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城春草木深》 第1页 《故里城春草木深》作者:半步顾封【完结】 文案: 他是严爷心中的美好,又是难以弥补的遗憾。 他方玉就是爷的命中注定,是爷要放在心尖上的人,很可惜啊,人就这一辈子,要是真有孟婆汤,爷无论如何也不会喝下去。 「一言为定,等爷回来」终究还是……… 「爷,玉食言了。」 梦一场,那个人的手不会再放开。 内容标籤: 情深 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严野方玉 ┃ 配角:方月林雀 ┃ 其它:be 一句话简介:乱世民国下戏子与军官 第1章 粉墨 青黛描秀眉,娉娉裊裊。一悲一喜,一颦一笑,台上那人儿着一身黄帔,眼波流转,眉目含羞,这方二胡一响,便开口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干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广寒宫……」 迤迤逦逦唱腔绵绵,台下便掌声一片,虽是寥寥几个人在听,这叫好声依旧能踏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跃出了墙外。 这一曲罢,散了场,天色也晚了,暗黄的天空加上唿啸的北风显得夜色格外的凄凉,村民们意犹未尽的裹着棉褂各自搬着凳子三三两两的散了去,正是回家赶上热乎饭的时候。 临时搭建的戏台子上,几个人忙忙碌碌的正收拾着东西,一个约摸五旬的男子坐在戏台的一角,手里拿着杆水烟,闷声不响的一口口的嘬着。 「阿爹,进去吧。」一道清脆又带着些许柔弱的声音在方世强身后响起,方世强磕了磕烟管,一手撑住台子,另一只手便抓住了身后少年递过来的手。 方世强起了身,对着抓住的那双手哈了口热气,又用自己宽厚的手掌来回搓了搓,这才道:「明天去找阿月做副布手套来,省得起了冻疮。」 一旁正收拾着东西的王福憨笑道:「老班主还是对小师弟最好了。」 方玉便温柔的笑了笑,模样像极了个姑娘,十六七的白净少年,留着一头露耳适中的短髮,五官端正,线条柔美,夸他像个姑娘也不为过,平常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语,像是天生从骨子里就透出来的温柔,痒在耳朵里,酥在人心里。 尤其是那双手,白皙又纤长,骨节分明,挡着光看又会散发出像红玉一般温润的光芒,左手小指的第三节 靠近指根的位置处又恰恰长了颗米粒大小的黑痣,方家班的人常说方玉的这双手比女子的手还要好看。 方玉是方班主捡来的。 十五年前,1916年也是一个冬天,那天刚刚下完一场大雪,方世强领着刚满五岁的女儿方月,方家班的三名学徒在祝家庄演出完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去下一个村子,这种漂泊不定的生活方世强早年时就开始了,从记事时起自己的父亲便带领了个方家班四处搭台子唱戏,那时候人多,热闹,方世强在这等薰陶下也耳濡目染,自然学得快,年轻时便能带领一帮新的学徒。 这动盪不安的谁也不好说,平常人能过好日子,能吃饱穿暖便已足够,方家班最鼎盛的时期,方的父亲突然染上恶疾去世了,方世强便当上了新一任的班主,年轻并不能服众,方家班里有的人便萌生了离开的念头,但碍于老班主的情面,谁也不愿意开口。 方世强心里明白,这些人强留不住。直到有一天傍晚,大傢伙都吃罢了饭,方世强喝了碗酒便背对着众人说道:「我知道你们有人想走,我不会强留,也不用顾及我爹的面子,你们走便是。」 良久,才有人举起来酒杯道了句「少班主爽快。」,后来,方家班便没落了,只留下了三名无依无靠的孩子,这几个孩子无父无母无亲眷,打小就跟在方家戏班里边学边做些粗活混口饭吃,这几名小弟子倒也学得快,这几人里,有能拉会唱的便还是一个方家班。 方月的母亲便是在方世强带着方家班外出时救下的,当时在个高粱地里,方世强便听到了几声女子的唿救,情急之下便抡起了根树枝走了过去,只见一名恶霸正在欺辱一名年轻的女子,方世强从这名恶霸的手里救下了她,搏斗时手背上便留下了疤。 方世强说,这男人身上谁不留下些疤,尤其这是个有意义的疤痕,女人说,这个疤长得不难看,还说,她能让这个疤痕开出花,方世强不信,女人便牵起他的手认真用胭脂画了一朵梅花,然后指着梅花道:「雪梅,就像我的名字一样。」爱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女人也是举目无亲,人们都说同病相怜的人会走到一起,这话也不假,自从雪梅来了,这添衣做饭便是这妇人家的事了,后来她便为方世强育下了一个女儿,可惜好景不长,没等方月满岁,女人也患了病离去了。 方世强便带着四五岁的女儿领着方家班一直朝着北方行去,直到经过了祝家庄,路过一个石桥时听到下面传来了微弱的孩子哭声,那声音断断续续的,让人很难捕捉得到。 方世强对着随行的一名学徒道:「老三,你去桥下看看。」 张汉便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包裹就从一旁的斜坡慢慢的滑了下去,没多久,几人便听到桥下传来张汉的唿喊声:「大哥二哥搭把手。」,其余的两名学徒便急忙卸下身上的行李跑了过去,不多时便拉上来了两个人,张汉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一手拉着老大递过来的手,脚底打着滑被拽了上来。 第2页 方世强急忙跑过去从张汉手里接过了那孩子,约摸是个两岁的孩子,此刻正双眼紧闭着,额头滚烫,发着高烧,嘴唇冻得青紫,看样子只有出的气没得进气了。 方世强咬了咬牙道:「带上这娃子,去下个村子找个郎中看看,活下来便带着,活不下来……听天由命。」 王福搓了搓衣角,为难的说道:「可是班主,咱们现在别说钱也不多了,就连口粮也所剩无几了。」 方世强捏了捏手,嘴唇微微发着抖,半晌才说道:「带着,钱还会再挣,人命没了就是没了。」 这孩子倒也是顽强,在冰天雪地的桥洞下呆了整整一夜硬是留了口气,在郎中家醒来时也不哭不闹,睁着一双大眼睛滴熘熘的四处望着,方世强心里当然高兴,抱着那孩子亲了一口,但同时心里也紧了紧,方家班再多上一个人的吃穿用度确实会更加拮据了些。 方世强给这孩子取名叫方玉,这是方月出生前班主夫人说的,若是个女娃便是月,若是个男娃就是玉。当时方月才五六岁大,方世强便拉着方月的手指着方玉说道:「月娃,以后这便是你的弟弟。」 方玉从小就很乖巧懂事,方家班里除了方月和自己年龄相仿外,其他的人年龄便要大上自己很多,方月随她母亲的温柔善良,方玉和方月一起长大自然也和方月的脾性相同,再加上方玉五官秀美,从小便一直被别人当做了女孩子,以至于方家班四处演出时还有些少年们依依不捨的站在村头外看着方家班那愈走愈远的身影,直至变成了个黑点消失不见。 方玉极富有天赋,这也是方班主在他十一岁那年发现的,方玉似乎对唱戏特别感兴趣。 方世强拉着小方玉的手,道:「娃啊,唱戏,不容易吶,你还愿意学吗?」 方玉抬头望着方世强,眼睛透亮着。 方家主便抽出了时间没事便教方玉指法台步吊嗓子,学练那基本的功夫,虽说刻苦,方玉也都学得极快,而且那独特的柔美嗓音一开口便忍不住让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十四岁方玉便第一次登台了,当时被这嗓子吸引过来的看客比以往多了不少,方世强的脸上也逐渐有了笑容,方玉像是上天赐给他的一块宝,方家班也因为有了方玉开始小有名气了起来,有时去县城的茶馆酒楼里开一嗓子便能赚够方家班个把月的生活费。 自从有了方玉,这一晃,也有十多年的光景了。 第2章 赫赫京都 一九三一年九月,日本炸毁了渖阳柳条湖附近的南满铁路路轨,并嫁祸给了中国军队,以此为藉口发动了九一八事变,陆续侵占了我国东北三省。 这年方玉十八,正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方玉真正的生辰没人知道,所以方世强便将两个孩子的生日放在了同一天,一块热热闹闹的过,每当这一天到来,方家班便早早的演出完,三个师兄上街去买些好酒好菜,然后再去糕饼店选一块够两人吃的甜糕带来。 方玉喜爱吃甜品,但却从不表现出来,方月小时候患过肺炎,从那时候起身子骨便一直很羸弱,一吹风或者天气转凉便会咳嗽起来,有时一咳下去便是一整个冬天,每年的药费也是个不小的数目,方玉从小就懂事,从来就不像其他孩子那般讨要东西,在他的心里,拿一辈子不吃甜品来换姐姐的健康他愿意的很。 每次两人过生辰时,方班主就会把甜糕一分为二装在两个小盘子里给两个孩子吃,方玉总是小心翼翼的吃着,先是沿着边缘慢慢的吃,最后留下糕芯再一块放在嘴里细细的品味。 等方玉吃完了,方月面前的那盘几乎还未动弹,直到方玉面前的盘子空了,方月便将自己的这份放在方玉面前,道:「姐姐不喜欢吃甜品,这份也给你。」 一次不吃方玉不怎么相信,后来每年都是这般,方玉也就相信了或许姐姐她真的不爱吃甜食,方月不喜欢甜食是假的,每次过完生日收盘子时,趁着大家都不注意便会用手指轻轻捻掉盘子里的甜食残渣,然后放在嘴上抿一口,甜在嘴里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看到方玉的笑容,甜在了心里。 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冬。 方家班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较长的时间,作为一个流动的戏班,在一个地方演出一段时间后便会收拾利索去往下一个目的地,餐风露宿,风里吃饭,露天睡觉,这是常事。情况好些,便是到了个县城或者繁华点的街道,有个客栈落脚。 这一年冬天格外的冷,方家班牵着驴车向北方走去,方月坐在车板上,咳的有些厉害,说话时嗓子都是沙哑的,方世强一直紧锁着眉头不说话,闷声不响的向前走着,正从腰间摸索菸袋时,突然感到衣服被人轻轻的扯了几下。 方世强回头,便见方玉那张冻得有些发红的小脸,「玉娃,作甚?」 方玉扯着方世强的衣服小声道:「阿爹,我想去北平。」 方世强捏了撮菸草问道:「玉娃为啥想去那?」 方玉低着头说道:「我听别人说那里很好,能赚很多钱,我想给姐姐治病。」 方世强的手抖了抖,拍了拍方玉的肩道:「玉娃,你还小,你姐姐的事你不用太操心。」 方玉摇了摇头,目光中从未有过如此的坚定「去吧,阿爹,玉想去。」 方世强勐的吸了口烟,目光瞟向了远方。 第3页 北平的街道相当繁华,车水马,摩肩接踵。宽敞的大街两旁是各种各样的门市,茶楼旅社,酒楼饭馆,应接不暇,尤其是走在街上的人们,男人们穿着大褂长衫,梳着油亮的大背头,姑娘们则穿着各式鲜亮的旗袍,脸上涂抹着胭脂水粉,从身旁经过时便能嗅到那一阵阵扑鼻而来的香气。 方家班一行人拉着驴车走在街道上,格外的引人注目,方月坐在驴车上开心的笑着,王福拉着驴车走在最前面,张汉和张骅兄弟两个便跟在一旁,不时的好奇打量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倒是方玉有些紧张的低着头双手扭着衣摆跟在了驴车一旁。 方世强揣着手四处张望着,来到北平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先找个落脚处,也好安排接下来的事宜。 一行人走了好久,才见到一家较为破旧的客栈 ,相比繁华中心地段的那些富丽堂皇的店面,这家才让方世强的心里稍微放宽松了些,木板子门,窗户虽说破旧了些但擦得干干净净,让人心里瞧见了十分舒服,客栈外的墙上挂着块牌匾,上面清清楚楚写了四个大字『秀厢客栈』。 方世强让王福拉停了驴子,又将烟管塞进了怀里在门外跺了跺脚这才进去,客栈的门面小,里面却很大,进去门便是一个木板搭建成的柜檯,上面的东西摆放得整齐有序,柜檯的另一侧有个通向二楼木梯,木梯已经看不清原有的颜色,看样子也是存在了些许年头。 方世强望见没人,便清了清嗓子道:「老闆在吗?」。 柜檯后的一个帘布里便传来了个女人的声音「哎,来了来了。」说罢帘子便被掀开,从里面出来了个约摸四十多的女人,那女人盘着头髮,髮丝梳得整整齐齐,五官也颇为秀气,一身素白的旗袍将窈窕的身材一展无遗,见到来人时,女人便咧开了嘴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道:「您是来住店吗?几位?」 方世强搓了搓衣角道:「价钱最便宜的有吗?」 女人道:「最便宜的就是院里的一个小偏房,能住下两个人。」 方世强望向门口,喃喃道:「两人,两人住下也好,那还有没有通铺?」 那女人显然愣了一下,便随着方世强的目光望了过去,便见门口停着一辆驴车,外面站着四男一女,女孩很年轻,四名男子当中还站着位白白净净秀气的男孩,再看那驴车上的东西,女人便明白了几分,道:「通铺我这里没有,我这就有十间房,也没人住,你们随意住下吧,至于价钱好商量,你能给多少便给多少,驴车从门口向右走有个小道通后院,把驴拴在院后的树上就行。」 方世强忙道:「这怎么能行?你说出个价钱,回头我好给。」 女人笑道:「好久没来过人了,价钱我都快记不清了,听你的口音,这是从南方来的吧?」 方世强点了点头,道:「老家在山东,年轻时跟着我爹闯南走北唱梨园,确实待在南方的时间久了一些。」 这时,方月便拉着方玉走了过来,那女人又道:「这两个都是你的孩子吗?」 「都是我的,老大刚过了桃李年华,小的这个正值舞象之年,刚好十八。」 女人慈爱的看着两个孩子,道:「真好,若是我有个孩子,也应该和他们这般大了,这俩孩子的娘呢?」 刚问完,这边三个人便都沉默了,女人立马意识到了什么,忙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方月摇了摇头,轻声道:「娘她在我小时候就没了。」 方世强拍了拍方月的肩膀,道:「娃她娘是南京人,一个女人家无依无靠的便跟了我。」 女人听闻,惊喜的抬起头道:「我老家也是在南京,从我们家出了门向右走,不多会便能看见秦淮河。」 方世强道:「刚刚还真没听出来,以为你就是个地道的北平人呢。」 女人摆了摆手,「时间长了,自然学会了些,就比如,嗯,这个男孩腼腆的,倒是像个尖果。」说着,女人指了指方月身旁站着的方玉。 方玉小声的问道:「坚果是什么?是说我长得像果子吗?」 一席话惹得女人捂嘴笑了起来,边笑边道:「两头尖尖的尖,果子的果,这是夸你长得漂亮,文文静静的倒像个姑娘。」 方玉便红了脸,把头缩在了方月身后嘀咕道:「姐姐她才是尖果。」 方月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咳了起来,北平的冬天,又干又冷,方家班初来乍到,这北方的气候确实难以一时适应。 女人忙从柜檯处走了出来,拉着方月看了看道:「听这孩子的咳声,怕是已经入了肺了。」 方玉轻轻的给方月拍了拍背,方世强紧了紧手,脸上带着些许的愧疚「月娃小时候受过病,就落下病根在肺里了。」 女人摸了摸方月的头髮,道:「孩子还小,这病还能治,我在这里认识一个挺有名的大夫,回头带去他那里看看,给孩子好好的调养调养身体。」 听罢,方世强激动的对着女人拱了拱手,道:「多谢,多谢,这份恩情我方世强记下了……」 第3章 京北茶楼 还没到半下午,李秀便早早的关上了客栈门,方世强牵着驴车,来到客栈的门口接上李秀和方月便朝着东街去了。 天刚刚挨黑,方玉便从后院熘达了出来坐在了客栈的门口朝着方世强去的地方张望着,街道上冷清了起来,和这天一样,冷清清的,正望着,方玉突然感觉脖子上被人围住了什么东西,抬头便看见张骅那张有些黝黑的脸。 第4页 张骅憨笑一声,道:「进屋等吧小师弟,这天太冷,时间久了你会受不住的。」 张骅这话不假,就这一会的功夫,方玉便已经浑身冰凉,双手摸起来更像是冰块一样,没多做坚持,方玉便起了身准备和张骅一起回去,这才刚转身,便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车轮声。 两人抬头望去,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驾着辆驴车朝着这边走来,一路行至客栈门口时,方世强跳下了驴车,紧接着把车上的两人也跟着扶了下来。 方玉急忙上前问道:「阿爹,怎么样?姐姐的病大夫说有法治吗?」 方世强点了点头,摸了摸方玉的头髮,露出有些苦涩的笑容「大夫说有法治你姐姐的病,他那里有好药。」 李秀上前道:「我会再和他商量商量,至于药钱,我会先帮忙垫付,以后你再慢慢还我便是。」 方世强揣着手,眉头紧锁着说道:「这不是一比小数目,再说你已经帮了我们不少,这钱不能再让你出了。」 「孩子的身体重要还是钱重要?」李秀上前两步望向方世强,严肃道「大夫都说了,再耽误下去以后会越来越严重。」 方月拽了拽李秀的胳膊,小声道「秀姨,我不碍事的,您和阿爹不要吵了。」 李秀转头看向方月,略微发白的嘴唇动了动,眼眶里便湿润了起来,颤抖着声音道:「丫头,这个钱秀姨出定了,一定要把病给你治好。」说罢便转身向着后院走了去。 刺骨的北风吹着,女人单独离去的背影显得愈发的单薄,客栈外头那颗光秃的垂杨柳风一吹便哗啦啦的作响着,像是在诉说着道不完的事。 第二日一大早刚吃罢饭,方玉便不见了踪影,方世强坐在房屋外抽着闷烟,听着屋内不时传来方月阵阵的咳嗽声,一口接着一口,缓缓的吐着烟圈。 王福从院外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担忧的说道:「班主,客栈和周边都找遍了,还是不见小师弟的身影。」 方世强点了点头,眉头紧皱着,片刻后才答道:「怕是玉娃对他姐姐的事上了心。」 