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湿黄昏》 第1页 [现代情感] 《烟雨湿黄昏》作者:北川风【cp完结】 简介:豆豆的丢失让我清楚的认识到,在过去的26年时间里,我的母亲是怎样一次又一次的将我的信任踩在脚底下,碾碎成尘埃。轰然坍塌的信任让我彻底惊醒,终于有能力来重新审视这个家庭,而她里面藏着的真相让我觉得可怖。 我想带魏明逃离这个炮火连天、血肉横飞的战场,然而当我看到程跃在场时,向来敬畏父亲的魏明却一反常态的与父亲嬉笑打闹,亲密无比,我意识到身为孩子的我们,是如何在其他人面前努力掩饰这个残破的家庭,好让人觉得它是开明、正常的,圆了自己完美家庭的幻想。 我知道,魏明是我的影子,我曾经一定也是这么做的。 我拯救不了魏明,并逐渐开始明白只有他自己能拯救自己,像我一样,只等到他遇上属于自己的那只豆豆…… 『因为一条狗,我放弃了自己的父母。』 *非典型言情文,男主在23章才会出现,感情线是辅线,男主像是来打酱油的。 *重写的,之前下载的需要先删除缓存…… 第1章 狗 我与陈开的感情岌岌可危,这是我来潍城的第二个年头,他仍没有丝毫要过来的意思,屈指可数的电话中,他逐渐开始关注港城的房价,「港城的房价太贵了,我看正好公司离着临市极近,不如在那里买房,过来上班也不过四十分钟公交。」 过半个小时又发微信说:不行不行,边界线就是个两不管的地带,群里一人说,打110都没人来,万一遇上点事可麻烦,报警都没人管。 我看着微信消息,抬头见艾可逗着笼子里的串串儿狗,稀稀落落的白毛身上有黄褐色的斑纹,一人一狗,在北方冬夜的冷风里冻得直打哆嗦。 她背后走过一只屎黄色的泰迪,穿着鲜红色的棉衣,跳跃着与过往的行人玩耍。 店长是一个中等身高的男人,脸上的势力,刻在了每一个毛孔里。他热络的招唿着往来的客人,我瞧着他的脸色,知道那只小白狗的生命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裹紧长衣走过去,嘴里呵出长长的一口气—— 我们宿舍有个奇怪现象,整个大学学年,在所有人都在谈恋爱的时候,我们宿舍集体搞单身,嘴里叫嚣着「爱情算个屁!」但是一毕业都开始谈对象,像是约定好了似的,我也没能逃脱这股怪象。 毕业一年后的某一天早晨,母亲忽然打来电话,满是担忧着跟我说:那个雪窝子离家实在太远——那时候还没有高铁,她说万一以后家里有什么事也指望不上我,她的腿脚又不好,离着那么远,出了点事我赶都赶不过去。 不知怎么,我再也忍不住,一种莫名的情绪刺激着我,让我再也无法停留在那片大雪纷飞的土地。 我跟陈开说了母亲的担忧,他只是无比冷淡的回覆我,「那你走吧」,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我觉得这份感情是时候该画一个终点,心中空落落的,又似乎松了一口气。我想我们之间的感情算不上多深,爱人爱到骨子里的感觉我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第二天,我将所有行囊打包寄回,他找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房间,正在网上找工作的我接到了有史以来最急促的一个电话,声音平稳,语气却带着慌张,「你的东西呢?」 还有点试探。 我说:「我寄回去了,我要回家了。」 他说:「你住在七楼!那么多东西你是怎么弄下去的?」 我回他:「我用床单捲起来,从楼上一脚踢下去的。」 他又好气又好笑:「你他娘的还真有想法。」 我觉得不可思议,不明白他忽然用着这样玩笑的语气和我说这个是为了什么,毕竟我们已经结束了,是他亲口说的。何况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开过玩笑,他总是喜欢冷着一张脸,并称自己为理工男,说理工男都这样。这貌似很合理,我也是理工科的女生,身上从来没有小女生那样的讲究和矫情,我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 陈开解释说,他当时的话并没有要分手的意思,想了想,他说:「去潍城吧,你家里人能接受么?」 于是我来到了潍城,一个位于鲁中,去哪儿都不远的地方。一年以后,他也没有过来。我知道我不过是在耗,等他说出那一句结束,届时便可松一口气,因为我真的不太擅长主动,包括主动提出分手。 周围人来人往,我走到艾可身旁停下脚步,来回看着这一人一狗,「喜欢就买回去,它值不了几个钱。」二月的天还是冷的,而今年似乎又格外的冷。 艾可噘着嘴,满脸的委屈,「我妈不会让我养狗的,她有洁癖。」 「有洁癖是好事」,我看着她那一件粉色的棉衣和雪白的裤脚,鞋底都不沾一点儿泥。 我见艾可还在犹豫,便看了看那后面跟着只泰迪的店长,过去问他那只狗卖不卖,店长不屑的扫它一眼,「卖,60块钱。」 于是我支付了那只串串儿的身价,60元。店长似乎没想到,脸上的吃惊盖都盖不住,急切的小跑着将狗从笼子里提出来,生怕我反悔似的,他说:「我去给你找个纸箱装着,你带回去也方便,还保暖,这大冷天儿的……」他前后的翻脸变化让我感觉自己是个大冤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艾可站起身,一脸的感激与兴奋,指着身旁的笼子,「哎,这笼子多少钱?」 「笼子八十」,店长说。 比狗都贵。 我问艾可,「你养在家里买个笼子做什么,这只小狗长不大的。」 艾可笑眯眯道:「总得让它有个窝吧,不过这笼子太小了,它很快就用不上了,等长大些再说吧」。又说,「谢谢你,魏兰。」 我知道艾可只是同情心泛滥,见冷风吹着的这只小狗可怜,当然在外面吹风的也不止它一只,它不过是最小的那只罢了,一只手就可以握起来,跟个巴掌一样大。 艾可抱着箱子,我们步行回去,我提醒她拖着纸箱底部,小心小狗从下面掉出来,艾可急忙将手挪了下去,问道:「魏兰,你有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忽然当妈了。」 我咂摸了一下这句话,「还真是这么回事,怪不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既然将狗买了下来,便是默认了将狗养在自己的家里,我租住在六楼,老式的水泥台阶上没有铺大理石,防盗门还是栅栏式的,刷着标志性的绿漆,内层门是木头的,摸着就很陈旧,一把摸上去,黄色的漆皮扑簌簌往下掉,像是已经见证过太多的歷史。 整个楼道里只有两盏灯亮,晕黄色的灯光照不透黑漆漆的水泥地面和斑驳的墙角,角落里偷偷挂着结好的蜘蛛网,楼道里的木头窗合也合不上,风一吹吱呦呦的响,艾可第一次来的时候,笑说这楼道拍鬼片都不用布景。不过好在设施齐全,终归是老城区,地段很不错,当然最主要的是,房租实在便宜,七十多平的两室一厅,才只有三百块钱一个月。 艾可小心翼翼抱着沉重的负担,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叮噹碰撞的声音被墙面吸收掉,这声音显得是如此的渺小。爬上六楼我二人皆已是气喘吁吁,艾可终于在黑暗中放下了纸箱,我开了门,顺手打开灯,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疑问,「它吃什么?」 艾可一愣,暖黄色的光照着她半边侧脸,另一半被墙面藏在黑暗里,「呀,你不说还忘了,可它也太小了,该餵点什么呢?牛奶吗?小狗喝牛奶会不会拉肚子?」 我看着眼前这满身白绒绒的毛,长得有些潦草的小狗,回想着母亲是怎么将家里那只狗餵大的,然后我无奈的盖住自己的脸,片刻后整理好心情,对艾可说:「走,去趟超市,买点儿牛奶和火腿肠。」 将小狗放下后,我们去了楼下的生活超市,艾可见我拿了馒头放进了推车,疑惑的问我,「魏兰,你没有吃饱么?」我们是出去吃完饭回来的途中才遇上这只小狗的。 我没有跟她解释,直到回到家中,我学着母亲的样子,一口馒头一口火腿肠嚼碎了,再餵给小狗吃,它摇着尾巴过来吃得干干净净,又满脸期盼的盯着我的嘴唇,我抬头,看到艾可一脸震惊的咧着嘴,无声的发出一个嫌弃的「咦~」 我笑说:「你总得把它养活吧,它现在又吃不了狗粮,也只能这样,等有空我去宠物店问问店长。」 半个馒头下去,小狗再也吃不下了,开始摇着尾巴探索这片新的领域。我去烧水,以准备晚上的洗漱,艾可在逗弄小狗,片刻后,烧水壶发出刺耳的尖鸣,我一个健步冲过去,小狗兴奋的跟着我跑起来,害我差点一脚踩着它。 我提出水壶出来倒水,热腾腾的水汽扬上半空,像盛开的一朵云雾。小狗摇着尾巴过来,一边跳跃着,一边试探的站起身,想看看这黑洞洞的眼儿里面的,究竟藏着什么?热水四溅,我怕烫着它,一次次用脚将它扒开,小白狗不厌其烦,还以为我在跟它玩儿,它玩的更欢了。 暖水瓶将近满瓶的时候,小狗又似乎找到了更为稳妥的方式,翘着两只前腿,努力稳定中心,站直了身看着水壶里面,这我们才发现,它加上四条腿都还没有一只暖瓶高。 我与艾可正为它的平衡力惊嘆不已,毕竟小小年纪,极不容易,却见它微微一晃,后背直直砸在地上,艾可哈哈一笑,顺手捞起小狗,抚摸着它的后背心疼的不行,「你怎么那么能耐呢?平板躺啊?」 我总觉得这只小狗像是我们养的孩子,一只会动的活物握在手里的感觉和养一盆貌似静止的花是不一样的。我从小便是和狗一起长大,看见狗心里自然亲得很。家里的那只狗养了二十多年,狗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我大致都能明白它的意思,养起来也不费力。我从没觉得养一只狗有多难,只是付款以后才发现心上的担子有多重:这是一条生命,需要承担的是它全部的信赖,我养绿萝和多肉都能养死,养狗我心里真的没底。 天色已经不早,艾可的母亲打电话来催她回家,临走前又蹂躏了一番小狗的肚皮才捨得将它放下。艾可说:「以后我常来你这里」,正要收拾东西作别的时候,又想起什么,「对了,给它起个什么名呢?毛毛?」 毛毛是我老家那只已逝的老狗的名字,我跟她说过,但我觉得小白狗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别了」,我说。 我看了看那小白狗窸窸窣窣的白毛,酷似杀马特时期流行的毛寸,本想起个夸张酷炫点儿的名字,又怕以后在路上叫出来让人笑死,于是我看着它身上那块黄褐色的斑,形似一个巨大的黄豆,「豆豆,还是豆汁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艾可笑道:「小不点儿,就叫豆豆啦!」 第2章 豆豆 毛毛小的时候我也很小,所以我并不知道小奶狗能这么烦人。 凌晨两点,我睡的正香,不太严实的门缝里传来一阵小狗悽惨的哼唧声,是狗从嗓子眼里所发出的那种委屈极了的声音,鼻子嗅来嗅去的声响也一併传了进来,扩散在漆黑的夜里,似乎就响在我的耳边似的。 我半撑起身,一脑袋浆煳,好一会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接着,老式空心的三合板门回弹出更大的沙沙响——它在门上磨爪子了。我终于记起我现在不是孑然一身,我还养了一只狗。 我抹黑抓过枕头旁边的手机,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两只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只,也只能裂开一条缝儿,借着这一条缝儿的视线,我拉开了卧室门把手,豆豆像只小耗子一样迅速钻了进来,钻到了我那一堆用纸箱打包好的行李当中,眨眼就不见了。 黑夜将它的声音衬的格外明显,我听到它的爪子在箱子上窸窸窣窣,听到我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摩擦着它背上的毛,晾衣架与衣橱上的金属杆发出叮噹的碰撞声,这声音吵得人睡不着觉。而当我再次躺下的时候,我发现,这屋子里还多了一个活物的唿吸声——狗爱闻东西,鼻子越贴近物什,喘气声就会越大。深夜难以入睡逐渐开始让我崩溃。 豆豆进来以后我再没睡着,屋子里多了个活物总感觉怪怪的,睡着也是半梦半醒,不知道它在我那堆行李中探索着什么,一直嗅个不停,我猜我那些刚洗完的衣服上一定沾满了狗毛,或许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但我疲倦至极,无心再起来查看,将它抓个现行。 第二天艾可见我一脸的表情僵硬,脸上像贴了胶纸般不自然,还挂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就知道我昨晚一定没睡好,她凑过来问我,「昨晚豆豆怎么样,还习惯么?」 我双手搓了搓脸,「你是问我还是问狗?我看它挺习惯的。」 艾可噗嗤就笑了。 我从储物柜里拿出眼药水,刚滴了一只眼睛,轮到另一只的时候,更衣间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呵斥,害我差点戳到自己的眼睛。 我眨着那只差点受伤的眼睛,问艾可,「谁啊,一大早就咋咋唿唿的,吆喝什么呢?」 艾可嘟嘟囔囔的说:「好像是让我们别偷懒,换好衣服抓紧上去干活……之类的。」 「这不还没到点儿么?」我说,我滴完另一只眼睛,收拾妥帖了,才问:「这人什么来头?从哪个墙缝里蹦出来的,上来就这么嚣张?」 艾可说:「没见过。」 我觉得事情不简单,于是去问李莲,李莲是住公司宿舍的,与我和艾可不同,他们一宿舍八个女生凑在一起,公司里基本上没有什么事能逃脱过她们的耳朵。 果然,李莲说:「她是我们新来的主管。」 我觉得势头不妙,新领导上任的第一天就来了个下马威,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 跟随着人流徐徐上去,我以为她吆喝我们早些上去是因为新官上任第一天需要集体开个什么会、做个自我介绍、展望展望未来的工作之类的,但是纯属我想多了,她让我们早点上去以后,就把我们撂在化验室不管了,如今连个人影都找不见。 工作还是照旧,鼓风机和各类仪器轮流的响,我抽空又去凑在李莲身边。李莲是个大高个,175的个头,180斤,我个头也不矮,但站在她身边总感觉自己像个萝莉。 我是来打探消息的,问她:「那新来的主管叫什么名儿?什么来头?」 李莲放下试剂,说:「叫余文,公司上面派下来的。」 「上面派下来的?」我咂摸着,「新疆派下来的?」 李莲说不是,再多的她也不清楚了。我瞧着她也不像新疆那个吃苦的地方过来的人,余文脸上的肉都耷拉着,却仍化着浓妆,烫着捲髮,穿衣打扮也比较讲究,不像是吃过苦的人。 我笑她:「小喇叭不再灵光了」,李莲与我打趣了几番,这才各自忙活去。 我想看清这个主管长什么模样,因为她化着妆,穿着也很年轻,打眼一看看不出什么年龄,身上也看不出什么领导的气势,很就混进了人群里,根本辨认不出来。于是我下班的时候特意去寻觅她的身影,想着重记一记她的模样。 我在化验室门口找见了她,余文正和一位正忙碌的员工谈笑风生,她倚靠在墙上,似乎有点不自在,我扫她一眼的时候她立刻察觉到了,我便不好继续看她。我猜,应该有很多人像我一样对这位新领导充满了好奇,所以估计她已经被看了一天了,不自在是应该的。 但她大约也不是一位好领导,因为她根本就不像一位领导。 我对余文没有什么印象,加上我有严重的脸盲,除非长得真的很有特色,我十天半月也记不清她的模样,以致于我很快就得罪了余文。在几年以后我才开始思考,也许正是因为我当初的这场得罪,才点燃了之后一系列事情的引线。 那一天,余文和往常一样倚靠在墙角和同事们说话——她似乎很喜欢墙角那个位置,可她的工位偏偏在办公室的正中心,她就像为了躲开视线的焦点才躲到了墙角似的。 那一天已经下班,但办公室仍有些人迟迟不肯走,我做完数据,正要送去给组长滕学凯,刚站起身李莲小心的拉住我,说公司要筛选培养管培生,问我要不要去竞聘,她说我有潜质,艾可也希望我去竞聘,说这样就有人护着她了,我说:「算了吧,咱主管那个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在她手底下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我说完直起身才看到躲在墙角的余文,这是背后说坏话又被正主给听到了,我默默弯下腰,低声道:「你俩故意害我是吧,她怎么还在这儿?」 艾可伸长了脖子一看,「谁他娘的知道下班她不走还藏在这里干嘛?」 我嘆口气,说:「行了,这下也别说竞聘不竞聘了,以后不被穿小鞋就谢天谢地了。」 一开始,余文倒是并没有直接的针对我,但这并不能说明没有受害者,最先受害的是她手底下的那群人,也就是我们组长那一级别的人,这是我在几个月以后才察觉到的。而在那段相安无事的时间里,我还在想是否是身为主管的大度,才让她不在乎我这个小喽啰说的浑话,所以那个时候我一心扑在豆豆身上了。 豆豆晚上不睡觉,也不让我睡好觉,化验室的工作有一定危险性,整日与硫酸硝酸打交道,睡眠不好我心里慌。不得已,为了睡眠我开始与小奶狗斗智斗勇。 一开始,我先将豆豆在沙发上哄睡着,再踮着脚偷偷回到卧室,结果半夜豆豆醒了,继续挠门,我又是一夜未睡。 几次之后,我愤怒至极,为了睡眠决定牺牲我的良心,狠心将它关在门外,开着灯听着它挠门,想让它吃个教训。结果没想到豆豆锲而不捨,我已经困得要死,它还是不肯停下,深更半夜,我只得再次妥协把门打开。 刚打开一条缝,小傢伙就委屈的钻了进来,垂头丧气的样子,钻进了我的棉拖里,将头埋在里面,卷了卷身体,将尾巴也藏了进去。 它是那么小只,一只拖鞋就将它装进去了。 我气馁,蹲在拖鞋旁边,看着它又好气又好笑,问它:「你不嫌臭么?」 我伸手想将它拉出来,狗鼻子那么灵,这鞋子在它鼻子里得是什么味儿?我拽着它的尾巴拽了几下,没想到竟然没拽出来,它在里面很用力的扒着鞋底,于是我无奈嘆口气,认命了。 我开始了每到半夜神游的生活,清醒的那一半脑神经跟着它的动静在这房子里四处定位,从衣橱、到行李箱、到我的床底下,脑子里画地图似的。我对我的房间有了新的认识,知道了许多这房间里我所不知道的角落——豆豆的鼻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时间日久,也就习惯了,可以一边画地图一边睡得要死。 豆豆逐渐长大以后开始变得顽皮,将我的拖鞋啃的一只不剩,床底下不知道是何年月藏着的拖鞋也被它拖了出来,我觉得它可能是长牙需要东西磨牙,便网购了许多狗玩具。 某宝这个东西是越逛越上瘾,很快的,狗窝、狗玩具、狗粮、狗绳,甚至铲屎神器我都买了,艾可见到后也送了同样一堆玩具过来,但豆豆丝毫不感兴趣,唯独对拖鞋感兴趣,艾可说:「我看,以后送玩具直接送它拖鞋得了,也省的浪费钱买其他东西。」 我对小狗爱不释手,这导致我每次进家门都咋咋唿唿的像个疯子,偶尔,我也会看到豆豆无奈的眼神,似乎嘲讽我这么大一个人了一点都不稳重。但它仍对我的命令言听计从,从来不会反驳。 第3章 危险的电话线 电话又响了,我放下豆豆欢喜的跑过去。我以为是李莲打来的,因为她说这个周末要过来跟我烤蛋糕,下班以后我们买好了东西,如今东西还堆在厨房里,塑胶袋都没拆开。但打来的不是李莲,是母亲。 母亲责备我不往家里打电话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从离家上大学开始类似的电话就没消停过,我按下接听,问:「干嘛?」 电话那头,母亲说:「没事我就不能给你打个电话吗?」 我闭上眼默默嘆口气,想不出还能说什么话,也只能问:「什么事?」 母亲说:「这周末父亲节,去给你爸打个电话。」 我含混着,不肯说一个「嗯」。 母亲厉声道:「你听到没有?!这么大人了一点人事儿都不懂,你爸对你那么好,让你打个电话都不肯,真是养了个狼崽子,白养你这么久!」 我沉默的闭上眼,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还有别的事儿吗?没事儿我挂了。」 母亲骂了一句,「操.他.娘的……」又碎碎念了些什么,多是些责备,意思我猜得着,因为习以为常,大约是:真不知道怎么长得,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之类的常话。 我已经把电话挂了。 我精疲力尽的躺在床上,感觉灵魂像是被瞬间掏空,一只巨大的手,将我按进了无尽的深海里,海水压的我透不过气。我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也不知道这多久的时间里我在做了些什么,我的记忆一片空白,大脑不肯记住任何东西,眼睛似乎也什么都看不着。等我好容易恢復了力气下床,想给手机充电的时候,才发现充电线被豆豆咬断了。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这愤怒不知从何而来,直冲向我的头顶,震的脑仁轰轰的响,疲惫至极的身体瞬间充满了力气,我看着顽皮不知事的豆豆,冷声道:「你过来。」 豆豆跳跃着跑过来,我一巴掌将它扇出半米远,手上一点余地都没有留,豆豆打了个滚,藏进了卧室里。 我提高了嗓门,再次怒道:「过来!」 豆豆又过来了,它似乎还没具备看出主人情绪的能力,我拽着它的脖子,将它推向数据线,问道:「这是不是你咬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它什么都不懂,教训也没有用,我又狠狠打了它一下,豆豆再次躲进了卧室。 我看着它,用了最大的嗓门,看着它:「滚过来!」 豆豆犹豫片刻再次天真的过来了,我提起它,提到一米高的半空,将它狠狠扔了下去,豆豆吱吱的叫着,一瘸一拐的藏进了沙发底下,再叫就不肯出来了。 我叫不出它来,也就泄了气,将自己关进了卧室里,又不知过了多久才稳定下情绪,刚推开门,见豆豆一瘸一拐的迅速钻进了沙发底下,已经对我有了防备。我带上手机、钥匙,换上鞋,弯腰将它从沙发底下拽了出来,不小心碰到了它的伤腿,豆豆吱吱的叫,我抱着它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病。 医生问我它是怎么摔得,我说不出话来,医生又说:「问题不大,两三天就好了。」 我支付了医药费,又将豆豆抱了回去。 那时我还意识不到我当时的行径本身就是一种虐待,也并不觉得将一只小狗打到瘸了腿有什么大不了的,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不是吗? 我本满心期待这个周末能和李莲一起来烤蛋糕,热热闹闹的,而今它变得令人恐惧起来,我真希望时间能从周六直接跳到周一,多上一个星期的班也无所谓,只要别在周末,让我奉行母亲的命令,去给父亲打这个电话。 打电话让我变得煎熬、压抑、焦虑和愤怒,我分析不出它的原因所在,但我就是本能的不想。 但我毕竟已经经歷了太多的世事,也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让人持续性痛苦的东西,它一定是有问题的,如果我分析不清问题所在,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自己离着问题远一点,这是保护自己的唯一方式。 我躺在床上,再次回想往事,从我第一年离家上大学开始,母亲就开始叮嘱我,要给家里打电话,要给家里打电话……于是我设置了日期提醒,在每周三和周六打电话回到家,而后我意外的发现了一个规律:纵然我在满目春色里打电话过去,心也可以瞬间跌进谷底,他们似乎有耗尽我所有元气的本事。纵使隔着千山万水,只需要依靠一根电话线,也足以将我身体里的能量抽吸干净。 可能是因为我设置了固定的日期提示,所以它实在很像一个实验,实验结论就是:只要往家里打电话,我就会变得抑郁和痛苦。 实验结果是:后来我删除了所有日期提示,并且从此不再听信母亲的话。可能也正是因此,之后母亲便逼得更紧了,用这一根电话线,紧紧地勒住了我的脖子。 我开始每天都在想,我责怪自己不够坚强,为什么不能站起身去保护自己,去面对着我尚且看不清楚的苦难,而让他们躲在黑暗里频频伤害和挖空我的心灵? 我绝不会拨打这个电话! 我不允许自己拨打这个电话! 我怕我意志不够坚定,于是将手机耗干净了电量,万幸平时也没什么人会找我,我将它扔进了次卧杂货间,然后在上班的时候告诉艾可和李莲,让他们周末直接到我家去就可以了。我没有多解释什么,也没有说不要给我打电话,因为我接不到之类的话。 艾可和李莲在周末顺利的到了我家,李莲人比较爽快,说难听点就是有点缺心眼儿,总像个大龄儿童,她说:「你怎么一脸的丧气?这么不欢迎我们?」 我说:「没事儿」,然后随意找了个接口搪塞她,「天天让余文给气的。」 李莲去摸豆豆,「她怎么气你了?组长才倒霉呢。滕学凯说他都不想干了,天天给他找茬。」 「发生了什么?」我比较关心是否换组长的问题,毕竟是工作上需要天天接触的人。 李莲说:「滕学凯说文姐排挤他,想将他挤出这个公司。」 我并不想让滕学凯离职,问道:「滕学凯怎么招惹她了?这么勤奋敬业的人去哪儿找,余文招他做什么?」 艾可说:「你可能没注意,最近忙,你净知道埋头干活了。有很多和滕学凯一批的老员工,都受到这份排挤了。」 李莲又说:「她好像越来越不正常了,人没招她她就四处挑事,前天在化验室忽然和李翠吵起来了,王工过来看了一眼,说她实验没问题,这才作罢。」 我靠在墙角仔细捉摸着,「我当时在称量间,只知道外面在吵,却没注意吵什么。因为什么吵起来了?」 艾可说:「也没什么,余文故意找茬,说她操作不规范,实验数据不对,翠姐犟了一嘴,两个人就吵起来了。说实话,她可真是吃饱了撑的,她又不是工程师,一个主管而已,她能懂什么?我们把活儿给她做出来不就得了?」 我琢磨着,「啧,她是不是想换一批新人?」 「什么意思?」李莲不懂。 我说:「我们都是一批老员工,对这个公司比余文还要精通,比她懂得多自然不容易服气她,可若是她自己调教出来的人,岂不就听话多了?」 我看着豆豆,说:「小狗得从小养才听话。」 艾可摸狗的手一怔,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李莲傻乎乎的过来拍我的肩膀,「哼,我听懂了,你骂我们是狗。」 艾可说:「照你这么说,这下一批就是我们遭殃了。」 我说:「嗯,等着吧,估计她得一批一批的换。领导都喜欢听话的,我们以后避着她点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艾可哼了一嘴,「可她实在没什么能让我服气的。」 我说:「她不懂化验,也不懂管理,谁能服气?能服气的那才真是有涵养的人。」 晚八点,我们吃过蛋糕和晚餐,艾可和李莲纷纷作别,又叫过来豆豆摸了摸才捨得离去,而我一整天都在挂念着杂货间里的手机。 晚十点,电话响了,我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铃声响了三遍我才确认不是幻觉。推开卧室的门,被我仍在次卧杂货间里的手机正好好放在书桌上充着电。应该是艾可看到了,以为是豆豆捣乱叼过去的,才给我拿出来充好了电。 我无法抗拒自己逐渐走过去的身体,那电话似乎对我有一种魔力,让我能在满心厌恶的同时又无法不靠近它,然后点击接听。我的灵魂疯狂的叫嚣着:别过去,别过去!而身体又不如其所愿,一步一步迈了过去,他们互相内斗,挣扎着,疯狂着。 万幸,等我走到书桌旁边的时候,电话自己挂断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谢老天爷的眷顾。 叮咚两声响,发来两条微信消息,是父亲发过来的,我毫无防备的点开,看到了两句狠厉的责备,打过来的字语序不通,但藏着的愤怒跃然纸上。 我拔下手机充电线,迅速退出聊天界面,眼前沉重的影子跟着消失,轻飘飘的两句话拥有了大山般的力量,给我带来了我无法抵抗的压迫力,我的胸口又开始憋闷,开始觉得透不过气。 我躺在床上,看到自己跑进了深山密林里,脚踩在树叶上发出声声脆响,落叶随着我的脚步翻飞。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疯狂的喊着,跑着—— 「啊!!」 「啊!!!」 「啊!!!!!!」 …… 我失去了话语能力,目光空洞,像一个疯子,深秋的密林透不进来一点光,我不知道我将奔向哪里,终于,我停在一棵粗树面前,手里无形中化出了一个书包,疯狂的抽打在树干上,却无法给它造成任何伤害,我疯魔般的声声念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相信—— 我说: 我没有错! 我没有错!! 我没有错!!!! 啊!!!!!…… 我没有错!!!!! 我倔强的站着,不肯跪下去祈祷上天,告诉他们我没有错。 …… 我狠下心去拿过手机去直面伤害,我冷眼看着我与父亲的聊天对话框,在拉黑与删除联繫人之间犹豫又徘徊,但我终归没有能做到去拉黑或者删除,只是将他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然后关闭了朋友圈。 第二天父亲泄气似的给我打了个电话,找了个藉口,问我奶奶的生日要到了问我回不回家。 我可能仍旧心怀愧疚,所以无法拒绝他,只是算了算日子,说是看情况,但我知道我一定会回去。 但他仍旧躺在我的消息免打扰里面。 第4章 啊呀呀 请假这件事需要经过余文的批准,说实话,不是一路人,我不是很想跟她打交道,毕竟我曾经得罪过她。我还在想,她会不会因为曾经的恩怨而故意不给我批假,官大一级压死人,作为一个领导,想要折腾底下的人总是很容易。 不过不批也没事儿,我也不是很想回去,如此一来,也正好有理由去告诉父亲了。 但余文没有这么做,她似乎并没有将我放在眼里,我有点摸不清头脑,但也未曾多想,想着,我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避着她点就好。 艾可的母亲不喜欢狗,我无法将豆豆寄放在她那里,问了下宠物店,寄放一天要200块钱,我一天都赚不出200来,索性将豆豆一起带了回去。豆豆很小只,我干脆将它放进了双肩包里,又将狗绳装了进去。 从潍城到蓉花镇,坐汽车要两三个小时,我祈祷豆豆别拉在我的包里。 坐上汽车,我将双肩包拉开一个口子,豆豆伸出头来与我对视,又在里面四处嗅嗅,它开始发出呜呜的声音,我伸手进去捂住它的嘴,又四处看了看车上的人,对着里面说:「别叫。」 豆豆学会狗叫还是李莲教的,这事儿说起来有意思,那天聚餐的时候,我正在厨房忙活着烤蛋糕,李莲在刷视频,她刷到了宠物博主的视频,多看了一会,里面的小狗叫唤了几声,我回头正好看见了豆豆歪着头竖起耳朵,知道它对狗叫声有了反应,我灵光一现,说道:「艾可,豆豆还不会叫唤呢。」 艾可说:「没到年纪吧,不是到了一定年纪自己就会叫唤了?这不是天生的么?」 我又回头看着豆豆,「李莲,你把刚才的视频再放一遍。」 于是李莲又播放了一边,艾可也看到了豆豆的反应,「哎,它有反应哎,你听懂了什么?」 豆豆的眼睛都亮了,像是熟悉又费解的样子,李莲果断弯下腰,「汪,汪汪!」 艾可一愣,也跟着:「汪汪汪。」 我笑的在厨房里弯下腰,豆豆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呜了两三声才终于「汪」了出来。 我的蛋糕就要消泡了,没法过去跟他们一起玩,否则一下午就白忙活了。我在厨房里一声声的听着,听着豆豆跟着那两个人逐渐学会了狗叫声。我这才明白,没有什么是生来如此,小狗学会狗叫,也是需要有人教的。它整日被关在这房子里,身边没有一只同类,城市里也没有什么狗半夜来制造噪音,否则主人很快就会接到投诉,在这样的环境下,它怎么可能学得会狗叫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李莲说:「它跟我们学会的叫声会不会口音不标准啊?」 艾可说:「改天牵出去熘熘,试试它能不能跟别的小狗交流沟通。我真是醉了,生平第一次教会一条狗学会狗叫。」 李莲哈哈笑着,「狗也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能跟人学会狗叫。」 …… 我松开手,摸了摸豆豆的头,我还未跟父母说明,我将要带一条小狗回去,但老家也曾养过狗,毛毛没了之后,母亲一直念叨着我去给她买一只狗过来,想来应该不至于讨厌豆豆。 我有些晕车,下了车之后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坐在旁边的石阶上缓了好久才缓过来。凉风吹进我的衣衫,我将领子开的更大一些,希望凉风能带走我的眩晕。背上的双肩包里始终有一些暖意,豆豆在里面动了动,我勉强鼓足了力气,将双肩包拿下来,在里面给它拴好狗绳,这才将豆豆放了出来。 面对陌生的环境豆豆似乎没一点害怕,只是站在我旁边让风吹着它身上的白毛,等我好些了,勉强站起身,豆豆才亦步亦趋在我旁边开路。 我拿出手机,看到一个未接来电,顺手回拨了过去,父亲问我到哪了,我看了看身旁的车站告诉他刚出站点,父亲又问,为什么打电话不接?我说我晕车晕的没听到。 父亲说: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会晕车咧。 我不理解,晕车难道跟年龄有关系? 我说:「我打个车回去。」 电话那头传来魏明一声清脆的「姐姐。」 他说:「我们就在镇上呢,来买点东西,老爸老妈都在这里,你也一起过来吧。」 「你们都来镇上做什么?」 「奶奶不是过生日吗?需要准备很多东西,今年在咱家里过。」 我明白了,父亲在那头说顺着爱国路往前走,我们正好能碰上面。 我挂了电话,牵着豆豆,小城没有大城市那样的烟尘,连路面都窄了一半,这几年路上的车增多了不少,但也远没有到拥堵的地步。 车站门口有好几个人拦着我,问我坐不坐车,我抬头扫了一眼,这里面有计程车,也有红色的三轮,但价钱都是一样的。 我不敢多看第二眼,怕他们赖上我,粘着我不放。我曾在老家吃过一次亏,这里的出租司机都是老赖,本着爱坐不坐的态度坑钱,若是反驳,他们甚至会回你:「我就是坑你了怎么了?」回一趟老家的钱,打滴滴的话可以走一个来回。 我抱起豆豆翻越护栏,抄近道走到爱国路,这条路上有几个路口我不知道,每条路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但总是可以凭藉着熟悉感走到我想去的地方。 我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看到一家正新鸡排的门头店,便转念一想走了过去,想给魏明买点吃的。 我刚点完餐,身后便传来魏明风中的一声吼,「姐姐!!」 我回头,看到魏明挺着肚子向我跑来,魏明是只贪吃的小肥猪,每次回家都拽着我去超市给他买东西吃,不过他长得也高,所以显得很壮。 果然,魏明的视线越过豆豆看到了炸串摊子,说:「我要吃肉。」 「想吃什么自己点吧」,我说。 母亲在后面阻止,「别吃油炸的东西哦,真了不得!」 母亲垮着脸,满是责备,又看向我,「你能不能别给他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真是要了人命了。」 又看向魏明,「乖,听话,不吃啊。」 她就这么来回的看着,嘴上从来没停过,魏明转身路过我身旁,「别听她说话,她有病。」 母亲瞪圆了眼睛,厉声道:「 你这是跟谁说话?!一点人事不懂,我真打死你啊!!」 又委屈的说:「别吃这些东西啊~」,像是在恳求他。 如果我不是吃过很多次,看着母亲的态度,我大概以为正新鸡排是一种毒药,怒吼加哄骗,感觉母亲就快跪下来求魏明别吃了。 但魏明熟视无睹,事实上我们大家都熟视无睹。 是父亲率先发现豆豆的,他说:「你怎么还带了只狗过来?」 我说:「没人看着,我只能带回来了。」 魏明转身过去摸狗,无视母亲的阻止,抬头问我,「它叫什么?」 我说:「叫豆豆。」 魏明说:「哦,豆豆,我是你舅啊!」 父亲笑骂了一句,「他.娘.的,跟狗论资排辈吶?」 我以为母亲会喜欢豆豆,毕竟她养过毛毛那么久,嘴上也常挂念着给她买条狗回去,但我完全预料错了,母亲对豆豆的厌恶远远超出了我的想像,很快,她的目标从正新鸡排转移到了豆豆身上,似乎这只不经世事的小狗犯了天大的错。 她看着豆豆,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将头扯到一边,视线仍留在豆豆身上,她就这样斜着眼睛,用极为嫌弃的目光,嘴里频频叫唤着:「啊呀呀,啊呀呀,丑死了!」她眯紧了眼睛,似乎不忍细看,多看一眼就是对眼睛的伤害,嘴上却一直挂着,「啊呀呀,啊呀呀,丑死了!」 又转头看向我,厉声道:「你养这只狗干啥?!一个大姑娘不尽快……养只狗干啥!」 我知道她不好意思说出结婚或者谈恋爱那样的字眼,似乎那是一种很羞耻的东西,所以含混带了过去。 又撇着豆豆,「啊呀呀,啊呀呀,丑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魏明一手牵着豆豆,一手握着串儿,我提着行礼走在他身旁,身后是母亲的「啊呀呀」。 魏明问我这次回来呆多久。 我说:「明天就回去。」 魏明撒着娇,「嗯~多呆两天,后天回去吧。」 我笑说:「后天到了你还会说再后天。」 魏明笑没了眼睛,「你怎么那么了解我呢?」 小时候魏明是最怕我的,可能是因为他能感觉到我真的不偏爱他。魏明从小就鬼机灵,只要母亲在家他就会对我大唿小叫,蛮横无理,我们两个将家里搅得鸡飞狗跳。而母亲一走,徒留我二人在家时,他就乖顺多了,哄着我要给我他的零食吃,可只要母亲回家一开门,他就会哭着跑过去抱怨我欺负他。我们都叫他心眼兜子,一肚子全是心眼儿。 我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疼起魏明的,也许是从我上大学那一年开始,也许是在高中时段,总归我与魏明成了家中关系最亲近的两个人,魏明要什么我给他买什么。父亲常说,将来我谁都不认识,只认魏明一个亲戚,我觉得他说的是有一定道理,我确实也是这么打算的。 现在想想,魏明是可惜了,他不应该生在这样一个家庭,现在的我时常后悔,曾经一些不恰当的行为毁灭了一颗璀璨的心灵。不过我也是这样被毁灭掉的。我猜,有很大部分原因是,我不想让魏明走我的老路,所以才会如此疼爱他,我想疼爱的,是曾经孤立无援的自己。 魏明应该比我走的更远,他不能再经受我所经受过的一切,我想拯救的,是曾经遭受苦难而无助的自己。 第5章 迷人的游戏 母亲的怨气远超过我的想像,从那家正新鸡排店开始,到新世纪超市採购完蔬菜,又到回家的计程车上,两个半小时的时间里,母亲的「啊呀呀」从未停止过。 计程车上魏明终于不堪忍受,捂着脑袋抓了抓头髮,抓狂到:「啊!……你别说了行不?!又没让你养。」 母亲再次瞪圆了眼睛,「你这是跟谁说话?!有这么跟你妈说话的吗?!你还真是一点人事儿都不懂咧。」 魏明泄了气,对父母不敬是很严重的问题,这样的家训无形中刻在了我们的骨子里,而我直到今天才意识到,我们家是有这样的家训的,在我意识到之前,它一直藏在开明的面纱之下。 母亲开始批判魏明的不懂事,十分钟以后才又重新转移到了豆豆身上。我从魏明身上接过豆豆,母亲的视线也跟过来,她又发现了新的问题,比如说它的白毛,它那不值钱的品种。 她说一只土狗不值这个钱,又问我稀罕这脏狗做什么,竟然还带它去打疫苗,让我去把它给扔了,接着让司机停下车,让我将狗扔在路边。她说的亦假亦真,又问我:你听到没有?不听话我打死你!……我真杀了你你信不?! 我亦忍无可忍,不是因为她批判豆豆,而是她停不下来的唠叨实在太折磨人,我说:「看不顺眼你就别看了,看不顺眼你还总看它做什么?」 母亲似乎被戳到了痛点,但停了没有一分钟,视线又重新转过来,开始了新的批判。 我不明白豆豆犯了什么错,让她们才见了第一面,母亲就将它当做了仇人,现在我明白了,是因为我。 母亲真正讨厌的人是我,所以不管我带什么回来她都会讨厌的,而且我越喜欢的东西她越讨厌,有个词叫爱屋及乌,讨厌也是一样的。我对豆豆太过疼爱,所以她对豆豆开始了无尽的批判。 到家以后,我牵着豆豆回了我的房间,不想见外人,魏明推开门,坐在电脑桌前玩游戏,我趴在床上刷手机,这样的画面在我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出现。 父亲推开门,让魏明去买烟,说亲戚们都到了,魏明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涌现出的烦躁。 见他不动弹,父亲提高了嗓门,「听到没有?!」 我们家的房子很高,这一声叫唤在整个房间里迴荡。 「听到了听到了」,魏明手下不停,拿起手机接过钱出了门。 电脑音响的声音开到了最大,里面游戏的解说咋咋唿唿的叫嚣的我头疼,我走过去,将音量调低,重新趴回床上,感觉世界终于清醒了一点。 豆豆趴在我的双肩包上打盹,比在家老实了很多,偶尔会抬头看看我。 母亲进来翻找东西,我觉得一阵烦躁,似乎总是有人来打扰我的清净。我抬头撇了撇我的衣橱,事实上那不能算是我的衣橱,里面有三分之二的东西不是我的。 母亲将衣服扒了又扒,袖子和裤腿打成了死扣,一坨衣服紧紧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我听见母亲说:「哎,咋没见哎?」 母亲又出了门,卧室门开着,我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站起身将它关上,没过一会母亲又进来,向我吼道:「老是关着这个门干啥?那么见不得人吗?」 我自动关闭了耳朵,果然,她继续说:「家里的亲戚们都来了,也不知道去打个招唿,见了人连叫啥都不知道,真是出了奇,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也不知道怎么长得,原来越不是样子了!」 「这世上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我都听得耳朵起茧了。 她说:「立马从床上给我滚起来!」 我抬起头,看见她正瞪圆了眼睛指着我,怀里抱着一坨衣服,一条裤腿稀稀落落垂在地上,另一条与她怀里的一团衣服紧紧缠绕在一起,地上已经堆满了,这些衣服我见都没见过,看上面的灰尘,应该比这橱柜的年头还要长。不过也没事,有这张床挡着这片狼藉,不会有人看到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母亲指着我厉声道:「你听到没有?我真杀了你啊!」 她的眼睛里满是狠厉的光,感觉就要溢出水来,我知道今日我继续留在这里她不会罢休,懒洋洋从床上爬起来,牵着豆豆出了门。 恰好魏明蹦蹦跳跳的进来,将玻璃门狠狠摔在墙上,门框和玻璃同时颤巍巍的响,我问魏明,「去不去南湖玩?带着豆豆逛逛?」 魏明的爽快的答应,「好啊,重新披上外套,从我手里接过豆豆的狗绳。」 南湖几年前重新开发成了风景区,如今湖上落日红霞,微风拂过湖面波光粼粼,美得很。但风景区终归没能做起来,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几个游客,如今便寥寥无几了。 我给魏明和豆豆拍了几张照片,配上诗文「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发了朋友圈,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又赶回去。 家里面已经上了两桌子的菜,大妈叫我去洗手准备吃饭,我们家洗手间是在父母的房间里,早晚洗漱之前都得先敲门才能进去,像是要经过他们同意似的,这对于我和魏明来说是非常的不方便,但对父亲母亲来说,是极其方便的,所以我形成了去厨房洗手的习惯。 刚贴近门口,就听到母亲正和哪个亲戚念叨着:「我家姑娘不懂事啊……」 我知道她在细数我的弊端,以作为她与别人交谈的话题,魏明的胖、父亲的懒、我的丑,向来是母亲的三大谈资。 我推开门,是大嫂,她顺势端着菜出了门去,厨房里满地狼藉,一地的泥水和鲜明的脚印子,像是里面下过一场雨。橱柜上盘子摞盘子,筷子泡在水池里发了霉,抹布躺在一旁,污水在橱柜夹角汇成一注留了下来,淌在地上。我将垃圾桶一脚踢在水注下面接着,弓着身子,生怕檯面上的水碰在我的衣服上,母亲问我:去南湖了吗? 我说:嗯。 她又说:把你那条狗扔了。 我关了水头出了门,又回到我的卧室,趴在我熟悉的床上,魏明仍旧在打游戏,只要回到家,魏明就一直在打游戏。 在魏家,男人们喝醉酒是常事,女人们的桌子已经早早扯下,我的大爷们、叔叔们,还在互相劝酒,需要每个男人的老婆轮番去叫停个两三翻才能作罢,彼时已经到了夜里九点半,而他们又互相勾着肩,打算去我二大爷家再喝一轮,没有人能劝得动,他们总是对自家女人说:你知道个啥? 工作多年,我已经习惯晚睡,熬到一点都是常态,零点,院子里的灯打开,是母亲扶着父亲回来了。父亲躺在大门口,母亲叫上我,将他拖了进来。我们家大门前有个挡雨的棚子,是放电动车的,夏天也可以乘凉。 父亲躺在地上说着胡话,他160多斤,我们两个人都搬不动他,我说:「拿床被子盖上,睡一晚得了,这儿又淋不着晒不着的。」 母亲说我胡闹,说出去让人笑话,于是我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母亲说:「等他酒醒,扶到床上去」,让我去给他泡一杯白糖水,多放些白糖。 我对人没有她这样的耐性,不明白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擦屁股,于是将白糖水给她端来,又给父亲拿了一件袄盖着,忙完这些,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睡觉。 我常听母亲说,父亲以前是不酗酒的,但魏家从没有一个人不酗酒,他们就像是中了邪一样,到了某个年龄段忽然就开始嗜酒如命。 现在我自然明白了,没有什么是生来如此,人这一生所遇到的一切都在逐渐影响着我们,而影响最深的,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父亲母亲,丈夫和妻子,是他们,是我们与他们的关系和距离,将我们推向了某个方向,进而成为了某一种人。 就像父亲一开始是不酗酒的,年轻时他也曾说过他喝酒的大哥,说:我看看不喝酒会不会死了!而今他喝得躺在地上,只能让人拖进家门。 第二天中午我准备赶回潍城,母亲还在计较豆豆的事,她说我敢将豆豆带走她就要杀了我。若是现在的我自然不在乎,别说我知道她不过是口头上威胁,就算是她真的敢对我动手,我也会毫不犹豫的还手,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生命。可那时的我不行,母亲的命令对我有着神谕般的力量,我无法反抗她,亦无法反抗那个肯听从命令和威胁的自己。 我只能留在家里哪儿也走不了,就算是母亲出了门,我也无法违抗她的话:你要是敢带它走我就杀了你!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我已经开始考虑旷离的事,是魏明,曾经在我每一次离开都把我的包藏起来不肯让我走的人,他牵着豆豆,推开门偷偷跟我说:「姐,你快走,你还不快走?」 我恍然大悟:我为什么要继续留在这里遭受折磨,听她说她要杀了我?我明明可以逃出去! 我将豆豆放进了双肩包,违抗母亲的命令让我心如擂鼓,我从手机上叫了出租,一路开去了车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而松的这口气让我开始明白:我其实可以不用听她的话。 回到潍城,我等着母亲的来电斥责,可等了半个月仍旧没有一个电话打过来。一个月以后家里才来了第一个电话,电话里母亲丝毫没有谈论到豆豆的事,似乎它从未存在,语气中谈笑风生,温柔和蔼,这令我开始迷茫:她明明那么痛恨豆豆,甚至威胁我带它走就要杀了我,可我将它带走了,还是偷偷的,她却没有训斥一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我开始疑惑,她明明不在乎豆豆,却仍旧对它如此厌恶和咒骂,这让我感觉她的那些批判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逗我玩儿吗?以威胁和恐吓的方式逗我玩儿? 我忽然想起,当初她说远,所以我从港城搬到了潍城,她也未见表态过多少,甚至不明白我为什么搬到潍城,如今再看,她焦急的说的远,不过也是逗我玩儿的一种方式罢了。 母亲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豆豆,也不在乎我是否将它带走,她真正想体会到的,是因为她我所感受到的折磨和痛苦,因为这会让她感觉到幸福和满足。 恐吓我,威胁我,看到我的煎熬和无助,可以让她体会到操纵别人的快乐,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一场游戏,就像用逗猫棒逗得猫摔了一个大跟头,可猫却把腿摔瘸了。 第6章 有事儿叫管理 艾可今天休息,中午我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正好看见滕学凯坐在门口的护栏上抽着闷烟,我瞧着他的脸色不对,便走过去想看看情况。 滕学凯心事重重,甚至都没意识到我就在他身后,我走到他身前,打趣道:「这是怎么了?苦着一张脸。」 滕学凯吐出一口烟,犹豫着说:「我大概要走了。」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坐在他身侧的护栏上,「找好下家了吗?」 他说:「还没有,还在犹豫。啧,文姐老针对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目前还没有辞职的想法,否则我应该站在他那边说一说领导的不是。 我只能说:「她其实也针对我,只不过我不在她身旁,摩擦不起什么冲突罢了。」 他目光深远的看了看对面的一排白杨,下午五点后,白杨对面的那条道路上会有一排卖小吃和水果的晚市。 我听到滕学凯说:「有点捨不得,毕竟已经来了三年了,这个分公司刚建立我就来了,还是想干出点什么成就的,保险也在这里,要走也挺麻烦。」 我从他的话语中能听出他与余文之间针尖对麦芒的冲突,不是他走就是余文走,我明白,要走的那个人一定会是他。 滕学凯的语气在向我求救,事实上,当一个人肯对另一个人诉诸衷肠,多半都是心理上想寻求某种回应的,他希望有更多的人站在他身后,告诉他,他才是对的那个,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没有滕学凯就没有化验室的今天。可终归余文才是部门主管,即便她做的步步都是错的,可身为主管的权利还在手里,只要还想留在这里,每个人都知道不能太过得罪她。 余文换了新的组长,让滕学凯退居一线,我以为滕学凯应该不甘受辱,大概要走了,但他没有。 新的组长是个刚毕业的女学生,长得白白胖胖,鞭子扎的很长,是余文亲自带出来的,教了一个月就让她胜任组长的位置。我想,那个女学生应该会很感激她,将她视为生命中的贵人,对她唯命是从。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确实对余文唯命是从。 我们有时用尽了方式也化验不出某个结果来,便会不自觉的扎堆讨论起来,声音也就不自觉的大了,因为总觉得自己是对的。 在化验室里喊着「别说话」是那位女学生、新组长唯一的工作内容,当然,我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别的,毕竟她向我们展示的唯一的工作能力就是「别说话」三个字而已。 时间久了,见她没别的本事,大家也只当她的「别说话」是放屁而已。 她总是凑在余文的桌子面前哭,而此时总能听到余文回应:「你能不能别这样?」时间久了,我们都不想去办公室整理数据了,恨不能搬一台电脑放进化验室里来,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哭什么。 后来有一天余文不在,滕学凯从办公室里回来,将他的样品交给我,又交给艾可几份,解释说:「莉莉不会做表格,她在那儿哭,我先去把她教会,你们先给我化验着,否则我今天就要加班了。」 我这才知道,那位爱哭的新组长叫做莉莉。 莉莉什么都不懂,还是要滕学凯给她收拾烂摊子,滕学凯没有组长的名头,却仍旧干着组长该干的活儿,他应该是想把她教会的,直到某一天不小心被余文给看到了,她开会说:「咱们某些人啊,干好自己该干的就行,有什么不懂的叫管理,不是管理你瞎凑什么热闹?以后不准离开自己的工位。」 又对莉莉说:「不会的问我,我教你啊。」 我扫了一眼滕学凯,替他感到生气,忍不住开口:「可我们是在做实验,怎么停在自己的工位上不动弹?又不是白领。」 余文送给我一个大大的白眼,我沖她轻轻一笑,知道这次算是彻底把她给得罪了。 可能是为了实现她「不准离开工位」的目标,余文开始让管培生给我们称样品、做数据,又给每个化验员细分工,每个人可以用什么样的仪器,如果换做其他的仪器,就要将样品交给对应仪器的负责人。 我们不再需要去称量间和办公室,只需要老老实实呆在化验室里做实验和看数据就可以了。对于她这个馊主意大家不得不採用矇混过关的方式,只将样品化验出来就行,也没法管它准不准。 很快的,样品出现了大幅度的退回重测,做出来的数据也是七荤八素的,没法核实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因为经过太多人的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有一天上班的时候余文显得特别老实,滕学凯说,是挨老闆的训了。 她难得的安宁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实验室里正热闹起来,余文忽然推开化验室的门,大吼道:「有事儿叫管理!」 声音迴荡在空旷的房间里,我看到称量间的推拉门悄悄的拉上。 她进了门,在化验室里巡视,看见谁说话就会说一声,「有事儿叫管理」、「叫管理哈」…… 余文不在的时候,其实还是滕学凯在维持秩序和工作进行,莉莉就是个摆设,只会偶尔插几句「别说话。」 李莲旁边就是滕学凯,李莲垂头问了他几句,余文就插在中间叮嘱道:「有事儿叫管理哈。」 滕学凯气的脸通红,瞎眼的人都能看出她再也容不下他。 我知道,是滕学凯的能力太强了,强到已经没有余文的位置,所以她才要将他挤走。 终于,一个月以后,滕学凯提出辞呈,他像个孤军奋战的斗士,最终还是被打败了。当然,他也可以学着做一条顺从的舔狗,去放弃自己的专业知识和能力,去恭维余文说的才是对的,但如果那样的话,他也就不再是他了,如此来看,滕学凯虽然离职,却难说是输是赢。 临走那一天,滕学凯约了几个熟人凑了一顿散伙饭,我在周六晚上接到了微信消息,和艾可李莲一起赶了过去。 我给豆豆放好狗粮和清水,将数据线和拖鞋放进卧室锁上门才放心出门。 我与艾可看着微信消息,一边问路一边寻找着包间,我知道,时至如今还肯赶过来的都是不太乖顺的人,聪明点的都会知道他在这席上多少会说点领导的不是。我倒希望滕学凯能控制下自己的情绪,毕竟其余的人还要在公司里继续混,他不仅不会得到什么回应,只会觉得更加孤独。 艾可给滕学凯打着电话,说着「到了到了」,我推开包间的门,看着里面的人觉得有些陌生,平日大家在公司里都是穿着白大褂,扎着头髮,而今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脸上摘下了眼睛,抹了妆,髮型也各不相同。 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抬头一看是李翠,她向我招着手,说:「魏兰,这里坐。」 我与艾可前后脚走过去,与李翠寒暄几句,我说:「来的人真不少。」 李翠说:「都是些老员工,新人咱也不认识,他喊过得基本都来了,组长人缘好。」 我扫了一眼,见莉莉没有来,想着滕学凯应该是没有叫她。 李翠给我烫洗着餐盘,我开始担忧自己在公司未来的日子,我说:「组长走了,这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我们可要直面余文了。」 李翠一笑说:「我已经直面过了,吵了都不止两三次。我见你脾气好,应该不会和她吵起来。」 我喝一口她递给我的水,说:「我骨头硬。」 艾可拉着我去和滕学凯合拍,我内心有些感嘆,说实话很捨不得他,我从未碰上一个如此优秀、上进、负责的管理,所以在这之前总是频频离职,几乎每年一换工作。我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遇上同样优异的人,也担忧自己能在公司呆上多少时日。 饭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令我们都吃惊的是,王工来了,是我们的工程师,但人事调动方面却轮不到她做主,也就是,她没法不让滕学凯离职。 王工脸上有着细小的皱纹,没有化妆,留着齐刘海扎着短小的马尾辫,滕学凯敬她酒,王工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怎么就走了?要不是我给你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你要走了。」 滕学凯笑着说:「不是给您送了件小礼物么?」 王工说:「那只钢笔?你送过来我就猜到有问题,问你也不说。」 我在一旁听他们嬉笑谈论着,想着如果工作环境里的人际关系能够如此简单就好了。 滕学凯离开后的两个周,莉莉也递交了辞呈,她说是因为她要回家结婚才走的,我们自然知道真正的原因,却也没有兴趣去顾及她要走还是留。 她热络的告诉我们,她和她对象人手一套房子,是爸妈给买的,她抬着眼睛满是骄傲,我不知道她骄傲的告诉我们这些是做什么,她的房子又不是我们的,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们那边嫁妆是不是也要一套房子的?我记得有的地方是有这样习俗的。」 莉莉骄傲的看着我,说:「不是啊,想买就买了。」 李莲问:「那你们结两套房子是打算怎么住?」 莉莉说:「自然是先住男方家,不过惹我生气了我也有地方回去。」 李莲:「哦……」 现在我再次回想起来才明白,莉莉是想通过房子来树立自己的自尊心,因为她的自尊心已经被余文打击殆尽了。 第7章 别被我抓到 我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快和余文起了冲突。 莉莉走后,余文从管培生里重新挑了一个组长,名字叫刘恩,刘恩继承了莉莉的传统,沿袭了「别说话」三个字,除此之外,化验部处于放养阶段。 连续几个人离职,余文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有问题,插手的事情逐渐少了起来,也可能是她的上级又去给她施压了,所以才老实了许多。化验室自动回归了原来的工作方式,每个人只负责自己的样品,与此同时,因为滕学凯不在,也没有人能够管得住纪律了,只刘恩偶尔几句「别说话」,效果和莉莉在时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不知道应该能说是鸡飞狗跳,还是说是富有活力,总之工作氛围至少轻松了许多。 但轻松的时日并没有过多久,我们开始陆续和余文起了正面冲突,先是艾可。 艾可因为关称量间的推拉门幅度大了一些,被余文说操作不规范,停止了她的实验,命令手底下的管培生扔了一块抹布,让她去打扫实验室,復工日期等候通知,也就是看她的心情,等她下命令。 艾可气红了脸,我扔下手里的实验也拿起了抹布,艾可说她没事,待会儿去更衣间偷懒就行,我这才离开。 接着是李莲,李莲本来就是个大龄儿童,心智总感觉有些不全,她遇上不会的东西去问别人,而余文总是制止她讲话,李莲扔下锥形瓶,哭着说:「我会的我都做过了,你又不让我问别人,那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余文说:「谁不让你问了?有事儿叫管理,不是说好几遍了吗?」 李莲哭着说:「他不会,我用他的方法做过了,根本测不出来,都还没有我懂得多。」 李莲气的从实验室的这头走到那头,「该做的我都做了,就是测不出来那能怎么办?」 我倒是很想去教她,奈何我不是管培生,不具备教人的资格。 李莲气的哭着走出了实验室,余文不可思议的问道:「我说错了吗?我没说错吧?」 她一副真诚求解的模样,就好像明明知道李莲有问题,所以才如此反覆确认。 她手下的管培生们说:没错,没说错。 如此一来,倒似乎全是李莲的错了。 余文将李莲测不出来的样品交给了别人。 接着是我,排挤这种东西虽然看不清摸不着,却是实实在在可以感觉得到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类独具有的特质。 余文路过我身边,忽然吼了一嗓子,「别做啦!做得不对!重新做!」 我一怔,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因为我确定我的实验丝毫无误。 余文叫了手下的一个跟班,让他过来指点我,说学会之后才能重新测试。 那名管培生看了看我的实验本,我问他:我错了没有,哪里错了? 他说:没有错。 我问:那她刚刚咋咋唿唿的是要做什么? 他看我一眼,说:人家不是领导吗? 「那我现在还做不做实验,要不我陪艾可去打扫卫生去」,我转着手里的笔,正满心无聊着。 他说:「正常做就行,我去给你称样品。」 但我也有犯难的时候,当我开始去请教别人,很快就听到了那句:「有事儿叫管理。」 余文手底下的管培生没有能解决我问题的人,我将他们的想法一一否决,于是余文亲自过来了。 她听取了我的实验过程和想法,将声音提高了八个度,她的语气激昂,眉飞色舞,情绪状态有些疯狂,我试图弄懂她的逻辑,但我根本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只感觉好像是将西瓜香蕉火龙果等十几种水果各自切下一块,拼成了一种怪异的水果,而她试图让我明白那个水果叫什么。 余文一边吼着一边满身自信的回到自己工位上,说着:「你先按照我说的来。」 我皱皱眉,只能问她:「你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看到她彻底炸了毛,像个火箭一样蹭的从座位上窜了起来,她又将声音提高了几个度,说:「说了半天你一个字都没听懂,你是专业的吗%……#&*&@*#不能干就别干了!」 我也不服气,扔下手里的实验本,差点将它摔散了架,指着她骂了回去,「你说的话问问自己能听懂吗?你给我讲讲你的实验逻辑和化学方程!」 可能是因为我俩的气势太过剑拔弩张,我的同事们都陆续插在中间以防止我们开战,我听到一人在耳边告诉我,「她不是领导吗?你让着点。」 我冲着余文吼过去,「领导怎么了?!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本事和资格!」 我想着,我大约会被穿小鞋,像艾可一样拿块抹布去打扫卫生,但余文并没有抱负我,相反,她老实了很多,我搞不懂她,难道她就是欠骂不成?骂完就舒坦了? 我开始明白,在余文面前我是不能不懂、不能犯错误的,否则她便会像这次一样,用毫无逻辑的语言将人骂个狗血淋头,事实上她对任何人都是如此,不只是我。语言可以混乱,可以没有逻辑,可情绪总是表达了更多的内容。若是一不小心犯了错,你就会看到余文的表情,就像在说:「终于让我逮着你了」。 