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件事》 第1页 《最后一件事》作者:南风不尽【完结】 文案: 大概就是……没把直男掰弯的故事……(望天) 结局超甜(噗) 是我另一个上的坑的番外,但当做短篇来看也没什么妨碍。 内容标籤:边缘恋歌 情深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肖旻、蒋今晨 ┃ 配角: ┃ 其它: ================== ☆、起头 去年我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六斤八两的女孩。 她出生的那天,刚好是肖旻的生日。 妻子问我:“叫什么名字好?” 我想了很久,指间的烟烧了手指,但却不怎么疼,最终我说:“你决定吧。” 大概是看我脸色不好,妻子抱着女儿回了房。 我坐了一会儿,把烟摁灭,拉开了卧室门。妻子正坐在床边逗弄孩子,我没有进去,只是犹豫地说:“就取个单字,叫秋吧。” 妻子“噗嗤”一声笑出来:“秋天生的就叫秋啊?你也真够直白的。” “不然还是……”算了。 她却弯起了眼睛,微微一笑:“可以呦。” 我也勉强扯了扯嘴角。 二十五年前,我还是个小萝蔔头,只念了几年小学,见识十分浅薄,总以为肖旻的“旻”是“敏”,还嘲笑他怎么取了个小姑娘的名儿。但他并不生气,第二天从家里搬来一本砖头厚的词典,特意翻给我看,解释说:“因为我是秋天出生的。” 词典上写着一行字:旻,秋日的天空。 然后他又问我:“你叫今晨,你是早上出生的吗?” 我哪儿知道我啥时候生的,回去就依葫芦画瓢地问我妈:“妈,我叫今晨,是因为我早上生的吗?”我妈炒着菜,心不在焉:“不啊,你大晚上生的。” 我“哦”了一声,虚心好学:“那我咋不叫今夜呢?” 我妈额角上青筋蹦起,一锅铲盖我脑门上:“你见过谁家的孩子叫精液的啊!” 后来把这件事告诉了肖旻,他一贯冷板,那次却大笑出声。 印象里他的笑容很少,有时我会想起他的笑容,但已经太过模煳了。 毕竟他已经离世,十载有余。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捉虫) 我跟肖旻应当算得上“发小”二字。 他长我两岁,老爸抢劫杀人罪关监狱里去了,老妈抛下他不知去向。他自小跟着爷爷长大,没人疼没人爱,是个满街满巷游荡的野孩子。 大概是为着这一层,我妈从来不肯让我跟肖旻多亲近。 我跟他不同,是独子,给家里宠得有点无法无天,但还算听话,我妈说不准跟肖旻玩,我也就没往前凑过。但由于我打小就生得比别人壮实,又比较蛮横,小时住的那条街上没有不怕我的,尤其是杜康,经常被我弄得嚎啕大哭。 到后来,每个人见了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我有时也不想捣蛋,就想找他们玩,但只要我一靠近,他们就豁出命地跑。 没人玩儿,我就有些蔫了吧唧。那会儿路过巷口的人总能看到这么一幕:一个白胖小子,穿得一身毛茸茸的小袄,蹲门槛上,一手抓着热鲜奶,一手托着胖下巴,嘴叼着吸管,目光惆怅,遥望远方,情态十分忧愁。 其实我不是忧愁,我把自己想成了武林大侠,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之后的寂寞。 那天,我又搁家门口蹲着,爸妈上班去了,我一个人特别无聊。 肖旻正好拖着一蛇皮袋稀里哗啦的空易拉罐空瓶从我眼前走过,我很好奇地看着他,吸牛奶吸得滋滋作响。 他听见了,又倒退着走回来,在我面前停下。 他那脸冻得都皲裂了,一双眼睛却依然清亮如水。沉默了一下,他伸出又红又肿的手,指了指我手里的奶盒:“你喝完了吗?” “啊?”我呆呆地看着他手上冒血的裂口,心想,那得多疼啊。 “喝完了,盒送我吧。” 那是寒冬腊月的天,肖旻只套了件又肥又大的破毛衣,底下趿了双大了好几码的旧凉鞋。风勐地吹过来,他狠狠打了个寒战,却依然站得笔直。 我默默把还剩一半的鲜奶递给了他。 肖旻垂下眸子接了,拖着哐当哐当响的袋子又走远了。 第二天,我又在门上蹲着,手里的奶插了吸管,却一口没喝。 肖旻一如既往走过来,袋子拖在石板路上,里头的易拉罐撞来撞去哐哐响。 我喊住他:“给你。” 他以为是空盒,伸手接了,结果手腕往下一沉。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给递迴来:“你喝吧,我在这儿等你喝完再拿。” 我说:“我喝得腻死了,你帮我喝完吧,不然我妈要骂我。” 又给推回去。 他犹豫了一下,接了。我拍拍身边,他听话地把袋子一放,跟我一样坐在了门槛上。从小到大,肖旻吃东西总是很斯文,一小口一小口,甚至要在嘴里打转一会儿才捨得咽下去。 那会儿我不懂那种心酸,只是笑眯眯地撑着下巴看他嘬吸管,还觉得他吃东西的样子像小兔子,嘴巴一耸一耸的真有意思。 第2页 但看着看着,视线就不由自主落在他那双冻疮的手,已经肿得连关节都看不见了,红亮红亮的跟香肠似的。我轻轻摸了一下:“疼不疼?” “习惯就不疼了。”他这么说。 我愣了愣,腾地站起来:“你等我一下。” 我把妈妈的雪花膏挖了一大坨出来,“吧唧”全煳他手上了。 他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一缩,我就使了点劲,强拉过他的两只手,他的手好冰,我学着妈妈的样子给他抹开。香味弥散开来,我低头闻了闻,我一直很喜欢这个味道。 抬起头的时候,肖旻怔怔地凝视着我,脸颊居然有一点发红。 “你害羞了吗?”我没心没肺地指着他笑,他的脸立马通红,站起来跑掉了。 以后每天,我都在门缝里瞄准爸妈是不是出了门。要是走了,我就窜到厨房拿牛奶,有一回看到了酒瓶,我眼珠子转了转,败家地把我爸的酒撬开全倒了,然后抱一堆空瓶空盒蹲门口,专等着肖旻打我门前走过,我就拿出来献宝。 我甚至吃饭也留了一手,趁着爸妈不注意,我就多拿几个肉包馒头,偷偷藏在衣服温着。等爸妈走了,我就从窗台给肖旻递出去,或者两人肩并肩坐在门口,说一小会儿话。 每看着肖旻大口大口啃着我给的食物,我就有一种瞒着讨厌动物的爸妈养了宠物的成就感,这种感觉新鲜又让人不自觉嘴角带笑。 就这么持续了几个月,我妈终于发现家里少了一整箱的酒。我妈年轻时候是有名的小辣椒,气得一脚踹开我爸的书房门,把我爸吓得差点蹦起来。 我眼看着我妈冲进去,一把揪住他耳朵:“蒋国锋你想死是不是?你以为把瓶子偷偷扔掉我就不知道了是不是?敢瞒着我喝酒?打哪儿借来的胆子啊你!” “哎呦,哎呦,”我爸被她拽了起来,“老婆,有话好说啊,我没喝,我真没喝!” “你没喝,你没喝那一箱子酒被耗子偷去了不成?”我妈横眉倒竖,手上加劲儿拧,“还不承认!你还不承认!你再不承认试试看!” “嗷,老婆我错了,嗷,你轻点,小心手疼,嗷——” 我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后头,眼睁睁看着我老爸被屈打成招,心里打鼓,犹豫了一下,我撒丫子跑了。 我直接跑去了肖旻家。 跟他熟稔了之后,我就常到他家玩。他家跟我家完全不一样,很破很穷,到处都是堆得山一样高的酒罐、废纸。我们经常躺堆得在高高的废纸箱上,然后从天花板的破洞上望出去,明晃晃的阳光,绿幽幽的榕树叶子,他爷爷坐在小木凳上吹“竹林深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和在悠悠的葫芦丝中,再安逸不过了。 我来的时候,他正背对着我捣鼓着什么,一条长长的铁线铺在地上,他拿着个小钳子在绞,我冷不丁地出声:“你干嘛呢?” 