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轨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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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轨行星》作者：不是妖腻【cp完结】


    简介：


    前期是酸涩别扭不长嘴文学【注意避雷！！！！】


    攻人设有反转 双c 回忆有 后期恋爱


    方橙是个三甲医院的医生，或者换句话来说，是个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社畜。


    身边的朋友都以为他那性冷淡的性子，此生就要和他的白大褂过一辈子了。


    可方橙自己清楚，他心里有一个了七年多的黑月光。


    纪星爱玩，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江城大大小小的酒吧，就没有不认识这位纪大公子的。


    可今天，江城最大的酒吧桜肆，传了个大新闻，纪大公子今天是板着脸进的门，这也就算了，正等着看热闹的众人定睛一看，他身后跟着的那个，怎么那么像他那个木讷无趣又死板的室友方橙？


    双向暗恋、、、he、暗恋成真


    第1章 拖链眼镜


    傍晚五点，窗外传来一声声鸣笛，江城的街道已经开始拥堵。


    今天是周五，是江城这座大都市晚高峰最严重的时段。方橙坐在客厅沙发上，鼻樑上架着上次同科室老张和小吴非要帮他选的「斯文败类」款拖链银框眼镜，专心致志地盯着平板，玩他的《神庙逃亡》。


    这一个月来，今天算是方橙唯一一个没有被打扰的调休日，他从昨晚一觉睡到了今天中午，起来煮了碗面洗了个澡之后，他难得悠闲地打开电视放着点音乐，窝在沙发里打着游戏。


    《神庙逃亡》这款游戏出了都有十几年了，玩的人越来越少，玩法也很枯燥无味，应用商店上都很难找到正版的了，可是方橙就是爱玩，还爱不释手。


    正玩得起劲，突然，门外传来了输入门锁密码的声音。


    门被打开，方橙抬头看了一眼玄关处，便不由得愣了一下。


    纪星穿着一件运动背心，外面套着蓝色的夹克，肩膀上还背着一个运动款的包，鼻尖和额角挂着汗珠，整个人看上去散发着无处安放的荷尔蒙。


    空荡的客厅里，只听到「啊——」的一声尖叫，是方橙屏幕上的小人坠落了崖底。


    纪星像是听到了声音，他把包挂在门口，看了一眼沙发上有些呆住的方橙，然后走过来，声音有些冷，看上去心情并不好：


    「今天休息？」


    方橙抬起头看着他，点了点。


    「嗯，调休，之前替小吴代过班，她最近休假回来正好帮我补了。」


    「嗯。」纪星皱了下眉，没再多说半个字。方橙注视着纪星的表情，却发现纪星好像因为这句话脸色更差了些，似乎刚刚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想真的听他絮叨他工作换班的无聊琐事。


    可是没过两秒，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纪星走近了两步，绕到方橙面前，抬手指了下他鼻樑上那副夸张款式的眼镜，然后问道：


    「新买的？以前没见你戴过。」


    方橙被他的动作弄的有些紧张，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然后把眼镜从脸上摘了下来，收好，放到一边的盒子里，开口道：「之前的眼镜坏了，跟朋友一起去配了副新的，他们建议我买这种款。」


    方橙听着面前的人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你喜欢？」


    方橙被这句话愣了好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眼镜，然后开口道：「谈不上喜欢，这种带链子的戴的不方便，我平时上班还是戴那副无框的更多。」


    纪星没再说什么，他瞄了眼茶几上那眼镜盒上的品牌：「你倒是迁就你朋友。」


    方橙有些不解纪星突然对着他的一副眼镜这么感兴趣是为什么，可又觉得一副眼镜而已，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纪星没再开口，他便也索性不再说话。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纪星是方橙的室友兼老同学，纪星家境很好，从小到大都不缺钱，上大学时系里有什么活动聚餐都是纪星请的客，后来大学毕业，纪星放弃家里安排的出国留学的计划，选择留在国内搞音乐，和家里父母大吵了一架，说他玩物丧志不学无术，停了他的卡把他赶出了家，指望他有一天会自己撑不住回家认错。


    可纪星偏偏运气很好，人脉也积累的很宽，还没毕业就写出了不少曲子给大公司买去了，后来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五年过去，俨然不靠父母接济也能在江城立稳脚跟。


    这边，纪星的爸妈眼瞅着儿子混出名堂来了，又拉下脸回来找儿子求和，可纪星逢年过节钱没往家里少打，却就是不愿意搬回去住。


    方橙有一次无意间问过一句为什么，当时纪星面无表情地正靠在厨房门边回手机消息，听方橙这么问，淡淡地回了句：「回去麻烦，住这方便。」


    当时纪星刚被家里赶出来，身上没太多钱，两个人在江城合租了这个房子，离方橙实习的医院近，也离纪星常去的几家酒吧近。


    纪星没有说错，他之所以一直不愿意搬回家里住，而是宁可和方橙在外面租房子，就是因为这边自由，且离酒吧近，更重要的是，没人管他。


    自从大三那年和父母吵了一架，纪星就天天和他那群富人圈子里的富二代朋友混在一起，每晚换个场子，夜夜笙歌，天天把自己喝到烂醉才回学校，有时候寝室锁了门，还是方橙偷偷爬出校门去把人接回来。


    毕了业出来合租，纪星更是不着家，钱越赚越多，身边凑上来的狐朋狗友也越来越多，今天带他去这个酒吧撑场子，明天带去那个酒吧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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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酒吧是喝酒的，但也不只是喝酒的。江城混圈子的人都知道纪星，年纪轻轻就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家里也在江城有头有脸，最重要的是，长得一副好皮相。


    纪星是那种一眼就惊艷的样貌，浓眉星目，五官深邃有稜有角，因为爱锻鍊，身材也很好，身高摆在那，该有肉的地方都有肉，既不太壮，也不显得单薄，怎么看都是帅的。


    所以人人都传，纪大公子身边的人可从来就没断过，出入名利场也好，还是和朋友喝酒通宵走场子也罢，身旁总有个伴儿，每个颜值都不低不说，次次都还不一样，这在圈子里不是秘密。


    在方橙这里，当然也不是秘密。


    纪星每次出去玩喝酒，从来没有避着方橙过，也避不上——方橙是外科医生，在江城一院工作，有编有制的那种。外科医生平时的工作要多忙有多忙，这几年院里缺人手，新来的一批实习生又没法放手，方橙年轻能干，又是个单身青年，自然是院里谁有事都找他换班。


    好不容易遇上休息日调休日，偏偏急诊手术没个停，科里实在没办法，只好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到方橙这来，往往方橙洗好澡换上居家服刚准备享受一天完美假期，又不得不穿好衣服赶回医院，几台手术下来，又是后半夜。


    而纪星就不一样了，他这职业自由，也不用上班打卡，工作的时候就把自己关在工作室熬个几天几夜，不工作也不出差的时候过得也很规律，起床去健身房锻鍊一下午，天黑就拿着车钥匙出了门，有时回来是后半夜，有时候干脆不回来。


    方橙这个社畜的作息时间，基本是和他遇不上。


    但方橙知道，他和纪星大学就是室友，后来又合租这么多年，纪星每晚出去玩的事情，方橙比谁都清楚，但他从来不过问一句，就算偶尔休息日在家，傍晚纪星回来洗澡换衣服的时候撞上了，方橙也只是问他一句要不要在家吃饭，往往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然后方橙就知道了，他会自己下点饺子或者煮碗面，然后关上门回自己卧室吃，不到九点方橙就会关灯休息，第二天又是要去科室值早班的周一。


    自从那次纪星那样回答他之后，方橙就在心里想的清楚，纪星之所以一直还在这里和他合租这个小房子，不是因为没钱，正是因为这里没人管他。所以哪怕是「早点回来，注意安全。」这种话，方橙也从来没说过一句。


    按理说此时屋内是开了点冷气的，可方橙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像堵人墙一样的纪星，耳尖却像冒着热气一样渐渐染上了红色。


    不是只有那些人觉得纪星长得好看，方橙也这么觉得。


    不是只有那些人喜欢纪星，方橙也喜欢过纪星，而且这份喜欢，在心里已经埋葬了七年。


    方橙是转专业的，大二时候转到了纪星他们系，后来又读了两年研，毕业到了医院实习，从大二认识到如今已经有八年，当中有一大半的时间方橙都在暗恋自己的这个朋友加室友。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关系好到天天黏在一起。上课下课吃饭打球，恨不得晚上都睡一张床上。纪星天天围着他转，有一回方橙半夜发烧了，纪星背着人就跑，一路从大学城陪到了市医院，守着方橙打完一夜的点滴，第二天又陪他做了好几个检查，才放下心来。同寝的室友夏同，还调侃过他俩，像谈恋爱似的，休息日别人都去找学妹学姐，就他俩只跟对方粘一块。


    不是没想过说出口，那段时间方橙也犹豫过，有没有可能纪星也喜欢自己，虽然纪星比自己大半岁，也比自己优秀，比自己长得好看，比自己家境好，追纪星的人也一直就没断过。


    可是，纪星对他，还真的是有很多不一样的。


    这些不一样，一半来自身边朋友的调侃，另一半来自方橙自己的感受。


    但总之，不论是哪一种，都像是年少时悸动的小鹿绒毛，簌簌地在心里打转，每产生一次，


    都挠的方橙不是滋味。


    大三到大四的那个暑假方橙和朋友去厦门旅行了一次，他在海边坐了一个晚上，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也陡升了许多勇气，就在方橙下定决心一开学回到学校，就和纪星说出自己心意的时候。


    纪星对方橙的态度却突然像变了个人。


    大四一开学，纪星就不怎么回宿舍了，成日里往酒吧跑，半夜喝的烂醉地回来，方橙多少知道他和父母闹得那些事情，也觉得心疼，他试图关心地询问一句纪星怎么了，纪星却一改往日温柔的态度，反倒是轻笑着跟方橙说：


    「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后来，纪星有意无意地疏远着方橙，尽管在学校里还经常能遇上，方橙每次想凑上去打招唿，却总只能得到纪星一个不甚在意，甚至有些冷淡的神情。


    方橙起初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直到后来，他无意间从校外的同学那里听说，纪星每次去酒吧玩，不单单是喝酒买醉，还都带着不同的人在身边，什么样的都有，有一次似乎是惹了风流债，有两人为了他在酒吧大打出手了，闹得都惊动了警察，这才传到了学校这边。


    「你知道吗，那天后来纪星可没给那两人好脸色，话说的可难听了，自己也挂了彩。」


    「为什么啊，不是说纪星每次身边带的人都可漂亮了？」


    「你不知道，那天为了纪星打起来的那两个，都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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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男的？」


    「对......男的，刚传我也不信呢。」


    「天啊......有钱人玩的真花。」


    「难怪他说话难听，估计他自己也觉得噁心吧？」


    ......


    当时方橙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药盒，他一早听夏同说了纪星受伤的事情，正打算回寝室找他。却没曾想，在路上，听到了这样的「风月」轶事。


    再到寝室的时候，方橙见到了依靠在阳台门框上，手里夹着烟的纪星，他的左边脸颊上有伤，整个人看上去也有些颓唐，像受伤的动物。


    纪星听到动静，回头看了方橙一眼，但很快移回目光，没再管他。


    方橙站在那看了好一会，还是没忍心，他打开药箱，拿出棉签和碘酒，走到阳台边，递给纪星，声音翁翁的，很轻：


    「伤口不消炎容易细菌感染。」


    纪星没接东西，也没看他。


    方橙嘆了口气，又上前一步：


    「纪星，能聊聊吗。」


    纪星却还是没理他，伸手到口袋里去，似乎是想找打火机点菸。


    方橙看着纪星的这副样子，自己似乎是被一种多日来委屈和不解的情绪充斥，终于逐渐在胸口积攒成了一丝怨气，亦或者是愤怒，一向脾气很温吞的他此刻再也不想忍下去了，半晌，他冷声地说了一句：


    「要抽滚出去抽，宿舍里禁止吸菸。」


    纪星当时似乎也在气头上心情很差，方橙这句话说完，两个人爆发了积攒已久的一场争吵，到后来室友夏同回来看见了，拦住了两个人越来越过分的话语。


    具体吵了什么，现在方橙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或者说他已经选择性地遗忘了。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不堪的一段记忆。


    他只记得最后，纪星发出一声冷笑，然后用力点了点头，说了句：「好，我滚。」


    然后他直接从宿舍二楼的阳台翻了出去。留方橙和夏同尴尬地留在屋里。


    自那之后，纪星再也没回过宿舍，方橙就也没再主动找过纪星。


    毕业之际，方橙考研上岸继续读医，而纪星，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回学校参加。


    落后的宠物聊天软体被时代淘汰，两个人再也没有留存任何其他的联繫方式。


    就在方橙以为他和纪星就要随着毕业和读研的分叉路从此再也不见的时候。


    研究生刚毕业正在忙着实习找房的方橙，却在阴差阳错下，和网上拼房的合租室友见了个面。


    那天方橙拎着大包小包，拖着三个行李箱从电梯出来，艰难地打开门，把行李从玄关往卧室拖，动静闹得有点大，惊动了屋里的人。


    屋里着这一位男性室友，方橙之前在租房平台上已经看到过了，他之所以租这边的房子，也是图个方便，而且那位室友在租房平台上写自己「平时不怎么在家」，更让方橙觉得满意。所以和中介谈拢了价格之后，方橙第二天就搬了进来。


    主卧的门被打开，出来的却不止一个人。


    方橙拖着箱子，赶忙道歉：


    「不好意思啊，打扰到你了，我以为你工作日白天不在家的，才选择白天搬，我很快就收拾好，你——」


    方橙话说到一半，表情和话语都愣在半空，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人。


    「方橙。」


    「纪...纪星？是你啊，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好久没联繫了，没想到这么巧啊，咱俩是室友。」


    纪星似乎笑了一下，但是却并不是真的多高兴的样子，他随意地点了点头，「是挺巧的。」


    然后方橙将目光落到站在纪星身后，只穿着下半身的裤子，整个人恨不得贴在纪星身上的一个男生。


    「这位是——」


    纪星的眉头一挑，似乎露出一丝不悦，但是碍于礼貌，没有说出口，他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男生，然后眼神示意对方先回房间。


    那男生很乖巧地点了点头，临走前还对着纪星笑了一下，方橙站在他们面前看的很清楚，那个男生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的，非常好看。


    纪星的话打断了方橙的思绪，他往前站了一步，伸手似乎是想要帮方橙拉一下行李，一边低着头有些无所谓地解释，亦或者说是介绍着：


    「刚我朋友。」


    方橙点点头，然后往后退了一步，从纪星手里又拿回了行李箱的拉杆，示意他不用帮。


    然后他低头似乎沉思了会儿什么，重新抬头的时候，目光中是一种很决绝的坚持，也含着一丝倔强。


    「虽然很久没见了，但既然现在是合租，我想为了大家方便，我还是想提点要求。」


    纪星先是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落在方橙耳朵里更像是讥笑，然后，纪星侧身靠在墙壁上，同样有些不耐：


    「你说说看。」


    方橙深吸了一口气吐出去，尽量让自己神情严肃，道：「你想怎么玩都可以，交友是你的自由，但是，我有洁癖，别把人往家里带。」


    空气凝固了大概有三秒，方橙看着站在那里，衣衫有几分不整，整个人玩世不恭的纪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耻辱和狼狈。


    但良好的素质还是让他忍住了，没有立刻发作。


    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方橙已经做好准备赔偿那个中介违约金并连夜换一个房子租的时候，对面站着的人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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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我答应你。」


    方橙和纪星合租了。一住就是三年多。


    方橙见纪星没有动的意思，他开口，语气却显得很淡定，嗓音也格外清冷：「晚上在家吃？」


    「不了，约了人去桜肆。」纪星答得很快，也有些敷衍，方橙抬头一看，才发现纪星之所以站在这里没有动，是因为他正举着手机在发消息，所以没注意自己正挡在自己面前。


    纪星发消息的时候带着笑意，那种笑意和方橙记忆中那些温柔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痞痞的，还带着些调情的意味。


    或许纪星真的就是在和谁调情，和今晚要一起去桜肆的人。


    「好。」方橙应了声。


    纪星似乎是听见了动静，一边还没有放下手机，一边却对着这边方橙手里的平板问道：


    「这游戏还在玩？多少年了，不嫌没劲？」


    轮到方橙冷冷地笑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只是摆了摆手，意思是不嫌。


    然后很快的，他坐起身，拿上平板，从纪星身边的身影里避开，从沙发上下来，穿上拖鞋，快步走向自己的卧室。


    门被「轰」得一声关上，力度不小，方橙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妥，可他只是有些烦躁，并不是生气，也并不想管屋外的人什么反应。


    方橙翻身上床，今晚没什么胃口，也不想再出去煮面了，更主要是不想见到纪星，心烦。


    他躺下来，钻进被子里，重新打开自己的平板界面。


    屏幕还定格在刚刚game over的字样上。


    其实《神庙逃亡》确实是一个很没劲的游戏，一个人孤独地一直奔跑，速度越来越快，躲避悬崖峭壁，跃过瀑布和火焰，却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只是拼命地奔跑着，逃亡向没有尽头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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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个新坑！中篇！隔日更！但也有一点点酸涩的故事 星1橙0


    第2章 芒果冰加空气


    也许是白天睡得太多，方橙上了床闭上眼反倒有点不困了，明天是周六，方橙值下午的坐诊班，倒也不用起太早，翻了几次身都没睡着之后，他索性起了床，坐到写字檯边，打开电脑，打算赶一点论文进度。


    第二天方橙到医院很迟，一点半的打卡他一点才醒，好在住的地方很近。


    工作起来方橙容易忘了时间，昨晚他本想随便找找资料存着，突然来了点思路，便写了个细纲出来，数据上要对的仔细，他检查了一遍之后才保存，抬头再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外科门诊周六下午病人也不少，但比上午要轻松一些，这是他们科主任月初看到方橙最近帮值了太多班，想着让他这个月轻松一点，于是给他排了不少下午的门诊。


    临近门诊下班的时间，外面已经没有排号的人了，方橙给自己沖了杯茶，坐在那里一边翻病例一边分神。


    昨晚突如其来摔了个门，现在想来方橙还觉得有些不妥。其实以方橙一贯的冷淡的性格，很少会将情绪外露地那么明显，就算是真生了很大的气，能忍也就忍过去了，方橙认真回想了一下，自己长这么大，发过最大的火，可能就是大四那年和纪星在寝室吵得那一次。


    但他和纪星合租在这边之后，基本没有闹过不愉快，也根本闹不上，纪星晚上不在家，方橙白天不在家，要是赶上方橙那段时间晚班多点，两个人一个月未必碰得上一面，何谈矛盾。


    昨天方橙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可能是难得休息一天的好心情被打扰了，心里不爽。


    但后来纪星也没有问他怎么了，方橙回房间没一会就听到外面开门关门的声音。晚上论文写了一半，方橙收了电脑，打开卧室门准备到厨房倒杯热水，回房的时候往玄关处的鞋柜看了一眼，鞋子不在，看来纪星今晚是不会回来的。


    方橙习以为常，每次纪星晚上出门，有一半的时候是不回家的，合租屋不是大学宿舍，没有留门和门禁这一说，晚上回不回家纪星当然也不会跟方橙说。


    其实方橙和纪星现在的关系很尴尬，老友谈不上，他俩之前是吵了一架闹掰的，中间还有两年多没联繫，重新遇上合租，就像上学时做小组课题，老师把你分到一个你完全对不上名字但又称得上是同学的小组里。更像是同学聚会上，你根本记不起他是谁的老同学来找你敬酒，你只好尴尬地挂个笑脸跟他寒暄。


    前任就更谈不上了，扯得太远了，自从两人闹掰之后，方橙在友情和爱情上一次性吃了大个亏，后来的心思就放在学习和工作上了，他们系只有他一个考研上岸的，后来研究生出来实习的那批同学，也只有他一个留在了三甲医院转正，年纪轻轻就到了这个位置。


    方橙条件好，性子也淡，生活简单，自从进院实习，院里比他大的几个长辈没少给他明里暗里牵线搭桥介绍女孩，方橙起初都以事业为重先转正再说推脱了，后来转正了，方橙又说自己还想先升到副主任医师再考虑，后来大家也就不再给他介绍了。科室老张总爱调侃他，整天不是医院就是家里，年中年末聚餐都少见他出门，朋友圈也不见他发过几条，活脱脱一个性冷淡。


    方橙面对同事们的调侃只是笑，说我这是已经过上老僧入定的生活。


    其实方橙自己知道，自己这个性取向高中就明朗了，怎么可能去和女孩相亲。当然就算是哪天老张开了窍给自己介绍个男生，方橙想自己应该也是不会去的，倒不是矜持什么，他就是觉得没那个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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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和纪星的那段感情无疾而终后，方橙对待感情的态度一直挺消极的。但是，研究生时期的方橙也谈过一段很短的恋爱，对方是自己师兄，同一个课题组的，两个人工作上很默契，那时候为了赶课题，经常在实验室一待就是一整天，师兄家里住的离学校近，一日三餐在家做好了都给带到学校来，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天也多给方橙带一份。


    起初方橙以为一个组的大家都有，几次之后还是同组其他的人调侃，他才发现对方只给自己每天带饭。方橙就是再不敏感也能察觉出些不对了。


    果然，研一期末课题结束，师兄就跟他表了白，方橙拒绝过两次，觉得自己现在没什么心思谈恋爱，两个人虽然工作上很默契，但是谈恋爱和做课题毕竟不是一码事。同事同学之间光是默契可能就足够了，恋人之间却往往还需要一点奇怪的偏差。


    但是师兄也没气馁，追了方橙有小半年的时间，追到一个组的同学后来都知道了，每天带饭送东西不说，课题上也是处处提携着方橙，方橙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两个人合作做课题和论文的时候确实很舒心也很省心。


    最终方橙答应了和他交往。两个人谈了有三个多月，很快师兄就到了毕业实习的关口，师兄是帝都人，家里是高干出身，家里帮他安排好了实习到正式工作的一整套流程，这边一毕业那边就能在帝都的甲级医院进编。


    方橙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师兄是很理性，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当初对方看上去锲而不捨地追求自己，惹得同组那么多小姑娘磕了一整年，其实只有方橙明白，对方只是觉得和自己在一起的性价比很高。工作上、学习上、生活上，亦或者是再直白些，带出去的时候面子上。


    所以在师兄问他，一年后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帝都的时候，方橙拒绝了，两个人也就很快心照不宣地和平分手。


    这段很无趣的恋爱让方橙更加觉得，爱情在他的生活中显得不是那么有必要。已经很久没有什么可以提起他兴趣的人出现了。


    其实和纪星重新遇到的时候，方橙承认，自己心里是泛起过一点点波澜的，毕竟是自己曾经真的用心喜欢过的人。


    但是这点波澜终究只是波澜，从方橙心里只过了那么几秒，很快就淹没在两人关系长久以来的这潭死水中，特别是在那天之后。


    那天方橙下班很迟，手术做到了半夜，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小区，刚准备进单元楼，突然看到停车场那边的路灯下有两个人在说话的声音。


    方橙当时只当是哪对小情侣在调情，没有在意，刚准备转身上楼，却突然顿住了身子。


    纪星的声音这么多年过去了却都没怎么变过，有些低低的，很厚实也很少年，像在阳光下晒过一样。


    方橙这才发现，在路灯下站着说话的两个人，是纪星和一个女生。


    那女孩穿着闪光的碎片裙子，妆发也很浓，看上去不算日常，想来两个人应该是刚从酒吧出来，女生的声音更响些，听起来像是在指责纪星什么，纪星半晌才回答一句。


    大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那里，方橙在单元楼门口看了有五分钟。


    后来那个女生似乎是哭了，听上去很伤心很伤心，嘴里却还在说着什么，然后，她凑上前，抱住了纪星。


    也许是上了一天手术真的累了，方橙感觉自己的脚突然有些发麻。


    他转过身，走进了单元楼。


    那天之后，方橙心里最后那点小涟漪也彻底被老僧的木鱼敲平了。


    方橙指尖掐着中性笔，一手握着保温杯，有些安静地享受着下班前的这点空闲，脑袋放空地随意乱想着。


    所以现在，他和纪星的关系，只能算得上合租室友，最多加上个老同学的名头。


    还在想着，门口的屏幕上突然亮了名字，电子音突然开始报号，「请087号到3号诊室就诊。」


    方橙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离下班只剩2分钟，看来今天桌子上忘记摆苹果了，下次还是得听小吴的。


    「请进！」他换了个坐姿，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门被推开，一个个子高高的穿着西装的男生走了进来。


    「你好，就诊卡给我一下，你哪里不舒服？」


    「医生你好，我这脖子昨晚睡落枕了——哎！？橙子！？」


    听到这一声方橙也愣了一下，橙子是方橙大学时候的外号，工作之后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了，一时间重新听到这个称唿，方橙有些恍惚，抬着头望了一下眼前刚坐下的人，又看了一眼对方刚递过来的就诊卡上的名字，顿时也有些惊讶。


    「夏同？是你啊。」


    「真是你啊橙子，我靠，这也太巧了，能在这遇上。」


    方橙毕业之后和大学同学几乎没有什么来往，夏同虽说和方橙是一个寝室的室友，但是后来没有读研也没有当医生，毕业就去做了医疗器械代表，那个时候方橙读研很忙，两个人虽然有微信，但没怎么聊过天，逢年过节夏同会发消息问候还发红包，方橙祝福收下了，红包都没收。


    没想到今儿在这碰上了。


    「确实蛮巧的，你怎么落枕到快下班了才来医院？」


    「怎么，方大医生，嫌我耽误你下班了？」夏同性格很直爽，也幽默，以前班上女生和老师都爱逗他，他也开得起玩笑，和大家相处的都不错，方橙对他印象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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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方橙笑了笑，摆摆手：「哪敢啊，我加班几分钟，哪有夏总这脖子金贵？」


    「哈哈哈哈，你别笑我了，我这不是最近工作太忙了，今天周六好不容易休一天，一觉睡到下午才醒吗，本来想凑合凑合过去了，可是看着手机呢，越来越疼，实在没办法了，赶着点还是上医院来了。」


    方橙摇摇头，一边快速地写着病例，一边无奈地笑：「好歹你还学过几年医，落个枕还能把自己作医院来？我没药给你开，等会跟我去办公室，我柜子里有瓶红花油，拿给你，回去涂完了赶紧休息，明天一早就好了。」


    「靠，方橙，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靠谱，不愧是我们系最靠谱的男人。」


    「你少贫两句，工作再忙也得注意休息，晚上也别梗着脖子玩手机。」


    「行，我这次疼得烧心，下次可会长记性了。」


    方橙写完病例，顺便把电脑也关了，笔插进笔筒，又把办公桌收拾了一下，端着保温杯往外走，示意夏同跟他一起：


    「好了，我下班先，你跟我去下办公室。」


    没想到还没走出办公室，夏同歪着头站起来，用一种极其但是还是要嘲笑别人的姿势，对着方橙手里指了指，然后大声道：


    「不是橙子，我没看错吧，你才二十六，就开始保温杯里泡枸杞了？」


    方橙被老友怼的这一句无话可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办公室，夏同笑嘻嘻地跟在后面，看着方大医生的耳朵很明显地染了红。


    「得，二十六了，还是这么不经逗。」


    跟着方橙到办公室拿了红花油，方橙也准备下班，夏同今天明显心情不错，便立刻提议两个人出去吃个晚饭。


    「走，喝一杯去呗？」


    方橙看了一眼夏同歪着脖子的样子，不禁有些忍俊不禁：


    「你都这样了还喝一杯，明天不上班？」


    果然，夏同眼神里的光很快便肉眼可见地熄灭了：


    「美好的周六下午，咱能不提明天上班这么扫兴的事情吗.......」


    方橙淡淡笑了下，然后一边换衣服，一边道：「下次吧，下次我请你。」


    「哎别，你可别在这空头支票，不是说你扣啊，但是橙子，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主动喊人出去吃过饭？之前你读研那阵，我微信上也约过你不少次喝酒吧，你哪次出来过？」


    方橙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我读研那阵确实是忙，没骗你，一个课题接一个课题，我连吃食堂时间都没有。」


    方橙说的这是实话，夏同自己经歷过，自然也知道学医的有多惨。


    「所以我这不是知道你忙，后来也懒得叫你了嘛，可你看，咱俩都多久没见着了，这次好不容易碰上了，你可得给我个准话，下周你啥时候休？不要你请客，我来请客，你保证你人到就行。」


    方橙想了一下，确实和夏同很久没见了，偶尔出去吃个饭有什么不行的，他只是独来独往惯了，又不是真的厌世。


    于是他点了点头：「行。」


    夏同心情大好，开心得连脖子都不顾了，恨不得立刻订饭店，一边捣鼓手机一边还开口道：「对了橙子，前两天我请客户喝酒，你猜我遇上谁了？」


    方橙眼皮一跳，随口道：


    「谁？」


    「纪星！纪帅，你还记得不，以前你俩玩的可好了，后来吵了一架，不过都过了这么久了，估计都早忘了，年纪轻瞎吵吵都是。那天我遇上他了，他现在还是那么帅，真的，难怪那时候学校里追他的女生那么多，现在比以前更好看，而且听说工作室也做起来了，那天跟我聊了好一会儿。」


    方橙的表情很明显顿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我看你这表情咋这么迷茫呢，你不会不记得他了吧？」


    方橙摇头，淡淡道：「没有，记得，纪星嘛，咱三还有可乐，以前一个四人寝。」


    方橙心想，何止是记得，这位现在还是和我已经合租了三年但拢共没见过几次面的室友，说出来吓死你。


    「那好，那我干脆组个局吧，可乐毕业就出国了，回不来，但你和纪星正好都在江城，下周干脆一起出来吃个饭，我这就喊他。」


    「哎你别——」方橙抬手，说着就要去拦住夏同发微信的手。


    「怎么了？」夏同一脸懵地望着方橙，看方橙急迫的样子，还有些不解：


    「不会是你两吵架那事你还生气呢吧？不是啊，这都五六年了，你不是这种性格啊，你的人生准则不是能过去就过去吗？」


    方橙不知道该从何开口，只好尴尬地摇了摇头，「不是，哪能。」


    「那不就得了，吃个饭而已，就当给我面子，你知道你那时候和纪帅掰了，我可算是夹中间了，后来我可都一直站你这边，一来二去和纪帅也不怎么联繫了，现在老同学聚会，说什么你也得来，就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做东，给你两当年的事调和调和，一笑泯恩仇。」


    方橙心里顿了好半天，他本也不善交际，突然被夏同这过分热情的邀请堵得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是想到要和纪星以老同学的身份正式吃饭见面，还夹着个知道内情又不知道全部的夏同，怎么想怎么怪异。


    半晌，方橙想到了什么，开口缓慢问道：「夏同，你那天和纪星见面，聊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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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啊，酒吧那天人少，我客户进了场就自己玩得嗨去了，我就和他聊了蛮久。」


    「那......他没跟你，提过我吗？」


    夏同转动了一下眼珠子，似乎认真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他那歪着的脑袋：


    「好像还真没有，我倒是提了你几次，说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呢，又说你研究生读的不错，他都没接茬，很快把话题转过去了，怎么了？」


    方橙拿着白大褂正准备挂上挂钩的手顿了下，然后安静地点了一下头。


    「没事，我随便问问。」


    这边两人话音未落，「叮咚——」手机突然响起群消息提醒的声音，方橙心陡然一提，这是方橙设置的特殊提醒，一般这个群都是急诊手术的消息。


    方橙低头，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很快皱起眉，走到衣柜旁，重新穿上白大褂。


    「怎么，你咋又穿上了，不下班了？」


    「你先回去休息吧夏同，急诊来病人了，我得赶过去，我就不送你了，红花油回去记得洗完澡再涂，晚上早点休息。」


    「哦，好，那我不耽误你急诊。那吃饭的事儿？」


    方橙思索了有半秒，最终还是嘆了口气，道：「我下周排班还没出来，出来了我跟你说。」


    「好嘞。」


    夏同离开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转黑，太阳完全落山了，江城的夜晚准时降临。


    方橙锁上办公室门，直奔急诊大楼。


    看来下次得让小吴批发一箱苹果放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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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医生的年龄部分和医学生的设定，我知道现实中想成为医生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努力，这边是为了剧情需要做的处理，希望有学医的小伙伴包容一下哦！


    第3章 我两很熟吗？


    踏进急诊大楼的电梯，方橙撞上了同样急匆匆的小吴。


    吴莉是外科的医生，进一院比方橙还早，半个医院的人都和她关系不错，全院从老到小见了她都喊「小吴」，虽说吴莉和方橙同龄，但是方橙觉得以自己的资歷这样喊人家冒犯了，有时候会跟着实习生后面喊「吴姐」，但吴莉不让他这么喊，说你就喊小吴。


    「具体什么情况？」电梯门刚关上，方橙便皱着眉严肃地问吴莉情况。


    「东城那边高速口，gg牌坠落砸穿车窗玻璃，人现在昏迷在二附院。」


    方橙做医生时间也不短了，外科急诊送来的病人什么样的状况都有，但此刻光是听吴莉说了一下情况，还是不由得眉心微蹙。


    「二附院？那召集我们开会是——打算转过来？」


    「正在转来的路上，问题有点棘手，病人妊娠32周。」


    方橙手心一握。


    「妇产那边的刘主任也过来了，先开大会讨论一下方案，你知道这种转过来的病人，又是特殊情况，手术后续很难处理。」


    吴莉淡淡地看了一眼方橙，方橙却很快读懂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方橙知道吴莉话里的深意，因为是转院治疗，又是两个科合作，病人的情况也很危险，如果不做好各种预案，万一病人有意外，责任在谁？


    所以，其实这种级别的手术目前不会让方橙参与，但是院里还是召集所有外科的医生开这个会，既是讨论手术方案，更是在众人面前制定应急预案。


    方橙跟着吴莉走到了会议室，一进去发现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副院长都来了，看来很重视这次的病例。桌子上已经坐满，四周还摆着几圈板凳，方橙四周望了望，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没过几分钟，妇产那边的医生也进了会议室，门被关上，会议开始。


    方橙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算将手机静音。


    正当他调好静音，刚准备将屏幕熄灭重新放回口袋的时候，微信里弹出了一条消息。


    【纪星】：你在哪儿？


    方橙看了一眼，本想直接不管，可犹豫了半秒，又觉得有些疑惑。


    他和纪星是做了室友之后才加的微信，三年的合租，纪星几乎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当然，方橙也没有给纪星发过消息，两个人除了每季度的房租和水电费偶尔需要对一下，完全没有在微信联繫过。


    方橙握着手机，实在想不明白那今天纪星这是哪一出。


    他想了想，快速回了句：


    「在单位。」


    谁想到对面居然秒回。


    【纪星】：我来找你。


    「？」


    方橙更加疑惑了，甚至可以说有点震惊。


    纪星这是怎么了？他要来找自己？他们现在好像不是那种可以随时随地约见面的朋友关系啊......


    难道纪星喝多了发错人了？方橙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这才刚刚天黑啊，酒吧也才开门吧......


    还不等方橙疑惑完，手机震动突然响起，是纪星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方橙吓了一跳，想到这边要开会了，不假思索地把电话挂了。


    【纪星】：是我。


    【纪星】：接下电话。


    方橙被他这接连几句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弄得突然来了脾气，心想你有什么话不能直说，我凭啥要接你电话，我两很熟吗？


    想到这，方橙退出了微信，没再看消息，索性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然后直接揣回了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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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大概开了有四十分钟，病人已经由救护车送到了这边，最后制定的方案是外科这边先帮病人手术，妇产这边随时stand by，根据手术当场的情况决定是否帮病人引产。


    不过因为难度很大医院也很重视，这次方橙并不是纯来旁听，外科主任外出交流不在江城，手术由科里老张主刀，方橙算他半个徒弟，被选中做二助。


    病不等人，医生基本上是一个和死神抢时间的职业，方橙的专业素养很高，会议到一半就一直紧蹙着眉心，认真地思考一会手术的事情。


    这边散会，几人快马加鞭地下楼，准备消毒换衣服进手术。


    吴莉跟在方橙身后，走廊里很安静，似乎是看出了方橙的表情过于严肃，她小声低头在方橙耳边道了一句：「别有太大压力。」


    方橙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


    其实吴莉的这句提醒，并不是在质疑方橙的专业度，方橙的专业能力很强，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在省级三甲医院转正入编，而且手术并非他主刀，他只是二助。


    但是病人一旦出了什么事，所有进手术室的人，都要配合调查。


    不是没有经歷过生死在面前发生的事情，这对他们医生而言再正常不过了，但是真到了此时此刻，要说一点不紧张，也是假的。


    这场手术大约进行了五个多小时，万幸的是病人没有大规模出血，孩子也没有受到影响，最后医院决定妇产这边先不人工引产，留院观察。


    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方橙脱掉橡胶手套，有些脱力地靠在瓷砖旁，整个人背后都被汗浸湿，主刀的老张和方橙关系不错，他走到方橙身边，拍了拍他的背。


    「做的不错。」


    方橙看了他一眼，一口气慢慢舒了出来，笑得有些疲惫：「谢谢。」


    「快下班回去吧，不早了。」


    方橙点点头，抬起沉重的步伐到更衣室换衣服，直到衣服全部换完，他套上自己外套，手插进口袋，摸到冰冰凉凉的金属感，才终于想起来，好像纪星的消息他还没回。


    方橙打开手机，一边往更衣室外走，一边关闭飞行模式。


    刚关了没几秒，只见手机上弹来十几条不同的消息，蹭蹭蹭地往外冒。


    【7:20未接电话——来自「纪星」】


    【7:40未接电话——来自「纪星」】


    【8:35未接电话——来自「纪星」】


    方橙愣了一会，纪星给他打了三个电话，他一个也没接上。


    方橙不由得皱了下眉，突然有些浅浅的不安。


    不会......真的是有什么急事吧？


    紧接着，他解锁屏幕，点进微信。


    刚一打开微信，几条来自【纪星】的红点消息便映入方橙的眼帘。


    【纪星】：方便接电话吗，我有点急事。


    【纪星】：在加班？


    【纪星】：家里大门电子锁坏了，我钥匙没带，进不去。


    【纪星】：我去你医院等你下班吧，顺便拿钥匙。


    八点多的时候，纪星又发了一条：


    【纪星】：我到你医院了，地面停车场，下班说一声。


    方橙读着消息，思索了片刻，纪星最后这条消息是八点多发的，现在已经一点多了，按纪星一贯的作息安排，现在肯定是已经在酒吧了。


    方橙本不想回了，但想到对方确实是有急事，自己又消失了这么久没接电话，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还是打了几行字发过去：


    「不好意思，手术刚结束。」


    「我现在下班回去了，你晚上如果回来的话我可以给你留个门。」


    发完，方橙想了想，又觉得不妥，纪星这个点一般都是夜场玩的最嗨的点，等他回来估计都3、4点了，自己明天还要上班，可等不到那么迟，但毕竟是自己没回消息在先，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他又回道：


    「或者你现在在哪儿，桜肆？我把钥匙给你送过去，我有备用的。」


    令方橙没想到的是，他这边消息刚发出去，纪星便立刻回復了过来。


    还是一条语音。


    方橙先是很明显愣了一下，犹豫了片刻，然后站定，在空旷的走廊上点开了语音条。


    纪星的声音闷闷的，听上去还有点困意，很轻，但并没有一丝不耐烦的语气：


    「方橙，我还在停车场等你。」


    半夜的医院空空荡荡，纪星的声音有些干涩，可能因为困意，还显出一些奇怪的性感，此刻正肆无忌惮地在走廊里迴荡。


    方橙整个人怔了几秒，手悬在那条语音条上，半晌之后，鬼使神差地又点了下去。


    「方橙，我还在停车场等你。」


    方橙「啧」了一声。


    虽然很早之前就知道纪星声音很好听，唱歌说话都很吸引人，尤其是语气轻缓地跟你对话的时候，一双眼睛深情地望着你，语气里更是温柔得要命。


    但是不带这样的吧，这么普通的一句话是怎么给他说出一种色气满满的感觉的？


    紧接着，更多的疑惑和惊讶代替了情绪，方橙皱着眉看着微信里纪星的语音消息，怀疑自己是不是累出了幻觉。


    纪星是八点多发的消息说自己到医院了，现在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


    他居然还在等？


    话虽如此，方橙虽然有点不信，还是压抑住了心中的惊讶，他从急诊大楼出来，往医院外的停车场走，一边走一边又看了一下手机，想着纪星刚刚消息里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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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的夜晚还有点凉的，方橙下午出门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加班到后半夜，没有穿很厚的外套，走到停车场的时候不禁打了个喷嚏。


    然后，他看到栏杆旁的路灯下，一辆车正对他打着双闪。


    方橙在小区看到过几次，他认得，这是纪星的车。


    方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揣着手往车的方向走。


    他走到车边，小心礼貌地弯下头，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


    车窗被打开，纪星穿着的还是昨天下午见他时穿的那件夹克衫，整个人有些放松地靠在座位上。


    方橙开口便问：「你...等到现在？」


    纪星本来手里还拿着手机，似乎在玩着什么小游戏，听方橙说话，抬头看了他一眼：


    「嗯。」


    「你今天晚上没去酒吧？」


    纪星手机的游戏似乎是输了，因为方橙听到一声很明显的失败音效。


    然后纪星将手机放下，一边单手拉出安全带，一边挑眉回答方橙：


    「我又不是每天都必须去。」


    方橙被他的回答噎住了，想了想也是。


    就在他站在那里思索之时，纪星又开口了：


    「你不上车？」


    方橙指了指自己，有些不解地望着纪星：


    「我坐你的车？那我自己车怎么办？」


    「你车在哪？」


    「我停在地下。」


    纪星歪了一下头，似乎思考了半秒：


    「那就别动了，我明早再开车送你来上班。」


    方橙再次愣了一下，被纪星突如其来的提议说的发懵，纪星说什么？明天还要送他上班？


    「上车，站外面你不冷？」


    纪星催促的声音再次响起，拉回了方橙的思绪，他又看了一眼纪星，对方似乎没有在开玩笑的样子，最终方橙很轻地嘆了口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上了车，方橙系好安全带，锁上车窗，纪星启动车。车内很安静，一种叫尴尬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


    方橙不知道说什么，也懒得说什么，他看了一眼纪星，他正视着车前，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似乎很认真在开车。


    「电子锁坏了？」方橙开口，打破车内的平静。


    纪星在转弯，没有偏头看他，但是答的很快：「嗯，问了是没电了，明天房东会派人来换。」


    「我记得中介那有钥匙，你就不能先去中介那拿？」


    方橙是真的不理解，他怀疑纪星是不是脑筋不会急转弯，还是当年从宿舍阳台翻出去的时候撞到哪把脑子撞坏了，为了一把钥匙，居然能在医院大门口等他五个多小时。


    纪星没有立刻出声，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方橙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沉沉的：


    「来的时候我没想到你加班到这么晚。」


    方橙听了这话，看了纪星一眼，对方一副淡定的样子。


    纪星这话虽说听起来是在自我反思，可是方橙琢磨了一会儿，却怎么感觉出还有点嗔怪委屈的意味。


    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下，有些尴尬，不知该回什么，想了想又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道：「你就没想过我不是在加班，而是已经走了，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


    「想过。」


    「那你还等？」


    纪星转头看了一眼方橙，然后又转回去，轻轻摇了下头：


    「想不出你故意不接电话的理由。」


    方橙再次被噎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轻点一下头。


    反倒是纪星，眼神在一路上的路灯照耀下有些闪烁，似乎犹豫着什么，但最终还是开口，继续说道：


    「昨天下午我回去的时候，你不太开心？」


    「啊..？」


    方橙的右手轻轻握住口袋里的手机，他有些心虚，没想到自己今天后悔了一天的事情真的被对方这么直白地捅破了，他本以为纪星昨天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动静，直接潇洒地去喝酒了，却不想对方不仅发现了，还直接问了出来。


    这该怎么回答。


    方橙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地撒谎：


    「没有。」


    纪星似乎不信，又偏头看了一眼方橙，方橙的神色很冷，看不出什么变化。


    「那就好，我看你没吃饭，还摔了下卧室门，以为你不太开心。」


    方橙侧着身子，面对着车窗外，看着一盏一盏路灯从眼前划过，纪星的这句话落在他耳朵里，有那么一瞬间，却突然不想忍了。


    他没有回头，有些尴尬地不想看主驾驶上的人，语气也干涩：


    「是有点吧。」


    纪星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为什么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方橙今天把这个问题在自己心上已经过了好几遍了，可结果就是，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对啊，他为什么会不开心，就因为纪星晚上不在家吃饭？可这太正常不过了，这三年他就没在家吃过几次饭，两个人就算一起吃饭也是敷衍地填个肚子，说不上话。


    那还能因为什么呢？


    方橙抿着嘴唇，他望着窗外，黑夜里，路边花圃里的一草一木都显得死气沉沉。


    因为你突然过来摘我的眼镜。


    因为你说我爱玩的那款游戏很无趣。


    因为你当着我的面和别人发消息调情。


    因为......你当年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推出了你的世界，至今都没有告诉过我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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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沉默了很久，车厢里迴荡着静谧。


    医院里家里并不远，车子很快开进了小区，方橙不愿意回答，纪星也识趣地没有再开口。


    车子停稳在停车位，两人解开安全带，方橙说了声「谢谢」然后准备下车。


    纪星突然伸出手，轻轻按住了方橙的手臂。


    方橙回过头，挑眉看他。


    纪星的眼睛很亮，在夜里格外明显，像那种小动物的瞳孔，更像他的名字，星星一样。


    「我昨天没有说你玩的那款游戏无聊的意思，我今天等你的时候还下载下来玩了会儿，但可能我下的是盗版的，总让我看gg。」


    方橙被他这句听起来像道歉又像是什么别的话弄的哭笑不得。他居然真的以为自己不开心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说了句「这么老的游戏你还在玩？」


    方橙沉默了好一会，然后缓缓着开口道：


    「你是......想找我要正版连结吗？」


    ......


    纪星沉默地看着方橙，车内很安静。


    几秒后，他点了下头，看得出很用力。


    「嗯，也行，你回去发给我，我玩玩看。」


    方橙最终答应了纪星的这一奇怪的请求，虽说摸不准对方的意思，但根据方橙那不怎么敏感的神经判断，纪星应该是在为昨天的事情道歉。


    他下了车，纪星站在车旁等他一起，两个同住了三年的室友，头一次并肩一起往家里走。


    两个人在电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虽说还有些尴尬，但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和纪星说话很舒服，大学的时候他就总爱说几句玩笑的话逗人开心，现在也还是没变，方橙笑得眉眼弯弯，靠在电梯上摇头。


    不知怎的，这荒谬的一问一答之后，方橙感觉的心情居然真的好了不少，刚刚做完几个小时手术的疲惫感也一扫而空。


    不过方橙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两个人下了电梯，走到家门口的走廊上，方橙便被自家门前站着的一个人影吓了一跳。


    方橙警惕地顿住脚步，皱起眉问眼前的这个高高瘦瘦，看上去还有点清秀的男生：


    「你是谁？」


    纪星跟着方橙身后，嘴角还挂着一丝很淡的笑意，抬头看到这人的一瞬间，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那个男生没管方橙的问话，直接无视了他，而后，他看到了方橙背后站着的纪星，立刻一步越过方橙跨了过去，撞得方橙差点没站稳。


    「星哥，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好久了。」


    纪星的眉头紧皱着，眼神却落在方橙身上，方橙被这个男生撞了一下身子往后歪了下，纪星立刻伸出手去扶。


    可下一秒，纪星看到方橙似乎轻轻皱了下眉，脸色也冷了下来，他抬起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推开了纪星的手，身子也往后退了步。


    然后，他一边用钥匙开门，一边声音清冷地说了句：


    「我先进去了。」


    第4章 真是室友，真是顺路


    方橙说完，不等纪星再说些什么，直接开门进了屋，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给门留了一个缝隙，一点微光从屋里泄出来。


    纪星看着家门的方向愣神了半秒，脸色明显更沉了。


    站在一旁的那个男生看了眼纪星，似乎有点不爽，于是凑上前抓住了纪星的衣摆，又喊了句：


    「星哥？」


    纪星这才回过头看他，神色冷得吓人，那人本还想说什么的，看了纪星的表情，不禁噤了声。


    纪星将他的手打开，身子往一旁的墙壁上靠了下，声音里含着怒意：「谁告诉你我家地址的？」


    那人似乎有些为难，也被纪星的态度吓到了，只轻声又喊了一句：「星哥......」


    纪星的声音却更加阴狠了：「我在问你话。谁告诉你地址的？」


    「本来我是想问莺姐的，她没肯告诉我。」


    纪星眼眸暗了暗，眉心锁的更近：「黄莺不跟你说，你就跟踪我？」


    那人急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只知道你住这个小区，我说我是你朋友，保安才放我上来的。星哥......你今天不是说好了去绿野吗，我等了你一晚上，看你一直没来，担心你，我才过来的.....」


    「苏昀，上次我已经很给你留面子了，你应该记得我过说的话。」


    苏昀又凑上来，他低着头，拉住纪星的手臂，声音里几乎要带上哭腔：「我记得的，我都知道，我只是......」


    纪星打开他的手，似乎有些忍无可忍了，他考虑到现在是在自己家门口，方橙还在家里，他实在不想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因此刚刚语气已经很克制了。


    但是苏昀似乎听不懂他的话一般，继续又贴了上来。


    纪星喉结涌动，下颌上是绷紧的青筋，他低头，用一种很轻但很用力的语气，对着苏昀的耳边恶狠狠地道：


    「我最后说一遍，给老子滚。」


    「星哥......」


    「再让我在我家附近看到你，你那大学也别想上了，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苏昀愣住了，抽泣的声音也停了停，那张清秀的脸微微颤动，用尽咬着牙，似乎有些愤恨的情绪涌了上来。


    「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还是我长得不如他？」


    纪星皱着眉，有些惊愕地望着苏昀，苏昀的脸上是一副十分倔强不甘的样子，抬起手指着门的方向，那是方橙刚刚进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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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我都不知道你和一个男的住在一起......」


    纪星压抑着的怒火似乎一下被点燃了，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和收敛了，纪星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几秒后又放下手机，望着苏昀。


    「保安一会就上来，你要还想给自己留点脸，就现在立刻滚。」


    说完，纪星头也不回，直接甩开了苏昀，冷着脸直接往家门口走，苏昀似乎又想走过来拉他，纪星手已经握到门把上，他回过头，用一种苏昀从未见过的阴冷的眼神望着他：


    「我警告你，里面住的是我室友，你如果敢出去乱说半个字，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你滚出江城。」


    说完，在苏昀有些惊恐的眼神中，纪星跨步进了屋，重重带上了房间的门。


    玄关处的灯亮着，但是客厅的灯是关着的，方橙不在客厅。


    纪星弯腰先是换了鞋，打开客厅的灯，又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冷水，仰头直接喝了一整杯，才将心里的燥热的怒火压下去一些。


    他看了眼方橙卧室的门，门缝里没有露出一点光来，看上去已经睡下了。


    纪星站了会，眉心始终蹙着，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把客厅的大灯关上，然后他松了松衬衫的领子，有些烦躁地坐到了沙发上，凌晨，窗外的城市灯光泄进屋里已经显得零零碎碎，纪星弯着腰张开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微信里都是各种各样的消息，有一半是工作有关的。另一半是朋友们给他发的。


    其实有些根本算不上朋友，顶多是酒友。


    「纪少，今儿不来了？」


    「你咋还不来，今天去其他场子了？」


    群里的消息也没停下来过。


    「一晚上没见纪少，其他场子朋友也说没看见他，这是跟谁共度良宵去了？」


    「那可不巧了，我看苏昀也没喝几口就跑了。」


    「你要是这么一说我可就全懂了。」


    「纪星之前不是说对苏昀没兴趣吗？」


    「谁知道啊，苏昀那个模样，天天跟着后面倒贴，换我是纪星我也把持不住。」


    「你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人家小朋友也看不上你。」


    纪星又向上翻了一会消息，不由得觉得更心烦了些，本想关掉手机直接不管了，刚准备退出来，又想到了什么，他思忖了片刻，还是重新点开了微信，打开群聊。


    只是纪星打开的不是刚刚几个朋友之间闲聊的小群，他直接点进了一个大群，这群里有不少号人，平时没什么人说话，基本上在这里发消息，他们圈子里所有人都能看到。


    【纪星】：「以后哪个场子有苏昀在跟我说一声。」


    万年不说一句话的纪星，突然连名带姓的在群里说了这么一句，几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消息刚发出去，一连串的回覆在群里刷了屏。


    「？」


    「？」


    「不是吧，纪少？我说今晚不见你人，大半夜在这宣誓主权来了这是？」


    「你跟那大学生还是好上了？」


    【纪星】：「他今天跟踪到我家来了。」


    「啊？」


    「不是吧，这么野？」


    「真是年纪轻轻就这么痴情啊......」


    【纪星】：「以后所有场子有他没我，你们自己看着办，另外，这次我懒得追究，下次谁再给他透露我消息，别怪我翻脸。」


    发完这句，纪星熄灭手机屏幕，将手机扔到一边，他脱了外套，往后一倒靠在了沙发上，抬起手臂盖住眼睛，太阳穴却还是涨的有些难受。


    轻不可闻的嘆气声淹没在深夜的静谧中。


    第二天早上。


    六点刚出头，方橙艰难地睁开眼，在床上又闭着眼缓了会儿。


    昨晚回来的太迟，昨天又实在是累着了，方橙脱了衣服上床直接就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还不忘定了个闹钟，身上黏着去上班不舒服，他打算明天一早起来洗澡。


    七点，方橙洗好澡，穿着新换上的家居服，在厨房煎着鸡蛋。


    他早上有听播客的习惯，考虑到家里没人，方橙直接把手机放在洗手台旁边，声音外放着，一边做早餐，一边非常认真地听着英语广播。


    「起这么早？」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方橙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跟着愣了下，手握紧筷子。


    纪星居然在家？还起这么早？方橙脑海里快速地思考着。他不是应该昨晚就跟人去酒吧了吗？


    难道是玩到现在才回来？方橙抬头看了一眼纪星。


    纪星穿着一身黑色的睡衣，扣子都没扣紧几个，头髮也乱蓬蓬的，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刚睡醒。


    方橙皱着眉，望着纪星：


    「你——昨晚在家？」


    纪星似乎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你是睡一觉就会失忆吗？」


    方橙不解地看着他：


    「什么？」


    纪星摇摇头，他坐上高脚凳，拿起一旁方橙热好的，准备自己一会儿喝的牛奶，直接喝了一口，然后抿着嘴开口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昨晚好像是一起回的家。」


    方橙看着他把自己煮好的牛奶直接干掉了大半杯，还一副调笑的样子，心里昨晚升起的一股邪火莫名又冒了出来。


    他关掉火，转过身来对着纪星，没好气地说：


    「不是有人堵家门口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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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倒也不躲着他，低着头笑了下，左手拿着杯子：


    「又不开心？」


    方橙睡得不是很好，现在本就没什么心情，这下算是有点恼了，纪星这话说的语气轻松，什么叫「又不开心」？是在暗指自己昨天其实在无理取闹的意思？


    他跟谁调情，被谁堵家门口，有什么风流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不开心？


    方橙没回他这句话，脸却拉了下来，转身去冰箱又拿出了牛奶，一边准备热，一边开口，语气是冷冷的：


    「这房子是我们两个人住的，你就算不在意隐私，我在意。」


    纪星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听出了方橙话里的意思，他直起点身子，语调严肃了很多：


    「抱歉，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搞到的这边地址，以后他不会再来了。」


    方橙听完，也没看他，只是转过身去：


    「随你。」


    纪星看着方橙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牛奶杯，突然开口道：


    「我是不是把你牛奶喝了？」


    方橙给他气笑了，侧过脸没好气地瞪了眼纪星：「你都喝完了才想起来？」


    纪星倒也没有抱歉的意思，反倒是笑了笑，似乎心情不错：「你在做早餐？」


    方橙没理他，不是做早餐还能在干嘛，厨房过家家吗？他怀疑纪星是不是酒喝太多脑子都喝坏了。


    谁想到身后的人还在继续不要脸的问：「早餐有我的份吗？」


    方橙把煎蛋夹到面包里，这边的牛奶也热好了，他端起碟子和牛奶，仍旧没理纪星，直接就出了厨房往餐桌的方向去。


    纪星穿着睡衣走过来，坐到他对面看着他。


    方橙本不想理他，可被盯着看了一会又觉得奇怪，最后忍无可忍地抬头瞪向纪星，压着声音沖他没好气地怼：


    「想吃自己去做，你从前天天早上这个点都在睡觉，谁会知道你今天这么早起来吃饭。」


    纪星看了会儿方橙气得腮帮直鼓的样子，不由得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


    「不是说好了早上我送你吗？」


    方橙拿着三明治的手顿了顿，一口牛奶差点没呛到。


    还以为昨天纪星只是随口一说，方橙自己早上就做好了要挤地铁的准备，一想到还有点迁怒于纪星，没想到，他竟然还真记得这茬，还真要早起送他。


    但方橙表面显得很镇定，神色也依旧淡淡的，只是语气稍微缓了点：


    「你知道我几点上班？」


    纪星摇摇头。


    「那你怎么现在起来？」


    纪星张嘴，但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看方橙，最后没有回答，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洗手台的方向传来英文广播的声音，响彻整个餐厅。


    方橙吃东西的手一滞，耳尖瞬间变得通红，整个人都有些窘迫。


    他闭上眼深唿吸了一口，然后端起盘子抬腿走向厨房，他走到洗手池边，关掉了现在听起来有些聒噪的广播，几秒之后，屋子里恢復安静。


    纪星坐在餐桌旁，低头摸了摸鼻子，笑意渐深。


    纪星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半杯牛奶喝完他就已经算饱了，吃完饭，两个人各自进房间换了衣服，方橙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下面是笔直的西装裤。


    纪星穿了件棒球衫，靠在门口等他。


    一起从电梯下去停车的时候，纪星突然凑了过来，似乎在闻着什么。


    温热的气息蹭的方橙耳后的碎发很痒，耳尖也有点发热，他直接推开了纪星。


    「你做什么？」


    纪星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是电梯里的香薰，还是你身上有香味？」


    方橙的耳朵更烫了，他清了清嗓子，撇过头，极不情愿地道：


    「我早上刚洗的澡。」


    「哦。」纪星应了声，过了几秒，又突然想起什么：「原来你昨晚是真的进屋就睡了。」


    方橙挑眉，奇怪地看向纪星：「不然呢？」


    纪星没说话，最后只是摇摇头：「没什么。」


    两个人坐上车，早高峰这个点其实已经快结束了，但还是稍微有点堵，不过昨晚刚加班到晚上，今天方橙也不用去的太早。


    他坐在副驾驶上靠着玩手机，纪星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在一旁开车，车载音乐随意地开着，正在播的是于贞的《飞奔向你》。


    车厢里还是有点说不出来的尴尬，换在昨天之前，方橙怎么也没想到他能坐纪星的车，还让他送自己上班，他以为自己和纪星一直到退租都不会说上几句话。


    破天荒看了会儿微信朋友圈，方橙发现夏同昨晚又半夜在那打鸡血。


    突然想起什么，方橙开口问：


    「夏同是不是跟你说了？」


    纪星似乎先是被问的顿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你说聚餐？」


    「嗯。」


    纪星把手搭在方向盘上，身子动了动：


    「好像是有，我当他随口一说。」


    方橙眼皮一跳。


    按理来说，方橙昨天心里想的是，这聚餐实在是太尴尬，能不去就不去，都不知道见了面和纪星能说些什么，所以他昨天最后也没给夏同一个准信，说是看排班，实际上就是先拖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但现在纪星一夜之间又突然跟自己一副很熟的样子，反倒弄的方橙不知该怎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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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目视前方，装作不经意道：「听他跟我说那意思，好像是认真的。」


    纪星没有回应方橙的这句话，面上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眉心好像有些耸动。


    方橙小心地打量了一下纪星，最后还是没忍住试探着问了句：


    「那要是聚餐，你去吗？」


    纪星没说话，前面正好是一个车很多的四岔路口，他们的车要转弯，纪星眉头紧锁着看着路。


    直到过了四岔路口，又开出去好几百米，方橙已经回过头去看窗外了，纪星这边突然沉沉道：


    「我应该没空，你们好好聚。」


    方橙挑了下眉，很快笑着说了句没事。


    方橙转过头，将车窗拉下来一些，早晨江风的吹在他脸上，脑袋清醒了很多。


    纪星刚刚的意思和态度很清楚。我没空和你们聚什么餐，也不想提过去的事情，没功夫和你们搞什么老同学情深。


    也是，本来当年就是掰了的关系，现在就算有接触也只是室友之间不可避免的来往，有什么好聚的。


    八点不到，纪星的车开进了一院的停车场。


    方橙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摇上车窗：


    「你别往里开了，等会保安收你费，我自己走一段吧，今天谢谢了。」


    纪星似乎也没跟他客气，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医院门口，点点头：


    「那行。」


    说完，两个人没再说些别的，下车的时候方橙本来想说一句再见，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怪得很，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拎着包往院里走，在快到门口的时候，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吴莉。


    「早啊，方医生。」


    「早，小吴。」


    「方医生，你买新车了？」


    方橙愣了下，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不是开自己车来的啊？」


    方橙看了眼吴莉，然后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嗯，朋友的车。」


    吴莉却突然来了兴趣，她神秘地笑了下，然后小声道：「女朋友？」


    方橙眼皮又是一跳，他抬头，忙否认道：「不是，是合租的室友。」


    「你那么紧张干嘛，不就是室友嘛。」


    方橙有些哭笑不得：「你别打趣我了吴老师。」


    「都说了别叫我吴老师——你这室友可够好的，我可没听说过谁家合租室友还包送上下班的。」


    方橙咳了声，抬手在嘴上按了按：「真没有，你可别去科里乱说，他只是今天顺路。」


    「哦~我知道了，只是顺路~」


    小吴说完，还没等方橙开口阻拦，就笑着跑开了，临走前还给了方橙一个不知道是在鼓励还是在同情的眼神。


    本以为这件事就该到此为止了，小吴在科里平时爱聊八卦，尤其是方橙这个黄金单身汉，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传的全院都知道，方橙最怕这个，所以中午的时候在食堂碰到吴莉，他又跟人强调了一遍。


    「真是室友，真是顺路，而且他是男生。」


    「哦，真是室友，真是顺路，而且是男生！！！！」方橙眼看着小吴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


    现在的小姑娘真是......没救了......


    可是，等到下午下班，包括吴莉在内的科室的几个同事和方橙一起，一边聊着天一边往院外走，结果在方橙刚准备转向地下停车的时候，被身后一句清晰有力的「方橙」喊得愣在了原地。


    方橙整个人愣的忘了转身，亦或者是不想转身，因为他看到吴莉正在一旁捂着嘴拼命地笑。


    「方橙，我来接你下班。」


    方橙脑子都要斯巴达了，短短几秒之内，他在脑海里至少过滤了一万种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可能性，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纪星应该是真的喝酒把脑子喝坏了。


    吴莉凑到方橙旁边，用极低的声音，幸灾乐祸地又说了一遍方橙的至理名言：


    「只是室友，只是顺路，只是男生。」


    --------------------


    小吴：开磕！


    第5章 一颗行星


    方橙看了一眼纪星，几乎是用瞪的，他压住自己的无语和怒火，但先摆出一副好脸色回头看着自己的同事们：


    「抱歉大家，我室友可能找我有点事，你们先下班吧。」


    「方医生，那是你室友啊，长这么帅。」


    方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只好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


    「啊，是。」


    看着方橙不知所措的样子，吴莉却一脸笑意，立刻冲着那说话的同事就去了，拖着人就往地下停车场走，一边回头大声地跟其他人说：


    「好了好了，别打扰方医生和他室友谈事情了，咱们走吧。」


    说罢，大家都笑了笑，跟方橙告别，一行人下了车库。


    方橙站在风口，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然后回头，眼神有几分不悦地看着纪星。


    纪星自然是看出来方橙的眼神了，但他偏偏不接，避重就轻地躲开了，然后他将风衣紧了紧，搓了下手，说了句：


    「先上车？站这风口等你我快冻死了。」


    说罢就抬腿示意方橙跟他走。


    转身到一半，却发现身后的人没有动的意思，还是那副皱起眉的低气压看着自己，开口对他严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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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找我什么事？」


    纪星抬手摸了摸自己鼻侧的位置：


    「接你下班。」


    方橙眉皱的更深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嘆了口气，问道：


    「家里电子锁又坏了？你钥匙又没带？」


    纪星摇摇头：


    「中午房东已经来换好了。」


    方橙给他这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给无语到了，气得轻笑了一声：


    「那你突然发什么疯，我自己又不是没车。」


    似乎是方橙这话说的有些过了，好像真的有点生气，纪星先是有些讶异地看了他几秒，然后语气放的更软了点：


    「我下午去了趟工作室，准备回家，正好路过你医院，就想着顺便来接你，给你发微信了，你没回我。」


    方橙本还想说什么的，可是确实被他这句话突然噎住了，他当着纪星的面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看见了半个小时之前纪星发来的消息。


    方橙想起自己当时在科室整理东西，应该是没看到。


    锁上手机，方橙略微有些尴尬，他抬头看了一眼纪星，对方正抿着嘴，眨着眼睛巴巴看着他，一副好像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方橙就是有气也不太好意思再撒了。


    「专程来接你还要被凶一顿，方医生，可不带你这样的。」


    本就窘迫的方橙被纪星这句「方医生」的称唿一喊，耳尖瞬间红了。


    他咳嗽了两声，侧过身子。


    「刚刚态度不好，跟你道歉。」


    纪星看了眼方橙的表情，却很快笑了：「没事，我发现你每次就生气的时候是最可爱的时候。」


    说罢，他摇了摇手上的车钥匙，凑上前一把抓住方橙的手腕的位置，带着人就往地面停车场走。


    方橙先是勐地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想要甩开纪星的手的时候，人已经被纪星带到了车门前。


    方橙的心跳简直要飙到一百八了，满脑子的问号还没弄清楚，纪星又给了他个惊心动魄的炸弹，就在他呆在那里板着脸思考的时候，纪星却很自然似地松开手，绕到车另一头进了驾驶座。


    纪星这两天太不正常了，他到底什么意思？


    思绪纷飞混乱，根本来不及理清楚，方橙脑子有一半都是空白，拉开门坐进副驾驶，车子开出去的时候他都还是懵的。


    车里没有人说话，晚高峰的交通广播在放着gg。


    方橙想了好半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


    「我没有凶你，之所以刚刚有点情绪是因为，你早上送我就被我同事看到了，现在又来接我下班，我怕我同事误会。」


    纪星很快挑了一下眉：「误会什么？」


    方橙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暗骂纪星是不是故意的，误会什么难道你听不懂吗，方橙一想到小吴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就够头疼了。


    不过想了几秒后，方橙突然又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扫了纪星一眼。


    很突然，一些被自己都快遗忘的回忆就在这一瞬间重新回到了方橙的脑海里，他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大学食堂听到的那两个同学的话。


    纪星讨厌男生向他示好，更讨厌这些言论。


    方橙又勐地联想到了昨晚在门口堵着纪星的那个男孩，虽然方橙只看了一眼，但是那个男生长得真的很好看，叫纪星的时候眼里的眼神也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纪星居然没跟他走，而是聊了几句就回家了。


    可能是因为他对男的就不感兴趣，甚至有些厌恶。


    方橙将目光撇开，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平稳了许多：


    「没什么，总之你以后不用特意来接我的，我自己有车，而且医院离家不远，我上下班都习惯了。」


    纪星撇了一下头，似乎是注意到了方橙神色短时间内突然的变化：


    「怎么了？帮你省点油费还不乐意啊？」


    「真不用，而且我不怎么看手机消息，以后你没急事其实可以不用——」


    方橙的话音未落，手机铃声突然从口袋中传来，不论如何是打破了点刚刚的尴尬氛围。


    纪星没说话，回过头来安静地开车。


    方橙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现在吗？」


    「具体伤势怎么样？」


    「十分钟之内能到。」方橙皱着眉，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的路标，又顿了一下，然后接着对电话那边说：


    「可能要十五分钟，先给病人安排急救，血库准备好输血。」


    「好，我先挂了。」


    挂掉电话，方橙刚转身想对纪星说些什么，纪星却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


    「送你回医院？」


    方橙先是愣了一下，再看一眼窗外，纪星已经是在转向了。


    「其实你把我放路边就好了，我打车回去，你现在绕路等会回家要堵很久。」


    纪星却没听他的，自顾自继续拐弯上了城区高架。


    方橙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刚刚没说完的话这会更说不出口了。


    隔了大概有两秒，纪星道：


    「既然会堵车，那我就不回去呗，等你加班结束，咱俩一起回去。」


    方橙这会儿几乎没有掩饰自己惊讶的神情，他转头望着纪星，直接道：


    「你刚刚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听了啊，没一句好话，全是我不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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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无语，再再再次被噎得无话可说。


    因为没一句想听的，就索性当听不见是么？真够无赖的。


    「你要是真有什么事就现在直说，我也不知道我加班要加到几点，让你这在外面等着，我也于心不安。」


    纪星不以为意：「你就当我不在就是了。」


    方橙简直快被纪星的态度转晕了，他俩不是第一天合租了，这都已经第三年，三年里方橙加班也好、上班也好，次数可太多了，纪星也不是没有在家待着不出门的时候，两个人见了面就打个招唿寒暄几句，从来也没见他要接送自己过啊。


    方橙靠在一旁嘆气，突然想起昨天纪星就没去酒吧，今天是不是又给忘了，于是立刻开口道：


    「你这两天不去酒吧了？」


    纪星挑了下眉：


    「我昨天已经说过了，我不是每天都得去，你当我在酒吧上班么？还要打卡的。」


    最后一个理由被堵死，方橙彻底无话可说，索性闭了嘴，又嘆了口气：


    「算了随你吧，总之谢了，晚上真不用接。」


    这回纪星没说话也没点头，只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继续开车。


    车子没用十五分钟就开回了医院，纪星把车停在大门口，方便方橙直接进急诊大楼，方橙回头又说了遍谢谢，然后赶着时间下了车直接跑进了医院。


    下班的高峰期是也是车祸频发的时段，今晚外科接了一起连环车祸的好几个病人，实在人手不够用才将方橙喊了回来。


    一场手术结束又是快十二点了，方橙身体连轴转有些吃不消，换着衣服下班的时候，左手一直在自己腰上轻轻地锤。


    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自己面前。


    「方橙。」


    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毕竟晚上下车之前纪星说的就是要等他下班，方橙此刻累的话都不想说，也没有再跟他拉扯的力气了，但是真的坐上纪星的车之后，方橙靠在椅背上，还是有几分惊讶和慌乱的感觉从内心萌发。


    他真的又在这里等自己下班等到了现在？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一旁的纪星似乎察觉到了方橙轻蹙着眉的神色，他看了一眼方橙，主动地先开口道：


    「又想说什么类似『以后不用再来』的话？」


    方橙也转头过去，跟纪星对视了一秒，方橙的眼神很认真，也有点严肃，因为疲倦还带着一点清冷劲儿，但更多是一种蒙着雾的柔和。


    他先是摇了一下头，半晌，伸手将车内的暖气温度调低了点，然后安安静静地说了句：


    「我没打算说这个，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总这样不合适。」


    纪星抓住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心也跟着紧了一下。


    这句话说完，车里安静了能有十几秒的时间，方橙闭着眼靠在副驾驶上似乎在休息，纪星一直盯着前方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他磁性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我知道，下午是逗你的，不过我今天真是顺路，至于晚上等你，是因为最近有点事不想去酒吧，所以索性跟朋友找了个理由避着，而且咱俩不是室友吗，各自方便的事情，你别多想。」


    「嗯。」方橙没睁眼，但轻声答应着。


    「而且你放心，我也不是闲人一个，有时候顺路来接你一下你别推脱，要是碰上加班、我也有事，你微信上说一声就行。」


    方橙听出纪星这几句话语气的诚恳，也知道对方的意思，自然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点了点头，顺便笑了笑：


    「那就谢谢纪帅了。」


    纪星的眼皮一跳，转头去看了方橙一眼，却发现对方说完话就又闭着眼靠在那了，似乎是真的累了，并没有在意刚刚对自己的这个称唿。


    两人到家的时候零点刚过，下了车方橙突然问了句纪星饿不饿，纪星先是愣了下，然后有些不解地点了点头，方橙于是很明显地笑了，开口道：


    「小区西门有个路边的馄饨摊很好吃，开到两点多，你要是不嫌弃，我请你去吃，就当感谢你接送我这两天。」


    「我不嫌弃。」


    「那走吧。」


    两个人到了馄饨摊子坐下，昏黄的灯光下飞虫围着光柱转圈，一旁的桌子上是几个刚打完麻将下场的中年人。


    方橙要了两碗小馄饨，又要了几个锅贴和两个滷蛋，端上来的时候色泽鲜艷，馄饨皮都是云朵的形状，蓬起来的，看上去十分诱人，上面还洒上了新鲜的白胡椒。


    「好吃么？」看纪星吃了几口，方橙没忍住笑意开口问。


    纪星也笑着回答：「好吃啊。」


    说完他抽出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又道：「这家我也来吃过的，但是蛮久没来了，好像味道比以前更好了。」


    方橙点点头：「是，说起来半夜的馄饨确实解酒。」


    纪星抬眼看了方橙一眼，没回答他这句，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一碗馄饨还没吃完，两人身边又坐下了一个，看上去刚下夜班，整个人风尘僕僕的，要了一碗面条。


    方橙和纪星吃着馄饨聊着天正兴意阑珊，正好同时看向了那位大叔，此刻大叔一边等着锅里的面熟，一边从口袋里掏了根烟，熟练地点起来，方橙坐的位置正好是下风口，很快，那二手的烟雾就被风吹到了方橙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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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整个人从烟雾里过了一遍，但他没躲开，也没说什么，只是将眼神收了回来，低头看着自己桌子。


    纪星的身子却有些顿住了，他有些尴尬地看向方橙，却看到方橙没什么反应。


    「要不要换个位子？」


    方橙摇摇头，很淡地笑了下：「没事，不用。」


    一时无言。


    过了两秒，纪星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对面的方橙反倒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对着纪星又补了句：


    「你要是想抽也行，我无所谓的。」


    纪星也摇了摇头，自嘲般弯了下嘴角，笑起来带着点苦涩：「我戒了很久了。」


    方橙愣了一下。


    「啊，这样。」


    方橙拿着勺子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他注意到了纪星的眼神，也知道刚刚对方的意思。他拿着勺子在碗里来回地搅动着，碗里最后一个馄饨已经散开了，变成薄薄的一层面皮，毫无灵魂地浮在水面上。


    方橙心里记得很清楚，当初他俩在大学，最后一次争吵，起因就是因为一根烟。


    那天之后，从前好的跟连体婴一样的两个人，再也没有任何来往。


    即使多年后再次重逢，也是尴尬又疏离地在同一个屋檐下呆了三年。一直到昨天，他们的关系才终于有了一点破冰的痕迹。


    其实方橙刚刚在车里不是不想追究，也不是真的无所谓纪星这莫名其妙的示好态度，他只是怕了，也累了。


    当年刚进校，两个人的关系全靠纪星主动，方橙彼时的性格比现在还内向，见到人都不爱说话，又有点近视，看人的时候自下而上翻着点眼皮，整个人冷冷的，用夏同的话来说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他看着都害怕。


    那时候纪星是第一个主动贴近他和他说话的，带他去图书馆借书，周末带他出去玩，方橙嫌他烦，他也不生气，还不要脸一样贴过来，选修课也跟着方橙一起去选修教室上，顶着一张好脸蛋惹得全系女生都来跟方橙搞好关系。


    那个时候的纪星就像一个小太阳，只跟着你转，不论躲到地球的哪一处，他都能追着你、照亮你、给你无尽的温暖和美好，他把他的好全部塞给你，还根本不给你拒绝的机会。


    可后来，也是纪星，突如其来地和自己疏远，没有任何预兆地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推开，从来也没告诉过自己原因。


    无数次方橙在工作空闲下来的缝隙中想起过这个故友，想起自己曾经真心喜欢过的这个人。


    他觉得纪星真的是人如其名。


    他哪里会是太阳，他明明是一颗行星，这个周期恰巧会停在你的穹顶。随着轨迹越来越远，迟早会消失在头顶的夜空里。谁也不能永远地拥有它。


    所以当现在，纪星再次用这种不容推拒的态度对他好、凑过来的时候，方橙根本已经没有力气去问了，也不想再次陷入这种循环里来。时隔这么多年，这颗行星的轨道，只是又从这片夜空经过而已。


    方橙低着头，盯着面前的馄饨汤出神。好半晌的沉默后，他抬头，用一种很坦然的目光看着对面的人：


    「戒菸挺难的，我还以为你一直在抽，毕竟你大学就在抽了。」


    纪星抬起眼，缓缓地看向方橙。橙黄色的路边摊的灯光下，两双眼睛各自蓄着一点不恰当的温情，复杂又艰难地看向对方。


    有强打起的坦然，也有强撑着的镇定。


    这是他们两重逢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重新提起「大学」的事。也是第一次提起那场两败俱伤的争吵。


    「方橙，其实当时我想从口袋里拿出来的，不是烟。」


    第6章 我们家


    方橙的眉心微动，望着面前的纪星。


    也许是今晚氛围太好，方橙刚刚是抱着试探的心态，假装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那话说的留有余地，也可以一笑带过。


    他确实没想到，纪星会接他的茬。


    方橙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为多年前的事情争论对错？早已经没有意义，当年一向好脾气的他在那个时刻能朝着纪星发了火，说明纪星当时的动作和神态就是表明了要当着他的面掏出烟来。或者说，是摆明了想惹恼方橙——方橙骨子里也是倔的人，那就如他所愿。


    更何况方橙很清楚，他们两个关系的崩塌，怎么会仅仅因为一根烟。


    再开口变得有些艰难，好几秒后，方橙还是含笑道：


    「原来是我误会了，那挺好的，戒了就是好事，对身体不好。」


    纪星愣了半秒，随即也跟着点点头。


    「是啊。」


    不知道是听懂了方橙话里的意思，还是有意顺着对方话头撇开了，纪星挥手找老闆要了两罐可乐，话说到一半又突然转向方橙：


    「你要冰的吗？」


    方橙摇摇头：


    「你拿一罐就行，我喝可乐晚上容易失眠。」


    纪星抿嘴点了下头：「那好，老闆，拿一罐就行，要冰的。」


    方橙看着纪星拿着冒着冷气的一罐冰可乐直接干了一大口，出于医生的本能觉得有些不妥，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


    「昨晚堵我们家门口的那个男生，我已经和保安说过了，以后不会让他进到小区来。如果你哪天在我们家附近看到他，就打电话给我，或者直接报警。」


    方橙愣了一下，指尖有些微微颤动，目光有些惊讶地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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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从小是跟爷爷奶奶长大的，他的父亲母亲都是很优秀的医生，两个人到了快三十五岁才要的方橙，在他出生之后的第八年，西川遇到了地震，夫妻俩作为医院的科室骨干，主动请缨去灾区支援，那辆大巴车在进山的路上遇到了滑坡，一车的人都被埋在了大山深处。


    方橙的爷爷奶奶拿到了一大笔抚恤金，医院和政府也给了方橙家许多的补偿。这些钱足够方橙换来一个物质上不拮据甚至比平常人家更好的教育环境。


    方橙高三是疫情最严重的那年，方橙当时在省会念重点高中，为了走读方便住在自己表姑家，考完那天回到家，表姑告诉方橙，他的爷爷奶奶是前年冬天隔着一个月相继离世的，奶奶走之前千叮万嘱，为了不耽误方橙高考，让表姑一直瞒着没告诉他。


    那天起，方橙拥有了三套三线城市市中心的拆迁房，却再也没有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


    刚到大学的时候，夏同其实一直爱开玩笑说方橙这个人冷冷的，说从他身上感觉不出什么情感的温度，对什么事情都淡淡的，恼了也不生气，也不爱交际。


    方橙并不反驳夏同的话，他从小到大都把自己裹得很紧，小心翼翼地锁着自己心里的那一寸领地。


    因为他打小就认为，很多东西越是想要得到，越是珍惜，就越是会失去。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去靠近、不要去奢求。


    方橙收敛思绪，看着眼前的人。


    纪星刚刚的语调是温柔的，说话时看着自己的神色也很诚恳。


    他说到「我们家」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格外自然，像是一股暖流，不自觉地在方橙心头熨了一下。


    漂泊流水的生活，偌大的江城，一个合租的房子，也可以算作是「我们家」么？


    方橙将目光撇开，落在棚顶的吊灯上，那吊灯虽然很旧却被擦拭的很干净，明晃晃地悬在那里。


    他哑着嗓子，缓缓道：


    「没事，你处理好了就好。」


    纪星本不想多解释关于苏昀的事情，也觉得在方橙这儿反覆提苏昀反而会有些不合适，可他此刻看到方橙侧着脸抬头看向灯光的神态，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在暗暗发紧：


    「我和他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关系，之前在酒吧认识的，年纪很小还在上学，我拒绝了他几次，他就过激了点。」


    方橙回过头，看着纪星，笑了一下：


    「我没那么想。」


    「那就好。」


    方橙又点了下头，将眼神收回去，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谈，方橙起身去结了帐，然后两人一起往小区里走。


    他们单元楼进门处的楼道灯坏了，物业说来修却一直搁置着，纪星走在前面，打开了手机的电筒，在黑暗里探着路。


    方橙不知是有些心不在焉还是累了，跟着上两级台阶的时候走了个神，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小心。」


    纪星几乎瞬间回过身，一把抓住了方橙的胳膊，另一只手很快扶在方橙腰上，关切又有些急切地说了句。


    方橙身子愣了一下，赶忙道了谢，然后很快从纪星半抱着的姿势中退了出来。


    一个小插曲将暧昧的氛围推到了顶，两人进了电梯，逼仄的里一时间又只剩下尴尬。


    方橙刚刚的话是违心的，他并不是没有那么想过，他一眼就看得出昨晚的那个男生对纪星的心思。


    如今得到了纪星的这句解释，他也并没有觉得惊讶，这和他预料之中的没有差别，可能唯一有点想不通的是，纪星为什么会主动和他解释——是因为自己今早说的那句话吗？


    方橙靠在电梯的拐角，两个人隔着点距离站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进了家门，纪星在门口换鞋，方橙先进了厨房，倒了两杯热水出来，递了一杯给纪星，他自己靠着吧檯的桌子，胳膊倚在上面，然后有些淡淡地开口：


    「房东上周问我，这房子还要不要续租。」


    纪星拿着钥匙往门上挂的手在空中突然顿了下。


    「你租期也快到了吗？」


    方橙头歪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纪星话中的那个「也」字。


    「到十一之后。」


    纪星点了下头，拿起方橙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


    「那你还续租吗？」


    方橙没有说话，他侧过脸，目光落在纪星背着光的面孔上。


    纪星的鼻樑右侧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离眼睑处很近，平时都不容易发现，只有离得很近，且神色紧张的时候，肌肉有些微微颤着，那个小痣也跟着颤，方橙上学的时候就发现了，他觉得这是纪星脸上最性感的地方。


    此刻纪星背对着客厅的落地窗，只有厨房里的一点光打在他脸上，正好落在他的鼻翼右侧。


    方橙其实很想开口问：那你呢？


    但他没有问出口，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偏过头，不经意道：


    「我明年也许住医院宿舍。」


    纪星挑眉，声音似乎有些急：「你不续租了？」


    方橙看着纪星的神情，一时间没敢点头，但也没有摇头。


    「到时候再看，还不一定。」


    纪星似乎嘆了口气，他松了松自己的衣服领口，有些烦躁：


    「我妈隔几天就要打个电话催我回家住，我被烦得够呛。」


    方橙点了点头，又挑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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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要是不租这边了，打算搬回爸妈家？」


    纪星摇头，没有什么犹豫：「不回去。当年就跟他们说好了，他们既然看不上我选的路，那就以后各自走各自的，我不可能回去。你要是不续租这边了，我也就不续了，自己租个公寓一个人住。」


    说完这句，纪星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跟方橙道了个晚安就回屋了。临走前突然又想起什么，还不忘回头问方橙一句，明早还是那个时间上班吗，我起来送你。


    方橙点了下头。


    纪星于是靠在卧室的门框上，半眯着眼睛，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又用口型说了句晚安。


    晚上方橙洗完澡，躺在卧室的床上，耳机里放着音乐，对着窗户外面洒进来的一点月光出神。


    尽管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方橙却还是感觉心尖在隐隐发烫。


    纪星最后那句话说的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也像是理所当然。


    可方橙就是被他这句不加掩饰的话说得有些心不在焉。


    纪星说。


    「你要是不续租，我可能也不续租了。」


    那如果他续租的话，他也会因为他，留下来住在这里吗？


    方橙靠在床沿，睡意被心中的疑惑和躁动不安沖淡，他索性坐起身，趴在窗沿的位置上，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中凝望着什么。


    西南方向的天空处向来干净透亮，可今天却挂着一颗他之前从前没注意到的星。


    方橙的心陡然一紧，一丝无力的酥麻感传到指尖，突然让他自嘲地有些想笑。


    这份感情在方橙这里断落了七年，压抑了三年，可纪星就是有那个能力，仅仅两天的时间，就能让他重新沦陷进这温柔的星光里。


    这晚之后，方橙和纪星的关系正式算是破了冰，如那天纪星所说，他一有空就会来医院接方橙下班，但是也不算频繁，一个周大概有那么一两天。不过两个人平时的交流还是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除了以往的日常交流之外，纪星还经常分享一些自己的工作近况给方橙，最近纪星的工作室和头部的经纪公司在谈合作，他也在做新的编曲，方橙不太懂这些，但是纪星发给他的demo他会听，他觉得纪星在音乐上的确是很有天赋。


    交流越来越多，方橙一个不爱玩手机的人最近也经常拿着手机打字，倒是被科室同事打趣过几次。方橙本想和纪星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但想到两个人目前勉强算半个朋友，朋友之间这样相处也没什么。


    当然最明显的一个变化，是纪星最近晚上都不出门了。


    起初两天方橙只当他是真的有什么事要躲着不方便，直到过了半个多月，这天方橙难得准时下了次班，刚打开家门，看到纪星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撸起袖子在厨房做饭。


    他确实有点发愣。


    方橙把钥匙放在桌上，在冰箱里拿了杯苏打水喝。


    「下班了？」


    「嗯，你在做晚饭？」


    纪星回头看了眼方橙点点头：


    「今天下午回了趟我妈家，她让我带了不少菜，我就做了点，剩下的我放冰箱了，你这周随便处置。」


    其实，他们两个人之间这三年合租一直是这样的，纪星隔两周会回他妈家一趟，会带些菜回来，方橙就负责烧。他俩倒也达成默契了，只是冰箱要是空了方橙会自己下班从菜场顺路带点，跟纪星说不上话。


    但刚刚纪星说这句话的语气，像是那种过了十几年日子的夫妻间才会说的，方橙听了不由得有些侷促，慌忙低下头喝了口苏打水，愣是没出声。


    纪星听他没回答，还以为他怎么了，于是转过身来问：


    「怎么了？」


    方橙摇了摇头：「没怎么，有点没想到你会做菜。」


    纪星抬手，笑着在自己鼻翼摸了一下：


    「我不太会，没你做的那些好吃。」


    方橙愣了一下，他之前和纪星偶尔会搭伙在家吃上几顿，但这几年一共也没几次，纪星吃饭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看手机，或者是吃完就急着出门了，他确实没想到纪星会注意到这个。


    「你觉得我做饭还算好吃？」


    「当然了！你煮的面也比我自己煮的好吃。」


    方橙清了清嗓子，自然地把话题转移到食物本身：「你下次自己煮的时候，把面煮好后过一遍凉水，会筋道很多。」


    「我知道，我看你下面时候会过凉水，所以自己也试过，但就是没你下的好吃。」


    话说到这个份上，方橙也不知道该回什么了，换做旁人要么能大大方方开几句玩笑，要么能恭维回去，但方橙的嘴向来笨拙，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他想了想，眼睛亮晶晶的，索性走过来看着纪星锅里的菜。


    他炒的是茄子，放了点豆瓣酱，看上去色香味俱全，怎么做都不会差的，于是方橙实话实说：


    「看着很香。」


    纪星看他凑过来，索性拿着旁边的筷子从锅里夹起一块茄子，放到唇边吹了两下，然后递给方橙：「你尝尝，我就随便在网上找了个菜谱，要是不好吃你告诉我，下次我再改进改进。」


    方橙不太习惯和人靠这么近，也不习惯被人餵着吃东西，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耳尖的粉红还没散去又爬了上来。


    他张开嘴，将茄子含进嘴里。


    「怎么样？」纪星擦了擦手，眼睛望向方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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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吃东西的时候嘴巴是鼓起来的，像个小仓鼠，他点点头，似乎认真在给意见：


    「好吃的，很鲜，我觉得还能再加点糖。」


    纪星笑着看着他：


    「你还是这么爱吃甜呢？」


    方橙愣了一下，心想自己爱吃甜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但是转眼又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


    那时候大三，他们系实验课是最紧的，方橙每次又认真，早上为了去抢实验室顾不上吃早饭，有一次低血糖晕倒过，就是纪星把他送到医务室的，那之后每天早上纪星都会在方橙口袋里塞几颗糖，后来那个牌子的糖在学校里的超市没得卖了，纪星换了个别的口味的，结果方橙第二天就吃出来了，主动问他，为什么没之前的口味了，把纪星逗得直乐。


    「这么爱吃甜的呢？」


    方橙记得，当时纪星的表情就和现在一模一样，带着笑低头看着他，恨不得伸出手在他头顶摸上一摸，哄小孩似的，方橙当时气得转头就跑，纪星也没来追。


    第二天早上起床换衣服，方橙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看到了原先那个牌子的糖。


    方橙想，他确实爱吃甜。


    「现在吃的比以前少了——对了，我打算买点糖带去办公室，想问你，以前那种甜橙口味的软糖你在哪儿买的，我在某宝上没搜到过。」


    纪星的目光因他这句话突然暗了暗，但脸上还是笑的。


    「带去办公室干嘛，你们医院又不是幼儿园。」


    方橙被他这逻辑逗得笑了笑，道：


    「你的意思是吃糖的就都是小朋友了？」


    纪星看着方橙，脱口而出本想回一句「你不就是吗。」话已经到嘴边了，想了想又觉得这话有些越界，犹豫了两秒，最终没有说出口。


    「是我们有时候加班做手术十几个小时，来不及吃饭，怕低血糖，所以我总在办公室备着点。」


    纪星一边关火将锅里的菜盛出来，一边点头：


    「只是可惜，那家公司的糖好几年前就不生产了。」


    方橙的神色愣了下，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两个人的情绪都有点不高，他没再说什么，随便岔开了话题，帮纪星拿了拿碟子。


    两人忙活完到吧檯吃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方橙突然开口问：


    「你好像很久没去酒吧了。」


    纪星瞥了下嘴，把筷子到一边，望着方橙：


    「第三次了方橙，怎么，你是盼着我去啊？」


    方橙扒拉着饭正吃的香，差点没被噎死。


    他本就是调节气氛随口一说，可纪星这话却回问的倒让他有些百口莫辩。


    什么叫盼着你去......这话听起来像个口是心非又爱吃醋的小媳妇才会说的......


    方橙心想到这不禁打了个寒噤，整个人都跟着一抖。


    什么小媳妇啊，什么啊，哪跟哪！


    他自己在脑海当中完成了一场恼羞成怒，然后还没等纪星反应过来怎么了，就已经平白被翻了个白眼。


    「随你，你爱去不去。」


    说罢，方橙端着碗就走去了沙发那边，然后头也不回地窝进去了。


    纪星看着沙发上的方橙露出来的那一小撮翘起来头髮，不由得失笑。


    猫咪这种动物就是这样，总有小脾气，傲娇的很，也可爱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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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咪！


    第7章 入夏


    江城这两天算是正式入夏了。


    方橙早上上班穿了件不怎么透气的衬衫，刚走到楼下就觉得有点热了，其实江城的气候并不算好，夏天闷热，梅雨季节更是头疼，冬天也是湿冷的。


    到办公室的时候方橙热得唿吸都有点重，他将包放下，到饮水机接了杯凉水，然后走到空调的风口下站着。


    「方医生早啊。」同科室的小刘进了办公室，跟方橙打了个招唿。


    方橙点点头：「早。」


    小刘看了眼方橙的样子，方橙其实是不易出汗的体质，别人很难看出他的体温。


    「嚯，站风口下吹空调呢，别冻着了。」


    方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然后退回了自己办公桌坐下，解释道：


    「出门前没看一下温度，穿多了。」


    一旁的老张正戴着眼镜在看会议记录，说话间也抬头看了眼方橙，方橙的外形很好，这是院里私下开玩笑都公认的，他气质很干净，瘦瘦高高，皮肤也白，平时工作时不苟言笑，被打趣了就会笑着摇摇头，耳尖粉粉的，很乖的样子，是那种老一辈最喜欢的长相。


    所以科里那些老人之前总爱给他介绍女孩子认识，老张之前还想过把自家侄女介绍给他。


    「小方，最近你这加班多看着又瘦了啊，得吃点好的补补，可不能煳弄。」


    小刘在一旁听了也凑过来，盯着方橙看了会儿：「是么我看看——对啊，方医生，你这看着脸瘦了一圈。」


    方橙抿嘴礼貌地笑了下，在自己下颌线摸了一下，倒也感觉不出来瘦没瘦：


    「可能是最近吃饭不太规律吧，瘦了点。」


    「我就说吧，得好好吃饭！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太注意这个，你这天天熬大夜的哪撑得住啊，回家那个点也只有点外卖吃，那外卖哪儿能吃啊，全是重油重辣的，肠胃科老李前段时间接了个病人，一个小孩，离高考就剩两天了，吃学校门口的麻辣烫吃出个急性肠胃炎，大半夜给送医院来了，多受罪啊，家长也跟着后面急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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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隔壁沖泡咖啡的吴莉这时候也走了过来，搭上了老张的话。


    「这事儿我听说了，要我说那家长也是，孩子都快高考了，还让去吃路边摊，这不不当回事儿嘛。」


    「那小孩好像是住校，之前一直吃食堂，那天是高考前最后一天上课了，晚自习之前和同学偷偷跑出去吃的。」


    吴莉撇了撇嘴，把咖啡放在桌上，嘆了口气：「哎，我也能理解，小孩子嘛，我上学那会儿也是，家里饭再好吃也不想吃，非要出去和同学吃垃圾食品。」


    小刘也跟在旁边嘆了口气：「一碗麻辣烫，要是高考就因此发挥失常了，那可亏了大了。」


    「那可不，人生大事就给毁这儿了。」


    方橙原本在整理桌子上的东西，认真听着，突然抬起头，很认真地说了句：


    「也未必。」


    「什么？」小刘转身看着方橙。


    一般科室聊天，方橙性子淡，都只是默默听着，很少主动说什么。


    「高考就一定是人生大事吗，我觉得，人生中有太多事比它重要了。」


    因为幼年家中的变故，方橙从小就被迫学会了独立和妥协，有时候懂事得让人心疼，学校里老师评价他也都是说他稳重。


    但刚刚那一瞬间，方橙的心里的第一念头是。


    如果那个考生真的因为这碗麻辣烫而发挥失利，也未必就得不偿失。


    「你瞎想什么呢，方医生，突然开始鸡汤起来了。」


    方橙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吴莉，最终笑着摇了摇：


    「没什么，我在想张主任说的挺对的。」


    老张于是又把话题转了过来：


    「害，你看我是老了，说这话总容易扯远了，我是在说你呢，你得按时吃饭，吃点好的。」


    方橙乖巧地点了点头：


    「您说的对，是得注意点，我最近就是回去太晚了，也没什么时间自己做。」


    老张扶着自己的镜框，笑着看了眼方橙：


    「我看你啊，是要赶紧找个人照顾你才行。」


    方橙嘴巴微微张着，话题到这他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只好尴尬地笑笑。一旁的小吴倒是站了出来：


    「哎张主任，这都几年了，你不会还替你侄女惦记着方医生吧？」


    老张给小吴这个活宝说得无奈，笑着摇头：「小吴你可别乱说，我侄女这都快订婚了。」


    「真的啊，那是好事啊，找了个什么样的？我记得你那侄女可好看了。」


    「老师，大学老师，我还没看过真人，但是她爸给我发过照片，小伙子看着一表人才的，挺好的。」


    「大学老师多好啊，假期又多，也没咱医生这么忙，多好。」


    「我倒是想让她找个医生呢，这不是没成嘛。」说着，眯着眼笑着看了眼方橙。


    方橙只好失笑，连连摆手：「您说笑了，是我没那个福气。」


    「没缘分没办法，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也管不着，小方，就是你这岁数确实该找个人照顾你。」


    方橙抿着唇思考了一下，然后从包里拿出昨天晚上没吃掉打包的饭，准备送去冰箱里放着，一边起身一边思索着，假装随意道：


    「张主任您关心我我知道的，但我一个人真的习惯了。而且伴侣在一块是要互相照顾对方的，我也不能为了找个人给我洗衣做饭而去结婚，那不是找对象，那是找个免费的保姆，人家也有自己的工作，未必比我轻松，您说对嘛？」


    老张似乎稍微愣了一下，没想到方橙会这么说，但也没往心里去，笑了笑：


    「没事，你说得对，两口子过日子就是互相照顾嘛！你要是暂时不考虑那就算了，但要是等你哪天想这茬事了，尽管跟我开口，我和你何姨一定给你介绍个好姑娘。」


    何姨是老张的爱人，二十楼的护士长，两人结婚已经十几年了，是院里的模范夫妻。


    方橙笑得很坦然，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好，那就谢谢张主任了。」


    说完话，方橙起身拿着饭盒往冰箱走，刚刚在一旁一直听着的吴莉含着笑意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隔壁，等方橙关上冰箱，她抬手拦住了方橙：


    「哟，方医生今天原来带饭了呀，昨天自己做饭了？」


    方橙现下心情还算不错，也没在脑子里多想，吴莉问了便直接开口答道：


    「不是，室友昨天做的，没吃完，就带了点过来。」


    话说出口，方橙看着吴莉在他面前笑意渐深，一副「我都懂」的神情，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他慌忙抬手：


    「你又在乱想什么？」


    「我一句话都还没说呢，你怎么又这么紧张，一提到你那个室友你就紧张。」


    方橙无奈地舒了口气，看着小吴：「我没紧张，是怕你乱说。」


    「我虽然爱八卦但是心里有数的好嘛？上次你室友来停车场接你，我可没到处乱说。」


    「你不乱说最好，我怕影响不好，这次也别乱说。」


    「你这室友什么来头啊，长得又帅，开的车那么好，居然跟你合租，还做饭给你吃，什么神仙室友啊！我怎么遇不到？我刚来江城的时候合租过一个男室友，整天喝得烂醉不说，还总夜不归宿，烦都给他烦死了！」


    方橙在心里无奈地有点想笑，吴莉要是知道她口中的那些坏习惯纪星也都有，还夸的出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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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方橙肯定不会在吴莉面前提纪星的生活习惯，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我和他就是朋友。」


    吴莉撇撇嘴，似乎有些兴意阑珊，她拍了拍手，嘆了口气：「行吧，问你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自己慢慢观察。」


    方橙抬起手看了眼手錶上的时间，然后指着手錶对吴莉道：


    「吴老师，到早上查房时间了，您还是去观察观察你的病人吧。」


    晚上下班前。


    下午方橙安排了一个腿部的手术，很顺利，四点多就结束了，他回到办公室整理术后资料，发现今天科室的人都不太忙。


    「方医生你回来啦，刚刚江院长来找你来着。」


    方橙看了眼小刘，然后指了指自己：「江院找我？」


    吴莉从一旁拿着文件夹走过来，语气轻松：


    「对，找你，不过你不用紧张，没什么大事，就是通知你一声，前段时间那个车祸的孕妇前几天生了，母子平安，那个孕妇是个有点名气的网红博主，在自己自媒体说了这个事，说咱们医院好，帮她保住了她和她孩子的命，然后一来二去给市里电视台知道了，明天要安排人来咱们医院採访，江院觉得上镜肯定要形象好点，正好你又参与了那个手术，就通知你准备好，明天接受採访。」


    方橙给吴莉这一通话说的愣在原地，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又再次指了指自己：「江院说让我去？可是那个手术我就是个二助，要採访也该採访张主任，我怎么能行，我说什么啊......」


    「谁让你形象好呢，咱们院那么多医生护士，好看的也有不少，但属你最盘靓条顺，你自己说说，你来医院快四年了，哪次护校安排实习护士来实习，没小姑娘跟你表白？」


    「你怎么又提这个，那不一样，她们年纪小闹着玩的。」


    「哎我知道，我这不是说你帅嘛，撑得起咱们院的门面。」


    方橙有些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回答什么，他蹙着眉深嘆了口气，他倒也不是怕面对镜头，只是这种事不是他的本职，他又自认自己嘴笨，他是真不爱去和人假客气，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只有我吗？」


    吴莉摇摇头：「说是妇产那边和我们外科各出一个医生，应该是周医生吧，手术是他主刀的，而且他长得也上镜，之前去隔壁市交流被拍了视频还上过热搜那位。」


    方橙其实不太记得她说的是哪个，院里各个科室他很少走动，不像小吴，所以就算是很有名的医生他也未必认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


    「瞎客气啥，你记得明天要打扮得帅气一点哦！到时候我要是补完病例了，就去给你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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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一点评论tat


    第8章 豆角焖面


    晚上下班，今天下午纪星给方橙发了消息，说是顺路来接他，五点多见方橙没有回覆，又发了一条，说已经在医院门口了。


    方橙想了下，还是回復了一个「好」过去，然后换衣服下班。


    坐上车往家开，方橙一路上都皱着眉头，还在为明天要接受採访的事情心烦。


    纪星打开车内的音乐，看了一眼方橙，立刻发现他的神情不太对，于是开口道：


    「工作不太顺利？」


    方橙明显愣了下，他转头看向纪星，先是本能地摇摇头，深吸了口气，最终还是又点了点头：


    「很明显吗？」


    纪星看着方橙的表情，会心地笑了，语气温温柔柔地：


    「都写脸上了。」


    他说完这话车里安静了两秒，似乎是在等方橙主动说什么，方橙也察觉出来了，他看了几眼纪星，最终还是开口道：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纪星的表情倒是看不出什么变化，还是笑了下：「没事就好。」


    后来回来的路上两个人没再说什么，到小区的时候方橙主动问纪星晚上想吃什么，纪星摇摇头，语气淡淡的，说随便。


    方橙有点心虚，想再开口主动搭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他确实有点不地道，纪星这段时间基本上是什么事都主动跟他分享，有几次还和他吐槽遇到的某个艺人明星，方橙为此还担心过，你这样真的好吗，你不怕聊天截图泄露出去被粉丝追着骂吗，纪星倒是坦然，反问方橙：「你要出卖我吗？」


    方橙当然不会卖他，更何况自己也是聊天的参与者。


    纪星这样看似无所保留地和他聊天，现在换到方橙自己，他却瞻前顾后了起来。


    其实这段时间他一直都有点恍惚，也一直没理清自己对纪星的感情，更没明白两个人现在到底算个什么关系，纪星每天和他从早报备到晚，朋友之间似乎并不会做这些，可是要说还有别的什么，方橙又觉得不可能......


    所以他很多话到嘴边还是犹豫了，怕自己说得多会被误会，纪星也未必乐意听，之前那次纪星只是随口问了句你是不是不加班，方橙那天心情也好，答了几句科里换班的事情，但看纪星那表情明显是不耐烦，方橙很不愿意再看到这样的神情，所以他宁愿憋着什么都不说。


    可现在他看纪星这副神色冷冷的样子，又似乎是有点生气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无言地进了家门，方橙自知理亏，主动洗了手去厨房，回头继续主动问道，语气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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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晚煮面，你吃吗？面条我过凉水，番茄打滷还是豆角焖面？鸡蛋给你再煎两个？」


    最近方橙做饭的时候纪星喜欢凑到厨房里来，说是要学做饭，实际上就是黏着他聊天，对着厨房里的东西碰碰摸摸，心甘情愿给方橙打下手。可今天纪星进了家门就一屁股坐进沙发里玩手机了，方橙问他话他也没回头。


    「我今天没什么胃口，你做自己吃的就行。」


    方橙脸色一暗，愣了下，「嗯」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安静地去冰箱拿食材。


    其实方橙有点委屈，心里也很郁闷，做饭的时候越想越气不过，明明自己才是遇到烦心事的那个，他纪星过来撩人不自知大半个月不说，现在倒还生气起来了，凭什么啊。


    但方橙还是认认真真将豆角茄子和番茄鸡蛋的面分锅煮好，撒了点葱花，也加了两个纪星爱吃的荷包蛋。


    大约过了20分钟，方橙端着两碗不同口味的面出了厨房，放在吧檯上，又看了眼沙发上的人，发现还是窝在那里没动。


    他嘆了口气，端着面走过去，走到纪星面前，将面放在茶几上。


    纪星一本正经地看着手机，方橙没忍住瞥了一眼，发现手机屏幕上什么都没有，纪星的手指在主屏幕上滑来滑去，只是假装在忙。


    真幼稚。


    方橙的气也消了，只剩下无奈，他蹲下来，将茶几上的面往前纪星跟前推了推，然后抬起手戳了戳纪星的膝盖。


    「吃饭啦。」


    纪星抬眼看了眼茶几上两碗色泽鲜艷的面，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抿着嘴道：


    「不是说你做自己的就行了。」


    方橙浅浅笑了下，蹲在那自下而上看着纪星，继续哄道：


    「不行呀，有人工作一天那么辛苦，还来做司机接我下班，我可不捨得饿着他。」


    纪星万万没想到方橙这张往往关键时候就哑巴了的嘴今天居然能主动说出这种话来，见惯了花言巧语的他整个人竟突然被这话说的愣住了，有些不自在地僵在那里。


    他轻咳嗽了两声掩饰侷促：「我吃豆角的吧。」


    方橙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索性坐在地毯上，趴着茶几拿过那碗番茄鸡蛋的面开吃。


    「好吃吗？」


    纪星点点头，方橙煮面确实很有一手，他说不出半个违心的字来。


    方橙望着纪星又看了一会儿，在心里思索了半晌，最终抬手在对方左手手腕处按了下，缓缓开口道：


    「其实我真没什么事，就是市里电视台明天要来院里採访，院长非让我去参加，我不太愿意，但又没什么办法，所以下班的时候有点心烦。」


    纪星立刻皱眉，接过话来：「什么院长，你就不能跟他说你不乐意？」


    方橙摇摇头：「江院人挺好的，而且他也算是在给我机会，院里年轻医生那么多呢，我不能显得自己不会做人，我就是自己心里烦，但现在想想也没啥，随便应付应付就过去了，不是大事。」


    「好吧，那你能想开就好，刚车上眉头拧得跟麻花似的，我还以为遇到什么大事了。」


    「真没事。」


    纪星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咳了声，吃了口面，低着头开口道：「那这事有什么不好告诉我的？」


    方橙无奈地耸耸肩：「就因为没什么所以没说啊，我现在这不是告诉你了嘛。」


    「但你车上一副不愿意我知道的样子，我平时——」纪星本想说什么的，话说到一半却又转了转眼珠子，将咽了回去。「算了，总之你没事就行。」


    方橙看着纪星的神色，眼角不禁有些微动，他放下筷子，低头沉思了片刻，重新抬头道：


    「我性格不太爱主动和别人说话，你知道的，当然确实也有别的原因，我也是怕很多我的琐碎的事情说了你不感兴趣，或者打扰你。」


    纪星皱眉抬头：「怎么会？」


    方橙想了想，咬着嘴唇：「你还记不记得，上个月底，有一次我休假，你傍晚健身完回来？」


    纪星歪头想了一下：「记得，就那天你说着话好好地突然不开心了，跑回房间还摔了门。」


    「我没不开心，我就是有点累了。那天......哎算了不说了，怪奇怪的。」


    见方橙准备略过话题，纪星立刻抬手制止住方橙拿筷子的手：「不行！方橙！话说一半是要烂嘴巴的！」


    方橙给他逗笑了：「谁告诉你的，有科学依据吗？烂嘴巴一般是因为缺乏维生素c，你多吃点水果——」


    方橙话还没说完，就被纪星伸过来的手一把捂住了嘴。


    「好了方大医生，知道你博学了，别扯远——那天的事我本来就奇怪呢，我也一直没敢问，你今天既然主动提了就得说完。」


    方橙被他捂着嘴，只能发出闷闷的哼声：「那你倒是先放开我啊。」


    纪星将手收回来，方橙有些不好意思地抽了张湿纸巾递给他，纪星手上蹭了不少油，倒也没嫌弃。


    「就那天，我跟你说了点医院的事情，你看上去，嗯...挺不耐烦的。」


    「不可能。」纪星第一时间就是反驳。


    「我一定是当时在想别的事或者不知道说什么，毕竟我们两那时候说不上什么话——你就因为这个一直不怎么理我？」


    方橙无奈地嘆了口气：「我没有不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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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不记得有这事，但是你说有，还耿耿于怀这么久，应该是有吧，但我肯定是无心的，包括当时说你游戏那个事，也是随口说的，我开玩笑惯了，我得跟你道歉。」


    方橙当然也没有真的怪他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不用道歉，我也没怪你。」


    纪星似乎这才长舒了口气，放下心来看向方橙，眼睛亮亮的：


    「那你以后不会什么事都不跟我说了吧？」


    方橙近在咫尺地看着他，两个人离得很近，纪星投来的目光里就像是真的藏着星星。


    心脏的某处突然被揪了一下，这样好的氛围里，方橙居然泛起了一丝苦涩。


    他望着纪星期盼的眼神，那眼神不掺杂一丝杂质，干净又漂亮。


    方橙很想开口问问纪星，你知道你刚刚说的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吗？


    如果你知道我对你抱着怎样的龌龊心思，你还会用这样期盼的眼神看着我吗，还是避之不及？


    过了好几秒，方橙对着那双眼睛，温柔地笑了下：


    「好，我答应你，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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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我写饿了


    第9章 现在是不是单身？


    七点。窗外的天色已经透亮，方橙放在枕边的手机闹铃准时响起，他闭着眼睛翻身平躺，做了两个深唿吸，全身都睡得有些酸酸胀胀的，他抬起手轻轻在自己胳膊上按了按，又揉揉太阳穴。


    十分钟后，闹铃响第二遍的时候，方橙睁开眼坐起来，打开手机屏幕看着上面的日期和时间，他似乎愣了几秒，唇角耸动了一下，但很快将手机熄灭，利落地起床，一头钻进了卫生间。


    打开卧室门走到客厅的时候，方橙撞上了穿好了衣服正坐在吧檯喝咖啡的纪星。


    方橙换了件蓝色的衬衫，打了领带，那领带新旧程度一看就是从前没怎么戴过的，头髮稍微也吹了下，蓬松了不少，在额前微微分开一些，又整齐又帅气，整个人看上去很有气质。


    纪星先是看了一眼方橙，随后明显愣了愣，上下打量了一圈，有些讶异，又转而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带上笑意。


    方橙本就有些不太好意思，此刻更是看不得纪星的表情，还没等对方说话，就先开口道：


    「你笑什么？」


    纪星盯着方橙目不转睛地看，方橙的衬衫塞进了西装裤里，正好凸显出了方橙那细瘦的腰身，视觉上腿也被拉的很长，根本让人挪不开眼：


    「今天很好看。」


    方橙脸微微红了点，他走到厨房吧檯坐下，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又吃了口煎蛋，却发现纪星还是笑着盯着自己看。


    「是不是......有点浮夸？」


    纪星摇摇头，其实方橙穿的衣服很普通，就是衬衫西装裤，很多白领通勤都会这么穿，就是他平时简单惯了，也没怎么系过领带，今天才显得格外不同。


    「不浮夸，这衣服很适合你，髮型也是。」


    方橙于是问：


    「那你老是盯着我看干什么？」


    纪星右手正拿着叉子悬在空中，他低头笑了一下，笑容中有几分宠溺：


    「因为我正在吃饭啊。」


    方橙皱眉，对纪星的答非所问有些疑惑：「所以呢？」


    纪星没有回答，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方橙，过了几秒，他将被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又把叉子放下，用纸巾将嘴角擦干净，起身端着盘子去洗碗了。


    方橙给他莫名其妙的一套动作给整的不明所以，一个人在那继续吃早饭，过了一会儿，方橙想到刚刚纪星说那句话时候笑的样子，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然后脸一瞬间就红了。


    只是纪星这人倒是机灵，撩到一半就跑了，还乖乖巧巧去刷碗，方橙这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也没道理再怼回去，只好装作无事发生，当真是憋屈。


    纪星回来收方橙的盘子的时候方橙红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纪星于是笑得更深了，碗洗得都轻松了许多。


    吃完饭，纪星照旧送方橙去医院，方橙注意到纪星今天也穿了休闲款的西装，猜到他可能一会儿得去工作。


    果然，纪星将车停在医院对面的路边就停了下来，以往都是开进停车场的。


    「今天可能得辛苦你走两步了，我约了个制作人到邻市谈合作，约的时间比较早，我怕等会高速堵车，这条道绕一圈高架就上不去了。」


    方橙自然没什么意见，本来做纪星的车就是麻烦人家了，他轻轻点点头：


    「没事，我走天桥，很近的。」说完，他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临开车门前，纪星似乎突然又想起什么，拉住了方橙的手臂，又说了句：「对了，我今晚应该接不了你。」


    方橙耸了耸肩：「没事啊，你忙你的，又没让你天天来。」


    纪星看了方橙一眼，又顿了下，缓缓开口：


    「这次合作挺重要的，我可能要在邻市待上一周，这周都不在江城。」


    这回方橙的身子突然顿了下。


    他似乎有片刻的情绪起伏，像是在想些什么，但是转瞬即逝，所以又像是没有：


    但是很快，方橙转过头，笑着看向纪星，眼角也是弯的:


    「好，开高速注意安全，提前祝你合作顺利。」


    纪星抿嘴，方橙望着他的神情礼貌又周到，可纪星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某一处像空了一截，不是滋味。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可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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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方橙踏进科室办公室的时候，小刘和小吴只是看了一眼，就相继吹起了口哨。给座位上看报纸的老张吓了一跳，连忙制止：


    「你俩干嘛呢，这是医院，注意点影响。」


    吴莉凑过来，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的兴奋：「张主任，您看方医生今天多帅啊，这何止是咱们一院院草啊，感觉在全国医疗里都可以排上号了。」


    方橙今天反倒没有了以往的侷促，而是主动开口挡了吴莉的调侃：


    「吴老师你可别一大早就打趣我，我好不容易做了一晚上心理建设。」


    「建设啥啊，你有这张脸就够了，绝对秒杀妇产科那个周宇辉。」


    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吴莉话里不加掩饰的嫌弃之意，都挑眉看着她：


    「你是说要和方医生一起接受採访的那个周医生？」


    吴莉撇撇嘴，点头道：「对啊。」


    小刘从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于是凑上来：


    「怎么，感觉你不太喜欢人家啊，你不是见到帅哥都喜欢嘛，这位怎么惹着你了？难道，是你前男友？」


    「呸呸呸，他哪里帅了，他就是装得像那么回事，要我看，还没方医生一半帅。」


    「说说呗，到底咋了，有什么八卦？」


    「背后传人坏话这事还是算了，反正我认识产科不少朋友，据我所知他这人啊，人品不行。」


    「哪儿不行啊，你这说都说了，也不差这两句了。」


    在一旁的方橙此时慌忙出口制止住吴莉和小刘：


    「好了你俩，这里是外科办公室，外面全是护士和病人，注意点。这毕竟是医院，周医生只要专业能力过关就行了，私生活怎么样都和我们无关。」


    吴莉笑了，听懂了方橙的意思，也就不多说了，笑着回头道：


    「行，我知道，私生活跟我无关，但是他长得没你帅是事实。」


    方橙无奈地嘆了口气，摇摇头：「你在咱们科室开开玩笑就算了，可别出去乱说。」


    「好好好，我不说，我去查房了，电视台是不是十点多才来？你记得等会先去江院办公室那边准备啊。」


    「知道了。」


    方橙今天没有出诊，他先是整理了一下上周的病歷单，然后看了眼手錶，提前了二十分钟上了楼。


    行政楼顶的院长办公室，走廊上空空荡荡的，方橙其实有些紧张，但是又不想太露怯，毕竟他不仅代表了自己，更是代表了医院和他们外科。


    方橙走出电梯，一眼便看到了靠在栏杆上的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那人比他要高出半个头，身材很好，是那种看上去有在健身的身材，隔着白大褂都能感觉出来，头髮梳上去别在耳朵后面，五官是很深邃的，看上去有点像混血。


    方橙心想，这应该就是吴莉说的那个周医生。


    确实是很帅。


    就是看着......有点过于华丽了......


