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第1页 《向日葵》作者:北川风【cp完结】 简介: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 ——白夜行 刑北川x余晖 * 十年前,发生在向日葵庄园里的一桩惨案,改变了两个少年的一生。余晖成为嫌疑人被警方通缉,年幼的刑北川被母亲王燃带回。 十年后,刑警陆想负责一起谋杀案,兇手约受害者九道湾公路见面,开车行兇以后,车辆冲破护栏,滑下了崖底。受害人王燃,肇事司机余晖,嫌疑人刑北川。 *时间地点架空 *主角是反派,可想而知不会有啥好结果 *遵纪守法,正道的光。 第1章 ——light—— 冷风萧瑟,冬日的土地最显荒凉,警车拐入高地不平的村内路,高振摇下窗户,吃了一口呛入心肺的冷烟。前面的坑洼里积满了冻冰和枯朽的落叶,车轮子在上面打了个滑,车厢晃悠了一下。 今天大年初三,一早就接到地方派出所转过来的案子,众人情绪都不太高,案发地白首村距离市区偏远,车后座的两个刑警已经补了一路的觉。 高振问:「通知法医了没?」 搭档李恆说:「这几天杨方值班,走之前已经电话联繫他了。」 又苦笑一下,「他昨天刚值班了一晚上,好容易等到天光大亮,刚到家换下衣服钻进被窝里,就接到了我的电话,没忍住骂了我一句。」 高振「嗤」的一笑,脸上却不见喜色,「你说怎么挑这么个时候?这大过年的行兇杀人。」 过年这几天,队里人手本就少,刑侦队这一年都算得上是悠闲,没想到在这个新旧交替的年关,会接到行兇杀人的案子。 说话间警车已经在乡村小路上拐了几拐,溅了满车村庄里的尘土,到了一个略显简陋萧条的院子门口。 这地方很偏,属于村子的最西部,四周是大片的庄稼地,一条河流横亘而过,从院子前面淌过去,死者生前就住在那间院子里。 院门口聚集了几个过来看热闹的村民,其中有当地派出所的民警,正在拿着小本简要记录报案人的口供—— 「……余老头这门锁,已经锁了好几天了,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忙,谁也没当回事……什么时候锁的?这倒是没注意,前天小王家他姨还说过来敲门没人开咧,想来三四天时间是有的。他这房子也偏,大冬天的谁能往庄稼地跑……」 「我家花儿丢了好几天找不到,我是听着它的叫声才找来的,我家狗有灵气的很,这么叫唤,他指定是有问题的嘛……」 高振翻过警戒线,走近院门,院门是粗枝木棍草草钉起来的,高度约一米五,门上只有一条铁链子和一把黄铜锁,铁链子已经生了锈,黄铜锁已经被派出所的民警撬开。 高振将菸头扔进河里,套上鞋套,和李恆走进了院子里。 这院子很大也很空旷,大的几乎看不到边,用树枝圈了起来当做围栏,围栏上长满了枯草,不乏有些带刺的植物。小路上铺满了灰渣,是农村冬天常用来防滑防泥的。 二人一边观察一边走向院子西侧那唯一的砖头房子,高振看了一眼房子后面搭建起来的简陋棚子,下面堆满了秸秆,问:「死者生前是做什么的?」 身后跟着二人进来的派出所民警说:「死者余红林,生前是种葵花的,现在冬天不是季节,园子里才会这么荒凉。」 又说:「白首村大部分人家都会种葵花,只是像他这样住在庄稼地的很少。」 高振心道,地处偏僻,远近无人,有些不妙。这要是夏天,兇手往丛林里一躲,谁都找不到,搞不好能从你眼皮子底下熘出去。 走近房门口,高振倏地停住脚步,面前地上有很明显的被拖动的痕迹,门前大约一米半处,有一滩血迹,血迹有被破坏的痕迹。陆续到来的技术人员,开始拿起相机拍摄照片,採集信息。 李恆见状说:「感谢这几天没有下雪,看这破坏现场的手法,这个兇手不太高明,希望能一切顺利。」 高振站在门侧,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而是铺在地下的两床被子,两床被子前后交错着铺在地上,边角收掖的十分整齐,几乎可以用精緻来形容。 李恆:「……好吧,我收回我的上一句话——这是在故布希么疑阵?」 高振问道:「受害人就在那被子下面?」 民警答:「是。」 死者想必应该是很瘦,两床被子铺在身上,几乎都发现不了下面有尸体。 派出所的民警说:「今天早上七点我们接到报警电话,赶到的时候,就觉得那被子甚是古怪,这乡下地里的,又不比城里,这地面还是砖地,上面都有一层泥,你说谁会在这上面睡觉?再说,大冬天的,这屋子里没有一点热乎气,就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发现人已经死了。」 那被面正对着房门的一边,确实有被掀开查看过的痕迹,因为这被子整理的实在太过整齐,因此这一点杂乱就显得愈加明显。 令高振疑惑不解的是,那被子的左右两边,各放了一支白色的蜡烛。 高振:「这是在干嘛?举行葬礼吗?」 李恆:「行兇杀人之后还给举办一个葬礼?哪个兇手这么慈悲为怀?」 第2页 高振换上新的鞋套,进入房间,这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左右两间卧室之间夹着狭小的客厅,客厅正前方面对着房门的是一整面墙的黑色復古储物柜,房间里光线昏暗,几乎透不进光。 两床被子就铺在客厅的正中间,被子下面渗出了血迹,在这个冰冷的季节里已经结了冰,和被面粘在了一起。 站在採集信息的技术人员后面,高振皱着眉观察着这兇案现场,作为办案多年的刑警,他竟然没有察觉到丝毫案发现场该有的冷意。 高振带上手套,小心地掀开被子一角,尸体是趴在地上的,额头上有块严重的撞击伤,整张脸血肉模煳——死因会是头部遭到撞击吗? 被子掀开的角度越来越大,高振戴着手套,按了一下尸体颈侧皮肤,推测死亡时间应该已经超过48小时了。 被子全部掀开,李恆后知后觉的倒了一口冷气,「铅笔?」 受害人的后背插着一支儿童铅笔,上面有装饰性的塑料膜,花纹是蓝色的宇宙火箭,笔头上有被勐烈砸过的痕迹,自带的橡皮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连接橡皮的金属环已经挤压变形了。根据上面的残留物,砸击铅笔的重物,应该是农村随处可见的石头。 高振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问:「杨方到哪儿了?」 李恆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出了门,催人去了。 高振忽然觉得很不妙,额头上的伤口、尸体背上的铅笔以及身上盖得整齐的被子,和被子前面的摆放的两只蜡烛,让这件案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法医杨方顶着鸟窝头于十分钟后赶到,埋怨道:「村子里又没个路标,催什么催?我能找过来已经很不错了。我困得头快炸了!」 杨方其人挨得住饿,忍得住渴,唯独睡眠不足会让他脾气变得很暴躁,每个月轮班值班的时候,都会激发他辞职的冲动。 杨方带上鞋套、手套,黑着一张脸进了房间,开始检查尸体的情况,高振则在这两室一厅的房子里转了转。 进门左手间的房子里是土炕,土炕前面连着柴火灶,该是冬天炒菜取暖的地方。炕很大,睡三个人绰绰有余。 右手边的房间里是两张单人床,床尾有一张学习桌,学习桌上放着一个金属笔筒。高振看着笔筒里的铅笔,皱紧了眉头。 「推测死亡时间是五天以前」,杨方的声音从客厅里传过来,「也就是腊月二十八,阳历的2月4日,具体时间得等解剖。致死原因是背后的尖锐物品贯穿肺部,肺部萎陷,窒息而死。」 高振矮了矮身,走出卧室门,「尸体头上那块伤呢?」 杨方检查了一下尸体的头部,「颅骨没有骨折,口鼻出血,根据我的经验,额头上的撞击伤不是致死原因,当然死者是否有颅内出血,还是得等解剖结果。」 李恆说:「也就是说受害人和兇手是因为什么原因起了争执,受害人摔倒或者被兇手推倒撞到了头部,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他杀了——可是为什么要用一支铅笔作为兇器?」 李恆看着那被砸的稀巴烂的铅笔头,「还让他费尽力气的拿着另一样重物,砸钉子似的往下砸?他随便选一样农具,锄头或者斧头,都可以轻易的将人毙命。」 高振走出房门,点了一支烟,「得先去附近走访,排查一下死者的社会关系。」 他靠在门框上,一边吸着烟一边看着那间小卧室,金属笔筒泛着丝丝冷意,「死者有养两个小孩吗?」 李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小卧室,「提前过来查看情况的民警说,余红林养着两个小男孩,一个上小学六年级,一个上小学一年级。可是目前这俩孩子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高振若有所思道:「他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会养着两个刚上小学的孩子?」 「高警官,你看这里」,在主卧里探勘的技侦人员忽然叫了他一声。高振掐灭了烟,闻声走过去,他蹲下.身子,低下头,看到了柴火灶里被烧成灰烬的书本,泛着白的灰烬上还能隐约看到「语文」的字样——为什么要烧书? 高振再次看向笔筒里的铅笔,若有所思道:「大的那个得有12了吧,看来我们要想破这个案子,必须得找到那个孩子。」 高振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身边的技术人员,指了指笔筒里的铅笔,「你去採集一下那个孩子的指纹信息。」 技术人员很快走了过去。 李恆迟疑道:「老高,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高振:「怎么?」 李恆说:「作为兇器的铅笔,和柴火灶里烧成灰烬的书本,以及莫名其妙类似葬礼的仪式,你有没有觉得,所有的疑点都在指向那两个孩子。」 李恆问:「你说,他们两个会是兇手吗?」 高振道:「大的那个目前还无法确定,但小的那个,他才六岁,他懂个屁!得先去走访一下附近的村民,问一下他们几人之间的关系如何。说实话,12岁才多大?我总觉得他没有办法杀死一个成年人。」 第2章 余红林和村民的关系相处的还挺不错,没有人反映他和谁起过冲突。 「老余脾气蛮好,那是个明白人,懒得跟人计较。有小孩调皮去他园子里偷葵花种子,他都不恼的,最多说两句。」 「村子里最近有没有什么人失踪?」 第3页 「没有,我们村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听过有谁失踪。」 「这几天,村子里有没有出现什么陌生车辆,或者是可疑之人吗?」 「这个也没有,老余住的偏,大冬天的,一般人也不会往那儿走,所以真没注意。」 「车子呢?有没有不属于本地的车牌?」 妇人有些腼腆的说:「我都不认识车牌,这个你得问一下村子的年轻人。」 李恆继续问:「2月4日,也就是腊月二十八那天,村里有没有什么与以往不同的情况发生?」 「腊月二十八正是镇上年前的最后一个大集,留在村子里的人很少,都去赶集囤年货了。」 「那个集市是几点到几点呢?」 「我是早上十点走的,下午两点回的,路上遇到村子里的好些熟人,但没遇到老余。」 法医鑑定余红林的死亡时间是2月4日十一点前后。 李恆在本上默默记下,又问:「听说余红林养了两个小孩,那两个小孩的情况您方便说一下吗?」 「大的那个,叫余晖,是地里捡来的,也不知道是谁扔的。小的那个叫小北,是被他妈妈扔给余老头的。」 「他妈妈?余红林有女儿?」 「不是女儿」,被问到的妇人仰头想了想,「好像是叫……燃燃,燃燃她爷爷和余老头是拜把子兄弟,后来他兄弟死了,余老头又孤身一人,那时候两家走的还不错,不过后来他们家还是搬走了。」 「燃燃?是小北的母亲吗?哪个燃?」 「好像是……一个『火』,是小北他妈。听说那姑娘凭着长得还不错,跟了好几个有钱人,她妈觉得丢脸,都跟她断绝来往了,也不跟我们村里来往了,大概是觉得没脸见人。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把孩子扔给余老头。可能她都不知道那孩子她爸是谁,带在身边又嫌麻烦。」 李恆问:「她全名叫什么?」 「她爹姓王,应该是叫王燃。」 「王燃放下孩子之后有来看过他么?」 「一年到头见不到她一面」,妇人脸上多了些气愤,「余老头说,小北那孩子眼睛不好,那么小的孩子,医生说得早点治,可王燃就是不回来,不配合医院治疗,怎么说,她也是孩子的亲妈啊!最后那孩子眼都瞎了,学也没上成。」 「小北眼睛看不见?」 「早几年就瞎了,走路都得他哥牵着。」 「他不是上小学一年级吗?」 「他哪里有上,上了几天,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懂,老师讲的什么都不知道,就退下来了。家里那个大的教他写字,给他念故事,后来还学着又教了他几天盲文。可是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学习盲文能有什么用处?」 看来余晖和小北的关系还不错,很可能他们两个现在就在一起,高振心道。 「王燃一家之后搬去了哪里您知道吗?」 「听说是搬去了怀,具体哪个地方,我也不知道。」 「那两个孩子关系怎么样?」 「比亲兄弟还亲,余晖走到哪儿都带着他弟弟。余晖脑筋好使,考试都考第一的。」 「那两个孩子,和余红林的关系怎么样?」 「老余把他们当亲孙子一样疼……」 …… 李恆合上本子,和高振走出了村民的家,「看来我们得向龙怀的派出所打声招唿,查一下这个王燃。」 高振点点头,还没等回话,兜里的手机就响了,对面的鑑定人员说:「鑑定结果出来了,受害者死在年前,可能正是大扫除,房间被清理的很干净,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不过在尸体移开之后,倒是出现了两组脚印,一组是受害者余红林的,另一组,我们和小卧室里的鞋子对比,推测就是余晖的。」 这么说,兇手离开前清理了现场。 鑑定人员迟疑道:「还有一件事,您让我去检查的铅笔,上面没有任何指纹,死者背上的那支铅笔也没有留下任何指纹。」 高振一愣,眼角的肌肉抖了抖——能想到将铅笔上的指纹也抹掉,就是为了阻止警方获取上面的信息,除了余晖谁会这么做?难道兇手真是余晖吗? 可是听村民的描述,余晖似乎并没有杀人的动机。 挂掉电话以后,高振转头看向李恆,「你还真是个乌鸦嘴。」 李恆问:「怎么了?」 高振将手机放回兜里,「学习桌上面,笔筒里的铅笔,没有留下余晖的指纹。」 李恆眼神冷了下来,「书本放在炉灶里烧成了灰,应该也是不想让我们提取到有关他的任何信息。可是他这么做,嫌疑不是反而更大了吗?」 高振道:「谁会知道一个12岁的孩子是怎么想的?搞不好我们得谘询一下儿童专家——走,我们再去村子入口看看。」 高振和李恆走向进入村口的小路,李恆说:「白首村一共有两条入村的主路,一条是在村子的最北边,东西向,那条路,几乎整条路上都是住户,可是经过走访排查,没有村民在2月4号那天看到过那两个孩子。」 高振说:「那条路走出去,也是到了其他的村子,除非有人把他藏起来了,否则警方不会一直找不到。」 李恆继续道:「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前面通往山海路,山海路是一条连接云港下属村镇的快速公路,双向四车道,车多人少,顺着这条路一直往西走,就出了市了。」 第4页 高振:「如果是从这儿失踪的,那可真是麻烦了。两个小孩不可能逃得太远,一定是有车辆带着他们——山海路上有没有监控?查一下案发前后出入附近的车辆。」 李恆说:「一会儿我通知交警队,让他们协助查一下。」 李恆道:「再就是向日葵庄园后面的树林子,从树林子里穿过去,再转移到其他地方离开村子。」 高振摸摸下巴,「他带着个眼睛看不见的孩子,如果从密林里离开,其实很不方便。就算他背着他,毕竟年纪轻,体力有限,跑不远,很容易被追上的。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去排查一下吧。」 当天日落黄昏,高振接到消息,前去勘测的刑警说,向日葵庄园后面的桃树林里发现了小孩的脚印,看大小,疑似是余晖的。 刑警说:「已经通知技侦去取证了。」 高振立刻动身,想趁着日落之前看一下痕迹,「脚印是通往哪里的?」 「通到另一个村子,山海路连接那个村子的南北路上,然后脚印就消失了。」 熟悉当地的地形,该是余晖无疑了,可是那条路另一端也连接着山海路,高振心里「咯噔」一下,就怕余晖已经不在云港了。 到达脚印发现的地方,高振疑惑道:「只有一排脚印?」 「方圆两里范围内,没有发现另一个孩子的脚印」,技侦人员说。 高振觉得不可思议,他以为余晖是和小北在一起的,但是眼看这脚印,只有余晖一个人逃走了,另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孩子呢? 高振挠了挠头皮,短短的头髮让他抓下来一把,「让交警配合,调查一下山海路附近的监控——龙怀那边有消息了没?」 「龙怀派出所的人找到了王燃的父母,但是她父母说王燃已经很多年没回家了,双方也不怎么联繫。他们不知道王燃还有一个孩子,还问民警来着,说他们愿意养那个孩子。」 李恆愁的抹了一把脸,「真是没一个好消息。」 这时,另一个技术人员跑过来,「脚印已经对比过了,确实是余晖的。根据脚印判断,余晖身高大约一米六,体重约40千克。」 李恆:「这孩子长个头这么早?」 高振看看路的两头,「脚印是从这条路上消失的,看来我们也要走访排查一下这个村子,再就是等交警队那边的消息了。」 高振想了想,「王燃一定要找到,余晖的踪迹至少已经找到了,可是那个眼睛看不见的孩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说不定他的失踪和王燃有关系。」 李恆大胆推测:「万一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呢?」 高振:「……闭上你这乌鸦嘴。」 第二天,交警队就把2月4号前后两天山海路上出入过白首村附近的车辆发给了专案组,因为正是过年,外地车辆实在很多,而其中一辆吸引了专案组的注意,那是一辆红色的骐达,登记人是王燃,所属地是江明。 2月4日上午十点十五分,这辆红色骐达从山海路驶入白首村,35分钟后,从白首村隔壁、余晖脚印消失的那条路上驶出,车辆出现的时间接近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再加上余晖消失的脚印…… 高振推测道:「余晖该不会是让王燃带走了吧?」 两个孩子的失踪和王燃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繫? 疑团越来越重,高振说:「李恆,走,我们去一趟江明。」 第3章 汽车经过四个小时的颠簸到达了江明市,到达江明市之后,高振和李恆才得知了一个消息:王燃要和刑思远结婚了,婚礼就在下个月一号举行。 刑思远是江明市最有发展潜力的企业家之一,去年还获得了当地颁发的奖项。刑思远公布结婚的消息之后,还上了本地的报纸。 高振通过龙怀派出所发来的王燃的照片,和报纸上的人一对比,确定这个王燃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李恆说:「这么出名,找起来容易多了。」 高振揣测道:「就是不知道刑思远有没有掺合进案子里。」 李恆皱眉深思,「嗯,看来得先排除一下他的嫌疑。」 二人根据派出所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刑思远的家。站在联排别墅前,高振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面容和蔼的妇人,身上带着围裙,看打扮应该是保姆。 李恆出示警察证,说:「云港刑侦队李恆,想来找王燃女士了解一些情况。」 保姆有些胆怯地回:「云港?我家夫人不在家。」 高振说:「无妨,我们方便先和你聊聊吗?了解一下基本情况,顺便等王燃回来。」 保姆犹犹豫豫地侧过身,让二人进去。 刑思远的家装修的很是豪华大气,欧式復古设计,墙壁和地面都是金光灿灿的,天花板上吊着巨型的水晶吊灯,地面亮的可以照镜子,深棕色的皮质沙发和桌椅上连个手印儿都看不见。 李恆说:「我们就不弄脏您的地毯了,咱们在餐桌上聊聊吧。」 高振和李恆迳自在餐桌旁坐下,李恆掏出小本,保姆去给他们煮咖啡。 「不用麻烦了」,高振说。 保姆还是将咖啡给二人端了过来。 李恆拿起笔,公事公办道:「我们是到这儿后才听说,王燃要和刑思远先生结婚了,请问他们是什么时候决定结婚的?」 第5页 保姆有些不自在地垂着头眨眨眼睛,搓手的小动作看得高振心里起疑,只听保姆说:「今年一月份。」 报纸上爆出二人决定结婚的消息是今年1月2日。 「他们恋爱多久了?」 保姆说:「我第一次见刑先生带她回家,是去年11月。」 「请问您在这个家里工作多久了?」 「8年了。」 刑思远自己创业开公司,就是8年前,之前公司一直发展缓慢,平平无奇,淹没在江明众多自主创业的小公司里,如雨后春笋般,虽然充满了无限的生命力,但也过于稚嫩的容易被折断。刑思远几次受挫,却一路扛下来了,直至去年,才终于评上了当地最有潜力的企业家,获得了政府的扶持。 这些都是他们从当地派出所那儿了解到的,也就是说,这个保姆从刑思远刚成立公司自己创业的时候,就已经呆在刑家了。 「这么说,您很了解刑先生」,高振说,「我听说,刑思远之前有过一个妻子,是为什么忽然离婚了呢?」 保姆攥紧手指,好半天不出声,李恆和高振就这么冷眼盯着她,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怀疑了,才终于开了口,「前夫人,一直不生育。」 高振问:「为什么这件事,让你这么难以启齿?」 保姆又露出了那犹豫又胆怯的表情,「请不要说是我说的,也不要传播出去——刑先生一直膝下无子,好像是因为他的原因?」 高振:「好像?」 保姆改了口,「就是他的原因,之前去医院检查过了,和前夫人没有离婚的时候。」 高振问:「那王燃是什么时候住过来的呢?」 保姆说:「从公布结婚以后才来的。」 高振说:「既然无法生育是刑思远自己的原因,那么他为什么忽然决定和王燃结婚呢?」 保姆摇摇头,「这个我不知道,这是他们的私事,我不便过问。」 李恆追问:「你第一次见刑思远带她回家,是去年11月,今年1月2号两人就公布了结婚消息,婚礼日期定在3月1日,这是否太过仓促了?」 「是夫人的意思——是王燃的意思。」 李恆觉得,他们有必要去走访一下刑思远的前妻,了解一些情况。因为从时间上来看,刑思远就是为了王燃才和他前妻离婚的。 「王燃2月4号的行踪您知道吗?」 「那天夫人说,她要去龙怀看她父母,毕竟自己要结婚了,需要去告诉他们一声。」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那天夫人好像起得特别早,早上五点多她就走了,平常这个时间她都没醒的。」 「和谁一起?怎么走的?」 「她一个人,开车走的。」 这么说刑思远那天没跟她一起去白首村。 但是根据王燃父母的口供,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和女儿联繫了,也没有说起2月4号双方见过面的事。 再说根据监控记录显示,王燃的车子2月4号10点前后出现在云港,从江明到云港大约4个小时,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有去过龙怀。 王燃说了谎。 李恆在本上记下,『向王燃父母确认2月4号双方是否联繫过』的字样。 高振问:「她2月4号离开之后,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保姆摇摇头,「第二天早上我见她还在睡觉,应该是前一天的晚上回来的。」 「她回来之后有什么异常吗?」 「睡了一整天,一整天没有吃饭,说是开车太久累着了,我就没有去打扰她。」 高振想了想,问:「2月3号家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情况?导致王燃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门。」 保姆攥紧手指,又犹豫地摇摇头。 高振直视着她躲闪的神色,俯身道:「请您配合警方的调查,你不想成为嫌疑人吧。」 保姆被他吓了一跳,有点结巴地说:「那天……那天、晚上,已经很晚了,我不知道是几点,好像听到了他们的争吵声。」 李恆问:「这两个人经常吵架吗?」 保姆摇摇头,「不怎么吵,刑先生脾气很好的,但是夫人性格比较尖锐,所以虽有不和,但没怎么吵过。」 李恆记完以后看看天色,问高振:「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高振说:「暂时没有了。」 李恆又对保姆说:「您方便给王燃打个电话吗?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保姆站起身,掏出手机,当着他们的面打了过去,但是电话连打了三遍,一直没有接通,直至自动挂断。 李恆说:「好吧,那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呢?我们直接过去也可以。」 保姆说:「夫人今天出门的时候没说过去哪儿,不过她这几天一直在忙着筹备婚礼,应该不是在婚纱店就是在酒店。」 李恆说:「婚纱店和酒店的位置您说一下。」 …… 离开刑思远的别墅之后,李恆说:「王燃就要结婚了,和刑思远的婚礼是她人生路上的中奖彩票,想她应该不会逃,我们现在要过去吗?」 高振说:「不用,如果她明天还是拒不露面,依法把她传唤到局子里接受调查就是。只是这个保姆,好像一直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李恆说:「这个保姆性子老实胆怯,应该是主人有吩咐她,什么事儿不能往外说。」 第6页 高振道:「可她连主人不孕不育这种事儿都坦白了,还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说的?」 沉默片刻,高振说「我们去当地派出所查查刑思远前妻的信息,关于那两人忽然结婚的原因,他这个被迫让位的前妻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李恆揣测道:「我们一开始问王燃和刑思远关系的时候,那保姆似乎很紧张,有些难以启齿。根据白首村村民的口供,王燃仗着人漂亮跟过好几个有钱人,你说会不会……」 高振一声嗤笑,「看来我们得查一查,这个江明市最有潜力的企业家的私生活。」 刑思远的前妻名叫杨莉,根据派出所给出的地址,高振和李恆敲开了杨莉的公寓门。开门的时候,杨莉正叼着一根女士香菸吞云吐雾,穿着熘光水滑的银色吊带裙,颇为暴露。看来她虽然不再是有钱人家的太太,但一些富太太的生活习惯还依然没有改变。 见来人是警察,杨莉掐灭了香菸,缓缓拿起玄关上的一件针织披风,将暴露的前胸后背裹了起来。 「怎么回事?」 李恆掏出警察证,「云港刑侦队李恆,想来找您了解一些情况。」 杨莉狐疑地看了他们几眼,「进来吧。」 高振和李恆随着杨莉坐在沙发上,杨莉漫不经心的给二人倒了水,「刑侦队?怎么,刑思远在云港杀人了?」 「您怎么会想到是刑思远?」 杨莉说:「除了他,我们家祖上三辈都没有和云港扯上关系的。」 李恆问:「刑思远和云港有什么关系吗?」 杨莉端着杯子的水晃了晃,表情一瞬间变得冷硬,「他那个新老婆,不就是云港的么?你们来之前没查清楚?」 高振说:「我们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杨莉:「怎么,他老婆杀人了?」 杨莉脸上带着忍不住的喜色。 李恆掏出本,干咳一声,拿起笔,「我们来,是想和您调查一些王燃的情况。请问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七年前就认识了。」 「七年?」 「对,七年。」 高振说:「他们已经认识七年了?」 杨莉苦笑一下,微微摇摇头,「不是,刑思远有过的女人很多,王燃只是其中一个。那时候她好像十七八,男人永远喜欢十七八的女孩子不是吗?但是半年以后,也就没有王燃的戏唱了。」 「那他们现在为什么忽然决定要结婚,其中的原因您知道吗?」 杨莉点起一支香菸,「我和刑思远结婚十年,这十年里一直没有怀过孕,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男方的问题,刑思远不信,陆续换了好几个女人试了试,从十七八岁,到三十几岁,王燃是唯一一个怀孕的。」 原来刑思远就是那个丢失的孩子,小北的生父。高振忽然觉得他们抓到了点什么。 高振问:「那为什么既然那个时候王燃已经怀孕了,却要在七年后的今天才要举办婚礼呢?」 「那个时候王燃没有查出怀孕,估计她那时候年纪小,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而且那时候刑思远还没有现在这么有钱,那个小姑娘未必看得上他。她和刑思远是一丘之貉,只不过刑思远是为了儿子,王燃是为了钱——天生很般配不是吗?」 杨莉继续说:「去年十月份,王燃忽然出现在江明,找上了刑思远,说她的儿子是他的,刑思远不信,甚至好半天没认出她是谁。王燃就说,我拿你一根头髮,验完dna以后再来找你,如果是你的儿子,那你就要娶我。临走前还说,他也和你一样眼睛看不见。」 高振追问:「刑思远眼睛看不见?」 杨莉解释说:「其实不是眼睛看不见,只是眼睛有些问题,遗传性角膜病症,后来动过手术了,并不妨碍日常生活。」 原来小北眼睛看不见是因为这个病,李恆在本上记下。 又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可能涉及到您的隐私,既然您知道刑思远在与您的婚姻期间,一直和其他女人有来往,为什么还维持这段婚姻十年之久呢?」 杨莉一摊手,不以为意道:「除了感情,他给的物质生活还是很丰富的,而且没有家庭暴力。我们结婚十年早就没有什么感情了,作为生活中的搭档,他还是很够意思的。这不,离婚财产都分我不少,足以让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第4章 如果刑思远是为了儿子才答应和王燃结婚的,那么小北就一定是王燃带走的。而根据桃树林里的脚印,余晖的失踪应该也和她脱不了关系。 2月 4号那天她去白首村做了什么?会不会因为孩子和余红林起了争执? 回到宾馆的高振和李恆,简单梳洗了一下满身的疲惫,通过电话会议,和同组的人交换了信息,得知2月4号那天王燃没有和龙怀的父母联繫。 李恆边吃着外卖边说:「需要申请,对王燃进行传唤吗?」 高振说:「你别忘了,我们没有证据,至今为止,我们没有在案发现场发现王燃的丝毫踪迹。」 李恆道:「案发现场的证据都在指向余晖,你说,会不会是王燃指使了余晖杀害了余红林?事后又把那两个孩子带走了?」 高振点了点筷子尖,沉思道:「调一下监控,看看那辆红色骐达上,都下来过一些什么人。」 第7页 「如果余晖真的是王燃带走的,那么得等我们见到了王燃才能知道一切。」 沉默片刻,高振说:「我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儿,就是感觉有地方不太对劲儿。」 第二天一早,高振和李恆再次来到刑思远家,这次王燃依然没露面,等在家里的只有刑思远一人。 刑思远的身材算不上臃肿,可是脸却长得很圆,一笑起来见牙不见眼,谄媚至极。 刑思远邀请他们进去坐,在刑思远的百般邀请之下,高振和李恆穿着皮鞋,踩上了刑思远珍贵无比的地毯。 刑思远边倒茶边说:「我夫人她年纪小,没经过事儿,一听说刑警过来,把她吓得不行。所以,先让我来见见二位。」 高振没好气道:「这么不敢见人,难不成是真做了什么亏心事?」 不客气的语气,让刑思远的神色一僵,李恆趁机唱起了白脸,「我们手头上有一件案子,查到与尊夫人有关,还希望二位能配合警方调查。」 刑思远点头哈腰,「配合配合,一定配合。我夫人去美容院了,晚点就回来。」 「那我们先谘询一下您好了」,李恆掏出小本。 李恆说:「昨天我们已经来过,对尚女士,也就是你们家的保姆做了一些谘询,她说2月3号晚上,好像听到了二人的争吵声。」 刑思远打着哈哈,「这种家长里短的事,老尚还真是嘴碎。我夫人年轻,性子沖,那天晚上我们确实因为一些小事吵了几句嘴。」 李恆接着道:「可是王燃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是因为你们吵架的缘故吗?」 刑思远说:「是,她一生气,回老家去了。」 「回哪儿?」 「云港啊,我老婆是云港人。」 「请问二位认识多久了?」 「七八年前我们就认识了,之后没再见面,再见就是去年年底的时候了。」 「她来找的你?」 「偶遇吧,近几年江明发展的很快,来这儿的人不少。」 看来对于偷情,以及为了儿子和前妻离婚的事,刑思远不好说出口,遮遮掩掩不肯说实话。主人这么忌讳,怪不得那个保姆会刻意隐瞒。 李恆问:「请问一下您2月4号当天的行踪。」 刑思远回忆片刻,「2月4号,腊月二十八是吧?那天我先去了一趟东郡城,把公司年货的款项给结了,然后回了一趟公司。」 「东郡城?」 「哦,是本地一个大型的礼品商城,我们公司每个节假日礼品都从那儿进货,那天我去支付尾款。」 「您大约是几点去的,几点回的?」 「我是九点走的,到那儿大约九点半……」 刑思远的证词只需要查一下东郡城的监控,或者问一下他去见过的礼品店的老闆就可以佐证。 时间上不匹配,刑思远不是同谋,他没有离开过江明。 只是,2月3号那天晚上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 高振说:「我们去见过您的前妻,杨莉,她说您和王燃有一个儿子。」 刑思远一愣,脸颊上泛起红晕,渗进了浅浅的褶子里头,他低头躲闪的眼睛很是窘迫,看来这个人很要面子。 高振似乎看不见他的窘迫,继续说:「那个孩子叫小北,今年已经6岁了,您说和王燃认识了七八年,看来你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她就已经怀孕了。」 刑思远羞赧至极,眼睛里隐隐泛起怒气,眉间夹起两道褶皱,李恆趁机说:「不是我们故意打听您的私事,只是警方一直在找那个孩子,也就是您的儿子,小北。」 刑思远在膝盖上搓了搓双手,似乎泄了气,一副打算坦白从宽的样子,「刑警问话,我也不敢不说实话,你们大老远过来,想必是出了什么大案子。说实话你们这么一问,我都有点怀疑我老婆。」 刑思远说:「其实那天晚上,我老婆说,她要去把我儿子接回来。 「去年年底,王燃过来找我,说她有一个我的儿子,还拿了我的头髮去做了dna检测,把检测报告拿来给我看。我看到检测结果后,我脑子都木了。可是王燃说,如果我不娶她,就不让我见我儿子,我这才和前妻离了婚,准备娶她,说起来有点对不起我前妻。」 「自从知道我还有个孩子,我就天天盼着能见他一面,当知道他眼睛因为错过治疗,已经看不见的时候,我这个心疼的哟…… 「后来婚礼日期也定下了,报纸上也登出去了,我就和王燃商量着见孩子的事儿。王燃一开始不肯,后来又说养他的人不捨得放他走,让我再忍忍,一来二去,我们那天就吵起来了,当时她就说,她明天就把儿子给我带回来。」 所以2月4号那天,王燃很可能因为孩子和余红林起了争执。 根据村民的口供,余红林对于王燃扔下孩子不管不顾一事很是不满,因为王燃的不配合,小北错过了治疗眼睛的最佳时期,最终导致了失明。 「所以后来王燃把孩子给你带回来了?」 「她第二天晚上大半夜回来的,身边就带着我儿子。」 「几点?」 「得凌晨两点多了。」 「她回来的时候有什么异样吗?」 「她回来的那么晚,就已经足够异常了。估计是还生着气呢,回家就直接上楼睡觉了,没怎么和我说话。那天她睡得次卧。」 第8页 「你儿子现在在哪儿?」 「我刚重做了基因检测,确认了他是我和王燃的孩子,这几天刚给他上完户口,现在住在医院,准备角膜手术。他遗传了我眼睛上的毛病,这么些年遗落在外也吃了不少苦,我心里总觉得愧对于他。」 李恆忽然心生悲悯,问:「养大小北的人,王燃有没有跟你提过?」 「没有,只说是她的一个亲戚。我要早知道养在哪儿,我自己就带回来了。」 …… 高振申请了对王燃的刑事拘留,坐在冰冷的板凳上,高振和王燃面对着面,「我们终于见到你了,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王燃长相有些媚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此时恶狠狠地瞪着高振,像一只要开口吃人的狐狸精。 「2月4号那天早上……」 高振话还没说完,王燃就捂着耳朵放声尖叫起来,刺耳的尖叫声迴荡在审讯室里,将戴着耳机在外旁听的其他警员的耳膜差点震破。 高振慢悠悠地点起一支烟,等她叫完。 十分钟过去,她终于不再尖叫了,失魂落魄地捂着耳朵,手肘撑着桌面。 还没等高振开口,王燃就说:「人不是我杀的。」 高振夹着香菸的手指一顿,只听王燃哭的停不下来,边哭边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步步紧逼?我什么都不知道。」 高振捻灭了烟,「2月4号上午十点十五分,山海路上的监控显示你的车拐入了白首村,半小时后从隔壁村出来,又驶向了山海路,回到了江明,那半个小时里你做了什么?」 王燃说不出话来,妩媚的一双眼睛骨碌碌转来转去。 半晌,她终于开了口,「我,我把孩子带走了。」 「你怎么带走的?」 「他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 警局门口,他们寻觅多时的失明男孩小北,在刑思远的陪同下来到警局。李恆和一个江明本地的警员接待他们。 李恆说:「辛苦你们走一趟了。」 刑思远这人倒是好说话,「都是应该的,我也想能尽快破案,也省得以后牵扯出更多麻烦。」 刑思远大体已经猜到案子的受害人是谁了,和王燃和小北都扯上关系的人,再加上李恆临走前说的那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受害人十之八九就是抚养小北长大的人。 他替人养大了孩子,可是身为孩子的父亲始终不知道他是谁,更别提什么感恩回报。他现在反被杀害,嫌疑人就是孩子的母亲,难怪这个警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小北眼睛上蒙着白纱,坐在刑思远的腿上,看起来他虽和这个亲爹见面没几天,感情倒是挺不错。大概刑思远是真的溺爱他,这小孩儿也能感觉得到。 和小孩说话,李恆将声音放得更加柔软:「小北,你在和爸爸见面之前,是谁带你来的?」 小北有些生疏地说:「妈妈。」 「她怎么带你来的?」 「我正在路边等晖哥哥,她忽然抱起我,就把我抱走了,任我怎么哭喊都没有用」,说到最后,小北小脸一皱,声音带上了哭腔,「我想见晖哥哥……」 「不哭不哭哈」,刑思远哄着他,「对眼睛不好,我们过两天要做手术呢,做完手术以后,小北眼睛就看得见了,到时候爸爸和你一起找。」 等小北的情绪终于平復的差不多了,李恆才继续说:「我们也在找晖哥哥,所以希望小北能给警察叔叔提供一些信息。你那天为什么和晖哥哥分开了?」 「他让我在那儿等着他,说要回园子一趟。」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回去?」 「没有,我看不见。」 「你们是在哪儿分开的,你知道吗?」 小北说:「周围什么味道都没有,也没有人的说话声。好像是园子的左边。」 「左边?」李恆揣测道,「出了向日葵园子往左走的位置吗?」 小北点点头。 六岁小孩儿的话不能作为证据,但是向日葵庄园出门左走的位置,确实有一条没有修葺的土路,是白首村村民去庄稼地的必经之路,经年日久踩出来的。 冬天那里的花草还没发芽,空气里没有味道,土路两边,是两排杨树林,树冠高大,有些年头了,杨树林后面一边是广袤无垠的庄稼地,一边就是那条蜿蜒绕过向日葵庄园门前的河。地处偏僻,最近的住户离着都至少有三四百米,自然听不到人的说话声。 那条路很宽,可以通车,最重要的是,那条路会通往隔壁村,王燃在那条路上发现他、带走他,车子再从隔壁村驶出,接着出现在山海路上,理论上说得过去,小北猜测的位置应该没错。 要让技术队去那条土路上勘测一下,看有没有孩子的脚印和王燃车辆的车辙。 「那天你和晖哥哥为什么要离开园子呢?」 「哥哥说,有坏人要带我走,他要把我藏起来。」 …… 第5章 「有坏人要带他走?」结束第一轮审讯之后,高振灌了两杯热茶,「指的就是王燃吗?」 李恆说:「除了王燃,谁还急着把小北带走?余晖自己跑回去,应该也是害怕小北被王燃发现,要不然他怎么会把一个失明的六岁小孩随便扔在路边呢?」 「让技术队去查过没有?」 第9页 「去查了,目前还没有回覆消息。」 李恆说:「如果照那小孩那么说,王燃应该不止一次去过向日葵庄园,跟余红林要孩子了。」 高振道:「他是一个小孩,不能作为证人,说的话也不能作为证据,再说是不是余晖自作多情那么认为,也说不准。哎,真是麻烦。」 李恆说:「我之前还猜测过,余晖是不是被王燃怂恿作案,然后逃逸。如果小北说的是真的,那么余晖对王燃的防备心很重,两人应该不会建立信任,联合作案。」 高振道:「警方调到的监控里,王燃的车上没有出现过余晖的踪迹,余晖不是她带走的。」 「那她2月5号凌晨两点多才到家,这么长时间她都干嘛去了?」 「她走的下道,没上高速,中途还被蹭了车,也没要赔付,几乎是龟速爬回江明的,这些都有监控佐证。而且她还走错了路,又绕了个圈。」 三个小时后,技术队回復了消息,说在一棵合抱粗的杨树后面,发现了小北的足迹,料想他当时应该是躲在这里。 既然是躲在树后面,那么也就意味着,余晖是有意将他藏起来,不让人发现他的。 他为什么忽然赶回去呢?只是基本可以确定的是,他当时赶回去,清理了房间,擦掉了自己的指纹信息。 李恆问:「王燃那边说了什么?」 高振摇摇头,「除了叽叽喳喳的尖叫,就是沉默不语。这人的心理素质我觉得很一般,多审几遍,把她心理彻底击垮了,自然就张嘴了。」 王燃第二次接受审讯,是江明本地的一个审讯员,王燃承认自己去过向日葵庄园,但没能进去,因为门锁着,她就开车走了。 审讯员问她为什么,既然没进门,为什么能带走孩子?王燃说,因为小北当时就在路边,就顺便把他带走了。 第三轮是李恆,李恆进门后在她对面坐了十秒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王燃满脸的妆容已经花了,为了婚礼保养的皮肤,好像瞬间恢復了黯淡,嘴唇上干燥起皮,像干涸的河床。 「谢、谢谢」,王燃接过,擦擦脸上的泪水,白皙的手帕上沾上了黑色的睫毛膏、浅黄色的粉底,和红色的口红。 「我一直在外面听着,我一直不明白,你的情绪为什么会这么激动」,李恆开了口。 「你一开口就说,人不是你杀的,说明你早就知道里面有死人了是吗?」 「你们来找我,我、我才知道里面的人死了」,王燃的语气又开始哽咽颤抖起来。 「所以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到,那个孩子,拿着石头,打在那个人的身上。」 李恆心绪波澜起伏,审讯室外的人也是一惊。 「那个人?」 「余、余……」 李恆问:「你在哪儿看到的?」 「就在发现小北的那条土路上,我看到他在路边,所以下了车,然后就看到、看到……」 王燃好像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高振说,他们应该带王燃去精神科鑑定一下,现在看来不无道理。 李恆浅浅回忆了一下,他想知道从发现小北的位置,能否看到那间房子门前的事情。 李恆这么想着,高振已经发消息给还守在案发地的刑警了。 李恆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交代这些。」 王燃伏在桌子上崩溃大哭,「我害怕,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害怕……」 李恆打断她自言自语、崩溃似的碎碎念,「王燃女士,你这样频频情绪失控,拒不配合警方调查,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疑的。我们白首村的同事会找证据,佐证一下你的证词,在此之前,只能请你继续呆在这里了。」 因为是冬天,百草凋零,从发现小北的位置,隔着一条河和几亩地,可以将那房子门前的东西看的一清二楚,除非王燃和他儿子一样眼睛有问题,否则她一定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门前发生的一切。 可是据警方了解,王燃的两只眼睛都是1.5的。 「余晖才12岁,就算人是他杀得,他能把一个成年人拖进房间里吗?」 李恆说:「而且门前的血迹清理的很粗糙,和能想到将铅笔上指纹也抹掉的细心显然不同。」 高振说:「这个王燃还得接着审,我不管她崩溃不崩溃,她要是真疯了,就顺手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去。」 李恆:「……」 李恆拍拍他的肩,「你这辈子大概是找不到老婆了。」 高振:「听着她的尖叫声我就觉得烦,她真当警局里面都是她老公不成?还要处处哄着她的?找她查案子还问我们为什么要逼她?我看就是逼得她太浅了。明天我就告诉她,『你有重大作案嫌疑,不说实话我就一枪崩了你。』」 李恆摇头笑了笑,「你想吓唬她,得从她老公入手。」 高振一顿,「有道理。」 第二天,高振坐在王燃对面,将前几天的几个问题重复审问了一遍,核对证词之后,高振说:「你的儿子小北告诉我们,那天余晖之所以把他带出去,是因为有人要带他走,所以余晖才要把他藏起来。这么说,是余晖先发现了你的踪迹,才带走小北的,你怎么能在外面,看到余晖和余红林都在园子里呢?」 王燃说:「这我怎么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我已经都告诉你们了。」 第10页 六岁孩子的话不能作为证词,说不准就是大人说出来哄小孩儿的,所以警方难以确定当时余晖带着小北离开向日葵庄园的真正原因。 他为什么要走,又为什么要半途回去? 「我们可以查一下你的行车记录仪吗?」 「我的行车记录仪监控只保存三天,你们要是有办法能恢復的话,那就尽管查吧。」 其实警方早就已经查过了,高振只是故意试探她的反应,王燃的反应倒是坦然,不知道她是料准了警方查不到,还是她真的没有说谎。 「很遗憾把你约到这里来见面,可是我们也没有办法,你说人是余晖杀得,可是经过我们调查,一个12岁的孩子没有办法把一个成年人拖进房间里。」 王燃没有说话,高振继续说:「你和余红林有冲突,有作案动机,你又在恰好的时间里出现在了白首村,实在很难不让人起疑。」 王燃还是不说话,高振继续道:「我应该祝贺你新婚快乐的,只是你这样拒不配合,眼看这件案子没有眉目,恐怕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只是不知道刑先生一个本地如此出名、事业蒸蒸日上的企业家,愿不愿意娶一个犯罪嫌疑人。」 王燃一拍桌子站起身,俯身恶狠狠瞪着高振,「你们非要把别人的人生毁掉才可以吗?」 高振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这位女士,请你分一下轻重主次,现在你是杀人案的嫌疑人。」 王燃:「我说了,人不是我杀的,到底要怎么说你们才会相信?」 「为什么余晖的脚印和你的车子消失在同一条路上?」 王燃一愣,回:「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你不是警察吗?你去查他啊!」 高振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刻意从隔壁村离开,而不是从白首村离开?」 王燃说:「我每次去那儿,都是这么走的。因为这样车不用掉头,我这么说,你满意吗?!」 看着她的反应,高振忽然觉得,王燃真的不清楚余晖的踪迹。 她脸上的崩溃没有了,只剩下了被他激起的愤怒。 「你说人是他杀的,可是经过我们调查,余晖没有作案动机。你说你是亲眼看见的,可你当时又没有录下视频佐证,要我们怎么相信?你觉得警察会相信一个孩子杀人,还是相信你——这个有作案动机的人杀人?」 王燃看见高振就来气,她虽然不尖叫了,但一直斜着眼睛瞪着他,「我之前就和余爷爷商量,说小北的爸爸想见他,他很有钱,可以治好孩子的眼睛。余爷爷本来不同意,但一听到这儿,为了小北,也就同意了。可是余晖一直不让我把孩子带走,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但她至少可以说句完整的话了。 高振问:「这些话,你为什么之前不说。」 「我不想回忆那一幕,我说了我害怕!我没见过杀人,我恨不能把那一段从我记忆里删出去!我恨不能当天我就没有去过白首村,这样我就不用看到了。」 …… 警方在河底找到了那块石头,上面还残留着铅笔的碎屑,但是那块石头粗糙不平,又在河底沖刷数日,没能提供嫌疑人的有效信息。 他们始终没有找到王燃作案的证据,连审了几天,王燃都说,是亲眼看到余晖杀了人,可是余晖的行踪至今成谜。 因为没有证据佐证,王燃的证词拼拼凑凑,也没有发现什么纰漏,72小时一过,王燃也只能被放走了。 要想破案,就只能找到余晖,可是余晖随着那排丛林里的脚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第6章 ——night—— 江明市,文昌私立高中。 下课铃声一响,楼道里就乱了起来,踢踢踏踏的皮鞋声传入教室门,很快靠近身侧,清丽的嗓音轻咳一声,「致刑北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深深地喜欢上了你……」 刑北川将最后一本书收进桌洞,终于忍不住抬头说:「黄娟兰你是不是有病?」 又压低声音小声道:「这么多人,你嫌不够丢人吗?」 黄娟兰将信纸折起,让他看背面那一小行字,「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人家怕你不看,特意让我念出来的。」 刑北川怒瞪着她,黄娟兰粲然一笑,把一整面情书上的字在他眼前晃悠了两下,就算让他看过了,随后塞进他的口袋里,「王天奇的生日你去不去?」 「不去」,刑北川没好气道。 「哎哟,别生气嘛,我也是受人之託办事。他好得是我们班长,你不去不合适。」 「他是你们班长,又不是我的班长」,刑北川说。 「可是你们班长是我们班长的媳妇儿,算下来都是一家人。」 刑北川轻嘆一口气,「又去ktv吗?你知道我眼睛不好,受不了那种刺眼的光线。」 「这次不去ktv,去酒吧」,黄娟兰打了个响指。 刑北川一脸冷漠,「有什么区别,都很刺眼。我不去。」 「哎哟,去啦……」 黄娟兰从小就与他相识,小初高都是同一个学校,算得上。他知道母亲有意撮合他们俩,父亲也并不反对,因为黄娟兰她爹,是教育局局长。 而刑北川能与她交好这么多年,与她的身世背景无关,实则全是因为她的没心没肺没肝,每天出门都不带脑子。 第11页 黄娟兰拽着他的校服下摆,把他硬拽出了南校门口,和王天奇他们汇合。王天奇是21班的班长,整日唿朋唤友,人缘奇好,刑北川放眼一看,几乎整个21班的男生都来了,来的女生少一些,约莫五六个。一群人聚集在这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打群架。 刑北川正想默默嘆一口气,一阵风吹来,带来一阵尘土,刑北川立刻闭上眼睛,背对着风,等着风吹过去。 「小北,走了!」王天奇吆喝道。 「等等」,刑北川说,等风颳过去了,他才慢慢睁开眼睛,眨了眨眼。 「你的眼药水带了吗?」黄娟兰语带关切地问。 「带了。」 二人坠在队尾,跟着大部队的步伐。 「已经高二了,再不出来玩儿啊,就真的没机会了。哎,你知道咱们学校去年的升学率是多少吗?……」 黄娟兰自说自话,刑北川默默地掏出眼镜戴上,浅黄色的镜片遮挡住了他略带倦色的眼睛。 「本科升学率才50%,所以今年的高三应该会管得很严,如果今年的高三升学率还照样走低的话,轮到我们,就甭想活了」,黄娟兰摇摇头继续补充道。 大队伍转入了一条小巷,距离十字路口约五十米的位置,一片灿烂的明黄色映入了他的眼睛,那是一排十几棵高挑的向日葵,正迎风不堪重负地点着头。 刑北川一愣,下意识问道:「这是哪儿?」 「仁诚路啊,前面是仁康路,你不记得了?」黄娟兰疑惑道。 刑北川在那一排向日葵前停下脚步,「仁康路?」 「你怎么了?傻了?你们小区门前那条路不就是仁康路吗?」 刑北川观察四周,想起来了,向日葵背面这巨大的院子,一开始是开发商圈起来想盖写字楼的,后来不知道怎么黄了。过了几年,又变成物流园了,物流园开了没几年也黄了,因为此处处于市中心偏西位置,市区发展的太快,不再允许物流大车进城。后来好像被谁承包了,变成一个烧烤摊了,一到夏天进去吃饭的人很多,而且因为位置大还可以停车。 刑北川摘下眼镜,疲倦的眼睛里带了几分亮光,抬手碰了碰不断点着头的向日葵花朵,「以前没有这些花。」 黄娟兰看着他,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喜欢向日葵啊,我竟然才知道。」 看了看已经过十字路口的队伍,又说:「我们快走吧,要不然掉队了。」 黄娟兰拉着刑北川急速过了红绿灯。 、 十点回家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回来,这房子大的有些吓人,抬头,那盏明亮的水晶灯像夜空里的星星,只是靠的有些过分近了,天花板似乎不堪重负。 盯着灯光盯久了有些头晕,刑北川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缓了缓神儿。 宽敞的房间里忽然迴荡起凌乱的脚步声,是高跟鞋踩在地板砖上的脆响,还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刑北川睁开眼睛,转过头去,看到一个醉醺醺的穿着红裙子的窈窕女人,「哎哟,有人」,她似乎有些惊讶。 女人身后跟来一个脸颊发福的妇人,妇人看到他说:「小北,刚回来么?饭在冰箱里,吃饭没有?」 「吃了,尚姨」,刑北川说。 刑北川闻了闻味道,「尚姨,你喝酒了。」 尚姨似乎有些难堪,指了指身侧的女人,「这不是,夫人拉我去的,我没敢多喝。」 「我不是责怪的意思」,刑北川说。 「你不是能看见了吗?鼻子还那么灵干嘛?」女人没好气道。 刑北川没理她,问:「爸爸呢?」 