿,拉过夫郎手腕,替他擦拭掌心跟十指。 掌心有些痒,姚沐儿动动指尖,望着夫君挺拔的鼻樑,弯起嘴角。 夫君待他真好,比那些画本子里写的故事还要好。 跟徐德昌彻底撕破脸后,姚青云便决定不去书院念书了,今日起来便到前厅帮忙,等生意没那么忙了,再回房继续温书,有不懂的记下来,等空闲了拿去问小叔。 吃过早食,姚沐儿到屋里,将盖学堂的事儿跟弟弟说了。 姚青云听后,激动不已,「太好了,小叔肯定能行!」 「夫君已经回村同族长商量了,我待会儿便去找小叔说此事。」 「我也去!」姚青云收拾起书本,顺道向小叔请教问题。 「好。」有弟弟帮忙劝,希望更大些。 于是兄弟二人,一同去了姚景林卖字的摊位。 姚沐儿本以为劝小叔答应到学堂当夫子得花费不少口舌,不想刚说明来意,小叔便一口答应下来,兄弟俩想了一路的说辞,那些装乖卖惨的戏码,愣是一个没用上。 姚沐儿有些可惜,他想了好久呢。 「小叔,您答应了?」姚青云一脸惊喜。 姚景林抄着书道:「在村里建学堂,让村里孩子也能念得起书是好事儿,我没有理由不应允。」 其实还有另一个缘由,徐德昌借着逸云书院作威作福太久了,十里八乡的百姓,耗费全部积蓄也要将孩子送进书院念书,然而他们不知道,那些孩子即便进入书院,也只是被当作最下等的人,只有考中的寥寥数人,才会被徐德昌另眼相待。 当年他也同侄儿一样,被徐德昌选中,想把娘家侄女嫁给他,他不肯便被诬陷偷窃赶出书院。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徐德昌手段依旧如此恶毒。 姚景林捏紧笔桿,他心中有个抱负想要实现,如今正是机会。 不晓得夫君那边如何了,沈家村那些人可不好说服。 回铺子路上,姚沐儿不禁有些担忧。 与此同时,沈家村。 第166页 沈季青赶着牛车进村,率先去找了族长沈明坤。 沈明坤听说他要在村里盖学堂,喜不自胜,可这盖学堂的银子让村民自个儿出,他们只怕是不愿。 「季青小子,盖学堂是件大好事,说出去大傢伙没一个不高兴的,可你也晓得,打从出了正月就一直未曾降雨,大傢伙心里都着急着呢,这时候让他们出银钱,指定是不肯的,说不定还会怨恨上你。」 沈季青道:「二伯公说得是,是小子考虑不周了。」 沈明坤是个精明的,见他明显是个有主意的,瞪起眼睛道:「你小子有啥就直说,还跟二伯公绕上弯子了。」 「小子不敢。」沈季青说道,「盖学堂的银钱我跟夫郎可以出,夫子也由我们请,只是这学堂日后便是我们沈家的,大傢伙想要送孩子来念书,不仅要交一两半的束脩,将来若是有谁考中秀才,不打算再往上考,需得回来做两年夫子,若是有考中举人的,只需做半年夫子便可。」 沈明坤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秀才就罢了,竟还肖想上举人,那举人岂是那么好考的?这季青小子怕不是在做梦。 「二伯公觉得如何?」 沈明坤捻着鬍鬚道:「想法不切实际了点,不过这个条件大傢伙或许能接受。」 不是或许,而是一定。 光束脩费用就比镇上书院便宜半两,离家也近,省下了住宿的银钱。至于要留在学堂当夫子,那也得考中秀才才行。 沈明坤让人到村里敲锣,将村里要盖学堂的消息告知给众人,大傢伙听了沈季青提的条件,犹豫都没有纷纷点头答应。 「这季青小子发达后,也没忘记咱乡亲们,如今竟要免费给村里盖学堂了!」 「可不是,我以前还说他长得骇人,现在这么一看 ,哪里吓人了,分明俊朗着呢。」 「太好了,等学堂盖起来,就能送我家小子去念书了。」 「季青叔,哥儿能去不,我也想读书习字。」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哥儿,朗声问。 「别捣乱,你个小哥儿念啥书。」 「就是,姑娘跟哥儿将来可是要嫁人的,到时嫁去夫家,这银钱不就等于白花了。」 那小哥儿不服气,「哥儿怎么就不能念书,城里好些哥儿都识字,还有哥儿去参加科举的呢!」 「这孩子魔怔了。」 「三旺家的,还不赶紧把你家星哥儿领回去。」 沈星刚要替自己争辩,就被他娘扯着胳膊拉回身后。 他撇撇嘴巴,心里打定主意要进学堂念书,爹娘不让,他就捏泥人到镇上赚银钱,早晚有一天能攒够念书的银子! 反正他才十一,离官配年纪早着呢,若是自个儿能考中秀才,就不用受官配所裹挟,还能到学堂做夫子。 村民见他不死心,打击的话没少说,沈星不爱听,捂着耳朵扭头跑走了。 沈季青朝星哥儿离开的方向望了眼,随即跟两位叔伯,一同挑选了十来个精壮汉子,打算过几日便将学堂盖起来。 有村民问:「季青小子,学堂是盖土砖房还是咋?」 沈季青道:「青砖房。」 土砖房通风差、易潮湿,不适合久待,青砖房虽贵,但无须太细緻,比建宅子要省得多,三十两足以。 大傢伙没细想,听他说要盖青砖房,更是震惊得不得了,也有那说酸话的,被大傢伙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后,灰熘熘回了家。 沈季青没多待,跟叔伯商定下开工时间,便赶着牛车回了铺子。 翌日下午,三辆牛车拉着青砖瓦片到了沈家村,牛车来回几趟才将青砖全部送完,负责监工的两位族中叔伯,领着一群汉子忙得热火朝天。 三月十八,立夏。 春雨迟来,缠绵下了一整夜,地里快要干旱死的庄稼恢復生机,一夜之间春意盎然,百姓手舞足蹈,愁容不再,欢笑满堂。 姚记食肆小院内,姚沐儿靠在夫君怀里,望着窗外飘落的雨丝,露出笑容。 他伸手接着窗外的雨水,「终于下雨了。」 第二日铺子里生意格外好,申时不到昨日备下的菜便全部卖净了,沈秋笑得合不拢嘴,招唿陈家姊妹俩择菜洗菜,姚沐儿也帮着在院里熬起凉粉,一群人忙活到酉时结束,方才关门歇业。 忙活一整日,吃过晚食一家人便各自回房睡下。 今日赚的铜板太多,姚沐儿累得没力气数,只看了小姑父记得帐册。 夜里姚沐儿躺在床上,疲惫又欢愉。 「只一天便赚了近三两银子,一个月左右咱们就能把盖学堂的银钱赚回来了!」 银钱是次要的,沈季青只担心夫郎身子受不受得住。 他微拧着眉心道:「累了一天,可有哪里不舒服?」 姚沐儿抓着汉子手掌,搁在后腰处。 「腰有些酸,夫君帮我揉一揉。」 「好。」 待怀里人睡着,沈季青又帮着按了会儿腿脚,月上中梢才合眼睡去。 第72章 招生 几日后,铺子生意又回到了每日小二两的进帐,为此姚沐儿惆怅了好几天,沈季青到首饰铺子,给他买了支新的梅花簪子,这才把人哄好。 「不是有一支梅花簪子了,又买作甚。」姚沐儿摸着簪子,轻飘飘瞪汉子一眼。 沈季青道:「回来路上瞧见的,觉着与夫郎很是相配,便买了下来。」 第167页 今早他到北街置办桌凳,见伙计拿出来摆弄,便进去买了一支。 他看着夫郎,心道:果然跟夫郎甚是相配。 姚沐儿戴着新买的梅花簪子,到灶房晃悠一圈,沈秋与陈家姊妹瞅见,对着他夸了小半刻钟。 他翘着嘴角,决定暂且原谅败家夫君一回。 转眼便到了四月底,元宝已经八个月了,姚沐儿怀里像揣了个小寒瓜,圆滚滚的。还好宝宝懂事,除了觉着重了些,没办法弯腰穿鞋子外,没有半点不适之处。 当初他去梁大哥家瞧瑞小子,听嫂子说怀瑞小子时,难受得整宿睡不着觉,担忧了好一阵呢。 村里学堂也快建好了,这几日正在找人算日子,选个黄道吉日上匾额。 五月初五,端午节。 进了五月,大街小巷便开始叫卖桃枝、柳枝、葵花、蒲叶。 姚沐儿唤夫君早早在门口挂了艾草,又把绣好的五毒香囊,拿给大家佩戴。 到了初四便开始包起粽子,同去年一样,有咸口的甜口的,食客们自己包来吃总觉得不对味,于是便来铺子里买,近两百个粽子,一上午便卖了个干净。 夜里姚沐儿抱着钱箱数铜板,这几月家里又攒了小一百两,等再攒些便可以拿去钱庄,换成两个五十两的银锭子了。 姚沐儿满心欢喜,肚子里的小元宝感受到阿姆情绪,也激动地翻了个身。 小傢伙动作很轻,除了顶起一个小鼓包,没觉着哪里不舒坦,他摸了摸肚皮,笑着说道:「我们元宝将来一定是个跟爹爹一样温柔的好夫君。」 沈季青在一旁收拾着铜板,闻言扬起嘴角轻轻笑了。 端午节书院休沐三日,初六这日姚青云与三个伙伴相约到书铺买书,可他人都到了许久,三人影子都没见着。 他靠在窗边,端着书册边看边等。 而此时,两条街外的巷子里,姚汉林与王鹏、宁远,拍着衣袍拐出巷口。 「王八蛋,这可是我娘给我缝的新袍子。」王鹏瞧着衣摆上的脚印,恨得牙痒痒。 宁远被两个哥哥护在身后,身上还算干净,他扶了把姚汉林,皱着眉头担忧道:「曾子玉那个爱嫉妒旁人的小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自打县衙回来,山长便对他们三个没了好脸色,平日里看不惯他们的学子经常来找茬,曾子玉更是跟他们几个不对付,这已经是第四次被曾子玉带人堵在巷子里了。 虽没挨打,但言语羞辱比结结实实挨一拳更让人难受。 「泥腿子、乡巴佬!还想考中秀才飞上枝头当凤凰,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脑海里迴荡着曾子玉说过的话,宁远耷拉着眉眼,顿时有些泄气。 王鹏长嘆一声,「山长已经不准夫子管咱们了,我昨天同夫子请教问题,他连敷衍都没有,直接扭头走了。」 姚汉林脸色也不太好看,沉默片刻,下定决心道:「这个季度的束脩我不准备交了。」 二人闻言,一脸震惊地看向他。 「沐青学堂后日挂匾额招生,我打算到沐青学堂念书。」 宁远激动道:「大家一去好了,反正在书院夫子也不会认真教咱们,还经常寻藉口将咱赶出讲堂,况且姚大哥家学堂除了每季一两半的束脩,就没旁的收费了,姚叔讲的内容也比夫子详尽易懂,比待在书院强多了。」 王鹏心想也是,与其留在书院受气,不如尽早走人。 来逸云书院念书的,大都是冲着首任山长举人老爷的身份,然而书院山长换了一代又一代,再没出过举人,到徐德昌这一代,考中秀才的更是寥寥无几,每日尽想着如何从学子身上扣骗钱财,早忘了身为山长的责任与初衷。 于是三人商量一番,决定一同到沐青学堂念书。 这事儿三人没告诉姚青云,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身在书铺的姚青云,莫名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尖,还当自己今日出门穿少了。 半刻钟后,四人成功汇合。 「可算来了,我正要去找你们呢。」姚青云背着书袋道。 王鹏笑呵呵,「路上瞧见卖栗子糕的,闻着怪香,便排队买了些。」 姚青云没起疑,捏起一块尝了尝。 「还挺好吃,在哪儿买的,回头我买些带给我哥尝尝。」 宁远小声同姚汉林嘀咕,「青云哥又在拿姚大哥当挡箭牌了。」 姚青云挑眉,「说我坏话呢是不?我这耳朵可尖着呢!」 「没有,大哥救我!」 宁远往王鹏身后躲,四人顿时笑闹作一团。 四月初八,学堂挂匾额。 姚沐儿跟着夫君一同回村,牛车刚拐进村,村民便迫不及待围上前。 「季青小子,今儿就能交束脩到学堂念书了吧?」 「每季一两半银子,包括笔墨纸砚不?」 「想得美,笔墨纸砚可比束脩贵多了!」 「季青叔,我银钱攒够了,能到学堂念书不?」 「星哥儿?这才一个来月,你就攒了一两半银钱?!」 沈星捏着钱袋子,「我攒了好久呢!」 何止一个月,他从七岁就开始攒了,若是跟镇上一样,要二两银子的束脩,还得再攒些时日才够。 「真是不得了,小小年纪就能赚来这么些银钱。」 第168页 「三旺家的生了个会做生意的哥儿,要我看也别念书了,把心思放在干营生上,说不定几年后你家也能盖得起青砖房了。」 「就是,小哥儿念书也没啥用,白花银钱。」 「哥儿早晚要嫁人,整日在家相夫教子,也不需要会认字儿。」 大伙儿羡慕沈三旺有个会赚银子的小哥儿,却又在别处将沈星说得不一文不值。 沈三旺是个疼哥儿的,见一群婆子这么说自家哥儿,当即就有些不乐意,甩脸子道:「念书咋了,又没花你家银钱,俺家哥儿爱干啥干啥,少咸吃萝蔔淡操心。」 大傢伙见他竟愿意送星哥儿到学堂念书,险些惊掉下巴。 沈星也一脸震惊,「爹,你同意我进学堂念书?」 沈三旺揉着自家哥儿脑袋,「我同意有啥用,还得人夫子肯收才成。」 姚沐儿坐在牛车上,将这一幕看了去,他扯着夫君袖子,小声问:「夫君,咱们学堂收女子跟哥儿吗?」 大元国是有女子书院的,但也只在都城,其他地方听都没听过,更别提沈家村这种偏远小村落。 有钱人家女子跟哥儿若是想念书,还能请教书先生来家授课,穷苦人家可没法子,寻常百姓活到老,连自个儿名字咋写都不晓得。 沈季青手臂护在夫郎后腰,卖了个关子,「待会儿夫郎便知道了。」他笑着道。 姚沐儿很是好奇,待小半刻钟后抵达学堂,跟夫君一起拉下匾额上遮着的红绸,学堂便正式开始招生。 「外村人能报名不,俺娘家是唐家村的,俺侄子可聪明了,也想来学堂念书。」 「我姐嫁去王家村了,他家小子今年正好到读书年纪,能让他跟我家狗子一起不?」 学堂前头搭着草棚,沈季海坐在里头,刚要开腔村民们便七嘴八舌围上来。 他敲着铜锣,等吵嚷声停下,沖大伙儿说道:「沐青学堂如今只有一位夫子,能收的学生有限,故此暂时只收咱自家村里的娃娃,等日后有考中童生,或秀才举人的,届时十里八村的娃娃们都能来咱村求学。」 「季海小子说得对,咱自个儿村里的娃娃都教不过来,哪有闲心操心别村的。」 「就是,谁要是敢偷摸把自家亲戚送进来,别怪我跟他翻脸!」 涉及自身利益,大傢伙很快便达成共识。 沈季海见状道:「沐青学堂也收女子跟哥儿,有想让自家姑娘、小哥儿读书习字的,站我右手边,小子站左手边。」 众人听后怔愣不已,接着沸沸扬扬议论开。 「咋能收女子跟哥儿呢,让他们同小汉子们在一块念书,未免有些太不像话了。」 「年纪小些的无须避讳,可也有十二三岁的,再过两年就到了议亲的年纪,这要传出去,还有哪个敢要咱村的姑娘跟哥儿。」 沈星翻了个白眼,从他爹身后走出来,不屑地哼道:「不要就不要,当谁稀罕呢,等我进了学堂,日后即便考不中功名,那也是个识字的,不说抄书能赚银子,就是在学堂当个小先生,每月也能领五六百文,不比到镇上做活轻松多了。」 「啥,考不中功名也能进学堂当夫子?」 「季青小子你快给大伙说说,星哥儿说得是真的不?」 姚沐儿也扭头去瞧自家夫君。 沈季青唤星哥儿来护着夫郎,随即走上前道:「准确来说不是夫子,只是辅助学生完成课业的小先生,但也是有条件的,需得在学堂受教两年,且学业过关获得姚夫子认可,才有资格。」 学堂唯一的夫子姚景林,老神在在坐在一旁,大伙见他不说话,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全都尊敬得很,听沈季海在一边说,姚夫子曾到都城游学过,更是满脸敬意。 「能被姚夫子认可,那学问得老好了。」 「我觉得三旺家星哥儿说得对,宁家村有个姑娘,就因为会念《三字经》嫁到镇上去了,如今吃喝不愁,逢年过节往家里带不少节礼呢。」 「憨子他娘你眼皮子也太浅了些,那点节礼算啥,等你家茂哥儿学成了,自个儿就能往家赚银钱,到时挑个汉子入赘到你家,岂不更好。」 憨子他娘男人死得早,好不容易把哥俩拉扯大,大儿子雨天进山不小心摔到脑袋成了傻子,小哥儿如今也快到了议亲的年纪,正愁咋办呢,方才星哥儿一番话让她起了念头,想把自家茂哥儿送进学堂念个小半年,到时好说个有钱婆家。 不过这会子又变了想法。 啥有钱婆家都不如给哥儿招个赘婿,等她埋进土里,还能帮衬着些变成痴儿的老大。 「我给我家茂哥儿报名!」憨子他娘第一个开口。 接着陆续又有几户人家报名。 一炷香后,姚青云数着名册上记着的名字,小小吃了一惊。 竟有二十三户人家报名,其中两个姑娘,四个小哥儿。 他拿去给大哥、哥夫看,姚沐儿也有些吃惊,沈季青倒是淡定,他看了眼沈季海,就听后者又公布了个好消息。 「要买书册跟笔墨纸砚的,可以统一到我这报名,到时去书铺一块买了,还能便宜个几十文。」 「太好了,省下的银钱还能割斤肉给家里解个馋。」 「季青小子,这是家里腌的腊肉,不值几个银钱,你留下吃吧。」 第169页 「这是俺家腌的小菜,还有半篮子鸡蛋,沐哥儿快生了,拿去给沐哥儿补补身子。」 「季青小…不对,现在应该唤沈山长了,沈山长这是自家种的小菜,你们留着吃,菜园子里还有,你跟沐哥儿想吃随时都可以去家里摘。」 姚沐儿笑着点头,他压低声音对身旁汉子道:「夫君,大傢伙都在感谢你呢。」 沈季青纠正自家夫郎,「是我们。」 「多亏了季青小子跟沐哥儿,娃娃们终于有个能念书的地儿了。」 沈明坤在人群外抹了把眼角,浑浊的眸子里满是光彩。 在外头站了许久,姚沐儿有些累了,被夫君扶进讲堂坐了会儿。 学堂尚未开课,今日只是报名,等买好书册跟笔墨纸砚,便开始正式授课。 姚沐儿瞧着布置妥当的讲堂,问道:「夫君是想让小子、哥儿与女子分左右两侧坐吗?」 见汉子点头,弯起眸子道:「星哥儿那番话,也是夫君教的吧?」 沈季青眸子里含着笑意,「什么都瞒不过夫郎。」 院外,姚汉林三人等村民散得差不多了,方才拎着长袍姗姗来迟。 姚青云见三人要报名,惊喜过后,皱眉道:「徐德昌把你们赶出书院了?」 宁远摆手,「是我们自个儿不想在书院念了,教得还没姚叔好,还总是以各种由头向大家要银子,这样的书院傻子才愿意留呢。」 姚汉林唤了声小叔,姚景林闻言颔首道:「既然来了就好好念,我虽止步秀才,但论见闻比镇上书院里的夫子只多不少,说句托大的,便是他徐德昌也没我见多识广。」 「那当然,姚叔可是去过都城的。」王鹏狗腿道,「姚叔,你跟我们讲讲都城是啥样的呗,听走商的说,都城的城墙都是雕花的,百姓穿金戴银顿顿白米饭,家家户户吃不完的存粮,穿不完的新衣吶!」 第73章 庆元 大元国都城南安府,白玉砖砌成的城墙,每到夜晚便迎着月光熠熠生辉,百姓虽不是个个穿金戴银,但安居乐业,烟火不断。 姚景林向四人讲述不少在都城的见闻,几人听后皆露出嚮往之色。 学堂明日开始授课,姚青云四人坐着牛车跟姚沐儿夫夫一同回到镇上,到书铺买了启蒙用的书册与笔墨纸砚,便各自分开只等明日在镇口会合。 翌日一早沈季青与姚青云四人回了村子,姚沐儿没跟去,元宝如今已快九个月,说不准哪日便会出生,沈氏不敢再让他四处走动,只准他在眼皮底下活动。 姚沐儿晓得其中利害,乖乖待在家中替元宝缝制小衣,几月过去,元宝的小衣裳已经攒了一小箱,够小傢伙穿到五六岁了。 脖子有些发酸,姚沐儿放下针线,起身到院子里松快筋骨。 也不知学堂那边怎么样了,小叔一个人忙得过来不。 他扶着后腰走了几步,又想:有青云他们四个帮忙,应当能应付得过来。 「嘤~」 小白叼着树枝过来,在他腿边蹭了蹭。 两只小狼犬如今也快一岁了,个头长到他大腿位置,耳朵立在两侧,瞧上去威风凛凛,英俊极了。 小黑在他脚边绕了两圈,是在催促他陪它们玩耍。 姚沐儿勾唇笑了笑,接过树枝陪它们玩了片刻。 「嫂夫郎,你就别惯着它们了,快进屋休息吧。」沈秋从灶房探出头,说。 「汪呜!」 「嗷呜~」 两只像是听懂了般,昂着脑袋长啸一声。 沈秋抱着手臂,「吓唬我是吧?行啊,今儿晌午吃素好了。」 「嘤嘤~」 「呜~」 一听没肉吃树枝也不玩了,丢下姚沐儿跑到灶房外头沖沈秋尾巴甩成残影。 姚沐儿失笑,他确实有些累了,迈着步子小心回了卧房。 沈季青回来时,姚沐儿还在睡,天气炎热,他额头上布着一层细密汗珠,眉心因太热微微拧起。 沈季青拿着帕子给夫郎擦掉,起身到灶房取了小半桶冰块,搁在床边。 睡梦中感受到丝丝凉意飘来,让姚沐儿觉着舒坦多了,眉心也跟着舒展开。 等他睡饱,瞧见夫君不在身边,只床头一盆尚未完全化掉的冰块,还在往外冒着凉意。 姚沐儿翘起嘴角,赖了会儿床便见夫君端着一碗凉粉进屋。 「让秋哥儿给你做了碗甜口的,里头加了红豆跟果脯。」 姚沐儿眉眼弯弯,「谢谢夫君。」 他嘴里发苦,正想吃点甜的呢。 「对了,学堂那边怎么样了?」 「挺好的,孩子们都很听话,也很用功。」 姚沐儿道:「那就好,你把青云他们安排在宅子里了?」 沈季青点头,「别担心,他们几个都是汉子,能照顾好自己。」 学堂那边需得留人照看,姚景林便留在了学堂。 姚沐儿往嘴里送了口浇了红糖的冰沙,笑着说道:「不担心,青云今年已经十五了,还是小孩子心性呢,希望他能快点长大,早日成为独当一面的好郎君。」 秋哥儿今年十六,最迟后年就得把亲事筹办起来。 女子、哥儿过了十八还未成亲,即便定了亲,也免不了要被旁人说闲话。 同书院一样,沐青学堂每过月旬便休沐一日,因着学堂刚开课没几日,初十这天便没放旬假。 第170页 镇上逸云书院今日却是休沐的日子,沈庆元与两个同窗相约到南街书铺,买山长推荐的书册,听说是府城顶有名的夫子编撰的,不止府城,都城好些学子也在研习。 沈庆元今年刚考中童生,名次中上,若是好好准备,来年院试未必不能考中生员。 他抿了下嘴角,瞧见曾子玉一行人也朝南街去了,心中顿时有些慌乱。 「我有些饿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他停住脚步,对两个同伴道。 两人没多想,闻言点头应:「也好。」 三人到包子铺买了包子,又去吃了碗香喷喷的小馄饨,沈庆元琢磨着曾子玉他们应当走了,表情放松下来。 其中一位瘦高同伴,秦子鸣道:「走吧,买完书册还得回书院做功课,夫子昨日留的功课我还没做完,今日又要赋诗一首,我这脑子都快空了。」 徐飞附和:「你还好些,我上回作的诗被夫子好一通批评,文章也被说生拉硬拽,灵气全无,让我多向甲字班的师兄请教呢。」 「说起来,甲字班一下走了四个童生,咱们书院这回损失可大了,那姚青云还是童试第六呢,这么好的名次可惜了。」 「谁说不是,拿自己前途开玩笑,未免太傻。」 沈庆元默默听着。 大家都当姚青云他们几个退学回家了,实际上只是换了个书院念书,堂叔在村里开了学堂,这事还没传到镇上。 他咬紧唇瓣,若是被大家知道沈季青是自个儿堂叔,曾子玉跟那群傢伙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庆元。庆元?」 沈庆元勐然回神,「怎么了?」 「想啥呢,差点撞树上。」 「没什么,只是在想夫子留的功课。」 二人听后,齐齐嘆气。 「来年院试我怕是希望不大。」 「我也是。」 沈庆元安慰二人,「别泄气,考中与否总得试过后才知道。」 「说得对,兴许看了山长推荐的书,能有进步也说不定。」 一炷香后,三人在书铺外驻足。 「『《岑夫子新编》一册八两』,好贵!」 「这也太贵了,抵得上寻常书册两三倍。」 两人家里都不是富裕的,若是五两咬咬牙也能买,这新编居然要八两,顿时打起退堂鼓。 沈庆元也觉着有些贵了,那告示上还写着,『数量有限,先到先得』,三人犹豫的工夫里,有伙计出来将书册剩余数目,改成了「九」。 「咋办,就快卖没了!」 「要不咱仨买一册,合伙看?」秦子鸣出主意。 三人商量下觉得可行,眼见余量越发少了,忙掏银子买了一册。 「太好了,买到了!」 门外进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名唤梁杰,跟曾子玉是一起的。 沈庆元瞧见,心中莫名一慌,他低声道:「回了。」 刚要出门,那比他高了一头的男子,便伸长手臂将他拦了去。 「呦,这不是乙字班第一名吗?」 秦子鸣皱眉道:「梁杰,你想干啥?」 「不想干啥。」 「那就让开。」徐飞拉着沈庆元要走,梁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沈庆元,听说姚记食肆沈掌柜是你堂叔,姚青云跟你家是姻亲,这事儿真的假的?」 梁杰故意嚷得很大声,来书铺买书的学子听得一清二楚。 那姚青云可是把山长告进衙门了,山长对他恨之入骨,连带着姚汉林三人也都被赶出书院,这沈庆元竟跟他是姻亲,山长若是知道定不会给他好脸色。 几个原本还想上前帮忙说和的师兄,闻言歇了心思。 他们可不想被山长盯上,何况还有个顶讨厌姚青云的曾子玉在。 秦子鸣与徐飞震惊地看向沈庆元。 「庆元,他说得可是真的?」 沈庆元说不出欺骗朋友的话,二人见他默认,纠结许久,掏出买书的银子塞进他手里。 「对不起。」 他们不敢得罪曾子玉,更得罪不起山长。 沈庆元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但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初他在甲字班门口,瞧见齐阳陷害姚青云,选择躲在角落,事不关己的那一刻,心头便像压了一块巨石,让他日日夜夜喘不过气,今日终于可以解脱了。 「没错,我的确跟姚青云是姻亲。」他看着梁杰,语气从容,「那日的事我都看见了,是你让齐阳把银票放在姚青云书册里,故意诬陷他,害他在书院待不下去的。」 梁杰眸光一闪,随即扬起下巴,语气兇狠道:「我警告你别瞎说,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庆元继续道:「你为了讨好曾子玉,想替他教训一下姚青云,谁料这事不知怎的被山长知道了,事情越闹越大,眼看没办法收场,又威胁齐阳不准将你供出来。」 「我让你别瞎说,你没听见是不是?」 梁杰被他激怒,揪着领口朝他脸上狠狠揍了一拳。 沈庆元被揍得鼻青脸肿,眼眶周围一片青紫,好几日才消下去。 五月二十,又是放旬假的日子。 沐青学堂今日没了读书声,村民从窗外路过,没听见孩子们抑扬顿挫的念书声,颇有些不习惯。 辰时过后,姚青云四人坐着牛车到镇上买纸,在村口碰见了沈庆元他娘,沈月兰。 第171页 「云小子,捎我一程。」沈月兰招手道。 头几日家里又买了头黄牛,专门用来代步的。 姚青云拉停牛车,见上头还有空地儿,便把她捎上了。 姚翠荷抱着兔笼问:「月兰啊,这是要到镇上干啥去?」 「庆元上回旬假就没回家,这次又没回,我寻思到书院瞧瞧他,顺道送些吃食。」 「庆元小子是个懂事的,许是念书太用功,忘了时辰。」 沈月兰也是这般想的,可等到了书院,那些人听她说找沈庆元,个个都用异样的目光瞅着她。 她晓得儿子住处在哪儿,不顾旁人阻拦冲进学舍,瞧见儿子脸色潮红地躺在硬床板上,心疼得眼泪直流。 日中,正是姚记食肆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一道尖锐的嗓音,骤然划破小院上空。 「姚沐儿!我儿子因为你弟弟在书院被人欺负,如今正发着高热躺在医馆里,这事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走了!」 姚沐儿在院子里散步,闻言刚要询问人如何了,肚子忽然一阵坠痛。 「夫、夫君,肚子好痛……」 第74章 出生 院子里一阵兵荒马乱,屋内姚沐儿隐忍的痛唿声,迴荡在沈季青耳畔,沈文茹端着鲜血染红的温水,一趟又一趟,看得他嵴背发凉。 沈月兰白着张脸,战战兢兢缩在角落,她只想来替儿子讨个说法,没想事情变成这样,她心中慌乱不已,对上侄子偶尔看过来的目光,吓得大气不敢喘。 两个时辰后,听着屋内传来的婴儿啼哭声,沈季青怔了怔,随即大步上前,推开房门颤声问:「娘,沐哥儿怎么样了?」 「好着呢。」沈氏笑呵呵,「这会儿脱力睡着了,我去给元宝洗洗,你去陪着沐哥儿吧。」 沈季青点头,垂眸看了眼挤着眼睛哭啼的元宝,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一阵触动。 这是他跟夫郎的孩子。 他抿紧唇角,朝小姑与稳婆打过招唿,将视线落在床上人脸上。 姚沐儿面色苍白,唇瓣血色尽失。 周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要不是胸口还在起伏,沈季青还以为…… 他眼底赤红,抓着夫郎柔软无力的手掌,小心又珍重地握紧。 好累,可是还不能睡,元宝还在等着自己呢,他还没同夫君说,不要嫌弃元宝,他还小长大后就会变得好看了。 姚沐儿皱着眉头,昏沉之间以为只过去小半刻钟,醒来却是深夜,而他正躺在夫君怀里。 「夫君……」 嗓子哑得厉害,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然而汉子却第一时间睁开双眼,抚着他脸颊,温声道:「醒了?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 姚沐儿点头,喝光夫君递过来的蜂蜜水,又听汉子说:「灶房热着粥,我去端来。」 「等下。」姚沐儿扯着夫君衣角,哑着嗓子有些着急地问,「夫君,元宝呢?」 沈季青拍着夫郎背安抚:「别担心,娘看着呢。」 姚沐儿攥紧手掌,低声道:「我想看一下元宝。」 「好,我去抱来。」 东屋里,小元宝许是跟阿姆有感应,本来好好睡着,忽然咧着小嘴哼唧起来。 沈氏当乖孙饿了,披好衣裳去灶房热羊奶,瞧见儿子出了西屋。 「青儿,可是沐哥儿醒了?」 沈季青点头道:「娘,您去睡吧,我来餵元宝。」 「也好,小元宝念着阿姆,哼唧了大半宿呢。」 姚沐儿靠在床头,只等了片刻,夫君便抱着小小一团的元宝进了屋。 「元宝!」 他红着眼尾将小傢伙抱进怀里,看着儿子干净的小脸儿,愣了片刻。 沈季青见状,问:「怎么了?」 姚沐儿呆呆地看向自家夫君,「夫君,你是不是抱错孩子了,这好像不是咱家元宝。」 他明明记得自己的元宝,是个红彤彤的小猴子啊。 怀里的小糰子不满地哼唧一声,姚沐儿忙轻摇手臂,哄了哄。 沈季青被夫郎逗笑,勾着嘴角道:「没抱错,这就是咱们的元宝。」 姚沐儿不解,「可是……他怎么忽然变好看了?」 姚沐儿不记得了,他瞧见元宝那会儿,小傢伙才刚被稳婆抱出来,身上带着血污又混着浓重的血腥气,能好看才怪,这会儿小糰子被清洗干净,浑身雪白,小嘴儿殷红,漂亮得像个小哥儿。 「夫君,元、元宝在哭。」 小糰子饿了半天,早就不耐烦了,看在阿姆面子上老实了会儿,这会儿顶不住饿意,不论怎么哄也不管用,扯些细嫩的嗓子哇哇大哭。 「许是饿了,夫郎先哄着,我去灶房端羊奶。」 前后不过半盏茶,小傢伙嚎得嗓子都哑了。 姚沐儿心疼极了,饿着肚子将小元宝餵饱了,方才空出手填肚子。 「元宝好娇气,青云小时候可没这么娇气。」他瞧着要人抱才肯睡的小元宝,拧起眉心。 沈季青大掌轻轻拍打着小糰子嵴背,笑着应:「无妨,大些就好了。」 此时夫夫二人还不知,小元宝的娇气远不止如此,就连二宝这个小哥儿,都得向他讨教撩汉子的手段。 此乃后事暂且不提,吃过饭姚沐儿忽然想起大堂嫂。 「对了夫君,堂嫂呢?她有没有说庆元在哪家医馆?」 第172页 「没有,不等你生完元宝,堂嫂便没了人影。」 沈季青沉下脸,稳婆说这事跟旁人无关,算算日子也就这几日生产,堂嫂只是恰好赶在这个节骨眼到家里来,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迁怒于人。 姚沐儿晓得夫君心中所想,招手让人过来,捧着汉子下巴,在脸颊上亲了下。 他朝夫君道:「堂嫂虽然爱占便宜,但大事儿上从来没煳涂过,今儿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明儿你回村子瞧瞧,若是有能帮的便帮上一把。」 沈季青望着夫郎带笑的眉眼,点头答应。 翌日一早,沈季青餵过小元宝羊奶,又替夫郎简单擦了擦黏腻的身子,便赶着牛车同姚青云四人一起回了沈家村。 辰时,沈季山家院子。 「秋雪你娘呢,这都几时了还不做饭?」沈季山打地里除草回来,见灶头冷着,连口饭都没,顿时上了火气。 沈秋雪咬着二婶给的饼子,瞟了眼卧房,「在屋里呢,一大早嘀嘀咕咕跟丢了魂似的。」 沈季山又问,「哪来的饼子,你大哥呢?」 「二婶给的,大哥也在屋里呢,二婶家今儿炖了鸡汤,给大哥端了一碗。」 沈秋雪说着咂摸咂摸嘴,「爹,我也想吃鸡了,咱家晚上杀鸡吃成不?」 「就知道吃,没看见你大哥病了?」 沈季山听着屋里传来的咳嗽声,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昨儿媳妇儿把老大带回来,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夜里叽里咕噜说梦话,搞得他一宿没睡好,这会子都辰时了还没出屋,叫也不应,神情恍惚的样子,瞧着像是碰上了啥不干净的东西。 沈季山对女儿道:「去烧饭,我进去看看你娘。」 「哦。」 「娘,姐?」 沈庆宝昨儿睡得早,不晓得大哥回来了,从小屋出来瞅见大哥房门开着半扇,咣当一声推开,激动道:「大哥,你回来啦!」 沈庆元朝小弟笑了笑。 「大哥你咋回来了,今天好像不是休沐的日子啊?」 沈庆元笑容僵在嘴角。 主屋内,沈季山再三询问,晓得弟夫郎因自家婆娘提前生产后,脸色大变。 三婶家季青小子可不是个好惹的。 他扯着被子道:「起来,去三婶家跟季青堂弟道歉!」 「我差点害了沐哥儿,就算道歉堂弟怕是也不会原谅我。」沈月兰缩在角落,怕得发抖,「我只是想给庆元讨个公道,没想害沐哥儿。」 「庆元在书院被人欺负,你不去找欺负他的人,找弟夫郎干啥?!」 「我也是一时昏了头脑,听到有人说这事是青云小子引起的,就想去要个说法……」 夫妇二人正说着,就听女儿在院子里喊了声「季青叔」。 沈月兰霎时头皮一麻,怕得一头钻进被子里。 沈季山这个当家的,硬着头皮出了屋子。 「堂弟来了,快进屋,秋雪给你叔沖碗蜂蜜水来。」 「不必了。」沈季青面无表情道,「堂嫂做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希望不要再有下次,至于庆元,逸云书院不是个好去处,等他病好让他到学堂来念书吧。」 沈季山怔了下,随即忙点头道:「哎,堂弟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待沈季青出了院子,还有些没回过神。 这事儿堂弟真不打算追究了?还让庆元去学堂念书,他以前咋没发现,堂弟是这么好说话的主儿? 这边沈季青刚出院子,便被沈季海叫住了。 「这只老母鸡你拿回去,给弟夫郎补身子用。」 沈季青没推辞,拉着二堂嫂帮忙收上来的菘菜、芋头,去了趟学堂。 「小叔,沐哥儿让给你带的米面,还有铺子里的吃食,搁井里镇着能放个一两日。」 姚景林打开食盒瞧了眼,见是兔肉顿时笑得眉不见眼。 「你同沐哥儿说,过些日子我便到镇上瞧他跟元宝。」 沈季青点头。 「夫子,大家都默写好了。」沈星从屋里探头道。 姚景林嘆道:「星哥儿这孩子念书不错,是这群孩子里悟性最好的,只可惜是个小哥儿,不然将来定有一番成就。」 大元国虽有哥儿参加科举,却没有哥儿当官的先例,古往今来只有一位小哥儿将军,乃是当年护驾有功,才被封了将军,然百姓只知其一,不知这将军只是个虚名,实则并无权利。 但也足够天下百姓吹嘘了。 沈季青望着星哥儿明亮的眸子,说道:「星哥儿没有多大野心,对他来说,有朝一日考中秀才,进学堂做个夫子,便是他最大的成就。」 姚景林闻言,笑着道:「说得对,教书育人也是一番成就。」 姚记食肆,姚沐儿正端着放凉的羊奶餵元宝。 沈秋在一旁瞪着眸子,表情跃跃欲试。 小元宝裹着嘴巴,发出「嘬嘬嘬」的声音,一双小手举在脑袋两侧,模样乖巧可爱,谁瞧着都想抱上一抱。 可惜小糰子太小,身子软绵绵,骨头也是软的,沈秋只敢在一旁看着,最多伸手碰两下软乎乎的小拳头。 「吁——」 院子里传来沈季青拉停牛车的声音 姚沐儿朝窗外望了眼,眸子里染上笑意。 「元宝,爹爹回来了。」 第173页 「嘬——」 第75章 何文 沈庆元病好之后进了沐青学堂,沈月兰开始还担心姚景林教不好,毕竟逸云书院名气在那放着,姚景林虽是秀才,但名气全无,且自个儿害得他侄儿早产,心里也怕姚景林记恨在心,不好好教导。 半月过去,听沈庆元说姚景林讲得比书院夫子还细緻,自己跟着学到不少东西放下心来,后来还让儿子拿了好些腌菜送去学堂,只是始终不敢在姚沐儿等人面前出现。 六月二十,元宝满月宴到了。 姚记食肆所有菜餚半价,另有果脯小菜赠送。 百姓纷纷拱手庆贺,有些常来的熟面孔,还特意送了礼来。 姚沐儿与夫君笑着接过,转身让秋哥儿又送了两份竹筒菜上桌。 铺子未时歇业后,一家人坐着牛车,慢悠悠回了村子。 小元宝穿着红肚兜,被姚沐儿抱在怀里,小傢伙刚睡醒,这会儿正嘬着手指哼唧着要奶喝。 秋哥儿哄道:「元宝等会儿,马上就到家了。」 「哼……」 小傢伙不乐意,姚青云拿出竹筒,倒了点清水在元宝嘴边,小傢伙咂摸着小嘴儿喝了,大概是觉着味道不对,眼睛一挤咧开嘴巴便要哭嚎。 姚青云忙轻握着小侄儿拳头哄:「元宝乖,小叔错了,不逗你了。」 小元宝平日里除了阿爹阿姆,最喜欢的便是小叔,看在小叔的面子上嘬着手指,含着眼泪忍耐了小半个时辰,等再睡醒,便是谁哄也不管用了,幸好也到了地方。 沈季青去将带来的羊奶热了热,用勺子舀些倒在手背,见温度正好方才端去给夫郎。 元宝喝上羊奶便不哼唧了,瞪着眸子一脸乖巧。 姚翠荷笑道:「这孩子长得真水灵,像沐哥儿。」 「可不,还没见过哪家小汉子长这么俊俏的。」 「季青小子小时长得就俊,沐哥儿长得也清秀,这孩子长大指定错不了。」 前来参加百日宴的妇人、婆子纷纷接话。 「季青小子,元宝大名可起了?」 沈季青道:「姚夫子帮忙起了名字,唤沈昭。」 「沈昭,这名儿念着就好听。」 「我家媳妇儿也快生了,到时麻烦姚夫子帮忙给起个名儿成不?」 「人昭小子可是含着金勺子出生的,起个好听的名儿,那叫锦、锦嗷对,锦上添花,咱们个泥腿子就别凑热闹了,起再好听不还是个地里刨食的。」 「啥金勺子,那叫金汤匙!」 「勺子、汤匙,不都一样。」 「快看,小元宝睡着了。啧啧这小模样,可真俊吶。」 沈家宅院里围满了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将元宝好一顿夸。 小傢伙才三个月大,哪里听得懂,这些都是说给大人听的。 即便如此,姚沐儿心里也欢喜,将吃饱喝足睡着的元宝送回房,出来同秋哥儿几人置办起席面。 院内烟火缭绕,欢声笑语直到戌时快过,方才停歇。 「秀梅姐,院子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先回了。」姚翠荷解着腰裙道。 沈氏拎着食盒,从灶房追出来:「这些酒菜拿着,都是没动过的。」 「哎。」 姚翠荷一家子离开不久,沈氏同沈文茹一家四口也各自回房睡下。 东厢房内,姚沐儿将元宝放置床里侧,自个儿转身投入夫君怀中。 「铺子买下半年,如今已经又攒下百十两,这期间不仅盖了学堂,还有了元宝。」他勾着嘴角,心里十分满足,「现在的日子是我过去想都不敢想的。」 沈季青吻着怀里人额角,温声说道:「以后的日子,只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嗯。」 姚沐儿眉眼含笑,侧身看着小小一团的元宝,心中一片柔软。 「夫君,等元宝大些我想领他回姚家村祭拜下我娘。」 沈季青捏了捏夫郎指尖,嗓音格外温柔。 「我陪你一同去。」 「好。」 - 六月二十三,立秋。 立秋三天镰刀响,几日后百姓便开始陆续到田里忙起来。 进入七月,夜里气候转凉,不再需要冰块降温,打两下扇子便能入睡。 姚沐儿给元宝打着扇子,等小傢伙睡着,起身到澡房沖了个澡。 明日是七夕,他还没想好该送夫君什么礼物呢。 沈季青收拾完院子,进屋见夫郎心不在焉擦着发梢,接过巾帕道:「我来吧。」 姚沐儿松手,垂着脑袋任由汉子指尖在发梢间穿梭。 