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 第1页 《难逃》作者:只雀【完结】 文案 禁慾系貌美高智商寡妇受x死而復生于是更疯了的前夫哥攻bushi) 一个受以为自己在找前夫哥尸体,结果找到活鬼的故事 五年前,李忌在洪水中失踪,因为是意外事件,很快被宣布死亡。徐微与没想到对方会将所有遗产留给他,毕竟,他们之间连情人都不算。 最后一次进雨林找人的时候,徐微与没想过他真的能见到李忌。 更没想过对方会变成非人的怪物。 但很明显,他“痴情”的表现取悦到了李忌。对方压覆在他身上,心满意足地用漆黑的蛛丝做着巢。纠缠在一起的黑色胶状物蠕动着,仿佛有生命一般桎梏住徐微与的挣扎。 察觉到徐微与的注视,李忌抬起头,如多年前一般勾起唇朝他笑了下。 在这个角度,徐微与看不见他背后怪异的,像是烧伤一般的巨大蛛型瘢痕,也看不见肌肉血管律动,最终伸展出一条条可怖步足的样子。 李忌装的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徐微与默然侧过头,闭上眼睛不愿意再看他现在的样子。 李忌也不生气,俯下身凑在他耳边:“亲爱的,看那边。” 这栋别墅很旧了,玻璃窗外结了一张蜘蛛网。此时,那上面正沾着一只绝望挣扎的漂亮蝴蝶。 纤细但柔韧的蛛网随着它的挣扎颤动,而织出这张网的蜘蛛心满意足地待在另一边,用两只前足按住其中一根丝,坏心眼地感受着猎物的生命力。 “跟你一样。”李忌笑着说道,“傻乎乎的,自己往死路上撞。” 内容标籤:强强现代架空 大冒险 克苏鲁 高岭之花 搜索关键词:主角:徐微,李忌丨配角:杨朵,杨长明丨其它:完结和连载都在专栏嗷~ 一句话简介:强取豪夺没有好下场 立意:生命自有其蓬勃之路 第1章 雨水密集地打在芭蕉叶上,雨林里水汽氤氲,一条翠绿的毒蛇攀着树枝躲雨,水珠顺着它尖细的吻部落下,砸在草屋前的木台子上。 “艹。”坐在门口的年轻人裤管上被溅了几滴泥水,低骂了一声,抬头往外看了看,“什么鬼天气,天天下雨。” 说着,他搬板凳往里坐了点。就在坐下的瞬间,他极为迅速地往里面瞥了眼。但目光触及到那抹坐在火炉边的身影时,他又跟被火炭烫到一样缩回了目光。 “……嗤。”站楼梯上的女人将一切尽收眼底,笑出了声。 年轻人腾一下抬起头,“你笑什么?” 女人慢条斯理地拢了拢披肩,“我心情好就想笑,你管什么?” 小屋不大,两人的说话声自然传到了另外两个人耳朵里。 满脸沟壑的老头见怪不怪,哒哒哒地在炉子边磕烟枪。坐在火炉边的青年掀起眼皮,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 那是个好看得有些过分了的男人,五官清丽贵气,特别是那双眼睛,乌黑冷淡,一眼能直接看进人心里去。 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年轻人一下子侷促起来,嘴唇嗫嚅了几下,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见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楼梯上的女人无语,走到他身边踹了下他的凳子,“起来,跟我去外头。” 年轻人不耐烦,“干嘛?” 女人提高声音,“罐头和饼干都吃完了,不搬几箱进来,中午吃屎啊!” 听见是这事,年轻人再怎么不情愿也还是站起了身,双手插兜跟在女人身后朝外走去。 这栋小木楼是当地人盖的,前后清出了一大片空地,他们的车就停在这里,上面支了个简单的棚子挡雨。女人打开后备箱,慢腾腾地翻找起来。 “动作快点。”年轻人走到她旁边催促道。 女人撇了撇嘴,把手上的金枪鱼罐头往里一扔,抱臂直起身。 “你他妈长没长脑子,看不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啊。” 越野车后视镜里映出两人的身影,这对年龄相差了将近十岁的姐弟有着明显的东南亚土着血统,皮肤棕黑,身形矫健,但五官又比当地人更立体鲜明,可能是因为父亲那边混了些欧洲白人血统的原因。 杨朵朝小木屋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问你,你是不是看上那小老闆了?” 杨长明眉头拧得死紧。 他俩是红灯区混出来的野孩子,没什么道德约束。但搞了二十几年女人,一下子对个男的动了心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杨长明烦躁地啧了声。 “是,怎么了?他来头很大啊。” 杨朵翻白眼,“来头倒是不大,但人家肯定看不上你。” 不等杨长明反驳,她直接说出了青年的来歷。 “里面那个徐老闆,本名叫徐微与,是李家的养子。知道李家吧,生意做的很大的那个,利达投资集团就是他家的产业。” 杨长明拧眉过了过脑子,片刻后神情舒缓下来。 李家在华国那边不太出名,但在东南亚和欧美的生意圈里有很高的知名度。 李老太爷本来是被送到美国修铁路的华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跑掉了。拜了个场面上的大佬当爹,逐渐操持起了小赌场的生意,还搞到了身份。 第2页 后面结了三次婚,妻子都是比较有钱的白人女性,都因为心脏病等原因早早离世,留下了一大堆遗产。这些钱成了李老太爷起势的资本,让他从一个趴地上挨警察教训的混子变成了正儿八经的企业家。 从最早的中餐馆开始,到后来的房地产、医药、汽车、影视,李家的产业越做越大,人也越来越多。 李老太爷自己有六个孩子,三男三女,都是混血。可能受骨子里的保守情怀影响,他不太喜欢这些混血的女儿儿子,又在外面认了几个干儿子。 这些人或为了亲情或为了钱,选择的法定伴侣都是华人,为李家添了十来个新丁。为了更好地讨好李老太爷,有几个还特意收养了华国小孩。 本来,认干儿子干女儿只是老太爷的个人爱好。但十来年以后,李家人发现这种超越血缘的亲密关系能够更好地为他们的生意铺路。在香港、东南亚之类的地区,这样的关系很容易布局新产业,在欧美,资助又成就了他们慈善家的美名。 于是到这一代,像徐微与这样说是被收养了,但实际上没名没分的李家养子大概有几十个之多。李家人资助他们学习生活,其中比较有出息的成长起来以后,会自然地到李家的产业里工作,再渐渐地朝外扩张。 确实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至于搞不起。 杨长明琢磨了一会,咧嘴笑起来,“难怪一身的矜贵气。” 杨朵看他这样就来气:“我再说一遍,人家看不上你的。你今年才开始带路,第一次见他,我可是已经见他十来次了。他啊,是李忌的情人。” “……谁?”杨长明明显怔了下,眼珠子微微转动,几秒后有点不可思议地轻声重复了一遍,“李忌?” 杨朵轻轻点头,“对,李忌,五年前过来选地建厂,结果失踪了的那个李忌。” 跟所有大家族一样,李家几十口人,大多数都被养成了只会躺祖产上挥霍的富哥儿富姐儿。好在基数够大,也有的是钱培养,每一代里都出了几个能接手家业的后代。 这一辈里,最有出息的就是李忌了。 五年前,李家想在这边新建一个轮胎厂,降低生产的人力成本。李家的长辈想着,集团在这边本来就有投资,人脉网和资金都是现成的,整个项目没有什么难度,顶多耗费点心神,正好可以用来锻鍊小辈。 于是这个项目被交到了李忌手上。谁都没想到后面会发生那样的意外。 当年,工厂的选址地爆发了几十年来最严重的洪涝灾害,洪水引发的泥石流冲垮了山道,导致李忌及团队被困在了无人的村子里。 没人知道救援队过去之前的那几天,李忌等人经歷了什么。 等风雨平定以后,李家僱佣的救援队架直升机进入山区搜寻,只见村庄屋舍已经全部被洪水冲垮。他们没有找到任何一具尸体,只找到了汽车的残骸。 李家发动了上百人沿山道水流搜寻了十多天,一无所获。李忌和那几个下属就此被定为失踪。 杨长明默了会,皱眉开口,“我听说那位李少爷玩的都是名媛,没听说他走旱道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杨朵用尖尖的手指头隔空点他,“你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我告诉你,当年来山区找李忌的救援队,就是这位徐老闆找来的。我和郭爷就是这么和他认识的。李家人才不想找李忌呢,他们巴不得李忌死在山里头,正好分一份家产。再加上李忌爹娘死的早,没人管,要不是他力排众议,哪有后面的搜山半个月?” “我还告诉你一件事,你知不知道李家人为什么不阻挠徐微与找李忌?” 杨长明当然不知道,冷着脸不说话。 杨朵扬声砸下一道惊雷,“因为他是李忌的遗产继承人。李忌死后,手上的股权都到了他手上,李家人没法阻止。” ……什么? 杨长明眼底浮现出错愕。 杨朵嘲笑,“你别管那些八卦小报是怎么写的,李忌反正是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这位。钱在哪爱在哪,他就算是在外面玩烂了,最看中肯定还是这位。更何况——” 她顿了下,回头往屋子里看了眼,慢吞吞地接上了自己没说完的话。 “这位徐老闆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李忌,五年来进了十多次山,周边的老村子老林子都给他跑遍了。李少爷要是滥交,哪能有这样痴情的枕边人。你小子赶紧放弃吧,人家什么好的没见过,能看上你就有鬼了。” 说完杨朵弯腰从最里面拽了箱水果罐头,示意扬长明搭把手。结果一抬头,发现这没出息的小子正沉沉地盯着徐微与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杨朵翻白眼骂了句娘,也不再叫他,直接自己搬起箱子返回木屋。 小木楼里,被杨朵叫做郭爷的郭大河眯着眼睛吸了口烟。 老烟枪的菸斗里火星红彤彤的亮起一片,不多时又暗了下去。郭大河呵呵呵地咳了几声,吐出口烟气来。 “明儿——天晴,我带你进林子,这儿顶里头有个村,我婆娘的弟媳妇就是从里面出来的,据说住了一二十口人。车开不进去,咱们得走十来公里。” 徐微与正在烤火,闻言没什么情绪地看了郭大河一眼。 第3页 郭大河是什么人,这么多年混出来的老路子,瞥一眼就知道徐微与在想什么。 他抬高声,“哎,我可没偷懒,我今年才知道我婆娘有个六弟。我们这儿的人,生生死死的,谁知道谁是谁啊。要不是你让我打听这山沟子里的情况,我进地里也不知道还有这门亲戚啊。” 徐微与没多说什么。炉子里的碳给他的手指蒙上了一层明亮的红光,衬得几根骨节修长的指头煞是好看。 郭大河又长长地吸了口烟,斜着眼睛瞧徐微与,“走完这一趟,你就算是找遍了这一片所有的村子了。我们这儿的情况你也知道,祖祖辈辈都是在土里刨食的。为了种鸦片,找果子,抓鱼,一寸一寸的地,能去的都会去。山里走丢的人,要么被捡走,要么死在林子里,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徐微与依旧没吭声。 就这么过了几秒后,他攥起发烫的手指相互搓了搓,“嗯。” “哎呦,我真受不了你这样。”郭大河一边咳一边说,“年纪轻轻的,比我老头子还老头子,你舌头被猫叼了啊,多说几个字能累死你。” 徐微与收回手,垂着眼睛拍袖口上的灰,“没什么好说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就一直找,找到为止。” 郭大河拿烟枪点他,“真是脑壳子坏的了。给我那么多钱,我亲老子都能不要。一个男的——嗨。你可要想清楚,把李少爷找回来了,你手上这些东西都得还回去。” 话说到这里时,杨朵走了回来。郭大河往她那边看了眼,见她搬进来的是荔枝罐头,兴头一转,撑着凳子站了起来。 “朵妮儿,给我一罐,老头子我就爱吃这个。” 杨朵背身作势护住箱子,“省省,您老血糖高得快能招蚂蚁了还吃呢,小心死在这儿回不去。” “哎?你个臭丫头,瞎说什么呢。”郭大河虎着脸咋唿起来 像他们这样在灰色地带混饭吃的,好多都信佛,最听不得这种晦气话。但杨朵才不怕他,笑着哼了一声,“听不得死字还天天找死。先说好,我不替你出棺材钱,你要是死了,找杨二要钱去。” “嘿——”郭大河被挤兑得挥着大烟枪敲杨朵。杨朵灵巧躲开,咯咯地笑。 但就在这时,她手中的纸箱底部突然发出了一声崩断般的闷响,接着咚咚咚几声,几个水果罐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杨朵惊叫一声,忙半跪下身,用手捂住纸箱底部。其中一只水果罐头骨碌碌地滚到了徐微与脚边,与他的高帮短靴一撞,停了下来。 杨朵沖徐微与讨好一笑,“徐老闆,帮忙捡一下。” 不用她说徐微与也会帮忙捡。只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徐微与走到墙边捡起最后一个罐头的时候,动作微微迟滞了一下。 郭大河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一边作势捡罐头一边偷偷往怀里藏了一个,还欲盖弥彰地数落杨朵,“这么大个人了,做事还毛毛躁躁的。我看你得死我前头。” 杨朵懒得理他,走上前拍了拍徐微与的肩膀,柔声细语道:“徐老闆,给我吧。” 说着,她的视线很自然地落下看向徐微与的手,在看清徐微与手中的罐头以后,杨朵愣了一下,“……这是,怎么弄的。” 徐微与回头看她。 他手中的罐头侧面被某种极为锋利的东西割开了三道长菱形的割口,边缘像是被腐蚀过一样,呈现出不规则的锯齿纹。糖水粘的整个罐子都是,连带着弄脏了徐微与的手指。 第2章 杨朵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转头去看被她自己摆在桌上的纸箱。她走过去扒拉了一下,只见纸箱底部如出一辙地咧着三条狰狞的口子。 她有点无措又有点莫名其妙,“怎么弄成这样?” 徐微与没有出声,房间里静了会,藏好了东西的郭大河这时才察觉到不对,凑过来问,“什么这样那样。” “喏。”,杨朵伸手,想把纸箱底撕下来给郭大河看。 “别摸。” 杨朵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就被人握住朝后抬了一下。刚好让她的手指和纸箱上的黑色粘稠物错开。 杨朵一愣,抬眼觑徐微与,用眼神表达了一下疑问。 徐微与松手平摊开在她眼下。 “黑色的东西好像是酸,有腐蚀性。” “……啊?” 郭大河皱眉,弯腰抓住徐微与的手眯着眼睛看,嘶了口冷气。 徐微与的左手无名指指中多了一小块瘢痕,没有流血,但皮肤已经被腐蚀掉了,失去了保护的湿润嫩肉裸露在空气中,呈现出异诡的黑色,看着就疼。郭大河歪着头端详徐微与的伤口,又用拇指沿伤口边缘按了按。 “疼不?这不像是酸蚀的,别是毒吧。” “不知道。”徐微与轻轻抽回手,“你们带了什么?” 这一趟进雨林,衣食住行上下打点全是徐微与出的钱,郭大河负责办事,所以装备和食物带了什么他大致有数。但杨朵和杨长明两人是保镖,有额外带一些“设备”。这其中有什么,徐微与就不知道了。 杨朵一脸莫名,“没带……什么吧。” 第4页 徐微与抬手,示意两人去看看后备箱。郭大河落后他两步,用指头狠狠点了点杨朵的脑门,“你看你办的事儿,说过你多少遍了,粗心大意,诶。” 杨朵嘀嘀咕咕地辩解了几句,紧跟着两人跳下台阶。 杨长明一直站在车边低着头玩手机。雨下得大,即使有雨棚挡着,还是有一部分捎进来打湿了他的裤腿。但他并不是很在意,微微拧眉盯着网页上的讯息,时不时往下翻一点。 听见动静,他抬头看向这边,见过来的是徐微与时稍微愣了一下。 “要拿什么?”杨长明站直身,把手中没燃尽的菸头丢地上踩熄。 不等徐微与说话,杨朵就抢先上前了一步,“你带硫酸、硝酸之类的东西了吗?” 杨长明被她问的莫名其妙,“带那些干什么?怎么了?要用啊。” 杨朵回头指了一下徐微与的手,像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刚才发生的事,索性推开自家弟弟躬身探进车后备箱,“滚滚滚,懒得跟你解释,到旁边站着去。” “小心手。”徐微与说道。 杨朵用力搬开箱子,在里面笑着回了一句,“好,多谢徐老闆关心。我待会给您拿点碘伏纱布,您把手包一下。这儿天热,容易感染。” 杨长明目光在两人之间挪了一个来回。他似是迟疑了一瞬,而后抬步靠近徐微与,落眼打量了一下他的手,“手怎么了?” 徐微与让他看左手的伤。 被腐蚀成黑色的血肉任谁看了都会心惊。杨长明瞳仁微微收缩,下意识抬手,想握住徐微与的手指仔细查看。谁知两人的皮肤甫一接触,徐微与就收回了手。 “罐头上沾的。你们带了强酸或者强硷吗?”徐微与问道。 他这人身上有一种和年纪不相适应的沉静,做什么事都显得极为自然。杨长明的手停在半空僵了两秒才垂下插进口袋里,“应该没有,我找找。” 听着两人的对话,后备箱里的杨朵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真没用,这么好的机会就让他憋出这么两句话来,要是换了她早贴上去了。就这样还追人,省省吧。 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身后的徐微与和杨长明身上,一时没注意到手下。某一刻,她为了借力按在了后备箱底部,一瞬间,尖锐的疼痛刺穿了她的神经。 “艹!什么东西!”杨朵猝然收回手,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好他妈疼,艹你大爷的什么玩意!杨二!你个杂种到底带了什么?” 杨朵疼的火冒三丈,抬手一看,脸都白了。徐微与伤的是左手,她伤的是右手。整个手掌一大半沾上了黑色的粘稠物,从手腕到指腹,被烧得坑洼一片,空气中隐约散开了一股腥味。 郭大河结结实实地怔了好几秒,反应过来以后厉声训斥,“让你小心让你小心!你非得把自己作死了才能学会谨慎是吧。” “我——”杨朵气急。 “你你你你什么你。”郭大河呛她,手在身上摸索,急切地想要找到点东西帮杨朵。越找越急,越找越上火,转头就开始骂杨长明,“狗日的你到底带了什么在车上!” 杨长明和杨朵的性格显然不同,他阴沉地回了郭大河一眼,抿唇什么都没说,快步走到车边拉开门扯出一个包,在里面翻找起来。 他能带什么,他带的都是常规用得上的东西。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杨朵已经骂不出声了,她捂着手痛苦地蜷蹲在原地,脑门上青筋凸起。 光线暗了一下。 杨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面前多了个人,抬起头,随即对上了徐微与的眼睛。 “手给我。”徐微与说道。 杨朵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巨大的痛苦之下,她的思维甚至陷入了断层,等恍惚回神的时候,徐微与已经在用刀刮她的手心了。 粘在皮肤上的黑色粘稠物被刀背轻轻清理干净,杨朵麻木地深唿吸,满头冷汗,不自觉地盯住了徐微与垂下的眼睫。 ……这人可真好看。 她突然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到徐微与时的场景。 那天是个大晴天,比现在少了几条皱纹的郭大河蹲在河边杀鱼,她在另一边打下手。远远的,她就看见那个经常给郭大河介绍生意的伙计开着辆破面包车朝他们这边驶来。 银色面包车跟个不倒翁一样,左摇右晃地开过石子路停在岸边。她抱着竹篓站起身,笑着招唿了一句。 但平时最爱跟漂亮姑娘口花花的伙计这次没理她,一步跳下车,匆匆沖她打了个手势,跑到副驾驶伸手要开车门。只是他还没停下,坐在副驾驶上的客人就自己下了车。 杨朵当时的心情就和现在一样。 ——他真好看。 徐微与站在高处,浅浅地落下一眼,苍白、倦怠,眼底没什么情绪。他只是站在那儿,就能让某些人打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局促不安的慌张来。 当时,郭大河斜着眼打量了徐微与一会便拽着伙计躲一边耳语去了,临了努努嘴示意杨朵招唿他。 杨朵心跳得很快,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朝徐微与吹了声口哨,“帅哥,你要找谁啊?” 第5页 地区的混乱程度和人口的失踪数呈正相关,其下又延伸出了若干或合法或非法的生意,养活了无数人。郭大河就是其中之一。 他干的是收钱找人的活。杨朵是他的表外甥女,也是他的徒弟。 徐微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看了她一眼。 “找我老闆。”他说道。 “老闆。”杨朵扬眉重复这两个字,又笑着追问道,“女老闆啊?” “男的。”徐微与淡淡回应。 杨朵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笑嘻嘻地走到徐微与面前,把麻花辫拨到肩上,“找个大男人干嘛,他欠你款子没还?” “……不,我欠他钱。” ? 奇了,这年头还有人主动找债主还钱的。 当时杨朵以为徐微与在跟她开玩笑。 后来……大概是她表现得太明显了,郭大河点了她一下。 徐微与能感觉到刺在自己脸上炙热的目光,但他什么都没做,手上利落替杨朵清理完伤口,拽着她朝外伸去,让雨水清洗掉血和组织液。 “把纱布和碘伏给我。”徐微与回头说道。 郭大河早小跑着找来了这些东西,“你让开,我来给她处理。你搞你自己手上的伤去。” 杨朵一把抓住徐微与的手臂,“哎哎哎,别。你离我远点,我就要徐老闆替我包扎。” 说完又朝徐微与抛了个媚眼,“徐老闆,看在我这伤是为您受的份上,下手轻点,给我系个蝴蝶结。” 她这幅脸疼得惨白惨白的样子着实很招人心疼,徐微与和她对视一眼,“嗯”了一声,“我尽量轻点。” 杨朵手指蜷了蜷…… 所以说有些人啊,只要活着就是个祸水。她若无其事地笑开,“那就麻烦了。” 郭大河脸色差劲地看着他们。杨朵现在伤成这样,他不好对她发作,只得憋在心里。正恼火着,杨长明从后面走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什么。郭大河也没看清,直接沖他吼了起来,“你老实交代,带了什么?” 杨长明烦躁地啧了声,“我他妈什么都没带。” 他踢开地上挡路的碎枝叶走到后备箱前按开手电,明亮的光线立刻照亮了那一小片,“杨朵,你在哪沾的东西。” 杨朵没好气,“你看看最底下,我撑了一下垫子。” 杨长明握着手电朝下照:“垫子?垫子上什么都没有啊……” 下一刻,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杨长明有点不可置信似的上半身下意识前倾盯着那处,僵了片刻以后他嘴唇动了动,“这是……什么?” 徐微与侧眸,“怎么了?” 杨长明短促地看了他一眼,又不受控地拧回头。 “什么什么?”郭大河性子急,受不了杨长明的墨迹,直接从他手中抢过手电粗声粗气地说道,“让开,我看看。有话你就说,哼哼唧唧的跟谁卖关子。” 说着,他看向后备箱里。下一刻,他也僵住了。 …… “——朵妮儿、小徐总。”郭大河冷声说道,“你俩过来看看。” 徐微与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杨朵也跟着皱起了眉。郭大河这人平时不正经归不正经,但到底有几分真本事。一般他认真起来的时候,就代表出大事了。 徐微与快速给杨朵包扎好,握着她的手臂将人扶起,走到郭大河杨长明两人身边。 郭大河什么都没说,只将手电递给他,指了一下后备箱深处。 其实也不用他示意,徐微与已经看到了。 那是三道更大更为可怖的贯穿割痕,后备箱的胶垫被割开了,底下的车身被割开了,管道、齿轮、油箱全部被截断开来。断口边缘粘稠的黑色物质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隐隐泛着炫彩,像是某种昆虫的复眼。 同一时间,不远处的灌木丛中蕨类植物的叶片微微晃动着,某种轮廓难辨的东西缓慢从阴影中划过。 第3章 “喂,老赵,诶诶是我,吃了吗?……哈哈哈是好久没见了,等我回去请你喝酒……行行行一句话。我跟你说个事儿啊。我现在在带一个老主顾进林子,刚才,开过来的车毁了,现在回也回不去走也走不了的,你说说。你能不能派个人给我……” “好好好,那太好了。吃的喝的我这儿都有,你的人要是想带可以带点,不带也成,让他跟我走一趟,最多半个月就回去,钱你先帮我垫一下。……好好好,谢谢,谢谢,太感谢了。” 郭大河在屋子里打电话借车,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很快就把事情定了下来。徐微与垂眼,将拍好的照片和视频发给下属。 【找个人问问,这样的痕迹是什么设备造成的。】 【尽快。】 东南亚地区的雨林中生活着不少当地人,有时候外面来的人倒霉,会被他们放的捕兽装置伤到。但在场四个人,没谁傻到会认为这三条割穿汽车底盘的断口是由某种捕兽夹造成的。 杨长明抱臂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手机屏幕。 信号不好,徐微与发过去的照片和视频一直在缓冲。杨长明沉默了一会,用舌头顶了顶腮颊,片刻后突然问道,“这事儿是李家人干的?” 第6页 …… 徐微与没抬头,这一小片空间立时陷入安静,只有雨声哗哗作响。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手机,一直等到消息发送成功以后才看向杨长明,“为什么这么说?” 态度自然的像是在问下属营销策划一样。 杨长明:“我刚——查了下李少爷和李家的恩怨,据说他在的时候完全不卖那些老人的面子,上上下下的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应该不乐意见到他回来吧。” “嗯,有可能。”徐微与点了点头,似乎听进去了,“进去吧,雨还要下一阵。” 他这反应可和杨长明想的不一样。 见徐微与要走,杨长明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 ──“等等!” 徐微与眼底划过一丝不耐。 不过多年来生意场上的虚与委蛇早就让他练出了一副平心定气的好涵养,他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地侧过眸平视杨长明,“还有什么事?” 杨长明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指甲掐进手心。他直直盯住徐微与的眼睛。 “……我就是想问,如果这事是李家人干的,目前这样只是一个警告吧。要是咱们不停,继续找下去,后续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你怕死?”徐微与问道。 杨长明一愣。 “怎么可能。”他笑起来,“像我这样没爹没妈还生在贫民窟里的小孩,想活下去就得干拿命换钱的买卖。怕死的话我早就饿死了。” “那就别管了。”徐微与抽回手按了一下他的肩膀,“这趟回去以后,我另给你和杨朵打一笔辛苦费,不会让你们白干活的。” 说完徐微与抬步就走,杨长明想也不想后撤一步,正好挡在他的去路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得极近。 杨长明站着的地方已经超出了雨棚的范围,雨水淋在他的后背上,周遭的声音因此嘈杂了一些。 徐微与轻轻唿出一口气,声线依旧彬彬有礼,“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杨长明没让。 “徐老闆,我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妥。太危险了。您要不先查清楚背后的人,看看该怎么应对,然后再去找李少爷。” “你想说什么?”徐微与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杨长明笑意不变,“我就是觉得,您没必要为了个情人冒险,您现在有钱有事业,还年轻,万一折在这儿多可惜啊。再说这都五年了,早几个月晚几个月差别不大,您干嘛非急于这一两天呢。” 雨声挡住了他们的声音。杨朵吃了两粒止疼药,端着水走到门前。她本来想问扬长明和徐微与在干什么,这么就都不进来,但往那边一看脚下就定住了。 “……艹,傻屌玩意堵着人家说什么呢……” 杨朵深知自己这个弟弟的性格,也大概能猜到杨长明要说的话。她不好直接上去拽人,转身快步走到郭大河身前,重重打了他两下。 “哈哈哈哈好好好,等回去咱老哥俩一定好好聚聚哈哈哈。”郭大河笑着转眼珠看杨朵,指指手机示意杨朵到一边去,别烦他叙旧。 杨朵太阳穴生疼,索性拉住郭大河扯到门口,强行按着他的头让他往徐微与和扬长明那儿看。 赶紧管管扬长明,他要把咱们的大客户作没了! 停车的地方离木楼大概十几步的距离,杨长明背对着那边,自然看不见自己姐姐的动作,但徐微与看见了。 他有点疲倦似的看着和郭大河拉扯的杨朵,少顷又将目光转回扬长明脸上。 “我和李忌不是什么情人关系,找他是因为他的遗产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 …… 网上铺天盖地的八卦、猜测在这一句话面前全都化作了不堪一击的灰烬,杨长明动了动,不自觉咬紧了后槽牙。 “哦,这样啊。”杨长明尽量平稳地说道,唇边不受控地扬起一丝笑意,“那您应该早点跟那些媒体澄清……” 徐微与抬手,示意扬长明继续听他说—— “我不喜欢男人,近期也没有要开启一段感情的想法。我很忙。” “……” 杨长明面上的神情僵住了,他没想到徐微与会跟他敞开天窗说亮话。 显然,徐微与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在此之前一直引导着谈话方向,尽量给他面子。如果不是他的目的表现得太过直接,徐微与大概永远都不会点破。 他用这种冷静疏离却又看起来温和的方式对付过多少人? 徐微走过雨幕,踏上小楼木梯。听见木头嘎吱嘎吱的响声,正在抢郭大河手机的杨朵才后知后觉地发觉了徐微与。 她一惊,眸光闪动,“徐老闆……” 她往扬长明的方向看了眼,“杨二他——” “他在检查后备箱里的其他东西。”徐微与说道。 这真的是很体面的回应方式了。杨朵点头笑了笑,“好,郭爷跟他兄弟借了人和车,大概明后天到。咱们在这儿等两天,车来了再出发。” 徐微与对此没什么异议。 “那我去煮点东西,您对付一口。” 第7页 “不用了。”徐微与拦住杨朵,“你手不方便。我待会跟郭师傅说让那边的人多开一辆车过来,你别跟着我们了,回去安心养伤。” “别啊。”杨朵提高声,“就破了点皮,看着吓人,实际上只伤到了真皮浅层。而且您忘啦,我自己就是医生。与其回去给那些庸医送钱,不如跟着您挣点钱,我今年还打算买房呢。” 像杨朵、杨长明这样的人是劝不动的,在他们心里,一趟几万块的路费比他们的命贵多了。 徐微与思忖片刻,“带的药够用吗?” 杨朵笑得跟花一样,“够,整整两大箱,再来十个伤患都够用。对了,您手上的伤还没包吧,我给您看看。” “没什么事,不用包了。我上去睡会,有什么情况你跟我说。” “好。”杨朵退到一边,目送徐微与上楼。 小楼的木梯窄而陡,一级一级台阶高度相差极大,几步的功夫,徐微与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杨朵收回目光,嘆了口气,嘴里有点发苦。 她回头,正打算找个地儿坐下,却发现杨长明站在门口,头髮衣服都湿漉漉的。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整个人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巴巴的,还有点不爽似的抿着唇,总之不太高兴。 “死心了吧。”杨朵幸灾乐祸道,“跟你说了没机会没机会,你偏要试。这下好了,徐老闆下次有活儿肯定不要你。” 杨长明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你手怎么样了?” “呦,难为您还记得我的手,谢谢关心,已经不疼了。” 杨朵走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行啦,长得好看的人街上一抓一大把,比他有钱有势的也多的是。人家看不上咱们,咱们何苦贴上去呢。” “我知道。”杨长明语气不善地说道。 杨朵觉得好笑,又不敢直接说出来,索性撂着杨长明让他自己冷静,她则绕过这人去关门。 走到门口时,杨朵不在意地扫过树丛—— 嗯? “杨二你过来看,”她叫道,“那是不是蛇?” 远处的树丛中隐约垂挂着一条巨大粗壮的躯体,它动的很慢,撩过枝叶,姿态说不出的慵懒惬意。杨朵看不清它身上的花纹,但这个体型,不是森蚺就是网纹蟒,两种都是能吃人的勐兽,出现在小楼周围可不是什么好事。 杨长明走过来皱眉观察了一会,转身拿起靠墙摆放的复合弩,上了一根狩猎箭。他端起弩偏头瞄准,“嗒”一声扣下扳机。 弩箭刺破空气,精准钉入漆黑的躯体。 “哗——” 一大片枝叶被甩动的肢体打断。 徐微与听见声音走到窗边朝外望去,只见远处的树丛明显凹陷下去一块,黑色的条状躯体窜过树与树之间的缝隙,顷刻间消失不见。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有点茫然。 什么东西? 楼下,杨长明紧跟着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复合弩。 他猜到徐微与会在窗前看,确定没有危险以后若无其事地转身扬起头,“刚那儿盘了条蟒蛇,没吓到您吧。” 徐微与瞭然,“没有,谢谢。” 这栋木楼外侧多年积水,长了不少苔藓和蕨类植物,又脏又潮,衬着雨和暗淡的天光,更显得破旧。 徐微与站在这样一栋楼的窗子后,皮肤冷白,髮丝乌黑。像是一颗被存放在木匣子里一个多世纪,此时才刚刚重现人世,散发着朦胧微光的珍珠。 杨长明脸侧有点发僵。他掩饰般地点了点头,一边往回走一边拆弩机上的箭,背嵴笔直,步伐稳健。 直到走回屋,杨长明胸口那团气才泄了出来。杨朵全程围观,埋着脸笑得直拍桌子。 “杨二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看你刚才那傻样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吸引到人家吧。” 杨长明又气又窘,忍了两秒以后把复合弩往桌上一拍,“你有完没完?” “好好好,不笑你,不笑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木质结构的屋子隔音跟没有一样,即使杨朵和杨长明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动静还是传到了徐微与这里。 徐微与坐在窗台上静静听着这姐弟两人的交谈,对面墙上的镜子里映出他此时的样子—— 冷淡、厌烦。 如果杨长明和杨朵仔细对着网上李忌的照片观察观察,就会发现,他俩的眉眼其实有点像这位失踪了五年的李家三少爷。 杨朵还好,她是女性,五官偏柔媚温婉,身形也完全不会让人想起另一个男人。如果不是她前年学模特剃了个光头,徐微与大概永远不会意识到她长得像李忌。 可杨长明不一样。当他处在光线昏暗的车内,面部细节尽数浸在阴影中时,背光看过来的轮廓与姿态和李忌如出一辙。 相似得让人噁心。 徐微与闭了闭眼睛,站起身拉上窗帘。手抓住粗糙布料的时候,他心底突然升起了一丝很古怪的预兆。 好像有什么人在底下盯着他。 徐微与望向窗外。 雨越来越大了,丛林里起了雾,几米外的世界全都被水汽笼罩着,散发出陌生而危险的气息。 第8页 徐微与搜寻了一会,什么都没有找到,心底的不适感也淡了下去。他拉上窗帘,转身朝床走去。 同一时间,十几米外的某丛灌木下—— 几只金绿色的竖瞳正藏在枝叶掩映出的缝隙间静静地盯着这边,瞬膜时不时刮过眼球,清理掉混着灰尘的雨水。 【它】对徐微与……很感兴趣。 第4章 七年前,曼哈顿,酒吧。 徐微与才走出电梯,就被迎面而来的两个醉鬼撞了个趔趄。 “……hey^”金髮女模特歪歪倒倒地转过身,眼神迷离地瞧他。 蓝紫闪烁的灯光中,还在上大四的东方青年身穿得体的白衬衫黑西裤,衣服普普通通,鞋也是平价货,和整个酒吧的环境格格不入。 但他太好看了,身材也招人,清冷中透着青涩的气质像冰水一样轻而易举地凉穿了两个女模的心。 女模特笑着咕咕唧唧地发出邀请,伸手去攀徐微与的肩膀,作势要趴进他怀里。 “sorry.”徐微与撤开半步,用手中的文件挡开女模特的手,“work.” 徐微与已经尽量简单表达了,但被酒精重度麻痹了的大脑的女孩还是迷迷煳煳的,笑着摇头晃脑地继续调戏他。 徐微与嘆了口气,握住女模特不安分的手指将她按在椅子上。正巧这时不远处走过了一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徐微与顺势朝对方招了招手。 “你好,麻烦照顾一下这两位小姐,她们喝醉了。” 服务生见怪不怪地走过来推了女模特一把,用英文说了一句“你们该走了。”俩姑娘拖长了声抱怨,往那边走的时候还不死心地回头看。 打发完两个姑娘以后,服务生转过头极快地将徐微与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挂起微笑,“您好先生,您找谁?” “找李旭昌李总,给他送一份文件。” 服务生立刻扩大了笑意,“哦,徐先生是吧。李总跟我说了,您跟我来。” 说着他躬身,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朝前走去。徐微与紧跟其后。 走过台阶走廊以后,一个巨大的露天泳池展现在眼前。数不清的人踩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在浅水区尖叫狂欢,水花四溅,衣服亮片和首饰的闪光混在一起,混乱奢华得让人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酒水饮料摆得到处都是,沙发和躺椅也乱七八糟。到处都是醉醺醺蹦迪大笑的人。 徐微与耳膜被低音震得不太舒服,抬手按了下。 服务生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立刻注意到了他的不适,回头大声说道,“李总平时不来这种场合玩,他喜欢喝茶!但今天是三少爷的生日,李总是代表董事长过来给三少爷庆生的!” 徐微与的在校成绩和学校档次是李家资助的这一批学生中最优秀的之一。李家负责管理酒店、旅游这一块生意的李旭昌很早就注意到了他。申请实习以后,李旭昌的秘书也主动联繫了徐微与,表示他可以先来公司看看,因此徐微与才进到了李家的势力范围内。 除了李旭昌,徐微与对其他李家人没有什么了解,更不用说服务生口中的“三少爷”了。 服务生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带着他绕过狂欢的人群,走上一个圆形平台。 这一片是舞池和休息室之间的过渡区,没开灯,光线一下子暗了大半。十来个男男女女拥在其中一个卡座周边大笑起闹,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视觉上的削弱强化了听觉器官的感知,徐微与隐约从音乐的声浪中分辨出了骰子相互碰撞的声响。 待走进时,他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见被围在中心的是四个男女,其中三个靠在一边,另外一个青年和他们相对而坐,一手转着酒杯,一手压着几张牌,手肘搁在膝盖上。露在外面的手臂肌肉线条悍利内敛,肩宽腿长。 徐微与从后面走上来,看不清他的脸,但莫名就感觉得这人脸上应该正挂着不怀好意的坏笑。 对面三人中的女孩子摇摇头说了一句什么,众人的起闹声愈发激烈。就在徐微与走到卡座后的那一刻,青年翻开了手中的牌。 一下子,笑闹声像是炸开了的烟花一样。 被人群簇拥在最中的青年放肆地朝后靠进卡座里朝对面举杯,输了牌的女孩子气的站起来笑骂。 “李忌,你肯定出老千了!你这混蛋!” “证据呢。”被叫作李忌的青年慵懒说道。 低哑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直直刺破嘈杂,钻进徐微与的耳朵里。 女孩虽然嘴上骂人,但愿赌服输。一边骂一边拽过男朋友的手,胡乱摘下一只满钻手錶,扔进李忌怀里。 “拿走拿走。切,跟你玩我就没赢过,你让我一局能怎么着啊。” “我让你?你是我什么人啊我让你。” 李忌笑着喝干杯里的酒,才放下旁边的人就又给他到了小半杯。他也不管,拎起钻石手錶的錶带对着光看了会,“呦,伯爵啊,刚没看清,还以为是百达翡丽呢。你们谁要?” 他醉的已经有点混了,就这么仰起头看向周边众人。黑髮潮湿,尽数梳向脑后,仅留着几丝勾在额前,丝毫没有遮挡地露出俊美逼人的五官。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围了上来。也不知道是哪个模特没看清,拉了徐微与一下,大概是把路过的徐微与认作他的朋友了。 第9页 眼前光影错位,不等徐微与反应过来挣脱,李忌就偏头看向了他。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一触,李忌眸光微微闪动,像是某种并不飢饿但突然看见了极为合心意的猎物的勐兽。 “——我好像,没见过你。” 徐微与只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将他朝下一揽,顷刻间,他和李忌之间的距离就缩短为了十几厘米,芬芳的酒精气息扑了他一脸。 但李忌仍觉得这样不够。那只手顺着他的后颈抚摸上他后脑的黑髮,轻轻揪了揪,又将他往前按了几寸。 “你叫什么名字啊?”李忌勾唇笑道,声线缱绻温柔。 徐微与从来没和谁靠的这样近过,生生怔了几秒。 对方这是把他认成来玩的小模特了。 他抬手,反握住对方覆在自己后脑的手指,“不好意思,我不是……” 李忌凑过来,在他唇上玩笑似的贴了一下。 站在后面正打算上来解围的服务生愣了,其他人也愣住了。但安静仅维持了片刻,更加热烈的起闹声便爆发开来。 在徐微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李忌将表塞进了他的领口。冰冷的贵金属硌着徐微与温暖的皮肤滚到腰际,古怪又暧昧地顶起了一小片衣料。 “坐这儿,待会跟我走。” 第5章 徐微与上楼的时候,底下特别安静。 所有人都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看着李忌。特别是他对面那个才输了牌的女孩子,满脸饶有兴味,眼珠骨碌碌地在徐微与和他之间来回。 李忌像是有点懵似的,维持着被徐微与推开的姿势摊靠在卡座里,后脑枕着硬质靠背。他就这样偏过头,目光追随着徐微与往上走的背影,从腰看到腿,从腿看到脚踝,最后还仰了仰,盯着徐微与鞋跟踩过的台阶发呆。 “人已经走啦,别看了。回神,诶!回神。”那女孩儿推了李忌一把。 李忌慢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慢悠悠地转头看向她。女孩儿跟李忌是髮小,嘲笑他嘲笑得毫不留情。 “你可真行啊,第一次见人家就上嘴,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流氓呢李老三。” 李忌脸上还残留着笑意,闻言眯了眯眼睛。他好像是在思索,半晌都没说话,就慢悠悠地拿着那只被徐微与塞还给他的手錶转动着查看。 在光线暗淡的地方,钻石的火彩也不那么入眼了。李忌看了会,突然笑着将表扔在桌上,“什么玩意,送人人都不要。” 他说话一直这样,但对面的女孩却因此稍微怔了下,脸上的调笑一点一点转为若有所思。 …… “你这——看上人家了?”她半是试探半是玩笑地问道。 李忌淡笑不语,坐起来俯身往酒杯里添了几块冰。角度原因,他脸上的神情一时有些晦暗不明。他也没抬头,拿着夹子侧点了一下楼上,“谁带来的人?” 女孩一听就笑了,“你脑子被驴踢啦,你的场子来了个你都不认识的人,我们能认识?” 坐她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她男朋友突然开了口,“现在在楼上的就我舅舅和忌少你小叔吧。” 李忌抬眉看他。 “那人我也不认识,应该是你小叔那边的员工。”女孩男友继续说道,“我刚看他手上还拿着份文件,搞不好是来送合同的。” 李忌的生日趴一直五毒俱全,飙车赌场演唱会,游艇跳伞无人区,向来怎么刺激怎么来。本来今年也打算搞个大的,滑雪场和度假酒店都定好了。结果李家老爷子非说今年是李忌二十四岁本命年,不让他去危险的地方玩。 一群人没办法,只能将就着给他换成了露天泳池派对。为了应付一众长辈和社会名流,还加了个在室内的酒会,算是生日趴的上半场。 李旭昌是代表李老爷子来给李忌庆生的,本来上半场结束时就该离开。结果不巧,他和恆通海运的总经理聊起了一块位于东南亚地区的种植园的投资,聊得酒酣耳热气氛正好,索性留在休息室里打算趁今晚直接敲定合作细节。 这才有了徐微与给他送文件的事。 给徐微与带路的服务生站在李忌面前交代完了前因后果,小心地观察着李忌的神情。 “三少,有什么不对吗?” 李忌嘴里咬了块冰,腮帮子顶的鼓鼓的,闻言轻笑了下,“我小叔这么看重他呀,还没开始的项目就急着让人来送文件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服务生疑惑地“嗯?”了一声。 不等他问,李忌就朝他摆了摆手,“行了,你去忙吧。” 这座酒店是李家的产业,服务生其实是酒店的经理。他退了一步笑道,“好,那您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嗯。” 李忌撑着坐垫站起身,朝吧檯走去。几个朋友一直注意着他,见他过来,挪了杯威士忌到他面前。 “问出什么了李少爷,是你能拿下的人不?” 李忌没立刻回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少顷,他用指甲敲了敲酒杯侧壁,对里面的酒保说道,“给我换杯柠檬水,酒喝多了有点头晕。” 第10页 和他最熟的那个女孩挑眉,“李老三你这就没意思了,有酒不喝喝水,你干嘛?指着当司机挨个送我们回家?” “酒驾犯法。”李忌敷衍了句。 在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对面休息室亮着灯的窗户,单向玻璃像镜子一样隔绝了外界窥探的目光。 “李少,您的柠檬水。” 酒保的声音打断了李忌的思绪,他回过头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坐他旁边的女孩子一直不轻不重地打量着他,见他一直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低头朝李忌这边挪了挪。 “我记得,你小叔好像离婚了吧。”她说道。 李忌漫不经心地扭头看向她,女孩轻轻偏了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那个姓徐的实习生可能是他的人哦。” 李忌无声和她对视,少顷,一点一点笑了起来,“那不是更刺激?” …… 女孩被弄得结结实实一愣,反应过来以后放声大笑,指着李忌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是真畜生。”她评价道。 &mdot; 种植园的投资一直聊到深夜才算完。徐微与和李旭昌肩并肩下楼,走到电梯前时,李旭昌先徐微与一步按了按钮。 “谢谢李总。”徐微与收回手。 “没事,不用这么客气。”李旭昌笑着说道。他是个很儒雅的生意人,看着三十来岁,实际年龄应该比外表大不少,戴着副半框银边眼镜,笑起来时斯文俊朗,待人接物几乎没有架子。 “你最近有学习任务吗?” 徐微与略一思索便摇了摇头,“论文都完成了。” “那你好好跟一跟这个项目。”李旭昌说道,“种植园虽然不是公司的主营业务,投入也不多,但集团未来打算在群岛那块开发一片旅游区。不仅是度假酒店,还有帆船俱乐部、海钓体验中心之类的,项目非常大。种植园呢,其实就是用来试水的。” 电梯叮一声打开门,两人走进。李旭昌面对徐微与温和说道,“我打算用这个项目来探探当地政府、政策和当地居民的底,你懂吧。” 徐微与笑了,“开拓新市场前的市场调研?” “聪明。”李旭昌夸道,似是无意识地靠向了内扶手。 “李总。”徐微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小心点。” “喝多了。”李旭昌顺着他的力道朝前走,“不好意思啊微与,麻烦你送我回去。” “应该的。”徐微与架着他的胳膊撑住他,正好电梯打开,他便撑着李旭昌往外走,“小心脚下,这里有三级台阶。” 李旭昌低头看了眼,“你才毕业,脑子里都是书本上的知识,对各种各样的现实情况没有处理经验。你先从这个项目干,不管后面结果怎么样,你都能积累见识。如果一切合适,未来公司真的要在群岛那里开发旅游区,我会给你一个很好的岗位。” 徐微与有些意外。 他当然不傻,先不说庞大的旅游区,就说目前正要进行的种植园项目,总投资接近两千万美元,由两家跨国公司旗下的重要子公司牵头,如果能深度参与,简歷上无疑会多极为出彩的一笔。 他侧眸看向李旭昌,李旭昌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也笑着看向他。 “您这样,我有点受宠若惊了。”徐微与温声说道。 李旭昌摇了摇头,“不用妄自菲薄,你之前在投行实习时表现非常好,我朋友都跟我说了。你年轻、聪明,只要稍微培养一下就能给人很大惊喜,我想给你一个机会。而且你也知道——” “我手上的这部分业务是才从集团分割出来的,很多高层中层和集团牵扯不清,我需要一些自己人,开拓新的市场。只要你愿意跟我干,我一定好好培养你。” 停车场空旷安静,微风吹过,带来凉爽的青草气息。徐微与在脑中过了一遍自己目前的其他选择,轻轻吸了口气,“那我就多谢李总栽培了。” “我说了不用这么客气。”李旭昌笑道,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递给徐微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我的车在那儿,去吧。” 徐微与走到车边拉开车门,还没上去,就看见副驾驶摆着一只深灰色的礼品袋,里面的东西被无纺布包了一层,不知道是什么。 正要问的时候,李旭昌从另一边上了车,看到纸袋,他也是一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表现特别自然。 “差点忘了。”李旭昌看向徐微与,“这是给你的。” 徐微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从李旭昌如往常一般的笑意中品出了一点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觉得,李旭昌好像有点……过于愉悦了。 徐微与垂眸扫了眼包的严严实实看不清内里的无纺布,抬眼时露出一点无奈,“李总,我不能要您的东西。” “拿着,这是西装。”李旭昌给了他一个眼神。 “项目后面的交涉只要是能带你的场合我都打算带着你。老话说先敬罗衣后敬人,你穿得体面,别人就对你客气一点,你穿的不好,别人不仅看轻你还看轻我们公司。别有心理压力,这就是公司给你发的工作装。” 第11页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微与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了。但即使他对奢侈品完全没有了解,也能从纸袋正前曾经出现在巨幅海报上的logo间窥见一丝端倪。 几万或者可能是十几万的东西,谁拿了都烫手。 “李总……” “行了。”李旭昌哑然失笑,将西装放在后座自己坐上副驾驶,“打对摺从你奖金里扣,这样可以了吧。别说了,再说我生气了啊。” 徐微与轻轻一笑,不再拒绝。他坐上驾驶座,点火发动汽车,李旭昌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父母和亲属扶持的孩子总是活得很艰难,社会福利机构和好心人的捐款只能给予他们一些极为基础的帮助。当这样的孩子想要往上爬的时候,很快就会发现他们连向前的路都看不到。 能在这种境况中出头的,大多极聪明,同时极具胜负欲。表现出来就是又紧绷又自负,骨子里还带着自卑,急需别人的肯定,极度渴望金钱和名利。 和生意场中白手起家的某些人很像,总之,不太讨人喜欢。 但徐微与不一样。 李旭昌观察过他,徐微与不是因为想要出人头地才努力考试获得李家资助名额的,他是单纯的高智商。那些题他就是会,有人出了卷子,老师让他去考,于是他理所应当地拿了高分。 交到他手中的工作也是,一点就通。 高智商、漂亮、松弛,这几点就足够让人喜欢的了。加上徐微与脾气还很好,和他相处总让人说不出的舒服,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徐微与侧头和李旭昌对上目光,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您看我干什么?” 李旭昌这才意识到自己盯人盯了太久,但他也不收回目光,“我听说,刚才你过来的时候,李忌拦你了。他没为难你吧。” 服务生在带徐微与进休息室的时候,隐晦地提了一下在泳池边发生的事,但没有明说。 徐微与看向车前,打灯变道,“他认错人了,拉了我一下。” …… “你离他远点。”李旭昌长嘆一声说道,“我这个侄子啊……有时候不太正经。” 正此时,一辆停在不远处本来没有丝毫动静的跑车突地亮起大灯,勐地朝他们冲过来。发动机的轰鸣声几乎和撞击声同时击进耳膜,徐微与李旭昌皆是朝前一俯。 徐微与即刻踩下剎车,李旭昌惊疑不定地坐直身,皱眉看着侧前方的超跑。当看清驾驶座上的人时,神色微微僵住了。 对面的倒是很高兴。 “小叔?好巧,您也才回去啊。” 第6章 “没撞坏吧。”李忌晃晃悠悠下车,撑着李旭昌的车前盖弯腰查看撞击情况。 徐微与注意到李旭昌脸上飞快显过一丝厌恶,很快又被他自己掩饰了下去。他扶了下眼镜,推开车门下车。 “你喝这么多怎么还自己开车?司机呢?”一边问,李旭昌一边抓住李忌的手臂想把他拉起来。可他也喝了不少,甫一上手,脚下就踉跄了一步。 徐微与坐车里看着这两人,头疼地解开了安全带。他总不能放两个醉鬼互相扶持,特别是其中一个还是他未来的上司。 但他才开车门,李旭昌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微与你别下来,我来就行。你拿我手机给经理打个电话,让他派人来送小忌。” “不用不用,他去送小花了。”李忌站直身,笑着拍了拍李旭昌的肩膀,而后堪称无礼地将人朝后一推,“我就回家拿瓶酒,不用找人送我。” 他这个样子没醉就有鬼了。 李忌说完就要重新上车,“小叔你回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李旭昌拉不住他,硬生生被他带的朝前蹭了好几步。徐微与两步走到他身边,这才堪堪扶住他。 “让李少上车吧。”徐微与低声对李旭昌说道,“我先送您回去,然后带李少回家拿酒,再把他送回来。” 李旭昌眉宇间已经多了一分火气。但面对徐微与,他还是挂上了那副温和儒雅的样子,“不行,这样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徐微与说道。 在这等李家的司机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明天早上还有课。 李忌被架上车的时候还在嘟囔自己没喝醉,结果一上车就软在了座位上。他慢不腾腾地环顾了一圈车内陈设,眸光在前座侧身扣安全带的徐微与脸上停了会,继而不动声色地收回,转向了另一边的礼品袋。 “小叔,这谁送你的西装,婶婶吗?” 徐微与的手顿了下。 李旭昌克制着从后座另一边上车,在李忌撕开包装之前拿过纸袋,放在了副驾驶。 “我买给微与的,后面带他去酒会用。” ——空气仿佛凝滞了。 两秒后,李忌笑了起来,倾身搭住驾驶座靠背侧面,“你没西装啊,早说啊。我衣服多,想要什么款式来我衣柜里挑。” “小忌,别没个正形,人家在开车。”李旭昌皱眉拉回李忌,强行给他繫上安全带。 李忌笑着坐回去。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安静了一会以后突然问道,“恆通海运怎么突然想投资种植园了?” 第12页 他话题转的毫无预兆,李旭昌愣了一下才跟上思路。 “哦,这两年牛油果市场越来越大,他们看得眼馋,想投资一点试试。正好群岛那边有个牛油果种植园在出售,价格不高,目前看很合适入手。” “那找我们干什么?恆通拿不出买地的钱?” “怎么会。他想借我们的宣传打开新市场,特别是华国的市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投资的细节,基本是李忌问李旭昌回答。说来也奇怪,按照李旭昌和其他人的说法,李忌应该是个毫不了解家族产业,成天只知道挥霍玩乐的公子哥。 但徐微与听着,却感觉对方非常熟悉业务和市场。很多问题一针见血,在问到种植园的树龄和挂果情况时,李旭昌都没能答上来,也因此显得略有些焦躁。 李忌见他答不上来,索性也就不问了,哼笑着聊起了圈子里的八卦,声线低低哑哑,煞是好听。 “李总,到了。”徐微与将车停在公寓大楼下。 李旭昌显然被李忌一路上对待下属般的态度弄得不太高兴,脸上已然没了笑,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下车。尽管如此,他回头嘱咐徐微与的声音仍旧很是和缓。 “微与,你送完小忌以后早点回学校,这边晚上不安全。” 徐微与应下。 目送李旭昌走进建筑大门,徐微与转回头。就在这一个动作间,他的余光瞥见了后视镜里的李忌—— 这人眼底分明是一片清明,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就这么冷冰冰地看着李旭昌离开的方向,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徐微与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正此时,李忌也转过了眼。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中对上。 一秒——两秒…… 李忌笑了起来。 他这人就得笑,一笑起来眉梢眼角全是风流劲,雅痞雅痞的,特别让人心动。 “徐微与。”李忌一字一顿念着徐微与的名字,少顷后轻轻问道,“哪个微哪个与?” “人微言轻的微,生死与共的与。”徐微与说道,启动车汇入车流。 两侧高楼上的灯还没有灭,点点片片映在车前窗玻璃上,宛如一道流动的星河。 李忌支着头想了想。他自小在国外长大,中文一般,思考了一会才对上徐微与说的两个成语。 “你这名字不像是随便起的,有什么典故吗?” “……没什么典故。” 李忌哼笑,“我怎么感觉你对我特别冷淡啊小同学,你对我小叔可不这样。” 徐微与面无表情看了眼后视镜,确认车后没有其他车以后拐弯,“福利院的阿姨捡到我的那天是小雨,本来想叫我雨滴的雨的。结果录名字的时候工作人员文化水平不行,写错了,后来就一直用着了。” 李忌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才带着一点小心地:“你是我家助学基金资助的学生?” “嗯。” 徐微与不觉得自己的身世有什么丢人的,同样的话他说过很多遍。但这一次不一样,李忌自后方投来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猜测的打量。饶有兴味、跃跃欲试、滚烫而锋利,像是一头狼在看脚下餐盘上的肉。徐微与搞不懂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但天性中的警惕一点一点升了起来。 “前面那栋就是,车停门口,你扶我进去。” 李忌的房子是一座位于市中心的联排。此时没开灯,每个窗户都黑洞洞的。徐微与扶住他的手臂,李忌也没为难他,脚下平稳地走到门口按密码开了锁。 在门锁亮起灯的那一刻徐微与就松了手。 “您要找的酒在哪?我去拿。” 李忌开了灯,回头看他。他比徐微与高,近距离时,徐微与得抬起头才能和他对视,这样的身高差让李忌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沉黑,即使其中带着笑意,也抵消不了那分危险。他没说话,环顾客厅,随手指了个方向。 “那儿,最上面那几瓶。” 徐微与在鞋柜里找了找,没找到鞋套和一次性拖鞋。李忌懒洋洋的,“你直接进去拿,回头有阿姨来打扫。” 徐微与不置可否,朝里走去。他才走了几步,身后就响起了一声门被关上的轻响。 ——徐微与眼睫微微一眨。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酒柜前,伸手去拿最上面的红酒。但菱形酒柜最高处紧贴天花板,徐微与的手指到底和瓶塞差了一段距离。 他后退一步,看向旁边,正常这种柜子都会配一个梯子,供人踩上去拿东西。就在这个时候,带着酒精气息的体温自身后贴了上来。 徐微与心脏微微一缩,刚要回头,腰际肋骨下方一点点的位置已经被人握住,李忌硬生生就着这个姿势将他抱高—— “拿。你腰好细啊。” 徐微与眼神一下子凉得可怕。 李忌只觉得手下柔韧的腰线在被他握住的那一刻陡然绷紧,像是拉满了的弓弦一般。就在他以为徐微与会挣扎或者踢打的时候,手下的人极为安静地拿下了最上层的三瓶酒。 “松手。”徐微与说道。 第13页 李忌似乎勾起了唇角,也没耽搁,依言放下了他。 酒柜前就是一条长吧檯,上方还做了用来放各种酒杯的隔层,两个人站在里面,剩余的空间格外狭窄。 徐微与转过身,将红酒放在吧檯上,“我找人送您回去。”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如果李忌足够了解徐微与,就会从他现在格外平静但垂着眼的模样中读出他已经厌烦到极致的心情。 