    方橙有些尴尬地在原地站着，犹豫着该不该凑上去打个招唿，可是这又实在不是他的长处。


    还好，在他还在心里打着腹稿该如何开口的时候，那人似乎已经看到了他，并向他走了过来。


    「方医生吗？」说罢，对方伸出手来准备和方橙握手。


    方橙于是很礼貌地笑了笑，也和对方打了个招唿，也伸出手回握了下。


    「你好，我叫方橙，您是周宇辉周医生？」


    「是我。」


    「久仰。」


    方橙见对方半晌了也没放开自己的手，主动将手抽了出来。


    「不好意思，失礼了，江院他们还没来，你要先坐一会儿嘛？」


    方橙摇摇头：「没事，我站会就行。」


    其实，刚刚说完那句「久仰」方橙就想闭嘴了，他的社交水平就到这了，任何新认识的人，三句话之后他就没话说了，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也难怪夏同和吴莉总是调侃他。


    不过这次对面这位可能是个社牛。


    「百闻不如一见，方医生很帅，难怪她们经常跟我提起，外科有个年纪不大的医生，是咱们院院草。」周宇辉看着方橙，笑了笑。


    方橙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一时间愣在那里，只好尴尬着答：


    「没有，大家开玩笑的，周医生也很帅，而且比我专业，也比我资歷深，我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谦虚了，我在方医生这个岁数可没你这么厉害。」


    方橙脚趾都快又扣出一座医院急诊大楼了，互相吹捧的话他是半句都说不下去了，可这个周宇辉却絮絮叨叨没得完，从年龄长相到专业再到一会儿的採访聊了个遍，逮着自己一顿乱夸，方橙出于礼貌只好夸回去。


    但是不得不承认，周宇辉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和他说话很放松，方橙虽然只是偶尔答两句，但是刚刚上来之前紧张的心情要减轻了不少。


    很快，江院和电视台的人都来了，两个人进了会议室，记者和编导和两个人先是要核对一下今天会问的问题，然后他们会把答案和江院对一下，因为关系到一些手术细节和不方便说的内容，必须几方确认。全部完成后，再开始正式採访。


    方橙和周宇辉很配合，採访问题事先也都有了心理准备，院里也把答案给他们框定好了，到时候按着答就行了，他们在旁边的会议室过了一遍，然后编导拿着终稿去隔壁和江院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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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人多的时候话尤其少，刚刚与人打交道他有些累了，此刻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休息，周宇辉坐在他旁边。


    一旁的记者这时候突然坐过来，到他俩身后，拿着a4纸凑上前开口道：


    「周医生方医生，这边最后可能要加一个问题，你们看一下。」


    方橙睁开眼，从她手里拿过a4纸。


    周宇辉先皱眉出了声，念出了纸上新加的问题：


    「我们都知道两位医生是咱们市一院的青年才俊，也都还不到三十岁，但都已经在各自的领域取得了不小的成功，想替观众朋友们问一问工作之余两位医生生活上的情况，成家了没有，现在是不是单身？」


    周宇辉似乎先是笑了一声，然后将a4纸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笑着看了眼女记者：


    「你这问题合适么？又不是娱乐新闻。」


    「是的，但是考虑到江院之前和我们台这边对接的时候就明确了，两位医生的外形条件和专业能力都很好，现在是自媒体时代嘛，得抓住观众想看的话题。」


    周宇辉想了想，又笑了下，最后没再说什么，反倒是抬眼看向了对面坐着的蹙着眉的方橙：


    「我是没问题，你看方医生的意见。」


    方橙眼皮轻跳了一下，他刚刚拿到问题就觉得不妥，他不喜欢在公众面前说自己的私人问题，他也不是要故作清高，也不是怕谁看见，他就是单纯觉得烦，觉得没必要，觉得把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不合适。


    但他组织了半天推拒的话还没说出口，对面周宇辉这话一说，他就难堪了。


    「我没问题。你问方医生。」这摆明了意思就是，我反正是全力配合院里和台里的意思，如果方医生不配合，那就不是他的问题了。


    方橙想了一下，攥着纸的手紧了紧，表情也冷了不少。


    「非加不可吗？」


    或许是刚刚方橙和记者对接的时候表情一直很温和，现在语气陡然变得这么严肃，对方也吓了一跳，有些紧张地回答：


    「也...也不是，还是尊重你们二位自己的意见，毕竟你们才是採访对象。」


    方橙看了眼记者，沉着声音缓缓道：「那你这个问题就只问周医生就好了，我这人不工作的时候无趣的很，没什么好问的。」


    女记者似乎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了眼方橙，然后又有些求助般地回头看向周宇辉，周宇辉却没有看她，反倒是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眼神看向了方橙。


    记者点点头：「那好，可以的，那咱们准备一下，开始正式採访了。」


    一通折腾完已经到了下午快两点，採访才结束，按理说应该和工作人员一起去吃个饭，但是毕竟这里是医院，方橙和周宇辉下午都有手术，江院也有别的安排，只好作罢。


    方橙和工作人员们道谢，又和江院打了个招唿，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回科室。


    走到电梯口的时候，方橙低着头正在想着事，听到身后有声音，是周宇辉跟了上来。


    「方医生，还没吃午饭吧，一起去食堂？」


    方橙看了他一眼，脸色并不好，但还是保持礼貌地摇了摇头：「这个点食堂已经没什么菜了，我三点还有个手术，就不去了，周医生先去吃吧。」


    周宇辉也没惊讶方橙的拒绝，只是笑了下，道：「方医生，是不是我刚才採访的时候说的话冒犯了？无心之失，跟你道歉。」


    方橙没说话。


    刚刚採访前半段一直很顺利，直到结束前的最后一个问题，主持人按之前对好的内容，只单独问了周宇辉那个问题，一旁的方橙已经放松地在整理錶带，可谁想到周宇辉突然笑着对主持人开口道：


    「对，我还是单身，我觉得恋爱不是草率的事情，伴侣之间该是灵魂的相通，不怕等的久一些，只要等到那个真的合适自己的，这样吧，等方医生找到伴侣的时候我再找也来得及，你说呢方医生？」


    方橙被他这话吓了一跳，一脸震惊地看着对方，周宇辉却不看他，还是看着镜头，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他愣了一会儿，只好临场发挥地扯出一抹笑容，对着镜头答道：


    「周医生说笑了。」


    採访一结束方橙就黑了脸，一直没有和周宇辉再交流，此刻周宇辉再次提及，方橙在内心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面上却还要保持礼貌，心想你这叫无心？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我要是信你是无心我就是脑子被门夹了。


    于是他只好搬出刚刚在镜头面前说过一遍的话重复了一遍：


    「没有，周医生说笑了。」


    周宇辉笑了一下，也没有再追问，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电梯缓缓运行，轿厢里只有两个人，周宇辉也不知是怎的，医院轿厢很大，方橙为了避着他特意站到了角落里，可是周宇辉似乎故意凑过来一样，也跟着站到了角落。


    很快有其他病人进了电梯，楼层越往下人挤得越满，方橙皱着眉，尽量往里让，周宇辉也跟着贴了过来。


    方橙在心里祈祷着电梯能不能快点到一楼，他一秒也不想跟这个神经病共处一室了。


    可就在电梯门打开的前一秒，周宇辉突然低头，用一种几乎快亲到方橙的姿势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刚刚方医生没有选择回答主持人的问题，但我个人却很好奇——方医生，你是单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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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积攒了一个早上的怒火和烦躁似乎在这一刻终于达到了顶峰，其实他早在採访开始前在走廊上和周宇辉交谈就看出了对方的取向和心思，方橙毕竟自己是同性恋，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周宇辉不一定是男同，但一定不是直男。


    本还想着对方只要不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反正以后也不打什么交道了，把这尊佛送走就行了，没想到这人居然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光天化日医院的电梯里，周围那么多护士病人在，他居然敢直接凑上来这么问。


    方橙瞬间黑了脸，先是勾唇笑了一下，然后没说话，眼神示意对方出电梯。


    「周医生，跟我来个地方？」


    周宇辉得了方橙一个眼神的暗示，还以为是对方也有意思，自然是喜不自胜，笑着就跟着方橙出去了。


    方橙将人往外科后面病人偶尔会去散步的花园方向带，这边现在已经被前面的喷泉区取代了，这个时间点几乎没有人来，也没有摄像头。


    他走到一颗枣树下面，站定，然后回头，对上周宇辉的那张看上去人模狗样的脸。


    「碰！」的就是一拳。


    吴莉下午和方橙安排的是同一台手术，今天手术很顺利，五点不到就结束了，消毒区洗手的时候吴莉忍不住问方橙：


    「怎么了你今天下午，奇奇怪怪的，一会儿偷笑，一会儿又皱着眉。」


    「没怎么。」


    「没怎么你这么奇怪，对了还没问你呢，早上採访怎么样啊？」


    方橙顿了下，回头看向吴莉，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小声道：「我觉得你说得对。」


    吴莉一脸懵逼，指了指自己：「我说得对？我说什么了我？」


    方橙将手甩了甩，潇洒地转身往外走，临走前看着吴莉留下了一句：


    「那个周医生，人品确实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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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橙：猫爪挠死你！


    第10章 你怎么还是这么招人？


    晚上下班，方橙自己开车回了家。


    夏天的白昼时间长，方橙到家是七点，外面天色还是亮堂的，最近这一个月纪星一直待在家里，就算有时候回来的比方橙还迟，也会发消息告诉方橙，等他回来一起吃饭，方橙之前几年晚饭一直都是自己解决的，最近这么一来二去竟也养成习惯和纪星一起了，每天上班回到家，有人在家等你一起吃饭，聊一聊工作上的琐事，这感觉似乎也不错。


    所以方橙今天进了家门，习惯性地就往厨房一瞥，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纪星今天不在家。


    他瞳孔暗了暗，疲惫感翻涌而上，脱了外套就往沙发上一坐，连灯都懒得开。


    方橙打开放在茶几上的平板，百无聊赖地翻着，最终打开了自己有段时间没玩的《神庙逃亡》，一玩就玩到了晚上九点多。


    后来他感觉自己眼睛都有些干涩了，揉着眼眶抬头看了眼时间，然后烦躁地揉揉头髮，关上平板，去厨房煮了碗速冻水饺应付了晚餐。


    吃完饺子准备去洗碗的时候方橙的微信传来了提示音，他立刻放下了碗，擦干净手走过去拿起来看。


    打开微信的时候方橙轻泄了口气，眼神里也有些黯淡。


    消息是夏同发来的。


    「我说方大医生，你这不吭声可又有一个月了，到底啥时候约饭啊？」


    方橙今天没什么心情跟他聊这个，想了想，回了句：


    「加班忙，再约。」就把手机甩回了沙发里。


    后面一连两天，方橙晚餐干脆在医院食堂解决，然后在科室加班把病歷补完，又去住院部转转，在医院等到十点多才回家。


    周三下午五点，方橙下午值班结束，刚准备收拾东西回科室，结果诊室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不好意思今天门诊已经下班了，您着急的话可以去急诊挂个号——」


    话还没说完，方橙刚一抬头，就看见夏同抱着胸撇着嘴正看着他。


    方橙无奈地往座位上一靠，把中性笔扔进笔筒里，抬头看向夏同：


    「怎么了，脖子又扭了？」


    夏同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到方橙对面：


    「我要不来医院堵你，估计这辈子都约不上你一顿饭了。」


    「你没病别坐人家病人的位置。」


    「不是你说已经下班了吗？」


    「下班了这也是工作场合。」


    夏同也不知道方橙今天脾气怎么这么暴躁，倒也顺着他哄着说：「行行行，我不坐了，你是不是要下班？我看你东西都收拾好了，你别再骗我要加班了啊！」


    方橙无奈地摊了摊手：「我真没骗你，最近是真忙，我们科一直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来你也看到了，突然来病人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况现在夏天大家穿的少，磕了碰了都会严重些，你自己去住院部看看，外科病房床位都挤成什么样了。」


    「我知道你忙，但也不至于天天加班吧，你今儿别想躲啊，之前的就算了，今儿什么日子你自己心里没数啊？正好你今天不加班，约饭的事择日不如撞日，你一会儿直接跟我车走。」


    方橙无奈地嘆了口气，看着夏同，但很快从对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关键信息，顿时有点疑惑，于是直接问道：


    「你还喊了谁？」


    「我没喊呢，这不得先来把你堵着嘛，要不我喊别人也没用啊，你这上了我的车，我再约纪星，不就行了？而且我跟你说，你这一个月拖得可真巧了，你知道谁回国了吗？可乐！那小子上周回江城了，还问我要不要出来聚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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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挑眉：


    「可乐回国了？」


    「是啊，你说咱们寝室多久没聚了，你好意思再拖下去吗？」


    方橙低眉，他确实躲着夏同太多次了，既然之前答应了人家，一直推拒也不合适，现在被逮了个现行，实在不好意思再拒绝，他看了眼夏同，又抬起手看了眼手錶，思索了一下，又想到什么：


    「要不下周吧，你今天约不上饭。」


    「为啥今天不行，你又拖下周，下周又抓不到你人影。」


    方橙无奈地举起手：「我给你保证行么，夏总，下周我再躲你就来医院把我拖走。」


    「不是，为啥今天约不上啊？他俩都在江城呢，我一个电话就都出来了。」


    方橙望着夏同的脸，平静地嘆了口气，最终还是开口：


    「纪星他去邻市出差了，这一周都不在江城。」


    不出方橙所料，夏同果然因这句话炸了，一脸惊讶地看着方橙：「纪星的行程你咋知道这么清楚的？你俩啥时候好上了？」


    方橙被夏同这不修边幅的话说的半边脸都一麻，虽然知道对方这个「好上了」只是「和好」的意思，但是哪有人是这么措辞的？


    他做了个深唿吸，尽量平稳自己的情绪，然后淡淡地开口：「我和纪星是室友，合租快四年了。」


    「什么？！」夏同蹭的站起身，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方橙慌忙抬手去捂夏同的嘴：「你小点声，这里是医院。」


    「不是...不是，你两合租都四年了，怎么没一个人告诉我啊，他上次也不跟我说，我都搁他那提那么多次你了，合着你两就住一起啊？那我不是个笑话了嘛我！还有你，上次来找你我问纪星的事情，你还一脸无辜，合着你俩合伙骗我一个是吧？」


    方橙看着夏同现在这副炸毛的样子确实有点想笑，但是想了想不太道德，毕竟是他没有和人家说清楚，实在是理亏：「你说哪儿去了，谁骗你了，你不也没问吗。」


    「我不问你俩就不能自己说啊，亏我还说约个局让你俩见个面一笑泯恩仇，结果你两干脆就住一个屋。」


    方橙的脸再次一麻，赶忙抬手制止夏同的嘴继续说：


    「什么一个屋，我和纪星只是合租，各住各的房间。」


    「行我知道，我就这意思，你这信息可太劲爆了啊，我估计一晚上都缓不过来了，你今天说什么也得陪我去喝酒。」


    方橙无奈地挑着眉：「怎么又扯到今天喝酒了？不是说了他不在江城吗？」


    「嚯，你俩合起伙骗了我四年，你不补偿我？」


    方橙一脸真挚地看向夏同：「真不是有意要骗你的，之前......怎么说呢，之前几年我跟他虽然住一块，但是总共没说过几句话，就跟陌生人似的，见面招唿都不见得会打，够尴尬的了，所以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啊？所以你俩都合租了还没和好啊？」


    方橙低下头摇了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不是......我两是恰巧在网上租了同一个房子，我搬过去那天才晓得是他，而且——也不是和好不和好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也没话说，毕竟过去这么久了。」


    「这么巧的事情也能给你遇上，真是绝了。那现在怎么又好到连行程都跟你报备了？」


    方橙急忙否认：「什么报备？就是那天他送我上班的时候顺便说了句，说他最近要出差不在家。」


    「都送你上下班了还不算好？」


    「他只是那天顺路。」


    夏同靠着门撇着嘴，转着眼珠子思考了半天，最后走过去拉起方橙的胳膊：


    「那行吧，那咱寝室的酒就下次再喝，反正今天我是算着日子来的，你也别墨迹了，换衣服下班跟我走。」


    说着夏同没给方橙再拒绝的机会就往门外走，方橙坐在座位上咬着嘴唇，像是在思考。


    「还想什么呢，你明儿上班？」


    方橙没出声，但其实他明天确实是调休日，今晚出去玩一玩喝个酒倒也并不是不行，只是......


    他想了一会儿，抿着唇，抬头问夏同：「去哪儿？」


    夏同想了想：「先吃饭吧，江淮路上的闵记，吃完咱们去喝酒，桜肆？」


    方橙听到桜肆这名字的时候似乎微微蹙了一下眉，摇了摇头：


    「换个地方吧，桜肆就算了。」


    夏同不解道：「这地方招你惹你了？桜肆是江城最热闹的吧了。」


    方橙一边起身往外面走，一边道：


    「我就是嫌那儿太热闹，你就说换不换吧。」


    夏同拗不过他，点了点头：「那成，听你的，那咱去绿野。」


    两个人吃完饭，方橙跟着夏同去了酒吧。


    酒吧里人头攒动，舞池那边像是有活动，人都挤在附近，反倒吧檯这边空荡荡的，夏同进了酒吧就扎人堆里去了。


    方橙找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两杯酒，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打开手机，列表空空荡荡，只有院里的工作群时不时还在弹出消息。


    他继续顺着屏幕往下滑，在滑到纪星的聊天框时，指尖轻轻动了动，悬在空中。


    方橙喝了点酒眼睛里沾了雾气，酒吧里的灯光闪的他瞳孔里都是亮的，他攥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最终还是点进了聊天框。


    最近他俩的聊天记录往往是纪星发的多，方橙上班忙，但有空都会回，有时候不知道回什么，就发个表情或者「好」，偶尔也会把办公室上新放的苹果拍张照发给纪星。有一天晚上纪星应酬在外面吃饭，拍了张菜的照片发给方橙，然后发了个委屈的表情，说这里菜一点也不好吃，还不如回家吃你煮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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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当时刚下手术，累得人都站不稳，看到消息的一瞬间竟有一丝轻松，笑着回了纪星一个小猫眯眼笑的动图。


    两个人的记录往上翻，过去这一个月几乎每天都在聊天，方橙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地有了弧度。


    消息最终停留在几天前纪星来接他下班时问他的那句：「下班了吗？我已经到停车场了。」


    方橙眯起眼睛。


    纪星出差已经四天了，可却一反常态地一条消息都没给他发过。


    或许也不能叫「一反常态」，毕竟从时间的角度上来说，过去三年两人之间的无声无息才更像是常态。


    是真的出差太忙没有空碰手机吗？方橙低下头，瞳孔暗了暗。


    他抬起头，看向舞池的方向，舞池里的男男女女穿着清凉，随着音乐和灯光的温度尽情舞动着，整个酒吧都散发着荷尔蒙的气味。


    还是说，纪星压根就不是去出差的呢......？


    想到这，方橙突然兀自轻笑了一声，举起面前的酒喝了一口，又缓缓放下，酒渍衬得他的嘴唇亮晶晶的。


    他将手机锁屏关上，切到主界面的时候又盯着上面的日期看了一眼。


    算了，难得出来玩一趟，想什么纪星呢，纪星去哪儿、和谁在一起，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方橙一只手撑着脑袋，神色慵懒地半靠在吧檯上出神，突然，一个高高身影晃入自己的视线，那人看着方橙，然后抬手从吧檯上将了一杯酒推过来，身子也凑到方橙旁边，在他耳边低声道：


    「一个人？请你喝杯酒？」


    方橙身子没动，只是抬眼侧目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这人长得不错，三庭五眼的很周正，身上穿着丝绸材质的衬衫，领口开了大半，笑起来眼角全是鲜明露骨的邀请意味。


    方橙人晕晕沉沉的有些累，他浅浅勾了下嘴角，抬手不动声色地将酒杯推了回去：


    「不了，和朋友一起来的。」


    那人似乎有些不信，挑眉耸肩看了看方橙四周，什么人也没有，于是问道：


    「哦？那你朋友人呢？」


    方橙只是继续笑而不语，笑意渐深地轻轻抬手指了指舞池的方向。


    「他去那边了。」


    夏同疯了好半晌，人都蹦出汗来了，歇下来才想起自己是和方橙一起来的，挤出人群找了找方橙的身影。


    半晌，夏同的目光落在吧檯的一角，方橙看上去很少来这种地方，坐在吧檯角落处的高脚凳上，一边发呆一边喝酒。


    夏同嘆了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往那边走过去。


    刚准备开口喊方橙的名字，突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挡住了他的视线。


    夏同眼睛一瞪，心想方橙这单纯的小白兔，可不能被酒吧里的坏男人占了便宜，抬脚便径直走了过去。


    还没等那搭讪的人再说什么，夏同已经从后面走过来一手把他拽开了：


    「喂喂喂，你干嘛呢？这我朋友，你注意点。」


    方橙看夏同来了，回头看了眼那个男的，摆出一副一副「你看我没有骗你吧」的表情。


    那人看夏同和方橙好像真的认识，吃了瘪，瞪了夏同一样，只好作罢离开了。


    「那你们玩的开心，这杯酒送你了。」


    方橙也没有说什么，仍旧笑得很礼貌，对着他点了点头：「谢谢。」


    那人一走，夏同便立刻坐了过来，坐到方橙身边，警惕着看着吧檯上那杯蓝色的鸡尾酒。


    「什么情况啊？搭讪的？」


    方橙没回答他，只是摇了摇头，将那人送的酒推给了夏同。


    「你喝不喝？」


    「我不喝，这可是人家专门送给你的。」


    「喝吧，这杯不便宜。」


    夏同撇撇嘴，又看了眼那杯酒，眼神落在方橙身上，上下琢磨了半天：


    「橙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招人？」


    夏同这话不是瞎说的，大学的时候他们宿舍纪星是最好看的，桃花也最多，但是方橙也不少，夏同和方橙玩的好，走路上可没少碰到人跟方橙示好，这当中女生居多，但是也有过男的，刚开始夏同还特别惊讶，后来也理解了，方橙长得乖巧，一张脸精緻又干净，任谁看了都喜欢。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嘴怎么还是这么欠。」


    「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啊？早知道刚才不来给你解围了，你这一个人坐这拐角喝闷酒，一副失足少男的样子，也难怪人来跟你搭讪。」


    方橙没好气地看着他，说出的话带着点醉意，软乎乎的：


    「什么失足少男.....你不会形容不要乱形容......」


    「好好好，我语文从小就不好你知道的，你就一个人搁这喝酒，也不去蹦会儿？」


    方橙握住自己的酒杯，看了眼耸动的舞池方向，摇摇头：


    「不去。」


    「那我再去玩会儿，有事叫我啊。」


    「你去吧，不用管我。」


    「行嘞。」


    夏同转身离去，很快吧檯又只剩下方橙一个人。


    也不知夏同这嘴今天是不是开过光，还是方橙今天运气太好，不一会儿的功夫，还真又有凑上来搭讪的。那人站定在方橙身后，也不坐下，似乎在上下打量着方橙的身材和脸，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方橙感受到身后一直有目光在看过来，本不想管的，可是他一直不走，方橙有些烦了，于是回头没好气地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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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看什么？」


    结果这刚一回头，对上了一张自己非常不愿意见到了脸，方橙的表情瞬间又灰又紫，惊讶带着厌弃接连而至。


    「方医生，咱们又见面了，真有缘。」


    第11章 all of me


    周宇辉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笑着看着方橙，他手上的表晃得方橙眼睛直眯，还特意伸手在手腕处整理袖口。


    缘你个大头鬼啊。方橙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他看了眼周宇辉鼻樑上的位置，自己前几天打完那拳之后掉头就走了，现在看来自己下手还是太轻了，周宇辉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被打的痕迹。


    「原来是周医生。不巧，江城一共就这么大，碰上同事也很正常。」


    周宇辉似乎没有管他话里的嘲讽之意，不但没有识趣地走开，反倒又凑近了些，他身上喷着刺鼻的男士香水味道，方橙本能地皱了眉，身子也往后倾了倾。


    「江城是不大，但是能看到平时穿着白大褂一副乖模样的方医生，居然也在这种地方和男人喝酒，还不能叫有缘吗？」


    方橙握着酒杯的手一紧，另一只手也渐渐握拳，脸彻底黑下来，竭力克制自己想再打一拳眼前这个傻逼的冲动。


    他撇开脸不去管周宇辉，却没想对方还是凑过来，离得更近了些，唿吸的温热都喷在方橙后颈，声音沉沉的，像是刻意压出来的气音：


    「方医生，咱俩第一次见面你先是给了我一拳头，第二次见面又让我看到你在酒吧一个人喝闷酒，要是说你不是故意的我都不相信。」


    方橙这次的白眼直接翻到了周宇辉面前，厉声道：


    「医院有规定医生下班之后不能来酒吧喝酒放松？」


    周宇辉笑了笑，玩味地看着方橙，眼神里全是轻佻：


    「既然是放松，那不如一起？」


    说罢，伸出手就要往方橙腰上搭：


    话音未落，方橙手里抄起桌上那杯蓝色的酒，径直泼到了周宇辉脸上。


    周宇辉慌忙站起身躲开：


    「操！你踏马！给你点脸你还没完了？」


    周围的人因为骚动注意到了这边，这时纷纷转过身来看他们。


    方橙酒喝的本就有点头疼，遇到这么个人更是烦得不行，考虑到公共场合才一忍再忍，他以为周宇辉为人虽然轻浮，但是好歹是个医生，该有底线，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卑劣程度。


    「看来上次一拳没给周医生长个教训。」


    周宇辉看到周围的人渐渐聚集过来，似乎是怒了，索性口不择言地对着方橙破口大声骂道：


    「谁踏马给你的脸？刚刚那两个人男人给你的酒你就喝，换我就摆出这副清高样子，你在这跟我装什么立牌坊呢？怕医院里人知道你下了班在这种地方对着男人发浪是吧？」


    虽然酒吧里音乐剩开的很大，但周宇辉他这句的声量也不小，足够四周瞩目他们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已经有人小声嘀咕起来。


    「医生....？我靠？几院的啊？」


    「怎么了这是，玩挺花啊，医生还出来乱搞，恶不噁心啊......」


    「我就说现在医院坑吧......都是些什么人......」


    周宇辉站在人群中央，一副占了理的样子，对着方橙还在不断输出着污言秽语，方橙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眼看着人越来越多，他只是坐在那里，眼色冷冷地看着周宇辉，像在看一个笑话。


    直到有人举起手机打算拍什么，夏同也注意到了动静，赶过来一把挡在了方橙身前，将他的样子挡得个严严实实，一边张口已经打算跟周宇辉对骂，方橙才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似乎是准备打什么电话。


    眼看场面有要失控的意思，方橙刚想拍一拍夏同跟他说不用管，突然，卡座那边一个声音响起，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那声音很清脆，听起来还算稚嫩，但是格外好听。方橙眉心一跳，只觉得那声音格外耳熟。


    他循着声音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这人长得很好看，方橙之前见他便印象很深，所以不会认错。


    这是那天在家门口堵纪星的那个小孩。


    方橙一愣，这混乱的时刻他居然还能想到「荒诞」这个词，他实在是想不到人一晚上能这么倒霉，遇到一个不想见的就够了，居然一次遇到俩。


    苏昀今天穿着件宽松的西装，他笑着走过来，对着周宇辉道：


    「周哥今天来怎么没告诉我一声？你看我都没注意到你来了。」


    周宇辉回头看了一眼，看清楚是谁之后，神色稍微缓和了点，但倒并不是因为苏昀这小屁孩有多大的面子，是因为他看到了周围有人在举起手机，想了想，顺着台阶便下了：


    「嗯，今天来和朋友谈事情。」


    苏昀听罢也看出了周宇辉的意思，笑得更深了：「既然是谈事的，就别伤了和气，周医生一表人才——」说了一半，苏昀停下来，往夏同身后的方向看了眼，故意道：「犯不着和有的人计较，要不，到我朋友那边卡座喝两杯？」


    周宇辉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


    走之前，还不忘狠狠瞪了夏同一眼，夏同自然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闹剧就这么散了，大家看热闹看的没劲，很快也都散开了，夏同给自家这「小白兔」吓得不起，这会儿也干脆不去舞池玩了，索性呆在方橙身边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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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完全散去，他才长舒了口气，回头坐下，胆战心惊地喝了口酒，然后看向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轻皱着眉头的方橙：


    「祖宗，你要这样，以后我可再也不敢带你来酒吧这地方了啊。」


    方橙似乎没怎么在认真听他说话，目光还落在刚刚苏昀走的方向，似乎在思考什么，随意答了句夏同：


    「我本来就不想来。」


    「谁知道你这么勐啊，刚那又谁啊？你前男友？」


    方橙这才收回目光，白了夏同一眼，没好气道：「不是。那我们医院的，产科的。」


    「还真是你们医院的，我还以为他瞎编的呢，他怎么了？刚刚吓死我了，幸亏我反应快，要不你要是被拍下来传网上，你们院长指定要找你谈话了。」


    方橙不以为然：「他的话又没一句真的，怕什么？」


    夏同嘆了口气，一脸无奈地看向方橙：


    「你懂不懂什么叫造谣一张嘴，闢谣跑断腿？你这职业性质特殊，年纪轻轻就转正本来就招人眼红，别人工作上逮不到你把柄，私生活的帽子最好扣了，你啊，就是职场的险恶见识的太少了。」


    方橙沉默了一会儿，又抿了一口酒，低头想了想，觉得夏同说的也不无道理，点了点头：


    「算了，以后我见到他绕道走。」


    夏同挑眉，想到什么，开口问：


    「话说，你刚刚怎么他了，他一看着挺体面的人，能突然像个疯狗似的乱咬？」


    方橙撇撇嘴，云淡风轻道：「他伸手要往我身上搭，我把酒泼他脸上了。」


    「我靠？」


    夏同震惊地看着方橙，对着他发自肺腑地竖起了大拇指：


    「橙子，你是这个。」


    「以前大学时候没看出来啊，你啥事都得过且过的，现在怎么这么刚了，直接泼酒，干得漂亮啊！这衣冠禽兽......哎你泼的哪杯酒啊——等等！你不会是用刚刚那男的送你那杯泼的吧？」


    方橙奇怪地看了一眼夏同：「怎么了？」


    「不是，你知道那酒多少钱吗？你就用来泼那混蛋，多浪费啊......」


    「你不是不喝吗？」


    「我刚刚说不喝，不代表我现在蹦累了回来不喝......」


    「......」


    闹了这么一出，两人也都没有什么心情了，随意聊了会儿天，夏同讲了不少这两年做医疗器械遇到的难缠的客户，又提了提可乐回国跟他联繫的事情，中间也没有人再来打扰，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方橙抬起手看了眼手錶，准备起身离开了，夏同却一把将他按回了座位上：


    「你干嘛？」


    方橙皱着眉，不解地望着夏同，他今晚喝了不少酒，脸色粉粉的，眼眶也染着红色，看着像有点生气的小动物：「不早了，不走吗？」


    夏同把他按下了坐回座位上，看着他喝的醉醺醺的样子不由得有点想笑，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问：


    「方橙，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方橙的脑袋晕晕沉沉的，突然被夏同这句话问懵了，不知怎么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夏同，脑海里先是一顿空白，几秒后，竟然突然闪过了一瞬纪星的样子。


    只是一瞬，转瞬即逝，可却把方橙自己吓了一跳。心脏因酒精的作用变得清晰可闻，「咚咚咚」地在胸腔快节奏地跳动着。


    怎么会突然想到纪星？方橙想起刚刚的闹剧，又想起苏昀刚刚看过来的那个眼神......


    真的很烦。


    明明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应该就是纪星。


    他看向夏同：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没谈恋爱你急着回家？」


    提到「回家」，方橙只感觉的心脏又跳得更快了些，说话也有些心虚：


    「跟回家有什么关系......？」


    「既然没有女朋友在家等你，那就留下来过了十二点再走，橙子，你是喝多了还是压根就不记得明儿是什么日子？」


    夏同的话打在方橙的脸颊上，方橙没出声，只是安静地怔怔看着他。


    他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看，几秒后，又熄灭，整个过程都很安静。


    半晌，他偏过头，盯着自己酒杯里红色透明的液体，用力地点了下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是看上去却不像是在笑，更像是自嘲：


    「我记得。」


    「明天我就二十八了。」


    方橙抬起头，朝酒保又要了两杯度数不低的酒。


    十二点。酒吧舞池中央的dj将声音放到了最大，舞池里人头攒动，江城的夜晚，痴男怨女们在娱乐至死的喧闹中寻觅麻痹生活痛苦的感官高潮。


    「来，橙子。」夏同看了眼手錶，举起酒杯，朝着方橙碰了碰。


    「祝你生日快乐！新的一岁，祝你工作顺利，少些烦心事，要是能找个对象是更好了，但我也不催你，主要就希望你多注意身体，别天天加班不顾着自己，最后啊，祝我两，都赚大钱！」


    方橙很坦然地笑了，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下。


    「行，谢谢夏总。」


    两人将酒一饮而尽。


    夏同看了眼方橙的状态，道：


    「行了，看你也喝了不少了，走吧，先送你回去。」


    方橙其实酒量不差，但是今晚他一个人在这一杯一杯地灌自己，各种度数的掺着喝，实在是有些吃不消，这时候还能保持清醒已经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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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同，你再玩会儿吧，我自己打车回家，你反正也开不了车，别来回跑了。」


    夏同似乎犹豫了一下：「你能行吗？」


    方橙给他逗笑了，直起身子看着他：


    「我酒量没你想像的那么差，当我小姑娘？」


    「那行吧，你到家发个消息。」


    方橙点点头，跟夏同告别，起身往门外走。


    临到门口的时候，方橙到吧檯告诉前台，今晚他和夏同的酒都记在他帐上。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自己这些年又欠了夏同那么多顿，没道理让人家再花钱。


    结完帐，方橙起身往外慢慢走，突然感觉酒劲的后劲上来了，他眼睛半眯着，头也晕的厉害，门外似乎有人开门进酒吧，室外的冷风吹得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整个人都跟着站不稳。


    路过的人里有人看到他了，上下打量着他，吹起了口哨。


    方橙心里攒着怒火，冷着脸想上去说什么，可他现在实在有些不太清明，扶着墙才能站稳缓一会儿，只好咬牙瞪了眼那人，一边喘着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腔，他找了门口的一排的长条凳，决定先坐下醒会儿酒再回去。


    下一秒，一道身影挡在了方橙面前，方橙坐着，只能看到那人的衣摆，衣角上沾着雨渍，整个人有一种夏夜里潮湿的气味。


    方橙唿吸一滞，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喝太多了。


    纪星蹲下身来，扶起坐在那的方橙。


    方橙的眼神里全是雾气，眼眶是通红的，整个人都是朦胧的，他正牢牢地盯着纪星的脸看，似乎想要用力看出些什么来。


    纪星坐下了，将人晕晕乎乎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在方橙背后轻轻拍了拍，顺着他的嵴背安抚着，他的声音很温柔，落在方橙耳里像是带着温度：


    「喝了多少？怎么就你一个人？」


    方橙唿了口气，这才将头转开，摇了摇。


    「夏同还在里面，我想自己先回去。」说完，有些不适地皱起眉。


    纪星安抚着他背的手一顿，顿了几秒后，搭在了方橙的肩膀上。他们并肩坐在门口的长凳上，远远看上去像是纪星将方橙搂在怀里。


    纪星的声音比刚刚更轻了：


    「我送你回去。想不想吐？要不先吐一会儿？要不坐车不舒服。」


    方橙没有说话，他像是在用着什么劲，努力地想要干什么，纪星也看出来了，但没有阻止他。


    过了几秒，方橙挣扎着用力做了几个深唿吸，他坐起身，从纪星怀里挣脱开，神色也看着好了些。


    然后，他站起身，没什么表情的，笑着看了一眼纪星，是那种礼貌的笑，然后，他抬脚往门外走。


    纪星跟了上来，他想扶着方橙，方橙也没有再躲开，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往车库走，方橙并没有反驳纪星开车送他回去。


    纪星将方橙放到副驾驶，又给他系好安全带，把车里灯打开，又拿了杯矿泉水给他，然后将车门关上，小声说了句：


    「你等我一会儿，我进去打个招唿处理些事情，一会儿咱们回家，大概——十分钟。」


    方橙没说话，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点了点头。


    说完，纪星关切地又看了眼方橙的状态，然后转身重新走向马路对面的绿野。


    车厢里全是纪星身上的味道，方橙动了动身子，将车窗摇开，头靠在车窗上。


    晚上突然下了小雨，风也很大，江城的雨季应该快到了。


    冰凉的晚风吹在方橙微烫的脸颊上，窗外扫进来的细雨也打上他的睫毛，密密麻麻的，还有点痒。


    过了大概有半个钟头，纪星拉开车门回到车上的时候，方橙的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


    纪星的脸色不太好，似乎是不太高兴，看到方橙的时候才缓了点，他舒了口气，进了车，主动开口道：


    「不好意思，处理点事，耽误了会儿。」


    方橙没看他，摇了摇头：「没事。」


    纪星挑眉看了眼方橙，不由得眉心一皱：「怎么开这么大窗户？喝完酒吹冷风容易感冒，今晚还降温了。」


    「没事，我吹了会儿，这会儿酒醒了不少。」


    纪星嘆了口气，他将车窗关上，车子没有发动，两个人坐在密闭的空间里，空气中是雨水潮湿的味道。


    纪星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关切：


    「怎么喝这么多？」


    自从纪星进车，方橙的眼睛始终目视着前方，不曾动过。


    方橙没有回答纪星这个问题，也没有出声。


    静默持续了好几分钟，窗外的雨似乎突然下大了，倾盆的雨声将世界淹没，雨刮器的声音扫动着车内的暧昧与尴尬。


    纪星是先打破僵局的人，他转过头来看向方橙，很认真地开口：


    「我今晚本来打算直接回家的，高速上有朋友打电话跟我说，在绿野有人闹事，苏昀好像在找一个医生麻烦。」


    方橙仍旧目视前方，眉心微动。


    纪星继续道：


    「他当时当笑话说的，但上次苏昀堵去我家那个事我留了个心眼，我怕真是你，他见过你，他有点疯的，我怕他真找你麻烦，直接就开到这儿来了。刚刚进去是和绿野认识的老闆打了个招唿，顺便——处理了一下。」


    纪星其实没有细说，刚刚他是怎么在众人面前下了苏昀的面子发了火，又是怎么在了解清楚事情来去脉之后差点和周宇辉动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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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都没必要和方橙说。


    方橙摇了摇头，反倒有些蹙眉道：「你和人打架了？」


    纪星慌忙否认：「我可没有。」


    方橙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


    「他其实没为难我，反倒算是帮我解围了。」


    纪星挑眉：「因为那个姓周的？」


    方橙这才转过头，看了眼纪星，心想对方应该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只好点了点头：


    「嗯，就一神经病，以后我绕道走就行了。」


    纪星道：


    「我打过招唿了，以后绿野不会再让他进了。」


    方橙愣了一下，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不由得有点想笑，动不动就说什么「以后再也别想在我的地盘出现」，真的很像那些八点档电视剧里挥金如土的富二代会干的事情，不过他转念一想，纪星也确实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少爷。


    「其实没必要的，我反正也不怎么来酒吧，你这是电视剧看多了？」


    纪星却不以为然：


    「人脉积攒就是在关键时候拿来用的，要是每个人见面都客客气气讲道理，世界反而会乱套。」


    方橙懒得理他的理论，撇了下嘴，将头扭开：


    「歪理。」


    纪星看着方橙，却笑了：


    「歪理就歪理吧，管用就行。」


    方橙没再和他争论这个，想了想刚刚纪星进去那么久，也许和夏同碰上了：


    「你刚进去看到夏同了？」


    纪星愣了下，摇摇头：


    「没有，我直接去的卡座包厢，没让多少人看见。」


    方橙愣了下，然后点点头：「哦。」


    又是沉默。


    两人各自对着自己这边的车窗，咬着唇，似乎都在思考着什么。


    几秒的安静后，方橙转过头，开口问：


    ——「你大半夜开高速回来干什么？」


    ——「方橙，生日快乐。」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方橙先是明显愣了会儿，然后便有些惊讶地望向纪星。


    「什么？」


    纪星笑了一下，然后抬手从车后座拿了个盒子，递到方橙面前，然后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生日快乐，方橙。」


    方橙有些迟缓地接过礼物，整个人还是有点懵的。


    「送我的？」


    「嗯，收着就行，也不用打开看了，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


    「是什么？」


    纪星清了清嗓子，干咳了一声，将头偏过去看窗外，有些侷促：


    「没什么，就是最近我看你一直在揉自己腰，你每天站着手术那么长时间，腰肯定不太好，我托朋友带了个日本的按摩仪，你回去拿里面的艾叶瓶涂在腰上，然后用机器热敷，看能不能好点。」


    方橙的手抓着盒子，又看了眼纪星，半晌，很认真地说了句：


    「谢谢。」


    纪星也笑了，打趣道：「不用谢，这都小东西，就当是我回报天天给我做晚饭的方大厨师。」


    方橙其实知道纪星的意思，插科打诨地将话题挪开，他自己之前在他俩之间就用过很多次。


    可这次，方橙却难得地没有就着这个台阶下。


    他只是跟着笑了，笑意渐深，却不停摇着头：


    「不，要谢的。」


    纪星怔了下。


    方橙望着他，昏黄的车光落在纪星好看的鼻樑上，断断续续信号很差的车载深夜电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响起的，正在沙哑着放着失真的、夹杂着雨声和雨刮器声的、不知是谁翻唱的，温柔男声版本的《all of me》。


    方橙的声音带着醉意的呢喃，低低的，像是在纪星心头挠了一下：


    「哥，谢谢你记得我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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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狗血进行到底


    第12章 暧昧


    纪星正发动车的手顿了一下，下巴微微抬着，缓缓往方橙的方向看了眼。


    其实这个称唿并不是第一次从方橙口中出现。两个人大学最要好的那段时间，纪星把方橙当亲弟弟一样照顾得很好，纪星确实比方橙大上半年多，班里的人那时候都喊方橙「橙子」，只有纪星不这么喊，一直坚持喊方橙的本名，方橙问他为什么，纪星的回答是，我总得和别人不一样。


    但方橙对纪星可就有很多称唿，纪星在大学格外受欢迎，追求者多，也经常参加各种活动，很多人喊他「纪帅」，方橙有时候会跟着大家一起喊「纪帅」，但大多数时候是喊纪星。纪星记得，只有一次，方橙那段时间得了流感状态很差，当时纪星去外地参加比赛，一直担心方橙会照顾不好自己，结果方橙为了给大一的两个学弟赶实验报告，熬夜着了凉，第二天就发了高烧。


    纪星回宿舍的时候看到方橙一个人躺在床上，整个人脸都烧得脱皮，额头滚烫，意识不清，纪星又气又急，二话不说将人背去了医院，后来纪星为这事跟方橙生了好大的气，虽然忙前忙后照顾着方橙，但一直冷着脸没跟他说话，方橙也自知理亏，病恹恹地躺在病床上，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喊纪星：「哥。我错了，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从那之后，方橙每次只有在撒娇讨饶的时候，才会喊纪星「哥」。


    可刚刚方橙这声「哥」叫的很沉、很清楚，语气中并没有一丝刻意，也并不是讨巧，他郑重又坚定地看着纪星，仿佛只是情绪翻涌到此，发自肺腑地想这么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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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没有问纪星是怎么知道他生日的，因为纪星大学起一直就知道，只是已经很多年没有给他送给祝福了，自己也是一样，今天这样好的氛围，方橙非常不想提及过去。


    纪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么一句沉甸甸的感谢，犹豫了片刻，只好不太自然地转开了话题：


    「先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吗？」


    方橙摇了摇头：「明天调休，要不也不会玩到这个点。」


    纪星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车内的音乐一直放着，深夜雨后的街道空荡无人。


    路上遇到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纪星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放在嘴角，突然自顾自笑了声。


    方橙有些疑惑地看他：「你笑什么？」


    纪星吸了口气，带着笑道：「想到你刚刚喝多了的样子，站都站不稳了，还要兇巴巴地四处瞪人。」


    方橙的脸立刻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几年才出来喝一次酒，头一次醉得有些狼狈，撞上谁不好，偏偏被纪星看到了。不提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人还不停在脑海中回忆，还要讲出来笑话他。


    方橙开口，急得脸通红，但说起来却不太有底气：


    「我是起的有点急了，我酒量没那么差，真的——」


    纪星看出来他有些羞恼的样子，于是收敛些笑意，找补道：「没说你酒量差，你估计是混着喝，喝的又太快了，酒吧里大家都是喝一会儿蹦一会儿的。」


    方橙撇了嘴，语调也刻意拐着弯：


    「酒吧还是纪大少爷知道的多。」


    没想到纪星却理直气壮，并不理会方橙这话里的揶揄，反倒承认得利索：


    「我经常去，当然清楚些。」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酒还没完全散的原因，今晚的方橙情绪格外外漏些，跟纪星说着话这一会儿功夫，脸上又青又红的，小表情就没断过：


    「你！」


    纪星笑意更甚了，感觉自己旁边坐着个小孩子。


    他嘆了口气，语气放缓安抚道：


    「好了，知道你酒量好，你也不常去，但下次喝多了还是别一个人死撑，你让夏同陪你一块，或者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


    方橙听了这话愣了半秒，然后撑着身子侧过来，睁着双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纪星：


    「我能吗？」


    纪星感觉自己右半边身子都随着这句问话一麻。


    车子已经开到小区的停车场，纪星将车子熄火，回过头才发现方橙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看着他。


    看来酒是真的没醒。


    他抬起手，在小孩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你能。」


    方橙得了这句回答，像是又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抱着纪星给他的按摩仪的盒子，高高兴兴地推门下了车。


    进了家门，纪星先进了厨房，打算给方橙煮一壶热水。


    他打开冰箱看了看，发现他出差之前冰箱里的菜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菜叶已经有些打蔫儿了，想了想，拿出来扔进了垃圾桶。


    收拾完厨房，十分钟后，纪星端着一杯热水走出来，发现沙发上的方橙正闭着眼睛靠着，手里还抱着那个盒子。


    「方橙？」


    方橙没有睡着，只是靠在那儿，听到纪星喊他，迷迷煳煳将眼睛睁开，有些愣地望着纪星。


    纪星被他这样子逗笑了：「你还抱着这玩意干嘛呢？」


    方橙愣了下，耳朵红得跟什么似的，慌忙将盒子放到茶几上，抬起手挠了挠耳朵：「不好意思啊，刚刚差点睡着了。」


    纪星弯腰将水杯递过去：


    「你先喝杯热水，然后去洗个热水澡再睡觉，别在这着凉了。」


    方橙接过水杯：「好，谢谢。」


    这会子看上去又像是有些清醒的了......纪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开始想，也不知道方橙喝多了之后是个怎么的反应，一会儿正常一会儿又像个孩子似的，实在可爱。


    纪星心想，以后可不能轻易再让方橙在外面喝醉了。


    将人像哄小孩似的哄去卧室洗澡，纪星将客厅收拾了会儿，也把灯关了，回了自己卧室。


    刚关上门准备换衣服，身后的门却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纪星回过头，拉开门，轻蹙着眉看着眼前的人。


    「怎么了？」


    方橙的脸微红，眼神也有点闪烁，似乎有些纠结和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纪星看出来了一点他的侷促，于是又轻声耐心地问了一遍：


    「怎么啦？什么事？」


    方橙又抬手在自己右耳的鬓角处摸了摸，偏着头声音低低道：


    「那个，我房间浴室的灯坏了，能不能，呃，借你浴室洗个澡。」


    要换做平常，这种事方橙肯定会拿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要么就大大方方询问，要么就干脆自己倒头睡觉不洗澡等明早再说，或许是今天喝了酒的原因吧，反倒显得扭捏不定。


    纪星看了方橙这幅样子，小脸红扑扑的，声音又轻又糯，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他，只觉得心都快跟着化了，哪里会有什么事不答应他。


    可「当然可以」几个字刚到嘴边，纪星却突然顿了下，起了逗逗他的心思。


    方橙难得才喝醉这么一回，这副模样明天醒来可就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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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纪星清了清嗓子，用故作惊讶地表情看着方橙：


    「啊？浴室灯怎么会坏了？那我给你修一修吧？」


    果然，方橙听了他这句话，露出了一副呆住的表情：


    「啊，那个，你还会修电灯泡啊.......」


    纪星憋着笑，看着眼前的人：


    「会啊，高中时候我哥教过我。」


    方橙看了一眼纪星，然后又将头偏过去，一边点头，一边从门口让开，意思是让纪星跟过来，嘴里碎碎小声念着：「哦，那好，那麻烦你帮我看看，可能是短路了。」


    纪星笑着跟他走出了卧室，快走到方橙卧室的时候，方橙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很认真地看着纪星：


    「可是现在是晚上，家里也没手电筒，你看不清怎么修呢？不如我先睡了，明天我喊房东来换一个灯就好了。」


    纪星看着方橙的神色，一字一句说的很慢，这会儿又没有刚刚的侷促了，似乎因为喝醉了，脑子里只够有一种情绪，只能想一件事，现在就是在很认真地思考怎么才能修好电灯泡。


    纪星实在是被这样的方橙打败了，无奈地笑着看着他，顺着他的话说：


    「那也可以啊。」


    「哦，」方橙点点头，刘海垂在他的眉前，在黑暗里一抖一抖的，一副很乖的样子。「那晚安了，你早点休息。」


    说完了方橙跟纪星规规矩矩道了个晚安，点点头，竟就要回房睡觉了。


    纪星这才慌忙拉住人的胳膊，一把将人往自己这边拉了回来。


    方橙显然是吓了一跳，有些疑惑和羞赧地抬眼看着纪星：「啊？」


    「你这一身酒气一身汗水雨水的，今晚就不洗澡了？」


    方橙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又陷入了他认真的思考中，半晌，他锁着眉头，抬起头，仍旧不紧不慢但很认真地询问道：


    「那....我可以借你的浴室洗个澡吗？」


    好，总算是绕回来了。


    纪星笑意渐深，抬手又在方橙头上揉了一下：


    「可以——你去拿换洗衣服，到我卧室洗。」


    方橙点点头，很乖地去照做了。


    浴室里的水声传来，纪星坐在自己的床沿，手撑着床，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笑意。


    纪星发觉自己逗人这一圈实在是划算，要不是怕明天方橙酒醒发现要跟他算帐，他恨不得把方橙今晚的样子录下来。


    实在是，太乖了。


    纪星勾着唇在床尾坐了会儿，刚准备起身收拾一下衣服，突然手机的铃声响了。


    他站起身走到床头，拔下充电器，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了电话。


    「喂，星哥？是我，李杨。」


    纪星声音恢復了冷清，对着那边淡淡道：「嗯，什么事？」


    「你晚上让我去查一下那个姓周的小子什么来头，我帮你问到了。」


    纪星蹙着眉，听到李杨的话之后眼皮一动，下意识看了眼浴室的方向，然后他抬脚，打开阳台的门，走到了阳台上，才继续说：


    「嗯，怎么样？他到底什么人？」


    「星哥，我刚刚把照片发给好几个酒吧的兄弟，他们告诉我，这人经常去，他还真是个医生，就在咱们市一院，是妇产科的，据说都快升副主任了。」


    纪星的眉心跳动了一下，神色漆黑，一时间没有出声。


    「星哥，你在听吗？」


    「在，还有呢？除了医生之外？」


    「哦，有！那人还算个小网红，去年去川海交流，被人拍了视频发到网上，就红了，前几天一院好像还给他和另一个医生安排了电视台採访，很看重他，但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我朋友说，这人在网上红了点之后没少到处骗、到处约，每天晚上都带人来酒吧鬼混，男的女的都有，名声可不太好。」


    纪星的声音很沉，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总之气压很低：「还有了吗？」


    「没了，就这些，对了，今天在绿野的事我调过监控了，那孙子去搭讪，把手往人家腰上搭，那人倒不是个好欺负的，直接把酒往这孙子脸上泼过去了，估计他就因为这个觉得自己丢了面儿，才当着那么多人面满嘴乱咬。」


    纪星那边似乎沉默了一会儿，听筒里安静地让人害怕。


    半晌，纪星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冷厉：「记得我跟你交代的，以后绿野别让他进。」


    「我知道，星哥，你说的事我放在心上。对了，那个小医生什么来头啊，我见着眼生，你今天为着他在绿野沖苏昀发火的事情我可都听说了啊。」


    纪星顿了顿，眼神落在小区楼下的路灯，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一朋友。」


    李杨那边似乎也会心地笑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些调侃：


    「星哥，恕我多嘴问一句——哪种朋友？」


    纪星似乎有些不太高兴李杨用这样的语气询问，但李杨和他认识很多年了，他清楚对方没有恶意，就只是习惯了这么问。


    他清嗓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更严肃些，然后对着电话那头认真道：「普通朋友。」


    他说完这四个字，语气却续着，像是思考了一阵，又继续一字一句道：


    「很重要的朋友。」


    对面的人似乎被他这个答案讶异了一下，顿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似乎是察觉了纪星的情绪，也收起了戏嚯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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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哥，我和你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你交代我的我会做好的，另外的我也管不着，我就是随便问问，不会往处乱说。」


    「我知道，我没这个意思。」


    「那行，咱兄弟啥事儿都好说，不过，既然是兄弟，我就还得多嘴一句了，你这朋友，虽然监控里看不太清楚，我看着也脸生哈，但这酒吧里坐一会儿的功夫，来搭讪的可就有三四个。」


    纪星其实听懂了李杨话里的意思，但还是轻笑了一下，刻意挑眉问：「你说这什么意思？」


    「哎呀，我就是感慨，有的人啊，这回恐怕是任重道远哦。」


    纪星无奈地回道：「说了只是普通朋友。」


    「好好好，普通朋友，不跟你争这个，等下回儿你带你这位普通朋友来我店里坐坐，让我看看到底有多普通呗？」


    纪星立刻拒绝道：「他不爱去那种地方，你别想了。」


    「啧啧啧，你听听你这语气，『他不爱去那种地方』，哪种地方了你说？啊？喝酒怎么了？你这是连着你自己一起埋汰了呗，你这也太护着了。」


    纪星不再跟对面玩笑下去：「懒得跟你贫，挂了，今晚的事谢谢。」


    「行，那就先这样，挂了。」


    「嗯。」


    挂断电话，纪星拿着手机，做了个很长的深唿吸，今晚刚下了雨，空气中湿湿凉凉的，但他还是在阳台站了一会儿。


    直到身后传来推门的声音，纪星才将头转回去。


    洗了个澡方橙的神色清醒多了，他身上都是水汽，站在那看着纪星：


    「你怎么在阳台站着。」


    纪星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而是有些严肃和深邃地望着方橙。


    方橙也看了会儿纪星的表情，发现对方此刻看着自己的时候锁着眉，也没了刚刚的笑意和温和，看上去气压低低的，不禁有些疑惑和不安。


    「怎...怎么了？」


    纪星没有发作，也没再多说什么，眼神始终是含着凉意的，但似乎是有些不忍，考虑到他还醉着似的。最后，只是淡淡说了句：


    「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方橙还想说什么，但也不好再开口，只有点点头回了房。


    这一晚，方橙躺在他柔软的单人床上，翻来覆去。


    酒吧里的修罗场，纪星的生日祝福和礼物，还有睡前的这个插曲，像螺旋一样盘旋在方橙的脑海里，怎么绕都绕不清楚。


    清醒的脑袋想不明白的事情此刻却显得格外清明，他不知道纪星现在的态度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这种心照不宣的默许暧昧该不该存在，从关系破冰到今天，方橙也从没有想过询问一句纪星，当年你为什么要走。


    对于方橙这样的性格，似乎所有的情感都可以用一个逻辑来自洽——得过且过。


    可他也不是没有好奇心，不是没有遗憾，也会在这样的深夜睁着眼睛反覆地想，当年纪星到底为什么要推开他。


    可他不会去问。


    因为得过且过？


    是吧，是这个原因。


    方橙掖着被角，轻咬着自己的唇，气息均匀。他闭上眼，有些艰难地想做一个深唿吸。


    此刻的他很清楚，他一直不问当年，不仅仅因为这个原因。


    方橙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他现在就像个担心午夜十二点后南瓜车和水晶鞋会消失的少女，他害怕，害怕属于28岁的方橙的，那些深夜送来的生日祝福，醉酒后的照拂，那些温声细语的关切，会在连结上十年前的答案后，就此消失。


    一直到天擦亮，方橙才抱着半边被子，嘴里黏黏煳煳念叨着梦话，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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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吗？你能！


    第13章 我想听你说


    方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今天外面下着雨，卧室里的光线很暗，这种阴雨天很让人想在床上赖上一整天。


    方橙的太阳穴隐隐地还有些疼，昨晚睡得太迟，又吹了冷风，整个人身子都是酸的，他在床上又赖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起了床。


    迷煳着脑袋推开洗手间的门，摸着黑开了水龙头，方橙才勐地想起，浴室的灯好像坏了。


    昨晚的回忆一瞬间回笼，方橙站在洗手池边抓着牙刷愣在原地。


    昨晚......自己似乎舔着脸去纪星的浴室洗了澡，还抱着人家送的生日礼物不放，还......


    方橙抬起左手往自己脑门上一拍，闭上眼重重嘆了口气。


    他昨晚都说了些什么胡话啊......酒精害人啊！


    垂头丧气地洗漱完，方橙推开卧室门走向客厅，客厅里没有开灯，窗户开了个小缝，沙发上还放着纪星送他的按摩仪的盒子，门口没有鞋子。


    方橙转头看了眼纪星的卧室方向，卧室门是紧闭的，不知道他是在睡觉还是出门了。


    方橙又想起昨晚睡前，纪星似乎是不太高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他打开墙上的灯开关，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打开手机看微信。


    半个小小时前小刘给他发了个消息，说他母亲突然住院了需要陪床，问方橙今晚愿不愿意跟他换班值个夜班。


    方橙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下午一点多，离晚班上班时间还早，自己也没什么别的事，于是给小刘回了信息，答应了下来，又和主任打了声招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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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完消息，方橙坐在吧檯处，听着窗外的雨声，手指又开始摩挲自己的微信聊天框。


    直接去敲门？昨晚借着酒劲还能做得出来的事情，现在方橙却不敢了。


    但是如果纪星在家的话，发微信也太奇怪了吧？应该在家吧？外面雨下这么大......


    左思右想后，方橙还是选择给纪星发了条微信。


    「你在家吗？」


    发完消息后方橙就把手机放到一边了，他先是去冰箱拿饺子，然后起锅烧水，还顺便把洗个了抹布，将厨房从前到后擦了一遍，然后洗手，认认真真地吃完一顿饺子，整个过程他都慢吞吞的，似乎是不愿意让自己闲下来，像是要掩饰什么自己臆想出来的尴尬氛围。


    等他把碗都洗好了，擦干净手，重新坐到吧檯上，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他拿过刚刚被他放在一旁的手机，咬着唇打开手机。


    微信上有两个红点，方橙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


    下一秒，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从指尖袭来。


    界面打开，是小刘的回覆。


    【好的，太谢谢方医生了！】


    【万分感谢.jpg】


    方橙给小刘回了不用谢，然后盯着手机屏幕愣了几秒，又关上了。


    纪星没回他消息。


    是啊，纪星睡眠浅，上次他放英语广播都能把人吵醒，刚刚他打扫卫生煮饺子洗碗的动静已经很大了，如果纪星在家，早该醒了。


    刚刚那种失落感在这一刻逐渐蔓延到方橙的全身，他半撑着身子趴在了吧檯上，说不清是一种怎样的感受，硬要说的话是他感到了一种很真切的不安。


    这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他发给纪星的问询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一个小时没有得到回覆的消息每天比比皆是，纪星出门或是在家也没有义务给他汇报。


    如果时间再往前倒上两个月，方橙很清楚，这些事情他都完全不会在意，他甚至会觉得纠结于这样的事情毫无意义。


    可他刚刚，却像是一个第一次上场的新人演员一样，自顾自地演完了一场紧张、尴尬、掩饰、失落.....


    方橙趴在那里，认真地在想，此刻他感受到的这种事后的不安并不来源于未知。


    相反，他会不安，正是因为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八年过去了，他还是喜欢纪星。


    方橙大概在吧檯处趴了有十分钟，直到客厅窗户的缝吹进来的冷风冻得他打了个喷嚏，他才站起身，走到窗边去关窗。


    雨声和风声被突然阻隔在外，只剩下室内安静的钟錶转动声。


    方橙又看了眼沙发上的那个盒子，走过去坐下来，拆开了包装，准备研究研究这玩意怎么用。


    当方橙戴着他那个在茶几旁闲置了许久的拖链眼镜，拿着说明书和艾液瓶，皱着眉研究成分的时候，大门突然传来了电子锁转动的声音。


    玄关黄色的暖灯亮起的时候，方橙发现自己的嗓子几乎是黏在一块的。


    纪星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方橙，然后似乎很轻地皱了下眉。


    「回来了？」方橙努力清了清嗓子，没什么情绪地问。


    纪星把鞋子换好放进鞋柜，又把伞撑开放在门口，然后闷声答了句：「嗯。」


    方橙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起头去看刚进门的纪星，突然觉得此情此景真的糟透了，他坐在这里像鉴宝似的研究对方送他的礼物，却没有勇气去问一句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他只好看着纪星，看着他转身脱了外套挂上，又转身进厨房洗了个手。


    然后，纪星似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皱着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屏幕，过了几分钟，又关上屏幕。


    纪星走出厨房的时候，方橙慌忙收回视线，却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你发我的消息我才看到，下雨打伞没看手机。」


    方橙的身子僵了一下，面上却什么也没有，只是抬起头点了点，仿佛也是才想起来一样：


    「哦，没事。」


    说完纪星也没再问方橙找他有没有事，径直就打算回卧室，方橙几乎是本能地出声喊住了他。


    「纪星！」


    纪星回过头，似乎是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吃过饭了吗？冰箱里还有点饺子。」


    「吃过了。」


    「哦，那个，吃过了啊......」


    纪星似乎是察觉出来方橙的犹豫，走过来了两步，站在沙发前，挑眉问道：


    「是有事情？」


    方橙也抬起头，隔着一层眼镜望向纪星，几乎在一瞬间找到了要说的话：


    「我跟同事换了班，今晚要代他值个夜班，昨天我是跟夏同车去酒吧的，车丢医院了，你一会儿能送我下吗？」


    纪星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然后问：「几点？」


    「7点前到就行。」


    纪星沉默了有几秒，似乎在犹豫，亦或者是在思考，最后又转回目光到盯着他的方橙身上，最终似乎是嘆了口气：「可以，出门前你喊我。」


    说完，他没再多说半个字，立刻又要转身。


    方橙就是再迟钝也该发现不对了，几乎是立刻直起身伸手抓住了纪星的胳膊。


    纪星回过头，语气中是有些不解：「还有事？」


    方橙咬着唇，有些艰难，但是还是心一横，大着胆子开口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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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因为什么事在生气？」


    话问出口，方橙的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紧紧抿着，有点小心翼翼地看着纪星，纪星似乎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不过，比方橙预想中要好得多的是，纪星先是似乎轻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用一种听上去很平和的语气问方橙：


    「你觉得我在生气？」


    方橙没敢回答这句，只是眨着眼睛看着纪星，抓着他的胳膊不放手，还挺用劲，像小猫挠人。


    纪星任由他抓着，两个人谁都没再出声，僵持了有十几秒，纪星干脆坐了下来，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生气？」


    方橙茫然地看着纪星，只好摇了摇头，小声道：「我不知道......」


    方橙确实不知道，他关于昨晚的记忆都是碎片化的，他只记得纪星赶回来跟他说生日快乐，又记得纪星摸着他的头让他用自己的浴室，那时候都还好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得低气压了。


    「你都说不出来个前因后果，就诬陷我在生气？」


    听到纪星这么说，方橙却立刻抬起头反驳道：「不是，你就是生气了，你都不怎么搭理我，你昨晚还不是这样的......」


    纪星似乎被他这话逗笑了，看他提到昨晚，便故意看着他问：


    「我昨晚是怎么样？」


    方橙愣住，脑海中又回忆了一下昨晚，不由得涨红了脸不敢说话。


    又过了半分钟，纪星看对面坐着的人一副想不明白又委屈的样子，不由得很明显地嘆了口气，然后拍了拍方橙一直拉着他没放开的手：


    「好了，别乱想了，没有的事儿，休息会儿吧。」说罢，他又看了眼方橙打开摊在一旁的按摩仪：


    「或者去床上按摩一会儿，试试这个好不好用。」


    方橙却并不理会他试图粉饰太平的手段，攥着手不肯放开：


    「你先别转移话题，你让我再想想，我能想到原因的，你生气总有个原因。」


    方橙皱着眉，似乎十分认真地思索着昨晚到现在的一点一滴，努力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可纪星听了方橙的这句话，却不由得愣住了片刻。


    他的目光落在方橙紧拽着他手臂不放的那只手上，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午后。


    两个情绪激动的少年人，争吵已经到了爆发的顶点，像两座宣洩的火山，岩浆携带着灰石，止不住地向外喷发，什么体面、礼貌、点到为止，都已经没有意义。


    方橙的脸通红，靠在门框上瞪着眼睛喘着气对着纪星：


    「你凭什么把我当情绪的发泄口？你对别人客客气气，一有气就往我身上撒，我到底怎么你了？」


    纪星冷笑着甩了他一眼：


    「我又没让你在我跟前找骂，你不想听大可以离我远一点。」


    「你以为我想听这些是吗？我凭什么？你是我的谁？成天跟在你后面猜来猜去，我没有这个义务！」


    「看不惯我啊，好学生？那你tm倒是滚啊。」


    这句话说出后，整个寝室安静了有足足一分钟，连在一旁劝架的夏同都没再开口。


    一分钟后，方橙似乎是一边笑着一边走了过去，用一种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空洞的眼神，咬着牙刻意端出来一副，像那么回事，可怎么看又怎么违和的「痞样」，对着纪星，一字一句道：


    「在宿舍抽菸的人是你，在学校外面四处乱搞，搞得人尽皆知的人也是你，你怎么不滚？」


    纪星看着方橙的眼睛，两双眼睛四目圆睁，各自通红，眼眶里似乎都有些说不清的情绪，两个人都喘着气，初秋闷热似乎正在抽干两人之间最后一丝可以唿吸的氧气。


    几秒后，纪星压着声，说了那一句：


    「好，我滚。」


    思绪回笼，纪星从那一日的记忆中抽离，面前是皱着眉沉思的方橙。


    就是这个人，刚刚跟他说，「你让我再想想，我能想到原因的，你生气总有个原因。」


    纪星垂着的另一只手在缓缓轻握，却不知道能握住什么，他突然就觉得好累。


    其实方橙当年的质问一点也没错，凭什么呢，又凭什么呢？人家凭什么，又有什么义务，跟在你后面，猜你的情绪。


    纪星抬起头，刚想开口说什么，没想到方橙却比他先开了口：


    「我大概知道了。」


    纪星的确愣了下：「其实我......」


    方橙又抬起另一只手，侧过身子来，将纪星的另一只手臂也抓了过来，和他面对面坐着。


    「你昨天去酒吧处理了那么长时间，应该是调查了那个周宇辉？」


    纪星没说话，只是看着方橙。


    方橙也看着纪星，见他没有否认，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了，于是继续道：


    「是，这个事我该跟你说一声的，你昨天都主动提到了，而且你还帮我解决了事儿，我却还在那里想要随口带过，是不太应该。」


    纪星看着眼前似乎在真诚道歉的方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没有点头亦或者是说别的，而是很认真地念了一声：


    「方橙。」


    方橙眨着眼睛看着他：「怎么了？不是这个事吗？」


    纪星摇了一下头，盯着方橙：


    「我真的没有生你气，真的，这句不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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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似乎很快就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并没有因此轻松，反倒是有些更失落了，低声道：


    「但是你确实不开心。」


    纪星没有再否认，而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手抽了出来，换了个姿势，直接问方橙：


    「昨晚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方橙抬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想听你说。」


    第14章 你想吃苹果啊？


    方橙点点头，坐在那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详细到那天採访的时候周宇辉的刻意针对和骚扰，还提到了自己打了周宇辉一拳，又十分公正地说道，昨晚苏昀确实没有为难自己。


    方橙其实今天清醒后就想过了，昨晚自己做的事情的确有很多不妥之处，当时酒吧那种公共场合，又有那么多监控和手机，他直接拿酒泼人的行为实在不理智，如果不是夏同当时反应快帮他挡着，说不定真要出什么事。


    苏昀如果真想整他，当时就不会只是把周宇辉拉走那么简单了。


    谁想到，一番话「交代」完，纪星的重点却不在苏昀身上。


    他皱着眉，问：


    「他在医院怎么骚扰你的？」


    「也没做什么，我这么机灵，还能让他占到便宜？」


    纪星看着方橙这副讨巧卖乖的样子，显然还有点不放心。


    方橙也看出来了：「真的，你信我，我之前和他都不认识，而且他和我不是一个科室的，以后估计也遇不上了，我不跟你说也不是想瞒着你，这回是怕你惹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你当时又不在江城。」


    纪星似乎反应了一下，语气也软了很多：「我前两天实在是太忙了，开完会还要陪喝酒，再把人家团队送回去，有时候回到酒店都后半夜了，我本来也想跟你聊几句说些什么的，但又怕打扰你休息，想着你快生日了，到时候直接回来就好了，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方橙慌忙摇头：「不是的，不怪你，而且你瞧你说得多严重，『这种事』是哪种事？酒吧那种地方，搭讪争执哪天没有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也没受多大委屈，根本不算什么。」


    纪星听到他说到这，顿了一下，又回想起了昨晚看到方橙一个人在门口醒酒的样子。


    「那你昨晚怎么会醉成那样？」


    「我没醉！」


    纪星懒得理方橙这句无力的辩驳，而是锁着眉继续看他。


    方橙咽了口口水，只好不情不愿地开口：「哎——我就是自己一个人喝的，后来和夏同聊天也没注意，混着喝了不少，难道——你以为我昨晚那样是别人灌我酒了？」


    纪星似乎确实有些惊讶，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刚开始以为是苏昀。」


    「啊？他都没跟我说上话，你想哪儿去了。你不会......你不会去灌他酒了吧？」


    纪星没说话。


    「他一个小孩子，我还能给他欺负了啊，更何况夏同还在我旁边呢，他是吃素的呀，我是吃素的呀？你怎么能想歪成这样。」


    「他上次能跟踪到家里来，还见过你，我没办法不担心，再加上上次的事情我本来就已经算是轻纵他了，他喝几杯酒也不冤。」纪星没有说出口，他真希望方橙能自己看看自己昨晚在门口一个人靠在板凳上的那副样子，就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火了。


    「算了，以后啊，夏同再怎么求我，我也不会去酒吧了，麻烦。」


    纪星却皱了眉，问：「你和夏同有什么好聊的，干喝酒喝到那么迟？」


    方橙笑了下，望着纪星，缓缓道：「他给我过生日啊。」


    「那你说你先是一个人喝了不少酒，又是因为什么？」


    方橙被这话问住了，笑容瞬间收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一个人喝了那么多酒吗......方橙回想起昨晚的场景.....


    因为......是因为......你没有给我发消息，也并不记得我的生日。


    别说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一切都是误会，就算是纪星真的忘记了自己的生日，现在方橙当着人的面也断断说不出昨晚自己喝闷酒的真实原因来。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支支吾吾地说了句：「就是好久没去了，想尝尝各种味道的新品，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还好，纪星似乎在思考什么别的，也没再追问这个问题，方橙这才松了口气。


    「下次，遇到同样的事情，可以告诉我，特别是在酒吧。」


    方橙慌忙点了点头：「嗯！」


    纪星看了眼方橙，也没有再闪躲目光，半晌，嘆了口气，开口道：


    「我没有生你气，也不是不开心，我就是觉得，你好像不太信任我，也不太需要我。」


    「我没有......」


    「你先别急着否认，我问你，就算昨天在绿野，真的是苏昀要整你，灌了你酒，我要是没去找你，你是不是也不会跟我说？」


    方橙听着纪星的问句，对上他有些严肃的眼睛，半个字也答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他确实不会说。


    不是针对纪星，换做谁，他都不会说。


    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不轻易对人袒露心扉，更不愿意麻烦别人。


    「对不起.....我这个人，总是怕麻烦别人......」更怕麻烦你。


    「你，」纪星开口，说完第一个字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亲人都很远，你在江城一个人工作，如果有什么事，不能都自己一个人扛，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不但是你邻居，还是你朋友，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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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听了纪星这话，首先是愣了一下。


    他家里的状况知道的人很少，纪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他刚刚用的词是「很远」。


    不是不在了，而是「很远」。


    仿佛他们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自己，还会有再相见的那一天。


    他看着纪星，缓缓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纪星没再说别的，只是点了点头笑了下，半晌后道：「我想去洗个澡睡会儿，你也休息会儿吧，别多想了，上班前叫我，我送你。直接敲门就好，不用发消息问。」


    方橙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纪星已经起身走向了卧室，于是只好点点头：「嗯。」


    六点多，方橙走到客厅的时候，纪星已经醒了，在玄关处换衣服。


    方橙开口问：「你要在家吃吗？」


    「不了，我不饿，中午在我妈家吃多了。」


    「你上午是去你妈家了？」


    纪星的声音闷闷的，笑着挑眉反问：「你以为呢？」


    「没事，随便问问，走吧，提前过去，我去医院食堂吃。」


    纪星似乎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犹豫了片刻最后只「嗯。」了一声。


    一路上，方橙观察着纪星的神色，说不上是有多冷淡，比起中午的时候是要好多了，可也算不上有多好，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方橙主动搭话了好几次，他也会回答，只是兴意阑珊，也不笑。


    「对了，你出差谈的合作怎么样？」


    「一个国内头部的娱乐公司，打算把我们工作室签下来，之前来考察过，这次算是最后对合同阶段了。」


    「哪家公司？」方橙问。


    纪星说了个名字，方橙平时不怎么关注这些，但是听到这个名字却认得，说明真的是很大的公司。


    「恭喜你啊。」


    「也不算是好事，签过去只是他们的手段，毕竟公司都要培养新人，与其自己培养，不如把现成的签走，他们赚钱，我们也需要大公司的资源，但其实在我看来，签大公司以后创作受限制也多，未必是好事。」


    方橙不太懂这些，听纪星说的话，却似乎也能理解他的意思。


    不仅是，任何一个和商业沾边的圈子都是一样的，小体量的企业想要发展，只有被签约收购这一条路可以走，有多少刚开始冒头不错的新型企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淹没在大厂的浪潮中。


    「那后面工作室还在江城吗？」


    纪星熟练地转着方向盘拐弯，拥挤的车道上他挤出了一个车位，赶着时间过了一个绿灯之后，方橙听到纪星说：


    「不在，他们的公司总部在帝都，这边工作室应该也会保留，有些设备什么的留这边。」


    方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正望着车前的雨刮器，随着雨刮器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数着。


    窗外的雨既不是很大，又算不上小，是那种密密麻麻的，打在脸上像是无数冰凉的绒毛，车里的空气因为雨季格外地闷，安全带似乎也勒得很紧，方橙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此刻的一切攥住了，挤压着喘不过气来。


    「那——你之后应该也要搬去帝都住吧。」


    车子开到了医院门口的停车场，纪星熄灭了火，拉下了一点前面的车窗，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突如其来的安静，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尴尬。


    方橙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按理说他应该和纪星说一句谢谢，然后礼貌地道别，下车，进医院。


    但是他没有动，只是坐在那里。


    方橙似乎是笑了下，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指尖：


    「是很好的公司，连我都听说过。」


    纪星没有回答，亦或者是回答了方橙没有听到，但总之，方橙继续道：


    「很好的机会该去试试，合同谈清楚，多争取一些利益和创作的自由，你每次给我发的那些demo我都觉得很好听。」


    纪星的头靠在窗边，闭着眼睛，似乎在吹着冷风，他没有点菸，更不会抽菸，但方橙却总有一种他在抽菸的错觉。


    他听到纪星的声音不大，掺杂着雨声：


    「再说吧，现在还没完全定下来。」


    方橙点了下头：


    「嗯，多考虑考虑是好的，但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下午我说的那些话我知道你也不能全信，但我确实是真心话，以后也会把你当朋友的，不管你在哪个城市。」


    「我知道了。」


    方橙始终没有去看纪星，纪星也没有回头看他，方橙又自顾自点了下头，也不知道在肯定些什么。


    「那行，我上班去了，你慢点开车。」


    纪星在方橙快要下车的时候突然开口问了句：


    「你这个点上班，什么时候下班？明早？」


    方橙想了一下：「夜班算是帮忙，明早我自己要出门诊，明天下午一点下班。」


    「好。」


    方橙顿了下，没去问纪星的这句「好」是什么意思，再次说了句「拜拜」，拿着伞下了车。


    车前的雨刮器还在嗦嗦作响，纪星的手一直插在大衣口袋里，捏着一根烟和打火机，没有掏出来。


    他确实戒了烟，这包烟是他今天中午从他妈家出来的时候，在楼下小卖铺买的。


    他本想在路边抽上两根，但车子开到小区的时候，纪星想到了家里的方橙，最终还是没有拆开这包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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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铃声在车内响起，纪星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很沉。


    「喂，妈。」


    「你在哪呢，吃过没？」


    纪星看了眼停车场门口的保安亭，轻声道：「在家。」


    「在家？你当我听不见马路上的雨声是吧？」


    他于是将车窗摇了起来，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床沿的雨渍。


    「在开车，马上到家了。」


    「我早上跟你说的事情你有没有放在心上啊？甩个脸饭都没吃完就走了，你现在都是在哪儿学的这种脾气？」


    纪星语气有些不好，已经是尽量克制后的了：


    「我吃饱了，就回家了，也不行吗？」


    「这才是你家，你吃完饭急着回哪儿啊？外面租的房子能叫家吗？」


    「我一早就说过了，那是您和纪海平的家，不是我家。」


    「你！都这么多年了，你就是不肯跟爸爸妈妈低这个头，有意义吗？」


    「那都这么多年了，您和纪海平您俩就非要在我身上实现你们的掌控欲，有意义吗？」


    「什么叫掌控欲？为你好那就掌控欲？当时让你去医院实习你不去，让你出国你也不去，非要去搞什么音乐，要跟家里分家，把你爸气得进了医院，现在叫你去帝都你又不愿意，叫你和李叔家女儿见个面你也不愿意，我倒想问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您别管我了，行么？」


    「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还管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管，您要是实在管着什么才舒服，就去买条狗，让它听你使唤。」


    「你自己听听你这是对你亲妈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我还有事，手机快没电了，先挂了。」


    「纪星你！」


    没等对面的声音再传来，纪星将电话直接挂断了，甩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纪星松了松自己衬衫的衣领，解开了一个扣子，手用力地攥在方向盘上，心里是说不出的烦躁。


    其实今天他心情确实很差，但和方橙刚刚在家说的事情没什么太大关系，中午他妈在餐桌上不停地旁敲侧击，希望他能去见见她安排好的相亲对象。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跟他提这件事了，前一晚他之所以半夜开高速往回赶，也是因为他妈让他在临市如果有空，第二天晚上和合作公司李总家的女儿吃个饭。他连夜赶回了江城，结果不知怎么还是被他妈知道了，今天一早就被叫回了家。


    他因为这种事拒绝过很多次，也发过火，但还是没有用。


    中午他最后连午饭都没有吃完就直接走了。脸色漆黑地下了楼买了包烟，压着燥意和怒火一个人开车往家狂奔。


    雨下得很大，车在马路上飞驰，捲起的泥点打在纪星的心头，他压抑难当，只想赶快回到自己的那个家里。


    当他打开门看见安静坐在沙发上方橙的时候，心里的所有躁动瞬间平静了大半。


    他昨天确实有点介意方橙没跟他说周宇辉的事情，但是不是生气，他了解方橙的那个性格，而且自己也没有资格生气。硬要说的话，可能是有点失落吧。一想到方橙昨晚在酒吧门口喝醉的样子，又想到对方连在酒吧出了这种事也不肯向自己透露一点，他就不是滋味。


    纪星在医院停车场呆了十分钟，情绪冷静下来一些之后，才重新点火。


    躺在一旁的手机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微信消息的好几声清脆的声响。


    纪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拿了过来。


    打开微信，方橙的对话框被顶在最上面，有好几条。


    方橙：【路过护士站的时候，听她们八卦说，周宇辉上周的手术出了问题，被病人家属在医院门口扔了臭鸡蛋。】


    方橙：【照片.jpg】


    方橙：【虽然这么说不太道德，但是不是大快人心？】


    时间隔了两分钟，还有两条：


    方橙：【你看，我之前买了一箱苹果放在办公室了，今天请一个。】


    方橙：【苹果的照片.jpg】


    纪星看着手机，不自觉地笑了下，回道：


    【还信这个？】


    没想到方橙很快秒回道：


    【代代相传，必有它的道理，就让它保佑我今晚平平安安，别出急诊吧。】


    纪星笑意渐深，打开照片看了看周宇辉被砸臭鸡蛋的照片，又放大看了眼那个办公桌上的苹果，突然感觉自己刚刚还虚浮着的心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心里说不出的烦闷也一扫而空了，他摇摇头，又打了行字：


    【你这是还在哄我？】


    方橙：【对啊。】


    方橙：【猫猫道歉.gif】


    方橙：【别不开心了，行么？】


    方橙坐在办公室上，一边分心翻着病歷单，一边紧盯着手机屏幕。


    只见最后一条消息发过去之后，那边就不再有动静了，心里跟猫爪似的难受。


    过了二十分钟，微信突然响起提示音，方橙勐地抬头，就差没把手里的笔扔出去。


    他慌忙打开手机，点开微信。


    纪星的名字赫然被顶到第一条。


    纪星：【到家了，扫了一圈发现家里没有苹果。】


    纪星：【把你医院那种苹果也买一箱寄到家里来吧。】


    方橙立刻回復道：


    【你想吃苹果啊？】


    【你去楼下，小区出门右手边那家超市，就能买到，他家的可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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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秒，纪星的消息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没有任何时差地，第一时间弹到方橙的眼前：


    【不，我想吃你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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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一个苹果让医生远离你？


    第15章 黄莺


    不知道是不是苹果真的起了作用，今晚的急诊真的安静了一整晚。


    小刘知道方橙第二天早上还要出门诊，早上五点多就到医院来替方橙值了会儿班，好让方橙在休息室小睡一会儿，还特别不好意思地给带了早餐。


    学医以来通宵值班手术都是寻常事，方橙谢过了小刘，喝了点粥之后去后面的床上眯了一个小时，洗了把脸才去门诊。


    到门诊的时候，护士站值班的李玲玲看了眼方橙的脸色，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方医生，昨晚没睡好啊？」


    方橙摇了摇头：「昨晚替刘医生值夜的。」


    「怪不得。」


    方橙抬起手在自己眼眶下摸了摸：「很明显？有黑眼圈？」


    李玲玲和旁边的实习护士都笑了，摆摆手：「没有！方医生永远最帅！」


    方橙受不了她们在门诊走廊上这样大声，慌忙比了个「嘘」的手势，不好意思地进了外科诊室。


    他不太喝的惯咖啡，但是茶对自己又没什么用，思考了一下，还是从抽屉里拿了一包速溶咖啡简单沖泡了。


    诊室里开了空调，水杯里冒出蒸腾的雾气和有些酸的咖啡气味，方橙打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到一旁的桌面上，上锁之前，又再次点进了微信界面。


    纪星那句【不，我想吃你买的。】格外显眼地躺在对话框里。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方橙一晚上没忍住看了三遍。每看一遍手指都在纪星的头像上摩挲一次，就好像纪星在他耳边说的这句话。


    方橙一边皱着眉头喝着咖啡一边回復着微信里各种群消息，突然，那对话框上又出现了红点。


    纪星的头像是一张暗蓝色的纯色图，看上去像是天气特别好的时候的，月朗星稀的夜空。


    纪星：【到门诊了？】


    方橙确实有点惊讶，也不知道纪星这个点是醒了还是没睡，居然能记得自己门诊上班的时间。


    方橙：【嗯，才坐下。】


    纪星：【上到中午还扛得住吗？】


    方橙：【刚睡了一小时。】


    方橙：【还冲了杯咖啡，好苦。】


    方橙发完这句抱怨之后，看纪星在那边正在输入了好久，隔了半分钟，回了他一句：


    纪星：【那你下班还能开车吗？】


    方橙看到消息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没忍住嘴角的笑意，回道：


    方橙：【好像不太能。】


    纪星很快回了一句，干脆利落的。


    纪星：【我来接你。】


    纪星：【中午有个饭局，但来得及，外面热，你在办公室等我，到了告诉你。】


    按以往方橙的习惯，如果对方前面还有别的事情要忙，还要赶来接自己下班，他一定会本能地回上一句「不用麻烦了。」但今天，方橙盯了一会儿纪星发来的那句消息，打了个很简单的字：


    【好。】


    门外的电子声开始报号，关掉手机的前一秒，方橙对着那对话框长按了下去，略带深色的对话框瞬间越过了一条一条的工作消息，跃然挂在了顶端。


    上午的门诊病人很多，方橙一坐进门诊就没歇下来过，等他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捶着腰靠在椅子上的时候，一看电脑上的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


    吴莉推门的时候正看到方橙锁着眉一只手按着太阳穴一只手在腰间轻轻锤的样子。


    方橙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眼，见到是吴莉，很快重新换了个坐姿，开口问：


    「你怎么跑我这来了？」


    吴莉长长嘆了口气，把手里一个粉红色的便当盒放到了方橙的桌面上，道：


    「受人所託，给你送午饭。」


    方橙挑眉，看着桌上那与办公室配色格格不入的粉红色便当盒，不由得有些无言。


    「这......」


    吴莉撇撇嘴，看着方橙那一脸尴尬无奈的样子，主动开口回答道：


    「住院部十三楼新来的那个小护士，你见过的，之前就老是往我们办公室跑。」


    方橙抬头，对上吴莉的眼睛，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


    「吴老师。」


    吴莉慌忙摆手：「你别喊我，我也是没办法，人小姑娘求了我好几次了，我今天路过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你要是不想吃，你自己去住院部跟人家亲口说。」


    方橙将那便当推了回去：「你替我还给她吧。」


    「说了你自己还！」


    方橙也坚持着并不动摇：「是你答应人家帮的忙，那肯定是你送回去。」


    吴莉看了看方橙毫不让步的神情，不由得觉得没趣，只好又嘆了口气：「唉，你让我怎么跟人家小姑娘说啊。」


    方橙看了眼旁边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发现纪星还没发消息过来，应该是饭局还没结束，他又抬头看了眼吴莉，淡淡丢了一句：


    「自己想办法。」


    「我说方大医生，你到底打算做多久的和尚啊，你知不知道这种小礼物我都帮你挡下多少了？你就不能回应一次吗？你这个黄金单身汉每天在住院部走来走去，简直就是行走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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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考虑过这方面。」


    「要不这样，我给你介绍个我大学同学呗，在二院当医生，她爸是退伍军人，人长得也漂亮，和你特别般配......」


    「吴老师。」方橙打断吴莉的话，又只能无奈地喊一句她的名字。


    「唉，我懂了，你不会是心里有喜欢的人了吧？」


    方橙拿着咖啡的手陡然一愣。


    「不会给我说中了吧？你喜欢哪个？我们科室还其他科室？医生还是护士！我去给你牵线搭桥！」


    方橙慌忙抽了张纸一边擦着嘴角的水渍一边摆手，对吴莉无奈道：


    「吴老师，这里是门诊科室，你再大点声，一会儿全院的人都听到了。」


    吴莉知道方橙是在开玩笑，看着他一副讨饶的样子，索性也大声笑了起来：


    「要不这样吧，咱俩凑一对也不是不行，回家我就把我老公踹了，早看他不顺眼了。」


    方橙一边起身换衣服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再和吴莉继续闹下去。


    「我回科室了，你把盒饭给人送回去。」


    说罢，突然听到诊室门口传来一声不小的动静，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愣住。


    方橙眼皮轻轻跳了一下：「什么声音？」


    吴莉起身，到门口，打开门，在走廊上四处张望一下，并没有看到人。


    「没人啊，这个点午休，病人都不在的，你听错了吧？」


    方橙皱着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犹豫着还是想说什么，但吴莉已经在身后先开口了：


    「你就把今天这份吃了不行吗？人家那么用心做的，下次她再求我我保证不帮了。」


    「不吃，我今天一会儿下班回家吃。」


    吴莉先是撇了撇嘴，但很快敏锐地发现了方橙话里的重点：


    「和你那个室友吗？他等会来接你吗？」


    方橙没想到吴莉会这么问，但也没有掩饰什么，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嗯。」


    吴莉立刻兴奋地跳了起来：


    「真的假的！他现在在哪儿？停车场吗？」


    方橙看了眼手机，又抬头有几分警惕地看着吴莉：「你要干什么？」


    「我想看看帅哥啊，俩帅哥站一起多养眼啊。」


    「......」


    「他还没到，我先回科室等会，你赶紧去把便当还回去，别搁我这呆着了。」


    最终吴莉不情不愿地拿着「爱心便当」走了，方橙将办公室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将装咖啡的水杯洗了洗，然后换好衣服，往科室走。


    关门前他看了一眼手錶，已经一点二十了，纪星那边还没发消息。


    科室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了，小刘趴在桌子上补觉，方橙将病歷整理了一遍，又打开论文的文档改了会儿，突然感觉有些困了。忙了快有一整天了，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扛不住，他强撑着拍了拍脑袋，然后打开手机，给纪星发过去条消息。


    【在哪儿？】


    纪星没有立刻回復，方橙想了想，纪星早上说中午有饭局，可能是走不开身也没空看手机，所以又补了条发过去：


    【你先忙吧。我自己先回去了，困了，扛不住了。】


    说完，他起身收拾东西，准备下楼。


    走到科室门口的时候还不忘把对着桌上小刘吹得空调扇叶调成了摆动。


    手机在口袋里轻微震动了一声，是微信消息。


    方橙站在磨砂玻璃的门口，一株绿叶植物旁边，打开手机。


    纪星：【这边有事走不开。】


    方橙看着纪星发来的消息，稍微盯着愣了两秒，然后很快地回復了一个「好。」


    回完消息，方橙将门关好，抬起头，看着面前悠长的走廊。


    一院的走廊设计的很宽，採光也很好，现在正直夏日正午，扎眼的太阳光照得整条走廊只剩下一片白，空气似乎都带着滚烫的温度，闷热得让人窒息。


    方橙走在走廊上，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燥热，从前也没觉得江城夏天温度有这么让人不适。


    他解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有些心不在焉地进了电梯。


    电梯不停下落的过程中，方橙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在下沉。


    谈不上失望，方橙的字典里很少有过这个词。


    小时候学校考试，成绩出来之后老师往往会在班上说上一句，回去让你们爸爸妈妈签好字带过来。


    这种时候一般整个教室都会哀嚎一片，各自对着自己试卷上的分数发愁，后座的两个男生开始窃窃私语，讨论怎么这次才能模仿笔迹模仿得像一点，可以不被老师看出来。


    方橙坐在座位上，盯着自己卷子上艷红的100字样，听着他们从中性笔的粗细聊到落笔时的轻重。


    好像那天也是一个特别闷热的午后，方橙盯着窗外树叶上金色的光斑看了许久，然后在嘈杂的人声重，安静地拿出笔袋里不常用的一支钢笔，快速又熟练地在卷子的顶端签下一个名字。


    再或者。


    研究生笔试成绩出分的那天下午，方橙在宿舍里修改自己的毕业论文。他们寝室走了一个纪星，可乐最近在忙着办留学的事情也不在学校，夏同没有选择考研，但此刻正正襟危坐地在方橙旁边的位置上，对着电脑屏幕作揖。


    出分的那一瞬间，夏同先是大叫了一声，然后激动地过来一把抱住了方橙，高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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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橙子，你太他么牛逼了！笔试分排第三名！」


    方橙看了眼夏同的电脑屏幕，确认了一遍个人信息后，淡淡地点了点头。


    夏同很不解地问：「不是，你都不激动的吗？你是觉得自己一定能考上吗所以才这么淡定？」


    方橙摇了摇头：「我没估过分。」


    「那你怎么表现得......这么，平淡啊？」


    方橙没说什么，只跟夏同说是自己熬夜改论文累了，其实心里挺激动。然后他转过头，继续开始修改自己的毕业论文。


    夏同一直不能理解方橙的这种不动如山的心态，他考研那一阵比谁都要拼命，天没亮就背着包出了宿舍去图书馆占位置，每天学到11点门禁才回宿舍，上了床还开着小夜灯继续学，一直到夏同打完游戏都两点多了，抬头看却发现方橙的床帘后面，灯还亮着。


    所以夏同才不理解，方橙刚刚的神态，就像是不在乎自己考没考上似的。


    但方橙自己心里知道为什么。


    他从没有期待过什么。


    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期待是一种特别愚蠢的、不合时宜的情绪，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期待就一定会失望，所以不要期待。


    你不期待，你得到的每一个意外，就都是惊喜。


    纪星于方橙而言其实就是个意外，方橙心想。


    可是在这个「意外」面前，方橙一直以来坚守的这套逻辑从来就没有起过作用。


    他没有办法不期待，当你爱上一个人你就会明白，你不可能不期待。


    所以大四那年，方橙头一次感受到了这种叫做「失望」的情绪，结果当然是，预料之中的，很不好受。


    现在他又感受到了，虽然很淡，虽然说出来都有些矫情，但是那确实是没办法掩饰的。


    纪星不回他消息他会失望，纪星不记得他生日他会失望，纪星食言不能来接他他也会失望。


    电梯在一楼停稳的时候，方橙的手机铃声几乎是同时响起的。


    「餵？」


    「方医生，你走了吗？二环连环追尾，已经打电话给张医生了。」


    方橙听到话的一瞬间，就立刻转身往急诊的方向走了，一边走一边严肃了神情，听着电话那边和他报告伤情：「一共几个病人？分别什么情况，先准备手术室......」


    ......


    最终方橙赶去只做了一个应急的处理，车祸的伤亡情况比想像中好很多，需要手术的只有一个病人，今天有值班的医生在，方橙先去顶着看了一会儿，等老张到的时候，就可以离开了。


    他到洗手间洗了个手，医院就是这样，每天都在发生，一通生死时速的抢救，根本由不得他们停下来看时间，等一切忙完，方橙才看了一眼表，已经快三点了。


    方橙真的扛不住了，他感觉自己走路都是飘的，视线也有点朦胧，他尽量让自己靠着路边，往楼梯口走。


    十米开外，另一头走廊上，护士站在急救室门口，朝着大厅里喊着：


    「患者黄莺的家属在哪里？过来拿单子去缴费了！」


    方橙偏头看了眼，这种情况在急诊很常见，有时候病人一多免不了混乱，很多时候为了节省时间，拿着大喇叭在大厅喊反倒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方橙摇了摇头，正准备继续往外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本就脱力的身躯彻底僵住了。


    方橙转过头去的时候，看到纪星正在和那个护士说话，他的声音放低了些，但语气中带着的急切是掩饰不住的。


    「好，我知道了，她现在怎么样？」


    急诊大厅，人来人往的医生护士和家属匆忙地从方橙身边眼前走过，可方橙的眼睛里却只看得到那边急诊室门口一个高高的身影，纪星所有的动作似乎都被无限放大了，方橙看着他拿过护士手里的文件夹，快速地签了名字，然后又递迴去，最后急切小跑着去了缴费窗口。


    第16章 潮汐锁定


    方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过去，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现在的状态是否清醒，是否因为过度睏倦出现了幻觉，更不知道他该怎么和急诊室认识他的同事解释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不过他这些担心到底都是多余的，急诊室忙作一团，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


    方橙问了个脸生的护士，病人黄莺的病床在哪里。


    那小护士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有些怯生生的，但还是很快给他指了指方向。


    方橙道谢，然后走向里面的床位，几个医生围绕在病床旁边，在紧急清理着创口。


    小刘是第一个看到方橙的，看到的时候也着实惊讶了一下：


    「你怎么还没下班呢？」


    方橙没有看他，而是一直望着病床上那个女孩子的脸，然后用一种没什么力气的声音回答着小刘：


    「是我朋友，我来看看。」


    虽然病床上的女生此刻脸色有些苍白，头髮也是散乱的，但是方橙还是几乎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记起来了。


    他见过这个女生。


    是在小区的楼下，那个晚上，这个叫黄莺的女生，她穿着华丽的亮片裙，在路灯雪白的光线下，抱住了纪星。


    一旁的小刘已经开口：


    「哦，这是你朋友啊，没什么大事，本来以为会伤到大动脉的，但是还好，差一点，血止住了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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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示意小刘忙自己的，不用管他。


    他又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看着旁边的仪器上大部分数据都趋向正常，才决定往门外走。


    刚回头，就对上了一个探究又有几分震惊的眼神。


    「你——」


    方橙几乎是立刻出声，对着小刘喊了句，打断了纪星没说出口的话：


    「那刘医生，我先走了。」


    一旁的小刘转头来看了眼方橙，又看了看他旁边站着的人，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道：


    「啊，好，你快回去休息吧方医生。」


    纪星站在那里，整个人像是定住了，但眼神牢牢追随着方橙，似乎想要用目光做出挽留，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而方橙却没有看他，只是向小刘点了点头，然后一秒都没有多停，抬脚往门外走。


    直到两人错身而过，最终没有一个人出声。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凌晨，方橙伸手到枕边拿到手机，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早上四点多，窗外已经有清晰的鸟鸣声，但天还是黑的。


    方橙撑着身子坐起来，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听到自己肚子咕嘟叫了一声，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是被饿醒的。他于是起身出了卧室到厨房，准备给自己煮一碗泡面。


    等水开的时候方橙靠在冰箱的门上，闭上眼出神，通宵后的久眠并不能缓解身体的亏虚，反倒让他睡得浑身酸痛，每块骨头都是酸的，脸也肿的不像话。他手抬起揉了揉自己两边的肩膀，又用洗手池的冷水胡乱在脸上扑了下。


    煮好面端到吧檯，方橙留了个顶灯，安静地坐在那里吃面。他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门口的鞋架是整齐的，纪星的房门关着，里面也没有亮灯，但是这些并不能判断出他是否在家。


    昨天实在太困了，方橙出了医院是打车回来的，在车上就睡着了，最后还是被司机叫醒的，回家后他快速洗了个澡，甚至都没吃东西，倒头便睡了。


    他直到现在脑子才终于清醒一点，有力气回忆起昨天的事情。


    他想起自己昨天在急诊看见了纪星。


    他想起那个叫黄莺的女生很漂亮，他们曾经抱在一起，他还替她签字缴费，紧张成那样。


    他想起昨天纪星食言了。是因为饭局走不开，还是因为别的，他不知道。


    空气中速食的油腥味瀰漫，空腹的方橙忍不住犯了噁心，他想吐，但还是忍住了，坐在吧檯上一动不动，只是就着头顶暗黄的灯光，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着面条。


    方橙很多时候其实是讨厌着自己的，他知道自己身上有着数不清的病，最坏的一个就是执拗。


    其实不了解他的人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多执拗的人。连夏同都说过他很多次，说他的人生格言就是得过且过，很多事，只要能遮掩过去粉饰太平，就绝不多问一句，能自己扛着，就绝不让第二个人知道。


    研究生毕业那年，方橙生了场大病，高烧了一天不见退，一个人在宿舍熬着，当时宿舍都快搬空了，室友全都不在校，还是宿管阿姨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了躺在床上的方橙，才发现人都已经烧得神志不清，打了120把人送去了医院。


    夏同赶去的时候吓坏了，方橙又睡了一天一夜才醒，等他睁开眼，夏同第一句话就是想骂他，可看他到那副样子，又最终什么都没说。


    后来连夏同也知道了，方橙那些所谓的「得过且过」，其实才是一种最无可救药的执拗。


    当年他喜欢了纪星两年，两年里他们有无数单独相处的时机，酒后无言的时刻，可方橙却没有敢越界地开口试探过哪怕一句。


    他知道喜欢纪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他可以选择用很多时间去慢慢遗忘、慢慢放下，也可以选择一个人继续自我折磨地喜欢下去，都可以。


    但如果他把这份喜欢说出口，一切就不一样了，纪星当时和家里的矛盾已经到了决裂的边缘，这些方橙都知道，也知道纪星当时唯一的一点算得上愉快的时光就是在学校里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说出口会对纪星造成什么影响，纪星会不会觉得噁心，会不会觉得为难，会不会怪他把连仅剩的能带给他快乐的关系也毁了。


    那年夏天纪星留在学校没有回家。而方橙和朋友去了纪星的老家厦岛。他想确定，自己的这点喜欢够不够分量，是不是不能再多忍一忍了，忍到毕业他们分开，忍到自己慢慢不喜欢了，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喜欢到了必须要说出口打扰对方的那一步。


    他在黄厝的海边坐了一整夜。


    他手里攥满了沙，一粒一粒地正在漏出去，可他却越攥越紧。就像是握住了一个虚无的骰子，知道落点的只有他自己。


    他确实在赌。他那天特意没有看天气预报，他跟自己打赌，只要能看见日出，他这趟回去就和纪星表白。


    深夜的海滩静谧到可怕，身旁插着禁止下海的警示牌。方橙看到海岸线和天空的颜色一层一层逐渐分明，深紫色的海分裂出一个口子，沙哑的黎明过后，世界突然就只剩下刺眼的金光了，粉红色照在岸上的时候，方橙才发现自己身边已经站了好几个同样来看日出的人。


    一个女生拿着胶片相机对着海岸线拍照，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拉着男友的手，似乎有些失望地说：「这边怎么看不到日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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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手心的沙泄了出去。


    离开厦岛的前一晚，方橙又去了一趟那篇海滩，同一个位置，他坐了第二晚。


    这次还没等到凌晨，乌云卷积着细雨落下，岸边巡逻的人看到他向他走来，提醒他快离开，颱风就要来了。


    方橙起身，有些失笑，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往回走，就在快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弯下腰，攥起一捧沙，奋力撒向了身后。


    他把那枚骰子扔进了海里。


    他还是自私了一回，他不想放弃纪星，他想去告诉他，没有人相信你没关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那么好的一个人，他想试试他能不能留得住，哪怕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机会。


    但命运最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人就是该愿赌服输的。


    很久之后方橙才知道，黄厝那片的海是看不到日出的，想看日出得去厦岛的东面。


    这么简单的常识，却有那么多人不记得。


    方橙的目光抬起，落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昏暗中，看见了那个被拆开了一半的按摩仪。


    八年前，纪星从宿舍楼翻出去和他彻底闹掰那个晚上，方橙都没有表露出过任何的情绪，但此刻，已经快步入三十岁的方橙，看着那散落在沙发一角的按摩仪，竟然真的有点想哭。


    不知道为什么，他陡然想起了小刘提到的那个因为肠胃炎差点错过高考的小孩，方橙此刻突然很想知道那个小孩现在怎么样了，他有没有考到自己理想的大学，他还会不会再去吃学校门口的那家麻辣烫。


    他还想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每个人是不是都在理性中混沌地活着，然后死在日出前一个个明知错误的沉沦里。


    那碗面被倒掉了。


    六点半，方橙穿好了衣服，在门口换鞋，正要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方橙还是愣了一下的，他回头望了一眼。纪星是穿戴整齐地出来的，看样子是打算出门。


    两人对视了有半秒，但很快方橙就把头扭开了，继续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换鞋。


    空气安静了没有几秒，方橙却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他听到纪星似乎走了过来，停在吧檯的地方，开口似乎跟他在说话：


    「今天还上班？」


    「嗯。」方橙没有抬头看他，声音闷闷的。


    纪星又说：


    「我这两天要忙签约的事情，可能都不在家，你自己安排。」


    「好。」


    又是安静。


    方橙一直低着头，把皮鞋上的带子一点一点地解开，再一点点地系好，漂亮得像是展示柜里的样品。


    等到他不得不直起身子的时候，纪星已经转身去了厨房。


    果真如他所料，纪星没有解释昨天的事情。两个人谁都没有提昨天的事情，就仿佛昨天下午在医院他们都根本没有见到过对方。


    方橙轻轻笑了下，站起身，拿了把雨伞，手搭在门把上准备出门的时候，纪星在身后问了他一句：


    「夏同昨晚发消息给我了，你收到没？」


    方橙的手一顿，缓缓回头：「嗯，他让我下周五晚上去吃饭。」


    方橙特意把夏同消息里的「我们」换成了「我」，又把「聚餐」换成了「吃饭」，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一点什么令他不安的情绪。


    他不知道纪星突然提这个是为什么，纪星上次在车里的时候就回答过一次了，他大概率是不会去聚餐的。


    然后他听到纪星问他：「你去吗？」


    「我答应过夏同了，不加班就会去。」


    安静了几秒，没有人再说下一句，纪星似乎也在等着什么，但方橙始终没有开口。


    半晌，纪星看着方橙，似乎有些探寻地语气，温声问：


    「你觉得我要去吗？」


    方橙这才真正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用有些疑惑和不解的眼神回望。


    看，又是这样，又是这种话，这样看着你，就好像只要你回答一句「我希望你去。」他就会为了你推掉工作，推掉约会，去参加那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同学聚会」。


    然后你就又会对他产生期待，一颗心被抛到半空中，抛来抛去，连下坠都找不到方向。


    方橙看着眼前的人，试图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轻蔑，随意，欺骗，随便点什么都好。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天文学有一个常识，叫潮汐锁定，是指当潮汐力在极端情形达到一定的强度时，行星就会受到主恆星的「潮汐锁定」，旋转得越来越慢。


    方橙一直觉得「锁定」这个词十分微妙，你光是把它完整清楚地念一遍，都会有一种被上了锁一般的清脆和宿命感。


    莫名的，方橙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这个毫无关联的天文术语。


    方橙开口，没有回答纪星的问题，而是说了句：


    「可乐回国了。」


    纪星似乎也一愣。微微蹙了眉。


    方橙还在继续问：


    「你和可乐这些年一直有联繫吗？」


    纪星摇了摇头，又点了下：


    「不多，但是有，他回国我和他还没见过面。」


    方橙点了下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然后在纪星的目光下转身，打开门离开了。


    医院来了批实习医生，方橙他们外科就被分到了两个，但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减负，反倒只会更忙，除了值班和手术之外，他们每天还要兼顾实习生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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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实习生小陆查房的时候填错了信息，这种低级错误免不了要被训一顿，方橙回科室的时候正赶上老张在训崽，看到他进来不由得嘆了口气：


    「要是现在的实习生还有当年你那么优秀的就好了。」


    方橙只是笑笑，看着一旁站着满脸通红着挨批的年轻人，帮忙解围道：


    「我当年刚进咱们科室的时候也没少挨骂。」


    老张摇摇头，不说话，又嘆了口气。


    方橙这边忙得团团转，每天回家都是半夜，纪星这段时间说忙也是真的很忙，基本没在家吃过饭，每次回来也都是半夜，比方橙还迟，有一次方橙撞上了，一身酒气，方橙刚开始还以为他是又去酒吧了，但看他穿着一身西装衬衫，又觉得不像，反倒更像是去应酬到这个点才回来。


    两人这段时间没有什么多余的联繫，纪星前几天发消息问过一次家里冰箱还有没有牛奶了，他可以从超市带回来，当时方橙在手术台上没法看手机，等他回家看到冰箱里已经多了两瓶新的牛奶，才想起来没有回消息，想了想却也没有再回过去，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互相发过消息。


    转眼，到了夏同约饭的日子。


    这天早上夏同就给方橙打了个电话，再三确认他不会放鸽子，方橙也笑着跟夏同保证，自己这次一定会去。他没有问纪星会不会去，夏同也没有提。


    今天门诊的人难得不多，不到点就已经没有病人了，方橙一方面觉得轻松一方面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这一下午都有些闷，喘不过气来的样子，空调开了也没起作用。


    事实证明医生的第六感还是准的，晚上下班，方橙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果然接到了急诊的电话。


    在更衣室换衣服之前，方橙给夏同发了个消息。


    【加班手术，时间应该不长，你们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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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乐这名字就很可爱啊，怎么会是坏人呢


    第17章 我不喜欢女生


    手术在七点半结束了，方橙换好衣服收拾了一下东西后和科里打了个招唿，然后很快就赶去了聚餐。


    今天地方定在了饮泉轩，是一家开在公馆里的私厨，环境安静，私密性很好，也不算偏僻。离方橙的医院不算远，十分钟的车程，堵了会车，但他还是赶在八点之前到了。


    刚走到门口的花圃，就有接待凑过来询问。


    「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方橙点点头，回答那个人：「嗯，二楼包厢。」


    「好的，方先生对吧？请跟我来。」


    这家私厨的设计是新中式和近代復古结合的，走廊的墙壁上是各种镂空展示的通草画，庭院里还摆放了假山和喷泉，方橙跟着接待生走到二楼的楼梯，这边的装修又都是的西洋画风了。


    「方先生，这边这间就是了。」


    「好的，谢谢。」方橙跟对方点头致谢，然后走向了二楼包厢的门后。


    推门的手在门把上搭着，这边的隔音效果很好，方橙听不清楚里面有几个人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会儿，盯着头顶橙黄色的西洋灯看了几秒，最后推开了门。


    「那你这次回国还走吗......」


    包厢里很大，设计得简约高级，灯光很亮，方橙进来的时候差点被灯光晃到眼，他看到正中央空空荡荡的一个大圆桌，对面坐着三个人。


    夏同在听到动静的第一秒就立刻高声招唿道：


    「橙子你可算是来了，就等你了！」


    方橙笑着走了过去，顺着夏同招手的方向，坐在了他左边，夏同右边空了一个位子，再往那边是许久未见的可乐，纪星则坐在他侧对面。


    方橙轻轻撇了一眼纪星的方向，纪星今天穿着一身休闲款的西装，领口和胸口都挂着装饰品，头髮也梳上去了，整个人在灯下几乎发散着精緻的光晕。


    他居然真的来了。


    耳边夏同的话让方橙的思绪收了回来。


    「我说橙子，来迟了自罚三杯没毛病吧？」


    方橙立刻看向夏同，笑着主动去拿过酒杯，没什么犹豫地直接给自己倒满了一杯。


    「当然。」


    然后他看向夏同身边的可乐，可乐本名其实叫何乐，但因为那时候所有人都喊他这个外号，他也没意见，后来都没什么人叫他本名了，就这么习惯下去了。


    大学的时候何乐是他们寝室成绩最好的，他什么都做的很好，专业成绩优秀，家里条件也很好，就连乐器和篮球也都玩的不错，那时候方橙去泡图书馆，夏同在寝室睡懒觉，可乐就和纪星一起出去打球，他们两个兴趣爱好很多重合的地方，除了方橙，纪星和他玩的最多，但何乐性子比较冷，比方橙还冷，方橙是那种不太愿意和人亲近的，而何乐则是，你让他怎么都可以，反正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太大兴趣。


    他小时候学钢琴是为了考试加分，后来打篮球是因为从小贫血医生说他需要锻鍊，他学医也是因为他出身在一个医生世家，家里希望他可以读研、读博，他就努力去做到最好。


    方橙的印象里，他就没有见过何乐真的喜欢过什么东西，他好像对所有事情都是淡淡的，硬要说的话也不是没有，大三的时候，印象中可乐谈过一次恋爱，他们那段时间都发现了不对劲，问他也没有否认，但谁也没见过他女朋友是什么样子的，也没有见他出去约会过，再后来就是大四，本来已经本校保研的何乐突然和他们说，自己要出国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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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来他就不怎么来学校了，专心忙申请学校的事情，毕业的时候方橙最后一次见到可乐，他拿到了一个很好的offer，方橙知道那个学校的含金量，基本是医学生的天花板学府了，以可乐的能力，如果能把硕博都读完，不管是回国还是留在国外，都是极高的起点。


    何乐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外套，整个人看上去温和有礼的，他长相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很亲近，但是细看嘴角眉梢却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方橙有点惊讶，对方和自己记忆中的样子看上去没有太大区别。


    他对着何乐的方向举起了酒杯，笑道：


    「乐哥，咱俩可真是，好久不见。」


    「是啊，方橙，要不是夏同这小子说你要来，我都未必肯睬他。」


    夏同在一旁立刻就不高兴了：「你这小子说话怎么还是那副欠欠的样子，谁求你来似的！当年你说跑就跑，一下子去国外了，这么多年也没个响，你自己说，该罚多少杯？」


    「夏同——」方橙跟夏同最熟，知道他爱瞎闹，看了他一眼。


    「没事，夏同说的也没错，这酒我也该罚，这样吧，我和咱们方医生干个三杯，给你和纪星赔个不是？」


    方橙眼皮轻跳了一下，看向了在一旁至今一言未发的纪星。


    没想到纪星也正好看向了他。


    两人视线只交错了半秒，方橙很快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纪星却在这时候侧身过来笑着说话了：


    「我说你俩哪里学的这些门门道道，一上来就喝三整杯白的，也不怕等会直接胃出血给抬走？」


    「哎你别扫兴啊，他俩自己都说要喝了，别说三杯了，一滴都还没喝呢，你就出来挡了，知道你能喝，等会儿有你展现的机会。」


    「我说夏总，我要是喝你可也得喝。」


    「切，我怕你啊？」夏同这人一被激就贼来劲，听纪星都这么说了，立刻拿起酒瓶就给自己和纪星都倒满了，然后喊：「来来来，都别挡，都别躲，咱们寝室时隔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重新聚齐，这一杯，就当是致咱们一去不返的青春了！」


    纪星给他这句话说得鸡皮疙瘩掉一地，笑得指着他：「不是吧夏同，你土不土啊？」


    「我土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再说土怎么了，咱这叫接地气，你看旁边一个硕士一个博士都还没说话呢，你倒先埋汰上我了。」


    方橙看着纪星和夏同和当年一样有一嘴没一嘴地互怼着，又去看了眼何乐，何乐正举着酒杯，另一只手轻轻搭在鼻尖，摇头无奈笑着。


    又过了一会儿，是何乐笑着接过话，打断了他俩的拌嘴：「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多大人了。真喝多了，方医生就不在这嘛，直接给我们一车送到他们医院去。」


    方橙被这话实实在在逗笑了：「我给我们医院拉生意医院可不多发我工资，更何况你们要真是喝出个好歹也用不着我们外科大夫啊。」


    四人很快笑作一团，最后都将自己面前的酒干脆地举杯一饮而尽。


    酒确实是个好东西，男人之间聊起天来一旦牵起个头就聊开了，更何况还在酒桌上，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刚刚有些微妙地尴尬和拘谨的气氛一下就没了，夏同又是个格外活宝的，张着个嘴说的没停，他这些年接触的各式各样的人最多，总有说不完的故事。


    方橙从前话就少，现在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吃点东西，偶尔搭上几句话，左手握着酒杯摩挲着，偶尔看一眼纪星的方向。


    虽说酒也喝了玩笑也开了，但从进来到现在为止，他和纪星都还没有正面和对方说上过一句话。


    明明是四个人当中该最相熟的两个人，现在却像是真的久别重逢一样，疏离地坐在桌子两侧，只会在夏同挑起话题的时候共同参与几句。


    其实方橙能感觉到，从他落座到现在，纪星似乎一直在向他的方向投来目光，有几次他感受到那种莫名的注视，转过头去看纪星，纪星却又很快就会把目光移开，转头去和何乐说话。几次过后，方橙一时间都不知道纪星是真的在盯着他看，还是他自己酒喝多了产生了错觉。


    再到后来，方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的有点多了，胆子也大起来，身旁的夏同已经说嗨了，他就在旁边索性直勾勾地看向对面的纪星。


    纪星的酒品很好，方橙很早以前就知道，他不会轻易喝醉，喝了酒脸上也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样子，有时候会和夏同互怼几句，有时候勾唇笑着说几句工作上的事情，说得渴了就拿起手边的酒杯放到嘴边喝上一口，他喝酒的时候眉心会非常轻微地蹙一下，但很不明显。


    方橙眼里含着一丝雾气，隔着圆桌和刺眼的灯光去看他，看他将那口酒咽下去的时候滚动的喉结，看他鼻尖那颗不易察觉的痣。


    「方橙，我还挺好奇的，没想到你硕士毕业就直接实习了。」


    何乐突然开口把话题转向了方橙，方橙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转头看向他，笑道：


    「怎么？」


    「我以为你当时那个劲，应该会读博。」


    方橙笑了笑，低下头想了会，最后摇了摇头：「读不下去了。」


    方橙确实想过读博，他从一开始学医，就很清楚，这条路学歷是个敲门砖，如果想以后走下去，当然读的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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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读了两年研究生之后，方橙突然改变了想法，放弃了申请直博的机会，而是选择了直接进一院实习。


    别说何乐会惊讶，当时方橙的导师和同学都因为他这个决定挺不解的，导师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自己很失望，深意就更不必说。


    「读不下去？是你家里不让？」


    听到何乐突然问了这样一句，一直在旁边看着自己酒杯的纪星突然抬眼看向了方橙。


    何乐问得很委婉，但背后的意思很直接。一直读书的花销不是个少数目，就算可以拿奖学金，生活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更何况眼看着同龄的人都已经工作赚钱养家，这个决心不是谁都有的。


    何乐是不知道方橙家里的情况的，所以他才会这么问，但方橙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继续笑着：


    「你就当是吧，但更多是我自己原因。」方橙说到这笑了一下，将话题转开：


    「我可没有乐哥你那么学霸。」


    何乐也听出了他的意思，便识趣地没再多问，而是道：「你不比我差，我还不知道你嘛，要么怎么一院每年那个实习淘汰率，就你能留下来？」


    夏同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你两卷王能别在这谦虚吗？让我和纪星情何以堪啊。」


    何乐却笑了，对着夏同道：「学歷有什么用？你赚的少了？」


    夏同似乎已经喝醉了，半个身子倚在椅子上，喃喃道：「钱又有什么鸡毛用，赚的再多照样过得不痛快。」


    何乐只是笑笑，没再管他，而是继续侧身过来对着方橙道：


    「其实你现在可以考虑继续深造，真准备一辈子留在江城？」


    方橙听了这话，又看了眼何乐，先是笑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挥了挥，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最后缓缓开口：


    「一院外科很难进了，我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我这人没什么理想抱负。」


    纪星从这个话题牵头就一直没说过话，只是一直皱眉头看着方橙，方橙似乎也有点醉了，喝得很快，一边说话一边一杯一杯地给自己倒。


    何乐还在继续说：「其实你要是想出国读博，我可以给你引荐，以你的能力绝对不是问题。」


    夏同突然从椅子上迷迷煳煳地醒过来了，挥着手打断何乐的问话，转眼笑眯眯护着方橙的样子：


    「可乐你别说了，别把咱们橙子往国外赶，好不容易逮住他。」


    方橙看着他笑：「你逮住我什么了？指自己把自己睡落枕了来门诊逮我那种？」


    「你惯会取笑我，我是捨不得你出国好吧，可乐才刚回国，你立刻又要出国，我好惨啊。」


    「谁要立刻出国了？夏同，你这才喝了多少就醉成这样。」


    夏同喝醉的样子十分滑稽，半个身子趴在方橙肩膀上，标准的醉鬼样：「我不管，反正你不许走，去什么国外，我还打算着给你介绍几个姑娘呢，等你结了婚，就在江城买个房子，和我住一个小区，我天天去你家找你喝酒。」


    夏同这话声音醉醺醺的，嘴里跟含了东西似的，并不大，但是恰好在场的三个人都听得见。


    方橙扶着他的手明显顿了一下，涌上一股如芒在背的紧张。


    他下意识想去看纪星的方向，却发现纪星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像是完全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你说话啊方橙，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我给你介绍，比你大的比你小的？性格好的还是......」