直到了晌午,方玉才悠悠的回到了客栈,若是放在平常,方玉很少单独一个人出去,就算是一个人出去了也绝不会超过半柱香的时间,但是这次不仅是他单独一个人出去,而且这一去还将近了半天的时间,关键是方家班初到北平,这人生地不熟的难免会担心,方世强心里慌了一上午,直到看到了方玉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方玉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欣喜的神色,也顾不得和众人做多解释,便直接跑到了方世强的面前惊喜的说道:「阿爹,姐姐的药钱有着落了。」 众人一听,便都围了上来,方玉继续说道:「今天我跑去了这条街上最繁华的一个茶馆,好不容易才见到了他们的老闆,那个老闆答应让我们在他的茶楼里试一试,他说一开始可能价钱会低一些,但是若是唱得好的话他会给……」 「玉娃。」方世强开口打断了方玉的话,「你好好的待在你姐姐身边便是,其余的事情你不用管。」 方玉脸上的笑容逐渐消退了下去,不解的问道:「可是阿爹……」 张骅也忙上前道:「班主,小师弟他也是一片好心,再说北平这么繁华,说不定我们去茶楼唱上几场能赚不少钱呢。」 方世强垂着眼眸没作声,良久才指了指方玉,道:「饭菜你秀姨在锅里给你留着,赶快趁热去吃吧。」 方玉没有反驳,从小到大他都一直听着姐姐和阿爹的话,于是便红着眼眶道了声是,和其他两位师兄走了出去。 王福嘆了口气,揣着手蹲在了方世强的一旁,轻声嘀咕道:「小师弟这也是给我们找了个好机会,虽说不符合行内规矩,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阿月治病用的药钱眼下正没有着落,这个钱不赚白不赚。」 方世强紧紧皱着眉头,轻轻嘬了口水烟,道:「我不气玉娃子,我气我自己,玉娃从小到大跟着我们,年纪小胆子也小,从来不多和生人说话,可是为了他姐姐的病……」说到这,方世强的声音颤抖了起来,眼睛里也泛了红「他头一次去找别人,求别人说好话,再害怕他也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我,我没能把两个孩子照看好……真没用。」说罢,方世强拿手揩掉了眼角的泪水。 王福也低着头,红着眼看向一旁,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困难苦痛他们都经歷过,自己从来没见方班主掉过泪或者说放弃过,方班主落眼泪加上这回是第二次,上次是班主夫人过世的时候,方世强亲手埋了自己的女人,抹了把眼泪说了句「娃她娘,你放心走吧,闺女我会好好带大。」。 方月没断奶时,方世强便在村里找刚生过孩子有奶水的女人,冰天雪地里跪在人家门前不肯走,一直跪到别人不忍心看下去,即使如此,一滴眼泪也不肯掉,归咎到底,这两个孩子,是他心中层层盔甲下的那片最柔软之处。 第二天,茶楼还是去了,就像王福说的那般,这钱该赚的还是得赚,方月的病不得再耽搁了。 确实如方玉所说,这是北平这片区域最好的一个茶楼,直上直下就有两大层,门口的台阶是用大理石铺垫成的,写有京北茶楼四个字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像是度了层薄金一般。 茶楼的老闆姓杨,杨武文,约摸四十左右,可这人既不武又不文,反倒是一位成功的生意人,看到门外的方家班,杨武文便走了出来,亲自将人迎了进去,看样子倒是没有什么老闆的架子,让人感到颇有些随和。 第5页 茶楼的大厅内装修得富丽堂皇,堂内摆有一个足够大的戏台,能够站上将近二三十个人,台下便是摆放整齐的红木桌椅,一个一层便能容纳下近百人,二层便是给贵客用的雅间,从上往下望去,将台上台下的风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杨武文将方家班领到戏台子一旁,拱手道:「今天便是你们第一次在这儿登台,酒馆里来的都是一些常客,杨某人在此先拜託各位了,希望杨某人没选错了人。」 方世强点了点头,道:「杨老闆还请放心,方家班定会拿出看家本事。 到了下午,这茶楼里的人便多了起来,戏台后的一处房间内,方玉细心的拿着胭脂上了妆,对着镜子深深的唿吸了几口气,方世强帮着方玉整了整髮饰,道:「玉娃是不是有些紧张。」 方玉点了点头,道:「确实有些紧张,第一次在这么华丽的地方,还要面对这么多的人。」 方世强拍了拍方玉的背,轻声道「玉娃,爹曾经告诉过你,上了台后便要心无旁骛,管你面对的是什么人,就算下面坐着天皇老子,在台上的还是你自己……」 第4章 初登场 待到台下宾客几乎都坐满了,台上便奏起了乐,方玉身着一身大红戏服,精緻的五官一亮相,台下便起了不小的骚动,戏班子里几乎没女人,所以便多是由男性登台演唱,这样漂亮的角还真是少见,尤其是这种年轻又漂亮的角。 虽说漂亮,但却不知唱功怎样,谁知方玉这一开口便是珠圆玉润,悠扬婉转,字字撩拨着人的心弦,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杨武文站在台子不远处瞧望着,嘴角也止不住的上扬了起来。 「好听是好听,不过就是太年轻了,经验肯定不及那些老角。」杨武文身旁一位家僕模样的男子嘀咕道。 「那换你上去唱?」杨武文嗔怪到身旁的男子。 「老爷,你不请京城有名的角来,为什么非要请这种不知名的戏班,而且唱戏的还是个年轻的后生。」 杨武文轻哼一声「你懂什么,老角唱的自然好,但现在的人哪有不喜新厌旧的,后生又怎样?知不知道后生可畏。」说罢便抬手敲了敲男子的脑袋,「你不是说晏禧茶馆的黄老闆今日去请严爷了吗?怎么样?」 男子委屈的摸了摸头,道:「和先前一个样,严爷哪照顾过谁家生意,听说黄老闆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连严爷的影都没见到。」 杨武文撇了撇嘴「还真和我想的一样。」 「不过最近不太平,听说日本人在北边闹的动静可不小,最近北平的街道上又多了许多严爷的兵。」 杨武文忙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这种事少打听,对谁都没好处。」说罢便转过了身继续听戏。 北平这住着个阎王爷,此阎王爷又非彼阎王爷,不是地下的那个阎王爷,而是说的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北平驻守的一位少校军官,据说此人凶神恶煞青面獠牙,像是地狱的阎王爷一般,阎王爷原名严野,人称严爷,不过二十四五,年纪轻轻却得此殊荣,可见这人实力之恐怖。 传闻严爷训练部下极为有一手,他带的兵,性子野,但绝不野在普通百姓身上,他手下的兵个性随意,但绝对个个是听话的兵,严爷教训不听话的新兵蛋子时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爷提枪时你还在活泥巴,若是有什么不满,打得过爷再说。」虽然严爷很年轻,虽然没有打得过他的兵。 这方穆桂英挂帅还在唱着,台下便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戏曲被迫中断,众人便都将目光移了过去,只见一名穿着华丽的男子面带怒气的扯着另一个男子的衣领,似乎随时都能打起来一般。 杨武文快步走了过去,忙拉开了两人,道:「二位客人有话好说,误伤了和气。」 那位衣着华丽的男子情绪激动的指着对面的人说道:「这个无赖刚刚拿了我的钱袋。」 男子口中的无赖便是这条街上人人都避之不及的陈二古,陈无赖,除了杀人放火,吃喝嫖赌等歪把戏倒是样样俱全。 陈二古冷笑一声,嚷嚷道:「拿了你的钱袋?敢问这周围的人谁看见了?嗯?」 周围的人自然不敢应答,怕的便是这无赖日后的纠缠以及他的一位司令舅舅。 男子气得面目通红「刚刚就是你故意往我身上撞的,然后我的钱袋就不见了。」 陈二古道:「那你便在我兜里翻,若是翻的到我就认了,乖乖的出去,若是翻不到,哼哼,你可要赔偿我陈二古的名誉损失。」 男子一听便更加恼怒了起来,但却不好发作,只得翻了翻陈二古身上的口袋,除了翻出了了一些破碎的花生壳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发现。 陈二古眯起眼睛笑道:「按照先前说的,你可得赔我的名誉损失。」说罢便得意的看向男子。 周围一片唏嘘声,看来这男子今日可是要自认倒霉破费一番了, 「他的鞋子里好像有东西。」一道好听的声音从台上传了过来,众人望去,原来是刚刚唱戏的那位旦角。 方玉继续说道:「刚刚我也是不经意瞧见的,他的左脚明显比右脚高了些,脚面有些突出。」 众人便将目光落在了陈二古的脚上,确实如方玉所说这般,陈二古顿时慌乱了起来,随即恶狠狠的瞪了方玉一眼。 第6页 男子将陈二古摁在椅子上,随后一把扯下陈二古脚上的鞋,果不其然,自己的那个钱袋正塞在了陈二古的鞋子里,陈二古冷哼一声,提上了鞋站起了身便灰熘熘的跑了出去。 曲罢散了场,方玉同方家班其他人收拾好大衣箱准备离场,杨武文敲了敲门走了进去,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枚银元递给了方世强说道:「今天各位的表现我很满意,这是这段时间的出场费,若是唱好了,我以后便请你们戏班子来捧场了。 「多谢,多谢。」方世强小心翼翼的接过杨武文递过来的银元。 「不过……」杨武文看向了方世强身后的方玉,「你今日揭发的那人是个打漂儿,不是个善茬,也有一定的背景,这几日多张着神,小心些。」 「我知道了杨老闆,多谢您。」方玉对着杨武文轻轻的鞠了一躬。 杨武文摆了摆手便转身出去了,待杨老闆一走,王福几人便围了上来,方世强拉过方玉,紧张道:「玉娃没闯啥祸事吧?」 方玉摇了摇头说道:「我既然看见了,就不能置之不理,那个人拿了别人的东西便是他的错。」 张骅道:「管他什么茬,有我们在他休想欺负小师弟。」 王福也点了点头,道:「既然人家杨老闆也提醒了,这几天就让小师弟跟紧点我们,省得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娃啊,你这些天待在爹的身边,哪都不许去,听见了吗?」方世强摸了摸方玉的头。 方玉微微一笑,道:「爹和哥哥们都放心,玉都老大不小了,也该学会独当一面了。」 方世强嗔怪道:「啥老大不小了,在爹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一连好几天,方家班除了去杨老闆的茶楼里演出,便是待在李秀的客栈里帮忙做些杂活,杨老闆的茶楼生意越来越红火,多半茶客便是冲着听方家班的戏来的,这短短几天的时间,街上便传遍了消息,先是京北茶楼里来了个名角,后来又变成了京北茶楼的杨老闆花重金请来个名角,最后索性有人说京北茶楼的名角是杨老闆的亲戚,总之是传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转眼,来北平已将近了半个月的时间,方玉吃罢饭便熘达了出来,心里也不免细细盘算着,这一个月下来约摸得赚三四个银元,姐姐的药费一个月也得一个银元,加上方家班几个人的吃穿用度,这又得再去掉些钱。 方玉低着头认真思考着,却突然感觉脚面碰到了什么东西,低下头,便看见是一个用破布裹成的一个玩具球。 方玉弯腰拾起布球,随后便看到不远处的一个胡同口站着一个半人多高的男孩,那男孩看到方玉手里的球便挥了挥手示意方玉过来,方玉温柔的笑了笑,拿着布球朝着那男孩走了过去。 刚刚走到那男孩面前还未开口,便忽地从男孩身后的胡同里伸出了一只手将方玉勐的拽了进去,方玉来不及看清那人的面容,只觉得后脑勺勐的挨了一记蒙棍,便双眼一黑失去了知觉,随即有人便递了个铜板给了那男孩,男孩接过钱揣进口袋里便拿着球慌忙跑开了。 看着倒在墙边的方玉,陈二古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小爷向来有仇必报,等割了你的舌头挖了你的眼睛,我看你怎么再唱。」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了个匕首朝着方玉比划了过去。 那匕首顺着方玉的脸比划了两圈蓦地又停在了半空。 待仔细看清方玉的面容后,陈二古顿了顿,又反手将匕首收进了怀里,冷笑了一声说道:「小爷我又改主意了,伤了你小爷也赚不到什么,倒不如冲着这副好皮相卖了赚些钱回来耍耍。」 第5章 见之不忘 穿过街道一直向北走,不久便会看到一道绿色的大铁门,铁门的两旁把守着几名军人,一身军绿的衣装,身板挺拔,英姿飒爽。 这处,便是北平的东区军分区。 街道的不远处响起了车轮声,把守的士兵打开了铁门,随后便陆续开进去了两辆庞蒂克。 车子停在了一处两层的居所前便熄了火,从上面下来了一位五官俊朗的年轻军官,眉宇之间无不充斥着英气,此人一身整齐的军装,衣服熨得板板正正,丝毫没有褶皱。 见到这人,居所前的两名士兵忙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林副官好。」 林雀点了点头,道「辛苦了。」说罢便抬脚进了门,刚进大厅,便见一名身着白色西装衬衫的男子正挽着袖子盘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 林雀白了沙发上的男子一眼,打趣道:「不知道您老竟然还喜欢读报。」 「你这只鸟总算野回来了。」严野随手扔下报纸一跃起了身,略偏古铜色的皮肤,身形也稍显魁梧,稜角分明俊朗的脸上带着些许痞气,深邃的眸削薄的唇,倒也像是个多情的种,不知多少女人为此沉迷过。 林雀轻哼一声,道:「什么野回来了,司令这次让我回到天津好一顿训,再说,我再怎么野也比不过你这个玩儿闹,做事总是不计后果。」 闻言,严野挑了挑眉,道:「哦?可是在下又犯了什么错?」。 林雀没好气的说道:「这次倒没提及你,现在政局动盪不安,各省市也多有戒严,来的时候我见街道上多了不少巡逻的兵啊,哦,对了。」林雀勐的一拍手,继续说道:「来的路上那些新兵们抓了一个人,说是在街上鬼鬼祟祟的拉着一车东西,看着形迹可疑便给抓了,但是这人一直嚷嚷着说自己是吴文霖师长的外甥,新兵们不敢动便给送来了。」 第7页 听罢,严野一跃又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送来了?这里?」 林雀无奈的摊手道:「要不然是哪里?」说罢便对着门外的士兵招了招手,紧接着便见两名士兵把一名男子和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送到了大厅里。 陈二古挣脱开两名士兵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随后望了一眼自己的四周,他的眼里满是不屑的哼道:「还不快给小爷放出去,你们可知道我舅舅是……」 「是什么是?你知道现在在哪吗?」严野揉了揉发胀的头,冷眼瞧向了陈二古。 陈二古冷哼一声,「不就是军区吗,小爷想来来想走就走,知道我舅舅他可是……」 严野蹲在麻袋前用手戳了戳,道:「你这是走私文物吧,这可是重罪,要枪决的。」 一听到枪决,陈二古勐的打了个冷颤,道:「什么枪决?我,我没走私文物,袋子里装的是……」 「原来你在贩卖妇女儿童。」严野不知何时已经麻利的解开了麻袋,麻袋里露出的是方玉那张白净秀气的脸。 「我,我……」陈二古的脑门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严野道:「我什么我,林副官,把他绑起来嘴堵上给老子扔进去!」 陈二古一听便着急了起来,手舞足蹈道:「姓严的,你竟然敢绑小爷,你知道小爷可是……呜呜呜呜……」话未说完,陈二古便被林雀利索的塞住了的嘴反绑住了双手。 严野勾了勾嘴角,邪魅一笑,「你是谁?你们在场的有听到他说他是谁了吗?」说罢便指了指一旁站着的两名士兵。 两名士兵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响亮的答道:「报告少校,没有听见。」 「你呢?」严野又将目光投向了一脸无奈的林雀。 林雀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示意身旁的两名士兵将挣扎着的陈二古带了出去,随后看向了严野,「此事是否通知给吴师长一声?」 严野摆了摆手,道:「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通知个毛线,爷还想多消停几天呢。」说罢便继续蹲在了麻袋前。 消停下来,严野这才仔细的看清了麻袋中躺着的人儿,偏白的皮肤,细碎的刘海凌乱的粘在额头上,一抹嫣红的唇瓣似花般的娇嫩,五官倒是精緻但秀气中又夹带着些许男子的刚毅。 他托着下巴蹲在麻袋前赞嘆道:「这女人长的不错,可惜头髮短了些。」 林雀道:「哪个女人在你眼里都不错,这个你赶紧打听打听是谁家的,尽快给人送过去,省得你又祸害人家。」 「爷哪祸害过别人,先前那些女人哪个不是你情我愿的……」这边话音未落,便听到麻袋中的人儿哼唧了几声,看似是要醒了。 方玉悠悠的睁开双眼便突然见到一张放大了数倍的脸正瞧着自己,本能反应,方玉惊唿一声,抬手挥了上去。 只听清脆的一声响,严野愣在了原地,半边脸上隐约显出了一片红印,林雀也瞠目结舌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呆立在了原地。 方玉慌乱的挣扎起了身,迅速的向后退了几步用颤巍巍的声音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抓我?」,这害怕的模样不由得让人心生怜爱。 