但彼时彼刻的李忌并不知道。 “你觉得这套房子怎么样?”李忌笑着慢悠悠地问道,“喜欢送你。” 徐微与忍无可忍,侧身要走。李忌攥住他的手臂勐地将他拉了回来,拉的徐微与后背撞在柜门上发出咚得一声。李忌顺势压向他,低头亲昵至极地凑在他耳边。 “我小叔那公司,我占百分之七十股权。你跟他不如跟我,我能给你的可不止一套衣服。” 他说这话时黑瞳亮得渗人,胜券在握又好整以暇。他就这么看着徐微与,轻轻在他肩颈侧落下一吻—— 唿吸、体温、皮肤相触间,徐微与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就在这样一声一声的闷响中睁开了眼睛,空茫地盯着返潮的木楼天花板。 …… 好久之后,徐微与不耐地闭上了眼睛,不多时復又睁开。 有些人真是……生死都不让人安生。 第7章 徐微与撑坐起身,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半。 他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大脑和身体都处在无比清醒的状态中。继续睡肯定是睡不着了。徐微与坐了会,拿起枕边的衬衫,穿鞋下床。 丛林里才下过雨,又是深夜,微风携着凉爽的水汽吹进来,极为舒服。月光皎洁,芭蕉和蕨类植物的叶子就在这样的光华中映下影子,投在一楼的木板地上,摇摇晃晃的。 徐微与拿了瓶矿泉水推开门,却见外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是杨朵。 她穿着无袖背心、长牛仔裤,踩着双沾了泥的拖鞋,侧靠在木梯扶手边抽菸玩手机。 听到动静,她仰起头愣了下,下意识在扶手上按灭了菸头,“徐老闆,你怎么醒了?” 徐微与反手带上木门走下台阶,“做了个噩梦。你怎么不睡觉?” 杨朵抬手给他看,“疼得睡不着,起来吃两片止疼药,打算等药效起来了再去睡。” 那种黑色粘稠液体腐蚀出的伤口虽然不深,带来灼烧感却极为强烈。徐微与手上的伤也在疼,伤口周边的皮肤像是多长了一颗心脏般突突地跳。 徐微与垂眸扫了眼杨朵的手。雨林里虫子多,开了灯没一会人就得被飞虫大军包围,因此他们没有挂光源,全靠月光照明。很多细节隐在暗处看不清,但即使这样,杨朵右手手掌中的那一大片漆黑还是很狰狞。 徐微与走到杨朵身边,“你明天回去治疗吧,这趟路费算我送你的。” 杨朵没有立刻说话,静静地凝视着徐微与,片刻后低头扯扯唇角露出一个苦笑,“你又不喜欢我,还对我这么好,徐老闆,你这是在折磨人啊。” “别把要对别人说的话放我身上。”徐微与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 杨朵一挑眉,晃了晃手机,“你说他?” 她刚才在和另外一个人聊天。徐微与走下来时不小心瞥见了对话框中的只言片语,两人似乎是在为感情的事吵架。 杨朵怒极反笑,“我会喜欢他?狗娘养的从我妈那儿拿了二十多万,又不愿意跟我结婚,说什么我一个接脏活的配不上他那样的工程师。不就是另找了个家里开店的小姑娘嘛,当我傻,我什么消息打听不到!回去就他妈的找人打断他的狗腿,玩我?” 本来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杨朵心底的戾气压都压不住。 她咬牙拿出烟盒,打算再给自己点一根,手才触到纸盒又是一顿。她看了眼徐微与,想到对方不抽菸的习惯烦躁地换了个姿势,到底松了力道。 “抽吧,我不介意。”徐微与轻轻舒了口气,看向丛林深处。 杨朵斜着眼睛打量他。 人家都说,顶级的好看分两种。一种是毫不掩饰的惊艷,一种是细水长流的耐看。可徐微与哪种都不是。他的皮相和骨像都只属于中上,真正让他不可替代的,是他身上那种很难形容的气质。 跟什么药一样,让人不受控地心悸,蛊得人喜欢上以后就非他不可。 杨朵想了想,点上烟,走到徐微与身边用肩膀撞了一下他,“聊聊呗,徐老闆。” 徐微与撤开半步,后腰靠着木梯扶手,“聊什么?” 杨朵坐在他脚边,“聊聊——李忌怎么样?” 被雨水浸烂的泥地上,某种庞大的漆黑生物无声地动了动。 徐微与挪开目光,显见是不想聊。 他这人的情绪波动总是很浅,得相处时间长了才能摸到一点门道。像是现在,杨朵就知道徐微与是不耐烦了。 她嘿嘿笑,“别不说话啊。您托我和郭爷找了这人五年,却从来没告诉过我们你俩之间的故事。我是真好奇,好奇得抓心挠肝的。我就想知道知道,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您这样的一往情深啊。说说呗,我看看能不能学。” 第14页 原本只有植物清香的风中此时染上了菸草的气息。杨朵抽的是他们这儿的农民自己种自己捲来卖的散烟,特别呛,和记忆里另一个人身上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徐微与垂眼看向杨朵。二十八九岁的姑娘虽然装出了一副玩笑样,但眼底藏着的分明是紧张和固执。 她其实也没有多喜欢自己,只是生活环境中遇到的人太差了,所以迫切地想知道像自己这样,在她眼里适合结婚的男性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对象而已。徐微与想道。 “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一往情深,只是普通的工作关系而已”徐微与轻轻说道。杨朵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在福利院里见过的那些女孩子,心底微微软了些。 “你没必要把自己和一个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作比较,真论起来,李忌没什么地方能比得上你的。他要不是会投胎,早被人打死了。” 这话当中的感情色彩很明显,杨朵微微睁大眼睛,完全没想到徐微与会这样说。 “……可是,他们都说,你们是情人关系。”她小心翼翼地说道。 徐微与轻轻笑了下,像是一声嘲笑,“谣言而已,” “但是有人问过李忌,他亲口承认了……”杨朵越说声音越小。 “那个时候他刚刚接手家族集团的主要业务,能调动的资源一下子变得极为庞大,不少人都想从他手上分项目。为了讨好他,很多人往他那儿送钱送人送东西。他估计是觉得烦了,就拿我挡了一下。” 见杨朵满眼诧异,徐微与漫不经心地嘆了口气。 李忌又不是那种只会跟人上床的废物富二代。 他自幼父母离异,一个人在李家那样复杂的环境中长大混得如鱼得水不算,还在同一辈中最早接手集团事务。这样的人,说话做事从来七分假三分真,不算计别人就算他大发慈悲了,还指着他交出一颗真心? 杨朵一时有些无言。 “那,外界传的,李少爷把遗产都留给你了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杨朵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如果说李忌和徐微与之间只是玩玩的关系,那李忌必然不会将身家留给徐微与。 但出乎她预料的,徐微与点了点头。 “给我了。” “啊?” 徐微与似是有些无奈,“他父母离婚的时候,李家和李忌父亲那边的长辈强逼着他们交出了集团股份和一小部分财产,给李忌设立了一个信託。信託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李忌个人的,即使他死亡也轮不到别人受益,只会在二十年后自动转为社会公益基金。” “所以他的‘遗产’只有几套房子和一笔钱而已。好像还有两家公司吧,跟网际网路教育有点关系,我没仔细看。” “他就给你留了这么点东西?!”杨朵陡然提高了声音。 徐微与哑然失笑,“这么激动做什么?” 杨朵:“不是,就几套房子他设什么遗嘱啊,活着的时候直接送你不就完了。搞个遗嘱显得他多深情似的。” 她虽然没多少钱,但见识过的有钱人多,知道他们的财产是什么情况。几套房子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泼天的富贵,但对于李忌来说,总价也就是他手上股份一年的分红。 想了想,嘴毒的姑娘又没忍住加了两句,“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送你,本来只是想写张纸哄哄人的,结果不小心死了。男人都这样,没一个好东西。” 被牵连到的徐微与无声地注视着杨朵,杨朵这才反应过来,尴尬讪笑。 她跟徐微与一起吹了会晚风,止痛药的药效逐渐上来,杨朵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打到第五个的时候,她扯了下徐微与的裤脚。 “我回去睡觉了。您也早点上去,林子里蚊虫多。” “嗯。” 杨朵站起身,揉了揉肚子。 木梯也就几步,她一跨就上去了。见她消失在门后,徐微与重新转向前方——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这边。 那视线很专注,几乎带着能凝成实质的力道。让人非常不舒服。 徐微与一直听着杨朵的脚步,直到那嘎吱嘎吱的声响停下,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夜视功能,对向远处浓黑的夜色。 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了黑白配色的丛林。树影幢幢,铺成一片一片浓淡不同的阴影。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徐微与轻蹙眉头,收起手机。 是我最近精神太紧绷了吗?怎么总是产生幻觉? 微风吹过树丛,树叶飒飒作响,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但如果此时有人趴在木楼一层的地板上细听,就会听见一阵轻微的摩擦声。 蛇一样的漆黑生物顺着木制墙板攀上窗框,它的头部圆钝,没有眼睛,身体表面螺旋盘绕着像血管一样的触肢,触肢的末端翘在空气中轻晃,像是在探知环境中微小的气味分子。 杨朵蹬开两只拖鞋翻身上床,拍了拍枕头,掀起薄毯钻了进去。她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因此更为浓烈了些。 漆黑的东西愉悦地竖了起来,攀过窗框,朝里游来。它不是一个人,很快,窗棱边探出了第二个头。它没有探查,径直蜿蜒进室内。 第15页 小木楼外,徐微与正在看白天下属发来的消息,突然间,他听到了一声撞击导致的闷响。 徐微与莫名回头。 ……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 身体先大脑一步给出了反馈,徐微与两步跳上木梯,奔过前堂,毫不犹豫撞开房间木门,在看清房间里的景象时,一股恶寒霎时顺着他的嵴背爬满全身。 ——杨朵正被两条格外粗壮的漆黑巨蟒死死绞住肩颈和腰肢,如果不是她竭力用还能活动的双腿架住窗框,整个人就要被这东西拖出楼去。 徐微与脸色一片冰白,他眸光快速扫过墙边行李,只见杨朵背包开口处伸着半根金属把手。徐微与想都没想直接提了起来,唰一把撕开拉链。 是一把做工精良的工兵铲。 “呃……”杨朵满脸涨红,腿上的力气越来越弱。 就在她的关节脱力发出轻微响声的那一刻,徐微与冲到了她面前,一手揽住她的身体,一手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咚!” 被开剁皮肉的生物勐地仰起头,看似无害的头部陡然咧开一张圆形口器,密密麻麻像显微镜下蜗牛口腔般的内里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中心深而幽长—— 第8章 完全超出人类接受能力的可怖画面直直冲入徐微与的脑海,他的瞳仁在顷刻间收缩,随之而来的战慄顺着神经蔓延全身。 这绝对不是蛇! “……咳……” 怪物因为剧痛略微放松了绞杀的力道,微弱的氧气灌入鼻腔,杨朵勉强挣扎了一下,半睁着眼睛看向徐微与。 【救我……】她喉咙里发出赫赫的气声。 如果徐微与这个时候选择离开,她很快就会被勒断肋骨,窒息而死。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半秒间,徐微与甚至没有看她,反手握铲,就着噼开的伤口重重剁下。杨朵就听见一声类似于猫哈气般的嘶鸣,绞缠胸口的力道陡然松懈。 她挣扎着支起上半身,只见慢慢松开她摔在地上的其中一条漆黑生物身躯中段咧着一大条口子,几乎被破成两截。 杨朵捂着喉咙咳嗽。房间光线太暗,漆黑生物的脏器并不明晰,断口处只见黑乎乎的一片。 它挂在窗框上,痛苦扭动的姿态柔软的可怕。 直到这个时候,徐微与才注意到它身周的触肢。 那些细长的末端像是毛细血管一样织成小片网状结构,撑在墙上地上,支撑着这条怪物往后退。异诡的姿态比蠕虫更噁心,比蛇更让人觉得危险。 而且它的身形轮廓并不均匀——一定要说的话,这东西有点像大了几十倍的无腿娃娃鱼。 徐微与咬牙克制心底的不适,看向另一条漆黑生物。 它似乎对同伴的惨状毫无所觉似的,一门心思捆着杨朵的双腿把她往外拖。杨朵这时候已经差不多恢復过来了,死命挣扎。但越挣扎,那条漆黑生物的肌肉就越收缩,到最后身躯几乎呈现出菱形。 “别动。”徐微与低声说道。 杨朵立刻就不动了,无助地看着他。徐微与紧抿嘴唇,将她往房间里拉。 那生物大概是感受到了突然加大的拖拽力,扭头张开触肢,在空气中探寻。就在这一刻,军工铲锋利的尖端重重捣向了它的头部—— “唔!” 工兵铲被大力甩开,徐微与捂着手腕撤开两步。那只头部被噼开的怪物疯狂扭动着躯体,撞得木制墙壁咚咚作响。 虽然看着吓人,但这东西并不难杀。它的骨头好像是软的,工兵铲剁下去的时候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 徐微与转动隐隐作痛的手腕,从另一边上前,拉起杨朵:“没事吧。” “没事。”杨朵哑声说道,看着地上扭动的东西打了个冷战。 这东西的皮肤看着像是蛞蝓,但摸上去和人皮非常像。那些触肢更是噁心,手感像极了曲张的静脉。杨朵到现在都记得自己被摔醒时的感觉,她甚至以为自己被个陌生男人爬了床! 徐微与察觉到她的不对,侧眸看她,“怎么了?” 杨朵嘴唇嗫嚅,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我……我有点……”杨朵舔了舔嘴唇,和徐微与对视,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在那双黑瞳的注视下,她心头突然泛起一股混着恐惧的委屈。冲动压过理性,她一步上前抱住徐微与,嚎啕大哭起来。 “我他妈还以为我要死了!狗日的什么鬼东西啊,吓死我了!” 徐微与猝不及防被撞得后退了一步,有点懵,双手悬停在半空。他本想推开杨朵,但想到她今晚的遭遇,还是任她抱着了。 “别哭了,你有没有被咬?检查一下,当心感染。” 杨朵呜呜咽咽哭着摇头。徐微与无法,只得一动不动地由她发泄情绪。 地上两条漆黑怪物也许是认识到了他们的不好惹,缓慢地朝丛林方向爬去。徐微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望向它们逃离的方向。 他不太能受得了没有腿的动物,所以想看看树缓解背嵴发毛的不适感。 这本来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但一个巨大的黑影冷不丁撞进了他的眼底。 第16页 那是一只——蜘蛛? 徐微与和杨朵目前所在的这个房间位于小楼一层最南,外面原本是屋主一家开出来的菜地,边角处还种了几棵苹果树。这两年没人打理,肥沃的土壤上长满了杂草,最茂盛的地方接近一米。 而那只长有八条步足的生物静静地立在草丛中,漆黑的身体比草高了一米有余。庞大、怪异,有种异样的美感。 它在“看”徐微与。或许还分了一点注意力给他怀中的杨朵,但这无关紧要。 徐微与很确定这点,因为那种仿佛被阴冷的东西贴在身上的感觉让他无比熟悉,这只蜘蛛就是白天他所察觉到的视线的源头。 可是……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蜘蛛呢? 他们又不是在艺术品展览馆,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这么庞大的节肢动物。 “杨朵,你看窗外。” 杨朵还以为徐微与想要她离开,动了动,手攥着徐微与背后的衣服小声说道,“再让我抱一会。” “窗外有东西。” 能有什么东西? 杨朵一点都不信,红着眼睛不情不愿直起身,幽怨地看了徐微与一眼,转头看向窗外。 …… 她似乎是皱了一下眉头,目光在那一片草丛上搜寻了一会然后说道—— “没东西啊。” 徐微与一惊,诧异低头看她的神情,只见杨朵脸上湿漉漉的,都是煳开的眼泪和茫然,全然不似作伪。 可是那儿明明…… 徐微与抬头,身形微不可查地一僵。 那只蜘蛛不见了。 ……? 怎么可能?这才多长时间。 “——你们两个干嘛?” 郭大河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含含煳煳的,还带着些许睡意。这一声把杨朵吓到了,她跟被咬了一样从徐微与身前跳开,动作大得落地时都发出了咚咚两声。 但不等郭大河疑惑,杨朵心底的火气已经升了起来。 她大步走过去,“你和杨二是猪啊!刚那么大动静你俩就继续睡是吧,耳朵被屎堵啦?要不是徐老闆救我,我现在已经凉透了!” 郭大河被骂的莫名其妙,越过杨朵往徐微与身上看,“小徐,怎么回事啊?” “……” 徐微与让开身,给郭大河看还挂在窗框上的其中一条怪物。 而窗外,天际隐隐透出亮色,草丛中空无一物, &mdot; 清晨。 【徐总,您这一趟怎么跟恐怖电影似的,又是车又是蛇的哈哈哈哈哈。不行咱就回来吧,那凶山恶水的地界有什么好待的。】 徐微与蹲在草丛里,手下是被草根覆满的泥土,“给你的照片查的怎么样了?” 友人见他不想细聊,也收了插科打诨的兴头。 【嗨,车上的痕迹倒是好查,我找人一问就问到了。人家说——应该是切割机搞的,可能还浇了酸,所以断口处的东西带有腐蚀性。估摸着你们是碰上油耗子了。】 【至于你早上发的蛇,我找了x大专门研究爬行动物的楚教授。楚教授说不认识,推测可能是当地没有被记录的新物种。还问我你现在的具体位置,打算过来考察呢。】 徐微与抬起头,手指无意识按在泥土上。他刚才将这一片草丛都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被破坏的痕迹。 也就是说,他凌晨看见的那只蜘蛛,很可能是大脑产生的幻觉。 【徐总?】 电话那边的友人半天没听见他回应,催促了一声。 “我知道了,待会把定位发给你。你和楚教授保持联络。”徐微与站起身,拍掉袖口上的草籽。 【你就使唤我吧,你出去看看谁家医生跟我一样还兼秘书的活。】 徐微与往回走,声线难得带上了点笑意,“不满意可以辞职,你不干有的是人愿意干。” 【你能别这么资本家吗?】 友人抱怨了一句,站起来走到了某个小房间里关上了门,电话里原本就不太明显的杂音一下子尽数消失。 徐微与猜到他有话要说,脚下停住。不多时,如他所料,对面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微与,说真的,回来吧。那种程度的洪水,李忌不可能活下来。如果他活着,不可能五年不联繫家里。你这么找下去没有意义,浪费时间不说,还危险。】 “我知道。” 【那你还……】 “最后一趟。”徐微与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找完那个村子我就回去。” 第9章 …… 电话两边只有平缓的唿吸声,徐微与都能猜出对面友人的样子。无非是皱着眉头,想劝他但又知道他不会听,所以只得咽下喉咙口的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徐微与,你干嘛对自己抱有那么高的道德要求呢?你是菩萨啊。李忌替你去看场地那是他心甘情愿的,他的死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行了,”徐微与打断对方,“我还有事,挂了。” 说完,不等对面反应,他直接挂断了电话。耳边一下子安静下来,徐微与环顾四周,目光不轻不重地扫过草丛,眼底情绪难明。 第17页 每一个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孩子都有一个被遗弃的理由,徐微与当然也是——他的母亲是个精神病人。 妄想精神障碍,也就是俗称的妄想症。 本来不严重。但她隐瞒病情结婚,被徐微与的父亲发现,强行离婚。重大刺激之下,症状一下子严重了起来。她没有办法自己生活,家人也不想管她,索性直接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徐微与这个两边都不愿意要的小孩也理所当然地被丢到了福利院门口。 想到那只巨大的蜘蛛,徐微与屈指揉了揉眉心。 这些东西还是当年李忌查出来的,他一直以为无关紧要…… “徐老闆。” 杨长明的声音从窗台那边传来,徐微与压下心底思虑,转头看向他。他本以为杨长明只是来叫他回去的,却不想对方脸色不好,说出了一句出乎他预料的话。 “郭爷叫的人来了,但只来了一个。” &mdot; 小木楼前的空地上多了一辆七座越野车,车身上全是泥点子和刮痕,底部还有厚厚的黄锈,也不知道是不是泡过水的二手货。 徐微与走过时往里面看了眼,只见座位上垫的人造革垫子又破又脏,驾驶位的杂物盒里满是烟盒和吃空的包装袋。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走上楼梯。 屋子里,郭大河虎着一张脸坐在板凳上抽菸,杨朵抱臂靠在桌边单手剔指甲。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站在这两人面前,显见有点尴尬。 听见声音,他回过头,沖徐微与侷促地露出一个笑,“老闆。” 这人很黑,满脸皱纹,矮瘦矮瘦的,还驼着背,头髮花白。上身穿一件破了洞的短褂,下身套一条麻布裤子,裤脚卷了几道,露出一双脏拖鞋和两只畸形的脚掌。 说话时露出的牙齿也半黄不黑的。 用当地人的话来说,这是个鸦片鬼。 徐微与平静地转向郭大河。郭大河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徐微与看他放在一边的手机。显示屏上是几个没打通的电话。 显然,郭大河也没想到自己老哥们会派来这么个人,早压着火给对方打电话了,但对方没接。 徐微与轻轻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也没为难男人,指了下旁边的凳子,“坐。” “好,好。”男人性格很是怯懦,咕哝了一声谢谢老闆依旧就拉过板凳,缩手缩脚地坐下了,自下而上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徐微与几人。 郭大河被看得冒火。 “你——” 话刚出口,电话滴滴滴地叫了起来,正是他那老哥们。 郭大河一把抓过电话接起来,开口就骂,“姓赵的你耍我是不是?你他娘的给老子派了个什么东西过来!吃回扣吃到老子头上,瞎了你的狗眼!你个生儿子没屁眼的杂种玩意。” 干精细活不要毒虫子是道上的共识。找个为了吸一口什么都能卖的鬼干活,谁知道会出什么样的意外。更何况郭大河这趟带的还是极易迷路的雨林。 老赵收了郭大河两倍佣金,送这么个鸦片鬼过来,摆明了把郭大河当肥羊宰。 郭大河和这人交往了二十多年,没想到这次会在他身上栽跟头。 那男人不安地动了动,偷觑徐微与的反应。 而徐微与什么反应都没有表现出来。他坐在桌边削苹果,仿佛没听见郭大河的话似的。 “让杨二给你削呗。”杨朵走过来挡住男人的视线,“他玩刀在行。” 蹲在两条怪蛇前的杨长明闻声抬起头,“嗯?” 徐微与无言地看了杨朵一眼,坏心眼的姑娘笑得花枝乱颤,跟招小狗似的抬手对着杨长明招了招,“杨二,来,给咱们徐老闆削个苹果。” 徐微与刚想说不用,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郭大河拧眉低声说道,“他要跟你说话。” 徐微与与郭大河对视,后者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对面要说什么。徐微与接过手机,朝外走去。 “你好。” 那边立刻响起了热情的广普。 【徐老闆你好哇,我是老郭的朋友啊,我姓赵,你叫我老赵就行。我跟你解释一下司机的事啊。】 徐微与反手关上门,走到木楼西侧的台子上,“你说。” 【吶,不是我坑你,你要去的那村子,这几年也不知道犯了哪路太岁,一直在死人喔。老的少的黑的白的,谁进去谁死。早几个月还有人进去拿货,结果十来号人,全折林子里了,骨头都没留下。】 【陈老五,就是我派过去的那个,是村子里出来打工的,正好要回去。除了他,我找不到别人带你们了,都不愿意去。】 见惯了生死的人说起死亡来总是特别轻易,十几条人命在老赵嘴里跟报昨晚的菜名似的。 徐微与眸光微凝,“为什么会死人?这片雨林里有地区武装?” 【没有没有,不是人干的。用你们的话讲,这片雨林其实是原始森林喔。里头什么虫子都有,被咬几口人就倒下了,晴天还会起瘴气。命不好的进去就死了呗。】 【但是你放心喔,他们村子里的人进出都是没问题的。这个陈老五今年回家两次了,还全胳膊全腿的。】 徐微与的手按在栏杆上,无意识握紧潮湿的木头。 第18页 按照郭大河的说法,从小木楼出发到村子,即使算上徒步的时间也不过半天,这点路真能困死那么多人? 见他沉默,老赵啧了一声,【徐老闆你相信我,我这个人办事很细的,我特意打听了,那些死路上的人找的都是外地嚮导。陈老五不一样,他从小就钻这片林子喔,熟得很。】 【你要不进这片林子,我手底下有好多嚮导愿意带你,但你非要进那你说,只有陈老五哦。】 徐微与略作思忖,上了一份保险,“这样,你派两辆车来木楼这边,万一有什么意外,让你的人随时接应我。” 老赵:【好嘢好嘢。但是徐老闆,这个路费……】 徐微与答应得很痛快,“你报价,回去以后我付给你。” 钱的问题只要解决了那就是没有问题。老赵连声答应,还祝徐微与一路顺风。说回来请他和郭大河喝酒,让徐微与千万赏脸。 见徐微与挂断电话回来,屋子里的四个人都看向了他。 陈老五站起来,两只手抓在身前,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老闆……” 徐微与面上不显,“我姓徐,未来几天就麻烦陈师傅了。” “好。”陈老五满脸堆笑,讨好地点头,又转头跟郭大河他们打招唿,“郭哥,小杨。” 郭大河欲言又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娘老子是开天窗走的,所以他看到这些毒虫就生理性厌恶。陈老五想必也看出了几人对他的不待见,抠手尴尬地笑了笑。 过了会,他闷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老闆现儿走不走?嘅个盲蛇捉上你们了,夜里还来。” 他口音太重了,徐微与没听清他的意思,“嗯?”了一声。 陈老五蹲到两条怪蛇面前,拿起其中一条给徐微与看,“嘅个盲蛇,捉到血腥气箍人不放嗨,白天藏木叶嗐吇里头塞塞,夜西头来,一道来,几十条哦。” 这次郭大河听懂了,他拉了下徐微与,沉声说道,“他讲这玩意叫盲蛇,是成群结队活动的,闻到血腥味以后就会盯上人,每天晚上都来。问我们现在走不走。” 徐微与立刻捕捉到了关键词:“血腥味?” 杨朵和杨长明就站在旁边,一直在听他们说话。听到这儿,杨朵怔了下,杨长明拧眉,神情怀疑。 “我姐手上的伤就流了两滴血,这蛇能闻到?” 陈老五摇头,蹲着腾了两步,指杨朵的肚子,“胯股子流血,味道大……” “行了行了,懂了。” 杨朵没好气掸开他的手,转头看向徐微与,“我来月经了,量还挺大的。之前没想到血腥味会引来蛇,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徐微与也有点意外,但这种事当然不能怪杨朵,他略作思索,“那我们先开车送你出去,不然蛇一直跟着你,不安全。” 杨朵再不情愿走,此时也只得答应,她不情愿地嘆了口气,转身去拿包。 谁成想陈老五一下子蹦起来,挡到杨朵面前摆手,对徐微与说道,“不着走,村子头撒了草粉,么蛇过来。” 村子里不进蛇? 杨朵伸出去的脚停在半空,轻轻挑眉,从善如流地收了回来,转头对着徐微与眨巴眼睛。 徐微与:“……” 半小时后—— 徐微与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另一边的杨长明抬头看他,“徐老闆,还有什么要带的?” “没了,上车吧。” “好。”杨长明动作利落地将一包净水片塞进包里,一边拉拉链一边往后备箱走,最后一遍清点完物资,他抬手咚一声按下后备箱盖。 这辆七座越野虽然比他们原先的车破,但空间很大,即使将所有的东西都搬了上来,后备箱也还有空荡。 杨长明往后退了两步,看小木楼里,突然,他“嗯?”了一声。 “徐老闆,那两条蛇身上的布是你盖的吗?” 两条原本被扔在空地上的怪蛇此时被人用防火布盖了一层,边缘还压了几块石头,跟什么衣冠冢似的。 徐微与点头,“过两天有个爬行动物学的教授过来,这两具尸体他要带回去做解剖。” 盖一下防止其他动物吃。 杨长明看那都没扯平的布,猜到徐微与是觉得噁心了,想笑又不太敢,走上前蹲下拽平,又抓了几块泥按在边缘,“您跟我说一声不就行了,自己动手干嘛。” 杨长明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但事实上,他语气中那一点调侃的意思还是被徐微与捕捉到了。徐微与轻轻抿唇,扔了包纸巾给他,而后便看向窗外懒得理人了。杨长明就憋着笑,低头系安全带。 杨朵和郭大河昨晚都没睡好,一上车就闭上了眼睛。杨长明趁回身的功夫给徐微与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这路上他盯着陈老五。 越野车启动,缓缓加速驶上雨林小径。 ——谁都没有看到,在他们驶出十几米以后,那块防火布缓慢地被顶了起来。底下盖着的两条明明已经被杨朵开膛破肚泄愤的怪蛇蠕动着,漆黑的躯体在边缘一晃而过。 不多时,防火布塌了下来。 第19页 它们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带着它们才收集到的气味一起。 第10章 参天大树的枝叶密密匝匝地挡住天空,像一张绿色的网般织在人头顶上。越野车车轮碾过小径,才长出来没多久的草花被尽数压折,发出一阵嚓嚓声响。 听久了,这声音就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催眠音。 徐微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意识到在做梦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医院科室的金属椅上。视线所及之处,是一双软底地板拖鞋。 …… 徐微与顺着对面人的双腿抬高目光,不多时,他对上了一双属于李忌的眼睛。 这人还穿着生日宴上的黑衬衫,胸前多了几滴不明显的血印子,双腿交叠,扎着针的那只手放松地搁在扶手上。如果不是他头上缠了一块染血的纱布,他这样子,和之前在天台酒吧时没任何区别。 “看我干什么?”李忌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笑着问道。 徐微与无声转过头,看向窗外。 社区有宵禁制度,此时医院外的草坪和马路安安静静的,不知名的蛾子在路灯下转圈,不远处独栋住宅的窗户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屋主似乎已经睡了。 李忌顺着他往外看,没看出外头景色的吸引人之处,又慢悠悠地重新将目光落回到他身上。 徐微与可比那些不会动的砖头草枝子有意思多了。 他坐在灯下,微乱的黑髮被照得纤毫毕现,脸色有些苍白,更衬得五官俊秀,左眼下方擦了一片血痂——是扶李忌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又艷又可怜,惑人得很,李忌就没提醒他。 这么好看的小孩,家里怎么就给扔了呢? 李忌在心里琢磨,越琢磨就越心痒,跟狗吃不到桌上的肉似的,痒的抓心挠肝的。 “——哎。” 徐微与厌烦到了极点,动都没动。李忌向前倾身,伸手捏住徐微与的下巴,作势要将人扳过来。 “你有完没完?!”徐微与又惊又怒,没想到这人都这样了还能继续招惹自己。 李忌收回手,自己给自己揉手背。 彼时徐微与刚刚二十一岁,受惊大过生气的样子跟什么蓬着毛叫的小鸟一样,根本不会让人觉得害怕。 真不错,李忌想道。刚刚毕业,没有父母亲戚,吃住工作全挂在他的公司底下。听起来,徐微与很像是他的私人专属的…… 小秘书。 李忌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也不清楚“小秘书”这三个字用在徐微与身上合不合适。这种过于狎昵,说出来就带着明显暗示意味的名词只能在心里想一想,真要喊出来,肯定得换一个。 他碰了下徐微与的腿,像是大型犬科伸出爪子扒拉人,发出求和的信号。 “你都把我打成这样了,怎么还生气啊。” 徐微与看着李忌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他没见过比李忌更厚脸皮更荒唐的人。 李忌看懂了他的表情,哑然失笑,“不就是误会你和我小叔的关系了嘛,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我跟你道歉,你原谅我吧。” 他说误会,说抱歉,但语气里却没有一点真诚的意思,轻飘飘的,自己都没有把自己的话当真,完全是基于目的做出的暂时妥协。 他不觉得自己虚伪吗。 徐微与唇线抿成平直的一条,修长的手指攥进掌心。李忌笑意不变,像是在等着他发作一般。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两人坐救护车过来的一路上,李忌就跟个疯子一样,丝毫不在意车上还有医护人员,把他对徐微与和李旭昌之间的猜测问了个遍。问到最后几乎和羞辱无异。如果徐微与不说话,他就用英语问,暧昧的言辞引得原本听不懂中文的医护人员频频侧目,逼徐微与回答他。 徐微与看着他,一字一顿,“李忌,你脑子有病吧。” 听到徐微与叫他的名字,李忌脸上的笑意滞了下,古怪的滋味漫上心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像是有人用极为柔软的成团绒毛去蹭他脑后接近嵴骨的那块凹陷下去的皮肤,柔软的痒意顺着血管蔓延至指尖,在神经上激起一点酥酥麻麻的刺激感,陌生又让人舒服。 他几乎没有眨眼,好像突然间想通了什么,就这么凝视着徐微与,那目光让徐微与……极其不舒服。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束在空气中,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收紧,将他和空旷安宁的外界隔开。直觉疯狂报警,徐微与蹙眉站起身。 这个动作快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李忌没有拦他,只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朝后靠向了座椅靠背。输液管随之摇晃,又很快稳定下来。 徐微与突然有点背后发冷。 他没见过李忌这样的人。明明看起来只是个不着调的二世祖,但相处起来很快就能感受到这人隐在骨子里的危险。徐微与根本没法用经验和常识判断他的下一步动向。 他好像根本就没有正常的是非观,正常社会的一切和他隔着一层雾蒙蒙的毛玻璃,一切准则规定都无法影响他的本质。 徐微与抿抿唇,转身离开。但就在抬步的下一刻,李忌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追了上来。 “——我跟恆通那边谈了,种植园这个项目的投资我们一人一半。下个月你跟我去海岛考察,具体时间过两天通知你。” 第20页 徐微与当时确实是定力不够。几乎是在理解这句话含义的那瞬间,他的肩背就僵住了。 他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李忌。后者轻笑,“小叔不去,他留在这边搞其他项目。” ……我下个月课程满了 这句话还未出口,徐微与整个人突然下坠,眼前的一切陡然转黑。下一刻,他的额角在玻璃上重重磕了一下—— “咚……” …… 徐微与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是驾驶座灰褐色的人造革。 他在,车上。 “艹……你会不会开车啊?这点路还能撞树。”杨朵的声音从车后座传来,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她把当枕头垫在脑下的背包往里面推了推,坐起来,扶着徐微与的座位靠背伸头往前看。 陈老五咕咕哝哝地嘟囔了几句话,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副驾驶上的杨长明回过头,“下车吧,前面的路没法开了。” 这里又是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除了他们,还停了几辆车,应该是村里其他人的。 徐微与闭眼缓了会,少顷解开安全带下车,眸光略过不远处的几辆车。车上的落叶和鸟粪都很新鲜,轮胎后压痕清晰。这些车上一次被使用,应该也就是几天前的事。 就像老赵说的,村子里的人进出没有问题。 “老闆,来——来——”陈老五在不远处叫道。 徐微与停下脚步,原本走向后备箱打算收拾吃喝用品的郭大河和杨朵也看向了那边。 杨朵用牙咬着皮筋梳头髮,声音含煳地问道,“干什么?” “他说走林子之前要给什么神上一柱香,敬完以后即使起雾了也不会迷路。”杨长明跟陈老五聊了一路,该套的话都套了出来,“他们村子里的人都这么干。” 徐微与微一点头,示意按照对方的规矩来。 东南亚这片地区的封建迷信思想非常重。像郭大河,就在家里专门搞了一个房间供五路财神、菩萨佛祖和圣母耶稣。徐微与一开始找到这人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卖神像的 “等等。”杨朵一把抓住他,警惕地问杨长明,“要钱吗?” 杨长明一愣,显然,他没问清楚。杨朵朝他使了个眼色,杨长明一点头,朝陈老五的方向跑去。 姐弟俩短暂的交流落在徐微与眼里,等杨长明过去以后,徐微与低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杨朵靠过来,嘴唇微动,“村子里的庙一般不给外人拜,你要硬拜有时候甚至会挨打。他这儿主动让我们进,八成是想找个由头收过路费。” 徐微与侧目,“还有两成是什么?” 杨朵一愣,转头和徐微与对视。 郭大河从后面跟上来,闻言慢吞吞插话道:“那说不准……比如说扎涴河那儿有个村子,盖了座地母庙,过河的人都让拜。因为那打过仗,水又急,每年都会淹死很多人。村里人就觉得是淹死的人冤魂作祟,拜了地母才能安稳到达对岸。不过你别说喔,起了那座庙以后死的人确实少了。” 徐微与漫不经心地仰头看了看天空,半晌轻声说道,“如果待会陈老五要钱,你还三成下来就可以了。” 杨朵脸上闪过意外。像过路费座位费这些,他们“导游”一直是对半砍再抹零的,力求给老闆省钱。 徐微与轻轻摇头,没有解释。 之前老赵在电话里说,这条进入雨林的路前几年好好的,近几年除了村子里的人,谁进谁死的时候,徐微与心里就已经有了估量。 有畏惧才会有尊敬,鬼神信仰的传播一向如此。如果有人想用神佛谋利,最好的办法不是念经建庙,而是让不拜菩萨的人惨死。 如果外人进雨林必死无疑,那以后想进这片禁地的必然会找村子里的人带路。这时候,借着之前发生的事在路上盖间庙,让客人花点香火钱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然,客人也可以不给钱。 反正不拜就死呗。 &mdot; 陈老五口中的庙其实并不能被称为庙,那就是个盖在高处的小木屋,甚至还没有徐微与他们之前住的木楼大。 三四米高的岩石被人用凿子凿出了一排浅浅的石阶,两边长满了蕨类植物和不知名的长叶草。青苔湿滑,角落里还趴着只雨蛙。徐微与踏上台阶时,雨蛙受到惊吓,狠狠鼓了一下肚子跳开了,把后面的杨朵吓了一跳。 杨长明站在高了徐微与四级石阶的地方弯下腰,低声说道,“陈老五说祭拜的牲口他先出,一共半扇猪,两只鸡,回头加路费里。要一千刀。” 徐微与心底诧异,但面上没表现出来。陈老五要的价格不算高,对于四条人命来说,甚至有些低得过分了。 陈老五站在庙门边等他们,手上抓着个白色蛇皮袋子,袋底透出一片血印,里头装的显然就是用来祭祀的猪和鸡了。 见徐微与上来,他憨笑,“老闆进,我拿嘅个撂后头进。” 两扇挂着白铜把手的木门虚掩着,上半部分阴干,下半部分潮湿,隐隐能看见里面的灯光,也不知道这些人哪儿牵来的电。 徐微与伸手轻轻推开木门,抬步跨过门槛。 第21页 原本不明显的线香气息一下子浓郁起来,庙里没通电,是点的老油灯。十几盏油灯的火光加上两边窗户透进来的天光照亮了供桌上的小神像,看着是个缠着蛇的佛,不知道到底叫什么。 徐微与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此时,让他更为注意的是已经在庙里的另一个人。 那应该是个青年,很高,穿着跟陈老五一般的短褂和麻布裤子,看着比陈老五的略干净些。他背对着徐微与站在供桌前,单手往其中一个香炉里插线香,动作懒懒散散的,不太恭敬。 听见声音,他转过头,目光投过来时轻飘飘的,落在徐微与脸上时愣了下,似乎有些意外。 ——徐微与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查一颤,双腿像是僵住了一般停在原地。 郭大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他停住,推开另一边的门进来,“怎么了?” 杨朵和杨长明也跟着走了进来,陈老五坠在最后。 看见陈老五,站在供桌前的青年动了动,扬声用土话问了一句什么。 ? 陈老五没想到庙里还有人,伸头看,见是青年,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忙挤开杨长明拖着袋子快步上前,“都是老闆,进村找老乡嗨。” 说着他走到青年身边给他指徐微与等人,低声解释了几句,脸上满是讨好敬畏的笑,听传过来的只言片语,像是在说郭大河和徐微与的身份。 徐微与听到了几个零星的数字,应该代表他们付的钱。 青年一边听,一边从身后的供桌上拿了块布擦手,粗糙麻布皱巴巴的。不多时,他轻轻点了一下头,而后重新看向徐微与。 “你要找人?”他问道。这次用的是汉语,完全不带一点口音的那种。 徐微与盯着他,不发一言,像是失去了语言能力一般。 青年朝他走来,徐微与的瞳仁里映出了青年的脸。和五年前相比,这张脸反而更年轻了些。 青年停在他面前半步处。 这是个打破社交安全,但又没那么亲密的距离 ——李忌比徐微与高出半个头,距离稍远时,徐微与是可以平视他的,但李忌不喜欢,他更享受微微低着头俯视徐微与的感觉。 此时也一样。 “问你话呢,找谁啊?”青年问道。 第11章 被找的人问找人的人要找谁,天大的笑话。 徐微与无意识退后了一步,微微仰起头。 他没想过再次和李忌见面的情形。 虽然他一直在找这个人,但心里其实很清楚,李忌不可能有存活下来的希望。 五年前,那场暴雨造成的泥石流沖毁了选址地的大半村庄,紧邻村庄的山道垮塌断裂。和李忌一起过去的考察团一共开了五辆车,其中两辆被当场掩埋,一辆翻进村子,还有两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山洪卷进了湍急的河道,李忌就在最后那两辆车上。 暴雨连下一周多,当地一半以上的地区都受到了洪水影响。基础建设差,救援人员不足,装备落后,很多地方连受灾情况的上报都是滞后的。 等徐微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离李忌失踪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当时,李忌的律师突然打来电话,徐微与还以为合同出了问题,解通,下一刻,对方就直接进入了主题。 他说搜救队从山里撤了出来,一无所获,认为李忌没有生还的希望。即使继续搜救,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找到他完整的尸体。 不过他生前立了遗嘱,如果后续被宣告死亡,徐微与将继承他名下的所有财产。 写字楼外阳光明媚,徐微与站在光影分割的地方,耳中嗡鸣不止。 什么搜救队?什么遗嘱? 没有人告诉他选址地发生的事,没有人关注一个经济欠发达地区的自然灾害。李忌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异国他乡偏僻的山区里,尸骨无存。 和他有利益冲突的李家人暗暗窃喜,原属于李忌管理的中层高层隐秘地商议着未来站队的打算。 李忌的朋友碰头聚了一次,也不知道该怎么祭奠他。毕竟没找到尸体,李家老爷子压着不给办葬礼,不允许集团宣布李忌的死讯,以此噁心那些无用还想要上位的晚辈。 无数人关注着这件事。可几乎没有人知道,李忌是替徐微与死的。 【徐微与,你但凡有点良心就亲自过去一趟。】和李忌一起长大的姑娘抓着他的衣服含含煳煳地说,醉得不成样子。 她自从结婚以后就戒了酒,但以前练出来的海量还在,徐微与不知道她是喝了多少才能喝成现在这样,伸手把对方从地上拉了起来。 花蕾死死抓着他的领口不松手,用哭腔小声呢喃,【他们都不知道,但我知道。李忌是替你死的。当天要去考察的人是你,结果你生病了。李忌怕你病情加重,替你上了车……对不对?】 “……对。”徐微与轻声说道,心脏沉沉地下坠。 他和李忌之间暧昧难言的关系是李忌强迫开始的,是他不得已接受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用某一个人的死亡来结束这一切。 说到底,如果没有李家的帮助,福利院供不起他吃饭上学,他会早早辍学打工。如果没有李忌,李旭昌会做同样的事,且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思像李忌一样培养他。 第22页 徐微与一直觉得,他和李忌之间最好的结局应该是两不相欠,形同陌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生死不见。 一条人命太重了,徐微与背不起。 青年不知道徐微与在想什么,只是很清楚地觉察到了他的僵硬。 他目光朝下落了几寸,停在徐微与因为苍白而显得脆弱的脖颈间,少顷又抬起来和徐微与对视,这半秒间的细节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你……”他拖长尾音,眼底带上了些许笑意,“怕我?” 他问的是实话,就像蛇能用信子捕捉空气中的气味分子一样,某些东西也能用与人类不同的器官感受生物的情绪气息。 只是人类不知道而已。 “哎你小子神经病吧。”郭大河走上前推了青年一把,“滚滚滚,我警告你,别没事找事啊。” 青年还没说什么,站旁边的陈老五先不干了。他马上挡到青年面前,拦住没好气的郭大河,“大哥别嘎……” “嘎什么嘎,讲的什么鸟语。你让这小子离我们老闆远一点。” 郭大河去过的村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深知这些当地青年的秉性。一个个都是小学初中辍学,跟叔伯船帮子混大的痞子。对待他们,要先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来。 陈老五用力卡住他的手臂往下按,“嘅个是小佛,是村巫大婆婆嘚徒弟。” 郭大河脸上兇狠的表情滞住。 陈老五口中的“村巫大婆婆”其实就是这边村里的神婆,平时给人看病看事,特殊日子主持祭祀仪式,一般很受当地人尊敬。这青年是大婆婆的徒弟,也就是下一任的神汉,在村里地位肯定也不低。 难怪刚才陈老五一副怕他生气的样子。 “哦——”郭大河向来能屈能伸,脸上立刻挂上笑,从裤兜里掏出烟盒给青年递了一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您是底下那些要钱的小流氓。” “没事。”青年从善如流地接过,捏了捏接口处的纸封,“陈南,老闆怎么称唿?”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听到青年自报家门说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徐微与还是蹙了蹙眉。 ——李忌失忆了。 “我就是个带路的。”郭大河侧身,让青年看徐微与,“我老闆,姓徐,来您这儿找他兄弟。” “徐老闆。”青年笑着伸手。 …… 见面握手是华国人和华裔圈子里的习惯,东南亚这边的当地人用的少。看来李忌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身体本能还在。徐微与垂眼想道,片刻后平静伸手,与“陈南”轻轻一握。 “徐微与。” 跟往常一样,徐微与触碰了一下对方便打算收回手,但下一刻,那只体温偏低的手突地收紧,匝住了他的掌骨。 “看您犹豫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您嫌我手脏呢。”青年笑意不变慢悠悠地调侃道。 徐微与抿唇,这人明明已经失忆了,为什么还是这样的性格? “松手,你捏疼我了。” 青年眸光微凝,郭大河也有些诧异地用余光偏了下徐微与。 “……噢噢,”郭大河不动声色地拦开青年,笑着问道。“我们进林子要先拜神是吧。怎么个流程,是我们直接拜还是您主持?” 青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默了两秒以后才转过身走向供桌,伸手拉开最左边的抽屉,从其中拿出一只半满的纸筒袋。他从纸筒里抽出一簇线香,默数了一下以后又加了两根,反手将剩下的放回抽屉。 “把肉放前面,然后你们每人过来上一炷香就行了。” 说着他将香放在案桌上排开,每份三根,看着就是最普通的供神法。反倒是陈老五的做法有点怪。 他拖着蛇皮袋走到供桌前,扯开袋子上的结,拖出那半扇猪,猪皮朝上铺在地上,两只活鸡压在猪下面。 活鸡立刻发出惊慌的叫声。 “跪嘅上头拜。”陈老五说道。 杨朵一直站在最后,此时忍不住出声,“那鸡不就被压死了。” “压死好嗨。”陈老五大声强调,“不死不着。” 杨朵眉头拧得死紧,伸手拽了下徐微与,示意她有不好在这里说的话,让徐微与跟她出去。 “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就行。”青年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出声说道。 杨朵被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打量他。青年肯定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但并不在意,可有可无地理着那几份线香,将其位置调整得更加均匀。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掀起眼皮,看向一盏油灯。 供桌上的老油灯用的都是当年从国军残部里流出来的铜酒碗,表面有不少划痕,只能隐隐约约地映出后方的人影。 徐微与身形弯折地映在弧面上,他朝杨朵低下头,轻声问了一句什么,躯体和声线都在表达着关心。 ……青年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你们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贡活物?”杨朵扬声问道。 活物祭品又叫血食,只在祭祖或者驱鬼的时候用得上。而拜神拜佛的供品用的应该是熟食。 第23页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没有哪个寺庙会让僧人杀鸡宰羊弄得一身是血,然后再去普度众生。 “老五没跟你们说吗?”青年转过身,“进林子的路上有阴鬼,饿了会拖人吃,这些是餵它们的。” “阴鬼不就是冤魂,你们……” “朵妮儿。”郭大河沉声,杨朵收声看向他,用眼神询问。 “这人家的私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就去转一圈,两三天就出来了,你问这么多干嘛?” “可……” “好了!”郭大河加重语气,警告地盯着她,又给徐微与递了一个眼神。 徐微与当然能看出这其中有猫腻,轻轻抓了一下杨朵,“没事。” 反正已经找到了李忌,去村子里确定他是怎么到这儿的,就能带人回去了。 青年看着徐微与,没什么情绪的眼底终于还是浮出了一丝冷意。 ……真碍眼。 他盯着徐微与的手,有点想把它抓过来攥一攥,然后看它的主人皱眉露出忍痛的神情。这冲动起得很莫名其妙,连带着还拖出了一串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恼火,惹得他更加烦躁。 在这份烦躁转化为另一种血腥的情绪之前,被他盯住的人看向了他。 …… “你先来?”青年废话一般问道。 “嗯。”徐微与答得敷衍,“你挡着我了。” 青年换了个更为放松的姿势,朝旁边让开半步。徐微与走上来,从他身侧的空缺处拿过一束线香,抬手借油灯的火点燃它。 但也不知道是受潮了还是怎么着,线香一直没有被燃起来,只顶部虚浮着一缕青烟。 徐微与没上过香,不太清楚这样行不行,收回手观察了一下。很快。那缕若有若无的青烟也散了。 有人笑了一声。 不等徐微与抬眼,那人便握住了他的手,带他将线香伸进火里。不多时,烟气升起,他牵着徐微与的手收回,轻轻朝上面吹了一口气。 赤红的火光一闪,将线香烧出一圈细微的黑痕。 “拜吧。”青年漫不经心地说道,“挺灵的,徐老闆有什么愿望可以直接说出来。” 这话像是某种不可言明的暗示,只可惜听的人没放心上,说的人也不打算解释。 徐微与情绪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李忌这几年到底和什么人混在一起?怎么养出这么副神棍样。 第12章 “嗯?”青年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表示疑问。徐微与眼形好看,情绪浅,无奈又欲言又止地看着谁时跟奶猫用爪子挠人心尖似的,让人心脏毛毛地发紧。 徐微与懒得理他。李忌以前脑子就有问题,现在看起来更严重了些,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避过青年,走到供桌前皱眉跪下。猪没刮毛,皮上绒绒的一层。隔着一层布料,徐微与首先感觉到的是柔韧,继而是冰凉,再然后,是底下活鸡突然悲戚起来的哀叫。 徐微与心头一颤,下意识重心向后,指尖撑住脚踝边的地板。 这座小庙的地面也是用原木噼开的木板拼就的,树形问题,很多地方没有办法恰好贴合,留着不少空荡。徐微与不察,食指与中指指尖恰好按进一条缝隙中。 立刻,柔韧温暖同时还带着些许弹性的触感自指尖的触觉神经反馈给了大脑,像是被小狗伸舌头舔了一下似得。 ——? 站在徐微与前方的青年眸光微移,看向缝隙处。 挤在下方的漆黑蛇状生物感觉到了触碰,用灵巧的网状触肢轻裹了下那两根白皙的手指。意识到这是鲜活的血肉之物以后,它发出了一声人类听不见的欢快嘶鸣。 【来……吃……】 喑哑古怪的声音让徐微与瞳孔微缩。 是他听错了吗?有东西在说话? 漆黑涌动着,不出意外的话,它的同类们将在几分钟之内聚集过来。但就在这时,空气中有什么轻轻颤了一下。 【滚远点。】 蛇状生物一顿——迟疑着抬起触肢,片刻后缓缓敛了回去。 同一时间,徐微与一点一点回过头,他不知道自己感受到的怪异裹缠感和听到的声音来自什么,但直觉不是什么正常东西。 心脏狂跳,带着胸腔一齐共振。 然而——徐微与看到的是一个空荡荡的缝隙。 …… 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吧,比岩石高了十几寸的木板下方萦绕着一些温暖的水汽,是雨林的蒸腾作用导致的。 徐微与嵴背微僵,几秒后才回过神。他轻轻吸了口气,闭眼转回头。 又产生了幻觉。 回去安顿好李忌以后就去医院吧,精神类疾病越早治疗越容易控制。 青年抱臂看着徐微与眉眼低敛举香长拜,见他站起来,接过他手中的香侧身插进香炉,“两只鸡而已,怎么吓成这样?你也太娇生惯养了吧。” “你、话、也、太、多、了、吧。” 徐微与还没出声,杨朵就从后面走上来,她没好气地拿过一束香熟练地点燃,“我们老闆哪里得罪你了吗?” 徐微与无声地落了一眼给她,杨朵皱皱鼻子,显然是心里憋着事,怎么看青年怎么不顺眼。但徐微与和郭大河都在这里,她只得闭上嘴走到供桌前跪下。 第24页 青年哼笑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扫过杨朵的脸,唇边的笑意略微有些发凉。 即使以他的标准来看,这个叫杨朵的女人也是个很优秀的人类雌性。年轻、健康、美丽、适合生育,每一条都符合人类对于伴侣的选择。 ……适合的让人生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也懒得去细究。厌恶靠近徐微与的人就像狮子天生知道鹿是食物一样,是他的本能教会他的。 杨朵拜完起身,狠狠瞪了青年一眼,转身抓住徐微与的手,“这儿太挤了,咱们出去等吧。” “嗯。”徐微与知道杨朵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跟着她走出门。 他没注意到的是,身后有道视线一直冷冷地坠在他身上。青年看着他走到门口,看着他反手带上木门,白皙指节在深色木板边缘一扶即分。他透过两扇木门间的缝隙看着徐微与和杨朵一步一步并肩走下台阶,好半晌没有收回目光。 如果这样的注视能够化为实质,徐微与必然会被无数漆黑的触肢裹缠着拖进深渊。 有东西会捂住他的眼睛不许他看,捂住他的耳朵不许他听,塞住他的口舌不许他发出声音,然后捆住他的四肢,居高临下地欣赏他挣扎的样子。 那一定很漂亮,想想就让人心动。 虽然有能力实现这个想法的东西其实并不清楚这样做能让他得到什么。 这种冲动源于他还算人类的那一部分,因为太微弱了,所以细节并不是很清晰。 而徐微与对此,一无所知。 …… “他说的阴鬼是怎么回事?”徐微与走下石阶轻声问道。 杨朵抱臂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藉由这个动作压下心中的恐惧。 “阴鬼就是怨魂,是惨死的人怨气不散所化的。能让人建庙餵血食镇压的怨鬼,一般都杀了十个人以上。” “怨鬼杀人不是随机的,它只杀害它惨死的人和那些人的后代。本来跟咱们无关,但陈南和陈老五让我们上供,怨鬼吃了这趟血食会以为我们也是这村子的后人。不发作还好,要是发作了,咱们就是那些人的替死鬼。” 杨朵暴躁地捏了捏胸口的狐仙牌,“一老一小两个狗娘养的,坏的要死。” 空气安静了下来,徐微与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杨朵这番话,属实有些超过无神论者的理解范畴了。但在生意场上混久了的好处就在于什么样的人徐微与都见过,也都能接受。 他略作思索,而后平静且纵容地问道,“那怎么办,回去找个庙给你驱驱邪,费用我出?” 杨朵:…… “你是不是不信?”杨朵面无表情问道。 徐微与看看她胸口那个据说要价三万的,用玻璃封装的绒毛狐狸挂坠,想了想,越过她看向一旁缠在树干上的兰花,不知为何突然对其起了点兴趣。 杨朵气笑了,轻轻打了下徐微与的手臂嗔怒道,“我说的是真的,我老家就有人被怨鬼缠上的,死的可惨了。” 徐微与无奈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杨朵前倾上半身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而且怨鬼好多都是女鬼,你这样的,人家先奸后杀。前几年……” 眼看着话题要奔下三路去,徐微与做出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别闹,不想听。” 杨朵哼了一声。 可能徐微与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他会不自觉地对亲近的人提高容忍度。像是那种很漂亮很冷淡的猫,平时会站在高处冷冰冰地俯视着一切,叫也不叫一声,摸也不给人摸一下。但如果有谁被它划到了自己人的范畴里,他就会对那个人的行为採用另一套接受标准。 招人的很。 也——恼人的很。 落叶层厚重,像是黏菌一般探在其上的漆黑细网与叶脉无疑。它们轻轻颤动着,收集着空气中的声音和细小的情绪分子。如同无数异化的眼耳,监视着被盯上的猎物。 庙里,青年终于将目光从两扇木门中间的缝隙上收了回来,看向了站起身的郭大河。 虽然直觉这人有古怪,但碍于对方的身份,郭大河还是热情地挂上了笑,走到旁边搭话,“陈小哥,这样拜完就没事了吧。” “嗯。”青年淡淡应了一声。 “抽菸。”郭大河又给他敬了一根烟,拿出打火机用手笼着给青年点火。 青年没拒绝,但也没抽。郭大河心说这人是不是嫌烟不够好,正想问,对方的声音就先他一步响了起来。 “——徐老闆和他女朋友在一起多久了?” 郭大河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青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用屈指夹着烟的手示意了一下庙门外,“来我们这种地方找人都不分开,亲亲蜜蜜的……真让人羡慕。” 第13章 …… “哦,你说杨朵那丫头啊。”郭大河乐了,“她哪有那福气。” 