我靠在实验台上,看着我们的组长刘恩,他正缩着身子站在墙角,像是我们与主管之前的冲突与他丝毫没有干系。 我随手开了热分析仪,但分析仪并没有什么反应,我抬头看了看刘恩,叫道:「喂,热分析仪坏了,有没有人管啊?」 刘恩没有动静,我又提高声音叫了一遍,我说:「喂,热分析仪坏了,有没有人管啊?!」 我猜,是不是我的嗓门太小了,以至于他总是听不见,可他们在管纪律的时候似乎不是这样的,总说我太吵,让我闭嘴。 我叉着腰,无语的笑了出来,我看看四处的人,将手罩在嘴边,冲着天花板吼道:「热分析仪坏了!有没有人管啊?!!」 我知道刘恩肯定听到了,从第一遍开始他就听到了,但他一直没有理我,装作是很忙的样子,我不知道身为组长他在忙活些什么,竟连实验仪器故障都不理睬。他像是将自己罩在了一个透明壳子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我轻声笑着,忍不住脱口而出:「人才!」 我就这样站在仪器旁边等着,等着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很多实验被迫终止,以我为中心的三米范围内怨声载道,刘恩才在这些怨声里恍然发觉似的,慢步走了过来,然后去告诉了余文。 我用手腕砸了下额头,「真是个人才!」 余文很快叫了师傅上来维修,与我一样受灾的人清理了样品,打算先去休息一会,路过办公室的时候,隔着玻璃门看到刘恩在里面挨骂。余文说他不像个组长,还没有将自己树立在一个组长的位置上,她说:「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要一点点的教你。」 在他成为组长之前,我对刘恩没什么印象,在他成为组长之后,我甚至一度怀疑他是个结巴,因为我们开早会的时候,刘恩总是话都说不完整,垂着头,恨不能将头埋近地缝里——他可真不愧是余文教出来的徒弟,一样的让人无法理解他说了些什么。何况他平日里也总是很安静的样子,我怀疑他是个结巴不足为奇。 后来某一次余文请假不在,我听着刘恩和他的管培生朋友们谈笑风生,我这才知道,刘恩其实不是个结巴。 他们在说道余文,我听到有个女生告诉他:「你没错你就直接跟他说我没有错就行。」 他们的声音很小,我八卦的耳朵听不清。 余文总是来实验室里寻找刘恩,我很快的听到了刘恩结结巴巴又迫不及待的那一句:「我没错。」 他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嘴里紧张的发出「呜呜」的声音,「呜呜……我没错,嗯……」 可一旦余文抬高了嗓门,拿着a4纸拍在他的面前,刘恩便「唔」不出来了,只剩下了垂头丧气、无奈又失意的「嗯」。 他认错了。 我听着她质问刘恩:「你确定是这个数据吗?」 刘恩说:「确定。」 余文又提高了嗓门,吼道:「你确定是这个数据吗?!!」 刘恩犹豫着,不敢确定了。 我听着她在办公室里疯狂的喊叫了一嗓子,刘恩的名字响彻了整条楼道,我一度怀疑余文这样叫他过去是不是打算要杀了他?否则还能有什么样的事情能惹得她如此愤怒? 一名同事推开门,「刘恩,文姐找你。」 时间日久,我看着余文培养出的一个个「智障」徒弟,看着他们得意、消沉、失意又离开,每找到一个合适的出气筒,我便能看见她那副愈加疯狂的样子,就像在说:「终于让我逮着你了」。 她会整日像一个点燃了的火药桶,日日泡在实验室里,站在她的目标出气筒面前,将各种表格甩在他的脸上,告诉他,这不对,那不对,又温声哄着、笑着,说:你不会的我教你不就得了?你不会的你倒是问呀,哎呀真是让人愁死了。 她像是戏耍一个傻子,这个傻子可能是工作能力比她弱一些,又或是工作经验比她少一些,她告诉她的目标傻子们,我可以培养你们,只要你肯听话肯努力。她挑唆他们去犯某一种错误,然后作为管理者去批评和否定他们,接着,以教育的幌子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然后继续否定,接着是循环的挑唆犯错和否定,直至「傻子」们终于变成了真正的傻子。 可他们只不过是更年轻一些,更单纯一些,这些年轻人被余文赋予了重大的权利,让他们一度以为是自己遇到了贵人,对她信任备至,可没想到遇上的却是搅碎机,搅碎了作为一个年轻人所具备的赤诚的信念和魂灵,甚至在不断的否定和批评中认定了所有的错误皆来源于自己,毕竟,领导给你机会了不是吗?是你自己没有抓住,没有做到最好,没有让她满意。 我对余文印象深刻,不只是因为她的疯狂,而是我一度在她所培养的一个个傻子身上寻找到了熟悉的影子,直至几年以后我才恍然大悟——那像极了幼时的我自己。 从小时候开始,母亲就是一直这样培养我的,循环的挑唆犯错和不断的否定,咒骂、侮辱、挖苦,高亢嘹亮的嗓音有着不允许任何人反驳的气势,她给它们披上爱的面纱,以从中获得某种自私的满足感,就像余文一样。而现在我才明白,这种满足感叫做控制欲。 我相信有不少人都有这种特殊的控制欲,当某个人为了自己的一个小想法而强行改变自己的意愿,以小的槓桿撬动别人大的改动时,他们似乎总能获得一种特殊的满足感。可她的那个小想法,对于她自己来说其实根本无足轻重,她享受的其实不是结果,而是对方遭受折磨的这个过程。 可是,若只是工作领导还可以选择离职去换个环境,如果作为生养的母亲呢?年幼无知的孩子要往哪里跑? ——「别被我抓到,否则我就杀了你!」 第8章 情窦初开 三个月以后,刘恩退居一线,而余文请了一周的假,就像生病受伤的那个人是她一样。她手底下的管培生们围聚在化验室里刘恩的身旁,谈论着,说摸不清她的脾气,说她喜怒无常,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他们安慰着刘恩受伤的心灵,说他们几个都是这么骂过来的,没有一个人跑得了。 我也同艾可揣测着,说:可能是她没有出气筒了,所以把自己给憋得气病了。 我之所以说,我第一次得罪余文可能是之后一系列事情的导火索,是因为我明白,余文一直在通过自己的方式树立身为主管的权威——控制欲,以及通过贬低他人获得的自尊心。她是真的没有足够的本事,而我第一次与她的冲突,也是真的没有给她足够的尊重,是以一下子就戳到了她的伤口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刘恩下去以后很快又有了新人顶上,余文经过一周的休假像是恢復了元气,她的火药味随着刘恩的退居一线也降下去了,就好像整日被辱骂的刘恩反而是造成她失控疯狂的原因似的。说实话,我佩服她的忍耐力,能够在一个自己如此不适应的环境中继续生存。 余文像是一个扫描仪,继续在化验室里搜寻着合适的目标,几天后她瞄中了质检,一个月以后又换了其他人。我猜是那位质检的生命力足够强大,没那么容易被控制,没有被余文说的浑话带偏了自己的想法,他不够单纯,并且有足够的自信去对抗外来的伤害,所以他才没有成为下一个刘恩。 她手底下的管培生们在讨论着下一个组长应该是谁,他们讨论了一圈,最后指着一个男生说:文姐唯独不针对你,下一个组长就你了。 我看了一眼,那个男生长得高高瘦瘦,面目明朗,气质温柔,他就像一个没有缝的鸡蛋。而余文也确实没有像疯子一样的训斥过他,她看到他总是笑,像是觉得很可爱的样子。 我开始思考,人与人之间为何如此不同?为何同一个人对待不同的人有如此差异?很快我明白,是我们每个人对这个世界的期待不同,有些人在繁花中长大,于是觉得身边都是温柔的风,而有些人在诅咒中长大,身边的一切便都成了带血的刀子,不同的期待内化成不同的力量,变成了别人看待我们的不同的方式,也将我们引向了不同的未来。 辞职的人越来越多,公司扩大了招聘范围,招来了很多实习生,而实习生往往都是留不长的。新人像换水似的流转。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向艾可说,豆豆自从学会叫唤以后就会看门了,也不再急着进卧室,整夜趴在沙发上,听到点声音就呜呜的准备叫唤。 我自言自语了半天,见没人搭腔,这才抬头看了看艾可,艾可正心不在焉的扒着饭,我眼看着她将一片生姜当做土豆递进了嘴里,片刻后,艾可皱着眉咧着嘴吐进了垃圾桶。 我说:「让我来算算,你这是看上谁了?最近是来了什么新人入了你的眼么?」 艾可一怔,我知道我是一语中的,但艾可说:「没有。」 我说:「多大的人了,就算是喜欢谁也不至于这么不好意思吧?」 艾可却没有说什么,我觉得我有必要请动李莲,于是发微信给她让她打听着公司里的八卦,尤其是艾可的。 豆豆已经逐渐长大,我自然不能放任它继续在厨房里拉屎撒尿,尿骚气已经从厨房蔓延到了客厅,整日打扫通风都散不去那股味道,我意识到,遛弯是它狗生之年必须要习惯的一项运动。 于是这周末打扫完卫生之后,我抬手将它薅起——它已经长大了,一只手再也放不下,但放在小臂上还是轻而易举。我必须要让它习惯出门遛弯。 下楼以后我将豆豆放下,豆豆挣着绳子持续反抗,我只要稍稍松劲儿它就要往楼道里跑,于是我只能再次将它薅起,走出了小区,又走出老远才将它放下,这下豆豆不反抗了,因为它已经不认识路了。 我一边拖着豆豆往前走,一边抬着它的后腿,教它怎样在花坛里解决生理问题,这样以后我就不用带着这个极蠢的拾便器出门了。但见它一脸空白茫然四顾的样子,我就知道它什么都没听进去。 豆豆在家里的时候觉得长得挺大,出门以后才发现还是那么小只,它在我两只脚下绕来绕去,终于,狗绳将我捆成了麻花,我捏着它的脖子训它一顿,问它为什么不能走旁边?路过一个阿姨过来摸了摸它的脑袋,脸上笑得不行,「叫什么名字啊?长得真俊咧!」 我只得赔上笑,将自己从狗绳里解脱出来,「叫豆豆。」 阿姨又说,「起个好听点的名字,我家姑娘养了个泰迪,叫仔仔,听着就洋气!你也可以起一个旺德福啦,皮特啦,安妮啦,听着就洋气。」 我脸上满是黑线,不知道该说什么,阿姨又摸了摸它,托着它的小脸仔细瞅着,「这小狗长得不赖,记得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啊。」 我含混的应着,目送她远去。虽然她的名字千奇百怪,但喜欢狗的心情倒是真的。 我强行带着豆豆遛弯遛了一个月,豆豆才终于爱上了遛弯这项运动,变成了一只一碰绳子就满脸期待的狗。 我虽然知道艾可心里有鬼,却也未见她有什么举动,李莲也没告诉我什么消息,我猜艾可可能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于是也不再多言。 一个月以后,艾可在忽然消失了几天以后,向我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介绍了她的新男朋友。 我看了看艾可手机里的照片,眉头微皱,是採样部的一个新人,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如今经艾可介绍我才想起,他叫陈泽吕。 我算了算时间,艾可情绪异常的时候,正是这个男生入职的那段时间,估计她这是一见钟情了。 艾可满脸期待的问我:「他怎么样?」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不怎么样?」 她问我为什么,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只能向她陈述事实,我问:「他为什么跟王晓分手?是因为你吗?」 艾可没说话,我摊手,说:「你还不足以明白他的为人吗?」 我第一眼看到这个男生照片的时候,就明白艾可那段时间为何如此消沉了,因为陈泽吕,正是李莲的舍友王晓的男朋友,两个人刚进公司就混在一起了。而如今,他前脚刚和王晓分手,就和艾可在一起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我大体猜到了几个人之间的纠缠,希望艾可能三思,虽然我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她听不进去。 怪不得李莲一直没告诉我,她夹在中间可是最难做人的。 艾可要和陈泽吕一起吃饭,我便坐到了李莲那桌,问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怎么不告诉我?」 李莲说:「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谁让你俩整天混在一起的?」 我问她:「什么意思?」 李莲说:「艾可第一次看到陈泽吕的时候,眼神就变了,当天就传开了。」 我将筷子插在饭里,深深嘆口气。 「这陈泽吕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李莲说:「可人家长得帅啊。」 我一笑,「哦?是吗?我还真没看出来。」 又说:「两个人走不长的,他们俩人凑一块看着就跟闹着玩似的。」 我在餐厅里眺望着陈泽吕的方向,他抬起头正好看见我,向我轻轻一笑。 我冷笑着压低嘴唇,用手挡着嘴,对李莲说:「渣男一个。」 李莲当个笑话听了,轻轻一笑。 我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有特异功能,有着一眼识人的本事,可若是问我为什么觉得他是一个这样的人,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像如今,我认定了陈泽吕是个不折不扣的混球,可除了他换女朋友换的有点勤快且挑人有点缺德之外,其余的我却说不上来什么。 我只能劝自己,艾可是个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她也是时候应该经歷点挫折,谁能没有点故事呢? 我换好白大褂,关上橱柜,回头,正看到陈泽吕靠在楼梯上神秘的微笑着拿眼神勾我。 我冷冷的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想让他明白我对他一点没兴趣,他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真当自己是万人迷了不成? 又想着,我是怎么招惹他竟让他觉得我迷上了他? 又一想,哦,他这是广撒网多捞鱼呢,多多益善。 我无法通过一个眼神,去向其他人表明他是一个混球的事实,毕竟他还没有对我有什么实际行动,只能期待天长日久艾可自己能明白。 艾可有时候还是会挎着我的胳膊一起去餐厅,我不想当电灯泡,进了餐厅门便总是和其他人拼桌。 眼神是有力量的,所以当陈泽吕频频看向我的时候,我总是能感觉到,若是换做一个其他的男生,我大概以为他已经爱死了我。 我有时候会怪我自己太过敏锐,既能察觉到他的自恋,也能感知到他的想法,陈泽吕似乎将我那一记冷眼当做了是害羞或者是道德良心,毕竟艾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如何我不能对她的男朋友动了歪心思。 他似乎从没想过我是真的讨厌他,反而认定了我就是喜欢他的,只是压抑着自己不能喜欢他而已,看起来似乎是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我摇头苦笑,甚至不知道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也能让他知道自己的斤两。 第9章 聚餐 艾可说,想将陈泽吕带回家吃饭。 我一怔,问她:「你想干嘛?带回去见父母,打算结婚不成?」 艾可急忙说:「不是」,她说:「我搬出来住了。」 我问:「和陈泽吕一起么?」 她说:「不是,和我的初中同学,她正在招舍友,我也不想继续和父母住在一起了,离家还挺远的。」 我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你想好了就成。」 艾可搭上我的肩膀,说:「为了庆祝我乔迁新居,这个周末去我家一起吃饭吧。」 我在心里想着,她会不会叫上李莲,李莲如果去了,又怎么跟她的舍友交代?这可是个麻烦事。 我问她:「要喝酒吗?」 艾可说:「聚餐哪有不喝酒的?」 我点点头,答应了,事实上,艾可作为我最好的朋友我也没法拒绝。 第二天中午,艾可拽着我的胳膊,非要跟我一起吃饭,我问她,「你男朋友怎么办?」 艾可没有搭理我,我估摸着两个人大约是吵架了,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我吃着饭,艾可便一直盯着我,我问她:「你在看什么?」 艾可垂了下眉,又抬眼看着我,说:「他竟然夸别的女生漂亮。」 我其实已经猜到了,却仍旧问她:「夸谁呢?」 她说:「你。」 于是我问她:「所以你是打算怎么做?是要杀了我还是要杀了他?」 艾可嘆口气,「我就是很生气,竟敢在我面前说其他女生漂亮。」 她噘着嘴,像个小孩,恋爱的酸臭味漫上了我的脸,我却只闻到了一个人的味道——我从来没觉得陈泽吕是喜欢她的,他只不过是在证明自己的魅力而已,毕竟艾可长得也蛮漂亮,比王晓要漂亮。 我告诉艾可:「我对你的男朋友没一点兴趣,说实话,我挺讨厌他」。为了显得这个讨厌合理,我打趣道:「他把你给抢走了,就留我一个人,我看见他就烦。」 艾可一笑,第二天又和陈泽吕勾搭在一起了。 周末,我带着豆豆去艾可新家蹭饭,作为客人,我带了几斤排骨过来,勉强算是一个硬菜。 客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李莲也来了,她大概没有想过,这可能会得罪她的室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李莲从我怀里接过豆豆,艾可和她的室友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我四处看了看她的房子:暖黄色的壁纸,吸顶灯打着柔和的光,厨房与客厅一道玻璃门隔开,沙发背景墙是三幅向日葵油画,颇有点梵谷的感觉。 我问艾可,这房子多少钱一个月。 艾可说700,我顿时打消了换房子的念头。 两人合租一人700,这房子就是1400一个月,他怎么不去抢? 我看着来的都是几个很熟悉的人,想着今晚大概是不醉不归。 豆豆有点怕生,不管有多少人逗它,它总是坐在我的脚边不动弹。 我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切换着电视台,李翠悄默声移过来我旁边递给我一瓶冰锐,说:「魏兰,给你介绍个对象吧。」 我想起陈开,我们如今究竟算不算是分手? 大概是不算的,毕竟一个月还会说几句话,于是对李翠说:「我有对象。」 我只是想搪塞过去,事实上我对谈恋爱没什么兴趣。 我以为这足以堵上李翠的嘴,却没想到她接着改了说辞,说:「那我给你换个对象吧。」 我喝了一口冰锐差点喷出来,问她:「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话?没有也就算了,有还要给人换一个?」 我咂摸着意思不太对,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事实如我所猜,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开了一朵桃花。 李翠像是说媒似的,说他的房子在哪在哪,家里有多少存款等等,我不知道两人未经过相识相知就问存款和家产有什么意义,忽然就体会到了一种相亲的感觉。我想着,我大约是年纪不小了,都有人开始给安排相亲了。 可她看着我的眉眼,忽然就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放不下的什么人?」 我一怔,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问,年长些的人似乎总有些特殊的眼光。 我说:「没有」。 可她沉默的看着我,我只能嘆口气,说:「或许是有的。」 我从未如此确定,不能再这么没有意义的拖下去,是时候与陈开做个了结,因为刚刚那一瞬间我眼前浮现的影子并不是他。 我苦笑自己说陈泽吕是个渣男,事实上我又何不是个烂人?我在浪费自己时间的同时其实也在拖延着别人。 我在微信消息里划了又划,划过了半天的未读红点,才看到那个平躺在聊天界面里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想着与他解释的说辞,可未等我点开聊天对话框,艾可便叫我过去端菜。 我放下手机,放下豆豆,走进了厨房。 艾可见我心不在焉,便多看了几眼,叮嘱着别撒了汤,我将排骨汤放在桌子上,苦恼的摇了摇头。我时常分不清自己的感受,亦分不清事情的本质,只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那满墙摇曳的红玫瑰,以及蹬着自行车笑靥如花的人。 我自然是不认为陈泽吕算是长得好看的,因为我见过这世上长得最好看的男生,有着春风般温柔的个性,和任何黑暗都侵蚀不了的明朗的笑容,在这片连星星都看不到的城市里,他身上的任何一切都足以照亮整片夜空。 往事下酒,我叼着冰锐出了门,满城的夜色将我淹没。 我时常在想,那一段时不时钻出来让我沉醉一下的过去,究竟算是爱情还是执念?毕竟他总是在我情绪消沉时候才偷偷钻出来。 我希望能弄懂爱情的本质是什么,因为我不认为当两个人相隔数十年没有任何联繫的情况下,爱情依然会保鲜,可让我如此沉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可是,爱情不是做实验,不是算好方程、添加试剂,就能算出的唯一结果,我的情绪也是一样,就像白天之前,我根本不会认为死去的回忆仍旧能够冲击我,而到了夜晚,我秉着唿吸,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唯有紧闭着双眼,才能不让眼泪流出来。 他说:「魏兰,看我一眼。」 手机响了,是艾可打电话叫我回去,我含煳应了过去,搜了搜附近的公厕,过去镜子前收拾好神态和妆容,这才准备往回走。 我才喝了一瓶冰锐,按照我的酒量三瓶才会开始有点感觉,可我已经觉得有点醉了,我捂着鼻子,努力稳定着情绪,庆幸这是夜晚,妆容很容易便盖掉了一切。 我推开公厕的门,看到了陈泽吕,从未如此感谢他的出现,我潮水般的情绪瞬间便退回去了。 我不明白艾可怎么会让他出来接我,她前脚不是还介意陈泽吕夸我来着? 陈泽吕笑着说:「走啊,回去。」 我看到一个没有任何风采的皮囊在同我说话,他没有任何值得品味的灵魂,他抄着口袋站在那里,全身上下都在说:你看,我长得帅吧? 我:…… 我的情绪不剩一滴,边走边低下头,将准备好的话发给陈开,我早该这么做。 推杯换盏一整夜,直到两点酒局才散,豆豆困得睡在我脚底下,陈开也没有回覆一条信息。 艾可骑着电动车将我送回去,我听着她的声音迴荡在胸腔里,她说了半天我只听到了那一句,「你今晚喝的有点多……」 我感觉到艾可回头看我,却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因为她这个举动似乎是需要我回应什么,却一直没等到的意思。我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又需要我回应什么,她又不是不认识我的家门在哪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到了单元楼门口,豆豆飞速的爬上楼层,我扶着一棵树吐了半天才终于清醒了一点,艾可连拖带拽将我拖了上去,她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响起,好像在说:「魏兰,你在对不起些什么?」 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早上六点我被头疼唤醒,我摸过手机,打开我已经几年没点开过的q.q,看着它更新完,又认证过信息,我从联繫人里找到那个陌生的名字,摊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开始想不明白我昨天晚上突然发什么神经,聊天记录里最后一条信息已经是九年以前的了。 我嘆口气,想了想,将q.q联繫人删的一个不剩,因为能躺在这里面的人,都早已刻上了过去的名字,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联繫他们了。 我给豆豆放好狗粮,昨晚回来的太晚,豆豆趴在沙发上摇摇尾巴,懒懒的看着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我将垃圾收好,推开门放在门边,防盗门上不知何时挂了一个塑胶袋,里面放着一本书,《持续做一个深情的人》。 我知道是谁送的,我的床头躺着同样的一本书,只是上面布满了水渍,是当初陈开玩游戏的时候将水杯打了撒上去的,为此我难受了很久,希望他给我买一本新的,而直到今天他才送给我。我不知道这迟来的礼物有什么意义,却从中品味到了告别的味道,于是掏出手机,将联繫人删除干净,算是彻底将他从我生活里清理出去。 我以为生活已经重新开始,然而第二天我下班回来,却在门口看到了一个人。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问,「你怎么来了?什么事?」 陈开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开了门,邀请他进去坐,过了一会,他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很自然的说:「出去吃饭吧。」 然后一如往常的拉着我的手腕,「走,请你出去吃。」 我疑惑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我力气不够,拽不动他。 我被迫站起身,无奈道:「你想干嘛?」 我说:「我以后不会再和你出去吃饭了。」 我知道很多人都明白,当女人说不,其实是想的意思,但也有像我这样的女生,说不就是不的意思,并没有那么多拐弯抹角的含义。 陈开说:「我辞职了,打算来这里。」 我问他:「什么时候辞职的?」 他说:「昨天。」 我叉着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一种无名的愤怒罩在我身上,就好像他辞职是我的错一样。 于是我听见自己说出了我最讨厌的那句话,「你能不能别这样?」 我觉得我可能真的要换新房子,我看了看陈开带来的行李,我并不想再和他有什么联繫,在一起的时候我自然是专一的,可分别也是分的彻彻底底。 事实上,从我选择来到潍城开始,我们就已经分手了,因为没有任何一对情侣,可以持续一个月不打一个电话,这与分手本就无甚分别。 第10章 200公里的计程车上 陈开不肯离开,我牵着豆豆准备收拾行礼,打算去艾可那里住几天,然后再找新房子。然而我气愤于为什么女生天生力气就没有男生的大,我无法反抗他的阻挡,这令我开始觉得烦躁和可怖起来。 我发微信给艾可,艾可带着陈泽吕迅速赶过来,陈开似乎终于意识到我所说的分手,并不是置气的意思,我看到他站在那里红了眼眶,抹了抹眼泪,终于提着行李出去了。 艾可说:「魏兰,你去我那里住几天吧。」 我知道陈开不会伤害我,然而我并不想继续被纠缠,也只能考虑着换个房子。 在这之后,陈开向我提交了一年的好友申请,这事儿才算彻底作罢。 我总是在不经意间去思考,造成每件事情的因果都有什么,在这许久以后,当我为了完成一篇论文,开始搜集大量资料,被迫重新回想起往事时我才意识到,这段感情的失败或许并不是一个人的错。极有可能,我在与陈开的相处中变成了「母亲」的模样:一个浑身长满了尖刺,难以让人靠近的人。 又或许,从一开始我所选择的就是「父亲」的类型:态度冷漠,总是将爱意藏在心底。 因为那是我所习惯,所唯一能体会到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于是,两个不正常的人将生活彻底拉进了无底的深渊。 我所搜集到的论文资料一步步验证了我的猜测,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我的记忆早已残缺,最主要的是,在事情发生的当时我是无法脱离事情本身,去俯瞰个人情绪的表达的,所以也就意识不到我所做的,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 我曾满心愤怒的训斥过魏明,「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可魏明不理解,用同样的语气去反驳我:「我只是说句话又怎么了?说话还不行了?说话犯法吗?」 我愤怒地指责他,告诉他:「你这样说话出去能让人打死!」 彼时魏明尚且不理解、而我用了很多年才明白的道理:语言中除言语本身之外还含有大量的情绪内容,而情绪往往比言语蕴含了更多的力量,这就是为什么不同的人说同样的话、解释不同的事情,能让我们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我想,我在与陈开的相处中极可能不知不觉就带上了家庭中父母的影子,我可能会像母亲一样对他挑三拣四,并以此为乐,又或许会像父亲一样面对问题总是沉默寡言,不论是哪一种,它只要沾上了我原生家庭的影子,它都註定是一场悲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半个月以后我换了新的房子,合租室友是干销售的,一周至少摆一场酒局,每次都是喝到三点还不肯散场,我坚持了两个月,感觉身体扛不住,只能再次寻找安居之所。 在忙碌了一个周的看房之后,最终选择了一间一室一厅,房租月八百,感觉心都在滴血,但我已经被合租室友吓怕了,实在不敢再挑战另一个室友的人品,只能节衣缩食过日子,何况我还带着一条狗,能接受狗的室友也不多。 我看了看那一间小厨房,打算练练自己的厨艺,像我如今这样天天出去买着吃,除去房租水电,工资根本就不够花的。 但无论如何,总算是暂且安定了下来。 豆豆终于学会了在尿垫上撒尿,可能是没有了它熟悉的厨房了,但看它在屋子里活蹦乱跳的,也没见有多少不适应。 几天后,艾可和李莲到我家吃了一顿饭,算是庆祝我乔迁新居。艾可留在这里住了几天,说是和合租室友闹矛盾。 我打趣说:「哈,幸好我选择的单间。」 艾可说:「可一个人住的话,我其实也害怕。啧,我们两个搬家的日子正好没碰上,否则和你一起住就好了。」 春天,我在阳台上养了几盆花,悉心照料它们开花,又眼睁睁看着它们死去。封闭式阳台没有自然风,一到夏季,只感觉花吃的药比喝的水还要多,每次回家都能多几盆红蜘蛛,没多久我就烦了,只留下了仙人掌还活着。 艾可搬来一箱子东西说要给我做美甲,可做实验并不能留长指甲,她便拿着勾线笔在我的指甲上画来画去。 艾可说:「我们出去摆摊吧,你给我当託儿,挣了钱我们将来开一家店。」 我问她:「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看了看我,说:「好得算是个梦想不是?」 我沉默了一会,告诉艾可,「我曾经真的有过这个想法。」 艾可抬头看着我,问我是什么时候的,我解释给她听,「刚毕业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实习刚结束,我们宿舍有个姑娘是济南的,她刚毕业就要结婚,我们相约去济南给她贺喜,打算顺便在济南游玩几天,那个时候正好是在找工作阶段,便去了一家美甲美容店,想要学习做美甲。」 「后来呢?」艾可问我。 我说:「被我爸妈接回去了。」 艾可一怔,抬头看着我满脸的疑惑,我告诉她:「我爸妈觉得伺候人的工作很丢脸,说像旧时候府里的丫头。」 我永远记得那个场景,向来寡言少语的父亲去了店里,当着全店客人和员工的面,和店长说他的女儿干不了这份活儿,我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恳切地向人解释因由的模样,母亲则在一旁指手画脚插着嘴。 店长有点不知所措,频频向他们解释说她不知道我家里的态度,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像是她背着我父母将我绑架了过来一样。我上午刚放进宿舍里的行李,下午就被重新带过去原模原样搬了出来。 母亲在回家的车上告诉我,说:「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你爸昨天一夜没睡着,天还没亮就打车赶过来了。」 我不理解我的不懂事,他们赶过来又不是我要求的。 他们从蓉花镇打车来了济南,来回200多公里的路程,车费500多块钱,只是为了将我带回去,说实话,我不理解,但我很快就明白了,因为母亲一路上嘴都没有停过。 母亲说:「让你上学就是为了来伺候人的吗?那你上这个学干什么?」 她说:「这是旧时候府里的丫头才会干的活儿。」 又说:「还不如不上学,像xxx一样,小学没毕业人家现在已经有三个孩子了。」 她一直不停的说,变换着方式让我明白这份工作有多低贱,我却总觉得,她骂的并非工作,而是我,因为是我选择了这样一份工作。 跟随着她的语言,我眼前便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我身着旧时候府里丫头的那种衣服,梳着两个黝黑的髮髻,蹲在地上正给一位满脸褶皱的老爷洗脚,而他缓缓弯下腰将满是老年斑的手伸进了我的领子里,我内心甚至在感谢他带给我的荣耀。 我再也忍不住,挥散母亲让我看到的羞辱性画面,反驳道:「你怎么能说的这么难听?哪个服务行业不是这样的?」 母亲尖叫着否定我,说我竟然敢反驳她,「你也不看看你干出来些什么事?!那你上这个学干嘛?」 她又变换了方式将前面的话重复说给我听,我眼前旧时候府里的丫头再次浮现出来,已经感觉到那只手捏上了我的胸.脯,他在里面来回揉搓着。 在计程车上,父亲像是忽然哑巴了似的,没有了与店长对峙的那股激情,我猜母亲的言语恰当的表达了他心中所想,已经不需要他再多解释什么,所以他正满意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而那只满是老年斑的手,一直在我的胸.脯前揉搓着,直到下了车才终于消失。 回到家,母亲给我两种选择,留在蓉花镇,或者回到港城,我上学和实习的地方。 我不明白,从蓉花镇到港城的距离是到济南的两倍还多,他们为什么那么容不得我去济南发展? 说实话,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想明白,但我猜测,可能只是因为济南是个陌生城市,而我在港城好得还上了几年学呢。 我觉得我像一只脖子上绑着绳子的狗,绳子的另一端是生我养我的家庭,他们用行动在告诉我:你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于是我的一切,只能顺应着他们允许的方向去发展。 我对艾可解释的轻飘飘,但我内心的感受并非如此简单,这件事情所反映出的问题也并非如此简单。 艾可说:「真是让人想不通,为什么像旧时候府里的丫头?这都什么社会了?你父母观念真老旧,说的好像他们在那个时代里待过似的。」 她摇摇头,「唔,不理解不理解。」 我看看我被涂得花花绿绿的手指甲,如今再次将此事同艾可说出来,我才感觉到那股加诸在我身上的不易察觉的力量——控制力。 我一直以为我的家庭是开明的,富有活力的,父母对我人生的干涉总说是为我好,我也一直认为确实是自己的年轻和不懂事,因为我的确走过很多弯路,凡事总是三分钟热度,什么都做不好的样子,而现在我终于开始怀疑他们。 第11章 公司搬迁 艾可请假不在,天气逐渐变得炎热我也没有了吃东西的胃口,于是去便利店打算买个面包垫一下肚子。 在实验室里,规定头髮是必须扎起来的,因为昨晚刚洗了个头,当我把头绳解开的时候,长发已经打了卷,我揉了揉头皮将头髮散开,太阳晒在上面,洗髮水的味道在鼻尖散开,忽然就有了夏天的味道。 我走去便利店,感觉背后有人跟踪着,直到进了店门才谨慎的装作不经意的回头看了看。 是陈泽吕,这我倒是没想到,他向来颇为自恋我是知道的,却也不知道他忽然跟踪我做什么,毕竟有了我与艾可这份关系,我们俩见面打个招唿不是什么难事。 我疑惑的看他一眼,在店里转悠起来,我故意在店里转了两圈,终于确定不是我自己多心,他确实在跟踪我。 我记得陈泽吕之前好得稍微收敛了点,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又变得热切了起来,我怀疑艾可是不是在他面前说错了话? 是那次饭局我的情绪异常让他多了心,还是我与陈开的分手让他想歪了? 便利店就这么大,只有三排货架,不管我走到哪里,陈泽吕离着我不会超过一米的距离。我本想让他自己识趣走开,但他似乎没这个觉悟,大概还以为我在跟他搞暧昧。我可没这个心思跟他闹着玩,将面包在手里掉了个个儿,转身迎了上去。我猜我的眼神一定很冰冷,因为他吓得往后退了半步,我轻声质问他,「你想干嘛?」 他怔在原地,像迎面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不见任何反应。我在他的状态表现中看到了「懦弱」两个字,更加不明白艾可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我越过陈泽吕出了门,也就是从此事之后,陈泽吕才终于对我没有了任何想法。 我自然明白,陈泽吕不过是本着多多益善的原则到处捞鱼,对于一些怎么都捞不上的,他也没心思多费力气。 夏天到了,豆豆的毛越来越厚,每次洗完澡都怀疑它盖了一层棉被,豆豆伸长着舌头直喘粗气,我问了问店长,「咱这里剪毛多少钱?」 店长说:「168。」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都没心疼一下,便爽快回了一个,「剪。」 店长问我,「你想剪个什么样的?」 我说:「你随便吧,剪短一点就行。」 她可能没遇上像我这么好说话的顾客,摆弄着豆豆的狗头,揪着它的耳朵比划着名,「这里、这里给它剪短,耳朵上的毛留着怎么样?」 我想像不出是什么模样,也只是点点头,让她放心剪就行。 豆豆在里面剪着毛,我隔着玻璃窗去看它,豆豆看见我便摇摇尾巴,店长说:「你别看它,你看它它着急。」 我倒是没研究过动物心理学,惊讶道:「啊?真的吗?」 于是转身过去逗弄起笼子里的小猫小狗。 豆豆是我从小养大,我分辨不出它的美丑,只是感觉剪完毛以后哪里都怪怪的,想着大概是看不习惯。我给它拍照发了朋友圈,迎着烈日皱着眉出了门,微风吹进我的衣服里,夏天的空气都灼人。 李莲第一个回復,直截了当:丑死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告诉她要带豆豆去她那里让她仔细看看。 艾可则表示,她已经不认识豆豆了,加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我抱着豆豆看了又看,分不清到底是我看不习惯,还是它这个造型当真非常丑。 又想着,算了,凉快就行。 但我还是倔强的带着豆豆去了李莲那里。 李莲住宿舍,我敲门的时候里面叮叮噹噹的不知道忙活什么,似乎吓了一跳,我戏嚯道:「开门,查寝。」 她的一名舍友开了门,李莲说:「查寝,你以为上学呢?」 我闻着这屋子里有一股怪味,问道:「你们在偷偷煮什么?火锅吗?」 公司宿舍是不允许使用私人电器的,有安全隐患,也容易跳闸。 艾可说:「煮大闸蟹,你要不要尝尝?」 我知道大闸蟹价格不菲,于是摇摇头,「我就算了,给豆豆一个蟹壳儿啃着就行。」 我拎着豆豆的后脖子递到她的面前,问她:「你再看看,丑吗?」 李莲笑的仰躺在床上,「你有病吧。」 我呆在他们宿舍听他们聊天说八卦,偶尔送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她的一名舍友忽然说:「听说咱们公司要搬迁,还不知道要搬到哪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小道消息这种东西就跟迷信一样,不能不信又不能全信,我说:「搬迁自然是往更偏远的地方搬,如果真的搬迁,到时候住宿是个麻烦事,估计得不少人辞职。」 李莲浑不在意,「提供住宿就行。」 我看了看豆豆,问李莲:「宿舍让养狗吗?」 李莲说:「你是在开玩笑吗?当然不让了。咱老闆估计是个洁癖,寝室卫生一直查的挺严的。」 我开始担忧我和豆豆的前途。 我没想到这次的小道消息能坐实的这么快,不到半个月,全公司都开始流传起搬迁的问题来,接着,公告栏里很快贴上了公告,搬迁成了铁定的事实,时间定在八九月份,开始降温入秋的时候。 我掏出手机搜了搜公告栏里的地点,从我现在住的地方坐公交赶过去要两个半小时,我知道我很快就得换新的住所,所以得提前准备着。 但那个地方是个尚未开闢的村庄,不知何时偷偷建了一座工业园,那工业园就在村庄的边边上。我想着,就算是租房子也只能在村子里租民房,可问题是民房资源稀少,也不是谁都能租的着的。 那地方能找着房子吗? 周末,我带着豆豆骑电动车赶过去,想提前探探路,我看了看手机,单程过来一趟就耗时了两个小时。 我见这工业园尚在开发,有不少地方还有绿布遮着,远近无人,荒野千里,真不知道搬来这地方要怎么生活。 日照当头,已经到了中午,早上偷懒没吃饭如今已经是饿得不行,骑着车子在附近转了几圈又没找到合适的餐馆和便利店。我拿出手机,开始搜索附近的外卖点,想着根据店家坐标赶过去,然后惊奇的发现这地方连外卖都送不到,我竟然没有搜到一家店。 我猜至少到目前为止,这地方连快递也送不到,在如今这个社会,一个快递和外卖送不到的地方真不知道让人怎么生活。 我对面除了这片没开发完全的工业园其他什么都没了,我恐怕自己会在这里饿死,索性带着豆豆开始往回赶。 艾可问我是怎么打算的,她也是第一时间想到了豆豆。 我明白,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将狗寄养在家里,二是我主动选择离职,然后在附近找个工作。 我想起母亲对待豆豆的态度,我又怎么才能将豆豆寄放在家里?难不成真要离职不成? 我托中介帮忙看着那一片的房子,但中介一个星期都没有回我。 时间如梭,九月初,公司放了假,然后请搬家公司搬迁过去,豆豆的问题已经迫在眉睫,中介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我猜也是,村民就算有空闲的房子,大概也没有想过可以把它租出去,更别提交给中介公司租房信息了。 我趁着这三天的假期回了趟老家,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将豆豆带回去。 豆豆已经长大,双肩包已经放不下了,只能进行宠物託运。 在这个时代,网络带给了人们很大的便利,我从网上找了託运公司,将豆豆暂时寄留在那里,然后背着包去了车站。 长途汽车刚刚发动,车站的一个员工就叫停了车子,我看见她提着笼子远远的赶过来,而笼子里装着的正是我的豆豆。 我迅速站起身,下了车,站在门口喊道:「大姐,这是我的狗,放这辆车吧。」 豆豆在笼子里摇摇尾巴,大姐提着笼子往行李舱赶过去,我这才知道,长途汽车的宠物託运是这么个託运方式。 我本来满心的担忧,不知道託运公司会怎样处理我的狗,但因为碰巧与豆豆同一辆车所以安心了许多。 怎么能说没有缘分?这附近有三个长途汽车站,而豆豆偏偏就被送到了我这一个最小的站点。 我一心挂念着行李舱里的狗身上,那里面太黑,我担心它怕黑,又怕里面不透气,怕它憋着。 但直到下了车看见豆豆比我还要活泼,我晕车晕的站不起来,豆豆却在我面前活蹦乱跳的。 我一手提着笼子一手牵着豆豆,走向那条我熟悉的爱国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我已经到了车站,一会打车回去。 路过一个急着赶路的人不小心碰到了我,豆豆「汪汪」的叫出声,声音传进了电话里。 母亲问:「你又将你那条死狗带回来了?」 我说:「嗯。」 母亲说:「立马把它给我扔了,你等着吧,回来我就杀了它。」 母亲又咒骂了几句,然后嘭的挂了电话。我牵着狗满心的担忧,不知道呆在家里的这几天要怎么渡过。 第12章 西红柿切滚刀块 不知道豆豆是不是感觉到了我的家庭不欢迎它,它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回头看了看我,直到我进门了豆豆才跟上。 凉棚里有炒菜的声音,我将狗抱在怀里,希望母亲能少看它几眼,也少说点咒骂的话。我抱着豆豆径直去了我的卧室,魏明仍在电脑桌前玩游戏,他将脚搭在桌子上,斜躺在电脑椅上扭来扭去,我真担心那把椅子担不动他。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魏明,他迅速回头看了我一眼,叫道:「姐姐!」 夏天炎热,屋子里没有空调,巨大的风扇吱呦呦的转着头,每转动一下都感觉扇叶子就要掉下来。风力吹动着摊在沙发上的书本,书页哗哗的响,夹着的试卷扑簌簌飞起,在半空打个旋儿落到了地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我看了看满地的卫生纸和翻到的垃圾桶,告诉魏明:「去把地扫一下。」 魏明手上不停,说:「等等。」 他放下电脑又拿起手机,继续目不转睛的操作起来,慢悠悠挪到了凉棚下拿起扫帚,又赶时间似的迅速飞奔过来。看他如此投入,我也没心思去打扰他,接过扫帚将满地的卫生纸清扫干净,否则这幅样子实在是很像没来得及收拾的公厕。 因为这是夏天,床上还没有扭曲着的被子,唯有一张硬邦邦的凉蓆而已。只是床上那个枕头怎么看都像是从哪儿扒出来的婴儿枕,虽然黑乎乎的看不清花纹,但也实在太过小只。 我们家有一种乱七八糟的魔力,估计就算是请个家政24小时的收拾也无法维持它的整洁。 我走进衣柜,想将推拉门合上,不想看到里面那副乱七八糟的样子,母亲在院子里的凉棚里喊魏明去买酱油和醋,连叫了三声魏明只答应却不动弹,终于母亲说:「把手机放下,我真杀了你!」 魏明满心不情愿的嘆口气,「来了!」抱着手机出了门。 我不知道为何,待在这间房子里总有种不心安的感觉,就像有人疯狂的扒开你身上的那道门,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看了看衣柜里我仅有的东西,想将它们规整一下,挤在某个角落里,就算是这个衣柜不属于我,这间卧室也不属于我,但那个狭小的角落总该是属于我的,里面可以只有我自己的东西。 我慢悠悠的整理着,忽想起放在衣柜顶部的鞋盒,那里面放着我小学到初中的所有毕业照,确切的说,是我将我学生时代所有的秘密藏在了里面。 我踩在床的边沿,伸长了手去够那个盒子,然而我刚打开,心瞬间就凉透了,与此同时,身上却像是着火了一样。 我飞奔出门,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问道:「妈,你动我日记了?」 我问她:「你放哪儿了?」 母亲满不在乎的说:「就在衣柜里。」 我转身翻动衣柜,将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扯了出来,但不见日记本的任何踪影,我再次跑到门口,「没有啊,你放衣柜哪里了?」 母亲说,在中间柜子的下面。 见我一直没找到,母亲才终于上了心,她的声音由远及近,人已经来到了卧室里。 她看着我在衣柜中间翻找,说:「就在那里面。」 我满心的焦急,「根本就没有!」 母亲走近了几步,看到了床与衣柜夹角里满地的衣服,怒道:「你都扔在地上做什么?又要重新打扫,干什么都不行就是知道闹腾,天天伺候你们这帮人真得让人累死……」 我没听进去她的埋怨,急的感觉身上已经着起了火,终于,我在缠绕的衣服中间看到了那两本敞开着的、已经折页变形的日记本,它们像垃圾一样被丢在这里,我知道,母亲一定是已经看过了。 可能是因为皮肤上的温度慢慢降了下去,心跳突然变得明显起来,我拿着日记本站起身,挪步到门口,问道:「你看我日记了?」 母亲回答的理所当然,「昂。」 我却觉得不可思议,问她:「你为什么要看我日记?」 母亲说:「我为什么不能看?你是我的孩儿!」 她僵硬的脸和瞪圆的眼睛逐渐从我视线里消失,声音却依旧响亮的迴响在院子里,她说:「你也不看看你写了些什么东西,一个姑娘家家的,真是一点不知道要脸!」 我猜她此刻一定紧咬着雪白的牙齿,紧皱着鼻头,她说:「怨不得你考的不好,上学的时候净知道谈恋爱了!」 她说:「你当初学习那么好,你说谁能想到你现在混成这个样子?你说!真是不够丢人的!就知道丢人现眼!」 我拿着折页的日记本怔愣在门口,感觉浑身都在发抖,我分不清颤抖的原因是因为遭受羞辱还是被侵犯隐私的愤怒,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恼羞成怒?然而我抬起手臂看了看,满心的疑惑,我的小臂非常的平稳,原来颤抖的只有我的灵魂。 母亲似乎在告诉我一件事:心动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可耻的不是喜欢的什么人,而是喜欢这件事本身。 我将折页的日记本一页页整理好,已经看不懂自己当初写了些什么,但我仍记得写日记时的心情,也记得那一张张落满的眼泪。 这是我的一整个青春,是我至今无法释怀的伤痛,是我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也是母亲眼里的耻辱和垃圾。 魏明勐地推开了门,我转过身去偷偷抹干净眼泪,将日记本放进了书包里。 我看了看这座房间里所属于我的东西,似乎只有那个我随身带来的双肩包是属于我的,感觉自己像是住在旅馆里。 然而我希望它只是旅馆,因为旅馆不用常住。 母亲说:「你堆在墙角的那些书还要不要?不要我卖破烂去。」 她已经将我全部的人生都卖了破烂,又何须强留着大学毕业的教科书? 我说:「不要了。」 、 第二天下了雨,母亲说,她的腿又开始疼了,她已经抱怨了一整个早上,我实在不想继续听下去,踱步到凉棚里,接过她手里的菜刀,「我来做吧,你去歇着。」 母亲怀疑的看着我,「你会做菜啊?」 我说:「能吃。」我没有心思跟她解释,说这段时间我节衣缩食一直是自己在家做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母亲站在凉棚外面看着我,像是个监工,我抬头看看她,告诉她我真的会做菜。 母亲哼哼的笑出声,没有应声说什么,仍旧站在原地。 我切完青椒又去切西红柿,期间连抬了三次头都见她站在那里目光怪异的盯着我,我忍不住问:「你总看我做什么?你到底在看什么?」 母亲冷笑出声,提高了嗓门,终于离开,她说:「哈哈哈,西红柿还能这么切咧!哎,都没见过这样的!哈哈……」 我顿时觉得羞愧难当,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她张着手出了门,我怀疑她下一刻就会叫过来一帮邻居围观我竟然把西红柿切成了这个样子,说不定他们还会发个朋友圈当笑话说给别人听。 我探头看了看门口,见门口没有聚集一群准备嘲笑我的人这才稍稍放心。 我不理解,她说腿疼,我本以为我替她做菜她会很开心,觉得我是在孝顺她才对,可为何她要对我冷嘲热讽,又为何我会觉得如此羞愧难当? 我不明白我因何羞愧,我看着菜板上的西红柿,一刀一刀将它们切成小块,一边思考着这样切有什么错? 我不敢开口解释,总觉得别人会嘲笑我,于是只能沉默不语的反思着自己,直到菜已经出了锅,我才终于坚定的认识到我没有错,我提着铲子看向门口,问道:「我这么切怎么了?」 可母亲已经不见人影了。 我想不通,为何母亲能将如此平常的一句话说的充满了群人嘲讽的力量? 很多年以后我才终于明白了母亲:她根本不需要我去替她做菜,抱怨只不过是她的一种证明自己的方式罢了,是她的武器和重要工具,是为了让其他人体会到她在这个家庭里的重要性。母亲正是从做菜(家庭妇女任务之一)中寻求着存在感和价值感的。 所以当我接过菜刀的时候,她感受到的并不是身为子女的孝顺,而是作为女人的争夺危机,母亲绝不允许任何人抢了她在家里的地位,亲生女儿也不例外。那一刻的羞辱是她拿起唇齿的刀剑捍卫自己在家里的权利和地位,好让我知难而退。 第13章 开个玩笑 魏明自从上了初中以后,整个人像皮球一样的胖了起来,我这次回来只感觉他比上次来的时候胖太多了。 于是我开玩笑的看着魏明,问道:「魏明现在多重了?是不是身高跟体重一样,成了个球了?」 魏明笑着说让我滚,过来压我的肩膀。 母亲说道:「快别吃了!你看看你胖成什么样了?真了不得啊!」 魏明神色瞬间黯淡下去,就像在夜晚里吹熄的一盏灯,徒留下了满身心的黑暗。 父亲接过话——父亲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打压魏明的机会,他说:「别吃了!说你还是害你啊,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长胖了将来一身的病后悔都来不及。」 他解释的似乎很有道理,母亲坐在他旁边瞬间变得娇小起来,就像一个有人撑腰的小女生一样脸上溢满了幸福感。 魏明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整个人像一滩死水一样毫无波澜,我瞧着他的脸色都知道这个玩笑已经不再适合继续下去,却不明白那两个加起来已经百岁的人怎么还不会看人脸色?他们察言观色的本事难道还不如一个二十几岁的我么? 父母没有打算饶过魏明的意思,饭桌很快变成了批斗大会。 一刻钟后,我已经忍无可忍,想开口阻止,让他们别再说了,但我没有开口的勇气。在我们家子女是没有资格去反驳父母的,任何理由、任何情况都不行。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我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到合适的、既不激怒父母,又能阻止他们继续批斗的方式。 魏明迅速扒了几口菜,抱着馒头跑进了我的卧室关上了门,电脑游戏解说的声音随之传来。 母亲说:「真是越长大越不懂事,哎,还不如小时候。」 父亲则随口骂了几句。 我开始后悔起自己开这个玩笑,如果我不起这个头也没有后面的一系列批斗。又满心疑惑的看着面前的父母,边想着魏明低沉的神色——那个神色我好熟悉,我似曾相识,我从未如此感同身受,就好像我的灵魂脱离了自己的躯壳住进了魏明的身体里,他心里细微的感受我也同样能感受到。 我明白,我必然和他有着相同的经歷,魏明今日所遭受到的一切,我一定也曾同样遭受过,而且不止一次。我看着魏明逐渐长大的过程里,必然有着我曾经成长的影子,而我十二岁之前几乎没有任何记忆,所以我想,如果我能够一直看着魏明长大,也许我就可以明白我所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是什么,它们又是如何离开我的。 可我无法看着他长大,也不想一直留在这个家里。 我感觉自己像是遭遇了大洪水,奔涌的水流推着我往前走,身体由不得自己做主,而我竟想在这片洪水里头找到属于我的那一件衣服,不知何时它被洪水沖的与我失散,那件衣服就是我丢失的记忆。 我开始感到困惑,为何我与魏明似乎有着某种共同的特性,是否一个家庭中的子女都会有某种共性? 我想知道这份共性是什么,因何而来,造成他们的原因都有什么?想着,如果我找到了它,或许就可以解开我人生中的秘密——谁偷走了我的记忆? 网络这次并没有帮到我,我搜索「家庭中的姐弟」,搜索「人的性格形成因素」,搜索「为何不想往家里打电话」,搜索「人为何会失忆」……搜索我能想到的任何一个关键词都没有找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但我找到了一个词,「原生家庭」,也找到了一本书,《原生家庭——如何修补自己的性格缺陷》,这听起来与我丝毫没有关系,我想知道的只是我为何会失忆。 我将手机在手里转了几个圈,还是找了电子书放在了书架上,想着读读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惊喜。 但我随手翻开了几页,没感觉到与我的问题有什么干系,也没觉得我的家庭能对应上那八个类型里的哪一种,便随手扔在了那里。 我又开始思考,开始不断的思考,究竟在什么时候我也经歷过类似的场景?可我的大脑似乎失去了搜索的能力,并不是搜索之后显示「没有相关结果」,而是它像断电一样失去了搜索的功能。 没有记忆,就像是没有测验用的化学试剂,没有提供逻辑推理的任何依据,无法验证出真相究竟是什么,摆在我面前是一片空白。 接着,它竟然像是自动启动了出厂设置一样,想清除今晚我所看到的魏明的表情,今晚我所经歷的一切,清除留在我心中的困惑。 我在洪水中紧紧抓住我的怀疑,为了不让它被水沖走,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在我最为艰难的时候,像是忽然有人将礼物送给了我,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两篇短暂的记忆场景,但我依然无法分辨它们意味着什么。 第一篇是,我刚进门,母亲正在扫地,她抬头看见了我,忽然皱紧了眉,咬着牙齿咧着嘴,高声道:「啊呀呀,你看看这个熊模样哦,将来可咋办哟,根本就嫁不出去,谁会要这样的啊!」 我逃也似的退出了门,迅速关闭了自己的耳朵,不想也不敢听见她的任何一句话。那个时候的我,和今晚的魏明表情是一样的,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躲避那个声音。 第二篇是,我和母亲正在浴室洗澡,泡沫不小心进了眼睛里,我难受的哼了几声摸着毛巾去擦,毛巾刚碰到眼睛的时候母亲一脚踢开了我,将我困在夹角里,巴掌疯也似的拍打在我的后背上,泡沫沙的我的眼睛睁不开,我在一片黑暗里只能感觉到背上的疼痛,但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内心祈祷着她停下,别再打了。 我在一片流水声里仍旧能听到母亲愤怒的喘息声,身上没有任何东西遮挡,巴掌拍在后背上声音尤为响亮。终于,她可能是打累了,终于停了下来,我正犹豫着转身,母亲却又拿起沾水的毛巾疯狂的抽打在我的后背上,像是电视剧里实施刑罚的鞭子抽打罪犯一样。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殴打才终于停止,后背早已没有了任何感觉,我觉得奇异,在母亲停下来的时候我甚至满心的感激,感激她终于不打我了。我讨好的拿起搓背巾去给她搓背,同时又不解我究竟是为何被打了一顿?——这是我第一次因为被殴打而感到疑惑,不是第一次被殴打,而是第一次疑惑。 我想也正是因为当时种下了疑惑的种子,所以这篇记忆才在多年以后重新呈现给了我。 当时的我在疑惑,我究竟是犯了多严重的错,严重到她下手的时候像个疯子一样,一副恨不能置我于死地的样子? 当时的我没有想明白,而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只是因为泡沫进了眼睛里,而我说了声「疼」,所以母亲打了我。是的,这就是我当年被疯狂殴打一顿的原因。 记忆像是裂开了一道缝,很快它又送给我一篇新的场景:我坐在院子里写作业,母亲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她忽然就挤着一只眼睛说我丑,她一直不停的说,而当时的我满心的不解,心想着:丑就丑吧,她为什么要一直说个不停?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一直不停的说我丑,但她的样子,就好像不过是在开一种玩笑而已。 在我的人生里,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极度丑陋的,直到我上大学离开了这里,直到我身上围满了各种各样爱慕的眼神,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我并不丑。 我终于有了可以进行推理的证据,但心中的疑惑却更甚,比如: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是能得到什么好处么? 又比如:母亲明明最是疼爱魏明,应该不至于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他,可为什么魏明却还是变成了我的样子? 我手中的记忆短短几篇,推测不出我想知道的答案,也只能让疑惑暂且疑惑着。 、 豆豆这次回来状态很不一样,它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太小,所以没见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可这次状态却有些疯狂。 父亲给它餵吃的,豆豆也会踮着脚摇尾巴,一副亲近的样子,但是接着就对他尖叫起来,呲牙咧嘴的样子恨不能啃下他一块肉。它时常在房间里大唿小叫,前几次还以为是家里来了人,后来不见有什么动静,才知道它的狂吠是没有原因的。 父亲说豆豆是只疯狗,说它智力有问题,餵不熟的。他看到了路边摇尾巴的野狗会告诉我:你看,这才是正常的好狗,懂人性的。 母亲则说这只狗长得像我,脾性简直跟我一模一样,还说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 我看了看豆豆极不稳定的情绪状态,第一次知道在父母的眼里我是这个样子的,说实话,有点像精神病人,我不知道在别人眼里我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但我也着实想不明白豆豆为何脾性转变能如此之大?在潍城它从来不会这样叫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豆豆只听我的话,只有面对我时情绪是一直稳定的,对待魏明也不会大唿小叫,允许魏明去餵它牵着它,但面对父亲母亲时,它有时会摇摇尾巴示好讨吃的,也会咋咋唿唿呲牙咧嘴的狂吠不止,它总是时不时的就吠叫出来,不知道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直到现在我还是一直想不明白,究竟是我对这个家庭的情绪反射到了豆豆的身上,还是因为不正常的我才教出了一条不正常的狗? 狗能反映人的情绪么? 也许会的。 也许都有。 临走之前我没有告别,天还没亮就牵着狗走了,「你敢带它走我就杀了你」的话我已经连续听了两天,别无他法,我只能选择偷偷离开。 然而一想到回到潍城更令我头疼,中介还是没有回覆我任何消息,这就意味着我只能住宿舍,意味着豆豆的寄养是个问题。 说实话,这次回家我本是想着带它适应几天,也想让父母能够接受它,可以将豆豆寄放在家里,然而事情似乎变得更糟了。 第14章 奔波的生活 宠物店的寄宿费用我承担不起,于是便想了个法子,将豆豆单独放在了家里,临行前我给它准备好足够的狗粮和水,打算每周回来一趟。只是豆豆需要度过很长时间的孤单时光,我不知道它自己要怎么度过,何况它才只有几个月大。 我简单的准备好自己的床铺和行李,在离校多年后重新回归了宿舍,说实话,很是不习惯,宿舍是一群人居住的地方,人多了便会形成某种特定的规则,需要每个人去遵循规则,去改变自己的习惯,而我已经单独租住多年,宿舍给不了我想要的寂静和自由。 