林雀轻咳了一声,道:「别怕,我们刚刚救下了你,坏人已经被抓了。」 听到这番话,方玉这才稳定下来了情绪,细细的瞧了瞧周围又打瞧着林雀的一身的军装装扮,以及还蹲在原地呆愣着的某人,于是便轻声说道:「对不起,刚刚是我误会了……打疼你了吗?」 「打疼?」严野听闻,这才慢慢的转过头,他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的望着方玉一字一句道:「爷!还从来没被人扇过巴掌,就算你是女人也不行!」 方玉慌乱的低下头有些侷促的说道:「你误会了,我不是女人。」 林雀勐的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口,细细瞧来,方玉这一身白色的男士长衫,一头利落的短髮,这身形单薄瘦小,不仔细打瞧还真以为是谁家的姑娘。 不过方才的那句话恐怕又是给了严野当头一棒,这若是被女人打了,还好说,传出去也不至于闹个笑话,这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扇了一耳光,确实不忍直视,关键是严野这人好面子,自尊心也是极强的。 「林副官,你先出去。」严野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这让方玉单薄的身子不禁有些瑟瑟发抖了起来。 林雀有些着急的说道:「严爷,这小兄弟也是无心的,毕竟人家也道过歉了。 严野黑着脸,起身一把将方玉撂到了自己肩上便大步的朝着二楼走去,方玉慌乱的挣扎着想要下来,无奈这人力气大的很,像是死死的钉住了自己一般。 林雀忙上前几步道:「严爷,你……」 严野扭头道:「爷自有分寸!」说罢,便不顾方玉的惊唿挣扎,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他有些蛮横的一脚踹开了门,几步走到床边将肩上的人勐的掷在了床上,加上先前被陈二古打在后脑勺上的一棒,方玉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时间竟缓不过神来。 严野关上门转身对着方玉说道:「爷可不好煳弄,是男是女,等爷验过了再说。」说罢,便将方玉的双手反扣在了头顶。 方玉颤抖着声音道:「我,我真的没骗你。」那眼神里写满了惊恐与哀求,声音也软糯糯的,他从小便安安静静的待在自己阿爹的身旁,方家班的师兄弟们又将他和方月两人护得极好,所以便养成了自己这种唯诺的性子,遇到这等事情一时竟也忘了反抗。 第8页 看着那人模样反倒让严野更加起了一股子冲动,眼神也逐渐变得炙热起来。 严野低下头在方玉耳边轻声道:「怕什么,你既然是男人还怕我对你做什么不成?」说罢手上便不安分了起来,方玉的耳朵根逐渐泛起了红,紧紧的咬住了嘴唇将头偏向了一旁。 他的手和脚都被严野死死的扣着,只能任由严野的另一只手在身上胡乱摸索着,严野撩拨开方玉身上那几层碍事的长衫,手便顺势探了过去。 「还真是个男人。」严野咂了咂嘴,手上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方玉轻哼了一声,敏感的弓起了身子哽咽着声音哀求道:「求求你放了我,不然阿爹他们该担心了。」 不知怎地,方玉的哀求声反倒更加激起了严野的欲望,虽说面前的是个男人,心中却突然涌出了一种要把这人办了的想法,这方想着,严野的手上也加重了些力度,方玉的脸上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羞愤而变得红彤彤的,一股委屈从心底突然涌了上来,随后泪水便如同开了闸般从眼眶落下。 这一哭让严野愣住了,心里也顿时慌了起来,若是个女人哭严野也还有办法哄哄,哄男人,这倒是难住了严野。 仔细想来,自己的举动确实有些过火了,于是便伸出手轻轻的拭去了方玉脸上的泪水,学着之前哄女人的那一套说道:「你别哭了,怪爷,是爷不好。」方玉的脸上泛着红,加上刚刚哭过那雾气朦胧的一双眼睛,让严野看的喉咙一阵的发紧,低声暗骂了一句翻身下了床。 方玉侧过身,将自己蜷缩了起来,似乎还未平復心境,门外响起阵阵疾促的敲门声,严野有些烦躁的拉开了门便见是林雀一脸担忧的站在外面。 他有些心虚的避开林雀的目光,见打开门的严野一脸惭愧的模样,林雀心里暗道不妙,便急切的开口问道:「人呢?」 见着严野一反常态乖巧的让开了身体,林雀嘆了口气摇了摇头便走了进去,只见方玉正坐在床边整理着衣服,眼眶通红着,脸上还带着些许泪水,若是说没发生过什么,谁也不会信。 林雀微微低下头,轻声安慰道:「小兄弟,现在天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以免你的家人担心。 」 方玉轻轻的点了点头,便下了床随着林雀向外走去,经过严野面前时,他停顿住了脚步,双手紧张的握着衣服低头小声道:「不过还是谢谢你们救了我。」说罢便加快了脚步跟着林雀朝着楼下走去。 严野的身子僵直在了原地,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道细瘦的背影,直到两人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门外 第6章 解围 入了夜的街道极为的安静,只有寥寥几个人经过,车子缓慢的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两人并排坐在车的后座,方玉则一直用手捏着衣角,低垂着眼眸,看似十分的紧张不安。 一旁林雀轻咳一声说道:「今日之事多有得罪,我代少校他向你道歉。」。 方玉轻轻的摇了摇头,「不打紧的,我没什么事。」 「若是以后碰到什么麻烦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林雀话音刚落,便听见方玉抬起头小声说道:「我,我的确想拜託林大哥你一件事。」 林雀点了点头,道:「你说,我力所能及的帮你。」 方玉道:「一会到了地方林大哥能不能给我阿爹说我是自己不小心迷了路,我怕阿爹知道了实情会担心。」 林雀看着眼前的少年呆愣了片刻,随后便轻轻的点了点头道:「好,此事我可以帮你保密。」 车子缓缓的停在了秀厢客栈的门口,大傢伙都还没睡,这天寒地冻的冷天全都搓着手站在了门外,方世强紧皱着眉头抽着闷烟,见到客栈门口有车停下,大家便急忙的围了上去,车门打开,先是一个一身整齐军装的男子弯腰下了车,随后方玉也紧跟着从车里钻了出来。 「阿玉,你去哪里了?」方月上前几步拉住了方玉的手,眼眶里微微泛着红。 张骅点头道:「对啊小师弟,师兄几个方才四处找不见你都快急疯了。」 「我,我今天不小心走远了些,迷路了。」方玉说罢抬头紧张的看了林雀一眼。 林雀忙点头道:「对,好在我们的人发现了这个小兄弟,所以便送他回来了。」 「多谢长官,有劳您了。」方世强说罢对着林雀微微鞠了一躬。 林雀忙扶住了方世强胳膊,道:「您言重了阿叔,现在世道不太平,不过好在小兄弟遇到了我们,以后可要多加注意才是。」 方月摸了摸方玉的头说道:「以后若是想出来便告诉姐姐一声,我还以为你今天遇到什么坏人被欺负了呢。」 「欺负?没,没有。」方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兀自红着脸低下了头。 这方林雀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干笑了两声,道:「时间不早了,那我便不打搅各位了。」 「这天冷,长官喝口热茶再走。」李秀说着便拿出了钥匙作势要开门。 林雀忙摆手道:「不必麻烦了各位,在下还有些要事处理,既然已经把小兄弟安全送到,我便放心了。」说罢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弯腰钻进了车里。 「多谢你林大哥。」方玉轻轻的摆了摆手。 林雀点了点头,轻浅的一笑,道:「再会。」 第9页 眼看着车子沿着街道渐行渐远,张骅拍着方玉的肩膀故作羡慕道:「小师弟,坐车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比咱们的驴车舒服?」 方玉低着头,细声说道:「我太紧张了,没,没来得及感受。」 「好了,小玉今天估计也吓到了,大家赶快休息去吧。」李秀笑着拉过了方玉,却看见一旁的方月像木头般的杵在了原地。 「丫头。」李秀唤了一声见方月没答应便走了过去,「丫头,看啥呢那么出神,魂都快没了。」 「啊,秀,秀姨。」方月勐的缓过神,侷促的搓着衣角低下了头。 李秀朝着街道远处望了望,轻声笑道:「刚刚那个是东区的林副官,应该有二十三四了吧,至今未娶,是很多姑娘的心仪对象,你要是喜欢秀姨去给你说说。」 「哎呀,秀姨,你说什么呢。」方月的脸腾的红了起来,随后跺了跺脚跑开了。 方世强看着捂嘴偷笑的李秀奇怪道:「月娃,她这是怎么了?」 李秀止住笑撇了方世强一眼,轻嗔道:「月丫头长大了,该有自己的事情了,当爹的人就是心不细。」说罢便快步走到了前头。 方世强拿着烟管挠了挠头,问到一旁的王福,「月娃她?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王福摇了摇头,道:「平时班主你对师妹她挺好的,是不是师妹她太担心小师弟了?」 「或许是,要是娃她娘还在就好了。」说罢,方世强也加快了脚步朝着后院走了过去。 夜色更加的深沉,万物皆归一片寂静,林雀下了车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却见严野屋内仍旧是一片灯火通明,他抬脚走了进去,果不其然,刚进门便见着严野盘坐在沙发上轻阖着双眼,一只手扶着额头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严大爷怎么还不就寝?」林雀弯腰拾起地上的报纸扔在了桌子上。 「你说,爷是不是做的有些过分了?」严野双手交叉在一起环在了胸前。 林雀重重的点了点头,严肃道:「何止过分,简直是太过分了,没想到严爷竟然还有反省自己的时候。」 「林副官,你去帮爷去查,查今天那个人的身份。」 林雀无奈的抚额,道:「严爷又想要干什么?」 严野一本正经道:「爷要去解释,亲自找那人去解释。」 「严野,严爷?」林雀凑到严野面前挥了挥手。 「怎么了?」严野一把挥开了林雀在面前晃悠的手。 「没怎么,我还以为严爷你喝醉了呢。」林雀直起身子撇了撇嘴道。 严野放下腿站起身子便朝着楼上走去,一边走着一边说道:「这件事便拜託你了,哦还有。」严野顿住脚步转身看向了林雀,「今天送大牢里关着的那个小子的两个新兵,让他们去训练场跑个二十圈,告诉他们,以后再遇到这种人,管他们是谁的种,先给爷关起来再说。」 「是,严爷,在下遵命。」林雀挑了挑眉,颇有些好笑的看着严野离去的背影。 京北茶楼本就生意好,自从方家班来了以后,更是将这茶楼的生意推上了一层楼,新来的客人里,大部分便是冲着这茶楼请的新伶来的,也难怪酒香不怕巷子深,何况这京北茶楼也不是深巷,这一传十十传百便在北平这片街道上传开了,甚至有些停驻的外乡人也被吸引了过来。 「老爷,你是没看到黄老闆的那张脸,真是和那猴子屁股一般模样了,气得通红又不好发作。」小厮在一旁乐的合不拢嘴。 杨武文瞥了一眼小厮道:「瞎说什么,人能和畜生一样吗?人家黄老闆也是个精通生意的人,以后怎么样还不一定呢。」 小厮撇嘴道:「谁让他之前处处与咱们作对了。」 杨武文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一会你去给方班主说一声,这一场过去在家多休息几天,不急下一场。」 「老爷,那么多宾客慕名而来,为啥不让他们多唱几场?这段时间不过就演出了两场,未免太少了些。」 杨武文背过手,说道:「细水要长流,我想把方家班留下来。」 小厮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台上,方玉也落下了尾音,这一场便是结束了,台下的宾客依旧是意犹未尽,仿佛还沉浸在刚刚的演出里。 方玉对着台下鞠了一躬便作势要退下,却在这时从宾客里站起了一个人,只见那人一身整齐的西装,手指上还盘着几个金镏子,他身后还站着几个家丁模样的男子,看样子应当又是哪家的少爷,只见那人嚷嚷道:「下,下一曲,给,给我唱,唱一个贵,贵妃醉酒。」 方玉停在台上说道:「这位先生,下一场需要等到几日后,今日的场子已经结束了。」 那名男子提高了分贝,不悦道:「几,几日后,不,不行,我,我就要今,今天听,你,你唱。」 杨武文忙从一旁走过来,笑着道:「呦,这位客人稍安勿躁,我呢,是这家茶楼的老闆,这演出也是由我安排的,今日这一场下来他们人也挺累的,不如这样,下次,下次就唱您点……的贵妃醉酒怎样?」 那人对着身后摆了摆手,随后便有一名家丁上前来递过了一个盒子,男子接过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整齐的堆放了十几枚银元,周围的人一片唏嘘,这人倒是出手阔绰的很。 杨武文为难道:「您这是?客人,茶楼这都是定了规矩的。」 第10页 男子晃着手中的盒子道:「进店,店以后,客,客人为大,今,今日若是不,不唱,小心我,我……」 「我我我,我什么我?」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众人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墨色长衫的男子从观众席中站了起来,一顶黑色的礼帽将这人的脸遮住了大半边,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你,你敢学,学我,我说话,找,找死。」说罢男子便挥了挥手,示意家丁围住那名墨衣男子。 店里的宾客瞧见形式不对,便都自觉的闪退到了一旁,杨武文忙劝道:「各位有话好好说,这又是何必呢?」 「我唱便是。」方玉不忍看到杨老闆为难的模样便开口道。 「唱什么唱,爷不准。」墨衣男子撩起衣服下摆,一副准备开打的模样。 听到这越发熟悉的声音,方玉的手指勐的一发颤,只见几名家丁将墨衣男子团团围在了中间,完全无退路可走,见这情形,墨衣男子的嘴角挑了挑,勐的一个上前将面前的一个家丁撂翻在地,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做反应。 几名家丁吆喝着挥舞着拳头沖了上去,却见那墨衣男子身形敏捷,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多时,男子带的那几名家丁全都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地上直哎呦的叫唤着。 「都,都是一,一群废物,」男子的脸扭曲着突然朝着墨衣男子的方向奔了过去,墨衣男子下意识的抬手一挡,便勐的感觉到肩膀上传来一阵疼痛。 「你敢用刀伤爷?」墨衣男子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随后便伸手摘掉了自己头上的帽子,一张英俊的脸庞便完整的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严,严少校。」杨武文的脸上满是惊讶,未曾想,这位几乎无人请得动的大佛竟突然间的出现在了自己的茶楼里。 紧接着,从茶楼外突然响起了剎车的声音,随后十几名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进了茶楼,将茶楼的门口堵的那叫一个严实。 林雀压了压帽檐踏进了茶楼的大门,便见着严野正站在不远处,他的脚边横七竖八躺着一群人,对面还有一个手里拿着一把短刀的男人。 转眼瞧见地上的一小片血污,林雀忙走到了严野的身边急切的问道:「严爷,你受伤了?」。 严野摆了摆手,道:「无碍,一点小伤。」 林雀无奈的嘆了口气,对着身后的士兵说道:「你们几个,将这些人带走。」说罢又阴沉着脸瞧向了始作俑者。 方才那名气焰嚣张的男子见此情形早已吓得说不出话,只能两股战战的发着抖任由士兵将自己架离了茶楼 「严爷,你的伤……」林雀指了指严野还在滴着血的肩膀。 严野抬头望向还杵在台上的方玉,勾了勾手道:「爷这也算是为你受的伤,你来给爷包扎。」 「我还是去找个大夫吧,毕竟方玉他是个唱戏的,应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杨武文边说着边向外走去。 「没事的杨老闆,我之前随阿爹他们在外奔波,基本的包扎还是会的,不如在大夫赶来之前由我先帮严少校简单处理一下吧。」方玉边说着边走下了台。 既然方玉都这般的说了,杨武文便应着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你随我去拿药箱来。」 严野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那爷先去房间里等着你,尽快过来。」说罢便转身朝着一侧走去,只留下了身后一脸无奈的林雀。 第7章 吸引 戏台后的一处房间内,严野坐在椅子上轻轻的解开了外衫,那露出的白色里衣上染上了斑斑的血迹,他扯了扯紧挨着伤口的衣服,龇牙咧嘴道:「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个戏子,嘶~怪不得长得那么讨喜。」