郭大河伸手招了一下旁边的杨长明,“他和杨朵两个是我堂妹的小孩,之前在餐馆里打工,赚的比要饭的还少。我看着来气,索性让他俩跟着我干。” 第25页 青年轻轻挑眉,“哦?” 不是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还那么亲近,快变成女朋友了吧。 怨怼的念头毫无缘由地冒了出来,像是某种铭刻在本能中的印记,酸且苦地一路顺着血管烧至脑顶,灼得人止不住地想要冷笑。 郭大河摆摆手,“不是不是。” 他跟着青年往外走,随口说道,“徐老闆不喜欢女的,要不然我肯定撮合他和朵妮儿。他条件多好呀。” 青年微微顿住,表情似乎在此刻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什么叫不喜欢女的?”他轻声问道。 郭大河给了他一个懂得都懂的眼神。他信佛,有心想要和青年拉进关系,低头笑着含煳说,“不喜欢女的的意思就是喜欢男的呗。我们这位徐老闆啊有个老情人——叫李忌。” 【李忌。】青年的眼珠有一瞬间的震颤。 郭大河:“失踪了,这次来就是来找他的。” “……没听说过。”青年淡淡说。 郭大河嗨地嘆了口气,“听过才有鬼呢,那人八成五年前就死了。山洪,连人带车给卷进河道里,哪有活下来的可能啊。” 青年回过神,皱眉回忆了会,“五年前?婆罗洪水?” “对。”郭大河点头,伸出一个拳头,“徐老闆找了他五年,光路费就花了这个数。” 青年扫了眼郭大河的手势,他完全不缺钱,但踏足这片雨林的人,十个有九个是为了钱才来的。很明显,对于人类社会来说,钱很重要。 所以徐微与为什么愿意为【李忌】花这么多钱和时间? “……他和那男的结婚了?” 郭大河正唏嘘呢,哪能想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没有没有!怎么可能结婚。他俩就——床上关系。” 两人走到庙门前,青年意味不明地嗤笑了声,“床上关系找什么找,换个人不就好了。” 郭大河一拍大腿,觉得青年这话真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可不是,那么有钱,那么年轻,为了个没名没分的男的,天天往鸟不拉屎的林子里头钻。说句不好听的,不就是根屌吗,换谁不是换。真找到又能怎么样?啊?人肯定已经死了,找到尸体运回去一烧,拿个盒子装起来,天天为他披麻戴孝?” 郭大河连连摇头,“我真是想不通这些有钱人。” “披麻戴孝……”青年像是觉得这几个字很有意思似的,轻声重复了一遍。 “别了吧,寡妇门前是非多。到时候别人都知道他老公死了,肯定欺负他。” 郭大河正想点头,脑子一转又突地觉出点不对来,古怪地看了青年一眼,心想这小子说的什么鬼话。 对方没理他,伸手推开门。 木门的金属合页早就在潮湿的环境中生了锈,发出吱呀一声。站在石阶前的两人闻声抬起头,目光随即在空气中相撞。 短时间内再次看到这张脸,徐微与心头颤了一下,侧脸线条微微收紧。 他到现在都对李忌还活着这件事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青年只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目光,跟毫不在意似的,漫步走下石阶,“你们有什么要带的赶紧去拿,拿完就走。林子里晚上不安全。” 徐微与不明显地松了口气,转身朝越野车的方向走去。 他甫一回身,青年便抬起了头—— 雨林里砍出来的空地不比外面的停车场,积满了枯枝败叶,在几天的雨水滋养之下,叶子霉烂发黑,人踩在上面偶尔会被滑一下。 但如果徐微与或者杨朵中有一个弯下腰仔细查看地面,就会发现那些湿滑的东西并不是腐黑的树叶,而是另一种呈网状铺在树叶上的漆黑生物。 ——和他们昨天晚上遇到的那两条怪蛇身上,毛细血管般的小片触肢一模一样。 徐微与每一步都踩在它们身上,隔着登山靴结实的鞋底,网并不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心跳,只能估算出他的体重,然后用颤动将这点无用的信息传回去。 隔靴搔痒的感觉让青年不耐地动了动。 地上黑色的网状生物随着他的心情拱翘起来,用纤细的末端缠住徐微与的鞋底侧面。 但它们力气太小了,在徐微与下一次抬脚的时候就被撕开了。 青年心底升起一丝烦躁。 他为什么不能站在原地呢?有什么好动的,都进这片林子了,还打算跑吗。 徐微与走到车边拉开门,从座位上拿起自己的背包检查里面的东西。 地面上的黑色生物立刻欢欣鼓舞地缠上他的鞋底,密密匝匝地笼成一个窝——可这又有什么用呢?登山靴良好的侧帮皮料依旧隔绝了它们对徐微与的感知。 …… 他就一定要穿衣服吗? 几乎和变态无异的念头很自然地冒了出来,青年半点没觉得不对,反而放肆地打量着那双腿。 它们如果光着在网上挣扎,一定很好看吧,比他之前捕获的所有人类都更漂亮。 “徐老闆,开罐器在不在你那儿?”杨朵在工具箱里翻了翻,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抬头问徐微与,不想正好对上了远处青年直勾勾的视线,生生被吓了一跳。 第26页 有那么一瞬间,那人好像变成了另一种诡谲骇人的样子。产生错觉的时间太短,那形象甚至没有清晰地印在她的视网膜上就消失了,但人类本能还是恐惧地尖叫了起来。 走! 快离开这里! 杨朵后颈出了一层的冷汗,心脏怦怦跳,想也没想色厉内荏叫道,“你大爷的你有病啊,看什么看,再看扣了你的眼睛!” 徐微与偏头看向青年,后者没什么情绪地回望。徐微与也没说什么,走到杨朵身边,从装荔枝罐头的箱子里拿出开罐器。 这是郭大河偷吃完随手放在这儿的。 “徐老闆……”杨朵声音有些惊疑不定,她张了张嘴,但脑中的画面飞速消融,短短几秒间——她就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 徐微与以为她因为拜神的事仍对李忌心存不满,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臂,“你跟他计较什么。” 青年微一抬眉。 “我……”杨朵欲言又止,想了想皱眉抿住了唇。 徐微与从箱子里捡了颗苹果,转身,青年看他的方向,猜到徐微与是要往自己这里走,不动声色地挺直了嵴背。 ——他不会就打算给我颗苹果吧。拿这点东西缓和他和杨朵之间的气氛,太寒碜了吧。 他不会要的。 这样想着,青年的手指在手臂上敲了敲,好整以暇地等着徐微与走过来。然而下一秒,徐微与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 徐微与低头掏出手机,按开看了一眼,只见发来消息的人赫然是老赵。 【徐老闆,有个事跟你确定一下,一位姓楚的教授给我打来电话啊,说他是您朋友,要跟我的人一起去小木楼等您,明晚的飞机,是不是真的啊。】 徐微与把苹果往杨朵怀里一塞,给老赵打了个电话,脚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 青年表情有些空白,他茫然地盯着徐微与的背影,半晌后气笑了,自己都觉得自己刚才跟狗一样等着人丢骨头的样子可笑。 真奇怪,为什么在这个叫徐微与的人类面前,他就跟被切了所有肢体一样,只会用最简单,最接近血肉生物的方式思考? 他已经跑不掉了不是吗?他的身体、思维、所有的一切都将对他打开,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他面前。 或许他会给徐微与留下一部分大脑吧,让他跟陈老五之类的人一样,还像是个人似的活着。到时候徐微与会怎么样? 会哭吗?还是被吓到说不出话来,惊慌地求他? 徐微与站在不远处的一颗高大乔木下,光斑打在他的肩膀上,稍微分了一些给他的眼睫,让鸦羽一般的睫毛呈现出少见的透金色。 他和手机那边的人交代着什么,时不时微微点一下头。 某一刻,他朝青年的方向看过来,见青年还在盯着自己,反应不大地微侧过身,给对方留下一个背影。 ——很久之前,李忌就喜欢盯着他看,跟没事干一样,时时刻刻地把视线都黏在他身上。不让他看他还不乐意,让他盯着他又有很多问题。 问新来的下属为什么什么事都要找他,问合作方为什么大晚上约他应酬,问他为什么要把周末的时间用在上课上而不是和他一起出去玩。 没个消停的时候。 正想着,脚下阴影晃动,一个人停在了他的面前。 徐微与熟稔地抬了下电话,示意青年别打扰他。 和五年前一样,他的示意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青年抓过他的手,徐微与无法,只能把电话换到另一只手上,任由青年掰开他的手指,按住了无名指上的黑色瘢痕。 “怎么搞的?”青年问道。 电话那头的老赵一愣,【哎呦,徐老闆您那还有其他人啊。那我不跟你唠了,您忙吧。】 “好。”徐微与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被酸蚀的,别按,疼。” 他和李忌一起生活了两年多,该做的不该做的什么都做过,即使对这人还活着这件事抱有隐隐的不真实感,徐微与依旧很自然地用上了以前和李忌相处时的态度。 青年睨了他一眼,手下的力道放轻了些,“你对男的说话总这样?” 徐微与莫名其妙,“怎么样?” “娇娇气气的,偶尔还撒撒娇。”青年笑了声,说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我听那带路的说,你来这儿是找老情人的,那人要是还活着,知道你这么不检点,会不高兴的吧。” 徐微与眉心一跳。 他忍了忍,抽回手,终究没忍住,“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 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少顷拿出一块柔软的黑色胶状物,凉着一张脸将其缠在徐微与手上。 那东西看着有点像膏药,触感冰凉,应该是当地人自己做的。徐微与这几年很少和别人亲密接触,下意识曲了曲手指,但想到面前人是李忌,他还是忍下了挣扎的欲望。 不仅会撒娇,还听话。 青年在心里想道,他没见过喜欢男人的男人,但见过死了男人的寡妇。当那些无力独自养活一家老小的女人想要再结婚的时候,就会主动勾引自己看上的男人。 徐微与对他这样……算不算勾引? 第27页 脑子就跟飞奔在大草原上的野马似的,莫名其妙地踹出了这么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青年皱眉愣了下,不等他想出自己犯病的原因,徐微与的声音便传进了他的耳朵。 “五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青年抬起目光。 “五年前什么事?” 第14章 徐微与眸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青年,薄唇张合几次,最终还是抿住了。 按照李忌的性格,但凡他记得一点以前的事,都会顺藤摸瓜查清自己的过往,然后联繫下属找回北美。他现在这个样子,显然是把前二十七年的人生忘了个一干二净,这才安安心心地在村子里当了五年的神棍。 徐微与不是心理医生,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干预才能让这人恢復记忆。 但他记得友人曾经跟他说过,人类的大脑是一个很精密的器官,任何损伤都需要小心对待。如果粗暴刺激,不仅不能达到治疗效果,很多时候反而会让病人出现其他精神疾病。 先去村子里看看吧。 反正这种地方的人,只要给钱什么都愿意干。到时候跟捡李忌回来的人了解一下情况,再找个理由让李忌跟他回美国就好了。 回去以后什么仪器什么技术都有,不怕这人恢復不了。 青年拿过徐微与的手,检查了一下伤口被包裹的情况,顺便一下一下捏徐微与的指腹。那一小块柔软温热的指肚肉被他捏的微微发红,徐微与烦了,用力抽回手想要转身离开。 但面前人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抬手将他往前一拽。 “你怎么话说一半留一半啊?”青年微微偏着头,近距离直视他的眼睛,“五年前什么事?” 徐微与蹙眉,“我说了你记得?” 脑子坏成这样,说了也是白说。 青年觉得好笑,“你得先说我才知道记不记得。” ——五年前,这个时间有点意思,他想了想猜测道,“你之前来找李忌的时候,碰到过我?” 李忌这两个字被本人像提陌生人那样说出来,不仅让人无奈,而且有点怪异。徐微与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到底,是他害李忌变成现在这样的。 青年观察着他的神情,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你……那个时候就勾引我了?” 徐微与:……? 他活见鬼一般和青年对视,简直匪夷所思。 青年却觉得自己猜对了,微一挑眉笃定地说道:“而我没答应。” 以人类的审美来看,他目前的样子是很具有吸引力的。徐微与这五年一直在各种深山老林的古村落里寻找李忌,可能某一次和他遇上过。但那个时候他——并不太人类。 他可能还没有模拟出大脑结构,只是笼统地披着一层人皮,内里没有血肉器官,也没有骨骼神经。在他不想进食的情况下,人类和他搭话,他只会冷漠地走开。 所以即使徐微与像现在这样勾引他,他也不会做任何回应。 他甚至不记得有这件事。 徐微与和他对视半晌,发现这人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深吸一口气,心底的自责消散得一干二净,他右手握住青年手臂用力拽开,以一种不与傻子论短长的排斥态度坚定地退后了一步。 他看着眼前饶有兴味打量自己的青年,不敢想这人脑子里在创造什么。 ……如果李忌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他要为这人的下半辈子负责吗? 这边,郭大河一边和陈老五聊周边的风土人情,一边利落地收拾好背包,把足有半身高的行囊往肩上一架,他按下车门高声喊徐微与,“徐老闆,我们好了,能走了不。” “可以走了。”徐微与回头答道。 青年看着他跟猫儿似的受惊样,想了想没再去吓人,转身朝进村的小径走去,脚下踢开沿途的枯枝,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真奇怪。另一半冷血的他注视着自己想道。 我其实没有确定任何东西,只是玩笑般地做了一个可能性很小的猜测,为什么这么高兴? 徐微与。 【徐微与……】 他在心里念着这三个字,像是在含一块甜得人心慌的糖。 我真的想让他变成我的驱使物吗?青年垂眼看着地面。 他的网极不明显地律动着,将这片雨林中所有动静如实地反馈给他。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他依旧能感受到徐微与一下一下均匀的唿吸,脆弱、柔软、温热,很容易就会死去。 ——【幸好死的不是他。】 ……? 青年抬起头环顾四周,他刚才是不是听到了某个声音? 风略过树梢,鸟鸣虫叫从很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地传过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另一边,杨朵和陈老五率先朝徐微与的方向走去,郭大河和杨长明落他们几步。郭大河最后轻点了一下随身物品,抬步正打算过去,手臂就被人拽了一下。 “嗯?”他回头,只见拽他的是从刚才拜神开始就没怎么说话的杨长明。这小子一向话少,所以即使郭大河有所察觉,也没觉得哪里奇怪。 杨长明有点不确定地往青年的方向看了一眼,“舅,那小子是不是李忌啊?” 第28页 …… 郭大河的眼珠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怪异地晃了晃,就好像他想往青年的方向看,但有另一股力量强行掰回了他一般。 “谁是李忌?”郭大河莫名其妙地问道。 杨长明紧拧眉头,撞了下郭大河的肩,给他指了一下立在路口的青年。 郭大河看着那长相平凡,鼻樑左侧还有还有一块横疤的青年反手扇了杨长明后脑一巴掌,“你小子失心疯了吧,陈南哪里像李忌了。” 杨长明神情难掩震惊。 在他看来,路口的青年和他昨天用手机搜到的照片一模一样,只是郭大河和杨朵刚才都没反应,他才没直接说出来。 郭大河又气又好笑,用手点了点杨长明,“我才发现你脸盲的很严重啊。不行,回去得治。” 说着,他朝那边走去。 杨朵见他俩在这边叽叽咕咕,早不耐烦了,迎上来扬了扬下巴,“你俩嘀咕什么呢?” “杨二讲那姓陈的长得像李忌。”郭大河说道。 杨朵一愣,“啊?” 她难以置信地转向杨长明,“你瞎啦。” 杨长明欲言又止,看着这两人的反应,狐疑地闭上了嘴。 下午三点十分,六人准时朝雨林深处进发。 “跟紧我。”青年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条长布,一圈一圈慢悠悠地缠在手掌上,“这条路上死的没的加起来有三四百号人,你要是不小心摔下去,被什么东西拖走,我保证谁都救不了你。” 徐微与垂眼看着他脚上破破烂烂的布鞋,随意嗯了声。 李忌和陈老五穿的都是这种没做防滑设计的鞋,他们能走全程,说明通往村子的路并不难行。 青年往前走了几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身朝徐微与伸出手,“包给我。” “……不用。”徐微与朝后仰了仰。 “要走四个多小时。”青年警告般说道。 徐微与淡淡反问,“我是残废?” 青年笑了,定定看着他,少顷后轻轻点了一下头,“行。” 他转身朝前走去,徐微与紧跟其后。他侧后方,是随即动起来的杨朵和郭大河。杨长明与陈老五坠在最后,防止有人掉队。 杨长明的目光一直追在“陈南”脸上。 他不是李忌? 他怎么可能不是李忌呢? 小径上逐渐有了些雾气。 最开始是贴着地面的一点点水汽,再然后是漫到小腿的白雾。地面景象不甚明晰,前方道路几乎和两边的林子混作一体,如果不是有人带着,他们肯定会走错。 杨长明晃了一下神。 他低头甩了甩脑袋,再次抬起头时,他终于明白了郭大河刚才的反应。 是,他怎么会认为陈南是李忌呢? 走在最前的那个青年看起来二十上下,身形剽悍高挺,长相平平,三白眼,短寸头,鼻樑骨一道缝了针的疤让他本来就显凶的面相更为鹰鼻鹞眼。 看着就是个刀泥里打滚的下九流,和虽然不着调,但行止动静难掩贵气的李忌完全是两个极端。 我怎么会将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认错呢…… 正此时,徐微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众人闷着头走了一个多小时,此时被铃声一激,俱是一惊。 徐微与还好,停下拿出手机看了眼。 给他打电话的是个陌生号码,徐微与思忖两秒,接了起来。 “你好,我是徐微与。” 【徐总你好,我是颜祈,楚学荣教授的学生,你现在在哪?】对方丝毫没有要寒暄的意思,开口简单介绍后便直入主题。 “你有什么事吗?”徐微与不答反问。 此时此刻,地球另一端的某个私人实验室走廊上,身穿白大褂的青年背窗而立,手上捏着那两张徐微与发给友人的照片。 照片里黑色的,被开膛破肚的,像是无腿娃娃鱼一般的怪蛇展开摊在木地板上。走廊上的灯光在照片光滑的表面上留下了几个光斑,也将其映在了颜祈的瞳仁中。 那哪里是什么怪蛇。 分明是几个挤压在一起狂笑着的,四肢扭曲贴在躯干上的人—— 【哈哈,又骗了一个。】 【蠢货。】 【……很快就会变得和我们一样了。】 嘈杂的,完全不是由人类发出来的噪音萦绕在颜祈耳周,他压了压耳廓,“不管你在哪,现在赶紧原路返回,你目前应该已经不在正常世界了。” 【你到村子以后,把定位发过来,楚教授说他想进去看看。】——手机扬声器里吐出来的声音如是说道,毫无异常。 “好。你和楚教授到了以后给我打电话,我找人接你们。”徐微与应道。 他挂断电话,前脚刚将手机放回口袋,后脚青年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谁啊?” “一个朋友。”徐微与答道。 问话的人嗤笑了声,“你朋友真多。” 你朋友也不少,只不过你不记得了而已。徐微与在心里默念李忌失忆了,而且他就算不失忆也喜欢阴阳怪气,忍下了想回嘴的冲动。 见他不说话,青年轻轻咬了下腮肉。 第29页 算了,他想道,反正这人已经跑不掉了。 他们走过的路上,高大的乔木皆没在浓雾中。粗长的,宛如藤蔓一般的漆黑蛇状生物静静地伏在地面之上。它们完全展开了触肢,将每一寸土地皆覆盖在【网】的感知之下。 从高处往下看,整片雨林一片沉黑。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正处于雨林的中央。 那是巢,不可探知,不可直视,不可接近。 是一切的结束,也是一切的开始。 蜘蛛正带着祂一无所知的猎物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的巢穴。 第15章 天色越来越暗,雾气越来越浓。几人小心地从一个陡坡上矮身滑下,继续朝前行进着。 “你们把房子盖在这种林子里面,万一有个急事,怎么出来啊?”郭大河咕哝问道。 陈老五闷着头一声不吭,脚下机械地朝前走着。 杨长明拍了他一下,“诶。” 陈老五脖颈柔软地扭起头看向他,不太正常的姿态让杨长明本能地感觉到不对。但此时光线暗淡,他们所有人都黑乎乎的,具体情况看不清晰,他没有立刻下结论。 “以前路不是嘅个样子嘚,天天清……老闆要走嘛,天天清……”陈老五咕哝说道。 郭大河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随口问道,“那现在怎么不清了?” 其实他也能看出来,这条路很久没有人走了。青苔和某种绿褐色的藻类长满了岩石表面,新生的树根、蘑菇长得到处都是,如果有人经常清理,这条路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难走。 陈老五“唔”了一声,仰头看了看天,喃喃道,“么人了,不着清……” 么人就是没人的意思,不着相当于不用。杨朵狐疑地回头,正想细问,脚下被绊了一下,顾不上好奇心,她赶紧扶住郭大河踉跄两步稳住身形。 “还有多久啊。”她扬声问到。 陈老五反应迟缓地看了她一眼,又越过她和郭大河看向前面带路的青年,嘴唇嗫嚅了几下。 他说的好像不是距离,但因为没有发出声音,所以杨长明等人没能接收到他的意思。 徐微与环顾四周,拉了一下领口,他的衣服已经全部被水汽浸湿了,正黏哒哒地粘在身上,不太舒服。 “还有多久?”他问身边人。 “翻过这个坡就到了。”青年说道,伸手拉了他一把。 “谢谢。”徐微与顺着他的力道跨过一块长满青苔的崎岖岩石,抬起头—— 下一刻,他眼中映出了无数扭曲的人形。 它们缠在高大的乔木上,悬吊在并不粗壮的枝叶间,像长而灵活的虫子那样缓慢扭动着躯体,构建出一张又一张头尾相接相叠的蛛网。 网遮蔽天空,拦断小径,剪短一切活物与正常世界接触的途径,完完全全地控制住这片空间。 大概是觉察到了徐微与的注视,雨林间窸窸窣窣的响动一顿。 所有那些正在蠕动的东西都慢吞吞地扭过头,用自己暴突在外的无机质眼球呆滞地看向徐微与——! 徐微与脑中一片空白,一脚踩空,只觉整个人朝前一倾,陡然失重。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拽住什么东西稳住身形,但光线太暗,慌乱之下他什么都没有抓住,重重朝下跌去。耳边只剩下衣服和草茎摩擦,扯断根叶的唰唰声。 可下面是石崖! 他会被撞断嵴椎的。 这个念头冒出的瞬间,徐微与摔进了一大团树叶之中,只听哗啦一声,某种软中带硬的柔韧东西隔着无数腐叶枯枝有力地拢住了他。 “徐老闆!”杨长明失声叫道。 徐微与扒开脸上的叶子,撑起身朝上看去。那些张牙舞爪的树枝树叶一如往常,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昭示着刚才扭曲可怖的幻觉根本就不存在。 ……幻觉……又是幻觉。 …… 徐微与无意识咬住口腔内侧,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我没事。”他哑声说道,扶住旁边凸出的石头打算站起来,立刻,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左脚脚踝处传来,“嘶。” “坐那儿别动。”语气不怎么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高处黑影一闪,青年几步跳下石崖,拍了拍手上的泥,大步朝他走来。徐微与眸光难得有些闪烁,待青年走到他面前时,才皱眉抬起头和对方对视。 青年也没让他失望。 “那么大一块石头支棱在那儿你不踩,偏踩旁边的空气,怎么着,它长得丑入不了您的眼啊。” 徐微与脸色有些发白,脸上沾了好几道泥巴印子,跟被谁欺负了的流浪猫似的。他不欲和李忌解释家族病史的事,伸手送到对方眼下。 “拉我一把,我脚崴了。” “你不是能吗,自己站起来啊。”青年冷声说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没有过脑子,完全是恼火到极点以后的本能反应——和几年前两人吵架时一模一样。 徐微与的手指在半空中蜷曲了一下,没什么表情地收回,扶住旁边的石壁,使力撑起身。青年看着他,上下齿关勐地咬紧,发出撮合在一起的磨牙声。 第30页 他俯身上前,掐住徐微与两边腋下猝然将其抱了起来。 徐微与猝不及防忙扶住对方手臂,肋骨被掐得生疼又惊又怒,“李忌!” 同一时间,杨朵在上面高声喊道,“徐老闆!你有没有摔伤——我看不见你们,你有没有事啊!” 青年转头厉呵,“闭嘴!” “……” 他像是放个玩偶似的把徐微与放在一边相对干净的石头上,半跪下身捏了捏他的骨头。徐微与的脚踝对于他来说堪称纤细,稍稍一用力就能捏断,某一刻,青年确实产生了这个念头。 路都不会走,干脆以后都不要走了。 “轻一点。”徐微与低声说道。 他背上腿上全是湿凉的泥水,整个人又脏又狼狈,青年握住他的小腿时也被沾了一手,无名的火气越烧越旺,他头也不抬,冷笑了一声,“你就差跳崖自杀了,还怕这点疼呢。” 徐微与不耐痛,也不是多好的脾气。他是欠李忌一条命,但没打算时时刻刻在这人面前伏低做小。 “你沖我阴阳怪气什么?会不会好好说话,我是故意跳下来的吗?” “你和故意跳下来有什么区别?爬这种路还能走神啊。”青年确认徐微与骨头没有受伤以后抬起了头,唇边冷笑不散,“突然间反应这么大,是因为我吼了那女的?真体贴啊徐老闆,这趟回去以后人家得哭着喊着嫁你了吧。” ……? 徐微与根本想不通这人的脑迴路,踩空摔下来这件事和杨朵有什么关系。 “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 青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胸腔里那颗自诞生起就没怎么变化过跳动速度的心脏,此时正激烈地鼓动着。每一次挤出的血液都带着还没有冷却下去的惊慌。 ——如果这片雨林没有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徐微与就这么摔下来,会怎么样? 会死亡吗? 人类的死亡于他来说已经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了,但只要想到徐微与毫无生机地躺在某块凸起的石头边,后脑凹陷,瞳仁扩散,体温一点一点消散的样子,他就难以控制住心底横生的戾气。 如果他没有揽住,刚才那堆枯叶底下尖利的时候足够把徐微与害死。 沉默蔓延,两人一坐一站,已经很模煳了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隐进一边的灌木丛中。就好像最后融在了一起一般。 青年也不知道在心里想了些什么,转过身蹲下,“上来。” “……不用。”徐微与转了转脚踝,感觉疼痛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剧烈了,自己站了起来。 “上来。”青年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你根本走不了接下来的路,逞什么强。” 徐微与耐着性子和他理论,“你背着我能爬上去?” “我背两个你都能爬上去。”青年冷声说道。 【我背两个你都能爬上去。】 这句话太过熟悉,徐微与愣了下,不由自主喃喃,“你到底……” 还记得多少? 他突然意识到,从刚才起到现在,青年的说话方式、行为逻辑,完全和五年前的李忌一模一样。徐微与最开始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甚至忘了这人失忆的事情。 青年回头,俊美冷峻的侧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无声地催促着他。 第16章 …… 徐微与脚下没动,往上望了一眼,“不用你,叫杨长明下来。” 青年极缓地眯了眯眼瞳,眼底的温度冷得渗人。徐微与不看他,整理完脏乱的袖口领口便要朝石壁方向走。 他和李忌已经不是以前的关系了。且不说这人现在完全没有记忆,即使有,他们两也不适合再有什么亲密的肢体接触。 但徐微与显然低估了面前人,就在他要走过去时,半跪在地上的青年霍然起身,单手捞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胯骨勐地向上一抬。徐微与只觉眼前视线颠倒,腰腹随即被重重顶住。 “唔!”徐微与慌忙撑住青年肩背,费力支起上半身,简直不敢相信对方就这么把他扛在了肩上。 “你疯了!” 青年嗤笑,单手圈住徐微与的腿弯,带他转了半圈,“来,叫。叫那个姓杨的下来救你,你不是喜欢他吗。” “……王八蛋。”徐微与这下真被逼出了火气,额头上青筋直跳,“松开。” 青年压着火紧抿薄唇,一只手就握住了徐微与的两只脚脚踝,指骨修长有力得根本不正常。徐微与的每一次挣扎仅仅能让他的手臂肌肉绷紧一瞬,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松开!你还要不要脸?” “力气真小。”青年冷声嘲道,大步朝石壁走去。徐微与绷紧的小腹压在他的肩上,柔韧的腰侧紧贴他的下颔,他不喜欢用香水,平时身上仅有一点淡淡的洗涤剂留香。此时,三个多小时的跋涉以后,汗水浸湿布料,仔细嗅闻,能捕捉到一些很难形容的好闻气息。 青年喉结极轻地动了下,几乎被勾出了一丝食慾。 他突然很想结网,将徐微与裹缠进网中,往他体内注入毒液。这人会失去所有挣扎的力气,放松四肢,敞开身体躺在他的面前。他可以把手放在他的胸口感受他的唿吸和心跳,即使俯下身吻他,也不会受到任何抵抗—— 第31页 神经像是触电了一般,酥酥麻麻的,将某种从未有过又无比熟悉的念头钻了出来,试探着碰了碰他的认知。 “放我下来。” 徐微与的声音突然响在他耳际,青年就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我要吐了。”徐微与强压恼火,“放我下来,让你背我上去行了吧。” 扛着他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怎么,听您这话,您很不情愿啊。”青年冷嘲热讽地,“我好心好意,费力费人背您走接下来的路,连一句谢谢都不配?” 好心好意这四个字但凡有手有脚,拿石头砸死自己都不会让李忌乱用它们。徐微与强忍下骂人的冲动,低声说了句谢谢。 “我没听见。”青年不依不饶。 “我说谢谢!你三岁吗?”徐微与又羞又恼,身体掌控权不在自己手中的感觉极其难捱。他毕竟是个体质正常的男性,李忌以前再怎么也没这样对过他。 青年哼笑,搂着他的双腿,弯腰将他倒了下来。他弄徐微与真就跟弄一只猫一样,人类那点体重对他来说轻得可以忽略不计。 “早乖不就好了。”他背起徐微与,抓住一条粗壮树根。 【他就这样,非得吃点苦头才会听话。】 青年手下微微一顿,他又听到了那个找不到来源的声音。青年没动,眼珠不明显地转了转,扫过四周。 这片空间之内除了徐微与和上面三个活物,没有第五个人存在。 所以,谁在说话? 徐微与察觉到了他的停滞,皱眉用拽了下这人挂胸口的绿松石珠串,“又怎么了?” “没什么。”青年答道,垂眼落过徐微与勾在珠串里的食指,无声挑眉。 他是不是应该提醒徐微与一下,勾人脖子上的挂坠这种行为和调情无异? 徐微与趴在他背上本来就不太适应,又逢这人不知道犯什么病的沉默,整个人都警惕了起来。就着勾住对方挂坠的姿势反握住珠串,轻勒了下青年的脖颈。手法跟拽狗绳似的。 …… 青年侧眸睨了他一眼,徐微与不明所以,冷眼和他对视。谁知,对方轻轻沖他一笑,利落地攀上了盘根错节的树根。 ……他有病吧。 徐微与心道。 上面,杨朵焦急地伸着头查看下面的情况,在她的角度,石崖下方根本就是一团雾气,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道是十米还是一百米。 她扶着斜坡上的树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探身喊道,“徐老闆——” “我没事。”徐微与如往常一般的声音自暗色的浓雾中传出来,大概还有两三米的距离。 杨朵的心放下了大半,但转念一想又有点害怕。这雾也太浓了,难怪之前那么多人迷路,要是没有陈南和陈老五领着,他们搞不好也得折在这里。对了,这雾没毒吧。 正想着,她的衣服被人扯了一下。 杨朵回头,见扯她的人是杨长明。青年皱眉提醒道,“你别往那边去,那边全是蜘蛛网,脏死了。” 蜘蛛网?哪来的蜘蛛网?杨朵顺着杨长明的视线看去,入目的只有长得乱七八糟的漆树橡胶树,根本没有见到什么蜘蛛网。 但杨长明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抱臂一副非常排斥的样子,目光扫过地上空中,回头问陈老五,“你们这儿怎么到处都是蜘蛛网?” 陈老五也转着头四下看了看,嘟嘟囔囔说道,“是嘢,到处都是嘅个。烧都烧不完。” 杨长明在地上踏了踏鞋帮,像是在借地上的枯枝败叶蹭干净鞋上沾到的蛛丝似的,“结这些网的蜘蛛是什么品种?有没有毒?” “么毒吧……”陈老五不确定地嘟囔,“我们村都好好嘚。” ? 杨朵越看他俩越莫名其妙,侧手推了郭大河一把,“你看见蛛网了吗?” 郭大河一直蹲在旁边等徐微与上来,对杨朵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没有没有。” “我就说嘛,杨二矫情得很……” 她话还没说完,一只手抓住了石崖边缘。郭大河跳起来冲过去,不成想对方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在他弯腰之前就撑起身爬了上来。 “我的天,你俩可上来了。没受伤吧,背、腿,骨头有没有事?” “没事。”徐微与刚想落地,大腿下端就被人握住朝上抬了一下,他毫无准备,整个人敏感地一颤。 “别——动。”青年淡淡说道,在旁边的树干上蹭掉左手手心布条上的泥,极为自然地握住了徐微与的另一条腿,转头看向郭大河。 “他脚踝扭伤,接下来的路走不了了,我背着他走。” 杨朵女人的第六感一动,目光略微有些古怪。她上前两步,指挥了一下,“让杨二来呗。陈小哥你还要带路。” 杨长明回神上前,“行,我来。” “不用。” 谁都没想到,开口拒绝的是徐微与。 徐老闆真的是用尽了涵养才忍下踹李忌的冲动,有气无力地说道,“就让他背吧,他喜欢背人。” 青年笑了笑,转身继续朝前走去,手下停了逗人的动作。 第32页 &mdot; 正如青年所说,爬过这个坡,前方就是村子。从坡度最高处往下看,下方的村落与一个小小的湖泊比邻而居。 和他们之前想像得完全不一样,这个建在雨林深处的古村根本没有小木楼之类的破旧建筑,全是水泥砖瓦房。邻街道的二三层建筑开门做生意,挂着一些不大的灯牌、装饰。远街道的平房大多带院子,种花草,养鸡鸭,生活气息非常浓厚。 此时家家户户开着灯,远远看过去,像是一片萤火虫群。 徐微与有些愣神地看了会,轻声说道“你们村子生活条件……还不错。” 看样子,李忌这五年过的虽然比不上外头的纸醉金迷,但至少温饱无忧。他没有把这人害的太惨。 青年闻言侧过头,“喜欢这里?” 徐微与深深唿出一口气,藉由这口气卸下心底一直压着的负担,“还行吧,风景挺好的。” “那留下来住几年。”青年邀请道,带笑的眼底隐隐映出一层金绿色的微光。 如果徐微与此时没有满腹心事,放点注意力在这人身上,就会发现他兴奋的有点不太正常,地上的影子都在某刻扭曲了一瞬。 “怎么可能?下个月就要开始做新项目了,南区那块地……”徐微与一顿,和这人对视。李忌眼里什么都没有,只专注地盯着他。五年过去,他依旧没能适应得了这样过于炙热的眼神,默了默,偏开目光。 “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是,我确实不懂。”青年笑着说道。 在他的视角里,从脚下这处高地开始,到对面隆起的山林,从村子中心的最低点,到头顶七八米处的半空,全被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的,由无数八角蛛网严严实实包裹保护着的【巢】所占据。 他们脚下的路,正连接着唯一的开口。 【我听不懂你们人类的话,但我至少能保证一点——你走不了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留下徐微与能做什么,但是……管那么多干嘛,先留下来再说。 第17章 一行人走下缓坡,村口近在眼前,一些模模煳煳的笑闹声顺着风传进几人耳朵里。 徐微与扯了下青年脖颈上的珠串,“放我下来。” 青年转了转脖子,对他这种随便抓个什么东西就当狗绳使的习惯不置可否。 “放我下来。里面那么多人,看见我这样被你背着像什么样子。”徐微与到底是在场面上待了几年的,多少有点包袱。一想到待会整个村的男女老少都看着他被李忌背着走就有点尴尬。 青年似是有些好笑,“看见就看见呗,又不会掉一块肉。” 更何况除了你们根本就没有其他活人。 徐微与手下陡然用力。 “嘶——” 青年放下他,转过身。徐微与正要松手,五根手指连着手心的珠串一起被人握住,拢在掌心攥了攥。 “你这什么破习惯,跟谁调情呢?”青年低声说道。 ? 徐微与满头问号,都没劲和这人理论了,近乎无奈地抽回手把青年往后一推,“带路,别废话。” “还不承认,你……” 徐微与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绕开他径直朝前走去。 青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入那个幽黑的入口,眼底的金绿色微光近乎绚烂。他回头,身后,陈老五正带着郭大河三人紧跟着他们。 “走快点。”他淡声催促。 “好……好……”陈老五紧了紧背包,闷头加快脚步。 同一时间,徐微与踏上进村的水泥台阶,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脚下微微一顿。他有些疑惑地在脸上虚捏了一下,轻轻扯下一根几不可见的细丝。 这是——蛛丝? 空气中隐约的笑闹声一顿。 如果此时有人在街道上就会看见,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慢吞吞地朝徐微与所在的方向拧过了头。他们不眨眼地盯着空气、墙壁、地面,微微张开嘴。在确认【信号丝】传递来的消息属实以后,某张牌桌边,一个高大的壮汉伸手从凳子隔层里抽出了一把砍柴刀,率先站了起来。 他呆滞的脸上浮现出与活人无异的热络笑容,背着那只拿刀的手走到门边,若无其事地往外探了探头。 对面的杂货铺门口也钻出了一个老头子,精瘦精瘦的,摇着把草扇往村口看。 【他不行。】 —— 壮汉走回原来的座位坐下,神情如常。 “哥,我没钱了,这把让让我呗。”牌桌上的一个胖女人娇娇俏俏地说道。 壮汉哈哈一笑,灌了口啤酒,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抬手往中间扔了两颗骰子。 “哎呀,让让我嘛~”女人靠过来裹住壮汉的手臂说道。 徐微与走进村中的主干道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片景象。 整条街,一半以上都是开放的小赌场。老虎机就摆在店门口,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牌桌麻将桌边,横七竖八地坐满了人。男人在里面赌,女人就三三两两蹲坐在门口摘菜洗衣服,叽叽哌哌地说着徐微与听不懂的当地话。 有个孩子自巷子里疯跑出来,也没看路,一头撞向郭大河,哎呦一声往后摔在地上。 第33页 他莫名其妙地捂着额头看了眼郭大河,见是不认识的人,大声喊了起来。 这一下,周边的当地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一个女人站起身,神情警惕地盯着徐微与一行人。她身后的屋子里,几个男人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面色不善地打量着他们—— 显然,这个村子不欢迎陌生人。 “老五。”青年从后面走上来,站到徐微与身边,朝那些人扬了扬下巴,“你跟他们解释一下。” 徐微与注意到,在看见青年的一瞬间,那些对他们面露不善的当地人立刻转变了神色。他们有些诧异又有些尊敬地朝青年招手打招唿,又笑着朝他躬身点了点头。 气氛一下子松快起来。 “别介意,我们村好久没来外人了。他们怕你们是来拐小孩的。”青年随意说道,抓住徐微与的手就要朝前走。 徐微与没动。青年回头,朝他轻轻挑眉表示疑问。 “……你们村子,到底是干什么的?” 李老太爷起家的手段不太干净,年轻时有不少沾黑连灰的朋友,再加上他是个华人,很多事情需要用特殊渠道才能做成,所以即使后面生意做大了,也没有完全断掉年轻时的人脉。 到了李忌这一代,李家的生意已经没有非法的部分了。但不干净的朋友仍有不少。 徐微与跟着李忌应酬的时候,多少接触到了一些。这个村子——就很像那些人跟他提过的“中转站”。 就是说从事贩毒、赌博、人口贩卖、军火交易的买家和卖家有时候对不上时间,会把钱或者货放在信得过的中介那里。这种交易方式在大城市里少见,一般只在雨林之类的信息、经济极不发达的地区存在。 存在的原因也很简单——买家、卖家、中介三者是一家人,你喊我二伯我叫你侄子的那种关系,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信任彼此。 他们这个村子的产业链看起来还比较单一,像是边境线上的一些城镇地区,干“中转站”的,还会开一些旅馆、超市,兼洗钱的活。 青年笑意不变,许久都没有说话。他看着徐微与,没错过他眼底的忧虑,“问这个干什么?” 徐微与置身于他的巢穴中,每一寸皮肤每一次唿吸的温度都如贴在他身上一般,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织网把这个人裹缠起来。 徐微与被他的眼神盯得不安。 干什么? 李忌要是干了犯罪的勾当,回头被北美警方查出来,对方可不会管他是不是失忆了。 徐微与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如果这个村子真是所谓的“中转站”,如果李忌真的和他们沆瀣一气,那他肯定会和村子里的人站在一边。直接问出来,他和郭大河等人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青年勾了勾他的手指,无奈地问道,“累了一天了,你不想睡觉吗?” “……你什么意思?” 徐微与隐约觉得不对。这种不对,就像是一直放糖的豆沙包某天突然变成了咸的一样。怪异、轻柔,让人浑身不舒服,但又没有伤口。 郭大河看出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正想上前问,却见那个叫陈南的青年突地伸手,捏住了徐微与的后颈。 “咯。” 牙齿也许因为脱力,撞击了一下。 徐微与睁大眼睛,软软地朝后倒了下去。他对面的青年稳稳地接住了他,好心情地将他抱进怀里,像是抱一只娃娃那样圈着他颠了颠重量。 “带他们去你那儿。”青年懒洋洋地对陈老五说道。 他甚至没有再看杨朵和杨长明,径直转身,抱着徐微与走进夜色中。 第18章 ——五年前。 耳边电话提示音响个不停,硬生生将徐微与从昏睡中扯了出来。他艰难睁开眼睛看向平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视线太模煳,恍惚间,他将备註的名字认成了助理的。 “喂,小文……” 【——谁、是、小、文?】 徐微与拿开手机,皱眉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 是李忌。 在对方开口说第二句话之前,徐微与直接挂断了电话,将手机调成静音扔在床头,唿出了一口炙热的气。他很久没有发过这样严重的高烧了,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又躁又热,抬眼的力气都匮乏。 很快,他就再次陷入了昏睡。半梦半醒间,徐微与听到了大门被打开的轻响。 是小文买药回来了吗? 不等他挣扎着转醒,来人就疾步走向卧室,一把推开门,蛮横地闯了进来。 “电话不接,邮件不回,一张辞职信甩我桌上就算完了。徐微与,你想干什么?”李忌强忍怒火大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攥住徐微与的领口将人拽了起来,“你……你生病了?” 李忌上手就知道不对。手下人的体温太高了,身体又烫又软,完全没有抵抗地任由他摆布。 徐微与皱眉看向他,虚握了一下李忌的手,“滚出去。” …… “我滚出去?”李忌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慢,他笑了起来,“这套房子是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想想,一年前吧,用的是h国零售那个项目的奖金。哦,对,还是我亲自批的。” 第34页 他尾音有一点点上扬,“徐总这是赚够了,觉得在我身边没法更进一步了,打算换根枝子成长,要跟老东家说拜拜了是吧。” 徐微与烦透了,脸瞥向一边,“我没劲和你吵。你要是觉得当初那笔奖金不该发给我,可以去找律师追回。有合理理由的话,我退给你。” 李忌脸侧的肌肉微微抽动着,几乎显出一丝狰狞来。他仍保持着笑意,眼底发冷,这样危险的姿态让他看起来像一头凶戾至极的野兽。 李忌脾气不算好,但控制情绪的能力一流,在绝大多数让他不高兴的场合里,都见不到这人挂脸的情形。他只会记着,等合适的时候再还回去。 徐微与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气氛一直僵持着,就在徐微与几乎以为李忌要动手的时候,他被轻轻放了下来。李忌深吸一口气,走到卧室的衣帽间里随手抽了件风衣扔到床上,“穿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短短几秒的功夫,他脸上渗人的神情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异状的平静。 徐微与蹙眉,隐约感到了不安。 “不用,昨天晚上打过针了。你回去吧。” 李忌一言不发,看着徐微与抓起被子盖在身上,白皙的颈侧烧得泛粉。徐微与偏瘦,是怎么餵也餵不胖的那挂,平常还好,此时生着病,虚弱得让人心疼。 李忌看着他,突然间走上前,一把攥住了徐微与的手臂,拿起风衣就往他身上套。 “你干什么?”徐微与挣扎起来,“我说了不去!” 李忌抿唇不语,手下狠狠将徐微与的两只手手腕握住,反折在身后。徐微与平时也锻鍊,但身体素质和李忌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根本不能比。更何况还是在病中。 “李忌!”徐微与厉声喝道。 李忌终于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徐微与。 徐微与微微喘息,他知道李忌今天这样有借题发挥的成分在,轻轻抿了一下嘴唇。但不等他说话,李忌率先开了口。 “为什么辞职?” 房间里陷入一阵安静。 徐微与烦躁地挪开目光,但下一刻脸就被人掐住,强行拧了回来。 “为什么辞职?”李忌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问道。 他和徐微与之间从来就没有一个确定的“恋人”关系存在。 最一开始,徐微与是他从李旭昌那里抢来的小情人,他给徐微与提供极有前途的工作,徐微与满足他的要求,两人之间的关系类似包养。 后来,他发觉到了自己对徐微与的感情。但那个时候两人已经煳里煳涂地在一起了,没有机会给他告白。再加上徐微与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李忌到底被人捧惯了,被徐微与这样对待,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总是憋着一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因此没有点明。 于是工作关系就成了他们两个在一起的证明。 徐微与的辞职于他们而言,就是分手。 徐微与厌倦地默了会,李忌极有耐心地等待着,像是不等到答案就永远不会松手一样。 “李忌,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徐微与顿了下,直视李忌的眼睛,眸光锐利冰凉,“一边跟家里介绍的小姑娘约会,一边对外宣称我是你的情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让人家小姑娘的脸往哪搁?她大学都没毕业就摊上你这么个玩意,真是无妄之灾。” 李忌明显愣住了,“我什么时候……” 徐微与冷声道:“我看见了。” 李家人给李忌介绍对象不止这一次,李忌去接触的也不止这一个。每一次他都表现得很得体,然后再在女方对他产生好感以后适时地搬出徐微与,让对方知难而退。 这招对那些家世背景都不差的大小姐们很有用,没谁会跟个喜欢同性的男人纠缠不清。 徐微与一直都很平静地配合着。 不管李忌有没有拿他当挡箭牌,至少在相亲这件事上,李忌没做出格举动,没有骗婚,也没有把麻烦引到徐微与身上,只是不太尊重人地借他做了个由头而已。 但这次不一样。 那个叫做林栖梧的女孩子是李忌正儿八经的未婚妻,当年在李忌父母那儿过了明路的。两家之间甚至有不对外公开的婚后财产赠送协议。 除此之外,李忌和她是,高中时才分开。分开的原因也很浪漫——林栖梧要去芬兰读油画课。但即使这样,两人还是一直保持着联繫。 这种干干净净的,在所有人祝福之下诞生,以朋友开始,到死亡结束的婚姻关系,不适合存在任何污点。 徐微与可以接受李忌无伤大雅的利用,也不太在意名声上的污点,但他不能接受婚外情……他不能接受自己成为伤害另一个无辜之人的刀,这太下作了。更何况他和李忌之间的床上关系本来就是个错误,早就该结束了。 李忌怒极反笑,“徐微与,你脑子有病吧……” 他真的是气极了,直接把平时徐微与骂他的话捡了出来。但不等他说完大门突地轻响,紧接着被人从外面推开。 徐微与的助理小文走进来脱鞋,正打算说什么,一抬头,直直对上卧室里两人的视线,整个愣在原地。 第35页 “呃,李总……您也来了啊。”小文尴尬地打招唿。 作为徐微与的贴身助理,小文当然知道李忌和自家老闆之间的关系,此时看两人的样子,脑子里不禁升起了一些不太健康的想法。 他扬了扬手上的塑胶袋,“我给徐总买的药,那个,既然您在,我就放这儿了。我走了。” “——站住。”李忌直起身。 他垂眸落了一眼徐微与,给他盖上被子,拇指轻轻蹭了蹭徐微与脸侧被他捏出来的痕迹,徐微与偏头躲开。李忌警告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转身朝外走去,“有话问你。” 他倒是想知道知道,所谓的“小姑娘”是哪来的,居然能把徐微与激的辞职。这人不是从来不在意这些事儿的吗。 小文有点紧张地朝徐微与投来求助的视线,徐微与疲惫地朝他打了个手势。他当然能猜到李忌要问什么。让他问好了。反正知不知道他们两之间都是要结束的,现在这个时间点只是比他预计的早了那么一两年而已。 徐微与以为自己会等到李忌再次来找他,但事实上,只是稍微躺了几分钟,他就又睡了过去。 【……谁打来的电话?】 有声音从阳台传来。这间公寓不隔音,面积也不大,只是胜在位置好,徐微与才买了它。 【哦,合作方,说后天有空去看选址地,让徐总坐明天的飞机过去。】 ——厂区选址吗? 徐微与动了动 【你们徐总都烧成什么样了,还喊他。再烧两天指不定给他烧成傻子。】 【那……】 【你去收拾收拾,我跟你过去。】 ——别去! 别去! 在意识到这个声音属于李忌以后,徐微与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可他被死死地按在了噩梦中,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在心中大喊。 黑暗侵蚀掉了房间外的一切,融化了李忌和小文的身影,开始向他这里蔓延——蔓延。 某一刻,徐微与陡然睁开了眼睛。 …… …… 我这是在哪? 徐微与茫然地看着眼前昏暗的空间动了动四肢,手腕上传来束缚感。他偏过头,先看到的是缠在手腕上半透明的,类似于鱼线一般的东西,再然后看到的…… 是八只大小不一的金绿色竖瞳。 第19章 思维像是满是锈痕的齿轮一样滞涩,徐微与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东西,根本无法理解。 他脸上,人类正常位置的眼眶里,两只眼球被挤到了眼尾,怪异地鼓出一弧带血的黑白色。金绿色的竖瞳取代了它们的位置,那质感很奇怪,不像是生物的眼睛,更像是某种质地坚硬的璀璨宝石——或者……昆虫的复眼。 在这两只眼睛之下,紧邻着眼尾的地方,两只稍小的金绿色竖瞳自内而外地挤出了两条眼睑一般的缝隙,像是刀割开的裂口一般还在流血。它们就挤在血肉里咕熘熘地转动着。 徐微与挪动目光,看向对面东西的额头侧面。 男性的头髮偏短,遮不住什么东西,那四只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的竖瞳拖着没彻底撕开的皮肉鼓在空气中,光滑的表面沾着血黏着头髮,大概是因此有些不舒服了,它们不安分地转动着,在或许可以称之为眼睑的边缘磨蹭。 ……徐微与有点想吐。 他咬牙朝远离这东西的方向挪动,手腕上半透明的柔韧丝线立时绷紧。 “别动。”那东西懒洋洋地说道。 徐微与彻底呆住了。他当然不会认错李忌的声线和语调……可怎么可能呢? 生有八只竖瞳的东西站了起来,走到徐微与身边。 这是一间只在顶上开头横窗的房间,月光自不大的窗口投射进来,撒在徐微与身侧,勾出一片长矩形空间。那人刚才坐在墙边,全身隐没在阴影里,只有几只竖瞳散发着绝不属于人类的光。 此时,他走到了光亮处,俊美无俦的五官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徐微与的视线中。 因为要给多出的六只竖瞳空间,所以李忌的脸和之前相比隐隐有些变化,但皮下肌肉的不正常走向没有让他看起来丑陋,反而多了一分怪异的美感。 徐微与大脑一片空白。 ……我疯了吗? 他听见脑中自己的声音这样问道。 妄想症会产生如此诡谲的幻象吗? 青年俯身,往中间搬了搬徐微与的身体。让他正好躺在床的中央。他的身体和手都冰凉冰凉的,像是一大块会动的冰,徐微与轻轻颤了一下,低头看着这人的举动。 但青年没再做什么。 他用拇指摩挲徐微与腕骨内侧的动脉静脉,隔着一层皮肤感受人类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速度,过了会,低下头在那片皮肤上吻了一记。 “你真漂亮。”他笑着说道,“你是最好看的。” 他其实根本就无法理解人类的审美,在他看来,两只眼睛一张嘴的血肉生物之间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人类的标准对于他来说没有意义。 但徐微与是“好看”的。 他看到这个人就会本能地愉悦,没有任何理由地愉悦。 第36页 所以徐微与一定是最好看的。 “李忌……”徐微与喃喃。 “李忌?”青年挑眉重复了一遍,“你在求救吗?” 人类在绝望的时候会叫同类的名字,以祈求几乎不可能得到的拯救,这点青年经歷过,所以比较熟悉。他笑着吻了吻徐微与的手指,“别怕,我不伤害你。” 说着,他的手抚上了徐微与的胸口,隔着布料,他感受到了那颗心脏恐惧的跳动。 真可爱,心脏也是小小的。 几只竖瞳不由自主地盯住那里,饶有兴味地看了好一会才挪向别处。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对你了。”青年自言自语,握着徐微与的肋骨侧面按了按,又往下捏了捏没有骨骼保护的腰肢。 徐微与在颤抖,皮肤表面渗出了一层薄汗,好像用力一点就能把他揉碎一样。青年屈指,沿着衬衫缝线所勾画出的线条感受徐微与的身体。 “别怕,别怕,不会伤害你的。” 而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徐微与注意到,一直拖在青年身后的细长阴影动了动。 其中两条自上方垂落,深黑的,像是铁铸弯钩一般的前端轻轻碰了碰徐微与的脸侧。 徐微与怔愣地盯着它,大脑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看着第二节肢体上用于感知环境的绒毛轻轻摆动,摩擦他肩膀上的布料,这是捕食足在探知自己的猎物…… “滚开!” 脑中那根代表理智的弦终于崩断了,徐微与疯狂踢打,手腕脚踝顷刻间被勒出血痕,但他分毫不觉,竟硬生生扯出了一线空间。 青年没预料到他会挣扎,下意识制住徐微与的手脚,“乖,乖,别动。” 徐微与看着近在眼前的金绿色竖瞳,内脏都恐惧得缩成了一团。人类在极度惊惧之中能爆发出的潜力是惊人的,他居然毫不犹豫地撑起身,对着青年颈侧大动脉的位置狠狠咬了下去。 眼泪和口腔中腥苦的血味同时到达,徐微与剧烈唿吸,只觉喷出来的液体在短短几秒间就充满了他的口腔,冲着他的喉咙灌进去了好几口。他忍不住呛咳起来。 “咳咳……咳……” 鼻腔里满是血腥味。 徐微与眼前模煳得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觉到压在自己上方的人坐了起来——然后,那人伸手擦掉了他的眼泪,青蓝色的液体就这样在徐微与脸上抹开,像是某种标记一样。 徐微与真的无法理解这一切。 面前的东西,有着李忌的脸、冷血动物的竖瞳、节肢动物的步足、哺乳动物的血肉特徵和昆虫的血液颜色。 他像是一个被随意拼凑出来的造物。制造他的那个东西挑挑拣拣,从一堆完全不搭噶的生物身上捡了些特徵按在他这里,只求好看,不讲逻辑。 青年迎着徐微与的目光小心地撕开他手腕脚踝上的蛛丝,摸了摸他被勒出来的伤口。 出于某种他自己都没明白的心理,他没让外面那些【蛛网】碰徐微与,而是自己笨拙地制造了一些类似的。没想到这么锋利,居然会割伤徐微与。 ——人类真脆弱。 伤口缓慢癒合,徐微与感受到了细微的痒意。 不对,哪里都不对。他面前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 徐微与挣扎,却突然发觉全身上下一丝力气都没有。他的双手软绵绵地被青年握着,全然没有一点要挣扎的意思。 “……”他徒劳地张了张嘴。 “动不了了?”青年哑然失笑。 他放下徐微与已经癒合的双手,俯身亲了亲对方柔软温热的嘴唇。徐微与想避开,却完全做不到。喝下去的那几口血快速发挥着作用,抽干了他最后的抵抗能力。 青年眯着眼睛观察人类柔软的口腔,用手指碰了碰牙面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他本来只是想看看自己的血液,但指腹不小心蹭到了徐微与的舌尖,瞬间,湿润的软滑触觉就反馈给了大脑。 青年愣了下。 他用拇指抵住舌尖往里面推了推,又屈指夹着这一小条格外脆弱的血肉玩弄。唾液和血液被弄得到处都都是,让身下人看起来又涩情又狼狈。徐微与的唿吸急促起来,牙齿极不明显地朝下压了压。 ——他想咬我。 青年愉快地想道。 惹恼徐微与这个认知不知道触到了他本能中的哪个点,有些东西顺着裂缝溢进来了一些。 于是,他压低身,亲了亲被他玩了好久的舌尖。 “别生气,我不弄了。” 徐微与挣了一下,这是他目前能做出的最大反应。所以他身上的东西也不是很在意,安抚般舔了舔他,动作轻柔,不像情人之间的亲吻,更像是犬类讨好的轻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微与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这种情况下他必须清醒地思考。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绝不该存在的动静。 …… 青年也有些疑惑,他动了动,看向下半身——那儿鼓起来了一大块。 什么玩意? 青年不解地感受了一会。【巢】每隔三年会往外扩张一倍,他也会因此蜕皮生长。每一次蜕皮,他身上都会多点东西。第一次是捕食足,第二次是眼珠。他很自然地知道这些东西是他的一部分,不会感到陌生。 第37页 算算时间,他确实快要进行第三次蜕皮了。 这东西是新长出来的吗? 干什么用的? 徐微与眼睁睁地看着青年盯着他的胯看了一会,坐直身开始解裤子。布料弯折的痕迹已经说明了一切。徐微与已经不仅是惊惧了,简直是崩溃,毫不犹豫地挣扎起来。 也许是短时间的休息让他积蓄了一些体力,也许是血液的主人根本没打算伤害他。情急之下,徐微与居然真的挣扎起身,半摔半滚地跌下床,朝门口跑去。 青年半跪在原地没有拉住他,笑着嘆了口气跟了上去。 好不乖啊,都这样了,还想往外跑。以后可怎么办啊。 正想着,徐微与已经爬到了木门边。这间屋子本来就不大,木门虚掩着,也没上锁。徐微与顾不得太多,直接打开门—— 下一刻,曾经在雨林中看到的扭曲人形再次沖入了他的视野。