    旁边的人还在啰里啰嗦地自顾自继续说着，方橙没有办法，只好无奈地推了推他：


    「好了夏同别闹了，你喝太多了。」


    「我没有喝多！」夏同似乎被这句话激得很不满意，直接直起了身子坐回去，然后认真地看着方橙。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不会是还喜欢何应嘉那样的吧？我早就跟你说过她太强势啦，不适合你......话说她现在怎么样了？在哪工作啊？我都好久没见到她了，就大三那年你和她一起去厦岛玩之前见过一面。」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就连一旁正夹菜看戏的何乐都有些愣住了，抬头先是看了一眼方橙，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纪星，纪星正低头吃着东西，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反应。方橙的脸却几乎瞬间暗了下来，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何应嘉是方橙的高中同学，因为成绩都很好，后来一同考上了c大，但是何应嘉比方橙稍微差一点，最后没能进他们专业，她和方橙一直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经常一起去图书馆，期末周c大图书馆位置难抢，他俩会互相帮忙占座，因为是老乡，有的时候何应嘉回去一趟还会给方橙带特产回来。


    大二的时候方橙转专业，何应嘉到方橙他们宿舍找方橙，结果一眼就看中了当时打完球回来的纪星，转头追了纪星几周，每天各种送吃的送花到男寝来，惹得一整栋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最后怎么样了方橙也没问过，两个当事人都没有说的事情，他不可能多嘴去问那一句。那个时候他和纪星也才刚熟起来，也还没有喜欢纪星。


    后来这件事似乎不了了之了，方橙也没见何应嘉再送过东西来寝室。再后来，何应嘉和方橙继续保持着朋友的关系，时不时还邀请方橙出去吃个饭，方橙那个时候心里只有实验，很少和她一起去。大三那年暑假，她突然邀请方橙和她一起去厦岛玩，方橙当时自己心里因为纪星的事情已经纠结了许久，听到厦岛这个地名更是愣了愣，他考虑了几天，最后同意和她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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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方橙打死也没有想到的是，何应嘉在去的飞机上和他表白了。


    方橙不是没有遇到过被女生表白的事情，他虽然往往会有些尴尬，但次数多了也会用一些礼貌的藉口和理由回绝别人的示好，但他没想到，这一次，示好的对象，会是自己认识这么久的好朋友。


    面对好友，方橙也不愿意用欺骗和隐瞒的方式来拒绝对方，他无奈地向何应嘉表明了自己的性取向。


    何应嘉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接受了，并且主动提出不想让方橙尴尬，出了机场后，她交代了几个地点的攻略，就自己打车去找这边的朋友了。


    最后方橙是一个人完成的那趟旅行。


    那之后，何应嘉和他就没有过什么联繫了，她没再来找过他去图书馆，也没有再约过他出门，毕业之后她考取了研究生，不过这些，都是方橙在朋友圈看到她发才知道的。他们没有再联繫过彼此，方橙也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座城市。


    方橙抬起头，整个身子却是僵的。他余光中瞟了一眼对面的座位，只见纪星还是那副样子，低着头看着手机，仿佛事不关己。


    他会在意吗？他可能都忘记了何应嘉是谁，一个曾经追过他的女生？追过他的女生那么多。又或者纪星和夏同一样，也觉得他和何应嘉应该有过什么，但完全不足为意，青春时代里少男少女就算谈一场恋爱也是多么寻常不过的事情，纪星怎么会在意呢？如果不是重新合租到一起，纪星都未必还会记得他。


    就算纪星真的在意，在意的也只可能是何应嘉，不会是他。


    方橙抬头，轻声地对着夏同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啊......还以为你俩早好上了呢，你说这个何应嘉也真是的，一开始说要追咱们纪帅，后来突然又跟你好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搞明白她到底喜欢的是谁。」


    方橙看着还在喃喃自语的夏同，突然有些破罐破摔的绝望。


    他觉得自己现在像极了断头台上的犯人，而围观的人并不在意他犯了什么罪，甚至并不认识他是谁。受刑的人是他自己，行刑的刽子手也是他自己，他一个人又演出了一整场如芒在背，但根本没有人在意。


    嗓子像是被黏住了，方橙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说她干什么。」何乐似乎在一旁看出些不对，开口打断了夏同。


    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何乐的话音未落，一直没有出声的纪星却突然开了口，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屏幕，道：


    「工作室那边突然出了点事情，喊我回去，我先走了，今天饭算我的，一会儿我到楼下直接结了，你们先继续喝。」


    何乐看到纪星冷着个脸，觉得有点不对，忙问：


    「是出什么事了吗？」


    纪星看了眼何乐，没有回答，站起身就打算走了，何乐立刻也跟着站起身想要送一送，却被纪星摆了摆手推开了：「不用。」


    纪星说完，刚准备转身，又想起什么，回过头对着夏同的方向喊了一句：「老夏！」


    夏同听到有人喊他也来了精神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哎！纪帅，我在呢。」


    瞬时间一屋子的四个人站起来了三个，只剩下方橙，别着脸侧身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桌面看，始终没有抬头。


    「我有急事先走了，这杯酒给你赔不是，下次咱们再喝。」说完，何乐立刻反应过来了准备去拦，但还没等他伸出手，纪星已经把自己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倒满的一大杯白酒仰着脖子一饮而尽，何乐去拦的时候纪星还特意别开了身子，没让。


    方橙这会也有些懵，他转过身，紧皱着眉看着纪星，看他用几乎自虐的方式将那杯酒喝完。


    何乐的脸也跟着有点挂不住了，喊了一声：「纪星。」


    纪星却不甚在意的样子，他喝完酒，将酒杯倒过来，晃了晃给夏同看，然后干脆利落地放下，随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自始至终没有往方橙的方向看过一眼。


    人很快走了，包厢里陡然安静下来，三个人没有一个说话，夏同是喝醉了，但这回子这样一下也有些酒醒，一时间还有些懵，只剩下方橙和何乐。


    何乐嘆了口气，然后有些尴尬地看了眼他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句：「我觉得我还是得去看看，你俩等会记得找代驾。」


    方橙点了点头。何乐便起身也出去了。


    本来热闹的包厢突然就冷下来了，夏同看着身旁的方橙，方橙在纪星走后似乎是有些呆住了，坐在那里，眼眶和脸颊都因为酒精的作用变得通红，他一动不动，只是继续盯着眼前的桌子看。


    「怎么回事啊橙子？出什么事了？」


    方橙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纪星突然离席是为什么，是公司真的有事，是不想再坐在这里听他的无聊情史，是怪他当年没有把何应嘉的事情告诉他，还是......压根就不想再见到他。


    方橙看了一眼满桌子没怎么动过的菜，屋子里的光落在上面，油光被照得亮闪闪的，看上去十分美味，可方橙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喊过委屈，一场天灾夺取了他的父母，顺带着夺取了他本该拥有的童年，长大之后又失去了仅剩的至亲，他甚至时隔了半年才知道自己爷爷奶奶的死讯。上了大学后，身边称得上朋友的人一个一个离他远去，他以为何应嘉算是他的朋友，但是对方却选择在他拒绝告白后直接离开了他的生活，他也曾以为纪星是他的朋友，可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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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所有无能为力的失去和不幸都经歷过了一遍，但方橙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委屈过。但就刚刚这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委屈，特别特别委屈。


    他本以为纪星这段时间所有刻意对自己的关切和用心，就算不是真的要和自己有什么，但至少，他们的关系似乎正在向着当年刚认识那般，一点一点变好，变亲密，变成朋友。


    他的确有时候也会控制不住地去多想，纪星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哪怕一丝可能，对他也是有过好感的呢。如果时间再往前推两周，方橙甚至都会怀疑，今天纪星突然找藉口离开是因为自己。


    可那天在医院的那一面已经彻底打破了方橙所有的幻想。


    幻想就是幻想，就像八年前那个怎么也看不到的日出，你再怎么重来，再怎么作弊，也改变不了结局。


    方橙抬起头，在一阵完全说不清的压抑和自救的情绪中，他缓缓看向了身旁的夏同。


    「夏同。」


    夏同似乎也被他这句话的语气吓了一跳，方橙的语气很重，唿吸也很重，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开口说的这句话。


    夏同的眼睛眨着，有些闪烁道：「啊？」


    然后他听到方橙在他面前开口，沉沉地说了句：


    「其实我不喜欢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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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长的一章.......终于可以开始写纪星的视角的故事展开了！


    第18章 可能我有病吧


    何乐下了楼，特意在前台问了一下招待，然后出了门往街边走，他站在街口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看到斜对面的路边停了辆车，车灯亮着。


    何乐皱了下眉，然后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他含着怒意走到车门旁，用力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看清楚驾驶座上的人之后，直接坐进了车里，门被关上的时候声音甩的很大。


    纪星把外套脱了，人靠在车窗上，车窗摇下来一半，手上夹着一根烟，没有点燃，整个人看上去沧桑又颓唐，车子已经点了火，轻微的轰鸣声在车内响着。


    纪星知道是何乐，看了他一眼，苍凉的声线居然还带着点轻笑：「你别把我车摔坏了。」


    何乐却没有管他，指着他厉声道：


    「你还有心思管车坏不坏？你赶紧给我把火熄了！你喝了多少酒你还开车？」


    纪星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盯着窗外，拧着眉说了个字：「烦。」


    何乐看不惯他的这幅样子，直接伸手过来把车钥匙拔了，继续骂道：


    「嫌我烦就换个地方死，别在这发疯让我看见。」


    纪星看他把车钥匙拔了似乎有点不快，但什么都没说，任凭何乐在旁边数落了好几句。


    最终只是不耐烦地嘆了口气：


    「没嫌你烦，是我，我心里烦。」


    「烦就能酒驾了？」


    「我就是热，吹会儿空调，没打算开车。」


    何乐听他这么说才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蹙着眉看着纪星，有几分故意道：「包厢里倒是凉快，是你非要跑出来。不是工作室有急事吗？又不去了？」


    纪星回头看了一眼何乐，没有说话，又将头转回去了。


    「说话。刚才在里面装哑巴，现在还继续装哑巴？」


    最后纪星似乎是很用力地嘆了口气，然后无奈地看向何乐，他的神情有些窘迫，语气更像是妥协：


    「可乐，我没有办法。」


    「刚刚在里面，但凡我还能忍得住，我都不会找这么个藉口走。」


    尽管车内很昏暗，但是何乐还是看到纪星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那是一种几乎把伤口血肉都翻出来随它流淌的姿态。


    何乐突然有点被他的神情触动，本来还有些揶揄的话想说，这回却也说不出口了，只好也跟着嘆了口气，想了半天该怎么开口。


    纪星却不太在意，继续慢慢说道：


    「夏同喝成那样，我总不能让他不说话，可我真的听不下去，我怕我再在里面多待一会儿，做出什么事情来，吓到你们。」


    何乐看了眼纪星，有些不忍：


    「我以为这些年你都过来了，已经不在意当年的事了。」


    没想到纪星听了这句突然也笑了，笑声里全是自嘲的意味：「我也以为我不在意啊，我以为我洒脱得都不行了，以为我都忘了——其实我是真的快忘了，要不我也不会又去招惹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指尖一直摩挲着手里的那根烟，快要把它折断。


    何乐愣了下，似乎对纪星刚刚话里的「又去招惹」几个字有些不解。


    「招惹？你招惹他什么了？」


    可纪星话说到这却又不想说下去了，摆了摆手：「没什么。」


    何乐皱着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


    「我上次回国的时候咱俩见了一面，你那时候跟我说你和他在合租？」


    纪星点了下头。


    「那你现在——搬回自己家了？」


    纪星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打算回去了，现在还是住外面，跟他一块。」


    何乐挑眉，显然有些惊讶。


    纪星和方橙的事情何乐一直知道一些，他当时忙完留学的事情回校，得知纪星和方橙掰了，自己也是有些惊讶的，毕竟这两人之前好的跟什么似的。


    和夏同不同的是，何乐从大学到现在，都是和纪星关系更亲近些，两年前他回国处理一些事情，当时纪星还和他见了个面，所以很多事情他只能从纪星口中知道，比如纪星和方橙是合租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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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刚刚在包厢里，虽说四个人都凑在一起聊天，可何乐看得很清楚，两人都只会在他和夏同挑起话题的时候才开口，从头到尾就没和对方说过话，完全像是多年未见不熟且尴尬的样子。


    所以何乐本能地以为他俩早就不合租在一块了，也就跟着有些不太理解纪星为什么刚刚会突然提前离席。


    「那刚刚在里面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跟他说？我还以为你们好久没见了。」


    纪星将头低了低：「不知道，可能我有病吧。」


    「你确实有病。」何乐立刻点了点头：「当年我就觉得你有病，方橙脾气太好了，要是你跟我这莫名其妙地犯轴，我非得跟你打一架才算完。」


    纪星没有出声，低着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是一声自嘲：


    「我倒宁愿他打我一顿。」


    何乐见不得他这幅样子，却又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只好问：「这么久了你也没告诉我你俩当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突然就那样了，你真有什么事在心里过不去就找他问清楚吧，真打算一辈子憋心里？」


    纪星先是点了下头，又坐在那里沉默了几秒，最后摇了摇头，看向何乐：


    「等我放下吧，放下了那就是过去式了，到时候你要还好奇，我当故事讲给你。」


    何乐眼皮跳了跳，有些认真又有些怀疑地看着纪星：「你能放下？」


    纪星把头转了过去，看向车窗外的街道，安静了几秒后，慢慢吐出两个字：


    「我能。」


    *


    这晚后来夏同喊了代驾，他喝酒向来醉的快醒的也快，等代驾来的时候，他已经快清醒了，方橙倒是有些喝多了的样子，夏同本来给方橙也叫了个代驾，谁想到人都到了，夏同扶着喝醉的方橙，问他住在哪儿，方橙却皱着眉，脸上的表情似乎极其不乐意，嘴里断断续续喊着：


    「我今天不想回去。」


    最后夏同拗不过他，实在无奈，只好和人家代驾师傅道歉，付了钱，然后把人拖回了自己家。


    夏同不太会照顾人，本想把人衣服脱了塞到床上的，但是临了了又突然想起今天晚上方橙在包厢里跟他说的话，突然就有些愣住了。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没怎么了解过同性恋，也不知道同性恋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从前不知道也就算了，都是光着膀子在宿舍一起洗过澡的关系，可现在突然知道了这茬，反倒让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最后，夏同把方橙的外套脱了，拿热毛巾给他擦了把脸，盖好被子，自己一个人抱着个毯子跑去外面沙发睡了。


    这一晚夏同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他躺着沙发上，满脑子都是晚上方橙说的那句话。方橙当时那个神情特别认真，似乎怕自己以为他在开玩笑，特别坚定，但是语气中却有一些「我已经不在乎了」的绝望和自我放弃的感觉。他告诉夏同，我其实不喜欢女生，我是同性恋。


    夏同当时就给他干懵了，张大着嘴巴一动不动，惊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嘴上还似乎说了点什么，可自己都不记得了。


    反倒是方橙，似乎是猜到了他会是这个反应，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了句「抱歉」，然后继续一个人坐在那，把桌子上剩下的酒全喝了，后来夏同反应过来了一点想去拦，却根本拦不住。


    最后方橙还不忘把没吃完的东西打包，方橙叫服务员的时候夏同还是有点懵的，后半程他一直是一个呆滞的状态，方橙跟他说话他都半答不答的。


    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方橙是他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了，他不管是什么样的他都支持，只是——只是认识这么多年的一个人突然跟你出了个柜，换谁来都得缓缓。


    夏同就这么睁着眼睛，胡思乱想却又想不出个明白，翻身了好几次，直到后半夜才睡过去。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上午十点多了，他先是迷迷煳煳地爬起来去洗了个脸，然后才想起来去卧室看了眼，却发现卧室的床叠得整整齐齐，方橙已经走了。


    夏同愣了下，出去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看了眼。


    果然，早上七点多的时候方橙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先走了夏同，昨晚谢谢你。昨天的话应该吓到你了，这么多年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我知道你心里多少会膈应，这种事换谁都会膈应，你不用觉得有什么。但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我都真心把你当朋友，你知道这个就行。早餐给你放桌上了，你以后记得少喝点酒，注意点你那胃，睡觉也注意点姿势别再落枕了，也是奔三的人了，工作重要，身体也重要。】


    这条消息发过来之后隔了大概有几分钟，方橙还发了一条：


    【以后要是还有我能帮到忙的，你还是可以尽管来找我。】


    夏同左手拿着牙刷，右手拿着手机，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这两条消息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狠狠嘆了口气，「操」地闷声喊了一句，将手机扔进了沙发里。


    *


    方橙今天值下午的班，但早上也得去医院，他跟吴莉打了个招唿说自己可能会迟点，然后到夏同家附近找了个酒店洗了个澡烘干了衣服，最后打车去的医院。


    刚进科室，吴莉一看到他，就皱起了眉头：


    「方医生，你不对劲。」


    方橙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以为是自己宿醉脸色不太好，或者是衣服上的酒味没洗干净，低头在自己身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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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吴莉说：「你一个嗜上班如命的人，今天居然请假迟到了，很不对劲。」


    方橙先是愣了下，但却没有反驳，而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抱歉，有点事耽误了。你和张主任下周看着给我排个班，就当我今天请假了，后面补回来。」


    吴莉看到方橙居然这么认真地道歉，赶忙挥手：「不用不用，你之前主动代的班太多了，不用补了，而且今不是你值班，也没排你手术，我就按你调休报上去了。」


    方橙点了点头，低声规规矩矩说了句：「好，谢谢。」


    本来吴莉只是随意调侃了两句，这会看到方橙今天的这个状态，反倒真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又不好多问，只是一个早上都在忍不住向他这瞟。


    方橙坐下来，打开笔记本，今天没什么别的事，他索性借这个时间修改论文。


    快中午的时候，老张走过来问他：「论文材料怎么样了？今年打算沖一冲职称吗？」


    方橙有些讶异，回头看了眼身后站着的老张：「主任，您是说我？」


    老张手里捧着个很大的茶杯，笑眯眯地站在方橙身后，对他点点头：「对啊，怎么了？没信心？」


    方橙的确有些震惊，以为老张是在开玩笑：「张主任，我今年怎么可能，这才住院医第三年。」


    「国内医院确实将就按资排辈，但也不完全是这样，你那么优秀，院里又一直很看好你，更何况你还是以前程院长带起来的，我既然问你了，就说明至少从我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你还是很有机会的。」


    方橙拧着眉，似乎在认真思考着：


    「但咱们医院中级职称基本都是博士生。」


    「你也说是基本，又不是全部，三院心外那个吴主任你知道吗，他当年也是硕士毕业进的医院，28岁就评上中级职称了，这次咱们院妇产那个小周据说也打算评，我看你也不比他们差。」


    方橙确实有点懵了，他之前确实没有想过今年就评职称的事，就是因为医院这种半只脚在体制内的地方，经验和资歷都非常重要，就先不说是不是每个医院都有按年龄排辈的潜规则，就算你年纪轻轻的当上了主治医师，人家病人进来看到你这张脸，也不会信任你。


    「可是主任......」


    「你非要熬到个三十多岁再升主治医师？然后年过半百了跟我们一群老头子争副主任？」


    方橙被这话说的顿了一下，他倒不是真的在清高什么，如果真的有这种机会，他肯定是愿意去试试的，就不说职称不职称的，光是待遇和工作强度上，主治医师也比住院医好上太多。他只是从前真的没有往这方向想过。


    方橙低头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转身问：「主任，您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那就好，好好工作，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论文课题上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问我。」


    「谢谢张主任。」方橙点点头，然后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您刚刚说妇产科的周医生，是叫周宇辉的那个医生吗？」


    「是叫这个名，哦对，我差点忘了，之前那个手术，你和他还一起接受过电视台採访呢。」


    「他专业能力很强？」


    「应该是吧，我听他们聊过几次，基本都是夸他的，他和你一样都还不到三十，你今年要真打算评，搞不好医院会卡名额——怎么，你怎么突然问他，你不是向来不爱打听这些吗？」


    方橙摇了摇头：「没什么，随便问问，主任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中午方橙没去食堂，他昨天酒喝的太多，今天胃里总是不舒服，不大有胃口，早上的粥也就喝了几口，午休的时候他从办公室拿了个苹果啃，然后干脆打算趴在桌子上休息会。


    吴莉拿着洗干净的饭盒进来，看到方橙，跟他分享了一件事：


    「方医生，你听说没，柳院长一直在推的那个私人医院和咱们医院合作的项目，下午那边的代表要到咱们这来参观。」


    方橙胃有些不太舒服，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他半撑着脑袋，靠在座位上，蹙着眉吸着气轻声说：


    「医院有什么好参观的。」


    「私人医院和我们这边很多东西不一样，听说人家一直在国外，来咱们这种老牌公立医院参观参观也正常。」


    方橙想到了点什么，但是胃疼的有些厉害，懒得再说话，最后点点头趴下休息了，没再说话。


    下午两点多，外科办公室除了去值班的张主任，几乎所有人都在，方橙去消化科开了点胃药，正在座位上喝热水揉肚子呢，突然科室的门被打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过去，只见走在前面的是柳院长。


    他正一边往里走，一边向自己旁边站着的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人说话：「这边是外科办公室，外科是咱们医院金字招牌啊，你看，这些年也都吸收了不少青年才俊，都和你一样，很年轻也很优秀。」


    方橙循着那声音看过去，一句：「柳院长好。」还没说完，突然愣在了原地。


    柳院长旁边站着的那个，个子高高，面容俊朗，此刻正对着他笑的男生，竟然是何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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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医院的晋升制度和年限要求都是不一样的 文里都是我乱编的 大家不要当真 医生朋友也轻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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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你爱过什么吗？


    「何乐？」


    听方橙这么喊了一句，柳院似乎也有点惊讶，伸出手在他俩之间指了指：「怎么，你和小何认识？」


    一旁的何乐开口了：「柳院长，方橙是我大学一个宿舍的室友。」


    「是，院长。」


    柳院听到这个消息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忙着在众人面前对着他俩一通夸，一顿欣慰的表情，最后还主动提出让方橙和何乐两个人单独聊聊，叙叙旧，自己先回了办公室。


    柳院走后，外科诊室里一阵骚动，有看热闹的，也有讨论何乐到底是何许人也的，为什么连柳院长都一副客客气气的神色。


    方橙没多说什么，他看了何乐一眼，猜对方估计就是来找自己的，于是将他往外带到了旁边的外科小会客室里，把门带上了。


    方橙起身去给何乐倒水，一边回头问：「喝茶？还是咖啡？」


    「给我杯白水就行，医院的茶泡出来也是一股消毒水味儿，你别忙活了。」


    方橙笑了下，果真倒了杯白水给他：「你个医生怎么能嫌弃消毒水味。」


    「清洁工就爱闻垃圾的臭味了？」


    「何博士，我发现你出国待上几年，比以前更不近人情了。」


    何乐笑了笑，接过水喝了一口：「咱俩都差不多。」


    方橙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何乐：「说吧，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方橙是很聪明的人，昨晚两个人才刚见过面，今天何乐就跑到医院来了，虽说是和院长谈合作的，但谈合作根本没必要跑到他们外科的办公室这层来。


    何乐眼皮一挑，又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合作的幌子：


    「我不能来看你是吧，橙子？」


    「你能啊，你要来直接发个消息告诉我呗，搞得兴师动众的，还把柳院扯上了，我刚刚在科室都尴尬死了。」


    「我不是怕你今天不上班吗，你昨天喝那么多酒，而且我今天本来就要来一院这边，恰好来看看，就和你们院长提了提，说想去各科办公室看看，谁想这老头献宝似的，立刻就把我往你们这带，巴不得我看到他手下有多少年轻医生。」


    方橙无奈地嘆了口气，看出来何乐话里话外对柳院的不满了：


    「别别别，你别在我这议论我上司，你这是害我。柳院这人就这样，你别有偏见。」


    「算了，我习惯了。反正都一个样。」


    「我听说柳院谈的项目是和私人医院，你这次打算留在国内了？」


    「准确来说是我爸，我这次回来也是我爸叫我回来的，之前我家的私人医院在帝都和申城那边，这次江城这边的要落地了，叫我回来负责。」


    方橙听着，认真点了点头，他大概知道何乐的家庭情况，何乐从小被家里管束地太严格，什么事都是家里安排好的，念什么书有什么爱好，甚至现在什么工作，都是听家里的，这个选择倒也不意外。


    方橙正还在想着，突然，何乐开口了，用了点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你觉得我来找你要说什么事？」


    方橙抬眼看着何乐，心里确实紧张了一下。


    从昨晚到现在还不到十几个小时的时间，虽然他们从进门到现在谁都没有提昨晚的事情，但是方橙还是记得很清楚，昨晚的聚会最后有点不欢而散的意味，而何乐最后是跟着纪星追出去了的。


    但他还是没有表现得很紧张，只是淡淡地问：「说什么？」


    何乐也没有再逗他，而是笑了下，侧身从自己公文包拿出了一个文件夹，推给了方橙。


    「你看看这个。」


    方橙接过来，打开看了两眼，微微皱起眉：


    「你希望我去你那边？」


    何乐这会也严肃了起来，收敛了刚刚老友叙旧的神色，认真点了点头：「嗯。」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乐康在申城和帝都，都只聘请自己派系培养起来的医生，对履歷和出身要求很高。」


    「这是我爸和我叔他们那一套理念了。」何乐将文件夹拿过来，摊开在方橙面前翻着：


    「既然江城这边的医院我来负责，我就要用我自己的标准来吸收人才。」


    方橙似乎有些惊讶于何乐的这个说法，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看了看那份文件，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何乐：「为什么会想到我？比我优秀的医生在江城比比皆是，我连博士学歷都没有。」


    「我昨天在饭桌上讲的是真的，只是当时你似乎有些迴避，我也就没细说了，学歷是最不要紧的，我是真的可以帮你推荐，北美几个最好的医学院你都可选，等你毕业回来，我这边也正好成型了，你要是愿意，整个外科我都可以交给你。」


    看着何乐突然这么严肃的神色，方橙也知道对方是认真的了，但一时间他思考不了这么多，本能驱使下让他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就这么放心我？」


    何乐看了他一眼。


    「橙子，我懂你的顾虑，但你的能力我太了解了，不该止步于此。昨晚你说你没什么远大理想，说实话——我不信。」


    方橙本来面上还一直保持着一点笑意，听到他这么直接地这样说了，也有些挂不住了。


    他的性格的确不容易动怒，也不太在意一些调侃，但是方橙是一个骨子里很有领地意识的人，也是一个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围起来不容侵犯的性格，就像小猫把自己的毛线球拖进了窝里，你平时和它再怎么亲密，可要是去抢它的东西，它就一定会突然竖起全身的毛，狠狠在你手上挠上一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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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方橙的脸色冷了下来，冷冷道：


    「可乐，我理解你可能收西方教育的影响，说话比较直接，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你刚刚的话，未免有点自负。」


    「抱歉。」何乐耸了耸肩膀：「这不是我本意，我只是想表达我希望你去的意愿，我这人说话只看效率，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们不谈那些虚无的东西，你去我那里，薪资待遇还是工作环境，都会比这边好很多。」


    方橙顿了下。


    他说的没有错，私人医院在这一点上远优于公立医院，这也是很多公立医院退下来的医生会选择去私人医院的原因。


    方橙看着那份文件，已经从头到尾翻完了一遍，他合上文件夹，推到桌子中间，抬眼看着何乐，严肃了神情，问了句：


    「可乐，咱俩也认识这么久了，我想听句实话，你邀请我去乐康，真实原因是什么。」


    何乐笑了，似乎预料到了方橙会问这句话，没有很惊讶，也没有掩饰，反而有些欣慰：


    「你说的没错，乐康一直都只吸纳自己派系培养起来的医生，而之前的派系都出自我爸妈他们的师门，或者搞什么学校帮派，我这次回国，不打算继续和他们搅在一起了，我需要有我自己的人。」


    「所以你会想到我。」


    「对，你和我认识这么久了，而且你能力和人品我都很了解，最重要的是，你年轻，我总不能指望一群老头子会听我的，再让他们去和另一群老头子斗。」


    方橙抿了抿嘴，了解了何乐的意思，他低下头想了想，把那份文件推远了点：「你应该知道我，我只想治病救人，没心思勾心斗角的。」


    何乐却用力压着那份文件不动，立刻开口道：「我知道，所以我需要你信任我，如果你愿意来，我向你保证，之后你只需要专心做你的工作，这些乱七八糟事情你都不需要管。」


    方橙没再说话了。


    不得不说，何乐这番话很真诚，也很直接，他想要什么，为什么，以及他能给出的诚意，都清清楚楚地摆在方橙面前了，没有一点遮掩，也的确很让人心动。


    「我现在没办法给你回復，我之前没有考虑过去私人医院，而且我现在这边的工作才算刚上手，突然又回去念书的话......你给我一段时间考虑吧。」


    何乐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你需要考虑多久。」


    方橙想了想：「一个月？」


    「好，我等你一个月。」


    方橙听他这么说，这才松了口气，他把那份文件收好，然后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口热水，热水流进胃里，整个人感觉舒服了不少。


    但神经还没完全松下来，对面的人却紧接着就又扔了个炸弹过来：


    「好了，公事谈完了，现在咱们说说纪星的事情吧？」


    方橙一口水差点没喷到何乐的脸上。


    他抽出纸在嘴角擦了擦，想要掩饰一下自己已经被一览无余的紧张和尴尬：


    「赛车手都没你这么突然转弯的。」


    何乐却难得地没有跟他玩笑的意思，反倒是用有些担忧地着他：


    「橙子，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方橙沉默了一下，眼神也低了低。


    昨天纪星刚出门的时候，他其实确实也想过问一问何乐，纪星到底去哪儿了，是工作室真的有事还是别的原因，他甚至想过也跟着追出去。


    但是后来他和夏同说了那件事，然后留在包厢里一个人把一桌子的酒全都喝完了，脑子被酒精填满越来越沉，可心却突然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越来越清醒。


    今早起床，方橙给夏同发那条简讯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以后都不再去想这件事了。


    纪星对他而言，与其说是一个爱过的人，其实更像是一段他丢失的回忆。


    他一直放不下这段回忆，只是因为他一直不知道当年的事情的原因，他心里住着一只充满着好奇心的猫，明知道已经时过境迁，明知道那是危险的深渊，还是总忍不住要去泥潭里踩上一脚。


    或许他早就已经不喜欢纪星了，他只是因为没有得到那个答案，才一直纠缠着过去。


    其实，如果不纠缠过去，那么回忆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1]


    他有些想放弃了。


    此刻，当何乐当着他面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方橙有些不愿再开口。


    何乐看了看他的神色，微微嘆了口气：「你两的事情我其实没什么资格说话，当年的事也好、昨天的事也好，我始终都是在纪星的朋友角度上看到的。但我知道——所有事都不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如果他是很痛苦的，那你受到的痛苦也一定不会比他少。」


    方橙眼皮轻轻抖了一下，有些压着嗓子问：


    「他很痛苦吗？」


    何乐深深看了眼方橙，眼里说不出是惊讶还是关切，他想了一下，回答方橙道：


    「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虽然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他会痛苦，以我的观念总是觉得，人不该为了另一个人痛苦，完全不值得。」


    方橙看着何乐说这句话时候的神态，沉思了好半晌，他知道何乐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刚认识他到今天重新和他聊天，都没有变过，他似乎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有过情绪，也从来没有听到他说「爱」过什么，或是「恨」过什么，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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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抬眉，对着何乐，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从小到大，你爱过什么吗？有什么事情是真的能让你感到快乐的吗？」


    「很多事。」


    方橙皱眉：「很多事？」


    「对，很多事，我有很多兴趣爱好，网球，高尔夫，甚至炒股，到了全身心投入的时候我都能获得快乐，而且我也谈过恋爱。」


    方橙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何乐，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这样的话：


    「你爱她吗？」


    方橙看到何乐的眼皮因他的这句问话陡然很明显地跳动了一下，这是走进会客室到现在为止，何乐的镇定情绪下，露出的唯一一个破绽。


    「什么？」


    「你和你的恋人恋爱的时候，你觉得你是爱她的吗？」


    何乐却很快打断了他的问话，笑了下，拿过水杯，也喝了口水：


    「我们不是在说纪星的事情吗？」


    方橙怔怔的回过神来，脑海中却还在想刚刚何乐那个一瞬而过的犹豫。


    「嗯，他不——」方橙本来想说「不喜欢」，但是这个话说到嘴边又觉得有些奇怪，思虑过后，他改了一下措辞。


    「他和我是不同频的人，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这是你的想法吗？」何乐问。


    「我的想法不重要，你也说了，任何事情都不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我知道他一定对我有什么不满，或者是干脆讨厌我，但我不想跟着他后面去猜，当年我就这样猜了很久，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你说你不想猜他在想什么，可是方橙，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呢？」


    方橙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着何乐。


    「方橙，可能我说这话有一些冒犯，但当年我就觉得，你好像总是一直在拼尽全力地让自己不快乐。你总是会选择最难最累的那条路来走。小组实验明明是成员偷懒不愿做，你和老师汇报就可以了，但你却偏要一个人通宵把所有人的作业一起做了。大三你发烧那次，明明可以去校医室看看，你却硬要干熬，等到烧到意识不清，最后不得不去医院。你做事总是自己把什么都规划好了，然后小心翼翼地周全所有人，结果留下自己伤得最重。」


    「何乐。」方橙似乎有些不想听下去了，他出声喊了一句，但却没有接下去什么，只是把眼神撇开了，看向窗外。


    「当然，我也并不是来劝你去找他，这件事既然癥结在他，就该是他自己来解决，不管是他自己消化也好，还是他来开口也好，都是他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毕竟我不希望我以后的外科主任，因为一个大学舍友的破事，整日胡思乱想。」


    方橙听出何乐在缓解氛围，跟着笑了笑，笑容却很勉强。


    「我只是希望你别放弃，也别太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我怕你这么一想，以后就干脆和他撇干净了不来往了，夏同虽然一身臭毛病，但他昨晚有一句话我是贊同的，咱们寝室的情谊难得，我不想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我个人作为你俩的朋友，也会觉得可惜。」


    何乐的话一字一句讲的很清楚，都落在方橙的耳朵里，他对着窗外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一直没有说什么。


    罗曼罗兰说，一个人的痛苦无非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没有个性，另一个是个性太强。很长一段时间里方橙都觉得自己是前者，直到和纪星闹掰、自己一个人读研究生的那两年，方橙在日復一日重复的时间里，逐渐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是那个后者。


    他不是没有个性，也不是不好说话。


    但这些特质都只适用于平常来来往往的过路者。


    一旦到了爱情的尺度上，他就变成了一个非常认死理的人，他的世界里一直有一个自己想像中的「纪星」，刚喜欢上纪星的那两年，他脑海中冒出最多的几个字就是——「纪星应该会这么想......」


    为了不伤害他一直隐忍不告白是因为这个，跑去厦岛赌那一场日出也是因为这个。


    他和纪星吵架，除了那一次爆发，之前也有过好几次小吵，每次都不欢而散，他总是觉得纪星变了，觉得纪星和自己脑海中的不一样了。所以他会愤怒，会不解，会失落。


    可是，真正的纪星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好像真的从来没有了解过。


    良久良久后，方橙转过身，对着何乐点了点头。


    「我会好好想想的，可乐，谢谢你。」


    「行，那我要先走了，加入乐康的事情，你好好考虑，我等你的好消息。」


    --------------------


    《爱在日落黄昏时》


    第20章 希望


    凌晨两点多，方橙做完手术回到家。


    屋子里一片漆黑，方橙也累的眼皮都抬不动了，回房间随便洗了个澡就躺下了。


    真到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却又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的思绪太乱，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开始思考。


    医院这周仍然很忙，那天老张和方橙说了评职称的事情之后，后来又找了他一次，意思是外科这边还是希望方橙今年能够去争取。


    方橙知道老张这样坚持一定问过了院里的意思，但是这件事他还不想这么轻易定下来。


    一方面是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资歷还不够，去争取一定少不了要周旋，上次老张提到过，周宇辉也是今年评职称，还可能和自己有竞争关系，一想到这里方橙只觉得更加犹豫。另一方面，何乐刚刚和他提了希望他能去乐康的事情，虽说方橙之前没有这个打算，但是倒也是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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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那天在酒桌上，何乐问方橙，为什么当年没有选择继续读下去，方橙并没有给一个正面回答。


    研究生时期的方橙几乎是把自己封闭起来的状态，何应嘉和纪星的事情让他对人际关系失去了信心，他不主动联繫以前的朋友，也不主动去交新朋友，那些课本和实验几乎就作为他那段时间唯一的精神寄託。


    和学长那段甚至算不上恋爱的关系分手后，方橙扎进实验室，头一次面对那些熟悉的设备，有了一种陌生和厌烦的感觉。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撑不下去了，那段时间导师一直在问他关于直博的事情，他却一直没有回覆。他觉得自己才二十四岁，但是人生却已经可以一眼看到头了，他感觉自己仿佛坠落到一片巨大的海面上，那是一片无人的深海，他溺在海面的正中央，没有任何人能看见他，四周都是安静的，他就被捲入那一个小小的漩涡里，沉不下去，也永远无法挣脱。


    其实那天和何乐说的话是违心的，他说自己没有什么追求，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他曾经是有的。


    方橙的父母都是很优秀的医生，方橙仅有的一些和他们相处的回忆里，记得父母还给他买过玩具的听诊器和针筒，他很小就学着样子，对着家里的玩具熊「看病问诊」。


    他记得有一次放学早，去母亲的办公室等她下班，方橙的母亲是妇产科的副主任，一对新婚夫妻刚刚来做了检查，似乎因为终于怀上了宝宝十分喜悦，还准备了喜糖给方橙的妈妈，她本来没有准备收下的，但是小夫妻看到一旁的小方橙，转手送给了他，方橙礼貌地说了谢谢。


    那对小夫妻走后，六岁的方橙一边吃着糖，一边走到妈妈的办公桌前，指着显示屏上的那张超声图像问「妈妈，那是什么？」


    方橙至今还记得母亲当时的回答，她摸了摸方橙的头，然后带着宠溺的笑意说：


    「是他爸爸妈妈的希望。」


    几年后，方橙的父母在去灾区支援的途中殉职。葬礼那天，他作为家里的独子，捧着照片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彼时的他只有一米出头的身高，小小的一个，仅仅是举起手中两张黑白的遗像都要费些力气。


    队伍启程的时候，方橙看向那些为了白事而专门准备来放生的鸽子，它们被关在一个小小的笼子里，唢吶声响起的一瞬间，竞相冲破束缚，飞向乌云漫步的天空。


    那个景象给方橙的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很难用语言来形容，那是他第一次参加葬礼。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他其实想说，很美。那场葬礼给方橙的印象是，死亡是盛大的，也是美丽的。


    就是那么一个瞬间，他突然就理解了母亲当年跟他说的那句话。


    生命的延续，是一种希望。


    他相信父母一定也知道去灾区支援的危险，知道家人的担心，知道亲友的不解，但方橙相信，他的父母不会后悔做这个决定，如果重来一次的话，他们还是会担负起这个责任，主动申请到救援队伍里去。


    医生，本身就是一个给人带来希望的职业。


    从那天起，方橙坚定了以后要做医生的想法。


    不过后来的事情方橙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他在提交申请资料的最后一天生了场大病，就是宿管阿姨喊120把他从宿舍发现的那次，他阴差阳错地错过了那次机会，病癒之后导师去看过他，也没忍心再提这个事情，但是方橙心里却在想，或许这就是天意。


    也不是必须要读博，他可以努力地从最底层做起，只要他是用心地在做，就可以做好一个医生。


    后来进了医院，方橙也是一个工作狂，基本一心都扑在医院里，也不是为了评职称转正，他很满意那样的节奏，每天在挽救生命和告别生命的界限上游走，用工作去尽可能填补生活中的空缺，就这么得过且过地过下去。


    虽然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打理生活的，但是方橙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多会照顾自己的人，他现在的生活也算是在敷衍，基本没有什么生活质量可言，如果要出国读博的话，他首先就要打破现在已经适应的生活现状。


    所以不论是接受老张的提议还是接受何乐的邀请，方橙都需要一段时间让自己静下来思考。


    在床上翻了好几次都睡不着，渐渐方橙感觉嘴里干涩得厉害，于是翻身下床去厨房，准备给自己倒杯水喝。


    走到客厅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隔壁卧室的门缝。


    这段时间方橙回家都很迟，一方面是因为医院确实很忙，但是如果要是想早点下班不是不可以的，他每天都最多的手术，做完了也带着实习生再多查几次房，再补病例，改论文，每晚都到半夜才回家。


    连吴莉都问他，你最近是怎么了，以前虽然你卷，但也没捲成这样啊，都快住医院了。


    方橙没有回答吴莉，因为他清楚自己心里确实虚。


    他之所以每天都不肯在傍晚准时下班，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躲人。


    自从那天之后，他和纪星就没有再见过面，他每天掐准一两点下班，那个时间，如果纪星在家就已经睡了，如果他出门了，那一定还没回来，他们刚好撞不上。方橙每晚回去一头就往自己卧室扎。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和纪星见面能说什么，自从那天何乐来找他说了那样一番话之后，方橙思考了很久，他承认何乐的话有一点触动到他，不管自己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管纪星那天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走了，就算是真的决定就此放下，也最好把事情说开，把所有事情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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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括当年的事情。


    但心里虽然如此想着，但方橙却还是本能地有些逃避那一天，他怕和纪星见面，他都能想像到两个人尴尬地相视的场景，但更多的，他也的确不想面对那一天——什么事情都说开，也就意味着，他和纪星之间，最后一丝可能都不会再有了。


    几乎任何事情都是越做越简单，越想越困难，越拖着越想放弃，可是爱情是个例外，方橙把这段关系单方面地拖延式处理，拖了这么多年，却越来越难说出放弃两个字。


    那天和何乐说的话，与其说是果决，不如说是自己在逼自己放下。


    不过很多时候，越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就在方橙拿着水壶站在厨房发呆地想着这些的时候，大门突然传来了电子锁的声音。


    玄关声控灯亮起的一瞬间，方橙手中水杯里的水溢了出来，洒了一地。


    他轻唿了一声，将水壶转身放好，然后侷促地去拿抹布，蹲下来擦拭地面。


    纪星进了门，晚上外面下了点毛毛雨，他没有带伞头髮淋湿了，脸上也有雨水，身上带着一点很淡的酒气，看到厨房的灯亮着，也微微蹙了下眉。


    方橙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他蹲在那里，侧背对着大门的方向，身后的影子和脚步声都分外清晰，他知道纪星现在就在他身后，他甚至知道纪星现在走进了厨房，在他的身后的冰箱里拿了一瓶饮料，然后关上冰箱的门，又一步一步走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跟他说话，就好像没有看见他一样。


    方橙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充斥着耳膜，整个世界都被巨大的紧张充斥了，他的唿吸都是乱的，也很急，这里没有镜子，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现在一定憋得通红，良好的医学常识告诉他这是因为他蹲了太久，但他却心里清楚并不是因为这个。


    他就那样，紧紧咬着下嘴唇，手里拿着抹布，在地上蹲着擦那几滴早就已经干涸了的水，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那片瓷砖擦穿。


    纪星的影子离开厨房的那一秒，方橙闭上了眼睛，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刻涌了上来，他觉得自己可笑至极，那么地懦弱，那么地幼稚，那么地惺惺作态。


    就在方橙几乎要将手心掐出红痕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句带着点湿意又很轻的声音：


    「一直蹲着腰会不舒服。」


    方橙整个身体都愣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发现纪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回来，那宽阔的身影立在自己身后，遮住了他眼前一大半的光线。


    他扶着橱柜站起来，动作很慢，腰也确实有些酸痛，轻轻哼了一句：「你回来了。」


    黑暗里方橙看不清纪星的表情，似乎是点了点头，压着嗓子问他：


    「什么东西掉地上找不到了？」


    方橙摇了摇头：「不是，刚刚水撒地上了。」


    纪星眼皮微挑，看了一眼方橙，然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方橙看着纪星转身要走的背影，左手的拇指尖在手下轻轻掐了一下，然后仰起头，喊住了纪星：


    「那个——纪星！」


    纪星回头，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偏头示意他继续说。


    「这段时间我医院很忙，等忙完这几天，你要是有空，咱俩聊聊行么？」


    纪星似乎也有些讶异，挑着眉看向方橙，似乎在认真思考。


    半晌后，他皱着眉头问道：「聊什么？」


    方橙愣住了。


    他怔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纪星的这个反问。


    聊什么？他们之间的歷史遗留问题和现在存在的新问题有那么多，每一桩每一件都够让方橙辗转反侧，可纪星现在的语气却似乎像是很不理解——不理解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像是很多事情已经在他心中拍板定论，亦或者是他认为两人根本就没有沟通的必要。


    就这么一句语气轻佻地「聊什么」，像一记耳光打在了方橙的脸上，让他觉得自己这两日做的那些心理建设、刚刚的犹豫紧张，甚至于这么多年的感情，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方橙几乎怒极反笑地冷笑了一声：「算了。」


    纪星却似乎是看出来方橙的情绪，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他站在那里沉默了片刻，最后补了一句：


    「等都有空再说吧。」


    然后转身进了卧室。


    卧室的门关上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迴响，玄关处的灯熄灭，漆黑的屋内只剩窗外漏进的风声。


    *


    方橙第二天和科里打了声招唿，未来的一周索性排了好几个夜班。


    医生的夜班看运气，有时候运气好一个晚上也碰不到病人，有时候能忙上一整晚，所以之前小吴她们热衷于在办公室放上一个苹果，寓意就是「平平安安」，起初方橙秉持着「相信科学」的原则，是不屑于相信这种玄学的，可后来唯独他每次值夜班的时候忙得停不下来，也就信了这医学生口口相传的苹果之神，每次都准备一个苹果放桌上。


    这天方橙运气就不错，前半夜接了一个骑电动车摔倒划破皮的病人，处理了伤口，后面就一直没有什么坏消息。


    没想到临半夜两多的时候，微信消息里突然弹出了条他陌生的头像。


    柳院长：【小方啊，突然想起来个事，下周我和乐康的何总打算吃个饭，之前听说你和何总家的公子关系不错，到时候你也来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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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拿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消息看了三遍，才有些反应过来这个柳院长的意思。这次和乐康的合作主要是关于医疗器材方面的，方橙虽然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这当中的油水有多大，从那天柳院长对何乐的殷勤程度也能猜出来，这次所谓的「合作」，其实乐康这边是无所谓的，反倒是柳院长这边，极力想要搭上乐康这条线。


    这条消息，无疑是是想让自己陪着一起去酒局，既能充个场面，还能帮他说上几句。


    可方橙最不想去的就是这种场面。更何况他和何乐现在还有着这么一层关系夹在中间，他就更不愿意去了。


    方橙犹豫了片刻，拿起手机缓缓打字：【柳院长，我最近一周都是夜班，可能不太方便。】


    没想到这大半夜的，对面回的却很快。


    柳院长：【你跟吴莉说一下，给你调个班，大概下周五，把时间空出来。】


    方橙咬了下嘴唇。


    柳院这话说的很直接，不给任何转圜的余地，几乎是命令似的语气，明显是听出了自己语气重的不情愿和刻意推诿，已经有些不悦了。


    方橙深吸了口气，犹豫了半晌，却还是打了个：


    【我尽量。】


    发完这条消息，方橙看着对面一直正在输入重的状态，等了半分多钟，可最后却又恢復了平静，什么都没有发过来。


    方橙心里烦躁得厉害，索性把手机关掉了，扣在了一旁。


    第21章 打碎的镜子


    这一晚很安静，方橙在办公室把自己的论文做了最后的修改，然后又将实习生的报告看了一遍，做了不少批註。第二天早上七点，方橙换好衣服，准备下班，今天他的车限号，他得坐地铁回家。


    早高峰的江城不论是机动车道还是自行车道都人流攒动，尤其是靠近医院的地铁口的这边，因为是一个中转换乘的大站，几个口都停满了共享单车，人行道被压缩得很窄，盲道也都被占用了。


    方橙的脸上难掩倦意，低着头往地铁站走，走到一个花坛边上的台阶处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老人，双眼紧闭，头仰着靠在了花坛边。


    方橙眉心紧紧一蹙，或许是医生的本能，没有一丝犹豫，快步走了过去。


    他将手搭在老人的颈动脉上探了探，却发现老人的颈动脉搏消失了。方橙的心一瞬间跟着提了起来，这边掏出手机立刻给急诊打电话，如果他的判断没有出错，这个老人目前的情况极有可能是发生了室颤。


    电话很快被接通。


    「餵？」


    方橙深吸着气，尽量平静且有效地向电话那头说明着情况：「急诊吗？我是外科的方橙，医院西门出来左转，三号线1号口，一个老人室颤，现在是昏迷状态，需要立刻抢救，请立刻派医护人员过来。」


    挂完电话，方橙身边已经聚集了几个似乎看出这边不对的路人，却都只敢离着几米开外的距离张望着，方橙起身，用了很大的力气将老人扶起来然后平放在了一旁的地面上，然后他跪了下来，顾不得周围的环境和条件，开始对老人展开心肺復甦的急救。


    因为是闹市区的地铁口，大约过了有五分钟，方橙身旁已经围了一大圈人，三三两两的议论着，还有人举起手机在拍什么，方橙却只感到心跳得无比快，老人已经昏迷了很久，如果再得不到抢救，很可能会有不可挽回的后果。


    通宵后的疲惫已经让他有些体力透支，因为还没有吃早餐，又是八月里的夏天，方橙这回身上的衬衣已经湿透了，紧张的汗水从鬓角往下滴，就在他觉得自己视线已经有些模煳不清的时候，街道另一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让一让让一让！」


    「方医生，病人呢？」


    方橙抬头看着急诊这边来的同事，赶紧道：「立刻送急诊，心肺復甦不要停下来，要快！」


    「好！」


    急诊这边来的医护人员很专业，很快他们把老人抬上了担架，然后立刻往急诊的方向推去，方橙看着老人被送走，他的半个膝盖还跪在地上，身子因为长时间跪在那里已经有些不稳，他扶了扶旁边的花坛，勉强地站了起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旁边围观的众多路人，然后不太自然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口罩戴上，然后没说什么，擦了擦脸上的汗，抬脚往医院的方向走。


    等他走到急诊的时候，急诊的医生正在对老人进行电除颤。


    方橙始终不敢放下心来，又怕打扰到里面的医护人员，索性在外面走廊的椅子上坐着等了一会儿，炎热的高温天气，刚刚经歷了这么一遭，现在方橙整个人都有些晕，胃里也一阵阵有些犯噁心，他只好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大约过了有二十多分钟，老人的意识逐渐恢復，开始咳嗽起来，方橙这边悬着的心才终于算是落地。


    他没有多说什么，和急诊他认识的唐医生打了个简单的招唿，确认了老人已经暂时脱离了危险后，才迈着虚浮的步伐往外走。


    方橙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胃，他的脸色很白很白，鬓角的冷汗也一直在往外冒，经过护士台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扯着很虚弱的一点力气，开口向值班护士问了一句：


    「有吃的吗，或者糖。」


    今天当班的护士正好是之前外科的李玲玲，她正埋头写着什么呢，听到头顶方橙的声音显然吓了一跳，一下子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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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医生！？你，你怎么了？」


    方橙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半个身子撑在护士台上，但还是抬起手，向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低血糖，休息会就行了，你这儿有吃的吗，我怕我撑不到食堂那边。」


    「有，有的，我给你拿，再给你倒杯热水，方医生你快到这边坐着歇会儿。」


    方橙很轻地点了点头，再也没有一点儿开口说话的力气，沿着墙壁找了个位子坐下了。


    低血糖这种症状来势很兇，但补充营养够及时就能恢復，吃了点东西又靠在座位上休息了有半个小时，方橙的状态总算是好了一点。他和李玲玲道谢，然后又问了问刚刚那位送来的老人的情况，得知医院已经通知了老人的家属过来，老人目前也没有什么大碍了。方橙点点头，准备回家。


    刚走出急诊科室大楼的时候，手机在口袋里开始震动，方橙拿起一看，不由得微微皱眉。是柳院长的电话。


    *


    方橙到院长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一点半了，他刚值完大夜班又经歷了早上这一茬，现在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刚刚柳院在电话里语气很严肃地让他过去，方橙心里有些打鼓，毕竟昨晚他才在微信上不算太礼貌地回復了对方。


    他在办公室门口敲了敲磨砂的玻璃门。里面传来一声很深沉的：「进来。」


    方橙推门进去，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正中央的柳院长，只是旁边还坐着急诊的唐主任，方橙有些微怔，眼皮跟着很快速地跳动了一下。


    「院长您找我。唐主任，您也在啊。」


    方橙自己研究生时期的导师是前院长程冯时的师弟，程冯时见过方橙几次，很欣赏这个年轻人，所以在方橙到一院实习的时候也提携他不少，但后来程冯时似乎是遭到了别人举报收礼，当时事情舆论闹得很大，上头为了平息众议，就将程冯时停职调离了江城一院。现在的柳院长严格来说只能算是副院长，但医院目前大小事都是他来统筹，他原名叫柳海，是两年前调到一院来的，方橙本就不热心于办公室政治那一套，这两年和他打的交道自然也不多，但他也大致清楚这个柳海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何乐在他跟前隐晦地吐槽过几句，方橙虽说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但内心是贊同何乐的说法的。


    不管什么圈子里，都有一这么种人，太过爱惜自己的羽毛，也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醉心于无休止的争斗，总有它说不完的「大道理」。


    柳海看了眼方橙，指了指面前的位子：


    「小方，你先坐。」


    方橙有些摸不清对面的意思，只好先坐了下来，等着对方先说。


    柳海看了看方橙有些深思倦怠的样子，似乎有些不悦，但是没有表现，而是拿出了一副笑盈盈的样子，有些语重心长地开口道：


    「小方，喊你来呢，是就今天早上的事情跟你说几句。」


    方橙心中顿了一下，不禁有些疑惑，今天早上？早上什么事？难道柳院长指的是今天凌晨微信消息上提到的那件事？那为何要把急诊的唐主任也喊过来？


    方橙偏头问：「早上的事情？」


    「唐主任这边跟我汇报了，早上你在三号线地铁口，救了一个室颤的老人，是吧？」


    方橙眼皮一挑，心里却稍微放松了一些，没想到柳海找他是因为知道了早上他救人的事情。


    「没有，院长，我当时只是路过——」


    「方医生。」只是让方橙没想到的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坐在对面的柳海突然厉声打断了他，然后一字一顿道：


    「你年纪轻轻，就有这么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我和唐主任都很欣赏，证明我们没有看错你——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事，希望你可以再多想想，不要太冲动。」


    方橙的眉心勐地一蹙，有些被问懵在原地。


    「什么？」


    柳海这话的意思说得很隐晦，方橙一时间听出了些意思，但又不太确定，只觉得惊愕更多。


    柳海的意思是，觉得他今天早上贸然救人，太冲动了？


    「小方，你知不知道，你早上在地铁口的视频被多少人拍下来了？刚一个早上的时间，网络上已经有几万的转发。」


    方橙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柳海误会了他的意图，难道他认为，自己在公众场合救人的这一行为，是提前安排好的作秀？方橙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柳海，再说话的时候声线都不那么平静：


    「柳院长，这件事我并不知情，当时确实有很多路人经过，但那个病人当时已经昏迷有几分钟了，我完全顾不得那些，只能先立刻给他急救。」


    「你别激动，我知道。」柳海看着方橙的样子，轻笑了两下，然后抬手装作安抚的样子，说了两句。


    「没有说你做的不对，只是下次遇到这种事情，可以考虑到你作为一院医生的大局观。」


    方橙心里本就憋着火，这会更是被这句莫名其妙的「大局观」给点着了，狗屁的大局观！难道看到病人就快死在自己面前了，还要先装模做样地走什么流程吗？他几乎是压着心里的情绪，强忍着说了句：


    「那您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对？」


    「我听唐主任说，你当时是直接用你手机打的急诊办公室内线？」


    方橙眼皮一跳，点了下头，也瞬间有些明白柳海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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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海笑了下，右手指节在檀木的办公桌上用力敲了敲：「问题就在这里，你可以直接拨120，而不应该直接用你的私人方式联繫我们急诊的内线。」


    「院长，唐主任，当时那个情况，只有拨打内线，表明我的身份，来救援的医护人员才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方橙说完这句话，只见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个中年人似乎都笑了一声，那是一种带着一丝讥讽，一丝轻蔑和嘲笑的笑容，然后，方橙听见柳海对着他道：


    「方医生，你有没有想过，你当时在3号线那里打120，联繫到的会是下个街区的三附院，而不是我们医院？」


    方橙在心中暗暗算了一下，掌心轻握，柳海说的并没有错，三号线一号口那边正好算是不同的片区，如果他当时按正规程序打120，接到急诊电话的应该不会是一院。


    可是，有区别吗？


    方橙让自己尽量镇定，然后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心境，几秒后，他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三附院那边有个立交桥，就算是救护车以最快的速度过来，早高峰那个时候也一定会耽误十几分钟，而我们医院的东门过去不需要救护车，十分钟就能赶到1号口了。」


    柳海这时候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似乎对方橙一直在反驳自己的行为不太满意，他冷下脸，严肃道：


    「方医生，我不是在跟你掰扯数学题，你自己认为，你今天直接拨打内线的这个举动，合规吗？」


    「院长，抱歉，我认为，病人的生命比什么规定都更重要。」


    柳院似乎被方橙的几句话怼得很不快了，几乎用一些含着怒的语气对着方橙：


    「今天病人是抢救成功了，但是如果你们在急救过程中出现了任何意外呢，病人如果死在我们医院的担架车上、急救室里，你没有事先经过病人家属同意，没有走正规流程，没有拨打120，病人要是出了问题，这个责任你付得起吗？还是你想让所有早上赶去的急救人员跟你一起担责！


    方橙被柳院这几句厉声的问责问住了。他坐在原地怔了半晌，面色因刚刚的激动而有些泛红，但总体还是有些苍白，他看着对面坐着的两个人，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打量着，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到了这一刻，他自己心里其实已经知道柳海和唐主任今天喊他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他今天救人的这一行为，给医院带来了极大的风险，稍有不慎，整个医院都有可能被问责赔偿。


    但是，方橙也很清楚地知道，就算让时间重来一次，自己也一定还是会选择第一时间拨通急诊内线的号码——因为那是救人最快速的一条途径。


    他从当医生的第一天就知道也坚信的一点就是，患者的生命，是高过一切的。


    方橙没有说话，一直只是用眼神看着对面的柳海，那双眼睛的眼眶怔得通红，看着柳海的眼神里有不解、有失望、有倔强。


    柳海看着眼前比自己年轻很多的这双眼睛，突然，淡淡地，带着一丝不屑地问了一句：


    「年轻人，接下来是不是还想跟我说理想主义？」


    空气凝固了。


    就那么一瞬间，方橙看着眼前德高望重的前辈在自己面前，用这样一副极度荒谬和不屑的眼神看着自己，方橙觉得自己心里就像是有一块光滑完整的镜面，轰然地碎了个干净。


    一个从医三十余年的医生，一个本应事事以病人生命为先的职业医生，竟然坐在这里，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就仿佛在告诉他，自己一直以来信奉的职业信仰——平等仁爱。患者至上。真诚守信......全只是个笑话。


    方橙后半程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他几乎是麻木地听着柳海和唐主任一句又一句的「提点」和「建议」，柳海似乎对他后面地态度很满意，最终临走前，柳海将唐主任请了出去，单独走到方橙身边，帮他理了理衬衫的领口，然后在方橙耳边交代了一句：


    「下周饭局你记得来，值班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帮你打招唿调好，对了，我听你们科张主任说你今年也打算沖职称，我个人其实还是很看好你的，你自己也要多争取啊，年轻人嘛，多为自己争取总没有错。」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


    方橙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拖着麻木地步伐，几乎是无意识地走出的医院，在门口还遇到了来上班的吴莉，吴莉跟他打了招唿他也没听见。


    累，只觉得累，方橙研究生时期为了完成一个实验数据曾经两天两夜没睡，那一周都泡在实验室；后来工作了，有时候遇上重大的车祸，他们外科也是一台手术接一台，几十个小时连轴转，不仅不能休息，还要高度集中精神，可他从来不敢觉得「累」，因为他很清楚，他的指尖一旦出了一点错，可能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方橙自己经歷过一次又一次失去至亲的悲痛，他知道那种感觉是怎样一种绝望和无力，他不想，至少他希望自己手下的病人和他们的亲人，能够尽量避免这样的痛苦。


    他很小就知道，每个人都是会死的，每个人都有死亡的那一天，可是医生这个职业存在的意义，并不是救世主也不是上帝，他们只是能给那些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的一颗颗心，带去一丝看似微弱却重若千钧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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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今天，他从医院出来，直接打了一辆车，往家的方向回去的这一路上，方橙觉得自己特别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他觉得自己身上被千斤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又像是在白茫茫的沙漠里奔跑，本来清晰可见的路线突然被黄沙盖满，四周都是蒙尘一片，他突然就——找不到自己要去哪里了。


    到家的时候方橙看了眼手机，两点多，正是夏日正午阳光毒辣的时候，他按动电子锁，打开房门，屋子里比室外要稍微凉快一点，方橙转身带上房门，走进了家门。


    他换了拖鞋，照例在吧檯喝了杯凉水，然后抬脚往卧室的方向准备走。


    下一秒，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纪星的卧室门开着，似乎是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动静，此刻，纪阳穿着一件白色的居家服，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到客厅的时候，正好和在吧檯处准备往里走的方橙打了个照面。


    两个人都愣在了当场，四目相对，一时间空气都凝固了。


    纪阳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消化了一下似的，有些尴尬地朝卧室里喊了一声：「纪星，我先走了啊，你室友好像回来了......」


    他看了眼眼前的方橙，方橙看着他的眼神里包含了很多东西，震惊、不解、甚至看到了一些愤怒，纪阳虽然不认识他，却觉得有些眼熟，但此刻他敏锐地发现了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劲，本能告诉他，先跑为上！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罢，他在方橙有些呆滞和失神的目光中，逃离般地飞速去了门口，在鞋架上拿起一双鞋子，换好后，头也不回地直接出去了。


    大门被重重地关上的时候，纪星从卧室穿了个睡衣，几乎是飞一般地追了出来，却没来得及拦住纪阳，却和此刻站在吧檯处的人对上了视线。


    屋子里很安静，也很闷热，两个人无声地看着对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被撕裂了，被摔了个粉碎，那些一直以来掩埋和遮掩的伤口和未来得及点燃的引线，被这炎夏的高温炙烤出火星，一瞬间点燃了。


    很多年后纪星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还在心里感慨过，那是他认识方橙这么多年，见过他最失态最不像他的一次。方橙将手中拿着的水杯在手中捏紧，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自己，然后，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橙冲上来，一拳砸向了纪星的侧脸。


    纪星闷哼了一声，有些猝不及防地生生受了这一拳，他被打得整个人撇过去，扶着沙发的背才勉强站稳，嘴角很快渗出了一丝血迹，他抬手擦了擦，然后抬头看向方橙。


    方橙的嗓音嘶哑得很厉害，整个人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看不出来是因为虚弱，还是因为人一种在极度失望和悲伤的情绪中，已经失去了其他的反应。


    他开口，那声音不是哭腔，其实能听得出是很用力、也很倔强的，他好像是在说着狠话，却更像是在自顾自地捏着拳，似乎生生要把自己胸腔里的情绪都憋回去，不想让眼前的人再有任何一点可能看到他的心，看出他曾经的那些脆弱，那些不甘，委屈，失落，期盼，什么都不会再有了，因为那些东西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遍一遍宣告自己是个小丑的铁证。


    方橙心想，再也不能了。


    他咬着牙，压着嗓子，对着纪星说了句：


    「搬进来的第一天，我跟你说过，不管你怎么玩，别把人带到家里来。」


    纪星捂着自己渗血的嘴角，抬起头喘着气看着方橙，他的眼眶此刻也是通红的，他似乎想开口解释什么的，可他望着方橙，只是单单地看着，那双眼睛里蕴含了太多的东西，谁也说不出是什么。


    最后，纪星选择了什么也没有说。


    「你真他妈脏，纪星，你真噁心。」


    --------------------


    本章提到的这个案例是真实存在的事件改编的，原型的医生真的非常专业！


    纪阳：hi嫂子


    第22章 初见


    某种意义上来说，人是一种目标性生物，而每一个目标都有一个终点。


    对于纪星而言，方橙就像他曾经看不清远方道路的一条跑道，这条跑道足够长，他跑得足够久，久到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纪星都以为他永远不会摸到终点了。可如今，终于还是到了撞线终结的这一天。


    圈圈环绕的这场赛跑，起跑枪响在恰如其分的二十岁。


    c大的老校区在申城市区，百年的校史和政治背景让它成为广大考生的梦想学府。尤其是人才济济的医学院，c大法医系因为和全国许多的政府机关、军队都有合作，基本是全国各大刑侦机关的法医人才储备营，不论是专业性还是未来就业的渠道以及师资力量，都远高出于其他院校，每年挣破头找关系想要转进法医系的学生很多，是全国公认排名第一的专业。


    那一年，方橙是全h市唯一一个考上c大医学院的考生。当时他们实验班的一批人都去参加了自主招生，和方橙一同获得降分录取资格的还有同校的何应嘉，但后来何应嘉只考取了c大的其他专业，而方橙考取的正是赫赫有名的法医系。


    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方橙在大一结束后主动参加了转专业的考试，成了c大校史上第一个从法医系转出去的学生。


    方橙在那一年的暑假申请了留校，在学校附近找了份小时工，并提前搬进了新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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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他们临床医学的寝室一直是三个人，当年刚进校分宿舍的时候，原本要和他们一个宿舍的同学没有来报到，他们就一直三个人住在四人寝里，平时有什么东西也都习惯了往空的那个床铺上堆。各种鞋盒子、快递、旧数据线堆满了靠门口的这张上床下桌，他们很少去收拾。


    方橙搬进宿舍的第一天就给宿舍做了个大扫除。


    他从上午忙到傍晚，天黑下来后才总算是把这些纸盒整理干净，有时间洗个澡换身衣服，那时候入夜方橙习惯看一会儿书，暑假图书馆又不开门，他就干脆一个人在寝室安静地看书，夏日的蝉鸣一直在校园里持续，来迴转动的电扇偶尔将书页吹起一角。


    他和纪星的第一面，就是这样一个平静又格外闲适的夏夜。


    不过后来方橙才知道，这份平静可能只是对于他自己而言，对于纪星来说，那个夜晚可算不上平静。


    纪星的父亲纪海平是江城纪氏药业的现任董事长，纪氏药业是百年老字号的产业，在全国都颇负盛名，但是因为当年纪星的爷爷白手起家，家里这几代一直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医生，作为家中寄予厚望的长子，纪海平一直希望纪星能考取医学相关的专业，以后能做个医生，但纪星从小就对自己父亲母亲整日混迹酒桌左右逢源的处世之道感到厌烦，他当年填志愿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只是想过不管学什么，总之不要和医药有关。


    可最后纪海平还是瞒着纪星修改了他的志愿，帮他报了c大的临床医学院。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纪星和家里大吵了一次架。


    一场声嘶力竭的争吵后，纪星的母亲姜影拿出了几乎毕生的手段：呵斥、流泪、发疯、威胁、病倒在床......纪星现在已经想不起来那个七月的午后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了，他只记得那天最后，他奋力关上了卧室的门，那张录取通知书被自己握成一团废纸，他是想要用力从阳台的窗户上扔出去的，又或许用打火机点燃它。


    最后，打火机点燃的是纪星人生中的第一根烟。


    九月，纪星拿着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站在c大医学院的门口，在辅导员探究的目光中，在新生报到的表格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之后，纪星和家里的关系算是彻底变冷，他寒暑假回家也都只是把自己房门一锁，家里的饭点也不出去吃饭，整宿熬夜打游戏，或者出去喝酒，夜不归宿。


    大一这一年八月的一个傍晚，纪星在自己房间里调琴，正好被平时不怎么在这个点回家的纪海平听见了，纪海平那晚喝了不少酒，或许是在酒桌上谈得并不顺利，回到家便把这份气没来由地撒到了纪星头上，闯进他的房间对着吉他就是一通「不务正业」的指责。


    纪星全程冷漠地看着自己喝醉的父亲，这一年来他已经疲于与纪海平争吵了，他只是安静地等着纪海平骂完，然后连夜收拾了衣服行李，打车回了学校。


    他那天里面穿了个白色的t恤，外面套了一个蓝白相间的格子衬衫，手上拖着个很小的行李箱，因为刚刚和家里的不愉快，又因为盛夏炎热的天气，纪星的眼角是微红的，汗水在他鬓角滑落，他有些烦躁，喘着气，一鼓作气赶到了宿舍楼，打开宿舍门的时候走路都带着风。


    推开宿舍门的那一剎那，纪星看到的是这样一副画面——一个长相很乖巧很干净的男生，戴着一个很细的银框眼镜，穿着一件素色的t恤，坐在靠门口的的那个床位下面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一本摊开的专业书。


    浴室里蒸腾的水汽和空气中没有散去的香橙味沐浴露清香就像眼前的这个人一样，似乎有一种魔力，让纪星愣在了宿舍门口，刚刚一路上来的那些愤怒、繁杂、闷热，突然就都淡了下来。


    纪星在门口站了好久，直到方橙转头发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似乎是想打招唿，可纪星就眼看着面前的这个男生，只是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嘴角抿了又抿，耳尖和脖子在洗过澡后红得很明显，可半天也不见他说出一句话来。


    最后还是纪星主动开的口，他把门口的行李箱拎进来，同时笑着对方橙伸出了自己的手：


    「你是......新转来的？你好，我叫纪星。」


    方橙点点头，伸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虚虚回握了一下，但很快抽了回去，轻声道：「你好，我叫方橙，橙子的橙。」


    很久之后纪星才知道，方橙人如其名，不仅对橙子味的沐浴露洗髮露情有独钟，就连吃的东西也都是钟爱橙子味。


    纪星跟着点了点头，顺着方向又看了眼方橙身后的床位，方橙显然把床位上的那些东西都收拾干净了，码整齐放在门背后的架子上，纪星望了眼干净整洁的床铺，又望了望门背后的纸盒子，有些不好意思道：


    「抱歉啊，我们寝室之前是三个人，有时候东西就堆这边床铺上了，不知道你会来，还这么早就搬进来了，辛苦你收拾了。」


    方橙安静听着纪星的话，等他说完，又很认真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没关系。」


    纪星跟着又点了点头，然后把自己的行李箱拉进来，又把门关上，走向自己座位。


    方橙回答完这句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过身去继续看书了。


    纪星坐在座位上休息，外面的天气很热，他一路带着火气赶过来的，这会坐到寝室里才稍微凉快些，他一边站起来找空调遥控器，一边拿着手机，给夏同发简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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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同，我们寝室大二会新搬进来一个同学？】


    那边的夏同估计也正在看手机，很快回覆：


    【对啊，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从法医系考出来那个，叫方橙。怎么了？】


    【我今天在寝室看到他了，他已经搬进来了。】


    【你怎么也跑去寝室了，咱们不是月底才报导吗？】


    纪星没打算把自己和家里的事跟夏同多说，只是简单回復道：


    【没什么事，就搬来学校住了。】


    【哦，那他估计也是吧，我之前在院里见过他，应该是个学霸，长得也很帅，你先代表咱们寝室跟人家新同学好好相处啊！照顾好人家，留个好印象！】


    纪星看着夏同发来的信息，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身后的方橙。


    方橙只穿了一件很薄的白t，十分安静地坐在那里，他的那个床铺被收拾的很整洁，单看还不太明显，可和旁边紧靠着的夏同那乱七八糟的书桌比起来，简直就是寝室里安于一隅的读书角，纪星看着方橙看书的样子，檯灯的白色光线打在他还没有干透的发梢，就像月光一样温和。


    纪星把遥控器拿到手里，本想开口询问方橙能不能开空调，可是看到这样的场景，几句话突然堵在了喉咙口，有些不太好意思再开口打扰。


    手机上夏同的信息还在闪烁。纪星看着屏幕上的几个形容词，又看着身后坐着的人，咬着嘴唇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学霸吗？倒确实像个学霸，放假还留在学校里，大晚上还在看专业书......


    至于帅......


    纪星把这个字在嘴边绕了个圈，最后想的是，尽管才刚见第一面，但是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新室友，他应该会用「干净」，方橙长得是很好看的，眉眼清秀，皮肤也很好，睫毛长长的，但是你乍一看他不会用「很帅」这种词，硬要说的话，方橙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气质很干净，也很清冷。


    按纪星以往接触过的人来说，他本应该把方橙归入从前班上那一类一板一眼只知道学习的「乖学生」，看着人说话的时候，回答起来都一个字一个字的，很认真，也很乖。这种人没什么不好的，说不上难相处，就是会有点无趣，所以纪星一般不和这种人打交道。


    最后纪星没有开空调，他从行李箱掏出了几件贴身衣服，然后直接去了浴室洗澡。


    洗好澡出来是晚上八点多，纪星拿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了床，支起了个桌板，然后戴上耳机，他最近自己写了几个曲子的小样，在家里的时候已经录了几版。他调整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累了，又切出去，上线了游戏，玩了两局。


    十点半，纪星的游戏刚结束一局，正准备合上电脑，突然，自己的床边响起了很轻的敲击声，纪星愣了一下，掀开床帘，对上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方橙仰着头，轻轻敲着纪星的床沿，问他：


    「纪星，我打算休息了，可以关灯吗？」


    纪星有些惊讶，看着方橙的样子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似的，对着他笑着点点头：


    「当然可以了，你关灯吧，我也打算休息了。」


    然后纪星看到方橙也点了点头，转身乖乖巧巧地关上宿舍的灯，爬上床，拉上他新买的浅蓝色床帘，安静地躺下。


    纪星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那一点月色，偷偷看着方橙那个深蓝色的床帘上的图案，那是一只很可爱的蓝鲸。


    他在黑暗中转着眼珠，想了会儿，然后对着那只蓝鲸的眼睛，说了一句：


    「晚安。」


    寝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纪星不知道方橙有没有听到他这句话，但可以肯定的是，方橙一定没有料到他会说上这么一句，床帘后安静了好几秒的时间，然后纪星听到一声很轻很轻，轻到都听不见的「嗯。」


    那声音实在是太轻太轻了，隔着一层床帘，仿佛浸在水里一样，掩埋在宿舍空调外机的轰鸣声下。


    --------------------


    5.2 修改


    第23章 晚安、香橙沐浴露


    第二天纪星醒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他是有点热醒的，掀开床帘的时候他看了眼对面的床铺，床帘是掀开来的，座位也摆正了，寝室里没有别人。


    纪星抿了抿唇，没多想什么，直接下床洗漱去了，下午夏同约了他继续打游戏，他本来最近几天是打算继续调整自己的那几首曲子的，他这一年一直在网上发着自己的demo，已经有几家公司联繫到他，如果真要工作的话，他现在还真有不少事可以做。


    但或许是因为昨晚和纪海平刚因为这些事吵了一架，纪星现在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和灵感来创作，昨晚也是听了一会就退出去了，所以今天他索性答应了夏同的邀请，准备打会儿游戏放松放松。


    游戏的时间过得很快，一个下午纪星他们一直在赢，打得手很顺，甚至希望赶着赛季末上个分段。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方橙才回到寝室。


    他回来的时候纪星刚好洗完澡，一边往外走一边穿着他的黄色的短袖居家服，只堪堪套了一半，衣摆都还没拉好，便迎面撞上了开门的方橙。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纪星轻声咳嗽了两声，主动开口道：「你回来啦。」


    方橙则是迅速扭头避开了视线，到自己座位上拉开椅子放下书包坐下，轻声「嗯」了一下算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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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看到他耳尖很明显地红了。


    居然这么容易害羞吗？


    纪星拿着毛巾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头髮，看着方橙红着耳朵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地从书包里把书拿出来的样子，突然就想到了昨晚夏同给自己发的那句信息。


    要好好和新室友相处。


    本着要和新室友好好相处的目的，于是纪星十分坦然地走到方橙旁边的柜子上，一边擦头髮一边又清了清嗓子，开口主动问：


    「今天外面天气这么热，但我看你一天都不在寝室，你去哪儿了？」


    方橙似乎没想到他会来和自己说话，偏头看了一眼纪星，然后淡淡道：「图书馆暑假不开门，我去院里找了个自习室看书。」


    纪星听他这么说不禁皱了下眉：


    「博文楼那边的自习室？连空调都没有，还有蚊子，你明天就干脆留在寝室看书呗。」


    方橙抬起眼睛看向纪星，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满满都是细碎的光亮。


    「我怕打扰你休息。」


    纪星心里被这话打得漏了一拍，方橙说这话的时候不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很真诚，绝不是在说什么客套的话或是在嘲讽什么，但是......明明他看书的时候那么安静，安静到会忘了有这个人存在一样，就算是打扰，也应该是自己有可能打扰他才对。


    如果不是真的这么想，就是以前曾经有人这么指责过他。


    「不会啊，你那么安静。」纪星忙挥手道。


    「而且我最近也没什么事，你不用去自习教室，那边靠近河岸，蚊子很毒，你看你脖子这——」


    说着纪星指了指纪星锁骨处一个处明显的红色，一个被蚊子叮的包，在方橙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我......」方橙顺着纪星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锁骨处，本能反应却是遮住那个包，人也向后瑟缩了半步，脸跟着也有些红。


    可纪星却没管他这个，转身去自己的书架上翻翻找找，找出来一管类似膏药的东西，伸手打开挤出一点来，然后凑到方橙旁边，蹲下，一边说：


    「我们系宿舍到夏天这边蚊子挺多的，我和夏同之前买了不少防蚊的药膏，我给你涂点，不到明天就能消了，你以后出门也可以在手腕脚腕的地方涂点，能驱蚊，挺管用的。」


    说罢，伸手沾了一点膏药就往方橙脖子上涂。


    方橙被他突然靠近的举动明显吓到了，整个身子绷得笔直，动也不敢动一下，眼睛瞪大着看着蹲在自己面前，正一脸认真给自己涂膏药的纪星。


    纪星刚洗完澡，身上还冒着水汽，头髮上的水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还有一些滴在他那只很好看的鼻子上。


    纪星看到方橙轻轻皱了下眉，以为是方橙闻不惯药膏的味道，含着笑意开口问他：


    「不太好闻？这种是青草味的，确实有点刺鼻，但是管用，下次我帮你找找有没有橙子味儿的。」


    方橙望着眼前近在咫尺，正笑盈盈看着自己的这张脸，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跳声如擂鼓般震动，全都乱了。纪星和他往常接触过的许多人都不一样，他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戒备，就这么突然闯进他的安全距离。


    更让方橙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第一反应，却也是没有抗拒。


    「你怎么知道......」


    纪星望着方橙有些微红的脸，又跟着笑了下，但是笑得却很温柔：


    「知道你喜欢香橙味的是吧？我昨天刚见到你的时候就闻到了，而且浴室里多了瓶香橙味的沐浴露，一看就是你带来的。」


    「嗯，那是我的，你要是不喜欢的话......」


    「谁说我不喜欢。」纪星立刻出声反驳，打断了方橙的话，继续道：「挺好闻的，也适合你，我昨儿就想问你了，你名字里就带个橙字，是因为这个才喜欢香橙味的东西？」


    「也不算是，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只是以前在家用习惯了。」


    「哦哦，这样。」纪星认真点点头，这头手上也给方橙涂完了药膏，正在把盖子盖上。


    方橙整个人身子这才放松了下来，看上去很淡定，但正长长舒着口气。


    「对了，你怎么暑假就搬过来了？家里太远了没买到票？」


    方橙听着纪星的问题，眼神闪烁了片刻，抿着嘴摇了下头，直接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


    「好吧，其实如果你住太远了不方便回去的话，以后寒暑假可以去我家，不过我家——」纪星想到自己家那个情况，话说到一半又顿了一下，然后转了个弯道：「或者你就留宿舍，正好我也打算以后假期就留学校了，咱俩可以一起住宿舍，这样也不无聊，你不嫌我吵就行。」


    方橙很安静地摇摇头：「你没有吵。」


    纪星似乎很满意方橙的这个回答和表情，心情非常不错，他一边把药膏收好，一边笑着回答道：


    「那就好。」


    到了晚上，方橙洗完澡，纪星还在座位上看手机，方橙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又一次轻声问他：


    「你现在休息吗？要关灯吗？」


    纪星点点头：「好，我正准备上床了，你先上去吧，我去刷个牙，等会我来关灯。」


    晚上熄了灯，纪星在床上躺下的时候，又说了一次那句声音不算大，但足够让寝室里都听到的一声「晚安」。


    回应纪星的还是那句很轻声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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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有两周，方橙第二天果真没有去自习室，或许是因为八月里的气温实在有些难以忍受，他留在寝室里学习，有时候会戴上耳机，中午的时候纪星不想去食堂，索性点了外卖回寝室，也帮方橙点了一份，送到的时候纪星走过去拍了拍方橙的背，方橙摘下耳机，看着面前精緻的便当盒，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家店很好吃。」


    方橙在吃完午饭后很不好意思地要了纪星的手机号，然后又把钱给了纪星。


    纪星知道方橙的性格，也没有推脱，这段时间和方橙相处下来，纪星发现，方橙看上去像是那种特别高冷又容易害羞的性格，每天在寝室见到他都一副戒备的样子，或者淡淡的，礼貌又客气，但纪星在心里面偷偷想着，总觉得这个新室友和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些「乖学生」又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纪星觉得方橙像极了他们医学院那只出了名的银渐层。


    那只银渐层是他们副院长养的，平常就爱在校友大道附近晃悠，因为长得很好看，在学校论坛都很有名，它模样高贵，表情高冷，也很少亲近人，但你一点抓住它仔细看，就会发现，它的肉爪子总是软乎乎的，也从来不会把爪子伸出来挠人。


    纪星觉得方橙也是这样一种生物。


    看起来清冷，但仔细一看却可爱得很。


    大概一直到开学前的倒数第二个晚上，在纪星第七次听到自己道完晚安后方橙那句细若蚊哼的「嗯」之后，他将自己的手机屏幕熄灭，对着漆黑一片又安静的寝室，沉声问了一句：「方橙，你是在回答我吗？」


    空气大概又安静了有几秒，方橙似乎也是愣住了。


    几秒后，纪星听到方橙的床铺上又传来一声「嗯」。


    纪星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的方向，开口：


    「你每次说话声音很轻，我还以为我听错了。」


    「这样......」方橙听着纪星的话，心跳跟着又明显了起来，默默念了半句。


    ，


    此刻两个少年各自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黑暗里翻着月光银色的天花板，听着空气中自己的心跳频率。


    方橙顺着那月光的方向，看去窗户上斑驳的树影，月光透过影子印在纪星的床沿，是一片一片的六角星形状。


    他试探着开口：


    「那，你也晚安。」


    月光被微风吹动，在纪星眼里，似乎那一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的夜色。


    在一片香橙味的空气中，纪星笑着回答道：


    「嗯，晚安。」


    第24章 酸痛


    夏同开学当天回到寝室的时候，就发现那张之前被纪星他们堆满杂物的床位，已经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被收拾好了，方橙把他们的东西整理归纳了一遍，放在门口的柜子里，一排一排码好，既不占地方，看上去还很美观。


    见到方橙，夏同的第一句话就是拉着方橙的手臂，龇着牙笑着说的：


    「原来你就是那个从法医系转来的方橙啊！你知道吗我可太惊喜了，你居然来跟我做室友了！我可太高兴了！我之前就在院里见过你，我觉得你可太牛了......」


    纪星在一旁捂着脸拉着夏同，一方面不想让夏同太丢人，一方面不想让方橙太尴尬，他知道方橙怕生——这一点也和猫咪很像，总是不粘人，有生人靠近的时候总是会躲进窝里，偶尔会偷偷露出一双眼睛上下打探你。


    但方橙其实并不是不好相处的人，他只是很慢热，或者说有些本能地抗拒亲密关系——夏同在这件事上觉得自己很有发言权，他一见到方橙就很喜欢这个长得又好看学习又好的新室友，十分热情地每天都喊方橙和他们一起去食堂，不过方橙只有偶尔会答应几次，大多时候都说自己还有别的事情，没跟夏同纪星他们一起去。


    纪星大多时候是和夏同和何乐一起去食堂吃饭的，夏同喊方橙一起的时候方橙明显表露出的神情就是不太好意思，纪星看到方橙婉拒，心里其实没来由也有点失落，但是很快就在心里自己帮他解释了一遍，方橙或许是觉得和他们还不熟，怕一起吃饭会有点尴尬，等以后熟了就好了。


    可是，就在几天之后，那天纪星做实验耽搁了，被留下来做了两遍，夏同和何乐就先去吃了，等到纪星赶去食堂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了，他拿着自己的饭，刚准备找个位子坐下，突然抬起头，看见坐在食堂拐角的沙发座位上的人，刚开始只是觉得眼熟，后来他又仔细看了一遍，不是别人，正是方橙。


    方橙的对面坐着一个高马尾的女生，两个人看上去很熟，说话的时候神色也很亲昵，纪星甚至头一次从方橙这张冰山脸上看到了笑意，虽然也只是浅浅地弯了下嘴角。


    纪星的眼眸很明显地紧了紧，眼神也跟着暗淡了下来，餐盘里的椒盐虾是纪星平时最爱吃的，今天或许是因为过了饭点，已经冷了，炸的时候盐可能忘记放了，纪星嚼在嘴里，只觉得一点味道都没有了。


    第二天中午专业课结束的使用，夏同又准备跑过去问方橙要不要一起吃饭，站在他身边的纪星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纪星的脸色有些淡，对着夏同摇了摇头，然后说：「他和朋友一起吃，以后别打扰他了。」


    夏同眨了下眼睛，似乎有些疑惑地看着纪星，但纪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回头远远地望了一眼在原地不紧不慢整理着书包的方橙，然后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直接从阶梯教室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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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之后，纪星和方橙保持着这样不尴不尬的相处维持了两个月，开学之后方橙每晚回寝室都是十一点多，已经熄灯了，自然不必再跑到纪星的床边询问，两人之间自然也没有了那句黑暗中心照不宣的轻声晚安。


    大二的第一个学期，他们系接触实验的时间越来越多，基本上一大半的专业课都是在实验室上，方橙因为是转专业来的，和班上大部分人都不熟，而且性格又冷，看人的时候因为视力不太好，他喜欢把眼睛眯成一条线，自下而上望，乍一看就像是对人有敌意一般。


    班上有几个男生不太喜欢他，总觉得他故作清高，在背后议论了好几次。夏同有次正好听到了，主动站出来替他抱不平。


    但方橙知道这件事之后就只是摇摇头：「没事，你不用为了我跟他们理论。」


    纪星当时也站在一旁，脸色不太好，但看着方橙淡淡的神情，最终也欲言又止。


    两周后，课上老师将大家分成不同的小组做实验报告，每个组抽籤决定，方橙被分到的那个组，组员正好是上次在背后说方橙坏话被夏同听到的那两个男生。夏同劝方橙跟老师申请换一下，换到他和纪星这组来，但方橙坚持说不需要麻烦。


    后来的事情还真如夏同所料了，方橙在的那个小组他是组长，但是组员没有一个人听他的安排，自己的工作不完成、实验数据也都不填，方橙最后也没说什么，一个人做了四个人的实验，整理出了数据发到群里。


    汇报的前一天晚上，纪星他们组是纪星负责做整合，他在座位上用电脑把文件分享到群里，然后又交代了一些明天汇报要注意的事项，夏同也在忙着核对他们组的实验数据。寝室里大家都忙到九点多。


    纪星是最后一个洗完澡的，他出来的时候，夏同和何乐已经上床了，床底下就剩下一个方橙，他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手机，手轻轻捂着听筒的位子，说话声音也很轻，似乎是怕打扰大家。


    纪星听到方橙轻声说，但语气里还是冰凉的：


    「你其实是完全没有做ppt对吗？」


    「有初稿吗？方便发给我吗？」


    「那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呢？」


    「算了，那我来做吧。」


    说完这几句话，方橙放下手机，挂断电话，纪星站在自己床边瞄了眼方橙，方橙抬手在自己眉心的位置捏了捏，脸上的神色很差，但是仍旧是看不出什么。


    纪星看着方橙的样子，不由得想说句什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夏同反而是先从床帘后伸出了个头来，问：「怎么了方橙？什么没做？你们组人没ppt做好吗？」


    方橙这会可能是真的觉得有些心烦了，也没顾得上隐瞒什么，点了点头。


    「吴彬说他ppt的u盘丢了，但其实是完全没有做。」


    纪星才旁边听着立刻皱了眉，直接冷了脸，严肃着开口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帮他做吗？」


    方橙抬头，看了一眼纪星，两人的目光相对，但很快错开了。


    「嗯，明早就要汇报了，总要有人做的。」


    夏同听着这话不乐意了，在床上急得直接把帘子掀开来喊：「不可能！方橙！那人就是对你有意见，他故意的！上次我就跟你说了，你就实话实话跟老师说不是你的问题，反正你实验都跑了好几次了，该做的你都做了，老师也不会给你打低分的。」


    一旁的床上何乐也点点头开口给出建议：「或者你看跟老师说一下，申请你们组下周再汇报。」


    纪星没有说话，只是沉下脸色在那里，有些担忧地看着方橙。


    不出他所料，方橙果然是摇了摇头，跟他们摆了摆手，然后拿着笔记本坐下来：「不用的，我自己能做完，你们快上床睡吧，我尽量安静点，要是打扰到你们休息了跟我说。」


    夏同本还想再说句什么的，但看方橙说完这句话后就已经打开了电脑开始准备做了，一看就是心意已决的样子，也知道劝不动，只好嘆了口气，摇了摇头。


    纪星闭着眼睛，似乎在想些什么，他的神情有些严肃，重新睁开眼的时候，抬头正好看到了床上的何乐，才发现何乐也正好看向他，两人对视了一眼，何乐向方橙的方向看了眼，又看了眼纪星，两人沉默了良久，最后是何乐先把目光移开了。


    纪星什么都没有说，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方橙的背影，方橙的行动力很强，他说要做，就真的很快就开始动作了，这会已经在键盘上飞速地敲打着。


    纪星爬上床，拿了一个自己抱枕，是之前朋友从国外带给他的，用料很软，腰垫着也舒服。


    他走过去，弯下腰，然后不等方橙反应，将抱枕垫在了方橙腰后面的椅背上。


    方橙身子明显地一愣，手上的动作都停下来，转过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纪星。


    纪星却没有看他，只是把目光很快转开了，轻声说了句：「今晚别关灯了，我们几个都有眼罩，关灯看电脑伤眼睛。」


    方橙安静了片刻，然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对着纪星的背影，缓缓说了句：


    「谢谢，晚安。」


    纪星知道他在看自己，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寝室里的灯开了一晚上，夏同第二天睡醒掀开窗帘的时候，发现方橙已经趴在下面座位上睡着了，就是让夏同惊讶地是，纪星不知什么时候也下去了，他坐在方橙旁边的位置，一直安静地望着方橙的方向，似乎是听到夏同的动静了，看夏同和何乐醒了，纪星抬头对着他们轻轻「嘘」了一声，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方橙身边，伸手探了下方橙的额头，又拿了件外套给人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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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他睡会儿吧，你们先洗漱，等快去上课再叫醒他。」


    夏同点了点头。何乐没说什么，也安静地下床，拿着洗漱杯轻手轻脚地去了浴室。


    第25章 跑道


    早上的汇报课安排在了阶梯教室，方橙到教室的时候没有再去找他们小组的人，而是自己拿着u盘到前面的电脑上将ppt文件提前拷贝了上去，他今天是和夏同纪星他们一起来的教室，路上方橙说自己没什么胃口不是很想吃早餐，夏同一边摇头一边硬是给他嘴里塞了两个包子。


    轮到方橙上去汇报的时候，坐在旁边的夏同一直在替他捏一把汗，他不知道方橙昨晚完成的怎么样，毕竟这是别的小组需要近两周的时间分工才能完成的内容，方橙只是一个人用一晚上的时间，就算ppt用的是最简化的方式，但光是那些没有整理的实验数据和统计表格，就需要花上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相比夏同在一旁嘀嘀咕咕替方橙紧张，坐在他另一侧的纪星相比起来就淡定许多，以至于纪星在讲台下看到投影仪上方橙那份十分详尽的、甚至做了视觉美化的ppt的时候，心里其实并没有很多惊讶。


    昨晚睡前，夏同和何乐其实都出言相劝过方橙，但当时纪星始终没有说什么别的。


    他很清楚，方橙是一个很负责很细心的人，很多事情他要不不做，既然决定做了，就一定会做完并且尽可能做到最好，所以昨晚那个情况，方橙既然决定自己通宵来完成汇报ppt，就只可能做得很详尽，绝不可能拿出一个堪堪能煳弄过老师的版本。


    最终，方橙果然十分顺利地完成了汇报，这门课的任课老师之前就很喜欢方橙，在他汇报结束时问了几个问题，并准备给他的课时成绩打很高的分。


    夏同算是在底下长舒了一口气，可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纪星，纪星是他们组下一个就要上去汇报的，但此刻却并没有在准备自己的汇报内容，而是仍然皱着眉，神情有些严肃甚至是不悦地看着台上，夏同有些疑惑，顺着他的目光重新看向讲台。


    只见方橙此刻正看着坐在第一排的老师，老师低着头，已经挥笔把分数打完了，他们这一组的所有人都获得了高分，方橙看样子是有些欲言又止，大约是安静了几秒后，夏同看到方橙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礼貌地点头和老师说了声谢谢，什么都没有多说，直接从讲台上下来了。


    一直到方橙落座到纪星身边的椅子上，纪星紧锁着的眉心都没有展开，他拿着手里他们组的资料准备上台，站起身前，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弯腰往方橙的方向凑过去，小声但很认真地在方橙耳边问了一句：


    「你会介意吗？」


    方橙的确是困了，刚才高强度的集中精神让他现在大脑几乎是空白状态，似乎有些懵，茫然地看向纪星：


    「什么？」


    纪星顿了一下，开口很简单地说了这样两个字：


    「他们。」


    夏同在一旁听得犯晕，这两人跟打暗号似的，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谁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可让夏同没想到的是，方橙在听到这句话后却似乎真的听懂了纪星的意思，有些惊讶地望向纪星，嘴巴微微张着，像是想说什么，但却又没有回答。


    不过纪星也没有等他的回答了，他看了看方橙，最终自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方橙的背，最后轻声嘱咐了一句：


    「下课还早，趴着睡会儿吧。」


    说完，转身上了讲台。


    方橙其实是想认真听完所有组的汇报内容的，尤其是纪星的，纪星夏同他们组的内容之前夏同还和方橙请教过，他也很感兴趣，但是今天架不住实在是太困了，困意就像虫子一样往脑子里钻，方橙在几分钟后竟然真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纪星的十分钟汇报后，老师给他们组也给了不错的评价，正在下手打分之前，纪星却突然从讲台上走了下来，弯腰走到老师旁边，俯下身低声说了几句话。


    班上其他人都愣了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但很快就叽叽喳喳开始聊天了。纪星和老师大概聊了有三分钟，最终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点了点头，纪星跟老师道了谢，这才转身回到下面。


    回到座位坐下，纪星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旁边趴在桌子上着熟睡的人，安静地看着。他的大拇指指腹在食指上来回摩挲，似乎在用力感受这一秒这个空间里的每一个分子。


    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纪星觉得自己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早上何乐在浴室洗漱的时候，夏同望着趴在那里睡着的方橙，有些无奈地跟纪星调侃说，每次看到方橙这样，就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很倔的人。


    纪星当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方橙。


    此刻他也还是一样，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方橙那有些单薄的背影，和他身上那件浅蓝色的外套。


    他没有告诉夏同，也不会告诉夏同的是，每次看到这样子的方橙，自己的第一反应，是难受。


    这种难受来自内心深处，是从心底萌发出来的，酸涩到骨子里，光是看着他就觉得心被拧住了，只想去帮帮他——不管做什么。


    即使他也知道方橙不需要帮忙，也不喜欢别人同情他可怜他，但这种冲动就是存在，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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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为什么产生的，但此刻，他并不想去探究原因。


    他就只想为方橙做些什么，也不用告诉他，就像现在这样，看着人在自己旁边安静地休息，在乌压压的阶梯教室里，在这个后排的拐角里，他们并排坐在一起，衣角和衣角的线头都绞在一起，这样的场景，让纪星觉得特别地安心。


    一上午的汇报到将近十一点才结束，之后他们班被通知去大操场参加体测，因为学生的体测都集中在这两天，操场上乌压压全是人，按他们班本来的安排，应该一半的人上午测，另一半的人吃完午饭才来测，方橙当时因为前一晚通宵，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可当时负责体侧的体育委员正好是那两个男生其中一个，此刻脸色正黑着看着方橙他们几个人，然后第一组就喊了方橙跑八百米。


    夏同在旁边有些看不下去了，觉得对方很明显就是在针对方橙，上去想理论两句，但是被方橙拦了下。


    方橙将脸上的眼镜摘了下来，安静地递给了夏同保管，然后准备热身。


    纪星伸手上前，抢在夏同之前接住了那副眼镜，望着方橙说道：


    「你昨晚没怎么休息，不能高强度运动，体测线无所谓的。」


    方橙回头看向他，居然淡淡笑了一下，似乎在调侃着自己：「我体力应该比你们想像中好。」


    说完，他转身就去跑道那边做准备了。


    纪星愣在了原地。


    这是他和方橙认识到今天，第一次见到方橙对他露出了笑容，刚刚方橙的那个笑容什么都不掺，可能因为真的累了，方橙此刻没有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清冷，也没有了紧张和淡漠，像一只顺了毛的猫咪，就只是在对他，温柔地微笑。


    可纪星却突然就像是被这样一个笑容击中了一般，久久地木在原地。


    其实方橙还真不是在逞强，他很瘦，看着身子弱不禁风，但却、并不是一吹就倒的类型，他小时候上下学都是自己走两公里去学校，体力其实不错，只是近几年因为学业没什么机会锻鍊。


    但是毕竟昨晚几乎是通宵了，方橙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态，和平时显然没法比。


    他几乎是咬着牙，后半程的时候甚至有点耳鸣，耳边只听得到唿啸的风声，操场上嘈杂的人声被渐渐淡化，快到终点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望了眼体育场门口的方向。


    冲线的那一刻，方橙用一种很平静的眼神，深深看了一眼那个体育委员。


    体育委员被看得一愣，拿着计时器，整个人有些震在那里，方橙望过来的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他本以为会有一些不爽，或者是愤怒，亦或者是委屈的，脆弱的，求饶的，哪种都行——可偏偏什么都没有，就只是淡淡地扫过他，仿佛在看路边的一棵树，一个路灯，天边飞过的一只鸟儿，没有任何感情，不是轻蔑，也没有冷淡，就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坚持着从操场走出来，在走到体育馆内场大门口前的草坪处的时候，方橙整个人的身子一倾，载进了一旁的草坪里。


    纪星和夏同在这边体育馆等着方橙，一直没等到人，就打算过去看一看，没想到一走到门口却发现了躺在那里的方橙。


    那片草坪是今年新铺的草皮，昨天刚下过雨，水还没有干，方橙白色的t恤上沾满了泥点和草绿色，嘴唇白得发紫，没有一丝血色，纪星是直接冲过去的，他推开围观的人群，跑过去蹲下来准备一把抱起方橙。


    方橙当时抬起那双眼睛，似乎在确认什么一样，牢牢地看着他。


    然后，他又似乎是察觉了纪星要做什么，本能地用手挣扎了一下，用很虚弱的语气说了一句：


    「纪星，别，脏。」


    纪星的心似乎就被这样一句话勐地攥住了，他怔了一秒，看向眼前躺在那里脸色苍白的人，酸涩从肺腑中涌向全身。那种难受的感觉再次翻涌到了心尖，并且从没有哪一次比这次浓郁。


    没多少犹豫，也没有再管方橙说什么，上前一把搀扶起了方橙，方橙身上的泥点很快沾湿了纪星的衣服，但纪星看都没有看一眼，和夏同两个一左一右架着方橙，出了体育场奔向校医室。


    *


    夜场的酒吧人流攒动，喧闹的气氛似乎要将顶棚掀翻。纪星坐在吧檯的转椅上，手里捏着高脚杯的杯壁，他紧紧皱着眉，目光没有落在实处，抬手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或许是喝的太急，酒沿着嘴角滴下来了几滴，顺着脖颈流淌到衬衫的领口处，然后又滑落进胸膛里。


    冰凉的触感让人格外清醒，他有些自嘲地闭上眼睛，回忆混乱交织，几乎是绝望地，又想起了几个小时之前。


    八年多的时间过去，方橙面对着他，说出的话不再是：「纪星，别，脏。」


    而是一句满带着愤恨和厌弃的：


    「纪星，你真他妈脏。」


    纪星当时刚刚挨了一记拳头，半边脸都疼得没了知觉，可听到这句话后，却感觉刚刚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此刻心里那被突然抽空的痛感，在一瞬间席捲全身，可能因为太痛，最后落向的是没有知觉。


    纪星沉默，几乎是麻木地站在原地，他看着方橙用一种极度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本想开口解释的所有话此刻都被堵在了喉咙口，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八年前的那场暗恋，七年前灌醉自己的那个夜晚，六年前的那场决裂的争吵，三年前那次装作是巧合的重逢，两个月前那条说了谎的微信，一周前那场不告而别的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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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还没有说出口的话，所有的不甘、辩解、爱意，在此刻面对着方橙这张脸的时候，都变得寸步难行。


    纪星听到方橙还在说：


    「我房租下个月到期，不会续约了，月底我就搬走，要找新室友还是一个人住，随你。」


    纪星看着方橙说完后一身不吭往卧室走的背影，突然，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巨大恐慌感从皮肤往血肉里渗入，他有很强烈的预感，方橙转身的背影就是具象化的流逝，纪星觉得自己似乎必须说些什么，什么都行。


    半秒后，他几乎是咬着牙问了一句：


    「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你就真的那么厌烦我吗？」


    方橙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瞬，纪星看到他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


    但很快，他没有回头，而是似乎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亦或是懒得再做解释的那种随意，纪星听到方橙用一种很清冷的语气说：


    「你觉得是就是吧。」


    第26章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很多时候结局已经显而易见了，但还是不会主动去翻开最后一页，甚至固执地永远不去翻开最后一页，一边祈祷着悬剑不要落下，一边却无数次在心里构想过不得不面对的那一天。


    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的场景，到今天，还是以完全没有预料的方式展开了。


    该是多习惯失望，才会连这样的收场方式也期盼了这么久。


    纪星没有在酒吧呆到太晚，这段时间工作室签约的事情基本到了最后落地的阶段，他基本上一整天的时间都在工作室，晚上的饭局也是一个接一个。


    纪星自己的这家工作室在他大三那年就开始筹备了，当时纪海平和姜影已经帮他把毕业后实习的医院和工作都安排好了，以纪家在业内的影响力，纪星作为纪海平的儿子，如果选择从医，前途是可以看到的一片坦荡。


    不过姜影和纪海平这么事无巨细地安排当然是有私心的，他们当然知道纪星一直以来的「叛逆」，也预料到了纪星不会听家里的安排。


    不过，和家里明里暗里反抗了三年多的纪星彼时也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当他羽翼未丰的时候，任何反抗都只会加厚脚上的枷锁。想要彻底和家里摊牌，以后不必受制于父母的安排，只有自己站稳脚跟。


    好在姜影在他小时候送他学了钢琴，他也从音乐中得到了获得感，这是他这么多年唯一保持下来并依然热忱的爱好。高中时纪星就和同学组过乐队，还参加过一些比赛和演出，但后来的结果可以预料——高三寒假的一次演出时，纪海平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消息，赶到演出现场的后台，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纪星的吉他砸了个粉碎。


    那天之后，一直到今天，纪星都没有再和纪海平好好说过一句话。


    姜影和纪海平的夫妻关系算不上好，两人当年是父母安排的婚姻，没有什么感情，纪星和纪阳出生后，她就更没有什么心思放在纪海平身上了。但是纪星和纪海平冷战了近十年的时间，姜影还是在当中劝过许多次的。


    可纪星在这件事上始终态度坚决，不论是后来上大学寒暑假回家，还是在纪星决定自己开工作室后周末有时回家看望姜影，总之纪星对待纪海平的态度始终不变——当做空气看不见。纪海平起初气得要动家法，可姜影自然不会让他对自己儿子动手。后来纪星每次回家都会在自己房间练琴录歌，纪海平只要回家听见了必定要动怒，可纪星就当听不见，也不看他，也不回应他，不论纪海平骂得有多难听。


    还记得大二暑假他连夜搬回学校那次，其实是喝醉的纪海平见纪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估计实在气急了，挥手抬起来便扇了纪星一个巴掌，匆匆赶来房间的姜影以为父子二人要动手，急忙上去拦，说着推了纪海平一下，把纪星护在身后，对着纪海平破口就吼道：


    「你再喝成这样以后就别回家了！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纪海平喝了不少，脸涨得通红，情绪也很激动，抬手指着纪星：


    「你自己问问他，这几年他有把我当过爹吗！」


    「那你就能动手了？」


    纪海平似乎不想再废话，伸手就是又要打的动作：


    「你别拦着我，今天我要打死这个忤逆不孝的孽子！」


    姜影见状本能地把儿子护在身后，不过站在一旁的纪星却抬手将她拉开了，自己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母亲身前，抬起头，冷漠地对上纪海平怒极了的那张脸，纪星的表情万分平静，没有一丝畏惧，冷冷地对着纪海平道：


    「打，你今天就打个过瘾，打完了我们就算是两清了。」


    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


    这话说得太过了，纪海平愣在原地，看着眼前自己的亲生儿子说出如此让人寒心的话，气得连手都在抖，挥在空中的手掌都僵住没有动了。


    姜影在旁边也慌忙喊了一声：「纪星！」


    纪星却不为所动，看了纪海平好一会，见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静，就又说了句：


    「还是你又想砸什么？吉他？钢琴？随便你砸，砸完跟我说一声，我把发票发给田秘书，你一样一样照价赔给我就行。」


    那天后来纪海平没有再动手，也没有再说话，似乎是真的被纪星的这几句话寒了心，姜影也有些震惊，他们俩都没有想到，一直以为纪星只是在闹脾气不肯原谅几年前的那件事，直到今天他们才终于明白，高三那年，纪海平冲去后台，在众目睽睽之下砸碎的，不仅是那把纪星自己攒钱买下的吉他，更是彻底砸断了两个人的父子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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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两年里，或许是由于姜影的劝说，纪海平自认「放下身段」地想过要修復和纪星的父子关系，但纪星始终没有给过这个机会，那次之后纪星的寒暑假都不怎么回家住了，纪星自己有一笔存的钱，和朋友共同筹备着工作室，又重新做起了乐队，还会发一些歌和视频传到网站上，直到毕业前夕，纪星已经算是网上小有名气的音乐人了。


    和家里彻底决裂后，纪星一个人扛起了工作室的所有事，没了家里的助益，光是投资和人脉这一项就是最大的难题，纪星那个时候不知道去了多少酒局，弯腰低头地去了多少家公司和工作室，又收到了多少封以「很抱歉」为开头的邮件回復。


    但纪星总算还是幸运的，做他们这行的人里有太多的沧海遗珠，一辈子都困在自己脑海中的乐谱里，灵魂死在摆满键盘和合成器的小房间里。


    第三年的时候，纪星为一个新兴的歌手写的两首歌在网上一炮而红，也让他的工作室终于步上了正轨。


    这些年，工作室越做越好，吸纳的人才也越来越多，因为自己的原因，纪星很愿意给一些有想法的，和自己当年一样的年轻人机会，工作室的风格也很多变，有一家不错的影视公司每年固定会有一些ost的创作需求，基本完全交给了他们工作室。


    所以一开始，纪星没有想过把工作室签出去，他现在工作室运转得不错，也有相熟一直在合作的一些公司和艺人工作室，对他自己而言，已经满足，可以写自己想写的歌，做自己想做的音乐，也不愁没有钱花。


    但是工作室这两年越做越大，纪星自己可以不管这些，但不能不替那些当年和他一起从小作坊打拼过来的员工着想。这次想要签他们的公司确实是业内头部，前期谈的条件也都不错，更重要的是，併入大公司旗下，对于他工作室的人来说，对于以后的职业生涯，有很大的帮助。


    明早就是工作室正式签约的日子，纪星十点多的时候从桜肆走出来打车，冷风口的街角，纪星看着手机上的打车软体，在填写目的地时犹豫了片刻，最终修改成了公司附近的酒店。


    到酒店办理完入住准备上楼的时候，纪星的手机响了。


    纪星看了一眼来电人，是纪阳，屏幕上已经有好几个纪阳的未接电话了，纪星犹豫了一会儿，本还是想挂掉的，但最后深吸了口气，想想还是接了起来。


    「餵。」


    「喂！哥！我打你好几个电话了，你怎么一直不接啊，吓死我了。」


    纪星表情很平淡，声音却是冷的，挑眉问：「什么事？」


    纪阳愣了一下，自然很快听出了自家亲哥语气中暗藏的不快，于是说话更有些小心翼翼：


    「哥......你喝酒了？」


    纪星没有回答纪阳这个问题，他从电梯出来，刷卡进房间，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又问了一遍：


    「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我下午从你家出来，撞上你室友了，我当时看状况不太对就先走了，我怕他误会什么......」


    纪星现在最不想提的就是下午的事，可偏偏纪阳哪壶不开提哪壶，所以没等纪阳说完，纪星就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话：


    「跟你没关系。」


    纪阳慌忙自顾自点头：「那就好。对了，你那个室友，我今天看他觉得好眼熟啊，高二那年我逃课晚上躲去你家住那次，当时撞上了个你新搬进来的室友，是不是就是今天这个？那你两合租够久的啊，这都几年了。」


    纪星抬手，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手指在自己眉心揉了揉。


    纪阳比他小上十岁，他成年的时候纪阳还在念小学，纪星对这个弟弟本来没什么感情，但纪阳小时候格外乖，特别黏自己这个亲哥哥，那时候连姜影都拿纪阳没办法的事，只要纪星一开口，小傢伙立刻就安静下来听话了，晚上也吵着让纪星陪他睡觉。


    后来纪星和家里彻底闹掰那几年，纪阳是他唯一还偶尔联繫的家人，有时候纪阳会跟他说一下姜影的身体情况，有时候则是纪阳自己晚自习想偷跑出去玩，晚上就往纪星这里躲。


    纪海平夫妇老来得子，纪星现在和他们疏离成这个样子，他们就把希望都寄托在小儿子纪阳的身上，但因为之前可以说得上是失败的教育经歷，姜影和纪海平在对纪阳的态度上放软了很多，管得也没有那么严格，但是纪阳本身就是那种很听话的性格，自己也对医学感兴趣，顺利考上了医科大学，以后也应该会走医生这条路。


    纪星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他尊重纪阳的兴趣和选择，也清楚纪阳的性格，可是他算不上松了口气——尽管家里在那之后真的对他放宽了很多，主动联繫纪星希望他能搬回家去——或许是因为有了纪阳这个指望，不再强求于纪星去做医生，又或许是看到他现在工作室真的做起来了，再提别的已经没有意义。


    但纪星心里却很清楚，家里现在放下姿态劝他回去，其实是因为对于纪海平来说，他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因为无所谓了，所以他现在做什么都可以了。


    不过纪星并不因此感到冷落和不平，他巴不得姜影和纪海平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纪阳身上，少来管自己，而不是到了今天还在想办法插手他的恋爱婚姻。


    可是纪星也很清楚，纪阳再怎么听话乖巧的一个人，也不可能作为纪海平夫妇的所属物，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想要自由放纵的时候，这种时候作为哥哥，纪星其实很乐意也很宽容，所以每次纪阳只要不出格，偶尔想到他这里躲一躲，他都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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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昨天，纪阳本来要去参加一个姜影安排的画展，他口头答应了，但最后被社团的同学拉出去聚会了，晚上喝了酒不敢回家挨骂，只好临时给纪星打了电话，躲到他家住了一晚。


    可是就连纪星自己都没想到，纪阳偏偏撞上了加班到那个点才回来的方橙。


    纪星原本从卧室追出去就是想解释的，可是看到方橙那双眼睛的时候，他突然感觉，一直悬在头顶的那把利剑已经坠落下来了，直直地插进肉里，心被擦出血痕来，终局摆在面前的那一刻，他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也说不出了。


    纪星开口，沉声，没有回答刚刚纪阳的问句，而是转移了话题：


    「你回学校了吗？妈知道了吗？」


    纪阳果然一听这个就泄了气，也没什么心情问别的了，小声「嗯」了一声。


    「我回学校了，妈.....可能知道了吧，但她下午发信息的时候没问我这个，估计是不想戳穿。」


    纪星眼皮微动，心下不禁有些惊讶。


    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确实没想到，姜影也有这样妥协的时候。


    他突然有些自嘲地感慨，握着手机的手缓缓攥紧，手腕处的肌肉有些发酸。


    这近十年的反抗到底没有为他换来什么，可还好，也算是让纪阳轻松了一点。


    纪星咽了口口水，想了想，点点头，低声嘱咐：


    「那你稍微安分几天吧，下次要是不想去直接说，既然答应了就别爽约。」


    纪阳在那边听了这话安静了几秒，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都没多说，仍旧是自顾自点了点头，道：


    「知道了哥，那你早点休息吧，我挂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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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业内容都是我编的 c大法医系也没有原型 ！如果能给个评论我会爱死你们


    第27章 变故


    第二天一大早，纪星七点多就到了工作室。


    这次签约，之前传来的电子版合同他已经看过好几遍，今天不过是走个过场，但是工作室上下的员工忙了这么久都在等着这一天，纪星作为老闆还是得负责到最后一刻。


    对方的代表和他们约的是上午八点半，纪星先到工作室拿了资料，然后打车去了对方公司江城这边的分部大楼。


    这一块算是江城新兴的智慧园区，入驻了不少网际网路大厂，之前纪星也来过这里几次，并不陌生。


    他今天是从酒店出来的，本来没打算怎么打扮，但是到了工作室想了想还是换了身西装过来，一直到被请到会议室坐下的那一刻，纪星都还在笔记本上反覆确认着合同的细节。


    纪星在会议室等了一个半小时，一直到十点，会议室的门才被推开，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小的女性，穿着一件深红色的西装，踩着高跟鞋，拿着两个文件夹，走了进来，她身旁还跟着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的男人，这是之前纪星去临市时接待的那个代表朱经理。


    等了这么长时间，纪星其实心里很清楚对方的故意，但他也不是第一天在圈子里混，从前工作室还没做起来的时候，这样看人脸色的事情他见多了，所以也算不上有多不悦，只是淡淡地礼貌起身和那个女士伸出手握了握。


    「你好，我是纪星。」


    对方和他握了下手，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那个眼神很轻薄不屑，似乎像在嘲笑，更像是在打量一个商品，自上而下把纪星扫了一遍后，纪星听到女人说了这样两个字：


    「难怪。」


    纪星眉心蹙了一下，虽然不能立刻解读出对方这句话的意思，但根据刚刚女人看自己时眼神里明摆着的「瞧不起」，纪星能猜出对方此刻绝不是在夸赞自己。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深吸了口气，尽量保持着微笑，礼貌地问：


    「请问您是？」


    之前见过的朱经理现在在一旁一言不发，想眼前的女人一定是这次签约更高层级的负责人员。但纪星出于礼貌还是主动问了一声。


    「我是方妍，娱果江城这边营销部的总监，这次签约我来和你对接。」


    「原来是方总监，幸会。」


    方妍轻轻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妆容显得格外精緻完美，口红的颜色带有侵略性，严丝合缝地沿着唇线。看上去是在笑，但却让人觉得毫无亲近感。


    她将手里的文件夹打开，一言不发地把两份文件递到纪星手里：


    「这次的合同在这里，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就签，一式三份。」


    纪星接过合同，可没等他看半分钟，立刻就锁起了眉，表情也瞬间冷了下来，他将合同摊开，声音沉下来，指着合同上新增修改的几条内容，直接就问对面的方妍：


    「您这边合同确定没有拿错吗？」


    方妍似乎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样，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靠在椅背上，一字一顿笑着道：


    「没有。」


    纪星心里勐地一紧，拿起那份合同向桌子中央推了推，眼神也跟着浸满了寒意，望向了方妍旁边的朱经理。


    「这份和之前我同朱经理确认的那份完全不一样，这里面要求重新换血工作室的员工，已有的歌曲版权和未出版的歌曲版权也都要一併归给贵公司。」纪星说话的语气还是平稳的，但话说到这，纪星也不是傻子，基本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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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拧着眉望着对面的朱经理，又问了一句：「如果你们一开始拿这份合同来找我谈，我们完全不会考虑签约。」


    坐在一旁的朱经理当然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看了一眼纪星，便很快心虚地将目光撇开了，没有敢再看纪星。纪星的五官本就很凌厉，他是轮廓很清晰的那一类长相，鼻樑和下颌线都有稜有角，唯独一双眼睛是桃花眼，平时如果笑起来，弯起眼角，让人觉得还有几分亲和，但一旦皱眉有了怒意，那整张脸都散发着锐利的寒意，周围的气场仿佛都会立刻将至冰点，让人发憷。


    不过正对面的方妍却并没有理会纪星的质问，她将手中的钢笔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然后饶有兴趣地望向纪星，道：


    「朱贺之前是和你们谈了一个版本的合同，但很可惜，前段时间我在总部忙新的项目，一直没有过目你们的情况，所以上周我和朱贺重新对了一下，也评估了你们的工作室，最后重新拟了一份合同。」


    纪星望着方妍。


    他不是没有见过拒绝自己的人，也不是没有见过名利场里临时变卦、两幅面孔的商人，相反的，因为从小受纪海平耳濡目染，后来又自己创业做工作室，纪星这样的人见得很多，所以今天从进会议室等待一直到方妍刚刚进门的那些神情动作，纪星就已经发现了不对，他也早就想过，这次签约不会像想像中那么顺利。


    但是他的确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如此直白地玩弄他，厚颜无耻又理直气壮地说着这样的话。


