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十三卫》 鬼船 http://.biquxs.info/

腊冬的浦东,北风凛厉,寒夜,灰蒙得厉害,像是罩上了一块黑布,五指难见。 怒涛滚滚的江面上,冽冽寒气直扑而来,冻得人脸面邦硬硬的,好像抻一抻神经,张一张嘴,就要掉下来一辦。 江深处,趴泊着一个个庞然大物,发出声声轰鸣,上边的旗子五颜六色,那是洋人的军舰,自开埠以来,洋人的铁疙瘩闯了进来,这片江面,就没消停过。 听说那铁疙瘩会吃人,上月就有几名不知事的渔民误闯了过去,被一通梭子打成了筛子,也是可怜。 “自家江里头捞渔,还得看那些个鬼脸色呢。” 老烟枪摇了摇头,撒下了手里头的渔网,他呵了呵几口气,暖了暖手,虽说裹着厚厚的粗棉大衣,全身上下也包裹得严严实实,仍真实的感觉身体里的温度被无情地抽进水里,一阵寒风急打过来,险没将他冲翻到江里头去。 “噫,这鬼杀天咧,江里头鱼虾都冻死球,还捞网个啥咧?”身后的四喜划了上来,抖了抖牙。“听讲洋人铁疙瘩那边有洋盒罐子捡,随手捞它一个,也强过这头吃寒受冻哈。” 老烟枪抽出腰间的烟枪点上,啅了口旱烟。“那些个洋鬼子狠三狠四的,连阴鬼都躲开呢,侬小赤佬不要命哒。” 四喜回道。“遭这通罪倒不如吃通梭子来得爽快咧,都讲那洋鬼子绿眼珠子,这黑灯瞎火的兴许瞅不见不一定。” 老烟枪敲了敲手里烟杆,吐骂道。“侬这小赤佬狗嘴里神兜兜的怪浪豆,真要吃了梭子,侬可算见鬼啰。” 后头的二狗也划了上来,现学了句上海话。“喂,老倌,听讲侬后生那会儿作过‘四人帮’,可有没得?哪恁也跑来跟阿拉搁这寒江里头吃风受冻呐?” 四人帮,土话又叫大力士、棺材佬,特指专业抬棺材的那四个人,这四人以抬棺搬尸,破土挖穴为生。 四喜惊道。“老倌,有这事咧,学学?” 二狗也道。“学学?” 老烟枪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耐不过二人纠问,就跟他们叨磕了两句。按他的话讲,他们佛家一脉,古时候通五行,精八卦,分阴阳,辩乾坤,观风望水,走山探脉。平日里帮着人批批字、摸摸骨,选阴定宅,暗地里也作些掘坟盗墓、探穴摸金的勾当,到了他爷爷这辈,资质算差的一个,只学得三分道行,凑合着勉强也够用,他的父亲是妾生,属庶出,连皮毛也没学到,加之又死得早,他在家族里就更没什么立足之地,于是十六岁便离家出走,飘零江湖,有时迫于生计也作过一些抬棺破土的活计。 又讲他祖父年少时曾走南闯北,观山望水,摸金探穴,时能遭上一些诡奇诞事,狐媚精怪也不曾少见。 听得二狗脸惊一阵,白一阵。“还真有这诡事咧?” 四喜笑道。“想没到老倌侬祖人还轧姘头咧,风流着啰,后来那狐媚子呢,有么得成了侬家祖宗?” “小赤佬狗头贼脑,神之胡之乱讲,皮痒痒找抽呐?” 老烟枪脸一拉,抡起烟枪就要来打,水里一个渔网拨摆,像是有东西咬网了,他一喜,双手去拉,那晓得水里头的东西异常生猛,险没将他反拽到江里头去,心想,该不会网到大家伙吧?手里的鱼网一个顺溜往下坠扯,他身子一个不小心跌滑,扑到了木浆上,磕得他鼻青脸肿,他拽住鱼网大叫道。“喜娃子,快来帮忙,好像是大家伙。” “有啥球大家伙,这鬼杀天,虾米都猫冬了,还能捞到江豚不成咧?” 四喜虽然嘴里叫囔着,手里的木浆却丝毫不懈怠,要真网到江豚,这天寒地冻的一夜也算没白熬,听说江东边的一醉楼就高价收购,鲜活的一头能卖上二十大洋左右,这对漫年漫月跟寒江冽风打交道的渔民来讲,那可是天价数字。 他一个猴急,跳上了老烟枪的木船,害得老烟枪猛吃了个趔趄,险又栽进江里头去,又冲身后嚷道。“狗蛋子,快,江豚,捞到江豚呐!” 二狗子一听,甩了手里的家伙,两手当浆往这边划来。 三人一拽网,水里那东西一个摆脱,荡得木船东摇西歪,三人跌跌撞撞。 二狗子叫道。“好家伙,这气力壮得,怕是能抵头牛吧?” 四喜吃力道。“不行啊,这江豚大着咧,可是拉不起。” 老烟枪拽了拽几下鱼网,眉头有些锁,讲道。“好像底下挂网了,得有人下去瞅瞅。” “啥,下水咧?”二狗看了眼滚滚江面扑脸袭来的寒气,脸有些绿。“这水凶天冻的,莫不说摸不着江豚,就是摸着了,还不给活活冰成人棍儿呐。” 他看了看四喜,四喜连摇着四指右手,讲着江豚宁可不要,死活不会下水。 “小赤佬,平日五斤哼六斤的,到头蔫巴瓜,这辈子欠该喝风饮露没得出息。” 老烟枪斥了句,将烟枪插进裤腰,又找来绳索捆在了腰间,吩咐两人机灵些,一有情况就拉绳,然后一个呼气,跳进了水里。 这一下水,了不得,就像被剐了皮丢进了冰窖里头般,身子一个哆嗦,一口水下肚,差点没把肠子给冻住。 一个激浪打来,将他裹了进去,汹涌无情的江水残忍的往鼻嘴耳喉灌来,他在水里打了五六个滚,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抖了抖牙,寻思着这般下去可是行不得,没等到底下,不呛死也得冻死在这冰水里不可,心下一横,憋了口气栽头就往深底潜去。 鱼网就挂在一处暗石上,难怪拽不动,可里头并没什么江豚,远远看着倒好像个大黑铁箱。老烟枪一惊,奋力游了游过去,一看,还真是个黑铁箱子,也不知里边究竟装着些啥。箱身雕刻着一些奇诡的符文,他看在眼里,心头一寒,冰冻冻的比灌了一口江水还冷。 他盯着细看了几眼,箱子并没有上锁,他伸手想去打开,但箱门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根本打不开。 忽地,一阵呜呜哇哇的诡戾叫声吓了他一跳,一片黑压压的黑乌竟从水底破土而出,四面八方破浪冲天,拍得江水滚滚翻翻,将他冲了个七荤八素。 老烟枪身子一凛,倒吸一口寒气,这寒江深水里头,哪里来的乌鸦? 身后的绳索拽拉了几下,是四喜他们给的信号,老烟枪往下回扯了两下,示意他们收网。他将挂在暗石上的鱼网扯了下来,网上的一个铁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已经完全腐蚀生锈,看着像个巨锚,他吃惊地看去,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还真是个锚,铁链就消失在五六米远的沙石里,像是从地底下抛上来的。 “亡灵引渡?老烟枪脸一白,身子不禁一哆嗦,又灌了两口江水。 年轻时,他也曾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这是典型的‘亡灵引渡’,大有来头。 身后的绳索忽地被一股巨力拽扯了几下,晃得他身子七上八下,又无情的灌了几口江水,他暗骂了声。“小赤佬,手脚没得轻重。”他扯了几下绳索,上边却没了反应,他也懒得耽搁,挪开了锚,奋力往水面游去。脚下忽地一个失力,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他一惊,抬脚往上蹬,水里的怪力一个奋勇将他拖了下去,惊得他四脚乱蹬,冰水就像泄洪般的往嘴鼻灌来,呛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不好,莫怕是水猴子?” 老烟枪第一反是水鬼,这江里头,常有水鬼拖人下水的诡事,亡死之人不在少数。他慌张的往上踩蹬,那东西气力大得出奇,一个拽扯,只觉着脚下的棉裤破了,小腿上的皮肉被生生扒去一半,传了一阵剜心般的裂痛,老烟枪急得四脚并用,抓狂往水面逃去。 “小赤佬,快拉绳,下头有水猴子。” 他冲出了水面,大叫了声,却没听到任何回应。 哇哇哇的一阵毛骨悚然的诡戾叫声传来,老烟枪身子一凛,抬眼望去,头顶上黑麻麻的一片。漆布般的黑夜里,根本望不清有多少,只见黑布上挂着密密麻麻的浓厚得化不开血色的腥红眼睛。 一个东西冷不丁的跌在了下来,落在后颈上边,啪嗒一声,热滚滚的,他身子一怔,惊疑的摘下来看,是根肠子,血淋淋的,肠管里头污秽的粪便,传来一股窒息的恶臭味,他胃里一个喷涌,险没吐了出来,甩了手里的肠子就往木船那边逃去,好不容易攀了去,老烟枪大喘着粗气,凛骨的冻让他回复少许神志,他咳嗽了两声,大喊道。“喜娃子,二狗子?” 木船周边,除了滚滚江浪声,便只剩下头顶阵阵诡戾叫声,老烟枪惊惶的四下望去,根本找不到二人。他后背一寒,两小赤佬人呢?小脚处隐隐感觉好像还被什么东西抓着不放,他低眼望去,不禁心头一凛,是一只断掉的人手。 老烟枪脸一白,抓起断手就往江里抛去,抛了过后,他就后怕起来,那只断手怎么看着像四喜的?那小赤佬年少皮顽,右手伤残,五指只留得四指。 莫非之前在水里拽自己不是水鬼,是四喜?想到这里,后背不禁冷汗啪啪跌落。身边噗通一声,跌落下来个东西,就砸在了黑铁箱旁,滚得咚咚响,滚烫的液体溅他一身,老烟枪惊惶的看去,一张血淋淋剐了皮的‘脸’,滚到了脚边,正死死瞪着他。老烟枪吓得大叫一声,跳起了身子。江面上,猛听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江溃地裂,天地摇颤,滚滚怒浪如海啸般袭卷过来,拍得木船东飘西零,摇摇欲垮,他趔趄连连的死死拽住船身,几经吃力,才没淹进江里。 嗡嗡的鸣笛的声,划破了焌黑的寒夜。 黑暗里,一艘巨轮缓缓驶来,烟火齐鸣,欢歌载舞,传来阵阵叮叮当当的碰杯声。 船头上,‘米’字旗,迎风激荡,他意识到这是英国人的油轮。 老烟枪心中一个不妙,这会儿不死也得挨洋鬼子的梭子了,心中不免害怕起来,网了这些年头的鱼,鲜有撞到枪口上。年少时,也曾南北深山走脉探穴,都没被阴鬼索了性命,不想今个倒是栽到了洋鬼子手里头。 那巨轮好像并没有发现他,径直的从侧面驶过,老烟枪怔怔的趴在木船里看着铁疙瘩从身边开过,心头暗喜,这洋鬼子也活该眼瞎,这大活人瞅不见。 寒雾泛打起阵阵白露,船身上湿漉漉的,污红的水流哗哗往下淌,像是在渗血。他惊愕的盯着油轮走过,但上边一个人也见不着,老烟枪吃惊的眯着眼睛细细望去,船身铁皮腐朽得厉害,好像一碰就要掉,灯火通亮的船厢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望不见。 老烟枪心里一个咯噔,莫非这是一艘鬼船? 黄三手 http://.biquxs.info/