只是这次不一样,它们更多了,更密了,也更……怀有恶意了。 徐微与捂住眼睛,指缝里溢出殷红的血液。 青年原本悠闲的脚步一顿,疾步冲到他身边抱起他。 “徐微与!” 第20章 绞缠在一起扭动弯折的人类躯干像是烙铁一样压在视网膜上,徐微与浑身都在颤抖,牙齿因为战慄轻轻磕碰在一起,发出脆弱的响声。大脑抽痛,思维残破不堪,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暂时斩断了他的思考能力。 他混混沌沌地跪坐在原地,只能感受到恐惧这一种情绪。 有东西从后面抱住了他。 “徐微与。”那人焦急地叫他的名字,掰开他的手,“让我看看,眼睛疼不疼?” 不疼。 很奇怪,明明流了一手的血,徐微与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出血,只是下意识地闭着眼睛。抱着他的人从后面探过身,完全笼罩住了他。但这个姿势并没有带给徐微与安全感—— 他能感觉到,对方位于颧骨上方的那只眼球正贴在他的手指上。血肉粘腻,眼球冰凉光滑,它们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亲昵地磨蹭着徐微与的指关节,以至于让徐微与产生了那其实是一张嘴的错觉。 “徐微与……”青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慌乱。 他小心地碰了碰徐微与的眼睫,确定眼睑下的晶状体完好无损以后,轻轻扒开徐微与的眼皮——一片血红。 在此之前,青年从未注意过这件事。 事实上,所有进入巢穴的人类最先失去的都是眼睛,他们的眼球会因为接受不了巢穴内可怖的蛛网而爆炸。然后,他们会因为巢内眷族的低语失去耳朵。再然后是嗅觉,最后是触觉。 他们会变成徐微与最先见到的“盲蛇”,在巢穴周围捕食成长,积累养分,等到青年的蜕皮期再回来,一次性将自己奉献给【巢】。 作为回报,它们会成为【网】,重新长出眼耳口鼻和四肢,作为巢穴的一部分,某种意义上地永生。 陈老五就是这种东西。 这个村子里的所有活人都是这样,它们是已经经歷过一个周期的【网】。如果没有呛下那几口血,徐微与也很快会经歷这一切。 我要让他变成我的网吗? 青年割开自己的手心捂住徐微与的眼睛,心底狡猾贪婪的声音说——【为什么不呢?只要三年,他就会完全变成我的。他永远都没有办法离开我,永远不会违抗我的命令。他会永远属于我。】 永远,这个词真美妙,光是想想就能让人的心脏化成一滩浓稠的甜水,浸得浑身上下都变成软绵绵的一团。 徐微与无力地靠在身后人怀里,失去了思考能力的他就像是真正的等身玩偶那样任人摆弄。 青年没做什么,只是一手捂着他的眼睛,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但他背后的步足和捕食足极为不安分。 最开始,它们隔着一小段距离,用表面的绒毛感知空气流动的速度,再然后,它们轻轻贴上徐微与的衣服,用摩擦勾勒徐微与衣料的褶皱和下方随着唿吸一起一伏的身体——现在,其中一只捕食足勾起了徐微与的衬衫,用光滑的弯面蹭了蹭人类柔韧的腹部。 徐微与微微抬起下巴,喝出一个气音。 捕食足像是做错事被发现了的小狗一样心虚地收起,但它忘了它还勾着徐微与的衣服,只一下就将衬衫前襟撕成了两半。身上怪异的动静立时刺激到了徐微与,他像惊弓之鸟一般挣扎起来。 随即,他碰到了拢在他身周的步足。 !! “滚……”徐微与的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他的挣扎微乎其微,但那些本来就贴在他皮肤上方一点点的步足却因此和他有了更多的接触。 这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东西! 灵魂瑟瑟发抖地蜷缩成一团,徐微与的胃开始抽搐,抱着他的人察觉到了他的恐惧,近乎笨拙地抱紧了他。 某些铭刻在本能中的习惯告诉他,这个动作能让徐微与感受到安全感。可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不是人类,像昆虫扼住猎物一般的拥抱并不能让徐微与平静。 徐微与勐地吐出了一口混着血液的酸水。 青年掌心里一片温热,那是眼泪,徐微与在哭。在失去了部分血液以后,他被【巢】认定为了食物,他的灵魂在被蚕食。 第38页 那种由内而外的疼痛完全超出了人类所能接受的极限,不消多时,徐微与就会彻底被巢吞噬。他会成为青年的一部分,他会像李忌一样失去记忆,再在蜕皮期中重塑。但和李忌不一样的是——他无法恢復。 毕竟,巢只保留主人的一切,至于可以被替代的网……永生嘛,总得付出一些代价。 青年抱着徐微与逐渐转冷的身躯,一部分的他在狂喜,一部分的他在沉默。 【徐微与会不高兴的吧。】 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只是不得不在一起而已。】 什么形式重要吗? 【如果不重要,我大可以和他维持一辈子上下属的关系,那也是一直在一起,何苦大费周章搞那么多事。】 …… 【你永远都无法确定他对你的是爱还是顺从,你让他说什么他就会说什么,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真可怜,要不我去剪辑一段徐微与跟我告白的语音塞玩具里给你吧,那效果差不多。】 巢穴躁动起来。 【在这儿玩过家家,亏你想的出来。滚出去,他是来找我的。】 …… 徐微与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在一个满是柔软蛛丝的巢穴中,手脚被漆黑的胶状物捆缚在身后,双眼上盖着什么东西,隔绝了他的视线。 轻且细的蛛丝像是头髮一样落在他的小腿和脚心上,飘飘荡荡地挠着他,痒意并不难捱,但也绝对不舒服。他跪着往旁边膝行了几步。 膝盖下面厚实的蛛网依旧很软,可就是因为太软了,所以没什么支撑力。徐微与往前倒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让他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什么冰冷庞大的东西。 徐微与茫然地抬起头。 他双手动不了,眼睛看不见,只能依靠脸颊鼻尖的触觉感受位于他上方的东西。 那像是个光滑的圆弧,表面很硬,也许比他的手臂更长,徐微与能明显感觉到那东西有一部分高于他的头顶。 灯? 还是石头? 有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蹭了蹭他的颈侧。 徐微与侧过脸,回蹭了一下它。 是小狗吗?他猜测道,猫的毛会更软一点。 也许是他的回应给了对方勇气,又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贴在他的腿侧磨蹭了起来。徐微与的后腰和大腿最是敏感,一下子弓起身趴了下去。 我是不是没穿衣服?徐微与在地上蹭了蹭脸,想要蹭掉遮住眼睛的东西。 很快,那块布就被蹭了下来。 徐微与抬起头,瞳孔骤缩—— 对啊,他想道,蛛巢里哪会有什么小动物呢。 蛛巢里,只有一只吊在上方,探下两条步足探知他的巨大蜘蛛—— 就像是一场交响乐,音节不断重复,节奏越来越高昂,到此刻,重音勐然砸下,徐微与迟滞地睁开了眼睛。 他侧过头,阳光灿烂,村子里的房子窗户开得又大又低,一只母鸡咯咯叫着在小屋外的木板台子上啄食小米,时不时扒拉两下,也不知道是谁撒给它的。 徐微与抬手捂了下生疼的眼睛,脑中雾蒙蒙的,好像缺了一大块似的。他缓了会坐起身,迟疑了一下,拿过床头手机,正想看时间,熟悉的声音就突然从门口传来—— “醒了?” 徐微与受惊般一颤,抬头,只见青年抱臂站在门口。见他被吓了一跳,走到床边弯下腰。 “体质也太差了吧徐老闆,就这点路,你烧了一天一夜。” 他黑色的眼瞳里映着徐微与苍白的面容,笑意深浓间似乎还藏着一些很难解释的贪婪,搅在一起,溶一片漆黑。 徐微与的手指抓在床单上,他怔怔地盯着青年,片刻后抬起手。 “?”青年没动。 徐微与碰了下他的眼角。 他手下的皮肤光滑,没有任何被撕开的痕迹,更不会从其中钻出一颗咕熘打转的金绿色竖瞳。 “干嘛?性骚扰啊。”青年笑着问道。 第21章 【“你们村子到底是做什么的……”……“累了一天了,你不想睡觉吗……”】 记忆就像是一台信号不好的黑白电视一样发出滋啦滋啦的雪花音,残缺的画面走马灯般闪现,却怎么都拼不出完整的样子。 梦都是这样的。 徐微与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继而收回,将脑中不连贯的诡谲画面清除出脑海,抬眼环顾四周。 这房间不大,只有他身下的木板床能算家具。除此之外,主人家贴墙订了七八片木板当置物架,上头错落摆放着水杯、牙刷等生活必需品。北侧墙角牵了一根晾衣服的绳子,上面用铁衣架挂了两件麻布上衣,一条灰黑色长裤。 徐微与的目光在那三件衣服上顿了下,转头看向青年,“这是你的房间?” 床边的人挑眉表示默认。 见徐微与似是有些怔愣,他笑了笑,起身走向置物架,从一个铁盒子里拿出体温计,“你刚进村就昏过去了,我们这儿没医院,唯一会开药的就是我。昨晚那种情况,总不能再把你送回城去。所以别嫌弃了,在我床上睡一晚又不会掉一块肉。” 他不是嫌弃。 第39页 徐微与看着这个一览无余的房间,心底滋味难言。 李忌是个对生活没什么要求的人。 这人刚接触李家生意的时候,父母就已经死了,比他大的哥哥姐姐创业都亏了不少钱,还没搞出什么名堂。长辈们有意磋磨他,让他去东欧的一个药品原材料生产厂干包装发货的活。 他那个时候刚成年吧,拖着个行李箱就去了,跟一群英语都说不利索的卡车司机同吃同住三个多月。 那环境,比黑工更苦,也就胜在能吃饱饭了。李忌居然待得挺开心的,据他自己说,要不是后面得上学,他还能继续干下去。 但这不是徐微与能心安理得的理由。 当年那种生活方式是李忌自己选的,他如果待烦了可以随时离开,去世界上任何一个他喜欢的城市继续去过他骄奢淫逸的少爷日子。同时,三个月的底层工作让他摸清了相关市场的情况,为往后的投资决策打了基础——一切的一切都和现在不一样。 五年……如果徐微与一直不来找他,他就要这么一直过下去。 徐微与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朝他走来的人,青年垂眼,用冰凉的体温计碰了碰他的嘴唇,“张嘴。” 徐微与避了下。 青年好笑,轻声哄道,“新开的,除了你没人用过。我们这儿环境就这样,您将就一下。” 徐微与想说自己已经好了,不用量体温,但才启唇,体温计冰凉的金属端就被送了进来,还带着一点点残留的酒精味。他无法,只能轻轻含住。 乖得让人心痒。 青年盯着他微红的嘴唇眸光闪动,没忍住屈指挠了挠徐微与的下颔,本来都做好了被打的准备,不想徐微与只是抬眼瞅了他一眼。那目光里也不是警告,而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复杂。 …… “你眼睛怎么红了?”青年弯腰惊讶问道,“哭什么?” 徐微与拍开他的手侧身踩上鞋,朝放在墙角的背包走去。青年缓缓直起身,思索一瞬,隔着两步的距离跟在了他身后。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隔在他们中间,又有千丝万缕的曾经将他们连在一起。 “洗澡?”青年问道。 “嗯。”徐微与也没指望这儿有正经洗澡的地方,只打算拿盆往身上浇浇水算完,不想身后人“哦”了一声踢踢踏踏走到窗边往外望了望。 “去澡堂吧,现在这个点正好没人洗。” 徐微与皱眉拿□□温计,“你们这里还有浴室?” 青年哑然失笑,“我们这儿怎么了?又不是原始社会。” 说着,他走上前拿过徐微与手中的温度计,对着光看数值。这种由金属头和玻璃管组成的水银温度计徐微与只在资料书上见过。他小时候,福利院的志愿医生用的就是电子温度计了。 但青年却用的很熟练—— “37度5,退烧了。”他说道。 徐微与看着他给温度计消毒,将其放回透明塑料管中塞进铁盒,再盖上变形的盖子,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知道这五年间干了多少遍。 “你在这里……住的习惯吗?”徐微与轻声问道。 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了一下。 青年背对着徐微与抬起眼,唇角古怪地勾起一点弧度,细细品味着这话中的自责。无论是谁,在感受到爱人的情绪受自己牵动时的心情都是愉悦的,更何况他们久别重逢。 他没立刻回答,转过身带着点探究地看着徐微与,成功从那双黑瞳里捕捉到了一丝紧张。 他故意慢腾腾地拖长了语调,“我在这儿出生,为什么会不习惯?” ……胡扯。 徐微与近乎狼狈地别开了脸,“嗯。” “嗯是什么意思?”青年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笑得毫无破绽,“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没什么。”徐微与朝门口走去。 他忘了,在丛林中,美丽的猎物是不能够又招人又心软的。明知道有东西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还展现出致命的弱点,可不就是要被人欺负到死吗。 “我记得,你是来找人的对吧。” 走出屋子时青年淡声问道。徐微与点了下头。 “打算怎么找?” “我带了照片。” “长什么样啊,给我看看。” 徐微与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给失忆的人看自己的照片算不算刺激,但既然不确定,就不要做,先把李忌带回去再说。 可照片的主人大概这辈子都没学过什么叫做分寸。青年完全不觉得徐微与的沉默是拒绝,回头饶有兴味地等着他的回答。 “……不行。”徐微与缓缓说道。 “为什么,你姘头见不得人?”青年眼底盈满笑意,“肥头大耳还是满臂纹身?看不出来啊徐老闆,口味这么重。” 所以说有些人待遇不好那全是自己作的。 徐微与哐一声关上浴室木门,将那个没事就爱嘴贱几句的人关在了外面。青年笑着侧靠在木门上,听一墙之隔的地方响起水声。 和城市里的热水器或者太阳能不同,村子里用的是过滤装置和抽水机,水来自于村东头的小瀑布,所以只有冷的。简陋是简陋,但夏天用没问题。 第40页 他听着徐微与光脚踩在架高的铁台子上,水流冲过他的头髮肩膀,继而浇到铁台子下的泥地里。徐微与没准备好,被天然泉水冰了一下,轻轻“嘶”了一声。 …… 【徐老闆找了他五年,光路费就花了这个数。】 五年。 守在外面的东西咀嚼着这个度量时间的词语。 这片空间被巢吞噬以后,地球上的时间流逝就不对他起作用了,所以他其实并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现在算算,五年,将近两千天,足够徐微与完全摆脱李家去过他所嚮往的任何一种生活,为什么要找过来呢? 如果徐微与不来,再经歷一次或者两次蜕皮期,他就会完完全全地变成另一种东西。 属于人类的【李忌】仍然会存在在这具身体中,但因为这部分的他相对绝大多数的他来说太过渺小,所以会被彻底地压制住。 他不会再像这次一样受刺激甦醒,他会永永远远地沉睡下去。 可徐微与偏偏来了。 ……这可怎么办啊,又年轻又漂亮又前程似锦的,以后就要和一个怪物绑在一起了。 青年捂着脸沙哑地笑出了声。 木板完全不隔音,徐微与听见他笑抬手关上水头,扬声问到,“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青年笑着走到了远一点的地方。 眼眶中金绿色的竖瞳和黑白分明的人类眼珠挤在一起,根本就是个非人的怪物样。他闭了闭眼睛,将那两只不安分跑出来的眼珠生生按进身体里。 ——徐微与只要打开门,就能看见这可怖至极的一幕。但很可惜,他什么都没有做。 清凉的水流冲散了心底的郁气,徐微与用手理了理透湿的黑髮,仰起头,将脸伸进水下。 他整个人极为白皙,身材修长,锻鍊出的肌肉线条内敛漂亮。 童年时和福利院的其他小孩扭打的经歷并没有让他身上留下什么伤痕,每一寸皮肤都干干净净——除了,后腰处。 嫣红新鲜的吻痕花瓣一样斑斑点点散落在那片绝对不会被主人看见的皮肤上,沁着未说出口的思念和不能见光的占有欲。 光看这痕迹都能想像出那个一部分非人的生物趴在他身上舔吻的贪婪模样。 从始至终,李忌都没想过要放手。一部分的他想要让徐微与完完全全地变成他的伴生,而另一部分接近人类的他则更为狡猾,连爱人的心都要独占。 或许徐微与不踏足这片雨林就可以逃脱这样的命运吧……谁知道呢,反正稳定的巢是可以移动的,要不然这村子怎么会在原始丛林的腹地之中。 等【陈南】可以出去了,谁知道他会不会碰见徐微与。 徐微与关上水,正打算拿毛巾,抬手时目光在自己的指甲上停了下。 很奇怪,他修剪得当的指甲内侧贴近甲床的地方,有一条青蓝近黑的纹路,像是衣服掉色染脏的一样。 但不管是他自己还是郭大河等人,都没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徐微与找不到来由,将手伸进水下。流水的冲力快速带走那一条血线,很快,残留在他指甲里的痕迹就像刚醒来时的“梦”一样消失殆尽了。 …… 徐微与慢慢蹲下身,捂着额头晃了晃脑袋。 不对。 十几个小时前的一幕幕突地冲进脑海。 只有月光的狭小房间…… 半开的木门……条条纠缠在一起的非人怪物…… 有人捂住他的双眼将他按在地板上深深亲吻,吐息冰凉,他被迫仰头咽下一口融了灵魂的血肉。 第22章 徐微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他捂住嘴,仿佛又尝到了那股微甜的腥味。 ……那是一块才被李忌撕下来的肉,带着冰凉的体温,活物一般扭动着。 巢会将吞噬的灵魂无保留地输给主人,作为他下一次蜕皮的养分。所以那个时候,徐微与的灵魂还没有被消化。 残存的人性让他拒绝吞咽生肉,李忌发现了,用手指抠开他的喉口,肉块随即钻入,搅出粘腻的水声。 【你不该找过来的。】压在他身上的人轻声说道。 徐微与的眼睫被他夹在指缝中,每一次轻微的颤抖都会感受到拉扯感,仿佛连这一点点的自由也即将被剥夺掉。 【别动。】 【我现在有点吓人,你最好别看。】 李忌说这话的时候,声线里带着淡淡的笑意,除此之外,还混着些很难形容的、类似于骨骼错位所发出的轻微响动。徐微与看不见,但他能感受到压覆在他身上的躯体正在扩大。 冰冷、坚硬、圆钝、尖锐——所有的感知都在告诉他身上的东西不是人类,至少有一部分不是。 徐微与勐地捂住头战慄起来,身下接口不牢固的铁架也随之发出咯咯的撞响声。 “……徐微与?” 浴室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敲了两下。 徐微与喘息着抬起头。木头门连接处有缝隙,透光,此时,因为外面有人在晃动,那几条细细的光痕时隐时现。徐微与根本分不清脑子里的画面到底是现实还是幻想,咬牙站起身,关上水正打算回应,就见那条靠近门锁的缝隙突地一暗,一只瞳孔狭长的竖瞳抵在了对面。 第41页 ——默然的对视将时间陡然拉长,徐微与浑身冰凉,一动不动地僵立在原地。 两秒后,他伸手拔开插销,径直拉开了门。 外面,李忌站在离门半步左右的距离处,神情狐疑,手还维持着敲门的动作抬在半空。见徐微与直接开门,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眸光不受控地下移再迅速抬起。 …… “不是……”青年仰起头后退了一步,藉由这个动作强行制住了自己想细细欣赏的冲动,“能不能稍微顾忌一下影响。我好歹是个大活人,您就这么开门,不好吧。” 徐微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现在浑身赤裸。换做平时,他肯定会立刻找东西把自己遮起来,但此时,他脑中一片混乱,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刚才那一撇上。 他下移目光,看向木门,那条离地大约一米的缝隙前后什么都没有,没有眼睛、没有怪物,更不会有一个趴在上面窥视他的【李忌】。 脑子里诡谲的画面仍在不断挤压着他的理智和认知,徐微与耳边仿佛趴着另一个他自己,苍白、病态、恐惧地注视着此时耳根通红的李忌。 跑。 赶紧离开这里。 他不是李忌,真正的李忌早就已经死了,这是个怪物!跑啊徐微与! 跑啊! 另一个他哑声哀求,字字泣血……可正常人会听到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吗? ——幻觉,幻听。精神类疾病的典型症状。 徐微与侧身从浴室外的架子上拿过衣服,关上门沉默地换了起来。他背靠着门捂住脸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重复几遍以后,终于稳定下了剧烈搏动的心脏。 知道自己可能生病和切实感受到严重病症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状态,徐微与很少会慌乱,但现在,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疯子”“精神病患者”,曾经只在别人嘴里听到过的词语此时像刀一样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徐微与用毛巾擦干净脸上的水,开门走了出去。 李忌还有点懵,见他出来了,探究地打量他。徐微与装作没发现,平静地装好毛巾洗髮露,朝回走去。 “你怎么了?”青年皱眉问道。 “没怎么?”徐微与随口应付了一句,“郭大河他们在哪?” 回答他的是一只覆上他额头的手,“不舒服?啧,发烧才好确实不应该让你沖凉水澡,我应该给你烧点水的……” 徐微与直接打开了他的手,“我说了我没事。” 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青年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盯着他,少顷淡声说道,“我看你不像没事的样子。到底怎么了?” ……这就是李忌。 吓人的敏锐。 徐微与不想回答,连撒谎敷衍的力气都欠奉,索性绕开他继续朝小屋的方向走。 “徐老闆。” 徐微与觅声侧眸,叫他的是从西侧小路上跑出来的杨朵,郭大河和杨长明跟在她身后,也朝这边走来。 杨朵换了一身衣服,头髮编成麻花辫搭在肩侧,“您烧退了没有?” “退了。”徐微与缓和神色说道。 “那就好。”杨朵松了一口气,转头跟李忌打了个招唿。大概是因为这人帮了徐微与的缘故,她现在对李忌的态度好了些。 但好归好,杨朵挽着徐微与的手略侧过身挡住青年的视线,低声若有所指地问道,“那个徐老闆,他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人?” 显然,杨朵、杨长明、郭大河三人也【认出】了李忌。 徐微与给了她一个眼神。 杨朵:“咱们待会去逛村子?” 徐微与不觉有异,郭大河一行人是收钱办事的“腿脚”,没有主顾的允许,即使认出了李忌,他们也不会轻举妄动。 “让郭叔拦他一天。”徐微与轻声吩咐道,“你和杨长明跟我去神婆那儿问问情况。” 杨朵心领神会地点头,转身朝郭大河走去。 顺利的话,他们今天就可以从村里人口中问出李忌来这里的全部过程。然后给他们一笔钱,假借办白事的理由带走李忌,领他回国。 一切就算结束了。 徐微与在心中计算路上的时间,大致估出了接下来的安排。就是不知道李家那些人看到李忌以后是个什么反应,希望不要有不长眼的给他找麻烦。 “徐老闆,你手上的东西是要放回去还是要带着,给我吧。” 杨长明的声音突然响起,徐微与“嗯?”了一声,看向手中,搞了半天他还拎着毛巾和洗浴用品。他将袋子递给杨长明,“帮我拿回房间,麻烦了。” “小事。”杨长明扯出一点笑,就像平时一样。 同一时间,他站在徐微与的面前,杨朵、郭大河和那个与李忌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站在徐微与身后。 那三人听声音是在谈论着村里药草收购的事宜,但看动作——全都死死地盯着徐微与。 三双眼睛,一个目的。 巢的主人兴致勃勃地搭了个戏台子,小心翼翼地做出了几个精巧的演员,就为了陪他脆弱的人类情人演一场合情合理的舞台剧,好让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 第42页 但他没注意到,有一个演员没有被影响控制神志。 杨长明一动不敢动,在拿过袋子的瞬间,将一张细小的纸片贴在了徐微与掌心内侧。徐微与略略停顿,眼底疑惑一闪而过。 但聪明人是不需要提点的。 杨长明只觉他指端的手掌收拢,压住了那张小纸片。 “去吧。”徐微与面色如常地说道,“我在这等你。” 第23章 一天前。 “嘶——”杨长明揉着太阳穴坐起身?, 往外看了一眼。 这屋子是他们来之前,郭大河托他老婆的妹妹联繫村子里的人留的,虽然简陋, 但?胜在干净,住得还算舒心。他走出房间?, 就见杨朵和郭大河蹲在外面的木台子上刷牙。他也拿起杯子和牙刷蹲了过去。 “起来啦。”杨朵含煳哼道。 杨长明嗯了一声?,四下看看,没见到徐微与, 下意识问了句, “徐老闆还没起来?” 杨朵满脸狐疑, 她漱干净泡沫, 把?牙刷往杯子里一放,“不知道啊, 他在李忌那儿。” …… 杨长明手上的动作一顿,拧眉默了几秒。他也说不清哪儿不对,但?听见杨朵刚才的话就觉得心底毛毛的发慌,浑身?别扭。 “你们不是跟我说……那小子不是李忌吗?” 杨朵已经?站了起来, 在旁边卷裤脚,闻言更加莫名其妙了,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那小子不是李忌了。你睡傻了吧。” “啥玩意。”郭大河见他们姐弟俩又吵架,凑过来问了一嘴。 杨长明发愣一般盯着他,盯了几秒以后又转向杨朵。他像是在做什么试探一般缓缓说道,“在庙里的时候, 我问你们两个,陈南是不是李忌, 你俩亲口?告诉我,陈南不是李忌……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他问得很轻, 仿佛怕声?音会打破某种脆弱的界线一般。 他看着郭大河和杨朵,而这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困惑。 “你小子疯了吧。”郭大河点了他一指头,“昨天,在庙里,我和你姐都一眼认出了李忌,就你,非说那小佛跟李忌长得不一样。结果怎么着,徐老闆也说他是李忌吧。” “我早就跟你说过,干我们这行眼睛得灵,得动脑子,得用心。人的长相它?肯定?会随着时间?变化变化,你不能?光记一个照片啊,哪有人一成不变的。更何况李忌还失忆了。” “你别是给瘴气熏坏了脑子哦。”杨朵轻轻踹了他一脚,歪头打量他。 郭大河不在意地一挥手,朝饭桌走去。 村里人给他们准备了一锅面鱼,热气腾腾的,还放了点不知道名字的绿叶菜。郭大河拿起粗瓷碗盛了一大碗,坐下沿碗沿嗦了一口?。面鱼烫,他放下碗往路上看,嘴里喃喃嘟囔。 “不过你们真别说,他妈的这有钱人就是命好?。那大洪水,桥都给沖断了,房子都塌了,姓李的硬是没事,哎,人家活得好?好?的。你要一般人,尸体都给鱼啄完了。” 杨朵点头,用皮筋扎头髮,“是啊,他真是本事通天。一个没身?份没背景的外乡人,怎么能?被这儿的村巫收为弟子的?” 说着她走到桌边拿筷子敲了敲锅盖问郭大河,“我当时花钱想拜我们那儿的一个先生?,人家都不愿意收我。” “你八字不对呗。”郭大河说道。 “李忌八字就对?”杨朵不服。 郭大河扬眉,手在半空点了好?几下。 “搞不好?。你看,大富之家,大难不死,长得好?脑子行,还有徐老闆这样的——啊,枕边人,八字不可能?差。你这两天跟他搞搞关系,他会的说不定?比你想拜没拜成的那位先生?多?。” “我跟他搞关系……”杨朵翻了个白眼,“我看到他就烦,一股子精明劲,噁心死人了。” “哎,你觉得噁心,徐老闆喜欢啊。”郭大河不正经?地调侃了一句。 杨朵生?生?气笑了,拿筷子狠狠在桌上捣了一下。 找到李忌,他们这趟的任务算是超额完成。徐微与不仅会付路费的尾款,按规矩还会给每人包一个大红包。李忌就更不用说了,虽然记忆全?无,但?看他那架势就不是个抠的,给的说不定?比徐微与还多?。 因此,郭大河和杨朵很地坐在椅子上喝早饭,时不时谈两句回去以后的打算。 杨长明蹲在原地,手上仍维持着拿牙刷水杯的动作,双腿麻木,耳侧嗡鸣。他低下头刷牙,漱口?时,从?水杯中看见了自己此时的样子。 ……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想道。 见他刷完牙,杨朵将手边另一碗盛出来冷凉的面鱼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给,你的。” 杨长明应了一声?,端起碗喝了起来。 杨朵拍拍椅子,“坐下来吃。” “不用,我吃完去找徐老闆。” “找他干嘛?”郭大河想也不想随口?问道。 第43页 ……? 杨长明狐疑抬起头。 什么叫找他干嘛?主?顾病得人事不省,他们几个拿人钱办事的,当然应该好?好?照顾。不然村子里的人为了求财偷徐微与的东西,或者更干脆点,把?徐微与绑走,索要赎金怎么办?郭大河什么时候这么马虎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以后,杨长明突然又意识到了一个绝对不和常理?的事情?。 ——他们几个居然放任李忌带走徐微与,心安理?得地睡了一整个晚上!? 李忌再是徐微与的旧相识,现在也失忆了。谁知道五年过去,曾经?的李少爷变成了什么人。难道郭大河和杨朵看不出这村子的猫腻?他们没发现这村子干的是黑产? 沉默间?,杨朵和郭大河的表情?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杨朵揉了揉眉心,“对啊,我们得去看看徐老闆吧……我们……” 头一抽一抽的疼,杨朵闭着眼睛揉按太阳穴,问郭大河,“李忌住哪?” 郭大河也有点懵懵的,他放下碗看了看周围,不太确定?地指了一个方?向,“顺着这条路走到头就是。” 杨长明看着这两人,像是在看一场恐怖片的开头。他张嘴,想将自己发现的异样问出来,但?另一股力量阻止了他。 再观察观察,他想道,现在这样的情?形肯定?不是什么常规原因造成的。 &mdot; 屋子里放着背包和补给,得有人看着,所以郭大河留在了房间?里,杨长明和杨朵一前一后朝李忌的房子走去。 此时才七点多?,绝大多?数村民还在睡梦中,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小路两边安安静静,连鸡鸣狗叫都没有。走在这样的小路上,杨朵不知怎么的突然打了个冷颤。 “杨二。”她喊杨长明。 杨长明脚下微微加快速度走到姐姐身?边,无声?地看向他。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村子不太对劲啊。”杨朵喃喃说道。 杨长明闭紧了嘴。 杨朵大他十多?岁,是他同母异父的姐姐,说是姐姐,其实和半个妈差不多?。他们的父亲都是人渣,母亲在国外当保姆,每个月给家里打钱,杨长明有记忆开始,家里里里外外就都是杨朵打理?着了。 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个麻烦,所以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能?自己想办法解决的一律自己解决,真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才会找杨朵。 这也就导致了两人截然不同的性格。 杨朵外向,藏不住事,干什么都风风火火的。而他隐忍,平时沉默内敛,非必要不出头。 杨朵无意识地抠着手,几根手指上的倒刺被她抠得都见了血。 “为什么没有鸟叫声?呢?”她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但?实际上极为尖锐的问题。 杨长明脚下一顿,缓缓将目光挪到了杨朵脸上。对方?仍在自顾自地困惑着,没发现她弟弟跟鬼一样的表情?。 对呀,一路上,从?小木楼开始到村子,他们都没有听到虫鸣鸟叫不是吗?没有蚊子,没有蚂蟥,一切在其他雨林中习以为常的生?物,他们这趟都没有遇上。 可雨林怎么可能?没有动物? 怎么回事? 杨朵甩了甩头,抬手搓脸,她的动作很奇怪,看上去,她好?像觉得自己脸上蒙着什么东西,挠得她极为难受。 “你干什么?”杨长明问道。 杨朵“唔”了一声?,“不知道,我就觉得脸上好?痒,喘不上来气。” 她指甲长,挠了两下以后脸上就多?了几道血痕。杨长明还以为她是过敏,皱眉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别抓了,都出血了。” 就在这一刻,他眼里的杨朵身?上多?了些东西。 那是无数只米粒大小的蜘蛛,密密麻麻地堆在杨朵的眼珠上,于她眼睑边缘进进出出,仿佛已经?在她的脑子里做了窝。 ! ! “你发什么愣?” 杨朵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一下,杨长明只觉眼前一暗又一亮,一切重归正常。 ——他的额头上泌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了庞大恐怖的边缘,因为认知的局限,止步于外围,无法再深入一步。 杨朵满脸都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抽手继续往前走。杨长明狐疑地看着她的背影,抬步跟了上去。 不多?时,他们就走到了这条小道的尽头。 “就是这座房子吧。”杨朵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座二层小木屋说道。 不等杨长明拦她,杨朵径直上了台阶,敲了敲门。 没人应门,但?门也没上锁,一推就开了。杨长明快步走到杨朵身?边,怕她惹事,警惕地看向屋内。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警惕什么。 而屋内…… 杨长明脸上的肌肉不明显地抽动了一下。 报纸、硬纸壳、画符用的黄纸,各种各样能?在这个村子里找到的纸铺满了这间?不大客厅的地面。有人用铅笔在这些纸上随意地画满了一个人的速写。 第44页 有些像,有些不像,有些甚至不是人。但?因为心里有了猜测,所以杨长明一眼就认出来,这些速写描绘的都是徐微与。 “嚯。”杨朵诧异地蹲下来捡起一张纸,“这是徐老闆吧。谁画的?李忌画的啊。他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谁知道。”杨长明喃喃。 自从?进入这个房间?以后,他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愈加强烈。杨长明无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又按了按眼睛。相比之下,杨朵显得非常自在。 她拿了好?几张速写在手中对比,发现上面的徐微与似乎只有十一二岁,又惊又奇,转头,想叫杨长明过来一起看。 但?就在这时,李忌的声?音自两人头顶上响起。 “——放下。” 杨朵和杨长明皆是一惊,两人同时抬头,朝楼梯看去。 ——空气一下子变得很粘稠。杨长明看着李忌颧骨上转动的那两只眼睛,脚下像是生?了根一般停在原地,无法再做任何动作。 什么玩意?他艰难地思考道,纹身??装饰? 粘稠的黑色生?物像是没干的胶一样蠕动下楼梯,杨长明垂落目光,一眼就认出了这些无眼无鳞的东西是他们在小木楼遇到过的“盲蛇”。但?他无法理?解的是,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听李忌的话。 盲蛇张开触肢,扒回被杨朵弄乱的速写,趴在上面,仰起头张开嘴,恐吓般朝杨长明露出它?遍布细小尖齿的幽深口?腔。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回去。”李忌懒懒说道。 那态度,像是上级吩咐完全?受他掌控的下属。 巨大的荒谬感和完全?无法解释的场景像是硫酸一样腐蚀着杨长明思考的能?力,他紧紧盯着李忌,不知道该问什么,下意识看向杨朵。 同一时间?,他的姐姐也扭过了头,牵住了他的手。 “走吧。”杨朵平静地说道。 ……? 提线木偶。 杨长明想到了这个词。 杨朵听话得就像地上那条护着速写的盲蛇。 杨长明心跳如擂鼓,嵴背阴冷一片。他看着杨朵木讷死板的眼睛,脑中闪过无数猜测。在李忌看过来之前,他沉默地跟在了杨朵身?后。 一个怪物、一片没有活物的林子,三个被控制的活人。这样的环境是用来干什么的?【李忌】想要干什么? 杨长明不知道。 但?他知道,谎言是制造出来欺骗人的。他、杨朵、郭大河都只是谎言的一部分,徐微与才是这个谎言的对象。 所以,徐微与肯定?是清醒的。 【别相信李忌,私下说】 他在交给徐微与的纸条上写下了这八个字。 第24章 徐微与捏着口袋里的纸条, 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尖角上。 现在是?早上九点,周围来来往往的村民很多,到处都是?眼睛, 出于谨慎考虑,他?没有立刻查看杨长明给他?的纸条。 杨朵抱臂站在他?旁边转圈, 等得有点不耐烦,“杨二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都不回来。” 也巧,她?才抱怨完, 杨长明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对面的巷子口。看见?徐微与, 他?明显松了?口气?, 快步跑到两人面前。 “徐老闆。” 他?到底年轻, 虽然嘴上没有直接问,但?脸上藏不住事的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徐微与不动声色地走上前, 抓住他?的小臂用力捏了?一下。杨长明一僵,低下头顺着他?的力道?走过小路。 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徐微与松开手语气?如常地问道?,“村巫大婆婆住哪?” 杨长明收敛神色, 指了?指村西头,“在小溪旁边, 我带您去。” “你?俩昨天把村子摸清了??” “嗯,走了?一遍,基本上摸清了?。”杨长明低声答道?。 村子里的小巷窄而长,也不知道?这些人在建房子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行人的需求, 留出来的空荡居然只够一个半成年人经过。 徐微与走在前面,杨长明落一步跟在他?身后?。有了?徐微与刚才的提醒, 他?没敢贸然开口,只是?从侧后?方?观察着他?的脸色, 想从其中捕捉到一些信息。 但?和往常一样,徐微与没有脸色。 这位年纪轻轻就身价不菲的老闆眉眼乌黑清冷,唇色微红,显见?休息得很好。 和前几天相比,他?身上那股一直萦绕不散的郁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概是?因为找到了?李忌,心?结一下子散了?大半的缘故。 除此之外,杨长明再看不出其他?。他?有点烦躁地攥紧了?拳头。 杨朵、郭大河和李忌的异样,他?没办法对除了?徐微与以外的第三人分?享,在这样一座村子里,他?越待越觉得恐惧。 “徐……徐微与。”杨长明终究没忍住叫了?他?一声。 你?到底有没有看纸条,如果?看了?……你?有没有发?现异常? 第45页 但?在他?开口说第二个字之前,徐微与抬手拦住了?他?的试探。 “晚上再说。”徐微与回头对杨长明笑了?一下。 ……杨长明点了?点头。 李家?的生意摊子歷经几代人,利益错综复杂,人员盘根错节。李忌从小接触这些,认知和思维方?式远超同龄人,所以接手业务时如鱼得水。 可徐微与不是?。 他?被李忌拉进?公?司的时候,根本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即使有李忌护着,他?也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栽了?不少跟头。几番摸爬滚打下来,他?最先学会的就是?拿捏人心?。 给回应但?不给全这项本事,徐微与练了?七八年,怎么可能稳不住杨长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他?当然察觉到了?杨长明的打量,装作平静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而已。毕竟在这个村子里,能让杨长明悄悄给他?递纸条的事,应该只有村子的“黑产”问题。 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尚未可知,可能会让李忌坐牢,徐微与必须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mdot; 越往西走,屋子和人就越少。两边树木茂盛,他?们脚下的路也渐渐成了?泥土路,泥泞程度和之前走过的树林子有的一拼。 “后?面就是?。”杨长明快步上前,踢开地上的枯枝。这儿有一块拦路的石头,上面长满了?湿滑的苔藓,他?跳上石头,转身伸手,示意徐微与抓着他?过来,别踩底下的积水。 “谢谢。” 徐微与没拒绝他?的好意,一步越过泥水坑。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缩短,杨长明的目光无法躲避地贴在了?徐微与脸上。 徐微与自己大概没发?现,之前没找到李忌的时候,他?总是?显得很压抑、内敛,整个人透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让人不敢靠近他?。 现在,那些灰濛濛的色彩从他?身上尽数剥离。虽然性格没什么变化,但?他?放松了?很多,慵慵懒懒的,说不出的招人。 杨长明心?底微动。 他?侧开身,让徐微与过去,转头朝杨朵伸出手。然而在对上杨朵的眼睛时,他?的动作滞了?下。 ——杨朵的眼睛沉黑沉黑的,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她?将两人刚才一路上的交流尽收眼底,她?看见?了?徐微与的笑,察觉到了?杨长明的欲言又止。 【还是?和以前一样。徐微与脾气?稍微好点,这些人就会得寸进?尺,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觉得自己能被看上。】 【烦死了?。】 “发?什么愣啊?拉我一把。”杨朵淡淡催促道?。 “哦……哦。”杨长明把她?拉了?上来。 “你?刚傻盯着徐老闆干什么?都看呆了?。”她?笑着调侃了?一句。 杨长明瞥了?眼徐微与,见?对方?已经走出了?好几米,含混咕哝了?一句:“我感觉他?今天特别好看。” 【杨朵】缓缓侧过头看向他?,眼底冰冷一片。 “失而復得,换我我心?情也好。” 第25章 她?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但声线却又极轻,听在人耳朵里让人莫名不舒服。杨长明脚下一顿,回头与她?对视。换做平时, 他早跟杨朵呛起来了,但想起之前窥到的异状, 他思索着咽下了到喉咙口的话。 徐微与没听见身后两人跟上来的脚步声,回头,发现姐弟两个还站在石头上, 面对面的姿势隐约有种对峙的架势。 又吵起来了? “杨朵。”徐微与扬声喊道。 站在高处的女人立刻扭头朝他看来, 眸光在他脸上落了下。 【一时不看着就招蜂引蝶, 这几年肯定惹了不少人吧。回头就把你身边这些小猫小狗的眼睛全?给抠下来。】 ——她?不太正经地勾了下唇角, “来了。” &mdot; 村巫大婆婆的家?建在一条小溪后面,外表有点像泰国的野庙, 门口挂了一串啤酒瓶风铃,看着很有生?活趣味。几人蹚水越过小溪,徐微与正打?算上台阶,脚下就踩到了一个圆咕隆咚的硬物?。 徐微与一愣, 弯腰将那东西捡了起来。乍一看,这就是个泥巴团, 要不是踩上去感觉不对,谁都不会注意到它。 但事实上,这是个断掉的佛头。 “什么东西?”杨长明走到他旁边问道。 徐微与给他看,果不其然, 杨长明面上也显出些吃惊来。 搞风水迷信拜神拜佛的最讲究“徵兆”,家?里?供的佛像碎了损了, 一般都会拿红布裹好埋土里?,或者送去寺庙请大师帮忙定夺。绝不会随便扔在家?门口。这村子?里?的神婆到底是有信仰还是没信仰?怎么这么不讲究。 杨长明接过佛头, 满脸晦气,低骂了一声,“待会问问那老神婆,看看有没有事。” 徐微与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有点奇怪。他正要继续上台阶,身后突然传来了杨朵的声音。 第46页 “我在这儿等你们。” “嗯?” 杨朵单手遮阳,站在石阶最下端仰头说道,“我身上有神,不能去其他仙的地盘。你俩赶紧问,问完咱们一起回去。” “你身上的狐仙不是最喜欢交朋友吗?”杨长明脱口而出。 “……”杨朵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谁说的?” …… “那我跟徐老闆进去了。”杨长明说道。 杨朵摆手,对他和徐微与轻轻一笑?,“去吧。” 他俩说话,徐微与就在一边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他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既视感……他有点,不认识眼前这个杨朵了。 真奇怪,明明从头髮到鞋,每一处都是他熟悉的样子?,但他的感官就是在警告他怪异。 “徐老闆。”杨长明提醒道。 徐微与收回目光,转身和他一起朝上走去。 【真敏锐,一点都不好骗。笨一点多好。】 “杨朵”盯着徐微与的背影无声地翘起了唇角。 想到这儿,他不禁回忆起了对方安静坐在谈判桌一侧,面上清清冷冷不沾烟火,实际脑子?里?全?是利益取捨的模样—— 算了,笨就不是徐微与了。 徐微与走上最后一级台阶,就见屋子?门口正中的位置摆了一张宽且厚重的桌子?。上面供了大大小小十?几尊神像,神像前还摆着几座香炉。 这倒是没什么奇怪的。他们这里?的人好像就喜欢这么摆,郭大河家?也是。 但此时,桌上的神像倒的倒碎的碎,香炉侧翻,香灰撒得到处都是。经过雨水不知道多少次的淋洗,它们已?经结成了块,粘在黄布和神像脸上,又脏又诡异。刚才踩到的佛头显然就是从这儿滚下去的。 “怎么搞成这样?”杨长明惊疑不定地看着桌案,和徐微与一起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村巫大婆婆的房子?从远处看还行,到了近处,处处都是破旧的痕迹。 地上的瓷砖是二三十?年前的款,碎了好几处。窗户被报纸煳满,窗框上落了厚厚一层灰。两扇木门半掩着,后面挂了一层紫色的珠帘。徐微与伸手拨了一下,抽回手,发现手指上沾了一层细灰。 一切都在说明这座屋子?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你们昨天过来,这里?也没人?”徐微与问杨长明。 杨长明低声:“昨天我们没上来。” 徐微与轻轻嘆了口气。那看样子?带李忌来村子?的村巫大婆婆已?经搬走了,要去找谁问五年前的事呢? 这村子?现在黑白不明的,李忌的身份又那么特?殊,如果被村子?里?的其他人知道他要带李忌走……会不会遇到阻碍?而且他现在也不能确定李忌在村子?黑产中扮演的角色,知道他打?算的人越多,事情搞不好会越麻烦—— 就在徐微与考虑下一步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谁啊?” 徐微与和杨长明同时朝屋里?看去,同一时间?,站在他们下方的【杨朵】微微一僵,整张脸一丝表情都没有。 不多时,一个女人走过来,挥开珠帘探出头,有些警惕地打?量他们。 她?大概三四十?岁,眼角有明显的细纹,保养得并不好。穿一身暗红吊带,指甲涂得五颜六色的,光脚踩在地板上。 杨长明一见她?就皱起了眉。 “你俩要干什么?”女人语气不善地问道。 陈老五说,村巫大婆婆已?经八十?多岁了,不可能是这个女人。徐微与略一思索问道,“我们有点事找吴善婆,她?在吗?” “不在,滚滚滚,赶紧滚。” 她?把珠帘一砸,塑料珠子?噼里?啪啦地甩在徐微与脸上,徐微与皱眉往后让了一步,正想继续交涉,身侧杨长明一步上前扭住了女人的手。 女人立刻骂出一长段脏话,挥手就要扇杨长明。 杨长明躲开一下,从后裤兜里?掏出一沓纸钞,抽出两张塞进她?手里?。女人一下子?安静下来,手指搓了搓那两张钱,目光探究地在徐微与和杨长明中间?打?量。 杨长明语气很不好,推了她?一把,“不该问的别问,带路。” …… 女人睨了他一眼,把蓬乱的捲髮往后捋,“跟我来吧。” 说完,她?朝里?走去。 转身时徐微与发现这人纹了满背的荷花锦鲤,色彩妍丽,在暗色的光线中,旖旎非常。 杨长明发现了他的打?量,低头凑到他耳边说道,“皮肉观音,纹的是鱼水欢。” 徐微与不知道什么叫皮肉观音确切指什么,但鱼水之欢四个字他是明白的。 女人回头冷冷斜了一眼杨长明,似是想骂什么,嘴唇动了动又看在钱的份上忍住,只?是哼了一声,随手扯过旁边的布巾子?往身上一披。 屋子?里?没开灯,窗户全?被报纸煳住,越往里?走越暗。过道狭窄,两边摆放着不少瓶瓶罐罐,徐微与和杨长明时不时就会踢到它们。 第47页 “能开灯吗?”杨长明问道。 “不能。”女人呛道,“老婆子?搞的,你们待会问她?去。” 这个女人对村巫大婆婆没有一点恭敬,但又对这个房子?的走廊房间?熟稔万分,徐微与估计她?和村巫大婆婆的关系不一般。 “刚才一直没问,您是吴善婆的什么人?” 正好要过一个转角,女人侧身,挑着眼睛上下扫了一遍徐微与。 生?活是会在人身上留下痕迹的,刻进骨子?里?的东西,任何伪装都遮掩不掉。像她?和杨长明,一看彼此,就知道对方是同在红灯区摸爬滚打?过的。他们都习惯性的弓背,让自己看起来矮人一头。手上有抽散烟留下的烟茧,衣服料子?差,鞋底硬,头上身上多少戴点金饰。 徐微与不一样。 他的嵴背随时随刻都是直的,看人时动作?幅度很小,好像他知道被看的人会主动站到他面前,以?他为唯一优先级一样。 这是个大老闆。 “我是她?女儿,你可以?叫我阿红。”女人轻慢地说道,“你们是来找老婆子?看事的吧。” 徐微与和杨长明都没说话。 女人手拍在楼梯扶手上,“不说我能猜到,你们男人嘛,无非就是钱啊,孩子?啊。不过老婆子?应该没法帮你们了,她?快死?了。” 快死?了? ……不过八十?多岁,确实也到时间?了。 吴阿红带他们走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前,伸手把珠帘往门边的铁钩子?上一挂,朝里?面指了下,“进去吧。” 徐微与闻到了一股香灰和腐烂的肉混合在一起的难闻味道。 他正打?算进去,一个苍老喑哑的声音就从里?面幽幽传来。 “谁啊……阿红?” “两个男的,来找你看事。”吴阿红看着自己的指甲懒懒说道。 下一刻一个陶罐猝然从里?面飞了出来,砸在徐微与脚前的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滚!都滚!我谁都不见!” 杨长明走上前挡在徐微与面前,半是警告半是威胁地盯着吴阿红。 女人笑?了一声,抱臂走了进去。 她?这个做女儿的丝毫没跟村巫大婆婆客气,直接把对方被子?掀开。徐微与只?听里?面的人尖叫了一声,蛄蛹着往被子?里?钻。 吴阿红极其不耐烦,揪起吴善婆的衣服就将人拖了出来按在床边,掰她?脸让她?看徐微与和杨长明。 “老娘收了钱的,你给我老实点。” 徐微与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两人——吴善婆是村巫大婆婆,受尽村里?人的供奉,她?女儿这么对她?,村里?人不管?李忌不管? 杨长明没有他这么缜密的心?思,他和杨朵可是孝子?孝女,见此情景不高兴地走上前,“你就这么对你妈啊。” 吴阿红重重冷笑?,“她?割我皮挡灾的时候怎么没想起她?是我妈?老了爬我家?吃吃喝喝,快死?了逼我背她?回来进祖坟,还让我孝敬她??我艹你妈血*,贱不死?她?。” 杨长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回头徵求徐微与意见。 但徐微与没看他。 隔着大半个房间?,那个被吴阿红压在床边的村巫大婆婆吴善正翻着她?那两只?混白的眼睛死?死?盯着徐微与。 目光粘腻偏执,徐微与想忽视都难。 “徐……微与……”吴善婆突然喃喃说道。 她?伸手在空气中扒了扒,“你是不是徐微与?” 她?这话问的,好像她?很早之前就在等徐微与了一样。 闻言,吴阿红的表情也变了变,古怪地抬起头再次打?量了一遍徐微与。 “你就是徐微与?”她?问道。 “你不应该是个女的吗?” 第26章 什么叫你不应该是个女的吗? 徐微与脑中霎时掠过无数猜测, “你知道我?李忌提过?我?” 吴善婆和吴阿红不可能专门去他公司的网站查他的个人信息,更不可能在?社交活动中接触到他本人。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两人从李忌的只言片语中听过?他的名字。 吴阿红顿了一下,看着徐微与狐疑问到:“谁是李忌?” 徐微与想到李忌的新名字, 补充道,“你们叫他陈南。” 不想, 听到他这?话,吴阿红更加莫名其妙了,“谁是陈南?” ……吴阿红既不知道李忌, 也不知道陈南, 那她是从哪知道自己的? 看出了他的想法, 杨长明?扬声问吴阿红, “你为什么觉得徐老闆是女的?”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个炮仗一样,把吴阿红炸了起来。她兇狠一指吴善婆, “还不是这?个死?老太太!拿布条子扎了一个写着你名字的女娃娃,天天给它餵血。搞得我屋头?全是苍蝇!” 说着她在?吴善婆的枕头?边翻找一阵,果真找出了一个囫囵捆出人形的布娃娃扔给徐微与,“你自己看!” 第48页 甫一入手, 徐微与就不舒服了起来。 整个娃娃用毛线和布条捆就,做出了手脚头?身。脑袋顶上用黑色毛线缠了两条麻花辫, 身上穿着一件串珠子的布裙子,装饰得有点像徐微与第一次见到的杨朵。想来吴善婆是按照当地少女的打?扮做的这?个娃娃。 但这?个本该可爱的布娃娃是黑红色的。就像吴阿红所说,吴善婆天天给它“餵血”,搞得它里?里?外外都是黑黑红红的血痂。 入手时表面冰冷发?硬, 还有点噁心的粘腻。。 徐微与将它翻过?来,果然在?娃娃背上看见了深色的“徐微与”三个字。 吴善婆紧闭着嘴巴, 一言不发?。 杨长明?脸色风云变幻。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娃娃的具体作用,但能用到血的法子一般都是害人的。他冷着脸朝后摸, 悄悄将□□抓在?了手里?,手肘碰了一下徐微与。意思是问这?件事要?不要?用武力解决。 徐微与弯腰将娃娃放在?床头?,“你先?出去,我和吴善婆单独谈谈。” “不行。”杨长明?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像吴善婆这?样的老巫婆,手段一套一套的,谁知道她会对徐微与做什么。 徐微与侧过?身,给他看娃娃狰狞带笑的小脸,“你懂?” 杨长明?一时语塞。 徐微与缓声,“去外面等?我吧,有事我叫你。” “……行。”杨长明?闷头?转身,见吴阿红还站在?原地不动,冷冰冰盯视着她。 吴阿红被他看得害怕,嘁了一声,跟他一前一后走出房间,嘭一声关上了门。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徐微与看向吴善婆。满头?蓬乱白髮?的老太太干瘪的像是一块混着草根的黄泥巴块,爬在?床边,自下而上打?量着他。 她两只眼睛上都覆着一层浑浊的白膜,不知道是白内障还是其他什么病,按理说已经看不见人了。但徐微与和她对视时,被注视的感觉非常强烈。 “我应该怎么称唿您?”徐微与平静但礼貌地问。 吴善婆两只手往前扒了扒,藉由这?个动作离徐微与更近了几寸。比起一个人,她更像是什么靠四?只爪子爬行的冷血动物,姿态很难看。 “你想怎么叫都行。”她缓缓说道,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嘴牙龈过?度萎缩,但对于八十多岁老人来说,罕见齐全的牙。 “你看见了吧。” “陈南?”徐微与以为她问的是李忌,顺口答了他现?在?的名字。不想吴善婆笑意收敛了起来,两侧脸颊往下耷拉,做出了一个类似哭的表情。 “不……不不不。”她缓慢摇头?,“他不是陈南,他是鬼,从地底下爬上来的恶鬼……你明?明?看见了。” 吴善婆伸出枯瘦的手指徐微与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你明?明?看见了,你的眼睛没坏。”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徐微与冷声说道。 同一时间,屋外。 吴阿红叼着根烟眯眼点燃,“喂,要?不要?啊?” 杨长明?看了她一眼,“不用。” “装什么,瘾挺大的吧。拿一根。”吴阿红深吸一口,用烟盒拍了拍杨长明?的手臂。拍了两下以后,杨长明?皱眉抽了一根。 “哼。”吴阿红哼笑。 他们这?些底层的老鼠有一套自己的交流方式。 静静抽完这?根烟以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和缓了不少。吴阿红又咬出一根点燃,用拇指指了指紧闭的木门,“哪来的肥羊啊?干什么的?” “北美。搞什么我不清楚,反正赚的不少。”杨长明?暗灭菸头?,随口答道。 吴阿红斜眼睛睨他,“把他介绍给我呗,到时候咱们三七分。” 杨长明?嗤笑了一声,上下打?量吴阿红,“你真看得起自己。” 吴阿红被他轻蔑的态度搞得火大,推了杨长明?一把,指他的鼻子骂,“你小子什么意思?” 杨长明?也不跟她多说,不耐烦地退到了另一边。可吴阿红没打?算善罢甘休。她把随便披的棉布扯下,回身给杨长明?展示她背后的鱼水欢纹身。 “你自己看看,我生意好着呢。要?不是你那小老闆长得像样,我才不开张。” 吴阿红背后纹的锦鲤多数都点了眼睛,只有少数几条空着。杨长明?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像是觉得脏,又有点害怕。 他刚才跟徐微与说,吴阿红是皮肉观音。 所谓的皮肉观音,其实就是号称能替人挡灾的妓女,据说她们能通过?交合将男子身上的苦难渡到自己身上。只要?钱给够,什么样的关都能给化解。 有钱人反正不在?意那点钱,又有的睡又能求个心理安慰,当然愿意大把大把地砸钱。 但据杨长明?所知,干皮肉观音这?行的,没几个能善终。 吴阿红显然是看上了徐微与,“喂喂”地推了杨长明?好几下,杨长明?被她搞得烦不胜烦直接问道,“你干嘛不跟你妈一起干神婆?” 第49页 …… 吴阿红一下子安静下来。她盯了杨长明?两秒,突地冷笑了一声。 “我倒是想跟着她干,老太婆重男轻女,我能有什么办法?” “再没办法也不至于去干皮肉观音吧。” “那是我想干的吗!”吴阿红陡然爆发?。 杨长明?都被她吓了一跳,不等?他反应过?来,吴阿红已经沖了上来,抬手扑打?他。 “***老太婆,改我命啊!我背后缺了一块皮你知不知道!我他妈天生给人挡灾的,我就能靠这?个赚钱了!” 杨长明?全凭本能架住她,吴阿红见打?不到他,居然抓起旁边柜子上的瓶瓶罐罐往他脸上砸。过?道狭窄,杨长明?硬抗了好几下,心底腾气真火,眼看吴阿红抬起旁边一个大相框往他头?上砸来,他飞起一脚踹在?了对方肚子上。 下一刻,人摔在?地上的闷响和玻璃碎裂声同时响起。 “啊……啊……”吴阿红蜷缩在?地上捂着肚子哭,一边哭一边疯疯癫癫地嘟囔诸如“老了要?死?了爬我家门口要?我养她”“老不死?的,挨千刀的,让你儿子养你去啊”之类的话。 杨长明?警惕走上前,踢开地上锋利的碎玻璃,分不清吴阿红这?样是神经病犯病了,还是被鬼神缠身魇的。 屋子的门和墙用的是正儿八经的整木,隔音效果极佳,杨长明?犹豫地看了看紧闭的木门,不知道应不应该因?为这?事去打?扰徐微与。 想了想,他蹲下身,伸手去扶吴阿红,打?算把对方弄到没玻璃陶片的地方。但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刚才吴阿红拿来砸他的那张照片。 拍了有几年的照片已经从相框里?掉了出来。杨长明?的手指在?空中顿了一会,最?终落在?了上面,将其拿了起来——那是吴善婆和另一个男人。 照片左下角记着日期和两个名字,“吴善吾儿陈南” 杨长明?像是雕塑一样定在?原地,死?死?盯着照片上的男人。 寸头?、三白眼、身形剽悍健硕,脸上一道带缝线的短疤。 我见过?这?个人。 我见过?这?个人。 杨长明?在?心里?喃喃说道。 他的头?一阵一阵抽痛,像是有一根连着血肉的线被硬生生扯出来了一样。 小庙,佛像。 【他是不是李忌?】他问郭大河。 站在?远处的男人分心给了他一个眼神,像是没想到他还能保持神志似的。 几只黑漆漆的,长得不正常的手抓住了脚踝,往他身上爬,越过?他的肩膀扒住了他的脸——然后,它们用尖细的指甲狠戳他的眼球,直到脆弱的晶状体被漆黑的浆液盈满—— 【你说陈南像李忌?】 那个人站在?徐微与面前,笑得又温柔又得意,分明?和徐微与提供的合照上的人一模一样。 杨长明?一把按住照片,大口大口喘气,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徐微与……”他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闭着眼睛摸索着站起身,眼睑下溢出大量黑色粘液,流的满脸都是,“徐微与!” “咚!” 杨长明?听到了一声闷响。 “咚” 第二声。 他直觉不对,胡乱抹了两把脸寻声找去。 二楼的窗户也被报纸煳住了,杨长明?费力撬开生锈的铁钩,推开窗户,一股热浪铺面而来。 屋外石阶下方站满了人。 杨长明?看到了杨朵、郭大河和陈老五。他们挤在?人群中,互相引燃手中裹好油的木棍,动作凶蛮地将其砸向吴善婆的屋子。 李忌站在?人群最?后,垂眼点燃一根火把递给身边人。那动作让杨长明?想起当初刚在?小庙遇到这?人时,对方帮徐微与引燃线香的样子。 察觉到他的注视,李忌抬起头?,满眼森寒。 