余光瞥见夫君腰间繫着的旧荷包,眸子一转,有了想法。 翌日铺子营业到酉时,沈氏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后,将刚睡下的元宝抱了去。 姚沐儿耳根微红,穿着新衣与夫君一同到街上游玩。 看过乞巧,赏过花灯,不知不觉便到了月老庙下。 「快走,听说这座月老庙还能求子,很是灵验呢!」 「真的吗,那我可要去拜上一拜。」 两个作夫郎模样打扮的哥儿从身旁路过,姚沐儿听见二人对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夫郎?」 他主动牵起夫君的手,笑着道:「咱们也进去拜上一拜。」 不为求子,只求夫夫恩爱,阖家团圆。 第174页 拜过月老,系过红绸,姚沐儿从怀里掏出两枚绣着并蒂莲的荷包,将其中一枚绣着沐字的递给夫君。 「娘亲家乡那边,夫夫成亲当晚是要结髮的。」他捏着荷包,面上浮起一坨红晕。 北州府并没有结髮的说法,姚沐儿原本还担心夫君不懂何意,刚要解释,就见汉子接过荷包,勾唇问道:「夫郎昨夜假装入睡,是为了偷剪为夫的头髮?」 姚沐儿闻言,耳根脖子皆染上绯色,他眨着一双湿润的眸子,羞赧道:「我特意等你睡着才剪的。」 想不到夫君竟也是装睡。 沈季清扬了扬嘴角,随即将荷包系在腰间。 「谢谢夫郎,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说着掌心翻转,一根被人精心打磨过的梅花木簪,出现在掌心之中。 「向老师傅学了木雕,弄坏了九个,幸好第十个成功了。」 姚沐儿瞧着木簪一脸惊喜,怪不得这几日夫君身上时常带着一股木屑的味道,原来是在给自己准备礼物。 「谢谢夫君!」 他将发顶银簪,换成夫君亲手雕刻的木簪,这一戴便是几十年,再也未换过。 翌日铺子开业,姚沐儿将元宝抱去给沈氏看顾,自己到院里帮着择菜、熬煮凉粉。 「听说没,镇国大将军头几月被皇帝老爷抓进大牢了!」 「净瞎说,咱大元国百姓谁人不知,皇帝老爷对镇国大将军情同手足,还将小王爷嫁给他作夫郎呢。」 「边关战乱就靠大将军镇守,要是大将军真被关了大牢,岂不是又要打仗?」 「那不晓得,前几日我到府城走商,听一群官差说的。」 「大傢伙就别操那个心了,咱这穷乡僻壤的地儿,即便打仗也波及不到,不如来上一盘兔肉,再喝口小酒,快活一日是一日。」 「说得对,沈掌柜再来一盘辣炒兔肉,要麻辣的!」 「这桌也再加一盘,要中辣!」 一群人又聊起其他,姚沐儿却皱着眉头,心不在焉。 边关若真战乱,到时只怕又要徵兵,那夫君…… 「嘶——」 手指不小心被溅出来的火星烫了下,沈季青出来取凉粉正好瞧见,他走过来握着夫郎手指,轻轻吹了吹。 随即温声叮嘱,「当心些。」 姚沐儿望着夫君,拧起眉心道:「夫君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十有八九。」 镇国将军功高盖主,皇帝早对他心有防范。 这些寻常百姓自然不知,因他在军营待过几年,听到不少朝堂辛秘。 姚沐儿闻言,一脸忧愁,「那怎么办,不会又要徵兵吧?」 沈季青捏着夫郎掌心,低声安抚:「边关不会那么快战乱,即便真要徵兵也是几年之后,那时青云早已考中秀才,替家里免了徭役。」 姚沐儿还是忍不住担忧,「万一青云没考中呢?院试三年两考,明年考不中便只能等后年再考。」 「不相信青云?」沈季青笑着说,「这话要被他听见,该跟你哭鼻子了。」 铺子外头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姚沐儿推着夫君道:「前头好像吵起来了,快去瞧瞧怎么回事。」 二人进了前厅,便听沈文茹说:「来个对姆子,瞧着好些日子没吃东西了。」 姚沐儿偏头去瞧,只见一个浑身脏污,模样都看不清的哥儿,拥着个六七岁孩童,跪倒在铺子门口。 「求求各位好心的老爷,给口吃的吧。」 那孩子生了病,面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 姚沐儿本就喜欢孩子,有了元宝后更是见不得孩子受苦,他扯着夫君袖子,让他将孩子抱去院里,再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哥儿哭着道谢,脸上泥污被泪水沖刷,露出半张称得上好看的面容。 姚沐儿忙扶起哥儿,「别这么叫,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你唤我沐哥儿就好。」 说着到灶房捡了些饭菜,端到院里石桌上。 那哥儿吃得狼吞虎咽,但也只吃了小半便不肯再吃。 姚沐儿晓得他是想留给孩子吃,便进灶房又捡了两个包子回来。 「我、我叫何文,病着那个是我儿子,何毅。」 何文吃饱后,主动说起自己来歷。 他是宁州府人,几月前宁州发生旱情,百姓活不下去背着包袱背井离乡去他处谋生,他们原是一家五口,老娘年迈没撑多久便去了,夫君为了一口吃的被人活活打死,年纪最小的哥儿饿的神志不清,误吞了有毒的野草,因没钱医治也去了。 宁州府与北州相隔数百里,他们姆子逃难路上掉入河中,被湍急的河水冲到源阳县,在县里讨不到吃的,这才来了岭水镇。 姚沐儿听了何文姆子经歷,无比同情,等夫君请来大夫,给何毅诊断完并开了药方,问起二人可找到住处。 何文抱着儿子,无助地摇了摇头,他看着姚沐儿跪下道:「求主君收留我们姆子二人,我识些字还会烧菜,从前在地主家做过厨娘,老爷与夫人都爱吃我烧的菜。」 怕姚沐儿不答应,他磕着头道:「求主君收下我们吧,我们姆子愿意与老爷跟主君签下卖身契,只求主君能给我们姆子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姚沐儿于心不忍,赶忙将人拉了起来。 第175页 沈季青却看得明白,何文利用夫郎的同情与善良,想要为他跟儿子谋条生路,他知道相比自己,夫郎更容易心软,这才只对着夫郎说那些话,视线偶尔与自己对上,便慌乱移开。 之所以没有将何文姆子赶出去,是因为何文眼里除了对活下去的渴望,没有任何想要伤害他人的意图。 他在军营里待过八年,那些心怀龌龊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阿姆,我饿……」 何毅在睡梦中不安地说着。 何文摸着儿子瘦到凹陷的面颊,哭着道:「阿姆在呢,阿姆这有包子,等你睡醒就有包子吃了。」 姚沐儿不忍再看,拉着夫君去了一旁。 「夫君,我们把人留下吧,正好铺子里生意忙不开,有文哥儿帮忙能轻松不少。」 沈季青道:「若是想僱人来铺子帮忙,我可以到牙行去寻,那些都是镇子里的人,知根知底。」 姚沐儿看了眼姆子二人,转头对汉子道:「我知道夫君在担心什么,也看得出文哥儿是在利用我,其实也不能算是利用,他只是想抓住一切活下去的机会,他一个哥儿还带着幼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岭水镇,若是没人拉一把,后果可想而知。」 见汉子表情犹豫,又道:「若今日之事发生在我跟元宝身上,夫君作何感想?」 沈季青眸光闪动,他看着眼前的青年,沉声道:「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姚沐儿勾住夫君手指,弯下嘴角。 「当然,我信夫君。」 何文姆子最终还是被留了下来,沈季青领人到牙行签了卖身契,回到铺子被姚沐儿安排在隔壁铺子的空房间。 他拿了两身干净衣裳给姆子二人,何文擦洗干净后,也给儿子换了身干爽衣裳,随即便到院子里做起活来。 第76章 魁首 何文不愧在地主家做过厨娘,短短几日便将铺子里几道菜做得有模有样。吃惊的是,原本以为何毅最多七岁,问过才知今年已经九岁了。 沈家人都很震惊,何毅这胳膊腿,瞧着跟虎子差不多,没想到竟有九岁,然而还有更让人惊讶的,何毅这个九岁孩子力气大得惊人,五六十斤重的石头搬着毫不费力。 最先发现这事儿的是沈季青。 沈季青有打拳的习惯,闲着没事便会在院子里练练拳脚,何毅瞧见十分感兴趣,又不敢跟沈季青讲,只在四下无人时搬着石头锻鍊体力,顺便跟着偷学两招,但他年纪小又没啥心眼儿,第一天偷师就被逮了个正着。 那会儿何毅正举着块巨石练蹲起,沈季青到隔壁放东西,看见这一幕还当何毅被石头压住,受到不小惊讶。 何毅听见动静,以为是阿姆,扭头一瞧竟是东家,石头砰的一声砸在地上,要不是躲得快,脚已经被砸扁了。 姚沐儿等人闻声赶来,了解事情原委后惊讶不已,尤其在何毅一番表演后,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翌日铺子不那么忙后,姚沐儿唤来何文姆子,说起送何毅送学堂念书一事。 「原先我以为小毅年纪尚小,便想缓两年再送他进学堂,如今已经知晓他年岁,跟夫君商量过后,决定先送他去学堂念两年书,文哥儿觉得呢?」 何文自是愿意,激动之下又想跪,被姚沐儿拦下了。 倒是何毅,这小子说自己不爱读书,要跟着沈季青学打拳。 姚沐儿没有第一时间应允,而是问:「你可会写自己的名字?」 何毅点头。 又拿出一张契文:「我这有张地契,念念看。」 何毅念得磕磕绊绊,十个字有九个不认得。 姚沐儿收回地契,笑容和善道:「等你什么时候会看契文了,我便让你沈叔教你打拳。」 何毅眸子一亮,「我去!」 七月初十旬假后,姚青云便领着何毅一同回了学堂。 三日后姚记推出两道新菜——鸭血粉丝汤与红糖糍粑。 北州府百姓少食鸭肉,大傢伙还是头一次尝试鸭子内脏,本以为会有腥味,想不到味道竟如此鲜美,粉丝滑嫩可口,一口下肚格外满足。 红糖糍粑镇上酒楼倒是有卖,但没何文做得正宗。 姚沐儿见大家吃得畅快,扬起嘴角回了灶房。 「文哥儿,你炖的鸭血粉丝汤反响很好。」 何文露出笑容,翻炒着菘菜道:「宁州菜清淡,口味清鲜微甜,北州府百姓应当会喜欢。」 秋哥儿闻言接话:「喜欢喜欢,尤其红糖糍粑,甜甜的好好吃!」 姚沐儿笑着拆穿:「只要是甜的,就没你不爱的。」 灶房里欢声笑语,随着一阵惊雷骤然响起,姚沐儿笑容僵住,忙扔掉腰裙,擦净手跑进卧房。 「呜啊啊啊!」 「乖孙不哭,奶奶这就去喊你阿姆来。」 沈氏正要放下哭成泪人儿的小元宝出去唤人,见儿夫郎进来,忙将元宝递过去。 小傢伙怕打雷,每到雷雨天除了阿姆谁哄都不成。 说来也惊奇,小元宝一被阿姆抱进怀里,不用哄慢慢便停了哭声。 姚沐儿亲着小傢伙哭红的脸蛋儿,心疼道:「阿姆在呢,元宝不怕。」 小元宝蹬着脚丫「啊」了声。 「好,阿姆下回来早些。」 「呀!」 「对,我们元宝是小汉子,才不怕打雷呢,是想了阿姆了对不对?」 第176页 「啊~」小傢伙举着小拳头,挥了挥。 姚沐儿摇着手臂,柔声道:「我们元宝最乖了,一点都不娇气。」 姆子俩「有问有答」,沈氏在一旁瞧着,偶尔应和两句。 「一点都不娇气」的小元宝,在阿姆跟奶奶一声声的称赞中安然睡下。 七月二十五,白露。 源阳县颇有声望的三位夫子,组织了一场诗词交流会,凡是童生都可参加。 姚青云几人诗赋做得马马虎虎,通过这次交流会定能学到不少东西,姚景林便给乙字班放了两日假,带着五人前往源阳县参加诗词会。 一行人来得早,荷花亭里只有寥寥数人。 姚景林领五人落座,自来熟的王鹏,便与隔壁桌青石镇学子攀谈起来。 王鹏问:「几位兄弟哪里人?」 「我们是青石镇的。」 「原来是青石镇的兄台,我们几个是岭水镇来的。」 那人道:「你们是逸云书院的学生?」 王鹏说:「不是,我们是沐青学堂的。」 「岭水镇不是只有一个书院,何时又冒出来一个沐青学堂?」 「不晓得,我小姑家侄子在逸云书院念书,也没听说镇子上盖了新书院。」 几人窃窃私语,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姚青云一行人。 片刻后,又有一群人进入荷花亭。 宁远扯着姚青云胳膊,小声道:「青云哥,徐山长他们来了。」 徐德昌领着十来个童生落座在荷花亭南侧。 曾子玉率先瞧见六人,不知同徐德昌说了什么,惹得徐德昌变了脸色。 姚青云知道小叔身上发生过与自己同样的遭遇,忽略徐德昌憎恨的目光,担心道:「小叔,徐德昌似乎认出你了,若是他旧事重提怎么办?」 姚景林摇着扇子道:「无妨,我既然敢带你们来,便不怕他徐德昌使坏。」 就怕他安分守己,让自己一番计划落了空。 姚青云见小叔早已想好应对之策,安心与其他书院的学子交谈起来。 到了巳时,诗词会正式开始,郑老同两位德高望重的夫子作为东道主方才露面。 一群人纷纷起身拱手拜见。 郑老捋着花白的鬍鬚,「大伙不必拘束,今日只谈诗词,玩尽兴了便可。」 坐在他左右两侧的夫子,说了些场面话,接着便以「月」字为题,玩起飞花令。 郑老同几位夫子不参与,只各自带来的学生们参与游戏。 两轮下来,大批学子黔驴技穷,只剩下十人还在坚持,姚青云与宁远便在其中,逸云书院只剩曾子玉一人咬牙撑着。 他攥紧拳头瞪着姚青云。 不能输,他绝对不会输给一个,没念过两年书的乡下泥腿子!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 「子玉,子玉?」 曾子玉被人扯了扯袖子,那人小声道:「该到你了。」 「哦,好。」曾子玉见众人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不由一阵心慌。 「月、月……」 他嚅动唇瓣,抬起手臂擦拭掉额头沁出的汗水,在记忆中拼命搜索带有「月」字的诗句,奈何大脑一片空白,众人压低的嘲笑声迴荡在耳畔,让他白了脸色。 「郑老见谅,子玉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诗词会,难免有些紧张。」徐德昌面不改色道,「这轮是子玉输了。」 郑老道:「徐山长,今年你们逸云书院可让我有些失望,竟还不如一个新建成的学堂。」 徐德昌面容扭曲一瞬,接着恢復如常。 一旁的钱夫子见气氛不对,打圆场道:「郑老,游戏还没结束呢。」 郑老抿了口茶,摆手道:「继续。」 又过三轮,年纪最小的宁远败下阵来,此时只剩姚青云与源阳书院一位学子争夺魁首。 几轮下来,二人打得有来有回,皆是张口便来,半点停顿也无。 「秦文锦不愧是郑老的学生,竟读过这么多诗词。」 「沐青学堂这边的学子也不错,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学子,能坚持到现在实属难得。」 「好厉害,有些诗词我听都没听过。」 「明明是同样的年纪,他们是如何记住这么多诗词的?」 众人誉不绝口,见胜负难分,郑老提议:「不如你们二人各自作诗一首,谁支持者最多便是魁首?」 姚青云骚头道:「那个,其实学生不太会作诗。」 「诗词背得这么好,竟不会作诗。」 「那今日魁首便是秦文锦了。」 曾子玉听着众人私语,心中冷笑。 书背得再好有何用,院试可是要考诗赋的,到时看我怎么把你踩在脚下。 就在众人都以为秦文锦是魁首时,秦文锦却站出来道:「夫子,今日飞花令的魁首是姚青云,方才最后一轮学生迟疑了。」 钱夫子看了眼郑老,「郑老,您看?」 郑老问秦文锦:「文锦觉得可还有继续比试下去的必要?」 秦文锦道:「不用比了,学生认输。」 「秦师兄怎么认输了,不就迟疑了下,继续比下去那乡下小子肯定比不过秦师兄。」 「就是,秦师兄可是郑夫子的关门弟子,学识高着呢。」 第177页 宁远小声吐槽:「又不是比学识,论背书青云哥一个打你们秦师兄两个。」 众人议论纷纷,郑老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小子,你觉得再比下去,自己可会赢?」 姚青云道:「会。」 郑老捏着鬍鬚,「这么自信?」 「别的学生可能比不过,但论背诗学生还没怕过谁。」 郑老来了兴趣,「哦?你念过几年书?」 「一年半。」 「四书五经背到何地步了?」 「倒背如流。」 郑老顿了下,「全部?」 姚青云点头。 众人见状,质疑的声音此起彼伏。 「吹牛吧,一年半就会背四五,还倒背如流?」 「秦师兄是咱们当中天赋最好的,当初还用了两年多才背下来呢。」 郑老却笑着道:「你叫姚青云是吧,等宴会结束,老夫有话同你说。」 姚青云拱手应:「是。」 片刻后,有小斯将给魁首的奖赏送了过来。 「嚯,竟是徽墨!」 「这大一块,要四五十两才能买到吧!」 有学子耐不住好奇,凑近了观赏。 姚青云大方地让他们看,余光瞥见曾子玉嫉妒的目光,挑起眉毛笑了笑。 未时宴会过半,姚景林听身后有人低声私语,装作没听见般,自顾自端起茶盏品尝。 第77章 倒台 有人将姚景林在逸云书院念过书一事说了出来,连同他是如何被赶出书院,一番添油加醋,在场的人听了无不唾弃嫌恶。 宁远听不下去,与那些人发生口角,事情很快闹到郑老那,唤来小厮将一行人拉开。 姚景林嵴背笔直,语气不卑不亢。 「郑老,这件事是学生管教不严,但他们是为了维护学生才与人发生争执,实乃情有可原。」 郑老闻言,道:「这么说他们方才所说之事,不是实情?」 「不是,学生在逸云书院期间,从未与人发生过矛盾,偷盗一事乃是徐山长为逼迫学生应下与侄女的婚事,故意栽赃污衊与学生。」 徐德昌面色阴沉,怪不得他敢来参加诗词会,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只可惜当年一事早已尘埃落定,仅凭他一张嘴便想将偷盗的罪名洗清,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心中不屑,面上装着失望道:「景林,我可是你恩师,你怎能恩将仇报?当年你没银子读书,我念在你有一颗好学之心,特许你在书院打扫以抵束脩,谁知你考中童生后不听劝诫,整日与那烟花巷中女子厮混在一起。」 徐德昌故意停顿下,听见众人谴责的话语,方才继续道:「为了让你安心科考,我便想将疼爱的侄女嫁与你,谁知你不仅狠狠将她羞辱一番,当晚还窃去同窗钱财,想要与那女子私奔。」 「景林啊,我知你不满我替你寻的亲事,但也不能拿自己仕途开玩笑,也怪我,当初便不该阻挠你与那女子才是,否则今日也不会……哎!」 懊恼、悔恨、心痛、失望。 徐德昌唱戏的本事,比他教书的本事强太多。 姚景林顶着众人厌恶的目光,与徐德昌对峙。 「徐山长,您可知道万柳巷是何地方?」 徐德昌甩着袖子道:「我如何得知,岭水镇那么多街巷,我还能一一晓得不成?」 姚景林嗤笑:「徐山长口口声声说馨儿是风尘女子,怎的连万柳巷是慈幼院都不知?」 徐德昌面上一僵。 「馨儿自小在慈幼院长大,说是慈幼院,其实只有两间破草房,里头挤着十几个孩童,靠着馨儿与两个年长的姐姐做活勉强活着。」 姚景林看着徐德昌,讽刺道:「徐山长这种大人物,自是不晓得这种地方的存在。」 「作为书院山长,实在不该只凭藉一个名字,便随便臆想猜度他人。」 「是啊,徐山长这事是你做得不对。」 几个在县里有几分薄面的夫子,开口道。 徐德昌还算镇定,他拉下身段同姚景林道了歉,接着语重心长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偷盗他人财物,你若有困难同我说便是,作何为了几十两银子毁了自个儿名声?」 姚景林问:「徐山长可还记得,学生当年偷窃了何人钱财?」 「自然记得,那人乃是你同窗好友梁宇。」 「原来徐山长还记得学生。」 人群散开,梁宇拖着一条微跛的左腿,缓缓走上前。 徐德昌惊愕,「你、你是梁宇?」 梁宇咧嘴笑了,「我出现在这里,徐山长是不是很意外?当年你威胁我,若是不配合你陷害景林,就将我赶出书院,你保证不会将事情闹大我才同意,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景林在书院待不下去只能离开。我背叛朋友在先,后来良心发现想要出来替景林作证,你却命小厮打断我一条腿。」 「一派胡言!」徐德昌面上慌乱,他对郑老道,「郑老,此子当年与姚景林格外要好,后来因一些事生了嫌隙,如今定是为了当年我将他二人赶出书院一事,合力报復与我。」 梁宇道:「学生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知晓这件事的不止学生一人,当年听命于徐山长,将学生腿打断的小厮,可以为学生作证。」 徐德昌分辩道:「那小厮手脚不干净,早被老夫赶出家门,此等品行不端之人,说的证词如何能信?」 第178页 姚景林沉声:「所有被徐山长赶出书院的人皆因偷盗,究竟是巧合还是徐山长有意为之,你我心知肚明。」 旋即转身向郑老拱手道:「徐德昌担任山长期间,一直以山长名义向大家收敛钱财,如今家中宅院十余处,源阳县风月楼背后的东家也是他。」 「风月楼!那不是风月场所吗?!」 「一个小书院的山长而已,哪来那么多银钱买宅院,更别提在县里开青楼!」 「瞧逸云书院那帮学生的脸色,敛财一事十有八九是真。」 姚青云五人在人群中,将徐德昌如何勒索学生银钱的事一一说了,众人听后愤懑不平。 徐德昌心中一阵惶恐,强装镇定道:「血口喷人,老夫从未做过此等不耻之事,子玉、齐阳,你们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好徒儿,你们说为师待你们如何?」 曾子玉看不惯姚青云一行人,自然不会帮他们说话,但齐阳不同,他曾被徐德昌推出去当替罪羊,如今见徐德昌失势,虽没明踩,躲闪畏惧的眼神,众人瞧得清楚。 大家议论纷纷,不过半刻钟,谴责、厌弃的对象便换成了徐德昌自己,树倒猢狲散,见无人肯帮自己说话,苍白着老脸,颓废地倒回椅子上。 郑卿鸿乃是源阳县官学德高望重的夫子,高风亮节,容不得半点沙子,如今徐德昌所做之事被他知晓,山长做不成不说,这些年搜刮的钱财也必定会如数吐出。 两日后逸云书院山长果真换了人,徐德昌十二处宅院被封,五千两白银全部还与百姓,时隔数年,姚景林偷盗的污名,终究得以洗清。 此时,沐青学堂。 姚景林问梁宇:「梁兄可愿到学堂做夫子,如今沐青学堂只我一人,实在有些管教不过来。」 梁宇闻言,面露愧色,「景林兄,当年是我对不住你,如今你还想着引荐我到学堂做夫子,我、我如何有脸。」 姚景林道:「当年就算不是你也会是旁人,我倒觉得幸好是梁兄,换作旁人,绝不会为了帮我而去得罪徐德昌。」 早在几日前,姚景林听说郑老要举办诗词会,便到梁家村去寻了梁宇,十几年过去,他本以为梁兄早已不是他所识之人,不料自己说明来意,梁宇便一口应下,并向他忏悔了当年所作所为。 「当年你我只是一介童生,人微言轻,徐德昌又与前任县令小有勾结,你我都只能任其摆布。」姚景林倒了杯茶,递给梁宇,「我从未怪过梁兄,如今事情得以解决,不知梁兄可愿意与我一起撑起沐青学堂?」 梁宇热泪盈眶,「好,我定会用尽毕生所学,全力教导他们。」 「太好了,咱们学堂又多了一位夫子。」 「让瞧瞧,新夫子长什么样?」 「哎哟,谁挤我!」 「啊!」 「噗通——」 房门被撞开,十来个小汉子叠罗汉似的摔进来。 姚景林摇头失笑,随即严肃道:「都进来拜见一下新来的梁夫子。」 小汉子们异口同声,「梁夫子好!」 甲字班,正在温书的姚青云五人听见,相视一笑。 酉时三刻,岭水镇姚记食肆。 「镇上好点的宅院少于一百两买不下,徐德昌竟有十余处,还有五千两白银,这么多年他究竟搜颳了多少民脂民膏。」姚沐儿抱着元宝,朝夫君气愤道。 沈季青收着铜板,「一万两是有的,别忘了他县里还有座风月楼。」 姚沐儿听后,眉头拧得更紧。 「还好他被关了大牢,不然往后定会有更多百姓遭殃。」 翌日一早,徐旺来家里送银钱,姚沐儿见夫君朝徐旺道谢,这才晓得徐德昌倒台一事,夫君也出了力,是他拜託赵恆几人,查出了徐德昌十几宅院所在。 姚沐儿心中自豪又崇拜,捏着元宝小手,轻声说道:「希望我们元宝长大后像爹爹一样,做个正直善良的人。」 「啊!」 小傢伙蹬着脚丫,发出细嫩的轻哼。 这是在不满阿姆捏他小手呢。 姚沐儿语气无奈:「娇气包,阿姆分明没用多少力气。」 进入八月,天气逐渐凉爽,中秋后的一场暴雨,更是让岭水镇百姓提前换上保暖秋衣。 「今年冷得好早。」 姚沐儿摇着怀里的小元宝,望着窗外还在飘落的雨丝道。 沈季青也看向窗外,不同寻常的气候变化,引得他蹙起眉头。 十月初一,元宝百日宴,沈家没大肆操办,只请来亲朋好友简单热闹一番。 几日后忽然飘起小雪,一夜过去银装素裹,气候骤降,百姓换上御寒冬衣,冒着零星雪花外出活动。 「今年是怎的了,这雪竟下得如此早?」 「还说呢,昨儿盖着薄被入睡,夜里竟被冻醒。」 「可不,我那小孙子今儿一早便发了热,病歪歪的没啥胃口,我寻思到沈掌柜这来,买些山楂糕回去呢。」 姚沐儿将凉粉送去前厅,出来见沈氏抱着元宝在院里散步,过去勾了勾小傢伙肉乎乎的脸蛋儿。 他听婆婆嘆气道:「怕是要变天了。」 姚沐儿望了眼压近的黑云,心头不免升起几分担忧。 第78章 宋鸿 今年冬月比往年冷得多,百姓早早套上御寒棉衣,仍旧有些抵挡不住寒意。 第179页 这几日沈氏双腿又开始隐隐作痛,屋内烧着火盆也不顶用,姚沐儿担心婆婆,便让小姑陪着一起回村里住些时日。 二人走后不久,一场大雪悄然而至,不多时便铺满街巷,一个时辰便已淹没至行人脚面。 卧房内,姚沐儿给元宝掖着被角,忍不住担忧道:「娘跟小姑应当平安到家了吧。」 沈季青往火盆里添了些木炭,闻言出声安抚:「别担心,回村的路娘跟小姑常走,路上慢些不会出事的。」 「嗯。」姚沐儿看着元宝,「可惜元宝太小,不然便让娘带着一起回宅子了。」 镇上没有火炕,只能日日燃着火盆,白日里还能开窗通风,夜里北风四起,风雪顺着窗缝钻进来,别说小元宝,便是大人也受不住,好在还有夫君这个「火炉」在,姆子二人这才能睡个安稳觉。 冬月二十六,小寒。 元宝已经六个月大,肉乎乎的胳膊腿,俨然一颗冰雪圆润的玉糰子,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小傢伙尤其喜欢雪天,每当窗外落雪,便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瞧,喝羊奶都没平时那般积极了。 「嫂夫郎,元宝怎么了,今日怎么这般吵闹?」秋哥儿进屋送羊奶,见小元宝蹬着脚丫哼唧,不解道。 姚沐儿语气无奈:「想出去玩雪呢。」 秋哥儿笑了,带着凉意的手背,在小傢伙肉嘟嘟的脸蛋儿上贴了贴。 「外头可冷了,我们元宝可不能出去。」 小傢伙半点不怕,黑葡萄似的眼睛亮闪闪,一双小手冲着沈秋抓啊抓,咿咿呀呀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嫂夫郎,元宝想让我抱他出去玩呢。」沈秋同姚沐儿笑着道。 「不用搭理,过会儿就好了。」 沈秋点头,他朝元宝挥手道:「元宝乖,小叔去忙了。」 小元宝哼唧一声,不等他转身便扯着嗓子哭起来。 小傢伙铁了心要出去玩,任凭阿姆怎么哄都没用,姚沐儿实在没了法子,只好让秋哥儿去柜子里拿了床新小被,将儿子包裹成一个小茧蛹,抱着到前厅转了转。 几个关系不错的食客见姚沐儿把小元宝抱来,上前逗了逗,随即又闲聊起来。 姚沐儿本想抱儿子回房,刚给小傢伙包裹严实,便听身后几人谈论起徐德昌,他脚步一顿。 「听说徐德昌被放出来了,明儿要回书院教书呢。」 「啥?!县令老爷咋想的,这种人还能继续留在书院?」 「宋家老太爷把人捞出来的,他曾是上任书院山长,祖上又是逸云书院开办人,他老人家都发话了,县令老爷总得给几分薄面不是。」 「这宋老太爷都多久不管事儿了,如今掺和进来做甚,那徐德昌干的不是人事儿,让他回书院教书,这不误人子弟吗?!」 「呀!」 怀里的小元宝发出不满的哼唧。 姚沐儿摇了摇手臂,蹙着眉头回了卧房。 酉时铺子歇业,他与夫君说起此事。 沈季青沉下脸道:「宋鸿便是当年将爹赶出书院的人。」 姚沐儿怔了下,随即拧起眉头。 「他就是那个草菅人命的夫子。」 「啊~」 小元宝挥着小手够爹爹,沈季青将儿子抱过去,见夫郎面色担忧地看着自己,温声道:「夫郎不用担心,我没事。」 翌日徐德昌果然回了书院,尽管没多少百姓买帐,但每月领着二两月银,背后还有宋鸿撑腰,日子仍旧过得恣意。 转眼便进入腊月,百姓开始到镇上置办年货,岭水镇在一片寒冷中热闹起来。 这日姚沐儿哄睡元宝,也同秋哥儿出门採办起年货。 今年家里又多了两人,得多置办些东西才成。 「嫂夫郎,那边有卖枣糕的,咱也过去买些尝尝。」 沈秋拉着他挤进人群,片刻后两人拎着包香甜的糕点出来。 「嫂夫郎,徐德昌。」沈秋碰碰他手臂,朝前头努嘴道。 姚沐儿顺着视线望去,便见徐德昌拎着鸟笼,一派悠然地在街上闲逛。 「呸!这种败坏师德的人还能回书院教书,我看逸云书院也撑不了几日了。」 「这话可不敢说,人可是宋老太爷亲自出面保下的,宋老爷子德高望重,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有啥考量,要我看两人蛇鼠一窝都不是啥好东西!」 「你可真敢说……」 「有啥不敢的,我家小子在沐青学堂念书呢,姚夫子跟梁夫子教得比书院里好多了。」 身旁百姓议论纷纷,徐德昌仿佛没听见般,背着手怡然自得。 姚沐儿收回视线,「走吧。」 沈秋点头,「这趟买了不少东西,都快拿不下了,早知道就该让小毅跟着一起来,他力气大,有他在还能多买不少东西。」 姚沐儿笑着道:「毅小子力气再大也只是个九岁孩童,让旁人瞧见咱指使他搬那么些东西,该以为咱虐待幼童了。」 「也是哦。」 二人说笑着拐出街巷,背后一双恶毒怨恨的眸子,似是要将二人盯穿一般,紧跟着不放。 徐德昌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眼神怨毒。 沈家还有姚景林,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炷香后,宋家老宅。 「老太爷,徐夫子来了。」管家跑进正堂,低声向宋鸿禀报。 第180页 宋鸿端着茶水的手顿了下,「他来做什么?」 「徐夫子没说,只说想见老太爷一面。」 「让他进来吧。」 管家引徐德昌进了正堂,便退下了。 徐德昌坐在他对面,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品尝一番后,开口道:「好茶,宋老爷子不愧是个会享受的。」 宋鸿道:「家里还有些,走前让人给你包些回去。」 徐德昌瞥老爷子一眼,「一包茶就想将我打发了,宋老太爷难不成是想过河拆桥?」 宋鸿心中不悦,语气也冷下来:「今日来到底所为何事?」 「只是想请宋老太爷,帮一个小忙罢了。」 宋鸿听了徐德昌口中的「小忙」后,满是沟壑的面庞上铁青一片。 「你可知我将你从牢里捞出费了多大力气?既然出来便改过自新好好过活,那沈家在县里也是有背景的,姚景林又是沈家姻亲,你若把事情做得太绝,将那沈家逼急再次把你送进大牢,即便是我也救不了你第二次。」 「改过自新好好过活?」徐德昌哂笑,「这么说宋老太爷已经改过自新了?」 宋鸿脸色越发不好看。 徐德昌还在说:「宋老太爷以前做的那些事,可不是一句改过自新就能揭过去的,那可是一条鲜活的人命。」 「徐德昌!」 宋鸿面色阴沉,手中杯盏撞在门上摔得粉碎。 「老太爷!」 管家闻声推开房门,见老太爷一脸怒容,刚要唤来下人将徐德昌赶走,就见老太爷挥了挥手。 「没我的话不准任何人靠近正堂。」 「是。」 与此同时,姚记食肆。 姚沐儿给小傢伙换着尿布道:「再有半月便是年节,过几日等路上好走些,我便带元宝回宅子,小姑陪娘待了小月半,也该回家瞧瞧了。」 沈季青点头应下。 两日后,姚沐儿抱着裹成蚕宝宝的小傢伙,被夫君送回沈家村。 姚翠荷带着林哥儿在屋里做绣活,小林哥儿听见动静,哒哒哒跑出院子,眨着明亮的眸子,激动道:「叔么,弟弟回来了吗?」 姚沐儿笑着道:「回来了,弟弟怕冷,等进屋再给你瞧。」 「好~」 沈氏小半月没见着孙子,心里想得很,见儿夫郎进屋,忙迎上前将小元宝抱过去。 「元宝我看着,你快上炕暖暖身子。」 「哎。」 屋里暖穿不上那些衣裳,沈氏给小元宝棉被敞开,只套着一身单薄的小褂,小傢伙被襁褓包久了,这会子得到解放,脚丫蹬得起劲,莲藕似的胳膊不知疲惫似的,用力挥着。 「呀~」 小傢伙睡了一路,这会儿精神得很,瞧着陌生的环境半点不怕,咧着小嘴儿咿咿呀呀同大家说着话。 林哥儿爬上炕,见弟弟小小一团,惊讶得瞪大眼睛。 「奶奶,弟弟好小呀。」 姚翠荷闻言,笑着道:「你七个月时,瞅着还不如弟弟大呢。」 「咿啊!」 小元宝蹬着小腿,哼唧一声。 林哥儿歪头问姚沐儿:「叔么,弟弟在说什么吶?」 姚沐儿笑着说:「弟弟饿了。」 「我有桂花糕,给弟弟吃。」说着从小挎包里翻出糕点,就要餵给弟弟。 姚翠荷阻拦道:「你自己吃,弟弟太小吃不了这个。」 「好吧。」林哥儿捏着桂花糕塞进自己嘴巴里。 小元宝黑葡萄似的眸子,一直盯着林哥儿手里糕点,嘬着小嘴儿正等着吃呢,见林哥儿一口吞掉愣了好一会儿,随即嘴巴一撇,挤着眼睛哇哇大哭。 林哥儿吓了一跳,当即便爬到姚翠荷怀里坐着不动了。 沈氏抱起小傢伙哄:「哦哦,奶奶的乖孙饿了是不?灶房里温着羊奶,青儿赶紧去端来。」 约莫过了半刻钟,喝上羊奶的小元宝不哭了,小手举在脑袋两侧,乖巧可爱的模样瞧着人心都化了。 外头忽而落起大雪,担心大雪封路,沈季青与沈文茹晌午饭都没来得及吃,赶着牛车急匆匆回了镇上。 第79章 闹掰 腊月二十九,除夕。 姚记食肆早早关门歇业,一家人赶着牛车回村过年。 何文姆子到家便进灶房帮着烧火置办年夜饭,姚沐儿抱着元宝在院子里同小黑小白玩耍,小傢伙穿着厚实棉衣,脑袋上虎头帽大的能遮住眼睛。 「啊!」 元宝蹬着脚丫不满地啊啊叫,姚沐儿见状给小傢伙往后扯了扯虎头帽,直到露出小眉毛。 「呀~」 小傢伙高兴了,咧着小嘴儿,露出两颗雪白的小门牙。 在外头玩了片刻,姚沐儿便抱着鼻头有些发红的小元宝进屋了。 戌时过半,一家子围坐在堂屋吃起年夜饭。 何文领着儿子想回南屋,被姚沐儿拦下按在椅子上。 小元宝今日十分给面子,喝完羊奶,便乖乖窝在爹爹怀里不吵也不闹,只一双水润的大眼睛,在众人之间好奇地瞧来瞧去。 年夜饭接近尾声,姚景林拿出一对带着铃铛的银手镯,对着元宝道:「来,三爷爷特意让人给我们元宝打的银镯子,元宝瞧瞧喜不喜欢?」 那镯子动起来叮噹作响,本就喜欢铃铛的小元宝自是高兴得不得了,晃着一双小手,小脚丫在沈季青腿上踩来踩去,弯着眼睛兴奋至极。 第181页 姚沐儿见了,不贊同道:「小叔您好不容易攒些银钱,怎的全花在元宝身上了。」 姚景林笑着道:「银子么,不就是用来花的,只要咱们昭儿高兴便好。」 「可是……」您还要留着银钱找婶婶呢。 大过年的姚沐儿没提,他晓得小叔心里一直记挂着馨儿婶婶,这几个月没少托人打听婶婶的事,只是毕竟已经过去十来年,婶婶如今人在哪儿都不可知,或许早已嫁作他人妇,又或者…… 不会的,婶婶一定还在人世。 「砰!」 不知哪家放起烟花,害怕打雷的小元宝听见还当是打雷,眨巴两下眼睛,抿着小嘴儿便要哭出声。 姚沐儿抱过小傢伙哄:「不是打雷是烟花,可漂亮了,阿姆抱元宝去瞧。」 他将小元宝抱至窗边,小傢伙看见外头五光十色的烟花,张着小嘴儿,漂亮的眸子瞪得熘圆。 「啊!」 小傢伙伸着肉乎乎的小手,沖外头抓着。见阿姆不打算抱自己出去,扭头冲着小叔撒娇要抱抱。 「咿呀~」 姚青云牵着侄儿小手儿,轻声哄:「元宝乖,咱们就在屋里瞧。」 「呜……」 小元宝聪明得很,小手捂着眉毛眼睛「呜呜」假哭,奈何全家人没一个上当,他小嘴儿一撇,趴在阿姆肩上生闷气。 沈氏面上挂着笑:「这孩子,不让出去还生上气了。」 随手拿了个拨浪鼓逗弄着,小傢伙气得快消得也快,转眼又拍着小手高兴起来。 沈家小院欢声笑语,比过去每一个除夕夜都要热闹。 正月初一,元旦。 百姓换上新衣,走街串巷,往来拜年。 外头寒风肆虐,小元宝被勒令待在家中,姚沐儿与沈季青到村里拜年,一圈下来脚趾险些冻僵。 二人裹着兔毛领披风尚且如此,那些御寒手段差的村民,行之半道便冻得手脚发僵。 「天这么冷,庄稼不会被冻坏吧?」有村民跺着脚忧心道。 「着急也没用,日子不还得照样过。」 「说得也是,不行冻死了,我回了。季青小子你跟沐哥儿也赶紧回吧。」 夫夫二人点头,回到宅院听见堂屋传来的说笑声,心下皆是一松。 正月初二,沈家一行人赶着牛车回了铺子。 初三食肆开业,一家人又忙碌起来,只有元宝不知忧愁,整日乐呵呵,见谁都笑得露出两颗小牙齿,让人瞧着烦恼都忘记不少。 正月十五上元节,往年这时节气候早已回暖,今年却异常寒冷,姚景林担心孩子们冻坏身子,在屋子四周燃起火盆,这才没耽误教学。 二月初四便是县试,姚景林鼓励孩子们都下场试试,能过更好,落榜便权当熟悉流程了。 初三这日,梁宇再次叮嘱孩子们,尽力而为不要有压力,让大家检查好书袋,便同姚景林一起将人送上牛车。 姚景林需得留在学堂看顾甲字班学业,此次童试便由梁宇一人,带领孩子们前往参加。 加上樑宇此行共三十六人,雇了三辆牛车。 牛车在村民们的欢送声中驶远,每离源阳县靠近一里,孩子们面上便越是紧张。 梁宇为了缓和气氛,给孩子们讲起往年赶考发生的趣事。 「梁夫子后来呢?」 「张三中举后,回去找那哥儿报恩了吗?」 「什么哥儿,分明是个小汉子,就算长得再漂亮也是小汉子,换作我是张三才不会想娶他呢。」 「汉子咋了,别村又不是没有结成契兄弟过日子的。」 一行人正在兴头上,忽听牛车咣当一音效卡进石缝中。 后头两辆牛车也出了问题,不知怎的老黄牛就是不肯走,实在没法子,梁宇便让车夫先回去,自己领着孩子们一路走着到县里。 算算时辰也够用,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官道上竟碰见一伙劫匪,四五个人手握短刀,恐吓前头一行人,梁宇见状哪里敢让孩子们犯险,忙扭头领着孩子们绕进身后小道。 「大家别怕,那伙歹徒没追上来。」梁宇擦着额上冷汗,安抚孩子们。 心中却困惑不已:敢在官道上抢劫,这伙贼人疯了不成? 没工夫细想,这条小道虽能抵达源阳县,却要绕上不少冤枉路,他这个大人还好,一群十来岁的孩子,要不了多久便会体力不支。 果然,小半个时辰后,孩子们累得气喘吁吁,脚程比之前放慢不少。 沈星咽着唾沫道:「夫子,还要多久能到?」 眼看快要误了报名时辰,孩子们急得眼眶都红了。 而此时,岭水镇明玉轩雅间儿。 宋鸿派来的小厮敲开雅间门。 徐德昌瞥了眼小厮:「事情都办妥了?」 「办妥了,那几个弟兄都是柳上村的,保证不会留下把柄。」 「回去告诉老太爷,光是让沐青学堂的学生参加不成童试还不够,我要的是姚景林身败名裂。」 申时一刻,姚沐儿听说车夫提前回了镇子,愣了愣,随即同夫君去找车夫询问情况。 「说来也是奇怪,梁夫子架的牛车卡进石缝里了,我跟老二养的大黄二黄,不知啥原因怎么都不肯往前走,梁夫子便让我二人先回了。」 姚沐儿见那车夫面色犹豫,问道:「路上可是还发生了别的事?」 第182页 车夫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官道上出了劫匪,好些人被抢了银钱。」 「劫匪?」姚沐儿心下一惊,「官道怎会有劫匪,何况还是在童试期间。」 车夫摇头,二人离开后,姚沐儿偏头与自家夫君道:「夫君,我想去一趟县里。」 