两天以后,气温忽然回暖,像是回到了夏天,我不知道豆豆这两天是怎么度过的,实在不放心,将放上床头的包重新背在身上,打算骑着电动车回家,明天提前两个小时走就是了。我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从东到西横跨整个潍城,从一条路的这头走到了那头,终于到了转弯的地方,视野也变成了我熟悉的样子。我关掉导航,飞奔回家,气喘吁吁的爬上楼,开门的时候豆豆正冲着我摇尾巴,它倒未见有什么异常,我的担忧有些多余。 我闻到空气中浓烈的狗屎味,袋子里的狗粮少了,水也少了,我估摸了下它的饭量,清理掉尿垫上的狗屎,开门通风,又叫了外卖,心想着,每周回来两次倒是也可以,只是这间房子是纯粹租给豆豆了,但也总比寄养宠物店便宜许多。 我并没有坚持到周末,第一次回家像是打开了一个塞子,再也堵不上了,一开始,我会两天一回家,但并没有坚持半个月,就改成每天都回家了。我的二手小电动为我出了很大的力,一直到冬天,它冒着凛冽寒风都可以走一个来回,简直超乎我的想像,我每次去上班都会祈祷它别坏在路上,它也每次都是到了终点才会出现点故障,每回都坚持到完成自己的任务,像是有了灵性一样。 但我每天有四个小时都花在了路途上,除去工作时间,休息时间已经寥寥无几,尤其到了深冬,日子过的更加困苦起来。然而苦难似乎能磨砺一个人的意志,在家里的那短短几个小时,似乎值得我在外面经歷一切风霜雨雪。 一直到了十二月中介才给了我回復,但并不是租房的信息,而是卖房的信息,说是年底一户人家急用钱,要把自己的老宅卖了,卖的很便宜,只要六万块钱,地址正在我们工业园附近,去公司走路只要十几分钟。 我纠结着,不知道要不要去买这个民房,但还是先去看了院子,也搜索和了解了许多房屋买卖的信息。 小院很干净,没有我想像中的邋遢,设备也很齐全,比我老家的房子小了一半多,我用我老家的房价来估算这里的有些差异。旁边工业园还在开发,想来这里的发展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了解下一些其他的问题,本是纠结着,但综合考量之后还是决定买下来。 中介说,因为是急用钱,房主只能接受全款。我看了看自己的存款,只有三万多,还缺两万多块钱。两万多块钱省吃俭用半年也就攒下了,但如今急需我却拿不出这许多,便问中介能不能贷款。 一周后中介通知我办手续,我揣着自己准备的各种资料赶过来,中介看了看我的资料说:「你是外地户口呀。」 我说:「嗯。」 中介说:「外地户口银行贷款得有人作保,你得跟你父母商量商量。」 一想到要麻烦父母,我突然心生反感,觉得异常烦躁,便问他:「有没有其他办法?」 中介说:「有,信用卡。」 「我没有信用卡。」 「那你这几天得紧着去办几张,两万多一家银行不一定能批,得看看具体额度。」 我在心里算着帐,中介担忧我反悔,还在一旁劝说:「他那个院子可以自己种菜,那边物价也便宜,生活费花不了多少钱的。旁边的工业园还在继续开发,将来这一片能拆迁也不一定,房主会配合进行过户,不用担心产生纠纷,他主要是现在急用钱,人家在外面也有房子……」 我心里正烦躁着,听着他的嘴吧嗒个不停,我掏出手机,说:「等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母亲听闻后疑惑道:「你去村里买房子干什么?你考这个大学就是让你回村里的么?那你还不如直接回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又说:「什么房子,别是连咱家都不如……」 因为我是有事相求,所以只能压低姿态耐心向她解释:「这边实在租不到房子了……」 母亲说:「我可没钱给你作哈,我得存钱给魏明娶媳妇儿……不在那个公司你考个证不行啊,你考个教师证不行么,跑到村里去做什么……」 母亲的态度比较含混,声调也不似往常一样高的离谱,说实话,平淡的语气里还怪的,我听不出是真的反对还是只是抱怨几句,于是底气足了些,笑道:「我又没让你还钱,你只要去银行给我作保就行了,两万多块钱我半年就还完了。」 母亲虽然埋怨,却没拒绝,我便当她答应了。我签了字,交了定金,将需要的流程手续发微信给父母,然后等着他们的消息。 半个月,家里的电话打过去三四次,母亲只推脱自己腿疼出不了门,却不见恼意,我便只能等着天好,等她腿不疼的时候。 直到中介逼得紧,我最后一次电话过去,母亲才终于发起火来。 我怔愣着听着她满口怒骂,「你去村里买房子干啥?!真不够丢人的!一个大学毕业生……我不去!去不了!我跟你说哈,老老实实给我考个教师,别到处瞎折腾!真是越混越不成样子!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电话随之挂断,惊诧之余,我心里惊慌的在想: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非要到了这种已经无路可退的境地才表达出自己的态度,说我做的全都是错的?! 我在心里惊慌的盘算着:定金我已经交了,两万块钱,这不是个小数目,如果母亲不同意作保,从银行拿不到钱,定金也就作废了。 不知道为何,因为母亲的态度我反而对这个小院心生嚮往起来——这是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我盘算再三,打电话给父亲,父亲不善言语,平时与家人的交流很少,我平时也不爱有求于人,若是能靠我自己,我是绝不会求他们的。 父亲没有想像中的愤怒,他很爽快的请假去了银行,我满心期待着对面的消息,但是并没有安心多久,因为没到中午他就爆发了。 父亲爆发的原因不是我在村里买房,而是因为银行排队需要太多的时间,流程又太过繁琐。他在电话里异常的愤怒,叫嚣着、咆哮着,那一刻他好像变成了母亲。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母亲也跟着去了,她的腿此刻也不疼了,她跟着在电话里说:「你爸一天挣多少钱哪,这半个上午就是二三百块钱呢,你赔钱吗?你这么大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呢?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我心里的希望已经彻底扑灭,忽然感觉自己做错了,我做了一件极其荒唐可笑的事情。为什么要远离城中心买一处破烂的房子?我会在这个公司一直待下去吗?如果将来换工作,这地方能给我提供什么? 「哦」,我冷声道,「不需要了,我不买了。你们回家吧。」 我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但因为已经交了定金,那两万块钱的定金在我心里占了很大的分量。我去谘询律师,希望他能给我一些建议,律师看了看合同诚恳的告诉我,除非房主同意,我的定金不可能要回来,但这种天上掉钱的东西房主怎么可能会同意? 中介缠的我愈加紧迫,这一段糟心的经歷令我困苦的生活雪上加霜,终于,我忍无可忍,去办了三张信用卡,先补足了钱,将小院的购房流程处理完,又和房主交接了过户手续。见面的时候房主无奈的笑看着我,说头一回遇上卖房这么麻烦的事儿,他上一间房子早一个半月就卖出去了。我笑了笑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回他。 当我牵着狗,带着所有家当搬到了院子里,当上班不需要再提前两个小时,天还没亮就出门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这段时间的买房风波实在也不算什么。 艾可下班后过来,我们围着小方桌吃火锅,她看着我忽然说了一句极有哲理的话,她说:「人这一生经歷的任何事情都是有意义的,我们之所以总说值不值得,对或者错,是因为我们总是忘记了,人这一生本就是个过程。事实上哪有什么对错,不过都是一种经歷而已,就算是错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三张信用卡来回倒钱的生活,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好几个月,于是敬了她一杯,说:「冬天就要过去了,春天总会来的。」 第15章 新年 在小院的这段时间,是我过的最为悠闲的日子,可能是之前过的实在太过劳累,所以现在总是很容易满足,然而新年就快要到了,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年假,唯独我担忧着豆豆的去处。 如果我是像以前一样只回去个两三天,将豆豆放在家里也可以,但是年假有十二天之久,我只能将它带回去,继续接受母亲的辱骂,想想就头疼。 我以前住在市中心,附近长途汽车站有三个,然而现在搬到了偏远的地方,才发现去车站的公交是如此的拥挤,但是小电动放不下我硕大的行李箱和一个豆豆,我也只能在公交上抱着豆豆挨着挤。 两个小时后我头晕脑胀的下了车,还没坐上长途汽车就已经开始晕车了,我站在熟悉的路边买了水和橘子,希望能尽快从眩晕的状态里走出来。汽车站开始吆喝着检票,自从上次宠物託运以后我便谘询了司机託运的方式,只要自己准备笼子,支付给司机票钱就可以进行宠物託运,这比直接找託运公司要便宜和方便一些,而且还可以和豆豆确保在同一辆车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我从袋子里拿出摺叠笼子,将豆豆放进里面,和行李箱一起放进了行李舱,上了车支付给司机票钱,很快汽车缓缓开动,因为我前面已经做过两个小时的车,这次眩晕来的更早也更加严重了。 我头晕脑胀的拿出橘子放在鼻尖,感觉手已经不是我的手,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我躺在靠背上,希望能尽快睡着,以克服路途的艰辛,但依然控制不住噁心感一阵一阵的泛上来,这一趟的回家对我来说异常艰难。 父亲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坐上车,我的耳边便只有了这个声音,大脑已经失去了处理信息的能力。 「餵?听不到吗?」 我这才极缓慢的说:「刚坐上,晕车难受。」 父亲又说了些什么,似乎是,在外面这么久了,怎么还晕车之类的,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一路上都处于半眩晕的状态,睡也睡不着,直到到了半路我旁边的人下车,我看了看空着的座椅再也撑不住,便躺了下去,缓了好一会才看清车顶天花板,也终于能喘气了。 过年坐车的人很多,司机一路上走走停停,竟走了四个小时之久,简直是要了我的命。等到下了车,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我还是没有恢復正常状态,坐在出站口的栅栏上,任冷风吹透了我的棉衣。 电话又随之而来,问我到了哪里,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我看了看手机来电显示,一路上难受的根本没有听到电话铃声,只说,已经下了车,一会就回家。 我带着豆豆上了出租,让司机关了暖气,将窗户裂开一道缝,冷风迅速灌了进来,勉强保持着半晕半醒的状态,直到了半路,才感觉自己终于清醒过来,我转头看着司机冻得发红的手指,心生愧疚,将窗户关了上去。 司机说:「你晕车晕的还挺厉害。」 我也向他寒暄几句,「长途汽车走了四个多小时,路上很堵,差点没把我熬死。」 他说:「过年人都多,就是走走停停的才会晕车。」又问我是从哪里坐过来的,在外面是工作还是上学,问我的狗,我与他闲聊着,很快到了家。 下了车我将豆豆从笼子里放了出来,魏明已经在胡同口等着我,他穿着的缝制的棉衣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魏明接过我的行李,又去摸了摸豆豆。 我看着豆豆说:「它怎么就不咬你?」 魏明一笑,说:「回家又有得受了,老妈绝对停不下来的去骂它。」 我苦笑一下,满心的无奈。 果然,豆豆刚进门母亲就开始了,「啊呀呀,你怎么又把这死狗带回来了,怎么还没把它扔了?!」 因为我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如果我将她此刻的表情录下来,便能看到母亲的表情中所包含的大量厌恶已经远胜过她的言语,她的表情简直可以用狰狞来形容,感觉如果不在下一刻将豆豆扔出去,她就要爆炸了。 她咬牙切齿的说:「什么烂狗还当块宝似的养着,还打疫苗吃狗粮,吃.屎都便宜了它……」 又说:「你再天天养着它我就杀了你,我真会杀了你!」 又说:「魏明别碰哈,它身上脏,有毒,它咬人,是条疯狗子。」 又指着我,「你也别碰,沾一身狗毛谁也看不上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人了。」 …… 她有着丰富的折磨死人的语言,是她多年的生活里积攒下的,随时随地都可以调动运用起来,将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鞭笞的体无完肤。 但我早已习惯,已经没有任何表态,可能是她看我没有任何表态,脸上有着让她怨恨的视若无睹的悠闲,于是母亲又换了其他的话题,「买衣服了没有?」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没有。」 「过年不买衣服吗?说出去让人笑话死,今天下午我们去市里买衣服,再不去人家商场就关门了。你多大姑娘了不知道打扮打扮?有哪个人能看上你?也不看看自己的熊模样,年纪也不小了,心里一点死数都没有。人xxx都三个孩子了,你说你这么大的都有谁还没结婚?……」 我随口说:「xx没结婚。」 母亲回:「人家多能耐哦,什么菜都会做,年纪小小的时候就会杀鸡杀鱼,会调馅包饺子,你能跟人家比,你啥也不会,你放心人家不愁嫁,谁娶了谁享福。」 我又说:「xxx也没结婚。」 母亲说:「人家长得多漂亮,你有人家那个姿色吗?你比得上么?人家是要等有钱人家的,可不能随便把自己给嫁出去。」 我无心再与她争论,心里计算着自己的欠款,实在没有钱去买衣服了,就说:「我不买了,去年的衣服没怎么穿,我洗了洗带回来了。」 母亲说过年不买衣服,哪有这样事儿的,拉着我就要去市里买衣服,父亲魏明也要一起去,父亲和母亲还没有买鞋,魏明要买一件棉衣。 我知道,他们这一堆东西必然也是要我付钱,我已经毕业工作多年,和家里人出去让他们付钱总觉得不合适,可如今我付钱的途经除了信用卡就是花呗,还要还着信用卡欠款。我想起我三张信用卡倒钱的落魄日子,看着手机日历上设置的一系列还款日期,担忧着我身上唯一的一点存款要在这个新年拜个干净。 事实如我所料,我提前准备了一千二百块钱准备过年,在回家的第一天就花了个干净,兜里只剩下了五十二块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我知道在这之后的十几天时间里,我只能继续从信用卡里套钱过活,然后在回到潍城以后过上更加辛苦的日子,或许我需要准备一包咸菜,多买些馒头冻在冰箱里。 我坐在房顶上看着满街的红灯笼,一副喜气豪奢的样子,听着远处传来的鞭炮声,看着天上的烟花,忽然觉得心累。似乎每次靠近父母,总会让我的生活变得更加艰苦,他们总让我的任何计划消散殆尽。 我已经不是刚毕业时候的年轻,就算身上只有七十块钱,也可以只剩下买票的零钱将其他的花个干净,兜里没钱心里没底,在这个时候,信用卡总是给了人最大的安慰。一开始信用卡欠款我总是慌张的,恨不能省吃俭用立刻把钱还上,然而生活总是教会我们,没有最苦只有更苦,比之信用卡欠款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于是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我信用卡里的欠款越来越多,只是为了我不至于过分辛苦的生活。 魏明带着烟花上来找我,说:「你怎么呆在这里?不冷么?」 我问他:「不打游戏了?」 他坐在我旁边,说:「别说了,气死我了,全输了。」 他气愤的向我解释他们队是怎么输的,但因为我不玩游戏,所以完全听不懂,只能听出他对他那个队友很是无奈的样子。 魏明点着了手里的烟花棒,一丛丛五色烟花飞上天,飞向旁边的一户人家,魏明忽然问:「那边之前是住的谁家的你知道么?从来没见过有人,那房子是荒废成鬼屋了么?」 我冷眼看着他,「你闭嘴。」 可能是我的语气重了些,魏明觉到自己说错了话,神色沉默了下去。事实上他并没有错,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听不得「鬼屋」两个字。 一丛丛烟花飞向旁边的院子,带着火星落在院子里,我担心院子里的野草会引起着火,便站起身,从屋顶上走了过去。 魏明在身后跟上我,满是慌张的问:「姐,你过去干嘛?」 又说:「老妈说里面死过人,阴气重,让我不要过去。」 我明白有一些小孩子看到荒废的老房子必然想着探险钻洞进去玩儿,想来魏明小时候也必定干过这种事儿,所以母亲才会吓唬他阻止他。 我从我们家房顶走过去,跳到对面的房顶上,落在院墙上,又爬上铁门,最终落在了院子里,魏明站在我家房顶上隔着墙惊讶的看着我,「你身手还真是不凡,黑漆漆的你不害怕么?」 魏明胆小,不敢过来。 我看了看满地的青苔和野草,看了看碎掉的花盆和玻璃窗,墙角放着一口硕大的陶罐子,上面压着大理石板,满墙钉着的铁丝网,网上固定着横斜的枝杈,我伸手摸了摸枝杈,爬墙月季还没有完全枯死,那陶罐子里装着的正是这墙月季的肥料和挖土的铲子。 如果是在白天,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墙上的一滩红色血迹,这便是流传在村子里的鬼屋的由来,大约十年前,有一个人撞死在了里面。 魏明压低声音喊道:「姐,你快上来,老爸老妈叫我们了,让他们发现就完蛋了。」 我又顺着原路,爬上铁门,爬上墙,爬上房顶,又走到我们的房顶,父亲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魏明在前面边走边回头看着我,引着我快点下去。 天黑夜重,他看不到那破碎的玻璃窗旁边钉着的一张纸,上面写着爬藤月季所需肥料的配比和施肥日期。 那是我钉上去的。 第16章 神的力量 年前的日子总是忙活着,这都是为了年后那几天的享受,父亲、魏明和我进行大扫除,母亲蹲在水龙头旁边洗刷着锅碗瓢盆,顶灯被我们一个个拆下,里面积满了蚊虫,老旧的电路换成新的,魏明爬上房顶看着电闸,我在插口那里等着父亲的命令,卧室里电脑游戏解说的声音一直在响着,每一个休息的间隙魏明就会过去看上一眼,直到父亲再次把他叫过来,训斥上几句。 每年大扫除的时候父亲总是最为仔细,所有平日里够不到的地方他都要清理一遍,天花板的夹角处也不放过,将石膏板一张张拆下来清理干净再放置平整。 与雪白的墙面和时尚的装修对比的是厨房里满地的狼藉,永远也擦不掉的水渍;是卧室里成堆的过了几十个年头没穿也从不扔掉的衣服;是沙发上缠在一起的床单被罩及刚晒过的棉被;是我卧室里满地的卫生纸,沙发上永远摊着的凌乱的书籍;是窗台上一整排的饮料瓶,它们偷偷滚落在桌子的角落里;是碎掉一扇门的书架,以及里面凌乱的分不清头绪的电线和插头,这么一对比就会发现很有意思,所有的凌乱和狼藉都被藏在了平整的外表之下。 冬天很冷,暖气烧到了最旺屋子里也感觉不出暖意,可能是因为这扇门似乎总是合不上,所以房子也跟着四处漏风。 年三十我们开始准备贴对联,父亲是建筑工,他会把每一张对联贴的平整,幅度不会有任何倾斜,胶带稍微褶皱他就会忍不住狠狠「啧」一声,然后将褶皱处理到最小,我没有这样的眼力,看不出他说的倾斜是往哪儿倾,我只是个小工。 魏明去倒垃圾,我去扫地,父亲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个小葫芦,绑上了红绳挂在柱子两边,母亲见状不忿起来,「哎哟,别瞎挂东西哟,小心得罪了神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父亲啧声道:「你知道个啥?」 父亲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研究起神佛和风水,我还记得在以前,他是不信这些东西的,我自然明白他是被生活给磨灭了年轻时的信仰:那些拖欠着的薪水加起来十几万有余,年三十带着一群民工和工程方斗智斗勇,只为了过年的那几个钱。 也有想帮助,想提携他的老闆,然而那个项目刚开始没多久却有人自杀,项目也跟着黄了,那个看重他的老闆说:「哎呀,看着你日子过的难想帮帮你,可你也真是命不好,这种几十年难遇的事儿都能落到你头上。」 父亲一定是察觉到了某种神奇的力量,那种力量控制着他,让他走到哪儿都很倒霉,就像我一样,只不过现在我找到了原因,他没有找到——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改变什么。所以他选择了迷信神佛,他以为那是神的力量。 现在父亲不再做包工头,在工程里做着监工,身后带着一群刚毕业的大学生,后来我离家上学工作,他的工资款是否依旧艰难我便不清楚了。 红灯笼高高挂起,一整条胡同都是鲜红色的喜庆,中心路上也挂满了灯笼和彩旗,到了晚上,路灯和红灯笼齐齐亮起,只有南湖那边还是黑着的。我们的村子其实早已不像是村子,路边的树都是经过精修和处理的,水泥地铺满了每个角落,路两边永远停满了汽车。 经过连续几天的清理,凌乱终于不见了痕迹,当然,衣柜里的陈年旧衣服和书柜里的缠绕着的电线依旧在那里,怎么也抹不掉痕迹。整齐不过一张皮囊而已。 年三十我和魏明去送礼,到了晚上,魏明和父亲出去拜年,我与母亲包饺子,看着极其无聊的春晚,不知道他们在嘻嘻哈哈些什么。在外面我凌晨一点睡觉都是常事,在家里十点却已经困得不行,我看着厨房里不断滴水的台面,实在忍不住困滚去了自己的卧室,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零点,鞭炮声陆续响起,我迷濛的睁开眼,看到院子里一片火光,知道他们在拜神烧黄纸。 我忽然想起魏明所说的「鬼屋」,就在我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想着是否应该爬过去也烧几张纸去去阴气,但我对拜神实在没有研究,还是不去打扰神明的好。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早上七点,魏明在院子里踢踢踏踏,已经在我门口徘徊了好几次,我知道他急着进来看电脑游戏。 我的卧室没有空调暖气,起床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我在被子里穿好衣服,魏明在外面听到了动静,站在门口说道:「姐姐,你起来了没?我进去了。」 我穿好了鞋,跟他说:「进来吧。」 魏明推开了门,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我真担心那颤颤巍巍的椅子担不住他。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魏明痴迷于游戏没有丝毫反感,就好像在无意识中,在我尚且不知道任何答案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在这个家里,魏明已经被挤压的无处可去,他只能躲到游戏里,他只剩下游戏了。 大年初一是最为无聊的,家里人来人往,我并不乐于见人,于是爬上房顶,去了隔壁的院子,将杂草清理干净扔进了堆肥箱,将碎掉的花盆瓦片用铁丝缠绕起来,花盆里的花早就已经枯死的差不多了。我给爬墙月季修剪掉枝杈,重新綑扎,又给它施好肥,用水缸里存着的雨水给它浇灌,这满墙的月季早已是半野生状态,但是长势还不错,让人不操心的月季并不多。或许是捨不得这样鲜艷的花朵,我每年都会回来看它几次,有时是施肥的时候,有时是开花的时候。 等我忙活完,才听到墙的另一面,魏明正和母亲谈论着我,问我去哪儿了,我爬上墙,跳出墙面,然后绕道回家,装作出去玩了一圈的样子。 事实上在家里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村里的发小成亲的成亲,远嫁的远嫁,年初一他们正在各自的婆婆家忙碌着,没几个有功夫搭理我。 年初二的晚上,发小刘维约了一场饭局,我的髮小常联繫的加上我共有四个,两个是魏家的,两个是刘家的,我们四个人常年分居各地,一年到头只聚这一次。 两年前刘家姐妹闹翻了,我和我堂姐便成了看眼色行事的两个人,下午我刚和姐姐刘珊聊了一下午,去逗弄她的儿子,到了晚上,我和堂姐就去赴刘维的约去市里吃饭去了。成熟教会我们永远合理的处理好各种关系,就像我和堂姐从来不会插足刘家姐妹的矛盾,他们亲戚之间的问题已经波及到了两个家庭,不是用友情就可以简单处理掉的。 我们坐刘维家的车去了市里,年幼的时候,刘维就住在堂姐家附近,所以刘维她老公与堂姐很熟悉,一直在跟她说话,我坐在后面玩着手机听他们聊天。 她老公说话满嘴的刺,逼问到人无话可说,却仍旧继续问:「你说呢,你说是不是?」听了半路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说话可真欠揍,你怎么那么爱顶嘴呢?不管说什么你都得反驳一句。」 堂姐被顶嘴了一路,说的她无话可说,见状也接上我的话,「确实,跟他说话能把我给气死。」 我说:「你这样说话对孩子不好」,我看着他们的女儿,「你没发现你女儿喜欢斜着眼睛看人吗?」 他们的女儿很喜欢翻白眼,在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还以为她讨厌我。 刘维哈哈笑道:「就这样的人还能教出什么好孩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这一刻,我开始觉得他们两姐妹闹矛盾或许并不是刘珊的错。 我们先去了刘维家,我这才知道她已经在市里买了房子,到了单元楼他们夫妻似乎感到一阵轻松,互相骂的更欢快起来了,火药味儿更浓了,场面很像是斗殴现场。刚打开门,他们的女儿冲进房间将沙发上的猫揍了一顿,又追着猫在房间里四处奔腾,刘维大唿小叫着制止。 我已经接受不了这样剑拔弩张的环境,只感觉两个喷子在对着我的耳朵互相喷,毫无任何意义,还会影响人的心情。 我提点刘维和她丈夫,「你知道你们的女儿为什么要一直追着猫打么?因为她很喜欢猫,打猫是她表示亲近的一种方式,而这种互相伤害的亲近方式就是你们教给她的,如果你们现在不改,以后姑娘吃得苦会更多。」 刘维顺着我的话去训斥她老公,她并没有理解我想表达的意思,因为她并没有去反思自己。 我随口说了句「为什么每个房间都要安装空调」,他的丈夫就这句话一直质问我到离开,似乎必须要我承认自己的错误,让我为自己说出这句话而道歉。和他的任何一句对话都让人感觉到窒息。我看了看刘维,心里盘算着,以后大概不会与她有太多往来。 人总是会因环境而慢慢去改变,年小的时候我们一起躺在被窝里嬉闹,那个时候我们都是一样的,可后来看到了不同的风景,也就变成了不一样的人。 一个人可以经歷任何事情,不管贫穷还是富裕,但心性必须得是向前,否则便是环境的拖累。 顺意人生的前提,永远是选择和调整那个自己必须要去适应的环境,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家庭,否则任何的努力都将白费,就像父亲一样,他与母亲的结合从来就是一种错误,自己又没有调整的能力,所以造成了之后的一系列悲剧。 我们在刘维家短暂停留——我被追在屁股后面质问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去吃饭的点儿,我懒得再去说什么,因为我已经察觉到这个家庭虽然互相掐斗着,却也有着一致对外的阻力,我还没那么伟大去牺牲自己,去干这费力不讨好的活儿,去给他们搞什么和平相处。 到了火锅店,她丈夫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变得礼貌绅士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离开了那个家,还是我的几句话对他起了点作用的缘故,趁着堂姐和刘维去点餐,我告诉他,「如果你在家里也能这样的话多好?还是你觉得满是硝烟的家庭很有意思?」 我说:「你怎么也得为你的女儿想想。」 他沉默着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17章 凌乱的魔力 我在家的这段时间,每天早上魏明都要和我去南湖熘一圈豆豆,魏明问:「你要将狗带回去吗?」 我说:「你觉得留在这里我放心吗?」 魏明说:「我看老妈的态度绝不会让你带走的,她可真坏,你说是不是?」 我笑笑没说话。虽是冬天,但因为不颳风,又有太阳,所以感觉不到太多寒意。湖中心的芦苇盪迎风摇曳,冬天让人变得懒惰,每次走到划船售票点,我们就会往回赶了。 从年初一开始,父亲便时不时的约一场饭局,又或者是在别人家喝个烂醉,被母亲再带回来,这样的场景在魏家每个家庭里都有,简直就是家族文化一样的存在。 父亲躺在床上说着胡话,有时叫母亲的名字,有时叫我的名字,而每次母亲总会吩咐我去沏一杯糖水过去,又或者是:「你去听听他在说啥?」 但实际上也没什么事,我去了,父亲又会问:「你妈呢?」 我妈去了,训他一顿,听他哭一场,然后又会把我叫过去。 我偷了家里接待客人的两根烟,将打火机踹在兜里,爬上房顶,又走到对面的房顶上,我坐在房顶上借着满地的月光,看我牵引的玫瑰花枝,想像它们在春天满墙盛开的样子,但我大概看不到它的第一季花,因为我实在是不想回来。 我低头,看到院子里豆豆正在楼梯台阶上看着我,于是走过去,将它抱了过来。豆豆恐高,呆在房顶上给它吓得不行。 不远处有狗在叫唤,叫声接二连三响起来,豆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我捏住它的嘴巴手动让它闭嘴,担忧的看了看隔壁我家的院子,豆豆无辜的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的烟,转头打了一个喷嚏。 我将菸头扔掉,扇了扇衣服散散味,又拆开一片口香糖漫不经心的嚼着,院子里母亲和魏明在找我,直到我听到了爬楼的声音,才起身走过去。 上来的是魏明,他问:「你带着狗上房顶做什么?」 我说:「家里憋得慌,上来透透气。」 我的卧室在我不回家的时候其实是属于魏明的,因为房间里有电脑,从早七点到晚十点,魏明只和电脑相伴。在我回家的时候,便是魏明和我一同躲在房间里,每次母亲开门找东西,魏明都会狠狠「啧」一声,像是她的进入打破了房间里的平衡。 母亲一边说着「哎?哎?」一边将衣橱里缠绕在一起的衣服扒了出来,放在床上,我不得已需要给这堆衣服让出位置,于是重新爬起,抱着手机在门口转了转,又去了房顶,直到母亲离开我的卧室,我才重新回去。 我进门没多久,房门被再次开启,母亲怒道:「老关门干啥?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魏明喊道:「冷啊!」 母亲细碎的骂着,又去衣橱里「哎?哎?」 魏明也回她,「冻死人还不让关门了?」 母亲转身怒指着他,说要把他打死,说要把电脑给扔了,说要告诉父亲,让父亲揍他,魏明便不说话了,像是没听到似的。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找什么,只是过了一会父亲也进来了,跟着一起找,他们并没有找到他们想找的东西,父亲却找到了自己的内裤,他握着自己的内裤疑惑道:「我的衣服怎么会在这里?」 没有人回他,因为谁也不知道。 我的手背冻得皲裂,想去洗手间里洗个手,抹上点油,洗手间在父母的卧室里,且我们家只有这一个洗手间,我进了他们的卧室,看到衣柜里挂的整整齐齐的衣服,不知道我的衣柜为什么会那么乱,里面并没有多少我的东西。 母亲也跟着进来,在自己的衣柜里翻了翻,我一边洗着手,一边听她在外面念叨,「去把被子叠一叠,把自己东西收拾收拾,你看我们的衣柜多么整齐,床单多么整齐,这么大了你得懒死啊,还怎么嫁得出去?」 这几句话我已经听的耳鸣,只回她:「我的卧室里有几样是我的东西?」 母亲瞪着眼看着我提高了嗓门,「你住在那里你就得收拾,你一个姑娘住的地方那么乱你怎么好意思来着?不害臊吗?」 我出了门,回她:「你把你们的东西都拿出来,我保证里面收拾的整整齐齐。」 母亲继续在我身后吼道:「能让你有地方住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一点不知道好歹!」 我又想起她频频向我说道的她小时候,因为没有房子住,只能住在别人家里,不知道为什么,我实在体会不到这种苦难对比之下的优越感。 我走进我的卧室,将衣柜里不属于我的东西全都扔出了门外,再将自己的东西整理整齐,事实上里面已经空荡荡的没剩下多少东西了,只有几床被子还放在最上面,那被子还不是属于我的。 母亲站在院子里大唿小叫,说我把干净的衣服都扔在了地上,事实上这些衣服从没见他们穿过,看花色和尺码至少也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母亲不捨得扔,就将他们全都堆在我的衣柜里。 我的父母,他们总是将自己的卧室打理整齐,方便也留给了自己,凌乱只留给其他人来享受。 我不止一次的抗争过,希望家里的某个地方能干净些,有时是床底,有时是沙发,有时是我的衣柜和书架,但没有一次成功,不需要等到第二天他们就能恢復原样。这个家里有一种凌乱的魔力,你只需要拿着东西从这头走到那头,手里的东西就不见了,而且再找也找不到了。 我一边叠着属于我的寥寥几件衣服,一边看着母亲将外面我扔出去的东西又重新塞进了衣柜里,将我新叠的衣服压在最底下,这柜子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凌乱而已。 初九,我终于要从家里滚蛋了,从昨晚开始,母亲就开始严厉的声明,如果我敢将狗带回去,她就要杀了我。 父亲也跟着问:「住宿舍你怎么养狗?人家宿舍不让养狗吧。」 买房这件事上我扯了谎,但我也实在不擅长扯谎,父母还以为我是住宿舍的。 见我哑口无言,母亲再次批判起来,「这么一条疯狗咬着人了不得,你带它出去干啥?你一个姑娘家家你养它干啥?你说你养它干啥?真是出了奇了。」 我无法向他们解释,我买了一间院子,正是他们拒绝给我作保的那一家,不仅砸进去了全部存款,而且目前还欠着信用卡的钱。 于是我只能沉默着,听着母亲继续貌似合理的训斥我。 我问她:「我留在家里你给我养着吗?」 母亲一摆头,「我不养,你看着吧,你走了我就把它扔了,我去卖给狗贩子杀了去!」 我起身,要去牵豆豆,「那我自己带回去,用不着你们操心。」 母亲站起身,拦在我身前,「你敢去!你信不信我真杀了你!」 我感觉站在我身前的真是一只母老虎,她要一口口撕下我的血肉。 我问她:「那你想怎么着?」 母亲说:「不准带回去!」 「不带回去你养吗?」 「你走了我就把它扔了!」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我们在这件事情上僵持不下,有了前几次逃跑的经歷,母亲寸步不离的看着我,我稍微一动,母亲便要站起身拦在我身前。 魏明推开门问道:「你今天还走吗?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走?」 我说:「我要怎么走?我也得走得了。」 母亲继续在我身后开了腔,魏明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母亲,只跟我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让她扔掉的,我每天放学就去遛它。」 我不知道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值不值得我信任,然而我眼下已经没有值得託付的人,我不能刚买了院子,又辞职去换一份其他工作,我还要还信用卡,无法再这样毫无意义的折腾下去,魏明成为了我唯一的依託。 我将两手扶着额头,垂着头沉默了很久,心头犯上一阵阵的苦劲儿,苦的我就要扛不住。 然而母亲活力四射,她根本不在乎,只是不停地说:「你带它走我就杀了你,连人带狗一起杀!不信你就试试!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真是出了奇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我推开门,去了我的卧室,看着正在玩游戏的魏明,将豆豆的事情嘱咐好他,魏明满口答应着,「嗯,有我在老妈不敢把它扔了。」 魏明将豆豆牵过来,拴在自己身旁,寸步不离的看着。 我带上行李,在门口蹲了几分钟,又去向奶奶告别,才终于离开了这个家。 第18章 遗失的豆豆 豆豆留在家里以后我总是不放心,往家里打电话勤快了些,当时我想着,我与父母的关系异常冷淡,说不定豆豆是一种合适的调和剂,因为我们的聊天话题至少有了一只狗,而不是像以前一样,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母亲说:「魏明去南湖遛狗去了,我想把狗送出去,魏明还不让我咧……不行啊,它见了谁都咬,这是餵了多久了,一点都不认人,你怎么养了这么条疯狗?……」 我知道那个十二岁的孩子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在保护着豆豆,我明白,魏明不想辜负的是我的信任,我的信任转化成了魏明心上的责任。 母亲说:「魏明现在连游戏都不玩了,天天放学就出去遛狗,哎,真出了奇了,竟然有东西能让他放下游戏。」 中间我有三次回到家,每次都想把豆豆带回来,但无非也是重复刚别离时的那副场景: 「它餵不熟的白眼狼,见谁都咬……」 「那我带它走。」 「你带它走我就杀了你。」 「那放在这里你养着?」 母亲笑嘻嘻说道:「我不养,你出了门我就将它送出去。」 我拿起绳子她便说:「我不送,我不送。」 可等我放下绳子她又说:「你走了我就送出去。」 如此反覆,拍着手笑嘻嘻的看着我,像是不过是在开一种玩笑而已,直到魏明推开门跟我说:「有我在老妈不敢把它扔了。」 这个闹剧才算结束。 因为母亲这样的闹剧实在太多,但我每次回家豆豆都安然无恙拴在那里,我逐渐开始真的以为,她不过只是在开一种玩笑罢了,她不会把狗真的送出去,她看得出豆豆对我的重要性不是吗? 我几乎每周都会打电话过去过问一下豆豆的事,母亲的回覆不尽相同:餵不熟,差点把谁咬了。说得多了,我也慢慢开始觉得豆豆可能不适合继续留在家里,它的罪孽未免太过深重了。 母亲的一句句话给豆豆的未来铺好了路,也给我和魏明的心里铺好了路,她成功的松动了豆豆在我和魏明心中的重要性。 直到后来,我打电话过去问魏明在干嘛,母亲说魏明在玩游戏,我便开始意识到,魏明的全部身心已经再次被游戏吸引走,豆豆可能已经不在家里了。 在这之后,我不敢再过问豆豆的事,我害怕听到她说她已经将狗送走了之类的字眼。 我逐渐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也念着母亲答应过我她会养着,不会送走,何况她就算真的想送人也该提前跟我说一下。 中秋放假,我回到了家,看到拴着豆豆的链子上空空如也,我心急火燎的跑进房间里,问她:「你把我狗放哪儿了?」 我甚至以为豆豆在家里的某个角落。 母亲轻飘飘地说:「我送出去了。」 她说的是如此的平和自然,似乎这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像当初翻看我的日记一样。 我没有说什么,只感觉滚烫的血液在皮肤下奔涌,母亲让我去摘菜,我蹚在厨房的水渍里,一边摘着菜,一边想着怎么跟母亲谈判,好将我的狗要回来。 我乖巧的摘好菜,又将它洗好,顺便把地也拖了。我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用我此刻最平静的声音跟她说:「你把狗送给谁了?」 令人觉得奇异,她没有为人思考的同理心,却对人的态度如此敏锐,我终于开始明白过来,她并不是天生愚蠢,并不是傻,她只是从来没有把我当人,她从来没有觉得我具备一个正常人类该有的感情。 就像她从来都觉得豆豆不好,嘴上却也一直念叨着死去的毛毛,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不好的一只豆豆,我要如此的喜欢它,却不明白毛毛之于她与豆豆之于我的意义是一样的。她不喜欢不代表我不在乎。 「怎么?!」母亲瞪着眼,瞬间站起身,抬高了嗓门,「送出去的你还想要回来不成?!」 她说:「我不去给你要哈,我没那个脸!送出去的还能要回来,还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咧!」 我也不想再拐弯抹角,跟她说:「我不用你去说,我自己去跟她说。」 我小时候不爱出门,村子里认识的人没几个,与他们谈判对我来说是个挑战——我想不清楚我为什么不爱出门,可能是我总觉得别人会骂我、看不起我,因为母亲总爱将我们的缺点当做聊天话题,这是她的社交手段之一。 小时候父亲总是跟她吵架就是因为这个,因为母亲总是在外面说他懒惰,我猜她也曾说过他愚蠢,因为父亲沉默寡言,不善社交,没有一张灵巧的嘴。但他在工作上的成就和拿到手的工资是母亲抹黑不了的,给他盖不上愚蠢的帽子,所以她说:「别人还说他心眼儿多咧」,所以他也就只剩下了懒惰。 母亲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我看着她的模样却觉得她有些怪异——她明明并不十分生气,为何要装出一副如此愤怒的样子?感觉下一刻就要爆炸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她用强烈的态度将自己屏蔽起来,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她装成一个情绪崩溃的疯子,对着我大吼大叫,高亢的嗓音填满了屋子里的每一处缝隙。 她并不崩溃,但她要让别人崩溃。 我出了门,不想再说一句话,觉得心累的很,我受够这些人造噪音了。 母亲焦急的跟在我身后,她腿也不疼了。 她拽着我的胳膊,恨不能将它卸下来的样子,「你干什么去?你要干什么去?!」 她苦着脸,挤着眼睛跟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丢人现眼行不行啊?!」她语调高亢,神态却像是在恳求我,恳求我能不能别这样。 她的神情还告诉了我一些更多的东西:千万别得罪别人,能不能保持点体面,别被人这么看不起。 我不理解她的强烈态度,我只是要回属于我的狗而已,为什么会被人看不起? 我受够了她的唠叨,冷声道:「我上哪儿找去?」 如果我知道豆豆在哪里,我是一定会去的,但我真的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就在这一刻,我头一回察觉到,自己对于父母冒出一股浓烈的恨意来。我从未恨过一个人,所以也是头一回知道恨原来是这种感觉,就像心口吹过的一阵凉飕飕的风。 豆豆是我对于家庭最后的,也是全部的信任,信任的高墙一旦坍塌,我看到的是后面血淋淋的战场。 狗不会轻易的咬主人,儿女总是天生的就去信赖父母,阻碍我清醒的最难以跨越的一道高墙——信任,被她亲手推塌了。 多年后我再次回想起来,我才明白,或许这一天,才是我成人之后真正离家的第一天。 母亲换了脸色,温声哄着我,说要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炒青椒,这让我感觉自己是个小孩子,一个丢了心爱的狗一盘炒青椒就能哄好的小孩子,我觉得她有些荒唐可笑。 她不会明白,通过豆豆身上所暴露出的问题远非如此,她永远也不会明白,因为她、他们,从不认为自己会有错。 回到潍城以后的后半年时间里,我从没往家里打过一个电话,即便是面对母亲的训斥,面对她的暴怒或者是挖苦、想方设法的逼迫我,我宁可蜷缩在被窝里忍着煎熬和焦虑,崩溃的在院子里大唿小叫像个疯子,也不允许自己向他们屈服,去听从她的命令去拨打这个电话。 我不明白,电话本应该是传达关心和爱意,他们又不爱我,我也并不关心他们,何苦去打这个电话浪费彼此的时间? 一个电话通过去,半天不说一句话,因为实在没有什么话题可聊。 除了听母亲抱怨一下我的缺点,抱怨一下魏明的缺点,又或者在外人面前抱怨下父亲的缺点。听着她担忧一下我的工作,担忧一下魏明的学业,担忧一下父亲的工资,进而感觉人生已经过不下去之外,这个被逼着打过去的电话究竟有什么意义?它给我带来了什么? 它只能让人感觉到抑郁。 我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冷硬,甚至没有动摇一下,终于,母亲被逼无奈再次打电话问我——我难得听她像个正常人一样心态平和的说话,而不是装成一个精神崩溃的疯子,她说:「我们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 我冷笑着,却不肯跟她说一句话,我将手机扔在一旁,进了浴室洗澡,隔着墙听她在听筒里「餵」了半天,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母亲早该明白我的态度就是仇恨的意思,但她其实也并不在乎我恨不恨她,因为她从来也没在乎过我。 我的抗争为自己带来了相对平和的生活,远离父母和他们的声音终于让我能松口气了——或许这并不让我感觉到幸福,但至少让我感觉到了平静。信用卡的欠款已经陆续还上,我算着自己的工资,估计从下一年开始就可以逐渐累积自己的存款。只是,我坐在门口,抬头看着小院里的月亮,我是因为豆豆才买下这个房子的,可是豆豆却永远不在了。 第19章 正常和反常 王工突然把我叫了过去,这令我觉得有些诧异,工程师从不单独找我们讲话。 我进门后,她请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忽然说:「来年我就要回新疆了,你想的怎么样了?」 我满脸的诧异,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王工垂了下眼眸,说:「来年我要带几个人回新疆总部锤鍊一下,初定两年时间,我希望能带你过去。」 半分钟后,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瞬间怒火中烧——余文没有通知我任何消息,我不知道她到底阻碍了我多少发展的路。 我稳定下情绪,问王工:「最晚什么时间给出回復?」 王工说:「这个月底。」 我谢过她,说会好好想想,毕竟新疆实在太过偏远。 我出了门,气上心头,打算去找余文算帐。到了办公室,却并没有发现余文的踪迹,只看见一群人正在起闹庆祝着什么,艾可也在那里,于是过去问怎么回事? 艾可说李莲升迁成了储备管理,我揉着额头倒不知道应不应该为她庆祝,只得随口调侃道:「哎哟,李莲当官了呀!现在负责什么工作啊?」 艾可说:「储备组长吧,上一个组长不是又下去了?」 听她的语气,我实在没忍住一笑,李莲拍着我的胳膊,小声说:「说实话我有点怕。」 她怕也是应该的,前几任组长流水似的下去,李莲都是亲眼见证过来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不过……」我想着,「上一任组长不是好好的,也没见余文怎么欺负他,怎么就辞职了?」 李莲解释说:「人家回家结婚去了,对象不在这边。」 我点着头,看着李莲拍着我的胳膊,听她说:「魏兰,你可得帮帮我。」 我笑了笑,说:「倒未必能帮得上。」 艾可问为什么,我却没法向她解释,来年我可能不在这里。 我揽着李莲的肩膀,调侃她说:「李莲要当官了呀……」 我下一句「以后可得罩着我们」还没有说出口,办公室门口传来一声响亮的「啊!」,搅碎了整个办公室里的笑声。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余文,正疑惑着她接这个腔是做什么,很快就看到了她满是怨恨的眼神。这样浓烈的怨恨真是藏也藏不住,满脸都在说:啊!怎么了?你就算再优秀我也不会用你的! 我稍微平静下去的火气瞬间被挑动起来,猜测,王工找我单独谈话,余文一定是料到了什么,只是却想不起我到底是做过什么让她如此的怨恨我,这仇恨未免也太深了些。 我正想找她详细的问一问,她到底在我背后搞了些什么鬼,于是拨开人群走过去,余文佯做无意的起身,我推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回了座位上,她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要做什么?」 我甚至听到了她的心跳声,通过她略微颤抖的唿吸传了出来。她可真是多心了,难道我还会对她动手不成? 我搭着她的肩膀正要开腔,办公室门忽然被推开,进来的人看到这幅场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文姐,老闆找。」 余文顺势起身,我在她背后及时说道:「不喜欢谁是个人偏向,但是横加干涉别人的路子,背后使阴招那就是人品问题了吧。」 我说:「你想寻求自己的存在感,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地位,至少也得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吧。」 余文停顿了片刻,甩上了门。 余文走后,李莲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吓死我了,我刚以为你要揍她,还好没动手。不过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打趣着绕开话题,「像我这样的好孩子怎么可能会打架?你不觉得我长得副纯洁无害的样子么?」 「个鬼咯」,李莲说,她听出我是在开玩笑。 余文走后,我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多此一举——难道我是在教育领导不成?我想,整个化验部没有比我更为了解她的,了解她的凌乱和疯狂,正因如此所以我知道,我做的这些根本不会改变她什么,除了让她记恨我一点罢了。 或许这就是余文讨厌我的真正原因,她心里明白我总是太过了解她,她想要的控制力在我身上无处施展。我相信人与人之间是有磁场的,很多话即使不说,潜意识里也总是能够感应得到。 我将椅子推回原位去了实验室,一边做着实验,忽然想起了滕学凯,于是问我身旁的一个人,我问他:「你觉得主管人怎么样?」 我问他:「你觉得她有在排挤你针对你么?」 就这样,我连续问了好几个人,他们的回答全都相似,甚至连表情都一样,所有人都觉得余文看他不顺眼,在针对他。 我开始知晓我不是唯一被针对的那个,因为她是在针对所有人。 我想起我曾经思考过的所谓「对这个世界的期待」,我开始明白了余文的「对这个世界的期待」,她或许是在期待别人能够语言虐待她、排挤她、针对她,因为这是她所熟悉的相处模式,或许她就是这样长大的。 我总是想弄懂某一件事情发生的原因,某个人性格形成的原因,某一种行为引起的原因,我希望自己能够具备正常和反常两种思维模式,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确保自己的行为始终保持在正常阶段,不至于稍不注意,就让自己变成了像母亲、像余文一样的疯子。 因为我知道这极有可能发生——过去所经歷过的苦难时刻在警醒着我。疯狂像是流淌在血液里的毒,对于我来说,稍不注意就是万劫不復。 我本身没有对事物正确的感知能力,这令我的人生艰难无比,像是看见红色却不知道它是红色,于是只能依靠后天的努力学习,去告诉自己,然后记住,这是红色——因为我是在谎言和欺骗中长大的。从小到大,有人一直在扭曲我的认知,否定我的感受,就像余文教育自己的手下一样,不断的告诉他们,这也不对,那也不对。而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扭曲我认知的那个人正是年幼时的我自己,因为如果那个孩子不那么做,她就无法在那个里面活下去。 我犹豫了很久,要去新疆的话是否应该和父母说一声,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制止住自己,拼命地告诉自己:不需要和他们说什么,什么都不需要说。过往的经歷一次次告诉我,和他们交流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我不会得到任何的理解和支持,会被抓回来继续关在他们建造的笼子当中。 我开始意识到,我想去新疆不是为了自己的人生发展,而是为了逃离这里。 我要逃离这里。 思考的越深便愈加迫不及待,逐渐的清醒令我看到的世界越来越不一样,也让我想离他们越来越远,然而值得惋惜的是,还是需要跨个年,要年后才能调离这里。 过年放假回家之前,我将小院打扫干净,收拾整齐,又买了几副对联贴上,我知道我将有很长时间不会再回来这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赶往汽车站的时候,晕车很快将我搅得天翻地覆,路过某一个站点,上来一群老头老太太,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提着一桶油站在我身前,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不知道尊老爱幼,你看没有一个让座的」。 我看了看他身上的肌肉,感觉能一拳把我打趴下——他这话就差指着我鼻子说了,然而对我来说累点不是大事,晕车才是大事,站一路我估计就要躺在地上。 老头将手里提着的一大桶油放在我两腿之间,我被迫将腿分的更开了些,这是逼着要我起身,我嘆口气,还是给他让了位子,他礼貌性的说了句「谢谢」,没有听出丝毫谢意。 我扶着他身后的椅背,脸色越来越白,腰弯的越来越深,直至弯成了一个虾米,感觉下一刻就要吐在他头上。司机一停,噁心感直窜上鼻尖,我站不稳的差点倒在地上,老头作势扶了我一把,却仍没有将座位让给我这个病号的意思。我不明白,他怎么能坐的如此敦实?一点没有见懊悔。 我真是后悔,良心能值几个钱?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再有下一次我绝对不会让座,大不了让他指着鼻子骂就是了。 两个小时的车程,我每一秒钟都在祈祷他下车,然而他足足做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才终于下了车,将位子还给了我,我几乎是瘫倒在椅子上,耳朵都嗡鸣着。 下车之后的长途汽车对我来说是另一种折磨,尤其过年人多,我想起上一年它足足跑了四个小时,这一年还不知道要多久。 上了车我就挂上了耳机听着歌,希望能一觉睡过去,很幸运,这一次真的睡着了。 父亲像往常一样会打电话问我到了哪里,我醒后给他回了消息,父亲说在车上还敢睡觉?说容易丢东西,他曾被小偷划开过裤兜,但我坐了这么多年的汽车却从来没出过意外,只知道睡不着挨着晕车简直是要了我的命。 挂电话以后我又一路睡到了家里,长途汽车上睡觉令我神清气爽。 第20章 一夜巨变 我给月季重新做了牵引,冷风吹在我的脸上,花枝上的刺不小心刺破了我的手,鲜红色的血瞬间渗透出来,我放在唇上抿了抿,血液不小心沾满了嘴唇,掏出一张纸巾垫在伤口上,就近取材,用细铁丝綑扎固定,然后继续做牵引。 花盆里的花果然没有活过来,只有固定边沿的铁丝还是崭新的,荒草从砖缝里伸出腰肢,长了满地,我用铲子处理掉杂草,将院子稍微收拾一下,掐着腰看着自己的成果,听到旁边院子里母亲在喊我,于是将工具收进罐子里,用大理石板盖上,爬出墙头,绕远回家。 母亲做好了午饭叫我们来吃,她坐在沙发上笑呵呵的起了个话题,说刷的短视频上,一个年轻妈妈在玩手机,结果孩子掉进泳池淹死了。她哈哈笑着等我们回应,笑得根本停不下来,似乎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我们却谁都没有笑得出来,魏明率先开口,「人家孩子死了你怎么好像很开心呢?」 魏明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说实话我为他有这样正确的认知而有些吃惊,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有这样的认知并不容易,于是我也接上话——我希望魏明能知道他的看法是对的,「人家魏明说的没错,人都死了有什么好笑的?」 母亲似乎没有体会过落难者的心情,没有想过那个年轻的妈妈会是怎样的愧疚,余生会落下怎样的心理阴影,她没有任何的同理心,反而将这事当个笑话讲出来听,她的态度表达了一个嘲讽的主题——都是她玩手机才把孩子害死的,活该! 我自然明白母亲想表达的意思,我只是不认同她的表达方式。 父亲一摔筷子,吼道:「你妈是告诫你们不要玩手机!还有什么好笑的……」 可能是见饭桌上出现二对一的局面,父亲及时出身捍卫了母亲身为长辈不可动摇的权利,于是再无人反驳他们,我们沉默的吃完了这顿饭,再无人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多希望魏明能明白,错的并不是他,错的是母亲的态度和父亲的权威。 我们家吃饭很少会说话,寥寥几句,也是要么是嘲讽别人,要么是贬低自己,再无其他的主题。父亲和母亲像两尊不可动摇的真理,他们永远都是正确的。 年二十三的晚上,凌晨十一点钟,我刚把魏明赶出去,正躺在床上玩手机,父亲突然尖利的一声吼,我从未听他如此急迫的声音,吓得我立刻从床上跳了下去,跑去了他们卧室。 父亲托着母亲的双臂,告诉我,「扶着你妈的头,让她坐着。」然后挨个的打电话。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母亲的身体沉重无比,关节似乎失去了活动能力,一直往下垂,但她太胖太重,我扶不住她,我说:「你坐着!」 父亲吼道:「她坐不住你看不到吗?!」 我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只听父亲又喊道:「快打120!」 我与父亲对着120对面的人大唿小叫——我讨厌这样大唿小叫的自己,简直像个疯子一样。情绪的不稳定以至于我们描述了好几遍都没有描述好正确的病情和地点,直到父亲联繫过的亲戚们都赶了过来,对面才确认好信息,挂了电话。 我没经歷过这样的场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聚在家里的人越来越多。120很快回了电话,问父亲要去哪个医院,然后亲戚们一人抬着一条腿,将母亲抬了出去。婶婶收拾好衣服和脸盆,问我找了个塑胶袋装上了常用洗漱用品,跟着出了门,临走前又嘱咐我:「你就别跟着去了,留在家里照顾魏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陆续远去,嘴里一直发苦,我不知道人活着一生有什么意思。 魏明还在睡觉,家里一晚上的折腾并没有惊动他。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关门,婶婶却突然赶了回来,问我找一条母亲的裤子,我知道,母亲大概是尿失控了。 我不知道母亲是什么病,连续几天亲戚们陆续从家里带走一些东西,同他们交谈,我才慢慢知道,母亲是脑溢血。我去网上搜脑溢血是什么,搜到的症状似乎没有能与我所看到的母亲的样子对得上的。 魏明还在玩游戏,生活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父母不在,没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大唿小叫,他看起来更加放松了。 魏明过来厨房抱起馒头和咸菜跑去了我的卧室,电脑音响的声音开到了最大,我怀疑他的耳朵可能会聋掉。 过不久,他又抱着馒头跑过来,推开门问我:「姐姐,老妈的病很严重吗?」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魏明该是看到了我沉重的神色,所以才意识到了什么,跑过来问了一嘴。我能体会魏明的心情,他知道自己应该担忧,却不知道怎么去担忧她,从没有人教过他「担忧」是应该怎么去表达的。是要像母亲嘲笑那个淹死的孩子和玩手机的年轻妈妈一样,当个笑话一样去笑出来么? 年二十八,亲戚们带来消息说母亲已经醒了,年二十九,父亲打电话让我过去,因为别人还要过年,而母亲很胖,父亲自己照顾不了她,于是只能让我过去暂且顶着,等年后大家都忙完了,才有空继续轮流照顾她。 我看着母亲安稳的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第一次见她如此平和的样子,说实话,有些陌生。 大妈问我:「你还要回去上班吗?」 她问这个问题的语气让我开始犹豫——到底是应不应该回去? 接着,她很快说:「别去了,你不得留下来照顾你妈吗?」 我知道,我的理想再一次化成了泡沫。 年三十夜,医院忽然大幅度封禁,父亲看着手机说,外面闹起了疫情。 那一夜,武汉疫情大爆发,全国各地陆续封禁。 持续激增的死亡人数,生活受到影响网友们哀怨纷呈,各种提心弔胆的注意事项,似乎都离着我很远很远。 我所能感受到的疫情,是护士一次次的提醒戴着口罩和定时定点的测量体温,叮嘱着不允许出病房门;是走廊里永远消散不掉的消毒水的味道和电梯按键上忽然贴上的透明薄膜;是出病房做完检查以后,再次回来就被锁上的门,于是只能想方设法研究新的路线回去;是医院一次又一次的封禁消息,似乎永远都在延期。 父亲接了一个个电话,电话那边的人无一例外,都说想去探望,但医院不让进去。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我看着手机里网友们众说纷纭,描述自己的生活受到了怎样怎样的影响,公交瘫痪、小区封禁、在家办公……然而对于我来说,疫情似乎只是网络上一个个不断跳动的数字。对于我来说,只有这个不到二十平病房里的三分之一处是属于我的。 # 黄昏 第21章 疫情 病房里没有能睡觉的地方,疫情爆发后楼下便利店悉数关闭,住院楼的门出都出不去——病房门刚打开,门外就会有护士将我拦在那里。我买不到任何的生活用品,只有一张摺叠椅子能供我晚上睡觉用。 椅子硬邦邦的,因为是三人病房,晚上总有一盏灯会因为某些原因亮起,早六点护士又会开灯进来,叫醒所有人,让陪护家属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规整,像是来检查卫生的卫生委员。 连续几天,我几乎没有任何睡眠,每一个睡不着的晚上都逐渐让我崩溃。 母亲尚且无法说话,我和父亲都是话少的人,都各自玩着自己的手机。我很希望能利用闲暇的时间能弥补一下睡眠,却不知道这医院里到底有多少规矩,任何一个穿白大褂的进来看见椅子摊着就会让我折起来靠在角落里,我晚上睡觉用的椅子如今只能坐在上面,无法摆任何懒散一点的姿势,就连堆积在角落里的外套和生活用品都不能凌乱,护士们会叫你收拾整齐,别放在那里。 