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降雨》 第1页 《傍晚降雨》作者:林林安【cp完结】 简介: 李信年第一次在酒吧里见到祝汐,好像满室声色里一抹刺目的纯白。 他把小朋友捡回家,洗刷干净,没有想过要和他做一生一世的爱人。 ——后来捡到的小猫果然跑了,他才知道名贵的品种原来也不一定万事顺遂。 - 开酒吧的前乐队主唱x对面大学的优等生 李信年x祝汐,年上 *受是大家闺受,有过渣男前任,但本人其实不太在意 *攻是温柔的好心人,一时心软捡了猫回家养 -谈恋爱谈恋爱谈恋爱然后 年上、甜宠、破镜重圆 第1章 傍晚降雨 李信年x祝汐 - 双江古镇的酒吧街,一河之隔的地方就是大学地铁站。 李信年走进便利店的时候还没有下雨,云层阴阴地堆积在天空另一边。自动门转了半圈,他拿了两盒牛奶,想了想又绕到后面,从货架上翻了一包创可贴。 「借过。」 结完帐出去的时候和一个人擦身而过。对方手里的摺叠伞在滴水,驻足在门口停顿了几秒,似乎不知道应不应该再往里走。 李信年很自觉地往里面让了两步,帮忙示意了一下被挪到用餐区边上的伞架:「放那边。」 「啊……谢谢。」 那个人很快地道谢,要继续走进来的时候似乎犹豫了一下,李信年刚好抬头,就和对方忽然对上了视线。 一个戴手镯的男人。 纤细,挺拔,穿一件半旧的亚麻衬衫。 有跟在后面走进来的人偷偷从边上看他们,李信年很快反应过来,尽量自然地开口打招唿:「……是你啊。」 又向旁边让开一点留出通道,想了想问:「回来了?」 确实是祝汐。玻璃门上的毛绒挂件又说了一遍欢迎光临,已经是深夜了,只是这一片夜生活繁忙,店堂里的灯光就总是显得和乐融融。 祝汐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再开口时声音很低: 「李信年。」 他问:「你的贝斯手又跑了?」 -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对面的酒吧里。 三年前,祝汐醉得人事不知,被李信年捡回家。 第二天祝汐发现他在往右手上缠创可贴,一问说是乐队的贝斯手不干了,这几天都在练习,看试试能不能自学上台顶上。 「你看,讨生活很辛苦的。」 当时李信年逗他。祝汐那时候还像个小孩子,坐在出租屋的旧沙发上环顾四周,眼睛里透出来都是矜持的好奇。 对方一看就不是属于他们这个阶层的人。李信年想到前一晚在酒吧看到祝汐的样子,还感到有些诧异。 那时候古镇旅游还没有开发,双江大学的校址刚刚迁到对岸。这一片街区鱼混杂的扫尾阶段尚未结束,属于年轻人的音乐却已经顺着那些缝隙生根发芽。 李信年大学时和同学搞了一个乐队,每周跨越大半个城区到江北来演出,一路磕磕绊绊也算小有一些名气。毕业后又维持了两年,作为乐队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志同道合。 「人总要过日子的嘛。」 当时他在家里翻翻找找,从贝斯手留下的一堆垃圾里翻出一盒泡面招待小朋友:「他有更好的出路,我们都应该祝福。」 「就是明天的演出不知道要怎么解决……」 李信年苦大仇深地看谱子,一边留意厨房里烧的水有没有开:「哎要不直接搞阿卡贝拉算了。」 ——然后呢。祝汐的眉眼很淡,那样看过来的时候就好像露出一点笑意。 - 但现在当然不同了。 乐队终于已经解散了,酒吧倒是一如既往平稳开张中。之前老闆说女朋友要南下工作,很潇洒地留下店面在原地勇敢追爱就没有了下文。 当时李信年刚刚跑商演赚了一些钱,干脆和几个朋友一合计出钱盘了下来。 (或者是因为在这里遇见过的人也说不定。) 李信年在便利店的灯光里愣了一下,开口想说不是,转念又想——但是我的猫跑了。 一言不合就失踪好多年,远隔重洋想见面都联繫不到。 思绪一旦往这个方向奔逸就会拉扯出很多不必要的片段。然而猫猫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很轻地侧身从他身边经过。 李信年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势:几分钟里已经磅礴到如烟如雾,隔着江面都看不到对岸的影子了。 - 从便利店出来之后回迷津转了一圈。随着城市发展这一片的夜场已经清净很多,这间酒吧在江北这片古城区日新月异的改建计划里生存下来,不知不觉居然也成了这条街上的元老。 李信年接手这里一年多,进去的时候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抬头跟他打招唿。 「都在呢。」 他把牛奶放进吧檯后面公用的小冰柜里,想了想和当班的酒保打了声招唿:「先走了,你们随意。」 「老闆不再玩会儿?」靠在吧檯上的人挽留了两句,也不是很走心,眼睛盯着悬挂屏幕上的演唱会回放,「今天播k姐的巡演。」 今晚没有乐队演出,只能掏掏存货拿出光碟来放。李信年看了看屏幕上熟悉的人脸,他交游广阔,平时在这里待着也能吸引一堆熟客。 第2页 但是:「不了不了。」 李信年摆手:「年纪大了要养生。」 于是身后立刻响起一片起闹的嘘声,李信年没搭理,慢悠悠地走出去,又想起忘记拿伞。 算了,刚才也是这么过来的。 反正也就几步路。李信意识地往便利店的方向看一眼:玻璃窗背后的灯光依然亮着,但刚才那个人影已经消失了。 两年过去好像长高了一点。 也可能是瘦了,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从当初一望而知的大学生蜕变为那种沉稳俊美的青年,低下头的时候,就从后颈那里折出一段微微泛光的弧度。 便利店的货架对李信年来说并不算太高,刚才视线交错,只是踟蹰一下的工夫,目光就很容易地越过去。 然后看到祝汐站在走道中间挑挑拣拣,先拿了两块面包,又放回去一个,然后转到边上捡了一包夹心奶糖。 那一瞬间很多的疑问从李信年脑海里滚过去:这两年过得怎么样,去了哪里,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什么叫近乡情怯,这一剎那的念头居然争先恐后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下一秒祝汐从收银台接过打包好的购物袋,抬起眼神,似乎是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你……」 ——「没带伞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怔愣了一下。 「没事没事。」李信年下意识地往祝汐手上的购物袋里看了一眼,这家店给的塑胶袋是不透明的白色,看不出里面还装了什么。 印象里祝汐其实会抽菸,也不知道两年过去有没有戒。 僵持两秒之后还是站在收银台前的青年无奈开口:「我现在住在同学那里。」 刚回国,大学的人事安排似乎出了点问题,本来应该今天入住的新教师宿舍,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周转过来。 好在有当年的同学也住在附属小区,家里还有空余的床位可以临时周济一下。 这样就可以解释对方为什么看起来身轻无物,然而李信年的思绪在那一瞬间小小地偏移了一下: 难怪连两片面包都要挑挑拣拣。 他记得祝汐以前在城区中心有房子,只是两年过去不知道还是不是原来的情形。 所以刚才那一番取捨也有了答案:猫科动物在不熟悉的地盘上伸爪子总是小心翼翼,作为客人当然不好擅自填满主人家的冰箱。 「那我们不顺路。」 李信年很自然地笑了一下,飞快地把脑子里关于猫咪行为学的这一部分内容含混过去,然后还是忍不住问:「那你……?」 「之前换过电话。」 祝汐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很平和地打断他:「微信还是原来那个。」 「哦,哦。那你,」李信年被截断在半路,想了想,最后说,「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这次祝汐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垂下目光,很柔和地说:「好。」 「再看吧。」 -------------------- 开文啦(终于x 是不太长的破镜重圆,二人转谈恋爱。非常需要收藏和海星! 第2章 夏末的雨很少下得这么连绵不绝。 李信年最后回到家里的时候湿了一身,感觉路边的水洼都在冒起烟气。 打开灯环视了一圈,新租的这间房子住了一年多,好处是真的很安静。大学周边的楼盘也讲文明懂礼貌,入夜之后就只能听到绿化植物枝叶发出的沙沙声。 坐到沙发上打开微信检视未读消息,祝汐的帐号当然已经沉到看不见的地方。这两年他们没有联繫,印象里以前祝汐会发朋友圈,频率不太高,一两个月一条,内容倒是包罗万象:学院里的各种展会,在图书馆看书到午夜随手圈起来的钟楼时针。有一次下雨天拍到宿舍楼下一只很漂亮的三花猫,配字「请她进来做了一会儿客」。 有点那种慢吞吞的意思。当时李信年看见了,动动手指留言:「喜欢就养下来吧。」 那么最后是被谁抱走了,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连这种动态也看不到了。他们很久没有见到对方,李信年列表里好友一长串,朋友圈刷不到头,再之后换了手机,点进那个头像的时候对话记录都变成空白,朋友圈也只留下短短一条横线。 所以刚才听到祝汐提起这个联繫方式,那一瞬间的感受又非常奇妙。 离得远了才感觉到这个人其实一直都是这种淡淡的样子,过去那些天真黏腻才像是养熟了之后才会解锁的限定幻觉。 不知道是不是回国之后就真的顺便换回了联络帐号,李信年这次点进去,就看见朋友圈界面里最新增加一条:「下雨天买了糖。」 配图里路灯的光线也是水墨一样晕开的昏黄,湿气氤氲的。李信年想起刚刚看到过的那副眉眼,在这样浓稠的灯光里,睫毛和发梢的黑色都分明得好像要流淌下来。 ——这样就好像一场很遥远的梦境。 - 李信年第一次见到祝汐是在三年前,记忆里的印象模煳成一片褪色的光斑。 酒吧的名字叫「迷津」,非常名副其实地充满了各色声光污染。 当时他已经稳定地在古城的酒吧街有了几份驻唱的工作,乐队跑场子能赚一些钱,一条街头头尾尾也都算混了个脸熟。 第3页 在那种场合里面就很难不注意到祝汐。 事后回想多少次,有些人也天生带着那种昭然发光的结界。只是那样坐在吧檯边上,也会吸引人源源不断地往他面前推酒杯。 李信年那天没有演出,从门边熘进去的时候被人扯了一把。台上一首歌刚好唱到间隙,主唱下台到边上喝水。 耳边窃窃私语的声音有点大,就吸引着目光也不由得跟着朝那边看了一眼。 很年轻。 这是第一印象。穿着一件质感垂顺的白衬衫,袖子折起一点露出一截手腕。 舞台射灯制造成的光点很快地从内场的墙壁上游移过去,视线里那只握着酒杯的指节轻轻搭在玻璃上,就好像叩出静悄悄的一声响。 「是大学生吗?」有人在背后议论。双江大学把新校址迁过来之后酒吧街多出不少新鲜血液,年轻人的世界说到底还是很容易玩到一起。 「这也太高级了吧,学校里打听一下,少说得认领个系草的级别。」 「干嘛,你要追啊。」嘻嘻哈哈的,「说不定人家早就有主了啊。」 「可是看着还很小啊,不会是高中生吧……哎老闆又偷偷放未成年进来。」 话题到这里沉默了一下,片刻爆出一片起闹:「你试试嘛,去问他啊。」 李信年听了一会儿重新往里走。乐队的贝斯手今天离队,他过来跟老闆对一下这个月的帐,顺便看看之后的演出要怎么合作。 本来讲好还要一起吃顿饭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有愧疚,李信年傍晚回家,发现对方已经把合租房子里的东西都搬走了。 原先不大的房间,一下子搬掉之后居然也显得有些空旷。夕阳从卧室的窗口照射进来,在床上留下一块晃晃悠悠的光斑。 有什么关系嘛,李信年愣了一下,慢悠悠地想。 广阔天地大展宏图,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几分钟后从群里收到消息,说是对面公司安排紧急,今天就要动身了。 「我留在房子里还有些东西,年哥你看着有用就拿,没用就扔了吧。」 来不及吃晚饭真的很不好意思,来日方长以后再聚。 …… 李信年动动指尖点出一个「好」,还没发出去就看见消息提示,对方已退出「乐队」群聊。 行,吧。 李信年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出门觅食。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有很多漂亮话,相比之下对方这个样子,反而好像有些愣愣的傻气。 带着这种心情吃完饭,又悠悠荡荡地沿着江边晃过来。仲夏的黄昏有些沉闷的空气,虽然说搞乐队和艺术沾边总是年少轻狂但毕竟也会迷茫,这种心情在看到祝汐的那一剎好像忽然放大了无数倍的共鸣。 坐在吧檯边上的人似乎是不太经心地换了一个酒杯,深黑的眼珠漫无目的,就仿佛洇开一层淡淡的雾气。 从后台出来的时候还有相熟的乐手过来打招唿,没几句话就演变成推来搡去。这种地方的底色总是浮华躁动,个人的那点情绪稍微稀释一下,就很容易就淹没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 李信年看了一眼挂在吧檯里面的时钟,过了午夜之后场子里的氛围就渐渐不可控起来。那个人在吧檯坐了那么久,酒倒是慢吞吞地喝了,但居然也没有要跟谁走掉的意思。 是第一次来吗,连规矩都不懂。 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最近几次过来的记忆,茫茫人海里的好奇和试探只会叠加,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像这样缠绕在一起,其实已经接近了某个让更多人蠢蠢欲动的临界点。 他太耀眼了,落在这种环境里,就变成吸引所有污秽下流目光的一块白布。 「李信年!」忽然有人在背后叫他,「怎么了下周到底来不来啊?」 有朋友的二手唱片店开业,第一天喊大家去捧场。这种局到最后一定攒起一大片认识不认识的人群魔乱舞,李信年心不在焉:「我看看档期。」 你还有档期。 立刻响起一片嘲笑,李信年干脆认真摆烂:「我这乐队梦碎正伤心呢,还不许就在心里畅想一下啊。」 行了不就是少个人嘛,有人推他,去梦姐那边借一个先。 像他们这样的乐队人员流动是常事,一人身兼数职好几头跑也不是没有,李信年点点头:「谁说的,我先记下了。」 一直有传闻说对面酒吧的主唱秦梦对他有意思,实际上李信年觉得根本没影的事,无奈这种圈子里捕风捉影的八卦传得最快。 「我对梦姐只有敬重。」 李信年举手做了个投降的意思,姿势也不太标准,反正看这群人的样子,拉拉扯扯的都是随便一说。 冷不防有人在边上出声:「信年这么洁身自好,不会是我们的方向就错了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信年心说怎么还越说越离谱了,「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别八卦了散了散了。李信年试图从舞台边上那条路安全撤退,说起来都不知道是怎么被挤到这里来的。 这样就忍不住又往吧檯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个人好像终于露出一点喝醉的样子,一只手扶着酒杯垂下头。 他戴着一个手镯。 李信年突然注意到这一点。印象里其实从刚才开始对方的袖子就一直折得很好,但人在喝醉之后总是会从奇怪的地方泄露出蛛丝马迹。 第4页 比如别人的目光会从那张苍白清秀的脸往其他地方游移。那只松松垮垮的镯子在刚才只是一件不太起眼的装饰品,现在却衬得那一片皮肤又冷又腻,好像黏住视线。 李信年顺着墙壁往外熘,最后还是在一只脚踏到门外之前收了回来。 「稍微也注意一点吧,」他伸手挡了一下,顺势扫视一圈周围,「人家都喝醉了。」 第3章 喝醉了又怎样呢。 这种事情每天每分每秒都在发生,喝醉的人未必不想醉,意识断线的时候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就好像都不用负责。 两年过去李信年还是会觉得有些好笑,年轻的时候总是自以为圆滑,换到现在他可能有一百种其他方法处理类似的场景。 然而当时现场的氛围确实是很躁动。 「还醒着吗?」 李信年试图伸出一只手在对方面前晃晃。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意味着要负责到底,此刻就应该趁早指望小朋友还能自己走路。 何况年轻人第一次出门玩不知深浅罪不至此。李信年想,实在是那张脸看起来太犯法了。 走近了才确信对方年纪真的不大,被他推了推像是清醒过来一点。 然后居然还很讲逻辑地拒绝他:「我只喝酒的。」 ……喝什么酒别喝了。李信年心说你没看见边上那些人吗,再喝下去这个酒吧今晚就要发生刑事案件。 反正刚才那么一出,现在所有人都看过来。李信年举手对酒吧老闆表明清白:「我真的真的只是把他带走。」 哦哦哦,认识的人立刻开始起闹。李信年心想好吧原来我一生行善积德攒下的名声都是为了用在这一刻,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做,中文博大精深不是我本意所以有没有人来搭把手—— 显然是没有的,但好消息是小朋友好像也没有明确要反抗的意思。李信年一边哄着把人扶起来,一边慢动作往外探路,所以刚才为什么在讨论那什么见鬼的方向问题! 好在一生行善积德留下的人品还是发挥了作用,一路上总算没有其他人再轻举妄动。 从吧檯到酒吧门口好像走了一百年那么长,等到两个人都站到酒吧的门槛外面,李信年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立刻遇到新问题。 「你还记得……」他思考怎么跟醉鬼讲话,「你住在哪里吗?」 虽然是夏天,但这样的夜晚还是有些凉风。李信年看着对方折上去的袖口,在心里拉锯要不要动手把那一截袖子捋下来。 离开身后的满室灯火声色,古街夜晚的背景就变成那种绵延的青黑。不远处江水粼粼,拍岸的水声一浪一浪传递过来。 小朋友的睫毛很长,垂下来像墨一样化不开。 祝汐敛下目光看了李信年一眼,然后忽然笑了一下: 「你想带我去哪里?」 - 最后还是非常没有新意地把人领回了家。 李信年站在楼梯口掏钥匙,还好为了日常跑演出方便,租的房子离酒吧街也不太远。 小朋友在夜店门口吹冷风清醒了一秒,再多走几步路大概就要挂到他身上。 李信年一边开门一边眼疾手快地抓住对方的手腕:「等等等等站直了别倒!好了进来吧!!」 哦。小朋友乖乖往门里迈一步,晃晃悠悠地站直了,再迈一步。 这个房子是李信年和今晚跑路的那个贝斯手合租的,刚好这会儿搬走一个人空出一半。李信年弯腰在鞋柜里找拖鞋:「就剩这一双了凑合穿一下吧,还好之前他们过来开趴买了一次性的棉拖——」 过了玄关是个小客厅,再往里是厨房和卧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李信年伸手拍开客厅的顶灯:「……你要洗脸吗?」 卫生间在那边,毛巾只能用我的了。 这么近的距离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对方的五官,比起在酒吧灯光里云山雾罩的样子,那种精美的漂亮更加冲击地显示在视网膜上。 李信年在心里重新哀嘆了一声,打起精神做热情好客的知心主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祝汐。 一个波光粼粼的名字。意料之外得到了清晰的回答,对方把具体是哪两个字说了一下,李信年低头看了他一眼:这时候倒是有条有理的。 而夜色从窗外浸染进来,一双半透明的瞳孔,好像真的含着一片海面的潮水。 - 那种带着凉意的冷淡似乎有种漩涡一样的魔力,李信年赶紧移开目光。 所以人家一晚上面前摆了这么多酒呢。 但这样看就不太像高中生了。在夜店的氛围里熟客和新人的区分会格外明显一点,放到外面涮涮干净,就恢復成一个清爽普通的年轻人。 好吧也不是很普通。 就这个长相,在大学里没点人追是不信的,但就今晚的表现看起来好像也不是那种轻浮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迷津。 李信年对萍水相逢的后辈也没有更多探究和说教的欲望:祝汐的年纪肯定是比自己要小,这一点不用脑子都能看出来,只是为什么小朋友会一个人出现在夜店又是那样的状态——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道路,这句话在一天之内第二次划过他的脑海。 所以说要不是那帮人没事就爱点评新人,事情也不至于变到现在这个地步。 总之还记得名字就说明没有彻底失去意识,这样第二天一拍两散谁也欠不到谁。 第5页 李信年很满意地在家里转了一圈,一回头看见祝汐在很自然地四处打量。 「你也是在酒吧唱歌的吗?」 过了一会儿小朋友字句清晰地提问,看起来是对周围环境做了初步分析评估。 不过下一秒又移开目光:「你不说也没关系。」 就算醉了也看得出底子里那种有分寸的教养。李信年笑了:「好厉害啊,这都能看出来。」 没关系随便看。李信年大致给他指了指家里的方位——是个讲礼貌的小孩,虽然有问题要问但目光一直很矜持。其实从进门时就能看出不同的细节,李信年那些狐朋狗友随便哪个来做客都是随随便便往里沖,只有这一个耐心站在门口等到主人同意,让他换鞋还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而这个家里确实有很多乐队生活的遗蹟,一目了然都不用反驳。 普通人不太能接触到类似底层的枝枝节节,音乐像植物根系一样蔓延到生活的每个角落。李信年当初搬进来,还自掏腰包贴了一墙的隔音棉,吉他合成器都堆在一起,客厅那么小,伸手就能拿到。 但是再想下去就又会来到伤感的话题。李信年抓紧时间安排:「你睡他的房间,我给你找找有没有床单——算了你还是睡我那吧。」 虽然是前队友+室友,但也难保贝斯手房间里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李信年生出一些关心爱护青少年心理健康的责任感,看祝汐一副不太想动弹的样子,又任劳任怨地帮忙搓了毛巾,然后照着那张脸的轮廓从上到下唿噜了一圈。 「行了。」 小朋友虽然喝醉了,但是不吵不闹不反抗,随便揉圆搓扁。李信年体会到一些撸猫的成就感:「还醒着吗,不醒也没事,刚好可以直接睡觉。」 说完也不等反驳,冷酷地把人拎起来送进自己房间,再摸出遥控器打高空调温度:「开关在那边,冷的话记得盖被子,拜拜。」 就算再讲礼貌也是个不熟的小孩,萍水相逢拔刀相助就是要飘然而去不留名。 李信年缓缓扣好门退场ending,然后抱着备用床单到隔壁去铺床。 加的几个演出群里居然也在讨论今晚发生的事情,虽然酒吧一条街夜店多如繁星,但祝汐这样的生面孔当然够得上今日话题。 更何况还有李信年英雄救美,简直立刻变成炸裂级别的八卦。 结果探究一番的结果是谁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于是不知道从谁开始又想起李信年也在群里,一排红艷艷的艾特标记开始刷屏。 「我也不知道。」 李信年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打听不到这人是谁也可能是因为你们在隔壁大学生里面的人脉还铺得不够广,但为什么大学生不愿意跟你们玩呢,看看这群里一天天的风气就知道祖国的花朵为什么要趋利避害。 倒是忘了自己也才脱离「祖国花朵」的行列不到两年。 再问就不回了。李信年把手机扔到一边,短短半天跌宕起伏,到这时候终于可以平復一下情绪和心跳。 凌晨两点的路灯光线好像一层薄纱,从窗外静悄悄地蔓延进来。李信年用一只手遮住眼睛,在酒吧的鼓点和灯光中昏昏沉沉要陷入睡眠。 迷迷煳煳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一下两下。 是谁大半夜不睡觉……梦境的夹缝里好像还有人在说话: 「那个——」 似乎有些犹豫的样子。意识的海面沉沉浮浮,变成一片月色下粼粼的潮汐。 李信年忽然反应过来,这个声音,好像刚刚才听过。 第4章 祝汐的声线是那种有些清澈的低哑。 可能因为喝过酒,那种冰面一样的质感。其实刚才短短一段路也没讲上几句话,但一旦再一次听到就很容易辨识。 李信年终于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脑海里一瞬间同步划过去三百六十五种狗血展开的可能。 门外的人似乎停顿了一下,一秒钟后又坚持不懈地敲起来。 来了来了。李信年闭着眼睛够到拖鞋,走到门口去开门。 转开把手之后第一眼都没看清。 祝汐没开灯,整个人安静地站在走道上,几乎要和外面的黑暗融为一体。 你怎么…… 下一秒看到小朋友的衣服还好好穿在身上。 李信年偷偷松一口气。男孩子没那么讲究,刚才也没想到要给人找睡衣,这会儿看到对方皱皱巴巴的衬衫,反而生出一些愧疚之心。 「怎么了?」 于是语气也温柔了一点。 何况还不知道小流浪现在是醉是醒,虽然看着乖巧听话,但万一态度不好触发什么危险的里人格呢,喝醉就是有豁免权,都没处说理。 这样就在脑内复习了应对醉鬼的八百种方法,夜店缺什么都不缺这方面的实践经验,顿时更加心平气和,感觉已经种好了太阳花和坚果墙做好万全准备。 下一秒祝汐开口:「……有蚊子。」 出租屋楼层不高,窗户外面就是一丛绿化树。 社区物业收不齐钱没人管消杀,一下雨花坛就积水,然后循环往復,变成各种复杂小生态的温床。 李信年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有没有记得关窗,然后嘆气承认这种破房子在夏天就是一定会长蚊子。 平时自己住着怎么没感觉呢。捡回家的是豌豆公主吗。 第6页 这么一来一回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李信年认命地出去开灯,折腾一番找出了驱蚊香插上。 电蚊香片不知道是哪年买的,一烤起来就好像补全了那种平民人家过夏天的最后一块拼图。 李信年在那种奇怪的甜香里回忆了一下童年,刚想转头分享一下感想,然后一回头就看见小朋友直直地往自己的床上倒下去。 你——算了。 原来这一天的波澜壮阔还没有结束。 李信年想起之前朋友说家里养了猫,然后就固定陷入了在凌晨五点被刨猫砂的声音闹醒,铲完屎丢完垃圾之后发现猫已经在被窝里唿唿大睡的卑微循环。 就当限时体验有猫生活了。 不过也很容易满足,只是插好了蚊香就睡得很香甜。 李信年端详着祝汐有些捲起来的衬衫。说起来走了一个室友,是不是真的可以考虑养点什么小东西填补空间。 也不知道房东会不会同意……签合同的时候好像没提,之后可以问问。 后半夜就在类似细碎零散的想法里睡了过去,李信年把驱蚊香拔出来重新插到贝斯手的房间,然后从另一端爬上床。 - 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懒腰伸到一半,又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胳膊。 小朋友盖着一角被子贴在单人床的边缘,一晚上过去好像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李信年仔细观察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夜喝醉的关系,对方稍微蹙着眉,然而从动作到表情都十分规矩。 行吧。他轻手轻脚起床。 猫猫占用的面积非常精确地压缩成窄窄一条,从这一点来说真不知道算不算非常有边界感。 洗漱完先出门丢了垃圾,又绕路去街口买了两份早饭。 这个点的酒吧街一片静谧,但是古城本身已经活动起来,江面上飘着一层很模煳的晨雾,虽然是暑假,不远处大学校园里的人声倒是很有生气。 不知道小朋友喜欢吃什么,于是干脆油条馄饨每样都来了一点。 一直到他出门对方都还没醒,李信年盯着祝汐紧紧闭合的睫毛试探了两次,最后还是克制住了下手撩一把的冲动。 说来祝汐应该也是大学生吧。不知道为什么假期没有回家。 这样就又勾起一些对青春生活的回忆。李信年大学时也是社交活跃分子,没想到这份属性到今天也还在发光发热。 回出租屋的路上忍不住小跑了两步,然后赶紧剎车稳住手里的两杯豆浆。 这算是被生活打败吗。手里拎着两大提吃的,一不留神就变成负重前行。 不过类似的迷思总是飘散得很快。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小朋友已经起了,客厅的窗帘被拉开卷好,早晨的阳光斜斜地从窗户照进来一小角。 李信年把手里的早餐都堆到桌上,目光先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客厅空空荡荡,一时间居然叠加出第二次人去楼空的印象。 祝汐? 李信年试探地喊了一声。 下一秒目光一转,在和卧室连接的阳台上捕捉到一个人影。 在白天的阳光下,看起来居然更加清瘦了一点。 没有夜店那种炫光特效的加持,睡过一夜的衬衫不太服帖地挂在身上,然而腰线细窄,手肘支在窗台上,露出一截修长漂亮的小臂。 先不论这些。李信年吓了一跳:「你会抽菸啊?」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烟,也可能昨晚把人带回家的时候就没注意到。小朋友指间夹的烟燃掉一半,一点火星明明灭灭的,看姿势居然很熟练。 祝汐闻声回过头:「啊。」 大概是李信年的表情过于震惊,对面停顿了两秒,然后就露出了一个有些意外又好像饶有兴味的表情。 过一会儿轻轻吐了一口气,抬手把烟灭了。 「不常抽。」 他朝门口走过来,短短几步路又从落魄文艺青年变成那种有教养的好奇宝宝:「我开窗了,应该没有味道……?」 然后惊讶:「你买了早饭!」 唔,张记的汤包。 李信年把桌上的几样塑胶袋子一个一个拆开,短短三十秒已经安慰好自己,能一个人在夜店喝成那样的哪个没点故事,小朋友只是看着年纪小但肯定也有自己的心事,以貌取人搞不切实际的心理预设是酒吧生存守则第一条大忌…… 结果等对方坐到桌边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熘出口:「我以为你们这种看起来是乖宝宝的人都不抽菸的呢……」 实在是祝汐拆一次性筷子的动作看起来都很有涵养,坐在出租屋的破椅子上还能挺直腰背,小臂自然悬垂的幅度可以直接拿去拍上流社会cos艺术照。 闻言抬起眼睫看了李信年一眼: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把我带回家。」 …… 我做好事还不应该了是吗。 李信年立刻懒得关心小孩了,伸手先抓了个包子:「那你赶紧走吧。」 乐队缺一个贝斯手,虽然昨晚那群人都是瞎起闹,但今天真的得看看能去哪里弄个人。 商演要接新歌要写,日程规划一不留神就满满当当。毕竟不是自由自在的学生时代了,在心里把这几天要做的事分门别类安排了一遍,没想到小朋友还有商有量的:「我想洗澡。」 说话居然已经无声无息地把一份鸡丝粥吃得差不多,又捏着勺子开始往桌面上瞟—— 第7页 李信年直接拎了两个笋丁烧卖放到他面前: 「是不是想吃这个。」 就刚才那个挑挑拣拣的样子。他已经看出来了,油腻不碰,辛辣不吃,葱花要一颗一颗挑掉,尽管如此但又什么都不会说。寄居小猫还挺难伺候。 唔。祝汐用筷子夹起一个烧卖,还要有礼貌地问:「那你还够吃吗?」 ? 李信年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小朋友在说什么,不是,这里有什么误会。 「是的。」他想了想,看着桌子真情实感地说,「我每天都要从一百零八道早膳里翻牌子的。」 …… 这样小朋友就低头笑了一下,然后很安然地从桌子对面看过来。 眉眼弯弯的,看起来又有一点家常的揶揄。 李信年忍不住回忆起昨天在夜店里看到对方的样子,聚合灯光下肤色的质感都变得轻薄,其实没有化妆,然而那种眩晕一样的破碎感,好像精緻的玻璃制品。人怎么还能有两幅面孔。 等到吃完饭才发现哪里不对。 「你动过了?」 祝汐本来在背后拿纸擦手,闻言看过来:「啊,我看见……就稍微整理了一下。」 客厅收拾过了,窗帘本来是随便拉了一半,现在已经完全挂起来卷平整,之前扔在沙发上的一堆垃圾都一五一十归类整齐。 卧室的被子也折好了。难怪一走进来就好像有点不一样。 祝汐指了指茶几上的几张乐谱和用过的稿纸:「我不知道那些要怎么放,就没有动。」 ——难道不是豌豆公主,是田螺姑娘吗。 李信年恍惚了一下,忍不住申明:「先说好,我昨晚什么都没干啊。」 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虽然开玩笑说行善积德,但这回报来得也有点猝不及防。 也太乖了吧,话说这种人真的会在夜店失意买醉夜不归宿吗? 没想到祝汐听到这句话就又笑了一下:「我知道。」 年轻人眼尾窄薄,双眼皮薄薄一褶,垂目向下的时候就有些从容平淡的神气。 你又知道了。 李信年很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吗你昨天连站都站不直。 这时候就一副平心定气的样子。然而祝汐不说话了,过一会儿又非常平稳地看他一眼。 好了知道你要洗澡。 人都给自己打扫卫生了。李信年第二次向命运屈服,转身打开衣柜:「你要是不嫌弃就随便穿。」 反正也没什么值钱的。虽然仔细想想这两种逻辑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繫,但被那种眼神看着就很容易反思自己。 没想到祝汐像是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 李信年面无表情:「别看了大少爷,我这里没有烘干机,不想光着就穿我的。」 第5章 最后祝汐还是妥协了。 大概是喝醉之后又那么睡了一夜真的很不舒服,精緻小猫一醒过来就开始忍不住要舔毛,能和平稳定地吃完刚才那一顿早饭都已经是一种涵养的体现。 小朋友最后挑了一件t恤,不知道是哪年音乐节发的纪念文化衫,主办方形式主义入脑,非要大下午一点半拉着所有人在大草坪上换装拍合照。 这会儿穿上倒是挺合适。大概因为是夏天,反正衣服宽松看起来也都差不大多。 不过这样就看出来,这位新朋友的确实是比他瘦一点。同一个码数的衣服穿在对方的身上,刚好留出一点点空荡荡的轮廓。 李信年给他指了一下热水器怎么用,发现早上放在外面的备用洗漱包已经拆开了,塑料牙刷很标准地立在一次性杯里,牙膏用完之后盖起来,和镜面平行放好。 祝汐出来的时候还顺手捋了一把头髮。大夏天的所有年轻人都一视同仁地不爱用吹风机,李信年盯着淌到对方颈窝的水珠看了两秒,还是将心比心地放弃了劝人吹干的念头。 但也不用那么自在吧,说起来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衣服下摆这么长。 晃晃悠悠地卡在胯骨下面一点。都怪昨天那群人乱聊天。 或者怪小朋友长得太好看吗。类似的想法在心里盘桓了0.01秒,然后立刻被按了下去。 「你今天还有什么打算吗?」 李信年很自然地换个话题,顺便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投到别的地方。 祝汐看起来并不太像那种熟悉酒吧生态的人,虽然看着像大学生,但该是放暑假的时间,又在外面晃荡不回家。 就算是在心里偷偷把人比喻成流浪猫,但出生在现代社会的人类毕竟还是比较适合那种稳定的生活。 而祝汐的脸上并没有那种局促不安的表现。虽然讲礼貌懂回报,在这里住了一夜,到现在所有的举止都很大方自然。 所以昨晚第一眼的印象并没有错,对方确实和自己不在一个阶层。哪怕混酒吧的很多人都有那种随遇而安的能力,但没有一个这样淡然又矜持。 下一秒祝汐笑了一下,目光从下往上地看过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 懂了。 李信年在心里反省自己。虽然之前是随口问了一下名字,但是现在小猫醒过来要开始一笔一笔清算往来也无可厚非。 酒吧生存要素第一条就是默念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李信年很合理地说服了自己:何况明明已经在心里打定主意萍水相逢,再去问「今天还有什么打算」好像是已经有点超过界限。 第8页 现在对方隔着一段空气看过来的眼神还是那种半心半意的样子,说实话年轻人眼底的神色对他来说还是太浅显了——说是好奇也未尝没有,但更明显的是同时在观察他的反应。 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李信年很爽快地回报了自己的名字:「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去昨天的酒吧问,我人品很好的。」 哦。祝汐得到了回应,轻飘飘把这页翻过去:「我平常也不怎么去那边。」 看出来了。李信年想,要是经常去,早就被那帮人翻得底朝天—— 没想到小朋友还有后文:「就是之前跟男朋友去看过一次演出。」 ?? 李信年想了想,还是很诚恳地说:「你可以不用告诉我的。」 虽然刚刚在心里感慨过现代社会的发展进步,但这种性向的事情也没有平常到可以满大街和陌生人讲……吧? 还是说自己虚长两岁确实已经脱离了时代?? 「已经分手了。」 祝汐好像没看出他的纠结,很平常地说:「所以你不用在意。」 哦……嗯??等等,这好像不是问题的重点吧。 虽然确认了自己不会因为收留了流浪猫在家过夜就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男朋友追杀是没错,但问题难道是会不会被追杀吗?? 李信年冷汗涔涔地去看祝汐,而且这句话的信息量也太大了,一个已经分手的男朋友,「之前一起去看过演出」,故地重游?背后的故事令人惊心。 结果下一句信息量更大:「李信年。」 祝汐换了衣服出来之后就坐在沙发上,这时候抬起头方便地看过来,似乎是很自然地问:「那你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 「等一下。」 