    他的脸此刻已经沉下来，望着方妍的眼神也含着怒意了：


    「就这份合同来看，你们根本没有签约的诚意。」


    方妍看着纪星那张即使发起火来也格外好看的脸，像看个商品一样又打量了半晌，听到纪星这句话的时候她差点没笑出声。


    「从一开始不就是你们在极力促成这次签约？版权和员工全部保留，娱果签你们进来有什么意义？养闲人？真以为你们那小作坊能翻出天来？」


    纪星左手渐渐在桌边握紧，他脾气不算是很爆的人，但是任凭谁遇到这样赤裸裸的贬低羞辱也很难不动怒。纪星现在还能平心静气地坐在这是考虑到了他代表的是整个工作室，面对着方妍面对面的不尊重，他已经很给对方面子了。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开口，声线是从未见过的清冷：


    「方总监，您说您之前一直不在江城这边不了解，可见贵公司跨部门的沟通不到位，那我来替你们回忆一下，去年十一月，你娱果公司旗下的艺人团队擅自盗用我们工作室的曲子，事后我们向你们官方邮箱发过邮件寻求沟通，之后你们的法务部先联繫到我，然后是朱经理，提出可以谈合作签约的解决方法——我不明白，你们盗用在先，现在又不讲信誉在后，是怎么说得出『从一开始就是我们在极力促成这次签约』这种话的？」


    纪星说完这段话后，看到方妍的眼皮轻微跳了一下，似乎确实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件事。


    但她却没有别的动作，很快也恢復平静。还是那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反倒因为纪星这句话，脸上原来堆砌的那种虚假的笑意也褪下了。


    「实话告诉你吧，像你们这种网红的小工作室，总部一直主张全部收购签下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但就我个人而言，觉得完全是在浪费精力。」说到一半，方妍又指了指桌上摊开的那份文件夹里，一份关于纪星工作室的详细资料。


    「之前你们这个项目我没有看，我现在告诉你，如果我一开始就看了，我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会建议公司签下你们，因为毫无收益。」


    话说至此，坐在一旁的朱经理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他之前和纪星谈，后面纪星也用心招待他，两个人还喝了几次酒，虽说不至于到在商场上打过几个照面就称兄道弟，但他其实是心里很佩服纪星的，而且觉得纪星是个不错的人，他是真心想和纪星签下合同。


    可偏偏最后事情拍板前，方妍空降回了江城。


    朱贺站起来，拦了一下方妍，有些尴尬地打着圆场：


    「方总监，要不算了，我看今天时间也不早了，不如让纪总回去重新考虑一下，我们再对对合同，看看有什么可以协调的地方。」


    ——「不用了。」


    没等朱贺说完，纪星在一旁已经站起身，开了口，他望着方妍的那双眼睛，有些冷笑着最后说了一句：


    「毫无收益的事情，还是别让方总监为难了。」


    说完，他伸手将方妍手上的文件袋拿了过来，攥紧，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走出娱果那扇蓝色玻璃镂空设计的大门的时候，纪星的手机响了。


    不用打开看也知道，一定是工作室的同事打来的电话，他今天之前一直把手机静音，想必手机上已经有不少同事发来的简讯。


    他走到园区门口的喷泉旁，找了个台阶，将身上的西装脱了下来，搭在手上，衬衫的领口也解开了两个，纪星有些脱力地坐在喷泉边上，绷紧了近一个月的神经此刻总算是彻底地放松下来，实在是太累了，累到他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什么了，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和形象。


    在原地坐了大概有十分钟，纪星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刚一解锁，手机上的信息便一条一条地往上冒，叮咚叮咚响得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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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一条一条划过那些询问和关切的简讯。


    最后，手指在屏幕中央僵住。


    方橙的对话框闪烁在众多条消息之间，显得格外刺眼。


    【我下周会提前搬走，周末会收拾一下小仓库的东西，不方便的你可以提前说。】


    纪星对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也在原地愣了很久，街口的冷风吹得他皮肤都在发凉。


    半分钟后，纪星谁也没有回覆，他切出了微信，打开了手机文件夹里的游戏菜单。


    神庙逃亡，那是之前方橙给他发的官方版本。


    纪星打开了游戏，选择了最经典的一个模式，纪星很早之前其实也玩过这个游戏，而且对于他而言，这种类型的跑酷游戏基本没有难度，地图关卡很熟悉，他闭着眼睛都能跑到万米以上。


    可这一次，纪星跑出去只两步，在万米的悬崖前，手指却仿佛不受控制地僵住了，下一秒，屏幕里的人传出高亢的尖叫，坠入了深渊。


    game over的字眼在屏幕上逐渐变大，音乐也变成了降调的提示音。纪星一瞬间愣在了那里。


    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游戏结束了，剩下的只有无尽地失望和空虚，自己找不到一点办法改变这个局面，也疲于去找。


    第28章 所有的爱都是自私的


    还记得大学毕业那一年拍毕业照，当时纪星没有回学校，晚上夏同拉着何乐和方橙去学校对面的小酒馆喝过一次酒，夏同那个时候酒量不好，没喝几杯就开始感慨人生，他一只手拍着何乐的肩膀，一只手搭在方橙的肩膀上，老神在在的一副语气，说道：


    「别看咱们寝室四个人，性格都不太一样，可乐你总爱较真，橙子嘛，就嘴硬心软，至于纪帅，看上去好相处得很，和谁都能亲近，但其实，骨子里跟你俩是一样倔，三个人都倔，犯起倔来我都拉不住。」


    方橙当时也喝了一点酒，听他提到纪星的名字心里有些不自在，一直没有说话。


    而何乐在旁边倒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夏同望了会儿，半晌，拿起面前的小酒杯一饮而尽，对着夏同竖了个大拇指，淡淡道：


    「其实你说得挺对的。」


    其实如果了解一点纪星的人都知道，以纪星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他能有这样与人相处起来小太阳一样的性格，已经是很难得了。


    至于倔不倔的，大抵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总是会有自己坚持不肯低头不肯妥协的那些心情。


    但自从从家里搬出来，自己一手发展工作室到如今的规模，碰壁了那么多次，也失败了那么多次后，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纪星的那些被夏同形容的「倔劲儿」，早已经慢慢被磨平在岁月里。


    *


    纪星这天最后还是赶回了工作室，他作为工作室最直接的负责人，这个时候并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自我调整，他必须给工作室的同事一个交代，也必须尽快为大家寻求新的出路。


    大家看到纪星回来时脸上的神色心里大概就有了底，本以为是合同细节上出了一些问题还需要调整，可是到了会议室开完会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挂不住的低气压。


    工作室的人大多跟了纪星好几年，有一些更是从工作室起步就来的老员工了，当中也有几个从一开始就不期望于能和娱果签约的，现在这个结果却是不算是很差，只是比较工作室上上下下忙了几个月，如今却换来一个这样的结果，每个人都多少有些失落。


    可偏偏这种时候，纪星作为管理者，更不能给大家泼冷水，他也算是有几个好消息宣布，之前和他们一直合作的影视公司前两天又发来了新剧的ost需求，最近找到他们的工作也有不少，眼下虽然这趟签约算是凉了，不过工作室现阶段的工作还是要稳步进行下去，整场会开下来，纪星始终保持着笑意，看到大家都有些情绪低落，他还主动提出大家明天可以放个假出去团建吃个饭，不用垮着脸，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


    大学时候和纪星一起组过乐队的张清算是工作室的老人，也和纪星关系最熟，等会议散了之后，纪星还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双眼紧闭，右手抬起捏着眉心。


    张清等众人离开，又把会议室的门带上，折返过去，拍了拍纪星的肩膀，主动说了句：


    「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纪星睁开眼，看着张清，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


    「没有，犯不着。」


    「你刚刚在会上还是兜着说的吧，我看你刚进来那个脸就不太对，是不是娱果那边态度很差？」


    纪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刚刚方妍的那些刁难羞辱，而是又摇了摇头：


    「你就别问了，反正我是没听到什么好话，这次也算长个教训，以后咱们还是自己做自己的。」


    张清点了点头：「你心里没压力就行，咱们兄弟几个一开始想的也就是自己做，我也懂你，不都是为了大家才去争取，大家不会怪你的，现在这样我看也挺好。」


    纪星懂张清的话里是在安慰，也是在给他足够的信任，点了点头，拍了怕张清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张清笑了，也松了口气，叉腰站在一旁，又开口问：


    「那怎么说，咱哥俩晚上出去喝个酒？」


    纪星握着笔的手背松了松，似乎思考了一番张清的建议，正在犹豫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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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轻轻皱了下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信息。


    几秒后，他的眉心又锁得更紧了，抬头重新看向张清的时候，无奈地笑了笑，怂了下肩膀：


    「我妈身体不太好，喊我今晚回去一趟，咱俩下次约。」


    张清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拍了拍纪星的肩膀就离开了会议室。


    *


    纪星的工作室要和娱果签约的事情，纪星从来没有跟家里说过，一方面是纪海平和姜影从一开始就不支持他做音乐，他后来和家里闹掰搬出去，再到后来姜影亲自跑来求他能偶尔回家里看看，纪星也知道母亲年事已高，在家里谈论这些事情除了再次引发争吵没有意义，也就从来不在家里提工作室的事。


    另一方面，纪星也有自己的私心和执拗。


    虽说几年前是姜影来主动联繫的他，可纪海平也是默认了的，当年他和家里彻底决裂的那件事算是触了纪海平的逆鳞，纪海平那种人，看面子比看什么都重，十岁那年纪海平在国外出差，宁可花个十几万给纪星办生日聚会，也不想在亲友面前落得个对自己孩子不好的口舌。


    所以纪海平对纪星也是一样，如果不是他这几年工作室做出了点成绩来了，纪海平不可能让他进这个家门——所以纪星也相等签约的事情真的定下来了，这样就算再被纪海平提及，他就也没什么好瞒的。


    抛开那点坚持，其实，纪海平对他的态度，纪星是并不在乎的。


    他之所以后来愿意每周回来看看，说到底是因为姜影，姜影这些年虽说管他管得也很多，可到底，纪海平常年不顾家的这些年，姜影一个人把他和纪阳拉扯大，自己也因为两次月子里没养好落下的病，身体一直不太好。


    虽说当年的事情直到如今姜影都还在试图「纠正」他，但是，纪星扪心自问，自己对母亲，多少还是有一些愧疚的。


    纪星出生的那年，其实是纪氏最艰难地一年，老字号的产业在大规模的医疗改革，被众多新兴的淘金者一度打压到行业边缘，那段时间纪海平和姜影亲力亲为地一个一个医院去跑业务，姜影怀着孕的前几个月都没有发现，只是觉得自己最近经常头晕不适，当是应酬多了，直到有一次从饭桌上直接晕倒被送去医院，纪海平把姜影送到医院后就立刻赶回饭点陪客人了，半夜才赶去的医院，医生看着一身酒气的纪海平，没好气地一顿数落：


    「妊娠十三周了还让孕妇喝酒？再不送来大人小孩都有生命危险知道吗！」


    要这么说纪星的生命还真的挺顽强的，姜影怀他前三个月熬夜喝酒过度操劳一样没少，最后折腾到医院来了，夫妻俩才知道自己要为人父母，纪星就这么顽强地来到了这个世界。


    他刚刚出生那几年，纪氏算是终于缓过气来，但也正是最忙的时候，扩大规模的上升期，纪海平根本没有时间在家陪伴家人。


    其实纪海平能代表很多和他一样的父母，或许是出于愧疚，又或者是出于补偿，甚至是出于交换。纪海平觉得自己既然不能用大把的时间陪伴家人，那就在物质上尽可能地给到纪星。也不会去管孩子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反正越是贵的越是好。


    在纪海平的眼里，人不够就是一种容器，金钱、酒精、欲望......有什么不能拿这些填满呢？


    从幼儿园到初中，纪星上的都是市里最好的私人学校，兴趣爱好没少学，纪海平常年在外出差，各种玩具礼物也没少托他秘书帮纪星买了送回家里。


    不过姜影并不吃他这一套，姜影每次看到秘书拎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送到别墅来，都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只是让放下东西就走了。


    纪星小时候不懂那么多，也曾经一摇一晃地走到桌子旁，指着那些东西问姜影：


    「妈妈，这些都是爸爸送给我的吗？」


    姜影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和纪海平的关系疏远到了顶点，她怀孕坐月子这一年多，姜家的大部分产业实权也基本交到了纪海平手里。或许是出于报復心理，又可能只是在那个状态下她确实是不愿提起纪海平名字的，每次纪星问这样的问题，姜影都会避而不答，相反的，还会刻意在纪星面前降低父亲的存在感。


    所以她回答：


    「不是，是别人送的。」


    *


    小时候读名着，纪星曾经在纪海平书房的书架上读到过这样一句话：


    「永远没有人做任何事情是完全为了他人。所有的行动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所有的服务都是利己的，所有的爱都是自私的。」


    彼时的纪星太小，无法领会到这句的含义，后来他大了些，逐渐也懂了句子里的意思，可又觉得这句话就如同纪海平书柜里那一张张精裱过的「成功人士合影」，符合他那利益至上的价值观，显得是那么地无情和现实。


    因为当时纪星已经对纪海平的那套为人处世有了很深的牴触，他也自然不会认同幼时读的这句话想表达的内容。


    可人就是这样，很多事你越是觉得不可能，很多道理你越是不理解，而当世界把你推向不停运转的齿轮里，你被坚硬冰冷的机械磨碎碾平，一次一次你从前完全不会想到的场景全都会戏剧性地展开——


    纪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做「所有的爱都是自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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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大三那年的七月，暑假才刚刚开始，那年c大作为高校接待了来参加亚运会的运动员团队，纪星他们就没有办法留校住在宿舍，不得不搬回家。


    本来纪星是想和方橙一起在外面租个两个月房子的，但是方橙那段时间似乎有些躲着他，说自己要复习考研的内容，可能没有办法和纪星一起过暑假。


    纪星不得已还是回家住了，当时他刚写了几个不错的demo，有一首是清新的甜歌，还没有填词，本想着等开学后可以给方橙听听，或者——让他写词也可以，不知道这个理科学霸的脑袋里，能装着哪些意想不到的词彙。


    光是想到方橙有些红着脸坐在那认真思考，又有些为难地样子，纪星的嘴角就忍不住挂起了笑意。


    可令纪星没有想到的是，就当他正嘴角勾着笑意在自己卧室弹奏着歌曲demo的时候，姜影推开了他的房门。


    姜影将一张照片拿在手上，当着纪星的面，放到了他的电子琴上，声音里是赤裸裸的质问，还有一些不可置信，但总体上还是虚的，似乎并不确定，她的语气听上去是客气和温柔的，像一个慈祥又善解人意的母亲，但纪星看着姜影的那双眼睛，里面隐藏不住的全是冰冷。


    纪星听到姜影问：


    「纪星，你告诉妈妈，你是不是喜欢男孩子？」


    第29章 水温


    高流速的社会形态下，「喜欢」是一个特别廉价同时又特别奢侈的词。


    一直活到二十岁，纪星其实都对这个词很陌生。他能说得上感兴趣的东西有很多，小时候姜影刚开始让他学钢琴他并不太情愿，钢琴是上手很慢的乐器，要花费在上面练习的时间也需要很多。好在纪星还算是有天赋，没过多久他自己就发现了当中的乐趣，再到后来不需要姜影催，他自己都会主动放学回来往琴房跑，一直到至今，他都还挺像感谢姜影，当年坚持让他学了钢琴，否则他现在可能真的找不到这样一条自己热爱的道路。


    高中和大学的时期，纪星也很喜欢打篮球，那个时候何乐是他的球搭子，两个人有时候光是去篮球场两个人比投篮就能呆上一下午，一直到傍晚凉风袭来，汗浸透了两人的运动背心，他俩再回宿舍沖凉洗澡。


    说到这个，还有一件哭笑不得的事。


    当时大二，方橙刚转专业那个学期。不知道是不是纪星自己的错觉——他也没有去问过夏同和何乐，可自从方橙搬进他们宿舍后，纪星总是觉得他们寝室哪儿哪儿都散发着香橙的味道，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方橙说自己常用的那款沐浴露，但沐浴露到底不是香薰，按理说不该有那么大的冲击力，可纪星就是觉得每次回到宿舍就能闻到那味道。


    香橙的果香是很清新的，在夏日里不但不显得黏腻反而带着一丝清凉，每次打完篮球回来一身燥热的纪星，只要一进到宿舍闻到这股香味，就觉得神清气爽，心都跟着平静下来了。


    后来有一次，纪星实在没忍住问了方橙：


    「你在哪儿买的那种香橙味的沐浴露？怎么比香水还浓，每次我一进门，一寝室都是橘子味。」


    方橙当时正穿着t恤在阳台一件一件晒着衣服，不知道纪星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的，笑盈盈地贴上来，在自己身旁站好，一边说一边看着他，方橙有些迷茫，眯着眼睛望向他：


    「我之前的沐浴露早就用完了啊......」


    这下轮到纪星摸不准头脑了，张着嘴巴惊讶道：


    「啊？那我每次闻到的是什么味道？」


    方橙望着纪星，眼睛眨了眨，似乎认真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两秒，才终于想起来，耳朵微微红了，他停下手里晾衣服的动作，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纪星，轻声问：


    「你......是觉得不太好闻吗？」


    纪星很快把头摇得像小孩子玩的拨浪鼓，一边摆手一边道：


    「怎么可能！我是觉得好闻才问你的，但之前觉得不太好意思，我就自己在网上搜了搜，没搜到这种味道的。」


    方橙听他这么说，嘴角微微有了笑意，但不明显，脸反倒是更红了些。


    纪星看他这样子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只见方橙轻轻点点头，然后缓缓说：


    「你之前给我涂过那种防蚊的药膏，我觉得挺管用的，你不是说还有橙子味的嘛，我就去买了，每天涂一点，你闻到的......可能是这个。」


    方橙说完，很快清了清嗓子，把身子转过去，假装认认真真地继续拿起甩干的衣服往晾衣架上挂。


    纪星也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懵了好一会儿。


    他没有想到方橙会记得当时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也没有想到那种防蚊的药膏真的还有橙子味的，他又想起当时自己第一次和方橙算是说上话，一上来就上手给人锁骨上抹药膏，吓得方橙一脸惊恐地望着他的样子，不由得失笑。


    纪星看着眼前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方橙刚洗过澡，脑袋后的脖子上泛着大片的粉红。


    纪星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确实有些迟钝——不管是沐浴露也好、药膏也好，如果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味道都来自方橙身上，现在当着人家面说什么我上网搜了很久，又说什么特别好闻......那可真是太......太那个啥了。


    那天傍晚，橘红色的晚霞掩盖了阳台上两个少年脸上的红晕，一向心宽的纪星在意识到这些后难得的也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再说，反倒一声不吭地开始帮方橙一起晾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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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彼时的纪星还没从富家小少爷的身份里完全脱离，他晾衣服的手法讲究一个怎么简单怎么来，衣服歪歪扭扭地往晾衣杆上一搭，牛仔裤也不用夹子夹好，微微颤颤地挂上去，下一秒整个裤子就直直地掉下来，砸在纪星自己的脸上。


    方橙在一旁沉默了几分钟了，看到这一幕实在是没憋住笑，嘴角压不住地微微翘起，一边忍着笑一边又觉得不太礼貌。


    纪星也自觉丢人，撇着嘴拿着那条裤子，刚想解释什么，可方橙默默走过来，自然地接过那条裤子，手轻轻在纪星手腕上拍了拍，笑着说了句：


    「小少爷，你进去歇着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于是那天最后，纪星灰熘熘地从阳台被赶走了。


    他满脸不开心地拉开自己的座位刚准备坐下，抬头却看到了方橙桌面上摆着的那个盖着盖子的驱蚊膏，药膏的外包装上歪歪扭扭地印着个卡通的橙子，盖子也是橘黄色的。


    纪星凑过去，拿起来，在鼻尖闻了闻。


    居然真的是它的味道。


    现在想来，或许人最好的时光真的是二十岁。二十岁的纪星可以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喜欢」倾注于某样事物，音乐也好，篮球也好，香橙味的药膏也好，方橙也好。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一个人，更无法界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不过对纪星而言，这份确定并没有来得太晚。


    *


    体测完长跑，纪星和夏同架着低血糖晕倒的方橙一路小跑到了校医室。


    方橙是在大操场晕倒的，当时操场上不少在体测的班级，方橙因为之前转专业的事情，学校里不少人听说过他，事情很快惊动了辅导员，辅导员赶到校医室的时候，方橙还在打葡萄糖点滴，他一眼看到了满身泥泞地坐在方橙旁边的椅子上的纪星和夏同，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班上的学生打了架，眼瞅着就要发火。


    还好一旁的夏同鬼机灵，立刻上去和辅导员讲了一遍事情经过，他说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连同昨晚和之前方橙受到那两个男生的排挤，包括小组作业方橙是怎么熬夜一个人扛下来的，今天早上那两人又是怎么「凶神恶煞」地想要报复方橙，自己和纪星是怎么及时把人送来的校医室。


    夏同早就看那几人不顺眼，此刻更是有些替方橙鸣不平，早就想告状了，这下抓住这个机会更是添油加醋。


    辅导员听夏同说完正半信半疑，但是看了一眼半躺在那里的方橙，方橙刚刚醒，没什么力气，脸上苍白得看不见血色，跟他开口问好的声音都显得很虚弱。


    辅导员这下脸是真的冷了下来，他先是走过来问了校医一些问题，又叮嘱夏同和纪星作为室友好好照顾方橙，最后安慰了几句方橙，然后很快拿着手机一脸严肃地走出去了。


    辅导员刚走，夏同一边笑嘻嘻地把导员送到门口，下一秒就转身，对着坐在那的方橙比了个给力的姿势。


    方橙知道夏同是在逗自己开心，虽然没什么力气，但还是点了点头，他直起身子，对着夏同和一旁的纪星有些抱歉地说：


    「夏同，纪星，谢谢你们，你们这衣服被我弄脏了，我回去赔给你们。」


    「你说什么呢橙子，我这破衣服都穿了好几年了，赔什么赔啊，你别瞎想，你放心，那两个傻逼这次少不了要挨批，我看你就是脾气太好了，我们几个昨晚都劝你别管吧，你看你不听，帮他们做作业有什么用啊，他们不但不领你的情，还要故意为难你，要我说，你下次就该直接跟老师说，咱们院哪个老师不认识你啊，你只要一说，他们肯定都信你的。」


    方橙坐在那里，手上因为冰凉的点滴液体有些微颤，他安静地听着夏同的话，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夏同说的那些话有他的道理，但是方橙了解自己，再有一次这样的情况，自己还是会自己先把ppt做好，只是，可能未必会同意和他们一起共享小组的分数。这也是他今天唯一有些后悔的事情。


    但这些话他不会说出口，也不想自己朋友替自己担心，于是他只是点了点头，乖巧安静地道：


    「好，下次听你们的。」


    夏同听完，似乎十分开心自己的建议得到了採纳，笑着点点头：


    「那就行，那我先去食堂打点饭吧，纪星你在这看着橙子啊，我给你也带一份。」


    纪星刚刚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在方橙身边坐着，这会对着夏同点了点头。


    方橙也出声，对着夏同说了句「谢谢。」


    夏同离开后，校医室小小的休息室里就只留下方橙和纪星两个人，纪星沾了泥点的衬衫被脱下来放在一旁，刚刚脸上因为紧张和担心留下的红晕还没有消下去。


    屋子里突然变得很安静，甚至能听到点滴一滴一滴下落的水声。


    「你衣服......」


    方橙其实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纪星不太愿意听，但他也很清楚，和夏同不一样，纪星身上的这件衬衫一看价格就不低，而且应该是新的，就这么因为搀扶自己弄脏了，估计洗也洗不干净了，他想想还是觉得有些愧疚。


    所以他还是主动提了。


    果然，纪星像是料到他会这么说似的，还没等他张口说完便很快打断了方橙，因为刚刚一直悬着心，现在又听方橙开口就是说这个，语气不免些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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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非要跟所有人都算这么清楚吗。」


    方橙咬了下嘴唇，被纪星这么一句带着不悦的反问句说得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


    纪星抬头，对着方橙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方橙的眼睛，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紧跟着问出的话更是带着一些情绪：


    「还是说你只是想和我算清楚？」


    方橙不由得本能地愣住了：


    「不是......」


    方橙的脸色还是苍白的，此刻羞愧的红色不太明显，他本就不怎么会说话，现下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替自己解释了，一时间急得直接说不出话来了，只好慌忙抬起眼睛，欲言又止地看着纪星。


    不是想和你算清楚。只是因为不想欠你的。因为想和你做朋友，所以我不想欠你的。


    可就是这一眼，纪星本来堵在嗓子眼的那股子怒意瞬间便压了下去，方橙看着他的时候眼眶是红的，他的嘴唇干涩又苍白，紧紧抿着，似乎微微有些颤动，方橙明明没有说话，但却好像是说了很多话，那双眼睛里蕴含了太多情绪，硬要说的话，最明显的一种就是。


    委屈。


    纪星看不得这样的眼神，他几乎是被一瞬间扼住喉咙了似的，立刻便噤了声，还没等方橙整理好语言开口，就立刻先自己忍不住开口了：


    「我知道你不是，我刚刚开玩笑的。」


    「我那衣服你真不用管，能洗干净，你要实在过意不去，付我干洗费用就行。」


    方橙愣了一下，似乎又在认真思考着纪星说的话可行性，最后有些安静地点了点头。


    纪星看着，心里总算是松了下来，他长长吸了口气，又吐出去，半晌，又想起了什么，他抬起手，将刚刚自己灌的一小瓶热水递给方橙。


    「把这个垫在手下面吧，吊水手凉。」


    方橙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那个瓶子，玻璃的水瓶不保温也不隔热，刚灌进去的开水会很烫手，也不知道纪星是什么时候灌的，又是什么什么时候注意到自己打吊针的手不太舒服，但总之，纪星现在递给自己的水瓶水温正好。


    夏末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打进休息室里，那股水温随着掌心向方橙的心脉流淌，几秒的功夫，方橙整个身子都跟着有了温度。


    第30章 不怎么样！


    也许大多数年少时的心动都可以被寄托在一个时空的秘匣里。我们谈及青春、谈及初初爱意，开场白大概都会是，那天淡紫色的黄昏、那场磅礴的大雨、那个安静的冬日午后。


    每个秘匣里都装着一段属于某个人的满怀心事，像带着魔法的记忆瓶，五光十色。


    *


    这场因为小组作业引发的事故，意外地拉近了方橙和纪星的距离，那天下午在校医室，两个人安静地各自靠在座位上，一旁的夏同絮絮叨叨地跟他们讲了辅导员对吴彬他们的处罚结果，又忍不住把那几个人一个一个拉出来骂了一遍，最后又忙着跟他们分享院里最近的八卦。


    方橙一直没有说什么话，夏同说得痛快，他就笑着坐在那听，有时候会搭几句话。


    纪星则坐在旁边，更是一反常态地安静，拿着小刀默默地削着苹果皮，递给方橙，方橙愣了一下，接过苹果，小声说了谢谢。


    夏同看纪星帮方橙削苹果，自己就很自觉地拿着一个没削皮的苹果直接拿到手里啃，一边啃一边嘴里还在不停地说，表情愤愤：


    「现在想起来最气的还是，你帮他们做了ppt和实验，结果他们还要跟你拿一样的高分，真的便宜他们了。」


    方橙睫毛微微颤了下，但没有什么别的反应，手里拿着的苹果在手腕转了个圈：


    「还好，我也没什么损失。」


    夏同立刻提高了音量：


    「你还没损失啊？你都这样了，要不是熬夜帮他们救火，你至于遭这个罪嘛！」


    纪星在一旁稍稍按住了夏同，轻声道：


    「这是校医室，夏同你稍微小点声。」


    夏同似乎有些不太乐意：「怎么了，我是替橙子抱不平嘛，虽然那两个人现在受处分了，但是想到他们拿了分，我瞅着还不算解气，咱们组也才90呢，他俩凭什么沾了橙子的光拿95？」


    纪星不由得轻声笑了下，忍不住笑意，调侃夏同道：「你是替方橙不平还是给自己抱不平呢，我们组ppt是你做的，上去汇报是我去的，准备了两周的ppt和汇报还不如方橙一晚上做的好，咱俩也怪不得别人吧？」


    夏同被纪星说得撇了撇嘴，但也听出了纪星这话是在宽慰方橙的意思，想想也就乐得被调侃自嘲：


    「唉，所以还是橙子厉害啊，就是便宜了那两个人。」


    纪星没有说话，方橙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最后也没有再说什么。


    屋子里安静了大概有半分钟的时间，夏同狂啃着苹果，都快吃完一整个了，方橙手里的苹果倒还没动。


    突然，坐在一旁的纪星像是斟酌着什么，声线很平稳地开口了，语气像是稀松平常，仿佛是在叙述一个无关的事：


    「吴彬他们不会有分数，我和病理学老师说了你们组的事情。」


    方橙又是一愣，抬头挑眉有些惊讶地看着纪星。


    夏同在一旁嘴里还塞着苹果肉，瞪大了眼睛望着纪星：「什么？你什么时候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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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摇摇头，目光却有些温柔地看向方橙：


    「就我汇报完吧，我没直说，主要是怕事情闹大，吴彬他们后面又报復你，我走下去跟老师说了下我们组的分工，最后还提醒了一句，老师你也要注意其他组分工是不是合理，老师估计听出来我的意思了，就直接问我怎么回事。」


    夏同长舒一口气，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如此，难怪你汇报完不下讲台，在那和老师低着头聊了半天，原来你在说这个事啊。」


    可纪星并没有听清夏同这句话，他只是望着方橙，似乎是在徵求对方的意见：


    「会怪我多嘴吗？」说罢，又想起来了什么，不由得嘴角弯了弯，笑着又补了句：


    「其实我问过你的，但还是有点怕理解错了。」


    方橙看着纪星，十分认真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纪星的这句话什么意思，当时纪星上台前确实问过他一句没头没尾的「介意吗？」


    夏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方橙却像是心有灵犀一样，顶着不太清明的头脑，却懂了纪星想问的是什么。


    纪星看出了方橙未能说明的心思，方橙虽然是一个可以委屈自己的人，但在很多事上其实非常讲究原则，他昨天确实可以选择把实情跟老师说，下次再补，但是方橙最后选择自己熬夜完成，根本原因并不是要替吴彬他们兜底，而是不想麻烦到任何人。


    可一码归一码，他自己受点罪虽然觉得没什么，但倒不至于大度到要让害他的人共享自己的这份成果。


    「你没理解错，我确实介意，介意的是吴彬他们，不是你打算说这个事。」


    「这次的事情真的谢谢你，纪星。」


    一向安静的方橙突然板板正正地认真说了这么两句，惹得一旁的夏同不明就里地来回望着两个人。


    然后他就看到，纪星那张不知道因为什么，板了快一整天的脸，在听到方橙这句话后，笑意藏不住地溢出来。


    「那就好。」


    *


    这天之后，纪星算是横冲直撞地打破了方橙一直以来那副「生人勿近」的自我保护屏障，理直气壮地凑到了方橙身边。


    快期中了，许多科目的小考都在这个月，纪星最近几乎是逮着机会就和方橙黏在一起，可方橙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临近考试周一定是满脑子只有学习，不是住图书馆就是泡实验室，纪星想拉着方橙去校门口新开的健身房，方橙思索再三还是拒绝了。


    于是纪星自己也失去了去健身房的热情，反倒是摇身一变，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站在床底下，单肩挎着个书包，等着方橙洗漱。


    方橙从浴室出来看到他也吓了一跳，十分不解地望着纪星：


    「你这是......？」


    纪星十分理直气壮地抿着嘴，指了指自己背着的书包：


    「去图书馆复习啊，跟你一块。」


    方向愣了好半晌，却没有多怀疑什么，以为纪星是真的想复习，于是点了点头，拿上自己的书包，两个人并肩出了宿舍去了图书馆。


    方橙看书的时候其实特别安静，之前在宿舍纪星就观察过，方橙仿佛有那种可以在人群当中将自己隐藏起来的能力，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可是最近和方橙相处得多了，了解地越深，纪星反倒越不这么认为了。


    方橙喜欢安静坐在图书馆顶楼靠窗的位置上，他会把笔记本摊开放在右手侧，入神的时候右手食指喜欢轻轻抬起来在自己的鼻尖轻轻摩挲两下，方橙皮肤很白，思考问题的时候，眉心会轻轻蹙一下，那张清秀干净的脸上一点点的微表情都显得很生动，长睫微颤，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还记得当时第一次见到方橙的那个晚上，纪星在手机上和夏同发信息，夏同形容方橙不但是学霸而且长得很好看，当时纪星和方橙才刚刚见面，对于后一种形容还不太有什么感知，但现在全是明明白白了，方橙不是那种一眼惊艷的类型，可却有着让人越看越觉得舒服，仿佛跟他同处一个空间的时候，四周的时间流速都会变慢，总是会很安宁。


    就这么跟着方橙去图书馆自习了一周，纪星倒也养成习惯了，每天自觉早起和方橙一起，，路上还能路过食堂一起吃个早饭，自从经歷了上次低血糖晕倒的事情后，现在一寝室的人都格外盯着方橙吃早饭这件事，纪星便是头一个。


    方橙一直就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早上不太有胃口，在这种小事上方橙总有自己的小坚持，有时候纪星都把早饭买好了递给他，他抿着个嘴一脸为难的样子明显就是不想吃，不过纪星也算是吃准了方橙不好意思拒绝的心理，乐此不疲地逗着方橙心不甘情不愿地当着他的面把早饭吃下去。


    这天周末，方橙难得昨晚为了修改一份实验报告睡迟了，第二天早上纪星起床的时候发现方橙居然比自己起的还迟，刚从床上下来。


    方橙大清早就耳尖微红地不好意思地看着纪星，一边解释说自己昨晚在床上太困了直接睡着了忘记定闹钟，一边眼角掩不住地有些失落和着急——


    最近考试很多，图书馆基本是个爆满的状态，去迟了半小时可能就没位子坐了，方橙想着自己耽误了时间，不由得有些懊恼，但他还是揉了揉鼻尖，看何乐和夏同还在睡，轻声对纪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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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你先去吧，别耽误你复习，我等会去教学楼那边找找空教室。」


    纪星当然不会听他这句话，转头就笑着安慰道：


    「你别急，先去洗漱，我现在去食堂买早餐回来，等你洗漱完下楼咱们直接去图书馆，早餐就路上吃，这样时间就省下来了。」


    「你......」方橙本能开口就要反驳，话说到嘴边，看到面前一脸温柔看着自己的纪星，知道纪星一定不会听他，索性又咽了回去：


    「那好吧，谢谢你。」


    纪星说完，伸手搭在方橙背后的肩膀上，推着刚睡醒迷迷煳煳的方大学霸进了浴室，转头就往食堂去了。


    他买了两个无油的蛋饼和两杯豆浆，方橙早上不爱吃早饭，一闻到油腥味就不舒服，所以早上很少吃油条煎饼那些东西。


    买完早餐，纪星心情很好地打包带好回到宿舍楼下，等着方橙下来。


    可还没等他踩上宿舍门口的台阶，突然脚步就蹲在了那里。


    最近天气已经转凉了，方橙换了件蓝色的衬衫，背着书包，头髮搭在额前，今天还戴了一副眼镜，正站在宿舍大门口的方向，他对面和他面对面站着的是一个高马尾的女孩，正在和方橙说着话，纪星眯了眯眼睛，觉得那个女生的模样很眼熟，正是之前自己在食堂见到和方橙一起吃饭聊天的那一个。


    台阶上，方橙走出宿舍大门，见到何应嘉站在那里，起初有些惊讶，但很快露出了笑意：


    「应嘉？你怎么跑来我宿舍了？」


    何应嘉把自己手里的两本笔记递给方橙，然后笑着说：


    「这个给你，之前借我的笔记。我上个月一直在忙我们系的那个展演，上次听说你生病了都没来看看，今天总是有空了，怎么样，还是老样子，一起去图书馆？」


    方橙刚张嘴，组织语言准备要说明自己已经和纪星约好了，还没开口呢，就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脆又大声的少年音：


    「不怎么样！方橙今天要和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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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写着写着都笑了


    第31章 心软


    纪星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让何应嘉和方橙都吓了一跳。


    男寝门口早上人不算多，但也有不少，纪星这一声引得好几个人往他们这边望过来。


    方橙抿抿嘴，有些尴尬地看着黑着脸皱着眉头走过来的纪星，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太礼貌的话来，本能地上前一步抬手便按住了纪星的手腕，主动接过他手里的早餐，开口道：


    「买好了？」


    这是明知故问的一句话，纪星看着方橙的神色，还以为方橙是心虚什么，于是有些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不过他看到方橙主动把手伸过来搭到了自己手腕上，心里又感觉有些稍稍舒服了些。


    于是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主动向前站到了方橙那边，看着对面的女生，有些疑惑地望着方橙，似乎在等方橙说话。


    反倒是站在他俩旁边的何应嘉，在纪星走过来的时候就一直盯着他打量，现在又在他俩之间来回望了好几眼。


    她笑了笑，一点也不侷促，主动对着纪星打招唿：


    「你好呀，你是——方橙的室友？之前我听方橙提过，上次方橙出事多亏了你。」


    纪星看着何应嘉先是一愣，刚刚在一旁听，这人是要当着他面把方橙撬走去图书馆的，心里其实不太舒服，但是听到何应嘉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纪星也就出于礼貌也笑着回应，还特意偷偷把对话间的「室友」换成了「朋友」：


    「你好，我叫纪星，是方橙的朋友。」


    何应嘉笑着点点头，一直盯着纪星看，眼睛也亮晶晶的，纪星看得出来方橙这个朋友是个很大方开朗性格的女孩，说话时头也仰得高高的，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


    「我叫何应嘉，是方橙的高中同学，前段时间找方橙借了英语笔记，今天来还给他。」


    纪星听着何应嘉的话，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这下两个人倒是客客气气，谁都没有提刚刚纪星突然喊的那句话，反倒让场面有些奇怪的尴尬，方橙抓住两人沉默的机会，立刻开口道：


    「应嘉，我今天和纪星约好了一起去图书馆，你也要去的话——要不和我们一起吧，这会不早了，得快点过去，一会儿就没位子了。」


    何应嘉听到这话，先是瞟了一眼纪星，然后很干脆地点了点头，看上去心情很好：


    「好啊，那你们先走，我速速去食堂买杯豆浆，一会直接图书馆门口见。」


    说罢，转身就准备出发，方橙看着先是舒了一口气，然后又转过头来，有些欲言又止地看向身旁的纪星，纪星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的表情也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明显的不悦，但方橙能感觉出来他的低气压。


    方橙和何应嘉认识很久了，之前大一的时候一直都是和她一起吃饭、自习，前段时间她们专业忙着弄一个校内的展演，何应嘉就没什么时间约他。


    后来就出了方橙晕倒的事情，再之后纪星就一直和自己一起去自习，方橙倒也没想太多，可今天何应嘉突然来找他，方橙自己都一愣，没想到能遇上这么尴尬的场面......


    可毕竟何应嘉是特意来找自己的，而且图书馆又不是什么私人场所，反正都是要去安静学习的，方橙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能当面不给女生面子，于是干脆提出邀请让她一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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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方橙知道，何应嘉的性格是外热内冷的，看上去和谁都能大大方方说上几句话，但实际上不轻易和陌生人走近，也没交上过什么朋友，否则也不至于大学一年多了还来找不在一个学院的方橙去图书馆，方橙本以为对方会拒绝的，可他没想到，今天何应嘉居然答应得这么痛快。


    于是，当方橙回过头看到纪星站在那不愿动的样子，当即就有些后悔了——何应嘉这边倒是考虑到了，纪星这边就很难说了。


    明明说好了是他俩一起去，人家还好心给你带早饭，方橙接过早饭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纪星在这种事上一直很细心，因为之前有一次自己吃食堂油煎的手抓饼差点被油腥味熏得吐了，那次之后纪星每次给他买早饭都会特意注意买无油的，包子馒头之类的，今天也是一样。


    可现在，方橙手里抓着纪星递给他的早餐，对方越是细心，自己心里就越是愧疚起来。


    方橙嘆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再次抬起手，搭上纪星的手腕，轻轻晃了晃。


    方橙的手指微微有些凉，软软的，轻轻晃动纪星手臂的时候就像是猫爪的肉垫在挠人一样，纪星知道方橙这是在用这种方式哄他，方橙这人做什么决定都很直接，决定好了的事情也就直接做了，很少见他后悔过，更没见他向谁服过软，可现在，方橙正抬起他的一双好看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手一下一下拉着自己的手腕，声音也有些小心翼翼：


    「再.....再不走就迟了。」


    纪星轻声哼了一声，也不想方橙为难，先顺着方橙下了台阶，往图书馆的方向走。


    方橙有些看不太出来纪星的情绪，纪星的脸上始终淡淡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但始终没有说话，就一声不吭地走着，方橙咬了咬嘴唇，拿起装在袋子里的早餐，特意当着纪星的面拆开来，大口咬了两口，然后对着纪星主动开口道：


    「今天这个蛋饼好香啊。」


    纪星憋了半路的不爽终于是被方橙这句刻意的话逗得憋不下去了。


    方橙从前吃早饭都得纪星连哄带骗，现在却当着他面，把一块什么味道都没有的鸡蛋饼吃出一副美味佳肴的样子，还生怕纪星没注意到，这么违和地说了一句，纪星不由得失笑。


    「你之前不是不爱吃吗？」


    方橙听纪星终于开口搭话了，心里松了半截，赶忙回答道，嘴巴里还鼓鼓的：


    「没有没有，你买的当然好吃了。」


    纪星看着方橙这副模样，算是彻底被他弄得没了脾气，也跟着嘆了口气，不忍再让方橙多想，于是缓缓开口道：


    「我知道你刚刚为难，但你邀请你朋友一起去，是不是也该问问我同不同意？」


    方橙闻言，自觉理亏，把头低下去，踩着路边的虚线，缓缓道：


    「我刚刚是想，现在去图书馆位子不好找了，就喊她一起好了。对不起，确实应该先问你。」


    「你别生气，你要是不想和她一起的话......那你早上就回寝室休息会儿，我中午吃饭就来找你，或者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校外的也行。」


    说罢，方橙还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办法，他停在原地，纪星脚步却没停下来，一直再往前走，方橙半晌突然想到了什么，几步跟着跑上去，凑在纪星身旁主动开口道：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去学校对面的健身房嘛，我今天下午陪你一块去好不好？」


    纪星本来听他说要让自己回寝室了刚准备反驳，没想到下一秒身后的人就凑过来说了这么一句，连纪星自己都有些愣住了。


    之前自己邀请方橙去健身房的时候纯不抱希望，倒不是因为方橙不愿意跟他一块，主要是方橙平时就没去过健身房，就算偶尔想锻鍊一下也是去操场跑步，夏同曾经说过，想到方橙顶着那张冷冷的脸在健身房举铁，就觉得违和得不行。


    可让纪星没想到的是，方橙为了哄自己开心，居然主动提出要放下他那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自习，陪他去健身房健身。


    纪星承认，他确实经不住这个诱惑。倒不是健身房有多吸引人——夏同上周已经去过了，回来之后和纪星吐槽了一晚上，总的来说就是说器材不多收费还贵，狠狠避雷。


    但，如果是和方橙一起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于是纪星偏过头看了眼凑在自己左手侧的方橙，用有些傲娇的神情撇了撇嘴道：


    「你真想去？」


    方橙立刻点了点头，一脸真诚：「嗯，真想去。」


    可没纪星自己都想到的是，他听了方橙的这句话，突然愣住了。


    看着方橙这双星星一样亮晶晶看着自己的眼睛，纪星的心却突然像是被再次攥住了，之前的那种感觉重新回到了纪星体内，方橙还没说上什么，纪星的喉间却已经有些微微发酸。


    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很突然的，纪星就没有什么逗他的想法了，心里刚刚郁结的那点不爽也消散了，此刻只剩下舒心。


    他将头转过去，低头踢了踢路边细碎的石子，似乎有些嘆气，最后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口道：


    「算了，再过几天要考试了，下午还是继续陪你一起复习，健身房咱们下次再去。」


    方橙听了这话也有些惊讶，他明显愣了一下，步伐也停住，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纪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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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也停下来，回头看着方橙这样子，反倒是笑了。


    一种奇怪的感受在纪星心中破土萌芽，望着这样的方橙，纪星突然就有些失神，他没有顾虑两人正走在人很多的校友大道上，而是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往方橙刚睡醒蓬松的头髮上摸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了句：


    「愣着干什么？再不走你朋友要等着急了。」


    第32章 入场券


    当然，纪星很快后悔了这次的心软，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后悔没能趁方橙一心想着哄自己开心的时候让他答应自己点什么，好不容易方橙主动说要陪自己出去健身，自己还「善解人意」地推到了「下次」。


    可就是这个「下次」，一来二去，考试周结束紧跟着又是实验周，半个多月过去了，方橙作为几个科目的课代表忙得团团转，还要带大一的学生忙课题，这个「下次」，就这么一直拖着，变得遥遥无期。


    这段时间药理学的老师把他们班分成了两个组，一组专门忙实验数据，另一组在教室上理论课，下学期再调换过来，方橙正好在实验组，最近忙得不成样子，基本是实验室和寝室两头跑，何乐也在这一组，最近也在忙实验，纪星和夏同虽然有背不完的复习重点，但好歹稍微轻松些，就主动吃完饭打包两份带回宿舍，养小动物似的养着宿舍里两个潜心科研的「学霸」。


    但纪星私心也有点不能说出口的小心思，因为这么一来，方橙虽然没能有那么多时间和自己一起玩，也就更没有时间和其他什么高中同学初中同学的一起约饭了。


    所以每天下课，被厚厚一沓笔记折磨得很累的纪星，打着饭往宿舍回的路上还是很开心，只要一想到自己回到宿舍，首先就会闻到那股浓郁但让人舒心的香橙味，然后还会看到自己床位对面坐着个安安静静的小人，一脸严肃地对着实验数据修改，然后他一定会微笑接过自己手里的便当盒，最后在自己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关上笔记本开始吃饭。


    光是想到这样的画面，纪星就觉得每天排队带饭简直是小事一桩，乐此不疲。


    可是这一天中午，纪星打好了午饭带回寝室的时候，一推开门，却发现方橙的座位上椅子被塞进了桌子底下，没有人坐在那里。


    靠阳台的位子上坐着在死磕数据的何乐，看到纪星回来主动打了个招唿：「回来了？」


    纪星正懵懵地看着方橙空着的座位，有些心不在焉道：


    「嗯，回来了，给你们带了午饭——今天方橙去哪儿了？」


    何乐走过来拿过午饭，然后又挑眉看了眼一旁，然后回忆了一下，缓缓道：


    「好像是他朋友喊他去食堂吃饭了吧，我看他接了个电话然后下楼了。」


    何乐说过就当忘了，拿着饭说了声谢谢，然后把钱转给了纪星，就回自己位子上了，留下纪星一个人，站在原地，也轻轻「哦」了一声。


    然后他将方橙那份便当拿出来，想了想还是摆到了方橙的桌子上，然后回头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拿出手机，发了会儿呆，很快又收起来，不知道该发些什么。


    何乐在一旁吃着午饭呢，一边打开着饭盒一边余光瞥了瞥纪星的方向，有些疑惑和不明就里，他想，如果纪星是某种长了长耳朵的小动物，此刻他一定能看见他那双进门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竖起来的耳朵，此刻明显耷拉了下去。


    何应嘉前两天回了趟老家，方橙的表姑认识她，就拖她给方橙带了点东西，方橙接了电话，不好意思让女生再跑一趟，就自己下楼跑去女寝那边拿了回来。


    方橙回来的时候还不到十二点半，他一进门，便看到坐在门口的位置上的纪星，戴着个头戴式的耳机，笔记本电脑开着，似乎正在工作，再转身一看，自己桌子上正摆着一个便当盒。


    方橙想了想，这段时间和纪星熟起来，也算是了解了一点纪星的脾气，他不由得嘴角勾了勾，没有打扰他，而是默默关上门，去了洗手间。


    纪星背对着方橙坐在那里，耳机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听见方橙关上洗手间门的动静，他抬手，在浏览器的输入栏里输入着前言不搭后语的乱码。


    很烦。


    就这样，纪星一个人生了一晚上的闷气，刻意晚上带饭回来的时候都是让夏同递给的方橙，自己自顾自地没有跟方橙说话算是无声抗议。


    方橙却仿佛没注意到这些，一心扑在电脑上。晚上熄灯的时候偏偏剩方橙还在床底下，他收拾好东西后准备关灯，习惯性地跑到纪星床伴敲了敲，主动问：


    「我关灯了？」


    纪星心里正有些别扭着呢，他淡淡「嗯」了一声，心想对方竟然一点没有发觉他的情绪，只觉得更烦躁了。


    可下一秒，床头耸动的那个影子像是顿了顿，然后不动了，停在纪星床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大概过了有三秒，纪星看见自己的床帘一角被掀开了一个缝隙，方橙的脑袋轻轻地探了进来，睁着眼睛似乎在憋笑一样看着他，用非常轻声的气音在他耳边说：


    「纪星，明天我还想吃十号窗口的小炒肉。」


    方橙的声音很细，平时说话的时候就是清脆的，现在压低了声音像耳语一样在纪星耳边说话，更是让人觉得像撒娇一样，尾音都是飘的。


    纪星愣了一下，转了个身，面对面看着他，语气有些明显的惊讶，一开口就漏了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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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吃了啊？」


    方橙又没忍住笑意，对着纪星又是一笑，有些故意地语气：


    「说好了你和夏同给我和可乐带饭，我哪敢不吃啊。」


    纪星撇撇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又继续问：


    「你不是和你朋友去食堂吃了吗？」


    方橙猜了个大概，这下算是确定了，于是摇了摇头：


    「我那是去应嘉那里拿了个东西就回来了，没去食堂。」


    一听到何应嘉的名字，纪星又觉得有点不爽了，何应嘉何应嘉，每次都是这个何应嘉，还喊得那么亲密，到底是关系有多好啊。但这些只能在心里想想，纪星没有说出来。


    「哦，那好吧。」纪星点点头，又道：


    「那你明天还想吃那家小炒肉？」


    「对，我觉得比之前三食堂的好吃。」


    纪星枕在枕头上，偏着头和凑在自己床沿的方橙说着悄悄话，床帘拉下来将两个人关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就像是在说着什么只有两个人才能知道的秘密，纪星点点头：


    「那行，我明天给你带。」


    方橙笑了，不知道是不是本能的习惯，他抬手手指尖无意识地戳着纪星枕头边上的细线。


    「明天我们组实验结束的应该会早，我可以去博学楼找你，然后我们去食堂吃热乎的。」


    *


    大学时期肆意生长巅峰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忙忙碌碌中，考试月就这么过去了。


    纪星最近开始忙乐队去市里参加比赛的事情，抽时间会往艺术楼跑。


    这天下午，他饿着肚子背着吉他包从艺术楼回宿舍，走路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哼曲子，没想到刚踏上宿舍楼门口的台阶，突然被一双纤细的手拦住了。


    纪星愣了下，抬头看向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反应过来后，缓缓皱起了眉。


    何应嘉今天穿了一条橘红色的连衣裙，头髮也不像前几次那样高高得扎起来，而是在发尾卷了几个好看的波纹，披在肩头，头上还戴了个同色系的发箍。


    纪星挑眉，语气不怎么愉快：「你来找方橙？」


    没想到何应嘉摇摇头，看着纪星的眼神里带着点笑意：


    「不，我找你。」


    纪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解地望着何应嘉，似乎在认真思索：


    「你找我？」


    何应嘉仍旧望着纪星，并没有因为他的惊讶和疑惑而闪躲，反倒是大大方方地从背后拿出了一张东西来，伸手递给了纪星：


    「嗯，下周三是我们学院的展演，我想邀请你去看，这个是入场券。」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纪星低头望着何应嘉递过来的入场券，脸上思索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其实，对于纪星来说，这种事情他从高中到现在遇到过太多次了，他对自己的外貌倒不至于有多自信，但是也是正视自己帅气的，属于帅而自知，但不会刻意打扮的类型，走在路上突然收到情书表白这种事在大一刚进校的时候纪星遇到特别多，后来或许是他拒绝得多了，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有女朋友了，纪星也懒得解释，后来这样的情况稍微少了些，但还是有的。


    纪星惊讶的并不是有女生向他示好，他惊讶的是这个女生居然是何应嘉。


    他望着那张入场券顿了两秒，重新开口的时候语气缓和了一些，望了望四周围，特意轻声道：


    「你们这次展演准备那么久，一定很精彩，不过，下周三晚上我们专业有实验课，我可能去不了，你问问其他朋友呢？」


    何应嘉望着纪星的脸，笑容也突然僵了一下，但还是保持着笑意，拿着那张票的手有些犹豫：


    「我最近总在艺术楼看到你，还看过你们乐队的彩排，我就想，你可能会对这个音乐展演有兴趣，所以才想到你，我们每个人也就一张亲友票，我想是该请感兴趣的人来看看。」


    纪星望着何应嘉，一时间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何应嘉看他的眼神和第一次见面时无异，都是大方热烈的，永远笑盈盈的，没有一丝扭捏，其实纪星很佩服她这样的勇敢和大方。


    可是，自己没有办法答应对方的邀请。纪星自己经歷过失望落空和被欺骗的事情那么多次，所以他别谁都明白，与其出于心软答应对方一次最后给别人更多希望，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切断这种可能。


    于是，他还是抬手，将那张票推了回去。


    可刚正等他准备开口的时候，何应嘉却突然开口了，还是那副淡淡笑意的样子：


    「没事的，我就是问问你。你要是......没什么兴趣的话，那我喊方橙一起去就好啦。」


    可没想到，纪星之前一直还保持着温柔绅士的表情，在听到何应嘉这句放弃的话后，反而冷了下来：


    「方橙对这个感兴趣？」


    何应嘉拿回那张票收好，然后很认真地点点头：


    「嗯，他之前就提过想看看我们准备了这么久的展演成果如何。」


    说完这句，何应嘉又很礼貌地又说了一句：「今天谢谢你，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那我就先走了。」


    说罢，何应嘉转身便走开了，纪星看到她转身的时候紧抿着嘴唇，眼角也有些愤愤的红色，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天鹅，陡然跌落，没有跃过云端，却又死撑着不想被别人看到这样的一面。


    那天之后，纪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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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第二周的周二晚上，晚自习结束，纪星在教室门口等着方橙收拾东西，突然看到方橙起身去找了实验课的课代表，然后和他说了几句什么，还低头签了个字，最后才收拾好书包，慢悠悠地朝教室门口走过来。


    夜晚的校园步道安静得能听见蝉鸣，昏黄的路灯下，纪星没忍住问了方橙：


    「你刚刚没出来，和实验课代表说什么呢？」


    方橙偏过头，自然地回答道：


    「哦，我跟他请个假，明天应嘉她们院展演，邀请我去看，明晚实验课我就只能请个假了。」


    纪星听着方橙的话，心勐然顿了一下。


    他之前只当是何应嘉当时抹不开面子找的藉口，却没想到对方真的喊了方橙去。


    方橙和何应嘉去看展演的话，他们会坐在一起吗？


    看完展演，他们会一起去吃饭吗？


    晚上那么迟展演才结束，吃完饭他们还会做什么呢？


    何应嘉会用那天下午在宿舍楼下递票给自己时候的那种眼神看着方橙吗？


    那方橙呢？也会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何应嘉，然后温柔地夸赞她吗？


    天气已经入秋，夜晚的凉风激得纪星皮肤上都微微刺痛，又或许是被哪个秋日里的飞虫咬了一口，针扎一样。


    那个瞬间，纪星脑海中无端地升起了许多他自己都厌弃的念头，压抑也压抑不住。


    永远没有人做任何事情是完全为了他人。所有的行动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所有的服务都是利己的，所有的爱都是自私的。


    所有的爱都是自私的。


    是自私的。


    蚊虫在年久失修的路灯下旋转，发出难听的哼鸣声，纪星站在阴暗的树影下，不动声色地和方橙拉开了几步的距离。


    他从口袋掏出手机，找到整个c大的学生群，搜索出了何应嘉的帐号。


    【明晚我可以陪你去展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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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评论呜呜呜呜呜


    第33章 落点


    如果很多事情一开始就是错的，怎么还会有完满的可能呢。


    方橙是第二天一早收到了何应嘉的简讯，内容也很直白，说自己之前约到的朋友原本没空来的，突然又有空了，于是还是决定和朋友去，然后十分诚恳地和方橙道了歉。


    方橙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他会答应去展演也是因为何应嘉的邀请，现在不用去了留在院里做实验他自然也是乐意的。


    方橙一做起实验来那股子投入的劲，就似乎外面起了火他也要先把这个反应数据记录完再走，这天实验课下课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方橙换好衣服洗完手出来，在实验室门口见到的是背着书包一脸犯困的夏同。


    夏同估计是被最近连轴转的实验课压迫得没力气了，看到方橙搭着他的肩膀就往外走，眼睛都合上一半了，迷迷煳煳的。


    方橙起先还没注意，一直到两人走出实验楼，方橙才想起来，今晚实验室里似乎一直没有见到纪星。


    「纪星今晚怎么没来上课？」


    夏同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闷声哼了句：「他没跟你说吗？他约会去了。」


    方橙的半边身子都被夏同倚着，重心本就有点左偏，此刻突然脚步顿住，身子跟着歪了一下。


    夏同看他的反应，估计方橙真的不知道，于是伸手扶了扶方橙，然后站直了，讪讪道：


    「他今天去艺术楼看展演了，下午一个妹子来宿舍楼下等他，他俩一起走的，可不就是约会吗。」


    方橙安静但有些懵地听着夏同的话，不由得有些咂舌，本来想说的许多话卡在了喉咙间，张了张嘴，半晌却没有动，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一旁的夏同却还在不停地说着：


    「也不知道纪星这次是不是认真的，之前大一不少女孩约他他都没去过，可能这次这个他看对眼了吧，不过要我说呢，以纪帅的颜值，早该谈恋爱了，约个会也正常，你说是不是啊橙子？」


    两个人用很慢的速度在校园的步道上走，走到操场旁边的路灯下，方橙没有出声，他低着头，一步一步踩在自己的影子上，一会儿变得很长，一会儿又变得很窄。


    过了大概有几秒的时间，方橙抬起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晚上回到宿舍，方橙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准备上床的时候，撞上了打开宿舍门进来的纪星。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间互相都有些顿住了。


    纪星似乎更急些，张嘴准备说什么的，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方橙那边先说了话，方橙笑了一下，然后指了指浴室的方向，对纪星说：


    「快洗澡吧，一会儿水压就不够了。」


    纪星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方橙看他的眼神很清澈，感觉像是什么都没有藏，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他不确定方橙知不知道今晚自己去哪里了，也不确定方橙如果知道了会是什么一个态度，更不知道该怎么和方橙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该怎么说呢，硬要说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何应嘉。


    何应嘉是一个很好的女生，这话不是恭维也不是礼貌，何应嘉客观来说就是很优秀的一个女生，她长得很好看，气质很好，性格也大方，能力还很强，和她相处挺愉快的，不会有那种尴尬的距离感。


    可今天在展演现场，纪星全程都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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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比精彩的学生活动，有演出，有展览，有，还有一旁今天特意穿了很好看的白色裙子的何应嘉。但纪星从头至尾都兴趣缺缺。


    走到一块白的基调的写实画前，他盯着那副画看了很久。


    脑海里没有预兆地浮现出方橙那张清秀又淡然的脸，身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抬手拿着烧杯和试管，让晶蓝透明的液体在指尖流动。


    来来往往的热闹里，纪星却只想的到那个在实验室里低着头认真对数据的人。


    从展演出来，一向会绅士的纪星没有选择送何应嘉回寝室，而是找了个理由先离开，直接往宿舍赶。


    可当他怀着不知为何会有些急迫地心情打开宿舍门，看到一身水汽站在原地对着他笑的方橙的那一瞬间，他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方橙知道自己今天和何应嘉去看了展演吗？何应嘉应该跟他说了，或者夏同也会说的吧。除非他没有问，他压根不在意，自己今天没有去上实验课，他也没有发现吗？


    应该是发现了的，否则他不会是这样一副并不惊讶的神情。


    可如果他都知道自己去哪儿了，为什么还能这么一副神情呢，方橙也觉得自己应该和何应嘉一起吗？还是说，何应嘉决定邀约自己之前，就已经问过了方橙，是方橙给她出的主意，又主动让出了展演的票？


    太多太多的疑惑一瞬间摆在了纪星的面前，他的心前一秒还急切地跳动着，这一秒却陡然冰凉了下来，他望着方橙那张和往常一样淡漠浅笑的脸，纪星头一次没有了从前那种心安的感觉，反而是更加地烦躁了。


    *


    那天之后，纪星和方橙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两人默契地在这件事上选择了粉饰太平，其他的相处该怎样还是怎么样，没有变过。


    何应嘉又主动联繫纪星出去过几次，纪星大多以有课为由拒绝了，他也不是故意在躲，他们专业临近期末了，专业课和实验课都很多，纪星一边要忙乐队的事情，一边要兼顾学习，确实没什么空。


    只是一次，纪星早课结束，从阶梯教室和方橙与何乐正在说着话，没想到刚一到门口，迎面就撞上了一个明亮的身影。


    何应嘉站在他们阶梯教室的走廊上，正毫不避讳喊着他的名字。


    身旁同班的同学有几个已经吹起了口哨，连匆匆赶来的夏同都忍不住憋着笑拍了拍纪星的肩膀。


    而纪星一瞬间愣在了那里，脸色也很快冷了下来，皱起眉。


    下意识间，他首先看向的，是一旁的方橙。


    方橙安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甚至没有抬头，就只是拿着手中六级词彙的小册子，扶着镜框，认真地看着，仿佛一点也不在意他们这边发生了什么。


    纪星不知怎么，心里那种烦躁的感觉又陡然升起了许多，他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在和何应嘉离着一步远的地方站好，挑眉问她：


    「你怎么来了？」


    何应嘉道，笑着看他：


    「今天我没早课，就提前过来了，等你一起去吃午饭。」


    纪星蹙着眉，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原来在自己抬脚过来的时候，何乐夏同和方橙就识趣地转身往另一头走了。


    纪星的目光远远地落在楼梯口的那抹清淡的背影上，手指微微有些发胀。


    即使是初冬，正午的阳光也还是灼得人眼角发烫，直直落在走廊的中央。


    纪星深吸了口气，看向面前的何应嘉，半晌的沉默后，他认真地开了口，语气很严肃，但并不是严厉的：


    「我得承认，你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女生，跟你做朋友应该幸运的，这话是真心的，也没必要骗你。」


    纪星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辞，但是语气却很坚定：


    「但是多的不可能——之前没有讲清楚是我的不对，这点上我很抱歉，我跟你道歉。我不值得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纪星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何应嘉有些懵，但是更多是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看过来。


    纪星不习惯这样的凝视，被盯着也有些不自在，几秒后，他主动移开了位置，对着何应嘉轻声道：


    「时间不早了，你快去食堂吃饭吧，一会儿人就多了。今天我们留了专业课的作业我还没弄完，我就先回宿舍了。」


    说完，纪星将手中的双肩包垮到左侧的肩膀上，然后浅浅弯了下腰，合拢了外套的拉链，准备转身离开。


    突然，他听到身后的人轻笑了一声。


    纪星的脚步也跟着顿了一下。


    他心里清楚，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以何应嘉的性格，绝对不会再来主动找他。何应嘉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她够努力，也够优秀，尽管相处时间很短，但纪星从她的身上没有看到过一丝自卑和扭捏。


    但其实对于何应嘉，纪星心里是有一些歉意的。如果不是因为那天晚上方橙的一句话，他就不会回头髮那条消息，也不会陪何应嘉去那场展演。


    纪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只是听到方橙要和何应嘉去展演的那一瞬间，他就仿佛突然被下了咒，心里无数颗藤蔓蜿蜒而上，将心脏紧紧包裹住，他望着方橙的眼神变得幽深，心思也变得自私，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做的事是错的，事情完全不该这样发展，可他那一瞬间却什么都顾不得，只想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阻止着方橙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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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纪星还是不够了解何应嘉的，他忘了，何应嘉是足够骄傲的一个人，同时，她也是足够聪明的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听到身后的何应嘉先是笑了一声，然后走近了两步，停在他身后半米的位置，张开嘴，冷淡的声线里说出那样毒蛇一般的话语：


    「你拒绝我，是因为他么？」


    纪星不动了。


    他的四肢一僵，唿吸也突然停了下来，他感受到自己右手手掌正以极快的速度握紧，整个人木在那里，脸色也在一点点清冷下来。


    何应嘉的话像是毒药，一瞬间打翻在纪星的鼻喉间，呛得他快要失去五感。


    纪星的大脑并没有宕机，反倒是反应得很快，可就是因为太快了，他才能听出何应嘉这句话的意思——亦或者说，就算何应嘉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问他是不是因为她是方橙的朋友，自己才会拒绝她，可是，当这句话落在纪星自己耳朵里的那一秒，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另一种意思。


    他没有办法否认，他心虚了，除此之外，还一种突然间的解脱。


    这段时间以来，纪星一直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何应嘉去展演的事，他一方面厌恶有那样心思的自己，一方面又觉得哪怕重来一次，自己还是会这么做。


    这种清醒着看着自己饮鸩止渴的状态很不好受，可纪星每每想静下心来思考原因，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问题牵扯到方橙，自己的思考就再也无法理性。


    他想不明白，其实更多是不敢也逃避着没有去想，到底是因为什么。


    何应嘉的话就像唤醒梦境的刺痛，一瞬间把纪星敲醒，让他不得不面对。其实答案很简单不是么，连何应嘉都看出来了。


    纪星的脖颈上很少凸起这样的青筋，皮肤也显得比平常更白一些。


    何应嘉自然是把这些变化都看在眼里，纪星平时是个什么样的性格，许多人都清楚，若不是真的惊愕和动怒，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转了身，走到纪星的前方，面对面望着他，笑容里是说不清的神色。


    纪星有些说不清的怒火此刻正压制不住地在涌上来，他望着眼前的何应嘉，她的眼角里仍旧带着她的那份骄傲和自信，从未有过一丝失意，正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样，以得胜的姿态看着自己。


    纪星开口，声音是从没有见过的冷厉：


    「那天展演的事，你是故意的？」


    纪星脑海里一瞬间回忆起无数个碎片：那天何应嘉宿舍楼下的示好，临走时刻意的推拒，方橙请假的时间，还有今天，在人流最多的阶梯教室门口，当着方橙的面，何应嘉喊他的名字。


    还有他最不该忽略的一件事——何应嘉作为艺院的学生代表和展演负责人之一，怎么可能只能有一张亲友票。


    一瞬间，被欺骗、被玩弄、被揭开隐秘......所有的愤怒直冲大脑，纪星不再以任何平和的目光给到眼前的人，而是极力克制着，才没有说出什么无礼的话语。


    他看到何应嘉摇了摇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半晌却又点了点头，脸上还是带着笑意，但是这一回，却并没有了那种自信和骄矜，相反的，那是纪星头一次从这张脸上看到了如此明显的落寞和失意：


    何应嘉缓缓开口，没有回答纪星刚刚的责问，而是很轻地嘆了口气，自顾自说道：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这是问句，可何应嘉用的语气是平稳的，似乎并不期盼纪星会回答。纪星当然不会回答，而是一直用冷厉的目光看着她，眼神里带着警惕和提防。


    她抬眼看了眼纪星，然后自嘲地笑了一声：


    「你别这样看着我，你也不用回答是或者不是，你放心，这些话全都是我自己的猜测，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他。」


    纪星的目光里闪过半分错愕，但没有出声。


    于是何应嘉继续说：


    「那天和你们一起去图书馆，一个上午的时间，我观察过你许多次。」


    何应嘉微微扭开头，看向教学楼天井里那棵蹿的很高的杨树，冬日里已经叶落萧条。


    「其实从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没机会了，但我还是想试试。现在看来，我还是该相信我的第一直觉。一个人，嘴里说出的话可以骗人，动作也可以隐忍，但目光总不会——」


    「那天在图书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你目光的落点，始终是方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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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回现实线了 回忆的部分差不多了 希望大家不要骂小何 小何其实只是为自己争取


    第34章 李媛


    在工作室开完会议，纪星收到了姜影的一条微信，让他今晚回家吃晚饭。


    今天签约的事情刚刚出了问题，工作室还有着一堆没处理完的事情，纪星现在的心情其实并不是很想回纪家老宅，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应该回自己家随便煮点东西应付一下的。


    可是，自从昨天下午和方橙不欢而散，纪星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过家。


    方橙中午发来的消息还停在两人的对话框里，纪星没有回，他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


    其实对于纪星来说，这些年学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把话说的体面漂亮，早上在娱果，面对步步紧逼的方妍，对方已经把话说到那个地步，纪星却还是能维持着基本的体面。换作以前，他是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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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方橙发来的这段话，纪星确实也可以最后再做一次「体面」的室友，交代清楚小仓库的处置。


    时间往前倒半年，他说不定还能礼貌地问一句，搬家需不需要他来帮忙。


    可是这次，纪星不想这样。


    人都要搬走了，这种时候再说什么体面的话，有什么意义呢。


    赶在晚高峰还没开始的时候，纪星打了个车回纪家老宅，老宅离市区有点远，车子开上高架的时候正好赶上日落。


    纪星的手指摩挲着手机屏幕的边缘，他没有打开屏幕，但眼睛还是灼灼地盯着黑屏看。眼里和脑海里都是方橙的那条消息。


    方橙看上去是真的很急着要离自己远一点，本来十月底才到期的房子，现在就赶着搬。


    这个月正是大学生的毕业季，江城市中心的房子很难租，之前方橙虽然提过明年可能会有宿舍，可是纪星也了解医院体制内的流程，到底是还没影的事情。


    也就是说，很大概率方橙还没有找到新的房子，就先想着要搬走了。


    难道就这么不想见到自己吗......


    从计程车下来，走进别墅区的几步路上，纪星掏出手机，打开和方橙的对话框，还是回復了过去。


    【我在杂物间没什么东西，你收拾一併扔了就好，嫌麻烦就放在那里。】


    消息发出去纪星就把手机收回了口袋，这个点方橙一般正是最忙的时候，要不就是在开车，肯定不会立刻回復。


    纪星一进家门，家里跟了几十年的岑阿姨一眼便高兴地笑了起来，一边连忙替纪星拿拖鞋，一边喊姜影和纪海平下楼。


    「纪总，太太，大少爷回来了！」


    纪星礼貌地和岑阿姨道谢，然后紧跟着便蹙了眉。


    纪海平居然在家？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二楼的楼梯上下来了三个人，纪海平走在最前面，今天穿了一身看上去很精神的衣服，脸上还戴了眼镜，头髮梳上去整整齐齐的。


    他首先看到了纪星，一反常态的，在纪星有些冷漠的目光中，纪海平和他点了个头，然后拖开了餐桌主位的椅子，坐下了，又拖开了他身旁的椅子，指了指，意思是让纪星坐在那里。


    纪星站在原地没有动，十分狐疑地看着纪海平。


    这几年纪星虽然愿意偶尔回家吃个饭，但都是看着姜影和纪阳的面子上，他和纪海平并没有和好，也并不打算和好，父子俩虽然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动向，偶尔姜影在饭桌上也会旁敲侧击地向纪星提纪海平的事情，但纪星每次一提到纪海平就会黑脸，然后岔开话题，姜影夹在中间也不偏帮谁，就知趣地不再提，每次喊纪星回来吃饭也会刻意挑纪海平不在家的时候。


    可是今天，纪海平丝毫不惊讶纪星的出现，甚至还装得若无其事一样让纪星坐下。


    就在纪星有些摸不清纪海平葫芦里在买什么药的时候，他抬头看到了从楼梯上下来的另外两个人。


    姜影今天穿着一身合身的旗袍，不是那种特别华丽的款式，但是看上去特别显气质，脖子上似乎还特意戴了一条珍珠项鍊，整个人显得分外雍容。


    而站在她身边，往后让了半步，正小心翼翼扶着姜影，一路从楼梯上下来都和姜影有说有笑的，是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头髮盘起来，面容姣好的女生。


    纪星只看了一眼，他先是愣住了半秒，很快便全懂了。


    这个女生他有一些眼熟，去年圣诞节的时候，姜影让纪星回来，带纪阳一起去参加一个圈内的交流酒会，纪星本来是想拒绝的，但后来纪阳说自己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酒会活动，又不想一个人跟在姜影后面交际，求了纪星很久，最后纪星就陪着纪阳去了。


    纪阳是松了口气，纪星就免不了要代替弟弟跟在姜影身边，和那些人敬酒、寒暄、恭维。


    就是当时，姜影将他拉到一对穿着低调但看得出气质的中年夫妇面前，然后指着纪星就介绍。


    纪星和那两个长辈打了招唿后，姜影又指着那夫妇身边站着的一个，穿着黄色小礼裙的女孩子，转头拍了拍纪星的手说：


    「这是你李叔和程姨的千金，刚刚从美国留学回来，也是学医的，你有空多和人家联繫联繫。」


    纪星只是粗粗瞥了一眼那个女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纪星没有跟姜影发作，只是冷着脸应了声，便再也没有看过那边。


    如果纪星没记错的话，今天出现在这里，搀扶着姜影下楼的这个人，应该就是李家的那位千金。


    要是在路上偶尔遇见，纪星肯定不会想起来对方是谁。可对方现在出现在纪宅，甚至还惊动了一向与自己避而不见的纪海平都坐在这里，纪星就是再迟钝，也明白了姜影今天喊他回家吃这顿饭的真正意图。


    纪星锁着眉，抬头看了一眼那个李小姐，对方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将头低了下去，姜影似乎也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表情，立刻堆出一副笑意来，忙开口对着李小姐道：


    「媛媛，你坐纪星那边去吧，你们年轻人能聊到一块去，就别和咱们老头子老太太坐一块了。」


    「阿姨，别说笑了，您和叔叔哪里老了。」


    纪星看着那位叫李媛的小姐先是说了几句哄姜影开心的话，然后又很乖巧地点点头，走到了纪星这边，顺便帮纪星也拉开了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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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已经在主位上坐下的纪海平，从坐下之后就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此刻也望着纪星的方向，意思是让他赶紧落座。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情绪，此情此景下，纪星看了眼纪海平，又看了眼在对面一脸堆砌笑意的姜影，竟突然轻笑了一声。


    一反常态的，纪星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就着那个座位，沉默地坐了下来。


    有时候人的运气真的就像是坐过山车，某一段时间里你会觉得你春风得意事事都顺利，可某一段时间又像是掉进了深渊，又像是打游戏掉入了连败的陷阱，怎么玩都是个输，第一次第二次的时候你还会觉得失落，次数多了，反倒连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就像现在。


    连日来，令纪星烦躁和不快的事情已经堆积到了一个峰值，让他疲倦得喉咙发紧，刚刚在过来的计程车上纪星就已经有点预感，或许是昨晚着了凉，他的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也没什么说话的力气。


    就在他以为现在的状况已经够糟了的时候，在看到姜影和身旁这位李小姐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还是想的太少。


    所以他笑了，没有任何反驳，没有生气，甚至都没有摆出一副冷漠的脸色。纪星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安静地等待着这一场自己亲爹亲妈给自己设的鸿门宴。


    这顿饭吃得气氛诡异，姜影让纪星给李媛夹菜，纪星照做，让他等会加李媛的微信，纪星还是点头应下了，纪星全程没有主动说过什么，但是姜影开口的每一句话，纪星都点了头。


    姜影有些惊讶于纪星今天没有和她争执，一开始还有些拿不准，后来发现纪星全程都没有说什么话，又觉得有没有可能是纪星真的对李媛还挺感兴趣的，想到这，姜影心里那叫一个喜笑颜开，巴不得纪星现在立刻就带着人家出去约会，不必坐在这里拘谨。


    一直到吃完这顿饭，岑阿姨已经走过来收拾桌子的时候，整场饭局一直在一旁没有发言的纪海平突然站起了身，虽然两人坐的很近，但纪星全程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纪海平看了眼纪星，似乎因为在外人面前，又拿出了他那套死都要顾着面子的处世之道，主动对纪星说了句：


    「你签约的事情我听说了，好好做，以后机会还有的是。」


    说完这句话，连姜影都愣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看向纪星的脸。


    纪星已经吃完了，两只手都垂在身侧，在听到纪海平这句话的时候，他左手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死死地握紧，指甲盖嵌进肉里，一瞬间就要能看见血印，但纪星的脸上却始终没有什么表情。


    纪海平主动说的这句话，在外人看来，是时隔这么多年，终于认可了纪星的工作室和音乐这条路，不仅如此，这话让人听了，还有点主动安慰纪星签约失败并不怪他的意思。


    可是纪星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心里就像是被最坚硬的岩石用力地击碎了一半，血液遍布全身，钳制得他动弹不得。


    在纪星看来，纪海平这句话，无异于当众打了他的脸。


    怎么会......纪星都没有跟姜影和纪阳提过签约，怎么今天早上才发生的事，纪海平会这么快就知道了......还是说，纪海平一直就派人监视着他的动向，就等他出事的这一天。


    纪星将手垂落在身侧，有些自嘲地了一眼，左手手心的被自己掐出了血印，缓缓松开的时候，红色的印记分外刺眼。


    第35章 是因为我没那个运气


    或许是气氛突然尴尬起来，姜影像是看出了什么，纪海平说完这句话后，她也赶忙打着圆场，让纪海平先上去休息。然后招唿纪星送李小姐回去。


    好在李媛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就让纪星送到了小区门口，然后坐上了家里来接的保姆车。


    夜晚，江城下起了朦胧的细雨，临上车前，李媛回头看了一眼纪星，和纪星道了谢，她似乎思忖了片刻，还是开口笑着说道：


    「虽然你今晚全程都表现得挺配合的，但我还是能看得出，你不喜欢今晚这场家庭聚餐，也不喜欢我以这种方式和身份出现。」


    纪星出门的时候感觉空气有些微凉，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拢在外面，此刻在幽深的雨夜中，显得身姿格外挺拔，眉眼中都透露着寒气。


    他眯着眼看着李媛，没有回答，但眼神透露出的气息是冷漠的。


    李媛的笑意更深了，似乎摇了摇头：


    「我回去会和家里说，以后不会有这种场面了，但——没了我，还会有别人，你父母那边，我帮不了你。」


    纪星听完李媛的这几句话，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但没有表现出来，他敛着眉，最后把手里的伞递给了李媛，轻声说了句「多谢」，然后他转身，消失在了雨夜的步道里。


    纪星回到家，打开门，在客厅深红色的布艺沙发上看到了端坐在那里等他的姜影。


    他又想起了那一天。


    八年前的那个下午，姜影闯进自己的卧室，将那叠照片扔到他的电子琴上，然后指着照片上的人问他，纪星，你是不是喜欢男生。


    那张照片上的人纪星根本不认识，亦或者说是不熟，他那段时间为了瞒住家里偷偷做工作室，不得已去了很多酒局，那些投资人看他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不要命地给他灌酒，纪星往往是上完一天的专业课，晚上再去酒吧陪着那群人喝到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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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总会那种地方，自然不可能只喝酒，那天那几个投资人说是想玩点新鲜的，跟经理附耳说了几句什么，不一会的功夫，几个穿着学生模样的，长相清秀的男生走了进来，坐到了他们旁边。


    纪星眉头蹙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舒服，但是又没办法拂了客户的面子，就只隐忍不发，他看了眼坐到自己身边的那个男生，小声说了句「离我远点。」


    可那人似乎当纪星这话是在试探他似的，不要命地往他身上凑，有一次还差点亲到了纪星的脸，纪星这才黑了脸，厉声在那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那人才识趣地退下去。


    可就是这么短暂的一瞬间，在监控里被清清楚楚地拍了下来，变成照片，被攥到了姜影的手心里。


    那时候的纪星还没有修成现在的这副好脾气，他几乎是暴怒而起，难得地向姜影发了火，质问姜影为什么会有夜总会的监控照片，又为什么要派人调查他。


    话音未落，纪海平一脚踹开了纪星卧室的房门，上来便是要动手，几乎是暴怒地看着纪星，质问和咒骂当头冲着纪星就落下。


    姜影在一旁拦得很坚决，她几乎是像纪海平发了火。


    纪星看到纪海平的一瞬间，便忍不住内心的愤怒和不被信任的失望，奋身而起，朝着二人便冷声地低吼：


    「你们凭什么跟踪我！」


    「我是你父亲，我不管你谁管你？我要不是找人看着你，你就要把纪家的脸都丢尽了！」


    又是脸面，又是纪家，纪海平的眼里心里，永远绕不过去的无非是这几个词。


    纪星也抑制不住地跟纪海平对着吼：


    「你现在想起来你是谁了，之前那么多年你去哪儿了？」


    姜影这一天拿出了平时都没有过的严肃神色，她铁青着脸将二人拉开，对着纪海平说：


    「你嫌不够乱是不是？纪星说的对，把他丢在家里的那几年，你去哪儿了？」


    一场争吵成了三人之间的争执，纪海平那天发了极大的火，最后甚至踹坏了纪星卧室的房门，摔门离开了老宅。


    纪海平走后，姜影默默转过身，看向坐在那里的纪星。


    其实姜影一直把纪星和纪阳当心头肉看，尽管管他们很严格，可很少冷脸，纪星记得，他从来没有见过姜影的表情有那天那么冷过，她平静地看着纪星，没有回答纪星愤怒下吼出的问题，而是再次指了指照片，又问了一遍：


    「纪星，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问你的问题。」


    纪星喘着气，顺着姜影的目光看着那张照片，此刻更是觉得荒谬可笑，不由得生了几分理直气壮来，不假思索地便回道：


    「照片上这是夜总会的陪酒，我很快就让他滚了，怎么，你和纪海平就凭这张照片就觉得我是同性恋吗？」


    姜影当时听了他这样一句解释，脸上的黑沉却并没有褪去，她站在那里，深深地看了一眼纪星，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确定你不喜欢男生？」


    纪星本来怔红了脸，无数要喷薄而出的愤怒和话语就在喉间，可就在姜影这句话落地的一瞬间，突然戛然而止了。


    纪星愣住了。


    他望着姜影看着他的眼神，那双眼神里写满了严肃和冷静，也写满了已经看透了他的审视。


    纪星感觉自己的心陡然一紧，一瞬间大脑几乎是空白的。


    这样不堪的场面下，纪星极力不想，可又不可避免的，方橙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此刻就像是一把利剑，悬停在他的脖颈上，赤裸裸地昭示着他的罪行。


    他不喜欢男生吗？


    他不喜欢方橙吗？


    那一瞬间，纪星觉得自己的慌乱和侷促一定一文不差地被姜影尽收眼底了，活了二十年，他还从未有过这样失措的时候。


    姜影已经知道了方橙的事情吗？纪海平和姜影可以拍到他在夜总会的照片，那学校里的呢？


    如果姜影知道了方橙的存在，姜影会怎么做？


    一剎那的空白里，无数中可能在纪星脑海里毒蛇般地攀爬着，压迫得他太阳穴的位置一跳一跳地生疼。


    思考已经来不及，他借着自己的本能地开口，那就是绝不能让姜影知道自己喜欢方橙。


    纪星的语气仍然是倔强带着怒意的：


    「不喜欢。」


    姜影望着纪星，似乎欲言又止，母子二人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冰凉的气氛在卧室里蔓延了好一会儿，最终，姜影选择了不再追问。


    她将照片丢到了垃圾桶里，转身离开的时候，回头，十分严肃地看着纪星，道：


    「你父亲一直很忙，没有空管你的私事，他也确实没有资格管，你们父子俩现在关系到这个份上，我也不想再添把火。」


    姜影说到一半顿了一下，她将眼睑垂下，敛着眉，纪星望着自己的母亲，眼角眉梢里已经带着苍老的疲态，鬓边是掩盖不住的白髮。


    他看到姜影似乎嘆了口气，但很轻，也有些无奈：


    「但是纪星，你已经成年了，你刚刚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心话，又值不值得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我想你自己心里有数，也应该自己好好想清楚。」


    姜影说完最后这一句，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卧室。


    那天姜影的背影是决绝的，仿佛是真的被气到了，没有了她坚持了那么多年的端庄和优雅，几乎像一个泼妇一样和纪海平声嘶力竭地争吵，又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对着纪星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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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样的一个背影，和此刻现在沙发上有几分期盼又有几分小心翼翼地望着进门的纪星的姜影，完全不一样。


    纪星走过去，在姜影的身边坐下，沙发陷下去一块，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八年过去，身边的女人华发横生，已经遮都遮不住了。


    纪星看得出，从他一进门，姜影就想开口，问问他和那位李媛李小姐谈得怎么样，有没有再进一步的想法。


    他伸手，将茶几上的热茶拿到手里，然后望着那茶杯，试了试温度，最后递给姜影。


    看着姜影欲言又止的表情，纪星很深地嘆了一口气，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沉默：


    「妈，您不累吗。」


    「什么？」姜影挑眉，看着他。


    纪星却没有看姜影，而是始终盯着茶几上放着的那块价值不菲的茶具。


    他开口，语气是平静的，但是冰凉，每一个字都像是笃定的：


    「您不累的话，我累了，我特别累。我也不想陪你们再演下去了。今晚是我最后一次陪你和纪海平演戏，不会再有下次了。」


    姜影听着纪星说出这样的话，有些震惊地张开了嘴，几乎有些慌乱地想要阻止纪星再继续说下去，可纪星此刻却像再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他自顾自地拿着茶几上的茶具，一遍一遍地筛着茶叶，嘴里的话也没有停下来：


    「知道您想问什么，八年前您就问过了，您既然那个时候就已经确定了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自己骗自己呢？」


    「我喜欢男人，我一直就喜欢男人，您和纪海平确实生了我这个怪胎，这辈子什么都没有如你们的意，这最重要的传宗接代一项，也彻底忤逆了你们的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姜影的脸此刻气得铁青，嘴唇都在发抖，她伸手指着纪星，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纪星你！......」


    「八年前我不敢承认，一是因为我没有那个能力，二是因为——」纪星顿了一下，将头低下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不愿想起的事情。


    不过没一会儿，他将头抬起来，重新说下去：


    「是因为我没那个运气，我留不住我喜欢的人，但我知道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我没办法那么自私，明知道他不喜欢我，最后还要给他惹上麻烦——所以我逃避了，我没有回答您。」


    纪星冷笑一声，自嘲地又看了眼自己左手手心的血印：


    「但现在，我不想逃避了，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您能接受就接受，接受不了也就算了，就当我没回过这个家，和以前一样。」


    纪星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了纪家老宅的钥匙，在姜影深红的目光中，缓缓将钥匙放在了茶几上，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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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媛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后期也没什么戏份了。适当狗血也小虐怡情啊！


    第36章 大雾


    方橙又一头扎进了工作。


    这么多年来，方橙最擅长的自洽方式，就是一头埋进工作，再多想不明白的事，只要进了手术室，就都能抛到脑后。老张之前因为这个事调侃过方橙，说别人一遇到不顺心的事都想着请假休息几天，手术刀可能都拿不稳，你却是一遇到事反而发挥得更好了，真是奇怪。


    不过这一回，就算方橙想休息医院也不会放他假了。


    不仅是方橙，全院的一线医生最近都像上了发条，手术室的排班已经快轮满24小时。


    江城这周遇上了十年难遇的大雾天气，城区高架和近城高速大面积瘫痪，高速路口封了好几个，连环追尾的车祸光是一天上午就发生了三起，急诊大厅每天都人头攒动，忙作一团。


    外科的几个实习生最近也都被折腾得够呛，从学校里出来到实习岗位上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经受这样高强度的锻鍊，下午连环车祸送来了十几个病人，实习生小刘在急诊一直忙到第二天天亮，才终于有机会进休息室的椅子上坐下歇会。


    他走进灯光很暗的休息室，沿着墙缓缓坐下，伸手摘下戴了脸上戴了好几个小时的口罩，绳子在脸上印下刺眼的红印，从眼睑下方一直蔓延到耳根，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长舒了口气，抬起头准备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这才突然发现，休息室身边的长椅上，居然坐着一个人。


    方橙不论在什么地方都分外安静，最大限度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似乎也累极了，鬓角头髮都是湿的，身上的衣服还没有脱掉，口罩被拉下一半，半只挂在耳朵上，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休息。


    「方.....方医生，你也还没下班啊。」


    方橙听到小刘的声音，缓缓将眼睛睁开，目光稍稍有些涣散，他清了清嗓子，勉强扯出一丝微笑：


    「歇会儿，一会就走了。」


    小刘把头点了点头，有些侷促地看向方橙。


    「哦哦好，那方医生你别着凉了，休息室挺凉的，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方橙笑着摇了摇头：「谢谢，我没事，也没睡着。」


    方橙确实没有睡着，他刚刚下了手术，六个多小时，他几乎已经两天没怎么合眼了，但这并不是最要紧的，他现下靠在这里想歇一口气，是因为自己的腰有些撑不住了。


    方橙的腰高中时骑自行车去上学的路上摔过一次，受了蛮严重的伤，后来就一直落下了毛病，阴天下雨或者是换季潮湿的时候，总是隐隐作痛，偏偏医生这工作还拼身体，久坐久站都是伤腰的，这几年方橙的腰疼是越来越严重了，尤其是每次下手术，都要疼上好一会，整个身子像是被从中间噼成两半，断裂的地方轻微一牵动都疼到冷汗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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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些事情，方橙觉得没有必要讲给眼前的小刘听。


    他看小刘神色有些侷促，狭小的休息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他们两个人，方橙缓缓直起了身子。不想让自己的脸色显得太明显，尽量平和地开口主动说道：


    「这两天是不是还挺累的？」


    「没有.......呃....是有点吧，但还好，扛得住，而且，这几天也学了不少东西。」


    方橙点点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刚下手术，手掌都是绷紧酸痛的，这会儿正一下下轻轻握拳又缓缓张开，缓解一下这种酸痛感。


    「嗯，理论知识再多，也比不上到一线多接触一些真实的病例。你看，这几天真忙起来，你能发现，很多时候根本来不及等我们思考和犹豫，病人送进急诊，活生生躺在那里的时候，你脑子里面的反应，手上的动作，都早应该形成肌肉记忆了。」


    小刘在一旁听得认真，十分贊同地点了点头。


    小刘是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毕业，后来又硕博连读，在校成绩一直很优异，又有导师推荐，毕业了就直接进了一院外科实习，老张亲自带他，可他刚来的时候，老张却怎么看他怎么嘆气，总说他不懂变通，不够果断细心，让他多跟着方橙后面学学。


    但毕竟一路以来都走在人群的尖端，从金字塔顶受着夸赞和追捧到这个年纪的小刘，一开始确实不太能够接受和理解这些批评。


    但好在他是真的爱医生这份职业，也足够认真，老张说他不足，他就用加倍的时间驻扎在医院，有时候下了班还留下来帮忙，实习的笔记都做了好几本。


    直到这一次，经歷了这么连续好几天的高强度工作，他踏进这间昏暗阴湿的小休息室，看到坐在墙角一个人安静休息的方橙，听到他说的这样一段话，小刘才终于懂了老张的话里的意思。


    不仅是医生，在任何行业，想要走到精英行列，要做的出色，都不能只看学歷，只谈校园。他总算懂得了为什么医院的晋升机制一直以来都有着按资排辈的潜规则。


    成百上千的经验积累、无数次的临场判断、和死亡之间的一次次赛跑，才是一个医生最光荣的履歷，才是可以让人信赖的资本。


    他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方橙在医院呆到了上午七点多，换了衣服，洗了把脸，又在食堂吃了一个鸡蛋，然后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停车场拿车，准备开回家。


    外科仍然还是忙得不可开交，本来按照排班，明天又该是方橙值班。


    但今天凌晨出手术室洗手的时候，老张看了看方橙的脸色，转身就跟吴莉发了消息，严肃着脸命令方橙，今天和明天都回家休息，不许再来上班了。


    方橙记挂科里人手不够，但老张这次态度坚决，说什么也不让他来了。


    *


    方橙下班回到家，将钥匙挂在门口的挂钩上后，他安静地扫了一眼家里样子：


    现在已经入冬，这个点外面的天色还是昏暗的，雾霾天也还没有散去，整个客厅都阴沉沉的，像是那种美式末日电影里断电断水的单身公寓，不知道会不会等会从哪个角落里钻出一只食人鼠来。


    家里没有一丝动静，甚至空气中还隐隐含着一丝难闻的酸味，方橙皱了下眉，走到厨房，才发现是自己两天前吃完晚饭后的碟子还放在洗碗池里，时间久了发出的味道。


    当时他本来已经下班到家，刚吃上晚饭，被科里一个电话打回医院加班手术，一直到现在他才有空回来。


    看来，将近两天的时间，这个家和自己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自从那天下午后，纪星也没有回来过。


    方橙将厨房里的碗筷洗了，又将屋子通了会儿风，然后他进浴室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后，给自己的床头倒了一杯热水放好，做完一切后，方橙一头扎进了自己柔软的大床里。


    方橙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六点，他整整睡了二十多个小时，挣扎着从床上醒来的时候，方橙一边揉眼，一边十分吃力地捶打着自己的四肢，尤其是两个胳膊上的肌肉，酸胀的厉害，是那种久睡后的不适感。


    他起床，拉开窗帘，又出了卧室给自己热了杯牛奶，坐在吧檯随意解决了早餐，然后一边打开手机听着早间的英文广播，一边在微信上联繫着搬家的事宜。


    那天和纪星发完消息之后，方橙看了看自己最近的排班和日历，又联繫了吴莉给他介绍的中介，看了看新的房子，决定这周末就先搬走。


    今天难得多了一天假期，他正好可以用来整理收拾东西。方橙这几年的平时生活还算简单，回到家无非是煳弄着吃个饭，然后就进卧室休息了，他的东西算不上多，但是毕竟在这里住了三年，一时间要搬走，还是要收拾一阵的。


    吃完早饭，方橙把碗碟收拾干净，拍干净手上的水，然走到门口拿起一直放在这里的小仓库的钥匙，准备先从这边整理。


    这个所谓的小仓库，其实就是这件房子里的杂物间，当初租这个房子的时候房东跟他介绍过，这房子当时买的时候是三居室，但这个最小的卧室实在的太狭窄，又不通风，採光又差，房东干脆就把它单独辟成了杂物间，后来方橙和纪星有时候会把暂时用不上的快递和换季衣柜里放不下的衣服，还有一些鞋子和行李箱什么的放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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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其实以前一直是看不惯东西乱放的，他还记得他大二刚到纪星他们宿舍的时候，第一天，自己的行李还没来得及整理，就先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夏同他们的纸盒子整理归纳收拾干净，又整齐码在了门后的架子上。


    但这件杂物间，因为常年关着门，里面又有不少纪星的东西——前两年方橙和纪星几乎没什么交流，方橙觉得自己不太方便进去整理，后来一来二去，就更是懒得动了。


    他打开杂物间的门，屋子里因为不通风，一股灰尘的气息肉眼可见地向方橙扑来，在里面呆了没一会儿，方橙就感觉自己的鼻腔都有些发酸，喉咙也有些咳嗽。


    方橙拿了两个箱子，一样一样地整理着杂物间自己的东西，有一些是还可以用上的，他房间左手边的箱子里，准备这次搬家带走，还有一些已经坏了或者用不上了，方橙就放进右手的箱子里，想着下午拖到楼下的旧物回收点。


    当然，还有更多的，是纪星的东西。


    纪星一直很爱运动，这么多年这个爱好都一直保持着，杂物间里有不少他的运动装备，球拍，球鞋，护腕，还有很多旧款限量版的球衣，挂在一个简易的帆布衣柜里。


    方橙望着那个衣柜里的几件衣服，在看到一件紫色的球衣时怔了一下。


    他记得，这是大二下学期那年，纪星过生日，方橙特意问了何乐，知道了他喜欢的球星，然后凌晨去旗舰店排队，最终买下的限量版。纪星当时惊喜得不行，在夏同面前得意地炫耀了半个多月，连夏同都被他念叨烦了，还跟方橙嘀咕着下次他过生日也要这么用心的礼物，惹得方橙哭笑不得。


    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它。


    方橙舒了口气，还是没再上面更多停留，他转过身，打开一个蓝色的收纳盒，一件件清点里面的东西。


    领带夹、钢笔、胸针、触屏笔、耳机线......


    方橙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整理着，突然，他的手从盒子里扒出一个彩色的塑料锡纸包装袋，因为久远，上面的字已经有些脱落了。


    方橙一瞬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第37章 过期的果糖


    盒子里一共有两个包装袋，一袋已经拆开来过了，另一袋还是完整的，但是褪色严重，里面装的东西也鼓着气。包装袋上最显眼的地方，印着「suyo果糖」几个大字，花花绿绿的配色，用的是好几年前已经被淘汰的艺术字体。


    可方橙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牌子。


    方橙低血糖是一只就有的毛病，大三那年他为了赶实验晕倒过一次，从那天之后，纪星每天都会偷偷往他口袋里塞几颗糖，起初什么味道的都有，这是两个人之间暧昧但又并不算越界的小秘密，方橙知道给他糖的主人是纪星，但他没有点破过。


    方橙不喜欢西瓜和哈密瓜口味的糖，如果当天纪星准备的是这几个口味的，方橙通常只会吃一颗。其他口味的，他则会在去图书馆来回的路上吃完。


    让方橙没有想到的是，他这点不易察觉的小喜好，竟然被纪星慢慢摸清了，之后，多数塞的都是方橙喜欢的口味，尤其是香橙。


    后来，校外这种牌子的糖缺了货，纪星换了一种相似的，结果方橙第二天就尝出了不对。那几个月或许是两个人关系最接近暧昧的时期，方橙知道自己心里已经动了心思，难得地，他头一次主动打破了这份两人之间的心照不宣，带着故意的语气，他问纪星，之前那种口味的怎么不见了？


    纪星当时也被他逗笑了，摸着他的头髮说了句：「今天没有了，下次给你买。」


    第二天，几颗香橙味的suyo果糖再次安静地躺在了方橙的外衣口袋里。


    秘密被戳破也就不是秘密，方橙看到糖的那一瞬间起初是有些惊讶，但心里更多是被烫了一下。


    「你打算以后每天都给我装几颗糖吗？」


    纪星没立刻回答，而是望着方橙炽热的眼神定住了几秒，然后点点头：


    「嗯，以后都给你装。」


    可承诺中的以后终究是成了一句少年人的玩笑话。不过几个月后，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天翻地覆，这个牌子的糖方橙再也没有吃到过。


    方橙想起自己几个月前问过纪星，现在在哪儿还能买到这个牌子的果糖。


    纪星当时的神色看上去并不像在说谎，听上去也似乎真的有些遗憾，他说这个牌子已经停产了，江城没有商店能买到。


    那这是什么呢？


    方橙看着盒子里已经发黄陈旧的果糖包装袋，手上即便沾上了灰尘也没有在意，他将两袋糖拿出来，有些发狠地攥在手心。


    封口上的生产日期已经看不太清，但明显是多年前的数字。


    这是两袋已经过期许多年的果糖，甚至，只能算得上是两个过期许多年的包装袋。


    纪星为什么要把他们装在盒子里，小心地藏起来，完好无缺地保存了这么多年，甚至经歷了几次搬家，也一直带在身边？


    方橙的手心攥地越紧，心就越乱，灰尘遍布的储物间里，方橙已经分不清喉咙间干涩酸胀的感觉到底是因为不通风，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知道自己其实不该想太多，这么多年来，他为人处世一直谨记着的就是，不要多想，话没有说出口就是没有，事情没有发生就当不存在，心里哪怕再清醒，或者是有再多的疑问，面上也要活得煳涂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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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那句话，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


    尤其是对于纪星这个人。


    他追逐着这颗行星这么多年，直到那天下去，他看到那个男生从纪星的房间里出来，和他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方橙突然觉得，他累了，他真的没有追逐下去的勇气了。


    那一幕太熟悉，方橙记得不太清楚，也不是很愿联想起过去，但他还是忍不住将记忆中的画面和那些话语在脑海中和眼前的场景重合。


    那一瞬间，方橙的脑海里想起了很多被他自己潜意识遗忘的画面，他想起刚搬进来第一天，跟在纪星身后的那个男生，想起了路灯下抱着纪星的黄莺，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门口堵着纪星的苏昀，想起了那天下午他回到宿舍前在路上听到的那些碎语。


    或许纪星不是不喜欢男生，他是不喜欢任何人。


    或许自己该从那些自己构筑的滤镜中脱离出来了，纪星或许真的如那些人所说，是个烂人。


    可是，否定纪星无异于否定方橙自己的过去，否定那些两人曾经有的年少心动，否定那些真真切切存在过的美好，否认那些深夜熄灯后细语嘤咛的「晚安」，否认冰凉的手心里握紧的暖水瓶，否认那一颗颗甜到舌尖的香橙味果糖。


    这个对方橙而言决定太残忍了，但他还是做了，给他思考的时间甚至只有纪星从卧室里追赶出来的那几秒。


    像是为了逼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一般，方橙甚至动了手。


    他把话说的狠绝异常，又迫不及待地联繫好了房子，决心提前搬走这里，看似是一点余地也没有给纪星留，其实，他是不想给自己留。


    可现在.....