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便被人轻轻的推开了,方玉卸去了妆容,一张白净的脸上还沾着些许水渍,身上的衣服还未来得及更换便提着药箱走了进来,见到正坐着的严野,方玉低着头放下药箱有些侷促的说道:「我先帮你擦拭下血污,你,你先把上衣脱掉。」 严野眯起眼睛靠在椅子上看着方玉,他的嘴角似有似无的挂着一抹笑,手上慢条斯理的摸索起了上衣的扣子。 方玉拧干了一条浸水的布巾转过了头,便见着严野半敞着衣服露出一小片的胸膛,面上则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望着自己。 「爷的胳膊使不上力气,你来帮爷。」严野索性头一歪,用无辜的眼神看向了方玉。 方玉自是不能拒绝,但帮人脱衣服倒还真是第一次,他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双手也颤巍巍的摸向了严野的扣子,温凉细腻的手指不经意的触碰着严野的肌肤,每次皆是一阵觳觫。 那厮嘴角的弧度逐渐放大,忽然勐的拉住方玉的手放在了自己裸露的胸膛上,方玉的手掌猝不及防的触及到了一片炙热,惊唿一声迅速的抽回了手。 严野好笑道:「怕什么,爷又不会吃了你。」 方玉轻咬了下嘴唇有些嗔怪道:「你的伤口还流着血,不要乱动。」 严野便坐直了身子老老实实的让方玉帮忙脱掉了里衫,左边的肩膀处已经染成了一片红,伤口处的皮肉向外翻着,这让从未见过血腥场面的方玉心里勐的一发颤。 细心擦拭完伤口周围的血渍后,方玉便从药箱里拿出止血药小心翼翼的撒在了严野的伤口处,药粉接触到伤口传来的刺痛感让严野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也跟着紧皱了起来。 第11页 「是疼吗?」方玉抬头望了一眼严野,随即低下头轻轻的对着严野的伤口吹了吹,方玉记得自己小时候碰伤时姐姐也是这般对着自己的伤口吹吹风,然后痛感便神奇般的消减了大半。 「不疼。」严野有些呆呆的望着方玉,房间里格外的安静,安静得让严野似乎听得到胸腔内传来的律动。 「爷自己来包扎。」严野有些慌乱的站起了身体,从药箱里拿出纱布胡乱的缠在了伤口上。 方玉轻笑了一声走了过去,从严野手里接过纱布细心的缠绕了起来。 刚刚洗过的脸上还残留着卸妆后淡淡的胭脂香气,不同于浓妆艷抹的女子,方玉身上传来的香气像是醇酒一般,醉人,严野这般想着,眼睛竟微微眯了起来,鼻子也逐渐凑了过去。 方玉灵巧的手捻住纱布的两端轻轻的打了个结便完成了一个简单的包扎,他紧接着抬起了头,却见严野的脸忽地出现在了咫尺之间,近到方玉能感觉到严野那轻浅的唿吸喷洒在额头的碎发上,酥酥麻麻又痒痒的。 方玉的脸腾的红了起来,正准备开口,却听到门外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不动声色的朝后退却了几步,让两人适当的保持了距离,杨武文敲了敲门,随后便带着一位半百的老先生走了进来。 「这位是城北的孙大夫,孙大夫,你赶快给严少校看一看是否还需要些什么。」杨武文接过孙大夫手中的药箱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杨老闆,既然大夫来了,玉便先回了。」说罢,方玉对着杨武文轻轻的鞠了一躬,随后逃一般的快步走出了房间。 「哎……」严野来不及开口,只好看着那身影出了房间,他有些失落的撇了撇嘴将头偏向了一旁,那双脚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踢崩着凳子的一脚。 「严少校,来来来,让老夫看看伤到了哪里。」孙大夫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镜从药箱里拿出了几瓶药。 严野撩开衣衫露出了方才包扎好的伤口,那孙大夫凑近看了看,刚伸出手要准备解开纱布,严野便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孙大夫吓得浑身一哆嗦,险些瘫坐在地上。 「伤口已经上了药了,不必劳烦了。」严野护着方玉包扎好的伤口快速的穿好了衣服。 孙大夫缓了缓神,颤抖着声音说道:「那老夫开上几副更换的药物给少校,记得每日都需要更换一次。」 「有劳孙大夫了。」杨武文对着孙大夫点了点头,又暗自舒了口气,好在这严少校没传言中那么可怕不近人情,若是如此,怕是这酒楼以后很难在北平这块街道上立足,虽说自己曾远远见过此人几眼,今日近看,倒更像是一位放荡不羁的青年,眼里带着无畏,又埋藏着些许的沉静与睿智。 「杨老闆。」 杨武文闻声忙转过身对着严野抱了抱拳,询问道:「严少校可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咳~」严野对着杨武文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杨武文靠近。 杨武文会意,向着严野靠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您说。」 严野一本正经的压低声音道:「以后,若是还有方玉的场你就派人前来通知我一声。」 「啊,哦哦,好。」杨武文忙点了点头,心里却满是讶异,没想到连严野这块任谁都搬不动的不动石竟然都不请自来,杨武文的心里自然是高兴,于是便道:「少校下次来,杨某必然会给您在二楼安排处最佳的看地。」 严野摆了摆手,「好的看处就不必了,爷自己挑地。」说罢便挥了挥手出了房间。 茶楼的大厅里,林雀正百无聊赖的来回踱着步,经过刚刚那么一闹,原本满客的茶楼已经空了出来,只剩下了几名下人打扫着茶楼的卫生,林雀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余光便瞟见了正信步走来的严野。 严野四处张望了一番,开口道:「方玉他人呢?」 「刚刚已经走了,不然让人家等着您老吃晚饭吗?」林雀没好气道。 严野挑了挑眉,咬牙道:「林鸟,你自从跟了爷之后可是越来越胆肥了。」 林雀摆了摆手道:「不敢不敢,俗话说上行下效,属下这是和您学的。」 「算了,爷懒得和你这种文化人争论,爷饿了,收队。」严野借着一只胳膊伸了伸懒腰便大步的朝外走了出去。 林雀好笑的望了眼严野,随即大手一挥,带着兵撤离了茶楼。 严野出现在京北茶楼的消息自然传的快,单单半天的时间便是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就连晏禧茶馆的黄老闆也破天荒的来到了京北茶楼里,说是前来探望老朋友,毕竟这是位连杨老闆庆生时也未曾见到的『稀客』。 茶楼里又多了许多新面孔,方玉一连多日感到不自在,就像是一直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一般,有了陈二古那次的前车之鑑,方玉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起来,一直跟在方世强他们身后寸步不离,也难怪,方玉本身就生得白净漂亮些,加上是个伶人身形优美,自从来了北平之后难免多多少少会受到一些看客的骚扰。 随着方家班回到客栈,李秀和方月便早早的备好了饭,热腾腾的冒着气,让原本直打哆嗦的几人立马来了精神头,先是端起碗暖暖手,随后靠近碗边吸熘几口热汤,一股热流顺着喉咙下去,从里暖到外。 方玉的胃口小些,不像王福他们一碗接着一碗的盛,吃罢饭后,方玉便会趁着天未全黑扫扫院子,或是给临时搭建棚子里的驴餵上几口粮草。 第12页 北方腊月的天气还是冰冷的,天泛着黄,不时还吹来阵阵的寒风,方玉餵罢驴子便对着手哈了口气站在了院子里仰头望着天,细细寻找着星星的影子 「这天看样子是要下雪。」方玉闻声转过头便见到方世强揣着手站在屋门口。 方玉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笑道:「之前在南方时很少见下雪。」 「外面天冷,进屋来吧玉娃。」方世强掀开挡风的门帘对着方玉招了招手。 方玉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时却忽然止住了脚步,「后院的门没栓好。」方世强抬头望去,果真,后院的门虚掩着,门栓一头已经翘起来了大半。 方玉走到门边扯下门栓,刚刚拉开一道缝隙便忽然瞧见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的朝着这边打望着,方玉心里一紧,赶忙关上了门快步的走到了方世强身旁。 注意到了方玉的不自在,方世强便开口问道:「咋了玉娃?」 方玉紧张的扯着方世强的袖子,颤抖着声音道:「阿爹,方才门外好像有个人,像是之前一直坐在台子正下方的那个。」 一听到这,方世强的眉头便紧皱了起来,随即对着屋内喊道:「老大老二老三,都出来。」 屋内的几人便赶紧扔下了碗急匆匆的进了院子,方世强低声道:「你们拿上顺手的傢伙,跟我出去看看。」 「这是怎么了?」李秀披上围巾随着走了出来。 「阿爹,还是算了吧,许是玉看错了。」方玉拉住方世强的胳膊摇了摇头。 方世强拉开方玉,对着一旁的方月道:「月娃,看好你弟弟,这种人得给他点教训看看,咱们方家班的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是不是又有人来打扰小师弟了?」张骅探过头问道。 「若是有人敢欺负师妹和小师弟,我王福第一个不放过他。」王福拍了拍方玉的肩膀,从院子里抄起了扫帚。 「阿玉,你到姐姐这来。」方月对着方玉招了招手示意方玉过来。 方玉担心的看了方世强几人一眼,道:「好吧,阿爹你们一定要小心。」 第8章 负责 秀厢客栈外,方世强领着王福几人悄悄的从客栈的另一侧绕了出来,街上的商贩大多已经收了摊,来往的行人也少之又少,几人放轻了脚步朝着小巷走去,方世强朝着巷子里望了望,果然,只见一个全身上下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男子在后院不远处来回走动着,探头探脑的行为十分的可疑。 「又是一个想来纠缠小师弟的赖皮。」王福冷哼一声,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扫帚。 「老大,你跟着我过去,老二老三堵在巷子口。」方世强压低了声音对着王福勾了勾手。 张骅摆了摆手轻声道:「班主,我和大师兄过去,毕竟我之前也学过几手。」 方世强点了点头,道:「也罢,你们小心些。」 说罢,王福和张骅便假装不经意的朝着巷子里走了过去,那人倚在树下揣着手,直到王福他们走近才注意到这人不仅带着帽子围巾,就连脸上也带着活像两个黑窟窿似的墨镜,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此人的形迹甚是可疑。 靠近那人身边之时,王福勐的一个转身举起了手中的扫帚朝着那人挥了下去,未曾想这人反应的速度极快,灵巧的一个转身便抓住了扫帚的另一端,王福使劲的拽了拽,那人便突然松开了手,失了重的王福勐的一个踉跄仰摔在了地上。 见王福吃了亏,张骅忙使出了拳头,那人伸出双臂迅速的一挡,竟被这一击生生震得向后连退了两步,待稳住了身形,那人便朝着张骅挑衅似的勾了勾手,张骅沉下脸大呵了一声,飞快的朝着那人扑了过去,几番打斗下来,那人似乎摸透了张骅的动作,趁着张骅喘息的片刻一个扫堂腿将人撂翻在了地上。 「班主,你快看!」张汉指了指王福他们大声喊道。 见着那边两个人都倒了下来,方世强急切的跺了跺脚,紧接着便从张汉手里抽出擀面杖大步朝着那人走了过去,那人听到脚步声,待抬头看清来人之时他的身子竟然顿在了原地,直到方世强扬起一棍子打在了他的背上,那人才吃痛了一声忙摘掉了墨镜,急切的说道:「方,手下留情。」 听到那略有些耳熟的声音之时,方世强的手便停顿在了半空中,只见那人揉了揉后背直起了腰身,随后便摘掉了自己的帽子围巾。 看清此人的面貌时,方世强勐然睁大了双眼,惊讶道:「严,严少校。」 严野揉了揉头髮,憨笑道:「爷原本是想找方玉有话说的,看来是误会了些什么。」 「我们还以为是纠缠小师弟的人呢。」张汉小声的回答道。 听罢,严野微微皱了皱眉头,「方玉他以前经常被人纠缠吗?」 方世强点了点头,嘆了口气道:「这种事情常发生,所以玉娃一直很胆小,鲜少出过远门。」 「你放心方叔,以后有爷……有我在,方玉就没人敢再欺负了。」严野说罢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这怎么能劳烦严少校您……」 「好了方叔,天这么冷容我先讨碗热水喝如何?」严野打断了方世强的话,随后对着身后的两人抱了抱拳,道:「方才对二位多有得罪,还望不要见怪。」 张骅忙摆了摆手,「哪里话,以后有机会我得向少校您多讨教几招才是。」 第13页 听到后院传来的说话声,方玉和方月忙跑了出去,见到方世强安然无恙后,方玉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紧接着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紧跟着踏进了门来。 方玉的心里勐的一紧,将头不自在的偏向了一旁,严野饶有兴趣的盯着方玉,不知为何,一见到这小子自己的心情便莫名其妙的好。 「快些进屋暖会身子吧,玉娃快去倒些热水。」方世强撩开门帘对着一旁呆愣着的方玉说到。 方玉轻应了一声进了屋,其他几人和严野聊得热乎,方玉倒过热水后便缩在了方月身旁老老实实坐了下来,他始终不敢抬头看向严野,与其说害怕,倒不如说是一种异样的感觉,方玉对严野并不排斥,但一想到严野之前对自己有些出格的举动心里便会慌乱不已。 方世强抬头关切的问向了严野,「刚刚叔可能下手重了些,严少校的背上还疼吗?」 严野逞强的直了直身子,摇了摇头道:「这点不痛不痒的皮外伤不算什么。」 「这怎么可以,我去拿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来。」李秀边说着边进了里屋。 方世强憨笑了两声,道:「你先前不是说要找玉娃说什么吗?」 严野忙放下手中的碗,点了点头道:「对,其实我今天是来给方玉道……」 「没什么阿爹。」方玉勐的站了起来,声音之大将屋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看到方玉有些慌乱的表情,严野的心里便明白了个大概,随即他眨了眨眼睛道:「哦,其实是林副官有事,林雀他,他想认方玉为干弟弟。」 「林,林大哥?」方玉呆愣在原地,一脸茫然的看着严野。 严野挑了挑眉,心虚的将视线投在了地上。 「这,这,我们何曾受得住这福分。」方世强声音颤抖着,双手紧紧的交叉在了一起 「其实,我感觉林副官那个人挺好的。」方月温柔的笑了笑,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张骅探过头道:「林副官他没跟着来吗?」 严野摇了摇头道:「没,林雀他今天有些事情处理,改日爷再带着他一起过来。」 「林副官真是敬业,每次都有这么多的要务处理。」王福乐呵呵的笑着。 「药拿来了,严少校快些去上药吧。」李秀手里拿着一个药盒从里屋走了出来。 「我去吧秀姨。」方玉忙走了过去从李秀的手中接过了药盒。 李秀笑着嘱咐道:「这药一定要抹匀了才行。」 「嗯,我知道了。」方玉轻轻的点了点头抬眼瞄了严野一眼,只见那厮眯缝着眼睛,嘴角也疯狂的上扬了起来,方玉有些侷促的走出了房间,若不是知道他是个带兵的,否则还真让人极易以为这是个土匪头子。 方世强的那一棍子的确下手重了些,露出嵴背时,严野的背上赫然是一片青紫的痕迹,这让方玉有些不忍的皱了皱眉头,拿起李秀给的药膏,方玉用手指捻起了一块轻轻的按压在了那带着瘀痕的地方。 方玉的手指凉丝丝的,碰到背上火辣辣发疼的地方竟让严野感到格外的有些舒服,胳膊上的那处伤口也早已长出了新肉,不过那疤痕却着实吓人了些,上次急于包扎伤口未仔细打量,严野上身的肌肉紧緻结实,线条硬朗充满了阳刚之气,倒是与方玉瘦弱的小身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方玉仔细的擦着药膏,手指突然顿在了一处旧疤痕上,感受到身后人儿的异样,严野偏过头说道:「哦,这是爷之前挨的枪子留下的,当时还差点要了爷的命。」 方玉点了点头,手指轻轻的抚摸了下那处疤痕,轻声道:「今日你没有告诉阿爹那件事,谢谢你。」 严野挑了挑眉,道:「哪件事?」 方玉的耳根逐渐红了起来,「你还问。」 严野轻笑了一声,撇了撇嘴道:「其实仔细想来爷真是亏。」 「你亏什么?」方玉低下头手下加重了些力度。 严野倒吸了口凉气,方玉赶忙低下头用嘴吹了吹,模样十分的可爱,严野背对着方玉,脸上早已笑开了花,「爷的半身已经让你看了个遍了,你说爷亏不亏?」 方玉的脸红了起来,小声道:「那,那怎么办?」 严野的勐的愣住,未曾想到方玉竟会这般的问,一时竟然感觉有些傻乎乎的,他笑道:「那你要不要对爷负责?」 方玉慌乱的涂着药膏,问道:「怎么对你负责?」 严野歪着头想了一下,忽然转过身抓住了方玉的手,他认真的盯着方玉,一字一句道:「要不然你也让爷看回来算了。 「不,不行。」方玉羞红了脸,连忙从严野手中抽回了手。 严野委屈道:「怎么不行,咱们俩爷们都可以在一起洗澡。」 方玉的脸红的似乎要滴出了血,颤抖着声音道:「不行,洗澡更不行。」说罢便拿起了药膏逃也似的出了房间。 严野望着那落荒而逃的身影,挑了挑嘴角,随后嘴里哼着戏曲起身披上了衣服。 方玉停在院子里勐吸了几口凉气,脸上的燥红这才逐渐消退了些。 「玉娃,是不是给严少校他上好药了?」方世强掀开门帘便看见了正杵在院子里的方玉。 方玉转过身对着方世强点了点头,颇有些慌乱的说道:「阿爹,药给你,玉有些困了先去睡了。」 