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大约只有这么几样:去开水间打热水,帮助母亲翻身,和试图让自己睡着。 我几乎连续五天没有睡觉,感觉精神已经到达了暴躁的极端,再不睡觉我大概就要死在这里了。 母亲的临床出了院,我垂着眼看着护士将他的床铺收拾整齐,盖上了防尘罩。 我觉得自己的眼神绝对很像,但那个护士并没有多看我一眼,她可能见过更病态的神情,所以看不见我的崩溃。 当天晚上,我在陆续开启的顶灯之下终于彻底抓狂,顾不上什么道德和规矩,扑到了那张空出来的病床上,将围帘拉上,挡住外面不断亮起的光线。 第二天父亲拍醒了我,让我帮着给母亲翻身,我甚至不知道谁拉开的围帘,一看手机已经到了九点多。 父亲说,睡病床不好,不是病人哪能睡病床的? 他每天在床与墙的夹缝里打地铺,大概没有体会过我连续五天几乎没有任何睡眠的崩溃,我哪还顾得上什么忌讳不忌讳? 我没有带任何行李,换洗的衣服亦或是洗漱用品,只能庆幸这是一个冬天,衣服穿得久一些也无妨,只是我的头髮很长,垂下来已经越过腰际,不洗头比不洗澡要要人命的多,我的头髮早已变成了鸟窝。因为没带任何头绳,只能拿根筷子随意插在了那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不洗头、不洗脸、不刷牙、不洗澡、不换衣裳,我觉得自己回到了野人状态,最关键的是,医院的封禁消息不断延期,我这样的生活遥遥无期,活着,是我目前唯一的目标。 头皮发痒开始令我难以入睡,无奈,我用父亲的洗髮水和毛巾草草洗了一个头,感觉终于活过来一点。我睡觉的病床上的一次性防尘罩开始露出黑色的印记,是我在上面折腾出来的,右下角甚至出现了一个裂口,护士看见也并没有念叨我什么,大概她是记得了我前一段时间无比崩溃的模样。 在医院陪床自然不像在家里,我每天穿着衣服睡觉,睡觉与起床唯一的区别就是,穿不穿长衣外套。 因为疫情原因,除了出门做检查我们很少出病房门,出门也只是上厕所和热水间的两点一线,走廊里人见人都避着,个个戴着口罩只露出了两只眼睛。 我的裤子歪七八扭,鞋带永远都是开着,但我早就感觉不到什么了,衣服几乎就是挂在身上,糟乱的头髮上插着一根筷子就是我的日常形象。我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穿着保暖衣的父亲,感觉还不如他齐整。 封禁不断延期,因为没有什么活动,我开始吃不下任何东西,体重直线往下降,裤腰带松了好几个口。 我逐渐适应了这样乱七八糟的生活,然后新奇的发现,与家人们相处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捱,至少这段时间里,我每天都与父母呆在同一个房间里,也没觉得有什么煎熬和想逃走的冲动。 直到一个月以后,医院逐渐解封,进来探望的人越来越多,每进来一个人,母亲都要哭一场,在人数最多的时候,母亲崩溃大哭,用她不甚灵便的半边身体,在床上扭曲着打滚,厚重的病床吱呦呦的响。她用她的一只手使劲捶着床面,一只脚上下踢着,脸拧成了麻花,张着半边嘴唇,眼泪哗哗的往外淌,场面既挣扎又疯狂。 来人探望的时候她会哭,给她餵食餵水的时候她会哭,只要是白天醒着她就会哭,但是夜晚不会,所以不得已,我明白了是因为夜晚没有人看着,所以这样的眼泪没有意义。 换尿裤的时候她张牙舞爪四肢不灵便哭着的样子真的很像一个婴儿,一个巨大的婴儿躺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婴儿,我内心会觉得有些可怖。 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我见到了父亲最为温柔的一面。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总是沉默寡言的,很少见人也很少说话,记忆中与他的对话都是给他当小工的时候,无论是内容还是情绪,都像在讨论学术研究。除此之外,再就是他喝醉说胡话的时候。 我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温柔哄人的样子,握着母亲的手,温声细语说着好听的话,我的语气稍微平常一点他都要皱一皱眉头,必须要用哄小女孩一样的温柔语气才可以,于是我干脆不再插嘴。 我靠在走廊的窗口,遥遥看着他们,觉得这样过分的安慰并不是什么好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会有如此清晰的判断:过分的安慰只会让母亲变得更加挑剔,她只会哭的更厉害,因为她觉得眼泪是有用的,而父亲无法像现在这样永远低声下气下去,因为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可想而知,母亲会更加疯狂的去哭泣,去尽情释放自己的悲伤情绪,去压榨父亲的温柔,然后父亲会逐渐崩溃,对病人产生厌烦的情绪和良知会挤压的他逐渐疯狂…… 前几回,我希望能让母亲明白,这样的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总得继续活着,可都被父亲制止,于是不再多言。 我应该是感觉到了这样继续下去即将让我的生活跌入水深火热之中,于是,终于,再次,我想要逃离他们。 二十多天以后,才终于有人赶过来,让我回去照顾魏明。大妈说,没想到能封禁这么长时间。我觉得她看到我的形象大概也能猜到我过的日子,因为她说:快回去洗洗澡换件衣裳。 我搭车赶回家的时候,最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魏明因为学校封禁原因也被关在了家里,每天都要上报体温,正一边听着网课,一边打着游戏。 我洗完澡换上衣裳,从未感觉洗澡能如此让人放松。魏明下了课,问我中午吃什么,我看了看过年屯下的菜,挑中了圆茄子。然而我不过才几天没做饭手上就已经没了准头,老抽倒的太多了,烧出来的茄子黑得像块碳,魏明看到后楞在当场,像试毒一样的尝了第一口,然而终归卖相太差,他实在吃不下去,于是只啃了馒头。 魏明坐在电脑前,隔着整个走廊问我:「姐,咱们能活下去吗?」 我说道:「放心,饿不死你。」 大妈发微信告诉我,让我留在家里照顾魏明就行,他们觉得我年纪尚小,不会陪床照顾病号。确实,我留在那里也只是听从父亲的指挥,但其实我并不介意别人教我如何陪床,但长辈们似乎没有那个意思。 我站在门口看着魏明,觉得这或许是一个新的开始,我希望能教会魏明一些没学过的道理,扭正一些他所接受到的错误的观念,我希望他能充满活力,变成一个正常人,拥有正常人的情绪和表达,我希望我可以拯救他。 我希望这个家庭,能因为我回到了这里,而展现出正向的力量,我希望它不再像以前一样让人崩溃、抓狂,让人恨不能逃离这里,我希望它不再是一个熬人的地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三年以后的我明白,或许正是因为我此时的这个念头,才在之后将我彻底打进了无底的深渊。 我并不关心魏明的学业,他听课或者不听,作业完成或者不完成,游戏玩到了几点,这些我都不关心,因为我知道对于魏明来说,我应该关心的并不是这些,他真正需要的也并不是这些。 魏明的成绩一直是拔尖,他知道怎样控制自己的成绩,他的中考不需要发愁,我真正担心的是他的高中,担心他在离开家庭以后,是否能合适的融于那个环境当中,如果他将在家里学习到的一切带入到高中的生活环境当中,我不敢想像他会经歷什么…… 我有时会帮助他拍视频完成作业,因为这个特殊时期的作业,似乎总是需要通过拍视频来证明。体育作业也一样,我会和他去南湖,他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着拍视频,证明他今天运动过了,说实话,若不是看他一本正经的神色,我实在觉得这有些好笑。 长辈们总觉得我们吃不饱饭,似乎缺少了父母,我们就无法照料自己的生活,家里每天都会有人来送饭,生怕我们饿着,以至于家里的剩菜堆得吃不完,最后只能坏了扔掉。他们似乎没意识到,我已经是个奔三十的大人。 封禁稍稍松开之后,我网购了一个擦丝神器,因为我的刀工实在没眼看,厨艺也在迅速长进,以至于魏明从不吃别人送来的饭菜,总是让我重新做菜。 平日里,我和魏明一个在东屋,一个在西屋,一个打游戏,一个看小说,互不打扰,一日三餐按点吃,说实话,很悠闲,我从未觉得我们家可以如此平静悠闲。 渐渐地,我发现,魏明不再折腾的满地都是卫生纸,会听我的话将自己的书整理整齐,会定期去倒垃圾,家里没有人再大唿小叫,没有摔门的声音,没有谩骂、侮辱、抱怨和唠叨,平静让一切都逐渐有序起来。 叔叔在医院里打来电话,说母亲哭着闹着要看魏明,正好今天周六,他一会开车过来接我们。于是我通知魏明提前穿好衣服,魏明的眼睛始终没从手机上挪开,但总归是换上了衣服。 叔叔开车很快过来,魏明从上车就开始晕车,靠着椅背上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到了半路,他实在没忍住探出窗外吐了出来。叔叔将车停在路边,魏明吐完以后漱了漱口,蹲在路边清醒了很久,才终于再次上车,忍到了终点,又吐了一次。 到了医院以后,看到了母亲的状态,我忍不住开始怀疑,魏明控制不住的呕吐,或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并不想见到母亲。 母亲满脸炙热的向他伸出手,眼睛都在发光,所有人都将魏明往她身前推,而魏明垂着脸没有丝毫表情,神色像是列印出来的一般僵硬。我看着他的脸色,觉得在这个时候他或许已经屏蔽了这段记忆,我猜在我之后问起他的话,他可能都不会记得自己来医院看过母亲。 事实上魏明后来不仅忘记了来医院探望过母亲,他连母亲生病前后的一切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母亲是病着的,其他什么都不记得。 周围人都在赞嘆这样伟大的亲情,而我看到一根以爱为名的绳子,紧紧地拴在了他的脖子上,又像是将他种在了花盆里,什么都不需要他自己来做,母亲会是辛勤的园丁,会提供给他需要或者不需要的一切,浇水、施肥,如果可以,她可以代替他唿吸。 她提供一切的这个过程就是为世人所赞嘆的伟大的亲情,却没想过生而为人本身所需要的自我意识和对成长的嚮往,她没有想过魏明并不需要这样过分炙热的关心,就像我们并不需要那些过剩最后只能浪费掉的饭菜。 现在的我明白,她不过是通过他来证明自己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回去的路上魏明没有再晕车,和叔叔聊天的时候,他说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我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只是这样的家庭让我觉得病态的有些可怕。 终于到了家,趴在了游戏面前,魏明整个人才似乎活了过来。 十分钟后,他推开门问我:「姐,老妈是什么病?」 我说:「是脑溢血。」 他说:「严重吗?脑溢血是什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 他像是睡了全程,直到此刻才终于寻回自己的声音。 第22章 无处可逃 叔叔发消息说,母亲可以说话了,于是母亲开始频繁的和魏明开视频。 母亲说话很慢,吐字含混不清,魏明还要上网课,没有耐心细究她究竟说了些什么。我隔着整个走廊,频频听到魏明不耐烦的想要挂电话:「挂了,挂了……我还要上课……」 又几天,姑姑领着几个人推门进来,说要给家里安装摄像头,不知为何,我瞬间火冒三丈,「为什么要安装摄像头?」 姑姑说:「为了魏明呀,你妈不是想要看看他吗?」 她说,你不知道你妈妈在院里那个模样儿,折腾的都快疯了。 我眼看着他们在院子里一个个打上洞,院子和东屋安装完之后,又去我的卧室里打洞,唯独父母自己的卧室没有安装摄像头,就像他们有什么特权一样,于是我更加生气了,对姑姑说:「他们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感受,她这叫侵犯别人的隐私!」 姑姑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说:「一会我就把这全拆了,或者拿袋子遮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姑姑一笑说:「那你妈得疯了。」 她就算是听进去我的反抗,也知道自己干涉不了什么。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体会过陪着一个摄像头睡觉是什么感受,一想到摄像头那边父亲和母亲正拿着手机端看,那个时候,我真想脱光了自己,站在摄像头面前让他们仔细看个清楚。 这样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迟迟挥之不去,就像当初坐在济南赶往家的计程车上的那副画面一样。 但人对于环境也只能适应,在这个家里,我从来不是主导者,没有制定规则的权利,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找遍了家里的每一处角落,只找到了两处隐蔽的地方,一个是父母的卧室,一个是做饭的厨房,于是我整天躲在厨房里,魏明因为还要上网课,他只能待在我的卧室里,坐在电脑前,接受父母24小时的监督。 我出门上厕所的时候经常听到魏明在通电话,这个电话一天24小时随时随地都可能响起,是母亲或者父亲打给他的,让他不要玩游戏,回去睡觉,或者去做功课。 有时魏明躲在他们的卧室里也会很快的接到电话,因为母亲从摄像头的另一端看不到他了,父亲会命令魏明走到摄像头底下,一个能让母亲看见的地方。 有时候家里会突然过来亲戚,奔向连接监控的电视机,因为父亲那边监控黑屏,他们是过来检查摄像头是否故障,是不是我们使坏故意给它遮上了。 我在家里短暂凝造出的平静,因为父母的这一举动瞬间毁于一旦,我明白我拯救不了魏明,并且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那个时候,我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当我开始适应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摄像头的时候,我也就逐渐丢失了我自己。 但我无法阻碍自己对于环境的适应力,我适应了躲在厨房里的日子,并将厨房门紧锁,魏明也适应了频频打过来电话的暴躁生活。 我明白,我脑海中所形成的画面,是我对于心灵受到虐待的具象呈现,当这个画面逐渐消失,说明我也就逐渐习惯了遭受虐待。内心深处,我甚至给虐待披上了善意的外衣,以方便自己能去接收它们。因为我不得不在这个家里继续生活下去,我知道我无法离开,我只能适应。 我开始抗拒每一个进门的亲戚,当有人打开我的厨房门,我会感到一阵烦躁,很多时候不管他们在院子里做什么,只要不敲厨房门我都不会去管。就算是有人借了东西,就算是偷了东西我也在乎不起来。 父母虽然没有在家里,但摄像头代替他们继续留在了家里,我和魏明也逐渐找到了自己在家里的位置,一个继续沉迷于游戏,一个继续躲在角落里。 几个月以后,已经是初春,母亲转院到了镇上,骑电动车过去大约要三十分钟,此后父亲经常打电话要我们去送饭。 转院那天魏明也跟了过去,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关心母亲的样子,似乎母亲的生病住院以及半身不遂都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母亲一边念叨魏明没有良心,一边双眼放光的跟我们说,她每天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都会在摄像头里看看魏明。 她说:「现在不在家了,看着他玩游戏都管不了的,一开始打电话说几句还会听话,现在越来越说不动了,越长大越管不住了。」 我说:「那你安装那么多摄像头干嘛?干看着又管不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母亲瞬间暴跳如雷,吐字不清却铿锵有力道:「我是为了看我们家魏明!你以为还看你啊!你死不死的我才不管咧!」 我庆幸她并不关心我的死活,没有一直盯着我看,否则我会疯掉。 我最终还是适应了有摄像头的日子,我无法让我自己持续的抗拒这个东西的存在,可能我身体里的另一个我知道,抗拒并不能让我更好的适应生存环境,所以对于这些无法改变的东西,她选择了接受。 春意渐浓,我爬上房顶想看看月季花开的怎么样了,刚上了楼梯,感觉到屋顶上吹来的风不再是凉飕飕的,心想着,或许我又找到了另一块略微自由些的地方。 我坐在屋顶上远远看去,看到了满墙细密的花骨朵,心中估摸着花量。 母亲打来电话说想吃饺子,让我和魏明包饺子给她送过去。魏明四五岁的时候因为玩面团意外学会了擀饺子皮,自学成才,而我是在前几年才学会了包饺子和调馅,也是自学成才,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学会的。 我下楼去和魏明说了此事,魏明不肯挪开电脑面前,抱着手机低着头眼睛也不眨的挪过来,迅速扫了我一眼,说:「你先和面,和好了叫我擀皮儿」,又飞奔回电脑面前。他的步子掷地有声,穿着拖鞋也跑的飞快,每一步都感觉要把地面踩踏掉,踢踏踢踏的声音在走廊里迴响。 我只能自己和面,因为之前研究过烘焙,和面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饺子包好以后,母亲打电话过来让我把魏明也带过去,魏明对着电话那头吼着,「让我过去干啥?没事儿老是叫我过去干啥?……」 他烦不胜烦,只想躲在自己的游戏里。 魏明吼归吼,反抗归反抗,但也只能跟着去我镇上的医院。蓉花镇这几年发展的很快,城市面积扩大了三倍多,有很多路我都没见过,一开始只能跟着导航走,走得多了才慢慢熟悉过来。 单论环境来说,蓉花镇水草肥美,湿地面积占地很大,大小湖泊相连,芦苇丛生,微风轻拂芦苇盪带过来它毛绒绒的种子,怎么看都是招人喜欢的,而我却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像是这样和煦的风怎么都吹不到我的心里头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魏明即使在电动车后座也一直抱着他的手机,我想他并没有看到这样的美景。 到了医院,魏明也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几乎不会出现在母亲眼前,除非母亲叫他的名字。我看着这幅场景,总觉得这像极了母亲逼迫我往家里打电话时的样子,只是换了另一种不同的表现方式而已。 点滴打完之后,父亲又推着她去復健,我不知道父亲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安慰她,也不知道母亲还会不会时不时的哭泣,我不再关心这些。 在医院呆上一个小时,魏明就会进来叫我回家,他说他下午还要上课。 我已经几年不待在家里,对面的邻居早就换了人,我们出门碰上就会打个招唿,一来二往熟识了很多。她家养了一只狗很有意思,我只要换一件衣裳它就不认识我了,以至于我每次换衣服之后都要重新跟它认识。 这只狗也是白毛,身上有黄褐色的斑点,只不过毛很短,否则该是很像豆豆。 我将电动车停在门口,魏明跳下车子迅速奔回电脑面前,那只狗对着我汪汪的叫,我探头去看它,它叫的更加凶了。我有心去逗它,于是停好车子走到他们院子里,一边与主人说着话一边逗着狗,以我过往的经验来看,它大约第二天就会认识我,直到我下一次换衣服。 因为这只狗很小,小奶狗不管做什么都是很可爱的,所以我并不介意与它频繁的认识。 它的主人说它叫点点,但我叫它名字的时候从没见过它有任何反应,心想着大概也是一只智障狗狗,只是不知道它的智障是不是天生的。 天气愈加暖和,傍晚,我走上属于我的自由的房顶,看着旁边的院子里满墙鲜红色的花朵,花枝颤动,随风摇曳。 魏明在楼下叫我,让我给他拍视频交作业,我站起身,走下楼梯去,走到大门下,关掉了院子里的灯,刚转过身,旁边的院子忽然一片大亮,我愣了一会,心想着:糟糕,进贼了! 那一瞬间我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各种如何与贼搏斗的画面,直到对面的房顶上逐渐出现一个人的身影,他背着光抄着口袋,站在那里看着我,微风吹乱他的头髮,而我脑海中不可思议的想着:他们家也没什么东西可偷的。 第23章 玫瑰国度的天使 魏明推开门,问我:「姐,你站在那里干啥?怎么叫你你一直不答应?快过来帮我做作业啊!」 我愣愣的「哦」了一声,又抬头看了一眼房顶上的人,才迈步进去。 我一边给魏明拍着视频,灵魂却早已飘出了窗外,我难得会有这种一心二用的感觉,因为一般情况下,我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情上面。 魏明需要录制背诵文章的视频,他一直用的是母亲的手机。母亲的手机在魏明的手里经歷过无数次的摔摔打打,早已不成样子,拍视频总是卡顿,我用自己的手机给他录制完,再将视频发给他。魏明做完作业以后又开始打游戏,我看着魏明打开游戏解说视频,于是问他:「你今天打算几点睡觉?」 他卖乖地说:「唔……十一点吧。」 我看了看时间,「最晚十点,滚回去睡觉。」 魏明开始向我撒娇,我说:「难道你想等老妈看到监控后打电话过来训你一顿才行?」 这句话很管用,魏明泄气道:「十点就十点。」 其实我知道魏明每天都在被窝里玩手机到凌晨,我时常在半夜听到母亲打电话过去训斥他的声音。 魏明对于游戏过分痴迷,可我现在知道他的痴迷也是由于有这样过分控制的父母引起的,而他对于游戏的迷恋,又成为了父母管理他的机会,这形成了一个严密的死循环,将循环里的所有人都拖进了深渊里。 我不知道魏明有一天会不会像我一样去思考这些东西,思考这些问题的成因,如果他不会,或许他终其一生都要在这些循环里绕圈,永远无法走出去。 我将灯关掉,打开网页浏览器,想着看个什么视频,得益于魏明的习惯,网页向我推荐的全部都是些游戏解说视频。滑鼠箭头在里面划来划去,也没找到想看的东西,可能只是因为我心绪不平,才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 发呆之际,玻璃窗忽然轻轻两声扣响,我起身推开窗子,看到了刚刚扰乱我心绪的那张脸,很奇怪,明明多年未见却感觉这张脸并不陌生,他的模样似乎从未变过。我愣了一时,忽然勐烈一眨眼,想起了我身后的摄像头,于是轻声说:「你先上去。」 我拉上窗帘,听到窗户轻轻拉上。 我走上楼梯,晚风吹动起长裙的裙摆,我将推向胳膊的袖子重新放下来,一边走,一边将胸口的蝴蝶结打理整齐,另一边,程跃正在房顶上等着我。 我们家的房顶,从南屋到大门遮阳棚,到东屋,到客厅,到西屋,也就是我的卧室,正好饶了院子一个圈。我从南屋往东走,程跃也从我的卧室往东走,我心跳的自己快听不到,真怕在这高低不平的房顶上爬上爬下,会一脚踩空滚下去。 我到南屋的时候,程跃也正好到了那里,南屋太矮,中间一道狭窄的石板桥沟通两边,他走到桥中间对我伸出手,我感觉自己的手在打哆嗦,说实话,我真的很怕从桥上掉下去,我现在还穿着裙子,走光就不好了…… 我顺利的过了桥,又走到了他家的房顶,我们爬上尖角的一半高处,坐在瓦片上,看着打着光的院子里满墙摇曳的红玫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乘着晚风,他说:「玫瑰国度的天使,你种的花很漂亮。」 熟悉的声音让我沉醉了片刻,事实上,这花不是我种的,我只是将它养活了而已,这是他母亲在时种下的。 程跃的母亲九年前在家里自杀了,她撞死的那面墙上还保留着那滩红色血迹,就是在那一年,程跃才失踪,逃离了这里。 那一年他高二。 曾经我发了疯似的去找他,但长大以后就不再希望他会回来了,因为我渐渐明白,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些伤口,如果面对伤口必须要让人感到痛苦,那么逃避未尝不是一种温柔。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总是想的多而说的少。他转过头看着我垂在瓦片上的头髮,说:「怎么留这么长的头髮?」 我们的初高中不允许留长髮,所以头髮都是很短很短,用不到任何头绳的那种短,大概像日本电视剧里的男生那样的短。 我告诉他,「一直懒得打理,慢慢的就长得这么长了,长了以后也就不捨得再剪短了。」 他捋起我的一缕头髮,握着仔细研究起来,忽然一笑说:「你这头髮上开的花,比那墙上的还多。」 我一笑,心中略感欣慰,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我没有问他,这些年去哪儿了,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也没有问我,在哪儿上的学,学的什么专业,做着什么样的工作,似乎这些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跨越的这多年时光在这一刻全都剪切掉了去。 我们只是坐在砖红色的瓦片上,看着满墙的花朵,感觉到夜风吹过身侧,时而看看天上的星星。 他问我花是怎么种活的,我将得来的一些心得说给他听,又说起贴在墙上的那张纸,因为总是记不住,只能将一些养花的流程和所需肥料的配比记在上面。 程跃说:「今天中午刚到家,看到了满墙的红花,很是惊艷,尤其开门的那一瞬间。」 他说:「我没有想到你会把它养活。」 我自嘲道:「就这一株活下来了,其余的全都死了,它能活到现在,主要还是靠它自己的生命力,我并不常回家。玫瑰国度的天使,这个品种花期多,也不爱生病。我自己在外面也养过一些花草,基本上全都病死了,我还养过多肉,但能够活下来的也不多,这一株玫瑰却不怎么生病」,我知道是因为野外有风。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晚风吹散我的头髮,「野外有风,不比城市里的阳台,这里气候也好,自然环境很重要。」 我想起我在潍城的院子,也应该给它种满花草,之前因为太过忙碌,每天计算着手里那点碎银,都没有顾得上这些。但又想起我养死的多肉,就觉得买花实在是浪费钱。 「月季就是需要大水大肥,万幸你们家门前就是河,浇水不是难事,院子因为是砖地,野草很多,河对面就是树林,风一吹,院子里落叶也很多,墙角隔离出的那一块就当做堆肥箱了,我有时……」 我想说,我有时也会买一些液体肥料兑水浇给它,有时也会埋下去一些固体肥料,因为只靠堆肥的肥料还不足以供给月季的花需,但转头看见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挪了挪身体,忽然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随意起了个话题,「魏明现在上几年级了?」 我僵硬着肩膀,说:「初一了。」 他点点头,「唔」了一声,「他大概是不记得我。现在是在家上网课么?」 我说「嗯」,又问他在这个紧张时刻是怎么回来的。 程跃说:「想回来总能够回来的。我是怕自己会死在外面。」 从疫情爆发开始我就没有出过门,并不清楚外面的局势有多紧张,紧张到他能放下自己的心结,不远万里赶回这里。 但说实话我并不想让他回来,我知道心里面的血迹是抹不掉的。 我们所学到的东西似乎总是在教我们宽容和释怀,但我现在已经不认为苦难是可以宽容的掉的,痛苦只会以另一种方式转移出去,痛苦就是痛苦。他呆在这里,那段过去会变成一把刀子,每天都会刺向他。 夜风吹得越来越凉,程跃靠在我肩头说:「村子里有没有搞装修的?我想把屋子收拾一下,若是等到了夏天频繁的下雨,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可就麻烦。」 我也不常回家,并不清楚有哪家搞装修,只能跟他说,「我去问问我爸,他应该知道。」 程跃玩儿着我的头髮稍,说:「让装修师傅先收拾好,一会我去把那面墙刮掉,别吓着别人。」 又说:「谢谢你养的花,我感觉自己并没有被抛弃过。」 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停顿了几秒,一块什么东西,堵在我的心口不上不下。心口传出来的疼痛在明确的提醒着我内心深埋已久的感情。 我说:「……对不起。」 他微微抬头看了我几眼,疑惑道:「你对不起什么?」 又靠了下去。 过一会又说:「你是该对不起,为什么忽然就不理我了?」 我没法给他这个答案,当年,为什么忽然就变得冷漠和疏离,对他敬而远之,那个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一个男生因为伤情而哭泣。 后来他的母亲出事,程跃逃离了这里,我知道他是感觉自己被抛弃了,母亲抛弃了他,我也抛弃了他,而他的母亲之所以冲动自杀,是因为丈夫提出了离婚,所以,他的父亲也是抛弃他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从那一年开始我开始无比的自责,想着当初若是能对他温柔一点,也许他就不会如此不堪重负。我开始思考我为什么会那么做,直到现在也一直在纠结着、思考着,没能找出一个答案,但是自我剖析已经逐渐养成了习惯。我思考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思考我的行为动机,思考某些事情的发展规律。 从今晚以后又过了几年,我才终于明白并且告诉了程跃答案:因为从小父亲教会我的爱是冷漠,而母亲教会我的爱是折磨,所以当年少不经事的我,只能从折磨他的过程中才能体会到爱意。 他最倒霉的事情就是喜欢上了我。 第24章 自由的屋顶 第二天,我换上了休闲装,利落的从房顶爬到了程跃家,那片血迹已经被刮掉了,墙上一片剐蹭的痕迹。我将问到的装修电话写在纸条上,想要留给他,进门看到他正带着棒球帽清扫墙面,墙上厚积的灰扑簌簌往下掉,他眯着眼睛,紧闭着唿吸,实在忍不下去了才放下笤帚奔出门外,弯着腰咳了很久。 他摘下棒球帽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说:「要不买个吸尘器吧,这么扫下去我得肺炎了。」 我说:「就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能上哪儿买去,超市封了,快递也封了。」 他问起村子里有没有收快递的地方,我告诉了他附近的几个快递点,骑电动车不会超过十分钟路程。 程跃嘆道:「真是越来越不像村子了。」 环境的变化在提醒着他,很多事情终归已经时过境迁。 我问他,「你怎么不带上口罩?」 他愣了一会,苦笑道,「真是傻了,这个时期我竟然能把口罩给忘了。」 我猜测,昨晚以后他大概也一直心神不宁着。 他走向放在房间角落里的行李箱,拿出两个口罩过来,「帮我一起打扫吧,否则今晚没地儿睡觉了。」 我接过口罩带上,一边问道:「要不要洒点水?」 他在口罩下面笑着说:「真不愧是建筑工程师的女儿,要不我听你指挥吧。」 我在地面上洒了水,戴上口罩和帽子和他清理起墙面,程跃的母亲很爱干净,程跃也沿袭了他母亲的习惯,居住环境又脏又乱他大概是接受不了的。 将他的卧室清理出来,又将地面拖干净,才终于有了些住人的样子,我看到记忆中熟悉的房间,怀旧的气息滚滚而来,除了墙面上多了些霉点,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过。 他看着纸条上的电话,拨打了过去,又对我说:「魏兰,你们家有没有电动车?带我过去一趟。」 我应了一声,通过相连的房顶翻到了我家,难得院子里没有魏明打游戏的唿声,有着难得的安静,我猜想他反常的安静大概是因为考试考砸了。 我将电动车解锁,魏明噌的一下跑出门外,「姐姐!你要去干啥?」 我心里无奈的想着,他可真是在最不该清醒的时候清醒了。 我说:「我去放羊。」 魏明惊讶的「啊?」了一声。 我骑上电动车夺门而出,身后响起魏明的唿声:「你敷衍我能不能编个靠谱点的理由?!」 我绕路去程跃家,他已经在门口等着我,我将电动车掉了个头,他一步跨上电动车后座,说:「出发。」 他说:「我听到魏明在院子里吆喝来着,你怎么敷衍他了?」 我笑说:「他问我去干嘛,我说我去放羊。」 程跃笑道:「哎,『羊』这个词现在不能随便乱说。」 我无奈道:「好好好,那我去放人去了。」 他用手指戳我的腰,我忍不住痒躲了一下,电动车迅速偏过头去,差点掉进河里。 暖风吹过髮丝,路两边的果树已经开了花,我担忧道:「现在是特殊时期,人家不一定会接这个活儿。」 他也想过这个问题,说先去问问,因为夏季多雨,到时候会很麻烦。 出了村子我才知道,村子也被封禁了,大约两三个村子之间就有封禁网,因为我们骑的是电动车,所以可以饶小路过去。 程跃所要求的装修是不漏水,将墙刮一遍就可以,问了下店主,说花费差不多五千块钱,具体他得去房子里测量下面积才能确定。我很想打电话问一下父亲这个价位是否合理,但如果他问我为什么忽然要问这些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昨晚打电话问他装修电话的时候他已经怀疑过了。 程跃在南方呆了多年,我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觉得这个价位已经便宜死了,当下就与店主谈成了交易。店主留下了他的电话,说第二天就带人过去,九点开工的话一天时间就可以搞定。 第二天九点左右,我正在院子里刷着牙,抬头看到对面房顶上站了两三个人,他们正商量着什么,大约是检查屋顶的漏水情况。对于这样的场面我并不陌生,因为我从小就被父亲当做小工。 我爬上屋顶,看着他们忙碌着,早九点的阳光正和煦,斜照向砖红色的房顶。在村子里居住最大的好处就是,很轻易就可以感受到阳光沐浴全身的感觉,只要站上屋顶,就没有东西能阻挡你照射太阳,早九点的阳光如此,晚上的夕阳亦如此。 阳光从我的脚下穿过,玫瑰国度的天使随风摇曳,我想像着他的房子装修之后的效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程跃在院子里向我招手,我穿过他的屋顶,从墙上翻了下去,他惊嘆道:「你这身手可真利索。」 我估计他已经猜到我以前经常翻越的路线就是这一条。 程跃找出一个多年以前使用过的铁炉子,锈的已经看不清楚模样,铁圈和炉身锈在了一起,盛灰的抽屉用锤子敲了半天才撬开,烟囱早就变成了灰烬。 他拿出一个崭新的茶壶,大约是新买的,盛上水,蹲在炉子上。我去门前捡了几把干草和树枝,将火给点上,我看着新茶壶问他:「超市开门了?」 他点点头说昨天下午开门了两个小时,因为第二天会有工人来干活,他去四处转悠着四处买茶叶的时候看到的。 「你有没有问店员都是什么时间开门?」 「问了收银员,她说她也不知道,得看上面通知。不过昨天下午中心路上有摆摊卖菜的,装修师傅说邻村的主街上也有,回来就是好,不用怕饿死。」 我不清楚外面的情况有多严峻,也不知道在这个时代是否还会有人会饿死。 微风轻轻一吹,没有烟囱的炉子把烟尘扫在我们脸上,我咳嗽着站起身挪到了另一个方向。 工人们干活很快,疫情期间大家心里都明白,如果今天干不完活儿,说不定明天就会被限制出行了。在这个时期,我总觉得身为底层民众的我们,变得怜悯体恤了很多。 烧开的水从壶嘴里泻出,程跃提起水灌满了茶壶,又将剩下的水灌进了暖瓶里,然后分出茶杯一杯杯给师傅们送过去。我留在这里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坐在墙角的板凳上看着他们忙活。 装修的动静惊扰到了邻居,我看见门口走进来一个阿姨,穿着花色的衣裳,腰背有点驼。他家这个位置对面是河,后面是河,想必过来的一定是前邻了。我不常在家,也不爱四处转悠,村子里的人几乎一个都不认识,程跃离家更久,于是统一称唿为阿姨。 他重新沏上茶水放下暖瓶,走去门口打招唿道:「阿姨,出来玩么?」 那个阿姨背着手说:「嗯,我听着后边有动静过来看看,这是你家么?这地方多少年没住人了……」 我猜测她是后来才搬过来的邻居,不是一直住在这里的,否则以她这个年纪不会不知道当年的事,不会不知道她后面住着的是哪家。 但这个阿姨却认识我,她看着我说:「魏兰么?回来照顾你妈呀?」 我并不擅长与长辈打交道,闻言也只能起身过去,「嗯,而且现在疫情也哪儿也去不了。」 她问起我母亲是什么病,以及目前的康復情况,我一一告诉她。我并不知道与长辈说话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所以我用的都是同辈之间尽量尊重性的措辞。 她在院子里转了转,说着,是该装修装修,说不见院子里住人,还以为是搬到城里去住了,又说了些闲杂的事,才走出门去。 我尴尬的挠了挠头髮,对这种忽然而来的亲近不知所措。 程跃拍拍我的头,说:「魏明在那边喊你给他做饭。」 我又翻墙上了屋顶,程跃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我喊道:「你为什么不走楼梯?」 我说:「走楼梯太慢。」 我看着他家通向房顶的梯子,说:「你这竹梯多少年头了,还不如爬墙安全。」 我在我们家屋顶上绕了一圈,在即将下楼的时候隔着院墙与他对视,程跃说:「我去换个铁的。」 我笑笑,走下楼梯去。 魏明听到我的声音,大喊道:「姐!你要饿死我啊!」 他跑出门来,「我都上了两节课了,早饭还没吃!」 我问他:「你想吃什么?」 他问我:「你刚刚干嘛去了?」 我自然不会告诉他我刚才干嘛去了,只是问他:「你想吃啥?快点说。」 魏明扫了一眼屯着的菜,指着土豆说要吃醋熘土豆丝。我提起土豆走向厨房,心里却想着,外面已经装修了半天,魏明竟然还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房子已经住上了人,他的全部身心藏在了游戏里,除此之外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我知道我当初一定也是这样将自己藏在某个地方拒绝去看外面的世界的,我怀疑这很可能是造成我童年没有记忆的重要原因。 但是我却想不明白,我们究竟为什么要闭上自己的眼睛,然后将自己藏起来? 魏明用馒头将盘子擦得干干净净,他将锃亮的盘子扔给我,玩笑的说:「不用洗了。」 我转过头,去看向电视上监控摄像头里面我的背影,我在里面找院子里的死角,尤其是通往楼梯爬上屋顶的那块。当看到楼梯并没有在摄像头拍摄范围内的时候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虽然我知道,这摄像头是可以控制调整方向的,它只要稍稍往上移动一点,就可以看到整个楼梯和旁边的院墙。 我将桌面打扫干净,又将盘子洗刷好,在我看向监控的时候,母亲也在监控那边看着我,她打电话过来,让我把地拖一遍,挂断电话以后,我在院子里的水池里涮拖把,程跃不知何时趴在墙头上,问:「还没忙完么?」 我迅速看一眼魏明的方向,脑海中回忆着院子里监控范围,将拖把扔在池子里,水流哗哗的沖在上面,我走到死角处,给他指了指院子里的监控。 他并不觉得监控有什么,只是深觉如今村民们的生活水平着实提高了,说:「我又不怕被看,现在又不是早恋,她还能不见我了不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你拖完地还要做什么?」 「如果不临时打电话来指挥的话,那就没什么可忙的了。」 他转身准备下楼去,「你快点。」 我看着他走下去,才重新拾起了拖把,心里想着,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介意这些摄像头?可为什么只有我介意这些? 第25章 母亲曾说 母亲开始了频繁的復健,几乎每天中午父亲都会打电话给我让我过去一趟,因为有一个项目是父亲自己完成不了的,需要把母亲从轮椅上抱起来,放在针灸床上,父亲自己抬不动母亲,需要我在一旁帮衬。 我看到母亲笨拙的躺在狭窄的床上,胳膊上扎满了针,头顶吊着一根吸菸的管子,一条条艾条被点燃。在这之前,我没想过艾灸这种东西在现在这个时代还能派上用场,更没想过在正式医院里竟然也会有这种东西。 父亲将母亲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给她活动着。经此一事,所有人都在夸赞父亲,夸赞他的责任心和细緻体贴,能对一个病人,或者说,一个后半生註定要半瘫的病人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毕竟在普通人的认知里,不抛弃她就算是有良心的了。 外面人愈多的评价与我所听过的父亲有所不同。 母亲曾说过,她生孩子的时候父亲正安心躺在外面睡觉,没有进病房照顾过,当初魏明差点被被子憋死的时候,父亲被叫醒之后也没有多看一眼,转头又睡了过去,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一个如此体贴细緻的人。 现在的我自然是知道父亲是嫉恨魏明的,但我不认为在魏明还没从肚子里生出来,以及是个婴儿的时候父亲也会嫉恨他。 所以究竟是什么让他变得冷漠无比,又是什么让他变得温柔体贴的? 而现在,当我整理着过往的思绪,我开始明白,父亲本身就是个温柔的人,因为个性懦弱且善良的人大多都是温柔的,这是由天性决定的。而母亲后来的表现在告诉我,她对父亲此时「温柔」的理解,是急于让她康復,并且实现自己的价值。 母亲忽视掉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她这辈子都是註定不会恢復原样的,从一开始父亲就明白,她已经实现不了自己所谓的价值。所以这些照顾,从本质上讲与她是否有价值并没有关系。 程跃发微信问我母亲的病情,他不确定是否应该带着礼物过来探望,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因为我明白,父母会会错意。 中午父亲出去买饭的时候,我独留在病房里,母亲躺在床上,让我给她翻身,她翻身已经成了习惯,虽然只有半边身体能活动,翻身也不似以前那样困难了。 病痛让她的新陈代谢开始出现问题,她说她憋得慌,我将尿盆放在她身体下面,过了很久,她还是尿不出来。母亲说父亲不让她插导管,但她实在难受,于是让我去叫护士,趁着父亲不在给她插上导管导出尿液。 护士推着小推车过来,戴着卫生手套在母亲的身下操作着,母亲疼得皱脸哭出来,她哭的像个孩子,似乎忍不住半分疼痛,因着她的状况百出,护士折腾了很久,那个尿液袋子才终于渐渐装满。 母亲时常跟我说,她生魏明剖腹产的时候没有打任何麻药,医生护士都夸赞她了不起,我觉得这与她现在半分疼都忍受不住的模样并不匹配。前几天看了《罗生门》这部电影,我开始不确定她曾跟我说过的话,究竟有多少是主观臆断的。 母亲很快让护士将导管拿出,因为她实在忍受不住这东西的疼痛刺激,但她还是一直在哭,护士说:「这不是拿出来了么?怎么还疼吗?」 过了好一会我才明白母亲是在哭她的病,开始復健以后,我以为她已经不似以前那样爱哭了,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但我以为错了。她还是和之前一样爱哭,只不过学会了给自己的眼泪找一个合适的切口:将心中的哀怨和身体上的疼痛合併在一起所流出的眼泪,可以同时具备两种解释方式。 尿液排出后,母亲身体没有那么难受了,她抹抹眼泪,一抽一抽的说:「真是伤天理了,我怎么会得这个病?」 自从开始復健以后她就很爱说这句话。 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得病,就像不理解人生的无常,不理解世事并不以她的意愿所改变什么。 所以她总是不可思议的问着:「我为什么会得这个病?真是伤天理了。」 满脸费解的样子,似乎真的想要弄懂这个为什么。 我每天都要在医院呆上几个小时,下午三四点钟又会赶回来,程跃说,他最近总是看我在发呆沉默,问我在想些什么。 我想了想,说:「我不理解,她为什么总是要问,她为什么会得这个病?」 程跃说,病人心里难受,抱怨几句很正常,多理解一下就是。 我想大多数人都会和他一样想,也和他一样的劝慰。 但我觉得不正常,当一个人开始为一些普世的道理频繁地提出质疑的时候,为什么会说是正常的? 她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境频频搅动起来,一直不停的诉说苦难,让身边的人心生悲戚和烦躁,为什么会是正常的? 疫情过了一个段落,之前公司一直在封禁,但现在已经开始陆续復工了,我发微信给王工说明了家里的情况,又向余文提出了辞呈。我处理完这些事情,想起的我院子、我的狗,发现我折腾了这么久,却是一无所获,人生仍在停滞不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将来我回去重新找工作的话,那间院子怎么办?附近工业园里还有适合我的职位么?余文一定不会让我再回去的。真是越想越头疼。 程跃的房子装修好以后,院子也稍微整理了下,他买了很多花苗回来,春天正是种花的时节,我骑着电动车带着他一趟趟去取快递,告诉他:「你有这闲钱,还不如买辆电动车。」 他坐在后面往前一探身,「怎么,你不想带我去?」 我一笑,明白了他的用意,「电动车是我们家的,又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总有轮不到的时候。」 他说:「没事儿,菜鸟驿站取快递三天之内去取就可以了。」 我不知道已经折腾一路的花苗晚一点去取的话还能活几枝。 程跃将花苗一件件拆开,泡在多菌灵里消毒,我说:「多肉我都能养死,那株月季真是个意外。」 他说:「我会养,母亲教过我,小时候学会的东西总是记忆深刻的。」 我挑挑眉,「那就看你的了。生命是个很玄幻的东西,花的生命也一样。」 他接上话,「要看缘分,是不是?」 我点点头,看着他将空地逐渐种满,将花盆换了新土。 半个月以后,花骨朵逐渐冒了出来,我看着程跃毫不犹豫给它剪了去,我站在院子里的楼梯上隔着院墙看着,捂着胸口心疼的不行。 又一个月,小苗爆花了。 我:…… 这天,去陪母亲復健的时候,她忽然问我:「程家的那个孩子回来了吗?」 她说:「都说咱这里要拆迁,他该是为这个事儿回来的。」 又说起他的房子拆迁的话能给多少钱,说如果拆的时候主人没在,不知道就被谁给私吞了去了。 拆迁这种事儿,在十年前我就听母亲提起过,直到现在还没有个谱儿,不知道她在惦记些什么。 我听从父亲的吩咐给她按摩着手臂,母亲说话的时候我总是沉默不语,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能跟她说什么。 母亲看着我的脸色,忽然说:「你当初是不是就是跟他谈的?」 我撒谎说:「没有。」 我不知道我的脸色偷偷泄露了些什么,因为它有的时候似乎并不听从我的吩咐。 母亲说:「我记得你的日记上写的就是姓程,还没有,咱这里程家的孩子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就那一个。」 她在这些事情上倒是出人意料的敏锐。 母亲半身偏瘫,嘴唇也一样,她吐噜着嘴,含混不清的告诉我:「……真是一点数都没有……一个姑娘家……你自己注意点啊。」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的语气、白眼和僵硬着的脸在提醒着我,一个姑娘家去喜欢一个男人是一件很不要脸的事情,我该为此感到羞愧。又提醒我注意洁身自好,别见着个男人就把自己送过去,我知道她指的是上.床的意思。 因为她并没有用直白的语言告诉我这些——毕竟这是一些很羞耻的事情,没法动嘴直白的说出来,所以当羞愧感盖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感到不知所措、愧疚难当。 父亲回来以后,我抱着手机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父亲又开门把我叫过去,嘴里念叨着:「怎么这么不爱往你妈跟前凑?」 于是我又拿起手机走了进去。 从小到大,在很多时候我都会觉得母亲很蠢,无法沟通,毕竟她大字不识一个,没念过几年书,似乎蠢的可以理解。我知道不只是我,魏明和父亲也是这么认为的,正因如此,在大多时候,我们都是顺从于她的态度,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跟她计较什么,也计较不出个什么。 可现在我觉得,她其实一点都不蠢,她只是聪明的方向与我们都不一样罢了。 第26章 祥林嫂 夏天来临的时候,母亲从镇上的医院转来了家里调养,父亲在家里大肆捯饬一番。厕所和浴室都安装上了横杆,进门的台阶有一部分用水泥煳的尽量平缓,宽度仅容一人通过,左右两边都是横杆遮挡,大门亦是如此。 凉亭下则安装了一堆復健用的器械,幸好凉亭够大,否则该堵的水泄不通。父亲做建筑工程做了二十多年,安装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电钻的声音响了个两三天,我们家就大变样了。 我默默抬头看着隔壁院墙上,程跃正趴在那里露出两只眼睛看着这边。我知道,我的自由没了,他大概有很长、很长时间只能隔着院墙望着我。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母亲才从医院里面接回来,回家的那天几乎所有的亲戚和邻居都来了,我想我适应不了村庄生活很重要的一个点,大概就是他们太过热情,我享用不了这样的热情。也或许,是因为这热情里有着父亲和母亲存在,所以才会让人觉得不适。 从入家门开始母亲就在哭,她那个模样很像是家里死了人,正发着丧——在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如果去有丧事的人家里祭拜,从离着大门五米远处就要开始唿天号地,要哭的直不起腰,哭的只能让人搀扶着走才能表示悲切,简直和母亲现在的模样一样。我想就算是为了这个习俗,我也要离着悠闲的村庄生活远一点,宁可去城市里吃冷漠的灰尘。 母亲是早八点进的家门,她的眼泪一直没有停下过,所有人都簇拥着安慰她,奶奶抚着她的腿,所说的话和其他人都不同,她说:「别哭、别闹、少说话,你安安稳稳吃饭过日子,等着别人伺候你就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我站在门口看着,不知道这个八十岁的老太太看出了什么,因为她的语气真的很像是提点,就像是因为太过了解母亲,已经预判到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事先提醒她。 但母亲只是哭着听着,完全没体会到她的深层含义。 大门口又进来一个人,母亲尚未干却的脸上一皱,眼泪又哗哗的流了出来,她伸出手和来人相握,嘴里叽里咕噜的抱怨着自己的遭遇,陪在她身边的人又是一阵安慰。 几个小时过去以后,不管是母亲的眼泪还是别人的安慰,都像是流水线复制出来的一般,持续的哭声开始让我觉得烦躁,抱着手机躲在凉亭下,希望能尽量离着声音远一点。 魏明将电脑声音开到了最大,他在里面抓狂地叫着,大概对这哭声也是烦躁不已,电脑椅摩擦地面的声音响了好一阵,听起来很是暴躁。他推开门,隔着门看了看母亲,又看看凉亭下的我,无奈地深深嘆口气,回到了我的卧室,将门甩上,重新坐在电脑面前。 哭到下午人稍少了些,人头陆续的走进来,又陆续的走出去,几乎每个人出门的时候都会看我一眼,嘱咐一句:「多安慰安慰你妈。」 「多安慰安慰你妈」,这句话我听了大概九个小时,这九个小时里我数不清有多少人从我面前走过去,悲悯的叮嘱上这一句,这九个小时走过去的人里,只有一个人说的话与其他人都不同,她说:「当妈的这个模样,那姑娘得累死咯……」 她是唯一一个,悲悯的并不是母亲的遭遇,而是母亲面对苦难彻底支离破碎以后,备受折磨的儿女。 我望着她骑上自行车走出大门,骑行的声音在胡同里迴响着,渐行渐远。 忽想起在公司里的仓库大姐,有一回我和她拼桌吃饭,她说起自己的两个女儿,二女儿从长相到学习都不如大女儿,所以她总是忍不住在家里念叨这些,后来她听说这样说话对孩子不好,就控制着自己不再如此说了。那个时候我心里冒出一片奇异的陌生,疑惑的看着她,竟不知道做父母竟还需要顾及孩子的感受,甚至需要为了他们去改变和学习。 那个时候的感觉和现在一样,我没想过在这个时候,在面对病重、不断哭诉的母亲的时候,会有人第一时间在乎的是我的感受,在乎我将来的日子会很难过。 太阳逐渐西沉,我抱着手机去了卧室,魏明打着游戏跟我说:「老妈是不是疯了?她不疯我是快疯掉了!」 我没有说什么,趴在自己的床上,因为隔着一道墙,母亲的哭词我听得一清二楚。 她哭着说:「你说伤天理了,我怎么会得这个病……」 「家里的饭都是我做的,他们男人家什么都不懂,你说整天连自己衣裳都找不着,地也是我拖得……他爸又不会做菜……」 「……」 「俺那个老娘……每天的饭都是我给她送过去的,他舅什么都不管哦,住在他们家还得整天靠我照顾着,你说,菜凉了还不行……哎,她说想吃饺子,我一会就给她做出来了,我包饺子多快哦……」 她在细数自己的作为,听起来像是炫耀自己的成就,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些似的。 魏明抓狂的在椅子上打了几个滚,「救命啊!毁灭吧、彻底毁灭吧!简直要人命了!……就这么几句话,她来回念叨了一整天了姐,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停过。都说换汤不换药,她连汤都没换过。老姐!你快去管管她。」 我语气淡淡地说:「要管也是你去管,你觉得她会听我的吗?」 魏明又抓狂的在椅子里踢腾了几下,我看了眼那椅子,提醒他小心坐断了。 魏明身体前倾,看样子很努力的想让自己沉浸在游戏里,过了一会他又仰着头放弃,「我连游戏都打不下去了,老妈真是无敌了。」 确实无敌,能让魏明放下游戏的东西并不多。 我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屏蔽耳边的声音,奈何那声音频繁的在我身边想起,想完全听不进去大概不可能,除非我聋掉。 那边屋子里的人在说:「昂,那你这是累的哦……」 哭声终于暂时消停了片刻,像是按下了暂停键,魏明松了一口气。 我心中一震,起身走向门口,隔着窗子看向母亲,她的脸上正荡漾着春风般满足的笑容,连挂着的泪痕都变得幸福起来,就好像正等着这句话似的——「昂,那你这是累的哦……」 这句话我今天听了很多遍,但因为之前一直处于烦躁状态,并没有太过注意,直到现在才终于重新审视起来,心中有了个猜测。 我靠在门口,看着安慰她的人陆续离去,门口又进来几个人,她们在院子里刚唿喊起母亲的名字,母亲在屋里头就开始哭起来,身后魏明烦躁地踢腾椅子的声音同时响起。 重复之前的哭泣,重复之前的安慰,母亲重复的细数自己的成就作为,直到听到那一句——那你这是累病的哦…… 她的脸上才重复荡漾起满足的笑容。如果她诉说了半天一直没能听到这句话,那她就会一直哭下去,直到别人实在安慰不下去了,她也不会停下来。 接着是第二波人、第三波人,我重复的观察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母亲一直在频繁的向所有人证明:她是一个有所为、有能力的女人,照顾魏明、照顾父亲、照顾姥姥,身上扛起了三代人的家庭责任,所以最终才把自己累病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她想告诉别人,同时也在暗示自己:她的病是为了这些人的牺牲才造成的,不是命运的不公,也不是自己的无能。 可我靠在门口,心里感到悲戚——她证明自己价值的方式,是扫地、拖地、做菜和包饺子,是伺候丈夫、孩子和母亲,并且迫不及待从别人口中得到肯定。 家里来探望的人逐渐稀少,直到入了夜,已经是零星几个,父亲让我做了饭放在了凉棚下,而即使没有人的时候母亲也还在哭。 魏明终于忍无可忍,站在门口,「我求求你了,别哭了行吗?」 母亲又抑扬顿挫的哭起来,「俺那儿哎,不是我想哭啊……你看你妈这个样……将来你可咋办哟……」 魏明无奈进了电脑房,母亲哭声不止,我忍着烦躁也已经忍了一整天,亦站在门口,嘆口气无奈的说:「你就是个祥林嫂……」 我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想说:就那么几件事你有必要挨个人说一遭吗?又不是多么伟大的成就——母亲一辈子没有工作过,我不明白打扫卫生和做饭有什么伟大的,值得她挨个人诉说一遍,何况看我们家乱七八糟的状况,她家庭主妇这项工作做的也很烂。 母亲眼泪瞬间回去,瞪着眼睛破口大骂:「你才是个祥林嫂,你一辈子都是祥林嫂,你全家都是祥林嫂!!%#……#%……祥林嫂……@^#&!!」 我无奈问她:「你知道祥林嫂是什么意思吗?」 母亲的表情开始狰狞,用她那一只灵敏的手指着我,「你念过几天书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念书还不是靠我!你念书也没念出什么头头!你也不看看你混成个什么样子,还有脸说别人!你才是个祥林嫂!……#@%#……*」 她的气势太过逼人,我感觉一辆坦克对着我发射连环炮,不过好在,她终于不哭了。我并不在乎她骂我,毕竟她从小骂到我长大,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如果骂一顿能让她安静片刻,那还是骂一顿的好。我听了一整天的哭诉,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了。 第27章 别忘记你丑陋 母亲回家的第三天,亲戚们重聚我家吃了一顿饭,说要洗洗住院的晦气,我还以为他们在第一天就要铺设这顿饭局了,因为按照我以往的经验,每当家里人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意味着要开始摆一桌了。 现在想来,大概是第一天的氛围实在太过悲戚,他们觉得并不适合聚餐那样的热闹,所以想给母亲一个情绪平缓的时间。 家里面的人越聚越多,大爷爷刚到我家就进了厨房,担任起了主厨的任务,他站在门口,看着满地的泥泞,惊诧的「哎呀」了一声,说:「怎么这么乱?怎么弄得这是……」 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背影,看到了满地的泥水,灶台上堆着的盘子,甚至想不起来他们是盛过什么东西,橱柜夹角的抹布上不断流下水注,与底下的垃圾桶正好错开一个角度——我竟不知道厨房是从何时乱成了这样? 大爷爷将炒菜的锅刷了刷,并没有急着清理厨房,而不知为何,我心里却有些庆幸的想着:他们终于看到了我家骯脏不堪的一面,如果不是母亲病重,她又要把这骯脏给藏起来了。 一桌子的菜出锅以后,厨房已经整洁的不像是我们家里的存在,墙壁和地板砖都在发着光,然而我只看到了他在做饭,却不知他是何时抽空打扫卫生的。 嫂嫂站在门口忍不住一声赞赏:「哎哟,这个干净!你说干了一天活都干净成这样了……」 似乎同样的房子,因为有了不同的人在里面活动着,就渐渐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样子。 饭桌上的氛围算是活越,聊聊母亲的病,聊聊多年不见的我,说是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聊聊嫂嫂的小女儿。大妈看看我的头髮,又看着我的脸夸了一句:「兰跟小时候长得真是一点不像了,上学的时候留着短髮,跟个假小子似的。」 我不知怎么的接了一句话,「我小时候我妈还天天都说我丑。」 大妈惊诧的看着我,「你还丑啊?」又看向母亲:「人家长得比你是俊哦,就你这模样还嫌弃别人咧。」 我看着她的表情,那一瞬间她眼底有片刻的惊诧,似乎并没有想过母亲会在背后如此的说我,或者换一个词更为恰当——语言虐待。 母亲不自然的笑笑,眼神清澈无比,像个纯洁无害的小女孩,她说:「昂,我们家魏兰比我长得是好看的。」 我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出了门,扶着院墙心如擂鼓,我不知它为何跳的这样欢快。 因为母亲的一场病我有机会和亲戚们的接触多了些,渐渐觉得他们并没有我印象里那样的烦人,村子里的人也没有我印象中那样的眼界狭隘、思想顽固,她们都很聪明,很会看人眼色,女人有女人的精明,男人也有男人的开明,虽然一直没有走出这片土地,但几十年的岁数并不是白长的,自有自己的人生道理。 我想起母亲刚才清澈的眼神,心里觉得,或许她也已经变了,我觉得,我们可以以一种新的方式,重新生活在这个家里。 今天我与他们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感觉相处的氛围已经与以前不同了,或者说是,与我印象中的以前不同了。我想着,我是时候在这里重新活一次,我并不愿意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去见人,就茫然的对外人留下了鄙陋的印象。我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不再是当初那个轻易被母亲哄骗住的小孩子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头上落下一粒石子,我揉着头皮抬起了头,程跃正在上面笑吟吟地看着我。我看看背后屋子里的热闹,走上台阶,坐在台阶上,看着他满院子的花朵,闻着风中的花香,忍不住说:「你真厉害。」 他依旧趴在墙头,「我来是刚想起一件事儿,你还没给我你的微信,还有联繫电话。」 我愣了一愣,之前母亲不在,爬个墙头就能见到人,竟忘了这件事,于是掏出手机,只听程跃赌气说道:「看来你这几天一点都没想起我。」 我无奈苦笑说:「这两天我们家什么样难道你隔着院墙没听见?我快得躁郁症了。」 他用手机扫我的二维码,看着我的脸色试探的说:「你妈确实有点夸张。」 见我没什么反应才又补充一句,「幸好墙那边住的是你。」 我与他闲聊着,看见魏明闯开门沖了出来,程跃迅速往下一缩脑袋,而我依旧稳坐在台阶上,打赌魏明看不到我。 他从东屋飞奔到西屋我的卧室里,横穿整个走廊,「哐当」一下坐在电脑椅上,果然没有看见我。 程跃抬起头,看着楼梯旁边我的卧室,「他看见你没?」 我摇摇头。 程跃:「……这什么眼神儿?这么大点地方多了一个人他竟然看不见。」 我不知怎么想的,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髮,「我得先下去了,让我妈看到不知道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他大概没能理解我的意思,趴在原处疑惑的将脑袋一歪,见我走下楼梯才离开那里。 我听着背后铁质的楼梯上清晰的脚步声,不知道为何,忽然感觉到一阵心酸和恐慌。 