李信年终于从变成一团乱麻的信息漩涡里挣扎出来,举手提问:「我有一个问题。」 祝汐用眼神示意他问。 也不是,就是。李信年小心翼翼地开口:「所以你,到底成年了吗?」 所以为什么兜兜转转又回到这个问题,其实他也不想问的。 但昨天还有人猜祝汐是高中生来着。 这一个上午过下来,李信年终于对自己阅尽千帆的眼光产生了怀疑。 不会还有什么更加曲折离奇的骗身骗心渣男故事吧,要是年纪比较小的话是容易冲动上头。说实话李信年在酒吧混的这两年,不管主动被动总之八卦都听了一箩筐,有些男的确实不是人。 下一秒小朋友语气平平地回答他:「我明年就要从江大毕业了。」 哦……那好像年纪也还,不是很大? 虽然从未成年高中生到普通大学毕业是有四年的光阴,但出社会过两年之后再回望过去,就好像真的都还是小孩子的样子。 然后祝汐补充:「研究生。」 ?? 小朋友终于轻轻地笑了一下,抬起眼神看过来,可能还包含欣赏李信年变脸的因素: 「小学的时候跳了两级,明年就留校了。」 这下李信年是真的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面对传说故事里的人物。 话说回来正因为是天才,所以才会把「跑去和前男友约会的酒吧喝醉被捡走然后随便表白」这种事情看得那么习以为常吗? 「没什么,当时我爸妈建议说可以跳一下试试。」 祝汐倒是一脸不太在意的样子,看起来很有空在这里和李信年你来我往地聊闲天。 行,吧。李信年换上敬畏的心情。虽然夜店有八百种方式对付醉鬼,但怎么应对天才应该属于这帮人公共的知识盲区:「但是这件事和……谈恋爱,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这样一来小朋友身上的那种迷之气质就好像得到了解释。 出身高知家庭,父母都是双江大学的教授,宁芸和祝展国在大概四年前和平分手,然而彼此之间也保持着那种矜持的礼仪,并不是一般家庭撕破脸的样子。 有这样书香门第的家学渊源,本人也顺理成章地在本校人文艺术学院美术学专业攻读硕士学位。 李信年从昨晚就在关注他手上的那个银丝镯子。男人戴首饰的不是没有,但夜店的流行风潮总是标新立异,各种奇怪的地方都能穿一百个洞。 相比之下祝汐的手镯是很简洁的造型,后来看清楚之后发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两股绞缠的银丝中间嵌了一个立方形的坠子,只是因为本人骨节干净皮肤白,两相映衬之下效果就很亮眼。 「随便戴着玩的。」 祝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善解人意地开口解释。 宁芸女士的专业方向和银器手工艺沾点边,家里类似的装备叮铃铛啷从来不缺,从小就爱拿儿子的手来回比划。后来一路念艺术,也没有人规定男孩子不可以戴首饰。 听到李信年的问题,祝汐还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想问的吗?」 说的是为什么要跳级。虽然和「谈恋爱」确实没有关系,但是那一瞬间出现在对方脸上的惊讶实在是很明显,所以想了想还是非常好心地解释了一句。 其实对这件事表示过惊嘆的也不止李信年一个,从小到大类似的目光几乎总是环绕在他身边。 祝汐说完这句话之后很从容地从沙发上看过来,有那么一两秒,李信年好像又看见了那个漩涡。 第9页 ——但是事情显然不是这样的。 李信年慢慢地把那口气吐出来,在这几秒钟里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受到冲击的思路: 「虽然我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这句话你可能不爱听。」 说实话在酒吧的那群朋友里也总有那么几个爱找他做人生导师,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是看上他端起来很能唬人。 李信年垂下眼睛,语气平静地把剩下的话说完: 「但是你还小,很多事情还是不要那么草率比较好。」 第6章 说完这句话好像如释重负,仿佛终于保住了从昨晚到现在都岌岌可危的清白。 至于小朋友为什么会看上自己,李信年想了半天,还是只能拿出那个被翻来覆去用了一百万次的比喻:就像被流浪猫碰瓷。 但是养猫也要看能力。 李信年自认供不起高级猫粮和豪华别墅,都已经被社会毒打了两年,也很明白空有一腔爱心并不能解决现实的问题。 何况祝汐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有为青年大好前程。虽然在性向上是有那么一点点和别人不一样吧……但怎么想都不应该把未来绑定在自己这种不确定因素身上。 这一行说好听点是追求艺术和自由,放到现实中也知道大部分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底层阶级。 ——又或者其实小朋友根本没有想过要绑定。 只是淋雨之后需要一个屋檐,不知道会并肩看多久的天空。 虽然混那种场子但李信年在这方面有些洁癖:这个年纪犯下什么样的错误都很轻易,做出什么事也都不代表将来。 算了。李信年结束对失足少年的温情教诲,在心里復盘了一下自己的表现,感觉没什么问题才去看祝汐的反应。 小朋友坐在原地,从刚才听完他的话就有些审视地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开口:「你不会……」 下一秒吐出三个字:「恐同吧。」 所以昨晚的礼貌都去哪里了。难道说听话讲理乖宝宝才是喝醉之后的里人格吗? 李信年还没想好怎么反驳,他能在一条酒吧街混到今天的地位,什么场面没见过,遇到卫生间里直接开干的也只不过是帮忙拉好门而已! 接着就听到小朋友很有道理地说:「但我看到你昨天跟他们聊天。 「那些人说想追我,还问你怎么不谈恋爱。」 什么。李信年心里冒出一些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就听到祝汐顺理成章地继续说: 「然后你还是带我回家了。」 小朋友露出一个有些轻快的笑容,用目光去看李信年:「所以你不讨厌他们的话题,也不讨厌我。」 …… 李信年算是感受到了天才的威力,和对方说话好像真的很容易被绕进奇怪的逻辑。 难道不讨厌就可以谈恋爱吗,而且那叫什么想追你,明明是想泡你才对吧! 顿时那个摇摇欲坠的「前男友」就显得更不可靠了起来。 不过原来昨天他们的八卦确实都有被本人听到吗。 李信年冒出一些惭愧,虽然自己只是路过,但这么一说好像也不能完全从那种胡说八道里独善其身。 「那些人都是乱说的……」李信年忍不住悄悄找补,「而且我和他们也不熟!」 哦。小朋友很镇定地看着他:「那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这一个场景在后来成为很多盘错线头的癥结,而李信年确信自己在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因为祝汐其实也没有说「因为我喜欢你」。 一个人为什么要和另一个人进入一段关系,最简单也最深奥的起点,至于后来所有的漩涡,随波逐流的一切,那条河究竟流向了哪里。 李信年最后说:「如果你需要有个人说话,可以现在讲给我听。」 - 最后又在家里吃了午饭。 李信年要打电话订外卖,但是祝汐看着他背后的柜子,里面有一堆贝斯手之前买的自热锅方便面快手鸡茸蘑菇汤。 「你要吃那个……?」李信年有些不确定地问。 虽然理智上知道人和人之间的差异也并没有那么大,但怎么说,这种家庭养出来的小孩,也不应该在外面乱吃垃圾食品……吧。 李信年最后很没有底气地翻了一包清汤豚骨拉面出来,仔细研读食用说明:「这个好像不辣。」 嗯。祝汐靠在厨房门口看他起锅烧水。不是自夸,李信年自认做饭水平还可以,是能餵饱自己还能在朋友上门做客的时候露两手的水平,但现在就只是被人从边上这么看过来,居然也产生了一种杞人忧天的紧迫感。 也不知道要是被小朋友家里那对高级的父母知道了,会不会大皱眉头批判流浪猫招待所的食品安全问题。 不过流浪猫本人倒是很满意的样子,安之若素地吃完了泡面,又问李信年用不用洗碗。 ……你放着吧。 李信年心想早知道刚才就直接撕口在包装盒里泡了,为什么要多事炫技开火加荷包蛋。 但是这时候又迟疑不定开不了口,总觉得放任祝汐去收拾厨房的画面好像有点不对。 最后找到理由:「哪有让客人动手的。」 第10页 很好,这样就合情合理又不尴尬。祝汐闻言很坦然地留在了外面,李信年自动站起来去洗洗涮涮,动作间眼角余光透过厨房的小门,又看到客厅里的景象。 碰瓷的不速之客坐在沙发上,侧着脸不知道在看哪里。 夏天的阳光是很灿烂的金色,就这样顺着那种明暗的线条流泻了对方半身。 ……所以小朋友可能只是寂寞。 李信年一边哼歌一边给锅碗瓢盆沖水。幼年期的小动物都喜欢群居,毛茸糰子挨挨挤挤爬在一起,之前还有人在他们那个群里发熊猫视频,一根藤上能长出七个糯米圆子。 那么昨晚一个人在和前男友一起去过的酒吧喝酒大概也是因为寂寞。刚才祝汐说过自己跳级的事情之后他就想到,那样的话和身边的同学一定不太熟悉,有了年龄差距之后也不容易有共同语言。 李信年是对人际关系很敏感的人格,最开始跑演出不稳定,给别的乐队暖场,每每面对根本没听说过自己的观众,替换一下应该是差不多的感受。 所以最后也没能冷酷无情地把人从家里赶出去。吃过午饭之后祝汐的头髮都差不多要晾干了,被小猫咪毫不在意地甩了甩,顺着前额垂落下来,就又映衬出那种黑白分明的漂亮。 李信年想,所以也可能漂亮就是有特权的,和是不是醉鬼关系也不大。 第7章 ——但是漂亮小猫要怎么处理,简直是除了乐队成员之间要怎么维持健康关系之外的第二大世界难题。 祝汐很明显没有仔细斟酌他那句「需要有人讲话的话可以说给我听」,或者其实就是不屑于在意,李信年在文字表达上玩了点小小的花活,他就很坦荡地放任着这种距离。 也不失为一种自信。 大概小朋友一生的大多数时候顺风顺水,哪怕在感情和性向上或许遇到过一点点挫折,在走进下一阶段人生的时候还是会很自然地认为想要的东西都可以得到。 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最终反映的是他背后的整个成长经歷和家庭支持,就算小猫咪看起来礼貌谦逊有教养,这种刻在日常里的烙印也会在不经意间显现出来。 道别的时候加了微信,李信年没有放在心上。毕竟现在这社会,随便跑个商演都能认一圈老师,江湖儿女知交遍天下,谁还不在谁的列表里。 但是把人送到门口的时候想了想又忍不住多嘴:「抽菸有害健康。」 嗯?小朋友挑了挑眉,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像是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我说真的。」 李信年也不知道自己在操什么心,从这一点看来自己的心理其实也没有那么强大,至少在遇到祝汐这样的人物时就还是会免不了受限于那种高贵的刻板印象:「没什么好处,能不抽就别抽了。」 好。祝汐看着他笑了一下:「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 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 如果是放在两年后,这句话当然可以又很多种不同的理解。祝汐在本质上是一个很淡漠的人,李信年常常会想起这一点:只是这一点点冷淡又总是被很好地包裹在那种分寸得体的教养下面,就变得和他那些模煳的浪漫和天真一样不为人知。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在门扇合上之后又被放在心里反反覆覆咀嚼了几遍。这一个下午最后在家里陪小朋友到日色西斜,李信年不得不承认高雅阶级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相处。 至少还一起玩了卡带游戏。 两个人的技术不相上下地烂,但奇蹟般地没有发生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惨剧。李信年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库存都拿出来给小朋友挑选,全心全意做一个热情好客的主人。 也顺便听了一些关于前男友的故事,意料之外地居然不是随便谈一谈的类型。 大概是从大一入学开始就很照顾他的学长,可能是看他年纪小,或者其他的什么理由,然后中间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祝汐目光落在游戏屏幕上,很含煳地一笔带过:总之在对方毕业之后没多久就分手了。 这样听起来倒是和99%的校园恋爱都差不多。 李信年一边听着一边抢救屏幕上的小人:「那边那边,要走出去了——」 但重要的地方在于祝汐提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都很冷静。 玩游戏过不去关也没有急躁的表现,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很耐心地按键,半垂着眼神漫不经心的样子。 手指的形状很漂亮,是可以看出家庭背景的又一个细节。 夕阳慢慢地从窗口挪移过来,又从那件t恤的领口那里晃荡出一大圈皮肤。 ——所以性格是真的很好。 一整个下午相处下来,居然也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好像随随便便就是半天。 李信年都不得不感嘆,虽然他自己是那种跟谁都能说上几句话的性格,但其实私人领地的界限感还挺明显。 那就不止是漂亮可以解决的事情了。何况对方还刚刚跟自己表过白——姑且算是表白吧,小朋友后续的态度看不出什么意味,好像很自然地就把这个话题悬置在那里。寄居小流浪居然也很懂得见好就收,眼尾垂落下来淡然自若,从这一点就让人讨厌不起来。 ……虽然漂亮也一定有加分就是。 尽管如此,李信年也感觉到了一些表面之下的东西。之前从酒吧后厨顺来一罐巧克力松子曲奇,放在茶几上一个下午,已经悄悄下去一大半。 第11页 最后好像还弹了吉他。闯进家里的小流浪对万事万物都表现出一种得体而矜持的兴味,李信年再怎么说也拥有热爱上台表演的那一部分人格,在那种眼神里就很难不感到飘飘然的满足。 「我能去看你演出吗?」最后结束的时候祝汐问。 啊……李信年还在摸弦钮,这把有段时间不用了,拿出来炫技发现好像有几个音不准。 反应过来想了想:「应该行吧。」 但得等我先找到贝斯手。 转念回想到昨晚那个乱七八糟的环境,忍了忍还是没说,你前男友带你去那种地方看演出,怎么看居心都不是很纯。 虽然自己也确实是在那里表演吧……要挣钱嘛。追求梦想的道路总有高山低谷。 但祝汐还要说:「你是一直都在那边演出吗? 「我上次去的时候,好像没有在台上看到你。」 据说是去听了一个什么拼盘,李信年被迫回忆了一下,但实在是没什么印象了。可能是不在,或者就是单纯的没参加,像这种一个乐队只轮到两三首歌的演出,流动性大到不可思议,大家前台后台打招唿,很可能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ok,那等下次要演了通知你。 李信年随口应下来。至于下次是什么时候,还是那句话,先找到贝斯手再说。 不然搞阿卡贝拉算了,他还很有幽默精神地思考了一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也不失为一种对职业道路的拓展。 反正到了那个时候,小朋友应该已经忘了前男友也忘了他,回到那片光明万丈的世界里去。先前说毕业总是分手,其实毕业还代表了很多东西,生活的全然改变,未来转折的道路,崭新的世界都在一念之间。 日色西斜,李信年看了看漂漂亮亮的小猫咪,自然地笑了一下: 「要回家了吗,我送你下去。」 - 这次祝汐倒是很流畅地走了。 之后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大半个月,也真的借了一个贝斯手。秦梦那边没说什么,但李信年在心里加加减减,总归还是欠了一个人情。 排练的时候也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大概临时乐手的磨合期就是这样,只能慢慢耗过去。好在先把最熟悉的几首歌合了就能上台凑合,剩下的灵感碰撞,李信年很看得开,一切就交给命运。 意外的是小朋友真的又来过几次酒吧。李信年碰到过一次,这次学乖了没有坐在吧檯,但是哪怕藏匿在那种隐晦的角落里,居然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对方。 不知道这次是不是一个人来的,从他的方向看过去小朋友微微垂着脸,奇怪的是再边上一些的场景就真的看不清了,隔着很多的人群和音浪,原来真的有人可以物理意义地在发光。 李信年想了想也没上去打招唿,趁着没人注意偷偷熘走了。乐队快要一个月没能上台,老闆倒是很看得开:「来独唱也可以的,我们顾客里有你粉丝的啊。」 谢谢谢谢。李信年表示我懂,前浪死在沙滩上嘛,再不上台刷个脸就立刻要被忘掉啦。 但这样看来,之前说的「谈恋爱」,大概也就是个玩笑。 李信年感到有些好笑,说到底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彼此的背景过去都不一定是真话,小朋友也许是个流连花丛的高手,某一天又骗到半颗真心。 那天加了微信之后两个人也没有再联繫,李信年点进去看了看,祝汐发朋友圈的频率不太高,看着倒又是很平常的一些场景。 晴天斑驳的树影,下暴雨时流过玻璃窗的水迹,很偶尔的一两条。虽然看不出什么更多的身世信息,但构图明暗都很漂亮,是李信年在平日里刷到的话也会点个赞的那种类型。 最新一条看起来是很平常的校园生活。李信年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大学已经开学了。 一整个夏天倏忽而过,原来时间也过得很快。 第8章 先前提过朋友那边的二手唱片店,似乎又经歷了一些波折,到了这周末终于顺利开业。反正闲着没事,李信年干脆也跟着去凑了一趟热闹。 到了现场才知道不光是卖唱片,还兼做录音棚和混音工作室,在店面之外又辟出很大的两间。主人很骄傲地带着他们参观各项设备,看得出也是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投资。 「可以啊。」李信年一路跟着大部队,见状随口批发彩虹屁,「再走走路子接几个舞台项目,冲出本地走向全国,发达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没想到这话还有人应:「你怎么知道。」 说实话今天在场的人李信年也不是都熟,这时边上一个不知道谁插话进来:「之前xx那边那个舞台就是肖哥他们做的,自从和前女友分手,肖哥就事业得意啦你说是不是肖哥?」 什么前女友。李信年受到惊吓,几天不见,你们人脉圈的八卦更新速度是真的很快。 但话说回来,光靠唱歌的话一直这么下去好像确实不太行。 李信年抽空思考了一下人生,很多人只看到什么在地下沉寂十年一朝大红大紫的励志故事,事实上这一行大多数人混到饭都吃不饱,要长久维持生计,看来还是搞点副业比较靠谱。 没想到晚上聚餐结束之后话题还能再转回来: 「说起来,上次李信年不是也在这捡了个人回去吗?」 第12页 「是啊是啊。」两三个八卦的声音一起冒头,「后来怎么样了?」 - 平时一个个滑不留手,这种时候怎么一钓一个准。 李信年还在思考要不要把鸡蛋多分几个篮子放的事情,冷不防被cue到大名:「什么,你们在聊哲哥的那个新男友吗?」 今晚酒吧包场,来来去去的很多人李信年也不是特别认识。扫了一眼大堂里也已经进入三三两两聊天的环节,隔壁那桌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一阵欢唿把这边说话的声音都盖过去了。 「别把我和那种事情混为一谈啊。」李信年斟酌着加入群聊,「我是那种人吗?」 说是男朋友,其实大家多少也都听过一耳朵那个什么哲哥的事情,里面不知道又有什么私下里见不得人的元素。怎么会有人名字起得斯斯文文,做出来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跌破下限。 也不见得……立刻有人反驳。反正也没人见过你谈恋爱啥样啊,再说你们男的——小姐姐快人快语:「而且你不是在发呆吗,怎么一下子就想到男朋友啊。」 不是你们在聊吗。李信年无语,这种性别话题他一般闭嘴认栽——但是也没有发呆好吧! 总之终于弄清楚了原来自己才是八卦的主角。但是也要怪祝汐。本来他根本就不会思考那个方向的问题,那天被小朋友那么笃定地点了一下,反而疑神疑鬼起来。 「好了好了。」边上另一个声音插进来,「所以李信年你在神游什么,先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 「就是啊,还说最近怎么都不看到你,不会真的偷偷在把妹……」 我也没得罪谁啊今天怎么就,话说你们是螺旋复读机吗。 李信年考虑了一下这些人的小作文传播速度,还是掂量着措辞回答问题:「没有,就在想贝斯手啊,想乐队之后的计划,半个月没演我亏好多钱。」 「所以说那什么失意那什么得意……」一提这茬又迴旋出新话题,「说真的,没趁机给梦姐表示点什么?」 不是,我为什么要趁机表现? 这帮人脑子里没一点正经事,转进如风未免太快。 李信年晚上不上台,刚才跟着随便乱喝了点酒,这会儿开始后悔不迭。 虽然自信还没有到醉的地步,但这种声光眩晕加言语围攻也实在很难顶。 与此同时那种浮浮沉沉的声音还在继续往耳边传过来:「你以为我愿意问你,这不是上次那个小孩,后来又来过好几次你知道吗,心姐他们都看到了。」 什么?李信年感觉自己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但周围实在是很吵。 「……所以说你到底有没有拿下嘛,」不知道谁还趁机在他肩上戳了一把,「要是你俩悄摸着百年好合去了,姐妹们就不下手了啊。」 也不至于这么不挑……连人家性向都不知道就上啊? 李信年想回嘴,想了想这个表述好像有点随便暴露别人隐私的嫌疑,句子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回去。 「我知道了,是不是人家看不上年哥啊哈哈哈,年哥吃瘪所以不想说话。」 「别啊,就算失败又有什么好伤心的对不对,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 没有的事。李信年努力分辨视线,流浪猫吃完小鱼干潇洒走人,愿打愿挨两不相欠有什么问题。 所以到底谁规定的酒吧要用这种灯光,想走到大门口都好难。 下一秒目光扫过大堂边上的散台,忽然提起一口气,又不动声色地放松下来。 今晚歌舞昇平,幢幢人影里,没有祝汐。 - 但也不是什么印记都没有留下。 李信年第二天醒来刷朋友圈,发现祝汐难得更新了一条动态:「闭馆。」 配图是夜色下的大学图书馆,因为关了灯变成很模煳的一片昏黑,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时间。 所以昨晚祝汐到底有没有可能出现在迷津。50%是50%否,那些不认识的人,每一个都有可能成为小猫咪的新朋友。 宿醉过后的大脑还有点断片,李信年做了一会儿没有意义的选择题,决定先起床喝水。 端着杯子的时候意识也终于缓缓回笼,虽然屋子小,新一天的阳光倒是很丰沛地洒了一小片在客厅。 这样映照下来,就显得从昨晚到之前假期里的事情都好像一场幻梦,总有一天要回到日常的轨道里面去。 行吧。但是这么想着已经顺手又点了个贊。没想到过了半天祝汐发消息过来:你今晚是不是有演出? 是有演出。 海报好像是昨晚贴出去的,那么正确答案为选项b的可能性就增加百分之…… 李信年端着手机磨磨蹭蹭。虽然和新乐手还在磨合中,但总不能真的一直不上台,昨天他没骗人,酒吧老闆嘴上说得宽松,说不定再过几天都要找到新的合作伙伴,那就真的亏大了。 而且有些问题也需要在台上发现嘛,排练一百场都没有真的演一场来得有用。 李信年想了想回復他:「今晚这个不好听,要不等下个月吧,下个月排好了新歌喊你。」 也行。 祝汐看起来不太热络的样子,对话框里敲了两个字过来就没响动了。李信年看了一会儿,顶端也没有再出现「正在输入中」,于是斟酌了一下,发了个小猫击掌的表情包过去。 第13页 ……完美。 晚上的演出也很完美。虽然很久不上台,群众热情倒是异乎寻常地高,李信年对「完美」的要求不太严苛,何况能合理地发现问题当然也算是满分的一种嘛。 就这样吵吵闹闹地下了台,在通道里的时候又趁热打铁讨论了一下,因为是第一次正式合作的演出,大家的积极性也都很高涨,一直到李信年看了下时间,说今天就到这里吧,kk家里好像还有事。 kk是队里的鼓手,从大学建队开始到现在唯一的女成员。一说这话大家的目光都聚集过去。 他们这些相熟的人都知道kk有女朋友,鼓手本人是很开朗活泼的一个人,对象倒是文文气气的黑长直甜妹,毕业后就在对岸的医院上班。 最近一段时间似乎也是不顺,小姑娘有时候私下找李信年抱怨,到了这个年纪家里开始催婚,虽然早就说过喜欢女孩子,但大人那边总是有些一厢情愿。 「反正说也说不通的,问就是万一是双性恋呢你又没试过。」 这样倒让人说不出是开放还是古板。 好在几年前就已经跟女朋友搬出来住了,但是前段日子家里有老人忽然生病,于是又变得经常要往医院跑。 「其实我也不想说的,乐队最近也很辛苦,这种时候让大家知道总是分心。」 鼓手妹子低声诉苦:「实在是最近太难了,我有时候站在病房里,都怕苏苏路过门口。」 说出来会好受点。李信年作为局外人只能沉默聆听。那个苏苏他只见过几次,是从外表绝对看不出也会来酒吧应援看live的人,然而他也见过两个人谢幕后在后台通道里吻在一起,灯光在头髮丝上流溢都是甜蜜的形状。 但是老人也是小时候就很照顾她的长辈,到了这个年纪怎么能在病床前吵架。 今晚也是要赶去医院。李信年发话后kk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一行人终于开始拉拉杂杂地收拾乐器往外走,这时新来的贝斯手忽然插了一句:「要我说,照顾小姑娘这块还得是年哥。」 ? 本来这句话可能也只是新人想要和大家拉近距离的寒暄,或者普通打岔一下过去了,但这时候几个人刚好走到酒吧大门和外面街道交界的地方,周边环境就忽然安静了一秒。 就在这一秒的诡异安静里联想到对方是从秦梦那边来的人,顿时接不接话都变得尴尬起来。 kk赶紧拉了拉包跟他们摆手:「那我就先走啦谢谢年哥。」 哦行,拜拜。李信年顺势跟其他几个人也挥挥手:「散了散了。」 贝斯手临走前还看他一眼,那一眼看得李信年莫名其妙又莫名心虚,但是他有什么好心虚的,只不过是大众在这种八卦里总是喜欢站在女孩子那一边,觉得他不给回应就好像亏欠了什么一样。 总之不能这么下去了。贝斯手还是要继续找,乐队现在真的变成风雨飘摇,李信年见过太多被现实生活缠绕到最后走不下去的例子,主观或者客观,真的到了那种时候才知道光靠热爱根本算不了什么。 怀着这样的心情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感觉哪里不对,站在原地重新转头。 才看到边上多出来的一个祝汐。 ——很奇怪,在一个月之前,他和祝汐好像还是两个陌生人。 这种心情在一瞬间划过脑海,下一秒对方的目光转过来,听不出什么起伏地打了个招唿:「李信年。」 第9章 离得太远也看不清什么表情。 李信年反应了一下,就这么一会儿,乐队的其他人都已经走出去了。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两秒钟,就又认命地拨开人群往反方向挤。 其实也没有人多到走不动路的程度,但台上的演出才结束没多久,现场的气氛确实还很热烈。 李信年下了台就把自己当成一条鱼,力求融入人民群众的大海悄无声息,但这一次显然不行了,一路上不知道遇到多少艰难险阻。 好在祝汐的位置离酒吧大门倒不算远,大概是来晚了,站在边上听的,最后终于挤到人跟前,才看见小朋友好像微微笑了一下。 笑什么。 李信年在心里哔哔:这周边的人流密度,你长得太好看也要负一半的责任好吗。 等到开口的时候倒是很有大人的风范:「你怎么在这?」 · 「哦。」 小朋友慢条斯理地回答,「和同学来吃饭。」 双江大学在去年秋天搬迁到鹿凌江南岸,江北的这一片旧城区同时被划进全市文化旅游开发的版图。 具体的街区改造项目蓝图李信年没有关心过,不过各种民宿小吃饭店餐馆确实一夜之间冒出头来,春风满地欣欣向荣,对面新来的大学生就变成第一批珍贵的固定客源。 唔……那也,很合理。 李信年刚要再说什么,就看见祝汐抬起眼神看过来:「李信年。」 他问:「你是不是在躲我。」 这句话问得很直接,小朋友好像是有一些不解,但因为整个情绪都表露得很自然,反而并不让人感到异样。 那天分开之后两个人一直没有正式地联繫过,好像心照不宣地维持在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 但要说祝汐那天的话是故意吊着人倒也未必。只是在那样的一个时候看着李信年,很多想法也确实就像心血来潮。 第14页 李信年当然很好,乐观,正义,在很多意想不到的地方表现出温柔的细心和体贴。 其实那天他真的没那么醉,从酒吧出来之后跟着李信年一路上楼,事后復盘的话连转了几个弯又经过多少个路灯都明明白白印在脑子里。 只是当看到那间堆着乐器稿纸和各种杂物的客厅,看见对方弯腰从柜子里拿那双一次性拖鞋。 又好像在那一瞬间触摸到那种漂浮在虚空里的河岸。 其实以祝汐从小生活的家境,不说有多优越,但祝父祝母知识分子的身份和双江大学教授的职衔,平日待人接物的礼仪都很严谨,生活中万事万物的对错边界也清楚分明。 甚至后来宁芸和祝展国分手这件事都是体面有礼的,工作关系双方在学校里不可能毫无交集,见面的时候也会很自然地点头致意。 远近不同的人际关系,步步前行的人生方向,跳级升学,人际往来,人生中的很多际遇很自然地被分割成不同的模块,沿着各自的轨道併线运行。 而那一天出现在眼前的明明是很确定的另一个世界,却又好像伸手就可以碰到。 之前的男朋友只带他来过这边一次,其实连那一次的理由和节目也都已经忘记了。 那种像水一样摇晃的氛围,从眼耳口鼻上方流过去的是什么,似乎也都不太重要。 但李信年又不太一样。 祝汐回忆了一下对方拨开人群向自己走过来的样子:很从容地融入周遭的氛围,但这个人的家里又很简单明了,一是一二是二,按亮灯光之后就一览无余。 他甚至不抽菸。 分开的这段时间和李信年变成点赞之交,比起那种芸芸众生之间半生不熟放任自流的关联,就变得更像是一种蓄意谨慎的观察。 李信年终于找到了贝斯手。 李信年还在排练很久没上台。 祝汐在平日里并不算一个很主动的人,不如说家庭和性格使然,在大部分时间里对人际关系的处理都很有分寸,因为从小顺风顺水的关系,也几乎不会从外界受到什么影响。 然而类似零零碎碎的信息,只要稍加注意,想要不留意到也很难。 学校的课业对祝汐来说并不算什么压力,从几年前开始就跟着现在的导师接触更深的内容,后来升学推免做课题发论文都按部就班。和前男友分开并没有带来什么深刻的难过,好像很多事情一样,只是被风吹散。 ——那么李信年会是另一阵风吗。 出租屋里并没有烟盒和打火机,流理台和洗手间的镜面也很干净。虽然有一些堆放的杂物,但角角落落居然也称得上井然有序。 从江边旧城到新校区的路只要走过一次就记住了,只是也没有什么直接上门的理由。之前李信年说过自己在迷津驻唱,然而断断续续又去了几次,也没有再遇见。 这个人的声音和影像刻录在那一个很适合偶遇的夜里,好像一支截停在一半的录音带,停在半空中的一缕烟。定格了一秒,又变成一个飘飘荡荡的模煳形状。 其实他昨天晚上也来过江北。 李信年的演出海报就是在那时候看到的。这个人当初信誓旦旦说「等要演了通知你」,结果一个月过去就好像无事发生。 怎么回事。虽然知道那种场合的承诺也不一定算数,但是难免就有一些衍生出来的情绪。 又过了几秒李信年的微信发过来,白底黑字的「下个月」躺在屏幕上。于是想了想,今晚就干脆没再打算过来。 刚好同门师弟过生日,约大家去酒吧街外面的一家私房菜。祝汐收起手机点头说好。 晚风从江面上吹盪过来,暮色四合就变成零星的光点。 吃过饭之后还有人带了桌游,祝汐随便玩了两把。他在这类游戏上一直比别人擅长一些,因为算牌很快,每次就有种好像旁观者的无谓,很快被人换下来。没想到走神到一半听到边上有人在激动地小声聊天: 「你看那个,那边,是不是李信年?」 ? 目光下意识跟着往酒吧街出口那边看过去: 昨天看到的海报还挂在那里,确实是很简陋的一张,捲起的边角飘飘荡荡,被潦草地揿在凹凸的墙面上。 只是没想到李信年在自己身边也有粉丝吗? 祝汐本来已经在调出app看文献,这时候想了想站起身:「想起还有点事,我出去一下。」 - ——不是,怎么能叫「躲」呢。 现在两个人站在迷津门口,虽然李信年自问坦坦荡荡,但站在这种花花世界五彩灯光中间被越来越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光围观,一时还是产生了一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错觉。 何况今晚人确实多到有些出乎意料。 就在这时候又有两个小姑娘顺着人群挤过来,眼看着就要撞到,李信年情急之下先伸手扶了一把,然后立刻听到耳边小声的惊唿: 「李信年——是李信年对吗?」 两个女生的其中之一显然更大方一点,堪堪站稳之后立刻搭话上来:「我们是江大吉他社的!」 「之前你在大学生联赛上的视频,我们好多人都看过!」 「原来你在这里唱歌!」 ——她这么一说李信年想起来,之前还在读书的时候确实参加过比赛。 第15页 当时类似的大学生联赛不算太正规,非要说的话其实也就是几个学校的相关社团之间的自娱自乐,比赛内容相应地充满了各种整活。 那次他好像是串烧了十来首网络神曲来着……怎么这种东西也会经典永流传啊! 当然对于还在念书的大学生来说,毕业之后依然在坚持梦想(甚至小有成就)显然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这时候两个女生看他的眼神里很明显有点那种崇拜的意味,李信年只好先低头签了两个名,把笔还回去之后再环顾四周,视线里一时居然空荡起来。 人呢。 下一秒小朋友的声音从暗处传过来:「我在这里。」 虽然说是「师妹」,但其实算年龄的话比祝汐还要大上一点。刚才对方过来的时候祝汐就提前侧了点身,没想到同门也会表现出这样的一面。 余光顺势瞟到阴影里一簇簇攒动的人影:很难想像李信年在这个世界里如鱼得水,好像天生就要做目光中心。 然而那一个晚上对方的脸和声音被笼在玄关黯淡的逆光里,又好像确实离开外面普通平凡的尘世很远很远。 哦。那你。要不我们先出去。 李信年终于用目光捕捉到祝汐。这一片实在是很混乱,小朋友站在那里影影绰绰的,一时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躁动血液的错觉。 生怕接下来还要有什么意料不到的变故要出现,李信年拉了祝汐一把,赶紧压低身形往外移动。 不管怎么说先离开这种是非之地。 到了外面清净下来才感到尴尬,两个人的目光在夜色里交集了一下。祝汐看过来的眼神很平常,李信年松手抓抓头髮:「那个,我送你回去?」 第10章 喔。 祝汐不置可否。顿了两秒说:「我室友最近在打新游戏,每天都很吵。」 难怪会在图书馆待到半夜……李信年脑筋转了半圈紧急剎车:那,回家? 之前聊天的时候提起过,祝汐是本地人,虽然双江的房价已经随着城市发展水涨船高,但以祝家父母的社会阶层,在市区有私人房产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我妈最近出差去调研了。」 小朋友目光平平地看着正前方,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 不是,这么大人了难道在自己家还要家长陪吗,李信年差点把吐槽说出口——等等。 这么一来一回终于有点反应过来,联想到刚才见到小朋友时候的场景,思路忽然间灵光一闪: 「我说。」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在吃醋啊?」 但这有什么醋好吃的,有没有天理了。 李信年简直比窦娥还冤,一晚上的工夫仿佛陷入连环奇案还要被逼着自证清白:「我承认是我错了我以后有演出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但剩下的又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李信年偷偷打量站在面前的人,江边的夜总是很凉,大概是关于「下次演出肯定叫你」的的这部分承诺踩到了得分点,小朋友听到一部分满意的回答,终于捨得抬起眼睛和李信年正面交流。 「李信年。」 像最隐秘的糖分,夜风里糅杂的花香。小流浪放轻声音:「我今晚没——地——方——去——」 行行行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明白。 但是像祝汐这样的人也会谈类似的恋爱吗。李信年有一剎那想到这个话题。他自己没有过和人交往的经验,倒不是洁身自好。其实身边来来去去的情侣不少,然而在酒吧声色的外衣之下,很多关系实在也不能被定义为「交往」或者「爱情」。 冲动的荷尔蒙,氛围感之下的刺激,酒精或者其他音声营造的场域,虽然不愿意承认,普通人的一生往往随波逐流。 何况男性在这方面确实不太细腻。李信年的思路盪开去一秒:很多时候听着身边那群女孩子们半真半假地抱怨男朋友,以他写歌作曲的共情能力,都实在想不明白里面的很多弯弯绕。 只有一点是确定的。祝汐坐在他家沙发上的时候,那种和夜店里画面完全不同的干净冷淡,有一层稀薄的阳光很轻柔地笼罩下来,是任谁都会心跳停止一拍的画面。 - 何况这个时候的祝汐身上还有偏向于年轻绵软的那一面,像文艺片戛然而止。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段小巷,李信年走在前面,身后轻飘飘几乎听不到脚步声。