浦东警署闸口分署,接到一宗案件,埔江上昨日深夜里开来了一艘鬼船,还闹了人命。 沐正阳正坐在办公室,听了报告了后心中气怒难捺,自南京条约以后,来的鬼船还少吗?放眼这滚滚黄埔江面上,美国、德国,英国,法国,商船横冲直撞,军舰耀武扬威,甚至就连那弹丸之地的小小倭国也敢张牙舞爪,掠我国土,戮我血胞。 鬼船?无非就是多来了一个压榨奴役中国人的强盗吸血鬼罢了。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英租界巡捕房,打算将案件移交过去,因为事发油轮属大英帝国,中国警署是无权处理的。但当他见到一个人后,随又改变了主意,并立即下令封锁整个浦江,任何人不得靠近,如有违令,就地正法。 天刚蒙蒙亮,黄三手还在茅房里出恭,连屁股都来不及擦就被巡捕房请去了,说是沐探长急着召他。黄三手被几名军警强行架上了警车,这是他第一次坐洋车,车子一发动,吓得他就要跳,愣是被军警又给强摁了回去。 他心里不禁嘀咕满满,这位三十岁的年轻探长,日理万机,就连民国总统都没他忙,好端端的召他这老乞丐做甚子?虽说自己座下掌管着十万丐帮会,但自古老话讲,百无一用是书生,人神共弃臭乞丐。 黄三手趴在车窗上,心里想着,沐正阳好歹是上海滩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请个人也犯不着绑架撒。他这裤裆里还别着臭烘烘的屎粑粑呢,他这老乞丐臭巴了一辈子倒也没啥子事,熏着了那些当官的,事情可大着咧。 一路上,他看到的都是端着枪的士兵和军警,卡口处,甚至还驾起了机关枪,街道上空落落的望不见一个老百姓,黄三手一怔,隐隐觉着事情诡异得很。 车子开到了浦江边,整个浦江已被戒严,警戒线都拉到了滨河路,江边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和军警,沐正阳甚至还通过关系借调来了上海城防警备团,这阵仗不禁让黄三手一怕,还以为上海要打仗了。 车刚停稳,捕头六子就跑了上来,他是探长的左右手,也是结义兄弟,黄三手下了车,六子的话比较急仍算恭敬。“黄帮主,你咋才来,探长和老烟枪都等着你呢。” “老烟枪?这啥情况?他不是搁浦江里头网鱼吗,网个鱼还能闹这大动静?” 黄三手嘴头虽是埋怨,心里却明镜似的,这老烟枪面上是个网鱼的,暗地里来头厉害着,这事恐怕另有文章。 六子从军警手里要了件棉风衣件给裹上,“大哥说了,这事着急,知道您最近伤了风寒闹了痢疾,大夫也都备着,港头风大,咱尽快完事早些送您回去。” 六子领着他往里走,那边是一道道关卡,五十步一卡,五十步一卡,几乎全部架上了机关枪。 码港那边,围满了戒严的士兵,商货都被封了,一些洋商正和城防警备团长赵卫国交涉抗议,吵吵嚷嚷的,租界巡捕房也来了不少端枪的洋毛子,甚至也开来了军队,两边剑拔弩张,甚至还走了火。 黄三手看在眼里,这事恐怕比打仗还吓人,猴急问道。“六子,探长找我到底啥子事?” 六子指了指前边,黄三手一抬眼,脚下一软,一把拽住了六子。 他看到一艘锈铁斑斑的油轮,几乎完全被水藻和沙土覆盖,那轮船就像是从寒海深渊里捞出来的般,活像那种深埋地渊被从冲出来的老棺材。 只这一眼,他就知道祸难来了。“要死咧,要死咧,这是阴府里开出来的鬼船呀!” 六子道。“大哥的话,请您来可不是来看鬼船的,您老可是上海滩出了名的三只手,找您来是想着解个东西。” 黄三手在上海滩名头响亮,人称三只手,据说能左手开阳,右手锁阴,至于第三只手,便是不可说,黄家历来的规矩,阳世的锁可开,阴冥的锁能锁,还有一种锁,那是万万碰不得的,至于缘由,他自己也讲不清。逻辑很简单,总而言之碰不得,据说是祖上前几代遭上奇诡诞事后,定下的铁规矩。 到底什么东西呢,比鬼船来头还大?黄三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跟着六子经过了最后一道关卡,卫兵检查了一下六子的通行证,又搜了几遍黄三手的身。 这场面确实够大的,黄三手小腿有点虚。“我说六子,探长这是跟洋鬼子干上了,还是同阴鬼杠上呢,闹这大,可别诈胡咧。” 黄三手嘴上讲着,心里是明白的,探长是个雷厉风行、律几严苛的人,和洋人对仗可是见非同小可的事情,搞不好可是会引起两国战争,这架势,根本不是冲洋人来的,恐怕是大事件,探长料定这事估莫比洋鬼子还可怖吧。 他越发觉得惊诡,又看了一眼鬼船,急得大叫起来。“要死咧,要死咧,这鬼船是来拉人的啊,好吓人,这是‘亡灵引渡’呐,我走了,我走了。” “走,往哪走,找你来是解东西来的,解不开,谁也走不了。”码港传来了沐正阳的声音,又朝六子道。“六子,老叫花要是敢踏出码港一步,就地正法。” 他一招手,两名军警便抬上来一个沉甸甸的大黑铁箱子,这铁箱看着十分鬼怪,怪就怪在它并没有上锁。 六子看了黄三手一眼,黄三手也看他,六子又挤了挤眼色,黄三手没读懂,六子又道。“别了,堂堂丐帮帮主,暴尸江边,可寒颤咧。” 黄三手一抬眼,那里正躺着几具洋鬼子的尸体,应是一些趾高气昂的洋鬼子作死和探长杠上了,被就地正法了。 他怯怯的退了回来,望了眼黑铁箱,脸难看得能拧出水来,箱子上的图纹看着隐隐认得些,好像和一种法图有关。 老烟枪蹲在那边啅了口旱烟。“我昨日试着掰了两下,像是里头锁着。” 黄三手脸一白。“阴阳生死锁?” 老烟枪点了点额头。“估摸着像,不知里头装着的是啥家伙。” 黄三手大叫道。“探长,你晓得老叫花的规矩,这东西碰不得,可是碰不得,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吧。” 沐正阳看了两人一眼。“什么意思?你也打不开?”他从警卫手里拿过来一把枪,枪栓一拉。 黄三手急得大叫,“不要!”倒把沐正阳吓了一跳,怒眼看着他。“我希望是个合适的理由,不然这子弹穿过的就不是这铁匣子,而是你脑袋。” 黄三手擦了擦额上冷汗。“这箱子可开不得,阴阳生死锁是有来头的,这是锁尸定魂之法。” 黄三手讲道,他们黄家祖上,古时候锁尸棺,开阴锁,扣阳间乾坤,锁阴世幽冥,历代帮人锁尸封穴,盖棺封墓,这一派,最具讲究的便是’阴阳生死锁’,据说,此锁只能阴人从内打开,阳人强开凶祸难料。又说,这一派,门规森严,据说因窥得太多天机,故本派门人要避世锁口,更决计不许破穴摸金坏了规矩,以免折了宗脉传承,其中就有一条门规,黄家传人锁棺封穴之时,身边都会带着一个铁箱,但凡遭遇凶险之事,事主都会在求生无路之际将自身活扣于阴阳正反锁箱内,以求后世子孙知晓自己死于何事何因。 黄三手讲,他也只是跟二叔学了些皮毛,道行浅着,这‘阴阳生死锁’,二叔临终前迷迷糊糊跟讲过几句隐晦暗难懂的话语,他也是头一回见,倒也拎不清真假。 上海滩‘皇陵十三卫’中,所谓,‘乞丐酒鬼老烟枪,探长镖客妙花旦,秀才屠夫冷阿俏,黑白无常龙虎豹’。黄三手虽是嘴上谦虚,却能列居十三卫第一位,可见能力见识不凡,祖上学识道行更是深不可测。“如果我没猜错,箱内之人,怕是我黄家宗祖,因坏了规矩,才有了这劫。” 沐正阳听完,看了看脚边的大铁箱。“你家老祖宗这下有点作大咧,锁了一辈子尸棺,倒头自己活活锁死在箱里头。” 六子在边上听得咋舌,暗竖了个大拇指,意思你家老祖够怪,够狠。 黄三手嘴上不说话,心里却不是滋味,这箱子里锁着的既是黄家祖人,也不知是爷爷辈的,还是曾祖辈的?一想到先人死于非命,黄三手心里还是隐隐难受,但心里也不禁觉着诡异和好奇,也不知这先人为何将自己活活锁死在铁箱内,锁进阴阳生死锁里的人,又遇到了什么事?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来,“这箱子从何处来的?” 