我转身看了看身后,不见了他的身影,才重新惴惴不安地回到了屋子里。 第二天,村子里有人家盖房子,请父亲去帮工,徒留我和母亲在凉亭底下,我照顾她復健,直到她说腿疼休息,闲暇之余我将院子里的落叶清扫干净。 母亲频频看向我的眼神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有话要说,却没急着问她要说什么——反正她说话我也不爱听,说不说的无所谓。 当我将垃圾倒掉以后,母亲才终于鼓足勇气似的说道:「人家夸你那是礼貌,外人谁不这么说好话的?你别太当回事了啊,自己心里有点数。」 我心头涌起一阵羞愤,羞愤一直燃烧到了我的脸上,我默默低下头,感觉没脸见人似的,我不知道我的脸上是否正一片火红。 我自然知道她想告诉我什么,因为她全身都在说:别人夸你漂亮那不过是礼貌,不管长成什么鬼模样外人还有说的难听的不成?你自己心里有点数,别给点阳光就灿烂,还真把自己当盘菜!未免太过不要脸! 她还真是有心,特意提点我这些,不知道她是否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惦记着这个。 我将扫帚搁下,拿起手机和板凳走出大门外,她若不是有事需要叫我,我便坐在门外看看手机、看看风景、逗逗对门家的狗。我希望能用一些别的东西来充斥下我的心灵,与母亲保持着距离能让我感觉稍微安心些,我不想让无缘无故的羞愤冒出来鞭笞我的灵魂。 因为我不爱搭理她,所以我们之间除了沉默,就是母亲在自说自话,她忽然盘算起给我说媒相亲,说起最近找对象的几户人家:一个年纪大些,大了七岁,离异有孩子,一个跟我年龄相仿,但智商有点残缺,一个有犯罪案底…… 我垂头看着手机,忍受着她语气里的羞辱,沉默地听她说完了一圈,惊觉在母亲的眼里我竟然只配得上这样的人。她让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扔在路边来卖的,怀疑就算是有个老得快入土的人过来找二房的话,母亲也会把我送出去,还要庆幸终于有人把我给收了。 我希望她能闭上嘴,但阻止了三番四次无果,她总说我太大了,再不找就没人要了。于是我抬起头,认真的注视着她的眼睛,冷静的说道:「谢谢,不用了,我想找的话我自己会找的。」 母亲忍不住嫌弃的将头撇过去一边,咧着不太灵便的嘴唇,挤上了一只眼睛,朗声说道:「哎哟喂!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长得多好吶?」 她抬起那一只灵便的手,指着房间某一处,瞪大了眼睛,怒吼道:「你快去照照镜子哈!快去照照镜子!!!」 她这话听起来很像是在说:你快去撒泡尿照照自己! 我明白她还在为那一晚上大妈的夸赞而惩罚我。 在母亲的暴躁和愤怒中,我心中缓缓浮起一个念头:她是不是恨我? 这是我第一次怀疑母亲会恨我,心中的震惊无法言语。 一分钟后,待气氛稍稍和缓时,我才慢慢抬起了头,审视着她的脸色,希望能看出些什么。母亲的脸上正带着幸福和满足的笑容,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一副纯洁无害的小女孩的模样,完全想像不出她刚才的狰狞。骂我的那一场显然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满足,就像是久旱逢甘露,浇灌的整张脸都在发光。 不得已,我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伤害我似乎是她心灵上的养料。 因为我正维持着看手机的姿势,于是我沉默的低下了头,退出小说阅读界面,重新打开书架上的另一本书,一番翻找以后,我终于看到了它——《原生家庭:如何修补自己的性格缺陷》。 我点开书籍,再次审视起这本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不多时,母亲再次说起相亲的事情,希望我和其中一个人见一面,我感觉到她用她的语言推着我往前走,只是我已经长大了,没有那么容易被蛊惑了,所以我只是保持着沉默,我觉得自己像是推不动的秤砣。 到了晚上,父亲回来以后母亲又提起此事,父亲也觉得我到了结婚的年龄,所以随意说了句,被逼无奈,我只能开口,「我不想结婚。」 父亲说:「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不想结婚想干啥?」 于是我改口道:「我不喜欢他。」 院子里响彻了母亲的声音:「你喜欢的人人家看不上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的日记。 而父亲什么话也没有说。 第28章 角落里的苔藓 《原生家庭:如何修补自己的性格缺陷》这本书的第二遍我还是没有能看下去,因为我看不懂它说的是些什么,感觉只是一本很无聊的书,似乎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但我的内心感受告诉我,我的家庭一定是有问题的,可我无法判断它究竟有什么样的问题,每当我开始研究这些,莫名的,就会有一股力量来纠正我的思维,我不知道这股力量是什么,但它让我觉得熟悉又可怕。 我犹豫了片刻,只能将书再次扔在了书架里。 手指往下滑着,看着电子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明显感觉自己最近对看书的兴趣变少了。随意点开一本,看见一行行的文字就会有种烦躁感,总也静不下心似的。我目前所生活的环境——我的家里,它总是让我感觉,这里并不是个该看书的地方,刷不用脑子的电视剧成为了我目前唯一的乐趣。 早八点,院子里响起了吵嚷声,我不知道谁会在这个时间点来我家里。母亲活动不方便,只能由我接待来人,我迅速从床上爬起,推开了门。是二姨。 她笑着问了母亲安好,母亲一般是十点左右才到院子里復健,眼下应该正穿着衣服,我去她的卧室里看了一眼,见她已经穿戴整齐才将二姨带进去。 她们说话太过大声,我们家房顶又高,回音特别响亮,隔着两道墙也没能挡住这声音。我心想,她们俩可真不愧是一个娘生的,言行举止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二姨说,希望我能监督她女儿小玉做功课,母亲「哎哟」了一声,「她考的又不好,她还能教什么课?」 二姨说:「兰好歹是重点高中的,主要是让她看着小玉学习哦,我们家姑娘不学哦,你说作业也不写,我得去照顾娘,没法整天看着她,你说这都高三了……」 母亲又念叨起我的高考,说没想到曾经学习那么好的一个人高考能考砸。 犹记得那年之后家族里的风向随之一变,从以前的盛赞变成了:小时候学习好不代表考得好,算不得数的;等我毕业之后,见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考编考公,于是又变成了:学习好不代表混得好。似乎怎么都是不对的。 在山东,成功只有两条途经:考公和考编,除此之外可以与之媲美的大概就只有成为年收入百千万的大老闆了,其余的都不过是混吃等死混日子的。 可我偏不爱走这样的路,可能是我性格孤僻喜好独处,也可能是我只是不想走母亲所希望的那条路。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在流言蜚语里惨遭折辱,就像她对我所做的一样。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日期,距离高考不过一个多月,说实话,面对一个高考生让我觉得害怕。但一想到可以不用待在母亲身边,我又觉得心生嚮往。 母亲把我叫过去,让我跟着二姨过去,多年不去他们家我早就不认识路了。 二姨说:「学校封禁,只能在家上网课,你说这都快高考了,小玉跟疯了一样,课也不听,作业也不写。兰,你去看着她写作业就行,你妈生病动不了,我得去照顾你姥姥哦……」 姥姥早在几年以前也像母亲一样瘫倒在床了,和母亲一样的病,我怀疑这是遗传,但母亲硬说不是,她只能接受自己是累病的,概不承认其他的理由。 从后院叫过来奶奶,又叮嘱魏明一起照看着母亲,我带上手机,骑上电动车跟着二姨出了门。 小玉正在听网课,房间里传出视频课的声音,我停下电动车循着声音走过去,掀开门帘,电脑后面缓缓浮出一张黯淡无光的脸,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我心中不由地一震—— 她像是生活在角落里的苔藓。 小玉大大的眼睛里黯淡无光,眼角往下耷拉着,刘海长的遮住了眼睛,嘴角往下倾斜了一个弧度,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丧气,僵硬、冰冷、丧气,像是一个殭尸。她抬头看向我的那一眼,眼睛是斜着的,带着冷漠尖锐的光芒,让人觉得不适。 二姨在我背后指着她说了一句,「你瞅瞅那个死样子!不认识你表姐啊,整天跟个哑巴似的!你再不做作业我打死你!」 又拍拍我的肩膀,「兰,你就在屋里看着她,不听课打就行。」 我感觉自己是个监控摄像头,还具备了惩罚人的功能。小玉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能整个人都藏在小小的屏幕后。 二姨走后,我在她屋子里转悠起来,刚走几步路,感觉到了她的排斥,于是我退出门外,坐在了客厅沙发上,拿起桌上的一次性纸杯,自顾自倒起了水,又去给她送了一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我抿着杯中的水,心中忖度着她的模样,我不知道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到底是遭遇过多么重大的打击,才能让自己变得如此黯淡无光的。那一刻,她身上的暗淡像极了魏明。 视频课的声音从电脑里传来,讲的内容熟悉又陌生。对于高中的一切我都心生恐惧,自然包括面前这个高中生。 也许是因为那年的那场高考,也许是因为那年离开的那个人,那些年经受过的痛苦和折磨让我一直难以面对。对于高中我没有任何温情的记忆,上大学离开这里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回家经过学校我都是绕路走。 我看向卧室里的小玉,现在坐在我面前的一个高中生,我看着她黯淡无光的身影不由得开始怀疑,是否曾经的我看上去也是这番模样,像是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苔藓。 我起身看向他们挂在沙发背景墙上的照片,二姨是母亲的妹妹,模样长得和母亲很像,言行举止也几乎是母亲的翻版,她刚刚在我背后吼的那一嗓子,简直让我以为是母亲过来了。 姥姥一共有七个孩子,死了三个,活着三个,还有一个失踪的小姨,母亲说是被人**拐卖掉了,十五岁出门之后就再没见过。 说来也巧,死掉的都是男孩,有的在河里淹死,有的病死,还有个我已经忘记了他的死法。小时候母亲总是跟我说我哪一个死掉的舅舅画画多么好,哪一个剪纸多么好,如果活到现在的话该有怎样的成就。 可我目前所看到的唯一活着的舅舅,是个需要靠媳妇儿养活的家庭煮夫,是个炒菜可以炒三个小时的慢性子,是个做事不允许人反驳和说道的倔脾气,用母亲的话说: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大冤种一个,冤的很神奇(冤是笨的意思)。 而另一个二姨,也不过是母亲的翻版,我实在看不出他们家族里有什么聪明的基因的,或许聪明只存在于母亲的嘴里。 就像魏明生于爷爷死后,父亲也总是在魏明耳边提起爷爷,导致魏明对于爷爷有种跨越生死的特殊的感情,时常羡慕我有生之间亲眼见过爷爷。但爷爷重男轻女,活着的时候从未正眼瞧过我一眼,我也从未觉得他有什么好,有什么值得夸赞的。他的美好也不过只存在于父亲的嘴里。 对任何事物保持中立和怀疑的态度,具备自己的判断能力,或许就是成熟的一种标志。而最难的,莫过于将父母也囊括在「任何事物」里面,可对于像我们这样长大的人来说,这是一件最为急迫、必须要做到的事。 我四下扫了几眼她们家的客厅,感觉与我们家乱的如出一辙,各种大小箱子堆在墙角,沙发垫子像狗在上面闹腾过,茶几上的污渍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二层的灰厚的像是积攒了好几年没擦过。 一盏茶之后,我重新续上一杯水,端着水杯再次进了小玉的卧室。她面前的水纹丝未动。小玉端坐在电脑面前,眉头微皱,看似听得很认真,但我知道她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因为她看上去像块没有灵魂的木头。 我坐在她旁边的沙发扶手上,跟她一起听着课,想带动一下她的情绪,然而一天下来,真正上课的人似乎变成了我。我一边念叨着,一边对着视频里的黑板指指点点,但是完全调动不起她的热情,她丝毫不搭理我,浑身窘迫的样子如坐针毡。 她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那里,我问她上次模拟考考了多少分,她将头埋进书里,一句话也不说,我就知道,她的成绩不会再有丝毫进步。 她在自己的周围竖起了一道高墙,拒绝了任何东西的进入,我坐在她旁边,令她如坐针毡,我们俩各有各的难受。 下一节是英语课,英语单词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也没想过要听进去,于是站起身,问她:「你的卧室我能四处看看吗?」 好一会,小玉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嗯」,仍旧垂着头。 她的卧室很乱,床上堆满了衣服,书都摊在地上,房间的夹角处有各种可疑的塑胶袋和一毛钱硬币,窗台上是厚厚的积灰和一堆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和她们客厅简直如出一辙。 ——感觉比我的卧室还要乱,折腾的程度和魏明有的一拼。 卧室里的写字桌是一个化妆檯,不知道是她母亲曾经用过的,还是买桌子的时候没有特别注意,看到桌子就买了。村子里的人总是不经意的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像我卧室里那个缺了一扇门又装满了各种电线的书柜,它其实是个碗柜,应该放在厨房里,但被母亲放在了我的卧室里,成为了魏明的书柜。 我坐在椅子上,透过化妆镜的反射,看到了身后的省地图,我看着地图发呆了一会,忍不住往前一探身——那地图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我站起身转过头,走近身后的地图,感觉一旁的小玉明显一阵紧张,心中犹豫了一会,还是径直走了过去。 省地图上有着用蓝笔划出的各种笔直的线,线的末尾标註了数字,应该是线的长度,10.5,16.2,23.5……所有线的中心正是我脚底下的蓉花镇。 我很轻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找一条距离这里最远的线条,线的终点,那是她将要去的地方。 小玉似乎明白,家里不会允许她走出省,所以她只在省地图上划了线,否则,我相信,她一定会去一个离着家最远的地方,全中国,或者是全世界范围内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在有限的条件之内,我要去一个离着家最远的地方。 第29章 疾风骤雨 我与小玉没有过多的交集,年龄差又比较大,而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我们身上有着某一种共性。如果按照我的人生经歷来判断的话,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很顺利。 我想起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一个在批判中长大的孩子,不管到了哪一个环境之中,都会对身边的一切抱着受虐般的期待,远距离并不能真正的她——我忽然明白了那个时候我和余文对峙一阵之后,她为什么看起来反而轻松舒坦了的样子了。 像我们这样长大的人,必须要经过一个毁灭又重生的过程,才能有所改变。这个过程不管需要多少年,但必定饱受折磨,需要把自己的骨头和血肉尽数敲碎,然后重新粘合起来,才能以新的模样立于这个世界。 如今的小玉已经放弃了自己,她需要的不是被监督着学习,她需要的是休学去看心理医生。 人们总是过于重视结果,却没考虑过影响结果的形成因素,一个已经中度抑郁,注意力和记忆力受阻的人,不是被监督着学习,就能考得出漂亮的分数的。 我知道我留在这里没有任何用处,小玉对我充满了防备,我稍稍靠近就能感觉到她的厌烦和牴触情绪,然而我考虑了下自己的立场,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与二姨说明此事。 如果我跟她说小玉可能有抑郁症,她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我试想了下如果换做母亲的话她会怎么做? 心中忍不住冷笑。 思前想后,我问小玉:「如果我明天不过来了,你打算怎么跟你妈说?」 她明显惊愕了一下,可能之前没人这样问过她的想法。 犹豫了一会,小玉说:「不需要跟她解释什么,大不了挨顿打就是了。」 「她现在还打你吗?」 「……好像没有,但我感觉我每天都在挨打。」 我说:「我去解释好了,我留在这里,感觉你也不自在。」 回到家以后,母亲问起小玉的成绩怎么样,大家都只顾着关心成绩,却从未考虑过孩子的心理问题。我将电动车停下,上了锁,说:「你跟二姨说,我也帮不上她什么,以后就不过去了,听了几节课发现,高中的题我早就忘干净了。」 我的本意是尽量将问题揽在自己身上,但母亲可能觉得丢了脸面,她忽然嘶吼道:「你干啥都不行!!」 我惊诧的望向她,看见她面带着兇狠朝我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将头转到了一边。 莫名其妙被人用语言捅了一刀,我不禁怀疑,她到底是有多恨我?又想着,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 母亲活动不了的这段时间,家里一直都是我在做饭,我将饭菜端进凉亭的时候,父亲在外帮工还没有回家,我就在凉亭下和母亲一起等他回来。 两相沉默,母亲起了个话题,「你真是一点人事儿都不懂啊,在外面的时候就不知道给你爸爸打个电话么?打小你爸多疼你哦,真是白养你长这么大了……」 母亲开始细数我小时候的事情——我早已听的耳朵起了茧。她说,我小时候生病了父亲连夜背着我去看病,我很小的时候还说要给他买什么什么东西报答他之类…… 这些我早就没有任何印象了,听起来就像问一个小孩子长大后想做什么,她回答说她想做科学家一样。但这哪里是孩子的答案呢?是父母想要孩子回答的答案啊。 而我心中不禁忖度起来,母亲是因为父亲太疼爱我了所以才嫉恨我么?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同性之间总有某种程度的竞争,母女也不例外,目前为止我只想到了这一个理由能让她来恨我。 程跃给我发了微信,我不想让母亲看到我脸上细微的表情,于是拿上板凳出了大门外,将头髮垂下遮住侧脸,面向胡同侧对着她坐着。 母亲忽然又咂舌一下,「啧,你能不能把你的头髮剪了去?留这么长干嘛?那么见不得人吗?一点不利索。你看看那个模样!快去剪短了行不?嗯?……快去剪!现在去剪!要不你拿剪子来我给你剪了去?!剪子在……你去找找去——你听见没有?!……」 我由着她自说自话,只是回復着微信消息,长久以来的认知告诉我,母亲说话就跟放屁一样。我明白,她根本不在乎我的头髮长短——她念叨着剪头髮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她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可以通过头髮能批评我几句而已,换作是头髮以外的东西,只要是发生在我身上的都可以有问题,都可以用来批评,就像曾经的豆豆。 程跃发微信问我:魏明一般几点滚回去睡觉? 他发了一个捶胸顿足的表情。我忍不住一笑,自从母亲回来后我们就没怎么见过面,因为父亲交代过,我得寸步不离的照看着母亲,防止她摔倒,尤其注意脑袋。 我忖度着语言回復他消息,母亲还在一旁念叨着剪头髮的事儿,过了一会儿又哭起来,「你说我现在动不了,可了不得了啊,都不听我的,魏明也是,一个个的管不住了啊……」 父亲交代我照顾好母亲,其中一条就是别让她哭,说是对脑子里的某个地方不好,所以父亲现在几乎对她百依百顺,希望她能顺气顺心。但我实在在乎不起来她的眼泪,以及她说的话。她的眼泪流了太久太过轻易,对我已经没有任何说服价值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父亲到家后,问我:「你妈今天哭了没?」 我说:「刚哭完。」 看着我冷淡的态度,父亲忍不住骂了一句:「操.他.娘的……」 馒头一直放在厨房的锅里热着,我起身将馒头端出,草草吃完了饭。 父亲到家我感觉终于解脱了,终于可以滚回自己的房间,终于可以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要出门看看母亲是否有什么需要,离着她越远我感觉氧气就越足。 我收拾好碗筷后走回我的房间,在接近卧室门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心底里冒出来:快点离开这里,否则你将跌入深渊。 我不由得在门前止住脚步,心中惊骇了片刻,又嘆口气走进了卧室:在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走得了?我根本没法离开这里。 我知道,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近深渊里。 晚十一点,在母亲的不断念叨,和父亲的不断怒吼,直至最终父亲穿上衣服过来准备打人之后,魏明终于关上了电脑,踢嗒踢嗒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我怀疑地板砖会被他踩裂。 十一点二十,我翻窗出去,见父母的卧室还没有关灯,我将脚步放得更轻了些。卧室里传来一阵母亲的哭泣声,母亲一边哭着,父亲一边说:「……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回到家后,母亲还是天天哭,我一直觉得,正是因为父亲一直哄着她,怕她哭,所以她才能哭到现在的。听到父亲的话,我心想,他可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 母亲哭着说:「我也不想这样啊……」接着,她抽噎着开始诉起苦来,声音唯唯诺诺,说着自己这个病有多么辛苦,没经歷过的人是不会懂得。很快父亲又转而去安慰她,像是在认错一样。 我嘆口气,我高看了父亲对于人性的了解。 说实话,我实在敬佩父亲的忍耐力,我早就对母亲的唠叨和眼泪厌烦至极了,魏明更是从未管过,时至如今,我是绝不会有这个继续安慰她别哭了的耐心的。 我知道,父亲终有一天要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温柔和耐心而付出代价,他甚至没有意识到,眼泪已经成为了母亲的武器。 我小心翼翼走上房顶,程跃正在我卧室的房顶上面看着我,见我上来,他正准备往东走,我赶紧伸手制止了他,又指了指下面,他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只是听话的站在原地。 我在屋顶上饶了一圈,路过父亲和母亲的卧室上面,我将脚步放得更轻了些,他看着我夸张的样子噗嗤一笑,这才明白了。 我一步迈出我们家的房顶,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我们坐在他家的瓦片上吹了吹风,我忍不住说:「我终于能喘口气了。」 程跃疑惑不解的看着我,我笑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我只感觉我们家让人喘不过气,却不知道它为什么让人喘不过气。 现在想来,我从小在家里那种环境中长大,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家里面的味道,我难以分析它究竟有何对错,毕竟在我生命的最初,就是这些让人喘不过气的东西将我滋养长大的。 程跃说:「明明离着这么近,却天天见不着面,难受死我了。」 他从侧面抱着我,靠在我头上。 一会后,程跃领着我下去,我还是习惯翻墙下去,但他想让我试试他新换的铁皮楼梯。我想起他之前因为我的一句话,说过要换个铁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换了,觉得不能辜负他的心意,于是转身走上楼梯去。 一步迈上去,铁皮楼梯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大,尤其是在寂静的夜里,我屏住唿吸谨慎的看了看隔壁的院子,才放轻了步子一步步迈下去。 落地以后,我转头向他竖起大拇指,说:「质量很不错。」 他笑得很开心,忽然盯着我看了一会,说:「……这是怎么了?感觉你有些不一样了。」 这下换做我疑惑了,只听程跃说:「天天照顾你妈,好像憔悴了许多,眼神不太一样了。」 我没有想到他在外多年,竟练就了这样一副眼力,我很想知道,他究竟看出了些什么,于是问道:「我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程跃谨慎的一笑,说:「这不会是试探吧?说了你会不会生气?」 我认真的摇摇头,「不是,我真的想知道,我的眼神变成什么样了?」 他将手指搭在我的眼角,撩起一边的刘海仔细看了看,说:「之前是温和明亮的,现在似乎憔悴了许多,感觉没什么气色了,好像受到了什么打击一样。每天照顾病人很辛苦吧?」 这一刻,我觉得,他可能会救我。在我即将走进深渊的时候,面前会拉起一道警戒线,阻拦着我,让我别走下去。 我开玩笑试探他,「你研究过心理学吗?」 他说:「我妈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有稍微研究过这些,我一直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死。」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我犹豫着问道:「……那你得出结果了吗?」 他说:「当年,警察判定是冲动自杀,我一直想知道人冲动之下是否真的会去自杀,毕竟母亲从不是个冲动的人,生命这种事情又太过重大,所以我就去找了医生谘询核实。」 他长吁一口气,「医生说,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意识到生命之重的,所以冲动之下,是不会怕死的。」 夜色里,我看到他眼角流出一滴泪,他将头偏了偏,似乎不想让我看到,然后转头进了房间,「今天我去镇上买东西的时候,给你买了两杯奶茶过来,需不需要热一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我心中的记挂着他的眼泪,说实话,我无法感同身受,无法理解他的心情,也无法想像出,如果有一天我的母亲去世的话我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毕竟我们的感情简直烂的稀碎,似乎更像是仇人,她是那么的恨我。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程跃两手拿着奶茶站在屋里看着我,他说:「抱歉,提起了沉重的话题。」 夜风吹进屋里吹乱了他的头髮。 我摇摇头,说:「能说出来,就说明心里面最艰难的那道坎儿已经过去了。你似乎没变过。」 觉得我们有话畅谈,他又问了一次,「奶茶需要加热吗?」 我说:「加冰还差不多。」 他走出门来,「那还是常温吧,晚上喝冰水对肠胃不好。」 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吸管在上面戳了个洞递给我,说:「你有很多心事啊。」 我疑惑道:「是么?我倒是没有觉得我有什么心事。」 但是我忽然想喝酒。 程跃问:「为什么忽然说我没有变过?说实话我一直很好奇,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仔细的思考了这个问题,出口的答案与寻常不同,我说:「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会很好的表现出来,是一个灵魂完整的人。」 他看向我的表情,就像当年我给他讲数学题时候的表情,我觉得他怀疑我此刻在给他讲玄学。 果然,他的眼珠动了动,「这是什么学科?心理学、哲学还是玄学?从哪本书上看来的?我去看一看。」 我笑道:「应该是心理学吧,我也不知道」,我走过去坐在他身旁,「只是感觉,有很多人喜不是喜,悲不是悲,身体里面住的是疾风骤雨,砸进一块石头进去,她是察觉不到的,疾风和骤雨的激烈会盖过一切。直到石子越积越多,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被石头填满了。 「但你的身体里面住的是平静的湖水,偶尔会有微风吹起涟漪,落进去微小的石头你也可以察觉到,不管经歷什么,水流都会持续往东流。」 程跃看着我,半晌,说道:「我看这是文学,你弃理从文了么?」 他说:「这到底是女生的思考方式啊,还是你们聪明人的思考方式?哦……怪不得你小时候不爱说话,我要有你这个脑迴路,我也不爱说话,自己琢磨就可以了。不过也太难弄懂了些。」 我们又瞎聊了一些别的,今夜之后,我才知道,程跃在外一直做的是设计,他学过绘画,所以才能对人的情感捕捉如此敏锐。 可正如我所言,他是平静的湖水,而如今的我是疾风骤雨,我不知道要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自己内心的激烈不会影响到他。 忍不住深深嘆口气…… 抬头看,玫瑰国度的天使还在绽放,零点,星光划出云层,北辰星变得格外明显。 第30章 指挥家 母亲说,二姨把小玉打了一顿,昨晚差点将房子点了,「那个孩子太笨了哦,教的人都不愿意教她,你二姨脸上挂不住……」母亲面带得意的笑容如是说。 我已经猜到她是如何添油加醋的去回復二姨的了,我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心中觉得对不起小玉。 我坐在院子里看手机,母亲在凉亭下復健,她说:「你只知道坐在那儿玩手机,去把地扫扫不行吗?」 也不知为何,我这么不愿意听她的,仍旧纹丝不动的坐在原地。 母亲又絮叨了几遍,我无动于衷,接着她低声啜泣了起来,我仍旧无动于衷,但内心已经逐渐开始焦虑烦躁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说出口的话总是能让人感觉焦虑和烦躁,就像将平静的水面搅动起来,水流越来越激烈,不断沖刷刺激着身体里的一切。 我忍耐着焦躁无奈嘆口气,起身拿起笤帚准备扫地,刚扫了没几下,母亲停止了哭泣,又指着客厅的方向,说:「去把沙发上的盖巾整理整齐,嗯?那盖巾多好看哦……」 她又催着我去整理盖巾,我烦不胜烦,「到底先干什么?!」 母亲挂着眼泪笑出声:「先扫地先扫地。」 笤帚刚落在地面上,她指着院子里的夹角处,「扫扫那里。」 我勉强按照自己的扫地习惯,直到极不情愿的扫到了夹角处,她指的地方,母亲像是目的达成,又指着我身后的花坛,「去扫扫那里,把花坛里的落叶清理出来……」 接着,又说:「去把车斗里的垃圾倒掉……」 她指挥着我手里的笤帚运行的方向,像是占据了我的身体,控制着我的手,她指挥着我,拼命地挤走我本身的意愿,她像一个指挥家。 看得出我不乐意的态度,母亲说:「我要不是动不了,我是不会用你的哦,你以为我愿意用你啊……」 她苦着一张脸,又哭了起来,接着抹抹眼泪,「去把客厅拖拖地,拖把在水池那里,拖地之前先甩甩水,要不地砖拖不干净的……哎,你去把被子拿上房顶晒晒吧?今天天儿不错咧。」 我感觉自己四分五裂,大概要学会孙悟空的七十二变,才能完美的完成她同时下达的所有目标。 最终我实在忍无可忍,将笤帚仍在原地,终于跑进了自己的卧室里,我觉得我是逃回去的。在这之前,我有无数次想要逃进卧室里,希望能离着她远点,但都惦记着怕她有什么闪失,所以强行让自己留在她身边,而今,我终于再也无法逼迫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母亲终于安静了,就像,她想要的正是如此。 我趴在床上,将房门上了锁,感觉自己终于透了一口气。 魏明叫道:「姐姐。」 我「嗯」了一声。 他面前的电脑里放着视频课,桌子左上角的手机里放着游戏,面前摊着书本和笔记,一心三用。 魏明回头看看我,「你不去看着老妈么?」 我说:「让她自己在那儿玩吧。」 魏明有些惊讶,忍不住骂了一声:「卧槽……」 魏明不放心母亲,下课之后搬着板凳去了凉亭下面看着她,但没过多久他又进来,「你快去看着老妈哦。」 从我逃回卧室的那一刻起,我的温情就已经被母亲消耗殆尽,于是极为冷酷的说道:「你去看着吧。」 他没法忍受离开电脑,他想看游戏。 魏明犹豫了两三次,从卧室走到凉亭,又从凉亭走回卧室,最终,游戏战胜了对于母亲的担心,他趴在电脑面前安心看起游戏来。 有路过门口的邻居往里面探了一眼,说道:「孩子一个个都不在身边儿咧,都这么不愿意跟自己妈亲近哦。」 母亲笑笑,「嗯」了一声,我听不出她有任何悲伤情绪,感觉我不在她眼前晃悠她的心情似乎还更好一些。 中午吃饭时间,父亲打电话来问母亲的情况,听说我在自己的卧室里,他让我去母亲身边看着她,我只能极不情愿的走出门去,父亲说:「那可是你妈哦。」 我心里忍不住冷笑:是吗?然后呢?那又怎么样? 我将板凳搬出大门口,面对着胡同吹着风,我不想她出现在我的眼睛里,若是四目一旦对上,我知道,我将立刻看到一双鄙夷的眼神,或者冷笑着偏过去的头。母亲会随意找来任何东西批评念叨我几句,最近最常出现的是我的长头髮,她会催着我去剪头髮,用那种急不可耐的语气。又或者是催婚,念叨几个相亲对象和我的年纪,她可能还会让我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让我别心气儿太高,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母亲还是开口了,我心沉了下去,与其说烦躁,不如说我惧怕她的语言。 她说起哪个村子里的哪户人家,说:「……那个孩子学习真好啊,他娘病的趴在床上起不来,他娘当时就说了,如果孩子考上大学,她就去自杀,结果儿子真考上了清华咧!……你说当娘的能为孩子做到什么程度呢?这世上没有比当妈的更了不起的,要是将来我们家魏明,我这病要是会拖累他的话那我也不活了,要不说什么都比不上当妈的呢。 啧,你说人家怎么能学习这么好?那是个什么样的家庭哦,穷得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家里面那个破哟……哎,没想到孩子还那么有出息……你说人家怎么考的呢?」 我可能与母亲不在同一个频道,没能真正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听闻这个故事我第一时间在想的是:能在这样艰难的一个家庭里出人头地的大概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天才中的天才,一种是天才加上父母教育有方,因为觉得天才中的天才并不多见,所以我判断应该是第二种。 于是我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说:「应该是家里教得好……」 没想到母亲瞬间暴跳如雷,我差点怀疑她可以站起来了,她愤怒道:「那你考成这个熊模样,还怨我们了不成?你还真是个白眼狼咧!自己没做好就怪别人,真不知道到底怎么长得,真是越大越没良心,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我转过头去,逗着对邻家里的狗,今天换了一身衣裳,它又不认识我了。 达到了骂我的目的之后,母亲终于安静了片刻,微风中,对邻骑着三轮车从胡同口进来,笑着与我打招唿,又和母亲说了几句家常话。 他们家的铁门打开以后,我迅速起身去抓那只小狗,刚刚隔着铁门它对我大唿小叫,眼下却只知道四处逃窜。小狗跑得很快,我抓不住它,是对邻抓住,然后我才强行抱住了它。 我一边摸着它的皮毛,一边说:「你再叫唤几句,刚刚不是很兇的么?」 邻居笑着说:「它还小,不咬人的。」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院子里照顾母亲,每当有人过来都是我在接待,刚开始还觉得不适应这样人来人往的环境,感觉我是个格格不入的人,如今是已经慢慢适应了,与常来常往的亲戚和邻居们都可以自如的说上几句话,对于我们家应该深交和浅交的人心中也已经有了数。 母亲说:「去把那几个碗给你大妈送回去。」 我说:「她说明天会过来看奶奶,让她明天顺便带走就是了。」 母亲冷笑了一声,我抬头看过去,她的脸正僵硬的笑着,眼睛里发射出骇人的光芒,我思考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等我走进院子里的时候,母亲突然在我身后吼了一句:「你干什么都不行!!」 我回头,看到她正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我,她的眼睛里住着一座火山,岩浆已经飞溅四散在我的身上。我又重新思考了下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想不明白到底说了什么能引得她如此尖锐态度。 现在的我明白,母亲其实并不希望我能够自如的处理好邻里和亲戚之间的关系,她希望我能继续躲在卧室里不要见人,由她继续来应付家里面的人际交往。她希望这个家里凡事都听从她的指挥,一切由她做主,而我出现在这里,她觉得我抢了她的位子,何况我已经长到了,有主见了,没那么容易被她控制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我明白,当我想要改变家庭环境,想要拯救魏明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母亲眼里最大的敌人,因为她是不会允许有我这个几乎可以取代她的人存在的。 我进了厨房去准备晚餐,天气渐热,最近一直都是在客厅里吃饭,因为客厅里有空调。 晚饭后,父亲让我和她一起给母亲按摩,因为不能让肌肉僵硬,母亲每天都需要按摩。 母亲又说起舅舅最近出去干活没两天就砸断了手指,「真不是个干活的料,也太笨了,出去一天赚不到60块钱,就这样还把手指砸断了,前前后后花了大几千,还不如让他老实在家呆着。你说,干了个活儿反而赔了一大笔钱。」 又说起父亲曾经带他出去干活,结果什么都干不好,后来再找父亲干活的老闆们,指名带姓的强调不能带他过来,说还不够闹心的。 在我眼里,母亲也能耐不到哪里去,她还有脸在这里说别人。 我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母亲、舅舅和二姨,他们好像都一样的「笨」,难道是遗传的不成? 我忍不住说道:「我看你们朱家没一个明白人,你、舅舅、二姨,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笨。」 母亲问道:「我哪里就跟他们一样了?」 乍一看似乎不一样,但潜在里有着某些共性,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发现这些共性是什么,只是觉得,他们都一样的有毛病,不像正常人。 我像是不经意间戳破了发脓多年的创口,气氛忽然一阵僵硬,父亲说:「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呀,你倒是说出来呀!」 但他抬高的声调真不是个想让我发表意见的样子,何况我目前还没有找到答案,没法有理有据的和他对峙这件事。恐怕我们也无法对峙,思想上的差距早已成为我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天色已经不早,我将母亲的洗脚水倒掉,走回了自己的卧室,隔着两道墙,我忽然听到母亲响亮的声音,她正拼命地向父亲诉说她们一家都是有本事的人,细数家族中人的成就,说着,xxx多么多么厉害哦,xxx年收入多少多少钱,xxx在哪哪有几套房子…… 我看到一个极力将父亲拉入自己的阵营中,一边仇恨地看着我的敌人。 父亲的声音响起,他已经被母亲带偏了过去,他说:「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他们正合力孤立我,我心生胆怯,感觉自己做错了,或许我真的说了很过分的话,但那确实是我心中所想。母亲所细数的那些有成就的亲戚们,没有一个是出自她这一支,人家来自不同的爹娘,与她有什么关系? 但我或许错在不该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对自己的父母也得心生防备,小心谨慎。 第31章 稳固的三角形 时间日久,我对于母亲已经越来越不在意了,每次听到她开口,我都要躲得远远的,坐在大门外也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传来,声音会穿透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这让我心生恐惧。 于是我开始频繁的藏在卧室里,听魏明无聊的视频课或者是恼人的游戏声。关上门,声音被隔绝了几分,又被游戏的噪音盖住了几分,这让我稍微觉得有些心安。 但是过不多久父亲就可以在监控里看到我,然后打电话让我去院子里照看母亲。我感觉自己被置于烤架之上,火焰已经在周身燃起,我已经无处可躲。 我在院子里坐下没有超过十分钟,果不其然,母亲说:「去把沙发上的盖布整理一下。」 我盯着手机纹丝不动,接着,她开始频繁的念叨起整理盖布的问题。我不知道被各种乱七八糟的衣服和床单被罩盖满了的沙发,整理靠背上那几块纱织盖布有什么意义,就像在屎上插了一朵小花,难道屎还能变得更好看不成? 看出我不听她的指挥,母亲扶着行动用的长背椅子,嘴里念叨着:「你不给我整理我自己去整理。」 她走到楼梯横杆处,扶着横杆走了上去,家里被改装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足以她在任何地方行动。 她坐在沙发上一堆乱糟糟的衣服上,将那轻薄的纱巾从衣服里扒出来,轻轻地盖在靠背上。纱巾很轻,门口吹进去的一阵风就能把它吹下来,放好这角,落下另一角,放好这块,掉下另一块,我看着她不厌其烦的整理着盖巾,心里觉得一阵噁心——自以为是的粉饰太平。 暖风吹起,最近南湖的游人迅速增多,我将手机放下,站在客厅门口,问她:「要不要推着你去南湖逛逛?」 母亲似乎有些不自在,不灵便的那只手一直打着旋儿,她用另一只手来回搓着,我看着她双颊渐渐红了,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母亲说:「去去也行,就是人太多了,你说我这个模样……」 于是我明白了,她是觉得如今的自己没脸见人,所以刚刚那是羞赧。直到现在我才体会到了母亲那极度敏感的自尊心,像是吹起的泡沫一般,轻轻一碰就容易碎,所以她很容易就会恼羞成怒,容不得别人说她半点不好,即便是平常的话语她也会觉得那是挑衅,所以她总是及时反击,发怒和吼叫成为了她捍卫自己那可悲的自尊心的一种方式。 母亲说的含煳不清,我扶着门框嘆口气,「那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母亲犹犹豫豫道:「那……去吧。」 我将轮椅拿到院子里,又扶着母亲坐到轮椅上,大门口和胡同有个斜坡,我倒推着轮椅使力,防止母亲跌落下来,才好不容易走出了大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魏明整天趴在电脑面前,估计家里来了人他也不知道,于是我干脆把门锁上,再转头推上轮椅的时候,母亲正用热切的眼神看着我,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扶着我的胳膊说:「咱们去河边,找个没人的地方,你把我推沟里去吧?」 我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她明明就是不想死,我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她就算真的想死,我还怕杀人犯罪呢,我只是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为什么明明不想死,却还带着恳求的眼神催着别人去杀她? 我一句话没说推着轮椅走出胡同口,母亲的神态告诉我,她的目的没有达成,而我根本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又希望我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出了胡同口再拐个弯就到南湖入口了,南湖被改造以后没有那么茂密的树林了,整个湿地公园刮着同样的风,一片风从湖面上刮到人脸上,天气渐暖以后,各种游乐项目也逐渐开启,各式各样的游船绕着湖中心的小岛绕圈,我将母亲推到桥上,吹着暖风,看着游船一辆辆从面前驶过。 出了家门以后,感觉母亲身上没有那么重的戾气了,至少看起来是个情绪平稳的正常人,我想着,以后该多带她出来转转,就算是为了我自己也好。 母亲扶着桥的栏杆站起,练习着行走,走了两三步就让我把轮椅给她推过去,扶着她坐下。她看着路面上的沥青,说:「不行,这路面太糙了,挪不动脚。你说,太滑了也不行,太糙了也不行,真不知道我怎么会得这个病,伤天理了。」 我看着眼前秀丽的风景,沐浴着夕阳和暖风,我知道我理应热爱这片风景如画的土地,但我心里却怎么都爱不起来。 桥上风太大,我推着她又去其他的地方转转,去了一个较小些的湖泊岸边。远处夕阳挂在湖面上,水面波光粼粼像是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湖岸边被芦苇盪和装饰性的石块填满,不远处,野鸭子在水面上嬉戏,看见来人忽然一头扎进了水里,再出现已经是百米开外。 岸边最里面是铁质的栅栏,这里铺了地砖,母亲扶着栅栏蹒跚走了两步,说:「这个地方还行,刚刚那个地方太糙了哦,人又多。」 我坐在鞦韆上,看着天色逐渐暗下去。 吃完晚饭后在凉亭下乘凉,父亲和母亲坐在大门口,门口的风凉快些,我收拾着桌子和餐盘,听到母亲念叨起了魏明,说起他的胖和不着调的性子,说都已经多少岁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点都不懂事。最重要的不是她的语言,而是她说话的语气,一副魏明已经彻底没救了的语气。 我看到父亲的背影一怔,料到他心中所想,他大概想不通为什么母亲如此溺爱魏明,背后却如此的批评他,将他说的如此一无是处。 说实话,我也不明白,明明母亲那么疼爱魏明,理应不会像对我一样去对待他,可为什么还是将魏明养成了一副我的模样? 父亲似乎找到了契机,一个能合理伤害魏明的契机,他心中本就对他积压着嫉恨,正差一个发泄的口子,我看着他的背影,甚至能感觉到他疑惑之后的兴奋。 果然,在之后的年岁里,父亲代替了母亲对魏明变本加厉的咒骂和批判,他变得越来越顽固,用尽全力的去伤害他,怒吼、诅咒、侮辱、谩骂……就像母亲伤害我一样,头髮丝都可以成为批判的对象。 而更让我觉得可怕的是,每每父亲咒骂魏明的时候,母亲总是含着笑满脸幸福的坐在一旁,整个人都变得娇小温顺起来,就像有人给她撑腰了一样。这种幸福可真让人觉得可怖。 我明白,母亲对于魏明的过分溺爱导致父亲对他产生了嫉恨心理,而到如今,他们合力去伤害着魏明,魏明成为了稳固他们感情的第三个点,三个人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我知道,除了高考之后远远地离开这里,魏明已经没有任何方式来解救自己。 而我不仅没有能拯救他,甚至把自己也搭了进去,我能越来越深的感觉到自己身上有某些地方已经变得不正常起来,我只是还没有发现具体是哪里不正常了而已。 夜色迷离,一丛丛的疑惑在我心头绽开,我像是走到了浓雾里,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我想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到底能获得什么?我想起了余文,她在快四十岁的年纪里却忽然变成了个疯子。 我恐惧的回想起我在她的行为里所体会到的熟悉感,想着,是否将来我有一天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变成同样的人? 翌日早上刚起床,感觉到脸上长了一个很大的痘痘,照镜子的时候吓了我一跳,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痘。挤了半天也没有挤破,就想着,反正也整天待在家里不见人,长什么也无所谓了,等它自己破了好了,于是套上外套,走去了院子准备吃早饭。 父亲看到我脸上的痘痘忽然一声怒吼,「你看!你个姑娘家家这是怎么弄得?!」 我被他的语气震慑住了,心里瑟缩了一下,我还从未听过父亲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简直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母亲。 我心里瞬间焦虑起来,觉得自己这个模样很是见不得人,当下戴上口罩,早饭也没吃,就迫不及待的骑上电动车,「我去趟诊所。」 医生用针头将我的痘痘戳破,又用酒精消了毒,不知道这个痘是怎么长得,伤口流出了很多的血,好半天都止不住。我看着镜子里的脸,见痘痘没了,焦虑的情绪才终于恢復了平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等我到家的时候,心中才忍不住想到:我又不是故意长痘的,为什么要挨这样一顿训斥? 饭后,父亲笑着说:「你妈天天说让我把她给扔了咧。」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看着父亲和母亲笑嘻嘻的模样,我实在找不到笑点在哪里,只能回復他们一张平静无波的冷脸,话题就此中断了下去。 父亲说要推着母亲去南湖,叫上了我和魏明一起去,一家子出行,他似乎想凝聚一种家庭和睦的氛围,但我已经觉得快要透不过气。 第32章 深处岩浆之中 因为我们家没有车,为了母亲的病父亲买了一辆电动三轮,方便带着母亲去镇上医院,因为母亲总是吆喝着腿疼,隔三差五就要去医院里检查一番,但每次都没有查出有什么问题,时间久了,我们就觉得她这是心理问题。 只是耐不住母亲的频频抱怨和哭泣,即便是每次都查不出什么问题,我们还是一遍遍地换着医院往院里跑,每次进去都要花大几千,我从未觉得我们家这么有钱,只记得小时候母亲一直在我耳边哭穷。 父亲说,我看咱们家就不适合存钱,刚存了五万块钱你妈一生病全都花进去了。 父亲现在没有接工程项目,但他的工资大约一月一万左右,我忍不住苦笑,我们家过了这么多年,最多的存款竟然只有五万块钱。 没有察觉到我的厌倦情绪,父亲开着电动车继续自说自话,「本来还想给魏明存钱买房子来着,眼下我看着是存不上了,以后靠他自己吧……」 我看着窗外面的风景,清河通着黄河,水流滚滚,近几年河面拓宽了几倍,说是要通船,如今岸边还有挖掘机在那里作业。 另一边是广袤无垠的麦田,碧绿和沁蓝在远处相接,风吹麦浪袭来阵阵清香,平坦的麦地里唯有一棵树格外地突出,高大茂密的形状看起来已经有了几十个年头。 我忍着一声嘆息,忍不住说:「不是检查不出什么问题么,怎么还要去?」 父亲说:「你妈不是说腿疼吗?那就再去查查呗。」 我们已经将医院转了个遍,该查的项目也查了个遍,有的甚至复查了好几次,她的膝盖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不得已,父亲去问了母亲的主治医生,医生说母亲的病和腿疼不会有关系,腿疼跟脑溢血没关系。 我觉得我们去医院一遍遍的复查只不过是哄着母亲开心罢了。 果然再一次无功而返,路上的风景左右调换,整天来来回回的我觉得像是在过家家,只是这游戏的成本有点高。 不久以后,父亲跟我说,家里没钱了。一早他推开我的卧室门,带着商量的语气,问我谁留在家里照顾母亲,谁出去赚钱。虽然我知道他不过是走个过场——我的工资和父亲根本没法比,养活不了一家四口人,但我惊奇于他竟然会过来找我商量,「商量」这种事情在我们家从未出现过。 很快,父亲看到了我的脸色,说:「我出去干活,每天晚上回家,你记得照顾好你妈哦,别总是窝在卧室里,去她身边照看着。」 每天直面母亲,无法再将母亲甩给任何人,让我心里无比的恐惧,如果说我之前只是周身燃起了火焰,那么现在我便是整个人掉进火山口的岩浆里了,再没有任何地方、任何方式,可躲可逃。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直面着母亲无尽的羞辱、批判、挖苦和唠叨,拼命的想要寻求一个可以在夹缝中存活下去的方式,我一面畏惧着自己可能会适应这些,现实一面又要求着我必须要去适应这些。 我没法再像以前那样将自己藏在南湖里,藏在卧室里,藏在屋顶上,藏在任何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我必须要坐在母亲面前,任由她伤害我,任由一些我看不见的刀子频频割在我的身体上…… 我站在迷雾当中,危险从四面八方袭来,然而我渐渐看不到割在我身上的到底是些什么武器,它们划瞎了我的眼睛。 凌晨一点,我从窗户爬出,走上了房顶,绕到了程跃家的院子。他的卧室开着灯,我有些惊讶,走到窗边,见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看着他平和的侧脸,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像是冷硬的身体里面忽然泛出了一点温柔。 我发现,我开始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他了,像是一块石头学不会流水的温柔。 我不知道我变成个了什么样子,变成了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说出什么样的话。当我开口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的语气是否会像母亲一样充满了利刃,在这个时候,爱情所需要的温柔就会显得尤为恐怖。 我看到他的肩膀抖了一下,想着应该是睡熟了觉得冷,想去给他盖上搭在肩上的披风。但又不敢靠近,怕身上那些我看不到的刀子会刺伤了他,于是我只是握紧了拳头,一步一挪的走向了楼梯。 还没迈上台阶的时候,程跃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魏兰。」 我背着身在夜色里擦了擦眼睛,才转过身去。 他一脸温柔的笑着,欣喜地问我,「怎么不叫醒我?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犹豫着该不该走过去,因为我总感觉自己会成为兇手,但我知道再犹豫他大概会起疑,于是耸耸肩给自己放轻松,挂着近乎僵硬的笑容走了过去。 但他还是起疑了,他看出我的脸色不对劲,靠在门框上看了又看,忽然张开双臂将我圈在了怀里。我控制不住眼角滑落下眼泪,只能强行让自己别皱脸,别哭出声,否则该是止不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程跃在我耳边低声说:「怎么越来越没有气色了?」 感觉到他心里的在乎和温柔,我的眼泪彻底控制不住,索性搂着他的哭了个彻底。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程跃一眼就看出我脸色越来越差,父亲和母亲却从来没有看出来过?还是这本来就是他们想要的? 他们想要的孩子究竟是一个听之任之的傀儡,还是一个人? 程跃问我为什么要哭,我带着哽咽任性的告诉他,「我不想待在家里了……」 我们的父母情况完全不同,我想他大概体会不到我的痛苦和煎熬,说不定他反而会觉得一家四口,儿女双全,父母都在身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为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虽然他的人生曾遭遇过重创,但他前十几年的生命里过的是与我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而这些已经决定了他的性格底色。 程跃拍着我的背问:「为什么不想待在家里了?」 我说:「我妈老说我。」 现在想想这句话实在很没有威慑力,「说」和语言暴力虐待完全是两码事,「唠叨」和唠叨也不同,但我当时还不知道有「语言虐待」这个词,还不知道虐待并不一定要通过暴力行动来完成。 他拍拍我的背,如实跟我描绘了我已经知道的情况,这些所困住我的泥淖:「你母亲生病,身边缺不了人照顾,现在恐怕还走不了。」 我好不容易稳定下情绪,留着眼泪说:「她实在太可怕了,我害怕她。」 我知道他理解不了我的恐惧,但我庆幸他没有反驳我跟我讲道理,像平常人一样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否则我该再也无法向他吐露任何心声。 我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拿着两块冰块敷着眼睛,想着明天如果肿起来,我却不知道该如何与父母解释。或者根本不需要跟他们解释,多说一句话我都嫌多余。 凌晨三点,再不休息第二天就起不来了,何况魏明还需要早早进来听课,父亲要去上班,我要去照顾母亲,我向他道歉,说:「对不起,大半夜的过来影响你心情。」 我知道他大概会有好几天跟着我一起嘆气。 但是程跃说:「难得听到你的心声。」 又揉揉我皱起的眉头,「是比以前成熟了点,以前简直就是个没有嘴的闷葫芦,让人束手无策,现在至少长嘴了。」 他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想听。」 他的温柔让我无比煎熬,如坐针毡,我知道,我在刺里呆久了,毒素已经透进了身体里,我已经难以适应别人会温柔对待我了。 在后来,我研究自我分化,知道人在寻找伴侣的时候总是对自己分化程度相当的人起兴趣,以至于最终组成家庭也是延续了原生家庭的相处模式,悲惨的会持续悲惨,幸福的会持续幸福。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和程跃,我们位于分化程度最高和最低点的两个人,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走到了一起。 我开始连续失眠,每天晚上睡觉只有两三个小时也感觉不到困意,那夜和程跃吐露心声以后确实短暂的拯救了我,但我没法让自己将所有的悲惨都甩给他,我怕我会在不断的诉苦中成为另外一个母亲——一个浑身怨气,整天怨天尤人的人,我知道这很有可能。 我开始变得紧张和心悸起来,尤其面对程跃,我的身体里面住的是惊涛骇浪,浪花不断拍打着沿岸的巨石,海面上暴雨和飓风不断,而这张皮囊,快要兜不住这些疾风骤雨了,它们随时可能会跑出来,搅碎我身边的一切。不得已,我开始小心翼翼的与程跃保持着距离,还要祈祷,别太明显让他发现。 但是没过多久,我似乎又变得正常起来,可以顺利地吃饭和睡觉,就像更进一步的适应了某一种更残酷的环境。只是依然不喜欢呆在母亲身边。 我再不顾父亲电话里的催促,将自己藏在了卧室里,如果不是母亲有事叫我我便不会出去,有时甚至听到她的声音我也当做没听到的样子,直到她给我打电话。对于父母,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执行力。 我的胸口愈加发闷,经常感觉到透不过气,父亲在家的时候,每当我感觉透不过气都会骑着电动车躲进南湖里吹吹风,而今父亲出去上班,我想跑也没法跑。 心脏的位置叫嚣着缺氧,脸憋得通红,冷汗成片成片的往外冒。 我的身体告诉我,她需要烟。 父亲不抽菸,我偷偷在家里翻遍了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一支,我忍着憋闷和越勒越紧的嗓子眼抱着头蹲在墙角的角落里,祈祷着父亲能快点下班回来。 父亲回家后,我晚饭都没有吃就骑着电动车走了,我勉强维持着身形,精神恍惚的走进便利店,顾不上店员可能会认识我,又可能会对我母亲说什么,我拿上烟和打火机飞也似的跑出门外。 我哆哆嗦嗦点燃第一支烟的时候,觉得自己这番模样该很像是犯了毒.瘾。 但如果闻不到这味道,我便无法唿吸。 第33章 烟雨 夏季多雷阵雨,当我站在湖岸边的芦苇盪里抽着烟看着野鸭子戏水的时候,瓢泼大雨忽然倾盆而下。雷阵雨不会持续很久,一般是十几分钟,或者是半个小时。 我走到空无一人的售票厅屋檐下躲雨,等雨稍停了些,才重新骑上电动车想去其他地方转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如今安稳的立在一处,也开始让我觉得胸口发闷了,似乎只有不停的游走才能稍解这股闷气。 冒着细密的雨丝走了没有十分钟,一声响雷在天上噼裂,大雨再次倾盆而下,这次我无处可躲,想着难道要回家么? 这个想法很快被我否定。 我去便利店买了一把伞,天色渐黑,我撑着雨伞撑着电动车站在雨里,雨越下越大,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伞下的一方土地就显得尤为安宁起来。 雨水砸落在路面上泛起厚厚的水汽,像是浓雾,黑暗和浓雾将我埋在里面,路上的一切都成为了伞外的风景。这本是副压抑孤独的画面,可我一直憋闷的胸口却忽然觉得好受多了,有一种难得的宁静。 我站在雨里一支一支不停的抽菸,烟气从伞下飞出汇入雨水里面,身旁路过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从我身旁走过去后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店铺,「去那里边躲躲,雨一会就停了。」 