第27章 十分钟前, 房间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徐微雨淡声说道。 吴善婆双眼圆睁,蜡黄蜡黄的?脸皮耷拉着?,像是一张被扯皱的旧纱布, 眼袋干瘪,呈现出不健康的?黑黄色。当她满眼期待地看着?徐微与的?时?候, 徐微与只?觉自?己被什么?冷血动物盯上了。 “你知道的?,你怎么?会听?不懂呢……”吴善婆又重复了一遍。 徐微与略有些不耐。他喜欢直截了当的?交流方式,你进我退讨价还价也可以, 但装神弄鬼就没必要了。他没那么?多时?间陪人?演戏。 “来之前, 我跟村里的?陈老五了解了一下情况。”徐微与摆出可以慢慢谈的?态度, 拉过旁边的?木椅坐下, “他说李忌,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陈南, 是您的?徒弟,这几年,一直由您带着?他做活,对他帮助良多。我个?人?对此非常感谢, 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 我尽量满足您。” 第50页 “就是有一点?需要您如实?告诉我——”徐微与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敲击,“李忌这几年,到底做了哪些事?” 李忌失踪的?时?候。身上带了身份证和护照,即使他被洪水冲到下游, 与事发地相隔几十公里的?地方,发现他的?人?也应该能?很快确定他的?身份。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的?原因。 徐微与猜测, 吴善婆未必不知道李忌的?本名。她应该参与了村子的?黑产,所以不想接触警察, 又因为李忌的?“命格”“八字’之类风水玄学的?东西留下了他 。这样的?人?,给她一笔钱就好。 唯一麻烦的?点?在于李忌这五年和村子的?牵扯,徐微与希望他没有沾脏活,如果沾了,他只?能?尽快联繫律师了。 ……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徐微与静静地给吴善婆留足思考时?间,他估计对方正在衡量李忌的?价值,大概几分钟以后就会报出一个?在她概念里惊人?的?数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出乎徐微与的?预料,吴善婆完全不接他抛出的?橄榄枝,嘴里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她双手将翘边的?草蓆拍得啪啪响,爆突的?双眼死死瞪着?徐微与。 “那个?东西像蜘蛛一样到处结网捕食活人?我们都在他的?巢里!他要吃掉我们啊!你看不见吗!你明明看见了!你为什么?撒谎?你为什么?撒谎!!” 徐微雨一滞,随即,后背腾起一阵恶寒。 吴善婆撕心?裂肺的?尖叫和他产生的?幻觉不谋而合,但是……怎么?可能?呢?两个?小时?前,他还见过对方,那人?活生生的?站在阳光下,除了不认识他这点?以外,没有任何异常—— 徐微与恍惚了一下。 【没有任何异常吗?】 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他脑海中问道。 他冷得像块冰。 而曾经的?李忌,身上即使在最?冷的?一月二月也跟火炉一样。 “……我听?不懂你的?话?。”徐微与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我没见过什么?蜘蛛,村里的?人?也都好好的?——” “胡扯!”吴善婆尖叫。 她尖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捶打床铺,声音简直跟六七岁小女孩一样炸耳,“他们早就死了,全都死了。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徐微与感觉自?己在看一个?疯子表演,但吴善婆丝毫不在意她的?眼神,她用干瘪的?皮肉摆出了一个?非常夸张的?痛苦表情,“有一天早上我起来,发现他们的?眼球全都炸开了,只?剩两个?血窟窿,肉挂在脸上,哩哩啦啦的?流血……” “他们正常吃饭、聊天,我还以为我疯了,或者有人?给我下降头喽。我找草药治眼睛,可啥子都么?变——他们缩成一条,天天在地上爬,照样吃饭、聊天。我不敢出门啊,我想跑啊,但是,我走不出去?了。” 吴善婆声音轻了起来,不自?觉带出了点?当地口音。 “我在村子里绕了好几圈,找不到出去?的?门,每一次,我都会回到原地,我在村子里打转啊,他们见到我还会打招唿,跟大蚯蚓一样,翘着?个?脑袋——” 徐微雨光是听?吴善婆的?描述,就已经感到了极端的?不舒服。这些字仿佛化作了无数沾满污秽的?手,一手一手地往他的?灵魂上涂腐血,每一只?手的?主人?都喃喃诅咒着?他。 【凭什么?你好好的??】【为什么?你能?安然无恙?】 【不公平……不公平!】 【一起死吧!】 徐微与捂住嘴站起身,想要呕吐的?欲望愈发浓烈。见他要走,吴善婆勐然撑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苍老的?身体即刻因为支撑不了她迅捷的?动作摔下,但她像是一点?都没感觉到疼一般,另一只?手也闪电般抓上了徐微与。 “再后来,所有人?,所有人?都钻进了后头的?池子里,那洞变得好深好深,好深好深,打手电都照不到头。我亲眼看着?他爬上来的?,他是什么?人??!他被丢下去?的?时?候就死透了!” 徐微与回答不了她的?问题,低头勐地吐出了一大口黑色的?液体。 吴善婆就像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她双手越发用力,生生将徐微与的?手臂抓出了血痕,声音又尖又细,飞快说道: “我跑了以后,去?了我女儿那儿。但是我很快发现,我开始变成和村子里的?人?一样的?东西。我没办法啊,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天天求啊算啊,终于找到了你!” “我求你徐微与,你一定救救我,你救我这次,我一定报答你,我给你富贵,让你长?寿,子孙满堂!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一定救我。” 第51页 徐微与感觉自?己手中被塞进了一个?硬物,他勉力看过去?,发现吴善婆讲一个?纯金的?金翅鸟佛牌塞到了他手里。 不等徐微与想明白,一大把香灰就洒在了他的?头上—— 吴善婆像是完全疯了,摇头晃脑唱着?什么?,从身下一把一把地掏出香灰往他身上撒。 线香廉价的?紫檀香气中混着?不明显的?腐肉恶臭,正是徐微与进房间时?闻到的?味道。 徐微与背嵴发冷,一把挣脱开了吴善婆的?手,退后两步。 可谁知就是这一挣,让吴善婆整个?人?被朝前拖了几十厘米。 然后,她整个?人?掉在了地上。 徐微与倏然睁大眼睛。 吴善婆没有双腿!被子下方隆起的?部分完全是香灰! …… 吴善婆笑了起来,用手往前爬,尽量放轻她那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安抚徐微与,“可怕吧,这都是那个?怪物搞的?。你要是不跑,你也是这个?下场。” “徐微与!” 她话?音刚落,徐微与身后的?木门就响起了咚咚的?砸门声。 “快出来!李忌在外面放火!” 徐微与咬牙闭了一下眼睛,片刻后后睁开,拉开了木门的?插销。杨长?明本来就在拉门,这一下差点?仰倒。他立刻稳住身形,看到徐微与满头满脸都是香灰的?模样先是一惊,随即拉住他往外扯。 “底下已经烧起来了,再不出去?那群疯子就要往这儿扔火把了。” 从进门开始到现在,不过十几分钟,没有一件事情给徐微与准备的?时?间,简直像一连串鞭炮一样,惊悚、突然,但又好像又一根线将其严丝合缝地连接起来。 他回头看了吴善婆一眼,快步走到对方身边架着?她的?胳膊将她背起,“过来帮个?忙。” 杨长?明看见吴善婆没有腿眼底也闪过一丝诧异,皱眉迟疑一瞬,“外面还有个?吴阿红,也晕了,要带吗?” 徐微与简直头痛欲裂。来不及多问吴阿红的?事,示意对方不用管他,直接去?搬吴阿红。 有杨长?明在吴善婆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她自?徐微与的?后脑左侧盯着?徐微与,安安静静地观察着?他。村门们丢来的?火把已经点?燃了小屋左右两侧的?柴火垛子,热浪隐隐翻上来。 徐微与片刻不敢耽误,快步下楼。 “放我下来吧,我早就出不去?了。” 吴善婆突然说道,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和之前的?每一句话?都不一样。仿佛在这一刻说话?的?不是吴善婆,而是她曾经供奉的?某个?冷眼观人?间的?灵。 “你是个?好人?……可惜啊,好人?没好报。” 徐微与根本没将她的?话?听?进耳朵,转过楼梯转角。就在这一刻,他脚踩在漆面上一滑滚下台阶。 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清晰在徐微与耳边响起—— 吴善婆的?脖颈扭断了。 在身体作出反应之前,徐微与的?大脑提前一步给出了这样的?反馈。 徐微与呆愣着?跪在楼梯前,缓缓扭过头,他没受伤,只?是有些地方被撞到了。但吴善婆失去?了唿吸。这个?在几分钟前还在沖他尖叫的?老神婆头折在背上,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不对? 徐微与问自?己,但他翻遍了认知都没有找到一个?合理的?回答。 李忌…… 他被人?勐地往门口的?方向扯了一段。杨长?明暴躁低吼:“走啊!” 在柴垛的?火舌舔上走廊木樑之前,两人?加一个?犯病的?吴阿红,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 徐微与转头看向石阶下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李忌也看着?他,似是有点?迟疑,又有点?无奈。 这人?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攥住徐微与的?手将他朝下拉去?。徐微与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杨长?明似是想上来,但看着?李忌,他最?终心?存恐惧地停在了原地。 徐微与看着?李忌从杨朵手中接过小包装的?餐巾纸,抽了一张倒上水。 “……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徐微与轻声问道。 李忌抬起眼,伸手给他擦脸,“吃醋了?” 湿水的?纸巾冰冷光滑,徐微与站在原地被擦了一会,轻轻打了个?冷颤,咬牙别开头。但下一刻,他的?下巴就被人?捏住轻轻扳了回来。 “咱俩才分开多长?时?间啊,您这是去?壁炉里捡豌豆了?怎么?搞的?全身都是灰。” 熟稔的?,亲昵的?,不需要任何多余解释的?说话?方式已经昭示了一切,徐微与不能?装作没察觉。 “李忌。” “嗯?” 面前人?轻轻应了一声,和以往无数次一样。 第52页 “我有很多问题。”徐微与哑声说道。 “猜到了。” 李忌的?回答依旧不太正经,好像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样。 徐微与张了张嘴,“……有人?跟我说,你是怪物。” 第28章 “……谁说的?”李忌眼底浮现出笑意, 手上?慢悠悠地把餐巾纸折了?一面。 他看向?徐微与。五年过去,曾经习惯站在人侧后方的青年变了不少,五官间的稚气彻底褪去, 变成了?更为吸引人的优雅和从容。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参与全?过程,没想到?一晃错过了?这么?长时间。 “李忌, 我不想和你打哑谜。”徐微与迎着李忌的注视说道。 从早上到现在发生的一切远超他对事情?发展走向?的预估,徐微与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恐慌和巨大的荒唐感挥之不去, 紧揪他的心脏。 他忍了?忍, 但终究没有按耐住惶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带人放火?你疯了??!想去蹲监狱吗?” 如果是平时, 徐微与强忍怒火的质问会很有压迫力?, 但他现在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肩背紧绷, 微不可查地战慄着。比起大老闆,更像是被?雨打湿皮毛的流浪小?猫。李忌实在是紧张不起来。 他屈指蹭干净徐微与脸颊上?的灰块,结果蹭出了?长长一条黑痕,跟猫鬍子一样, 想笑又怕徐微与彻底发火,只得忍着擦了?擦手指。 “好, 不打哑谜。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那?个老巫婆说我是怪物嘛,她说了?四年了?,这儿没一个人信她。我真没想到?啊徐老闆, 第一个信她的人居然是你。” 他彬彬有礼地欠身调侃,“几年不见, 您开?始信教了??” 徐微与直觉不对,但思索之下, 脑中一片混乱,每一件事都?找不到?可以参考的坐标系,每一点异样,都?没有能够连接的怀疑点。 “你从头?跟我说。”徐微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你怎么?到?这个村子开?始。这几年做了?什么?事,既然没有失忆为什么?不连繫家里人,为什么?之前要?装失忆,和吴善婆有什么?龃龉,为什么?放火。” 徐微与顿了?顿,目光环顾周围,哑声说道,“还有,为什么?这些人肯听你的话。” 他们在这里说话,那?些跟着李忌来的村里人就安安静静地站在另一边,像是一群被?牧羊犬赶到?草地上?吃草的羊一般。像工具、像动物,就是不像人。 李忌好脾气地点头?,“行。边走边说吧,该吃饭了?。” 他就这么?轻易地应了?下来,徐微与提在半空中的心脏迟疑了?一下,缓缓落回原处。他本该暂时安定下来的,毕竟李忌似乎还是以前那?个李忌,愿意将这几年发生的所?有事和盘托出,只是冥冥之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拉着他,没有任何理由地给他传递着恐惧。警告他他现在正站在万米高空,脚下只有一小?块能够站立的空间,稍不留神就会坠落,彻底失去一切。 李忌自然地揽住徐微与,带他原路返回。 五年没再近距离接触过这个人,徐微与一时有些不太适应,僵了?下,抬开?对方的手。李忌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徐微与装不知道,朝杨长明招了?招手。 “您这是要?叫那?小?子下来抱您?”李忌礼貌问道。 徐微与有时候真是跟不上?这人的思路,无奈开?口,“你瞎吗,他身边倒了?个人。” “哦。”李忌恍然大悟,“这又是您的第几房夫人啊?” “你正常点行不行。”徐微与冷声,见杨长明脸上?的迟疑之色更浓,徐微与略作思索说道,“让你的人上?去劝他一下,至少把那?姑娘带下来,她好像犯癫痫了?。” “我的人上?不去。”李忌淡淡答道。 …… “为什么??” 在看到?李忌等人围在石阶下方扔火把的时候,徐微与就对此有猜测。毕竟那?么?明显的一个圈,仿佛每个人都?在遵循一条既定的分界线一样,怎么?看怎么?不正常,只是他一直没有主动提。 “因为吴善婆不许村里人上?去。”李忌笑了?声,“那?老太婆好像真会点的东西,能让不听她话的人生怪病。” 就在几分钟前,他才调侃过徐微与,好像吴善婆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而现在,他又抛出了?“吴善婆”其实是个真神婆的论调。 徐微与蹙眉,默然无声。 李忌:“走吧,不用管他们。这一片后面是山崖,落差很高,没路,他俩迟早得下来。” 这是事实。徐微与站在这儿都?能看见不远处的山崖,不生树的光滑岩壁根本没有落脚点,大约有三十多?米,没有专业的攀岩设备根本爬不上?去。 换句话说——如果他们想要?离开?,必须原路返回。那?一条被?当地人踩了?几百年的小?路是穿越原始森林连接外界的唯一通道。 第53页 ……应该多?带几个人进?来的。 徐微与想道,转身离开?。 李忌迈步跟上?他,村民们紧随其后,杨朵、郭大河和另外两个村民留了?下来,皱眉叫杨长明下来。从高处看,这一幕诡异的和谐。 对,就是和谐。 几十号人,没有反对,没有骚乱,没有任何自己的想法,杨长明背后的衣服全?然被?冷汗浸透了?,他看看脚边的吴阿红。 不下去……没有其他的活路啊。 而且这些人真是怪物吗?他们看着……也挺正常的。 &mdot; 众人回到?村里,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徐微与重新去拿了?衣服洗澡,回来时,李忌已经坐在木桌旁等他了?。见他回来,将碗筷放在他面前。 “吴善婆往你身上?撒了?什么??香灰吗?” “不知道。”徐微与说。 李忌的态度平静自然,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失踪五年,从来没有装失忆,从来没有放过火一样。徐微与将毛巾搭在肩膀上?吸水,拉开?长凳坐了?下来。 这儿温度高,头?发一会就能干,所?以他没擦,李忌看了?看他滴水的黑髮,也没急着伸手。只将米线和炒鸡往徐微与面前推了?推,“吃饭。我这儿的特色,尝尝合不合口味。” “……你这儿?”徐微与凉凉重复。 李忌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他朝后靠去,惬意地眯了?眯眼睛,看向?远处天空,片刻后收回目光深深落在徐微与脸上?。 “错了?,他们这儿。” “我看你一点都?不知道错。”徐微与轻声说道。 从这里到?吴善婆的房子,来回七公里多?,他路上?就喝了?几口水,胃里早就空空荡荡了?。但看着满桌的菜饭,他一点下筷子的胃口都?没有。胃里沉甸甸的,像咽了?一大块石头?。 见他这样,李忌立刻收敛笑意,做小?伏低地拿筷子给徐微与捞了?一碗鸡丝柠檬米线,又挑了?烤鱼鱼腹位置的肉往上?叠了?两块,恭恭敬敬地送到?徐微与面前,把筷子塞到?他手里。 “五年前我刚被?吴善婆捡回来的时候,确实失忆了?。” 李忌微微偏头?,扒开?后脑的头?发让徐微与看,那?下面有一块狰狞凸起的褐红色疤痕。徐微与微怔,抬手想要?摸,被?李忌轻轻挡开?。 “吃饭。路上?的时候我就听见你肚子在响。” 两人离得近,对视时,眼睛相距不过十厘米,徐微与在李忌眼中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自己,也看到?了?深浓的暗色。他拿着筷子的手指不自觉用力?,两秒后,垂眼夹了?块鸡肉。 “这个村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能猜到?他们是干什么?起家的吧。” “制毒还是贩毒?” 米线的汤头?是用鸡汤、椰糖、柠檬汁熬的,还加了?不少香料,酸辣开?胃,徐微与甫一入口一下子感到?了?飢饿,吃饭速度明显加快。 李忌支着头?看他,把鱼挪到?自己面前,拿筷子挑刺,“没那?么?高级。他们是驴,而这儿是中转站。毒枭的货运到?村子里屯起来,谁下单了?,村子里的人就给他送出去,要?是过海关呢,他们就搞人体□□。” 李忌:“大概七八年前吧,和这个村子合作的大毒枭被?抓了?,整条运毒的线被?切断,村子里的人一下子失去了?经济来源。吴善婆的儿子,也就是陈南,外出打工时接触到?了?洗钱产业链。他们之前合作的大毒枭不是被?抓了?吗,但贩毒赚的黑钱还有一大笔,没路子洗,家属正发愁呢,陈南正好找了?过去,说要?继续合作,于是这个村子就成了?开?度假酒店赌场的旅游景点。” “为了?防警察记者摸进?来,他们的人每天都?巡逻,我就是这么?被?发现的。” 徐微与眸光微微凝滞,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喝了?口水: “当时伤的严重吗?” “不知道,不记得了?。”李忌轻巧地说道。 徐微与放下水杯,看着李忌,示意他继续说。 “不是。”李忌好笑,“您这一不高兴就不吃饭的破习惯哪来的?威胁谁呢?” 徐微与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面对这人才好,“没威胁你,我只是有点吃不下去。继续说。” 李忌将挑出来的鱼骨放到?了?一边,想了?想,开?口说道,“其实我当时伤得应该不重,你看,我身上?没留其他疤,四肢都?是好的,如果伤得很重,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说着,他将干净的鱼肉递到?徐微与面前,“所?以别不高兴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 徐微与垂眼看着面前的饭菜,嘴里发苦。他没想过和李忌再次见面的场景,但好像不应该是这样。 看他实在吃不下,李忌也不催了?,只继续往下说,“总之,我在失忆那?几个月,出面做了?点不该做的黑活,和一些不该我认识的人合作,赚了?一些不该赚的钱。” 第54页 李忌在没有缺失常识的情?况下,绝对是顶尖的会计加律师,不是村子里的这些泥腿子能比的。 徐微与的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比如说。” “比如说经营根本不存在的旅馆。所?以你问我为什么?不联繫你,因为我一直在做扫尾工作。” 徐微与观察李忌的表情?,猜测他撒谎的可能性。但他忘了?,他的绝大多?数谈判技巧都?来自于对面这人,李忌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想法——然后觉得很可爱,索性配合他。 “跟我回去,找律师讨论一下这件事。” “不行。”李忌说道。 ——空气凝固了?起来。 徐微与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等了?几秒以后,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巢】还没有成熟,我离不开?这里。 “情?况比较复杂,我为了?保命,架空了?陈南和吴善婆,于是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听我的,我没法马上?离开?,之前装失忆也是这个原因。” 这个回答几乎将徐微与所?有的疑问都?盖了?过去。 因为恢復记忆,所?以着手脱身。在着手脱身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意外情?况,最终造成这么?一个局面。 如果不将一切处理干净,这个犯罪集团以前做的事也会牵扯到?李忌身上?,他很可能被?判重罪。 徐微与喉咙口堵得慌,知道李忌不会再跟他细说,喝了?口数水,起身朝屋里走去。 李忌随之站起。 “你让我静一静。”徐微与说道。 身后没有回应,但一具身体贴了?上?来。徐微与猝不及防脚下踉跄,小?臂被?人抓住提起,他立刻挣扎起来,“李忌!” 对方反手关上?木门,推搡着逼他后背贴在木门上?,后脑撞出一声闷响。李忌听到?了?,随即按住他的后脑,揉了?揉他还湿润的黑髮。 一个吻落在了?徐微与的唇上?。 徐微与双手都?被?按在了?头?顶,仰头?也没有躲避的空间。唿吸纠缠,微凉坚实的身躯紧紧压在他身上?,李忌带笑的黑瞳近在咫尺。 轻咬,舔舐,对方将急切隐藏的很好,温柔的跟真君子一样。 “张嘴。”李忌轻声说道,捏了?捏他的脸,拇指按着他的唇,威胁的意味很重。 “刚把我推开?是几个意思?几年不见,打算在床上?换人了??” 第29章 徐微与不理他过火的举动, 下颔紧紧绷着,李忌垂眼,用拇指一下一下揉按他的?唇珠。薄薄的皮肤被按下去时呈现出?失血的?淡色, 松开以后又很快恢復,不多时便鲜艷起来, 让人?捨不得松手。 李忌压低身和他耳语,“跟你一起来的那几个人说,你这?几年一直在找我, 为什么?” 在这?样暧昧的?环境里, 说什么都像是情话, 传达不了真实的意思。徐微与抿唇偏过头, 握着他脸的?手却勐地收紧。徐微与只觉脸侧一阵酸软,齿关放松, 就像是被生生掰开壳的?白贝一般露出?内里。 “李忌……”徐微与急促地叫了?一声,但面前人?这?次没理他的?拖延,径直吻了?下来。 他浑身都是冷的?,舌头也?是, 舌尖相触时,徐微与甚至产生了?一种被蛇探入口腔的?错觉, 整个人?狠狠挣扎了?一下。李忌更用力地将他抵在了?木门上,两扇不那么严丝合缝的?木板门随着两人?的?动作与门框相撞,接连发出?好几声闷响。 如果此时有人?从外面经过,绝对会听到这?里的?动静。 徐微与耳根通红, 口腔里全是血的?味道,有他的?, 也?有李忌的?,但都是他咬出?来的?。肺里的?氧气快速耗尽, 痛觉在激烈的?舔吻中不再那么清晰,徐微与眼前发黑,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 李忌舔他的?舌尖,那双漆黑漆黑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像是在昭示他对他的?绝对压制。徐微与和他对视,眼前越来越模煳,直到李忌碰了?一下他的?眼睛,他才陡然?意识到挡在他眼前的?是眼泪。 ……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忌松开他的?手,徐微与立刻狼狈地推开他喘息。谁都没有再说话。安静持续了?好一会,李忌的?声音突然?从上方响起。 “徐微与,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清清楚楚地刺向徐微与的?耳膜,徐微与一悸。几秒后,抬手用手背按了?一下嘴唇,白皙的?皮肤上立刻多了?几个血点。 “如果我是你,我会在能?脱身的?第一时间联繫家里。” 凭李家那些见不得光的?人?脉,别说洗钱,就算是这?村子之前干的?那些黑活他们也?能?摆平。 更何况李忌当?时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没有记忆,完完全全就是个受害者。再加上他的?处境源于当?地政府的?失职,运作得当?甚至能?拿到赔偿金。 第55页 “欠家里那群老傢伙那么大一份人?情,我以后不得任由他们摆布啊。” “钱重要命重要?” 李忌语气轻描淡写,“钱当?然?没命重要,但他们又不要钱。他们要的?是我听他们的?安排结婚打理公司,让他们不成器的?儿女趴我背上躺着赚钱。我是生产队的?驴吗?” “驴都知道先爬出?坑再找路,你不知道?李忌,你到底是怕欠人?情被拿捏,还?是怕做的?事太过回去被判重罪?” ——李忌的?手在了?徐微与的?肩上,轻捻他的?发尾。 他思索了?一会,彬彬有礼地问道:“怎么说?” 徐微与:“陈南是怎么死?的??” 李忌刚才的?叙事只有开头和结尾,如果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吴善婆的?儿子陈南肯定是个绕不开的?人?物。他是洗钱活动开始的?那个点,按经验来看,他应该就是整个村子的?“头”。 结合李忌现在的?地位和吴善婆对他的?态度来看,陈南的?死?应该和李忌有关。在犯罪团伙里,杀戮之类的?暴力手段永远是确定地位的?最快手段。 “你觉得我杀了?他?”李忌轻声问道。 徐微与深吸一口气,心乱如麻。他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又问了?第二个问题,“陈南有父亲吗?” “哦。”李忌好笑,“你觉得他爸也?是我杀的?。” 只是推测。村子里不乏四五十岁的?老人?,应该参与过多年前的?运毒。而陈南不具备组织他们的?年纪,根据东南亚这?片地区子承父业的?传统,徐微与推测当?年的?为首者很有可能?是陈南的?父亲。 李忌的?手指贴在徐微与的?耳垂后端亲昵地蹭了?蹭,“我有一个问题啊,徐老闆,介意我问一下吗?” 徐微与没回答,李忌于是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两个人?都是我杀的?。那现在,我应该怎么对猜出?真相的?你呢?” 他的?手扣住了?徐微与的?喉咙,没有用力,但施加在上面的?束缚隐隐阻碍了?徐微与的?唿吸。 “徐微与,你这?样直接问我,是觉得我不敢动手呢,还?是仗着我对你的?感情,觉得我不会动手。” 木楼的?格局一般,客厅不连墙,三?面都是房间。明亮的?光线被圈在几个房间里,只吝啬地分了?一点点给?这?片空间。李忌站在徐微与面前,唯一的?亮色点在他的?眼睛里,让那份带笑的?残忍更为鲜明。 徐微与的?眉间拧出?一条细细的?浅痕,一言不发。 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也?是才想到,正好李忌纠缠,就直接问了?出?来。在曾经的?那几年里,他和李忌一直是这?个相处模式,利益相同,所以有问题及时沟通,共同解决。 “说话。”李忌低声催促,压覆在徐微与喉间的?力道稍稍加大,那颗脆弱的?喉结刚好被他握在掌心,此时正随着他的?动作轻微颤动。和他的?主人?一样,又可怜又可爱。 徐微与难受地仰起头,反手握住李忌的?手腕扯了?扯。李忌和他对视片刻,松了?手上的?力道。 …… “……都有一点吧。”徐微与闷咳了?几声,嗓子还?是有点不舒服,“我不觉得你会杀人?。如果不是好多地方说不清,我不会做出?这?样的?猜测。” 他皮肤薄,只刚才那一会功夫,颈侧就多了?几个浅红色的?指印。 …… 李忌伸手碰了?碰,徐微与挡开他,嫌弃的?意思溢于言表,李忌扯了?下嘴角,语气有点像玩笑又带了?些认真,“刚才怕不怕?” 徐微与皱眉打量他,“还?行吧。” 他刚和李忌接触的?时候,感觉这?人?简直是个神经病。行为没定数,喜怒无常,能?动用的?资源又极大,专横嚣张,跟个端着枪的?疯小孩一样。 后来接触久了?,越来越觉得这?人?像没完全驯化的?大型犬。环境合适人?合适,他就能?装得跟个人?似的?,让大家都安静一会。有时候玩的?兴起了?控制不住自?己,总得破坏点东西才能?安分下来。 烦是烦了?点,但不至于伤人?,或者说,不会伤害亲近的?人?。这?是徐微与用过去的?两三?年时间得出?的?经验,目前看来依旧适用。 李忌眼下的?肉似是往上顶了?一下,他低头,漫不经心地按住了?那片。 “去睡一会吧,你刚才就说累。” “嗯,有事叫我。”徐微与转身朝房间走去。 李忌一直注视着他,直到徐微与关上门才背靠着门收回目光。 ——可是我刚才,是真的?想要【吃】掉你。 第56页 吞噬、控制、永恆存在、永远不分开。 另一个他的?本能?这?样叫嚣着。 难道就要这?么放他回去? 你捨得? 你什么时候才能?凑够下一次蜕皮的?养分?巢什么时候才能?成熟?! “闭嘴。”李忌低呵,“我知道。” 你看出?来了?吧,徐微与一直在为害死?你愧疚。可他现在找到了?你,这?次再回去,他还?会一个人?生活吗? 他现在什么都不缺了?,对他来说,谁都比你强。 “我说了?我知道,我在做准备了?。” 第30章 徐微与上到楼上房间, 闭眼假寐了好一会,怎么都睡不着。房间里太亮了。 他下床走?到窗边,正?打?算拉窗帘, 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了几声小孩的嬉笑声?。徐微与垂眼,只见楼下的?小路中?间蹲着几个小孩。 围在中?间的?几个拿着小树枝挖洞, 旁边两个时?不时?往里浇点水,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挖了大概几分钟吧,一个高壮的中年男人闻声从旁边的屋子里走?出来, 见他们在挖路, 紧步走?上来给了为首的?小男孩后脑勺一巴掌, 用当地土话骂了他一句。 小男孩也不怕, 站起?来挠头髮,其他几个小孩嬉笑着蹦起来散开。 男人用脚把路踩平, 瞪了他们一眼,赶他们到别处去。小孩们见这?里找不到可以玩的?东西,又朝路东头跑去,跟一群嘎嘎叫的?小鸭子似的?。 同?样的?场景徐微与小时?候经常见。 福利院里不上课的?时?候, 关系好的?小孩就会像他们这?样聚在一起?漫无目的?地玩,泥巴、草叶或者?是旁边建筑工地扔进来的?螺丝工具, 都能成为他们的?玩具。 那个时?候徐微与也会像现在这?样站在一边,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他们没有眼睛,没有五官,跟虫子一样翘起?头和我打?招唿!怪物, 都是怪物!……你要跑啊,不跑, 就跟我一个下场!】 吴善婆疯疯癫癫的?声?音响在耳边,徐微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片刻后缓缓吐出,像是想要藉由这?个动作让自己的?思维彻底清明下来。 这?些活生生的?人有可能是吴善婆口中?的?怪物,或者?自己幻觉中?的?扭曲人网吗? 徐微与二十多年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让他没办法点头,无论怎么想都太荒谬了,整个村子的?人都好端端地存在在这?里,他们正?常吃饭、喝水、养育子女,怎么可能是怪物? 像吴善婆这?样的?神?婆,一般都是骗术高超的?心理学专家。一定要说的?话,徐微与更?愿意相信对方看出了他不稳定的?精神?状态,然后瞎猫碰到死耗子,扯的?谎正?好和他的?幻觉对上。 这?可能是这?个在原始雨林村落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神?婆,唯一能想到的?,为儿子报仇的?方式。 ……可这?解释不通李忌早上大方地让他们去找吴善婆,等到他们找到以后,又急匆匆带人过来放火。 难道说,李忌认为吴善婆不在家? ……确实。 那栋房子前后里外全是灰尘,像是好几年没有住过人一样。而且陈南死了,村里人都听李忌的?话,虽然不确定李忌到底做了什么,但吴善婆毫无疑问地在村里没有立足之地了。她?如果?聪明,就应该带着钱远远地离开这?里。 她?是偷偷回?来的?。 徐微与想到了吴阿红,想到了那个写?着他名字的?和被血浸透的?布娃娃。 眉心一阵胀痛,徐微与抬手揉按,拉上窗帘转身朝床的?方向走?去。墙角架子上的?塑料圆镜映出他的?侧脸。 苍白、清瘦,眼下有两片不太明显的?乌黑,一看就知道他的?精神?处于疲惫状态,甚至比前两天没找到李忌时?更?为孱弱。 徐微与没注意到自己的?异样,掏出手机查看。 他上楼的?时?候给杨长明发了一条信息,一个多小时?过去,对方应该看到并回?復了。 对话框里,他发出的?那条简讯还在:【照顾一下吴阿红,别让她?接触村里人。别轻举妄动,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说】 但这?句话之前,多了一个小小的?红色感嘆号,显示连接不到网络,发送失败。 ……村子里没有网。 徐微与皱眉沉思了一会。 我怎么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问自己。但就像忘拿门钥匙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出门前为什么没有检查口袋一样,他也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答。 徐微与的?胃又开始不舒服了,他好像再次闻到了那股廉价线香和腐臭混合的?味道。 忍着不适,徐微与点开了通话页面?。 郭大河来这?里之前,跟牵线人确定过村里的?通讯信号,是可以打?电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徐微与还没点开杨长明的?号码,就产生了一种这?个电话绝对不会被打?通的?预感。 第57页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果?然…… 徐微与挂断电话,盯着手机屏幕,许久都没有做出下一个动作。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他的?手指终于在某一刻往下翻了翻。 他想找郭大河的?电话,再打?一次试试。 但就是这?个想法,让他翻到了一通没有备註的?通话记录。记录显示,他和这?通电话交流了一分十二秒。可他对此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徐微与的?拇指贴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到底不是个傻子,当然知道目前发生的?一切已经朝着科学解释不了的?灵异方向发展。他感觉自己像是蓝鬍子故事里,那个被告知不要打?开地下室的?女孩。拿着钥匙,站在堆满碎尸块的?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打?开一探究竟。 几秒后,徐微与按了下去。 “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 徐微与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松一口气还是应该紧张起?来。 他站在这?个房间里,能听见楼下李忌收拾碗碟的?声?音。如果?他想知道什么,直接下去问就行了。无论真假,那个人总会给他一个回?答。 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拦住了他的?脚步。 别去。 你并不想知道真相。 徐微与烦躁地将被子拉开,就在这?时?,一个年轻而陌生的?声?音自手机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餵?】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机械的?默认女声?继续循环着。 【……徐微与,是你吗?】那边的?青年顿了会问道。 扬声?器里的?提示音是假的?。这?片区域实际上有信号,某种力量通过制造幻象,让人以为这?里和外界隔绝! “您——滋啦——好——” 这?个认知像是一把锤子,陡然落下砸碎了蒙在真实之前的?彩绘玻璃,徐微与耳膜一疼,清明的?理智即刻帮他隔绝掉了某些不该存在的?声?音。 …… “我是,你是谁?” 对面?不说话了。 不知道是不是徐微与的?错觉,楼下李忌原本慵懒的?脚步声?好像停了一瞬,随后,是碗碟被放下的?声?响。 【你居然还活着?】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徐微与的?问题,惊讶地喃喃问了一句,【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郭大河、杨朵、杨长明,这?几个人是死是活?】 楼下的?脚步声?重新响了起?来,李忌上楼了。 老旧的?木板经过多年踩踏,拼接处的?钉子早就出现了松动,吱呀吱呀地响。每一处都有细微的?差距,仔细听,能很轻易地分辨出外面?人的?动向。 徐微与的?声?音依旧很冷静,但如果?仔细听,能察觉到其中?细微的?颤抖。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我看通话记录,你在三天前给我打?了一通电话,我可能是有些记忆混乱了,完全想不起?来相关的?细节。你能告诉我吗?” 【……你可以叫我颜祈。徐微与,我给你打?电话的?时?间是二十九天前,当时?我警告你,让你不要进入雨林,但你没有听。】 【你目前所在的?地方用我们的?话来说叫做‘里世界’。你记忆混乱缺失,说明你已经严重受到了世界的?污染,你现在很危险。】 房间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徐微与,我切了水果?,要不要出来吃点。” 【——谁在说话?】颜祈的?声?音陡然冰冷下来,【你那边的?生物吗?你……?】 你居然在没有脱离控制的?情况下联繫外界?你怎么做到的?? 徐微与说不出来话,他站在房间里,浑身冰凉。巨大的?疲惫感不断侵蚀着他的?意识,就好像他目前正?走?在一条狭窄的?过道上,两边都是白茫茫的?棉花。那些柔软的?,向他伸出触肢的?无害生物蠕动着身体,劝诱他下来。 只要他愿意下去,这?些东西就会裹缠住他,带他进入美妙的?梦境。 但每当徐微与要放弃清明,任由自己沉沦的?时?候,那股来自吴善婆房间里的?,混着腐臭的?线香味便会出现,附骨之疽般萦绕不散。 ——徐微与突然明白了这?东西的?作用。 这?种气息可以屏蔽一部分虚假,让他感知到真实的?世界。 见徐微与一直没有说话,那边的?颜祈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烦躁地骂了一声?。 门锁自动弹开,发出咔哒一声?。李忌走?了进来。 【徐微与,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得务必记住。第一,不要相信你所在空间里的?任何人形生物。第二,你所在的?空间没有完全脱离表世界,所以它是有‘通道’的?,只要找到,你就能出来。第三,不要携带任何属于里世界的?物品。】 第58页 【我的?声?音你那边的?东西无法探知……祝你好运,我在真实世界等你。】 徐微与手中?的?电子设备被来人轻轻抽走?。 李忌皱眉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在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以后,垂眼看向徐微与,“这?谁?” ——徐微与没有回?答,脸色难看地后退了一步。 …… 李忌眼底一片森寒,紧盯着徐微与的?眼睛。就像颜祈说的?那样,他只听见了徐微与的?声?音,没有听到手机另一边的?人声?。 这?是空间错位导致的?感知屏蔽,他确确实实已经是另一个维度的?生物了。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一般,李忌烦得很,但又不想在徐微与面?前表现出来。他不确定徐微与摆脱巢的?影响没有,不知道这?通电话是巧合还是必然。 面?前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消瘦了不少,人类的?身体终究无法适应巢内的?环境。即使主人极力保护他,他也依旧在虚弱。 “徐微与……” 徐微与陡然弯下腰,攥住了身后木架子。不等李忌反应,他直接吐了出来。 ——下一刻,一只成人手掌大小的?黑色蜘蛛掉在了地上。 李忌手指微微一顿。 徐微与喉咙生疼,鼻腔里满是线香怪异的?香臭味,胃里一阵一阵翻涌。 李忌什么都没说,半跪下身轻轻拍他的?后背,“吴善婆弄的??” 那估计刚才打?出去的?电话也是那老太婆的?手笔。 徐微与看向他哑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链子。”李忌笑了起?来。 让你的?灵魂永远和巢连接在一起?的?锁链。 第31章 ——徐微与躺在虚空之中, 他的灵魂一直在飘荡,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力轻轻抓住了?他, 将?他拖到了一具身体之中。 徐微与脑中一片空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只?见双手?苍老枯瘦,十根手?指头上都带着银子打造的厚戒,厚戒上拴着彩绳和大小不一的玛瑙串, 玛瑙串连接着一块金饼, 而?这块金饼又?被?水晶和?青金石手串绑在手腕上。 徐微与眯了眯眼睛。 金饼上……打的是一只金翅大鹏鸟。 徐微与抬起头, 他所在的这个房间?不大, 四四方方,墙上挂满了?褪色的红布条, 地上高高低低地摞着杂物,有女人的衣服、鞋子、书、各种各样的法器—— 这是吴善婆的房间?。 这个念头产生的下一刻,房门被?人恭恭敬敬地敲了?两下。敲门的人用当地方言喊了?一句什么,徐微与本该听不懂的, 但那声音落到他耳朵里,他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大婆婆, 您好了?没有?】 这句身体站起身,颤颤巍巍拿过桌子边的桃木杖朝外走去。 在靠近门的地方,有一张全身镜,走过去时, 徐微与在里面看见了?自己。 对,不是吴善婆, 而?是他徐微与。 他穿着一身繁复厚重?的半旧袍子,褐色和?红色的布组成了?长袍的外面, 玛瑙黄金和?一些徐微与都不认识的黑色小石头被?串成珠串,缝在衣服的每一处作为?装饰。 他的脸涂得很白,嘴唇中间?通红,两颊也滑稽地擦了?圆红的腮红,像是一个怪异的小丑。徐微与想要蹙眉,但这具身体显然很满意。 他侧身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头髮,将?一缕花白的碎发理进髮辫里,缓缓朝外走去。打开?门,好几个村人已经等在了?外面。见他出来赶紧恭恭敬敬地搀住他。 “陈南回来了?没有?”这具身体问道。 “已经到了?,正在架柴火嘞。” 几人说说笑笑走到楼下,看见门外的供桌神?像和?长长的石阶,徐微与才突然惊觉这里原来是他来过的那座破旧小楼。 所以他现在是在借着五年前吴善婆的眼睛看她的记忆? 路很长,徐微与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石头,跨过一条冰凉的小溪后终于到达了?一片他从未来过的地方。所有他见过的村人都围在这里。 人群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应该是天然形成的溶洞,里面一片漆黑,洞口架起了?一座三米多?长两米多?高的架子,烈火熊熊,不断有人上前将?手?中的东西丢到里面,徐微与看的不清晰,感觉他们扔的东西中衣服鞋子居多?。 他们一边扔一边喊,徐微与凝神?细听,发现这些人喊得是“把罪都带走吧!”“嚟喇神?保佑我!”“保佑我明年发大财!” 这具属于吴善婆的身体站在原地,静静地微笑着,整个仪式在这样的氛围中越来越热烈,烧完手?上东西的男人女人围着火堆跳起舞来,徐微与也被?身体带着跳了?几下,一时不查脚下滑了?个绊子。 “哎,妈,你小心点!” 第59页 一个格外高悍的男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扶住了?徐微与。 徐微与抬起眼,认出了?对方。 这是陈南。 这才是陈南。 他沖陈南笑了?下,摆手?示意村人继续,在别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拧了?陈南一把。 “你带了?个人回来吧。” 陈南讪讪,低头听训。 “哼。”吴善婆冷哼了?一声,“是什么人?警察还是猪?” “接的活,您别问了?。” 陈南让吴善婆别问,吴善婆虽然不高兴,但还是遂了?儿子的愿。 天渐渐擦黑,两人走到洞口边,村人正一铲一铲地整理木炭,保证其燃烧充分?。趁着大多?数人没关注这里,陈南从洞口边的杂物堆里推出了?一架板车。 板车上盖着布,趁着远处的火光,徐微与能看出其下是个人形。 —— ——这具身体伸手?,漫不经心地掀开?布。李忌被?血泥沾满,几乎已经辨认不出来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瞳仁里。 —— ——“赶紧的,别被?人发现了?。”吴善婆说道。 陈南双手?发力,将?板车推到洞口,抬起扶手?端狠踹了?一下背面,李忌的身体缓慢下滑,然后坠入黑暗。白色迅速缩小,不消片刻便彻底在徐微与眼底消失,只?有板车面上还残留了?一些血污。 几秒后,徐微与听到了?一声闷响……整个人不受控地战慄起来。 梦境外,李忌突然感觉怀里的人挣动了?一下,他低头,却见徐微与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起来,苍白的脸埋在他的肩窝处,哭得满脸都是眼泪。 …… 他第一次见徐微与哭成这样,居然下意识地有点手?足无?措,顿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给对方调整位置。 “你哭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李忌自言自语,踩着枯枝落叶走进雨林深处。如果?徐微与此?时醒着,就会发觉这条路正是去往吴善婆等人举行仪式的那条路。 小路好几年没人清理,杂草丛生,枯枝败叶甚至堵住了?小溪的泉眼,曾经潺潺流水的地方此?时只?剩一条石头河道。 李忌本以为?徐微与哭一会就停了?,没想到他越哭越凶。他这人哭起来还和?旁人不一样,没有声音也不知道张嘴唿吸,只?一下一下地啜泣,简直能把人的心碾碎。 李忌站在洞口前,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要放弃某个念头的时候,他抬步,走向了?洞口。 第32章 “……嗯, 我知?道,我办事你放心,保证不会留下一点尾巴。……什么dna, 他们都进不来……放心吧,赶紧把钱打过来?。” 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 徐微与回头,见陈南避着人走到一旁打电话。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会,脚下转过去。村里人以为他要上斜坡, 忙伸手想要扶他, 徐微与缓缓推开这人低声吩咐道:“把陈南叫过来?。” 吴善婆在村子里积威甚笃, 村里人不敢耽搁, 小跑到陈南身边拍了下他。 陈南被打扰一开始还有点不耐烦,顺着看过来?, 发现叫他的?人是吴善婆,忙收敛掉脸上神情,对电话?那边的人含煳应付了几句挂断,跑了过来?。 “妈。” 徐微与所在?的?这具身体不说话?, 只盯着他,目光阴沉冰冷, 直直将陈南盯得心虚了起?来?,目光躲闪,不敢和徐微与对视。 “你接了外?面人的?活?” 有经验的?中介不会频繁打电话?确定情况,干活的?和派活的?都对对方知?根知?底。 “……啧。”陈南不明显地往身后的?方向看了看, 犹豫了片刻,扶徐微与走上斜坡, 待和身后众人拉开一段距离以后,他才压低声交代道, “有人出?了一大笔钱,让我把那小子的?尸体处理干净,千万不能让人找到。” “我说了多少遍!”吴善婆低斥,“不要接外?面人的?活,不要接外?面人的?活!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了。” “妈——”陈南赔小心道,“这单老闆开了三十万。” ? “三十万?”吴善婆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他们?算钱的?单位是美元。吴善婆虽然没缺过钱,但到底只是个东南亚偏远村落的?神婆,听到三十万,她心脏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徐微与和她清晰共感,只觉胸腔里挤出?了一注一注混着贪婪的?血液。 吴善婆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下来?,她拧了一把陈南,低声问道,“真?给你打钱了?不是骗你的?吧。” 陈南偷偷给她看自己手机,“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啊。” 吴善婆瞪了他一眼。 看她这样,陈南便知?道自己过关了,笑了一声,“碰上这种事,那小子也是倒霉。我带他回来?的?时候还听见他在?叫别人名儿呢,好?像叫什么……徐微与。也不知?道是他老婆还是他女朋友。” 第60页 此时月上中天,母子两人相携走在?前面,村里人熙熙攘攘地跟在?他们?身后,一切都还很正常。快到老屋时,一个小个子男人跑上来?拉住陈南,说要请他喝酒,晚上一起?出?去找乐子什么的?。 吴善婆也懒得管,对两人摆了摆手,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上了楼。走到门前时,她轻轻“咦?”了一声。只见走廊下那张摆满神像的?桌子不知?道怎么得被人撞歪了,神像倒得一桌子都是。 吴善婆以为是村里人不小心,骂了句脏话?,将拐杖放到一边,匆匆走上去搬桌子。但就?在?她的?手抓住长桌下端的?时候,一尊佛像无风自动,骨碌碌滚到了桌子边缘。吴善婆伸手要拦,但慢了一步。她的?指头和佛像边缘一触即分。只听“啪”一声,那尊佛像砸在?了地上,身首分离,小小的?头顺着石阶嗒嗒嗒滚进了下方草丛。 …… 吴善婆瞪着隐没在?夜色中的?草丛。 徐微与紧紧盯着那个小小的?佛头。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来?找吴善婆时,踩到的?就?是这颗佛头。此时,吴善婆对未来?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惊疑不定地在?原地站了会,匆匆进了屋。 这天之后,吴善婆一直待在?房间里,偶尔有村里村外?的?人找过来?求她办事,她也不见。只让对方年后再来?,说她今年要修养。 没人有疑义,但只有徐微与知?道,吴善婆不是在?修养,她是在?拜一尊被蒙了红布的?神。 红布下的?神像两侧高高凸起?,中间塌陷。即使看不见底下的?真?实样貌,徐微与也能猜到那是一只鸟。 ——吴善婆叫它【嚟喇】。 在?这边的?原住民口口相传的?神话?中,人的?恶念会生出?罪恶,每一份罪恶都是一只不能视物的?黑蜘蛛,而这位鸟形神,就?是食罪的?神灵。 如果没有它,世?界就?会被黑蜘蛛用蛛网包裹起?来?,变成一片了无生机的?死地。嚟喇日日啄食罪恶,年年啄食罪恶,最终,它累了,降落在?这片雨林中,向下挖了一个深坑,并告诉侍奉它的?人类它将沉睡千年。千年后,它会重返天空,继续清除世?间灾厄。 ——这就?是吴善婆侍奉的?神明。 每当有人求上门的?时候,她就?会像餵牲畜那样,将能代表罪恶的?东西“餵”给嚟喇,这样,出?钱的?人就?不会再被“报应”找上门。 百试百灵,这次,本该一样。 她是这样以为的?。 “咚咚咚!” 木门被人用力砸了三下。 吴善婆皱了皱眉,没有搭理。 “咚咚咚!” “妈,出?事了,你快出?来?。”陈南低声喊道。 听见来?人是自己儿子,吴善婆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撑着地缓慢站起?身,双手合十朝嚟喇神的?像拜了一拜,拉上神龛帘子走到门口,拔开了门上的?插销。 “干什么?”吴善婆冷声问道。 陈南整张脸难看至极,嘴唇嗫嚅了一下,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吴善婆直觉不对,又听到楼下有村里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扒开他走到栏杆边往下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老神婆悚在?了原地。 楼下的?前厅里,几个男人用铁链捆住了一条黑黢黢的?东西,抬着放在?了瓷砖上。本来?,吴善婆以为那是条大娃娃鱼,但很快,那东西就?朝着她的?方向翘起?了头。 是“翘”,而不是“抬”。 它已经没有脖子了,整具身体变成了像鱼一样的?椭长型,皮肤柔软漆黑,但并不平整,斑块遍布。异化?了的?手缠在?躯体上,腿和脚已经辨认不出?来?了。 唯一让它看起?来?像是个人的?部位,是它那张仍然残留着五官结构的?脸。 失去眼球的?眼洞已经被肉填平了不少,只留下了两个浅浅的?坑。鼻孔基本闭合,鼻樑只剩下很不明显的?一条纹路。 但它的?嘴很大。 在?意识到楼上站着的?人是吴善婆以后,这东西张开了嘴,无声地晃了晃躯体——它残存的?人类本能在?让它跟吴善婆打招唿。 可惜彼时,在?场没人看出?来?它的?意图。失去了齿列和舌头的?口腔内壁幽深可怖,歪歪倒倒还没有形成规律的?锯齿状切割工具随着躯体的?蠕动蠕动,噁心至极。 ……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说话?。几个抬怪物过来?的?男人站在?一起?,仰头恐惧地看着吴善婆。 吴善婆见过多少怪事,只被吓了一瞬,很快就?恢復了冷静。她转头问陈南,“这是人还是动物?” 陈南脸色更难看了。 “这是看洞的?陈老五。” ——陈老五。 徐微与背嵴发凉。 第61页 陈老五?吴善婆满脸惊诧。要不是知?道陈南不敢跟她扯谎,她根本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老神婆急急走到楼下,拿过旁边的?树枝子翻陈老五。它倒也没反抗,后端像是尾巴一样的?躯体拍了拍地面,像是在?表达不满一样。 陈南低声道,“他们?几个后天出?去找活,想在?出?去前拜拜嚟喇神。结果刚一过去,就?发现老五变成这样了。” “是啊是啊。”一个男人应和道,“我们?过去的?时候,他就?这样,披着一件衣服,趴在?桌子上吃饭,看见我们?,还、还——” “还用手跟我们?打了个招唿。”站在?人群最后的?小青年低低补充。 他们?所有人的?脑子都是刚才那可怖的?画面,一帧一帧,就?像烙铁一样烙在?了他们?的?脑海里,想忘都忘不掉。 “……妈,怎么办?”陈南强压恐惧问道。 吴善婆一言不发,闭上眼睛快速算了算。 ——不好?,大凶。 她想到了几个月前歪倒的?供桌和断头的?佛像,心里嘀咕了起?来?。难道当时的?预兆显的?就?是陈老五? 吴善婆谨慎了一辈子,没打算在?一个夫家?的?远房亲戚身上吃亏。她眼底闪过一丝狠色,想了想,径直说道: “得烧了他,他这病会传染。” “什么?!”最后面的?小青年喊了起?来?,“婆婆,您再看看啊,五叔……” 他看了看陈老五,实在?没法说陈老五好?好?的?,但至少他还能动,看着还是个活物,怎么能直接烧了呢。 陈南转向他,“干什么?” 吴善婆不说话?,但也看着他。一时间,房子里的?气氛紧绷起?来?。小青年发憷了,缩着头闭上了嘴。 几个人中明显和陈南关系好?的?男人站出?来?,说要去搬柴,问吴善婆在?哪烧。 “去嚟喇神那。”吴善婆说道,“多搞点木头,烧干净点。” “好?,我跟他们?一起?去。” 但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吴善婆说出?“烧了他”的?时候,陈老五明显挣扎了一下,它的?耳朵还没有完全退化?,仍然能听到一部分声音。 它蜷曲起?来?,用异化?了的?嘴啃铁链,一点点微弱的?烧灼声响了起?来?。 徐微与看见,被它啃过的?铁鍊表面出?现了浅浅的?凹陷,凹陷边缘,多了一些黑色胶状物。 ——原来?进林子的?时候,他们?的?车是这样坏的?。 有人故意弄坏他的?车,让陈老五加入他们?的?队伍,然后带他进到那座庙里,好?让他去见那个叫“陈南”的?青年。 陈老五还没有完全转化?成【网】,所以啃得很慢,直到被抬到深坑边,它都没有啃断一根铁链。但那天,他们?在?林子边缘的?木楼里碰到的?那两条盲蛇不是幼生体。它们?明明随随便便就?能杀了他和杨朵。 是谁让它们?摆出?了那副不堪一击的?柔弱样?又有什么目的?? 在?问出?这两个问题以后,徐微与的?头疼了起?来?。 一些被覆盖的?画面重新显现在?了他的?脑中—— 二?十九天前,他和郭大河等?人将车停在?小木楼前的?空地上。 “徐老闆,雨下得太大了,地烂,咱们?先在?这里住两天,等?天晴再往里面走。”郭大河一边下车一边嚷道。 “好?。”徐微与说道,不等?杨朵打着伞拉开他这边的?车门,他就?自己推开门走了下去。 薄薄的?雨伞被雨滴砸得砰砰响,徐微与踩在?【网】上,一步一步朝木楼走去。 彼时,郭大河、杨朵、杨长明和他四?个人都没有看见那结在?半空中的?,将外?界和这里隔开的?黑色巨网。如果说他们?后来?进入的?无名村庄是【巢】的?核心,那这里就?是【巢】的?边界。 正在?扩张领地的?主人没想到今天会来?客人。他站在?雨里,全身被淋的?透湿,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徐微与身上。 他们?两个所处的?空间交叠但不相接,所以他能看得见徐微与,徐微与却看不见他。 他侧过头,直直盯着徐微与的?眼睛,像是要从其中找到什么东西。但是徐微与眼里什么都没有。 ……他突然觉得很不高兴。 这个人为什么看不见我? 他怎么能看不见我? 这样想着,他伸手轻勾了下徐微与粘在?脸侧的?湿发。 ? 徐微与若有所觉,回头看去。可他身周什么都没有,只有密得跟墙一样的?雨。 水滴吗?徐微与屈指蹭了蹭脸侧,走进了小木楼。 第33章 第62页 几个月过去, 深洞边缘的草木长高了不少。陈南等人将陈老五放在洞口前,回头开始架木垛。陈老五一直在缓慢挣扎,锁链咯咯哒哒地响着, 像是某种预告不详的钟声?。 吴善婆两只?手无意识地抓在一起,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巨大的不安感像是攀附在她背后的恶鬼一样笼罩在她头顶。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默算,念了好几遍,都得到了和之前一样的结果——大凶, 务必要除掉污祟之人。 换做平时, 她该放下?心了, 但?此刻, 多年来留下的经验还是让她谨慎了一次。吴善婆想了想,走上前跪倒在陈老五面前。 “妈?”陈南注意到她的举动, 转头叫了她一声?。 吴善婆抬手,示意他别说话。她双手按在额头,哑声?念了一长?段不知名的文?字,身体随之拱起, 就这样缓缓地,缓缓地将额头贴在了陈老五难辨原本面?容的脸上—— 徐微与眉心处一凉, 跟着吴善婆闯进了一片暗色中。 她在读陈老五的记忆! —— 徐微与只?觉后背被人狠狠推了一下?,本来就模煳的自我意识彻底散开,跌跌撞撞地栽进了一片泥水中。 哗啦! 才下?过雨,空气中瀰漫着潮湿的草叶清香。徐微与撑地站起身, 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的泥水,下?手拧湿哒哒的衣服, 一边在嘴里低骂地滑,一边往他平时住的草棚子?走。 真?倒霉, 这下?又要洗衣服了,他想道。 