他好几次想回头又忍住了,如果像这样一路走到头是不是就可以直接解锁童话的最后结局——短短十几秒里类似的想法天马行空一样掠过:如果小猫半路离开,这个故事也不算有过错。 直到最后走进楼道,年久失修的声控灯跳了两下亮起来,斑驳墙面上重新交叠了两个人的影子。 好吧。 李信年认命地低头翻鞋柜。 半路捡猫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一定要找点什么安慰的话,熟能生巧倒是很快。 那句话怎么说的,如果命运无法改变,那就尽早习惯与之相处嘛。像这样的心灵鸡汤天天在各种社交软体文摘读物里大行其道,总不至于是没有道理。 何况爱护城市环境人人有责,捡猫是爱心是善举救助流浪动物是热心市民义不容辞的—— 闭着眼睛给自己洗脑半秒钟的工夫,一句话不受控制又熘出口:「要不干脆给你留一双算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第16页 话音落下顿时感觉不对,想了想有些心虚地用余光去看边上小朋友的脸色。 玄关的灯坏了一个灯泡,这段时间忙就一直没去修。 这时外面楼道的灯光无声地涌溢进来,居然也叠加出那种光影交错的朦胧感。 祝汐原本很有耐心地站在门口,这时候像是有些意外地顿了一下,偏头看过来。 连位置角度都和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李信年痛苦地反省自己,虽然捡猫这种事好像很难不重蹈覆辙,但其他时候能不能最好还是管管自己的大脑! 接着祝汐认真思考了两秒,居然弯起嘴角笑了:「好啊。」 ……所以和天才相处真的要处处小心不然就会自己挖坑自己跳。 李信年沉稳地点头:「好的,那就这个绿色好吗。」 但是第二次来就好像有了经验。 小猫咪很熟练地走到上次的房间,卫生间和洗漱台怎么用都不要人教。李信年又开始翻衣柜拿床单:「等下你自己铺个床,等等,你会铺床吗?」 答案是虽然不会但是可以学。 于是李信年旁观了天才拿手机百度铺床小窍门之后动手实践完美復刻的全过程。本质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但是最后做完之后居然好像也很有成就感。 也可能是因为这种时候的祝汐看起来才更偏向于「普通年轻人」的那一面。 李信年忍不住继续放任思维发散:虽然据说下半年过了生日就已经满二十二了,但小朋友一看就被保护得很好。 是那种不骄矜的高贵,所以反而会在生活的很多零碎边角里流露出那种面对新鲜世界时的纯然兴味。 其实不会铺床和不会弹贝斯又有什么高下之分呢。区别只在于每个人在面对这些「第一次」时表露出的种种反应。 又或者像小猫用爪子拨弄没见过的玩具,因为没有更多的附加意味,所以才只是纯粹高级的体验。 - 这一晚睡得风平浪静。李信年一开始还纠结了一下要怎么自然地告辞回房间,结果反而是祝汐很利索地洗完澡就自动回床上躺下了。 还要用那种讲文明懂礼貌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行吧。看来小猫确实是很有独立精神的物种。 李信年走了两步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手机刷了刷消息。有很多关于今晚演出的聊天,凑热闹的起闹的,群消息一刷都是99+。 倒是没有很多关于离场之后的内容。看来是自己心虚才会风声鹤唳。 本来嘛散场后再找各自的朋友续摊也很正常,大千世界茫茫人海,谁管你下一秒和谁在一起。 第二天怀着这样的心情起床洗漱,对着镜面刮鬍子的时候还有心情理了理刘海。 好像有点长了,可以抽空剪一下。 这种一直持续到走出客厅看见祝汐:小朋友居然已经起了,交叠着两条腿坐在餐椅上看手机,看见他出来转头打了个招唿:「早。」 声音好像有点低,带着些气声的尾音。 李信年一瞬间清醒过来:「你……」 真的见到真人果然还是不一样,哪怕在思想准备上再理直气壮,那种「共处一室」的感觉还是很明显。 不会一觉醒来又回到昨晚的剧情里去了吧,现在的小朋友是多难哄。 下一秒祝汐彻底把身子转过来,眉眼间那种半醒不醒的神色明显了一些,开口发声倒是流畅起来:「早上吃什么?」 唔,原来是因为没有及时投餵吗。 但是话说回来你这起得也太早了,困的话就多睡一会儿啊。 李信年自问是酒吧圈里难得作息比较正常的人士,这时候看了一眼挂在边上的时钟,好吧八点,对学霸来说可能是已经到了日常排队进图书馆的时间。 「你想吃什么?」 李信年转身去开冰箱。昨晚没料到家里会来客人,他最近自己一个人住,在存粮这件事上就懈怠了一点。 现在灯光一照空空荡荡,第一次感觉到捉襟见肘的困境。 要不还是出门买一点好了,或者点个外卖? 「随便。」 祝汐看起来懒洋洋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两次小猫咪造访都是意料之外突如其来,但这一次彼此之间好像就已经有了点那种同居一个屋檐下的默契。 是因为上次毕竟在一起打了一下午游戏吗。当代年轻人的社交途径除了密室火锅剧本杀就只剩下网吧开黑,金石之言诚不我欺。 唔,酒吧里喝醉了乱勾搭的那种不算。 李信年自动把好学生的生活轨道和自己分开,虽然祝汐这种,可能也不算完全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 不知道双江大学有没有门禁,不过反过来说,难道抽菸喝酒逃门禁就不是好男孩了吗。 李信年在脑内进行逻辑思考:祝汐稳重,自信,谦和好相处,更不用说学业上的优秀成就和未来一望即知的坦荡道路,只要有正常的视力就能看出小猫咪身上晶莹闪光的地方。 那么相比之下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缺点也不算什么。 一边这么想一边站在冰箱前面点开手机看外卖,不留神微信先弹出消息提示。 抬头:祝汐。 嗯?他转头去看坐在餐厅里的人,在小猫咪的目光催促下点开消息:一个同城快递取件码。 第17页 你们这的快递点在哪。 李信年不明就里,但还是跟着指示下了楼。酒吧街边上的这一片老房子久远,中间布局实在是错综复杂,没两年快递行业发展起来,干脆就在街口第一家店的后墙那里放了个集中自取柜,平日里大家有什么网购的东西都去那边签收。 小朋友这个同城件的体积还挺大。李信年在货架上扒拉了一会儿,翻出一个纸箱子,一回头看见祝汐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地方,有些无聊地在踢小石子。 怎么那么可爱。 李信年猝不及防被戳到,深吸一口气招了招手:「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反正都已经出门了,最后又熘熘达达到便利店买了饭糰和吐司。 祝汐要扫码付帐,被李信年拦住了:「我请你。」 喔。祝汐想了想收回手机,神情也很坦然:「那等下我请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等下」是「以后」的同义词吗。李信年没细想,回到家里先招唿着拆快递,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也有点好奇起来。 没想到纸箱打开之后里面的东西露出一角:「摩卡壶。」 祝汐把几个零件拎出来放好,继续在里面翻翻找找,过一会儿又摸出一个磨豆机,外加一包没拆封的咖啡豆。 这是什么情况,魔术表演现在开始? 李信年在边上化身震惊的围观群众,所以上次喝醉酒之后捡回来的确实是不完全体,这次不用洗澡舔毛换衣服之后就要开始追求生活品味了吗。 但是这一套动作也太流畅了吧。 李信年不记得这是不是自己第二次发出类似的感嘆,没多久祝汐的动作在半空中停了一下,然后抬起目光,像是有些好玩地看过来: 「你不是应该会过来帮忙吗?」 这么快就被看穿。 李信年抬了抬手又收回去:「好吧我承认……但是这个怎么用?」 又学习了新知识。祝汐站在原地指挥他把东西组装起来,喔原来是这个原理。 李信年还拿着上下壶研究了一下水位线和安全阀:「这样拧起来就可以了吗,还挺方便的嘛。」 是啊,祝汐从侧面看过来,目光上下衡量了一个来回,片刻后像是终于露出一点满意的表情:「你看。」 小猫咪凑过来打火,尾巴尖轻轻一拨: 「——很简单的。」 -------------------- 李信年:考虑转型做宠物博主 gg→隔壁开了个短佩可以戳专栏去康康●●)~ 第11章 那么这一次算是蓄意而为吗。对某种生活边界的第一次侵入。 李信年后来反思过很多次。很多故事的开端往往无声无息,如果有一天从酒吧捡来一只醉酒的漂亮小猫,已经是惊心动魄的开局。 李信年最后贡献出了两个玻璃杯,算是心甘情愿让出一部分领地。 何况小朋友搭着杯沿的指节实在是很漂亮,搭配咖啡和牛奶流动的线条,就变成一幅艺术画。 他这天还有个编曲的活要干,存在大脑里的待办事项备忘录条理分明,然而吃完早饭之后好像没做什么,白天就又随随便便过去一大截。 到了下午才终于静下心来打开工程文件,祝汐在边上收拾中午吃完的外卖盒子。李信年哼着歌检查屏幕上长长短短的音轨,秋天下午茶金色的日光很粘稠地流淌在地板上,在对方的白衬衣上勾出浓墨重彩的笔画。 「诶,你放着吧。」 终于从显示器后面探出头。这幅画面有什么不对。 出租屋确实太小了,论理他不应该把客人留在外面自己躲进房间,然而不干活就没饭吃……何况这首曲子确实催得很急。 人在江湖飘是人脉也是人情。李信年进行了一些小小的思维发散,说起来如果是祝汐那种家庭的话,也会遇到类似的人际拉扯吗。 又或者因为层次太高,所以其实是另一种虚与委蛇的难解局面。 他有很多相似阶层的朋友,往往觉得成为上等人就可以富贵无忧,然而李信年自己在这方面有些不同的看法。同为人类哪有谁真的可以逃出生天,更何况有钱人也是一样的七情六慾。 就像祝汐,虽然小朋友看起来优秀完美,但也有会在夜店喝醉的一面。 思路不知不觉又转到眼前的人身上。那天晚上的事情李信年一直没有问起,高材生醒过来之后就恢復清醒理智冷淡文雅,就算内在好奇得百爪挠心,他知道对方可以自己解决问题。 「不好意思啊。」李信年想了想,诚恳地抱歉,「今天没办法陪你,下次带你出去吃吧。」 或者自己开火其实也可以。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小猫咪的时候还是会很自然地生出要照顾流浪动物的责任心,明明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家境。 或者留下更深刻共情的反而是那一天在夜店里看见的画面吗,那种游离在灯光中的脆弱感,哪怕只存在过万分之一秒,李信年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 何况也不是没有给朋友做过菜。 李信年自信下厨的手艺还算拿得出手,逢年过节在家里也是那种能帮点小忙的合格家庭成员——但一想到这里画面又好像变得更奇怪了。 初秋午后暖洋洋的空气把思维都变成彼此不相连的片断,李信年隐约感觉这里面有什么关窍,然而整间屋子里都充斥着那种现世安稳的氛围因子: 第18页 祝汐把外卖盒子堆到一起之后就在沙发上坐下了,这时候正低头在手机上不知道看什么,听到他的话抬起头看过来一眼,也没说话。 ……难道自己刚才讲话的语气很像哄小孩吗。 李信年忍不住继续反思自己。都说青春期小孩最讨厌被当做小朋友,虽然祝汐从社会意义上已经要迈进成人世界的最后一道门槛,但和他自己身边人的年纪对比,也实在是很难不被划进更低那一档。 但我也不是故意的嘛。 李信年委屈。何况看见可爱的幼态生物就忍不住想rua,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因为房子小,甚至从卧室的电脑背后就能直接看到客厅里的景象。李信年又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小朋友做事的动作都很轻,不是那种刻意的轻手轻脚,是白猫的肉垫,自然而然在交错光影里留下一行无声的脚印。 那么等到这一天的落日渐渐西沉的时候,小猫咪会去往哪里呢。此时此刻薄薄一片日光从窗户和乐器曲折的缝隙里涂抹进来,那种青葱而利落的人体线条,哪怕低头的动作也是漂亮的,是好像时间流动都会绕过的一道侧影。 快到傍晚的时候李信年还接了个电话,是手头这首歌的甲方爸爸打来的。这圈子也不大,说来说去其实都是平时一起混着玩过的几个乐手,前段时间有人突然丢了一段demo给他。 「我编不出来嘛,李信年你不是很能编?」 也没有很……吧好好讲话不要用缩略词。 李信年头痛,说来也奇怪,这个行当里男女比例不平衡到严苛的程度,但他的关系圈里倒是一直都有玩得不错的女乐手,平时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照顾的地方,反而技术脾气都是两手抓的过硬。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为人正直看起来真的真的很让人安心吗。换做以前李信年都不会多想有的没的,但从遇到祝汐之后就好像开阔了新思路。 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在疑神疑鬼吧。李信年又往外面看了一眼。 一下午过去客厅的光线都换了一个方位,小朋友倒是很沉得住气。一块若有若无的光斑悄无声息落在对方手边,好像整个空间都镀上一层屏息凝神的金色。 对面说是希望下个月的音乐节可以唱新歌,那么时间一下子就变得紧迫起来。李信年干脆开着语音给对方听了一下目前的成果,又现场商量着改了一些人声和弦乐上的细节。不知不觉耗掉一个多小时,挂掉电话忍不住伸了个懒腰:这一个下午的工作效率还是很可以的嘛。 胳膊抻到一半回过神来,落在脸上的阳光已经变成那种温吞浓稠的金红色。 李信年维持着那个姿势无声地把自己恢復原状,悄悄看了一眼外面。 祝汐居然还在沙发上,维持那个姿势低头在打字。 ……玩太久手机会不会对颈椎不好啊。 李信年一句关怀卡在脑内模拟了三遍语气,到最后还没说出口,反而是祝汐先察觉到房间里的动静:「你弄好了吗?」 哦,好了。 李信年站起来,决定闭嘴安静少说话多做事,像上次那种张口就劝人抽菸有害健康的尴尬场面坚决不可以再发生。 「那电脑借我用一下。」 祝汐完全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很自然地站起身走过来:「……行吗?」 哦,行,可以,没问题。 李信年后跳两大步殷勤让出空间,一边没忍住偷偷看了一眼被放到边上的手机。 是什么东西能看一下午……好吧居然还是全英文,什么高级的文件。 但至少说明学霸果然是学霸,只有凡人才会拿着手机刷一下午微博或者玩三百关切水果。 小朋友坐下来拉出邮箱界面开始打字,李信年怀揣着新升起的敬意在边上屏气凝神,偶尔偷偷瞟一眼屏幕。 这台电脑为了做音乐特意换装了内存,用起来应该很丝滑,话说说到丝滑就想到—— 视线毫无准备地在对方的手臂上停留了一下。 祝汐应该是完全没防备他,或者坦坦荡荡本来就没有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所以据说猫猫也分丝质毛和棉质毛……不知道这一只会是什么手感。 又或者小朋友本来就是独一无二的高级品种,只可远观就无从谈起其他。 只是思想并不算犯罪,李信年肃穆地反省了一番。这样神游了半天突然听到祝汐带着点好玩的声音:「李信年,你在想什么。」 嗯?也没有。李信年一秒回神:「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也没有。祝汐回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然后看了一眼屏幕,很善良地跟他解释:「学院要做的一个巡展,和国外版权方有些要确认的东西。」 喔,也可以不用告诉我。李信年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中,专注在意念上做楚河汉界的概念辨析,这时一眼瞟到屏幕上邮件发送成功,立刻拍拍手站起来:「那我们去吃饭?我知道新开了一家……」 没想到祝汐看着他笑起来:「不用。」 他像是想起什么事,顿了顿解释:「我今晚要回家。」 ——好像一支射出半程的箭突然没有了回音。 李信年愣了一下,很自然地调整好了语气:「好,那路上小心,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这次轮到祝汐抬起眼神望过来。 第19页 「知道了。」 小猫咪慢慢地瞥过来一眼,像是有些好玩又有些诚心诚意地:「李信年,你对谁都是这样吗?」 第12章 这个问题李信年没有回答。 要怎么回答呢,如果把所有前后的轨迹串联起来,从那一天演出结束之后发生的一切开始,也许人类已经掉进猫科动物的圈套。 又或者其实本来就是你情我愿。酒吧街的夜色掩盖过多少露水情缘,都是让罪证蒸发的共犯。 也不知道是哪一点让小朋友突然发出这种普世价值的提问。祝汐走后李信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通话记录条,难道刚才打太久语音打扰人家学习了吗。 主要是因为他真的以为祝汐只是在玩手机…… 一边走来走去收拾家里的东西,小猫咪虽然轻手轻脚但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李信年把洗好晾干的玻璃杯重新送到餐柜里,看着流理台上的水渍思考三十秒,最后还是打开手机划出微信列表。 「汐汐。」 好像终于伸手摸了摸小猫咪的皮毛,那种柔软的质感。 李信年笑了一下,继续打字,已经说出了第一句,后面就会变得轻松: 「她们都有男朋友的。」 - 「哦——」 不知道对面收到消息的一方是什么心情,如果祝汐接着问「那你有没有男朋友」怎么办——短短十几秒里思绪跑了一个来回,过了好一会儿小朋友才慢吞吞地回过来:「我已经在回家的车上了。」 好吧,这就算让步了。 那么晚上吃点什么呢。李信年丢掉手机,同一时间心情又好像微妙明亮地腾空起来。窗户外面已经远远地开始传来摆摊卖小食的琐碎人声,酒吧街的夜晚光鲜而喧腾,又是一个平滑如镜的夜晚。 - 不过这一次之后事情就仿佛又确实变化起来。 祝汐没再提起这天的事,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波折。李信年的人生信条是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先放一放再解决,于是一时之间居然风平浪静起来。 和新贝斯手的组合也又演了几场。李信年在朋友圈发演出海报,自己用p图软体涂涂画画,上台后环视一圈,很自然地开口念出第一个歌名。 ——但祝汐也不是没有再来。 偶尔会有朋友给李信年传递情报,说之前一起混的某某今晚又看见你那个小朋友。其实开学之后祝汐到酒吧街的频率已经变低很多,李信年承认自己默默地记过数,顺带手的事情,结论是一周去四五次迷津都不一定遇到一次,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的每个人都讲得有声有色。 你那个谁谁昨天在吧檯喝了几杯酒,或者今天又有哪位勇士去搭讪结果惨遭拒绝。类似的新闻变成茶余饭后漂浮的泡沫。之前第二次带祝汐离开的事情最终也还是传开了,好像一夜之间大家都默认了他们的不正常关系,有点什么发现都要通风报信。 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你们俩。 也有直接凑上来打探的。李信年似笑非笑:「之前不是还觉得我和秦梦天生一对吗?」 哪里哪里。对方讪笑,这不是关心你嘛。 我说,凑过来压低声音:你要真对那小孩有意思,就别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了。 这话怎么说? 哎你看人家那条件。对面一拍大腿,你是看不上,但别人等得起吗,不是分分钟就被勾搭走了! 所以是自己看不上吗。关于祝汐是不是「分分钟就会被勾搭走」,李信年还是持怀疑态度,但这世界上的事情传着传着就好像总是变成这个样子。 李信年不知道祝汐是怎么想的,如果要说之前的种种迹象,小朋友看起来并不是不在意,但要说真的有几分执着,又好像总是轻飘飘不知道所以然。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小猫咪悄无声息地变成出租屋的长期访客。李信年第一次在楼梯口看到祝汐的时候吓了一跳,拿出手机看微信,才发现列表里十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散场人太多,我先出来了。」 祝汐十分安然地靠在出租屋那扇有些年头的防盗门上。年轻人修长的身形在楼道灯光里拉出很漂亮的一道影子,今晚李信年在台上看到了他,明明舞台下面人山人海,视线里还是突兀地映出那一个透白的光点。 祝汐在吧檯要了杯酒,到喝完的时候已经拒绝了三个人的搭讪。台上鼓点和吉他的声音一起切进主歌,他抬起头往灯光的中心看了一眼—— ——那就进来吧。 李信年给他拿那双绿色的拖鞋。 玄关的灯光亮起来,小半年过去,和初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有些不一样,但彼此都仿佛心有灵犀。 之前的咖啡壶也一直没有拿回去,好像寄存在这里的一个凭证。 在那天之后祝汐偶尔会带着电脑来这边写作业,参考文献窗口一个一个叠满笔记本桌面。临近期末又是年关,似乎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客厅的灯光有时通宵亮着,窗外的绿化树落掉了一半叶子,李信年半夜起来喝水,看到收纳整齐的圆形茶几上喝了半杯的黑咖。 「也不用那么用功。」 印象里小朋友喜欢加双倍牛奶和方糖,但是晦暗灯光里什么话都不好开口。 这样几次之后防盗门的钥匙就变成双人份,原本贝斯手的那份交还给房东了,李信年偷偷去转角的修车铺配了一把新的,送给祝汐的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配了一个大白兔奶糖的钥匙扣。 第20页 「给我的吗?」 钥匙链垂到眼前时灯光晃了晃,祝汐抬起眼神,看清楚是什么之后很快地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 那种乌黑的睫毛,安静地倒映在明暗交割的光晕里,又好什么都不知道的快乐小猫。 祝汐指着那个钥匙扣:「其实这是我学妹做的。」 ? 真的吗,李信年怀疑,这东西都不知道是从哪里翻出来的,可能是哪天走在路边和不知名的传单一起塞到手里。 「她们工业设计小组课的期末作业。」祝汐半垂着眼神漫不经心,「之前还来院里借3d印表机。」 据说是全校仅此一台的高科技设备,要从凌晨两点开始排队才能等到一次租用机会。 李信年被当代大学生的卷度震惊:「那……我很荣幸?」 「也不用。」小朋友终于露出一点马脚,狡黠地抬头看他,「喜欢的话我可以做一个送你。」 所以猫猫到底是真的不谙世事,还是欲擒故纵的把戏。那种似有若无的笑容出现在眼前的第一秒,世界都要陷进昏黄的流沙。 李信年想,在这样的夜里一人一张椅子各自干活,说出去都没有人信。 但既然如此,是不是真的抢不到夜间自习位也就没那么重要。 李信年在编曲软体上画下一个休止符,第二天起床之后看着镜子面前两个并排用过的洗漱杯,开始理智思考为什么小朋友又转变路数。 从「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变成一来二去地融入他的生活。是因为没有经歷过失败,所以理所当然觉得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能够得到吗。 但其实还有很多事情和努力无关,甚至跟运气也并没有多大关联。 如果人可以抛却那些思考只是享受当下的快乐该有多好。李信年见过很多分分合合的故事,一段爱情的开端其实也无非那么几种情形。 那种自信的勇气固然引人嚮往,只是那些从开始就不合时宜的故事,往往到最后也未必会有好结局。 李信年嘆了口气,祝汐作为朋友当然是很好的,一位安静礼貌的优等生,不会像之前的室友那样半夜喝醉扰民,或者不讲卫生把家里变得像世界大战之后的鸡窝,凡是用过的东西也都悄无声息放回原位。 出租屋的第二个客房一直没有再租出去,变成小猫咪心照不宣又来去自由的避风港。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和对方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从鹿凌江南岸漂亮的大学城到江北一间名不见经传的酒吧那么简单。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总觉得只要有心就无所不能,但他已经不是年轻人。 只有在这样的清晨和午后,时间流递的每一帧都被透白日光照得纤毫毕现,玻璃镜面上稀薄的水汽也好像可以凝固永恆。 所以他最后还是做出了退让。 只是一些短短的瞬间,哪怕小朋友真的只是想要在他的屋檐下犯一些错误。 李信年想,这也是可以原谅的事。 第13章 跨年夜的时候迷津有活动,李信年没挂演出海报,和各种熟人随便组了个聊天局扯淡吃瓜。 老闆居然斥巨资请了个外地知名乐队,当晚不到七点卡座里就坐满了人。 「这一波是蓬荜生辉。」李信年展示文学素养,「艷压跨年一条街,怎么请到的。」 「老闆人脉神通广大呗。」有人懒洋洋接话,「李信年你怎么讲话奇奇怪怪的,这还写词呢是不是该有点职业危机感。」 是啊是啊,万一老闆抱到大腿明天就不要你了哦。 怎么过年还揭人伤疤呢。 李信年毫不在意,伸手在桌上翻吃的:「谁带的可乐糖啊,大家好不容易集资吃顿好的,就你在那浑水摸鱼凑数,破坏组织安定团结。」 得了,想吃好的去那边。有人笑着打了他一下,今晚仗着和酒吧老闆混得熟就自带零食本来就很不厚道了,这伙人很识趣地没有再去占据卡座的中心位置,这时候李信年伸长脖子往贵宾区看了一眼:「真有人点那个588的果盘啊?」 有钱人的快乐你想像不到。身边有人递过来一个手机:「别看了来帮我们拍合影。」 不是,这灯光能拍出个鬼吗。 李信年不信任地接过手机,随便咔嚓了两张:「你们小情侣的快乐我也挺难想像的。」 但挺好,不乱搞不噼腿安安生生给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做贡献。李信年被自己正确的三观感动了一秒:「等等你那照片给我看一眼。」 鬼图有什么好看的。对面怀疑地把手机递迴来:「别给我乱点啊。」 不会。李信年把照片接过来放大,研究了一会儿之后幡然醒悟,直接探头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诶……」 入冬之后祝汐会穿针织衫,变成垂顺柔软的毛绒绒小猫。 李信年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实在没忍住好奇地上手摸了摸,摸完之后反应过来,和自己身上的也没什么差别嘛。 但是那种感觉又很难以形容,好像有一页内容被悄无声息地翻过去,变成一种心照不宣的的坦荡。 祝汐偶尔会给他发消息说要来迷津,什么时候在哪个位置,李信年有演出的时候会从台上找到他,或者有事不在也没关系,猫科动物的独立自主本身并不需要谁的陪伴。 那么这是一种新的策略吗,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祝汐过来之后也并不会主动来找他,李信年有时候在吧檯那里看到他和别人低声说话,一句两句掉落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间,一边有种奇怪的养成感,另一边又觉得有点好笑。 第21页 如果往事重来一遍他还会在那一天把祝汐带回家吗,也许会的,因为每一次目睹相似的场景都好像心情的回溯。 然而小猫是自由的,像一片轻飘飘落到心上的羽毛。 李信年揣着一兜不知去处的风,好像某一天出门的时候扑到脸上的一蓬水汽。江面上下了太阳雨,只有最隐秘贴合的心脏表面才知道羽毛尖尖每一簇绒毛的重量。 那边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李信年盯着刚才拍照的方向看了两秒,离得太远了实在看不太清,也不知道刚刚是怎么心电感应灵光一闪。话说今晚的人也太多了吧。 好像是有谁抽到了要给手机通讯录里的第几个人打电话,李信年耳听八方,闻言无缝加入群聊:「让我来看看今天是哪个倒霉蛋要和旧情人尴尬重逢。」 别光看戏啊,立刻有人喊他。李信年你也来玩,快快快下一把加个人。 都是那些套路嘛有什么好玩,一个真心话大冒险玩一百年了你们也不腻。李信年半推半就,反正今晚都是熟人难得聚在一起:「况且我那么坦荡,平时就很真心对不对。」 那就大冒险!不知道谁喊了一句,现场顿时乱笑成一片,然后突然有人很大声地说:「刚刚那个电话就应该让李信年来打嘛!」 「就是说。」刚才那对小情侣也找到机会,「李信年自己没有伴就专门嫉妒别人,让他拍个照都三心二意的。」 是啊是啊不要以为走神装高冷就可以逃过去!立刻有人把道具盒都递到手边:「第一把也不用转了,李信年你先来。」 不是,怎么回事啊来就来。李信年看对方一眼,不信邪地伸手抽了一张:「我看谁……」 翻出来还没看到题面就听到边上一阵欢唿:「好了!快打电话!」 不是吧。 好不容易把传阅了一圈的奇蹟卡片重新拿回手里,居然真的是刚才那张。不是,你们有谁出千了吧! 李信年盯着面前一圈虎视眈眈等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夹着卡片沉吟两秒,忽然笑了一下:「算了,我直接过去。」 算是冥冥之中天註定吗。耳边起闹的声音瞬间放大到下一个层级,乐队一起的那几个人都快抵挡不住八卦风潮。 李信年从风暴中心站起来往刚才看过的方向走,与此同时心里平稳地数秒:四,三,二——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片清明,等到跨年钟声响起的时候台上台下的热闹喧譁已经连成了一片。 祝汐今晚应该也是和几个朋友在一起,从人群中看到他走过去的时候目光诧异了一秒,然而立刻像是雪水消融一样笑着亮起来。 「新年快乐。」他抬起头看着李信年,过一会儿轻轻弯了一下眼睛,「李信年,我看见你了。」 - 那一天之后的事情其实都不重要了,李信年从吧檯要了一杯酒递过去,祝汐看了他两秒,抬手接过来喝了。 「抱歉,有点突然……」李信年低头看着他,小朋友的目光里几乎是迅速蒙上一层迷离的水色,大概是喝得有点急,连眼尾都露出一点薄薄的玫瑰红。 「他们都想认识你,我就——」 在那种氛围里,跳动的是脉搏吗,其实忽然有点后悔,然而更多的是血液从鼓膜上贴着流过去的声音。 「没关系的。」祝汐弯起眼睛笑了一下,像晃动的碎光从酒杯转移到瞳孔里: 「我也很开心。」 所以为什么会这么迷人。 李信年想起了自己的那套荷尔蒙理论,然而波光潋滟里万艷同杯也有最美的那一棵。 最后还是没有把人带回去,李信年遥遥地对着过来时的方向挥了挥手,那边已经连酒瓶底子都敲上了,要是真的一起走过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李信年把这种地动山摇扼杀在摇篮里,转身要走的时候想了想又垂下手,轻轻捻了一下小朋友耳后的皮肤。 明天见。 明天见。 像一段绮丽摺叠的梦境,从吉他上滑过的一段华彩音阶。 然而在这一天之后事情就又好像重新变回那条潜行在冰面下的河流。 新年伊始似乎总是有一些忙忙碌碌的事情,祝汐那天原来是在专业教室待到学校的跨年活动结束才被同学拉来酒吧街玩,甚至连最终的目的地都不是他选的。 所以说巧合也是缘分的一种。 李信年低头检查吉他的弦钮。刚刚结束两个小时排练进入中场休息时间,队里的吉他手突然转头问他:「年哥你要不要带你那个小朋友?」 什么,李信年四处找手机,终于从乐器箱子上摸到,打开来看信息。原来是群里在讨论出去玩的事。 每年找个地方团建也算是他们这群朋友之间的传统了,虽然每一次都有人离开又有人加入,也有人平时四处飞音乐节和巡演,但差不多到了时间就总还是要找个由头聚一聚。 今年跨年夜李信年搞出那么大一个爆炸新闻,一时之间别人的事都已经不算事,这次一到讨论出去玩的环节,立刻就有人开始撺掇着要带家属。 不知道谁还在群里喊了一句:「风哥他们有套票,不用你出钱!」 下面立刻一排刷屏随份子的,李信年有些好笑地看着屏幕滚动了一会儿,最后抬手打字:「我问问。」 这几乎就算是承认了。 第22页 然而小猫咪的心思并没有那么好猜,所以严格来说应该是先斩后奏。 李信年偶尔会思考他和祝汐的关系,以他长年写歌+做了那么多年酒吧纷争旁观者的经验来看,总之和那群人起闹时的想像应该不太一样。 那么算是朋友吗,祝汐是很好的朋友,聪明,坚定,清晰又柔和,只是他们都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止于此。 那是一种潜行在水面之下的东西,没有过任何承诺,但也没有办法视而不见。李信年没想过一生一世,这种负责对祝汐来说是一种不负责任。 但如果祝汐站在他的面前,他会想要摸摸这只小猫的肉垫吗,他会想要小猫只对他收起爪子吗。 那种对偏爱的需求毫无道理,并不能以动物世界的理由进行辩解。 那么是猫需要铲屎官吗,还是困顿的两脚兽其实也想拥有一只自己的猫。 元旦期间祝汐倒是有几天假期,结果一转头又要投入到紧张学业中去。跨年夜后两个人也只是偶尔在微信上聊天,祝汐问他有没有推荐的餐厅,有春季毕业的师兄师姐想请导师吃饭。 这种事问其他同学会来得更快吧。 类似的话在大脑里闪了一下,立刻又被拽回去。 最后认真做了一个江北旧城区的餐厅攻略给他,发过去之后过了两分钟,收穫一个规规矩矩的「谢谢」。 好吧。然而几乎可以透过文字想像到对面的表情。 混熟了的小猫偶尔会露出那种不设防的松软神态,笑起来都是真心实意。 李信年仔细打听了他们这次定的目的地和时间安排,万事俱备之后打开微信给祝汐发消息: 「下周末有空吗?」 斟酌着词句发出去,然而心情也跟着轻飘起来,句末就忍不住好像带上那种笑意的尾音: 「他们想出去玩,问你要不要一起。」 第14章 最终定下的目的地是一个新开的海边景区,距离双江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李信年提前下好了一堆歌单,预备到时候分一只耳机给祝汐。 据说可以烧烤,还有篝火和沙滩舞台,新鲜打捞的鱼虾。因为是新开的景区所以也不会有很多游客,可以放松尽兴地玩。 到了约定的日期祝汐一早在桥边等他,在来来往往的大学生中间穿了一件白色的卫衣,袖口很利落地收起来,立刻就显得很年轻清爽。 这边。 然而胸口还画了一个毛绒绒的兔子头像。李信年顿时觉得心里陷下去一块,远远地挥手:「汐汐!」 带着祝汐去跟大部队会合,到过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对方的袖口。 是很厚实的布料,然而在意念里增加了那种软乎乎的滤镜,又有点让人上瘾。 至于预料之中的起闹还是没有逃过。不过真的来到所有人面前,又还是和想像中有点不一样。 李信年尽量自然地介绍:「祝汐,还在读研三。」 哦哦哦——大家整齐鼓掌。其实之前也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边角,但大概直面高材生的滤镜还是震慑住了这帮不学无术的傢伙,一时间居然都没有人表现出非常急切的八卦欲。 相比之下更出人意料的反而是祝汐。小朋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样子,可能是性格也可能是家教使然,至少从李信年的角度看过去,明明都是不认识的人,但是站在那里的身形姿态都很放松。 有人凑过来问话也只是一句一句地回答。李信年观察了一会儿感觉没什么问题,又悄悄放下一半的心。 「不想理的人不用理就好了。」趁着转头的空当忍不住偷偷给祝汐上课,「到时候想吃什么玩什么就跟我说,不用客气。」 好。祝汐很沉稳地点头,又看了一眼停在身边的几辆车。 这次团建的规格从热心人士贡献出来的大小老婆车队可见一斑,看来这些年混乐队也有赚钱的嘛—— 来之前祝汐提过他也会开车,这倒是又让人惊讶了一下。不过联想到对方的生长环境,自己有不知道的东西应该也很正常。 所以大概这也是好孩子全面发展的必备技能……? 李信年从善如流,积极主动地修正认知偏差:虽然总是把人当小孩,但毕竟也是二十二岁的成年人。 说是以前跟着爸妈去四处採风,十八岁以后就加入家里的司机行列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祝汐有点得意的样子,李信年忍不住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又想看我被吓到是不是。」 简直就是最开始住到他家里那次的復刻嘛。李信年算是看出来了,虽然一般情况下小朋友不会主动装模作样,但偶尔开一下屏还是很顺手。 不过今天就不需要你帮忙了。李信年顺手唿噜了一下对方的头髮:只要安心做一个挂件好好玩就可以。 而且终于忍住了没再去摸那个兔子图形的耳朵。想了想伸手从包里掏出一个耳机:「要不要?」 · 像那种小情侣之间明知故问的把戏。但祝汐看了他两秒还是接了。 到了地方之后李信年先下车,一秒钟后又重新缩回车里:「有一个严肃的问题。」 什么,祝汐半梦半醒地揉眼睛。这一路过得飞快,刚才在车上靠着李信年不知不觉睡着了一会儿,之后都不知道是怎么恍惚过去的。 第23页 现在就看见李信年一脸沉痛:「你带保暖装备了吗?」 所以是哪个大聪明能定下在大冬天下午来海滩玩的计划。 李信年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为什么是新开的景区,为什么游客少。因为人家预定正式营业的旺季根·本·就·还·没·有·到·啊! 祝汐终于被冷风吹得清醒过来一点:「唔……」 我以为你有准备。 小朋友慢吞吞转身,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加绒的帽子和手套,想了想也递给李信年一只:「分你一半?」 但是真的发生变化好像也是在这一次。 