梁夫子是个聪明的,即便真有危险发生,也定会带领孩子们脱离险境,但他还是不放心,想亲眼见到孩子们是安全的才能安心。 夫夫二人回铺子同沈氏说明情况后,便赶着牛车匆匆赶往源阳县。 姚沐儿原本还担心那群劫匪还堵在官道上,可一路走来劫匪的影子都没瞧见,到了县里打听过后,没一个人听说官道曾出现过劫匪。 姚沐儿拧起眉心:「夫君,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沈季青沉声道:「看来劫匪一事,是有人故意为之。」 姚沐儿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他眉头紧皱,跟夫君去了梁宇和孩子们落脚的客栈。 房门敲开,梁宇见是他们夫夫,惊讶道:「季青、沐哥儿,你们怎么来了?」 姚沐儿唤了声「梁叔」,「我跟夫君听说官道有劫匪作乱,有些不放心。梁叔,孩子们没事吧?」 「没事,都好着呢。」梁宇请二人进屋,掩上门面色凝重道,「碰上劫匪那会只顾着领孩子们逃走,没时间细想,这会冷静下来总觉得事情很是怪异。」 「那几个被拦住去路的考生,瞧着似乎并不是很着急,虽表现得害怕,却没有丝毫逃走的意图,向人求救的举动也未曾有过。」 「夫子。」沈星在门外唤。 梁宇拉开房门,「星哥儿可是有事?」 沈星望着门内二人,「季青叔、叔么。」 他看着三人道:「今日碰见的劫匪,其中一个人我见过。」 姚沐儿诧异,「当真?」 沈星点头:「我经常到镇上卖泥人,曾见过那个穿着青色衣裳的人,他是宋家的小厮。」 「宋家……宋老太爷?」梁宇攒眉,「他为何要这么做?我们跟他未曾有过恩怨。」 沈季青忽而道:「是徐德昌。」 姚沐儿恍然回神,「定是他,他与小叔有仇怨,若梁叔跟孩子们错过童试,最高兴的莫过于徐德昌。」 梁宇闻言,道:「这样一切便能说得通了。」 「梁叔,您方才说路上碰上一行车队,将你们送到县里的,可知那些人在哪儿?」 「他们赶着去码头送货,这会儿应当已经离开原阳县了。」 姚沐儿原想感谢一番,既然人已离开,便只能有缘再见了。 怕徐德昌再使出什么阴损法子,阻止孩子们参加童试,夫夫二人便让梁宇跟孩子们待在县里,直至童试结束。 天色已晚,梁宇劝姚沐儿夫夫明早再回,姚沐儿不放心元宝,与夫君趁着夜色赶回镇子。 果不其然,二人还未进院,便听见小傢伙扯着细嫩的嗓门,哭啼不止。 姚沐儿忙跳下牛车,进屋将嗓子快要哭哑的小元宝抱了过去。 「娘,您回房睡吧,梁叔那边没事,孩子们也都好着呢。」 沈氏放下心来。 「呜……」 怀里的小元宝揪着他衣襟,憋着小嘴儿一副委屈模样。 姚沐儿瞧着心疼不已,低头亲亲小傢伙哭红的脸蛋,柔声哄:「阿姆跟爹爹去瞧梁爷爷他们了,不是故意撇下元宝在家的。」 「啊呀~」 小傢伙听不懂,看见最喜欢的阿姆便高兴了。 沈季青拴好大黄,到灶房端了羊奶,小元宝饿了半晌,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碗。 将元宝哄睡后,夫夫二人简单梳洗一番,便也吹灭油灯睡下了。 五日后,梁宇跟孩子们还未回到镇上,便有汉子来铺子报喜,沐青学堂有三人考中童生,其中一位便是沈星,而逸云书院只考中两人,名次虽比沈星三人高出一些,但这二人入学四年,沈星几人入学一年时间都不到。 沐青学堂一时风头无两,甚至有学子自逸云书院退学,前来求学。 学堂如今有两位夫子,二十来名学生着实有些少,但姚景林也没全收,挑了五个品行端正的留下了。 沈家村一下出了三名童生,村民们高兴得不得了,暂且忘记忧愁,家家户户拿出菜餚,在村里摆起流水席,沈家村一时间热闹至极。 逸云书院却一片冷清,新山长不苟言笑,又是个好面子的,见书院竟输给一个无名小作坊,压着火气罚众人抄写五十张大字,不写完饭都没得吃。 怎么会,宋鸿不是已经派人将梁宇一行人拦下了? 徐德昌听闻消息,气得浑身发抖,怀疑宋鸿那个老傢伙怕晚节不保,故意诓骗与他。盛怒之下,到宋家老宅找宋老太爷理论,口无遮拦之下,多年前的命案脱口而出。 宋鸿受人敬仰一辈子,如今年到古稀,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为了保住身后名,这才一而再忍受徐德昌在自己面前放肆,对他来说徐德昌只是一个跳樑小丑,若不是想给儿孙积福,又怎会留他到现在。 徐德昌以为自己握着宋鸿把柄,行事肆无忌惮,瞥见宋鸿眼底的冷意,嵴背蓦地一僵。 宋老爷子拄着拐杖道:「这件事到此只为,以后好自为之。」 说罢唤来小厮,将徐德昌「请」出宅子。 第183页 徐德昌被两个小厮架着胳膊丢出后门,他踉跄着摔倒在地,攥着拳头怀恨在心。 「道貌岸然的东西!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干的那些腌臜事早晚有一天会被人公之于众,我等着你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那天!」 - 二月底下了场小雨,从这日起气候一日比一日炎热,降雨也渐渐少了,到了三月中旬,汉子热得打起赤膊,女子与小哥儿也换上了轻便凉快的夏衣。 姚记食肆后院,姚沐儿抱着穿着肚兜的小元宝,与婆婆、小姑坐在树下乘凉。 「这天儿热得不正常。」沈氏一脸愁容,「今年雨水也少,大哥家田地头几日才浇灌完,这几日瞅着又有些发蔫。」 沈文茹摘着菜道:「近两年村里百姓日子都不好过,咱们住在镇子上还好些,大哥他们怕是已经愁得不行了。」 小元宝蔫蔫的,姚沐儿拿着打湿的帕子,给元宝擦着小手小脚,待身上凉快些,小傢伙这才有了精神。 铺子生意也受到不小影响,进帐比年初那会少了两三成,姚沐儿昨日查帐,瞧着竟还有继续减少的苗头。 这时沈秋拎着一包糕点进院,他坐在姚沐儿身边,捏着糕点餵给眸子亮晶晶的小元宝, 「嫂夫郎,我刚到外头买糕点,听镇上好些人都在传,宋家老太爷手上有命案呢!」 第80章 下狱 徐德昌欺软怕硬,自是没那个胆子将这件事宣扬出去,但这件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少不了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论是谁将这件事说出去,宋鸿都会把帐算在他头上,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事情闹大,死也要拉姓宋的垫背! 墙倒众人推,过去那些曾被宋鸿欺压过的百姓,纷纷站出来声讨,宋家老宅门前臭气熏天,不过几日宋鸿声望便一落千丈,连带着宋家也跟着遭殃,接连关了好几间铺子。 三月底,县里有官差将宋鸿与徐德昌押进大牢,诸多证据摆在面前,还有半个岭水镇的百姓做人证,徐德昌没有替自己狡辩一句,痛快地按了手印,宋鸿则一脸颓唐,满是沟壑的老脸,半点生气也无。 宋鸿被判处秋后问斩当日,沈氏擦着其夫沈有善的牌位,泪流满面。 「当家的,宋鸿这个老东西终于得到了该有的报应,你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今儿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姚沐儿让秋哥儿看着元宝,亲自下厨烧了一桌子菜,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顿晚饭。 院子里沈秋拎着木桶正要打水洗碗,便被姚青云叫了去。 「过两日我便要去县里参加院试了。」 「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中秀才。」 「我、我想……」姚青云望着秋哥儿,欲言又止。 沈秋眨眨眼睛,一脸单纯地问:「你想做什么?」 姚青云鼓起勇气勾住秋哥儿手指,红着耳根道:「我想穿你亲手做的鞋子去。」 沈秋听了脸颊也跟着烧起来,见四下无人,垫脚在姚青云脸上亲了下,随后垂着脑袋,顶着一对红透的耳尖,轻声道:「我等你回来。」 两个只勾过手指,连手都没怎么牵过的,因为这个吻一夜没睡好。 第二日,姚青云连沈秋的面都没见着,背着书袋恋恋不捨回了学堂。 四月初六,院试。 姚沐儿与沈秋一同送姚青云到县里赶考。 验明正身后,姚青云脚下踩着秋哥儿亲手缝的布鞋,站在试场门口向二人挥手。 「你们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院试同县试、府试不同,院试只考两场,需两天一夜,考完之后十日内便会放榜。 姚沐儿与沈秋目送姚青云一行人进入考场,又在县里闲逛了片刻,离开前在东巷碰见了外出巡逻的徐旺。 「弟夫郎,你们咋来县里了?」 「来送青云他们参加院试。徐大哥,你买这么米面作甚?」 徐旺拍了下脑门,「对,今日是院试,我都忙忘了。」 随即压低声音,神情严肃道:「府城传来消息,过几日县里粮价怕是要疯涨,我跟兄弟们正打算多囤些吃的呢。」 他朝周围看了眼,扭过头声音压得更低了。 「原想明日让大恆到镇上通知你们,县里粮价若是上涨,用不了半日各个镇子粮价也会跟着疯涨,弟夫郎回去跟沈老弟说一声,趁着粮价还没涨起来多囤些。」 姚沐儿拧起眉心:「好端端的这粮价为何要上涨?」 徐旺嘆气道:「江阳府遭了旱灾,今年粮食产量不到去年七成。」 姚沐儿与沈秋听后,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江阳可是大元国粮库,如今遭了旱灾,后果可想而知。 「这事儿一直被上头压着,直到昨日有个兄弟到江阳探亲,这才把消息带了出来。」徐旺叮嘱道,「此事绝对要保密,姜县令发了话,谁要是走漏消息,绝不轻饶。」 姚沐儿点头,「我晓得其中利害,多谢徐大哥告知。」 有此一事,二人哪还有闲逛的心情,赶着牛车慌忙回了铺子。 两个时辰后,姚沐儿将事情同夫君说了。 沈季青面色凝重,思索片刻,沉声说道:「我这就去粮铺多买些粮食。」 家里有间不大不小的铺子,即便粮食囤的多些,也不会有人起疑,何况夫夫二人是个聪明的,两人分别到粮铺买了粮食,又让小姑跟何文他们也去买了些,这些粮食没都拉回铺子,夫夫俩赶着牛车将一多半拉回了村子。 第184页 沈家在村尾,二人拉着一车粮食回来,没几个村民瞧见,待安置好粮食,姚沐儿又同夫君一起去了族长那。 沈季青把江阳府发生旱灾的事情瞒下了,只说今年收成不好,手里的粮食留着不要卖,有条件的可以多买些粮食囤着,以备不时之需。 沈明坤年纪虽大,头脑还清明着,见二人表情严肃,便晓得肯定是从哪听到了啥消息,他没戳破,只让人把村民都叫了来。 「今年收成怕是不好,说不准就会发生旱灾,往年发生旱情时,有那黑心商人来村里高价收粮,转手翻了几倍卖给百姓。过几日若是有人来村里收粮,大伙都机敏着点,别为了那点银钱犯傻。」 众人听后,忧心忡忡。也有那不信的,扬言家里余粮多,若真有人高价收粮,便是卖出去几袋子也够吃。 沈明坤敲着拐杖道:「话我撂这了,若是谁家自寻死路,将粮食卖出去换了银子,日后要真发生旱灾,家里没粮了,别抱着孩子跪在人家门前要死要活就行。」 几个要卖粮的,闻言不吭声了。 三日后,院试结束。 姚沐儿与沈秋来县里接人回家,路上二人一言不发,表情瞅着也有些不对,姚青云一头雾水,问了秋哥儿得知江阳发生旱灾,也跟着忧心起来。 「掌柜的,你家这粮价是不是标错了?」 「没标错,就是这个价。」 「一斤米竟要五十五文,跟明抢有啥区别!」 「不买了,当县里就你一家粮铺不成,我到别处买去!」 「几位有所不知,这粮食都是打江阳府收来的,进价便要五十文,小店卖五十五文,当真说不上贵,别的铺子怕是要六十来文才能买到。」 「今年粮价咋涨这么多,往年最多有个五六文钱浮动。」 「该不会是要发生旱灾吧,今年百姓收成都不好,我侄子到村里收粮,半月过去也没收上多少。」 牛车打粮铺前经过,三人听见县里粮食已经开始涨价,心头咯噔一声。 岭水镇离县里近两个时辰的路程,姚沐儿原以为消息不会传得那么快,谁料刚回铺子,便听见食客谈论起粮价上涨一事。 「这粮价咋的说涨就涨,还一下涨那么多,一斤米六十文,不是要咱普通老百姓的命吗!」 「哎,今日不买,只怕过几日还会再涨。」 「不说了,我家粮食太少,我得赶紧去买些。」 来铺子吃饭的食客本就少,听闻粮价上涨的消息又走了不少,如今只剩两桌食客,还在低声谈论着。 姚青云到澡房洗了澡出来,食肆已经歇业了。 一家子围坐在堂屋内,面上皆带着愁容。 沈季青道:「今日不用备那么些食材了,明儿来铺子吃饭的百姓只会更少。」 姚沐儿点头。 小元宝睡醒,见阿姆不在身边抿着嘴角要哭。 姚沐儿听见哼唧声,起身将小傢伙抱了起来。 「姆阿!」 元宝到阿姆怀里立马乖了,见阿姆皱着眉头,小脸儿也跟着皱起来。 姚沐儿亲亲儿子脸蛋儿,「元宝乖,阿姆没事。」 小元宝今日格外乖巧,肚子饿得咕咕叫愣是一声不吭,小脸搭在姚沐儿肩头,乌熘熘的眸子在众人身上瞧来瞧去。 沈氏见状嘆道:「咱们元宝是个懂事的。」 沈文茹四口坐了片刻,便回了北街。 第二日铺子里果然没啥生意,不止姚记,整个岭水镇都是如此。 姚沐儿站在门口朝外望,往来百姓无一不带着难色。 七日后,有官差到铺子里报喜,姚青云考中秀才,还是前二十名的廪生。 姚沐儿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沈家也藉此机会小小热闹了一番。 「哥,郑夫子说只要我考中廪生便收我做弟子,明天我就要去县学报名了。」 姚青云十分不放心家里,但若错过报名时辰,名额便会被收回。 姚沐儿说道:「不用担心家里,我们都在家待着,不会有事。倒是你,县里这么乱,别出了事情才好。」 沈季青道:「明日我陪青云一同去。」 姚沐儿点头,他方才便想跟夫君说呢。 翌日一早,姚青云跟哥夫赶到县学,恰好在门外碰见二叔姚添福。 「二叔,汉林进去了?」 「进去了,你快走两步,兴许还能追上。」 姚青云闻言,提着袍角跑进县学。 姚汉林是增生,与他要去的地方不同,两人最终也没能碰上。 姚青云被人引进一间小厅,便瞧见郑卿鸿在里头坐着。 「郑夫子。」他进门拱手唤道。 郑卿鸿颔首,让他行了拜师礼后,抬手招来小厮。 「让人给你备了些粮食,待会儿你从后门走,等灾情过了再回县学。」 姚青云怔了下,「老师,这次旱情会持续很久吗?」 郑卿鸿望着屋外干裂的土地,沉声道:「或许吧。」 四月十五,小满。 老天爷迟迟未降雨,岭水河水位下降,百姓存粮告急,粮铺里的粮食又一日比一日贵,大伙实在没了法子,纷纷跪在街上,祈求老天爷开恩,早日降下甘霖。 第81章 拒马 「咣当—啪!」 姚沐儿在院子里哄元宝午歇,忽听隔壁传来一阵打砸声。 第185页 他神色一僵,见夫君进院,抱着元宝朝隔壁指了指。 沈季青放下竹筐,脚步一转,靠近院墙。 「我、我们真的没粮了,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你以为我会信?前天我们兄弟几个分明瞧见你家男人背了两袋子粮食回来!」 「大哥,找到粮食了,但是只有半袋子。」 「不行,那是留着救命用的,你们不能拿走!」 沈季青听着院墙后模煳不清的争吵声,皱起眉头。 「元宝睡了,先把他放回卧房。」 姚沐儿点头。 片刻后,沈家人围坐在堂屋内。 沈季青道:「镇上快待不下去了,今天晚上咱们就搬回村子,粮食跟银子都带上,其他东西简单收拾些就好。」 沈氏等人面上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沈秋忍不住担心道:「如果真有人闯进来,找不到吃的会不会一怒之下将铺子砸了?」 沈氏道:「砸便砸吧,只要人没事就成。」 于是一家子动作麻利的收拾好包袱,在夜色遮掩下顺利回了村子。 沈家村百姓不知他们回村,第二日到后山挖野菜,远远瞧见沈家宅子前有人,还当家里招贼了,几个妇人婆子拎着砖头上前,瞧见是沈老三家季青小子,顿时松了口气。 「季青小子,你们咋回村了,可是镇上出了啥事儿?」 沈季青同几人说了有百姓入院抢粮一事,几个妇人婆子听后,一脸唏嘘。 「镇上百姓粮食都靠买着吃,家里又没田地,不像咱这些泥腿子,家家户户都有余粮,这粮食越来越贵,有那买不起的可不就生了骯脏心思。」 「听说镇上粮食已经卖到八、九十文一斤,季青小子,这事可是真的?」 沈季青道:「是真的,不过也涨不了几日了。」 「这是为何?」 「一旦百姓买不起天价粮,入室抢砸这种事便会增多,银子没有命重要,粮铺掌柜为了保命估计会将铺子关了。」 大伙听后,震惊道:「粮铺一关,百姓岂不是更没处买粮吃,到时可就真乱了!」 「还好季青小子你们回来得早,不然等镇上乱起来,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是啊,季青小子不愧是见过世面的,早早让大伙准备起来,现在除了咱沈家村,别的村子都没这些余粮。」 「这事儿可不能往外说,有来借粮的也不能给,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堵都堵不住。」 「那是自然,头几日我娘家弟媳来村里借粮,我都没给呢。」 姚沐儿哄睡元宝出了院子,见外头站着一群大娘婶子,开口唤了声。 「沐哥儿,我们正要到后山挖野菜呢,你要一起不?」 「好,等我拿个篮子。」 家里米面够吃,菜没有多少,这天还不知几日才能降雨,多备些野菜也是好的。 秋哥儿也在家里,见他要去后山,也背着竹筐一起去了。 一行人到时,已经有不少村民在挖野菜,众人瞧见姚沐儿,热情地打着招唿,还有人特意把野菜多的地界儿让出来。 沈秋蹲在一旁,小声道:「嫂夫郎,我咋感觉大家都变友好了,好几个过去嚼过你舌根的,还说要把野菜多的地方让给咱们呢。」 姚沐儿挖着野菜道:「她们只是嘴上缺个把门的,真遇见事情还是很团结的。」 沈秋一想也是,那些大娘婶子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能靠得住的,不像隔壁宁家村,听娘说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两人只挖了小半筐野菜便没再挖,相比其他村民家里留的菜还算多的,只是大部分都做成了易存放的腌菜,炒来吃的不剩多少。 姚沐儿拎着半篮子野菜下山,几个家里囤菜多的大娘、婶子瞧他挖得少,纷纷将自己挖的拿了些给他。 「我家菜囤得多,这点野菜沐哥儿拿回家吃去。」 「俺也是,俺家还有两袋子菘菜呢,腌菜也有不少,够吃两三个月。」 姚沐儿菜篮子被塞得满满当当,秋哥儿背着的竹筐也快满了。 沈氏见二人带回这么些野菜,惊诧不已。 「咋挖了这么多野菜?」 元宝见阿姆回来,伸着小手要抱,姚沐儿笑着道:「等阿姆洗了手再抱。」 又对婆婆说:「几个婶子送的。」 秋哥儿忍不住接话:「大娘您是没瞧见,大伙对嫂夫郎特别客气,嫂夫郎都说不要了,还一个劲儿往我们筐里塞。」 沈氏闻言露出笑来,「挺久没吃野菜了,晚上煮点野菜汤喝,再烙几张菜饼。」 「我就不在家吃了,林哥儿有点中暑,没我陪着觉都睡不好。」 「成,等饼子烙好让青云送些过去。」 沈秋听了耳根一红,瞧了眼屋里温书的汉子,扭头拎着半筐野菜回去了。 晚晌饭是何文烧的,姚青云送完饼子,沈季青恰好拎着一只野鸡进院。 姚沐儿抱着元宝餵奶,见夫君回来,问起山里情况。 如今发生旱灾,不止百姓不好过,山里野兽更加不好过,随着猎物减少,平日躲在深山里那些豺狼虎豹,为了填饱肚子说不准哪日便会偷熘下山。 沈季青担心此事发生,吃过晌午饭便拎着弓箭去了趟后山。 「没发现野兽下山的踪迹,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待会儿我到族长那走一趟,让族长说服村里年轻力壮的汉子,组建几个巡逻队。」 第186页 说罢借着洗野菜的水,洗了把手。 「爹啊!」 小元宝一天没见着爹爹,心里想呢,憋着小嘴儿要抱抱。 沈季青扬了扬嘴角,过去亲亲儿子脸蛋儿,温声道:「爹爹换身干净衣裳再抱。」 「呜啊!」 小傢伙咿咿呀呀,小手揪着阿姆衣襟,跟头小牛犊似的使劲朝沈季青方向拱。 姚沐儿依着他,一家三口进了卧房,片刻后沈季青抱着小元宝出来了,姚沐儿在后头抱着夫君换下的衣裳,扔进木盆里泡着,打算攒攒一起洗。 井里水位下降不少,得省着点用才是。 吃过晚食,姚沐儿抱着元宝,同夫君一起去了族长那。 小傢伙不知怎的,今日格外黏爹爹,一会儿看不见便哼唧着要哭,夫夫俩没法子,只得把他带着。 元宝长这么大头次瞧见这么多人,也不怕,瞪着乌熘熘的眸子窝在阿姆怀里四处打量,瞧见长得好看的叔叔伯伯,便踢着脚丫朝人露出个傻乎乎的笑来。 等大伙到齐,沈明坤便示意沈季青可以开始了。 沈季青将山里情况说了,一群汉子听要组建巡逻队都没啥意见,只有几个妇人婆子担心当家的或儿子遇见危险,面露难色。 沈季青道:「巡逻队不只要防那些畜生,还要防外贼,如今百姓日子还过得去,再过些时日就说不准了。」 大伙听后,七嘴八舌议论开。 「组建巡逻队是好事儿,谁家不同意,到时家里遭了贼,可别嚷着要大伙帮忙抓贼。」 「咱们这么些人还怕那几个畜生不成,一人一锄头就能打死。季青小子会拳脚功夫,实在不行让他教咱们两招。」 「我记得后山有不少野荆棘,那尖刺老长了,咱可以挖来防贼人。」 见有人说到点子上,沈季青出言打断大家:「光是野荆棘不够,还得用木栅栏,明日堂哥领几个人伐木做栅栏,其余人跟我去挖野荆棘,到时再做几个陷阱,便能安全不少。」 大伙儿闻言纷纷叫好。 事情安排妥当,一群人便散了。 翌日,沈家村百姓刚入卯时,便到后山忙活起来,砍树的砍树,挖荆棘的挖荆棘,力气小的女子跟哥儿,负责煮菜烧饭。 全村上下齐心合力,只花了一日工夫便将护栏做了出来。 沈季青在木栅栏上缠了野荆棘,又在山下的陷阱里撒了铁蒺藜,如此一来即使巡逻队疏忽,没发现野兽下山,村民们的安危也有了极大保障。 「太好了,这下夜里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回头打磨些木蒺藜,在自家院墙底下撒些,半夜要有贼人摸进来,给他扎个好歹才好。」 「是个好法子!」 大伙拎着用剩的木材,兴沖沖回了家。 铁蒺藜贵不说,真把人伤个好歹,等灾情过了,难保不会找上门要说法,还是木蒺藜保险些。 几日过去,沈家村巡逻队已然像模像样,大伙拎着锄头木棍,每日绕着村子转个两三圈,村民们安全感十足。 五月初一,芒种。 往年大伙正忙着麦收,如今雨水不足田地干裂,粮食产量连过去一半都不到。 大伙打着麦穗,惆怅又庆幸。 沈家村有沈季青提前告知,麦苗才能好好长到收穫,那些没有消息来源的村子,一早便将存粮高价卖了,后头髮了旱灾,口粮不够再想买,粮价早已涨到天价。 百姓买不起粮食,只能另想办法填饱肚子,野菜挖净,又啃树根,到最后树根也没得吃,只得将主意打到麦苗上。 沈家田地租给了姚翠荷一家,一早姚沐儿便与沈氏抱着元宝来家帮忙。 说是帮忙,其实也没多少能忙活的,姚翠荷没让二人沾手,到屋里拿了张糖饼子,给长了乳牙的小元宝啃着玩儿。 「听说隔壁镇子已经乱了。」姚翠荷搓着麦穗,嘆道,「百姓将粮铺给抢了,还打伤了掌柜。」 沈氏道:「头月不是说要发赈灾粮,这都过去大半月了,怎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还用问,指定被哪个贪官扣下了,一个个的不将自个儿腰包塞满,哪能轮得到咱?」 「哎,只怕往后走歪路的百姓会更多。」 沈秋蹲在一旁苦大仇深,「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这几日村里巡逻次数一日比一日多,昨儿夜里还抓到一伙贼人,几个汉子想要爬过护栏进村偷东西,黑灯瞎火没瞧见上头缠着的野荆棘,被那尖刺扎的直叫唤。 剩下的有了前车之鑑,小心翼翼爬过护栏,眼看便要得逞,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阵令人胆寒的犬吠声。 那会儿正赶上巡逻队换班,要不是大黑跟小白机灵,还真让几个汉子得逞了去。 「姆吃。」 元宝捏着湿漉漉的糖饼,往姚沐儿嘴边递。 姚沐儿偏头躲开,接过糖饼给小傢伙擦了擦手。 他安慰大家:「姜县令是个好官,相信要不了多久赈灾粮便能发下来了。」 两日后镇上果然有官差来发放赈灾粮,只不过不是朝廷下拨的,而是姜县令将自家口粮省出,以解百姓燃眉之急。 然而源阳县辖内八个镇,那些存粮杯水车薪,姜县令一片好心,没换来百姓半句感恩不说,还险些害得衙门被抢。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翌日未时,有乞丐装扮的衙役从后门入了县衙。 第187页 「姜县令不好了,打宁州来的难民入了江阳,要不了半月便能到咱北州府!」 第82章 狼群 县里情况沈家村百姓一无所知,每日有巡逻队守护村子,大伙日子虽过得紧巴些,相比村外百姓,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沐青学堂还开着,大伙偶尔路过学堂,听着孩子们抑扬顿挫的读书声,满是愁闷的脸上不免染上几分笑意。 五月十七,夏至。 姚沐儿正与何文在灶房烧饭,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吵闹。 到院外一瞧,见一群村民扛着农具气势汹汹往村口赶,疑惑道:「婶子,这是发生啥事了,大伙怎的都带着傢伙事儿?」 「巡逻队在村口发现有人鬼鬼祟祟想进村,大伙正要过去把人赶走呢。」 说话间到场院教村民拳脚功夫的沈季青回来了,夫夫二人担心生出事端,跟着一块去了村口。 一刻钟后。 「大爷,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钱三儿啊,季青兄弟新宅子暖房那日我来了,元宝办满月酒时我也在,当时咱爷俩还唠了两句,您不记得了?」 「谁跟你爷俩,少在这攀亲戚,你这种人俺见多了!赶紧走,管你钱三儿还是钱四儿,村子不让外人进,再不走俺放狗咬人了!」 一群扛着锄头、木耙,打着赤膊的汉子乌泱泱赶来,挥着农具对钱三儿威胁道:「快走,再不走俺们就不客气了!」 姚沐儿踮脚望了眼,瞧见一张熟面孔,扭头惊讶道:「夫君,是钱大哥!」 沈季青也瞧见了,他从巡逻队手中拿过铜锣用力一敲,等众人安静下来,走上前道:「钱大哥,你怎么来了?」 「沈老弟,你可算出现了。」钱三儿擦着冷汗道,「我是来给你跟弟夫郎报信儿的。」 「报信儿?报啥信儿?」大伙举着农具,一脸不相信。 钱三儿道:「镇上近日来了一伙难民,见人就抢,已经有好些百姓遭了殃,我跟勐哥儿也差点被抢了粮食,便商量着回岳丈家躲躲,这不恰好路过沈老弟村子,就想着过来说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他瞟了眼绕着村子围了一圈的护栏,吞咽着口水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这拒马别说难民,就是土匪来了也够喝一壶的。 「多谢钱大哥跑一趟。」沈季青道。 村民见钱三儿不打算进村,各自回了,沈季海也带着巡逻队去了别处。 姚沐儿见大伙都散了,问道:「钱大哥,家里存粮可还够吃?」 「够吃,多亏沈老弟提醒,我跟勐哥儿前后囤了不少粮食,撑个一两月没问题。」 「那就好。」 钱三儿离开后,夫夫二人去了趟族长那,将钱三儿带来的消息与族长说了。 沈明坤听后,沉声道:「季青小子同参加巡逻队的汉子们说一声,夜里勤换班,不能有一丝懈怠,万一有那不要命的难民闯进来,可就麻烦了。」 「二伯公放心。」 夜半,沈季青轻手轻脚穿好衣裳,正打算去换班,便听后山传来一阵狼嚎。 姚沐儿本就睡得不安稳,被这动静惊醒,勐地睁开眼睛。 他抱起被吓醒的元宝,眸子里带着一丝慌张。 「夫君,是狼群下山了吗?」 沈季青点头,蹬上鞋子,偏头对夫郎道:「别担心,进村的路上都设了陷阱,它们进来不村子。」 姚沐儿私心里不想夫君去,但村民需要一个主心骨,夫君若是不在,大伙惊惶失措,让那些畜生钻了空子,村子就危险了。 他压下心头情绪,勉强勾起唇角。 「去吧,我跟元宝在家等你。」 沈季青动作稍顿,随即俯身在姆子二人眉心亲了下。 「想吃夫郎煮的腌菜粥,跟竹筒兔肉了。」 姚沐儿闻言,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 「好,明早我便上翠荷婶子那,挑一只肥兔子回来。」 两个月来滴雨未下,因食物减少,野兔死了一大批,后来实在餵不起那么多,姚沐儿便与夫君商量,将一多半兔子以低廉的价钱卖给村民。 大伙许久不吃肉食,瞧见兔肉双眼直冒绿光,有那粮食囤得多些的,便拿出些换只回去解馋。 如今还剩七八只,靠着去年剩下的干草,勉强活着。 沈季青走后,姚沐儿便没了睡意,宅子里其他人也被惊醒,这会儿一家子正坐在院子里,瞧着外头零星火光,担忧不已。 「哥,我去瞧瞧,若是真发生啥事说不定还能帮上一把。」 姚青云跟沈季青学过拳脚,两年前瘦得如同小鸡仔的汉子,如今已经长得比姚沐儿还高。 「不行,那可是狼群。」姚沐儿不放心道。 姚青云道:「我就在远处瞧着不走近,要是有啥事也能第一时间回来通知大家。」 姚沐儿也想知道外头什么情况,于是让弟弟把留在家里的大黑带了去。 姚青云举着火把,还未走到地方便听见两声悽惨无比的狼嚎,接着是一声比一声高的犬吠,听着像小白跟嗷呜。 「青云小子你来凑啥热闹,快回家去!」 有婆子透过门缝往外瞧,见姚青云要往后山去,忙朝人摆手示意。 姚青云道:「我有大黑护着呢,大娘您关好院门,保护好自己。」 第188页 狼嚎声越来越近,待姚青云走近,便看见十来个汉子手握砍刀,正与六只绿眼睛的野狼对峙。 陷阱里不停有悽惨的狼叫声传来,那几只畜生之所以还不行动,是被大伙布置的陷阱震慑住了。 姚青云屏息躲在树后,瞧见小白跟嗷呜一左一右守在狼群两侧,准备伺机而动。 哥夫呢? 姚青云四处张望,仍旧没瞧见人影,正要上前几步,就见狼群中那只眼上有伤的,忽然发起攻势。 六只饿得瘦骨嶙峋的野狼伏低身子,后爪发力,瞬间便越过护栏勐地朝人群冲去。 小白、嗷呜只能缠住两只,汉子们面对四只龇着獠牙,命都不要的畜,生出惧意,众人握着砍刀频频后退,年纪最小的汉子更是吓得当场湿了裤子。 一只畜生越过那湿了□□的汉子,想要从背后偷袭,其余人都被野狼缠住无法脱身,眼看那狼爪要划破汉子胸膛,姚青云忽然从树后冲出,拽着汉子胳膊用力一拉,将人拽离了野狼的攻击范围。 「汪汪汪!呜——汪!」 大黑拦在二人身前,伏低身子发出威胁的叫声。 那野狼似乎被激怒,头颅挨着地面,口中涎水直流。 这时左眼有伤的野狼发出一阵狼嚎,另外几只接到信号,个个呲起獠牙,准备更加兇勐地进攻。 「嗷呜——」 一声狼嚎过后,六只野狼忽地同时发起攻势,汉子们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到,怔愣之际听到一声「嗷呜」惨叫,回过神来便见那只眼上有伤的野狼,脖子上中了一箭,这会儿正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与此同时几个离后山较远的巡逻队也陆续赶到,见头狼被杀,纷纷挥着农具上前,同三只战意被激发的狼犬,将五只野狼尽数打杀。 狼嚎声渐歇,犬吠声也停了,村民们探头探脑,见狼群被杀,顿时手舞足蹈起来。 沈氏同何毅在家看着元宝,姚沐儿与何文到了村尾,便瞧见大伙在自家夫君指挥下,将六只野狼扛到一旁,待把护栏恢復如常,又听夫君道:「狼肉可以吃,但要煮熟。」 几个询问狼肉可不可以的汉子听后,险些流出口水。 丑时未过,大伙分配好狼肉,便各自回去睡了。 「哥夫你方才也太厉害了,一下就将那头狼脖子射穿了!」 回宅子路上,姚青云虚拉着弓箭,激动不已。 「哥夫,你是咋知道那只是头狼的?」 沈季青道:「头狼叫声与其他狼不同,进攻时也比较谨慎,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姚青云朝他露出敬佩的目光,「那几只狼叫得人头皮发麻,光顾着害怕了,哪还有心思判断,哪只是发号施令的头狼。」 这也是沈季青爬到树上,寻找机会的原因。 若是他没找出头狼乱射一通,只怕真正的头狼会孤注一掷冒死发起突袭,到时再想射杀头狼便难了。 姚沐儿一直未出声,待回到家中,仔细检查过夫君身上没有任何伤后,表情这才松懈下来。 翌日,沈家村百姓家家户户煮起狼肉。 姚沐儿夹了块炖得软烂的狼肉,扔给大黑小白,随后身子蓦地一僵。 「夫君,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大黑小白是狼犬,那是不是意味着,那几只野狼其中一只是它们……」 姚沐儿顿住。 正在吃狼肉的沈氏等人,也跟着怔住了。 沈季青也停了筷子。 他看着夫郎道:「说不准。」 姚沐儿:「……」 「吧唧吧唧——」 大黑小白吃得直甩尾巴,一块狼肉下肚还未过瘾,缠着姚沐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撒娇声。 众人见状,端着碗筷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终抵不过狼肉的香气,背着大黑小白将狼肉吃了个干净。 为了安抚两只狼犬,姚沐儿特意给它们煮了些兔肉,见两只吃得高兴,摸着狗头不忍道:「我们也是没法子,若是你那狼爹肯乖乖待在山里,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说罢小声嘟囔,「也不知哪只是狼爹,兴许自家分到的狼肉,不是狼爹呢?」 第83章 山匪 半月后,源阳县县衙。 「近日难民越发多,衙门里的粮库也快搬空了,估摸着挺不了几日,也不知大人那边如何了。」徐县丞嘆道。 如今处处都是旱情,即使开了国库,层层剥削下,发到百姓手里的赈灾粮也所剩无几。 再加上源阳县地界偏远,粮食运过来更是不剩多少,姜县令不忍城外百姓受饿,开了衙门粮库,然而城内百姓也没了存粮,姜县令知晓再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便决定亲自到都城向皇上讨粮。 刘主簿道:「距离大人去都城搬救兵已经过去大半月,再有十来日便能回,希望大人此行能顺利将赈灾粮带回。」 二人听着衙门外吵嚷着放粮的百姓,齐嘆息。 二十里外,沈家村。 「听说这回不光北州跟江阳,还有好些地方都发了旱灾,不止如此,边关敌国屡次进犯,怕是要开战啊!」 钱三儿门路多,得到消息便立马跑来通知沈季青。 这几日他没少往沈家村跑,村民已经习惯了,碰见好说话的汉子还让他进村,到树下歇歇。 沈季青将身上带着的竹筒递过去,蹙着眉心问:「钱大哥可知何时发放赈灾粮?」 第189页 近日村子连续遭遇几波难民袭击,因着准备充足皆没有得逞,可若再不放粮,村民们余粮只怕也要不够了。 钱三儿道:「应当快了,听那些扮成难民的兄弟说,姜县令头些日子到都城借粮去了。」 沈季青闻言,沉声道:「希望一切顺利。」 六月初三,小暑。 三个月来滴雨未下,岭水河已快干涸见底,百姓饿得面黄肌瘦,半点力气也无,就连有贼人冲进家中,也只是翻动下眼皮,随即便死气沉沉没了动静。 沈家村则一片平和。 天气热得像蒸笼,姚沐儿抱着只着肚兜的元宝,在院里练习走路,秋哥儿进院,听他说唐家村饿死好些百姓,胃里便是一阵翻滚。 夜里哄睡元宝,姚沐儿拧着眉心对身旁汉子道:「夫君,听说唐家村饿死人了。」 沈季青大掌在夫郎后背拍了拍。 「别怕,咱们村不会发生那种事。」 姚沐儿点头,心中却十分忐忑,靠在自家夫君怀里,良久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沈家村百姓被一阵犬吠声惊醒。 夫夫二人穿好衣裳到外头查看情况,便见不少外村百姓,拿着石头往护栏上砸。 巡逻队的汉子握着竹棍,警惕地盯着众人,见有不要命地爬上护栏,立马上前将人捅下去。 「远小子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三叔家小姑啊。」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挤进人群,对着巡逻队汉子,声泪俱下,「家里已经好些日子揭不开锅了,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放我们母子进去成不?小八才两岁,吃不了多少粮食,我、我也吃得少,给口粥喝就成。」 有汉子听了于心不忍,「远子,她真是你小姑?」 「我没有小姑!」沈远额上青筋凸起,「三叔家小姑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你才不是我小姑!」 妇人抹着眼泪道:「我、我当时也是身不由己,你小姑父他娘病了,我身为儿媳总不能见死不救。」 「所以就将亲爹的救命钱偷了去?」沈远咬牙切齿,「三叔早就将你赶出家门了,饿死也好、寻死也罢,跟我们无关!」 「季青哥来了!」有汉子喊。 沈季青扭头道:「那边不安全,夫郎就别过去了。」 姚沐儿点头,站在一旁阴凉下,担忧地望着村口。 护栏外几个唐家村人,混在难民里煽风点火,那些难民饿了好些时日,听说村里有吃的,不要命似的拿身体撞护栏,被野荆棘扎得浑身是血,也不为所动。 沈季青见状张弓搭箭,灰突突的箭头对准挑事的汉子,冷声道:「村子里已经没粮食了,你们不如去其他地方找找看。」 那汉子觉得他在吓唬人,故意扯着嗓门喊:「他骗人,大伙别信他的!当时有人到村里收粮,就他们沈家村没人往出卖!」 百姓受他鼓动,越发不要命地往前挤。 沈季青面色阴沉,手指一松,箭矢咻的一声插在那汉子脚下,他没收起弓箭,而是再次捻弓搭箭,这回箭矢对准了汉子手臂。 那汉子吓得面色惨白,拽着泪雨婆娑的妇人,慌忙逃窜。 「啊,那孩子的腿缺了一条,像、像是被人砍的!」 沈远旁边的汉子惊叫出声,随后有不少人瞧见被子下的孩子浑身僵硬,露在外边的胳膊还带着尸斑,显然已经死了很久。 大伙顿时面色一僵,随即跑到一旁干呕开。 几个挑事的村民逃走后,被鼓动来讨粮吃的难民一时没了主意。 沈季青道:「村子里存粮不多,是不可能匀出来给你们的,往西十里有座荒山,说不定能找到吃的,但那座山时常有野兽出没,是拼一把还是选择饿死在这,你们自己决定。」 一刻钟后,有人起身迈着踉跄的步子朝西走去。 不一会儿围在村口的难民,便少了一多半,到最后只剩下四人靠坐在树下,不时朝这边瞟上一眼,饿到凸出来的眸子里,带着明晃晃的记恨。 「季青哥,那几人咋办?」沈远压着噁心问。 沈季青收起弓箭道:「找两个人看着,要是敢靠近半步,直接把人轰走。」 留下来的四人都是身形高大的汉子,虽饿得面黄肌瘦,但眼神里却透露着贪婪跟恶意,沈季青瞧着可能是手上沾过血的,低声叮嘱沈远,找两个机灵的汉子盯着,一有情况立马敲锣通知。 