经过洞口时,他如往常一样继续往前走,却突然听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声?音。 “叮……” “叮……” 有点像石头砸岩壁发出来的响动。 徐微与凝神细听,发现这响动居然是从深洞里传出来的。怎么回事?? 他走到洞口,探身往里面?望去,深洞里面?黑黢黢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徐微与想了想,试探朝里喊道,“谁啊——” “谁啊——谁啊——诶——诶——” 回声?一阵一阵传回来,除此之外,只?有一片安静。徐微与等了一会,直起身,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抬步正打算离开,就听见里面?又传来了叮叮的敲击声?。 而且这一次,声?响比之前的大了许多。 完了,别是哪个死孩子?瞎玩,跑过来掉进去了。也不知道掉了几天,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了。 徐微与匆匆回草棚拿了麻绳,一端缠在洞口边的一棵树上,打好结,另一端系在自己身上。 他这两年一直在村子?外干旅游攀岩的安全员,所以也没?做什么额外的准备,叼着手电直接跳了下?去。 洞里先是直的,下?到十米多深的地方以后,徐微与的脚踩在了石壁上,他用手电筒照过去,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向里延伸的甬道,清冽的地下?水正顺着甬道内侧流淌,因此,地面?很安静,完全没?有多年扔下?来的祭品的痕迹。 徐微与循着那阵叮叮声?朝里走去。 一步、两步……一米、两米。 除手电光以外的其他光线彻底消失,耳边只?剩下?地下?水的潺潺声?和愈发明显的敲击声?。 在走到快三十米的地方,徐微与停了下?来。他身上这根绳子?只?有五十米,再往前走就不太?够用了。也不知道村里其他人平时下?来带多长?的绳。 如果当时有人和陈老五一起看洞口,就会告诉他,他们从不下?嚟喇的巢。这地方根本不该活人踏足。 “诶——有没?有人啊——”徐微与喊道,又往前走了两步。 说来也奇怪,这个深坑接近洞口的地方,石壁非常光滑,像是被打磨过一样,越往里走越凹凸不平,四周跟狗啃的一样,全是一道一道狰狞的印子? 徐微与不住看向周围,晃动手电,突然间,前方曲折的石壁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他先是一惊,然后呆滞地盯着那里—— 他看见了一只?……正在往人身体里钻的蜘蛛。 ……徐微与的眼珠下?移,怔怔和它对上视线。 它用八只?步足撑在地上,看起来柔软的、因为第一次缩小,所以摺叠得不那么规整的躯体不规律地鼓动着,尽力让自己贴合那张敞开在地上的人皮。刚才徐微与听到的叮叮声?,就是它的步足尖端打在地面?上的声?音…… 也许……也不能叫地上的东西人皮。 他还有骨骼……还有内脏和唿吸,只?是从背部?被打开了而已……他还是个活人??! 徐微与脑子?嗡的一声?,脚下?不受控地后退了一步。 “啊……”他张开嘴,含煳地发出了一个单音。 几只?黄色的竖瞳在蜘蛛的躯体上游走,它不太?娴熟地晃动到对着徐微与的这一侧身体上,没?什么情?绪地打量着这个闯入者。 “噗。” 徐微与听到了很轻的一声?。 第63页 这是陈老五眼球炸开的声?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几乎要将徐微与的耳膜撕裂,这是吴善婆的叫声?。 徐微与勐地蜷缩起来,头痛欲裂。 你看到了吧,他根本就不是李忌!他就是鬼!就是恶!他钻进李忌的身体里,借这张人皮在人间行走,现在还想骗你带他出去!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不断重?復在耳边的疯癫呓语逐渐化?作一道命令,徐微与挣扎起来,理智上,他知道吴善婆绝非善类,但?手脚却不受控地做出了反应,他甚至跟着念出了声?。 杀了他。 杀了李忌。 只?要他死了,一切都会结束。 徐微与睁开了眼睛。 银白。 月华一般散发着柔和浅光的蛛网密密地织出了一个碗状的巢,在它的微光照耀下?,周围深黑色的狰狞岩壁都显出了几分美丽。 徐微与怔怔看着顶上,好半晌才意识到他自己正躺在这个巢的中央,双手被缚在头顶,身下?全是绸缎一般的密网。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陈老五下?来的深坑最里。 “李忌。” “嗯?” 就像过去的很多次很多次一样,在他叫出这个名字的下?一刻,名字的主人给了他回应。 一只?手从徐微与身后伸出,捂住了他的眼睛。徐微与一惊,他躺了太?久,身体感知麻木,居然没?发觉自己正躺在李忌身上。 视觉被剥夺,徐微与抿唇顺着身后人的力道微微扬起头,“这里是哪?” “我的巢。”李忌懒懒答道,“那老太?婆给你看了什么?” “你先放开我。”徐微与想要回头,但?这句话才一出口,李忌的另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公平起见,你也应该回答我一个问题。”李忌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的问题是——吴善给你看了什么,让你想要杀了我。” 第34章 “……”徐微与别开脸, “在问我之前你至少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身?后人没说话,冰凉的拇指却开始按压他?的唇缝,徐微与拧眉, 更用力地偏过了头,“李忌!” 李忌烦躁地啧了一声, 语气有?些不情不愿,“应该是降神术。她利用某些媒介对你敞开记忆,给你看了一些她生前见过的画面。” 记忆。 徐微与只觉一股冷意从心口漫到嵴背, 冻得他?的指尖僵硬。记忆的意思就是说, 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李忌的尸体是真的, 吴善婆的儿子陈南是真的, 异化?成盲蛇的陈老五也是真的。 从他?踏入这?片雨林开始,就进入了一个完全无法?用科学常理解释的世界。 而李忌算什么呢?他?已经不是活人了, 被怪物当成皮囊的躯体到底还?算不算人类。或者说,他?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李忌。 “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李忌轻声问道。他?的手朝下, 按在徐微与胸口,隔着肌肉和骨骼感受徐微与心脏跳动的速度。自责、恐惧、迟疑、焦躁, 这?些曾经很少在徐微与身?上出现的情绪弥散在空气中,像是一只?只?有?着柔软皮毛的小动物一样,贴着他?瑟瑟发抖。 “我没想杀你,是吴善婆在我脑子里叫。”徐微与嘶哑说道, 喉口发涩。 “哦?她?给你看了什么?” 徐微与的唇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无论是李忌还?是他?自己都知道, 此时的沉默,就是回答。 …… “我看到你死?了, 一只?蜘蛛钻进了你的身?体。” 李忌笑?了起来,没有?解释,偏头靠在徐微与颈侧,“有?什么感想?” 这?五个轻描淡写?的字像是一柄重锤,重重砸在徐微与的神经上,徐微与只?觉耳边一阵嗡鸣,胸口剧烈起伏,开口时音调都是撕裂的,“有?什么感想,李忌,你觉得我会有?什么的感想?——我该有?什么样的感想?篡改我的记忆很好玩吗?” 李忌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了起来。 一个月前刚和徐微与重逢的时候,他?的意识还?处于沉睡之中,那个带着徐微与进村的青年可以是他?李忌,也可以是【嚟喇】。巢穴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个体,但?事实上,他?们?的记忆不相容,意识也有?错位,思维方式更是天?差地别,那个他?是真正的怪物。 所以严格来说,“他?”并没有?主动骗徐微与,只?是延续了谎言而已。 但?他?要?把这?些告诉徐微与吗? ——怎么可能。 哪个傻子会主动告诉爱人自己是怪物? “别生气,我这?不是怕吓到你吗。”李忌近乎服软般说道。 第64页 “是吗。”徐微与的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着,“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李忌不说话了。 蜘蛛会本能地将猎物织在网上,这?是另一个他?的欲望。绝大多数时候,李忌是能控制住这?种本能的,但?此时身?处巢穴,他?的理智被无形的力量挤压着,稍不留神就会做出某些他?自己都不敢想的事。 把徐微与当猎物似的捆着,已经是他?在控制以后的结果?了。 “饿不饿?”他?问徐微与。 “李忌。”徐微与一字一顿叫他?的名字,“把我放开。” 李忌轻轻嘆了口气,在知道他?是死?而復生的怪物以后,徐微与并没有?表现出太过明显的恐惧,挺好的。但?这?不是能让他?放过爱人的理由。 “你乖一点,这?样对你我都好。”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绑着我是能让时间倒流吗,逃避有?意义吗?为什么不把一切都告诉我?” 徐微与挣扎,李忌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徐微与根本挣脱不过他?的力道,气得几乎有?点眼前发黑。他?很少会有?这?么激烈的情绪,一直以来,他?们?两个之间被逼到恼怒发火的那个人都是李忌。 “你确定要?听?”李忌轻声问道。 ——徐微与转向他?,两人的目光近距离相交,一个冷静理智,一个冰冷疯狂,空气仿佛凝固住了,李忌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一瞬转为狰狞,但?仔细看时,他?还?是之前的样子,让人不禁怀疑刚才是自己的眼睛产生了错觉。 “我想做的很简单。我想在你身?体里植入一个‘锚点’,这?样,巢成熟以后,我才能重新找回你所在的那个世界。” 徐微与微微睁大眼睛。他?虽然不明白李忌口中“锚点”的含义,但?结合整句话,大概能猜出李忌的意思。只?是—— 颜祈告诉过他?,不能带回任何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锚点算不算? 李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贴近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想不想知道锚点要?怎么植入?” 徐微与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收起思绪。李忌懒洋洋地笑?了起来,沉黑的眼底微微显出一抹金绿色的恶意。 “知道捕鸟蛛的交配方式吗?” “雄性蜘蛛会将精液涂在用于交配的肢体前端,然后,将它塞入雌性的身?体里。简单来就是用手完成受精,整个过程简单迅速,据说雌性不会感到一点疼痛。想不想试试看。” 徐微与整个人都滞住了。 “……李忌,别开玩笑?。”许久之后,他?冷冷说道。 第35章 李忌脸上的笑意扩大了些许, 仿佛徐微与刚才?说了一个笑话,“我像是在开玩笑?” 徐微与全身紧紧绷着,很多?时候, 他没?有办法分辨李忌话语的真假,这个人从很早之前开始就是个高明骗子了。 “害怕了?”李忌手指搭在他颈项上, 轻轻松松拢住了人类最?脆弱的地方,“我记得你挺怕虫子的,这几天被吓坏了吧。” 徐微与不答, 被按在头顶的手攥住, 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嵌进掌心, 钝痛传来, 他却像没有感觉一样没动一下。 李忌回忆了一会,“我一开始还以为你看不见, 想着你平时挺敏锐的,怎么到这里一点都感觉不到。后来才?发现,你在手机上偷偷记录产生幻觉的内容和时间,打算回去以后找医生。怎么?觉得?你父母的病也遗传到你身上了?” 他说的徐微与完全不记得?。显然, 这又是一段被李忌“删除”记忆。 李忌定定注视着徐微与的眼睛,有些无奈, 又有些怜悯,“你要是真看不见该多?好。” “我要是真看不见你打算怎么办?”徐微与突然开口?问道?,“你会对我做到什么程度?” 徐微与就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最?脆弱的那个点断开。李忌轻轻抚摸着他颈侧的皮肤, 感觉他和徐微与真像是蜘蛛和蝴蝶。就是不知?道?那些被生生捆缚在蛛网上的美丽昆虫临死之际会不会像徐微与这样,强压着恐惧质问捕食者。 “我会——骗你上床啊。”李忌哑然失笑。 一点细微的摩挲声从腿侧出传来, 徐微与心底一悸,挣扎着低头看去, 李忌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将他按回怀中,可即使?这样,徐微与还是窥见了那几条粗长到可怖,外侧遍布黑硬绒毛的步足。 【想知?道?捕鸟蛛的交配方式吗】 【雄性?会把精液涂在用于交配的足上——】 徐微与不要命地挣扎起来,蛛网颤动,那条触碰他的步足几乎在顷刻间扑杀上来,轻而易举地完成?了钳制。冰冷锋利的内侧像刀一样压在徐微与腿上,即使?隔着长裤,也能感受到其下的危险,简直像是切割机的刀片。 “让你别动,想挨艹吗?”李忌咬牙切齿地抱住他。 第65页 “放开我!疯子?!”徐微与硬生生脱开蛛网的绞缠,手腕手背被磨得?一片红。但他没?有意识到,在蛛网上拼命逃离的他有多?么像猎物,李忌气急败坏,忍下想要咬穿徐微与喉咙的冲动,翻身硬压住他。 “我他妈在跟你开玩笑你听不出来吗?还能真捅死你啊!” 徐微与瞳仁倏然紧缩,直到这一刻才?明白李忌刚才?为什么要躺在他身后。 那只他在吴善婆记忆里见过的巨大蜘蛛完完全全地“长”了出来,巨大的躯体几乎和李忌等长,对于他来说庞大到几乎像是个穹顶的密网,对方修长的步足能够轻易搭到边缘。 徐微与的鞋不知?道?在哪里丢了,脚趾正好抵在一片冰冷上,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意识到那是蜘蛛略软的腹部下端。 顷刻,耳朵像是失去了生理功能一般,徐微与的神经只能感受到一片杂音,他无意识咬紧牙关,不知?道?咬住了那块肉,没?多?久口?腔里就多?了一股血腥味。但他感受不到疼,只死死盯着李忌。李忌看明白了他眼底的恐惧,皱眉跪在他腰侧,离他远了点。 徐微与仍是一言不发,手攥住身下蛛网,几秒后他撑起身,朝后一点一点挪去。李忌眼底划过一丝狠戾。 他就这么看着徐微与,某一刻,就在徐微与要完全退出他身下的时候,俯身抓住手边的脚踝勐地朝后一拽——! 衬衫扣子?崩开好几粒,衣摆蹭开,露出大片皮肤,徐微与再次摔在网上,随即便是桎梏和压下来的亲吻。 他手背狠狠蹭过步足坚硬粗糙的外侧,脑中那根代表理智的弦砰地断了。他勐地用力推开李忌,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本就一片死寂的洞穴再次安静下来。 李忌轻轻冷笑,缓慢转回头,自上方俯视着向徐微与,堪称彬彬有礼地点了一下头示意,“五年不见,徐老闆还是这么喜欢扇人耳光。” “滚。”徐微与的声线带着战慄。 李忌充耳不闻,一点一点逼近他,在徐微与有更激烈的反应之前,唇贴在他耳边轻声问了一个问题,“你这么厌恶我现在的样子?,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剎那间,徐微与就像是突然被针扎进柔软腹部的小动物一样僵在了当场,锁骨肩颈线条因为紧绷,清晰地展现在了李忌眼下。 他盯着徐微与的眼睛低下头,在上面亲了一下。然后温柔地吻过他的下巴,再轻轻舔舐他的嘴唇。深入时没?有受到一点反抗,徐微与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到指节发白,他却没?有感到一点力气。 李忌抓过那只手和他食指相扣,按在徐微与脸侧。从始至终,他都紧紧盯着徐微与,像是猎食者要让猎物在活着的时候看着自己是怎么生吞活剥他的一样。 步足压了过来,用尖端狎昵地磨蹭徐微与的手指。徐微与似是想要躲,但李忌强行扳开他的手指,让他抓住自己身体的另一部分—— “……!” 呜咽淹没?在深吻里,徐微与无法?思考,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舌尖和手上。李忌强迫他的手指和步足上的感知?绒毛接触,那有生命的非人肢体冰冷,坚硬,又带着怪异的细腻。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忌才?施施然放过他。他盯着徐微与,用拇指干净身下人的眼泪,徐微与唿吸急促,闭眼不愿意看他。 …… “你刚才?说什么?” 步足不轻不重地敲在徐微与身体上,肩头、腰侧、腿边、脚踝,无规律的触碰让人根本无法?欺骗自己。 李忌想了想,神情不明地问道?,“我听着好像是——分手了?” 连徐微与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一句话。既不像恐惧又不像求饶,无论怎么琢磨都让人觉得?不对劲。 难道?说没?分手就可以?或者再问的深一点——他和李忌之前那种关系,在他心里算是情侣? “徐微与……” 徐微与睁开眼睛,眼眶通红。李忌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有些人之间的关系,像是漂亮干净的陶瓷鱼缸,一碗水养几条小鱼,人站在旁边,一眼就能看到底。而他们两个之间,像是水面深黑的潭,岸边杂草丛生,水面平静无波,却没?有人敢下去一探究竟。于是沉在潭底的东西被泥沙一层一层掩埋,捞不起看不清,连碰都是禁忌。 李忌心烦意乱,手指轻捏徐微与的掌心,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徐微与不欲细看他现在的样子?,疲惫地侧开了目光。 “……你为什么需要锚点?”过了一会,徐微与声线平静地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李忌淡淡答道?,“我重新活过来以后,脑子?里多?了一些知?识。我不知?道?锚点是什么,但没?有这个东西,我出不了这片林子?。” 颜祈说,这片空间还没?有完全成?熟,所以和地球所在的空间之间留有“通道?”,如果?徐微与能找到,他就能出去。 第66页 李忌是这片空间,或者按照他的说法?,是这个【巢】的主人,他会不知?道?两个空间之间留有通道?吗? 徐微与觉得?答案是否定的。 李忌只是过不去而已?。至于过不去的理由,可能是表世?界所在的空间排斥他这种非人生物,也有可能是规则制约。徐微与平时不太看科幻题材的文学作品,能做的假设很少。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徐微与最?在意的是,表世?界的其他人会不会受到李忌的“影响”,变成?和村里人一样的东西。 “你……把人变成?怪物的机制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李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想明白了徐微与真正要问的,没?忍住笑了出来。 “徐老闆,您自己现在泥菩萨过河的,还有闲心担心外面那些人啊。” 徐微与不耐烦,屈膝敲了他一下。 “不会。”李忌掩下眼底笑意正色道?,“这个村子?里的人会异变,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和我身体里的力量做交换。你看见了吧,他们杀人以后来到这里祈求保佑,发誓用灵魂供奉嚟喇,作为交换,嚟喇帮他们逃脱罪责。” “于是等神明真的降临以后,他们也就变成?了真的眷族。” “这也就是为什么你、那两个姓杨的和那老头没?异变的原因。” 徐微与怔了一会,发现李忌说的确实是实话,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看着不远处的巨大步足,目光复杂。 “……那随你吧。”他轻声说道?,速度快得?李忌一开始都没?听清。 ? “‘随我吧’是什么意思。”李忌哑声笑道?,低头,手放在徐微与的锁骨上,指腹紧贴骨骼顶起的弧线按压。徐微与颤了一下,没?有挣扎,也没?再发出一点声音。 他在主动展开身体,向面前的怪物献祭自己。 李忌默了一会,像是在消化这天降的恩赐,手指轻轻顺着纽扣下移。 衬衫已?经被扯得?不成?样子?,徐微与明明露着大片皮肤,他却没?有碰到哪怕一点。他的指尖永远落在最?靠近皮肤的衣料边缘,感受徐微与身体细微的颤抖。像是玩闹,又像是折磨。 徐微与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过。也没?什么可反抗的,李忌本来就不应该留在这里。 那只手停在了裤腰上,徐微与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响动,那些步足好像兴奋地靠近了过来。徐微与本来以为抛弃视觉会让自己好受点,但事实上大脑自发的想像让一切更可怖了。 他甚至觉得?那个巨大的腹部弓了起来,压进了他腿间—— 就在这时,身上人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压到他身上闷笑起来。 “徐微与你怎么想的?我是畜生吗,现在抱你你得?留多?深的心理阴影啊。” “你……” 徐微与说不出话,贴在他身上的躯体分明是有感觉的。 “别动,再动真说不好了。”李忌抱着他亲吻他的嘴唇,徐微与仰头,这么近的距离不容他躲避,他只能承受。 和之前兇狠的深吻不同,这一次,李忌完全像是在和他嬉闹,下唇被含了好几次,几乎肿了起来,徐微与终于按捺不住恼火推开了李忌,“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在这里待够一个月,身体里自然会形成?锚点。”李忌忍笑,抓起他的手放到他眼前,“看。” 徐微与仔细看,这才?发现他的手被无数蛛网一般的丝横贯而过,但没?有血,也没?有任何?疼痛的迹象。 “这些是巢积累的能量。我分了一部分给你,等你吸收完了,锚点也就形成?了。”李忌按了按他掌心的伤口?说道?。 “哎对,不分手行吗?” 他话题转换太快,徐微与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忌看向他,慢悠悠重复,“能不能不分手?咱俩都这样了,生离死别生死相随的,还闹分手不合适吧。” 肌肤相贴,唿吸交缠,他在这样的条件下问出这句话,徐微与似乎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徐微与也意识到了这点,目光难得?躲闪,索性?他也逃不掉,李忌就耐心地等着他。良久,徐微与动了动嘴唇,李忌看似放松实则专注地听到了一句—— “——杨长明他们怎么样了?” 李忌:…… 第36章 七年(1) 七年前—— 徐微与推开写字楼下的旋转门, 随着人潮走进大厅。正是上班的时间点,电梯前已经等了?不少人了。徐微与站到最后,侧眸看向?右手边的艺术落地窗。 窗台上停了十几只从城市广场上飞来的鸽子, 一只只的,隔着玻璃好奇地看着他们。其中一只和徐微与对上?视线, 目标明确地盯向他手中的三明治袋子。徐微与想了?想,将袋子换到左手。鸽子一歪头,拍拍翅膀飞走了。 徐微与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正巧这时电梯提示灯亮起, 松散的队伍向?前走去, 他也随之抬步—— 第67页 “嘿!” 徐微与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 棕色皮肤的墨西哥裔姑娘立刻朝他露出一个热情的笑, “早上?好呀男孩。” “埃拉。”徐微与跟她?打招唿。这姑娘和他一样是实习生,刚进来的时候, 工作出错又?不敢找人问,躲在楼下哭。徐微与撞见,顺手帮了?她?一次。 埃拉当时的反应可以用感激涕零来形容,立刻认了?徐微与这个朋友。 两人挤进电梯, 徐微与按下楼层,埃拉抓着包凑在他身边, 小小声跟他聊八卦。 “你听说了?没有?我们公司的大?股东要亲自负责ceo新?谈下来的项目。” 徐微与眸光一凝。 如果?她?说的大?股东是李忌,ceo是李旭昌的话,那他确实听说了?—— 或者表达的更准确一点,他不仅听说了?, 甚至是被当面告知的。 “……和恆通海运一起投资种植园的那个项目?”徐微与问道。 埃拉点头,故意卖关?子,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徐微与一点都?不想知道,但在毫不知情的埃拉面前, 他必须得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太阳穴隐隐作痛,徐微与头疼地转过身示意埃拉说。 墨西哥姑娘满脸神秘,贴近他高兴地压低声,“因为——我们ceo挪用资金的事被大?股东发现了?。” ……? 徐微与愣住了?。 挪用资金? 从他的视角看来,整件事都?是李忌精虫上?脑闹出来的。像他们这样的富n代,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什么荒唐的事都?敢干。之前,徐微与的学校里就出过一个为了?招妓当街开车撞警察的。 所以几天前李忌暗示性十足地说出那番话时,他只觉得荒唐,想要赶紧远离对方,完全没想过水面之下还藏着其他隐情。 埃拉看出了?他的意外,兴沖沖地补充道,“ceo他挪用资金已经两年多?了?,一直在做境外房地产投资。他是李家人嘛,只要能及时补上?钱,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这次,他加槓桿投资的一块地皮被曝严重污染,原本?能盖房子的地,现在只能做垃圾场,亏了?近三个亿。” “他找恆通海运背书种植园,就是为了?跟银行贷款,去填这个窟窿。可这么大?的事财务部哪敢瞒啊,事发的第二天就捅到大?股东那儿?了?。集团秘密调查了?好几个月,能固定的证据都?固定下来了?。他肯定要走。” 也就是说李忌很早之前就知道李旭昌挪用资金了?……但那天晚上?在车里,他一点异样都?没表现出来。 真能演。 徐微与回想对方故作惊艷的眼神,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就说自己的吸引力哪有那么大?,能让李忌费心?去跟他小叔抢项目。这人真是……吃饱了?撑的。 他沉浸在思索中,一时没注意电梯,埃拉拽了?他一下,“到了?。” 徐微与抬眼看楼层,跟她?一起走出去,想了?想,又?向?这姑娘确定了?一下消息来源,“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埃拉把碎发别到耳后,“我爸爸告诉我的。” 说完,她?带着一点期待地看向?徐微与,“你上?学期去礼堂的时候见过他。他对你印象很好。” 徐微与茫然,隐约觉得她?话没说完。但埃拉挑眉望着他,并不明说,后退着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跑向?公关?部。 ?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徐微与才收回了?目光。 这件事,埃拉跟他说,他也就听听。李忌和李旭昌是叔侄关?系,同为李家嫡系,估计在财产分配上?有点冲突,这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是他一个小实习生该管的。 徐微与这样想道,推开玻璃门——但他忘了?,身在暴风雨之中,人只有避雨和被淋湿两种选择,风雨才不会主动避开行人。 “嘭!” 一声拳头砸在桌面上?的闷响从远处关?着门的办公室里传来。 徐微与一惊,觅声望去。 隔着磨砂玻璃,他看见李旭昌的办公室里此时正站着三四个人,李旭昌和他们相对而立,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语气激动地解释着什么。 “这些是投资!我跟老?爷子说过了?!” “走法律程序这些钱还能要回来,你们不能把这笔投资算成重大?决策失误!” 集团的人这么快就找来了?? 徐微与扫过办公区,发现已经到了?的人都?装作很忙的样子坐在工位上?,看文?件的看文?件,敲报表的敲报表,实则全竖着耳朵,细听办公室里的动静。整片办公区安静得落针可闻。 徐微与心?下好笑,低头穿过走道,和众人一起装聋作哑。 “咳,徐。” 走过他的带教业务员时,对方低声叫住了?他。 徐微与停住,示意对方说。 第68页 友善的中年白人女?性朝后指了?指,“新?来了?一个实习生,也是华裔,你帮我带一下。” 说完,她?抬头无声地跟徐微与比了?一个“trouble”的口型,指指李旭昌办公室,苦脸摊手,表示接下来高层变动,她?会忙的脚不沾地。徐微与了?然,应下了?对方的求助。 他顺着带教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那个新?来的实习生已经坐在了?他的位置上?。隔着磨砂玻璃,徐微与只能看见对方高出挡板的黑髮和曲在座位外的长腿—— 是他的错觉吗?他觉得这个人有点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徐微与朝对方走去。 青年穿的很随意,运动裤,黑色连帽衫,白球鞋,完全不像是来上?班的,倒像是才下球场的青少年。 第一次实习吗? 徐微与走过转角。 随着他走近,视角偏转,对方被磨砂玻璃挡住的脸一点一点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某一刻,徐微与陡然意识到了?他的身份,脚下顿住。 —— 徐微与在打量对方的同时,那人也在注意着他。察觉到他停下,青年放下手中翻到一半的策划案,转头看向?这边,漆黑的眼底浮现出懒洋洋的笑意。 “——早上?好。” 没了?纸醉金迷的酒会做背景,少了?一身高奢定制标明身份,他这样看起来倒真像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 徐微与原本?放松的侧脸线条紧绷了?起来。 李忌带着椅子转过半圈,正面迎上?徐微与的眸光。两人一坐一站,一个好整以暇,一个不动声色。 “站那儿?干什么?过来啊。”李忌笑道。 他们前后左右都?是人,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无所遁形。此时,没人知道这个实习生就是未来要空降的大?股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办公室那儿?。但李忌的身份迟早是要公开的,他现在和徐微与越亲近,以后关?于两人的讨论就越多?。 李忌肯定无所谓,可徐微与不打算配合大?少爷找乐子的闲心?。 特?别是在所有人都?知道李旭昌很青睐他的情况下。 “早。”徐微与装作不认识他,“你想坐在这儿??” 李忌自下儿?上?注视着徐微与的眼睛,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点类似意外或者慌乱的表情。 但什么都?没有。 徐微与平静的就像第一次见到他。 李忌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在手背上?,想了?想,他轻声问道,“我想坐你旁边,介意吗?” “都?可以。”徐微与垂眼。 “不会打扰你工作吧。”李忌站起身,从空位上?拉过椅子,正打算坐下,身侧就传来了?徐微与淡淡的回应。 “不会,我实习期月底结束。” ——李忌动作一顿。 他直起身看向?徐微与,青年正在开电脑,倾身时,单薄的衬衫绷紧抿出劲瘦的侧腰线条,煞是好看。李忌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上?面打了?个顿,默了?会,又?落在徐微与脸上?。 徐微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直起身看向?他。 李忌:“不打算正式入职?” “下个月学校满课。”徐微与淡淡说道。 …… 李忌用舌头顶了?顶腮帮。 为了?上?几节破课放弃一个极佳的工作机会,真行。 他当然知道徐微与找理由拒绝的真正原因是不待见他。 他能理解,毕竟几天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以为这人是李旭昌的小情人,加上?酒精麻痹思维,一时犯浑直接上?了?手。第二天醒酒,才想起来查对方的履歷。 搞了?半天人家是正儿?八经靠自己的高材生,难怪那么大?反应。 李忌当时看着秘书交上?来的资料,平生第一次尝到了?纠结的滋味。 他的圈子里,成双结对的要么是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要么是钱色交易的床上?关?系。像徐微与这样,出身底层,对他没有好感,个人能力出众,还不求钱不要资源的,真没有。 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徐微与道歉,继而发展成他想要的那种关?系。 他跟花蕾一行人抱怨,那帮跟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听后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不是吧李少爷,您这剧情,怎么跟灰姑娘一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不出来你还挺老?派的。大?少狂追贫民窟小白花哈哈哈哈哈哈。” “我跟你说,徐微与这样的,你得顺着他。你先跟他当朋友似的处着,处一段时间以后,你再给?他资源。到时候他就不会拒绝啦。温水煮青蛙嘛。” “等他尝到甜头,自然会答应你的其他要求。他们这些‘精英’都?这样,你就是玩得太少了?,才会抓着一个当天仙。上?手以后,保你两个月就腻。” 李忌看着徐微与,心?想他上?手以后会不会两月就腻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徐微与根本?没打算给?他时间当朋友。 第69页 徐微与打开公司内网软体,放着让电脑缓冲,拿起杯子朝茶水间走去。李忌全程没再说话,但徐微与侧身经过他时,听到了?身后跟上?来的脚步。 ?这人想干什么? 说不紧张是假的。李忌这幅做派,简直像是草原上?趁着夜色跟踪牧民的狼,一不留神就会被他搭上?肩膀,咬断喉咙。 ……但这里是公司,到处都?是人,李忌未来几个月还要领导他们工作,不至于这么疯吧。 徐微与推开茶水间的门。 身后人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走进来。 两人的手先后离开把手,沉重的玻璃门失去支撑,一下子晃回原处。 徐微与回头看了?眼,茶水间的玻璃门上?印着磨砂速写,一旦关?上?,就是一层隔绝外界视线的墙。 “我看了?你做的策划。”李忌靠在吧檯边,可有可无地拿起一只金属量杯玩,“做得还不错,稍微改改就能落地。” “谬赞。”徐微与随便挑出一个茶包扔到杯子里。 李忌抬眼,盯着他的背影,“你做事认真,计划周全,看得出来在这份策划上?下了?大?功夫。李旭昌很快就会离开公司,他的人也会被停职审查。这一下,公司要空出不少位置。你现在留下来,项目做完以后想要什么职位可以自己挑。” 开水滚滚沖开茶包,杯子里的水不多?时就呈现出漂亮的琥珀色。 徐微与往里面加了?块方糖,“我个人还是想尝试一下投行工作。多?谢李少抬爱,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共事。” …… 李忌缓缓吸了?口气,钱、社会地位、前程、尊重,能放的饵他都?放了?,也没再像之前一样步步紧逼,可徐微与依旧不搭腔。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或许他在徐微与这里,已经出局了?。他之前的表现让徐微与认准他人品有问题,于是这人做出了?一个最简单的决定——远离他。 “……那我请你喝杯咖啡吧。”李忌依旧维持着笑意,试探道。 徐微与抿了?一口热茶,转身对上?李忌直勾勾的目光,在心?里嘆了?口气。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咖啡就不用了?。” “总要给?你践行。你要是觉得和我单独待着尴尬,我可以让公司举行一场小型社交酒会,请几个投行的中高层过来,跟你见见面。这样以后你和他们在一起工作,也好打交道。” 很有诱惑力的提议,但徐微与从不咬带毒的饵。 他姿态放得很低,“小李总,我就是个实习生,用不着这么大?阵势,还耽误大?家工作。您让我安安静静得走就行了?。” 李忌气笑了?,盯着徐微与好半晌没说话。徐微与见他没动静了?,垂眼,脚下朝门的方向?转去。 “徐微与,我第一次见你这么不上?道的人。” 如果?两年以后的李忌站在他面前,听见这句话,绝对会冲上?去给?自己一脚。 你怎么敢这么跟他说话,你知不知道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会让他记多?久的仇? 徐微与似是愣了?下,随即眼底划过一丝厌恶。 “是吗?” 他礼貌地朝李忌抬了?下茶杯,转身推门,准备出去。 他也是第一次见李忌这么胡搅蛮缠的人,恣睢妄为,虚伪高傲,做的每件事都?让人厌恶。 就在徐微与的手抵在茶水间门把手上?时,李忌勐地攥住他手臂将他朝后一拖—— “你跟李旭昌走一起的时候,带嗔带笑的,跟我就冷着个脸。在你这儿?我还比不上?那废物是吧。” 第37章 七年(2) 徐微与条件反射般关上门, 右手手背一阵灼痛,滚烫的热茶浇了他一袖子。这几秒功夫,被烫到?的皮肤就隐隐泛起了微红。李忌脸色一变, 心里暗骂自己动?手不过脑子,抢过杯子放到台子上就要去拽徐微与。 徐微与皱眉, 抬手避开,冷冷剐了他一眼。 “你……”李忌闭上了嘴深吸一口气,按捺下胸口涌动?的烦躁, 掏出手机给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 徐微与懒得管他, 背对着李忌解开衬衫袖扣, 打开水龙头伸手沖洗伤处。 水声哗哗, 李忌盯住他冰冷的侧脸,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手机。他平时从来不会这么冲动?, 他要是个做事不过脑子的莽夫,在李家那种环境里,早被撕成碎片了。为什么今天会这么控制不住情绪? 就是因为徐微与的差别对待?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理智了。 【李总?】手机扬声器里传出家庭医生的问话声。 徐微与掀起眼?皮。 “你?带着急救箱过来一趟,我这儿有人?烫伤了。”李忌说道。 那边的医生显见非常意外, 【严重吗?我现在就过来,您先用冰敷一下。】 “冰?”李忌一边问一边打开冰箱, 制冰机里存了不少?冰块,“好,我知道了。” 说完,他挂断电话, 拉开冰格拿了几颗冰块—— 第70页 “别用手。” 徐微与的提醒紧随而至,李忌手一僵。 “他们待会喝水要用。”徐微与皱眉说道。 李忌气闷, 索性把整个冰格抽出来,反手关上?了冰箱门, 端着冰格走到?水池边,接了大半格水。 “我待会让採购部重配一个,你?先把手伸进?来降温。” 徐微与看了他一眼?,拉过冰格,将手伸进?水里。带着白色气泡的冰块发出轻微碰撞声,晃晃悠悠浮在水面上?。 冰水的降温速度可比常温凉水快多了,徐微与脸色好看了点。李忌一直注意着他的反应,见他面色稍霁,脚下动?了动?。 “……让我看看,烫得严不严重?” 他伸手,才碰到?徐微与的衣袖,徐微与就“哗”一声抬起了手。他也不看李忌,自顾自按了按手背皮肤,“不用叫医生了,烫的不严重。我还有工作,先出去了。” 他说完就要走,李忌一愣,随即手比脑子更快,一把抓住徐微与,硬生生将他的手重新按进?水里。 …… “放开。”徐微与低声斥道。 李忌心头火烧火燎得堵。他这几天紧赶慢赶地处理李旭昌,为的就是让徐微与看看两人?之间的差距。如果徐微与可以对李旭昌那样装模作样的花架子和颜悦色,为什么不可以用同样的态度对他?他又不比李旭昌差。 李忌很难形容自己这种心态。 早上?开车过来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正在□□期,上?赶着跟雌性开屏的大孔雀,招摇得令人?发笑。但想到?徐微与可能会有的反应,他又觉得犯蠢也是值得的。 哪知道会是现在这么个局面。 “徐微与,你?到?底看不上?我哪点?”李忌俯身,压到?徐微与面前问他,“你?说——我改。” 徐微与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全新的物种。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根本理解不了李忌的脑迴路,甚至怀疑李忌有精神类疾病。 “你?喜欢我?”沉默了一会以后,徐微与淡声问道。 李忌挑眉,“我以为我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 他活这么大,第一次如此急切地想要另一个人?和他在一起。不仅是物理层面上?的,精神层面上?的也要。看见徐微与,他的灵魂就像找到?了天生契合的另一半一样,刺激神经分泌出多巴胺,让轻盈的酥麻感缠着骨骼,最终炸开在指尖。 李忌不想去思考这种生理性的心悸到?底是多深的喜欢,兽类般的直觉告诉他,摸透这种情绪以后,他会陷入到?一场无法自控的危险当中。 他只?需要得到?徐微与就好了。他想让这个人?永远在他可触及的范围内生活,依赖他的资源存在,永远不会脱离他的掌控。 李忌不觉得这是一件难事,这么多年以来,他想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这次也一样。 徐微与很轻地蹙了下眉,“但我不喜欢你?。” 他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我对男人?没兴趣,更不喜欢被一个同性追着强迫骚扰。请你?自重。” “——我也不喜欢男人?。”李忌随意说道,“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徐微与唇边浮现出一丝嘲意,像李忌这样风流成性的人?,怎么敢说出这种话的?他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但他情绪不上?脸,李忌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屈指示弱般磨了磨他的手腕。 “咱俩处处看呗,我挺好相处的。” 徐微与一点一点用力抽回了自己的胳膊。水声很轻,李忌没动?,只?紧盯着他。徐微与就顶着他的目光侧身扯下了两张纸,擦干净手上?的水珠。那动?作,不像是单纯地擦手,更像是碰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脏东西。 “可我不好相处,也不想和你?相处。” 说完,徐微与将纸攥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他不再看李忌的表情,推门走出茶水间。 他身后,李忌脸上?的笑瞬间就没了,整个人?阴沉下来,不作声地思索着。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十几秒后,抬步朝门走去。 “嗡——” 李忌拧眉,眼?底快速划过一丝戾气,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 …… “……喂,爷爷,是我。”李忌笑着开口,和电话那边的长辈打招唿。 “我在公司,对,见到?小叔了,我哪敢跟他吵架啊。……现在回去?” 那边的人?简洁交代了几句,李忌听着,眼?底的笑意越来越凉—— “行,我知道了。” 他漫不经心地应道,抬步走出门。 离开公司之前,李忌回头,往徐微与所在的方向落了一眼?。也是巧,徐微与恰好拿东西,抬头间和他遥遥对上?视线。 …… 李忌笑着朝对方晃了晃手机。 【有事】 他无声对徐微与说道。 第71页 第38章 七年(3) “徐, 你明天就回学校啦。” 周五,徐微与的带教才从人力资源部回来,就惊讶地绕到?了他桌前?, 小声问道。 徐微与正在给工作收尾,闻言, 抬眼沖满脸忧虑的带教一笑,“对,我的实习期结束了。” “你不留下来?”带教问道。 现在是招聘季, 像徐微与这样的名校生, 很多都和实习公司签了劳动合同。在带教看来, 徐微与虽然是没有工作经验的应届毕业生, 但实习经歷丰富,性格稳定。跟她们做项目的时候, 从没出过错。再加上这周公司大换血,ceo李旭昌的嫡系团队大半都回家?了,正是缺人的时候,人力资源部没理由不留他。 徐微与面?上没露任何异样, “我还?是想试试投行,工资高。” “哦……亲爱的。”带教苦闷地拖长了声音, “你走了以后我们的工作量又得增加20%。” 徐微与好笑,安慰她,“别怕,人力部还?会继续招人的。” 带教长嘆一口气, 在徐微与身边空了一周的工位上拍了拍,“招这种来一次就再也不来的关系户吗?那我宁愿他们罢工。” ——事实证明, 国外公司也有“关系户”这种说法。毕竟哪的老闆都有家?人,都有需要讨好的商业伙伴。人际关系在哪都是你帮帮我, 我帮帮你的逻辑。 徐微与眼底的笑意淡了些。 他也看向身边。那天下午从茶水间出来,他本以为李忌会继续纠缠不休,但那人接了一个电话以后就匆匆出去?了。不多时,李旭昌和几个集团中层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急急离开了公司。 几辆商务车先后驶上高速——没人知道他们要去?哪,只知道这些人自?此以后的一整周都没再出现过。公司上下因此人心惶惶,猜测不断,连带着不少相关人员也紧张了起来。 周五下午,大家?的精神都比较放松。徐微与和带教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手?上快速结束了最后的工作。 四?十多岁的白人女?性担心他以后去?到?华尔街,受那群老白男的种族歧视,忧心忡忡地说了不少对付他们的方法,见?徐微与发完邮件关掉电脑,才不舍地收了话头。 “好好工作,等你成了基金经理,我就把我全部的存款交给你打理。”带教沖徐微与眨眨眼睛说道。 徐微与合上电脑,也放松地回了个玩笑,“那我一定让您成为千万富婆。” 带教大笑起来,“你——” 她话才起了个头,业务部的玻璃门就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行政秘书?探进身,目光扫过众人。 “所有人来会议室,我们马上开个会。下周开始,咱们的项目要进行大范围调整,具体?情?况待会说。所有人都要来哦。” 一瞬间,业务部静得鸦雀无声。带教的笑僵在脸上,不多时,转为焦躁。她撸了一把头髮,低声骂了句狗屎。 徐微与看了她一眼,手?指轻敲桌面?,没说什么。 项目大范围调整说明李旭昌的确没保住他的位置,公司要换人当家?了。原来的高管、中层,只要是和李旭昌深度绑定的大多得离开公司,相应地,他们原本负责的项目也会被打散重审。 如?果新老闆是个能力强的,这样的混乱期可能会持续一两个月,结束以后,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怕就怕新上来的老闆是个废物,对付不了繁杂的项目,还?一个劲地要整老臣,最后把整个公司拖垮。 要真是这样,他们就要失业了。 “我过去?了。”带教情?绪低落地说道,“拜拜。” “拜拜。”徐微与站起身,收拾书?包,垂眼时,他似是无意地提醒了一句,“也不用太担心,大股东能力还?行。” 带教脚下一顿,疑惑回头。徐微与没解释,朝她笑了笑。 同一刻,十字路口—— 李忌坐在驾驶位上等红灯,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他旁边的副驾座上,花蕾正端着眼影补妆,小刷子拍得哒哒响。李忌往她那边看了眼,嫌弃地开了新风。 “你为什么要把眼皮抹白再涂黑啊?” 正在画小烟燻的花蕾无语地睨了他一眼,“你懂个屁。” 李忌嗤笑,转头看向窗外。 花蕾半闭着眼睛,“我听说,你家?老爷子劝你放过你小叔?” “……消息挺灵通啊。”李忌淡淡说道。 两人是多年?的交情?,花蕾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心里?憋着火,无奈地嘆了口气,“死老头偏心偏到?太平洋上去?了。那公司本来就是你爹妈的遗产,李旭昌之?前?占着捞钱就不说了,现在搞出这么大的窟窿,把一个空壳还?给你就算了?” 红灯跳转为绿灯,李忌没什么表情?地启动车子。 “冷静点,姑娘。这点钱我还?是补得上的。” 花蕾拧眉,转头呛他,“你跟谁装呢,三个亿的窟窿,你财神爷啊。” 第72页 李忌也不说话,侧头,不动声色地给了她一个眼神。 ……? 花蕾心头一动。她手?上动作停住,狐疑地端详着李忌,半晌她动了动嘴唇:“你……” 她半天没你出个一二三来,李忌看着前?方,唇边混不吝地勾起一丝嘲笑,“我怎么了?” “……李旭昌那块地,不会是你做的局吧。”花蕾轻轻眯起眼睛,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样,声音压得很低。 “胡扯。”李忌懒洋洋地说道。 花蕾脸上的神情?从震惊到?狂喜,随即又带上了一丝羡慕和嫉妒。这种时候,否认就是承认。 她一下子支棱起来,妆也不画了,“真是你干的啊。我就说李旭昌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真金白银砸下去?之?前?连调查都不好好调查。我问小白,小白还?跟我说东南亚那边的投资环境就这样。你他妈,活畜生,不要脸,李旭昌几十年?捞的钱,这一下可全还?给你了。还?是你们搞金融的来钱快。” 李忌淡笑不语,随便她骂。 花蕾激动得就跟她自?己赚了钱一样,也不担心李忌的资金鍊了,咯咯咯笑得跟只老母鸡似的。 车拐过一个转角,花蕾和她男朋友约好见?面?的电影院就在前?方不远处,已经隐隐能看到?轮廓了。她见?状忙低头从包里?掏出唇釉,拧开盖子时,她又顿了下,转头问李忌: “对了,你看上那小男孩是不是也在公司?我记得他叫——徐微与?有时间带出来给我们看看。大家?认个脸熟,以后他有什么麻烦,我们也都好帮忙。” ……听见?徐微与的名字,李忌眼底懒散的笑意沉了沉,没说话。花蕾对着镜子涂唇釉,上下抿开,一直没听见?李忌的回答,狐疑地往身边瞥了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她用手?肘拐了一下李忌,“你不会到?现在都没把人弄上手?吧。” “——我最近忙。”李忌一字一顿说道。 ? 花蕾心想你骗鬼呢。你这几天,除了天天在你家?老爷子面?前?晃,时不时跟他喝喝茶下下棋,你还?干了什么啊。你家?保姆敢让你洗碗?你家?园丁敢让你修草坪? 她吊着眼睛睨李忌,李忌开始还?没什么,少顷,突然被看得不耐烦了—— “你有完没完?”他冷声嗤道。 他要是不生气,花蕾还?不觉得有什么,但他这么一生气,花蕾可就明白了。 她打量着自?己这位好友难得一见?的吃瘪样,成功从那张恼羞成怒的俊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不甘心。 “李大少爷,你不会到?现在还?没把人搞上手?吧。” 在好友面?前?,李忌也懒得装,一时间脸色有点难堪。他攥了攥方向盘,尽量让声线维持平稳,但开口时还?是难免带上了些恼火,“他根本就不愿意理我,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把他绑到?地下室里?逼他接受我啊。” 花蕾的笑一下子凝在了脸上,她挑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李忌。 绑到?地下室里?这种话,如?果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她笑一笑就过去?了,但这话是从李忌嘴里?说出来的,那概念就不一样了—— 这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在李忌这儿根本就没有“无心之?言”这个说法,只有处心积虑。 李忌轻哼了一声,没解释,靠路边停车,开了花蕾那边的车门锁,“赶紧下去?。 “……你不是认真的吧。”花蕾正色道。 车厢里?一时陷入到?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李忌没有否认,但也没有立刻承认。花蕾观察着这人的脸色,发现他紧紧拧着眉,整个人又纠结又烦躁,平时常年?挂在他唇边当做伪装的那丝笑意荡然无存,就好像这件事已经耗费了他全部心神,让他根本根本没有多余的理智去?关注其他事情?一样。 “李忌?”花蕾真被他吓到?了。 李忌看向他,花蕾也一言难尽地和他对视。 “你这……才见?人家?几次啊……” 李忌也知道自?己的反应过激。他没说话,从隔层里?拿出烟盒磕了一根,垂眼,语气漫不经心的,“赶紧下去?,小白还?在里?面?等你。” 花蕾抿唇,她一边解安全带,一边隔空用手?指点了点李忌,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嘭”的一声,车厢里?只剩下了李忌一个人。他咬着烟滤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一时不查,居然被呛到?闷咳了几声。 “艹……”李忌喃喃低骂。 ……徐微与,徐微与。 这人别是给他下蛊了吧。 &mdot; 这边。 徐微与走出公司,这时候还?不是下班的时间点,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向后靠在电梯内壁上,深深吐了口气,紧绷了一周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第73页 幸好李忌一直没来,要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最后几天。 金融圈子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像李忌这样身份特殊的继承人,要是真和他闹出点什么事,第二天就能传的人尽皆知。他以后去?哪都得带着李忌的标籤,也不用在这行混了。 “叮——”电梯响起到?达一楼的提示铃。 徐微与站直身,向前?走了一步。 随着他的动作,黄铜外壳的金属门朝两边缓缓拉开,露出了等在外面?的人阴沉的脸。 ——徐微与稍微愣了下,有点意外地和对方打招唿,“李总。” 站在电梯外的,正是消失了一周的李旭昌。 见?到?徐微与,他脸上难看的神情?一僵,“……微与?你怎么这个点下来?” 徐微与走出电梯,李旭昌下意识让开半步。他这几天过得显然不太如?意,从来都整整齐齐的西装和头髮此时略显凌乱,眼下青黑,精气神散了大半。 “我回学校。”徐微与说道。 “回学校?他们没和你签合同?”李旭昌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引的写字楼大厅的前?台都好奇地朝这边投来了目光。 徐微与面?上不显,心下有了些考量。 李旭昌是个很自?持身份的人,以前?从来不会在这样的场合里?大唿小叫。 李忌到?底做了什么,短短几天将人逼成这样? “您别多想,是我想尝试其他行业,所以婉拒了公司的邀约。”徐微与笑着问道。 他眼皮薄,眼窝深,五官本身带着难言的冷感,再加上性格独,平时总让人觉得他不近人情?。 这样的人一下子笑起来,很容易给面?对他的人一种被其珍视着的幻觉。像是春夜仰头,看见?满树繁花一般令人心悸。 …… 李旭昌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收敛神情?,扯出一个笑来,“……年?轻人,多尝试总是好的。打算去?哪?” “投行吧。” 投行。 两人都没注意到?,他们在说话的时候,一辆黑车无声地停在了写字楼门口。 李旭昌这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思索了片刻,“投行也不错。我有几个投行的同学。这样,回头等我闲下来,我带你跟他们见?一面?。” 徐微与没想到?李旭昌都这样了还?在打他的主意,心底略过一丝厌烦。 但李旭昌有一点比李忌好——他比较像个人,对待他的邀约,徐微与完全可以先答应下来,等到?时候再找理由推掉。 “太麻烦李总了,您不用为我这么费心。” “哎,什么费不费心的,我乐意培养你,看见?你,我就想起当年?才入行的我自?己。”李旭昌温和说道。 徐微与摆出一副推辞不过,只得答应的模样笑着点了下头。他自?然地抬起手?看了眼时间,温声说道,“那李总您忙,我就不打扰了。” 李旭昌嘴唇动了动,似是想留他,但想到?待会的会议,他最终没有把话说出口,只笑着点了点头。徐微与朝外走去?。 写字楼的电梯设在大厅正中,两侧摆放着高大的绿植,前?后都是视觉死角。 因此,徐微与走过去?的时候,完全没发现那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直到?他猝不及防被人攥住手?臂。 徐微与踉跄一步,皱眉稳住身形,抬眼,毫无防备地对上了李忌沉黑沉黑的眼瞳。 徐微与一惊。 他怎么会在这儿? 李旭昌、李忌……徐微与脑子一转,明白了待会开会的真正目的。 ……他们两人都没有立刻说话。 身后不远处,李旭昌走上电梯,金属门缓慢关合,发出一声滑轮扣住的轻响。徐微与这才挣了下手?臂,“放开。” 李忌盯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隐隐有些狰狞。 “徐微与,你还?真走啊。” 第39章 七年(4) ……这人脑子有毛病吧。 徐微与只觉得荒谬。 李忌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那天是在跟他拿乔, 说着玩玩的,其实并不打算离开公司? 那他?浪费时间,和他?说开的目的是什么?抬高自己的报价? 如果李忌知道徐微与的想法, 脸色难看?的程度绝对会比现在高一个?层级——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徐微与无父无母又没有其他?依靠,想在这行安身立命, 资源是绕不开的高山。他?不是什么?被象牙塔保护得好好的天?真男孩,很清楚整个?行业的运行规则,所以徐微与知道李忌能给他?什么?。 他?只要稍微点一下头, 别人梦寐以求的金钱和地?位, 就都是他?的了。 李忌不觉得徐微与能拒绝这么?大?的诱惑。 就像他?那些朋友说的, 精英嘛, 总是放不下面子。得先顺着他?们,反正他?们清楚什么?样的路对自己最好, 总归不会跑远。 第74页 只要徐微与愿意留下来,只要给他?时间…… 大?厅里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徐微与抿唇,用力掰开李忌的手指。但这人的手简直跟铁铸的一样, 掐得他?生疼,拧又拧不开。 李忌似乎总喜欢用攥握、拉扯这样的举动施加控制, 从心理学上讲,这反而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徐微与压着火,低声警告道,“放开我, 我要报警了。” 不远处的人见?他?们两个?僵持在这里,已经好奇地?投来了注视。 李忌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我给你?的待遇高出别人一大?截,你?留下来能怎么?样?我就让你?烦到这种地?步?” “……李忌。”徐微与没再叫这人小李总, 直接叫了名字,“同样的待遇,我在其他?地?方努力个?一年两年也能拿到,还?没有疯狗缠着。你?要是我,你?选哪条路?” 听到徐微与骂自己疯狗,李忌直接笑了起来,“所以你?选择跟李旭昌干。” 徐微与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了,可他?的沉默落在李忌眼里,就成了默认。 真有意思,李旭昌盯他?盯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送衣服给项目,他?不信徐微与看?不出李旭昌的意思。但他?就能跟李旭昌好好相处。 跟个?四十多岁的老?废物?徐微与不觉得委屈,跟他?就不行—— 李忌肺都快气炸了,面上却还?是一副笑模样,指骨铁钳般死死攥着徐微与。 “你?这么?跟我说话,不怕我让你?找不到工作?” 在此之前,李忌一直以诱哄为主,这是他?第一次撂狠话,可见?是真被惹毛了,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如果是其他?人,此时肯定?会迟疑一瞬——但徐微与只觉得李忌气急败坏的样子难看?,冷笑出了声。 彼时他?不到二十二,虽然性格比同龄人稳重理智得多,但到底还?是个?青年,被人这样缠着反覆骚扰,再好的脾气也维持不住了。 “我当然信。”徐微与微微仰起头逼近李忌,“我就怕小李总您不敢。您家里那些长?辈,对您的能力还?抱有怀疑吧。这时候为了我闹得满城风雨,您不怕他?们藉机打压您?” 他?一口一个?您,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尊敬的意思。 李忌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淡,与之相对的,却是愈发密集的心跳。 ——他?突然很想就这么?咬下去,让徐微与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但在他?