「刑先生没回来,在公司加班。」 女人说:「我在家,他能回来吗?」 刑北川知道,父亲和母亲一直感情不和,当下决定不再理会这个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女人,拿起书包上楼去了。 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他又想起了那一片明亮的向日葵。 记忆伸展到更远处,但那时候他实在太小了,只记得那一场近乎永远的分别,和被女人强行带走的无力,再往前一些,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唯有那一片明黄色的向日葵让他印象深刻,只是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究竟是臆想,还是他真正的记忆。 第二天周六,刑北川还是遵循了一个高中生的作息习惯,早上五点半就爬起来读书写作业。 九点左右的时候,楼下才响起了忙碌的脚步声,他侧耳听了一会,听到有陌生人的声音。 刑北川推开卧室门,站在楼梯的拐角处,看到了楼下沙发上坐着的两个穿着警服的人。 一句熟悉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云港刑侦队李恆,我们还是为了那件案子来的。」 这两位警察几乎每隔个一两年就会过来一趟,为了十年前向日葵庄园里那桩案子,他们一遍一遍地审问王燃,以期从她的证词里找出点什么把柄。 那位总是一脸严肃、姓高的警官,认为案发时面对警方审问的王燃,态度实在太过强烈,不像是目击证人该有的反应,而且她还没有不在场证明。而那位叫李恆的警官,觉得是王燃怂恿的余晖作案,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支撑。 他们每次来,刑北川都在偷听他们的审问过程,所以他知道,这两位刑警猜测,余晖有可能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王燃手上。如果王燃是怂恿余晖作案的兇手的话。 第12页 王燃是化好妆出来的,看到二人后她的脸色几乎可以用阴毒来形容。 「又来?你们到底还要我说多少次?我不知道余晖在哪儿!」 李恆拿着笔的动作没有丝毫慌张,「实不相瞒,这么多年,我们曾查到过他的踪迹。」 刑北川看到王燃眉间一怔,只听那位李恆警官继续说:「当年的监控我们反覆看了很多遍,你的车子离开街头里庄二十分钟后,有一辆红色的车从同样一条路上驶出,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我们有专家猜测,余晖生长在一个信息闭塞的小村庄里面,他有可能因为不认识车牌和车标而上错了车,他想上的是你的车,但却上成了另一辆同样红色的车。」 李恆慢悠悠补充道:「我们在那辆车上发现了他的踪迹,可是在车辆停靠的休息站又消失了。」 王燃愣了愣,茫然道:「所以呢?」 「我们推测,他回来过,如果他回来了,一定会出现在你身边。」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难不成他连我都要杀?」 「他来找他弟弟」,李恆说,「他一定回来看过他。」 刑北川握紧拳头,就算余晖真的来找他,他也认不出他,因为那时候他太小,而且眼睛看不见。就连如今,警方连余晖的照片都没有,因为他在贫瘠中长大,没有拍过照。 可是王燃见过余晖,只听那警察说:「如果他回来了,请你及时联繫我们,我们也想这件案子尽快有个了结。」 「不要再躲着了」,那位高警官忽然说。 见他正看着自己的方向,刑北川心道:难不成他有透视眼? 刑北川露出身形,双臂交错,搭在复式二楼的栏杆上,李恆见到他一笑,「小北么?都长得这么高了。上几年级了?」 「高二了」,刑北川说。 「你很关心这件案子?」 「我当然关心,只可惜你们说的很多,我都记忆模煳,听不太懂。」 「你那时候太小,眼睛又看不见,应该的」,李恆向来好性情,「高二,快高考了,听说你成绩还不错?」 「还行」,刑北川谦逊道。 「眼睛最近怎么样?」李恆像个许久不见的长辈一般,问起近况没完没了。 「不影响日常生活,但和正常人的眼睛总不一样就是了,以后大概要找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养着,见不得风沙。」 高振和李恆对视一眼,李恆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余晖来找过你吗?」 刑北川摇摇头,「模样我自然是不记得的,恐怕就算他出现在我身边,我也不知道。」 高振心思缜密,有主意,但是性格比较硬,他是很不受王燃欢迎的,因此每次来刑家都是能少说就少说,把主场交给李恆,否则他能和王燃掐起来。但是刑北川看得出,在关键时刻,都是高振在指示李恆。 「也是」,李恆泄气道,「这样,我们今天就不继续打扰了」。 他垂头看向王燃,用很小的声音说:「他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请及时和我们联繫。」 尚姨送走了两位警官,王燃颓然坐在沙发上,刑北川总觉得,她要进化成一只怪物。 第7章 周一的早上阳光明媚,暑假刚结束,但夏天还是迟迟不肯过去。刑北川平时上学,都是从仁康路转到友爱路,文昌中学就在友爱路上,今天却特意绕了个弯,转到了仁诚路。 他在那一排向日葵前停了片刻,抬手揪了几粒种子放进嘴里,皮还软着,果实甜滋滋。将壳儿吐出,这才踩了一下自行车,慢悠悠骑走了。 刚进教室,就看见自己书桌上有一簇包装精美的花,一片明黄色,刑北川眼睛一亮。将书包收好,盯着那一把向日葵盯了片刻,始终没捨得扔,甚至有点满意。 班长许佳过来搭着他的肩,「苗儿给你的,哎哟,我看这是送到心头好上了。」 刑北川知道「苗儿」就是上周托黄娟兰给他念情书的那个,至于全名叫「苗什么」,他不知道,因为她给的情书上也只写了一个「苗」,好像人缘挺不错,她的朋友都叫她「苗儿」,或者「小苗儿」。 刑北川说:「一定是黄娟兰那个大嘴巴告诉她的。」 许佳的眼睛转了转,有点儿欲言又止,始终没说什么。 刑北川说:「如果我这么收下了,她会不会误会我答应她了?」 许佳想了想,「应该不会,怎么也得你亲口承认吧。」 刑北川:「那行,这花儿我不捨得扔,我就收下了。」 上课铃声未打响,英语老师已经提前进了门,许佳急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刑北川将那一簇向日葵放在腿上搁着,掏出了英语课本打开。 、 山地车没有车筐,放学后,刑北川握了那一簇花握了一路,到得仁诚路上之后,他看看自己手里的花,又抬头看看身侧那两米多高的向日葵,喃喃道:「你差不多该谢了吧?」 话刚落下没多久,花圃旁边的木头小门忽然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男人,刑北川一愣,那人看到他似乎也是一愣,又看看他手里的葵花,随后面不改色地将花盘剪了下来,接着,两手握着十余支花盘,又原模原样的回到了小门里。小门刷着绿漆,顶部呈个弯弯的拱形,插销已经生了锈,这门似乎不常开。 第13页 刑北川看着光秃秃的向日葵,只剩下了一片孤单的叶子,没有了花朵的陪衬,叶子愈显荒凉,顿觉心中失落,不禁嘆了一口气。 骑着自行车右转,进入仁康路,路过院门口的时候他往里看了一眼,看见那几只向日葵正被摊在桌子上晾晒。视线往上移,这个大院子不知何时有了个新名字,「柴火院。」 刑北川转过视线,专注地骑着自行车。 到家以后,他看了一眼车库里的车,知道爸爸今天已经回来了,回来的很早。他停好自行车,背着书包,握着葵花就进了门,客厅里却空无一人。 楼上房间里隐隐传来争吵声,他侧耳听了一番,两人在闹着离婚。刑北川不以为意,自从他来到这个家,每个月他们都要吵个几次,闹一闹离婚,却始终没离过。他知道,父亲是为了自己,而母亲是为了钱。 「我要是走了,孩子我也绝对不可能留给你……」 「那不可能!就算你不想离,那你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你以为你每天出去鬼混我不知道?昨天你在外面喝到半夜,那烂醉如泥的丑态都在我们公司传开了,你让我怎么面对我的员工?!我现在就他妈是一个笑话!」 「你好意思说我?你以为你自己多干净似的?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 刑北川握着葵花,快步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隔音很好,外面的争吵变成了一阵窸窣的蚊子哼哼,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忽然,王燃勐地推开门,过来拽他的胳膊,「跟我走。」 他已经不再是小孩,不会像当年一样被她轻易地抱走,刑北川一扬手臂,把王燃摔了个趔趄,差点跌倒,他说:「你们怎么吵是你们的事,不要来烦我。」 他回过头看着王燃,眼神淡漠,「而且,就算你们离婚,我也不会跟着你的。」 说完他转过视线,继续做着试题。 好一会,王燃没有任何动静,房间里安静的诡异,正当刑北川想回头看看的时候,王燃忽然一把抓过他插.在花瓶里的葵花,大叫着跑出门去,花束勐地摔打在栏杆上,一下一下,花瓣、叶片掉了个彻底,最后她将那一把枯枝扔到了楼下客厅,转身揪着刑北川的衣领子,「他来找过你了是不是?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刑北川蹙眉看着她的眼睛,冷声道:「你疯了。」 「我要把他交给警察,交给警察你知不知道?他是个杀人犯,他是杀人犯!」 刑北川盯着她的眼睛盯了好一会,最后从她手里扯出自己的衣领子,「妈,你知道那两个警察为什么一次次过来问你吗?」 未等王燃回復,刑北川就继续说:「你这个态度,真的很难不让人起疑。」 「啪」的一声,王燃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脸颊火辣辣的疼。 见王燃动手打儿子,刑思远再也坐不住了,抓着王燃的手腕,「你疯了!你再这样,我把你关进精神病院你信不信?!」 「我是疯了」,王燃说,说着抓了抓头皮,「我快被那两个警察给折磨疯了。」 「一两年才见你这么一次,有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了,人家怎么就折磨你了?小北说的对,你这态度这么激烈,人家不怀疑你才怪!」 「被怀疑的人不是你」,王燃哭诉道,「你没有被当犯人审问过。」 见她这模样,刑思远也心软了,安慰道:「死的是你的亲人,也是咱们的恩人,人家警察越重视,你应该越感激才是啊,难道你想草草结案不成?」 「我只希望他们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王燃说。 「你真是自私透顶,没一点良心」,说着刑思远把她拽了出去,临出门前嘱咐道:「小北,你好好学习,什么事都不用管。」 房门随之关闭。 二人走后,刑北川坐在学习桌前,却怎么也学不进去了。 王天奇适时给他发微信,问他出不出去吃夜宵,王天奇应该是群发的,刑北川正在想着要不要回復,就见对面来了下一句:柴火院,离你家很近。 刑北川收拾好钱包,骑上自行车出了门。 到达柴火院以后,刑北川看了一眼围坐的几个人,终于知道王天奇为什么特意邀自己了,因为这一桌子里面就坐着那个「苗儿」。 想是因为他白天收了花,而且还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所以这女孩借他们班长的嘴来约他。 「哎,小北,坐这儿。」 刑北川犹豫了片刻,坐在了王天奇的身侧,苗儿的旁边。 此时正是夏天的尾巴,晚风不再闷热,凉爽的恰到好处。 「给你介绍一下」,王天奇拍着刑北川的肩膀,指着那个苗儿,「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苗苗。」 刑北川微微点头,夜色遮挡住了他脸上刚落下的红印。 「这是我们理科生中的变态,刑北川,妈的,物理能考满分你敢信?」 「这是真变态」,围坐一圈的人中,不知谁来了这么一句。 又有人起闹,「理科好的人一般英文差点意思,哎,你英语不好的话,可以让苗苗帮你,她英语槓槓的。」 苗苗说:「你可拉倒吧,指不定谁教谁呢,他英语虽然拖后腿一点,但也是年级前二十的水平。」 「哟,小北英语年级考第几你都知道?」 第14页 苗苗拍了他一下,脸上浮现出一点羞涩。 刑北川有点后悔过来坐了,保不准他今晚要忽然多个女朋友。 他掏出手机,在桌子下面偷偷发信息给黄娟兰,「柴火院,救我!」 信息刚发过去,他才忽然想起,黄娟兰也是撺掇看戏的一员。 「小北,喝酒吗?」 「啤酒吗?可以少喝点,喝多了回去要被我爸揍的。」 王天奇给他满上了一杯。 一次性塑料杯太过柔软,一不小心就能用力过头,洒满一身,刑北川小心地捏着杯子顶部的边儿,细细地抿了一口。 王天奇他们点的菜上来了,刑北川抬头一看自己身后,见正是白天遇到的那个剪葵花的年轻男人,男人给他们上好了串,又端着盘子回到了厨房里。 「他叫张宇」,王天奇说,「是这儿的店长,他烤串儿的手艺是真的很不错,炒的菜也好吃,你要不要点一道菜?我觉得他的爆炒腰花最得劲儿。」 「你熟悉的人是真不少」,刑北川落下一句评语。 王天奇说:「我不像你,有钱人家的少爷,娇生惯养,我家是开饭店的,我对吃最有研究,尤其路边摊。我跟你说,像这种大排档、路边摊,往往都隐藏着绝顶的美味。」 刑北川将那一杯啤酒干了。 王天奇继续说:「你看这家店开在这儿有三四年了,你一次都没进来过吧?可其实特意过来吃串儿的人是真不少,知道张宇名字的人也不少,也就你们这种从小吃山珍海味的少爷,都不屑看一眼这大排档。」 听着王天奇的话,刑北川也叼起一根串儿尝了尝,还没等他尝出个好歹,黄娟兰就背着小包走来了,见她过来,刑北川有些吃惊,随即扬了扬手,向她打了招唿,然后藉口坐到了黄娟兰旁边,摆脱了那隐隐的尴尬。 坐好以后,刑北川在桌子下面默默给她竖了一根大拇指,没想到她关键时刻还挺够意思。 新人来了,众人开始和黄娟兰一一打招唿,刑北川低头喝着啤酒,忽听到背后一桌人议论,「余晖,我那车发动机炸了,你觉得还有救吗?」 刑北川忽地怔住,手上力道没把握好,一杯啤酒洒了一身。 第8章 「哎,小北……」 黄娟兰将纸递给他,但他一直没有接,下一刻,黄娟兰替他擦了擦身上的酒水,「没事儿,这天气,一会儿就干了。」 刑北川没有听到她说话,转过去头,望向后桌,看着那个被同伴叫作「余晖」的人。 他穿了一件灰蓝色短袖,上面印有红色的图案,头髮略有些长,刘海搭在眼睛上方。刑北川很努力的去回想记忆里的余晖,但是完全想不起来,眼下看着此人不禁心道:难道他长这个模样不成? 「王天奇,你过来一下」,刑北川起身走到院门口,王天奇随之而来。 刑北川抬头一指那个男人,「那个叫余晖的,你认识吗?」 王天奇看了一眼,「目前还不认识,不过他同桌的另一个人我有一点印象,你怎么突然打听起他?」 刑北川没回復他,只说:「帮我一个忙,帮我查一查那个人。」 王天奇没再追问,只点了点头。 三天以后,王天奇就把消息带给了刑北川,下课后,王天奇站在教室门口等着他,见刑北川出来,他小声道:「他叫余晖,在九道湾公路上开了一家汽修店,因为离着市区远,不怎么来市里,我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打听到他。喏……」 王天奇递给他一张纸,上面写着那家店的地址,「不过有一件事我觉得需要嘱咐你一下。」 王天奇压低声音说:「他身边来往的都是一些小混混,我打听他的时候,那个人慾言又止,你注意着点。」 说完,王天奇搭上他的肩,「你还没跟我说,你打听他做什么。」 刑北川眉头微皱,「他可能,是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只不过我那时候年纪太小,记不清了。」 王天奇问:「你这样的出身,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刑北川说:「我小时候,还没被我爸认回来之前,是被我妈丢给别人养的。」 王天奇疑惑不解,「你爸都对你宠成那样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怎么,他之前还不要你?」 刑北川道:「这事儿说起来复杂,我改天再跟你解释,不过你答应我不要乱传出去,我不想自己的私事成为别人的话题。」 「这个我知道,你放心」,王天奇拍拍他的肩。 周五放学后,刑北川找上同学王浩,开门见山道:「这周末借一下你的摩托车。」 王浩脸色有点难看,「哥,你有驾照吗?」 刑北川长眉一挑,「你说呢?」 他们还没到考驾照的年龄。 王浩说:「你要去哪儿?怎么不叫你家司机开车送你?」 「我要处理点私事,不想让人知道,你借不借?」 王浩道:「你开口我哪敢不借?可你知不知道,要是你被交警抓住了,你会被你爸打死,我会被我爸打死啊!」 刑北川似乎只听到了前一句,「明天一早我去你家拿车。」 他走向自行车棚,推上自己的山地车,王浩紧跟过来,「摩托车挂在我爸的名下,要是你骑车真出了点什么,我爸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第15页 刑北川问:「意味着什么?」 王浩道:「意味着我是第一个嗝屁的人。」 刑北川轻笑了两声,夏天逐渐过去,白天越来越短了,难得的在放学之后看到了落日。 他说:「我骑你的车,去给你做一个保养,顺便给你加满油。」 王浩立刻竖了个大拇指,「够意思!」 出了校门,刑北川跨上自行车,悠哉悠哉地骑远了。 今天家里面只有尚姨,反倒显得了许多,尚姨做了两人份的饭菜,刑北川料想今晚父母大概都不会回来。 他一边喝着汤,一边走着神,一心想着明天去见余晖的事:藏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开了一家修理店,身边结交的都是些不三不四、但却消息灵通的朋友,确实像一个躲避警察追捕的人该有的生活。 真的会是他吗? 安静的饭桌上,尚姨忽然开了口,「你爸爸生意越来越忙了,都没工夫回来看你,刚打电话嘱咐我,说你的生日快到了,让我别忘了,他未必能赶得上。」 刑北川说:「他生意忙点是好,省的回家来受气。」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尚姨却听出了满腔的心酸,「你受苦了。年幼时流落在外,好容易找到自己的父母,他们还不能时常陪在你的身边。」 刑北川放下碗筷,抬头看着她,眼神淡漠,「你陪在父亲身边这么多年,应该是极了解他的,他故意沉在工作里面,就是不想回来这个家。尚姨,你不觉得这个家里面冷得让人喘不过气吗?」 尚姨没说话,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刑北川继续道:「我从小学到高中,身边结交过的朋友不少,从没听说哪个同学家里面,母亲嗜酒如命,整日夜不归宿的。她不适合结婚,也不适合生孩子,只是用我来换爸爸的钱罢了。不过她这样埋在酒里面也不错,省的让我看见她头疼。」 尚姨无话可说,因为他心里什么都知道,话说的再好听也掩盖不了这些事实。 晚饭之后,刑北川回了二楼自己的房间,打开练习题钻研起来,可他一直专注不了心思,回过神一看,手里的试题翻了没几张,纸面上转笔留下的印子倒是多了不少。 时间临近十一点,父亲还是没有回来。 卧室门轻轻敲响了两声,刑北川说:「请进。」 尚姨端着一杯热牛奶进来,「不要学的太晚,明天周末有的是时间,小心把眼睛学坏了。」 她语带慈爱,刑北川忍不住心头一暖,眼睛带上了笑意,回头看着她,「我周末要和同学出去玩儿,你不要向爸爸告状。」 尚姨又嘱咐道:「夏天风大,小心你的眼睛,别忘记带眼药水。」 「我知道了」,刑北川笑笑说。 尚姨放下牛奶,端着托盘出了门。 刑北川喝完牛奶,洗漱之后,躺在了床上,双臂交叠放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发呆。 凌晨一两点,他才模模煳煳听到了高跟鞋的踢踏声,料想是王燃回来了。 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做了个模模煳煳的梦,梦到六岁的他眼睛看见了,和一个比自己高一大截的男孩在向日葵田里追逐穿梭,他想跑上前,看清他的脸,但阳光太刺眼,他怎么也看不清。 第二天一早,刑北川洗漱之后去楼下用早餐,见尚姨一脸倦色,知道她昨晚又被王燃折腾得没睡好。 「尚姨,你吃完先去休息吧,一会……」 他想说,一会我来刷碗,却没想到王燃下来了。原以为她要睡到十一二点才会起床,没想到一大早她就下来吃早饭。 刑北川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三人相对无言,气氛骤然冷清。 饭后,刑北川背上胸包出了门,直至他离开房间,房间里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说话声。 王浩家离着并不远,他走路过去不用20分钟。 他带好头盔跨坐在了摩托车上,王浩还在千叮咛万嘱咐,「你可千万别被交警抓着,否则咱俩同归于尽了。现在快高考了,我爸……」 刑北川一脚踩下油门,车子飞了出去,将王浩的话甩在身后。 九道湾公路骑摩托车过去最快也要四十分钟,余晖的那家汽修店在公路入口三百米处,应该是专门服务于那些艰难通过盘山公路的故障车辆。 刑北川第一次来这儿,不熟悉路,用了一个小时才到达。 他到的时候,余晖正将一辆车开上升降台,刑北川摘下头盔,看到余晖穿着短袖,将升降台调高,回身拿来一个扳手,他这才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刑北川,脸上一怔。 刑北川停好摩托车,面不改色道:「来给摩托车做一个保养,我觉得剎车有点异响,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稍等」,余晖说,接着开始专心致志地拆卸汽车底盘。 刑北川也不着急,就在店里面闲逛起来,余晖一边修着车子一边与他攀谈,「你是要打算上山吗?」 刑北川背对着他眼睛转了转,想着话题,「……嗯。」 「晚上最好不要上去」,余晖嘱咐道,「盘山公路险峻,夏天山里湿气又重,路太滑了。」 刑北川嘴角微微一翘,心中愈加确信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余晖,他想起那两位警察的话,「他一定会回来的」,「他来找他弟弟。」 说不定他一直认得我,刑北川心道。 第16页 刑北川回身靠在桌面上,抄着口袋看着他,「我那天在柴火院看到你了,你叫余晖是吗?」 余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么说,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刑北川微微点了点头,在余晖诧异的目光中,他说:「听说你修车很不错。」 第9章 开学后不久,就面临着中秋和国庆的连假,放假第一天,刑北川辞谢了王天奇的邀请,打车去了余晖的修理店,他这店就地取名,「九道湾汽修店。」 「店里就你自己吗?」刑北川问。 「对,这地方偏,不会有多少生意,也用不了很多人。」 余晖的眼睛狐疑地看向他,如果说刑北川上次是骑了个摩托车过来,打着摩托车检修的名头见他,还说得过去,可这次他大老远独自一人打车过来,来意就很耐人寻味了。 余晖低下头去继续拆卸轮胎,刑北川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时不时拿起一柄工具,问:「这是什么?」 余晖回头看一眼,说:「解码器。」 刑北川:「哦,干什么用的?」 余晖说:「检测汽车用的。」 刑北川原地放下,看了看,弯下腰去,又捡起一样,「这个是做什么的?」 「五孔钢板,衬套復位用的。」 刑北川:「哦。」 他抬头一看,见余晖还在维持着回头看着他的动作,似乎在等他自己解释自己的来意。见他不说话,又回过头继续忙去了。 静默片刻,刑北川问:「余晖,你是哪个晖?」 「就是余晖的晖,落日余晖。」 「很少有人会用这个字取名,一般是用光辉的辉。」 余晖说:「我本来也是叫那个『辉』,可是上户口的时候,那个人打错字了,就叫了这个『晖』字,那时候中二,我还觉得还挺好听。」 「你是哪儿的人?听口音不像本地」,刑北川又问。 余晖身形一顿,有些迟疑地说:「云港」。 刑北川浑身一僵,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一片向日葵田,幼小的孩童在追逐比自己高大的男孩子,「晖哥哥……」,那小孩儿叫着,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刺得他看不清面容。 他安静了太久,余晖回过头看向他,见刑北川的眼睛里亮的似有一团火。 余晖没说话,承载着这样的视线,转过身继续去忙碌。 九道湾公路偏僻,但景色奇好,蜿蜒的公路像一条蛇,盘绕在深山里,公路下是滚滚江水,既险峻,又秀丽。 落日逐渐靠向山头,余晖说:「你该走了,天色不早了,等回去就很晚了。我看你的眼睛好像不太好,早点走,路上骑车小心点,哦……你今天没骑车。」 「你要不要送我回去?」刑北川主动邀请。 「我替你叫个车」,余晖说,「我还要再忙一会。」 「你住哪儿?」刑北川追问。 见余晖没说话,他又解释道:「你不早点回去么?」 余晖说:「我住山下面,离着近,晚点没关系。」 见余晖要掏出手机给他叫车,刑北川说:「不用,我自己叫车就可以。」 他一边在手机上预约出租,一边说:「明天,我应该还会过来打扰你。」 余晖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刑北川一挑眉,眼睛一转,随便想了个藉口,「比如说,来找你学修车?」 余晖说:「那你得交学费。」 刑北川一笑,道:「可以,我不差钱,你的学费是多少?」 余晖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接这个话茬。等预约的车过来以后,他才忽然开了口,「要加个微信吗?」 刑北川回身笑道:「求之不得。」 、 国庆长假眨眼就过去了,开学的前一天,深秋忽然一夜莅临,风沙迷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今天柴火院里的人格外的多,余晖忽然邀请他过来吃串儿,他说,今天是柴火院今年营业的最后一天,下一次要想吃这里的串儿,就得等到明年了。 刑北川严重怀疑张宇是不是在佐料里加了点什么,否则忠实客户怎么会这么多的? 风沙过后,刑北川缓缓地睁开眼,用湿巾擦了擦眼睛和脸上的尘土,余晖笑道:「你还真是个小少爷,请你来这里吃饭是委屈你了。」 刑北川摇摇头,「我上次也跟朋友来过,这里的烧烤确实不错,饭菜也不错。」 余晖说:「每年柴火院关门的前三天,酒水都是免费的,今天最后一天,串儿也半价,售完为止,所以人很多。」 刑北川「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余晖说:「市区里的空气品质也就这样了,一起风就带着土,你这个眼睛,生活很麻烦吧?」 刑北川说:「其实还好,秋冬难熬一点,我都不怎么出门。」 「那你还天天往我那儿跑做什么?」 刑北川笑笑,没说话,余晖继续道:「听说你还是个学生,以后就好好学习吧,别招惹我们这些社会人士,小心教坏了你。」 刑北川又深深一笑,「你管得比我爸还多。」 余晖随口问道:「你爸是做什么的?」 刑北川说:「开公司的,我爸是刑思远。」 余晖一愣,啤酒倒了一半抬头看向他,又忽然一笑,调侃道:「你是刑思远的儿子?我本来是随口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少爷。」 第17页 余晖拿起一根串儿说:「少爷,这个你吃得了吗?晚上不会闹肚子吧?」 刑北川拿过串儿,说:「别调侃我,我又不是没吃过。」 这时,门口一个服务员出来说:「串儿已经卖完了,没有了,别再点了。最后一桌是……」,她走到那一桌客人旁边,「请你们退一下,还剩下……」 余晖朗声道:「炒菜还有没有?」 「只有素菜了」,那服务员说。 「给我上三盘小炒,随意。」 服务员拿着本,一边记一边回了厨房里。 今年又要歇业了,张宇端着最后几盘菜从厨房里出来,和服务员分给了几桌客人,张宇送的正是刑北川那一桌。 不知道怎么,刑北川总觉得,张宇看向余晖和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余晖和张宇似乎是老相识,张宇看了他一眼,然后问余晖,「朋友?」 余晖说:「小朋友。」 张宇却没走,随手拉来身侧的板凳,点了一根烟,一边吃烟一边打量着刑北川,那眼神,像是在马戏团里看猴的。 刑北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听余晖一句一句地和他唠嗑,余晖说:「今年你又忙完了,干半年歇半年,没有比你这个活计好的。」 「你来跟我学烤串,我免费教」,张宇说。 「这倒不用」,余晖笑道,「我连炒菜什么时候该放盐都不知道,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分。」 张宇斜眼盯着刑北川,开口却与余晖自然对话,「那你实在很可惜,毕竟中国人缺了什么都不能缺了吃。」 他吃完一根烟,将菸头在地上踩灭,又随手掏出一根,似乎是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小孩儿,你不在学校好好学习,跟着大人鬼混什么?」 刑北川尽量礼貌地说:「我已经十七了。」 张宇道:「那不还是未成年?」 张宇又点起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将烟气吐在他的脸上,刑北川忍不住闭上眼睛,连咳了几声。 余晖说:「你别逗他,他眼睛不好,受不了你这满肚子的烟气。」 张宇疑惑道:「眼睛不好?」 刑北川总觉得,张宇这个人身上有点痞气,行为举止实在是有点没礼貌。 刑北川说:「我眼睛做过手术,要是一不小心瞎了,你可赔不起。」 话刚说完,张宇又吐了他满脸烟。 刑北川:「……」 是真的很没礼貌。 张宇说:「你上次来,我听你同学谈论你,听说成绩很好,物理能考满分?英语年级前二十?」 刑北川心道:他耳朵可真好使。 张宇接着说:「成绩这么好,出来鬼混什么?」 刑北川觉得自己脑子瓦特了,他竟然听出了一丝关切,明明他行为举止这么没礼貌,语气也算不上和善。 余晖惊讶道:「你学习这么好?」 刑北川谦虚道:「还行。」 「是啊,学习很好,是个好苗子」,张宇说,说着眼睛看向余晖,意味深长道:「所以别毁了这么好的苗子。」 刑北川没看懂他们的眼神交流,只是见余晖的眼神似乎躲了一下。 那一刻,刑北川觉得,张宇的气势压倒了余晖,当下有点心气不顺。还没等他想到怎么样反击,张宇已经起身离开了。 他走后,刑北川问:「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个人有什么来头吗?你似乎有些忌惮他。」 余晖正想摇摇头,迎着他的视线,又忽然改了口,「黑白道上滚过一遭的人,要不然这么大一块地方,一般人怎么把控得住呢。」 刑北川看了看这块院子的内部,和熙攘的食客,「这块地,不是开发商弃之不用的吗?怎么?开一间大排档很难?」 「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生意好了,就会有人来找你麻烦,弄不倒你也膈应死你。当然,你背靠你爸,这就另说了,这里头的难处,你可能终生体会不到。」 余晖说:「这家大排档开在这里四年了,一开始也引来不少人眼红,找麻烦的人也不少,可是他能够立足到现在,这都要靠店长的周旋。」 刑北川说:「看来你和张宇很熟,你四年前就认识他了?」 余晖一顿,「对,我们认识有四年了。」 刑北川撇撇嘴,「行吧,刚刚我是有点讨厌他的,不过现在也只能接受了。」 余晖一笑,「你真孩子气。」 刑北川又问:「所以你把店开在那么偏僻的地方,是因为不想与人周旋吗?」 余晖说:「算是吧,我确实不喜欢与人周旋。」 沉默片刻,刑北川故作随意地问:「你小时候,是谁把你带大的?怎么养成了这么孤僻的性子?」 他话语中的试探并不高明,问得余晖一愣,带着疑惑和警惕的眼神看向他。 余晖说:「没有人将我养大,我是混日子混大的。所以张宇说得对,你确实应该离我们这些人远一点。」 第10章 夜色已深,刑北川将摩托车停在柴火院的院墙外,慢悠悠往家赶。柴火院已经关门了,张宇把院子当做停车场暂时出租,往日熙攘的院子忽然变得一片冷清,像是江明的天气,从盛夏一下子就坠入了深秋。 刑北川心事重重,走路不看路,路过院门口时,忽听到有人吹了一声口哨,后知后觉转头看过去,见张宇正懒懒散散倚在门墙上,吸着一根烟,他着黑色的衬衫和黑色的修身裤,像一个隐藏在黑夜里的影子。 第18页 刑北川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大排档不是已经关门了吗?」 张宇说:「小孩儿,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偷跑出来干嘛?」 刑北川垂眸看了一眼他菸头上的火星,火星在影子里烧了个洞。 刑北川敷衍道:「哦,回来晚了。」 说完拽了拽背包,正欲错身而过,张宇的话音拽住了他,「别怪我没提醒你,离着那个余晖远一点。」 刑北川回过头,眼含怒气,「他到底怎么惹你了?你三番两次指点他?」 张宇面带惊讶道:「哟,他对你就那么重要?」 刑北川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四周,四处无人,唯有行驶的夜车一辆辆从他身边经过,「你让我离他远点,为什么?」 张宇将菸头在唇边吸了一口,随后扔在脚下踩灭,「我提醒你一句,不要喝他给你的水,也不要吃他给你的烟,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刑北川眼珠转了转,似乎在努力理解他的话,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难以理解,还是难以置信。 张宇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髮,「所以说,你一个学生,不好好呆在学校里学习,和社会上的人鬼混什么?」 刑北川甩了甩头,挣脱他的手,「你大半夜的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守着我,告诉我这些吗?」 张宇无所谓道:「那不是,我只是在等我女朋友,她上晚班,再有十分钟,我就要去接她了。」 刑北川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不送」,他甩下两个字,愤愤地与张宇擦肩而过。 「不要喝他给你的水,也不要吃他给你的烟」,张宇这话是什么意思,刑北川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只是始终不敢相信。 非休息日回家太晚,今天忽然被父亲逮了个正着,联排别墅里灯火通明,像是明晃晃的等着一场审判。 刑北川怯怯地推开房门,见他爸正端坐在沙发正中央,「爸」,他有些心虚地叫了一声。 「去干什么了?」 刑北川随口胡诌,「去同学那儿学习了。」 「和谁?」 「王浩。」 「他成绩不如你,你去跟他学什么习?」 刑北川摸了摸鼻子,哑了。 刑思远说:「你尚姨,说你连着两三天不着家了,你现在高二了,马上就要升高三,我虽然对你纵容,凡事都由着你,但你心里也有点数。」 「我知道了,爸。」 刑北川走向楼梯口,「那我上去了?」 刑思远点点头,「去吧。」 刑北川刚上了几个台阶,刑思远又说:「既然你喜欢,等高考完了,我就陪你去买一辆摩托车,不过路上一定得小心,飙车致死的人数不胜数,尤其是你们这些小年轻,整天追求什么刺激,把命玩儿没了够不够刺激?」 「不用了,爸」,刑北川回身说,「等高考完了,我要四轮的。」 他脸上带着撒娇和傲慢,正是一个孩子依赖父母该有的傲慢,刑思远忍不住露出和蔼的笑容,「好,都听你的。四轮的多好,还安全,到时候爸把你的车改成全车身防弹的。」 刑北川笑得更开,「说话算数,那我上去了?」 「去吧。」 刑北川回到房间,反手锁上门,他看了看瓶子里插着的向日葵假花,是尚姨一针针勾出来的。那束花被王燃摔毁之后,自己失意了很久,尚姨以为自己很喜欢那一束向日葵,所以原木原样勾了一丛出来,因为鲜花都有保质期,而王燃在家里面,她也不能常换新鲜的向日葵。 刑北川摸过书桌右上角的一堆摩托车卡片,他原先缠着他爸买摩托车,说是自己喜欢,其实只是为了去余晖那里方便而已。可他爸觉得飙车不安全不给他买,所以他已经去淘了一辆二手的,偶尔骑一骑,平时就停在柴火院外的临时停车区。 「不要喝他给你的水,也不要吃他给你的烟」,张宇的话又在脑子里浮现出来,刑北川微皱眉头,想余晖这些年到底经歷了什么?怎么会堕落到这种地步? 刑北川将卡片放进抽屉里,伸了伸懒腰,眯了会眼。 黄娟兰忽然给他发消息,刑北川听到提示音摸过手机:周末去看电影,你去吗? 刑北川回:不去。 黄娟兰:那你周末有事儿忙吗? 刑北川还没回復,就看到群里有人@他,是王天奇:周末去裕上景区野炊,@刑北川,小北,一起啊。再不出去耍,就要过冬了。回来我请你们看电影。 刑北川抚了抚额头,问黄娟兰:你到底是跟谁一伙儿的? 黄娟兰说:我两面为难,我就是夹心饼干里的奶油。 刑北川思虑片刻,回了王天奇:我去。 一般一有空闲时间,他都是去找余晖的,可是经过张宇那么一提醒,他倒是有点心有惴惴了。 周末待在家里也无聊,还有可能会看到王燃那张活阎王似的脸,还不如出去吹一吹今年这最后一股暖风。 周末,刑北川带上墨镜和风衣,背着胸包,在尚姨的注视下离开了家门,去站点和同学会和。 王天奇老远就沖他招手,刑北川一眼就看到了他身边的苗苗,不自觉地拿起领口挂着的墨镜戴上,遮住尴尬的神色。 「小北,你真准时」,王天奇说。 刑北川道:「我一直都不喜欢迟到。」 第19页 「这是来自理科生的觉悟吗?」苗苗插嘴。 刑北川嘴角微翘,不慎明显地笑了笑。 黄娟兰见状来泼了一捧油,「哎,有些人我约去看电影他就不去,别人约怎么就来了?」 刑北川转头低下头,注视着黄娟兰,微微张了张嘴,压低声音,「你有病。」 刑北川觉得黄娟兰已经彻底成为了敌特,已经不值得信任了。 公交车来了,一行七八人陆续上车,王天奇压轴断后。 「小北,苗儿,我们去二层,风景好」,王天奇说。 刑北川不好扫他的兴致,见一层没有了双座,也就去了二层。 二层的人明显少些,车里的光线也明显更足些,三人坐在最后排,刑北川夹在王天奇和苗苗的中间,他忽然想起黄娟兰的形容,「夹心饼干里的奶油。」 刑北川着了卡其色的提花套装,他的骨架还没长足,落在卫衣里面显得有些瘦削,私立高中对髮型的管制不怎么严,因此他留了偏长的短髮,额前的刘海落下来,刚好遮住那一只病症相对更加严重的眼睛。他那只眼睛里有一捋白丝,像是藏了一缕烟气。 「小北,已经连着好几天都不见你的人影,放学后好几次都没拦住你,你最近干嘛去了?」 刑北川说:「学修车。」 「什么?」王天奇惊道,「你物理学得这么好,感情都用在修车上了?」 苗苗问:「你和谁学修车呢?」 刑北川说:「我就是开个玩笑,我最近不是对摩托车感兴趣嘛,我爸又不给我买,怕我飙车,所以我就去修理店研究研究,满足一下好奇心。」 余晖的存在自然是不能让人知晓的,毕竟他还背着杀人犯的名声,每每涉及他,刑北川都要准备一肚子的谎言。 「我上次看到你骑摩托车了,你骑摩托车真帅」,苗苗说。 刑北川看到了她红起来的脸,说:「不过我大概是与摩托车无缘了,毕竟眼睛不好,那样车速的风,我连眼睛都睁不开。」 「戴头盔也会影响吗?」 「戴头盔短时间还行,时间长了还是不舒服,也就只能过过瘾。」 「对了」,王天奇说,「只知道你眼睛不好,还没问你,你这个眼睛是什么毛病?」 刑北川说:「遗传性角膜病症,遗传的我爸,不过他治疗的早,几乎看不出什么毛病,我做手术的时候,已经迟了。」 王天奇忽然看了苗苗一眼,刑北川感觉到了,那一眼好像在说:他这是遗传病哎…… 刑北川内心忍不住冷笑: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扯到遗传的问题上去了? 「那我们去户外,你这个眼睛吹风的话能受得了?」王天奇问。 「还行」,刑北川说,「也不是一点风都见不得,去环境好的地方,不会影响什么。」 「江明这几年发展的这么快,路上车多人少,空气品质也急速下滑了。上次运动会的时候,我看你总是闭着眼睛,要么就一直带着墨镜。」 话题逐渐被岔开,刑北川抬眼看了看窗外,公交缓缓驶过路口,他忽然在一家奶茶门头店看到了张宇,他还是着着那一晚的一身黑色,正伸手接过奶茶,捏了一把奶茶妹圆嘟嘟的小脸。刑北川想起那一晚张宇说过的话,心道:这就是他女朋友吗? 第11章 裕上景区是一片湿地公园,沿着一条支流开发出来的,沿着河岸边种满了樱花树、榆叶梅和垂丝海棠,春天的景色更甚秋冬。 裕上景区不远处就是本市着名的旅游景点,龙雀山红叶谷,此时正是人群熙攘的时候,连门票都抢不到,有不少游客会从红叶谷出来,路过这里走一圈。 王天奇带领着一行人,在河岸边铺展开野炊地垫,将带来的各种食物扔在上面,他们身旁有不少支起的帐篷和烧烤摊子,卖烤肠和爆米花的小贩就在景区尽头的桥上面,几个女生勾肩搭背地已经赶了过去,男生则留下租借烧烤摊子。 王天奇趁机问刑北川,「你对苗儿有意思没?」 刑北川想了想,摇摇头,「她性格开朗,是个好女孩,但我只把她当做同学,亲近不起来。」 「那你喜欢黄娟兰吗?」 刑北川抬头看着王天奇,「你开什么玩笑?我们只是朋友。」 「青梅竹马的朋友」,王天奇说,「许佳说她喜欢你。」 「她喜欢我?黄娟兰?她就差催着我和苗苗领证了。」 「哎,女孩的心思很难猜的,有些时候就爱说反话,喜欢说不喜欢,生气又说不生气,别扭得很。」 「果然是有女朋友的人啊,真懂,我是没什么经验。」 王天奇说:「你和苗苗坐在二层公交,黄娟兰的脸刷的就拉下来了,我们从车站步行到这儿,她也没怎么跟你说话不是?」 刑北川想了想,「你跟我说的这些话,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 「黄娟兰自己都不承认,我干嘛要去给她散播这些?」王天奇说。 刑北川说:「你也知道她爸是教育局长,我爸妈一直想撮合我和黄家,若是让别人知道了,只怕惹出什么大乱子。」 王天奇道:「那你还和她走得那么近。」 「哎,青梅竹马嘛」,刑北川无奈地说,「搞不好我以后真要和她,被撮合在一起。」 第20页 刑北川负责腌肉,王天奇负责烤串,说话的间隙,女生们已经回来了,手里塞满了各种零食。刑北川在河岸边洗了洗手,越过芦苇丛,河面上有几只野鸭子在嬉戏,他摘下一片芦苇叶捲起,放在嘴边吹出了闷闷的声响,声音有点像埙。 女生们闻声纷纷走来,跟他学习怎么制作这简易的「埙」,可惜折出来的哨子,一人一个调调。 不远处,龙雀山上的叶子,红的红、黄的黄、绿的绿,好似一幅油画,河岸边,芦苇盪飘出飞扬的种子,再过几天,这种子就该密得跟雪一样,直往人的头髮里钻。 刑北川坐在地垫上,忽感到有人轻轻地在他的头髮上放了个什么,他以为是有人使坏,放的芦苇穗子,这东西一时半刻择不干净,一歪头,一个东西掉在身侧,是一把黄色的银杏叶。 「哎,都怪你」,苗苗说,「我好不容易才卷好的。」 她的脸颊有些红,脸上洋溢着心动,刑北川看了看她微翘的嘴角,问:「你卷的什么?」 「银杏叶,做的花」,苗苗摇着头说,她触及刑北川的视线,又忽地低下头去,刑北川这个眼睛有瑕疵的人都没这么不好意思。 要不然试试算了,刑北川忽地这么想,反正毕业都得分。这么被人追着撮合,其实也怪尴尬的。 怀里的手机振动,是余晖给他发消息,他惊讶的问,今天刑北川竟然没有去找他。 刑北川给他拍了张照片,回:和同学们出来玩。 余晖说:你这个少爷整天就知道耍,都已经高中了,一点不着急。 刑北川说:我这样的少爷,就算是高中毕业,也不愁吃不上饭,实在不行,去国外水个学歷。 又说:不过我这成绩应该用不着水学歷。 余晖发了个嫉恨交加的表情,刑北川忍不住笑了笑。 回去的时候已是太阳西沉,江明绿化带的树叶子已经开始落了,中午野炊的时候吃了一堆的零食,正经食物没怎么吃,几人到达市中心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火锅店搓了一顿,等吃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就不去看电影了吧」,黄娟兰捂着肚子,垂头丧气地说,「我快累死了,今天走路实在不少。」 「那正好走回去消化消化,我们顺路,一起走吧」,许佳说,「我也累了。」 黄娟兰犹豫了一会,看着刑北川,「小北……」 刑北川说:「我也回去,一起走吧。」 「那今天就都别去看了吧,看电影什么时候都行,咱们都回去吧」,王天奇号令众人。 一行人走了没几步,刑北川忽地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小北?」黄娟兰带着疑惑走到他身侧,看到了面前歪七八扭地躺在地下通道入口的女人,「那是不是……王阿姨?」 王浩看了看刑北川的脸色,问:「那是你妈妈吗?」 「不是」,刑北川冷冷地说,迈动步子,饶过女人走入地下通道。 刑北川的嵴背都是僵的,黄娟兰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感觉他的脸僵硬的好像面具,没有人再说话,唯有跟在队伍最后的几人捂着嘴窃窃私语。 王燃穿着裙子躺在地下通道入口,不知道已经被几千人看到了丑态,她的内衣都露出来了,刑北川感觉自己就是个被展览的笑话。 路口分别的时候,黄娟兰特意跟上了他,可惜刑北川手长脚长,走路比她跑得还快,黄娟兰跟得异常费力,迫不得已,他拽住了刑北川的手腕,「你要是不想去叫醒她,我去带她回来。」 「你不用管。」 「我打电话给警察也行。」 「你叫警察做什么?嫌她丢人还不够吗?!」 「你把她留在那里,不是更……」黄娟兰没说出后面那句:不是被更多人看到吗? 刑北川的眼睛有些湿润,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因为难过。 黄娟兰看到了,她说:「我去带她回来,这事儿你不用管了。」 说完,黄娟兰就跑了回去,刑北川也没有阻止。 黄娟兰刚走,刑北川的眼泪就落下来了,他眨了眨眼,感觉眼睛有些刺疼。 一个小时后,门外响起了摩托车排气管的声音,刑北川开了门,见张宇掀开了头盔的挡风镜片,语气不善地对刑北川说:「你小子有点意思,让一个女孩儿自己去带人,她自己能搬得动醉鬼吗?」 「你别说了」,黄娟兰从摩托车上跳下来,阻止了张宇继续说下去。 张宇停好摩托车,头盔也不摘,将趴在摩托车后座上的王燃给扛了起来,扛进了房间里。张宇很不客气地把王燃扔在了沙发上,又拿毯子往她身上一扔。 黄娟兰看着刑北川僵硬的神色,解释说:「我去带人的时候,正好碰上他,他说认识你,就顺便把我们都带回来了。」 「谢谢」,刑北川木讷道。 黄娟兰安慰道:「你放心,王天奇有分寸,有他在,没有人会胡说八道的。」 刑北川仍旧是那副木讷的样子,极其迟缓地说:「谢谢。」 他这样子实在让人担心,黄娟兰拦住了刑北川将要关上的门,「你还好吧,我第一次见你这样,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刑北川苦笑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是第一次被那么多人撞见。」 「还是熟人,我知道你难受……」 第21页 「你们两个调情能不能让一下门?等我走了,你们爱怎么调怎么调」,张宇不合时宜的出现。 「你瞎说什么?」黄娟兰焦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说一些伤人的话。」 「你这小姑娘有点意思,我怎么就伤人了?我什么话伤人了?伤谁了?」 黄娟兰看了看刑北川,始终没有解释今天的详情。 张宇掰着刑北川的肩膀,「你那个妈,不要也罢。」 说完,他把刑北川往墙边一推,让开通道,走了过去。 背对着二人,张宇说:「你惹着一个祸主,就别抱怨祸会缠在自己身上,谁让你不跟她划清界限的?」 张宇骑上摩托车,踩着油门走远了。 刑北川眼中的失魂落魄没有了,转而浮现出一抹狠厉,黄娟兰担忧道:「小北,你没事吧?」 刑北川长吁一口气,缓了缓神色,「今天谢谢你了,是我的错,气上心头,失了理智了,让你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黄娟兰摇摇头,「这不怪你,换作是我,我恐怕都要疯了。搞不好明天就会转学也有可能,你不会转学吧?」 「高二了,我有病吗?」刑北川说,「应该不会。你要进来坐坐吗?」 「不用了,天色不早了,我爸妈还在家等着我。」 「我送你回去」,刑北川拿上钥匙,回身带上门。 他来到车库才发现,他没有驾照,开不了汽车,家里也没有摩托车,总不能带着黄娟兰去柴火院骑那一辆二手摩托,何况这个点还是下班点,每个路口都有交警,骑摩托车简直是不要命了。 刑北川说:「我骑自行车带你回去,你坐前面可以吗?」 黄娟兰怔了怔,点点头,刑北川进了车库推出自己的山地车,「横樑不是平的,坐着可能有点辛苦。」 说完又泄气似的垂下头,顿了片刻,復又抬起头,苦笑道:「我还是带你打车回去吧。」 黄娟兰笑了一下,「打车的话还来回折腾什么?自行车就行,离着又不远。」 刑北川跨上自行车,「改天我买个配件,在后面安个后座,没想到关键时刻还能用着。」 黄娟兰斜坐在横樑上,尽力趴在车把上,以免影响他的视线。 刑北川踩着自行车,送黄娟兰回了小区楼下。 第12章 刑思远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却见儿子在沙发上端正地坐着,面无表情,像是正在等着他。 刑思远抬头看了一眼钟錶,已经十一点了,问:「怎么还不睡?天这么晚了,明天不用上学吗?」 刑北川答非所问道:「我今天和同学出去的时候遇上妈妈了。」 「哦?」刑思远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刑北川继续说:「她喝醉了,躺在永安街地下通道的入口处,是我同学把她带回来的。」 永安街是本市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地下通道还有一整条街的卖场,王燃竟然躺在地下通道的入口,只怕是被半个市的人都看到了,明天会登上网络热点也未可知。 刑北川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眼底压抑着汹涌的情绪,「爸,你为什么不跟她离婚?我希望你们离婚,在我心里,她从来不是我的母亲,还不如尚姨。」 「儿子」,刑思远语气低沉,心痛至极。 刑北川隐约听到了楼上的脚步声,还是坚持说道:「不要说什么为了我,我不想听这些话,我希望你们离婚,如果你不趁早做决定,等我高考完,就再也不回来了。」 脚步声哒哒哒的从楼梯上传来,王燃走到他身边,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刑思远见状,上前一推王燃,王燃摔倒在了地上,伏地大哭。 刑北川摸了摸脸,垂眼看着王燃说:「这一巴掌,算是我们两清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我恨你。」 刑北川背上书包,准备离开,刑思远上前阻止了几次都没有阻止得住,他已经年近十八岁,身形已经长得很高大,力气也很足。 防盗门被狠狠地甩上,刑思远见了儿子这不容反驳的态度,对着地上嚎啕不止的王燃说:「明天民政局,我们去离婚,如果你不去,我会叫律师去法院起诉,到时候你什么都得不到。我有的是法子折磨你,所以你最好听话一点。」 「我不离婚!我死也不离婚」,王燃嚎叫着。 刑思远不屑地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尚姨躲在角落远远地看着,见刑思远一转身,她忙走上前去扶起王燃。 刑思远出门的时候,刑北川已经不见人影了,他急忙开上车,绕着他经常去的地方转了几圈,还是不见刑北川的人影。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急的刑思远差点报警。 刑北川骑着那辆二手摩托,连夜赶去了余晖的店里,到了店门口以后他才意识到,这个时间点,余晖早就关店回家了。于是他打电话给余晖,把正准备睡觉的余晖从困意中吵了起来。 刑北川问:「你在哪儿?」 余晖疑惑道:「我在家啊。」 刑北川说:「发个地址给我。」 余晖不明所以的将地址发了过去。 一刻钟以后,余晖的门就被敲响了,刑北川就站在门外。 门一开,刑北川就扑进了他怀里,抱紧了他。 余晖愣了片刻,拍着他的背,想着怎么安慰,于是说道:「你这孩子,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么远过来,你明天怎么去上学?」 第22页 话音落下,余晖才察觉到,刑北川是压着声音哭了,肩膀一抖一抖的。 「发生什么事了?」 刑北川不说话,将他抱得更紧。 等他的情绪平復的差不多,余晖才拍拍他的背说:「好啦,这都是快成年的大人了,什么事哭成这样?问你也不说。怎么,失恋了?」 刑北川红肿着眼睛,白了他一眼,余晖笑笑说:「你的眼睛不好,不要老哭。这脸上红了一大块,是谁打你了吗?」 刑北川说:「我妈。」又说:「现在不是我妈了。」 余晖让开路,「你去沙发上休息一会,我去给你烧壶水。」 余晖转身去了厨房,刑北川换下鞋子,穿了一双闲着的凉拖,一步一挪地走到了沙发上坐下。 身后是水壶接水的声音,晚上用水的人少,水流的声音格外大,刑北川喃喃道:「我逼着我爸,和我妈离婚。」 水流声戛然而止,像是吃了一惊似的,停顿片刻,水龙头才重新打开,只是声音变得格外的小,如涓涓细流,不一会就完全停止了,换成了燃气灶上火焰的唿唿声,像是一小缕唿啸着的北风,持续而平缓地擦过窗棂。 余晖从厨房走到客厅,坐在他旁边,问:「为什么?」 刑北川开始诉苦,「我本以为有她没她一样,全当个陌生人也就算了,但今天我才知道,我当她是陌生人,但我身边的人不会这么认为,她做的那些糗事照样会变成贴在我身上的污点。」 刑北川讲述了,今天他和同学们如何在路上捡到他的妈妈,他的母亲在他小时候又是如何的利用他,换取父亲的钱财,根本没有将他当做儿子看过。