第14页 「你这孩子,客人还没走呢,怎么就去睡觉了呢。」方世强接过方玉递过来的药盒嗔怪到。 「让他去吧方叔,天黑透了,我也该走了。」严野边扣着扣子边走了出来,方玉对着二人微微的鞠了一躬便转身跑进了屋里。 「这孩子,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方世强朝着屋内望了一眼,随即从怀里掏出了菸袋,「严少校好走吗?要不然我让王福送你?」 严野摆了摆手,道:「有兄弟在外面接我。」 「那就好。」方世强走了过去,将药盒递给了严野,「这药你拿着,刚刚让你秀婶子好一顿训,我这个粗人下手没轻没重的,以后有机会,我请少校你去酒楼喝顿酒。」 「方叔言重了,以后叫我小严就行,在您这里没什么少校不少校的。」严野整理好衣服对着方世强拱了拱手。 方世强点上了烟管用力吸了一口,「玉娃有这福分,我打心眼里高兴,这孩子命苦,心地又纯良,叔看得出来,你和林副官两个人,都是好人。」 听罢,严野愣住了一番,随后微微一笑抬头看向了天,「快要下雪了叔,您回屋休息吧,不用出来送了。」 第9章 等爷回来 这天阴沉了一整夜,凌晨雪花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待到人们都起床时,地上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积雪,这千百年的京都转瞬便湮没在了一片雪白之下。 严野伸了伸懒腰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到客厅里站着的人时,刚打了一半的哈欠便硬生生的收了回去,他对着那人招了招手,嬉皮笑脸道:「林副官早啊。」 林雀白了严野一眼,没好气道:「严爷昨个这是去哪了?」 严野摆了摆手,心虚的说道:「爷还能去哪,不就去茶楼喝了几口茶而已。」 林雀挑了挑眉,道:「严爷说的可是京北茶楼?据属下所知,茶楼是五点打烊,昨天严爷您回来之时可是已经将近了十点,莫非是杨老闆私下里请您喝的茶?」 严野的嘴角抽了抽,轻咳一声下了楼,「昨天……爷顺便去找了方玉。」 「当真是顺便?我可记得严爷你无事时便会去找方小兄弟。」林雀微笑着看向严野。 「林鸟你……」严野抓了抓头髮,随即低声凑过来道:「你觉得方玉这个人怎么样?」 林雀倒了口茶,点了点头道:「方小兄弟人很好,善良又淳朴。」 「不如你认他当个兄弟如何?」 「听起来倒也不错……」林雀勐的抬头看向了一脸写着有所求的严野,「你该不会是昨天说了些什么吧?」 严野摸了摸鼻子,道:「确实有一些情况,不得已爷才说的你要认方玉当兄弟。」 「不得已?这话都说给人家了,我……好在是方玉,若是换做了其他不认识的人我才不要替你圆了这事情。」林雀边说着边白了严野一眼。 严野笑道:「这么说林副官这是同意了?」 林雀起身无奈的嘆了口气,「罢了罢了,谁让我是你严爷的部下呢。」 严野挑了挑嘴角,嬉笑道:「不愧是爷的好兄弟。」 「不过,严爷。」林雀突然严肃的看向严野,「我跟随严爷您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严爷对一个人如此的上心,方玉他……」 「爷知道。」严野抬起头看向了林雀,眸子里也满是坚定,「孰轻孰重,爷自会掂量。」 林雀望了严野一眼,转过了身摆了摆手,「是,方玉以后是我弟弟,严爷当然得好好的掂量掂量。」 「是,遵命!」严野站起身,一本正经的朝着林雀行了个军礼。 「幼稚。」林雀白了他一眼,随后浅笑着踏出了房门。 正月里的天冷的很,这天也灰不隆咚的,倒像是从哪方吹过来的烟尘一般,雾蒙蒙的飘在半上空。 自从有了林雀和方玉的这层关系,严野进出秀厢客栈变得顺其自然了起来,林雀也确实喜欢方玉这个弟弟,每次去秀厢客栈时便会在路上的洋果子店稍作停留买些甜食来带给方玉,这一来二去,单个人的甜食又变成了双人份的。 方月喜欢扎着两条又粗又黑的麻花辫,尾端再系上一条红绳,走起路时便会左右轻轻的甩动着,显得十分的俏皮活泼,她那一双温柔又水灵的大眼睛,清澈透亮,像是有星辰轻轻的在眼睛里流转一般。 林雀时常会给方月带些小礼物,不是些女孩子喜欢的小头绳便是一些简单的饰品,方月每次收到时便会红着脸跑向一边偷偷打开来看,倒是严野每次都会翻着白眼,在一旁独自嗅着这泛酸的空气。 再瞅瞅自己,连和方玉独处的机会都少有,越想越是心酸。 一九三二年二月,东北三省彻底沦陷,亲者痛,仇者快,那一天是除夕夜,本是家家户户该团圆的时候。 大年初一的一大清早,街道上还残留着昨日的狂欢,红纸屑嵌在白雪里,格外的鲜红耀眼,李秀和方月赶在大傢伙起床之前便做好了饭,昨夜剩下的白面馒头和素白菜的水饺,就着咸乎乎的热粥便是一顿丰盛的晨饭。 刚刚填饱肚子,李秀便把方玉叫到了一旁,随后将两个热乎着的铁饭盒交到了方玉手上,「这是秀姨今早起来新包的饺子,一会你让阿福架着驴车,你们俩人给严少校他们送去,昨夜他们两人没等着饺子下锅就走了,这些给他们补上。」 第15页 方玉轻轻的点了点头,将饭盒仔细包裹了起来,抱在了怀里。 街道上的商铺大多都关了门,只有寥寥几个人的身影还在来回走动着,穿过了街道一直向北走,便看到了一道绿色的大门,驴车被王福勒停在了大门口方玉便下了车,怀中抱着的饭盒还热乎着,方玉对着早已冻僵了的手哈了口热气,随后揣紧了怀中的饭盒。 那碳火烧得正旺的屋内,严野正紧皱着眉头盯着手中的电报看着,忽然听得门口传来了一声响亮的报告,紧接着便见着一个兵走了进来,那名士兵对着严野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道:「报告少校,门口有人找您。」 严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不见。」 「他说他叫方玉。」 「方玉!」严野听罢,扔下手中的电报便站起了身急匆匆的走了出去,果真,刚走到大门处严野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哈着热气,他那张秀气的脸冻得红扑扑的,两手揣在怀中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方玉正瞧望着身后的街景,忽感身上落下了一片温热,他抬起头,眸子里便落进了一张帅气刚毅的俊脸,严野解开身上的大衣披在了方玉的肩上,随即从方玉手中接过了用布包裹着的饭盒。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独自一个人来了?」严野看着大衣下有些瑟瑟发抖的方玉,心里便勐的一阵泛酸。 方玉轻轻的摇了摇头,答道:「还有大师哥他一起,秀姨让他捎些酒回去,所以我让他先去了。」 「你先跟我进去暖暖身子。」严野单手抱着饭盒,另一只手便抓住了方玉蜷缩着的手,温热的手掌中突然间冰凉刺骨,像是握着冰块一般。 他紧紧的抓着这只手,生怕这人会飞走一般,顾不得部下们投来惊讶的视线,严野一路牵着方玉,直至走到了屋内才捨得放开。 方玉脸颊还发着红,早已分不清是冻得还是因为他的不自在,进了屋后方玉便拿过饭盒小心翼翼的拆开了盖子,饺子还温热着,正是不烫嘴的时候,方玉从包裹里拿出了筷子,跟着饭盒一起递给了严野。 严野浅笑着接过了饭盒,他夹起一块饺子咬了一口后便连同筷子一同放在了身旁的桌子上。 「是不是凉了?我去热一热。」方玉看着严野一副没有胃口的样子便想要拿过那饭盒,未曾想却被严野一把抓住了递过来的双手。 「好凉。」严野宽厚的手掌包裹着那双冰凉的手来回的搓了搓,随后他拽着那双手轻轻的向着自己一拉,将方玉又拉近了自己半步,方玉脚下勐的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了严野的身上。 「你快放开。」方玉小声的嗔怪道,他试图拉开些距离,却始终挣脱不了那双大手。 严野将方玉的手握在了胸膛处,疲惫的笑笑,道:「爷要走了。」 方玉停止了挣扎,抬头望向了严野,「走?你要去哪?」 「去天津,去找天津的严司令长。」严野垂下了眼眸,「父命有时可以违背,但军命不可违。」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几个月,一年,或者更长。」 方玉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听到严野要离开的消息之时,他的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失落的,他扬起脸想要说些什么,但紧接着额头上便落下了一片柔软,他勐的睁大了双眼,能听到,严野那轻轻的唿吸声,近的又似乎能听到心跳。 严野在方玉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随后将其整个人环在了自己怀中,「就一会,就让爷这样呆一会。」说罢便将下巴轻轻的搁在了方玉的头上。 方玉的脸紧靠在严野的肩膀上,嗅着来自这个男人身上传来的淡淡菸草的香气,他的脸愈发的滚烫,滚烫得似乎有些看不清了东西,方玉闭上了眼睛,片刻后抬手轻柔的拍了拍严野的后背,「饺子我去给你热热。」 「不用了,还是热的。」严野依依不捨的放开了方玉,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去那边坐会,林雀他一会便回来。」 方玉点了点头,摸着滚烫髮红的脸颊坐在了桌子的一旁,他支着头看着严野大口的吃着饺子,莫名其妙的便袭上了些困意。 「爷来之前可不许你找亲家。」严野的嘴里含着饺子,声音也是含煳不清的。 「嗯。」方玉轻轻的点了点头,他突然间感到身体特别的沉重,就连着眼皮也愈发的酸涩了起来。 「我想歇息会。」方玉说罢便将头埋进了胳膊里。 朦胧中,方玉似乎看到了严野有些焦急的望着自己,耳边又听到许多人来回的走动声,交谈声…… 「等爷回来……」 耳边似乎传来了严野的声音,方玉缓缓的睁开双眼,却看见盖在自己身上熟悉的被子,房间里熟悉的摆设,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回到了秀厢客栈的屋内。 方玉缓缓的支撑起身子坐在了炕上,炕头烧的正热,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汗湿了大半,黏嗒嗒的贴在了嵴背上很是难受。 屋门忽地传来了几声响动,紧接着便看见王福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正在床上呆坐着的方玉,王福忙放下了手中的脸盆疾步走了过来,「你这还没好透彻,别再受了凉。」说罢,又将被子围在了方玉的身上。 「师哥,我怎么会在这?」方玉疲惫的打着哈欠,一脸茫然的看向王福。 王福转身关上了大敞的门,道:「你呀,自己受了风寒都不知道,还好严少校发现的及时把你送了过来。」 第16页 「那,那严野他人呢?」方玉突然想起了严野对自己说过的话,有些急切的问到王福。 王福拧着手中的毛巾说道:「哦,严少校他今个一早就出发了,说是会被调往天津一段时间,不过林副官留在了北平继续驻守,严少校临走前还来看过你,但你当时还在昏睡着。」 听罢,方玉低下了头,脸上闪过一丝的失落,「走了。」 「来,擦擦汗,师哥给你端药去。」王福递给了方玉一条正冒着热气的毛巾,随后指了指桌子上的纸包说道:「严少校临走前说,这生病的人心情会低落,所以特意给你带了些甜食过来。」 「谢谢师哥。」方玉接过那条毛巾拭去了脸上的凉汗。 他看着桌子上那包扎精美的盒子,嘴角竟不自觉的上扬了起来,他走了,但他说过,他会回来。 第10章 出嫁 一九三五年,春三月谓发陈,天地俱全,万物以荣。 原本还四处奔走的方家班也在北平落下了脚,方玉在北平的这块街道上也愈发的有了名气,每次出场,台下更是座无虚席,方月的身子也已经好了大半,入了冬后,这咳嗽便会轻了许多。 方家班在秀厢客栈这一住便是住下了,李秀本是一个人单独打理着这家客栈,自从方家班来了以后,不说热闹了许多,倒更像是又有了一个家一般,一个孤身的女子家里住了外人,时间一长,不免会有些流言蜚语。 方世强难免放在了心上,趁着李秀买菜回来的空隙便将人拉在了一旁,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放在了她的手上,这里面放着的竟是整齐叠放的五枚银元! 李秀疑惑道:「俩孩子爹,你这是干嘛吶?」 方世强挠了挠头道:「这是这些年来的房费,我打听了一下,基本上都是这个价钱。」 李秀听罢,放下了手中的菜篮子道:「你这是作甚?平白无故给我房费干什么?」 「是这样。」方世强搓着手有些侷促的说道:「我们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难免外面会传些什么,我想带着他们去外面再找处新住所,实在是不想给你造成这么多的不便。」 「外面传的什么?我能有什么不便?」李秀直了直身子,将银元还给了方世强,「月丫头的病还没好透彻,药还得吃着,你是觉得钱多了还是怎样?」 「秀姨阿爹,怎么了?」听到院里传来的动静,方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李秀看了方月一眼,随后将目光投向偏着头的方世强,道:「今日就当着月丫头的面说吧,没了月丫头她娘也有二十多年了吧,我也是年纪轻轻就失去了丈夫和孩子,若是你和俩孩子都同意,我便当了这个娘。」 方月听罢心里勐的一喜,随后期待的看向了方世强。 「我……我不能同意。」方世强半晌摇了摇头说到。 「这是为何阿爹?秀姨她人这么好。」方月的语气中满是带着不解。 「我在你娘坟前发过誓,以后不会再娶任何的女人,把你和玉娃拉扯大照顾好便是我这辈子要做的事。」方世强带着歉意看了李秀一眼,旋即低下了头。 李秀偏过去头拾起了地上的菜篮子,清了清嗓子道:「你若是走,那便等到月丫头结了婚,等到病完全好了再提离开的事。」 「那些传言……」 「这些传言能吃了我不成?」李秀撇了一眼方世强继续道:「人都是活给自己看的,干嘛活得那么透彻,透彻了,就不开心了。」说罢便转身走进了堂屋。 「阿爹……」方月朝着方世强轻唤了一声。 方世强摆摆手,道:「进屋吧月娃,爹给你去买药,你下午帮衬着你秀姨收拾收拾客栈。」 方月点了点头,轻声道:「知道了阿爹,路上一定要小心。」 院子里的那棵树也长出了新芽,树的形状颇为有些奇怪,一半是死的,一半却又是朝着天的,近看倒像是被雷从中间噼开了一般。 林雀每次来手中都会拿着一封信件,信件是从天津发来的,署名便是严野。 方玉识字不多,每次便会认真的坐在一旁听着林雀读信,无非就是严野发的牢骚,却从来不提及其他任何的事,即使这般,方玉也开心,就好像亲耳在听严野讲述一般。 林雀这次来的时候脸上挂着笑,与先前不同的是他的手里却没有拿着任何的信件,方玉先是从林雀手里接过买的糕点,然后便满怀期待的看向了林雀。 林雀笑着拍了拍方玉的肩膀,道:「这次没有带着信,不过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方玉疑惑的抬起头问到。 林雀笑道:「严野他快要调遣回来了,最迟再晚一个月,或许还能赶上我和你姐姐的婚礼。」 「快,快回来了?」方玉的手轻轻的握在了一起,身子也微微颤抖着。 「你们俩聊些什么呢?」方月边说着边从门外走了进来。 林雀眨了眨眼睛,忙从方月手中接过了水壶,「聊我未来的妻子喜欢吃什么喝什么。」 「贫嘴。」方月羞红了脸,嗔怪的看了林雀一眼。 「阿姐,林大哥,你们聊着,我出去一趟。」方玉边说着边慌忙的走出了堂屋。 带着方玉走远,方月轻轻的拍打了一下林雀的肩膀,嗔怪道:「都怪你乱开玩笑,阿玉都不好意思呆在这了。」 第17页 「我看那小子估计是因为其他的事情,现在开心还来不及呢。」林雀宠溺的摸了摸方月的头髮。 这日子过得飞快,一个月不比那三年,更是如白驹过隙一般转瞬即逝。 林雀结婚的那天还飘洒着小雨,方世强的脸上带着久违的笑,方家班的每个人都换上了新的衣服,这些都是李秀闲暇之余亲手缝制的,尤其是方玉的那身,月牙白的长衫上绣着大片的梅花,一直延伸到领子处,两边的袖口上也绣着几朵点衬,愈发的衬托出了方玉的俊美,静站之时又仿佛如那画中之人一般的淡雅。 方月着一身大红的旗袍,将女孩秀美的身段一展无遗,原本大黑的麻花辫也被李秀盘了上去,脸上略施粉黛,唇瓣轻点胭脂,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月丫头这么漂亮,能娶了你是林雀那小子的福气。」李秀望着镜子里的方月脸上满是笑意。 方月轻轻抓住了李秀有些颤抖的双手,红着眼眶道:「秀姨,您对我们姐弟俩的好我都记在了心里,若是……若是有机会,我真的想叫您一声娘。」 说到这,李秀的眼泪便绷不住了,边落着泪边颤抖着声音道:「傻丫头,喊不喊娘又怎么样,反正秀姨以后就当亲生的一般待你们。」 「秀姨……」 李秀拿着手绢擦了擦方月的眼泪,尽量的让自己脸上挂起了笑容,「别哭了丫头,再哭别人就该笑话了。」 方月点了点头,便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李秀抹了把眼泪,轻声道:「新郎来了,秀姨送你出去。」 一辆崭新的黑色汽车挂着大红的布花停留在了秀厢客栈的门口,车门打开,便见林雀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衫从车里钻了出来,他的胸前还别着一朵颇为喜庆的红花,俊朗的五官上带着掩盖不了的笑意,围观的人群里不乏有好奇之人,都想看看这位能让众多姑娘倾心的林副官倾心的姑娘又是何模样。 