如果说跨年夜的经歷只是一场繁花锦簇的序幕和预告,是来回试探拉扯之后终于迎来的一个中止。 那么从祝汐答应和他「一起出来玩」,当他们一起站在这个冬天色泽黯淡而辽阔无边的海滨。 李信年看了一眼严严实实戴着围巾手套的祝汐,对方的影像在海水边缘被镀上一层绒绒的晕光,然而露在外面的小块皮肤依然很白,稍微弯起一点眼尾,睫毛垂落下来是柔和的纯黑色。 他们不再是旅店门口等待的房东和流浪动物的关系,而是更进一步,分享一对耳机,一双手套,一点毛绒绒的暖意。 和彼此共同的朋友产生交集,一起做一些不可预知的傻事。 ——最后还是游客服务中心的商店拯救了所有人。李信年跟着大部队进去买齐了冬季装备,终于可以正常地站在风力加倍的海边。 「但下次还是不要在冬天来了。」 李信年转头跟祝汐讲小话交流经验感悟:「主要是太不帅了。」 虽然立刻就有人张罗着租好了烤架和炭火,但海面上的风简直像从北极吹过来。 等到天气再热一点,到了夏天的第一个月,或者秋天将要过去的时候。找一间可以看见海的屋子,从阳台看出去要有绿色的阔叶植物,可以自由地烧烤散步看日落。 李信年被自己描绘的画面感动了一秒,一回头发现祝汐站在原地很安静地看着他。 「好。」 注意到他的目光,小朋友很快地笑了一下,看着他轻声说:「等以后一起。」 ——像一个交换给彼此的秘密,微不足道的承诺。短短一周之内太多不曾想像过会发生的事情。 好在点起烧烤炉子和好几堆篝火之后热空气终于流动起来,李信年帮着支了几个烤架,看到站在边上的祝汐:「汐汐。」 嗯? 没什么。李信年笑了笑:「帮我们去买一点调料好不好?」 这样就完全地参与和运转起来。有人去服务中心谈海产生鲜的价格,祝汐走到商店的调料货架前,想了想拿出手机给李信年发信息:「你们有几个人吃辣?」 他们都行。万万没想到的是李信年居然秒回:「挑你爱吃的拿就行,我刚才听他们那边的人说了,吃不完的反正都可以带走。」 而且也不会有人好意思说你。 虽然是开玩笑,但祝汐还是为这种明显到有些过头的偏心好笑了一秒。 然后看到李信年认真发信息过来:「要不你帮忙带一瓶蒜蓉辣椒吧,你喜欢梅子酱吗,我刚才听他们说这边有特调的品牌,想试的话也可以买一点。」 好。祝汐一件一件挑好货品付款,结完帐出来的时候发现他们那边已经烤上了。 「也不知道算午饭还是晚饭。」李信年远远地招唿他,「你要吃这个吗,或者那边好像还有做好的菜可以点。」 靠近游客中心的地方搭了一排大棚,边上挂着菜单,应该是特别提供给不爱吃烧烤的顾客的点菜区。 不过都来海边了。祝汐观察了一下他们拿的食材,挑了一串鱿鱼须开始慢慢地烤。李信年在给一排扇贝挨个放酱料,这时过来看了他一眼说:「你这样不对。」 怎么不对。祝汐回头去看他,坐了一上午车,大家都忙着唿吸新鲜空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李信年特意挑的位置,一时之间这个角落居然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 像你这样烤,没吃两口就被他们抢光了。李信年碎碎念:「这群人平时干活不出力,就只有抢吃的最拿手。」 其他人知道你在背后说他们坏话吗。祝汐笑,笑完了去看李信年,慢条斯理地说:「那不是有你吗?」 ——!! 所以怎么说世界上最无法抵抗的就是不自知的直球……! 李信年张嘴又闭嘴,最后低头去翻烤串:「也不是……坐一上午车了你饿吗,那边的已经烤好了。」 这一片都没放辣椒你可以吃。 李信年不去看祝汐,专注做一个沉默优秀的烤串师傅,第一批放上去的鱼虾肉贝都已经飘出香味,虽然天气冷,但游客中心提供的现捕海产质量还是很过硬。祝汐拿了一个调料罐跟在李信年后面往上刷盐,冷不防嘴边被递过来一块烤好的鱿鱼。 「尝一口吧。」 李信年手上没停,很不经意地又翻回去刷酱:「明明第一个就挑中它,要是烤煳了人家半夜都要偷偷掉眼泪。」 第15章 什么歪理邪说。祝汐笑了,然后张嘴,低头吃掉了那块鱿鱼。 「鱿鱼掉眼泪也是在水里。」他咽下去,很合理地说,「反正看不到。」 「——但是我会难过。」 李信年一边动手一边顺嘴絮叨:「第一次带小朋友出来玩,结果没有照顾好,还让人饿肚子。」 第24页 嗯?这样祝汐就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信年刚才也不完全是在信口开河,反正确实已经没有午饭和晚饭的概念了,一起过来的很多人在最开始忙活了一阵之后就四散开去。已经有人拿出了琴,虽然寒风凛冽,但海边游玩的情调还是很容易营造。 冬季午后的阳光很懒散地铺开在沙滩和海面上,因为天气湿冷,其实并没有那种宣传照一样细腻闪光的质感,然而视线尽头灰蓝色的海面依然波光粼粼。 祝汐把最开始那串鱿鱼拿回来吃,咬了一口又问他:「你不去和他们玩吗?」 不知道那句话算不算透露出一点什么,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李信年把他当一个小孩子。当然不能说人们对小孩子的喜欢就不是喜欢,祝汐反思自己,和前男友分开之后也并没有太期待一段与众不同的缘分。 那么和李信年之间的算是吗。又或者人和人的缘分本来就是千变万化的。像晾晒在春风里的游丝,何时何地遇到彼此,原本就已经是命运。 李信年接纳他做自己的朋友,从某一天在酒吧戏剧性的偶遇开始,一步步变成可以借宿和收留的关系,也会心平气和地聊天讲话,一起吃饭,玩游戏,像这样分享一串烧烤和一片海水。 然而这段关系里又有那么多微妙不可言说的部分,也许只是随口一句,转瞬就散在风里。 运气很好的是这一天黄昏到来的时候天气完全转晴,所有人都看到了很美的海边落日。从金色余晖铺满水面到所有光线都收敛消失居然也只有短短一瞬,在那一瞬间李信年微微偏过头看他,眼睛里好像一样融进跳跃在水里的火焰。 「汐汐。」 他说了半句话就停住了,把视线移回去目送太阳完全消失在海平面以下。这一刻的海风反而好像没有那么寒冷,祝汐听到对方在耳边很轻柔地说:「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今天主要是想陪你。」 那一瞬间李信年是想要吻他吗,或者某些更加逾矩的慾念,明明白白铺陈在无边烈日和透蓝海水交汇融合的地方。 这个问题的答案无从得知。但夜晚降临之后的海滩居然又变成另一种别样的风味。 烤炉和篝火终于都真正地燃烧起来,很明亮的红色火舌跳跃着上升,方圆十丈之内都变得温暖迷离。 原本在这片沙滩的边缘还有一座很小的教堂,据下午过去探险的人说虽然很破败但保留了很完整的玫瑰彩窗,穹顶光线穿透玻璃的时候还是有些震撼。 李信年对这些描述不屑一顾,非常专心地投身于自己的烤串和投餵事业。祝汐抱着一瓶从服务中心拖来的苏打水在边上监工,想了想把吸管凑过去给李信年喝了一口。 谢谢。 李信年把烤好的土豆片排列整齐装盘挪到角落,刚欣赏了一秒钟自己的手艺,冷不防从边上路过两个人,伸手过来抢走一串。 干嘛。李信年不满意了,想吃就自己动手,偷别人的算什么事。 「得了你都在这显摆一下午了。」对方一脸没眼看的表情,「何况我拿的只是土豆!」 土豆怎么了不要瞧不起土豆。 李信年挥手赶人,去去去。 那边有搭好的舞台场地,应该是打算开业之后用来做活动,现在不知道谁过去和景区沟通了一下,片刻后灯光音响都连接起来。这群人玩起这种东西个个拿手,还有人举着话筒朝这边喊:「李信年来一个!」 李信年忙着二人世界呢!这边的人立刻喊回去,然后迅速引来一阵叽叽哌哌的大笑。 ……算了。李信年不跟这帮人一般见识。一转头看到祝汐在从边上的塑料筐里拿苏打水分给对方:「干什么干什么,不给他们喝,先干活再领吃的懂不懂。」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容易被逗笑。 那种橘红色的火光映在小朋友的半边脸颊上,连带胸口的毛绒兔子都好像很生动。 - 「他们在喊你过去。」祝汐收起表情,若无其事地往那边看了一眼。果然已经有人自告奋勇第一个上台。 在唱什么也不是很听得清,然而月色下的海浪一层层涌过来,可以看得出所有人都很开心。虽然在吐槽李信年,但也不是真的怀着嫉妒或者恶意,反而是一种松弛自由的关系。 ——唱什么歌又不给钱。 李信年鄙视这帮人的白嫖行为,薅了劳动力不够怎么还要表演节目。 不过话是这么说,最后还是端着烤好的东西过去交流了一圈,又换回一堆零食饮料花生米。 「你想听什么?」 李信年把一颗花生抛到空中再抬头去接,玩了两次被砸了一下脸,转头看到祝汐抿嘴笑就很不满:「真的很好玩你不要不信。」 我信。祝汐用那种很诚恳的表情看着他。小朋友眉眼纤直,这样就又有点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迷津的灯光招摇眩目,那么多人喜欢他,议论他,瞩目他。 而他只是坐在那里,目光透明像一泓清水。 算了。李信年跟自我和解。和祝汐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很多这样的瞬间。好像从时间流动里抽离出来的一秒钟,什么都没有做却心平气和,像一份包装好的礼物等待被拆开的最后一刻。 李信年站起来甩了甩手,又活动了一下关节:「那我就自由发挥了。」 第25页 嗯?祝汐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收回去,闻言带着那种挑眉的眼神瞥过来一眼。 就看到李信年走过去三下两下跳上舞台,大概是先到边上和队里的几个人说了两句,然后直接站到中间接过话筒。 ——哦哦哦。中间被打断的那个人居然也没说什么,很大方地把场子让出来。下一秒吉他手点头示意切进前奏,李信年握着话筒远远环视一圈:「那就唱首新歌。」 也确实是最近这半年写的,但其实已经演过一次,是和新贝斯手第一次合作的舞台。那次祝汐没有来,迷津的现场像风吹草低的野火。 今天现场没有鼓也没有贝斯,李信年和吉他手一人背了一把琴,很潇洒地站在舞台中央。那一块沙滩被篝火和灯光圈起来,拨第一根弦的时候李信年微微偏头,往祝汐的方向看了一眼。 ——站在光芒中心的人投下长长的影子,音乐和人声都像海浪涌动。 那一刻李信年的目光注视着他吗,祝汐抬头望过去,周边的篝火发出不太规则的噼拨声,裹着升腾的热风,映在视网膜上一片缭乱的金黄。 李信年温柔地和他对视,一下一下的节奏顺着音箱和海风的通路流荡到耳边。 声线轻柔,唿吸沉稳。 仿佛隔着浩瀚潮汐与无尽的光明。 是在天高地阔里为他唱一首歌。 那种注目的感觉只是短短几分钟,好像隔着一段蜿蜒透明的时间,可以感觉到那种温暖柔和的光芒,像一个沿着海平面沉落的梦境。 唱完一首李信年就跳下了台,穿过人群的时候还被秦梦拍了一把: 「我现在算是知道你喜欢上谁是个什么样子了。」 实际上主歌唱到一半的时候下面就回过味来,立刻起闹得一塌煳涂,也难为在场所有人作为音乐人的职业素养,最后居然还是演完了。 「新歌哈。」下来路过人群的时候还有人怪腔怪调,「好新的歌。」 没有没有。李信年谦虚谨慎道:「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但还能是哪样。李信年心里打鼓,好像一张一戳就破的纸,倒是秦梦很爽快地朝他笑了一下:「心想事成。」 他们说的那些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李信年点点头,对她示意了一下手里的苏打水:谢谢,借你吉言。 他们今晚没有住宿的计划,一会儿还要翻山越岭地开车回去,所以点的酒水也很克制,但是就这走回去的短短几步路,又好像陷进云端。 那个就是梦姐吗?祝汐在人群背后拣烤好的小贝壳吃,注意到他回来的时候没有立刻转过来,片刻后自然而然地用签子戳了一块螺肉给他。 「你还知道梦姐呢?」李信年接过来没吃,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在台上看不清,总觉得是不是刚才吹风沾到沙子,看起来怎么亮晶晶的。」 有吗。祝汐也伸手摸了摸,海风吹得指尖有些凉,半路上被李信年抓住握进手里:「不是。」 他放松地笑了笑,低头温柔地注视着祝汐: 「就是忍不住看你,好像怎么都漂亮。」 第16章 如果是情话的话未免太拙劣了一点。 也可能是动手动脚的藉口。 祝汐把手指抽出来:「你不要骗我。」 没有骗你。李信年装无辜,你不信算了。 好吧那就相信一下。祝汐不跟他一般见识,李信年心满意足地又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耳垂:「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所以是蓄谋已久。 祝汐把他的手拍掉:「你不要得寸进尺。」 但是这样的风光,这样的夜里,不得寸进尺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接下去的时间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李信年完全屏蔽掉那边起闹让他再来一首的声浪,专心跟祝汐玩小学生幼稚游戏,祝汐不胜其扰,转身到边上拿了两串土豆塞给他:「吃你的东西。」 哇,辛勤劳作一晚上还要开屏献唱,结果就换来两串土豆哦。 而且这还是我烤的吧。李信年接过烤串用小动作指指点点,冷不防手里的签子被抽了一下:「不想吃算了。」 祝汐转身要把土豆串拿回去,李信年赶紧拉住:「别别别,帮我拿一下那边的孜然好吗?」 要说谢谢。 祝汐低头翻找了一会儿,从一堆酱料里把孜然瓶子拿出来,李信年有些不好意思:「真的生气了吗?不好意思我今晚有点……」 那种天宽地阔的舞台是有魔力的。好像普通人也可以站在光芒的中心,因为音乐和热爱伟大一秒。 那么因此而昏头昏脑的爱情也是吗,因为一些虽迟但到的荷尔蒙,由激素在体内引发的连锁反应。因为站在舞台中央时从茫茫视线里搜捕到的一个剪影,那个穿白衬衫戴银手镯的年轻人,站在无垠的海边,专注地望向他的方向。 · 哪怕冷脸也会很有礼貌地帮忙,或许这也是猫猫不可违背的教养准则的一部分。 李信年悄悄去看祝汐。小朋友胸前贴着一个可爱的兔子头像,然而微微仰头看过来时额前的碎发被海风吹开一个弧度,就露出那双清澈潋滟的眼睛。 那种总是沉稳平静的神色里也会含着一点点轻微的笑意,因为被光线正面笼罩的关系,从下颏到锁骨的阴影都很分明,薄薄一层肤色,又好像透出茸茸的微光。 第26页 祝汐把孜然罐子塞进李信年手里,收回手指的时候忽然抬手,有些迟疑地蹭了一下刚才被摸到的耳垂。 「李信年。」 嗯?李信年手抖倒了一大撮孜然粉到土豆片上,往嘴里送的时候忍不住偷偷龇牙咧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听见祝汐轻声问:「你打过耳洞吗?」 ……? 李信年第一遍没听清,也可能是没反应过来,低头看向祝汐,就看到小朋友非常细微地皱眉瞥了他一眼,然后还是重复了一遍。 怎么还闹脾气。 李信年有点想笑。但是话说回来,虽然一般到店里去纹身遇到跟男女朋友一起的都会被劝三思而后行,李信年身边还是层出不穷各种奇葩的失败案例。 或者对好孩子来说打耳洞其实和纹身是同一个级别的叛逆吗。其实祝汐在穿着打扮这方面并不符合关于「好学生」的刻板印象,第一次见面时对方手腕上的那个银手镯就是明证。 或者还有换着穿的设计师衬衫,领口偶尔露出的不同坠子。 祝汐不太遮掩这些东西,李信年不知道这算是家长的纵容还是无所谓的自信,不过他知道真正的叛逆是什么样的,相比之下祝汐这样的不如说才是在自由家庭里长大的范本。 那么还是因为寂寞吗。这么久相处下来,李信年对小朋友也还是增添了一些理解:身世背景自然是不用说的一点,虽然祝汐自己不提,但对方身上毫无疑问有着会让所有隔壁邻居同学家长都羡慕的那一面,一路走来本人的履歷也足够放到任何地方进行炫耀。相熟之后祝汐偶尔会把正在做的课题资料带到李信年那边,厚厚一叠a4列印纸分明齐整地贴好标註,在那种静谧的深夜里伏案工作,握笔写字的姿势也还是整饬的优雅。 然而与此同时他喜欢男人,会一个人在声色迷乱的酒吧待到深夜,随随便便跟人表白,轻易地夜不归宿,会抽菸也会喝酒。 因为性向而陷入迷茫的故事多如牛毛,那一个清晨独自站在阳台的祝汐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但是曾经发生过的万事万物都会留下自己的痕迹。 「好。」李信年摸了摸祝汐的侧颈,很温柔地说,「等有时间。」 也许越是完美的家庭越有不能开口的理由。这一个晚上就算没有喝酒,但也一定不太清醒,李信年看过太多因为酒吧或者舞台的氛围就一时上头的例子,然而轮到自己才知道那种沉陷的过程,像河底水草清醒地随波逐流。 不然人类为什么会需要live和酒吧。那种光芒和声色的阴影里滋长的是人心底最隐秘的慾念,只需要一个破口就可以倾泻出来,然后吞没所有其他的念头。 甚至那天祝汐为什么会提出跟他交往,这个问题李信年后来也没有问过。 好像在第一天晚上隔着夜色看到的那个漩涡,只需要等待着在此时此刻纵身跳下。 那么此时此刻也是很好的。 这天到散场的时候已经有人看出他们之间微妙的另一重变化,有好事者想上来八卦,都被李信年统一赶回去:「看什么看散了散了。」 有没有搞错,八百年过去了就这一句台词。对方不满:知道你有对象了也不用这样好不好。 我怎么了。李信年潇洒地比了个回见的手势:「回去请你吃饭。对了之前那个编曲也记得帮我看看啊。」 ——知道了我们都是工具人!! 然而上车之后又是另一种氛围。说实话看着窗外的夜色和路灯像流线一样向后飞逝而去,第一次体会到那种奇妙的感觉,好像从时间里切割出一个安谧悬浮的胶囊。 那些流溢的光彩会永恆地从小朋友的眼底流淌过去吗,离开了舞台之后的夜晚如此沉静,此时此刻却好像的的确确是世界的一种中心。 在这种断断续续的念头里度过了旅途的后半程,下车的时候李信年都懵了一下,看一眼时间,原来都已经过了零点。 祝汐扒着他的肩膀滑下车,片刻后似乎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 这一路到最后几乎多多少少有些犯困,群里消息滚动的速度都慢了很多。李信年也靠着座位眯了一会儿,停车回到集合点的时候还有些如梦初醒的恍惚。 醒过来先闭着眼睛动了动手指,摸到祝汐放在边上的手,停了一下才慢慢坐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到半夜反而好像没有那么冷了,只有从江边吹来很清凉的风。 下一秒祝汐靠在他肩膀上的脸动了动,终于稍微站直了一些。 玩了一天又坐了车,身边的人群还是那种三三两两有些睏倦的氛围,一时之间周围的画面好像都是慢镜头。 「那个。」祝汐的目光从他侧面越过去,这个点江北古街的宵夜都还没收摊,李信年茫然了一下,才看到从那边街道里走出来的人。 虽然是夜市,毕竟天色已经很黑了,因为临近江边,就好像自带那种湿漉漉的氛围。 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很短又很长的一瞥,对方显然已经看到了他们,是一个要打招唿的动作。 与此同时祝汐的声音像是从水面上跳过的小石子,终于清醒地从耳边滚过去:「……好像是我之前的男朋友。」 第17章 因为这样一天的心情就又好像遭到一些破坏。 李信年自己都觉得诧异,只是一个词,居然会好像在心里的窗户纸上戳出一个破口。 第27页 祝汐的措辞甚至都很克制,「之前的男朋友」,写过歌就知道五个字和三个字的韵律和语感差别,一种慎重的度量,清晰谨慎的评估和定义。 关于这个前男友他们其实也不是没有聊起过,祝汐对世间万物都有一种轻描淡写的严谨态度,提起来的时候也就好像一种平平淡淡的客观陈述。 说是本科时的同学,比他大两岁,因此其实在入学年份上也只相差了一届。然而大概是看祝汐年纪小的关系,一直以来总是很照顾他。 至于认识的起因也是很俗套的那几种,大一刚开学时的社团活动,几个部门的人聚餐坐到隔壁桌,起身敬酒的时候第一次见面。 「你们大学生的社交也挺累的。」李信年听到这里发表评价。 确实。祝汐说这句话的时候在窗台边上修剪一束很复杂的插花,手指在枝枝叶叶之间绕来绕去:「我大二就不去学生会了。」 帮我拿一下那个胶带。 这束花是前一天李信年演出结束的时候有人跑上来送的,这种场景在酒吧不算特别常见,为此还伤脑筋了一会儿要怎么处理。 带回家之后放在茶几上过了一夜,无论如何是一份心意。第二天李信年慢吞吞点开一百个网页研究鲜花保养窍门,最后是祝汐上门的时候从厨房柜子里找到一个玻璃瓶:「帮你插一下吧。」 虽然读研转了理论但毕竟也是艺术专业出身。 最后剪好的花束放在了卧室的书桌边上。做音乐也要长时间面对电脑屏幕,李信年有一副眼镜,不经常戴但经常有人大惊小怪说好看。 而那种柔嫩艷丽的色彩,半旧的玻璃花瓶,变成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的景象。黄昏时透过窗户飘荡无际的晚风,里面糅杂着前前后后邻居炒菜做饭的香味——所有这袖珍的一隅居然变成一种在记忆里盘踞很久的影像,时隔多年打捞起来,就像隔着水面看到月亮的一个剪影。 据说对方毕业之后就没有再继续读书,是进了本市的一家金融公司工作。具体分手的原因祝汐没有详细提过,但今天看到对方,确实已经是社会人的样子。 那么就很容易想像,在某一道分水岭之后和年纪尚小的恋人渐行渐远,生活进入不同的流域。校园和社会之间相隔的何止是那一个短短的夏天。 接下去的场景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李信年的猜测。 对方应该是看见了他,在一瞬疑似的错愕之后很快笑了笑,开口打招唿:「好久不见。」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人的目光是看着祝汐的,非常标准的社交套路,李信年配合地没出声,趁机站在边上默默地观察了一下对方: 虽然在旧城区的夜宵排挡,但身上是标配的西服套装,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任何异样。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才刚刚发现李信年,很不经意地看过来一眼:「你的新男朋友?」 说实话到这一步就有些让人感到乏味了,男性生物乏善可陈的那几种精神胜利保全面子的套路,李信年在酒吧争端里见过太多高级或者低级的变种。 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开口,没想到反而是祝汐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很平淡地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也不用这么针锋相对。 对面的人也笑笑,顺着回答他的问题:「和同事聚餐。」 就那个夜宵摊。对方随便抬手指了指,说话间有些感慨的样子:「也好久没来这边了。」 这叫什么,在三个人的电影里回顾两个人的过去,明晃晃的炫耀。算算时间双江大学的新校区是前年迁过来的,旧校区在城区东北角,和这边差不多隔了一道城市的对角线。 当时这一段的地铁也还在修——李信年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果是本科时的同学,确实应该没有在这边生活的经歷。 这么看来祝汐当初「和前男友一起来过」的那段路程,其实几乎也算得上千里迢迢。 ……这么浪漫的吗。这样就难免有些气闷,明明刚刚经歷过那样绮丽的夜晚,然而过去的年月之所以珍贵就在于它不可追及。 祝汐第一次来到这条酒吧街,第一次听live,甚至那个时候他可能就在这里和小猫咪擦肩而过,但一切的时间都不会倒流。 李信年稍微站远一点让祝汐和对方讲话。这个点的江北老街,除掉夜店就只剩下酒吧门口的游戏厅和沿江的夜宵大排档还在坚持开门,潮湿巷道里间杂着一点灯红酒绿的余晖,如果用李信年写歌的那一半大脑来理解,大概能写出一些凌乱剥落的句子,白天里文艺矫饰的现代化景区退回史前,不失为一种社会的反向进步。 然而脚边的石板缝隙里还卡着不起眼的碎砖和苔藓,沿街层层压低的屋檐就要滴下水来。 他们站的这个位置已经靠近街尾,再往前几步就是折进酒吧街的巷口,另一边是通往对岸双江大学和城区地铁站的过江长桥。夜色深浓,对面车行道的光线拉长又缩短地浮荡在水面上,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就浮起一团一团浓沉瀰漫的黑。 李信年跟着那种隐约的嘈杂晃晃悠悠,冷不防听到那边似乎是提高了一点声音:「那他就——」 紧接着又低下去,像是又说了两句什么,过一会儿听到祝汐的声音,清晰中带着些冷淡的困惑似的:「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 什么情况。李信年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 第28页 虽说这种场合应该是留给当事人比较好,但这么一小片地方,实在是很难真的做到完全隔绝对面的对话。 况且以祝汐一直以来的坦荡,大概也根本没有想过要避开李信年。李信年已经发现了,小朋友并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只是不如说习惯了那种清白磊落,并不觉得有什么事真的不能见人。 那就不知道此时此刻站在对面的另一个人是什么感想了。其实只用听的好像也能想像到一点大概:因为客观现实的什么原因分开,但其实旧情未了一直心怀念想,时隔很久以后再见到对方,却发现当初的恋人早已经走过了那一段路程。 虽然听起来很感人吧但其实—— 混迹夜场的人生经验不就是用在这种时候吗,李信年在心里冷酷分析情势,浪子回头什么的……冷不防那边直接抬头看过来。 这次目光对个正着,就算隔得再远也听出对方的意思了:「你现在的男朋友,应该也是跟不上你脚步的类型吧。」 ——所以说听起来很感人但其实也都是需要分类的垃圾而已。 虽然李信年不想加入战场但听到这里还是想鼓个掌,什么拉人下水的烂招。 而且这不就是在嘲讽小朋友眼光高看不上别人吗,李信年平心静气。以祝汐的层次水平,哪怕看不上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也很正常吧。 而且你们体面人谈恋爱都讲究一个伤害转移的吗。 李信年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在心里默默数秒,没过几分钟祝汐走回来:「走了。」 这次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和刚才烤土豆的时候语气不一样。 李信年悄悄去看祝汐的脸色,然而小朋友那么聪明,当然也不会三言两语就被挑拨。 说实话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干涉这些事情,当初遇到祝汐是在那样一个场合,虽然总是说当局者迷,但多少前车之鑑放在那里,人在爱情里最终还是只能靠自己认清本心。 何况因为这样低级的口角就想要介入其中去当救世主,又何尝不是一种对小猫咪的轻看呢。 李信年不觉得自己可以仗着虚长几岁就妄图做祝汐的引路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源自祝汐主动的选择。 这么想着就又往那边看了一眼,话题应该是结束了,那个人似乎在踌躇要不要追上来。于是等对方再次跟到身边的时候李信年终于抬手拦了一下:「餵。」 他语气平和地说:「你们聊完了吧,我们现在要走了。」 第18章 一句话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像这样捞人的戏码其实在夜店里都并不经常发生,偏偏在祝汐身上反覆重现第二次。 而且从刚才听到的对话里其实还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 李信年从侧面看了祝汐一眼。 小朋友很明显有些低气压,不过没有出声也没有反对。 那就意味着可以偷偷给自己比个贊。 李信年在心里自得了一下,不过话说回来,遇到这样的局面,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以他混迹夜场的经验,像小朋友这样的淡然干脆当然实在非常少见,如果加上年纪的因素就更值得称道;但另一方面祝汐的成长经歷和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性格,李信年又开始怀疑:那个前男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失败在哪里。 说到底小猫咪是很独立理智的生物,哪怕生气也不会迁怒于人,也不是谁先投餵就会乖乖变成谁的所有物。 李信年想了想,低头轻声问祝汐:「我知道有一个好玩的地方,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不想去也没关系,时间已经很晚了,如果不是刚才那一段插曲,有可能他们已经很平常地在大学门口分别,然后结束这玄奇幻彩的一天。 但是这一刻江面上的夜风无遮无拦地吹过来,城市的夜色依然流光溢彩,李信年知道不想分开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 祝汐抬头看了他一眼,思考了几秒钟,然后回答说:「好。」 于是李信年笑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去牵他的手:「不太远,马上就到了。」 - 也确实不太远。 李信年带着他从一片平房和居民楼中间穿过去,鹿凌江北面的这片旧城区过去出过几个高门大户,然而时过境迁风光不再,如今边边角角的违章建筑搭得乱七八糟。 其实都很难说中间有几段算不算是「路」,但转了几个弯之后忽然就来到了整条酒吧街的背面。那种裸露的水泥和电线毫无遮拦地出现在视线里,就又好像另一种豁然开朗。 「这边。」 李信年示意祝汐翻过最后一段悬在半空的消防梯,自己也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什么破烂基建。 然而一个转弯之后四面低矮的楼房和断墙就忽然围拢过来,居然已经到了一间不知道什么建筑的后院。 看起来也很破败。 祝汐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和古镇酒吧街仿佛仅仅一墙之隔的地方,一瞬间居然好像已经看不到什么人造的灯光了。 也只有李信年这种人会对像这样的地方也了如指掌。祝汐看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个开关,一秒钟后灯光大亮,打开照明之后居然看见一整套蒙在雨布下面的投影设备。 「帮个忙,挂一下那个幕布。」 李信年走过去拉那块塑料布,想了想又回头叫了祝汐一声。 第29页 至于支架都搭起来之后就变得很清晰明了:一个小小的露天电影放映场。李信年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两罐啤酒出来,支了个小桌板放上去:「想看什么?我找找……」 真的想看什么都能找到吗。祝汐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这里好像连wifi都没有。 但是具体看什么又好像也不是很重要。李信年捣鼓了一会儿连上投影仪,看到银幕亮起来,很高兴地打了一个响指:「叮咚。」 这么快乐的吗。 角落的箱子里也真的翻出几盘带子,李信年很认真地拿出来一二三四摆好:「来嘛,挑一个。」 最后是选了一个很冗长的公路文艺片。片名跳出来的时候祝汐就笑了一下:「这个我看过。」 真的吗?换成李信年将信将疑:「这么无聊的片子也有人看?」 祝汐笑得忍不住看他一眼:「那你怎么还选这个。」 因为这个时间长啊,而且反正没什么剧情就可以随便走神聊天。李信年诚实坦白:「不知道要过多久你才会开心起来。」 而且也想多和你在一起一会儿。 李信年开了一罐啤酒递给他:「喝吗,没关系不是未成年人了不会被罚款。」 这样祝汐就又笑了,笑完接过去喝了一口:「我也不知道……我和他分开的时候,好像也没有特别难过。」 ——而有可能每一个人都会经歷那样的青春期,也可能有一些人的青春期总是比另一些人更加难过。 祝汐是在差不多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意识到自己的性向的,非常平常的一个夏天,他从来不必为高考这样的事情担忧。白天结束了和班上同学的毕业聚会,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客厅的电视在播一个很多年前的港片。 炽热的公路扬起沙尘,追车戏码里衣衫裸露的地方很直白地冲击视线。 那天宁芸和祝展国跟招生组到外省出差,钟点工阿姨下午来打扫了卫生就回家了。这间位于双江城郊的别墅是家里前两年才买下来的,阳台推拉门外面起起伏伏一片青草和虫鸣。 他想了想,拿过遥控器把刚才的片段回放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 李信年看着祝汐用食指侧面抹了一下唇角,银幕光线反射在对方的脸上,连接着一小段浮荡的尘埃,就显得有些光怪陆离。 刚才那个前男友的话他也听到一些,听起来像是在怪祝汐姿态太高。说实话身份差距之下的恋爱关系李信年见过一些,很少有处于低位的人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一道鸿沟。 但这并不是高位者的错。 李信年想,如果优良的家庭背景和培养环境可以养成一个人的矜持和理智,那么能够不必去理解那种社会的弯绕曲折也是其中附加幸运的一种。 何况每一个人都会有迷茫的时候,那种对人生的顿悟发生在一切尚未定型的成长阶段,哪怕拥有试错的成本,也不代表不会经歷那种曲折的心路。 李信年自己是普通家庭生长出来的孩子,父母唯一提供给他的就是那种宽松开放的成长环境。上大学之后开始玩乐队,后来又决定以此作为未来的生计自己讨生活,一步一步从四处跑场子找活干走过来,最大的感悟是其实很多社会和人生的阴暗面并不需要被人经歷。 小猫咪会有很多选择,每一种都应该是向着好的方向。 刚好银幕上的剧情演到主角一个人买了机票到冰岛散心,像这样的画面如果是出现在电影里就令人心平气和。 祝汐把喝空的易拉罐还给李信年:「他是那种人,就是那种……」 会在约会途中站起来,藉口上厕所去把帐单结掉。 分手之后就自觉地不再叫「汐汐」,然而到现在见了面仿佛还是毫无芥蒂地端着笑寒暄。 祝汐看着李信年,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后来我知道了,他只是比较习惯用社会上的那套方式。」 ……!这一瞬间李信年几乎想伸手去碰他的眼睛。 那种幽微的光线很细緻地从那对年轻的瞳孔里流过去,好像某种蝴蝶在空山里振翅的一段倒影。 李信年看着祝汐,想了想轻轻摸了摸对方的指尖,又握了一下。 据说当初在一起是对方主动的,小朋友第一次恋爱,不能说投入多少心力,只是磕磕绊绊走过那么长时间,中间所有经歷的感情都是鲜活的第一次。 「他觉得为什么你也是社会人,自己样样不差,有什么地方比不过。」 祝汐伸出一根手指在易拉罐上划了两下,不像是有意的。李信年目光跟着那根指尖来回一圈,小朋友藏在围巾下面的口鼻唿出蒙蒙的雾气,把眼睛也氤氲成模煳的一片:「但我觉得那时候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在一起,既然不爱了不如分开比较好。」 所以会走到结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小朋友只是看着年轻漂亮,并不是真的不谙世事。 相反第一次恋爱就能分辨真心,不合适就及时抽身而退,这种敏锐的触觉并不求回报,只是需要对等同样分量的真情实感。 李信年给祝汐拉了拉卫衣的帽子,到后半夜确实有些冷,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一半圈过去。 所以并不是灯光和音乐加成后的一时昏眩,关于小朋友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存在得很坚实。 投影幕布上的光影还在很缓慢地流淌,祝汐动了一下,像是很自然地把半边身子偎到他这边。这一瞬间李信年忽然理解了刚才那个人的不甘,输掉并不算什么,然而在此之后又看到对方依然如此鲜活明亮,却已经和自己完全看不上的人在一起。那种无能的困惑才是触及自身的质疑。 第30页 不过投餵流浪猫的时候也很少会有人去分析前因后果做ppt列一二三四吧。 李信年看了一眼小桌板上空掉的易拉罐,一时之间居然生出一些不好明说的庆幸。有很多人怀着各种目的灌醉别人,但此时此刻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刚刚好」—— 李信年想起第一次见到祝汐的样子,吧檯上握着玻璃酒杯的手指修长漂亮,淡淡垂下的睫毛挂着一层柔软的冷光。 小朋友像是有些睏倦似的,抬起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也没有想要他哄我。」 但谈恋爱不就是要互相支持的吗。 可能是「哄」这个字终于戳中了某个隐秘的领域,也可能是今晚的一切原本就好像一幅在心尖上风化的图景。李信年忽然理解了祝汐身上最引人瞩目的点。 在一方进入社会之后渐渐失去学生时代的共同话题——但类似的分歧其实也只是生活的表象。 小朋友真正的内在冷静,柔软,永远可以理智地剖白自身,对人对己都是没有邪念的一针见血。 毕业之后前男友在工作的写字楼附近租了房子,一直想让他也搬过去住,但是祝汐那个时候刚好轮到保研推免,又要开始做毕业设计,实际上只有周末有空的时候会过去一起吃饭,跨年的时候约在迷津看拼盘live,都是为数不多的计划约会行程。 「那天我很累了,其实也不太记得清演了什么。」 之前跟他说要准备做课题参加本校的面试,他好像也不是很高兴。 那天对方在暗色的人群里慢慢地摸他的腰,也许是一种惶恐,对渐行渐远的未来的一种预见,但无论如何暴露出来的都是最糟糕的那一面底色。 