看他的表情,我不确定他是想看我的容貌,还是单纯好奇一个抽菸的女生。我意识到,我察言观色的能力可能已经弱化了。 我将雨伞勾在电动车上,然后走进了店铺屋檐下,看着雨滴逐渐变大又逐渐变小,雷声滚滚,进来躲雨的人走了一个又一个,只有我还呆在这里,怎么都不肯回去。 手机里的微信消息响了一声又一声,良久,我才拿出手机看了看弹出的消息对话框。我猜也能猜到是谁,因为整天给我发微信的就那么一个。 程跃说,听到院子里父亲和母亲在找我,问我是不在家吗? 又问我在哪里。 我实在不擅长说谎,更不想对他说谎,索性当做没看见消息。 晚九点,父亲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说要关门了。我听着雷声滚滚,看着天上的闪电噼裂夜空,月亮从云层后面露出白色的影子,我拧了拧裙摆和头髮上的雨水,淡淡回了一个「哦。」 到家以后我才意识到我这满身的雨水无法向他们解释,父亲和母亲都已经躺下,卧室里只开着床头灯,洗手间在他们的卧室里面,我自己的卧室又有摄像头,睡觉换衣服都需要挤在角落里,不方便端盆水进去擦一擦这满身的雨水。 思前想后,我抱着干净衣服敲响了他们的卧室门,不顾有无回应,直接推门而入,反正在我们家里从来没有个人空间这回事,他们也应该平等的享受到这种权利,何况既然把共用的浴室安在自己的卧室里,就应该随时做好被人破门而入的心理准备。 父亲问我为什么大晚上的跑出去,去哪儿了,怎么弄得满身是水,一直在外面淋雨么? 我跟他无话可说,也没有力气回他,直接进了浴室。 热水洒在冰冷的皮肤上,打结的头髮也陆续散开,母亲正在墙的另一面唠叨着,说的话大差不离,左右不过一顿责备。我将水流开得更大了些。 我回到自己的卧室,催促魏明滚回去睡觉,魏明极不情愿的坐在电脑椅上扭了又扭,但还是很快就回去了。 我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的摄像头,我想我的目光一定满是怨恨,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摄像头早就已经四分五裂了。 程跃发微信说要见我,我猜测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需要我跟他解释,他心思比我想像的要细腻得多。我随便推脱了几句,最后索性不再回他。我知道他会担心,也可能会心生恐慌,但是保持着距离,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我不想住在我身体里的惊涛骇浪,把他也搅死在里面。 第二天一早,家里面来了一个陌生女人,穿了一身白色运动服,留着短髮,带着墨镜,没有化妆,她提着两箱纯牛奶到我家里的时候,我只当她某个不知名的亲戚,直到母亲介绍说,她是我小姨。 我看着母亲的脸色确认了一下,不知道此小姨是不是彼小姨,毕竟家里面的亲戚乱七八糟的,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过。 布置好茶水,我回到我的卧室,隔着一道墙,我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谈话,母亲说的都是她交际场上的常话:自己的孩子多么多么不懂事,或者多么多么没出息——很好,我在这个失踪二十年的小姨面前也没有任何脸面了。总有一天,她可以成功的让我羞于见到任何人。 被母亲称为我小姨的人淡淡的说:「你病重之后,可真是跟娘越来越像了。」 母亲急迫道:「哎哟,我可不像她,我可不像她。」 隔着墙面,我几乎可以看到她狂摆着的手。 小姨又说:「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没有跟她一样不停的唠叨。」 母亲也只是说:「我可不像她……我才没有她那么笨咧。」 她的语气可真像个开着玩笑的小孩,伴着笑声,轻轻松松就将自己的罪行煳弄了过去。 接着是一些冠冕堂皇的问候,小姨似乎没有了跟她说话的耐心,也没有答应留在这里吃饭,将礼品放下就藉口说还要去看望其他亲戚,因为她过几天就要走了。 我看着她的身影走出了大门外,语言上的劝阻和血浓于水的亲情似乎根本就阻拦不住她,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扔下病重的大姐和母亲,说走就走。说实话,我有些羡慕,羡慕她的洒脱和无情。 第三天,母亲说,小姨给姥姥扔下了二十万块钱,然后就开车走了,母亲用着开玩笑似的语气笑嘻嘻的跟我说:「你要是也给我们这么多钱,我们就什么也不指望你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下午,嫂嫂带着小女儿秀秀过来玩耍,她要照看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所以一直没有工作,整天带着孩子出来玩,母亲病重后,嫂嫂最常来的就是我们家,因为家里面一直都有人。 小女儿秀秀只有三岁,浓眉大眼,长得很漂亮。因为魏家有很严重的重男轻女风气,以至于她和哥哥养成了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哥哥性格活泼,目无尊长,四处撒泼打滚,妹妹则性格文静,不爱说话,也不亲近人。 我回家四个月以后,秀秀才逐渐跟我熟悉起来,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手里有糖会知道带给我吃。 我抱着秀秀跟她玩,秀秀文文静静的靠在我的怀里,似乎有些不自在,她可能不自在有人这么疼爱她。嫂嫂坐在我旁边聊家常,接着,气氛随之一变,忽然安静下来的气氛告诉我,此时我应该说点什么,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迎合上她的话题,毕竟聊天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一个人的独白。 但我发现,尽管我已经集中了注意力,但我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嫂嫂又说了一遍,但她说过的那些话似乎越过我的身体流向了别的地方,就像我们并不处在同一个空间里。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僵硬成了石头,其中最为严重的就是大脑,我不仅听不进去任何东西,而且无法判断,无法进行任何的分析和思考。 我只能继续装模作样逗着秀秀,因为没有回应,话题很快冷清了下去。嫂嫂去了后院看望奶奶,我心中不无胆怯的想着:我的分析力、判断力和注意力已经离我而去了。石头,终于在狂风骤雨中逐渐填满了我的身体。 我像是忽然惊醒,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半个身体已经走进了湖中,水已经漫到了腰际,我不知道当我整个人走进水底下的时候,我将面对的是怎样一种黑暗。 我可以不惧怕犯错,但我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那是错。 夜里两点多,我还是没有睡着,我看着手机里十几条微信消息,思前想后回復程跃,明天晚七点后跟他见面。 他很快回復了我,所以我知道了,他也一直没有睡着,我不知道他失眠了几个夜晚。胸口忽然泛起一阵酸楚和疼痛,我却不知道它到底在疼些什么。我的情绪和我的真实感受,在身体里完全分裂开来,无法统一在一条线上。 我打开灯,拿起电脑桌上魏明留下的一支笔,撕下他半张本子纸,写下了我在潍城的居住地址,又从包里拿出钥匙串,拆下一只钥匙小心包了进去。我想趁着我的理智还没有完全丢失之前,告诉他暂时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但又怕面对着面无法跟他很好的解释出来,说不定我会连他说的话都听不懂了,于是想着提前写下来。 笔尖悬停在纸面上很久,我却写不出一个字,脑海中是一片混乱的空白,我几乎看到脑神经传导忽然中断,它们像是被人施了魔法,密密麻麻的神经网络,完完全全的定格在了原处,然后逐渐僵硬石化。 两个小时过去了,我只写下了一行字:先不要见面,去上面的地址等我。 第34章 黄昏 程跃修好了自己上学时骑的自行车,我坐在后座上,盯着他圆润的后脑勺发呆,他在前面忽然开了口,「你什么时候能盯着我的脸这么一直看就好了。」 我将头低了下去,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我身上那些引导情绪传输的东西已经逐渐僵硬了。 他将车子停在一座小桥上,这里位于南湖的深处,游人很少,只不远处有几个人藏在芦苇盪里钓鱼。 我两腿撑着自行车,程跃转身看着我,「下来走走。」 我觉得自己是个需要被人指挥摆弄的木偶,如果不告诉我往哪里走,我是不会知道的。 我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流水汩汩流动,水面上有微风吹起的涟漪,他站在我的身侧,一直盯着我的侧脸看,好像在琢磨什么。 「你……」 「你……」 我们几乎同时开口,他让我先说。 我说:「你会游泳吗?」 程跃说:「在河边长大的孩子,当然会了。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跳进河里偷偷洗澡。」 我没有童年,体会不到农村孩子应有的乐趣,小时候常听他们说的抓虾摸鱼、挖野菜,对于我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事。我的记忆里只有电视机,就像魏明如今只有电脑游戏一样。 我说:「你不怕水吗?你是怎么学会的?」 他说:「小时候什么都不懂,也没想那么多,跳进河里慢慢就学会了。」 我想起魏明小时候也会游泳,也是不知道怎么就学会了,但现在他已经不会了,离着湖面都会远远地。因为母亲总是担心他会在水里淹死。她的那种恐惧好像渐渐传到了魏明身上,他如今不仅不会游泳,而且不记得自己曾经会游泳这件事了。 程跃说:「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不过南湖现在有巡逻警,不比我们小时候悠闲,唔,得转转看看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才行。」 我痛恨他的温柔,因为他说的这些,让我感觉他似乎是看出我的情绪不好,所以在想法子替我舒心。他为什么不生气,不与我争辩,或者骂我一顿?我明明已经冷落了他很久。 我紧紧地抓住栏杆,直到指尖泛了白,等我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才发现程跃已经沉默了很久,一直盯着我的手指和我的脸来回的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他说:「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 沟通对于我来说,再次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我觉得荒唐可笑,我带着二十六岁的魂灵回到了这个家里,竟然重新变成了那个十六岁的自己,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我垂头看着桥底下的水流,说:「跳下去就学会了么?」 程跃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已经一步越过栏杆跳了下去,他焦急的在上面喊了一声「哎!」 接着,湖水灌满了我的眼睛和耳朵,被流水淹没的我,感觉到一阵宁静和放松。 但是很快,身旁再一次响起了落水声,我的胸口被一只胳膊圈住,头露出了水面,我转头看着身旁湿漉漉的那张脸,听见他说:「你疯了!」 我忽然就笑了,看见我笑,他的表情有点复杂,不知道该责骂还是该庆幸。 神经网络缓缓运行起来,我终于有了一点点感知力,但是我难以判断,我所感觉到的东西是对的还是错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自己。 我说:「十分钟之内,我可以学会游泳。将自己逼入无路可退的境地,才能激发人的潜力不是?」 我抓住他的手腕让他松开我,然后小心翼翼寻找着合适的姿势,艰难的游到了湖中心,然后我慢慢转了个身,发现他一直跟在我身后。 我笑着说:「我说了,十分钟之内,我要学会。」 程跃苦笑着嘆口气,「没想到你这么狠。」 我说:「我对自己一直都很狠。」 我透过桥洞底下,看着游船从远处的湖面上划过去——我宁可粉碎自己逐渐僵硬的骨血,也不要这么煳里煳涂的过一辈子。 我游到岸边,艰难的爬了上来,坐在湖岸边的石头上晾着身上的衣服。程跃过来脱下短袖拧了拧水,又拧了拧裤腿, 他看着我湿哒哒的衣服,说:「别以为是夏天就不会感冒。」 我迷茫的看着他,「要在这儿脱吗?」 程跃:「……」 程跃说:「你先穿我的,等你的衣服晾干了再说。」 我阻止了他准备脱衣服的动作,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将手伸进口袋里,掏出我昨晚准备好的那张纸递给他。说实话,面对着面还要用纸面传送信息,让我觉得有些羞耻,但我怕再不做打算就来不及了。 他疑惑地展开湿漉漉的纸张,抬头看了我一眼,问:「为什么?」 我果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千言万语堵在胸口里,徒留一片空白。 于是湿哒哒的站起身,沿着岸边越走越远,留下一句,「你不想去也可以。」 他似乎怔了一下,跟在我身后,问:「为什么忽然生气了?」 生气?我定在原地,品味着这两个字——难道我刚刚表现出了生气么?我并没有生气啊。 我转头看了下他的脸色,明白了自己的语气大概不是生气,而是偏激。程跃想要的只是一个这么安排的理由,而我以为的是他不想跟我离开这里。 我的身体里,心里所想和外在表现已经出现严重混乱,就像我曾经说过的,喜不是喜,悲不是悲,自觉平常的一句话也能让人感觉是生气。接下来可能还会有其他的,比如说,像母亲一样,习惯性辱骂人而不自知,贬低和污衊逐渐组成自己语言体系的一部分…… 我开始被莫名其妙的羞愧和过分敏感的自尊心所掌控,如今想要跟他说些心里话解释一下,都羞耻的让我无法开口,更不知从何开口。 我的神经网络随时都会僵化掉,身体也是,我逐渐开始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她一定是个恶魔。 我的身体里住着一只怪兽,我已经快控制不住它了,在它彻底掌控我的身体之前,我想先把不想伤害的人推开。 程跃说:「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我的胸口飞速的跳动,但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听见自己说:「我怕我伤害你。」 程跃往前一步,说:「你觉得你现在这样把我推开就不是在伤害我了?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已经开始重蹈覆辙了?」 他说:「我已经有好几个晚上焦急的睡不着觉,我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为什么过去的事情会再次发生? 我看着他的脸,他手里的纸张和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越过他的身影,我看到湖面上已经步入湖中心的那个身影,湖水已经漫到了她的胸口位置,她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又往湖中心迈了一步。那个人,是明知道前方是不可知的黑暗,却仍旧无法停下脚步的我自己。 我垂下头,说:「我这么做,就是为了不要重蹈覆辙。」 「……为什么?」 我变成了哑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字,有某些东西挤在了我的喉头,堵上了我的嘴。这一刻,我忽然想起曾经被余文逼迫变傻的刘恩,他那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的模样,必定是如今我的模样了。不可思议,身为主管的余文没有将我变傻,但没有念过几天书的母亲却做到了。 我转身跑入湖中,将半干的衣裳再次浸湿,跪在那里,湖水将我全身淹没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脑袋终于稍微清醒了些,我在湖中站直了身体,擦了擦脸上的水,转身看着程跃。 我说:「这个问题,你曾经也问过我,『为什么这么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我说:「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到时候自然会给你回復,但是现在我还不行,这次实验样品是我自己,我需要先走出这里才可以。」 他大概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事实上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心中毫无逻辑,又能说出什么样有理有据的话? 良久,程跃说:「你知道我有种什么感觉吗?我感觉你好像是意识到了危险,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把我推开。」 他的直觉可真准,是我的表现状态太凌乱,让他察觉到了,还是,男人的第六感也是这么准的? 程跃说:「看来我感觉的没有错,你刚才的眼神里露出了恐惧。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比起你把我推开,我更想和你一起面对挫折。」 「你不行」,我果断道。 「为什么?」他问。 我沉默的看着他,「不是所有伤人的刀子都能让人看得见的。你对我的信任,给了我自由伤害你的权利,你对我毫无防备之心,你意识不到,我身上已经满身尖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身上现在有多少刀子,我看不到它,你也看不到,你认为你能躲得过去么?」 我感激自己关键时刻的忽然清醒,就像被不断挤压的自我意识终于奋力站起来,协助我达到自己的目的。 程跃看起来异常煎熬,站在岸边抄着口袋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后,他说:「我先去一趟潍城,我会尽量少跟你见面,但是完全不联繫我做不到,你得让我知道你的消息,以后微信不能不回,就算发个标点符号也好。」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只听他又说:「我留在这里,让你感觉到有压力了是么?」 我沉默的点了下头,他在我身边箍着我,让我无法彻底的变成一个疯子,去对抗母亲。 # 夜 第35章 修罗场 父亲买了一把弯形水果刀,我看了它一眼,忽然觉得这把刀子弯曲的弧度割头很合适。很快,这把水果刀开始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它变做数倍大,从远处飞来从我的脖子上划了过去,血液溅在厨房墙面的白色瓷砖上,头颅应声落地。 很长时间,我数不清有多长时间,这柄水果刀一直在我脑海里重复着割头的动作。 又几天,我看着母亲復健用的吊环,觉得那根白色的绳子吊在那里实在很像是上吊用的,于是当我走过浴室门口,我看到自己将绳子穿过门框上,然后把脑袋伸了进去,两手还在勒紧了替绳子用力,直到把头颅绞下来才可以。 当我走进厕所的时候,我总感觉自己在吃.屎;当我在水池里涮拖把,我又看到另一个自己按着我的头直到她停止了挣扎;坐着不动,似乎有暗器凭空飞来;稍一行动,又看到丛丛刺刀刺穿我的身体…… 我身上的血从没干过,全家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到我杀死自己的影子,杀死,然后站起,再杀死,鲜红色的血液不停地泼在我的脑海里,以各种角度,各种方式。 我将胳膊穿过我的脖子,往回一掏,然后系了一个扣,于是脑袋奇异的往另一个角度歪着,像是没有骨头的橡皮糖…… 我再也分辨不出母亲说的话是否含有羞辱、讽刺或者挖苦意味,我知道我已经彻底融入进了她所凝造出的环境当中。 我穿过丛丛我的尸体,去厨房里做饭,门口出现另一个我自己,拿着古代行刑用的砍刀,一刀一刀砍在我身上,将我的肉.身剁成一块块,像是杀了猪剁成了排骨一样。 很快的,我的尸体再也不完整了,她变成了一块块带骨的血肉,但我知道那就是我。 我在频繁的杀死我自己,以各种各样的方式。 父亲下班回家以后,我就会跑回自己的卧室里,我再也感觉不到「怕」这种情绪,只是单纯不想看到他们而已。 父亲刚给母亲做完按摩,我不知道他们在念叨了些什么,只是父亲忽然抬高了声音,「你天天说你老娘唠叨,你现在跟你娘一个样!」 母亲迫不及待的带着哭腔说:「哎哟,我可不像她,我可不像她……」 母亲长得本就很像姥姥,病重之后更看出像了,如今连言行举止都一样了。 可她仍旧把自己唠叨的话重复唠叨了一遍,以解释自己的唠叨是有病痛这个原因的。父亲深深嘆口气,再也无法反驳,生病给了病人至高无上的权利。 晚饭后前邻的阿姨来找母亲聊天,他们说起家里面刷鞋的事儿。母亲说魏明太能闹腾,鞋子根本刷不过来,所以家里的鞋子都是放在洗衣机里洗。我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也不怕洗衣机堵塞,于是插了几句嘴。 令我意外的是邻居家的阿姨忽然一脸怒容的瞪着我,说她在家也是怎么做的。看着她的脸色,我知道她只不过是在偏袒母亲而已。 只是我看着她的表情,料到了自己说话的语气大概很是令人生厌,或许已经像母亲一样充满了讽刺,就像她曾经取笑我西红柿为什么要切成滚刀块那样,明明是平平常常的几句话,却具备了非同凡响伤人的力量。 但我已经在乎不起别人是怎么看我,何况是偏袒母亲那一边的,我在家里面已经举步维艰,活着都已经成为了问题,她的看不起,对我来说屁都不算。 晚上,家里炖了排骨,我去后院给奶奶送过去,奶奶问起了母亲的恢復情况。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她具体问了些什么,只是随口附和着,她说的话饶过我身侧流走过去,我只听了个响儿。只是奶奶忽然凶着说:「那不管她了!让她死去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我却不知道我到底说了什么话激怒了她,看着她的脸色,我猜测,我那些混乱尖锐的情绪语言又在偷偷发挥作用了。当然,也可能是我再也无法忍受母亲的态度让同样作为人母的奶奶产生了共鸣。 但她说的这句「不管她了,让她死去吧」,却在我心里激起了一层浪,像是迎头砸了过来。我开始忍不住的去想,如果母亲真死了的话,那会怎么样? 我的心口诞生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像是紧紧拧在一起的两股绳子,绳子均已经被拉扯的松弛变形,这时其中一根忽然断了,剩下的那根就感觉到疲惫又放松。这种感受是如此的真切,我心口忽然一阵疲累。 我不知道我胸口的这种疲惫又放松的感受意味着什么,想起白天邻居阿姨那种忍不住偏袒母亲的神色,就连父亲最近也经常说,不要跟母亲计较什么,让我少说点话。我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我与母亲正在互相较劲不成?甚至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就像那两股紧紧绞在一起的绳子? 我却从未察觉到过这些,父亲不管说什么对我早已没有任何威慑力,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他的那句「她不是你妈么?」亦或是「她不是生病吗?」一直霸占在道德的制高点,无人可以反抗。 可我走过满地我的尸体和鲜血,看着头颅不断以各种姿态滚落下去,沾满了泥土和灰尘,胸口穿过一把又一把的尖刀,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身临其境般的上演着古战场一样的自杀把戏……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道德? 母亲说:「你去看看豆豆吧,它在……」 我转过头去,不肯听她说出那个地址,我头一回如此深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做「黄花菜都凉了」,她现在告诉我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母亲嬉笑着在我身后,就像说起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她说:「不是我不让你去找哦,那个主儿给我扔下了二十块钱哦,我总不能再把钱还给她吧?你要是去把狗要回来那得多丢人吶。」 我背对着她实在没忍住冷笑,如果感情可以用金钱衡量的话,那么我在豆豆身上花的钱都已经上千了,她转手为了二十块钱就把它卖了。 母亲还在解释,她可能觉得这件事情实在很有意思,她说起那个女人是个寡妇,自己住的话会害怕,所以想养一条疯狗,正好豆豆最合适…… 她说没有狗比它更疯的了…… 我以为我会哭,但我已经没有任何想哭的冲动了,石头做成的身体不仅没有眼泪,而且没有任何情绪。 我看到我的浏览器帐户上多了一些搜索内容,于是知道了程跃正在用我的电脑,他可能想知道些什么。但他大概不知道我的性情突变与我这些年的经歷并没有什么关系,有关系的是我在家里经歷了什么。 我已经连续半年多没有回去,也忘记了房间里是凌乱还是整齐,他如果看到了不该看的会有什么感想? 每当我躺在床上想要放松一下,头顶上的摄像头会立刻将我全身冻结。 我要离开这里!快点离开这里! 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吶喊。 母亲的病成为了我身上的枷锁,它将我捆在这里,她的残酷无时无刻不在将我凌迟。 我知道,捆住我的其实不是她的病,是看客的目光和嘴上的道德标准。我羡慕起那个说走就走的小姨,多希望我身上也能有二十万块钱。 魏明一直在打游戏,他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我所经受的痛苦,坐在电脑面前的身影一直没有变过。也是,他还没有走出去过,没有看过世界本来的样子,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对,又怎么能感受得到现在的错? 我听着父亲和母亲在院子里谈话,母亲说:「你看看她这个样子哦,什么都要犟一嘴。」 我已经听见他们连续说了好几回,虽然我并没有觉得自己与她争执过什么,但是看其他人的反应,我似乎一直在跟母亲战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那种战斗。母亲不停抱怨的那个模样就像是在寻求外援,似乎她已经快支撑不住,怕自己会妥协认输。 父亲说:「要不就让她回去吧,留在这里也是气你。」 我一个激灵,撑着胳膊抬起了头,然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我能一直与母亲作对,那么她早晚会受不了我然后让我滚回去。 我以前与她犟嘴和作对都是无意识的,就像她羞辱和挖苦人一样的无意识,早已习以为常,成为身体里的一部分,已经错不知错。然而从今天开始,为了尽快离开这里,我要准备有意识的与她做对了。 那柄一直在厨房里不停剁碎我的砍刀,就在这一瞬间露出了刀后面的人影,我看到,真正杀死我的其实不是我自己,而是母亲。 意识到这一点,我拼命抢过她手里的那把刀,将刀尖对准她狠厉的眼眸,我终于明白了我与她是怎样的一种你死我活的战斗。我看着满地我的尸体,痛恨自己的软弱,没法将刀插进她的身体里。 接着,见我犹豫,母亲一把抢过砍刀再次将我剁碎,我看着她将我的骨头一根根砍断,流出的鲜血盖住了厨房里满地的泥泞。 当她第三次准备杀死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抢过她手里的刀,捅进了她的肚子里。 我听见自己说:「不准再杀我!」 第36章 魔鬼 母亲更加忍受不了我了,每天等父亲下班回家都要对父亲抱怨一通,我等着她像我一样彻底崩溃的那一天。我明白,我现在对她所做的,就是她一直在对我做的。我一想到,她是怎样利用一个孩子对于母亲的天然信任,而步步对她凌迟致死,我就对她恨得咬牙切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怎么样的人,正做着什么样的事,我的自我意识在她的不断逼迫挤压下,已经彻底掉进了幽深的黑暗里,现在占据这幅身体的是另外一个人。 我坐在她的身边和她对峙,她向我扔出刀子,我也会回敬她一刀,再不会有任何犹豫,直到父亲下班,我才会回到自己的卧室里。 终于有一天,母亲实在受不了我了,于是父亲请了保姆照顾家里和母亲,他开始让我尽量别出现在母亲面前,少惹她生气,和以前说的话正好相反。 但母亲是病人,保姆不一定会照顾,完全託付给她父亲不放心,所以还是让我先在家里看着,也试用一下这个保姆是否合适。 我白欢喜一场,还以为我终于可以滚蛋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我可以一直藏在卧室里,或者偷跑出去。 新来的保姆很快和母亲闹得别扭起来,如今的我已经再无法分辨她们两个究竟是谁有问题,毕竟我也不是个正常人了,早已没有了衡量对错的能力。只是一开始总听母亲说她不按时过来,又或者是提前走,越来越不听使唤,行为越来越过分。我和父亲听着母亲单方面的说辞,就觉得这个保姆一点都不敬业。但未等父亲将她辞去,保姆就自动旷离了,这令我开始感到疑惑。 于是我看着母亲的脸色,努力分辨她的神态和语气,猜测她大概是嫉妒一个身强力健的女人,暗戳戳针对也未可知。毕竟保姆干的活计就是她曾经干的,虽然她干的稀碎,将家里搞得像个猪窝,但这并不妨碍她会觉得有人抢了她的位子。 我远走他乡的梦想再次落空。父亲提议让我继续照顾母亲,母亲激动的摆摆手,「不不不,让她走,让她走,赶紧让她走。」 父亲说:「那一时半会招不到人哦。」 母亲忽然变得坚强起来,不似整天流泪的脆弱了,她说:「我现在能照顾自己了,家里面来回走动也没问题,她年纪也不小了,赶紧让她走吧……」 我处在走与不走的分界点上,感觉命运悬在房樑上,我真希望她能再恨我一点。 程跃发微信说,他要回来了,不知道会不会被隔离,但他到家后要立刻见我。 还说把我的电脑带回来了,太久没充电电池好像故障了,需要修一修。 我不想见他,因为此刻我是一个疯子,一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疯子。事实上我想安排的是等我离开家三个月以后再见他,但我知道他不会同意,所以才改成了让他在潍城等着我。 我骑上电动车跑到南湖里吹风,躺在长椅上盪鞦韆,艾可忽然发微信跟我说她与陈泽吕分手了。我与艾可已经几个月没有联繫了,尤其是在我提出辞呈以后,不同的生活环境逐渐将我们拉得越来越远。 也或许我真的是个性情凉薄的人,对于同事向来是人走茶凉,对于朋友,也是难以入心,外人总觉得我温柔和善,忍不住亲近,却不知道我最想要的就是一个人呆在角落里。 艾可说:他原来已经结婚了,一直瞒着我。 我从长椅上勐地坐起,伸腿撑着椅子,让它别再摇晃。我一直知道陈泽吕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不知道背后的问题居然这么大,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极力阻止艾可。 很快,艾可的电话打过来,跟我详细的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她哭泣的告诉我,说陈泽吕其实是真的爱她,但他已经结婚了,而且今年还刚有了孩子,又说自己也放不下他…… 我听着她的话,不明白时至如今她为什么还这么煳涂,看不出那个男人的伎俩。很快,「傻.逼、人渣、婊子、小三……」各种污衊性的字眼从我嘴里面发出,我听见自己说,「被骗的人又不是我,你要这么喜欢做小三被睡,你就继续做去……」 我的灵魂跃上我的头顶,看着我坐在长椅上打电话,炙热的阳光照射在这幅身体上,她皱着眉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但她无法阻止我,此时这幅身体属于另外一个人。 我一边惊讶于自己说话的语气竟然已经具备了灾难性毁灭的力量,一边又停止不住的继续对她说出一大片侮辱性词彙。 艾可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她淡淡的说:「我不敢相信,这些话竟然是你说出来的。你回去不过半年,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接着她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联繫了。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着湖面上的水波纹,明白了一个道理:我在与母亲的战斗中,也成功将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母亲。 我知道,能够拯救我的再没有任何投机取巧的办法,只有唯一的一条路,那就是离开这里,彻底离开这里。 、 程跃回来以后给我发了微信,晚上八点,我绕远路去他家和他见面——我需要一个心理准备的过程。我知道,母亲早就意识到了我们的关系,但我已经顾不上她会怎么看我,她认为我每天半夜偷跑过去偷情也未可知。 程跃正在检查我的电脑,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看我,说:「过来。」 我移步过去,压抑住自己说话的冲动,咬紧了嘴唇,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伸手捂上我的嘴,因为我不知道我会说出些什么。我的嘴里住了一只只会咆哮的怪兽,稍不注意她就要破口而出,即便我现在紧闭着嘴唇,我也能感觉到她在里面破口大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程跃说:「你这笔记本该有十年了吧,电池好像出现了点问题,去店里检查的时候师傅说内存也不够,太过卡顿,需要把内存条给你换掉吗?」 见我迟迟没有回声,他回头看了看我,我抿了抿嘴唇用牙咬住,他问:「为什么不理我?」 我摇摇头,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 他又问了一遍:「要不要换内存?」 我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小心的忖度着我的语气,说了一个字:「换。」 程跃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备份的?」 我探身看着我的电脑屏幕,找出几份资料和文件,程跃拿出带回来的我的u盘,我将资料复制了进去。 他站在一旁喝着水,一边说:「是化验吗?你之前一直在做这样的工作?」 我沉默着点点头。 他终于察觉出我的不对劲,盯着我的头顶看了很久。 程跃放下手中的杯子,我能感觉出他已经生气了,因为气氛忽然凝固起来。想来,从我开始变得不对劲到现在,他是一直忍耐着,才终于生气了。 我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直到程跃冷声说:「站起来。」 我立刻服从命令站起身,下一刻,他抱着我的头俯身吻了过来,世界忽然一片清静,只剩下了我的心跳声。 程跃抬起头,看着我的脸,问:「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我很努力的想要挤出哽在喉头的话,「……我不、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 我再一次想起了刘恩,那个哑巴或者结巴。 我想他应该不理解,但他的脸上没有看出任何惊诧,只是扶着我的脸颊仔细看了我一会,让我忍不住羞涩地垂下眼睛。 然后程跃说:「今晚留在这里。」 我勐地抬起头,「啊?」 他一声冷笑,「这次反应倒是快。」 面对着程跃,我本身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一生气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听从着他的指挥四处转悠,感觉自己像个陀螺,却稀里煳涂的不知道忙活了些什么。 直到我听着他的命令,抱着他的睡衣进了浴室的时候,我才勐地反应过来事情的发展方向。 「额……」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身体里积压在一起的石头们来回晃荡了一下,但无丝毫作用,那些石头与石头之间已经积压的几乎没有任何空隙,怎么也动弹不了了。 我僵硬在原地,感觉脚就快要落地生根。我是块化石。 可能是一直没有听见水声,程跃敲了敲门,说:「快点洗澡,否则我会生气。」 虽然我已经是个傻子,举止笨拙,但他看得出我对他的在乎,知道可以轻易的威胁到我。 我的双腿终于可以活动,一步一挪的离开原地,脱下衣服,打开花洒,我通过门口的光线看到他的影子,知道他还停留在那里。我脑子里的石头们唿噜唿噜的晃荡,我感觉自己得了脑震盪。 我穿上他的衣服,将裤腿和袖口折起,披着浴巾垫着头髮上的水,推开门,看见他仍旧靠在门口。他盯着我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又伸手抬高了我的下巴,说:「果然,刚洗完澡就是漂亮。」 程跃勾着我的膝弯将我打横抱起,我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抱过,紧紧抓住他的脖颈,生怕自己会掉落下去。 他坐在椅子上,将我放在他的腿上,正面对着他,接着是一个悠远绵长的吻。他的吻太温柔,怒气已尽散去,可我却忽然想哭,可能我已经难以适应这样突然而来的温柔。 他看着我眼角的泪光,和微皱的眉头,问:「你喜欢我吗?」 我重重一点头。 他又问:「那为什么要哭。」 这下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了,心中焦虑,最后说出的只有:「对不起。」 他搞不懂我为什么忽然要说「对不起。」 他说:「你知道我要对你做什么吗?」 我点点头。 良久,他才说:「我要和你结婚。」 再一次,我勐地抬起头,「啊?」 程跃认真的说:「我不能让过去的事情再次发生,你现在的状态已经开始让我感到害怕了,就像把过去的路重新走了一遍,如今已经走到了绝境一样,我几乎可以预料到接下来会发什么。」 他说:「……我宁可用一张证将你绑在我身边。」 我鼻头一酸,忍不住哭泣,「不是你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跟我还说什么对不起,我们已经纠缠了这么久,你知道,不管你有什么问题我都不会在乎。」 我哭的乱七八糟,零零散散跟他说了那天我与艾可的事,和我已经越来越不对劲的精神问题,我说:「……我不知道我会说出什么,我是个魔鬼……」 我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他将我放在椅子上,去拿吹风机给我吹头髮,说:「今天之后,我去跟你爸妈提结婚的事儿。」 第37章 家族里的耻辱 第二天,程跃带着礼品来我们家吃了一顿饭,他从上午过来,我不知道他和父亲母亲都说了些什么,几乎一整天,我都是趴在卧室里的床上躺尸,魏明则继续在我旁边玩电脑游戏。 父亲母亲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过来,急忙打电话叫来了亲戚们,看起来倒真是一副提亲的样子,而我看着那么多人却觉得无比的害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原先面对母亲总是乌烟瘴气的我,为了避免自己不经意间忽然爆炸,有意识的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嘴。但我仍旧无法确定我的气质或者是神态上是否含有鄙夷、轻蔑等成分,于是我又强迫自己固定在一个地方,尽量不要动弹。我多希望我能真正变成一块石头,靠在墙角不起眼的角落里。 下午,程跃推门进来,走到床缝里蹲下.身,看着我的脸,说:「你妈妈问我们以后定居在哪里,潍城还是蓉花镇。」 我勐烈的摇摇头。 「不要蓉花镇?」 我又点点头。 他轻轻嘆口气,「我看她的样子,似乎很想让我们留在这里。」 「不可能」,我无比坚定的说,几乎带上了怒气。 看他的反应,我的语气似乎令他有些吃惊,于是他说:「你想留在哪里?」 我的脑子里浮现出地球的模型,想像着如果横穿地心的话,离着这里最远的地方是哪里?是陆地还是海洋?如果是海洋的话离着它最近的又是哪个城市?我不介意费心学一门外语,只要可以离着这里远远的,越远越好。 程跃说:「不买房子的话你爸妈估计不答应啊,所以定居地得先确定好。」 我丧气了半天,只留下句:「对不起。」 又想着结婚可真麻烦,我只想去领个证,然后离开这里,去任意一个地方待上一段时间,等我好起来再说。 和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思维能力的人商量要定居在哪里,将来要留在哪个地方发展,实在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于是我只能说:「听你的,我现在……」 我将脸埋在床上,指尖不住的发抖,似乎强忍着什么。我身体里的某一个东西,我想那应该是我的自我意识,她想要推开压在她身上的重重巨石,重新站起身来,但这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 程跃在这里对我来说是一种无意识的警醒,他让我没有办法彻底放任自己失控。 他将我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我的头,似乎知道我什么都不想见,只想一个人呆着。 程跃说:「领证之后,我们先去趟北京吧。」 他抬眼看了看魏明,然后亲了下我的额头,起身离开了。 结婚这件事情比我想像的还要复杂,来来回回谈了一个月还没有定下。母亲復健完之后坐在凉亭里的椅子上休息,我坐在大门外看着手机发着呆。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又扫,忽然说起我的哪一个小学同学,商量彩礼的时候和男方要十二万八,争辩现场十分之激烈,我听着感觉他们的婚姻就像一种财产交易。 母亲说:「人家可真能耐,你说,那是长了个什么模样哦,还敢要那么多钱,那男方家说少点吧,人家直接说少一分都不行,你看看,人家有多能耐哦……」 我疑惑道:「为了钱闹成这样,以后还能过日子么?」 母亲说:「咋不能?人家现在不照样过得好好的?人家外面都是这样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傻了吧唧的?你说句话都不会么?」 过一会,她又说起我的哪一个堂姐,结婚的时候不买房子坚决不结婚,而且房子上还要写自己的名儿才行。 母亲说:「你看看人家,心眼儿多多?」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又扫,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她看看我,又说:「我看你这个样子,怕是不想要一分钱吶,你可得便宜死了,心里别没点数行不行?说出去让人笑话,都不知道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家,说魏家的姑娘长得也不赖,结婚的时候才那么几个钱,哎,我们都没脸见人了……」 我觉得因为我的低贱,给母亲和家族丢了脸面。 母亲慢悠悠的嘆口气,过了一会又说:「你说咱模样长得也不赖,彩礼总不能比xxx还少吧,你总得让他买房子写上你的名儿吧?」 我坐在门口纹丝不动,感觉自己僵硬成了石头,心里面却已经被低贱感填满了,我甚至开始考虑着,应该怎么开口让程跃买房子然后写上我的名儿,但我知道我这样做的话他一定会生气,虚荣势力和不信任可以动摇感情的基本,何况我们之间的感情实在太过纯粹。 低贱感在我身体里来回折磨着我,我不想成为家族里的耻辱,让父亲和母亲因为我而抬不起头,但是对于程跃的感情又不允许我这么做,于是这股低贱感将我打入了地心,让我觉得再也抬不起头。 母亲还在说着他们将要抬不起头之类的话,她以前对我贬低至极,让我觉得一个糟老头子都可以随便将我领走,现在却又对我频频夸赞起来,说着我比谁谁谁条件要好,所以不能比她们差。 这天晚上为了结婚的事情,父亲准备叫他的兄弟几个吃顿饭商量商量,父亲让我出门去叫大爷过来吃饭,我去的时候看到叔叔也在那里,叔叔问我:「兰,定好日子了吗?」 我说:「还没有。」 叔叔问:「怎么,你妈妈不愿意啊?」 我说:「我妈想让他买房子写上我的名。」 叔叔忍不住破口骂了一句,「这不就是个搅屎棍子吗?你说是不是?」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母亲是为了怕我成为家族里面的耻辱所以才这么叮嘱我的不是么?她不是为了我好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叔叔又忍不住骂了一句,「她这不是害了孩子么?他要是不写你的名那你还不结婚了?」 我想起我那个小学同学争论彩礼的激烈现场,又想起母亲说的可以照常过日子,人家外面都是这样的。可叔叔的态度又告诉我似乎不是这样的。我的脑筋变得愈加混乱起来,我害怕会成为家里面的耻辱,让父母因为我而丢了脸面。 我的身体里百般的煎熬和折磨,低贱感将我填的满满当当,叔叔让我先回家,说他会带大爷一起过去,于是我骑着自行车回去。 母亲仍旧坐在凉亭下休息,她看到我进门的时候,脸上忽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像在说:你终于在我的控制之中了。 我看见了她眼睛里的得意神色,心中想着,反正我就要走了,输了就输了吧。 我趴回我熟悉的床上,心里反覆想着母亲的眼神和叔叔的话,心中迷惑不解。 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当程跃回来,我强行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戾气的时候,母亲就是趁着这个时机,已经迅速将我绞杀了。 她已经完全的控制住了我。 我必须要去选择相信一个人,因为我已经没有任何的分辨能力,我需要跟随着一个我完全信任的人亦步亦趋的行走才可以,这个人本来应该是程跃,但因为母亲的挑唆,我控制不住自己对他产生起了怀疑。 而我又必须让自己知道,如今的我是完全不可信的,我需要不断的否定和怀疑自己的任何感受,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我是被控制住的人,我不是真正的我。精神状态的四分五裂令我崩溃痛苦无比。 我跑进南湖里,躲进桥洞底下,心里极其煎熬的忖度着我是否可以完全相信程跃。母亲的话让我觉得我们结婚就是他的一场算计,她的话所带来的低贱感已经埋在了我的心里面,让我难以去信任一个可能在算计我去结婚的人。 不管多少的挣扎和崩溃,在现在,都已经被低贱感盖了下去,因为成为家族里的耻辱,让父母抬不起头实在是很大的一种罪。 程跃打电话给我,说的话只有一句:「给我滚出来,又藏哪儿去了?」 我说:「我想一个人呆着。」 他态度坚定地说:「不行!过来我家。」 我自然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又惊讶于他对我的了解,如今已经完全没有自我意识的我,强硬的态度显然比温柔地说话要管用的多。去问我的意见,简直不要太荒唐,不如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就好。 程跃强硬的态度将母亲挑唆我要做的事情彻底踩了下去,我本在低贱感和对他的感情之间挣扎徘徊着,而今他完胜了,我知道自己心甘情愿的爱着这个人,他就算把我算计到死我也认命了。 我站在他家门口,他看向我的脸色在告诉我,我病的更加严重了。 程跃收拾着院子里的花,说:「婚礼你想要什么样的?终归是结婚,还是要收拾的你喜欢才行。有没有什么想法?」 想法这种东西距离我实在太远,我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这里。 他没有急着让我回答,我坐在台阶上沉默了很久,看着他收拾着院子里的花,直到花已经收拾了大半,才慢悠悠开口,「不想……办婚礼。」 他拿着剪刀抬起头看向我,我说:「我以为领张证就可以了。」 他一笑,说:「你是说不想办仪式是么?你差点吓死我。」 我说:「……可以么?」 他说:「我去跟你爸妈商量。」 结婚本是两个人的事,但我几乎将所有的事情都甩给他了,饶是如此,以我现在的状态,实在也做不到什么,只怕还会越添越乱。 我尽力认真地说:「我真的不想办仪式。」 事实上,我是根本不想见到人,尤其以这幅样子去见那么多关系繁琐的人,我厌恶这幅愚蠢至极和手足无措的模样。 程跃说:「我去跟他们说,正好,我无父无母的,这样也合适,我正愁这个事。现在不是都流行旅行结婚么?我带着你出去转转,散散心,不过疫情时代出去玩还挺麻烦……」 我心疼起他无奈之下的坚强,肩上扛起了本该属于两个人的担子,又难受于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他正蹲在地上剪着花,见状放下花枝和剪刀,回头看我一眼,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我所熟悉的温柔,我知道,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我一直都明白,他的故作强硬是在刻意引导和控制着我,否则我将离着他越来越远,我会被任何剎那间的偏激带的偏离了方向,走向任何一条充满苦难而又愚蠢至极的路。 程跃说:「虽然这幅木头样子挺招人恨的,但有时候还挺可爱的。快点好起来,至少面对着我。」 # 黎明 第38章 终于离开 母亲想要程跃买房子,我不知道他自己一个人要怎么承担首付问题,一想到往后余生里要被房贷绑架着半辈子,我就觉得人生没有丝毫的意义。我只能庆幸潍城的房价不算太高,消费水平也处于平均状态,庆幸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过难捱。 他已经去了潍城半个多月,每天都在和中介打交道,我从未觉得我可以去依靠一个人,「依靠」这种感觉从来让我觉得心有不安。我一直觉得我是个独立而倔强的不倒翁,无论怎么摇晃,也靠不到谁的身上,然而现在我逐渐感觉到,程跃正在拼命的把我往他的身上拉,我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做出什么状态来回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我抱着膝盖靠在床头,发着呆去反思自己,我无法确定自己如今是个什么状态,自从程跃因为婚事问题插入到我们家里面,这个家里面的一切就被搅混了,那些令人压抑的东西没有曾经那么的明显,众多亲戚的频繁进出沖淡了这里面的压抑氛围,在满桌子的酒菜和欢声笑语中,让人愈加分辨不清究竟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 我怕这种欢声笑语会凝造出虚假的温馨环境,而这种虚假的温馨会让我再次失忆,去欺骗自己,我的家庭是正常而温馨的,去忘记了我本身是个魔鬼的事实,忘记了他们究竟对我造成了怎样的伤害。我必须把「我是个魔鬼」这几个字牢牢地刻在我的脑海里,直到我确定自己恢復正常,才能把它们划掉。 程跃打电话给我,说他已经确定好了,明天会回来,他想带我父亲过去看一下房子,父亲是建筑工程师,说让他看一下会比较安心。而我抱着膝盖不知道说什么,我怀疑自己会说出的每一句话。 经歷过艾可一事之后,我就强迫自己记住,母亲是怎样用最真诚的态度,却说着一嘴污衊性的话的,这可以很轻易地让人感受到自己是有多么的烂,而且无法反驳。 这种表达方式早已在我们家像病毒一样散播开了,我知道只要我开口,就必定有刀子藏在里头,而我无法确定究竟哪些是刀子。以防万一,我只能让自己紧紧地闭上这张嘴。 我知道我的沉默会让程跃很难受,可我更不想因为他对我的信任,而让他变成像我一样的疯子。 第二天,程跃回来以后,看到我的脸色眉头一皱,他已经忙得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我的精神状态问题,父亲和母亲的要求让他忙得团团转。 我不想见人,在外面的人忙着准备酒菜的时候,我一直躲在自己的卧室里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两个小时以后,程跃才应付完一圈人推门进来,叫我过去吃饭,而我垂下了头,将脸埋在了臂弯里。 他看看电脑桌面前的魏明,坐在床沿拍拍我的头,小声说:「这两天就带你走,再坚持一下。」 我这才抬头看向了他,程跃说:「我来想办法,这几天因为买房子的事儿跟你父亲聊的还不错。」 我猜,他大概谘询了父亲很多的问题。 但其实我最怕的不是别的,而是我会控制不住身上的尖刺去刺伤了他。 因为我不想要仪式,一切似乎简单了很多,婚事终于定在了三个月以后,只摆一场酒席就可以。而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程跃家是否还有亲戚可以过来参加婚礼?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他的亲戚们联繫过了…… 我痛恨自己如今这副白痴的样子,做不出任何有效的判断,帮不上他任何的忙,我知道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少说少做,不要添乱。 餐桌上,正热闹之时,母亲当着所有人的面,忽然问起程跃的工资情况,餐桌上忽然一阵沉默,大妈后知后觉的为他打圆场,「你管的还挺宽咧,你管你们家老魏工资就行了,还管到别人身上咧?赚得多少也不给你哦。」 母亲嘿嘿一笑,开玩笑似的,「关键是,咱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陆续涨哦……」 父亲开口阻住,「哎,行了!」 我能感觉到程跃忽然沉默了下去,但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沉默,我很努力的去分析目前的局势,却分析不出任何能让他沉默的原因。 今天晚饭后他没有再留在母亲身边和她聊天,而是跟我回到了卧室,我看着他皱着眉站在那里,好像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了。良久才听他说道:「啧,你妈可真会说话,她那话说完我整张脸都烧起来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抬手揉了揉两侧的脸颊,而我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问:「她说什么了?」 程跃说:「她嫌我赚的少。我的心现在还跳着。」 他垂头坐在床沿,而我满脑袋的问号,他告诉我的这些东西我并没有感觉到,我只是觉得母亲不过说了些家常话而已,开开玩笑罢了,他怎么还当真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忍不住脱口而出,「没有吧,我怎么没觉得?是不是你想太多了?」 他摇摇头,掏出手机,我又看到了他身上那种轻飘飘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概括为失落。 我无法分辨出正常的情况,只是看着他的神色,想说些话尽量去安慰他的感受,我说:「又不是给她赚钱,我都从来没问过你的钱,你管她说什么做什么?」 程跃说:「怎么能不在乎,她可是你妈,搞不好这事儿就黄了。」 我刻在脑海中的标杆在此时起了作用,我怀疑自己说错了话,尤其可能是那句:「没有吧,是不是你想太多了?」 我竟然会去质疑一个正常人的感受? 我活在混乱之中,是一个情绪状态混乱的疯子,无法捕捉到正常人的情绪,我知道我的所有感受都可能是错的。我只能依靠别人的态度和表现,去判断自己应该做出的反应,没有任何的自我意识。我为此而感到恐惧,因为一个这样的我,我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而她又是如此的脆弱,可以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 我用余光扫了眼魏明的背影,然后垂下头撞了下程跃的肩膀,小声说:「带我走,快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又撞了一下,我说:「我是个疯子,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握着手机转头看向我,半晌过后,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因为他突然说:「我可能有点理解了。」 他拍拍我的头,「今晚就过去我那儿吧,都这个时候了,还忌讳什么。」 第二天,程跃打算带上父亲去潍城看看挑中的那套房子怎么样,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和父亲说的,父亲忽然告诉我让我跟着回去潍城,不用留在家里照顾母亲了,他说会请新的保姆。 我在家里住了半年之久,但是仓促地收拾完自己的行李之后才发现,我的所有的东西加起来还装不满一个箱子。 真正到了离开这里的时候才发现,心中并没有存着多少期待和兴奋感,或许是因为我走的已经太晚了。我看着道路上扬起的灰尘和高速口上的疫情监测站,外面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陌生。阳光虽然照射在我的身上,我却总觉得我是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世界,灵魂依旧被困在那个家里,她冰冷而毫无知觉。 过了监测站以后,我们直奔售楼处,我跟在程跃身后,看着他同别人交流,走过他所走的路,我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观察着他和其他人的行为处事、一举一动,我知道,我在重新学习这个新的世界的规则。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重新站起来,我知道这不会花费太久的时间,毕竟这不是我第一次浴火重生,但是我知道这同样需要付出代价,艾可已经成为了第一个代价,我不希望程跃会是第二个,这是我最怕的事。 我知道我应该涌进人群里,去经歷打磨和挫折,从不同人的表情和状态中重新判定这个世界的规则,我知道我看到的人越多,经歷的事情越多,就越可以迅速的变回正常人。 「魏兰?」程跃转过身在前面叫我,挥挥手说:「跟上。」 我后知后觉的回过神,近乎贪婪地看了一眼道路上的行人们,才转身跟上。 父亲想要去实地看下,售楼处小姐拿不出施工图,只看户型图的话也看不出什么,鑑于父亲的专业程度,售楼处小姐说通了施工人员,给我们带上了安全帽,破格放进去了。 我看着父亲的表情,知道他对这房子很满意,他问了些建筑上的东西我听不懂,售楼处小姐好像也不懂,但父亲看一眼便心中有了数。出了小区以后,他又去小区外围看了下,留下一句评语:生活设施很完备,是个成熟的生活圈。于是程跃便敲定了这个小区。 我们处理好首付和贷款的问题,我觉得身上的担子忽然重的我恐慌起来,而父亲对程跃说: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 我知道程跃会满心的感动,因为我也感动,所以我更加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找母亲那样的女人? 我忘记是哪个名人曾经说过:聪明的男人都会知道找个好老婆的重要性。在这方面,父亲显然不够聪明,否则以他的能力可以发展的更好。 程跃送父亲回去,而我回到了潍城的院子。我在这里本就没有住过多长时间,而阔别已久,它让我的觉得更加陌生了。我站在门口观察四周,一度怀疑这个地方是不是属于我的。 程跃发微信告诉我,说他今晚回不来,需要在家里收拾一下明天才能回来。我看完信息后套上外衣,坐公交去了市中心最大的夜市,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看人,只是为了让自己置身于人群里。我知道,人所凝造出的环境,可以逐渐沖谈我身上的戾气。 我坐在长椅上,在夜晚的荧灯光下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脸色,嬉笑怒骂,在我的脑子里都构思出一个因由。 我脱掉鞋子,习惯性的抱紧双腿,在拥挤的人群里,很快我的鞋子上多了个脚印。我俯身抹了抹,套上鞋子重新踏入了人群,人流将我推搡而来又推搡过去,将我挤进了路边的一家书店里。 我看着货架上摆满的书籍,想起被我抛弃已久的阅读,我已经很久没有拿起过书。相较于饮品店和小吃店面前排起的长队,书店明显冷清了很多,我在里面转了又转,看看标题,看看书面上的简介,又十分谨慎的拿出手机去网站搜了搜评分,才挑选了三本书离开。 在吵嚷声中,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程跃打电话问我在干嘛,我说我在夜市,他惊嘆道:「你是不是疯了?在这个时候去人那么多的地方扎堆?」 