    方橙望着自己手心攥紧得发响的包装袋，细碎的声响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特别刺耳。他望着上面「suyo」几个英文字母的标緻怔怔出了很久的神。


    *


    纪星将车一直开到小区地下的停车场，车窗外的雨声不小，车厢内全是潮湿的雾气，黑色的大衣密不透风地拢在身上，寒意还是从皮肤往骨头里钻。


    从市郊的别墅吃完饭，纪星没多停留，驱车赶回了市里。方才在老宅，和姜影最后的那几句话，算是彻底撕破了母子二人这几年都心知肚明又都在粉饰太平的那层纸。


    姜影脸色铁青，她抬手指着纪星，与其说是指责，更多的是一种威胁，姜影捂着自己胸口地位置，具体说了什么纪星已经记不太清了，在他的印象中，从小到大这样的场景出现过很多次，当年纪海平擅自篡改了纪星高考志愿的那天下午，最终就是姜影用这样的方式让纪星服了软。


    姜影斥责他的不孝，然后极言自己这么多年夹在纪海平和纪星父子中的不易。


    其实姜影没有说错，作为一个女人，她被要求做好姜家的女儿，做好纪海平的太太，还要做好两个孩子的母亲，这些年没有一天是容易的。


    但爱不该是束缚和掌控的藉口。纪星活到二十八岁，在过去人生中已经无数次让步给那个畸形的家庭，他失去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让步了。


    他走出停车场，撑起伞往单元楼走，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楼上。


    客厅的灯竟然是亮着的，纪星愣了一下。


    电梯打开，纪星站在家门口，隔着一道棕红色的防盗门，手抬在空中都顿了许久。楼道里的声控灯点亮后又再次熄灭，最终是借着安全出口的绿色光源，纪星打开了电子锁。


    纪星进屋带上房门，还没来得及将身上带着雨点的外套脱下，视线就被客厅中央坐在沙发上的方橙吸引过去。


    客厅的灯亮着，厨房吧檯的顶灯也没关，窗户被关上了，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被阻挡在外，屋子里很安静，但并不暖和。方橙穿着一件纯色的居家服，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他身子半弯，撑着膝盖双手紧握，没有倚靠沙发背，手上也没有拿着手机平板或者书籍。


    纪星的眼皮旋即便轻跳了一下。


    方橙是在等他。


    纪星没有先出声，方橙也没有往门口他的方向看，纪星先低头换了鞋子，又把钥匙挂好，然后缓缓踱步向客厅的方向。


    他的目光从沙发上安静低头坐着的人移动到了他面前的茶几上，借着灯光，纪星蹙着眉望着上面放的东西，看清楚是什么之后，也愣住了。


    纪星望着那两袋东西的目光有些冰凉，但神色始终还是平淡的，深黑色的外套和一身的雨雾气将他包裹了起来，周身散发着的气息都衬托得他更冷厉。


    空气安静了几秒，方橙抬起头主动看向纪星，刚想开口说话的时候，没想到，纪星竟然将视线移开了，他像是没有发现方橙一样，无视了茶几上放的东西，也无视了坐在那里的方橙，偏过头，转身便要往卧室的方向走。


    方橙望着那背影愣了半秒，然后不经思考地喊了句：「纪星。」


    黑色的背影停了下来，转身显得缓慢，开口的声线也显得有些不耐烦：


    「什么事？」


    方橙被纪星这句话的语气定住了。


    从今天下午发现这包糖开始，一直到现在，方橙坐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想，他脑海里过了无数种可能，一颗心随着秒针转动的声音悬起又落下了几千次，没有人知道他经歷了怎样的煎熬。


    最后，他将两袋东西拿出了储物间，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漫天的雨声里，江城已经进入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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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次，就当是最后一次吧，方橙对自己说。


    就像长跑的运动员会清楚，最后的几公里总是最艰难的。他不想带着遗憾和疑问离开这段长跑，他要问清楚纪星，为什么要保存着这两个袋子，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和可能，他也想在末日前努力抓住一回。


    他其实不知道纪星会不会回来，方橙自己很久没有回过家，纪星应该也是，何况今天还下着很大的雨。


    方橙就坐在沙发上，一颗心被放在火上炙烤，不得安宁。


    直到电子锁的声音响起，方橙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直接起身的冲动。


    一切都在和他想像中那样进行，纪星看到了茶几上的包装袋，也看到了坐在这里等着他开口的自己。


    可，刚刚，方橙望着纪星意欲忽视自己转身向宿舍，又转过头落向自己的那个目光，满腔的疑问和话语却全堵在了喉间。


    纪星的眼神里是冰冷的，语气中地不耐是明显的，躲避他的举动是刻意的。


    他甚至没有在那个包装袋上停留多几秒，就像是看垃圾一样看了它们一眼。


    方橙安静了好几秒，在纪星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又准备转身的时候，他开了口，指着茶几上可怜的那两袋果糖：


    「今天我收拾小仓库，找到了这个。」


    「嗯。」纪星的声音仍旧冰凉，一个字也没有多给。


    「你为什么要留着它们。」


    纪星似乎没有想到方橙真的会开口问，他听到这句后，将身子彻底地转了过来，压迫的身影像这边走了几步，停在了茶几旁。


    纪星还是没有看桌子上的东西，而是看向了正目光灼灼，带着几分愠怒望着他的方橙。


    半晌后，他似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严肃着脸，沉声道：


    「你想听我回答什么呢？」


    方橙没有回答，也没有办法回答，他起脸望着纪星。这一次，眼眶里的红晕和泪影他藏不住，也不想藏。


    纪星被那灼热的目光刺痛，他抬起手，想要伸手碰一碰方橙的脸，却最终还是悬在半空没有向前。


    「糖过期了，也停产了。无论我当初因为什么把它们保留了下来，现在都到了该扔掉它们的时候。你看，方橙，要不是你要搬走了，或许都发现不了，家里还有这么多——」


    纪星的余光扫到了放在客厅一角的塑料箱子，里面装着的是方橙今天拾出来的那些准备旧物回收的杂物。


    纪星闭上眼，没有敢再去看方橙的那张脸，说完了最后那句话：


    「没有意义的东西。」


    --------------------


    下一章讲他俩癥结根本的原因


    第38章 逃避


    桜肆。


    纪星坐在吧檯靠里的位置，他的脖子半仰着，侧脸的弧线在酒吧明暗交杂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冰冷，他的手一只撑在吧檯上，另一只虚虚握在酒杯上盖住，整个人散发着掩盖不住的颓唐。


    坐在对面的何乐今晚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衬衫，看上去刚去过什么正式的场合，他一边抿着酒，一边安静又有几分担心地看着纪星。


    纪星喝得没怎么停下来过，不仅如此喝得还很急，是那种有些自虐式的喝法，领口被他自己解开了两颗扣子，尽管纪星的酒量非常好，但还是看得出脖颈处已经微微泛红。


    何乐看着纪星已经这样一言不发地喝了一晚上了，一直没有开口拦，到这会总算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在纪星准备再向酒保要酒的时候伸手拦住了他。


    「差不多了。」


    纪星的脑袋胀得厉害，眉心也是紧紧拧在一起的，何乐拦他，他却也没反驳什么，只是唿吸声很重地直起了身子，然后缓缓转头看向何乐。


    何乐也安静地看着纪星，没有主动开口，似乎在等着纪星说话。


    纪星看着何乐，突然苦涩地笑了一声，弯着嘴角道：


    「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何乐看着纪星的眼神很严肃，但语气是温和的：


    「有些事情，这么多年过来了，你虽然不肯说，但我能看得出来。」他说到一半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酒杯，低声道：「其实也不意外。」


    纪星听了何乐这话，并没有表现得多惊讶的样子，只是点了点头：


    「上学那个时候，你就看出来了？」


    何乐微微有些蹙眉，他看着纪星那张明明浸满了苦涩却还要端出云淡风轻的脸，总觉得不痛快。


    「我什么时候看出来的重要吗？」


    纪星愣了半秒，却最终安静地点了点头，手指再次覆上酒杯：


    「是，不重要。」


    两人一时无话，又沉默地坐了好半晌，纪星没有再要酒，就只是低着头坐在那里，对着空酒杯出神。


    约莫过了几分钟，他主动开了口：


    「今天他主动问我了。」


    何乐的眼皮一跳，旋即挑眉问：


    「问你什么？」


    纪星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一眼何乐。


    何乐思索了几秒，立刻明白了纪星话里的意思，一时间着实有些讶异。


    「你......你表白了？他......他拒绝你了？」


    谁料纪星仍旧保持着刚刚那个姿势，将头缓缓摇了摇：


    「没有。我没挑明，也没表白，更没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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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乐听纪星这么说，似乎有些气恼和不解，立刻便开口道：


    「纪星，我从前是真没想过，你碰上感情的事情能变成这样。」


    「这么多年你不就是没放下吗，那既然都到这步了，你直接找他问清楚不好吗，问他对你有没有感觉，问他能不能跟你更近一步，能就能，就算不能——也算对你自己有个交代，」


    纪星笑着摇了摇头，对何乐的话不置可否，半晌，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嘴角已经结痂的一处伤口：


    「他那天，打了我一拳。」


    「什么？」


    纪星的手指在嘴角已经结痂的伤口上轻轻抚了一遍，竟然笑了：


    「我和他聚餐那天之后就一直没怎么说过话，那天我弟为了躲我妈临时到我家借住，他下班回来正好撞上了，误会了，直接给了我一拳。」


    「那你不解释吗？」


    纪星抬头看了一眼何乐，眼角带着一丝自嘲的神色：「解释之后呢？装作没事人一样和他继续做好室友、好朋友？我怀着这样的心思和他继续相处下去，既是在打扰他，也是在折磨我自己。」


    何乐似乎不太贊同，出声反驳：


    「那也不能因为这种事。」


    纪星却继续摇了摇头：


    「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别的事。本来这次重新去招惹他就是我不理智，他既然那么烦我，还不如趁这个机会，断了。」


    「昨天他拿着那两袋糖问我的时候，我不是看不出来，我一进门就看出来了，我自己亲手放进去的东西，我怎么会不记得。毕业之后，我好几次想要去买那个牌子的果糖，找遍了江城大大小小的市场，可每一家都告诉我这种糖不生产了。最后就只剩那么两袋。我没捨得扔，明明那时候和他都已经好几年没联繫了，可我就是觉得，哪天他万一又想吃呢。」


    「可他一看着我，我就不敢认了，我不敢看他，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我怎么说呢，我昨晚回到家，就看到客厅里放着两个大箱子，他行李都一箱箱整理好了，新房子也租好了，赶不及就要搬走了，我这个时候跑去跟他说我其实一直喜欢你，这么多年都对你藏了这种心思——那不是在害他么。」


    「方橙他家里......」纪星一直用尽量压抑着的平稳语气和何乐说着话，一直到说到这一句的时候，似乎在脑海里犹豫了一下，开口还是转了个弯：


    「他这么多年，过得其实比我们都更不容易，现在日子总算是好点了，我实在没那个资格，平白去打乱人家的生活。」


    纪星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始终算得上平静，目光也是柔和的，他的手搭在吧檯下面的阴影处，喉咙间紧紧绷着，似乎是想维持最后一丝支撑自己的底气。


    对待这段感情，纪星自认自己该努力的也努力过了，不论是八年前，还是如今。方橙不喜欢他这件事，就和他喜欢方橙是一样的，两者毫无关联，无法带入任何公式和天平。


    没有放下也是他自己的决定，重新去招惹他也是自己的决定，现在这个下场和结局，已经不算多残忍了。


    何乐怔怔地望着纪星，听他安静地说完了这些话，酒吧里跳动吵闹的音乐被话语淹没，都成了喧嚣的背景。


    何乐沉默了半晌，最终，很深地嘆了口气：


    「怎么就走到这步了，要是你当年就告诉他......」


    纪星却摆了摆手，示意何乐没事，表情看上去也并不艰难：


    「其实，我当年，真的差点就要告诉他了。」


    何乐再次挑了眉，有些惊讶地看向纪星。


    纪星的眉头蹙得不明显，何乐能看得出来纪星似乎在回忆一段并不愿记起的记忆，但还是努力将它调动了出来，当做故事一般缓缓讲给了何乐。


    昨晚在纪家的别墅，纪星最后对着姜影说的那几句话都出自真心。从前他不敢承认，因为他太知道纪海平和姜影，他对方橙的喜欢根本未曾言明，完全不可能把对方卷进这场荒诞里来。


    羽翼未丰、爱意未明、自己的逃避......太多的藉口。


    二十一岁的纪星，有太多割捨不下的东西，也有性格里怎么也抹不去的别扭和认真，他害怕自己的这份喜欢被发现，也怕自己的爱意永远不被发现，直到姜影当着他的面问出那句「你确定吗」，他才终于从逃避的梦境中醒悟过来。


    纪星可能永远也不会忘了那个夏天了，那是他最想放弃的一次，却也是他最放任爱意的一次。


    *


    姜影和纪海平拿着照片找过他之后的第二天，纪星把自己关在卧室关了一晚上。


    姜影最后的那几句话说得并不重，但每一个字却又像是千斤重担，重重砸在纪星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对方橙的感情自然不可能得到姜影和纪海平的认可，不仅是姜影纪海平，纪星心里的潜意识很清楚，就算放到社会上，大家或许会因为他的身份而闭嘴不言，可真正心里，也没有几个人会认可。


    一台台供桌镶嵌在人们的脑海里，桎梏和囚禁了爱的自由，一代一代扭曲地传承到今天，还不知道要继续传承下去到哪一天。


    即使纪星千万般不认同这份束缚，千万般不在乎姜影纪海平和更多世人的眼光。


    可姜影最后那句问句却还是像利剑悬停在他的面前。


    「你自己想想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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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他们真的两情相悦，若是他们已经不是羽翼未丰的少年人，纪星敢肯定自己会不顾一切地向姜影出柜，说什么也要把方橙护在身边。


    可是，方橙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的这份感情。


    他这段自己都羞于启齿、逃避多时、遮遮掩掩的爱意，凭什么去抵抗世俗的力量，又凭什么把方橙牵扯进来。


    他都不敢告诉方橙，不敢为自己的这份心意求一个结果，还谈什么别的呢？


    所以纪星在家里想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去找方橙。


    他要亲口告诉他，要亲眼看着那双干净的眼睛，问出一个答案。


    少年人在爱意里总是冲动的，纪星第二天便从家里跑回了c大。这个暑假因为亚运会的原因，他们院的宿舍都被徵用了，纪星这才不得已回家住，但方橙上学期向辅导员申请了留校做志愿者，住在了教师宿舍。


    可当纪星顶着盛夏灼热的烈阳，赶到c大的教职工宿舍区楼下，喘着气和宿管阿姨交谈讨好了许久，却没有问到有一个叫方橙的人。


    纪星的脸颊上有些汗，眼睛也是晶亮又通红的，有些不耐高温：


    「没有这个人吗，他暑期没申请住在这吗？那他能去哪儿呢？」


    宿管朝他挥了挥手，再次强调道：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也不能把名单给你看，但暑假住在这的男生里没有叫方橙的。」


    纪星愣了好半晌，也没有再为难宿管阿姨，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神色也倦怠下来，有些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


    方橙不怎么用手机，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不用，在学校的时候因为要接受辅导员消息，他偶尔还会带着，要是暑期，恐怕方橙连充电都不会给手机充。


    满怀着惊喜找过来却扑了个空，纪星站在宿舍门口的太阳底下，脑袋被蒸得都有些发烫。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却突然喊住了他：


    「纪星？」


    纪星愣了一下，下午的太阳刺得他眯着眼看不清楚，脸上也混杂了汗水，有些流进眼眶里，酸痛难忍，他抬起头，看向路边打着一把太阳伞，穿着防晒的衣服，笑着向他走过来的人。


    何应嘉。


    何应嘉自从大二那年之后就不怎么和纪星联繫了，但两个人到底没有撕破脸，何况对方还算是方橙的朋友，偶尔还能在学校里遇上，何应嘉是个懂得分寸和体面的人，逢年过节时不时还会聊几句不痛不痒的寒暄。


    「这大热天的，你怎么在这？」何应嘉走过来，将举着的太阳伞无意识地向纪星这边遮了一半。


    纪星心下没什么心思和她兜圈，他撇来了视线，索性直接道：


    「我找方橙。」


    可没想到，何应嘉听了这句话，却像是很惊讶的神色，很快地尖声问道：


    「方橙？」


    「他没跟你说吗？他这个暑假回老家了啊。」


    第39章 搅拌棒


    女生打的太阳伞款式通常小而精緻，不过何应嘉打的这把却不同，纯黑色的伞面，看上去又厚又结实，纪星刚刚退了一步示意何应嘉不用替自己遮阳，所以现在两个人一个站在烈日当头下，一个被笼罩在伞的荫蔽下，就这么四目相对。


    何应嘉刚刚说话的语气是惊讶的，似乎真的很惊讶。


    「他没跟你说吗？他这个暑假回老家了啊？」


    纪星瞳孔一紧，有些愣住了。


    他的确不知道。


    暑假之前，院里就已经给大家下了通知，学校暑期要被亚运赛事徵用，让同学们非必要不留校，至于留校志愿者的名单，更是在年前就已经申报和公布了。


    方橙报名了志愿者的事情纪星一直知道，方橙这两年寒暑假几乎没有回过家，纪星心里也大致猜得到一些，但一直没有主动问过。后来一次院里组织他们系户外远足，纪星一直对户外运动很感兴趣，就问方橙要不要一起报名参加，方橙本来是不打算参与这样的活动，想留在图书馆复习，可是因为纪星的邀请，最终决定和他一起去。


    系里认识方橙的人不少，但是方橙熟悉的人却只有纪星一个，越是陌生不适应的环境下，越是拉近人与人的距离，那趟两天一夜的远足，方橙基本上全程跟着纪星的身后，两人一起扎了个帐篷，晚上睡觉前纪星发现方橙手臂和脚腕上有不少蚊虫叮咬出的红痕，笑着从自己包里把之前那管药膏拿了出来。


    春夜里的户外还有一丝寒冷，在狭小的帐篷里安静躺下后，两人的身体隔着睡袋，却不自觉地靠在了一起。


    或许是气氛太好，或许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些睡不着。那天晚上，方橙主动开了口，和纪星提及了自己的以前。


    如同电影情节里的那些苦难和不易，在方橙的嘴里最终只是以平淡和寻常的语气重现，那种抽离的感觉就仿佛叙述的主角根本不是他自己。


    纪星记得，那天晚上，他侧着身子，在漆黑的春夜中望着身旁合上眼睛默默倾诉的那张脸，方橙说了葬礼那天漫天的飞鸽，说了高考结束那日的暴雨，说了很多很多，纪星就一直安静地听着。


    他记得方橙最后一句话是带着笑意说的：


    「好像过去很久了呀。」


    黑暗中，纪星的心跟着露水滴落的声音一同被颤动。


    到处都是痛苦，比痛苦更伤人的是数不尽的希望。而方橙，明明就是在这样的痛苦和希望浸淫下长大到二十岁的人，纪星明白，那些痛苦对他来说绝不是可以随意遮过的过去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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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却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纪星没有说一句话，而是伸出手，牢牢握住了身旁人的手心。


    体温代替心的温度互相传达，帐篷顶上挂着的一盏小夜灯昏暗却温和地照在两人的侧脸上。


    那天之后，每次假期，夏同和何乐会回家，纪星都主动留在学校陪方橙。


    直到这一次暑假因为亚运的事情搁置。今天他赶回学校，其实亚运会上周已经结束了，但纪星本能地以为，方橙是会留在c大的，就算不在教师宿舍，那也可能是搬回了他们自己的宿舍，他刚刚差点就打算直接去医学院的宿舍了。


    可何应嘉却突然出现，告诉他，方橙回老家了。


    方橙老家具体在哪儿？他回去是有什么事情吗？方橙和何应嘉是高中同学，他们的老家应该也在一块吧，他们是一起回去的吗？那为什么现在何应嘉却在c大出现了呢？


    一丝不易察觉也不太明显的酸涩和失落在纪星的喉间散开，尴尬又怔愣地面对着眼前何应嘉的这句反问。


    纪星抬起手，用手背擦了一下侧脸上的汗珠。


    还好光线足够的刺眼，他脸上的神情也足够被解释为不耐暑热，才能在何应嘉面前将这些情绪都一一掩盖。


    纪星缓缓点点头道：


    「他回家了就算了，也没什么事。」他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何应嘉，何应嘉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在打量和思考着什么。


    人既然不在学校，纪星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和何应嘉寒暄，他又抬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抿了下嘴，礼貌地淡淡道：


    「你先忙吧，别在这晒了，我也先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打算走。


    「哎，纪星，你等等。」


    何应嘉又一次喊住他。


    纪星偏头，疑惑着看着对方。


    「正好碰上你了，有个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纪星斌见的汗水挂不住地滴落，心里也有些烦躁，语气并不温和，挑眉问：


    「什么事？」


    何应嘉却不恼，而是笑着向前走了一步：「我打算趁假期还没结束去旅行一趟，决定去厦岛，听说你老家就是那边，不麻烦的话，发一份攻略给我？」


    纪星听完，第一反应是很快地蹙了眉：


    「你怎么知道知道我老家是厦岛？」


    何应嘉还是那副表情，轻笑着反问：「这不难知道吧？」


    纪星犹豫了片刻，眼角略过一丝不恰，但到底对方提出的请求并不过分，他沉默了两秒后，还是点了点头：


    「行，我回去发你。」


    实际上，纪星回到家，就把答应何应嘉的这个请求给抛诸脑后了。因为在c大没有找到方橙，纪星回来后抱着侥倖心理，给方橙的手机还是发去了简讯，问他现在在哪里。


    一直到晚上，简讯都没有得到回覆，纪星每隔十几分钟就要看一遍手机信箱，明知道方橙平时是不玩手机的人，却还是抱有侥倖。


    有那么一瞬间，纪星觉得自己和方橙还有一点相似之处的，从小到大，别的小孩都盼着寒假暑假，能够回家呆上几个月。可他就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过，比起回到纪家，纪星宁愿自己永远没有寒暑假这种东西。


    而此刻，因为这因炎热而诞生的假期，纪星才悲哀地意识到，曾经每天每刻都能见到的人，如果没了这一层薄薄的、仅仅被称作「同学」的关系，就会真的如同陌生人一般，连见上一面都变得奢侈。


    这一认知让纪星有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慌乱和不安。


    他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捏着手机出神的时候，手机消息突然响了。


    他有些急切地打开，却发现是何应嘉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方便发一下旅行攻略。


    纪星舒了口气，这才想起来答应何应嘉的事情。他小时候在厦岛待过几年，后来跟着纪海平和姜影搬到了这边，很久没有回过厦岛了，所以纪星发了个消息给曾经小学时还有联繫的同学，让对方发了一份攻略过来，转发给了何应嘉。


    消息发完，何应嘉很快回了感谢，纪星情绪不高，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将手机关上，放在了一边。


    身后，阳台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随即发出滑动的声音，纪星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姜影。


    因为昨天刚发生的事情，现在母子二人还处在尴尬的氛围里，纪星其实不是很想和姜影说话，今天出门和回家的时候，也是板着脸轻声问了好就上楼了。


    但他还是主动开了口，不过语气仍然是冷淡的：「您找我什么事？」


    姜影走过来，看着坐在那里脸色不太好的纪星，笑了一下：


    「还在生我的气？」


    纪星此刻不愿和姜影争执，也不想和她继续谈论之前的话题，所以避开了姜影的问题：


    「您直接说，找我什么事。」


    姜影看纪星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由得也嘆了口气，缓缓道：


    「今年过年的时候你爸在m国出差，咱们家也就没回厦岛你爷爷奶奶那里，后来公司一直忙，就耽搁了，你现在正好暑假也没什么事，替爸爸妈妈回趟厦岛，看看爷爷奶奶。」


    纪星的爷爷其实就是纪氏的创始人，老爷子年轻时候抓住了商机，算是第一批成功创业的实业家，可人年少功成后总会有一些不同于寻常的感悟，纪星的爷爷就在那时突然爱上了海钓和养花，带着纪星的奶奶定居在了厦岛，后来身体也都不算太好，人到中年的时候便急流勇退，把公司交给了纪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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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老人年轻时都是经歷过大风大浪的，到老了反而修得一副淡然的处世观，并不看得惯自己儿子那一套激进和唯利是图的样子，其实并不待见纪海平，每次年节回去，少不了要给纪海平结结实实说道一顿。所以一来二往，纪海平也不怎么愿意回去了。


    但纪海平是什么人，纪星再清楚不过了，他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孝道自然也是他必须极力维护的面子之一，就算他不能回去看望自己的父母，也需要有人替他做这件事。


    所以纪星听完姜影这句话，第一反应就是冷笑了一声。


    爷爷奶奶和纪星相处时间不算多，但是对纪星和纪阳两个孙子都很好，很照顾，并不关心他们的学业成绩，每次纪星回去，老爷子都会拉着他的手和他下几局象棋，还让纪星教他那些网上最新款的游戏都是怎么玩的，最后捏着纪星的肩膀，说他太瘦了，得再多吃点。


    所以这个纪海平眼中的「差事」，纪星并不牴触。


    他只是不想，家人之间的亲情关系，也被当做纪海平维繫自己脸面的手段。


    说来可笑，普通人家家里最平常不过的探亲往来，到了他们家这里，却烙印上了如此不堪的意义。


    纪星吸了口气，尽量压抑着情绪，点了下头：


    「行，我知道了，我明天就买票飞一趟厦岛，走之前会去楼下拿两盒东西拎着。」


    第二天，纪星买了一早的机票。彼时江城这边还只有这一个老机场，遇到节假日客流量大的时候，光是安检就要排上几个小时，纪星知道这边的情况，所以特意预留了时间，赶在早高峰之前一早到了机场。


    过完安检，他将随身行李带在身边，到了候机厅附近的咖啡馆要了一杯拿铁。


    离飞机起飞还有不少时间，纪星决定咖啡馆坐上一会儿。


    玻璃墙外的大屏上滚动播放着今晨的航班，纪星随意地看了一眼，到厦岛的飞机，除了今早在自己这班之外，还有一班红眼航班，六点多，也就是半个多小时后就会起飞了。


    通常这个时间段的航班对旅客到机场的出行不太方便，但相应的，机票价格会更亲民。


    纪星没有多在意，看了一圈大屏幕滚动的信息之后，就把视线转回来了，背景音的机场广播声线不大，听起来却让人觉得舒服。咖啡馆的服务员已经把咖啡端到了他桌子上，拿铁浓郁的奶香味在空气中散开。


    纪星抬手，搅动着手里的咖啡，杯壁传出清脆的声音。


    可是下一秒，搅拌棒勐地脱离了手的控制，摔落在餐盘上。


    两个熟悉的声线在纪星的背后传来，纪星没有回头，但侧身的玻璃墙面上反射了两人的模煳身影，如同雷击般强行刻入纪星的脑海。


    后来的许多年里，纪星回想起那个早上，都难以忘记那一刻自己的感受。


    他从未如此庆幸过，庆幸自己那天选了一个靠窗但背对吧檯的位置，庆幸自己那天戴着一顶平常不怎么戴的棒球帽，庆幸自己没有亲眼面对着那样狼狈的场景。


    他听到，亦或者说是透过玻璃墙面，看到了何应嘉，还有站在她身侧，背着一个旅行包，穿着白t，手里拿着两张登机牌，表情有些着急的方橙。


    第40章 你的人在这


    何乐坐在高脚凳上听着纪星说完这一段，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嘆出去：


    「你是觉得他和那个女生在一起了？」


    纪星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没有吧。」


    「你就没再去跟他问清楚？他应该也没想瞒着你，万一是误会......」


    纪星晃了一下杯子，轻轻扣在檯面上，看向何乐：


    「那天中午方橙回了我前一晚发给他的简讯，我问他人在哪儿，他回我说他在学校。」


    何乐听了这话也愣住了，怔怔地看了眼纪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了好半晌才道：


    「这......这就是你后来大四开学跟他疏远的原因？气他骗了你？」


    没想到纪星却摇了摇头：


    「我没有什么理由怪他，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那是为什么？」


    纪星对着酒杯上折射的光影发呆，自嘲又认真地沉思片刻，轻轻蹙了眉，说：


    「你就当我在跟我自己较劲吧，那天之后我没上飞机，回去纪海平和我又吵了一架，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认定了我在外面丢他的脸了，我那天没忍得住，差点和他动了手，那之后我就彻底和纪海平掰了。你还记不记得那段时间学校里到处传我的八卦，说我天天在外面乱搞？」


    何乐笑了一下，笑容里也有些苦涩：「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连我都听说了，可见传的有多离谱。」


    纪星也笑了，自嘲的意味很明显：「我是故意的。我知道纪海平派人盯着我，那些地方也有不少人能认出我是纪海平的儿子，他们想贴上来，纪海平想看我丢他的面子，我就干脆让他们都如愿。」


    何乐听到这，又暗自嘆了口气，他知道纪星的脾气的，当年他就认同过夏同的评价，纪星看着好亲近，真要倔起来也是谁都拉不住，一时间竟不由得想骂两句：


    「你真是——你就不怕方橙听到这些传言误会你？我听夏同说，你两最后吵掰了也是因为这个事吧？」


    纪星将头低了下去，沉默了几秒，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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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他才重新开口：


    「他其实......没信过那些，他一直觉得我有什么别的原因，我那段时间没怎么和他说过话，有天晚上他主动找过我，但我——给他推开了。」


    何乐一听这话杯子都拿不住了，往吧檯上一放，说话也没了好气：


    「我现在觉得你上次说的没错，纪星，你就是有病，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好，我看你也确实该放下了，你放过人家方橙吧。」


    *


    方橙一夜都没有睡好。


    昨晚的那一面，方橙本以为是能换来一个答案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在方橙眼里，许多答案早已经明显。方橙自认自己是个有分寸的人，从毕业后到三年前和纪星重逢，再到这几年的相处，他自认自己从来没有越过界，他的确是没能全放下，也因为纪星的再次撩拨又动了心，可这当中除了爱意本身，方橙承认，他也是有不甘心的。


    不甘心两人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没了下文，不甘心八年过去都还没有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不甘心没有好好争取过一回就要放弃。


    可是方橙也知道，人总是愿意盲信沉没成本这种东西，不甘心多了，人就会产生执念，执念久了，就会和感情本身混淆在一起。如果说暗恋是一把尖刀，执念就像是推动刀柄的一双手，随着时间累积，一寸一寸地插进血肉里。


    你不将它拔出来，就永远会痛下去。


    可是拔刀也是有风险的，可能因此伤及动脉，痛不堪言。


    方橙昨天看到那两袋果糖时，就想过这些了。


    他知道眼下逃避和无视或许是粉饰最好的办法，可他还是想拔出那把刀来。


    理由同样是，不甘心。


    如果纪星真的这么多年看他，只当做一个曾经的同学、如今的室友，如果纪星从来就没有把他放在过心上，从来就没有一丝可能喜欢过他，那便算了。


    可昨晚，在无数种註定会be的故事结局中，纪星偏偏选择了最糟糕的那一种。


    他逃避了。


    方橙最后将那两袋果糖丢进了垃圾桶。关上了卧室的门。


    这一夜雨一直没有停下，方橙卧室窗户搁不住嘈杂的雨声，也看不见夜空任何一颗明亮的球体。


    方橙想，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纪星这颗行星的答案了。


    第二天，休了两天假的方橙照常到医院值早班。在停车场，遇上了同样来上班的小吴。


    「方医生早，今天开车来的啊。」


    「早，嗯，今天没限号。」


    「我有段时间没见到你那个帅哥室友送你了啊，怎么，你们不住在一起了？」


    方橙和吴莉正等在车库等电梯，方橙听吴莉突然这么一问，跟着都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这么精准地一开口就往雷区上踩。但他不愿多和别人提到纪星的事，想到正好自己下周就要搬走，于是干脆含煳道：


    「嗯。」


    「哦，好吧，真可惜。」


    似乎是没想到吴莉会提到『可惜』两个字，方橙按电梯按钮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出声。


    刚一到科室，老张就把方橙喊去了会议室。方橙早上还要值早班，不知道老张是什么急事喊他过去，有些一头雾水。


    可等他换好衣服拿着笔推开会议室的门，看着眼前的场景，就有些愣住了。


    坐在会议室里的不仅有张主任，还有柳海。


    方橙的眼皮突然勐地跳了一下，面上却还是平静的：


    「主任，院长，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柳海一脸阴沉地坐在对面，看方橙进来的时候也没有了以往见面会有的客气。


    老张先主动问了话，语气是柔和的，声音也比较轻：


    「小方，你——看咱们医院内网论坛了吗？」


    方橙皱了下眉，有些茫然地摇头。


    「这......」


    方橙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老张似乎还在犹豫着怎么开口，对面的柳海已经冷声直接道：


    「方医生，昨天有人向内网论坛发了个视频，现在已经在院里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上个月的十二号晚上，方医生，你有没有去过本市的绿野酒吧？」


    *


    方橙那难得才会出现的第六感今天到底是没有出错，他被柳海请到了办公室谈了一个小时的话，那晚和周宇辉在酒吧的事情，终究还是被人发到了网上，柳海言语中对他的指责不加掩饰，又说到还好这次只是匿名发到了内网，如果公开传到了网络上，将会对一院的声誉造成极大的影响。


    方橙照实解释了自己当晚的情况，也说明了自己只是正常去酒吧喝酒，并没有刻意与人起冲突，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了周宇辉，方橙虽然还没有看过那个视频，不知道视频中是否只拍到了自己，但也没有可能再替周宇辉隐瞒，他和柳海说明，那晚是周宇辉恶意骚扰在先，寻衅滋事在后，他不得已才泼了对方一杯酒，从头到尾他没有提过一院的名字，也没有和周宇辉多说一句话。


    不过最后，和方橙心中所料的一样，柳海听完了他的解释，并不为所动。对于柳海那样看重医院声誉的人而言，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周宇辉对医院造成了不良的舆论影响，就必须接受处罚。


    最后，柳海让方橙回去自我检讨。


    回到科室的时候，老张有些脸色难看地走过来，告诉方橙，院里的意思是，今年的职称申报，让他就先不要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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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其实并没有多惊讶，上一次他救了地铁口老人的事情之后，他已经对柳海失去了信任和期望，所以今天对于柳海或许是刻意的刁难指责，他从头到尾没有多说过一句，只在出门的时候起身问了一句：


    「柳院长，这件事涉及的周宇辉医生，院里打算怎么处理？」


    柳海当时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方橙，最后回答道：


    「他的情况我会向他了解，你反思你自己的问题就好。对了，还有，上次叫你和我去参加和乐康的饭局，本来是今晚的，我换人陪我去吧，听你们张主任说，你这半年加班很多，趁这段时间，把年假休了吧，在家调整调整状态再来上班。」


    方橙看了一眼柳海，最终没有再开口，点了一下头，起身推门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院里的八卦传得很快，方橙这件事下午就传遍了各科室，吴莉开完行政组的例会回来，直接急着来找到了方橙，当时方橙正伏案补充着手术资料，抬眼一看，才发现吴莉欲言又止又有几分担心地站在他桌前。


    方橙仰头对着吴莉，温和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吴老师放心，我没事。」


    *


    因为被柳海「暗示」，方橙强制休了年假接受调查，他今天整理完周末的几个手术资料，很早就换好衣服下班打了卡。


    从停车场取车回家，因为下班准时，路上还遇到了江城的晚高峰，今天是周五，道路比平时还要再拥堵上一些。


    从高架桥下来的时候，方橙的手机连着车载蓝牙，嗡嗡地响了起来，方橙偏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有些惊讶是何乐的名字，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起来。


    「喂，何乐。」


    何乐的声线从蓝牙里传来，他那边听上去有些嘈杂，和方橙这边安静的车厢形成鲜明对比：


    「我不主动联繫你，你恐怕也不打算联繫我了？」


    方橙低声，语气稍稍有些歉意：


    「我们院最近工作太忙了，你也知道，前段时间大雾天气，车祸发生率也高。」


    何乐那边却带着笑意：


    「没说你不忙，再忙也要留点时间给自己，今晚出来喝个酒？」


    方橙一手搭在方向盘圆心上，一手握住，听到何乐开门见山这么问，不禁有些怔愣，锁了下眉，下意识地问：


    「现在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和柳海的饭局上？」


    何乐听到他这么问，直接在电话那头没忍住笑了出来：


    「上次见面你还一口一个院长，现在直接叫人家大名了？」


    方橙心里今天憋着一股对柳海的火，或者说不只是今天，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就一直对柳海没有什么好印象，刚刚随口便说岔了，没想到被何乐当场戳破，不由得有些讪讪，轻咳了两嗓子，掩饰尴尬，然后生硬地干脆转移了话题：


    「你先别取笑我了，你难得找我，是想问我上次的事情？我可能还得再想两天才能给你回復。」


    「不是上次的事，说好了一个月就一个月，时间没到我不会催你做决定，我找你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单纯想喊你喝个酒，上次聚会走得急，后来医院也聊的匆忙，说回来，我回国之后咱俩还没正经聚过一次，你就说，来是不来吧？」


    方橙闻言，先是眼皮轻跳了一下，微微有些犹豫，他抬眼看着前方路口的红绿灯，又抿了下嘴唇：


    「你真不用去柳海的饭局？」


    「不用——我家老头子来江城了，今晚饭局他去和你们那个老滑头院长聊，我实在看不惯那人，不想去。」


    方橙深吸了口气，自顾自地点了下头。车厢里又安静了几秒。


    他看了眼窗外移动缓慢的车流，绿灯亮起，车子缓缓向前滑行，他又将目光轻轻落在了车载屏幕中「何乐」两个字眼上，最后，深吸了一口气，道：


    「好，你发地址给我，我先把车停回家，然后打车直接过去。」


    何乐在电话那头听到方橙的这句话，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好，那就一会儿见。」


    *


    晚上十点，纪星将自己关在工作室加班，和娱果合作的事情告吹后，有几个艺人工作室的邀约合同也临时有了变数，最近工作室人心惶惶，纪星作为老闆，更是只有亲力亲为地常驻在录音棚。


    一首歌的和弦有了点小问题，纪星和几个同事一直磨到十点多都还没有解决，纪星提议大家休息一会儿，给大家点了个外卖。


    他在座位上坐了有好几个小时，身子都有些僵硬，刚出了录音室的时候腿都有些麻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划开屏幕，一瞬间，两个未接来电弹到了纪星的手机上，一个来自李杨，一个来自何乐。


    他皱了一下眉，准备一个个回过去问问发生了什么，刚打开拨号键，李杨的电话就又打了过来。


    「餵星哥，你现在人在哪儿呢？可有日子没见到你了。」


    纪星一边找到休息室地办公椅坐下，一边有些疲倦地抬手揉了揉眉心，缓声道：


    「我在公司，最近事情多。」


    「这么晚了还在公司？忙也得劳逸结合啊。」


    纪星有些倦了，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有些不耐：「嗯，找我什么事？」


    「星哥，你上次说的那个医生，你的——普通朋友，还记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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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李杨提到方橙，纪星捏着自己眉心的手顿了下，直起了身子，语气也有些清晰起来：


    「他怎么了？」


    「听你这语气这么紧张，那看来我这通电话没白打，你要不还是现在来一趟桜肆吧——」


    「你的人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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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了我最喜欢的酒后小橙环节


    第41章 你别走


    桜肆是江城最热闹的几个酒吧之一，酒的种类和装修环境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江城名流子弟多爱到这里来，酒吧这种地方，多数时候也不单单是供人消遣喝酒的，商人的圈子就那么大，门路和人脉有时比金钱更有价值，而人脉这种东西，也不是凭空生长出来的，桜肆这种地方，就成了结交朋友的好场合。


    不过，纪星和何乐这样的，都算是富家子弟出身，从小耳濡目染自然清楚，饮酒作乐的自然算不上什么真朋友，可就是这些风月场合酒桌上结识的朋友，往后在生意场上遇见了，皆为利来，不谈交情只谈利益，彼此客套又装作亲密，不必深交又不必有什么负担，这种关系，刚刚好。


    何乐虽然之前几年一直在国外，但今年自从回了国，何家要将公司发展到江城这边，他也有意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一个月的时间，各类的应酬往来他也没少去，昨天纪星一通电话喊他出来喝酒，当时他还在酒桌上陪着投资商，送了人家回酒店再赶过来。今天和柳海的饭局他原本也是要去的，也是因为他爸突然来了江城，何乐才顺水推舟躲了个清闲。


    晚上喝酒的地址选择桜肆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何乐毕竟刚回国不久，江城的大多酒吧他还不算熟悉，既然邀请方橙出来，自然就选了这边，把定位发给了方橙。


    桜肆每晚都是一样的热闹，快入秋了空调温度还是调的很低，何乐先到了地方，沙发上坐下，才觉得有些冷，先要了几瓶酒，侧身倚在沙发上看舞池的方向，舞池里攒动的人影各个全情投入，也难怪这里空调要调这么低。


    他掏出手机，才发现方橙二十分钟之前回了他一条消息：


    【怎么是桜肆？】


    何乐轻蹙了下眉，也打字回復过去：


    【有什么问题吗？不喜欢这边？】


    不过这一条消息没等到方橙的回覆了，正当他打完字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方橙不知什么时候从门口走了进来，直接坐到了他一旁的沙发上。


    方橙今晚穿了件浅蓝色的贴身衬衫，下摆有些随意地塞进西装裤里，袖口和领口都各自散开了两粒扣子，眼角处抹上了一层很明显的粉红。不知是不是何乐的错觉，还是酒吧里的光线作用，今天看到的方橙，比他之前在医院和聚餐时见到的，多了几分凌厉，连稜角都变得清晰和锋利了一些，与以往柔和乖巧的气质有些偏离。


    何乐打量了几眼眼前的人，笑了下，开口问：


    「你回家换了身衣服？」


    方橙将衬衫的袖口向上微微卷了一道，露出白皙的手腕，拿起桌子上的酒喝了一口：


    「嗯，今天早上上班赶得及，随便穿了件就出门了，你喊我来这种地方，我停完车上楼就换了件衣服。」


    何乐点了下头，不由得笑了笑：


    「一直就知道你不爱出门，上次见你穿着白大褂，今天看你好好穿一次，才想起来咱们方大学霸以前在c大也挺受欢迎的。」


    方橙最无法应对的就是这种话，何乐举着酒对他笑，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耳后有些发热，但眉眼处的清冷还是在的，半晌，索性嘆了口气：


    「可乐，你知道我说不来这些场面话。」


    何乐立刻摆了摆手，笑道：「没指望你说这些，对了，看你这样子，心情不大好？」


    方橙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在黑暗中几乎微不可察，他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酒，今天或许是心里真的有些烦躁的缘故，方橙喝得比平时都急，两口就把一杯酒喝见了底，又去拿新的一杯。


    「没有，可能是上了一天班累了吧，你别嫌我扫你兴就行。」


    何乐见方橙这么说，不禁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倔。」


    方橙眯着眼，酒吧的音乐通常震耳欲聋，此刻正在放着的是一首舞曲，周围的人交谈都得抬高了音量，方橙有些没听清何乐的这句话：


    「什么？」


    何乐自然也没有再重复一遍，而是岔开话题，直接问道：


    「你们院那个姓柳的是不是在针对你？」


    方橙愣了一下，抬眉，沉默地看了一眼何乐。


    只是不等方橙再开口回答，何乐也心下瞭然了，于是接着道：


    「想问我怎么知道的？也不用问，你们那个院长我接触过几次就知道了，深谙处世之道，上次我当着他的面说你是我同学，他今天去和我家的饭局能不命令你也去么，但你最后没去，只有两个可能，要不你拒绝了，要不他看不惯你，不管是哪种，反正结论都是，你把他得罪了。」


    何乐这一么一说，连方橙都有些惊讶，有些深邃不明地看着眼前的何乐。


    或许有的人生来就比常人更加敏感，何乐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对于这种事情，只要他想观察了解，就没有人能瞒得住他，方橙只是惊讶也有些恍惚，想起当年和自己同窗三年的那个清冷寡言的何乐，和眼前这位游刃有余的何少爷，仿佛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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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些年的经歷让他变了性子，还是当年何乐就是这样的性格，只是他之前不曾发觉？


    方橙颔首，将目光收回来落到手中的酒杯上，轻声道:


    「算不上针对，你也说了，他有他的处世之道。」


    「不愿意说说是什么事？或许我能帮你？」


    方橙拿着那酒一饮而尽，背靠着沙发上，良久没有说话。


    何乐又道：


    「就知道你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个性格，你放心，你们医院的事情我不插手，也不会给我自己添多少麻烦，这么说吧，你就当我是为了挖你到我这来，这撬墙角嘛，自然要挑拨你和老东家之间的关系。」


    何乐这话说得周到，看着方橙的眼神也很真诚，方橙吸了口气，看着他，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简化了事情的经过，把视频的事情大致说给了何乐听。


    何乐听方橙说完，脸上也跟着严肃了片刻，半晌的沉默后，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缓解气氛地开口道：


    「看来老天爷都把你往我这赶啊。」


    方橙也跟着笑了一下，又喝了口酒：


    「说好了今天不谈这个的。」


    何乐摊摊手，耸了下肩膀，点点头：


    「好，不谈这个，总之他既然让你在家休年假，你干脆就在家休息几天，我看你这样子也是有点透支了，做这行身体是本钱，医者不自医，这道理不用我跟你多说了吧。」


    方橙再次长舒了口气出去，对着何乐点了点头，缓缓道：


    「嗯，我没事，这些都是小事。」


    何乐挑起一边的眉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然后起身直了下身子，看了眼桌子上的酒，一会的功夫，一大瓶已经见底，又瞥了眼身旁的方橙，他从前没怎么和方橙喝过酒不知道对方的酒量，但是不论什么酒量，应该都经不住他今天这种喝法，一杯接一杯。


    方橙喝酒的时候样子都是安静的，动作不急，也不明显，自然地像是在喝白水，若不是仰头时嘴角偶尔渗出的深色液体流到了他的脖颈上，何乐都要怀疑方橙手里拿的是不是真酒了。


    何乐本想出声阻拦一下，正打算开口时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最后笑了笑，抬手招唿了服务员，又给他们这边上了一大瓶。


    等服务员将第二瓶酒送过来放到桌子上，方橙主动起身去倒酒的时候，何乐盯着他的脸，主动开了口：


    「你说刚才那些都是小事，那纪星呢，他的事在你这算大事吗？」


    方橙弯着身子倒酒的身影微微僵了半秒，但没有太久，很快就放下了酒杯，恢復了正常的神色，只是脸上的神情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


    方橙抿了下嘴角，似乎思索了一下该怎么开口，他这几杯酒下去也有些醉了，说话声音反倒大了些，声音也没什么卡顿：


    「可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从前你跟纪星就挺熟的，比我——」


    方橙顿了半秒，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比我跟他熟，所以上次你来问我就回答过你，有些事情你既然说是纪星的事，那你就该问他，而不是问我。」


    何乐听完方橙这句话，不由得瞳孔紧了一秒，他拿过桌子上方橙刚刚倒好的一杯酒，有些认真地看向方橙：


    「你这么说，似乎不打算瞒着我了。」


    方橙坐在那里，眼神是散的，但嘴角微微弯了一下，语气中充斥着坦然：


    「要是打算瞒着你，今天就不会来了。」


    何乐有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是真的有些惊讶，半晌，他十分缓慢地点了下头，道：


    「当年我就应该意识到的，敢不顾所有人反对从最有名的法医系往临床专业转，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方橙低下头，似乎因这句话有些失神，有些悽苦地笑了一下：


    「我做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何乐却将嘴角勾了一下，摇了摇头：「我现在还真的有点后悔，大学的时候虽然在一个寝室，但是和你的接触还是太少了，要是能早点跟你交心就好了。」


    方橙将头摇了下：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无趣，别扭，不爱出门，今天能出来喝酒也是有点心血来潮，做我朋友没什么好的。」


    何乐愣了一下，没多说别的，只是举起酒杯，对着方橙道：


    「那今天我两就不谈别人，不谈别的事，只喝酒，喝个痛快。」


    *


    纪星从工作室赶来的时候已经快凌晨十二点了，晚上街道上又下起了小雨，街道上算是清净的，但一进了桜肆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午夜十二点正是夜场最热闹的时刻，人头攒动，酒精和音乐混杂着各式的香水味，肆无忌惮地在空气中弥散。


    李杨一看纪星进来，立刻便走了上去：「星哥，你真来了，你都多久没来桜肆了，咱们哥几个都快以为你出个家当和尚去了。」


    纪星是从工作室直接赶过来的，身上随便穿的工作的衬衫，手上还搭了一件厚一点的西装外套，是从工作室出门时从办公室衣柜里临时拿的。


    他蹙眉，有些急切地直接问李杨：「方橙呢？」


    「方...哦，你说你那朋友是吧，那呢，一个人在那喝了两小时了，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还算清醒的，我看他眼熟，想起来是你朋友，就喊我朋友盯着点，毕竟他一个人坐那儿太显眼，免得有些人过去骚扰他又出上次的事，但就看他一个人一杯一杯喝到现在，醉得不成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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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听了李杨的话，还没等他说完，抬脚便往沙发那边的区域走去，远远地，他就看到方橙一个人靠在沙发扶手上，闭着眼睛半趴着，衬衫的领口解开一大片，白皙的脖子上已经染成通红的颜色，周围的目光有不少往他那里投去，而当事人明显浑然不知，方橙半只手垂在自己的腰后的位置，另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位置，眉头是紧锁的，看上去十分不舒服。


    只看了一眼，纪星就感觉自己心仿佛被眼前这番场景捏碎了。


    有些怒意克制不住的正在涌上来，但看到方橙这幅样子，心却怎么也狠不起来。


    他走过去，蹲下来，将自己手上带来的外套搭到了方橙背上，紧蹙着眉心，话说出口却还是冷的：


    「为什么一个人喝这么多？」


    沙发上的人表情看上去很是不适，纪星只看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他随即起身，打算去找李杨要点解酒的饮料。


    下一秒，还没等纪星站起身，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处像是被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一样，轻微的痒痒的触感从手心传来。


    他低下头，才发现方橙的手不知何时从西装下伸了出来，此刻正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方橙的声音很小，微弱地像是在哼咛，却染着一丝难以掩藏的失落和委屈：


    「纪星，你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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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剧情收束要等他俩在一起之后，五章之内在一起！


    第42章 你不是他就好了


    纪星身子已经站起来准备转身，手却被方橙拉住，有些两难地站立在沙发旁，方橙的声音明明很轻，在酒吧悦动的舞曲下几乎听不清，但实实在在落在了纪星的耳朵里。


    方橙的手是冰凉的，触感从手心向纪星四肢传开，当即仿佛被冻在了原地。


    这么多年，纪星最怕见到的，就是这个样子的方橙。


    上次在绿野，周宇辉和苏昀闹事，纪星从邻市连夜赶到的时候，看到方橙一个人醉着坐在门口那次，纪星就在心里想过，以后绝不能让方橙一个人来酒吧。


    那次方橙只是喝了个半醉，半夜晕晕乎乎地要去接他的浴室洗澡，但好歹还保持着几分清醒，现在纪星想到那天还是觉得喝醉的方橙实在可爱，像小猫突然被磨平了爪子，也不会挠人了，只剩下乖巧——这样的方橙，纪星是一点也不想让别人看到。


    纪星今天接到李杨的电话时，当即便交代了工作室的事情，说罢就要出门。可真的等他坐到车里，却又犹豫了。


    两个人如今算是彻底没了关系，连最后一层自欺欺人的「室友」关系在这周末方橙搬走之后也将消失，纪星那天和何乐谈过一次之后也算是给自己了一个正式放下的契机，有些话自己狠不下心，那就说给别人听，也算在逼自己。


    做好这个决定后，纪星这几日就没打算再见方橙，他在工作室附近的酒店订了几天的房间，他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回到和方橙住的那个房子去，空荡荡的屋子里都是整理好的一箱箱行李，还有那个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人。


    纪星觉得，既然自己已经决定放下了，那就该放下得再彻底一些，都这个岁数了，也不用玩「最后一面」「好聚好散」那一套，他打算等下周方橙搬走了再回去，至于这个房子，方橙一走，他应该是也不会再租下去了，换一套工作室附近一居室的公寓还是以后干脆就在工作室的办公室里隔一个休息室，纪星觉得都可以。


    当年从纪家出来自己闯荡，纪星这些年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家，人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最后纪星还是把车开到了桜肆，李杨在电话里说方橙是一个人在这里喝酒，桜肆是什么地方纪星最清楚不过，他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


    可等他匆匆赶来，刚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不知道方橙为什么要一个人来这里喝酒，还喝这么多，上次方橙喝醉的时候纪星就问过方橙，那时方橙便闪躲着没有回答他，或许方橙就从来没有信过自己。


    那这次呢，这次又是什么原因，又是什么人什么事让他如此难受，不惜来买醉作践自己。


    纪星深吸一口气，瞳孔跟着紧缩，眸色也幽深了许多，他抬头四周张望了一下，又再吸了口气，才堪堪将心里的那股烦躁和怒意压下，有些无奈地拍了下方橙的手腕位置，冷声道：


    「你先松手。」


    方橙闻言，似乎是听到了纪星的声音，他从沙发上微微抬起了身，头慢慢抬起来，自下而上地仰面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人。


    他的眼眶是通红的，蒙着一层水雾气，脸上也是粉红的，气息是紊乱的，只是动一下就感觉很用力了，那双含着晶亮的眼睛眯了眯，被动态刺眼的酒吧灯光刺得更朦胧些，有些怔愣但坚定着看着纪星。


    半晌，那张倔强清冷的脸上缓缓却用力地吐出两个字来：


    「不放。」


    纪星伸出另一只手手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突然觉得自己今晚出现在这里或许真是个错误。他尽管现在有一脑袋的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个人现在跟你没关系了，你不该管，可他又看到方橙这个样子，他实在是做不到掉头离开，更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他无奈地重新半蹲了下来，手里捏了下方橙冰凉的手掌，对着方橙尽可能耐心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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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这睡着不行，我现在送你回去，你自己一个人来的还是和朋友一起来的，需不需要跟谁打个招唿？」


    方橙这下却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听着，然后睁着他那蒙着水汽的眼睛，一丝不苟地望着纪星。


    方橙是真的醉狠了，可被方橙这样盯着，纪星反倒有些不自在，他有些无奈地嘆了口气，目光一瞥，却又看到一旁的桌子上放着的空酒瓶，心紧跟着便抽痛了一下。


    「你到底了喝了多少？你——」


    「我...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没想到质问的话还没说到一半，一直没有开口的方橙却突然说话了。


    「什么？」


    方橙也抬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似乎在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缓缓道：


    「何乐，何乐跟我来的，他，他先走了。」


    纪星的眉毛一挑，目光陡然变得冷了起来，眉头也跟着皱紧。


    「何乐？他喊你喝酒干什么？还把你一个人喝醉丢在这？」


    可一旁的方橙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纪星语气中的不悦，自顾自继续为自己辩驳着：


    「我...我没喝醉......」


    说完这句，下一秒，方橙脑袋一倾，直直地趴在了纪星的肩膀上，整个身子向前倒在了纪星怀里。


    酒吧里的空调温度很低，喝醉的方橙手却还是冰凉的或许就是这个原因，但虽然手是凉的，方橙的脸上却是又红又烫，一唿吸香甜的酒气全喷洒在纪星的脖颈间。


    纪星先是一愣，身体都跟着有些僵住了，但还是本能地收紧手臂将人扶住。


    他在原地愣了能有两三秒的时间，眉心轻轻蹙了好一会儿，半晌，他侧过头，拿起桌子上的那瓶酒，放到手里看了看。


    只见那瓶酒的外包装上，明晃晃印着「橙酒」的英文字样，一旁还有一个橙子图案。


    纪星先是轻笑了一声，缓缓将那瓶酒放回桌上，然后直起身，靠在方橙耳边，用不知道自嘲还是苦涩的语气，极轻地说了句：


    「方橙，我上辈子可能真的欠你什么。」


    说完，纪星站起来，也没有顾周围人一直注视着这边的目光，那件带来的西装搭在方橙身上，他将方橙扶起来起来，搭在他肩膀上，缓缓走出了桜肆。


    车子就停在门口，纪星将方橙放在副驾驶上，弯腰给他把安全带系好，方橙醉得不清醒，此刻嘴里还嘟嘟囔囔说些什么，眼睛是抬也抬不动了。


    临走前，李杨从里面追出来到车边，先问了下方橙的情况，又给纪星递了解酒的药。


    「今晚多谢你，下次我包场子请你们喝一顿。」


    李杨摆摆手：


    「这都小事，咱俩就别客气了。还有个事，我说了你心里有数就行了，今天晚上我本来在包厢呢，你这朋友，是黄莺姐看到了才进来提醒我打个电话给你的。」


    纪星闻言，轻轻挑了下眉，有些诧异：


    「黄莺？她出院了？」


    李杨听纪星这么说，似乎长长嘆了口气：「出院有一礼拜了，之前还是我们哥几个去医院接她的。」


    李杨说完，有些试探地看了一眼纪星，但纪星似乎没有在意这一句，反倒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她什么时候见过方橙？」


    李杨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点上：


    「上次绿野监控那件事，黄莺跟我一起去查的。」


    纪星听了这话微微愣了下，隔了半秒，点点头，却一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星哥，那天没跟你说也是怕你为难，虽然你两的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但你这没发话，我也不知道你什么个态度。」


    纪星摆了下手，又偏头看了眼身侧的方橙，最后直起了身子，拉上自己的安全带，语气淡然道：


    「没事，今天的事情和上次的事情，你替我谢谢她吧。」


    「行，星哥，我懂你意思了。那你这——普通朋友，下次要再来喝酒，我就给你先打个电话？」


    纪星手搭在方向盘上，闻言沉默了一下，侧脸看了眼身旁的方橙，方橙的脸白红相间，睫毛轻颤，安静地靠在车窗上，在夜幕里显得格外脆弱。


    但只有纪星却知道，这样乖顺的外表下，是一个做出了决定就绝不会回头，比所有人都更不易折的心。


    他回过头，沉声对着李杨道：


    「不用，没有下次了。」


    *


    车一路开回家用了不少时间，纪星怕车厢里太闷，又怕空调或者晚风吹得方橙头疼不舒服，只好打开了一点车窗，再放慢了车速。


    到家已经是两点多，路上微风吹得人脸上干巴巴的，但心下因为喝酒的不适却好了许多，方橙挣扎着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还在沙发上，但定睛一看，却是自己家里的沙发。


    原来纪星停好车看方橙还紧闭着眼睛睡在副驾驶，喊他也没醒，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索性将方橙横抱着上了楼。


    下一秒，纪星拿着热毛巾从卧室出来，走到沙发旁，看到方橙已经醒了，正和刚刚在酒吧时一样，睁大着眼睛，盯着自己看。


    纪星依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视线，他将毛巾递给方橙，又给他递了杯热水放到他手上。


    「拿好，别烫到自己。」


    方橙有些愣，但还是很安静地点了下头。


    「用毛巾擦擦脸，今晚就别洗澡了，你这样子明天还上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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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摇摇头，太阳穴被牵扯得有些痛了，不由得「嘶」了一声。


    纪星循声望去，却看见这样一副场景——方橙望着他的眼神里写满了压抑的委屈，一双眼睛都是红的，他似乎努力咬着牙再克制什么，但看上去马上就要克制不住了。


    「纪星。」


    方橙轻声地喊了一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安静有了几秒的时间，纪星坐下在他一旁的沙发上，他把头低着，似乎在沉思什么。


    「嗯。」半晌，纪星还是轻声应了一声。


    「你能不能......不是纪星......」


    纪星的眉头随着这话狠狠一挑，眼光都有些讶异：


    「什么？」


    他看转头，到方橙抿着嘴，苍白的嘴唇快被他咬破了，额头上的青筋也明显起来，似乎真的十分难过。


    方橙的记忆现下一团混乱，也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现在喝醉了酒，只看得到纪星对自己冷淡的态度。纪星从刚刚在酒吧到现在，眉心一直是紧锁的，说话也都是很简洁，声音也淡淡的有些冰凉，完全是一副不想和自己多说的样子。


    他抿紧嘴角，嘴里的话轻轻泄出，却如重钧打在身旁的人心上：


    「你不是他就好了......」


    第43章 至少别讨厌我


    纪星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方橙。


    相隔的时光已经太久，从初入大学校园的少年到即将而立之年的成年人，他们分开的这些年，恰好错过了彼此最艰难成长的时光。就像一直在身边的人，你往往是很难意识到对方的变化的，好像人人都在默认，成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可相隔的时光就像是幽深隧道，重新相遇的时候，所有人都一夜之间成了「大人」，没有任何人惊讶这种变化，因为那是约定俗成的社会准则。要丢掉情绪化的一切，要磨平外部稜角，不能轻易将自己心中所想展现在任何人面前。


    可方橙和别人不同。他很小的年纪就已经被迫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方橙长着一张清冷淡漠的脸，不说话的时候就像壁上的一幅画，一唿一吸都没有温度一般，瞳孔的深色像幽深的黑曜石，藏在一汪清泉下，却同时也藏住了难以被洞察的火光。


    方橙的性格像是水，透明柔软，没有任何攻击性，可当他遇到世俗意义上的那些挫折苦难时，他又会变成冰，坚硬地宁可玉碎也不会曲折。当年纪星就意识到过方橙的这一面，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每每看到方橙那副倔强清冷，凝着深邃的目光看向人的眼神，越是表现得坚强，纪星看在眼里，心中就越是酸涩。


    或许当年因为保护欲而产生的爱意是俗套和卑劣的，但爱这种东西，一经产生，就不会再有道理。


    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纪星从来没有见过方橙向谁流露出一丝乞求的神色，更没有见过他流过一次眼泪。


    所以，当他转过头，对上方橙那双泛红的眼睛时，一时间便错愕了。


    心痛一瞬间随着眼前的画面刺痛向全身上下，牵连着抬起的手臂都是酸涩难当。


    方橙望着他，那双眼睛里含着火光，纪星一直错愕和闪躲着那目光，因为他看得很清楚，那里面写满的明明是不甘和委屈，还似乎隐忍了许久终于爆发的期望。


    纪星不明白，方橙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他不是应该已经烦透了自己，再也不想见到他才对吗？


    方橙把纪星刚刚递过去的毛巾接了下来，却没有用它去擦拭自己的脸，而是有些倔强地攥在了手心里，此刻毛巾被攥得团在一起，皱巴巴的。


    纪星起身蹲下在方橙身前，缓缓伸过手，从他手里轻轻试图抽出那条毛巾。


    可喝醉的方橙似乎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怎么也不肯松手。


    纪星十分无奈地微嘆了一口气，只好柔声道：


    「你喝太多了，擦个脸，早点回房间躺着，听话。」


    方橙听了这话，顿了几秒，才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纪星从他手里拿出热毛巾，刚刚他主动递给方橙自己就是为了避免尴尬，可如今方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纪星犹豫了几秒后，还是抬起手替方橙擦了脸。


    温热的水汽在二人面前瀰漫开，方橙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仍旧用那样的眼神盯着纪星，任由纪星擦拭他的鬓角，脸颊，还有露出的一小截脖颈。纪星的手指拂过方橙的眼尾，轻轻用了力，仿佛想竭力拂去方橙眼角的微红。


    下一秒，方橙突然抬起了自己的手臂，又伸手，按在了纪星鼻樑右侧的那磕小痣上。


    纪星的手跟着一僵，动作停了下来，他的手轻轻搭在方橙两侧的肩膀上，他本应该立刻去将方橙的手臂推开，可不知为何，最终还是没有。


    安静地客厅里，两人无声地对望。


    「你是纪星。」


    又是这句，纪星怀疑方橙是不是喝到了已经认不清楚人的地步，才要一次一次地确认他的名字。他匀了口气，淡淡地问：


    「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方橙对他的这个问题依旧选择了避而不答，手指却一直轻轻在纪星鼻樑的那颗痣上抚着，一下一下，很轻地，像是在碰什么珍贵得不行的宝物，稍微用了力就会碎掉一般，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纪星被近在咫尺的人这样撩拨的动作和炽热的目光足足折磨了几分钟，方橙离他实在太近了，两个人的鼻尖就隔着一拳的距离，方橙每一寸的目光投过来都让他无处闪躲，纪星只觉得有一股邪火正从脑海往全身攒动，他不知道方橙今天到底是什么怎么了，但他知道，自己如果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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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秒，他闭上了眼，眼睫轻颤地抖了两下，最后一狠心，拉住方橙的手臂，推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方橙今天喝得太醉了，可自己滴酒未沾，方橙可以不清醒，但自己不行。


    纪星睁开眼，气息有些不匀，低着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纹路，沉默了有半分钟的时间。


    可让纪星没想到的是，自己刚刚这一个动作，却像是彻底点着了坐在对面的方橙。


    仿佛有什么情绪开关被打开了一般，等纪星再次抬起头看向方橙的时候，指尖都跟着颤动了一下。


    方橙的眼睛比之前更红了，泪水晕在眼眶周围，似乎还没有落下来，又似乎已经流过一轮，嘴唇是微微颤动的，像个被抛弃的小兽，彻底被拔去了利齿，狼狈又可怜地望着自己的主人。


    纪星的心跟着勐然一震，拧成一团，一片片地崩裂。


    方橙连哭的时候都是安静的。


    下一秒，话语和泪水一起宣洩而下。


    「为什么要推开我......」


    纪星一慌，立刻就想开口解释：


    「我没——」


    「只是过了一个暑假，为什么你就不理我了......」


    纪星还没来得及说完上一句，方橙的话语就像刀一般落下，纪星的瞳孔一瞬间深了起来，感觉自己像是被勐地钉在了十字架上凌迟。


    他这才意识到，方橙说的根本不是今天的事，他在说的是八年之前。


    两人重逢以来，默契没有重提的，一直如溃烂的伤疤一样横在二人中间的，隐秘而又绕不过去的那件事，纪星今天之前本以为再也不有人提起了，可没想到，方橙今晚醉得很了，竟把自己当成了八年前的纪星。


    方橙的话语支离破碎，说到一半几乎是泣不成声，没有一句完整的句子，纪星只听了两句，下一秒便上前一把将方橙那张不满泪痕的脸抱进了自己怀里，让方橙靠在他胸口的位置。


    纪星将人搂在怀里，话语也显得十分急迫和失措：


    「不要想以前的事情好不好......都过去了，你今晚喝多了，回房间休息好不好？」


    「我哪里不好了...我哪里做错了....你为什么会讨厌我.....宿舍.....宿舍你都不回来了......」


    怀中的人眼泪浸湿了自己的胸口位置的衣服，可纪星的心也被这些话刺痛得无以復加：


    「没有讨厌你，你也没有哪里不好，更没有做错什么......你别哭方橙，你别哭。」


    喝了酒的人情绪容易失控，气息也很难控制，这点纪星再清楚不过，方橙说完这最后几句之后就噤了声，但怀中的人还是一颤一颤地抽着气，纪星当下抬手看了一眼，当即便明白了这是气急了后的失语，纪星慌忙抬手在方橙的背上轻轻拍打着，顺便直起身坐到沙发上，让人半躺着靠在自己怀里，顺着方橙的气。


    大约过了有五六分钟的时间，怀里的人总算是渐渐安静下来，方橙的脸苍白，脸颊的位置是擦不去的绯红，睫毛上轻轻颤动着未干的水雾，几根几根黏在一起。


    纪星的心每一寸都悬在怀里的人身上，担心着方橙的一举一动。


    片刻后，方橙总算是有了动静，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腔位置，然后本能地想要坐起身，下一秒，便是一副噁心作呕的冲动涌来，纪星立刻扶着人去了卫生间。


    方橙喝得实在太多了，喝得很杂，又像是不要命似的一杯杯灌，任凭谁来这个喝法都该遭一次罪。


    方橙抱着马桶吐了有半个小时，纪星就一直在旁边蹲着，抬手拍着他的背，一言不发地陪着方橙。


    胃里几乎快要吐了个干干净净，最后方橙只是本能地干呕，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了，人也跟着清醒了许多，他直起身，站在原地，面对着洗手池的镜子，却没有睁开眼睛。


    纪星抽过毛巾递给他，一边轻声道：


    「不能再吐了，你先洗个脸，我去给你倒点热水。」


    说完纪星便转身准备去厨房倒水，可身后的人却在这时开口喊住了他，声音里是刚刚经过蹂躏的沙哑：


    「哥。」


    久违听到的称唿让纪星愣了一下，他转过身，有些错愕地看着方橙，方橙的脸色不算好看，刚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嘴唇都是泛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眼眶也还是红的，毕竟催吐了那么久。


    方橙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一丝悽然，仿佛是苦涩的，又仿佛是释然。纪星晃神了一剎那，他不知道方橙现在到底是酒醒了还是依然醉着。


    最后，他听到方橙说：


    「以后.....也至少别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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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三分醉......下一句什么来着？


    第44章 酒后


    爱是一种能力，而非一种本能。不是每个人一生下来就会爱，不是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爱上什么，爱珍贵的原因从来都不是互相，而是它产生本身就已经很难得了。所以爱这条路没有老师也没有标准答案，那些在其他赛道里熟练的勇敢或怯懦，在爱情中都会被一一作废。


    *


    半夜三点，纪星站在自己卧室的阳台上，夏末的深夜凉意浸人，但他没有穿外套，身上这件衬衫已经穿了一天，从工作室穿去酒吧，因为一路照顾方橙，现在身上沾满了酒味，倒像是他自己喝了酒。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纪星从望着小区楼下的怔愣中回神拿出手机，划开屏幕，何乐的名字显示在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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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眉心挑动了一下，神色有些冷，他往栏杆处靠住半边身子，然后接通了电话。


    接通后纪星没有先说话，他静静地吸了口气，像是在等着何乐先开口。


    何乐在那边也顿了下，随即才开口道：


    「还没休息？方橙怎么样了？」


    纪星听到何乐这句也先是抿了下嘴，不带什么情绪地回答道：


    「刚睡下。」


    纪星想到方橙晚上在桜肆说今天是何乐喊他去的喝的酒，又想到最后他赶到时只看见方橙一个人醉在那里，回来又吐成这样，不由得升起些对何乐的不满，所以此刻说话的声音中都带着一丝不悦，虽不太明显，但声调是冷的：


    「方橙说今天是你喊他去的桜肆？」


    何乐耸肩，很自然地回答：


    「嗯。」


    纪星的眉头却因此皱得更深了，直接问道：


    「你和他喝什么酒？」


    似乎是听出了纪星语气中的不快，何乐在电话那头没忍住笑了声，随意道：


    「我和你喝什么酒和他就喝什么酒，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但纪星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轻轻喟嘆了一声，有些轻声道：


    「你想喝酒可以再约我，方橙他平时几乎不喝酒。」


    何乐道：


    「我回国之后和方橙还没单独聚过，正好他在医院也遇到点事，就叫他过来了。」


    纪星闻言却立刻蹙起眉来，抬高了点声音问：


    「他在医院遇到什么事了？」


    听到纪星这么问，何乐先轻吸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似乎思索了几秒，最终还是对着电话回答：


    「具体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就算清楚我也没法告诉你，你知道方橙他那性格的，他遇到事不愿让人知道，他不主动讲，我没法跟你开这个口，只能跟你说别太担心，其余的你可以等他明天酒醒自己问他。」


    纪星听完何乐的话，身体跟着一顿，神情也有些黯淡下来。


    他想起一个多月前，两人还因为方橙不肯告诉自己周宇辉的事情而闹过小小的不快，当时纪星的确是怀着自己的小心思的，明知道许多事对于普通朋友而言没有告知的必要，但因为那个人是方橙，纪星就忍不住想将这层朋友间的界限变得模煳一些。


    他当然知道方橙的性子，当时方橙说，他自己就是那个性格，不是针对纪星，是习惯了自己解决所有的事情，不论谁都不想麻烦。


    可当时，纪星心里想说的却是——我知道你只是不想麻烦任何人，可我偏偏最不想做的就是那个「任何人」。


    我想做那个特例，做在「所有人」之后的「例外」，想你在每次遇到危险遇到不开心的事情的时候，不必再一个人抗下所有，而是不设心防地唯独告诉我，让我分担你的痛苦，让我和你一起承受伤痛苦难，让我做被偏爱的那一个，而不是一种同仁的「任何人」。


    但如今，两人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纪星才可笑地发现，自己现在连方橙身边的一个普通朋友都比不上了，方橙也自然不会把自己在工作上遇到的事情主动告诉一个即将成为陌生人的前室友。


    纪星苦笑了一下，嘴角都是苦涩的，眼眸沉进幽深的夜里：


    「我知道了。」


    何乐在那边沉默了半秒，似乎低低笑了声，但不太明显，反倒清了清嗓子道：


    「就这些了？我以为你要对我兴师问罪呢。」


    其实，对于今晚的事情，纪星虽说心里有些疑惑和不悦，但到底不会表现出来，他今天送方橙回来的路上就确实一直在疑惑，他和何乐认识这么多年，他很清楚，何乐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但何乐没有主动提倒也算了，现在见对方主动提了，纪星索性拧起眉，深吸了口气，严肃了神情，说道：


    「方橙酒吧去的少，你留他一个人在那里不安全，我晚上接到我朋友电话让我去桜肆接他，过去的时候他醉得人都认不清了。」


    何乐在电话那头反问道：「担心了？」


    这是句调侃，纪星听得出来，可今晚，却难得不想应这声玩笑，他沉下了脸，缓缓道：


    「你别开玩笑，我说认真的。」


    何乐见纪星这个语气，也就没有再打趣，而是清了清嗓子道：


    「我有数，我是听到你朋友打电话给你了，我又多留了会，估摸着你快到了我才走的。」


    纪星挑眉，随即眯起眼睛看了眼楼下的路灯，提起声音问：


    「既然你一直在那，怎么让他喝那么多，你——」纪星话说出一半，突然顿了一下，旋即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但又不太确定：


    「你说你知道我会过去？」


    何乐这才松了口气下来，没有回答，而是用沉默了几秒来代替。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纪星既然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就不用多说了，沉默了一会儿，两人的手机里都只剩夜晚萧瑟的风声和蝉鸣。


    半晌，何乐索性笑着，缓缓说了些别的：


    「我今天本来确实想跟他聊聊你，但后来我想，你俩之间显然还有许多误会没有解开，你是认个死理的人，只敢找我出来喝酒买醉，方橙就更是闷葫芦一个，虽然我之前一直说不理解为什么你们能为了另一个人让自己变成这样，但，这么多年了，昨晚听你说那些话，多少有些唏嘘吧。按理说你两的事我不该管的，但今天到桜肆的时候我突然在想，既然都清醒的时候有些话说不出口，那不清醒的时候呢，是不是人都会冲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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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听何乐有条不紊地说着这些话，先是沉默了半晌，随即听到最后又皱起了眉：


    「是你灌他喝这么多的？」


    何乐差点没被纪星这脑迴路气笑了，连忙否认：


    「我哪敢，你看我今晚就只是提前走了，你都要来质问我这么多，我哪里敢灌他酒。他是自己要喝的，我承认我刚开始是想着索性让他喝醉好了，十一点多我不是还给你打过电话么，但后来我就是想拉也有些拉不住了，我劝了，没用，他一个劲往自己嘴里倒，说实话我还挺惊讶的，没见过橙子这样。」


    纪星的眉再次深锁，问何乐：


    「他不是这样的人，你没问他什么事要这么喝酒？是因为医院的那个事情吗......」


    「我没多问，但我总觉得，方橙对你的态度没有那么糟糕，至少和你昨晚跟我说的不全是一样的，你俩或许真有不少误会呢？」


    纪星搭在栏杆上的手轻轻拿了下来，头也低下，眼睛看向阳台上的红色砖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一种冲动伴随着话语堵在胸口，一阵阵涌到喉间，却一次次又被咽下去。拉扯在身体里翻涌数次，让他舌尖都泛着酸涩的味道。


    「他这周末就要搬走了。」纪星道。


    「纪星，你就那么确定方橙不想见到你？如果没有他误会了你弟那件事，他真的会急着搬走吗？你说你没解释是觉得没有必要了，是真的没有必要了，还是你怕了？」


    何乐最后这几句话收回了之前玩笑的语气，几乎有些冷厉和严肃，句句问在纪星心上。


    见纪星一直没有出声，何乐索性继续问道：


    「你今晚去桜肆接他回家，他什么话都没跟你说吗？」


    纪星目光闪烁了一下，想起了刚刚在客厅发生的一切，指尖和心尖不由得有些焦。


    又是很久的沉默后，纪星开口，但是没有选择告诉何乐那些，而是似乎有些用力地说了声：


    「可乐，谢谢你。方橙今晚刚睡下，经了一番折腾，人也还是不清醒，等明天他醒了吧，如果他愿意，我主动跟他聊聊。」


    何乐在那头长舒了口气，也松下了心，点头道：


    「行，你也别多想了，这么晚了，最近你工作室的事情也够烦，早点睡吧。」


    「好，晚安。」


    *


    这晚两人这通电话打了将近半个小时，纪星挂完电话又洗完澡出来躺到床上，虽说今天从早到晚已经累了一整天，此刻却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身上的疲倦和酒意已经洗干净了，但心里的纷乱却随着夜幕越来越深。


    何乐这通电话算是隐隐证实了纪星的猜想，但更多的，让纪星有所动摇的，是今晚方橙对他的态度。


    方橙从未展现过对他这样的态度，这段时间的相处里，也从来没有主动提及过当年的事情。但今晚，方橙不但主动提了当年两人之间的问题，还很介意地质问了他为什么当年要推开自己。


    纪星想到刚刚在客厅沙发上方橙看自己的那个神情，那样的委屈又隐忍，还有一丝不忍和试探，让纪星心头一阵阵触动。


    可纪星又疑惑，方橙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当年的事情，为什么会想到当年的事就这么不甘、难过、又小心......当年，方橙不是应该并不在意自己的离去，甚至......应该还有些庆幸的吗？


    还有，今晚最后在浴室，方橙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以后」......是觉得他们以后再也不会再见了，所以希望在最后留住这些吗.......


    可是，今晚方橙这些话语也好、神色也好，对于纪星而言，都实在太陌生了，他想不明白，方橙为何会如此小心翼翼、如此难过，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讨厌他的，像是已经接受了最坏的结果后，小心翼翼地乞求一个别人不要的东西的小孩，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


    纪星独自坐在自己的床头，沉默着想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想出个结果。


    或许，只是因为方橙喝多了，他并不记得自己是谁，又或者干脆就是胡言？


    如果是这样，那这些话，明天醒来，方橙都是否还能记起来？自己刚刚和何乐说明天要主动找方橙聊聊，可他俩目前这个样子........真的开得了这个口吗，就算开口了，又......又能说什么呢？


    但，第二天早上，就在纪星心里一直惦念着方橙昨晚喝酒又吹了风还吐了许久，知道通常人宿醉第二天醒来少不了要头疼胃疼，所以这晚虽然快天亮才睡，但不敢让自己睡得太沉，十点多就起来了，准备去厨房煮碗粥给方橙起床后暖胃喝的时候——


    纪星一出卧室，却发现，方橙的卧室门是开着的，卧室里没有人，客厅和厨房里也没有人。


    纪星手里拿着手机，人怔愣在了原地。


    *


    与此同时的江城新城机场候机厅。


    一个身穿蓝色条纹衬衫，背着一个很瘪的旅行包的少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手正拿着登机牌和咖啡，一手举着手机放在耳边，对着电话那头轻声但郑重道：


    「何乐，一个月之前你在医院问我的那件事，我现在有决定了。」


    第45章 厦岛


    江城新城机场是去年春天才刚刚建成投入使用的，之前江城一直只有一个机场，随着这几年发展得越来越好，老机场的吞吐量和载客能力也显得疲乏，在新机场落成后，大部分的国内航线都被转移到了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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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的机场人流攒动，地面上的瓷砖映射着每个旅客的脚步，巨大的玻璃穹顶则使得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显得渺小了起来。


    落地窗外的光线有些刺眼，方橙一半身子靠在座椅上，目光安静地落在停机坪上正在滑行的飞机，广阔的视线和蓝天让人的心安宁了许多。


    他拿着手机，一边听着手机里何乐的声线，一边留意着候机厅的广播。


    电话那头的何乐似乎先是顿了一下，但也没有太惊讶，轻笑了一下，然后坦然道：


    「还没到一个月，你突然主动提前了时间联繫我，我直觉似乎不太好。」


    方橙听了何乐这话也弯起了嘴角，他抿上嘴，先是安静了两秒，然后忍俊不禁但又有几分无奈地答：


    「看来未来乐康的何院长，直觉还是很准的。」


    何乐听了方橙这句话，也算是明白了方橙的意思。不由得直接在电话里重重嘆了口气。


    方橙听他在那头嘆气，于是主动开口继续道：


    「江城比我优秀的医生很多，外地想来江城发展的医生也有很多，乐哥你不用为了我可惜。」


    何乐自然知道方橙这话没有恭维和场面的意思，相反，方橙说的这两句话句句属实，这几年江城逐渐跻身新一线城市，落户人才和外地务工的人越来越多，医疗资源也受政府扶持，许多外省和附近城市医院的医生知道乐康要在江城办分院，甚至都主动联繫过他。


    但是何乐这次回来，确实是冲着方橙来的。一开始，他还有点志在必得的意思，上次在医院聊过之后，反倒有些吃不准了。再到昨晚那一通交流，何乐更是在心里隐隐有了预感，觉得方橙很大概率会拒绝自己的邀请。


    对于很多人来说，放弃眼下的安稳去选择另一条路，无疑是一场冒险。但方橙是一个习惯了在逆境里成长的人，他并不会害怕困难，就像何乐说的，只要方橙想，不会完成不了博士课程，可是何乐忽略的恰恰也是这一点。


    方橙当初明明有很大机会直博，却主动放弃了读博的机会，究竟是因为什么。


    何乐轻声又嘆了口气，然后点头道：


    「好，既然你这么说，多的话我也不劝你了，知道你的性格，决定了的事情一定是考虑得很清楚了。但——我能问问你原因吗，接下来你怎么打算的，你们院现在这个情况，我个人是觉得太限制你了。」


    方橙安静了几秒，他拿起另一只手里刚买的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美式在嘴里散开，从味觉深入，直到麻痹了整个脑袋的神经。


    他思索了半晌，望着停机坪的方向，缓缓开口：


    「何乐，我知道你有在为我考虑，谢谢你。你上次跟我说的话也确实打动到我了，这段时间我在想，以前我学医是为了什么，说不出理想抱负那种大话，但至少，我想做医生，不是为了求个体制内的安稳无过，也不是为了被多少人看重。」


    「我们这个职业，在社会上的地位和风评，已经算不错了，这些年虽然各样的负面新闻和抹黑，还有咱们自己队伍里没有医德的同僚也多，但是大众对我们，多少还是尊重的。」


    「这几年我在一线做住院医师跑急诊，明白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人都怕死，都怕生病，任凭谁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到了那些癌细胞面前，或者躺倒手术台上，老天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仁慈起来都一样仁慈，残忍起来也一样残忍，你说那些手术室外走廊上的家属，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他们都知道，但是都没有办法......人真到了那个时候，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穿着我们这身衣服的人。」


    「所以，我可能是真的有那么几分责任吧。上个月雾霾了半个月，我们外科每天手术要是排能排几十台，但是手术室不够用，人手就更少，很多病人只能拖着，医院的实习生淘汰标准在那里，每年都不见得有新人能进来，原来科里的几个医生前两年也有出去单干的，这种情况，我们是市里一院，省级三甲，已经算是最好的了，你去看看二附院他们，只会更难。」


    「也就是那个时候吧，我想到，我要是现在出国读博，科里怎么办。」


    方橙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嘴里都有些干涩，不由得拿起咖啡又喝了一口，结果自然是更干涩了些。


    他这么一停，何乐在那边反倒想起了什么，语气中同样带着一丝无奈：


    「但是柳海这次明显针对你，职称的事情一停，至少未来三年你都没机会升，而且现在他说是让你休假，其实就是变相停你的职，你也该为自己想想。」


    方橙没有反驳何乐这句话，反倒是在电话这头轻笑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地回答：


    「如果没有这件事，我可能还真的会考虑辞职，但现在正是因为柳院为了这件事要停我的职，我才更不能在这种时候辞职一走了之。」


    方橙说完这句话，何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一言未发。


    像是豁然醒悟了一样，何乐突然就明白了方橙的意思，也突然有些咂舌。


    从大学到现在，十年的时间，方橙在许多地方变了很多，也在许多地方丝毫未变。


    当年的方橙，被班里那个体育委员针对孤立，他选择一个人做完小组作业，然后隐忍不发。


    但现在的方橙，即便自己因为不明不白的视频被误会，却也会在最后冷着脸质问柳海，周宇辉是否受到了同样的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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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可以退步忍让，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所有人都可以忍让，这么多年的雨淋过，方橙到底也学会了露出性格里的那些曾经被隐藏起来的刺，在必要的时候，为自己竖起。


    可是，他也从来没有变过。


    不论当年还是现在，方橙坚持的，从来只有「问心无愧」四个字。无论做什么选择，他都还是会遵从自己的内心。


    「我明白了，方橙。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了，那作为朋友，我还是尊重你。另外还有两句话，第一，我这边还是随时欢迎你，以后你要是万一后悔了或者有新的想法，乐康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另外，你医院的事情，如果需要帮忙，随时开口，我知道你不爱麻烦别人，但我们毕竟是朋友。」


    候机室的登机广播这时候响起了，方橙仰起头，一手拿出了登机牌，然后朝着电话那边重重点了下：「好，我记住了，不论如何，谢谢你，乐哥。」


    两人说完，何乐主动挂断了电话，他刚刚听出了方橙那边的环境音，他其实有些惊讶，昨晚方橙那么迟才回去，现在又怎么会在机场？


    但是何乐思索了几秒之后，并没有选择开口询问。


    昨晚和纪星说了那番话，已经是自己能管的最大限度的「闲事」了，感情上的事情，人们没有资格也没有可能去寄希望于旁人，不论纪星和方橙之间到底有没有误会，不论他们最后到底会不会真的闹掰，何乐作为两人的朋友，能做的，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剩下的事情，该留由他们两个人自己去解决。


    所以，当纪星紧跟着发来微信询问何乐的时候，他选择了沉默。


    *


    方橙的航班是十一点从江城飞厦岛的，他和何乐打完电话之后就到了登机的时间，办理完登机，走在廊桥上的时候，方橙就将手机关上了。


    初秋正午的温度还是很热，透过廊桥的玻璃照得廊桥那小小一段的空间里都闷热无比。一直到座位上靠着玄窗坐下，方橙才稍微感到凉快一些。


    想要去厦岛的想法是突然产生的。


    方橙今天早上六点多就醒了，或许是这段时间连日来上班养成的生物钟一时间改不掉，又或许是昨晚宿醉后没有洗澡身上不太舒服，总之早晨的阳光从卧室照进来的时候，方橙便一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从床上睁开了眼睛。


    他从来没有喝得这么醉过，自己都有些懵，第一次，宿醉醒来之后居然什么记不起来了，方橙仔细坐在床边缓了缓，试图想起一点什么，但记忆似乎从他和何乐到酒吧之后就断了线，他后来是怎么回来的，又是为什么连澡都没洗就睡下了，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昨天柳海的意思是让方橙在家把年假病假一起休个干净，所以方橙今天也不用去上班，他起了床，换下了身上的衣服，在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打开衣柜打算找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


    可刚打开衣柜门，方橙一眼看到的，却是角落里自己前天整理好的一箱行李。


    方橙宿醉刚醒，人都还有些迟钝，看到行李箱的时候，自己都跟着愣了一下。合租的屋子不大，之前那两箱东西堆在客厅角落里，贴身衣物方橙前天只来得及整理了一半，就先塞到了衣柜旁边。


    方橙怔愣了半晌，然后缓缓蹲下了身子，拉开了行李箱的拉链，细碎嘈杂的声音响起，映入眼帘，压在所有衣物最上面隔着的，是两个皱巴巴的果糖包装袋。


    清晨的暖阳透过窗台照进卧室里，如圣光一般落在方橙的身影上，空气中的灰尘都飞扬可见，方橙安静地蹲在那里，对着那袋皱巴巴的包装袋，沉默了许久。


    昨天从医院下班之前老张怕他心里不平，过来宽慰过几句，说的是：


    「既然院里让你休假，你就索性不要想那么多，好好休息几天，找个地方出去散散心。」


    或许成年人的人生就是这样利落又难得，本没有这个心思的方橙，昨晚的一场尽兴的酒喝完，一觉醒来后，突然真的有了出门一趟的想法。


    很多事情，或许是该有始有终，医院这份工作也好，在这个房子的租客身份也好，还有......纪星这个人，既然结局已经定下无法更改，那在这最后的结局来临之前，方橙想一个人安静地呆上几天。


    至于目的地，方橙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是立刻掏出手机订的票，当时想着的是最近能赶上的一趟航班飞哪里就定哪里。当他打开订票软体，下拖列表刷新到最新的版面，江城飞厦岛的航班出现在最顶端时，方橙自己都禁不住无奈地笑了一声。


    *


    下午一点多，方橙落地厦岛高合机场，海岛明媚的阳光比江城更加灼热。


    时隔八年，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方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抽离感。


    时间是真的经不住计算，一场一个半小时的剖腹产手术会迎接一个新的生命，而八年的时光磋磨却能让一个人心死。


    方橙打了个车，路上打开手机定了民宿，上次来厦岛，因为何应嘉和纪星的事情，他心里揣着太多的包袱，其实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厦岛的风光。


    这座沿海的城市，海风都有着暧昧的味道，沿海公路的落日总是惊心动魄，如果你在这住上一段时间，走过厦岛大大小小所有的沙滩，你会发现那些柔软坚硬的秘密，那些带着海腥气的晚风，那些支离破碎的贝壳被掩埋在沙层之下，一道一道的浪则叠成鳞片，宽慰着每一个经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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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民宿放下包，方橙先是睡了会午觉，醒来后已经是黄昏，他下了楼，和民宿老闆娘拘谨地打了个招唿，要了一份当地的地图，又询问附近哪里有不错的餐厅。


    「小伙子，你第一次来厦岛玩吧？咱们这边不算是热门景区，但是吃的可比景区那些实惠多了，右边巷子出去有家酒馆，他家你就值得去，蟹黄拌豆腐是招牌菜，他家在我们这开了十几年了，椰子是畅吃的，你可以去试试，晚上好像还有驻场歌手，就适合你这种小年轻。」


    方橙点点头，和老闆娘道谢，出了民宿，去找老闆娘提到的那家酒馆。


    酒馆不难找，它开在一条红砖石的巷子里，巷子口缠绕着半墙的爬山虎，还立着一个小小的深绿色信箱，巷子里人不多，但隐约能听到酒馆里传出的音乐声和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


    方橙走进这家小酒馆，点了两个菜，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正好对着巷子口那片爬山虎。在黄昏的落日光晕下，那面墙像油画一样好看。


    突然，一道身影站立到了他身侧，似乎有些犹豫地打量着坐在那里的方橙，半晌的站立后，方橙也感受了视线，转过头来看向了对方。


    对上眼的一瞬间，两个人都不禁微微张开了嘴。


    「方橙？」


    「应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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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何这次不捣乱 是来助攻


    第46章 你和纪星，后来怎么样了？


    方橙从座位上抬起头，有些怔愣地望向面前的人，多年不见，何应嘉已经从当年开朗大方爱扎高马尾的女孩，变成了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穿着亚麻的裙子，披着及肩捲髮的成熟模样。


    两人说完刚刚那两句后谁都没有再开口，彼此都有些惊讶，气氛中还有微妙的尴尬。


    方橙和何应嘉两人当年虽然没有闹得很难看，但是也是心照不宣地慢慢断了联繫，尤其是何应嘉那边，那次来厦岛的飞机上，方橙拒绝了她的表白后，她就当真再也没有来找过方橙，偶尔假期回老家，从前一直会相约同行的两人，也再也没有找过彼此。


    对于何应嘉的选择，方橙心中曾有过一丝的不解和怅然，但是时间越长，方橙重新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就越理解何应嘉的做法。


    倒不是因为什么「真心喜欢过的人做不了朋友」，这话太霸道，也太绝对，并不适用于所有人。不是每个人都做不到洒脱，也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这么执拗，有时候看似堆叠够久的时间，「放下」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可太多的人困在暗恋的囹圄中不肯出来是为什么，因为两个人的关系若想粉饰太平，就註定着爱的那个人要放下，这过程就如同将手臂的溃脓割下、剜去心头腐肉，却要将鲜血和伤口都遮掩在衣物里，不被任何人瞧见——不是做不到，而是，没有必要受这份苦。


    如果可以，谁不希望人生每一次所求都有所得，每一寸伤痛都不必遮掩呢。


    所以，方橙其实一直很佩服何应嘉，至少她从来都是在为自己选路，为自己争取。


    只是，两人当初作为朋友最后一次不欢而散的旅行，目的地就是厦岛，而现在时隔多年，两人再次在这里相遇，多少让彼此都有些尴尬。


    半晌，何应嘉身边走过来一个同样带着眼镜，气质看上去有些书生气的男生，他站在了何应嘉身旁，在方橙和何应嘉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了一下，然后无意间向前探了一步，微微将何应嘉挡在了自己身后。


    方橙微微跳了下眼皮，转而看着这个男生，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何应嘉却先开了口：


    「你怎么会来厦岛？」


    方橙望着何应嘉，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休假，来这边旅游。」说罢，方橙又看了一眼一旁的男生，微微向对方颔了下首，继续道：


    「你呢，和朋友一起来玩？」


    何应嘉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嘴角微微勾起，走过去拉开了方橙对面的椅子：


    「既然遇上了，介意拼桌喝个酒吗？」


    方橙望着何应嘉的动作，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拉开椅子坐下了，从头至尾她也没有多看一眼一旁的男生，那男生脸上似乎有一些微微的促狭，但却没有说什么，而是主动跟过来，也坐在了方橙斜对面。


    可他刚坐下，何应嘉就皱眉看向了他，脸上的神色也有些不悦，似乎是顾及方橙在，语气并没有太冷，只是低声说了句：


    「你先回去吧，我和我朋友很久没见了，今晚想跟他多聊会儿。」


    那男生似乎并不太放心，他又看了一眼这边的方橙，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点头便出去了，临走时还和方橙用眼神打了个招唿。


    等他走出酒馆，两人这边安静下来，方橙才想起来回答刚刚何应嘉的问题：


    「当然不介意。」


    何应嘉一边挑眉点头，一边顺手拿过了一旁放着的菜单，道：


    「那就好，这家店我经常来，我来加点几个菜吧，这顿我请你。」


    说罢，她挥手喊了服务员过来，加了几个菜又要了瓶酒，方橙一直坐在那里看着，有些疑惑地开口：


    「你经常来这边？」


    何应嘉点点头，点完菜，又拿起一旁的柠檬水往自己身前的杯子里倒了点，然后不经意地缓缓开口道：


    「我研究生考的鹭大，后来留校了，现在在鹭大美院做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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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闻言，不经有些惊讶，明显地挑了下眉。


    何应嘉当年的文化课成绩很好，画画算是她家里让她学的特长，她从小就很好强，做什么都不想输，当时没有考上c大的医学院算是她最大的遗憾，家里父母曾建议她一个女生以后最好能当个老师，但何应嘉当时对老师这份稳定的工作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想听父母的安排，一直希望能做个自由职业者。


    方橙确实没有想到，八年过去，眼前的人放下了高高扎起的马尾，也放下了年轻时曾「不切实际」的梦想。


    但方橙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他只是沉默地看了几眼何应嘉，然后淡淡微笑着回答：


    「鹭大很好，住在海边风景也好，平时有空你还能出去写生，很适合你。」


    似乎是察觉到了两个人都在说场面话，何应嘉觉得有些不痛快，笑了一下，伸手打断了方橙接下来可能要说的，主动开口道：


    「你嘴上这么说，心里未必这么想吧。你一定觉得，我当初那么信誓旦旦不听家里安排做老师，最后还不是做了老师，挺庸俗的一个人。」


    她这话一说，方橙也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了，他没有接过何应嘉递过来的柠檬水，而是有些神色复杂地看向她，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这么想，我刚刚确实有些惊讶，但没有别的意思。每个人都无法变成另一个人，去体会别人的十几年，更没有资格去指点别人的选择和改变。你现在选的，只要自己觉得舒心，就很好。」


    不知怎么的，方橙说这话的时候何应嘉一直没有出声，可听到最后这半句，她却突然笑出了声来，那笑声中有一丝不屑和冷意，还有些自嘲，方橙微微蹙了眉，有些惊讶和不解地看向她。


    这时服务员将菜和酒上了上来，摆在二人的桌子上，香味扑鼻，窗外的天也已经开始变向青紫色。


    「舒心？」何应嘉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喝了一大口灌下，然后开口，直直地望向方橙：


    「方橙，你觉得我这些年，过得舒心吗？」


    方橙依旧蹙着眉：「既然不舒心，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可面对着方橙紧跟着提出的这个问题，何应嘉却似乎并不想回答了，她抬起手摆了摆，又将酒向前推了推，推到了方橙面前。


    方橙昨晚才刚喝了酒，今天又没休息好，今晚并不想喝酒，也就没有接何应嘉推来的酒。


    何应嘉也看出来了方橙意思，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酒杯拿了回去，继续给自己满上。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方橙笑了下，他伸手拿起了筷子，摇头淡然道：


    「我没什么好说的。」


    「是么？」何应嘉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即使隔着一层镜片都是亮晶晶的，她若有深意地盯着方橙，然后，直接问道：


    「你和纪星，后来怎么样了？」


    方橙拿着筷子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紧接着便放下了，他的瞳孔勐地深了深，身子僵在了那里，他有些惊讶，但又不能说是太惊讶，而是转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了何应嘉。


    最初的惊异大概只有零点五秒，平静下来后，方橙发现自己并不讶异于何应嘉知道了这件事。他只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不给彼此留一丝退守迴旋、粉饰太平的余地。


    但，这也就是何应嘉的性子，若不这么直接，反倒不像她了。


    虽说心里一时间想到了这么多，也有了不少的翻涌，但方橙开口回答时，却还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我后来留在江城做医生，纪星后来好像是做了自己的音乐工作室，我不太懂这些，你要是常上网，也许能搜到他。」


    何应嘉笑了笑，倒也没有戳穿方橙的意思：


    「嗯，我和纪星毕业之前加了微信，现在偶尔能看到他发的朋友圈。」


    方橙听到这句话似乎有些微微怔愣，轻轻点了下头：「这样。」


    何应嘉晃着手里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眼角的余光又撇了眼方橙的神色，不由得又笑了。


    *


    到了晚上。


    这顿饭方橙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倒不是这家店的味道不好，也和何应嘉没什么关系，他昨晚宿醉，到现在胃里都不太舒服，身上没什么劲，自然也就没有胃口。


    何应嘉后来没再提纪星的事情，两人聊了些现在彼此工作的事，但方橙没有把自己现在停休的事情告诉何应嘉，只是说自己是前段时间累了，现在在休年假，倒也不算是假话。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何应嘉的脸上明显有了醉色，主动提出了要回去。


    方橙中间起身去结了帐。其实当年的事情方橙对何应嘉谈不上愧疚，但两人现在重新遇上，方橙无论如何是不会让何应嘉请这顿饭。


    作为男生不体面是一个原因，另外，方橙也有意，这么久过去了，他不想再欠对方什么，或者，再和对方有什么瓜葛。


    结完帐，方橙将何应嘉送到了巷子口，准备帮她打个车，两人站在那片爬山虎的下面，方橙刚准备掏出手机，却见到巷子口站着一个人影向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直到那人走近些在他俩面前停下，方橙才看清那人的样貌。竟然是刚刚和何应嘉一起的那个男生，他居然一直等在门口没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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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那人看到方橙，主动伸出了手：「谢谢你，我今天开车过来的，怕她等会喝多了一个人回学校不安全，就等了会，接上她一起。」


    方橙看了一眼旁边喝的有些多正靠在灯柱上的何应嘉，又看了眼面前男生伸来的手，还是握了握，然后，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抱歉，按理说这话我不该问，但，你和她......」


    那男生似乎也看出来方橙的疑虑，笑了下：


    「你放心，我是她男朋友。」


    方橙挑了下眉，他其实是有一些犹豫和怀疑的，这个男生刚刚在里面对何应嘉可以说是很小心又很在意，但是何应嘉对他的态度却大相迳庭，有种说不出的冷淡和疏远，两人看上去，其实并不像是情侣。


    这时，那男生似乎是也感觉到了方橙还在犹豫，就又补充了一句：


    「应嘉说你是她以前的朋友，那你应该了解她的性格，如果我骗你，她是不会跟我走的。」


    方橙略微怔了下，这才点了点头。


    「好，那你们回去注意安全。」


    方橙正像点头离开，突然，一旁的何应嘉伸出手，拉住了那男生的袖子，她的语气里含着酒意，说话声音也和平时不太一样，温和了许多：


    「嘉宇，你先去发动车子，我还有几句话要跟方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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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对不起 本来这章就想进展到重要的情节的 但还是节奏慢了点 可能还要一两章才会在一起 但我会努力加快速度的！这个月剩下几天都会日更！


    第47章 你还想去看日出吗


    听到何应嘉这句话，站在一旁的程嘉宇显然也愣了半秒，他有些担心地看着何应嘉，似乎想说什。


    方橙目光在二人之间都轻顿了一下，思索半晌后，先开了口：


    「你今天喝了不少酒，你男朋友也等你很久了，还是早点跟他回去吧。」


    话说出口，方橙便看到何应嘉似乎拧起了眉，有些不悦地看向方橙，似乎并不满意方橙的这句回答。


    而程嘉宇在一旁这时却主动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伸手披到了何应嘉的身上，然后说：


    「没事，我去车里等你。」


    说罢，他刚准备转身，但方橙却立即抬手，拉住了程嘉宇的手臂，用的力气也不小。


    但程嘉宇却还是转过身，对着方橙礼貌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什么敌意，反倒有些习惯了的落寞，说罢，他轻轻拂开了方橙的手，向巷子口走去。


    方橙的神色并未有所动，他似乎有些不悦，但是看上去还是淡淡的，只是稍稍转了下眼神，然后改口对着何应嘉道：


    「既然他是你男朋友，你和我说话不用避开他。」


    何应嘉拢着衣服站在那里，听了方橙的这句话，突然笑了一声，抬眼望着方橙：


    「要不是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你，差点要以为你说这话是在吃醋了。」


    方橙的眉心此刻已经蹙得很深，在黑暗中也显得明显，他语气也冷淡了许多。没有回应何应嘉刚刚的这句玩笑，而是道：


    「你男朋友很在意你。」


    何应嘉的眼眸一亮，她看出了方橙现在心中的一丝怒意和不舒服，饶有兴趣地向巷子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吗，这你也看出来了？」


    方橙不喜欢何应嘉这种轻视和满不在乎的语气，但因为对方现在喝多了酒，方橙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冷着脸看着她。


    何应嘉将方橙的这副神情看得真真切切，却越看越是忍不住心中的冷笑，下一秒，她敛住眉，向右边歪了半个头，凑到方橙面前，就这么直直地问：


    「那你当初没看出来我喜欢纪星吗？」


    方橙的眉心微微颤动，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何应嘉，何应嘉此刻的神情让方橙万分陌生，那眼神里满是不屑和愤怒，一瞬间几乎扭曲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方橙被这目光盯得晃了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当初有看出来何应嘉是喜欢纪星的吗？


    当然有。


    方橙对感情的事情比很多人要迟钝一些，但大学校园里追求过他的人不少，身边恋爱约会的同学也不少，这些事情，放在十几二十岁的少年人之间，往往格外敏感，没有人会毫无感知。


    何应嘉那段时间经常主动来寝室找纪星，后来纪星还去参加了她们院的展演，方橙怎么会不记得，方橙现在想起，纪星从展演回来后的那几天，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一丝闪躲和犹豫。


    当然，方橙是不会开口询问的，自己的两个朋友出去约了会，可是只要他们没有跟自己主动提及，以方橙的性格，就只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方橙想应该是要承认的——后来发现自己喜欢纪星后，却一直犹豫忐忑不敢告诉他，有一部分原因也正是知道纪星曾经和何应嘉约过会，纪星应该还是，喜欢女生的。


    但是这些话，时隔多年现在由何应嘉面对面开口问出来，再结合刚刚在饭桌上何应嘉问的那句「你和纪星现在怎么样了」，方橙明显有了些克制不住的侷促。


    他缓缓望着何应嘉的眼神，却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唿吸乱了些节奏。


    何应嘉却没有管他反应的意思，而是继续用刚刚的语气说了下去，依旧是直直盯着方橙，两个人面对面离得很近，何应嘉虽然喝醉了，此刻说的话却清晰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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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这问题很难回答吗——你应该是看的出来的吧，毕竟你不是也喜欢他吗？」


    凉气被深灌进喉管，方橙站在原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像是一场示众的处刑，可对面的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倒是越说越激动，一字一字都像是划开伤口的刀尖，不留一丝余地地落下：


    「你当初同意和我来厦岛旅行不是因为这里是纪星以前的家吗？你明知道以我的性格，你拒绝我的表白我们两就一定会连朋友都做不成，但你还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是因为纪星吗？刚刚在里面，你顾左右而言他地避开我的问题，是在怕什么？你怕我知道？怕我告诉他？还有呢？还有什么？」


    沉默，很久的沉默。何应嘉这一段几乎是质问的话，久久迴荡在安静的旧巷里，她喝了酒，情绪又有些激动，脸上都涨成了深红色，扶着一旁的路灯杆子才勉强站稳。


    方橙站在她身侧的位置，没有伸手去扶，也没有别的动作，他等着何应嘉说完所有的话，很长很长的静默里，他只是重新睁开眼，安静地看着何应嘉。


    两人谁都没有再出声，这场诡异的沉默足足维持了有十分钟，路灯下的飞虫越来越多，甚至能听到翅膀飞扑的声音。


    何应嘉感觉自己像是一记重拳砸进了棉花里，方橙没有任何回应的注视，让她生平头一次，有了一种无力感。


    她右手扶在柱子上，闭上眼，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然后她没有再看方橙，而是侧过身子，整个人靠在了灯柱上，低下头，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问了句：


    「方橙，你这次来厦岛，想好去哪儿了吗？」


    方橙顿了两秒，他抬头看着她，却没有回答。可何应嘉自顾自地继续道：


    「那就是还没有想好。」


    方橙实在有些不愿再和她说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他深吸了口气，语气也放得很缓，还有一丝无奈，终于开了口，对着何应嘉道：


    「你喝醉了，早点回去吧，还有人在等你。」


    ——「你还想去看日出吗？」


    方橙勐地挑了一下眉：「什么？」


    内陆长大的方橙从没有去过海边，却也一直听说海边的日出很美，当年那场去厦岛的旅行，是方橙第一次来厦岛，当时去的飞机上何应嘉和他表了白，最终他们也就没有结伴而行接下来的旅程。


    临分开之前，方橙向何应嘉要了一份当地的攻略，特别问了一句，在哪里看到的日出最漂亮。


    分开之后，何应嘉将一条详细的攻略，用简讯传给了方橙。


    但那一次，只有方橙自己知道，他是自己和自己做了一场赌约，那场日出被他赋予了不同的意义，尽管最后他并没有遵守自己心中的约定，将那捧沙子扔回了海面，但是，当年没有看到的那场日出，始终就在方橙心里成为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缺口。


    仿佛每次一想起这件事，都会在心里再刺痛他一回，提醒他，人根本无法和命运做抗争，既然选择赌，就该愿赌服输。


    方橙拧起眉心，望向何应嘉：


    「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何应嘉这时也抬起了头，仰面看向了方橙，两双眼睛都是幽黑深邃的，仿佛穿越了八年的时光，质问向当时的对方。


    半晌，何应嘉开了口，她没有回答方橙的这句话，而是又问了方橙一个问题：


    「你知道吗，八九年的时间了，你真的和从前一点都没变。每一次，我想用尽我所有的力气去恨你，去报復你，去打击你，我想看你痛苦，想看你在我面前收起你那副故作坚强的样子，想看你终于也会有撑不住的装不下去的那一天——可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一点都没有。」


    方橙的瞳孔逐渐放大，看向何应嘉的目光又深邃了些。


    「不惊讶么？还是你说你已经习惯，连惊讶都已经不会了？」


    「为什么。」方橙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脑海中飞速地回忆着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想起来，最后，他开口，只说了这么三个字。


    「可能你自己都不会记得，高三那年物理竞赛，全校只有一个去省里比赛的资格，本来已经定下是我了，但你那个月突然进了实验班，两次周模考了最高分，老师最后换了你去，你拿了金奖，因为那省赛的二十分，你考进了c大法医系，却在大二自己申请要转出去，而我高考发挥失常，为了能进c大，不得不在志愿服从上打勾，被分配到我完全不感兴趣的专业。」


    「你刚刚不是问我这些年过得舒心不舒心吗？我可以告诉你，不舒心。我当年怨恨你，也不是因为你抢走了我的资格，而是因为你永远是现在这副表情，冷淡的像是块木头，却好像让你做什么都可以。我拼尽全力想要得到的东西，你却永远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然后再不假思索地扔掉，c大法医系你说退就退，纪星你说不要就不要——你怎么敢说你喜欢他？你对他的喜欢就是宁可去赌一场日出也没有勇气直接告诉他？你甚至到今天都不敢承认，你太懦弱了方橙，你根本就没有我喜欢他。」


    「所以我想要看你失意的样子，我和你亲近，和你做朋友，甚至最后和你表白，都是故意的，从头到尾，我就只是想看你服软一次。」


    方橙被何应嘉这突如其来说的一番话愣住，他脸上的神色怔了好一会儿，有些不解地看着何应嘉，半晌后，他稍稍想了想，才重新眯起了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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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这些事，当年你从来没有告诉我过，如果你.......」


    可何应嘉却似乎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也不愿听他解释，而是背过身去，出声打断了他：


    「现在所有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你道歉也没有意义了。」


    方橙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他直起身，向前迈了一步，走到何应嘉身侧，望着她的背影道：


    「不是的，我并不打算道歉。」


    何应嘉转过身来，用震惊和不解的眼光看向他。


    方橙却不紧不慢地看着她，仍旧是那副神色；


    「你刚刚说到竞赛，说到你高考失利，那一秒，我确实想过道歉。也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在做我当时想做的事情，完成我该完成的考试，从头到尾都是公平的，高考也一样。」


    「我刚刚想道歉，是因为这件事让你记住了这么多年，甚至一直瞒着我，恨我的同时还跟我做了那么久的朋友，你应当......不会好受。」


    「但是，我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能和你道歉。因为我没有做错。物理竞赛是你没有考过我，高考失利也是你自己的发挥失常，至于纪星的事——我不清楚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喜欢一个人和考试是不一样的，你说你喜欢纪星，比我更喜欢，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对一个人的喜欢，是不应该拿来做比较的。」


    方橙停下，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继续开口：


    「你说的对，至少当年作为朋友，我不该瞒着你，我确实喜欢纪星。」


    方橙顿了一下，似乎是将一些话咽了回去，只挑下些零碎的部分讲了出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日出的事情，但我没有懦弱，也没有不敢爱他。我那次没能看到日出，但我还是去找他了。」


    这一次，换到何应嘉怔愣在原地。


    「我刚刚想说但没有说完的话是，当年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些，如果你告诉我，那我当时就不会再和你做朋友。因为我不知道，原来你和我做朋友，是会难过和痛苦的——我不希望你难过，也不希望你因为讨厌我而多了许多痛苦，感情是福报，不是折磨，友情或者爱情，都是一样的。」


    何应嘉怔在那里，双眼有些失神，沉默地听方橙说完了这段话，她挺直的背有些弯曲了，眼镜被她摘下来攥在手里，头髮也有些乱，在发梢打结。整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说不出的疲惫。


    昏黄的路灯下，何应嘉缓缓抬起头，在方橙的注视下，独自向巷子口停着的车方向走去，方橙没有动，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何应嘉的背影。


    走出去有五六米的距离后，她突然转过头，脸上仍旧有着精緻的妆容，身上批着程嘉宇那件很贵的西装外套，头髮虽然已经凌乱了，却还是有着惊心动魄的美貌，眼角是红色的，但嘴角和头却还是仰起，那双明亮的眼睛，最后一次看向了方橙：


    「不是所有人都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


    「至少我活了二十多年，到今天才明白我想要的究竟什么。」


    「你说得对，或许一开始，我们两不该做朋友。」


    「当年那份攻略，是我找纪星要的，发给你的时候，我改了里面内容。黄厝海滩被东面的山峰遮挡，根本看不到日出。」


    在方橙有些怔住的目光中，何应嘉最后说的一句话是：


    「方橙，现在我不欠你什么了。」


    何应嘉转身而去，很快消失在了巷口，程嘉宇在巷口等了很久，看到她走过来，立刻凑上去扶住她。


    那片爬山虎，在路灯的投射下，将灯下方橙的影子，一直拉长到了巷尾。


    海潮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又是一个夏日的夜晚。


    第48章 我想见你


    从酒馆出来和何应嘉分开后，方橙沿着海岸线已经走了快有一个小时，夜里的海漆黑一片，只能听见声音，一阵一阵涌上岸又褪去，仿佛在安静地抚平路过人的心绪。


    从这条巷子走回民宿的路，晚上比白天要更热闹些，绕过这条街，再穿过一个废旧的停车场，便是一小片私人海滩。沿着海滩旁边的步道再向西走，会走到一片最热闹的景区，那一块海边的餐厅和酒吧灯光连成一片，沙滩上全是奔跑的身影，方橙隔着几百米的礁石区远远凝望了许久，然后在一旁的小路折返。


    何应嘉刚刚在酒馆门口说了许多话，这些话都是方橙从前没有想到过的，但对于这位昔日好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方橙或许曾经有过一刻的惋惜，但今天可以听到何应嘉说出真相，方橙却更多是觉得轻松。


    正如何应嘉所说，在她决定用报復的方式和方橙表白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何应嘉很聪明，也足够敏感，她猜对了许多事，刚刚说的很多话也都是方橙没有办法否认的。


    可是有一点，从多年前到现在，她都判断错了。方橙确实一直没有变，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他不是什么老好人、不是不会拒绝人、也不是对所有人都那么好说话，外表和经歷给了他太多别人的误解，但方橙从来就不是一个乖巧听话的性格。


    何应嘉最后的那句话，像一颗石子被突然扔进了海面，惊讶和怔愣只是最开始的反应，何应嘉走后，方橙一个人在原地站了许久，心里更多的，是觉得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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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当年那场日出，不论他等多久，都是看不到的啊。


    怎么形容这种感受呢，就像是一个人年轻时去找大师算命，大师看了他的八字命盘，告诉他未来人生该如何，又不该如何，年轻人虽然没有全信，但也一直记在心里，为人处世处处注意，很多年过去后，年轻人有一天重新再街上遇到大师，大师却告诉他，自己当年只是摆摊谋生，根本不会算命。


    除了唏嘘，感慨命运的玩笑和捉弄，甚至为这荒诞的剧情展开而自嘲，不会有别的情绪。方橙这次来厦岛，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为什么——人有的时候就是特别相信自己的直觉，那晚他决定拿着那两袋果糖去问纪星，或者再早一点，当他看到那两袋果糖出现在纪星的收纳盒里时，方橙心里就有一个声音低语般不断告诉他：纪星对他，应该是有感觉的，至少曾经是有过的。


    方橙承认，那一刻，自己心中是激动且悸动过的。多年的暗恋像是潘多拉的魔盒，被方橙很小心翼翼，甚至没什么存在感地埋藏在心底，突然觅得一丝希望，窥见这单薄时光里对方可能有过的一丝回应，可能他们曾经在某一刻是互相爱着的——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这样，他从此就不必再带着未问出口的疑惑，去在每一次梦回之际隐约遐想，他是否曾经也对我有过心动。


    但纪星最后迴避了问题，又说「我已经放下了。」方橙却也没有再多问，而是选择了接受。是因为，他知道，对于自己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他不是喜欢纪星的第一个月，而是已经第八年了，到了三十岁的关口前，两人的感情也不再如校园时代，仿佛可以无限期地拖下去，磨下去，等下去，反正明日想见的人还会出现在一间教室，一个寝室。


    他们已经不再年轻，而纪星对于他，没有动过心、和曾经动心过，从目前的结果上来看，已经没有区别。


    他懂纪星那句话的意思，过去的就是过去了，纪星应该是不想再回头。


    就好像那包承载着两个人过往暧昧和温情的果糖，不论留存了多久，不论它曾经有多香甜可口，但现在，它已经停产了。


    就像他们的关系，被埋藏在厚厚一层灰的储物室里那么久，也该光明正大地结束在这个不起眼的秋天。停产了就是停产了，过期了就再也无法回到过去。方橙明白。


    所以他最终选择如纪星所愿，彼此相忘。


    *


    方橙回到民宿，现在这段时间算是刚进入淡季，厦岛上各个民宿酒店的入住率都一般，老闆娘看上去也算清闲，一边在前台用手机追剧，一边跟他打了声招唿：


    「回来啦小伙子，去那家酒馆吃饭了吗？味道怎么样？」


    方橙其实今晚没什么胃口，何应嘉点了一桌子的菜，但他总共也没吃上两口，但方橙还是微笑着对老闆娘点了点头：


    「嗯，很好吃，谢谢您的推荐。」


    老闆娘听了方橙这话也露出了更深的笑意，拉着方橙开始讲起自己这家民宿的渊源，还讲了一些厦岛上好玩的地方，方橙本就没什么事，干脆半倚靠着前台，安静地和老闆娘聊了半个小时。


    「那你接下来几天打算去哪儿玩？」


    方橙微笑，却摇了摇头，问老闆娘：


    「您觉得哪里值得去？」


    「我呀，我是觉得那些热门景点人挤人没意思咯，咱们厦岛真正好玩的地方在东面，七缘湾那里，那边人去的少，没怎么开发，海水蓝，沙滩也不硌脚，最重要的是那边还能看到日出，你这个时节啊，早上七点多出门都来得及。」


    方橙眉心微动，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听老闆娘说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缓缓说了句：


    「好，我听您的。」


    *


    和八年前不同，这一趟来厦岛，其实方橙并没有抱着任何目的。一个人在江城生活工作的这几年，方橙越来越不在乎结果这种东西，很多时候人们最应该搞清楚的是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而不是结果本身。


    那天拿着那两袋果糖决定当面问纪星的时候，方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就像一个装水的杯子，没有裂缝的时候尚可以勉强兜住，可一旦有了一个很小的缺口，就迟早会有倾泻粉碎的那一刻。就算不会四分五裂，也会是从那个小孔中无声地流尽最后一滴水。


    方橙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纪星现在也不肯告诉他，那他就只有顺其自然，还给对方一个想要的清净，任凭那瓶中的水一点点流出来，最后干涸在时光的缝隙里。


    所以尽管今天何应嘉跟他说了当年欺骗他的事情，他除了唏嘘，却并没有产生什么别的想法，他甚至没有想过要去弥补那样一个日出的遗憾。


    但刚刚民宿老闆的几句话，却反倒让方橙释然了许多。


    也许许多事根本没有我们想像中那么重要、那么可怕、那么触不可及，圣诞节、情人节、跨年夜、都只是普通的一天。日出只是日出，日落也只是日落，它千百万年来每日都在上演，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同。


    这样惊心动魄却又平平无奇的美好，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


    尽管老闆娘说早上七点起床都来得及，但方橙做事喜欢给自己预留一些时间，六点多便起来了。方橙因为小时候不爱吃早饭，工作后又一直不按时吃饭，肠胃有一些问题，平时倒还好，但是因为前天喝了太多的酒，这两天一直不太舒服，他从背包里拆开一个面包，又给自己热了杯热水，垫了肚子才匆匆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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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海岛，海风都带着清甜通畅，路灯还没有完全熄灭，方橙从沿海的公园绿化带里往七缘湾走，一路上偶尔会遇到几个晨跑的人。


    走到最后一个路口，穿过一段近路的平房区，就能到达海滩了。


    方橙按照老闆娘给自己的路线，摸索着方向往前走，突然，一个转弯处，一个个头到方橙腰的小男孩从巷子里蹿了出来，或许因为跑的太着急，在台阶处绊了一跤，正好摔倒在了方橙脚边。


    方橙一惊，慌忙弯下腰去扶住了那个男孩。


    「你没事吧？哪里跌破了没有？脚扭到了吗？疼不疼？」


    那个小男生低着头，先是几秒没有说话，方橙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向男孩的表情，小朋友紧紧抿着嘴，似乎在自己消化着疼痛，鬓角有些汗珠。


    半晌后，小男孩才慢慢抬起了头，在方橙的搀扶下，自己站了起来。


    「谢谢哥哥，我没有受伤，也没有扭到脚。」


    方橙对着他笑了一下，将他拉到一旁的路边坐下，耐心温柔道：


    「你坐下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哪里蹭破了，可能哪里摔了你没发现，要是感染了就不好了。」


    小男孩安静地听着方橙的话，很乖地点了点头。


    方橙将男孩的裤腿卷上去，又查看了他的脚踝和胳膊，身上都很干净，没有摔伤扭伤的痕迹，他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柔声对着孩子道：


    「以后下坡不要跑太快，天还没亮呢，容易摔倒，知道吗？」


    男孩认真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哥哥！」


    「好了，你家在哪儿呢，快回去吧，别让爸爸妈妈担心。」


    男孩点点头，然后从路沿边站起身，刚准备走的时候又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他伸出小手，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摸了又摸，最后，掏出一个小东西，走近来，塞到了方橙的手里，然后，他乖巧软糯的声音轻轻开口道：


    「这个送给你，谢谢哥哥~」


    方橙笑着蹲下身，用另一只手抬手摸了摸那男孩的头，笑着说了声谢谢。


    然后他摊开手掌，借着一丝还未散去的月光，看清了手里的那个小东西。


    下一秒，方橙一口气滞在了喉间，整个人愣在了那里，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左手手心。


    男孩塞给他的，竟然是一颗糖。


    一颗，包装上印着熟悉字样的果糖。


    方橙在原地怔愣了几秒，眼眶都有些微颤，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触电感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的唿吸都有些重起来，努力克制着这些心里的翻涌后，他才开口，温柔地问那个男孩：


    「小朋友，这个糖，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男孩似乎有些疑惑方橙会这么问，他歪着脑袋似乎思考了一下，抓了抓自己的头髮，然后说：


    「我妈妈给我的，我妈妈是开便利店的，店里好多这种糖，哥哥你也喜欢吃这个糖吗？那你可以跟我去我妈妈店里，有很多的，或者你去中山路的大商场，那里面很多超市都有这种糖卖，之前我爸爸妈妈带我去过，给我买了很多。」


    方橙听着男孩一句句地说着，心却不知道为什么跟着跳得越来越快，眼神都渐渐有些凌乱不定，他深吸了口气，轻声问：「你妈妈的便利店在哪儿？」


    男孩抬手指了指巷子里：「就在那边，哥哥你要去吗？」


    方橙抬头看了一眼那边，发现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logo在巷尾正亮着。


    但他却摇了摇头，而是问男孩：


    「你说，厦岛上很多地方都可以买到这种糖，是吗？」


    男孩看着方橙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懵懂，眼睛睁开得很大，轻轻点了点头。


    方橙缓缓闭上了眼睛，做了一个竭力的深唿吸，扶着小男孩的手都是微微颤动的。


    一些才刚刚下定决心，想要如同那些过期停产的果糖被永远封存的感情，此刻却如同最后的防线决堤般，全部涌到了方橙喉间。


    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说服了自己几百遍的「过去就是过去了」、「随他所愿」，原来仅仅因为这一颗果糖，就变得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半晌，方橙睁开眼，站起身，嘴角挂起一丝微笑，然后和小男孩说：


    「我不去你妈妈店里了，你快回去吧，你妈妈找不到你会很担心。」


    「好的哥哥，你....是来这边看日出的吗？」


    男孩稚嫩的声音在方橙耳畔响起，方橙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海岸线，天色由深黑色向粉紫色正慢慢有了变化，云朵也渐渐变得清亮起来，尽头的海平面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丝赤红的线条。


    方橙抿了下嘴唇，再开口，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不知道是在回答那个男孩，还是在对着自己说：


    「本来是打算看的——但现在，不需要看了。」


    *


    方橙从海边几乎是跑回的民宿，因为还在凌晨，天都没有全亮，方橙回到民宿的时候老闆娘都还才醒，看到方橙已经背着行李包出现在大厅，不禁吓了一跳。


    「你......这是要走？」


    方橙点点头，将房卡递给老闆娘：


    「抱歉，我有急事要赶回去，之前定了三天的房费，您不用退给我了，房卡我还您了，这两天谢谢您的照顾。」


    「哎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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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闆娘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方橙已经弯腰礼貌地和老闆娘道了别，然后背着包快步离开了民宿，从民宿出来走到马路边的路上，方橙一边加快着脚步，一边打开手机软体，飞速地预定了机票。


    天边这时候已经完全是青色了，海岸线的那抹粉红离方橙越来越远，他抬手，拦下了一辆蓝绿色车身的计程车，坐上了副驾驶：


    「师傅，去机场。」


    车在沿海公路上飞速地行驶，方橙拉下半边的车窗，海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起，清晨的公路空无一人，窗外的天一点一点地更亮了，他看不到太阳从地平线跃起的光景，却切切实实记得当年那一晚他在黄厝见到的天色。


    只是和此刻相比，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方橙盯着天边的橙黄又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低下头，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纪星的聊天框已经不在最高的位置上，方橙废了好一阵功夫，从茫茫的工作对话框里翻出了那个熟悉的名字，点开。


    上一条对话的消息已经停留在一周之前，是方橙自己发过去的，说的是自己打算提前搬走的事。


    方橙抿了一下嘴唇，抬手，打下了一行字：


    【我想见你。】


    飞机在南海上空起飞的时候，方橙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他透过玄窗向下望去，一望无际的是碧绿海水，蜿蜒的海滩旁放着各色的货柜，大大小小的岛屿像散落在海上的棋子，朝阳纯金的亮色洒在这片岛屿上，让大海与蓝天在这一刻拥有了同样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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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日 有修改。suyo果糖是编出来的 没有这个牌子也没有原型 过不了审 就改成眼熟啦~


    第49章 能不能不去


    下午两点不到，方橙一刻不停地从机场赶回了家。


    还没有来得及将身上的背包卸下，方橙进门先是低头看了看门口的鞋架。


    纪星常穿的那双皮鞋不在架子上。


    他又几步跨到客厅里，抬眼望向了纪星的房门。


    纪星的房门是锁着的，方橙思索了一下，还是走上前，轻轻敲了几下，没有人回应。


    方橙泄了口气，平復了一下心情，先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放下了包，坐在吧檯处。客厅角落里还摆着他整理好的那两箱东西，百叶窗拉开了一半，窗口的绳子被微风吹得发出微微摇晃的声音。


    方橙的眉心一直半蹙着，他拿出手机又看了一眼微信，早上发给纪星的消息对方至今没有回覆，方橙微微低下头，眼眸在眼眶里转了几圈，手指在键盘上来回虚虚犹豫了几下后，他又打开对话框，发了一条过去：


    【我看你不在家，是去工作室了吗？晚上回来吗？】


    消息发出去后，方橙又在对话框愣神般地停留了几分钟，直到身后的冰箱电机传来了启动的低声轰鸣，他才缓缓熄灭了手机屏幕，放在了檯面上。


    往往亲密关系中，最让人感到心动和餍足的时刻，就是可以感受到在茫茫人群中你和他独特的亲密，他会跟你分享他的每时每刻，你知道他的不为人知、了解他的行踪动向、还拥有他的细碎心事。


    而未曾严明的爱意下，那些名为暗恋的情感中，最酸涩难当的，偏偏也是这样的时刻，因为越想知道，越想得到回应，就越会失落。


    方橙一直没有等到纪星的回信，他本想过直接打个电话过去，但是转念一想，之前纪星提过他的工作室最近要忙着签约的事情，虽然后来进展的怎么样方橙一直没有问过，但方橙担心纪星现在正在开会或是忙着工作，也就没有直接打电话。


    就在方橙坐在那里纠结犹豫的时候，微信里传来了新消息的提示音。


    方橙划开屏幕，只见纪星很简单地回了两个字。


    【回来。】


    纪星略过了方橙早上的那条消息，也没有回覆方橙的几个问题，只回答了最后一个。方橙心里闪过一丝酸涩，他能感觉出纪星现在对他的态度，也能感受到纪星是刻意的迴避，但方橙还是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有藏不住的轻松和喜悦。


    方橙的记忆还停留在之前自己在家里客厅这个位置打了纪星一拳并对他说了那样的话，最后一次对话则是那天晚上自己拿着那两袋果糖去质问纪星——想到这些，方橙心里其实有些过意不去。


    自己没有给纪星任何解释的机会，也没有向他表明过心意，却以朋友的名义对对方要求了太多，还说了.....那么伤人的话，纪星现在就算对自己避之不及......也是应该的。


    但方橙这次既然回来了，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论他是否会错了意，不论纪星有没有喜欢过他，不论结果最后是什么样的，他都要去尝试一次，把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地告诉纪星，这样，就算最后是遗憾的，他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这八年。


    确定了纪星晚上会回家，方橙一边心里有些紧张和侷促，一边手上想做点什么的冲动就停不下来，或许人在心里紧张的时候总想着分散注意力，方橙打开冰箱查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发现这段时间两人都不怎么在家里吃饭，冰箱里几乎空空如也，喝了一半的牛奶也几乎变了质，他直接拿出来倒进了水池里。


    方橙关上冰箱，打开手机在线上定了个生鲜配送，等待配送的时间里又捲起袖子去客厅角落里将那两个箱子艰难地拖进了自己的卧室，然后把自己卧室的门从外面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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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在客厅和厨房做了一会儿清洁后，生鲜配送正好准时送到了家里。


    方橙谢过外卖员，接过一大袋子食材，他买了不少能存放时间比较长的蔬菜，又买了一些鸡胸肉和虾仁，纪星平时有健身的习惯，所以之前他们搭伙吃饭那一段时间最多吃的就是鸡胸这一类补充蛋白质同时不会发胖的食物，方橙做这些菜也算是得心应手，他将那些菜一一过了水洗好，一部分放进了冰箱里，又留下一些放在檯面上。


    自从在医院急诊室撞上纪星那次之后，这么长时间以来，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在家里吃过饭了，方橙今晚准备给两个人做个简单的晚餐。


    在厨房里来来回回忙了快一个小时，方橙将几个菜炒好，又用电饭煲煮了两个人的米饭，现在已经在保温。全部忙好后，他洗完手，拿起手机，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天色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屋子里有些暗了，墙面上映射着窗外透进来的金黄色。但方橙没有去开灯，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对面的那座单元楼。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直到对面那座楼里的灯光逐渐亮起了许多，窗外的天色从青蓝彻底变成了灰黑，方橙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才发现已经快七点了。


    客厅里现在完全是漆黑的，方橙没什么表情，他抿了抿嘴，抬手动了动自己有些坐僵硬了身子，锤了两下自己的腰，然后伸手，从茶几下面掏出了自己很久没用的平板。


    百无聊赖是煎熬。在桌面上来回地滑了几下后，方橙点开了神庙逃亡的图标。


    *


    纪星今天下午的确是在工作室开会。


    之前有一家和他们合作了好几年的团队将他们之前发过去的曲子全都驳了回来，纪星之前是亲自盯着这个项目的，昨天收到消息之后纪星亲自给对方团队打了电话，但是对方却含煳其辞只说是需要再修改。因为这件事，工作室这几天所有人都投入了忙碌中。


    纪星一大清早就赶到了工作室，同事们都还没有来，他一个人进了录音棚，调出了音轨文件一秒一秒地听。


    录音室里密不透风光线昏暗，将几首编曲过了一遍之后，纪星不由得有些气闷，他抬起手，在眉心处按了几下，又摘下耳机，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烦躁地靠着闭上了眼睛。


    手机消息不合时宜地响起，纪星睁开眼，打开手机，看到方橙的名字时眉心却并未有任何波动。


    【我想见你。】


    纪星只看了一眼，却没有什么别的动作，而是将手机丢在了一边，再次闭上了眼睛。


    直到下午，方橙又发了第二条过来，询问他晚上是否回家，纪星本还是不想回復的，捏着眉心在会议室思量了许久，最后还是拿过手机回了两个字。


    七点半，纪星将车开到小区楼下，就停在地面的停车位，熄了火后，他又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着，是李杨他们群发来的消息，喊纪星今晚去桜肆喝酒。


    纪星没有回覆李杨的消息，他下了车，落锁，抬头又看了一眼楼上客厅的灯，是漆黑一片的。


    他深锁着眉心，还是上了楼。


    推开家门的一瞬间，迎接纪星的只有玄关顶上微弱昏黄的声控灯。


    纪星蹙着眉，没有换鞋子，甚至没有把门带上，而是直接走了进来，抬头，目光落向了正在沙发上侧过身子抬头望着他的人。


    神庙逃亡游戏的背景音乐微弱地在黑暗的空间里响着，方橙似乎是有些懵，此刻见到他，先是愣着望着纪星好一会儿，然后站起了身，伸手在屏幕上点了点，音乐声戛然而止，屋内只剩安静的秒针和两人的唿吸。


    方橙先开了口，语气里有一些不该属于他一贯的紧张：


    「你回来了？我.....我先开灯——」


    话音未落，纪星向身侧走了一步，啪嗒一声，打开了客厅的顶灯。


    突然的明亮让方橙眯了眯眼睛，有些不适。而纪星从进门后到现在始终一言未发，只是拧眉望向方橙。


    方橙回过神来，这才终于看清了纪星。纪星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领子上的领带松了许多，但还没来得及解下来，手腕上戴的也是商务款的手錶，整个人的身上透露着一丝疲倦，但更多的却是一股很深的寒意。


    纪星的脸色似乎正跟着黑夜一点点沉下来，他的眼角布满了凌厉，看不见一点平日里的温和，望着方橙的眼神里也带着防备，方橙甚至在当中还看到了一丝微愠。


    因为纪星的这个眼神，方橙一时间也有些晃神，但他还是平復了一下心绪，尽量镇定平静地开口，人也绕过沙发，走到纪星面前，他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道：


    「你吃过了吗？我做了几个菜。」


    纪星却还是没有出声，紧皱着眉，似乎有些疑惑不解地望着方橙。


    方橙受不了纪星用这样怀疑和完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他偏开头，有些侷促地伸手攥住了自己的手心，然后直接抬脚进了厨房，一边将几道菜从保温箱里拿出来，一边嘴上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着：


    「饭我煮了两个人的，菜也一直保温在，就是放的稍微有些久了，可能没刚出锅好吃。我记得你之前挺爱吃炒丝瓜的，今天我——」


    「方橙。」纪星转过身，语气里似乎一闪而过一丝不忍，但脸上还是没有动容，他喊住了方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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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将菜端到了吧檯上，然后抬起头。


    「嗯？」


    纪星看着方橙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双眼睛今晚格外清亮，此刻正含着笑意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你先别忙了，我不在家吃，回来是换身衣服。」


    方橙似乎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又一时间卡壳，半晌后，很安静地点了点头。


    「哦，好。」


    纪星看了方橙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回了卧室，关上了卧室门。


    方橙也转过身，低下头，看了眼吧檯上那几道冒着热气的菜。


    指甲掐着另一只手指，嵌进皮肤里，方橙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喉间酸胀的味道蔓延开来，让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第50章 他们在这片黑暗中，忘情地接吻


    大约十分钟后，纪星从卧室里走出来，他换了一身黑色丝绸质的衬衫，领口处还做了别样的设计，解开两个扣子后，脖颈处的皮肤完全暴露在外，银边的扣子却又点缀在一旁，黑色的贵气衬着纪星的皮肤比平时更白一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禁慾感。仅仅是在客厅的日光灯下，就已经让人移不开眼。