他整个人抖了一下,手慌脚乱地把东西全塞进床底下。 我嘿嘿直笑:“我都看见了,你还藏什么。” 他脸又有点红。我特别喜欢看他脸红,长睫毛不安地颤抖着,真的很像小兔子。 后来我不敢再从家里偷酒,因为我爸给我背了黑锅,那惨样,那下场,弄得我小小年纪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心虚和愧疚。 但肖兔子的每日餵养计划还是要进行,我一向自认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子汉,从来不半途而废,于是我果断决定去敲诈娘不唧唧的杜康。 杜康小时候发育得比较慢,个子比较矮小,一张脸又生得唇红齿白,比他念中学的姐姐还漂亮。别人在外面疯跑,他却跟小姑娘一起学弹钢琴,我就老觉得他娘不唧唧的。每次都把他当小姑娘捉弄,弄得杜康一见我就脚底抹油只想跑。 这回也是,一见是我,杜康本来想打开的门不开了,栓着门链子,他小心地保持着安全距离:“我家没有那么多空瓶子……” 我那会儿尽出馊主意:“你把它倒了不就成了!” “我会挨骂的!”杜康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我眼神凶了起来,杜康有点怕,还是转身跑进去了。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杜康拿了两个酱油瓶子出来:“拿去!” 我比较满意,临走时还挥拳头:“以后你牛奶瓶也给我留着啊!” 杜康往里缩了一下,“砰”地摔上门。 但家里好端端少了两瓶酱油,谁不生疑呀?杜康妈一问,杜康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他可没帮我顶罪的想法,大概恨不得我挨打,连我要瓶子干嘛用都没忘解释。后来杜康妈出门买菜的时候就跟我妈说了,我妈一听,总算明白过来我们家的酒是怎么没的了。 我偷养“小兔子”的事儿就这么败露了,我妈这叫一个火冒三丈啊,把我扒了裤子用拖鞋打:“叫你不许跟肖家的孩子玩!你把我的话听进屎坑里去了是不是!你天生反骨还是怎么着!还敢往外偷东西!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我嗷嗷直哭,爸在一边急得团团转,被我妈一瞪眼骂:“就是你!看你把孩子宠成什么样儿了?你还好意思在这儿说!” 我爸赶紧闭嘴,不然连他也一顿收拾了。 最后还是下午上班到点了,我妈才停手。她把我反锁在家里,连窗子也关起来。 第3页 肖旻跟往常一样拖着袋子来找我,可这回平时敞开的大门这回紧闭着,我也不在门前。他迟疑地抬了手却不敢敲门,站在门口轻轻叫了一声:“阿晨……” 我正坐在小板凳上抹眼泪呢,抽噎着沖外吼了一声:“你走开!” 门外没声了,但我也没听见肖旻拖袋子离开的声音。我只觉得自己的屁股好痛,脸也吃了巴掌,妈妈还骂我,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委屈过。我不懂自己到底哪儿错了。 “阿晨,你在哭吗?” 门外又传来了肖旻的声音。 “你走开啊!我妈叫我不要和你玩!我不会和你玩了!”我下意识地迁怒于他,用手背胡乱抹着掉不完的眼泪。我那时只觉得自己丢脸了,却没有分一点心思去想一想,门外那个单薄地站在寒风中的孩子听到这句话该会有多伤心。 门外又没声了,安静了好久好久,突然有只瘦得见骨的手从门缝底下伸了一点进来,轻轻地扯了扯我的衣角。 “给你。” 我一低头,那满是口子的手掌心里躺着一只小小的自行车。 我看了很久,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一动不动。那是一只全部由铁丝缠绕成的自行车,前后轮都能转,车把还能左右扭动,大概是哪里捡来的铁丝,有的地方生锈过,但被肖旻仔仔细细地颳了个干净,露出了银灰色的光芒。 他干这个得花多少心思呢?他白天要跟着爷爷走街串巷地收废品,只有夜晚才能腾出空来,一到八点,他爷爷为了省钱就会把电闸关了,他只有就着外头的路灯来做。后来我见过他做这个东西,大学的时候,我念了建筑系,他过来帮我赶期末大作业。 漫漫长夜,他捏着小钳子一点一点地调整铁丝的弧度,有时一点不对又要重新来过,还要用粗糙的砂纸慢慢打磨,擦拭,即使是长大成人、力气和精力都高出一大截的肖旻,全部完成的话也费了好几个不曾合眼的夜晚。 小时候的我想不了这么多,但也明白这不是随便能做出来的东西。可我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门缝下的手已经不见了,那熟悉的哐当声响了起来。我突然意识到肖旻走了,他是被我赶走的。他可能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我连忙抓起那个小自行车扭过身,使劲贴着门缝往外瞧。 肖旻已经走远了,铺着大青石板的巷弄里只有他一个人,小而孤单的背影像纸片一样,好像很快就要被风吹散了。 我把那小车按在发疼的胸口,终于伤心得嚎啕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出国 女儿出生后,这套九十平的公寓就显得狭窄了。公寓是结婚前就买好的,我爸妈掏钱买的,全额付款,干脆极了。那时我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钱,毕竟我出国第二年的时候身体出了个大毛病,差点把我们家都拖垮了。 我问他们,我爸眼圈红得半死,还是我妈干脆地说了:“我把以前老房子给抵了。” 我真挺对不住他们二老的。 妻子推着女儿出门散步了,临走前交代我要把那个小杂物间给收拾好。我第一个是儿子,已经快小学毕业了,小女儿一岁了,最近放着和他一个屋睡。但女儿晚上哭,老把他吵醒,小孩子正长身体,禁不起这么闹。 今天妻子大概是打算腾挪出一个屋来给儿子单住。 我做建筑的,不是天天都有活,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收拾开了。杂物间又小又窄,灰尘足有一尺厚了,最近几年什么东西都往里塞,现在要腾挪,真是费劲。 我找来一个大箱子,打算把不需要的东西装里头丢掉,正收拾到高中的一些旧物,从书柜和墙壁的缝隙里扒拉出一个又破又旧的本子。 看上面的字迹,像是肖旻以前整理过的英语笔记。 肖旻是九月出生的处女座,做事情一向有条有理,他的笔记一向是紧销货,但由于天时地利人和,最受益的还要数我这个从小一块儿大的铁哥们。 小时那会儿挨打后,我纠结犹豫了很久,一心想去找肖旻和好。 我自己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台词,但都没排上用场。我妈早留了一个心眼,出门就把我反锁在家里不准我出去。我心想,等肖旻经过家门前把人喊住也行,但我每天趴在门缝往外看,都没人。有时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一听见什么声响我又勐地惊醒往外瞅,但肖旻始终没再来过。 后来还是上了小学,出乎意料成了同桌,才又混一块儿去了。 我把笔记本捡起来抖了抖灰尘,里头忽然滑落下一页纸,是高中时候特别流行的花信纸,上面还洒着淡淡的碎金香粉,这么女人的东西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 上头写了他和我两个人的名字——“肖旻”、“蒋今晨”,这也没什么,只是中间用红色水笔勾出来的桃心是怎么回事? 