沐正阳看了一眼老烟枪,老烟枪将昨夜发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说罢道。“锚是挂在铁箱上的,应该是有人算好距离从地底下抛上来的,铁链离地面只有五六米,绕过了一处暗石,计算得很精确。” 黄三手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油轮,心中一凛。“从地底下抛上来的?你是说鬼船上头有人?” 老烟枪敲了敲烟杆,站起来身子。“有没有人,我就不晓得咧,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六子问道。“什么意思?” 老烟枪道。“那铁旮瘩总不会自己从地里冒出来,总得有人开咧。”他拿着手里的烟枪敲了敲黑铁箱, 沐正阳几人瞬间明白了意思。“你是说箱子里的人?” 六子脸一白。“这么讲,还真是你家祖人作妖呢?” 沐正阳指着铁箱上的符文。“黄帮主,你可识得这些符文?” 黄三手认真看了几眼,摇了摇头,他刚见时隐隐还识别几个,这下却有些拎不清。“看着像鬼文,应该失传了很久,但上边几个怪癖字好像在哪见过。” 阴阳生死锁 http://.biquxs.info/

“老烟枪,侬老实讲,这铁匣子侬碰开过没得?”黄三手大叫一声,吓了老烟枪一跳,莫名的看着他,黄三手惨兮兮喊道。 “诈胡咧,这下真诈胡咧,箱子里的老祖宗莫怕是跑啰。”老烟枪一口烟没下肚,呛得他眼泪直往肚里咽,他和沐正阳都是直觉强的人,老烟枪愣愣的看了一眼沐正阳,沐正阳略微挥手,边上的警卫刷刷的全部端起了枪,黑麻麻的枪口对准了黑铁箱。 沐正阳正声道。 “黄帮主,什么情况?”他深知黄三手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般模样绝对是有什么隐情。 黄三手哭腔道。 “都讲人挖鬼墓不怕死,这是鬼挖人坟要活路哟,这箱子怕是有人开过,要出大事啦。”六子咽了口唾沫,道。 “箱子自打从江里捞出就锁在了巡捕房的密房里边,探长不发话,量他金仙冥鬼也没得那胆子碰它。”老烟枪脸有些僵。 “怕就怕里头东西真是哪个路头跳出来了的金仙冥鬼哩。”三人同时看向了黄三手,黄三手面如死灰,他探了一眼沐正阳,沐正阳立时会意了他的意思。 “六子,清场!”六子身子一怔,眯了眯那边闹腾的港头,认真盯着他。 “大哥,江风已是得够厉了,再刮可不知吹来的是东边雨还是西边风呢。”沐正阳明白他的意思,眼下中国军警已和各国洋人起了争执,并且发生冲突甚至出现流血事件,这已然是一件天塌地陷的大事,如果再升级至外交事件甚至引发国际战端,那可是谁也担待不起责,包括沐正阳他自己,哪怕是上海城防警备司令沐景灏。 “码港上所有不是‘探头班’的人,全部给我退回到哨口去。”沐正阳只是轻喝一声,六子已知他话里深浅,他掏出了手枪,吆喝一声。 “警备团二连弟兄跟我走。”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便整齐出列,踏着步子往港头奔去。 剩下的人眨眼间又分成整齐两排,一队20来人组成的近卫队围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将黄三手等人严严实实的围在了里边,其余的全部依次往哨口退去,留下的这20来名,应该就是他口中的所讲的‘探头班’。 黄三手嘴角抖了抖,欲言又止,他倒也是见过大世面人,年轻时参加过辛亥革命、护国讨袁战争,可以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生平所遭的诡奇荒事就更不用提,不知为何,眼前的这群年轻的‘探头班’反叫他莫名的心底发怵,他们都长得一个模样,浓眉秀目,昂然身姿,身高也对等,别具探长神彩,要不是胸前各自都别着一枚特定的编号,他都快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哪个。 “黄帮主,劳您上上手,知道您还没赶早,这地冻天寒的腹里交迫,先前本探长已经让六子在一醉楼点了一宴,油酱蹄子,肥爆膘子,还有上海滩最有名的葱花沙豆糕,都是你好的那味,上好的鸭溪窖也都备着,咱且忍忍,待事情搁下了咱敞开了兴致喝。”沐正阳笑眯眯的拉着黄三手的手,一本正经的下请柬。 老烟枪点上了烟,蹲在那里看着黄三手,羡慕道。 “得了,叫花子,闹也闹了,赏也讨了,探长可不是轻易请客的主儿,有没有那嘴福?就得看着手头功夫几斤几两呢。”黄三手看了一眼黑铁箱,两只手瑟瑟发抖,想当年,什么阵仗没见过,何时有这般怕过? 他两只手怯怯的往铁箱子摸去,心头也不忘愤愤的骂,沐正阳呀沐正阳,你这天杀的,明知老叫花来痢疾了,尽点一些流肠子的菜单,你安的到底是啥心? “等下。”沐正阳唤了声,愣把黄三手吓得够惨,骂了声。 “小赤佬,侬要吓死人呀?”沐正阳微微笑,也不说话,他掏出了自己的配枪递了上去,黄三手不知其意,呆呆的看着他,老烟枪笑道。 “老乞丐,你也是欠该,坟头编麻绳你是找索吊颈啰,”他摇了摇头,蹲在那里笑。 “这黑匣子开得好就好咧,开岔了,不是你家老祖扑死你,便是你打死你家老祖宗呢。”黄三手脸一黑,怒瞪着沐正阳,心里怒恨交加,骂道。 “好你个沐正阳,你他娘的绑我来就是干这勾当子事,你还真当我三只手来着?你倒是心宽,诡事血事见多了,心安理得,你干的是刀口喋血的活计,老汉我好歹堂堂丐帮帮主,座下十万徒子徒孙,逍遥自在快活神仙,我犯得着跟你玩命吗?”边骂着,沐正阳手枪已经递到了手里来。 “老倌,按理说您的神通着实用不上这个,咱大风大浪啥诡事没碰过?这不是保险嘛,多担待担待。”沐正阳直直盯着他笑着,他抖斜了一下肩头,褪下来披风,边上的军警连忙上来帮着接住,他心里敞亮着,往后的事,恐怕不是这件披风能挡得住的风寒。 “你这哪是请我上一醉楼,你是要送我赴黄泉呀!”老烟枪臭骂了声,喷了沐正阳一脸口水,枪还是要拿的,万一真让臭烟枪嘴臭说着了? 找哪个报销讲理去?他将手枪夹在了腋下,呼了口气,眯着两眼细细看了几眼黑铁箱,自言自语道。 “这锁倒是不难开,难开的是阴阳界碑路,所谓,生人走阳关,阴人过断桥,人鬼殊途,便是就这个道理。” “这‘阴阳生死锁’,又唤‘阴生阳死扣’,道理简单着,就是生一个,死一个。”他右手轻轻摁住箱盖,左手慢慢沿着箱口缝隙来回探索,他眉头一抻,感觉像是找到了什么东西,他猛呼了几口气,又从耳朵里掏出来个东西,好像是一个细丝小圆环,慢慢抻拉了几下,搓成了根倒金钩,他眯着老眼细细看了几下,觉着应该还合适,便沿着箱子缝往里头缓缓地递,不多久只见他慢慢像逗蚯蚓般从箱内抽出来一条细细的金丝线,他将金丝线绕指一扣,再扣几扣,打了一个金铃结,接着又顺手给它弹了回去,只听叮的一声,打了结的金丝线又遁回进了铁箱内。 沐正阳疑惑道。 “老叫花,你干什么?”老烟枪咳了一声,盗墓百家,门规苛严,各有绝密,沐正阳自然也深明其理,刚才破规也是出于吃惊,他点了点额,也就不再多问。 “这叫金铃解扣,所谓金玲听声,银丝解扣便就是解这个箱子的钥匙。”黄三手呼了呼气,似乎并不在意,他讲道,他们黄家的‘阴阳生死锁’,只能开一次,而开锁的唯一方法就是金铃解扣,这是祖宗立下来的规矩,铃响则锁开,铃灭则身死,就拿锁来讲,阳间的锁,自然是百无禁忌,阴世的就自当别论了,而他们黄家的锁便就有两忌,一是‘锁生’,二是‘扣死’,所谓‘锁生’,便是‘阴阳生气锁’,而’扣死’,则是‘天地幽冥扣’,前者,他曾听老辈有提及过,多少知晓些皮毛,至于后者,他也不知究竟是何来头,据说黄家祖人历来也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透,好似一个迷。 老烟枪两眼一大,有些惊奇。 “还有这东西呢?”黄三手笑了笑,惨白的脸面稍稍复回少许血色。 “黄家讲究多着呢,只是手头的东西学着少了而已,道行浅着悟不开呢。”他两手拍了拍几下铁箱的两侧,拍的时候,时轻时重,又连拍三次,大舒一口气。 “好咯,金玲解扣,旁人回避,阴人回阳,差鬼让路。”老烟枪和沐正阳自觉地转过了身子,知道这是黄三手亮三只手绝技的时候,盗墓百家,虽所行所为有悖人理,百无禁忌,但门规派矩森严,这是盗墓南派千年来墨守成规的铁规矩,但凡它派门人施展绝技之时,旁人都需回身避口。 只听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不知黄三手究竟用的何种法子,竟真的将黑铁箱子打开了。 老烟枪惊得转过身子大喜道。 “乞丐子,你他娘咧,乖乖,还真有三只手呐!”又听砰砰砰的几声,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黄三手果真会用第三只手开枪,他舌头打颤道。 “老祖诈尸啦!”