    方橙此刻又坐回了沙发的一角，看到纪星出来，他只是安静地抬头看了一眼，看到纪星的样子后似乎先是怔愣了一秒，但很快，又将头低了下去。


    纪星没有往方橙这边多看，见他方橙没有说话，他也不置可否地径直走向了玄关，一边取下车钥匙，一边重新换了一双皮鞋。


    就在这时，方橙不知什么时候重新站了起来，走到了纪星的身后，对着纪星的背影，轻声，但很清楚地问了一句：


    「你是要去酒吧吗？」


    纪星手上的动作顿了半秒，但没有停下来，他将鞋子换好，抬起头，依旧用刚刚那副神色看向了方橙，挑眉道：


    「有事？」


    这声音里都是不耐的冷意，每说一个字方橙都会觉得自己的心被刺痛了一下。


    但是，他只犹豫了两秒，然后向前走了一步，站到了纪星的面前。


    「我前两天，去了趟厦岛，知道了一些事情，我有话想跟你说，之前我在仓库找到的那两袋......」


    可对面的纪星似乎在听到「厦岛」这两个字的时候，目光突然凝了起来，眉心也蹙得更深，满脸写满了冷意。


    他打断了方橙的话，而是自己开了口：


    「方橙，按你之前说的话，我们两个现在应该算不上朋友，所以你去了哪里，听说了什么事情，也都没有必要跟我说，你既然决定开始你的生活了，就不应该再和我有什么牵扯。」


    方橙也愣了下，有些慌乱地开口，一时间却有些理不清头绪，说出的话也是零散混乱的：


    「我没有想要耍你的意思，我只是还想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留着那两袋过期的果糖袋子。」


    纪星似乎这会真的有些愠怒了，他闭眼吸了口气，似乎再压制自己内心的愠意，冷声答道：


    「之前那两袋糖的事情你上次已经问过我了，我也告诉你了，这些是以前的事情，我已经放下了，不记得了——方橙，你还需要我把话再说清楚一点吗？就算以前我喜欢吃这种果糖，那也是以前了，现在它已经停产了，我放下了、戒掉了、不记得了，你能懂吗？」


    方橙摇了摇头，望着纪星，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他的眉心凝在一处，语气也显得艰难且勉强，似乎是从喉间压出的音：


    「你能不能，别这样和我说话。」


    纪星望着眼前人的神情，眼角同样略过一丝不忍，他将头偏过去，也做了个深唿吸，重新转过头来的时候，同样用着极大的忍耐，尽量没有用太冷的语气：


    「对不起，我刚刚语气不好，我向你道歉，但刚刚话的意思没变，以后你就别再问了。至于那两袋东西，你正好要搬家了，就一块处理掉吧，你这周末搬家我可能帮不上忙，就提前祝你，新生活顺利吧。」


    方橙睁着眼睛，所有的话被纪星这几句话堵在了喉间，他紧紧抿着嘴，望向纪星。


    纪星将头不忍地偏过去，转身准备出门，背对着方橙，最后说了句：


    「如果没什么事其他事的话，我要先走了，我朋友还在酒吧等我。」


    ——「你今晚......能不能.......不去了？」


    方橙的声音很轻，但声音里的颤动和忍耐却根本藏不住。


    纪星的眉心狠狠地一动，脚步也蹲在了原地，他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却不敢转过身去看身后的人。


    见纪星没有说话，方橙咬了下牙，他的头是仰着的，眼眶也是怔得通红的。


    「能不能不去了，我做了晚饭，你空腹别去喝酒了，行么？」


    有那么一瞬间，纪星恍惚间觉得自己在梦里，亦或者是穿越到了不同的时空里。


    两人合租的这三年里，虽说一直相安无事没有来往互不干涉，但纪星自己心里清楚，他每次出入这些场所，夜夜笙歌不回家，或是喝得烂醉回来，傍晚当着方橙的面去酒吧......所有的这些举动，他曾经真的期盼过，期盼方橙会开口问一句，或者是有那么一天，会阻拦自己一回。


    可方橙从来没有问过，从来没有多说过一句。


    不论纪星多晚回来，喝了多少，传出过什么风流轶事，方橙始终没有问过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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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纪星心里的一根刺，同样，也是他幼稚的执拗和自尊。


    所以，当他听完方橙在身后说的这两句挽留的话语后，纪星在原地沉默地站了半晌，最后，抬手转开了门把手。


    *


    方橙在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卸了力，他伸手去扶了下玄关的墙壁，做了几个深唿吸才将心里的慌乱和不安平復下来，他安静地站在那里思考了好一阵，才努力没有被纪星刚刚的话语影响。


    方橙走到茶几旁，抬手拿起手机，找到了通讯录里何乐的电话，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给对方打了过去。


    没有想到的是，何乐一接通电话，便对着方橙嘆了口气。


    方橙一愣，不解地问：


    「怎么了何乐，你不太舒服吗？」


    「我没有不舒服，你先说吧，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何乐，我本来不应该打扰你，但是.......我有些话想跟纪星说，但他现在似乎，不太想跟我交流。」


    何乐听了方橙这些话，先是又嘆了口气，在那边安静了几秒，方橙在这边有些紧张，紧握着手机放在耳边，人在窗边来回踱了几步。


    半晌后，他听到何乐说：


    「你们的事情我终究是个局外人，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远的事情我就不提了，我就问你一件近的，你这两天是不是去厦岛找何应嘉了？」


    方橙被这一问弄得更是懵了，茫然地回答：


    「我是去厦岛了，但是我和何应嘉是碰巧遇上的，我和她只吃了个饭，不是专门去找她的，我之前都不知道她这些年在厦岛那边，怎...怎么了吗？」


    何乐在那边无奈地嘆了口气：


    「何应嘉发了和你一起吃饭的照片到社交平台，纪星看见了，他彻底决定放手了。」


    「什么？」


    方橙的脑袋轰得一下炸开，耳鸣就像是潮水般向自己的身体涌来，何乐还在电话那头继续说着什么，可方橙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方橙在感情上从没不是什么敏锐的人，这八年断断续续的暗恋对于他来说是付出过最深也最长的一段感情，那些无数个安静的、无人打扰的，只有一个人对着窗口的那片星空暗自失落或幸福的时刻，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一日一日熬过来的了。


    人与人之间的爱意其实只是蒲苇，没有谁的爱是不自私的，没有谁的爱可以完全不求回报，方橙从小到大见证了无数的生死，无数的离别，他人的、自己的，越是这样感情充沛的时刻看得多了，方橙就越是不信这些话，他不信，也不认为谁的爱会完全不奢求回应。


    对于方橙而言，他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失去的最多的人了，也是最没有资格谈奢望最没有资格说「我想要回应」的人了。


    可他还是始终直视着自己的心。


    他爱纪星，不论怎么克制，不论多么清醒，不论他多么明白那颗行星已经错轨偏离，永远不会属于自己，但他还是，在每一个深夜打开窗户的一角时，是想要得到那片星光的。


    而刚刚何乐话语里最后那几个字的意思，方橙听懂了。


    何乐说，纪星彻底决定放手了。


    方橙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凝结。他没有觉得糟糕，没有觉得难过，惋惜，相反的，方橙心里那一隅漆黑的暗匣，此刻，就像是被透进了一丝光亮，奔着直线，全力地向夜空索取而去。


    原来，纪星真的喜欢过自己。


    他没有猜错，他没有自作多情，他的那些爱意不是一个人的慌乱，不是一个人的痛苦和担心，那些折磨煎熬突然变得有了意义，即使是此刻的误会还没有被说清，他也知足了。


    *


    方橙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挂断的电话，又是什么时候出的门，他甚至没来得及换掉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来得及穿上一件外套，初秋的寒意已经刺进皮肤里，方橙却感受不到。


    他径直奔向负一楼的停车场，一步没有停留。


    他坐进自己的车里，发动车辆，摸了摸口袋，才发现自己连手机都忘记拿了，只好用车上的导航，直接往着桜肆的方向开去。


    刚进入夜晚的江城，最热闹的桜肆酒吧，光是门口的人影攒动就足够纸醉金迷。


    方橙将车停在门口，人走下车，直接往桜肆里面走。或许是他穿的居家服太过格格不入，神色也不像是来这里喝酒消费的客人，方橙在酒吧里转了一圈没找到纪星的身影，却吸引了不少其他人的侧目。


    这当中就包括李杨。


    李杨刚看到方橙还有些惊讶，以为自己认错了，但后来盯着人又看了好半晌，确定了那就是纪星的那个医生朋友。


    只是......他怎么又来了？还穿了个居家服就来了？


    之前纪星将喝醉的方橙从桜肆接走的那一晚，李杨已经问过纪星，如果下次再在酒吧见到方橙，是否还需要留心告诉他，当时纪星说的是以后不用了。


    所以一开始，李杨是有些犹豫的，并没有上前打扰方橙。


    但是眼看着方橙在酒吧里跟巡逻似的绕了两圈，什么也没干，似乎在找谁，反倒是引得不少酒吧里的人都注意到了他，有几个甚至已经端着酒准备上去搭讪了，李杨嘆了口气，最后还是主动走了过去，拍了拍方橙的肩膀。


    方橙回过头，显然是并不认识李杨的脸，有些疑惑和警惕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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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杨也不惊讶，他点点头，打量了一下方橙，然后试探着问了句：


    「请问，你是叫方橙，对吗？」


    方橙警惕的目光更深了些，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李杨笑了笑，继续道：


    「你别紧张，我认识你是因为你是星哥的朋友，之前见过你，我看你在这转了几圈了，是在找人吗？」


    似乎是听到了「星哥」两个字，方橙眉心明显一动，挑眉看向了李杨：


    「你说的星哥，是纪星吗？」


    李杨点头：


    「对，纪星。」


    于是方橙也跟着点了点头，脸色也缓和了许多，有些礼貌地问：


    「那你知道，纪星在哪儿吗？」


    这回换作李杨懵了下，顿了一秒，望着方橙，反问道：


    「你是来找星哥的？星哥今儿没来啊，他都有些日子没来这里了，我们下午是一直喊他来的，他欠我们好几顿酒，但他一直没回消息。」


    方橙的眼皮微动，也有些惊讶，但是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他低下头，似乎认真地思索了几秒，然后重新开口，对着李杨问道：


    「那你知道，纪星平时除了来桜肆，最常去哪几个酒吧吗？」


    *


    李杨在有些不解地目光中，最后还是和方橙说了几个酒吧的名字，方橙匆匆道谢，没有再多停留，就离开了桜肆。


    从桜肆出来后，方橙开着车，照着李杨给的那几个酒吧的名字，一一找了过去。


    直到快十一点，方橙从最后一家酒吧出来，街道上的人已经不剩多少，车内的语音助手在不知疲倦地播报着，明日江城将迎来大面积的降温，希望所有市民能注意添衣保暖。


    方橙身上穿的太单薄，这样在半夜外面跑了一圈后，重新回到停车场的时候，身上不禁汗毛竖起，整个人冻得有些颤抖，他环住了自己的双手，拖着疲倦的步伐，从电梯往家里走。


    叮咚一声响起，电梯到了楼层，方橙缩着半个身子，搓着手，缓缓从电梯里走出来，身后的电梯门关上，带走最后一点光亮。


    他们住的那一层，走廊上的声控灯坏了很久，物业一直没有修好，漆黑的楼道里，唯一的光亮，只剩下安全通道的那点绿色的微光。


    方橙有些淡然地看了一眼安全通道的灯，心里想着明天可以催一催物业。


    他始终低着头，很安静地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家门前，下一秒，脚步顿在了那里。


    大门口的拐角处蹲了一个人，个子很高，体格也不小，但一声不吭地蜷缩在那里，一只手垂下来，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安静地没有动弹，就像是束缚住了手脚一般，格外地不恰。


    方橙愣在了原地，而蹲在那里的人却慌乱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手脚又太长施展不开，黑暗中不知道哪里还重重地磕了一下一旁的拐角墙壁。


    但是他没有出声，闷哼都没有，在一片黑暗中，由上而下地，安静地看向方橙。


    狭窄昏暗的走廊里视线什么都看不清，但两人都能听到对面人的心跳，还没有人说话，却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心跳声充盈。


    因为纪星面对着的方向，方橙的身后有一扇窗户，窗外有泄进来非常微弱的一丝不知是星光还是月光的光线，正好地落在纪星的脸上，他那双眼睛里此刻蓄满了星星点点的晶亮，像银河被盛进了眼眸中，整个银河里却只看得见一个方橙。


    踌躇了半晌，纪星似乎是有些紧张，又或者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一直想说什么，却始终只是灼灼地看着方橙。


    方橙有些累了，但是嘴角却还带着笑意，他先开了口，问：


    「你怎么在这。」


    纪星的声线也有些哑了，声音里也带着轻颤，但是却是磁性的，在空荡的走廊里像是蛊惑的低语：


    「我晚上刚出门就后悔了。」


    「回头上来找你，可怎么敲门你都不开门。我没有办法，只好开锁进去，却发现你不在家了。」


    「我又给你打电话，打了十几个，你不肯接，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刚准备出门去找你，却发现，你手机就丢在沙发上。」


    纪星一句一句说着，然后抬起手，把什么东西递给了方橙，方橙接过来看了一眼，是自己丢在家里的手机。


    方橙将那手机攥在手心握了握，纪星的手还悬在半空，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动作。


    「我不是想问你这些，我想问的是，为什么后悔，又为什么要在这里等。」


    方橙的目光没有闪躲，但他的手心却在颤动，黑夜给了两人最好的遮蔽，讲那些唿之欲出和隐忍不安，通通抹去。


    幽深的黑夜里，明亮的，就只有那两双含着再也掩饰不住的爱意的眼睛。


    方橙的话音落下大约两秒，纪星向前迈了一大步，伸手一把将方橙拉向了自己，然后，他附身吻住了方橙。


    衣服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暧昧又大声地响起。纪星的动作很着急，似乎急于证明什么，又像是在给自己更多的勇气，但却还记得一手护住了方橙的后脑勺。


    两人的唿吸声很急促，吻得也都不得章法，黑暗中只能靠感官摸索着彼此五官和骨骼的形状，纪星一寸一寸地吻着方橙的唇角，那动作虔诚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可又格外想用力，恨不得将方橙薄薄的唇瓣完全含进自己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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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的吻每一下都像是在寻求同意，粗重的唿吸声洒在方橙的脸颊。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两人交换唿吸喘气的缝隙里，方橙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他含着很深的笑意，抬起脚尖，主动回吻了纪星。


    纪星的眼眸随着方橙这一主动的动作一紧，他低下头，想要去看一眼方橙，可方橙却伸手紧紧抱住纪星的腰，不让他有其他任何动作。


    只是这样的两个动作，纪星却瞬间懂了方橙的意思。


    此时此刻，不需要问，也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其他一切的附属品。


    漆黑一片的走廊里，只剩下半分的星光和半分的绿色电子光亮。


    而他们，在这片黑暗中，忘情地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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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是想一连着写完的，但是因为是很重要的章节，总会有很多心里的细节怕遗漏，于是修修改改就弄到了半夜，字数也不得不分为两章。


    大家放心，他们之间还没有说清的那些误会，在一起之后，每一个都会解开的，给他们一点时间。


    第51章 但不是今晚


    初秋深夜楼道里的寒凉让两人的身上都泛着一层敏感，但两人从触碰到对方那一瞬间开始，炽热交缠的两个身体就像互相寻找到了火源，两人的指尖都在止不住地轻轻颤动，可却用尽了力量将彼此狠狠地拥向自己。


    方橙的手抓住了纪星后背上的衬衫，丝绸的质地被他抓得揪成一团，隔着衣物在纪星的背上留下指痕，两人的唿吸都很重，与其说是在接吻，更不如说是在彼此确认着什么，空气里迴荡着清晰的口水相缠又分离的的声音，黑暗中暧昧的因子被无限放大。


    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谁打开的，门锁发出一连串的电子音，然后又被重重合上，两个人几乎是一同跌进的屋子里。纪星一路右手都扶在方橙的腰上，从他的背嵴一路向上轻轻移动摩挲着，方橙实在太瘦了，平时穿着宽大的白大褂或是大号的居家服还并不算显瘦，此刻纪星将他环在怀里，才发现方橙的腰间几乎没有什么肉，身子也很单薄，很轻易就能完全拢在怀里。


    但方橙虽然身高和体格都不如纪星，力气却不是纪星想像中那么小，进了门后，屋内漆黑一片，只有窗外泄进来的一些城市灯影，纪星轻轻地离开了方橙的唇，想要先伸手去找墙上的开关，可找了几秒都还没有摸到。方橙却在这时将手从纪星腰间抬起，发狠用力地环住了纪星的脖子，勾住纪星的后脑，像是在用行动表明自己的不满，也像是一只不知餍足的贪食小猫。


    黑暗中，纪星被方橙这个动作逗得不由得想笑，他温柔地回过头，俯下身，安抚似地又低头去亲吻方橙。


    方橙被轻推到墙边，箍在一小方的空间里，他仰起头，闭着眼睛，回应着纪星身上的滚烫温度。直到两人的唿吸都有些不畅，身上刚刚在外面和走廊里沾上的寒意都被彼此熨烫，他们才堪堪喘着粗气，停下了这场暴风骤雨般的亲昵。


    玄关的声控灯亮了，借着那点微弱的灯光，纪星将方橙压在墙上，低头看向方橙的眼睛，方橙的眼睛在黑暗里格外晶亮，眼底像蕴着星海一般澄澈，黑暗里看不太清方橙的脸色，但从温度上可以感受到，方橙此刻从眼角到唇边都是通红的，嘴唇上泛着水光，银丝甚至挂到了唇边的皮肤上，光是看着就引人遐思。


    纪星的声音压着，还带着一点嘶哑，他抬手，很轻地擦去了方橙唇边的银丝，然后望着他的眼睛，失笑着问：


    「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力气还挺大？」


    方橙似乎被纪星这句话说得有些脾气，他羞愤着瞪了一眼纪星，然后完全不服输地吸了口气，挣脱了纪星并没有用力的桎梏，反倒是抬手又勾住了纪星的脖子，两人在吧檯旁的空地处转了一圈，纪星嘴角始终带着笑意，看戏似的看着方橙想干嘛，身子也随着方橙带着走，却没想下一秒，方橙将纪星带到了沙发旁边，在纪星有些惊讶地目光中，将纪星一把推倒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两具身体陷进沙发里，纪星有些没站稳，但倒还没忘着方橙的平衡，手上用力立刻箍紧了方程的腰，让方橙完全压在了自己身上，方橙那纤细的腰被纪星的手掌握住了一半，白色的居家服混乱中被掀起了一角，纪星的手触碰到了方橙腰间的皮肤。


    纪星失笑，却任由方橙像愤怒炸毛似的像自己发狠似的扑过来，将自己按在沙发里，又一脸兇狠的模样望着他。


    还好光线太暗，玄关的声控灯也灭了，纪星并不能完全看清方橙脸上的神色，否则他怕自己很难忍住不笑出声音来，那样方橙可能会当场把他掐死在沙发里。


    方橙平时展现在人前的性格太过温吞清冷，一被调侃和玩笑，甚至会很明显地脸红慌乱，纪星已经算了解方橙的了，但他确实没有想到，也被方橙吓了一跳，方橙在和他接吻时表现出来的样子，会如此地「有脾气」。


    虽说心里有些讶异，但此刻初尝禁果又心意相通，纪星心里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只觉得这样有从没见过的一面的方橙，更让他心神荡漾，就算猫爪子要在自己身上挠上几道血痕，他也心甘情愿。


    想着想着，纪星竟真的又勾起了嘴角。


    方橙算是坐趴在他身上，看到纪星的这副表情，立刻皱了眉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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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又笑什么？」


    纪星哑然，抬手在半空中一把去抓住了方橙的手，紧紧握在了自己手心里，方橙刚开始还想挣脱，但他的力气比起常年健身运动的纪星差得太远，最后也放弃了动作。


    纪星看着方橙那双晶亮的眼睛，将他的手握着，拢到了二人胸口的位置，又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然后开口道：


    「我这里觉得开心，所以想笑。」


    方橙似乎是愣了一下，反应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一瞬间哑了声，刚刚那股劲不知道去哪儿了，将头偏了过去，还挣扎着准备起身。


    纪星哪里会让他走，手还紧紧握着方橙的手，轻轻一用力，就将人拽了回来，牢牢地跌在自己怀里。


    纪星换了个姿势，将自己的两只胳膊都抽出来，然后侧身，将方橙抱住，两人挤在了不算宽敞的长沙上，四目相对。


    安静的黑暗中，两人突然也都沉默下来，彼此只盯着对方眼底的火光。


    半晌后，纪星安静又温柔地抬手将方橙额前有些凌乱地头髮往耳后捋了下，再轻声开口道：


    「别想着再跑了，你再跑一次，我真的受不住了。」


    方橙因纪星的这句话，也觉得指尖跟着一颤，心里也泛着一丝心疼。


    他开口，很干脆地摇了摇头，然后望着纪星：


    「不跑了，哪也不去了。」


    黑暗里，唿吸声又重了许多，纪星的心像是一直被托在云层里，直到方橙说出这句话，才算是勉强落到了平地上，这一瞬间，他心里翻涌着成千上万种的心绪，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侧身，轻轻在方橙的眼睛上再次落下了一个吻。


    两个人挤在狭窄的沙发里，彼此贴得太近，唿吸都喷洒在彼此的脸上，纪星的这个吻不像刚刚那些用力的、忘情的，就只是亲吻着方橙的眼睛，方橙轻轻颤动着睫毛，在纪星低头下来的时候闭上了眼，感受着那温柔轻痒的触感，纪星这一吻落在自己的眼睫上，却更像是落在自己的心头。


    方橙抬眼，水光潋滟的眼眸此刻含着的全是温柔，嗓子也有些轻哑，声音因为情慾变得染了色，显得格外暧昧，方橙自己听着自己的声音都觉得耳尖有些发热：


    「何乐都跟我说了.......对不起，我没告诉你我去厦岛的事，但我不是去找何应嘉的，就是碰巧遇到了，我和应嘉的事情说起来可能有点长，但是，我和她一直都只是朋友，从前是朋友，现在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


    纪星也安静地听着方橙说，方橙的时候眼睛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纪星，眼神里没有闪躲，但借着屋外泄进来的光影，能看出当中的一丝紧张。


    纪星心里又是一酸，本能地不想看到方橙这样的表情，他动了动脖颈，换了个姿势，将方橙的手握得更紧。


    「你不用跟我道歉，上次的事情之后，你我就一直有着隔阂，你对我有气，也没有义务向我汇报你的生活，就算你去见朋友我也没有资格跟你生什么气，而且我不该看到何应嘉的朋友圈就冷着你，今天晚上我说的话都是气话，对不起，你别因为这些话胡思乱想，好不好？」


    方橙身子蜷缩在那里，顺着纪星的动作将两人紧握的手拉到了眼前，微微抬起，另一只手伸出一个手指，轻轻地在两人相握的手掌处一下一下轻轻摸着。


    他很安静地听完了纪星的话，然后又认真摇了摇头：


    「我不会。」


    纪星心里像是松了一大口气，伸手摸了摸方橙的头髮，很用力地做了一次深唿吸。


    两人安静地相拥了好一会，方橙仗着在黑暗中看不见彼此的神色，胆子也比平时大了许多，他玩心四起，抬手在纪星鼻尖那颗小小的痣上一笔一笔地描画着，纪星由着他，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你干嘛呢？」


    方橙也笑了，从语气听上去心情很好：


    「我现在，总觉得有一种在拔老虎鬍鬚的感觉。」


    纪星立刻挑了下眉，将头偏开，有些疑惑着问：


    「老虎？你是说在你眼里我很兇？」


    方橙没忍住笑出了声，摇了摇头：


    「没说你凶，你不凶，就是——」方橙说完顿了一下，然后最后在那颗痣上轻轻按了按。然后继续道：


    「就是有时候觉得，猜不透你。」


    方橙说的很平淡，其实没有什么抱怨和委屈的语气，就只是在陈述一个心里的真实想法。


    但纪星却愣了一下，安静了好半晌，一直没有说话。


    过去了好一会儿后，纪星开口，声音里也带着一些严肃和认真，他拉住方橙的手，望着他的眼睛，问：


    「方橙。你是不是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你现在都可以问。」


    方橙也愣了半秒，有些怔怔地望了眼纪星，轻轻咬着嘴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可没等两人互相思考出个结果，纪星却先发觉了不对，他先是发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勐地绷直了身子，然后，有些紧张地看向方橙。


    但下一秒，他惊讶的发现，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此刻正彼此传递着滚烫的温度。


    不只是他，方橙也有了反应。


    空气中的安静此刻突然变得格外明显，气氛也陡然变得尴尬又暧昧了起来。


    方橙自然也发现了身体的变化，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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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这样僵持了十几秒后，方橙在黑暗中先低声开了口，声音中依然带着刚刚那种蛊惑的语调，附在纪星的耳边：


    「我确实有很多想问的，但不是今晚。」


    话音未落，纪星的身体明显地一僵，他竟然顿时就明白方橙话里的意思。


    纪星眼神似乎也被其他地方反应传染了，此刻眼眸里都沾染了情慾，滚烫撩人，嗓音也愈发沙哑和颤动：


    「你确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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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卡车 比起写车我其实更爱写亲亲 ps：方橙从来不是乖巧小白兔


    第52章 恋爱


    纪星的声音向来是好听的，越是在这样视线被昏黑覆盖，周遭只有声音最刺激着人的感官时，他口中问出每个字都染上了雾，落在方橙的耳里，却像是无数细碎的轻点，打在皮肤上，让人微微颤慄。


    「确定吗？」纪星看着方橙，又问了一遍，那语气太过认真，听不出背后藏的是克制还是急切。


    方橙的眼睛微微眯起，细白的脖颈向后微微仰，他身上的家居服很宽大，领口本就在刚刚的混乱中被扯得变了形，此刻露出大片的锁骨，每一处都染上了红色，可惜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他的眼睛对上纪星的，一眨不眨地望着。


    半秒后，他抬起头，在纪星鼻翼的那颗小痣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同时，伸手环上了纪星的脖子。


    暧昧和暗火一瞬间在潮湿的屋内如倾倒般蔓延开来。有些事情不再需要任何语言，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两个人如过电般重新缠到了一起。


    沙发太狭小，方橙本还想说句什么的，但却发现根本开不了口，纪星不知何时翻了个身，两人的位置颠倒过来，此刻纪星将方橙按在沙发里，半边身子悬在外面，双手撑在沙发里，附身吻着方橙。


    这个吻和刚刚有些不同，方橙很快就发现了不对，纪星的吻格外用力，他的舌尖探入方橙柔软的口腔，像缠绕又像勾引，带着一丝压迫地去追逐方橙的舌，又吸又咬，仿佛要将方橙嘴里的每一寸都侵占，方橙渐渐被他亲得喘不上气，本能地想要去推开一点纪星，却感觉自己双腿双手都跟着发软，完全使不上力。


    朦胧的意识正随着身上的人一点点下坠进情慾的深渊，在完全失去意识前，方橙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他勐然睁大了眼睛，这才意识到，刚刚从门外到进屋的那个吻，看似是自己一直占着上风，实际上根本就是因为纪星故意让着他。


    真要是比起力气，自己完全不是纪星的对手。


    好像是被耍了？此刻被拔去爪子上的尖利按在沙发里任人索取的小猫十分懵圈，心里沉沉地升起一股不爽，又想再挥起爪子给上纪星一拳了。


    方橙心里憋着不服气，但力气又实在比不过纪星，只好另想办法。


    纪星像是初尝禁果得了甜头正不加节制索取，空气里全是两人接吻暧昧的水声。方橙则先是顺着他的意思来，配合着、迎合着，仰起脖子去回应纪星的索取，两人的舌头在口腔里来回痴缠。其实方橙并不擅长这些，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才算是全身心地接吻，刚刚在门口，也只是凭一腔冲动，胡乱咬着，不得章法。


    所以他权当纪星是老师。为了不服输不被看出破绽，方橙不甘示弱地将纪星对他做的事情一样样回应过去，纪星舔他也舔，纪星用力他也用力——方橙从小到大都是实践派，最擅长的便是从模仿和实践中快速地摸索出方法，还总能举一反三。


    就像现在。在纪星感受到方橙的回应后，手上的力气也小了许多，像是得到了回应后的兴奋，仿佛被方橙带走了一半的思绪。而方橙就仿佛在等待这样一个时刻，他在纪星犹豫出神的时刻，伸出舌尖，沿着纪星的唇线轻轻地转了一圈，然后，在纪星几欲睁眼看向方橙的朦胧眼神里，他眯起眼，用了不小的力气，咬住了纪星的下唇。


    纪星「嘶」了一声，眉间蹙起，睁开眼看向方橙，痛感是本能的，但却不是让他反应最惊讶的。


    他看到方橙在偷笑，露出平时从来没有见过的，狡黠又得意的笑意。


    这一下方橙是真真用了力气的，纪星很快尝到了血腥从嘴里蔓延开来的味道。他看着方橙，不由得失笑，目光里这一次却带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差点忘了，自家这只猫是很有脾气的。


    两个人都笑了，但也都懂对方的意思，没有什么比心意相通后的身体接触更让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感到兴奋了。夜晚还很长，沙发显然不是个理想的场所，两人又吻了一会儿，纪星的手渐渐不老实，他自己穿着的那件衬衫衣摆压在西装裤里，而方橙的家居服却轻易可以被撩起，任由他的手指掐住那细窄的腰线，再顺着那里一寸一寸地向上索取。


    方橙也感受到了纪星的动作，他眼神里没有阻止的意思，却抬手拍了下纪星的手臂。


    纪星手上的动作顿住，却没有从方橙的衣服里抽出来。


    「怎么了？」


    方橙睫毛轻轻颤动着，到现在总算是有点害羞的意味：


    「别在这，等会你要摔下去了。」


    纪星先是愣了下，然后便笑了，他点点头，又用手指在方橙颤动的眼睫上轻轻安抚了两下，温柔地回答道：


    「好，我先去把灯打开，然后抱你去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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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方橙没有回答，很轻地似乎点了下头。纪星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墙边，打开了客厅的灯。


    骤然间恢復光亮，两人都有点不适应，纪星先是本能地去看方橙，却发现方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身上的衣服被他拽平，尽管上面全是皱痕。再望向方橙的脸，更是要命，那张平时清冷淡漠的面容，此刻像是从什么粉红色的染缸里捞出来，从耳尖到脸颊再到锁骨，无一处不是粉的。


    似乎是注意到了纪星在注视自己，方橙也站了起来，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走过来。这一下灯被点亮，很多黑暗里可以放肆的冲动，反倒显得畏手畏脚起来，但纪星却顾不得这些，他走过来，从背后轻轻环住方橙，头放在方橙的肩膀上，方橙身体跟着轻轻颤了下，纪星索性含住方橙的耳垂，像吃糖一样含在嘴里，温热的鼻息落下，他故意将声音放的很低，逗猫一般地在方橙耳边说：


    「是害羞了吗？」


    方橙自然不会承认，他摇了摇头，故作镇定地任由纪星抱着自己，两个人就这么一步步往卧室的方向走，本来是打算进方橙的卧室的，但走到门口方橙突然想起来自己去厦岛之前为了搬家整理的行李现在还被自己藏在卧室里，卧室里堆满了东西不说，要是被纪星看到了难免破坏现在两人的气氛，索性一咬牙，主动回过身，环住纪星，轻声说：


    「去你房间行么？」


    纪星挑了下眉，只当方橙是还没准备好让自己进他的私人空间，低头在唇边吻了一下，然后抱着人去了自己卧室。


    直到被按倒进纪星那张柔软的大床上，方橙都还觉得自己的身上是软的，从来没有这样过的体验，刚刚的无畏和大胆都是充数的，他是真的有一点紧张。


    方橙闭着眼睛，屋里开着最暗的那一种夜灯，他只敢竖起耳朵听，纪星将自己衬衫的领口又解开了两颗扣子，紧接着方橙又听到皮带扣弹开那冰冷清脆的声音。


    紧张归紧张，纪星真的附身压过来的时候，方橙又不免恢復了一份大胆，或许他真的是那种考试型选手，越是到大敌当前的时候，反而没那么怕了。他看着纪星含着饱满情慾的眼神，似乎在用最后的意志力最后询问自己。


    方橙又忍不住想去亲那颗痣了，怎么会有人的痣长在这种地方，还长得这么好看，根本亲不够。


    纪星又笑了，方橙便也跟着弯起了嘴角。两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做/ai这种严肃的事为什么他俩却总是会想笑。


    「你那些东西都有吧......？」方橙问，手指在纪星衬衫的装饰缎带末端一圈圈勾着玩。


    可没想到，纪星听到方橙的这句话，却突然倒吸了口气，像是想起什么了一眼，露出了有些懊悔的表情。


    方橙也不由得有些惊讶，抬眉问：


    「你房间里没有吗？」


    方橙问出这句话的神情非常认真，像是真的在疑惑，语气里并没有任何试探的意思，可就是因为这样，这话落到纪星心里，就有了另一层意思，让纪星的心跟着勐地抽痛了一下。


    他抿起唇，神色也沉了沉，头偏开到一旁，整理了几秒思绪，像是在思索斟酌怎么开口，重新转过头来的时候，他很认真地看着方橙：


    「方橙，我从来没有带过人回家里，那天你看到的那个是我弟，大学时候我应该跟你提过他，那时候他才十二岁，他那天来我家是为了躲我妈，我妈让他去参加一个应酬，他没去，又不敢回家回学校，就只好躲到我这里来。」


    方橙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纪星的眼神始终没有一丝偏移地看着他，每一个字都显得有些虔诚的意味。


    方橙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有些自责。他问这句话其实并没有要提这件事的意思，虽然当时那天下午他看到纪阳的确是出离愤怒的，也确实误会了纪星，但这些天过去，如今也知道了对方的心意，冷静下来思考，他相信纪星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但可能......是他们实在相隔太久，是两人之间的误会太多，是他已经习惯了纪星这几年来夜不归宿的形象，很多东西已经养成习惯，才让他刚刚潜意识里没有思考那么多，本能地就问出了这个问题。他确实该承认，自己刚刚确实是那么认为的，认为纪星的房里是会备着那些东西的。


    但看到纪星此刻眼神里的歉疚和受伤，方橙又觉得心像是被揪住。


    他抬起手，没有先回答，而是在纪星嘴角右边的位置摸着什么。


    可方橙不说话，纪星心里就慌得很，锁着眉看着方橙，继续解释着：


    「还有，你三年前刚搬进来那天，那天那人也是我弟，当时他还在上高一，他从小就黏着我，我当时其实知道你误会了，但我没想着解释，后来你跟我提，让我以后不许带人回家，我心里居然是高兴的。我高兴你会为我生气，会想着管着我，我甚至想过你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吃醋，后来又想，那时候咱俩都几年没联繫了，你怎么可能因为这个......」


    「但不管怎么说，因为你提了这个规矩，我反倒更不想把真相告诉你了，就让你误会了这么多年，我是不是错得离谱？」


    纪星说着，每说一个字，就又忍不住去看一眼方橙的神色，心里没底，怕方橙生气，却更怕方橙没反应。


    方橙的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他表现得很平静，安静地听着，手指还是在他的唇角轻轻抚摸着，一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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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方橙听纪星说完了，才开口，问他：


    「说完了？」


    纪星点了下头：


    「嗯，说完了，或者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你问我，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现在就打视频电话给纪阳，让他跟你解释。」


    方橙被他逗笑，摇了摇头：


    「你别大半夜打扰小孩子睡觉。」


    纪星却一脸纠结，又满不在意的神色，撇撇嘴道：


    「他不小了，都十九了。而且，我要是不打扰他睡觉，我自己刚到手的男朋友就得不要我了。」


    方橙的猫耳警觉地竖起，发觉了某人这句话的语气极很有可能在撒娇卖乖，还趁机试图将某些身份坐实，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但同时自己的耳根也随着这声「男朋友」有些发烫。但他却并没有提，而是选择性地屏蔽了纪星的后半句。


    纪星看着方橙淡淡的神色，也没敢再多说。


    半晌，方橙开口，手指仍旧停留在纪星最近的那个很小的疤痕上，结的痂已经掉落，只留下一点点粉红色印记，他怔怔地望着那道细小的伤疤，很温柔地问：


    「疼么？」


    「什么？」纪星的眉毛一挑，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又很快回过神，抓住了方橙的手。


    方橙抚摸的那道痕，是几周前方橙因为误会了纪阳，在客厅打了纪星的那一拳留下的。


    纪星的心一时间软得一塌煳涂，本能地去拿下方橙的手，放到自己唇边轻吻。


    「不疼。」


    方橙失笑，又抬起手，隔着那件黑色的衬衫，摸到纪星胸口的位置，问他：


    「这里也不疼么？」


    两人的视线相交，纪星沉默地看着那眼神，又认真地想了想，半晌后，回答道：


    「不疼。想到当时你心里的那些难过，根本不算疼。」


    方橙听到这个答案也沉默了半晌，长舒了口气出去，两人额头相抵，安静地相拥了几分钟，谁都没有再说「对不起」。这三个字的分量很奇妙，有时重若千钧，有时却又是最简单的回答，他们都不愿将道歉再挂在嘴边，去消磨那本来已经错过了许久的爱意。


    他们之间的误会实在太多太多，一个晚上确实根本说不完，但还好还好，他们还有很多个以后。


    好一会儿后，纪星先从方橙身上翻身下来，他整理了一下方橙的衣角，又将方橙额前的头髮理了理，然后又长舒了口气，声音也恢復如常，带着一些关切地道：


    「家里没东西，今天不行，你今天来回赶也累了，洗个澡休息吧。」


    说完，纪星准备拉起方橙去洗澡。


    但方橙却没有伸手，而是稍稍偏过了头，眼神跟着有些闪躲，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


    纪星先是有些不解，旋即顺着刚刚方橙目光的方向低下了头。


    下一秒，两个人都将头偏了过去，纪星还清了清嗓子，掩饰了一份尴尬。


    血气方刚的两个年轻人，就这么彼此高高挺立着，一个比一个压不住，不知道该剎车还是该......


    一时间房间里沉默起来，两个人都偏着头，脸也都跟着憋得有些红。


    家里没东西，纪星本就觉得今晚时机太早，更不愿意让方橙受罪，只好在一旁用力做着深唿吸，试图降下心里那股邪火。


    而方橙，红着脸闭着眼睛干脆翻身埋在纪星的枕头里装死，他今晚已经足够大胆，新课程已经严重超纲，他是再也不可能说出什么「你下楼去买我等你」或者「不要东西了，你直接来」这种话来的。


    就在这尴尬到整个房间快被一股邪火充满的时刻，纪星却突然翻了个身过来，一脸正义的样子，凑到方橙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方橙的脸瞬间就红了，又羞又气，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不，纪星却已经面无表情地将手伸向了方橙灰色宽松的居家裤。


    「纪星你......！」


    纪星整个过程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非常尽心尽责地，像是在服务。方橙哪里经受过这些，只感觉自己被纪星一只手握着托着，到云端里走了一回，快要说不出半个字。


    情潮是无声的毒药，攀着沉醉其中的人一起到达极尽快乐的彼岸。方橙觉得自己就快要完蛋了。


    朦胧的意识里，方橙听到，门外的客厅里，似乎传来了什么音乐声。


    他突然惊醒，将这声音当做了救命稻草般，几乎要从床上起身跳起来，高声道，声音里却还带着嘶哑：


    「我电话响了！」


    纪星：「......」


    方橙没等纪星反应，提上裤子红着脸落荒而逃，整个动作在两秒之内完成，利落得像是受过军事化训练。纪星笑了笑，等方橙出去接电话，他起身，先是从床头抽出纸擦了擦自己身上的痕迹，好好一件价格不菲的衬衫，以后估计是不能要了。


    然后他走进了浴室，关上了门，打开了水龙头。


    刚刚一脸正直地帮方橙服务，其实纪星自己也快憋出了内伤。


    大约过了几分钟，纪星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方橙已经握着手机，站在了自己面前，脸上也没有了之前的红晕。


    纪星一眼便看出了方橙的神色，立刻蹙眉问道：


    「怎么了？是医院出事了吗？」


    方橙点点头，神色也很严肃：


    「对，二环重大交通事故，科里人手实在不够，我现在要立刻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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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点点头，没有多说一句，而是利落地打算回房换衣服：


    「你先换衣服，我开车送你过去。」


    方橙愣了下，先是点了点头，但刚准备回头，又顿住了脚步，站在那看着纪星。


    纪星看他不动，也有些不解，却只当方橙是和之前一样，不想大晚上麻烦他开车，于是问他：


    「怎么了？你要现在还说不想麻烦我送你，我可真要输给你了，送男朋友去单位不是很正常？」


    方橙抿了下嘴唇，没吱声，摇了摇头：


    「不是......我是在想......你刚刚......只顾着帮我了，你自己怎么办......？」


    纪星也被方橙这经常突然冒出的脑迴路实实在在逗笑了，无奈地耸肩笑着看着他，索性继续逗猫：


    「那你说怎么办？」


    方橙没想到纪星真的敢反问过来，一时间有些气愤，这才知道纪星是故意的，于是只好瞪了纪星一眼，转身回屋换衣服去了。


    纪星失笑，跟着后面继续喊：


    「方医生，你连着两次都没有反驳我的称唿，我能当你承认了吗？」


    方橙不说话，这会儿是嫌纪星又烦又吵，干脆啪嗒把卧室门关上。


    两分钟后，换好衣服的两人在玄关面面相觑，方橙拧着头不看纪星，纪星在一旁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抬手从架子上拿过车钥匙，将门打开，把自家炸毛小猫先请出去。


    纪星哪敢惹他，一直陪着人走到电梯里，半夜的江城凉风阵阵，纪星出门前特意把自己外套带了下来，此刻披到了方橙身上。


    走到车门口之前，纪星正准备开车门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的人很轻声地说了句：


    「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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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故意卡车 该有的以后都会有的


    第53章 方大医生


    时隔几个月，方橙重新坐上了纪星的车。


    刚打开车门的时候方橙还有些恍惚，这几天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刚刚在上面两人胡闹的时候只觉得情绪牵着人往前走，现在到了室外，夜里的凉风一吹，倒是有一种突然回到现实世界的感受，深夜总是有这种魔力，人的心绪在黑暗里无限下沉后，总会产生一种不真实感。


    纪星的车厢内有一股淡淡的沉香水味，副驾驶的座位上放着几个文件夹，似乎印着什么合同的字样，方橙刚打开车门看到还愣了下，纪星立刻也看到了，他快速伸手过来，将那几份文件收走，放到了后座，然后笑着让方橙坐进去。


    方橙点点头，看着纪星的神色没什么波澜，并没有开口多问。


    知道方橙是出急诊，纪星也不敢耽误时间，晚上高架封路，纪星从下面的小路绕，车速提到最快。尽管已经开了一点暖气，但车厢内多少还有点湿冷，纪星不时就要问一句方橙冷不冷。方橙安静地摇摇头，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


    半晌，车还剩一个转弯就到医院，等红绿灯的档口，纪星看了眼方橙，本意是不想说太多让方橙担心的，但是他们好不容易才迈出了这一步，不想因为这些小事让方橙再误会什么，于是话到嘴边绕了几道，最后还是开了口：


    「刚刚那几份是工作室的合同，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签约还记得吗？出了点问题。」


    方橙似乎也有点惊讶，偏过头看向纪星，语气里第一反应是担心：


    「出了什么问题？很严重吗？」


    纪星立刻摇了摇头，可摇完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一句了。


    他手撑在方向盘上，想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


    「不想骗你的，但也没那么糟，你别多想，先安心去忙，等忙完这两天，我慢慢都说给你听。」


    方橙深吸了口气，然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听得出纪星话语里的意思，也瞭然对方是真的想认真对待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之前因为缺乏沟通有过太多的误会，其中有很多至今都还没有解开，堵在两人的心口处，现在他们都是感情中蹒跚学步的婴孩，在小心翼翼中寻求大胆。尽可能把自己的真心抛出来，却又怕吓到对方。


    红灯结束了，纪星将车拐过弯，眼看就要驶入医院的地面停车场，方橙却突然看到纪星调转了一个方向，朝前面的地下车库开去。


    他轻轻蹙眉，不解地问：


    「你下地库不麻烦么，停地面一会从右边就出去了——」


    可话说出口才一半，方橙自己便突然收了声，很快意识到了纪星的意思。


    夜晚外面的风很大了，天气预报也说了后半夜到明天都会有雨，纪星把车开到医院车库，是根本就没打算掉头回去，而是打算在这等他手术做完下班。


    方橙想起之前两人的几次不愉快，这次没有直接开口劝什么，而是吸了口气，他解开安全带，探身往纪星那边凑了凑，伸出右手比了个「2」的手势，放到纪星面前晃了晃。


    「至少两台手术。可能要到明天上午。」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让纪星有些惊讶，一时间晃了神，只顾着看向方橙那突然凑过来的带着浅浅笑意和无奈的眼睛，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


    方橙则仿佛就等着纪星这个晃神的空隙，继续含着笑，很轻声地用商量的语气道：


    「我这边下手术再打电话给你，然后等你来接我，你回去睡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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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听方橙话都说到这了，也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跟着也弯起了嘴角，无奈地伸出手，握住方橙那个看起来像「2」又像「耶」的手势。


    「行，都听你的。你今天一天没休息，一会儿照实跟你主任说，扛不住就休息，我在家等你电话。」


    纪星的声音在密闭空间内显得格外深沉，语气也显得温柔宠溺，方橙的耳朵热了下，不知是不是两个人身份才刚刚转换，方橙觉得自己不太经得住这样，仿佛突然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在医院走廊将纪星的语音反反覆覆听几遍的场景。


    车子停稳，两个人的手还紧紧握着没有松开，垂下来，变成互相牵着的姿势。


    其实方橙有些惭愧，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和纪星就这么突然地成为恋人关系，他不知道纪星这些年是否有过多少感情经歷，可自己......虽然研究生时期有过一段算不上恋爱的关系，但真要说起来，谈恋爱这件事上，方橙其实完全是个新手。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心里没底，但又克制不住某些冲动，或许人都是这样，面对自己喜欢的人，面对失而復得的一切，总显得侷促笨拙而又羞涩。


    就像现在，方橙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其实很想凑上去给纪星一个道别的吻。


    但猫爪子自己在自己手心挠了几下，又咬了半天自己的嘴唇，最后还是没这么做。


    纪星侧身过来替方橙解开了安全带，给他递了一把伞，最后柔声对他说下车吧。


    方橙接过伞，打开车门前突然回过头，对着纪星很轻但很认真地说了句：


    「等忙完这两天，我也有工作上的一些事情要跟你说......」


    纪星闻言什么多余的反应都没有，方橙在医院被柳海针对的事情何乐不肯告诉他太多，但他这几天猜也能猜了个大概，方橙对待工作向来认真负责，现在外科正是最忙的时候，他怎么会突然休假跑去外地，想想其中也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但是方橙才刚回来，而且因为之前的事，纪星也知道方橙的性格，想让方橙轻易地袒露真心，把许多事主动说出口，他要做的努力还很多，纪星并不急于一时，所以今天方橙接到医院电话又喊他回去帮忙，纪星心里本也有些疑惑的，但方橙不说，他就也并没有多问什么。


    纪星只是笑了笑，笑得很温柔，对方橙点点头：


    「好，去吧。」


    纪星坐在车里看着方橙走远，直到进了电梯，笑意还挂在脸上。


    医院离他们合租的房子并不远，晚上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纪星想了想决定听方橙的，先回去休息一会儿，说罢，他打开手机，这才终于将静音了一晚上的铃声恢復，一瞬间，微信消息和未接电话一个接一个地弹出来。


    纪星一一划过，大多数是李杨他们那批人发来的，前面都是问他今晚还去不去酒吧，后面突然变了话题，都来跑来问他人现在在哪儿，别是出了什么事。


    纪星刚开始还有些不解，挑眉一条条看着，直到李杨的聊天框格外显眼地映入眼帘，一条一条的，每一条都隔着几十分钟，从九点多一直发到刚刚。


    【纪星，你晚上来不来了？】


    【星哥，我想了想还是跟你说一声啊，你那『普通朋友』刚刚又跑来桜肆了，人刚走，我们可都被他吓傻了，他穿个睡衣在酒吧转圈，逮到人就问纪星在哪，给我们全都整懵了，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他还问我你平时喜欢去哪些酒吧玩，你告诉哥们一句实话，这到底是你普通朋友还是......？】


    【星哥，我越想越不对啊，你不会是在外面乱搞给人发现了吧？他是来酒吧捉姦的？那完了，我已经把你常去的酒吧都告诉他了。】


    【不过你要是干这种缺德事，别怪兄弟我也瞧不上，我看你之前对人家挺上心的啊，怎么就又干这种事去了呢，好好给人家道歉赔罪，要不就别招惹人家。】


    【祖宗，你回个消息吧，你到底去哪儿了，群里都闹疯了，这下我是兜不住了，都在问那人和你什么关系，这会儿已经什么版本都有了，你别是已经被亲夫谋杀了吧？......】


    最后一条是十分钟之前的，李杨又给他打了几个电话打不通，默默在纪星的对话框里发嘆气的表情。


    纪星这一长串看下来简直要被气笑了，手机这会子也没什么电了，他看到李杨消息里说的那些事，眉头也不由得皱了皱，索性点开了语音键，发了段语音给李杨过去：


    【「我没事，你们就别担心了，手机没电了我就不一个个回了，你帮我和大家说声抱歉，下次我再请大家喝酒，至于方橙的事情，别瞎猜了。还得麻烦你帮个忙，今晚他去桜肆的事就都当没看到，要是被我发现有什么人跑去骚扰他调查他，我这边没什么情面好讲。」】


    消息发出去，纪星将只剩百分之五的电的手机重新关上，开车驶离了医院。


    路过医院侧门的时候，纪星透过车窗看到外面果然下起了雨，看来天气预报说的很准，这场秋雨下完，江城也算是正式入秋了。侧门口的栏杆高高抬起，纪星又看到不远处的街道上有两辆救护车朝医院鸣笛驶来。


    看来，今晚的急诊大楼，不会平静。


    纪星想到方橙穿着白大褂时一丝不苟的认真神情，又想到刚刚李杨所说的，方橙今晚在江城各大酒吧穿着睡衣「抓人」的操作，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压不住的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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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方大医生，好威风啊。


    驱车开回小区，因为下雨的缘故，纪星将车同样停进了地下车库，这些天他连日来连轴转，身体上和精神上都已经超负荷运转到极限，今晚光顾着方橙冷不冷，自己倒忘了多穿两件，刚刚回来路上车窗没有关上，这会儿纪星呛了下冷风，下车的时候咳嗽了好几声停不下来。


    嘶哑的男声在停车场里迴荡。


    他关上车门，正打算上锁，突然，余光向车后座瞟了一眼，动作也跟着顿了下来。


    纪星打开后车窗，将那两份刚刚被甩到后面的文件夹拿到手上，眼神也随着冷下来。刚刚的一阵咳嗽让他的喉咙有些发紧发干，此刻正蓄着愠意。


    他掀开薄薄一层的磨砂塑料壳，偌大的封面上，黑体白字印着「投资意向书」几个大字，纪星眼眸渐深，移向下方的署名处。


    「纪海平」几个字明晃晃地躺在那里，宛若一道丑陋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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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月争取隔日更新！谢谢大家喜欢


    第54章 巧克力


    方橙进了科室才知道，自己刚刚和纪星预估的还是保守了。他现在属于休年假期间，如果不是遇到了实在人手不够的紧急情况，老张也不会亲自将电话打到他这里。


    急诊走廊上都停满了担架车，家属们在深夜的医院大厅里哭成一团，这样的场景方橙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方橙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刘医生上楼直接进了更衣室消毒。


    「方医生，辛苦喊你来，也是实在抽不开人，我主刀你一助，伤者情况我大概跟你说一下。」


    方橙点头，摆了下手说明自己不介意，并接过了刘医生递给他的片子。


    「今晚这个情况，是临市一个机构的学生，机构送他们来江城参加比赛，为了省钱包了个中巴，超载怕被发现只好半夜进城，司机可能疲劳驾驶，车子撞上了桥边的护栏，有几个学生受伤比较严重，张主任和严主任他们正在手术，我们这台的伤者是个女孩，车子侧翻发生时她一半身子被甩到窗外了，然后车子的重量压下来，全压在她的左腿上。这是拍的片子你看一下，不太乐观，很大可能要截肢。」


    方橙接过片子后就一直深锁着眉心，刘医生说的话毫不夸张，以这个女孩现在的情况来看，截肢已经算是很理想的状况，如果再拖下去，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方橙嘆了口气，抬眼看了眼刘医生和一旁在准备的麻醉医生。半晌，轻声问了句：


    「孩子家长来了吗？」


    一旁的护士摇了摇头：「刚刚才联繫上她家人，父母都在外地，正在往江城赶，手术情况和他们说了，孩子妈妈不太能接受，情绪很差，孩子爸爸稍微理性点，意思是救命要紧。」


    一时手术室里陷入沉默，众人都安静了片刻，方橙深吸了口气，看了眼女孩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抬头向刘医生道：


    「我们先尽力吧。」


    *


    这台手术结束已经是凌晨五点半，刘医生和方橙从消毒室出来的时候，各自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


    万幸的是，手术比预想中成功许多，坏死面积也比预料中少，女孩最后保住了一双腿。


    换好衣服出来回到科室，方橙全身上下精疲力尽，不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有一种到极限后脱力的感觉。窗外的天色刚刚亮了一点，整个科室都很安静，方橙放心不下急诊那边，于是又去楼下病房看了一圈。


    女孩的妈妈已经赶来了医院，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这位濒临精神崩溃极限的母亲几乎是打算给刘医生和方橙跪下，方橙慌忙将人扶了起来，夫妻俩看上去是普通的民工家庭，这一遭对于他们而言无异于差点塌了天。


    方橙再三叮嘱了许多，也拒绝了孩子父亲试图塞给他的一袋土特产，才离开了病房。


    没想到刚出病房门，却迎面却撞上一个厌恶的面孔，让他直接蹙了眉。


    周宇辉的白大褂上挂着铭牌，身后还跟着两个看上去像是新来的实习生，正听他说话，周宇辉看到方橙先是也有些惊讶，但很快换了副神情，用一种冷漠和不屑的眼神看了一眼方橙，便转身走开了。


    吴莉跑来急诊办公室拿资料，看到走廊上站着脸色不太好的方橙，还愣了一下。


    「你下手术了？快回去休息吧，脸色不太好，你放心，休假期间回来上班我会帮你报三倍。」


    方橙见到吴莉，和她点头打了个招唿，却并没有在意工资和销假的事情，而是锁着眉望着刚刚周宇辉的方向，问：


    「吴老师，周宇辉这段时间一直在正常工作吗？」


    似乎是方橙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直接，连一向周到的吴莉都不由得吸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犹豫了半天，只好无力道：


    「是......你俩那件事出了之后，他那边没有任何影响，而且我听说，这次院里评职称，也内定了他。」


    方橙的唿吸有一些重，冷冷地望向刚刚周宇辉站着的那一块地方，他料到过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却没有想到柳海做事已经到了这样赤裸裸不加掩饰的地步。


    他深吸一口气平稳了唿吸，并没有在吴莉面前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点了下头，然后对吴莉道：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段时间科里人手少，你排班协调也辛苦了，我下周销假回来请你喝你之前说过的那家很贵的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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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莉也跟着忙了一晚上，这回心情和状态都不算好，一听方橙说奶茶两眼都冒着光，连忙点头道谢。


    「那行，我先回家休息了，科里要是有什么事麻烦你给我发消息。」


    两人刚打算说再见，吴莉却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回头叫到；「哎等等，对了，正好你来院里一趟，要不我都差点忘了，你跟我来一下外科诊室，有东西给你。」


    方橙疑惑着一路往门诊走，这个点门诊快开了，院里许多同事已经来准备了，科室里今天值班的是陆医生，见他俩进来了，笑了笑打完招唿，然后出去开水间倒水。


    两人走进外科门诊的诊室，方橙还一直皱着眉不解地问卖关子的吴莉：


    「吴老师，到底什么东西？」


    吴莉耸耸肩只是笑不说话，然后绕过方橙，打开桌子抽屉，从里面拿出了盒繫着粉色蝴蝶结的巧克力礼盒。


    方橙眼皮轻跳，一开始有些震惊，甚至有些惶恐地看向吴莉。


    吴莉见状连忙摆手：


    「你别误会啊，这还是之前那个小护士给的，她啊，听说你出事了，很担心，又不知道怎么跟你说，那天中午，直接揣着这盒巧克力找到咱们诊室来了，还好那天是我在，我跟她说你最近在休假，她就把这东西硬塞我手上了，我多尴尬啊，也没地方放，干脆锁抽屉了。」


    方橙有些疲惫地看了眼吴莉手里拿着的那盒巧克力，抬手在眉心揉了下，然后用很无奈的语气望着吴莉道：


    「我上次已经说了，你怎么不——」


    他话音未落，突然，身侧的诊室门口出现一个高高身影，方橙分神望去，待看清楚后，先是有些惊讶，但眼神很快柔和下来，心跳也陡然快了许多。


    「你......怎么直接过来了？」


    纪星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挺拔的身姿站在诊室门口，带着很浅的笑意看着方橙，手里还多拿着一件外套。他没有先回答方橙的问题，目光却落向了诊室里两人。


    方橙循着他的目光回过神，这才发现，吴莉此刻双手拿着那盒繫着粉红色蝴蝶结的巧克力，正做着要递给他的动作。


    真是要了命了。


    方橙本能想开口解释，但是吴莉还站着旁边，吴莉见到纪星先是也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就把手上那盒巧克力放回了桌上，但这一下在外人看来却有点心虚的意思。


    还没等方橙开口想说些什么，纪星倒是先说话了，他偏头看着诊室里的方橙，嘴角却略含深意地微微勾起着，开口道：「方医生，我可以进来吗？」


    方橙显然有些懵，没明白纪星是什么意思，于是望着他茫然地点了点头，下一秒纪星挑挑眉便走了进来，两步走到方橙面前，然后在吴莉瞪大双眼的注视下，抬手就将自己手里拿着的那件外套给方橙披到了身上，又帮他拢上。


    方橙也立刻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唿吸都顿住，眼神疯狂转着弯，努力在示意纪星：还有外人在，这是在医院。


    但纪星却似乎没懂方橙给的眼色，并没有理睬，而是自顾自继续帮方橙披上衣服，嘴里还开口道：


    「出门急，就拿了件我自己的外套，早上外面比昨晚送你来的时候还凉，你不多穿点肯定要感冒。」


    这话一出，吴莉在一旁就算再想八卦，此刻也知道不大合适了，她举起双手放到耳边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挑眉礼貌地和方橙说了拜拜，还和纪星点了点头，然后藉口说自己要回科室开会，一熘烟地就跑走了。


    方橙还没来及喊住吴莉，眼看着人已经跑远，只好无奈地舒了口气，然后转过头来微微拧眉看向罪魁祸首纪星，道：


    「这里是医院，小吴之前就见过你，你这么说她会乱想的。」


    方橙当然看得出纪星是故意的，他只是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同时也因为这里是医院诊室，他毕竟没有和吴莉说过自己和纪星的关系，多少还是怕影响不太好。


    纪星却因为方橙的这句话似乎有些小小的失落，但并不明显，只是低声补了句：


    「你之前不是跟她说过我是你室友吗？室友跟你住一块不是很正常。」


    方橙差点没一口气给纪星噎死，室友住一块当然正常，但室友接送上下班还送衣服披衣服可就算不上正常啊......


    但方橙知道纪星刚刚这么做多少有点因为刚刚见到吴莉给他递巧克力的场景，所以没有和纪星再争论，只是无奈地摇摇头，然后伸手扶着纪星的胳膊把人往外带：


    「算了，我们先走吧，别耽误门诊工作，你车停哪儿了？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不是说等我电话你再来吗？还是说你一直没走？」


    纪星给他推得往前直走，一边脸上笑意堆叠：


    「你一下问我这么多问题，我都不知道该答哪个。」


    方橙于是回过头，换了严肃一点的神色望着他，道：


    「你先回答我这个，昨晚是不是一直在车库没走？」


    纪星笑着看着方橙，宠溺般摇了摇头：


    「送完你就回家了，处理了点工作上的事，然后睡了会，六点醒了看你还没消息，也睡不着，就干脆先过来等你了。」


    纪星语气说得诚恳，脸上也是温柔的，方橙这才放下心，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两人准备起身出门。


    就在这时，纪星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走到办公桌前，将刚刚吴莉放在桌子上的那盒巧克力拿了起来，然后又一脸云淡风轻地回身，和方橙往院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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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走着走着看身旁人不见了，再一回头的时候，就发现纪星手里捧着那个巧克力盒子，不由得有点心虚尴尬，可偏偏纪星一句不提一句不问，就只是拿在手里，仿佛只是拿着自己的车钥匙一般。


    两人就这样各自揣着心思一路无言地走到了停车场，开了车门，纪星坐进去，然后随手把巧克力扔到了后座。


    方橙也坐进车内，先看着纪星的动作，又去看纪星的表情，见他始终没什么反应，不由得咬着唇有些侷促，最后，只好主动开口道：


    「你拿着那盒巧克力要做什么？」


    纪星一边系好安全带开车出车库，一边耸耸肩，一脸理直气壮地道：


    「吃啊。」


    第55章 我以前挺混蛋的


    方橙差点抬手拍上自己的脑门。


    虽然被纪星这无赖又幼稚的举动打败了，但方橙坐在位子上认真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解释一下：


    「别多想，这糖不是吴老师给我的，你来之前我和她也在讨论该怎么还回去。」


    纪星此刻正在认真负责地开着车，他们出来的时候江城已经是早高峰了，外面下着不小的雨，路况格外差一些，纪星浅浅锁着眉，一脸严肃地看着路，听到方橙的话，也没什么很大的反应。只是方橙看着纪星，似乎总觉得他的嘴角在微微颤动：


    「嗯，我都听到了。」


    纪星这话一出，方橙眼皮也跟着一跳，不由得在心里倒吸一口气，都听到了？意思是，吴莉口中说的那个小护士给他送礼示爱的故事，纪星也听到了？


    方橙清了清嗓子，尽量换了一种轻声半哄着的语气道：


    「你也别听的太当真，吴老师有时候说故事有点夸张，而且那小姑娘我都没见过，我这两天在休年假，压根不知道送巧克力这回事。」


    纪星继续开车没看他，嘴里却云淡风轻地问：


    「不是还送过爱心便当？」


    方橙眼皮再次跳起，手指捏紧。


    「你怎么知......」方橙十分惊讶地转头望向纪星，话说出口到一半，却突然发现纪星的嘴角不是他看错，而是真的像是在憋笑一般，抿着端着才不显得太明显。


    方橙锁起眉，自顾自地开始回忆，把所有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终于想起了什么：


    「那天中午，我听到诊室外面有声音，是你在外面？」


    纪星不说话了，正视前方一本正经地继续开车，笑着点了点头。


    方橙看他这个反应，却像是恍然大悟又一脸无语加无奈地长舒了口气，他抬手在眉心又捏了捏：


    「所以那天你不是没来接我，是看到......然后误会了？」


    纪星听方橙这么说，将车剎车停在红灯处，雨刮器的声音响彻车厢内，一时间空气静下来许多。


    纪星摇了下头，抬手轻轻按在方橙手腕处：


    「不是，那天我来了。到门口的时候，我的确看到你和吴医生说的话了，心里也的确有点不痛快，但我没想着就那么走了，是投资人突然打电话过来又叫我回去，当时工作室上下都很看重那个签约，我才回去的，后来可能也是有些赌气的成分吧，没告诉你我来过。」


    方橙听纪星这么一认真解释，心中却只觉得酸软，不太是滋味。


    谈到这些事情，两个人总是很默契地将语气变得严肃了许多，或许他们彼此都能够意识到，他们之间这么多年来，类似的误会和错过还有很多，而这些，都是需要去认真对待和解决的，哪怕只是曾经无意间的一句话，一步一步地，就将他们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最后差点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方橙在纪星说完这段话后安静了许久，头也转过来，很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既然已经开启了一个由头，很多事情，就该都说清楚。


    好一会儿后，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掌，抬手握着纪星搭在他手腕的上的手，缓缓开口问道：


    「其实关于那天，我也有件事想问你。」


    纪星转过头看了一眼方橙，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他将手搭在方向盘上，然后温声道：


    「你问。」


    方橙愣了下，然后很慢地开口：。


    「那天下午在医院急诊，有个车祸受伤的女生送过来，你还记得吧？你给她签的字。」


    纪星的面上没什么大的波动，抬抬眼，点了下头，然后低眉像是在思索什么，没有立刻出声回答。


    方橙本来还想再问一句的，但见纪星此刻便没有说话，心像是被吊起悬在轨道中央，已然不平稳地悦动起来。


    他们是昨天晚上才确立关系的，方橙一夜未眠，此刻脑袋中算不上清醒，有些记忆变得失真。昨天的一切记忆都太混乱了，又太过美好，像是蒙上了一层磨砂滤镜，全是光晕。他冲动地从厦岛飞回江城，又冲动地和何乐通完电话，跑去全江城的酒吧找纪星，最后当两个人在冰凉的楼梯间吻在一起的时候，方橙已经觉得脑袋是缺氧的了，迷迷煳煳，全像是做梦。


    他的人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惊心动魄过了，过去的这五六年的时间里，方橙的生活都平淡地像港湾里的海滩，无风无浪。而昨天一天，他就仿佛置身电影片段，脑袋跟着本能走，煳里煳涂地就和纪星成了恋人。


    因为进程太直接也太快，他们都还没有好好地谈过。方橙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后视镜上的夜景，一时间有些晃神。他想到他和纪星甚至都没有说过一句正式的告白，没有问过一句电影里常演的那种，恋人交往前会说的那种，郑重而小心的问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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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此刻感觉得到自己有点心慌了，但他却有些讨厌和愤恨这样的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敢心慌的？人怎么能这么贪心，明明从前都没有想过会和纪星真的成为恋人关系，而现在才第一天，他就已经开始贪求更多。


    贪心真是十足十的坏毛病。


    方橙又开始想自己或许该坦荡一些，也大度一些，他们分开了八年，二十多岁到三十岁，这是属于成年人的八年，也是最萌动的八年，八年里他们各自的人生发生过太多的变化，纪星会遇到无数的人，会有无数段与自己毫无关联毫无参与的故事。


    一瞬间里，这段时间凭爱意和冲动而坚定的支撑在方橙心里有了松动的迹象。他甚至突然有些后悔，后悔昨晚是不是不该煳里煳涂就和纪星接吻，后悔是不是太轻易就答应了纪星的那句称谓。


    爱情当然是自私的，爱情中不贪占有将毫无生趣，方橙有些拿不准了，他有些怀疑，也有些动摇。他将这些道理一条条如滚动的字幕和书上的教条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可他却生平头一次地发现自己竟然是这么不理智的一个人。


    或许是过往近三十年的人生中，方橙忍耐和自我退却的次数太多了，多到他都已经习惯了，所以这一次，从他决定从厦岛飞回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意识到了，自己都觉得自己陌生。


    他是什么都知道，可他还是想问。


    他们已经是恋人了不是吗？纪星是喜欢他的吗？是喜欢的吧，虽然没有听他亲口说过......


    有点乱，脑子乱的很。于是他开口：


    「你要是不想说......」


    纪星似乎回过神来，看了看方橙的神色，很快打断他，又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很温和地口气道：


    「没有，我没有不想说，我刚刚只是在思考，我怎么说你能更好理解一些。」


    方橙眯起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喉间有些干，无意识地：


    「啊。」


    然后，他看到纪星开了口，一字一句都像在温水里烫过一回，声音闷闷的，迴荡在清晨雨季的车厢内：


    「那天那个女生叫黄莺，我当时车刚开出去，接到你们医院护士电话，说是我有朋友出了车祸，需要有人签字，通讯录里没找到家属什么的，就打给了我，我也是到了急诊才知道是黄莺。她——以前算是我朋友，桜肆你去过的，她算是桜肆的半个老闆，我那时候刚和家里闹掰，工作室最难的时候，她帮过不少忙，后来——」


    纪星吸了口气，似乎有些犹豫，但并没有停顿太久。


    「她确实追过我很长一段时间，我拒绝过，也跟她说得很清楚，但是，毕竟共同好友太多，而且她之前帮过我很多，我原本是不想闹得太难看的，直到后来，有次她追到我们小区来，那天晚上我最后只能说了点重话......」


    方橙一直很认真也很安静地坐在那听着纪星说话，车内有点冷，窗外雨声响个不停，纪星的手和他的手交叠在一起，手腕处其实压得有些不舒服了，但酥酥麻麻的感觉又让方橙安心。


    他听到纪星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有些惊讶地张开嘴看了眼纪星。


    纪星并不知道他在惊讶什么，只是顺着他的目光继续说下去：


    「那之后，我就和她没联繫过了，出车祸那次，我替她交了钱签了字就先走了，黄莺是和家里断绝关系后来的江城，确实没什么亲友在这边，所以医生才会打给我。其实这些话我当时就应该跟你解释清楚，后来你在家那次，也给过我机会主动说，只是我当时......」


    纪星话说到这，再说下去变得有些艰难，车子已经停稳在小区楼下，车子里很安静，纪星的眉紧紧蹙着，手也有些侷促地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他那张好看又清俊的脸深锁着眉低下头，表情看上去十分懊恼：


    「方橙，我以前挺混蛋的，各方面都是。顾虑太多也想太多，又总自我感动，真说起来，我其实不如你勇敢。」


    方橙开口，摇了摇头，望着纪星，语气也很认真：


    「没有，你也别这么说自己。昨晚我一直没找到你，回来的路上，我就认真地想过，如果你这次要还是跑了，那我也就认了，你说这么多巧合偏离的事情都能发生在咱俩身上，可能真就是差点缘分吧？」


    纪星没说话，手上却加重了力道，握紧了方橙的手：


    「对不起，方橙。」


    方橙对他笑了笑，手心回握。


    「干嘛道歉啊？」方橙摇着头笑道：「你不是在门口等我了吗，你觉得我会回来，我也觉得你不会走，那就够了。可能以前这么多年，我们两个努力的方向都是错的，至少我是，我一直困在我以为的困境里，看到的你也只是我以为的你，所以总是抬头仰望你，追随你，又不敢追得太近。一来二去，连最初那点勇气都给磨光了，现在，只是找回了一点而已。」


    听完方橙的话，纪星伸出手，去将方橙另一只手也牵了起来，放到自己左脸旁，轻轻贴了贴，他用一种很虔诚的目光看向方橙，纪星的那双桃花眼此刻在幽暗的空间内折射出星光般的颜色。


    「方橙，你不需要追着我的脚步走，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刚在一起，还有很多时间慢慢去解开那些心结，我会一件一件去弥补。但是将来的每一天，我都希望不再听到你说追逐谁，仰望谁，你已经向我走了这么多步，以后就换我向你走。方橙，你记住，你不需要追着谁的光，你本身就是很闪亮的星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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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也转过头来了，两个人贴得很近，鼻尖都快挨上彼此，唿吸也是交换的，他们各自望着对方近在咫尺的眼睛，目光也像是在做着最亲密的事。


    方橙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膨胀了几分，在胸腔里挤满，充斥的情感像在某些地方爆炸，缺少一个排放的出口，全部被融化在心口的位置，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无数个难眠的夜里，方橙从卧室那一小方的窗口往去，固执又淡然地看过每一片星空。


    他曾经想过自己会不会是潮汐，与夜空中某一颗行星共同拥有被锁定的引力。


    也想过行星轨道偏离太远，是否有就此向宇宙深处奔去不回的那一天。


    很偶尔的，他也会想，一圈一圈的运转中，这颗行星，有没有突然错轨，落在自己头顶的一瞬间。


    但是今天，纪星跟他说。


    方橙，你不需要追着谁的光，你本身就是很闪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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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橙子在恋爱中会很有反差，现在是一个接受自己变化的过程，之后会反差越来越大，也是一个逐渐打开自己内心敞开接纳纪星的过程吧~修罗场和吃醋情节全部会有 而且文案上的剧情马上就要回收啦嘿嘿嘿


    第56章 从此君王不早朝


    两个人回到家，天才大亮，这天是黄金周前的调休日，连天气都显得有些疲倦。


    方橙连轴转了快一整天，刚刚在手术的时候集中精神还不觉得，现下一回到家瘫坐进沙发里，睏倦便立刻席捲而来，纪星进门转身就去厨房替他倒了杯热牛奶，回头便看到方橙闭着眼睛趴在了沙发一角。


    有些无奈，纪星笑着走过去，在方橙的头髮上揉了揉，低下头道：


    「别睡这里，会着凉。」


    方橙这会儿困得发晕，眯起眼睛不看纪星，嘴里轻轻哼着，似乎不太乐意被打扰：


    「我就在这先睡会儿。」


    纪星摇了摇人的胳膊，耐心跟他讨价还价：


    「先洗个澡，回床上睡才舒服。」


    纪星的声音轻轻的，语气里带着哄的意味，一字一字温热地打在方橙耳框，方橙其实意识还算清醒，这鼻息听得他心里痒得厉害，时隔多年给了他一种被关心被在意的错觉，他还想再听更多。


    见方橙没什么反应，纪星也不可能真的让他在这睡，犹豫了一会儿后决定直接上手，他弯下腰，手穿过方橙两边的胳膊下方，半抱着将人从沙发上拖了起来，又哄着往卧室去。


    方橙的身体明显有些不习惯这样突如起来的亲密，先是本能一僵，抿抿嘴不太情愿地睁开眼，发现纪星正半搂着他往里屋走，不由得想挣脱，但挣脱到一半又反应了过来，只好懵懵地停下了动作。


    「那个.......我拿换洗衣服。」


    纪星果然放开了他：


    「好，你去拿，我去做点吃的，你吃点早餐再睡？」


    方橙想了想，道：「我睡前不能吃太多，等会把牛奶喝了就行，你做你自己吃的。」


    「好。」


    方橙转头，钻进自己房间关上门，不由得往门背后一靠，抬手摸了摸自己耳廓后方到脸颊的位置，都微微有些发烫。


    将换洗衣服拿出来抓到手上，方橙这才突然回想起，他们家有两个浴室，分别都在各自的卧室内部，刚刚纪星一路抱着他往里屋走，也不知道是让他去哪个浴室洗澡......


    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又住在一起，那......以后该怎么睡？还是各自睡在各自的房间里吗？


    ——那样跟合租室友有什么区别？


    可是，如果现在就睡到一间屋子里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啊？......而且......他们有两间卧室，是睡到纪星那间还是睡到自己这间？自己这间床是不是太小了？


    等等......怎么就开始考虑床够不够大了！？自己不是都跟房东说这周末就搬走了吗！行李箱还在地上躺着呢，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方橙自己蹲在床边想了好一会儿，越想越心虚，脸上温度也越来越高，最后索性一咬牙，决定装傻，直接进了自己卧室里的浴室，等会纪星来问就干脆假装已经在自己床上睡着了。


    可让方橙失算的是，纪星似乎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一般，还没等他洗完澡出来，就已经敲响了他浴室的门。


    「方橙，还没洗好吗？」


    方橙竖起耳朵，仿佛被拎起后脖的兔子，在纪星注视的目光中，打开了浴室的门。


    「洗好了，顺便吹了个头髮。」他看到纪星手里端着的那杯热牛奶，顺手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


    纪星没太在意，只是点了点头：


    「洗了半个小时，还以为你在里面睡过去了。这牛奶我加了点蜂蜜在里面，你尝尝和之前你自己煮的味道是不是一样？」


    方橙喝了口牛奶，牛奶里有些淡淡的甜味，不腻又不浓，很清爽的味道，温度也正好，他刚洗完澡出来，喝了口热牛奶，整个人身上都暖洋洋的。


    「嗯，是挺像的。」方橙点点头，然后又想到什么，把牛奶递过去给纪星：「你自己不喝吗？」


    纪星看着比自己矮半头的方橙，喝完牛奶后嘴唇上还沾染着奶渍，抬着头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的样子，不由得心情都变好了许多。


    「我早饭都吃完了，本来是想等你一起吃饭的，但你说睡前不太想吃东西，我就自己解决了，等你睡着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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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眉心轻跳：


    「你要出门？是去工作室吗？」


    纪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几秒方橙，抿了抿嘴，然后才开口：


    「先去工作室开个会，然后可能回家一趟。」


    方橙也有些惊讶，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然后重新抬眉：


    「你妈那里吗？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你之前都是周日回去。」


    方橙其实心里也有些没底，他对纪星家里的事情了解得不算多，仅有的那些了解还停留在他们当年没有分开之前。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纪星似乎一直都很迴避和别人提起自己家里的事，但方橙知道，纪星和家里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差。


    纪星一直望着方橙，眼神里始终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半晌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事，我吃过午饭下午就回来了，别担心。」


    听纪星这么说，方橙也就没有再多问，认真地点点头，又想起什么：


    「好。其实你早说你有事，我早上就自己打车回来了，接送我一趟，害你昨晚没睡一会儿。」


    纪星听他这话立刻笑了，抬手在方橙头上又揉了一把，方橙刚洗完头，头髮这会蓬松成云朵，上面还有淡淡的洗髮水橙香味。


    方橙有些不解地看向他，纪星却只是笑，他笑意很深，换了个姿势靠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方橙，眼神也意有所指：


    「方大医生，你觉得昨晚那个情况，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方大医生脸又红了。


    他有些气恼地转过头去，抬脚就往自己床边走，可没走出去几步，就被身后的人拦腰拉了回来：


    「不逗你了，别生气，快睡吧，看你睡着我就走了。」


    方橙转过头，拍开腰间的手：


    「纪大少爷，我上次就跟你说了，别把我当小孩子。而且，我正打算上床，现在是你拉着我不让我睡。」


    纪星闻言，先是眉心轻跳了下，愣了会儿，然后他依言松了手，眼神有些闪烁地正色问方橙：


    「你睡这边？」


    方橙被这句问话和纪星的表情看得有些心虚，但嘴上却不敢露怯：


    「对啊。」


    纪星的表情明显因为方橙这句理所当然的「对啊」沉了下去，像是尾巴突然垂下来的大型犬，满脸的失落委屈，可纪星低下头去沉默了几秒，重新开口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那也行，你快睡吧，累了两天了，晚上我带点吃的回来，一起吃晚饭。」


    他这样，方橙反倒觉得有些不忍了。


    可要让他现在主动开口邀请纪星同居，他也万万说不出口。


    方橙深吸一口气，在心中嘆了嘆。唉，怎么办，真的是很难适应突然就有男朋友了这件事。


    方橙点点头，还是转身上床钻进了被子，纪星说完也替他关上门准备转身离开，方橙没忍住还是偷偷看了眼，见到一个虽然高大但是看上去有些受伤的背影。


    好吧——方橙心想，自己是真的不会恋爱。


    「你等会，纪星。」方橙开口，喊住他。


    纪星闻声，有些不解地转过头，看到方橙从床上重新坐起身，没穿拖鞋，就往他这边走过来。


    「你先穿——」


    话音还未落，剩下的话语被充斥而来的香橙气息堵在喉间，方橙急匆匆地喊住他，趁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原来是为了凑上前，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纪星的脑袋被牵扯，思绪也变得迟缓，还没来得及反应，方橙已经几步小跑着已经重新钻回了自己被窝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外面。


    纪星靠在门边，抬手在自己唇边摸了摸，刚刚温热的气息还残存，否则都要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了。


    他笑意渐深地看着床上的人，心中也在膨胀发烫，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笑着问：


    「现在我能走了吗？」


    方橙不出声，半只脑袋闷在被子里，动了动，似乎是点了下头。


    真是——太可爱了。纪星心想。


    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方橙将自己闷在被子里，这会儿听了半天，觉得纪星应该是已经走了，这才将被子拉开，头也探出来准备唿吸新鲜空气。


    可没想到，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纪星的吻便铺天盖地般地落下，他现在的姿势实在太方便任人索取，他也没有设防，纪星丝毫不费力地便将他箍在枕头上，自上而下地将方橙的唇含住，亲吻和纪星身上的雨夜气息同时向他涌来，一寸一寸将他环绕。


    方橙先是吓了一跳，轻声「哼」了一声，在发觉是纪星后，先是本能想推开身上的人，但很快松了口气，心也跟着被纪星有些发狠和占有欲的吻亲得发软，身上跟着一齐发软，纪星的吻如他身上的味道一般，如细雨打在他的身上，酸酸麻麻，让他也跟着没了力气，原本要推开的手，最终改成了环抱，环住了纪星的腰。


    看方橙始终闭着眼睛，纪星抬头又在他颤动的睫毛上亲了亲，开口的语调里有一些克制，深沉的嗓音让人脸红：


    「亲完就跑？嗯？」


    或许是困意有些深了，方橙没什么力气，被他说得也无地自容，只好摇了摇头，索性放任纪星就这么个姿势肆无忌惮地亲自己，纪星似乎是想惩罚他刚刚撩完就跑的行为，两人在床边胡闹了好一会儿，最终纪星放开他的时候，方橙的嘴唇已经通红，像是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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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吃饱喝足当然一脸掩饰不住的笑意，方橙拉过被子重新缩回去，翻脸又不认人：


    「你还走不走了？」


    纪星失笑，替方橙把被角掖了掖。


    「那我走了？」


    方橙现在明显不想见人，又怕纪星还不肯走，他从被窝里伸手一只手来，在空中挥了三下，像是在赶人，声音也因为蒙着被子变得闷闷的：


    「走吧走吧走吧。」


    纪星将那只手握在自己手里捏了下，才起身离开。


    自己的男朋友实在太可爱了。


    一直到下了电梯往停车场走的一路上，纪星都还没有完全从刚刚的温存里回过神来，从此君王不早朝，这一刻他觉得简直要和古代那些他曾经瞧不上的昏君握手言和。


    他很少有过这样的时刻，长这么大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着了迷似的，不受控制地总是想做一些自己都惊讶的举动。


    这么多年，好像还是只有这个人可以让自己变成这样。


    纪星突然又觉得心里被填得更满了，他想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活到二十九岁，突然就什么都有了，最爱的人就在自己身边，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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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两更 一下 大家端午安康 顺便想求几个海星可以吗


    第57章 我如他愿就是


    纪星工作室。


    开完会已经上午十点，众人离开会议室，会议室里剩下纪星和张清两个人。张清坐在纪星旁边，翻阅着手上的几份文件，桌上还摆着两三个文件夹，都是上次纪星拿到车后座放着的那几个。


    「真打算去找你爸？」


    那天纪星拿到车里的几份文件，是纪海平旗下负责娱乐业务发展的公司上周发给纪星工作室的，起先是张清先看到，还以为有新的资方要和他们谈合作，可当他把合同拿到纪星面前的时候，纪星一看落款，却直接沉下了脸。


    那合同说是投资，其实是一份收购合同。


    纪氏做到行业头部，不是一般的大型企业，这些年旗下的产业，投资和收购的小公司也确实有不少，但是和纪星的工作室是八竿子打不上关系的。


    之前，纪星的工作室和娱果的签约告吹，而因为娱果在业内的影响力，这次签约失败也向外界释放了一个信号，所以，这段时间，纪星的工作室有许多之前谈好的合作和尾款都停滞了下来。


    纪海平在这个时候这么做，故意将收购合同送到他面前，就是为了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你们现在的状况，你看，最后还不是得靠你老子帮你？


    如果细查下去，或许娱果这次临时毁约背后，纪海平也可能伸过手——纪星想到大学时期纪海平派人跟踪自己到夜总会的事情，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纪海平就是想用这样一份合同，让纪星主动服软低头，不论他是否同意被纪氏收购，工作室都会面临不得不解散的下场。


    纪星收到合同当时几乎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恨不得当时就飞去纪氏将合同甩到纪海平桌子上。


    但冷静了几天后，纪星很快想清楚了各中要害，也理性了许多，他和张清等几个合伙人开了几个会，盘了盘工作室下个季度和明年已有的合作项目，又将各自的人脉都拿出来盘了一遍。


    最后，纪星决定，既然纪海平这么看得起他，那他也要陪纪海平玩一次。


    纪星将手上的文件合上，又将笔盖扣好，面上没什么反应，嘴角勾出一丝冷笑的意味：


    「他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我低头去找他，我如他愿就是。」


    张清看纪星的表情严肃，一副认真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起身拍了拍纪星的肩膀：


    「你既然决定了，那我没什么好说的，工作室这边你放心，我兜着底，倒也不至于没了这几个臂助就运转不下去了，咱们不能让人看轻了。」


    纪星抬眼看着张清，也起身，拍了拍对方：


    「多谢了，兄弟。」


    「咱俩就不提谢了，等这些破事都过去，咱们再好好庆祝。」


    纪星点头，瞭然答应下来：


    「行。」


    纪星走之前又和张清交代了几件事，他既然决定要正式和纪海平对着干，就绝对不能只有一个底牌，只是这段时间周旋纪海平的事情他来负责，工作室这边就未免要拜託张清他们。


    出了工作室，纪星开车，没有往纪家老宅的方向去，而是直接驶向了纪氏的总部。


    纪星这些年没去过纪氏总部，纪氏的大多数员工都不认识自家的这位大少爷，以至于到楼下的时候，纪星一开口就说要见纪海平，前台小姐姐一边惊恐着什么人这么大胆一进纪氏大楼就对董事长直唿其名，一边慌忙拦住了纪星。


    纪星本来神色是很冷淡的，但想了想，他是来谈事情的，也知道为难打工人没有意义，只好稍稍缓和了口气，想了想，改口道：


    「你打个电话给你们田东宁田总问一下，就说我叫纪星，对，星星的星。」田东宁是跟了纪海平十几年的秘书，前几年升了公司副总，纪星小时候和他打过交道，纪海平经常让田东宁送一些礼物回老宅。


    过了一会，前台小姐姐挂完电话回来，看了眼穿着西装站在门口身姿挺拔的纪星，脸红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少爷你......」那小姑娘连忙道歉点头，一边给纪星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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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总都跟我说了，你......您跟我来！」


    纪海平的办公室在顶楼，田东宁先见了纪星，和他寒暄了几句，纪星没什么心情跟他废话，但是还是礼貌地喊了「田叔。」


    纪星被田东宁领到纪海平办公室，一路上纪星打量了一下，发现这一整层都被纪海平装修成了玻璃外壁，心里不由得吐槽，纪海平可真是数十年如一日为了装逼下血本，这种装修结构冬天不保暖夏天不隔热，一把年纪也不怕把自己闷死或者冻死。


    门被打开，纪星见到了坐在巨大办公桌后面老神在在的纪海平。


    「纪董，少爷我带到了，你们慢慢聊。」


    说罢，田东宁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还替两人拉上了办公室的门。


    纪海平的办公室装修奢华，摆满了各种名画和雕塑，纪星只粗略扫了一眼，没什么兴趣。


    纪海平看纪星进来却一直没有说话，原本低头在看什么文件，这下抬起头，语气里有些不快，指了指纪星手里拿着的文件，严肃又刻意地沉声冷笑道：


    「这还是你成年后第一次来家里公司。」


    纪星深深看了一眼纪海平，却并不想回应他这句意义不明的话。


    纪海平看了眼纪星的神色，又冷哼了一声：


    「怎么？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还是来跟我低头认错的？」


    纪星望了一眼纪海平的方向，纪海平的办公桌和办公椅都很大，背后还有一整面墙的展示柜，挂满了各种名贵的摆件和一些照片。


    他走上前了几步，脸上没什么神色，没有笑意，但也不算太冷，然后，他将手里那份合同放到了纪海平面前的桌子上，这才开口道：


    「纪氏收购成功后，工作室不能解散，不能外人插手，还是我来负责。」


    纪海平听纪星这么一说，脸上很快浮现出笑意，他知道纪星这是要服软的意思了，这些年他和纪星彼此较劲也算是够了，他将底线向后移了几步，纪星要创业就让他折腾吧，这几年就当是在外面自己吃点苦也学点东西，反正只要他最后开口，纪星还不是得乖乖回到公司来。


    但他也知道纪星不是会轻易服软的性格，所以，他对纪星话语中提的这几点要求并不意外，反倒因为这几句话和纪星此刻冷漠的神色，打消了几分疑虑。


    他从桌旁的盒子里抽出两根雪茄，一根自己点燃，另一根扔给了纪星，纪星没有接，但他却并不恼，而是背靠着办公椅望着纪星：


    「现在是你跟我低头，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纪星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看着纪海平的眼神像是冰冷的机器，他将那份合同拿起一点，又扔回桌子上：


    「不接受的话，那我们也不接受收购。」


    纪海平再次冷笑，却笑得很深，仿佛是对自己这个儿子有几分满意的神情：


    「倒是挺有胆色的，只是这些话以后不该对着你老子说。」


    纪星不想搭理他这句话，故意迴避了没有回答，而是重新开口，仍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目前有三家公司都在谈工作室的收购，这个月内你让你手下重新拟好合同发过来——」纪星说到一半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眼纪海平，犹豫了片刻后，话到嘴边换了个说法：「或者我回家拿。」


    纪海平当然知道纪星工作室现在有好几家公司有意收购，但是他事先调查过，那几家公司要么是想直接吞併后打包卖出去，要么就是比他们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公司，以纪星的脾性，是不会把工作室卖给他们的。


    所以，这次收购，就只是走个流程，纪氏不会有任何竞争对手。


    想他要的，只是纪星现在向他低头的这个态度而已。


    于是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点头示意纪星将东西放下。


    「这就对了，这么些年也不知道你在倔什么，你母亲身体不好，以后多回家看看，公司这边也多来，纪阳还小，现在看着倒像是个只会死读书的，公司这些事情，以后我还不是都要交给你？」


    纪星头低着，吸了口气，纪海平这些话他并不想听下去，但还是配合着点了点头。


    纪海平留他「教导」了好一会儿，直到田东宁送文件进来签字，才放他离开。


    纪星下楼到一楼的时候，他纪家大少爷的身份和突然来公司的事情似乎已经传开了，不少人都下了楼来，借着拿外卖的机会往电梯口凑，都想看看这位传说中和董事长不合的纪氏大少爷长什么样。


    「我没骗你吧？......是真的很帅，我以前只在电视剧和小说里见过这种什么富家公子高富帅，今天算是见到真人了。」


    「真帅啊，调休上了七天班，今天困了一早上，现在看到他帅得我都清醒了，你说他来公司干嘛？不是说他和纪董一直不对付吗？」


    「谁知道啊，也许是又对付了呗，人家是亲父子，能有多大仇怨啊，而且纪氏这么大产业，以后都是他接手，犯不着跟自己亲爹作对吧。」


    「你说他以后不会要来公司上班吧？他会不是以后是我们领导啊，我靠......这么年轻这么帅的领导，我晕了，他要是真来，以后我上班再也不迟到了，天天去他办公室门口堵他签字......」


    田东宁跟着纪星下来，一直将他送到了门口：


    「少爷，要不要我喊司机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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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抬手，拒绝了田东宁的好意：「田叔，不用了，您回去吧，后续合同麻烦你尽快。」


    田东宁心下瞭然，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将纪星送了出去。


    第58章 送你回来的人还次次都不一样


    方橙果真一觉睡到了下午。


    外面虽然下着雨，但不是那种滂泼大雨，淅淅沥沥的，轻柔雨声都像是催眠的白噪音，窗帘一拉卧室里和晚上似的，方橙睡得很安稳，梦都是好梦。


    他其实还想多睡会儿的，昨天实在有些累，他整个人身子都没什么力气，腿脚都有些酸痛，腰也不舒服，但是叫醒他的是手机里响着不停的铃声。


    方橙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发现干干涩涩有些难受，索性继续闭上了，抬手用手腕盖在自己眼睛上，另一只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划了接听。


    「餵？」


    对面似乎愣了一下，听出了方橙语气里浓厚的鼻音。


    「橙子你......感冒了？还是在睡觉？」


    方橙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也明显愣了下，这才睁开眼，看了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是夏同。


    自从那次聚会后自己一时冲动和夏同出了个柜，第二天又发了那两条消息，方橙心里想的是，以夏同那个大直男的性格，估计是不太能够接受他是同性恋的事实的——这也没什么，方橙本也没觉得所有人都要接受自己，说不可惜那是假的，但是他当时之所以会发那条信息，就是希望夏同不要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自己会主动退开他的生活圈子，他希望夏同不要勉强与自己来往，更无需自责。


    那次之后，夏同也就真的没有和他再有过联繫，方橙有一次下夜班刷到了夏同发的朋友圈，内容是大早上起来工作打的鸡血，配了张日出的照片，文案是「再怎么样生活也要继续下去。」


    方橙将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最后也没有点赞，默默退出了微信。


    夏同说的没错，很多事情发生之前我们总是抱有太高的期待或是太高的恐慌，仿佛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后，世界就会停转，自己就会失去支撑，但其实，越是长大就越是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谁离不开谁，离了谁地球都好好的，再怎么样生活也要继续下去。


    他以为自己和夏同就这么默契而又体面地不会再有联繫了，却没想到夏同主动给他打了个电话。


    方橙语气闷闷的，尽量想清清嗓子，声音很温和：


    「嗯，我睡觉呢，才醒。」


    夏同在那边反倒显得有些尴尬，说话也有些犹豫：


    「哦，难怪，还以为你不舒服呢。」


    方橙见他支支吾吾，心里想了想，于是主动开口问：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是生病了吗？我最近在休假，可以帮你联繫问问同事。」


    当时他和夏同发完那条简讯，还补了一句，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他。


    毕竟曾经朋友一场，方橙怕夏同今后有什么事反倒不好开口，于是才补了这一句。


    可夏同这会听到这话，却是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回了，只好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没有，我哪有那个好运气，这班一天天上的，连个休息日都没有，哪敢生病。」


    「那是，什么事？」


    方橙问完这句，只听夏同在那边左一个嘆气，右一个「操」得犹豫了半天，最后终于还是开了口：


    「唉——我直说了吧橙子，我是想跟你道个歉的，也不能说是道歉吧，那天早上我看到你消息，我当时就懵了，我说这叫什么事啊，怎么突然好好的就变成这样了，你那意思就突然不愿跟我做朋友了呗，我是真懵了，懵完还有点气，我想凭啥呀？咱俩这么多年关系了，就因为你说你喜欢男的了，就得散了？当时气得都不想睬你了。」


    「但后来.....第二天吧，我就后悔了，我看着你给我发那两条消息，看了好多遍，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唉，怎么就变这样了呢。」


    「当时我就想去找你说清楚的，但上个月末我工作太忙了，每天陪客户陪到后半夜，不瞒你说，我这都快十几天没休息了。我就想着这事得跟你当面说清楚啊，电话里说不清，我就趁每次下班早或者下午接客户有个空去医院找你，结果我都去了三天了，你次次都不在，今天我刚又去你诊室挂号了，结果我一问那值班护士，她说你这段时间都不在，我就有点担心了，所以打电话问问你。橙子，你怎么突然休假这么多天？你不是工作狂吗？生病了还是家里有事？要帮忙的跟哥们开口啊，我已经想明白了，性取向那啥的根本不是事好吧，都什么年代了，你把我当什么了？老顽固啊？我也没那么古板吧？」


    方橙被夏同这一顿话说的有些愣住，人也跟着清醒过来，他坐起身，安静地靠在床头，心里也有些奇妙的感觉。以至于夏同那边说完，他还在愣着没出声。


    不知怎的，方橙又想起了夏同那天早上的那条朋友圈。


    再怎么样生活也要继续下去。这句话，其实也可以用更乐观的方式去理解。


    「橙子？你咋不说话啊，你不说话我心里可没底啊，你不肯原谅我是不是？你看你同哥请你喝酒赔罪怎么样，随便什么酒你尽管提——」


    「夏同。」方橙笑了下，带着柔声的语气喊住了夏同。


    然后他很明显地笑了笑，继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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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想请我喝酒，还是又馋酒了，想骗我去陪你喝酒？」


    这话一说，两人之间尴尬地气氛也算是散了，夏同那边松了一大口气。


    「哈哈哈哈，还是你了解我，橙子，你说得对，我就是又想喝酒了，你现在在休假，约你喝酒应该没那么难吧？」


    方橙从床上坐起来，拿着手机去浴室洗漱，一边走一边说：


    「再看吧，这几天下雨不太想出门，等天晴了你等我约你。」


    「那感情好啊，到时候你跟我说说你这工作咋回事，刚刚我都急着想去问纪帅和可乐了，我——」


    夏同在那边像解了禁似的一通说，说到纪星的时候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了，立刻噤了声。


    方橙一边刷着牙，一边把手机开了外放放在旁边的台子上，夏同那边沉默了几秒，突然又响起了很小很低的声音，有一种说悄悄话的语气：


    「那个......橙子，我能问一句吗？你上次说你喜欢男生，我不是有意见啊！我也不是八卦！我就是想问问......你喜欢的人，是不是纪帅啊？」


    方橙刷完牙，将漱口水在嘴里过了几遍，吐掉，又用清水抹了抹脸，隔着一层浴室门，外面的卧室房门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方橙的心也跟着跳得重了一拍，他露出一丝遮掩不住的笑意，拿起台子上的手机，对着那头的夏同神神秘秘地笑着说了句：


    「你猜。」


    挂掉电话，方橙开门出去，又将房门打开，纪星站在门口，身上带着雨的外套脱下了，现在穿着件松垮的白衬衫，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方橙抬眼看了眼客厅吧檯的方向，发现上面放着几个印着生鲜超市logo的塑胶袋。


    「回来了？工作的事情还顺利吗？」


    纪星点点头，抬手在方橙额前抹了抹，帮他擦去刚刚洗脸留下的水珠，又问：


    「嗯。都顺利，你呢？才睡醒？」


    方橙点着头往屋外走，径直走向那几袋食材，一样样拿出来看。


    纪星靠在墙边，温柔的目光落向方橙，看着他认认真真地研究着袋子里的菜，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这个你是不是买贵了，我记得周末超市会打折。」「这个我好久没吃了，一会儿你替我切成丝，我炒给你吃。」


    就这么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纪星发现自己压不住自己内心的那股冲动，走上前，从背后将人圈进了自己怀里。


    方橙手上的动作一顿，但没有像早上那样有些僵硬和抗拒，而是笑着主动往背后的人怀里靠了靠，侧过脸轻声问：


    「怎么了？」


    纪星不说话，就只是将头埋在方橙脖颈间，方橙被那气息惹得耳边痒痒的，有点想伸手去推。


    两人闹了一会，纪星才放开他，走过去帮着方橙一起处理食材，一边商量着哪些菜今天留下来吃，哪些先放回冰箱。方橙说什么他就照做，完全交给方橙拿主意，自己只做一个食材的搬运工。


    方橙看他这副任劳任怨的样子突然忍不住想笑：


    「哪天想和你一起玩那个游戏，就是一起做菜的那个。」


    纪星正在将鸡蛋放进冰箱，闻言回过头挑眉问：「分手厨房？」


    「啊对，就是这个，我只听说过，还没玩过，想和你试试。」


    纪星本还挺乐意的，刚点完头，却突然又想起什么，立刻凑过来又说了句：


    「不行！」


    方橙给他吓了一跳，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为什么不行？」


    纪星撇撇嘴，然后大言不惭地一脸正经分析道：


    「我们才刚在一起，怎么能玩这么不吉利的游戏，你听听这名字，『分手厨房』，一看就不好玩，咱不玩这个！」


    方橙差点被逗笑：


    「你不想玩就先不玩吧，我就随便想到的，也不是真有多大兴趣，倒是你，怎么还迷信起来了，好歹也是医学院毕业的。」


    纪星却不以为意，一边从方橙手里拿过袋子，一边不肯承认：


    「等下次有什么『恋爱厨房』，倒是可以一起玩。」


    方橙给他逗得哭笑不得，拿纪星偶尔表露出来的幼稚和霸道没办法，只好点头。


    整理完食材，方橙刚打算进厨房，纪星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凑过来到方橙旁边，小声又小心翼翼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了句：


    「刚刚谁给你打电话？」


    方橙嘴角又弯起来了，憋住没笑，脸上淡淡的：


    「夏同。」


    「夏同？他找你干嘛？又想喊你出去喝酒？」


    方橙抬头望了一眼纪星，露出奇怪的目光：「要不要这么准？」


    纪星却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一副瞭然于胸的样子：


    「他那小子，大学时候就是酒鬼，不论什么时候喊他出门，他就只有一个项目，去喝酒。我还能不知道他么？你别跟他去喝，他喝完酒酒品也不太好，上次你也看到了——」


    纪星说着本来是想劝方橙别出去和夏同喝酒，可是突然就说到了上次的事情，立刻噤了声，上次夏同在聚会上喝多酒说的事情是他和方橙疏远的开始，他这会儿重新提起，反倒是有些破坏今晚这么好的氛围。


    纪星很快有些后悔，话被憋回去，似乎还在努力寻找找补的方法，脸都憋得有些红。


    方橙手里拿着碗，抬眼偷偷看了一眼纪星的神情，不由得有些想笑，于是他主动开口，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这样问了纪星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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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酒品不好，那你呢？你喝醉了是什么样的？」


    这是一句突然想到的问题，但也是方橙一直以来心里的疑问，因为方橙自己酒量一般，而纪星的酒量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个迷，合租这几年，方橙虽然经常看纪星一身酒气回来，但从来就没见纪星真的醉过，最多是有些不胜酒力，眼下两人的关系变了一层，他突然还真有点想知道，纪星喝醉了会是什么样子。


    纪星听他这么问，有些惊讶，也有点心虚，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站到方橙旁边：


    「怎么突然这么问？」


    方橙打了一个蛋到碗里，却不说话，纪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


    「我酒品很好的，不耍酒疯也不乱说话，而且我轻易喝不醉，你知道的。」


    「我知道？」方橙反问了一句，听上去像是有些故意，但是嘴角其实在憋笑，他低头打着鸡蛋，故意抬头不看纪星，纪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从语气中去猜方橙的心思。然后，纪星听到方橙问：


    「你之前每天都喝到后半夜才回来，送你回来的人还次次都不一样，我一个都不认识，你说我该去问谁，才能知道？」


    这话一出，纪星手里拿着的那根葱，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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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麻烦


    纪星急忙开口，但语气里自己都带着些不确定，听起来反而像是有些心虚：


    「我......我没有什么人送我回来啊，次......次次都......都不一样？」


    方橙闻言不说话，纪星一时就更是云里雾里。他自认自己酒量不错，以前偶尔回来迟，但人也是清醒的，最多是喊代驾将车开到小区，从没有什么人送他到楼上来过，就连李杨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具体住几层，否则上次苏昀找到他家门口来他也不会生那么大气。


    所以方橙这句「次次送你回来的人都不一样」是真给纪星问得愣住了。


    见方橙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纪星就又凑上前去看方橙的表情，纪星凑得近，半张脸都快掉进蛋液里，方橙闹不过他，一时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纪星见他笑了，脑子里也终于反应过来，一时间气恼非常，抬手便用手去挠方橙腰间，一边道：


    「好啊，你炸我是吧？」


    方橙其实并不怕痒，可突然这一下他也没设防，纪星在他腰间挠，慌忙中他只能顾着去护着手中的碗，身子前后晃了晃，又立刻去支撑想站稳，纪星就趁这个空档将人从身后圈进了怀里，等到方橙放下碗想要挣脱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拼不过力气，方橙又心平气和地试图讲道理：


    「松手，不要闹，先做饭。」


    纪星自然不肯松手，他知道方橙平时总是把自己的心圈得很紧，也很少见他笑，这会儿难得愿意这样跟自己开个玩笑，纪星心里反而有些开心，将人圈紧了，脑袋便轻轻搭在方橙肩膀上，在他耳边轻声问，热气全洒在方橙耳后的位置：


    「方医生，你这是从哪学的坏啊？嗯？刚还真吓我一跳。」


    方橙背对着纪星，眼神里因纪星这句话突然闪烁了一些别样的情绪，但纪星看不清方橙脸上的表情，只听他似乎很轻地笑了下，开口的语气也很平静：


    「你大学时候酒量就这么好吗？」


    纪星没想到方橙突然问这个，摇了摇头：


    「之前几年工作室刚起步，投资和合作我都得去自己拉，陪那些人喝酒喝得多了，酒量也渐渐练出来了。」


    方橙听了这话先是没出声，沉默着点了下头，低眉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朝背后说了句：


    「以后......还是得少喝点酒，我之前在急诊值过班，夜里急性肠胃炎病人是最多的。」


    纪星听方橙这样说，自然知道是关心自己的意思，心里不由得一暖，本还想就着刚刚的话头再解释些什么，这会儿反而抛到脑后了，只低头下来，轻轻在方橙耳侧落下一个吻。


    「好，听你的。」


    方橙淡淡笑笑，没再多说什么，让纪星放开圈在腰上的手，他好专心做菜。纪星这次老老实实听话了，很快便转身帮着方橙去洗菜了，并没有注意到刚刚对视时方橙眼神里的一抹欲言又止。


    两人就在厨房里一边随意聊着天一边忙活着晚饭，方橙将茄子煲端上炉子，又去准备其他的菜，纪星在旁边给他打下手，正忙着，方橙却突然开了口：


    「纪星，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纪星手里正拿着一大把芹菜在洗，水流声开得很大，不太能听得清方橙声音，但还是立刻本能地回了句。


    方橙抿了下嘴唇，刚准备开口：「我之前——」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突然，纪星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了震动和声响，打断了方橙的话。方橙一愣，看着纪星，纪星将手上的水擦了擦，然后当着方橙的面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可在看到屏幕上来电显示的一瞬间，脸色却很明显地沉了下去，眉心也蹙了起来。


    方橙只是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纪星也走过来，对着他说了句：


    「我接个电话。」


    纪星拿着手机走出了厨房，径直走向自己卧室。方橙没有抬头，只是点了点，锅里的油已经热了，方橙将鸡蛋利索地倒进锅里，厨房里瞬间只剩下噗呲作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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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走到阳台，沉着脸将电话接通，对面传来纪海平有些薄怒的声线：


    「怎么接电话这么慢？」


    纪星不想和纪海平多说别的，只淡淡地问回去：「什么事？」


    纪海平那边也没多问什么，严肃了语气：


    「今晚我和乐康的何总在市里吃饭，我地址发你手机上了，你现在就过来。」


    纪星几乎没有犹豫，直接便回绝了：


    「我今晚有事，来不了。」


    纪海平却像是猜到了他会这么说，并不恼，而是悠悠地道：


    「你过几年就要接手公司，该多认识认识人。对了，你那个收购合同我已经让你孙叔拟好了，你自己来我这取。」


    纪星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肌肉都是绷着的，纪海平话里的威胁意味很明显，摆明了今晚是非让他去不可。


    合同的事情他早有计划，只是现在还不到和纪海平撕破脸的时候，为了不让纪海平起疑心，该做的表面功夫纪星必须做好。


    他沉沉地平復了几秒，手搭在阳台的围栏上，半晌，开口：「好，我一会过来。」


    放下手机，纪星很长地舒了口气，有些烦躁地抬手在眉心按了下，他走出卧室，厨房里方橙已经又做好了一道菜，正将它们盛到碗里，方橙的背影看上去单薄又笔直，在暖色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宁静。


    纪星走过去的时候，方橙正好也转了身，两人对视，方橙的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纪星有些犹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半只手撑在吧檯上，站在那侷促了半天，倒是方橙先看出了他的奇怪，主动开了口：


    「有话说？」


    「我......」纪星嘆了口气出去，有些自嘲的意味：「我可能得出去一趟，工作上的事。」


    方橙的眼睛望着纪星，又恢復了从前那副淡淡地神色，手里端着的盘子轻轻抖了下，但很不明显。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的，纪星看到到方橙点了点头：


    「嗯，去吧，别喝——」方橙的「别喝酒」三个字说出一半来了，似乎又觉得没意思一般，突然收了回去，换了句话重新道：


    「去吧，什么时候回来发条消息。」


    纪星有些愧疚，赶忙伸手去拉住方橙的手，嘴里道：


    「应该不会很久，你饿了先吃，不用等我，等我回来再陪你一块吃，你做的茄子煲我馋了好久了。」


    方橙点了点头：


    「嗯，去吧，开车注意安全。」


    纪星又拉着他的手站在那看着他忙了一阵，还主动帮忙又看了会儿火，直到方橙催他问「你什么时候走？」，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大门落紧，屋子里又只剩下方橙一个人。


    方橙看着玄关亮起又暗下的顶灯，出了会神。


    他知道纪星刚刚是怕他不高兴在特意哄自己，他其实也并不想这样，但很多事情，好像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左右的。


    方橙也并没有不高兴，他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累。方橙没什么谈恋爱的经验，从前暗恋纪星的那些年，最多就只是一个人的情绪来回煎熬翻涌，现在突然变成了两个人一起，他反倒有很多事不懂了。


    ——就好比今天的事，换做以前，纪星没有开口解释，或是瞒着他没说出口的那些事情，方橙也从来都不会提。当然，心里也会有酸涩的时候，但都比不上今天这么不痛快，方橙刚刚一个人在炒菜的时候心里就在想了，为什么变成恋人关系之后，自己却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为了这些细碎的小事，也会真的纠结和在意起来。


    谈恋爱真麻烦啊......