不自觉就讲到了当年的向日葵庄园上,刑北川的话音戛然而止,转头看向余晖,但余晖错开视线,什么也没说。 时间已经超过零点,余晖困得头疼,刑北川哭得眼疼,余晖站起身说:「你今天就在沙发上将就一下吧,次卧我都没收拾,装的全是杂物,明天一早我开车送你去上学,你平时几点去上学?」 刑北川说:「七点半到校。」 余晖:「……我的妈呀,真是辛苦,要么你睡主卧吧,我给你收拾一下,房间有点乱。我睡沙发,我明天早起一点,我们吃过饭再走。」 余晖回到卧室,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房间,还换了干净的床单和新的被子,这才出来,打着哈切说:「快去睡吧,我要困死了。」 刑北川不客气的进了卧室,半小时后,等他出门上厕所的时候,发现余晖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刑北川的手机已经被父亲打爆了,终于,他在手机快没电之前按下了接听,刑思远说:「怎么不接电话?我跟你妈说了,明天就去跟她离婚,她要是不同意,我就起诉离婚,你要实在不愿意见到她,爸爸给你申请学校住宿?还是给你在外面租个房子?」 刑北川眼睛一亮,果断道:「租个房子。」 「好,爸爸明天就找人去安排,你好好休息,寄宿的同学家靠谱吗?」 「靠谱,你放心。太晚了,我要睡了。」 刑北川合上眼睛,也不知道他爸之后说了些什么,精神很快游离起来,不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手机不在身旁,刑北川习惯性的摸了摸床头,摸了个空,这才惊醒了,开始四处找手机。 他穿上衣服,走出房间,看到他的手机正在客厅的插座上充着电,刑北川微微一笑。 余晖从厨房里出来,将煎蛋端上桌,看到他说:「怎么醒的这么早?你还可以多睡十分钟的。」 刑北川打了个哈切,「不必了,这点精力够用了,中午午休在教室里打个盹就是。早上吃什么?」 余晖说:「吃三明治吧,我正要煎火腿片,你正好趁这个时间洗漱,次卧衣柜的抽屉里有一瓶漱口水,你将就一下。」 说完余晖回到了厨房里。 刑北川去了次卧,次卧都是大大小小的箱子,连床上都被摆满,怪不得他们昨晚需要有一个人睡沙发。 刑北川翻了翻抽屉,在第二个抽屉里找到了那瓶漱口水,还躺在快递的纸箱子里,包装都没拆。 余晖住的地方离江明市区偏远,房价自然也不会太高,这房子虽新,却似乎并没有仔细装修过,次卧没有太多的生活轨迹,这种未装修的痕迹就愈加明显。 早饭时间比较紧张,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匆匆吃完饭就出门了。余晖去小区停车位开出那辆白色的大众,普通的车型,被他打理的很是灵巧精緻,刑北川摸了摸车,感慨:真不愧是开汽修店的。 余晖还有点困意在头上,打了个哈切,就发动车子开走了。 刑北川余光扫了他一眼,「你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工作的时候小心点,你那些维修器械,说起来都挺危险的。」 余晖道:「今天我闭店,就不开工了,正好需要去盘点货,等睡醒了,我去一趟厂家那里。」 刑北川没再说别的,对于麻烦余晖这件事,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麻烦得理所当然。 车子进入市区以后,陡然拥挤起来,在不断地开开停停之下,最后的那一点困意,也顺着头顶冒出去了。 终于到达校门口,刑北川背上书包与余晖作别,已经快迟到了,保安远远地吆喝了他一声,「要关门了!上学的快点!」 第23页 刑北川扯着书包带,匆匆跑进校门里,伸缩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回头一看,余晖的车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 第13章 学校里并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传进他的耳朵里。 爸爸的秘书放学后在校门口等着他,说是给他在学校对面租了一间公寓,要领他过去看一下。 秘书叫陈正,是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瘦削男人,他穿的蓝色衬衫,衬出了他有点佝偻的背,「小少爷,因为是学区房,已经很多年了,所以房子有些老旧,我先带你去看看。刑总说,你要是不喜欢,就给你从里到外装修一下,因为时间紧张,暂时找不到更合适的房子了。」 刑北川说:「我没那么讲究。」 又问:「我爸有没有说他打算怎么做?」 陈正嘆了口气,说:「夫人自然是不同意的,律师下午去法院起诉了离婚,苦于证据不足,恐怕还要再多纠缠一段时间,邢总已经安排律师开始找证据了。」 刑北川冷笑一下,「她那么不想离婚,之后必定会老老实实的,不会让律师抓到任何把柄。」 陈正又说:「刑总说了,如果实在没办法,他打算也搬出去,分居两年,强制离婚。」 刑北川没再说话。 陈正看了看他的脸色,继续道:「其实刑总本来是打算等你高考完之后就离婚的,他不想影响你高考,却没想到出现了这样的事。」 两人步入到小区里,这个小区至少得有二十年了,多数陪考的家长,大概都会选择这个离着学校最近的小区,年復一年、人来人往,小区的地面修了又补、补了又修,高低不平,绿化带都被破坏殆尽,一楼的窗户上还贴着各种补习的gg招牌。 刑北川默默嘆了一口气——真是鱼龙混杂。 「房间在三楼」,陈正说,「房主买下来就是打算出租的,装修虽然有点旧,但是收拾的很干净。」 刑北川随同陈正去了三楼的出租房,房间的装修倒是新,大概不超过五六年。两室一厅的房子,房型周正,南北通透,生活一应物品都很齐全,看得出主人非常爱惜这间房子。 刑北川去了浴室,浴室的玻璃被擦得干净透光,连个水印儿都瞧不见。 「就这儿吧」,刑北川说,「你明天把我的东西都搬过来,我就不回去了。」 「好,那我跟邢总说一声」,陈正似乎松了一口气,他可能真的没找到其他的房子,毕竟这附近就是学校,往南走不远,就是实验中学。 刑北川心道:说不定这房子,就是陈正安排人打扫的。 陈正走后不久,刑北川去楼下买洗漱用品,意外碰上了张宇正跟文具店的人闲聊,不知道他来这儿是做什么。 张宇似乎没看见他,刑北川顾自进入了旁边的便利店,买了洗漱用品和晚餐吃食,再出门时,张宇已经不见人影了。 刑北川提着东西回到小区,迎面又遇上了张宇,张宇手里抱着一摞考卷,见到他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刑北川说:「备战高考。」 张宇问道:「你爸跟你陪读?还是你妈跟你陪读?」 听到「你妈」这两个字,刑北川先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脸色难看极了,「就我自己一个人。」 张宇说话总是不好听,刑北川不怎么想搭理他,总感觉下一句准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准备错身离开。 张宇追问:「你家离着又不远,至于住到这附近?还是你听到了那些传言,赌气不肯回家了?」 刑北川精神紧绷了起来,「什么传言?」 张宇将书放下,松了松胳膊,「有人说你妈是卖的,你爸为了你这个儿子才娶的她,这是真的?」 刑北川没回他话,愣了片刻,浑身僵硬的错身离开了。他神识五感游离在外,还能听到张宇在背后碎碎念:「这孩子真没礼貌。」 刑北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出租房,只感觉整个人都是空空荡荡的,情绪沉入到谷底,怎么也提不起来。 他好容易站起身,准备去吃买来的晚餐,刚拿起便利店袋子,就将它狠狠地扔在了电视上。电视机质量不错,没倒也没坏。 气撒完了,刑北川看着瘫倒在地的晚餐,嘆了口气,默默地过去捡起来,含恨吃下了肚。 第二天陈正将自己的行李搬了过来,包括那一丛针织向日葵花,刑北川一看就知道是尚姨给他收拾的行李。 向日葵下压着一封手写信:既然搬出去了,就多买些花,我知道你喜欢。你自小养尊处优,这一下子出去住了,千万记得照顾好自己。 刑北川微微一笑,将信纸收起,手机忽然「叮叮叮」的响个不停,他打开微信一看,原来是黄娟兰在找他。 黄娟兰连发了三个问号,才说了第一句话:你在哪儿?怎么不见人影。 以往他们放学后,若是碰上了就会一起往家走,却很少会有这种特意碰面的情况。 料想黄娟兰是找他有事,刑北川问:怎么了? 黄娟兰:没事儿,我就是问一下。 既然没事,刑北川就没回。 十分钟过去了,刑北川晚餐吃到一半,黄娟兰才发了下一条信息:我有点担心你。 刑北川不解:担心什么? 黄娟兰:昨天刚发生了那样的事…… 第24页 通过文字,刑北川都能看出她语气里的小心翼翼。 刑北川苦笑一下,心道:女孩的心思是真难猜。 他说:我没事,还活着,明天我留校上晚自习,有话明晚再细说。 黄娟兰:你竟然上晚自习?!你不是说,这是牲口上的吗? 又问:你的眼睛呢?不会疲劳过度吗? 刑北川:瞎不了。 除了爸爸和尚姨,在乎他的人又多了一个,刑北川心道,黄娟兰。 对了,还有余晖,可是余晖一直不肯认自己,也从不说起当年的事,因为涉及他的心伤,刑北川也不敢主动提。 他心想,余晖一直不肯认他,大概是怕连累他。 刑北川撑着侧脸坐在餐桌旁,静谧的像一尊蜡像,外面颳起唿啸的北风,吹得窗棂咯咯作响,天气是越来越冷了。 、 因为正值季节更换,天气不稳定,刑北川出门前看了眼天气预报,默默地披上了那件加绒的风衣。 学校对面各类店面齐全,刑北川买了两个包子边走边吃,等穿越过马路,到达校门口时,早饭也已经吃完了。 离着近还是有好处的,比如说能晚起半个小时。 学校里的梧桐叶落尽了,柳条也变得稀疏,秋冬向来是他最难熬的季节,因为有风,还夹带着尘土,每年秋冬,他都要与口罩和眼镜为伍。 刑北川心想,他以后未必能在江明落脚,顺利接管他爸的公司,他的眼睛吃不了那样的苦。 正走着神儿,身后有人遥遥地喊了他一声,「刑北川!」 听声音是王浩,刑北川刚一转头,王浩就蹬着自行车来到了他身侧,按下了手闸,「你今天怎么步行?司机送来的吗?」 刑北川没想好措辞,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他,随口「嗯」了一声。 王浩并没有追问,说起了最近模拟考的事,「物理第十三道大题你是怎么做的?我们班主任——我们物理老师,真他妈绝了,算出三个答案咧,每个都讲得头头是道。」 刑北川心事重重,王浩则在旁边唾沫横飞,「他本来自己计算的结果是10,结果我们班几个物理好的说不对,他又算出个16,底下的学生说应该是28,他竟然就根据28给计算出了整个过程,你说他绝不绝?我到现在还煳涂着,我感觉这仨结果都对,过程都合理……」 王浩说:「不行,这学期终我得投诉他,我本来就傻,让他这么教,岂不是更傻了?」 刑北川看了一眼,他们就快要到车棚了,于是道:「今晚我上晚自习,有什么问题你去我们班问我。」 王浩:「你上晚自习?你竟然上晚自习?看来我真得用功了,否则本科都考不上。」 王浩推着自行车,碎碎念着走远了。 刑北川从上高中就没上过晚自习,三节课下来,应付完王浩,又应付黄娟兰,只感觉头晕眼花,出门路都看不清。 刑北川觉得有点心慌,这感觉真跟瞎了似的,他在原地吹了好一会的风,才慢慢的恢復神识,眼睛逐渐清明起来,只是下台阶的时候滑了一下,差点崴了脚。 以后还是别上晚自习了吧,他慢悠悠的走着,慢悠悠的这么想。 出了校门,街上已经寥寥无人,连店门都关闭了,唯有一家文具店还亮着微弱的灯。肚子空荡荡,夜宵没着落,好一个「惨」字了得。 刑北川刚过了马路对面,就看到那家文具店门口坐着一个人,黑色上衣、黑色裤子,手里叼着一根冒着火星的烟,是张宇坐在那儿。 「你、你怎么在这儿?」刑北川着实被他吓了一跳。 「哟,眼睛还挺好使,这不是没瞎么?」 刑北川撇撇嘴,「你长这么大怎么没被人打死?」 张宇没再接话,反问道:「怎么下课这么晚?真要备战高考了?还是学校忽然发疯强制你们的?」 刑北川说:「文昌高中只有高三才会强制上晚自习,我今天刚搬来这里,不知道放学后该做什么,索性就留校学习了。你呢?这家文具店主和你是什么关系?你怎么一整天都徘徊在这儿?」 张宇说:「债主关系,他借过我的钱,逢年过节就去给我送礼,我闲着没事就来找他喝茶,正好今天我很闲,他老婆要生孩子,他顾不过来,我就帮他看几天店。」 刑北川问:「你女朋友呢?」 张宇道:「分了。」 刑北川故意学他的嘴毒,挖苦道:「也是,你这样的人哪有女孩子愿意跟你,十句话有九句不中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张宇嗤地一笑,没理他的挑衅。 很尴尬的,刑北川的肚子忽然开始「咕咕」的叫,而且叫的很响亮,这下子让张宇逮到了嘲笑的机会,他拍打着膝盖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 「小少爷,饿肚子的滋味没尝过吧?好受吗?」 刑北川白了他一眼,正要走,张宇忽然起身拽住了他,「不逗你了,进去,给你做饭吃。」 「忽然这么好?该不会下毒吧?我不吃嗟来之食。」 张宇不容分说地掐着他的脖子,像是拎小鸡崽似的将他拽进了店里,刑北川全程无反抗,一动不敢动,因为他的手实在是太冰了,像是在外面吹了一夜的风。 第14章 书店后面有一间隔间,里面放了一口电锅和几种调味料,应该是店长解决午饭的所在。 第25页 刑北川将头探进隔间里看了看,见张宇拿起一瓶调料看了看上面的字,嘀咕道:「东西可真少。」随后他把调料倒了一点进电锅里。 屋里面没有油烟机,香味扩散开来,传进了刑北川的鼻子里,肚子叫的更厉害了。 刑北川退出小屋,关上门,在书架间来迴转了几圈,随手挑了一本书在手里面翻了翻,刚翻了没几页,张宇就把靠在墙角的摺叠桌支开,用抹布擦了擦上面的油渍,朝他说:「吃饭吧。」 刑北川放下书,走过去,张宇正把菜端上了桌,随后微波炉「叮」的一声,他过去端出了一盘馒头。 刑北川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夹了几筷子菜放进嘴里,随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张宇的手艺自然不在话下,普普通通的小白菜都能让他炒得别有风味,刑北川吃得停不下来。 「别捡一样吃,这不是有两盘菜么?」张宇说。 刑北川随后又尝了尝那盘香椿炒鸡蛋,他以前是很讨厌香椿的,不知道它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好吃了,还是自己真的饿了? 张宇将窗户开了一道缝,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冲着窗户缝缓缓吐出去,「吃慢点,晚上不要吃太多,小心胃难受的睡不着。」 刑北川难得夸赞他一下,「你做饭真好吃。」 张宇哼笑了一声,「开什么玩笑,好得是开店的。」 张宇吸着烟,刑北川吃着饭,一根烟吃完了,张宇将窗户合上,问他:「你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少爷,自己出来住,吃饭问题怎么解决?」 刑北川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回復,张宇又问:「为什么忽然自己跑出来住了?」 刑北川吃人嘴短,含煳的回了一句,「家里有点事情。」 没成想张宇追问道:「什么事情?」 刑北川气笑了,「你这人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没看出别人不想说吗?干嘛还要追问。」 还没等张宇回復,刑北川继续道:「你这人其实还行,就是说话太难听,不长眼睛的人是很招人烦的。」 「嘿,你这小子」,张宇伸出一只手揉乱了他的头髮,「吃着我的饭,毛病还这么多。」 他的头髮被揉乱了,刘海也被掀开来,张宇忽地凑近,看着他的那只右眼,他应该是在看里面的瑕疵,隔间里灯光昏暗,不知道他是不是看不太清,总之是盯了好一会。 张宇眉头微皱,脸色严肃起来,他从一个没正形的年轻人,忽的变成了一个沉稳老成的成年人,惊得刑北川忘了动筷。 张宇说:「眼睛不好,就不要熬夜到这么晚,熬到这么晚,饭也没得吃。你爸那么有钱,怎么不找个保姆来伺候你?」 刑北川道:「是我不想要的。」 「为什么?提前适应大学生活?」 刑北川摇摇头,这次张宇却是没再追问。 刑北川忽然问:「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多大年纪了?我算算哈」,张宇眉头一皱,掐着指头开始算起来。 刑北川:「……」 连自己几岁都不知道么? 张宇道:「哦,我今年25了,不过按照我们老家的算法,我今年应该27了,唔,若是按照如今年轻人之间流行的周岁算法,那我应该是23,我生日很小,在冬天。」 刑北川:「……」 刑北川俯身问道:「你老家在哪儿?」 张宇道:「在南乡。」 刑北川疑惑道:「你说的周岁算法我可以理解,可是你们老家的算法为什么会多出四岁?」 张宇一摆手,「哎,他们都算虚岁,反正不知道怎么算的,虚岁上又加了一岁,我离家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刑北川垂眸,若有所思地,又抬眼看着他,「我只是忽然觉得你有点难懂。」 「怎么说?」 「感觉」,刑北川收拾好碗筷,又白他一眼,「不过我现在明白了,你的岁数更难懂,同样的出生年月,竟然能差上四岁。」 刑北川推门而出,「今天谢谢你的饭菜,我先走了,夏天到了会去照顾你的生意的。」 刑北川走后,张宇才嘀咕道:「小崽子。」 张宇又抽了一根烟,将剩下的饭菜用保鲜膜包好,这才关灯锁门离开。 、 刑北川没有再上过晚自习,也没有再在书店里面吃过张宇做的饭,等他再有机会去书店买东西的时候,店长已经回来了。 刑北川扫了一眼墙边屹立的摺叠桌,若有所思,直到被店主出声询问,才回过神支付了钱。 江明下了第一场雪,江明的雪向来稀疏、细碎,雪花零星可怜。 余晖忽然给他发信息,请他去酒吧里坐,他难得来市里。天气愈冷之后,刑北川也不怎么跑去他那里了,因为江明的冬天太冷,道路容易结冰,他不想作死。 两人有些时日没见面,刑北川也有点想念他,于是欣然应约。 余晖约定的酒吧是「1987」,料想应该是店长或者店长夫人的生年,和他同来的还有几个朋友,刑北川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 余晖似乎和店长相熟,去吧檯要了两杯酒,一杯高泡沫的抹茶菲士,和一杯水果莫吉托。 他端着酒过来,将抹茶菲士递给刑北川,刑北川接过的瞬间,脑海里忽然浮起张宇的警告:「不要喝他给你的水,也不要吃他给你的烟。」 第26页 他看着手里的酒杯,心里犹豫了一下,然而看了看周围人侃侃而谈的态度,又觉得自己多虑。他想:余晖该不会对他下手。 刑北川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酒,默了片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心里逐渐放下了防备。 冬天昼短夜长,等回去的时候夜色已深,校门口的小店都是随着学生的作息营业的,如今已经悉数关门了,眼下最明亮的,就是学校宿舍楼里的灯光。 刑北川拐进破败的小区,小区住户楼里的灯光星星点点,点缀着夜色,楼下的路灯坏掉后还没有维修,路上漆黑一片。 刑北川走到楼道门前花园的时候,忽听到有人朝他吹了一声口哨,将他吓了个半死。他身子一缩,闻声看过去,见张宇正懒懒散散倚在路灯电线桿上,漆黑的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脸,但刑北川总感觉他的眼神一直盯着他,盯得有些吓人。 刑北川有些怒了,「你每次的出现方式非要这么独特吗?你是吓人还是吓鬼?」 张宇声音冷冷道:「我记得我提醒过你,离着他远点。」 刑北川一惊,「你……你在我身上安监视器了?你怎么会知道?」 刑北川眼睛一转,他忽然觉得在余晖的那几个朋友里,定有张宇认识的人,而那个人将消息透露给了他。 他有让人专门盯着余晖和他之间的关系吗? 刑北川忽然疑惑: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关心他?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情程度,这种事情最多提醒一次,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忽然满是防备地盯着张宇的脸:这小子该不会是警察吧? 张宇冷着脸问:「为什么明知故犯?还是你没听懂我话里面的意思?我以为你很聪明。」 刑北川微微嘆了口气,「我相信他不会害我的。」 「你凭什么相信?」 「我们之间的关系有点特别。」 张宇俯身问道:「怎么个特别法儿?」 又恍然大悟似的,充满讽刺道:「你小子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你别瞎说,他是我哥哥。」 「哥哥?」张宇脸一皱,感觉五官都要打起来了。下一刻,他拉着刑北川去了停车区,他单只胳膊在他腰上一架,就把他架上了摩托车,然后,他将头盔往刑北川脑袋上一扣,「我带你去看看,你那个晖哥哥的真面目。」 张宇顺手从旁边的一辆摩托上拿下另一个头盔,扣在自己头上,跨坐在摩托车上启动了车子。 刑北川看着他头上的头盔心道:他这算不算是偷? 摩托车出了小区,张宇接连挂挡踩油门,刑北川紧紧搂着他的腰,无奈感嘆:这人真是狂,感觉全天下都是他的。 摩托车在夜色里飞速行驶着,坐在摩托车后座的刑北川心扑通扑通地跳,路面有些结冰,车轮有些打滑,总感觉下一刻他就要被甩出去。与车流里的四轮汽车相比,张宇的速度着实有点夸张,就算晚上车辆相对较少,也不能由着他这么玩儿。 刑北川紧紧闭着眼睛:这人真是不要命了! 终于,摩托车在一片破旧的老城区停下,张宇停下了摩托车,拎着刑北川的衣领子,在蜿蜒曲折的小巷里绕来绕去,忽的又停下了脚步,刑北川被吓了一跳,惊唿道:「干嘛?」 张宇轻轻「嘘」了一声,脑袋绕过墙角,意有所指点了点前方,「你的好哥哥。」 刑北川探头看过去,见酒吧旁边的窄巷里,余晖给人递了两盒烟,而对方给他递了一个鼓囊囊的皮夹。 张宇说:「需要我带你上前打个招唿吗?」 刑北川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被震到了,张宇看了他一眼,又道:「这个酒吧,每周四晚上11点都会有派对,今天正好周四,要不要进去凑个热闹?」 余晖已经看了看四周,进了酒吧里,而没等刑北川回復,张宇已经拉着他进去了。 第15章 刑北川有点害怕碰上余晖,说不清是什么心理,明明他应该责备他。 刚进酒吧门,一股乱闹闹的热气迎面袭来,是各种体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五彩缤纷的灯光打在脸上,音乐的声音很大,震得地面都在晃动,胸腔也在震动,舞池中间有一群人在跳舞,乍一看,似乎和一般的摇滚酒吧没有什么区别。 ……………… ………………………… 他们站在洗手间的门口,靠墙的角落一览无遗,「你看看这些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而他们之所以沉沦的最开始,不过是一个微小的念头。」 张宇伸手指了指,「你看看那个瘦骨嶙峋,蹲在角落里像乞丐似的人,他叫赵明申,曾经是一个货运老闆,虽然不及你爸爸有钱,但怎么也是几千万的身家,可如今他连工作都找不到,只能呆在这里被老闆收留做个清洁工——他就是余晖的客户之一。」 刑北川只感觉兜头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浑身刺骨的寒冷。 张宇说:「你觉得他不会害你,可他本身就是个危险的人,你接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安全?何况你家里那么有钱,他有什么理由放着钱不赚?你不要太考验人性了。」 「你如果再执迷不悟,下一个她、她、他,就是未来的你。」 刑北川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张宇带出去了。 第27页 刚出门,刑北川就扶着墙吐了半天,早先喝的那点酒忽然反上胃来,而张宇就在旁边悠闲地抽着烟。 吐完了,刑北川似乎也回过心神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清楚?」 张宇说:「我以前就是这里的酒保。」 刑北川问:「你和余晖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张宇点点头。 刑北川只觉得疲累至极,忽然间,他脱口而出一句,「谢谢你。」 张宇一挑眉,「谢我什么?」 刑北川道:「谢你三番五次的提醒我,你似乎很关心我?」 张宇白他一眼,说:「你以后离他远点就是。」 刑北川犹豫了,「恐怕还不行,我还有事情没向他问清楚,等我问清楚了,再决定也不迟。」 张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怒道:「你还要问什么?」 刑北川看着他故作地一笑,「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你的提醒效果很显着,我现在还胃疼。」 二人沉默,冬夜里的冷风愈加明显起来,张宇忽然嘆了口气,抱着双臂,十分苦恼地闭着眼睛,嘟囔道:「电话留给我。」 刑北川正走着神儿,恍惚间,没听清他说什么,「啊?」 张宇睁眼盯着他,语气不耐烦道:「你的电话留给我!」 刑北川看着他的脸,忽然微微一笑,「你要是说话再好听点就好了,脾气实在太差劲了。」 「你找打是不是?」张宇伸出拳头威胁。 刑北川掏出手机递给他,「喏,你自己留号码。」 张宇一把抓过手机,用刑北川的手机给自己打了个未接,又把手机扔给他。 刑北川眼疾手快地接住,「刚留下号码,就要把手机摔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如果我死了,你去给我收尸是不是?你这人表达关心的方式能不能稍微温柔一点?」 张宇转过身,迈开步子,「走了!」 刑北川看着他的背影,撑着膝盖站起身,追了上去。 、 期中考之前,数学忽然突击考试,全年级第一节晚自习强制留堂考数学,一瞬间,整个高二年级都疯了。背着书包急匆匆走出班级的学生,唿天唤地地又回来,掏出纸笔,数学老师和班干部已经在讲台上发试卷了。 刑北川早早地做完题,交上试卷就走了,他到小区的时候天色还没黑,所以很清楚的看到了在车棚底下挂着的那只头盔,上面撒了点积雪,随着冷风晃来晃去,像个笨重无比的风铃。正是张宇昨晚顺走的那只头盔,竟然给人家还回来了,这他倒是没想到。 刑北川微微一笑,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又无比沉重起来,显得这个笑是如此的敷衍。他掏出手机,在刺骨的寒冷中颤抖着手指,给余晖发信息:「周末去找你。」 片刻后,余晖给他回了个:好。 夜深的时候,刑北川还在写着作业,黄娟兰忽然给他发了一段极长的语音,哭天喊地地哀怨道:「小北救救我,我今晚的数学考了20分,我爸要打死我!」 还未等刑北川回復,黄娟兰下一条语音又来了:「蔡元兵他神经病啊,怎么现在就给阅出来了?还通知家长的?」 「小北,你被通知家长了吗?」 「也是,就算通知你也不怕。你考了多少分?」 刑北川终于得以有功夫说一句话,只有简单的六个字:不知道,没通知。 黄娟兰发了一个极其苦涩的表情包。 又说:你可以给我补习数学吗? 刑北川想了想:以后晚自习第一节我留堂吧。不过你是文科生吧,文科的数学这么简单,你是怎么考20分的? 黄娟兰:…… 黄娟兰说:自从你搬出去住以后,我们好像很久都没有见面了。 刑北川倒是并没有觉得有很久,因为他搬出来住也并没有多久。 黄娟兰问:周末要不要聚一下? 刑北川道:我周末有事,再约吧。 两人又闲聊了一些其他的,就各自作别,投入到繁重的作业里头去了。 自从独自搬出来住,刑北川早已将那辆二手摩托车骑到了小区里。冬天寒冷,刑北川没有张宇那种不要命的精神,12点太阳出来,地面化冻以后他才骑着摩托车出门。 余晖还在店里,冬天事故车比较多,他好像很忙,只穿着一件保暖卫衣,竟然忙得头上渗出了汗水。 刑北川到了以后,开始给他打下手,贵重的羽绒服上很快沾上了漆黑的机油。 余晖见状说:「你快去屋里坐着吧,别碰了,你那衣服多贵啊,要么你就套一件我的工装。」 听着他一如往常的关心话语,刑北川只觉得心里发苦,转身问道:「你大概要忙到几点?」 「怎么也要八点多吧。」 「如果有我帮忙呢?」 「唔,五六点?」 刑北川擦擦手,脱下羽绒服,「你的工装在哪里?」 余晖指了指隔间的休息室,刑北川走了进去,休息室很小,只有一个小的衣柜和一张躺椅,刑北川换上工装,冷得哆嗦了一下,出门给余晖帮忙。 下午五点,太阳已经落山了,红色的夕阳缓缓靠近山头,山的阴影覆盖住了大地,江面上的雾气一半浑厚一半清亮。 余晖擦擦头上的汗水,「终于忙完了,我自己收拾残局吧,你去休息一会。」 第28页 忙碌停止以后,身上的热度很快散去,刑北川开始冷得发抖,又去休息室换上了羽绒服,他用湿巾擦了擦袖口上的那片油渍,没能擦掉。再抬头,红色的太阳已经完全落入到山后面,天色迅速黑沉下来。 刑北川走到门口,倚在门框上看着余晖里外收拾着,忽然闭上眼睛,沉着声音开口,「我一直在找一个人,有人告诉我,他一定会来找我,所以我一直在等着他。」 余晖停下脚步,问:「谁?」 刑北川说:「余晖。」 他抬起头,盯着余晖的眼睛,慢悠悠补充道:「一个在逃嫌疑人,警察找了他十年都没找到。」 这一刻的沉默震耳欲聋,刑北川敏锐的察觉到余晖抿紧了唇,接着,他又继续忙碌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人是你杀得吗?」刑北川说,「我只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余晖的胸口鼓动的厉害,因为穿的淡薄,所以刑北川看的很清楚,「我们是时候该把话说清楚了。」 终于,余晖开了口,「人不是我杀得,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余晖说。 「然后呢?」刑北川问,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他们几乎看不见彼此的身形。 「然后我跑了,就这样。你今天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的吗?你问完了,可以走了。」 自始至终,余晖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刑北川走到他面前,他又转身背过去,刑北川不再勉强他,站在他身后说:「那这些年你一直都在哪里?」 「我一直都在江明。」 刑北川有所动容,握了握拳,继续问道:「你当年为什么要跑?」 余晖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所后悔,因为一个孩子杀了人,并不需要承担多大的刑罚,而他这一逃,就背上了十年的罪孽。 「没有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怕。」 刑北川缓缓地抱着他,伏在他肩头说:「哥,我可以保护你,但请你收手吧。我知道你在做什么生意,我亲眼看到了。」 余晖的嵴背忽然僵了一下,刑北川继续道:「但你再继续下去,我也救不了你。」 刑北川感觉到了他的心跳,不知道他是在犹豫,还是因为紧张,他像是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你是缺钱还是怎么?你要是缺钱的话,现在我是给不了你很多,但以后,你要多少都可以。」 余晖身形微动,刑北川觉得,自己似乎说动他了,「今天很晚了,我还要赶回去,明天再过来。」 他走出了店门,余晖在他身后迟疑道:「打车吧,天太黑了,路很滑。」 刑北川回头沖他微微一笑,「嗯。」 【作者有话说】 本章被迫删减了一些内容,自行理会吧 -。- 第16章 昨夜突降暴雪,翌日一早,路面就结了厚厚的冰层,几乎所有的走读生都迟到了,学校无奈吩咐自习。 今年的天气甚是古怪,江明从未下过如此大的雪,所以并不具备铲雪机,一夜之间,整个城市就变成了熘冰场,路上的连环车祸此起彼伏,交警都没办法出警。 刑北川就住在学校对面,他就算用爬的,也迟到不了多少。 他看着玻璃窗外的满目苍白陷入了沉思,照如此下去,他大概有半个月都见不了余晖。 市中心还可以撒盐,可余晖呆的那个犄角旮旯,这雪指不定要化到猴年马月去。 刑北川掏出手机,搁在桌洞里看了一眼,先给余晖发了条信息,又点到通讯录里看了一眼,张宇还没有通过自己的好友验证。 这人什么毛病,留了他的电话,却不添加微信,这年头谁还打电话联繫的? 同学们陆陆续续的来,门口时不时响起跺脚声,哀怨声此起彼伏,班委开口管纪律,刑北川将手机放回包里,拿起笔开始做试题。 因为天气的影响,第一节的开课时间延迟到了两个小时以后,直接从第三节开始上的。数学老师一眨眼的功夫,就将黑板写了个满,教室里满是一脸茫然的沉默,身后已经有人讨论起寒假怎么过,大概是听不懂,干脆放弃了。 今天少上了两节课,所以显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放学后,刑北川一路滑到校门口,他扶着伸缩门,眼见着一辆汽车轮子转着圈,却移动不了半米,忍不住苦笑:真是该庆幸这不是个上坡。 他的胳膊忽然被人拽了一下,刑北川下意识错开脚步,稳住身形,转头看过去,是黄娟兰。 黄娟兰脚下还打着滑,刑北川撑了她一下,让她停住,问:「你怎么回去?」 「那只能走回去呗」,黄娟兰说,「得一个多小时呢。」 刑北川下意识地想说:要不今晚去我那儿将就一下算了。 但一想,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小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着实不妥,于是改了口,「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回去,你还要自己再熘回来,算了。」 黄娟兰说着松开他的胳膊,开始不受控制地滑了起来,「我到家给你打电话,唉唉唉……」 黄娟兰「唉唉唉」着熘远了。 熘了没几步,「咣当」一下躺在了地上。 刑北川双腿分开用力,急忙滑了过去,嘆气道:「我今晚就在家里将就一下吧,顺便送你回去,要是摔着后脑勺可是会出人命的。」 第29页 黄娟兰犹豫了一会,「也行,我爸今晚可能会下通知暂时停课,明天大概率不会上学。」 刑北川问:「那你今天还过来做什么?」 黄娟兰一笑,「逃学不是好孩子,再说我数学考得那么烂,我怎么敢待在家里看我爸的眼神?我这种天气坚持来上课,怎么也显示了我的态度不是?」 刑北川一笑,搀扶着她的胳膊,「走吧。」 二人一路走一路滑,滑了约莫半小时,看到张宇推着小推车也跟着在那儿滑,刑北川走过去,扶着他的推车,推车上面有两个蛇皮麻袋,刑北川问:「你这装的什么?」 张宇说:「盐。」 他说话的时候没转头看他一眼,态度傲慢不可攀。 刑北川又问:「你装着盐做什么?」 张宇说:「去把柴火院收拾一下。」 「你现在撒盐也没用」,刑北川道,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零下29度,饱和盐水的凝固点约是零下20度,你大可再等几天。」 「你给我显摆学问?」张宇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他。 刑北川无奈一笑,「实事求是而已。」 黄娟兰不知何时已经转移到了推车的另一边,「还是有点用的,比如说,扶着它就牢固多了。」 张宇看着她打颤的双腿,脑袋一点,示意道:「你可以坐上去,如果不嫌脏的话。」 黄娟兰说:「我刚才都坐地上了,再脏能脏到哪儿去?」 张宇停下了步子,推车也缓缓停下,黄娟兰跨坐在蛇皮袋上面,像是骑木马似的看着前方,「驾!驾!……」 张宇缓缓地推动车子,双腿前后用力滑了几步,小推车平稳地前行——这画面,竟然还怪温馨的。 刑北川跟了上去,「我发现你对女人和对男人完全是两种态度,你对女孩儿怎么就这么温柔体贴了?」 张宇说:「我对男人也可以温柔体贴,我就是看着你烦。」 他目视着刑北川,说得理直气壮,刑北川忽然一阵心虚:张宇好心提醒了他几次,可他还是和余晖保持着联繫。 可是这人管的也真多,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件事不给他好脸色的? 刑北川问:「加你好友为什么不通过?」 张宇道:「和你不够熟,还没到互加好友的地步。」 刑北川:「……你这人……说话真招人烦。」 有了四轮小推车的加成,接下来的路显得好走了很多,至少不必心惊胆战的担心会摔倒,只要扶着推车往前滑就行。 到达柴火院,黄娟兰下了车,张宇将蛇皮袋子划开,进院拿了一个盆,开始往地上撒盐。 黄娟兰和刑北川在小区门口作别,刑北川犹豫了好一会才进了门,结果王燃和刑思远都不在家,只有尚姨在。 听尚姨说,因为他的强行搬出去住,导致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彻底决裂,刑思远正在搜集王燃出轨的把柄,以期在法庭上占有利处境,两人整天斗智斗勇。 这才是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那些被沉默的表象掩盖住的关系,刑北川心道。 「我今天送黄娟兰回家,路过这里。路上全结冰了,太滑了,再回去就太晚了,就暂时在这儿歇息一晚吧」,刑北川说。 「说得那么客气,这本就是你的家」,尚姨说,「我去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熘肉段和风味茄子,难得回来一趟,你还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就我们两个人,准备那么多做什么?何况现在外面寸步难行,估计什么也买不到,超市也不知道开没开门,有什么做什么就是了。」 尚姨「唉」了一声,转身去厨房准备了,看到他回来尚姨似乎很开心,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刑北川回卧室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给爸爸打了个电话,才得知他是被困在公司了,索性今晚就在那里过夜。 公司对面有一家酒店,刑思远是那里的高级会员,大多数他不回家的夜晚,都是在那里过的夜。 刑北川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这才挂断了电话。 接着班级群里发了通知,第二天停课,因为道路结冰影响,文昌高中连续停课三天。 刑北川一夜未眠,不知为何,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半夜两点钟外面又飘起了雪花,对于江明这座城市来说,这算得上是鹅毛大雪了。 看着夜空里漫天的飘雪,刑北川心想:估计第二天的冰,又要再厚上一层。 他忽的听到了楼梯间传来的脚步声,这才知道王燃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顿时心情郁闷起来。 早上天刚蒙蒙亮,尚姨还没起床,刑北川就收拾东西离开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家。 天很冷,冻得皮肉都失去了直觉,骨头也变得麻木了,将人冻得赤.裸裸的。站在满世界的雪白里,刑北川鲜明地感受到了刻在骨子里的恨意,它隐藏的那么深,那么不易察觉,如今终于随着胸口流淌进了血液。 「如果有一天她死了,那一定是我杀的」,这句话忽的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我真是疯了」,刑北川停住脚步,闭上眼睛,默了片刻,又甩甩头,「不值得。」 「不值得、不值得」,他默念着,缓缓地往出租房赶。 张宇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但他的朋友圈仅支持三天可见,这人的心房比牢门都严实。 第30页 刑北川无奈嘆了口气,躺在床上看了会手机,困意返了上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一睁眼,见张宇发了一条朋友圈,只有两张照片,是他拍的刚出锅的热乎乎的大包子,刑北川的肚子顿时咕咕叫起来。 他不善厨艺,连碗都没刷过,如果楼下便利店不开门的话,他这三天只怕是要饿死。 刑北川给张宇发消息:给我点吃的。 他把那条可恶的朋友圈截图给他发了过去。 张宇倒还真是给他发了个定位地址,附言:自己过来。 出于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刑北川立刻拍拍屁股坐起身,套上衣服出门了。 张宇的家离着不远,他就算一路滑过去,大概也只需要十几分钟。刑北川饿得很,可能滑的快,十分钟就到了。 门刚打开,他就闻到了迷人的肉香味,眼睛在张宇脸上停留不到一秒,就挤进门去了。 刑北川闻着味儿锁定到了厨房的位置,进去一手拿了一个包子,啃了一口,连吃了大半个才终于有力气说话,「我从早上就没吃饭,真的快饿死了,现在几点了?」 张宇说:「下午三点,你今天不上学?」 刑北川道:「学校停课三天。」 张宇讽刺道:「你整天不好好学习,就不影响你的成绩?」 刑北川说:「目前看来,还真没影响。」 张宇没再接着挖苦,「坐下慢慢吃。」 他将包子端到了餐桌,又拿了一叠小咸菜,刑北川自己解决掉五个之后,张宇按住了他的手,「不准再吃了,等下一顿着。」 「我觉得我还没吃饱。」 「再吃你的胃就要炸了,晚上再吃。」 「这么说,你要留我到晚上?」刑北川俯身问,接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我们停课三天,我可以每天过来蹭饭吗?我给你伙食费,你就添双筷子的事儿。」 张宇点了一根烟,眯着眼睛看着他,「你给多少伙食费?」 刑北川神秘地一笑,竖起一根手指,「一天、一百。」 「倒是不赔,行,有钱不赚是王八。」 刑北川看了眼他手上的烟,又说:「不过我在这儿的时候,你不能抽菸,二手菸很影响身体健康,而且我的身体还正在发育。」 张宇:「……」 第17章 张宇虽然嘴毒,但做饭着实好吃,刑北川在这儿吃了三天,染上了嘴瘾,追问张宇需不需要合租室友。 张宇一开始没理他,在他的连环追问下,才说了一句「不需要」,又极其严肃地说:「我不可能跟你合租,死心吧。」 刑北川泄了气,将手机扔在一旁,望着天花板望了半天,才又不死心地发下一条消息:为什么? 张宇说:你很难伺候。 刑北川忍不住嘀咕:「难伺候的到底是谁?」 张宇这人脾气古怪,他似乎不喜欢与人亲近,大多数的亲近都浮于表面,让他找合租室友着实艰难,何况他确实也不缺钱,柴火院半年的收入足以支撑他一年的开支。 可是刑北川总觉得,张宇对他是有点儿特别的,这种特别说不上是哪里特别,就像是一个人手里虽然拿着刀,样子看起来极其兇狠,可他打心底里对你的好你还是能够感觉到。 张宇就是那个手里拿刀的人。 但即便是吓唬人的刀,也足以让人难以靠近。 刑北川正忧愁着怎样让张宇心甘情愿地给自己做饭吃,自从吃了几天他做的饭,食堂和便利店他是再也吃不进去了,味同嚼蜡不过如此。 正这么忧愁着,张宇却忽然给他发了条消息:以后来之前提前给我发消息约时间,想吃什么提前说。 刑北川看着那条消息愣了片刻,很想说一句:你见鬼了? 但终归是没有发出去,好不容易到嘴的饭不能让他就这么跑掉,适时张宇又回了一句:不是免费的。 刑北川回了个:ok。 又发了一个感动至极的表情包。 他满意的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觉得自己出来住了几天,给饿出了毛病,只为了几个菜就卑微成这个样子。明明只要他想吃什么,只要告诉他爸一声,他亲爹可以天天让人从五星级酒店给他送饭过来。 「至于么」,刑北川自嘲一句,接着又想起了那一天热气腾腾的大包子,「至于」,他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自从两人定了小厨房的约定,张宇的话忽然就多了起来,几乎每天都要问他一句:今天过不过来吃饭? 有时候刑北川回,吃,吃什么,有时候回,晚自习突击考试,亦或是有其他的事儿耽搁了,毕竟面临期中考,课业繁重。 如此日復一日,终于熬到放寒假,临近过年,天气却忽然有些回暖,张宇说过年要回老家看望奶奶和母亲,南乡离着不近,坐高铁也要三个小时,他还不知道能不能抢到春节的票。 刑北川头疼过年的事儿,放假后,先去找了同样孤身一人的余晖,余晖说要忙到腊月二十八,过年大概也只会和朋友们聚一顿餐。 刑北川说:「到时候我会来看你,因为我需要先陪我爸。」 年前的时候是最忙的,因为很多准备过年用车的人,都会在年前进行检修,到时候九道湾公路说不定会大堵车。 刑北川问:「你是打算赚那部分时间的钱么?」 第31页 余晖道:「忙活了一年,也让我歇歇吧。」 余晖很忙,刑北川负责给他打下手,照顾客人,但是太阳刚刚落山,余晖就把他赶走了,说天太冷,晚上道路容易结冰。 余晖扔给他一瓶热奶茶,催着刑北川上了摩托车,说如果觉得手冷,就拿出来暖着,又嘱咐以后别一个人骑着摩托车过来,一是危险,二是天太冷,骑这么一路人都要结了冰。 刑北川拧开盖喝了半瓶,将奶茶放进了衣服内口袋,微烫的温度在怀里酝酿开,他戴上头盔和余晖作别。 他还没到达市中心,还没见着高楼大厦,眼睛就开始止不住的泛花,身上也一阵阵地冒虚汗,一开始他怀疑是自己眼睛的问题,可是很快他就确定不是,是余晖给他的那瓶奶茶有问题。 刑北川有些不敢相信,可是身体的异常反应又在不断地侵蚀着他的理智。 奶茶瓶的温度还在硌着他的胸膛,前轮子一打滑,刑北川还没来得及尖叫,就从崖上翻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摔死,但是没有,身体很快就停止了翻滚,脑子里好似一团浆煳,噁心的感觉止不住地泛上来。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假,只是觉得很冷很冷,身上一层层的冒冷汗。 手机忽然响了,贴着内里口袋震动着他的皮肤,刑北川费尽全力才拉开衣服拉链,冷风忽的就窜了进来。 电话挂断了,他的手指一停,但手机很快又响起来,如此反覆三次以后,刑北川才终于掏出了手机,按下了接听,是张宇。 张宇说:「餵?怎么不接电话?你在哪儿?」 刑北川只说了两个字,像是呓语似的,「救我……」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盘山公路上的车灯寥寥可数,他费尽全力地睁着眼睛,只看到了两辆车缓行而过。 身体已经完全被冻透,他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冻死,或者是被山里的野兽吃掉。 两辆车过去以后,第三次车灯从相反的方向照过来,它没有像其他的车一样缓缓地从他视线里滑走,而是忽的熄灭了灯光,接着有人翻过了护栏,手电筒的光线在山坡下来回扫射,刑北川按亮了手机屏幕,那灯光的目标很快锁定了他。 张宇连滚带爬地向他跑来,扶起他的身子拍着他的脸关切道:「小北?」 刑北川缓缓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张宇似乎松了口气,摸了摸他身上各处的骨头,「有没有伤着哪儿?」 刑北川意识模煳,「我好难受。」 他以为张宇会出声讽刺他几句「活该」,但是他没有,只问:「能不能走?」 刑北川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话,说了些什么,只是似乎很沉很沉地睡了过去,又似乎只是短暂的打了个盹。 在睡梦里,他梦见张宇用围巾将他捆在身上,背着他往斜坡上爬,但是他无法吃住两个人的力气,陡坡上也没有落脚处,他们很无奈地从山坡上滑了下来,如此反覆几次以后,离着目标却越来越远,张宇气恼地不断捶打着地面。 「冷」,刑北川在睡梦中呓语,那种折腾又翻滚的感觉才终于结束了。 梦中有野兽将他们团团围住,他想:我可能会被野兽吃掉。 但他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刀削般的侧脸,和上面跳跃着的火光,那张侧脸上满是泥泞,身旁并没有野兽。 张宇拨弄着火堆,敏锐地注意到了他微弱的动静,刑北川活动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他的怀里。张宇拉开了两人的羽绒服拉链,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刑北川一愣。 张宇说:「你终于醒了,我试了好几次,没法一个人把你弄上去,你要是再不醒来,我们两个只能冻死在这里了。」 刑北川想起梦中的情景,他知道那个梦应该不是梦,太真实了。 「我好难受」,刑北川皱紧眉头,艰难地说,他的脸色苍白,身上更是狼狈不堪。 「坚持一下,等回去就好了,要不然真的会死在这儿。」 刑北川努力往他怀里缩了一下,汲取那一点点温度。 张宇摸摸他的头髮说:「柴火不够了,坚持一下,我们先回去,乖。」 他忽地想起张宇之前说过的,「对男人也可以温柔体贴」,心道确实如此。 刑北川摇摇晃晃地坐起身,张宇给二人拉上衣服拉链,然后将火灭掉,搀扶着刑北川站起来。 张宇扶着他到了那块陡坡上,上面翻滚踩踏的痕迹明显,与梦里的情景重合。 张宇说:「你走前面,我跟在你身后。」 刑北川就这么摇摇晃晃的趴在了坡上,然后四肢并用地勉力往上爬。 他身体发虚,脑袋也不清醒,像是宿醉一夜,看不清自己丑态的王燃。 他摇摇晃晃一脚踩空,往下滑落一点,却踩到了一个肩膀上,一只冰冷的手扶着他的脚腕,推着他的脚踩到了一块草根上,刑北川踩着草根用力往上爬,张宇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将他送到了坡顶的盘山公路。 张宇翻过护栏,抓着他的手腕几乎将他拎了上来,刑北川早已满身虚汗,冷风一吹,吹得他差点再次滚落下去。 张宇架着他的胳膊,给他整理好围巾和脏兮兮的衣服,走向他停在路边的摩托车。刑北川早已被冻得浑身冰冷,如今看了一眼这四面透风的摩托车,顿时有些发抖起来,「你怎么不买辆车?」 第32页 张宇说:「汽车没法停在这儿,等着交警来抓人么?坚持一下,一会就到了。」 刑北川苦笑,「我发现你这人挺会给人灌鸡汤,跟我爸一样,果然,当老闆的都会画饼。」 张宇将他安置在后座,刑北川眯着眼睛说:「你骑车慢点,我还不想死。」 张宇一步跨上了摩托车,用围巾将他绑在身上,「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语气里的坚定,让刑北川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可能幻觉的劲儿还没消失。 「我们也算生死之交了」,刑北川说。 张宇踩下油门,发动了车子,车辆一行驶,冷风瞬间灌满了全身,刚刚费力爬上陡坡所产生的那点温度,早已荡然无存。 第18章 张宇很熟悉江明的路,不到半小时,他们就到了张宇的小区门口,甚至都没怎么遇上红灯和堵车。 刑北川趴在张宇的背上一动不动,脑袋昏沉,噁心犯呕,这感觉就跟死了似的。 停下摩托车以后,张宇将刑北川背了上去,房间里开着地暖,刚一进门,只感觉一股热浪迎面而来,刑北川只觉得脑袋更沉了,甚至开始头疼,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嗓子也疼,大概是要感冒了。 「哥,我好难受」,刑北川喃喃呓语。 「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去给你买药,你发烧了。」 「你别走,有狼要吃我」,刑北川抓紧他的衣领子。 「好,我不走」,张宇无奈说,「我从手机上下单,让外卖员送药过来」。 其实他家小区门口就有一家药店,手机点单反而耽误时间,可是刑北川明显还在身体的反应之中,眼下他可能正处于幻觉,或者身处莫名的恐惧之中。 「从我身上爬下来,我扶你去浴室,你身上全是泥」,又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唉,咱俩差不多,我比你还惨。」 刑北川一动不动,像个树袋熊一样,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张宇干脆将他背进了浴室,用脚将马桶盖合上,强行将他放下来。 张宇给他脱了棉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想让我给你洗澡啊?来,我给你脱干净。」 张宇俯身,掀起他的毛衣,刑北川努力地睁着眼睛,按住他的手,「我……我自己来。」 张宇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刑北川抬头,「你怎么还不走?」 张宇说:「撑不住了记得叫我,我就在外面。」 话落他出了门,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将那一身满是泥泞的衣裳扔在了阳台上,然后去厨房洗了洗头上、脸上的泥土,刚忙完不久,房门就被敲响了。 张宇擦着头髮开了门,接过药品放在茶几上,然后去烧了一壶热水。 花洒的水声停了,没多久,刑北川围着浴巾开了门,张宇扔给他一身厚的家居服,嘱咐道:「吹风机在置物架下面,插头在它旁边。」 刑北川接过衣裳,面色倦怠的说:「我感觉快死了。」 张宇道:「忍着吧,难受的还在后面,忍不过这一次,你这辈子就完了。」 刑北川合上门,慢半拍地问:「要忍多久?」 外面响起打火机的咔哒声,张宇吸了一根烟缓缓吐出烟雾,「两三天吧。」 刑北川拿起吹风机插.在插座上,门外张宇又说:「不过你生病了,感冒的话怎么也得一个星期吧。」 刑北川打开吹风机,热风在他头皮里面窜过,冷风在他脑仁里面窜过——太痛苦了。 吹干头髮以后,刑北川径直去了张宇的卧室,钻进了被子里,张宇给他量了量体温,然后掐着他的下颚给他强行餵了一粒退烧药,刑北川痛苦地在床上打滚。 