随着喜婆的一声叫喊,李秀便拉着方月缓缓的从客栈里走了出来,围观的人不免小声的惊唿了起来,林雀随着抬头望去,这一看便再也不想移开了眼,仿佛向自己走来的就只有方月自己一般。 见着林雀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脸,方月的脸便腾得红了起来,她将头轻轻的转向了一旁,围观的人跟着起闹,林雀这才勐然间的反应了过来,他赶忙上前去牵住了方月的手,随后对着围观的人群说道:「我已经在京北茶楼已经设好了宴席,所有的吃食都是免费的,大家随时可以过去。」 人群中一片拍手叫好,目送着这对新人牵着手进了新车。 鞭炮声又起,车子压着遍地的红纸屑缓缓的开向了茶楼,伴着朦朦的细雨,将所有的景致都糅入了进去。 第11章 一生只一人 京北茶楼内张着灯结着彩,好一番的热闹场景,直到天挨了黑,里面却迟迟未有散场之意,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红光,带着满足的笑意相互敬着酒, 方玉早早的便退了出来,站在茶楼旁的墙壁处张望着远处清冷的街道,他的心里既开心又包杂着阵阵的失落感,自己的目光在人群里来来回回寻找了大半天,却还是未见到那人的身影,希望越大,失望也来的越快。 街道上也极少有了行人的影子,只有京北茶楼里依旧热闹纷繁,天还洒着毛毛细雨,方玉伸出手去接,那轻柔的雨丝落在了掌心像是挠痒痒一般,酥酥痒痒的,他轻浅的一笑,继而仰起了头任由那雨点倾洒在了脸上,不多时,衣服上和头髮上便变得有些湿漉漉的。 方玉索性哼起了曲调,伴随着节奏脚下也轻轻的转起了圈,一袭红梅白衣,远远望去又像是一株舞动的花树,这番美景,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停驻下来多看上几眼。 转着转着,方玉便加快了脚下旋转的速度,待停下之时这头也发起了晕,就连着脚下的步子也变得不稳了起来,又活像是茶楼里那群喝醉酒的人一般,脚下不稳,方玉的身子便也向后仰去,他以为会摔在地上,未曾想却意外的靠在了一堵柔软的肉墙上。 「抱歉。」方玉心里蓦地一惊,刚想要直起身子却又被那人勐的拉入了怀中。 他惊恐的睁大眼睛,显然不知道身后这人到底是何意图,于是便颤抖着声音道:「你放开我,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爷不放。」那人将头埋在方玉的发间,贪婪的细嗅着这久违的味道。 听到这隔了许久的声音之时,方玉的身子僵了僵,这熟悉的声音熟悉得味道,紧接着一股委屈便从心里涌了上来,泪水参杂着雨水一滴一滴的落在了环在自己身前的大手上。 「你怎么哭了?爷回来了该高兴才是。」严野扳过方玉的身体,看着那张梨花带雨日思夜想的脸,那温柔清澈的眼眸,眼前这人的一切一切自己都想要糅进骨头里,钉在心尖尖上。 严野勐的牵起方玉的手,将人迅速的拽到了一旁的墙角,方玉还来不及调节情绪,如暴风般的吻便席捲了而来,严野捧着那张茫然的脸温柔的轻吻着,两人炽热的鼻息交缠混杂在一起,愈发变得滚烫,方玉刚想要唿吸,便忽地被严野钻了空子,撬开了他的贝齿,贪婪的吸吮起了口中的津液…… 直到方玉的脸憋得通红,这暴风终于肯停歇了片刻,他勐的喘了两口气将头轻轻的抵在了严野的胸膛处,细声道:「不,不行,还在街上,会有人经过这里。」 第18页 「你跟着爷走。」严野说罢便拉起了方玉的手向着街道上走去。 「去,去哪?」方玉跟在严野的身后不知所措的问道。 「回爷住的地方。」 「不给阿爹和姐姐说一声他们会担心的。」方玉担忧的望了一眼京北茶楼。 严野加快了脚步,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前方,「爷会派人告诉他们的。」 就这般,烟雨朦胧的街道上,一身整齐军装的男人拉着另一位白色长衫男人的手静默的朝前走着,脚下踩着雨水浸透了的青石,穿过了挂满了大红灯笼的街道,他们避开了这夜晚一切的喧嚣,灵活的钻进了夜色里。 军区里的人大部分都去参加了林雀的婚礼,只留有部分士兵巡逻着,严野拉着方玉灵巧的避开了巡逻的部下,他们二人悄无声息的进了客厅,紧接着直奔上了二楼。 所有的摆设依旧如自己离去时那般无二,严野推开卧室的门便脱下了外衣,关门,然后转身抱住了方玉,方玉微微颤抖着身子倚靠在严野的身上,嗅着那若隐若现的菸草味,不抗拒也不愿再推开了这个男人。 半晌,严野摸了摸方玉的头低声道:「你长高了,都快到爷的鼻子处了。」 方玉轻轻应了一声,将红透的脸继续埋在了严野的肩上,严野紧了紧喉咙,捧起方玉的脸轻声道:「你,相不相信爷?」 方玉望着那双只剩下深情的眼眸,抬手拭去了严野眉上的水珠,点头道:「玉相信爷。」 严野欣喜的将头抵在方玉前额,随后低下头落下了一个深沉的吻,越是吻着越是深沉,渐渐的淹没了窗外扑打的雨声,严野小心翼翼的抚摸着身下的人儿,将头垂在方玉的耳边轻声道:「爷不能给你一个他们那样婚礼,也不能给你一个家,以后的路还长着,你怕不怕?」 方玉紧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严野勾了勾嘴角,将头埋在了方玉的脖颈之中,一室旖旎,却不亚于那红烛罗帐,路灯透过窗氤氲着气氛,那如玉洁白的光滑上逐渐透上了一层的水雾,像是平静的水面上盪起了一层的涟漪,一圈盪起一圈,很难再平歇,又恰如森林中的野兽低声轻吼着,转而又听得夜莺悠扬婉转着,船舶行于江之上,破开了面前的水路,水波荡漾,一圈连着一圈不復停歇,终在停泊靠岸之时船头撞击在了甲板上,而后,这舟停了,水面也渐渐恢復了平静,那未曾逝去的圈圈涟漪却也昭示着它曾经被惊扰过…… 方玉醒来之时已经接近了半上午,凌乱的床单,叠放整齐摆在床头的衣服以及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大号的衬衫,方玉刚想要坐起身子便勐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又瘫软在了床上。 「你别动,爷来。」严野刚刚进入卧室便见到了趴伏在床上的方玉。 方玉通红着脸将头偏向了一旁,任由严野横抱起自己一直走到了大厅内,桌子上早已摆放好了粥食点心,看来是有人一大清早起来细心准备的,严野把方玉轻轻的放在了椅子上又将碗筷端到了方玉面前,每个动作都是那么的无微不至。 「快尝尝爷做的粥怎么样。」严野满脸期待的坐在了一旁看着方玉。 方玉点了点头,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粥温热而不烫口,像是为了吃它的主人特地而放凉的,方玉想着想着越发觉得这粥甜丝丝的,像是加了蜜一般。 「怎么了?是粥不好吃吗?」严野看着发愣的方玉,突然抓住了那只的手将方玉用过的勺子放在了自己的嘴边舔舐了一口。 「你……」方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羞红了脸,嗔怪的看了严野一眼。 严野的奸计得逞,得意的挑了挑嘴角道:「爷都把你吃了个遍,这算什么。」 「别,别瞎说。」方玉轻咬着嘴唇,恨不得将头埋在腿里。 严野抬手揉了揉方玉的头髮,笑道::「好了,爷不和你闹了,吃罢饭爷就送你回去。」 林雀的新住处就在距离秀厢客栈不远的一处院子里,当打开门看到站在外面的严野时,他先是愣了片刻,随后才惊觉的将人迎了进去,「严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夜里刚到的。」严野边说着边将手中的礼物递了过去。 林雀撇了撇嘴,道:「昨天到的怎么不直接过来?」 严野上下打量了林雀一番,笑道:「还不是为了不打搅兄弟你的洞房花烛夜,看来你昨个夜里睡的不错。」 「倒是严爷这刚一来就拿我作玩笑。」林雀轻笑了几声,便看到了随后紧跟着踏进门的方玉。 「姐夫。」方玉对着林雀甜甜的一笑。 「快进去吧,你姐姐正在屋里忙活。」林雀微笑着用手指了指堂屋。 待方玉进了屋,他又马上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容看向了严野,「昨天晚上阿玉和你在一起?」 「嗯,在一起。」 「一整晚?」 「当然。」 林雀压低了声音道:「严爷,该不会你……」 严野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多加掩饰的说道:「爷该做的都做了,但爷不后悔。」 林雀无奈的嘆了口气,道:「阿玉是我弟弟,你是我兄弟,虽说……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待他,要不然……」 「知道了林副官,哦不,爷是不是该称您一声大舅子?」严野嬉皮笑脸的看向林雀。 第19页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真是没个正经。」林雀翻了个白眼转身进了堂屋。 第12章 一言为定 一九三七年年初,北平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城里的老人都说这是天快要塌下来了,那场雪下得极大,压坏了不少的屋瓦。 北平的东区军分区内,一道纤瘦的身影手里抱着一本书在书房里来回的踱着步,他刚刚停顿住步伐,一双大手便从身后蓦地环了过来,随后将其整个人紧紧的箍在了怀里。 「你注意着点,万一有人过来呢?」方玉嗔怪的拍打了一下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 严野一把抽过方玉手中的书,嬉笑道:「有人来就让他们看着,爷的人爷想怎么抱就怎么抱。」说罢便将书本凑到了眼前,一字一句道:「春寒,嗯~不过爷可记得你不怎么识字。」 「要你管。」方玉夺过那本书紧抱在了怀中。 严野挑了挑嘴角,伸出手捏了捏方玉的脸颊,道:「这几年爷太宠着你了,个子没上来,脾气倒是上来了。」 方玉勐的低下了头,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泛红了面颊。 「你过来,爷来教你识字。」严野好笑的看了方玉一眼,绕到了书桌旁。 方玉紧随着走了过去,严野便把方玉拉在了怀中,随后抓住了那只细长白皙的手从桌上拿起了一只钢笔,他的手裹着方玉的手,随后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起了字来。 「这个我认识,方玉,我的名字。」方玉握住笔歪歪扭扭的在下面写了一个严字便忽地顿住了,他有些失落的低下了头,轻声低喃道:「你的名字我只会写一半,另外那个字,难写一些。」 「这可不行,爷的名字你一定得记住。」严野颳了刮方玉的鼻子,又握住了那只有些温凉柔软的手,「一个像里却又不是里,一个是给予的予。」 「野。」方玉用手指在纸上顺着那个字轻轻的划过,一遍又一遍。 严野松开了方玉转身从书架上拿出了一本字典递了过去,「这个给你,从这个上面可以学到很多的字。」 方玉接过那本字典抚摸了几下便抱在了怀中,他的脸上浮起了些许红晕,「玉还是想要爷教我,以后能一直这般教下去。」 「嗯,爷答应你。」 未等雪化去,这人便又要离去了。 一番缠绵后,透过窗的便只有发黄的天与黯淡了的光线,方玉蜷缩着身子昏睡着,朦胧间便觉得被人扳过了身子,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便对上了严野一双深沉的眸子。 方玉睏倦的一笑,伸出手抚摸着那熟悉的脸庞轻声道:「怎么还不睡?不是说明日一早便会走吗。」 严野紧握住那双双凉丝丝的手放在了胸膛处,沙哑着声音说道:「爷这次真的不知道何时回来了,现在国情动盪不安,战乱频发,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爷得去需要爷的地方。」 方玉的心里泛着酸,他侧着身子,眼泪便跨过鼻樑流了下来,「得去,严爷放心的去,玉会照顾好自己,这国家得有像你一样的人来守护。」 「等着爷好不好,等爷去和小鬼子打仗回来,等爷凯旋归来。」严野轻抚着方玉的脸庞,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柔软的肌肤。 「嗯,玉等着爷。」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九三七年七月的一个夜里,日本在卢沟桥的驻军以演练中一名日本兵失踪为由挑起战争,中国守军和日军在卢沟桥激战,日本派大批援军,向天津北平大举进攻,全面侵华战争拉开了序幕。 七月二十九日,北平沦陷。 林雀被严野留了下来,这原本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方月这时已经怀有了身孕数月,街道上又满是来来回回巡逻的日本兵,家家户户白天也是紧闭着房门,生怕招惹上一星半点的祸事。 方世强蹲在院子里抽着水烟,望着向驴车上装着箱子的三个人,始终一语不发。 王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望向方世强道:「班主,杨老闆也没派人来叫,现在街道上又这么乱,还是不去的为好。」 「做人得有始有终,咱们既然收了杨老闆的钱,该今天去的。还是得今天去。」方世强咳嗽了一声投了投烟管。 北平的街道上像是变了一个模样,之前的那些小商小贩们几乎也没了踪影,只有低着头匆匆来往的行人和来回巡逻的日本兵,方家班架着驴车向京北茶楼的方向走去,还没到半路时便被巡逻的几名日本兵拦了下来。 驴车被迫勒停,方玉跟着几名师兄下了车站在了一旁,只见两名日本兵拿着枪挑了挑驴车上的木箱,当发现是一些杂具后便无趣的退了下来,随后用枪指住了方家班的几人。 「阿爹,他们在干什么?」方玉紧张的拉着方世强的手说到。 「没事的玉娃,有爹有师兄在,不会有事的。」方世强紧紧的攥住方玉的手,手心里也沁出了一层的汗。 「呦,皇君,这是忙什么那?」几人闻声望去,便见一个中年男子满面笑容的对着几个日本兵哈腰点头的走了过来。 只见其中一名日本兵叽里咕噜的对着中年男子比划了一番,随后那名男子便转过身对着方世强几人说道:「太君问你们这装箱牵车的要干嘛去?」 「去哪关他们啥事?」王福不满的嘀咕了一句。 第20页 「老大!哪有你插嘴的份!」方世强紧锁着眉头呵斥了一声。 「方班主,看在都是中国人的面子上在下奉劝你一句,现在可是日本人的天下,你们往后这说话可要多多留神才是。」那中年男子冷笑一声,看向了方世强。 方世强咬了咬牙,对着男子拱了拱手,道:「多谢这位爷的提点,我们不过是个小小的戏班,自然是去茶楼驿馆。」 中年男子挑了挑眉毛看向了几名日本兵,随后对着方世强几人摆了摆手,「皇军说走吧。」 待到巡逻的日本兵都走远,方世强勐的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恨恨的说道:「这年头,自己人都不是自己人了,连自己的老祖宗也认不清了!」 「班主,咱们走吧。」王福一跃跳上驴车,挥了挥手中的鞭子。 又走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王福便停下了车,却惊见京北茶楼外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眼见这茶楼内已然是一片狼藉,写有京北茶楼四个大字的牌匾被扔在地上,几名身着军装的人进进出出着,不是还传来噼里啪啦的砸东西的响声。 杨武文背着手站在茶楼外,身旁则是一脸着急的小厮。 方世强快步走了过去,对着杨武文拱了拱手,「杨老闆,这是?」 「当老闆总有当够的时候,该歇歇了。」杨武文冷笑一声,撇了一眼茶楼。 小厮急切道:「明明是我们杨老闆不同意将茶楼改成他们日本人娱乐的地方,所以才……」 杨武文拍了拍小厮的脑袋,道: 「臭小子还多嘴。」 小厮捂着头一脸委屈的看了看杨武文,撇着嘴道:「可不是,我们老爷有颗明心,不像黄老闆那,那狗腿子一般。」 杨武文嘆了口气道:「我早就说过,人家黄老闆指不定以后会怎样呢,既然人家选择了更上一层楼,你也不能望着他摔下来不是?」 方世强紧皱着眉道:「杨老闆,既然今日开不了场,这定金……」 「方班主,钱不重要了,以后也没有杨老闆了,回家,好好过日子。」说罢,杨武文爽朗的一笑,带着小厮转身朝着另一边走了过去。 「班主,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办?」王福望着茶楼轻声问到。 方世强摆了摆手,道:「咱们也回家,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人不成?」 第13章 别离 秋去冬来,到了十一月份,细数,这一年又快要过去了。 方月诞下了一个小子,林雀便给孩子取名叫林平,说是这孩子出生在乱世,希望能够早一天太平。 北平被日军占领了已有小半年的时间,这期间,日军肆意横行,伪军助纣为虐,最苦不堪言的便当数普通百姓。 秀厢客栈的大门关了有几个月了,李秀手巧会做些缝补刺绣,方家班里有力的出力,日子倒也过得凑凑合合,自从南方也传来了战乱的消息后,从那时起李秀便有些失了神,这些日子里也总是魂不守舍。 这天傍晚,大傢伙简单吃了些饭,李秀便收拾完桌子到厨房里去洗碗,方月留了意,将孩子交给林雀他们便跟了过去,李秀鬓角的头髮又斑白了几许,方月看在眼里,心里泛着酸从李秀手里接过了碗,「秀姨,还是让我来吧。」 李秀夺过碗嗔怪道:「就这么些个碗,还能累着你姨不成?」 方月默不作声的走了过去,她从身后抱住了李秀,喃喃道:「秀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看你一直憋着,我心里也难受。」 