    --------------------


    迟了点 抱歉 今天下午还有一章 明天也会有


    第60章 虚荣


    纪星到底是没能回来陪方橙吃晚饭，他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是傍晚，方橙心里多少知道酒桌上的那些不成文的规矩，就没觉得纪星今晚能早回来，做好的那些饭菜方橙都没动，原封不动地放凉了之后他塞进了冰箱里，自己也没什么胃口，索性下了碗素面填饱肚子。


    在客厅看了会电视又打了会游戏，快十二点的时候，方橙收到了纪星发过来的微信消息。


    是一条语音，语音条不长，方橙点开还能听到那边明显的嘈杂环境声，纪星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凑近了听筒说的，还带着一丝不浓的醉意。


    「方橙，今天晚上我可能回不来，你先睡吧。还有，我要去b市出一趟差，可能明天一早就要走，大概一周之内回来，别担心，还是之前工作室的事情，这两天你要是有事就随时打电话给我。」


    语音在空荡的环境里播放了只一遍，方橙对着手机沉默了许久，客厅和厨房的灯已经关上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半晌，他回了条文字消息回去，没有发语音。


    【好，你出差注意安全。】


    *


    纪星这一出差就是四五天，纪星往常一出差免不了晚上要应酬，之前那段时间两人以朋友关系相处方橙就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也不会多去打扰纪星，纪星倒是每天热衷于拍自己早午晚三餐的照片发过来，一边抱怨着酒店自助餐不好吃，一边嘴上贫着想早点回来。方橙每条都会回，纪星虽说已经和家里划清界限很多年，但骨子里还是有点小少爷的性格，方橙有时候也拿他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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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这两天在休年假，小吴一直担心方橙因为之前院里的事情心里不大痛快，那天以科里的名义给方橙打了一个电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方橙放宽心，最后又问方橙最近休息的怎么样，方橙听出了她的意思，便直接主动问自己的年假大概休到哪天。


    「下周一，下周一就能销假，你要是觉得自己状态没问题，下周一就能回来上班。」


    方橙这些日子在家休息，但手机里工作群也会看，外科一年到头就没有空闲的时候，他不在科里，老张都亲自上阵多值了几天班，其实方橙心里已经有些歉疚了，但这个年假毕竟是柳海的意思，他也就没有主动去问，现在吴莉给他这通电话，他也算心下瞭然，便答应了下周一就回去上班。


    至于周宇辉的那件事，方橙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打算，只是现下他还不想去想那么多，科里缺人手，病人手术排不过来，这才更令他担心一些。


    周一早上，方橙起了个大早，洗完澡换了衣服，自己开车去的医院，纪星这次出差比预计时间长，已经快一周了，前两天他们每天晚上就算再迟也会通个很短的电话再睡，昨晚方橙要准备今天復工的一些资料，后来困了就直接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早上醒来看了眼手机，纪星也没打过来，方橙就没太放在心上，心想也许是纪星昨晚应酬喝多了回酒店就休息了。


    刚復工的第一天，方橙早上没有排班，开完早会，他被老张单独约到了隔壁的小会议室，老张先是照例问询了他假期在家的情况，方橙笑着一一应对，很多事情已成定局，两人也心照不宣。


    临结束的时候，老张嘆了好几口气，像是有事什么事情不太好开口，方橙也听出来了，便还是主动问了。


    「您是想告诉我，我上次那件事的处理结果吗？」


    「唉，按理说，我算你半个师傅，这次这件事我没帮你争取到什么，现在还要来跟你说这些——」


    方橙倒是没表露什么情绪，他今天在来医院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感，也做好了准备，所以反倒比对面的人更坦荡些：


    「张主任，您不用自责，柳院的意思我之前也明白个大概，这事跟您没关系，您照直说就行，我承受得住。」


    老张又嘆了口气，这才缓缓开口：


    「小方啊，你放心，你正常的工作和职位什么的都没受到影响，就是......就是之前那评职称的事情，你可能要先放一放了，这几年呢，你就先努力做好一线工作，但是你也别太在意了，你还年轻，三十岁还不到，以后也不是完全没机会了，到时候再有机会，我会和院里多为你争取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虽然没有完全言明，但方橙也明白了院里的意思。


    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真的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方橙的心里还是有些自嘲般的晦暗。


    「我想多嘴问一句，产科的周宇辉医生，在这件事上，有受到任何处罚吗？」


    老张和方橙认识时间也不短，他看了眼方橙的眼神，那眼神里干干净净又有着几分倔强，他一眼便知道方橙的意思，但还是只能嘆了口气，说了句：


    「没有。」


    方橙对这个回答反倒并不意外了，他安静点了点头，又跟老张道了谢：


    「好，我知道了。张主任，您说的我都明白了，您放心，我会继续做好我现在的工作的。」


    听方橙这么说，老张也像是像是松了口大气一般，对着他点头又宽慰了几句。


    中午，方橙处罚的结果算是正式公开了下来，方橙自己倒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吴莉和小刘都凑了过来，像是生怕他情绪不好的样子，又是帮刷饭卡又是要请喝咖啡的，反而弄得方橙哭笑不得。


    「吴老师，我这个月饭卡够，你让我自己刷。还有刘医生，我现在喝咖啡，晚上会睡不着，睡不着我明早就该迟到了，我这才復工第二天，可不能迟到。」


    这两人见方橙心情看上去还不错，竟然还有闲情雅致和他们开玩笑，这才稍微放心了点。


    下午，方橙去外科诊室值班。


    周一的病人总是特别多，外科因为概念过于笼统，很多病人没怎么来过医院挂号，也不知道在分诊台问问护士，经常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癥结果都挂到了他们外科这边来，方橙他们都见怪不怪了，尤其是病人多的时候，许多拍完片跑回来插队的病人还很容易和在门口等号的病人吵起来，门诊大厅人头攒动，方橙连松口气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这一个下午，光是挂错号的病人，方橙就接了有十几个，临下班之前，方橙还送走了一个胃疼但是却挂到自己外科来的大叔，方橙费了好半天劲才跟他说清楚要去挂消化内科。


    不过，看着这个大叔捂着胃不太舒服地走出去的样子，方橙倒是不由得蹙了眉，想到了些别的。


    方橙看了眼表，已经快下班了，门口也没有等号的病人，他从抽屉里抽出手机来，打开纪星的聊天框，发了条消息过去：


    【什么时候回江城？你这几天应该喝了不少酒，我一会儿下班顺道拿点药回家，等你回来，在家喝几天暖胃的粥，养养胃。】


    刚发完消息，门口叫号的声音又重新响起，方橙调整状态，将手机又收回了抽屉里，一边敲击着键盘一边向着进来的病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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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哪里不舒服？」


    可还没等他话音落下，进门的人和方橙两双眼睛忽然对望，各自都懵了一会儿：


    「怎么是你啊！？」


    方橙也有些惊讶，来人看上去个子很高，但年纪应该不大，还是一副学生样子，身上穿的也是那种校服里的衬衫，少年的裤脚捲起来，膝盖上有明显的伤口，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刚打过架似的。


    但方橙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人就是之前在家里和他见过面的，纪星的弟弟，纪阳。


    不过方橙的惊讶并没有维持太久，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很快恢復了平静，他对着纪阳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走过来，蹲下帮纪阳看膝盖上的伤口。


    「你一个人来的？」


    纪阳愣了下，但还是点点头，然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支支吾吾地向方橙道：


    「你......你能别告诉我哥吗？」


    方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起身拿过一旁的双氧水和纱布朝纪阳招了招手，示意他到办公室后面的病床上坐着，准备给他清理伤口。


    双氧水直接接触伤口疼痛异常，纪阳死咬着牙没出声，方橙手上已经尽量很轻了。


    一直到处理完外伤，开始裹纱布的时候，纪阳脸上的表情才稍微放松了些，于是又小声地问了一遍：


    「方......医生，您能不能不把我受伤的事情跟我哥说啊？」


    方橙手里拿着镊子，抬头看了纪阳一眼，对上年轻人那有些真诚的眼神：


    「你这伤怎么回事，打架了？还是——飙车？」


    「我......就摔了一跤......」


    见纪阳一直犹豫闪躲的眼神，方橙轻笑了一声，抬脚就走，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小朋友，摔一跤能摔成这样，你当我这医生是白当的？要不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哥，让他来看看你这是怎么回事。」


    「哎你别！方医生，你别打电话给我哥，他一过来准能说死我。我......我的确是和人闹矛盾了，但我们没怎么动手，本来就是脸上有点伤，但是当时一个没注意，给旁边巷子里蹿出来的电动车给撞上了，摔到地上，膝盖才破的，真不是打架打成这样的。」


    方橙一听纪阳急急忙忙这么一解释，连他都不由得蹙了眉：


    「你和人闹矛盾？你哥不是说你挺乖的么？」


    纪阳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一时间被说得有些无地自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还是只有眨着眼睛求方橙：


    「我......我下次再也不会了，我也没想着和他打架，是他之前总是针对我，这次又想带人拦我，我实在没办法才回的手......方医生，就算你行行好，之前在我哥家那次我不知道你是误会了，我跟你道歉，这次事情你帮帮我，别告诉我哥，更别告诉我妈。」


    纪阳在一旁不停地说着，方橙则一边抿着嘴冷脸在键盘上敲着纪阳的病例，一边心里不禁想笑，纪星这个弟弟还真是有意思，这脑迴路他都跟不上——我上哪去告诉你妈？


    心里这么想，嘴上方橙却还得保持着严肃，纪阳这次的伤虽说看着吓人，但到底没有伤筋动骨，不过，他到底不是纪阳的家里人，帮他瞒着一次倒没什么，但也得让纪阳有个警醒。


    于是方橙在心里想了想，有了个主意，转头跟纪阳开口道：


    「你放心，你哥现在在b市出差，就算我现在告诉他，等他回来你伤都好差不多了，他再气也消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方橙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弯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种知道对方行程并有浓浓家属感的话语他之前也和夏同说过，但彼时和现在，他和纪星的关系有了本质上的飞跃，自然不是不能比的。


    方橙突然觉得心里某一处止不住地觉得舒爽，甚至他字典里从未见过的一种叫虚荣的东西此刻都在隐隐发作，让他光是想着就已经有些耳热。


    可下一秒，纪阳疑惑的话语就如同冰水一般向他泼了过来：


    「我哥在b市？他昨晚还在我妈家里吃饭的啊，是今天才去的b市吗？」


    第61章 晃动


    方橙的目光始终望着电脑屏幕，闪烁和失神只有很短的几秒。


    很奇怪，明明该有很强烈的落差感，但这一瞬间方橙却本能地保持着镇定。


    或许是过往的经歷里这样的时刻已经太多，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有感受过，但却保留在大脑的本能中。


    他安静地将在键盘上敲下回车键，诊室里的空气安静了两秒，直到一旁传来印表机工作的声音。然后方橙重新开口，避开了纪阳刚刚的疑惑，就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你这伤口挺深的，保险起见的话，去打个破伤风针。」


    好在纪阳一心想着求方橙不要把自己受伤的事情告诉纪星，也就没在意到方橙的这些情绪变化。


    「哦，好，是你帮我打吗？」


    方橙摇摇头：


    「会有护士帮你打，你打完就可以回去了。」


    纪阳于是也乖巧地点了点头，正打算拿着病例离开，又不太放心地回头问了一句：


    「那你......不会告诉我哥，对吧？」


    方橙抬起头，对着纪阳浅浅笑了下：


    「我答应你，不会。」


    *


    纪阳走了之后，方橙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到了下班的点，他和往常一样核对完后台信息，关电脑，换衣服，准备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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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重新拿到手上的时候，方橙看了眼微信，纪星十分钟之前就回了条消息过来，几乎就在他刚刚那条发完之后。


    【我已经回江城了，本来想直接去接你下班的，但今晚工作上突然多了个饭局，估计很晚才能回家，别专门等我，自己先休息。】


    方橙看着屏幕上纪星发来的消息，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


    晚高峰的下班路堵成停车场，方橙自己开车往家的方向缓缓动，三公里的路堵了将近四十分钟。


    平常方橙开车都比较佛系，遇到堵车的时候也没什么烦躁的情绪，打开音箱听听音乐也就过去了，可今晚，方橙望着窗外拥挤的街道，却感觉自己的心绪也如这车流般，一圈圈闭塞了起来。


    他没觉得纪星会骗自己，亦或者是刻意瞒着自己什么，这要是放到以前，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最近方橙发现，自己已经不止一次在这些小事上表现得很在意了。


    越是在意，心里就越是烦乱，并不是烦纪星，而是有点烦这样别扭又矫情的自己。


    想要信任一个人或许比爱上一个人还要难，方橙过往的十几年里几乎没怎么信任过谁，但是现在他也知道，两个人既然已经是恋人了，自己就该给予纪星更多的信任。


    不过，令他烦躁和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一件事。


    *


    方橙到家的时候思考了一下，他知道纪星晚上回来的会很迟，想着让他明早好好睡一觉，并不打算再麻烦纪星开车送自己上班，索性就把车停在了地面，没有下车库。


    车子还没熄火，手机铃声又响起，方橙掏出来看了一眼，发现是夏同打来的电话。


    他微微挑了下眉，已经隐隐有些猜到夏同的目的，但还是接了。


    「橙子！下班没有？我来接你去吃饭怎么样？」


    方橙有段时间没上班，今天復工还有些不太习惯，一下午又都在忙，又在路上堵了快一小时，这个时候其实有点累了，夏同听方橙一时间没有立刻回答，还以为方橙要拒绝，刚准备开口，却没想到方橙说：


    「行，也不用你来接了，我正好车子还没熄火，你发地址过来，我直接过去吧。」


    *


    夏同这次选的餐厅很安静，在一家商场顶层，方橙虽然没有来过，但看到餐厅名字觉得眼熟，走进来的时候记起来了点——之前吴莉在科里闲聊的时候提过一嘴，说这家店私密性很好，走的也是高端路线，经常有明星艺人来这里吃，实行的还是会员制，房间都要会员才能订。


    他被服务员引导到夏同订好的房间坐下，两人一见面，方橙就没忍住问：


    「我们两个吃饭，怎么选了这么高档的地方？听说这边是会员制。」


    夏同一边给方橙倒茶，一边招唿服务员可以上菜了，然后笑着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会员？」


    方橙有些惊讶地望了眼夏同：


    「你没事办这种地方会员干什么？」


    方橙知道，这种餐厅多半像私厨，饭菜好不好吃是次要的，价格订的高昂，主要卖的是一种「资格」，约到这里来吃饭的人都很明白这一点，一般是商务合作或者很谈重要的事情，才会选择来这里，这种餐厅也确实适合落地在江城这样的一线城市。


    这种消费主义的陷阱方橙一般是不会往里跳的，他觉得夏同也不像是这种人，所以才有些惊讶。


    「你以为我想？都是工作需要啊，你知道我这行，以前和那些人谈生意，先是饭店包厢喝一圈酒，晚上再去唱歌，都是这一套流程，这两年上头查得严，突然改规矩了，一个一个都爱惜羽毛起来，但又不肯自降逼格，就流行来这种地方，讲究一个高级，唉——纯纯折磨我们乙方，江城这样的店我都办了好几个会员了，生意没谈成几个，会员费就看得我肉疼。」


    方橙听夏同这么一抱怨不由得失笑，也跟着嘆了口气，拿起杯子喝了口茶，顺着夏同的话开玩笑：


    「肉疼还不知道省省。」


    「这不是想给你赔罪嘛方大医生——不送上门让你宰一顿，我这心里始终不安。」


    「和我用不着，而且你也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要赔罪也该是我。」


    夏同眼瞅着方橙话头又有要开始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意思，赶忙抬手：


    「好了打住，咱俩别在这争这个，安心吃饭，今天养生局，知道你明天还上班，就不喝酒了，顺便，你得跟我说说你院里的事——」


    方橙眼皮动了动，他今天来就知道夏同会问这个，夏同这人性格直来直往，也热心肠，看出一点端倪肯定不会放过，方橙想了想，也就没打算瞒着，只是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已经休完假復工，院里的处罚结果也已经下来了，方橙觉得再说也没什么意义，最后只挑了些重点，尽量简洁地把事情跟夏同说了一遍，不带什么情绪。


    夏同听完倒是情绪有些激动，替方橙鸣不平，又忍不住接连嘆气：


    「唉，有时候医院就是这个样子，我当年毕业没想着继续走医生这条路也有这个原因——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就这么干下去？忍了？」


    方橙没回答，拿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这边的茶水倒是符合价位。


    半晌，他摇了摇头，很淡然地开口道，眼神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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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吧，我有我的想法，到时候时机成熟会跟你们说的。」


    夏同深深看了一眼方橙的神情，也知道了方橙话里的意思是现在还不想提，于是也就识趣地没再追问。


    「行，总之我也帮你注意着，我们公司和江城几家医院一直也有合作，就那个叫周宇辉的，我倒是也想查查，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傻叉。」


    方橙给他说得笑着摇了下头：


    「你就别操心了，工作还不够你忙的。」


    夏同就猜到方橙一准会这么说，索性撇撇嘴全当没听见。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菜上来之前，方橙想着自己一路开车过来还没洗个手，就离席去了洗手间。


    这家餐厅的装修风格以黑色调为主，墙面上都是黑色的大理石砖，头顶的香薰机能看到一点菸雾，方橙穿过一条安静的走廊，快到洗手间的时候，却突然被最里面一间包厢中传出的人声吸引了注意。


    方橙听到那声音先是怔愣了一下，本想直接走开的，但犹豫了几秒后，却还是上前了两步。


    心跳得也有些快，方橙其实也有些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在做什么。


    包厢的门半掩着，想来是服务员上完菜没有关严，从方橙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屋内的人。


    方橙的目光落在餐桌两边坐着的人影，目光渐渐有些凝滞。


    纪星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手上戴着的表很好认。


    很难得的是，方橙在原地站了有一会儿，竟发现坐在纪星对面的那个人自己居然也认识——或许算不上认识，只能算「知道」。那人是几年前一档选秀节目出道的一个小明星，叫林洛辰，这几年因为形象阳光帅气，也有几首热度不错的歌，算是跻身二线发展得很好的男艺人。


    方橙平常关注娱乐圈真的不多，唯一知道的那些还都是通过纪星，但很多事情可能真的无巧不成书，今天坐在纪星对面的这一位，方橙还真不是从纪星那里认识的——之前林洛辰到他们医院做过一个小手术，当时因为他的艺人身份需要高度保密，院里特意给他们开了会强调了这件事，方橙也是因为这个认识的对方。


    当时那个手术不是他们外科负责，吴莉为了凑热闹有去偷偷要过签名，方橙对这些人不太感兴趣，自然也就没见到真人。却没想到，今天在这反倒是见上了。


    林洛辰今天穿着的衣服看上去像舞台装，白色的缎带衬衫，领口和胸口还有些亮晶晶的装饰，方橙很远地只看到一个侧脸，却很清晰地意识到林洛辰十分精緻的那张脸。


    林洛辰能火不是没有理由的，他真的有着让人难以不注意到的容颜。


    林洛辰旁边的位置上似乎还坐着一个男生，但是从方橙的角度看过去就只能看到一半的背影了。


    密闭的餐厅走廊里开始有些闷热，方橙觉得自己唿吸不太顺畅，没有在原地多呆下去，转身去了洗手间。


    水龙头打开，冰凉的清水泼拍打到方橙脸上，这种闷热喘不过气的感觉却没有消散多少。


    他洗了把脸，然后抬起脸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方橙觉得自己心里或许有一座并不算坚固的高楼，连日来一直在轻微晃动着，在刚刚那一刻，迎来了最大程度的震动。


    就快支撑不住了。


    该怎么去讲清楚这种感受呢，方橙自己其实都有些难以启齿。


    自从和纪星在一起之后，这段时间，方橙一直觉得自己过得很恍惚，每天睡醒的时候他都会躺在那，望着天花板出好一会儿的神，才能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多年的暗恋对于方橙来说像是云端里藏着的秘密糖果，他完全没有想过有吃到这颗糖的这一天。这一周以来，他每一分钟都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云上，飘飘的，尽管纪星和他之前那样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他还总是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那天从厦岛回来是冲动，和纪星在门口吻到一起也是冲动，一瞬间的冲动过后，方橙这段时间开始想的事情是——纪星现在看来的确是喜欢的自己的，但是，这份喜欢有多深，又能持续多久呢？


    他不知道。


    好像纪星也从来没有说过。


    其实这些事情，刚在一起的那天晚上，方橙就想过。但当时他整个人脑子是乱的，沉浸在一颗心酸酸涨涨被充盈的幸福感里，他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然后他的心给出的答案是——不重要，因为对于自己而言，能和纪星在一起，知道对方和自己也有心意相通两情相悦的这一刻，已经很幸运了，他也很知足了。


    纪星从前的那些事也好，还有他错过的，纪星的这八年也好，发生过什么，他都可以不在乎。就算......就算纪星只是恰巧遇上了空窗期，想和他玩玩竹马重圆的游戏，就算这段感情只是一段没有时效性的快餐关系，方橙其实也觉得，没有关系。


    人总不能太贪心嘛，方橙对自己说。


    可，时间越久，方橙就越能意识到，这句话到底是只能自己骗自己。


    人还是没有办法不贪心。


    他做不到，他对纪星的爱跨越了八年的时间，凝结在每一个失眠的深夜，每一次不经意的回忆，还曾经自渡般地尝试过放下。到了今天，这份感情的份量已经太重太重，重到已经不是自己说轻拿轻放就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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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因为知道有多重，所以他清醒又无可奈何地意识到，他没有办法接受不对等的感情，他没有办法接受纪星对他，可能只是「玩玩而已」。


    这些天，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可却越是清醒，越是无力，也越是讨厌这样的自己。


    *


    回到包厢的时候，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夏同随口问了句方橙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方橙摇摇头，脸色看上去有些疲倦，但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晚上吃完饭，夏同也没再提出要和方橙去下一场，两人一直聊到了停车场，然后互相道别。


    时间还不算迟，八九点正是江城最热闹的时候，方橙今天已经筋疲力尽，上了车就直接往家开。


    等红绿灯的间隙里，方橙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两下，不是微信，而是简讯消息的提示音。


    他有些惊讶，以为是什么话费提醒之类的垃圾信息，但还是拿出来看了一眼。


    看到简讯息具体内容的那一瞬间，后视镜里方橙惊讶神色渐渐转变得复杂。


    发信息的人应该是知道方橙不会有对方的备註，所以特意做了自我介绍。


    方橙看着上面的那个名字顿了顿，一些很模煳的回忆被调动。


    陆子扬。是他研究生时期的直系学长。


    也是他唯一的一位「前男友」：


    【方橙，我最近到江城这边的医院做交流，能邀请你出来吃个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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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太虐 可能会虐纪星一些 就是解决一些两个恋爱初学者的笨蛋沟通问题 顺便修罗场一下 学长不是来捣乱的 林洛辰也不是什么坏人 纪星做的事都是有原因的 下一章就会开始讲 大概后天更


    第62章 是我男朋友


    包厢里，林洛辰坐在靠落地窗的位置，纪星坐在他对面，身旁则是穿着深蓝色衬衫的何乐。


    这是江城视野最好的餐厅位置，夜幕下的城市夜景尽揽眼底，熠熠灯光打在林洛辰的侧脸上。


    桌上没有酒，纪星于是举起茶杯，向林洛辰做了个碰杯道谢的动作。


    「这次工作室收购的事，真的得多谢林总。」


    林洛辰笑得很灿然，摇头道：


    「喂，别喊我林总，也别谢我。你也知道我自己的新公司刚成立，这一块的业务本就不熟悉，给谁做不是做呢，何乐正好向我推荐你，我之前也听过你做的歌，很喜欢。上次在b市见了几面就更觉得你这个人有意思了，这么帅又这么年轻，跟那群油腻的中年大叔完全不一样。」


    纪星也摇摇头，表情看上去带着点妥帖的笑：「大明星，我说这话是真心的，这次瞒着我爸的公司把收购价格抬高，然后再和你们走合同，换别人一定不愿意冒这个风险，林总是雪中送炭。」


    林洛辰耸了耸肩，叉了块牛肉放进嘴里，嚼完后又擦了擦手：


    「纪公子这顿饭的谢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说真的，以你的条件，只做幕后其实挺可惜的，考不考虑来我的公司？」


    一旁一直安静听着的何乐，听到林洛辰这话微微抬下了头。


    纪星也知道林洛辰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这当中几分玩笑几分试探他无暇去想，他眼皮轻挑，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我这人懒，你问何乐就知道，我要是去你公司，只怕林总要空养闲人了。」


    「你要是肯来，其实我空养你也无所谓。」


    纪星和何乐微微一挑眉，互相看了一眼。


    纪星刚刚的话已经够周全，他相信林洛辰不会听不懂，但令他惊讶的是林洛辰这句不假思索的回答，林洛辰说完这句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先是淡定地又喝了口茶，放下后，抬起他那双特别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对面的纪星，含着一抹笑，用十分坦诚的语气继续道：


    「第一次见面我就想说了，但是怕失礼就一直没有说，你这么优秀又这么帅，除了工作上的合作外，我本人确实也想多了解了解你。」


    林洛辰话音刚落，一旁的何乐就偷偷吸了口凉气，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何乐看了眼林洛辰，林洛辰保持着刚刚的神色，仍旧一动不动地望着纪星，丝毫没有迴避的意思。


    倒是被盯着的纪星，淡淡地保持着嘴角的笑意，看不出很惊讶，也没什么波澜：


    过了两秒后，纪星放在一旁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两下，纪星礼貌地和林洛辰说了声抱歉，然后拿起手机打字。


    何乐在一旁低头吃饭，有些尴尬，纪星打字的时候林洛辰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饶有兴趣又肆无忌惮地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纪星，而纪星也不知道是在手机上看到了什么，嘴角的弧度明显上扬。


    纪星刚放下手机，林洛辰便紧跟着开口询问了：


    「这么晚了，工作室有事？」


    纪星笑着摇摇头，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然后他开口，用很寻常的语气道：


    「是我男朋友，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何乐瞬时瞪大了眼，眉心跟着挑起来，已经开始想着开口说句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林洛辰也露出了几分惊讶的表情，但脸上并没有闪过很明显的失望或是愠怒，他嘆了口气，摇摇头，看起来有些可惜：


    「唉，刚刚表露了几分意思，纪总就直接给我来了个这么大的surprise，那看来我是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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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听到林洛辰这话也算彻底清楚了对方的性格，他敬佩这样坦荡大方的人，自然也就不必兜圈，笑道：


    「是我没有这个好运气。」


    林洛辰笑着跟纪星碰杯，一边开口：


    「你胆子也大，合作还没落地，直接给我这个甲方的示好这么明显的拒绝了，不怕我因为这个事翻脸不和你们签了？」


    纪星眼睛亮晶晶的，摇摇头看着林洛辰：「我相信林总不是这样的人。」


    林洛辰似乎被纪星这几句话堵得没退路，最后只好无奈耸耸肩，向着身旁的何乐几分委屈道：


    「你这个朋友怎么这么有魅力？」


    何乐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他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就这样，只管杀不管埋。」


    「纪大公子，其实你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感兴趣，不过你说对了，合作的事归合作，我向来公私分明，收购签约的事，我回去会催下面尽快落地的。」


    「那就谢谢林总了。」


    「以后可别喊我林总了，你喊我林老师都不显得那么老......」


    「哈哈哈哈好，林老师。」


    ......


    *


    从餐厅出来，林洛辰的经纪人将他接走，何乐和纪星和林洛辰礼貌道别，然后并肩往停车库走。


    「你刚刚可吓我一跳，我想过你会拒绝，没想过你当面让人家大明星下不来台，要不是洛辰脾气好，你是真不怕收购的事黄了？」


    纪星顺着下坡一边走一边耸肩：


    「实话实说罢了，总不能为了个收购，出卖自己的色相。」


    「你少来，你敢说你以前刚成立工作室拉投资的时候，你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甲方？那时候你也敢这么让对面下不来台？」


    「以前是以前，以前那些人嘴上调侃几句，我为了工作室，忍了也就忍了，现在是没必要忍的时候，更何况林洛辰我跟他见面几次，知道他大概什么性格，没必要跟他玩那一套，早点当面说清楚是好事，以后工作室签到他公司名下，多多少少要见面，现在说明白，免得以后尴尬。」


    「就这些？」何乐停下来，带着偷笑狐疑地看了一眼纪星。


    纪星也挑眉看了眼何乐。


    「当然不是，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我这个工作性质本身就会接触各种各样的人，我不想让方橙以后知道了多心。」


    何乐这次露出了得逞般满意的微笑，又紧跟着对面前这个刚刚陷入热恋的人调侃道：


    「我就知道。说起来从上次你跟我说你们在一起了，到现在也有小半个月了吧，怎么样，多年夙愿得偿，我看你回个消息都满面春风的。」


    纪星一晚上都保持着礼貌客气的那一套待客的神色，直到何乐调侃了这一句才露出了今晚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意，他嘆了口气，说话的语气似乎是有心事，但嘴角却是带笑的：


    「互相还有很多心结没有解开吧，但我也想慢慢来，现在什么都不想，他能在我身边就好。」


    何乐点点头：「那也行，你们慢慢来，有事情就沟通，对了——他医院受处分那个事情你打算怎么帮他解决？」


    纪星拧眉，转过头看着何乐：


    「什么处分？」


    何乐也有些惊讶：


    「方橙还没跟你说？」


    纪星的眉心皱得更深了一点，仔细思索着什么：


    「你是说上次你说过的那个，他突然休假在家那么长时间的事情？是因为他受院里处分了？」


    何乐轻轻抽了口气，一时间有些犹豫，又有些后悔刚刚开口了：


    「我以为你们都在一起了，他会告诉你的，否则我不问了。」


    纪星笑容略有些僵硬，但还是摇摇头：


    「可能他......也是怕我多想。」纪星深吸了口气，有些失神，不过很快便恢復：


    「算了，没事，你都说到这份上了，告诉我吧，要不我自己也能去查个大概了。」


    「他上次跟我说了一点，也不肯细说，后来是因为我跟他们医院有合作，才知道，他们院长柳海，因为方橙和另外一个医生在酒吧争执的视频传到内网了，给了方橙通报处分，强制让他直接休了年假，这是明面上的，但是体制内的医院那套规则你应该明白，估计没这么简单，我听说他们院最近开始评职称了，方橙估计被卡了，你要是......」


    ......


    耐心听何乐吧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纪星的神色也沉了下来许多。


    「那个医生我认识，那天在酒吧是他去骚扰方橙，方橙把酒直接泼他脸上了，我后来找人去专门查了监控，那天晚上举手机录视频的都让删了，可能是那医生恼羞成怒又买通了谁，恶意报复方橙。」


    何乐听着也跟着咬了牙：


    「拿一个医生的前途来报復，卑劣至极。难怪后来他们院里对他没有任何处分，估计和柳海早就串通到一起了。」


    纪星深吸了口气，走到车边，两人靠着车站着，何乐点了根烟，递给纪星，但纪星没伸手拿：


    「戒了。」


    何乐有几分惊讶，但没多说什么，自己点了烟。


    纪星又继续道：


    「我之前本来想找人调查那个医生，后来怕方橙多想，现在看来，这种人渣，当初就应该查清楚。」


    何乐侧过头，看着纪星气得面色都有些红，出言宽慰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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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别太担心，方橙心里也是有数的人，刚刚夏同还给我发了消息还问我那个医生的事，他说他也会跟着帮忙。」


    何乐说完这句话，只听纪星那边突然安静了两秒，像是有些发愣。


    空荡黑暗的停车库陡然安静下来，连何乐都有些觉得不安，手中的菸灰轻轻抖了抖。


    半晌，当纪星重新转向他的时候，何乐看到纪星的双眼有些不易察觉的微红：


    「所以这事，夏同也知道了，就我还不知道，是吗？」


    何乐深吸一口冷气，忙开口道：


    「你别多想，方橙应该就是怕你担心，你俩才刚在一起，你给他点时间。」


    纪星靠在车门上，仰起头，闭上眼，做了一个深唿吸，空气中浓郁的二手菸味呛得他鼻酸。


    几秒后，他平復下来，有些泄气地摇了下头，似乎又不是那么在意了：


    「没事，我知道。对了，你刚刚问我这个，是觉得我能有办法帮他？」


    何乐点点头：


    「嗯，我们几个里面，你应该是最能帮到他的，但是——」何乐低头犹豫了一下，将烟掐灭了，锁了下眉继续道：


    「我说出来你可能未必乐意听。」


    纪星转身，认真地看向何乐：


    「你说。」


    「纪星，柳海当年能做上江城一院的院长，是你爸帮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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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大家的评论海星和鱼粮！


    第63章 可我要是想你吃醋呢？


    纪星闻言，先是狠狠挑了下眉。


    半晌后，他抬头望着何乐，脸色深沉，语气也显得有些凉：


    「怎么知道的？」


    「柳海之前为了和乐康搭上关系，没少借着我向我爸献殷勤，但我爸其实并不太看得上他，有次在饭桌上说了这件事，当初一院柳海只是副院长，是纪氏在背后使了些手段，将原来的院长拉下了马。」


    纪星听完何乐地话并没什么明显的波澜，又问：


    「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个月。」


    纪星很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两人很快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中。


    「之前没说是因为还没发生方橙的事，而且你正在对付你爸，必须要取得他的信任，但现在——既然柳海的把柄在你爸手里，你爸只要开口，保住方橙应该不难。」


    纪星听了何乐的话，不知为何勾起一丝笑意。


    他一边笑一边又点了点头，笑里却有几分自嘲的意味：「确实。」


    「那你怎么想的？再去和你爸低一次头？」


    纪星却嘆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回头去找何乐要一根烟：


    「如果真能帮到方橙，我倒不在乎这些。但是......现在还不能让纪海平知道我和方橙的事情，否则纪海平一定会针对他。再加上方橙现在没把事情告诉我，我如果擅自做主去求我爸帮了他，我怕他会多想。」


    何乐听了纪星的话，沉思一下，点点头：


    「确实也是，不过我提醒你，你现在和方橙在一起了，你和家里的事情也不能瞒着他，你两不能都想着把所有事情自己担着，那不叫谈恋爱。」


    纪星深吸了口气，点点头，拉开了车门：


    「我知道了。」


    *


    纪星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客厅的灯已经关上了，只留着厨房的一盏，吧檯上放着一杯解酒的茶。纪星轻手轻脚地换了鞋，走上前摸了摸杯壁的温度，茶水已经放凉了。


    他放下杯子，又轻声走向了方橙的卧室，轻轻转动门把。


    房间里熄了灯，只有窗帘一角泄进来的一点点月光，落在床上熟睡的人的脸颊上，方橙睡着的样子格外安静，睫毛在月光下不易察觉地颤动着，时不时会怂一下鼻子。


    纪星站在那看了方橙好一会儿，最后本想落下一个晚安吻再走，可又怕自己刚从外面回来带来的凉意闹醒方橙，最后只安静地转身离开，带上了卧室的门。


    纪星回到自己的房间，刚来得及脱掉外衣洗把脸，睏倦很快就席捲而来。


    出差这一周纪星一直奔波于各类场合的应酬，本来昨晚就拜託何乐约了林洛辰吃饭，最后纪海平一通电话将纪星喊回了江城，为了收购的事情，纪星只好硬着头皮回去陪着纪海平和姜影吃了顿各怀心思的饭。


    姜影因为上次的事情，饭桌上还是对纪星多有试探，纪星上次已经把话说得很绝，两人默契地在餐桌上没有提这方面的事，还好纪阳当晚也在家，才让这顿饭吃得不至于太尴尬。


    最后姜影想留纪星在老宅过夜，纪星嘴上没说什么，但在姜影回房后他连夜还是离开了别墅，到附近的酒店住了一晚。


    市郊的酒店环境不太好，纪星心里又担心工作室的事，几乎没怎么睡着。今天一大早立刻赶回工作室又忙了一整天，上次签约的前车之鑑让他不能不绷紧神经，恨不得每一条细则都亲自核对过目，晚上他请林洛辰在江城吃饭赔罪道谢，直到回到这边的家，纪星才终于能真的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和方橙合租的这间小公寓地理位置算不上多好，空间也不大，但纪星这几年是真的把它当做了家。


    每晚回来，看到玄关处码放整齐的几排鞋子，墙上挂着的两串车钥匙，还有头顶亮起的昏黄声控灯，总能让纪星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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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晚最后纪星就这么睡着了，没来得及洗澡换衣服，也没定上闹钟，等他揉着酸痛的脖颈从床上睁开眼的时候，一看手机，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一点多了。


    纪星勐地坐起来，眼睛还是看不太清的，眉心却已经皱得很深。


    他拿起手机先给充上电，然后又回復了几个工作室的消息，姜影也发了条消息过来问他今晚要不要再回老宅吃个饭，纪星随手把划掉了。


    放下手机，揉了揉有些乱的头髮，纪星又觉得有些懊恼。方橙估计已经去上班了，他出差一周两人没见，本来纪星想的是今早定个闹钟起来送方橙上班的，谁曾想自己直接睡过到这个点。


    手机微信刚刚纪星已经刷了好几遍，方橙并没有没给他发任何消息。


    纪星心里又有些乱。


    他深吸了口气又嘆出去，在眉心捏了几下，下床洗漱换衣服，取下车钥匙便出了门。


    *


    下午五点半，方橙准时下了班，今天他的车限号，早上是坐地铁来上班的，刚从医院大门出来准备右拐向地铁口的方向走，突然身后传来了两声急促的鸣笛声。


    方橙皱眉刚准备回头，便看到纪星打开车门跨着他的大长腿走了过来。


    纪星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笑盈盈地走到方橙面前：「来接你下班。」


    方橙看到纪星的一瞬间方橙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平淡，没什么其他反应，只是木木地点了下头，跟着纪星往车边走：


    「嗯，走吧。」


    纪星有些愣住了，他看着方橙很快几步走到车边又坐进了车里，两个人一周没见面，方橙却没有表露出什么兴奋和惊讶的表情，甚至自始至终也没有多看自己两眼。


    纪星有些奇怪地皱了眉，但没多说什么，很快也坐回了车里。


    车内安静下来，方橙仍旧没说什么话，他将衬衫的纽扣解开了一些，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脸朝着车窗的方向，闭着眼睛靠着休息了。


    纪星一边拉安全带，一边侧身看了眼方橙的神色，于是眉心拧得更紧了，柔声关切地开口问：


    「怎么了？不舒服吗？」


    方橙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还是上班累了？今天做了几台手术？」


    方橙睁眼看了一眼纪星，他眉心轻蹙了一下，似乎是不愿多说的样子，表情也显得不太自然，但开口的话语却还是如往常那样温和：


    「我没事，你安心开车。」


    纪星望着方橙有些半信半疑，但也不好再多问，只好先噤声。


    「那你就靠着安静睡会吧。要不从后座给你拿个毯子？」


    方橙抬手摆了摆：「不用了，我不睡了，就一小段路，睡不安稳。」


    纪星看着方橙的神色，心里更是有些打着鼓，总觉得今天的方橙和往常不一样，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行，那你听歌吧。」


    方橙没再说什么。两人的车从停车场往门口开。


    医院停车场这个点的车流量也不少，就在纪星的车排队出闸口的时候，一旁的行人入口处，与他们擦身而过一个两人都眼熟的身影。


    纪星当时正在心里担心着方橙的事情，一开始还没在意，等到循着方橙明显有些聚焦的目光向车外望去的时候，才看到了站在车外的苏昀。


    他第一反应就是当做没看见直接开走，可还没来得及反应，车窗就被苏昀从外面敲响：


    苏昀弯下腰凑到车窗前，一副笑脸，看到副驾驶上坐着的方橙时眼皮似乎微微动了下，但也并不很惊讶：


    「星哥，真是你啊，好巧！我就说我应该没记错车牌号。」


    纪星并不想多跟他纠缠，冷着脸本想应付一句就摇上车窗，可突然脑海里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之前在绿野根据李杨所说，周宇辉和这个苏昀是认识的，现在已经是门诊下班的时间了，苏昀的神色看上去也没有生病，所以，他来医院是做什么？


    纪星拧眉，厉声问：


    「你来医院干什么？」


    苏昀听纪星这么问，反倒挑了下眉，嘴角都扬了几分，还特意看了眼坐在一旁正将头撇开没往这边看的方橙：


    「星哥，你关心我啊？」


    纪星的脸瞬间黑了下去，眼神聚到一处，但想到方橙还在一旁，并没有把周宇辉的事情挑出来，只是咬着牙冷厉道：


    「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别让我在江城再看到你，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动你？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以后离我的车，我的人，都滚得越远越好。」


    说完，纪星直接将车窗摇上，踩着油门开出了医院。


    车一直开出去一公里，车厢里刚刚因为苏昀造成的低气压才稍稍缓和了些。


    方橙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什么，很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


    纪星吸了口气，他知道方橙也都听到了，苏昀今天为什么来医院他完全不知道，他都快忘记苏昀这个名字了，更没想到能这么巧在方橙工作的地方碰上对方，但是他想到苏昀当初因为自己的事情为难过方橙，一时间又觉得或许自己该开口解释两句。


    「方橙，我和他在你生日那次之后没联繫过，刚刚问他为什么来医院也并不是出于担心。」


    车停在红灯前，纪星看到方橙侧对着自己的身影似乎顿了一下，然后他转过头，微微笑了下，朝着纪星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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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我没误会。」


    纪星看着方橙，方橙望着自己的笑容很淡然，也并不虚假，但纪星还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就好像突然给自己筑上了一层透明无味的外壳，轻易无法被察觉，可却很明显地是将内心与外界隔离开了。


    纪星对这样的方橙并不陌生，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方橙每次遇到吴斌那群人的针对，夏同去问的时候，方橙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也是淡淡地笑着摇头，说：「没事。」


    纪星有些心乱，一时间又不好直接问，于是想了想，用开玩笑的语气开口道：


    「干嘛一直这副表情啊，我还以为你吃醋呢。」


    方橙那边也顿了下，将头转了回去，目视前方的车流，车厢里诡异地安静下来。


    半晌后，方橙很平静地摇了下头：


    「没有吃醋。」


    小别重逢的情侣之间，这样调情的话语却落于如此尴尬的场景，就是纪星再神经大条，也该意识到不对了。


    「可我要是想你吃醋呢？」纪星又笑着问了句，然后侧身看向方橙。


    方橙这次却不肯看他了，直直地只望着窗外：


    「绿灯了，开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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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月会尽量完结掉这本~下一篇写小白兔追星电竞酷哥酸甜小短篇，全文存稿了，七月会日更~cp1631166


    第64章 秋葵


    这晚回到家后，方橙照常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准备做晚餐，纪星主动上前接手过来，说今晚他来做，让方橙先坐着休息一会儿，方橙也没像往常一样推脱什么，点点头答应了，换了衣服，腰又开始有些不舒服，索性到沙发上半躺了会儿。


    后来吃饭的时候，方橙也没什么表现得很奇怪的地方，纪星问方橙復工之后忙不忙，方橙讲了几件科室的琐事，还提到了他们新接了一个之前在国外做过接断肢手术的病人，因为癒合康復得不太好，最近手臂出现了明显的痛感，所以到了他们医院。


    纪星虽然很久没有碰过医学相关的知识，但好歹当年也是c大临床医学毕业出来的，方橙说这些话题的时候他也能搭上几句，只是一边吃饭一边随意聊着天，纪星却总是忍不住去偷偷观察方橙的神色，夹个菜都要时不时抬眼瞟一下。


    「这秋葵我炒得还行么？会不会太淡了？」


    方橙摇摇头，夹了个秋葵放进嘴里，嚼起来黏腻腻得拉着丝。


    「不会，挺好吃的。」


    「那你多吃点，明晚还想吃什么，冰箱里的菜我看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动。」


    方橙又是摇头：


    「明晚有手术，我在院里食堂吃，正好明天我要给车加个油，你也不用别来接了。」


    纪星愣了下，但很快接上话：


    「哦，其实你把车钥匙给我也行，我平时有空的时候开你车去加个油，省得你绕路了。」


    方橙用勺子盛了一口汤抿嘴喝下，没回答纪星的这一句。


    「工作室的事情解决得怎么样？出差还顺利吗？」


    纪星猜到了方橙大概率会问这些，但关于纪海平的事，纪星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和方橙说清楚，纪家的那些过往对于纪星来说就像想要竭力抹去的阴瘴，其实纪星心底是不太想方橙知道这些事情的。


    他敛眉顿了下，然后想了想才开口道：


    「还有没完全定下来，上次和娱果的签约失败对工作室的声誉影响很大，我和他们商量了一下，是打算接受收购，现在正在谈几个有意向的收购方，这次出差就是谈这件事，顺利的话，下周，最迟月底，就能签合同。」


    方橙听了话仍是没什么反应，他抬起眼，看了一眼纪星，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洗了碗，纪星本还想开口问方橙医院的事，可今天方橙看上去情绪不高，也没有想开口的意思，纪星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问。


    睡前，纪星给两人都热了杯牛奶，方橙在书桌前对着笔记本分析病例，纪星把牛奶送过去，临回头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方橙，今晚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看上去不太高兴。


    但是方橙却露出一副有些懵然的神色望着，隔着眼镜望着纪星，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可能就是你说的，没休息好，有些累了。」


    纪星也只好点点头：


    「那你别工作到太晚，早点睡，牛奶趁热喝。」


    方橙点点头，目送纪星转身关上了门。


    等卧室的门落下，方橙望着陡然又暗下来的房间，低眉沉默地出了好一会神。


    整理完几份明天的手术资料，方橙便合上了电脑，准备洗漱睡觉。这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又突然响了起来，方橙疑惑着这个点会有谁打过来，怕是院里的急事，于是没在意是陌生号码，直接就点了接听。


    「餵？」


    「喂，是方橙吗？是我，陆子扬。」


    方橙的目光落在床头那台昏黄的小檯灯上，眼神有些涣散，垂在身侧的手指也微微捏紧了些：


    「陆师哥。」


    电话那边的人听到方橙的声音，明显松了口气，语调也有些上扬：


    「是你就好，我那天给你发了信息，看你没回復，还以为是你换号码了。」


    方橙愣了下。他那天其实是看到陆子扬的信息了，但因为当晚他的心情不太好，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復，就先搁置在那里，这两天上班忙起来，就把这事忘了，他也没想到陆子扬会直接打电话给他，只好有些心虚地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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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师兄，可能我......没注意看简讯。」


    陆子扬却似乎并没有怀疑什么，反而道：


    「嗯，现在都看微信，不像我们以前那个时候。」


    听陆子扬话里提到「以前」，方橙轻轻蹙了下眉，又觉得自己不太好回什么了。


    「嗯——师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我下个月会调到江城的一院来做交流，我听之前的同学说，你现在也在江城一院工作？我过几天就来江城了，想邀请你见面吃个饭，你方便吗？」


    陆子扬和方橙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是同门却是实打实做了两年，这期间陆子扬对方橙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两个人在每次的课题和实验上也很默契，这是当时同门的其他人都清楚的程度，所以尽管后来两人的关系变了，又最后因为陆子扬选择了自己的前途而和方橙分开，但方橙始终没有责怪过对方，相反的，因为方橙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对陆子扬也并没有过想要长久的期望，他当时答应陆子扬的追求，其实也是想让自己可以放下过去，去尝试有没有可能开始全新的生活。


    可惜最后，他发现自己努力过了，却连最简单的心动都做不到。


    所以对于陆子扬最后的选择，方橙并没有任何挽留，也谈不上责怪，分开对他们各自而言都更好，他相信陆子扬也能看得出自己的心思，只是对方是很聪明的人，最后也没有挑明。


    方橙深吸一口气，缓缓对着手机认真道：


    「可能不太方便，师哥。」


    对面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方橙会果断地拒绝。


    「这样......没事，等我到了院里，总会见到的，但是，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方橙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仰起脖子的时候，目光正好落在窗口外的夜空里：


    「师哥，我读研那两年，一直很感谢你的关照，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说出来我力所能及地都会去做，只是......我们的关系，好像并不适合私下再有联繫。」


    「方橙，你......」陆子扬顿了下，语气也明显有些停滞和失落：


    「是，有交往对象了，对吗？」


    陆子扬是一个很严禁也有分寸的人，方橙一直很清楚，就好比在面对这种问题时，他都不会直接用「男朋友」「女朋友」来形容，而是用「交往对象」这样的词。


    「嗯，我不希望他多想，当然，也不希望打扰到师哥的生活，所以，就像师哥说的，以后工作上如果有重合，总能见到的，私下我们就不要联繫了。」


    陆子扬听方橙这么说，自然也明白了，方橙似乎听到电话那头很轻地传来一声嘆气的声音，但却又不明显：


    「好，我知道了，我尊重你的想法，那，晚安了。」


    「晚安。」


    *


    第二天方橙一大早就安排了手术，除了急诊之外，一般有手术他都习惯提前几个小时去医院做准备，所以很早就起了床，看纪星还没有睡醒也就没有叫他，自己出门开车先是去加油站给车加满了油，然后去了医院。


    昨晚陆子扬来电话的事情在方橙心里一直有些纠结，倒不是怕陆子扬会再来打扰自己，对方并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昨晚话说到那个份上，后面自然就不会再有什么主动联繫。只是方橙在犹豫的是，这件事是否应该告诉纪星一声。


    纪星爱多想，他们两个人在感情这一点上都没那么果断，也不够有信心，这一点方橙心里是知道的，但是......因为最近的事情，方橙自己都对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有了怀疑和动摇，现在这个时候，他也不能确定，是否应该把这件事拿出来跟纪星说。


    一整天三台手术下来，方橙到下午四点多才吃上午饭，换完衣服就直接提前下了班，因为前一晚已经和纪星说过了不用来接，他直接到车库取了车。


    路上等红灯的时候，方橙打开手机，给纪星发了一条微信，告诉他自己今天提早下了班，等会一起做晚饭。


    方橙今天空下来的时候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把陆子扬的事情告诉纪星。


    晚高峰还不算开始，一路都很通畅，五点半不到，天还没有黑，方橙就打开了家里的大门。


    一进家门，方橙就觉得有些不对。


    纪星坐在沙发上，客厅的灯开着，厨房的灯也开着，方橙又看了眼自己卧室的门，平常他去上班都是带上的，今天或许是早上走得太急，是开着的。


    纪星听到他的声音，没说话，只是站起来，走过去，帮方橙拿了手里的外套，方橙觉得纪星的神色有些奇怪，表情冷冷的，眼角有些红，像是刚刚有过什么很明显的情绪，他有些疑惑地想再看看，但纪星却把头偏开了，转身进了厨房。


    方橙看着他把放在保温箱里的几道菜一道道端到吧檯上，每一道都色泽鲜艷，香味扑鼻，方橙才吃过不久，倒也有些饿了。


    方橙眼睛亮晶晶的，走过去从纪星手里接过筷子坐下，一边温声问道：


    「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把饭做好了，不是说等我回来一起做吗？」


    纪星始终低着头，说话语调凉凉的，还有些沉闷：


    「下午没什么事就做了，吃吧。」


    方橙还有些懵，但纪星已经坐在对面开始夹菜吃饭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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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顿饭吃得有些安静，两个人没说上一句话，方橙刚吃完也吃不下太多，纪星这段时间厨艺真的有很大的长进，已经不比自己做得差了。


    吃完饭，纪星又主动接过碗筷洗，中间吃饭的时候，方橙有两次伸手捏了捏自己腰后的位置，被纪星看到了，洗完碗出来，纪星又进了方橙的卧室，将那个之前送给方橙的按摩仪拿出来，让方橙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研究了半天，然后帮方橙围在了腰上，涂上艾液，按了开关。


    涂艾液的时候纪星撩起了方橙腰间的衣摆，冰凉的艾液涂抹在方橙的腰间，纪星的手掌在方橙腰间来回摩挲着，明明是很严肃的一件事，方橙却不由得又有些耳热，于是只好轻咳着试图掩饰：


    「这东西你送我之后，我还没用过......」


    纪星将艾液瓶放在茶几上，起身坐到了沙发另一边，淡淡笑了下，笑容里却有几分自嘲：


    「我知道。」


    方橙看着纪星的神色愣了下，然后开口道：


    「我不是不喜欢啊，是因为我挺笨的，有一次不太舒服想起来用，却没研究明白，后来就忘了，下次我记得问你。」


    没想到纪星的神色却没有变化，还是半低着头，一副沉沉的样子：


    「是么。下次。」他语调怪异地说了这样两个词。


    方橙挑眉，从进门到现在，纪星就一直很奇怪，对自己说话也有些冷。


    换做往常，方橙或许会又开始自我反思，亦或者是觉得自己没资格多问什么，再者是主动关心，可不知为何，今天，此时此刻，看到纪星这副神态，方橙心里却陡然升了一丝不耐和烦躁。


    他不明白纪星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


    但性格使然，一开口，方橙的语气却还算是平和商量的：


    「你怎么了，从进门到现在就一直沉着脸？」


    纪星抬头，对着方橙拧眉质问的脸冷笑了一声。


    然后，他弯腰伸过手，打开了茶几下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透明的文件夹。


    方橙的目光跟随着纪星，最终落在那个文件夹上，他的目光随着身体一滞，明显有些惊讶和慌乱。


    「纪星——」方橙几乎是立刻开口，喊了一声。


    「方橙。」却被纪星打断了。


    纪星的声音很少有这样的时候，说是冰凉的，但又有些温度，并不像在生气，反倒像是有些无奈和哑然，每个字都带着些无力，但表情确实像是在愠怒的样子：


    「你要出国读博，签证和申报资料都准备好这么久了，是也打算『下次』再告诉我吗。」


    第65章 争吵


    方橙慌忙开了口：


    「不是的纪星，我——这件事我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我......」方橙没想到自己留学的资料会被纪星提前看到，此刻说话也有些乱，越是急就越乱。


    「我没想过瞒着你，毕竟我现在也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你知道体制内离职要提前很久申请的，我是打算等学校确定了，医院这边的工作也交接完了再——」


    「再怎么？」纪星拧着眉道，看向方橙的眼神也有些冷：


    「再『通知』我？告诉我你要出国了，什么都已经安排好了，就只是『通知』一声，是么？」


    纪星的质问字字如熔岩，一粒一粒烫在方橙心口，灼得他生疼，唿吸也显得乱了许多：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不是不想和你商量，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说，我如果真的要走，是会问问你的建议的......」


    「我的意见对你还重要吗？」


    纪星这句话的语气有些重，方橙几乎是本能地上前反驳，语气里已经沾染上了一些委屈：


    「怎么不重要？当然重要啊。」


    「重要。」纪星重复了一遍，仿佛是把这两个字放在掌心反覆掂量，却似乎并不是要相信的意思：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去读博了，上次聚餐何乐问你得时候，你还说你不会考虑，上半年你也还跟我说明年打算搬院里宿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你有了这个想法。」


    方橙吸了口气，有些怔怔地看着纪星，他咬着牙，望着纪星沉着的脸色，又看了眼茶几上放着的签证和资料，不由得觉得自己被夹在了炽火中央，来回都在煎熬着。


    方橙一时的无言已经是最好的回答，空气中安静下来，纪星后槽牙的肌肉明显得抖动了一下，脖子上的青筋也很明显，他继续开始说话，语气里却更加用力，不像是在质问，却比质问更加咄滚烫：


    「院里出事，你告诉何乐，告诉夏同，却不肯告诉我，我想你可能是没想好怎么说，我也就不问你。可是现在，你都要出国了，却也不愿意跟我说一点点，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方橙，我们不是恋人吗？你真的有把我当做你的男朋友吗？」


    方橙抬起头，他望着纪星，试图用目光解释或者讨饶着什么，但是纪星始终是那副神色，咄咄逼人的，冰凉的，方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纪星，却也清楚自己很不喜欢这样的纪星。


    紧跟着，就像是情绪的支撑突然崩塌了一般，方橙颤抖着的嘴唇被自己咬破，铁锈味在口腔瀰漫开来，心里一寸寸被酸涩浸满。


    方橙知道，纪星应该是已经知道院里的事情了，方橙也知道，这件事一直瞒着纪星自己是有错的，但是，他面对纪星这样的质问和冷脸的愤怒，却只觉得特别特别的委屈，这种委屈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半个月，他已经逼自己尽量不去想，越是不去想却越是做不到，他都快讨厌死这样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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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说，是因为心里已经觉得，纪星和他，根本走不到他出国读博的那一天。


    既然这样，这些工作上的破事，这些麻烦，又何必叨扰纪星呢。


    还有一个原因，方橙知道，自己也是在执拗着什么的，他知道这样没有意义，但是他本就不是一个会轻易服输的人，到了爱情中，即使已经知道自己卑微至此，却还是会忍不住去想。


    他没有办法毫无保留地再把自己的一切交出去。


    如果纪星做好的是随时可以抽身的准备，自己却把一整颗心都交出去。最后会落得一个什么狼狈的下场呢？


    他觉得委屈，觉得荒谬，觉得无力，甚至人生头一次觉得有些愤恨。


    这一刻，他不知道该恨的人是纪星还是自己，方橙也有些恍惚了：


    「告诉你，能改变什么吗？」


    纪星拧眉，抬手抓住方橙的肩膀，有些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终于，方橙所有的情绪汇集到一处，堵在喉间，一秒也无法再忍耐。方橙重新抬起眼的时候，眼眶已经怔得通红，里面蓄满了泪水，纪星明显愣住了，下意识想要抬起手，却又没有。


    他开口，本能地放缓了语气去喊：「方橙你......」


    方橙咬着牙，浑身都在发抖，不比上次喝完酒来得平稳，说出的话也带着一丝沙哑，他向着纪星道：


    「你今天这样，质问我。」


    方橙努力吸着气，想让自己看上去冷静一些，但实际上却做不到：


    「你问我......问我有没有把你当做我男朋友，但其实这也是我最想问你的，你把我当什么呢？纪星，你这次出差，是什么时候回的江城？」


    纪星愣住了，他望着方橙的眼神凝结了半秒，像是反应了一下似的，才立刻开口道：


    「我是前天......你别误会，我是临时被纪——被我爸喊回来的，没有来得及回这边，第二天早上还有工作，我怕打扰你就——」


    「你前天就回了江城，却告诉我你是昨天才回来的，你昨晚说你在忙工作，但是你在和其他人一起吃饭，你的电话要避开我才能接，你的交友圈我一个人都不认识——这些话，我有问过你吗？我有这样咄咄逼人地问过你吗？」


    纪星彻底愣住了，一股他从未设想过会有的寒意从四肢像心里蔓延，他震惊又心痛地望着眼前的方橙。


    他知道，方橙在向他生气，向他宣洩，可颤抖的每一个字却都会凌迟着方橙自己。


    「你都是......我......方橙，你听我说，昨天是因为——」


    纪星凑上前，一把抓住方橙的手，却很快被方橙避开了。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不想去怀疑也不想去多想，我觉得那样很累，但我又做不到知足。我想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并不是因为喜欢，或许你空窗期这么久，只是需要一个陪你消遣的人，又或者再差一点——你不是在空窗期，你只是可怜我，觉得习惯了有我这么一个人，要搬走了很可惜。」


    听到方橙这么说，纪星的唿吸也全都乱了，方橙的眼里有着坦然自弃的神色，纪星只看一眼便感觉到了，他不顾方橙的闪躲，上前牢牢抓住了方橙的手，开口在方橙耳边道：


    「不是，方橙，不是，你别这么想。」


    「我不是找消遣，不是可怜你，你别胡思乱想这些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些事情我只是怕你知道了反而会多想，我没想过会让你这么不安，对不起，但.......」


    没等纪星说完，方橙站起了身，打断了他，最后的话反而显得有些坚定：


    「纪星，」


    「这段时间我变得都不像我了，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我想，可能是我......不适合谈恋爱吧。」


    方橙说罢就要转身，身上原本绑着的按摩仪突兀地掉落到地上，失了声响。


    纪星立刻拉住了方橙的手腕，目光里带着一些还没有理清的懵然，他从未想过方橙心里有这么多的不安和难过，更没有想到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隐瞒和不在意会对方橙造成这样的伤害，一时间巨大的自责和心疼充斥了他的脑海，把他震在原地。


    方橙看上去是那么愤怒，那么难过，又那么......脆弱。


    明明曾经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方橙，明明曾经说过永远不要再让方橙露出这样的神色，尽可能地护着他。


    可最后，把他变成这样的，恰恰是自己。


    纪星没有再开口，因为他知道，现在他再开口解释什么，都已经显得苍白无力。


    伤害已经造成，不是他此时此刻云淡风轻地解释几句就可以抹去的。


    可本能地，他还是伸手拉住了方橙，就像是生怕八年前的场景重现，在机场的那个咖啡厅，他亲眼看着方橙和何应嘉走向了那个登机口。


    他开口，语气中有些慌乱：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几秒后，方橙却抬手偏过头，不动声色地将纪星的手推开了，起身拿了外套，向门口的方向走，脸色也显得冰凉：


    「这几天院里手术多，我去医院附近的酒店住，我想冷静地想想我们的关系。」


    纪星听到方橙这么说，几乎不带犹豫地跨步向前，挡在了门前。


    但方橙此刻却丝毫不想看到纪星的脸，他将头偏开，没什么语气地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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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开。」


    纪星红着眼望着眼前的人，他深吸了口气，尽量放低了语气请求着开口道：


    「方橙，我知道你现在生气，今晚不想看到我。我知道，但你腰还疼着，你留在家里好好休息。」纪星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将地上散落的按摩仪捡了起来，放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方橙没有看他，却还想再开口说什么，纪星赶在他之前先开了口：


    「我走，今晚我去住酒店。」


    空气安静了下来。


    方橙没有反驳，什么都没有说，或许是不信，又或许是真的因为刚刚的情绪宣洩，此刻真的没了力气，一个字也不想多说了。他只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纪星。


    纪星愣了好一会，嗓子明显地发干，然后他似乎也明白了方橙的意思，有些侷促又慌乱地转身，拿起墙上的外套和车钥匙。


    开门之前，他又回头看了眼站在那的方橙，想开口再说句什么，但方橙却已经转过身，走回了卧室的方向。


    纪星伸手，将客厅的灯关上，退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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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了一下对话 解锁迷你情节 下一章准备放出喝醉小星和卑微求原谅的小星


    另外就是他俩不会多虐的 也不会冷战 下两章就会让他们讲清楚很多事 如果不太喜欢误会的宝就攒两章再看！


    第66章 枯木


    纪星这一晚几乎是没有睡。


    到酒店后他给方橙发了条微信，问方橙腰好点没有。


    纪星坐在酒店的床边，衣服也没有脱，无论闭上眼还是睁开眼，脑海里都是刚刚方橙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在耳边迴响，还有刚刚方橙望着他时，那隐忍痛苦的神情。


    无数的愧疚在这一刻蔓延至心尖，纪星失意狼狈地坐在床沿，弯腰埋头下去，手机屏幕里亮着方橙的对话框，熄灭了纪星就重新按亮，反覆了几十次，一直到十一点多，手机电量都告了急，也没有等来方橙的回覆。


    纪星的指尖颤动，沿着手机的边缘，牢牢攥紧。


    他知道方橙的性格，不是会轻易生气故意冷着人的性格，从前两个人闹得最僵的时候，方橙也不会不回消息。


    所以这一次，方橙是真的对他很失望吧。


    没有心思洗漱也没有困意，纪星在这时接到了张清的电话。


    是林洛辰那边半夜发来消息，希望工作室这边尽快——最好明早就确定下来收购合同的细则，尽快签约。


    如纪星所预料的那样，林洛辰在娱乐圈从一个小小素人混迹至今，自然是很聪明的人，酒桌上寒暄的话多是体面，真到了利益面前，谁都有自己的小心思，纪星这次为了对付纪海平利用了林洛辰，林洛辰没有多说什么，但林洛辰催纪星拍板，也是意在言明「利用是相互的，没有谁愿意做鹬蚌。」


    纪星和张清自然也明白林洛辰的意思，两人连夜商量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决定明天一早就将收购的消息放出去，这周内就签合同。


    这一通忙完，张清那边挂了电话，已经是凌晨五点多，纪星放下手机，到浴室用凉水沖了把脸，镜子里他的面貌凌厉中透露着几分疲倦，眼角依稀可见红血丝，水珠从鼻樑和面颊滑落，更显得整个人阴沉了许多。


    纪星在镜子前站了许久，他深吸了口气，擦干了脸后没有再回房间，六点，纪星便到楼下退了房，开车回到了和方橙合租的小区。


    停下车后，纪星给方橙又发了条消息：


    【我在地下车库a区出口的电梯旁边等你，送你上班。】


    一夜没睡，车内开着暖气放着轻音乐，纪星靠在车窗边望着电梯口的方向，渐渐有些撑不住了，大约过了不到十分钟，手机终于传来震动，纪星慌忙拿起来看。


    【我已经在地铁上了，这几天你忙你工作室的事情，不用接送我。】


    困意一扫而空，方橙的话比清晨的凉水更有用，也更冰冷。


    纪星深吸了口气，自己都察觉不到自己唿吸的侷促，伸手继续打字：


    【那你记得中午准时吃饭，我晚上再来接你。】


    这条方橙依旧没有回。


    车库信号不是很好，纪星发完消息后没一会儿，缓缓开车，离开了小区。


    车子一路开在高架上，是往纪氏总部的方向，手机在纪星的口袋里震动不停，蓝牙也显示着来电人——纪海平，但纪星拧眉沉着脸开车，始终没有多看一眼。


    今早工作室的收购消息会对外公开，也就意味着，纪海平很快就会知道纪星利用纪氏做高自己身价，摆了纪海平一道的事。


    摊牌比预计中来得早一些，但迟早会有这一天的，纪星并不感到恐慌，硬要说的话，他内心里甚至是有些期待和激动的。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怕纪海平知道方橙的事。


    *


    下午一点。一院食堂。


    方橙说最近忙就是真的忙，一上午做了两台手术，今天还算顺利，第二台手术比预计时间短了很多，一点多方橙赶到食堂的时候还有些窗口没关闭。


    吴莉和她一起下楼到食堂来，最近有许多交流来的医生和团队到一院来，吴莉忙行政接待这一块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办公桌上都见不到人。


    两人吃完饭，吴莉到门口拎着一个外卖袋子进来，拆开就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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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看了一眼，摇摇头道：


    「又是咖啡。」


    吴莉无奈道：「我最近都把咖啡当水喝了，还是困得不行，昨晚我做了一晚上ppt，你不让我喝，我下午那个迎新会估计能当场睡过去。真是要命，这次来交流的医生都是帝都军区医院的，柳院重视得不得了，快折磨死我们了。」


    听到帝都军区医院的时候，方橙眼皮轻跳了一下：


    「交流的团队什么时候来院里？」


    「今早就到了吧，中午还在开会呢，说是下午开始会去各科参观，怎么了？」


    「没什么。」


    方橙深吸了口气，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陆子扬要来的事情方橙一早就知道，方橙倒没什么担心的，也不至于刻意躲着陆子扬。


    下午，方橙照常做术前准备，这个病人年纪很小，骨骼发育还不完全，手术比预计时间要长，将近六点手术才结束，方橙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又是一整个背的汗水。


    回到科室，方橙捶着腰，坐下喝了两口热茶。


    突然，科室的门被打开，吴莉的声音尖尖的带着点上扬：


    「陆医生，这边是我们外科办公室，这两年外科缺人手，今天方医生应该还在手术室——哎？方医生，你下手术啦？」


    方橙没想过吴莉会突然带着陆子扬进来，一时间三人大眼瞪小眼，方橙愣了愣，放下手中的茶杯，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二人，只好顺着吴莉的话答道：


    「对，刚下手术。」


    一旁的陆子扬看出方橙的侷促，倒也没有伸手，也没有在吴莉面前让方橙太为难，只是点点头，认真做了自我介绍：


    「方医生你好，我是帝都军区的陆子扬。」


    方橙站起身，礼貌点了点头：「陆医生好。」


    吴莉在旁边看着也笑盈盈的：


    「那你两先聊，我这还好几份表没做完呢，先去了。」


    吴莉说完很快走远，办公室里只剩下陆子扬和方橙两个人。


    方橙淡淡地笑了下，看了眼陆子扬，然后转身拿了个一次性的杯子，问：


    「师兄喝茶吗，我给你倒一杯吧。」


    陆子扬也点头：「那多谢方医生了。」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多年未见，两人前不久又通了那样一通电话，多少有点尴尬，但陆子扬始终话题都落在工作上，分寸感拿捏得很好，方橙倒也不觉得有太大压力，两人隔着一米的距离站在饮水机旁，都是不会多停留的姿势。


    喝完一杯茶，方橙问陆子扬还要不要再喝，陆子扬却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要下班了？」


    方橙其实是打算去食堂吃个晚饭然后回科室准备晚上的会的，明天有个会诊，院里很重视，但是又怕陆子扬提出要一起同往食堂，所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可能先去吃饭，然后再工作会儿。」


    但陆子扬听了这话，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对了，有件事我不是故意要探听的，也是今天偶然得知——你前段时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方橙拿着杯子的手轻轻顿了下，抬眉看着陆子扬，眼里有些防备。


    陆子扬笑了下：「你别多想，我不是想问你私隐，我只是今天下午来过你们科室，你不在，是你们张主任和我聊了会，他提到你们院上半年救治过一个出车祸的孕妇，你也参与了那次手术，这次手术我当时也关注了，还上了新闻，张主任说你原本准备的论文课题就是与这个病例有关的，但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搁置了，对吗？」


    方橙眯了下眼睛，点了下头：


    「怎么了？」


    「方橙，你们这次手术的录像我也看过很多次，当时我们军区院还做了专门的復盘，现在虽然你论文遇到一些外界阻碍，但是关于这个课题本身，我想有一些内容我或许可以帮到你，如果你有时间，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毕竟我们做论文，也不单单只是为了评职称，对么？」


    方橙眉心轻挑，皱起眉看向了陆子扬，目光里含着一些复杂，一时间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方橙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两人的安静，方橙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眉心微微蹙起，愣了几秒后，轻轻划掉了。


    陆子扬很明显也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但是什么都没有多问。


    「那我先走了，刚刚我说的这个事情你自己考虑，当然，你要是顾虑我们以前的关系，也可以拒绝我。」


    方橙被刚刚那通纪星的电话陡然扰乱了本就有些不清晰地心思，此刻并没有全把陆子扬的话听进去，点了点头，便让陆子扬离开了。


    过了五分钟，方橙收拾了下东西，准备起身去食堂。


    从电梯下来，穿过住院部的走廊往食堂走的路上，手机再次响起。


    傍晚的晚风吹起方橙额前的碎发，方橙看着来电显示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几秒后，还是点了接听。


    「餵。」


    纪星的声音闷闷的，语气里带着试探的温柔，却不敢太大声：


    「下班了吗？」


    方橙却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语气，冷冷的，听不出情绪：


    「在加班，说过你不用来接。」


    可是说完这句，纪星那边突然安静了一下，没说话了。过了好几秒，方橙听到纪星的嗓音带着一些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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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要加班吗？」


    方橙因为这句问句有些不耐，开口便想厉声回「不然呢？」，可还没等他开口，下一秒，便看到了站在走廊外的喷泉旁的身影。


    纪星的身影在黑夜里显得单薄又落寞，他穿着一件褐色的风衣，手上还拿着一件，和来诊室接方橙那次一样，他直直地立在那里，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远远的看着方橙。


    方橙愣了下，但是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他抬脚，往纪星的方向走去，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稳。


    晚上的灯光看不清纪星的面容，但是方橙还是很快蹙了下眉，抬手指着纪星脸颊并不明显的血痂问：


    「你脸怎么了？」


    纪星闻言，心惊地吸了口气，慌忙将头偏了过去：


    「没......没什么，不小心磕到墙上。」


    方橙缓缓嘆了口气，知道纪星在骗他，但却没有再多问，他有些复杂地看着纪星，开口语气却稍微缓和了半分：


    「我去食堂吃饭，等会回去开会。」


    纪星的语气像蒙上一层深秋的雾气，透过听筒传来一阵嘶哑，闻声答道：


    「那我等你写完。」


    方橙却深吸了口气，他看着远处的纪星，有些不留情面地回道：


    「纪星，这段时间你不用来接送我。」


    纪星尽量放缓了语气，轻声问：


    「我不接你，你今天车限号，晚上地铁也关了，你怎么回去？」


    方橙却似乎听了什么笑话，轻笑了一声：


    「过去三年你也没送过我，我车限号又加班的时候，难道就回不去家里吗？」


    纪星没想到方橙会这么说，只觉得唿吸一滞，慌乱地开口：


    「方橙，我不是——」


    「还有，我昨晚不想和你争论，所以你说你要出去住我没反驳，但是我说最近院里很忙是实话，我今天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开好了房间，这段时间我不回去住了，你就不要住酒店了，房子是你花钱租的，我没有理由不让你回去，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食堂吃饭了，晚上还要开会。」


    说完，不等纪星再回答什么，方橙将电话挂断，人也转了身，头也不回地向食堂的方向走去。


    身旁喷漆巨大的流水声掩盖了所有其他的声音，覆盖在纪星周遭，他像一棵枯木立在那里，融进深深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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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搓手手 想要海星


    第67章 合法伴侣


    周五晚，酒吧。


    林洛辰今晚穿了一件很张扬的蓝色夹克，头髮也挑染了一些蓝色，衣服上镶了钻，脸上还有闪粉，看着像是下了通告还没来记得卸妆就赶过来的。


    纪星一整晚一直呆在吧檯这边，一个人安静坐着，时不时会有人来敬他酒邀请他过去和大家一起玩，但纪星始终没动过。


    林洛辰进来先是打了一圈招唿，然后就走向了纪星旁边：


    「今天是庆功宴，怎么不去和大家一起玩，倒在这一个人坐着，你这样我要误会你是失恋了。」


    纪星没抬头，只是先挤出一丝笑意，然后对着林洛辰摇了摇头：


    「只是有些累。倒是林总你，通告这么忙还连夜赶过来，这次收购能这么顺利，我代表工作室上下，多谢了。」


    林洛辰撇撇嘴，往前纪星跟前又凑了一步，看清纪星脸上虽然带着一丝笑，神色却一副疲倦又冷淡的样子，纪星脸色沉下来的时候五官格外凌厉，稜角分明，在酒吧的灯光下格外突出。林洛辰盯着看了一会儿，又退身回来，不由得嘆了口气：


    「说真的纪星，我在这个圈子里待这么久了，真的很少见到你这样有意思的人。」


    纪星眼睛只盯着酒杯看，聚焦在一处，像有些失神：


    「那林总可能不了解我，我其实是个很没意思的人。」


    林洛辰听了这话倒是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低声道：


    「直到今天我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真的不能考虑考虑我？」


    纪星指尖捏着高脚杯，轻轻放下，抬眼望了下林洛辰，没有再笑，而是换了一副难得很严肃的神色，沉声缓缓但很认真道：


    「我考虑不了任何人。」


    林洛辰明显有些惊讶：


    「你和你男朋友感情那么好？我倒是真没想到。」


    纪星低头似乎在想些什么，而后笑了下：


    「他是个很好的人。」


    「好吧。」林洛辰耸了耸肩：「头一次被拒绝得这么干脆。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去那边和大家玩一会儿，纪总，合作愉快。」


    *


    何乐这晚被纪星拖来，一直在场子里周旋，他看着纪星这边的动静，等到林洛辰走后，缓缓走了过来。


    吧檯旁，两个人各自半倚着站着，何乐手里拿着杯马提尼，看着场内，一旁的纪星则看上去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但今晚是庆功宴，你好歹装一装，给林洛辰他们团队个面子。你今天状态可不对了一天了，下午签完约，晚上我特意按你说的包场了个清吧请两方团队来开趴，结果你个老闆却窝在这一个人喝闷酒。」


    纪星神色淡淡的，依旧提不起什么兴致，也没太听进去何乐的话，只是闷声很快反驳了一句：


    「我没喝酒。」


    何乐蹙眉，拿起纪星面前那杯闻了闻，然后惊讶又无语地「啧」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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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泡水？你真是......戒酒了？」


    纪星摇了下头：


    「不想喝。」


    何乐看了眼纪星，目光落在他脸上的伤痕上，不由得想起那天签约早上，纪星顶着脸上明显的伤走进的会议室，面无表情冷得吓人，林洛辰团队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以为纪星是去刚打完群架回来。


    「看你这两天这副样子我也不好说你什么，你说方橙不肯理你，你也没趁着你脸上挂着彩，多去演几齣苦肉计什么的。」


    纪星摇摇头：


    「不想让他看到，他会担心也会多想，上次就问我怎么回事了。」


    「你和你爹在纪氏总部办公室打了一架，这事儿圈子里都传开了，你都敢顶着伤直接来签约现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却不敢让方橙知道？」


    纪星舒了口气，不经意道：


    「我那天是故意的，林洛辰催我们提速合同流程，意在敲打，我就也得让他知道，为了和他合作，我们是真的和纪氏闹翻了。」


    「啧，你这人做艺术真是屈才了，要不是知道你上大学那会儿就无心医学，我真应该把你挖到乐康来。」


    纪星听何乐这么说，举起手里气泡水和何乐碰了下，淡淡笑了下问：


    「对了，乐康分院的事情怎么样了，你爸和你叔父，肯完全放权给你？」


    何乐也难得严肃了许多，点头蹙眉道：


    「肯就有鬼了。从硬体软体，医疗器材的供应商，到客源人脉，全都捏在我爸和我叔父手里，甚至巴不得连我门口的前台都是他的人，呵，要我来做这个分院长，却捨不得割一块肉，想的倒是挺美。」


    「那你现在什么计划？」


    「我不可能用他们的人，器材方面夏同不是做这个的么，我和他最近见了几次面，聊了些合作，至于医生队伍，我也有自己的打算。」


    纪星挑眉：


    「打算挖方橙过去？」


    何乐立刻摊手：


    「说的好像我要绑架你家方橙一样，我喊他去乐康是真的欣赏他好吧，换别人我还看不上呢，橙子什么能力你还不清楚吗？去乐康不比在公立医院好得多？可惜他自己不愿意。」


    纪星垂眸，想到了那天他看到的方橙的留学资料，不由得失落了几分，没再说什么。


    「他有自己的想法。」


    何乐耸耸肩：


    「我知道他不肯来，我这不这段时间在找其他认识的国外的朋友，帮我引荐外科这边的医生么，我正为着手下无人可用发愁呢，还抽空帮着你介绍了林洛辰，你可真得欠我这个人情。」


    纪星听何乐这么说只是笑笑，望着远处的林洛辰，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头问何乐：


    「一直没问你，你和林洛辰是怎么认识的，我记得他不是在国内出道的吗？」


    让纪星没想到的是，一向从容自然的何乐，在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竟然露出了一分有些侷促地神色：


    「没什么，就是认识了。」


    纪星感觉自己捕捉到了八卦的气息。


    「你怎么也支支吾吾起来了，他是你前男友？」


    何乐听到这几个字跟烫耳朵似的，一口酒差点呛到自己，挑眉问纪星：


    「你在想什么？他要是我前男友，那天吃饭他还当着我的面跟你示好？」


    纪星却不以为意地摊手道：


    「我哪儿知道，不都说你们外国人玩得开不在乎这些么。」


    「我只是出去留过学，又不是真外国人，而且谁说外国人就不在乎这些？」


    「你别跟我掰扯这些，你说你怎么认识他的吧，我刚是开玩笑的。而且我记得你——以前谈过女朋友，你前几天不还跟我说你爸要给你订婚，总不可能是跟个男的订婚。」


    何乐瞥了下嘴，身子也跟着松动了下，沉默了好一会儿，一直没回答，目光落在不远处热热闹闹玩骰子的人群方向。


    纪星当他不愿意回答，索性也不问了：「不说算了——」


    可何乐却突然开了口，指了指那边的林洛辰，对着纪星道：


    「他同母异父的弟弟，是我......」


    「前男友？」纪星问。


    何乐望了眼纪星，然后笑了下，摇摇头：


    「说是前男友也没错，我和他确实谈过恋爱。但是，不止。我和他当时去领过证，现在还没有办离婚，硬要说的话，是合法伴侣的关系。」


    纪星这垂了一天的眼皮这一瞬间都快撑大了，任凭再波澜不惊的性子，这会都被何乐的话吓了个大跳：


    「我靠，何乐，你不是在逗我？」


    何乐却也嘆了口气：


    「这种事，骗你干嘛。」


    「不是——你和他弟都领证了，你现在还怎么听你爸的订婚啊，等等，你刚刚的意思是，你和他早就分手了，但是没办离婚，是这个意思吗？」


    何乐点点头，表情看上去有些烦躁：


    「嗯，我最近也在烦这件事，我和他分开之后联繫方式都没留，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肯定不会再在国内结婚，其实当初和他领证也是——算了，不提这件事了，总之我已经在找他了，等找到他，就飞趟美国把婚离了。」


    何乐说完这句之后就不愿再多说什么，任凭纪星怎么问都不开口了，纪星心里惊讶得不行，从没想过何乐平时这么规矩又的一个人居然能干出在国外背着家里和男人领证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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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怪每次何乐见到他和方橙的事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原来是他自己早就干过更疯的了。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到处都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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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乐的线这本不会再展开了 以后会单独写他的故事 这章算过度章 偷偷告诉大家 何乐和他的「合法丈夫」只认识了三天就领证了 领完证三天就分手了 够不够疯


    第68章 气泡水过敏


    这边话题结束，突然，纪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纪星很快拿出来，本想随手划掉，却突然看清了来电的人，一开始还有些惊讶，以为自己看错了。


    方橙这几天住在酒店，真就没有回过家，纪星这几天也在忙收购的事情，中间挤出时间去过医院几次，方橙每次都说自己在忙。发过去的消息，方橙也不会完全不理，只是偶尔回一个字，多得没有。


    所以纪星没想到，今晚方橙居然会主动打电话给他。他一时间有些紧张也有些慌乱。跟何乐打了声招唿，就离开了喧闹的吧檯，走到洗手间接通电话。


    刚接通，纪星就忍不住一连串地关切：


    「餵？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我现在去接你？」


    那边先是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语气却还是近日来那副冷淡的样子：


    「没有，不用。」


    纪星于是很快又失落下去：


    「哦......那你......找我是......有什么话跟我说么？」


    「酒店的房间我只订到了今天，今晚我会回家住。」


    纪星听方橙这么说，瞬间眼睛都亮了些，他靠在洗手池上的身体直了直，语气中难掩的兴奋：


    「真的？！那我......那你现在还在加班吗？那我先开车去——」


    方橙立刻出声打断：


    「我说了，你不用来接我。而且我现在已经准备下班了。」


    纪星吸了口气，沉默了会儿，又立刻改口：


    「那我...在家等你。」


    方橙没理纪星这句，而是沉声继续开口道：


    「打电话给你，是另外有一件事，我今晚打算和院里一个交流过来的医生同事去吃个饭，顺便还要聊一些事情，关于我之前的论文课题。」


    方橙说到这顿了下，纪星立刻接道：


    「可以啊，你去，注意安全就好 。」


    方橙那边又沉默了两秒，然后才缓缓开口：


    「纪星，你先听我说完。我特意打电话问你是因为，这个医生，不仅是同事。他是我研究生时候的师兄，我们以前——有过恋爱关系。」


    方橙话音落下，这次换了纪星这边没了声音。


    纪星的脑海里的回忆碎片在这一瞬间迅速被牵扯拼合，有些僵硬地从禁忌之地拼凑到了脑海中央。


    方橙说的这个前男友，纪星想，他应该是知道的。


    大四那年在寝室和方橙吵了那一次架之后，纪星就再也没再见过方橙，也没有再联繫过他，再之后他和纪海平彻底闹掰，又从家里搬出来，开始一头扎进工作室的运营，没日没夜地泡在录音室，又奔赴一场一场酒局。


    他本以为用这样被声色犬马填满的生活，可以让自己忘记过去的许多事，忘记那个人。


    但是不久之后纪星就发现自己错了，越是久居于这样的生活，纪星就越是会在夜深人静时，不断想起那个，安静坐在床底，穿着一件白t，身上散发着好闻的果香，会对着自己脸红的人。


    最难熬的那段日子里，纪星受到了几家投资方的接连打击，工作室濒临倒闭，他几乎失去了一切的时候，每天晚上回到家，纪星都会把那两袋他偷偷留下的suyo果糖拿出来，刚开始他会吃上一颗，已经变质的果糖发酸发苦，但纪星却总觉得甘之如饴。


    后来糖快吃完了，他不捨得再拆开最后一包，就把那两个袋子叠的整整齐齐，放进了储物盒里，歷经了几次搬家，每次纪星收拾东西的时候都想过要把它们扔掉，就仿佛是自渡般告诫自己和过去做告别。


    可每次，却又都没能真的扔掉它们。


    工作室第一次拉到投资的那天，也是一个庆功宴，纪星被灌着喝了很多很多的酒。


    那天晚上是张清送纪星回的家，纪星醉得不成样子，张清走后，他一个人抱着马桶吐了一会儿，又拿冷水一遍遍洗着脸，脸上通红的颜色掩盖了眼角的微红，纪星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的时候，又看到了放在架子上的那个储物盒。


    或许是酒精上头，难得醉那么一次，或许只是那么一个冲动，或许在那样一个日子里，纪星有无数的话想说，却只想也只能跟那一个人说。


    他想告诉他我成功了，我真的做成了自己想做的音乐。


    也想告诉他，我真的好累啊。


    也真的......很想你......


    纪星给方橙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当时他们毕业已经两年多，纪星原本以为方橙可能换了号码。


    就在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


    「餵。」


    纪星只说了这么一个字，他那晚实在喝了太多酒，声音都有些不稳，很轻也很抖，他甚至都不敢直接喊方橙的名字。


    可下一秒，对面的声音让纪星整个人僵愣在了原地。


    「你好，你是哪位？」


    不是方橙的声音。虽然将近三年的时间没见面，但纪星对方橙的声音还是很熟悉的，对面传来的声音沉闷又显得厚重，和方橙完全不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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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的脑袋一时间有些重也有些混乱，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正从他拿着手机的指尖一寸一寸往心脏处蔓延。


    「不好意思，我可能是打错了，我——」


    他慌乱又狼狈地想要挂断电话，但是却又因为一丝侥倖没有真的立刻那么做。


    而对方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你是要找方橙吗？我是他男朋友，他今天忙了一天实验，现在睡着了，这样，你说一下你的名字，我让他醒了回你电话，可以吗？」


    世界都安静了。像是被急冻住了一般。空气中很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出租屋里的钟表都是无声的，但纪星却觉得有什么巨大的轰鸣声像洪水海啸般正在淹没自己，五脏六腑，四肢骨骼，全都冻住，他动不了，也觉得自己狼狈得噁心，狼狈得可笑，渐渐地又觉得有几分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在电话一开始就喊方橙的名字。


    庆幸自己今晚还有着「喝醉了」这个自欺欺人的藉口。


    电话后来是怎么挂断的纪星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最后他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还让他不用告诉方橙。


    巨大的轰鸣到最后汇聚成一句重复的声响：


    「我是他男朋友」


    「我是他男朋友」


    「我是他男朋友」


    ......


    那天晚上，纪星保持着那个姿势，半弓着背，在漆黑的卧室里，攥着手机，在床沿坐了一整晚，酒精攻击着他的大脑，他却始终没有睡意，硬生生坐到了天亮。


    那天之后，纪星再也没有让自己喝醉过，也再也没有联繫过方橙，直到方橙搬进合租公寓。


    时隔这么久，纪星一直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选择性地遗忘和否认在心底深处，如果不是方橙今天主动提起，纪星自己都不会想到自己还是那么在意。


    纪星安静了许久没有回答，方橙在那边顿了顿，继续开口道：


    「想了想决定告诉你......嗯......怎么说呢，因为我们两现在是恋人关系，虽然我和师哥只是去谈工作上的事，但是我想你可能会介意，应该是要和你报备一声的。」


    纪星的声音有些不稳，整个人也显得没什么生气，方橙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让他心再次拧在一处，愧疚又自我拉扯，无以復加，一遍又一遍。


    明明此刻方橙还在生气，明明两个人现在是冷静着的关系，明明自己之前那么多次就是因为很多事没有及时告诉方橙，瞒着方橙，甚至骗他，让他受伤了那么多次。


    可方橙现在，却主动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用脆生的语气，认认真真地跟他说。


    「我想你可能会介意，应该是要和你报备一声的。」


    每一个落在纪星耳里，都像是在拷问着他的心。


    他的方橙，真的太好太好了.......


    他怎么能那么混蛋，怎么能让方橙那么难过，怎么可以呢......


    「你在听吗纪星？」


    纪星深吸气：


    「在，在的。」


    他抹了下发红的眼角，望着洗手池前镜子里的自己，低眉缓缓，自己的有些听不清自己的声线了：


    「如果我说......不希望你去的话，你就不去吗？」


    方橙却没有什么别的反应，还是很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似乎是真的在思考：


    「嗯，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就不去了。」


    纪星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烫过一般，酸胀发热，在喉间蔓延着。


    但他还是开口道：


    「没事，论文的事情......对你很重要，你去吧，注意安全，我在家等你回来。」


    「好，那我挂了，你不用等我，可能会很迟，先休息吧。」


    说完，那边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空荡的洗手间，留下纪星一个人的声音，和清脆的水声。


    纪星回到吧檯的时候，何乐差点以为纪星是去洗手间被人揍了一顿，吓了一跳，走过来扶住人：


    「不是，你眼睛怎么突然这么红？脸色也不好，你也没喝酒啊，气泡水过敏啊？」


    ......


    「你是说，方橙这段时间和你正在冷战呢，但是却主动打电话给你报备他要和前男友出去吃饭？」


    纪星摇了摇头，替方橙辩驳：


    「不是冷战，他没不理我，消息都会回，只是回的少，也不愿意多说什么。」


    何乐见纪星这样，长长嘆了口气：


    「唉，纪星，说句实话，你俩这次这事，是你的问题更大。」


    「我知道，是我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


    「也不能说都是你的问题，你俩明明互相喜欢，却别扭了到现在才谈上恋爱，就说明你俩都有问题，但是你说的这些事情我一听，明显是你做的有问题。你想想，方橙是什么性子？他本来就不愿意麻烦别人，什么事都喜欢心里藏着，又怕你生气，那时候也是你突然就丢下他跑了，这么久过去了他不但没怪你，被你那么说了还肯主动回来找你，他心里该把你看得多重要啊......」


    纪星低着头，手攥紧了杯子，一言不吭地听何乐说。


    「而你呢，你自己想想你这些年在他面前表现得是什么形象，就别说合租之后了，就那时候在学校，你的花边新闻就不少吧？我和你是朋友，八卦一下也就不在乎了。方橙呢？他是喜欢你的啊，他怎么能不在乎？你真以为你这几年每晚出去喝酒到半夜回来，他不闻不问，是真不在乎吗？他就是不敢问，他怕他开口再被你推开，怕你嫌他多管闲事，更怕你直接告诉他你就是在外面和别人乱搞，你说他能接受哪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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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乐的话字字诛心，纪星也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正因为是实话，才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他一直保持着分寸不越界，也觉得自己不该多问你过去的事情，但是从前的事情每一件都是他心上的一根刺，累积到现在，连根拔出来——你还自以为为他好地瞒着他，我早就跟你说了，你爸那些事，早点告诉他吧，你看，最后变成这样，你还让他怎么敢把医院的事情告诉你，你什么都不跟他说，却要他把什么都告诉你，你自己觉得公平吗？我说橙子真是好脾气，你——唉，你真是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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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橙子当初是在实验室睡着了的啦不是在其他地方 大家放心 橙子和师兄的恋爱之后会说清楚 相处更像是同学合作伙伴而不是恋人 也没有发生过什么 只是咱们星星很不凑巧 偏偏在这天打了电话 顺便 下一章有惊喜


    第69章 我相信你


    不到九点，纪星和何乐与林洛辰打了个招唿，提前离开了庆功宴，回了家。


    这几天方橙不在家里，屋子里几乎是一点生气都没有，纪星除了跑医院就是跑工作室，也没在家开过火，客厅还保持着那晚两人争吵完后的样子。


    纪星到家先打开灯，把窗户关上，茶几上放着那份方橙的留学资料，纪星走过去拿起来，深吸了口气，把它收回了抽屉里。


    方橙没说自己具体什么时候回来，纪星也不知道方橙会不会喝酒，就没敢去洗澡，只是把外套脱了，换了套居家的衣服，把厨房打扫了一遍，又烧了壶热水放着保温。


    这些事情其实都是细碎的琐事，但做完一切后，纪星抬头一看墙上的钟，竟然已经过了十点。


    他望着时针上的时间略微有些发怔，走到沙发上坐下，打开手机，微信的对话框里空空如也，纪星的手指在键盘上摩挲犹豫了好半晌，不确定要不要给方橙发个消息问问。


    纪星工作之后手机里没存过什么游戏，唯一还没卸载的就是方橙之前发给他的《神庙逃亡》了，他本想打开玩两局，可玩了才没一会儿就死了好几次。


    脑袋里的思绪乱成麻，他一口气嘆出去，又瞥了一眼墙上的钟。


    不知为何，今晚的时光像是凝结了的标本，一寸一寸推移得极慢。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更何况，纪星还明知方橙去见的人是谁。


    从前没有听方橙提起过这个师兄在医院，为什么突然就成了「同事」......


    不是说聊工作吗，那为什么要约在晚上，这都已经几点了，什么工作内容要谈到这个点？


    方橙喝酒了么？喝酒了怎么办？他喝完酒什么样子纪星是最清楚的——那些方橙红着脸咬着唇望向自己的画面在脑海里突然闪过，纪星差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要不......发个消息问问吧。


    于是纪星重新打开微信，一句话编辑来编辑去，从没有觉得自己有如此犹犹豫豫的时刻。


    【回来了吗？】


    又过去了半个小时，纪星坐的位置正对着家里玄关的方向，客厅里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他手里拿着手机，不停地打开锁屏又关上，为了不让自己错过消息，也能听清电子锁的声音。


    但什么都没有。


    方橙不但没有回来，连消息都没有回。


    【喝酒了吗？要不我去接你？】


    仍旧没有回覆。


    从前只知道心被放在火上烤，直到今晚，纪星才体会到，一颗心被放在冰上，一寸一寸地降温，直到彻底失去温度，是一种比炙火更难忍受的煎熬。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又吐掉，自从戒菸到现在，他身边连个打火机都没有，担心和失落蔓延全身，纪星无心看任何东西，微信上每每有一些业内的人发来的祝贺简讯，想必是今天看到了他们和林洛辰签约的消息。


    可纪星最期待的那个对话框始终安安静静。


    他站起身，实在不想再狼狈地在原地干坐着，索性进了厨房，将几个热水壶拿出来洗干净，又烧了两壶水，才能维持着自己一副很忙又不甚在意的样子。


    十二点半，方橙按锁，打开家门的一瞬间，玄关的灯还没亮，就先看到了站在墙边的纪星。


    他挑了下眉，有些惊讶，一边换鞋一边往屋里走，问道：


    「怎么站在这？」


    纪星的眼角耷着，见到方橙的时候才稍微精神了些，上前帮方橙把外套脱了，又伸手去接方橙手上拎着的一个黑色塑胶袋子，放到沙发上。


    方橙没有牴触纪星的靠近，只是纪星向前凑了一步，便很明显地闻到了方橙身上淡淡的酒气。


    纪星的唿吸顿了下，心里也跟着沉了半分，但他看着方橙半晌，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转身去厨房倒热水，又递过来给方橙，脸微微偏开，开口的语气也不太自然：


    「喝点热水，喝完酒胃不舒服。」


    方橙接过水，抬眼注意到了纪星的神色，嘴角似乎微微抿了下，但没说什么：


    「谢谢。」


    方橙的这句谢谢没什么情绪，永远是他擅长的那副淡漠的，听在纪星耳里却格外刺耳。


    喝了水，方橙将水杯递给纪星，抬脚便准备进卧室关上门。


    纪星看着方橙的背影，霎时间有些慌神，开口喊了声：


    「方橙！」


    「怎么了？」方橙回头，看上去有些疑惑，也有些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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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今晚......」


    纪星紧咬着自己唇边的肉，他想要开口问的话其实有很多。


    这么晚了是你师兄送你回来的吗......你们喝酒了吗......为什么聊工作到这个点......


    但是，在看到方橙进门后几乎无视他的态度后，纪星失去了底气，话到嘴边，最后还是硬生生吞了回去。


    「我怎么了？」方橙向纪星走近了一步，嘴角似乎有一点笑意，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你早点洗漱休息吧。」


    纪星说完，再次偏开了头，喉结滚动，将万般的情绪咽下，也不想让方橙看到自己的样子。


    大概安静了两秒，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纪星手里拿着水杯，拿纸巾低头在灶台旁无意识地擦来擦去。


    突然，身旁的光线被人影遮挡，手臂上传来的滚烫的温度。


    是方橙走到了纪星旁边，拉住了他的手臂。


    「纪星。」


    纪星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有些僵硬地转过身看向方橙。


    方橙蹙眉看着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纪星的眼眶是通红的，眼下的黑眼圈也很明显，眉心敛着。方橙从没见过纪星这样的神情，一双眼睛有些幽暗地望着方橙，又因为倔强忍耐着，看上去反倒像受了委屈的小狗在瞪着人看似的。


    方橙嘆了口气，抬手用拇指指腹在纪星眼角擦过：


    「干嘛啊。」


    纪星立刻抬手挡了挡，声音干干哑哑的，但还是很好听：


    「没有，就是困了。」


    方橙低头，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侧过身，靠在冰箱上，望着自己的脚尖方向，又嘆了口气，用商量的语气，问纪星：


    「一直等到现在？」


    纪星慌忙开口：


    「没事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唔——」


    突然，方橙探身过来，伸手捂住了纪星的嘴。


    两个人有几天没有见面，更是许久没有接触，此刻方橙突然贴近纪星，像是一团火烤了过来，把本身已经觉得自己身处冰窖的纪星融化在当场。


    昏黄的灯光下，方橙抬起头，抬起眼，探究又复杂地盯着纪星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想透过这窗口窥见什么，又像是在闪烁和思考，像夜旅人望着自己的启明星，深邃而又神秘。


    纪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方橙你......」


    「嘘——」方橙道。


    纪星愣了愣，身体也逐渐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任由方橙靠的越来越近，一步步把自己逼退在厨房一角，手因为怕方橙摔倒而虚扶在他的腰侧。


    就在纪星思绪彻底混乱的前一秒，一道温热的触感才唇边传来，让他瞬时瞪大了眼睛，只愣了没一秒，就立刻轻轻推开了方橙。


    「方橙！」他轻声喊着，唿吸却滚烫又混乱。


    方橙却没有看他，他将头埋在了纪星露出的脖颈处，然后，用力地咬了一口。


    「嘶——」


    眼前的方大医生身体像滚烫的火球，温热的气息是蛊人的毒药，喷洒在纪星意志力薄弱的神经上：


    「东西都在袋子里。」


    「什么？！」


    ......


    ......


    ......


    结束之后，纪星下床收拾了床边的套子，又把床单换了换，抱人去洗了澡，再把人放回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自己再去洗澡。


    等纪星洗完澡出来，已经三点多了，他换了睡衣，走到床边，却发现方橙已经多垫了个枕头，正靠在床上望着自己。


    纪星立刻紧张起来，凑过去问：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要不我下楼去买点药？」


    方橙摇摇头，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意思是让纪星坐过来。


    纪星听话照做，又帮方橙拢了拢被子，然后将人半搂在怀里，轻声问：


    「怎么了？」


    「你别紧张，我没有很不舒服，有一点，但能接受。」


    纪星挑眉：「那是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方橙笑了下，抬起头，从被窝里伸出手，手指再次摸向了纪星鼻樑的那颗痣。


    纪星任由他摸，将他的手握住：「这么喜欢这颗痣么？」


    方橙淡淡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低下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似的。


    纪星看着方橙的神色，一时间不敢说话，只等着他开口。


    半晌后，方橙抬起头，望向纪星：


    「纪星，我们谈谈吧。」


    纪星被方橙这种语气吓得不起，立刻直起身坐好，拧起眉看向方橙：


    「好，你想怎么谈，想问我什么，都可以，我都告诉你。」


    方橙看他这样紧张，却反倒笑了，拍了拍纪星的手：


    「你别紧张，我是想跟你说——」方橙犹豫了一下，最后在纪星的脸上忘了一下，然后淡然地勾起嘴角开口，很平静地说了下一句：


    「如果你有更好的选择，想和我玩一玩派遣一下时光，或者——」


    纪星急忙开口，打断了方橙：「方橙！我真的没有想和你玩的意思，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你，我很早就喜欢你——」


    「你先听我说，听我说完。」方橙伸手拍了拍纪星的手：


    「这段时间我一个人冷静地想了许多，我想我或许不应该那么执拗，很多事情跳出框外思考，可能就想明白了，纪星，你有很好的出身，很多朋友，也有很多追求你的人，我相信你现在这一秒是喜欢我的，但是，我也得承认，我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我其实并不怕玩玩而已这几个字，我也玩得起，所以我想告诉你的是，希望你也能好好想想，你想要什么样的关系，如果——如果你的喜欢就只能维持这么一小段时间，如果你想要的是和我拥有过一段，那，我们就到今晚为止好了，我......我也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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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还想继续说下去，但纪星已经几次开口想打断他，他实在不想再在方橙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每听一个字心里就痛一分，也更不愿方橙自己再用这样平和淡定的语气去说这些冰凉刺骨的言语。


    在听到方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心更是被揪成一团，痛得说不出话来。


    一瞬间，他望着此刻安静地方橙，完全明白了刚刚，方橙为何什么都愿意配合他，什么都答应，明明眼角眉梢写满了隐忍，却什么都不说。


    他还以为是方橙一贯礼貌克制惯了，才至于到了床上也是这样的温吞。


    可方橙这番话像是针扎在纪星心上。


    方橙是做好了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准备，才会展现出那副几乎是献祭一般的姿态。


    当他沉浸在美妙情慾中的时候，方橙是抱着怎样一种决绝的心情，和自己亲吻，和自己做那些事情的呢？


    纪星的双眼怔红了，眼眶里是再也克制不住的泪水，却哑声压抑，没让它们落下来。


    一旁的方橙见纪星不说话，又继续开口，但这一次的语气显然没有刚刚那么坚定，显得不那么有底气，头也低下去：


    「当然，我也在想，如果你想的和我一样，是想和我一起走下去...」


    没等方橙说完，纪星便一把将人抱紧，贴在方橙的耳侧，一字一句，从来没有用过这样认真虔诚的语气：


    「方橙......对不起......是我做的不好，甚至可以说做得太差.......才会让你胡思乱想到这个地步......你还愿意相信我吗？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你，从来都是因为喜欢你，而且，我也不是才刚刚喜欢你，我——」


    纪星低头，在方橙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继续道：


    「我大学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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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煳去了一些重点啊啊啊啊 做饭不易想要海星！


    第70章 我喜欢你


    因为刚做过，方橙现在身上没什么力气，全身都是软的，纪星把他搂得很紧，唿吸打在他的耳后，让方橙轻轻颤了下。


    「我大学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纪星的话像是一个惊喜的炸弹，毫无预兆地落入方橙的耳里，震得他皮肤都酥酥麻麻，有些懵。


    惊讶涌上喉间，心里瞬间充斥了许多个疑问，方橙慌忙抬起头看向纪星。


    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像是在思考什么，开口时语气有些惊喜，但是却还保持着刚刚的克制：


    「所以你才会一直留着那个糖？」


    纪星轻嘆一口气，点了下头，伸手抓住方橙的手。


    「你大三的时候总是低血糖，我每天往你衣服口袋里塞糖，但你可有点挑食，只爱吃这个牌子的。学校门口的超市后来不进货了，我周末就骑车去市里其他的地方找，最后在城北一家小店终于找到了，后来问了店员，他却说这种糖已经不生产了，我就把店里剩下的全买回来了。」


    方橙撇了撇嘴，听纪星这么说，耳尖有些烫，于是偏过头，试图模煳重点，不情愿承认纪星对他的指控：


    「我没有这么挑食吧？」


    纪星轻笑了一下，无奈地回答道：


    「嗯，你确实没说过你只吃这个口味的，但你喜欢不喜欢，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方橙咬了下嘴唇，心里软软的，像是突然被装满了一壶糖水。他晃了晃脑袋，就更觉得这种奇怪的感觉遍布全身——本来是要趁今晚和纪星说清楚做个了断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他抬眼，看向纪星。纪星也含着笑温柔地看着他，眼神这种东西或许真的骗不了人，方橙看到那双眼睛里盛满的，全是小心翼翼和珍惜的情绪。


    再开口，方橙说的话或许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但他很清楚，心里已经动摇了几分：


    「我喜欢你......你就没有看出来啊。」


    纪星的心被突然攥住，他知道方橙的这句话没有埋怨的意思，因为只是在陈述事实，可正因如此，更让他觉得心疼。


    除了心疼之外，更让他震撼和兴奋的，是方橙这是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认认真真，完完整整地，跟他说「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这段时间，那种飘忽不定踩在云端上的感觉，不但方橙有，纪星也有。


    经过今晚这么一遭后，纪星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没想到，明明做错的人是自己，可最后，却是方橙赶在他之前先说了这句话。


    纪星沉声，感觉自己的唿吸有些不稳，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制住，用平稳的声调和方橙说话：


    「方橙，对不起。要说对不起的地方有很多，但我想你可能想听的不是这个——」


    纪星吸了口气，顿了一秒，像是在思索该从哪里说起，才继续：


    「那天你拿出那两袋糖，问我，为什么要留着它们，我不该那样回答你。我现在想告诉你，当初留那两袋糖有很多原因，但最重要的，是因为我喜欢你。」


    「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你，留着糖是因为喜欢你，赶回江城给你过生日是因为喜欢你，在诊室外听到你和别人开玩笑会生气也是因为喜欢你，合租的这三年多，每次故意当着你的面出去喝酒，想看你为我担心吃醋，全都是因为喜欢你。」


    纪星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直视着方橙，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清楚，观察着方橙的反应，仿佛生怕他再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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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手撑着床，直起身子，面对面看向纪星：


    「你...？」


    纪星点了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


    「有些事情本来不打算说的，有点丢人，但是——」


    方橙眨着眼睛问：「什么？」


    「咳。」纪星咳嗽了一声，清了下嗓子，然后不太自在地开口：


    「之前藉口门锁坏了去医院等你下班那次，我是故意的。」


    方橙却似乎不太明白纪星的意思，皱了下眉，疑惑地反问道：


    「什么叫...故意的？不是电子锁没电了吗？」


    纪星抬手摸了下鼻子：


    「一直没告诉你，家里这个电子锁，一直按着输入错误的报警键不关上的话，很快就会没电......」


    方橙一听这句话，侧了个身，不可置信地望着纪星：


    「你故意把电子锁弄没电，就为了找个理由来接我下班？」


    却没想到纪星刚刚有些侷促，这下面对方橙的反问，反倒添了几分理直气壮，自上而下笑着看着方橙，沉声开口：


    「不可以吗？」


    终于也让纪星学会了没皮没脸，方橙气恼，无奈地摇头道：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你如果真想找我的话，直接跟我说也行的，那样我也能......」


    纪星也摇了摇头，手里一下一下地捏着方橙的小拇指。


    「那样你就看出来了，我那个时候，怕你看出来，但又忍不住想和你走近一些，我知道这三年，我们的相处模式比寻常合租的室友还要糟糕，都是我的问题。我的心里总有两个声音，一个让我理你远一点，一个却总忍不住想时时刻刻看到你，哪怕你不问我也不看我。」


    方橙安静地听着，始终没有出声打断，纪星今天说的话全都在他意料之外。


    现在这个情况也正是他意识最不清醒的时刻，但他却想珍惜难得两个人安静敞开心扉说话的温存，于是方橙只好调动所有思绪，一点一点地思考着纪星每句话的意思。


    纪星看到方橙轻蹙眉像是在思索，也就没有先开口，而是安静等着他。


    半分多钟后，方橙又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终于抬起眼，很认真地询问纪星，黑色的瞳孔里闪着光亮：


    「所以，夏同邀请我们寝室聚餐的那次，你突然离席，不是因为不想见到我，对吗？」


    纪星听方橙提到那晚，目光其实有些松动，但还是坚定地点头：


    「当然不是。」


    方橙很缓慢地点头，表情却还有些欲言又止：


    「可是，那你......为什么突然要走呢？」方橙低头，也扣了下自己的指甲：


    「你那天突然走，还喝了那么多酒，我是真的有点吓到，既怕你工作室真的出了什么事，又怕这个理由是假的。」


    纪星抓紧方橙的手，一寸寸上拉，最后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开口的语气十分诚恳：


    「方橙，那天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是我，我的想法幼稚，心也拧巴，喜欢你的方法错得离谱，以至于伤害了你推开了你那么多次，不肯承认，不敢承认，有时候也会刻意逃避，冷着你，就好像这样我就赢了一样......」


    纪星低着头，神情看上去十分懊恼和自责：


    「现在回想起来，喜欢一个人这件事，为什么要计较输赢呢.？明明我一开始，也不是这么想的......」


    方橙看着纪星懊恼愧疚的深情，多少还是心软，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也不愿意纪星再做这样无畏的自责，更何况在方橙看来，感情的事情，从来就不会全是一个人的问题。


    他想了想，回握住纪星的手，用商量但严肃的语气很神色，正色地开口：


    「纪星。」


    「嗯？」


    被喊了名字的小孩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期待又热切地看着方橙。


    就是那么一秒钟的事情，就是这样一个眼神下，方橙突然变得很想哭。


    一瞬间，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顾虑得太多，是否太过矫情脆弱，那么多年的暗恋岁月已经熬了过来，他们比这个世界上无数有缘无分的爱人要幸运太多，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是他多想了吗？纪星怎么会不爱他？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太过赤裸，一如自己每晚看向星空时那样。


    清澈纯净，不含一丝杂质，只装得下对方一个。


    他耸了下鼻子，想要压制下去这股想流泪的冲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最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爱哭，还是说今晚初尝人事后，人总会敏感一些。


    纪星察觉了怀里人的不对劲，低头紧张地问：


    「怎么了？是不是不太舒服？你躺下来会好点。」


    「没什么，你别担心。」方橙揉了下眼睛，继续道：


    「我本来想问你几个问题，可刚刚突然又觉得，这些问题现在单独拿出来，又不觉得是要紧的事情了，我想相信你。」


    纪星的心软得一塌煳涂，尽管方橙说了没事，他还是起身下了床，从柜子里又翻出来两个靠枕，然后垫在了方橙腰下，让他倚靠在床上，才放下心来，抓住方橙的手开口回答道：


    「方橙，我让你感到失望和委屈的次数已经太多了，从今天以后，都不想要你再委屈或者因为我感到失望了，你肯信我我很开心，但是，我更希望你以后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开口问我，我也答应你，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都不会再骗你，或者瞒着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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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吸了口气，再次对望上纪星的眼睛。


    半晌后，他点了点头。


    「但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纪星打断他，先开口：


    「那我先回答你之前问过我的，我这次出差的事。」


    方橙不说话，安静看着他，眼神却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纪星心里轻松了一些，于是认真答道：


    「我确实提前一天回了江城，也没告诉你，因为是纪——是我爸，他突然打电话喊我回去吃饭，没有告诉你有很多原因，我是提前一晚临时改签回来的，第二天还安排了工作，我想你那几天医院也很忙，我也赶不回来陪你，所以就没有说——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关于我爸的，这个可能说起来有点复杂，之前大学的时候你就问过我，但我一直觉得我家的事情很烦，也很......也很怕你会吓到吧。」


    「我不会。」


    方橙伸手抓住纪星的另一只手，用让人安心的语气道：「你知道我不会。」


    纪星点点头。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现在就全都告诉你。」


    第71章 粉红


    ......


    「所以，你和林洛辰的公司一早就确定好了收购意向，只是专门演了场戏，为的，是让你父亲失算，不能再用这种方式逼你回家里公司？」


    方橙抬头，目光里闪过一丝惊嘆，但余下的更多是心疼。


    纪星点点头，但很快又偏了下，沉声道：


    「不单单是回不回公司的问题，我爸这么多年，一直觉得我走的不是他认为的那个『正道』，你也知道我家的产业是医药相关的，所以我从小到大最不想读的就是医学，我当时高考填的不是临床，是他私自改了我的高考志愿。」


    纪星沉声，吸了口气，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是只要提起纪海平和纪家，他还是会忍不住皱紧眉头，眉心深深缩在一起，仿佛光是回忆那些场景都显得艰难又愠怒。


    方橙和他离得很近，看着纪星紧蹙的眉心，还是抬起手想要去抚平，不知为何，自己的内心却涌升了一股很强烈的酸涩，不由得出声宽慰道：


    「都过去了，至少你现在实现了当时的梦想，证明你当时的坚持都是对的，你父母——他们经歷和观念可能不太能够理解你，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不回家里公司，那就不要再去多想以前的事了，都过去了，嗯？」


    纪星看向方橙，也明白他的担心，舒缓了脸色，握紧他的手，释然但也有些宽慰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其实我挺幸运的，大一那年，我一心想着怎么才能转专业出去，医学院转出去很难，还得瞒着纪海平，最后没能成功——不过现在想来，还好当时没有大一的时候转走，虽然专业没能选自己喜欢的，但是如果我不在临床呆到大二，我就也不会遇到你。」


    这话乍听上去是有些讨好和玩笑的意味的，但因为出自纪星之口，说的也诚恳，落在方橙耳里，就像在心尖上拨了一下。


    成为另一个人生命中很重要的角色，哪怕只是绚烂的过客，也是很幸运的事情了。


    更何况他刚刚还说了喜欢。


    方橙发自内心地笑了，点了下头。


    「后来......我毕业实习没有去，自己在做工作室的事，有一些事情你当时也知道......他去演出后台砸我的场子，又派人到处监视我，再后来......」


    纪星又有些自责地垂了下眼。


    「咱俩闹掰前那段时间，学校里关于我的传闻很多，我想——你也应该听到过一些。」


    方橙也吸了口气，提及那段回忆，他心里也有许多余悸。


    目光下落，两人此刻交错紧握的双手，却给了他们更多的底气。


    方橙点点头，轻声道：


    「那些传闻，我从来没有相信过。」


    「我知道。」纪星也很快回答他。


    纪星和方橙额头相抵，此刻，仿佛没有什么解不开的误会，没有什么错过的八年，有的只是从少年一跃成人的两颗彼此惦念的心。


    「我知道你没有信过，我也知道你那天——你去接喝醉的我回来那一次，你问我，我到底怎么了。」


    「嗯。」方橙鼻腔轻轻「嗯」了一声，细微又安静。


    他也还记得那天晚上。


    当时是大四刚开学，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要和纪星剖白心意的准备，但那段时间的纪星不怎么来学校，也很少回寝室，校内那些传闻一个比一个难听，更让方橙担心和不解的是，纪星似乎突然不怎么愿意回自己的消息了，对他的态度，也像变了一个人。


    那天晚上，纪星照常到了熄灯也没有回寝室，方橙心里有些担心，于是给他的手机发了条信息过去问他在哪儿，就和前几天一样，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等到回復。


    就在方橙准备关上寝室门的时候，手机那头却打了电话过来。


    方橙走到走廊上，急切地接通电话，压低声音喊纪星的名字。


    但电话那头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一个听上去年纪不小的男声，除了人声，对面还有许多别的声响，觥筹交错，音乐声也很大很嘈杂，然后，方橙听到那人用调侃嬉笑的语调问：


    「你是纪少的人吧？这么晚还放心不下他给他发消息？」


    方橙瞬间沉了脸，但脸上还是关切和紧张，压着声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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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怎么了？」


    「怎么了？喝趴下了呗！没想到纪大公子酒量这么差，这才灌几杯呀，就倒下了，我看他手机，就你消息发的最多，还问『在哪儿呢』，啧，听你声音年纪不大，倒是挺会来事啊。」


    方橙深吸一口气，握紧拳，不愿和对方在这些言辞上争辩，极力压下被羞辱的愤怒，而是继续厉声问：


    「地址在哪儿，我去接他。」


    「行，还挺听话，我们在城东滨江路这边的酒吧，你赶紧来把人接走吧。」


    城东离他们校区很远，晚上学校门口不好打车，方橙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纪星酒都清醒了一些，方橙按门牌号找过去，在一个乌压压的包厢里见到了人。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各色露骨的眼神，呛鼻的烟味和桌上摆满的空酒瓶，都刺激着方橙的大脑，比这一切更让他刺痛的，是附身在那里的纪星。


    纪星抬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看到了穿着一件蓝色校服外套，清清瘦瘦站在那里的方橙。


    纪星看到他站在那里，用不知是怎样的眼光看着自己，方橙的皮肤白净得透明，此刻却在手腕和脖颈处暴起了些青筋。


    纪星感到一种很奇怪的不适感。


    方橙身上的一切都与这个房间里的不堪格格不入。


    纪星甚至已经听到了包厢那边的几个人吹起了「吁」的哨声。


    酒精冻结着他的大脑，思绪并不清明，但那一瞬间，纪星几乎是很快皱起了眉，强撑着身子直起来的。


    他抬起头，很快地对着方橙的方向厉声喊，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命令，很急切：


    「你来干什么？」


    纪星的本意只是想让方橙赶紧离开这种地方，可是，包厢里的「吁」声却因他这句话更明显。


    但方橙的脸上却并没有任何的波动，他没有管那些人落向他的眼神，也没有去体会这些声音背后的含义，更没有因为纪星的这句话而转身离开，尽管在那句话出口的一瞬间，他的心就已经像是突然被抽空了一般，沉进了深海里。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一阵调侃和戏弄的话语声中，方橙只是安静地走获取，将纪星扶起来，走出了那家酒吧。


    他在前台要了杯热水给纪星，又打了辆车，深夜穿梭在城市高架，带着纪星赶回学校。


    纪星喝完酒其实蛮安静的，一动不动只想睡觉，方橙将他放在后座，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好舒服一点，车窗摇了一点缝隙。


    到c大门口的时候，方橙结了帐，将纪星扶下车。


    一路的颠簸下来，纪星这会已经清醒许多，此刻只觉得头疼得厉害，眉心紧蹙。


    方橙一路上始终不说话，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照顾自己，还在大半夜横跨一个城市去接了自己，无微不至。


    这些场景，如果换在几个月之前，纪星或许真的会感到高兴，感到雀跃。


    但如今，落在前不久刚刚亲眼看过方橙和何应嘉结伴同行却骗了自己的纪星眼里，他却只觉得更添烦躁和失落。


    彼时的纪海平和姜影对纪星和男生的接触如临大敌，时时刻刻派人监视他，姜影甚至已经注意到了方橙的存在。


    而他想鼓起勇气询问的话语，也被封藏在了江城机场的那个清晨。


    那又为什么呢，又凭什么呢。


    你凭什么还要来接我，对我这么好，宁可忍受那些不该承受的伤害，也要对我这么好，一言不发，就好像你从前每一次遇到不公的事情时那样，用那么一双平静的眼神，看着所有试图撼动你的坚强的人。


    仅仅就是因为你把我当做朋友吗？


    朋友......纪星自嘲地心想，可我不想只和你做朋友啊......你知道吗？


    最后，纪星咬着牙，在校门口的大道上，轻轻甩开了扶着他的方橙的手。


    方橙拧着眉，明白看出他的抗拒，却没有责问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执拗地自己向前走。


    半晌后，方橙问：


    「纪星，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纪星其实也想问问自己。


    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不敢去看方橙的眼睛。


    这双眼睛永远会给他包容和温柔的回应，可是自己想要的却不单单是回应而已。


    他沉声，用他尽可能冷厉和不耐的语气，说出了那句他后悔了多年的话：


    「不关你的事。」


    年少人的执拗和一念之差，连纪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年到底是不是只是为了那条简讯赌了气，可是这一赌，就是切切实实的八年。


    方橙这些年总是喜欢一个人在夜晚眺望星空，总是会将纪星看作是天空中不属于自己的那颗星，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只是在银河中轨道相错了而已。


    八年的时间，在宇宙里不过是一瞬间，但却让彼时青涩冲动的少年人，付出了生长疼痛数十倍的代价。


    纪星沉声，开口缓缓但沉重道：


    「那时候，我爸妈怀疑我是同性恋，我妈甚至，已经快查到你了......」纪星说着，语气有些颤抖：「对不起方橙......我那个时候，没有能力，也不知道该怎么才算保护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你，但推开你是我的错，那天晚上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


    「后来在寝室那次，我们最后一次争吵......我也不该那样吼你，我那天其实是想跟你谈谈的，不想那么不冷静，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又变成那样——我那段时间太乱了，就好像钻进了什么牛角尖，觉得既然你不喜欢我，那就暂时别做什么朋友了，你离我越近，我爸妈反而越会去打扰你，但归咎原因，还都是因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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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从纪星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拍了拍他，又重新搭在他的手腕上。


    「好啦，不要一味自责，那天在寝室的事情，你也不用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啊，当时我说的话语气也很差，而且先入为主认为你要拿出烟来——你看，我也没有你想像中那样，永远都很镇定，至少每次遇到关于你的事情的时候，我总是容易做错我自己都想不到的决定，说出我自己都惊讶的话。」


    纪星抬眉，整理了一下情绪，问：


    「比如前一晚喝醉酒，第二天一早就一声不吭飞去厦岛？」


    因为纪星这一问，方橙也挑眉，有些复杂但认真地看着纪星。


    他做了个深唿吸，身子也抬起来些，认真对着纪星道：


    「厦岛的事情，和你想的可能不太一样——」


    纪星眉心轻轻颤动了一下，但是很温柔地等着方橙继续说。


    方橙却先抿了下嘴唇，打量了一下纪星的神色，然后开口，严肃道：


    「说这件事情之前，我想再问你两个问题。」


    纪星点头：


    「你说。」


    「你之前跟我说，那天下午，你想从口袋里拿出来的不是烟，那是什么？」


    纪星突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问：


    「就想问这个？」


    「嗯，挺想知道的。」


    安静了几秒后，纪星附身，轻轻含住了方橙的唇，舌尖在方橙的贝齿上舔了一下，一瞬间，酥麻的触感和暧昧的刺激，挠得两个人都觉得心痒。


    这感觉酥酥麻麻，又让人心颤，就像是......