把想法付诸实践之前,徐微与掰开他?的手指,撤身朝后退了两步。 徐微与和李忌都是亚裔,加之身高腿长?,站在一起扎眼得不行,大?厅里的工作人员早早就注意到了他?们。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几乎要动起手来,其中一个?白人女性赶紧按了警卫铃。 不多时,门口出现了两个?高壮的黑人保安,两人朝里张望了一下,拿着警棍朝徐微与这边走来。 徐微与和其中一个?对上目光。 保安也不想为难他?们这些衣食父母,朝门口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没事就赶紧离开。 徐微与也不想多生事端,朝对方一点头,避开李忌,走向出口。李忌没拦他?。但擦肩而过的瞬间,李忌带着狠意的声音在徐微与耳边响起。 “——徐微与,我倒要看?看?你?和李旭昌混,能混成什么?样。” ……神经病。 徐微与在心里骂道,不耐烦到了极点。 他?根本没法和李忌好好沟通。这人好像觉得全世?界就该围着他?转一样,他?对自己感兴趣,自己就应该纵容他?的骚扰,还?要为他?改变性向。 这人自己不觉得自己的要求荒唐吗? 他?身后,李忌默然不语,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 这几天?在家里,老?爷子明里暗里压着他?,让他?给李旭昌收拾烂摊子,李忌笑笑也就过了。在他?心里,李旭昌也好,李老?爷子也罢,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李家人,再噁心,也不过是路上的虫子,咬下来激不起半点水花。 但徐微与不一样。 明明从认识到现在不过半个?月光景,正儿八经见?面不到五次,可李忌就是受不了他?的冷落。徐微与看?不上他?这个?认知比杀了他?还?难受。 ……凭什么?……他?眼瞎了吗? 如果徐微与有求到他?面前的一天?,他?一定?—— 李忌深吸一口气,片刻后缓缓吐出。他?默然不语,走到电梯前,眼底戾气横生。 &mdot; 第二天?,天?际蒙蒙亮。 徐微与迷迷煳煳睁开眼睛,耳边是楼下一对法国?小情侣激烈的争吵声。他?茫然了一会,抓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早上……六点。 徐微与轻轻哼了一声,将手机拍回床头柜,用枕头捂住耳朵继续睡。他?们这栋楼的管理还?可以,像是噪音、垃圾之类的事,都会有人上来及时处理。 第75页 果不其然,不出三分钟,看?门的老?妇人急匆匆地?跑了上来。 徐微与听见?了壁炉钳敲在地?砖上的脆响和老?妇人压低的训斥声,也不知道几人说了些什么?,那对小情侣不甘不愿地?偃旗息鼓,楼道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今天?好像没什么?事吧。 徐微与问自己,空白的日程表像是一只手,把他?往睡梦中按了按,理智迷濛挣扎了一下,随即便再次沉入一片黑甜。 …… “嗡嗡嗡——” 徐微与动了动,几秒后睁开眼睛迷茫地?看?向发声处,他?拿过手机,凭本能划过通话键,“您好。” 【……男孩,你?还?在睡觉?】 略微有些沙哑的女声在徐微与耳边响起,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埃拉?” 【嗯哼。】埃拉慢悠悠地?拖长?声音应道,【我还?以为你?这样的理科生不会睡懒觉呢。】 徐微与看?向墙上的时钟,只见?时针已经指到了九,难得地?,他?有点尴尬。徐微与坐起身,拿过床头的水杯抿了一口。 “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埃拉笑了起来,她应该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徘徊时鞋跟敲击在地?板上,每一声都清晰地?传进了话筒里,【今天?晚上我有个?酒会邀请,但我到现在还?没找到男伴。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徐微与一怔。 他?在感情这方面稍微有点迟钝,很多时候看?不出别人对他?的好感。但埃拉暗示得很明显了,他?又不是个?傻子,当然听出了对方的未尽之语。 “——好。”徐微与说道。 【……哇哦。】 他?干脆利落的答案让埃拉干巴巴地?欢唿了一声。 徐微与笑了起来。二十多岁是开始工作,接触异性并着手组建家庭的最好时间点,埃拉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对方正好对他?抱有好感,那相处一下也无妨。 “需要我穿西装吗?”徐微与轻声问道。 埃拉的声音难掩喜悦,【衬衫就行,很休闲的一个?酒会,你?别紧张,我就是想要我的朋友们见?见?你?。】 她让徐微与别紧张,但听起来,她才是紧张的那一个?。徐微与没戳破,应了一声。 挂断电话,公寓里重新安静下来。徐微与看?向窗外,初夏慵懒的阳光成片成片地?洒在建筑物?外壁,将一切都笼上一层浅金。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那么?此刻就该是故事美好的开端。 徐微与敛下眸中笑意,下床洗漱。 埃拉给他?发的定?位一座博物?馆附近。徐微与提前半个?小时到,下车才发现这是一座古老?的歷史建筑,看?外观,应该是南北战争时期留下来的教?堂,或者画廊。能在这里举行的酒会,性质大?多不普通。 ……埃拉她…… 不等徐微与细思,他?身后就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徐微与回头,只见?身穿藏蓝色绸缎礼服的姑娘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就朝他?跑了过来,他?一惊,赶紧上去扶了一把。 “小心点。”徐微与无奈道。 埃拉倒是半点不怕,兴致勃勃地?打量他?的头髮,“你?今天?用髮蜡了?” 徐微与任由她打量,两人此时的关系比朋友略高一点,但远达不到恋人,一点点暧昧的氛围融在嬉嬉笑笑的玩闹中,像水面上不断扩散的涟漪。 “给。”徐微与带着埃拉走过马路,顺手般递过去了一个?小礼物?盒。墨西哥姑娘非常给面子,接过去举到眼前观察,又饶有兴味地?在耳边晃了晃。 “什么?啊?” 说着,她拉开小包装的丝带,信封一般的盒子一下子散开,两颗耳坠落在了她手上。 埃拉一愣,接着惊喜地?叫了一声。 她本来打算好了,无论徐微与送她什么?,她都要表现出爱不释手的模样,但事实上,徐微与的审美从来都和他?这个?人一样,经得起时间和空间的磋磨。 他?送了埃拉两颗极具墨西哥风情的中古珐瑯彩耳坠,是她常用的首饰品牌二十多年前已经停产的款式。 “快给我带上。”埃拉笑嘻嘻凑过来说道。 她现在跟徐微与差不多高,贴近时,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不行。 徐微与上半身微微朝后仰,克制地?和这姑娘保持礼貌距离。埃拉注意到了,拉住他?不让他?躲远,她也不说话,就用一双棕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徐微与。 徐微与哑然失笑,没办法,只得笑着带她站到楼梯一侧,低头帮她带耳坠。 “我昨天?就想约你?了,结果下班以后去找你?,你?提前走了。”埃拉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说道。 徐微与轻轻嘆了口气,耐心地?把自己重复了无数遍的理由拿出来再次说了一遍,“我实习期结束了。” 第76页 “嗯?”埃拉想要侧头看?他?,徐微与赶紧顺着她的头动,没扯伤她的耳垂。 如果此时有摄影师将这一幕拍下来,成片一定?相当唯美。但很可惜,在场注意到他?们的,只有建筑二楼落地?窗后的一位客人。 ——李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隔着玻璃和十几米的距离,遥遥凝视着徐微与。 埃拉所表现出的惊艷没有半点作伪,今晚的徐微与真的非常好看?。 他?将所有的碎发都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额骨连着眼睑鼻樑的这条弧线毫无遮挡地?展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下,衬着冷调的路灯灯光,他?看?起来像是博物?馆里放置了上百年的大?理石天?使雕像。 李忌的表情很僵,被他?握着的那杯酒,酒面轻微摇晃着。他?就这么?看?着徐微与给埃拉带上耳坠,看?着埃拉挽住他?的胳膊,看?着两人一起走上台阶,进入大?门。 李忌朝后退了一步,将一口没动的酒放回旁边的小几上。 ——下一刻,他?陡然掀翻了茶歇几。 嘭的一声,酒液四溅,玻璃飞得到处都是。但好在这栋建筑的外墙和门窗都做了隔音处理,暴戾的发泄没有一丝传到外界。 第40章 七年(5) 花蕾对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笑吟吟地走到休息室前, 拍了两下木门,“李忌,李忌, 我介绍个人给你。” 说着,她拧开门锁, 探进?半个头?——下一刻,满地狼藉的景象就把她吓了一跳。 ? 花蕾被这场景弄得结结实实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以后难掩震惊地看向李忌, 又莫名其妙又害怕, 用?目光询问他。 李忌阴着脸, 一言不发。 花蕾身后的楼梯上传来零零碎碎的笑闹声, 她的那?几个好朋友跟着走了上来。花蕾拧眉,侧身进?门, 咔一声扭上了锁。 “什么情?况?”她茫然问道,“这是你不小心碰倒的,还是你砸的?” 房间里没?有响起?另一个人的回答声。 李忌动了动,眼底晦暗不明。 “……所以这是你砸的。”花蕾惊愕, “你犯什么病,谁惹你了?” 门外, 跟着她上来的几人见木门紧锁,不知道什么情?况,没?敢敲,只给花蕾打了个电话。 花蕾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我和李忌有点事……投资上的事情?,你们先玩, 我俩待会过去?……好,好。” 她一边回, 一边用?目光上下打量李忌,示意?他赶紧解释。李忌眉宇间尽是不耐。他看向窗外,极缓地唿吸,藉由这个动作平復压在?喉咙口的郁气。 刚才那?一瞬间,他脑中那?根代表理智的弦嘭地崩断,野火一般的嫉妒剎那?间烧毁了所有的自制力。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酒水已经砸了一地。 我状态不对。 他想道。 “你别不说话啊。”花蕾挂断电话,陡然提高了声音。 “没?人惹我。”李忌淡淡说道。 “没?人惹你你一个人关着门拆家,你有病吧。”她走上来踢开翻倒的茶歇桌,“这些东西可都是古董,你小心待会人家要你赔。” “我能赔他一万个。”李忌冷嗤。 他这语气听着就不像是没?事的样,花蕾抱臂,抿唇细思,但她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李老爷子和李旭昌。可公司的事已经定死了,签了协议过了手续,这两人再闹也翻不出大浪,李忌至于气成这样? 花蕾越想越放心不下,默了会,还是伸手拽了把李忌。 “到底怎么了?” …… 李忌压着不耐看向她,“没?事,我看这几瓶酒不顺眼,随手砸了。” 这理由简直混蛋,花蕾被生生气笑了,“你——” “行了,你真把你自己当我妈了啊。”李忌说道,朝门走去?。 他俩在?一起?长大,都是没?爹妈管的小孩,李忌浑,花蕾也不遑多让。 当年幼稚园玩过家家的时候,这姑娘追着她现在?的男朋友,哭着要当人家的老婆,李忌就在?一边笑。结果临到头?,老师牵着哭成泪人的花蕾和小白回来,往李忌面?前一按,说他俩是你爹妈。 多少年都没?提起?的茬突然被翻了出来,花蕾一愣,反应过来以后又好气又好笑。 “你转移什么话题。” 李忌垂眼,单手捏平领口,拧开门锁,任由花蕾追问他就是不回答。 徐微与…… 这三?个字被他含在?齿间细细磨咬,不多时便渗出了一丝苦味。像是他小时候被保姆牵着,羡慕别人有父母有家人,又像后来他废大力气才能得到的项目,被老爷子转给其他人。 但那?些时候他都可以忍耐,为什么这次不行?徐微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李忌站在?高处,用?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自己的神?经,剥离出那?份缠着嫉妒和怒火的喜欢,一点一点将其摊平,审视着这份感情?。 第77页 我为什么这么在?意?他,在?意?到失去?理智,他徐微与和那?些生意?、资产相?比,有什么特殊的? 如果李忌生在?一个健全的家庭里,从小被父母倾注心血,十几岁朦朦胧胧和隔壁班的异性?产生好感,二十多岁才逐渐脱离象牙塔接触社会,他就会知道,这种对人产生的“喜欢”和对物产生的掠夺欲完全不该等同?起?来。 徐微与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情?绪和生活。他不是李忌曾经赢下的收购案,更不是价高者得的拍卖品,李忌用?生意?场上的方?式对待他,只会让他厌烦透顶。 同?时,“徐微与”这个人是独一无二的。他恼火是因为他的本能先理智一步意?识到了危机,他在?惶恐。 但很可惜,没?人来教李忌。 所以他越思索越烦躁,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情?绪在?被徐微与牵着走。 花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从她的角度看来,李忌已经恢復了平静。她也不好再多问,脚下跟上这人。 但就在?她走到李忌身边时,目光朝下一扫,猝然发现李忌的手在?抖。 那?反应非常轻微,完全是肌肉绷紧到极致的生理反应——也许,连李忌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花蕾这下是真被吓到了,她皱眉抿住唇,但想了想,又什么都没?有问,只不动声色地落后李忌一步,观察他的动向。 休息室的门一开,外界悠扬的小提琴演奏声就传了进?来。 今晚酒会的举办人是一位圈里有名的企业家。他女儿才毕业,油画专业,父母的资源鞭长莫及,便想用?自己的人脉为她铺铺路。自二楼看下去?,目之所至,全是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圈内年轻人。还有打扮新异的,估计是搞艺术的。 —— “吶,那?就是咱们今晚的女主角,好像叫雷奥妮,或者雷奥哈妮,我记不清了。”埃拉趴在?徐微与耳边说道,柔软的身躯紧紧贴在?他身上。 徐微与有一点点无奈,而他身边的姑娘就喜欢看他这幅样子,嘿嘿嘿地偷乐。 “……”徐微与侧过头?,欲言又止。 埃拉狡黠地朝他眨眼睛,等他开口。 “要过去?打个招唿吗?”两人对视几秒以后,徐微与温声问道。 “可以啊,但你耳朵红了哦。”埃拉笑嘻嘻地确认自己的魅力。 徐微与没?办法了。他知道埃拉在?故意?调戏他,但她没?有恶意?,而且自己今天的身份是这姑娘的男伴,被调戏也得认。 他思索了几秒,索性?实话实说,“因为你今晚很漂亮。” 埃拉挑眉,眼睛亮晶晶的。 徐微与大概并不知道,他这样的人对谁纵容时,所展现出的柔顺真能将人宠坏。埃拉平时埋在?心底的坏念头?就跟沸腾了的女巫汤锅一样,咕嘟咕嘟地往上冒泡泡。 好在?她忍住了。这才是他们两人的第一次约会,东方?人都比较保守,她可不能吓到自己的甜心。 埃拉哼了一声,站直,牵着徐微与的手往晚宴女主角的方?向走去?。 转身时,她目光略过楼梯口,正巧和站在?那?里的一个女人对上。和徐微与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东方?面?孔让她多投了几分注意?力在?那?人身上,随即,埃拉便察觉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 跟见鬼了一样。 ……她干嘛这样看我? 埃拉茫然,心下有些不舒服。她不认识对方?,也不打算因为这个女人坏自己的心情?。所以她收回目光,往徐微与身边靠了靠。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边目送他们离开的花蕾整个人都僵住了,跟一尊石像似的。 …… 花蕾咔咔转动颈子,回头?看向自己上方?。 大厅的楼梯呈海螺状,弯度很大。李忌站在?高她四级台阶的地方?,抱臂朝后靠着石膏扶手,不轻不重地看着她。见她扭过头?,这人轻轻勾了下唇角,却没?有勾出一个笑。 “怎么了?” “哈哈。”花蕾干巴巴地笑笑,“徐微与是直男啊。” 李忌掀起?眼皮,上下两片弧型扶手刚好割出一块三?角形的视野,将远处的徐微与框在?其中。 他被浅咖色皮肤的女孩拽进?人群。大概是第一次进?到这种私人酒会的缘故,他显得稍微有些拘谨。 人群很自然地给他们两个让出一片空间。 徐微与不怎么说话,微微低着头?,站在?埃拉身侧听他们周围的人聊作。,但那?些照着艺术品的灯光却格外青睐他,在?他脸侧勾勒出一层融融的暖光,几乎将他的眼睫浸成了金色。埃拉不停地看他,某一刻,终于没?忍住伸手,扯了一下徐微与的领口。 徐微与一怔,垂眼看向她。埃拉便笑嘻嘻地背过手,跟什么隐藏罪证的小孩儿一样。 ——你看,这才是徐微与的世界。那?样的女孩子才是他会喜欢的人。 …… 第78页 ……死了就好了。 这个念头?冲进?脑海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就像是突然被泼了鲜血的油画,猝然陷入一片撕裂般的暗红。 …… 李忌眨了一下眼睛,强迫自己看向别处,然后,他便对上了花蕾带着些惶然的脸。 “又怎么了?”李忌随口问道。 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刚才看向徐微与时的表情?有多可怕。花蕾这下是真被吓到了,抱臂后退了一步,后背一阵一阵地渗寒意?。 “你——” 她当然见过谈恋爱谈到歇斯底里的男女,但在?她的认知里,那?些人和李忌就不是一个品种的生物。她从没?想过李忌会为谁露出这种仿佛……兽类被侵犯到领地的表情?。 这小子总不可能真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吧。 “没?事。你去?找小白玩吧,我上去?待会。”李忌说道。 花蕾刚想再劝劝他,楼下就响起?了一阵欢唿声。他们站在?这里都能听见那?边传来的只言片语,好像是什么玩游戏,喝酒之类的话。 花蕾放在?手包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不用?看,肯定是她那?些朋友找不到她,着急给她打电话了。 李忌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别来烦自己,转身上楼。 楼下的嘈杂声更衬出这边的死寂,他视线不断抬高,楼下,几个女孩跑过来拉走了埃拉,似乎是要带她去?看某件特殊的作品,徐微与被留在?了原地。 侍应生穿梭在?人群中,手上端着颜色艷丽的鸡尾酒。 李忌看见,其中一个站在?廊柱后身穿画报西装的男人突然拨开人群,他拦住侍应生,将人往角落里带了带。两人似乎认识,头?凑着头?贴在?一起?说话。不多时,男人往侍应生手里塞了两张纸钞,然后,将一颗白色的小药丸丢进?了酒水里。 那?个侍应生收好钱,转身朝徐微与的方?向走去?。 李忌脚下突然顿住。 楼下—— “嘿!” 徐微与抬眼看向展台对面?。叫住他的是一个留着小鬍子的侍应生,他绕过人群,走到他面?前,满脸调笑,用?手指轻佻地点着他,“你女朋友给你点了一杯mijito” 李忌的手指按在?冰冷的石膏扶手上,指骨用?力,手背青筋根根绷起?。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这么遥遥望着徐微与。 灯光渐暗,悠扬的小提琴演奏停歇,再次响起?的是随性?的爵士乐。 徐微与低头?抿了一口酒。 他不喜欢酒精的味道,平时很少喝,因此也尝不出鸡尾酒的好坏,只觉得舌尖炸开的味道很独特。 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跳起?舞来,徐微与被撞了好几次。 我醉了吗? 他尽量保持清醒,看向手中,浅绿色的酒液已经下去?了大半。但这一杯酒精含量不超过百分之十,怎么可能灌醉他。 正当他思索时,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 “不好意?思,他喝醉了。” 徐微与茫然回头?,却撞进?了对方?温热的肩窝。 第41章 七年(6完) 徐微与闻到了海盐和苔藓的气息。他思维一团混乱, 下意识觉得眼前人气息陌生,推了对方一把。 你?是谁? 他嘴唇动了动,呵出一团滚烫的热气。 “别动。”李忌不耐烦警告道, 他单手按住徐微与的后脑,半抱半拖着将他往僻静处带。昏暗拥挤的环境里, 他们身?周的人在察觉到挤压时便会很自觉地让到一边。即使有人疑惑回头,也在发觉两人亲密的姿态以后瞭然一笑。 没人意识到这是一场充满恶意的劫持。 “先生,先生。” 身?穿画报西装的男人匆匆挤过人群拦在了李忌面前, 他满脸堆笑, 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李忌怀里的徐微与。 “不好意思, 但你?们是一起的吗?” 李忌轻轻扯了下唇角, 锋利扎眼的五官沉在橙红交错的光线中,眼底晦暗不明——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不算愉快的心?情。 “有什么问题?”李忌不答反问。 男人本来就不是冲着徐微与来的, 见要带走他的人并非善茬,他手举到脑袋两边,朝后退开,给李忌让出了一条离开的路。 李忌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男人不明所以?,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真噁心?。 李忌想道, 他烦得想把整个大厅炸掉,但面上,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用力揽住徐微与的腰, 将他往楼梯的方向?拉。 “祝你?有个美妙的夜晚。” 错身?而过时,男人自以?为风流地说道。 同一时间, 被小姐妹簇拥着的埃拉从小展厅中走了出来。她高举着两杯自己精心?调制的鸡尾酒,生怕被人碰撒了, 一路上都在喊“借过”。 徐微与似是听到了,轻轻挣扎了一下。 李忌没什么表情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强制剥夺怀中人的视觉。他的指腹按在徐微与的髮丝上,乌黑柔软的头髮透着主人的体温,微弱挣扎间,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正抱着只不那么乖巧的长毛小动物的错觉。 第79页 李忌的瞳仁几乎被染成深红色。 ——徐微与确实适合做家养的宠物,不是吗? 他根本就没有自保能力。 没有社会联繫,没有经济基础,连最?基本的警惕心?都没有。他可能足够聪明,但单纯的专业能力根本不足以?让他应对整个复杂庞大的社会。如?果没有人护着,他会摔的头破血流。 “徐?” 他们身?后,埃拉走到了她和徐微与约好的位置上。她踮脚到处看,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无法,她只能把酒放在展台上,掏出手机给徐微与打电话。 但她才放下酒杯,身?穿画报西装的男人就挤出人群来到了她的面前。他也不经埃拉允许,径直端起其中一杯酒喝了一大口—— “保罗?!”埃拉满眼震惊,反应过来以?后,她脸上浮现出了难以?掩饰的厌恶。 被叫做保罗的男人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噁心?,笑嘻嘻地凑过来,“好久不见,你?的手艺依旧这么棒。” “……” 埃拉嘴里骂了一句极脏的墨西哥俚语,环顾四周。 前男友的出现和徐微与的消失让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她眼睛紧紧盯着保罗,防备他突然做出什么,手上快速拨通了徐微与的电话。 “嘟——” 电话打通了。 埃拉在心?里松了口气。 “嘟——” 又是一声。 “嘟——” 然后是第三声。 没人接。 埃拉惊疑不定?地握紧了手机。 她没看到,越过人群,离他们一百多米的旋转楼梯后,隐形无障碍电梯的小屏幕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起来。 这栋建筑只有三层,电梯是后来加装的,为了美观,设计师将它藏在了雕塑与长叶绿植之后。 所以?徐微与被拖上去时,没有任何人发现。 “——嘭!” 李忌的后脑狠狠撞在了电梯内壁上,疼得他锉出一阵恼火的磨牙声。他看向?对面,徐微与的意识已经很?恍惚了,脸颊薄红,身?形虚浮,看人时,眸光都是散的。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从李忌刚才粗暴的动作中觉察到了危险。 “怎么了,还想回去找你?那小女朋友?”李忌笑着,每个字都问得咬牙切齿。 但他声音传到徐微与耳朵里,只剩一阵嗡嗡的震动。徐微与按了下耳廓,看向?他—— 他没认出面前的人是李忌。在徐微与的眼里,一切物品都在蠕动,像是突然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到处都充满了水波纹。可是如?果他在水里,为什么这么热? 徐微与朝后退,这是他此时唯一能做出的逃离选择。很?快,他的后背抵在了电梯冰冷的金属面上。 徐微与茫然回头,冰凉的刺激感暂时驱散了怪异的火热,他着迷般抬手,摸了摸侧壁,脸颊顺势贴了上去。 李忌:…… 他蹲下身?捡起徐微与疯狂震动的手机,垂眼扫见了屏幕上埃拉的名字—— 呦,备註还这么生疏呢。他划过挂断键,走向?徐微与。 “你?过来。” 还没有碰上,徐微与就感到了他手上的温度。 “……别碰我。”徐微与朝后躲,哑声说道。 他冷质感的声音此时软软地黏在一起,调子因为含煳拖长,听起来就是撒娇。李忌心?底本来就憋着一团火,被他这么一激,蹭地燃了起来。 他冷笑了一声,用力扳过徐微与,“来,你?自己摸摸。” 他攥住徐微与的手腕,拽他朝下摸去。徐微与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陡然开始挣扎。 李忌被连踢了好几下,疼痛和身?体接触同时刺激欲望,生生将他喉咙里憋着的恼怒扭转成了另一种更深的,更不可言说的侵略欲。 “咚!” 徐微与整个人撞进角落里,双手被按在头顶,李忌狠狠用膝盖顶了他一下。徐微与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那瞬间电流窜过尾椎,像是灵魂暴露在空气中,被野兽的爪子狠狠挠了一把。 “唔……”他弓起身?,难堪地躲避。 但这个时候,面前人已经不允许他逃离了。 李忌就像在享用某种珍馐一般强行将他按住,“感觉到了吗?你?真该谢谢我,要不是我,你?今晚能被人弄死。” 徐微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本能的羞耻感让他往后瑟缩,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 “……走开。”他喃喃说道。 电梯门打开,走廊上明亮的顶灯灯光一下子沖了进来。一个推着清洁用品的工作人员正打算进来,就被他俩这亲密无间的姿态吓懵了。 “不……”徐微与难受喘息,他分辨不出来人是谁,但知道自己和一个男人纠缠的样子落在了对方眼里。他推拒李忌,竭力想要挣扎出一块空间,但他的力气太?小了,跟猫崽子似的,李忌毫不费力地压制住了他的挣扎。 “先生,请您放开。”工作人员也算是身?经百战的,立刻看出徐微与状态不对,一边走上前制止一边摸对讲机,似是想要叫安保上来。 第80页 “少多管闲事。”李忌垂眼看向?她。暴露在灯光下的脸一下子让工作人员的脚步陷入了迟疑。 ——她见过李忌。 在僱主的私人晚宴上。 工作人员眼神闪烁,看向?徐微与,他的手指紧紧抓着李忌腰侧的衣服,指骨关节处惨白,漂亮又绝望。 她抬眼,快速和李忌对了个眼神,最?终默不作声地退到了一边—— 廊灯一个一个掠过徐微与的视网膜,他越来越热,越来越恐惧,只觉得前方是某种怪物的巨口,被拖进去就会被生生撕开吞噬。 放开我…… 到底要带我去哪…… 对于失控的恐惧积累到了极致,徐微与就像是应激了的小兽一般,勐地扑住李忌,颈侧,用力咬了下去。 “嘶——” 李忌没想到徐微与会咬他,开门的手抖了一下,钥匙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破房子三楼还是十九世?纪的格局,所有屋子都是旧锁头,还他妈要钥匙拧开。有钱修復外立面,没钱换电子锁是吧。 刺痛和舔舐感刺激李忌的神经,他忍痛半跪下身?捡钥匙。桎梏着徐微与的力道随之减弱—— 徐微与怔了下,立时朝旁边挣扎。他动作不知轻重,膝盖险而又险地蹭李忌下腹,霎时间,被咬出感觉的东西硬邦邦地抵在了他的腿侧。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李忌吼道。 徐微与被他按着,被迫仰头看他,头髮和眼神都湿漉漉的。 李忌握着他的脸,“我看你?,就是想在外面……给他们看光了你?就高兴了。” 徐微与的耳膜捕捉到了锁舌弹开的轻响,不等他反应,身?后失去支撑物,整个人朝后仰去。 不对 不能这样! 最?后的理智疯狂报警,徐微与手脚并用挣扎起身?。李忌勐地揽住他的腰,生生将他拽进门里,嘭一声合上了门。 —— —— 水声,哭喘声。 黑铁格磨砂玻璃门隔绝浴室中的一切画面,但某一刻,一只手按在了那背面,修长战慄的手指在玻璃上留下四抹水痕,又很?快被拖离。不多时,雾白色再次遮挡视线—— 李忌……疯子…… 徐微与的眼珠在眼皮下快速滚动,曾经被残忍对待过的记忆越过时间,重新甦醒。 “……李忌。” ? 有人走过来,蹲在了他身?边,见他陷在噩梦中,伸手推了推他。 “徐微与,醒醒。” “……李忌……” “在呢,你?醒醒。” …… 徐微与迟滞地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涣散。好半晌,他才看清了眼前的人。一瞬间,他甚至没有立刻分清梦境和现实。 梦里的是七年前的李忌,梦外的……是死而復生的李忌。 而他们,还在山洞里。 “做梦梦到我了。”李忌伸手理了理他汗湿的额发笑道,“哪一段啊?把你?吓成这样。” …… 徐微与拍开他的手。 “滚远点?。” 第42章 “啧。”李忌上半身朝后仰, “你?现在对我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徐微与没理他?,撑起身,气血不足地支着额头默了会。 他?们的头顶上, 半球形的蛛网巢如?同沉下来的月亮,莹莹地散发着微光。这是山洞里唯一的光源。 徐微与坐在它的正下方, 头颈,手脚,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笼上了一层蒙蒙的柔光, 煞是唯美。但如果有人凑近观察, 就会很快惊恐起来—— 所谓的柔光, 其实是无数穿透徐微与身体, 织聚在他?皮肤表面的蛛丝。它们甚至是“活着”的,在无风的山洞里轻轻起伏着, 几乎将徐微与围成了一个?茧。 和刚进山洞时相比,这些蛛丝独立了出来,不再和【巢】相连。这意味着徐微与已经?分到了足够形成锚点的能量,接下来只?要?等就行了。 “你?睡太久了, 起来吃点东西。”李忌站起身,朝旁边走去。 “不用, 我没胃口?。”徐微与低声说道。 他?很累。四肢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不想吃饭,不想说话,只?想睡觉。思?绪昏沉, 被动过手脚的记忆混乱地在他?的梦境中游荡,这段时间, 他?几乎将自己的人生重新回顾了一遍。 李忌站在矮桌边回身望他?,他?凝视着徐微与身周的蛛丝,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几秒后,他?敛下目光,拧开保温桶的盖子。 “稍微吃点,不然待会胃疼。” 说着,他?从保温桶中倒出一碗类似豆脑的东西。一下子,鲜香的滋味瀰漫开来,徐微与怔了下,扭头看去。 他?这些天清醒的时间屈指可数,吃饭喝水都是李忌餵的。徐微与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但这种特殊的鲜香却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李忌好像 他?记得那?些飘在汤里的白絮入口?即化,用舌尖顶开的瞬间,味蕾会被鲜嫩的咸香包裹。汤水顺着喉咙流到胃里,不多时,暖融融的饱腹感就会从胃里升腾起来。 第81页 ——徐微与突然饿了。 “……这是什么?” “嗯?”李忌像是没想到他?会对一碗汤起兴趣,随口?答道,“蝲蛄汤。咱们之前回国的时候吃过。” 徐微与走下床,“怎么是白色的?” 他?们在中国东北吃的蝲蛄汤好像是土橙色的。 李忌“唔”了声,“品种不同吧。要?不要?加醋?” 品种……不同吗? 徐微与盯着汤碗,怔怔出神。李忌没听到他?的回答,一边弯腰放勺子一边瞥向他?,见他?在发呆,哑然失笑。 “怎么了?” 徐微与回过神。空气中鲜美的香气像是钩子一般勾着他?的食慾,但直觉却让神经?产生了一种钝钝的噁心感。 “……可能是睡久了。”他?拉过一边的凳子坐下。李忌随即将碗推到他?面前,往里面点了几滴醋。 徐微与放在桌上的手顿了顿。他?本想拒绝,但现在李忌盛都盛了,他?犹豫两秒,还是拿起了勺子,抿了一口?。 李忌见他?动手,眼底浮现出一丝不明?显的笑意,拿过另一个?凳子坐下。 徐微与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看着清清冷冷的,实际上心特别软,连陌生人的好意都不捨得辜负。 ——也正因为?此,他?才会被自己这么个?怪物捏在手里。 李忌想道。 爱人被他?掌控在身边的满足感像是浓稠的黑色糖浆,流满了他?的心脏。他?不动声色地盯着徐微与,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手臂上。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这人关在这里一辈子。 徐微与身周的蛛丝随着他?的情绪柔软地律动着。它们太密太细了,所以在徐微与看来,它们只?是一层光,但在李忌眼里,这些【蛛丝】正在编织自己。它们松松地围着徐微与,像是一个?被撑大了的臃肿的茧,看起来很是无害。 但李忌知道,在某一刻,它们会突然收紧,将徐微与彻底困死在里面。 ——李忌的身体因为?兴奋微微颤抖,他?得尽可能地控制,才能保证自己不在徐微与面前露出端倪。 快了,再有几天,徐微与就可以成茧了。再忍几天,就几天…… 李忌的舌尖死死顶着自己牙齿的内侧,侧脸因为?紧绷,线条不像往常那?般流畅。如?果徐微与此时抬头,大概会被他?的神情吓到。 “——味道怎么样?”在失控之前,李忌笑着跟徐微与搭了话。 徐微与咽下一口?,抬眼,从李忌不动声色的笑中品出了一点扮猪吃老虎的意味。 “你?做的。” 李忌这下是真?有点意外了,“这么明?显?” 他?如?果有尾巴,此时已经?竖起来慢慢摇动了,“我都五年没给你?做饭了,你?怎么分辨得出来的?” 徐微与搅了搅碗里的东西,“有点腥。别人做应该会放姜。” 李忌一噎,得意的笑僵在脸上。 “……下次放。” 下次还吃这个?? 徐微与觑他?。虽然蝲蛄汤很好喝,但可能是体力开始恢復的原因,他?有点想吃米饭了。李忌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指尖在矮桌上敲了敲。 “赶紧吃,别看我,吃完随便你?看。” 要?不是顾忌着手上的饭,徐微与肯定?得冷嗤。但毕竟吃人嘴软,他?一口?饮尽汤水,把碗放在桌上。碗底与木头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李忌随即伸手收拾桌子。就在这时,徐微与平静的声音从另一边传了过来—— “杨长明?他?们几个?出去了没有?” 李忌一顿。 徐微与平静地注视着他?。 虽然李忌说他?不会对杨朵、杨长明?和郭大河做什么,但徐微与还是隐隐觉得不安。直觉告诉他?,继续让他?们在这个?村子里待下去,那?三人会往他?不想看见的方向转变。 所以昏睡前,他?让李忌放他?们出去。 “早出去了。”李忌将碗扔进袋子里,笑着嗤道,“怎么?不放心那?俩姐弟,怕我吃了他?们。” 徐微与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他?懒得理李忌,站起身,想去拿床边的行李箱。但他?才一起来,眼前就是一黑,整个?人勐地朝前砸去—— 徐微与只?觉桌子上的木纹在视网膜上急速扩大,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撞上去的下一刻,一只?手稳稳地箍住了他?。 同一时间响起的,还有粗麻布被撕裂的声响。那?声音迴荡在空旷的山洞中,像是虚幻平和的梦境突然被扯开的警报。 徐微与一动不动,目光直直盯着地面—— 那?里映着他?和李忌的影子。 他?们两个?的人形,被李忌身后那?些伸展开来的步足包围着。在空中弯折蜷曲的非人肢体因为?过于粗长,看起来不像是昆虫,反倒像是摘人而噬的巨蟒。 第82页 …… 徐微与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慢慢反握住李忌的手臂,借力坐回原位。 “我头晕,你?帮我把电脑和手机拿过来。”他?淡淡说道。 李忌“嗯”了声,从善如?流地抽回手,转身走向行李箱。 徐微与:…… 脚步声一声一声远离,徐微与目视前方,一直等到那?声音停下,他?才微微动了下,将头扭向李忌的方向,僵直的颈椎在这一刻发出一声轻响。 然后,他?对上了几只?金绿色的竖瞳。 ——徐微与头皮一阵发麻。 理智上,他?知道这也是李忌,但蜘蛛形态的李忌完全爬出来,光身体就有近三米,步足更?是接近十米。大多数时候,这个?庞大可怖的东西以一种徐微与无法想像的方式,将自己压缩在他?人类的身体里,只?探出一部分步足和半弧头部感知外界。 但无机质的目光和尖刀一般的足部顶端,足够让人类对其产生恐惧感。徐微与无法和自己的本能相抗。 可他?没资格恐惧李忌不是吗? 因为?恐惧所产生的愧疚像是尖锐的针,每一次都会给徐微与狠狠来上那?么一下。刺痛顺着血管深入,肆意扩张,在血肉里化脓,在皮肤上留下瘢痕,一次比一次严重,几乎刻进了骨骼里。 “要?电脑干嘛?”李忌拉开拉链,淡声问道。 “……回邮件。”徐微与疲倦地挪开了目光。 ? 李忌满脸不可置信,“祖宗,都这样了,您还要?工作啊。” 和以往别无二致的插科打诨冲散了他?身上的那?股非人感。 徐微与抿唇,有时候,他?真?觉得李忌的异变是自己家族精神病所导致的幻象。除却他?背后突兀的蛛形怪物,李忌明?明?就是……明?明?就是一个?活人。 这一切真?的不是他?疯了,臆想出来的吗? 徐微与没作声。李忌见他?不想说话,无奈地嘆了口?气。 他?缓步走回来,低头将手机和电脑轻轻放在面前的桌上,寂静的山洞中,只?听得这两个?电子设备发出的轻微磕碰声—— “害怕我?” …… “看久了也还好。”徐微与哑声答道 “——那?就是愧疚。”李忌没有一丝停顿,紧接着说道。 徐微与陡然咬紧了牙关。 李忌笑了起来,懒洋洋的。他?按开徐微与的电脑,待主界面跳转出来,才掀起眼皮看向徐微与,“至于吗,我都不在意了,您成天为?这点事自责个?什么劲啊。” 这点事。 徐微与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他?一言不发,动都不动一下。 李忌很熟悉他?这幅样子,每次,徐微与不想同意某项提议,又不好明?着拒绝时,就会摆出这么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他?俯下身,按住徐微与的后脑,笑着逼近自己的爱人。徐微与一开始还朝后仰了下,但很快,他?自己压制住了自己想要?逃离的冲动——跟神像前分明?没有被捆住四肢,却引颈受戮的祭品一样。 “您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可以补偿我啊。我随时恭候。”李忌轻轻说道。 第43章 补偿。 这两个字放在他?们两个中间, 代表什么,双方都心知肚明。徐微与仰头凝视着李忌,目光复杂难言, 极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茫然来。 像是失去了蚌壳保护,被迫躺在粗糙砂砾上的珍珠。 李忌几?乎被他这个样子蛊惑住了, 没忍住,低下头在他?鼻尖上碰了一下。 徐微与没躲,但更深地拧起了眉。 ……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徐微与轻声问道?。 李忌一怔。 徐微与眨了一下眼睛, 瞳仁看向上方, 像是陷入了某种深远的回?忆。 “这张脸吗?”他?轻喃, “你身边多得是长得好看的人?, 美貌对于你来说没有稀缺性。工作?能力?我的能力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比我强的投行一抓一大把, 你随时可以找人?替代我。我想不出?我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你付出?生命。” 徐微与停下,默了会,重新看向李忌,“……你不恨我吗?因为我失去一切, 你不后悔吗?” 你明明什么都不缺,为什么非要在我身上花这么多时间。是自尊心作?祟还?是单纯的不甘?重新看见我的时候, 你不会因为所遭受的痛苦恨我吗? 你怎么能这么平静呢? 李忌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他?侧坐在矮桌上,高出?徐微与一大截,居高临下地落下目光。 “恨你?”他?轻声重复这两个字。 李忌没有立刻说出?什么,似是在心里?把徐微与刚才?那段话剖开来细审, 嚼碎了咽下去,眼底森冷。 “……我要知道?你一醒来就这么气人?, 早上就该在水里?加点安眠药。” 第83页 李忌面无表情地用手指按压徐微与侧脸。他?练拳击、玩枪、射箭,手指内侧到处都是茧, 粗暴摸过徐微与皮肤时,轻而易举地在上面落下了红痕。 徐微与吃痛,但?并没有躲开,皱眉忍下。 “徐微与,我问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如果五年?前,要去考察选址地的人?是我。你替我上了车,被山洪捲走的时候,你会恨我吗?” 徐微与从来没有这样?换位思考过,此时被问,一时有些怔愣。 李忌盯着他?的眼睛,“我是个成?年?人?,我自己做的选择,自愿上的车,为什么要恨你?山洪是天气引起的,救援不及时是政府无能,杀我的是陈南,埋我的是吴善,桩桩件件,哪一件是你做的,哪一件跟你有关系?搞了半天,在你心里?,我就该是个怨天尤人?、是非不分的废物是吧。你对我的评价未免太差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徐微与苍白地为自己辩解。 “你就是这个意思。” 李忌冷冷说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从来不量化人?心,因为你觉得人?类的感情无法用数据定位。但?到我这里?,你就要把我的‘喜欢’掰开了揉碎了检查。你觉得我在玩,你觉得我说出?的喜欢不表达我的感情,只是随口的一句玩笑。” 李忌深吸一口气,气急败坏地笑了,“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徐微与,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徐微与平生第一次被人?这样?质问,质问他?的对象还?是李忌。 平心而论,李忌确实不是个风流成?性的人?,比起他?那些朋友,他?私生活干净得能长草。但?这不代表他?洁身自好。 他?只是挑剔,不想和随便?什么人?上床而已。 宁缺毋滥、偏执专注,同时喜新厌旧——这才?是李忌性格的底色。 他?能在极短的时间里?迷上一个生意,然后花大量时间了解学习,投入大量资金布局等待。最后,他?会得到惊人?的成?功。 紧接着,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继续的时候,他?会直接离开,把摊子丢给下属或者?合作?伙伴打理。 所以他?才?悠闲,才?有那么多时间享受生活,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曾经的付出?,就像他?不在意那些费心培养的下属和合作?伙伴一样?。 他?们都觉得自己和李忌关系很好,是伙伴,是兄弟,但?事实上,李忌失去兴致以后,他?们在李忌眼里?也就是个活体资源,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李忌这个人?,血肉连着骨骼,全都是冷的。兴致高的时候,能把人?捧到天上去,兴致走了,立刻抽身离开,连回?头解释都欠奉。 徐微与不觉得自己是特例。 等新鲜劲过了,或者?遇到了下一个更合适的人?,李忌还?会像对他?这样?扑上去。 …… 有那么一瞬间,徐微与产生了和这个人?大吵一架的冲动,索性把这些年?发生的一切都掰扯清楚。但?他?们两个之间有太多扯不清的纠葛,树根一般一层叠着一层,最久远的那些早已腐烂,融在土壤里?,已经不适合被翻开来放到太阳底下晾晒。 又矫情又不光彩。 “喜欢……像你这样?的人?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徐微与嘆息。 “你抓着我不放,是因为在你所有想要的东西里?,我是你唯一没有得到的。你不甘心,所以持续付出?,越付出?,你的沉没成?本就越高,越不捨得放开。人?类在追逐竞技的过程中,大脑会分泌多巴胺,让人?持续愉悦、亢奋。但?这不是爱你能理解吗?” “你已经为你的冲动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了,再来一次为什么还?是学不会慎重?” 【他?要你放手。】 “我是没玩过赛车还?是没打过游戏?什么是刺激什么是喜欢我难道?分不清吗,我三岁?” 李忌低叱,目光直视徐微与,放缓语速,“倒是你,徐微与,你这么急着否认我对你的感情,到底是因为我做的不够,还?是因为你也对我抱有同样?的感情?” 他?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徐微与的背嵴僵住了。 “你是怕了吗?” 李忌躬身,像是一只真正的蜘蛛那样?,自上而下笼罩住了自己的猎物。 “你怕交出?真心以后,被我辜负,所以才?一字一句地审视我对你的感情。” …… 这片空间安静得可怕,无形的黑暗犹如实质,堵住了所有生路。徐微与的手指用力攥住矮凳边缘,手心被边角锥得生疼。 “你在拍电影吗?”许久之后,徐微与冷静说道?。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只是用一个问题回?避掉了李忌的试探。 李忌轻轻扯了下唇角。 你看,这个人?就是这样?。对别人?给他?的感情锱铢必较,反覆试探,记仇且小气。关键是他?还?不愿意明说,月月年?年?压着,谁都不知道?他?自己能琢磨出?什么玩意来。搞不好就是个能气死人?的笑话。 第84页 但?要是别人?敢试探他?,稍微碰到一点边界,他?就能能立刻躲到天边去。现在还?算好,要是他?继续深入,徐微与能一连十几?天不说话不理人?,直到他?主动收回?试探为止。 关键是对别人?都不这样?,只对他?这样?,像一只对全世界不理不睬,但?对他?哈气的猫似的。也不知道?哪养出?来的坏脾气。 —— ——算了,反正徐微与跑不掉,脾气差就差吧,他?有的是时间跟这人?耗。 凭藉着这个认知,李忌到底压下了胸腔里?翻滚的暴戾。 “我们这样?和拍电影也没什么区别了。恐怖片?” 他?随口开了个玩笑,身后的步足蜷起,外骨骼相撞时,发出?了几?声脆响。 这样?的表演几?乎等同于讨好。 徐微与也没想到李忌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这种暂时搁置冲突的表现,完全不符合李忌平时的性格。但?他?脑子有些混乱,来不及也不想探究这些细节 他?顿了下,刻意地转头看向电脑,“我要工作?了。” 说着,他?推开李忌,示意他?到旁边去。但?面前的人?没有挪动分毫,反而单手按合笔记本,将?其推到了一边。 “你还?没给我答案。” …… “你要什么答案。”徐微与说。 李忌唇角勾勾翘翘的,开口时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怎么可能答应你?】 所有代表永恆的词都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安全感,可此时,徐微与只觉得无奈。 这个人?知道?永远是多久吗?不说他?们作?为人?类的寿命,他?现在这个样?子,生命应该已经不和他?等长了吧。 “你……” 下一刻,他?的下巴被掐住了。 徐微与皱眉,同一时间,李忌笑着用拇指顶开了他?的齿关。 “你今天已经够惹我生气的了,说点好话哄哄我吧。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说前两句话的时候,李忌的声线还?维持着平稳。但?到最后一句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调突然怪异地抖动了一下。 徐微与甚至听到了一点类似收音机信号不好时播出?的雪花音。 —— 【他?不想和你在一起。】 在徐微与听不见的空间里?,一个沙哑的声音呢喃低语着。 【看样?子你的策略也不怎么成?功嘛,这么多天下来,徐微与连喜欢你都不愿意承认。要不是情况特殊,他?早跑了,会陪你到现在?】 非人?生物的讥笑声逐渐清晰起来,它才?醒,还?不太活跃,但?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毒汁,直直往人?最脆弱的地方刺。 【他?这个人?,再喜欢都能控制得住——和我们可不一样?。】 —— 徐微与没有立刻出?声。 李忌于是便?揉按他?的下唇,摩挲他?柔嫩的口腔内里?。唾液顺着他?的手指流出?来,徐微与被他?弄得尴尬,想要抬手拽开他?。可就在这是,徐微与手臂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徐微与垂眼,眸光一瞬凝滞——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李忌的步足压在了下面。 那些肢体上的感知绒毛柔顺地贴在外骨骼上,尖端搭在他?手腕上方几?厘米的地方。 安静,但?危险,无声地控制着他?。 …… 李忌生气了。 电光石火间,徐微与脑中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坐在他?面前的男人?脸上没有一点恼火的迹象,动作?旖旎温和——这是他?人?类皮囊的表现。而另一个【李忌】,却完完全全地将?他?心底的阴暗面展现了出?来。 他?想切断徐微与的手脚,现在,或者?说立刻,将?徐微与困死在这个山洞里?。这里?是他?唯一信任的地方,这里?是他?的巢穴。 徐微与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可怖的寒意。 怎么会这样?? 李忌到底想……干什么? 在刀锋一般的步足进一步贴上来之前,徐微与狠狠咬住李忌的拇指。李忌吃痛,往回?缩了一下。 “把你的腿从我身上拿走。”徐微与强压无措低声说道?。 李忌先是一愣,随即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看他?的表情,他?才?发现另一部分自己正紧紧环着徐微与—— 而且,在被发现以后,这些步足不仅没有挪开,反而更紧地拥了上去,以一个充满恶意的威胁姿态,将?徐微与揽在正中。 第44章 【你?看, 他不敢动了。多简单。】 怪异沙哑的调子缓缓哼笑道。 李忌从来没告诉徐微与,他?给他吃的是什么。但如果徐微与仔细观察他?后背裂开的伤口,就会发现那里的皮凹陷下去?了?一大?块—— 第85页 李忌在餵他吃自己的肉。 不仅是?那些柔软的白色絮状物, 还有碗里清亮如水,但饱含鲜香的汤汁。和普通活人一样的殷红血肉在离开这具身体一个小时以后, 就会变成那副模样。 李忌餵了?徐微与很多肉。他?反正感觉不到?痛,割肉的伤口看着狰狞,其实也就那样, 一边割一边长, 不消几天就能恢復原状。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这具身体是?他?维持人类理智的工具。 当骨骼和血肉大?量丢失以后, 他?的意识会被“另一个自己”压制。 而?另一个李忌……比他?疯多了?。 李忌半天没动, 就这么勾着上半身压在徐微与上方。徐微与听见了?骨骼与硬物相撞所发出的轻响,但他?身周的步足分明?没有动。 也就是?说, 李忌背后那只蜘蛛,在往外?挤压躯干。 “你?怎么了??”徐微与突然问道。 “……”李忌缓缓转动眼珠落向他?。巨大?的银白色巢穴挂在两人侧后方,光从那个方向打来,将他?背后支高的躯体毫无保留地映在地上。一部分阴影侧着割过徐微与苍白的脸, 像是?什么污染一样,一点一点向上侵略, 最终将他?彻底覆盖。 “李忌?” 徐微与抓住面前人手臂,他?再不了?解李忌现在的身体状况,看到?他?这样,也觉出了?不对。 “没事……被你?气的。”李忌动了?动嘴唇, 挤出这几个字,听不出是?气话还是?事实。他?拉开徐微与, 几条步足克制地张开,给身下人留足了?活动空间, “离我远点。” 说这这话时,他?身后那只巨大?的蜘蛛已经探出了?捕食足。两根带着弯钩的粗壮足肢无声地搭住李忌的肩膀,似是?往下按了?按。 咯。 徐微与听见了?一声极轻微的骨骼错响声。 他?盯着那几只和他?对视的金绿色竖瞳,突然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这只蜘蛛想?将李忌折进它?的身体里。 它?想?以这个形态活动。 徐微与的手臂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沉默在两人周身蔓延,徐微与慢慢直起身,什么都没说,缓步朝后退去?。 软布鞋底踩在石面上几乎无声。 就在这一刻,李忌陡然抬起头,力道之大?,让人怀疑他?要将自己的颈椎挣断。不等徐微与反应,他?就像捕食总的兽类一般朝他?扑来。徐微与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后背直接撞到?地上,咚得一声。 好疼! 徐微与忍痛抬头,正撞上李忌带笑的目光。 他?在笑? 他?为什么在笑? 【你?让他?活着,他?迟早会察觉到?身体的异变。爱那个世界里,我的力量会被限制掉大?部分。杀了?他?,让他?成为巢的一部分,他?永远无法离开。】 【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方式。】 李忌眼底全是?阴沉的狠意,这份情绪早在刚才就该展现出来,但意识分割,连带着情绪的正负面也有了?隔离,偏负面的情绪,大?多数都堆到?了?这个他?身上。 一条捕食足高高抬起,尖端所对着的,是?徐微与的额头。 【别怕,亲爱的。】 李忌无声笑道。 徐微与瞳仁顷刻间收缩,手指攥紧身下石面。 可他?的反应能力根本不能支撑他?躲避。尖锐刀锋兇狠刺下,空气被挤压出一声锐鸣,生生刺进徐微与的耳膜。 下一秒,眼前的身体扑了?下来。他?被人按进了?怀里。 徐微与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那根要捕杀他?的肢体剁在了?他?头顶上方,约半米高的地面上,石头像纸一样被捅开了?一大?块,清楚地昭示着他?差一点就死了?的事实。 “……没事吧。” 李忌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他?的身体和手一样冰冷,徐微与几乎没有听见他?的心跳,被他?抱在怀里,某种意义上像是?被一具沉重的尸体压着。 ……抱着他?的这个东西,是?李忌,但不是?人。 和死亡擦肩而?过的认知让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徐微与轻轻打了?个冷战。他?动了?动嘴唇,想?像平时一样说没事,但开口时才发现嘴唇和喉咙都在打颤。 “徐微与?”李忌的声音里带上了?慌乱。 没听到?回应,他?仓皇地松开了?徐微与,手顺着摸过徐微与的手臂,腿侧,摩挲他?的喉咙、脸颊。他?全身都战慄,徐微与从没见过李忌这么恐惧的样子。 “有没有受伤?……对不起。”李忌喃喃道歉,目光慌乱地检查徐微与全身。 “我没事。”徐微与低声说。 李忌的动作顷刻间停住。 他?的手按在徐微与心脏上,好半晌都没有任何动作。就在徐微与冷静下来准备开口的时候,李忌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第86页 “没事就好,我没想?到?会这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越说头越低,最后,他?的额头抵在了?徐微与的肩上。像是?一只做错了?事,呜咽着跟主人求和的狼犬。 他?没想?到?失去?血肉以后,不仅意识会被影响,身体的控制权也会被剥夺。他?一直以为他?能压制住身体中的怪物,毕竟那也是?他?。 怎么会这样? 李忌的手臂越收越紧,像是?要将徐微与生生勒进他?的身体里。 “李忌!”徐微与忍无可忍,挣扎着推开了?他?。 李忌第一次没有压制他?的反抗,顺从地松开了?手。他?跪坐在原地,眼眶通红,抿唇注视着徐微与。如果不看前情,所有人都会怀疑他?是?受害者。 …… 这个山洞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害怕。徐微与想?道。 哪怕有一点点别的声音也好,至少可以让他?把注意力暂时从李忌身上收回来。现在这样,李忌身后步足的每一次屈伸都落在他?眼里,每一刻每一幕都在提醒他?,李忌是?个怪物。 “你?到?底怎么了??”徐微与缓缓问道。 …… 【告诉他?啊。告诉他?你?为了?在他?身体里制造锚点,割肉餵他?。说啊,为什么不敢?】 【徐微与和我们不是?一个物种,怎么可能理解我们的行为方式。他?只会越来越怕你?,越来越想?要离开——】 滚回去?! “我暂时没法跟你?解释。”李忌站起身,声音低而?迅速,“我出去?一趟。” 丢下这句话,李忌转身朝外?走?去?。 巢的微光仅能照亮下方两三?米的空间,只两步,他?就融进了?黑暗里,背影带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徐微与一直盯着他?,诡异的是?,那只蜘蛛也动了?动它?那从来都像是?装饰品的头部,用几只宝石一样的眼睛灼灼回望徐微与。 【我真喜欢你?。】 它?用注视这样表达道。 &mdot; 脚步声逐渐远离,徐微与坐在地上整理思路,侧脸毫无血色。 十几秒后,他?低头轻咳了?几声,扶着岩壁站起身。 李忌变成怪物这件事,完全超过了?科学能够解释的范畴,他?二十多年的认知对此毫无帮助。徐微与不喜欢无力感,但此时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手指垂在身侧,擦过矮桌上的电脑和旁边的手机,徐微与脚下顿了?顿。 ……颜祈。 电光石火间,徐微与的脑海中窜出了?这个名字。 颜祈是?他?接触到?的,唯一除李忌外?还了?解这些诡异事件的人。可他?现在是?在山洞里,电话能打通吗? 徐微与的手指按在屏幕上,少顷,他?从通讯录里翻出了?那个没有备註的号码。屏幕最上端仍显示着两个小叉,代表此处没有信号。但徐微与之前被骗过一次,所以没什么犹豫地直接拨了?出去?。 界面跳转,无声——徐微与紧紧盯着屏幕,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手机一直没有其他?反应。 就在徐微与已经做好听电子提示音的时候,用作计时的数字跳了?出来。 【徐微与,是?你?吗?】 …… 徐微与无声抱住手臂,下意识护住了?自己。 在吴善婆给他?看的记忆里,这个山洞在地底二十多米处,内里深接近八十米,这样的地方,居然有信号。 或者再说的准确点,这样的地方,颜祈居然有办法打通他?的电话。 李忌和他?们,到?底已经是?什么意义上的生物了?。 【你?是?不是?徐微与?】那边,颜祈的声音警惕了?起来。 他?应该很年轻,声线清冽好听,听他?说话,会让人不禁好奇有这样声音的人到?底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如果他?和徐微与在正常世界遇到?,应该会成为朋友或者合作伙伴。但在这种场合下产生交集,徐微与对这个人的情绪复杂难言。 “是?我。” 徐微与拿起手机,倦怠地答了?声。他?再冷静,脑子里那根弦此时也崩到?极致了?,如果再不能松一松,他?怀疑他?回去?以后要去?心理诊疗机构住一段时间。 【……你?居然还活着。】颜祈说不出是?感嘆还是?震惊,【你?进去?都快两个月了?,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两个月吗? 徐微与记得李忌说,形成锚点的时间是?一个月,也就是?说,他?快要出去?了?。 “出去?再跟你?说。” ? 电话那边,颜祈拧起了?眉。 什么叫出去?再跟他?说?徐微与难道已经确定了?自己出去?的时间?颜祈本想?细问,但想?