「傻丫头,秀姨能有什么事。」李秀洗碗的手停顿了一下,背对着方月抹了把眼泪。 「方月一直把秀姨当成娘,有什么事大家一起分担好不好?」方月哽咽着声音说到。 李秀伸出手拭去了脸上的泪渍,「姨想回去一趟南京。」 「回去?可是秀姨,现在南方也……」方月急切的抬起了头。 「姨知道,我在北平呆了有二十多年了,年轻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当时家里极力反对,我那时候一狠心便跟着他跑了出来,就这样一直兜兜转转来到了北平,先前我每年都会回南京一趟看望二位老人家,直到后来他们私下里搬了家,我男人和孩子也因为意外没了……」说到这,李秀哽咽了几许,「现在应当有十年没有回去看家里人了。」说罢,她沉默的低着头,将碗一个个的摞了起来。 「秀姨是要回去找他们吗?」 李秀的眼睛通红着点了点头,「嗯,毕竟他们是我的亲人,现在战乱频发,上海也也被日本人占领了,姨实在是放不下心,哪怕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成。」 「那你什么时候动身?」方世强蓦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李秀赶忙偏过头揉了揉眼,「若是决定好了,便等两日平儿过了百天。」 方世强揣着手点了点头,「娃她娘也在那,我也该回去看看了,路上多一个人,多一个伴。」 李秀的嘴唇轻轻颤抖着,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一九三七年的十二月。 准确来说是十二月十三日的一个清晨,日军攻陷了南京城,随后开始了长达四十天的屠戮,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寸草不生,尸山遍野,每一寸土都染着血,每一缕风都透着腥。 方世强和李秀走了也将近半个多月了。 北平的十二月下了场大雪,林平发着低烧一直在嚎啕大哭着,方玉抱着孩子在屋子里焦急着来回踱着步,透过窗户,便见着那天色昏黄髮着暗,像是随时能再下来一场大雪一般。 第21页 方月端着一碗米粥快步进了房间,放下了碗,方月便赶忙接过了林平抱在了自己怀中。 方玉端过桌上的碗在手上试了试温度,随后舀起了小半勺的米粥餵给了林平,「听话,让舅舅餵口粥喝。」 「阿玉,一会餵完平儿去帮姐姐看看你姐夫回来了没有,出去买药都快一个时辰了。」方月边说着边朝着窗外瞧了瞧。 「姐姐都快成望夫石了。」方玉边说着边轻声笑了出来。 方月也随着打趣道:「比起姐姐这块,倒是你,天天捧着某人给你的字典来回的看。」 方玉的脸便勐的红了起来,小声嘀咕道:「睹物思人嘛。」 方月轻声笑道:「等阿玉学会了上面的字,回来教给平儿。」 说罢,两人便相视一笑。 听见院子里的门响动了几声,方玉便放下了手中的碗,浅笑道:「是姐夫他们回来了。」 跟着林雀一块进屋的,还有王福三人,不同以往的是,几人的脸上似乎都带着凝重的神色。 通常这个时候林雀一回到家便会先去看看林平或是抱在怀中亲上几口,而这次他却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兀自的杵在了桌前。 「怎么了?是不是平儿的药卖没了?」方月将林平轻轻的放在了炕上,转身望向了林雀。 「没……」林雀的声音异常低沉,这让方月的心里突然涌起了阵阵的不安。 方月慌忙的走了过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林雀低着头不语。 方月又看向王福三人,「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王福几人红着眼低下了头。 「姐姐你别着急,让姐夫他慢慢说。」方玉拽过方月的胳膊安抚道。 「月儿,对不起……」林雀转过身一把抱住了方月,随后将头埋在了方月的肩膀上。 这样的反应让方月心中的不安感愈发的强烈了起来,她抬起手拍了拍林雀的后背,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那么的颤抖,「有啥事过不去的,你说。」 林雀沙哑着声音道:「南京,从南京传来消息……日军屠城,几乎无一活口。」 话一出口,犹如晴天霹雳,登时让屋内的其他二人怔在了原地。 「什么……屠城……」方月的耳朵里轰鸣着。 「不可能!不可能……阿爹在哪?师哥你们是不是听错消息了,是不是阿爹回来了?」方玉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双手也紧紧的抓住了王福的袖子不放。 「小师弟!师哥们……师哥们何曾骗过你,师父,师父他……他没回来。」张骅说罢用袖子捂着脸抽噎了起来,这屋子里一闹动静,林平便也跟着哇哇的哭了起来。 方月的身子一下便瘫软在了林雀的怀里,她声嘶力竭的哭道:「阿爹,秀姨……不,不可能!同样都是人,都是人怎么能做到这一步!怎么能做到这一步……」 林雀通红着双眼将方月抱紧在了怀中。 「姐姐和玉的阿爹没了,都没了……」方玉颤抖着身子跑进了院子里。 「小师弟!」张骅也紧跟着跑了出去,出了门便见到方玉正伏在雪地里无力的哭泣着,他五指紧紧的攥着冰凉的雪,莫大的伤痛让他浑身都变得麻木。 王福走过去一把将方玉捞了起来,紧接着擦了把眼泪道:「无论如何,你一定得振作起来,方家班还有人,方家班还没倒!」 方玉的头轻轻抵在王福的胳膊上,哽咽着声音喃喃道:「方家班……还有人,还没倒……」 …… 这雪停了没多久便又下了,洋洋洒洒的比之前小了不少,方玉在堂屋里替方月哄着林平,便听见了院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他轻轻的皱了下眉,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拨浪鼓起身走了出去。 院中王福似乎在和什么人争执着,方玉绕过了王福,便见着两个陌生的身影正杵在院子里。 王福看向方玉道:「小师弟,这人……」 「你们有何事?」方玉抬起头望向了眼前的两人。 只见其中一名男子恭敬的抱拳说道:「想必您就是曾在京北茶楼里唱戏的那位玉先生吧。」 「怎样?」方玉顿生了警惕。 那男子拱了拱手,继续道:「玉先生不要误会,是我们老闆要见您。」说罢他便朝着一边闪了闪身子,紧接着一道穿着华丽的身影便走进了院子。 「黄老闆。」方玉皱了皱眉头,朝着后面退了半步。 「呦,没想到我们北平小有名气的角上了台耀眼,这台下倒也挺养眼。」黄耀德满脸堆笑的走到了方玉面前。 方玉面色不悦道:「黄老闆有话直说,玉不喜欢绕圈子的人。」 只见黄耀德眯缝起眼睛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随后缓缓的开口道:「没想到玉先生也是个爽快人,黄某今日来此,是想请你去晏禧,哦不,大日本文化交流园里给太君们唱几曲,我保证会让玉老闆你的身价水涨船高,大把的银元花不完。」 「黄老闆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方玉垂下了眼眸淡淡的说道。 黄耀德连忙点头道:「是是是,玉先生觉得怎样?这大好的时机……」 「黄老闆。」方玉冷声开口打断了黄耀德的讲话,他甩了甩衣袖,指着自己问道:「黄老闆可认得这一身的衣服?」 第22页 黄耀德眯了眯眼睛,讪笑道:「认得,孝服嘛,玉先生这是为何人守孝呢?」 方玉冷笑一声,道:「被日军杀害的中国人。」 黄耀德脸上的笑容便僵了僵,随即道:「哎,这事……这事不可避免嘛,不如玉先生给黄某个痛快话吧,这大好的机会可就摆在你的眼前,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方玉缓缓的抬起头,眼里满是冷漠道:「那玉便给黄老闆个准话,给他们开口,玉宁愿吞碳自毁了嗓子!」 「你……真是不识好歹!虽说你现在正当红,但除了你别以为我找不到其他的角来!」黄耀德的脸勐的拉了下来。 「那黄老闆便请吧。」王福对着门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黄耀德冷哼了一声,颇有些怒意的带着人走离了院子。 待那些人走后,院子里便清净了许多,王福朝着地上啐了一口,随即关上后院的门又拴上了门栓,反覆检查了几遍才点了点头。 方玉站在院子里,头上,肩膀上落满了一层的薄雪。 「进屋吧小师弟,外面冷。」王福拍了拍方玉身上的雪。 「师哥。」 王福应了一声,道:「小师弟你说。」 「这天什么时候才能放晴?」 王福抬头看了看天,随即摇了摇头道:「不好说,看样子得过了这个冬天。」 方玉莞尔一笑,道:「曾经有个人告诉过我,他得去需要他的地方,他还说,总有一天他会凯旋归来,总有一天会让阴霾散去……玉相信他。」 「那师哥也信,小师弟相信谁师哥就信谁。」王福拍了拍方玉的肩膀继续道:「以后什么事都要给咱哥几个说一声,师哥们护着你和小师妹。」 「嗯,谢谢你师哥。」 第14章 一看肠一断 一九四二年深秋。 这一年,方玉二十九,白净的面容上早已褪去了稚气,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多了许多复杂的情绪,细数,严野离开北平已有了六年,自从北平陷落后两人便断了联繫。 自君一别,甚是想念。 方玉安静的坐在院子的树荫下,手里正捧着一个线缝的小本子仔细的读着,他的怀中还抱着本破旧的字典,那字典的封面上被人细心的包裹上了一层牛皮纸,边边角角都是经过多次的修补,不难看出书主人对它的喜爱之情。 这时,一道小小的身影悄咪咪的弓着身子蹑手蹑脚的来到了方玉的身后,趁着方玉低头查阅的片刻用,他的小手高高的扬起随后拍在了方玉的背上,只见方玉的身子勐的一抖,便看到眼前不知何时冒出了个还没半人高的小人儿,方玉温柔的一笑,伸手将那孩子搂在了怀里。 「舅舅,这是什么书?平儿为什么每次都见舅舅拿着?」林平天真的拿起了字典看向了方玉。 「平儿,你又去打扰你舅舅了。」方月端着洗好的苹果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无妨,舅舅喜欢平儿。」说罢,方玉便将林平抱在了腿上。 方月无奈的笑了笑,道:「你呀,就知道宠着他,来,吃点苹果。」 方玉接过苹果递给了林平,而后合上了手里的本子。 「姐姐整天看着你拿着本子写写画画的,练什么呢?」方月好奇的指了指方玉腿上的小本子问道。 「啊,没,没什么,就是平日无聊练些字罢了。」方玉抿着嘴一笑,将本子胡乱的夹在了字典里。 看着那尽然写在了脸上的反应,方月捂嘴偷笑了一番,打趣道:「不给姐姐看,那肯定是留给情郎看的。」 「情郎?娘,舅舅的情郎是是谁?是不是情郎一来舅舅就不喜欢平儿了?」林平撅着小嘴晃了晃方玉的胳膊。 「舅舅怎么可能不喜欢平儿。」方玉红着脸低头咬了口苹果。 几人这方正打趣着,便从院墙外听到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随后一个中年女人急匆匆的跑进了院子,「娃他娘,他娘……不,不好了。」 方月忙起身扶住了喘着气的女人,急切的问道:「王嫂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王嫂抚了抚胸口,断断续续的道:「是,是娃他爹被,被日本人抓起来了,说是什么反日分子……」 「什么!」方玉放下了林平忽地站起了身。 「抓起来了?在哪,现在他在哪王嫂?」方月慌乱的抓着王嫂的胳膊颤抖着声音问到。 「在,在菜市口,除了娃他爹外还有十几个中国人。」 「什么……」方月颤巍巍的朝后退了两步,身子也跟着左摇右摆了起来。 方玉忙上前扶住了方月几欲瘫倒的身子,哽咽着声音道:「姐姐不要怕,阿玉这去找姐夫。」 「不行!」方月一把抓住了方玉的胳膊,摇了摇头道:「阿玉,你快去找师哥他们回来。」 「可是……」 「阿玉听话,快去。」方月直了直身子,红着眼用手轻轻的抚过方玉的脸庞。 「可是……」方玉望着姐姐脸上从未有过的表情,他定定的点了点头道:「好……姐姐在这里等着阿玉。」说罢方玉便转过身迅速的跑出了院子。 「娘~爹爹他会有事吗?」林平跑过来抓着方月的手摇晃到。 方月偷偷的抹了把眼泪,随即蹲下身一把将林平抱在了怀里,「平儿,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去找爹爹,你在这跟着王奶奶一起等着舅舅他们回来,好不好?」 第23页 「嗯,平儿听娘的话,在这儿等着舅舅,等着娘和爹爹一块回来。」林平听话的点了点头。 「娘的平儿真乖。」方月抱着林平轻吻了下他的额头,随后起身起身朝着院子望了一眼。 「娃他娘,你……」王嫂红着眼看向了方月。 方月轻浅的一笑,「王嫂,平儿就拜託你照看一会,阿玉他很快就回来了……」 入了深秋的天气便有了丝丝的凉意,街道上堆满发黄的落叶,几卷残风裹着树叶在地上打着旋,转着转着便又重新落回了土里。 东街菜市口处围满了百姓,中间那几米高的台子上则站着十三名被五花大绑着的人,台子的四周是一群扛着枪的日本兵,最外围的便是一群身着制服的伪军。 热闹的街道场面却十分的寂静,只有一个拿着喇叭对着围观百姓讲着话的伪军。 「现在北平的主人是皇军,你们一个个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台子上的这些人,都是地下党,他们妄图推翻皇军的统治,妄图推翻大日本帝国带给我们的繁荣,所以,皇军便给了他们惩罚!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我呸!生为一个中国人却帮着外人残害自己人,你们才是一帮真正的败类,一群该死之人!」林雀勐的朝着地上啐了一口。 「说的好!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反日分子,依我看你们就是他娘的叛国分子!一群小日本的狗腿子!一群败类!!」台子上的一个少年也跟着唾骂到。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上嘴!」下面说话的伪军气得脸歪曲着。 林雀猩红着双眼望了一眼众人,厉声道:「你们这群小鬼子听着,你们大爷我是北平的前驻军副官,要杀你们就杀了我,这些都是普通的百姓,还有你们这群伪军!若是还有一丝中国人的良知就放了这群人。」 「放了这些人,放了……」围观的百姓开始了嚷嚷着向前推搡着。 伪军头子对着天空鸣了一声枪,呵道:「我看谁敢闹!」 听到了枪声,百姓们便都安静了下来,这年头,谁都想再多活几天。 「还有我!」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众人抬头望去,便见一道秀丽的身影缓缓的朝着台子处走了过来。 「月儿……」林雀认出了那熟悉的身影之时身子勐的朝前探去,却还是徒劳于被捆着,又重重的跌了回去。 「我也是反日分子,把我也抓起来吧。」方月高昂着头,怒视着面前的伪军。 那伪军头子狞笑一声,推开了部下走到了方月面前,「呦,你是谁家的小媳妇,怎么跑这来凑热闹了?这可不是你这种弱女子能搅和的。」 方月冷笑了一声,一口唾沫吐在了伪军脸上,「和你说话我都嫌嘴疼!」 伪军头子的脸瞬间便拉了下来,反手一巴掌挥在了方月脸上,「臭娘们,给我把她也绑上去!」 「混蛋,你们放开她!」目眦欲裂,林雀嘶吼着,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 方月被伪军押着,双眼则望向了自己的丈夫,她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响彻在四周,让下面的人不由得心里发着憷,「我方月,是前驻军副官的妻子,嫁给林雀我从未有过后悔!我知道这些年他一直试图联繫着外面的部队,一直默默地做着事情,我当然也有过担忧……谁家的女人不希望有个安稳的日子……」方月说到这声音便哽咽了,「我从心里为我男人骄傲,我方月没嫁错人!」 林雀望着方月咧着嘴笑着,边笑着边留下了泪,「我林雀怎么命这么好,这样的女人都能让我娶得到。」 方月被伪军一把推上了台子,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群人,方月仰起头冷笑道:「这几年里,日军犯下了种种恶行,践踏着中国的土地,视国人性命如草芥,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而你们这些人竟然反帮着他们伤害自己人,我想请问你们这些人的良知呢?良心呢?难道那些死掉的中国人他们就没有父母妻儿,你们就没有父母妻儿吗? 台下皆是一片沉默。 伪军头子扬了扬手,喊道:「皇军吩咐开枪,听我命令。」 一排的枪便上了膛。 围观的百姓中开始传来了阵阵的抽泣声,方月看向了林雀,淡然一笑。 「三……」 林雀也笑道:「月儿,你过来挨着我。」 「二……」 方月像当初结婚那天一般,脸上泛起了红晕,「一会路上黑,你得牵着我的手。」 「一……」 林雀在方月额头上落下了轻轻的一吻,「月儿,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 下一辈子,如果还有下一辈子。 …… 方玉踉踉跄跄的跑向了菜市口,他像是失了魂一般的向前奔着,王福三人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边跑着一边用袖子抹着眼泪。 菜市口的人大多散了去,只留下了几个伪军还在搬运着尸体,台子上早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空气中还瀰漫着阵阵的腥气。 