    像是在嘴里融化开的糖。


    方橙睁开眼，被吻得有些晕沉之际，他觉得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


    纪星开口，用的是气声，唿吸温热喷洒在方橙脸颊上，很低，也很浓，像沾染了霜露：


    「是糖。」


    第72章 清晨


    两人莫名又胡闹了一阵，纪星才放过他，问：


    「第二个问题呢？」


    方橙意识清醒了一些，面颊微红，清了清嗓子：


    「你当时突然冷着我，只是因为家里的原因吗？」


    纪星似乎很明显地怔了一下，没想过方橙会问这个问题。


    但是已经说好了再也不会有什么瞒着对方的事情，纪星提了口气，还是缓缓开口：


    「不是。我当时......你还记不记得你大三暑假那年，那年学校宿舍不让我们住，我就回自己家里了，你原本说你是要住教师宿舍的？」


    「嗯。」方橙点点头。


    「我去学校找过你......在我妈拿着一些照片质问我是不是喜欢男生的第二天。我那时是真的想过去问问你是怎么想的，我们有没有可能......但我没找到你，我碰到了何应嘉，她说你回老家了，还找我要了一份厦岛的旅行攻略。第二天我因为家里的事情正好也要去厦岛，我给你发了消息问你在哪儿，结果在机场，我看见了你和她。」


    方橙抬起眼，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望着纪星，但紧跟着之后，是一种恍然大悟般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暗恋是一种很容易走偏的情绪，每个人沉浸在这种情绪中，都会错愕地难免陷入自我感动的漩涡，除了喜欢本身，酸涩，不甘，乃至嫉妒、怨恨，很多负面的内容也会轻易滋生。


    暗恋的这些年，方橙不是没有不甘过，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纪星要无缘无故地推开他。


    但他没有想过，很多误会，自己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方橙深吸了很大一口气，缓缓吐出去，很严肃地看着眼前的纪星。


    「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从厦岛回来找你吗？」


    「为什么？」


    方橙伸手，从一旁的床头柜上，伸手摸到了一个东西，摊开来，放在纪星面前。


    纪星看清他手里的是什么之后，十分惊讶，一时间甚至「嘶」了一声，慌忙问：


    「你没扔——等等，这不是——你从哪儿找到的？」


    方橙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但是故意笑着打趣道：


    「你床头啊，刚刚你洗澡的时候我拿过来的。」


    纪星无奈又宠溺地笑了下，抬手颳了下方橙的鼻子：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方橙笑着伸手，有些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将腰下的枕头也换了个位置，然后他牵过纪星的手，放到自己的面前，用手指尖勾画着纪星手的轮廓：


    「因为，我们都以为这种糖已经停产了，但其实，它只是在江城买不到了。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我们真的相爱，为什么会错过这么久呢，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们可能都犯了自以为的错误，对一袋糖也是，对我们的感情也是。」


    「我和应嘉的事情说起来也有点长，一直没有说是因为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我现在也都告诉你。」


    *


    第二天早上，纪星睡得很香，一直到快十点才从床上醒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睁眼看着卧室的天花板，思绪渐渐回笼，开始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


    下意识立刻去够身边的人，却摸了个空，发现方橙已经不在床上。


    他有些慌乱不安地起身，打开卧室，在看到客厅里明亮的灯光和穿着居家服拿着拖把打扫卫生的人影后，一颗心才落到了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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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还没几秒的安稳，在看到方橙放在客厅摊开的一箱一箱东西时，又勐地提了起来。


    纪星倒吸一口气，伸手去搂自己的爱人，语气急切地问：


    「怎么在收拾东西？你......你还是要搬走？我......」


    方橙笑了下，摇头也嘲笑他：


    「没有，别乱想，我不搬，只是趁今天休息把东西整理一下，我卧室太小了，就拿到客厅里来收拾。」


    纪星闭上眼，舒了好大一口气：


    「那就好......你差点吓死我。」


    说完，纪星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方橙，方橙估计一大早就起来收拾卫生，头髮有些乱了。方橙今天穿的是浅色的衬衫，领口的口子解开了好几个，皮肤在灯光下微微泛着红，笑起来的嘴唇是心型的。


    休息日的清晨，纪星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的恋人看了半天，咽了口口水。


    方橙回过神，看纪星一言不发就只是突然盯着自己看，不自然地偏过头，但好半天，身旁的纪星还是一直盯着自己，方橙感觉自己被那目光灼得有些侷促。


    但方橙不会将这份侷促表现出来，他一脸镇定的样子转过身，看着目光灼热的纪星，然后伸出手，轻轻覆在了纪星眼睛上，又不是真的覆住，只是轻轻搭在那里，纪星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挠在方橙手心，屋子里的暧昧温度在上升，方橙压了压嗓子，又用带着气音的声音说道：


    「不许看我。」


    纪星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点着，他将方橙顺势就推到到沙发上，两个人栽进柔软里。


    他一手握住面前的方橙的手放下，恢復视线的一瞬间，对上了方橙近在咫尺的一张看似无辜的脸。


    纪星没等下一秒，就对着方橙的唇直接吻了上去，一只手一把扣住方橙的腰，顺着就把方橙压在了沙发上，另一只手将方橙慌乱的两只手扣住，扣在一起，直接举过了头顶。


    方橙显然也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本能就想去推开纪星，却完全不是对手，这种被完全压制的感受和姿势让方橙很不习惯，他努力挣扎，含煳中抬头皱着眉问了一句：


    「你突然干嘛？」


    纪星放开他胡乱热烈的吻，抬起头，俯身用刚刚那样的目光继续盯着方橙。方橙手还被他压在头顶，现在这副模样更是被纪星盯得发毛，只好撇过头去闭着眼：


    「我脸上到底有什么啊？」


    谁知道下一秒纪星却用手将方橙的脸掰了过来，方橙的脸早就红透了，正想怒瞪着纪星，但因为现在这副姿态，表现出来的确像是眼含泪水有几分委屈的神色。


    这神色落在纪星的眼里简直是添了一把火，被方橙那副模样和挑衅般的举动点着了神经，他几乎没有思考地扑了上去，就像是刚开荤的小狼狗，露出了自己恶魔的小尾巴。


    他直直望着方橙的眼睛，一双眸子像是要烧出火来气息打在方橙通红的脸颊上，用很低沉的声音问：


    「现在许不许我看你？」


    方橙似乎是发现了不妙，这样的纪星他从来没见过，他本能地感到一丝危险，下意识想熘，可手和腰都被纪星扣的死死的，哪里跑得掉，刚挣扎着动了一下想起身，就被纪星拦腰搂了回来，纪星有些玩味地看着方橙：


    「还想跑？」


    说着，他一改手上还有所保留的温柔力道，用力把方橙整个人再次压进了沙发里，不顾地吻了上去。


    不知道在沙发上亲了多久，方橙早没了力气，又怒又急的气也早就被亲没了，他有几分嗔怒地看着纪星，哑着嗓子说：


    「炉子上有早餐，我煮了粥，先吃早饭，不是早上还要去工作室？」


    纪星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吃饱喝足，这才开始知道后怕和害羞，他愣了一下，慌忙起身。


    方橙没多说什么，坐起来整理衣服，低头一看才发现衬衫皱的早已不成样子。


    吃过早饭，两个人出了门，今天两个人的车不巧都限号，走到路边，方橙打开手机软体叫了车。


    「到单位发个消息。」


    纪星帮方橙理了理衣服领子。


    「嗯。」


    纪星看着方橙的侧脸，又看到了他不知是不是刚刚胡闹时被自己咬破的嘴角，有些心虚地开口道：「刚刚......我....对.....」


    方橙笑：「又打算道歉？」


    「我怕你生气.....」纪星低下头。


    「我那么容易生气？」方橙挑眉望着他。


    「！你没生气就好。」


    「别总是瞎想，我既然已经说了不在乎了，我就会好好学着怎么做一个恋人，只是很多事情我也是第一次，也不懂，也还在学。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我说，不要总是担心别的，好不好？」


    纪星愣了好一会，然后笑着点点头，重重答应着。


    「好。」


    方橙笑着在纪星头上摸了摸。


    两人又站了会，直到方橙叫的车快到了。


    纪星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路边，对着小区门口的宠物狗摸头。


    方橙站在路边，静静地望着这个场景。


    纪星温柔地站在那里，他穿着好看的风衣，头毛顺着，脚上是干净的球鞋。身后是江城繁华的街道，身边驶过晚高峰行色匆匆的车流。


    方橙一时间觉得自己知道了幸福的定义。


    他们之间，也许有挣扎，也许有遗憾，更多的是错过和误解，孤注一掷并不都会收穫完美的结局，对于他和纪星两个人来说，想要一步不错地抵达终点也是不可能的，他们的这一天或许来的波折，但也还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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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歷了那么多的起起落落，此时此刻，方橙觉得，如果他的人生能一直这样，似乎也不错。


    就和大多数普通家庭一样，和爱人一起上下班，牵着手聊天。


    平凡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身边的人是纪星就好。


    街道的风穿堂而过，吹起方橙衣服的尾摆，也吹起了纪星额前的碎发。


    纪星似乎察觉到有人的目光，缓缓抬起头望向了方橙：「怎么不回去？」


    方橙笑意很深，听着纪星的话，三步两步地向前奔向了自己的爱人，「我在看你呀。」


    (正文还没有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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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完结！！！还有好几章！！很多事情还没有讲清楚呢！！！！完结之后番外也会有的~ 这几天比较忙 加上更新另一篇~ 不会日更


    第73章 约会？


    等计程车到了，方橙刚打算把纪星送上车，上车前突然想起来什么，就问了句：


    「忘了问你，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吗？」


    纪星看着方橙，笑得温柔，点头道：


    「回的，不过你难得休息两天，就别做饭了，我早点回家，然后我们出去吃好不好？」


    方橙没回答，而是抬手帮纪星理了下领带，挑了一下眉，忍不住故意笑他：


    「怎么好端端的要出去吃？要约会啊？」


    纪星却没有否认这个说法，反倒是点头承认得很痛快：


    「对啊，那我邀请方医生今天晚上跟我约会，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方橙被纪星逗笑，但却故意还是不答，伸手指了指纪星身后的计程车：


    「方医生他——要好好考虑考虑，行了，快上车吧。」


    纪星却不满意方橙的回答，拉着方橙的胳膊非要问个明白，惹得司机师傅有些尴尬地把头偏了过去。


    「你先回答我愿不愿意。」


    纪星的语气里有些今天方橙不答应他就不走的意思，眼瞅着他又要露出昨晚那副有些委屈的表情，方橙无奈，只好哄道：


    「愿意，怎么不愿意呢。我只是担心家里的菜还没吃完，怕放久了坏了，但是都听你的，大不了我做些菜这几天带去院里，就不吃食堂了。不过你怎么突然想出去——嘶——」


    话说到一半，方橙突然灵光一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睛看着纪星，像只警觉的小猫。


    「你不会还在介意昨晚我和师兄出去吃饭的事吧？我记得昨晚跟你交代过了呀，昨晚我和任何人都没出去吃饭，是老张家里昨晚临时有事，我替他在院里值了会儿班，衣服上有酒气是因为急诊半夜接了个喝醉酒骑电动车摔伤的病人，没回你消息是因为手机没电了......」


    听方橙说着说着又露出一副一本正经的神色，在一旁的纪星慌忙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说过了——我知道——我没介意，不是因为这个，我就是想，我们在一起都一个月了，不是你在忙就是我在忙，还没正正经经约过会，今天难得你休息，所以才说想出去吃的。」


    「真不介意了？」


    纪星眨了下眼睛，看着方橙：


    「真不介意了。」


    方橙会心地笑了笑，对着纪星点点头：


    「那就好。行了，上车吧，别让师傅等了，下午微信联繫。」


    纪星也笑了，笑得眼角弯弯，和今天穿着的这身冷厉成熟气质的衣服都不符了。心情很好的他甚至做了个立正站直敬礼的动作：


    「收到！」


    说完，纪星转身拉开车门，高大的身影隐入车厢里，嘴角还挂着消不掉的笑意。


    方橙看着开远的计程车，在初秋清楚的凉风里，身上却只觉得暖洋洋。


    他抿着嘴唇，在街边的台阶上踮了几下脚尖，一下踮起脚，一下又放下。


    *


    纪星今早要回工作室，这段时间工作室上下都绷紧了神经，现在一切尘埃落定，纪星就决定给大家放个小长假，放松一段时间。


    但是员工们放假，他却不能得闲，工作室和林洛辰的签约刚定下，还有一些收尾的工作等着处理，所以他干脆自己一个人去工作室。


    好在事情没有想像中多，林洛辰那边的对接工作人员也很专业负责，事情处理的很顺利，不到中午，纪星就忙完了手上的一部分事情，他打开手机点了个小碗菜的外卖，纪星这几年肠胃一直有点小问题，吃不得太辣或者太油腻的东西。


    胃病这件事情他之前一直也没敢告诉方橙，是昨晚跟着一块坦白的。


    方橙本来迷迷煳煳都快靠在他怀里睡着了，朦胧中听到纪星说自己胃这两年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医生的本能发作了，当即就睁开眼一激灵，也不讲什么医学依据了，直接「诊断」纪星一定是喝酒导致的，还又搬出了多少个院里的病例把纪星数落了一通，纪星自知理亏，只好点头认错。


    后来方橙连夜恨不得就要给消化内科的同事打电话约个全面检查，被纪星给按了下来。


    「我去年体检过，就是普通肠胃炎，你别担心。」


    最后还是纪星答应了方橙以后少喝酒少吃外卖并且每顿都要吃清淡健康的且年底一定要再去做一次检查，才勉强作罢。


    这家小碗菜就是方橙刚刚在微信上推荐给纪星的，方橙查了纪星工作室附近的地址，研究了半天后给纪星发过来，还让纪星吃完要给他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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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完全乐意照做，不仅没有被管束的不痛快，反而因为方橙的频繁询问心里乐开了花，恨不得一顿清汤寡水的饭菜拍个十几张图片过去。


    其实这些话很久以前姜影也说过，何乐也提醒过他，但纪星都没太放在心上，一是因为家庭的原因他确实不太习惯被管束的感觉，二是因为纪星并不是什么不加节制的人，他以前喝酒都是为了工作需要，后来虽然也会去酒吧玩，但是心里都有数，不会让自己到酗酒那一步。


    但是今天，亲耳听着方橙对他说这些虽然口气还是商量，但是却已经开始带点「家属」意味的类似「以后要少喝点酒」的话，纪星却觉得有一种全身都通畅，光是想到就会扬起嘴角的感觉。


    原来被老婆管是一件这么爽的事情啊！


    最后吃饭的时候，工作室正好没别人，纪星干脆给方橙打了个视频过去，昨晚说开一切又有了最亲密的关系之后，两人今天反倒像是恋爱的第一天一样，有种说不出的依恋感，像无时无刻见到对方。


    视频接通的时候，方橙正在家继续整理他的东西，顺便给家里做大扫除，纪星担心他腰不舒服，想说下周末请个家政阿姨来做，方橙却不予採纳，还笑他是小少爷。


    这话让纪星想起两人同寝时晾衣服的事情，不由得心里一软。


    吃完饭挂掉电话，纪星又处理了几个午后对方发来的对接邮件，一点多的时候，他起身合上电脑，重新穿上外套，带上了办公室的门，离开了工作室。


    走到楼下打车，坐上车的第一秒，纪星的神色已经恢復了冷静和淡然，甚至有些严肃，他对着司机礼貌但沉声道：


    「师傅，到市一院。」


    「好嘞。」


    汽车发动，纪星掏出手机，翻出李杨的电话。


    夜猫子作息的李杨显然才刚刚睡醒，说话的声音还黏煳煳打着哈欠，和这边严肃的纪星形成鲜明对比：


    「星哥......这么早啊......」


    「李杨，前两天我拜託你调查一院那个医生还有苏昀的事情，有消息了么？」


    「哦......你说这个啊，有。我正打算找你来着，星哥，跟你猜测的一样，那小子确实手脚不干净，私生活就不说了——他玩得花在圈子里都不是秘密了。我查到，这姓周的他们家有亲戚做的是医疗器材，他们医院每年医疗器材这一块周宇辉捞了不少油水。」


    听到李杨这么说，纪星立刻皱紧了眉头，冷声问道：


    「江城市一院是三级公立医院，每年从资产採购到财务信息都要上报，资产负债率还是考核项目，他一个住院医师怎么敢动这么多手脚？」


    「哎！你还真问对了，就按你上次跟我说的，我托朋友去查了，果不其然，这姓周的一个人确实不敢，但是他上头有保护伞啊，我说星哥，这里头水可深啊，我几乎动用了我全部人脉关系了，还是查不出来是谁。」


    纪星的眉心蹙得更深了，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危险和思索：


    「一院现在的代院长柳海，和这个叫周宇辉的，有联繫吗？」


    没想到，电话那边的李杨嘆了口气，很认真道：


    「查不出来。至少我这边的线索是没有。我第一个查的人就是柳海，但是查不出来什么，主要这公立医院的性质你也清楚，很多事不是我们普通人插手得了的，不过据我了解的是，这个叫柳海的，深谙为官之道，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比谁都爱惜羽毛——你能懂我的意思吗星哥？」


    纪星沉声，先是沉默了两秒，然后很心事重重地「嗯」了一声。


    「好，我明白了，谢了李杨，这几天辛苦你了，上次你看上的那瓶匈牙利酒庄的酒我托人给你弄到了，下次见面拿给你。」


    那边的李杨听到纪星这话，显然心情不错：


    「得嘞星哥，咱俩这关系，这都小事。」


    挂断电话，纪星长舒一口气，眉心却始终没有放松。


    李杨混迹江湖很久，江城的事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他都查不到的话，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涉及的人背景太深，另一种就是柳海和周宇辉真的没有金钱往来。


    本来纪星一直以为是第一种。


    可是刚刚李杨的话又提醒了他。


    之前何乐其实跟他提过，甚至昨晚方橙都隐晦地提起过——柳海这个人，是一个极其爱惜自己羽毛的人，怎么形容这种人呢——纪星第一时间在脑海里浮现的，是纪海平的影子。


    或许柳海真的和周宇辉有过私交，也默许着周宇辉的地下交易，甚至在周宇辉和方橙同时涉事时选择包庇周宇辉。但是，他自己，至少明面上，不会和周宇辉有利益上的往来。


    很简单的道理——柳海认为周宇辉背后有不能撼动的背景，而他自己，也需要默认并想办法依附讨好这份背景。所以，他宁可牺牲更优秀更无辜的方橙，也要为自己的前途铺路。


    对付这种人，纪星其实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办法。


    纪星思虑及此，不由分说，又立刻给何乐打了一个电话。


    「可乐，柳海的事情我有些眉目了。不过，你爸乐康那边和柳海还有合作，你最好别再卷进来，这件事你和夏同已经帮忙很多了，后面的就都交给我吧。」


    那边的何乐似乎先是沉默了一下，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你现在去一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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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纪星，我相信你能处理好，但是，我记得方橙之前提过，他有他自己的打算，你们昨晚......后来怎么样？」


    纪星深吸了口气，表情依旧有些严肃：


    「嗯，没什么事了，都说开了。方橙——确实有他的打算，他昨晚和我也商量过了。但是——就像当年他被吴斌那群人连累得通宵做ppt第二天跑体测一样，很多事情他得过且过是因为他善良。他能忍，但我不能。以前不能，现在更不能。我一定要让周宇辉滚出一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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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不见！ 最近家里有些事情所以没有更新~不过后面就恢復更新啦！最近收到很多喜欢和支持，也看到这篇被投厕，说写得乱七八糟。不过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嘛，我会反思不足继续努力的 。也真的非常感谢喜欢的宝宝们给的鼓励，这是我第一次写完本的中长篇原创。漫漫长路才刚开始。最后也希望大家看文的时候选择自己喜欢的，不喜欢的不要勉强自己，叉出去就好啦。避雷我加了很多在文案。 最后的最后 ，另一本酸甜电竞文在隔壁日更连载呢！喜欢的宝宝们也可以收藏一下哦！错轨行星一定会在月底前完结，还会有很多番外。谢谢大家的催更、评论、海星、礼物。感恩一切。


    第74章 以己度人


    纪星来找柳海，原本何乐的意思是由他提前打个招唿，否则柳海未必愿意也未必有空见纪星，但纪星不想让何乐卷进这件事里，所以也就没有提前约柳海。


    到了一院，纪星按了电梯，走进电梯轿厢的时候，还在蹙着眉思索怎么能直接见到柳海，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声又惊讶的「哎？」


    纪星回过头，对上吴莉有些试探的眼神。


    「真的是你啊。」


    纪星顿了一下，才想起来对方是谁，然后礼貌着笑着点点头。


    「是我，吴医生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帅哥嘛，我向来过目不忘的。」


    「吴医生说笑了。」


    见到帅哥，吴莉上了一早上班的心情都变好了许多，她想了想又说：


    「你来医院......是不舒服？还是找方医生吗？他今天休假哎。」


    纪星摇摇头，然后轻皱了一下眉，似乎有些犹豫，但想了想后还是开口了：


    「我不是来找方橙。吴医生，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你们柳海柳院长，一般都什么时间在办公室？」


    吴莉挑了下眼睛，饶有兴趣地看了眼纪星，但是目光里也有些奇怪，她反覆打量了一下纪星，才缓缓道：


    「现在就在。」


    *


    吴莉将纪星带到柳海办公室的楼层，走到走廊尽头的院长办公室门前时，吴莉转过身，有些认真地望向身后的纪星。


    「吴医生，怎么了？」


    「本来不想多问的，但是实在忍不住......看在我帮你忙的份上，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纪星转了下眼睛，很绅士地笑了笑，只是淡然说：


    「你问。」


    吴莉张望了一下四周，然后轻声开口：


    「你和方橙，是什么关系呀？」


    纪星像是已经猜到了吴莉会这么问，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讶，反倒是笑了，看着吴莉，反问道：


    「他和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吴莉撇撇嘴，回忆了一下，然后道：


    「他说你们是室友。」


    再抬头，对上的还是纪星那张很帅但很淡漠的脸，耸耸肩膀对她回答：


    「嗯，那我们是室友。」


    吴莉听纪星这么回答，似乎有些失望，但是也不好失礼，于是嘆了口气，点点头，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


    「好吧。你直接敲门进去就好，你今天来得挺凑巧的，除了开会，柳院每周这个时间都在办公室。」


    纪星点点头：「谢谢吴医生。」


    *


    敲门，里面的人隔了几秒才喊纪星进去。


    柳海望着门口的纪星很明显有些奇怪，沉着脸看了好半天，一时间没有开口。


    纪星手里拿着一份不透明的文件夹，站在门口，脸色深沉地看着办公桌那头的柳海，纪星的身高也有压迫性，光都遮去了一半。


    「你是？」


    纪星没回答柳海疑惑中又好像在极力思考回忆的眼神和问句，而是走近几步，抽出柳海对面的椅子，径直坐下。


    柳海皱着眉，但看着纪星的动作眼神里有了明显的被冒犯的不满，刚想沉声说什么，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脸上的神色变化很快，硬生生是变成了笑脸：


    「原来是纪总家的公子，我这年纪大了，有时候也看不清，来找我什么事？是纪总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纪星蹙了一下眉。


    他想到过柳海会认出自己，但没想到这么快。


    「柳院长不用客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柳海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立刻又换了说辞，仍旧是笑意，但纪星看得出对方眼底的不恰。


    「当然，我和你父亲是好友，你们亲父子，长得当然是像的。」


    听了柳海这句话，纪星捏了下拳心。


    看来自己之前的判断都没错，柳海浸淫这么多年，肯定有自己的人脉和消息。纪星和纪海平闹翻的事情，纪海平这些年一直为了面子在粉饰太平，但纪星从不去纪氏，上次的收购骗了纪海平之后，更是直接到纪氏总部和纪海平对峙，纪海平怒极之下当着公司许多人的面打了纪星一拳，纪星没有还手也没有说什么，众目之下直接离开了纪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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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实际上，纪海平当下就后悔了。


    看着纪星一声不吭直接离开，更是彻底明白了纪星的意图。


    他就是想让纪海平当着众人的面和他撕破脸，纪星太知道自己这个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好面子，那纪星就要让他在自己的员工面前丢脸。他希望纪星能听他的话，那纪星就要光明正大地耍他一次。


    后来，纪星更是顶着受伤的脸直接去了和林洛辰公司的签约，消息就算是纪海平有意封锁也压不下了，几乎江城圈子里有些人脉的人都知道——纪氏的老总和自己的亲儿子闹掰了。


    柳海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刚刚柳海这句话，一是在试探纪星的来意，二——是因为纪星进门后的一系列动作引起了他的不满，可他又摸不清纪星和纪海平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故意说这么一句，膈应纪星。


    纪星承认，自己确实有点被膈应到了。


    像你个头。他在心里闷声骂了一句。


    但面上，却还是没有波澜地黑着脸望着柳海。


    突然就不想跟这个道貌岸然的老头子打什么谜语了，纪星抬手，直接把手里那份文件夹甩到了桌上。


    柳海自然不会直接放下姿态伸手去接，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文件夹封面上的xx合同字眼，冷笑了一下：


    「怎么，纪公子是要来和我谈生意？一院可是公立医院。」


    纪星不想跟他扯远，也懒得去猜测柳海言语中的讥讽，这些年做工作室他为了发展和投资，对这方面也算深谙此道，但有关方橙的事情，他不想用这种方式。


    于是他沉下脸，对着柳海，开门见山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你们院有个叫周宇辉的医生，在妇产科，听说明年就要评职称了。」


    听到周宇辉的名字，柳海明显有些惊讶，疑惑但警惕地看了眼眼前的年轻人：


    「周医生是我们院年轻一辈里很出色的医生，听你父亲说，当年你在学医时也很优秀，只是——」


    「——周宇辉常年插手一院的医疗器材採购，与不少做医疗器材公司有黑色交易，今天我来，是要你撤销他的升职决定，即刻对他停职调查。」


    柳海的话被纪星冷声打断。


    柳海脸上本就虚假的笑意，在听到纪星冷冷的这一句话后，彻底冷了下来，愠怒也不再掩藏，他站起来，拍了下桌子，对着纪星提高声音道：


    「一院是公立医院，我这个院长也只是为国家和民众办事的，一院的每个医生都算是公职人员，更是有医德的好医生。别说是你，就算今天你父亲在这里，也没有什么资格跟我提这种停职公职人员的要求，简直是胡闹！」


    纪星听到柳海这番看上去激昂的言论，心里却觉得更厌恶。他不自觉地想到，方橙当时在面对不公平的待遇和柳海这副面孔时，该是怎样一种隐忍和失望。


    与自己不同，纪星知道方橙从小对医生这个职业的敬仰和嚮往，也知道方橙对医学的敬畏之心，更知道他是怎么没人每夜不顾自己的身体做好这份工作的。


    所以纪星也更知道，方橙面对这样的事情时，会有多失望，多不解，也多不公。


    难怪方橙甚至已经想到了辞职出国读博这一步......


    想到这，纪星的拳心在桌下攥得更紧了，望着柳海的眼神也只剩下凉意。


    「医德？默许着周宇辉这样的人在医院兴风作浪，遇到舆论事件时甚至不惜牺牲其他医生也要替他隐瞒，你这个院长当的，也好意思说医德？」


    柳海似乎是发觉了纪星这段话里的一丝信息，听他说完后立刻皱起了眉，厉声问：


    「你今天——到底是为什么来找我的？」


    纪星自然不可能把方橙牵扯进来，于是也立刻出声打断，一字一句都很严肃，直直看向柳海：


    「我说了，立刻停职调查周宇辉。」


    见纪星言辞如此坚定，完全没有在开玩笑，还字字都说中周宇辉痛处，柳海此刻心里其实是有一些犹豫和不安的，但是面对纪星，他还是没有给出好语气，只是试探着道;


    「你父亲知道这件事？是他让你来的？调查周宇辉......是他的意思？」


    纪星挑眉，面对柳海的这句话，纪星却选择了避而不谈，而是一反常态地拿起办公桌一旁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果然，柳海见纪星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后，明显神色动摇了一些。


    纪星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暗自瞭然。


    看来，他预料的都没错。


    于是也不再废话，而是直接把最后一句话甩给了柳海，并向前推了下桌上的文件夹：


    「这份文件夹还请柳院长带回去自己一个人仔细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柳院可以随时联繫我，但我想，柳院是聪明人，很多事，不需要我明说。」


    柳海看着纪星，犹豫了半晌，最后，当着纪星的面，翻开了文件夹的封面。


    只是他刚打开文件看了一眼，整个人便明显地怔愣在了原地，瞳孔也缩紧，即使多年的从医经验让他强装镇定，纪星还是能看到这位老者此刻的局促不安。


    几秒后，他有些震惊地抬头看向纪星，却对上纪星一个似笑非笑的脸色。


    「柳院，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等你的『好消息』。」


    说罢，纪星已经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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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电梯下来，快走到分诊大厅的时候，纪星拨了一个电话，打给了方橙。


    电话接通，周围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很多，纪星有些听不清对面的声音，只能捂着手机，方橙那边似乎也有些嘈杂。


    「喂，纪星，怎么了？」


    方橙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安宁，让纪星有一种结束长途路程后回到家里的感觉。


    他温声笑了下，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站定下来，只是兀自笑得很开心，摸了摸自己鼻尖，道：


    「方橙，有件事，我可能要跟你认错了。」


    那边的方橙却没有很惊讶，也只是笑了笑，然后顺着他的话问：


    「先别动不动就说要认错，你先说怎么了。」


    纪星吸了口气，找了个柱子靠着，低声和方橙说话：


    「先斩后奏，算不算错？」


    方橙在那边也乐得听纪星开玩笑，故意拉长语调道：


    「嗯——我想想，先斩后奏，听起来还蛮严重的，不过也得看斩的是谁。」


    纪星愣了下，眉间一挑，有些惊讶，但很快反应了过来：


    「你知道了？谁告——」


    纪星话说一半自己就吞了回去，因为已经反应过来。


    在心中嘆气，他怎么就忘了，人家吴莉虽然「贪图美色」，但到底是自家方大医生的同事好友。


    那边的方橙已经难得笑出了声，却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而是轻声在电话那头跟纪星说：


    「你回头。」


    纪星更是愣了，连惊讶都来不及，回过头，就看到了自己穿着一身卡其色风衣，站在身后，笑盈盈看着自己的爱人。


    他惊讶地说不出话，今天的方橙好看得像是画里走出来一样。


    本想直接上去抱住方橙，可一想到这里是医院大厅，又只好克制住，改做拉住方橙的手，两人心照不宣，先是抬脚往门外走。


    「你怎么过来了？吴医生跟你说我在这的？」


    方橙今天是顺毛，头髮看上去刚洗过，洗髮水是纪星很久没有闻到过的香橙味，纪星光是靠近一点就觉得心跳在加速，说话时都有些不自觉地乱：


    「怎么还......换洗髮水了？」


    方橙和他已经走出医院，四下人少了些，才站定下来，对着纪星：


    「三个问题，我先回答哪个？」


    纪星反应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摇了摇，无奈地又摸了摸方橙的头髮，自己自嘲道：


    「好像我问的都是显而易见的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了。」


    方橙笑了。


    「家里卫生做完，正好也没事，听吴老师说你在医院，就打算过来接你一次，反正本来晚上你不也说要出门吃饭嘛，从医院去市里更快些。」


    方橙说的话有板有眼，有理有据，还都是一本正经的真话，可落在纪星耳里，偏偏自己脑补出了点别的意思。


    ——方橙会不会是因为之前自己接了他很多次，上次争吵时又说了那些不太好的话，所以要来「接他」一次？


    ——那......也是因为早上说要「约会」，所以方橙特意换了新的衣服，也洗了澡，才出门的？


    ——是吧是吧，是这样吧？


    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嘴上纪星却只是抿着嘴偷笑了一下。


    「嗯，是更快些。」


    这偷笑的表情被方橙看在眼里发现了，于是转头，有些羞恼，岔开话题：


    「你还没说你『先斩后奏』的事情。」


    纪星立刻正色下来，站直了身子，像汇报一样看着方橙老师：


    「你不都猜到了吗。还说什么『看斩的是谁』......我其实还挺担心的，怕你嫌我插手多管，所以不敢提前告诉你，所以......你真觉得没事？」


    方橙深吸了口气，握了下纪星的手，在给纪星底气的同时，也更像是给自己。


    他自顾自点了下头，然后缓缓道：


    「嗯，其实上次的事情之后，我也在想，我知道我一直抗拒别人干涉我的事情，或者说——把自己圈紧，不愿意敞露心扉，或者拒绝一切的帮助。其实挺不好的，可能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但是现在我有你了，我如果一直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的话，对你也不公平，所以我已经想好了，只要在适当范围内，你想为我做什么，我都会试着坦然接受你对我的好的。」


    纪星讶异地愣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他没想到方橙会突然这么认真却又坚定地说出这些话来。


    他说的云淡风轻，但纪星知道，一个人的习惯和性格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改变的，方橙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是真的很想去呵护他们的这段关系，也真的把自己看得很重要。


    纪星的心骤然拧紧，抽痛般酸涩了一下，眼底都有些热，于是将人干脆抬手揽进怀里，香橙味扑了个满怀。


    到了这种时刻，纪星才发觉自己言语匮乏，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让方橙听清自己胸腔里的声音。


    「方橙，谢谢你，真的。」


    「不用谢我，我喜欢你，我想对你好的冲动和心情我自己很清楚，所以以己度人，我也能知道你的心情，不想让你扫兴。」


    纪星点头，借着身高优势，在方橙散发着香橙味的发顶，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嗯，我也不会。」


    「知道你不会。而且你这次主动打电话告诉我了，我也来跟你说了我心里是怎么想的，纪星，你说，我是不是——进步的还挺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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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抬头，自下而上看着纪星，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求表扬的小动物，纪星鼻尖又是一酸，欣喜和惊喜更多。


    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方橙。


    灵动而喜悦，仿佛拥有了全世界，所有的那些不公和苦难都与他无关。


    纪星抬手，颳了下方橙的鼻尖，点头道：


    「嗯，我家方医生是学霸，比我厉害多了。」


    突然这么一瞬间，纪星觉得自己所做的很多事，还有曾经错过的那些年，都也有了意义。


    至少此时此刻，他怀里的方橙，是只属于他的方橙，是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方橙，是只在他们二人跌跌撞撞初尝两情相悦的美好里，才能见到的方橙。


    只是这么想着的纪星并不知道，此刻靠在他怀里的人，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夕阳降落，方橙拉紧纪星的手，问他：


    「走吧，不是说要吃饭吗？去哪儿？顺便也跟我说说，你找柳院具体说了什么。」


    听方橙刻意把「约会」换成了「吃饭」，纪星没有戳穿，也故意逗他：


    「打了他一顿，让他赶走那个周宇辉。」


    方橙挑了下眉，他其实听出了纪星的玩笑的意思，索性干脆没理前半句：


    「赶走？理由呢？」


    「没有理由，我就是不喜欢他——你对我在医院动手也不惊讶？」


    方橙显得很镇定：


    「我知道你不会，但你就算是哪天真的激动了，也不能打人。」


    「放心，不会的。」


    方橙思索了下，有些不自然地点点头，两人往路边走打车，暂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纪星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自家方大医生，当初是怎么在医院的监控死角，一拳锤在那个他「不喜欢」的周宇辉脸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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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想分两章的 但是因为很甜 就干脆都发了吧 走剧情的部分我不太擅长 大家包涵 后面不会虐了 但是会好看的！


    第75章 报答


    因为今天两个人的车都限号，方橙也是打车来的医院。


    走到路边，准备打车的方橙才反应过来，转头问身边的纪星：


    「你还没说去哪儿吃。」


    纪星挑了下眉，但是摇了摇头，看方橙：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方橙最怕他问这个，因为自己平时很少出门吃饭，不是在食堂就是在家解决，哪里知道什么江城的饭店。所以干脆把问题抛回给纪星，也挑了下眉佯装不解：


    「我以为你早上那么说是之前就计划好了。」


    纪星的眼眸沉了沉，沉默了一秒后，用有些讨饶的眼神看向方橙，低声先是承认道：


    「是计划过。」


    「但你之前见都不肯见我了，我还哪敢提这些。」


    他这一脸委屈小媳妇的语气和表情让方橙有些哭笑不得，刚想说些什么，看到纪星的神色却立刻又觉得心软。


    「真有那么委屈啊？」


    「有的。」纪星立刻点头，想起这段时间自己一面为工作室心力交瘁一面又见不到方橙的「悲惨」经歷，不由得真情流露：


    「从我上次出差到现在，很久没和你一块安安静静吃顿饭了。」


    纪星说的都是实话，可落在方橙耳里，却总觉得纪星还有些吃味昨晚的事的意思。他眯了眼纪星，微微仰起脖子，用不经意的神色看向手机，随口却道：


    「我觉得也不是很要紧吧，我虽然不在，但纪总可以和大明星一起吃饭。」


    「我靠。」纪星轻骂了一声。


    然后没等方橙说完，他立刻去按住方橙佯装在手机上搜索什么的手，握紧了，拉近自己，让方橙也看向过来。


    「怪我，昨晚把这事说漏了，那天我真是谈工作，工作室现在就签在他们公司旗下，而且那天晚上吃饭的不止我和林洛辰，何乐也在，不信你现在就打电话问何乐。」


    方橙听完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跳动了眼皮，没什么反应的点点头：


    「嗯。」


    说完，他从纪星手上拿回了手机。


    纪星站在那，看着方橙好半天，见他没反应也没动作，又急忙说：


    「怎么不打？」


    方橙抬头，一脸疑惑地看着纪星：


    「打什么？」


    「打电话问何乐啊。」


    方橙「哈」的一声险些笑出了低声，看着纪星一脸紧张和认真的样子，抬手帮他把歪了点的领口正了正。


    「我随口说的，问何乐干什么，你快想去哪吃，这个点订餐厅还来得及。」


    纪星有些复杂和半信半疑地看着方橙，但是方橙的表情坦坦荡荡也没有扭捏隐藏，看不出什么破绽。


    于是纪星吸了口气，这才把话题接回吃饭的事情上。


    「西区以前有家做湘菜的私厨，在下城区开了分店，还在试营业，我认识他们老闆，去那吃吧？」


    方橙听到湘菜，眼里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满意，还偷偷咽了下口水，但没有让纪星看出来。


    「还以为你会提议什么红酒西餐。」


    纪星抬手，望着方橙只是笑，他微微侧头，模样在阳光下格外引人注目，领口贴着他的脖颈，下颌线都勾勒得分明。


    「你喜欢吃什么我都不记得了的话，真该被方医生赶出家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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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你不要总是贫。」


    「我错了，方医生。」


    两人确定好餐厅，叫了网约车，线上排队的人不少，他们站在树荫下等。


    方橙站定，这才开口问：


    「你找柳院说了些什么？」


    纪星转过头，屈身一点，和方橙尽量平视：


    「刚刚说的没骗你，找他就是想让他停职调查周宇辉。」


    方橙点点头，又问：


    「理由呢？」


    纪星歪头，看着方橙：


    「你是说停职周宇辉的理由，还是我让你们院长愿意听我的理由？」


    方橙似乎想了想，然后开口：


    「周宇辉的事情我大概知道，夏同是做医疗器械的，他那天就跟我说过一些他的怀疑，我本来也想查一查，但我每天到医院事情太多，如果真要查可能要麻烦吴老师，我想，如果周宇辉真在背地里做了那么多事，连柳院都要帮他掩盖，那最好还是别把其他人扯进来，一来二去就先没再查下去了。但你做事不是冲动的人，你敢直接来医院找柳院，估计是已经有周宇辉十足的证据和把柄了。」


    纪星笑了下，看着方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得意和幸福感。


    「嗯，我托李杨查到了一些，不过在李杨之前我自己就也查到不少，但当时还只是怀疑，也不足以让柳海肯冒险动周宇辉。」


    「现在有办法了？」


    纪星望着方橙的眼睛，眼底其实还是有些犹豫的，但是没有犹豫太久，只是有些担心，他严肃了神情，点了下头后，缓缓开口：


    「你们前院长程冯时你还记得吗？」


    方橙听到程冯时的名字，着实有些惊讶。


    「程院？他......前两年被调查，当时事情闹得很大，后来我就没见过他了，院里一直是柳院在管。」


    「程冯时被举报停职那段时间，柳海和纪——和我爸，来往很密切，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但是我接触不到一院的资料，只能从我爸那边下手，所以这次工作室收购的事情，我也趁机在我爸那里查到了不少东西。」


    方橙原本惊讶的神色变得更甚，他轻蹙眉望向纪星，语气里有些担忧：


    「你和你爸......你查他的事情他知道吗？」


    纪星摇摇头，看上去不是十分在意：


    「应该不知道，工作室对接的时候是和纪氏旗下分管娱乐的分公司，和药业这边没什么来往，我爸当时也真以为我『学乖』了，不会想到我要查他和柳海，而且我也不是那时候查的，我了解他，我要是去纪氏总部去的太勤，他反而会起疑心，只有他最恼羞成怒的时候，才会疏于防范。所以我和林洛辰公司签约消息放出去那天我才直接去公司找他，虽然挨了打，但和他秘书见了个面，把东西拿到手了。」


    「挨打？」方橙很快捕捉到了关键词，迅速皱起眉：「你那天...来医院找我那次，脸上的伤不是磕到墙，是你爸打的？」


    纪星的脸色瞬间青了一下，察觉失言，有些后悔，赶忙和方橙解释：


    「没事，早就好了。」


    方橙却蹙了眉，稍稍严肃了神色看着纪星：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实话？」


    「因为......不想让你担心吧，而且那时候你在生我气，我知道问题还没有解决，不想用这种事让你以为我在卖惨——虽然我确实有用这个伤在卖惨，对林洛辰团队。」


    方橙看了看纪星的脸，抬手又在纪星嘴角的位置检查了好一会儿，确认确实已经没什么伤痕，才缓缓嘆了口气，眉心还是锁着，有些担忧又有些严肃：


    「真要是不想卖惨，就不该让自己受伤，他虽然是你父亲，但是也不该对你动手。」


    纪星知道方橙这样就是真的有些认真和紧张了，于是向前进了一步，搂住方橙的肩膀，安抚又打趣地说：


    「以后不会了，家里有个大夫，要是受点伤，想瞒都瞒不住。」


    方橙无奈地又舒了口气，才点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后，又想起刚刚纪星的话，问他：


    「你刚刚说，你爸的秘书肯听你的？你之前好像跟我提过，你爸的秘书跟了你爸很多年。」


    纪星扯了扯嘴角，不经意道：


    「你说田东宁？他跟着纪海平这么多年，当然什么都和他一样，包括审时度势。我第一次去纪氏之后，是他私下主动找到我的。我刚开始还有些怀疑，但后来便看出他什么意思了，他是觉得纪海平虽然不喜欢我，但以后说什么也会把公司留在纪家手里，不是我就是纪阳，纪阳现在满心思只有搞学术，最后还是会给我，与其这样，他倒不如早点向我示好。」


    方橙一直没接触过学术外的圈子，对职场和商场上的这些事情就有些听不懂了，纪星说完，他却总觉得还是有些奇怪。


    「你是说......可他知道你和你爸不合，就不怕你真的做出什么对纪氏不利的事情，害他自己也丢了工作吗？」


    纪星抬手，揉了揉方橙的头髮，还趁机把人揽得紧了点：


    「不要小看这些老狐狸，田东宁肯给我的资料，他自己一定也都看过——我回来翻了才知道，我爸手里有的，并不是他和柳海勾结的什么合同，而是柳海的把柄，原来柳海当年做主任医师和副院长时，就一直在勾结一家药企从中谋私，后来上头开始查腐，他怕事发，把全都栽赃到了程冯时的身上，程冯时的女儿当时得了尿毒症，但他这个院长一生清廉，家里负担不起高额费用，他也不肯用私权寻找肾源，最后柳海找到他，用一大笔钱换程冯时背了黑锅，程冯时自愿停职认罪，换他女儿的医疗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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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纪海平知道了，还拿到了不少柳海当时和药企暗中勾结签的合同，柳海估计是知道他拿纪海平没办法，这些年就只有对纪海平低头服小，还一直想给纪氏提供好处，不过柳海毕竟是医生出身，哪里玩的过纪海平那种混迹几十年商场的人，纪海平愣是一点好处都没要，他清楚公立医院背后水深，一旦出事就是大事，就只是捏着柳海的把柄，并没有和一院牵扯上利益关系。」


    方橙拧眉，神色很复杂，却还是担心更多：


    「你和你爸已经决裂，却又打着他的旗号威胁柳海，柳海不会怀疑吗？」


    纪星的眼眸似乎深了下，方橙看到他明显深邃的瞳孔里透露出一种掌控着一切的神色：


    「他不敢。」


    方橙很深地吸了一口空气，秋日里空气凉凉的，嘴巴都跟着有些麻，他心里有许多惊讶，惊讶程冯时有这样唏嘘的遭遇，惊讶柳海这些年的龌龊过往，比他想像中还更不堪，更惊讶的是——纪星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惺忪平常，完全像是已经见惯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惊讶过后，方橙很快蔓延上心头的，还有一些心疼和后悔。


    心疼纪星这些年为了工作室所经歷的一切，还有和他那个控制欲极强的家庭的抗争。他无法想像，这样的日子，纪星已经一个人熬过了这么多年，才在如今可以毫不在意地说出口，还以身入局，不惜付出那样冒险的代价，只为了替自己「出口气」。


    更多的是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早几年找到他，或是早几年说破心意，不至于让他这些年始终是一个人来面对这些。


    但此刻，看着纪星望着自己坦然又期盼的眼神，方橙知道，纪星想听的并不是这些话。


    于是方橙低头，想了一会儿，重新抬头对纪星的时候，他笑了一下，然后抬起一双手，环住了纪星的脖子，踮起脚尖，和纪星贴的很近，用有些轻松的语气说道：


    「纪总这么厉害，又谋划这么多来帮我，我该怎么报答才好呢？」


    纪星的瞳孔又缩紧了一些，望着方橙的眼神陡然燃起了一丝微火，他伸手将方橙的腰扣住，喉间干涩：


    「还在外面。」


    方橙则故意道：


    「在外面怎么了么？」


    纪星一时无言，只好微微偏头，脖颈间涌动的青筋暴露着他的内心变化。方橙自然看到了，还抬手去触碰，循着那血管的脉络，一路从下巴描到锁骨。


    纪星只好抬手去抓住方橙的手，刚燃起火的眼睛紧紧盯在方橙身上，头一次用有些危险的神色望着他：


    「方橙，现在在外面，所以你要是点起火来，等会也得负责灭火。」


    方橙被那眼神灼得烫了一下，缓缓推离了一些距离，两人恢復到并肩站在树下的姿势，但方橙口中却还在继续装傻：


    「我是医生，又不是消防员，不会灭火。」


    纪星这回真的笑了，笑容中尽是无奈，但还是能看得出他心情很好：


    「好，那方医生既然想报答，就和我共进晚餐吧，好不好？」


    方橙没再回答了，头顶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夕阳也在这时候落下来，整个城市都被染上红色。


    纪星的电话这时突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是李杨，犹豫了一下，当着方橙的面接起来。


    方橙在一旁安静站着，低头看路边堆积的一些落叶，又去看自己和纪星的脚尖。


    纪星沉声一句一句回应着那头，沉稳好听的声音落在方橙耳里：


    「不在工作室。」


    「今晚不行，改天我来请大家。」


    「嗯......和男朋友在一起。」


    「嗯，就是他。」


    「没有，我不会忘，你才帮了我忙。但今晚真的不行——」


    「行，等我消息，下次多请几次，好，谢了，挂了。」


    挂掉电话，纪星把手机收好，方橙看了会纪星的动作，纪星抬手看着路口的方向，似乎在等迟迟未来的网约车，方橙在心中盘算了一下，然后主动开了口：


    「是李杨？」


    纪星愣了下，点头道：「对，他之前和几个兄弟帮我查了柳海和周宇辉的事情，我这段时间没去过酒吧，他们就一直喊我去喝酒，我说下次吧。」


    方橙继续问：


    「为什么？」


    纪星回过头看向方橙，眼神里有些惊讶，还以为方橙在介意什么，忙开口道：


    「你不想我去的话，我下次也可以拒了，李杨不是那种计较的人——还是说......」纪星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方橙的表情，想要看出什么来，却看不出来，这让他更有些没底。


    「还是说你......李杨他就是我一哥们，纯直男，比夏同还直——」


    方橙见纪星越说越离谱，忙打断他，拍了拍纪星袖子：


    「我是问你为什么今晚不去。你想哪儿去了。」


    纪星愣了下，松了口气，又转为另一种狐疑：


    「今晚...？今晚我们不是要去约会吗？」


    方橙抬起眼睛，侧过脸打量了一圈纪星的脸，又在纪星身上的衣着上扫了一圈，今天纪星穿的衣服是方橙早上给他拿的，和自己身上穿的这件风衣看上去一深一浅，很搭。纪星的身材很好，又高又瘦，但却不是干瘦，因为之前一直有锻鍊，衣服穿着他身上都很撑得起来，衣架子似的，赏心悦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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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足足「欣赏」了半分多钟自己男友的「美貌」。最后，讪讪地对着纪星说了一句：


    「去吧，咱俩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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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甜下去吧我的宝宝们


    第76章 pisco sour


    因为方橙一句话，两人叫的滴滴临时改了目的地。


    一路上纪星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一直到两个人下了车，走到桜肆门口的时候，纪星都还有些犹豫，他侧过身，问身旁一脸从容正打算进桜肆的方橙：


    「方橙，你确定...要进去吗？」


    方橙抬头看他，伸手指了下纪星自己都没发觉轻蹙的眉头：


    「进去啊，你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啊，难道你有什么秘密在桜肆，不能被我知道？」


    纪星知道方橙是故意这么说的，但还是笑了，摇摇头，不过神色还是有些严肃：


    「不是，我是怕你呆不惯，酒吧都太吵了。」


    方橙觉得好笑：


    「我又不是第一次来酒吧，那么紧张干什么，走吧进去吧。」


    方橙说罢，就准备往里走，纪星先是跟在他后面半步，看着方橙的背影，轻轻嘆了口气，心里暗自嘀咕了半秒：


    「你要是见过你自己喝醉了是什么样子，就理解我为什么不想你来酒吧了。」


    但想归想，纪星还是很快跟了上去，他快步走到方橙身边，还跃过方橙半个身子，两个人靠的很近，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纪星把方橙护在身后一样。


    方橙看了眼纪星，心里有些欣慰，但更多是想笑，不过没开口说什么。


    他们今晚来的时间很早，场子都还没有热起来，但舞池那边似乎是今晚有什么活动，纪星看到那边站了不少人，还有服务生在搬东西。


    桜肆因为它特殊的社交性质，真的卡座包厢一般都得预约，偶尔碰上假期和活动就更是没位置，但纪星今晚本意就是不想闹大动静，只是陪着方橙来，所以想了想也就没有提前打电话跟李杨打招唿。


    方橙则是没想那么多，进了门就直接习惯性地往吧檯走，他看着今晚的酒单，站着歪头思考了两秒，然后自然地开口向调酒师道：


    「你好，一杯martini，湿一点。」


    调酒师侧身点头：


    「ok。」


    方橙看向那人，发现今晚吧檯的调酒师是一个长相略显成熟的男人，衣服随意地繫着，鬓角的鬍子整齐，方橙只礼貌地看了对方一眼，只看见那人神色淡淡，虽然看上去长了张很温和好相处的脸，但给人的感觉却怎么都有些神秘。


    看纪星在方橙身边站立，调酒师也礼貌抬头，想要开口询问这位客人要喝点什么。


    「你好，喝点什么——」


    可是，在这位调酒师看到纪星正脸的一瞬间，方橙敏锐地发现，对方的神色似乎明显愣了下，然后原本脸上那点因为营业不得不展现出的温和也褪了几分。


    不过，整个过程没有持续几秒，很快，那人就又恢復了正常的神色，还向纪星点了下头，开口道：


    「你今天倒是难得过来。」


    纪星的脸上倒没有什么很惊讶的表情，看上去就只是见到了个意料之中的熟人，笑着也点了下头，和对方打招唿：


    「嗯，我陪男朋友过来。」说罢，纪星把手伸过来，轻轻在方橙肩膀上搭了一下，然后侧身对着方橙轻声道：


    「介绍一下，桜肆的金牌调酒师，许未，和我认识也蛮久的了。」


    说完，他又抬头对着许未道：


    「我男朋友，方橙。」


    方橙弯起嘴角，很礼貌地和许未打招唿，但许未似乎因为纪星刚刚介绍方橙的话语有些惊讶，先是愣了下，然后，方橙肉眼可见他的脸色变好了许多，语气也明显有了几分雀跃，不像刚刚看到纪星时那样脸黑，甚至还露出了看上去不再是营业的笑容，打量了一下方橙，然后对着纪星笑道：


    「男朋友很帅。」


    纪星弯起了嘴角，方橙偷偷瞥了纪星一眼，看得出纪星此刻内心里应该还要更高兴一点，但是没有完全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然后对着许未道：


    「谢谢，帮我来一杯pisco sour就好，老样子。」


    许未点头，转身去调酒，不一会儿的功夫，两杯精緻的酒被推到方橙和纪星面前，许未礼貌地又和纪星点了下头，便转身去工作了。


    方橙先喝了口酒，马提尼果香清甜，调的也很恰到好处。但他望着那边走远的许未的背影，却在心里升起一丝好奇。


    似乎是发现了方橙的目光，纪星碰了碰方橙的胳膊，问他：


    「看什么呢？」


    方橙于是收回目光，摇摇头，继续喝酒：


    「没什么，就是感觉你这个调酒师朋友，挺有意思的。」


    纪星听了这话，眉心一挑，立刻放下酒杯，写在脸上明晃晃的不乐意：


    「哪里有意思？」


    方橙轻拍了下纪星，不由得笑着道：


    「你要不要这么草木皆兵？」


    纪星则继续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你那么大一个男朋友就站在你旁边，你却对着别人说有魅力，我很受打击的好吧。」


    方橙听出自己平白被偷换了概念，也立刻与他争辩：


    「我说的是有意思，哪里说有魅力了？」


    纪星撇了下嘴，有底气但不多，念念叨叨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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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也......不行。」


    方橙看纪星这副模样，颇有点耍赖的意思，不由得整个身子侧过来，打算和他好好讲讲道理：


    「纪星，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


    ——只是话音未落，身后不远处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打断了方橙的话。


    「哎！？星哥？你怎么过来了？」


    两人回头望过去，发现是端着酒、穿着铆钉牛仔外套，正一脸清澈又震惊地看着纪星和方橙的李杨。


    李杨走过来，原本目光是落在纪星身上的，在看到一旁的方橙后，也稍微有些愣了下：


    「哎...你......你不是......」


    纪星直起身站起来，像是生怕李杨说出什么语出惊人的话来似的，走过去拉过李杨袖口，把人往一旁拉了拉，放低声音和他说话，但一旁的方橙其实都能听清。


    「方橙说他想来酒吧坐坐，我就陪他过来了，本来不想麻烦你的，既然被你看到了，那就帮忙问问有没有包厢卡座吧，我看今晚外面人还挺多的。」


    李杨点点头，道：


    「对，今晚有乐队表演，挺有人气的一个乐队。」


    纪星似乎有些惊讶，皱了下眉问李杨：


    「我记得桜肆之前不是不会承办这些吗？」


    李杨摊了摊手，嘆了口气，一脸无奈的样子，却不忘调侃纪星：


    「是啊，这不是纪总许久不来，桜肆生意也就不好做了，总要下沉市场的嘛。」


    纪星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赶忙看了眼身旁的方橙，对着李杨道：


    「今天就别开我玩笑了。」


    李杨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过，然后很有眼色地点点头，侧身，用很小的声音，笑着问纪星：


    「我怎么称唿你家这位啊？叫......嫂子？」


    纪星被这称唿听得浑身一激灵，很快摇了摇头，皱紧眉头望向李杨：


    「咳咳——叫你平时少看点肥皂剧你不听，从哪儿学的这些？他是男生。」


    可李杨却一脸堂堂，理直气壮，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男的怎么了？我管你叫哥，那可不就得叫他嫂子？」


    「李杨！」纪星立刻喊了声，制止住了李杨，李杨这才收敛些，但却在心里嘀咕着不满。


    「行行行，那我......那我该叫啥啊？」


    就在李杨快要抓耳挠腮的时候，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方橙主动开了口，他笑得温柔，先是轻拍了下纪星，然后对着李杨道：


    「没事，叫我方橙就好。」


    「好嘞，那我就叫方橙哥了。」


    李杨答应下来，然后很快笑逐颜开，看着方橙连连点头，还不忘继续怼两下纪星「报仇」。


    「还是嫂——还是方橙哥脾气好，你看你这臭脸，也就方橙哥忍得了你。」


    因为方橙开口了，还默认了李杨刚刚那个有些莫名的称唿，纪星的目光和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方橙身上，也就懒得再和李杨争论什么，任凭他嘴上快活几句，只是催促道：


    「好了，快去问问卡座，今晚我请。」


    「得嘞。」李杨干脆地打了个响指，然后乐颠颠地转身去帮忙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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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短 因为作者写到一半突然好睏 最近也许会日更 许未不是什么狗血人物关系线 不过大家可以猜一猜~谢谢大家的评论收藏海星！


    第77章 放不放人？


    过了大概有十分钟，李杨才走回来找到纪星，带着二人往里面卡座走。


    「星哥，今晚人有点多，就卡座吧，以前你常坐的那个，」说到一半，李杨又转头看了眼方橙，然后试探着问纪星：


    「既然星哥你今天好不容易人来了，就别再往后推日子了呗？你可欠我们两场酒啊，我把大傢伙已经都喊到卡座那儿了，就等着你去了。」


    纪星听了李杨的话，倒也没什么很大的反应，只是同样侧头去看了眼方橙，像是在询问方橙的意愿，也像是还在担心方橙不习惯这里。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方橙只是向前走了一小步，让他和纪星两人的肩膀变成紧靠着的状态，然后淡淡开口道：


    「不用考虑我，我都行。」


    得了方橙这一句，纪星的眉心却并没有松下来，仍旧有些不恰，但一旁的李杨明显乐了，连口对着方橙就道：


    「还是我方橙哥痛快！」


    纪星没说什么，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很认真地倚着身子问李杨：


    「今晚都谁在桜肆？」


    李杨先是歪头想了想，然后回答：「江哥和小白被家里抓去应酬了，衍哥和阿丁他们都在的——我就说你和方橙哥今天一起过来了，都是朋友，认识认识。」


    纪星想了想，沉声点了下头：


    「行，我一会过来。」


    「好嘞，那我先过去了——方橙哥，咱俩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今儿你来，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提，别跟我客气。」


    方橙听了李杨的话，笑意渐深，对他点了点头：


    「好。」


    李杨走过去后，纪星转头向方橙，先是低头想了想什么，然后斟酌着开口：「最爱热闹的小白今晚不在，可能没那么闹腾，但我还是怕闹到你，一会儿你要是不习惯就跟我说，酒也不用喝，都推给我。」


    方橙则笑着摇了摇头，示意纪星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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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那么娇气。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吗？」


    「怎么这么问？是，都是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了，有的之前还在工作室拉投资的时候帮过我不少忙，李杨心里有数，不太熟的他也不会喊。」


    方橙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纪星看他一副思索的神色，在脑海中努力想着原因，半晌，总算是想起来了，便很快拉住方橙胳膊问他：


    「你别多想，我不是不想让你见他们，我真的就是怕你不习惯而已。」


    方橙笑着摇摇头：


    「我没这么想，倒是你别乱想。」


    纪星犹豫了一下，道：「我想起来，之前你说，我的朋友你都不认识，我的圈子你完全不了解......其实是因为，我严格意义上也没什么朋友，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介绍。今天这些朋友也都是生意上认识的，平时就只是喝喝酒。」


    「嗯，我知道了，我们过去吧，别让大家等太久了。」


    *


    卡座这一块都是桜肆的常客，果然，纪星刚一出现，很快就引起了场子里不少人的注意。


    已经有一些人开始嘀咕：


    「那边走过来那个是不是纪星？好久没看见他了。」


    「前几天不是有八卦说纪星和他爹在公司打了一架，我还以为他以后都不来了，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啊。」


    「哎——你们看他旁边那个男的是谁啊？走那么近，纪星好像还拉着他，看上去也挺帅的啊，就是看着年纪挺小的，脸也冷冷木木的。」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纪星带人来？我记得他不是从来不带人的吗，这男的什么来头啊？」


    酒吧里放着不小的音乐声，方橙能听到一些人声的议论，但并不太放在心上，只是跟着纪星往里走。


    到了李杨他们的卡座，两人并肩坐下，隔壁卡座的人才像是突然醒悟似的：


    「我靠！我就说觉得眼熟！上个月有个男的半夜跑了好几个酒吧点名找纪星，还是李杨跟他说的话，就是他吧！」


    「我看看我看看......好像还真是啊，难怪啊......」


    方橙在耳朵里听着隔壁桌议论着自己的「江湖传说」，心里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本还想再听几句的，可身旁的纪星这时候说话了。


    他向着方橙一一介绍了沙发两侧坐的几个人：


    「这是王衍，你可以叫衍哥，我工作室启动第一笔创业基金还有他的一份呢。」


    「纪星！」坐在那的王衍喊住他，「怎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也要说，马上你男朋友该以为我是什么大叔了。」


    纪星笑他，从神态看上去两个人确实认识了很多年了：


    「什么叫以为？你本来不就是大叔？小添都快上幼儿园了，再装年轻就不厚道了啊。」


    两人又互相调侃了几句，王衍责怪纪星最近来得少了，但实际上从言语中纪星和方橙得知，王衍最近因为在家照顾孩子，也很少晚上出门，今天是真的赶巧。


    然后纪星又转身跟方橙介绍了其他几个人，最后介绍的，是坐在单独的一个沙发的两个女孩子，都是那种看上去特别精緻干练的女生，其中有一个女生还有点混血的相貌。


    方橙眯了下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他发现其中一个女孩子的手似乎始终拉着另一个女生的。


    果然，下一秒，纪星便说：


    「这是乐乐和阿丁。」纪星说：「她两是恋人，在一起八年多了，去年在阿丁老家丹麦领了证，我和她们认识也有好几年了，她们可是桜肆常客，以后你要是过来，可以找她们玩。」


    两个女孩子看上去都特别好相处，相继跟方橙打了招唿，方橙也笑着回应，叫阿丁的那个女生还用英语夸方橙长得很好看。


    但另一边的李杨听了纪星这话却不乐意了，立刻对着纪星不满道：


    「怎么方橙哥能来找阿丁她两，就不能来找我？我不靠谱？星哥你这可不厚道。」


    纪星无语地看了李杨一眼：


    「怎么哪都有你呢。」


    见李杨一脸受伤的表情，倒是一旁的方橙主动笑着开口，还拿起桌上面前的酒，对着李杨道：


    「怎么会，之前我来桜肆找纪星那次，还得多亏你。还有之前调监控的事情，我也听纪星说了，今天我来，也是想要谢谢你。」


    李杨慌忙摆手，也拿起酒杯：


    「哎没有没有，方橙哥你言重了，星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有什么谢不谢的，星哥刚刚跟我打招唿了，你不太能喝酒，所以今天就这一杯我算是替大家和你喝下了，后面你就玩你的，喝酒的事情就交给星哥，他酒量好，我们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这么多年了，可从来每一个人见过他喝醉过。」


    方橙点点头，先是将杯中的半杯鸡尾酒一饮而尽，朝着李杨示意了一下，然后他轻擦了一下嘴角，看了眼一旁有些欲言又止的纪星，然后故意笑着反问李杨道：


    「是么？我也还没见过呢。」


    纪星的脸色一顿，心里大叫不好——此情此景他是如此熟悉，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上次方橙一脸幽深地跟他说什么「次次送你回来的人都不一样，我怎么知道你喝醉了什么样」。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徵兆。


    毕竟上次方橙说完这话没多久，两个人就吵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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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急得刚想开口解释什么，可他们这一方不大的卡座，突然闯进来一个明晃晃的身影，纪星皱眉，抬头一望，整个眉心都跟着跳了一下。


    靠，果然不是好徵兆！


    在场的人基本都认识黄莺，也都清楚黄莺当年追纪星那叫怎样一个轰轰烈烈，所以在黄莺突然出现在卡座一旁并笑着走进来的时候，几个人都有些尴尬，互相对视了几眼。


    纪星在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向李杨投去一道想要杀人的目光，但李杨比他更懵，回了纪星一个无辜的眼神，那意思就是在说——「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来了人不是我喊的。」


    黄莺今天穿着的衣服依旧和她一贯的风格很像，性感张扬，是一条长裙，只是原先设计里露背的部分似乎被沿着腰线缝合了起来了一些，但并不影响她站在那里就成为全场的焦点，黑捲髮垂下来，像一朵鲜艷的香槟玫瑰。


    方橙身子半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纪星坐在他一侧，手扶着他身后的靠背，看上去像是把方橙圈在自己的领地里一样，黄莺走进来之后，方橙也看到了她，但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安静地看着黄莺向他走近来，最后站在了他的面前。


    眼看着黄莺似乎是冲着方橙来的，一旁的纪星很快皱起了眉，他直起身，想要伸手拦一下，但又觉得这动作不太尊重黄莺，于是最后还是只是尽量礼貌地开口，对着黄莺岔开话题道：


    「莺姐，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有兴致来找我们玩。」


    黄莺的神色只有笑容和坦荡，并没有因此表现出什么尴尬，她看着方橙和纪星的眼神都很友善，似乎只是一个来这里邀请客人品尝新酒的老闆娘。


    「是好久不见啊纪星。」


    两人熟悉又客套地打了两句招唿，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每个人都很清楚，这是成年人之间粉饰太平的手段。


    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今天这几句过后，就都算是过去式。


    说话间，纪星身子还是半挡在方橙前面的，他沉声，也点点头，对着黄莺继续道：


    「上次你住院的事情我听说了，最近一直很忙，还没来得及问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我也没来得及谢你，出车祸那天听说是你送我去的医院，还得多谢我们纪少啦。」


    纪星心里咯噔了一下，半边后脑勺都有些发麻，有些不太敢去看身后的方橙。


    他就怕黄莺提这件事，偏偏黄莺真的提了。


    「黄莺姐。」纪星声音稍微厉了些，但不明显，然后顿了一秒后，他侧身让了下，又清了下嗓子，开口对黄莺介绍方橙：


    「这是我男朋友，方橙。」


    然后，他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方橙的眼睛，却还是显得有些紧张——就像是有些委屈的小狗，努力地用眼睛无声地表达着「老婆你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跟你都报备过的你能明白的吧tt？」


    然后他别别扭扭地也开口：


    「这是黄莺，算是桜肆的老闆之一。」


    说完，又壮起胆子去看方橙的表情。


    方橙自然一早就认出了黄莺，笑着还和她伸手握了握，打招唿。


    说罢，他也忍不住看了眼旁边自家男友的那局促不安的表情，看着看着，方橙不由得嘴角就弯了，努力才能压住。


    他其实是在偷笑。但是纪星由于太过紧张，并没有发现方橙的这个小动作。


    就在这时，身前站着的黄莺开口了，是对着方橙说的，笑得爽朗大方：


    「既然纪星都说我是老闆了，那我就请你男朋友跟我去尝尝这边下个月要出的新品吧，怎么样？纪少放不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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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修罗场！黄莺是很好的女孩我超喜欢她！她有另外的官配！就先吓吓我们纪·怕得要死·小狗·星


    第78章 冬日雪松


    方橙和黄莺一前一后穿梭在桜肆，今天方橙穿的是那件卡其色的风衣，和黄莺香槟色的裙子很搭，走过之处总有人望向他们。今晚表演的乐队已经在舞台上就位。


    黄莺带着方橙最后走到吧檯后侧的一小方安静处，方橙发现这里视野很好，隔着一半墙，能看到整个酒吧的人。此刻，身后舞台传出了音乐声，让方橙有些惊讶的是，和桜肆年轻人蹦迪的调性不同，这个乐队演奏的居然是伍佰的几首情歌。


    方橙侧着头，若有所思地向台上看了一会。


    「怎么？你也认识这个乐队吗？」身侧传来黄莺的声音。


    方橙这才把目光收回，笑着对黄莺摇摇头：


    「没有，我平时不常听乐队，我只是有点惊讶，以为会是什么年轻人喜欢的风格。」


    黄莺很开朗地大笑，还对着方橙点了点头：


    「这话你可不能让有些人听到——」黄莺顿了下，瞄了眼吧檯后的方向，又侧身过来，放低声音偷偷在方橙耳边说：「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方橙思索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黄莺口中这个「有些人」指的是谁。


    下一秒，方橙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从吧檯后端着两杯蓝色透明的酒，走到了他们面前。


    是刚刚见过的调酒师许未，方橙礼貌地向他点头致意，许未也点了下头，但很显然注意力并不在方橙身上，而是用有些温柔又有些欲言又止的目光看向了方橙身边的黄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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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还没来得及在脑海中过滤一下，就听到身旁的黄莺用她那清亮好听的语调，弯起眼角，对着许未很明媚嗔怪地笑了一下，还指了指方橙：


    「别又板着脸嘛，你不是知道他是谁吗？」


    但许未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上下又打量了一眼方橙。


    方橙有些煳里煳涂地站在一旁，然后便听着黄莺继续说，这次是对他说的，同样笑得很明媚：


    「介绍一下哦，这是我未婚夫，许未。」


    所有刚刚觉得奇怪的直接和预感此刻顿时有了解释，方橙挑了下眉，但很快，对着二人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容。


    他点点头，对着许未，不禁失笑：


    「难怪，我说许老师怎么一会没见，突然看我的眼神都变了，还以为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原来是为了这个。」


    许未听了方橙这话，似乎当着外人有些脸皮薄，成熟的面庞上露出一丝侷促，侧身掩饰了一下，然后开口，换了个话题道：


    「黄莺说让我调两杯新品给你尝尝，你试试喝不喝口味。」


    「好。」方橙点头，拿过吧檯上的一杯酒，抿了一口。


    杯中的液体分成两层，下层是深蓝色的酒，上层是薄薄一层奶油泡沫。酒刚入口的时候方橙就有些惊讶，他刚刚看颜色的时候，还以为会是什么清新的夏日果酒，可没有想到，这杯酒浓郁又富有层次感，就像是在嘴里融化的冬日细雪一样，泡沫在口腔中更是有与众不同的厚重感。


    很新奇的体验，尽管不算爱喝浓度高的酒的方橙，也觉得很不错：


    「伏特加？」方橙抬头问。


    黄莺在旁边笑而不语，方橙又转头去看许未，许未似乎有点惊讶，明显挑了下眉，看着方橙的目光也有了变化，他点点头，沉声开口：


    「原型是moscow mule，但姜味太重，这边的客人不太能接受，来这里的女孩子很多，所以我考虑用奶香掩盖姜香，伏特加的量也少了很多，没想到你能喝出来。」


    方橙陡然被夸，有些不太好意思，他刚刚也只是凭口感猜测了一下，自己也不太拿得准，于是道：


    「我很少喝酒，也是猜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这款酒，也有用汽水代替姜汁味的，怎么想到用奶香？」


    方橙说完便抬头去看许未，他发现，问到与酒相关的问题的时候，许未看上去认真许多，人也有一种放松和自得的感觉。


    许未想了想，最后甚至都皱起了眉，可最后。作出一副没有结果的表情，耸了耸肩：


    「就是突然的想法，没什么原因。」


    又问：


    「怎么？口感不太好？」


    方橙很快摇头：


    「没有。我喝酒比较少，可能建议不太专业，但这款酒，至少我很喜欢，给我一种——冬日雪松的感觉？」


    一旁一直在笑着看着两人的黄莺此刻突然出了声，拍了下手，站起来，十分兴奋地对着许未道：


    「我就说还得找文化人来！你看！新品名字这不就有了！」


    方橙没想到黄莺这么草率用他随口说的话要来给新品命名，忙摆手道：


    「我随口说的......刚刚你在那边邀请我过来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我对酒不是很了解，不如纪星。」


    方橙说这话的时候因为急着谦虚推脱，没考虑那么多，但刚把「纪星」两个字说出口，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不由得看了眼黄莺和许未。


    果然，一旁刚刚才终于有些笑意的许未，在听到纪星的名字后很快又变得有些低沉。


    而这边，黄莺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完全没管方橙刚刚说了什么，自顾自继续回答：


    「这款酒本来就是打算冬日推出的，这个名字正好，而且你不怎么喝酒怎么了，就是不怎么喝酒的人给的建议才最靠谱，来我们这的十个有十个都是常客，想找一个你这样的小白还挺难得的。」


    方橙被黄莺这一番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无奈道：


    「你满意就好，我乐意当次小白鼠。」


    黄莺笑得很爽朗，但并不是那种大咧咧的感觉，她笑起来很明媚，五官本都是张扬的，妆容也大气，每次一笑都生动到让人侧目。


    「okok，我很满意，不枉费我冒着这么大风险把你从纪少那边拉过来，哎方医生，你说，你家纪少现在是不是快急坏了？」


    方橙轻吸了口气，没想到黄莺会这么问，有些哭笑不得。


    纪星是不是急坏了？其实方橙也不知道。他抬头，越过半个舞池，向卡座那边望去，但来往的人群太多，光线太暗，方橙远远地只看到纪星坐的那个沙发背面。


    其实刚刚黄莺当着纪星的面邀请自己单独过来的时候，方橙一开始并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身边的纪星，当时就有些紧张，开口就要拒绝。


    但黄莺似乎看出了什么，于是赶在纪星开口之前，换了个人问，直接向方橙发出邀请。


    最后方橙笑着望着黄莺，开口说：「我可以的。」


    果然，下一秒，黄莺再去观察纪星的脸色，就看到纪星那副有苦说不出，欲言又止，明明担心得要死却不得不听方橙自己的意愿的眼神。


    最后，眼巴巴只能看着方橙跟黄莺走了。


    想到最后纪星望着自己的那个眼神，方橙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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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一点点小恶魔在作祟，从前因为两个人的关系还始终悬着，方橙内心的这个小恶魔从来没有出现过，但最近，尤其是今天，这个小恶魔有一种要逐渐耀武扬威的势头。


    方橙轻咳了两声，掩饰自己内心的活动，不至于让黄莺看出来，尽量淡淡地道：


    「应该不会吧。」


    说罢，方橙又观察了一下一旁的许未明显很黑的神色，想了想，主动开口缓解尴尬并试图转移话题道：


    「许老师，这款酒是你自己的创意吗？」


    方橙的本意是想借着这个话头夸赞一下许未，毕竟他内心真的觉得许未有很高的调酒天赋，也是一个很酷的人。


    但是，令方橙没想到的是，许未在听到这句话后，倒像是露出了一副有些讪讪的神色，然后望着黄莺，别扭地提高了语调，说了句：「是我和黄莺一起调的。」


    说完，傲娇又吃醋了的许大调酒师，转身离开了这边，到客人那边工作去了。


    「哎！」黄莺想喊住人，但许未走的很快，黄莺只好无奈地嘆了口气，但并不是失落的样子，反而像是习惯了。


    「让你见笑了啊方医生，他就这个脾气，等会我再去哄哄他吧，哎呀，他平时挺稳重的，就是每次我一提到纪星他才这样。」


    方橙不由得失笑，摇了摇头：


    「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但......你刚刚看上去像是故意的吧？」


    黄莺倒吸一口气，站起身瞪大眼睛看着方橙：


    「靠！难怪你能拿下纪星！」


    短短的相处，但方橙已经算是清楚了黄莺是个什么性格的人，爽朗大方，直来直往，所以对黄莺这样的话语也已经开始不太感到惊讶了。


    他轻轻嘆了口气，放缓语气对黄莺道：


    「其实我能看得出许老师很在意你。」


    黄莺因为方橙的这句话笑了，也点头，笑意很深，方橙觉得自己在黄莺的神色中看到了甚至有些小女生的神色：


    「我知道啦......」


    「其实我追他的时候，也很辛苦的。」


    方橙有些惊讶地挑眉，他的确没有想到，黄莺是主动追的许未。


    但是很快转念，他又想到了当年在小区楼下看到的那一幕，不由得心里也有一点点异样，但真的只有一点点，转瞬即逝。


    「你追的许老师？」


    黄莺拿起桌上属于她的那杯酒喝了一大口，奶油泡沫在她的嘴边沾了一圈，她抬手擦掉，然后点点头大方道：


    「对呀，你应该也知道吧？我以前——喜欢纪星，追了他很久很久，而且闹得整个桜肆的人都知道，哎呀，现在想起来还挺那个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那时候有点烦，不好意思啊，我后来从李杨那里听说，你和纪星很久之前就认识了，还合租在一起，不知道当时我有没有让你误会什么，要是有的话，只能跟你抱歉了。」


    方橙慌忙摇头：「没有，没有，你不用跟我说什么抱歉，真的不用，我和纪星的事情是我和他两个人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


    「那就好，我那个时候死脑筋，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蛊，就非要追他，明明我也看出来他心里是有喜欢的人的。」


    方橙愣了下，眼皮也明显一跳，耳尖跟着热了下，虽然心里并不百分百确定，虽然大概能猜到，但是当黄莺说到纪星这些年一直有喜欢的人的时候，方橙心里还是很明显地跳动了一下。暖暖的，也有些涨涨的。


    见方橙不说话，黄莺低下头观察了一下方橙的神情，然后继续开口说：


    「现在想来，他心里的人，应该一直就是你吧？」


    方橙咽了下口水，酒吧里昏暗的光线和音乐声让他耳尖的颜色和心跳声都不明显。


    「可能吧。」


    黄莺笑了笑，看出方橙有些不太好意思：


    「好了好了，不说他了，都过去好久的事情了。」


    「说说老许吧，其实老许很早就和我认识，但是我当时一门心思扑在纪星身上，有的时候，往往忽略了身边真正在意自己的人。」


    「现在想想，真的和纪星很长时间没有来往之后，我感觉我也没那么喜欢他了，可能当时就是比较执拗吧，越是得不得我就越是想要。——但我明白这一点之后，再回头，就发现了身边原来一直有一个这么好的许老师。」


    「我之前是和家里闹翻来的江城，不知道纪星有没有跟你说过，如果他没跟你说那可不行啊，情史都是要跟男朋友报备的，你回去得骂他！」


    方橙原本在一旁安静听着呢，乍然听到这么一句，苦笑不得地摇头：


    「别取笑我两了。」


    「我说真的嘛......你别护着他。」


    方橙只好无奈笑着点头：


    「嗯，好，我知道了，黄莺老师。」


    黄莺心情不错，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是和家里闹翻来的江城，那个时候来桜肆，认识纪星，他帮了我许多，剩下就是李杨还有老许他们，都帮了我一些忙。我能有今天，真的挺感谢大家的。老许之前是在港城那边的，后来去了很多城市，他其实是一个很爱到处旅居的人，每个城市的酒吧都抢着要他，但是他后来，留在了江城。以前我没想过为什么，以为是他突然想定下了，后来我才反应过来。」


    「但是，有的时候人也得为自己的不珍惜付出点代价是不是？等我回头的时候，他已经决定要离开江城了，我那天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我四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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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听到黄莺口中说的这些话，心中也有了些唏嘘的起伏。


    不论是感慨许未和黄莺的感情，还是思及自己和纪星，方橙都觉得心头有些微动。


    如今，他也终于可以坦然地和他人说起「八年」这样的数字，说起他和纪星错过的那些青涩别扭又有些笨拙的原因。


    所有的那些难熬，但又在挣扎和试探中，期望得到，又害怕得到，如同把自己反覆揉碎又绽开，一瓣一瓣在指尖拈过的时光和经歷，终于，他也有了可以说出「都过去了，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的这一天。


    多年前，他也这样，在狭小的帐篷里，和纪星手臂贴着手臂，说出过类似的话语。


    他和纪星的八年。许未的四年。爱情里时光，暗恋里的时光，只有他们自己明白，并不如时过境迁后说出的这么轻松。


    但，都不重要。


    所有的苦难和幸福都比不上现在的一句「都过去了。」


    方橙笑了下，对着黄莺道：


    「看来刚刚我没看错，许老师真的很在意你。」


    「在意，但是心狠起来也挺狠的，他当时要离开江城，我追了很久才把人追回来的，所以我现在连纪星名字都不敢提的，今天是看你在，才故意逗逗他，他今天在桜肆看到纪星就一直挂着个脸，我还好奇呢，结果一看那边卡座，发现原来纪星来了，才晓得是怎么回事。他平时老是苦着个脸，难得看他脸上表情像今天这么丰富。」


    方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恍然大悟道：


    「难怪。我和纪星刚过来的时候，许老师看纪星的眼神确实很奇怪，原来是因为这个。」说到这，方橙都不禁有些失笑。


    黄莺也笑他：


    「还以为是男朋友的风流债，结果居然是情敌？」


    方橙摇了下头：「也不是，如果是风流债的话，纪星应该会提前跟我说的。」


    果然，黄莺听到方橙这么说，一脸被秀到了的表情，皱起眉来：


    「干嘛总那么护着他呀！」


    方橙无奈：


    「我真没有。」


    「知道我为什么当着他的面把你拐过来吗？我之前就见过你，我觉得你太乖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你会被他骗呢，但是后来想想，他应该也不是这种人，他要是不喜欢的人，拒绝的还是挺干脆的。今天见到你，发现你比我想像中还要好相处，真羡慕纪星那个小子。但你可别总都听他的，你得会拉着那根绳子，适当也要松一松，懂我意思吗？」


    方橙没说话，只是笑了笑。但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自己今天心里反覆出现的那只小恶魔。


    「看你也不怎么懂，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家这位是不经逗的类型，但纪星可不一样，他现在肯定特别担心我跟你说之前的事，你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回去好好拷问他呗？」


    方橙一言不发，抿着嘴角，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喝剩一半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对着黄莺很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


    晚上，纪星和方橙打车回的家。


    后来方橙回到了卡座，黄莺也没再跟过去，一见到方橙，纪星就把人拉到自己旁边坐着，第一句就是问：


    「她跟你聊什么了？有些你别信啊......黄莺她有时候喜欢开玩笑，你要是误会什么了你就直说，我都能解释的......」


    方橙从刚坐下就始终沉这个脸，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但回復纪星的时候，语气看上去淡淡地：


    「没聊什么，没事，没误会。」


    「那......好吧。」


    过了一会儿，被卡座里几个朋友灌了一圈酒的纪星，又凑过来，犹豫着又问了方橙一遍：


    「真没误会？」


    方橙笑着，抬手替纪星抚平了额头上翘起的碎发，又在他眼角抹了一下：


    「没有，别乱想了。」


    纪星很长时间没喝酒，今天喝得确实有点多了，方橙其实心里有些担心，但是毕竟这是一场答谢酒，纪星又死活不肯方橙碰酒，他总要把在场的几个朋友都敬过一遍。


    现在，喝完酒的纪星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醉色，但是眼角有些细微的红色，坐在那里看方橙的时候，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哦。」


    最后众人闹着还要来第二轮，方橙担心纪星的胃主动说自己来喝，纪星当然不会同意，众人看着他俩相持不下，索性也都有点分寸，没再闹下去，第二天方橙还要上班，于是两人不到十一点就离开了酒吧。


    纪星当然不会醉，这点酒对于他来说还没有到醉的程度，但是或许是很久没有碰过酒的原因，方橙都能明显感觉到，身旁的人今天有些微微的晕沉。


    是个好徵兆，方橙在扶着纪星上楼的时候心想。


    以后都少喝点吧，纪星那个胃病昨晚告诉他之后就成了他的心头大事，今天白天在家他研究了许久煲粥的食谱，想着以后每天换着样给纪星做，才能养养纪星的胃。


    到了家，方橙坚持让纪星先去洗了澡，自己后来才去洗，又去自己房间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准备好，拿着衣架走进纪星的房间，最后，一件一件挂在了纪星的衣柜里。


    纪星靠在床头喝着水，看着方橙前前后后地穿着睡衣在自己床头里走来走去，暖黄的灯光打在方橙垂下的头髮上，显出浓浓的居家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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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越看心里越是美滋滋，不由得盯得方橙看，完全不捨得移开眼睛。


    盯着盯着，也不知道是酒意上涌，还是方橙给自己准备的蜂蜜水太过暖胃惬意，纪星头一次，就这么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方橙简单打扫完一切，关上灯，打开小夜灯，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身旁的人已经睡得很熟，看上去这段时间的工作让纪星真的累得不轻，睡着的时候，眉心都是微微蹙起的。


    方橙看着有些心疼，抬手去用手抚平纪星的眉头。


    纪星的脖子半靠在床头，垫了两个枕头，有些太高了，方橙担心第二天他起床会落枕，于是轻声去想帮他把一个枕头抽出来。


    喝了酒的人有点重，方橙费了点力不想吵醒纪星，但好像还是将人弄醒了。


    纪星眯着眼睛，看上去似乎不是很清醒，有些茫然的眼神望着方橙，就这么盯了有半分钟。


    半分钟后，他喃喃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地问了句：


    「是方橙吗？」


    方橙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轻轻点头回答道：


    「是我。」


    纪星似乎像是在半梦半醒间的状态，说出的话也不像是平时那样清楚，他看着方橙的脸，从眉骨看到眼睛，从眼睛看到鼻翼，又从唇看回额前，反反覆覆，就好像在确认什么。确认眼前的人真的是方橙。


    方橙不知道为什么，屋子里明明很暗，他连纪星的样子都看不清楚，可在这样的目光下，方橙竟然有一阵想流泪的冲动。


    他也哑声，很轻地询问：


    「怎么了？」


    纪星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


    睡在那里的人开口了，声音里小心翼翼，像是试探，但也像是开心的，还有一点点的酸涩。


    方橙听到他在说：


    「又梦到你了啊，那今天还挺幸运的。」


    方橙的心勐然一空，房间里所有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世界只剩下两个人的唿吸声，无限膨胀的心和溢满的感情，随着热泪滚烫而出。


    他无法知道纪星梦到了什么，梦里他回到了哪一年，也不清楚纪星当时做过多少次这样的梦，才会说出这句「又梦到你了」。


    他伸手，将纪星的手牢牢抓住，和他十指相扣。


    *


    第二天早上，纪星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他这一觉睡了十个小时，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纪星脑袋晕晕沉沉的，起床都变得有些艰难。


    身旁的床上已经没有人，被子都不再温热，纪星清醒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今天方橙要去上班，估计是已经自己去医院了。


    纪星有些懊悔，恨自己昨晚怎么就那样睡着了，都没来得及定个闹钟起来送方橙，还得他自己去上班。


    他拉开窗帘，秋日上午，江城的阳光难得这么好，金色的光线完全洒进整间卧室，所有的安稳也都袒露在这样好的阳光下。


    纪星摸到床头的手机，想给方橙打去一个电话，又担心他在手术，于是转为打开微信，想发条消息。


    一个手滑，纪星点开了朋友圈。


    刚想切回去的时候，纪星却在朋友圈里看到了熟悉的头像。


    居然是从来不发社交动态的方橙。


    纪星有些发愣地盯着方橙的头像看了好久，才回神一样地去看方橙今早发的这条朋友圈的内容。


    是一张纪星的照片，纪星都不知道方橙是什么时候拍的自己了。


    照片里的纪星站在一院大门外巨大的喷泉旁，穿了一件修身的风衣，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像一棵挺拔的冬日雪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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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正文会完结 但番外还有很多


    第79章 超纲和苹果


    下午，纪星接到张清的电话，回工作室处理几个新来的合作邮件。因为这次和林洛辰的合作，纪星的工作室也算是度过了之前因为娱果临时毁约造成的影响。又眼看着到了年尾，一时间邀约合作不断。


    因为惦记着要接方橙下班，纪星在工作室待到五点多就准备先离开，走到停车场的时候收到方橙发来的微信消息，说自己今天提前下了班，现在已经快到家了，让纪星如果下班直接回家就好。


    回到单元楼，电梯门打开，纪星看到自家的门是开着的。


    门口的地面上，贴着墙放了两箱写着「精品红富士」的纸盒子，上面都画着看上去就很鲜甜的苹果。家里大门被其中一个纸箱子抵着，开了一半，纪星先是愣了一下，下一秒，就看到穿着白t捲起袖管的方橙弯着腰从屋里走出来，正打算往家搬最后一箱苹果。


    纪星快步走过去，赶在方橙之前搬起了那箱苹果，方橙刚开始也没注意到纪星，手里的重量突然一空，他还愣了下，直到抬头看到纪星那一件熟悉的紫色夹克外套。


    方橙勾了勾嘴角：


    「回来啦？你下午在微信上说工作室有事情，我还以为你要加班到很晚。」


    纪星很轻松将两箱苹果都搬到家里客厅角落里放下，回身到厨房洗手，一边回答方橙的话：


    「邮件太多，我索性把电脑带回家了，过几天录歌再去工作室。对了，怎么突然买这么多苹果？」


    说完纪星回过头，却发现方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了两个苹果在手上，洗干净，拿过砧板，打算切成小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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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之前说想吃，我昨天就在网上下了单，听小吴说这家店的红富士特别甜，没想到今天就送到了，正好下班早，我就去快递站搬回来了。」


    「下次跟我说一声，我去快递站拿就行，你腰不好，搬这么重的东西明天又要不舒服了。」


    方橙摇摇头，说话间已经把苹果切好，我们的方大医生不愧对自己的职业，切苹果也堪比拿着手术刀，每一块都整齐规整，看上去连重量都是均匀的，盘子里插了两根牙籤，方橙戳了一块，递到纪星嘴边：


    「有电梯，还好。主要怕在快递站放坏了。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纪星尝了一口，是清甜的，一点也不酸，也不涩，又脆汁水又多。


    他好吃得直挑眉，又戳了块，直接就往方橙嘴里送：


    「你给办公室买的也是从这家店？」


    方橙被他塞了一大块，嘴巴鼓鼓的，说话都说不清，像一只小豚鼠：


    「当...然...不...是......」


    嚼嚼嚼......


    「这是...买了...咱俩在家吃的，原来买的有些是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也有小区门口的，但是好像都一般，有的不够脆，有时候会涨价，我觉得性价比不太高......」


    方橙一边想一边说一边吃，纪星近距离地，一手拖着盘子，一手不停给方橙嘴里塞切好的苹果块，眼睛就饶有兴趣地一直盯着自家小豚鼠看，看他鼓鼓囊囊的脸颊，看他亮晶晶的瞳孔，看他......沾染了果糖汁水的嘴唇。


    最后方橙实在吃不下了，又注意到纪星一直在笑，反应过来，气得拍了下纪星的手：


    「是买给你吃的，你别光餵我。」


    纪星却笑意更甚了：


    「原来我跟其他人还是有点区别的啊。」


    方橙像是已经习惯了纪星时不时会露出的这样的语气，但却不愿总是让他得逞，索性一把拿过盘子，放到了一边：


    「一直就有啊。不吃我就先收起来了，一会儿该氧化了。」


    说罢，方橙去拿了保鲜膜，丝滑地剪开，又利落地罩在盘子上。纪星虽然自己出来生活好多年了，但是毕竟从小是被伺候大的，这些细碎的小事他做的自然没有方橙仔细妥当，就在一旁安静看着。


    等方橙做完一切，把冰箱门关上的时候，纪星滚动了一下喉结，靠在冰箱门上，低头笑着看着方橙。


    「盯着我看干什么？」


    纪星眯着眼睛，只是笑，但却摇头：


    「不敢说......说了你要打我。」


    方橙也眯起眼睛，露出熟悉的猫咪形态来，似乎在上下打量审视纪星憋着什么坏：


    「我什么时候打——」话说到一半，方橙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太理直气壮，但气势不能输，他重新找了话头，依然正色道：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纪星脸不红心不跳：


    「老婆。」


    「什么？！」方橙瞪大眼睛，这声反问几乎是叫出来的，差点没被呛到。


    但他还保持着基本的冷静神色，只是用有点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纪星。


    ——他刚刚说什么？


    纪星似乎猜到了方橙会是这个反应，耸了耸肩膀，摊手厚颜无耻地回答：


    「我刚才想说的就是，看你刚刚那个样子，真的很像我老婆。」


    「纪星。」方橙认真喊了声。


    这一声声音不大，但语气里有点羞恼又有点严肃，纪星知道，这就是有点生气了。


    但纪星却继续摊手，仍旧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甚至还有点委屈：


    「你看，你问我，我不答你要生气，回答了你又生气，我好难做啊。」


    方橙被噎得没话说，又恼又无奈，脸也瞬间红得明显，最后他只好瞪了一眼纪星，然后侧脸岔开了话题：


    「不......不说这个了——对了，你过来，我正好有正事要跟你说。」


    说着，方橙拉着纪星的胳膊，把人往沙髮带，纪星伸开手，任由方橙带着自己走。最后两个人侧身坐下。


    方橙没先说话，似乎吸了口气，然后抬手去拉开了茶几的抽屉。


    纪星这下反应过来方橙要跟他聊什么了。


    屋子里很快沉寂下来了许多，刚刚的暧昧气氛很快消散。那两份为了申博准备的资料被同样规整地放在茶几上，一个透明的文件袋，还有一个是牛皮纸的。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出声，任由文件安静地躺在那里。


    上一次，两人因为这份资料在同一地点爆发了争吵，场景还歷歷在目。


    纪星怕方橙尴尬，也怕他为难，半晌，看方橙咬着嘴唇似乎在犹豫着怎么开口，他主动先出了声，没什么别的情绪，反而嘴角是带笑的，他伸手拿过那份申报学校的文件袋，翻来看了看，最后问方橙：


    「学校确定好就是这所了吗？复习的资料准备得怎么样？」


    方橙有些诧异，他没想到纪星会这样问。


    就仿佛半个多月前爆发的争端没有存在过，好像他们早就已经商量过了这件事一样。


    但方橙知道，并没有，自己一直没有正式地和纪星说过这件事。


    他清了下嗓子，又想了一会儿，终于很认真地开口，望着纪星：


    「纪星，我打算出国读博。」


    「嗯。」


    「学校的话，我这两所应该都会试着申，语言也要捡起来，毕业太久了。专业方向的资料我应该都能弄到，不太懂的我能问问可乐。我之前自己研究了一下，申博对我来说有难度，毕竟我这些年一直在临床，这两所医学院申博方向还挺严格的，不过——也没有那么难，因为临床经验和履歷也是一个加分项，总之，如果决定读博，总是要吃点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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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有什么需要你随时跟我说，我也看看能帮上什么忙。你别有太大压力，我相信你可以，从认识你到现在，考试这方面，我就没见你失手过，你和可乐，可是我们c大临床两个大学霸。」


    方橙点了点头：


    「压力倒还好......只是——」方橙顿了下才重新开口：


    「你真的不介意吗？」


    纪星起身，坐到方橙身边的位置，两个人肩膀挤着肩膀，纪星把手搭在方橙手腕上。


    「介意什么？」


    「介意......我要出国读博，没提前告诉你，也......没和你商量。」


    纪星猜到方橙会这么说，但怕他多想，很快由手腕改为牵着人的手，把方橙的整个右手都包进自己手心里：


    「实话实话，之前确实介意过你没有事先告诉我这些，但是后来想想，你没有说，也都是因为，我那时候给你的安全感还不够。我那次生气也不是因为你要去读博，你去读书我完全没意见，就算我们现在不是恋人关系，我就只是作为你的朋友，我也是会支持你去的，方橙，我了解你，所以我知道，你值得拥有更好的机会和平台，不该止步于此。」


    纪星的话温柔和坚定，方橙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笼上了一层泛着暖光的罩子，一点一点软下去，涨涨的。


    「但是纪星，我们现在是恋人，我如果去读博，不论最后是去欧洲还是美国，都隔着半个地球的距离。」


    纪星眉心很明显地蹙了蹙，但却不是因为不安和恼怒。


    他柔声，像是在宽慰，但语气很坚定，又像是在反问方橙：


    「那如果我说，我不能接受异国恋，如果你要出国，我们可能就没办法再继续谈下去，你就不出国了吗？」


    方橙张了张嘴，有些愣在那里。


    这个问题有些超纲，他真的被问住了。


    方橙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脸色和眼神都一点一点沉下去，许久都没有回答。


    半晌后，纪星开始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提了这样无聊的假设，刚想开口骂自己几句让方橙别想了，下一秒，却听到身旁的人很轻声地说：


    「嗯......我可能还是会出国，但是——但是......我也会想办法，让你不要和我分手。」


    纪星眼皮轻动，他没想到，会得到方橙这样一个回答，纪星一下被方橙逗笑了，也有些好奇，于是笑着问他，也是在逗他：


    「哦？你打算想什么办法？」


    「我不知道......」方橙有些为难地喃喃道，「刚刚在脑海里想了几个，初步计划是带你回趟c大。」


    纪星无奈地耸肩，果然不能对自己的工作学习狂男友抱有太大的希望。


    「回c大？」


    「嗯......因为你之前说，是大学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带你去学校逛逛，也许你就能再喜欢我一回吧。」方橙说话声音很小，但纪星却听得很清楚。


    每说一个字，纪星的心就跟着很清晰地跳动一下。


    方橙就这样坦荡又直白，像是真的在认真思索该怎么留住自己的爱人。


    纪星心都快化了。他的男朋友怎么这么好啊。


    「我还以为你要说出什么多给我买几箱苹果这样的——」


    方橙摇了摇头，看上去明显有些懊恼：


    「是......但你刚刚看上去不太喜欢吃，苹果估计留不住你。」


    方橙说着声音小了些，但是并没有失落的情绪，只是还是在认真思考，纪星就这么望着他，也不知道这个大学霸的脑子里，现在想的是什么。


    是在想怎么才能留住不愿意异国恋的恋人，还是在想下次要换买哪一家店的水果？


    纪星的心头拧成一团棉花，飘在半空中，喉间是酸涩的，但也是甜的，反正充斥得满满当当。


    他伸手，揽住方橙，不允许怀里的人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开口先认错：


    「我刚刚是乱说的，开玩笑的，你别瞎想。」


    「这家店苹果很好吃，我看你忙前忙后，是想多留给你吃两口，不是不喜欢吃，我喜欢得不得了。」


    「你问我怎么才能留住我，其实我前段时间也一直在问我自己，怎么才能留住你。」


    「想啊想啊，给我想到了，为什么非要留住你呢，我就不能跟着你跑嘛。你去哪儿读博，我就跟着去哪儿，反正我的工作在哪儿都能做，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有不得不回国处理的工作我就飞回来，一有空我就飞去看你，不过也就几年，很快就过去了。」


    「当然了。」纪星将头低下，和方橙的额头相抵，方橙的脸颊有些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降温的缘故，又或许是下班回来脱了外套，纪星想等会得把自己的外套给他穿上，这小孩平时管病人管他都很严，到了自己身上反而不在意，这可不行，以后出了国，更是不放心了，自己必须得跟着。


    「方医生，你想留住我，也太简单了。」纪星自嘲地笑了笑，笑意很深，话语落在方橙耳尖：「你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就能留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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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解我的都知道......我一写就容易写多......说话的最后一章结果又多了一章 明天晚上真的完结章！绝不鸽！


    第80章 完结章 错轨行星


    三个月后。


    方橙在去年年底向院里提了离职申请，在那之前他和科里几个人都打过了招唿，算不上突然，也比想像中顺利，去年来外科实习的几个小孩进步很大，尤其是小刘，他们来了之后，外科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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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几个月的工作，方橙除了日常的出诊和手术，还忙着和小刘对接。不论是什么科室，临床的工作就没有轻松可言，几月不见，方橙见到小刘的第一句话还是：「会很辛苦，但是不要怕辛苦。」


    纪星的工作室在这段时间里也步入正轨，小半年的资源甚至不输一些大公司，规模也扩大了许多，最近在忙林洛辰个人的第二张正规专辑。专辑的几首收录曲已经到了录音的阶段，只是主打曲一直在调整，倒不是林洛辰那边不满意——听何乐说，这位大明星最近忙着在欧洲度假，和自己的外籍小男友逛摄影展。


    因为主打曲一直敲不定，纪星最近也有些压力，他自己不太满意前几版的demo，修改无果，干脆从头再来，索性亲力亲为，一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泡在录音室里。


    两人这段时间算是各有各的忙，方橙夜班倒白班，回到家洗了澡倒头就只想睡，纪星那边也走不开，有时候索性睡在办公室的隔间小床，两人每天就三餐的时间能抽空打个视频聊会儿天，但互相看到对方乌青的眼角又有些不忍，都想催对方趁午休去睡会儿。


    工作进展的不顺利，又总见不到自己的爱人，这种时候，思念往往会化作一根藤蔓，绕着身体的支柱生长缠绕，勒得人肋骨生疼。


    今天是年假前的最后一天，一月底的江城江风刺骨，天气预报说明天可能会下雪。


    方橙今天是正常的下午坐诊，运气很好，一下午没有太多病人，晚上原定安排的手术也在昨晚提前了，难得的，他准时下了班。


    收拾好东西离开科室，下楼的时候，方橙在电梯里遇到了正赶着去开会的陆子扬。


    两人都有些惊讶，但并不算尴尬，毕竟这半年都在一个院里，偶尔在食堂和走廊都有碰面的时候，往往两人都是点个头打个招唿，没有过什么交流。


    之前论文的事情最后方橙还是没有赴约，陆子扬也很有分寸地没有来找过方橙。


    今天在电梯里单独遇上，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有些疲惫的神态，倒有了种社畜之间同病相怜的错觉，不由得都笑了。


    「今天下班这么早？听吴医生说外科最近很忙，你还要忙着带新人。」


    方橙眼睛微微抬着，他摇摇头，又自嘲地笑着点点头：


    「外科哪有不忙的时候。」


    「嗯，那倒也是。」陆子扬点点头，一时间轿厢里又没有人说话了，陆子扬是在思考着怎么开口，有些犹豫，而方橙是因为真的困了，他昨晚替同事值了大夜班，早上回家补了会儿觉，下午又来出诊，完全睡不够，现在站在电梯里都快睡着。


    半晌后，电梯快到一楼，陆子扬开口了：


    「虽然早就听说了，但一直没机会问你，怎么想到辞职？我记得你当时挺满意江城这边这份工作的。是——为了你男朋友？」


    方橙困意朦胧的，其实并不太能听清楚陆子扬在说什么，缓了好一会儿才琢磨出意思。


    和记忆中不同，和想像中也不太一样，陆子扬似乎，对自己当年没有和他一起去帝都而默认分手的选择，还是有些介意的。


    方橙心里其实有些惊讶，他看了陆子扬一眼，眼里是说不出来的情绪，但仔细想想他所了解的陆子扬的性格，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但想归想，方橙却并不想回答陆子扬这个问题，也不想和他就这个话题聊下去。他开口，想说「不为什么，想辞就辞了。」还没出声，电梯门打开，一楼到了，大厅的光打进来，木质的香味也泄进来。


    门口站了个人，个子很高，比方橙高，也比陆子扬高，高领毛衣，黑色大衣，手里拿着一件驼色的羽绒服。


    在场就三个人，有两个人都蹙起了眉。


    陆子扬和纪星其实完全没有见过面，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生活有时候就是那么戏剧化，刚刚陆子扬问的最后一句话纪星听到了，那声线隔着一层门，就好像当年隔着手机信号，让纪星再熟悉不过。


    纪星的脸冷下来，盯着陆子扬看，上下打量，眼神像是要把人生吞了。被盯着的陆子扬有些莫名，但下一秒，看到方橙的动作，就突然明白了眼前的陌生人为什么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


    方橙其实始终是低着头打瞌睡的，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他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甚至都没有抬头确认，只是望着眼前人大衣袖口上的纽扣，看了几秒。


    洁癖和社交距离让方橙即使困到站不稳也不愿意倚在电梯轿厢里，纪星的出现简直就是他的救命稻草，方橙几乎下一秒就抬手自然地接过那件看上去可以把他整个人裹起来的羽绒服，乖乖巧巧地穿上，然后拉着纪星的胳膊，一头靠上纪星肩膀，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纪星任他靠着，动作很轻，知道方橙是真的累了，把他有些微凉地手插进自己口袋里，再用自己手捂着。


    然后，临走前不忘又撇了眼身后的陆子扬，才带着方橙去了停车场。


    车里开了暖气，纪星把方橙放到副驾驶，替他系好安全带，开回家一路上音乐声放得很轻，暖气也不对着方橙的脸上吹，天黑的时候，两人到了单元楼下。


    纪星侧身，轻轻推了推身边的人，声音也很温柔：


    「到家了。」


    方橙迷迷煳煳睁开眼，不知道刚刚梦到什么了，但又好像根本没熟睡，反正就是哪儿哪儿都不痛快，小猫似的哼唧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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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星笑着看着他，侧身替他把额间的碎发撩开，又在方橙瓷白的脸颊上颳了两下。


    「回家睡，车里容易着凉。」


    车里光线暗到不行，方橙朦胧的世界里除了黑暗就只看得见纪星的那张脸，但他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露出了一个少有的笑容。


    上了楼，进了家门，纪星一只手扶着方橙，方橙在他怀里接二连三打着哈欠，把纪星都传染地有些困了。另一只手脱下大衣，把车钥匙挂上墙，刚腾出来，下一秒，就被方橙环住腰，差点踉跄了半步。


    方橙把整个人埋进他怀里，头就抵在他下巴的位置，双手紧紧箍在纪星背后，整个人的重量、心跳、从前到后，从上到下，全都交给纪星。


    纪星身上的木质香水味是去年跨年方橙选的礼物，是限量款，所以他才在电梯门一打开就猜到了是纪星来接自己下班了。


    其实纪星没有喷香水的习惯，但方橙因为工作原因不能用香水，纪星猜方橙买这款香水实际上是自己想闻，所以今天出门前特意给自己来了两下。


    电视剧里古代的妃子都这样，沐浴薰香抓蝴蝶的。


    纪星搂紧怀里的人，摸了摸方橙的头髮，抬手去开空调的时候，心里还在美滋滋地想——效果不错，方橙果然很喜欢这个味道。


    「累着了？」


    方橙没说话，头在纪星毛衣的领子上上下蹭了蹭，算是点头。


    「明天休息？」纪星又问。


    方橙又蹭了蹭。


    纪星笑了，安抚似的又在方橙脑袋上摸了摸：


    「先去洗，洗完再睡，明天在家多睡会儿，午饭晚饭都我来做。」


    方橙又想点头，点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突然抬起头来，抓住纪星的胳膊，仰头看着他，眼睛也睁大了：


    「你明天也休息？」


    纪星忍不住还是笑，逗他：


    「不想我在家陪你？」


    方橙被他说得没脾气，伸手在纪星胳膊上捏了捏。捏完方橙自己都愣了下。


    手感太好。


    前半年他们两个都太忙，纪星去健身房次数变少了，又被方橙餵得很好，有逐渐变猪的苗头，于是上个月方橙一鼓作气给他们两都办了健身卡，结果自己没坚持一周就放弃了，但纪星一直都会抽空去，没想到这才多久，就效果这么明显。


    「咳。」清了下嗓子，方橙耳尖又红了，想到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比如方橙刚健身完那两天，大着胆子要和纪星比力气，最后自然惨澹落败，被按倒在床上的时候方橙还没想明白，怎么下午在健身房哑铃举的没自己重的纪星，晚上突然就有这么大力气了？


    「不是不想，我是怕你工作室太忙，之前不是说最近忙林洛辰专辑，一直没有好的想法吗，现在有了？」


    纪星摇了下头，但笑意不减。


    方橙稍稍也有点替纪星着急，不解地问：


    「那你能休息？还来接我下班？」


    纪星举起双手，作出一副讨饶又委屈的神色：


    「方医生，我是写歌的，不是出苦力的，我这半个月连自己男朋友面都见不到，我哪来的灵感写什么爱情歌曲。」


    这话是故意卖乖，可纪星没想到方橙的重点却偏的离谱，皱起眉问纪星：


    「林洛辰的专辑主打歌是情歌？」


    纪星把双手举得更标准了：


    「嗯，但他本人忙着在欧洲和自己男朋友约会，张清想打电话和他沟通一下demo都打不通。」


    方橙眯了眯眼睛，缓缓点了下头。


    纪星自从开了窍，这方面可谓是有几分绿茶潜质。有什么事解释的比谁都快，还不会让人听出来是在解释，聊着天就把自己撇清了。反倒是吃起醋来像个小孩子，还是那副委委屈屈试探的样子，时间久了，方橙都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太会装。


    比如现在——


    「刚刚医院电梯里那个医生也是你们外科的吗？我之前没见过。」


    呵！果然！方橙心想，果然忍不住会问！


    他憋着笑，勾起嘴角看着纪星：


    「想问什么问吧，我看你也憋一路了吧？」


    纪星摆手，拒绝承认没有证据的指控：


    「我没有，我只是看你太困了，想让你多睡会儿。」


    「那你没有想问的了？」


    「有。有的。」纪星顿了顿，吸了口气：「他是不是......」


    「是。」方橙回答的很干脆，眼神也不闪躲。


    「哦。」但得了答案的大狗似乎并不感到轻松，只是点了点头。


    「别乱想啊。我和师兄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今天恰好在电梯遇到了。」


    「师兄。」某人酸熘熘地又重复一遍，语气不爽。


    「师兄怎么了？他确实是我师兄啊，那以前你还算是我哥呢。」


    可你现在又不喊我哥了，纪星心想。但是转念一回忆，也不是完全没喊过——只是需要哄一哄骗一骗，上次圣诞夜......咳咳咳，不能再想了，再想去又是小孩子看不了的画面。


    纪星过了好半晌没说话，最后的最后，极小声地，酸熘熘补了句：


    「还挺帅的。」


    方橙闻言直接笑出了声，困意都快被纪星逗得消散了一半，他笑得停不下来，伸手打了打纪星的胳膊：


    「谁能帅得过你啊？」


    纪星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还是勾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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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橙心想——果然，一句就哄好了。


    爱吃醋，但好哄，这是大型犬的特质，但要排除金毛，金毛太老实了。


    闹完这一阵，两人在沙发上就这么挨着靠着坐了好一会儿，实在太舒服，谁也没有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再抬头看钟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


    「不洗澡去吗？」纪星问


    「又不是特别困了。」方橙揉揉眼睛：「但还是得早点睡，明天也别在家吃了，既然你休息的话，正好，上次何乐和夏同不是喊我两吃饭吗？现在终于有空了，就明天去吧，后面又要忙好一阵了。」


    「你不累吗？我怕你休息不好。」


    方橙摇摇头：「和陌生人吃饭会有点累，和熟人就还好，我们可以约早点，明晚早点回来，也不耽误后天上班。」


    「好。」


    *


    第二天，四人的聚会差点又约在了桜肆，还好纪星提前问了下订位置的夏同，才来得及临时换了地方。


    直到和何乐在卡座坐下，夏同还念念叨叨在吐槽：


    「我就不明白，桜肆怎么他俩了？」


    何乐笑而不语，在一旁默默喝了口酒，但看上去兴致也不高，夏同总觉得他有烦心事，但问不出来。


    纪星方橙到的迟了点，临到酒吧纪星还接了个工作的电话，让方橙先进去。


    这边是新开的酒吧，方橙不太熟悉，在吧檯一个人坐了会儿，没点东西，低头看着手机。


    身旁的位置似乎有人坐下，还来拍他的肩膀，方橙本能地挥手，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清是谁，就先开口道：


    「不好意思，我在等我男朋友过来——」


    下一秒，就看到夏同那一副吃了憋的表情，和一旁憋着笑的纪星。


    夏同都快崩溃了：


    「我喊你们两个一起出门真是找罪受，当面塞我狗粮是吧。」


    纪星笑得很不加掩饰，但方橙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忙解释道：


    「我以为是......对不起啊夏同，我没有故意的意思。」


    「唉，算了，你说的也是实话，刚纪帅来卡座没看到你，就到处转转找你，走吧，过去吧。」


    方橙点点头，看了眼纪星，纪星显然有些担心，走过来，两人没有牵手，但肩并着肩，手指走几步就会碰到一起，一下一下，比牵手还暧昧，方橙心里不争气地想——像那种十七八岁还没谈过恋爱的小孩，有点幼稚，但他们又似乎都乐于这种幼稚。


    几人没点多少酒，点的大多也是夏同在喝，聊的事情都是近期各自发生的。这三个多月发生了很多事：周宇辉停职调查被开除，可能还面临着刑事追究。周宇辉停职没过多久，柳海当年和程冯时的事情不知道被谁在内网贴吧爆了出来，柳海现在已经一个多月没来过院里了。


    夏同升职了，现在算是他们公司的合伙人，持股的那种，这么多年的辛苦日子也算熬出头了，还打趣要纪星和何乐投资他，纪星只是喝酒不说话，打趣着说方橙同意他就同意。


    何乐没怎么说自己的事情，分院的事情进展不算顺利，和家里叔父的明争暗斗让他有些心力憔悴。但何乐宣布了一件自己的大事：打算在夏天订婚，快的话，赶在今年国庆就会结婚。


    夏同和方橙有些惊讶，送上祝福，但何乐都只是笑着回敬了半杯酒，看上去没有很高兴，但也算不上失落，就是普通平静的反应，方橙其实觉查出了一丝不对，但也没有问。


    纪星算是唯一一个知道点内幕的人，但他同样不能说。


    何乐找到了他的那位前男友兼合法伴侣。对方也同意了离婚，没有要何乐的补偿，也没有和他死缠烂打，听说何乐要在国内接受父母安排结婚，还飞来国内和何乐见了一面。


    一切看上去进展的都很顺利，但是，自从那次何乐和他见过面后，纪星就发现，何乐很明显地丧了下来，整日里恹恹的，像是有心事，总是锁着眉。


    但是纪星一开口问，何乐就装死。纪星索性也就不问了。


    方橙雅思过了，最近忙还有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要抽空复习，他申博基本都已经准备好了，推荐信方面他最后没有拒绝何乐的再三好意，履歷到成绩都十足十的优秀，基本就等着offer，顺利的话，五月份就会有结果了。


    马上过年了，纪星前几天买了点东西回了趟老宅，他特意挑姜影和纪海平不在家的时候回去的，还安排人给姜影约了体检，是纪阳帮他开的门。


    说到纪阳，他最近也不错，在学校成绩很好，人也看上去稳重不少，只是有一次他没提前打招唿就跑到纪星和方橙家里来，当时纪星出个短差刚回来，两人正在厨房吧檯酿酿酱酱，纪阳突然开门，让方橙都愣住了，三人各有各的尴尬，纪阳瞪着眼喊：


    「方医生......你也在家啊......」


    方橙清着嗓子点头。


    纪星好事被打搅，心情不爽到了极点，差点没把自己亲弟弟一脚踹下楼。


    「纪阳！忘记改密码是我错了，下次不打招唿你不许来我这！」


    最后还是方橙出来说了好话，让纪星别对纪阳那么凶，但那晚来避难的纪阳说什么也没能留宿，被自己亲哥赶到了楼下酒店住了一晚。


    方橙十分不好意思，最后是亲自送的纪阳去的酒店，还担心楼下的快捷酒店住的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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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阳在心里想：


    方医生好，亲哥坏。


    *


    喝酒喝到八点多，纪星又接了个电话，这边太吵，不得不出去接。


    夏同在一旁喝个烂醉，已经有些不省人事，卡座里只留下方橙和何乐。


    何乐坐过来，倒了杯气泡水给方橙，方橙看着气泡水愣了会，问他怎么还点了这个，何乐笑笑，神秘地回答：


    「你家那位爱喝。」


    方橙一头雾水，但没有多问。


    不论是什么时候，不论是哪家酒吧，到了夜晚，场子里永远是热闹的，两个人默契地没有说话，端着酒杯，远远地看着舞池里的人，嘈杂的音乐声震动着耳膜，也扰乱着心脏的频率。


    何乐又喝了口酒，突然开口问方橙：


    「一直没问你，怎么去了趟厦岛，回来突然想开了。」


    方橙侧过头，看了眼何乐。


    久久无声，方橙在思考，也像是在犹豫怎么开口，远远的门口的方向，纪星打完电话了，已经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方橙望着纪星，喧闹的酒吧里，他的眉目仍然勾勒分明，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纪星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过了多久，他只要站在那里，就很难不成为全场的焦点，引得所有人为他侧目。


    「小时候，很小，小到我爸妈都还在的时候。」


    何乐咋舌，有些错愕地看向方橙。


    但方橙却继续说着：


    「他们曾经想带我出国玩一趟，当时说是要去纽西兰，那时候我大概只有几岁吧，住在奶奶家，暑假被乡间的水蛇咬了一口，其实根本不疼，也没有毒，但我被吓到了，那段时间就很害怕蛇，抗拒一切会动的虫子什么的，完全不敢出家门，下楼都不愿意，更别提去什么国外了，就没去成。那之后我爸妈也越来越忙，再也没有和我一起出去旅行过了。」


    「后来，一直到我爸妈都走了，我才知道，他们当时计划去的纽西兰，根本没有蛇。」


    何乐就这样怔怔地望着方橙，听方橙说这样一个故事，却总是会忍不住想到自己，所有所思地在原地出神。


    一旁的方橙还在继续说：


    「现在想起来，我和纪星也是一样的。我们都在害怕，害怕幻想中会遇到的，没有经过证实的危险，怕被拒绝，怕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甚至更糟。担心的太多，害怕的太多，怯懦、不坚定、青涩，什么理由都好，但归结到一处就是——太年轻。」


    「太年轻，不知道爱一个人该怎么做，不知道该怎么买回已经停产的糖，也不知道，纽西兰没有蛇。」


    *


    十一点不到，四人散场，除了何乐，剩下三个人每个人明天都还有工作。


    因为方橙是唯一没有喝酒还开了车的，他和纪星顺道把不省人事的夏同送回了家。两人回到自己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


    洗完澡出来，换了居家的衣服，方橙刚坐上床沿，身后的纪星突然递过来一对耳机，轻轻帮他戴上。


    轻缓，但是节奏抓耳的歌曲流进心房，是纪星磁性干净的声线。


    方橙闭上眼睛，思绪被牵着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知道是很多年前，还是很多年后，是云端，是星空，还是如歌中唱的那样，飘到大海深处，在一艘船上沉浮。


    心安，是因为能切实感受到身后的人温热的掌心，和耳机里他温柔的声音。


    一首歌唱了三分钟，两个人就这样，前后贴在一起，安静地坐在床沿，听完了它。


    摘下耳机，方橙轻声问他：


    「你写出来了？」


    「嗯。」纪星点头，声音很轻，头埋在方橙颈肩，汲取那淡淡的香橙味。动作渐渐地就有些不安分，向着两人都默认的方向发展下去。


    「写出来了，想着你写出来的。」


    方橙侧身，去回应纪星滚烫的鼻息，去轻吻那颗小小的痣。


    两人在一起有段时间了，对彼此的身体也熟悉了许多，方橙每次做之前都爱去亲纪星的痣，小心翼翼，动作很轻，虔诚地像是有仪式感一样。


    以至于到了现在，方橙只要盯着纪星的鼻翼多看了几秒，纪星就会有反应。


    半年的时间还不算长，但他们都在努力把彼此过成自己生命和生活里的习惯。


    因为暗恋太长，错过太长，过去的事情没有办法弥补。


    但他们都想，用更长的未来，去沖淡曾经的那些艰难。


    「但这歌是要给林洛辰唱的。」方橙倒在床上，唿吸都是乱的，四肢和嘴都不受大脑控制了，说出的话他自己听得都臊得慌。


    但纪星却格外珍惜自家方大医生这些难得的把吃醋写在脸上的时刻。


    他吻他，像在吻一朵云，一颗糖。


    「那就再写一首。」


    「你不要胡闹......」声音太轻，被吞没，被圈紧。不知道这份「胡闹」指的是纪星说的话，还是他此刻的行为。


    「没胡闹。」纪星咬住他的耳垂：「这歌我只录了这一版，你是第一个听的。」


    「嗯......」


    回答的是哪句方橙自己都不知道。意识已经不清明，银河都被扯成线，一缕一缕缠绕在名为情慾的树干上。


    ......


    说是要早睡，最后还是到了两点多。


    两个人又都重新洗了澡，换了衣服，弄脏的床单实在睡不了人，也实在没有人有力气再去收拾，哪怕是洁癖很严重的方医生，今晚也实在是动也不想动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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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办，索性眼不见为净，方橙提出让纪星和他去自己房间睡。


    纪星挑眉：「你那床太小，我怕挤着你睡得不舒服。」


    方橙摇摇头，安静地看着纪星：


    「我一直想你陪我在我房间睡一晚。」


    纪星有些诧异，但是没有任何异议，抱着方橙去了他的房间，方橙的床很干净，虽然窄了点，但两个人也够睡，他们紧紧贴在一起，像拥抱着彼此一样。


    方橙让纪星跟着自己一起平躺下来，纪星照做，和他并肩躺在小小的床上。


    他抬手，熟练地拉开了自己床边的窗帘，就像是曾经重复过许多次的那样。


    漫天的星空洒落进二人的眼睛，今天天气很好，甚至没有月朗星稀的遗憾，一颗一颗的星在窗头高挂。


    纪星的心停住了，屏住唿吸，有些错愕又有些愣地看向这片星空，心一寸一寸升腾。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就看着这里的星星入睡，想像着你是里面的哪一颗，有时候出现，但大多时候是不出现的，很少，没有规律，也没有办法。」


    纪星握住方橙的手，紧紧攥在手里，两人都有些微微的颤动，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别的什么。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行星，绕着绕着，却总是绕不到我这个轨道上来，但后来才知道，近地轨道是没有行星的。」


    「就像纽西兰没有蛇？」纪星笑了下，问他。


    方橙有些惊讶：「你听到了？我晚上和何乐说的。」


    纪星点头。


    「方橙，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在，我现在就在你身边，以后也都会在。没有什么既定轨道，就只是在你身边，你想看到我的时候，我随时都可以出现，不需要你来想办法，也不需要你找规律，再也不需要了。」


    「嗯。」方橙很轻地点点头。


    「我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入的梦乡，两个人就在狭小的床上看了很久的星空，聊着没营养的天，一直到月亮都变成透明色。


    恍惚间，方橙看到纪星，站在宿舍门前，身后拎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额间还有着汗，有些懵，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你是......新转来的？你好，我叫纪星。」


    方橙点点头，伸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虚虚回握了一下，但很快抽了回去，轻声道：「你好，我叫方橙，橙子的橙。」


    ......


    「方橙。方橙？」耳边的声音有好几重，一会儿远一会儿近，方橙晕晕乎乎的，艰难地睁开眼。


    天花板第一个映入眼帘，紧接着是纪星的脸。纪星身上围了个小围裙，手里端着一份早餐，一杯牛奶，早餐是以前方橙在学校唯一愿意吃的无油蛋饼。


    纪星对着他笑，笑得和梦里没有任何差别，模样也似乎没有怎么变。


    他听到他说：


    「方橙，起床吃饭了。」


    *


    后来方橙都知道了，江城没有suyo的软糖，纽西兰没有蛇，近地轨道上没有行星，黄厝沙滩没有日出。


    但这些都有什么要紧呢。


    总有人能爱你，短暂错轨的人也总还是会在一起。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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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月。三十四万字。完成了这个温柔的故事。越写到结尾越捨不得，越是为他们的感情流泪。这是我第一本完结的原创中篇，我为他们付出了许多，日更的压力，负面的声音，还好，还有大家的鼓励，陪伴我走过来。


    未来，《错轨行星》会有很多很多番外，一部分会写橙子出国之后的故事，一部分会写遗失的纪星视角，还有一部分会写两人校园时期的故事。


    最后的最后，感恩一切，想要一些评论礼物是真心的，感谢大家也是真心的。谢谢所有喜欢方橙和纪星的人，没有你们，就没有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