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现在正是疫情时代,怪不得路上人人都带着口罩。 我说:「但是这里人好多。」 「快点回去」,程跃说。 我提着三本书应声往公交站赶,霓虹灯和马路上的车流不断地提醒着我有多渺小,我明白,当人开始变得谦卑,就有了接受新事物的能力。 第39章 三只小猫 第二天下午,程跃拉着他满院子的花回来了,后备箱一打开的时候我惊嘆了一下,只听程跃催促道:「快点帮着搬。」 我明白,在这个炎热的季节,如果不快点送花入土的话,它大概就活不下去了。 把花苗一株株搬放在墙角的阴凉处,将院子里的水龙头接上水管,而我忙着挖坑。我在这份活计上找到了久违的熟悉感——一个听从命令的小工。 程跃是个种花天才,我觉得他应该开个花店,只是如今这经济形势恐怕开店和扔钱也没什么区别,只能期盼经济復甦的那一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程跃说:「去把储藏间的底肥拿过来。」 我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储藏间翻找,底肥拿到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我竟不知他何时准备的这些东西。就像其他的很多东西,他总是悄悄地准备了很多,而我丝毫的不知情。 我们就这样一直忙活到天黑,才将花儿们收拾妥帖,他在水龙头上洗了洗手上的泥,又将院子里的地清扫干净,我看着他的举动,才知道应该过去帮忙。 我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没有人打扰我,我可以一直呆在一个地方什么都不会做,持续很久很久。我在家里面就是这样的,然而现在突然将我放了出来,放到了一个更轻松自在的环境里,我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程跃提起几袋垃圾,转头看向我,晚风吹起他的头髮,他问:「你会做菜吗?」 我沉默着点点头,见他轻轻一笑说:「那边有个晚市,我们去逛逛,顺便买点菜回来」,他转过头去,声音里带着笑意,「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我内心疑惑着:他不是嫌人多么?却并没有开口问出什么,只是跟上了他的脚步。 我内心担忧着我们的生计问题,我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法子搞到了银行的贷款,也不知道他因为结婚的问题砸进去多少钱,有没有剩下多少存款,我们从来不会谈论钱的事儿,可这又是生活所必须的。我明白,我应该在这个经济萧条的时代找份勉强餬口的工作才行。 将垃圾扔掉以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口罩,转身递给我一个,我正要伸手接的时候,他又故意抬手拿走了,转而给我挂在了耳朵上。我知道他只是在逗我。 口罩底下,程跃的声音显得含混不清,说:「我以后要陆续忙起来了,恐怕不能经常待在家里,昨晚看过一份工作的老闆给我打了电话,公司离着这里不远,但是需要经常出差,据说一个月怎么也要出差五六天,我不在的时候你记得照顾好自己。」 我想趁机问问他,将心里头的话捋了又捋才鼓足勇气开了口,我说:「你之前没有在工作,是怎么让银行给你贷款的?」 我看着他的脸色等待着他的回答,忖度着自己说话的态度和语气是否有什么问题,这令我紧张无比,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程跃一笑说:「你当我这些年在外面是白混的?」 我盯着他的脸色看了又看,确切的说是看了看他的眼睛,但是只看到了含笑的双眼,却并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我已经无法再让自己继续问下去,尖刺正藏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趁机夺势而出。 他牵起我的手走向晚市的方向,闲聊似的说:「说是明年要交房,到时候我的花儿可怎么办?啧,我买那辆车,就是为了拉那一院子的花的,早知道当初就不买那么多苗了,如今已经养了这么久,再丢弃实在是不忍心。」 我以为他忽然买车是因为母亲的要求,可原来是为了那一院子的花的,他在我心里的稳重形象忽然晃荡了一下,变得有些生动可爱起来。 我想起了曾经的我自己,不过是为了一条狗就买了这座院子,还背上了贷款。 我无可奈何的想着:我可以为了豆豆买一间院子,母亲也可以为了二十块钱把它扔掉…… 程跃很快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察觉到的,就像是会算命一样一下子就算中了。他忽然转头看向我,我努力眨巴了几下眼睛,将眼泪藏在口罩下面,这一刻,除了吹过来的夜风,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程跃问:「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他放开我的手,转而揽着我的腰,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口罩下面我紧咬着嘴唇,眼泪却控制不住夺眶而出,他轻轻拍打着我的背,听到的字却只有一个,「……狗。」 在这很久以后,当我翻阅我的朋友圈,看着豆豆曾经的照片的时候,我觉得上面那条狗的模样可真是陌生,陌生到似乎与我没有过任何关系,但这并不妨碍我每次想起它都会泪流满面,所以我明白了,比狗重要的是受伤的心情。 程跃并不明白我说的狗是指哪一条,我们错过了太多的年岁,但我知道只要我说出口他就会替我找到,而我也是头一回体会到了什么是物是人非。 豆豆已经属于过去了,再找回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果然,程跃问:「哪条狗?我去给你找回来。」 我摇摇头,将眼泪抹在他身上,他又说:「那我重新给你买一条?」 我又摇摇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养狗了。 我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并不想在他面前哭,让他跟着我发愁,奈何他实在太过敏锐,我的情绪稍一有变化他就能立刻察觉到。 待我情绪稍微平復之后,他才问我,那条狗是怎么回事。我哽咽的告诉他事情的经过,说的没头没尾的,不知道自己说成了个什么样子,但我仍旧记得我最后说了一句,「她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她欺骗我,用着模稜两可的态度让我对她产生了信任,将狗留在了家里,然后她用强硬的语气和不停的抱怨逐渐在我们的心里给豆豆做了定位——一个不合格的家庭成员,然后时机成熟,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成功将它送走了。 我埋在程跃的怀里哭的停不下来。第二天,程跃面试完之后提了三只狸花猫过来,说是从路边捡的。我看着这三只小猫潦草的模样,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是挨家挨户从村民家里寻来的也未可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我鼻头一皱,抿着嘴,感觉又要哭出来了。 我忽然就明白了为何这么多年我能对他如此念念不忘,因为他实在填补了我人生中所缺失的大片温柔,在遇上程跃以前,我从未觉得自己可以如此被人对待。 我俯身去触碰他的嘴唇,程跃却惊喜地说:「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吻我。」 他垂眸看了看我手里的狸花猫,笑道:「感谢三只小猫。」 他说这话在我听来似乎有些委屈,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虐待了他,或许事实真的如此。 我想变回一个正常人,像多年后初遇他的那个夜晚一样,可以顺畅的表达出思念和爱慕。 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我得去看心理医生。如果身边没有在乎的人,我不介意缓慢的成长和康復,可偏偏有那么个人一直望着我,我不想辜负他,不想做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我抬眼心虚的看了看程跃的眼神,又看了看我手里的狸花猫,不知道应该摆出怎样的一种姿态去面对他。当我想尝试着与他亲近,可这种亲近感是如此的让人陌生甚至恐惧——我缩在屋子里太久,已经不知道怎么与人亲近了。 我垂下头,小声说:「我明天会去看心理医生。」 程跃立刻说:「我陪你去。」听他的语气,他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而我抬起头疑惑的看向他,「面试没通过吗?」 他笑笑说:「通过了。我可是在大城市混过的人,这种小地方的面试难不倒我,不过推迟一天上班也无妨。」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这件事情不允许反驳」,他果断道。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用温柔的态度说出如此果决的话的,但他就是做到了。 他提起小猫扔在沙发上,俯身盯着我的嘴唇,说:「吻我。」 我们本不是第一次接吻,但他这个模样却让我觉得有些侷促,我脑袋轻轻一晃,碰了下他的嘴唇,他说:「还不够。」 事实上,我很害怕张开嘴,因为那只魔鬼还住在我的嘴里面,我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就感觉她要破口大骂起来,我并没有信心能够控制得住她。 我说:「我还需要点时间。」 程跃没有明白我所说的需要时间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我的嘴唇,「我不管,吻我。」 听着他如此孩子气的回覆,我竟忍不住笑了,抱着他的脖子认真的亲吻起来,心中暗自给自己定下了目标:一个月的时间,我至少要具备正常人的判断力。 第40章 倾诉 给我做谘询的心理医生叫萝拉,我经歷过很长时间的心理摸索,大约有十年之久,但我没有想过我有一天会坐在心理谘询室里。说实话,鑑于国内目前心理学的发展情况,我对他们保持着严重的怀疑。 萝拉让我填了一大堆问卷,才开始跟我说起收费问题,而我在心中忖度着她的专业程度。 我看了看手底下的问卷,转头看着程跃,跟他说:「你先出去。」 他有些惊讶,又似乎有些生气,用眼神在告诉我: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跟我说的? 但他看了看对面的萝拉,还是开门出去了。 萝拉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我,问道:「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你是在有意避开他么?」 我摇摇头,说:「有他在,我说不出来。」 我从那堆问卷里抽出一张,在后面重新填写了答案,这次我写的很详细,不比之前的寥寥几句。 萝拉看看我的问卷,又看向我,说:「其实你心里是知道的吧,你妈妈一直在恨你。」 我心里面一颤,如实说:「我总是在频繁的失忆,很多东西,尤其是一些内心的经歷和感受,似乎,都逐渐被某种力量抹去了。我现在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感觉自己像块石头,希望你能告诉我答案。」 萝拉说:「抹去伤痕的,是子女对父母天生的爱的本能,他们不断地欺骗自己,去否定自己的真实感受,模煳掉真相,以让自己觉得,父母也是爱自己的。你希望我能对你残酷一点是么?噼开你眼前的那道屏障。」 我咬着牙说:「我宁可痛苦,不要麻木。」 萝拉认真的看着我,说道:「把你寥寥的记忆说给我听听,我来替你判断一下。」 我扶着额头,在脑海中努力地挖掘,恨不能把所有事情都说给她听,我希望能让她告诉我正确答案,因为只有我知道了正确的事情,我心中才能有衡量的标杆。 …… 萝拉问:「在你发现自己说话失控之前,你经歷了什么?或者说是,内心经歷了什么?」 我努力的去回忆,才回忆起那段修罗场般的日子,但那种感觉对如今的我来说已经是如此的陌生,就像那并不是我所经歷的一样。 我说:「我总是在杀死自己。」 「比如……」 我说:「我总是看到自己在吃.屎……」 我看到那柄平躺在桌子上的水果弯刀变作数倍大,一次次划向我的脖子,割下我的头颅,热血溅满了墙面; 我看到母亲拿着砍刀捅向我的肚子,将我的身体剁碎成一块又一块,厨房里的泥泞变成了满地鲜红色的血; 我看到我站在浴室的门口上吊,两手抓紧绳子不放,直到把自己的脖颈绞断为止,脑袋落在地上滚了一个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我看到另一个我,手臂掏过我的脖子,挽了一个花扣,于是脑袋伸向了一个奇异的方向…… 萝拉精确地问:「你的母亲总是说杀死你的话么?」 我想我的眼神里露出了恍然,因为她的脸上是瞭然的表情。我回想起母亲或恐吓、或开玩笑似的说过的话—— 「我要杀了你!」 「我真杀了你啊!」 「你信不信,我真的会杀了你?!」 …… 加上她抿紧的嘴唇、狠厉的眼神和僵硬着的脸,当真是一副杀人兇手的模样。 萝拉说:「你的感受反应了你的内在情绪,真正杀害你的其实是你的母亲,而身为孩子的你只是替她完成了这个行为,儿女对父母的感情,是比血缘还要难以切断的东西。可是你知道自己受伤,那你为什么不逃?」 我说:「她生病了,我走不了。」 「所以你要为了她的病去牺牲自己,让自己继续痛苦、疯狂、失忆下去么?」 「这是不可能的事」,我果断道,「谁都没有这个权利这么对我。」 萝拉一笑,问:「那你为什么不去恨她?一个伤害你的人,你不应该去恨她么?」 我一怔,几乎是在这同一刻,我的心中涌上了浓烈的恨意,我知道,这是萝拉挑起的。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眼看着她,问她:「唠叨的本质是什么?」 她盯着我的眼睛毫不犹豫的回答:「为了实现控制。」 又说:「不停地哭诉也是一样,只要能够击垮别人心理的行为,都可以称之为pua,当然,谩骂和羞辱就更不用说了。实现控制的第一步,就是击垮别人的心理。」 萝拉说:「你的母亲失去了工作能力,她心生担忧,害怕自己会被抛弃,所以会下意识的让自己成为家庭里的主宰者。而你同样身为一个女人,又在外面漂泊那么多年,已经足够成熟,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她当然会视你为最大的威胁,你的存在,就是她的第一大敌人。」 她说的这些,我心中似乎都明白,只是终于有人给我下了定论,将它们挖了出来,摊在了我的面前。 我忽然想起,在母亲刚出院回到家的时候,她总是流着泪挤着一只眼睛,一边偷偷看看父亲,一边继续放声大哭,就像是一边看着大人的脸色,一边撒娇耍赖趴在地上哭诉的小孩子一样。 我说:「她没有生病之前也是如此,大唿小叫像个疯子。」 萝拉点点头,「情绪稳定的人,就算是重病之后,也不会如此偏激的,她太过敏感和多疑了,又有着疯狂的控制欲,我觉得你母亲才是最应该看心理医生的。」 我托着下巴紧皱着眉头,不断地回忆着,内心里翻江倒海。我头一回意识到我这一生其实都是在别人的控制之中,她将我像玩物一样的戏弄玩耍着,这让我一时难以接受。 我没想到萝拉心中一直在计较程跃的问题,她问:「你为什么不想跟他说这些?我觉得你们感情挺好的,但你对他似乎心中有隔阂。」她用下巴一指外面。 她说:「你在故意迴避他,对他保持沉默是么?」 我坦白说:「你也知道,我没法控制自己的状态和情绪,我怕自己会不小心说出像母亲那样的话来。」 萝拉一笑,「可你跟我聊的不是挺好的?」 我说:「你是专业的,我不会怕伤到你。」 萝拉笑笑说:「这么说,感谢你的信任。但是你知道么?倾诉永远是开解心境的第一步,如果你尝试着去倾诉的话,就会发现所有的不良情绪都在你心里头开了个口子,它们不会积压在你的心里面去扭曲你的人格。 「其实你可以放心,大多数人对于别人向自己倾诉心事,第一想到的都不是取笑和羞辱,而是会下意识地去重视这种信任感,何况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我觉得你应该去尝试一下,对他说出你的心情。」 她的这个提议让我退缩,萝拉看出了我的胆怯,说:「我明白你的担忧,毕竟语言虐待没有身体暴力虐待那么明显,想要正确的描述出自己的心情并不容易,你可能会觉得别人不会理解。 「而且在我们中国人的认知里,父母的唠叨和多嘴多舌似乎都是一种爱的表现,说出来以后大多数人可能还会觉得『谁家的父母不是这样的?』你的母亲不正是钻了这个空子才能伤到你的么?她如今也正打着爱的幌子在伤害你弟弟。 「其实我知道你心里头明白很多东西,你只是一时被遮住了眼睛,过了眼前这道坎,你就会豁然开朗了。去倾诉自己的心情,其实并不需要他人理解,你只要说出来了,你体内的情绪就完成了一个转换,你就是成功了。」 我问她:「我是应该去恨我母亲吗?」我的关注点还在母亲身上。 萝拉说:「其实你的心中一直隐藏着对她的愤怒,你本来就是恨她的,你会说出难听的话,也是因为心里的愤怒在作怪,如果你不想个办法将它转移出去,那么愤怒就会通过自己的办法转移。 「你担心对他说出难听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当你遇上亲密关系的时候,你极有可能会像你母亲一样去羞辱别人,因为我们都会下意识的去模仿父母的表达方式。所以我才会让你去倾诉,倾诉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缓慢的释放内心愤怒的过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说:「我还是希望我能变成正常人以后再跟他说话。」 「你未免太过紧张他了」,萝拉笑道,「这样的话他反而会觉得很累。他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你身上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他很想去了解你,但他不明白,我觉得你应该学会去向他坦白自己的情绪,否则他会像现在这样一个劲儿的去猜,这真的很烦人的。 「你难道不明白?沟通永远是相处的第一步。 「我听着你的描述就觉得,你们家之所以如此压抑,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正是因为缺乏了沟通。你如今的沉默,其实就是家庭问题的遗毒,你还在被他们控制着,虽然你们已经分开了。 「去表达自己的心情和感情,这从来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你既然知道你母亲说的都是错的,为什么还要相信她的羞辱? 「学会倾诉,是打开你内心开关的第一步,只要这一步做到了,你心里面的所有疑问都会不攻自破。」 我忖度着萝拉是否在暗示我,我仍活在母亲制造出的羞耻之中?还是她故意这么说,想藉此推着我往前走,好让我张开这张可怕的嘴? 我的思绪紊乱,难以分清形势,感觉下一刻就要彻底失控,变成一个疯子。 见我还在犹豫挣扎,萝拉又说:「你怕自己对他说错话,那你以后说话的时候只捡好听的说不就行了?用温柔欢快的语气去说好听的话,赞美也罢,恭维也罢,就算是开玩笑也是夸赞的那种话,是绝对不会让人感觉到羞辱意味的。」 她在我眼前划了一条道儿,我的内心终于动摇了,而准备去倾诉这件事让我惶恐无比。 我推门出去的时候,程跃正坐在长椅上看着手机,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那种若隐若现的怒气,就像以前一样,似乎不管我怎么对他,他都不会生气。 而我握紧了拳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程跃抬起头看到了我,那一刻我怀疑他是不是要问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说:「结束了?那我们回去吧。」 只是当晚回去以后,我一直呆在书房里沉思,他也一直待在卧室里,两扇门紧闭着,谁也没有要理睬谁的意思。 我合上书,走进客厅里接了一杯水,看着紧闭的卧室门发呆。里面诡异的寂静,我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我不知道,家庭里面的氛围,是否就应该是如此的安静,互不打扰,各自在做着各自的事情,我无法确定这种氛围究竟是冷漠的还是正常的。我所熟悉的家庭环境,是永远停不下来的吵闹声和摔门声,看似情感热烈,却又让人难以忍受。 我习惯性的脱掉鞋子,抱紧双腿,保持着我最舒服的姿势。 我打开电视机,看了眼钟錶,才发现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 安静到了十一点应该不正常吧?我心里琢磨着,他会不会已经睡着了? 我套上拖鞋,推开卧室门,看到程跃正在玩游戏,我问:「明天不是要去上班么?」 他没有说话,眼睛也没有从屏幕上移开,我心里又在琢磨着,他这到底是正常的,还是在生气? 我觉得,我应该找一份勉强餬口的工作,不管是做什么,但它至少要让我接触到大量的人群才行。我需要涌进人海里头,去接触和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才能让自己有个衡量正常和反常的标准。 我正要合上门,程跃忽然开口了,「你觉得我们现在算什么?」 果然是在生气,听着他的语气,我心里面才终于确定了。 他说:「我们就要结婚了,你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跟我说的?还是,你只是不想跟我说而已?」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他说的似乎是对的,我只是不想跟他说话,如今我会害怕伤到的人也就只有他罢了。 在我心里面,任何亲密的关系大概都难以坦诚相待,我以为,别人也像我一样,都需要保持着一定距离和自己的空间才可以,但是程跃似乎不想。我一直难以确定,我们之间应该保持着一种什么样的距离。 我想起萝拉的话,心里头竟然有了倾诉的冲动,这让我觉得有些羞耻。然后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从我离开家以后,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似乎没有那么迟钝和笨拙了,想起和萝拉的聊天过程,是顺畅而又清晰的。可心里头,却还是一样的混乱。 我扣着门框,指尖发白,听见自己逐字逐句说:「我怕,我会像我妈那样……对你说出难听的话。」 他转过头看向我,电脑屏幕上瞬间一片灰白。 我说:「你跟我说过,那些话让你觉得受到了羞辱,可我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她说话一直都是那样的,我在家里面呆的太久了,已经被她传染了,我不知道我会说出什么…… 「这太可怕了,随便开口说句普通的话,都可能带上讽刺和侮辱的力量,而我无法控制自己。」 程跃深深嘆口气,走过来抱着我,脸上流露出不忍心,他说:「罢了,不说就不说,等你准备好再说也不迟。反正现在疫情原因哪儿也去不了,你就留在家里好好调养吧。萝拉有没有跟你说别的?比如说你应该怎么恢復之类的?」 我说:「她说,我应该学会向你倾诉。」 「嗯」,程跃肯定道,「这个我完全贊同。你这个闷嘴葫芦的样子当真愁死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把门一关一锁,让我根本无从下手,我世界观都快崩塌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我疑惑道:「有么?」 「呵……」他忍不住冷笑,气氛却忽然轻松了许多。 我说:「我只是想自己呆着,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所以连我都不要了是么?」 「不是。」 看着他得意的神色,我怀疑他在故意刺激我。 程跃低头吻了吻我的唇,我说:「我得去找份工作」,我想着,我得多见见外面的人才行。 程跃说:「潍城封城了,下午刚下的消息,解封时间不定,在解封之前你也就只能见到我了。工作的事情就等结婚之后再说吧,也没多长时间了。」 第41章 决斗 我将萝拉告诉我的东西记了下来,因为我怕我又会忘记了。我还是相信她告诉我的这些的,只是我还无法体会得到,就像我正遥遥的望着它们,却没办法让自己融入进去。 母亲打来电话问候封禁的情况,我惊奇于自己内心竟然对她产生了亲近温暖的感觉,甚至连说出的话都是态度温和的。 我一边听着听筒里同样和蔼的声音,一边看着面前电脑屏幕上整理出来的行行文字,视力和听力所获得的信息将我分裂成了两半,让我内心感到一片茫然。 我的愤怒去哪儿了?我闭上眼睛不断地去寻找它们,我知道如果我不尽快找到的话,我可能又要开始「粉饰太平」了。 刚离开老家不久的那段时间里,母亲打来电话的频次很是勤快,几乎是每两三天一个,那段时间里,我内心感受到的尽是温馨的母爱。但是基于她的说话特质,很快就让我产生了厌烦情绪,焦虑和自责感不断地包裹着我。 我挂掉电话,趴在床上,紧皱着眉头,揪着床单握紧了拳头,我不知道我内心到底在凝重些什么。没多久,程跃忙完了自己手上的活儿,放下电脑过来,趴在我背上,一根根撬开了我的手指。 我觉得他撬开的是我内心深藏的隐秘,平生大概从未如此挣扎过,感觉手都要挣断了,奈何拗不过他的力道。 我惶恐的说:「你别……」 他将自己的手指与我交错,满意的说:「嗯,这样很好。」 我急促地喘着粗气,奈何心里的凝重感不肯放过我,恨不能把我坠进地心里去。背上的人体温是温暖的,我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冰冷无比,怎么也捂不热。我是一个温暖绝缘体。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紧绷的手指才终于松开了,所以他很快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转头看着我的脸,「好点了?」 我点点头,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经歷了什么。 我埋下头说:「我真是拖累你了,感觉你跟我在一起后就一直很倒霉。」 程跃疑惑道:「没有吧?」 我说:「对不起。」我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眼泪却怎么也流不出来似的,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程跃靠在我头上,说:「会好起来的。」 闭上眼睛,我还是能看到有人在持续杀死我,我能感觉到被人杀死,却看不到拿刀的人,但我已经知道那就是母亲。 我想起萝拉说过的那句话,「你为什么不去恨她?」 我想,仇恨或许可以成为我挣脱本能上的亲情的武器,我要用恨,将我推离着他们远远的。我不想再继续被控制,继续和他们纠缠折磨下去了。 于是我接过她手里那把刀,背后的人果然露出了母亲的模样,我像她不断噼死我一样,一刀刀砍在她的身上,我看到自己的模样越来越疯狂。 于是我的内心里出现了两种场面,一个是她不断在杀死我,另一个是我不断在杀死她,这两种场面逐渐融合为一种,变成了我与母亲的生死决斗。 我像是曾经看到我不断地杀死自己一样,互相决斗的血腥场面,从现在开始,每一天,每时每刻,都在我的心里面愈加疯狂的上演着。 解封后,我们回了趟老家。刚离开老家的半年时间里,我和程跃几乎每个月都会回去一次,毕竟母亲还是病重,就这么离开不太合适。然后是两个月一回、三个月一回,接着是半年,直到最后便是看心情了。 现在再想起来的时候,我觉得当初或许是存着些算计在里头的,毕竟人情这种东西倏然剪断自然会引起人的心里不适,慢慢的疏远过程,才能给人的心理一个适应的时间。 我久别再次回家的时候,心里面的怀念滋味让我痛恨不已。我不知道是应该痛恨内心里面那个软弱多情的自己,还是眼前这扇冒着危险的大门,我只能庆幸,我不会呆在这里太久,过去那段经歷不会重复发生。 我想着,和父母保持着或近或远的关系,对我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偶尔回来一次的话,母亲也没有多少能伤到我的机会,因为我知道,我内心里面的怀念感是真切的。 因为婚期已经快到了,面临着说不准的封城时间,我和程跃的婚纱照还没有拍,父亲说,就算是不想办仪式,但是酒席和婚纱照还得准备着。 我和程跃稍稍合计了下,觉得还是去潍城拍婚纱照比较好,因为他每周单休,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留在这里。 程跃让我挑选店铺,婚纱照这种东西应该都是女人比较期待的,甚至是期待一生的,而我探查了一下自己内心几乎毫无存在的期待感,怀疑自己根本就不是个女的,我只感觉到了麻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几乎程跃每一次来到我们家,离着近的亲戚或者邻居们就要过来看一看,我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围成一圈指指点点,就像马戏团里看猴一样。 程跃说,看完一圈以后,一个人都不记得。 父亲和叔叔聊着天,他沏着茶水,聊到了兴头上,忽然说:「我们家姑娘,出了门连个电话都不知道打咧。」 听到这句话,我强迫着自己迅速冷下了脸,然后撇过头去,因为我害怕,我会去遵循父亲的意思给他们打电话。 我强迫自己冷淡的神色被父亲看到了,因为我用余光看到了他脸上的不理解。他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强逼着自己去选择冷漠,因为他不知道,与他们亲近对我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他不知道我内心经歷了什么。 晚饭后,程跃抬头看了看我卧室顶上的摄像头,说:「今晚还是去我那儿吧。」 我正有此意,于是点点头。 我翻了翻衣柜里寥寥几件我的东西,都是一些再也不会穿的年少时的衣服,我将它们装在了塑胶袋里,打算带出去扔掉。这些东西扔掉以后,这衣柜里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的了。 曾几何时,我很喜欢往家里面屯东西,每次东西多到装不下了,在外面漂泊也不方便,我就会带回家里放着,当初带回豆豆也是一样的心情。而现在,我想把这里面属于我的痕迹全都抹掉。 事实上或许根本用不到我动手抹掉,这个家里面的一切都凌乱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早已看不到任何属于我的痕迹了。 回到潍城以后,程跃带我去逛摄影店,敲定店面以后,造型师看了看我已经越过腰际的长头髮,为难的说:「哎哟,你这头髮可太长了,弄造型可麻烦,你用不用剪一剪啊?」 她在我背上一比划,「剪到这个长度正合适。」 长头髮留了太久,我不捨得剪,将眉头皱起,说:「不要。」 程跃过来扶着我的肩,又捏捏我的脸颊,说:「还是去剪剪吧,你掉头髮太厉害了,再掉就掉光了,想留的话可以等拍完照以后再留,嗯?」 我没有再说话,但已经算是默认了。我从镜子里看到他与造型师相视一笑。 在潍城,我没有特别放心的理髮店,所以是等到了月底回家的时候再剪的。 回到家以后,我将电动车推出大门外,站在门口,叫着程跃的名字,让他跟我一起去。母亲坐在凉亭下看着我们,问是干嘛去? 我说剪头髮,婚纱店的人说头髮实在太长了,做不出造型。 母亲随口寒暄了几句,类似于是该剪剪之类。 程跃坐在电动车后座,向母亲挥手作别。因为我害怕我的父母,我怕我会再次跌入到我看不到的陷阱当中,所以总是有意无意的和他们保持着距离,尤其是在他们开口说话的时候。 我在我面前竖了一道高墙,谨慎的防备着他们,像是盯梢探查危险的士兵,所以不得已,程跃便成了沟通我们和我的父母之间关系的那个人,每次回家,他都得想着法子填补着大片话题上的空白。 他坐在后座抱紧我的腰,我的头髮被风吹的直往他嘴里塞,程跃抬手压着我的头髮,说:「哎哟,说的我口干舌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妈跟你爸性格截然相反,你爸爸简直一句话都不说,把我吓得要死。」 我笑道:「你怕他什么?」 他说:「我本来就紧张,他那一脸严肃的我更紧张了,可太吓人了好不好?」 又说:「你妈妈话还挺多,说话挺有意思,感觉像说小品,她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说你小时候她抱别的孩子你不让,说你从小不像个女孩,小时候拿着铲子把人家头打破了,还说你挺懒的,都不知道打扮自己,连拍婚纱照都不积极……」 他说了很多母亲口中我小时候的事情,但我一点都没印象。十几岁的时候看着放在抽屉里和电线缠在一起的一张照片,不知道上面那个那么漂亮的小姑娘是谁,小小年纪,撑着纸伞,很有气质,我有点惊愕,于是问母亲。母亲说那是我,我却从没看出她脸上有一点我的样子。现在再次回想起来不禁想到,如果那个孩子在温暖中长大的话,不知道她会长成什么模样。 我摸了摸他的手,想要填补下心中涌起的失落感。 到达目的地后我将电动停在路边,程跃下了车,因为不是旺季,店里面人很少。我将造型师想要的长度比划给理髮师,理髮师剪完头髮之后,又给我剪了个刘海搭在两侧,头髮扎起来正好是扫肩的长度,剪完头髮以后感觉头皮都轻松了很多。 长发留了很多年一直不捨得剪,可一朝剪去了又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我骑着电动车甩甩自己轻松多了的头髮,电动车的车把一歪,差点拐进路边的沟里面去,程跃立刻伸手控制住车把,笑说:「好玩吗?」 「挺好玩的」,我说,「感觉头皮都要飘起来了。」 程跃说:「嗯,我终于吃不到你的头髮了,之前每次坐你后面都感觉头髮在脸上使劲地抽。」 我忍不住笑出声。 第42章 碎花裙子 到了家门口,停下车子,我将电动车推了进去,抬头见母亲正沖我一脸诡异的笑。当我看向她的时候,她立刻一脸热情地说:「哎哟,你说是要剪短,我还以为你要剪半毛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半毛是我们这里的方言,大概就是男士短髮的意思,是我初高中学校的强制髮型。 我奇怪地看着母亲,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一个要去拍婚纱照的人会去剪那样的头髮?听着她的语气,就好像是在怂恿着我去剪一样。 现在一想,如果当时我真的剪了那么短,母亲就会更快乐了,因为她有了足够嘲笑的余地。 家里面的人已经聚了很多,客厅里的茶几上已经摆满了饭菜,程跃每次回我们家父亲都要把自己的兄弟们叫过来吃一顿。我不知道我们这里是不是有这样的规矩,让他一个不爱喝酒的人每次都是醉着让人扶出去。 父亲在餐桌上几乎不会跟程跃说几句话,都是大爷和叔叔在说,父亲好像根本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就像不知道跟我说什么一样。 程跃却说很喜欢父亲喝醉酒后的样子,因为他的话会变得很多很多,如果不喝酒,父亲几乎一句话都不会跟他说。他曾形象的将父亲醉酒前后的说话量做了个对比,大约是1:9的比例。 我们家族里的酒文化很是盛行,每个雄性都是快酗酒的好料子,魏明六岁的时候就会偷酒喝了。在这样聚餐的日子里程跃永远是第一个趴下的,如果赶上更重大的日子,家族里面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的话,那么最先趴下的永远是一个个女婿们,姓魏的永远是排在后面的。 程跃被灌醉以后被人扶着躺在我卧室里的床上,魏明看着游戏把音响开到了最大都吵不醒他,几乎每隔二十分钟时间,我都要进去告知魏明把声音调小一点,因为他总是会不自觉就把声音调大,好像耳朵听不见一样。 我记得我小时候沉迷电视剧的时候也是如此,声音永远开到最大才可以,家里的噪音稍微大点,我必定要把音量调的更大,直到盖过他们的声音才行,否则就会觉得心烦意乱。因为这件事,小时候还挨了母亲一顿毒打,因为她觉得我没礼貌。 她却从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这样,即便后来有了第二个孩子,即便将魏明养成了另一个我,她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宁可迷信神佛,觉得是自己命不好,觉得孩子们天生就有问题,觉得是这片土地有问题。 三个小时后程跃才终于醒过来,他的脸很红,额头烫的像发烧了一样,我问他感觉怎么样,程跃疲惫的说:「你们家的人可太能喝了,个个都是酒仙儿,幸好这酒是好酒,睡醒之后也不是很难受,之前有几次,感觉自己差点死了卧槽。」 我苦笑道:「现在喝得还差点,一个个都查出高血压了,知道了收敛,他们年轻的时候才厉害,不喝到让人抬出来是不会罢休的。」 程跃不解,「不明白这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他起身走了两步试试,说:「我先回去了,你晚上记得熘过来。」 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但每次回家母亲总是自欺欺人的让我们分开睡,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与我父母纷纷作别,我担心他醉酒后爬房顶不安全,于是说:「我送你回去吧?」 程跃摆摆手说不用,我只得跟着他走回去,见他落了地才放心回来。 我习惯穿休闲装,短袖、长裤和平底鞋,我坐在床沿上,母亲对着我瞅了又瞅——她似乎很喜欢一直盯着我看,终于,她开口了,说:「你能不能打扮打扮自己?一点女孩样都没有咧。」 她说她新买了一条裙子,质量很好,可是生病以后没法穿了,要送给我。 她扶着椅子站起身,拖着不便的那条腿,一步一挪的进了自己的卧室,态度相当积极。她在衣柜里翻找又翻找,终于找出来一条碎花裙子递给我。 我看着上面细密的紫色碎花,只感觉扑面而来一股大妈的气息。母亲却极为热切的说这条裙子很好看,而且价格不便宜,她现在也穿不了,没人穿就浪费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在发着光。 于是我走进浴室换上,穿出来给她看看,母亲对着我好一顿夸,说我长得高,能撑起来,她自己就穿不起来,是比她穿着好看的。说如今自己病了就只能便宜我了,又说这条裙子质量很好怎么怎么样。 我撑着裙摆上下看着自己,手感质量确实是好,但是我却不确定它到底是好看还是难看,毕竟我第一眼看它就觉得它像是五六十岁的大妈们穿的。 但是因为母亲对着我一直夸,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现在碎花又流行回来了,毕竟时尚是个圈,喇叭裤都流行回来了。 父亲将碗碟端进厨房,母亲急迫地伸手扯着父亲的胳膊说:「哎,你看,多好看吶,多好看呢,她穿实在太合适了。」 父亲含蓄的笑笑,态度模稜两可,我看着他的脸色,似乎是其实他觉得并不好看,但因为母亲这么一直说所以他正犹豫着,又因为觉得自己是个大男人,所以无权对此发表什么言论一样。 我再一次庆幸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一直没有退化掉,父亲内心的复杂想法我尽数看在眼里。 「美」这个词彙的含义,随着母亲的热切的态度和语言,逐渐在我们三个人之间模煳化了。我希望有人能告诉我条裙子到底是美还是丑,也希望验证一下自己对于母亲心理上的判断,于是我穿着裙子走上房顶,敲响了程跃的门。 他开门看见我的时候一愣,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我上下看看自己,问:「怎么样?好看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程跃犹豫着不肯说话,大概是不敢说出「难看」那个词,但我已经从他的脸色上得出了答案,心里面不禁一沉——原来她是真的恨我。 程跃说:「你妈的衣服?」 我点点头,「我妈说送我了。」 程跃让开路,举止上对我避开了很多,我侧身进去。 我已经坐在沙发上,他还是躲避着眼神不肯抬头认真看我。 我终于彻底明白了母亲的想法:她就是想让我变得丑一点,丑到能够让人嘲笑的程度才可以,如果可以,我想她希望我能像她一样半残。 我再一次极为鲜明的感觉到,我总是在不由自主的去遗忘和忽视母亲所带给我的伤害,就像我在家的时候,我能清晰地看见她给我的刀子,也记得她是如何将我一步步折磨至疯狂,可我不过才阔别两个月再次回家,就开始不由自主的去信任她,甚至对她产生了亲切感。 她竟然能够轻易动摇我的认知,让我对自己的审美产生了怀疑,我明白了母亲对我的控制力依然没有消失。孩子对于父母天然的信赖成为了我眼下最大的敌人。在稍微清醒了一些的状态下意识到了危险,我的内心已经响起了十级的警报,让我逼迫着自己必须要对母亲的一切言行举动保持着怀疑和防备。 程跃去次卧翻找零食和饮料,出门的时候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靠在了门框上,估计是实在忍不住了,说:「你能不能换件衣裳?你穿这件我每次看到你都心里一紧张,还以为是你妈来了。」 我实在没忍住一记冷笑,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已经变回了平和的神色,说:「你去给我找找你的衣服吧,等回家的时候我再换回来。她可喜欢看我穿这件了。」 我的内心里互相决斗的戏码还在持续上演着,只要我稍微安静一些就能看到里面的血腥场景,我只能痛恨自己不会画画,否则定是一副优秀的画作。 母亲刺杀我的时候从不犹豫,她的仇恨变成了她手上的力道,捅在我身上的刀子我能真切的感受到。如果说「她恨我」对我来说曾经只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理论,那么如今我便是亲身验证和认可了这件事实。我既然心里面认可了,便决不允许自己再去忘记她在恨我这件事。 我换上了程跃的衣服,搅着杯中的茶水,他看了看我的脸色,问我为何会忽然失落。我想起萝拉曾经说过的「倾诉」,我一直在尝试着将自己的心情说给他听,于是如是对他说,「裙子好看吗?」 程跃问:「想听实话吗?」 我笑笑点点头。 只听他说:「简直丑死了,穿上去至少老了四十多岁。」 我苦笑着抬头看他一眼,「但是我妈说很好看,她非要让我穿上。」 程跃不解:「那裙子适合她但不适合你啊,眼光太老了。」 我知道,他难以体会女人之间这种暗搓搓使坏的小心思,我也不知道怎么样解释给他听,说事情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或者听上去那么简单。 这么一想母亲还真是高明,不知道的都会以为是她眼光独特,甚至觉得她很有趣。 我总是在沉默,因为我需要想清楚的事情实在太多,当我沉默下来的时候,就完全的进入到了自己的思绪里,无论我身处何处,程跃都融入不进我的世界里去了。 我沉默了太久,程跃俯身抵着我的额头,问我在想什么。 我浑身一放松,轻轻吐出一口气,说:「我好像比之前好些了」。至少能感觉到了别人的针对,我知道,我的内心在逐渐变得柔软,感知在逐渐恢復。 程跃说:「除了会忽然不说话,脸色是比之前好多了。」 「嗯……」我说,「以后该多回来走走,才能验证和对比一下我的恢復情况。」 对于母亲的攻击我是否能及时察觉到,是我侦测自己内心恢復情况的一大要点。我知道,只有我能完全不受她的影响,并迅速判断出她对我的态度的时候,我才能算得上是康復。 他坐回沙发上,拍拍他的腿,说:「过来。」 我看了看不知何时拉上的窗帘,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程跃催促道:「快点。」 于是我坐过去,迅速抱着他的脖子啃了一口。 程跃笑着说:「你咬的再狠一点,我明天就得戴围巾过去了。」 我开玩笑说:「穿着短袖戴围巾,那不得帅死了?」 我抬起头,很难得的看到了他如此明亮的眼睛,再远一点看,他整张脸都在散发着温暖的光。我知道,只有在温暖中长大的人才会这样,所以我知道我找对了方向。 我一直在努力的凝造一种相对和谐健康的相处方式,确切的说,我在学习着去创造一个温馨健康的生活环境,我知道,当这种环境稳固之后,它会反过来滋养我的心灵,当然也包括环境之中的程跃的心灵——这还是母亲带给我的灵感,因为我眼看着她成功创造出了一个地狱,将本来内心平和的我彻底拉了进去,我才能意识到,环境对人的重要性。 但其实我并没有变回一个温和柔软的人,所有的开朗、体贴和尊重都不过是表演出来的罢了,内心深处,落在我面前的仍然是巨大的疑惑堆成的山。我如今与程跃的相处方式都来自于萝拉的几句指点和书本上的记载,甚至来自于百度百科—— 「爱是指一个人主动地以自己所能,无条件尊重、支持、保护和满足他人靠自己无法实现之人性需要的思想意识状态及言行;爱的基础是尊重,即无条件承认和接受被爱者的一切,不挑剔、不评判;爱的本质是无条件地给予,而非索取和得到。」爱的核心是「给予」,关键是「无条件」。[1]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我看了很多的书,搜集了很多资料,它们迅速粉碎掉了我固有的认知,然后我用这些知识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的行为和思绪陆续铺展在网上面,逐渐让自己与它们融合。我在构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低下头饱含深情的去亲吻程跃的嘴唇,又忽然调皮地抬头看着他的脸,说:「长得可真好看。」 程跃笑道:「你个花痴」,回以我一个更绵长的吻。 -------------------- [1]:《为什么家庭会生病》陈发展 第43章 逐渐步入正轨 在清晨将醒未醒之时,我的脑海中已经泼满了血腥。 我与母亲的决斗从未停止。 我睁开眼,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那件碎花裙子和母亲怂恿我剪短头髮的那个眼神在我脑海里交叠闪现。我知道,我是故意逼迫自己记住这些的,仇恨,能让我避免因为不自觉地去信任他们而选择的失忆。 我侧过头去,看着程跃的侧脸,我如今与他日常相处已经没有过多的障碍了,只是有时候还是会固执,不开心的时候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搞得他束手无措。 萝拉说的对,拒绝沟通是遗留在我身体里的毒,我很难去克服它,克服那个会间歇性封闭的自我。 我起身去洗手间洗漱,看着镜子里的人,我知道我的小世界已经构建好了,是时候应该去接触更大的世界了,而工作是接触社会生活唯一的方式。 草草的办完酒席、领取结婚证以后,我们回到了潍城,因为疫情的原因,我们暂时哪儿也去不了,我也没有心情在这个时候跑出去瞎熘达。 我从网络上翻看着附近的招工信息,只感觉铺天盖地的都是招客服的,看简介,应该是附近工业园里新开了家分公司,所以这一片的招工gg几乎全被它霸占了。 说实话,我不是很有兴趣,毕竟是未知领域,但这工作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担心随时封城,因为简介上写着可以居家办公,对于目前的形势还是比较有利的。 于是第二天我抱着试试的心态去面试,在面试中我惊奇地察觉到,我脱离社会生活已经太久,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已经有一年时间了,与面试官说话脑子都有些迟钝,这令我有些泄气。 我明白,如果我不尽快投入到社会生活中,我不过是另一种木头罢了。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我收到了邀请信息,我疑惑的看着手机上的简讯,不解道:「为什么会通过了?」 程跃听到声音在卧室里问了一声,我将面试的情况说给他听,我说我乱七八糟说了些什么我自己都听不下去,想不明白为什么会通过了。 程跃告诉我,客服这份工作并没有门槛,和销售一类性质,只是他担心我应付不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和问题。 他说:「网络上什么奇葩都有,我觉得你会被他们气哭的。」 他来到书房门口,靠在门框上,跟我说:「我之前工作的公司也开着几家网店,客服组长我还认识,每天路过他们部门都能听见里面在抱怨,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唔……我记得他曾经跟我说过一个客户,抢红包没抢到,然后就去骂客服,客服给他详细的讲解了规则,结果那个人回:我就是心情不好,想骂骂你怎么了?」 我:…… 我不记得我网购的时候有这么变态,所以会下意识的以自己为中心去判定,其他人应该也没有这么变态的,但现在看来,是我想的太过简单了。 程跃冲着我一摊手,又说:「这还算是好的,还会有更夸张的。但是客服么,态度第一,客户就算骂死你,你也得忍着,你受得住么?」 我:…… 我心道:那我可得骂回去。但心里也知道这是不可取的。 我苦笑了一下,说:「挺有意思,听起来还蛮有意思的。」 程跃一怔:「……有意思个鬼哦。我觉得你比较适合做研究,你的思维能力很强,而且一根筋。」 「你是在骂我么?」我沖他挑衅的一瞪眼。 我忽然想起了之前的工作,想起了艾可,想起了余文,我想我大抵是不会再回到那里去了,吃回头草这种东西实在不符合我的性格。但是我又想起了王工,为自己失去的发展机会感到惋惜。 可是我又抬头看着程跃,如果我当时真的跑去了新疆的话我也就不会再遇到他了。 这么前后一想就觉得,人生本就没有什么定数,我们总是太过追究于结果,却忘记了人生本来就是个过程。 我忽然开始觉得,或许所谓的「成功」,不过就是一种偏见罢了,众人的目光堆砌成了某种规则,而这种规则又影响到了环境里的所有人。 程跃忽然开了口,「怎么又不说话了?是我说错什么了么?」 「没有说错」,我不想让他误会自己,「只是我忽然想起了艾可。啧,我搞不懂。」 「搞不懂什么?」 「搞不懂自己,曾经与我那么亲密的一个人忽然关系决裂再也不联繫了,我为什么一点都不悲伤惭愧?我妈说我是白眼狼,我觉得有一定道理,我的血确实是冷的。」 程跃说:「你的血不冷,你只是不习惯别人去亲近你,会下意识的去排斥亲密的关系。」 我疑惑的看着他,担忧道:「你是感觉到了什么?我是不是无意识的对你做什么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他送我一记白眼,「因为你也会排斥我,我自然是知道的。」 我眉头微皱,担忧地看着他,他说:「每次我心里面想跟你靠近一点,你就逃了,然后去做自己的事情。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你想冷落我,后来我才明白,你只是不习惯让人离你太近。」 我说:「额……抱歉」,但程跃说的好像是对的,只是直到他现在说出来我才察觉到这些。 我可能明白了: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远距离,对于我来说,都比亲密的关系要好受很多。 年幼时没有学会的亲密感等到我成年后,好像再也学不会了。 我只是没有想到,在我费尽心思去观察着这个世界,重新组建自己的世界观的时候,也会有人在背后注视和观察着我,我想,有时候,他可能比我自己要更了解我。 我说:「那你岂不是很难受?你想亲近,我却想保持一定距离。」 「一开始确实不适应」,程跃说,「哎,不过现在好多了,两个人相处总是要磨合的,现在我已经很满意了。至少你没有像以前一样把门反锁上,或者干脆自己找个地方藏起来,打电话也不接,简直急死个人。」 我深深嘆口气,向他张开手臂,「你受苦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还会犯什么病,你可得谨慎着点,别被我带进沟里去。唔,你上辈子大概遭过天谴吧。」 程跃一笑,「滚你大爷的!啧,可是已经摊上了,还能怎么办呢?」 …… 当我的生活环境逐渐改变后,我的整个人也逐渐开始改变了。有时候会觉得人就跟树一样,虽然可能天生品种不同,但不同的土地和气候却能滋养出不同的繁盛程度。 但人跟树不同的是,人可以有意识的去选择自己的生活环境。 客服的工作内容实在太过简单,几乎是从培训开始我的成绩就是排在满分,大概是难得有像我这样认真较真的人,所以一直以来绩效还不错。 虽然也经常被某些奇葩客户气得透不过气,每天回家都忍不住跟程跃好一通说道,但这也极大地锻鍊了我的包容性,让我明白,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人,他们的认知看法是有所不同的,这倒不是错,而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多姿多彩。 我们总是说不理解某一种人或者某一种行为,只是因为我们总是下意识地去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考虑问题。 工作上不断累积的赞誉和奖励给了我极大的自信心,又因为每天都需要接触大量形形色色的人和问题,我很迅速的融入到了这个人文社会里面。在某一方面我会觉得,这份工作给我铺了一条重新走向社会的路。 生活里的一切都在逐渐步入正轨,转眼已经结婚快一年了,母亲时常会给我打电话,似乎我们关系很好的样子。我庆幸公司要求不能带手机上班,可以让我避免接到她的很多电话。 我一直在有意的疏远她,除非我确定自己已经真正的清醒,不会再受到她的任何影响,否则我这份疏远是不会停止的。 但偶尔也会有碰上空闲的时候。母亲说,让我给家里多打电话,她责怪我从不主动给他们打电话,又念叨起父亲对我的好,我却不知道回报。 她责备我对他们的冷漠,却没想过我为何要这么做。 母亲再一次打电话问我,他们到底是怎么得罪我了? 这句话是如此的熟悉。事实上我们因电话引发的矛盾和曾经母亲病重我回到家之前的那段过程简直如出一辙,只是这次我决定遵从自己的感受。 我亲眼看到她是怎么折磨我让我坠入深渊以后,我的意志就更加强烈了。 我有时会感谢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因为如果没有那段经歷,没有记忆或者只有扭曲的记忆的我,是不会去想到母亲是如此恨我的,是不会去想到,他们是用了什么方法将我屠戮殆尽的。 随着我心理上离着他们越来越远,母亲打电话过来渴求「爱的回报」的频次也越来越多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她已经快要发疯了,我从听筒里能听出她内心的焦躁和疯狂。 每次,我听着她说完,然后塌着脸躲到程跃的怀里寻求安慰,我的心情直往下坠,需要他给我力量支撑一下。他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安心坐在那里任我抱着就可以。 程跃做的最聪明的一点就是:很多事情他即使不理解,也不会试图去指点什么,他宁可选择沉默,也不会去干涉我和父母之间的关系。 第44章 亲情泡沫 母亲经歷过短暂的疯狂之后,忽然沉寂了下去,电话铃声不再频繁地响起了,这让我心境平和了许多,因为我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去挂断母亲的电话。 晚饭后,程跃看着手机忽然骂了一句,「卧槽!」 我在书房里问他:「怎么了?」 他说:「昨天你爸爸生日,你知道么?」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自己的生日。」事实上我不怎么爱往脑子里记这些琐碎的东西,结婚纪念日也不知道应该是哪个,结婚证领完之后当天就忘记了日子。 他走到书房门口,尴尬的笑道:「真是太不要脸了,昨天晚上十一点发的朋友圈,我现在才刚看到。你不是说,你妈妈都会提前提醒你的么?怎么今年没有一个吱声的?」 我心里明白,我多次不听母亲的吩咐往回打电话,她大概终于有所放弃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但除此之外我似乎还感觉到一点别的:父亲故意那么晚发朋友圈,让我错过日子才知道,是不是故意让我心怀愧疚呢? 他明明知道那个时间段我很可能会看不到朋友圈,而且就算看到了,晚上十一点之后我大概也不会给他打电话,所以他故意发这些做什么?想让我心怀愧疚,来惩罚、责备我么? 程跃说:「给他打个电话吧。」 我面不改色地说:「打电话说什么?而且已经过了日子了。」 他说:「总得说点什么,道个歉说忙得忘记了之类的……哎,他是你爸哎,你想想词,我怎么知道该跟他说什么,这事儿实在太尴尬了,我真是忍不住要骂人了。」 他翻开父亲的朋友圈让我看,说:「你看这黑漆漆的氛围,桌子上还只有一杯酒,你看看这文案:祝我生日快乐!他这不就是拍出来故意让我看的么?卖惨呀?」 我说:「不想打电话。」 「不打电话那这事儿怎么办?」 「你就当没看到,反正已经过了。」 「……」 程跃很坚持,问我父亲和母亲大约几点睡觉,然后给我定了个时间,说十一点之前必须要给他打个电话,最晚十一点。 因着他这份坚持,和必须要给父亲打电话的无奈,我再次感觉到浑身的血都被抽干了,所有的精力和力气都逐渐流逝。 我看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又翻开手机,想刷视频调节情绪,也是同样的索然无味,实在乐不起来。过分压抑的心情让我怀疑自己瞬间得了抑郁症,我从书房走进卧室,感觉自己是只飘荡着的幽灵。 我趴在床上,或者说是瘫在床上,连眼睛都不会眨了。我是一潭死水,内心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 程跃过来看看我,关问道:「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了?」 我有气无力的嘟囔出几声,「不想打电话。」 他说:「那不合适啊,毕竟是生日……」 我很少见他有对什么事情这么坚持,可能他是真心觉得父亲这条朋友圈就是发给他看得。 十点,我仍旧像滩死水一样瘫在床上,连姿势都没有变过,抬抬胳膊都让我觉得疲惫无比,或者说,我根本就抬不起来。 十点半,程跃进来躺在床上,问我想好说辞没有,我委屈的嘟囔着说:「我不想打电话」。 我很想哭,但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眼泪流也流不出来。 他还是觉得不合适。 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我身体里被掏空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一切都逐渐离我远去,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具尸体,已经可以直接埋进土里了。 我难以说清我和父母之间的电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它为什么会让我如此难受,但我就是难受,濒临死亡般的难受。 程跃见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我的情绪还是没有恢復正常,甚至越来越差,他看着我越来越惨白的脸色,内心也动摇了。 终于,他把手机一扔,从背后将我翻过身抱着我,说:「不打就不打,我就当啥也没看见。不想打我们就不打好了……不过我内心有点慌啊……」 他慌不慌的我是听不进去的,「不打电话」这几个字就足以将我救活,我的力气迅速回来,埋在他怀里抱紧他。 「你所有的感受都是有道理的,尤其是那些灰暗的感受」。 我再次翻开了《原生家庭:如何修补自己的性格缺陷》这本书,序言里的第一句话就敲进了我的心里。我这一生都活在扭曲混乱里,「必须要相信自己的感受」是我必须要谨记一生的至理名言,这是我建立自我意识的基础。 这一次,我第一眼就给我的父母找到了定位——控制型父母。能够做到这一步,看透他们的这一特点,已经耗了我十几年的光阴,我明白,我又往前走了一步,我愈加清醒了。 细究,其实他们占有的还更多:天下无不是、酗酒和言语虐待的特点,但我觉得他们做这一切也是为了达到控制的目的罢了。 第二天晚上,母亲打电话过来训了我一顿——时间掐的可真准,就像料准我昨天会给他们打电话一样。可是我违抗他们的意愿没有打,所以她这才过来训斥我了。 母亲以前打电话过来训我的时候,还会加个问句,好让我承认错误,知道自己错了,唯有这次,只有训斥,没有问句。 我听了一通四声调之后,母亲迅速挂了电话,全程我只开头说了个「餵」。 因着她这一举动,我才终于确定了父亲那个朋友圈的用意,就是为了让我心怀愧疚。很高明的一种可以惩罚我,继续把我拿捏在手里的一招。 清醒让我变得冷漠和无情,我看了看手机上的联繫人,知道终于到了时候。指尖颤动了几下,我把母亲的电话点了拉黑,微信点了删除,父亲的联繫方式犹豫了一会还是留着,毕竟我们还没有彻底撕破脸面。 删除完之后我心里面一阵轻松,确切的说,是解脱。我知道,在这份只有控制者和被控制者的关系中,我终于取得了自己的主动权,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将枷锁套在我的头上。 「相信自己的感受」,世人都是聪明的,总是巧妙的为自己的黑暗行径粉饰上一些光彩的道理,但这动摇不了伤害的本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五年级的时候,母亲告诉我,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亲我的额头,后来我明白了,那个时候,她大概是意识到了内心对我的恶意,她不相信自己是一个恶毒的母亲,怕我将来会恨她,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黑暗行径,所以才故意说这些话来欺骗我,也欺骗她自己。 