沐正阳一个急回身,不禁让眼前的情形,只见黑箱内扑出来黑影,直袭击黄三手而去,那鬼尸摇摇坠坠的瘫下了身子,,一张的诡异的鬼‘脸’流出流出墨汁般的毒液,如果他还能称作脸的话——上边遍布着针孔般的密码黑脓血疱。 老烟枪惊得步子连连后退。 “喜,喜娃子?”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了他,老烟枪咽了几口唾沫,讲道,这是昨夜遇难渔民之一。 黄三手的脸立时像打了蜡,拍腿道。 “完咧,完咧,老祖宗真跑囖!”他嚎的并不是祖宗真跑了,嚎的是真真正正的跑了! 他越嚎也怕,后背冷汗啪啪打。沐正阳怔怔的看着惶然失态的两人,是什么会让两个久经风雨的传奇人物如此这般? 他也不禁心头一凛,觉着身上冰冻冻的,看来实情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惊怖可怕。 一名带着放毒面罩的警卫小跑了上来,俯耳轻轻的讲了几句,沐正阳脸色凝重得厉害。 “大点声,再说一遍。”警卫看了看老烟枪两人,大声道。 “报告探长,鬼船搜查过了,里边没有人,但是…”沐正阳厉喝了声。 “但是什么?”警卫道。 “弟兄们该查的都查了,只是,有,有一个地方不敢进,咱进去了几个弟兄都发了失心疯,犯病的还咬死了另外一位弟兄。”沐正阳眉头一锁,盯着老烟枪两人,老烟枪这会儿没雅致抽旱烟了,脸色十分难看道。 “怪咧,怪咧,这箱子果真有开咧,咋办咧,探长。”沐正阳也没了主意,目光投向了黄三手,黄三手脸上冷汗滚流,颤音道。 “我说你们都别这般看我呀,金玲解扣只能来一次!” “那是谁开的?”沐正阳的问了句,但随即身子一颤抖,三人齐刷刷地望向了江里的鬼船。 “你/我家老祖?”黄三手一个大骂。 “沐正阳,你这天杀咧,作死哟,可是捅破天啦。”老烟枪咽了几口唾沫,讲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 “那东西能开得了铁匣子,为何今天才出来?”两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可能问题不是出在箱子上,那会出在哪里? 这时,六子急冲冲的跑了过来。 “大哥,有情况,船上下来的几位弟兄出了状况,这东西是在出事弟兄身上找到的。”他递上来一个文本子。 “好像是日本人的东西。”沐正阳一看,册面上印着几个奇怪的字,像是机密文本。 “里边记录着什么?”六子茫然的摇了摇头,沐正阳心急,拿过来看,他翻了几页,是空白的,直至翻到最后一页,也是空白的。 老烟枪迟疑道。 “这英国洋毛子的船上咋能有小日本的东西咧?”沐正阳眉头锁得厉害,他思量再三,仍就抓不住那种不适的感觉。 “上船看看。”他走了两步,忽地想起来件重要的事情,刚才神情恍惚,忘了这茬。 “船上的人,全部给我换岗,你们,上去戒严。”探头班便全部上了木船,往江中心驶去。 三人站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沐正阳带头挪开了步子,老烟枪和黄三手才浑浑的跟在后头,心中百个疙瘩同后怕,往鬼船那边走去。 引流贯珠棺 http://.biquxs.info/

三人上了甲班,这是一艘两层高的客轮,看形态,应是18世纪早期的英国商客共用油轮,油轮并不大,比现今的大英商轮小了不止一两个个头。 一群带着放毒面罩的军士抬着尸体往这走来,沐正阳唤住他们,掀看白布来一看,浓眉深锁,六子退了一步,他倒不是怕尸体的人,只是这尸体太过诡怪——死者的面部,几乎已经完全不能称作为脸,白脓脓的浆糊状皮肉铺在上边,膨胀得厉害,如发了臭的豆腐脑般,两个死鱼眼珠子耷拉在外头,担架抖动一下就让人担心它会泄流下来。 老烟枪吃惊道。“这是咬死的?这口下得可不是一般的毒。” 黄三手愣住了。“探长,这是烂了,还是腐了?”他刚讲完便细思恐极,这才刚听说死的人,便成了这般模样,不禁叫人惊惶死者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化了。” 沐正阳若有所思道了声,拉住一名军士,从他脸上摘下来个面罩丢给了六子,六子不好意思的压了压帽檐,脸红道。“大哥,我不用。” 沐正阳严肃道。“这东西得处理,要是传染就糟了,吩咐几位弟兄,将尸体烧了,对了,下过那地方的军卫全部隔离起来。” 六子点头领着几名卫兵下船去,黄三手顺手想去牵一个,警卫退身一步,并未让他得逞,他不安的看着沐正阳,又看了看老烟枪。“探长,咱不用那玩意吗?” 沐正阳脱下了白手套,笑着拉着他手。“不用,你我干的就是这行当,这点小场面,不叫事。”又看着老烟枪道。“二舅公,您说呢?” 老烟枪笑道。“也不晓得里头啥气味,老家伙我只要闻着了这小黄叶的味儿,心里头呀就安在得很呢。”黄三手苦笑着看他俩,心说您舅孙爷俩心真是宽,一个是上海滩上出了名的铁腕神探,人惧鬼怕,一个是浦江里头的老泥鳅,鳞毛也不会掉一根,和你们牵扯在一块儿还能有小事?心想,给你沐正阳当个参谋军师还行,想让老叫花陪你玩命,想得美呢你!这边沐正阳早已抓起了他手往里而去,黄三手心里一千个不愿意,也只能干巴巴的跟着走。 “先去驾驶舱看看吧,咱们的这位船长可不是位叫人省心的主。”沐正阳说了声,船身一个晃动,众人略吃一惊,“发生了什么事?” 沐正阳脸色一沉,停也不停的往船舱迈去,他步子大,扇来一股浓烈的腐臭味,黄三手暗骂一声,也只得跟了上去。 三人进入船舱,整个船舱被封得密密实实,一丝光线也看不见,里边漆糊糊的一片,寒气凛骨,冻得人牙齿咯咯响,沐正阳从警卫手里拿了个手电,走在了前边,黄三手讲道。“这舱里咋黑漆漆的,比墓里还森冷?” 老烟枪四下照了几下,鼻喉有些呛。“这里好像有人撒了东西,味够冲的。” 沐正阳不说话,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他来到一扇窗户边上,皱着眉头从窗口往江面看去,玻璃比较脆,薄如纸,却根本望不见外边,他敲了敲玻璃,发出噹噹的铁响声,他轻声疑惑道。“瓷的?” 老烟枪一惊,凑上来敲了敲,噹噹的铁响声叫他有些囫囵,一张写满故事的脸上疑云重重。“不对咧,昨晚还能瞅见里头亮灯来着,这家伙不是铁么?” “这是种特殊的材质,具有高折射率。”沐正阳淡淡说了句,又朝身边的卫兵吩咐道,“你出去看看。”警卫跑出去了一会,进来报告。“这玻璃隐光,外头根本看不清里头啥情况。” 沐正阳点了点头,都在意料之中的事情,边上的老烟枪惊道。“不对咧,昨晚明明看见里头亮灯来着,莫不成真见了鬼?” 沐正阳正声道。“两位前辈,你们看。” 黄三手眯眼看去,黑暗暗的空间里,隐隐之中能看见一个个巨大的货物堆放在货架上,老烟枪帮着照去,灯光昏黄暗淡,照出了舱里的大概,这里好像是一个空间不大的货舱,黄三手看见了铁架上用粗铁条扎箍着不少巨大圆木,有些太过沉重已将腐锈的铁架压瘪,不少圆口坠跌在地,这些圆木,少说也有五六尺之粗,也不知从哪里能取得如此巨木?圆木大部分呈乌金色,好像是有人刻意涂上,有些因江水浸泡已经腐朽发白,膨胀得厉害,裂开了不少犬齿般的口子,上边洒满了白色细粉,他上前去刮下来些嗅了嗅,脸色有些沉。“这么多沉香木,用来作什么用?” 老烟枪跟了上去,看了两眼,道。“好像防尸粉,里头怕是有东西?”他忽然指着一处道。“探长,你俩快看。” 沐正阳一看,又是几个诡奇的符号,他看了两人一眼。“像不像铁箱上的诡文?” 黄三手摇头道。“看着比铁箱上的还诡怪。”他眯着眼认真看了两眼,音线有些颤。“它好像是佛经里头的鬼文。”沐正阳一怔,问道。“两位前辈可知什么意思?”两人互看了一眼,黄三手开了口道。“这地方咋瞅着像墓室?” 老烟枪点上了旱烟,却没有吸。“何止是墓室,这一根根圆木简直就是一座座活棺材呀。” 沐正阳偏头看向他。“二舅公的意思?” “同行啊!”老烟枪眉头一锁,鲜有认真道。“这些东西,一看就是沙地里淘出来的,怕是想避水警耳目,才换用的这些个沉香木头,又往上头撒了防尸粉,用来盖住尸味,只是不知从那处丘子里淘出这多东西?动静可是大着,大买卖呀,老汉我淘沙摸穴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多。”他指着一根圆木上的字符,道。“你看,这里的都编排着数号,从这里一直到那头,你们再看这里,这个符号,好像是一种古老的文符,两杠上边再加有两点,它代表着七,说明这是第七口棺材。” 沐正阳两人望去,正如老烟枪所讲的那般,每根圆木上都刻有奇怪的符号,一直往里数,竟有二十六根之多,两人看在眼里,不禁打心底佩服老烟枪道行深厚。 老烟枪突然叫道。“怪呢,这里怎么少了一口棺木?” 黄三手疑盯着他。“老泥鳅,你眼瞎呢,你当渔市里头收黄鱼呢,论斤称两,这不明晃晃摆着么?” 老烟枪不对劲的摇着脑袋,他眯着眼一个个往里边寻去,停在一根圆木旁脸色难看道。