我愣愣地回想了一下,高中时十七岁的肖旻,好像是个戴着无框眼镜和纪检部袖章的瘦高个,每天都面无表情地站在清晨微凉的阳光里,一个个审视着陆续到校的学生。 想着他顶着一张教务主任式的脸,画桃心,我就忍不住想笑。 但很快,我脸上的笑容就渐渐落寞了下来。 如果肖旻还在的话,我和他就认识三十六年了。他这个人我再了解不过了,他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头脑最清晰、分析能力最强的人,也是我见过最有毅力的人。只要是他决心去谋划的事情一定会贯彻执行,矢志效忠。 第4页 你看,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的心思,我就一直到他去世前几年都还被蒙在鼓里。 他给的爱□□静了,如果不是那年我吼着要和他绝交,我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发现吧。 从高中开始,我喜欢上的女人到最后一定会喜欢上肖旻。 人都说朋友妻不可欺,嘿,他肖旻直接是朋友妻不客气,抢了我不知道多少好姑娘,有交往中的给他翘了墙角,有追求中的给他勾引去了,你说你抢了就抢了吧,还不珍惜,把那些姑娘弄得神魂颠倒非你不可了,他就把人甩了。 我气得要命。 但我还是忍着了,当时我真是一人躲被窝里咬着被角孤独舔伤,我还要劝自己别计较,那么多年过来,只有这么一个发小,姑娘以后还会有,肖旻就一个。 但肖旻呢?他成日里阴沉着一张脸,不道歉,也不知道收敛,还越来越嚣张,弄得我在纯洁美好的中学兼大学愣是没谈着一个长久的女朋友,每个都是两三天一礼拜就吹了,就跟便秘了几天好容易有便意了,结果蹲茅坑里半天就放了个屁,真是忍无可忍。 人都会爆发的。后来我一脚就把肖旻桌子踹翻了,顺带把旁边自己的桌子也带翻了,哗啦啦文具倒了一地,连早上在外公家偷的滷鸡腿也掉地上了,滚了两圈,灰尘粘在上面均匀得跟胡椒粉似的,一点儿也吃不得了。 妈的,我的鸡腿!我气得筛糠似的,揪着肖旻领子就把人拉出来,两人堵男厕所后面小缝里干了一架。 比较吃亏的是,我不幸继承了我爸那残疾的身高,又补钙又打球才憋出个一米七四,脸又长得像妈妈,五官秀气,脸也比较小。肖旻就不同,真不知道他怎么长的,小时候还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高中就跟打了激素似的蹦到了一米八,他妈妈好像还是少数民族,肖旻继承了她高挺的鼻樑而微微有点下凹的眼眶,稜角分明的脸型充满着阳刚气,细看的话,他眼眸的颜色也要比常人浅淡一些,好像下雨天时菸灰色的天空。 但这种力量悬殊的对决最终还是我赢了,因为肖旻自始至终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任凭我拳打脚踢,既不躲避也不还手。 后来我们俩就绝交了。 肖旻想和好来着,我心里别扭不愿意,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谁受得了啊。 我心里还想着最后一个女朋友,她和我分手后去了英国,我咬咬牙,跟家里说要出国。那时我爸做生意挣了不少钱,我家境一直都算不错,我爸周围不少朋友的孩子也有送出去的,一家三口商量了几个晚上,就定下来了。 雅思我早就考过了,这也用不着担心,签证和护照办理花费了一些时间,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一边和教授谘询着相关事宜,一边等待英国那边学校的回信。 我毫不犹豫地选了前女友就读的那所大学,心里一直期待着和她在异国重逢的那天。 肖旻就是在那个时候把我宿舍门踹开的,我正吃泡面打游戏呢,差点没被他吓死。他的表情太可怕了,咬牙切齿好像要把我吃了。 “你要出国?” 我不愿搭理他,但又想着,以后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估计也见不到了。又别着头,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走过来:“非去不可?” 我啪嗒啪嗒敲着键盘:“嗯。” “哪里?” “啊?”我心不在焉没明白过来。 “砰”的一声,他一拳砸在我桌上,我真吓得蹦了起来,连连后退了三步,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心里悲哀地想,小时候那个乖得像个小白兔的肖旻到底是进化的环节哪里出了错,变得现在这样如狼似虎的。 他克制着握紧了拳头,复述了一遍:“你要去哪里?” 我脑子里一瞬间掠过了很多很多的东西,最后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加拿大。” 肖旻转身走了。 再后来我再没见过他,他似乎变得很忙碌。 两个月后,我顺利拿到那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远赴欧洲。 刚到伦敦时,我曾接到一通电话。 接起,那边一直沉默,我一瞬间明白过来是谁。好像能看见肖旻逼视的目光一般,我在电话那头心虚得抬不起头。 肖旻居然无声地笑了,说:“今晨,我没想到你那么讨厌我。” 不等我说话,他挂了电话。 之后我才听说,肖旻也出国了,目的地就是加拿大。 我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一个人在异国漂泊,会变得很感性。 我的确在伦敦与前女友相遇了,但她身边已经有了一个金髮碧眼的新男友,我陷入了难吃的英国食物与二次失恋的双重打击之中。 偶尔会跟父母通越洋电话,也会和老同学视频,但肖旻的电话我一直没勇气拨通。有时会在老同学嘴里听到他一丝半缕的消息,心里也挺惆怅的。 听说后来肖旻也恨上我了。也是,他跟我不一样,他没有双亲了,一定是拼尽全力才争取到了公费出国的名额,而我却骗了他。 同学说,那时候考上国外大学啥的都会上红榜,还贴照片在公示栏上。 有一次班级聚会,大伙在学校边上的火锅店吃聚餐。肖旻醉了,歪歪斜斜往学校走,一拳头就把公示栏上的玻璃打碎了,满手鲜血也不顾,抬手就把我贴在上面的照片撕了下来,力气大得红榜都被扯掉半张,吓得扶他的同学架着他撒腿就跑,生怕被保安逮住。 第5页 那张染血的照片,一直存放在他钱包里,最后陪着他下葬了。 说来真是唏嘘,我与肖旻从小一起长大,除了毕业时的集体照,竟连一张合照也没有留下。我记得高中毕业前夕,肖旻曾经借杜康的手机问,要不要拍一张。 我讨厌照相,说:“不要。” 杜康说:“快要分开了,拍一张留念呗!” 我哼了一声:“谁说会分开,到时我跟肖旻报一个学校不就成了?” 我至今还记得肖旻听到这句话之后微微一愣,随后又温柔地笑起来的样子。 后来他再也没有提过要拍照,大概他也以为,朋友是最稳固的关系,只要他不说,我不知道,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谎言 妻子回来的时候,我还呆坐在杂物间里。 “哎呀,你忙了一下午,就忙出这结果来啊?”她哭笑不得。 我转过头看她,她生了孩子后胖了一些,但那张小巧的瓜子脸还是没变,眉目温柔。她抱着咿咿呀呀的女儿进了房间,随后我又听到儿子放学回来的声音。他嚷着好饿好饿,把书包一甩冲进了厨房,把头探进冰箱里找吃的。 黄昏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一束束落在地砖上,儿子拿了奶油蛋糕进屋去逗妹妹玩,清脆稚嫩的笑声传了出来。