我不像你,天生有家人帮忙铺好一切当然可以凡事不需要操心,每天要工作要生活回来哄你已经很累了——一旦出现类似这样的裂痕,感情的无法弥补当然可以预见。 李信年轻轻摸了摸小朋友的后背,在这种状态下还能用这么清晰客观的句子来讲出这种往事,难怪那个前男友永远理解不了他们为什么会分道扬镳。 「不是你的错。」 因为小猫咪的世界是纯粹漂亮的水晶,爱意和理智都需要拉满到百分之百。 李信年找了找,最后从左边裤子口袋里摸了两颗奶糖出来:「刚从他们那边顺的,吃吗?」 怎么还带打包的。 祝汐笑了一下。李信年顺势用拇指侧面擦过对方的嘴唇:那一小片皮肤在夜色里有些湿润的光泽,随着这个动作仿佛柔软地晕开。 ——那么此时此刻的心动是合理发生的吗,那种通过指尖触到的脉搏和心跳,微弱的血液流过的温度,从那一片舞台和沙滩的灯光下穿行而来,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放映着冗长公路片的银幕被风吹动。 祝汐的睫毛在黑暗里闪了一下,片刻后抬起眼帘,看着他轻声说:「出生在什么样的家里也不是我选的。」 ! 这一刻的震撼当然难以言表,然而更动盪人心的是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他知道在世俗意义上缠绕和阻碍着自己的因素,和把他滋养成现在的他的那些过去是同一种东西。那种自信,失落,杂糅在其中独属于年轻人的那种鲜活无畏。不是祝汐就说不出这样的句子,不是此时此刻,这一句话也不会被他听见。 李信年实在没有办法,最后伸手搂了他一下:我知道。 我知道。祝汐说完那句话就转开了目光,然而光线透过瞳孔的侧影深而透明。所以人在一生的长流中会爱上几个人呢,这一片浪花,一朵晶莹的波浪,或许会在今后长长久久地闪光吗。 李信年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很温柔地问:「还能走吗,汐汐。」 「我们回家好不好?」 -------------------- 试图等待一些海星投餵qwq 第19章 那天晚上其实还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深冬的夜晚干燥而高远,不过再深刻的记忆到了后半夜也确实都模煳起来。 何况冬天的室外确实是很冷。 最后李信年站起来去关投影:「我错了真的,我们留着后面一半下次看吧。」 太长了,没有人打断的话可以把挨冻额度续费到天明。 这句话一落地就意料之中地看见小朋友弯了一下嘴角,笑容很淡,在那种昏眩的夜里就几乎只是一个影子,但意外的是关掉设备和照明之后的那几秒。 李信年打开手机,灯光晃动两下照出一小片朦胧的区域。 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往回走,过了一会儿祝汐忽然站住,然后回过头问他:「你要不要去我家?」 你要不要去我家。 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说实话那几秒钟的错愕和犹豫简直是一瞬间就破土而出,然而祝汐很快地补了一句:「我妈妈不住那里。」 算是我自己的房子,嗯,偶尔会在那边。 短短几句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解释的。在两个人的这段关系里李信年不偏不倚,没有去打探,也没有想像过祝汐背后的家境或者更多的东西,然而此时此刻听到这一切也没有什么意外的情绪。 好。他慢慢地帮祝汐扣好帽子:「地址是哪里,我看看能不能叫到车。」 那种渐渐没顶的水位并不是在无声无息之间发生的,只是站在其中的人抬头看到天空,来回涌盪的光影如此透明。 第31页 这个点地铁当然已经停了,但幸运的是这一整个晚上都没有下雨,薄薄一层云纱从深蓝色的夜空中飘拂过去,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李信年用手机叫了车,看着屏幕上的光标一闪一闪地从遥远的对岸向他们靠近过来。祝汐从站起来的那一刻就好像飞快地困倦起来,站在一起的时候都要李信年伸手从背后扶着:「别睡别睡,车马上就到了。」 但是这样就好像回到某个初始的场景——如果要深究的话,这一个晚上的很多反应当然都不该发生在它们所存在的场合里。比起光影交错中短暂的意乱神迷,从祝汐口中听到关于「我家」这样的内容,仿佛才是更深处一层冰面的碎裂。 李信年想起第一次把祝汐领回家的那个晚上,那天他们站在迷津的声浪中间,他没有想过彼此第二天的交集。 那种心如止水的平静在此刻仿佛从高远的天空中掠过,天阶夜色凉如水,然而这一个夜晚漫长又短暂,他们是冷风中彼此取暖的火星。 - 祝汐说的小区也不远,新城区建设集中在鹿凌江南岸的几个地块,上车之后刷了两条群消息就到了。那帮人回去之后还很有精神进行反覆八卦,然而短短十来分钟,小朋友居然已经困到不辨日月。 李信年凑近叫了好几声,终于把人弄起来。结掉车费后费劲地拖着脚步下车找到对应的楼栋和门牌号,密码锁按了好几次,一道流光在指尖下面来来回回。 就是这里。 祝汐低头从玄关的柜子里拨出一双拖鞋,又找了找,抬头问他:「你要穿我的吗?」 算了,我不穿也可以。 李信年放开扶着祝汐后背的手,想了想,稍微环顾了一下面前的这个空间。 确实如小朋友所说,看得出主人并不常来。除了空空荡荡的鞋柜之外,放在玄关置物台上的东西也都很整洁。 至于户型则是可以看见江景的平层,站在门口就一览无余。 客厅灯光下是简洁的灰色布艺沙发,黑色玻璃面的长方形茶几,因为楼层高的关系,几乎听不到外面繁华街市的人声,越过阳台的窗户就已经是深远的夜色。 落地窗前的纱帘拉开了一条缝,可以想像白天的简洁明亮。 但相比之下还有什么东西。那种叫什么,清冷吗?这一天实在是折腾得太晚,李信年也终于撑不住,用最后的意念坚持着草草洗漱了一下,之后几乎是沾床就睡下了,第二天在主卧的一堆被褥中间醒过来,那种冲击的感觉才延迟地传递到大脑里。 甚至连透过窗户的光线都好像是冷淡高级的。 李信年抹了一把眼睛坐起来,发现祝汐已经起床了,他把窗帘拉开,走出卧室发现另一边是半开放的厨房,两个人隔着岛台打了个照面:「早。」 早。 意外的是桌上还有早餐。 蓝莓酸奶碗配吐司面包。李信年看了一眼流理台,大理石面板干净得好像从来没有人用过,门口的垃圾桶里丢着速配超市的包装袋。只有靠窗的角落放了一台家用咖啡机。 喔—— 可能是经过几个小时睡眠的空白,这个时候就有点续不上昨晚的情绪,李信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居然难得有一丝说不太清的尴尬顺着后背冒出来。 虽然说遇到什么前男友完全是意外,但自己应该也,不算是趁人之危? 祝汐背对着他在给咖啡加奶,动作看起来倒是不生疏。李信年犹豫了半天应不应该自己先吃。要装作无事发生吗,哪个选项看起来比较自然。 但是流浪猫都已经给摸给抱,很明显就应该带回家才是正确结局啊。 思路一旦开了这样的头就很容易地跑偏,有的没的都冒出来,最后转了一圈终于又回到原点:什么都想不出来,干脆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观察四周。 话说虽然是独居的房子,但在白天的视角下看清楚之后,还是让人觉得太没有人气了一些。 是因为非常整洁吗,感觉连地毯的绒毛都是朝向一个方向的。如果小猫咪的爪子落在上面,会不会留下梅花印记—— 祝汐站在这一片早晨的光景里,显然还没有发觉什么不对。李信年盯着对方的背影看了两三秒:站在那里的人很显然是并不是那种很擅长厨房事务的类型,但单就过程看起来倒是非常赏心悦目。这间屋子的厨房开了一整面玻璃窗,和泛光的流理台面组成一种横平竖直的几何形,沿着墙面拼贴的瓷砖也是光洁平整的典范……难道真的会有那种拉开冰箱发现里面只有纯净水的人家吗,李信年被自己这种称得上窥探的视角吓了一跳。 找上门来的流浪猫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长到今天这个样子,像另一种奇异的侧面。并没有家长在身边,但是好像一天天的时间都是这样过去。 是因为已经度过了太多个相似的早晨吗。当然很从容,但因为太过漫不经心,反而像是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敷衍。 那么此时此刻应该做点什么才好。 李信年不敢轻举妄动。前一天晚上虽然过得混沌而迅速,但居然还是接了吻,好像做梦一样,小朋友在酒精和睏倦的深夜露出玩偶娃娃一样迟钝精緻的一面,仿佛某种不会说话的魔法。 先是轻轻地落在鸦羽一般单薄的睫毛上,辗转过干燥的嘴唇。 第32页 在凌晨三点勾连着沉沉睡去,捂住口鼻的都是那种新鲜被褥的香味。 所以说从踏进这一个漩涡之后他就没有后悔过。 祝汐那一天究竟为什么会说出那一句话,「要不要和我谈恋爱」的契机——从一个声色涌动的夜晚开始,隔着温热而模煳的水流——李信年回望这一切的开始,好像柔软波纹里翻涌出的片片粼光。 是他自愿被吸引的。 小朋友的生活原本离他太过遥远,但事到如今,一步步接近的并不仅仅是物理上的交集。 吃过早饭之后居然也很正常地告了别。这天是工作日,祝汐要回学校上课开组会,李信年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在这种情况下前一天的短途旅行就好像转眼变成过去的事情,生活还是要回到正常的轨道中去。 比较意外的是这一次之后就又这样过去了整整两个月。 也没有发生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除掉日常的微信聊天,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见面契机,彼此的日程忽然变成两条交替推进的平行线。 乐队在这期间也接了几场商演,有一次是在市中心新开的商业综合体。那种宽敞明亮的中庭,和酒吧音乐节都是完全不同的感受。李信年在听主持人报幕的间隙抬起头,天花板上植物造景的藤蔓很蜿蜒地垂吊下来,商场透明的玻璃穹顶下方有悬挂的群鸟飞过。 那么生活算是在稳步前行吗?春暖花开的时节,时间也好像过得特别快。 也因为彼此都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忙碌。李信年本人没有什么「只有形影不离才能证明相爱」之类的执念,然而小朋友也意外地沉得住气。 有几次在微信上半是抱怨地提到通宵改论文和发言稿,大概是要参加什么学术会议,李信年想了想用之前存的学校地址点了一份咖啡外卖过去,十分钟后祝汐从对话框里发过来一张表示收到的小票。 ——诸如此类来来回回的推拉,简直单纯得好像回到学生时代。 如果这就算是在「谈恋爱」的话。 李信年想起这一切的起点,酒吧里什么事都会发生,但现在再回忆起来,却也好像只是涉水而过时一道模煳的波纹。 也许只是需要一点点耐心,一些细水长流。人和人的相遇是一瞬间的事情,相互了解却需要之后所有漫长蛰伏的时间。 -------------------- *是的本片第一场吻戏猝不及防 可以要一些海星吗qwq 第20章 - 没有想到的是生活的转机很快出现,虽然是以一种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方式。 事情还要说回乐队内部,kk外婆的病情在成员之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老人在上一次住院之后状态就时好时坏,前段时间又做了第二次手术。依然是在大学附医,住院部三楼的窗户外面种了一棵很大的乌桕树,冬去春来都已经舒展开新生的枝条。 李信年和钟磊他们一起走进去的时候是上午的探视时间,楼梯转角那边有一些来往的行人。 路过护士站的时候还遇到了kk的女朋友,小姑娘抿着嘴沖他们摆手:已经起了,可以进。 好。李信年带着吉他手乖巧滑入。探病的规矩是要起早,两个人还为此特意到古街对面的水果店挑了半天礼盒,现在连人带水果毕恭毕敬地站在了病床前。 外婆。 李信年搜刮称唿。病床上的老人很明显已经露出风烛残年的姿态,但看见他们的时候目光还是流露出很锐利的一瞥。 李信年突然就有点打退堂鼓。说起来到底是谁想出这种主意。 据说外婆年轻时也是本地公立小学的教师,一众儿孙小时候都是在身边长大,谁知道时过境迁岁月摧残,人生终有一日变成这样的面貌。 这样一想就有些唏嘘。 何况今天这一趟说来说去还是旧话题,关于外孙女的性向和将来的终身幸福。有时候李信年都搞不明白,满大街的异性恋自己都还没掰扯清楚的情感话题,怎么当事人以外的人都总是信誓旦旦。 然而从这里也看出祖孙两辈人之间的那种情感纠缠,虽然日常抱怨吐槽,真的遇到事情还是总会想着和解。 这次是换了另外的角度。从酒吧的工作环境入手,衍生出「弄乐队能有什么出息都是那些不三不四的带坏你去搞同性恋」。 嘶。这个方向的攻击,放到现在李信年当然是有些心虚。 然而同样近在眼前的譬喻:就像到医院看病,能手术切除的都还是好的,人与人之间的情分纠葛当然就没有那么简单。 那种祖孙之间双向的纠缠总会开花结果。不知道怎么操作的一通撒娇好话之后,就出现了「哎我带他们来给你看看嘛大家真的都很好的!」 ……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但是辛苦了。 李信年在心里给自家鼓手比了个大拇指,表面上倒是无比乖巧。 何况让长辈了解自己的工作环境也不能说没有必要。这一天的探望没什么规定主题,比起来更像是朋友之间的一种情意。李信年小时候跟父母住过一段时间厂区的职工宿舍,李家父母都是那种知足常乐的普通人,在邻里之间人缘非常不错,李信年从小跟着家长在东邻西舍之间套磁白话锻鍊社交能力,从一群叔叔阿姨中间万花丛中过,好处是到现在也没丢掉这点技能。 第33页 试图做出努力总是好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朋友和家里的关系僵掉。 一来一回居然还聊了起来。说实话李信年虽然自诩过尽千帆,但见多了那些和家里有些稀奇古怪龃龉的,遇到这种有希望挽回一些的反而格外感到珍惜。 现场给外婆哼了两段当年的流行歌,又讲了一些酒吧的事情。反正戏剧化的生活最不缺的就是故事,何况现在都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了,搞音乐也是三百六十行的一种嘛。 看看时间差不多友好交流了半个小时,护士进来换输液瓶,李信年顺势打了个招唿退出来,回到走廊上摸了摸口袋,才想起那几颗糖之前已经给祝汐了。 「可以啊年哥。」 钟磊跟他并排站在一起张望风景,吉他手前几天刚做了新纹身,今天过来之前被李信年勒令拿遮盖贴煳上了,这会儿龇牙咧嘴忍不住手痒去拨弄。 收好你的爪子。 李信年看不下去,实在没忍住伸手拍了他一巴掌。好歹等出了医院大门再说。 也是在这个时候忽然好像意识到什么,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命运,李信年转过脸,但余光里只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背影轮廓从走廊对面经过。 ? 紧接着下一秒目光很直接地越过整条走廊,和斜对面病房里的一个人面对面对上了视线。 ——第二张床。只是很短的一两秒钟。那扇门只开了一半,但是那种惊人的熟悉感,好像一道无声的河流轰然淌过。 李信年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祝汐身上那些偶尔看起来仿佛「不太和谐」的东西,某些一瞥而过的突兀侧面,那种长久而寂寞的气质,其实是来自宁芸。 「你就是李信年吧。」 时隔两年,关于对方的很多印象其实已经变得模煳,他和宁芸的交集说到底只发生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好像时间隧道遽然裂开的一道侧影。 记忆里是很优雅的女性,看起来并不难相处,至少那种养尊处优之下的平易,就很难让人产生抗拒的念头。 事后回忆起来,其实那个时候对方的生命已经进入最终的倒计时,然而因为整个人的气场,从被褥衣着到手环鬓髮都一丝不乱,温和的目光也可以看出主见和对事物的掌控力。 宁芸只和李信年讲过两句话,那一天祝汐不在病房里,对方隔着一小段距离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说:「你们不合适。」 你们不合适。 当然事隔多年也无法描述李信年在那一刻的心情,短短几个月之间的跌宕起伏。那一剎那的阳光丰沛沃饶,从窗外繁密的树木枝叶和走廊上行色匆匆的医护之间透射下来,涌动耀眼如同水面透明扩散的波纹。 宁芸看起来是知道他的身份的,事实上在那种情况下也无从隐藏。对方没有问太多,说到底只是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虽然在生活中算得上交游广阔,但实际上真正面对那一个阶层时还是会感到遥远。 酒吧圈子里经常流传一些关于「上流社会」的阴阳笑料,大家一提起总抱着些旁观看戏的心态,更何况事实上有更多人终其一生也不会触碰到自身圈层之外的那个世界。 像一尾养在玻璃鱼缸里的鱼。 李信年写歌作词玩乐队,靠着自己走出今天的这条道路,站在台上看过那么多疯狂而迷乱的观众。然而他自己终究也只是其中之一。 - 那一天发生在医院里的事他没有告诉祝汐。 好像舞台中间凭空出现的一个休止,一拍结束之后也就过去了。 在那之后日常的时间继续像水一样漫流过去——甚至还一起去看过几次电影,正经商业区里那种环绕声效的影厅,先是一起吃了晚饭,又漫无目的地拖着手散步。步行街的夜市上已经开始出现兜售玫瑰花的摊位,李信年买了一支,放到祝汐的手上,那一刻抬起头看到春日的夜空暖融而明亮,也像所有寻常而闪光的恋爱日常。 甚至大概在四五月中的时候,也真的挑了一天去打耳洞。起因是祝汐有一天招手让他去看手机。 什么东西,李信年凑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当「在一起」之后反而凭空多出很多这样毫无意义的时间。 小朋友当时懒懒散散靠在客厅的那个旧沙发上,食指和中指抵着屏幕滑过来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异状。 李信年把手机接过去,翻了两页,直起身又划了一下。 「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大概艺术学院的气质,总会渗透一些无师自通的浪漫手段。寄住在屋檐下的小猫咪眉睫寻常目光坦荡,然而等李信年最后慢慢翻完了整个相册的设计图,就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不过最后选的一对耳钉倒是很低调。 李信年掀开帘子从巷底的那家纹身店走出来,被雪亮日光刺得闭了一下眼。之后度过了互相涂抹红霉素和观察创口的三天,祝汐搬了一些东西过来和他一起住,于是每天都要拨一拨对方的鬓髮—— 这么一件事,写到纸上的时候居然有点暧昧! 李信年把记歌词的纸收起来揉了揉变成一团。祝汐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但很容易看出那一团头髮黑而柔软。 后续往往不知道怎么变成两个人越来越近的姿势,然后就被细碎发尾密密地扫过某片肩颈肌肤。 第34页 所以春暖花开真的会让很多事情迎刃而解吗。诸如此类的琐碎事迹还有不胜枚举的更多,李信年偶尔回忆起来自己也觉得惊奇:按理说酒吧里已经是各种狗血八卦的集大成之地,他长年混迹其中,也算见过大风大浪,没想到面对这样的纯爱剧情还是毫无抵抗力。 都说谈恋爱好,自己谈恋爱才知道真的是多好。 这段时间里李信年也慢慢地理清了之前的一些关系:追溯到过去的话,大概在他头几次留祝汐在家吃饭的时候就可以看出端倪。小朋友好几次拒绝他挽留的时候都没有说过原因,应该其实就是对应宁芸做检查和治疗的日子。 然而祝汐也不和他说这些事,在一起的时光漫漫地过去。他的恋爱对象是独立自主的成年人,可以自己处理好生活的点点滴滴,当然也有保留隐私和选择交心程度的理由。 只有那一天晚上在露天电影面前的陡峭剖白像一个意外,料峭寒风中的惊鸿一瞥。 李信年心知这一幕只会发生在当时当刻,但是像现在这样循序渐进的普通也没有什么不好。 至于两个人的关系。李信年转了一下笔。 无论如何他还是那种信念,时间和日常会给出答案,不管发生什么都是双向自愿的选择。 第21章 不过换一个角度,是因为完璧无瑕的日常已经运转得太久,所以一旦出现一点点破绽变化的可能,那种下坠的速度才显得出乎意料吗。 在柔情蜜意的间隙,李信年偶尔也会想起祝汐一个人出现在迷津的那个晚上。他自己的家庭生活算得上平凡幸福,没有经歷过这种涉及家人至亲的剧变,然而反观祝汐面对这一切的不动声色,如果不是巧合在医院里遇到,这件事大概还会一直停留在他一无所知的地方。 加之那天在暗巷里和「前男友」的短兵相接,在小朋友的理智和清醒边缘是不是也会有一个临界点—— 从祝汐身上剥落出两个侧面,在清醒沉稳的外表之余对那种暗处和边缘的纵容无谓,仿佛所有成长、期许和压力之下一体双生的光和影。 而他在不为人知的矛盾和拉扯里终于陷进这个漩涡,并不后悔爱上这一切的全部。 - 最近的新闻是古镇搞了个文化节,可以看出双江市政文旅部门声势浩大的决心,一批酒吧驻唱歌手也被点选打包滚去参加开幕式的文艺晚会。 下午走台的时候都有人问,年哥最近气色不错啊。 是啊是啊,李信年盯着地面一点点理电吉他和话筒的线,最近商演多,赚到钱了嘛。 哎这边再给我们一个插线板可以吗。 ok没问题。现场工作人员给他们打手势示意。像这样规格的晚会,他们这帮小角色当然不是重点,见世面倒是真的,一场演下来后台混乱无比。 不过另一方面灯光汗水荷尔蒙带来的享受放松还是很熟悉。有人来勾李信年的肩:「好久没见你那个小朋友了,怎么不出来吃个饭。」 哦,他挺忙的。 李信年笑笑,指挥钟磊他们收拾东西,你们今晚还聚餐吗? 生活大体总还是在向着好的那一方面运行。李信年一百年的乐观主义,面对种种波折也都很平静。只有一点是确切的:真的进入那种关系之后反而就不太愿意再总是带祝汐到那种比较乱的地方,也许是微妙的占有欲,对于和小朋友那一场初遇的印象过于深刻,而现在阶梯下落的河流暂时进入一片平缓的水域,静静铺开的水面上映出明净的天空和白云。 何况祝汐也确实是很忙。 抛开医院里的那部分不提,五六月份应该是研究生毕业交论文的关键时间,马上就是答辩,艺术学院的传统,理论专业也要参加毕业展,再加上之前参加的课题要结项,以及毕业季的种种琐事,虽然还是学生但生活一点也不轻松。 李信年在这方面帮不上什么忙,去大学找过祝汐几次,校道上笔直的绿化树和下课的人流喧然相映,然而在学生食堂吃一顿饭也总是很匆匆。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告诉我。 祝汐最近又搬回在双江大学的宿舍去住,两个人改成周末约在出租屋里吃饭。那种懒散的下午,要说真的做了什么也很难讲清,只是可以确定一个个都过得飞快。李信年有时候站在流理台前面收拾吃过的碗筷,都好像恍然生出一些时间流荡的错觉。 青春时光彩云易碎,没有多久就要彻底告别学生时代了,之后哪怕再回到这里也是另一种身份。 相比之下祝汐倒是显得很平静。相处久了可以看出小朋友在家事上的水平也就和李信年半斤八两,难得的是其中没有一点点不耐烦的成分。 据说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负责家里待客用的果盘,当然是家长带有锻鍊意味的鼓励,然而确实也看得出来对方能够享受其中。 也会在午后慢吞吞把楼下水果店买的橙子葡萄香蕉都切成小块,再分门别类装进玻璃餐盒里端上来。李信年自己完全是家常菜的手艺,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笑着说当初还说要做饭给你,现在看来好像是我赚到比较多。 也没有。祝汐懒懒散散地用筷子挑肉沫中间的茄子吃。 虽然没有到可以拿出去开席的程度,但可以看出李信年从小混在厨房里观摩打下手的日积月累没有白费,至少现在端出四菜一汤挑不出任何毛病。 第35页 那么这算什么,偷得浮生半日闲吗。那种短促的欢愉因为将要到来的分离而总是显得加倍珍惜,春光尽处一幕枝叶婆娑的爱情。 · 直到六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一天李信年和酒吧街的那一群朋友聚餐,出来的时候居然看到祝汐等在那里。 「汐汐?」李信年走过去。 今天是有个大家都认识的女乐手要走了,临行前最后在江边的餐馆组了个局送行。 小姑娘也还很年轻,之前一直在附近的一所高职念书,说是今年毕业,在老家已经找好了工作。 其实话说到这里就已经是那种熟悉的故事。干这一行人来人往流动性很大,虽然道理是说各有前途,但事关青春时代的落幕又总是另一种意味。 乐队里的几个人心照不宣地互相望了望:新贝斯手几经周折终于是招到了,也已经一起排练过几次,打算在七月的第一场演出一起登台。夏天来得很快,几场雨水洗过之后行道树的枝叶就已经开始透出那种晶亮的亮光。 没办法,大家都看过来。李信年站起来举了举杯子,the only thing constant is constant 插nge。李信年不经常思考哲学问题,但有一些喜欢写英文歌的朋友。 这样一顿饭吃到最后就有些意兴阑珊,从店里出来的时候还很早,夕阳很铺张地洒在江面上,有风从水面上吹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 李信年快走几步过去。祝汐站在街边的姿势很低调,穿了一件不太起眼的白t,稍微垂下一些眼神站在那里,就有种模煳年龄界限的青春感。 怎么了。 小朋友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站在原地没有动。 ? 李信年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点异常,然而刚才的酒劲被外面的风一吹好像涌上来,又让人有点眩晕。 那是慾念的一种吗,深藏在心底不会被说出口的东西:祝汐不是真正的小猫,也不会在夕阳下流浪。 但也有这样的时刻,李信年希望对方是真的无枝可依。 像这种不符合现代社会道德规则的念头当然没有必要说出口,黄昏的江边已经有了一些夏天降临的气息,两个人隔着几步,就感觉到那种昏沉潮湿的热气。 好像一片沼泽里无声地破掉一个泡沫。 李信年甚至在这个间隙里反思了一秒钟:难道刚才被看到什么过分的举动。 但是怎么想也只是和不太熟的女乐手喝了一杯告别酒……说实话这种类似的事情在他身边的这个世界里根本算不上事,但和小朋友在一起之后又好像变得很难不去在意这些细节。 为什么呢,因为对方是祝汐吗。小猫咪站在河对岸的玻璃橱窗里,或许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脾气,因为是珍贵的品种,也因为自己真的很喜欢,所以更加需要关心爱护。 · 那换个话题。要一起回家吗? 一起吃饭的人是在餐馆门口散的,三三两两去往不同的方向,现在离夜场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又是工作日,街口的景象难得有些萧索。 也有一些还没走远的人影,然而此时此刻暮色的洪流缓慢地侵蚀了视线的边界,长街笔直,天幕低垂,停在视网膜上就好像变成世界的一个缩影。 李信想了想,脚下换了个方向。过了一会儿拿着一支小猫糖画重新走回来: 「要吗?」 …… 这算什么。因为心虚所以抢先讨好吗。李信年自己也有些不确定:「先不管别的,这个猫很难得的。」 旧城区商业开始发展之后路边确实出现了一些小摊小贩,但是会在这个点就开始营业的还是非常稀少。 这么一想就有些想笑,怎么什么都能给李信年碰上。 小朋友话不多,但是熟了之后很容易感知到情绪,本质是不太会伪装又总是很自由。李信年看着对方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伸手把糖画接过去。 怎么回事。 李信年看看左右,跟在后面假装自言自语:「这么好骗,一颗糖就跟我走了。」 当然了不好骗当时也不会跟你回家嘛——他自动在心里把后半句答案补完,没想到走了两步一抬头,居然看到祝汐回过头来看他。 李信年。 猫猫偏了偏头,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你也不开心吗。」 - 那我们就是这座城市里两个不开心的人了。 李信年最后笑了一下,捏了捏祝汐的手指。 之前他们乐手群里有人发了个短视频,大概就是人类逗猫的那些套路,主播贡献出一双手十个指头,在屏幕里翻来飞去地示范《如何用爪子开花》。视频画面中心是一只很漂亮的长毛橘白,大概是有些不解,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的表情维持了有四十秒,在进度条的最后一毫米晃了晃尾巴,露出一个不屑眼神之后飞快全剧终。 当时他看到这个视频之后心里动了动,然而祝汐沉静垂眸看书写字的样子又实在很有欺骗力。 被窗户切割成几何形状的阳光支离破碎地流淌下来,年轻的身体像一座等待着藤蔓攀援的大理石像。 这样的小猫咪会有什么样的忧愁。李信年想起在医院里看到的画面,那些铄石流金一般的粘稠日光和树叶被风吹过的簌簌声响,如果可以的话,李信年希望把自己今后的玩具和口粮都分一半给他。 第36页 -------------------- 继续蹲一些海星owo 第22章 意外的是快要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开始下雨。两个人都没带伞,最后跑了两步,在踏进楼道的那一刻转过身,看见外面的天光仿佛收束成悬崖上最后的一线。下一秒真正的滂沱雨点从天空中倾泻下来。 还好还好。李信年掏钥匙开门,虽然有点狼狈,但打开灯之后就是一个和外面完全不同的世界。 还能听到雨点落在水泥外墙上的声音。祝汐在门口换鞋,不知道较什么劲,上半身靠在那里,左右脚来回拨弄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问他:「你平时好像不喝酒。」 啊是……吗,虽然是陈述语气但配合表情居然表达出了不确定的意思。 李信年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脖子,虽然日常工作生活的圈子都在酒吧,但他在家里不怎么沾酒精,也没有多少储藏。 没想到这都被发现了吗。然而眼下的氛围又实在有些诡异。 刚才那一场雨好像一个小小的断层,两个人就这样站在玄关,居然一时也没有人说话。 李信年本来在盯着祝汐的那一段侧影看,冷不防被叫起来回答问题,脑子还迟缓了半拍: 其实今晚整顿饭到了后半程已经没什么特别感伤的氛围,甚至还起闹唱了几首歌。好在会来这边的本来也都是大学生和文艺青年,并不显得非常惹眼。 但小猫咪难得有这种迟疑的瞬间,就有点……可爱。 总之酒杯添满的次数或许也就是在那种氛围里超过了预期。李信年怀疑自己到了后半段已经有点过线,但可能是大家都体谅他触景生情,居然也没有人来打扰。 要洗澡吗。 李信年没接话,转身去卫生间拿毛巾。 虽然赶在真正的大雨降下之前跑进了门,但不可避免还是沾到一些水汽。 伸手从架子上拿到洗脸巾的时候又眩晕了一秒。这间屋子的格局很直白,进门左手是浴室,右边连着厨房,虽然外人对这个行业免不了各种好奇的有色眼镜,李信年出租屋里的陈设摆放事实上还是很简单,整个空间也是一览无余。 ……男的嘛。李信年很容易就放低了对自己的要求。也没那么多要修饰的地方,简洁干净就已经很不容易。 况且平时和朋友交际往来就算了,一个人在家里还要喝酒宿醉演自斟自酌情景剧,好像也太多愁善感了一些。 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更享受自控的人,也很容易在这一切的矛盾里找到自洽的逻辑。唯一的问题是小朋友还站在玄关里,会问这样的问题,也不知道平时都在默默观察什么。 退一步说其实看和被看也不重要,只是在这个时间说出这句话——明明语气很平静,却好像突然被戳穿的那个变成了自己。 ……有什么关系,又没什么可心虚的。 李信年伸手擦了擦镜面,也不知道是因为潮湿还是什么,感觉眼前的画面都有些模煳了。 出租屋的坏处就在这里,经过那么多任租客的敷衍,总有些灯管积灰镜面起雾的小毛病。 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祝汐还站在原地等他。怎么不进去?李信年意识到的时候已经顺手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触手有一些潮湿,但那种柔软的手感还是在指尖停留了一下。 ——他会为一种事实上并不存在的交集的消失而感到伤心吗,仅仅因为他们曾经在同一个窗户面前看过雨。 贝斯手也好离开的同行也好。自诩潇洒的人生旅人和自己来到屋檐下的狸花猫,在潮湿的空气里彼此凝望。 今晚那顿饭毕竟还是有些后劲,其实李信年在外面总是很善于做人群里如鱼得水的那一个,但回到个人空间里又是另一回事。 何况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小朋友的眉睫就和玄关的灯光形成一个微妙的夹角。 李信年盯着那段阴影的弧度看了一会儿,换了一种语气开口:「汐汐。你是不是……」 接吻这件事有一就有二,其实这一段时间以来断断续续也有过很多次。 小猫咪在被咬住嘴唇的时候反而会条件反射一样地睁开眼睛,形状漂亮的眼廓近距离映进瞳孔里,就像那个出现过很多次的灯光漩涡。 ——李信年低下头亲了亲祝汐的嘴角。这个灯光,这个氛围,一定要说实话的话,很多感官带来的东西比思维反射更加直白。 没想到这次祝汐自己把头撇开了一点。 李信年退开一点去看他:只是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就好像有些湿润的意味。 怎么了。李信年用眼神询问。 睫毛下面的那双眼睛看着他,过了很长的两秒才问:「……你想吗?」 我想什么。 就算玄关这盏灯修了又好好了又坏,这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也不决仅仅是因为酒精。这一天的经歷在脑海里变成了跳跃的好几段,隔着一场大雨彼此不相关联。 李信年垂下目光看祝汐:「我之前一直觉得,没有离开校园就不能算是完整的成年人。」 但是汐汐。 你可以选择你想要的,只有一次,不能后悔。 - 大概是因为铺天盖地的雨声真的能够隔绝全世界,后面发生的事情好像变成一只飘摇在海水里的船。那种月光刺破水面的清澈,有连续不断的液体从视网膜上覆盖着流淌过去。 第37页 汐汐。李信年轻轻地叫他,你知道怎么做吗。 家里没有东西,李信年推着他去洗澡的时候在app上下单了外送,按下提交订单的时候两个人都看着对方笑了一下。怎么那么容易笑! 真不好意思要让别人帮我们跑一趟。李信年用拇指擦了擦祝汐的唇角,好大的雨。 是啊,好大的雨。祝汐重复了一遍,李信年点点他:所以你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 没什么可后悔的,祝汐很坦然地看着他,下一秒主动抬了抬头,慢慢地亲上他的嘴唇。 …… 李信年。 他轻声问,你喝醉了吗。 - 半夜的时候被雨声惊醒,睁开眼睛触到一片黑暗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六月末梢的深夜居然也是寒凉的,有水汽透过墙缝渗透进来,凝结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然而很快感觉到揽在腰间的那只手。下一秒那种肌肤的温热有些迟钝地传递过来。被子应该是换过了,温柔蓬松地盖住了两个人。 李信年。 祝汐轻声叫他,翻身的时候感到从后面被搂了一下。 轻点,李信年顺手揉了揉那块皮肤,好像还残留着那种粘稠发烫的气息。 李信年,祝汐不动了,过一会儿用气声问他,你睡着了吗。 真的做过才感觉到那种契合,从身体到灵魂合二为一,像直接越过思维意识蚀烫在神经上的烙印。再也没有别人了。 在黑暗中也感觉到身后的人笑了一下,然后李信年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手指: 「汐汐。」 我不是说了吗。 他语气低柔,轻轻地贴了贴他的后背:「我不用喝酒。 「我没有那么醉。」 第23章 而人间事就是这样。你不知道你说出哪一次再见之后,就会真的再见。 「我今天……」祝汐继续轻声说话,在黑暗中忽然感觉李信年支起一点身体,往两个人相贴的地方靠了靠,然后说:「好了,你讲吧。」 你怎么…… 其实单人床本来就很窄,然而在视线模煳的情况下就很容易消解掉多余的意志。祝汐翻了一下身,没翻过去,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今天去医院了。」 嗯? 李信年瞬时打起了一些精神,然后立刻意识到不对。 果然祝汐立刻问他:「你见过我妈了?」 ……是。李信年放弃挣扎,重新躺回去抱住对方。话说以前没觉得这房子隔音这么差,那种攀附在墙面上滴落的水声,简直近得好像在耳膜上鼓盪。 但是小朋友也很敏锐。 后半夜的空气在头顶上方纠缠成幽暗昏沉的云团,意识里似乎过了很久,才听到祝汐像是轻轻笑了一下: 「我只是觉得,你喝点酒可能更好。」 * 这样就可以变成一个错误,一个无心之失,和过去发生过的很多事情一样。 祝汐终于还是翻了个身,在黑暗里找了一下李信年的眼睛。 「我跟你说过吗。」这样小朋友的声音就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因为很平静,反而好像匀开某种寂静的振盪。 「他出轨了,我才分手的。」 ——!! 李信年的唿吸滞了一下,然后很慢地吐出来。 上次和那个前男友见面的时候,好像只是说因为毕业之后道路不合就分开了。 · 「我看见的。」小朋友语气平平地继续陈述。 并不是很体面的场景,然而平常得好像每一个普通的日子。他从学校对面的车站坐公交,转一趟地铁去对方在金融区的住处,在和地铁站相隔一个转折的街角看见那个女孩的裙摆。 