张宇出了门,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又吃了个饭,这才重新回到卧室。 刑北川忍着煎熬,张宇就坐在床边玩手机,时而摸一摸他的额头。刑北川也不知道张宇是什么时候睡觉的,他只感觉自己煎熬了很久很久,才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又怀疑自己只是精力消耗殆尽,昏死过去了。 第二天他睁开眼的时候,张宇还没有醒,就躺在他的旁边。一看时间才四点多,天还没有亮,但是他已经怎么也睡不着了,闭上眼睛浅眠,也不知道是睡着没睡着,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六点钟了,张宇已经醒了,正在安静地看手机。 刑北川一动,张宇注意到了他的动静,翻过身看着他,又伸出手摸摸他的额头,「还好退烧了,昨晚吓死我了,又不敢送你去医院。」 刑北川艰难地张张嘴,发现喉咙又疼又哑,他咳嗽一下,「谢谢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张宇随口说,模样极其不走心。 「今早上吃什么?」张宇看着手机问。 刑北川说:「我没食慾,还是很难受。」 「心里难受,还是身上难受?」 「都难受。」 张宇沉默了好一会,才又「嗤」地冷笑,恢復了他嘴毒的模样,「恋爱脑要是有奖项,你恐怕得得诺贝尔。」 「我对他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张宇说,「我文化程度不高,这就是个比喻,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张宇坐起身,「我去给你煮点粥,怎么才一晚上我觉得你的脸都瘦了一大块?」 刑北川咳嗽着,去摸床头的抽纸,张宇将抽纸扔到了他的手边,遂推门出去了。 第33页 刑北川怕自己饿死,强忍着难受灌下了半碗粥,接着又半死不活的趴在了床上,一动不想动。 张宇拿着药和水过来放在他的身边,「感冒药,别忘了吃。其实让你难受点也好,也该长长记性了。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去报警揭发余晖,给未成毒,那是罪加一等。」 刑北川说:「你不是也没有报警,甚至没有送我去医院。」 张宇说:「因为我知道你不想那么做。说实话我很不明白,他对你为什么就那么重要?」 刑北川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余晖的事,余晖是在逃嫌疑犯,那两个警察现在还在找他,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危险。 可是他那样信任余晖,余晖却这样执迷不悟,甚至出手伤害他。 天越来越亮了,光线从窗帘的夹缝里窜了进来,落在刑北川的身上,他说:「其实我知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他,而是我记忆里从小陪我长大的那个人。」 「从小陪你长大?」 刑北川闭着眼睛,浑身无力地瘫在床上,「嗯,那是我六岁以前的事,但当时我太小了,又看不见,所以对他记忆模煳。」 「可是那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张宇说,「人都是会变的,你干嘛还要记得?」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刻在心底的感觉,它告诉我,他对我很重要。或许人幼时的记忆,就是会对人的一生造成重大的影响,平时可能会感觉不到,在关键时刻,它就会浸透到骨髓里。比如现在,我还是没法恨他。」 张宇沉默了很久,沉默的像个影子,很久之后才又略显突兀地开了口,「所以你要为了那一点模煳的记忆,原谅他如今对你造成的伤害?」 刑北川抓紧床单紧皱眉头,显然是很为难。 「你好好休息吧」,张宇说完出了门。 第19章 ——light—— 太阳已经晒到屁股,刑侦办公室依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闻舒拿着解剖报告过来,见状,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果断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叫醒了一半沉睡着的警察门。 她走近陆想的办公桌,将报告拍在他的面前,「你催着要的解剖报告,喏,我瞧着你也不像着急的样子啊。」 陆想被惊醒,烦躁地揉了揉鸟窝似的头髮,他昨晚加班到凌晨以后,好容易困得睡过去,又在梦里查了一晚上的案子,眼下整张脸就像一张揉皱的纸。 闻舒有些于心不忍了,「哥儿几个昨晚忙到几点?」 陆想比出一个二,「凌晨三点。」 闻舒看着那两根手指,又问:「手头上有几个案子?」 陆想比出一个五,「四十个。」 闻舒拉长了音,「哦……」 陆想换成一根手指,「现在还剩三十八个了,昨晚破了俩。」 「厉害,厉害」,闻舒说,「继续努力,为人民服务。」 闻舒走了,陆想伸伸懒腰坐起身子,捏着报告拍在桌子上,「老子不想干了。」 「你说啥?」 门口进来一个人,迈着大长腿,意气风发、朝气蓬勃,就是走近后仔细看,眼袋已经拉到了下巴上。 「我说我会继续努力的,老大」,陆想说。 队长沈义坐在他的桌子上,开始给他画饼,「一天破俩案子,四十个,半个月不就搞定了吗?这叫事儿么?」 「你当流水线啊,老大」,陆想说,「有你这么计算的么?」 他整理着案卷,手忽的顿住,「你还四捨五入了。」 沈义拍拍他的肩膀聊做安慰,又拍拍手叫醒了剩余的人,「第二天开始了同志们,去现场的去现场,整理案卷的整理案卷,还有117的案子检察院的大爷们说证据不足,需要补充侦查……」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哀怨声,陆想在哀怨声里说:「今晚我要逃个班。」 沈义对这个词特别敏锐,针尖儿似的目光对准了他,「你凭啥逃班?」 「我姑妈过生日」,陆想说,「我自从来到咱们市局,都没怎么和他们见过面。我姑妈待我视如己出,我刚来到江明的时候,都是住在他们家,天天半夜三更回去,麻烦人家不少,这么一直不来往不合适。」 「你姑妈?那个教育局局长的老婆?」 陆想点点头。 沈义一脸郑重地拍着他的肩,「和领导搞好关系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话刚落下,办公室里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老大,石头镇转上来一件案子,让我们过去一趟。」 沈义痛苦地捏着额头,再抬头时,换上一张半哭半笑的脸,「你就不能等过年了一起去?过年多好啊,一家团圆,一起吃个饭,又热闹又喜庆。」 陆想拉着脸看着他,「咱们有年假吗?——去年?」 沈义眼睛转了一下,回想起来,去年他们去犯罪分子的老家蹲点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前年?」 前年……好像也没闲着…… 沈义彻底沉默了,沉默后,他无奈地摆摆手,「唉,你去你去,不过别说你是下班了,你就说你去见受害人家属了,懂?」 陆想比了个「ok」手势,「懂。」 沈义又警告说:「等回来把欠上的班给我加上。」 连续半个月,陆想头一回在正常时间下班,他都快忘记夕阳是什么颜色的了。 第34页 站在市局门口,陆想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先把那三十九桩案子暂时抛在脑后,掏出手机给姑妈打了个电话,「姑妈,生日快乐,今晚要怎么庆祝啊……」 陆想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走向超市,「那我买只鸡过去,还要什么?莲子、香菇、红枣……我记一下。」 一个小时后,陆想提着大包小包敲响了姑妈家的门,里面传来一个清丽的女孩的声音,「来了!」 房门忽地打开,身着暖黄色毛衣的女孩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表哥!」 陆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娟儿,几天不见,都长这么高了?」 女孩接过他手里的几个袋子,「什么几天不见,你都半年多没来了。」 二人寒暄着进了门,将菜提进厨房,陆想拿出其中一个袋子说:「给你买的鸡爪,你不是最爱吃么?」 黄娟兰接过鸡爪,兴奋地拆开了一包,「谢谢表哥。」 电饭煲里传来米饭的香气,陆想问:「姑妈呢?」 黄娟兰说:「有人打电话约她见面,应该是去收礼物了。」 「那我先忙着」,陆想撸起袖子,戴上围裙,「你期中考考的怎么样?」 黄娟兰说:「还行,老师说能考上大学。」 陆想忍不住咧嘴笑,「你倒是想得开,想得开也挺好,高考考个高分也不一定有什么好前程,比如说我,一天想辞职八百次。」 黄娟兰说:「爸爸说了,公安部是最忙的,是你当初执意要做警察的,还是做的最繁忙的刑警。」 陆想苦笑道:「年少时中二,觉得抓犯罪嫌疑人可酷了,没想到真实的情况事与愿违。」 说到这儿,门突然被敲响了,陆想说:「该是姑妈回来了,不知道带回了什么礼物。」 黄娟兰应了一声,去开了门,「来了。」 来的人却并非姑妈,而是一个女孩,陆想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女孩留着齐肩短髮,两只大眼睛悬在刘海下面,清澈透亮,是属于年轻人的眼神。她的皮肤白的透明,背着一只粉色的布料书包,上面挂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针织向日葵。 女孩说:「你联繫到他了吗?」 黄娟兰摇摇头,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我也一直联繫不上他,电话也是打不通的,一放假就不见人影了,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你有没有去他家看过?」 「你是说他租的房子吗?我去敲门了,里面没有人,他原来的家里面也只有尚姨在。小北从来没有这样过,说实话我也有点担心。」 「他爸爸怎么也不急着找他?」 「可能他爸知道他的行踪吧,可是我总不能直接去公司问他爸吧?」 女孩忽然注意到了门边的陆想,眼神变得畏惧起来,黄娟兰跟随着她的视线转头看过去,噘着嘴眼含怒气看着他,「表哥,你能不能别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们?」 陆想一愣,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习惯使然。」 黄娟兰说:「苗儿你别怕,我表哥是刑警,他第一次见到的人都会不自觉地露出这种针扎一样的目光,恨不能把你的dna排序都观察一遍。」 两人牵着手坐到沙发上,陆想回了厨房老老实实配菜,流水声和油烟机的声音遮盖住了外面的谈话声,没多久,房门又被敲响了,黄娟兰去开了门,听动静,这次是姑妈回来了。 姑妈说:「苗苗来玩了?」 名叫苗苗的女孩乖巧地说:「阿姨好,对了,祝您生日快乐,娟兰说今天是您的生日。」 「这孩子真懂事,来,这是阿姨收到的巧克力,你们吃」,说着姑妈来到了厨房,看到了忙碌着的陆想,「阿想回来了,唉,你人都瘦脱相了,看这脸色,黄成这样。」 「姑妈」,陆想叫了一声。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案子忙完了?」 陆想想起那三十九桩案子,苦笑道:「并没有,我是忙里偷闲,过年的时候我去出差没过来看您,总不能连你的生日都不来了,否则您该怪我把您给忘了。」 「是不是也没有回去看你奶奶?」 陆想自责道:「我哪有时间?」 三年前奶奶确诊癌症,当时医生说活不过六个月,姑妈和爸爸决定保守治疗,忽悠奶奶只是肠胃炎。她年纪大,眼也花,也不认识字,让她吃什么药,只会听从儿女的吩咐吃,没想到过了三年了,除了眼睛越来越花,耳朵越来越聋以外,身体竟然意外的硬朗。 可她终归是年纪大了,过了今天没明天的。 姑妈带上围裙和他一起配菜,一边聊着家常,「你要实在在那儿呆不下去了,就和你姑父说一声,让你姑父给你疏通疏通关系,把你给调出来。」 陆想说:「我学的就是刑侦,出去还能做什么?这里忙是忙点,可是领导和同事的关系都不错,我出去啊,不一定混得比这好。」 「那你就先待着,实在受不了了就告诉我,我去跟你姑父说。」 陆想礼貌地笑笑,「好啊。」 他没敢说自己已经住在了办公室,自己在外租的房子形同于摆设。 「你姑父有一个初中同学,他儿子毕业后也是干了两年刑警,出来以后就闹着要去出家,说活够了,看破红尘了。」 陆想忍不住笑笑,若在当刑警以前,他该当个笑话听,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第35页 姑妈继续说:「人要是一直见识一些太过黑暗的东西,对心理是一种重大的打击,得多坚韧的意志才能扛得住那些磨砺?我是想像不出来。谁不想自己家的孩子过的舒坦些?」 「姑妈,我知道你心疼我」,陆想安慰道,「不过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啊?」 陆想扯开了话题,「娟儿最近成绩怎么样?这都快高考了。」 「唉,你可别说了」,姑妈板起脸,「上次模拟考的时候数学才考了20分,让她爸气的拿皮带抽她,说她出去别告诉别人,她是教育局局长的女儿,他没那个脸。」 陆想说:「那她确实得抓紧时间补一补数学了,这不是死记硬背的东西,不早点补习真来不及。」 厨房门忽地被推开,黄娟兰站在门口说:「我期中考的时候数学78分,这进步多大?能不能别老揪着往事不放?那次只是意外。」 陆想转头一看,见那女孩已经走了。 姑妈说:「你平时数学成绩也没稳定过啊,我看你这次考了78才是意外。你是自己考的吗?」 黄娟兰辩解说:「我没作弊,是每天晚自习的时候小北给我补习了。」 姑妈忽然沉默了下去,问:「小北还一个人住在外面?」 黄娟兰点点头。 姑妈沉默地切着菜,「他家人是真不担心他,怪不得这孩子早熟。」 陆想问:「小北是谁?」 姑妈说:「刑思远的儿子,远山广场就是他们家的。这么多年,刑家是什么意思我心里都明白,如果他能甩掉那个女人,我就让娟兰和他儿子订婚。」 「啊?」陆想吃惊道,「娟儿还小吧?」 陆想视线越过姑妈,落在黄娟兰身上,见她正微低着头,红着脸扣着手指,显然心里是喜欢那个男孩的。 姑妈说:「自然是等高中毕业以后再订婚,再说他那个老婆,可没那么容易甩掉。有那么个疯婆娘,只会把家里折腾的鸡飞狗跳,我绝不会让我女儿有个这样的婆婆。」 陆想没再插嘴这些儿女间的终身大事,他们是政商结合,自己只是一头卖苦命的铁驴。于是转而说起破案过程中遇到的趣事,没成想姑妈竟然从一桩狗血偷腥意外杀人案中联想到了他的终身大事。 姑妈一脸郑重地说:「你也该结婚了吧?年纪也不小了。你工作忙成这样哪有功夫找女朋友?用不用我给你物色相亲对象?」 陆想满脸苦涩,「姑……姑妈……」 陆想说:「我没工夫相亲,您就别白费心思了。」 黄娟兰插嘴调侃,「表哥,我觉得你看起来都油腻了。」 陆想:「……」 姑妈捏着他的脸仔细看了看,「是有点显老了,才27,这眼角怎么有皱纹了?」 陆想说:「是我昨晚没睡好。」 黄娟兰过来,叼了一块西红柿,「我妈的圈子你大可放心,他给你找的女人,绝对是优质高质量女性,是吧,妈妈?」 姑妈伸着手指点着他,「你确实应该抓紧点了,再过几年真没人要了,哎哟,我竟然把这么大的事儿给忘了……」 陆想无奈了,这母女俩一唱一和,根本没有人听他讲话——他哪有功夫去相亲?! 第20章 ——night—— 刑北川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回家过年,尚姨准备了一桌的饭菜,又准备了一锅的饺子,将家里面布置的喜气洋洋。 刑北川魂不守舍进门的时候,王燃正在餐桌上等着吃年夜饭,二人隔着偌大的客厅对视一眼,王燃冷冷地说:「你爸爸去陪人喝酒去了,要晚点才能过来,说不定要等到12点以后。」 闻言,刑北川就想推门而出,可一时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只得恹恹地换下鞋子,脱下棉衣,他看了看尚姨贴的满屋子的窗花,不知为何,忽然感到一阵心酸。 尚姨忙着煮饺子,回头看看二人间的气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默默地皱紧了眉头。 刑北川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听个响,一边埋头刷着手机,他能感觉到王燃的视线默默地落在他的身上,终于,她开了口,「我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让你这样对我?」 沉默片刻,刑北川问:「我放寒假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你怎么不问问我去哪儿了?」 王燃狐疑地看着他,「你去哪儿了?」 刑北川说:「云港。」 这两个字像是戳到了王燃的命脉,她被一瞬间定在了那儿。 刑北川继续道:「余爷爷的坟头上,已经长满草了。」 王燃像是点了火的引线,迅速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干嘛要去那儿?那件事情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还嫌事情不够麻烦吗?」 刑北川面无表情道:「我看到了我小时候用过的铅笔、学过的盲文笔记,和余晖给我读过的故事书,好像模模煳煳想起了什么。」 王燃抬起手一巴掌就要扇过去,刑北川抓住了她的手腕,抬头反问道:「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余爷爷?」 王燃说:「我对他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有做!」 她的眼睛本来就大,又化了浓妆,眼下一瞪眼,感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刑北川站起身,身高的差距给了王燃十足的压迫感,「他死了那么久,你一次都没去看过他,警察来找你,你也只知道推卸责任,是你胆小怯懦,还是你心里真的有鬼,你自己心里清楚!」 第36页 王燃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感觉下一秒就要失控发了疯,刑北川已经准备好她砸锅子砸碗砸家具,没成想下一刻房门就被敲响了。 严肃的气氛一瞬间被敲碎,刑北川转身去开了门,门外,是 黄娟兰围着一条大红色的围巾站在那儿,刑北川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黄娟兰脸色一松,吁了一口气,「我才要问你,怎么一直联繫不上?电话打不通,信息也不回,你去忙什么了?」 「电话?」刑北川疑惑道,「哦,那块手机没电了,我带的是另一块手机。」 「没电你不知道充电啊」,黄娟兰问。 「抱歉,找我做什么?」刑北川回头看了一眼,见王燃还傻愣愣坐在沙发上,转而对黄娟兰说:「我妈还在里面,她有点精神不正常,我就不邀请你进去坐了,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边走边说?」 黄娟兰本来只想确认刑北川在不在家,闻言一怔,默默点了点头。 刑北川回头穿上羽绒服,换上鞋子,黄娟兰问:「这是你过年买的新衣服吗?这件棉袄以前没见你穿过。」 「嗯,刚买的」,刑北川围上围巾,交代尚姨会晚点回来,和黄娟兰前后出了门。 走过被彩灯装饰过的街道上,黄娟兰说:「其实是苗儿想让我约你见面来着,结果我一直联繫不上你,其他人也联繫不上,我们就都急了。」 「我能出什么事?被绑架勒索找我爸要钱倒有可能。」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晦气话。」 刑北川一笑,又正色道:「以后别再撮合我跟苗苗了,我不喜欢她。」 黄娟兰说:「可我没觉得你讨厌她。」 「不喜欢不代表讨厌」,刑北川道,「她是个好女孩,说实话,我也想过要不要凑在一起试试,但又觉得有些对不起人家,不如从一开始说明白的好。」 今天的风尤为轻,显得天气都没那么冷了,黄娟兰提议道:「我们去远山广场看烟花吧,一定有很多人在那里跨年。」 「我只知道阳历年那边会有很多人,可是春节也会吗?难道不会都在家里陪着家人?」 黄娟兰有些犹豫了,「我年三十也没出来过,都是大年初一才出去玩儿的,年初一那边倒是热闹。」 刑北川停下脚步,「你爸妈一会该叫你回去了,我请你喝杯奶茶,送你回去吧。」 「那明天见?」 「明天见」,刑北川说。 送黄娟兰回家以后,刑北川没等到12点跨年,独自吃了年夜饭,就回了房间去了。父亲没回来,这个家里面一片死气沉沉,连个开口说话的人都没有。 坐在学习桌前,刑北川打开手机,看到朋友圈里张宇发了一条动态,是一张漆黑的照片,没有配文,将照片打开放大仔细看,才能看到上面的繁星点点。 张宇回家了,这拍的应该是村子里的夜景,天空可真黑啊,江明市如今已经看不到如此繁星,也看不到这么漆黑的夜空了。 刑北川手指在点赞上面犹豫了两三下,还是没能点下去,干脆将手机扔在了一旁,戴上眼镜,随便打开了一部电影来看。 经典的美式英语在他耳边流水似的过,不看字幕听得一知半解,听着听着,他的眼珠逐渐低垂,眼睛眨也不眨,只听到枪.声在他耳边间歇性响起,等他深吸一口气回过神的时候,那个兇手,已经把自己的同伙扔进了粉碎机里。 刑北川眉头一皱,关掉了播放页,切换到了歷史纪录片。 年三十的夜晚他没能熬到零点的跨年时间,当春晚的主持人说着「辞旧迎新,冬去春来,万家灯火,锦绣中华」的时候,刑北川已经在伴随着宏伟音乐的歷史解说里沉睡了。 第二天醒来,电脑还在连集播放着,刑北川扶着额头爬起来,感觉昨晚做了一晚上的梦,但睁开眼的一瞬间,就全都不记得了。 刑北川洗漱之后换上衣服,下楼以后,尚姨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了,尚姨说:「昨晚的年夜饭准备太多了,都没吃上,今早先将就一下吃剩菜吧。」 刑北川摇摇头,「没关系,我又不介意。」 「小北今天去哪儿玩儿?」尚姨坐在他旁边开始用餐,「你明年就高三了,可不能这么清闲了,明年就正式长大了。」 「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子」,刑北川微微一笑,揉揉眼睛。 「昨晚没睡好?」 「嗯,看电视看到太晚了。我和同学约了今天去远山广场,需要给你带什么么?」 「我什么都不缺。」 「我回来给您带礼物,但是我不知道送什么合适,所以问你缺什么。」 尚姨有些迟疑地问:「是和谁去?」 刑北川说:「黄娟兰。」 尚姨没说话,但刑北川知道尚姨在想什么,爸爸一直想和黄家攀上点关系,小时候曾不止一次地告诉他要和黄娟兰保持良好的关系,这些大人们在想什么,他心里都清楚。 刑北川说:「我送您一块手錶吧,你每次看时间都掏出手机,手机屏已经换了好几块了。」 尚姨笑得和蔼,「好,但不要太破费。」 早饭后,刑北川套上棉衣,和黄娟兰约在公交站点见面,大年初一,江明市的人似乎骤少了一半,路过柴火院的时候,里面停留的汽车都少了很多。 第37页 刑北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厨房的位置,那上面贴着鲜红的窗花和对联,窗户也被擦得明净,能看见里面的厨具和灶台。 他不自觉停下了脚步,也不知道在等什么,一辆汽车忽在他耳边鸣了一下笛,刑北川回过神让开路,汽车缓缓开了进去,他最后看了一眼厨房的位置,转身走了。 到达站点的时候,黄娟兰已经等在了那里,约定的站点就在她家小区楼下,自然是比他要近的多。 刑北川将棉衣的拉链往下拉了拉,「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暖和。」 「唔,全球变暖嘛」,黄娟兰盯了他许久,说:「你似乎有心事。」 刑北川嘆气道:「家里面一脑门的糟心事,我能不糟心么?」 黄娟兰跟着嘆了口气,「也是。」 说话间汽车就到了,他们坐车直达远山广场,黄娟兰挑选了一个帽子和几件首饰,刑北川给尚姨选了一块机械手錶,又考虑着应该给爸爸选点什么新年礼物。 中午十一点多,黄娟兰说饿了,他们去顶楼找餐厅,在众多琳琅满目的餐厅里面转花了眼,黄娟兰说:「这些都不好吃,我们再去转转。」 刑北川被她拉着在顶楼转了一个大圈,拐弯后,他们看到了从三楼坐扶梯上来的两个人,那个女孩他不认识,但那个男人他很清楚,是张宇。 黄娟兰不知道怎么,也停住了脚步,然后那个女孩忽然看到了她,沖她招了招手。 黄娟兰说:「是高三的学姐。」接着,就奔着女孩的方向去了。 独留下刑北川和张宇远远地对视着。 第21章 两个女孩手挽着手,挨家地挑选店面,时不时捂着嘴压低了头偷偷地笑着什么,刑北川提着两手的东西,张宇则闲散地抄着口袋,他们缀在女生的后面,彼此之间一句话也不说。 黄娟兰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接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张宇,刑北川终于打破了沉静,问:「女朋友?」 张宇说:「没,她说她在追我。」 又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眼刑北川,「我看咱俩的情况差不多。」 刑北川没解释,于是他们之间又无话可说了,他努力的在脑海中思索着话题,终于想起来,「我看到了你昨晚发的朋友圈,还以为你回南乡过年了。」 张宇说:「没抢到年前的票,明天下午才走。」 「哦」。 沉默再次袭来。 女孩们的店面怎么还没选好?吃个饭而已嘛……刑北川在心里碎碎念。 感觉张宇在他身边也挺尴尬的,他都顺拐了。 刑北川余光看到张宇匆匆地又把手抄了起来。 张宇摸了一下鼻子,说:「我昨晚是去钓鱼了。」 「嗯,去哪儿?」 「遥乐水库。」 「自己一个人么?」 「嗯,那边的景色很漂亮。」 「晚上的话,还是有些吓人吧。」 「我不怕夜晚」,张宇说。 刑北川一时说不出话来,楼下忽然响起一阵吵闹声,他们扶着栏杆往下一看,是一楼有人在舞狮子,他看到有个大黄蜂装扮的人踩着高跷走了过去,那样的高度在人群中尤为显目。 刑北川故作轻松地说:「你那个店只需要开半年,你大可早早地回家,就不用在年前抢票了。」 他说着话,回头看了一眼张宇,张宇也看着他,刑北川顿时明白了什么,不自觉咬了一下舌尖。 「小北」,黄娟兰回头喊他,「还是吃火锅吧,我们四个人一起。」 刑北川点点头,说:「我请客。」 「你有钱是真任性」,张宇久违的损了他一句。 「aa吧」,黄娟兰笑道,「没理由白占你便宜。」 「aa……」刑北川无所谓地说。 他们在火锅店坐定,将棉衣挂在衣架上,两个女孩并排坐,可聊天的话题滔滔不绝,刑北川和张宇傻着眼等着锅开。可能是见他们太过安静,黄娟兰主动说起了自己和那个女孩认识的经过,刑北川这才知道她叫李妍。 黄娟兰说:「去年春季运动会的时候,李妍和我都是负责急救的志愿者,我们就都认识啦!不过李妍的妈妈是护士,她是真的懂急救,我就是去凑数的,顶多是包扎一下伤口,贴个创可贴什么的。」 水开了,刑北川将肉下进去,黄娟兰吃着零食,看看刑北川,又看看张宇,似乎察觉到了他们两个之间有些奇怪,于是问:「小北,你和张宇不是之前就认识么?你们两个吵架啦?」 「没有」,刑北川和张宇异口同声道,接着又互相转头看了一眼,接着又同时撇过头去。 「我们没吵架」,刑北川说。 黄娟兰狐疑地看看他们俩,问:「小北,我还没问你,你失联的那几天都去哪儿了?」 刑北川犹豫了片刻,说:「云港。」 「你去那儿做什么?」黄娟兰问。 「旅游」,刑北川道,「再不旅游没时间了。」 「等高考完之后有的是时间嘛」,黄娟兰嘟囔着,「你旅游怎么不叫上我?我也好久没出去玩儿了。」 「你不是在补习么?」刑北川和黄娟兰一句接着一句聊天,张宇和李妍倒显得安静了下去。 李妍忽然隔着整个饭桌揪了一下张宇的耳朵,正埋头吃饭的张宇愣了一下,拨开她的手,「别闹。」 第38页 「干嘛?」李妍笑着反问。 刑北川在一旁听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味儿,他们四人间的关系,暧昧的像是两对情侣。 饭后,四人保持着之前的队形走出了远山广场,广场外面的店大多关了门,有几家还在更换店面装修着。 「你喜欢她么?」刑北川问张宇。 「不喜欢」,张宇说。 「不喜欢就离着她远点,人家还是高中生。」 张宇忽的一笑,看向他,「你也知道,你还只是个高中生?」 他语带调侃,神色一松,那种莫名其妙的尴尬感就没有了。 「因为我好像有点吃醋」,刑北川一句话,成功地将气氛再次打入到了更加尴尬之中。 静默片刻,张宇接过他手中的一打礼品袋,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不知为何,刑北川总觉得心里痒痒的。 李妍和黄娟兰商议着要去游乐场还是动物园,女孩们之间,似乎总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话题要聊,反观他和张宇之间就安静多了。 尴尬像是一张浸满墨水的油纸,正被慢慢地擦净,露出了油纸本来的模样,刑北川微微一笑。 正沉溺其中之时,刑北川后知后觉地听到了金属管碰撞的脆响,他抬头一看,并未看个分明,张宇已经迅速地将他搂在怀里,翻滚几圈,扑倒在了马路边。 他的上半身,被狠狠地箍着,接着他听到了女生们的尖叫声,心被一瞬间揪紧,他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那根掉落的金属管或许会砸在张宇的背上,或许会穿透他的身体。他知道那应该是脚手架上掉落下来的钢管,因为年底年初有很多店面正在装修。 刑北川感觉唿吸都静止了,身体也变得麻木,他挣动了几下,但是没能挣开。脚步声出现在他的耳边,是黄娟兰和李妍正在唿唤着他们的名字。 张宇终于松开了力气,回头看了一眼钢管掉落的位置,那根钢管已经穿透了绿网,倾斜出了大半块,但是被一根螺丝钉堪堪地固定住了。 「卧槽,老子还以为要死了」,张宇惊魂未定地舒了口气,低头看向刑北川,「你没事吧?」 刑北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迟钝地摇摇头,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会为了他而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 刑北川忽然感觉一阵难受,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张宇站起身,将他扶了起来,「快,先离开这儿,这个位置很危险,我一会给装修公司打电话。」 黄娟兰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张宇拿着手机在不远处打着电话,黄娟兰问:「你真没事么?你的脸色很不好。」 刑北川摇摇头,「我只是被吓到了,万一他因为我受了什么伤,我怎么承受得起?」 黄娟兰也看了一眼张宇,说:「没想到他肯这样保护你,看来你们两个人今天虽然闹了变扭,但是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嘛。」 黄娟兰说:「不过你和张宇交情很深么?我怎么不知道?」 刑北川随口扯,「哦,自己住在外面的时候,时常去他那里蹭饭。」 「怪不得,原来是在我没怎么联繫你的时候关系变好的。不过他肯这样义无反顾地救你,说明他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 张宇挂掉了电话来到他面前,「你还好么?」 刑北川摇摇头,「我没事,倒是你呢?有没有受伤?」 张宇说:「我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儿?哥这身肌肉,都是刀尖儿上滚来的。」 「你得意什么?」刑北川问。 张宇不说话了。 他们在这儿等了不到十分钟,一辆面包车就屁滚尿流地开过来了,车上一共下来三个人,两个人前去摆弄脚手架,立隔离栏和危险标志牌,另一个人约莫是老闆,他站在店门前看着掉落到一半的钢管,那绝望的神色,刑北川觉得,他快要给跪下了。 来人走到他们面前,问:「有没有人受伤?」 刑北川摇摇头,张宇怒道:「老子就快英勇就义了!」 那人拉着张宇的手,就要去医院,张宇摆摆手,「算了,不用了,赔钱就行。」 刑北川:「……」 那人赔了张宇两千,刑北川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精神损失费,如果不是,那张宇算不算是碰瓷? 张宇拿着两千块钱得意的带着他们三个去消费,一天下来,只剩下了个打车钱。张宇坚持认为,白捡来的钱一定要尽快花掉,否则一定会倒霉,于是又搭上了二百请他们吃了顿自助,直到吃到撑得站不起身,才终于肯收拾东西回家。 出了餐厅大门,凉意迅速灌满了全身,与华丽的夜景相对比的,是冷清的市区。没有哪天的夜景,比春节更华丽,也没有哪天的夜景,比春节更冷清。 四个人叫了一辆出租,刑北川第一个下车,他没有回联排别墅,而是在租住的小区门口下了车,计程车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刑北川转身往张宇的公寓走去。 刑北川敲响门的时候,张宇似乎有些吃惊,他的嘴边还有泡沫残留,似乎是刚刷完牙。 刑北川问:「你明天几点的车?」 张宇说:「下午三点。」 「我去送送你?」 「不用,火车站离着很近。」 张宇没再说话,刑北川向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第39页 「过完年就回来……也不确定,家里人可能会留我比较晚,奶奶年纪很大了。」 「我大学要不要报到南乡?」 「南乡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没什么好大学,配不上你的学识,你不用为这些事操心。」 …… 第22章 ——light—— 沈义给陆想派了个活儿,让他出去给全办公室的人买午餐,沈队特意点名要林记大馅蒸包,陆想只能蹬着自行车去那片闹市排队。 出来买午饭,等于批准中午可休息,排队买好一打包子以后,陆想去对面一家新店尝鲜,点了一份麻辣烫。 称重后,店员的报价将他吓得不轻,明明没选多少东西,竟然要六十多块钱,难道是江明的物价又涨了吗? 付钱之后,陆想找了张桌子坐下,这家店新开业,敢于像他这样尝鲜的人不多,中午休息时间,店里却没有满座,进出的客人也不多,他心中滴着血,心道:以后再也不来了。 没多久,店员叫了他的号,陆想起身去端麻辣烫,坐下吃了没两口,忽地一抬头,看见对面一张脸似乎有点熟悉:颧骨突出,三角眼,厚嘴唇,对了,就差额角高耸的髮际线,如今这人留了长发,他那最具备特点的u型髮际线被头髮挡住了。 陆想摸出手机,给沈义发定位:丰年路老味道麻辣烫,余凌峰出现。 沈义回消息迅速:盯紧他,我这就带人赶过去。 十分钟后,警车已经开到了丰年路的闹市路口,只是虽然千般小心,外面人群不寻常的动静终于是惊动了余凌峰。 余凌峰忽然起身,迅速跑出了店门,他的动作可真快,陆想都愣了一下,简直像只兔子。 陆想出门买饭没带枪,只能出声吓唬他,「警察!别动!否则开枪!」 余凌峰不吃他这一套,撒腿就在人群里推搡着狂奔起来,陆想的体力在警察里算不上优越,关键时刻被激发出了潜力,没被余凌峰甩的太远,追逐的动静惊动了正赶过来的沈义,沈义说:「动作迅速,疏散人群,别让他伤了人!」 沈义大概是个乌鸦嘴,余凌峰跑到路口后发现前面有警察围堵,后又有陆想紧随其后,于是顺手拎过来一个人,掏出弹簧刀抵着她的脖子,「别动!都往后退,否则我杀了她!」 陆想来不及喘息,忽地剎住了脚步,被挟持的女人披头散髮,个子不高,被余凌峰提着,简直像个随手就能捏死的小鸡崽。 陆想说:「放下刀,我们有话好好说,就算你杀了她,你今天就能跑得掉吗?」 余凌峰持刀挟持着那个女人,看看陆想,又转头看看出口堵着的警察,「你让他们都退下,给我准备一辆车,让我离开,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会放她走!否则,谁都别活!」 陆想眼睛也不眨地盯着余凌峰,摆摆手势,让警察往后退,此时沈义也已经绕路到了路口,他下了车,看看陆想,又看看余凌峰,「余凌峰你听着,你目前还只是嫌疑人,我们还没找到兇器,无法定案,你今天若是真杀了人,这个罪你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余凌峰说:「你闭嘴!照我说的去做!」 沈义见他不吃忽悠这一套,抬眼往丰年路上一看,见人群已经被疏散,趁着余凌峰迴头和陆想说话的瞬间,他迅速掏出手枪,准确无误地打在余凌峰持刀的手臂上。 陆想一个飞扑上前,将余凌峰受伤的右手别在身后,铐上了手铐,一干警察迅速涌上前带走了惊慌失措的女人,制住了余凌峰。余凌峰被押上了警车,女人吓得瘫软在地上放声大哭。 沈义安排一个女警送女孩回去,自己开着车带着陆想,押着余凌峰往回走,沈义忍不住拍着方向盘兴奋道:「他娘的!逃了四个月,终于逮到他了,没想到他还敢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 陆想责怪道:「你那一枪太险了,若是伤着人质怎么办?你说得清么?」 沈义大拇指往自己脸上一指,「敢威胁老子的人,就还没出现过。况且我对自己的枪法很有自信。」 陆想无奈嘆口气,「真不知道是你太自信了,还是我太过谨慎了——接下来就是连续审问的环节了。」 沈义道:「真他妈邪了门了,找了大半年,愣是没找到兇器在哪儿,我都怀疑是给他吃下肚了,可是人不能消化金属物件不是?」 陆想说:「闻舒判断兇器是细长的金属棍,死者的伤口处检测出了微量的牛肉碎屑,我们检查过死者和他妻子的购物记录,事发半年前,李逸欢的妻子陈玉玲确实购买过一种手打牛肉丸专用锤,这种工具一般家庭不会准备,所以一开始给我们的侦查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沈义说:「余凌峰出狱后做过一段时间的建筑短工,你知道我现在害怕什么么?我就怕他把兇器埋在哪座楼底下了。」 警车唿啸着驶入市局,沈义下车后招唿押送余凌峰的警员,「让闻舒先给他包扎一下,别让他失血过多晕死了,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是,沈队。」 沈义和陆想率先往审讯室走去,沈义说:「余凌峰刚刚出狱没多久,脑子一定不怎么好使,待会儿诈他一下,不怕他不交代,有了口供,即使找不到兇器,也好办多了。」 陆想没有他那么乐观,只含煳道:「但愿如此。」 第40页 余凌峰包扎好之后,审讯员第一时间对余凌峰进行了审问,沈义、陆想、闻舒,他们站在监视器前听着里面的审讯。 「去年的11月12号,晚上的10-12点,你干嘛去了?」 「警官,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那天晚上,我一直在路边熘达。」 「有证人吗?」 「没有。」 「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在外面熘达?」 「是啊,不可以吗?有法律规定,半夜不可以一个人在外面熘达吗?」 「你一个人在外面熘达,还特意避开了道路监控?」 「巧合罢了,都是巧合。」 「那你今天为什么那么激烈地反抗,甚至持刀挟持人质?」 「我就是一时冲动,被你们吓到了。」 「你若是什么都没做,你怕什么呢?」 「你们那么多人追我,我怕嘛,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诬赖好人?」 …… 连续审问两个多钟头,余凌峰就是咬死不认,他大概也知道警察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兇器在哪儿。 「这个人的嘴可真硬」,沈义说,「可惜我们找不到兇器,没法给他定罪。」 「让我进去试试」,陆想说,「到嘴的鸭子,不能就这么飞了。」 陆想转身进了审讯室,换下审讯员,随手翻了翻案卷,又搁在一旁,「不好意思,手头的案子实在太多,这不翻一翻案卷,我都快记不清了。」 余凌峰露出一个得意又鄙夷的笑容。 陆想双手交错,搁在身前,说道:「去年十一月,陈玉玲因为和丈夫李逸欢关系不和,意欲离婚,可是李逸欢不认可离婚财产分割,让陈玉玲净身出户,所以她找了你杀了李逸欢是不是?」 余凌峰将头摆了过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逸欢,我根本就不认识,陈玉玲,我也只见过几面而已,和她并不熟悉,为什么要替她卖命杀人?」 陆想紧接着道:「所以你是自愿的?」 余凌峰反应不及,神色一怔,对上了陆想的视线,随后又邪气的一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想盯着余凌峰的眼睛,像是要盯进他的心里去,「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能找到你么?是陈玉玲通知我们的,说丰年路上会有惊喜,我们应该会很感兴趣。」 余凌峰脸色彻底僵住,脑袋僵硬地转过来,直视着陆想,眼神中流露出一点愤怒和慌张。 监控室外闻舒说:「看来这个余凌峰果真和陈玉玲有点什么。」 沈义点点头,掏出对讲机吩咐道:「让监视陈玉玲的兄弟准备好抓人。」 陆想继续说:「看得出你对陈玉玲是有感情的,所以她利用了你的感情,让你替她杀了人,顺理成章的继承了丈夫的全部资产。她是不是还跟你说过,等她老公死了,她就和你永远在一起,她全部的钱也都可以分给你?」 余凌峰没说话,但是陆想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陆想继续道:「据我所知,她丈夫名下投资了一家建材厂,你的兇器就是从那儿来的吧?11号晚上十点,我们调取监控发现,你和陈玉玲两个人前后相差十分钟经过了同一个小公园,你就是从那儿拿到了她给你准备好的兇器,然后……」 「你放屁!那不过是厨房里随手拿过来的锤肉.棍子!我用得着她给我准备兇器?……」 余凌峰话落就僵住了,审讯室里一时落针可闻,陆想轻轻一笑,俯身问道:「你怎么知道兇器是锤肉.棍子?」 余凌峰不说话,陆想继续问:「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吗?」 审讯室外,沈义下命令道:「逮捕陈玉玲。」 审讯室里,余凌峰垂下头,沉默了好一会,陆想也不着急,就在他的对面喝着茶等着他。 余凌峰说:「是他先动手的。」 陆想问:「是谁?」 余凌峰答:「李逸欢」。 余凌峰说:「去年冬天,我刚出狱没多久,一直找不到工作,就在工地做短工,李逸欢找上我,让我去杀了陈玉玲,事成,答应给我三十万。那时陈玉玲正在热带国家旅游,他说,在境外处理的干净一点再回来,然后给了我十万定金,我就拿着钱去了。」 「可是我见到陈玉玲以后,我下不了手,我拿着刀子对着她,她吓坏了,缩在墙角,求我别杀她,她什么都愿意做,我一心软,我们就……」 「我和陈玉玲在热带国家呆了半个多月,我们每天都待在一起,感情越来越好,陈玉玲告诉我,说是李逸欢找了小三,不要她了,离婚还不捨得分给她钱,心眼儿跟针尖儿似的,竟然还要买兇杀她,还说他经常打人,她小腿上的疤就是李逸欢打的,我听了之后很生气。」 「11号晚上,她在小公园的长椅底下留了一封信给我,里面有一笔钱,让我去取。我看了信的内容,上面写着,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一定是李逸欢干得,她说如果她死了,警察一定会调查到我被买兇杀人的事儿,让我拿着这笔钱跑路。我担心是李逸欢买兇让我杀人不成,又找了别人,就挑了一个陈玉玲不在家的日子,去他家把他给杀了。」 陆想问:「信呢?」 余凌峰说:「我杀了李逸欢之后,把这事告诉了陈玉玲,让她放心,她听了之后说我们暂时不能见面,也不能联繫,让我把信给烧了。」 第41页 陆想又问:「兇器呢?你扔哪儿了?」 余凌峰说:「我回来的时候看见长虹大桥正在打地基,就钻进护栏顺手扔进混凝土里去了。」 陆想:「……」 陆想转头看着玻璃墙的另一面,那个眼神好像在说:沈队!您老以后还是少说点话吧!这嘴也太寸了! 沈义摸了摸鼻子,闻舒问:「这下可怎么办?拆桥吗?」 沈义说:「咱哪有那个权利?况且那桥都快通车了。先把人交上去再说吧,谁说找不到兇器就无法定罪了?不过就是麻烦一点而已。」 对讲机里传来话音:「沈队,陈玉玲已经逮捕。」 沈义吩咐道:「提审陈玉玲,对一下口供,重点排查陈玉玲诱导杀人的嫌疑。」 「收到!」 第23章 一直审问到晚上八点,李逸欢一案才终于出结果,杨曼文来向沈义汇报进度,「陈玉玲不承认自己怂恿过余凌峰杀了李逸欢,但是闻舒已经给她检查过了,李逸欢根本没有打过她,她腿上那条疤是自己挠的,估计也就是被蚊子咬了一口,所以挠了一下,出血了,没来得及管,就落下疤了。」 沈义把案卷扔在一旁,「余凌峰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白痴,他把信给烧了,唯一的证据也没了。估计陈玉玲从知道李逸欢要杀她的那时候起就计划好了一切,利用余凌峰动手,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沈义长嘆一口气,「要么说,最精明的女人,永远是最善于利用男人的——其余部分的口供对上了没有?」 「对上了,和余凌峰说的分毫不差。」 沈义皱皱眉,沉思片刻说:「结案吧。」 杨曼文说:「这样的话,陈玉玲就只有包庇罪了。」 沈义说:「也只能这样了。」 沈义话落勐地站起,正打算吩咐众人下班,忽然肚子一阵抽痛又坐了下去,他愁眉苦脸地捂着自己的胃,「唉,这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我这一下午怎么总感觉身体发虚呢?是不是给熬出什么病了,应该去医院查一查?」 杨曼文说:「头儿,我们午饭还没吃。」 沈义忽的想起来了,拍着桌子叫陆想,「陆想!陆想,我的包子呢?啊?!让你出去买包子,你包子跑丢在路上了?」 陆想从桌子上勐地抬起头,「哎呀,落在麻辣烫店里了,我六十多块钱的麻辣烫还没吃两口呢,哎,太可惜了!」 沈义走到他身旁踹他的椅子,「那你还不赶快去拿回来?大家都饿了一下午了,赶快拿回来当夜宵。」 陆想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说:「已经八点多了,人家店早就关门了,明天中午再拿吧,但愿包子还留在那儿。」 沈义摸了摸肚子,看着办公室一圈儿的人都如饥似渴地盯着他,承载不了如此沉重的目光,沈义往陆想桌子上一拍,「今晚出去吃,我请客。」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唿,开始商量着吃什么,季局长忽然进了刑侦部的门,严肃道:「一个个都吵吵什么?搁在走廊里都能听到你们的吵吵声,手上的案子都了结了?」 众人的声音瞬间淡了下去,低眉顺眼耸着脖子,沈义见状说:「哎,季局,今天刚办完一个案子大家高兴嘛。」 季局长说:「就那个余凌峰的案子?」 「对啊,我还没提结案报告您就知道了?消息可真灵通。」 「我倒是想不灵通,可我为你这事儿折腾了一下午,忙活到现在。」 沈义这才忽的想起,季局长一般不加班,于是谨慎地问:「怎、怎么回事儿?出什么事了?」 季局说:「你解救人质的时候,是不是开了一枪?」 沈义说:「对啊,打的余凌峰手臂,没打偏。」 季局冷哼一声,「你是没打偏,但是那个女人被那一枪吓着了,把你投诉了。」 沈义:「……」 季局继续道:「说你行事冲动,滥用职权,要你赔偿精神损失费。」 沈义急忙道:「哎,季局,这您可得帮我说说,我这冤死了,我不也是为了救她么?我这一天天的容易吗?您不能寒了我们一线员工的心啊。」 「我就是为了这事儿给你忙活了一下午」,季局说,「现在还没定下来呢,保不齐啊,你这个月奖金要被扣了。让你行事稳重一点你不听,人家当着督查和我的面儿,说你面对罪犯连退让都没退让,上来就是一枪,不把人民群众的性命当回事儿,是不是想杀人啊?」 季局边往门外走边说:「我打算提陆想为副队,申请报告已经交上去了,就是为了要拉住你这股冲劲儿。」 沈义追着出了门,「哎,那副队也得听我的啊。」 季局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又下了楼,沈义感觉身上所剩的最后一点劲儿也用尽了,脑袋在门上撞了两下,撞出了浑身的火气,他像一个忽然被点燃的炸药,怒道:「像这种人他妈就应该当时就被抹脖子!省得这么多事儿。早知道还不如让余凌峰撕票呢。」 「你说的什么话?」陆想起身走过去,「若是传了出去你还混不混了?」 「不混了,回家啃爹去!」沈义说。 「我要被扣工资了,我不请客了」,沈义满脸委屈道。 「季局只是故意把话说的严厉一点,你这算不上违纪违规,顶多批评两句算了,你怎么还当真了?他打报告提我为副队,不就是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吗?」 第42页 闻舒正巧赶过来,听到了这话,调侃道:「哟,你提副队了?请客啊。」 陆想说:「我就是为了安慰他,这事儿还没定下来呢。」 「请客」,沈义说,「今天你请客,老子奖金都要被扣了,现在没钱。季局都开口了,这就是早晚的事儿,你就当提前请了。」 办公室里开始有节奏地起闹,「请客!请客!请客……」 陆想挠挠头,「好吧,那今天我请客,不过不是为了提副队的事儿啊,只是单纯请大家吃饭。」 杨曼文说:「那你审批报告下来了,再请一次?」 陆想:「……」 陆想挠挠头,「走了走了,去吃饭吧。」 刑警一队的一行人驱车去了一家烤鱼店,据杨曼文说,这家店超级无敌牛逼好吃,经不起她的诱惑,一行人也想尝尝它到底有多好吃。 进了店门后,服务生给一行人安排了两桌座位,已经晚上九点,店里还是满满当当,生意这么火爆,看来是真的很好吃。 陆想不爱吃辣,于是和同样不怎么吃辣的同事们点了酸菜烤鱼,沈义和杨曼文属于无辣不欢,于是他们那一桌点了麻辣口味。 小菜上来十几分钟后,烤鱼才陆续端上来,陆想饿了一下午,看见米饭两眼都在放光,鱼肉还没动几筷子,米饭已经被他干出了半碗。 沈义忽然回头冲着他们那桌喊,「陆想,我好像看到你姑妈了,她在楼上。」 陆想说:「她不一定约哪个姐妹出来吃饭呢,我就不去打招唿了。」 桌子上几乎没有人讲话,每个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吃饭,后面又连续加了几个菜。 没多久,陆想耳边忽然炸开一声:「表哥!」 陆想鼓着腮,抬起头,神色茫然道:「娟儿,你怎么在这儿?」 黄娟兰说:「我妈正在给你挑相亲对象呢,我觉得今天这个姐姐,她很满意,估计过不多久就要联繫你们见面了。」 陆想被呛了一下,满嘴的米饭差点吐出来,让他强忍着呛咳咽了下去,接过同事递过来的一杯水顺了顺。 陆想抬头往二楼看去,黄娟兰说:「我们坐在里面那一排,你看不见的,要不要上去看看?那个姐姐很漂亮哎,皮肤超级白。」 黄娟兰话音刚落,陆想就看到二楼复式有两个人扶着栏杆往下看,可不正是姑妈。 黄娟兰抬手向她们打招唿,陆想一个激灵缩到了桌子底下,他们这一桌的同事忍不住开始调侃,「副队,你这见到杀人犯,也没见你吓成这样啊?见个姑娘而已,怎么跟见了怪物似的?」 陆想将手指比在嘴唇中间,「嘘!……我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杨曼文给沈义使眼色,沈义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姑娘,回头也开始嘲笑他,「陆想,你这马上就要提副队的人了,怎么能怂成这样?陈兆,把他给我拎出来,我手下的人不能这么没出息。」 坐在陆想身旁的陈兆,听令揪着陆想的胳膊,把他从桌子底下拎了出来,陆想羞的满脸通红,用左手一直挡着脸。 黄娟兰问:「我哥要提副队了?」 沈义说:「是啊,季局长亲自提的申请,老有脸了!」 陆想脸又红了几分。 黄娟兰兴奋道:「那我得赶快去告诉我妈妈这个好消息!」 黄娟兰转身跑跳着走远了,二楼的人也回了座位,不再看猴似的看着他,陆想有点坐立难安,埋着头艰难地吃完了饭。 沈义回头问:「陆想,你什么时候相亲?这种终身大事,我是可以给你批假的,毕竟咱们队脱单一个不容易。」 陆想揪起盘中的一块小零食,扔在了沈义的脑袋上,沈义拍拍头髮,「哎,我刚洗的头。」 第24章 天气越来越热了,漆皮车就是一个天然的烤箱,陆想蹲点已经蹲了三个小时,目标人物没有任何动静,他有点打盹,上下眼皮止不住的打架。 陆想摸过瓶装水,正想抹把脸清醒清醒,私人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姑妈。 陆想按了接听,轻声道:「姑妈,我执行任务呢。」 姑妈于是省掉了寒暄,开门见山道:「相亲对象我给你物色好了,这周末你来家里看一下哈,两人见个面。」 陆想的困意瞬间消散,「别……」 姑妈打算挂电话的动作止住了,问:「还不忙啊?」 陆想说:「您就别费心了,就我这工作时间,就算真在一起了,我看回头也得散。」 姑妈说:「这姑娘的哥哥也是个警察,知道你们工作都忙,她对刑警包容度很高的。」 陆想说:「我姑父回家晚半个小时,您都得打个电话追问,平心而论,您换位思考一下,您愿意找个像我这样的男人吗?」 姑妈说:「我不愿意,但每个人要求又不一样,我有一个姐妹就说,只要每月工资按时上交,其他管他的呢。」 「关键是我也没钱啊」,陆想无奈道。 姑妈继续道:「你要相信我看人的眼光,这么好的女人你要是抓不住,转眼就被别人抢走了。想想,我告诉你,能讨男人喜欢的不一定是好女人,但能讨女人喜欢的,一定、一定是个好女人。」 陆想看到目标从会所里走了出来,将手机听筒压在嘴边,低声道:「姑妈,我得挂了,紧急情况。」 