“探长,你手底那群猴崽子是不是碰过这里头的棺木?” 沐正阳正诧异,老烟枪冰冷冷的脸色让他觉着事情蹊跷,他急走了上去,看了几眼圆木,好像并无任何异常,他又敲了几下,传来咚咚的质朴声响。“怎么是实心的?”他疑惑的看向老烟枪,老烟枪叫道。“空心的才怪呢。”他刚要说话,六子进了船仓来,见几人神色异常,摘下了面罩,“大哥,怎么了?” 沐正阳摇头不说话,认真的盯着船舱里的圆木,心头疑惑重重,这些圆木摆放的位置怎么看着和一种图阵有关?还有就是这些圆木为何要这样斜着摆放?船舱空间并不算很大,中间是近两米的走道,走道一侧摆下一根近四米长的圆木已是有些吃紧,这里的圆木却全部都是斜向摆在了过道的两侧,圆口直对圆口,彼此贯通衔接,形成一道引流过江的图法,所有圆木全部衔连起来,高高低低,宛似一条蜿蜒盘踞涧口的是出潭蛟龙,这么摆不正常,难道是特意摆成这样?他心中疑虑逐渐被好奇替代,心说,莫非是哪位风水高手的布局设置? 他幼时曾有听姑母口诉,所谓风水之法,南派与北派各有讲究,南派多以听风望水为主,功于定关寻脉之技,而北派则善于拈风生水之法,精于图法图阵,所谓南小伍,北老玖,东渡佛陀西送鬼,乃是风水百门之中集大成者也。 眼前这种布局,分明是借风取水其中一门法窍,属北派图法无疑,看来这艘废船,多年以前便曾有高人惠顾,沐正阳沉思了片刻,用电筒照打了几下,灯光停留在了九号圆木,正是龙头位置,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根好像是他之前敲过的那根实心圆木,他惊疑道。“前辈,气息好似有些不对头奥。” 老烟枪沉疑道。“这是北派引流贯珠法局,法局并无异端,只是怪就怪在其它棺木都在,偏偏少了主棺,蛇无头不走,这水龙没了脑壳子,引流贯珠不是白瞎呢?”佛家祖上,历来便善五行,通八卦,这类布局手段自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沐正阳脸色一沉,拔出来手枪,六子立马会意,快步上前,用手枪拨开了圆木周边的蜘蛛网,圆口处,隐隐渗处一道黑红色诡异液体,酸腐难闻,六子捂鼻道。“大哥,有情况。” 沐正阳右手微微一挥,几名警卫便上前去,不多时一名警卫惨哼一声。“啊,有怪物!”只见圆木中刹时飞扑出一道巨大的白影,疾如闪电,嗤地一声嘶鸣,扑倒一人,那人惨嚎一声,瞬间化作一瘫灼烈的脓白臭液。 六子急忙中连开数枪,警卫又是突突数枪扫出,那六尺多长的巨蛇痛鸣了几声,扫倒几人后便蹿出船舱,直扑江面,不再猖狂了,警卫又连开十数枪后追了出去,早不见了踪影。 黄三手心口一寒。“虺蛇养尸法?看来这船大有来头啊。” 沐正阳极是惊怔,虺蛇养尸,他曾有所耳闻,据说是一种古老的尸葬之法,这种尸葬需在人还未断气前,将活人和虺蛇一同活埋进棺木之中,借以虺蛇阴寒气息,筑以尸身不朽,倘若墓主不死,便可元神永固,墓主若死,则尸存千年不腐,据说,此种葬法之人需八字极硬,命数九阴,方可。此葬还有一大忌,便是生肖属虎,猴,猪,等人绝不可用此法安葬,否则不是身丧虺腹,便是堕落幽冥,人鬼难做。 老烟枪脸色白得有些吓人,他猛啅了两口旱烟,压了压心绪后讲道。“主棺可能有人碰过,这畜牲踞在主棺位置不走,怕是另有讲究。” 沐正阳喉间一干,觉着事有蹊跷,问道。“那主棺呢?”他侧头偏向六子,六子道,“之前检查的弟兄并未动过这里的任何圆木,也并未见着虺蛇之类的异物。” 沐正阳轻声疑惑道,“那就真见鬼呢。”他借助手电的光亮四下细致的照去,船舱空间就这般大小,摆放了如此之多的棺木,里边又站着这些人,空余的空间里根本找不到那口所谓的主棺,那口主棺究竟又藏在何处呢?沐正阳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众人,六子探近小声道。“大哥,会不会是在弟兄出事的那处舱室里?”他脚下一个打滑,踩在了刚才惨死的那位兄弟的步枪上,正磕在了舱壁上,磕得额头热血淌流。 沐正阳厉视了他一眼,六子羞愧的压了压帽檐,退到了他身旁警戒。 黄三手眼尖,指着六子磕的位置叫道。“你们快看,船壁上好像有亮缝。”众人抬眼望去,果真如此,壁舱由于重击裂出来一道两寸来宽的裂口,裂口处隐隐能见缝中晦暗的光线照打进来。“莫非有暗门?” 沐正阳心里一个疑惑,老烟枪突然大声叫了起来,他现在才想起来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来。“船上属虎,猴,猪的全部下船去,退出港口!”沐正阳身子一怔,他看向了老烟枪,老烟枪脸色鲜有的异常凝重,心想老前辈如此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命令道。“属虎,猴,狗的全部给我下船!”十多名警卫便迅速跑步下了船。 他看了一眼老烟枪,老烟枪别起了烟杆,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动手,沐正阳左手一挥,几名警卫便拿着气割器具将船壁切开,空气里弥散着浓烈的气割废弃颗粒和气味,沐正阳锁着眉头紧盯着壁板被一点点切割开来,光线越来越亮,身边的六子几次张了张嘴,手里的枪握得死死的,牢牢将沐正阳护在身后,就差没将他挤到舱壁上,沐正阳几次将他拨开,有些生气的说道。“干什么?有话你就说,别憋着。” 六子急道。“少爷,您属虎。”他这次并没有喊沐正阳大哥,也没有喊他探长,而是恭敬的叫了声少爷,两眸中满是崇敬与担忧。 “我还要你告诉我是什么生肖?”沐正阳看了他一眼,道。“我沐正阳命硬着呢,北伐那会,吴佩孚、孙传芳等辈,谁人不想取我沐某人项上人头,都没得逞,还能被艘破船唬住不成?” “是,少爷。” 六子恭敬的敬了个警礼,意思就像再说,无论前方何种凶恶,我都将誓死卫你周全,至死不渝。 “如果我没记错,你好像属猴的吧。” 沐正阳嘴角挂出丝丝笑容,正要命令他下车,余光却瞥到了让他周身一颤的景象。随着哐当一声巨响,灰雾四起,沐正阳抬手扇了扇迎面扑来浓浊的尘土,眼帘中赫然出现了一个东西,一具尸体正挂在了壁缝中,两只浑浊的眼睛滑跌到了头发上,那人死得十分诡怪,他并不是上吊,而是倒吊在天花板上,脑袋卡在了船舵里,活活卡死在暗格中的驾驶仓内。 九菊迷花阵 http://.biquxs.info/

暗舱被切割来了,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铁板沉重地撞击地板,扑打起一股呛鼻的白光尘灰,舱内昏聩如晦的光线照打进眼帘,里头布满着蜘蛛网,隐隐能见一具尸体正吊挂在顶板上,周身被束缚着,脑门卡在了铁舵里,夹得如铁饼薄细,腐白恶臭的脑浆洒泻了一地。 怎么看,怎么邪性。 铁板倒塌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捂住了鼻嘴,因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味。 六子用手枪拨开来壁舱上的蜘蛛网,咽喉间有股酸味,轻声疑惑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具死尸?” 老烟枪烟不离嘴。“有死尸倒不惊奇,怪的是这处怎么还有个舵室?” “这是暗手舵,英国人称它为上帝之手,目的是防止主舵损坏或是被他人掌控后,舰船抱死,陷于瘫痪。” 沐正阳缓缓道出了暗手舵的由来,据说为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英国皇家海军在日德兰海战中遭受德军舰队沉重打击后,由海军上将建筑师出生的杰利科将军依据舰船操作性能亲自指导规划的,随后全面投入战场,从而扭转了海战结局,并间接加速了一战结束时间,这种暗舵起初只装配在军事战舰之上,随着战争结束,这种暗舵也随之下线,却不知这种普通的油轮竟也装配有? 他心中不禁泛起疑虑,锁眉道。“这人死得蹊跷,说是被卡死,倒不如说是自杀,看来是个老手,如此这般,还能轻巧掌舵。”他说的蹊跷是这人的死状,整个身子被绑缚得牢实,蜷缩弯曲,如弓身的石虾,斜下45度,正将脑袋卡在了船舵里,十分诡异。 黄三手犹豫道。“你的意思他将自身卡死在铁舵里就是为了开动这艘船?” 大千世界,有听说过用手开船,也听说过用脚开船,却从没听说过有人用脑袋开船,活活将自己夹死。 沐正阳脸色凝重,没有接话,思绪全在尸身上。 “黄帮主,你看。” 沐正阳让他看的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死者的两手,虽被束缚着,死前过度挣扎两臂已扭曲变形,双拳紧握,指甲深嵌皮肉,明显可看到怪异的双手:左右两手都长有六指。 黄三手后背一寒,面门却滚辣辣的如被火灼了般,他们黄家出于岭南京族一脉,自古避世僻域,族人皆异于常人,天生两手各有六指,且第六指与中指齐等,便于开棺解锁,黄三手之所以有三只手名号,便是由此得来。 