「那天晚上的课程展示取消了,他说是公司聚餐的意外。」 这样说起来只是很简短的两句话,然而在那一路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情绪,李信年稍微想一想就可以明白。小朋友的第一次恋爱,无论平时是什么样的性格,大概都会有一些不同的雀跃。快乐,期许,或许一点点忐忑,然而一切都像投向深潭的那一颗小石头,沉没之后不会再有回音。 「现在我知道了。」 李信年低头亲了亲祝汐的鼻尖,然后到嘴唇,好像还含着那种柔软的湿意:「然后呢?」 在这一天之前他和祝汐其实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见面,然而日子居然好像也很正常。大概双方本质上都不是会把自身依附于另一个人而存在的性格,微信对话框的记录一直没断,偶尔各自做事的时候连着一只耳机听对方的唿吸,祝汐有自己的事要忙碌,像日光下的树木自由生长。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小朋友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而很平缓地说:「他说喜欢我,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然后我不喜欢他了,就没有必要继续在一起。」 ——实话讲虽然李信年已经准备好了一篇安慰的话,但听到祝汐的这个反应居然也并不算是出乎预料。 因为在生长那样的家庭,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第一反应都会是克制和清醒的,不仅仅是那种体面优雅的家教惯性,实际上能够宽容他人的第一条件其实是自身的圆满。 抛开后来因为性向问题产生的一些龃龉不谈,正因为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几乎没有缺过什么,所以对那种丑陋的姿态只会报以怜悯。 第38页 轻飘飘就可以和对方割断联繫,也不值得后悔或者留恋。 这是祝汐身上无法不令人瞩目的地方。 所以绕了一圈又回来,李信年指出:「所以你妈妈觉得我也不够格和你在一起。」 也不是……意外的是小朋友讲完前面那些内容之后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也可能是身体上的那种黏煳懒散还没下去,黑暗里都能感觉到,贴在身前的唿吸和皮肤都又软又烫。 李信年稍微动了动,伸手去摸床头的开关:「要喝水吗?」 床头柜上的半杯水是进来之前就倒好放在那里的,但是按到开关之前被小朋友拦了一下,于是李信年只好摸黑把玻璃杯拿过来餵他。中间推来推去也不知道是在调整姿势还是在调情,李信年觉得如果现在在床边安一个手机录像,应该可以捕捉到人类歷史上较为扭曲的互动姿势前十名。 好了好了别呛着。 喝了两口之后李信年把杯子挪开,听到祝汐把水咽下去,开口讲话:「我也不知道。」 以宁芸的社会身份,李信年也能想像到一些:据说在工作和学术上都是很开放宽容的那种人,也会关心学生,并不吝于接受新的观念和思想。 「但是她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 祝汐在怀里动了动,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补充:「其实他们一直都是这样……」 这句话就有点带着情绪的意味了。李信年终于还是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嘴唇,刚才喝过的水还有一些残留—— 或许是一种教育理念,或者一种旁人难以觉察的自信,总之每一次当孩子面临选择和岔路的时候,那一对身为父母的大人都不会给出确定的结论。 小到现在想要吃饼干还是水果,大到将来要选择哪一所大学和专业。 鼓励自主,支持探索——冠冕堂皇的话当然是这么说,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最后会成为宁芸和祝展国所希望的那个样子。 李信年在心里描摹小朋友的形象,不可否认的几个形容词:耀眼,沉静,低调平和而熠熠生辉。是所有人都会夸奖的邻居家小孩。 · 但是在这样的问题上,不支持基本上就等于是否定了。李信年看了祝汐一眼,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只是小朋友看起来居然也还是很平静的样子。 是因为习惯了吗。 李信年不清楚高知家庭的教养标准,其实在酒吧混久了就会见到各种千奇百怪的故事,相比之下像小朋友这样的情况,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只能说已经算得上非常体面。 意料之外的是:「之前我去医院的时候,还吵了一架。」 其实一个月前就下过一次病危通知,是伴生的小手术,没想到中途出现状况,推出来之后直接进了icu。那一次过后宁芸就问过他恋爱的事。 「我那时候就知道,她已经知道你了。」 但是居然也不感到难以理解。宁芸和祝展国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大概是这样,如果一件事情有八种发展可能,他们会把这八个方向全部掰开揉碎写成分析报告自己先梳理一遍,然后再让祝汐「自己选一个」想要的答案。这一点甚至在他们分开之后也没有多少改变。 「其实我之前也想过找个机会告诉她,她知道我和上一个……男朋友的事。」 因为反正父母总会知道一切,所以在这件事上确实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李信年相信祝汐身上那种对很多事情微妙的无所谓态度确实不是作假。 结果也是在那天吵了起来。宁芸的观点是就算执意要和同性在一起也不能随随便便,何况李信年的职业称得上鱼龙混杂,根本连放上竞技台的资格都不值得。 祝汐继续说:「如果她说『就算』如何如何,我就知道她心里是不同意的。」 …… 不知道是该说小朋友太聪明,还是在那样的环境下被培养起来的小孩一定会养成这种善于将心比心的习惯。 李信年想,其实是因为祝汐总是很善良。 「退一万步说,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突然去喜欢女孩?」 那天宁芸很合理地反问他: 「你说的那个对象,以前也没有和男人谈过恋爱。」 ——当然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或许李信年反而能感同身受一些。 比起宁芸是在什么时候开始了解和掌握李信年的存在,甚至连过往信息都已经列入考察范围。会很自然地提起这些事情的人,却没有对其中核心的那个性向问题做出过真正的回应。 在关乎人生转折和岔路的事情上也没能得到潜意识里最想要的那种明确支持,可能就算是祝汐都不一定想明白了这一点的分量:然而李信年看得出来他是在乎宁芸的。 「她生病的事情,一开始也没有告诉我。」 祝汐轻声说:「那几天我一直在想,她在的时候我们其实总是有所保留,但是她走了我应该也不会解脱。」 这下李信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之前就讲过,祝汐身上最引人瞩目的其实是那种聪明,虽然一直在心里喊人小朋友,但李信年也知道对方什么都懂。 「她说你会喜欢女生。」祝汐忽然笑了一下,低声说,「你相信吗,我怕她会去证明她是对的。」 这也是那天最终吵起来的根源。其实祝汐在「想要做什么」这件事上一直很自由,他可以漫无目的地去尝试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在无伤大雅的范围里甚至都能得到一定的支持。 第39页 就性向问题而言,据李信年所知身边因此和家里决裂的也不在少数,偏偏祝汐不可能做得到这一点。 因为宁芸和祝展国给过他的东西确实太多。 教养,学识,社会地位,几乎像是另一个编织完整的世界。李信年并没有见过,但是可以想像,很多人会在那个世界里走完比一般人更顺遂平等的一生。 「阿姨是怕自己不在了,我会对不起你。」 李信年想了想,还是轻声安慰。 既然祝汐已经知道他们见过面,也就不用再刻意地迴避。他对宁芸无法评价太多,但如果这样说能在表象上让三方都好过一点。 他习惯于做这种事。有些话说出口就会变味,但小朋友的人生确实很圆满。 「我一直没有问你,那天为什么会在迷津。」 第24章 这次祝汐在黑暗中看了他很久,最后说:「我不想骗你,我不知道。」 居然在这种时候也是坦诚的,像是很容易就可以说出这种话,却不会让人感到轻浮。事实上以李信年自信阅人无数的水平,一切当然不是毫无端倪。小朋友和迷津的夜场格格不入,像浮在尘灰上居无定所的水银。 其实李信年没有说,那天在医院还发生过其他的对话。 场景大概是宁芸坐在病床上,一片雪白的背景。平心而论对方的气质很温雅,如果不是手上的输液针和背后制式统一的住院牌,也几乎看不出什么病弱的样子。 李信年当时站在原地,甚至忽然想到,其实祝汐身上的那种沉稳很像她。 然而当然是不同的两个人。念头一闪而过的瞬间,就看到对方很端方地笑了一下: 「你别看汐汐那个样子。」 宁芸语气平和地说:「他根本不会谈恋爱的。」 ——!该怎么形容,对方的话音里甚至好像还带有一点歉然的意味,是那种上流社会得体的礼仪。 在当下的环境里李信年大概没有表现出受到震惊的样子,或者那天发生的震撼事件太多了,也无所谓这一件。 只是事后过了好几天,一闭上眼睛就好像还总是能想到那一天,投照在病房白色墙壁上的光影。 这算什么,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审判吗。因为宁芸的态度过于平静,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没有立刻想到任何反驳的话。 或者也许宁芸是对的。李信年想,小朋友根本不会谈恋爱,否则怎么会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分手一年之后去到和前男友一起看过live的现场是为了什么。 然而他又想起和祝汐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窗外的月色波光粼粼,小朋友坐在他的旧沙发上,他的名字是一种来自夜间的潮水。 ——或者回到二十分钟前也很好。 只有身体上的接触是最切实和平等的,肌肉和皮肤紧紧相贴,像一种年少鲜活的轻信。人生总有这样的时候,好像只要稍微被哄骗两句,就可以一往无前。 李信年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之后祝汐就笑了一下,从贴着他的那块地方可以很明显感觉到那种颤动。李信年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背:「汐汐。」 像是那把剑终于落下来之前的那一刻。 他轻声说:「其实我知道……」 就像哪怕宁芸生病住院这件事过去好几个月,祝汐也没有想过要告诉他。 那一天对方是因为什么走进迷津,或许有万分之一的迷茫,一些不知来处的遗憾和自我怀疑: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过往微不足道的欢愉也许会以百倍的怀想击中某个当下的瞬间。这条路不好走,然而从始至终他都不会真的暴露一分。 小朋友可以自己处理好任何事——这当然不能不算是一种夸奖,实际上从小到大,祝汐的身边应该都不会缺少这样的赞誉。 就算年纪小一些,但是并不比身边的人差。 甚至总是做得更好,总是名列前茅又光芒耀眼。 那么在一个人走进迷津的那一天他想要做到一些什么呢。小朋友光鲜亮丽的完成形态展示在很多人的面前,无论何时都可以独自跨过一切。 李信年想,不是祝汐的错。 只是天地很大,小猫也有迷路的权利。 李信年轻声说:「可是我忍不住。」 「是我对不起你。」 · 这样就感觉时间好像静止了一瞬。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祝汐忽然说:「下学期我可能要出国了。」 嗯? 李信年低头亲亲他:「不是说要留校。」 其实关于今天祝汐为什么会来找他,虽然没有问,但一路到后面大概也能猜到一点。 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东西即将出现变化。只是刚才那样的氛围,在开口询问和顺其自然地放过之间人总是会更轻易地选择后者,这是人类内心深处卑劣和怯弱的一面。 李信年想起下午遇到祝汐的画面,流浪猫猫从夕阳下走来,有一瞬间仿佛是真正地孑然一身。 「嗯。」祝汐说,「之前申请到一个访问的机会。」 居然是那种心平气和的交谈,好像突然回到事后的氛围。祝汐在李信年怀里动了动,之前没有意识到这是单人床,像现在这样交叠在一起就显得很亲密。 于是李信年想了想,又问:「那还回来吗?」 第40页 天好像终于要亮了,有稀薄的乳白色沿着窗帘的缝隙淌进来。从这个角度看李信年的房间,好像有一些微妙的新奇。 然而光线又很黯淡,无论转向哪个方向,都好像结着一层薄薄的翳。 这次祝汐就又沉吟了一下,然后还是很平和地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但是——好像有一瞬间类似的话就要破口而出,但最终很轻微的唿吸声消融在这样的夜里。 他并不是从很早就决定要走学术的道路,这和小时候那几次跳级的经歷不同,是对人生道路的慎重选择。 只是念本科时觉得还比较有趣,又顺理成章申了研。很多对别人来说难得的机会,不过按部就班来到他的面前。 祝汐说了一个日期。居然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完了所有手续。机票订单安静地躺在邮箱里,是双江大学的项目,科研成果课题方案论文数量,头头尾尾的流程都很规整。 他的那个前男友还是不懂,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但聪明而且勤勉的人,该是他得到的东西,没有什么理由会阻挡。 「我那天……」李信年想了想,「好像是有一个音乐节。」 在外地,暑假前后都是类似节目的集中高发时段,刚好大学城附近的人流因为学生放假进入淡季,别处商演的机会掉到头上没道理不去接。 乐队的行程规划通常也是提前很久敲定,一百个联络群每天此起彼伏。 这样就没有什么好说,或者说早就註定的事情,到这个时候才揭露出来当然就于事无补。李信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是忍不住说:「睡一会儿吧。折腾那么久,不休息的话会很累。」 冰箱里还有之前外卖的寿司,明天醒了热一下可以吃。 似乎最后是说了几句这样的话,再下一秒的意识就模煳起来,好像在那样的境地下争分夺秒,还能和对方共度一夕安眠。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就稍微顿了一下。李信年慢慢地睁开眼睛。 祝汐果然已经走了,一片黄金的光线透过卧室窗帘的缝隙在枕头边上摇摇晃晃,空气里悬停的尘埃都在缓缓降落。 李信年走出去看了看客厅。昨晚好像是下了雨,但一觉醒来已经是艷阳天。 仔细环顾了一圈冰箱和餐桌,也没有留下任何纸条或者便利贴的痕迹。 这样就很好。内心忽然有一个画面显现出来:是祝汐第一次来他家,两个人在客厅里交换了名字。 当时李信年倚在沙发边上居高临下观察流浪猫,在心里预备第二天先写个帖子招贝斯,乐队的未来会怎样,实在不行就找谁去说说情。 日復一日的排练,演出,人来人往的酒吧和喧譁躁动的空气。像延时电影最后一个镜头的落幕,他们早就要一拍两散。 底片上有一些飞速流逝的影像,在虚空里终于首尾相连。 ——何况在昨晚那样的场景里说「你怎么不告诉我」之类的话,就未免有点矫情。 李信年慢吞吞打开冰箱拿了一杯柠檬水。他有过宿醉的经歷,并不是现在这样的,事实就像他昨天说的,他没有那么醉。 目光飘到昨晚和另外两件跑腿订单一起送到的外卖盒子,是去洗澡之前点的寿司,最后进房间之前顺手放进了冰箱里。这时候封口有动过的痕迹,李信年想了想,拿过来打开看了一眼: 应该是两排十二个不同品种的套餐,叠券之后还有优惠。然而现在紫菜玻璃虾三文鱼饭糰整整齐齐地从队列排行的中间断开。少掉了二分之一。 那就更像是一种命运。 如果那天他没有从迷津的大门口折返回去,事情会怎么发展。翻来覆去思索之后也只能得出结论,小朋友不是第一次去酒吧,虽然单纯但也没有那么好骗。 只是生活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开启了下一条支线,而身在浪潮里的人总是一无所觉。 第25章 - 李信年从迷津出来的路上顺手买了束花。 昨晚店里有活动,一群人闹到两三点才散。中间听吧檯的人说有两拨客人起了点冲突,人倒是没事,只是损坏的东西要照价赔偿。 出去看的时候两边还维持在互相看不顺眼的姿态,于是只好报警叫了警察,又去派出所做笔录。新近驻唱的乐队进了新人,回去的时候发现四五个人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兴高采烈排下周的演出单。 散了散了。 到这个点大堂里也不剩几个人,李信年摆摆手把剩下的几个员工赶回去,说没事我先去楼上睡会儿。 走的时候还踢到了一个滚到脚边的易拉罐……所以说什么叫群魔乱舞啊。 但这样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有点恍惚。 其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敢在公开场合打架斗殴。当初把迷津盘下来之后重装了大堂和舞池,二楼的格局倒是没怎么变,这个房间就是那时候留的。 现在醒来听到外面窗户半开半合灌进来的风声,像世界难得寂静的回音。 ……难道真的年纪大了,熬不动夜倒是起得很早。 李信年摸过手机看了一眼。以前还是个小小驻唱歌手的时候也经常在这边过夜,脱了衣服乱七八糟一躺。闭上眼睛之后听得到舞台那边的声音,好像还是那种遥远的音浪,隔着一层板壁传递过来。 第41页 但是这个点走出去也是万年如一日的冷清。 李信年想了想,慢悠悠地起床。路过桥边时弯腰扫了花店门外小推车的二维码,余光终于再次瞟过身边的这条长街。 两年过去,路口转角的垃圾桶都换成了分类的。 清晨的那种阳光薄薄地涂抹在古镇的墙砖上,只有一串风铃在头顶轻轻打了个旋。 ——金色的日光从长街尽头铺照过来,好像一瞬间淹没地面的海水。 - 所以也没想到这次遇到祝汐,距离在便利店那一瞥居然已经是两个月后。 李信年拎着装花的塑胶袋往小区的方向走,一路上经过早餐店扎染坊旅行书屋的招牌。双江不算那种会常年在媒体上被来回争论「年轻人要不要逃离」的超级都市,然而这些年来人口也早就过了千万。 古街从头到尾的餐馆花店都换成了统一定价,城市发展日新月异。哪怕仅仅是江北的旧城区,来来去去的人潮里也多得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在这样的背景下,眼下的情景就变成了一件很奇妙的事。 李信年看着站在街边的人。江边风凉,视线里的人穿着一件薄薄的风衣,站立的姿态稍微侧身,就从衣领侧面露出一小段精緻削薄的下颏线。 「李信年。」 祝汐回过头看他,很从容地开口: 「你东西掉了。」 - 怎么回事。不是说住在同学家吗。 只是在便利店偶遇了一次而已。这段时间李信年该吃吃该玩玩,每天从酒吧街入口的方向路过一百次,以至于偶尔甚至都开始思考吸引力法则之类的问题:按说就双江大学对面这么一小片地方,怎么能一次都遇不到。 像羽毛蓬松的公鸡也会再而衰三而竭。人性的弱点就是会对久别重逢格外在意。 「……」李信年伸手掏了掏,从兜帽里摸出第二只海绵小球。 红色的,一个指节那么大。昨晚像这样差不多的道具铺天盖地,这一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浑水摸鱼掉进衣服里。 抓抓头髮可能还有彩带。李信年争做环保标兵,蹲下去把滚走的海绵球捡起来,随手捏了一把往空中一抛又接住,才自然地打招唿: 「早啊。 「你怎么在这里。」 不过再次见面反而显得年轻起来。 那天在便利店的柔光滤镜里眩目得不真实,此时此刻暴露在古街半明不晦的晨曦里,倒是真的勾出一点点骨相优美的线条。 眉目很清晰,因为气质柔和的关系,就好像一种烟雨淋漓的山水画。 仿佛过去那些混在夜店的日子都成了齑粉,有了一些规规矩矩上学上班做科研的气质—— 又或者祝汐本来就是那样的,只是他当年看到的总是另一面。 - 李信年把咖啡粉倒进摩卡壶,随手旋了一下布粉器。 这东西搬了两次家居然也还没丢,找出来洗洗涮涮还能用。 「所以怎么回事。」 推了推杯子,把咖啡越过桌面中线递过去。年前搬家过来的时候狠狠搞过一次收纳扫除,从之前那间出租屋里翻出不少年代久远的小玩意儿,谁懂啊居然还找到了当年学吉他时用的第一块拨片—— 祝汐当时陆陆续续搬了不少东西到他那里,后来走掉的时候倒是很干脆。 李信年慢吞吞拖延到搬家前夕,终于把所有东西收拾出来,盯着那个箱子看了半天,最后又原封不动地搬来了新家。 小猫咪的全套饲养工具都很昂贵。李信年想,这就像开了一个寄售行,既然没有想要把东西卖掉的想法,就天然地负有了保管的义务。 从古街回来的路上问祝汐想吃什么,小朋友大概是没睡好,闻言居然只是模稜两可地「嗯」了一声——所以嗯是什么意思?? 有风从江边吹过来,对面的人看起来恹恹的不想说话,于是李信年自己理解了一下,把人拎回那家24小时便利店按品种扫了一遍冷柜货架:「随便拿,不客气。」 顺手拿了两盒水果糖,出门的时候路过大学门口新开的连锁咖啡店,忽然灵光一闪:「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双倍奶和糖。应该没有记错。 虽然这些年他自己还是对付着喝速溶的时候居多,但是意外地居然还记得这种细节。 和咖啡店npc交易成功之后得到了半袋磨好的咖啡粉,在这个过程中祝汐全程安静没有出声。 这时候倒是听话—— 李信年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往边上看:说这不是昨日重现谁信啊,好像连身高都没再长过。 印象里祝汐确实就只比他矮那么一点点,用余光也很容易看到对方眉眼的线条。但现在这算是什么情况。 有一有二有再三,之前在便利店见面的时候留了「日后联繫」的话头,但实际上他还没有做过这种准备。 他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祝汐的生命里,前男友吗,虽然一直以捡猫人自居,但实际上也知道是当年的猫猫选择了他。 那么现在呢,时过境迁,也许小猫已经长大,获得了真正独立生活的能力。之前听说是终于在大学确定了教职,那就和很多年前说过的一样。 当时祝汐微微笑着跟他说未来要留校,青春尚如一张白纸,却已经拥有清晰坚定的前程。 第42页 结果两年前捡过的猫自己出现在了路中央。 这是什么人生际遇。小朋友明明有很好的背景,但是每一次见面看起来都好像刚好无家可归。 或者是猫科动物天生的碰瓷技巧也说不定。李信年捏了捏那颗早上从兜帽里抓出来的泡沫球,当然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装饰彩球,被掉进衣服里带回家就相当于是被改变了命运。 现在孤零零一个球被放在桌子中间,李信年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了戳,小球跳了一下,接着往祝汐那里滚过去。 这次对面终于有了反应。祝汐看过来一眼,在泡沫球就要滚下去的时候伸手截住。 幼不幼稚。 所以有互动就算和好了嘛。 李信年立刻配合地下台阶:「醒了吗,还认识我吗。」 虽然是早上才捡到的流浪猫,但应该是半夜就已经出来了,仔细观察的话眉睫末梢甚至都能看到那种洇湿的雾水。 这样就免不了嘆一口气,相识一场总不能眼看着人流落街头…… 他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是双江大学一对老教授夫妇出租的,很普通的单元公寓,然而附属小区本身是安静优雅的环境,一路走进来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那种金色阳光静静泼洒的平静氛围。 窗外的绿化也非常优美,在深秋季节也能透过窗户看到绿植掩映。 老人家兢兢业业为学术科研事业奉献大半辈子,退休后携手到外地享受旅居生活,当时李信年刚刚解散乐队,打包找下家的时候被牵线到对面的大学城,说有合适的房源正在招租。 这样想来就有些感慨。 两年过去,他最常用的交通方式还是走路和骑车,生活在这一片旧城区做一个普通的平凡人,如果说更大的天空也不是没有见过,一起混酒吧的那一群朋友来来去去分分合合,但说到底都是可以想像到的生活。 只有祝汐第二次降临在他的面前,总是沉静稳重,从更大的世界走过来。 印象里第一次把祝汐带回家的时候对方还给他整理过屋子,放到现在想起来就有点好玩。其实后来相处久了就知道小朋友对居所的要求算得上散漫,反而是李信年自己有些不为人知的执念。 住定一间房子就很少再想更换,浴巾牙刷锅铲音箱放在哪里都各安其位,伸手就可以碰到纸笔键盘——哪怕如今换了住处,也很容易从周遭的空气里找到相似的因子。 这样对面就笑了一下。李信年晃了一下神,仿佛这个时候才感觉到小朋友确实长大一点。 虽然看得出睏倦,却好像表现出一种真正的成熟得体。 「谢谢。」 祝汐慢慢伸手,拢了一下那只冒着热气的玻璃杯,薄薄的指尖在杯壁上印下一个浅浅的轮廓,然后很快地移开了。 小朋友环顾了一下四周,很平和地开口回答:「是在看房子。」 之前住的地方不太方便,想要换个住处。 虽然话是这么说。李信年不动声色地打量对面的人:祝汐的肤色其实一直是那种偏冷的苍白,因为没有睡好就显得唇色更淡,精緻漂亮的眼睑下面晕了一层淡淡的青。 印象里对方在本市城区是有房子的,然而从这次回来就说是住在同学那里。李信年不敢随便说话,祝家父母当初在郊区另有一套别墅,分开之后应该是归属于宁芸,祝汐之前大部分时间也是住在那里。 那这个关系就很复杂…… 李信年纠结了有一分钟,其实关于祝汐当年离开之后的那些遗留事务,他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是知之甚少。 从那天对方离开那间出租屋,就好像某段胶片平齐地断在那里,那么多年一直悬在空中。 或者是因为祝汐这个人身上偶尔流露出一些四平八稳的气质,李信年想,流浪而来的小猫并不太提起很多无关的信息,而以他们当年的关系进展情况,也很难说究竟有没有走到需要去探究这些事情的那一步。 一思及此不由得长长地嘆了一口气,最后从桌上捡了一个三明治拆开来咬了一口:「这个还挺好吃的,你吃不吃?」 第26章 按照李信年的人生智慧,如果已经明知不是自己该掺和的场合,就要有懂得知难而退的勇气。 但是话说回来半路捡人回家就是要做好面临复杂局面的准备,等等这个事情好像很耳熟——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最后还是一边吃早饭一边弄清了原委: 「我不知道他有女朋友。」 祝汐很简略地平铺直叙:「半夜听到声音,睡不着出来走走。」 等等这样就有些又惨又好笑,寄居别人家里结果意外撞破什么什么的……李信年按着三明治包装挣扎了三秒钟,最后还是祝汐看过来一眼:你想笑就笑吧。 没有没有。李信年正色,这也没什么好笑的嘛我说……! 不过被提醒之后想起来,酒吧街入口的地方确实有一个旧时代遗存的公告栏。平时都没有人看,只有随着旧城改造新上任的社工会按时光顾,尽职尽责往上面抄送大事小事。 租房gg当然也有,不过这类新闻就往往是人民群众自己动手张贴的了,经常占据一些角落的版面,横七竖八也不讲排版,主打一个谁面积大谁有理。 「讲道理那种gg……」 李信年实在回忆不起来那个公告栏的具体状况,只能模煳地劝了一句。分别几年不知道小朋友长进了多少,万一在这种地方不谙世事被无良中介诈骗—— 第43页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毕竟人总有知识盲区说出来也不丢脸! 李信年脑海里闪过各种权威专家知名学者在生活小事上翻船的案例,该感谢网际网路吗现在这种营销号故事真的很多。 但是说得太严肃又好像目的不纯,他现在单身独居没有室友,稍微危言耸听一点就好像要变成拐骗预备役。 所以说人和人之间的交流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李信年在心里斟酌措辞,没想到祝汐看他一眼,居然很沉稳地一句一句聊下去: 「我知道。」 半夜出来的时候没留意手机电量,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离宣布告罄只有那么0.01%,想了想干脆决定在外面待到天亮再做打算。 「就是随便看看。」 市区的那套房子之前租出去了,託了在国内的朋友帮忙照看打理。 出国这两年没有回来过,今年是修完了另一个phd课程。 还好,不算很难。 …… 像这种琐碎的小事,现在面对面聊起来,反而好像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相逢萍水间,是爱是劫莫非真的你不懂。 「要不你还是先去睡会儿吧。」 李信年看着他,那杯咖啡喝了一口就没动过。半晌轻声说:「你看起来很困。」 - 这一睡居然直接过了晚饭时间。 中间李信年还出了趟门。虽然不做乐队了但酒吧事务也不能做甩手掌柜,昨晚熬夜之后今天原本也没打算休息,有个朋友托他写歌,通宵之后反而好像冒出一点灵感。 结果一到迷津就想起昨晚的残局还等着收拾,花了一上午盯着店里清扫了舞池和卡座。自己做了老闆反而方方面面都要留心。 等终于全部弄完也差不多到了午饭点,后厨做了工作餐,顺理成章一起凑合着吃了点。下午新来的乐手约了来调音,好像也是对面的大学生。 李信年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夹了支笔一边看着台上忙碌,脑子里慢悠悠冒出第一段旋律。 快到六点的时候手机进来一条消息:「这个烧水壶怎么用?」 ? 哦那个。 李信年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颈。冬天的时间就像薄暮的蜉蝣,好像一眨眼天光就又灰败下去。 家里现在用的煮水壶是之前迷津採购的时候淘汰下来的新世纪产品,外形很高科技,一排四五六七个按钮,第一次见面确实让人无从下手。 李信年收拾了一下纸笔:「你等等,放着吧,我马上回来。柜子里有饮料,想喝的话随便拿。」 · 新房子和之前的区别还在于多了一个书房。老教授一生治学,要搬走的时候还留了很多书在柜子里。 当时签合同还额外加了附加条款。老人家很满意地端详他,说我看得出来你不是那种让人不放心的孩子。 差不多也是为什么会选择把房子租给他的意思。之前看房子时已经打过几次交道,对方的年纪可以当他的父母,眼神也是很明显的慈爱,李信年当然承了这份情。 人越长大越感觉到人际交这件事在很多时候就是看眼缘,命里有时就要懂得感恩。 那些书柜他搬进来之后没有乱动,又规划着名把吉他贝斯音效卡合成器也都放了进去,终于布置出一个工作间。 ——所以生活还是在不断进步的嘛。李信年满意。 但是这样的结果是屋子里可以睡觉的地方只剩下主卧里的一张床。今天早上祝汐猝不及防过来,李信年想了想打开卧室门:「可以吗?」 当时祝汐应该是没什么意见。 或者说因为太困了,也很难有什么表达意见的余地。 进门的时候小朋友倒是坐在沙发上,微微垂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见他来了偏头去摸手机看时间:「你回来了。」 「嗯。」 李信年划开外卖界面递过去,再走过去把灯打开。然后忽然伸手摸了一下祝汐的耳后:「量过体温了吗?」 - 「啊。」 祝汐慢半拍地眯了一下眼睛。 从卧室里出来才发现客厅里居然有一只猫,瘦瘦的三花,看皮毛倒是很光滑亮丽。祝汐开门出来的时候它正蹲在沙发上,看见有人出现,抬头和他对视了三秒,然后才一跃跳下地面。 「不用管它。」 李信年提醒祝汐看手里的屏幕,一晃已经跳出五颜六色的晚餐推荐界面:「醒醒,十四个小时不吃饭是会饿死的。」 小花有自己的领地,想出来的时候才会出现。 ……所以猫的名字是叫小花吗。祝汐忍不住笑了一下,李信年解释:「其实我也不知道她认不认识这个名字,但有时候叫她的时候会过来。」 我们是平等地借住在这里的关系,只是我会餵它。 据说是某个下雨天,从酒吧门口的花坛捡回来的。当时还是很小一只,伸手过去的时候也不会躲,餵了半根火腿肠就算认可了领养协议。 这样祝汐就沉吟了一下。李信年也没再继续关于猫的话题,专心往那个高科技水壶里面倒水烧水,转了两圈之后余光又瞟到客厅里的人。 是因为睡太久还没有醒过来吗。因此流露出一些介于睏倦和慵懒之间的情态。 其实祝汐的状态有些不对,早上就能看出来,但是有很多因素会阻碍人开口。 第44页 不过现在没事了。李信年走来走去找退烧贴,他很久没生过病,应急箱里的常备药不知道还有哪几种没过期。 这么一想从前两年换成一个人住,之后好像是过得有一些潦草。 这两天忙着搞店里的活动,厨房有一盏灯坏了还没修。本来下午还在思考去哪里弄点吃的,收到信息才想起家里还多了一个人。 这下好了,干脆顺理成章地问问祝汐想吃什么。 视线里小猫很乖地在研究外卖界面,其实大学城附近最常见的口味总是那几样,不过古街上这两年确实新开了很多餐厅。 即热饮水口很快跳了绿灯,李信年从冰箱里搜刮出一小罐蜂蜜,连杯带水推过去:「等下先把药吃了再喝。」 我又不是小朋友。 祝汐看他一眼,坐起来,垂下眼神划手机:「谢谢。」 明明刚才还有些睏倦的样子,但是好像一醒过来又变得很从容。 李信年在心里回忆关于猫咪饲养学的蛛丝马迹:其实在一些记忆里小朋友偶尔会给人一种过于老成的印象,可能和当时年龄给人的刻板印象也有关系,二十来岁顺风顺水的小孩,任谁看到都觉得应该继续去过天真快乐的童话生活。 刚才走进来的时候茶几甚至上还扣着一本书。李信年在心里犹豫了十秒钟,最后还是祝汐先瞥了他一眼:「太暗了,没看几行。」 行,吧。看封面好像还是自己之前放在床头的那一本。 李信年默默把关于保护视力的见解收回去,心说这个随便关心他人生活健康的毛病怎么屡教不改。 「他们家这个菜会加辣。」 想了想伸手点点屏幕,祝汐刚才慢吞吞在几个外卖店家中间划来划去,举棋不定的样子,闻言干脆抬起头来看他。 李信年笑了一下,温和地说:「想吃的话记得备註不放花椒。」 第27章 第28章 那张沙发床送到的时候是周末。李信年起床后在厨房研究新买的三明治机,物流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手机放在流理台上,李信年接起来看了一眼:「祝老师!」 祝汐变成「祝老师」之后的日程变得非常规律,大学的年轻讲师课务繁多,李信年感觉连自己的晚起次数都被带得大幅缩减,马上就可以竞争新时代健康养生标兵模范。 「来了来了。」李信年拉开水龙头洗手,「祝老师你自己拿一下盘子——」 先前撞上年尾大促,物流也变得迟滞,距离两个人共同商议决定下单这张沙发床已经过去三个星期。 小区楼道里不知道是谁挂了个圣诞花环。李信年和搬运师傅一起把巨大的包装扛进电梯:「辛苦辛苦。」 原先堆在书房里的音响和设备这些天已经陆陆续续收得差不多,趁着新沙发没进门,干脆又和祝汐一起做了个大扫除。 「挺好。」 李信年把从地板上搜刮到的最后几根原子笔也扔进卧室:「现在躺在床上有了灵感都不用出房间。」 祝汐洗手回来,闻言跟他一起坐在地板上,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 李信年当年的乐队叫做「雨澍」,是及时雨的意思。然而对方现在这样帮忙,光说「谢」反而显得浅薄。 「还好附属小区都是一视同仁升级的电梯房。」李信年没留意他的表情,伸手捞过手机点了首歌,「要是在之前的老房子……」 今天天气不错,干过活之后可以看到阳光水一样地从地面上淌过来,一时间很有那种窗明几净的温吞感。 不知道李信年的播放器里存的都是什么歌。祝汐辨认了一下,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作品。 「这个吉他手。」 又过了一会儿,李信年突然出声。小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到他们中间甩了甩尾巴,与此同时音箱里一段很华丽的solo滑过去。 嗯?祝汐迎着光线眯了眯眼睛,转头看过去。 「弹得很好听对吧。」 李信年继续说:「但是他和女粉丝吃饭不付钱。」 不仅如此还脚踏两条船打着借钱的名义四处赖帐,李信年在小群里连发三个白眼表情包:虽然这世界上的low人总是千奇百怪层出不穷,但类似这一种还是大众公认的过于没品了一点。 说完八卦又有些心虚。因为刚才并肩奋斗的关系,现在两个人一左一右靠在崭新出炉的新沙发边上,只论姿势倒是很随意。 但是尽管如此好像这种故事也没什么跟祝汐讲的必要……李信年动了动。当初一起混酒吧的那群人这些年各自经歷人生命运,但说到底这种坊间传闻,也都是只流传在这个世界的东西。 那天在双江大学的拍摄最后弄到了下午三点,结束后李信年打了个招唿离开队伍,沿着校园主干道慢悠悠往深处走。 艺术学院在整个校区的西南角,其实以前他不常经过这个方向。 一年前双江大学的人文学院和艺术学院分了一次家,新闻仪式连酒吧街也听了一耳朵,如今要跟着最新的指示牌才能找到那栋五层高的红砖小楼。 李信年跟着刚才问到的方向往前探索,大学的校内主道贯通南北,生活区和教学区泾渭分明,对称分布在遥遥相对的两端。 他过去偶尔会到大学食堂和祝汐一起吃饭,但这两年很自然地不太走进来。 眼下建筑物平直的檐角掩映在校园一角的树荫里,才看到通往前厅的三级阶梯上还爬了一些藤蔓植物。 第45页 一楼是展厅和专教走廊,螺旋而上的阶梯上面是小会议室、工作室和办公区。 双江大学校史悠久,虽然是几年前才搬来的新校区,也很容易产生时光悠悠的错觉。 