第43页 话落,陆想挂断了电话,转而拿起对讲机,「沈队,汪林真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陆想的视线跟随着三个人,继续道:「他们上了一辆车,车牌号江a 49g37,完毕。」 沈义那边迅速锁定了目标车辆,吩咐陆想回警局,换其他的人跟上。陆想刚到警局停下车,三辆警车就开进了大院,车上下来的警察们押着三个人,打头的,正是他刚刚紧盯了三个小时的汪林真。 陆想不禁感嘆:沈义动作可真快,估计是手头上的案子快被清理的差不多了,他也开始兴奋了。 陆想摇着钥匙进了办公楼大门,迎面正遇上陈兆拿着案卷从档案室出来,他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样?」 陈兆满脸兴奋道:「抓个现行,这下口供对不上,我看汪林真还有何话可说。」 半月前收藏馆里丢失了一件古董,价值连城,所有的嫌疑都指向管理员汪林真,只是他有近乎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警方才开始锁定到汪林真周围的人。 陈兆说抓了个现行,该是抓到汪林真和那两个人交易的现行了。 陈兆拿着案卷进了审讯室,步履都轻松了很多,陆想正想过去旁听,沈义恰巧从审讯室里出来,揽着他的肩说:「正好,交给你个任务,帮我写一份检查。」 陆想嘆气道:「你又闯什么祸了?」 沈义一脸坦然,「事急从权,今天没打申请,闯了一名嫌疑人的家门,先写份检查备着。他若是兇手还好说,若不是,那这检查我得主动交上去。」 陆想问:「你闯了谁的家门?哪个案子的?」 沈义道:「中门大桥碎尸案,我怀疑,兇手是被害人楼下的邻居。这案子回头我再跟你细说,我得先把里头这个了结了。」 沈义说完拍拍他的肩,转身进了审讯室的门,就算是把写检查的重任託付给他了。 陆想回到办公室,开始翻找中门大桥碎尸案的案卷,尸体被剁成了87块,沿着江远水库撒了一路,他们挖了整整三天才找到脑袋,确定了嫌疑人的身份。 陆想对这案子记忆尤深,毕竟他们能接手的恶性案件很少,大多是冲动杀人,而这件算得上是特大恶性案件了。 只是他不明白沈义为什么会怀疑到被害人楼下的邻居,他也没来得及细说。 陆想翻出纸笔,开始琢磨措辞,专心致志地写检查。 他的检查刚写完,沈义就伸着懒腰进了办公室的门,陆想抬头看了一眼表,才过了半个小时,「这么快?」 沈义道:「抓个现行,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陈兆带人去找被盗的藏品了了,找到之后交给闻舒鑑定,採集到证据以后,这案子就算了结了!哎,我也能稍微松一口气了……」 陆想问:「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怀疑到被害人楼下的邻居?根据我们的调查,死者陈松刚刚搬进那座小区,几乎不和邻居来往,他什么时候失踪的,他对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怀疑到他楼下的邻居呢?」 沈义解释道:「今天上午我再次去见了刘晓芳,她告诉我,4月20号那天,也就是陈松被害的前一天,他们从酒店出来以后,陈松神色有些慌张,似乎看见了什么,回来的路上,一路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他什么也不说。」 陆想刚看过案卷,4月20号那天,刘晓芳,也就是被害人的未婚妻,和陈松去酒店商量婚礼会场的情况。酒店名叫乐优,位于东门大街上。 沈义继续道:「那一片是酒店监控的盲区,我也不知道他具体看到了什么,于是申请抽调了那条路上路过的公交车上的监控,在101线路的监控里看到了李嘉宇,他神色诡异地站在那里,和刘晓芳说的情况在同一时间段的同一地点。而且,这个李嘉宇是在陈松搬进新家后不久,就搬过去住的。」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如果刘晓芳说的情况属实,那么这个陈松一定和李嘉宇有点什么,只是我们目前还没查到这俩人之间的联繫。」 陆想问:「你打算怎么做?提审李嘉宇吗?」 沈义道:「那岂不是打草惊蛇了?我喜欢先找到证据,一锤定音,不喜欢来来回回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 这确实是沈义的风格,他喜欢走捷径。 沈义道:「我已经派人盯着李嘉宇了,你趁这个时间好好休息,随时准备行动。我有预感,分尸现场,就在那个人的活动范围内。」 陆想把检查交给他,「喏,你的检查,刚替你写完。」 沈义看了一眼,满意地弹了一下纸面,「还是你的字漂亮啊,其他几个,字跟狗爬似的,我都认不出来,有一回抄错了字,还被季局给骂了一顿。」 沈义把检查叠起来,揣进了裤兜里,「不着急,等我抓到兇手再说。」 话落,陈兆拎着一个口袋进了办公室,「沈队,被盗的藏品找到了。」 沈义回头看了一眼,「立刻交给闻舒,提取上面的指纹,大家争取今天下个早班,明天和盯梢的同事换岗。手上就剩下一桩案子了,嫌疑人也已经锁定,胜利就在眼前啊,各位!」 沈义一屁股坐在了电脑椅上,顺势转了个圈。 陆想问:「我今晚有什么任务?」 沈义说:「你去整理一下失窃案的结案报告,然后回家好好休息,随身带着对讲机,随时准备传唤——哎,对了,你那亲相得怎么样了?回来以后也没个声儿啊,我差点给忘了。」 第44页 陆想一愣,不自觉地挠了挠头髮,「姑妈让我周末去见她。」 沈义问:「今天周几?」 陆想说:「周三。」 沈义说:「你记着点,提前一天跟我说,我好分配任务,要不然我指定会忘记的。」 又感嘆道:「哎,家中有个女性长辈就是好,什么都给操心,什么都顾得周全,不像我,就一个不靠谱的爹。」 沈义的母亲是一名缉毒警,在执行一次任务的时候殉职了,而这直接影响到了小沈义对自己前程的规划,他父亲则坚决不支持他继续做警察,这成为父子俩之间长久以来的矛盾。 见他想起旧事,面露伤心,陆想起身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聊做安慰,「你也别黯然神伤了,咱俩情况差不多,都是孤苦伶仃的。」 沈义问:「你怎么就孤苦伶仃了?你父母健全,上头还有个姑妈罩着,也算是半个亲娘了。」 陆想说:「我是父母健全」,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嘆一口气,「但我们之间根本无话可说。你还会和你父亲吵吵嘴,互相赌气,可是我和我爸妈见了面,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义问:「为什么?」 陆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和他们无话可说。你知道么?我和我爸打个电话,三十秒,只会互相问候一句,吃饭了没有,上班了没有?剩下的时间都在听对方的喘气声。」 沈义不理解陆想的孤独,他自从初中写了一篇作文,叫做《我的梦想是长大做一名警察》以后,他和他父亲之间的争吵就没断过,甚至到了互相动手的地步,虽然不是真的动手。 陆想说:「我所走的路都是我自己闯出来的,我没有退路。可是你不一样,若是有一天你不想当刑警了,你父亲可以给你规划很多条路供你选择。你父亲和你置气,也是因为担心你,你们还有架可吵,已经让我很是羡慕了,若是在我们家,和长辈说话大声一点,都是不被允许的。」 「可怜的孩子」,沈义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又道:「说的我都开始心疼你了,算了,你赶紧回去睡觉吧,结案报告明天再整理。明天任务很重啊,如果找不到案发现场,我就要把李嘉宇扣住审讯了,这可是项苦差事。」 陆想说:「我和大家一起走吧。」 沈义说:「留下的几个都是我安排轮流盯梢的,你先回去就是,放心,明天少不了你的工作。」 他既然这么说,陆想也就不再推辞,收拾收拾东西回去了。 回家洗漱之后,陆想看了一眼头顶的天花板,忽地就闭上了眼,灯也没来得及关,迅速睡了过去。这是他就业刑警队以后练成的绝技,还是沈义教给他的。 沈义说,放空你的思绪,盯着同一个地方超过五秒,你疲惫的身体会迅速把你拉进休眠状态。 别说,还挺管用。 手机铃声响的时候,陆想已经睡熟了,他盯了一下午的梢,手机也静音了一下午,那微末的震动声并没能把他吵醒。 陆想一觉睡到大天亮,才看到姑妈给他发的微信,发的是一张女孩的照片。 陆想一愣,问:「这样的女孩还需要相亲吗?」 姑妈回:「漂亮吧?性格也好,周末过来见见面,她叫高芸芸,现在在江明大学读研三。」 陆想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没有立刻回绝,可能确实年纪大了,于是回:「我尽量抽空。」 黄娟兰忽然给他发消息:失约女孩子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哦。 陆想怀疑母女俩正在同一个地方,心想:她今天不用上学吗? 然后陆想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今天五一。 【作者有话说】 有bug,小修了一下。 第25章 五一路上大堵车,公交车跑得比平时慢,害得陆想差点迟到。下车以后他飞奔进了办公室,同事们已经在办公室里集体吃早餐。 「副队,吃包子吗?」杨曼文将一打包子递到他面前。 「别这么叫我」,陆想伸手拿了两个。 杨曼文笑道:「你就是太不经逗了,你不经逗的样子真好玩儿。」 接着沈义进来了,不客气地伸手拿了两个包子,又从陆想桌上摸过一包豆奶粉,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曼文,李嘉宇有什么动静没有?」 杨曼文说:「我盯梢的时候,他每天就家里、公园两点一线,没见有什么异常情况。对了,他好像没有工作,不知道靠什么活着。」 沈义问:「有没有调查过他的资产?」 陆想举手说:「我这就查。」 沈义又问杨曼文:「现在是谁在盯着他?」 「刘征和陈恺。哎,对了,刘征和我换班的时候说过一句,他说李嘉宇这个人好像精神有点问题。」 沈义:「精神有问题?」 杨曼文道:「嗯,刘征敏锐,他眼光毒,反正离着那么老远,我是没看出他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不过他在公园的时候,老是抬头看树叶子,一看就看很久,一开始我也觉得有点奇怪,直到看到他从包里拿出了速写本,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 沈义沉默片刻,「我知道了,待会儿我问问刘征。」 沈义三两口将包子塞进嘴里,正准备用对讲机唿叫刘征,问问情况,结果刘征和他心有灵犀,提前一步给他打来电话:「沈队,昨晚凌晨三点,李嘉宇去了一片墓地,你猜我在墓地里发现了什么?」 第45页 沈义含着包子问:「什么?」 「陈松的头,是用陶泥捏的,别说捏的还挺像,就放在陈松的墓碑上面。」 沈义疑惑道:「他的尸体还在法医室里冻着,哪儿来的墓?」 刘征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这墓碑上面确实刻着他的名字,一会我拍照片发你。」 电话挂断,刘征给沈义发来一张照片过来,黑色的石碑上刻着陈松的名字,墓碑顶端放着一只陶泥头颅,捏的歪七八扭的,约莫能看出点陈松的模样。 沈义当即给刘徵发语音消息:「把李嘉宇带回警局审问,留陈恺带人搜查一下李嘉宇的家,搜查令我稍后给他补上。」 刘征回:「收到。」 一个小时后,刘征就押着李嘉宇过来了,刘征将那只陶泥头颅递给沈义,沈义打开盒子看了一眼,这陶泥制品走的大概是抽象主义风格,别说还颇有神韵,就是有点丑。 沈义将陶泥头颅放回盒子里,先让闻舒拿去鑑定,确定这上面的指纹只有李嘉宇一人的,然后他提着陶泥头颅去审讯室里见李嘉宇。 进了审讯室,沈义将陶泥头颅从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往桌子中间一放,转了转它的脸,将这陶泥头颅的脸正对着李嘉宇,随后往李嘉宇对面一坐,这时沈义看到了头颅后面的脖子上刻了一个「松」字,笔画刻薄,像是楔子。 沈义问:「这是你捏的?手艺不错嘛,虽然仔细看哪哪儿都不像,但乍一看还颇有神韵——平时做什么工作的?」 「你有话就直说,不要扯这么多有的没的」,李嘉宇语气不耐烦道,「我只是来配合调查的,不是来跟你闲聊的,请你不要过多的浪费我的时间!」 沈义耐着性子说:「请你过来就是要问你问题的嘛,老实回答就好了。」 李嘉宇说:「我做什么工作和案子有关系吗?!」 沈义耐性耗光了,他一脚踢开凳子,扶着桌面,半个身子越过桌子,俯视着李嘉宇,「能不能好好说话?你哪来儿那么大脾气?问你什么就说什么,不要跟爷玩儿狂,你狂得过我么?说!做什么工作的?」 李嘉宇被他的气势吓着了,憋屈道:「我没工作。」 「那你靠什么活着?喝西北风啊?」他看了一眼身子下面的陶泥头颅,「还有钱玩儿泥巴?」 「我爸妈每个月都会给我一笔钱」,李嘉宇说,眼都气红了。 沈义坐回原位,「这就对了嘛,好好说话,做人要平心静气,要不然很容易猝死的,现在这个社会,生活节奏多快啊。」 李嘉宇撇撇嘴,似乎在说他假惺惺。 沈义问:「你和陈松是什么关系?」 李嘉宇说:「邻居关系。」 沈义道:「邻居关系你给他捏个脑袋,还半夜三更的给他送到墓碑上去?你是故意引起我们注意呢,还是以为自己是秦始皇,打算留给后人考古啊?」 李嘉宇沉默,沈义追问:「说实话!我告诉你,我们监视你已经很久了,你老实交代还能坦白从宽,别等我找到证据,坐实了你的罪证,到时候你死路一条!」 「人不是我杀的」,李嘉宇敢怒不敢言,气得直倒气,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又道:「你要是能找到证据你就抓我,找不到你就放了我。只告诫你们一句,可别冤枉了好人。」 沈义看着他的神色,觉得他精神似乎确实有点毛病,可是他上一次擅自闯入他家搜查的时候,并没有搜到什么精神病疾诊断书之类的东西。 沈义问:「4月20号那天你去哪儿了?」 李嘉宇说:「我就在家,哪儿也没去。」 「你不老实」,沈义说,「你这么不配合,实在是让我很难办啊。」 李嘉宇问:「你什么意思?」 沈义摆摆手,吩咐身旁的警员给李嘉宇放了一段视频,视频里显示,4月20号那天,李嘉宇不顾车流,直愣愣地傻站在马路边。 沈义说:「你那天明明出门了,为什么说自己在家呢?」 李嘉宇辩解,「我记不清了,我那天可能出门散心了。」 沈义问:「那你还记得你去的哪儿散心么?」 「东门……东门大街上,我出门不犯法吧?」李嘉宇说。 沈义又招招手,给李嘉宇放了一段酒店的监控视频,视频里陈松往马路对面看了一眼,两个视频画面衔接,4月20号中午11点03分,陈松和李嘉宇隔着车水马龙的马路对视了一眼。 「还需要我给你解释吗?同一时间的同一地点」,沈义说。沈义盯着眼前人的脸色,沉默片刻,接着道:「死者的未婚妻告诉我们,那一天,陈松从酒店里出来以后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回去的路上,一直有点心不在焉。」 李嘉宇的眼圈儿忽然就红了。 「你们认识」,沈义笃定道,「说吧,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嘉宇开始在他面前抽噎,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颇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情侣关系」,李嘉宇哭着说。 沈义脑子卡了一下壳儿,随后很快地恢復镇定,「可是他已经订婚了。」 「是他家里逼着他结婚的」,李嘉宇说,「我们在一起三年了。」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怀恨在心?」 「我是恨他,但还不至于杀了他。」 第46页 沈义觉得这人多少有点表演性人格,一举一动都给他一种「假」感,「他的墓碑是怎么回事?」 李嘉宇说:「他很早就买好自己的墓地了,还带我去看过,那块地方是他选中的。我拿不到他的尸体,所以用陶泥捏了一个脑袋。」 沈义看了一眼那陶泥头颅后面尖酸刻薄的字,问:「你放在墓碑上面,那么显眼,你是怎么想的?」 李嘉宇说:「我没带工具,没办法挖开墓土,只能放在那儿。」 沈义问:「他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李嘉宇说:「人是我杀的,但不是我分尸的,我只是失手把他推下了山,我、我怎么敢分尸呢?」 沈义皱皱眉头,「你在哪儿推他下山的?」 「龙雀山红叶谷,20号那天我们在马路上见过以后,当天晚上他就打电话约我,我们约好第二天见面,结果在山上发生了争执,我失手把他推下山了。」 「具体哪个位置?」 「哪个位置?」李嘉宇琢磨着措辞,「过了索桥,往北走两百米的后山上。」 沈义出了审讯室的门,打算根据李嘉宇提供的信息去查找证据,他吩咐监控室里的人说:「继续审,让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哎,对了,审完给他做个精神鑑定,我觉得他这儿有点问题」,沈义指指脑袋。 警员点头说:「明白」。 沈义本以为,这只是一桩简单的仇杀,或者情杀,没想到杀人和分尸竟是分开的。如果李嘉宇说的情况属实,分尸的另有其人,兇手就又多了一人,真是让人头大。 进办公室以后,沈义环视一周,办公室里空空如也,「人呢?」 沈义掏出手机,给陆想打电话,「你去哪儿了?」 陆想说:「沈队,我查询到李嘉宇这半年的消费记录,都是从陈松的卡上支出的,他们两个……」 「情人关系」,沈义接话道。 「哦……啊?」陆想脑子似乎也卡了一下。 沈义说:「正好你在外面,你带人去一趟龙雀山红叶谷,进了景区,过了索桥,往北走两百米的后山上,李嘉宇说,那里是他将陈松推下悬崖的现场,我稍后赶过去。」 陆想:「收到。」 半小时后,沈义刚在景区门口停下车,陆想的电话就打来了,「沈义,这里没有任何坠崖痕迹,是不是位置不对?」 沈义说:「你等我问问审讯室里的人,看看如果审问的差不多了,让他们带李嘉宇过来亲自来指认现场。」 沈义边和陆想会和,边给陈兆打电话,让他安排人把李嘉宇带过来。 沈义和陆想会和,陆想指着眼前的位置说:「是这里吧?」 沈义抬头,见山顶上有两个身穿警服的人站在那里,举着旗子,给山下的人标识位置。 沈义扫了一眼山下,「这地方杂草丛生,没有一点碎肉和血迹,指定没有掉下来过人。我已经安排陈兆把李嘉宇带过来亲自指认现场了。唉……如果分尸的另有其人,我们又要从头开始找线索了。」 陆想皱着眉头摸着下巴,「我觉得不对,我们过来以后,索桥附近的山脚下,我们已经查遍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坠崖的痕迹。他既然说出了索桥的位置,说明这是一个标志性地点,总不会记错的。」 沈义说:「你是说,李嘉宇在打什么坏主意?」 陆想点点头,「你让押解他的兄弟们小心点。」 第26章 陈兆带着李嘉宇过来指认现场的时候,沈义已经早早地在山谷里等着他了。 五月初,红叶谷里凉风习习,枝叶繁茂,野花清香,枝头皆冒出翠绿的嫩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沈义叼着一根野草,坐在阴凉地里等人,陈兆带着几个警员,押着李嘉宇过来,「沈队,人来了。」 沈义将嘴里的野草吐出,站直了身子,从阴凉地里走出来,走近李嘉宇,「来,说说,你是把人从哪里推下去的?」 李嘉宇垂着眼眸,眼神慌乱,手指发抖,异乎寻常的胆怯,他说:「好像、好像在那个位置。」 他手指指向了正东方,那里离着索桥可不止200米,是与索桥截然相反的一个方向。 沈义问:「你还记得你在审讯室里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李嘉宇不抬头,沈义便低下头去看他,逼问着他说个答案。 沈义说:「小子,我警告你,不要跟我耍什么花招,我们最近清闲,手头上就只你这一桩案子,有的是耐性陪你。」 「我……我记不太清了」,李嘉宇说,「人死了以后,我被吓着了。」 「你这意思是要我们封锁整个景区?你知道这片山谷有多大吗?」 「我、我真记不清了」,李嘉宇说,「这里边,这山啊、树啊,好像都长一个模样。」 沈义被他气得不行,问李嘉宇:「你确定你是21号过来的,是吗?」 李嘉宇点点头。 「几点?」 「早上十点左右。」 沈义吩咐道:「陈兆,去景区管理那边调一下21号早上十点的监控。」 陈兆接了命令,回头下了山。 沈义盯着一直垂着头的李嘉宇,注意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不知道在得意什么,可能真给陆想说中了。 沈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真想当即给他一脚,堪堪忍住了。 第47页 陆想调了几只物证犬过来,围着山谷在山脚下四处搜查,沈义听着耳机里的一次次汇报,觉得陆想这人实在是有耐性。 一个小时后,陈兆过来了,将手机里的监控视频给他看,说:「21号早十点,李嘉宇和陈松确实前后脚进了红叶谷,但是两个小时后,他们又前后脚出去了。」 沈义当即从石头上站起,一脚踹在了李嘉宇的肚子上,差点把他踹飞,「你小子耍我们!」 沈义扶着耳机说:「陆想,不用找了,李嘉宇的口供是假的。」 李嘉宇当即就被踹吐了,却又疯狂似的哈哈大笑起来,他背后的手铐挣得「嗒嗒」作响,几个警员压制着他,「哈哈哈,一群大傻子!哈哈哈……」 沈义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山去,却见李嘉宇又抽搐呕吐了几下,面色疯狂道:「我被他折磨了八年,如今大仇得报,死而无憾了!」 李嘉宇忽然一个飞身,就翻过了护栏,挟制他的警员反应不及,只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手铐,银色的手铐将李嘉宇的手腕割裂出鲜红的血迹。 沈义惊觉李嘉宇原来是有练过的,看他越过护栏的身姿,应该是小时候学过舞蹈。 沈义三两步走过去,拽住李嘉宇的手腕,怒骂道:「你个疯子!你是真疯啊?!」 李嘉宇双脚紧紧蹬着山崖,不肯让沈义他们将他拉上去,沈义忍不住气道:这小子力气还真不小。 沈义好言相劝说:「你先上来,有什么冤情跟我们说清楚,若你真有不得已的苦衷,法律也未必会判你死刑!何必如此执拗,有什么想不开的?」 李嘉宇说,「我根本就不怕死,我早就已经死了。精神的死亡,也是死亡!」 「到底在说什么疯话?」沈义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沈义说:「那你能不能让我们先破了案子,你再去吃枪子儿啊?也算是死之前做的最后一件好事了,你死在这里我们会很麻烦的。」 陆想拽着软梯爬上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么一句,当即觉得一阵头疼。 陆想扶着护栏看了一眼,从一个警员身上抽出了警棍,沈义撇了一眼,对李嘉宇说:「你再反抗,我把你腿打断了?」 李嘉宇的双腿,仍然直愣愣的蹬着山坡,不肯妥协,相持不下,陆想拿着警棍,往李嘉宇的腿上狠狠抽了一下,李嘉宇痛唿一声,腿上卸了力。 沈义和警员正想把他拉上来,却见李嘉宇叫的更厉害了。 陆想说:「等等,沈义,他的腿好像卡住了。」 陆想吩咐警员拿来安全绳,先绑在李嘉宇的腰上,李嘉宇还在挣扎着说:「你们别救我!让我去死!」 沈义道:「你他娘现在不能死,死也得等老子结案了着。」 陆想绑着另一根安全绳,越过护栏,小心翼翼,扶着山坡滑了下去,将李嘉宇的脚掰了出来。李嘉宇像个泥鳅一样,被沈义他们拉着手腕拽了上来,陆想随之也被警员拽了上来,控制好李嘉宇以后,沈义转头问陆想,「你没事吧?」 陆想摇摇头,「我没事。倒是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上来就看见他寻死觅活的?」 沈义想了想,用袖口擦了擦头上的汗,「他说,陈松折磨了他八年,他终于大仇得报了,还说什么,精神的死亡也是死亡。唉,先把他送去医院吧,看看他的腿有没有事儿,顺便给他做个精神鑑定。」 下山后,出了景区,一行警车唿啦啦地开去了医院,陆想那一棍子打在了李嘉宇的大腿上,他的腿红肿了一大块,索性没什么大碍,只是走路有点瘸,护士只给抹了点消肿的药水。 出了急诊以后,沈义拉着李嘉宇去做了精神鑑定,精神鑑定的结果,要半个多月才能出来,一行人又押着李嘉宇回了警局,继续审问他杀人的经过。 为了避免李嘉宇情绪过激,沈义特意派了杨曼文这刑警一队唯一的女性过去审问。 杨曼文挤出了浑身上下所有的温柔端庄,问李嘉宇:「你说你大仇得报,死而无憾,是说陈松是你杀得吗?」 李嘉宇神色恹恹,「是我杀的。」 杨曼文:「你怎么杀的他?」 「那天从红叶谷出来以后,我们去了酒吧喝酒,他喝多了,我就把他带去了家里,把他杀了。」 「哪个酒吧?」 「1987。」 「说一下杀人经过。」 「在厨房,用刀子捅在了他的身上,然后拖去了洗手间。」 杨曼文的耳机里响起沈义的声音,「我们先后两次查过李嘉宇的家,他家里没有任何血迹,不是案发现场。」 杨曼文转而对李嘉宇说:「可是我们没有在你家里发现任何作案痕迹。」 李嘉宇说:「不是我家,是他家,我家楼上。」 监控室里沈义一愣,立刻命陆想去搜查陈松的家,他怎么也没想到案发现场是在陈松的新家里。 沈义对杨曼文说:「曼文,你问问他,他为什么会搬到陈松的楼下?」 杨曼文如实转问李嘉宇,「你说他折磨了你八年,你为什么还要搬到他家楼下去住?」 见李嘉宇不说话,杨曼文将语气收敛的愈加温和一点,「他是怎么折磨你的?可以说说吗?」 李嘉宇的神态忽然变得有些不对劲儿了,他的眼睛变得明亮而又空洞起来,举止形态畏畏缩缩,「我上初中的时候他是我的舞蹈老师。」 第48页 只这一句,杨曼文就心知肚明了,「然后呢?」 「三年前我又遇到他了,我好不容易走出阴影,又遇到他了,可是我已经放弃舞蹈了。」 杨曼文微皱眉头,她想问的不是这个,她想要的是陈松的作案供词。 没等杨曼文问话,李嘉宇又碎碎念道:「我说我要报警,他说我没有证据,警察不会偏向我,而且他现在是一名律师。他说他只是喜欢我,会对我好,因为我们是恋人,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恋人。他说同性恋见不得光,所以我们不能在外面见面……」 杨曼文问:「所以,是他把你安排在他家楼下的?」 「是我看不得他舒坦的样子,我要让他时时刻刻看着我,变成恶鬼也要缠着他。」 杨曼文又问:「这么说,是你自己要搬到他家楼下的?」 李嘉宇:「是他把我安排在那里的,说这样可以随时见面。」 杨曼文:「……」 杨曼文垂下头,很想说:「老大,审精神病我真没经验,能不能换个人过来?」 这时陆想已经到了陈松的家,很快给沈义打来电话,「沈队,这里就是案发现场,兇器已经找到了,目前正在採集信息。」 沈义对陆想说:「把刘晓芳带过来审讯,她家里死过人,我不相信她一点不知情?」 电话挂断后,沈义又跟杨曼文说:「曼文,够了,证据和案发现场已经找到了,等精神鑑定结果出来,如果确认他真的精神有问题,他的供词也没多少价值。剩下的交给闻舒吧。」 沈义继续吩咐说:「陈兆,你去1987那个酒吧查一下监控,确认一下21号那天陈松和李嘉宇的踪迹。刘征,你去通知一下李嘉宇的父母,核对一下李嘉宇的供词。」 安排完这些,沈义进了审讯室,杨曼文给他让出了位置,沈义直视着李嘉宇,「我有一个疑问,杀他的那一刻,你是怎么想的?作为同等体量的男性,你不是毫无反抗之力的,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动手?而且是以死亡这种方式?」 李嘉宇想了又想,「我以为我爱他,可是我又好恨他,他要结婚了,白天陪未婚妻,晚上会抽空过来看我。当刀子捅进他身体里的时候,我忽然感到一阵轻松,觉得这才是对的。」 「他很喜欢8这个数字,可是头骨太硬了,我剁不动……」 第27章 晚十点,闻舒拿着一打鑑定报告过来,「沈队,兇器确定是这一把厨师刀,上面有李嘉宇的指纹,尸体上的17个创口都来自这把刀,上面还残留有微量的血迹。分尸的是这把砍刀,刀刃变形的这个弧度,正是人体腿骨的弧度。案发现场也已经确定,现在就等精神鑑定结果了。」 沈义问:「李嘉宇家里面採集到的痕迹鑑定过没有?」 闻舒说:「他的家已经被彻底整理过了,没发现有什么痕迹,不过在床底下确实发现了一根陈松的毛髮,可以确定陈松生前一定去过他那儿。」 沈义说:「去给李嘉宇做个身体检查。」 闻舒说:「他本身就是个同性恋,身体检查有用吗?他还谈过男朋友。」 说完又拍拍嘴,觉得说的不对,「也不能这么说,他可能在最初被侵犯的时候,性意识就改变了,陈松可是个律师啊,那张嘴,巧舌如簧。」 沈义嘆气道:「可是要怎么样才能证明,李嘉宇确实有被死者侵犯过呢?」 这时陆想过来了,坐下说:「已经重新审问过刘晓芳了,她说因为新家正在重新装修,都是陈松在负责,她不怎么去那儿,所以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常。我觉得她的反应不像是假的,尤其当她知道兇器就是厨房里的菜刀的时候,刘晓芳都吐了。」 沈义问:「刘晓芳什么时候搬去那里住的?」 陆想说:「他们买房之后就搬进去了,但是因为是二手房,他们准备翻新,从开始装修到现在,她都没有回去住过。」 沈义心道:屋里的设施都是新的,有什么异常她察觉不到也是正常。 刘征也回来了,说:「已经问过李嘉宇的父母了,陈松以前确实是李嘉宇的舞蹈老师,他那时候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大学生,是舞蹈学校的兼职老师。舞蹈学校我也已经联繫确认过了,情况属实。」 刘征说:「他父母说,李嘉宇从小就很懂事,只有那一次,死活不肯去学跳舞了,他爸还为此打过他。后来他在舞蹈上面一直没长进,他父母才不继续勉强他的。」 陈兆也发消息过来,确认了李嘉宇和陈松21号当天确实在1987喝了酒。 眼下,这个头脑混乱的半疯子,口供全都对上了。 只有一点,李嘉宇神志不清,而他们还没办法证明陈松确实有对他做出过不轨行为,如果精神鑑定结果认为李嘉宇有精神疾病,那么单凭他的口供,不足以证明死者陈松的罪行。 沈义深深地嘆了一口气,「我发现警察这个职业,最磨鍊的还是人的心性。」 说完沈义起身,去见了已经被关押的李嘉宇,陆想也跟了过去。 陆想本以为沈义要宽慰一下他,说什么「有事儿找警察」之类的正能量话语,好得也体现一下自己刑警队长的身份。 却不想沈义踹了一下牢门,说道:「小子,你今天为什么忽悠我们带你去红叶谷?你是想旅游了?还是故意耍我们呢?」 第49页 陆想:「……」 陆想怎么也没想到,沈义特意过来一趟是为了私仇。 李嘉宇垂头丧气地说:「我想死在那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我的灵魂照不到阳光,但希望我的尸体可以。」 他那万念俱灰的模样,真是让人看了都头疼。 沈义蹲下.身,终于正色了一点,「我问你,你家里有没有没洗过的床单?你扔哪儿了?」 李嘉宇盯着他,完全没有理解沈义的意思,「我家里没有没洗过的床单。」 沈义:「……」 沈义问:「那你要怎么证明,他强迫过你?」 李嘉宇:「我没办法证明。」 沈义气得踹了一下牢门,吩咐左右道:「把人看好了,别让他死了。」 说完气鼓鼓地转身走了。 陆想则在原地呆了片刻,问他:「为什么你一开始不求助?以至于造成今天这种后果?」 李嘉宇只说:「没有人会救我的。」 陆想暗暗嘆了口气,「我们现在就想救你,想证明你说的话都是对的,可是断案需要证据,不能只凭你的一面之词,何况陈松已经死了。」 李嘉宇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有时候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陆想问:「你就没注意到你的精神状况吗?为什么没去医院检查过?」 李嘉宇道:「罢了,罢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陆想无语了,心想,或许一开始他也求助过,只是没有人救他,以至于现在他们想救他,他也不配合了。 刚入行时带过他们的师傅说过,做警察不能有太多的怜悯之心,尤其是刑警,而克服这种怜悯心本身也足够痛苦,怪不得沈义会发出那样的感嘆。 陆想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里,沈义已经在吩咐下班了,手头上的案子好不容易清理完,只剩下一些收尾的工作,所有人的困劲儿都泛了上来,一个个眼睛都睁不开了。 沈义说:「回去的路上都小心点,给我睁大眼睛看着路,我可不想明天接到的案子是你们的。」 「沈队,您老说点好话吧!」刘征忍不住了,「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呢。」 沈义轻轻一笑,「都注意点安全啊!」 又拦着准备出门的陆想,说:「对了,你的审批报告今天下来了,今天太忙,一直没来得及给你。喏,从今天开始,你正式成为我们刑警一队的副队长了,记得请吃饭啊。」 陆想拍拍他的肩,正要出门,沈义忽然扶着肚子坐在了椅子上,陆想一下子又清醒起来,「你胃病又犯了?」 沈义嘆气道:「哎,老毛病了,上学的时候仗着年轻什么也不在乎,落下个这个病,又落个这个工作,可苦了我。」 陆想说:「我请你吃夜宵吧?」 沈义问:「你不困啊?」 「我能抗」,陆想说,「走吧,就去楼下吃碗面,吃完之后送你回去。你这样,我是真怕明天接到的第一个案子是你。」 「滚你大爷的!」沈义扶着肚子站起身,关上灯,和陆想前后脚出了门。 刘征一行还在路口打车,陆想说:「走吧,大家一起,去吃个夜宵再回去。」 闻舒说:「我叫的车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杨曼文道:「你取消订单不就好了?」 「哎,有点不好意思」,闻舒笑道。 「闻姐,你就是太善良了,那你路上小心点,我可要去吃夜宵咯!」 「去吧」,闻舒沖他们摆摆手。 因为天色已晚,一行人就没有走太远的路,只去对面点了一份面,叫了几个小菜。 杨曼文说:「太好了,希望这周末能休息。」 「这段日子确实太累,谁要是扛不住了跟我说,我给他批假。不管什么时候,身体永远是最重要的」,沈义说。 杨曼文说:「我能在这个职位干到现在,九成是因为遇上了你这样善解人意的领导。你不晓得我以前的工作,就那点破工资还整天,一个人有八百个心眼子。」 「身体累和心累总得选一个」,陆想说,又嘱咐沈义道:「你别吃的那么快,小心一会胃更疼了。」 杨曼文道:「沈队,你这个胃以后就别吃辣了,胃不好你还整天无辣不欢……欢……」 「欢欢什么?」沈义问。 杨曼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外,神秘地笑道:「看到一只小帅哥。」 「一只」,这是什么形容词? 陆想和沈义纷纷回头看过去,沈义说:「陆想,那是不是你妹妹?」 陆想点点头,「是娟儿。」 沈义:「那旁边那个就是她的未婚夫?」 杨曼文勐地越过桌子,将脑袋插.进他俩中间,「什么?!现在的帅哥从高中开始就被预定好了?像我这种大龄剩女怎么办?我还等着老牛吃嫩草呢。」 说着,他们三人眼睁睁看着对面那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黄娟兰忽然转过头去,摸着眼泪跑远了。 杨曼文说:「我怎么感觉这俩人的关系不太和谐?」 沈义断定道:「小情侣闹别扭了。」 「那小伙明显不喜欢她」,杨曼文反驳,「都没追上去,估计是表白被拒了。」 沈义说:「再怎么也轮不上你,你就别自作多情了。」 第50页 杨曼文说:「谁自作多情了?我就看看还不行?」 陆想说:「正好我这周末要去一趟姑妈家,我去问问她是怎么回事。」 「这种心思你就别问了」,杨曼文阻止道,「女儿家的心思你也管,是很招人烦的。」 陆想疑惑:「真的吗?」 「真的,副队,年轻人最需要的是自我,你要相信我。如果你不想失去你这个妹妹,就不要管她这些感情上的事。」 马路对面的情景,像暂时上演的皮影戏,很快又消失在了人群里,杨曼文问陆想,「她才小小年纪,未婚夫是怎么回事?」 陆想说:「都是大人的决定,那个男孩,是刑思远的独子,刑思远知道吧?江明首富。」 第28章 ——night—— 下学后,刑北川接到爸爸发来的信息,让他来远山大酒店吃饭,刑北川回:不去,作业很多,快期末了。 刑思远回:今天必须过来,和黄家丫头一起。 刑北川走出校门,发现司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他约莫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黄娟兰从他身后赶来,「小北,我爸叫我跟你一起去远山大酒店,说他请大家吃饭。」 刑北川心中冷笑,远山大酒店就是刑家的,黄娟兰的爸爸在那里请刑思远吃饭,刑思远怎么可能会让他花钱?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他「在乎」哪里,他这一时却是不知。 刑北川说:「那一起走吧。」 心道:还能怎么着? 于是二人前后上了车。 刑北川和黄娟兰心中都有些犯嘀咕,互相沉默了一路。 在远山酒店下了车,夜色已经逐渐落了下来,黄娟兰抬头看他一眼,才说了第一句话,「好像是为了高考的事儿,爸爸说过,你这次全国物理竞赛拿了一等奖,高考会加十分。」 刑北川垂眸看她一眼,问:「你为什么不早说?就为这点事儿,值得专门请吃顿饭么?」 黄娟兰笑笑,「我也拿不准嘛,这都是我瞎猜的。」 因为他物理竞赛拿了一等奖,黄娟兰她爸就要请他们吃饭,这事儿当然不合理,只是黄娟兰忽然说出这句话,刑北川猜测,她定是提前知道了些什么,只是不肯说给他听。 刑北川心里打着鼓,领了一路的服务生敲响了包间的门,随后门被推开,刑北川和黄娟兰进了门,互相朝两位家长打招唿。 刑北川本来没有想明白这安排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当他坐在他爸爸身边,面对着黄娟兰和她父亲的时候,刑北川忽然就明白了——这两位家长在为毕业后的订婚典礼做安排。 黄娟兰的爸爸高高瘦瘦,并不显老,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听黄娟兰说过,好像是叫黄睿。 黄睿忽然端起茶壶,亲自给他倒茶,惊得刑北川连忙双手扶着茶杯,欠身道谢。 黄睿说道:「小北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是懂规矩。」 刑思远笑道:「从小带着他出去吃饭,耳濡目染自然就会了。」 黄睿调侃,「你老来得子,自然是宠到了骨头里,定是带着他四处炫耀去了。」 片刻,又说:「小北也争气,这次的物理竞赛你拿了一等奖,高考的时候可是会加十分的。你可别小看了这十分,高考一分都能压到千余人。」 刑北川应和,「我知道的,老师让我们去参加考试之前,提前把规矩都说了,好让大家充满干劲。」 黄睿又说:「我瞧着你比以前高了许多。」 刑北川回:「没量过身高,这几年长得快,因为我看着黄娟兰越来越矮了,就知道是自己长得太快了。」 黄娟兰伸长了腿想从桌子底下踹他一脚,奈何距离太远踹不到,只得低头羞红了脸。 刑思远笑着附和:「十七八岁,正是男孩长身体的年纪,这都快高三了嘛,男孩子二十好几还能窜一窜。」 话题又转移到了刑思远和黄睿之间。 刑北川抬头看了一眼黄娟兰,黄娟兰头也不抬,也不看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刑北川忽然就明白了她的心意,他忍不住微皱起眉头。 如果他早些知道她的心意,他绝不会与她走的那么近,也不会去体贴关心她。 刑北川捏的手指发了白,只吃了几口菜,就吃不下去了。 刑思远开始和黄睿商量着喝酒,黄睿没同意,说因为有女儿在身边,喝多了女儿没法照顾他,而且他老婆管得严,不让他喝酒。 这两位四十好几的中年男人,又开始就婚姻的事情夸夸其谈,一直到夜幕垂下,这饭局才终于结束。 刑北川和父亲在酒店门口送别了黄睿父女,上车之前,一直都没有正眼看过他的黄娟兰,忽然借着回首挥别的机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太深沉,以致于刑北川倒吸了一口冷气。 刑思远凑近打趣道:「黄家丫头喜欢你。」 刑北川嘆气说:「爸,你真要我跟黄娟兰订婚?我们才十七岁。」 「来年就十八了嘛」,刑思远无所谓道。 刑北川说:「可是我只当她做朋友。」 刑思远道:「这就要怪你了,你只当她做朋友,干嘛要对她这样好,干嘛要让她喜欢上你?」 刑北川「啧」了一声,「这怪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总不能无故疏远她。」 第51页 又说:「如果我早些知道她的心意,我不会与她交往那么深。」 嬉闹的氛围忽然沉寂了,刑思远看着他的脸色质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刑北川一愣,眼前浮现出一张人脸,夜风习习,吹动着他的髮丝,将刘海吹乱了,刑北川微微抿唇。 刑思远严肃道:「我不管你喜欢的是谁,你将来老婆只能是她。」 刑思远回身正要走,又转过来问道:「你喜欢的是谁?」 刑北川本就不想说,更何况他的语气不善,他更不可能会告诉他。 「黄家丫头知道么?」刑思远继续问。 见刑北川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刑思远警告地点了点他的肩膀,「很好,你就像这样一直憋着,不允许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黄家丫头。」 刑思远转身回了酒店,大概今晚又要加班。 刑北川站在酒店门口,吹着微凉的夜风,一步一步往家走。 夏日的夜晚总是热闹的,路上跑步的、骑自行车的、打扮得稀奇古怪逛街的人数不胜数。 柴火院也准备开门了,张宇正带着几个人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刑北川被里面的说话声惊得回了神,傻傻站在院门口,倚靠在门墙,看着院子里四五个人在准备菜品,收拾院子、门窗和厨具。 张宇回身的时候发现了他,刑北川就靠在门墙上看着他,也不动弹,张宇无奈朝他走过来。他穿着熨帖的短袖,和修身长裤,头髮也是短的,似乎这微凉的夜风在他身上留不下丝毫的痕迹。 张宇走近他,摸了摸鼻子,沉默片刻,才问:「有什么事儿么?」 刑北川眼睫颤动,极无奈地说:「爸爸今天约我,和黄家父女吃了个饭。」 张宇一笑,「商量订婚的事儿啊?」 刑北川点点头,「我才十七岁,他就迫不及待地让我订婚了,也不过问我的意见。」 张宇问:「你不喜欢她?」 刑北川摇摇头,「不是那种喜欢。」 「那可惜了」,张宇嘆气道,「好得也得谈几段恋爱,才能步入婚姻啊,要不然人生多无趣呀。」 「是啊」,刑北川随口附和,「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一个物件,可以被任意摆弄,这么大的事儿,他也不问问我的想法。」 张宇说:「你没在社会上闯过,家境殷实,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所以你不知道你爸爸的安排,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 刑北川辩解:「可是我有喜欢的人。」 「谁?」张宇下意识地问,片刻,又说:「如果是这样,那你应该跟那个女孩说清楚,别到时候伤了两个人的心。」 刑北川不说话,张宇也随着他靠着门墙,面对面狐疑地问道:「喜欢的是谁?说来我听听,看我认不认识,我跟你说,我认识的人可多了。你们学校哪个姑娘能配得上你?高二还是高三?总不会是高一的小屁孩儿吧?」 刑北川眼带戏嚯,说:「喜欢的是你。」 张宇「啧」一声,「我跟你说正事儿呢,你跟我胡扯。算了,不想说拉倒,快滚回去吧,我还要干活呢。」 张宇刚回过头准备走,又想起了什么,回身问道:「对了,你明天不上学吧?五一放假几天?」 刑北川说:「五天。」 张宇说:「那好,明天柴火院开业第一天,你有空过来吃个饭,可以带朋友一起,就说是你请客,到时候记我帐上就行。」 张宇继续去忙碌去了,刑北川倚在门墙看了片刻,也走了。 回到家里,刑北川思前想后,给黄娟兰发了条微信:明天晚九点,柴火院首日营业,请你去吃串儿。 半小时后,黄娟兰回了个「好」。 刑北川本想说:我有话要对你说。然而手指垂在屏幕上垂了好久,仍旧是没有说出去。 他只是想与她坦白,却还没想好措辞,他还没有经歷过多少感情上的事,经验不足,所以他其实不太清楚自己的情况——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只喜欢那一个人? 如果他一辈子都没办法喜欢上黄娟兰怎么办?他不能去打这个赌,去做这种实验。 刑北川拿出纸笔,开始琢磨措辞,即使不作为恋人,他心里也自然而然的觉得,黄娟兰是可信的,所以如果与她坦白,应当不会被作为笑柄,更加不会被传播出去。 事实上,如果不是父亲逼得紧,这本该是他永远埋在内心深处的一个秘密。因为他知道,即使这世上只剩下一个人,张宇也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第29章 城市的夏天是没有夜晚的。五一期间,江明多了很多外地旅客,柴火院里高朋满座,刑北川几乎没能找到座位,最后还是张宇给他在梧桐树下重新支了一张桌子。 张宇问他:「几个人啊?」 刑北川伸出两根手指,「两个。」 张宇眼睛瞟了瞟,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片刻后让服务员给他上了一碟毛豆和滷煮花生。 临近约定时间,黄娟兰姗姗来迟,刑北川心事重重、走了神,黄娟兰走到他身侧的时候,刑北川见有人挡住了光线,才后知后觉抬头看了一眼,「怎么没点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色将人的轮廓勾勒的更加清晰,还是他多心了,他总觉得黄娟兰有精心打扮过。 第52页 刑北川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正好九点,你也太准时了。」 黄娟兰抚了抚裙子坐在他对面,「你怎么想起来这儿吃饭了?是不是张宇给你发消息了?听学姐说,附近的小区群里全是柴火院营业的消息,估计是张宇找人发的。」 刑北川道:「我昨晚回来的时候路过这里,他约我过来的。」 黄娟兰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我就知道。」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刑北川忽然觉得他和黄娟兰竟然无话可说了,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两人虽然算不上是无话不谈,但也算得上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都怪长辈们这该死的婚约。 然而他看着黄娟兰浑身不自然的样子,又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她。 刑北川喝了一口饮料,这才发觉黄娟兰的杯子还是空的,于是忙给她斟上,黄娟兰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问:「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刑北川沉默片刻,问:「爸爸们的意思你明白吗?」 黄娟兰明显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刑北川说:「他们昨天是第一次吃饭,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又特意把你我叫过去,不就是为了毕业以后的订婚典礼么?」 黄娟兰垂着头喝着饮料,刑北川继续道:「你真要高中毕业就和我订婚么?我们会不会太小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黄娟兰的脸色,继续道:「我爸是为了公司利益上的考量,才会这么安排,我却不明白你爸爸为什么要这样做?」 刑北川沉默着,等着她的回答,黄娟兰才说:「我爸爸他很欣赏你。」 「欣赏我什么?」刑北川说,心道:他一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好欣赏的? 刑北川看着黄娟兰逐渐泛红的脸颊,手指摩挲着杯口,狠了狠心说:「我约你来这里,是想带你见一个人。」 黄娟兰问:「谁?」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刑北川说。他抬头一点,点向偌大的柴火院里,那一间显得无比狭小的厨房,老式的木框玻璃窗,将光线下一个忙碌的身影割裂开来。 刑北川说:「我不能和你订婚,因为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喜欢上一个女人,所以,对不起。」 他的话刚说完,黄娟兰就勐地起身跑出去了,桌子被她蹭了一下,饮料撒了一地。刑北川犹豫了片刻,起身追了上去,黄娟兰跑得再快,也不过是一个女孩子,不及他腿长脚长。 刑北川跑到她面前说:「我现在告诉你这些,就是不想伤害你,我总不能骗你一辈子!」 黄娟兰双手捂着脸,刑北川只能听见她手掌下传来的啜泣声,他除了一个劲儿地道歉,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听黄娟兰说:「我宁愿你骗我一辈子。」 刑北川垂下头,「……对不起。」 黄娟兰与他擦肩而过,刑北川犹豫片刻,缀在她身后不近不远的位置。她明显情绪过激,是在瞎走,也不知道要走到哪儿去。 刑北川问:「天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路上车这么多,鸣笛声此起彼伏,黄娟兰也不回她,刑北川无奈,只得跟在她身后。 黄娟兰在前面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刑北川就在她身后跟着她,路上的旅客以为他们两个小情侣闹矛盾,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怂恿他跟上前去哄,别傻愣愣跟在后面,他只有苦涩地笑。 等黄娟兰哭够了,终于停下了脚步,刑北川才走到了她面前,只听黄娟兰问:「跟着我做什么?」 刑北川道:「路上车多人多,我不放心。」 黄娟兰两个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了,她说:「谢谢你,但是请你以后别再对我这么好了。」 刑北川说:「都听你的。」 黄娟兰忽然充满怨恨地瞪他一眼,又踹他一脚,刑北川痛唿一声,捂着小腿,「听,还是不听?」 黄娟兰怒道:「蠢货!」 刑北川:「……」 刑北川嘆口气道:「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如果我早些知道……」 欲言又止,又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黄娟兰也不再隐藏情绪和感情,哭着说:「从一开始就是,我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后会离开我,现在果真离开了。」 黄娟兰倔强地抹抹眼泪,「你真的喜欢他么?」 刑北川道:「这种感觉,应该是真的。」 黄娟兰说:「我从来没见你喜欢过一个人,你身边女生那么多。」 刑北川微皱眉头,有些头疼,「我自己也搞不明白,可能你说得对,我身边不缺异性,也不缺同性,可没有一个人,让我产生一种……」刑北川琢磨了一下措辞,「如此感动的感觉。」 「你感动什么?」黄娟兰问。 刑北川摇摇头,「这个不能说。」 黄娟兰问:「他知道么?」 刑北川说:「他不必知道。」 「你也不敢告诉他。」 「我们不一样,我知道,他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这就够了。」 黄娟兰又问:「他为什么不会离开你?」 刑北川又摇摇头,「这个不能说。」 「什么都不能说,你滚吧!」黄娟兰嗔怪一声,转身跑远了。 刑北川犹豫了一会,这次没有再追上去。 第53页 、 刑北川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零点,不小心和加班回来的父亲打了个照面。 司机下了车,将副驾驶的门推开,放下父亲以后,又开着车走远了。 刑思远见到他,问:「你怎么回来这么晚?明天不上学么?」 刑北川无奈道:「放假了,五一假期。我看你这样,感觉我高考你都能忘记。」 刑思远继续追问:「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这都零点了。」 刑北川犹豫着,不肯说话,刑思远忽然正色起来,「你去见谁了?」 刑北川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怀疑自己去见自己的心上人了,干脆停住脚步,嘆口气道:「黄娟兰。」 刑思远布满阴霾的脸,忽然变得喜笑颜开起来,「是吗,你们去哪儿玩儿了?零花钱不够爸爸给你,但是千万记住别影响了学习。」 刑北川面无表情道:「我去跟她说,我不能和她订婚,也不会和她结婚的。」 「你说什么?!你疯了?!」刑思远掰过他的肩膀,面对面问,「你真跟她说了?」 刑北川点点头,刑思远忽然在他脸上给了一巴掌,「你好大的脸!我废了那么多苦心给你谈来的一桩亲事,你转头就给我扔了?!」 刑北川从小到大没挨过父亲的打,这一巴掌把他打蒙了,可能是长期以来恃宠而骄,他的火气「噌」地窜了起来,顶撞道:「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她,为什么要逼我订婚?这种终身大事你为什么问都不问我一句就私自做决定?!」 「你知道个屁!」刑思远怒道,「这么好的女孩你去哪里找?你不跟她结婚,这么多年你陪在她身边做什么?浪费时间吗?!」 