待沈季青走远,四个汉子盯着炊烟裊裊的村子,面露恶意。 「大哥,里头有人家在煮肉。」脑袋上缠着布条的汉子,皱着鼻子嗅了嗅,「不知道是啥肉,好香。」 比他年纪稍小些的汉子,恶狠狠道:「咱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们竟然还有好肉吃!」 年纪最小的老四,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大哥,啥时候动手?」 那汉子在老四脑袋上拍了下。 「急啥,先摸清楚情况再说。」 他瞥了眼村口的护栏道:「那拒马比咱宅子里军师做得都好,方才那个拿弓箭的汉子,瞅着也十分不好惹,要是不做好准备硬来,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兄弟三个闻言纷纷吹捧。 「还是大哥考虑得周到。」 「要么是咱大哥呢。」 「还好跟着大哥出来了,其他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啃泥巴呢。」 沈远瞧了眼树下贼眉鼠眼的四人,叮嘱负责看守的汉子:「千万看紧了,累了就换班,但是不能离人,季青哥说这四个手上很可能有人命。」 第190页 「放心吧,待会儿就让三奇回家取铺盖,今晚兄弟几个就住这了。」 沈家宅子,姚沐儿夫夫刚进家门,便瞧见小元宝迈着胖乎乎的短腿,步子不稳地朝自己走来。 小傢伙刚学会走,步伐还有些不稳,晃着小手一边喊着「姆啊、爹啊」,一边踉跄着朝这边走,摇摇晃晃的模样瞧得姚沐儿激动又紧张。 他蹲下身子,温声说道:「元宝不急,阿姆就在这里等元宝过来。」 「阿莫!」 小元宝手里还攥着糖饼,走两步便举起来啃上一口,含着糖饼模煳不清地唤着阿姆。 沈季青也停下脚步,站在院子前等小傢伙过来。 小元宝走了片刻,兴许是累了,站在原地不肯再动,姚沐儿见他撅起屁股便要坐下,忙跑上前将小傢伙一把抱了起来。 「阿姆不是说过不能随便坐地上,该把我们元宝的花肚兜弄脏了。」 小傢伙拍着胸脯,有理有据,「累呀!」 一家子听后笑逐颜开。 沈氏笑着点点孙子鼻尖,「才走那几步道就累了?」 小元宝笑嘻嘻,「奶呀,累!姆抱!」 沈季青在后头瞧了会儿,随即过去将胖乎乎小傢伙抱过去。 「爹抱,元宝这几日吃太多长胖了,阿姆都要抱不动了。」 元宝噘嘴,「不啊。」 说着还拍拍自己「憋憋」的小肚子。 姚沐儿失笑,「我们元宝就算不吸肚子,也一点都不胖,可爱着呢。」 小傢伙高兴了,拍着脑门道:「爱呀~」 逗弄了会儿元宝,姚沐儿端着木盆,将攒了好几日的脏衣裳搓出来。 晾晒完,何文也将早食做好了。 饭桌上,沈氏道:「家里菜不多了,粮食倒是还有不少,只是光吃粮食没菜也不成,尤其小宝,后院那头羊只吃干草,这两日都不咋下奶了。」 姚沐儿餵着元宝米煳,闻言开口:「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希望老天爷赶紧下雨,给百姓一条活路。」 饭后沈氏与何文看着元宝,姚沐儿拿出没做完的衣裳,继续缝制。 何毅跟姚青云一起去了学堂,过了申时才能回来。 沈季青则到村子里晃了一圈,路过村口见那四人靠在树下没挪动过,黑眸里闪过一抹冷意。 「继续盯着,特别是那个脑袋上缠着布条的。」 「晓得了,季青哥。」 亥时三刻,沈家村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村口负责盯梢的两个汉子轮番休息,轮到沈大阳时,发现脑袋上缠布条的汉子,不知何时竟没了人影。 他摇醒同伴,接着一脸慌张地敲响铜锣。 待众人聚齐到村口,那汉子已经回来了,手里拎着一条死透的大黄狗,正准备开膛破肚。 「那是我家大黄啊!个杀千刀的,我说咋一晚上没瞅见它,原来是被你们几个畜生给抓了去!」有村民哭喊道。 「大娘不能过去!」 曹老二挑眉:「你说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你叫一声看它答应不?」 嚣张的模样,惹得村民叫骂声不断。 沈季海盯着四人,沉声道:「不能再放任这几人待在村口了,今天只是杀狗,再过几日指不定干出啥事儿来。」 沈季青面色阴沉,本想让四人知难而退,不想这几人似乎打定主意要与沈家村过不去,不仅主动生起事端,还当着全村百姓面故意挑衅。 何文也跟了来,姚沐儿见他脸色不好,关心道:「文哥儿,你咋了?」 后者面色苍白,哆嗦着唇瓣,颤声道:「沐哥儿,这人我认识……」 姚沐儿惊讶,「你认识?」 何文点头,他咬紧唇瓣,过去那些被遗忘的记忆,骤然袭上心头。 「他们是宁州府来的山匪,脑袋上有伤的是曹二当家,旁边那个是曹老大,我们一家逃难时曾遇见过这二人,我亲眼见他们杀了好几个百姓,夫君领我跟毅儿藏在柴垛里,方才逃过一劫。」 姚沐儿见他怕得厉害,拍着肩膀安抚道:「没事,夫君不会让他们进来的。」 他拜託翠荷婶子看着何文,自己上前同夫君说了此事。 沈季青听后,眉头紧紧皱起。 先前只是怀疑几人手上有人命,现下确定后,自是不会再留他们。 「二堂哥,沈远,还有你们几个跟我来。」他指了几个汉子出来,安抚好众人后,领着五人到一旁商议对策。 村口树下,曹老二道:「大哥,他们在想法子把咱们赶走呢。」 曹老大语气轻蔑,「这些人一看就不晓得人肉是啥滋味儿,也就那个脸上有疤的瞧着有些唬人,其他人不足为惧。」 沈季青这两年变化不少,要放在刚回村那会,这四人早被那身煞气吓得屁滚尿流,哪还有机会在这大放厥词。 四人不知大难临头,还在做着将沈家村拿下,从此粮食吃不完的美梦。 鸡鸣时分,有道人影借着夜色遮掩,悄悄熘出村子。 片刻后,正在打盹的曹老二,忽然揉着鼻头道:「大哥,你闻见啥味儿没?」 曹老大抱着胳膊斜他一眼,「啥味儿?」 曹老二搔头,「像是胭脂水粉的味道,好像在哪儿闻见过。」 说着勐地瞪大眸子,「是迷.香!老大不能……」 第191页 「闻」字尚未说出口,人已经倒下了。 「咚——」 一个小石子在四人脚边滚落,见几人半点反应也无,沈远方才从树后出来。 他朝沈季青几人挥手,「季青哥,搞定了!」 翌日一早,源阳县衙门口的石柱前,绑着四个汉子。 赵恆出去查看,从身上搜出一封信来。 「头儿,人是沈哥送来的,说是山匪。」 「竟还杀过人!」徐旺听了信中内容,在土匪头子身上恶狠狠踹了一脚,「带进牢里去!等按字画押了,再去禀报县丞大人。」 第84章 降雨 五日后。 沈氏抱着元宝道:「沐哥儿,你看着点元宝,家里羊不下奶了,我到你沈阿么家走一趟,看看她家羊还有奶水没。」 姚沐儿接过儿子说:「不用麻烦了娘,元宝已经一岁了,不喝羊奶也没事。」 小傢伙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小手捂着眼睛「哭唧唧」。 「要奶,宝喝奶呜呜呜……」 沈氏宠溺孙子,尽管晓得小傢伙是装的,还是有些不忍心,摸着脑袋哄:「元宝乖,奶奶这就去问问谁家有羊奶。」 元宝不哭了,拍着小手笑容甜甜地喊:「奶呀~」 「哎。」沈氏笑呵呵应着。 沈氏离家不久,沈季青便巡逻回来了。 姚沐儿望着夫君道:「娘也太宠元宝了,这孩子本就娇气,娘又这么惯着,大了可怎么办,别再养成骄纵跋扈的性子。」 小元宝听不懂,还当阿姆在夸自己,挺着胸脯接话道:「宝扈呀!」 姚沐儿一脸无奈,「说你骄纵跋扈,你还挺骄傲?」 小傢伙晃着脚丫,开心道:「骄傲!」 沈季青被姆子俩之间的对话逗笑,眸子里含着笑意道:「元宝还小,大些再教他道理也不迟。」 姚沐儿点头,「但是你得同娘说一声,别再那么惯着元宝了,今儿上午我可瞧见你儿子把吃剩的饼子扔了一地,我教训了两句,娘反倒说我的不是。」 浪费粮食,这事儿可就大了,尤其当下正值灾年,好些百姓饭都吃不上。 沈季青虎着脸,看着元宝。 「沈昭,你今天浪费粮食了?」 小元宝愣住,好久才回过神来。 「爹啊,宝,系宝~」 小傢伙也晓得爹爹唤自己的大名,便是要教训自己,着急之下小手拍得肚皮啪啪响。 沈季青没惯着,罚小傢伙到树下面壁思过。 元宝小手扶着院墙,憋着小嘴儿委屈巴巴,见阿姆不帮自己说话,搓着小脚丫没事人似的数起地上蚂蚁。 沈氏恰好这时进院,瞧见乖孙被儿子罚了站,顿时心疼不已。 「天这么热让孩子在那站着干啥,元宝快来,奶奶给你要了羊奶,咱到屋里喝羊奶去。」 小傢伙是个机灵的,见最疼爱自己的奶奶回来,立马噘着小嘴儿,啜泣出声。 姚沐儿:「……」 这孩子到底随谁,他小时候可没这么多心眼。 元宝朝奶奶伸着小手,只是还没等奶奶过来,就听爹爹说:「等会再喝,还有半刻钟。」 「呜……」 「撒娇没用,这是对你浪费粮食的教训,现下外头有多少百姓吃不起饭,同你一般大的孩子别说羊奶,便是一碗米汤都喝不上。」 元宝听得懵懵懂懂,沈氏却是听明白了,儿子这是借着教训元宝,让她不要娇惯孩子呢。 沈氏虽心疼孙子,但也知道是非,这些日子确实有些太娇惯元宝了。 她反思了下,对孙子道:「元宝,你爹说得对,咱可不能做个浪费粮食的坏宝宝。这羊奶,奶奶给你留着,咱待会儿再喝。」 最后的救星也没了,元宝抿着小嘴儿,转过身子继续数蚂蚁。 沈昭挨罚时,姚沐儿夫夫也在院里陪着。 今日格外炎热,即使在树下也热得浑身是汗,姚沐儿担心小傢伙中了暑气,便想同夫君商量着把元宝叫回来,刚要开口,就听夫君道:「时辰到了,回来吧。」 「嗯吶~」 小元宝迈着短腿,哒哒哒跑到爹爹面前,背着小手小脸儿上满是认真。 「爹,宝错。」 沈季青摸着小傢伙脑袋:「知道错了就好。」 见爹爹不气了,元宝朝人举起两条小胳膊。 「爹抱~」 沈季青弯腰将儿子抱起来。 姚沐儿在一旁看着,扬起嘴角。 小元宝指着厨房,奶声奶气:「阿姆,奶~」 姚沐儿笑着道:「好,阿姆去给你拿。」 小傢伙喝完羊奶便睡下了,夫夫二人本打算小憩片刻,便听外头传来一阵敲锣声。 沈季青套上外衫,「我去瞧瞧。」 「我也去。」 姚沐儿唤来何文看着元宝,自己同夫君一道去了村口。 「沈哥,嫂夫郎!」赵恆站在村口朝二人招手。 姚沐儿见状一脸惊讶,「你咋来了,镇上如今不安全,你这一道过来没发生啥事儿吧?」 赵恆笑呵呵,「我是奉县令大人命令来发赈灾粮的,谁敢上前找茬,关进大牢就是。」 「官差大人,您刚刚说要发放赈灾粮,可是真的?」有村民听见,不敢置信道。 「是真的,明儿镇里放粮,大伙记得一家出一口人去领。」 第192页 「太好了,有粮食吃了!」 「俺家前天就断粮了,连着啃了两天菘菜,人都快吃绿了。」 「你家还有菘菜吃,我家饿得都快啃树皮了。」 「还不是因为你贪财偷偷卖了几袋子粮食,不然哪会不够吃。」 「嗐,说起这个我就悔不当初,那点银钱还不够买五斤米面的呢!」 大伙愁了半月,终于有了说笑的心思。 翌日,沈家村百姓一早便坐着牛车去了镇上。 在村中待了两个月,乍一见到镇上情形,姚沐儿心中很是震撼。 到处都是打砸过后的残破景象,百姓面黄肌瘦、衣不蔽体,领粮的队伍,从搭起的棚子一直持续到镇外几里。 姚沐儿移开视线,扭头对自家夫君道:「夫君,咱们回铺子瞧瞧吧。」 「好。」 赈灾粮每五日发一回,每回十斤糙米、粗面,或五斤精米、细面。 夫夫二人本就没打算领那几斤粮食,便没排队 ,直接赶着牛车回了西街。 与姚沐儿料想的一样,铺子门窗皆被砸坏,院子里脏乱不堪,前厅与厨房更是一片狼藉,锅碗瓢盆与橱柜,没一个好的。 两人简单收拾一番,随后到二叔与小姑那走一趟,见他们都好好地放下心来。 六月十九,大暑。 自打姜县令带回赈灾粮,县里治安渐渐恢復如常,岭水镇百姓也陆续回了镇子。 姚沐儿一家昨日回来的,一家子花了一整日才将院子收拾妥当。 「下雨了,下雨了!」 酉时,姚沐儿等人正在堂屋吃饭,便听街上传来一阵阵欢唿,反应过来,也同那些百姓一样,激动地跑到街上。 姚沐儿将元宝也抱上了,沈季青握着伞,一家三口站在食肆门前,望着自空中飘落的雨丝。 先是淅淅沥沥的雨滴,不过片刻变成道道雨线,接着轰隆一声,倾盆大雨骤然而至。 百姓欢唿起舞,喜极而泣。 半月后,岭水镇各大铺子重新开业,姚记食肆也选了黄道吉日重新开张,食客虽不算多,也总比坐吃山空来得好。 这日姚沐儿哄睡元宝,到院子里陪秋哥儿一起熬煮凉粉。 旱灾刚过,所有酒楼铺子都缺少时蔬,姚记也是如此,这几日便只卖凉粉与竹筒豆腐,荤菜有芋头烧鸡,每日限量二十份,价钱也比之前贵了五文。 姚沐儿将生粉倒进锅中,边搅拌边听秋哥儿压低嗓门说:「嫂夫郎,大家都说老天爷愿意下雨,是因为皇上把大将军给释放了。」 「你这是打哪听来的,当心祸从口出。」 「镇上百姓都那么说。」沈秋往灶里加了根柴,「放心吧嫂夫郎,我就跟你说说,在外头警醒着呢。」 未时三刻,又落起大雨,近日降雨频繁,岭水河水位飞速上涨,眼看就要超出警戒线。 旱灾刚过,百姓犹如惊弓之鸟,见状不免又是一阵担忧。 夜里姚沐儿刚将元宝哄睡,外头便是一记惊雷,小傢伙最是惧怕雷声,被这动静吓醒,哭了大半宿,夫夫二人轮番上阵,哄到夜半才停歇。 屋外电闪雷鸣,沈季青披起外衫,将窗关严,回到床上便见夫郎拧着眉心道:「怎的又下起雨了。」 沈季青沉声:「旱灾死了不少人,若是这雨再这么继续下去,只怕会引发瘟疫。」 姚沐儿闻言,面色一白。 「那该如何是好?要不咱把铺子关了回村子吧。」 「先看看情况,源阳县死伤算少的,要真有瘟疫爆发,江阳府首当其冲。」 三日后,沈季青的猜测应验了。 姜县令得到消息,江阳爆发鼠疫,短短几日病死数百人,染上瘟疫的百姓更是数不胜数。 「大人,是否要封城?」徐县丞问。 姜县令道:「封,这回不止源阳县,镇子也一併封了,派人去各个镇子镇守,从今日起源阳县所有地界只出不进,违者一律押进大牢,按妨害公务罪论处!」 「是。」 巳时,有官差来岭水镇张贴告示,百姓知晓江阳府暴发瘟疫,个个慌张不已,身旁人低声咳嗽,立马躲得三丈远。 百姓鹤唳风声,人人自危,出门都要里三层外三层,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肯踏实。 瘟疫当前,医馆成了百姓的救命稻草,每日天不亮便有人排队抓药,不过两三日,药铺里草药便卖断了货。 姚记食肆,沈氏见儿子空着手回来,心中咯噔一声。 沈季青走进卧房,瞧着元宝烧红的脸蛋,眉头紧皱。 「廖伯父那已经没药了,如今各大医馆药材都不足,想要抓药只能另想办法。」 家里预防瘟疫的药草倒是不少,然而元宝只是发热,并不对症。 姚沐儿见夫君有了主意,蹙眉叮嘱:「路上千万当心。」 沈季青俯身亲吻夫郎眉心,「放心,我去去便回。」 第85章 疫病 过了午时,又淅淅沥沥飘起细雨。 沈季青披着蓑衣,沿着小道一路往源阳县赶,抵达城门时身上蓑衣已被大雨浸透。 「停下!你是哪个镇子来的,竟敢无视县令大人下的命令,是想被关进大牢不成?」守城衙役握着佩刀,厉声呵斥。 「老闫,是我。」 沈季青取下斗笠,闫继仁瞧仔细了,忙将人拉至一旁。 第193页 「沈哥你咋这时候来了?可是出了啥事?」闫继仁道,「县令大人下了死命令,不准百姓进城,沈哥若有事不妨告诉兄弟,要是能办到一准帮沈哥办妥。」 沈季青沉声:「元宝发了热,镇上药材都卖光了,便想来县里抓些治风寒的药回去。」 「这简单,沈哥稍等片刻,我这就让人去抓药!」 闫继仁唤来同伴到医馆抓药,一炷香后那小衙役便揣着好几包药材回来了。 沈季青接过,将钱袋里的五两银子都给了二人。 闫继仁没要,「沈哥你也太客气了,之前你可救过大伙命呢!」 「一码归一码,何况这银钱也不多,拿去给兄弟们买酒喝。」 「成吧,要是有啥事你尽管吱声,只是下回可不能再这么莽撞进城了,今日是你运气好赶上我当值,若是遇见那些打都城来的官差,可不管你什么理由,一律拿下。」 沈季青皱眉:「都城派了官差来?」 「可不,还派了不少呢,不过也不用担心,他们只在县里活动,是来保护县令大人的,就是为人刻板了些。」 沈季青点头,他还以为瘟疫扩散得严重,已经到了县里。 不过这姜县令到底是什么人,竟需要派人保护。 临走之前,闫继仁与他多说了一句。 「县令大人曾是京官,其父乃是当朝户部尚书,他是下来歷练的!」 沈季青甩鞭子的手顿了下。 怪不得能带回赈灾粮,原来姜县令的父亲,竟是管理国库的户部尚书。 不过这一切与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无关。 与闫继仁告辞后,沈季青便挥着鞭子急匆匆往回赶。 - 一个时辰前,源阳县。 源阳县城外有护城河,除非从城门进,否则只能被拦在城外,但也有不怕死的,试图游过源阳河,偷入城内。 然而近日暴雨频发,水位已超过警戒线半尺,外加水流湍急,这几日已经死了不少人。 官差见状渐渐放松警惕,巡逻时很少涉足。 但事无绝对,今日巡逻队走后,便有两个汉子偷爬上岸。 「哥咳咳,城墙太高咱肯定爬不上去,不如到镇子里谋条活路?」 「成。」 两个汉子拢紧衣领,冒着风雨朝距离此处最近的岭水镇走去。 兴许是在河里游了太久,兄弟二人步子极慢,两个时辰才堪堪走了一半路程,眼看要支撑不住,便听身后一辆牛车由远及近。 二人一阵惊喜,拦下牛车,道:「这位兄弟,请问你这是要去哪儿?我们是岭水镇百姓,不知可否捎我二人一程?」 沈季青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见他们神色如常没有染上瘟疫的徵兆,便道:「上来吧,我也正要回岭水镇。」 二人大喜,「太好了,多谢这位兄弟。」 沈季青向上扯了扯面巾,坐在离二人稍远的位置,扬起鞭子。 半个时辰后,眼看快要入镇,忽听其中一个汉子缩着肩膀,痛苦道:「哥,我好冷……」 沈季青面色一沉,他僵着脖子扭头去看,只见那汉子眼腔发红,口唇发紫。 「渴,好渴……」 说话间,舌头竟是黑色的。 「哥,你吃的啥,我、我也想吃。」 「小河,你别吓哥啊!这位兄弟麻烦你带我们找家医馆,我弟弟染了风寒,急需大夫诊治。」 沈季青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这症状哪里是风寒,分明是鼠疫。 怪他方才只想着尽快回镇子,没能仔细查看就放这二人上了牛车。 李大河从怀里摸出银袋子,哆嗦道:「我、我们有银子,只要兄弟肯带我弟弟瞧病,这些银子都给你!」 沈季青没说话,甩着鞭子继续赶路。 「谢谢,谢谢,只要能治好我弟弟的病,你要多少钱我们都给!」 李大河当他同意带弟弟治病,却不知沈季青根本不是要带二人回岭水镇,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处荒废许久的寺庙。 一炷香后,李大河觉察出不对。 他幼时来过一次岭水镇,虽只有零星记忆,但大概路线还是记得的,这条路绝不是去岭水镇的路! 「你要带我们去哪儿?要财的话银子都给你,只是我弟弟病得很严重,求你给他找个医馆瞧瞧吧!」 沈季青没理,一刻钟后牛车停在一座荒废的寺庙前。 他跳下牛车,冷声道:「自欺欺人。」 李大河眼神躲闪,「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既然这位兄弟不肯帮忙,那我们便自己去找大夫。」 他背起弟弟往前迈了两步,左腿冷不丁被一颗石子击中,脚下一软勐地跪倒在地。 李小河从他身上滚落,衣襟滑落,露出腋下紫色肿块。 李大河瞧见慌乱不已,忙拢紧弟弟衣领,重新背起。 李大河面色潮红,似是发了热。 沈季青知晓这不是寻常发热,而是鼠疫早期症状。 他眉头皱的更紧,拿出绳子将兄弟二人绑起来,丢进寺庙内。 李大河挣扎道:「放开我,我弟弟快不行了,得赶紧带他去瞧大夫,晚了就来不及了!」 沈季青脱掉蓑衣,将庙里门板拆下当作柴烧。 「抱歉,我更在乎我家人的安危。」他燃起火堆道,「况且你弟弟已经没有治癒的希望了。」 第194页 说罢不再理会李大河的咆哮叫骂,将自己跟牛车用药草熏过一遍,赶着大黄回了镇子。 姚记食肆,姚沐儿抱着哭累的元宝,忧心忡忡望着院外。 马上戌时了,夫君怎的还没回来。 「嫂夫郎,季青哥回来了!」片刻后,沈秋在灶房里喊。 姚沐儿怔了下,随即将元宝交给婆婆,到院子里将院门打开,见果真是夫君,面上一喜。 只是刚要上前,便被汉子制止了去。 见夫君用树枝挑起包袱递给自己,不知怎的,心头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夫君?」他呆呆地看着对方。 沈季青面上围着布巾,身上包裹得严严实实,他朝夫郎笑了笑,安抚道:「我没事,只是路上与两个染了风寒的百姓接触过,毕竟是外乡来的,担心万一身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就先不进去了。」 姚沐儿不信,若只是普通风寒哪里需要这么警惕,他眼圈发红,抱着包袱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我去把药草交给秋哥儿,然后跟你一起走。」说着转身要走。 「夫郎,冷静一下。」沈季青叫住他。 姚沐儿背对着夫君,眼泪滚落而下。 「你放心,我没有同那二人有过多接触,且做足了防护,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不能拿你们的性命去赌。」 沈季青顿了下,望着夫郎的背影,哑声道:「这病有七日的潜伏期,我答应你,七日后一定会平安归来。」 姚沐儿肩头颤动,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般,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用力掐着掌心,好一会儿才抖着唇瓣,嗓音不稳道:「我、我去给你拿些预防的草药。」 沈秋在灶房烧饭,见嫂夫郎哭着进门,面上一慌。 「嫂夫郎,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听错了,不是季青哥回来了?」 姚沐儿抹掉眼泪,下一刻却涌出更多。 「他说路上遇见感染了风寒的百姓,担心过给我们,这几日就先待在外头,等没事了再回来。」 沈秋愣住了。 他听懂了,不是风寒,而是疫病。 「嫂夫郎你别担心,季青哥那么聪明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姚沐儿点头,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去拿两包预防疫病的药让他带着。」 院外沈季青坐在牛车上,等了片刻,便见夫郎拎着草药出来。 姚沐儿用木棍将草药与干粮递过去,看着汉子问:「你要到哪里落脚?」 现下所有镇子村落都不准外乡人靠近,夫君出了家门又能去哪儿。 沈季青道:「通往县里的路上有座荒废的寺庙,这几日我会待在那儿。」 姚沐儿点头,他红着眼睛道:「七日后若等不到你,我便去寻你,到时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 沈季青沉默,良久后缓缓吐出:「好。」 牛车渐渐驶离巷口,姚沐儿整理好心情回了卧房。 沈氏见只他一人回来,问道:「青儿呢,你刚才不是在同他说话?」 姚沐儿道:「徐大哥有事找他帮忙,要在县里留几天。」 沈氏没多想,还夸了徐旺一顿。 「旱灾一事,多亏徐小子给咱递消息,如今他有事找青儿帮忙,咱也该帮。」 「嗯。夫君抓了药来,秋哥儿已经在煎了。」 一炷香后,姚沐儿哄元宝喝了汤药,从荷包里拿出一颗蜜枣,递给泪眼婆娑的小傢伙。 晚上睡觉,小元宝见爹爹不在,窝在阿姆怀里,软声问:「姆,爹呢?」 姚沐儿手掌一顿,随即轻拍着儿子后背,轻声道:「爹爹有事要忙,过几日就回来了。」 元宝小手攥着阿姆一缕头髮,憋嘴说:「要爹爹。」 见小傢伙蓦地红了眼睛,姚沐儿心里也不是滋味,亲着儿子脸蛋,柔声哄:「元宝乖,等元宝病好,就能见到爹爹了。」 「元宝好。」 「嗯,等我们元宝不喝药了,阿姆便带元宝去找爹爹。」 「嗯!」 与此同时,距离岭水镇十里之外的荒庙内。 「呵呃——呵呃……」 「好渴……爹娘,是你们来接我跟弟弟了吗?」 李大河兄弟二人情况不容乐观,李小河唿吸急促,面色俨然有发黑之状。李大河则浑身发冷、口出谵言。 沈季青靠坐在离兄弟二人最远的东北角,望着窗外悬挂的明月,眉头紧锁。 夜半,耳边粗重的唿吸声戛然而止,他勐地睁开双眼,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口鼻冒血,身上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黑紫色的李小河。 他……死了。 发病到现在半日都没挺过,便死了。 沈季青护好口鼻,拽着绳子将人拖出荒庙焚烧。 寅时回到荒庙,便见李大河开始出现唿吸困难的症状,直到辰时过半也跟着断了气。 沈季青眼底赤红,将人拖出去焚烧后,点燃药草在荒庙各个角落来回熏了几遍。 做完这一切,他靠坐在柱子前,扯下布巾大口喘息。 不是瘟疫的症状,只是第一次瞧见这种死状,一时难以接受。 沈季青盯着兄弟二人躺过的角落,神色未定。 幸好他将这二人拦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待缓过来后,他脱光衣裳仔细检查了一番,见肤色正常,口唇也没有变黑、变紫的迹象,稍稍放心下来。 第195页 此后每过一个时辰,他都会检查一遍,即便夜里也是如此。 - 这七日对姚沐儿来说犹如七年之久,整日吃不好睡不好,几日过去面容都跟着憔悴许多,直到第七日再也坐不住,收拾好包袱藉口去瞧二叔一家,赶着牛车直奔荒庙。 「你季青哥是出事了吧。」沈氏看着睡着的元宝,低声问一旁的秋哥儿。 沈秋扣着手指,抿唇道:「大娘,季青哥不会有事的。」 沈氏笑了笑:「我晓得,沐哥儿一定会把你季青哥平安带回家。」 「驾!」 姚沐儿出了镇子,一路朝荒庙而去。 一个时辰后,远远瞧见破败的荒庙,眼泪下意识流了满脸。 荒庙内,沈季青正闭眼小憩,听见车辙碾压泥土的声音,缓缓睁开双眸。 他扭头向窗外看去,瞧见夫郎出现在眼前,还当在做梦,直到对方带着哭腔唤了声「夫君」,恍然惊醒。 连续几日未曾入睡,沈季青眼底一片青黑,面颊微陷,整个人瞧着半点精神也无。 姚沐儿胸口如同针扎一般,阵阵刺痛,他跑到门前想要推开庙门,却发现庙门被人从里边闩紧,任凭自己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他拍着庙门道:「夫君,让我进去,今天已经是第七日了,你答应过我,七日后我来找你,不会避而不见。」 沈季青吞咽着唾沫,嗓音干涩:「还有两个时辰。」 没听到夫郎回应,庙外也没了动静,沈季青心里担心,刚要起身便听见窗外「扑通」一声。 姚沐儿踩着石头爬上窗户,探出半张身子道:「我陪夫君一起。」 沈季青本想阻止,但他四肢僵硬得厉害,不等有所动作,夫郎已经跳进庙中,将他紧紧抱住了。 姚沐儿抱紧汉子不松手,「我问过徐大哥,那些染病的百姓大多三四日便会病发,夫君这会儿好好的,定是没事。」 第86章 新生 沈季青没了法子,如今清醒,即便将夫郎赶走也无济于事,只好答应让他留下。 姚沐儿扬起嘴角笑了笑,随即翻开包袱拿出竹筒与吃食。 「先喝口水再吃。」他打开竹筒道。 沈季青点头。 他带的干粮昨日便吃光了,这会儿肚子饿得能打鼓,同夫郎一起填饱肚子,倦意接着袭来。 姚沐儿靠坐在夫君身旁,拍着肩膀道:「夫君若是困,就靠着我睡会儿,等睡醒就能回家了,元宝跟娘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沈季青目光颤动。 夫郎的语气好似他只是出了趟远门那般轻松。 他握紧夫郎手掌,望着对方明亮的眸子,低声应道:「好。」 只片刻,姚沐儿便感受到肩头的唿吸放轻了。 他偏头看着夫君,嘴角的弧度慢慢扯平。 夫君,你一定会没事的。 姚沐儿咬紧唇瓣,再次红了眼眶。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强,刚才的从容镇定都是装给夫君看的,他害怕极了,可怕有何用? 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夫君当真染上疫病,自己也要陪着他一起,绝不会留他独自一人。 至于元宝,婆婆、青云、秋哥儿,还有小叔他们,定会陪着他好好长大。 一刻钟、两刻钟…… 每隔一会儿姚沐儿便会查看一下夫君情况,直到两个时辰过去,夫君面色如常,身上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悬着心终于落了地。 沈季青醒来,未时已过。 他偏头看向夫郎,见他睡得正香,没有出声唤醒,而是揽过夫郎肩,低头亲吻了下怀里人额角。 「抱歉,让夫郎担心了。」 姚沐儿这几日也睡得不踏实,一觉醒来发现天都黑了,而自己正躺在牛车上,十分缓慢地移动着。 「夫君?」他轻声唤道。 沈季青扭头,眸子里含着笑意:「醒了?」 姚沐儿呆了下,随即欢喜道:「你没事了!」 「嗯,没事了。」 姚沐儿满心欢喜,过去坐在夫君身旁,一起赶着牛车。 「居然已经这么晚了,元宝没瞧见我们,该哭闹了。」 沈季青握住夫郎手道:「别担心,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到家。」 姚沐儿点头。 小半个时辰后,两架牛车晃悠悠拐进巷子。 「姆啊呜呜呜……」 刚进院,便听见小傢伙嘹亮的哭声。 二人对视,脸上皆挂着无奈地笑。 卧房内,沈氏将孙子抱到窗前,「元宝不哭,看看谁回来了?」 小元宝揉着眼睛去瞧,看见是阿姆跟爹爹,有些红肿的大眼睛,忽地放出光来。 「姆啊,爹爹!」 小傢伙踢着脚丫,身子往外挣。 姚沐儿与夫君不敢去抱儿子,让秋哥儿点了草药在两人身上熏过,又去洗了药浴,换了身干净衣裳,这才抱起见不到阿姆跟爹爹,又在哭唧唧的小元宝。 「我们元宝是个小娇气包。」姚沐儿亲着儿子脸蛋,笑着说。 小傢伙嘴巴一瘪,「宝不啊。」 「那是小哭包?」 元宝摇头晃脑,「宝不啊~」 「好,元宝是个不爱哭,也不娇气的乖宝宝。」 小傢伙高兴了,小手够着爹爹要飞飞。 沈季青抱起儿子举过头顶,飞了两轮便被沈氏呵停。 第196页 「先不飞了,阿姆跟爹爹刚回来,饭还没吃呢,咱明儿再飞。」 元宝是个懂事的,小手指着地面,奶声奶气道:「宝下。」 夫夫二人吃饭时,小元宝安静坐在爹爹腿上,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 沈季青夹了块肉片,送到儿子嘴边。 小傢伙啊呜一口,吃地兴高采烈。 一家三口吃过晚饭,便洗洗睡了。 翌日,来铺子里用饭的食客寥寥无几,梁松与林松柏今日来了,这会儿正凑在一处谈论江阳爆发瘟疫一事。 「听说有好些染了病,但暂时没症状的百姓进了大牛镇。」 林松柏皱眉:「怎会如此,县令大人不是下令只出不进?」 梁松低声道:「守门的官差受不住诱惑,收了那人二十两银子,就把人放进来了,谁料上午还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下午就口鼻流血死了,听说身上肿得厉害,皮肤都是黑紫色的!」 林松柏听后心里不齿,「为了点蝇头小利,害了一整座镇子的百姓,这样的人必须好好惩治,才能一解百姓心头之恨。」 「那是自然,县令大人是不会放过他的!」 梁松瞧见沈季青,招手道:「沈老弟过来聊会。」 左右无人,沈季青便过去坐下了。 林松柏道:「这鼠疫目前还没有治疗的法子,只能隔离预防,那些得病的都集中在一处,病死的焚烧了,可你们说有些只是得了风寒,也被当作疫病一併处理了,这未免也太过残忍。」 梁松嘆道:「没办法的事,瘟疫大爆发那会儿,百姓都乱成了一锅粥,但凡有点头疼脑热犹如惊弓之鸟,若不及时处理,便要动私行活活将人打死,官府也是没法子,只能把人关进一处再慢慢筛查。」 另外一桌听了许久的汉子,也凑了过来,「听说染病的百姓已有上万人,死亡的有好几千。」 「要我说老天爷就是对上头那位心生不满了,光是释放大将军没用,还得写下罪己诏,几十年前那场洪水,不就因为先帝写了罪己诏方才退了吗。」 梁松压低嗓门:「这话可不敢轻易说,当心掉脑袋!」 话虽这么说,心中也觉着有道理。 当今皇帝是个圣贤的,可奸佞当道,先是处置了好几个对国有功的武官,大力扶持文官,后又听信谗言将大将军关押进大牢。 后来便发生了旱灾,大将军被释放后才开始降雨,可紧接着又发起瘟疫…… 有食客进门,几人忙各自散开,沈季青也起身前去招待食客。 七月二十,处暑。 气候依旧炎热,持续高温加速了瘟疫扩散程度,如今就连都城也发现了染上鼠疫的百姓。 龙椅之上的那位日日愁眉不展,直到瘟疫流进宫中,这才在户部尚书的冒死谏言下,效仿先皇写下罪己诏。 事情便是如此巧,罪己诏昭告天下的第二日,便有御医研制出新药,虽不能药到病除,却能很好地预防疫病,阻止进一步扩散。 三日后,神医孙济制成解药,数万百姓终于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岭水镇距离都城千里之外,这一消息传到镇上已是十日后,百姓见有官差押送药材到镇子,面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两日后便是中秋节,百姓重获新生,借着如此佳节大肆庆祝。 镇上到处张灯结彩,行人比肩接踵,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姚沐儿跟夫君穿梭于街巷间,怀里的小元宝脸蛋儿都被挤扁了。 「爹啊,糖糖~」 小傢伙努力伸着小手,指着卖糖葫芦的开口。 沈季青掏出银钱买了两串,递给姆子二人。 元宝攥着甜滋滋的糖葫芦,吃得眉开眼笑。 姚沐儿脸上也带着笑意,听见后头有夫妇小声说他与夫君情感真好,心中更是甜蜜。 「夫君,这个山楂是甜的,你要尝尝看吗?」 「好。」 有小哥儿听见也去买来吃,结果只咬了一口便被酸倒了牙。 「哪里甜了,简直比醋还酸!」 这头一家三口在街上逛了许久方才回铺子,小元宝怀里抱着许多吃的,小脸儿上笑意盈盈,高兴得不得了。 姚青云与沈秋游玩至亥时才归家,他赶着牛车借着月色将人送回村子,在宅子里住了一日,第二日送沈秋回铺子后,便背上包袱去了县里。 源阳县官学启学,他要回去念书了。 「师弟,好消息!」 刚进县学大门,便听秦文锦迎上来说:「圣上开了恩科,明年便可以到府城参加乡试了!」 姚青云心想:师兄跟在老师身边三年,如今这机会来得正好,但对自己来说实在算不得好消息,毕竟他连县学都没上过,想要通过乡试难如登天。 即便如此,他也会努力尝试! 八月二十,秋分。 大元国上下阴霾驱散,百姓重回故土,安逸生活。 一月后岭水镇各大酒楼铺子重新开业,姚记食肆也在其中。 今日一早,便有食客携家带口到铺子用饭,一家子除了年纪尚幼的小元宝,与照看孙子的沈氏,其余人皆忙得脚不沾地。 十月初,沈家发生一件大喜事,陈柔霜要定亲了,夫家是岭水镇人士,名唤郑轩,过去曾在逸云书院念书,后来退学去了沐青学堂。 第197页 定亲前姚沐儿托人打听了郑轩,这汉子是个好的,家里爹娘好说话,有个小哥儿弟弟也是个懂事的,小小年纪就晓得帮家里做活,供大哥念书。 郑轩也很疼爱这个弟弟,用抄书换来的银钱,给弟弟攒了些嫁妆。 沈季青听夫郎说了这些,开口道:「看来是个值得託付的汉子。」 「是呢。」 姚沐儿坐在床头,陪儿子玩鲁班锁,小傢伙很是聪明,抓着摆弄了片刻便会解了。 他亲着儿子脸蛋,笑着夸赞:「我们元宝真厉害,再试试这个巧环。」 巧环比鲁班锁复杂些,元宝年纪小,小手摆弄来摆弄去,最后玩急眼,直接一把扔到了床尾。 「宝不要!」 小傢伙鼓着腮帮子,生气地跟爹爹告状:「爹呀,欺负宝!」 姚沐儿语气无奈:「夫君,咱们家元宝不但是个娇气包,还一点耐心都没有。」 小元宝晓得阿姆在说自己,拍着胸脯辩解:「姆啊,宝好,宝漂亮~」 小傢伙摸着身上红肚兜,扭了扭屁.股。 夫夫二人见状笑出声。 姚沐儿心道:不止如此,还是个厚脸皮的呢,小小年纪就懂得臭美了。 第87章 中风 进入冬月,落了一场小雪,百姓裹紧御寒衣物,燃起火盆开始猫冬。 沈家宅子铺了火炕,屋里头暖烘烘,百姓都爱来串门。 自打有了火炕,沈氏腿疼的毛病便很少再犯,几个经常来串门的妇人婆子跟着沾光,今年腿脚轻便不少。 姚沐儿与夫君将婆婆送回宅子,便赶着牛车回了岭水镇。 如今食肆生意慢慢步入正轨,这两日每日进帐足有一两多,虽不及年初那会儿,但也比七八月份入不敷出强得多。 今年菘菜、芋头收得少,姚沐儿便跟何文又琢磨出两道新菜,几日过去反响很好,前来用饭的百姓尝过无一不叫好。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除夕夜。 沈家宅子前灯笼高悬,院内烛火通明,燃了彻夜。 二月初,县试。 沐青学堂如今已有十名童生,三名秀才,这次县试过后,又多了两名童生。 四月府试,沐青学堂又有一名学子考中。 姚景林与梁宇声名远扬,来学堂求学的学子增加至百名。 而此时,距离乡试秋闱,仅剩四个月的时间。 四月二十休沐日,姚青云回家与亲人团聚,姚沐儿与沈秋特意为他做了好些吃食,后者还亲手缝了衣裳鞋子,送与未婚夫。 翌日姚青云穿着新衣新鞋,笑容满面回了县学,路上不小心溅上雨水,都要弯下腰仔细擦拭。 秦文锦瞧见他那爱惜样儿,险些酸倒牙。 「师弟,老师唤你我二人去书房一趟。」 「晓得了。」 待二人到了书房,郑卿鸿将手里的两本册子递了过去。 「这是你们大师兄托人从都城送来的,今年主考官的喜好都记在这上面,你们二人仔细瞧瞧。」 姚青云恭敬接过,「谢过老师。」 自从拜师郑卿鸿,他这位老师隔三差五便会送些罕见的文章诗册,开始还会震惊,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能跟都城互通,他这位老师定不会是等闲之辈。 酉时,岭水镇。 用过晚饭,姚沐儿便抱来钱箱数起铜板。 沈季青与元宝坐在对面。 小傢伙也是见钱眼看的,小手抓着一把铜板低头往自己小钱袋里塞,巴掌大的虎头小荷包被他塞得鼓鼓囊囊,被阿姆发现捂着虎头荷包,沖人露出甜甜的笑。 「宝给阿姆买糖糖。」 姚沐儿故意逗儿子,「喜欢吃糖糖的是你沈秋小叔么。」 小傢伙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奶声奶气道:「给阿姆买糕糕,好次的糕糕~」 「阿姆没记错的话,上回买的糕糕都被某只小馋猫吃光了,阿姆跟爹爹可一块都没吃到。」 元宝攥着衣角,有些心虚:「不、不系猫猫呀。」 「不是猫猫,那是谁?」 「不、布吉岛!」 「当真不知道?没骗阿姆?」 小元宝瞄了眼爹爹,又看了眼阿姆,随后垂下小脑袋,小小声道:「系、系宝……」 姚沐儿抱起儿子,亲亲脸蛋儿。 「敢做敢当,我们元宝是个乖孩子。」 小傢伙听后高兴了,手臂勾着阿姆脖子,笑嘻嘻:「宝乖,阿姆乖,爹爹也乖~」 姚沐儿忍俊不禁,「好,都乖。」 沈季青眸子含笑,他收起铜板,与夫郎道:「家里已经攒了近三百两银子,改日到镇上看看,盘家酒楼。」 