这人既生得两手六指,或许与黄家有莫大渊源? 黄三手喉间好似吞了块冰疙瘩,寒冻冻的,心中不免思量起来,这人应是黄家传人不假,只是尸身腐白膨胀,面目败坏,他少年离家,阔别乡壤三十经年,即便完整怕是也辨不清白,看尸身腐烂程度,应有一些时日,只是这同宗之人为何会死在这里,死状诡谲?难道这艘鬼船真是他开出来的? 黄三手不敢往下想,吞了吞唾沫,直盯着沐正阳。“这船非同小可,这是亡灵引渡,先前那黑纹铁箱便诡得离奇,阴阳生死锁乃黄门密技,能开得了锁的必是黄家传人无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黄家传人已死在船里头。” “哦?”沐正阳笑而不语,想看看他有什么说法,识交数年,早已深知黄三手的秉性,虽然三只手绝技名贯江湖,但更出色的却是他那张嘴,箴口如瓶,不到事要关头,绝不会透露本家隐秘。 黄三手突然大叫道。“糟糕,现在几点了?” 六子抬手看了眼手表,不解道。“七点二十,怎么黄帮主?” 黄三手擦了擦额上冷汗,道。“不妙哟,这会儿怕是已过了亡灵渡啦。” 沐正阳正声道。“老叫花,少卖关子,你说说看,讲得在理,这渡口你就别登了。” 黄三手呼了几口气,正要道来,边上的老烟枪啅了口旱烟,鲜有认同他的观点。“亡灵引渡倒不假,佛前七步生莲,幽冥九方鬼菊,这暗舱之中,十面之内,必生有虺香迷菊。” 几人皆是一怔,这铁板铜墙的油轮之上,如何生长得了香菊? 六子低声道。“大哥,我进里边探探。” 沐正阳脸色微沉,拉过来身边一名警卫,摘下个面罩递给黄三手,黄三手谄笑道。“探长你又低看我不是?老叫花茅房马厩里头晾过觉,还能被一躯腐尸熏着了不成?”心说,先前让你小子涮了一回,这次好歹挣回个颜面,沐正阳微微一笑,套上面罩走在前边,六子挤身将他护在身后,手中的枪不断挑拨着的蜘蛛网,碎网丝粘糊了一脸,他低声气促道。“这水里上来的船,蜘蛛咋还闹得这凶?” 老烟枪借着手中的烟杆拨摆了几下面前还未完全破碎的丝网,网丝迎面而来,顺溜遁进了鼻喉,他猛咳了几下,埋怨道。“我说六长官,你倒是盯紧着些路,别尽护着那顽命探长。” 沐正阳淡淡道。“他怵网虫。” 六子尴色的压了压帽檐,脸红得不轻,低着头在前开路。 几人鱼贯进入了暗舱,里边光线昏晦,空间并不算很大,尸体就挂在船舵那里,上边爬满了拳头般大小的蜘蛛,一些正贪婪地咬食着尸身,流洒出如发了霉的榴莲一样的腐臭绿液。 六子喉间蹿起一股异味,忙将头扭往一侧,不忍直视。 黄三手吃惊了声。“这些蜘虫怎么都泛绿纹?气味可是腥臭。”他本身乞丐出身,按理说本应稀松平常,连他都觉着鼻喉发难,其他几人更好不到那去,沐正阳倒要好些,毕竟带着防毒面罩。 老烟枪锁着眉,一言不发的打量着暗舱四周。 六子胃间涌动,几次冲向咽喉,他强忍了几次,险些没喷了出来,秀俊的面容上阵阵涨红,握着手枪的右手也有点不稳,他十岁便追随沐正阳讨逆袁,东征北伐,枪林弹雨面不改色,匹马当先,却不知为何,独小便惧蜘虫,更何况眼前如此这般景象,若不是为了护卫沐正阳,早跑了出去。 老烟枪直盯着着腐尸,神色异常道。“这是亡灵引渡里头的仙人指路,六长官,你右脚三步之内,必生有一株紫菊。” 六子一低头,果然,眼帘中映出一株血紫针丝异菊,昏聩的暗舱内,依稀只能看清个大概轮廓,不禁周身一震,想没到这铁板之上竟真能长生出野菊,诡怖离奇,他借着手里的电光,步上前去想探个究竟,手才伸了过去,老烟枪便喝止了他,“别触了它。”倒惊得六子手脚有些凌乱,怔怔看着他,老烟枪道。“这是九菊一派拈花笑佛法局,看来这位高人来头大着咧。” “何以见得?” 沐正阳蹲下身子,思量着船板上的菊花,这类针丝细菊与秋月紫菊无异,奇就奇在有茎无叶,花开半苞,长生在鬼船之上,更是诡谲如斯。 老烟枪啅了口旱烟,淡淡道。“拈花献佛,是我佛家传统,上海滩上佛家后人,每逢初一十五,便有拈花族会,敬奠宗祖,百千年来,不曾间落,这‘笑’和‘献’,本是一字之差,可老辈浦东土人,往往常将‘笑’念成‘献’,这两个字念在一起不觉着什么,意思却完全不同,这位高人在这暗舱里布下这九菊法阵,必是知晓佛家与沐家有恩怨瓜葛牵连,它是在笑话我们佛家,枉为一门宗派,想借佛家人的口告诉你,这事凶险非凡。” 他边说边一一指出鬼菊所处方位,有长在壁板子之上,有处于暗缝之中,有生于绿蛛之身,有挂于丝网之间,既有七朵之多,每朵鬼菊色质各异,由南至北,呈七星布局之状。 “七星拱月?”老烟枪轻笑了声,旱烟啅了一口又啅。“这月牙儿倒是有些个模样。” 六子惊疑的盯着腐尸,那是他口中的月牙儿,问道。‘“二舅公的意思,这暗舱之内当真生有九色鬼菊?”如果没听错的话,他口中确实说过九菊,但眼帘中,红橙黄绿青蓝紫,唯有七色,其余两株又藏匿在何处?暗舱并不大,即便将蛛网全部清去,也未必寻得见,他疑惑的看向老烟枪,老烟枪不说话,轮起手中的烟枪敲了几敲舵缝里的扁烂的脑袋,恶臭的白脓脑浆夹着黑血答答地往下淌,凶味直冲鼻来,露出了漫是恶臭脓血浸染的白色鬼菊,六子强忍着鼻息。“第八朵?” “捻花笑佛,仙人指路,手掌莲心供菩提,这铁旮瘩上不就是手么?”老烟枪轻描淡写了句,又道。“你们不觉得这里头的气味有些怪怪的?” 黄三手刚才思绪有些恍惚,并未细致去闻,进得舱内时,觉着是腐尸异味,也曾疑虑过是绿纹蜘蛛的气味,心头拿捏不准,经他这么一说,细细一闻,这气味确似有些不同寻常。 他嗅了几嗅,眉目有些紧。“这气味确似有些诡,像似腐鱼味,又像似…” 老烟枪咧嘴道。“这是虺鳞油香,是墓主下葬前放入棺木中的,一来是防止尸身被虺蛇吞食,二来用以阻挡盗墓贼破坏,此香据说源于春秋战国,乃是用鳞碾粉拌以尸油所得,为楚平王墓中所有,伍子胥攻灭楚国,为报父兄之仇,毁平王墓,掘坟发尸,鞭尸三百,此香得以重见天日,传说此香诡毒离奇,生人闻之癫狂如魔,血毒似鸩,当年毁墓的吴国军士,惨死之众不计其数。” 六子听得动容,皱着眉头,老烟枪继续道。“这九朵诡菊,便是香炉,菊开过半,虺鳞出洞,但凡与之命数犯冲之人,闻食此香,便血脉剧毒,顿作尸源,祸害无穷,只是怪就怪在这第九株却是寻不见。” 六子一惊,探眼扫视舱中鬼菊,这里的鬼菊每株都是花开半苞,俨然,鬼香已经点烧了起来,不禁喉间一紧。“这么说,先前出事的弟兄莫不是闻了这鬼菊的气味,犯了血冲?” 老烟枪摇了摇头,念着祖辈流传下来的一句口诀。“九方菊,鬼留步,花开半,虺出洞,猪狗啸,虎猴丧,生人止步,阳关断头,花落一瓣,黄泉无路。” 黄三手身子一抖,一把抓过边上的警卫,扯下来个面罩就头上套,沐正阳失笑看着他,老烟枪直言道。“乞丐子,这会儿带那玩意,不觉着晚了么?” 黄三手脸一白,怒骂道。“沐正阳你个浑犊子,不按套路出牌,你是不是心里早知里头有诡?” 沐正阳笑而不语,转向老烟枪,正声道。“这虺鳞油香,当真有这般诡奇?” 老烟枪并未作答,眯眼看了几下吊板上的尸身。“这人死得太过离奇。” “哦?”沐正阳来了兴趣,认真看着他。“前辈的意思是,他是吸食了虺鳞香后,才将自己吊在了此处?” 老烟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额,仍是闭口不回,许久才道了句。“探长,你可有觉着不适?” 沐正阳轻笑一声。“您是想我有事呢,还是?” 老烟枪惊疑的盯着他,到嘴的旱烟半天没有吸。“看来,高人留了一招,布了一局虚阵,冲的就是探长你来的。” 沐正阳直直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捻花笑佛,这佛已移了尊位,这花又捻来笑谁?” 老烟枪淡淡说了句,拿着手里的烟枪敲了敲腐尸,震落了一大片绿蛛,道。“上海滩上您沐大探长的名头,谁人不晓?十三卫里头,乞丐酒鬼老烟枪,探长车夫妙花旦,秀才屠夫冷阿俏,黑白无常龙虎豹,虽说面上三只手霸着榜首,明眼人,都清白,这十三卫是你探长沐正阳牵着头呢?” 黄三手听到这里脸色隐隐泛起些尴色,老烟枪看瞥了一眼,毫不客气道。“乞丐子,莫怪我直言多嘴,你也该退位让贤了,占着茅坑不拉屎!” 接着又道。“沐家一门,神行天下,通天地经纬,知九龙地脉,门下密技:一叶穿金,可谓世之一绝,所谓,‘南小伍,北老玖,东渡佛陀西送鬼’,风水四家各有法门技密,当年西门老鬼,西出鬼门关,南下百越,替西宫老佛爷寻觅南越王陵,充作四十寿资,便启了这九菊迷花阵,枉死多少同道好手,当年封棺闭穴时,便是你沐家定下的死规,十三卫祖上首肯,这九菊迷花阵不可重见天日,这位高人既然送来了黑纹铁箱,又将这铁疙瘩鬼船开来了浦江,为何不直接开往珠江?想必知这上海滩上有你沐家坐镇,这捻花笑佛,笑的虽是佛家,可掌舵人是谁?”他仍敲着铁舵上的脑门,似笑非笑道。“十三卫自古以来便是由你沐家掌舵,不找你,找哪个?” 六子后背不禁一凛,盯着腐尸不解道。“莫非这高人还能掐算阴阳,我和少爷月前才由南北上浦东,它又是如何知晓?” 