还是下午上课时间,校园道路上没有什么人,李信年从艺术学院修成圆形的小图书馆边上转过去,在小楼一层的教职工风采栏里看到了祝汐的照片。 ——很年轻,在陈旧的相框里一抹新鲜的颜色,但并不像他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场景。 照片里祝汐穿着白衬衫,微微垂下一些眼神看向镜头,是一种天生在云端发光的姿态,然而眉目五官都很清晰。眼尾略略一敛,笑容就显得温和而疏淡。 沉稳,谦和,真正的为人师表。李信年第一次看见他在学生面前的样子,像另一个世界里,坦荡明亮的新生活。 「我去洗澡。」李信年扶了一下床沿站起来,紧急制止八卦氛围继续弥散,「——剩下的你自己收拾一下吧。」 刚沿着墙晃晃悠悠走出去没两步,又看见祝汐稍微偏了一下头看过来。 这次就好像很平淡地问: 「你不是不玩乐队了吗?」 - 我只是不玩乐队了又不是…… 想了想脑内自动消音了最后两个字。虽然自认最近和小朋友的交流一直保持在和谐礼貌的氛围之内,但同住一个屋檐下,果然还是很容易被普普通通地看穿。 平安夜迷津搞了个拼盘演出,请来的某个乐队有些小小的声望,晚上七点不到,场子里就已经热起来。 李信年拉了张椅子窝在最里面的卡座区和一帮朋友聊天。店里的布置是这个星期新弄的,这样的节日,一整条街上的店铺都会提前半个月开始捲来捲去。 「随大流也很累的啊。」 李信年敲了敲杯子,现在是自己的店了终于可以随便带零食:「但我说你们也稍微点两个果盘意思一下好吗?」 圣诞树,圣诞冬青,槲寄生花环,各种批发的装饰摆件都属于常规内容,连酒水菜单都做了调整推出节日特饮,有酒精和无酒精饮料分开两张单子,前段时间一直窝在店里就是忙这些东西。吧檯边上挂了白鬍子老头的充气人偶,顺着长长的灯带挂到顾客手边。 「现在是李老闆了当然不一样。」有人的声音穿过人群传过来,「都开始计较果盘了。」 就是说。边上两个人在专注开视频直播,李信年扫了一眼,立刻发现问题:「一会儿的表演可是收门票的啊别给我乱传。」 知道了知道了。那人遥遥地跟他比了个鄙视的手势:「贝贝姐也在视频你怎么不管她。」 人家那是和男朋友视频你管得着吗。声色浮动里立刻有人呛声,这种氛围里话题都很随意:「这次好像是个公务员……那个什么,事业编制?我说贝姐要不就从了吧再挑也没什么好的啦。」 算了吧我看也没什么好的,还不是连这种日子加班成狗,女朋友都没得陪咯。 话音落下就是一团闹笑,李信年搭着一杯橙汁坐在桌角。几年过去面前的这群人里还是换了一些面孔,不过闲聊起来倒是一贯的不着调画风。反正这种地方也没什么人想探讨国家大事,主要混个氛围感。 那边还在很感兴趣地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要说有前途,年哥也很有发言权的呀,人家还交往过真·知识分子呢。」 所以说……讲到这里就要进入下一轮集体唏嘘环节,不得不说全世界人类最广泛的共同爱好就是家长里短。 趁着这时候还有人伸长脖子凑过来:「我说你和那小朋友也分了快两年了吧。」 真没想过再找一个? 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要我说人最后还是得面对现实,找个差不多合心合意的就算了。 再不然你看xxx和xxx他们……虽然相比之下是差了点但广阔天地就算你非要找男的也不是没有啊。 李信年本来在假装听着台上的音乐出神,闻言瞥过去一眼: 「怎么比我妈还操心。」 而且我当时也没…… 剩下半句话在脑海里浮动了一下就忽然沉没下去。 他和祝汐当时的关系知道的人不少,虽然好像并没有明确公开过,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黏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在意过旁人的目光。 后来分开之后倒是没什么人问了,好像默认了一种无疾而终的结局。 翻篇就翻篇了,前尘往事不必再深究。然而如果真的有人再来问他对这段关系的定义—— 李信年轻轻吐一口气:好像这么长时间以来,其实也没有一个清晰的界说。 是凑巧捡到的流浪猫,所以后来对方要离开也应该自然地放手。 他们在一起吃过很多顿认真的饭,接过吻,做·过·爱。祝汐有时懒洋洋窝在出租屋的旧沙发上,厨房里弥散的油烟味道会和左邻右舍的晚饭香味混合在一起。 夕阳凝静地从窗口斜射进来,在开裂的木地板上留下暗金的痕影。 视线余光里的那具身体放松而倦怠,只有黄昏交界的微光,在衣服的褶皱上勾出一道峰峦。 - 分开的感觉其实是延迟发生的。他很正常地过完了那个夏天。 按照之前约定的合同跑了几场音乐节,在不同的机场起飞降落,其实到达和离开可以变成生活的常态。 第46页 是某一天在黄昏时分从台上下来,才突然感觉到那种空荡荡的氛围。 音乐节的台子摆在当地一个公园里,环绕着舞台的一圈草坪被压得乱七八糟。钢筋结构的桁架和地面接触的部分是裸露的,那一刻澄金色的夕阳从无数草叶的尖端漫漶过来,一阵微微的风从侧面攀援向上的收音缆线中间吹过。 ——有没有说过要带祝汐来看呢。 然而当时凑在一起,仿佛大家都像虚空中的一朵浮萍。 顺水而下的时候没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只是后来分开了,是因为好像有了更好的方向。 其实前几天还接到家里的电话。 李信年当时在房间里叠衣服,因为祝汐的衣柜还没到,各种行李都直接放在地上,他想了想,决定把自己的空间先分出一半。 反正都是男的,东西也不是很多。 祝汐这天说是有晚课,回来吃了个饭就又出门去了学校,李信年一个人坐在电脑前面过了几个编曲demo,最后决定站起来收拾一下房间。 就当活动身体了。刚好有些衣服可以拿出来看看不要就去楼下捐掉。 差不多把半张床都摊满的时候扔在被子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李信年挖了一通才找到铃声的来源,赶在挂断之前接起来。他这几年都保持着每星期回家一两趟的频率,父母终于从厂区退休,每天和老姐妹老弟兄聊天打牌学二胡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唯一的缺点是开始操心他的人生大事。 「年纪也不小了。」 开头总是这句,从这一点上李信年吐槽那堆损友的时候还真没说错。 当年和祝汐进入关系稳定期的时候他就曾经和家里暗示过自己的性向问题,不得不说从家里搬出来住的好处,遇到任何事情都至少可以有一个独立缓冲的空间。何况他一个人在外面那么久,家里也早就养成了听他自己做主的惯性。 这么一想也不知道祝汐那种家庭的影响力是幸运还是不幸……不过家长们的操心倒总是天下大同: 「就算那个什么,也要找对象的呀。」 换了李妈妈来讲电话,苦口婆心的背景里好像还能听到电视的声音。李信年分神辨认了一耳朵,是最近很流行的合家欢伦理剧。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看来世界还很正常地球也没爆炸,李信年放下心来,一边收拾衣服一边把手机夹在肩上:「我懂我知道,嗯嗯,会留意的,那遇不到喜欢的我也没有办法对不对,你和老爸也都要照顾好自己啊。」 挂掉电话才看到屏幕上进来的消息:「忘记带钥匙了。」 来了来了。居然已经到下课时间了吗,李信年把手上的衣服一丢,往门外跑出去。 -------------------- 李信年:谁会点188的果盘啊 还是李信年:我潇洒自由通情达理好聚好散哪里难过了嘛对不对 第29章 所以说遇不到喜欢的我也没有办法对不对。 李信年抿了一口橙汁做伪装,眼看场面马上就要发展到「我有一个弟弟/妹妹……」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好像都不太把他跟祝汐那一段当回事。明明我也没有过别的…… 不过也可能就是喝多了需要展现一下自我。 总之为转移火力起见。李信年赶紧先一步站起身:「你看看你们一个个就知道吃,都吃多少了,快把桌面扫一下,我去扔垃圾。」 也真的去吧檯要了两个大塑胶袋,把各种果壳都扫进去。不是我说这也吃得太多了……李信年好不容易站在楼梯间里平復了一下思绪。 走出来才发现心跳有点快,可能是场子里太热闹,万众期待的那支乐队已经上场了,隔着一道走廊都能听到鼓点和地板一起震动的声音。李信年忍不住回想,自己在台上的时候有没有过这等风采。 应该也不差吧——话说怎么还有偷偷带椰子进来的。 刚才站起来的时候才从对面桌子发现那边排成一熘的椰青山脉,李信年立刻老实不客气地走过去抄了一个。现在站在走廊门口端着喝完,才终于感觉到那种心跳的频率好像减退下去。 所以椰子壳应该是什么垃圾…… 吃完才意识到这个终极问题,面前一排四个颜色的垃圾桶非常眼花缭乱。李信年托着喝空的椰子沉思了一会儿。 难道就算不喝酒,只是待在这种氛围里,意识也会变得飘飘浮浮。 冷不防从侧面伸过来一只手,从他手上把那个椰子拿了过去。 「干垃圾。」 祝汐扑通一声把那只椰子扔进黑色桶里,与此同时对方的声音延迟从耳边传过来。 …… 「你怎么在这里??」 这种开场白实在非常没品,但是李信年还是忍不住震惊转身。 这一片相当于整个酒吧店面的后堂部分,和前面的震动喧嚣已经隔开一段距离。楼道里只亮着一盏吊顶灯,好像特地营造氛围一样,在这时候半明不灭地投照下来。 祝汐是从走廊背后的入口进来的,这样就好像半个身子都覆在了那种流泻而下的光晕里。 · 去了一趟市区那边的房子。 朦胧光影里看见对方似乎是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出乎意料有些倦怠的样子——那边的租客是一对大学生情侣,之前一直是国内的朋友在帮忙对接。然而今天这样的日子,也不好总是麻烦别人。 第47页 圣诞节吵架分手的桥段说起来矫情老套,但真的身临其境也很令人疲累。 那对情侣看起来吵得天崩地裂咬定不可能再有和好的可能,于是当初一起租下的房子就变成利益关系中最先亟待甩开的问题。 「最后商量好了解决方案,过几天就从那边搬走。」 原来如此。李信年点头。祝汐说这些事的时候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然而此情此景—— 是因为刚刚被拷问过关于「喜欢的人」的问题,所以才会有些应激反应吗。 李信年有些心虚:虽然知道刚才在大堂那些人的胡说八道对方应该听不见,但那句话怎么说,「今天这样的日子」。 他偷偷去打量祝汐的神色。说起来之前接老妈那通电话的时候也是,明明应该是平常合理的场景,但因为挂掉电话之后要面对的是祝汐,事情就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所以之后整理好,应该就可以搬过去。」祝汐说了一半,停顿一下看出他好像没在听,「李信年。」 嗯?哦。李信年反应过来:「等等——」 怎么那么突然。 这一瞬间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祝汐是听到了吗,刚才那些轻浮的话,因为自己依然身处在这个轻率随便的世界里,流沙一样逃不开五光十色的漩涡。 所以他的小猫终于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情急之下李信年脱口而出:「也不用那么……」 阻拦的话说了半句,反应过来强行回復平常的语调:「我是说这边会比较方便,而且现在在学校上班的话……」 然而他的真实想法是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或者就算说不清但也知道不能说出口。 一个单薄的浮标,顺着水流深黑的方向沉下去,哪怕理智在半路阻拦了一下,一句话说到后半就已经有些艰涩。 其实前两天李信年还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下圣诞节的安排。毕竟怎么说也是室友关系,讲道理如果不是祝汐,他有自信随便一个合租房客都能在三句话之内变成跟他一起出去吃夜宵的关系。 但是现在情况顺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下去,李信年觉得自己已经很能随机应变,居然也会陷入短暂的词穷。 所以你怎么在这里。 只好把这句话又问一遍。这次祝汐就看着他笑了一下。 隔着一层墙壁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唿,不用看就知道是乐手在台上推气氛,说不定还有什么擦边情节。李信年很注意把控店里舞台的尺度,但说白了这种地方,有时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来的时候路过,就想着干脆当面跟你说一声。 与此同时祝汐很自然地回答完了他的问题,甚至还微微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李信年几乎被灼了一下眼睛:好像也没有错。 他忍不住想到,他第一次见到祝汐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情形,其实小朋友总是知道自己来到哪里,在做什么,只是自己往往猝不及防。 他们之间的那种阴差阳错,原本就是命运长河里不早不晚一次註定的偶然。 · 我知道了,那你要去前面吗。 李信年很快地转变语气,来都来了——「他们带了饮料,可以看看有没有你爱喝的,今天也有表演。」 如果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回家,我这边没什么别的事,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不过话一说完又觉察到一点不对,怎么说,这种句子会显得太暧昧吗。果然祝汐看起来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忽然笑了起来: 「李信年。」 你是不是总是这样。 对面的青年很沉静地立在那片阴影里,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 「你在路上捡一只猫,是不是也都随便就带回家养。」 ——!! 当然不……然而下意识想要反驳的时候又住了嘴。 这算什么,流浪猫最后一次确认自己对铲屎官的主权吗。然而令他震惊的是这一句话里祝汐流露出来的那种脆弱,攫住心脏的不安:种种在他过往的认知里并不会发生在「祝汐」身上的情绪,只是短短几个字就无法克制地表达出来。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祝汐看了一眼前面,走廊尽头的门半开着,可以看到涌动的红黄色光影从那个缝隙里若隐若现地透露过来。 这一路走过来的店都差不多,夜色里流动的光影交织成一片迷濛又光鲜的梦境。难保小朋友看到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果然祝汐继续说:「你们那个哲哥,在和别人玩游戏。」 等等。李信年感觉有什么洪水从自己头顶汹涌过去:这是什么情况。 这个哲哥就是之前提过乱搞男男关系的那个,其实他这两年已经很少和那一批人来往。想要正经在这个圈子里过好生活规划好未来,还是有一天算一天混日子就图个开心,时间长了自然而然会分开不同的道路。 本来这种事情坦坦荡荡,但是一牵扯到「玩游戏」,李信年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果然祝汐还要问他:「我记得那时候,你也是和他们玩游戏。」 「……等等。」李信年焦头烂额。祝汐说的是之前那次跨年,但今晚的事情怎么会突然波澜曲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先说,我很久没和他们联繫过了!」 第48页 而他也一直知道祝汐其实才是两个人中间更有主见也更坚决的那一个,不然没有办法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真的出国,面临人生变故也能调整好姿态。 这么一想忽然之间也有点迷茫的情绪涌上心头:难道当初不是你丢下我跑掉的吗? 从前的事情明明记得这样清楚。然而他的小猫有自己光辉灿烂的路要走,于情于理都没有道理去阻挡。 祝汐看着他,李信年忽然福至心灵,走过去抬手摸了一下祝汐的耳垂。 「这一个有点旧了。」 他轻声说:「我送你一副新的,好不好?」 第30章 最后没有等到那一场live结束,李信年把群聊消息拖进免打扰,明知道会被起闹嘲讽但是反而好像因此变得更刺激——冬天晚上的风冰凉地刮过江面,长串的街灯被甩在身后,变成无尽流逝的连绵光带。 下车路过小区门口的时候李信年拐进便利店去买了东西,祝汐隔着一道玻璃门在外面等他。圣诞节的雪花装饰飘落在对方的脸上,然而那种融融的光晕,几乎是轻柔地洒落下来。 「储物间里有毯子。」 进门的时候不留神被绊了一下,然而迅速地拽住了,李信年把祝汐圈在玄关的矮柜上接吻,顺手按亮了吊灯。 你就想这么算了吗——为什么会特意绕路过来告诉他明天就要搬走,这句话简直唿之欲出,然而祝汐居然真的也就没有开口。 李信年低头贴了贴祝汐的耳尖。这是什么等待人类先伸手的游戏吗,可是小猫都已经回到了原地,如果再领会不到是不是就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之前那对前(?)情侣,一晚上过去已经把东西搬得差不多,大概也是懒得撕扯归属,在楼道里还看到被打包丢出来的垃圾。 「我和他们说好,今天晚上之前就……」 所以这间房子里已经不会有别人来,被搬迁一空的空间里依然残留着有人存在过的气息,然而变得零落、无序,和他们第一次在这边过夜时大相迳庭。 李信年推着祝汐往沙发方向走的时候被拉了一下衣服,低头时才看到对方微微皱眉,有些犹豫的样子。 是因为……李信年忽然领悟过来:「用衣服垫一下,好不好?」 这样就没有了任何不满。这间屋子的沙发是那种宽敞的布面款,陷进里面去的时候甚至能看到不远处落地窗外的天空,整面视野颠倒地映入眼帘。 是一场大雨,持续不断地洗刷着视网膜。 - 李信年伸手去摸祝汐的下颏。因为刚才卡得太用力,甚至感觉到手下的人有些微微迟钝的失神。 他用拇指从祝汐唇角的位置探进去,这次祝汐就把目光盯到他脸上。李信年忽然笑了一下:「汐汐。」 你看,他低头用目光去描摹祝汐的脸:你要说出来,我才知道啊。 然而另一件很奇怪的事,李信年忍不住思考。好像从这一次祝汐回国之后邀请对方住到自己那里去开始,他就好像没有思考过「万一对方已经有了新对象」这件事。 或者其实是因为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更早的定论吗,哪怕真的已经有了别的什么人出现在祝汐身边,在某一刻夺人所爱也是必须。原来他也会产生这么不随遇而安的念头。 · 我早就想说了。李信年翻身下去,从玄关那边摸回来一个一次性打包杯:你之前那种,也配叫谈恋爱吗。 这是什么。祝汐用目光询问他,很贴合地躺在沙发上不愿意起来。李信年託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柠檬茶。」 刚才就想到,怕你会口渴。 但是今天晚上不可以喝醉。 所以你……祝汐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终于受不了地直起身,又移开目光:「刚才在店里的时候就在想……」 对啊。李信年承认,而且你刚才不好好喝水的样子也—— 然而爱情原本就包含着关于欲望的那一面,是糖衣包裹着粗野下流的本质。那种相敬如宾点到为止的东西或许会是「正确」的,却绝不是真正的情之所至。 · 「我以前很会做题。」 祝汐慢慢地端着杯子喝了两口柠檬茶,好像嗓子的干涩终于恢復过来一点。在这种时刻忽然感觉到学霸的云淡风轻,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居然也不觉得有任何疑问:「我知道答案是什么。」 或者就算不知道,也总是能领会到出题人希望的那个回答方向。考题的答案和知识点一一对应,这是这个世界有迹可循的规律之处。 但是爱情是不合规律的。这就是很多人想要拥有的东西。 - 清理完现场之后又点了份外卖,李信年把从玄关到客厅的灯都打开,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过了一会儿李信年问:「今天这种日子,还要劳动小哥大半夜跑这一单,是不是不太好。」 但是另一方面节日和晚间都会有加价,也有可能人家就是等着这一单,在不能过节的夜里换到更多收入呢。 「所以不可以浪费食物。」祝汐拿起筷子总结,「要全部吃完。」 不过其实祝汐一直都不怎么会剩饭菜,家教和修养在这种细节上表现得非常明显。 吃完之后李信年站起来收拾碗筷:「等下要铺一下床去房间睡吗?」 或者也可以在沙发上。李信年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这个沙发宽敞得已经像一张单人床。 第49页 何况如果是裹在一起……总之好像问题也不大。 李信年在脑内过了一下这个方案,不得不说身体上的接近还是和任何其他交流都不一样,好像某种饥渴症状,会阻断正常的思维通路。 冷不防祝汐轻轻抬了一下眼睫,然后轻声开口:「李信年。」 「搬过来住吧。」 - 搬过来住吧。 那一刻的灯光,空气,流动的暧昧和光晕,或许这一生在此之前和之后都不会再有。 李信年把祝汐的手放进被子里,捏着手腕的时候忍不住用食指摩挲了两下。 平安夜过去之后的清晨是个很干燥的晴天,那个手镯昨天最后还是取了下来,现在静静地放在茶几上,正直得像一件普通的装饰品。 ……但是两个人挤一张沙发果然还是会腰酸背痛。 说实话李信年有点担心,会不会一起床又看到祝汐在阳台抽菸的场景。话说当年那个画面给心灵留下的震慑实在非常深远。 然而现在就知道哪怕是祝汐,也有那种不能掌握的事情。说起来很奇妙,李信年一直觉得每个人活在世界上都有自己一个人的路要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就认定了祝汐的路要比别人坦荡一点。 只有在那种轻薄的烟雾缭绕中间,年轻人折起来的衣袖下面露出一截小臂,手腕上细细的银色随便地挂下来。不知道为什么留在脑海里的一直是这个画面。 就是从那一刻产生了不该有的好奇也说不定。 好像也没有见过祝汐给别人递烟。甚至有时候出门的时候遇到有其他抽菸的人,还会不动声色地往边上让一让。 很有礼貌又讲文明。这样一来关于那种落魄画面的印象就变得非常缥缈。何况这一次预想中的情景没有发生。 李信年轻手轻脚从被子里挣脱出来,这间公寓里什么都没有,空旷得简直只适合打坐思考人生。 ……但是这种时候一个人思考人生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来吧! 简直想要迁怒现在还躺在沙发上睡得一脸平静的人,怎么连睫毛根数都好像没有变过。 但再想一想豌豆公主连有个蚊子都要爬起来找他要蚊香,现在居然可以毫无怨言地睡沙发。 硬要套什么贵族少年落难故事的话……当然也没有那么悲情,但李信年天人交战了一会儿,还是没捨得吵醒对方。 或许很多人不会在这种时候在意类似的问题,只是在他的性格里偶尔有一些较真的成分。 路上遇到的小猫可以蹲下来摸,运气好也许还可以抱一抱,但是不是真的可以带回家一起生活。尤其名贵的品种已经跑路过一次,下一回要怎么做才能真正确定彼此的心意。 ……虽然说摸都摸了做都做了才开始考虑捡猫的流程和名分问题。 换成别人都要被李信年在心里鄙视三百遍。 但是严肃地讲,小朋友根本没有谈过那种「真正的」恋爱。他也没有。这一点也是李信年后来才想明白的,问题并不是出在社会身份和地位上的差距。何况李信年本人内心有一些世界大同的理想和傲气,不然玩不了这么多年音乐,在上层阶级面前也能抬头挺胸。 只是人生总有第一次嘛,一条路走不通难道就从此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信年想到放在房间里的贝斯,之前祝汐问他是不是只要捡到猫就会养,他想了半天才想到怎么反驳: 那你呢。 小猫咪在路上随便遇到一个人类,难道就要跟着走。 或者当猫猫遇到一个同人类第二第三第四次,是不是就意味着事情真的变得不一样。 · 也因此关于「搬过来住」这个话题,这天之后两个人都没有马上再给出什么下一步的意见和行动。 反正就像李信年之前说的,现在的情况,无论从什么角度来思考,附属小区那边都会更方便一点。 很快时间过了元旦,李信年的生日在一月中旬,按照惯例都是和朋友聚一下。从高中毕业之前他就不怎么和家人一起过生日了,后来又自己搬出来住。只有偶尔爸妈记得的时候会在三口之家的微信群里发个红包,往往还要拼手气,主要抢个象徵意味的开心。 倒是之前和祝汐混在一起的时候,那次是怎么过的来着。 可能确实是认真买过一个蛋糕,然后在家里吹了蜡烛。因为记得祝汐吃蛋糕时的表情,有些优雅又很温顺的样子,手指搭着勺子,很小心不让奶油沾到嘴唇上。 于是这次就问了一下。 没想到祝汐调出手机看了一下日程,说那天晚上没有课也不用工作,可以一起出去玩。 「那就这样定了哦。」李信年翻备忘录找餐厅电话,「我跟他们说多加一个人。」 不过其实到了现场就知道,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根本没有那么大的问题。那天祝汐是下课后过去的,李信年发过来一个地址,他顺着导航找了一会儿,才发现其实也是江边的一家饭店,门头边上是一棵垂枝海棠,隐藏在古街拐弯的地方。 进去看到二楼还有一个在江面上挑空的露台,应该是今天连带包厢都一起租给了他们。 李信年下楼来接他,边走边和他介绍,原来这家的老闆以前也是做乐队的,后来结婚之后和女方一起在这边开了餐厅,所以他们这些熟悉的朋友如果不是约在酒吧,就会来这边店里捧场。 第50页 「有些人你应该见过。」 李信年一边说一边带他上阶梯,隔着二楼的过道居然还有一扇推拉门才到包间里面,这个设计有些新奇,祝汐停下来看了两眼。 也确实有很多音乐元素的装潢,他想起李信年之前说到当初那圈朋友各自的发展,其实真的能一直做音乐的反而是少数。 开酒吧做餐饮都已经是比较普遍的道路,像迷津之前的老闆,据说是因为喜欢的女孩要去外省发展,就卖掉酒吧跟着一起南下。 那是另一种人生的样貌吗,其实今天这一路走过来也可以看到旧城很多的新变化,他这次回来之后算是正式选定学术科研的道路,身份转变之后有很多需要适应的地方,这么一想居然都还没有来得及好好逛过古城。 不知道之前李信年带他去看过电影的那个院子还在不在。 要是顺着这个思路再往下,其实和江北这边相关的大多数记忆,居然都是和李信年在一起。 包括那个去开唱片店的朋友。一定要说的话,他以前住在对岸的市区,就算双江大学搬迁过来,学生生活能够辐射的活动范围,和李信年他们那种真的混在这一片的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后来是和李信年一起去过一次。满墙满柜装在塑料盒子里的二手cd和海报,当然也听了店主的故事。他们这群朋友像是旧城自有小生态的代言人,每一段人生都像河流变动不居又奔流向前。 停了一会儿才想起李信年还在前面,赶紧往前走了两步,一抬头发现李信年站在拐角的地方等他。 「这边。」 看见他看过去,李信年抬手跟他挥了挥。 就在最里面那间。 还没有走进去就能听到里面喧嚣吵嚷的声音,应该是顶灯的光线,隔着门上的纱纸映照出来,在这种氛围里也好像带上一点摇摇晃晃的光晕。 李信年伸手帮他开门,在进去的一瞬间忽然听到他在耳边很轻地叫了一声:汐汐。 他笑了一下:「谢谢你来。」 第31章 本来我想,要是现在想要用什么方法悄悄地表白,就在你生日的时候准备一束花,等你回家的时候会发现我做了四个菜,灯光照到餐桌上,我会给你写一首歌。 ——结果发现原来是我的生日先到啊。 谢谢你来。 - 这么短的一句话,为什么能这么三转四折意犹未尽。 不过一进门就没有时间再问这些问题。包间里灯光很亮,围着桌子坐了一圈人,一见到他们进来就都开始敲桌子起闹。 这是什么,主角登场的待遇吗,好像之前第一次和李信年的朋友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也是……不过那一次其实要随意很多,大家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各管各的,和这种围着桌子聚餐又不一样。 祝汐用目光扫了一圈,他记忆力很好,这一看过去居然还真有一些有印象的面孔。 「差不多行了。」李信年很不客气地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都收着点。」 好不容易哄回来……祝汐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这么一句嘀咕,不过眼下的场景转换很快,他看了一眼,主座的方向空着两个位置,李信年边上的那个座位应该是给他留的。 绕过桌子走过去的时候还有人在问,年哥这是谁啊,给介绍一下呗。 是那种很熟稔的调笑语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的关系,反而显得一切都很光天化日。 李信年一直带着祝汐到座位上坐下,才似笑非笑地往发出疑问的方向瞥了一眼:「朋友,在大学上班,好不容易才约过来的。」 哦——于是知情的不知情的都拖长音,这次祝汐确定有好几个人确实之前就见过。 不过很快李信年就举了举杯子:「好了你们,都不要坏我事啊。」 这下就唿啦啦举起来一片饮料和酒杯,李信年趁机凑到他耳边:「想喝什么。」 那边有果汁。 等待转盘把饮料转过来的工夫,刚才那句有点暧昧的话就好像已经被掩盖下去,蜻蜓点水一样轻轻一触。 祝汐用筷子夹了片芦笋,沉静地观察这一桌人的生态。 应该确实是朋友,因为很熟悉的关系话题也很跳跃。大概搞音乐跑演出的人,在社交和表达能力上都差不到哪里去。刚才提问的那个一听就知道不是两年前那一拨里的,不过既然能和李信年混到一起——这么一想就又看了一眼李信年。 这种餐厅的灯光下,和酒吧,舞台,或者在家里又是不同的场景。一群普通而活跃的年轻人,热热闹闹地聚会庆祝,祝汐忽然恍了一下神。 距离他自己上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里,好像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以前。 中间有服务生进来上菜,这种朋友关系的场合也没什么让不让的,基本每次转一圈下来一盘菜就没剩多少。几轮下来之后左手边忽然推了一个盘子过来。 ? 祝汐低头去看,李信年在若无其事地继续夹菜:「早跟你说了,跟这些人不要客气。」 但这样算是在刻意照顾自己吗。现场的氛围非常新奇,祝汐以前也参加过各种聚餐的场合,但大部分时候都有一些彼此端着的礼仪需求,偶尔和同学一起出去吃饭有闹得厉害的,不知道为什么也没什么人敢真的拉他一起,最多的时候还是做那个波澜不惊的局外人。 第51页 结果吃到一半的时候李信年还忽然偏头凑过来:「等下他们有人要求婚。」 ?? 不是你的生日吗,祝汐这次真的用眼神表达疑惑。但是看着现场的氛围,又有点不确定。 除了李信年之前说「今天我过生日」之外,好像确实没有见到现场有什么生日元素。 不会是把他骗到这里来……但如果按照李信年这帮朋友的作风,真的有什么计划反而应该是在酒吧才对。 「想什么呢。」 祝汐进来之后李信年就没再喝酒,这时候左右看看,趁人不注意还是点了点祝汐的脑门:「真的是他们要求婚。」 反正本来过生日也就是走个形式,等下不会少你蛋糕的。 果然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感觉到身边的氛围变化起来,大概是早就按捺了很久就等这一刻。现场应该有不少人知道这个求婚计划,这时候露台的门一打开,顿时整个包间的目光都聚集过去。 冷吗。 混乱中居然还感觉到李信年摸了摸他的手指。大概是感觉体温有点低,又握着搓了搓。 祝汐摇摇头,其实在那种热闹的场合里几乎感觉不到寒冷。 但现在就能看出真的是正经求婚:排成心形的蜡烛用推车推进来,拉门打开的时候火苗还晃动了一下,但是瞬间就被山唿海啸的起闹欢唿给淹没了。不知道这些人是生活真的太久没有乐趣,还是天生就情绪丰沛爱凑这种热闹。 也就是老闆是熟人,不然服务生大概都要探头进来看情况。 被求婚的那个女生祝汐不认识,只是女方看起来好像也并不是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觉,很快笑着站了起来被推到前排。 「之后就没我们什么事了。」李信年小声解说,「也挺不容易的,拉拉扯扯好几年了。」 你记得迷津之前的老闆吗,对外的说法就是因为要去追求喜欢的女孩。 卖掉酒吧跟着姑娘南下,听起来就是一段浪迹天涯为人传唱的爱情故事。 求婚环节倒是非常传统顺利,到后面居然还有人点了卡拉ok,男女主角盈盈对视深情合唱。其实想想身边确实有很多朋友好像已经到了这样的年纪,这些年对忽然之间听到谁谁谁结婚了都已经习以为常,连这间餐厅的老闆自己都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相比之下少年时期的心动爱情可以修成正果,至少在当下已经是非常不错的结局。 祝汐回头去找李信年,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等了几秒包间的门重新打开,这次是真的分蛋糕环节。 李信年推着切好的蛋糕走过来,不知道是哪里买的,还配了水果和简单点缀的装饰,于是又开始新一轮的哄闹。 到底是在表现什么啊。然而转盘很快轮过来,一人分到一小块,简直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怎么了?」 大概是看到他的眼神,李信年特意凑近一点,把装着蛋糕的纸盘放到他手边:「还在想刚才的求婚啊?」 听李信年说男女双方本来分别是同一个乐队的主唱和经纪人。这种关系其实不算特别稳固,甚至正因为有了工作上的交集,反而总是容易滋生出一些七七八八的故事。 「他们谈了好几年了,分分合合的。」 李信年坐下来,自己拿了一块蛋糕:「大概这次是终于想明白了,转来转去还是对方。」 至于「想明白了」是什么样的含义,只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们一起往包厢中间看过去:现场的氛围很活跃,这一晚上的重头戏其实到这里差不多就算是结束了,然而祝汐坐在靠墙的位置,只是那样看着,就觉得那种温热的光线好像也从自己的视网膜上流过去。 最后合唱生日歌的时候还有人窜上去帮忙拍了合照,按快门的时候李信年伸手带了他一把: 「看镜头,这边。」 深冬的夜空辽阔悠远,因为背后是粼粼的江面,就显得露台上一簇茸茸的灯火格外鲜亮。 直到最后结了帐走在回附属小区的路上,好像还在回放那些热闹的场面。 - 「喝点?」 李信年转身把玻璃杯放到边几上。这个带轮子的小茶几也是租了新房子之后多出来的家具,他还挺喜欢的,可以随便拖来拖去放点东西,非常符合自由惬意的居家想像。 我知道你会喝。 杯子里的酒液倒了三分之一的高度,是冰箱里拿出来的荔枝果酒,最近店里很受欢迎的淡粉色。落地窗外的夜色溶溶地映照进来,就从杯口变成荡漾开的一点微光。 「那实际上呢?」 祝汐接过杯子尝了一口,想了想才问。 刚才关于迷津前老闆的话题,李信年提得朦朦胧胧,在那种氛围里当然也无法让人感觉到不妥,然而等到夜色真的沉寂下来,就又好像有哪里落不到实处。 这一点点不会喝醉。李信年知道他的酒量,但只要沾湿一点嘴唇,就好像营造出那种旖旎的氛围。 从李信年身上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些艺术家那样的浪漫潜质,在之前那间出租屋的时候还折腾着装过那种贴着窗台的小夜灯。 一打开就会散发出朦胧的微光,是很浅的乳白色。 只恐夜深花睡去。当然没有人念过这一句诗。但是当时祝汐给他插的那瓶花就在窗台上,莹莹的灯光从下向上透照过去,仿佛一种珠玉玲珑的润泽。 第52页 「实际上是因为旧城拆迁老闆暴富分了三套房。」 李信年面不改色地拿起另一个杯子倒满:「现实就是这么没有浪漫因子。」 就像深受观众喜爱的吉他手其实是个欠债噼腿的不道德分子。祝汐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很难说李信年当时讲这个八卦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其他深意,或者哪怕没有,但字面意思其实就已经说得很明白。 荔枝酒在果酒中算得上度数上限比较高的一种,虽然看着是淡淡的粉红色,入口就知道不那么绵柔。估计李信年也是不太喜欢这一点,难怪当时拿回家就放在冰箱里没动过。 然而与此同时听到李信年很轻柔地叫了他一声:「汐汐。」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不知道是不是李信年有意为之。然而那种昏暗的光线在此刻很柔软地蔓延到他们脚下,光影微茫的边缘,像是明暗交界的唿吸。 汐汐。 他轻声说,我有时候很感谢音乐。 「因为哪怕是我们这样平凡普通的人,也可以在舞台上耀眼一秒钟。」 就算会各奔东西,就算会穷困潦倒。 就算明天之后依然归于沉寂的生命,在台上台下对视的哪一个瞬间,也像是人生遇见过的无数种可能。 李信年慢慢地说:「我在迷津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太漂亮了。」 是那种无论从哪个方向都能一眼被人注意到的耀目中心,只是很普通地支着手坐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朝那个方向汇聚过去。 好像满室声色里一抹刺目的纯白。 李信年垂下眼神看着祝汐,那一个晚上的事情后来他们都没有再提过,但当时在场的人,谁都看得出祝汐并不在河流的这一边。 而很多人会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来到台下,听一两首歌,喝一晚上酒。多么坚强的人,也会有需要依靠的时刻。 