「你也知道她是个好女孩,所以我才不想骗她。爸,我们是人,不是用来交易的钱币。」 「你骗她又能怎样?人没有一辈子的事儿,你现在不喜欢,你怎么知道你以后不会喜欢?」 「即使我不喜欢女人!也无所谓吗?」 这下换做刑思远愣住了,他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刑北川垂下眼眸,「我说,我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喜欢上女人。」 他的侧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比上一次的更响亮,「你不喜欢女人,我费劲艰辛地把你找回来做什么?!我跟那个疯婆娘结婚做什么?我被她折腾大半辈子做什么?!」 刑思远说:「我不管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即使你喜欢一条狗,你也必须给我和女人结婚!」 刑北川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却仍坚持问道:「为什么?」 刑思远说:「你不给我留个后,我这么大的家业谁来继承?」 刑北川看着他的眼神,由愤怒到冰冷到难以置信,最后他苦笑了一下,「这些话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这样的话我就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是什么了,不必在别的方向上浪费精力。」 「你不用这么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刑思远一摆手,「明天我和黄睿见个面,看这事儿是否还有迴转的余地。」 临进门之前,他抬起手指点了他一下,警告道:「别再给我添乱子!关于你这件事儿,你死心吧!我不会让你如意的。你最好别让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否则我弄死他!」 第30章 ——light—— 周六早十点,陆想敲响了姑妈家的门,黄娟兰给他开的门,陆想看到她的脸色一怔,「娟儿……」 他想起了杨曼文的嘱託,要问的话哽在喉头,改口道:「放假了?」 黄娟兰点点头,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睛。 陆想侧身进了门,将带来的水果篮放在了桌子上,黄娟兰合上门说:「芸芸姐说要晚一点才能过来,好像是老师让她整理一些资料。」 陆想点点头,「嗯……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黄娟兰说:「有一次妈妈和她朋友去逛博物馆,当时给他们讲课的就是芸芸姐,他们两个性情挺投的。」 陆想笑着说:「姑妈还去博物馆呢?」 黄娟兰说:「她是去看那些古代首饰的,迷得不得了,看得眼睛都摘不下来。」 陆想沉默片刻,忍不住说道:「你脸色不太好。」 黄娟兰低头抿抿嘴唇,转身迅速进了卧室,陆想觉得她该是哭了,心道:难不成真让杨曼文给说中了? 陆想给自己倒水,没多久,姑妈回来了,见到他说:「想想,你来的倒是早,芸芸说她还得再忙一会。正好,你过来,你瞧瞧你这个头髮乱得,快去洗洗,姑妈给你吹干。」 陆想被迫起身,「啊?我出门前洗过了。」 姑妈说:「那怎么跟鸟窝一样?」 又上下扫视他这一身,说:「你这衣服也太素了,出门见姑娘,怎么不穿得好看一点?」 陆想无奈道:「我除了警服,就只有休闲装和运动装。」 姑妈说:「你还不如穿警服,现在不是都流行那个什么……制服诱惑?」 陆想满脸黑线,「您还挺跟潮流。」 姑妈撩了撩他敞开的衣摆,「把这个外套给我脱了。」 陆想乖乖脱掉外套,露出了手臂上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姑妈点点头说:「还行,虽然不会打扮,但总归长得还是拿得出手。」 又低下头看着他的裤子点评道:「以后别穿这么肥的裤子,穿个稍微修身一点的多好?一点不会拾掇自己,怪不得一直找不到对象。」 第54页 姑妈凑近他小声说:「我觉得芸芸对你挺有意思,你可要抓住了啊。」 说完又推着他去洗手间洗头髮,虽然陆想一直说「自己来」,但是姑妈还是三下五除二地给他洗净沖水了。 姑妈按着他的头一路按到了自己的梳妆檯前,将他的头髮吹得像是刚从理髮店里出来的一般,陆想趁机问:「娟儿脸色不太好。」 姑妈手上的动作止住,嘆气道:「昨天刑思远过来了,他走后,娟儿吵着闹着,说不要和小北订婚,说他们都太小了,未来想走自己的路,不让大人给他们做主。」 陆想问:「姑父怎么说?」 姑妈道:「你姑父还能怎么说?他宝贝女儿不愿意,他还能逼她不成?只是,我一直以为她是喜欢小北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这么反抗……算了吧,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陆想微微一笑,「娟儿真幸运,有你们这样通情达理的父母。」 姑妈一脸骄傲道:「那是,不像你爸那个老古板,脾气倔强的要死,都是小时候被你爷爷宠坏了。」 两人正聊着,门忽然被敲响了,姑妈应了一声,就去开了门。 陆想正坐在姑妈的化妆桌前照着镜子,转头,正好与门外的高芸芸打了个照面,陆想反应了片刻,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高芸芸笑着调侃,「已经很帅啦!」 陆想脸更红了,揉着后脑勺站起身,「不好意思,我头髮太乱了,稍微收拾了一下。」 高芸芸说:「你害羞的样子还挺好玩儿的。」 随即被姑妈招唿着坐下,又忙着给她沏茶。 与高芸芸的落落大方相比,陆想觉得自己的别扭有些幼稚,于是长吐几口气,坐在了另一侧的沙发上,「你看喜欢吃什么水果,我去给你洗。」 高芸芸在果篮里挑挑拣拣,「吃苹果就好了。」 陆想立刻拿着两个苹果去了厨房。 姑妈盯着他的背影嘱咐道:「洗完以后再切成小块,插.上几根牙籤。」 陆想:「哦……」 背对着客厅,他听到姑妈与高芸芸小声议论着什么,好像是,「他挺喜欢你,看那傻样儿……」 陆想:「……」 陆想把苹果去皮切成小块,又插.上几根牙籤,这才端了出来。姑妈正与高芸芸聊着她的学业,陆想听了一耳朵,只听到了什么什么鑑定报告,什么什么博物馆之类,没听懂,于是问道:「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高芸芸笑得明媚,「考古。」 陆想说:「那你毕业以后,是去挖墓了?」 高芸芸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每个第一次听到这个专业的人几乎都会问这个问题。事实上,野外考古的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们毕业后大多在研究所或者是博物馆工作。」 陆想笑笑,「这个真的是我孤陋寡闻了。」 黄娟兰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肯出来,姑妈似乎也没有勉强她的意思,没有把她拉出来和高芸芸打个招唿。 姑妈与高芸芸之间倒是意气相投,有着聊不完的话题,这些话题,总会时不时地绕到陆想身上。陆想心道:姑妈说媒一定不是一回两回了,看起来经验很足的样子。 姑妈说:「阿想小时候淘气的要死,有一回差点把房子给点着了,当时我和他爸爸都说,这孩子长到了保准是个刺头,没想到年纪越大,性子倒是越温和了。」 高芸芸笑道:「我看得出,他性格温柔,还有点可爱。」 可、爱…… 陆想都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高兴,毕竟这是个褒义词,但是放在一个大男人身上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诡异感。 陆想苦笑道:「哪有用『可爱』来形容男人的,我又不是个娃娃。」 高芸芸道:「我第一次见你,你羞得躲到了桌子底下,我当时就觉得这人挺有意思。像你我这个年纪,会害羞的男生可不多了。」 陆想又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忍不住摸摸后脑勺上头髮,后脑勺都快让他摸秃了。 谈至兴起,陆想和高芸芸交换了联繫方式,他刚打开微信,就看到群里面99+条信息@他。 因为时常需要出任务,所以手机一直保持在静音振动状态,和高芸芸聊天的时候他的注意力没在工作上,竟没察觉到手机里有了这么多条信息——全都是调侃他的。 陆想跳过信息,添加了高芸芸的微信,两人就算是正式认识了。 高芸芸说,他哥哥也是刑警,比她大十二岁,目前任职于云港支队,名字她没有提。 陆想问:「你哥哥工作这么危险,你爸妈不担忧吗?」 高芸芸笑道:「刑警还好啦,我爷爷都上过战场的。」 这可真是满门红啊,陆想心里感嘆。 说实话,他挺喜欢高芸芸的,她的性格很招人喜欢,不扭捏、不做作,性格明朗坚韧。只是第一眼喜欢和能否走下去终归是两码事,等他们都忙于工作,三天两头见不着面,能培养出感情才是破天荒。 黄娟兰终于从卧室里出来了,她那双眼睛比以往明亮了许多,像是含着水,陆想知道她是哭得。 「芸芸姐」,黄娟兰打招唿道。 「小娟,我昨天在饰品店里看见一个髮夹特别适合你」,高芸芸说,像是没有看到她不同寻常的脸色。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髮夹,闪着莹莹的星星。 第55页 黄娟兰似乎真的很喜欢,眼睛稍微亮了一下,伸手接过髮夹,「谢谢芸芸姐。」 黄娟兰用髮夹夹住一半的头髮,甩了甩头,「只可惜高三管得严,我以后怕是要与马尾辫为伍了。」 「下半年升高三吗?」高芸芸问。 黄娟兰点点头,坐到了高芸芸身旁,又对她妈妈说:「妈,我饿。」 姑妈笑道:「今天我们出去吃。」 又转头看向陆想,「今天就阿想请客了?」 「好,我请客」,陆想说。 看着时间差不多,四人动身启了程。 陆想一直都在担心沈义会一个电话打过来,扰了所有人的兴致,如今看来是多余了,估计这时候只要没有天大的事,沈义都不会叨扰他。 陆想开着姑妈的车,带着三人出门,姑妈对吃穿很有讲究,江明有哪几个好吃的店她都瞭若指掌。 黄娟兰坐在副驾驶,她总是止不住的走神,车开出小区门口没多久,她又靠在车玻璃上走神了。 等红绿灯的时候,黄娟兰忽然坐正了身子,像是看到了什么,陆想观察力敏锐,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黄娟兰掩饰似的说:「没、没什么。」 只是她脸上却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她看到了王燃进入了柴火院的大门,但这个时间并不是柴火院的营业时间。 黄娟兰心道:难道王燃已经知道小北的事了?这不可能,她已经和刑思远离婚了,没理由会在乎这个。 绿灯亮起,陆想启动车子缓缓驶过繁忙的路口,日照当头,姑妈引以为傲的天窗挡不住一点光线,温度悉数传进了车厢里。 陆想顺手打开了空调,黄娟兰依旧靠在玻璃窗上发呆,陆想余光扫她一眼,他知道,娟儿这模样明显就是失恋了,她刚刚看到的,八成就是那个小北。 第31章 九月中旬,缉毒转过来一件案子,沈义交给陆想负责,留杨曼文和陈恺给他打下手。 午时烈日到来之前,陆想去了案发现场,案发现场在九道湾公路,兇手开车撞死了被害人,与被害人一起摔下了崖底,当场死亡。 杨曼文找缉毒核实情况之后,拿着一打资料来向陆想汇报,「副队,大体情况是这样的,车祸发生后,肇事车辆和被害人一起摔落悬崖,被卷进了江水里,尸体都飘出了好远,是路过九道湾公路的车辆发现了被撞击的护栏才报了警,尸体和肇事车辆也是交警找到的,找到的时候事故已经发生半个多月了,咦……你是没看见那照片,都成巨人观了。」 陆想问:「既然是车祸,为什么会和缉毒扯上关系?」 杨曼文说:「兇手余晖是个毒贩子,他上头的联络人,缉毒那边已经盯了好久了,正准备收网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虽然余晖已经被泡成了个巨人观,但他身上的衣服,他的联络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杨曼文说:「这事儿本来打算就这么着了,但是缉毒在搜查余晖的汽修店的时候,发现两个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杯,而余晖的体内也检查出了大量的海洛因,他的同伙都说余晖从来不沾毒品,缉毒就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劲儿了。而且经过对轮胎痕迹的检查,车速过快,疑似蓄意谋杀。」 陆想接话道:「所以就转到我们这里了?」 杨曼文点点头。 夏日江水汹涌,站在崖底的江边上,一股股的湿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汹涌的江水滚滚东流,看着有些骇人。 陆想抬头看看悬崖上留下的划痕,问:「被害人的身份确定了吗?」 杨曼文说:「目前还没有,陈恺已经根据死亡时间去调取附近监控了,顺利的话今晚会有消息。」 陆想说:「我们先上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陆想回身,走向不远处垂下来的软梯,正打算拽着软梯往上爬的时候,忽然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停下了动作,将墨镜推到了头顶上,杨曼文在他身后问道:「副队,怎么了?」 陆想问:「为什么把上崖的路线选在这儿?」 杨曼文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啊?……因为这里坡度最缓,最容易上去,而且石块突起也有落脚的地方。这山崖太陡了,当然是出于安全考虑。」 看着他疑神疑鬼的样子,杨曼文忍不住问:「副队,怎么了?」 陆想忽然在草丛里扒拉起来,杨曼文问:「你找什么呢?」 陆想也不回答,接着爬上软梯,一边往上爬一边在草丛里拨弄,终于,他停下动作,将草丛拨开展示给杨曼文看。 杨曼文看到,那里有三分之一个脚印,只是夏季雨水多,这脚印已经被沖刷的不成样子了,看来时日已久。 杨曼文说:「该是有人掉下来过,需要採集吗?」 「採集一下吧」,陆想说,虽然看起来这个时日已久的脚印并没有什么侦查价值。 杨曼文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又拿出工具开始採集脚印,半晌终于顺利上岸,翻过护栏。 杨曼文说:「副队,你真神了,你怎么知道草丛下面有脚印的?」 陆想说:「夏季水草丰沛,但那条线路的草被却相对较少,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杨曼文道:「沈队说的果然没错,你真是细心。」 陆想问:「兇手的汽修店就在附近吧?」 第56页 杨曼文点头,「离着这儿不远,在公路入口处。」 陆想:「走,我们过去看看。」 陆想开车带杨曼文过去,这家汽修店已经被封锁起来了,店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铺了一地的器械物件,连墙上都挂的满满当当。 而就是在这样一个略显邋遢的地方,却发现了两个干干净净的,连指纹都没有的杯子,警方理所当然地会怀疑,是不是有人给兇手灌了海洛因毒品,然后利用他去杀人。 陆想问:「死亡时间确定了吗?」 杨曼文道:「法医确定死亡时间是8月29号晚上9-11点。」 陆想说:「那天晚上这家店里很可能有两个人。」 陆想抬头看到了店里的摄像头,「这监控还管用吗?」 「是个摆设」,杨曼文嘆气道,「早几年就坏了,缉毒查过。」 陆想出了门,杨曼文紧随其后,「缉毒和交警,有没有调查过死者的社会关系?」 杨曼文说:「交警查过,余晖的老家是云港,他的身份证信息是这个地方,但是他们没有查到他的家人。」 「怎么,他是弃儿?」 「不,他的身份证信息可能是假的,只是办理的太早,或者说,办理的时候就出了差错,有些难以追根溯源。」 陆想沉默片刻,说:「既然如此,恐怕他已经与家里失联太久,只怕找到他的家人,对案件帮助也不大。」 陆想站在门口环顾四周,「他这个地方如此偏僻,目击证人都不好找,他住在哪里?」 杨曼文伸手往后一指,「就在那边的小镇上」,说着打开文件翻了翻,「我看看啊,杨树镇柳洲湾小区,9号楼——要过去看看吗?」 陆想说:「我们走访一下。」 陆想和杨曼文去了杨树镇,这个小镇是个城乡结合部,路面倒是干净得很,只是各种店面却不齐全,镇子的中心路上连个超市都找不到,这大热天的,杨曼文都快渴死了,连瓶水都买不到。 二人在柳洲湾小区下车,门卫正躺在躺椅上乘凉,看起来六十有七了,杨曼文拿着余晖的照片问这位乘凉的大爷,「大爷,9号楼的这个人您认识吗?」 保安眼睛睁开一条缝,接着终于坐起身,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这不是前面公路上开汽修店的那个嘛?」 杨曼文掏出警察证,「我是警察,想问一下这个人最近的情况,他平时和什么人走的比较近?」 保安大爷说:「他不怎么跟人亲近,连楼下的邻居见面都不打招唿,现在的年轻人嘛,都不爱搭理人。」 陆想说:「他的车辆出入记录,能提供给我们吗?哦,还有小区监控。」 保安站起身,走向保安室,「小区的监控只有近30天的,你们要是能用上,那就用吧。」 保安去给他们调取监控和车辆出入记录,幸好这座小区很新,各种设备都很齐全,也无损坏。以往出入这种城乡结合地的小区,不是缺这个就是少那个,各种资料搜集起来让人头疼。 根据车辆出入记录显示,余晖的车子每天早九点出门,晚上九点回来,大部分时间都很有规律,只偶尔才会在12点以后回来。可能是因为做着不干净的买卖,所以这个人的行事作风一直都很低调。 杨曼文在监控室里查监控,陆想从物业那里拿了钥匙,去了余晖的房间。 余晖的房间像是个半毛坯,并没有怎么装修,只颳了一层白瓷,各种家具也是比较简洁的那种。 这房子算不上乱,但也着实算不上整洁,地板上的脚印很明显,电视柜上也浮着一层薄灰,茶几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很符合他对当今年轻人的印象。 陆想套上鞋套、手套,开始在余晖的房间里四处翻找起来,他提取了梳子上的毛髮,和镜子上的指纹,连床上的体液也都提取了,最后又去厨房转悠了一圈。 在厨房里他找到了一个吸尘器,干脆将里面的毛髮、灰尘连同过滤网一块儿打包带走。 正在陆想四处搜查的时候,杨曼文打来电话,陆想腾出手接通电话,杨曼文说:「副队,保安说,余晖曾经带着一个人来过小区,不过他不认识,那是五月份的事情了,监控也没了。」 陆想问:「男人还是女人?」 电话那头,陆想听到杨曼文将自己的话转述给保安,只听保安说:「哎,我还真拿不准,应该是个男生,长得挺年轻。」 杨曼文急了,「男人女人有那么难辨认吗?」 保安说:「那时候天已经很晚了,那个人正在睡觉,车窗户是半开的,身上盖着一件衣服,头髮还挺长,我怎么能认得清楚。」 「头髮长,还有其他特点吗?」杨曼文问。 保安支吾了半晌,「好像挺秀气,他要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我怎么也能认出他是个男的。对了,有酒气,我当时闻到很浓重的酒味儿,以为他酒驾,才会留了心。」 「五月初,五月的监控是已经没有了吗?」 保安说:「我都跟你说了嘛,监控只保留三十天的。」 陆想问:「之后余晖有没有再带其他人回来过?」 「没有,就那一个」,保安肯定道,「至少我值班的时候没有,不过我们三个保安轮岗,要么我给你去问问其他人?」 「那就麻烦您了」,陆想说。 第57页 陆想挂断电话后,看了看手里的毛髮,忽然觉得它升值起来——以余晖的生活习惯,说不定半年前的头髮他还留着。 陆想将房间最后检查一遍,在门口拦上封锁线,下楼去和杨曼文会和,陆想把採集到的东西交给杨曼文,说:「这个回去交给闻舒,让她验证一下这些毛髮是不是同一个人的。」 又对保安说:「谢谢您的配合,9号楼那个房间先暂时保留着,别让任何人进去。」 陆想掏出一张名片,「如果还想起来什么,就打这个电话给我。」 保安笑吟吟道:「还是你懂规矩嘛,不像这个女娃娃。」 说完瞪了杨曼文一眼,「怪不得人家能当领导呢,你学着点。」 杨曼文撇撇嘴,「幸好来的不是我们大领导,保不准把你一块儿带走了。」 正待保安再要说什么,陆想叫道:「曼文,我们回去吧。」 又对保安说:「大叔,那我们先去忙了。」 保安沖他们摆摆手,陆想和杨曼文开着车回了市局。 【作者有话说】 我的队形乱了…… 第32章 九道湾盘山公路九曲十八弯,双向车道,一侧靠山,一侧临江,夜间行车自然是不安全。根据交通监控显示,晚上六点以后,就很少有车辆进入九道湾了,及至晚上八点,已经完全没了人,更别说9-11点,由此看来,兇手必然是对这里的路况十分熟悉,才会找准这么一个时间作案。 陆想在杨树镇发布了协查通告,毕竟这里是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一个地方,陈恺负责查找被害人身份,而陆想带着杨曼文开始从余晖的社会关系入手,最唾手可得的关系人,自然是被缉毒抓起来的余晖同伙。 缉毒队负责接洽他们的警官姓梅,名梅征,带着他们去见了余晖上头的联络人,罗阳。罗阳长了一双眯缝眼,由于脸圆圆的,看起来还挺憨厚可亲的。 杨曼文和陆想坐在罗阳的对面,开始从他的嘴里面套取信息,罗阳不知道他们两个不是缉毒警,忙嘆气道:「哎哟,警官,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何必一遍遍问呢?快饶了我吧!」 陆想将计就计说:「现在我们要问你一些问题,请你认真回答。你和余晖认识多久了?」 「余晖?」罗阳不大的眼睛一转,「五六年了吧。」 陆想继续问:「他平时和谁的关系最好?」 罗阳说:「干我们这一行的,就没有关系特别好的,都防着彼此,那小子贼着呢。」 陆想说:「不是你们这一行的人,也可以,我是问他身边走得近的人。」 罗阳皱皱眉头,眼睛里露出精光,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味起来了,「你们不是缉毒的,你们是刑警是不是?」 陆想微微一点头,算是默认了,「请你配合工作。」 罗阳一低头,自言自语道:「也是,他既然死了,你们会找上我也不奇怪。」 说完脸色开始变得认真起来,「听阿强说,他和一个叫安盛的人走得特别近,听说是刚来江明的时候,一起混过。」 杨曼文道:「阿强的全名叫什么?」 罗阳说:「黄阿强,他全名就叫黄阿强。」 于是陆想和杨曼文审完罗阳之后,又找上了这位黄阿强。 陆想问:「黄阿强是吗?」 黄阿强说:「警官,请叫我黄强,那个名字太蠢了,都怪我妈不识字,害我被嘲笑了一辈子。」 陆想没心思跟他闲扯淡,「黄强,你和余晖认识多久了?」 黄强茫然道:「余晖啊,三四年了吧,怎么,他还没逮着?这小子挺牛逼啊。」 陆想问:「你们最近一次联繫是什么时候?」 「最近……」黄强仰头想了片刻,「得三个月以前了,他约我去喝酒,最近没联繫。你们要找他,问我没用,我跟他关系没那么好,也就是都在同一片地界混,离着挺近,又是同行,见面会打个招唿。」 陆想继续问:「你认识安盛吗?」 黄强连忙说:「那小子手干净得很,他不干这个。」 陆想说:「他和余晖关系怎么样?」 黄强说:「他们两个倒是走的挺近,听说是老朋友了,不过我跟安盛不熟,只偶尔凑过一回酒桌。」 黄强继续道:「安盛他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不想和我们走得太近,不过他和余晖确实关系不错,有段时间看见他们两个几乎天天混在一起。」 陆想追问:「那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黄强沉思片刻,说,「去年年底,不对,应该是去年整个下半年,我连续好几次在附近酒馆、酒吧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吃饭喝酒。」 离开缉毒队以后,陆想和杨曼文马不停蹄地开始追查余晖的通讯记录,重点排查一个叫做安盛的人。 及至第二天上午,他们终于找到了这个人,可是安盛拥有几乎完美的不在场证明,8月29号晚上9-11点,安盛正在网上开麦打游戏,有队友开直播录下了声音,声音识别和安盛本人完全一致,几乎没有被替换的可能。 而且安盛在面对警方询问的时候一脸茫然,不像是装的,他甚至不知道余晖已经死了。 眼下似乎只能等待陈恺那边的消息,在办公室里看着案发照片沉思的陆想,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对面是一个熟悉的声音,陆想立刻听出,是柳洲湾小区的保安大叔,大叔说:「是陆警官吗?」 第58页 陆想说:「对,是我,保安大叔。」 「对对,我是,你说,余晖是什么出事的?」 陆想思忖片刻,如实道:「8月底。」 电话那头,保安说:「我这有个同事今天忽然提起来一件事,说差不多就那个时间,他晚上值班的时候,看见一辆摩托车从我们镇的路上穿过去,不过车牌号他没仔细。」 听到线索,陆想立刻来了精神,「他是从哪条路上穿过去的?」 对面有推搡的声音,「……来来,你跟他说。」 电话那头,换成了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他是从小赵诊所那条路上开过来的,过了小区前面的十字路口,拐到了卖鱼的那家……」 这些模稜两可的地点名称,立刻把这个城乡结合部的特点凸显了出来。 陆想立刻起身拿上车钥匙,「我这就过去,大叔,一会儿你带我们走一趟。」 电话挂断后,陆想立刻给杨曼文打电话,彼时杨曼文正在闻舒那里帮衬,接到电话以后杨曼文立刻把手里的样品塞给闻舒,披上风衣夺门而出。 半个小时,他们开车到了柳洲湾小区,让看见摩托车的保安带着他们原路走一趟,按照摩托车的行驶路线,这辆摩托车没有走大路进入九道湾,而是从杨树镇直接穿过去的,怪不得交通监控里找不到他的踪迹。 这说明,兇手不管是对九道湾,还是杨树镇的路况都非常熟悉,十有八九就是杨树镇本地人。同时,也进一步证明了,此案就是一起兇杀案。 陆想开始对杨树镇做重点排查,保安指认的线路上,有两三个居民都听到了摩托车路过的声音,于是警方又开始对附近有摩托车的人家进行排查。而日照当头、精疲力尽的时候,闻舒给陆想打来一个电话,兜头浇了他一盆冷水。 闻舒说:「已经鑑定过了,这些毛髮全都是一个人的,dna也验证过了,余晖家里面遗留的这些痕迹,都是他自己的。」 陆想泄气道:「我知道了,辛苦。」 正要挂电话的时候,被连续排查了两遍的居民开始不耐烦起来,「人不是我们杀得嘛,别搞得好像我们都是兇手。你们把警车停在这里,堵得水泄不通,我们还要怎么过日子啊?这房子还要等着升值咧!」 陆想:「……」 陆想耐心道:「大叔,万一兇手就是在镇上,您也不想以后过日子不安稳吧。」 大叔骂骂咧咧地说:「这小子活着的时候不干什么好事,现在死了,也不让人清闲。」 陆想立刻警惕起来,「大叔,您这话什么意思?」 大叔说:「哎哟,这小子手头不干净嘛,以前给过我一支烟,差点没要我的老命。」 陆想说:「这么说,你们两个认识?」 大叔说:「我的摩托车就是从他那里买的。」 陆想追问:「您有没有见过,他最近和什么人走得比较近?」 大叔想了想,「最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不过他以前收了个徒弟,不知道他们两个之后还有没有联繫。他手头不干净,搞不好把人家孩子教坏了。」 陆想追问:「他的徒弟叫什么名字?」 「名字?」大叔歪头想了想,「好像是叫小北,挺上进的一个年轻人,长得也好。」 陆想眉头一皱,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长得也好……他长得什么模样?」 「模样?挺秀气的,偶尔会戴着眼镜,头髮稍微有点长,不过现在年轻人都流行这种髮型嘛……」 「头髮长」,陆想开始怀疑这个小北就是余晖带回家的那个人,然后他很不可思议地想到了另一个人,那就是刑思远的儿子刑北川。也是叫小北,也是长头髮,可是刑思远是江明首富,他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沦落到和一个开汽修店的人混在一起? 陆想觉得应该查找一下这两人之间的联繫,虽然大概率是没什么联繫。 三天时间过去,被害人的身份始终没能确定,于是警方开始发布悬赏公告,将范围扩大到了全市。 这一发布不要紧,发布的当天下午,警局里来了五个男人指认死者身份,负责查找受害者身份的陈恺都看愣了—— 死者王燃,时年三十五岁,来指认的五个男人都是她的情人,或者是曾经的情人,最重要的是,他还是刑思远的前妻。 陈恺在审讯室里依次对这五个人审问死者的情况,杨曼文抱着半块西瓜在监控室里吃了一下午,一边感嘆:「这女的真牛逼!」 沈义忙完自己的活计,过来旁听,问:「这里面怎么了?」 杨曼文一脸八卦道:「你知道吗?刑思远的前妻,有五个情人,这还是今天下午来的,咱这悬赏通告要是不撤下来,搞不好明天还会有人上门。」 沈义说:「咱局里哪有那些钱?赶紧给我撤下来!」 杨曼文吃了一口瓜,「副队已经去处理了。」 沈义问:「你们这案子处理的怎么样了?」 杨曼文说:「还算顺利,这才几天啊,被害人身份就确定了,兇杀案的案件性质也坐实了,就等着抓兇手了。」 沈义点点头,「我这两天出趟远差,估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有什么事儿你和陆想撑着点。」 杨曼文抬头,「你信不过副队的能力啊?」 沈义道:「我是信不过他能压住你们,陆想太好说话了,难免被人欺负,你们几个懂事点。」 第59页 杨曼文:「得令!」 第33章 王燃离不干正事,拿着离婚财产整天不是喝酒就是找男人。警方审问完王燃的五个情人,没有获得有关余晖的任何线索,听起来他们两个人就像是毫无关系。 于是陆想把目标转移到了王燃的前夫,刑思远的身上,只是刑思远有钱有势,若是处理不好,这么大的绿帽子给抖了出去,搞不好以后会给他们找点什么麻烦。 陆想事先联繫了刑思远的私人电话,两人约了时间见面,见面那天陆想和陈恺一同去了刑思远的家,站在院子门前按响门铃之后,陈恺看着这房子感嘆,「江明首富的家有点旧了,你说这二手的咱一辈子能买下来吗?」 陆想回嘴,「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过不多久,刑思远亲自给他们开的门,「二位警官,里面请。」 刑思远长相和蔼,眉眼间却透露出一种属于商人的精明,他边走边说:「昨天电话挂断以后,我才看到了网上的协查通告,你们怀疑,受害人是我前妻是吗?」 陆想说:「已经有人指认,死者王燃,是您的前妻。」 陈恺默默地低下头,忍住表情,特别担心会露馅。 在客厅里坐定之后,刑思远说:「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陆想拍拍陈恺,示意他拿出本子开始记,「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听说过余晖吗?」 刑思远似乎一愣,露出一种不属于他的慌张,「你说谁?」 陆想立刻意识到这是问对人了,重复道:「余晖。」 刑思远脸色严肃地皱紧眉头,「余晖……你们为什么会问起他?难不成他是兇手?」 陆想说:「请先回答我的问题,王燃和余晖到底是什么关系?」 刑思远嘆气道:「余晖,是警方一直在找的人,这个说来话长。」 刑思远给几人倒了茶水,自己先喝下半杯,才说:「这要从我把我儿子认回来的时候开始说起。我和王燃是婚外情,那时候我还没离婚,王燃怀孕后,把生下来的孩子寄养在亲戚家,叫余红林。那时候余红林还养着一个孩子,就是余晖。」 陆想问:「你说警方一直在找余晖,是什么意思?」 刑思远道:「余红林后来死了,他们怀疑是余晖杀得,每隔个一两年,就会来找王燃审问。其实这么多年从警察的态度里面我也看出来了,他们其实怀疑是王燃杀得人,但王燃一口咬定她亲眼看见余晖杀了人,余晖又找不到,警察找了十年,连他的影儿都没见。」 没想到余晖和王燃之间竟有这样的恩怨,这样的话,余晖完全有动机去杀王燃,他也可以轻易地让王燃独自一人出现在那条蜿蜒漆黑的盘山公路上,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秘密。 陆想忽然开始怀疑这件案子另有兇手的可能性了。 陆想例行公事问了刑思远的不在场证明,陈恺一一记下,刑思远有秘书和公司监控作证,这个稍微一查就知道真假。 告别的话已经抵在了牙齿上,陆想忽然想起了刑北川,杨树镇的居民指认,余晖有个叫「小北」的学徒,难道余晖和刑北川早就相认了吗? 陆想说:「我们想见一下贵公子,既然事情与他有关,理应见一见他。」 「余红林死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刑思远顿了一下,接着说:「他现在高三,晚上上晚自习,回家都要十点了,而且我不想让他耽误了学习。」 陆想坚持道:「这件案子需要他的配合,您把他老师的电话留给我,我们会趁着休息时间和他见面的。」 刑思远虽然看起来极不情愿,但还是把电话给他们了,陆想二人也不再打扰,很快告别回了警局。 回去的警车上,陈恺揣度道:「当年的案子,王燃咬定余晖是兇手,现在看来,八成王燃才是那个兇手,余晖才能以此为要挟,让她独自一人大半夜出现在一条阴森森、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盘山公路上,然后趁机把她杀了报仇。」 陆想说:「他体内的海洛因是怎么回事?」 陈恺道:「这都打算拼命了,估计就没想着能活下去,大不了同归于尽,还管什么海洛因啊?」 陈恺的猜测是合理的,这也是陆想担忧的地方,事实上,在听完刑思远描述完王燃和余晖的恩怨之后,他脑子里第一个蹦出的也是这种想法。 回警局以后,陆想立刻在网上搜了一下当年的案子,但是可能考虑到嫌疑人是未成年,所以几乎找不到什么痕迹了,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了。这十年里囊括了青春期,是一个人一生中变化最大的十年,当年的余晖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谁都不好说,何况现在整容技术还这么发达。 一时摸不着头绪,陆想有点泄气,先去刑思远的公司查了一下他的不在场证明,排除了刑思远的嫌疑,然后驱车去了文昌高中,在校门口给刑北川的班主任打了一个电话。 老师倒也是敬业,听说是警察之后,让他们晚自习上课后再过来,免得在学校里造成太大的轰动,给受害人家属造成不好的影响。 陆想和陈恺只想调查案子,也不想侮人名声,也就同意了。 晚七点半,晚自习正上着课,年级主任在走廊里一遍遍巡逻,陆想和陈恺在二年级教室里等着刑北川,老师已经去叫人去了。 第60页 高二年级不上晚自习,走廊里一片漆黑,在这安静的氛围里,一个人的脚步声就会显得特别明显,陈恺抬头,说:「来了。」 刑北川推开教室的门,有些防备的盯着他们两个人,迟迟不肯进去,陆想说:「你放心,我们不是骗子,也不会害你,你们老师敬业的很,已经看过我们的警察证了。」 刑北川这才抄着口袋进去,踢开他们对面的凳子,坐下,「你们找我什么事?」 陆想端看着眼前这个人,杨树镇保安和居民所描绘的形象顿时浮上纸面,他几乎可以确定,刑北川就是汽修店的那个学徒「小北」,也是让余晖唯一带回家里的那个人。 可一想,这人又是他最疼爱的表妹的心上人,两人前不久还闹掰了订婚计划,顿时心情有些复杂起来。 陆想稍微一收拾心态,问道:「你和余晖认识多久了?」 刑北川的脸色顿时一变,垂下眼睛,眼珠左右摇摆个不停,陆想意识到他大概率要扯谎,立刻说:「十年前的那桩案子,我们已经向你爸爸打听过了。」 刑北川问:「这话听着奇怪,我以为你们是为了十年前的案子来的,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陆想听着他说话都带着冷气和敌意,料想他心里应该是极度维护余晖的。 陆想脸色也严肃下来,「你明知他涉毒,为什么不报警?」 刑北川垂下眼睛,无所谓道:「警官,你今天是来说教我的吗?其实大可不必,既然已经给我定了罪名,一个电话打来,我自然会去警局找你,何必劳烦亲自跑学校来一趟。」 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那种自信和底气,不是恐吓几句就能压制得住的,陆想心道。 陆想说:「余晖已经死了,开车坠下了悬崖,我们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这起命案,来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你胡说!」刑北川忽然站起身,脸上带着怒气,和难以置信,「你胡说,他不会死的。」 陆想只是凝视着他,没回一句话,刑北川的眼睛突然泛红,带着一些隐忍的痛苦,「带我去见他。」 陆想说:「人在江水里泡了半个月,已经泡烂了,我们是经过证人指认,才认出他是余晖的,你见了又能怎么样?」 继续问道:「你和余晖是什么时候相认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告诉我。」 「带我去见他,之后我什么都告诉你」,刑北川坚持道。 陈恺和陆想对视一眼,无奈合上本子站起身,「走吧,你小心别吐了,若是造成心理阴影什么的,你可别让你爸来找我们索赔精神损失费。」 刑北川根本没回他这一句,立刻就跟上了。 夜晚灯光已经亮起,路上拥堵的很,陆想看了一眼后视镜,即使刑北川看着窗外没说一句话,陆想也总感觉他似乎很紧张,这种状态像极了那些被通知指认尸体的家属——余晖对他来说似乎真的很重要。 绿灯亮起,陆想一边驱动车子,一边突兀地开了口,「真是奇怪,你们小时候分开的时候你不过才六岁,对他印象有那么深吗?」 刑北川说:「有一些事情我是记得的,这么多年警方也一次次地过来找他,记忆反而更清晰了。」 「你记得什么?」陆想趁机套话。 刑北川全然无防备,或者没打算再防备,说:「我记得我们在向日葵庄园里,我摘下眼睛上的布,却只看到一个模煳的影子。」 陆想知道破案的关键一定就在刑北川身上,因为他是兇手和被害人之间唯一的联繫。换句话说,如果兇手不是一同死去的余晖,那么八成就是眼前这个刑北川。 汽车开进了市局,在院子里停下,刑北川第一时间下了车,他在口袋里摸了摸,不知道在摸什么,随后皱了皱眉跟上。 陆想问:「怎么了?」 刑北川说:「忘记戴眼镜了,晚上看不太清。」 陆想问:「你有夜盲症?」 刑北川说:「不是」,也没再解释,就问:「人在哪儿?」 陈恺再一次提醒道:「这位少爷,你可做好心理准备,尸体可不是那么好看的,尤其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陈恺觉得这小孩年轻气盛,从小又娇生惯养,浑身上下的天不怕地不怕,才会这么冲动的要看尸体。 「我知道了,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刑北川坚持,语气倒显得和气了很多。 陈恺带着他去了法医室,还好心提醒了他厕所的位置,陆想站在法医室门口观察着刑北川,冷柜一打开,刑北川先探头看了一眼,迅速地撇过头去,随后屏住唿吸捂着嘴,又看了最后一眼,接着夺门而出,奔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陈恺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担忧道:「不会真给落下什么心理阴影吧,副队,咱是不是大意了?」 「这孩子的心理防线没那么脆弱」,陆想说,又喃喃道:「有钱人家的孩子真是从小就是个人精,不好对付。」 陈恺问:「何出此言呢?」 陆想说:「如果兇杀案不是余晖一手设计的,那他就太可怕了。」 他演得太像了。 第34章 「你和余晖是什么时候相认的?」 审讯室内的装修单调又冷清,以至于打在墙壁上的暖色灯光都显得阴森起来。 第61页 文昌私立高中的校服,是黑色双排扣西装,左胸挂着蓝白色的校徽,刑北川懒散散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想了想,说:「高二开学不久,应该是九月初。」 陆想见他的髮型设计似乎有意遮着一只眼睛,于是问:「你的眼睛是有什么毛病吗?」 刑北川听闻于此,放下翘起的腿,凑近陆想掀开右眼的刘海,于是陆想看到了那只眼睛里有两条浅色的白丝,「这是什么病?」 「遗传性角膜病症,夜晚视力不好,对风也很敏感,还要长时间用药,以及定期检查。」 听他说起这些病症,陆想忽然觉得那晚骑着摩托车穿过杨树镇的人可能不是刑北川,「继续,说一下你们认识的详细经过。」 刑北川如实交代,「那天我同学约我去柴火院吃饭,我去了,他当时就坐在我后桌,我听到有人提起『余晖』这个名字,就暗中让人调查,于是找到了他。」 「你让谁去调查的?」 「我一个同学,王天奇……」 陆想问:「8月29号晚上九点后,你在哪儿?」 刑北川抬头想了想,「8月29号……那天晚上我在星球影院看电影,语文老师布置作业,要根据自己喜欢的一部电影写观后感。」 「你看的什么电影?」 「《让子弹飞》。」 …… 事后,陆想调查了星球影院的监控,画面内确实有刑北川,电影9:25开场,在10:30分的时候,刑北川摘下眼镜,垂下头揉了揉眼睛,片刻后,他再次戴上眼镜,然后起身离开席位,再没有回来。 他说他眼睛不好,所以陆想观察到,影片放映40分钟以后,刑北川就开始频频地闭上眼睛小休,直至最后几分钟的时候,他终于提前离场。 陆想还在画面中的第六排位置,看到了他的妹妹黄娟兰,整个影片放映过程,黄娟兰几乎一直都在盯着刑北川的背影发呆。 陆想嘆口气——刑北川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没有时间赶去九道湾。可他总觉得这案子和他脱不了关系。 陆想仰躺在电脑椅上转了个圈儿,看着天花板,心事重重,「陈恺。」 陈恺应了一声,陆想问:「你说刑北川身边有没有其他可疑的人?不是学生,一个社会人士。」 陈恺说:「他爹那么有钱,他结交的社会人士应该不少,都是这个总那个总的。」 「不」,陆想说,「不是这种社会精英群体,他应该是个普通人。」 「为什么?」陈恺疑惑道。 「很简单,因为他结交的这种社会精英群体,都是来源于他爸爸,如果嫌疑人在这些人里面,那么刑思远一定会知道些什么,可他显然不知道,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余晖的存在,否则他早就给云港警方打电话了。」 陈恺立刻说:「我去查。」 陈恺在文昌高中蹲点了三天,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高三课业繁重,刑北川每天生活都很规律,周六日也在补课的路上。 杨曼文在网络上筛查刑北川的通讯记录和聊天记录,经过大面积的筛查之后统计出几个人—— 新新书店的一个管理员,二人的聊天记录集中在预约图书,和谘询货品上架的问题。 他家的保姆和司机,聊的都是日常琐碎,几点回家,几点到哪儿接人…… 培训班的几个老师,刑北川暑假的时候补过课,集中在文科。 还有文昌高中的几个老师。 剩下的一些就是一些店面店主的微信,这里面有奢侈品店、服装店、鞋店、还有几家餐饮店…… 「对了」,杨曼文说,「他名下有两个手机号,另一个号上面没加几个人,只有他爸爸和保姆的联络信息。副队,我们要逐个排查吗?」 陆想走过去,看了一眼杨曼文挑选出的联繫人,「这些都是有通话记录,也有聊天记录的吗?」 「对」,杨曼文说。 陆想说:「把聊天记录打开我看看。」 陆想对着聊天内容看了又看,滑鼠停顿在一个名叫「张宇」的联繫人上,他看了一眼简介说:「大排档冬天还开门吗?」 杨曼文一怔:对啊,柴火院冬天不开门,可是去年冬天,刑北川和张宇的聊天记录集中在「报菜名」和「转帐付款」上面,乍一看还以为是点单。 陆想将聊天记录继续往前查看,发现刑北川曾经约过张宇合租,只不过被张宇拒绝了。 陆想说:「有意思,头一回见店主对顾客这么不礼貌的。」 「看来两人是私下的交情」,杨曼文接话,「我们要去见这个人吗?」 陆想不知道在犹豫什么,总觉得不能这么早打草惊蛇,他的手指放在嘴唇上摩挲着,嘴唇快被抠烂了。 陆想说:「书店管理员和老师,是和学习有关的,保姆、司机是和生活有关的,剩下的这些店铺店主,只不过是为了推销自己的店面而已,和刑北川都算不上交情,可他怎么会和张宇有交情?」 杨曼文说:「而且他开的是大排档,和刑北川这种圈子的人怎么看都融合不进去。」 杨曼文沉默着等着陆想下令追查张宇,陆想却说:「看紧他,先别打草惊蛇。」 杨曼文接到命令,带了几个人就走了,留下陆想一直盯着显示屏发呆,他总觉得哪儿不太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第62页 这时陆想接到高芸芸的电话,脸色瞬时一变,阴霾一扫而空。 刘征吃完饭回来之后正看到这一幕,顺嘴调侃了他几句。 陆想简短的聊了一下,就挂了,他总觉得他的爱情之路堪忧,因为一旦接到案子,根本没空陪恋人。 陆想嘆口气,又强打起精神,说:「刘征,你来看看这两人的聊天记录,有没有觉得哪儿不对?」 刘征闻言坐过来,把刑北川和张宇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滑鼠集中在某个时间点,说:「张宇之前一直对他爱答不理,但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突然对他开始关切了。」 陆想弯腰看着聊天记录,就是从这个时间点开始,刑北川开始向张宇频繁地「报菜名」和「转帐」。 而在这个时间点之前,刑北川一直追问张宇要不要合租室友,张宇一句话掷地有声的拒绝了。他们的聊天内容太过单调,以至于陆想没有发现这点异常。 刘徵调出了张宇的通讯记录,发现在这个时间点张宇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人是安盛。 刘征没有跟进这个案子,所以他不知道,而陆想看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脑子里瞬间有股电流窜过——余晖和安盛相识,两人曾形影不离,而安盛和张宇也有着联繫,那段时间,他们电话联繫还挺频繁的。这三个人到底什么关系? 「陈恺!陈恺呢?」 「副队,在呢!」陈恺从档案室里冒出头。 「传唤安盛,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 被传唤到警局询问,安盛显得有些紧张,「各位警官,又怎么了?」 陆想直言道:「你和张宇是什么关系?」 安盛坦白说:「朋友关系,我刚来江明打拼的时候,母亲重病,手上没钱,是张宇借给我三万块钱应急,我记着他这个恩。」 陆想说:「你之前说过,你和余晖也是老朋友。」 安盛道:「是,一开始我们三个挤在一个宿舍里,东家分配的。」 「什么工作?」 「酒保。」 「去年冬天,你和余晖走得很近,而在同一个时间段,你和张宇的电话联繫也很频繁,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安盛一开始有些紧张,接着坦白道:「宇哥让我盯着余晖一点,说如果余晖和那个小孩儿见面,第一时间告诉他,他担心他会对他下手。」 「小孩儿?」 「就是那个刑北川,刑家的小儿子。」 陆想眉头一紧,「张宇很关心他?」 安盛说:「好像是,他说那个小孩儿背景很硬,还让我劝余晖别做傻事,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陆想沉思片刻,又问:「你和张宇最后一次联繫是什么时候?我是说,让你交代余晖和刑北川的事。」 「最后一次?」安盛想了想,说,「去年冬天有一阵下了很大的雪,很多店铺都没法开业,化雪后,我们几个人约出来喝酒,余晖说,刑北川跟他说过,等他长大继承了爸爸的公司,他可以给他很多钱,让他别再做这种买卖。 「但是黄强劝他,说人的承诺都不好使,要控制一个人还得用药,才能让人百分百信他,永远离不开他。我听到这事儿以后,就藉口出去买烟,给张宇打了个电话,把这事儿跟他说了。」 陆想问:「这是你最后一次跟他通传刑北川的消息?」 安盛点了点头。 审问完之后,陆想就放安盛回去了,随后查询了去年冬天的那场大雪的时间点,正在安盛和张宇这场通话时间的前几天,而刑北川和张宇互加好友,也是在这个时间点附近。 这难免让人怀疑,张宇之所以加他,可能就是因为担心他被余晖下黑手——他为什么会这么关心他? 陆想犹豫着,应不应该和张宇见个面,他总觉得这俩人之间应该会有什么秘密,他担心会打草惊蛇。 陆想给杨曼文打电话,问:「饿不饿?」 杨曼文愣了一下,回:「饿。」 陆想说:「正好,今晚请你们出去吃饭,柴火院大排档,随便点。」 第35章 晚上八九点正是大排档热闹的时候,陆想带着手下人围了一桌子,杨曼文点了半桌子的肉,刘征点了半桌子的菜,剩下的人都不挑食,只顾跟着吃。 杨曼文看着菜单,脑袋默默地歪向陆想,「怎么没见张宇啊?」 「不着急,慢慢等」,陆想说。 夜风习习,四处都是喝醉酒说胡话的吵嚷声,陆想这桌子的菜吃了大半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面容才从院门口出现,来人身着牛仔短裤和白色t恤,留着干练的短髮,腰间围着一个腰包。 陈恺说:「那就是张宇。」 他的话刚落下,张宇忽然转头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刘征面不改色道:「这个人敏锐的很啊,我们会不会已经打草惊蛇了?」 「打草惊蛇那就惊呗,直接带走审问」,杨曼文说,接着抬手招唿服务员,又点了两盘菜。 他们这边刚谈论完,张宇还没走进厨房里,另一桌的一个客人忽然抬手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哎!张宇,你是当甩手掌柜了吗?来了好几次都没见着你,我还以为你把这地方盘出去了。」 张宇走过去,笑吟吟道:「怎么,饭菜不合胃口?」 客人说:「还行,不过我一吃就知道不是你做的。」 第63页 张宇走近那桌,拉了个椅子坐下,声音在熙攘的人声中变得微小起来,陆想这桌子的几个警察竖直了耳朵去听。 张宇说:「这地方估计是干不了几年了,我得想想后路。」 客人问:「怎么了?」 张宇小声地说了些什么,好像是有人盯上这块地了,目前正在招标中。 接着他们开始就投资大肆谈论,一边说着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一边说着上面的大佬得罪不起,接着上升到最新的时政问题,直至开始吹牛皮。 坐了二十分钟左右,张宇起身去厨房里交代了些什么,接着转头就走了,离开了柴火院。 杨曼文说:「这个张宇看起来比身份证上要年轻。」 陆想吩咐道:「盯紧他,任何动向都向我汇报。」 杨曼文拍拍屁股,跟了上去。 翌日,陆想调查了张宇的背景信息,张宇籍贯地南乡,今年26岁,是八年前来到江明的,一开始他在酒吧当酒保,而且他任职的酒吧就是被缉毒抄底的那家1987。 两年后张宇辞职,就职于一家餐饮店后厨,四年前攒够家底的张宇租下了柴火院,开始营业大排档。 他的发展进程就像其他异地过来的打工仔一样,先攒够钱、攒本事,再攒人脉,看不出什么破绽。 可是陆想研究半天也没想明白他是怎么和刑北川勾搭上的。 陆想给杨曼文打电话,问:「怎么样?」 杨曼文说:「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早上六点他在小区外面的公园打了一会篮球,买了早餐和一盒烟,然后就一直待在房间里面。他有和刑北川联繫过吗?」 「没有」,陆想看着显示屏,指尖在滑鼠上划了划,忽然,电脑上显示安盛给张宇打了一个两分钟左右的电话,估计是把警察询问过他的情况告诉他了,这个安盛对他还挺忠心的。 陆想眯了眯眼,说:「你把他带回来吧。」 、 张宇从进入审讯室,就一直在四处张望,观察着审讯室内的墙壁和灯光。 看到陆想的视线,张宇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头一回进来,还有点紧张」,顿了片刻,又补充,「和好奇。」 这倒是寻常人进来的正常反应。 陆想说:「不用紧张,只是问你点事儿。你和刑北川是怎么认识的?」 张宇说:「他来我这儿吃饭,我们就认识了,他学校的同学我还认识不少呢。」 陆想问:「都是去你那儿吃饭认识的?」 他等着张宇说「是」,他就可以反问:你那么多客人,他就去了一次,你就记住他了? 结果张宇轻佻的一笑,「还有觊觎我美色的。」 陆想「啧」一声,「我跟你说正经的。」 张宇回:「我也没跟你开玩笑,现在的小孩儿可早熟了,唔,可能城里的孩子就是跟我们村里的不一样。」 陆想摆正姿态,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说说详细经过。」 张宇正色下来,猜测道:「那小孩儿是犯什么错误了吗?」 陆想说:「你回答问题就是。」 张宇不再追问,「好吧。大约是去年这个时候,他第一次去我那儿吃饭,从那时候我们开始认识的。」 陆想意味深长道:「你对他印象很深刻啊。」 张宇说:「这孩子很招人稀罕,而且我听说他成绩还很好,所以一眼就记住了。而且他不是刑家的独子么?这记住很正常嘛,在江明背景这么硬。」 陆想思忖片刻,才接着问:「所以你让安盛看着他和余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张宇有些惊讶地在对面两个警察的脸上来回扫视一圈,好像明白了些什么,「那个时候吧,那小孩跟魔怔了似的非要凑近余晖,我提醒过他几次他都不听,又不想让余晖真把他给毁了,所以……」张宇两手一摊。 「所以你知道余晖手不干净?」 「怎么会不知道?我刚来江明的时候就是在1987做酒保,说白了就是打手。去里面工作过的人,要么永远离开那个是非之地,要么就慢慢融入进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 张宇有些心虚,眼睛瞥向一边,喃喃道:「谁想惹这一身麻烦。」 