妻子进了厨房,“滋滋”的油爆声中,慢慢地溢出了香味。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眼眶却越发酸涩,我低头去看那张画着桃心的信纸,旧物仍存,可当年书写着这些字的少年已生死相隔。 . 出国大约一年,我在伦敦见到了肖旻。 那是圣诞节,他风尘僕僕地站在我宿舍楼下面,像个雕塑似的垂着头一动不动,过路的人不断用怪异的眼光打量着他,但他恍若未觉。 我回去的时候,他肩头已堆满了雪,全身冰冷,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肖旻?”我吃惊地走上前,“你怎么在这里?” 他缓缓抬起头,一双几乎涣散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我,我摸了摸他的手,冷得都僵硬了,我连忙拍去他肩上头上的雪,又慌里慌张地脱下外套将他整个人罩住。他一动不动地任由我摆布,像个没有意识的玩偶被我拉上了宿舍,舍友都出去狂欢了,只有我。我把暖气开到最高,在我想帮他把湿掉的鞋子脱掉的时候,他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往前一倒。 我反射性地抱住了他,声音都发起抖来:“肖旻…肖旻……别吓我啊,你……” 他突然吻住了我。 我只是愣了一瞬,立刻把他推开,但他好像疯了一样把我往床上一甩,在我背后整个人压了上来。他的力气非常大,加上自己的重量,我没法翻转身体,他用两条腿死死制住了我不断踢动的小腿,单手就扣住我两个手腕。我像一条濒死的鱼不断扭动着身体,开始破口大骂,他立刻用吻堵住了我的嘴。 厌恶地别过头,但立刻被他掐住下巴扭转回来。 几个回合下来,我的力气渐渐用光,似乎感到我挣扎的力度开始减小,肖旻放过了我的嘴,侧头开始舔我的耳根和脖子。我终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浑身都发起抖来:“肖旻…肖旻…别……” 声音因为他伸入毛衣里的手而戛然而止。 【此处被河蟹吃掉231个字】 我拼命地逃离了他身下,因为双手不能动,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摔下床去,头撞在地上“咚”的一声,可我几乎感受不到疼痛,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逃! 肖旻刚刚那发狠的眼睛渐渐恢復清明,看到乱七八糟的床和狼狈的我,他似乎有点慌了,伸出手来:“阿晨……” “别过来!” 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惊恐的表情,肖旻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最后缓缓垂落了下来。看着不断往角落里缩的我,他的脸一下变得有如死灰。 “阿晨……” “滚!”我歇斯底里。 他垂下了眼眸,连外套也没穿就离开了。 我费了两个小时才弄松了皮带,手腕已经血肉模煳。 如果不是浑身伤痕,满地狼藉,还有腿部留下的液体,我觉得说这是梦还更令人信服。有人会发疯到跨越重重大洋来□□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吗,当时的我抓破脑袋也想不通。 后来才听杜康说,那段时间,肖旻的爷爷去世了。 肖旻出国,他爷爷一个人留在老家,没有人照看,死去大半个月才被人发现。因为他没办法马上赶回来,连丧事也是邻居凑钱帮忙办的。 那是他最后一个亲人了,他该有多内疚多无助。我真笨,他会突然出现在伦敦就极不寻常了,只要再冷静一点,只要再多问一句,一切都可以避免。 他没有朋友了,没有亲人了,他一个人过来,是来向我求助的。 他那天的样子分明就快崩溃了,可我却对他说滚。 就安分点让他上一次好了,不过是屁股痛几天而已,为什么要赶他走呢? 我不止一次后悔,但后来已经联繫不上他了。而半年后,我也没有精力在后悔了。 留学生涯在第二年戛然而止了。 第6页 在伦敦只待了一年半年,我就因为慢性肾功能衰竭而不得不回国治疗。 一开始只是很容易睏倦,浑身乏力,只以为是休息不够而没有注意。然后脚踝和眼睑部分开始浮肿,排泄也开始减少,我不再想吃东西,却开始频繁地呕吐。 等到就诊,似乎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父母开始为我联繫长期的血透中心,妈妈曾经泼辣得不可一世的性子一夜之间转变,她成了一个在我面前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可怜母亲。我曾经不止一次看见她在门外哭,肩头耸动着,双手捂着脸,一滴滴泪水把脚下的地砖都润湿了,她却为了在我面前故作坚强,而强忍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在透析进行两周后,爸妈瞒着我做了供体配型,但却是绝望而归。 我渐渐明白有些事真的不能强求,尤其是命,是争不来的。 每周到医院进行两次的血透,把全身骯脏的血液抽出来过滤再输回去,我已经厌烦了。心想还是死了好吧,妈妈的白髮越来越多了,爸爸的背也变弯了。开始听到他们在商量钱的事情,每天都愁眉不展,却要在我面前强颜欢笑。 多累啊,我也觉得好累了。 妈妈不停地说只要等到合适的供体就可以了,看着她拼命安慰我的样子,我强打精神装出一副期盼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开始计划怎样死比较干脆了。 可是死也不那么容易,妈妈辞去了工作整天陪伴在我身边,我根本没有能脱离她视线的时候,即使我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她也会时刻守候在紧闭的门前。我等待死亡的时机,却无意间看到她弯腰捡拾东西,嵴椎的形状透出衣服来,她变得比我这个病人还瘦,单薄得好像不小心就会折断一般。 忽然就不捨得了。 我不止一次想伸手抱抱她,但却怕一触碰她,眼泪就会溃堤。二十几岁的人还趴在妈妈的怀里大哭,实在太丢脸了。 开始有熟悉的朋友得到了我生病的消息,探望的人多了。杜康是在一个下雨的周末来的,我刚刚做完透析,身上没什么力气,脸色肯定也很不好看,只是躺在床上看他走进来。 看到他手上提着的东西,我笑了笑:“你倒是挺聪明的嘛。” 他提了一些梨和苹果来,而不是像别人那样大大咧咧不加挑选就买了各种水果。我曾经有引发过高血钾症,不能摄入含钾高的食物,也包括芒果香蕉橘子之类的水果。我正在想他大概有专门查询过,结果他耸耸肩坦言:“其实是肖旻嘱咐我买来的。” 这个名字已经大半年没有听到了,我不由一怔。 留在我脑中,关于他最后的印象,是他把我压在床上强行……的样子。 “他回国了吗?”最终我平静地问。 “嗯,刚回来不久。” 但他却没有来过医院,也没有去过我家里。大概还在生我的气吧,我在他最绝望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把他赶了出去。 杜康略坐了坐就回去了,因为后来我们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毕竟以前就不怎么合拍。他走后妈妈也红着眼走进来,她很罕见地向我问起了肖旻。 “没有,我们……很久没联繫了。”我挠挠头。 “你没有他的电话吗?” “有是有,不过他好像换号码了,我手机的那个一直都打不通啦。”我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他吗?怎么突然问那么多?” 以前要是跟肖旻玩,我妈能直接抄起拖鞋来打我,生日的时候邀请同学回家庆祝,她对别人都笑脸相迎,愣是把肖旻一个人赶出门外的事情都做过。 妈妈脸色苍白地笑了笑:“没什么,妈妈就是觉得奇怪,你以前和他那么好,他怎么都不来看看你。” 理由打死我也说不出来,幸好妈妈也没有再问。 日子还是这样半死不活地过。每次透析结束,自杀的念头都会更强烈一点。这种日子没有尽头,好想早点结束,死以后就不会有感觉了,不会痛不会难过不会内疚,所有一切都消失了。 我突然想到了死掉的好办法,我的视线落在了前一段时间朋友来时送来的果篮上,刚送来时泛青的大芒果已经黄了,散发着阵阵清香。 对于别人来说,芒果只是个普通的水果,但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从透析开始,医生就列出了长长的清单,每一项食物都需要精准地秤好分量,摄入过多就很容易导致死亡。尤其当血钾太高时,容易引起心率不整,严重的话会导致心跳停止而致死。 这样死去大概会很痛苦吧,不过没关系,只是一下而已,一下就解脱了。 妈妈在外面,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就在要碰到的一瞬间,病房突然被大力地撞开了,妈妈激动得冲过来将我抱住:“阿晨,有救了,你有救了!” 找到了合适的供体。 一个意外身亡的陌生人捐出的肾脏与我身体相匹配。 怎么可能呢,我呆住了。 可是医生也来了,他们都满脸笑容。 我不用死了,我真的不用死了。 患病以来那么久了,抱着妈妈瘦弱却好像能够支撑天地的肩膀,我第一次哭出声来。 眼前的世界被泪水模煳,我好像远远看见一个好像肖旻的人站在病房门口,可是等我慌忙擦去眼泪,门口却空无一人。 第7页 接下来每一天都像是过年一般,我积极配合着手术之前的身体检查和准备工作。找到了合适的供体所带来的喜悦,对我而言,犹如绝处逢生。 我甚至没有深想,能够与陌生人配型成功的机率有多小多微茫。 奇蹟又不是烟花,哪有随意绽放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约定 手术很顺利,在监护室度过了排异期后,我被转移到普通病房。来为我庆祝的人络绎不绝,可这里面没有肖旻。 不管是之前透析期间,还是康復治疗期间,他都一次也没有来过。 我心里不是不失望的。 那天妈妈说,你的老同学来看你咯,我第一反应就是会是肖旻吗?!立马弹起身,结果走进来的却是大学的舍友俞冬凛。我失望地躺了回去。 “喂喂喂,你刚才那是什么眼神啊?那么不想看到我啊?” 他带来一大束鲜花,还是一副风流样。 “唉?杜康没跟你一起来吗?”我岔开话题。 他从大学开始就一直和杜康粘在一起,虽然后来闹翻了一阵,但他调到这里工作后,两个人又理所当然地搀和在一起了。 看到他们两个分开行动,我倒是有点意外。 俞冬凛的表情有一瞬间地僵硬,但很快微笑:“他有朋友也在住院,先过去那边了,等一下就会过来的,听说你快出院了,恭喜咯。” 我笑:“坐吧。” 隔了一会儿,杜康果然来了。他好像有什么心事,进来一句话都不说。我跟他搭了两句话,他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好像在生我的气一样。我仔细思考了一下,我有没有哪里得罪他了,但实在是想不出来。 气氛渐渐僵硬下去了,我最怕冷场了,正抓耳挠腮想找些什么话题来说。结果杜康忽然问:“老蒋,你和肖旻有做过什么约定吗?” “啊?”我愣了下。 “不然就是承诺?你有叫他帮你做什么事吗?” “没有啊……”我挠挠头。 “不可能!”他突然吼了一声,“你再想想!” 我被他吓一跳:“小杜杜你干什么啊!我刚装好的肾都快被你吓出来了!” “吓出来更好!吓出来换回去——唔——” 俞冬凛飞快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我已经惊愕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最近工作不顺,经常抽风,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俞冬凛捂着杜康的嘴,一边干笑一边把人拖出去了,“呵呵呵呵,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病房里又恢復了安静,妈妈到楼下买晚饭还没回来,老爸还在公司加班,我一个人瞪着天花板发呆,杜康刚刚问我的话还盘桓在我脑海里。 ——你和肖旻有做过什么约定吗? ——你有叫他帮你做什么事吗? “应该是没有啊……”我喃喃自语。 突然,我脑中掠过了一个画面,那是高中的事情。 肖旻家里不好,爸妈名声也坏,上个小学都磕磕绊绊,靠着他爷爷捡破烂攒的学费。大概因为这个,他十分勤恳,从来都是成绩优异,中考的时候更是名列前茅。每个学校都争着抢着要他,我们念的学校不是顶好的,但主动给他免了学杂费,加上各种竞赛或多或少的奖金,比起童年时的极度窘迫,肖旻的生活开始过得游刃有余起来。 但这让有些狭隘的人生了红眼病,经常憋着坏水要整他。 有一回是冬天,特别冷,学校门口有一方池塘,上头都浮了薄冰。放学的时候学生一窝蜂地涌出来,路本来就窄,那些人就故意挤。肖旻那会儿已经比弱不禁风的小时候强壮了不少,不管怎么推挤,脚下依然站得稳稳的。 那些人瞧着小动作不管用,干脆抬起手肘狠狠一撞。 实在是猝不及防,肖旻身子一歪就要栽进去,我想也没想,一把掐住他手腕就把人往回拉,自个却因着惯力就要四脚朝天地摔了下去。 肖旻那个大傻蛋,在那种千钧一髮时刻,他第一反应居然是紧握我的手。 我们一起掉了下去,冰冷刺骨的湖水一下没过我们头顶。肖旻不会游泳,但我会一点水,虽然马上就被冻得四肢僵硬,但我还是拼命拼命把肖旻往上拽,使出了最大的力气把人往上送,那会儿也不知怎么想的,硬生生靠着一己之力,把沉得像秤砣的肖旻推上岸。 他没事了,我大大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刚刚那股蛮力也一瞬间消失了。杜康在岸上已经快要哭成傻逼了,死命伸长手臂想拉我上来,但我已经连抬手的力气也使不上了。我也是第一次经歷这样的恐惧,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沉入水下,却无力抵抗。 后来的事我已经没什么记忆了,只是听说我被赶来的保安捞起来的时候,面色青紫,差一点点就没气了。 我昏迷期间,我妈把所有怒气都撒在只是有点擦伤的肖旻身上,差点没把肖旻打死,他却死死抓着我的手不放,跪在我床边,眼睛熬得通红。 其实我只觉得自己睡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一条很长很长的路,我想往那里走去,可却有个人一直紧握着我的手,他拼命拉着我,不让我走,然后醒过来就看到肖旻趴在我床边睡着了,他脸上还盖着五个手指印,都肿起来了。 第8页 我想摸摸他,问他痛不痛,结果手指刚刚动一下,他就勐地惊醒了。 “痛吗?”我哑着声。 他缓缓摇头,低头把脸埋在我的掌心里。 “我以后一定会保护你。” 他声音闷在我手里,有种痒痒的感觉。 “嗯。”我微微一笑。 “我说的是真的,我会保护你,”他忽然抬起头,浅灰色的眸子认真而坚定:“只要你要我去做的,我都会做。” 