方玉终于肯停了下来,他额头上的汗布满了一层,脸上也早已湿润了些许,透过稀疏的人群便看到了台上的场景——有些是躺着的,还有两个半跪着的人在交颈相对着,那熟悉的身影印在方玉的眼里,倒像是还在说着悄悄话一般的亲密,他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动着双脚,嘴里轻声呢喃道:「阿姐,姐夫……玉来接你们回家了。」 第24页 「小师弟……」张骅的眼前一片的湿润模煳。 忽地,方玉停住了脚步,他抬起头又看向了那相依偎着的两人,只见那二人满脸满身都是触目惊心的鲜血,额头上还有一处醒目的空洞在汩汩的留着血,方玉摇着头惊恐的向后退了一步,随即像发了疯似的想要冲上前去。 王福一个眼疾手快拽过了方玉,将整个人拉到了一处偏地。 「阿姐……玉要去找阿姐,林大哥他……啊——」方玉无力的倒在王福的身上嚎啕大哭着,瘦弱的身子也不断轻轻的颤抖着。 「这天杀的小鬼子,老子去跟他们拼了!」张骅红着眼站起了身。 「老二!你给我站着!」王福铁青着脸呵斥道,张骅握紧了拳,将头偏向了一旁。 过了好一些时间,方玉的声音才渐渐由痛哭变成了抽泣,王福抹了把眼角的泪水,伸手拍了拍方玉的肩膀,「小师弟,还有师兄们在,平儿他还在等着我们回去。」 「回去……回哪去……」方玉几乎发不出了声音,紧接着身子也慢慢的向下瘫软了过去。 「小师弟!」王福拉住方玉,伸手探向了他的额头,一摸竟是滚烫吓人的很! 「快,快回去,老二赶快去找大夫,老三跟着我快点!」王福边说着边把方玉背在了身上。 「好,我这就去。」张骅说罢便着急忙慌的跑开了。 院子里的那棵树,叶子已经落的差不多了。 方玉悠悠醒来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睁着双空洞的双眼望着窗外,王福端来热粥先是偷偷的用袖子擦了把眼泪,随后转身对着方玉笑了笑,「小师弟,喝口粥吧,你这一天滴水未进的,师哥几个也担心。」 「……」 「舅舅。」林平从屋外跑了进来,径直的跑向了床边拉住了方玉的手,「舅舅,你快些吃点饭,一会陪平儿上街好不好?」 「就是呀小师弟,平儿也担心着你呢,你快起来吃些东西吧。」王福边说着边端起了碗。 「平儿,是平儿……」方玉的眼珠转动了几下,有些侷促的抓住了那双小手,「舅舅这就起来吃饭,吃罢饭带着你去找娘和爹爹。」说罢便急忙下了床端过王福手上的碗勐的喝了起来。 王福的泪一下便涌了出来,哽咽着声音说道:「小师弟慢点喝,慢点……」 平儿跑过来拉住了方玉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平儿不去找娘他们了,平儿要和舅舅一起玩。」 方玉放下碗浅笑道:「那好,舅舅陪着你玩。」 …… 院子里的那棵树,叶子终究是落完了,北平的冬天也迎来了第一场雪。 这天阴沉沉的,夹杂着刺骨的寒风似乎要将人吹裂开。 屋子里的碳火噼里啪啦的烧的正旺,方玉正坐在床边静静地收拾着东西,王福突然勐的推开了门闯了进来,他的身后还紧跟着张骅兄弟二人,「小师弟,你……」 方玉抬头对着王福微微的一笑,道:「怎么了师哥?现在你们不应该在城西那处忙着吗?」 王福紧了紧拳,道:「我听别人说你要去给日本人唱戏。」 「是。」方玉低下了头继续叠着手中的衣服。 张骅一下便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你,你可知老班主,师妹他们,他们都……」 「玉知道。」方玉的手轻轻的停顿了一下,将叠好的衣服从自己的身上拿了下来。 王福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偏过头道:「别以为师哥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要去,我们几个都去。」 「不行!」方玉一下便站了起来,紧接着摇了摇头道:「我自己去。」 「你要是敢自己去,我现在就去找他娘的小鬼子去报了仇!」王福边说着边站起了身。 「对,有什么事哥几个一起担着。」张骅也跟着起了身。 「我也去。」张汉忙站在了张骅的身后。 方玉的眼眶勐然的红了起来,他扑通一声径直跪在了地上,「可玉不想连累你们。」 「狗屁连累,你不让我们去我们也会去。」王福通红着眼眶拉起了地上的方玉。 方玉摇了摇头莞尔一笑,半晌后道:「方玉在此谢过几位哥哥。」 第15章 好去莫回头 这天刚蒙蒙亮,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便手牵着手走向了城东的一个巷子,穿过巷子口向西路过一个杨树时二人便停住了脚步,方玉抬手敲了敲面前那扇黑漆的小木门,不多时,里面便传来了动静。 「谁啊?大清早的。」杨武文边打着哈欠边拿下了门栓,推开门时便看见了一张冻得发红的脸。 「方玉?」杨武文惊讶的看了方玉一眼,随即目光落在了躲在方玉身后的小人儿身上,「外面天冷,快进来说。」 「不了杨老闆,玉今日来是有事情拜託于你的。」方玉紧紧的攥着林平的手说道。 杨武文点了点头应道:「有什么事你说。」 「一会我要去日军的总司令部,这个孩子就拜託……」 「我听说你去找了黄耀德,答应去给日本人唱戏?」杨武文抬头看向了方玉。 方玉轻轻咬了咬嘴唇,颤抖着声音道:「这个孩子拜託杨老闆照看一段时间,现如今在北平这个地方,玉已经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 「方玉,我也是你的长辈,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杨武文瞪着眼看向了方玉。 第25页 「平儿还在这……杨老闆,这些是一些银元,还有这本字典和册子,若是哪天严爷回来了,你能不能替玉交给他……」方玉将怀中捧着的布包拿了出来。 「你……」杨武文惊讶的张了张嘴,伸手接过了那个布包,他知道无法拦着,方玉既然能够来找他,将严野的东西交到自己的手中便已说明了一切。 方玉深深的对着杨武文鞠了一躬,随后蹲下身搓了搓林平的手,道:「平儿,你听舅舅的话,先跟着杨爷爷好不好?」 「嗯,平儿听舅舅的。」林平懂事的点了点头。 方玉紧紧的抱住了林平,随后毅然的站起了身离去。 「方玉……孩子啊……」杨武文红了眼眶。 「 舅舅~。」林平对着那个即将走远的身影挥舞着双手喊道:「舅舅快些回来,平儿等着你。」 方玉的身影明显的顿了一下,却没有做多停留的继续朝前走了去,一身青衣纤瘦的身影,踏着被薄雪覆盖的青石路渐渐消失在了拐角处…… 方家班来的时候,黄耀德亲自将人迎了进去,相比几年前,黄耀德的腰身更显得圆润了一些,一笑脸上的褶子更是紧紧的凑在了一起。 经过了几番严密的检。查,方家班才得以进入到了司令部的里面,黄耀德压低了声音在方玉耳边说道:「今日是藤原指挥官的生辰,玉先生可要好好表现才是。」 方玉冷着脸道:「玉要去更换衣服去了,黄老闆也要跟着吗?」 黄耀德干笑了一声,道:「那黄某人就不奉陪了,玉先生换好衣服去正堂里等着即可。」 「玉要在这院子里唱,否则会发挥不好。」 黄耀德拍了拍手,道:「哎呦,行行行,小祖宗,只要不出什么差池你站在屋顶上唱也行。」 这天依旧是阴沉沉的,像是随时能落下雪一般,方玉穿着单薄的戏服站在院子里,瘦弱的身子止不住的发着抖,王福心疼的跑了过去,将棉衣搭在了方玉身上,他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怒道:「这都他娘的等了快一柱香的时间了。」 正说着,便听见了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只见十几个日兵齐齐的跑进了院子分两队排开将方玉几人围在了中间,紧接着一个首领模样的中年男子坐在了不远处的椅子上,他身后跟站着的便是黄耀德以及一个翻译官模样的人。 「开始吧。」黄耀德对着方玉摆了摆手。 「还不行,少了一样东西。」方玉拿下身上的衣服,抬起头对着黄耀德说道。 「太君问你少了什么,快说。」黄耀德手心里捏了把汗。 方玉指了指一旁演西楚霸王的张骅,道:「少了佩剑,刚刚在门外检查时被扣押了。」 黄耀德勐的一拍手,急切道:「随便拿个棍子演不就行了。」 方玉倔强的摇头道:「不行,少了佩剑就是演不了。」 黄耀德嘆了口气,「今个藤原太君高兴,将自己的一把佩剑借给你,能唱了吗?」 待一切都备好,这才开了场,正唱着,这雪花便从上空飘了下来,洋洋洒洒的白雪配着方玉柔美的身段,让藤原看得眼睛几乎都直了起来,他站起了身朝着方玉所在之处缓缓的走了过去。 「太君……」黄耀德想要喊住藤原却被一旁的翻译官拉住了胳膊。 「哎,放心吧黄老闆,太君他其实很喜欢听中国的戏剧。」 只见藤原缓缓的走上了台子,将扮演霸王的张骅一把扯在了一旁,随后又将自己的佩剑重新挂在了腰间,他笑眯眯的看着方玉继续在那唱着,竟也有模有样的学着方玉的样子舞起了双手。 「好!」随着翻译官的一声喝彩,站在台下的士兵们皆鼓掌叫起了好。 方玉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打断,反而看着藤原开口唱道:「月色虽好,只是四野皆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藤原笑着便要上前拉住方玉的手。 方玉忽地一瞪眼,便让藤原的手勐的僵在了半空,「只因日军无道,以致战乱四起,群雄逐鹿,涂炭生灵,使那些无罪黎民……」 「疯了疯了……」黄耀德颤抖着声音叫喊着。 「痛别爹娘,妻离子散,怎地叫人不恨!」唱音刚落,方玉便一把抽出了藤原腰间的佩剑朝着他的胸口刺了过去,瞬间院子里便乱作了一团。 「老子跟你们这群小鬼子拼了!」王福几个人见状抱住身旁的小鬼子,顺手扯下了他们怀中的手榴弹拔了拉环,几声巨响之后,院子里顿时一片的血肉模煳。 「八嘎!」藤原捂住腹部的伤口,掏出腰间的□□朝着方玉连放了几枪,随后被两名日本兵迅速架着胳膊离开了院子。 雪下得更大了些,这漫天飞雪架着风落在这寂静的院子里,落在了方玉那张粉墨修饰的脸上,化成了水,混杂着眼泪滑落进了髮丝。 方玉艰难的偏过头,便看到不远处和几个小鬼子尸体叠压在一起的王福几人,满目的鲜血淋漓,他艰难的唿吸着,轻咳出了一口血水,他望向这一片落白的天空悽惨一笑,「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爷,玉食言了……」 …… 「舅舅!」林平大叫了一声从床上坐起了身体。 「怎么了孩子?」杨武文放下手中的书怜爱的摸了摸林平的头髮。 林平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嗫嚅道:「平儿梦到舅舅和娘爹爹他们一样,不要平儿了。」 第26页 杨武文泛起了一阵心酸,便听得门口的小厮大声唿叫着跑了进来,「老爷不好了,老爷……」 「去去去,整天大惊小怪的。」杨武文对着小厮呵斥到。 小厮慌忙道:「「老爷,日军在城楼上……」 「知道了,你在这陪着平儿,只准玩,别多嘴,我去去就回来。」 「哦,知道了老爷。」小厮看着坐在床上的林平默默地低下了头。 日军在城楼上挂了几具血肉模煳的尸体,几乎都已经面目全非,其中还有一个身着戏服的人。 城楼下的一个伪军拿着喇叭对着围观的百姓喊道:「瞧见了没,这几个罪大恶极之人,共杀害了五名皇军,还重伤了藤原总指挥官,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呵~下场。」杨武文背着手摇着头转过了身,眼里有泪,心中带痛,「风萧萧兮易水寒吶,易水寒吶……」 他抬头望着,这灰濛濛的天不知何时才算个尽头…… 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并撤出全部兵力,这场歷经了十四年的抗日战争,以中国人民的最终胜利彻底结束。 一时间,普天同庆,万民同乐。 十月份,天气便逐渐转冷了起来,北平这下了几场大雨,像是将整个街道都沖洗了一遍。 一道身影急切的推开了有些破旧的木门,入眼的确是满院子的杂草丛生,断壁残垣,似乎已经许久没人住过了。 「方玉,林雀,爷回来了,你们在哪?」严野推开堂屋的门,却丝毫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他的心慌不登的跳着,好的,不好的念想一齐涌了上来。 「严少校。」一道有些老态的身影牵着一个小手走了进来。 严野转过了头,讶异道:「杨,杨老闆?」 「是我,严少校这一别得有八年了吧。」杨武文佝偻着身子,手里提着一个有些破旧的布包裹。 「杨老闆,方玉他们……」 杨武文摆了摆手,顷刻便红了眼,「方玉那孩子走的时候让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这件戏服,是我偷偷托人留下的,其余的真的没有什么了……」 严野的指甲深深的陷进了手掌心,他尽力的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声音道:「那这个孩子……」 他说的是杨武文手里牵着的一个约摸八九岁的男孩。 「这个孩子姓林。」杨武文递过包裹,牵过了林平的手。 林平倒也不怕生,他睁着双大眼上下打量了严野一番,开口道:「你就是舅舅日思夜想的那个情郎?」 「是。」严野蹲下身将戏服抱在了手里,红着眼摸了摸林平的头。 「杨某把该转达的都如数转达了,严少校。」杨武文顿住了脚步,扭过头对着严野说道:「方玉他,是个好男儿!」 严野紧紧的握住手中的戏服,喃喃道:「爷知道了。」 这天入了夜,严野哄睡林平后便悄悄的起床点燃了蜡烛,蜡烛摇曳着火光,将伏在桌前他的身影投映在了墙上,抚摸着那似乎还残留着斑斑血迹的戏服,严野这硬汉子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爷对不起你阿玉,让你等了爷这么久……爷无能,爷真的无能为力,连自己爱的人竟然都保护不了,还让你牵肠挂肚那么久,最后却还是负了你,爷……你若是还在,爷让你打,让你骂,怎么着爷都成……爷真的好想你阿玉,好想你……」严野抱着戏服隐忍的哭着,他将头埋在戏服上,任由泪水肆意流着。 「原来是严大叔你在哭。」林平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爷就不能哭了吗?」严野抹了把眼泪将头偏向了一边。 林平披着被子下了床,坐在了严野一旁,「不过我知道。」 「你个孩子知道什么?」严野倒活像个赌气的孩子般。 「知道舅舅他没有白等人。」 严野别过头,眼泪静默无声的落下。 「还知道人从生下来便是在等人,就像娘在等外公他们,舅舅在等他的情郎,我在等大家,最后大家没等到,倒是帮舅舅等到了他的情郎。」 严野的头抵在那件戏服上,眼泪洇湿了一大片。 林平乖巧的拍了拍严野的背,道:「严大叔,平儿睡不着,你给平儿讲个故事吧。」 严野抬起有些红肿的眼,道:「这么大了还听什么故事。」 林平抽过字典下压着的那本小册子递了过去,「平儿想听这个…… …… 「第一张这个字,一个像里却又不是里,一个是给予的予,哎呦你看看,写了整整两张呢。」躺椅上坐着的一位头髮花白的老人用手颤颤巍巍的指着一本破旧不堪的小本子说道。 「是啊严老爹,你现在天天给我,给你重孙子念叨一遍。」一位约摸五旬的男子边说着边扯了扯老人身上的毯子。 老人点了点头,用手指轻轻捻起了第二张纸念道:「愿君平安,玉恨不能相随,空留相思意,看来这是写给哪位情郎的。」 一个还未半人高的孩子扯了扯林平的衣摆,小声道:「外公,太爷爷的痴呆又犯了。」 「念玉,听话,去找你爸爸。」林平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脑袋责怪到。 严野颤颤巍巍的拄着拐站起身走到了一处箱子前,那里面整齐叠放了一件几乎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戏服。 第27页 「这个,这个是,我想不起来了,但一直捨不得丢掉,就好像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一般。」严野拿着戏服仔细的看了起来。 林平笑道:「可不是,当年闹□□的时候,不知是谁拼了命的也要护在怀里,生怕别人拿手指头碰到它。」 「是啊,太多年了,脑袋里记不清了,心里还是有念想的……」 这一天晚上,严野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还是那般的年轻,信步穿过了那条小巷,推开了那扇黑木漆的小门,便见一位白色长衫的人儿背对着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树下,清瘦的背影让人心疼,严野慌忙的跑了过去,便见着一张白净秀气的脸庞正微笑着看着自己,那人对着自己招了招手,笑道:「爷,你回来了。」 严野不语,心里却阵阵的揪着疼。 「爷,你还愣着干什么,大家都在屋里等着呢。」那身影也不动,就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自己。 「玉当初和爷约好的,一起回去吧爷。」方玉笑着伸出了手。 心里勐的一慌,严野便紧紧的拉住了那只手,十指相扣,指间微凉,掌心温热。 「爷,玉想你了。」 「……」 「爷为什么不说话?」 「爷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严野缓缓的落下了几滴泪。 这一握,便再也不会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