老烟枪转向黄三手,笑道。“他们乞丐子一家通阴阳,知天机,掂算个凡人还不是小事一件,要不然这黄家后人又何苦白瞎一条性命搭在这儿?” 黄三手脸色逐渐难看起来,凝重得厉害,几次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心中隐痛难当,一时间竟有两位黄家后人陨于非命,他心说,早在看到黑纹铁箱之前,就应该想到,若不是老烟枪明言明语,他都要自身囫囵拎不清南北。 黄家族文里边,身怀绝技的锁尸匠神通无穷,因通阴阳,晓天机,所以知福报,不畏灾厄难死,祸福无畏,黄门族人异于汉人,他们生死豁达,讲究生于天,死于地,黄家历来帮人锁尸封棺,但他们自身却不设灵牌,不敛棺木,不入葬穴,很多黄家祖人是死在荒山野庄,或是古墓深穴里的,他们在自知大限将至之时,都会带着黑纹铁箱进入荒山古墓,寻得一处凶穴诡墓之后,封棺锁穴,自身也会锁进阴阳生死锁内,目的是为了附近乡民免去横厄祸难,更是为了杜绝掘墓贼伙破开阴门,凶扰阳世,所以黄门中人倍受世人尊崇,但高处不胜寒,因久触阴魂,遍走鬼路,所以黄门之人命数阴厉,不得善终,常人和他们茶会坐谈都惶恐难为,避之不及,黄门族人鲜有长寿者,往往四十便是大限,他今年四十六,已然长寿高长,这也与他早年便金盆洗手不问阴俗不无关联,但黄门是乐知天命的家族,不畏尘世疲累,无惧横死,只是自己这些年从了乞丐邋遢懒散惯了,无约无束,没了昔年神风,先前畏畏怕怕的样子,不仅在小辈面前跌份,黄家颜面也无光彩。 他轻咳了几声,盯着沐正阳认真道。“这位黄家先人,怕是自知命数已到,故才锁了那口棺木,但又不知谁又将那口棺木刨挖了出来,高人这才设得法子,亡灵引渡,前来报信。” 沐正阳摘下了面罩,沉声盯着两人。“二位的意思是第九朵诡菊当真不在这里?” 他已经开始意识到了这艘鬼船上发生的事情了,有人将整个棺木挖了出来,装上了船轮,。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如果是为了盗墓取财,直接打开棺木取走金银陪葬不就是了,为何要将整个尸身一起带走,甚至换用沉香木?既然带走尸身,又为何要打开主棺,藏觅尸身? 又会是谁下此功夫如此摆布? 沐正阳觉得,这一定和遗失的那口主棺有关,可主棺已经遗失,第九朵诡菊又和主棺有何关联? “在不在就得问问高人囖。” 老烟枪不确信地摇了摇脑袋,先前怡然的神色陡然烟消云散,转而一筹莫展,他侧身望向了黄三手,黄三手神色悲凉道。“探长,劳烦您吩咐下去,将尸身化了吧。” 沐正阳点了点额,微微挥手,几名警卫便上前来处理。 “先别碰尸身!” 黄三手大叫了一声,吓得几名警卫驻步不敢往前,干瞪着两眼。 沐正阳怒看着他,心说,你这老乞丐,碰,也是你让的,不碰,也是你叫的,正要喝斥,只见黄三手呼了呼几口气,步上前去,冲腐尸作了个法势,然后起脚踩在了船舵上,正巧踏在碎脑之上,发出吱哒的几声异响,白脓污血答答往下滴打,极是呛鼻,黄三手眉目一紧,心里暗暗后悔,心说,祖人莫怪,两手接着往腐烂尸扒去。 几人搞不清他要做什么,愣愣的看着他,黄三手身子一个前倾,攀上了腐尸,借着腐尸上的绳索往上爬去,他二话不说,竟第一个走在了前边,两手拨开了头顶的蜘蛛网,身子左右扭了几扭,三两下便钻进去不见了身影。 “原来上边还有暗门?” 沐正阳略是惊疑,上头依稀传来黄三手的声音,“仙人指路,亡灵渡,这渡口登不登也得上了哟。” 沐正阳打了个眼色,六子会意,将手枪插进腰兜,正要借势上去。上边咚咚咚传来一阵滚响,黄三手跌了下来,惨兮兮道。“上头,还有!” 十页瓦 http://.biquxs.info/

黄三手跌了下来,摔得不轻,屁股一落地,就跳了起来,脸色青得瓦绿。 沐正阳沉声道。“你紧张什么?” 黄三手揉了揉痛胀的屁股,叫道。“上头有座‘老房子’!” 沐正阳一惊,老房子’,土话又称‘枋房’,据说,是古代异族敛埋邪教外道的墓中暗棺,这类暗棺不埋人,不葬鬼,专敛一些破规僭道不恕之罪的无妄恶人,传说,这类暗棺,不接风,不沾水,不惹土,不见阳,不葬阴,又名:‘五不枋’,千百年来,‘五不枋’传闻诡谲离奇,世人之甚少,泱泱数千岁月,唯有一樽‘五不枋’见过天日,据说是战国时期吴国大夫伍子胥所出。 “这艘铁轮上,怎么会有‘老房子?’” 沐正阳心头不禁泛起了嘀咕,但黄三手的神色,已然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莫非是遗失的那口主棺?” 他心中疑虑,偏头望向了老烟枪,老烟枪同样惊怔不已,他将烟枪啅别进腰间,踩上了船舵,第一个爬了上去。 沐正阳将面罩丢给了六子,跟了上去。 进到里边,才发现,这是一处狭促的暗道,依稀有些像似排风管道,但里边布局,却又和风管全然不同,这里只有两尺来宽,下宽上窄,越往上爬,越窄隘,几乎容不下人身,管道里,蜿蜒曲折,三尺一折上,两米一曲上,稍有不慎,便磕头碰鼻,风管绝不会作这种梯形递增的弯曲缩口设计,如果是这样,根本无法通风,沐正阳心中有些迷惑,难道这是一口逃生管道?据说一战时期,英国轮舰上便设计有诸多另类逃生管道,便于轮舰没于战火之时,船员困于舱内无法逃离所增加的暗道,隐蔽性极高。 老烟枪伏着身子,爬在前头,眼前尽是密集的蛛网,他扬着电光,又抽出了腰间的烟枪,吃力前进,气息短促。“这是幽冥摆渡里头的黄泉荡口,也不知这口子会通往哪处哩?”沐正阳跟在后头,后背隐隐吹来一丝寒意,这是一艘两层高的通用邮轮,如果直上上去,不是出意外,应是驾驶舱或是水房之类的舱室。 老烟枪用力捅了几捅密不透风的丝网,手上劲道拿捏未准,险些栽头反贯了下去,他咬了咬牙,右手托着壁板,左手里的烟枪适力一戳,上头昏聩的光线照打进眼来,他看见了许多日用品及生活器具,诸如牙刷,水盆,背囊等物具,都被蒙在了蜘蛛网里。 “上头还有一个舱咧。” 老烟枪有些意外,用手剥开来棉絮般的丝线,歇了口气,一点一点光光亮透打进眼帘,他扬着电光探过去,正照在了铁架床上边,单从朦胧的轮廓望去,这是一个较大的舱房,应是船员休息舱。 老烟枪照打了几下,这个角度比较死,望不大清舱内情况,他干脆用手来扒,跟着跳了下去。脚下吱哒一声,像是踩在了西瓜皮上,脚下一打滑,险些栽倒,他低头看去,正踏在了一只人手上,腐白的皮肉,顺溜被踩踏出去了一半,剥离开来,暴露出赤裸裸的苍白手骨。 这个人,蜷缩着身子,弯偏着脑门,一动不动,一看就知道死了,老烟枪拎着烟枪拨了两拨,沐 正阳将手电丢给了身后的六子,顺手从腰间抽出来一条九节白色腰带,划拉一声,灵光闪闪,看得出这条腰带的稀罕之处,老烟枪心底知道,那是他沐家的传世法器,九节龙骨鞭,百千年来,一代代传承下来,也是‘十三卫’公认的会长标识,竟被沐正阳拿来作了腰带,心说,这小赤佬,癖好偏得很,行为处事愣是别于常人。 只见他捅了几捅,又剥开了死尸脸部的蛛网,老烟枪看到,这人咧歪着大嘴,颚骨垮塌在了背囊里,一只只拳头大小的绿蛛从他嘴里进进出出,往来于废嘴与背囊之间,钳扯出根根寸许左右的糜腐肠脏,窒息难闻。两手死死反卷在后背之上,就好像是上边背着一个东西,沉重异常,将整个身子压垮得不负重荷,弓身弯曲在床榻周边。 老烟枪退了一步,这种情形倒震不住他,只是这具尸身的瞳孔:那不是人的瞳孔,它长有两只,瞳色也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死人也不该这般,这是红褐色的,泛着离奇的光亮。 “探长,不对咧,这死人珠子有些些怪呢。” 沐正阳也有些诧异,细看了两眼,侧头问向后边的六子,“老乞丐呢?” 六子回头寻了几眼,并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老烟枪缓了口气,道。“三只手一跤跌得厉害,怕是藏着不敢进呢。” 沐正阳看着他,挤出一个笑容。“进不进可由不得他。”他沉思了片刻,用九节鞭扫掉了一人躯身周边的蛛网,能看到尸身的两手,十指扭曲变形,指甲尽数脱落,皮肉毁败得厉害,说明这人生前不是从事重力劳苦工作,便受过某种酷刑折磨,他脸色深沉,继续往下身拨去,露出了同样诡奇的两脚。 “难道他们是船轮上的劳工?” 沐正阳心思浮漂,一时有些茫然。 “这人死得怪糟糕,不会是第九朵黑菊在这里吧?”老烟枪愣愣的看着他,又道。“这地方最好还是带上面罩妥当些。” 沐正阳微微摇了下头,并没有接六子递给的面罩,心头仍抓不住那诡谲的感觉,他快步往前,迅速将这间暗舱查探了遍,让他诧异的是,多数床铺周边都趴有这样的尸身,一目过去,大致有数十具,这般趴躺着,不正常,而且所有尸身的方位都一致,他心说,莫非是之前暗舱里布下‘九菊迷花阵’的那位高人,又布下了什么风水法局?他疑虑地扫了几下边近的尸身,陡然后背一凉,不细眼窥探整个舱室,根本发现不了,所有尸体,好像形成了一个字,是‘走’字,沉思中的沐正阳一言不发,忽然意识到什么,拉起老烟枪就往后退去,老烟枪惊愕的问他做什么? “这地方不能待。” 