姚沐儿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青云若是考中举人,需要打点的地方只会更多,运气不好没考中,下回再考便只能等后年了。」 怀里的元宝听得云里雾里,见阿姆皱起眉心,小手伸进荷包里掏啊掏,片刻后一手捏着一枚铜板,高高举起。 「阿姆,买。」 姚沐儿垂眸,接过铜板问:「元宝要买什么?」 「买阿姆稀饭哒~」 姚沐儿表情微怔,随即笑起来:「谢谢我们元宝,阿姆就缺这两枚铜板呢。」 元宝闻言,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夜里哄睡元宝,夫夫二人低声商量起开分号一事。 第198页 姚沐儿道:「西街这边的姚记算是总号,咱们再开分号,定价还是原来的,银钱虽然赚得少了些,但回头客多,况且年前铺子荤菜素菜价钱都有所上涨,年后虽有下调,但也比去年高个两三文,现在看正好,不用再格外调整了。」 沈季青道:「那便这么办,明儿一早就去牙行那瞧瞧,看可有合适的酒楼出售。」 「嗯。」 姚沐儿掩嘴打了个呵欠,动作自然地靠进夫君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睡下了。 沈季青揽过夫郎肩背,瞥了眼里侧睡熟的儿子,心道:顺便去趟木匠行,打张小床回来。 翌日隅中,待铺子没那么忙,夫夫二人一同去了趟牙行。 都是老熟人,牙人听了二人诉求,立马找出三处合适的位置。 姚沐儿与夫君商议过后,花了二百一十两将北街那处宅子买下了。 虽与二叔所在的悦来酒楼在同一条街,但两间酒楼一西一东,相隔甚远。 酒楼买下,接着便是装修、招工。 何文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姚沐儿便让他去北街管理分号,跟着一起去的还有张全张猎户。 张全来铺子里送过几回竹筒,一来二去便同何文认识了,后来旱情爆发,张全还来家送过腌肉,临走前专门将何文叫去,说了好些话。 姚沐儿不晓得二人说了啥,但瞧何文羞红的面颊,便知张叔这是看上文哥儿了。 他心里高兴,还想着家里要有喜事了,结果半年过去,二人竟一点动静也无。 姚沐儿没去问性格腼腆的何文,而是让夫君去问了张叔。 「他说要为夫守孝,要等进了八月才能办事儿。」张全黝黑的脸上,透着薄红。 沈季青闻言,笑着道了声:「恭喜。」 知晓二人互相有情,姚沐儿便放心了。 四月底,酒楼开业。 梁松与钱三儿找来两队舞狮,绕着北街敲锣打鼓,吸引来不少百姓围观,姚记分号开张头一天,流水便足有二十五两银子,去除本钱,净赚十一两。 半月过去,酒楼生意趋于稳定,每日进帐足有七八两,偶尔破十。 赚得多,交的商税也多,酒楼里还有四个跑堂伙计,一个帐房,两个帮厨及一个洗碗工,外加杂七杂八的费用,每月支出便有小二十两,都快顶上西街食肆一个月的进帐了。 每月十五是查帐的日子,五月十五,分号有伙计送来帐册,姚沐儿看着上头流水,内心一阵感慨。 「过去每日赚个上百文就满足得不得了,现下竟觉得赚八两都不够。」 沈季青闻言,向上扬了扬嘴角。 他温声道:「银子是赚不够的。」 姚沐儿深知这个道理,但他觉着自己好像有些上瘾了,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装入口袋,便觉得高兴满足。 「夫君,等咱们银钱赚够了,便到县里开家分号如何?」他眸子亮晶晶。 沈季青自是答应。 二人查过帐,正准备睡下,就听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下一刻,房门被拍响,元宝带着哭腔道:「阿姆,爹爹,元宝不要寄己碎呜呜呜……」 小傢伙哭得很是伤心,姚沐儿心里不忍,便将儿子抱进房内。 「元宝跟阿姆碎。」小傢伙搂着他脖子,泪水濡湿的脸蛋贴着他脸颊,低声啜泣。 姚沐儿拍着儿子背道:「好,跟阿姆一起睡。」 转过身,元宝对上自家爹爹视线,小嘴儿立马翘得比油瓶还高。 哼,坏爹爹!他才表要去小床碎吶! 与此同时,姚家村。 「咳咳、咳咳咳——」 脏乱不堪的柴房内,姚兴福躺在一张拼凑起来的硬床板上,咳得老脸通红。 姚桂芝捏着鼻子,将一盆看不清模样的吃食,扔在地上,瞅着姚兴福满脸嫌弃。 「你也别瞪我,谁让你那么不中用,得个风寒就中风瘫痪了,这家现在全靠我一人撑着,还记得按时给你送饭就不错了,哪有工夫替你把屎把尿。」 「沐、沐……」 「沐啥沐,你那好哥儿如今在镇上开起酒楼,日日吃香喝辣,心里早把你这爹忘光了。」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那小儿子去年考中秀才,再过俩月便要到府城参加乡试,说不准还能考个举人回来呢。」 姚桂芝见他眼神懊悔,嘲讽道:「瞅你那窝囊样就来气,如今的下场是你应得的!」 旱灾那会儿为了两口粮食,竟对他们娘仨出手,她当初真是瞎了狗眼,跟了这种人! 也是,自己亲哥儿、亲儿子都能扫地出门的货色,能是啥好东西。 姚桂芝不愿多看这窝囊废一眼,转身摔门而去。 夜里她想着白日里在镇上瞧见的人,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小畜生过去连件好衣裳都没穿过,如今竟在镇上开起了酒楼。 他凭啥! 姚桂芝咬牙切齿。 凭啥他姚沐儿穿金戴银,自己整日过得苦哈哈,不仅要想办法赚银钱贴补家用,还要伺候那个老不死的。 不行,姚兴福是他亲爹,现在瘫痪在床,理应他出银子诊治才是! 姚桂芝心里盘算着,要多少银钱合适,一盘算便是一整夜。 翌日,辰时。 「不好了嫂夫郎,姚桂芝朝咱铺子来了!」 第199页 沈秋到前厅送凉粉,远远瞧见姚桂芝,忙跑进堂屋将事情说了。 姚沐儿听后眉心紧锁,不等姚桂芝来闹,便让小姑与秋哥儿将人拖进院子。 「姚桂芝,你来这里想做什么?」他语气冷漠。 后者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叫苦连天。 「沐哥儿啊,你爹他中风瘫痪了,如今日日躺在床上,家里为了给他治病,花光了所有积蓄,可病情依旧不见好,这几日竟连话都说不出了。」 说着假模假样抹了把眼泪,「看在当家的是你亲爹的份上,你得救救他啊,不然镇上百姓要知道你对亲爹见死不救,这铺子跟酒楼往后还咋继续开下去,你说是这个理儿不?」 姚沐儿听得面色越发冷了。 这是在威胁他呢。 「银子我可以出。」 姚桂芝心中一喜,「当真?」 「需要多少?」 「十、三十两!怎么也得三十两才够用!」 「可以。」 姚桂芝见他同意,顿时有些后悔,就该再要多点,这小畜生又是食肆又是酒楼,每天能赚不少银子呢! 姚沐儿心中冷笑,「银子都存在钱庄得去取,明儿我去瞧爹,顺道把银子一同带去。」 这小畜生别不是想耍啥花招吧? 姚桂芝心生警惕,随即又觉得他不敢拿酒楼名声开玩笑,便答应了。 「嫂夫郎,你真给啊?那可是三十两,够寻常人家吃喝一辈子了。」姚桂芝离开后,沈秋皱着眉头一脸不贊同。 姚沐儿道:「他毕竟是我跟青云的亲爹,没有养育也有生育之恩。但银子是不可能交给姚桂芝那个女人的。」 又对一旁的沈文茹道:「小姑,你可认识厉害的婆子,要身形壮硕些的。」 第88章 樱桃 翌日,姚沐儿在夫君陪同下,领着一个身形壮硕的婆子去了姚家村。 三人刚进村,在外头闲聊的村民便小声议论开。 「这不是沐哥儿吗,他咋回来了?」 「回来瞧姚老大的吧,都病成那样了才来,真是个没良心的哥儿。」 「要说没良心也该是姚老大才对,自打小章走后,姚兴福对他们兄弟二人一日不如一日,大冬天的两孩子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这样的爹不要也罢。」 「就是,要我才不回来,在镇上吃香喝辣气死这对狗男女!」 「四柱子家的,你以前可没少说沐哥儿坏话,咋现在转性了,不针对沐哥儿了?」 「我针对他干啥,人沐哥儿现在跟咱可不是一路人,人都在镇上开起酒楼了!」 人就是这样,你比他过得稍好些,嫉妒眼红。但若有了一定资本,便又是另一番说辞。 姚沐儿听着那些称赞的话,只冷漠地打了招唿。 那些恭维自己的婶子与大娘,过去可没少为难他跟弟弟。 「银子就是养人,我瞧沐哥儿面相都变富贵了。」 「可不,往后咱可得巴结着点,说不准哪天心情好,带着大伙一起发财了呢。」 姚沐儿只当没听见,随着牛车晃晃悠悠往姚家去了。 半刻钟后,姚桂芝打开院门,瞧见沈季青也跟了来,眼皮子下颤了颤。 「我爹呢?」姚沐儿问。 「这呢。」姚桂芝推开柴房门,「进去瞧吧。」 姚沐儿眉头紧皱。 这柴房是自己与弟弟过去住过的,当时堆的东西少,住两个人也够用,如今柴房堆满东西,只留了一张床的位置。 姚沐儿顿了下,随即抬起左脚,还未进门便闻见一股混合着恶臭的潮湿味。 他捂紧口鼻,险些被那噁心的味道刺激地吐出来。 「呵啊……」 姚兴福醒着,听见动静还当姚桂芝来给自己送饭,努力扭动脖子朝门外看去,见是沐哥儿,红着眼眶发出喑哑难听的声音。 姚沐儿怔了片刻,扭头与夫君道:「夫君,我进去说两句话。」 沈季青点头,门神一样站在柴房外。 姚桂芝撇嘴,她背对着沈季青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当谁稀得听似的。」 柴房内,姚兴福用尽全力举起干枯的手臂,朝姚沐儿伸去。 然而他全身动弹不得,拼尽全力也只手指轻微动了动。 「沐啊、呵啊……」 有口难言,姚兴福憋得额角青筋凸起。 姚沐儿冷眼看着,直到姚兴福没了力气,面无表情开了口。 「姚桂芝跟我要银子帮您治病,但我问过大夫,这种情况治癒的希望十分渺茫。」 姚兴福有些着急,「呃啊……」 「您放心,买药的银子我会帮您出,也会找人照顾您。」 「啊……」 姚兴福老泪纵横,内心悔不当初。 姚沐儿继续道:「直到您入土为安那天为止。」 姚兴福怔住,良久才反应过来。 「啊!呵啊!」 他剧烈挣扎着,表情似是要吃人一般。 「您是想骂我,还是打我?」姚沐儿攥紧掌心,「不论是打是骂,您都做不到了。」 他转身,走到门口扭头说道:「爹,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您,在床上的这些日子,您不如想想等到了底下,该如何面对我娘的质问。」 姚桂芝见他出来,伸着手道:「银子呢?」 第200页 「什么银子?」 姚桂芝瞪大眼睛,「当然是给你爹治病的银子,咋,你这是想反悔?」 姚沐儿语气冷淡,「既然是给我爹治病的银子,为何要给你?」 「不给我难不成要指望那个全身瘫痪的,自个儿去镇上抓药?」 姚沐儿冷声道:「这就不需要您来操心了,我雇了徐婆婆帮忙照顾爹。」 「啥?!」 姚桂芝气急败坏,她还当那婆子是小畜生家下人,没想到竟是被雇来照料姚兴福那个老东西的! 「我不同意!我还没死呢,你找个人来照顾你爹算咋回事,被村里人瞧去还当我虐待他呢!」 姚沐儿盯着她,「难道不是?我爹待你不薄,如今染病在身,你就是这么对他的?」 「我还要咋对他?家里活都是我在干,不仅要做活养活一大家子,还要拾掇田地,你爹在家没人照顾,整日不是拉就是尿,弄得房里臭烘烘,实在没了法子,我才将人搬到了柴房。」 姚沐儿没说话,只瞥了眼她头上戴着的银簪。 姚桂芝心道:坏了!她竟忘了这茬! 姚沐儿从怀里掏出银子,「徐婆婆,往后我爹就拜託您照顾了,银子用完您直接到铺子里寻我便是。」 徐婆子道:「东家放心,照料人我熟悉着呢,保证给您把人餵得白白胖胖。」 抬眸见姚桂芝要闹,姚沐儿沉下脸,威胁道:「我劝后娘安分一些,青云年前考中秀才,被官学夫子看中收作关门弟子,八月便要参加乡试,届时说不准能考个举人回来。」 举、举人…… 姚桂芝缩着肩膀,一副被吓唬住的模样。 见事情办妥,姚沐儿没再逗留,跟夫君一同回了铺子。 往后姚家村,没必要再来。 - 五月底,夏收。 百姓开始忙碌起来,割麦、晒麦,田里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姚沐儿一家三口,赶着牛车回村收菘菜,打了一路的招唿。 「阿姆,果果。」 村口几个孩童捧着一兜子野樱桃嬉戏打闹,元宝瞧见吃的,眸子都跟着亮了亮。 姚沐儿笑着道:「那是野樱桃,待会儿阿姆到后山摘些,给你做蜜煎樱桃吃。」 「好~」 小傢伙眉开眼笑,搂着姚沐儿脖子,煳了他满脸口水。 一家三口先到沈季海家拉了收上来的菜,接着便去后山摘了些野樱桃。 元宝疯跑一上午,这会儿已经累得睡着了,沈季青将小傢伙抱进房里,出来帮夫郎处理起樱桃。 这蜜煎樱桃好吃又好做,就是处理起来麻烦些,去蒂、挑籽,夫夫二人忙活大半天,方才做出一小罐。 姚沐儿用勺子舀了些,递到夫君嘴边。 他一脸期待道:「尝尝看。」 沈季青含住勺子,仔细咀嚼过,笑着夸:「很好吃,若是拿去酒楼,定有不少食客抢着买。」 姚沐儿面上一喜,「可惜宅子里没有冰,这时节冰镇着吃更舒爽。」 「回去尝试也是一样。」 姚沐儿点头,「来时我瞧见有人在田里种了樱桃,夫君你看着元宝,我去问问谁家种的,买些回来。」 「好。」 翠荷婶子是村里百事通,姚沐儿出了宅子直接往沈长寿家去了。 姚翠荷在院子里看孙子,瞧见他进院,笑着道:「沐哥儿来了,快进,我炸了肉丸子尝一个。」 林哥儿如今已经七岁,性子收敛,不像小时那般活泼了,不过见到姚沐儿还是会扑进他怀里撒娇。 「叔么,奶奶做的炸肉丸可好吃了,你尝尝。」说着捏起一颗肉丸,递过去。 姚沐儿笑着接过。 「嗯,味道真不错。」 林哥儿一脸高兴,「我可喜欢吃了。」 姚沐儿牵着林哥儿回到树下,同姚翠荷说起来意。 「那是野子他奶种的,他家小子喜欢吃樱桃,可是人长得瘦小,抢不过村里那些娃子,他奶就给种了些。你若是想买,我可以帮忙问问。」 「那就麻烦婶子了。」 「你这孩子,还客气上了」 姚翠荷唤来儿媳看着孙子,自己领着姚沐儿,赶着牛车去了沈强子家。 沈家都到田里劳作去了,只有沈婆子跟年纪尚幼的两个孩子在家。 哥哥大一些,二人进院时正在树荫下噼柴,瞧见来人懂事地唤了声:「婶子。」 姚翠荷应道:「哎,大田你奶在家不?」 「在屋里哄弟弟睡觉呢。」 「成,我进去跟你奶说两句话。」 姚翠荷进堂屋低声唤了声:「沈大娘。」 沈婆子听见抱着眼睛瞪得熘圆的小孙子,打内屋出来。 「哟,长寿家的今天咋有空过来?」 「这不给沈大娘送生意来了。」姚翠荷笑着道,「沐哥儿家不是开了个酒楼吗,想跟您买些樱桃做些吃食卖。」 沈婆子问:「沐哥儿打算要多少?这樱桃我种给两孙子吃的,可不能都卖给你。」 姚沐儿道:「五六十斤就成,我再到别村问问看,兴许哪家还有种的。」 沈婆子说:「你可以去大兴村问问,那边种樱桃的多。」 姚翠荷道:「我没记错的话,大兴村是您娘家吧?」 沈婆子点头:「十来年没回去了,也不晓得现在还有没有人种,不过你可以去瞧瞧,若是大兴村没人种,旁的村子更悬。」 第201页 「那我抽空过去问问。」 姚沐儿说起收购价,「阿婆,一斤樱桃给您算五文钱,五十斤便是二百五十文,您要觉得可以咱就这么着。」 「可以可以,沐哥儿稍等,我这就到田里唤我儿子、儿媳给你摘。」 自栽樱桃树,挂果要三至六年,因此价钱比别的果子卖得稍贵些。 沈婆子那些樱桃树种了三四年,三年没挂果还占着田地不能种粮食,儿子、儿媳早就不满了,去年开始结果,但只结了半筐果子,今年才结得多了些。 若是儿子儿媳晓得这樱桃竟能卖五文钱一斤,指定高兴,说不准还会说她当初种少了。 沈婆子兴沖沖往田里赶,将姚沐儿来家买樱桃一事同儿子儿媳说了,二人激动又后悔。 沈强子搓着手道:「早知如此咱就该多种些了。」 他媳妇儿面上也带着笑,「咱家田地少,七八棵正好,多了也种不开。再说这几棵伺候好了,每年也能结不少果子呢。」 沈婆子与儿子一想也是。 夫妇二人放下手头上的活儿,先摘了几十斤果子,剩下最后一棵树没摘,留着给两个孩子当零嘴儿。 这两筐樱桃少说八十斤,沈婆子一人抬不动,沈强子便与媳妇儿也回了趟家。 到家一称足有八十四斤,姚沐儿掏出碎银将这些樱桃全部买下,随即便赶着牛车回了宅子。 沈季青听见动静出来帮忙,抱着竹筐听夫郎道: 「这些樱桃放不了几日,我打算回镇上找钱大哥帮忙,花银钱在他冰窖里存放些时日。」 「我去说。」 「成。」 「阿姆……」 元宝刚睡醒不久,见阿姆不在本来还有些生气,瞧见阿姆带了这些红果果回来,立马拍着小手又蹦又跳。 「阿姆阿姆,煎果果!」 姚沐儿失笑,「小馋猫,阿姆早给你做好了。」 元宝还小,不能吃太多糖,姚沐儿便用小傢伙专属的陶碗,装了小半碗。 小元宝捧着碗勺,吃得格外珍惜,抿着肉嘟嘟的小嘴儿,嚼啊嚼,半晌才咽下一颗。 一家三口吃过晌午饭小憩了会儿,待天儿不那么热,赶着牛车回了铺子。 到家后姚沐儿便将做蜜煎樱桃的法子,教给了秋哥儿,这道甜食简单,沈秋很快上手,端去给食客们品鑑,得到大伙一致好评。 姚沐儿心里高兴,担心樱桃被买走,带上银钱同夫君跑了趟大兴村。 大兴村离岭水镇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夫夫二人还未进村,隔着老远便瞧见不远处连成一片的樱桃林。 姚沐儿忍不住勾起嘴角。 路上碰见热情的村民,听他说是来收购樱桃的,激动得不得了,忙跑去将族长请了来。 片刻后,大兴村族长在众多村民簇拥下,匆匆赶来。 「你们当真是来收樱桃的?」 大兴村族长瞧着有些年轻,姚沐儿便唤了声「叔」。 「叔,您村里这么些樱桃,按理说早就该卖出去了,咋会留到现在?」 他方才仔细瞧过,那樱桃树挂满果子,一看便知是没摘过的。 族长陈大友嘆道:「实不相瞒,俺们村这些樱桃原是有人收的,只是近日那人生意上出了岔子,便跟俺们毁了契约,一时半会儿,大伙还真找不到能一口气吃下上千斤樱桃的,这才耽搁到现在。」 姚沐儿点头,原来是这个原因,他还当出了啥问题。 「叔,这些樱桃我全要了,但不能按市价算,一斤只能给您算三文,您看成吗?」 「三文!上回来村里收购的只肯出两文!」 「毁约的秦老闆也只给了两文半呢!」 大伙听后喜不自胜,陈大友更是感激。 两方商量完,陈大友找来识字的村民写了契书,夫夫俩按下手印交了银钱,便只等大兴村百姓送货到酒楼。 回去路上,姚沐儿与夫君商量:「夫君,今年过冬咱也弄一个冰窖吧,到时多收些抗冻的果子,吃不完便冻在里头,像山楂、樱桃这种季节性的果子,吃不完搁冰窖里,冬天也能拿出来做吃食。」 「自家有了冰窖,也不用继续麻烦钱大哥了,咱每日从他那拿冰,他都不肯要市价,酒楼开起来后一日最少用六桶冰,一个月下来钱大哥少赚好几两银子呢。」 沈季青觉得有道理,但挖冰窖的活儿一般汉子干不了,得找有经验的,这事少不了钱三儿帮忙,于是回了铺子,他便拿着银钱去了钱三儿那。 「嗐,都是兄弟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啥,别说少收银钱,就是白给,我跟夫郎都乐意。」 钱三儿沖了壶好茶,招唿他坐。 「沈老弟,要不这样,你我二人合开一家冰铺如何?挖冰窖的工人我来找,沈老弟拿银子入伙就成,其他事情我来解决。」 沈季青道:「钱哥这冰铺不开了?」 说起这个钱三儿就生气,「开啥,都快黄了,同我一起开铺子那俩闹了矛盾,已经好些日子没来铺子,工人的月钱都是我给垫上的。」 了解钱三儿处境后,沈季青又思索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沈季青负责出钱,钱三儿出力,赚的银子四六分。 原本是要五五分,钱三儿不同意。 姚沐儿晓得两家要合伙开冰铺,十分高兴。 第202页 「挺好的,咱家有酒楼又有食肆,再加一个冰铺实在忙不过来,不如交给钱大哥管,省心又省力。」 两日后,大兴村百姓将三车樱桃送了来,姚沐儿留下两筐,剩下的让沈季青拿去冰窖冷冻,担心引起另外两人不满,还让夫君带了五两银子。 酒楼跟食肆每日最少要用三十斤樱桃,一千八百斤两个月便能用净。 姚沐儿又想法子从旁的村子买了些,怎么也得挺到八、九月份山楂下来。 近来酒楼与食肆的生意都十分红火,姚沐儿担心小姑一家来回跑太累,这日食肆歇业,便跟小姑商量:「小姑,明儿您跟小姑父,还有两个表妹到酒楼里做活吧,每天两头跑太累。」 沈文茹一家住北街,酒楼刚开业那会姚沐儿便同夫君商量过,等酒楼那头稳定下来,不那么忙了,便让小姑一家去酒楼帮忙,现下时机正好。 沈文茹晓得沐哥儿是在替他们一家子着想,没拒绝,笑着应了声:「好。」 于是第二日,酒楼里两个在西街住的伙计,便被换来了食肆。 帐房先生是六溪村的,离镇上有些远,一直在酒楼客房住着。何文姆子去了酒楼,隔壁便空了下来,这会儿正好把人安排进去。 夜里哄睡元宝,姚沐儿又与夫君低声说起小话。 「铺子里还得请个洗菜刷碗的,酒楼那边厨房大,到时再请两个厨子让文哥儿教一教,日后文哥儿跟秋哥儿要是有啥急事办,也能有个顶替的。」 姚沐儿手指,无意识地在汉子胸前划拉着。 「咱日后可是要到县里、府城开酒楼的,厨子得早早培养起来才成。」 沈季青抓住夫郎作乱的手,气息不稳道:「好,明儿我便去牙行瞧瞧。」 帐房与跑堂,这种接触不到菜方的伙计,只需手脚麻利、人品尚可便成。 厨子不同,若是不用契书约束,难保不会碰见那心怀不轨的。 第89章 乡试 翌日,沈季青从牙行领回一对母女,二人是逃难来岭水镇的,因实在吃不起饭,便将自个儿卖了,唯一要求便是不想分开,希望牙人能帮她们寻一个好东家。 家里不能留太多汉子,这母女又会些烧菜手艺,沈季青觉着正合适,便将二人一同领回铺子。 跟着一起买下的,还有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哥儿。 沈季青将母女送回铺子,与夫郎说了二人身世,又出门将那两小哥儿送去酒楼。 这对母女姓尚,溪山人士,去岁旱灾家里人都没了,只剩二人相依为命。 尚云携着女儿跪倒在地。 「感谢东家收留,我们母女日后定会尽心尽力帮东家看顾铺子。」 「云姨,你们快起来。」姚沐儿忙将人拉起来,「叫我沐哥儿就好,往后你们就在这住下,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 「隔壁还有几间空屋子,你跟喜儿喜欢哪间便住哪间。对了,咱食肆里的帐房先生也住在隔壁,等夫君回来我便让他在院子里拦个篱笆,如此一来也更方便一些。」 「多谢东家。」 尚云从前也是在大户人家做过活的,在她心里东家便是东家,怎能直唿姓名。 尚喜儿见她娘没改称唿,把到嘴边的「嫂夫郎」咽了下去。 「谢谢东家。」她小声道谢。 「喜儿,你年纪比秋哥儿小两岁,往后就跟他一起唤我嫂夫郎就成。」 尚喜儿瞧了眼她娘,见娘没反对,又低声唤了声:「嫂夫郎。」 姚沐儿笑着应下,随即领二人去隔壁挑选屋子。 待夫君回来,他笑着夸夫君事情办得漂亮。 尚云过去给人做过席面,有些手艺。喜儿聪明伶俐,但性格腼腆不喜与人接触,母女俩都很适合在灶房里做活。 沈季青闻言,眸子里染上笑意,「多谢夫郎夸赞。」 元宝抱着阿姆大腿左看右看,最终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拍手道:「爹爹棒,阿姆棒,宝也棒~」 夫夫二人见状,相视一笑。 隅中,尚家母女收拾完床铺,便主动进灶房帮起忙来。 沈秋晓得二人饭都没吃,便多烧了些菜,又捡了两个肉包搁在一旁。 「云姨、喜儿,这会儿不忙你们先吃饭,等到日中咱可就连吃饭的时间都没了。」他语气轻松道。 尚云应声:「哎。」 「谢谢小秋哥。」尚喜儿垂着脑袋,道谢。 沈秋与母女二人相处一整日,戌时铺子歇业,凑到姚沐儿身旁道:「嫂夫郎,云姨跟喜儿手脚挺麻利的,云姨有手艺在,上手快。喜儿也很聪明,我教她一遍就能记住,就是胆子有些小,不太敢上手。」 姚沐儿道:「慢慢来,不急。」 进入六月,天儿越发炎热起来,夜里屋里不存着冰,根本无法入睡。 元宝最是怕热,昨儿冰用得多,剩下的大伙分分,一间屋子也不剩多少。半夜冰消化了,元宝被热醒,哼哼唧唧哭了一小阵,沈季青给打了半个时辰蒲扇,方才重新睡下。 回到屋子,姚沐儿打着呵欠,嗓音软软的:「夫君辛苦了,下回元宝再闹,我去哄。」 半晌没听见夫君回话,姚沐儿努力撑开眼皮,借着月光看向站在床边的汉子。 「夫君?」 姚沐儿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小衣,由于太热,睡梦中无意识将衣带解开,此时松松垮垮挂在肩头,身前红梅一览无余。 第203页 沈季青目光微闪,松垮单薄的小裤隐隐透出一丝可怖的轮廓。 姚沐儿瞧见面上一热,拢了拢小衣,轻声道:「不睡吗?」 沈季青嗓音沙哑,「我去沖个凉。」 「夫君。」姚沐儿叫住汉子,他咬了下唇瓣,顶着一对发烫的耳尖问,「元宝睡着了?」 沈季青喉结滚动,「睡着了。」 「那……你动作轻些,别把他吵醒了。」 「好。」 沈季青一口答应,可这种事哪里是忍得了的,两人又好些时日没做,情到浓处连声音都忘了遮。 「唔……夫、夫君不行……」 姚沐儿勾着夫君脖子,累的话都说不出。 沈季青抚开夫郎黏在脸上的髮丝,亲吻着怀里人汗湿的面颊,哑声道:「再有一刻钟就好。」 说罢又是一轮勐烈进攻。 姚沐儿体力不敌,最终败下阵来,昏睡过去前还不忘嘱咐汉子,将褥单清洗出来。 翌日,沈季青神清气爽,姚沐儿则脚步虚浮,怕被人瞧出端倪,一整日都没怎么露面,即便出来也只是坐在院里树荫下,看着元宝玩耍。 「元宝要吃糕糕不,姨奶给你做。」尚云端着泡好的豆子路过,问。 小傢伙听见有糕糕吃,立马扭过脑袋:「次,谢谢姨奶~」 尚云笑道:「成,姨奶这就给你做去。」 这会儿食客不多,尚云便用家乡法子蒸了些枣糕。 那枣糕香甜软糯,元宝吃得手舞足蹈,抱着尚云大腿奶声奶气撒起娇来。 「姨奶,明儿再做呀~」 「好,明儿姨奶再给我们元宝做。」 「嗯吶,宝最稀饭姨奶啦~」 小傢伙嘴巴甜,哄得尚云眉开眼笑,连着给做了好几日糕点,回回不重样。 尚家母女已来半月,跟大伙熟悉不少,尚喜儿也不再像刚来那会儿那般害羞,但还是十分怕人,前厅愣是一回没去过。 姚沐儿觉着不对,背后问过云姨,这才晓得去岁旱灾,喜儿差点被人玷污了去。 姚沐儿愤怒又心疼,打那以后对喜儿越发好了,在外头给秋哥儿带了啥好吃的好玩的,都有喜儿一份。 母女俩是个知道感恩的,见东家待自己好,干起活来更是尽心尽力。 - 七月流火,入秋后夜里变得稍稍凉爽起来。 而此时,距离乡试仅剩一个月。 卯时三刻,源阳县县学。 姚青云刚进饭堂,便听里头有人在议论自己,几人嗓门嚷的极大,生怕他听不着一般。 「看,走后门的来了。」 「怎么说话呢,人家可是郑老的关门弟子,论辈份咱得叫他一声师兄。」 「狗屁师兄,秦师兄才是郑老的关门弟子,他一个走后门的,不配让大伙叫师兄。」 「一口一个走后门的,你们是亲眼瞧见,青云师弟给老师塞银子了,还是怎么着?」 秦文锦出现在姚青云身后,视线从几个嚼舌根的学子身上一一扫过。 继而轻笑道:「若是塞银子便能做老师的关门弟子,你们也可去试上一试。」 几人哪里敢,郑老可是出了名的清正廉洁,上一个塞银子的县学名额都丢了。 秦文锦觉得没意思,勾着姚青云脖子道:「这里饭菜没滋味儿,师兄请你去外头吃。」 从饭堂出来,姚青云刚要道谢,便听秦文锦道:「日后莫要搭理那些人,尤其为首的几个,自己是靠家里进来的,就想着旁人也定是跟他一样,心术如此不正之人,与他多说无益。」 姚青云点头,但他也十分好奇。 「师兄,老师为何会收我做弟子?」 师兄是老师的关门弟子,老师收下师兄后对外放话不会再收弟子,可现在却破例收下他,扪心自问,自己的学问并没有很高,院试他只排到第八。 秦文锦道:「老师收弟子不只看学识还看品行,去年诗词会你给老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你离开后,老师同我说了很多,他说你性子很像二师兄,坚毅果敢,尤其那双眼睛,干净澄澈,让人看着便想好好保护起来。」 姚青云脚步微顿。 入县学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师兄提起二师兄,大师兄倒被他经常挂在嘴边。 他欲言又止,想问又怕触到逆鳞。 秦文锦见状,说道:「对了,你还不知道二师兄是谁吧,他名唤姜修筠。」 姜修筠,好耳熟的名字…… 姚青云眸光一闪,惊讶道:「姜修筠?是那个为民请命,一生都在整治贪官污吏的姜修筠吗?」 「正是。」 姚青云神色激动:「二师兄现在在哪,我能见见他吗?」 秦文锦摇头,「见不到的,他得罪朝堂重臣,被贬官罚去流云寺常伴青灯古佛,别说你我,就连老师都无法见到他。」 姚青云怔住,「怎么会这样……」 「做官嘛,得罪些人再正常不过。」秦文锦搭着他肩道,「如今人还活着,便是最好的结果」 姚青云眉头微蹙,良久后道:「将这些事告诉我没问题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不要老师面前提起便好,他老人家一直对二师兄的事耿耿于怀呢。」 秦文锦拍拍他肩,「老师一直问你将来若是高中,是想留在都城还是回来,其实是想替你早做打算,你若想留在都城,老师便找人护着你,若想回来,有老师在,即便得罪再多人,他也能护你一二。」 第204页 「原来是这样。」姚青云喃喃道,片刻后偏头问,「师兄,老师他到底是什么人?」 「也没什么,只不过年轻时曾在都城做过官罢了。」 姚青云以为这件事是辛秘,便没再追问。 说话间酒楼到了,秦文锦朝他挑眉:「听说这儿的百日春很是不错,怎么样,今儿要不要喝上两杯?」 姚青云拒绝:「不了。」 他这个师兄哪都好,唯一坏癖便是见到酒便走不动道。 「成吧,那师兄我就自己享受了。」 七月十七,白露。 天儿日渐凉爽起来,夜里没冰也能安然入睡。 姚沐儿给元宝换上胸前绣着狸猫的秋衣,小傢伙欢喜的不得了,挺着圆滚滚的肚皮四处炫耀。 同住在巷子里的几个孩子瞧见,缠着阿娘也给自己衣裳绣一个。 有要虎头的、也有要大公鸡的。小哥儿跟姑娘则喜欢兔子、狸猫多一些。 几日过去,镇上孩童穿着五花八门的衣裳,在街巷嬉戏打闹,模样憨态可掬,让人瞧着忍俊不禁。 七月底,姚青云回了趟铺子,与家人告别后,便同几个县学同窗,一起去往府城参加乡试。 临走前他同秋哥儿郑重道:「等我回来,到时咱们便成亲。」 沈秋面颊发烫,用力抱紧眼前不知何时竟高出自己一头的汉子,轻声道:「我等你。」 乡试要考九天七夜,共三场,每场三昼夜,期间不准离开试场,吃喝拉撒皆要在试场解决。 前年乡试秦文锦来过,途中同几人说了过往经验,待报完名,一行人便拿着写有姓名、籍贯的名帖,回了客栈。 秦文锦在府城有朋友,今日一早便去探望好友了。 姚青云则跟姚汉林、王鹏去了书铺,府城书铺可比县里大多了,书册也齐全,好些书三人连见都没见过。 看了小半晌书,忽有伙计上前搭话:「三位也是来府城参加乡试的吧?」 他观察这三人许久,其中两个穿着虽朴素,但料子却不是寻常百姓能穿得起的,也不知哪里来的肥羊,不宰一下岂不可惜。 然而三人早被秦文锦提点过,心里警惕的很,任凭伙计口若悬河,仍旧不为所动。 伙计不甘心,一脸神秘的从怀里掏出「法宝」,刚要给三人展示,便听楼下有人惊慌道:「赵、赵公子往咱们这来了!」 第90章 真相 伙计面上一慌,忙收起「宝贝」,跑去给掌柜通风报信。 姚汉林与王鹏一脸茫然。 「赵公子是谁,为何大家脸色都怪怪的,好似很害怕他一般?」 姚汉林扭头,见堂弟脸色也有些不对,低声问:「你认识那个赵公子?」 姚青云皱眉道:「只是听说过,据说是个家里很有钱的恶霸。但他平时只在东街活动,今日怎么会来平民聚集的北街?」 下一刻,便有人给出答案。 「这赵公子咋来北街了?」 「前阵子有个学子得罪了他,那人躲到西街去了,赵公子这会儿子来书铺,定是收到了那学子躲藏在北街的消息,带人来抓他呢!」 「光天化日欺辱我等秀才,未免太过猖狂,知府大人难道不管吗?」 「你是外地来的吧,赵家可是北州首富,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官府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这不是官商勾结吗?!」 「嘘!不要命了!」 众人窃窃私语。 三人站在窗前,心里忽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王鹏道:「怎么办,这会儿怕是已经出不去了。」 姚汉林说:「只能等了,希望不要生出事端才好。」 姚青云没说话,听着楼下传来的打砸声,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认识柳康成吗?」 「不、不认识。」 「你呢,可认识柳康成?」 「不、不不……」 「不什么不,何时结巴也能参加乡试了?这要日后做了官,连话都说不明白,还怎么断案?堂、堂、堂下、何、何何人哈哈哈哈哈!」 赵朔边说边笑,身后四个家丁也跟着放声大笑。 在北街书铺买书的都是些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场面,个个缩在角落,鹌鹑似的一声不吭。 赵朔有些厌烦,鞭子啪的一声甩在一旁书架上。 「有人亲眼见到柳康成进了这家书铺,今日若让他跑了,在场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赵公子,赵公子!」 掌柜姗姗来迟,弓起腰擦着冷汗迎上前。 「那柳康成方才已经从后门跑了,您现在让人去追,兴许还能追得上。」 赵朔给四个家丁使眼色,其中两个身形壮硕的直奔后门而去。 他踩着掉落在地上的书册,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随即偏过头,闲谈似的问:「掌柜的,你这书铺开了多久?」 掌柜看了眼印着脚印的书册,心疼到滴血。 其中有几本是孤本,千金难求! 但赵朔是何人,哪里是他一个普通百姓得罪得起的。 只能赔笑道:「六七年了。」 「那也挺久了。」赵朔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了两页,忽然性情大变,沉下脸将书页撕了个粉碎。 「既然如此,掌柜应当知道欺骗我赵朔是何下场。」 第205页 掌柜嵴背一凉,「小、小的不敢,那柳康成的确是从后门跑了。」 赵朔死死盯着掌柜,半晌后忽地笑出声。 「掌柜如此惧怕我作甚,我又不是洪水勐兽,还能吃人不成。」 掌柜恭维道:「赵公子哪里的话,赵公子风流倜傥,乃北州府第一青年才俊。」 后者目光在屋内巡视一圈,「你们也这么认为?」 众人纷纷点头。 赵朔身后的家丁,抱着胳膊道:「有眼光,柳康成那个小白脸,给我家少爷提鞋都不配。」 赵朔背着手,心情瞧着似乎极好。 「累了,回府。」 「是,少爷。」 赵朔领着两个家丁出了铺子,前脚刚踏出去,后脚便有一只麻雀打头顶飞过。 「啪嗒——」 「下雨了?」 赵朔抬手摸了把脸,触感黏稠,还带着一股刺鼻臭味,不用瞧就知道是何物。 两个家丁,手脚一僵,「少、少爷……」 赵朔反应过来,仰头怒骂:「该死的臭鸟,小爷今日非将你烤了不成!」 姚青云三人在二楼窗前,恰好将这一幕看了去,目光冷不丁同赵朔对上,像被毒蛇盯上一般,头皮一阵发麻。 待赵朔领着家丁离开,王鹏勐地唿出一口气,后怕道:「太吓人了,他刚才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似的。」 姚汉林面露担忧:「这个赵朔心眼很小,咱们怕是被他盯上了。」 姚青云点头,「先回客栈,看看师兄可有办法。」 三人回到客栈,秦文锦还没回,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秦文锦拎着两盒糕点回了客栈。 听三人说起今日书铺发生的事,秦文锦神情严肃道:「我本以为只要远离东街就好,谁料那赵朔今日竟跑来北街撒野。」 他对三人道:「别担心,现下正值乡试期间,赵朔就算再蛮横,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生事,顶多找人教训你们一顿。」 「这两日你们先在客栈待着,若要出门也尽量挑人多的街道走,等乡试结束,咱们便立马离开府城。」 三人点头。 今日初一,距离乡试还有两日。 不能外出,三人便待在客栈温书,油灯燃至半夜,第二日又早早起来对练诗赋。 隅中时分,街上传来一阵吵闹声,姚青云探头朝窗外看去,瞧见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被四五个彪形大汉追赶。 那男子看起来十分瘦弱,但却很是灵活,穿梭在摊铺间,眨眼便没了踪迹。 「青云,青云?」王鹏拍着他肩,关心地问,「怎么了?」 姚青云道:「没事。」 他又朝窗外望了眼。 总觉得方才那男子,瞧着有些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姚青云收回思绪,只当自己认错了人。 翌日,姚青云出门买早食,意外地又碰上昨日被人追赶的瘦弱男子,他揣着草药从医馆出来,做贼一样四处张望,见四下无人跑进巷子。 然而他身后,两个不怀好意的汉子,拿着棍棒大步跟了上去。 这回姚青云看清了男子面容,这人他见过,两年前来北州府参加府试时,曾瞧见他救下一个,被打到半死的孩童。 发生了什么,不过两年,他怎变得如此落魄? 此时,巷子内。 两个汉子敲着手里棍棒,一脸狞笑。 「跑啊,怎么不跑了?」 「姓柳的你是老鼠不成,这么能藏?可惜我们兄弟是捕鼠大队的,今日除非你打洞,否则别想从我们二人手里逃脱!」 柳康成被逼进角落,依旧紧紧护着怀里的药。 两个汉子见他这么宝贝几包破药材,故意去抢,拉扯间柳康成身上挨了好几棍。 「几包破药材护那么紧,肯定有问题!」 二人对视一眼,接着高高举起手里棍棒,冲着柳康成狠狠挥去。 「砰!扑通——」 柳康成本以为今日在劫难逃,只听两声闷响,再睁眼面前的两个壮硕汉子趴在地上,睡着一般没了动静。 他怔了片刻,随后抬头看向几步外,手里拿着砖头的男子。 「他们是赵朔的家丁,你打伤他们会被报復的。」 姚青云丢掉砖头,拍着手道:「他们连我的脸都没瞧见,如何报復?」 他看着缩在角落的人,说:「原来你就是柳康成。」 柳康成再次愣了愣,「你认识我?」 「之前见你救过一个七八岁孩童。先不说这个了,另外两个家丁也快来了,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姚青云将人搀扶起来,在柳康成指引下,来到一座荒弃已久的宅院前。 「不要咳咳!不要走正门,东南角有个狗洞,从那里进。」 柳康成背后挨了好几棍子,方才还没觉得,这会儿得救了,便觉着说话都开始疼。 姚青云脚步顿住,狐疑道:「为什么要钻狗洞,这里不是你家?」 「是我家,正门跟侧门都有人看守,但他们不知道我家还有个狗洞。」 姚青云道:「柳兄好胆量。」 柳康成扯扯嘴角,「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钻过狗洞,姚青云扶着柳康成进了一间屋子。 