我哈哈大笑,结果呛了水的肺部痛得我咳嗽了起来。 “我不是说假话。”肖旻微微皱起眉头。 “好好好,我知道了。” “是真的。”他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声,又把头贴在我手上。 我看他那样子好像来真的,不由起了像捉弄他的心思:“喂,那你答应我三件事行不?” 那会儿我极度迷恋金庸,这是赵敏对张无忌用的招数。 肖旻问:“什么事?” 我笑嘻嘻地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件事,我要当我一辈子的好哥们。” 肖旻嘴角的笑一下凝固在嘴角。 我没有发现,自顾自开始畅想未来:“我说一辈子是真的哦,以后我们出了社会也不能因为工作就影响感情,啊,不如我们以后一起买房子吧,你就住我隔壁好了,要有一个向阳的房间,再养一阳台的山茶花……呃…我不是很会养花,还是你养好了,对对对,再摆两条椅子一张桌子,下班坐在那边来一杯,啊爽爆了……” 肖旻自始至终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是高兴,于是我也慢慢住嘴,剩余两件事就没有说。其实我也没有想好,反正只是开玩笑的,我一直这么认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件事 “老公,你可以到楼下超市买一点味精回来吗?” 妻子从厨房探出头,我慌忙应了一声,从记忆中挣脱出来。 只是去超市而已,我拿上钱包和钥匙,穿着拖鞋就打开门锁,等电梯的时候无聊地四处张望,头转向对门的时候,我不由怔了一下。 门开着。 我在这里住了近十年,从来没见过隔壁门开过。 爸妈买这套公寓的时候没有和我商量,他们直接把钥匙交到我手中的时候,已经连装修都弄好了。妻子听说的时候还抱怨说:“不会吧,我本来想自己布置房间的。” 但入住后我去有种奇妙的违和感,因为这里面的装修风格很像我大学期间的设计作业,那是我的得意之作,曾经获得了年级比赛的一等奖。 妻子看了卧室很是失望:“啊……一点都不可爱……” 因为设计这份作业时根本没有考虑过会拿来当做婚房嘛,当时是按照男人的单身公寓的标准来设计的,以灰黑白三种颜色为主,力求简洁和清爽,到处都充斥着男性味道的设计。我来到洗手间一看,果然一模一样,因为盥洗台的高度比一般家庭的安装位置高,是按照我自己的身高来设计的。 爸妈怎么会知道我的作品呢?又没有在室内设计的杂志上刊登过。 也有可能是去学校的时候偶然看见过,但随便看一下也不可能搞得一模一样吧。 不过两位长辈帮忙买了房子还出了装修费,你再挑三拣四问东问西就太没礼貌了。所以即使心怀疑惑,我也没有多问。 而且这个房子真的很不错,位置远离马路,採光不错,房间向阳还没有夕照,又有电梯,所以妻子也只是说了两句后就坦然接受了。后来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她也一点一点在改变这个房子,换了窗帘,换了沙发,换了餐桌,换了橱柜,到现在,她已经变得比谁都爱这个家了。 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我们一直没有邻居。 从搬过来开始,隔壁就没有人住。这个小区的房子几乎都卖光了,但我家隔壁却一直没有人住进来。不过物业说,隔壁早就卖出去了,和我家购买的时间相差不了多少。 大概是哪个有钱的老闆多买一套来倒卖赚差价的吧。我一直这么想。 难道有人要入住了吗?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过去。 但一走到虚掩的门口,我就整个人僵住了。 这个房子,和我家的装修一模一样,不,应该说,和我家刚开始的装修一模一样。 是我最引以为傲的设计作品,我绝对不会记错。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么?” 我脱了鞋子走进去。 “咣当”一声,正在阳台浇花的女人手中的花洒掉下来了,水顷刻间撒了一地。 她的背后,是满满一阳台的山茶花,一簇簇开得烂漫,小圆桌并两条藤椅静静地摆放在中间,好像已经在这里守候了许多年。 我呆呆地看着她,看着这一切,忽然失去了语言能力。 “阿晨…你…你怎么…来……”已经头髮半白的女人颤抖地捂住了嘴。 “妈……”我按住不停发抖的手,“这是怎么回事?” 风里瀰漫着凉意,残月的余晖渐渐向西斜坠,屋里有如在水底般忽明忽暗。妈妈站在黯淡的光线里,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第一件事。” 第9页 我不明白。 妈妈嘴角浮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 “他说,这是你们约定好的第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再见今晨 我出院的时候是冬天。 天气寒冷,雪下如尘,不过傍晚天已经黑透了。医院的路灯比平时早了大半个小时亮了起来。父母拎着行李到停车场去了,他们说要把车子直接开到医院楼下。 我坐在住院部前的长椅上等他们。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在昏黄的路灯下,有种朦胧而冰冷的美感。我呵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手。即使全副武装还是有点冷,果然动过刀子后身体总会差一些。 四下无人,偶尔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从走廊那头匆匆而过,很快又恢復清寂,只剩下雪细细密密落在枝头与地面的簌簌声。 毕竟这种天气不会有脑子发热的人出来散步的。 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以为是爸妈,所以我抬起了头。 “肖旻?”我一下瞪圆了眼睛。 “啪嗒”一声,他看到我也像见鬼了似的,连手上打包的套餐也掉在了地上。 我连忙站起来:“你生病了吗?”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可羽绒服下面却是医院蓝白条纹的裤子与棉拖鞋。他比平时也苍白憔悴了很多,廋了不少,脸颊都凹陷了进去,眼下满是青影。 他站在那里不动,好像也因为太过意外而呆住了。直到我两三步赶到他面前,他才仿佛回过神来一般,慌忙弯下腰捡起便当:“只是一点小毛病……” “你住院了吧?这还叫小病啊!”我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这么寒冷的天,除了身上那件厚度不怎么样的羽绒服,他几乎没有穿戴任何御寒的东西。 “呃……只是胃有点痛……” 他以前就常常胃痛,似乎是小时候总是挨饿落下的毛病。 “会痛到住院很严重了才对吧,以前就提醒过你要准时吃饭了啊……”我习惯性地去摸他的手,果然冻得跟冰棍似的,手背上一片青淤,输液的针孔都还在。我把自己的手套摘了下来,“你也是,就算要买饭也要穿得厚一点吧,连把伞都不拿!今天零下啊零下啊!你有没有看天气预报啊!” “我也没想到天会冷得这么快……” 我眯起了眼:“难道天气暖和的时候你就开始住院了?” 他一噎,连忙否认:“没有,只住了几天。” 鬼才信。 我揉搓着他的手,他僵硬地伸着胳膊,似乎想缩回又不舍一般。