沐正阳只是淡淡的一句话,老烟枪只觉事情非同小可,手里的烟杆一抖,险些跌落。 三人往后退去,六子紧握着手枪,警惕地戒备舱内四周的异动,脚下一个不留心,被东西磕了一下,猛打了个趔趄。低眼一看,是个黑漆漆的东西,他蹲身摸了摸,像是个大铁钉,这不是普通的钉子,它有手腕般粗细,碗大的钉帽上,刻有诸多奇怪诡奇字符。 “天玄图?” 老烟枪喊了一声,脸面些僵硬,他没有看错,钉帽上的诡纹和黑铁纹箱上的如出一辙,他不确定地望向沐正阳。 沐正阳眉目锁得厉害,依次说了三个方位。“西南,东北,正中。” 六子快步上前查探,须臾传来了声音。“大哥,各有一枚大铁钉。” 沐正阳又诉,“东南左七五步,西北右九五尺。” 六子回道。“东南五枚,西北九枚。” “十八锁魂钉?”老烟枪喉间一抖,大喊道。“三只手呢?” 六子回到身边,有些不解道。“这铁船里,怎么钉上这些大钉头?” 沐正阳淡淡吐了两字。“锁棺。” “锁棺?”六子一怔,这舱内除了死尸,并无任何棺木,那又会用来锁什么棺木?他陡然回过味来。“难道是这艘船?” 沐正阳不说话,看了几眼四周的铁钉,正声道。“黄帮主呢?” 六子道。“黄帮主下来时闹了肚子,身子疲虚,搁后头歇气呢。” 沐正阳心说,这老乞丐子,真会挑时段,他大步往回迈去,正见着黄三手蹲在一处角落里头,他唤了一声,黄三手回身冲他打了个虚声的手势,沐正阳一怔,走上前一看,他正蹲在那里细细数着铁架脚上的黑蚁,整个铁脚上边,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 沐正阳轻笑了声。“黄帮主倒是好兴致?” 黄三手自言自语了句。“蚁后娘子不挪屁股,这些个黑子军是不会离窝呢。” “什么意思?”沐正阳一愣,直盯着他。 “要起海啸啦!”黄三手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看铁脚上边的是什么?” 沐正阳抬眼细致看去,除了密麻的黑子军,并无任何端倪,本想说黑蚁,心说,这老乞丐这个时候必当不会问这类问题,一定另有蹊跷,再探眼一看,不禁心头一凛。“‘天地脚’?” 这两根铁脚,顺着看去并无端倪,只是支撑天板的两片带凹槽的铁架子,槽距六寸少许,但如果平向望去,奇异立现,它就像是火车的铁轨轮槽,轮槽里,依稀可见,黑蚂下边有紫金色细丝线,密如蜘网,附在轮槽边缘。铁脚上下直通,上头直达天板,便到了源端,而下边,被黑麻麻的蚁群覆压,根本望不见尽头。 如果没有看错,那是紫金盘丝线,他失声道。“这舱里有‘十页瓦’?” 传说百越古人入敛时,都不用棺木,而是用炻土烧瓦,瓦长三米开外,宽距五尺,外厚三尺有二,共有十页构成,故称‘十页瓦’,待沐浴王化,受中原王朝文化影响,才改用的寿木作棺,这类石瓦棺柩,并不是入土平葬,而是采用蜻蜓点式,水竖葬方法,一口‘十页瓦’往往重达百千斤,为了便于安葬,每逢下葬时,都会借用‘天地脚’推进地宫墓穴,这种安葬方式十分离奇,埋棺事,只需稍稍一推,便轻易进入,就如蒸箱般推送,而取棺,却异常困难,只因,棺柩入葬地后,‘天地脚’里的紫金盘丝线,便会自动收卡,那是一道十分诡奇的墓葬机关,会将‘十页瓦’牢牢固在其中,其目的是为了防止盗墓贼毁败,故有‘十页瓦’,九头牛,之说,示意取棺之困难。 古时,广东广西山区那边有‘煮骨’的老俗,死者入葬三五七年不等,要起棺‘煮骨’,起土后的‘十页瓦’,常被用来当作后人的床榻,借以祈福,吸纳先人阴福庇佑,但也有忌讳者,会重新准备寿棺安葬先人,被弃的‘十页瓦’,往往会被丢弃在深山老林,最终成为僻死荒野的漂客乞者的落骨之柩。 只是,这舱内,如何会有‘十页瓦’?沐正阳心里不禁有些泛疑。 黄三手站起来身子,吐了口气,自嘲道。“这铁船里头,真是棺中棺,墓中墓,不是活人存命的地儿哟。” 沐正阳惊疑的看着两只铁脚,认真道。“前辈之前可有见到前边的定棺钉?” 黄三手点了点额,算是回应,他先前是见着了,但一看见‘老房子’的布局,就吓得退了出去,并没有细致的去数,突地又问。‘看清多少根没?’ 沐正阳道。“总计十八根。” 黄三手喊了声,脸色异常道。“什么,十八根?” 沐正阳正眼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黄三手道。“黄家锁棺,五根锁吉,七根锁福,九根锁贵,九为至极,黄家之人锁棺,从未超过此数,自古如此,除非,”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拍着腿就往里边跑去。 沐正阳才走了两步,只听里边传来声音。“完了,完了,这锁锁坏了哟!” 六子吃惊道,“黄帮主,有什么不对吗?探长说这铁船就是口大棺,锁的就是它。” 黄三手忿骂道。“何止是大棺,这黄家祖人是吃了熊心胆子,作死哟,将‘幽冥黄泉棺’和‘十页瓦’锁在一起啦?”沐正阳疑惑道。“还有‘幽冥黄泉棺’?这两口棺,又如何锁在一起?” “你看这些尸身,难道看不出是‘十页瓦’里头的降尸么,只是这一口‘十页瓦’里头怎么会出现如此多的降尸?”黄三手有些不太确认,又指着西北九枚铁钉,道。“这叫定魂钉,三钉定凶,里三圈,外三圈,能将煞气困在棺柩里头不得动弹。”心想,这位祖人也是下了血本,破了几十年道行,黄家门人从来没定过三圈定魂定,这钉子一下去,困死了棺材里的东西,也活活把自己钉死了,他边说边拿手抚摸钉子,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钉子上边动过手脚,他右手划过一圈,摸到了粗糙硌手的蛇鳞皮,这个没错,黄家定凶用的便是蛇鳞钉,再一摸,不禁后背一寒,竟是满手的黑墨水,看来,钉子先前浸泡在黑墨中,他急转向沐正阳。“探长,这位祖人怕是没死哟!” “何以见得?”沐正阳也蹲下来查看。 “九子三圈定凶魂,是我黄家的规矩,往往都是定缚一些不世凶灵,九子定魂钉一但打出,便表明凶恶无常,我黄家之人,通天命,知机福,不畏灾厄横死,既然打钉,便是抱着必死心思,这钉上没有心头血,说明老祖打了退堂鼓哟。” 老烟枪一惊,顺手在脚边西南方位的铁钉处摸了几摸,手里头滑溜溜的粘稠液体,他放至鼻前嗅了嗅,是人血不错,疑声道。“那这些个钉子又是哪个打的?” 黄三手摇着脑袋,也答不上腔。 沐正阳听得诡奇,皱着额眉问道。“黄帮主,依着你看,高人定的究竟是‘黄泉幽冥棺’?还是‘十页瓦’?” “‘幽冥黄泉棺’?”黄三手不确定的低道了声,又连摇着脑门。“像似‘十页瓦’呢。” 沐正阳正色道。“究竟哪个?” 黄三手有些乱了心神,喊道。“叫花子我怎晓得哪个嘛,这两口棺扣在了一起呢。” 沐正阳脸色越来越凝重,心中有些作寒,黄三手继续道。“现在是亡灵引渡黄泉荡口,这口大棺已是过了渡口呢,探长,要劳您沐家‘一叶穿金’绝技了。” 老烟枪啐骂道。“叫花子你脑瓜子跌糊涂了么,不晓得‘一叶穿金’沾不得水?想败了探长道行不成?” 黄三手急眼道。“你说咋子办嘛?这渡口一过,咱们就等被鬼船拉走吧。” 老烟枪脸色难看的望向沐正阳,眼眸中透露确有其事的色彩,六子贴近低声提醒道。“少爷,老祖宗可不许你碰它,这可是坏了本家数百年来的规矩,老爷的境遇你可得放心头,亡魂野鬼的日子可不好受。” 沐正阳自小境遭就和他人不同,命运里背负着太多的纲规门矩,为此才年少离家,同宗族决裂,从军后更少杀伐决断,血溅沙场,见过太多的死亡,早已麻木,对于生气富贵,人生风云,已然看得透透的,一些墨守陈规的条条框框更是无需执守,反倒让他觉着心底抵憎,沐正阳摆手,面色时阴时阳,所谓,‘一叶穿金’,乃寻棺探穴绝技,就算阎罗棺柩,以沐家人功力,只需凭借一金一叶也能轻易给你找出来,按道理,这么一艘废弃的铁船,没了几口所谓的棺木也就罢了,并没有谁会去在意,就算它真是艘鬼船,如若实在诡奇凶毒,直接毁破即可,江头码港上,尽是军队警卫,甚至连火炮也调来了,一发铁圆蛋,将它轰进江里头便也就没得啥幺蛾子。但黄家祖人特意送来,又点名找他,就连黄三手明知事态凶奇,也定他布阵寻棺,恐怕里边的事由蹊跷不会这般简单。沐正阳呼了口气,自从踏上鬼船,他从没有这刻这般过心绪难宁过,他转向六子,叹道,“老爷的金灵钱带了没?” “带着呢,六角方纹钱。”六子迫切的盯着他,欲言又止。 沐正阳正色道。“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我讲过,只有我妨鬼的份,没什么东西能克我。”又道。“那东西怕是震不住,换七星铢。” “七星铢,前年被老祖宗损了半角,就是触了规的败事,少爷您忘了?”六子道了句,随即轻声道。“上月佛家大舅公上广州时,叮嘱过您,这月犯忌,金牛逆水,说是不让碰。” “那就别让它下了水。”沐正阳看了一眼老烟枪,他脸色难看得厉害,又朝黄三手吩咐道。“三只手,你帮执九节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