柳家偌大的宅院,如今一片荒芜,只有这间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 第206页 「咳咳……」 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姚青云猜想这应当就是柳康成冒着被赵朔抓住的风险,也要将药带回来的原因。 「小猫,哥哥回来了。」 柳茂躺在一张旧蓆子上,听见动静扭头去瞧,见哥哥被一个陌生男子搀扶着进来,顿时有些着急,撑起手臂便要起来。 柳康成忙阻止道:「别动,哥哥没事,只是不小心扭到脚踝而已。」 他看向姚青云,道谢:「多谢姚兄送我回来。」 姚青云明白他的意思,便顺着说:「柳兄客气了,不过我瞧这个孩子有些眼熟,难道就是柳兄当年救下的那个孩子?」 「是他。」柳康成笑着说,「那时他长得像猫崽儿一样,极瘦。」 柳茂撇嘴,「才不是猫崽儿……」 他不喜欢被叫猫仔儿,弱唧唧的一点战斗力都没有,他将来还要保护哥哥呢,可他现在变成了哥哥的负担…… 柳康成见他情绪低落,走过去顺着他干枯的发尾,温声道:「你从来都不是哥哥的负担,这半年如果不是小猫一直陪在哥哥身边,哥哥也许撑不到现在。」 柳茂摇头,嗓音带着哭腔:「不是的,在小茂心里哥哥是最勇敢最坚强,最厉害的!」 姚青云默默退出屋子,到外头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煎药。 一炷香后,他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屋,二人瞧见他愣了愣。 「我还当姚兄已经走了。」柳康成颇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竟让客人帮忙煎药,实在不该。 姚青云笑着道:「无妨,左右回去也读不下去书。」 药很苦,柳茂却喝得一声不吭,连眉头没皱一下。 柳康成接过碗,摸了摸柳茂的脑袋,后者狸猫一样,眯起眼睛在他掌心蹭了蹭。 姚青云心底轻笑。 别说,还真挺像猫崽儿。 小孩儿喝过药,片刻不到便睡下了,姚青云坐在屋外石阶上,听身旁人讲起半年前柳家发生的变故。 柳家原是做布匹生意的,只因生意好,便被赵家盯上,使了些见不得台面的手段,将柳父柳母送进牢中,柳家的钱财也尽数被赵家与陈知府私吞了去。 柳父柳母同意将布庄让出的条件,便是他们能放过儿子柳康成。 姚青云听他说完,攥紧拳头道:「这赵家有何背景,竟能让陈知府如此包庇。」 柳康成语气无奈:「没有背景,只是世上谁人不爱金银珠宝呢。如今我四处躲藏,便是想着考取功名,救出爹娘。」 他自嘲道:「但我根本没有念书的天分,爹娘当初送我去书院,希望我能考出个名堂,成为家里的依靠,可七八年过去,也只勉强考中个秀才。」 「柳兄不要妄自菲薄,我可听府城好些学子,都在谈论柳兄作的诗呢。」 「那有何用,我策论差到夫子摇头嘆息。若是乡试只考诗赋与经商,我准能拔得头筹。」 姚青云闻言,问道:「柳兄很擅长经商?」 「那是自然。」说起经商,柳康成话都多了起来,「外人只知我爹白手起家,不晓得我也是出了力的,要不是赵家从中作梗,不出两年我便能让柳记成为北州府最大的布庄。可惜我们柳家没有靠山,这才成了任人宰割的牛羊。」 他长嘆一声,而后道:「不说这个了,方才听姚兄说自己是源阳县来的学子,不知姚兄可听说过岭水镇?」 姚青云有些惊讶:「我家就在岭水镇,柳兄怎么会知道岭水镇?」 柳康成道:「曾教授过我的一位夫子是岭水镇人士,说起来也巧,他同你一样也姓姚。」 姚青云试探着问:「那位夫子的名讳,可是唤作姚景林?」 柳康成一脸诧异,「姚兄怎知?」 姚青云笑着说:「姚景林是我小叔。」 「姚夫子竟是姚兄的小叔?」柳康成情绪激动,转而又皱起眉心,「夫子如今可还好?」 见姚青云点头,放下心来。 他缓缓说道:「夫子当年遭赵家陷害入狱,我跟爹娘使了银钱也没能将他捞出,只能让他在牢里日子过得好受些。」 姚青云表情一顿,「小叔入狱是赵家陷害的?」 柳康成点头,「当年夫子从都城游学回来不久,看不惯赵朔欺男霸女,便将赵朔告上衙门,可他不知陈知府与赵家沆瀣一气,串通起来将夫子抓进了大牢,好在夫子有功名在身,若想处置需得上报刑部。」 得知小叔入狱的真相,姚青云面色无比阴沉。 「柳兄,我想请你帮个忙。」 第91章 骄傲 姚青云卯时过半出门,巳时快过才回客栈,姚汉林与王鹏还当他被赵朔抓了去,正跟秦文锦商量着,待会儿去赵家要人呢。 姚青云带着歉意道:「抱歉,事发突然,实在没有时间通知你们。」 随即将遇见柳康成一事,与几人说了。 姚汉林闻言,有些诧异:「想不到柳康成竟与小叔相识,并且还帮助过小叔。」 王鹏道:「赵朔一直在找柳康成,他如今领着个孩子在外头,岂不是很危险?」 姚青云道:「暂时还算安全,不过赵朔也不是傻子,等他反应过来,柳兄跟小猫就危险了。」 秦文锦摸着下巴道:「既然府城待不下去,不如同我们一起回源阳县。」 第207页 三人都觉得是个好办法,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下来。 翌日到了试场,姚青云费了些功夫在人群中找到柳康成,与他说了此事,不想竟被柳康成拒绝了。 「爹娘还在牢里关着,我若长时间不露面,赵朔定会去找他们的麻烦。」 姚青云瞥了眼试场外虎视眈眈的家丁,低声道:「柳兄放心,陈知府那边我师兄已经解决了,虽不能救出伯父伯母,但可保二老性命无忧。」 「姚兄的师兄是?」 「我大师兄在都城做官,其官阶在知府之上。」姚青云见他表情茫然,直白道,「我跟三师兄狐假虎威罢了,陈知府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肯定不想引起上面的注意。」 负责查验身份的官差,高声道:「动作快点,不准交头接耳!」 姚青云塞给柳康成一个包袱,「柳兄,待考试结束,换上这身衣裳,到城门外的十里桥汇合,赵朔肯定派了不少人盯着你,小猫那边你就别去了,放心交给我们便好。」 说完匆匆去了考区。 柳康成抱着包袱愣在原地,直到有官差催促,方才扭身朝抽到的考区走去。 乡试九天七夜,最是考验体力,身子弱些的三天都撑不下,便被官差抬出试场。 姚汉林与王鹏在姚青云督促下,跟着锻鍊体力,一来身子骨强健不少,直到乡试结束也只是觉得有些疲惫,并没有太多不适。 秦文锦平时练剑,体力更是好得没话说,其余几个一同来参加乡试的同窗,可就没那般好受了,个个眼底青黑,脚步虚浮,活像被精怪吸走了精气。 姚青云与三人对视,在几个同窗的遮掩下,冲出人群朝柳宅跑去。 一炷香后,姚青云将小猫背上马车,四人赶着马车匆匆出了城。 柳茂掀开布帘,见这是出城的路,着急道:「我哥呢?我要去找我哥!」 姚青云双手扶着小孩肩膀,安抚道:「小猫别急,你哥在城外等着你呢,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柳茂用力挣扎着,「骗人,我哥说他不会离开北州府的!放开我,我要回去找我哥!」 小孩儿又哭又喊,姚青云担心再吵闹下去,会引起守城官兵注意,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秦文锦一个手刀噼过去,小孩立马闭上眼睛软了身子。 姚青云:「……多谢师兄。」 秦文锦抱着胳膊,朝三人龇牙一笑:「别怕,我平时对你们可是很温柔的。」 王鹏:「……」 更怕了……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城门。 半刻钟后,姚青云在十里桥边,看见换了装扮的柳康成。 马车还未停稳,柳康成便着急问:「柳兄,小猫呢?」 「在车上呢。」 姚青云将人拉上马车,后者看见柳茂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一旁,不用问便知发生了什么。 柳康成将小猫揽进怀里,笑着道:「我曾跟小猫说过不会离开府城,还担心他不会跟你们走呢。」 四人闻言,露出心虚的笑容。 府城与岭水镇相隔数十里,即便是坐马车也要跑五六个时辰。 而此时,数十里外的岭水镇,姚沐儿正在酒楼忙着教何文三人新菜式。 「阿姆,宝来啦~」 厨房外传来元宝清脆的嗓音,听得几人心都化了。 姚沐儿松开锅铲,解着腰裙道:「这道菜简单,你们抽空练练就成。」 何文领着两个小哥儿开口,「晓得了,东家。」 外头哒哒哒的脚步声近了,片刻后便见元宝出现在门口,小傢伙踮起脚尖朝里张望,吧唧着小嘴儿奶声奶气道:「阿姆,好次哒?」 姚沐儿失笑:「小馋猫。」 元宝一脸严肃,「宝不系猫猫。」 一番话将大家逗得开怀大笑。 元宝眨着水润的大眼睛,小表情懵懵的。 他看了看阿姆,又去瞧文爷么与两个大哥哥,歪着小脑袋,想不出大家为何笑。 想不出索性不想,拍着圆鼓鼓的肚皮,嗓音软乎乎:「阿姆,宝肚肚饿啦,要次糕糕~」 「不可以,你今天已经吃很多了。」 元宝听后葡萄似的大眼睛,瞬间蓄满水汽。 家里人都宠着小傢伙,姚沐儿怕何文他们心软,抱起儿子道:「元宝不是说想小叔了,阿姆带你回家找小叔。」 元宝搂着阿姆脖子,泪眼婆娑,「糕糕呜……」 「不准撒娇,你今日吃太多甜食,明儿起床又该牙痛了。」姚沐儿给小傢伙擦着眼泪道,「元宝又想喝苦苦的药了?」 「呜宝不次惹……」 小元宝捂着腮帮子,眼泪瞬间收了回去。 姚沐儿勾唇道:「这才乖。今日小叔回来,元宝不是最喜欢小叔了。」 「嗯嗯,元宝稀饭小叔!」 小傢伙又重新高兴起来,被阿姆抱上牛车,掀开布帘,撅着小屁.股朝窗外望。 片刻后,缩回脑袋,憋着小嘴儿道:「阿姆,没有小叔呀。」 姚沐儿摸着儿子发顶,温声说:「府城离镇子太远,小叔要太阳落山才能回呢。」 元宝听后蔫哒哒地应:「好久哦。」 姚沐儿安慰道:「等我们元宝吃完午饭,休息一个时辰,小叔就回来了。」 兴许是太兴奋,元宝今日未时快过才睡,酉时一刻,小傢伙揉着眼睛醒来,眼皮还没完全睁开,就被一双熟悉的手抱了起来。 第208页 姚青云亲着侄儿脸蛋儿,笑着道:「我们元宝想小叔了没?」 听见小叔的声音,元宝瞬间瞪圆了眼睛。 「小叔你肥来啦!」 姚青云被小傢伙搂着脖子,煳了一脸口水印子,他半点不嫌弃,变戏法似的从元宝身后拿出一袋子香甜的蜜饯。 「糖糖!」 元宝高兴得不得了,伸着小手刚要去拿,下一刻又捂着嘴巴,含煳不清道:「宝明天次。」 「好,小叔给你收起来,明儿记得找小叔要。」 姚青云晓得,自打上回小傢伙吃太多糖生了虫牙,家里便开始管着,不让再吃那么些糖了。 「嗯嗯!」 元宝高兴点头,瞥见小叔手里还有玩具,立马搂着小叔脖子左亲亲右亲亲。 堂屋内,姚沐儿听堂弟说起,小叔当年入狱皆因赵家跟官府勾结,顿时拧起眉心,怒形于色。 「身为知府不帮百姓沉冤昭雪,反而纵容那些富家子弟欺压百姓,咱们普通老百姓就活该被他们欺辱?」 他气得手指发抖,沈季青在一旁抓着他手腕,轻轻捏了捏。 柳康成牵着小猫的手道:「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会被人欺负,因此我四处躲藏,希望有朝一日考中贡士,为自己赢得一次在圣上面前为柳家讨回公道的机会。」 他顿了下,神情落寞道:「可我没有读书的天赋,这条路註定行不通。」 「师兄已经去寻老师帮忙了。」姚青云牵着元宝进屋,「柳兄提供的那些名单很有用,加之北州府百姓对赵家积怨已久,得知赵家在府城的所作所为都会上报到都城,定会愿意站出来为我们作证。」 柳康成激动道:「姚兄说的可是真的?仅凭那些名单便能击垮赵家?」 「只靠名单自然不行,还得找到赵家与陈极勾结的证据,方能永绝后患。」 柳康成追问:「如何做到?」 姚青云说道:「出城前一日,我跟师兄找了几个乞儿盯着赵家与陈极,发现他们似乎合伙开了许多铺子。赵家跟陈极合伙搜刮民脂民膏,那些铺子不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现下敌暗我明,只要不打草惊蛇,相信很快便能找到,二人勾结在一起的蛛丝马迹。」 姚沐儿看着弟弟。 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孩子,不知何时竟长得如此高大,并且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他心里骄傲,看着看着,不知怎的眼眶忽然一热。 姚青云发现异样,皱眉关心道:「哥,你眼睛怎么红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姚沐儿揉了揉眼睛,「没事,进了只小飞虫而已。」 小元宝跑到阿姆身边,抱着阿姆大腿,奶声奶气道:「阿姆,元宝给你唿唿呀。」 姚沐儿笑着抱起儿子,「好。」 小傢伙噘着嘴巴「唿唿」吹了一阵,姚沐儿原本只是眼眶发红,被他这么一吹,眼泪立马滚落下来。 「阿姆不哭……」 元宝有些慌,小手给阿姆擦着眼泪,大眼睛眨啊眨,接着嘴巴一撇,毫无徵兆地呜呜哭起来。 一番变化,惹得众人哭笑不得。 第92章 入伙 姚青云几人接连几日没休息好,同大家说了府城遭遇的事,便回去沐浴歇息了。 乡试过后,不必再日日到县学点卯,只用做好夫子布置的功课,隔三岔五到县里让夫子考教学问便可。 于是第二日,姚青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便瞧见侄儿放大的眸子。 元宝见小叔醒来,小手伸到面前,歪着脑袋讨糖吃:「小叔呀,元宝的糖糖吶?」 姚青云失笑,将小傢伙抱上床,搂着浑身带着奶香味的侄儿,故意逗他:「我们元宝马上就要两岁半了,怎的还是个小奶娃呢。」 元宝也不生气,肉嘟嘟的手臂搂着小叔脖子。 「奶奶好喝呀,元宝稀饭~」 家里如今养着两只正在下奶的母羊,每日羊奶喝不完,姚沐儿便做成奶糕或其他吃食,元宝喜欢得紧,一天下来小嘴儿不得闲。 许是羊奶吃多了,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奶香味,闻起来香香软软,再加上小傢伙又长得乖巧可爱,任谁见了都想抱上一抱。 姚青云捏着侄儿小手道:「元宝的小奶糕,可捨得分给小叔?」 小元宝蚕蛹一样在床上蛄蛹起来,小手伸进布包掏啊掏,片刻后捏着一块压碎的奶糕,很是大方地递到小叔面前。 「吶~」 侄儿乖巧软萌的模样,瞧得姚青云心软成一团,也不逗他了,起身到橱柜拿出小半包蜜饯,塞进小傢伙跨在胸前的小布包里。 元宝得了蜜饯心满意足,拍着小布包小脸儿上洋溢着开心地笑。 「小叔带元宝玩呀。」 「好,小叔带你逛市集去。」 姚青云梳洗完,牵着侄儿去了市集,一同去的还有沈秋,两大一小,像极了一家三口。 拐过巷口,元宝晃着两人手臂,撒娇道:「小叔、小叔么,元宝想次糖果果。」 这糖果果便是糖葫芦,元宝嫌说起来烫嘴,便一直叫它糖果果。 姚青云过去买了两串,将其中一串递给小傢伙。 「只能吃两颗,不然又该牙痛了。」 「嗯嗯。」 随即将另外一串递给秋哥儿。 沈秋耳根有些发热,他看了眼汉子,见他也在瞧着自己,连忙移开视线,接过糖葫芦找话道:「乡试如何,可有把握?」 第209页 姚青云道:「九成。」 沈秋闻言,忍不住扭头看他,「还有一成呢?」 姚青云朝他笑了笑,「这么说显得我谦虚一些。」 这话好生耳熟。 沈秋表情怔了下,而后想起对方在参加童试时,与自己说过相同的话。 他嘴角翘起,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接着就听汉子严肃而认真:「秋哥儿,咱们成亲吧。」 「成亲,小叔跟小叔么成亲呀!」 元宝舔着糖果果,听见成亲二字,摇头晃脑跟着念。 他不晓得成亲是啥,只晓得成亲就有次不完的好次哒。 沈秋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得措手不及,未想好该如何开口,手中便多了一个质感滑润的物件。 他翻转掌心,垂眸去瞧,便见手中躺着一枚乳白色的同心锁玉佩。 姚青云拿出另一枚,与他手中的拼凑在一起。 「这对玉佩是我在府城买的,上头雕有荷花,寓意着『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他拿过沈秋手中的玉佩,帮他系在腰间,而后将自己手中那枚递给他。 沈秋面上一片绯红,他抿着唇瓣接过,颤抖着指尖将玉佩系在汉子腰间。 元宝小小一只,挤在二人中间,仰着小脑袋瞧来瞧去,见小叔跟小叔么都有玉佩自己没有,立马撇着嘴巴,眼泪汪汪道:「呜没油元宝的……」 「有,小叔怎么会忘了我们元宝呢。」姚青云抱起侄儿,将一串带着铃铛的手环,戴在小傢伙手腕上。 元宝从小便喜欢铃铛,家里叮噹作响的玩具攒了一小箱,不过带着铃铛的手环还是头次见,含着水汽的眸子里满是新奇,举着小手晃了一路,到家便跑去跟阿姆爹爹他们炫耀起来。 小傢伙疯跑一上午,吃过晌午饭便疲惫地睡下了。 明儿便是中秋节,姚沐儿买了不少馅料打算做些月团卖,他与喜儿正在院里淘洗红豆,后者瞧见姚青云朝这边过来,有些紧张地捏紧了衣角。 姚沐儿见状,拍着喜儿肩膀,温声道:「去给你娘帮忙吧,过会儿食客多起来,他们两人怕是忙不开。」 喜儿点头,嗓音极低地唤了声「青云哥」,接着便提起裙摆匆匆进了灶房。 姚青云望了眼喜儿离开的背影,对他哥道:「喜儿的心结不知何时才能解开。」 姚沐儿淘洗着豆子道:「喜儿已经比刚来那会儿开朗许多,相信再过不久便能彻底解开心结。」 他扭头去瞧弟弟,「我方才瞧秋哥儿好像哭过,你欺负他了?」 姚青云冤枉道:「我哪敢啊,只是同他提起了成亲一事。」 姚沐儿闻言,停下手里动作。 「秋哥儿没答应?」 姚青云激动道:「怎么可能,他哭是因为收到我送的礼物感动的!」 说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不懂这些,想请哥跟大娘帮忙,挑个合适的日子。」 姚沐儿勾唇,「早就挑选好了,下月十九与二十八都是顶好的日子,只等着你来做决定了。」 姚青云想都没想,定下日子道:「十九吧,寓意好。」 若定二十八,还要再等九天呢。 姚沐儿猜中弟弟的小心思,笑容里带着些调侃。 「成,聘礼一早就准备好了,待会儿你瞧瞧还缺啥,明儿一併到集市上买回来。」 姚青云点头,他蹲在水井旁,看着自家大哥欲言又止。 姚沐儿见状问:「还有啥事儿?」 姚青云吞吞吐吐:「我在外头买了一个小宅子。」 姚沐儿有些惊讶,「你哪来的银子?」 「我拿抄书赚的银子同师兄合伙做了些小生意,赚得不算多,但买个小宅子的银钱还是能出得起的。」 姚沐儿皱眉:「虽说咱们大元国没有为官者不准行商的律法,但私底下却十分瞧不起商人,将来你若得了功名,有机会去别处做官,要是被人知道做过营生,只怕对你名声不利。」 姚青云安抚道:「哥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让旁人抓到把柄的。」 「那就好。不过你宅子买在了何处?得在成亲前收拾妥当才成。」 「就在对街,离铺子近着呢。」 「成,等跟翠荷婶子把日子定下,便过去将屋子收拾出来。」 两日后,姚青云与沈秋的亲事定下后,姚翠荷便领着儿媳一同去镇上,帮着收拾宅子。 姚翠荷在宅子里转了一圈,满意道:「这屋子不错,房间虽少了些,但院子够大,青云跟秋哥儿住着正好,将来等两人生了孩子,再换个大些的也不迟。」 沈月娘接话道:「青云这回若考中举人,自然有人排着队往家送粮送田,到时何愁没宅子住。」 姚翠荷闻言瞪了眼儿媳,「你当那些钱财是好收的?他们不过是想巴结云小子,藉机得点好处罢了。」 沈月娘笑容一顿,也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有些不妥。 「是儿媳见识浅薄了。」 姚翠荷点头,扭头又与姚沐儿道:「沐哥儿,回头你多敲打敲打青云,即便日后真做了官,也不能同那些个唯利是图的搅和在一起。」 姚沐儿笑着说:「婶子您放心吧,青云不会的。」 - 八月三十,沐青学堂放旬假,姚景林同柳康成一起到镇上採买学生用的笔墨纸砚,回去时正好与要出镇子的姚沐儿夫夫碰上。 第210页 自打前阵子姚青云领柳康成回沈家村见过姚景林,他便留在了学堂一起教授学生,小猫也一同跟了去,如今也在学堂里念书呢。 半月过去,兄弟俩对镇子熟悉不少,平日里还能同村里婶子大娘闲谈两句。 大伙爱听府城那些新鲜事,每回逮住柳康成都要纠缠许久,直到被小猫发现虎着脸拽回学堂,方才得以脱身。 有些日子没瞧见他,姚沐儿笑着问了近况,得知他们兄弟二人过得很好,放下心来。 「日后可有什么打算?」沈季青赶着牛车问。 柳康成道:「我想攒些银子,回府城把柳记布庄重新开起来,就是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他如今在学堂做夫子,每月有二两银子束脩,省吃俭用一年也只能攒下十两左右,这样的赚钱速度想在府城开铺子,无异于痴人说梦。 沈季青看他一眼,「你们柳记布庄有自己的绣娘,还是从别处进货,运到府城来卖?」 「之前是有自己的绣娘,后来赵家惦记上柳记,我跟爹娘担心那些绣娘遭到不测,便将她们尽数遣散了,打那以后便一直是从别处进货。」 沈季青又道:「你可知货源在哪儿?」 柳康成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问道:「沈大哥莫不是想做布匹生意?」 沈季青摇头:「几个朋友过些日子要去走商,担心路上不安全,想请我陪着走一趟,若是途经你家进货的地方,说不定能帮你把货带回来。」 柳康成心念一动,接着又一脸颓然。 「我银钱不够,就算凑钱将货进来,也开不起布庄。」 「我跟夫君可以入伙。」姚沐儿开口道,「现下酒楼生意稳定,也赚了些银钱,我跟夫君正商量着来年扩张生意呢。」 「县里有徐大哥他们照拂,自是不用担心,可若想在府城开酒楼,没个靠山跟信得过的熟人,只怕很难站稳脚跟。」 柳康成闻言,激动道:「姚大哥与沈大哥当真愿意帮我?难道就不怕我赔了银子?」 姚沐儿道:「我跟夫君听青云说你是经商奇才,这才愿意同你合伙开布庄,还是说你对自己没信心?」 「自然有!请姚大哥与沈大哥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争取早日将柳记布庄重新开起来!」 第93章 成亲 赵恆他爹是做走商生意的,想在年底再去一趟西域,临近年关怕外头不安全,便想找几个走镖的一起,谁承想县里那群镖师都接了活,实在没法子,赵恆便求到了沈季青这里。 一行人原本定在九月初出发,但会错过姚青云成亲的日子,于是便往后拖了一拖。 九月十四,府城有官差来镇子报喜,姚汉林考中举人,名次虽在末尾,但好歹是举人老爷,百姓纷纷前来道喜,地主乡绅送银子又送地。 姚汉林挑着收了些,没来得及同姚沐儿他们报喜,便被姜县令唤了去。 未时三刻,姚青云在食客口中听闻姚汉林考中举人,打心底里为他高兴。 「云小子不是也参加了乡试,这会子咋还没动静?别不是没考中吧。」 「不能啊,我可听说云小子的学问比林小子高出好些,县里有名望的老先生收他当了关门弟子呢!」 「肯定是第一次考有些吓住了,我家小子头一次参加院试,连着拉了好几天肚子。」 「别说了,云小子听见该难过了。」 院子里,姚青云将洗净的碟子送进灶房,藉口有些不舒服回了房间。 说不在意是假的,过去那些日子他表面装作很轻松,背后的努力与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 「咚咚——」 门外响起敲门声,接着便是沈秋的声音:「青云,我做了些糕点,嫂夫郎他们都在忙,你能帮我尝尝看吗?」 屋内一片安静,沈秋以为他不会开门,刚要走房门便被人推开了。 姚青云接过碟子,笑着说:「秋哥儿做的糕点,不用尝我就知道一定是好吃的。」 说着捏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品尝过后,朝沈秋竖起拇指,称赞道:「好吃。」 沈秋望着他,面露担忧。 姚青云牵起他的手,无奈道:「怎么这副表情?」 沈秋眉心微微皱着,「你不用强颜欢笑的。」 「谁告诉你我在强颜欢笑?」姚青云哭笑不得,下一刻话锋忽而一转,「是有些难过,所以作为我的未婚夫郎,你是来安慰我的吗?」 汉子目光直白,沈秋被他盯得面颊发烫,轻飘飘瞪一眼汉子,别开视线道:「谁、谁要安慰你,糕点吃完记得把碟子拿去洗了。」 说完转身匆匆出了屋子。 「小叔么,元宝的糕糕吶?」 「那个……不小心被叔么碰掉了,叔么给你重新做一份。」 「好哦~」 姚青云听着灶房里传来的对话,露出一脸傻笑。 再过几日便是成亲的日子,翌日申时,沈秋便被大哥接回村子为成亲做准备。 婚房已经布置好了,喜服也准备妥当,只等着日子到来,前去接亲。 日子一天天近了,姚青云也越发紧张起来,夜里做梦都在迎亲,婚期前一日更是激动到一宿没睡。 第二日卯时不到,姚青云便骑着高头大马,领着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朝沈家村去了。 第211页 半个时辰后,沈家村。 「来了来了!新郎官来了!」 外头有妇人高声喊。 「小秋哥,你夫君来接你啦。」 「哇,居然是马,我还是头次见有人骑马来迎亲呢。」 沈秋听见也偏头去瞧,隔着窗子恰好与院子里的人对视上,他没有躲开,而是弯起嘴角朝对方笑了笑。 「你来了。」 「嗯,我来接你回家。」 锣鼓声又从沈家村一路响到镇子,花轿拐进巷口,姚青云掀开布帘,将秋哥儿稳稳背在身后。 「喜报!喜报!」 刚进院子,便听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声。 众人回头,便见一位官差举着文书跑进院子。 「谁是姚青云?」 「我是。」 「这咋了,云小子犯事儿了?」 「呸呸呸!没听人官差说是喜报吗?说不准是来通报云小子考中举人老爷的!」 那官差听见大伙议论,咧着嘴巴扬声道:「我是来报喜的,恭喜姚姥爷通过乡试,考中解元!」 「嚯,这云小子竟然考中了,而且还是解元!」 秦文锦率先道喜:「师弟,恭喜了,双喜临门可喜可贺!」 众人闻言七嘴八舌道起喜来。 姚沐儿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递给前来报喜的官差,并邀请人参加今日的婚宴。 那官差压着嘴角道:「那便叨扰了。」 这可是魁首老爷的喜宴,这趟来得值! 沈家双喜临门,婚宴摆了整整三十桌,还在村子里摆了三天流水席,大伙吃得心满意足,无一不羡慕沈秋嫁了个好夫君。 - 三日后,沈季青同一家人告别后,与赵恆父亲赵佑生,赶着马车出发去往西域。 元宝醒得晚,睁开眼没看见爹爹,揉着眼睛迷迷煳煳地问:「阿姆,爹爹呢?」 近日天儿冷起来,姚沐儿给小傢伙找了身厚实些的衣裳套上,用帕子擦着脸道:「爹爹有事去忙了,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元宝撇嘴,「元宝不知道。」 姚沐儿晓得,小傢伙这是在埋怨夫君没跟他说,趁他睡着偷偷走掉呢。 他抱起儿子,用糕糕诱.哄,许诺了三块糕糕,这才勉强把人哄好。 然而第二天夜里,小傢伙睡醒一觉,再次哭闹起来。 「要爹爹呜呜呜……」 沈氏给元宝擦着眼泪,瞧着哭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孙子,满脸心疼。 「元宝不哭,你爹爹过几日就回来了,到时给我们元宝带你爱吃的瓜瓜好不好?」 「不好,要爹爹呜哇……」 元宝不听,小手胡乱地抓着。 姚沐儿端着一碗羊奶进屋,对婆婆道:「娘我来哄吧。」 元宝听见阿姆声音,扭着脖子要抱抱,「阿姆,元宝要爹爹……」 小傢伙哭得满脸通红,嘴巴委屈地撇着,抽抽搭搭的小模样,瞧起来可怜兮兮。 姚沐儿看得心疼,将碗搁在桌上,抱起小傢伙柔声哄。 「宝宝今日怎么了,可是哪里难受?」 夫君以往不是没出过远门,元宝虽然也想,但只要自己陪在身边,从不会像现在这般哭闹。 姚沐儿有些担心,与婆婆商量着,带元宝到廖伯父那瞧一瞧。 沈氏看着孙子,心里也开始担忧起来。 「也好,再这么哭下去,嗓子该哭坏了。」 一炷香后,南街回春堂。 姚沐儿抱着哭累睡着的元宝,紧张道:「廖伯父,元宝可有哪里不妥?」 廖义平道:「没事,只是被梦魇着了,回头喝个安神的小药丸哄哄就好。」 得知元宝无大碍,二人便抱着元宝回了铺子。 路上沈氏嘟囔:「好端端的,怎会被梦魇着?」 姚沐儿道:「兴许是太想夫君了。」 沈氏点头,可这心里七上八下,眼皮子也跳个不停。 她抚了抚发慌的胸口,想着明儿乖孙若是还哭闹,便找个人来看看,别是被啥脏东西找上了。 翌日元宝没再哭闹,只是神情怏怏没什么精神,还格外黏人,姚沐儿离开片刻都不行。 「宝宝,你跟阿姆说,这两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姚沐儿抱着儿子,低声问。 元宝摇头,小手紧紧揪着阿姆衣襟,小脸儿上满是害怕。 「阿姆不走……」 见小傢伙有了哭腔,姚沐儿忙拍着儿子后背哄:「阿姆不走,阿姆一直陪着我们元宝呢。」 元宝撇嘴,一双大眼睛里含着泪,委屈巴巴唤「爹爹」。 「爹爹也不走,爹爹是有事要忙,等忙完便回来了。」 姚沐儿哄小傢伙吃了颗药丸,又餵了蜜饯,抱着哄了半晌才将小傢伙哄睡。 「睡下了?」沈氏进屋问。 姚沐儿点头,他握着儿子小手,「娘,元宝昨儿除了在家,还去过哪儿没?」 「也没去哪儿,昨儿一直在院子里玩耍呢。」沈氏道,「可是元宝跟你说啥了?」 「他一直要我跟夫君别走,我怀疑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被吓到了。」 「谁会这么恶毒,对一个孩子说三道四?」沈氏顿了下,她忽然想起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背影。 姚沐儿见状,唤道:「娘?」 「你在家照顾好元宝,明儿我回村子一趟。」 第212页 姚沐儿不知婆婆想到了什么,担心婆婆安危,便提出让张叔陪着一起,但被沈氏拒绝了。 翌日一早,沈氏赶着牛车独自一人回了沈家村。 她没回宅子,而是直接去了沈大河家。 「沈秋芹你个黑心肝的死婆娘,给我滚出来!」 「谁呀,大清早的吵吵啥。」 沈秋芹昨儿夜里没睡好,打着呵欠一脸的不耐烦,待看清来人是谁,再想关门已然晚了。 「好你个王八犊子,当我沈家好欺负是吧,背后嚼舌根不够,如今竟对个吃奶的小娃子下手,你咋那么恶毒,连孩子都不放过?」 沈氏撸起袖子,不等沈秋芹反应过来,冲上去将人挠了个满脸花。 「这不是秀梅吗,一大早的咋火气这么大?」 「有善家的,你这是干啥,咋还跟大河家的撕扯上了!」 村民见她下了死手,忙上去将两人分开。 沈秀梅不依不饶,抓挠不到,便将沈秋芹过去干的那些破事,一一抖了出来。 「你个不要脸的,当年勾引族长家言生叔不成,又想使计谋勾引有善,当家的没上你当,同我定亲后,你便记恨上我,逢人便说是我抢了你的婚事。」 「这便罢了,事情已经过去二十来年,我也不愿再同你计较,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元宝身上。既然你不想我过得舒坦,那你也别想好过!」 沈秀梅看着沈秋芹,冷笑道:「你跟沈有田那些破事,当自己隐瞒得很好是吗?」 大伙听后,一个比一个震惊。 「啥意思,大河家的跟有田有一腿?!」 「怪不得这东小子跟大河长得一点不像,原来是有田的儿子!」 第94章 对峙 「这沈荷花一直便与沈秋芹不对付,难不成她早就知道自家男人跟沈秋芹有过一段?」 「指定的,夫妇俩隔三岔五便吵,肯定是为这事呢。」 沈秋芹反应过来,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让她险些将后槽牙咬碎,好一会儿才顶着张满是血道子的脸,向大伙哭诉起来。 「沈秀梅,你污我清白作甚?言生叔比我大了将近十岁,我咋可能对他有想法?至于沈有田就更不可能了,他家穷得叮噹响,又有个惹是生非的儿子,我就是真有那心思,也不可能看得上他。」 「是啊,早些年沈有田家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穷户,沈秋芹年轻那会有几分姿色,眼光高着呢,绝不可能看上沈有田。」 「我说秀梅啊,这有田一家子早被族长赶出村子了,你这空口白牙的,让大伙咋信?」 见有人替自己说话,沈秋芹越发有了底气。 她抹着眼泪道:「我知你这些年一直因为沈三哥的事怨恨于我,可当时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后来三哥娶了你,我也没再纠缠了。」 「如今秀梅姐日子越过越好,青云小子还考中了举人,往后可是有机会做官老爷的,秀梅姐你又何必同我这个普通老百姓斤斤计较呢。」 「我呸!」姚翠荷朝地上啐了口,「狗屁的真心相爱,我看你分明是在撒癔症!」 她讥讽道:「当年沈老三不过多瞧了你一眼,你便没脸没皮巴巴黏上去,还绣了帕子往沈老三身上扔,人沈老三愣是眼皮子都没掀一个。当年看到这一幕可不是一个两个,在场的婶子、大娘兴许就有见过的。」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站出来作证。 「还真有这么一回事,要不是翠荷提起,我都快忘了。」 「我也想起来了,事情根本不是大河家的说的那样,沈老三当年对她说是避之不及都不为过。」 夫君早已亡故,沈秀梅不愿再提,岔开话题道:「沈秋芹,你口口声声说我污衊你,那你可敢找当年替你接生的稳婆对峙?」 沈秋芹生产那日,有那在场的村民回忆道:「我记得当时稳婆说孩子不足月便出生了,难不成这里头另有隐情?」 「东小子出生那会我见过,大胖小子一个,说是不足月谁信,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哪家不足月的娃娃,长那么大个头的。当时我就有些怀疑,不过没往这方面想。」 沈秋芹听着大伙的议论声,心慌起来。 「血、血口喷人!就算我背后说过你坏话,也不至于用这种法子毁我清白吧,东子是我跟大河的孩子,你少在这挑拨离间,坏我名声!」 沈秀梅道:「是不是血口喷人,将稳婆叫来一问便知。」 「事情已经过去二十来年,当年为我接生的产婆早就不知道去向,你明知这一点,故意编瞎话想要毁我名声,沈秀梅,你好恶毒的心肠!」 沈秀梅冷眼看着她,「比不上你恶毒,平时在外面怎么嚼舌根我不管,可你不该到孩子面前说三道四,元宝才多大点,你也忍心对他说那些话!」 沈秋芹转着眼珠子道:「不知道你在说啥,这两日我一直在家里,没去过镇上。」 「不对啊,俺前日还瞧见你拎着篮子到镇上卖鸡蛋嘞。」 「我也看见了,当时还闲聊了两句呢。」 沈秋芹见煳弄不过去,又改口说:「我、我不过随口说了两句,谁知道他胆子那么小,被两句话吓了去。」 大伙闻言,纷纷指责:「秋芹啊,元宝还那么小,你这么做可就过分了。」 「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孩子撒气啊。」 第213页 「元宝才两岁多点,那么小的娃娃能懂啥,万一被你吓到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宁家村不就有个被吓成痴傻的汉子,至今连媳妇儿都没娶上呢!」 「秋芹针对孩子是她不占理儿,可秀梅也不能因为这就要毁人名声啊,东小子这两日正在说亲昵,要被女方知道,这婚事怕是要黄啊。」 「是啊是啊,东小子马上二十二,再不成亲就得拉去官配了,那都是些被人挑剩下的老姑娘、老哥儿,身上指不定有多少毛病呢!」 沈秋芹低着头,故意装出一副受尽屈辱的模样。 那产婆早就离开村子了,谁也不晓得如今在哪儿过活,说不准人已经没了,沈秀梅想让她身败名裂在村子里过不下去,下辈子吧! 沈秀梅看着眼前惺惺作态的人,嘲讽道:「你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地来?徐婆子前几日来镇上抓药,正好被我撞见,我俩便聊了几句,得知她不久前搬去了下柳村。你若敢,我立马便去将徐婆子请来,你们当面对峙,如何?」 沈秋芹慌乱道:「不可能,你说谎!」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徐婆子离开十来年,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个时候回来,沈秀梅一定是在诈她! 姚翠荷叉腰道:「是不是说谎将人请来不就知道了,还是说你害怕事情败露,不敢当面对峙?」 见她二人似乎真的知晓徐婆子住处,沈秋芹气焰顿时散了大半。 这时不知谁喊了声「大河回来了」,她浑身一僵,忙爬起来推搡着众人,将大伙往外赶。 大家见她如此反常,是非黑白也不需要再争辩了。 临近日中,沈氏赶着牛车返回铺子。 姚沐儿正在餵元宝吃饭,小傢伙今日有了些精神,上午在院里玩耍了小半个时辰,又跑去灶房缠着小叔么做了糕糕,小脸儿上终于有了笑容。 「奶奶~」 元宝见奶奶回来,晃着脚丫高兴地喊人。 「哎。」 沈氏进屋,将手里一包蜜枣,搁在小孙子手边。 小傢伙好奇地拆开,见里头包着满满登登的蜜枣,又惊又喜:「呀,是甜枣枣!」 姚沐儿摸着儿子毛茸茸的发顶,笑着道:「一天只准吃两颗,不准多吃。」 小傢伙用力点头,「嗯嗯,元宝吉岛~」 说着捏起一枚甜枣枣,迫不及待塞进嘴巴。 姚沐儿瞧着一脸满足的儿子,扭头问婆婆:「娘,您可是找到对元宝胡说八道的人了?」 沈氏点头,「我已经教训过了,她以后没精力再盯着咱家了。」 姚沐儿放心道:「那便好。」 九月底,姜县令将考中举人的四个学子,一同叫去了衙门,其中便有姚青云、姚汉林,与秦文锦,还有一位名次排在姚汉林之后的学子,名唤赵桐。 四人被主簿引至大堂,便见姜县令设了宴席,瞧见他们进屋,抬手招唿着落座。 姜县令审起案子严肃又不近人情,私下却很是和善,同四人说了好些话,不仅问起各自打算,还帮着参谋了一番。 姚青云与秦文锦是打算参加来年会试的,姚汉林跟赵桐自知会试毫无希望,不准备再考。 姜县令早先便召见过二人,如今一番交谈下来更是满意,便道:「县衙里还缺一位县丞,跟一位主簿,你二人可愿意前来填补空缺?」 二人闻言震惊不已,压着激动的心情,拱手道:「愿意,学生日后定当竭尽全力为大人分忧。」 姜县令满意点头,唤人来赏赐了四人些银钱与良田,敲打一番后,结束了宴席。 十月初四,小雪。 昨儿落了场雪,今日一早百姓早早起来将道上积雪扫了。 姚记食肆,姚沐儿领着裹成圆糰子的小元宝在院子里玩耍,小傢伙戴着兔毛手衣搓不成雪团,趁阿姆不注意将手衣脱了。 姚沐儿瞧见时,小傢伙双手冻得红彤彤,小披风松松垮垮搭在身上,兔皮靴子里也灌进不少积雪。 他没工夫生气,将儿子抱进屋换了身衣裳,又端来热水用药草泡了小手小脚,直到搓得暖烘烘方才停下。 