李信年并不会轻视任何尖锐或者低迷的情绪,他在话筒背后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每一个观众都是他内化的自己的一部分。而一场演出的结束和抽离就像一幕戏剧的终止。 像聚光灯照向空无一物的舞池,现实世界缓缓浮荡着尘埃。 然而在阴影的边缘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是被他捡回家的小猫。 「所以我后来一直在想……如果你要走的话,我有没有理由留住你。」 其实不用刻意去打听,也知道艺术学院今年新来的讲师很受欢迎。他们很少这样面对面看着彼此讲话,哪怕是两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也只是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好好想一想好不好。」 而当时的分别是未完待续也好,是激盪段落之后尘埃落定的休止也好,时间和世界的转变刚好来到那一个岔口,只要向前一步,就能松掉一口气,走向所有平平无奇的聚散和分别。 一切都结束了,小朋友要回到自己的那条轨道上去——他后来才知道当时祝汐提到宁芸是什么意思,葬礼进行得无声无息,而他甚至没有听到一点端倪。 「她在的时候我好像总是喘不过气,但是她走了我应该也不会解脱。」 这是祝汐当时情绪最外露的一句话,然而直到现在仿佛一切的轮盘第二次转回起点,他们才居然又在最初的地方相遇。 还是一样的灯光和声色,人群哄闹着向前走去。鹿凌江北岸的这片旧城区翻翻改改生机盎然,长街两畔梧桐树叶的绿色漫长地绵延,还是那种五光十色而碌碌向前的生活。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他的错。但他开始想要把路边捡到的猫留在这个世界里。 「等下我把今晚的照片发给你吧。」 李信年忽然说。 嗯?这个话题跳跃有点快,祝汐抬起眼睛去看他,李信年看着他,目光交汇了一下才转开视线。 我刚才看了,他们拍得不错。 明天朋友圈肯定又是一波刷屏。 李信年划开手机相册,没多久祝汐的手机响了一下,点开李信年的对话框之前,忽然发现自己之前居然还加过他那几个朋友的群。 之前一直放在那里没管,今晚之后群里居然在疯狂艾特李信年。 「怎么没人圈我。」祝汐把手机给李信年看,没想到然后李信年就用那种眼神看了他一眼。 怎么。 没怎么。李信年轻描淡写地说,他们可能不太敢吧。 但我突然不想发朋友圈了。 祝汐凑过去看李信年相册上的图片,意外地居然真的拍得不错,以他在宁芸和祝展国的薰陶下又学了那么多年艺术的眼光,有几张也能算得上专业水平了。 「拍得太光明正大了。」 李信年慢慢地用手指挪那几张图,光影交错在他指尖换来换去。 好像马上就要发生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一样。 那种不能宣之于口的暧昧气氛,好像在光天化日之下鼓盪起来。明明是很平常的场景,但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走在琴弦上,某种心照不宣变局的前奏。 「不想让他们看见。」 李信年低头亲了亲祝汐的耳廓,感觉到对方静止了一秒:「你之前不是问……」 是那个关于在路边捡猫的话题,某段发生在昏暗走廊里的对话,长夜未尽时,无人知晓的独白: 「我想了很久。」 第53页 他很轻柔地说:「可是现在我已经有一只了。」 第32章 这一句话里关于饲养和占有的复杂意味当然令人心悸,只是一出口就好像覆水难收。 那天晚上应该还聊了一些其他的内容,大概是乱七八糟一些关于职业考虑和前途命运之类的话题,掺杂着你信我我不信你你爱我我不爱你,人生在世谈恋爱就应该相互依靠不能老是藏着掖着不说……之类的情感类节目投稿。他对祝汐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只能说人在那种状态下就是会说出很多不经大脑的话。 隔天李信年被真正的猫爪趴在被子上踩奶的重量叫醒,一睁眼顿时感到头痛欲裂。 虽然对小朋友要求严格做重大决定时决不能喝酒,但轮到自己身上就知道什么叫人类的本质是双标。 打开手机刷了刷朋友圈,昨晚的生日聚餐照片果然齐刷刷排成一熘。李信年闭着眼睛挨个点赞,过了一会儿群里冒出来一个气泡:「你跑哪去了?」 昨晚这么早散场一走就杳无音信。 放着兄弟们百爪挠心的热情艾特也不回。 甚至朋友圈也不发一个! 肯定是偷偷谈恋爱去了吧。 孩子大了有什么动静都藏着掖着。 爸爸对你很失望! …… 怎么还开始演起来了。 不就是想吃瓜吗还有来有回的一个个这么义正辞严。 李信年一秒回到现实世界,坐起来准备认真记住这几个没事就爱说屁话的。 歌写了吗琴练了吗巡演海报出了吗,哦没有巡演啊那没事了还、不、去、努、力! 在心里挨个哔哔了一遍,终于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站在洗漱台前拿牙刷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划过关于昨晚最后的片段。 祝汐说什么来着。 小朋友的神情很淡,然而在那种灯光下就显得眉目明隽,睫毛长长地停在光影里。 他轻声说:「这周末是我妈妈的生日。」 - 祝汐的妈妈,就是宁芸。李信年很认真地把这个关系在脑袋里捋了两遍,只有九个字但念出一些翻来覆去的顿挫感。 接着从卧室里走出去,才发现祝汐已经走了。 今天是工作日,之前听对方提过应该是有什么会要开。大学的学术活动也很欣欣向荣,李信年熘达到玄关看了一眼,果然祝汐没穿日常的那双平底帆布鞋。 搬来这边之后他们拥有了一个一人一半的三层鞋架,李信年当时把自己的东西都堆到一边,就算是让出来共享的意思,今天可以看到隔壁空掉的位置和以往不同。 ——但一想到这个又有点好笑。在他们上一次的关系里,甚至好像都还没有亲密到共享这种生活细节的程度。 祝汐做学生时的行李很简单,搬过来的时候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走的时候也好像没有什么留恋的念想。 反而这一次的重逢明明镜花水月到不真实的程度,倒是先一步在这种地方变成了真正熟稔的室友。 李信年走进厨房,发现了祝汐留在平底锅里的吐司片,说起来这个吃法还是他发明之后教给祝汐的,宣称是烤面包机的终极平替。 不过他今天起得晚,这时候一看就知道已经全凉透了。李信年也不嫌弃,转身翻了个盘子装出来,哼着歌打开了电视。 这个点估计酒吧的人也都还没起。 何况生日的第二天可以不用上班。李信年深明大义地给自己放假。 从客厅到卧室又来迴转悠了两圈,想了想重新打开手机给祝汐发消息: 「去墓园的话,需不需要买白菊花?」 - 最后停车在路边买了一把小雏菊。 「其实她也不是特别喜欢。」 祝汐蹲下身把花束放到墓碑前。最近天气有转暖的趋势,他穿了一件深绿色的风衣,袖口折起来一点,挂在手腕上的银镯就和地面轻轻一碰: 「或者说我也看不出来,她喜不喜欢。」 祝汐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平静,是一种单纯的陈述。李信年站得稍微远了一点,看见他很快站起了身,然后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好了吗?」 李信年指了指他走过来的方向。宁芸的照片还很新,墓碑周围也很干净,虽然月份上还是冬天,在这种晴好的天气里居然也开始有了一些春风送暖的意蕴。 「是我爸。」祝汐看到他的目光,开口解释。 「之前我在国外,每年有什么日子的时候都是他过来。」 这样就可以解释这种崭新的整洁程度。上一次和祝汐的关系断掉之后李信年没有再听说过关于对方的消息,大学城附近这片天地说小不小,或者是因为他们本来所处的身份位置,实际上的生活圈子确实很难产生交集。 那么想来后来宁芸的后事应该也是祝汐和祝展国一起处理的。在去世之后反而会每年再见一见面,听起来好像变成一种新的责任和纽带。 「其实本来我妈还想过,再给我找一个爸爸。」 祝汐看着墓碑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说起这种事反而很容易心平气和:「他们是很拧巴的那种关系,爱对方,但也更爱自己。」 这是一种身在其中时很难看清的关系,在一起的时候客客气气,没有谁会为了什么事情闹出难看的场面,生活里林林总总的磕绊矛盾,总是隐藏在水面之下。 第54页 后来分开了,好像反而也没有能找到更好的。 「他们分房睡了很长一段时间。」祝汐说,「我小时候……不懂。」 但是记得他们有过意见不和的时候,本来以为马上就要吵起来,但是宁芸转身到书房里拿了一本书,然后就走回了房间。 那一瞬间静静地铺满地面的阳光,稀薄而空荡的记忆,好像一个静止的空间。停留在所有情绪覆水难收的前一刻。 「所以我本来想,就这样彼此保留分寸,也很好。」 李信年。 祝汐本来在看着墓碑的方向,这时候忽然转过头:「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啊,我。李信年猝不及防被叫起来参与互动,闻言跟着他一起看了看宁芸的墓碑。 墓园里很安静,有轻微的花香顺着风被吹过来,是他们刚才买的小雏菊。双江市的这片公墓在整座城市的西南角,还没有通地铁,连接墓园的村道染着淡淡的尘土。 祝汐下车到花店里去付钱,没过一分钟,就又挽着一束白花走出来。 那个画面不知道为什么刻在视网膜上,在此刻随着墓园的风声粼粼翻涌,好像日光一层一层晕染开它的痕影。 「我该说对不起吗?」 李信年轻声说:「但是我没有对不起她。」 汐汐。 李信年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很温柔地说: 「我是真的爱你。」 我是真的爱你。我后来才知道。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场景和心情,过去很多以为「从前到往后都不会再有」的画面,原来可以一次一次重现,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动盪和真挚。 原来说出「爱」这个字的时候是这样的。原来祝汐真的想过「就这样算了」。 这两种念头,甚至不知道哪一种更先冒出来。其实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反而好像尘埃落定,李信年相信如果当初事情真的沿着另一条轨道发生,他们彼此的人生可能也并不会来得及产生什么真正意难平的遗憾。 就这样保留分寸也很好,原来这是祝汐对那段关系的解释。 并不是关于「爱」或者「不爱」的定义,只是他的小猫第一次来到人间,还没有见过更多浓烈的爱恨。 一次涉世未深的央求,一场尘世中不偏不倚的相逢——而人在那些关于爱恶的欲望中固然会显露出种种犹豫或者出格的姿态,只是他之前就说过,那种真正的动情怎么可能点到为止。 李信年忽然想到当时祝汐离开后的某一个周末。 八月中旬是七夕节,对岸城区的商场按照惯例,做了那种充满粉红泡泡的装饰。 那天是他的吉他坏了一根弦,趁夜场开始之前背着乐器包去琴行找朋友修。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就看到对面沿街缤纷的落地橱窗。 这样就忽然回忆起来,之前和祝汐在一起的时候有一个节假日,雨澍被邀请参加市中心商业综合体的开业活动。 他当时站在那个环形的中庭里等待上台,周边人流很密,然而上方植物造景的藤蔓很蜿蜒地垂吊下来,商场透明的玻璃穹顶下方有悬挂的群鸟飞过。 我曾经站在那个商场里。他忽然想,万分之一秒的时间罅隙里,哪怕表面上依然无动于衷,仿佛万千人流中最寻常的一个凡人。 那串透过玻璃的阳光像珠玉一样洒落下来:他想,汐汐,我曾经走进去过。 好像在一个寻常的傍晚,下了一场雨,开始和结束都不重要,只是在看到那种绮丽湿重的夕阳时,就已经被淋湿了嵴背。 - 「李信年。」 祝汐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在分辨刚才那句话的真伪,然后忽然说:「但是我不觉得我要离开这里,才能得到匹配我的东西。」 ?这算是回答吗,关于小猫咪做出归属的承诺。可以说李信年关于这段感情的很多纠葛都来自于祝汐「将来要去的那个世界」,此时此刻虽然有点意外但是又好像不出所料。 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祝汐一眼。两年不见小朋友的样子还是有了一些变化,只是姿态很安然,又好像窥见一点那种年轻和自信。 而这是祝汐最终看到问题的方式:他从来都看过更大的天空,选择过自己的道路,知道人生将要去往的方向。 · 「……我知道。」 李信年看着祝汐,过了一会儿嘆口气:「我不该在那个时候放着你不管。」 这件事情他后来也想过一百次,祝汐和他的不同到底在于哪里。当然所有人都会说他们两个天差地别,但李信年知道小朋友也会拉着他去打耳洞,会一个人夜不归宿,琳琅满目的首饰并不仅仅来自于艺术世家的薰陶。 到后来见到了宁芸,再一直到今天,关于对方的拼图一片片补全,站在墓碑前回头看的时候,才蓦然感知到一点端倪。 因为宁芸和祝展国给过他的那个世界那么自洽又圆融,是离婚之后也能和和气气坐到一起谈话,礼貌和教养烙印在个人成长和生命里,像空气和水一样圆融的认知。 小朋友没有叛逆期,所以连痛苦都没有来由。 是他险些错过。 李信年想,迷津的门前有一万次的人来人往,汹涌人海里那么多随波逐流的倒影。 或许放手的理由来回厮磨,虽然看上去「李信年」总是游刃有余不愿意承认,但放空大脑的时候他大概也想过一万次,到底怎样才算对彼此都好。 第55页 ——然而祝汐说:我不觉得我要离开这里。 所以原来那种冷静,柔软,理智和勇敢,那些真正令人折服和心动的东西,哪怕曾经站在悬崖的岔路口,也无论什么时候都依然熠熠生辉。 他会得到最好的,无论哪一个方向都繁花似锦,哪怕久别重逢,时移事易,也依然是那种耀眼灼人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祝汐忽然低声说: 「是你自己总是在顾及所有人。」 这就有点埋怨的意思了,李信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之前有一次聊到乐队的话题,祝汐还问他,怎么不做了。 经营乐队也好,和宁芸在医院里的那一次见面也好。祝汐后来偶然在社交媒体上刷到过访谈节目,雨澍之前的女鼓手签了海外音乐经纪,有一次在社交媒体上晒出和恋人的合法结婚证书,背景是晴朗天空下徐徐吹拂的彩旗。 而李信年是这样一个人,第一次和他见面时就说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道路」。 「因为后来一直没有再找到合适的贝斯手。」 李信年慢慢地说: 「刚好他们都有各自的机会。」 钟磊现在在琴行做音乐老师,就在市区那所中学的门口,很受小朋友欢迎。 我们有空可以一起过去玩。 ——喔。祝汐不置可否地扫过去一眼,和李信年一前一后站到台阶上。下一秒李信年忽然俯身亲了他一下:「汐汐。」 ? 这个吻意外地没有一触即分,很快重新变成了细緻的深吻。李信年伸手扶了一下祝汐的肩。 冬末的墓园里没有很多来往的行人,在他们短暂的恋爱经歷里,好像顺其自然地没有发生过什么里程碑式惊心动魄的事件。 李信年稍微退开一点,最后再次慢慢地贴了贴祝汐的嘴唇: 「但是我想过了,这一次是我真的很想亲你。」 第33章 意外的是这一天从墓园往外走的时候祝汐突然说:「你想和我爸吃个饭吗?」 ? 李信年吓一跳:「你爸……?」 明明还沉陷在刚才那种有些旖旎的氛围里,这下是真的意料之外。 祝汐口中的「我爸」当然是指祝展国。这种时候就格外能感受到那种家庭留下的教养痕迹,就算分崩离析之后提起来,也是和平礼貌的交际关系。 祝汐很心平气和地说:「他们分开之后我们一直都有联繫,刚好今天都在这边。」 可以说是朋友。 祝汐偏过头看他,似乎是在打量他的反应:「不过你要是不想……」 要是不想也没关系,这句话好像似曾相识。李信年怔了三分之一秒,很快反应过来笑了一下:「没关系。」 这么讲礼貌呢。 但刚才的那种肢体接触似乎还残留着一些余韵。他俯身碰了碰祝汐的耳朵,很温和地问:「在哪里吃饭?」 - 他们回到那个花店门口打车。「只是吃个饭」,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心里也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李信年难得有些举棋不定,小猫主动蹭膝盖当然算好事一桩,只是到底需不需要那么…… 他讶异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办法换位思考,原来太在乎的话是没有办法保持理智的。这种故障很少出现在李信年的人生里,然而这一次不是为了他自己。 途中高架桥的阴影从城市边缘笼罩下来,是的士离开郊野区域的证明。上午的阳光从水泥的缝隙里交替地掠过脸颊,李信年最后伸手过去捏了捏祝汐的手。 汐汐。 你不用为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他们分开的时候,他很早就知道祝汐的这一段关系开始得或许没有那么认真,只是在重游故地时的一时兴起,半明半昧中对世界的一点点试探,李信年也做好了扮演一个临时屋檐收留流浪猫的打算——人间很少很少的情感才够得上一见钟情的定义,一点点只是相互吸引的好感并不算错。 只是没有想到那种想要占有的心情也会像藤蔓滋长,不能见光不会消亡,世人得爱都不能免俗。 他没有对祝汐说过重话,只是问他:「你想过把这件事告诉我吗?」 关于宁芸住院的事宜,关于他一个人支持在父母学校家庭医院之间的种种,直到那一句「我可能要出国」。「谈恋爱不就是要互相支持的吗」,祝汐自己说过的话。 那是六月末梢的午夜,雨水寒凉,卧室里一团一团静谧的空气。李信年等了一会儿,伸手蹭了一下祝汐的脸。 他的小猫变成一块濡湿的海绵,落进黑夜里也不会发出声音。 · 而祝教授不出意外又是那种儒雅又风度翩翩的中年人。 祝汐低着头单手按手机,吃饭的地点约在一间临街的铺子,据说是这个街区很知名的老牌砂锅粥店。 到了。李信年伸手拉了他一下。 落座之前拿出在地铁站门口精品店买的茶叶礼盒,问好寒暄的议程也都很规矩,甚至还握了握手——!李信年屏住气很自然地完成了这道环节,一转身发现祝汐已经给每个人分好了碗筷。 但是就这一点点细节也能看出对方生长的环境,对一般平民来说简直是演话剧一样。李信年开始接触文化行业的资方之后当然也有过那种假模假式讲文明礼貌的饭局,但没有人在街边小店握手都这么风度自然。 第56页 一顿饭吃得也很波平浪静,一边吃又一边挑着讲了讲自己的工作,从组乐队一步步到现在的故事,说实话地下音乐圈确实鱼龙混杂了太多年,李信年自己也知道圈里那点事几斤几两。 但对面的人也一直没有说什么不好的话。何况和祝教授这样的人打交道也知道耍不了什么花招,李信年今天是和祝汐一起过来见面,只能尽量表现得大方诚恳。 这算是过关吗,或者某种意味上也还是要归功于祝汐体面的家庭。 李信年最后起身结了帐。走出店门才好像松一口气,一回头才发现祝汐在带着笑意看他。 干嘛。 这一段走出来是一条老街,抬起头才发现原来十字路口还有一个有些年头的商业广场,对面的gg大屏无声循环,居然播的是他们之前拍的那个宣传短片。 大概是穿插在几个代言gg间隙的本地节目,镜头慢悠悠扫过鹿凌江切到双江大学。 李信年突然就笑了:刚才那一句「是我想亲你」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如果祝汐知道他还趁着拍片子偷偷去艺术学院看过他的照片—— 虽然「长大」这个词总是被滥用,实际上也很难用任何一种迹象去准确地定义。更何况祝汐一直是那种让人放心的小孩,比所有同龄人聪慧理智成熟。 然而就是在这样交替错落的光阴里,也能回想起和祝汐第一次在那间出租屋里对视的画面。 身边的这个人原来已经真的成为一个利落挺拔的大人,在刚才这样一场三个人的会面中切切实实占去三角中的一端。 他是「介绍」他们认识的人,是联繫,也是支点,不会为任何一方倾移自身的面向。 祝教授说是下午还有工作,走出餐厅之后就和他们道别去往另一个方向。这个下午的阳光居然非常温柔,祝汐跟他一起往顺着对方背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才忽然开口: 「我没有勉强。」 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是好像不太经心的语气,又轻又薄地融化进春天的街景里。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李信年居然领会到了对方那种镇定的眼神: 我没有勉强。 也不是你哄回来的。 是我自己喜欢你。 · ……好嘛我知道了,是我乱说。 李信年有很多朋友,在谈了恋爱之后就会给对象写歌,甚至很多人和乐手谈恋爱之后也会问「你会给我写歌吗」。但祝汐从来没有问过。 可能就像祝汐说的,一种彼此留白的尊重。只是后来他真的给祝汐写了一首歌。 那个时候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有一段时间,李信年的日常回到从家到迷津再到音乐节的三点式生活,上台也有很多次。虽然总说学生时代青春一去不復返,但成为社会人之后才知道「日復一日」是什么意思,哪怕名义上是做创意工作也不能倖免。 也是在这样的日常里,某次从台上下来,脑子里就突然冒出来一段旋律。 ——但这次李信年就回忆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在cue生日那天聚餐的事情。 那一天的很多片段在今天已经覆盖上一层迷离美丽的光晕,当然也说过「好不容易哄回来」这种肉麻的话,说不上来是不是故意,或者人在那种氛围里也会希冀一点点寿星的特权。 但是这算什么,今天的第二次表白吗。 李信年重新低头去看祝汐,春天好像确实是近了。下午的阳光铺在视线里,就变成那种模煳稳定的光影和色块。 他拉了一下祝汐的手,能够感觉到那种皮肤和骨骼勾连的触感。而视线所及好像已经真的看不清各种隐入人流的虚影。 汐汐。 他低头思考了一下,才慢慢地开口: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自己有哪里适合和你在一起。 其实现在也还是没怎么想明白。 但是好像发现了一点。 李信年轻声问:「你是不是好像, 「真的很喜欢我。」 -------------------- 今天还有一更 第34章 如果你有一只猫,就应该知道像这种肉麻的夸奖也并不会让小猫更亲近你。 本来在打算能不能去看个电影或者随便逛逛,但经过这么一下也没了其他心思。难得的休息天,不如回家躺着算了。 不说李信年,祝汐自己都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放过那种无所事事的假。 反正约会的事情放到以后也无所谓。这一天虽然才过去一半已经足够波澜壮阔。 到家的时候还很早,李信年把外套挂到架子上,想了想又掏了一下口袋。 刚才买茶叶的时候看到边上零食架子有巧克力,就顺手拿了一盒,好像是做成蘑菇形状的零食小饼: 「尝尝?还想吃点什么吗。」 反正有大把空闲,可以看看冰箱里的食材在家做一点,或者叫生鲜超市的外卖也来得及。 今天为了去墓园定了七点的闹钟,还特意挑了一身衣服,没想到最后应验在和祝展国的午餐上。 虽然刚才最后很和平地吃完了饭,但那种肉眼可见的氛围还是有点不一样,好像等待着什么似的。 李信年随手摸了摸祝汐的侧颈:小朋友肩窝这块骨骼连带皮肤的手感特别好,有时候真的有那种摸猫的错觉,好像下一秒就会在手下舒展开来。 第57页 果然祝汐瞥了他的手一眼,没有动,过一会儿又看一眼。 在青天白日下已经是难得的进步。其实从刚才在宁芸面前揽过小朋友来亲李信年就做好了被挠的准备。 不过现在看起来反而是祝汐自己有些不确定的样子,明明都…… 「就吃这个吧。」 李信年自然而然地收回手:「奶油蘑菇鸡,好不好。」 之前迷津的后厨升级过一次,出了一张简餐菜单,李信年去试菜的时候跟着学了两手,不记得有没有给祝汐发过照片。 现在重新翻出手机相册,李信年单手划了两下,递到祝汐面前:「或者这个,番茄炒蛋。」 这两个也差太远了。祝汐笑起来,李信年收起手机转了个花活:「有什么好笑的,番茄炒蛋很难的好不好。」 家常菜的精华,高端厨艺的真正体现,居家旅行不得不学的第一项王牌技能—— 李信年自己也笑了:「说吧想吃哪个,今天都给你做。」 是是是。这句话才真的像是在哄猫,祝汐在眼角弯出一个弧度,想了想忽然说:「我也会做,做给你吃好不好。」 ? 这倒是没想到。 虽然小朋友一般都不太看得出情绪,但显然今天也有些不同,在这样的氛围里弯起眼睛望过来,就显得年轻又生动。 李信年这间出租屋的厨房也延续了那种普通的风格,瓶瓶罐罐锅锅铲铲。沿着灶台的一圈瓷砖很认真地擦过,如果以之前作为独居男性的那种标准来看,已经算得上十分干净整洁。 祝汐从前和他一起住的时候就不怎么进厨房,在这种地方显露出一点点养尊处优的惯性——倒不一定是不会做,但难得的是不会像很多人那样因为没有「做点什么」就表现出侷促,有时候靠在门口看李信年起锅炒菜递个调料,回忆起来简直暧昧意味大于生活日常。 这次回来之后虽然住在一起,但两个人的日程反而不能经常合上,又彼此卡着那点不清不楚的关系。算下来李信年真的见过他下厨的次数简直寥寥无几。 · 「冰箱里有鸡蛋。」 于是现在换成李信年靠在门口。这么一看这个厨房委实是有一点小。 番茄也有,对就在那个,冷藏柜最下面一格。李信年遥控指挥,话说你行不行啊要不还是我来。 不用,祝汐找了个碗把鸡蛋打进去:「盐在哪里?」 下面那个抽屉拉开就是。李信年走进去帮他拿出来,还是忍不住吐槽:「不是,真的就吃番茄炒蛋啊。」 不是你自己挑的吗。祝汐带着那种笑容很从容地看过来:「我第一个学会做的菜就是这个。」 ……啊。这么一说。李信年忽然顿了一下。 虽然小朋友说起来轻描淡写,但是好像也能想像到那种真正开始独自生活时的画面。李信年自己有过这种脱离家庭的经验,但祝汐当时远在千里之外,不用想就知道只会更加辛苦。 「也没什么。」 祝汐把炒好的鸡蛋盛起来,番茄倒下锅去用铲子拨开:「就是我当时,好像真的不怎么想你。」 虽然一开始是交流的名义,但实际上课业日程也并不轻松,更何况他后来动了申请学位课程的念头,再加上那边的学校不提供高年级的宿舍,所以还掺杂着后面租房找物业以及和各色邻居相处的种种琐事。他一开始住的那个街区不太安全,半年后又换了一家。 不过现在讲起来就很从容,还能说起圣诞节时和楼下其他国家的租客一起交换餐品共度佳节。 李信年忍不住想了想自己去年十二月在做什么。应该左左右右还是店里的那些事,盘下迷津对他来说当然也算是生活道路上的一项重大选择,他很喜欢唱歌,但对人生的规划并不完全只在于做一个歌手。 与此同时就听到祝汐很轻缓地说: 「就是后来回来了,站在鹿凌江边,突然又想起你。」 ——就像李信年不会说自己给祝汐写歌或者借着拍片的名义去学校看艺术学院那座小楼,祝汐也不提那天他为什么会在江边叫住李信年。 后面的事情发生得和两年前一样迅捷,每一步都像是被安排好环环相扣的剧情。 「你记不记得。」李信年忽然说,「有一次你去迷津。」 应该还是他们最初的那几次见面,祝汐那个时候偶尔会去迷津坐一坐,李信年有时候在店里,有时候不在,好在小朋友后来学会低调,至少没有再让人看出有没有喝醉。 那天演出结束得早,李信年下台收拾了一下就准备从侧门离开,要走的时候发现了同样正在往外走的祝汐。 「那天晚上天气很好,不知道为什么,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李信年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笑意,很轻和地还原当时的画面:是沿着鹿凌江边的那条石板长街,从酒吧街出口右拐,通往对岸双江大学的短短一段路。月色皎皎,深蓝色的夜空下缀着梧桐树枝叶的剪影,可以听到江水近在咫尺涌浪拍岸的声音。 「你看到有人挂在杂货店门口的红绳,问我『那是什么』。」 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张干花做的书籤,坠在一个铃铛下面,靠近底端的地方穿了一个洞,挂了一截手编的红绳,岿然地悬盪在夜色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并肩站在那里,抬起头看了十来秒,才好像醒过神来一样转向彼此。 第58页 是一段夜色里的插曲,无关紧要的一阵风。然而时隔那么久回想起来,好像站在鹿凌江边,就应该想起这样的事。 李信年把凑进厨房嗅来嗅去的小花拨开,很温和地笑了一下:「汐汐,我也一样的。」 -------------------- 是第二更,不要看漏喔。快要完结啦。 坐下求一些海星qwq 第35章 如果你爱上一个具体的人,你会知道和他一起吹过的风,看过的云,听过的歌,每一分每一秒各自不同的美妙。 这天和祝展国吃过饭之后他们反而过了很长一段轻快平和的日子,好像突然之间有风吹开雾气,徐徐的波平浪静—— 其实非要说的话好像和两年之前相比也没有什么长进,甚至很多关于当年的话都没有再说开。 然而「在一起」的感觉像阳光灌满肌肤,原来只是站在那扇窗户下面不动就会充盈地存在。 毕竟——做都做了谈都谈了都住到一起了。 大概快要进入三月的时候开始频繁地下雨,这一年春节时间晚,赶着腊月的末梢李信年续签了一次租房合约,然后开始断断续续地做大扫除。双江大学的那个音乐节终于在年前落地开办,李信年还被拉去救了一下场客串吉他手。地点就在他们拍过视频的那个湖边,很有氛围地拉了横幅圈了地。据说晚上在篮球场还另外搭了很高级的舞台。 但是一下雨就显得什么都很朦胧。 李信年本来是跟着朋友混进去,还感嘆说你看大学生就是青春活力,这大冷的天…… 结果下一秒就被从微信群里揪出来,说有个吉他手吃坏肚子赶紧来人江湖救急。 讲道理啊现在就你最闲。 居然还非常有理有据。李信年迷惑不解,不是大学生音乐节吗这是在干什么。 但是再说下去就知道原来还有市里也来掺了一脚。现在文化建设抓得紧,大家都想挖地三尺分一杯羹,大学当然也积极配合工作,这下好了要是出了篓子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好吧这才是真实理由对不对。 李信年赶紧打住。放在五年十年前谁能想到变成这样的局面,但是再说下去就又变成那点事。 讲道理他现在也参与到很多牵线搭桥的工作里,但很多时候对那一套还是敬谢不敏:「我知道了,第几个节目上台?」 ……当然也可能有一点最近谈恋爱太入迷的影响。李信年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很久没去那种闲聊局听八卦更新业界动态。 总之顺手帮个忙的事。看了一下群里传过来的演出单,也不是很难的曲子,在台下练了两遍就感觉差不多ok。对接的小同学倒是很好说话,还问他要不要唱自己的歌。 不用不用。说实话被问到的时候李信年还怔了一下,他现在演出不多,偶尔在迷津唱两首,都变成回馈老顾客的固定活动。 说了来帮忙就是来帮忙。李信年坚持低调,不过真的站到台上反而有种恍然的感觉。 其实他之前就思考过,要是一件事做了一千遍是不是真的会形成肌肉记忆,如果已经变成闭着眼睛就能做的事,那这件事到底还算不算创造有没有乐趣——间奏的空隙脑内居然还过了几条这样的弹幕。然而那种被声光和鼓点环绕的感觉不会作假。 他在这种环境里度过了太多年,连雨水和音浪都变成那条河流的一部分,长久地沖刷过灵魂表面,知道那种肾上腺素带来的刺激和鲜活的快意。 李信年拿好吉他鞠躬,直起身的时候目光掠过台下海浪一样起伏的人潮。 · 最后回到家的时候倒是很安静。 厚重的雨声被关在外面,李信年甩了甩手,小花听见门响就很矜持地蹭过来,绕着小腿转了两圈。 乖。李信年很有耐心地等它蹭完,果然三秒后流程结束,猫自顾自地走了。李信年低头把鞋子放好,直起身的时候才看到祝汐在客厅里。 艺术学院的公选课是短学期课表,大半个月前就已经结课交卷,于是祝汐不用再去上周二周四的晚课,日子好像一下子松弛不少。 今天祝老师没有在批论文,听到他进门的时候回了一下头。说实话李信年经常会怀疑,他的那些学生到底知不知道…… 虽然已经是二月了但毕竟冬春之交,一下雨就显得湿冷。 祝汐穿了一件毛绒绒的家居服,侧面的线条从领口延伸出来,再往上就可以看到左耳下面不太起眼的一点点闪光。 之前有一次两个人一起待在家里的时候,李信年还天马行空地问过,我听说他们正经穿高级西装的时候都会配那种…… 你想看啊。祝汐扫了他一眼。 ……衬衫夹。话李信年小声下去,说这个东西到底是被谁发掘出来的。 没想到祝汐想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不在这边,得下次回家的时候找找。 然而这样话题就变得有些旖旎。李信年看了一眼扑在玻璃窗上的雨水,大概是刚才在台上的记忆还留存在脑海里,好像隔着真空都能听到那些碰撞和喧腾的声音。 「下个月我有个音乐节。」 李信年突然开口。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才发觉好像也没有那么惊心动魄,断在两年前的那一个瞬间被捡起来,其实是前几天有人在群里问,虽然雨澍不在了但李信年这两年也陆陆续续写了几首新歌。 第59页 「你不是快放寒假了嘛。」李信年很好脾气地循循善诱,「主要是可以出去玩。」 这个念头也是忽然起来的,刚才站在台上弹吉他的时候,音乐节场地周围有提供塑料雨衣,这样视线扫下去就更加变成影影绰绰的一片。 祝汐会在那片人群里吗,有那么万分之一秒,这段意念在如潮的雨声里忽然地放大,仿佛一片寂静里闪出乍然的白光。 如果指针在这一刻被拨回另一个方向,这一次是不是就能通向不同的结局。 「而且这次不是在海边。」李信年飞快地补充。 这样祝汐就笑了一下。大学的假期会比较漫长,李信年之前看过他的课表,今天之后这个学期就差不多收尾,然后要一直到年后二三十天的样子才返校。 · 「我本来以为,你要说过年带我去见家长。」祝汐慢条斯理地说。 啊这个……你要是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李信年噎了一下:「反正时间不冲突。」 你要是想见,我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 李信年作势要掏手机,这次祝汐真的笑起来:不用。 我随便说的。你觉得什么时候好。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找回一点当初那种小猫的感觉,讲道理不管是因为祝汐的社会身份还是他们的关系变化,李信年都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联想。 忍不住把小花抓过来揉了两把。祝汐的眼睛就一直跟着他,等他停手之后忽然轻声说:「李信年。」 嗯?李信年闻言松手,小花很不满地「喵」了一声,走到一边去舔毛。 然后就听到祝汐笑了一下,话音像一片羽毛轻轻掉到地上: 李信年。 「……我很难养的。」 第36章 (完结) 不过我说真的,随时欢迎你认识我的家人。 或者迷津的那帮朋友,你喜欢就见,不喜欢就不见。 提着行李到机场的时候天还没亮,祝汐靠在车窗上打盹,一路风景飞驰,从一侧车窗看出去,只有航站楼的灯光在暗夜里像珠串熠熠生辉。 说实话李信年都有些心虚,祝汐那天那么说,不会是发现了厨房里的…… 之前搬家过来的时候东西太多,有些箱子就一直没有拆。 结果大扫除不但翻出了之前找很久都没看到的拾音器,还拆出了半包开过封的咖啡豆。 要是祝汐问起来该怎么回答。小朋友的口粮都很高级,但讲道理以李信年自认的生活能力,也绝对不会把食物忘在柜子里留到过期。 是因为有密封条就可以掩耳盗铃吗。但是我已经学会买新的了! 当然现在连衣柜牙刷都不分彼此,这一点点从过去渗透到现在的遗蹟大概也情有可原。 李信年拍了拍祝汐的脸把人叫醒,小朋友闭着眼睛的时候显得睫毛很长,安安静静地阖在脸上,李信年收回手的时候终于没忍住,很快地用食指撩了一把。 你干什么—— 祝汐终于睁开眼睛,一秒钟后很快地清醒过来,跟司机说了声「谢谢」。 在外人面前就总是很沉稳镇静的样子。李信年没戳穿,两个人走进航站楼,看了一圈值机柜檯:「你在这边等我吧,或者要不要去店里坐一会儿。」 等回来的时候发现祝汐买好了咖啡可颂套餐,机场咖啡厅门前绿植掩映,他从那棵树后面跟他招手:「这边。」 「我年轻的时候。」李信年坐下来回忆当年,「还试过想要环游全国开演出。 「……哇当时那个机场,红眼航班,落地的时候坐摆渡车,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这么一说就好像也代入一些情境,祝汐看着他:嗯?然后呢? 清晨的出发大厅人不多,行李箱推过时可以从地面看到倒影。 然后就去了很多地方啊。李信年面不改色地追忆「年轻的时候」,绝口不提那也就是几年前的事:「当时刚刚大学毕业,忙得连恋爱都没有时间谈。」 喔—— 「然后我就想,如果我以后有了对象,就要带他一起浪迹天涯,来看我的演出。」 那种隔着航站楼玻璃窗看到的日升月落,夜幕降临时草坪上星点的萤火。酒吧夜场里一天又一天不会熄灭的灯光,livehouse里逐渐变得没有办法一眼看到头的观众。 破败的车站里,沿着出口一路走出去可以看到鸡冠花和石子路,为了省旅费在寥寥无人的候车室里坐着塑料凳子等待天明。 「那时候雨澍有四个人。」 李信年低头,看祝汐慢条斯理地吃掉最后一口可颂。 后来歌唱了,酒喝了,也真的演了很多场,去过很多地方的舞台和音乐节。大家走在路上,相聚又分开。但是好在重要的事情总是会在最后完成。 「汐汐。」 日光温柔地从窗外升起来,遇到了才知道。 李信年最后说:「我给你写了一首歌。」 —傍晚降雨·完— -------------------- 到这里就完结啦,谢谢大家来看他们的故事~也谢谢所有海星和评论 (今天也是两更不要看漏 以及最后最后求一下海星和关注吧·希望我们未来可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