陆想觉得有些无力——这其实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陆想问:「你不想惹这一身麻烦,却为了刑北川惹这个麻烦,你就这么在乎他?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关系……」张宇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说关系,那只能算是朋友关系。」 陆想开始追问不在场证明,「8月29号晚上,你在哪儿?」 张宇想了想,最后皱紧眉头,「8月29?我哪记得我那天在干嘛?你要说昨天的事儿我还能想起来。」 旁边的记录员提示,「8月底,9月初,那几天你没印象?」 张宇抿紧唇,愁思半晌,好像还是没想起来,「算了,我每天啊,就柴火院、我家、楼下菜市场和便利店这几条线,活动范围就这么大,要不你们自己去查查,看有没有什么监控之类?」 张宇住的是公寓,他的小区不仅没大门,还没保安,他每天过得很单调,一成不变,半个多月之前的事情记不住也很正常。 陆想让张宇留下指纹和脚印,就让他离开了,接着开始排查张宇活动范围内的监控,8月29号晚上10点37分,张宇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一盒烟,留下了身影。 第64页 案发时间推断是9-11点,如果死者是在9-10点之间死亡,那张宇还是有嫌疑的。 无奈,陆想找上闻舒,问她能不能把案发时间推断到一小时之内,虽然他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苛刻。 但是闻舒直接给他一盆冷水,她说:「尸体腐烂到这个程度,已经推算不出具体时间了,只能推算出案发日期。案发时间9-11点,是交警接到报案之后,根据现场遗留的痕迹推断的。但是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场的痕迹早就没有了。」 「现场痕迹」,陆想愁眉苦脸,忽然想起了什么,拿着张宇留下的足迹,说:「你看看,我那天在案发现场发现的半个脚印,是不是这个?」 「副队,那个脚印可是半年之前的,即便是同一个人的,也没法证明跟案子有关系。」 陆想说:「如果这个脚印是他的,那说明他去过崖底。」 闻舒看着他的脸色,明白了他的意思——提前勘测作案现场是兇手所为。 闻舒接过陆想手中的纸张,「等着。」 陆想跟在闻舒后面等着她的结果,过不多久,闻舒说:「足迹是同一个人的,但是体重不对。」 「怎么?」 「现场遗留的脚印,预估人得二百多斤,但是张宇的体重,60千克左右。」 陆想正在理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闻舒接着道:「除非他身上还背着一个人,才会足迹一样,但体重不同。这差出的重量,恰好是一个成年人的体重。」 陆想想起了安盛的供词,他说,因为黄强怂恿余晖给刑北川下药,所以他打电话告诉了张宇,接着张宇突然态度转变,开始和刑北川亲近。 这么说,难道余晖已经给他下过药了?刑北川滚下崖底,而张宇去救了他,才会留下这样一个脚印? 陆想回了办公室,又查了刑北川和余晖的联络记录,没错,从一月底开始,刑北川和余晖的联络戛然而止,虽然余晖后来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但是刑北川却再没回过,聊天记录也显得冷漠至极。 这个时间段一定发生了些什么,极有可能是因为余晖对他下手后,让刑北川彻底心冷了。 可是两人从五月初又恢復了联繫,这就很值得让人推敲了。 陆想正琢磨着这微妙的可疑之处,在外出任务的陈恺,忽然给他打来一个电话说:「8月29号晚上九点一刻左右,有证人指认在东风大桥上看到了张宇在夜跑,他们还说了话。」 陆想的心沉到谷底,不管是柴火院还是张宇的住处,出发去九道湾和东风大桥完全是两个方向,何况他还在夜跑,九道湾那地方开车去都得三四十分钟,张宇不可能跑步过去,除非他长了翅膀飞过去。 而且那样的作案方式,如果有第三者要在车上做手脚,是需要大量的时间来布置的,张宇的嫌疑基本排清。 第36章 陆想被案子搅得睡不着觉,时间一点点流逝,案子被破获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小。 杨曼文急匆匆进来办公室,喝干了陆想桌上的一瓶矿泉水,这才大喘气地说:「黄强认了,他承认怂恿过余晖给刑北川下药,而且余晖确实下了,还跟黄强抱怨过这事儿,因为刑北川从那以后很长时间没理他。」 杨曼文坐在陆想对面,说:「这小子真他娘不是个东西,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就是不想余晖过得太好,凭什么都是混混出身,他就能镀一层金子被人罩着,还理直气壮地说他就是故意的。」 话毕又骂了一句,「余晖也是真白痴!」 陆想说:「这么说,安盛的供词都是真的?」 杨曼文点点头,「是的。」 陆想琢磨片刻,说:「看着他点,说不定以后我们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杨曼文回:「收到。副队,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陆想说:「联络一下云港警方,我想了解一下当年那桩案子的细节。」 然而几天以后,陆想得到的消息是,案子已经过了追诉期,他们没能获得任何有效的案件细节。 直到寒冬莅临之前,关于这件案子,陆想唯一获得的新线索是,8月29那天晚上,王燃是打出租去的杨树镇,她故意绕开了监控,也故意没开自己的车,佯装自己回杨树镇的老家,通过杨树镇去了九道湾公路。 她去之前极力隐藏自己的身份,她去那儿一定和兇手约好了有重要的事情要谈判,没想到换来的是死亡。 十月底,因为高芸芸国庆假期一直在跟老师的研究,没能回家,她的父亲已经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埋怨她太久没回家了,又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所以家门往哪儿开都忘了。 陆想摸摸头觉得惭愧,他们连续几天见不着面的爱情,着实没法把高芸芸绑得连家都回不去。 电话挂断后的第二天,陆想正和高芸芸在面馆吃面,忽然旁边坐过来一个人,陆想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高芸芸则一脸震惊地说了一个字,「哥。」 陆想:「……」 陆想连忙说:「哥,你好。啊呸!你好,哥。」 高芸芸被他逗笑了。 高芸芸哥哥说:「都是老爸逼我来的,怕她女儿被人拐跑了。」 她哥哥慢悠悠地转头看他一眼,陆想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还感受到了他眼睛里的杀气。 第65页 哥哥问:「他是谁?」 高芸芸坦然道:「我男朋友。」 哥哥说:「你怎么没跟家里说过。」 高芸芸说:「唔,我们才刚在一起没多久,而且见面时间也不多。」 「哦……假期不回家就是跟他混得吧?」 陆想连忙解释:「不、不是,那时候我也忙得很,最近刚挤出一点时间。」 哥哥问:「哦?干什么工作的?」 陆想:「警察,刑警。」 高芸芸哥哥看他的脸色立马变了,伸出右手,要跟他握手,「同行,你好,我是云港支队的。」 陆想这才恍然想起了高芸芸哥哥的工作,他竟然给忙过头忘了。 云港支队…… 陆想脸色郑重下来,「对了,你是云港支队的,你叫什么名字。」 「高振。」 这两个字刺激了一下陆想的脑子,因为他记得十年前那桩案子负责的警察就是高振。 陆想脸色严肃道:「正好,我手头有一桩案子,想和你聊聊。」 高芸芸极会看脸色,连忙说:「要不要我迴避一下?」 「不用,这里人多眼杂的」,陆想四处看了看,「等回去再说」 吃完饭之后,三人回了警局,陆想觉得自己无敌了,约会约到一半,能把人打包带回警局里去,不过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他没法通过官方手段查到那桩案子的细节。 陆想拿出死者余晖和王燃的一些资料,与高振分坐两边,说:「一个月前我这边转上来一件案子,死者王燃,兇手是……余晖。」 高振似乎被震惊了一下,脸色突变,「你说兇手是谁?」 「余晖」,陆想说,「我们问过刑思远,知道了十年前那桩案子的情况,听说余晖逃了十年,你们一直没有找到他。」 「是」,高振说:「我和李恆找了他十年了,王燃一口咬定余晖是兇手,而他作案那年才十二岁,故意杀人、逃避刑罚、掩盖罪行等各种刑罚加起来,也判不到十年,所以十年追诉期一过,案子就被撤销了。」 高振很关心余晖,脸色急迫,伸手道:「他的资料你拿给我看看,我看看他长成什么模样了,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陆想把档案袋递给他,说:「就我们目前掌握的案件情况,是余晖约到了王燃,然后把她给杀了,两人同归于尽。我想问的是,你们在调查过程中,是不是怀疑,其实王燃才是兇手?」 高振已经拿出余晖的照片,他神色严肃地看着陆想,「没错,王燃和余晖谁都逃不了嫌疑,他们两个谁都可能是兇手,甚至有可能是同伙。可是……」 高振把余晖的照片往桌子上一放,往陆想面前一推,「可是这个人,不是我们要找的余晖。」 这下换做陆想脑子发懵了,「你说什么?」 高振说:「这个人不是十年前逃走的那个余晖。他的户口落在云港,又顶着这个名字,你也不想想,我们怎么可能查不到他?事实上,我们已经误查过他三四次了,最后甚至都查到了他亲生母亲那儿,证实了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陆想只觉得身上一层层地冒冷汗,每根汗毛都竖起来了,高振说:「看来你这案子,背后作案的兇手很高明,他知道十年前向日葵庄园里的那桩案子,还用了这个假余晖来当替死鬼。」 …… 、 所以真正的「余晖」又在哪儿呢? 陆想整日里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而他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人选就是张宇。他是刑北川身边,唯一一个不符合刑北川身份圈子的人。 可是张宇在江明待了那么多年,他光微信好友就有两千多个,怎么会没有人认出他呢? 如果真是张宇,那他的胆子可就太大了。 陆想熘达到柴火院,现在十月底,江明即将步入寒冬,柴火院早就关门了,他绕着院子转了一个圈,从正门熘达到背后小门。路上落叶纷飞,树梢呈现出一片枯黄,环卫工人正在打扫马路,将落在花坛里的树叶扒拉出来。 陆想停顿了一会,看到了落在花坛灌木丛里的一个向日葵吊坠,经过风霜雨打已经变得破旧不堪——这个吊坠……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陆想眼前闪过一些场景,一时却没捕捉到什么有用信息,直到两天以后,陆想才想起了什么,去了姑妈那儿,把吊坠拎到黄娟兰眼前,「我记得这是你那个同学的东西,是吧?」 黄娟兰一脸茫然,「哪个同学?」 陆想说:「就是有一回我在你家,然后有一个同学过来找你,她书包上就挂着这个,叫什么来着?……苗苗?」 黄娟兰皱着眉头,「啧」了一声,「是吗,我没听说过她丢东西,何况这东西饰品店买的,我们学校很多人都有的。而且它都这么脏了,难道你还还给人家不成?」 黄娟兰拿过吊坠丢在垃圾桶里,「怪噁心的,扔了吧。」 陆想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吊坠,「好吧。」 不过他总觉得黄娟兰好像有点生气了,遂问道:「最近学业很辛苦?气性这么大。」 黄娟兰说:「你手里留着二十几张卷子试试,学校一点都不顾人死活。」 陆想拍拍她的肩,「最后半年时间了,忍忍吧。」 陆想忽然想起了什么,试探道:「对了,你认识张宇吗?我听说,你们学校还有人追过他?」 第66页 黄娟兰震惊地回过头,「你连这事儿都知道?你也太八卦了吧?你要干嘛?骚扰未成年,打算抓他?」 「这也不是我的业务范围啊」,陆想说,「有这事儿应该去派出所报案。怎么,还真有这事儿?」 黄娟兰有些迟疑地点点头,「我升高三以后就没关注过这些八卦,不过我上高二的时候确实有人追过他,我之前一个学姐就追过,现在上大学了,不在江明了。」 陆想问:「他很招女孩喜欢吗?」 黄娟兰心不在焉道:「是啊,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他。」 「怎么说?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黄娟兰说:「之前,我、小北出去逛街的时候遇到过学姐和张宇,那段时间,学姐整天在我耳边夸他。其他的优点我没注意,不过他这人确实挺讲义气。」 黄娟兰转着笔尖,陷入回忆,有些魂不在焉,「那时候马路上一家装修店面的金属管掉落了,张宇直接闪身挡在了小北面前,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黄娟兰回过头,看着陆想,「如果有人这么拼命为你的话,你也应该会很感动吧?」 陆想面不改色,但内心着实有些诧异了,「你说张宇不顾自己的性命,挡在了刑北川的面前?」 黄娟兰点点头,「幸好那根钢管有最后一根螺丝固定着,要不然当时的情况真的会出人命。」 黄娟兰回过头去继续做作业,而陆想在她背后抿紧了嘴唇,眯起了眼——他可不相信一般人只为了「义气」二字,就能为对方付出生命。 第37章 陆想觉得有必要去调查一下张宇的身世背景,于是留杨曼文继续盯着张宇,自己带着陈恺等人去了一趟南乡。 张宇的身份证信息都是真的,而且他还有父母亲人,至少在户口登记信息上,他找不出张宇的丝毫可疑之处。 汽车从江明到南乡开了一整天,一行四人累的精疲力尽,到南乡之后,陈恺找了一家加油站加油,跟随而来的一个警员来向陆想谘询情况,「副队,张宇的奶奶去年骨癌復发去世了,他的妈妈早在四年前就和继父搬去越南了,好像是因为国内的产业升级,厂子干不下去了。我们过来南乡还能找谁调查情况?」 陆想说:「找他的街坊四邻、老师和同学,父母亲人的嘴里,未必能套得出真话。」 陈恺加完油开车过来,一行人上了车,陆想一边啃着干面包一边安排任务,「十一年前,张宇的妈妈还没再婚,他的亲生父亲也没猝死,陈恺和小郑去一趟他们的老家,去走访一下街坊邻居,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我和小刘去张宇的学校,大家七点半美约宾馆集合。」 陆想话落,陈恺就开车出发,开到城中心后,为了方便行动,陆想又租了一辆车,就此和陈恺一行分开行动。 张宇的小学、初中,都是在南乡中学上的,后来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职高来招生的时候,他就没参与中考,直接去的职高。 陆想见了张宇的初中老师,老师对他的评价是,内向、腼腆,总挨揍。陆想脑海中浮现出张宇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可不像是挨揍的人,他揍别人还差不多。 陆想问:「您有他初中时候的照片吗?」 头髮花白的老师,带着老花眼镜眯起眼睛,开始翻找书架,「我找找毕业纪念册。」 半晌,这位教书几十年的老教师终于找到了张宇那一级的毕业纪念照,指着上面的一个人说:「是他吧?我记得他这双眼睛,跟小狼一样。」 陆想探头看了一眼,是,眼睛很像,可是体型差了十万八千倍,张宇属于偏瘦的男人,可照片上这个人,都有同龄人两个宽了,脸都快胖没了。 陆想不禁问:「这您都能记得?」 老师说:「怎么不记得?我教过的学生我都记得,可是我记得他,还是因为他这双倔强坚韧的眼睛。」 老师嘆口气,「他爸爸总是打他,被我撞见过几次,所以我知道,他活的很辛苦,平时就会对他多关照些。可是这个孩子不喜欢与人亲近,总是躲得远远地,一脸手足无措的模样。我教书多年,所以我知道,这是总被欺负惯了的孩子才能露出的面相。」 陆想把口袋里的照片推给她,「您看看,是这个人吗?」 老教师眼睛一亮,犹豫了片刻,「哟,现在长得这么帅了?不过他长大了,我也认不出了,变化太大了。」 陆想意料之中,将照片收在口袋里,又将毕业照取了证,「张宇上学的时候,有关系很好的同学吗?」 老师刚摇头,又忽然想起来什么,「有一个,不过不是我们班的,是他同村的一个学生,两人经常一起上下学。」 陆想问:「老师,您还能找到那个学生吗?」 老师说:「这我哪能记得?我也没教过那个学生,对他没什么印象。」 此时跟随着记录的小刘警官说:「有没有入学记录什么的?」 「这些都跟在学生档案里啊」,老师说。 小刘嘆口气,陆想起身告别,「今天谢谢您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老师握着他的手,一时没撒开,「哎,他出什么事了吗?」 陆想笑笑,「没事,只是来了解一些情况,您放心。」 陆想和小刘警官告别老师,小刘问:「我们要去张宇的老家调查吗?」 第67页 陆想说:「不用,把这情况发给陈恺,让他一併排查了就是。」 话落转身上了车,打算去一趟张宇就读的职高询问一些情况。 这职高,和市重点高中只相差几步的距离,不知道是谁做的城市规划,也忒缺德。 陆想找到了张宇的职高老师,然而这老师却不及那个初中老师敬业,他对张宇没有一点印象,照片摆在他面前他都认不出。 陆想算了算时间,让他找出xx级的毕业照,毕业照上的人几乎和张宇一模一样,就是一个稚嫩版的小张宇,而老师即使看了毕业照,对他还是没印象。 他说:「我每年学生那么多,怎么可能会有印象?他应该是没闯过大祸,所以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张宇,这个名字也普通得很,南乡光姓张的村镇就有三个,和他同名的太多了。」 陆想不死心,接着问:「他有没有交好的同学?或者有没有早恋的女同学?」 「早恋?哎哟,这在这个学校可真不算稀奇,不谈恋爱才稀奇呢,有几个孩子都搞出来了。我真没印象,他有和谁好过。」 「哎!」小刘对他这教学态度忍不住生出一缕怒火,「你不觉得这小孩挺帅气的吗?他身边怎么可能没交好的人,你怎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帅气?」老师一脸坦然地指着窗外,「这个学校的每个男生都很会捯饬自己,你出门随便找个教室进去看一眼,一个个捯饬的跟明星似的,吹风机和定型剂都要随身带着,我都看腻了。」 老师垂头看了一眼毕业照相册,「唔,或许他底子不错,但在一群花里胡哨的公鸡面前,还是实在太普通了。」 职高之行一无所获,小刘警官气得合上了本子,出校门之后忍不住谩骂,「这人也实在太不负责了,这种人是怎么当上老师的?」 陆想安慰他,「这世上能为信仰工作的人有几个,大多都是这种的,为了仨瓜俩子儿混日子的。学生只要不出大事连累他就行,他没印象可以理解。别说这只是一所职高,就算是对面重点高中的老师,他能记得自己的每一个学生吗?」 小刘发牢骚道:「副队,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想看着手中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初中毕业照,一张是高中毕业照,只是短短三年,张宇的变化也太大了。 陆想说:「如果能知道,他刚入学职高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就好了。」 小刘说:「所以说,我们需要等和陈恺他们会和?问他们有没有找到那个和张宇关系很好的同学?」 陆想将照片收起,「眼下只能如此,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晚七点半,陈恺两人准时出现和他们会和,陆想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感觉他们也没排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却没想到陈恺摊开手中的本子,「我查到了,和张宇一起上下学的那个同学叫做张麟,不过他后来考上了高中,之后就很少和张宇联繫了。只是过年会见一面,不过高中一毕业,两人连过年也不怎么见面了——哦,这是谘询的张麟父母得知的情况。」 陆想问:「那个张麟现在在哪儿?」 陈恺说:「就在南乡,在郊区一家公司干会计。」 陈恺将本子上写的一个公司名字指给他看,陆想是很想当即下令去找这个张麟的,然而转头一看,跟着他们过来的两位小警员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整天奔波忙碌,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陆想担心这两位年轻人回去就跑路,于是说:「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再出发。」 遂打开外卖盒,和陈恺小声吃起来,还贴心的给两位年轻警官留了一半。 第二天陆想睡醒一看,见剩下的外卖已经见底,料想是昨天半夜那两个年轻人饿醒吃得。 陆想伸伸懒腰站起,「行动吧。」 他顺手拍醒两个睡不醒的年轻人,「起床了。」 陆想收拾完正准备出门,忽然接到了杨曼文的一个电话,「副队,我觉得,兇手不会是张宇,我们是不是调查错方向了?」 陆想疑惑道:「怎么说?」 杨曼文说:「我昨天盯了他一夜,昨晚张宇的摩托车坏在半路上了,他推了三个小时去的修理店,我听着他和修理店的员工聊天,发现他连发动机在哪儿、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汽车上做手脚?」 陆想心道:可惜,那辆车子已经严重损坏,并且掉入了江里泡了很久,已经查不出具体是在哪儿做的手脚了。而能让车辆失控的地方,无非就是剎车,可能还有油门系统。 陆想正想说「好」,然后准备挂掉电话,杨曼文忽然继续道:「对了,我今天交接下班后还遇到一个人,是刑北川的班主任老师。唔,她跟我提起一件事。」 陆想直觉这事儿不简单,「什么事?」 杨曼文说:「她说,之前王燃一直不同意和刑思远离婚,像是疯了一样,后来却忽然同意了,是因为……因为,刑北川在酒吧撞见他妈妈被别的男人侵犯,还不止一个,刑北川当即就和那几个人打起来了。 「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老师问起他脸上的伤,刑北川怎么也不肯说,老师就把他爸爸叫过去了,说他孩子打架。然后……他们两人的离婚裁决案,刑北川是作为证人出庭的,刑思远丢不起这个脸,这事儿捂得很严实。」 第68页 陆想脑子有点懵,「你是说,他母亲被人轮.奸的时候,刑北川就在旁边看着?」 杨曼文轻轻「嗯」了一声。 陆想忽然有点同情那孩子,但又出于职业习惯,敏锐地觉得,刑北川的作案嫌疑忽然大了起来——他的理科学得很好,而且还跟着余晖学过修车,不可能不知道发动机在哪里。而且他恨他的妈妈。 陆想说:「你派人,继续盯着那两个人,我直觉,这案子和他们两个人脱不了关系。」 第38章 第二天一早,陆想等人在张麟上班的公司拦住了他,张麟身材敦实,长得颇有福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陆想走过去,问:「张麟是吧?我们来找你打听点事。」 张麟面露惊慌茫然,说:「可我还要上班。」 陆想身后的公司主管立刻说:「你先跟警察同志们去,上班不着急。」 于是张麟知道了这一行人的身份,不再多问,和陆想他们进了休息室。 此时休息室空无一人,张麟将双肩包往桌子上一放,问:「警察来找我做什么?」 「想和你打听点事」,陆想坐在张麟对面,开门见山,「你和张宇是朋友是吗?」 张麟说:「是,我们是髮小。」 陆想问:「从小一块长大的?」 张麟说:「是。」 陆想眼神变得深沉起来,「他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麟愣了一会,直言道:「很沉默,内向,不爱说话。不过从他上职高以后,好像就变了。」 「怎么说?」 张麟说:「上职高以后,经常会有一些混混来找他麻烦,我有一次周末去找他的时候就碰到过一次。张宇一开始是躲着,后来躲不过,干脆动了手,打着打着,他们竟然混在一起了,然后我和他就慢慢疏远了,因为感觉和他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陆想和陈恺对视一眼,陈恺问:「他升职高以后,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不同?哦,他瘦了很多,我差点没认出来。」 「除了外形呢?」 张麟说:「他性格变了一些,以前不爱说话,但是看着好欺负,上职高以后……」 张麟一歪头,「好像也不怎么爱说话,但是看着不好惹了,我妈妈说让我离他远一点,说都是职高那些孩子们给教坏的。」 张麟自言自语,补充道:「说实话我挺为他欣慰,毕竟欺负人,总比被人欺负好,不是吗?」 陆想问:「关于他,你还知道些什么?」 张麟道:「其实从上高中以后,我们就没怎么联繫了,进入高中以后大家变化都太大,好像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陈恺说:「你们不是住在同村吗?离着这么近,放假的时候就没联繫过?」 张麟说:「我们升高中那年,张宇奶奶病重,他们一家就搬去老家住了。只有放长假的时候,我会约着张宇在市里见一次面,但是后来也越走越远了。」 陆想沉思片刻,问:「张宇一家搬走,和你们升高中是同一年?」 张麟说:「是的。」 陈恺之前排查到张宇一家早早就搬走了,但是却不知道和他升高中是同一年,而这个年份其实很关键,因为陆想实在无法在初三毕业照那张胖脸上看到如今张宇的影子。 陈恺直接问:「你确定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张宇,和升职高以后的那个张宇是同一个人吗?」 张麟被他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脸色一变说:「这还能认错吗?他爸爸妈妈总不会认错自己的儿子吧?还有他奶奶?警察叔叔,你们在开什么玩笑?」 陆想打破紧张的氛围,「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当年的详细情况。」 张麟说:「我是觉得他变了很多,但是升高中以后,我身边的很多同学都变了很多,有时候面对面,都差点认不出来,我觉得这没什么稀奇的。可能是他有了喜欢的女孩,只是没告诉我……」 陆想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了,于是起身打算告辞,「那我们今天就不打扰了——对了,你和张宇现在还有联繫吗?」 张麟摇摇头,「没了。他爸去世了,他妈妈远嫁,他自己也跑到外地去打工,他在南乡唯一的亲人就是他奶奶,但也不在我们镇子上,我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繫了……」 陆想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今天谢谢你。」 话毕和陈恺前后出了休息室。 离开张麟所在的公司,陆想他们又去张宇奶奶的老家排查了一下,得到的结论是:张宇从一回来老家,就已经很瘦削了,还被邻居调侃过,说他不復以前的胖墩模样。 但是没有邻居察觉到他有什么异常,因为张宇认识他们每一个人,甚至能叫得出辈分和名字,看起来就像是单纯的长大了、懂事了。 无奈,一行人开车赶回江明,陈恺负责开车,陆想坐在副驾驶上来回翻看着两张照片,愁眉苦脸,陈恺看他的脸色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心声: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终于,陆想发出声音,喃喃道:「难道我猜错了?他不是余晖?那他和刑北川之间的联繫究竟是什么?」 陈恺问:「副队,你为什么不认为他俩之间的关系,只是单纯认识了一下的朋友。」 陆想将照片收起,嘆气道:「我试探过我妹妹的口风,张宇为了保护刑北川可以忽视掉自己的安危。我妹亲口跟我说的,他们一起出去玩,临街店面装修的钢管掉落了,张宇二话不说挡在了刑北川的身前,差点出了人命。」 第69页 陈恺说:「听起来确实不像是一般朋友能做得出来的事情,人应该下意识地保护自己的利益才是,何况是生命。」 陆想抱起胳膊打算小憩片刻,「到下一个休息站停一会,之后我来开车。我先休息一会。」 陈恺回了个「好」,车厢里顿时一片安静。 、 陆想等人去南乡调查张宇背景的时候,警局里的人也没闲着,他们经过排查,了解到当初在酒吧里侵犯过王燃的男人之一里,有黄强,于是杨曼文第三次来面见黄强。 而陆想在张宇身上查询不到什么疑点——除了他尤为关心刑北川。不得已开始思考兇杀案的另一种可能性——是不是黄强杀的余晖和王燃?毕竟他一方面嫉恨余晖,一方面还和王燃、刑北川有恩怨。 于是陆想和杨曼文一起来到缉毒见黄强,三人见面的时候,黄强一脸快被折腾疯了的表情,五官扭成一团,仰起头,死命抓了抓头髮,「我天天被审、天天被审,你们问了多少遍了,你们还要问什么?」 杨曼文冷着脸,公事公办道:「案子没破之前,我们也不知道还要见你多少次,还请你配合。」 「说吧,你们还要问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黄强稍微端正坐了一下身子。 陆想问:「你和刑北川认识吗?见过几次面?」 黄强想了想,说:「那小子是揍过我,我也确实恨他,但也不至于杀了他妈,要杀我也得杀他才是。」 说完觉得这话不对,恐引火上身,连忙改口,「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他打过我那一次之后,我还真没……」 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改口说:「不对,我之后又见过他一次。」 陆想问:「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唔,五月份,五月初,我在酒吧碰到了余晖,余晖向我打了一下招唿,我正走过去呢,结果看到那小子也在,我一看他那眼神,差点又跟他打起来,后来被人劝走了。」 陆想问:「被谁劝走的?」 黄强说:「安盛啊,当时安盛就在吧檯上,见我们要动手,就把我拉走了。」 陆想眯起眼睛,「安盛?」 黄强点点头,「好像是他们三人一起的,安盛正在点单,见我要动手,就把我拉走了。」 陆想心道:安盛很信任张宇,张宇让他看着刑北川,这份关心安盛自然能感觉得到,关键时刻他出手保护刑北川也是可以理解。 然而陆想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既然当时刑北川和余晖见面,安盛也在场,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告诉张宇呢?陆想记得他说过,他最后一次告诉张宇关于刑北川的消息,是去年冬天,而不是今年五月份。 离开缉毒以后,陆想和杨曼文又去了安盛所在的公司见安盛,安盛在汽车制造厂工作,这周正好上白班,陆想打他的电话打不通,只能从公司内部联繫了他上面的负责人,很快,安盛就穿着工作服过来了。 陆想说:「很抱歉,又要打扰你了。」 安盛倒是好耐性,看他的模样,他恨不能掏出自己所有的真诚,来证明自己的清白。陆想知道,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是兇手。 陆想问:「你说你最后一次告诉张宇关于刑北川的消息,是去年冬天是吧?」 安盛点点头,「是。」 陆想垂眸片刻,又说:「我们刚从黄强那儿过来,他跟我们说起一件事,五月初,你和余晖、刑北川三人在一起喝酒,黄强和刑北川差点打起来,被你拉走了。」 安盛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把他拉走以后,再回去,刑北川说他只想和余晖单独在一起,那小孩看起来受了很大的打击,脸色非常难看。然后我就走了,和余晖说以后有空再联繫,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儿。」 陆想说:「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张宇?他不是跟你说过,如果刑北川和余晖见面,你就第一时间告诉他吗?」 安盛说:「那天我手机没电了。」 然而他忽然抿紧唇,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陆想知道他有所隐瞒,问:「所以你就一直没告诉他?」 安盛面露为难,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最后迫于陆想眼神给的压力,坦白道:「那天我上夜班,凌晨四点下班,打算下班以后,坐班车路过他那儿直接跟他见面说的。」 陆想追问:「路过哪儿?」 安盛回:「柴火院,我想当面和张宇说这件事儿,毕竟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了,正好见见他。我知道柴火院营业期间,张宇晚上都不会回去,他说回去也睡不着……」 杨曼文有点受不了他的啰嗦了,追问道:「然后呢?你跟他说了没有?」 安盛说:「我没来得及跟他说,我刚走到他院子门口,就看到、看到刑北川也在他那儿,他人都在那儿了,我还说什么。」 杨曼文问:「他们两个在里面做什么?」 安盛结结巴巴道:「他、他、他亲了张宇……」 杨曼文:「……」 杨曼文气势忽然就降下去了,声调也低了几个度,「然后呢?」 安盛道:「这还然后什么?人两个亲的正起劲呢,我还过去敲门吗?然后我就走了啊。」 …… 陆想努力维持着镇定,问:「这些事儿,你为什么之前不说?」 第70页 安盛一脸为难,「这都是人家的私事,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我干嘛要说?」 又道:「不过事后我也想明白了。之前我也问过张宇为什么这么关心刑北川,他也不说,眼下看来,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特别关心他。」 …… 第39章 天气有些阴沉,眼看就要下起小雨,陆想将车停在文昌高中的校门口,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 一个小时前,他给刑北川打电话约要见面,刑北川说今天要模拟考,需要等考试完才有功夫见他。刑北川如今高三,陆想也不想搅了人家的学业,就约定在校门外等着他。 又十分钟,一个颀长的影子从冷清的校门口走出来,在门口观望了一会,陆想按了一下喇叭,刑北川径直走向了他的汽车。 刑北川拉开车门,坐了进来,说:「十分钟。课间休息只有二十分钟,除去来迴路上的时间,我们只有十分钟的谈话时间。」 陆想轻轻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要求,还是下意识地寒暄,「下一场考什么?」 刑北川说:「语文——警察叔叔,时间这么紧迫,我们还是直入主题吧,语文整场考试时间可不一定能写得完的,要是考理科的话,我迟到一会倒也没事儿。」 于是陆想不再废话,直入主题道:「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你和余晖分别那么久,离开的时候你又那么小,眼睛还看不见。」 陆想转头看向刑北川,「你是怎么在十年之后一眼认出他的?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刑北川坦然道:「并非一眼认出,是后来走的愈近,他亲口跟我说的。」 刑北川说:「叫『余晖』这个名字的人本身就不多,我还特意确认过他是哪一个『晖』」 陆想问:「他怎么跟你说的?」 刑北川道:「你也知道,我知道他手不干净,就找机会跟他摊牌了,顺便把当年的事儿问了他。他告诉我,余爷爷不是他杀得,他回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他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也就确信,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陆想一时感到茫然,不明白这个假「余晖」为什么要承认他人的身份,是为了利益吗?毕竟刑北川既年轻,背景又很硬,看起来很好控制的样子。 八成是余晖有了小心思,想藉此和他走近,背靠他这座大山。 陆想心道:云港警方在几次三番误找上「余晖」的时候,想必一些案件内容,已经泄露给他了,于是在刑北川再次找上他的时候,余晖连蒙带猜地,就把刑北川给忽悠过去了。 陆想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当时你还跟他说了些什么?」 「还说了什么?」刑北川作思索状,喃喃道,「我问他为什么要跑,他说是因为害怕,我就跟他说,我可以保护他,劝他别再做那种生意,否则我真救不了他。」 陆想问:「还有呢?」 刑北川说:「我还说过……如果他缺钱的话,我可以给他,虽然现在给不了很多,但我爸毕竟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等将来我继承了家业,他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 刑北川对「余晖」下了一句评语,「他的性子有些懦弱,只是不知道被谁给洗脑了,竟敢做这么大胆又不要命的生意。」 陆想接着问:「之后,他有给你下毒吗?」 刑北川面露震惊,「你怎么知道?」 又很快恢復镇定,似乎明白了什么,「是,所以那段时间我就跟他断了联繫了。不过后来他联繫过我几次,一直在道歉,时间一久,我就有点心软了。」 陆想问:「你中毒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刑北川说:「我滚下悬崖了,就是在九道湾那里,当时张宇正好给我打电话,是他把我带回去的。」 陆想继续问:「五月份,你为什么忽然和他恢復了联繫?」 刑北川挠挠头,看了眼车上的时间,似乎有点着急,下意识地说:「那个时候我正好跟我爸吵架了,心情很不好,他正好联繫我,我就去找他了。」 刑北川的口供,与他现掌握的资料完全对得上,陆想心道,至少这番谈话,他没有任何谎言,姿态也很放松。 刑北川将手放在车门上,做出要离开的姿势,问:「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我要回去了。」 陆想没有点头默认,只是沉默了片刻,车厢里的气氛有些严峻,刑北川将搭在车门上的手又收了回来,等着他后面的话。 陆想正色道:「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有很大的嫌疑?」 刑北川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哦……我明白了,因为两个死者,我恰好都认识是吗?」 陆想点点头,默认了,「就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你是他们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繫。当然,还有另一个……」 陆想扬扬手,却没有说出「黄强」的名字,因为他在这件案子中的重要性,与刑北川相比,实在无足轻重。 陆想说:「恐怕我们以后还要麻烦你很多。」 刑北川推门下车,车门刚合上,陆想就在这时忽然再次开了口,「对了,你和你爸爸吵架,是因为张宇吗?」 刑北川身形一僵,身上的气质完全变了,陆想看到他的侧脸上露出一抹怒气,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然而在他转头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的凌厉没有了,只剩下了怒气。 第71页 陆想心道:年纪轻轻,倒是很善于控制情绪,于是火上浇油,「看来你真的很在乎他,就是因为他,才和我妹妹取消订婚的吧?」 刑北川扶着车窗,弯下腰与陆想平视,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警察叔叔,你们不会向我爸告状吧?他可是说过,如果让他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他是会弄死他的。在江明这片天底下,我可不敢跟他硬碰硬。」 陆想说:「你放心,在没有破案需求的情况下,我们不会嘴碎的。」 刑北川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他抄着口袋,走进校门,然而他僵直的背影,却似乎在说,他生气了。 陆想将车开出停车位,驶回警局。 、 这件案子一定哪儿有漏洞,陆想一遍遍翻看着案件资料,可他每次的调查方向,都会绕回原地,就像是在原地转圈一样。 「难道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可是会是谁呢?」陆想的眉头拧成了麻花。 陆想翻到了刑北川影院里的监控,影院的监控图像昏暗,画质也是黑白配色,画面中刑北川带着眼镜和口罩,眼镜片反射出幕布上的光线,他戴着一只蓝色的一次性口罩,陆想忽然发现,眼镜和口罩,几乎把刑北川的整张脸都挡住了。 可能是空调太冷,画面里的人在离开之前还戴上了卫衣上的帽子。 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从陆想的脑子里冒出来——这个人真的是刑北川吗? 可他走路的姿态、身形、气质,以及习惯性的小动作,看上去就是刑北川无疑,只是监控里却偏偏看不清他的脸。 陆想看了一眼画面右上方的黄娟兰,觉得有必要试探一下她,黄娟兰是不可能会认错刑北川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还喜欢着他,没有人会认错自己的心上人,谘询黄娟兰无疑是最好的方式。 只是陆想怕的是,如果让黄娟兰知道刑北川是嫌疑人,她恐怕会庇护他。 陆想摸了摸嘴唇,思考对策,随后他掏出手机给姑妈打了个电话,先是寒暄了一番,这才默默切入主题,问黄娟兰这周末回不回家、休不休息。他知道自从她上高三以后,课程量忽然多了很多,突击考试也多了很多,有时候周末也不休息。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陆想和姑妈约定,这周末会去看她和娟儿。 深夜十一点,警局办公室里仍旧灯火通明,陈恺和同事换班回来了,带来的夜宵香味瞬间席捲了整个办公室,勾起了陆想的食慾。 陈恺很及时地分给他一份夜宵,顺便汇报今天的成果,「今天晚上刑北川和张宇见面了,你走后约一个半小时,刑北川就给张宇打过电话——副队,你能不能让杨曼文那个女色狼去蹲守他们两个?」 陆想问:「他们两个怎么了?」 陈恺说:「我实在看不得两个男人在我面前腻歪,我眼睛疼,心脏也疼。」 陆想说:「说明你段位不够,做警察这么久,什么人没见过?看两个男人谈恋爱,就让你难受成这样了?」 「关键是,他们年纪也相差很多啊」,陈恺说,「刑北川还是个未成年呢,张宇这算不算是骚扰未成年?」 陆想忍不住一笑,「人家两个情投意合的,怎么就算骚扰了?我今天去见过刑北川,他对张宇可是在乎的很,谁骚扰谁还不一定呢。」 陆想轻轻一拍陈恺的肩膀,「我看你正好趁此机会,提升一下你的段位吧,啊?」 陈恺哀怨道:「哎哟,我的大队长,你可饶了我吧……」 第40章 江明大学的绿化率高达63%,开车进入校门后,遮天蔽日的树冠洒下大片的浓阴,只是上次来还是绿茵茵的,如今枝头已经变得黄灿灿,道路两旁积满了枯黄的落叶,陆想这才恍然觉得,秋天是真的来了。 高芸芸现在正准备毕业论文答辩,每天过的也很充实,因为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面,今日既然要去姑妈家,陆想就问了高芸芸一句,高芸芸让他过来接她。说实话因为忙于工作,陆想总觉得对她心有愧疚。 汽车驶出梧桐道,进入刚栽好不久的杨树林,陆想轻车熟路,穿小路到了高芸芸的教学楼下,以至于她刚出教学楼就看到了他的车。 陆想下车,给她开门,恍然听到一片起闹声,他这才看到高芸芸背后三五成群的几个女生,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高芸芸上车后打开车窗,和同学作别,陆想启动了车子,「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接你,会不会打扰你了?」 高芸芸俯身凑近他说:「你还可以再明目张胆一些。」 陆想反应了一会,轻轻一笑,高芸芸说:「你实在太不懂女生了,怪不得单身那么久。」 陆想承认,「我确实不懂,以后还请你指教了,都听你的就是。」 高芸芸拿出粉饼补了补妆,「嗯,也就这点好了,听话。」 又问:「今天去阿姨家是要做什么?我总觉得你这满脸严肃的样子,不像是单纯去串门的。」 陆想犹豫片刻,「和案子有关,不能说太多。」 高芸芸明显一愣,显然不明白为什么去他姑妈家,会和案子有关。 「昨晚几点回去的?」 「11点。」 「那还好,有时候给你发的消息都是凌晨两三点才回的,我都怀疑你睡不睡觉。」 第72页 陆想嘆口气,「遇上一件很难缠的案子,已经很久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案子了,我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了。」 高芸芸说:「正常,有些案子需要追查十几二十年才能出个结果,而有些案子往往在意外之中,有些意外的结果。我哥哥说过,破案这种东西,有时候是需要点运气的。」 陆想说:「对不起啊,没有太多时间陪你。」 高芸芸笑道:「我有心理准备,我都习惯了,小时候我哥哥经常不在家,有时候我都快忘了,家里还有他这么个人。不过好像从他来过那一次之后,你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事情变得很严重了?」 陆想点点头,「案件性质完全变了,之前他杀只是嫌疑,现在已经完全确定了。」 汽车开出校门,浓阴消失,视野变得开阔,高芸芸放下遮光板,也给陆想放下,她看到遮光板后面夹着陆想的警察证,和一张黑白色的照片,密密麻麻的人群,好像是在电影院里。 高芸芸看看警察证,上面照片上的人比现在要年轻一些,「哎,穿上制服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嘛。」 又看看那张黑白色的照片,「这是什么证据?你怎么还随身带着?」 陆想还没开口,高芸芸已经看到了照片里的黄娟兰,「里面有小娟,她是证人吗?所以你今天要过去找她?」 陆想转头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我要让她指认一个人,你可别说漏了。」 高芸芸看着他的脸色,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看来你心目中的嫌疑人,对小娟来说很重要。」 她将照片和证件放回原处,「法理和人情撞上了,怪难受的吧?这种事情要是处理不好,搞不好你们两个就要决裂了。」 陆想说:「我目前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还不想让她知道。」 高芸芸说:「你是不想让她涉及案件,所以不想让她知道,只想试探她几句。可你拿出照片让她看,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又不傻。」 陆想皱起眉头,喃喃道:「是啊,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嘆气道:「还是应该让同事过来,走法定程序让她作证的。」 高芸芸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戳了戳他的脸,「你想问什么,你就问吧,我会帮你说话的。」 陆想开始咬嘴唇上的死皮,接着开始咬手,这些都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看的高芸芸忍不住笑,抬手打掉他的手,「好好开车。」 陆想将手放回方向盘上,「是。」 到达黄娟兰家小区门口的时候,高芸芸坚持下车买了一个西瓜带上去。门敲开后,家里只有姑妈一人,她看到高芸芸就乐得合不拢嘴,拉着她坐在沙发上,又是倒茶,又是给她拿零食,陆想环视客厅,问:「娟儿呢?」 姑妈说:「哦,她在卧室里写作业呢,这孩子前两年整天就知道玩儿,没想到到了高三这么用功读书。」 高芸芸问:「阿姨,小娟将来想学什么专业?」 姑妈说:「她是个文科生,也不是艺术生,最好的专业不就是法学嘛?他们老师也是这么建议的。」 高芸芸点点头,「这门专业可不好学,是应该好好读书。」 陆想始终没有坐下,站在客厅中间沉思片刻,推开了黄娟兰的卧室门,高芸芸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他一起进去,陆想已经将门关上了。 黄娟兰正在做着英语听力,被推门声惊动,脸色瞬间有些烦闷,抬头看他一眼,「表哥,你等一会,再给我十分钟,让我听完这个英语测试。」 于是陆想安稳坐在床头,等她听完了英语测试,他安静地像是房间里没他这个人,也或许是黄娟兰做题太投入,很快就把他给忘了,等她对完答案,才想起她身后还有个表哥。 黄娟兰伸伸懒腰,喝了一口凉透的水,「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不忙案子了?上次买奶茶的时候遇上了芸芸姐,她说她最近都联繫不上你,说你大概快忙死了。」 陆想含煳道:「只是前段时间出了趟小差而已。」 沉默片刻,说:「娟儿,我想问你点事儿。」 黄娟兰说:「你说,但你能不能别这么严肃?我有点怕。」 陆想将表情稍微舒缓一下,「8月底,你高三还没开学之前,是不是去星球影院看过一场电影?《让子弹飞》。」 黄娟兰稍微一想,「是啊,语文老师布置的作业,根据喜欢的一部电影来写观后感,现在的电影有什么好看的?反倒是那部老片还很不错。」 陆想问:「刑北川当时也在那儿么?」 黄娟兰脸色微变,「他是在那儿,怎么了?」 黄娟兰果然对这个名字很敏感,陆想掏出照片,「画面上这个人是他吗?」 黄娟兰看了一眼照片,「是啊,怎么了?」 她的脸上开始浮现出猜疑和慌张,「表哥,怎么了?」 陆想问:「刑北川平时有戴口罩和帽子的习惯吗?」 黄娟兰解释说:「那时候影院还没关空调,室内有点冷。」 陆想追问:「口罩呢?」 黄娟兰犹豫了,陆想知道,她是想包庇他,可她也拿不准,到底怎样才算是包庇,因为她并不知道陆想在试探些什么。 陆想说:「娟儿,说实话。」 黄娟兰犹犹豫豫地说:「偶尔是会带口罩,因为他觉得城市里的空气不好,尤其是车尾气的味道。还有风太大、太冷的时候也会习惯性戴口罩。」 第73页 陆想故作轻松,调侃道:「娟儿,你应该不会认错人吧?」 黄娟兰轻蔑地一笑,「表哥,你在开什么玩笑?他就算化成灰我也不可能会认错他的。」 陆想将照片铺平在桌面上,「这里面,还有没有其他你们的同学?」 黄娟兰嘟囔着,「这么暗怎么看得清?」 又忽然想起什么,指着影院东区靠近过道的一个位置说:「于静,小北的同班同学。」 卧室门被敲响了两下,随即被推开,高芸芸扶着门把手说:「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阿姨叫你们吃西瓜。」 陆想将照片收起,和黄娟兰一起出了门。 、 第二天,陆想就找上了这个于静,老师把她带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这个于静明显有些胆小,身子往后缩了一下。 杨曼文挤出一张笑脸说:「你不用紧张,我们只是让你指认一点东西,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哦。」 陆想有些庆幸,今天带出门的是杨曼文,而不是陈恺那样粗犷的老爷们。 于静慢慢悠悠坐到他们对面,声音轻飘飘地说:「你们要问什么?」 杨曼文将照片推到她面前,「8月29号那天你去星球影院看电影了是吧?」 于静看了一眼照片,点点头。 杨曼文接着问:「这里面还有哪些是你的同学?」 于静很仔细地一个个看着照片里的人,那模样像是在做一篇阅读理解,接着,她指着照片上的人说:「黄娟兰、刑北川,我记得那天还有王浩在,不过他那天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就走了,这张监控照片里没有他。」 杨曼文笑道:「你的记性真好,当时还有其他同学吗?」 于静摇摇头,有点迫不及待要走的样子,「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杨曼文指着刑北川说:「这个人戴着眼镜和口罩,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于静面露疑惑,似乎有点费解,「就是他啊,气质、动作……」 杨曼文追问:「还有吗?」 于静想了想,「还有他路过我身旁时身上的味道,洗髮水、沐浴露、衣服上的味道,不可能是别人吧?怎么可能?」 杨曼文出其不意的问题,似乎把于静整凌乱了。 杨曼文故作轻松地笑笑,「我是没什么问题了」,又转头看向陆想,「副队,你呢?」 陆想摇摇头,俯身凑近于静嘱咐道:「同学,今天我们之间的对话,一个字都不准对外说,知道吗?」 于静慎重地点点头,随后陆想就让她走了。 于静走后,杨曼文身子一歪,凑近陆想,「这姑娘八成对刑北川有意思,你信不信?」 陆想嘆气道:「可她不可能说谎啊,性子这么怯懦,根本没有勇气去包庇别人。」 杨曼文将记录本合上,「副队,我们接下来怎么查?」 陆想沉默了,「我也不知道,等我回头和沈义商议商议再说。」 第41章 晚十点,沈义转着钥匙进来办公室,迈步坐到了陆想身侧,「打电话找我什么事儿?」 