元宝晓得自己做了错事,小手扯着阿姆衣角,蔫头耷脑道:「阿姆不气,元宝吉岛错了。」 姚沐儿故意虎着脸,「当真知道错了?」 小傢伙点头,一双大眼睛里迅速盛满水汽。 姚沐儿哪里还忍心责怪,只能捏着小手不轻不重教训了句:「调皮鬼,万一起了寒疡有你好受的。」 小元宝立马搂着阿姆脖子贴贴,奶声奶气保证:「元宝不敢啦,阿姆不气~」 姚沐儿语气无奈:「惯会撒娇,你瞧哪家小汉子像你似的,这般会撒娇?」 小傢伙歪着脑袋,毛绒绒的发顶在阿姆颈间亲昵地蹭着。 「小叔说元宝系小宝宝呀,可以撒娇哒~」 姚沐儿轻轻拧了下儿子鼻尖,忍不住弯着嘴角道:「小娇气包。」 下午沈月娘来食肆送兔子,带来个消息——家里兔子太多,马上就要养不下了,让姚沐儿拿个主意,是要继续繁殖,还是控制着数量。 姚沐儿思索片刻:「继续繁殖吧,原是想等夫君回来一起到县里看铺面,现在看来得把时间往前提一提了。」 沈秋进屋,刚好听见这句,激动道:「嫂夫郎,咱们又要开分号了?」 第214页 姚沐儿点头,「县里离镇子太远,牛车脚程慢了些,明儿秋哥儿跟我一起到牲口市场买匹马回来。」 「好嘞!」 第95章 分号 翌日姚青云正好要到县学考教学问,便坐着马车一同去了县里。 元宝也被抱了来,小傢伙头一回来源阳县,趴在窗子前,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瞧见好吃的,小傢伙眸子更亮了,小手指着糕点摊子,扭过头奶声奶气道:「阿姆,糕糕。」 在外头赶车的姚青云听见,勒紧缰绳道:「想吃哪种,小叔去给你买。」 「都要!」 「成,那就都买。」 一炷香过去,好吃的好玩的买了一大堆,直到姚青云去了县学,小傢伙没了撒娇对象,这才老实下来。 「嫂夫郎,咱去找徐哥吗?」 「嗯,他这会儿应该在城北巡街,咱们直接去那儿找他。」 沈秋点头,放下布帘赶着马车朝城北去了。 临近日中,姚沐儿请徐旺跟赵恆到酒楼边吃边聊。 徐旺对元宝稀罕得紧,抱着餵了好些吃的,等小傢伙吃饱自己才开始动筷。 「铺子我倒是有留意过,看弟夫郎你想把酒楼开在哪条街,若是想开在主街,合适的铺子有是有,但少说也得七八百两才能拿下。」 姚沐儿道:「用不着开在主街,姚记做的是普通老百姓的生意。徐哥,不知这北街可有合适的铺面正在租售?」 「有。」徐旺指着外头道,「瞧见没,对面那条街上有间铺子就在租售,与主街交汇处的拐角那也有一家在租售,但那家只租不卖,且是年租太不划算。」 「东街也有几间铺子,待会儿吃完饭让大恆领你去瞧瞧,若是有合适的就定下,省得被人捷足先登了去。」 赵恆闻言,拍着胸口道:「成,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徐旺有公务在身,从酒楼出来便回了县衙,姚沐儿二人在赵恆引领下,看了好几处铺面,最后还是定了徐旺指的那间。 不仅空间大,位置也好,整条街酒楼、食肆就那么几家,相比其他街竞争力压力小不少。 姚沐儿身上带着银票,跟铺子老闆商议过后,直接到牙行将铺子买了下来,又去找了几个汉子,让他们按照图纸上画的,将铺子装修成姚记酒楼的风格。 几个汉子见有官差跟着,不敢懈怠,八日后交活,姚沐儿乍一进门还当自己回了第一分号。 这几日酒楼又找了两个厨子,二人都是熟手,半月下来便将十几道菜掌握得十分熟练,酒楼的开业时间也定下了,就在五日后的十一月初二。 姚记酒楼第二分号开业当天,整条街热闹非凡,烟花爆竹、舞龙舞狮,还有杂耍表演。 百姓驻足围观,闻着里头不时飘出来的肉香,吞咽着口水垫脚观望,直到吉时到,姚沐儿将遮在牌匾上的红绸扯下,大伙儿拔腿迫不及待沖入酒楼。 「一盘荤菜十六文,伙计,这菜价标错了吧?」 「没标错,我们姚记饭菜就是这个价,掌柜的说了,希望全天下的百姓都能吃得起姚记饭菜,这是我们姚记酒楼的宗旨。」 「嚯,素菜只卖十二文,还有小菜赠送,你们东家这是不准备赚银子了啊!」 「饭菜是挺便宜,但这竹筒菜是个啥,听都没听过,也不晓得好不好吃。」 有吃过的百姓惊讶道:「竟是竹筒菜!伙计,给我来份竹筒芋头鸡,再来份竹筒豆腐,米饭来多些!」 「伙计,这三道菜一样给我上一份,再来两肉包子一壶酒!」 说话这位是个热心肠,点完菜对还在观望的百姓道:「姚记总号在岭水镇,我到那做活吃过一次,味道香着呢,大伙只管放心大胆地尝试,保准好吃到舌头恨不得吞进肚子里!」 这时赵恆领着几个兄弟进酒楼,还没坐下便熟练地点起菜来。 大伙见状也不纠结了,忙跟着要了份一模一样的。 官差大人都喜欢的美味,他们可得尝尝是啥滋味。 两刻钟后—— 「好吃!这味道便是跟那些大酒楼比也不遑多让!」 「如此美味的佳肴,居然卖这么便宜,掌柜真乃大善人也!」 「伙计,你们掌柜打哪请来的厨子,府城的美味我也品尝过不少,但还是头一次见用竹子烧菜的。」 「厨子是本地人,但我们姚记酒楼的菜都是东家的研制出来的,这道竹筒菜是东家的家乡菜,根据咱北州百姓的口味稍做改动,做成了新菜色。」 「这么说咱们吃的是外地菜色?我还是第一次吃外地菜,想不到这么好吃。」 「我倒是觉得辣炒兔肉更香一些,香辣可口,一口下肚感觉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这道鸭血粉丝汤也不错,美味鲜香!」 百姓纷纷称赞,姚沐儿在内堂听着,心底的紧张一扫而空。 酒楼营业到戌时,歇业后姚沐儿看着帐本,又惊又喜。 今日竟赚了二十六两,比镇上酒楼多出两倍,若是维持住,不出一个月便能将开酒楼投进的本钱赚回来! 「阿姆,元宝困。」床上,小傢伙揉着眼睛,委屈巴巴。 「阿姆收拾好就来。」 姚沐儿将帐本收好,打来温水跟小傢伙一起泡了脚后,吹灭蜡烛躺下了。 第215页 元宝脸蛋贴着阿姆脖颈,小手玩着阿姆的头髮。 「阿姆,爹爹明天回呀?」 姚沐儿搂着儿子道:「元宝想爹爹了?」 小傢伙大眼睛里蓄满水汽,小奶音带了些哭腔:「元宝想爹爹。」 姚沐儿亲亲儿子脸蛋儿,语气温柔地哄:「元宝不哭,过几日爹爹就回来了,到时再也不出远门了,好不好?」 小元宝撇着嘴巴不吭声,半晌才小声说:「阿姆,元宝想跟大脑斧一起睡觉觉。」 「好,阿姆去给你拿。」 姚沐儿起身,将夫君买的老虎布偶取了过来。 半刻钟后,小傢伙搂着布偶,窝在姚沐儿怀中沉沉进入梦乡。 姚沐儿给儿子掖了掖被角,目光触及小傢伙怀里的老虎布偶,顿时没了睡意。 夫君离家月余,这会儿应当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吧。 他有些担心夫君安危,胡思乱想到半夜才疲惫地睡下。 十日后,待酒楼生意稳定下,姚沐儿便将生意交给弟弟与沈秋看顾,自己跟婆婆则领着元宝回了镇子。 原是想在县里多待几日,但小傢伙没有熟悉的伙伴在,日子一长便有些闷闷不乐,最爱的糕糕也提不起兴致吃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刚进院,堂屋内便传来梁睿激动的声音。 「元宝,你回来啦!」 小元宝眸子亮晶晶,被阿姆抱下马车后,哒哒哒跑到梁睿跟前,露出甜甜的笑容。 「小睿哥哥,你系来找元宝的吗?」 「是呀。」梁睿从挎包里掏出一块护的很好的糕点,「给。」 「哇,好漂亮的花花~系给元宝的吗?」 见梁睿点头,元宝笑得更甜了。 「谢谢小睿哥哥,元宝很稀饭~」 「元宝,你终于回来了!」对门陈家的小孙子陈玉跑进院子,挤进两人中间。 五岁的小汉子从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神神秘秘道:「元宝,你看这是什么?」 「呀,是五彩石!」 陈玉扬起下巴,「送你了。」 「真哒?」元宝笑眯眯,接过石头嘴甜道,「谢谢小鱼哥哥,元宝超稀饭哒~」 梁松在一旁瞧着,开玩笑道:「这俩傻小子算是被元宝拿捏住了。」 郑燕也笑着道:「我可太稀罕元宝了,要是个女娃或者小哥儿,我都想跟沐哥儿你定个娃娃亲了。」 「什么娃娃亲?」 院外传来沈季青的声音,姚沐儿愣了下,随即就见夫君风尘僕僕进了院子。 「爹爹!」 元宝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飞奔过去一把抱住。 姚沐儿快步走到汉子跟前,一双眼睛惊喜地瞧着汉子。 「夫君,你回来了。」 沈季青抱起儿子,牵起夫郎的手,温声道:「抱歉,路上耽搁了些时日。」 姚沐儿听见身后的咳嗽声,面上一热:「还不快放手,梁大哥跟嫂子在呢。」 梁松忙道:「那啥,我们就先回了,改日再来叨扰。」 说完抱上儿子,一家三口匆匆出了院子。 「青儿回来了,这身上是咋弄的,可是路上出了啥事儿?」沈氏从堂屋出来,见儿子衣摆带着脏污,皱眉道。 姚沐儿也满脸担忧,视线在夫君身上搜寻,见他手腕紫了一块,拧起眉心道:「夫君,你受伤了?」 元宝听后,小脸儿瞬间垮下来。 「爹爹……」 沈季青揉了揉儿子脑袋,对夫郎与娘道:「回来路上遇见几个小蟊贼,我跟赵叔合伙擒住了,伤是马匹受惊在树上碰的,没什么大碍养几日便能痊癒。」 沈氏不贊同道:「走商太危险了,往后可不能再去了,家里有三间吃食铺子,不愁没银钱花,没必要去赚那危险钱。」 沈季青点头,不过:「三间铺子?」 姚沐儿解释道:「前阵子在县里开了分号,如今生意已经稳定下来,每日能赚二十多两银子呢。」 沈季青看着夫郎眼底的青黑,温声道:「这些日子辛苦夫郎了。」 小元宝见爹爹跟阿姆、奶奶说了半天,一句话都没同自己讲,撇着小嘴儿不高兴道:「元宝也辛苦!」 「是吗?我们元宝都做什么了,说给爹爹听听。」 「元宝等爹爹,等得好辛苦吶~」 一家子闻言笑出声来。 元宝歪着脑袋左瞧瞧右看看,见大家笑得开心,也跟着咧嘴笑出声。 第96章 年节 沈季青这趟带回不少西域特产,但他记挂家人,进了北州府便跟车队分开,快马加鞭回了镇子。 翌日有马车停在院子外,姚沐儿牵着元宝,瞧着一筐筐稀奇物件被搬下马车,一大一小脸上露出一样的惊讶表情。 「阿姆,瓜瓜!」元宝踮脚,指着几个带着纹路的绿皮瓜高兴地喊。 这瓜姚沐儿很久之前见镇上有人卖过,有些记不得名字,不确定地问:「夫君,这是异瓜吗?」 沈季青道:「是异瓜,还有薄皮核桃跟石榴,阿月浑子也买了些,你跟元宝尝尝,若是喜欢下回赵叔外出走商,让他帮忙带些回来。」 元宝听见有好吃的,拍着小手又蹦又跳。 姚沐儿笑着点头,接过夫君递过来的几包吃食,给小傢伙捏了个核桃。 啪嗒一声脆响,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捏开了。 第216页 他诧异道:「好薄的皮。」 「阿姆,元宝试试。」小傢伙拿了颗核桃,小手用力捏啊捏,脸蛋都憋红了也没捏开。 元宝撇嘴,「哼,一点不好玩。」 姚沐儿失笑,没告诉小傢伙他挑了个皮厚的,否则要是真捏开了,这一筐核桃都要被他霍霍完不可。 他捏着核桃仁,送进儿子嘴里,转移话题道:「快尝尝好不好吃。」 小傢伙嚼啊嚼,点着脑袋双眸亮晶晶。 「好次!」 异瓜不易存放,北州府气候又低,沈季青盖了好些棉被才运回来几个,他将异瓜搬进灶房,切了一个分给大伙。 沈氏咬了口,感嘆道:「这异瓜味道不错,可惜咱们这没有卖的。」 沈季青见娘喜欢,便道:「来年托赵叔带些回来。」 「大老远的,就别麻烦人家了。」 「无妨,赵叔做走商的,挣的就是这份银子,到时咱按市价给他银子就成。」 除了吃的,沈季青还带回不少西域布匹,姚沐儿摸着那艷丽的丝绸跟薄纱,满是好奇。 「这布颜色真好看,上头的刺绣跟咱们大元国截然不同。」 沈季青问道:「夫郎觉得这布拿去北州府卖,百姓可会喜欢?」 姚沐儿道:「那些富家小姐应当会喜欢。」 沈季青点头,又问:「夫郎呢,可喜欢?」 「喜欢,这布摸起来十分柔软,制成衣裳穿着肯定舒服。」 沈季青道:「那就留下,不往北州府送了。」 姚沐儿闻言一惊,「太多了哪能都留下,我挑几匹就成,回头给你跟元宝做两身衣裳穿。」 沈季青看着夫郎:「我就不用了,多给夫郎做两身。」 姚沐儿笑起来:「这么些布呢,够用。」 元宝拉着沈氏出门炫耀爹爹带回来的好吃的,这会儿堂屋就剩下夫夫二人,分别多日,沈季青瞧着夫郎脸上的笑意,眸光幽深。 姚沐儿没发现夫君的神情变化,弯腰抱起挑好的布匹,正打算拿去放好,腰间忽而环上一双手臂,稍一用力便将他扯进一个硬邦邦的怀抱。 他吓了一跳,感受到汉子的变化后,面上一片滚烫。 「夫、夫君……」他抓住汉子不安分的大掌,语气里带了些哀求。 青天白日搂搂抱抱也太不像话了,若是不小心被人撞见,往后可没脸出门见人了。 沈季青唿吸粗重,搂着怀里人平復许久,直到院子里响起元宝的声音,在夫郎后颈亲吻了下,将人放开了。 姚沐儿满脸通红,怕被人发现异样,忙抱着布匹拐回卧房。 下一刻,元宝推开堂屋门,没瞧见阿姆,歪着脑袋奶声奶气地问:「爹爹,阿姆吶?」 沈季青抱起儿子,「爹爹带了好看的布回来,你阿姆要给你做新衣裳穿呢。」 小傢伙爱美,一听有新衣穿高兴得不得了,晃着脚丫兴奋道:「元宝要带花花哒~」 「好。」 元宝还小,喜欢颜色鲜艷又带着绣花的漂亮衣裳,大家不觉得哪里不对,也从没想着纠正,直到沈昭长大,进书院念书,被那些小汉子误认成小哥儿,夫夫二人这才发现事态的严重性。 此乃后事,暂且不提。 三日后,梁睿跟陈玉来找元宝玩耍,围着一身亮黄色新衣的元宝夸赞许久,元宝扬着小下巴,一脸得意,小模样瞧着可爱极了。 半月后,柳康成领着柳茂带着布匹与银两回了北州府。 柳康成本打算将小猫留在岭水镇,免得到时被赵家盯上发生危险,奈何小猫不同意,夜里觉都不睡了,守在床边盯了他一整宿。 如此一来柳康成也不放心将他一人留下,索性寸步不离带在身边。 腊月十九,年节将至,北州府悄无声息开起一家布庄,里头卖的布料听说都是打西域运来的,颜色艷丽吸睛,都城好些富家小姐都喜欢买来制衣裳穿呢。 城里不是没有卖西域料子的,但少之又少,如今竟有人开起一家专门卖西域料子的商铺,百姓纷纷猜测东家的身份,有说是西域人,也有说北边来的富商,一来就将北州府最贵的地段买下了,这么大的手笔,普通商人可做不到。 赵府,赵家老爷赵亁,挥手将杯子扫落在地。 「好一个成茂布庄,短短几日就将我赵家生意抢去近三成!」 「老爷息怒,那成茂布庄一家独大,如今已经得罪不少商户,那铺子必定开不了多久。」 赵亁面上好看了些,瞥了眼赵管家,问:「可查到东家是何身份了?」 「我派人查过了,出面的那位不是东家,成茂布庄背后另有其人。」 赵亁冷笑,「藏头露尾的鼠辈,当真以为仅凭几匹西域布就能吞下整个北州府?也不怕胃口太大撑破肚子!」 与此同时,成茂布庄。 掌柜道:「东家,百姓吵嚷着西域布数量太少,要咱多上些货呢。」 柳康成抿了口茶,老神在在道:「不必管,需知物以稀为贵。」 掌柜说出自己的担忧,「如此一来,势必会惹得城中那些布商眼红嫉妒,说不准会使些手段,让成茂布庄无法在北州府立足。」 柳康成问:「你可知北州府布商以谁为首?」 「大多以赵家为首。」 「没错,就是赵家。」柳康成眸光闪动,攥紧茶杯道,「赵亁那个老东西,这会儿肯定在派人四处打探我手中货源来处。」 第217页 掌柜着急道:「那该如何是好,东家可有对策?」 柳康成道:「过几日你放出消息,就说有西域布商在宁州府出没。」 掌柜没多问,点头应下。 待人离开,柳茂从里屋出来,叉着腰道:「哥哥,你怎么又把亵裤塞进被子里藏起来了!」 柳康成喷出一口茶水,面红耳赤道:「快住手,以后我的贴身衣服我自己来洗就好。」 柳茂撇嘴,「为什么?明明以前都是我给哥哥洗的!」 「以前年纪小,现在哥哥长大了,不能事事都要小猫照顾对不对?」柳康成推着小孩进屋,「我们小猫还在长身体呢,活做多了该长不高了,乖,回去休息吧,衣裳哥哥来洗。」 柳茂不放心道:「哥哥能洗干净?」 「嘿,这是瞧不起你哥我?」 「没有……」 「行了,快回去睡吧,当心长不高。」 「那好吧。」 「唿——」柳康成看着小孩儿背影松了口气,「总算煳弄过去了。」 想起被自己藏起来的亵裤,心里琢磨起该怎么跟小孩儿提日后分房睡一事。 - 腊月二十九除夕夜,姚记酒楼早早歇业,一家子坐着马车赶回沈家村过年节。 今年沈家宅子热闹极了,姚青云领着何毅、元宝,还有沈大成家的虎子、林哥儿,在院子里放烟花,小傢伙跺着脚丫跃跃欲试,可真轮到他上手,又啊啊叫着跑远,乐此不疲玩了好一会,直到手心潮湿,方才被姚青云抱进屋。 灶房内,姚沐儿与沈秋何文,同尚家母女有说有笑做着年夜饭,沈氏则在屋里跟姚翠荷说话,几个汉子到后山打猎,日头落山后不久,拎着野鸡野兔进了院子。 「爹爹!」 元宝哒哒哒跑上前,看见爹爹手里拎着的肥兔子,有些害怕地后退一步。 沈季青摘掉手衣,隔着虎头帽揉着儿子发顶道:「不怕,爹爹抓着它呢,不会咬你的。」 虎子站出来,拍着胸脯道:「元宝,我也会保护你的!」 「好哦,谢谢虎子哥哥~」 元宝扬起笑脸,随即壮着胆子伸出小手,摸了把直立起来有自己半人高的肥兔子。 「哇,软乎乎~」 姚沐儿等人听见动静出来瞧,他看着夫君猎回的兔子,满脸惊讶:「这么大的兔子,得有个十来斤了吧。」 姚翠荷笑着道:「少说也得十二三斤。」 沈长寿接话:「足足十四斤重呢。」 他常年在外头做活,徒手称重的功夫准着呢。 大伙听后震惊不已,围观过后,便被沈季青拿去一旁宰了…… 一炷香后,年夜饭被端上桌,一大家子围坐在堂屋内,欢笑声持续到夜半才停歇。 翌日元旦,元宝穿成喜庆的小糰子,被阿姆爹爹牵去大爷爷家拜年,小傢伙穿得喜庆,村民瞧着稀罕的紧,纷纷上前逗弄。 小元宝奶声奶气说句吉祥话,便能得到一两文压祟钱,一路下来胸前的小挎包叮噹响,小傢伙步子都变得沉重了。 第97章 欣儿 十日后柳康成差人送来两千两银票,并将这些时日府城发生的事在信中说了。 柳康成找人假扮西域布商,骗走赵家及以其为首的几个商铺五千多两银子。 陈极对成茂布庄的生意十分眼红,奈何布庄正规合法,让他找不出半点错处,再者上头有人盯着,陈极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布庄日益壮大。 近来他一直在搜集赵家与陈极勾结的证据,已经有了些眉目,相信不久便能有所收穫。 姚沐儿读完信,忍不住对夫君说道:「康成做生意果然厉害,这才不过月余竟赚回这么些银子。只是他动作未免有些太大,若是被人盯上,他跟小猫怕是就危险了。」 沈季青抚着夫郎嵴背,安抚道:「别担心,康成是个聪明人,以前便能在赵家眼皮底下活得如鱼得水,如今敌在明他在暗,只会对他更加有利。」 姚沐儿点头。 沈季青又道:「二月初青云要去都城参加会试,不如咱们也跟着去都城走一走,酒楼生意现下都已稳定,是时候放松一下了。」 元宝抱着布偶进门,听见这话,扑到两人腿上,仰着小脸儿,兴沖沖道:「爹爹,元宝要出门玩啦?」 沈季青抱起小傢伙:「得你阿姆同意才成。」 元宝眨眨眼睛,随即扭身,小手搂着阿姆脖子,在阿姆脸颊上亲了又亲。 「阿姆,带元宝去玩呀?」 姚沐儿不忍心拒绝,但也晓得小傢伙想一出是一出,都城不比县里,若是去了待不了几日便闹腾着要回来那可不成。 他对儿子耐心道:「小叔要去的地方很远,坐马车四五日才能到,且去了后要待很久才能回来,元宝愿意?」 小傢伙歪着脑袋问:「很久是多久,元宝长到很大的时候吗?」 「等到天气热起来,元宝换下冬衣便能回来了。」 元宝扯着身上袄子看了看,而后笑着对阿姆道:「元宝可以哒~」 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下。 姚沐儿原本还想让婆婆跟着一道去瞧瞧,被沈氏拒绝了,她在岭水镇待惯了,换个地方不自在。 沈秋是要跟着一起的,县里的酒楼便交给了小姑一家看顾着。 第218页 岭水镇离南安府路途遥远,一行人正月下旬便收拾好行李,赶着马车朝南安府去了。 元宝第一次出远门,姚沐儿怕小傢伙难受特意跟廖伯父讨了些小药丸,谁料小傢伙一路上精力十足,适应能力比他这个大人都强悍几分。 「阿姆喝水。」元宝跪坐在马车内,小手捧着竹筒,脸蛋不开心地皱着。 姚沐儿低头喝了,摸着小傢伙发顶,嘴角牵起笑意,「阿姆没事,只是马车坐久了,有些闷而已。」 他也是头次赶这么长的路,前两日还好,进入南安府地界忽然头晕泛起噁心来。 抬头见夫君与秋哥儿面露担忧,又笑着说:「别担心,待会儿下车透透气便好了。」 城门近了,姚青云勒紧缰绳,将马车停下。 姚沐儿下车跟着进城队伍走了半刻钟,精神头好了许多。 三人见他果然是因为马车坐多的缘故,表情一松。 进城后,沈秋抱着元宝四处张望,一大一小脸上是同样震惊的表情。 沈秋道:「南安府好繁华啊,比北州府还热闹。」 姚沐儿点头,不只繁华,物价也很是昂贵,一个素包子就要六文钱,比他们酒楼贵出好几倍。 姚青云牵着马道:「住处大师兄已经给咱们找好了,先找到宅院安顿好再出来逛吧。」 「好。」 都城物价极高,宅院更是不必说,若是外地人来租院子,必定会被当成肥羊大宰一顿,要不是郑卿鸿一早便嘱託大徒弟提早将院子租下,几人也逃不了被宰的命运。 一炷香后,在路人指引下,一行人成功找到住处。 宅院不算大,胜在整洁清净,租金也还算公道。 姚沐儿推开房门挨个房间看了眼,见里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心中越发满意。 这六十两花的值。 收拾好行李,姚青云拎上带来的特产去探望大师兄张芜,姚沐儿三人则领着元宝到街上闲逛起来。 与岭水镇相比,南安府简直大的离谱,三人逛了半晌,都还未进入主街。 元宝被爹爹抱在怀里,瞧见吃食摊子便晃着脚丫要买,一路下来,小挎包里的吃食多到装不下。 拐进一个小巷子,沈秋踮脚张望道:「前头怎么这么多人?」 话音刚落,便听前头有人问:「这杨欣儿咋挨打了,刘老汉不是挺稀罕她的?」 「还能为啥,刘老汉想跟她好,她不答应,防贼似的还将房门拴上了,刘老汉那个醉鬼脾气大着呢,觉着没面子便将门踹开,揪出杨欣儿扇了两个耳光。」 「你说杨欣儿也是,一个毁了容的女子,还有腿疾,能有汉子瞧上她就不错了,竟还挑三拣四上了,刘老汉也就平日爱喝些小酒,为人还是不错的,起码能往家里赚银子,再说这杨欣儿自打来了南安府,可受过刘老汉不少帮助呢。」 「谁说不是嘞。」 姚沐儿听着百姓的话,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她叫杨欣儿,不晓得是哪个欣。 那妇人额角撞在石头上,磕的满脸是血,沈秋被吓到,揪着姚沐儿衣袖,低声询问:「嫂夫郎,她不会被打死吧……」 姚沐儿拧眉,不知怎的忽然很想将人救下,可他们才刚到都城,贸然行事万一得罪人可如何是好。 沈季青将元宝按进怀里,捂着儿子耳朵,对夫郎道:「放心,那妇人只是皮肉伤,不会有性命之忧,咱们先回去,托人打探清楚实情再来救人。」 姚沐儿点头,他心里不放心极了,心绪不宁一整晚,翌日一早听了夫君托人打探来的消息,揣上银钱急匆匆去了妇人住处。 二人到地方时,便听见院里传来刘老汉气急败坏的质问声。 「死婆娘,老子给你的银子呢,都花哪儿了?!」 杨欣儿战战兢兢:「你、你何时给过我银子?」 「老子头两个月不是刚给过你五两银子,这么快就花光了?」 「我没拿,那钱都被你拿去买酒喝了……」 「不可能,敢骗老子,我看是昨儿打的还不够!」 柳老汉说罢扬起手臂。 杨欣儿闭上眼睛,缩着肩膀准备挨下这一巴掌,忽听院门咣当一声被人踹开,有人出声阻拦:「住手!」 「你们谁啊,私闯民宅可是重罪知不知道?」刘老汉一双倒三角眼在姚沐儿二人身上打量着,见二人穿着不似普通百姓,话锋一转,「我刘老七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念在你们是外地人的份上,赔我二十两银子将院门修好,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二、二十两?这宅子都不值二十啊……」 杨欣儿话未说完,便被刘老汉一巴掌抽在嘴巴上。 「要你多嘴!」他恶狠狠道。 好不容易有肥羊上门,竟被这死婆娘一句话搅和黄了! 姚沐儿见状攥紧掌心,「刘老七,随意殴打他人是在犯法!」 刘老七张嘴便骂:「老子打的是自家婆娘,干你屁事!」 沈季青目光阴沉,「你与杨欣儿尚未成亲。」 刘老七闻言警惕地看着他,「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再不走我可要报官了!」 沈季青语气冷淡:「去报,看是我们私闯民宅的罪名大,还是你殴打妇人的罪名更大些。」 大元国律法,私闯民宅按轻重程度判刑,沈季青这种只将院门踹开的,且还没有人证,真要报官连打板子的程度都不到。 第219页 殴打妇人就不同了,能看见明显伤处的最少要挨二十板子,杨欣儿身上新伤加旧伤,闹到官府五十板子都不够打的。 刘老七衡量一番变了态度,「这木门年久失修,是它自己裂开的,跟二位无关,此事就这么算了。至于我教训我家婆娘,这乃是家事,劝二位不要多管闲事。」 姚沐儿皱眉:「杨婶子又没跟你成亲,何来的家事一说?」 刘老七抱着胳膊,「当初可是她说日后会报答与我,我才将她捡回家的。」 杨欣儿捂着面颊,颤声道:「我会努力赚银子偿还你的救命之恩,但成亲一事我从未答应过。」 刘老七恼羞成怒,「死婆娘,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有本事滚出我家,就凭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我看哪个汉子会要你!」 见杨欣儿垂着脑袋不吭声,刘老七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刚要嘲讽就听杨欣儿小声道:「我去收拾行李。」 「呵,可别像上回一样,没过两日又灰熘熘滚回来了。」 刘老七压根不信她会走,即便走了也定撑不了几日就会回来。 却不知杨欣儿出了巷子,便被姚沐儿夫夫请回宅子,不仅分到一间干净屋子,还有新衣裳穿。 杨欣儿受宠若惊,「东家不可,我只是个下人,用不着穿那么好。」 姚沐儿将衣裳塞进她怀中,「您不是下人,您是我们请来做饭的厨娘。」 杨欣儿湿了眼眶,「谢谢东家。」 姚沐儿道:「我瞧婶子亲切,日后您不必叫我东家,唤我沐哥儿就好。」 这位杨婶子让他想起馨儿婶婶,也不知馨儿婶婶如今身在何处。 第98章 哥哥 晌午过后,姚沐儿请来大夫给杨欣儿医治伤势,送大夫离开时,问起杨欣儿的腿疾与脸上的伤疤。 老大夫背着药箱道:「腿疾耽搁太久,已经没法子治了,脸上的疤倒是可是敷些祛疤膏试试看。」 姚沐儿有些遗憾,不过能让欣儿婶子有机会恢復面容,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就麻烦大夫给配些药膏了。」 「沈夫郎客气了。」 沈季青将大夫送回医馆,回来时将配好的药膏带了回来。 姚沐儿没告诉杨欣儿这药膏是特意为她配的,而是说家中用剩的祛疤膏,或许能有些用处。 世上哪有女子不爱美,杨欣儿嘴上说着早已习惯这副面容,心中却没有一天不渴望着回到过去。 她摸着被烫伤的左脸,万分后悔当初做的决定。 如今这副模样,他还能认得出吗? 「夫君,元宝呢?」姚沐儿忽然道。 沈季青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面色一僵。 一刻钟前—— 元宝蹲在院子里瞧蚂蚁搬家,瞧着瞧着便跟着蚁队一起出了院子。 「喂,你是谁家小哥儿?」 身后有人说话,元宝扭过身子,见四周无人,小肉手指着自己,歪着脑袋道:「哥哥在跟元宝说话吗?」 方才出声的小哥儿双手叉腰:「你是傻瓜吗,这里除了你跟我难道还有别人在?还有,不准叫我哥哥!」 小哥儿语气有些凶,元宝撇了撇嘴,想到这里没有能撒娇的人,又抿着嘴角用力哼了声。 「凶元宝,元宝才不跟你玩呢!」 说完扭过脑袋,用小屁.股对着他。 这个蚂蚁窝是元宝发现的,才不给凶凶的哥哥看! 「谁要跟你玩!乡巴佬,土包子,我才不稀罕跟你玩呢!」 有僕人拐进巷子,对那衣着华丽的小哥儿毕恭毕敬道:「哎哟我的小祖宗,您咋跑这来了,老爷正到处找您呢。」 小哥儿眸子一亮,「爷爷回来了?」 僕人蹲下身子道:「可不,小少爷快跟咱回府吧。」 小哥儿爬上僕人背,拐出巷子前扭头沖身后嚷:「缩头乌龟郑鹤轩!」 元宝盯着地上的蚂蚁,嘴里跟着小声念叨:「缩头乌龟郑鹤轩。」 「这是骂人的话,不可以学。」 「谁呀?」 元宝扭头,没瞧见人,小脸儿上满是不解。 「我在这里。」 「!」 元宝愣住。 「在你头上。」 「!!」 元宝震惊,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你、你系妖怪吗? 」 「噗~」 元宝一屁股坐在地上,带着哭腔道:「不、不要次元宝,元宝不好次哒呜……」 郑鹤轩见自己竟把一个三四岁小哥儿惹哭,忙晃着树枝哄:「不是妖怪,我在树上呢,你抬头。」 元宝眼睛闭得紧紧的,「不、不要,元宝看到泥,就、就要被吃掉了呜呜……」 「不吃不吃,我是人不吃小孩子的!」 「真哒?你发四!」 「我发誓,不会吃你的。」 「呜……」 元宝抽噎着移开小手,扬起脑袋从指缝中向上看去。 只见光秃秃的树杈上,坐着一个好生漂亮的小哥哥。 元宝张着小嘴儿「哇」了声,嘴巴张得太久,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他脸蛋儿一红,忙用手背擦了擦。 「哥哥,你怎么在树上呀?」 郑鹤轩刚要开口,就见元宝拍着小手,眸子亮晶晶道:「我吉岛啦,哥哥是树伯伯生的小仙子!」 第220页 郑鹤轩:「……」 「哥哥,下来玩呀,元宝发现了一个超大超大的蚂蚁窝哦~」 郑鹤轩望着地面,红了耳根:「我下不去。」 元宝呆住。 怎么跟小叔么讲的小人书不一样吶?树仙子应该会飞才对呀。 元宝眨眨眼,心想:一定是因为漂亮哥哥刚出生,还没学会飞吶。 「哥哥等等哦,元宝回家叫爹爹!」 小傢伙穿得多,费了些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小手哒哒哒往家跑,刚拐出巷子,便一头撞进出门寻他的姚沐儿怀里。 「阿姆,爹爹!」元宝又惊又喜。 姚沐儿没应,一把抱起儿子,红着眼睛一巴掌拍在小傢伙屁股上。 力道不重,但小傢伙第一次挨打,愣了会儿后,瘪起嘴哇哇大哭起来。 「呜哇阿、阿姆打元宝呜呜呜……」 小傢伙挣扎着不要阿姆抱,小手拽着爹爹衣袖,哭得伤心极了。 姚沐儿将儿子交给夫君抱,随即转过身,一言不发进了院子。 元宝见状天塌一般,哭得更大声了。 巷子里,郑鹤轩趴在树上,听见不远处撕心裂肺的哭声,崩起一张稚嫩的脸庞,双手抱着树干,忍着惧意慢慢向下滑去。 巷子外,元宝小手搂着爹爹脖颈,哭得肝肠寸断,什么漂亮哥哥、不会飞的树仙子都被抛在脑后,眼泪顺着脸蛋儿流进衣襟,很快便湿了一大片。 沈季青担心儿子染上风寒,将小傢伙抱进屋子,擦着眼泪教训:「一声不吭跑出去差点吓坏你阿姆,日后若再敢偷跑出去玩,不止阿姆要打你,爹爹也要罚你。」 「元、元宝吉岛错惹呜呜呜……」 小傢伙哭得泪眼婆娑,小手揪着阿姆一缕头髮,嘴里含煳不清认着错。 杨欣儿不好掺和东家的事,可见孩子哭得这么伤心,忍不住帮着说了句好话。 「孩子还小,继续这么哭下去嗓子该哭坏了。」 姚沐儿心里动容,他是生气小傢伙偷跑出去玩耍,但最气的是自己,院门本就是敞着的,元宝年纪小,被好吃的好玩的引走再正常不过,怪自己没看顾好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他忍不住幻想,若是因自己一时疏忽,害元宝被牙婆拐走怎么办? 背上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抚过,夫君温柔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不要胡思乱想,元宝好好待在我们身边呢。」 姚沐儿弯下僵直的嵴背,抬手捂着面颊落下泪来。 小傢伙顶着一双哭到红肿的眼睛,打着哭嗝道:「阿姆不气,元嗝元宝错了……」 姚沐儿一颗心针扎般,他抱住大半个身子都探出来的元宝,脸颊埋进儿子瘦小的胸膛,带着哭腔道:「你吓死阿姆了。」 元宝小嘴儿一撇,小手搂紧阿姆,再次哭出声来。 沈季青将姆子俩揽进怀里,待二人情绪稳定,方才发现堂屋内不知何时,竟多出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 杨欣儿见二人表情陌生,惊道:「刚才跟在沐哥儿身后一起进门的,我还当你们认得呢。」 这时姚沐儿怀里的小傢伙,操着有些哭哑的小嗓音,开了口:「是树仙子哥哥哦。」 树仙子? 姚沐儿与夫君对视,随即垂眸问儿子:「元宝认识?」 小傢伙点头。 郑鹤轩捏着衣角,有些紧张地看着弟弟的阿姆与爹爹。 「孩子,你家大人呢?」姚沐儿问。 郑鹤轩抿唇,「不在了。」 小娃娃垂下脑袋,神情落寞。 姚沐儿瞧得心疼,忙拉过小孩的手,温声询问:「你家在哪儿,叔么送你回去。」 即便是爹娘不在,家里总归也是有亲人在的,若是发现孩子走丢,定会着急。 半刻钟后,元宝牵着哥哥手,被阿姆与爹爹夹在中间。 「小少爷,我可找到您了!」 刚拐出街巷,便有一位年轻男子匆匆迎上前。 姚沐儿将孩子护在身后,得知此人当真是郑家家僕,方才放心将孩子交于他。 好不容易认识一个漂亮哥哥,元宝有些捨不得哥哥走,眨着水润的眸子,仰着小脑袋道:「哥哥,明天来找元宝玩呀?」 郑鹤轩点头,他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 「这个送给你。」 「哇,好漂亮的小狐狸呀。」元宝瞪大眼睛,伸着小手摸了摸,而后奶声奶气道,「元宝不能要哦,这个好好看,肯定超贵重哒。」 阿姆说过,太贵重的礼物不可以收,虽然他有些不太明白什么是贵重,但是小鱼哥哥送自己亮闪闪的金镯子,第二日阿姆就要自己还给小鱼哥哥啦,他想贵重的礼物,应该就是长得很漂亮的东西吧。 见弟弟不要,郑鹤轩又道:「那你先帮我保管着,明日我来找你拿。」 元宝笑眯眯,「好哦。」 那玉佩成色极好,百两银子下不来,如此贵重的东西,哪能就这么轻易交给旁人保管。 姚沐儿想要出声阻止,谁料小孩看了他一眼,将玉佩往元宝手里一塞,随即便同身后男子,钻进人群没了踪影。 「哥哥!」 元宝撇嘴,他还没跟哥哥说再见呢。 不过没关系,哥哥答应元宝,明天来找元宝玩呢。 小傢伙又翘起嘴角,低头将哥哥的狐狸玉佩,宝贝地放进胸前的小挎包,小手隔着布包拍了拍。 第221页 「阿姆爹爹,元宝肚肚饿啦~」 此时不远处的街角,郑义安隔着人群,远远瞧着一家三口。 「小世子,您怎么能将老王爷留下的玉佩,轻易送给旁人呢?」 「不是送,只是代为保管。」 郑义安嘟囔:「有啥区别,难不成日后还打算要回来不成?」 那可是老王爷留给未来孙媳妇的,竟就这么被小少爷送人了,且还是个小子,小少爷这是想要郑家绝后啊! 第99章 情债 「阿姆,漂亮哥哥来了吗?」 翌日一早,元宝揉着睡眼惺忪的眸子问。 姚沐儿将小傢伙抱出被窝,给小傢伙穿着袄子道:「来了,在外屋等着呢。」 元宝听后不困了,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兴奋地朝门外望去。 穿好衣裳兴沖沖跑到堂屋,见到漂亮哥哥,小脸儿上露出明媚的笑容。 「小鹤哥哥~」 「元宝!」 郑鹤轩跳下椅子,迎上前。 「我给你带了珍馐阁的桂花糕。」 珍馐楼的糕点每日每种限量十份,寻常人有钱也买不到。 姚沐儿一家刚到都城,不晓得这类事情,只知道这糕点瞧着精緻漂亮,价钱一定不便宜。 小傢伙眯起眼睛:「哇,好漂亮的糕糕,跟小鹤哥哥一样漂亮~」 郑鹤轩翘起嘴角,「元宝也漂亮。」 被哥哥夸了,元宝小手背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对了,小狐狸!」 说着从身上的小挎包里,掏出哥哥昨天交给自己保管的狐狸玉佩,举到哥哥面前。 「元宝有好好保管哦。」 郑鹤轩接过玉佩,重新放回小傢伙胸前的布包里。 「那就请元宝再帮我多保管几日吧。」 「嗯!哥哥放心,元宝一定会好好保管哒,睡觉觉也不会让小狐狸离开身边哦。」 说完拉着漂亮哥哥,去玩昨儿新买的鲁班锁。 姚沐儿在一旁瞧了会儿,随后便进灶房,想给两个小傢伙熬些甜汤喝。 杨欣儿在里头烧火,见他进来,忙说道:「东家咋进来了,灶房里烟多,当心熏着。」 「不碍事,家里是做酒楼营生的,平日少不了跟灶房打交道。」姚沐儿撸起袖子,「婶子怎的又叫我东家了?」 杨欣儿道:「在城里做活习惯了,一时还有些改不过来。」 见他开始和面,问道:「沐哥儿这是打算做什么?」 「给两个孩子做些甜汤喝,再煮些小馄饨。」 元宝起得晚,早食还没吃呢。 杨欣儿道:「我来帮忙。」 姚沐儿多做了些,秋哥儿一大早便同青云出去了,也不知两人吃没吃早食。 片刻后,沈季青赶着马车进院,将两筐木炭卸下车。 「夫郎,木炭买回来了。」他站在灶房外道。 姚沐儿扭头,「我煮了些小馄饨,夫君可要吃些?」 见汉子点头,他弯唇朝人笑了笑,「马上就好,元宝跟鹤轩在堂屋玩呢,你去喊他们擦手吃饭吧。」 「好。」 沈季青领两小的擦过手,正吃着饭,就听外头有人进了院子。 元宝咬着小馄饨,声音模煳不清:「是小叔跟小叔么肥来了!」 姚沐儿出屋子瞧了眼,见弟弟身旁跟着个陌生男子,脚步顿了下。 姚青云介绍道:「哥,这是我大师兄张芜。」 「大师兄,这是我哥。」 二人打过招唿,姚沐儿便请人进了堂屋。 帮忙租下院子的事还没感谢,便趁着今日做了一桌子好菜,好生招待了一番,临走还给张芜带了一食盒做好的饭菜。 「这都城里的饭菜都吃腻了,偶尔吃吃家乡菜还挺让人怀念的。」 张芜说完拍着小师弟的肩,叮嘱:「过几日便是会试了,这两日不可懈怠多看些书,文锦后日到,届时你二人一同来府上找我。」 姚青云点头,「知道了,师兄。」 三日后,会试开始。 一家子目送姚青云进试场,等瞧不见人影了方才离开。 「阿姆,小叔什么时候出来呀?」元宝有些闷闷不乐地问。 姚沐儿道:「等元宝睡七个晚上,就能见到小叔了。」 元宝听后,皱起脸蛋儿,「好久哦。」 郑鹤轩牵着弟弟手晃了晃,「元宝不要难过,我会陪着你的。」 小傢伙歪头,可怜兮兮道:「小鹤哥哥今天可以留下陪元宝睡觉觉吗?小叔不在,元宝好难过的。」 「当然可以。」 拼命给自家小世子使眼色的郑义安,无奈地唤了声:「小少爷……」 郑鹤轩没理,跟弟弟牵着手跑进院子。 会试一考九天,结束后一月内出榜。 姚青云考完最后一场,出来时有些腿软,沈秋见状忙冲进人群,将人扶了出来。 他对夫郎道:「无事,只是连续坐了一整日,腿有些酸麻。」 沈秋见他面上血色充足,并没有太大不适,放下心来。 「师弟。」身后秦文锦追上来,伸展着手臂对他道,「明日午时珍馐楼见,咱们师兄弟三人好好喝上一杯!」 姚青云应下,瞧见小侄儿在不远处对自己挥手,抬起手臂回应了。 元宝见小叔过来,伸出小手要抱,等人走近闻见小叔身上的味道,捏着鼻子,趴回阿姆怀里。 第222页 「阿姆,小叔臭啦!」 几人闻言哭笑不得。 姚青云故意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元宝不喜欢小叔了?