这大概是她之后一直粉饰太平的开始,因为她发现,不管她对那个孩子做了什么,只要告诉她,他们是爱她的,那个小孩就会满心欢喜的去继续信任他们。 而那个十岁的小女孩懵懂无知,满心欢喜的将这件事写进了作文里,还获得了市里的二等奖…… 那篇获奖作文通篇都是谎言,它表达的内容并不是母亲的爱,它表达了一个孩子对于母亲的爱的渴求,那是虚假的,她自己妄想出来的亲情泡沫…… 第45章 网络和提线木偶 把母亲拉黑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听不到她的电话让我倍感轻松,我多希望他们能忽视掉这个世界上还有我的存在。 我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能过好自己的生活,拼命的压榨我索取打个电话又是为了什么? 有时候也会怀疑,是否是因为「挟持」这个原因,父亲挟持着我,母亲挟持着魏明,他们两个才堪堪维持着某种平衡。我们家四个人像凳子的四条腿,缺了一条腿都会开始晃悠失衡。 我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因为每次回到家都能看到父亲越来越顽固的神色,对待魏明的态度也是越来越刁钻严苛了,我觉得或许是因为我选择了退出这场博弈,所有的压力才都给到了魏明身上。 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去为他做什么,我不想继续被父亲挟持着,成为他们夫妻两个达到某种平衡的武器,魏明只有先依靠自己脱离那个环境,我才能去介入去影响他,否则我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曾经也想过或许我能拯救他,但我没能做到,并且把自己搭进去了,那股我尚且看不到的魔力令我感到窒息恐惧。 周末和程跃去逛夜市,因为我不小心把市图书馆的一本书给搞丢了,需要买回来补上。实体书的价格贵的吓死人,我真是感谢如今电子图书给人带来的便利。 买完以后去楼下付款,一楼付款的柜檯旁边是杂志货架,看着熟悉的杂志名字我忍不住过去翻看了几下,都是一些上学的时候常看的刊物,晚自习的时候如果忘记带书,我就会去学校书店买本杂志应付一下。 随手翻看着,在某一本杂志的后面看到了论文徵集的信息,看着标题,觉得蛮有意思,于是拿出手机扫码了解了下详情。 「哇……」看到活动奖品我忍不住惊唿出声。 程跃从柜檯旁转过身看看我,走近问:「怎么了?」 我指着手机上的信息,「一等奖两万,二等奖一万,真是阔气。还能有这种徵集比赛?真是长见识了,会不会是骗子?」 他看了看比赛规则,「根据某一本图书并写出精彩的论文作品……我觉得你可以试一下,你现在基本上已经过渡到文科领域里了。」 我说:「我也没办法,但是文科修心——有意思,我对这奖品很感兴趣,现在缺钱缺疯了。」 程跃接过发票,拿上书再次走过来,看了看官网上的活动规则,说:「可是距离活动截止只有一个月时间了,规则要求至少要一万字,你来得及么?」 我开玩笑道:「才一万字而已,你看我写个三五万的吓唬吓唬他们。」 程跃接上我的话:「那不就厉害了?额……但是字数要求1-3万字,大概写太多了人家也看不下去。」 我转身走上二楼,「去,去买本书。」 他在后面跟上我,「买什么书?」 我说:「《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我几乎在第一时间内心就确定了这本书,我之所以选择这本,是因为在我第一次看过这本书以后,就觉得有些奇怪:塔拉一家的每个孩子身上似乎都存在着某种共性,就像是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一样。 我说不清这种共性是什么,但我已经渐渐感觉到,这种共性很可能已经存在着某种理论支撑,只是它目前尚处在我未知的领域里,所以我才会不断地翻阅书籍只为了寻找到它。我知道,只有我找到它,我才能拿到钥匙,解开我心中所有的疑惑。 「这本书你不是看过了么?」程跃看着书封问。 我说:「看的电子版,买本实体书收藏一下。」 「唔……你是要根据这本书写?」 我点点头,「论文……我怎么之前没想到呢?」 我只知道去翻阅图书了,却没想到既然是寻找理论支撑,是应该去翻阅论文的。 程跃很难理解我的脑洞,当我把各种凌乱的思维画在大白纸上的时候,他一脸惊嘆的看着我,我跟他随口解释几句,他也很难明白我的逻辑。 阔别学校多年以后,我再一次拿起笔去研究起了论文,程跃说的对,我可能确实对做研究比较有天赋,因为脑子里实在是想得又多又复杂又爱钻牛角尖。 一周以后,我在庞杂的资料里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家庭系统理论。 我终于找到了理论支撑,拿到了钥匙,打开了一扇门,我看到了里面无尽的黑暗,那是因为我没有记忆。但是我可以根据我所搜集到的资料,我的日常行为表现,我的内在的情绪波动,编织出我的成长过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我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会经歷那些痛苦的事,明白了我是如何长成今天这般模样。 心中所有的疑窦如星光般散落在无尽的黑暗里,理论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铺展开来,星点完美的贴合在了网上面。 在我没有记忆的任何一个时刻,我仍旧可以通过这张网推测出,在那个时候我到底经歷了什么。 、 电话铃声响,来电显示的是魏明,母亲有两个号码,这个号码是魏明经常拿的那个手机里的,一开始是为了不让自己产生太多的厌恶情绪,所以我特意把联繫人改成了魏明的名字,因为魏明没有自己的手机,除了用母亲的号码,他没有任何能联繫到我的方式,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已经抛弃他了。 改名字这件事刚开始确实有效,但是母亲很快就用她那神奇的聊天方式让我再次烦躁厌恶起来,幸好她并不常用这个号码打电话给我,否则我又要考虑拉黑了。 父母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们意识到了我的抵抗情绪,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打给我的电话里第一个说话的人永远都是魏明,等魏明开了头以后母亲才会继续说。 母亲第一句则永远都是:魏明想你了,所以给你打电话。 逐渐的,魏明成为了他们手里的武器。 我发现他们真的很奇怪,他们从不去考虑根本问题,只会拆了东墙补西墙,我知道总有一天,「魏明」这件武器也会失效的,这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我知道父亲、母亲甚至是魏明都已经察觉到,我已经把母亲拉黑了,因为我能感觉到父亲的退缩,和魏明的冷漠。 父亲退缩是因为他明白我已经可以抛弃他们,心中不再有纠缠和眷恋,我已经无法被威胁控制住了。魏明冷漠是因为他感觉到了我对于父母的恶意,于是他明白自己内心对于家庭的厌恶是有一定道理的,他也知道自己只是父母勾住我的工具,他没有兴趣成为一件工具陷在这份纠缠里。 但我从未觉察出母亲有多伤心,电话里听着她说话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和蔼可亲。这个家里面唯一被我拉黑的人,她好像反而更快乐,内心更加柔软平和了。 我猜母亲已经完全实现了自己的控制目的,成为了家里面的主宰者。我知道我们家的家庭模式因为我的彻底退出再次发生了倾斜,我应该找个时间回家看下情况,以观察情况,验证自己的猜测。 我对着听筒说:「这个周六,看看下班后我们就赶回去。」 我打着电话靠在卧室门口,问程跃周六是否可以回家,因为他可能会加班。程跃说可以,于是我们商定了时间。 电话挂断后我满怀担忧,我知道,如果母亲已经完全控制住了整个家的话,那么基于她的说话做事方式,极有可能,她会和父亲联合,以打压魏明为目的而形成某种平衡。这种平衡一旦形成,魏明就会成为唯一的受力点,我怕他有一天会支撑不住,毕竟新闻上学生想不开的消息可太多了。 我们开车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母亲坐在沙发椅子里,显出了老态。这种老态并不是模样老,而是气质温和、内心平和,身上有种老人才具备的和蔼感。她似乎对自己的生活感觉到了满足和幸福,浑身都在散发着圣洁的光。 但她的幸福却让我觉得可怖,因为与她的内心平和相反的是父亲的抓狂。父亲像是个火药桶,浑身充满了攻击气息,尤其是头部,我总觉得他的头髮是炸开的。 程跃看到父亲将一个不锈钢盆子扔进了微波炉,忍不住开口阻住,父亲「哎哟!」一声,像是一只突然抓狂的熊一样,把微波炉门甩了上去。 我走进,看到微波炉里面火花四溅,程跃匪夷所思地看看我,我又看看父亲,他似乎对自己做的这件事情非常满意,我猜他的目的可能是想把微波炉搞爆炸。 我们家是个怪圈,我在里面的时候只能观察情况,脑子是很难转动的,只有我走出来之后才能进行分析。 所以等我离家以后我才明白,父亲故意做这件令人费解的事情,不过是被控制之下的小小反抗罢了,因为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反抗母亲,他已经彻底交託出了自身机体的主导权,那些不经意冒出来的火花,不过是被碾压的自我意识小小的反抗罢了。 我们的家,已经彻底成为了母亲掌控下的王国,她瘫在沙发椅上,虽然行动不便,但她手里握着线,稍稍动动手指,就可以让父亲这只提线木偶乖乖替她完成任务。 我脑海里所构成的网络再次扩大了一点,它告诉我一定要离着这个地方远一点、再远一点,因为正常人永远斗不过疯子。 第46章 残酷的真相 被完全控制之下的父亲是如何舒压的?如果一直被控制他难道不会像曾经的我一样去叫嚣、去反抗么?人都是有个承受极限的。 在这个时候魏明就起了作用了。 母亲吃着饭,看看父亲的脸色,忽然责备起魏明太过痴迷于电脑游戏,于是父亲的压力就有了疏散的途经,张口对魏明一顿咆哮。 自此,批判和训斥魏明成为了父亲舒压的方式,他的嗓门越来越大,嗓音越来越尖锐,突如其来的吼一嗓子,时常连我都吓一跳。他变成了曾经的母亲。 再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父亲有了无尽的购买慾——我记得我曾经也有过这段时日,网购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都没有什么用处,而直到多年后的现在我才明白这股购买慾的来源,它是因为内心有着永远填不上的空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母亲经常打电话给我抱怨父亲买了太多的东西,除了各种几乎用不上的生活用品和各种神器,还有各种母亲康復用的保健品和gg上吹嘘的中成药。一瓶600多,一箱就是六千多块钱,父亲陆续买了好几箱,下单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眨。 母亲总想让我去劝说父亲,她跟我说:「你能不能别让他这样?」 似乎父亲这膨胀的购买慾是我造成的。我却不知道这到底是干我什么事,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去劝说他。 或许是因为我不甘成为父亲手里达到与母亲平衡的工具,所以她才这么说的吧。毕竟母亲手里还握着魏明,而父亲手里的我却选择了退出这场对峙,家庭系统失去平衡了。母亲那段时间疯狂的给我打电话,就是想把我拉扯回去,以重新达到四角平衡,但是因为我的退出,没想到却意外的成就了她坐上了王的位子。 父亲购买的各类保健品和中成药,母亲基本上没用过几次,也就过个两三天的新鲜期就堆在储藏间积灰了。「坚持」这种东西在我们家从未存在过,所以到底有用没用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它们都很贵。 我不记得父亲之前有如此疯狂的购买慾,也许是因为之前我尚未存着明确的判断,也许是因为之前钱都放在母亲那里,父亲没有乱花钱的机会,也许是因为些别的。 于是我又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我们家存不住钱。 我又想起一些别的事:当初母亲强烈要求重新装修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小工和别人聊天,他们说:「他们家就没钱!」 这么一想,我竟不知道我们家到底算是贫穷还是富裕了。 这个家已经烂的和臭水沟一样了——我心中下了如此判断。 我看着客厅的墙壁上挂着的那张母亲的照片:制作者找了一个明星的身子,然后把母亲的头p了上去,脸色灰白,头髮杂乱,格格不入的身体却穿着平整的旗袍,脑袋和身体的扭曲程度不同,乍一看像个魔鬼一样。但母亲却说这张照片很好看,我回到家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地向我显摆,怕不是将照片上的窈窕身材幻想成了自己的样子。 母亲用妄想制造出了一个世界,这个家在她的控制之下达到了某种扭曲的平衡状态。我弯下腰深深嘆口气,我看到的东西越多,就越觉得疲累恐惧,人与人之间的复杂联繫,逐渐让我对很多东西失去了信心,让我觉得一切都是虚假的。 论文交稿以后,我和程跃商议着去旅个小游,考虑到疫情原因,我们并没有走出太远,只去泰山玩了两天。 在高铁上,程跃睡着了,窗外的风景徐徐闪过,绿油油的麦田和远处的山峦,比城市里的霓虹灯要好看太多,我放下手机,看着窗外出了神。 乘务员吆喝着卖高铁模型,路过我身旁的时候忽然停顿了一下,我感觉到不对劲,抬头看她一眼。 「魏兰?」 「额……」 「小姨」这两个字迟迟说不出口,因为她对我来说实在太过陌生。 「真的是你。」 她让我稍等,继续完自己手头上的工作,二十分钟以后才重新过来,邀我去车厢连接处谈谈。 在交谈中我才知道了她叫朱真真,在这之前母亲从未跟我提起过她的名字。 朱真真说:「是去旅游么?要去爬泰山?」 我说:「是。」我不知道应该对她摆出怎样的姿态,应该算是长辈还是朋友?颇有些手足无措。 她斜睨着程跃调侃道:「你男朋友?」 我笑着说:「刚结婚不久。」 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吃惊,「啊,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结婚了。不会是受不了你妈了吧,所以才着急结婚离开她?」 我看她的脸上有着得意的笑容,所以我知道,我的表情泄露了我的心情。 朱真真抱着手臂长嘆一口气,「太好了,你终于走出来了,小玉就不一定了,她年纪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上次见过小玉之后,我的生活便自顾不暇,早已经把她抛诸脑后了,却没想到能从小姨的嘴里听到小玉的名字,听这语气,她们似乎关系匪浅。 我说:「你们有联繫?」 朱真真说小玉高考后被父亲暴打了一顿,成绩出来以后,她爸爸揪着她的头髮把她甩在了胡同口,母亲则在一旁坐在地上不断哭诉,说她这辈子没指望了。 朱真真说:「真是不明白,不过是高考而已,就好像她这一辈子已经完了」。 我忍不住冷笑道:「『这辈子没指望了』,可终于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真不要脸,自己是猪,望女成凤,却好像理所应当似的。」 我感觉到她看向我的目光有所变化,她说:「小玉偷偷把自己的志愿改到省外,去上学的时候她父母硬要送她过去,结果事情败露了,在车上又把她打了一顿。回家的那个时候我去看过她,后来她从她妈妈的手机上偷看到了我的联繫方式,自己找上了我。 「她希望我能负担她的大学学费,说她会记着帐,毕业以后再还给我。」 我毫不犹豫的下了结论,「她过两天就忘了,还会回到家的,可能是因为过年,可能只是一顿饭或者一个电话,就把她的心给收回去了。能够找上你,大概也是一时冲动,是那段时间被打的狠了。」 「……她之后确实没有再联繫过我,我打电话问她,她说她的爸妈接受她的学校了。问题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我跟她说起我前段时间参加的论文活动,研究完之后虽然是清醒了,但似乎有点清醒过头了,现在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信不了。 我知道,我需要过一段平静的生活,去适应一下我所挖出来的残酷真相。 朱真真要加我的联繫方式,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和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摆脱了关系,却又要联繫上我,但还是拿出了微信二维码。 朱真真说:「你变化也实在太大了,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如果是之前的魏兰,我是不会加她微信的。」 我并不知道我之前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模样,在我自己的意识里,那不过就是块石头组成的魔鬼。 朱真真笑着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满眼露着精光。」 她歪头看了一下,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程跃已经醒了,朱真真说:「改天再好好约吧」,她晃了晃手机示意保持联繫,然后整理了下衣衫转身走了。 刚走没几步又回头笑看着我,「其实当年我没有被拐走,我已经躲过去了,但是我还是跟着人**的车偷偷离开了。我一直欺骗自己,我是被拐跑的。说实话当年到底为什么这么做我自己也不知道,就是一瞬间,突然不想留在这里了,想着如果是被拐跑的话那就太好了。」 朱真真一笑了之,转身走了,而我震惊在原地。思前想后,我忍不住开始推测:母亲之所以如此疯狂地控制、恐吓我们,让我们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是不是因为当年姥姥的孩子一个个都没照看好,或者死或者被拐跑的原因造成的? 这是很有可能的,因为母亲很是厌恶姥姥的无能,所以她一直想让自己变成一个与姥姥截然相反的人,她渴望着别人的赞美。 她总是杞人忧天的想着各种天灾人祸,时不时就大唿小叫吓唬人,估计就是姥姥不断地死孩子这件事给她落下了心理阴影——虽然这后来导致了另一种悲剧。 我知道,母亲如今性格形成的原因也定与她的原生家庭有关,但我已经太累了,实在没有精力再去研究了,何况母亲的那个时代我也没办法去经歷,她的原生家庭生活我也没有办法去观测,其实她怎么变成这样的都无所谓,我知道她对我带来的伤害并不是假的。 回到座位上,程跃问:「那是谁。」 我说:「是我小姨。」 他从不知道我家里还有一个小姨,疑惑道:「怎么从来没见过?也没听你妈提起过。」 「没听我妈提起过」,我心里揣测着这句话,她为什么不提起?是不是心里面早就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抱着自己的头,「啊,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再想就累死了!」 程跃看着我噗嗤一笑,「你在干嘛?」 我抓着自己乱糟糟的头髮抬头看向他,委屈地说:「论文写完了,东西还在脑子里转,好累……」 程跃笑着说:「等你爬到泰山顶上的时候,你脑子就没力气转了。」 …… 第47章 葬礼 母亲打电话告诉我,说姥姥去世了,事实上姥姥卧病在床七年有余,和母亲是同样的病。 姥姥是老死的,我最后一次见她,大约是在去年夏天,她穿着棉质背心坐在床沿,似乎是刚从被子里爬起来,一头雪发全都竖在头上。 她轻轻扫了我一眼,眼神冰冷的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事实上我们确实不怎么熟悉,尤其在我上学离家以后。 我们这里家族文化比较厚重,当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地方都是这样的:姥姥是属于朱家的人,而奶奶才属于魏家的人,所以从小到大,我能明显感觉到家里面对姥姥和奶奶的亲近程度完全不同,因为我姓魏。 父亲去姥姥家属于客人,舅舅过来我们家也是,不同的姓氏将亲情也分了等级,因着父亲的叮嘱,我每次回家必定会去拜访奶奶,但一年才会去看一次姥姥。 因着姥姥这一个冷漠的眼神,我们因常年疏远而残留的最后一抹亲情似乎也没有了,她的目光好像在告诉我:一个人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已经不必再看人脸色,佯装亲近的模样。 同程跃商议以后,他说:「唔,这个事儿比较大,不去好像不合适,估计你爸妈会杀了我吧?」 我问他:「你的全勤奖多少?」 他说:「五百,再加上请假的时间差不多就是扣一千块钱,不过遇上这种事儿也没办法。」 于是我们双双请假,开车回老家。 连夜赶到家以后,看着父亲和母亲的态度,我觉得他们,或者说是所有人,对程跃是否来参加葬礼并不在意,外姓的女婿已经是远上加远。 临去葬礼前,母亲和大妈再三叮嘱我,说到了门口就要开始哭,要不然会被人笑话。母亲病重后,大妈几乎担当起了家庭女主人的角色,代替了母亲来照顾这个因疾病而变得有些悲惨的家庭。 说实话,听到她们这么说我已经开始觉得尴尬了。我自然知道老家葬礼的规矩,只是一直适应不了这种哭的抑扬顿挫的唱词和装模作样的习俗,只能庆幸自己上学后离开了这里。 我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到了姥姥家门口还是没能哭出来。我与她感情浅薄是真的,我没有演技也是真的,只得伸手挡住了半张脸,勉强混进了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母亲伸手掐了我一把,又偷偷拍打我的腿,我才勉强红了红眼睛,我想这应该是疼的。 舅妈招唿我们进去,见来了人,院子里一个人开口起了个头,敲一下锣,听不清吆喝的是什么,接着屋子里和院子里的人齐声哭诉,直到我们进了门他们才停止,但屋里的人还要哭个一两分钟才会停下,以示对死者的敬意。 我因为需要照顾母亲,心中暗自给自己找了这个藉口避免和她一样的哭天抢地,哭的恨不能趴在地上——腿脚灵便的人都会哭的趴在地上。 一分钟过后,众人才会过来扶着她,劝慰她宽心、别哭了,如此在劝慰中再哭上个一分钟才能停下来。 而我绕道冰棺去观察尸体—— 你见过死人吗? 尸身被冻在冰棺里,连皮肉都是硬的。松弛的皮肤被固定物印出一个褶,拿掉那捲固定脑袋用的卫生纸,下颚的皮肉,还是弧形的。脸也瘦的和活着时完全不同,椭圆的脸只剩下了骨头,用皮包着。我想起最后一面里姥姥白髮苍苍的模样,即使再仔细看,我也不会认为,这就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 母亲摇了摇她的胳膊,她的胳膊已不能再蜷缩,手指干瘦如枯骨,肘关节已经僵硬,膝关节,却还呈现死之前的弧形。 「殭尸」,这是我唯一想到的词。 众人围着冰棺喋喋不休,于是我终于了解了些情况:姥姥病重七年,长期卧榻已有两年有余,年终八十六,怎么想都是赚了。 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活到八十六。 旧时的习俗,我实在看不过眼,进来一个人就要一起哭一哭,我的腿已经被母亲掐的青紫,虽然他们把喜丧说的头头是道,该流的眼泪却一滴都不能少。 母亲哭得极其厉害,这可能是他们这辈人的特长,上一秒尚在正常说话嗑瓜子聊天,下一秒门口进来一个人立刻就能哭天抢地,恨不能把心肺都哭出来,若非几个人连拖带拽,那是趴在地上绝对拉不起来的。老一辈的人称之为孝道,我实在不敢苟同。 我听到一个花白头髮奶奶辈的老人哭「亲~娘!」天知道我姥姥活下来的孩子就那么几个,并没有添她这么大个闺女! 而母亲几乎一直在哭,我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姥姥的尸体,母亲哭了一整天却只看了她嘴上的「老娘」一眼。她的哭词抑扬顿挫声声灌进了我的耳朵里—— 「俺那亲娘哎,俺没娘了……」 「我可怎么办哦……」 接着是哭她的病。别的我不敢确定,但是我相信,她哭自己病体缠身的那段哭词,眼泪绝对是真的。 她哭的实在太久,众人不停地劝慰她,最后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她活着不也是累赘你么?她自己也难受你也难受,活了八十六也值得了……」 母亲一愣,眼泪戛然而止,该是说到了心头上。很快又拍打着她的膝盖,「那俺也没娘了……」 接着再重复之前那套哭词。 我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哭词来回都是一样的,我一路听着,只感觉全无逻辑,可谓是为了哭而哭。 而相之于葬礼和姥姥的死亡这件事,「死亡」本身给我带来的震撼更为深重,因为我从未这么认真的看过一个死人。我坐在床沿上,双手扶着冰棺,仔细端详着她身上的一切,想着,原来人死后是这么个样子的。 脑袋空下来时,我不由得在想:若是我死了,那必然不必这么假模假式的大动干戈。 若是我病重无医,那我得衔一根烟,叼一瓶酒,若是幸运的,腿脚尚且还灵便,那得赶紧去看看这大千世界,看看这满世界的花红柳绿。 若是我卧榻不起,那便闭口不言,沉浸在书的世界里,静待着生命一点点流逝。当然,若我只是薄病,还有救,那我也必然不会就这么放弃自己。 若是我化成灰,那请把我的骨灰撒在流水里,随水而终,若是所託之人实在懒得动,那边随手扬了它,风会带我去往任何地方。 我想把以上写成我的遗书。但我也知道如果我是死在这里,那么没有人会尊重我的想法,我将面对的是同样假模假式的眼泪和仪式。 就像生命之初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他们却谓之是生养恩情,我觉得有些可笑——生育养育本就是哺乳动物的天性,和恩不恩情没有半点关系。 我们在别人的目光里来到这个世界上——不生孩子会被人笑话,也在别人的目光里死去——没有正规的葬礼会被人说道,目光逐渐组成了规则,最终控制了我们的人生。 这几年村子发展变化很大,舅妈说,今日扎灵棚之时,就有村支书来阻挠,但是没办法,已经来晚了一步,所以由着去了。只是环保依旧查的严,大过年的鞭炮都不能放,更别说是烧纸马和花圈,活人尚且管不及,别说是死人,所以葬礼仪式简约了很多。 送尸体去火葬场的路上,是葬礼的重头戏,这时候,就是表演演技的时候了,发丧之人得哭得身子骨乱颤,左右各一个人架着,仰着头痛哭几句,抱怨老天不公,再唱几句哭词,腰要弯到135度,然后俯身,再哭几句,俯身45度。所以说,没有两个人架着可不行,要不然可就真的头抢地了。 因为形势简约很多,如此哭天抢地的,也就只有舅妈一个——我母亲身体不便,否则她该是里面重量级的一员。若是放在以前,那是要绕着半个村子的中心路走一个来回才可以,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家里有人死了,围观的人越多越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他们哭的恨不能把眼泪都榨干,要把血都哭出来,然后才会把祭祀用的纸马、纸人、花圈等等全都烧给逝者,好让她在阴间过上好日子——其实不过是活着的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没有演技的我十分感谢革新后的政策,我多羡慕电视剧里放束菊花然后集体默哀的葬礼仪式。 被迫尴尬了一整天,等仪式结束之后已经是晚上,回到家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撸起袖子,胳膊上鸡皮疙瘩已经起了一层。 程跃两手一摊说他一天什么也没干,就和父亲站在路边发呆了。 「都没我的事儿哎……」他说。 我真的好羡慕他,多想变成一个男的,就不用如此惺惺作态了。 我问父亲,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合适,父亲说:「去问你妈」,然后抱着手机趴在了他们卧室的床上,我问他母亲在哪里,他头也不抬地说在厕所。 他的姿态好像在告诉我,他已经将一切撇手不管,全部扔给了母亲。 我走向厕所的时候,母亲也正往回走,我们在甬道里碰上,母亲看到我后立刻拉下了脸,她用一贯的训斥语气说:「你不会哭啊?真不够丢人的。你亲姥姥死了你都不哭,那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不哭?真不知道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惭愧和失落感迅速将我的身心包裹,我被定在原地。我十分清楚这就是我曾经陷入深渊的第一步,因为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熟悉。 但如今我已经学会了用第三只眼睛去审视这一切,所以我不会再去过分的责怪自己—— 不同的人经歷了不同的事,生活在不同的环境,有着不同的天性、观点和思想,我的思想只是和他们不同,这不是我的错。 但就算我明白这些,依然无法让我摆脱掉此刻的愧疚和压抑情绪。 我站在原地缓了好久才终于挪动了脚步,经过甬道,我看到父母卧室里透出来的光,父亲正趴在床上玩手机。 一盆冷水忽然泼在我的头上,我恍然明白:父亲其实一直都知道我在经歷着什么,但他从未管过。 从小到大,他围观了母亲虐待我的整个过程,但就像刚才一样,他放任母亲去做了这一切,然后自己缩在了床上,假装自己是个大龄儿童。 我忽然想明白了,父亲这一生,其实从未担起过教育的责任,他只不过是负责赚钱而已,但这赚钱,很可能也是为了逃避责任——打工赚钱可比教育孩子要轻松多了。 母亲一直告诉我他有多爱我,但他其实不过是母亲施虐的帮凶。 母亲口中的「父亲的爱」,不过也是捆绑我用的一种武器罢了。 想明白这点后我的心又冷下去了几分,我回到卧室,程跃很快察觉到我脸色不对,问:「这是怎么了?」 我说:「我就多余闲的,刚跟我妈说几句话,又被骂了一顿。她如果不骂人的话是不知道怎么说话的。」我已经可以很自然的表达自己的心情。 程跃无奈一笑,说:「算了,明天就走了,到时候也就训不着你了。」 我点点头,趴在床上看着手机,我的失落情绪因为告诉了他,而缓缓转移了出去。不知何时,程跃坐到床沿揉了揉我的头髮,说:「我可能有点理解你了,理解你性格为什么会这么纠结固执。确实,你离着他们越远心态就越平静。」 我回过头看着他,问:「要不要看看我写的论文?或许你能理解的更多。」说着,我将文档发给他。 十分钟后他转过头看向我,说:「好吧,我想我还是不理解,你的脑迴路实在太复杂了。」 我笑笑说:「或许并不需要谁去理解谁,人与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只要能够做到尊重别人的不同就可以了。而做到这一点其实很难很难,我们总是习惯以自我为中心去思考一切。」 …… 第48章 人性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被调到了分公司的其他项目,项目不同,就意味着要重新学习新产品的知识。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至少让工作稍微有了点新鲜感。 给我培训的人是一个只比我大一岁的女生,一头黄捲髮,是售前客服组长,她给我详细介绍了各种眼花缭乱的产品,看完以后我也没有记进去多少,只能感觉到她很细緻敬业。 我喝着水,趁机四处瞟了瞟,观察着这个新的工作环境。这个小项目的办公室氛围和之前的很是不同,办公室里落针可闻,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不知道该算是文明有礼还是死气沉沉。 售前组长和客服主管都是女人,看起来性情温和工作态度谦逊认真,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然而我看了看即将要辞职走人的员工的脸色,却在他们脸上看到了不屑和怨愤,心中暗自忖度着,恐怕这个工作环境,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和简单。 培训一周以后,主管给我开通了新的帐号,限制进线人数来让我试手。组长检查着对话,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提出了质疑,一天下来,我几乎不敢再发送任何消息了,只有发送她整理过的话术才不会被挑刺,这就导致了浪费了大片的时间,还有大片的问题无法回復。 我在不断的培训和练手中度过了一个月实习期,来的人最后走的只剩下了两个,我知道,是因为组长太过严苛,每打开工作檯都能看到她大片的指责消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又一个周以后,我忽然情绪低落起来,我说不上我为何如此低落,究其原因,不过是办公室里的管理太过严苛,工作上被揪出的毛病实在太多罢了。 然而我毕竟是走过大片心路歷程的人,总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规矩多和我内心的低落情绪并不匹配。 程跃问我:「怎么一脸的消沉?」 我说:「我可能要变得内向了。」 他从背后抱着我,「哎……别那么说。我给你点力量」。 我的个性已经开朗了很多,再忽然低沉下去我自己也不适应。但我并没有从他身上获得力量,我知道能让我获得力量的方式只有揪出问题所在——我大概又要钻进牛角尖里去了。 我回想着我刚被调过去的时候她们的温和、细緻和体贴态度,所以究竟是何时开始,我是变得情绪消沉的? 我一边受虐似的承受着时不时的消沉情绪,一边观察和思考着身边的一切,想挖出这股情绪的来源。 所谓「君者,源也,源清则流青,源浊则流浊」,人心有问题那就是环境有问题,环境有问题那就是管理者有问题,我自然第一时间将目标放在组长和主管身上。 但是过了两个星期也没有发现什么,只觉得组长事儿多,主管也会偶尔强势罢了。 两个月以后,办公室来了个新人,又一个月,她过了实习期,完全上手以后,也像我们一样会安排各种工作。 基于项目部的管理安排,这里的卫生都是排班值日的,这周轮到我和她打扫卫生。 到点提前挂起工作檯以后,我还有几个客户没有处理完,她拿着拖把站在门口等着我,等着我扫地之后她再来拖。这让我心里着急,也十分不解,无奈跟她说:「你先扫地不就得了?不用等我,一会忙完了我来拖地就可以了。」 我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因为我感觉到旁边人身上的氛围忽然一变。我知道,我说这句话大概用了讽刺的语气,蕴含着「你为什么会这么死板,脑子一点不知道转?」的深层含义。 这让我心中一沉,开始反思自己,因为自从离开家以后,我已经很久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了。 我用余光看着她着急忙慌的去拿笤帚,她的姿态再一次验证了我心中的猜测,我深深嘆口气。等拖完地和她并肩去洗手间的时候,为了弥补一下自己的错误,我特意用温和的语气跟她解释了一遍,「以后谁有空谁先扫地就可以,没有硬性规定,你先忙完你先扫地就可以了……」 我脑子里的那张网再次铺展开来,于是我很快明白:我将在工作环境里感觉到的压力和愤怒,下意识地通过伤害新人(弱者)的方式发泄了出来。 这让我第一次有了想要离职的念头,工资、假期、不开明的领导,在这个经济艰难的时代我都可以忍受,但我无法忍受逐渐变坏的自己。 我只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让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经歷母亲那一巨大的难关之后,没想到竟还有人、还有办法能打压到我,让我犯了以前的错误…… 直到半个月后我才明白了因由:这个项目部门之前走过不少人,主管和售前组长也知道自己部门留不住新人,所以对新人总是态度谦和、关心备至,希望他们能留下来,这就很容易让新人对领导产生信任和好感。 但这负责组长本身个性严苛,工作上太过挑剔——挑剔本身就能让人心理产生不适。当谴责、说教、挑剔与教育和培训混杂在一起的时候,就很难让人分辨出谁对谁错了,再加上一开始累积的信任感,新人就会觉得领导的批评指责都是有道理的,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明白这点后,我忍不住苦笑,我未免也太过高看了自己,不是明白的越多就不会被pua的,凡是人,总有人性上的弱点,总有个坑能让你掉进去。 更何况还有很多人,其实都是在无意识的去控制别人,她可能根本都意识不到自己的行径是pua。 「你的所有感受都是有道理的,尤其是那些灰暗的感受」,我又想起了这句话。 我明白这些以后,心理上就不吃那一套了,产生了抵抗情绪,我没心思在这里耗费时间去消耗自己,很快提出了辞呈。 不多久,论文徵集的评选结果出来了,我收到了邮件,获得了二等奖,我想起我的论文内容,总感觉这个名次有些讽刺。 但好在手里的奖金是沉甸甸的——我该是变得越来越现实了。 我给程跃打过去电话报喜,商量着等国庆长假出去游玩,他出差去了浙江,一个星期后才能回来。 电话刚挂断的时候,朱真真给我发了微信,邀我去星巴克坐一坐,我知道她有话要跟我说。 朱真真说她请客,我看看外面夜色里的霓虹灯,觉得晚上喝咖啡该是睡不着,便随便点了杯气泡水。 我心中忖度着她想要跟我说什么,我觉得她想跟我说的话,那天在火车上已经概括出来了,不明白为什么又要特意约我。 我们闲聊着,她问起我母亲的情况,又问起我工作的情况,我忽然想起姥姥的葬礼她并没有去参加,心中琢磨着该不该提起这件事。 我和她说话的态度语气令我震惊,就像我们是无话不谈的老朋友,而不是二十年没见过面也没说过几句话的亲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我知道,我已经具备了一种能力,一种和任何人聊天都可以亲和自然的能力,因为我心里面是平和的,所以不管我在哪里、面对着谁,这股内在的平和都会自然而然的流淌出来。 朱真真说:「啊……能累死社畜的果然永远都是人际关系,不过幸好你走得早,何必在那里遭受那份折磨。根据他们之前的情况判断,剩下的那几个人大概也留不长。」 我说:「之前项目的主管还问过我,说没想过我这么快就辞职,她问起我辞职的原因,把我好一顿尴尬,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朱真真说:「自然是要把原因揽到自己身上的,就算是走了,也不好说领导的坏话,何况人家还是一个公司的。」 我点点头,事实上我也正是这么做的。 朱真真跟我说起她的工作,因为发车时间,她明天早上五点就要起,我问她是否该回去休息,看看时间已经是九点多,等她赶回去,已经没有多少休息时间了。 朱真真摆摆手,喝了一口气泡水,「对了,我听本地的同事说儿童福利院正要招人,你要不要去试试?我可以给你打听推荐一下,不过工资应该不高。」 我忙摇摇头,「不不不,第一,我不喜欢小孩儿,第二,我更不喜欢一群小孩儿,想想我就头疼。」 「为什么?」她疑惑的看着我。 想了想,我苦笑道:「可能是想不明白人活着是干嘛的,心里头对新生命有种莫名的恶意。」 朱真真一怔,然后笑我矫情,「但是你很合适,确切的说,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我沖她疑惑地一挑眉,她眼神神秘的告诉我,「等你去了你就知道了」,然后拿出手机,发起了信息。 我心中捉摸不透她找上我是干嘛的,只是为了套近乎吗? 或许是的,或许她只是想跟我有个联繫罢了,人的骨血里对于亲情多少是有些怀恋的,何况是她这种已经断掉了自己所有亲情的人。 手机响起了微信提示音,朱真真说:「你去这个地址,明天你就去面试一下,反正你一时也没想好应该干嘛不是?」 我问她:「你一直都没有结婚吗?」前后算算她的年龄,大概有35-40岁了。 她告诉我:「我也想不明白结婚是干嘛的。」我知道她是在调侃我说的那句「人活着是干嘛的」。 朱真真忽然神色失落地看着杯中的水,「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发现自己没有能力照顾好一个家庭,我不想重复父母的悲剧。」 她的父母这就是另一个时代的话题了,于是我好奇道:「她们怎么了?」 「天天吵,从来不会去管孩子怎么样」,她似乎不想多说,又抬眼看看我的脸色,「其实我小时候,是大姐和二姐带大的。」 「哦……」我垂下头去,明白了她的心情,我也不想提起母亲,想起她就感觉心中无力,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可既然是母亲带大了小姨,她为什么从来不在我面前提起她?我只意外听到过那么一次。 接着我的眼睛一亮,我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小姨的被拐卖让她觉得是自己没有照看好,她想掩盖和忘记的其实是自己的错误。 该怎么说呢,只能说是人性。我相信母亲口中他们的关心和爱是真的,就像我相信她的恨也是真的,父亲的冷眼旁观是真的,他们的控制欲是真的,语言虐待也是真的。 前前后后一归拢,也只能归咎于「人性」二字罢了。 我送朱真真上了出租,她的车刚开走没多久,面前的路边上忽然出了一起车祸,撞死的却是一只狗。 狗主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抓着肇事者的裤腿不撒手。 那肇事者挣着裤腿说:「为了一只狗你至于么?」 方圆十里尽是那狗主人的哭声,甚至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我转过身去,走进夜色里,人流在我身侧徐徐穿过—— 为了一只狗,我放弃了自己的父母。 …… 第49章 一日行 魏明顺利的考上了高中,打电话给我说暑假要来这里玩几天。我告诉程跃以后他记在了心上,录取通知书刚下来,程跃就连夜开车过去把魏明带回来了。 我在家里给魏明收拾着房间,将笔记本上的东西存档了一下,把电脑给他搬了过去,我知道他离不开游戏。 天刚黑下去没多久,他们就回来了。 魏明推门进来,欢喜地叫着「姐姐」,我问他考上的哪一所高中,他说是二中,和我同个学校。 死去的记忆和深埋在心底的恐惧感开始攻击我,我害怕他会经歷我曾经歷过的一切,然而他连学校的大门都还没有迈进去,一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们吃完饭以后,商议着应该带着他去哪里玩,我和程跃白天还要上班,只能等过几天周末才有时间陪他,然而魏明还没有办身份证,旅游景点什么的他也去不了。而且他身高都快一米八了,说是个孩子估计别人也不信,想来想去,也只能带他去逛逛夜市,出去吃几顿饭。 魏明起身拿了个苹果,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他的力道实在太大,我和程跃忍不住心都提了起来,我说:「这沙发不结实,你悠着点。它都已经断过一次了,木板还是新换的。」 魏明问:「是谁坐断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程跃接话道:「除了你姐还能有谁?」 魏明呵呵一笑,「我就知道是你」。 饭后,我看了看桌子上的盘子,看着魏明开玩笑的说:「魏明去刷碗吧。」 魏明抱着手机撒娇道,「我不去。」 程跃看着我说:「你去刷,人家刚过来你就让人干活?」 我们就刷不刷碗的问题僵持了好久,直到程跃起身要去刷碗,我才抢在了他的前头。 魏明身上的气氛忽然一变,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是察觉到了与父亲和母亲不一样的夫妻间的相处方式? 吃完饭以后我回到了书房,程跃在卧室里打游戏,魏明去了次卧,他似乎不适应这样静悄悄的氛围,在自己的卧室里转来转去,去看看程跃,又来书房打扰一下我,玩着游戏咋咋唿唿的声音,在这个房间里格外突兀。 魏明抱着板凳进来,说自己房间里网络信号不好,他的声音太大,动静也太大,扰的我静不下心去思考自己的作品——继上一次论文徵集以后,我就尝到了甜头,偶尔会写点东西投稿赚外快。 魏明忽然把头伸到我的电脑面前,「写论文呢?哎哟你还会写论文呢?」 他的身上冒出尖刺,将这片宁静的环境和环境里的人都刺了一下,我忍不住退缩。我忽然觉得我的担忧有些多余,因为如果他不经歷痛苦和磨砺,他身上这些刺估计永远也磨不掉。 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和宿命,他高中要经歷什么苦难我也管不了。 我说:「出去,你吵死了。」 他坐在我面前不动弹,抱着手机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和在家里的时候一样的德行。 我连说了几遍以后,他才终于推门出去了,就像已经默认了这种安静的环境,不再试图将它搅的热烈起来。 出门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嘱咐了一句,「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魏明噗嗤一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么?」 我也觉得自己担忧的有些多余,于是关门出去,告诉他钥匙在哪里,别随便跑出去之后回不来了。 中午,魏明忽然给我打电话说要回家,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明天要去高中学校报到,刚下的通知,老爸打电话让我回去。」 我急忙向福利院请了假赶回家,魏明正神色失落的趴在床上,我看着他的样子,就明白了什么叫做黯淡无光。 「姐」,魏明听到了声音,懒洋洋的喊着。 我问他,「什么报到?非得回去不行?」 「新生报到,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想着,「估计也就是安排班级和住宿之类的吧,这种东西非得个人过去么?」 我打开我的电脑,搜索学校的官网,查询着他们的联繫电话,一边问着魏明:「谁给你传的消息?」 他说是他一个同学的妈妈跟父亲说的消息,父亲又打电话告诉了他。 我问他:「有没有详细的通知?我去看下通知内容,啧,这事儿非得本人过去么?」我苦笑道:「你昨天不是刚过来?」 魏明嘆口气,「我也是无语了。」 我说:「老爸那里应该有详细的通知吧?」 他说:「说是给他了一张纸。」 「让他发过来照片我看下内容,说不定不用个人过去呢?或者是请假行不行?」 魏明没说话。 于是我给父亲打电话,想让他发我看下详细的通知书。我不知道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家里面又发生了什么,总之我从未听过父亲如此顽固的语气,他的态度比块石头还要坚硬,含混着不想发给我照片看。 接着,父亲让魏明接过电话,把他训斥了一顿,父亲像一只嘶吼的狮子,声音都是破裂而有力道的,他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骂道:「你说你过去干啥?!你看看明天就要去学校报导你这么着急过去干啥?你甭回来了,这个学不用上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就好像这一切都是魏明的错,可是谁也无法预料到学校会在这一天下通知要求去学校报导,这种阴差阳错的事情怎么能归咎于一个人的身上?甚至将它扭曲成了一种错误? 于是我接过电话,「你发给我清楚的照片看看不行么?」 我说:「要不你问问老师行么?」 父亲躲避着,拒绝回答我的问题,他说:「让他回来吧,我让你堂哥去接他。」 然后他着急地挂了我的电话。 我本想先看下通知书再给学校打电话的,但父亲不肯让我看,于是我只能拨打了学校的电话,在转接之后才联繫上高一的负责老师。我详细的跟她说明了情况,说我们在潍城,魏明明天可能赶不回去。 她跟我说,家长可以代学生过去,只要有人赶过去就行,但最好跟班主任说一下。 我了解情况后心里反而沉寂了下去,道过谢挂断电话以后,我回头看着魏明,「学校说家长可以代替过去,但是你觉得老爸愿意过去么?」 魏明冷哼了一声,态度坚定地否决了这件事,我明白父亲对他的恶劣态度比我所看到的还要严重的多。 十分钟以后,我抱着试试的心态再次给父亲打电话,说已经问过学校,家长可以代替过去,但父亲含混的不肯同意,说他已经联繫堂哥,下班后就会过来接魏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于是我打电话联繫堂哥,他了解之后也坚定地说:「就让他回来吧。」 我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魏明是註定要回去了。 父亲和堂哥都有些怪异,他们宁可花费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跑过二百公里的路程——一个来回的话差不多五百公里,这就是四个多小时。也不肯稍微变通一下,去代替魏明去学校报导。他们坚定地相信着自己那套规则,和魏家这个家族,他们以家族为靠山,不肯去了解外面的世界和规则。 「自大」,我想到了这个词。 我苦笑道:「魏明,看来你註定是要回去了。」 魏明说:「我回去吧。」情绪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 我看着他的脸色,明白就算我的努力全都白费,但是为了他去努力的这个过程,已经对他的情绪起到了一定的安抚作用。 良久,魏明忽然说:「我真不明白,老爸为什么不肯替我去学校一趟?我实在想不明白。」 我明白,这是因为父亲恨他,终于有一个能勐烈欺负他的创口他当然不会放过。 但其实背后还蕴含着很多因素,究其原因,就是他们的夫妻关系本身就有问题,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有问题,在之后的二十多年时间里,不过只是错上加错。 我给程跃打电话说明了情况,他说等他下班送他回去,我说父亲会让人来接他,程跃说:「那么我送他一程,我们在高速休息站碰面,这样还快点。」 「等你下班看跟他们商议着在哪儿碰面吧。」 晚六点,我们启程去和父亲碰面,魏明坐在后座,看着窗外的霓虹灯,说:「啧,真不想回去,我怎么这么不想回去?啧……」 我深深嘆口气,我想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一切,然而我害怕会说错话去搅扰了魏明的心理,他刚要上高中,他之后要走的每一步我都心惊胆战,我实在不敢跟他说什么。 上高速以后,魏明说:「我终于理解你为什么不想回家了,真的,我真不愿意回去。」 我说:「等你上大学就好了,考的远一点。对了,你有没有想过要考哪个学校?」 魏明说:「离着山东越远越好。」 我沉默了下去,思前想后,说道:「那你高考得考的好一点,如果你的分考的不够高的话,爸妈是不会放你走的,我当初就是因为没有考的太漂亮,所以没让我走。」 我说:「你现在的心理我都明白,咱们都是一个家里长大的,你经歷的我也都经歷过,只不过我是经常被老妈骂,你是老爸罢了。」 魏明急促地说:「我是混合双打行不行?」 他说:「我现在脑子里已经能知道他们会说什么话了,真的,我回去又要挨一顿训,真是越来越不想回去了。」 我确认了自己当初的推测,魏明已经成为了三角形的唯一受力点,他们夫妻两个正通过挤压魏明,来寻求某种共识,达到某种平衡。我深深嘆口气,那股恐惧感让我窒息。 程跃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我从他身上的气氛能感觉到,他并不认同我说这些,让魏明对家庭产生了排挤心理,或者是,我在说话的时候就是有怨愤在里头的,但他也没有插嘴说什么,只是专心地开着车。 到达集合点的时候,父亲坚持要求我们留下一起吃顿饭,我没心思跟他们有什么过多交集,程跃也想赶回去休息,然而他看了看父亲的脸色,还是拉着我一起过去了。 程跃说:「他该是心中不好意思,毕竟麻烦我们和堂哥开了一晚上车,又耽误了这么多时间,就让他请客吧,也好让他安心。」 我并没有觉得有多体恤父亲,只是觉得明明他明天代替魏明出个面就能皆大欢喜解决的问题,却仍要坚持麻烦这么多人耗费一晚上的时间在高速上狂奔个来回,他心里愧疚也是应该的。 到达饭馆下车后,魏明抱着我流了眼泪,我心疼的不行,因为身为长姐,我什么都为他做不了。 我拍拍他的肩,嘱託道:「好好学习,考得好一点才能离开这里,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程跃默默地站在一旁等着我们,直到魏明抹抹眼泪放开我。 虽然魏明只在潍城待了一天的时间,但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上已经有些东西变得柔软起来,不似刚过去时候的刺人了。 然而我更知道,今晚等他到家后,他又会变成以前的刺人状态。 他刚开始有些改变,又被迅速拽了回去,我不免怀疑,是不是他这个压力点离开了,父亲和母亲没法生活下去,所以家庭系统又把他迅速拽了回去,以让他回去维持平衡。 堂哥带着他的一家人赶过来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餐桌上,父亲和堂哥一家人都很是高兴满足,脸上有着得逞般的神采飞扬,与之相反的是我、程跃和魏明的脸色,我们不知道奔波一晚上到底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们的表情就像在告诉我:家族最终还是战胜了一切困难! 魏明没吃多少就抱着手机走出门外,独自一人坐在门外的椅子上。我出门看着他这副模样,感觉像极了他在家的时候缩在电脑里的样子,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缩着而已。 坐上车准备回家的时候,我忍不住捂着脸哭了,很久都停不下来,我说:「真不明白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为什么会摊上这样的父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程跃不理解我的感受,我所看到的更深远的东西他也看不到。我没法把我脑子里构建的那张网络说给他听,告诉他这个家究竟有多么的恐怖,他们是怎样像疯子一样的互相纠缠在一起,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有求生的机会,把里面的每个人都榨干。而要逃离这个家庭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知道他其实在吃魏明的醋,因为我对魏明表现得太过疼爱了,他心里会忍不住去吃醋。 程跃没有多说什么,我因魏明而留的眼泪他安慰不起来。 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吃饱,那个饭馆的饭菜实在不怎么样,到家以后想把剩菜热一热,然而我看见了空荡荡的已经清洗干净的电饭锅,又转头看到了水池边整齐的摞在一起的盘子。 程跃跟着进来看了一眼,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嘆:「我靠,全都吃了?!」 他忍不住笑道:「这也太能吃了,一整锅的米饭啊,菜也一点没剩!」 我问他:「你教他用微波炉了?」 他说:「是的,今早上你洗漱的时候教他的。」 又说:「我点外卖吧,正好有张券还没用。」 我看着水池边的盘子出了神:在家里面连续几遍都叫不动,懒懒洋洋的魏明,呆在这里一个夜晚之后,就学会了主动收拾干净碗盘。 他如果能呆的更久一点,他明明可以变得更加柔软的。 第50章 道歉 三个月以后,母亲打电话告诉我,说魏明分去了重点班,她很高兴,「早上六点班主任去班里面巡视,拍了张照片发家长群里,魏明就在那里边哦,哎,没想到他上了高中能那么用功咧,紧接着测试成绩出来后就分到重点班里去了咧!」 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魏明用功的原因的话会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我想起那晚我对魏明说的话,心中想着:他是为了离开你们才会如此努力学习的。 母亲还在骄傲地说着:「但是重点班学习压力好大哦,魏明说测试成绩不合格立马就刷下去,一个月一换咧,整天都要吓死了……」 我说:「那可真辛苦啊。」 母亲似乎一怔,语气里的骄傲没有了,「对哦,那可真辛苦啊,是吧。」 这个时候我就明白,她对魏明的爱是真的,但是伤害、控制、利用也是真的,母亲最爱的其实是她自己。 他们为什么要把爱和伤害一同联繫起来去输出给别人?如果伤害只是伤害,那么个人意识觉醒的还能早一些,不至于一直活在混乱里,去分辨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不至于用伤害一个人的方式去爱别人,害苦了自己的一生。 而同时我心中又默默松了一口气,我知道我那晚说的话让魏明身上的压力有了个输出点,那就是学习——高中生最需要的东西。 为了离开父母,魏明会将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的压力转化为学习的动力。不管他以前经歷了什么,将来在他离开家庭需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良好的大学能将他抬到一个高一些的起点,这能解决掉人生中会遇到的很多麻烦。 母亲说:「你说,那天回来以后俺魏明还跟我发脾气咧,怨我不让他留在潍城哦。不是我不想让他留在那里哦,问题是学校有通知么不是,我现在这个样啥也做不了哦……」 我知道,魏明心中还存留着对母亲的期待,他希望母亲能站起身去保护他,在他那么无助的时候。但他不知道,导致这一切后果的其实就是母亲。 母亲说:「你们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哦」。 在她心满意足,变得「和蔼可亲」后,就不再追着我问什么时候给父亲打电话了。 我说:「这个月底吧。」 母亲应了一声,我们挂断了电话。 月底我们开车回了老家,刚到家不久,父亲如往常嘱咐我去看望奶奶。 奶奶已经耳聋了,我和程跃推门进去和她说话聊天,在奶奶去储藏柜拿橘子的时候程跃惊嘆地看着我,「我靠,你奶奶会唇语?」 我挑挑眉,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说:「我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盯着我的嘴唇,而且你说她耳聋,我跟她沟通却无障碍,她不会唇语是什么?」 我说:「哦……可能是吧,我奶奶一直很聪明,邻居都说,就没见过比她更精明的人。」 父亲过来叫我们回家吃饭,我将一份排骨汤给奶奶端过来的时候,见我身边没了人,奶奶才问道:「你家里有个那么行动不便的妈,你一年不回来看她几次,你放心啊?」 我果断道:「放心。」 奶奶似乎明白了什么,问我:「你怨她小时候打你哦?」 我说:「是的,我怨恨她。」 奶奶没有再继续问什么了,轻飘飘扯开了话题,说起哪个姐姐都有孩子了还老是哭着说她小时候她妈老是打她…… 我明白,奶奶可能不懂我脑子里构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理论,只能将母亲对我造成的伤害概括为「打」这个字,但她依然可以理解我的冷漠态度,并且认同了这些。我知道,在我之后再回来的话,奶奶不会再提起我对父母的冷漠态度这个话题。 第二天,父亲又喝多了酒,我坐在椅子上玩手机,他忽然大唿小叫着让我站起来,去忙什么。而我看到的是一个幼稚的孩子,只能靠嗓门去无理取闹吓唬别人的孩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我心中未有丝毫波澜,坐在原地纹丝不动,将他的话抛诸脑后,我知道,我已经再也不会怕他们了,因为我心里已经做好了实在过不下去就分离的准备,而我知道程跃一定会站在我这边,带我走。 我忽然就明白了父亲的性格:一个没有主见,总是沉默不语的人,不管你做什么说什么,他都没有丝毫反应的人。我觉得,我可能明白母亲变得如此疯狂的原因了,怪不得她骂我的时候总是说:「你跟你爸爸一个样儿!」 她将对父亲的恨转移给了我,而她的咒骂阻止了我本身个性的发展,让我变得越来越像父亲,所以我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 而爷爷是个极其重男轻女的人,我小的时候他从未正眼看过我一眼,母亲第一个生下的孩子是一个女孩儿,她因为这个该是受到了很多的排挤,但父亲没能保护好她。加上母亲本身就个性高傲,自尊心如同泡沫一般脆弱敏感…… 他们两个不合格的人粘合在了一起,所以,才有了这后面的一切悲剧,至少在我们家里,这就是四个人悲惨的一生。 我掏出手机,不知道忽然间怎么想的,给艾可发简讯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换号码,又会不会收到,但在这一刻,我强烈的想跟她道歉。 或许是,我内心一直在等着父母的道歉,但是我知道我等不到,所以我想试着去做一个道歉的人,因为我不确定别人是不是也一直在等着我的道歉。 我解释说:为了过去的事情,在那之后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五分钟后,艾可回了电话给我,我立刻紧张得站起身,浑身都在发抖,她说:「你也太迟了,我都有孩子了,过来看看我女儿吧……」 …… ——完结—— -------------------- 参考文献:《原生家庭:如何修补自己的性格缺陷》 苏珊·沃福德 《家庭心理学思想的理论研究》 张秀琴,论文 《蛤蟆先生去看心理医生》 罗伯特·戴博德 《为什么家庭会生病》 陈发展 《控制型父母的内心世界》 吴娟瑜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