我忽然想到,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亲人,住院这几天有没有人照顾他呢?有没有人替他回家里拿点厚衣服呢?应该是没有吧,不然他怎么会只穿着一件羽绒服在外面晃荡,连个帮他下楼买晚饭的人都没有。 他是一个人来医院的吗?痛得受不了了,还要一个人挂号排队吗…… 原来我一直没有等到他,是因为他根本来不了。 心突然好像被什么勐扎了一下,尖锐地疼痛起来。我一把掳下头上的毛线帽,他比我高一大截,我摁下他的脑袋才套了上去。他蓦然睁大了眼,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微微张着嘴,露出有点茫然的眼神。帽子压下了他的额发,有点遮住了眼睛,我靠近他,用手指帮他拨开。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忍不住嘱咐。 他呆呆的。 “喂喂你听到没?身体是自己的,什么都比不上健康重要你懂吗?”我一边像个老妈子似的唠唠叨叨,一边帮他把头髮捋到一边去,“你不要不当回事,身体里的器官是很脆弱的,现在只是……” “好温暖啊。”他轻声说。 我无奈地看着他,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阿晨的手指好温暖。”他伸出手摸了摸帽沿,勾起嘴角,“好像做梦一样。” 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单薄而瘦弱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好像马上就要失去他的感觉。我握紧他的手,他没有回握我,也没有抽开。 “我听说你交了女朋友。”他忽然说。 是这样没错,对方是住院的时候一直照顾我的护士。 “你…会和她结婚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嗯……我前天跟她求婚,她还没答覆我……” 肖旻沉默了,我慢慢低下头去,有点不敢抬起眼睛看他。 忽然,一只颤抖的手覆上我头顶。肖旻大力揉了揉我的头髮,我吃惊地抬头,他脸上露出了苍白而轻浅的笑:“你……一定要幸福。” 两道灯光猝不及防地射了过来,车喇叭在这时响了起来。 爸妈来了,我松开了他的手,慢慢向车子的方向走去。坐在副驾驶上我从后视镜望去。肖旻一人孤独地站在雪中,瘦高的身影拉着长长的影子,静静地目送我远去。 爸爸要开车的那瞬间,我喊了出来:“等一下!” 我拧开车门沖了下去,跑过去紧紧抱住了肖旻。 他被我的力道撞得往后踉跄了一步才站住。 第10页 “你也要幸福,一定要。”我不知为何就哽咽起来,差点说不下去。 他抬起一只胳膊揽住了我,缓缓低下头,轻轻靠在我肩头。 “我很幸福。”他闭上了眼,“已经足够了。” 他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再见,今晨。” ☆、相隔 隔年夏天,我与妻子结了婚。 从医院分别后,我工作调动去了另一各城市,那时还只是女朋友的妻子义无反顾地跟着我去那里打拼。一年前那场大病,让我爸卖掉了公司所有股份,也耗光了我家所有的积蓄。我一下变得一无所有,从大学休学只拿到肄业的文凭,在新公司也只能屈居人下。 很艰难,生活从不会对谁手下留情。 我与妻子一起住廉价的地下室,每日艰辛地奔波,共同吃了好多苦头,但她没有一句怨言。筋疲力尽回到潮湿阴暗的住所,她纤细的肩膀是我最后的依靠。 我一心想要给她好的生活,无论如何都要。心头憋了一股气,我拼命地开始工作挣钱,和肖旻的联繫渐渐少了,只是每年节日仍然会收到他的简讯和祝福。听说他过得还不错,在一家游戏公司做游戏方面的制作,很快就为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 只是仍旧孑然一身。 大约半年后,我终于在新城市站住了脚跟,我有了积蓄,和妻子搬出了地下室,能够租上普通小区的一居室了。结婚的事也慢慢提上日程。 似乎一切都柳暗花明,欢喜之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肖旻。 但电话刚刚拿起,我又犹豫着放下了。 “老蒋,你能不能别把女人带回宿舍来亲热啊,妈的!”很久以前,应该是大学的时候,杜康曾经喝醉了打电话来骂我,“你装死是吧,肖旻心里对你什么想法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这么残忍?” 大学曾经交过几个女朋友,有一回,是我生日。女友亲手给我做了长寿面,偷偷熘上男生寝室楼来找我。寝室刚好没人,当时那种气氛下,半推半就抱在一起了。 杜康说,肖旻带着礼物来找我,正要敲门的时候听到了里面的声音。他在门口抽了两小时的烟,那年冬天特别冷,冻得他手脚冰凉。 别那么残忍……心里想着这句话,可最后寄请柬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将肖旻的那份投递进了邮箱。 因为他跟我说,你一定要幸福。 我想让他知道,我很幸福,也希望你可以忘掉过去,找到能够让你幸福的人。 肖旻没有来。 听说他扛着两三个相机到山里採风去了。他喜欢摄影,我有一本他拍摄的相册,不管是平凡的街道还是无人的山野,在他的镜头下总显得十分有味道。 但他似乎不喜欢拍人物,大概是这样,他拍下的照片总有一股寂寞的感觉。 婚礼结束后,我和妻子开始计划蜜月旅行。 最后把地点定在了南方的海岛。 出发一周后,我在阳光浓烈的沙滩上接到了肖旻出事的消息。 炙热的阳光洒满我全身,我只觉得寒冷。 # 命运才最残忍。 我新婚燕尔。 他却在黄土下孤寂。 ☆、最后一件事 “茶花花期虽长,但很容易凋零,风吹一吹,满地都是花瓣。” 妈妈说着,转身将阳台的推拉门关上,走了进来。 “你有很多要问的对吗?”她在我身边坐下,将手轻轻覆上我冰凉发抖的手背,“其实早就该告诉你了,只是当初答应过那孩子,说好要瞒你一辈子的。” 我木木地看着妈妈,脑子发懵。 她长嘆了一口气,转头望向那满树繁花。 “跟你讲一个故事吧。” 有一个老人,他的孩子犯了罪,被关进了监狱。他的儿媳妇那时正怀有二胎,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婴后,她抛下两个孩子逃离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老人无力抚养两个孙子,他把小孙子悄悄送给了不能生育的邻居抚养,并且和他们约定,之后绝不会对小孩提一个字,封口费是三万元钱。老人极为守信,那些钱,使得他磕磕绊绊将大孙子抚养成人。 邻居收养孩子的当夜就带着小孩回了老家,直到孩子五岁,才重新回到那个巷弄。因此,无人怀疑这个孩子并非那家人亲生。这个秘密就此尘封。 可不知是否是血缘作祟,小孩莫名同老人的大孙子成了最好的朋友,不论小孩的养母如何阻挠制止,小孩只会变得对另一个孩子越发黏煳。养母陷入了恐慌,她害怕这个秘密暴露,她害怕会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她为此迁怒于孩子的亲哥哥,即使他并不知情。 后来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养母正想要稍稍放心,但她的孩子却生了一场大病。如果不换肾,她的孩子迟早都会死,她和丈夫怀着渺茫的希望去做了配型测试。 不管孩子叫了他们多少年的爸爸妈妈,不管他们付出了多少爱,可人类的身体是多么诚实,只肯接受真正血脉相融的亲人。 