小叔好伤心啊。」 小傢伙扭过头,小脸儿上满是纠结。 「喜欢小叔,可是小叔好臭哦。」 「元宝嫌弃小叔?小叔好难过。」说着抬起袖子假意擦着眼角。 元宝见状忙探着身子,往小叔怀里倒。 「小叔不哭,元宝不嫌小叔臭啦。」 姚青云勾唇,「这还差不多,不枉小叔平日那么疼你。」 见考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姚沐儿道:「走吧,家里烧了热水,回去好好洗洗歇息歇息。」 「好。」姚青云向上抛着怀里的小傢伙,「走咯,回家。」 「哈哈哈好高呀,元宝还要玩~」 一行人有说有笑回了院子。 翌日姚青云出门与两位师兄小聚,沈秋同嫂夫郎说过后,领着两个小的到街上买糕点。 眼看就要到糕点铺子,郑鹤轩忽然扯着他衣角,抿嘴道:「小叔么,咱们换家铺子买吧。」 沈秋不解,「为何?」 不等郑鹤轩解释,铺子前的小哥儿突然转过身来。 「缩头乌龟郑鹤轩!」 元宝认出对方是那天欺负小鹤哥哥的坏孩子,伸着小手护在哥哥身前,腮帮子气鼓鼓:「坏蛋,不准欺负小鹤哥哥!」 「你竟敢骂我?!来人,给我抓住郑鹤轩跟那个小哥儿!」 「完了,这可是魏大人的掌上明珠,这外地人竟敢招惹上魏小少爷,不要命了!」 「快走,当心待会儿殃及无辜!」 沈秋见周围百姓瞬间散了个干净,顿时也觉出不对,抱起元宝牵着郑鹤轩扭头便跑。 「站住!」魏家两个家丁,穷追不捨。 沈秋对都城不熟悉,跑着跑着便有些分不清自己方才进了哪条巷子。 「小叔么,走着边!」郑鹤轩指着左手边一条巷子道。 沈秋想都没想,几乎用提的,拎起郑鹤轩钻进巷子。 「混蛋,居然让他们给跑了!」 「走,回去找小少爷!」 脚步声走远,沈秋又等了片刻,才推开头顶的破竹筐,将两个小傢伙从筐里抱出来。 沈秋给元宝拍着身上沾到的泥土,心里嘟囔:这小子带的什么路,差点被人堵在巷子里。 「小鹤轩,刚才那个小哥儿你认识吗,为何要跟你过不去?」 郑鹤轩点头,「他是魏爷爷的小孙子,魏爷爷想让我长大后跟靖哥儿成亲,我不愿意,他便一直寻我麻烦。」 沈秋吃惊。 都城的孩子都这么早开窍吗?小小年纪居然已经惹下情债了! 元宝听不太懂两人说的话,低头瞧见阿姆给自己做的新衣裳沾了湿泥,小手捏着衣角,委屈巴巴:「小叔么,元宝的新衣裳脏了……」 糕糕没吃到,衣裳还弄脏了呜呜。 沈秋揉揉侄儿脸蛋,温声哄:「不哭,叔么这就带你回家换一身更好看的。」 「嗯。」 小傢伙吸着鼻子,闷闷不乐。 郑鹤轩见弟弟不开心,牵起弟弟手,道:「元宝不哭,哥哥明天给你带珍馐楼的糕点。」 小元宝红着眼睛,嗓音软乎乎:「元宝想要桂花糕,还想要梅花汤饼。」 「好。」 元宝伸出小手,「哥哥拉钩。」 「拉钩。」 小傢伙开心了,勾着哥哥手指高兴地晃了晃。 第二日元宝刚睁眼,便瞧见小鹤哥哥正在床边看着自己。 小傢伙一脸惊喜,露出一双小眼睛,有些害羞地说:「哥哥,元宝还不会自己穿衣裳吶。」 床前的小人儿愣了下,随即拿起一旁的贴身小衣,脆声声道:「我帮你穿。」 元宝弯起眼睛,嗓音甜甜:「谢谢小鹤哥哥~」 沈季青在院里噼柴,听见动静进来一瞧,就见自家儿子坐在床沿,六岁的郑鹤轩正蹲在地上,一脸认真地给儿子穿小靴子。 「穿好了。」 元宝跳下床,原地蹦跶两下,见没有不舒服之处,搂着哥哥脖子,踮脚在哥哥脸颊上亲了下。 「谢谢小鹤哥哥,元宝最喜欢哥哥啦~」 姚沐儿端着饭菜从灶房出来,瞧见夫君黑着脸站在卧房前,不解地唤了声:「夫君?」 沈季青盯着郑家小子,「夫郎,日后不要再让郑家小子来了。」 「为何?」 沈季青沉声道:「我不喜欢这小子。」 姚沐儿愣了下,这时两个小的手拉手出来,他见夫君脸色比方才更黑了,轻笑出声。 「想什么呢,两孩子才多大,再说元宝是小子,又不是小哥儿。」 元宝见阿姆爹爹都在,蹦跶着上前炫耀道:「阿姆爹爹,小鹤哥哥给元宝带了超好吃的梅花汤饼哦!」 沈季青抱起儿子,「爹爹给你做了小竹马,吃完饭带你去瞧。」 「好耶,元宝最喜欢爹爹啦~」 沈季青心中顿时舒坦不少。 姚沐儿无奈又好笑:「跟个孩子较劲,幼不幼稚。」 第100章 贡生 一家子在都城住了将近一个月,认识不少邻居,元宝也结识了几个玩伴,三四个小子、哥儿,跟在小傢伙屁股后头,夸他衣裳好看,回家央求着阿姆、娘亲也给做个一样的。 第223页 有喜欢的自然也就有那瞧不上的,一群穿着稍显富贵的孩童,看不上那些绣花样式,每回元宝同伙伴在院外玩耍,都能碰见几个扫兴的,故意来找茬。 有郑鹤轩护着,小傢伙吃不了亏,只是今日不同,魏靖竟领着僕人,进了他平日里最瞧不上眼的贫民巷子,上回是他追着郑鹤轩进来的。 小哥儿一进巷子,便用下巴对着元宝,趾高气扬道:「喂,你身上的衣裳哪里买的?」 元宝不喜欢这个小哥哥,而且他还欺负过小鹤哥哥呢,于是沖他哼了声,随即扭过脑袋不搭理。 魏靖见他竟敢无视自己,气得小脸儿涨红。 几个孩子吓得一声不吭,郑鹤轩站出来将元宝护在身后,崩起稚嫩的脸庞,硬邦邦道:「这衣裳是元宝阿姆给他做的。」 「多少钱,我买了。」魏靖抱着手臂,示意僕人拿银子。 元宝扭过头瞪着他,「这是元宝的,不给你!」 「我爷爷可是中书舍人,你敢违抗我的命令,小心我让你全家挨板子!」 「哥哥,他爷爷是种树的。」元宝捂着嘴巴,小声蛐蛐,「元宝爹爹砍树可厉害了,咻咻咻大树就倒下啦。」 小哥儿听后气得不行,「乡巴佬,土包子!你爷爷才是种树的呢!」 元宝从哥哥身后探出小脑袋,「元宝爷爷是夫子哦。」 小哥儿气炸,上前两步想要揪住元宝衣襟,给他个教训,却被郑鹤轩拦着靠近不得,他气得要命,便要随从抓住郑鹤轩,自己扯着元宝手臂,刚要把人拽过来,就被沈季青提着衣领拎了起来。 小孩儿被沈季青面无表情的模样吓到,白着小脸儿威胁:「我、我爷爷是朝廷重臣,你们敢欺负我,我要你们好看!」 两个随从也吓了一跳,忙放开郑鹤轩,围上前。 「快放开小少爷!我家老爷是中书舍人,不是尔等普通百姓能得罪得起的!」 沈季青不知道中书舍人是何等官职,只晓得儿子在自家院子前玩耍,平白无故受了欺负,他倒是没同个小孩儿一般见识,只是冷脸口头教训了一番。 小哥儿怕得不敢说话,倒是两个僕从,离开前放了句狠话:「给我等着,我家老夫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元宝也被吓到了,小手搂着阿姆脖子,有气无力道:「阿姆,不是元宝的错,是小哥哥先让元宝脱衣服的。那是阿姆给元宝做的衣裳,元宝谁也不给!」 「阿姆没怪元宝。」姚沐儿亲着儿子额角,满眼心疼,「有没有哪里疼,告诉阿姆。」 小傢伙摇头,「不疼,元宝想回家,不想玩了。」 「好,阿姆给你做了好吃的,我们回去吃好吃的。」 元宝脸蛋靠在阿姆肩上,小小声地应:「嗯,要哥哥一起。」 「好。」 元宝被哥哥投餵时,魏府老夫人对沈家起了怒火。 「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敢代替我魏家教训孩子!」魏老夫人抱着被吓到的小孙子,边哄边对儿子儿媳道,「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让魏管家带几个人手,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家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魏靖爹爹,魏家大少爷问道:「娘,爹那边可要知会一声?」 魏老夫人道:「这点小事就不用去烦你爹了。」 魏老夫人还当沈家是住在巷子里的普通百姓,教训了也就教训了,只要亮出身份谅他们也不敢继续闹下去。 谁料魏管家派去的几个汉子,竟鼻青脸肿地回来了,就连魏管家脸上都挨了一拳头。 魏老夫人雷霆大怒,让管家领着官差,以打伤魏家奴僕为由,到沈家拿人。 只是不巧,魏管家刚让人将院门踹开,便有官差前来通报——姚青云考中贡士,即将参加四月初殿试。 魏管家后背一凉。 这下麻烦了,这沈家竟是来都城参加会试的! 事情闹大,魏老爷知晓家里背着自己做出此等欺压百姓之事,狠狠将其训斥了一通,并让人准备一份厚礼,命人送去沈家宅院。 姚青云原本没打算收,但跟着送来的还有一封书信,他看过信后,皱着眉头将东西收下了。 「青云,那魏家说了什么?」姚沐儿问。 姚青云收起信道:「魏大人同老师认识,他希望我们能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不再计较此事。」 秦文锦拍着小师弟肩:「魏老是四品官员,又与老师是旧识,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姚青云点头,心中则很是无力。 如今他已考中功名,可还是不能护家人周全。 他原本打算留在都城闯出一番天地,现在却没了这个念头。 与其留在都城日日面对那些尔虞我诈,不如奔赴千里,做个无拘无束的土皇帝。 「小叔叔,元宝能要这个亮闪闪吗?」元宝蹲在敞开的箱子前,指着里头一对镶金玉珏问。 姚青云矮下身子,揉着侄儿脑袋。 「当然可以,元宝喜欢什么随便拿。」 小傢伙眸子亮晶晶,「真哒?」 「小财迷。」姚青云语气宠溺,「说罢,还看上哪个了?」 「这个还有那个!」 小傢伙举着小手一通比划,不一会儿小挎包里便有些装不下了。 姚沐儿担心儿子养成纨绔子弟,刚要阻止,就见小傢伙跑到自己跟前,举着一根金簪,奶声奶气道:「这个最漂亮,送给阿姆~」 第224页 又跑到爹爹身边,举起一枚玉扳指,「这个送给爹爹~」 小傢伙在院子里跑了一圈,家中每个人都收到了礼物,最后小挎包里只剩下那对镶金玉珏。 姚青云明知故问:「元宝,那对玉珏是要送给谁的呀?」 小傢伙拍着布包,嗓音清脆:「送给小鹤哥哥哒~」 沈季青:「……」 姚沐儿瞧着夫君压下的嘴角,低笑出声。 第101章 重逢 四月初八,小满。 今儿是殿试的日子,姚青云一早便在全家人的目送下入了皇宫。 元宝恋恋不捨地同小叔挥着手,瞧不见人了,憋着小嘴儿不甘心道:「阿姆,元宝真的不能跟小叔一起进去吗?」 姚沐儿揉着小傢伙脑袋,「等将来元宝像小叔一样考中功名,就能进来了。」 小傢伙头摇得似拨浪鼓,「不要念书,元宝还要跟小鹤哥哥玩呢。」 沈秋逗他,「元宝不想进皇宫瞧瞧了?」 小元宝歪着脑袋,小脸上满是纠结。 大门里头亮闪闪的好好看呀,元宝好想进去瞧瞧,可是那样就不能跟小鹤哥哥玩耍了。 小傢伙想了一路,快进院子时,拽着阿姆手指,果断坚定道:「元宝将来要赚好多好多银子,盖一个亮闪闪的房子住!」 姚沐儿闻言哭笑不得。 还当小傢伙捨不得同小叔分开,原来是看中金碧辉煌的宫殿了。 殿试翌日便能出成榜,今夜只有小元宝一人睡得香甜,第二日揉着眼睛醒来,见到小鹤哥哥站在床边看着自己,立马亮着眸子甜甜唤了声:「小鹤哥哥!」 郑鹤轩朝弟弟笑了笑,随即拿过一旁的衣裳,动作熟练地给元宝穿着。 「小叔考中了进士,伯父伯么他们正在商量怎么庆祝呢。」 元宝乖乖伸着小手,任由哥哥摆弄,听哥哥说烤进士,歪着脑袋,满脸好奇:「进士是什么,好吃的吗?」 郑鹤轩耐心地给弟弟解释,「进士不是吃的,那是一种荣誉,读书人都想考中呢。」 「好吧。」元宝兴致缺缺,捂着饿瘪的肚皮,软萌地撒着娇,「哥哥,元宝肚子饿啦~」 郑鹤轩将弟弟抱下床,牵着弟弟手,道:「走吧,咱们去吃东西。」 「嗯嗯~」 小傢伙推开门,瞧见满院的金银,张着嘴巴惊喜道:「哇,好多亮闪闪呀!」 小傢伙以为那些亮闪闪,都是坏哥哥的家人送来的,高兴得不得了,都想好该怎么花了,谁知晌午出门吃顿饭的工夫,再回来一个亮闪闪都不见了。 元宝急得不行,跑去问小叔,得知那些亮闪闪只是别人暂时存放在家中,小脸儿顿时垮下来。 郑鹤轩牵着弟弟手哄:「元宝不难过,以后我赚的银子都给元宝花。」 小傢伙高兴了些,眨着水润的漂亮眸子,嗓音软软的:「元宝还想要亮闪闪的大房子。」 「我赚银子给元宝盖。」 「真哒?没骗元宝?」 「真的。」六岁的小汉子举起短短的手指,「我发誓,永远都不会欺骗元宝。」 小傢伙彻底被哄好,扑进哥哥怀里,亲昵地蹭着。 「元宝最喜欢小鹤哥哥啦!」 今日姚青云到皇宫参加琼林宴,二甲进士通过朝考,择优点翰林,其余发往各部或外地任职。 姚青云朝考名列前茅,但他不想留在都城,遂叩谢皇恩,恳请圣上准他到地方任职,做一个真正为民的地方官员。 大元国刚经歷过一场灾情,正是缺乏人才的时候,圣上原本没打算应允,魏大人站出来帮着说了两句话,这才松了口。 「据臣所知,东河府秦阳县县令一职尚有空缺,那里地处偏远,又缺乏物资,百姓日子过得十分疾苦,圣上不如派姚进士前去,为您排忧解难。」 「既如此,朕便准你到东河府秦阳县担任县令一职。」 姚青云叩首:「臣领旨。」 秦文锦考中三甲进士,且秦家就在都城,便选择留了下来。 六月初到任,回岭水镇前,姚青云与大师兄张芜,再次提及北州府知府陈极与赵家勾结,搜刮民脂民膏一事。 陈极靠山是朝中某位大臣,圣上早就看他不满,如今正好藉此机会,将人帽子摘了。 此事传到府城,已是十日后,届时姚沐儿一行人已在回岭水镇的途中。 元宝不愿与小鹤哥哥分开,不开心了好几日,杨欣儿不习惯坐马车,一路上也没什么精神。 姚沐儿见她整日拿着一个木偶,望着外头髮呆,让夫君哄着元宝,自己坐在婶子身旁,关心道:「婶子您再忍耐两日,马上就要到岭水镇了。」 「岭水镇?」杨欣儿怔住,手里的木偶骤然滑落。 「是啊,婶子知道岭水镇?」姚沐儿弯腰捡起木偶,想要递还给杨欣儿,余光瞥见木偶背后的刻字,心里一阵震惊。 「景林?」他万分激动,「婶子,赠您木偶这人可是叫姚景林?」 杨欣儿还未回过神来,只呆呆地点了点头。 姚沐儿面上露出惊喜之色,可又有些拿不准,馨儿婶婶名唤徐馨儿,名字对不上。 于是便问:「婶子,您是不是改过名字?您本名唤作徐馨儿对不对?」 杨欣儿捏紧木偶,颤抖着嘴角道:「沐哥儿怎知我本名?还有,你怎么会知晓送我木偶的人是何姓氏?」 第225页 姚沐儿闻言欣喜若狂:「姚景林是我小叔叔的名讳,我虽没见过您,但小时候经常听小叔提起您,难怪第一次见面就觉得您十分亲切,原来您竟是馨儿婶婶!」 杨欣儿难以置信,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她本以为自己早晚有一日会被那刘老汉打死在家中,后来东家救了她,给她吃穿,让她有了一个容身之所。 如今沐哥儿竟说,景林是他小叔,这条路是回岭水镇的…… 姚沐儿轻抚着徐馨儿背部,待她情绪好些,低声询问:「馨儿婶婶,您怎会到都城来?」 徐馨儿捧着木偶,忆起当年之事。 「当年徐德昌为逼迫景林娶他徐家子女,让人将我赶离了慈幼院,后来我听说景林不从被逐出学院,便一路随着他脚步来了都城,谁知每回都比他晚了一步,后来好不容易到了都城,又遭遇恶人毁了容貌,再之后便被刘老汉救下,脱身不得了。」 姚沐儿听得蹙起眉头。 也不晓得馨儿婶婶,这十几年是如何过来的,一个女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待了这么久,该有多么害怕。 「馨儿婶婶,自从你消失后小叔便一直在找您呢。」 姚沐儿忍不住想,若是二人中有人能停下脚步哪怕只停留两日,说不准便能早日相遇了。 但世事无常,不是所有事都能顺遂人意。如今阴差阳错,能将馨儿婶婶带回岭水镇,便是上天对小叔与婶婶最大的安慰。 「爹爹,阿姆呢?」前头马车内,元宝睡醒后没瞧见阿姆,噘着嘴巴有些不高兴。 小傢伙得知要同小鹤哥哥分开,闷闷不乐好几日,今日好不容易开心些,结果一觉睡醒阿姆不在,小脸儿顿时又是一垮。 沈季青抱着小傢伙哄:「阿姆在后边的马车里,陪杨奶奶说话呢。」 「要阿姆。」 元宝小手揉着眼睛,眼看就要哭出来,沈季青只好叫停马车,将小傢伙抱去后边的马车。 沈秋夫夫一辆马车,见车队停下,掀开帘子问:「季青哥,元宝怎么了?」 「刚睡醒,有些闹脾气。」 沈季青将小傢伙抱去给夫郎,元宝被阿姆抱在怀里,小嘴儿总算翘得没那么高了。 这时负责护送姚青云的几个官差,为首的那位过来道说:「姚大人,今儿天色已晚,不如就在前头驿站过夜如何?」 姚青云应了声:「好。」 于是一行人便朝五里外的驿站去了。 戌时饭桌上,姚青云得知杨婶子便是馨儿婶婶,同样一脸惊喜。 「太好了,小叔整日沉默寡言,如今馨儿婶婶回来,小叔定能重获新生!」 徐馨儿扬起嘴角,想到脸上的伤疤,又垂下脑袋,神情落寞。 「我如今这副模样,他怕是要认不出了。」 姚沐儿道:「怎么会,小叔日日都念着婶婶,怎会认不出?再说您脸上的伤疤已经淡了许多,若是不仔细瞧,根本不会发现。」 「沐哥儿休要哄我了,即便是再好的祛疤膏,也无法将这伤疤尽数抹去。」 当年她为了逃过那群汉子的追捕,亲自将自己容貌毁了,要不是刘老汉将她捡回家,这条命怕是已经没了,故此她才会一再纵容刘老汉,对自己拳打脚踢。 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只是景林是学堂的先生,会要一个脸上有疤的丑陋女人做夫人吗? 越靠近岭水镇,徐馨儿越发魂不守舍,直到今日未时,一行人终于回了铺子。 沈氏在院子里纳凉,听见有马车拐进巷子,立马起身到院外查看。 「哟,我们元宝长高了呀。」 沈氏抱起许久未见的小孙子,稀罕得紧,领着到街上闲逛,几乎要什么买什么,总算把小傢伙哄得眉开眼笑了。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载着心神不宁的徐馨儿,一路进了沈家村。 今日休沐,姚景林正在宅子里浇着花,瞧见有马车停在院子前,还当是青云他们回来了,提着衣摆步履匆匆踏出院子,看见自马车上下来的女子,蓦地僵在原地。 愣了半晌,嗫嚅着道:「馨、馨儿,你是馨儿?!」 徐馨儿满脸泪痕,千言万语彙成两个字:「景林……」 「真的是你!」 姚景林踉跄着上前,将徐馨儿紧紧抱在怀中。 姚沐儿在一旁瞧着,湿了眼眶。 「太好了,小叔终于跟婶婶团聚了。」 沈季青揽过夫郎肩膀,轻轻捏了捏。 夫夫二人没多待,赶着马车回了镇子,将空间留给了两个久别重逢的人。 第102章 二宝 五月初,府城传来消息,陈极因贪污赈灾粮,被都城来的官差押去了南安府,赵家也受了牵连,家主赵亁入狱,铺子被封,家财充公,赵家大少爷赵朔,一夜之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三日后柳父柳母无罪释放,两日后成茂布庄更名为柳记布庄,百姓这才知晓,原来这成茂布庄背后的东家,竟是柳家消失一年之久的独子柳康成。 姚沐儿整理着被褥,与夫君说道:「康成这孩子受了这么苦,如今终于苦尽甘来了。」 沈季青点头,他俯身抱起帮倒忙的元宝,捏着儿子软乎乎的小手,温声道:「 青云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后日便要出发去东河府。」 第226页 姚沐儿顿了下,一抹忧愁浮在眉间。 「东河府离北州近七八日的路程,来回便是半个多月,日后等青云忙碌起来,见面的机会怕是就少了。」 沈季青走上前,揽过夫郎的肩。 「夫郎若是想青云跟秋哥儿了,咱们便赶着马车到秦阳县小住一段日子,有小姑何婶她们在,酒楼这边大可以放心。」 怀里的小元宝歪着脑袋瞧阿姆。 「阿姆,小叔叔跟叔么要出远门吗?」 姚沐儿抱过儿子,拿出帕子擦着小傢伙的花猫脸,嗓音温柔道:「嗯,小叔叔要去做官了。」 「元宝可以一起去吗?」 「等小叔叔那边安顿好,阿姆便带元宝去玩几日。」 小傢伙软乎乎的脸蛋,蹭着阿姆脸颊,操着小奶音应道:「好哒~」 两日后,姚青云与沈秋在几位官差的护送下,离开了岭水镇。 半月后,一辆马车自都城来到岭水镇。 「老乡麻烦问下,请问姚记食肆怎么走?」车夫拉着缰绳,问。 「往前左拐,直走便能瞧见了。」 「多谢。」 车夫道谢后,抽打着皮鞭直奔铺子。 布帘掀开,一个六岁的小汉子从里头探出脑袋。 「快到了吗?」 「小少爷。」驾车的正是郑义安,闻言回道,「再有一刻钟左右便到了。」 郑鹤轩矜持地点点下巴,坐回车厢内,打开给元宝带来的礼物,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见都完好无损,勾起嘴角期待地笑起来。 这么多亮闪闪,元宝瞧见定会喜欢。 而此时,元宝正跟两个哥哥在院子外踢毽子。 「十五、十六!小鱼哥哥好厉害!」 元宝拍着小手,蹦蹦跳跳。 梁睿撇着嘴巴不服气,「到我了,我踢得肯定比他多!」 陈玉抱着胳膊,同样一脸不服气,「就会吹牛,有本事你来呀!」 「来就来,怕你不成!」梁睿扭头,「元宝给我数数哦。」 「好~」 「一、二、三……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小睿哥哥踢了十八个,好厉害~」 梁睿抬起下巴,脸上满是骄傲。 「怎么样,你输了吧。」 「切,我刚才没发挥好,有本事再比一次!」 「比就比!」 两人剑拔弩张时,忽闻巷口响起一串马蹄声。 三个小的好奇去瞧,元宝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跳下马车,漂亮的眸子咻地亮起来。 「小鹤哥哥!」 小傢伙跑过去,一脑袋扎进郑鹤轩怀里。 他仰起脑袋,笑容甜甜:「小鹤哥哥,你怎么来啦?是来找元宝的吗?」 郑鹤轩双手护在弟弟身后,防止他跌倒,扬起嘴角笑着说:「嗯,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哥哥给元宝带了什么礼物呀?」 小傢伙满脸好奇,待瞧见满满一盒子的亮闪闪,眸子瞪得比方才更圆了。 「哇,好多亮闪闪!」元宝抱着小锦盒,笑得眉不见眼,「谢谢小鹤哥哥,元宝超稀饭哒~」 两个小汉子在后头瞧着,见元宝同这个坐马车来的关系亲密,绷起小脸,满是敌意。 陈玉不满:「这人谁呀,怎么跟元宝很熟悉的样子。」 梁睿哼道:「有银子了不起呀,细胳膊细腿的,踢毽子肯定比不过咱们。」 「就是。」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统一战线,上前将二人拉开,热情地打过招唿,便提出一起玩踢毽子,输的人请吃糕点。 郑鹤轩犹豫:「可是我不太会玩踢毽子。」 「没事没事,我们也不太会。」 郑鹤轩见弟弟一脸期待,不忍心拒绝,点头答应下来。 郑义安见小少爷刚来便结识了两个玩伴,十分高兴,主僕二人昨日在县里歇息了一日才来,倒是不担心小少爷舟车劳顿身子不适,于是便背着包袱进了院子。 梁睿自告奋勇,「我先来,元宝数着噢。」 「好哒。」 「一、二、三……」 梁睿抿着嘴角一脸认真,这回竟超常发挥,一口气踢了二十六个! 小孩表情得意,郑鹤轩瞧见拍手道:「好厉害。」 「到我了!」 陈玉捡起毽子,迫不及待展示自己,他比梁睿稍差些,只踢了二十一个。 不过对付眼前的小鸡仔足够了! 轮到郑鹤轩,元宝扯着细嫩的小嗓子,替哥哥喊着「加油」。 两个小汉子愤愤不平,元宝刚才都没给他们喊加油呢! 元宝抱着锦盒,嗓音清脆:「哥哥,元宝帮你数着哦。」 「谢谢元宝。」 郑鹤轩拎起毽子,学着梁睿与陈玉的姿势,将毽子高高抛起。 他过去是玩过的毽子的,只是太长时间没碰,头一次便失误了,连毽子毛都没碰到。 一旁围观的两个小汉子扑哧笑出声,被元宝瞪了一眼,忙摆正表情。 「小鹤哥哥加油,你可以哒~」 郑鹤轩再次尝试,这回好些,踢了三个。 元宝拍手鼓掌:「小鹤哥哥好厉害,下次一定能踢更多哒~」 梁睿小声:「元宝,我跟陈玉只踢了一回。」 小傢伙扭过脑袋,眨着水润的大眼睛,奶声奶气道:「因为小鹤哥哥不会踢呀,小睿哥哥跟小鱼哥哥都超厉害,再让他多踢一次好不好?」 第227页 元宝软乎乎地撒着娇,两个小汉子被夸得笑逐颜开,忙点头应下。 结果第三次只踢了两个…… 郑鹤轩有些失落,元宝跑过去牵着哥哥手,扬着脑袋,嗓音软乎乎:「哥哥不难过,在元宝心里小鹤哥哥是最厉害哒~」 两个小汉子听了,肩膀一垮。 小傢伙又跑过去牵住两个哥哥袖子,弯着眉眼道:「是小鹤哥哥输啦,他要请咱们吃糕糕吶。」 陈玉道:「我要吃一叶轩的七彩糕!」 梁睿道:「我要吃抱月斋的杏仁酥!」 郑鹤轩一口答应:「好。」 一叶轩与抱月斋是岭水镇最贵的酒楼,两个小汉子本想给新来的一个下马威,殊不知这些银子放在都城,连珍馐楼一块桂花糕都买不到。 郑义安同姚沐儿打过招唿,领着四小只到街上买糕点,从抱月斋出来,他拎着几包特色糕点,担忧道:「小少爷,您还是别吃了,这糕点太便宜,万一您吃不惯泻肚可如何是好。」 梁睿、陈玉:「!!」 抱月斋可是镇上最好的酒楼,一份糕点就要一二百文,他竟然还嫌便宜! 郑鹤轩见元宝吃得香,自己也捏了一块,尝过后,说道:「挺好吃的。」 元宝弯起眼睛:「元宝也觉得好吃~」 「那我以后天天都买给元宝吃。」 小傢伙眼睛一亮:「真哒?小鹤哥哥要一直住在元宝家了吗?」 见哥哥点头,又歪着脑袋问:「那小鹤哥哥的爹爹跟娘亲,想哥哥了怎么办?」 「他们都不在了。」郑鹤轩失落道。 「不在了?」 元宝没听懂,一旁的两个小汉子听懂了。 原来这个外地来的小少爷,身世这么可怜的。 梁睿率先开口:「我叫梁睿,既然你也是元宝的好朋友,那就带你去我们的秘密基地瞧瞧。」 陈玉接话:「那里可漂亮了,一般人我们都不带他去。」 元宝蹦跳着道:「秘密基地!好多好多会发光的虫虫,超漂亮哒~」 郑鹤轩好奇道:「是萤火虫吗?」 梁睿招手:「走,去了就知道了。」 郑义安低声道:「小少爷,天色不早了,明儿再去吧。」 陈玉道:「不行,白天就看不到了!」 郑义安瞧着自家小少爷渴望的眼神,不忍心拒绝,领着四小只先回铺子把糕点放下了。 姚沐儿听元宝说要带哥哥去秘密基地,同夫君一起远远护着几个小的,一道去了。 所谓的秘密基地,便是岭水河附近的一处隐蔽丛林,每当夜晚来临,便有无数萤火虫,携着暖黄色的灯笼,在岸边翩然起舞。 树丛被月光照亮,身旁坐着俊朗温柔的爱人,孩子们在不远处嬉笑打闹。 姚沐儿牵起嘴角,满心欢喜。 - 五月二十五,小暑。 这两日姚沐儿身子有些不舒坦,没什么精神,食慾也不好,今早起床更是头晕目眩,险些跌倒。 沈季青担心夫郎,找来廖大夫诊治,竟诊出了三个月的喜脉! 一家子喜不自胜,元宝蹦蹦跳跳,嘴里嚷着自己要当哥哥了。 「阿姆,住在这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呀?」小傢伙小心翼翼摸着阿姆肚子,生怕弄疼了弟弟妹妹。 姚沐儿笑着道:「应当是弟弟吧。」 他是哥儿,生下女孩的机率很小。 元宝听后,眸子亮闪闪:「元宝喜欢弟弟,要是小哥儿的话就更好啦~」 沈氏逗他:「如果是小汉子呢,元宝就不喜欢了吗?」 小傢伙朝奶奶扬起一张笑脸:「小汉子元宝也喜欢,因为也是元宝的弟弟呀,元宝会保护弟弟的!」 沈氏忍不住抱起小孙子,「哎哟,我们元宝咋这么招人疼呢,快让奶奶抱抱。」 沈季青方才便让伙计,到街上买了酸口的糖渍梅子,这会儿见夫郎吃上,温声问道:「怎么样,可好受些了?」 姚沐儿含着梅子,轻轻点头。 「好多了。」 他看着眼前的汉子,弯唇道:「夫君,我想吃你亲手做的小馄饨了。」 「我这就去和面。」 这时节吃馄饨太热,沈季青煮好后,过了遍凉白开,方才送到夫郎手中。 姚沐儿吃着冷热适宜的小馄饨,心情无比舒畅,见元宝黏在身旁,俯身给小傢伙餵了一颗。 六月中旬,远在秦阳县的姚青云夫夫,寄来家书。 姚青云刚上任,整日忙得脚不沾地,鲜少有时间陪伴沈秋,沈秋在府中待着没事干,便准备在秦阳县开家姚记。 算算日子,家书送来时,酒楼也差不多要开张了。 姚沐儿念着书信道:「原本还打算领元宝过去玩几日,现在看来只能等二宝出生后再做打算了。」 沈季青大掌搭上夫郎肩,「来日方长,日后有的是时间。」 姚沐儿笑着点头。 第103章 福宝 自打姚沐儿诊出身孕,沈季青便没再让他做过活,整日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悠闲日子。 一天两天还好,一连两个月都是如此,便有些坐不住了。 姚沐儿唤了声「夫君」,期待地瞧着汉子。 「今日有新铺子开业,我领元宝到街上逛逛。」 沈季青不忍拒绝,同伙计交代好该做的事,领着姆子俩朝东街去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他打心底里喜欢不起来的郑家小子。 第228页 「小鹤哥哥快看,好大的狮子呀!」元宝牵着哥哥,漂亮的脸蛋儿上满是惊讶。 「还有大月亮跟仙女姐姐~」 郑鹤轩跟弟弟解释:「这是织女,王母的第七个女儿,因为跟凡人相恋,受到王母惩罚,两个人每年只能相见一日,这天便是七夕。」 元宝听后,皱着脸蛋不高兴道:「王母坏,元宝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 元宝歪头:「小鹤哥哥喜欢元宝吗?」 「喜欢。」 小傢伙高兴了,弯着眉眼笑眯眯:「元宝也喜欢小鹤哥哥~」 说完跑到阿姆跟前,仰着小脸儿问:「阿姆阿姆,你不是坏王母对不对?」 姚沐儿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坏王母?」 元宝嘟起嘴巴,「不让仙女姐姐跟牛牛见面的坏娘亲呀。」 姚沐儿闻言哭笑不得,刚要开口,便听一旁的汉子,黑着脸道:「阿姆不是,爹爹是。」 小傢伙瞪着浑圆的眸子,小脸儿上满是不敢置信。 他鼓着腮帮子看着爹爹,好半晌从鼻腔里「哼」了声,气咻咻道:「坏爹爹,元宝今天都不要再跟爹爹说话了!」 沈季青见儿子跑开,刚跟自己放过狠话,扭头对着郑家小子笑脸相迎,脸色顿时更黑了。 「元宝还小什么都不懂,夫君这么做完全是在自寻烦恼。」姚沐儿笑着道。 有商贩从身旁跑过,沈季青护着夫郎,沉声道:「夫郎就不担心万一?」 「没什么可担心的。」姚沐儿望着儿子欢快的背影,语气温柔,「我尊重元宝的想法,若是他长大后真要跟鹤轩在一起,只要他们幸福,我便不会横加阻拦。」 沈季青点头:「儿子的幸福自然是最重要的。」 可那郑家小子,小小年纪就晓得油嘴滑舌,哄得元宝跟他世上第一好,他瞧着心里实在是不喜。 姚沐儿抚上微微凸起的腹部:「元宝不过三岁,操心这些为时尚早,夫君不如想想二宝该取个什么名字好。」 沈季青想都未想,应道:「沈暄,『昭』字寓意着光明,『暄』字代表着温暖,希望咱们的孩儿能迎着阳光茁壮成长。」 姚沐儿表情惊讶,「夫君早就将名字起好了?」 沈季点头:「不论是小子还是哥儿都可以叫这个名字,若是女孩便是萱草的『萱』,萱草有忘忧之意,希望她能衣食无忧、一世无忧。」 想不到夫君竟想了如此之多。 姚沐儿心生感动,人群中勾住汉子指尖,眸子里满含笑意。 翌日一早,元宝醒来见阿姆与爹爹都不在房内,垮着小脸儿,满脸的不高兴。 沈氏端着面盆进屋,见小傢伙坐在床上生闷气,笑着逗道:「这小嘴儿噘的,都能挂油瓶了。」 元宝朝奶奶伸着小手,委屈巴巴:「奶奶,阿姆跟爹爹呢?」 「县里的酒楼出了岔子,你阿姆爹爹一早便去县里了。」沈氏拧了帕子,给孙子擦着脸,「元宝乖,擦完脸奶奶领你去北街找你小毅哥哥玩,你昨儿不还念叨他来着。」 元宝嘟着嘴巴,仍旧不开心:「元宝想要阿姆跟爹爹,奶奶带元宝找阿姆好不好?」 沈氏正愁不知该如何解释,郑鹤轩拎着一只鸟笼进了屋子。 「元宝,早上好!元宝,早上好!」 里头关着一只红脸蛋儿鹦鹉,小傢伙没见过会说话的鸟儿,立马被吸引了去。 元宝歪着脑袋,满脸好奇:「小鹤哥哥,刚才是它在说话吗?」 鹦鹉也歪着脑袋,嘴里叫唤着:「元宝!元宝!」 「呀!小鹤哥哥,小鸟儿说话啦!」 鸟笼太大,郑鹤轩人小提着费劲,将其放在地上,对鹦鹉道:「宝儿,唱首曲子来听。」 那鹦鹉「啦啦啦」唱起来。 元宝瞧着新奇,眨着明亮的眸子悄悄靠近,蹲在鸟笼旁,伸出手指隔着鸟笼摸了摸鹦鹉漂亮的羽冠。 「哥哥,它的脸怎么是红的呀?」 「这是它们的特徵。」 元宝点着下巴,似懂非懂。 小傢伙蹲在地上,瞧了会儿,扭头问哥哥:「哥哥,你刚才叫它宝儿,是元宝的宝吗?」 郑鹤轩挠头:「是,元宝不喜欢的话,可以重新取一个。」 小傢伙摇头,「元宝喜欢这个名字!」 那鹦鹉忽然停止唱曲儿,扑棱着翅膀叫道:「元宝喜欢小鹤哥哥!元宝喜欢小鹤哥哥!」 元宝眸子更亮了:「哇,哥哥它好聪明呀~」 一点都不聪明。 小汉子心里反驳。 教了好几日才学会,笨死啦。 元宝得了会说话的鸟儿,暂时将阿姆爹爹抛在了脑后,拎着鸟笼在巷子里同伙伴们炫耀一整日。 直到瞧见爹爹驾着马车拐进巷子,嘴巴一撇,朝跳下马车的阿姆,叉着腰指责:「阿姆跟爹爹没跟元宝说就一声出门了!」 姚沐儿弯腰抱了抱小傢伙,亲吻着额角道歉:「阿姆的不是,下回保证会跟元宝讲。」 小傢伙今日高兴,两三句话便重新有了笑脸。 「阿姆快来!」 姚沐儿被小傢伙拉着手,引到树下,指着鸟笼里一只红脸蛋鸟儿,兴沖沖道:「这是小鹤哥哥送元宝的小鸟,还会说话唱曲儿,可厉害啦!」 第229页 「是吗?」 姚沐儿只听说过有鸟儿会学舌,没真正见过,他好奇地看着那只红脸蛋儿鸟儿,下一刻就听它开口说了话。 「阿姆!元宝喜欢阿姆!阿姆!阿姆!」 姚沐儿震惊不已,「当真会说话!」 元宝扬起脑袋,稚嫩的嗓音里满是骄傲:「元宝教它哒~」 姚沐儿揉着儿子发顶,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阿姆也喜欢元宝。」 小傢伙笑眯眯,扭头又指挥着鹦鹉道:「那是爹爹。」 「爹爹!元宝喜欢爹爹!」 沈季青原本还有些吃味,闻言面色登时变得柔和许多。 「爹爹也喜欢元宝。看爹爹给你带了什么?」他拎着手里的油纸包说。 元宝认得上头印着的花样,拍着小手激动道:「是元宝最喜欢的糕糕,谢谢爹爹,元宝最喜欢爹爹啦~」 沈季青瞧了眼晾在一旁的郑家小子,心中别提多舒坦。 -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姚沐儿肚子也一日比一日大了,冬月十六,天上飘起初雪那日,小暄儿带着嘹亮的嗓门哌哌坠地。 「奶奶,是弟弟!」 元宝听着弟弟有力的哭声,兴奋到小脸儿通红。 沈氏也满脸笑容,待产婆出来,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喜钱迎上去。 产婆接过喜钱,嘴里说着吉祥话:「恭喜沈老夫人跟沈老爷,沈夫郎生了个漂亮小哥儿,胳膊腿儿有劲着呢。」 沈季青与沈氏当产婆在说暄儿活泼好动,到屋里抱着暄儿餵羊奶才晓得,小傢伙劲儿确实很大,比元宝刚出生那会儿大不少呢。 沈氏眉开眼笑:「力气大些好,暄儿是个小哥儿,力气大些也省得将来被婆家欺负了去。」 沈季青抱着小小一团的暄儿,皱起眉头:「我看谁敢欺负暄儿。」 元宝也攥着拳头,绷着小脸:「有元宝在,不会让别人欺负弟弟的!」 姚沐儿虚弱地笑了笑,「暄儿有爹爹跟哥哥护着,将来定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我也会保护暄儿弟弟的。」一旁未开口的小汉子,一脸认真。 郑家小子何时进来的? 沈季青面上不喜,姚沐儿则笑着应了声:「好。」 见儿夫郎面容疲惫,沈氏牵起大孙子手:「元宝跟奶奶来,你阿姆累了让他好好歇息会儿,奶奶带你到灶房,给你做糕点吃,鹤轩也来。」 元宝乖巧地点点下巴,「阿姆跟弟弟好好休息,元宝待会儿再来看你们哦。」 郑鹤轩跟在弟弟身后,一同出去了。 沈季青将睡着的小暄儿放在床边的摇篮里,打来温水给夫郎擦洗过身子,换了一身干爽的被褥跟衣裳。 姚沐儿浑身干爽地躺在暖和的棉被里,弯着眼睛瞧着摇篮里睡熟的小傢伙。 「夫君,我给暄儿起了个乳名,叫福宝,他有爹爹跟哥哥们护着,从小就是个有福气的小傢伙。」 「福宝。」沈季青也偏头看着小傢伙,他牵起嘴角,嗓音低沉温柔,「很好听的乳名。」 姚沐儿眼底笑意更深,瞧了会儿子睡颜,便有些撑不住困意,合上眸子沉沉睡下。 沈季青俯身,在床上人眉心处留下一记轻吻。 他抚摸着夫郎鬓角,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满是温柔。 「辛苦了。」 同元宝不一样,小福宝自出生那日起,便是白白嫩嫩一小只,不仅冰雪可爱,还格外安静乖巧,即便是饿了也只是小声哼唧,从不会大声哭闹。 腊月十六,小福宝的满月宴到了。 小傢伙第一次在大伙面前亮相,姚沐儿原本还担心福宝会不习惯吵闹的环境,谁知小福宝安静躺在阿姆怀里,眉头都没皱一下,小脸儿上表情不变,就好似那些人不存在一般,半点反应也无。 让人更惊讶的是,就连杯盏摔在地上,小福宝也没多大反应。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居然不哭不闹,这孩子莫不是有啥问题吧。」 「我也觉得,那么大动静都没哭,怕不是有啥毛病。」 「别瞎说,小福宝才多大,对声音不敏感再正常不过。」 不过片刻,这话便传进姚沐儿耳朵。 他沉下脸,扫了眼那几个对福宝恶意揣测的妇人,刚要唤人将其请出酒楼,便见元宝小手里拿着东西,叮铃铛铛跑进屋子。 小傢伙跑到跟前,举着一个挂着铃铛的金镯子,扬起小笑脸。 「阿姆,这个小金镯送给弟弟,是元宝亲自挑哒~」 「噗啊!」 原本一声不吭的小福宝,忽然扭头「说话」了。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哥哥,小手摇呀摇。 元宝小心翼翼碰了下弟弟软绵绵的手指。 「阿姆,弟弟在跟元宝打招唿呢!」 姚翠荷坐在一旁,她瞥了眼口无遮拦的几个妇人,抿着茶水道:「这说明福宝喜欢哥哥,那些个爱嚼舌根的,咱们福宝理都不会理。」 元宝小脸儿上闪过一抹茫然,随即忽略后半句,高兴道:「元宝也喜欢弟弟。」 「咿呀!」 小福宝又叫了声,元宝听后煞有介事地点着下巴。 「阿姆,弟弟说也喜欢元宝吶~」 众人被逗笑,大伙说着逗趣的话,酒楼一时又变得热闹起来。 姚沐儿给小福宝餵了羊奶,小傢伙吧唧着小嘴儿,吃饱喝足便又窝在阿姆怀里睡着了。 第230页 姚沐儿将福宝抱回卧房,扭头见夫君跟进屋,弯着嘴角道:「徐大哥他们走了?」 沈季青点头,他牵住夫郎修长手指,眉间刀疤也挡不住汉子眼底的满腔温柔。 「福宝睡下了?」 「刚睡下。」 沈季青瞧着夫郎发间的木簪,嗓音低沉:「怎么不见夫郎戴元宝送的那根簪子?」 姚沐儿摸着头上木簪,轻声道:「我更喜欢这个。」 「为何?」 姚沐儿轻飘飘瞪汉子一眼,「明知故问。」 沈季青压下嘴角笑意,轻捏着夫郎指尖,承诺道:「往后每年我都送夫郎一支新的梅花木簪,如何?」 说罢从怀中掏出锦盒,递到夫郎面前。 姚沐儿带着好奇打开,只见里边躺着一支崭新的梅花木簪,上头的梅花栩栩如生,宛若刚从枝头摘下一般。 他摸着那精緻漂亮的梅花,纳罕不已。 沈季青勾起嘴角:「夫郎可喜欢?」 姚沐儿摸着木簪满心欢喜,他扑进汉子怀里道:「喜欢,特别喜欢。」 「阿姆?爹爹?」 屋外传来元宝的唿唤声,下一刻房门被推开,小傢伙瞧见阿姆跟爹爹抱在一起,立马嘟着嘴巴跑上前。 「元宝也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