陆想揉揉额头,愁眉苦脸地说:「唉,抓不到兇手啊,还能怎么回事,想找你商量商量呗。」 沈义哈哈一笑,掏出手机,「来,一边喝一边说,我请你喝可乐。」 陆想伸手扶住他的手机,「还是算了吧,太甜了。」 沈义拿着手机一晃,「你不喝我喝。」 沈义在手机上一边点着外卖,一边分析道:「死者王燃是他的母亲,余晖是他的哥哥,还是个假身份,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刑北川,或者他身边的人,怎么,你没把他抓出来?」 陆想正色道:「刑北川有不在场证明,有影院里的监控为证,还有他的两个同学给他作证。」 沈义一边看着手机一边问:「他身边的人呢?」 陆想说:「我觉得可能性最大的人是张宇,可是,案发当天有人在东风大桥遇到过他,他的作案时间不充足,而且他不懂机械。」 沈义问:「还有没有其他可疑的人?刑北川和张宇的人际关系排查过没有?」 陆想说:「刑北川我排查过,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人,张宇的社会关系只排查过几个,他朋友圈的联繫人虽然很多,但好像大多都是酒肉朋友,一年到头都不见面也很正常。和他关系还不错的一个人说,张宇这个人,很难交心,只要离开一个地方,那留在那里的人,他基本就不会再联繫了。」 沈义眉头微蹙,「这件案子看起来简单,没想到这么麻烦吶?」 陆想往电脑椅上一靠,「你说我是不是智力有问题啊?感觉怎么查都会绕回原来的圈子——对了,你手里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沈义说:「让闻舒二次验尸呢,死亡时间对不上,我取了案发现场的土壤和水质,让她重新检测。」 沈义说:「刑北川虽然是最大的嫌疑人,可你既然怎么查都查不到证据,就应该改变一下方向了,比如说王燃的前夫,那个大冤种、满头绿帽子的刑思远,他的作案动机也很大。」 陆想说:「他也有不在场证明,他有秘书和公司监控为证。」 沈义说:「那就只能排查他的人际关系了。」 陆想好一会没说话,接着才竖起一根手指,直愣愣看着沈义,「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第74页 陆想坐正身子,「影院里的监控看不清刑北川的脸,我怀疑,是不是有人冒充他给他作伪证。可是他有两个同学给他作人证,还说自己不可能会认错人。」 沈义也直愣愣看着陆想,「你这个想法也太大胆了,陆想,你是真敢想啊。你知不知道,模仿一个人最难的其实不是样貌,现在化妆技术这么发达。最难的是身形、气质、姿态,如果有人能完美的演成另一个人,那他得得奥斯卡。除非是一个本身就和他很像的人。」 陆想思索道:「看来,我接下来的调查方向,要放在刑思远和刑北川身边一个和他很像的人咯?」 沈义追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觉得是有人冒充刑北川?」 陆想说:「如果没有星球影院里的监控作不在场证明,刑北川百分百就是嫌疑人。」 沈义面带疑惑,「为什么?」 陆想说:「他跟余晖学过修车,而且他爸爸说过,他会骑摩托车,而当天晚上杨树镇有人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你想想,还能是谁?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 沈义沉默片刻,问:「你找到那辆摩托车了吗?」 陆想摇摇头,「没有,没有目击者,也没有监控。」 门卫打电话过来,让沈义下去取外卖,沈义站起身,看着陆想,「怪不得你这么死咬着他不放呢,原来还查出了这么多细节。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陆想两手一摊,「有监控,还有两个人证,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我实在抓不到他的把柄。」 沈义冷哼一声,「光有鼓槌子——打不响。」 、 六月盛夏,市里下令,高考考点五百米范围内禁止鸣笛。文昌高中的校门口挤满了人,都是来给学生加油鼓劲的家长。 陆想送黄娟兰来参加考试,因为校门口没有停车位,姑妈又想留在校门口给女儿加油打气,就拜託了陆想这么一件小事儿。 临近学校大门一百米处,马路上已经挤得水泄不通,黄娟兰着急下车,「我就在这儿下了,这车堵的,还没有我走路快。」 说完就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姑妈也随着女儿下了车,留下陆想慢慢悠悠,一步步往前挪着。 掉头车道在校门口的另一边,陆想在开着车经过校门口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张宇,他站在一家文具店门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学校大门。 陆想随着他的视线右转,在一群穿着校服赶考的学生里,看到了刑北川的身影,他背着一个单肩包进了学校大门,不知道有没有看见来目送他的张宇。 前面的车再次停下,陆想随即踩下剎车,转头看向张宇,觉得他比以前瘦了些。 大约半年前,一直盯着张宇的陈恺汇报过消息,说张宇得了胃炎,大半夜扶着墙去了药店买药,第二天清早就去诊所打吊瓶去了。打了三天吊瓶,人都瘦脱了相,没想到到现在都没胖回去,说不定和沈义一样落下了病根儿。 九道湾的案子已经过了半年多,一点进展都没有,保不齐要成为一桩悬案。虽然他一直派人盯着刑北川,可是可能是因为高三学业繁重,挤得刑北川没有了时间,陆想还是没有抓住他的丝毫把柄。等他考上大学,离开江明,再要监视起来可就不容易了。 过了学校大门,路况终于通畅起来,陆想在路口掉了头,开车去了医院。 沈义在一次抓捕中负了伤,和他父亲大吵了一架,把他的胃病给气出来了,情况比胳膊上负的那道伤还要严重些,警局里很多人都抽空去看过他。 陆想今天休息,高芸芸正忙于工作实习,他没地方去,干脆去找沈义。 陆想到的时候,沈义左手绑着绷带,右手打着吊针,正艰难地用脚够着遥控器,一见陆想过来,忙不迭使唤起来,「你来的正好,遥控器给我拿过来,还有,手机给我充上电。」 又抱怨道:「我单手玩游戏,刚上线就给秒了。」 陆想将遥控器塞到他手里,「手指头总能动吧?」 沈义说:「手指头能动,仅限于左手,昨天右手鼓个大包,被护士骂个半死。」 沈义打开电视,一边按着遥控器一边念叨:「现在的电视都是怎么看的?怎么一个台都找不到?」 陆想坐在床侧,剥开一个橘子塞到嘴里,「刑北川要参加高考了,还不知道他要考到哪里去,等他离开江明,再要监视起来可就不容易了。」 沈义说:「你整天盯着他他指定知道,一定是离着你越远越好。唉,从警一辈子能遇上这样的悬案也是不容易,实在不行,我看看打个申请,让季局长找个专家来给我们指导一下?」 对于这件案子,陆想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查的、能查的,都查了,所有的线索要么断掉,要么就绕回原地。 陆想说:「嗯,还是请个专家指导指导吧,看有没有相关经验的。」 沈义看他一眼,点点头,「嗯。」 、 四年后。 陆想的女儿出生了,他沾了女儿的福气,难得的休了一个长假。 「副队,恭喜啊」,刚到警局,逢人就对他这么说,他逢人就发几个鸡蛋,好容易坐到自己的办公桌位,队里一群人过来调侃,说他命好,穷的响叮噹,找着个研究生老婆。 一群人说说笑笑之际,沈义顶着一头鸟窝进来了,看到陆想像是看到了救星,「想啊,你可算回来了,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吗?」 第75页 陆想抓了两把鸡蛋送给他,「手里头有几个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分我几个。」 沈义感恩戴德,立马去桌子上整理案件资料,陆想问杨曼文,「我不在的时候,手头的那几个案子都有什么消息?」 杨曼文掰着指头数了数,「仁康路夜间刺杀案的兇手抓住了,还在审着,还没松口,估计快了。唔,高速路上那桩车祸还在查着,过路的大货车太多了,还没有找到第一个撞死人的目标车辆……」 陆想眼睛一垂,「刑北川那边有消息吗?」 杨曼文点点头,「张宇变卖了国内资产,刑北川申请了出国留学。」 陆想「啧」一声,「这俩人果然要离着我远远地,他们要去哪儿?」 杨曼文说:「英国。学校打算公派送他出国留学的,但是刑北川没答应。」 陆想知道,这是不打算回来了。 这几年陆想一直让人留意着他的举动,所以他知道,从刑北川上大学以后,刑思远就把他所有的卡都冻结了,学费都是张宇给他交的,父子关系算是彻底闹掰了。两年前刑思远还派人去找过他,后来就再也没联繫过,颇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上大学第一年,刑北川就成立了一个小公司,挂在张宇的名下,这几年攒了不少钱,没想到是为了这一天,还挺有谋略。 沈义拿着三个案卷资料过来,「来来来,这几个是我还没开始动工的,都给你了。」 陆想一边翻着案子一边说:「我觉得你应该培养一下新人了,刘征或者陈恺选一个,让他们独立断案试试,总不能老让你带着。」 沈义说:「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一人分他们一个案子,看谁先查出兇手,先查出的有糖吃。」 陆想颇为无语地看着他,「这种事儿你都能竞赛?你这领导真挺恶毒的。」 他这边话刚说完,沈义已经去分案子了,又给他们分派了几个帮手,然后就是一顿画饼,鼓励他们加油干。 陆想接起办公桌上响个不停的电话,对面说:「沈队,交警送过来一个人,说要指证一件案子。」 陆想说:「我是陆想,我这就过去。」 第42章 陆想到了接待厅,交警指着陆想对旁边的女孩说:「你把跟我们说过的话,跟刑警同志再说一遍。」 女孩形容萎缩,披头散髮,眼睛已经哭得红肿,陆想觉得她有些眼熟,于是坐下,「放轻松,慢慢说。」 女孩说:「我说,你们是不是在追踪一件好几年前的案子,死者应该是姓余?」 女孩胆怯地抬起了头,陆想立刻认出了她,她是黄娟兰的高中同学,苗苗。 苗苗说:「我是在原先的柴火院后门听到的,王燃和那里原先的店主张宇的谈话。」 陆想立刻起身,「你跟我进来说。」 陆想把苗苗带进了审讯室,又叫了杨曼文陪同,这才正色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那天都发生了什么,你详细说说。」 苗苗抹抹眼泪,将头髮别在耳后,「大约五年前,五月份,应该是早上七点多,那天我去上补习课,路上看到刑北川进了柴火院的门,一时好奇就跟了上去。我不想被他发现,所以绕来绕去绕到了后门被封死的窗户那儿,结果听到了刑北川的妈妈王燃,和张宇起了争执。」 「张宇说,人不是他杀的,王阿姨说,人就是你杀得,她当时那个语气就好像在说,人是她杀得一样。然后张宇就说,是你,果然是你,余爷爷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为什么要杀他?」 苗苗的话说完了,只有短短几句,审讯室内外所有的人却都屏住了唿吸,没有人说一句话。 最终是陆想打破了沉静,他问:「你当时是不是丢过一个向日葵吊坠?」 苗苗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陆想心道:因为是我捡到了。 陆想问:「这些话为什么隐瞒了这么久?」 苗苗有些委屈,「我当时太害怕了,不知道真假,也不敢跟人乱说。」 陆想问:「那今天怎么肯说了?」 苗苗垂下眼睛,「我开车撞死人了,肇事逃逸,想减轻刑罚。」 陆想沉默片刻,正想出门安排任务的时候,苗苗忽然急忙解释道:「其实我当时有告诉过一个人,是她跟我说,不能让王燃继续害了小北,所以才让我闭嘴的。」 陆想问:「谁?」 苗苗说:「黄娟兰。」 …… 第43章 ——night—— 窗外乌云沉沉,大雪纷飞,落地窗窗帘半合,刑北川睡得天昏地暗,模模煳煳地睁开眼睛,微动身子,身上火烧火燎般难受。 恍然看到落地窗旁边立着一个人影,张宇抄着口袋倚靠在墙边,姿态显得那么落寞,让他感到一阵陌生。 刑北川刚要张嘴,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惊动了窗边屹立的人。 张宇转头看向他,「醒了。」 刑北川喉咙肿的说不出话,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张宇说:「吃点东西吧,要不然身体扛不住。」 然而他欲言又止,姿态显得是那么疲惫,一个步子都没能迈动,又跌回了墙边,问:「你还是要去找他吗?」 刑北川一愣,心中愧疚起来,清清喉咙,哑着嗓子说:「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了。」 第76页 张宇却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沉默了很久很久,沉默到刑北川开始觉得不适,想开口打破沉静的时候,张宇终于开了口,「不要去找他了,他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刑北川一愣,问:「什么意思?」 张宇推开玻璃门,看着窗外的沉沉乌云,雪已经停了,只是天色依旧阴沉,整个房间犹如傍晚莅临,像是泼了一碗浓稠的墨水。 刑北川再次开口,「哥,什么意思?」 张宇说:「余晖确实一直在你身边,但不是你现在一直靠近的那个人。」 刑北川总觉得,张宇说这话的时候,像是一具空掉的躯壳。 他继续不紧不慢、声音低沉地说:「你刚上小学的时候眼睛还没恢復好,有一次放学后很长时间都没人去接你,天黑了你看不清,急得一直哭,就是他把你送回家的。从那个时候起他一直都待在江明。」 刑北川隐约想起来了,那是他上小学二年级的事,尚姨请假了,王燃根本不会管他,父亲忙着工作也忘了这回事。学校等着关门,老师着急下班,他像是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人。 然后有一个人过来,说是他家的邻居,要顺路把他带回去,他记不清老师是怎么就信了他,然后刑北川就真的跟他走了。 可是张宇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刑北川语气严肃起来,「你把话说清楚。」 张宇转头看他一眼,问:「你还要我说什么?你要找的那个人就是我。」 又极无奈地撇过头去,「真想不明白你这小子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对记忆里的人念念不忘。」 刑北川说:「可是你有父母亲人,你还有一个奶奶,你怎么会是……」 「都是假的,我冒充的是别人的身份,那个人已经死了。」 房间里落针可闻,张宇开始说起往事,阴影洒在他的脸上,「小时候,余爷爷嘱咐过我很多次,如果王燃过来找你,就让我把你藏起来,所以那天我在看到红色的车之后,就把你带走了。 「之后红色的车开出了向日葵庄园,我不放心,留你在北路上躲起来,自己回去查看情况,却只看到了他的尸体。」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平静,像是说起了别人的事,可是刑北川却感觉到了一种无比沉重的情绪——这一定是他这辈子都不想提起的事。 张宇说:「他身上插着我教你写字用的铅笔,就好像人是我杀得,连我自己都恍惚了。可我知道人不是我杀得,害怕被诬陷,所以就毁灭了痕迹,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我隔着河看到王燃发现了你,把你带走了,所以穿小树林的近路,也爬上了一辆红色的车,可是那辆车却是开往相反的方向。再后来,我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张宇掏出烟点燃,出了卧室,将门合上,徒留刑北川坐在床头一阵阵的眩晕。 刑北川慢吞吞爬下床,隔着走廊与张宇对视,「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一直不和我相认?」 开着的窗户透进一阵冷气,张宇吐出一口烟,说:「告诉你这些做什么?只会让你惹一身麻烦。不管怎样我身上都带着命案,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执着。」 刑北川身体本就难受,如今只感觉脑袋就是一片浆煳,「你要我怎么信你?余晖也跟我说过这案子,他如果是假的,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张宇说:「警察曾经也跟你一样怀疑过他,所以去找过他几次,一来二去,这案子他知道个大概。」 刑北川问:「他骗我,他图什么?」 张宇转头看着他,眼神犀利道:「图你的身世背景,和你爹的钱。你如果不信,我可以找人给你去探探口风,问问他为什么要给你下毒。」 刑北川沉默了,又问:「你要我怎么信你?」 张宇说:「你可以不信,以后离着他远点就行。」 刑北川试探道:「向日葵庄园的地址在哪儿?」 张宇对答如流,「云港市安宁镇山海路白首村,进入中心路左侧,院门前有条小河。」 张宇提醒,「我劝你最好不要回去,免得被警察盯上,他们一直没有放弃过。如果不是你对那个『余晖』太过执迷不悟,我压根不会告诉你这些。」 、 等身体稍微好转,刑北川就离开了张宇的家,他自然没有听他的嘱託,当下就打车一路去了云港市,按照张宇给出的地址找到了向日葵庄园,恍若来到隔世。 经过十年的洗礼,院子已经破败不堪,荒草丛生,极目眺望处一片枯黄,还能隐约看到警察当年办案时留下的痕迹。 院子的北侧有一条河,绕着院门口蜿蜒向前,站在破败的房门前,刑北川看到了张宇所说的那条北路,他当年藏身的地方、被王燃带走的地方,如今已经变成水泥路了。 刑北川推门而入,老旧的房门吱呦呦的响,地面上有白色的标记,从小到大,他偷听警察询问王燃所获得的案件信息,忽然具象化地浮现在眼前。 刑北川进入卧室,书桌上还摆着一个笔筒,衣柜里也还留有几件儿童的衣服,如今早已覆满了灰尘。 他知道张宇说的都是真的。 刑北川攥紧拳头——张宇高中毕业后就来到了江明找他,之后就一直留在江明看着他长大,他不相信一个重视情义的人会杀了抚养他的恩人。 第77页 所以,兇手百分百就是王燃,她作案之后,又一口咬死了余晖,还欺骗警察说是自己亲眼看到了。只恨自己当时年纪小,什么都做不了,任由她欺负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刑北川听警察说过,余爷爷的葬礼是村民举办的,尸体被埋在了向日葵庄园里,他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找了很久才找到。坟头上的杂草,已经长满一人高了。 刑北川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跪下给他磕了一个头。 当天下午刑北川就回到了江明,回去的时候夜色已深,尚姨一直打电话催他回去过年,刑北川犹豫了很久,才调整好了心情,准备回家面对王燃。 可王燃不肯给他好脸色,他刚到家没多久,两人就吵了起来。从王燃的反应里,刑北川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王燃就是兇手! 年初一,黄娟兰约他出去玩,他们在远山广场遇到了张宇和李妍。不知道为何,只隔了几天再见他,刑北川忽然觉得一阵尴尬,一时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来面对他。 张宇显然也感觉到了这阵尴尬,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在刑北川的心里,张宇从来不是「余晖」,不是他记忆里的「晖哥哥」,身份的转换让刑北川措手不及。 何况张宇这个人,身上是有刺的,他显然不是那种好好先生,靠近他并不会让人觉得舒服,这和他心里「余晖」的印象,实在相差甚远。 于是两个女孩在前面手拉手,亲昵无比,他们两个在后面互相别扭着,互相散发着浸入骨髓的尴尬感。 刑北川调侃他,「你那个店只需要开半年,你大可早早地回家,就不用在年前抢票」的时候,张宇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于是他很快明白过来,张宇是为了他才特意留在江明的,瞬间觉得更尴尬了,一种让人手足无措的尴尬。 刑北川说「有点吃醋」的时候,是真的有点吃醋,明明他和张宇的关系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深厚,可是李妍和张宇却可以拉着耳朵如此亲昵,反观他和张宇,冷淡地像是两个陌生人,张宇也从没有对他那么温柔忍让过。 两人一路上古怪的尴尬感,在张宇不惜用身体给他挡住风险的时候,化为了乌有,刑北川知道这世上除了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这样待他。 于是在那天分别后,刑北川转头就去找了张宇,同他谈话,算是认可了他这个「哥哥」的身份,虽然他心里并没有转过这道弯来。 可是当他把张宇当做哥哥来对待的时候,张宇待他,好像真的就变成哥哥的模样了。 他的态度转变的太快、太大,让刑北川缓不过神,时常恍惚。 …… 【作者有话说】 n-4从18章开始衔接内容。 第44章 刑北川去酒吧借用厕所的时候,看到王燃被灌醉,正和几个男人鬼混,他从来没想过亲眼看到这种场景还会给他带来打击,甚至忍不住大打出手。 父亲让他作为证人,出庭他和王燃的离婚案,父亲愤怒中又有些兴奋,像是终于抓住了她的把柄,刑北川却感觉一阵心里不适。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那张和王燃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每个同学在看到王燃的时候都会第一时间认出,她是刑北川的妈妈。没人能改得了她是自己亲生母亲的事实。 有一天,刑北川放学后回学校对面租住的公寓,在拐角处被人一把薅了过去,张宇看着他脸上的伤问:「怎么弄得?和谁打架了?」 刑北川鼻尖一酸,低头落下一滴泪,也不知道是为何而哭,张宇急了,「是谁欺负你了?」 刑北川摇摇头,扑进张宇的怀里,「没人欺负我。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为了那个女人跟人打架,太荒唐了。」 刑北川念叨:「太荒唐了」,将他抱得更紧。 张宇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拍拍他的背,像是哄小孩子。 他说:「你的眼睛不好,别哭。」 刑北川问:「哥,你有一天会不会离开我?」 张宇说:「不会的,永远不会。我比你爸年轻,陪你的时间应该比他久一点。」 张宇当他依旧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刑北川却不是同样的心思。只是他既然永远不会离开他,那是什么关系也就无所谓了。 他和张宇走得越来越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王燃给盯上了,过了这么多年,即使他换了个名字、换了个身份,王燃还是认出了他。 回绝了父亲的订婚安排之后,刑北川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父亲疼爱的是他这个儿子的身份,而不是他这个人。 他能这么想好想也没错,他当初就是为了儿子才和王燃结婚的,忍受王燃折腾这么多年也是为了孩子。 他也确实腰缠万贯,需要人去继承。可刑北川还是觉得失望、难受,不知道该怪谁。 刑北川独自在凌晨的路上晃荡,不知不觉就往张宇住所的方向走去,却迎面碰上了一身红衣、面目狰狞的王燃。 刑北川直接无视她,想错身而过,王燃忽然三两步奔上前来,抓住他的衣领子说:「我找到他了,我终于找到他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在你身边你为什么不说?啊?!你为什么不说?!」 刑北川甩开她的手,「大半夜的,你又在发什么疯?!」 第78页 王燃说:「他现在叫『张宇』是吧?警察说的没错,他果真会来找你,没想到还挺会藏,藏到现在都没人找到他。」 刑北川脸色突变,两手抓住王燃的衣服往身前一带,几乎将她提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去看看马路两旁,见四处无人,压低声音说道:「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动他,否则我杀了你!」 刑北川看不到自己的神情,但王燃被吓得呆住了,让他轻轻一推,就推到在地。 张宇的电话打不通,这个时间应该已经睡着了,他给张宇留言:明天早七点,柴火院见面。 张宇第二天七点二十才回復消息:什么事? 刑北川一个电话打过去,说:「想见你。」 再没说别的。 张宇悠闲地抄着口袋来柴火院开门时,刑北川就在马路对面的公共洗手间看着,五分钟后,刑北川戴上帽子,满是防备地走向柴火院。 见他来时的模样,张宇正色起来,「出什么事了?」 刑北川推着张宇进了厨房,「王燃认出你了,她有没有找你麻烦?你收拾东西,去来苏等着我,我将来想报考那里的大学。」 张宇脸色沉重,正要出门,没走几步又退了回来,把刑北川塞到储物间墙角,「王燃来了,你藏好,别让她看见你。」 刑北川刚藏好,厨房门就被破开,刑北川看到门口地上的那道影子,咬咬牙,恨不能把她撕碎。 张宇回身的时候脸色一变,带着陌生的眼神看向王燃,「美女,还没到营业时间呢,随便闯入民宅可是犯法的。」 王燃死死地盯着他,「你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你,余晖。」 张宇笑笑说:「我见你保养的好,叫你一声『美女』,你可别给脸不要脸,赶紧滚!」 王燃冷哼一声,踩着清脆的高跟绕着张宇转了两圈,「你是变了很多,可你这张脸我绝不会认错,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是你!你害得我好苦。」 张宇耐性似乎已经耗尽,「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你的话已经说完了,还请离开,别打扰我工作。」 张宇伸手做出送客的姿势。 王燃说:「我看到你跟小北在一起了,我还看到,你三月二十号那天在墙角烧了纸,因为那天是某个人的生忌。余晖,我观察你已经很久了,你是长大了,模样变了很多,但是你猜,以现在的技术能不能验出dna?」 王燃忽然伸手,在张宇的胳膊上狠狠抓了一道,她伸着五根血淋淋的手指,恶狠狠盯着张宇说:「你现在敢跟我去找警察检测吗?他们在那间破房子里找到了你的生物检材!你跑不掉的。」 刑北川握紧拳头,强忍着夺门而出的冲动,只听王燃继续说道:「你是自己去自首,还是我打电话把你送进去?」 张宇沉默,一个字都不说,王燃疯了,狠狠推了他一下,「你说话啊!」 张宇开口了,「人不是我杀的。」 王燃用没沾血的那只手抓着张宇的衣服说:「人就是你杀得!」 这语气,和承认自己是兇手没什么区别,果然,张宇道:「是你,果然是你,余爷爷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为什么要杀他?」 王燃说:「兇手是你,你才是真正的兇手。你现在赶紧去认罪,你不想让小北多一个罪犯母亲吧?赶紧去认罪,啊?」 躲在储藏室偷听的刑北川明白了些什么,估计他昨晚上的恐吓起了作用,王燃怕他真的会杀了她,所以过来威胁张宇自己去认罪。 王燃声音哽咽道:「我被你折磨的已经够久了,你说你跑什么?警察还会杀了你不成?」 张宇语气里带上了怒气,「人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认?我为什么要杀他?我怎么会杀他?」 王燃说:「因为我亲眼看到了,所以你必须得认!」 王燃威胁道:「你信不信,我有的是办法折磨刑北川一辈子?就算我跟他爸离婚了,我也是他亲妈!扣在我头上的帽子也会扣在他的身上。这个世界上只要我想找他,我就一定能找到。」 刑北川能感觉到,张宇动摇了,果然,他说:「我答应你。」 刑北川正要推门而出,张宇似乎已经注意到了晃动的门,又立马改口,「等、等我想想,我想好之后会联繫你的。」 王燃伸手,张宇心绪被打乱,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王燃直接掏出他口袋里的手机,用张宇的指纹解了锁,然后留下了自己的电话,「不要让我等太久,如果那两个警察再来找我,我一定会把你抖出来。」 她把手机重重地塞回张宇的手心里,扬长而去。 刑北川看到王燃出了院门,院门被关上,于是从储藏室里走出来,他看到了似乎已经被抽干嵴樑的张宇,本来已经要控制不住的怒气,忽地窜上头顶,「我要杀了她!」 刑北川冲出门去,没走几步,被张宇一把抱住,刑北川挣扎道:「你放开我,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张宇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背上,任他怎么挣扎都没用。 刑北川感觉到他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肩头,整个人都要疯了。他破碎无助的模样扰的他心绪难安。 张宇轻声在他耳边说:「乖,听话,我去认罪就是。」 刑北川说:「我不同意,绝不可能!你要是去了,我就再也不认你了。」 第79页 张宇缓缓松开他,转动他的身子,面对着他,这是刑北川第一次看见他哭,那个满嘴毒舌、桀骜不驯的人似乎只是一张面具,面具底下布满伤痕的泪水才是他本身。他看到的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 「哥,我不同意。」 张宇说:「无所谓了,反正我的人生,早就已经被毁了,不过还好你长大了。」 他的眼神那么空洞,手指还在发抖,却竭尽全力挤出一副安慰者的模样,「这件事是应该有一个了结了,满目疮痍的人再多一个创口又如何?就算是死了,又能如何?」 他嘱咐道:「还好你爸爸足够疼爱你,你以后要多听他的话,别再跟他闹脾气。说不定我以后……就不能陪着你了。」像是临终遗言。 刑北川逐渐冷静下来,静静地平视着他,他们两个已经长得一般高,可在张宇的眼里,他还是那个眼睛看不见的、脆弱无助的小孩子。 刑北川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一时失了控,他忽然身体前倾,吻上了张宇的嘴唇,在张宇震惊的目光中,刑北川轻声说:「可是我爱上你了……」 第45章 这一吻勾得他心神荡漾,刑北川忍不住再次凑近,张宇忽然回过神,勐地推了他一下,毫无防备的刑北川跌倒在地。 张宇一脸难以置信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刑北川干脆就这么坐在地上仰视着他,「我说,我爱上你了,我不允许那个女人这么糟践你。她要是敢动你,我就杀了她,反正我早就受够她了。」 太阳越来越炙热,梧桐树叶在他头顶飒飒作响,刑北川半个身子躺在树冠的阴影里,树影摇摆,在他身上洒下碎光。 刑北川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哥哥看待,虽然我知道你就是那个人,可是……」 张宇说:「你疯了,疯子,滚!」 张宇回过身,进了房间,将门狠狠摔上。 刑北川流下两道热泪,「我是疯了,大疯子生的小疯子。」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柴火院的大门。 「余晖」再次给他发消息,约他见面,真是奇怪,不知道他直到现在还在联繫自己,究竟是图什么。 几乎在片刻间,刑北川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计策:他要让假余晖和王燃同归于尽。 这样的话,如果警方追查到当年的案子,两个嫌疑人都已经死了,案子就会被撤销。如果追查不到,那就只是一桩意外车祸,可以暂解燃眉之急。 最不济,不过把自己送进去——如果王燃说的是真的,警方已经获得了余晖的生物检材的话。 「我可能真的是个疯子」,刑北川喃喃道,他掏出手机给「余晖」打了个电话,约他见面。 见面的时候,刑北川发现余晖身边还跟着另一个人,余晖介绍说是叫「安盛」,刑北川猜测这个安盛八成就是给张宇通传消息的那个人,毕竟张宇曾经对他的一切都瞭若指掌。 后来,他们遇到一个跟他打过架的流氓,两人见面差点再次动起手,看到安盛拼命地将那人拉走的样子,刑北川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就是张宇安插进来的眼线。 刑北川故意将安盛支开,单独和余晖在一起,发泄情绪醉酒后,被余晖带回了家。 余晖问他为什么难过?刑北川只说是因为失恋了。 凌晨三点,刑北川酒劲过去,醒了,怎么都睡不着。心中念叨着:不知道安盛有没有把他和余晖接触的消息告诉了张宇,张宇会不会去找他,把他痛骂一顿? 刑北川打车,回了学校对面租住的小区,在每一个拐角处,他都期待着,张宇会伸出一只手把他给掳走,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总是无处不在,出现在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可直到他开门进了房间,他也没有看到张宇的影子。 沉思片刻,刑北川选择亲自去找他,但他的家里敲门没人,于是刑北川去了柴火院。 张宇果然坐在厨房门口抽菸,暖黄色的灯光从他头顶落下,身前的菸头撒了一地。 他可真好看,刑北川轻轻一笑,不知道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好看。 刑北川抄着口袋走过去,与张宇一立一坐,他说:「我昨天晚上和余晖出去喝酒了,你怎么不去教训我了?」 张宇看他的眼神,就好像静静地看着他发疯,「我不知道。」 刑北川身子一晃,「哦?那个人那么不尽责吗?是那个安盛吧,你让他盯着我和余晖的关系?难道我猜错了?」 张宇静静地说:「你没猜错。」 两相沉默了很久,刑北川视线一瞥,语气冷肃下来,「你收拾东西离开江明吧,这家店的后续事宜我会帮你处理。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刑北川看着他,想起了什么,「你妈妈不是还在越南吗?正好你去找她吧,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刑北川交代完转身就要走,张宇一个箭步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刑北川,你不要胡来!」 刑北川甩开他的手,「先管好你自己再说吧。」 张宇拦住他的去路,掰着他的肩膀,彻底怒了,「你有没有搞错?被毁掉人生,永远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是我,被逼着去承担着不属于自己罪行的人也是我。是我年幼无知,我活该!你在这儿发什么疯?」 第80页 刑北川抬眼瞪着他,「我告诉过你了,你听不懂吗?」 刑北川知道,张宇可以为了他甘愿去承担莫须有的罪名,就算是去死他也愿意。 可他也知道,张宇理解不了他的感情,也理解不了他的心情,他们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但是谁也没比谁轻一分。 两人四目对视,气氛剑拔弩张,谁也不肯屈服于谁,最终是张宇开口打破了沉默,「如果我能活着回来……」 刑北川问:「你觉得『苟且偷生』和『形神俱灭』哪个词的份量更重?」 张宇没明白他的意思,刑北川继续道:「苟且偷生算是偷生,精神的死亡也是死亡。我不认为你在承认了自己杀死养育你的亲人之后还能活下去。」 他说对了,张宇确实想到了自杀。 张宇疲累至极,闭上眼睛,「她是你妈妈。」 刑北川一耸肩膀,甩开他的手,「她不是我妈,她是我仇人!」 张宇妥协了,问:「你要做什么?我帮你去做,你、你不要沾了自己的手。」 天还没亮,微风吹动刑北川额前的髮丝,他轻轻一笑,眼神柔和了不少,「哥,你这么说,只会让我越来越爱你的。」 张宇微皱眉头,似乎正要训斥他几句,刑北川忽地抱着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比上次吻得更深,只是这次张宇没有推开他,而是任由他摆弄。 刑北川把张宇的嘴唇吻得通红,才终于放开了他,「哥,你理解不了我的心情我不怪你,但别再把我当小孩子看了。我今天是来和你告别的,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就当做从未遇见过,你记住了,这不是气话。」 刑北川转身离开柴火院,戴上了卫衣上的帽子,帽子下面他泪流满面。 刑北川逐渐和余晖恢復了联繫,几天以后的一个周末,刑北川从余晖处回到租住的房子里,开门开灯之后被沙发上悄无声息的一个影子吓了一跳。 他可不记得自己有把钥匙交给过张宇,他是怎么进来的? 刑北川换鞋,放下背包,「你是怎么进来的?」 张宇不说话,连头都没有抬起,去看他一眼。 刑北川继续说:「我不是说过以后别再见面的吗?你当我说的都是儿戏吗?」 张宇搓搓手,垂下头,随后慢慢地站起身走向他,站在一步远处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将他一把搂在怀里。 他一句话也不说,刑北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八成又是来说服他的。 刑北川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他的体温和气味。他今年夏天招了个厨子,没有一直呆在柴火院的厨房里,身上没有饭菜的香味,只有洗衣液残留的余香,还有一股浓浓的菸草味儿。 刑北川忍不住张开手,回抱住张宇,张宇却忽然抬起头,带着一种他揣摩不透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吻上了他的唇,一个很绵长的吻。 刑北川来不及思考他什么意思,唿吸就已经停滞了。张宇显然交过不少女朋友,他挑逗人很有一套。 直到这个吻结束,张宇抱着他,在他耳边很轻很轻地嘆了口气,刑北川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试探自己的心意,想知道自己可以为他做到哪种地步,想知道他只是一时冲动,还是已经无法自拔。显然他试探成功了。 张宇说:「告诉我你的计划,我帮你。」 于是刑北川去找了王燃,张宇藉口说服不了刑北川来拖延时间,趁这个时间减掉了身上的肌肉,让两人的身形保持一致,并在通讯软体上减少了联繫。 暑期末,刑北川觉得时机到了,在收到老师的作业通知的时候,曾故意在补习班里说过一句话,「现在的电影没什么好看的,星球影院重播的《让子弹飞》还不错。」 他知道一定会有人因此去看这一场电影。 8月29号那天,刑北川从刑家旗下投资开发的一个楼盘的施工地,随便骑了一辆工人的摩托车去了九道湾,他打电话吸引王燃过去,将余晖毒晕,在汽车上做了手脚,让他们两个一起跌落悬崖,造成交通事故的假象。 而张宇戒了几天烟,穿上了他的衣服,学会了他的习惯,代替他去看了那场电影。 追查案子的刑警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张宇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有点慌神了,无意中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占有欲。 但警察似乎只觉得他们两个是情侣关系,刑北川随意应付了过去。 高三要上晚自习,晚自习放学后,刑北川约张宇见面,抱着他在他耳边说了这事儿。在这之前,他们两个是打算尽量不要见面的,如今看来要改变计划了。 几天以后,黄娟兰忽然来找他,说她刑警表哥问了她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让她确认8月29号星球影院里的身影是不是刑北川。 张宇演得很像,连黄娟兰也没有发觉异常,可那个刑警还是起疑心了。 刑北川给张宇打电话,说要吃锅包肉,让他做好送过来,他们隔着学校的栅栏围墙见面,张宇把食物递给他,而刑北川把消息传给了他。 回去后,张宇称了体重,吃坏了肚子,吊了三天水,瘦了十斤肉。 …… 第46章 一年后,来苏市。 大学开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刑北川已经对学习环境适应的差不多。 淫雨霏霏,刑北川撑着伞进入小区,停车场的一辆黑色车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余光看到上面有人,眼睛一动,视线却没扫过去。 第81页 坐电梯到九楼,楼道里空旷明净,刑北川掏出钥匙开门,进门后,厨房油烟机的声音第一时间吸引了他。刑北川在门口换鞋,走入厨房,张宇正在炖汤,打开砂锅调味。 刑北川从身后抱着他,「做的什么好吃的?」 张宇说:「玉米排骨汤,今天下课这么早?」 刑北川说:「嗯,今天就两节课。」 刑北川视线一扫窗外,窗户已经布满了雨滴,视线一片模煳,他轻声道:「我刚在楼下停车场看到了一辆黑色的现代,车子没发动,车上却有人,估计是来盯梢的警察。」 张宇转头,和他对视一眼,「我们两个最好不要同时出门,也免得你的同学们风言风语。」 刑北川没回復这个提议,喃喃道:「真是奇怪,他们明明知道你我有不在场证明,却还是盯得这么紧。」 刑北川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难不成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警方真的找到了你的生物检材么?然后发现,死掉的『余晖』和生物检材基因比对不重合?」 张宇问:「有没有可能,是从『余晖』身上追查到了什么?」 刑北川摇摇头,「他跟我说过,他是超,他的户口根本没有落在他亲生父母名下,除非他骗了我。我们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警方真的有你的生物检材的话,我们就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张宇沉默着,好半天才开口,「真到无路可退的时候,我会把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你到时候别说漏了嘴。」 刑北川说:「你总想护我周全,可我最想要的是你,我不允许任何人动你,一根头髮丝都不行。」 张宇转头看他一眼,眼神复杂,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悲伤,然后轻吻了他一下。 张宇问:「你想怎么做?」 刑北川说:「我爸断了我的资金,哥,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张宇想了想,「三百多万,如果卖掉江明的房子,还能再多一笔。」 刑北川提议,「挪一部分资金,成立一个公司挂在你的名下,我怕如果挂我的名字,被我爸知道的话,他会在市场上阻拦我们。我曾以为他是这世上最疼爱我的人,可原来,我不过是他传宗后代的工具而已。」 张宇说:「可我不懂得开公司。」 刑北川说:「我会教你的,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张宇问:「你要去哪儿?需要很多钱吗?」 刑北川点点头,肯定道:「需要很多钱。」 张宇似乎想起了什么,掀起他的头髮,看了看他的眼睛,「是要很多钱,你的眼睛还需要一直做检查。」 刑北川甩甩头,让头髮落下,「不只是因为这个,我打算毕业后申请出国留学,带你一起离开这里。所以现在,我们需要累积大量的资金。」 张宇说:「都听你的就是。」 …… 第47章 ——light—— 审讯室里,陆想和黄娟兰面对着面,陆想把苗苗的口供向黄娟兰确认,黄娟兰一口否认,说苗苗没有找过她,也没有跟她说过那些话,两个人的口供出现了偏差。 陆想太过了解自己的妹妹,她知道她在说谎,二人相对无言,旁边记录的警员在沉默中抬头看看陆想,又看看黄娟兰,感觉到一种意味不明的气氛。 陆想说:「你大学学的法律,就是为了这一天来对付我的吗?」 黄娟兰咬紧牙齿,一个字也不说。 陆想起身,推门出了审讯室,把沈义叫过来,说:「这件案子你来接手,我、我避嫌。」 陆想与沈义错身而过,想一个人安静一会,沈义一把拽住他的后领子,「避什么嫌?这都查到底了,你还避什么嫌?」 沈义说:「给我做帮手,刑北川和张宇过两天就要出境了,你带人去盯着他俩。我去联繫张宇的妈妈,确认一下张宇的身份,这里面一定还有鬼,说不定要再扯出一件案子。」 陆想回身说:「我去南乡吧,那地方我去过一次了,熟悉。你去盯着刑北川他们两个,一旦确定了张宇的身份,马上联繫机场进行拦截。」 沈义说:「也行——对了,陆想,你联繫张宇妈妈的时候找藉口要小心一点,如果现在的『张宇』就是当年跑掉的余晖,那么真正的『张宇』,八成早就已经死了。」 陆想点点头,带着人再次去往南乡。 到达南乡后,陆想第一时间请南乡警方协助办案,南乡警方以身份证明延期为由,让张宇的妈妈回国。陆想在机场出口拦截住了这个刚落地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绚丽的奥黛,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 审讯室里,陆想将一张初中毕业照推到她面前,指着上面一个人,问:「这是你儿子吗?」 女人点点头,陆想再次将一张高中毕业照推到她面前,「这个呢?是你儿子吗?」 女人再次点点头。 陆想说:「你儿子变化够大的。这样,我没时间跟你浪费,你留下你的血,我们会让技术人员检测dna。」 女人眼见的开始慌乱,眼睛里逐渐浮起水雾,这才说:「他、他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早就已经死了,他是我从垃圾场捡来的……」 陆想问:「你儿子怎么死的?」 女人边哭泣边说:「被他爸爸打死的,他爸爸总是打他,有一回失手打到了脖子,没成想,当场就打死了……谁也没想到那么壮实的一个孩子,就这么,一下就死了。」 第82页 陆想问:「现在的『张宇』是怎么回事?」 女人说:「他经常在我上班的路上徘徊,我有时候看到他,就会给他点吃的。后来孩子死了,他奶奶重病住院,急着见孙子,我和他爸爸没办法,就把那个孩子领过来了。 「我告诉他我儿子的同学伙伴都有哪些、性格习惯有哪些,教他亲戚街里的家庭情况和各自叫什么名字,他学得很快,就这么成了我儿子。这么多年,我都快忘了……」 陆想问:「这么多年,就没有人认出他吗?」 女人摇摇头,「没有。领了这个孩子以后,我和他爸爸就搬回了老家,老家的人都多少年没见了,没有人认出他。」 陆想问:「那你亲儿子现在在哪儿呢?」 女人说:「埋在、埋在院子里。」 陆想立刻带着一队人,带着女人去了她曾经居住过的院子,在得到位置指认以后,陆想下令道:「挖!」 一个小时后,他们挖出了一具白花花的尸骨,女人看到尸骨的那一刻,跌倒在地,哭得停不下来。 陆想给沈义通传消息,「行动吧,张宇身份已经确认了,是假的。」 而彼时刑北川和张宇已经在候机厅里排队准备登机,张宇敏锐的神经让他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渐渐包围过来的警察,他勐地抓住刑北川的手腕,刑北川也很快注意到了。 千钧一髮之际,两人不约而同地飞奔出候机厅,警方紧跟着行动,候机厅里一时大乱。 刑北川和张宇飞奔去停在机场的车,就在这时,偌大的停车场响起「嘣」的一声,好几辆车的车辆警报同时响起,沈义拿着对讲机吼道:「谁他妈开的枪?!」 片刻后,对讲机里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对、对不起头儿,走、走火儿了。」 沈义怒道:「等我回去再收拾你。」 沈义他们这趟过来来苏,只开了两辆车,眼下这情况,只能请来苏警方协助。协助车辆过来以后,沈义跳上副驾驶,车辆飞驰而去。 目标车辆在高架上转了一大圈,越往前走人越多,沈义疑惑地问开车的本地警员,「这条路往前走是什么地方?」 「这条路?」警员思考片刻,「是医院。」 沈义心里「咯噔」一声,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去医院做什么?」 十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消息,「沈队,目标车辆拐去西南方向了。」 刑北川没有去医院。 对讲机里不断传来消息,「沈队,目标车辆去了百川高架。」 「沈队,目标车辆离开了百川高架,去了厚朴路。」 「沈队,目标车辆去了永济快道。」 …… 正在沈义心里想着,刑北川这小子车技可以的时候,对讲机里又传来消息,「沈队,目标车辆去了九道湾公路。」 沈义看了眼时间,这个时间陆想指定还没有赶回江明,于是联繫留在江明警局的杨曼文,「曼文,带人封锁江明段九道湾公路的出入口,从正面拦截,刑北川的车很快就要进入九道湾了。」 天上乌云沉沉,感觉就要下起大雨,这个时候走山路极为危险。九道湾最窄处是双向单车道,但它绝大部分都是最窄处,以刑北川的车速进去,简直就是找死。 他不想活沈义还想活着,何况有杨曼文从正面拦截,抓住他们两个犹如瓮中捉鳖。 进入九道湾后,沈义命令降低车速,默默地看着目标车辆在自己视线里越行越远。 四十分钟后,目标车辆忽然停下了,沈义极目眺望,原来是杨曼文的车停靠在了弯道处,刑北川过不去,硬生生将他逼停了。 沈义下车,将子弹上膛,走向了前面的目标车辆,指着驾驶座上的人说:「下车!」 然而他看到刑北川视死如归的眼神,却又惊了一下。 沈义察觉到有些不对,于是绕到副驾驶看了一眼,张宇的胸前有一个血窟窿,身下已经满是鲜血。 沈义想起了停车场里的那一声枪响,拍拍车窗,「刑北川,下车!我知道余红林不是余晖杀得……」 车内,刑北川突兀地笑了一下,「哥,你听到没,那个警察说,他知道人不是你杀得。」 可是车内只有外面人的拍门声,和天上越来越响亮的闷雷声。 「刑北川!下车!你不希望我使用暴力吧?」他的车门怎么也撬不开。 「你听不到了」,刑北川淡淡地说。 刑北川解开安全带,俯身凑近张宇,吻了一下他已经冰凉的唇,又摸了摸他的眉眼。 车子外,沈义拿着对讲机指挥杨曼文,「曼文,离开那里,后退,快点!」 杨曼文刚开门下车,没走两步,听到这个命令迷茫了一下,正要回身去开车后退,眼前的车辆忽然朝自己飞奔而来,杨曼文忍不住骂了一句,「卧槽!」一个飞扑躲避到安全位置。 而目标车辆在距她面前三米远处,突兀地拐了弯,撞破护栏,穿透层层云海,跌入了浩瀚的江水里。 正在往回赶的陆想,忽然接到这个消息,勐地踩下剎车,好半天没回过神。心中忍不住想:十五年前的案子早就销案了,如果刑北川早些知道这个消息就好了。 又一想:他知道了又能如何,撤销的案子也能重启,解决不了的事情,早晚是要解决的。 第83页 陆想勉强打起精神,开车返回江明。沈义封锁了九道湾,争分夺秒地在水里捞人,可是雨越下越大,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陆想再次面对黄娟兰,从警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深刻地感觉到了「为难」这两个字。 陆想尽量平静地说:「黄娟兰,我再问你一遍,苗苗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听到了张宇和王燃说过的,有关杀了余姓受害者的话?」 黄娟兰面如死灰地说:「我没有听到过这些,她没有跟我说过这些话。」 陆想问:「你当年忽然执意要求你爸爸取消和刑家的订婚,是因为当时刑北川告诉过你,他喜欢的另有其人是吧?」 黄娟兰抿紧唇,不看他,也不说话,陆想继续问:「他是不是还带你去看过那个人?你早就知道他喜欢张宇了是不是?」 黄娟兰眼睛有些泛红,却仍旧倔强地抿紧嘴唇,陆想说:「娟儿,你极力维护的那个人,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你现在维护他也没有用了。」 黄娟兰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表情,她面带惊慌道:「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陆想说:「张宇死了,我们去机场抓捕行动的时候,有个警员的枪.支走了火,沈义带队追上了刑北川的车,看到了张宇的尸体。很抱歉警方没有拖住车子,刑北川开着车冲下了悬崖,现在人在江水里还没有找到。」 黄娟兰情绪崩溃了,揪着陆想的衣领子,边哭边痛苦地嚎叫着,「你胡说,你胡说!他不可能会死的,他不可能会死的……」 旁边的警员要来阻止,陆想却摆摆手,让他坐下。 黄娟兰满眼泪光地看着陆想,「他说过那个人永远都不会离开他的……」 陆想面带疼惜和愧意,「对不起。」 ……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顺了一遍,没有发现特别明显的bug,可能也是我读得太快,所以没有发现。最具争议的漏洞应该是12岁杀人是否需要承担刑事责任,按照现在的法律是需要承担的,虽然案件设定在十五年前,但毕竟是一篇架空小说,所以可以默认,本篇设定12岁杀人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这是我写过最无望的一篇小说,篇幅再长一点我就要抑郁了,所以故事设定主角是正派人物比较好,有利于作者的心理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