如果没有血缘,连十万分之一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们。 母爱是伟大的,也是自私的。养母无论如何都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她想到了那个总被她冷眼相待、厉声呵斥的孩子。 第11页 养母心想,不管是下跪也好,磕头也好,要她立刻去死都可以,只求他看在最后的血缘关系上,救救她的孩子。 可是她还没有将那个深埋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和盘托出,坐在对面的年轻人说了“好”,养母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年轻人又重复了一遍。 他自始至终都表现平静,没有犹豫,连一丝一毫的停顿都没有。 “这是第二件事。” 分别前,他没头没脑地留下这一句。 手术很顺利,儿子被送去监护室观察,还没有醒。监护室里不准任何人探视,养母在玻璃窗前站了一会儿,去另一间病房看望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还在麻醉中沉睡着,养母在他床边坐下。医生说,至少还要一个小时药效才会过去。但仅仅过了半小时,他就睁开了眼。 刚刚做完手术,他虚弱得气若游丝,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养母却看懂了,连忙握紧了他的手,轻声说:“阿晨他很好,他已经没事了。” 他听完似笑了笑,缓缓阖上了眼,再次陷入昏迷。 养母伸手拨了拨他被冷汗浸湿的额发,眼泪滚落下来。要多么强烈的惦念才会让一个人从极度的虚弱中挣扎醒来,不顾自身,只为问一句他好不好。 妈妈说起这些,几次哽咽得说不下去,她用手背抹着泪水,拖着哭腔对我说:“他出事之后,在医院还坚持了一会儿,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他死死地攥住我的手,把钥匙放在我手里……”妈妈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他说,这是他送你的结婚礼物,说是很多年前就约定好了的。他的房子车子和钱,全部都留给你……” “他骗人。” 我站起来,艰涩地笑了笑。 “阿晨……”妈妈抱住了我,又在我耳边说着什么,可我一句也没听见。一片空白的脑袋好像被一把锋利的尖刀破开,疼得我两耳翁翁直响。 “他骗人!” 我用力推开了妈妈。 “阿晨!” 我拼命地跑,风在我耳边唿唿作响,冲进停车场发动了车子,我才发现我连鞋子都忘了穿上。太多太多的记忆汹涌而出,脑袋快要爆炸了一般痛得要命。肖旻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疯狂地捶打着方向盘,刺耳的喇叭如同警报般撕破静谧,直到全身力竭,我才蜷缩在驾驶座痛哭起来。 我忽然又想起他的葬礼。 他静静地躺在棺木里,双手安放在腹部,身上覆盖着鲜花。经过遗容修补,他年轻的面容精緻得有些虚假。周围传来女人低低的啜泣声,还有人惋惜地说:“这么年轻……” 很奇怪,那时我这么看着他,眼角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有。 我的视线落在他戴着的毛线帽上。 他是在摄影时从山上摔下来的,头磕破了,无论如何修补伤痕都很狰狞,于是遗体化妆师从他随身的物品里找了一顶帽子。 真不像他,那时我这么想,他怎么会躺在那里呢,不会的。 是啊,他不会死的,当初说好的三件事,他还欠我最后一件事,他不会死的,他一定没有死,他骗了我,对,他骗了我。 我勐地抬起红肿的头来,转动车钥匙,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他一定骗了我,他只是躲起来了,他没死。 他还欠我最后一件事。 我狠狠抹掉不断滚出来的眼泪,好像自我催眠一般不断重复这几句话。 肖旻被安葬在山上的公共墓园。 刻有他的名字的墓碑静静地竖立在草地上。 我提着在附近买来的啤酒,一屁股坐到地上,靠在他的墓碑上。 他的墓碑上除了生卒日,并没有刻写墓志铭。照片上的他还是二十七八的样子,那么年轻,菸灰色的眸子好像正温柔地凝视着我。 “餵……”我颤抖地伸出手,“你是不是骗我的……” 眼前又变得模煳了,我垂下手臂,拔开啤酒罐的拉环,仰头一口气喝完。 我最后喝得酩酊大醉,扒着墓碑喃喃自语。 “你还欠我一件事……” “他没有欠你。” 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他弯下腰把一束白色的茶花放到墓碑前。我眯起醉眼看了看他,却一点想不起这人是谁。 “你谁啊!”我没好气地吼。 男人静静地站着,望着照片上的肖旻,低声说:“我是谁不重要。”他把头转向我,目光冷得像是一块寒铁,“你只要记住,他从来没有欠你,这就可以了。” 这个人真让人火大,我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却又听见男人说:“他能为你做的事情他都豁出命去做了,你觉得他最后还能为你做什么呢?” “他骗我……”我红着眼说。 男人上前一步,将手放在了我的后腰,那里有一条长长的刀疤。 “你说要一辈子做朋友,他还有一部分活在你身体里,这样也算陪你一辈子了吧。”男人微不可闻地嘆了一口气,“你还要他怎么样呢?” 活过来,还有最后一件事,所以不要死。 我满脸是泪,跪倒在地。 第12页 “别傻了……”男人蹲下来抹去了我停不下来的眼泪,“他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难道不是已经做到了吗?他已经永远不会醒过来了,你还不明白吗?” 你还不明白吗? 好像被雷电击中,我蓦然睁大了眼睛。 “他所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彻底离开你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平行时空 我勐地睁开了眼,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 窗外的天泛着青白色,还很早,我从来没有这么早惊醒过,可要回忆时,却完全记不清到底梦见了什么,只剩下几乎要撕裂胸口的痛楚还盘桓在我心里。 我哆哆嗦嗦地往旁边看去,男人宽厚的肩膀半露在被子外,松了一口气,我靠过去,抱住了他。 真好,他还在。 大概是安心下来了,我的眼前渐渐化作一团模煳,神智昏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我远去。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人靠在我耳边唤我,却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听不清。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托起我的身体,从身后贯穿了我,阳台上的茶花香丝丝缕缕地飘过来。 摇晃中,我极费力扭过头才看清眼前的人,心中最后一丝不安消退。 “阿晨……” 他低头亲吻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