到?资料上徐微与警惕的性格,到?底忍住了?。 第87页 “我有两件事想?跟你?确定一下。” 扬声器里传出徐微与的声音。在那样可怖的空间里生活了?两个多月,他?的表达依旧清晰,逻辑顺畅,可见大?脑的处于正常状态。颜祈“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带我来这里的三?个嚮导已经出去?了?,他?们现在怎么样?” 三?个,嚮导? 二十多天前,颜祈跟徐微与说他?就在雨林里,如果徐微与能出来,他?会接应他?。徐微与记着,颜祈也没有撒谎。 这一刻,雨林里。天空清朗,远处的小木楼与树丛中露出一点轮廓。颜祈站在其中一只军用帐篷的窗口前,面前是?一只点燃的速生火炉。几台看不出具体用途的无线电设备嗡嗡地工作着,屏幕上绿色萤光点勾勒出树影草丛,白色斑块代表活动着的人类。 而?在更远处,一大?片黑红的阴影铺开,血一样覆盖掉了?大?半屏幕。 ——那是?张开的“通道”。 颜祈沉默了?几秒,不答反问,“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山洞里,徐微与若有所思地偏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但他?当然不可能通过设备窥探到?那边青年的神色。 徐微与略一沉吟。 “我的,一个朋友,在这里和一只蜘蛛共生。一直以来主导身体的人都是?他?,但刚刚,那只蜘蛛掌握了?他?们身体的控制权。你?知不知道原因?” 徐微与描述得非常简洁,简洁到?了?信息缺失的地步。但对于颜祈来说,这点匮乏的文字也够他?猜到?真相。 【……你?朋友被某种怪物杀死套皮,这只怪物一直以他?的身份和你?相处,让你?误以为你?朋友还活着。现在,它?记忆甦醒,表现得越来越不像人类,刚才差点杀了?你?。】 【是?这个意思吗?】 第45章 寒意像是一只长有尖长指甲的鬼手, 静悄悄地?顺着徐微与的嵴椎朝上攀爬。山洞里好半晌没有响起任何声音,徐微与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眼皮都没有眨动一下。 “我觉得不是。” 在给出这个回答的时候, 徐微与的上半身微微后仰,用肢体语言表达出些许强硬来。他看向不远处的白巢。那个柔软的蛛丝巢静静地?挂在那里, 无?害而美丽。像李忌展现在他面前的样子。 “我对我的这个朋友很了解,如果他被其他东西替代?了,我一定能认出来。” 【……】 听声音, 颜祈轻轻吸了口气。 【别朋友朋友的了, 你说的人是李忌吧。】 徐微与眉心一跳, “你调查我?” 颜祈无?语, 【我是在救你。其他人求着我查我还?不乐意呢,你知不知道我的时间?有多贵。】 这人说话?不费力, 吐字很清晰,有点架子,但?表现出来的态度不至于让人厌烦。 以及——令人警惕的敏锐。 徐微与感?觉,对方很可能通过短短三次的通话?就察觉到?了他身周的环境相对安全。在此基础下, 结合调查,很快猜到?了李忌身上。 【我记得我上次跟你说, 在里世?界,不要相信任何人形生物的话?。】 “李忌是活着的。” 【身体被一只怪物披在身上的那种活着?】 “不可以吗?”徐微与反问。 他不是在挑衅颜祈,而是以他的认知看来,李忌就是“活着”的。即使他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 但?他的意识清醒,行动如常。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来看, 都会得出一样的结论。 【徐老闆,我给你举个例子吧。】 电话?里响起?了几声脚步声, 在这个深幽的山洞里,颜祈的声音像是一根丝线,连接着徐微与和现实世?界。 【假设,你是小x,有一天?,你被一只怪物杀死了,它钻进了你的身体,披上了你的皮,接管了你的记忆。然后,它根据你的记忆模仿你,和你的父母朋友相处。】 【它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你的性格,他的行事作风和曾经的你一模一样。在其他人看来,小x‘活’得好好的。但?事实上,你已经被杀死了,你能理解吗?从你死亡的那一刻开始,小x就不復存在了。】 【将这个故事套到?你所处的里世?界,李忌就是小x,那只蜘蛛就是怪物。它在模仿李忌,但?他不是李忌。】 徐微与也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可能是他的大脑在这段时间?里接受了太多超过承受能力的信息,一时间?,他居然没有感?受到?任何情?绪。 神经迟钝地?探查着挤进来的文字,少顷,朝后瑟缩了一下,像是受惊的小动物。 颜祈顿了顿,猜到?他无?话?可说。 徐微与的资料此时就静静地?躺在他的电脑里,上面,李忌的痕迹多到?刺眼。 他二十九年?的人生其中有二十二年?是按部就班的学业,放在纸面上,就是七八行日期加学歷。但?从二十二岁开始,记录密集了起?来。实习、工作、旅游、活动,行行列列,李忌这个名字总是陪在他旁边。 第88页 然后,在二十四岁那年?,突然消失。 他俩的传言不太好听,颜祈也懒得去?查那些狎昵的描述是否属实,但?代?入一下,亲密相处了两年?多的恋人因为自己而死,寻找五年?,终于在深林中找到?了这个人。正?打算带他回去?之际,突然被告知这一切只是里世?界异种的一场残忍的欺骗——任谁都会崩溃。 徐微与现在的安静真让人不安。 “我有个问题。” 徐微与眼前发?黑,他俯身扶在矮桌边缘,稳住身形,“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这只怪物有什么必要模仿李忌?我对于他来说毫无?价值。” 【玩啊。】 颜祈冷冷答道。 【就像人会用树枝戳蚂蚁一样,它们也会给自己找点乐子。再进一步,如果你那边的怪物有点追求,它就会像制造章鱼摄像机的生物学家一样,通过观察你的反应了解人类。】 【又或者——他想通过你达成某种目的。】 ……锚点。 徐微与几乎没有思考就得出了这个答案。 李忌说过,他要通过锚点才能定位外界。 徐微与仅仅咬住口腔内壁,他没有立刻问颜祈锚点是什么,他的身体告诉他,他承受不住答案。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你说。”徐微与轻声回应。 【我这一个月一直守在雨林里,你说的那三个嚮导,根本?没出来。】 第46章 如果那个和他形影不离的人只是一只模仿李忌的怪物, 那他确实没必要遵守两人之间的约定。 甚至于——他已经杀了杨朵、杨长明和郭大河三人,将他们转化成了盲蛇。现在,这三个人正像他之前看到的那些村民一样, 无知?无觉地?在泥地?上爬行?,顺从本?能, 等待着下一个猎物到来。 徐微与看着脚下的光芒,突然感觉自己站在一张白色的大网上,身周被蛛丝密密匝匝捆满, 毫无生路—— 他抬手按了按耳廓, 缓解耳鸣。 【你?还好?吗?】 颜祈的声音里没有多少关心?, 他大概已经习惯了死亡, 此?时只是程序性?地?关心?一下。 “还好?。”徐微与轻声回应。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又干又涩,正细细地?发着抖。他的身体在本?能地?恐惧, 这种生理性?反应,无法?被理智控制。 徐微与闭了闭眼睛,坐在矮桌边缘,“你?知?不知?道?锚点是什?么?” 电话这边, 颜祈怔了一瞬,随即克制翻了个白眼, 冷笑一声,【搞了半天?,那玩意哄你?就是为了‘进来’啊。又一个傻x……】 …… 【你?先出来,我这边有办法?屏蔽锚点。】 颜祈的反应不出所料, 同时又令人绝望。徐微与轻轻点了下头,几秒后意识到对方看不见, “嗯”了一声。 【还有其他问题吗?你?注意你?那边的情?况,别让其他人发现你?在联繫外界。】 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徐微与在心?里问自己。 这句话像是一滴砸进深潭的水滴, 表面上响动轻微,只有一圈一圈的涟漪向外推动,不多时消失在岸边。看似平和,但水下,漆黑庞大的影子?缓缓游动着,无声地?带来某种不安的预兆。 “……李忌有没有可能活着?” 颜祈本?来在玩铅笔,听到这句话,手指不动声色地?停了停。 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电话两边只剩唿吸。颜祈抬眼,看向远处天?空。 人类是一种很愚蠢的生物。他们会在明知?道?答案的情?况下,反覆追问,自我欺骗。大多数时候,这种自我欺骗毫无意义,反而会害死他们自己。 徐微与是个足够冷静的聪明人,怎么也犯这种错误? 【如果你?问的是人类李忌,那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不可能。不要抱有幻想,两种东西的灵魂等级完完全不在一个阶层上,不可能像你?说的,共生。】 【但如果你?问的是非人类李忌——看你?怎么想了。你?身边的那个东西,确实继承了李忌所有的记忆、思维,所以它的性?格、行?为,可以和李忌一模一样。】 【换句话说,李忌成为了它的组成部分。我们还没有收录过蛛形生物,所以我也不知?道?你?那边的怪物确切是个什?么情?况。但这种会模仿其他生物的东西,基本?上都一样……对于“那个”李忌来说,他已经死了,但对于你?来说,它是一个多了点东西的复制品。你?可以称它为李忌plus。】 颜祈残忍地?开了个玩笑。 残忍到徐微与甚至没来得及跟他说再?见就本?能地?挂断了电话。 耳边一阵锐鸣,徐微与低头按住耳垂内侧的凹陷,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减少耳鸣所带来的阵痛。但收效甚微。疼痛不仅没有停止,反而还向下蔓延,拽上了他跳动的心?脏。 第89页 ——从这里出去,大概要摸黑走几分钟。 如果吴善婆的记忆是正确的,那出去的路只有一条,他不至于在黑暗中迷路。也就是说现在的困境有两个,第一,他离开【巢】,李忌会不会察觉?察觉了会不会翻脸? 第二,从山洞上去,落差大概二十多米,相当于六层楼,他空手爬不上去,需要登山绳和锁扣。 徐微与强迫自己清空大脑,将一切有关李忌生死的信息都抛出思维。不多时,耳鸣减弱直至消失,徐微与放下了手。 他没什?么表情?地?垂眼,本?想看看自己和颜祈的通话时间,却不小心?扫见了自己指甲上的血迹。 …… 徐微与摸了摸耳后。 摸到了一条他自己抠出来的伤口。 …… 他侧身抽了两张纸,用水打湿,擦干净手指和颈侧,将手机装入口袋。就在这一刻,徐微与的手指碰到了口袋里的另外一个东西。 那是一张折起来的纸条。 一张杨长明写给他,让他别相信李忌的纸条。 徐微与顿了顿,将其掏了出来。他身上的这件衣服重新洗过,忘在口袋里的纸条皱巴巴的,笔记扩散,如果不仔细辨认,根本?不知?道?上面的几个字代表了什?么。 徐微与静静地?看着纸条。 杨朵几人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杨长明会不会像之前那样保留理智? 想到当天?在吴善婆老屋前发生的一切,徐微与许久都没有动作。 当时,他真的很信任李忌,即使那个时候他的本?能已经在提醒他身周诸多异常,他还是……选择了李忌。 徐微与折起纸条拍了张照片发给杨长明,缓冲图标转了会,消失,显示发送成功。 对面人没有立刻回应。 徐微与不再?看手机,将其装进口袋,起身朝外走去。 巢穴光芒外的黑暗像是一张狰狞的巨口,只等徐微与进去,就将他一口吞掉似的。徐微与的脚步在边缘停了一瞬,随即再?不犹豫地?踩了进去。 脚下的石面是平的,没有任何高?低起伏的地?方,像是在过去的几百年间,被人走过了无数遍一样。 徐微与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偶尔会撞到凸出的岩壁。徐微与按着自己的脉搏,默数时间,大概走了两分钟,他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一声轻响。 右边。 水吗? 徐微与在黑暗中扭过头,同一刻,一只手从他左侧揽了上来,精确地?环住了他的腰。 ! ——是李忌。 是“李忌”。 不待徐微与产生更多念头,身后人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老实交代,跑出来干什?么?”李忌带笑的声音在完全漆黑的甬道?中响起。徐微与的后背紧贴他精壮的上半身,几乎被他拢住。 徐微与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单音。他没想到李忌还在山洞里。 他有没有听见自己刚才打电话的的声音? 徐微与只觉心?跳如擂鼓。李忌却像是没察觉似的,侧头在他脸颊上亲昵地?亲了一下。 “嗯?”他凑近,冰冷的唿吸喷洒在徐微与颈侧,“你?这儿怎么破了?” 问着,他在徐微与新生的伤口边亲了亲,然后,舔了上去。 徐微与一愣,耳后刺痛。舔吻着他的舌头像是对他的血上瘾似的,用力用舌尖顶开伤口,摄取更多血液。 “唔。”徐微与挣扎。 是他的错觉吗?李忌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还是说,这就是颜祈提到的“记忆甦醒”?现在这样的状态,才是这只怪物的本?性?流露。 李忌停下了怪异的舔吻,安抚般蹭了蹭徐微与。顺着脖颈朝下舔吻,手有意无意地?隔着衣服抚摸徐微与小腹。 他的动作真的很像一条狗。 即使身处黑暗,看不见这人的表情?,徐微与还是从李忌貌似服软的撒娇中察觉到了得寸进尺和不知?悔改。之前的李忌从不这样。 徐微与也说不清差别到底在哪,他就是觉得现在的李忌……兽性?更强了,也更危险了。被他的的牙齿叼着肉的时候,徐微与真的产生了一种会被吃掉的危机感。 一个多小时而已,李忌怎么了? “放开!”徐微与陡然发力推开这人。 咚得一声,李忌后背撞在了石壁上。 “你?发什?么疯?”徐微与强撑着平静冷嗤道?。 黑暗中,盖着瞬膜的金绿色竖瞳凝视着徐微与,将他皱眉紧绷的样子?,一清二楚地?收入了眼底。 真好?看。 李忌不在意地?歪头笑了笑,“我怕你?看不见,出来受伤。” “……你?刚才怎么了?”徐微与缓声问道?。他没有正面回应李忌刚才的问题,但不动声色地?给了暗示。 “没事。” 融于黑暗的东西抓住他的手,带他朝回走去。 “你?不要随便出来,这里没有灯,你?又看不见,出来多危险啊。” 第90页 徐微与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我待会有点事,上去一趟,你?在这里乖乖的。” …… 徐微与侧过头,“什?么时候回来。” 李忌没想到他会多问一句,有些诧异,但很快就笑了起来,缠着他的手指玩,“半夜,或者明天?早上。” “好?。” 前方再?次出现光亮,徐微与在黑暗中待久了,还有些不适应,垂眼眨了几下。李忌放下他走到矮桌边收拾保温桶和碗。 待徐微与抬眼,他正好?背对着他——后背上一大片扭曲的蜘蛛纹身。 …… 李忌在装不认识他的时候脱过衣服,当时,这人背上干干净净。后来,李忌的背后总是咧着那条令人胆寒的敞口,蜘蛛从其中探出小半身体,窥视着外界。 徐微与不是颜祈,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他有脑子?,前后的差异和李忌所展现出来的区别足够让他想明白很多事情?。 李忌回头,“怎么?” “没什?么。” 李忌淡笑不语,将筷子?扔进布袋,缓步走到徐微与面前,“亲一下。不然我不信。” &mdot; 同一时间。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林子?里上上下下长满了蘑菇。 杨朵踏着双旧破了皮的拖鞋走出房间,一边拿布编辫子?一边朝不远处的妇女们走去。见她们围着个大红盆洗蘑菇上的土,往里瞅了一眼。 “呦,摘了不少嘛,四点就起来搞了?” 其中一个妇女朝她比了个五。 “五点。”杨朵笑,“那也挺早的。” 妇女叽里哌啦地?说了一大堆跟鸟语似的话,杨朵本?来应该听不懂的,但现在,她和这些“同类”毫无交流障碍。 “哎呦谢谢姐,给我一点就行?,我家吃不了多少。” 说着,她兴沖沖地?卷高?袖子?,蹲进了人群,上手帮忙。她年轻又活泼,不多时就带着一众人聊起八卦来。 不远处,郭大河仰躺在吊椅里,拿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扇风,一只手掰着脚在那里抠。 一切都是村子?里原本?就该有的模样。 杨长明面色如常地?走过人群,停在杨朵身边。 “嗯?干什?么?”杨朵感到阴影,仰头看向弟弟,茫然问道?。 杨长明也不说话,弯腰在她身边放下一个矮脚板凳,示意她坐着洗。 女人们一下子?笑开了,在他们这个村子?里,女人的地?位可不高?。像杨长明这样顾姐姐的弟弟更是少得可怜。 正巧闲着也是闲着,其中几个家里有女儿的,开始朝杨朵打探起消息来。 杨朵笑着不说话。直到被问得有点烦了,她才笑着嘆了口气。 “哎呀,你?们不知?道?,那小子?主意大的很,早就有喜欢的人啦。” 旁边人忙问是谁,杨朵搓手里的白蘑菇,啧了声,“怎么跟你?说呢,长得反正特?别好?看,家里有钱出手大方,就是脾气吧有点淡,得要人哄着。那小子?——” 说到这里,杨朵突然顿住了。 她无意识地?继续搓蘑菇,眼珠动了动。 …… 杨长明是在哪遇到他喜欢的人的? 她怎么想不起来了。 等等,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 杨长明就站在她们不远处,发觉杨朵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他什?么都没说,脸上也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见杨朵手中的蘑菇已经被她捏成了碎末,杨长明收回目光,掏出烟盒抽了一根,含在嘴里点燃。 他将打火机放回口袋。 下一刻,他的手机在他手背边震动了一下。 …… 杨长明动作平常掏出手机,划开屏幕扫向新消息。 【徐老闆:[图片]】 小小的图片映在他眼底,照出他眼中的一片愕然。 第47章 顷刻间, 杨长明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他条件反射般用力暗灭屏幕,反光的黑色光面立即照出他此时惊疑不定的表情—— 徐微与? 是徐微与给他发的信息? ……他发了什么? 他的大脑像是严重锈蚀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十?几秒后, 杨长明才勉强回忆起了照片的内容。 那?是他写给徐微与的纸条吗?徐微与发这个给他是什么意思? 杨长明握紧手机,动作僵硬地将其放回口袋。四周没有人看他, 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 事实?上,即使他现在躺在路中间叫喊打人,这?些?村子里的原住民也还是会像现在一样, 无知无觉地做他们生前做惯了的事。他们不?会思考, 没有自己的思维, 只是一群被非科学力量控制的傀儡。 在他们看来, 杨长明等人同样获得了【巢】的认可,是同类, 所以不?需要猎杀。 但杨长明不?会也不?能那?样做。 因为【巢】,一直在注视着他。 第91页 如果被它发现行?为异常,自己就会精神恍惚几天,行?为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整个人像是被关在密闭水箱中,又无力又噁心。他必须模仿杨朵和?郭大河的反应, 装成一个被控制的人。 他缓步走在小路上,手指在口袋里飞快打字。 【什么意思?徐老闆你在哪,我们两怎么会和??我姐和?郭爷都跟失忆了一样,和?那?些?死人混在一起。】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打下了他最想问?的那?句话。 【你有没有办法逃出去?】 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 再没有震动一下。 杨长明的心缓缓沉了下去。未知是一切恐惧的源头?,而现在, 他正被无尽的未知所包裹着。 徐微与如果和?他一样,还保持着清醒, 为什么不?回应他?! 杨长明紧紧咬住槽齿,侧脸紧绷得堪称狰狞。 回我一句啊!哪怕一句也好! 就在这?一刻,他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谁?!”杨长明滕然回头?,满眼狠劲。拍他的人哪想到他是这?么一副样子,被吓得直缩脖子,不?敢讲话。 “是你?” 身?后的人是陈老五。 杨长明额头?青筋直蹦。如果他没有搞错的话,陈老五是有一点自我意识的,比起每天循规蹈矩,只按顺序做那?几件事的村里其他人,陈老五的行?为很是“丰富多彩”。 有时?候,他甚至会在其中扮演一个管理者的角色。 陈老五搓着衣角,讨好般朝杨长明露出一个笑,“杨小哥,我嘅个架子做好喽,你能不?能帮我一起槓它去草房嗨。” ……什么玩意。 杨长明心乱如麻,深吸一口气?,胡乱点了点头?,抬手示意陈老五带路。陈老五咕哝了几句感谢他的话,弯腰走在前面。 在杨长明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的余光不?经意地瞥向他放在口袋里的手。黑眼珠在不?大的眼眶里游动一瞬,很快缩回原位。 两人走回空地,正巧,杨朵才洗完蘑菇,见?两人回来,甩着手站起身?跟他们打招唿,“五叔?你俩怎么又回来了?” “我叫你兄弟抬架子。”陈老五笑着答道。 杨朵顺着看去,发现陈老五说的架子是一个靠在门?边的竹编架。看着十?来斤顶天,哪用得着两个大男人抬?杨朵不?动声色地凉了脸色,挑眉睨陈老五。 “这?点东西,还要杨二跟您走一趟啊。您这?腿是瘸了,又不?是断了,用得着嘛。” 杨长明侧头?看向杨朵,目光复杂。 即使被控制,杨朵也还是像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化。这?种相似让他……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放弃她和?郭大河。 陈老五脸上略过一丝尴尬。他怯懦地点头?,不?敢反驳杨朵的话,自己走过去搬起竹编架子,回来时?往上抬了一下,示意杨长明搭把手。 “哎——”杨朵这?下彻底不?高兴了,就要上前。 “没事。”杨长明出声拦住她,“闲着也是闲着。” 说完,他走上前抬起架子的另一端。杨朵见?他已经上手了,也不?好再说什么,站在原地,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她是个憋不?住话的性格,忍了两秒没忍住,索性走到郭大河身?边,趁着那?两人还没走远把毛巾往栏杆上一甩,扬声指桑骂槐,“有些?人真?是懒到家了,恨不?得只出一个喘气?的力躺过一辈子,我看下辈子去做猪挺好的。” 郭大河无辜被牵连,睁开眼往杨长明所在的方向瞅了一眼,又看向杨朵,想了几秒,摆手拍拍侄女,“行?了。” “他不?就叫杨二干这?一次活吗,你至不?至于啊。” 杨朵一瞪眼,“他是只叫杨二干这?一次活,但叫我干了十?来次了。老光棍,懒出花了。” 两人的声音被抛在身?后,杨长明跟着陈老五,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陈老五是个笨嘴拙舌的,杨长明也不?爱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许久没有交流。直到脚下的水泥路逐渐变成土路,杨长明才偏头?朝前望了望。只见?前方的土路两侧灌木丛生,树荫如盖。他回头?看了眼,又算了算距离,感觉他们在往出村的方向走。 “我们要去哪?” 陈老五仰头?看向天空。 几天的阴雨之后,阳光格外明媚。光穿过枝叶与枝叶之间的缝隙,和?着瀰漫在空气?中的细小水汽,形成一束一束的斜柱,最终在墨绿色的落叶层上照出光斑。 ——但很奇怪,在这?样明亮的光线下,陈老五的脸却是阴的。 他收回目光,继续看向前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克草房嗨。” 他们这?边,“去”发“克”音。 “……哦。”,杨长明没听过草房这?个地方,警惕地记在了心里。 他闷着头?往前走,没打算再和?陈老五交流。但又走了一会以后,陈老五主?动开了口。 第92页 “小佛嘅段时?间嗨,一直么吃东西。” ? 含煳的话顺着杨长明的左耳流进,右耳流出,几乎没有留下痕迹。 ——几乎。 …… 小佛?! 李忌?!! 在意识到他嘴里的“小佛”代?指谁以后,杨长明整个人都绷了起来。但陈老五的吐字太含煳了,整句话十?几个字,他就听出了一个小佛,其余的什么都没听清。 “你说什么?”杨长明追问?。 谁知陈老五没理他,只是继续用他那?跟含了一口水似的腔调咕哝着。 “我真?是怕哦,么得人,我们就要被拖下去。到时?候活都活不?成。” “你说清楚点。”杨长明不?耐烦。 “你不?知道,我本来都准备棺材喽,结果啊今早小佛又开始吃东西了嘿。” 他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满脸皱纹全堆在了一起。 “他还讲,事情办完以后把你杀了,魂给小观音补血,肉给我吃。” “他可妒忌你哦。” 杨长明又听清了一个“小观音”,东南亚这?边,关于佛菩萨这?些?专有名?词的发音基本没有地域差别,但其他的,他的耳朵实?在是无能为力。 陈老五背对着他笑,笑得杨长明背嵴发凉,没忍住踹了他一脚。 “你有病啊,笑什么笑。” 不?远处,那?个巨大的地洞入口,出现在了杂木枝叶之后。 第48章 陈老五被踹得往前一踉跄, 差点跪在地上?。他不做声了?,站直,往上?颠了?颠竹架子, 一瘸一拐地地继续向?前走。像是怕了似的。 “晦气……”杨长明低声爆了句粗,这段时间, 他的精神一直处在高压状态下?,一点点小事都能让他炸起来。但碍于环境,他又?无处发?泄, 此时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 他顿了?一瞬, 厉声骂了?出来。 “在外面打了?那么多年工, 没学会怎么说话?脑子里装的是屎,哼哼唧唧, 学他妈猪啊!” 在他的角度看来,陈老五害怕地缩了?缩脑袋,本来就短的脖子彻底被一圈矮领遮住,整个人像虾一样弓着。 但如果杨长明站到陈老五面前?, 就会发?现这人正悄无声息地咧着嘴,无声大笑着。他的黑眼珠瞥到眼角, 窃喜地偷觑他,那目光贪婪粘腻。像是一只肥硕的骯脏老鼠窝在阴影里,盯着餐桌上?的肉块—— &mdot; 两人走?出林子。 杨长明皱眉扫视四?周。 这片藏在林子里的空地不大,大概两三百平米, 地面没铺水泥,全是泥巴。但四?下?不见?一根野草, 可见?经常有人过来清理。 这是用来干什?么的地方? 杨长明狐疑,顺着陈老五要走?的方向?看过去。本来没看见?什?么, 但走?近了?,他突然?发?现空地边缘有个破破烂烂的矮茅草屋。看着就是个几根树干子搭起?来的棚子,上?面胡乱压了?些草甸子。人能在里面睡觉,吃饭,但多的就做不了?了?。 “放嘅就好了?。”陈老五说道,放下?肩膀上?的竹架子,回头?对杨长明笑。 杨长明不置可否,放下?重物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口袋里的手机一路上?都没吱一声,显然?,徐微与并没有联繫他。杨长明心下?烦闷,但不敢表现在脸上?,只好顺着地上?的脚印踱步。 “这地方是干什?么的?”杨长明问道。 他走?到一个盖着塑料布的垛子前?,伸手扯开褪色的布往里看了?眼。只见?里面是一些红黄色的布幅,上?面隐约印有花纹。 当即,他心下?有了?猜测。 这些东西和郭大河家里挂神龛边的帘子很像,想必也是一些神神鬼鬼的用具。 果然?,陈老五往这边看了?眼,回了?句——“祭嚟喇的。” “嚟喇?”杨长明反问。 这发?音一听就是当地的野神。他若有所思地将塑料布盖回去,搓了?搓上?面的泥,指腹一下?子脏了?一大块—— “你们多久祭一次?” 这个村子的异样,不会和这个叫“嚟喇”的神有关吧。 陈老五抱着竹架子往草房子那里走?,“以前?,咕个把?月祭一次,人齐喽就开。现在不祭喽,小佛把?那只鸟吃得喽。” 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吃完以后,还?爬出来接管了?这片土地。 这人话一多就含煳,发?音黏黏巴巴的,让人根本听不懂。杨长明冒火,冷冷盯住陈老五的背影想要骂,但几秒后,他克制地收回目光。 算了?,待会回村问其?他人吧。 这样想着,他抬步,顺着空地的边缘朝前?走?,尽量记下?周边木架子上?的刻痕,还?偷偷拿出手机拍了?两张。 不多时,他走?到了?那个漆黑的洞口边缘。 第93页 十多米深的洞口内里几近无光,除了?靠近平地的边缘能让人看清,其?余的,全都隐没在阴影之中。 杨长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这个洞,后颈就有些发?凉。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古怪。 他皱眉站在原地打量了?一会,转身准备离开。 突然?—— “喀——喀!” 他的耳朵捕捉到了?几声滚石响动,好像深洞底下?有什?么活物似的。杨长明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喀!”又?是一声。 紧接着,他口袋里那部跟死了?一样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接连发?生的事实在太过诡异,杨长明一时没有动作,足足滞了?半分钟以后,他才缓缓掏出手机,借着衣服的遮挡划开消息。 【徐老闆:是你在上?面吗?】 【徐老闆:给我一根绳子,快点。】 …… 下?面的……是徐微与? 杨长明下?意识想要扭头?,但在扭头?前?,另一个恐惧的猜测攫住了?他的心神——下?面的真的是徐微与吗?给他发?消息的真的是徐微与吗? 万一……是“那些”东西呢。 【徐老闆:杨长明,你怎么了??】 又?是一条消息。 杨长明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算聪明,能跟着郭大河混,全凭一股狠劲。事到如今,除了?先把?底下?的东西拉上?来外,他想不到其?他方法破局。 …… 【我去找绳子。】 他把?这句话发?过去,按灭手机,谨慎地打量远处正在收拾屋子的陈老五,见?他注意力不在这边,他赶紧跑向?之前?摸过的几个垛子。 绳子,绳子。 杨长明扯出一张布条,试了?试力道。他自以为自己很小心,但因为拉扯,塑料布哗哗作响,一下?子让陈老五看了?过来。 “你干什?么诶?” 杨长明烦到了?极致,张嘴就打算骂,但就在这时,他看见?陈老五背后的钩子上?,正挂着一卷登山绳。 ——如果徐微与在这里,就会告诉他,这卷绳子正是当年活着的陈老五听见?动静时,绑着下?去探查的那捲。 兜兜转转,它居然?还?在。 ……或者该说,某些东西真是恋旧。 此时此刻,杨长明什?么都不知道,他死死盯着那捲绳子,嘴角下?压,一声不吭。 要拿吗? 拿了?是不是就暴露了?? 肌肉绷紧到疼痛,剎那间,无数念头?在他脑中博弈。杨长明的脚几乎在原地生了?根。 要拿,必须把?徐微与救上?来。 几息之后,脑中纷杂的想法尽数褪去,只留下?了?这一个念头?。杨长明抬步走?向?陈莱芜,面上?皱眉,装作平常地对他说道,“把?你绳子借我用一下?。” 一丝怪异的狂喜从陈老五脸上?略过,略得太快了?,以至于这一瞬的表情落在杨长明眼里,就是他的脸抽搐了?一下?。 “干什?么诶?”陈老五茫然?问道。 “别管。”杨长明加重语气,直接伸手,粗暴地夺过绳子,转身快步朝洞口走?去。 走?了?两步以后,他径直跑了?起?来。 “……诶!” 陈老五反应了?过来,赶紧追他,“杨小哥,底下?不给去!” 他瘸腿,一步一仰,跑得比平常人走?得还?慢。 陈老五这边才几步,杨长明已然?冲到了?洞口前?。他将绳子往粗树干一搭,连捆两圈,用力一勒,打下?一个死结。确定牢固以后,他马上?他将剩余的绳子抛了?下?去。 黑暗中传来几声破空声,杨长明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只知道他过够了?这种被人控制的日子。 如果底下?的真是徐微与,那徐老闆的办法肯定比他多,说不定能带他逃出去。 如果底下?的是神鬼妖魔……大不了?死。 大不了?死。 手机一震。 杨长明生生一愣,思绪清空。 他喘着粗气掏出手机,没发?觉自己的手真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徐老闆:我抓住绳子了?。】 ……真是徐微与啊。 杨长明呆呆想道。 近处传来脚步声,杨长明侧头?看去,见?是陈老五跑了?过来,他没好气地转过身半拦半挡地站在绳结前?面。 “别他妈多管闲事啊。”他警告道。 杨长明对于这个古怪村庄的恐惧,主要来源于那股影响人心智的力量。不管是李忌身边的盲蛇,还?是像陈老五这样的村里人,落单时的攻击力都远不如他。 这样想着,杨长明右手偷偷朝后摸,握住了?后腰的军刀。 但下?一刻,陈老五笑了?起?来。 第94页 ? “你——” 陈老五捂着肚子指着他笑,眼角牵扯出大片扇形皱纹。他又?丑又?矮,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像过年时,演出舞台上?专门逗乐子的丑角。不仅不会让人觉得害怕,反而还?觉得他。 但很快,事情不对了?起?来。 他的脸在扭曲,膨大。牙齿伸长,变尖。 它张开嘴,露出如盲蛇一般的可怖内里,尖齿随着猩红的内壁蠕动。 杨长明握住刀的手不自觉缩紧,他无法理解眼前?的东西。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什?么? 陈老五身形晃了?晃,猝然?扑上?前?—— 今天早上?,【巢】的主人跟它说他的爱人有一点点不乖,似乎想要离开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只能让它帮个忙。他希望,陈老五能小小地恐吓一下?徐微与。 这个恐吓的程度不用太高。徐微与是人类,人类的精神阈值有限,过高会逼疯他们。所以,陈老五只需要在徐微与爬上?来的时候,啃掉杨长明的头?就好了?。 ——另一个李忌这样安排道。 徐微与踩住石壁,勐地伸手,抓住洞边杂草,借力向?上?跳了?一下?。没有人上?来拉他,杨长明似乎去了?别处。 此时不好发?消息,徐微与只能自己屈膝撑起?身体。 他抬头?,看向?前?方。 同一刻,仰面躺在地上?,满头?满脸都是血的杨长明听见?声音,侧目看向?他。 他用一把?短刀抵着陈老五,但手已经被那些尖齿啃出了?白骨。 第49章 对于李忌来说, 徐微与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这些人当中,有?些是朋友,有?些是合作伙伴, 还有?些是无关?紧要但需要打个招唿的陌生人。他早就习惯了。毕竟他们生活在人类社会里,他总不能要求徐微与不跟人打交道。 但对于【李忌】来说—— 这些人活着可真碍眼啊。 没人给他做社会化练习, 于是那?些被叫做“人”的生物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些会叫的血肉。这些东西有?什么资格挡在他和徐微与中间?浓稠的厌恶混着也许是妒忌也许是恼火的情绪一起,搅和成深浓的杀意。 他不舒服,让他不舒服的东西怎么能活着?? 陈老五的身体在地上扭动, 薄薄一张人皮被内里绳子一样的肌肉束撑出数条狰狞的隆起。他的嘴死死压在杨长明的手?上刀上, 利齿密集尖锐, 像是海岸边礁石上的藤壶, 甚至在前后晃动。 他跟着?杨长明看向?徐微与,脸上尚算完好的五官显出些许笑意。 下一刻, 他的额头往上顶起了几寸,同样的肌肉束隆起出现在他头部的皮下,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无数游走在皮肉里的球形活物。 似乎是眼珠。 徐微与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僵住。 “别过来。”杨长明煳满血的嘴唇动了动, “快跑。” …… 徐微与翻身攀上平地脸上没有?一丝泄露情?绪的神情?,从下颔到?脖颈几乎绷成一条直线。洞口都是碎石, 他没经任何思索,抓起一块边角锋利的几步冲到?杨长明面前。 陈老五翻起眼睛看他,脸上的笑还没有?淡去?。 下一刻,阴影一闪, 徐微与手?中的石头狠狠砸在了他前额正中。 皮开肉绽的闷响和骨骼碎裂的断声同时响起,陈老五被砸得朝后一仰, 杨长明轻颤,随即抓住身上怪物力道放松的这一瞬鱼跃而起。 “走。”徐微与哑声喝道, 两只手?手?心全是血痕。 杨长明置若罔闻。躬身抓起陈老五,狠狠一刀顶进?他的眼眶,接着?握住刀柄重重一转,随即,脑浆被绞碎的咕叽声传进?了两人耳朵。 徐微与的手?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杨长明并不恋战,抽出刀往后退,“后退……” 被他抛下的陈老五维持着?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跪在原地不出声,一只完好无损的黑白眼珠直直盯着?他们,另一只血肉模煳,伤处混着?红粉脑浆的眼睛,似乎在蠕动。 徐微与不由分说抓住杨长明的手?臂,杨长明一惊,反应过来以后顺着?他的力道就打算离开。 “唧……” 怪异的细小水声在这片空旷的露天场地上响起,徐微与和杨长明都没有?注意到?,但在他们背后,一只黄绿色的竖瞳自陈老五伤处翻了出来。 它像一颗严重化脓的水泡,在眼眶中转了转,盯向?徐微与。紧接着?,它下面涌出了数条黑色肉肢,海葵一般疯狂扭动。 陈老五的身体轰然倒地,真正的他欢欣鼓舞地爬到?了天光之下。 那?是一条……像是无数黑蛇扭在一起,形成的粗壮漆黑生物。口部庞大,尾部尖细,蠕动而来时,像是一片两层楼高的阴影。 徐微与回头,剎那?间只能看见怪物张开的圆形口器和身上游动的黄绿色眼睛。 真噁心。 第95页 真噁心。 意识在发疯尖叫,徐微与身形摇晃,几乎要倒下去?,恍惚中他的指甲狠狠掐进?手?心,痛觉和恐惧对沖,生生给他空出了一丝清明。 “你带没带火?”徐微与低声问道。 杨长明一愣,一连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它们怕火?” “不知道。”徐微与夺过他手?中军刀,示意杨长明去?点燃那?些木架子,转身迎上不见人形的陈老五。 李忌还活着?的时候,带他做过专业训练,论战斗力,徐微与比普通人强很多。但所有?针对人而设的技巧,都在此时失去?了作用。 他们面对的是一条连内脏都没有?的怪物。 徐微与抬手?剁下一段长有?眼睛的触肢,和身体只连着?皮的肢体向?上弯起,用那?颗黄绿色的眼睛“看”他。 【巢】不死,它们都无法死亡。 它在无声地讥笑。 徐微与满眼冰冷,用力握刀捅了进?去?,刀口所造成的伤口快速拢合,半秒都不到?的时间就将?短刀“吃”了进?去?。 你看,没用。 然而,就在徐微与要抽回刀的时候,手?底下的漆黑躯体突然扭动了一下,接着?,一声带着?痛苦的嘶叫从它满是尖牙的口器中传出。 不远处,杨长明震惊回头。 它受伤了。 一时间,徐微与脑中只有?这个念头。 我身上有?东西能伤到?它。 他目光下落,只见自己?苍白劲瘦的手?背上,几条血痕格外刺眼。 杨长明还以为陈老五可以被刀割伤,正打算扯火把?过去?,就见徐微与抽刀扬手?,用力在自己?手?臂下划下一道。 立时,殷红的血液涌了出来。 “徐微与!”杨长明吼道。 面前的怪物惊恐蠕动朝后退去?,它的口器一张一合,不断发出沙哑的嘶鸣,仿佛在说着?什么,但在场没人听得懂。 徐微与直接将?刀的正反两面抹过手?臂,一刀剁进?其中一直黄绿色眼睛。 【——】 【————】 陈老五身上的所有?眼球都在这一刻骤缩,炸裂。黑色的浓浆从孔洞中流出。 它还在疯狂挣扎,但扭动的力道越来越弱。 它要死了。 杨长明冲上前拽开徐微与,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你做了什么?” …… 徐微与不答话,脸上血色尽失。杨长明抓着?他的手?臂,往下看了眼,本想看看他左手?手?臂上的刀伤,但目光下落时,正好将?徐微与领口内皮肤上斑驳的吻痕收入眼底。 那?些狎昵的痕迹散布在徐微与分明的锁骨上方,颜色有?深有?浅,仿佛某种?装饰。 稍微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锁骨上方这片皮肤的特殊之处,它没办法被强迫,下位者只要低头,就能护住这里。想要在这里留下痕迹,被吻的人必须配合……才行。 而徐微与会对什么人抬起头? 察觉到?他的盯视,徐微与抬眼回望。 他眼珠黑,情?绪淡,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在其中留下痕迹。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杨长明下意识心虚起来。 徐微与什么都没说,抬手?拢住脏污的领口,扣上最后一粒纽扣。 “杨朵他们呢?” “还在村子里。”杨长明接回他的刀,在裤子上擦了擦,反手?插进?后腰,“你、” 他话说了又停,徐微与走向?郭大河的尸体,“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 消息? 徐微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原委,他拿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给杨长明看。 “这里到?处都是幻觉,眼睛看到?的大多是假象。” …… 杨长明缓缓接过,仿佛对比片刻,骂了一句极脏的土话。 “只要找到?通道,我们就能出去?。” “……什么?”杨长明不可置信地看向?徐微与。 徐微与收回手?,他手?上的树枝沾了不少黑色脓液,但没有?被半点腐蚀的迹象,和当初汽车地盘上的腐蚀痕迹完全两样。也就是说,“死亡”以后,陈老五失去?了全部能力。 徐微与垂眼。他手?臂上的伤口仍在缓慢渗血,看伤口的状态,谁都想不到?这是几分钟前才割出来的。 人类的伤口不该癒合速度得这么快,他的体质被【巢】改变了。 …… 我还是人吗? 杨长明被他刚才的话震惊得好半天没有?动作。在救徐微与的时候,他想过徐微与可能有?办法出去?,但他失望了太多次,潜意识里其实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被留下来的后果太过恐怖,他不愿意直面,才一直没有?强迫自己?细想。 “通道……”杨长明开口,声音变调,他来不及尴尬,咳了两声重新问道,“通道在哪?” 第96页 “我不知道,外面的人是这么说的。”徐微与站起身。 他好像重新回到?了找到?李忌前的那?种?状态中。苍白、冷静、倦怠,灵魂中仿佛缺失了一部分,因而褪去?了大半鲜艷的色彩。 杨长明看着?他,很不合适地想起了当年,在小姨夫葬礼上见到?的身穿黑色纱裙掩面哭泣的女人。 徐微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向?远处,“但我猜,我们得先去?找一个人。” 同一时间,村里。 李忌走上台阶,拿过旁边侧靠的塑料盆放水龙头下接水。待接满半盆以后,他将?手?中的脏衣服放了进?去?。 从石台子边上走过的人最开始没注意到?他,走过两步,才反应过来,赶紧双手?合十朝他一拜。 李忌没理他。 这些村民?在不受控的时候仍保留着?原本的习惯,他们现在是怎么对李忌的,当年就是怎么拜陈南的。 没人敢上来搭话,村民?们匆匆拜过,绕路离开,多一眼都不敢回头看。 远处,杨朵支着?头,一脸莫名其妙。 这些人神经病吧。 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抬步走到?李忌身边,抱臂靠着?台子,“餵。” 李忌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专心致志搓手?中的衣服。 “他们为什么拜你啊。” 李忌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杨朵在这村子里待的本来就无聊,此时找人搭话还被无视,稍微有?点气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这些天,心底总是压着?一股不安。 但人家不理她,她也不能上手?强迫人家跟她说话。 想了想,杨朵索性没话找话,敲了下李忌手?下的塑料盆,“你给谁洗衣服呢,洗的这么认真。” “——我爱人。” 低沉好听的声音第一次响了起来。 杨朵狐疑盯着?这人,李忌拧干衣服,倒掉脏水,重新打开水龙头,侧目看向?他唇角微微勾起。 “我这几天有?事,你们看着?村口,要是徐微与过来,记得抓住他。” …… 杨朵耳边嗡鸣阵阵,她感?觉自己?好像是点了下头,接着?,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意识迷濛间,一只冰冷的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还是你们这些外面来的人好,血气足,我这边的都阴森森的,不适合给徐微与吃。” 第50章 如果?杨朵还保持着清明的理智, 就会发现,在李忌说到“吃”这个字的时候,她周围的那些村民都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他们都是【网】, 都是随时可以被回收利用?的能量。巢不需要他们的意识,也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所以, 为了活下来,他们必须努力达成巢穴主人的心愿。 李忌看着杨朵离开的背影,将手中的衣服撑开, 分了下正反面抬手搭在竹竿上, 愉悦地?眯了眯眼睛。 他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mdot; 同一刻, 雨林外围。 机器嗡嗡作响, 身穿白色隔离服的调查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数据。颜祈落在众人身后,不疾不徐地?走出帐篷, 一边仰头?打量天空,一边扣住绑带,将身体检测仪戴在手臂外侧。 “平均一百七十个小时天黑一次,黑夜持续时间不定, 有时候三小时,有时候九小时, 这玩意到底来自哪个空间,时间观怎么这么混乱。”一个记录时间的调查员抱怨道。 他们都服用?了抗干扰药,对于时间的感知?正常,身体也没有被影响。所以一个个的都跟才倒了七八次时差一样, 又困又烦。 颜祈走到他身边,“可能在它?的世界里, 根本就没有‘天’这个概念,为了适应地?球才造出了白天黑夜。” 调查员意外, “啊?” “你当所有空间都一样啊。”另一个调查员侧头?,无奈回道。 颜祈弯腰,双手扶住膝盖看了看面前仪器上的数字,他研究了一会,指着其中一列数字问?道,“它?在往外蔓延?” “对。”刚才回话的调查员满脸忧虑,透过?隔离服头?部的视野框能看见他紧皱在一起的眉头?,“一个月,往外蔓延了六毫米。被能量波动覆盖的空间现在极不稳定,应该是在脱离地?球。”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如果?他们没有及时发现,让这个【巢】不断扩大,那到时候地?球上的所有人都会被拖进里世界,或早或晚。 颜祈轻轻“啧”了声,“外围收工吧,开始做生物测验。” “好。” 如果?将人类所处的空间称为“表世界”,将所有不与表世界重叠,不可直接观测的空间称为“里世界”,那么李忌这样的东西叫里世界异种。 绝大多数情?况下,表里世界互不干涉,里世界异种也不会轻易出现在人类面前。 但任何事?情?都存在例外。 有些里世界在刚刚形成或者即将毁灭的时候能量不稳定,如果?刚好和表世界“距离”接近就会形成重叠,其中的特?有生物会因此出现在地?球上。这也是少数例外中的绝大多数情?况。 第97页 而罕见中的罕见是——里世界中强悍的异种,探知?到了表世界。不仅探知?到,它?们还有能力跨越时间空间,径直“降临”。 这种情?况,调查局就需要工作了。 颜祈走到一边的货车前,咔一声掰开锁扣,将金属门打开。里面还有一层网,而网之后,是高高低低的铁笼。听见声音,铁笼里的活物纷纷躁动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 颜祈将身份卡按在识别器上,拉开铁网,被关在最外围笼子里的比格犬立刻攀着笼子沖他叫起来。 “哦,小可怜。”调查员失落道。 颜祈拦开她,抬手示意外勤组搬笼子,“你别看了。” 天空阴沉了下来,微风吹过?杂草树叶,树丛一阵飒飒作响。颜祈半跪下身,用?工具在地?上喷洒信息素。 外勤人员等在他身后,见他给手势,立刻打开第一个笼子。 几只黑白斑纹的蜘蛛从其中爬了出来。 一般来说,如果?异种模仿的是地?球上的生物,那么同种类生物必然会对其相似的气息痕迹做出反应—— 所有人都都默不作声地?盯着蜘蛛。 黑白色的昆虫毫不停顿地?顺着信息素画好的路线爬进被影响区域,自在地?探索起环境来。 不是模仿。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这般情?形,颜祈还是一阵头?疼。 本身就具有分明外形的异种理智值基本都很高,有的甚至比人类这种情?绪复杂的生物更为狡猾难缠。 之前徐微与跟他形容李忌的时候,颜祈就猜到对方的形态应该是原生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正好和蜘蛛类似而已。 “把?狗放进去。”他对身后的调查员说道。 装着比格犬的铁笼打开,两条半岁大的犬科生物跑出来,啪啪啪地?甩耳朵。它?们都是实验犬,服从性不高,训犬员从后腰掏出零食向两条狗示意,比格立刻撒欢地?冲上来扑人。 “去!”训犬员抬手一扔,零食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到被影响的空间那边。 “汪!” 两条狗毫不犹豫地?冲进去,低头?在地?上嗅闻,不多时就找到了零食,摇着尾巴吃了起来。 “……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不管是刚才的蜘蛛还是现在的比格犬,他们带出来做实验的动物都经过?了一定的改造,对环境中的特?殊能量格外敏感。 简单来说,如果?里世界能在十天内将人类同化成“盲蛇”,那么实验犬就该在几分钟内出现一定变化。 为什么没事?呢? 难道这个【巢】的污染只集中在中心区域? 怎么可能? 颜祈后退几步,这种试探高智商非人生物的感觉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记忆。 那边,外勤队员从货车最里压出了一个身穿橘黄色特?殊作战服的男人。 男人表情?惶恐怯懦,双手被手铐铐在身前,一出来就不安地?四?下打量。 这是d级调查员,调查局专用?“实验人”,都是些罪大恶极,按照法律应该被执行死?刑的囚犯。调查员们对他们的同情?心还没对比格犬的多,见他磨磨蹭蹭不愿意上来,一个调查员沖外勤挥了挥手。 外勤立刻抬起枪管,狠狠顶了一下男人,“走快点。” 男人赶紧加快脚步,走到颜祈等人身边,犹豫地?看着他们。 训犬员蹲在地?上,“嘬嘬嘬”几声用?零食唤回实验犬,一边摸它?俩的头?一边仰头?问?颜祈,“需要放狗再探一次吗?”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颜祈沉思?片刻回道,他也弯腰在比格头?上摸了两下,手上的污染检测器数值不变,依旧维持在3上下,“它?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训犬员和几个调查员都是一愣,回头?看向亮灯工作的机器。 “屏蔽器工作正常。” “如果?巢已经察觉到了我们,那它?现在控制影响范围的目的是什么?” “觉得我们人多?不想和我们起冲突?”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最好趁着现在抓紧时间做实验,省的回头?需要顶着伤亡才能收集数据。 颜祈没有说话,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见他不出声,一个年级稍大的调查员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别想了,每个污染区的规则都是拿命试出来的。” 他们是人,怎么可能理解界非人生物的习性。而且d级调查员本来就是消耗品,死?了就死?了,再运一个过?来就是了。有什么可犹豫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颜祈低声说道。 “没事?的。”老?调查员笃定地?说,在实验报告单上签字,交给外勤。外勤接过?许可文件,用?钥匙打开d级调查员的手铐,给对方打了一针专用?催化剂。 “你直走到小木楼那里,停顿三秒钟走回来。”观察人员命令道。 第98页 专用?催化剂能快速提高人的感官,d级调查员额头?上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他有点不安,目光在在场的几个调查员脸上扫视。怯懦的表现底下,隐隐露出了兇恶的本相。 外勤皱眉,抬高枪口,威胁的意思?不言自明。 d级调查员无法,只得站直抖了抖身体,一步一步朝小木楼走去。 颜祈没有站起来,但目光紧紧跟着这人的脚步。他们的站点离小木楼不过?三百多米,正常男性即使故意放慢速度,走过?去也仅仅需要几分钟。 没过?多久,那人就站到了小木楼前。 记录员倒数三二一,扬声对他喊道,“好了,回来吧。” 说着,她低头?在本子上记录实验数据。记着记着,记录员觉出了不对。她抬起头?,发现颜祈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正神情?不明地?看着那边。她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个d级调查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没听见她的话似的。 “怎么回事??” 记录员皱眉问?道。 “不知?道。” 调查员后退,外勤人员围了上来。颜祈走到探测仪器前试着调整参数,但不管他怎么调,屏幕上显示的数值都是正常的。 “他是不是在耍我们啊。”记录员悄声对颜祈说。 这个d级调查员以前是帮派分子,专门做跨境人口交易,手上光人命就有两位数。被调查局接手以后非常不安分,上面见普通方法管不住他,索性让外勤部狠狠收拾了他几顿。 现在仪器数据正常,实验人行为异常,记录员自然就往其他方向猜了。 颜祈掀起眼皮,“我倒希望他在耍我们。” 站在最前的老?调查员抱臂等了半分钟,见这人还是不动,回头?低声吩咐,“启动他身上的电击器。” 外勤点头?,正欲动作,小木楼前的男人却缓缓转过?了身。 ! 颜祈双手撑在仪器两侧,身形微微顿了下。他心底的那股不安感更强了。 直觉在其他地?方可能作用?不明显,但对于他们这些和非科学物质打交道的调查员来说,是保命的能力。 “后退。”颜祈对围成一圈的外勤说道。 那个d级调查员一直没有改变速度,对颜祈等人的问?话置若罔闻,直直朝他们走来。他身穿臃肿的橙色隔离服,脸上带了一个桶状的头?套,整个人被严严实实盖着,没有一丝皮肤露在外面。隔着上百米的距离,谁都不知?道他面具下有什么样的表情?。 众人的唿吸都停止了。 老?调查员站在颜祈旁边,脸色凝重,在d级调查员走到约十米的位置时,他突然开口说道,“一旦他越过?空间交界线,你们立刻开枪。” “是。” 这个距离,d级调查员已经能听到他们这边的声音了。但他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一步一步,坚定地?越过?了交界线。 下一刻,外勤人员手中枪口火舌吞吐,数枚子弹沖向d级调查员的胸膛和脑门。他连哼都没有哼一声,重重栽倒下去。 一时间,这片空间安静了下来。 颜祈和老?调查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狐疑。 在两人都没有发现的时候,一个外勤人员见目标没了反应,提着枪小跑上前,谨慎地?用?枪口拨开d级调查员的头?套。 他确实很谨慎。甚至是在等对方无反应十秒以后才从侧后方绕上前去的。整套动作完全符合战斗要素,几乎与教科书无异。 但他唯独忘了一点——他的敌人,不是人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颜祈一惊,看向前方,只见刚才上前探查情?况的外勤人员惊慌挣扎着,一条庞大漆黑的盲蛇从他面前的防护服中滑落出来,尾部仍留在防护服内,口器却可怖而荒诞地?吞下了外勤的头?颅。 血液成股喷溅,外勤双手攥住盲蛇身体,还在奋力自救。旁边的队员也不管有没有用?,抬枪对着盲蛇的身体就是接连七八发子弹。 “后退!”颜祈厉声呵斥。 d级调查员是什么时候转化的? 防护服对这片空间中弥散的能量没有隔绝作用?? 他为什么可以越过?空间,来到仍正常的表世界杀人?难道说李忌这个物种不受空间制衡? 颜祈脑中有无数待解决的问?题,但现在不是思?考答案的时候。他把?身边的几个调查员往后一推,冲上前抓住两个还想报仇的外勤,“水泥脑子啊!赶紧退到营地?里去!” 几乎和他的动作同时,那条盲蛇勐地?扭动身体,缠住另一个挡在它?身边的外勤人员,向另一边窜去。 它?才被转化,身上还没有完整的触肢,畸形的手脚缩在身侧,奋力挥动着。它?用?这幅噁心怪异的身躯,生生将两个活人拖进了世界的另一边。 随即,那边的落叶层律动了起来。 【我还当你们有多厉害——】 漫不经心的笑声自众人侧前方传来,但只有颜祈一个人循声望去。 第99页 只有他能听得见。 无数漆黑的网状触肢从落叶层下方探出,仿佛这里的泥土早就被它?们取代了一样。它?们柔软地?撑高,像高高低低的海浪一样,粘腻而温柔地?包裹住两个还在挣扎的外勤人员。 他们的惨叫一瞬间停下,随即,大量黑斑在他们的皮肤上出现——扩大,像是腐坏的霉斑,他们的身体开始不明显地?畸变。 巢穴的主人大大方方地?向众人展示他【进食】的过?程,丝毫不考虑这些人类的承受能力。 他从黑暗中爬了出来。 是爬,不是走。 出现在颜祈面前的,是一只庞大到需要他仰头?才能对视的蜘蛛。 …… …… 李忌。 “我应该怎么称唿你?”颜祈冷声问?道。 几个听见他出声的调查员震惊地?看向他,不明白他在跟谁说话。他们的感知?能力,比颜祈低了几个数量级不止,一时间紧张不已,却不敢打断他。 反挂在空中的异种动了动眼珠,【你知?道我的名字。】 与人类一步之遥的里世界仿佛遍布着蛛网,这只异种能像地?球上的所有蜘蛛那样趴在他想的任何一个区域中。 “你觉得你是李忌?”颜祈哑然失笑。 他的轻蔑让李忌隐约有些不悦。 【我确实叫这个名字。】 他的步足往下爬,那些脚柔软地?抬起又柔软地?落下,完全不像节肢动物关节分明的步足,反倒像是软体动物在摆动它?的触手。 “是吗,那你的人类身体呢?”颜祈笑着问?道,“你把?它?留在哪了?” 他看向四?周,“这里是空间交叠线,你的理智受影响,所以你的形态也不稳定。你怕你控制不住破坏掉那具身体,把?它?丢在巢穴了,对吗?恕我直言,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把?自己的皮撕下来,顶着一身血刺唿啦的肉到处乱跑的动物。” 【……】 几只金绿色的竖瞳冷冰冰地?凝视着颜祈,颜祈笑着回望,“你以为读取了李忌的记忆,你就能变成他?你以为这片空间会认可你的存在?也就徐微与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他,你这幅样子能骗得了谁?” 一阵疾风自颜祈身后袭来。 之前被关进笼子的那两条实验犬欻一声撕开铁笼,窜向交叠线——它?们也被同化了。 训犬员脑子一热疾步上前,居然想要阻拦,颜祈毫不犹豫推开对方,自己被一条实验犬冲着后背一扑,勐地?栽进里世界。 一剎那,天空暗了下来。 不得不承认,这个【李忌】比颜祈资料中看到的人类李忌冲动许多,他身上缺少了李忌的冷静、谨慎,多了一份毫不掩饰的残忍。 【管天管地?管别人谈恋爱,我跟徐微与之间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隐隐带着恼火的质问?自头?顶压了下来,颜祈克制地?翻了个白眼。 他现在算是明白徐微与为什么认为这玩意是李忌了。 入戏真他妈深,它?真以为自己是个人啊。 在被铺天盖地?的漆黑蛛网覆盖之前,颜祈紧急沖对面的老?调查员做了个计划继续的手势。 老?调查员踉跄冲到摄影机前,按照颜祈两个小时前吩咐他做的那样,将最近的一段视频拷下来,发给了他通讯录中的一个联繫人。 同一刻,两条消息出现在了徐微与和颜祈的对话框中。 【[视频]】 【三个小时,能出来就出来,出不来我也救不了你了。】 李忌察觉到了他们的最后一次通话。 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绕过?了调查局的隔绝,但他没有立刻戳破。 他故意放徐微与出来,不是要给他自由,而是要他好好看着,颜祈这些人是怎么死?的。他要告诉徐微与这里没有生路,全都是死?路。 这就是怪物,这才是怪物。 李忌早该把?它?放出来的,早出来,他早就和徐微与在一起了,哪来现在这么多事?。 &mdot; 十分钟前,村外。 徐微与拉开女人头?上的麻袋,握了握扔在一边。被杨长明强行捆过?来的女人脸上快速闪过?一丝惊慌,在看见绑她的人是徐微与以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她嘴里发出一个单音,却又因为这一个音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躲闪,语气弱了下来,“你是谁啊?” “——吴阿红,好久不见。”徐微与淡淡叫她的名字。 吴阿红,吴善婆的亲女儿?。当天收了杨长明的钱,才愿意放他们进去见吴善婆的皮肉观音。 听见徐微与叫她的名字,吴阿红不自在地?动了动,“我不认识你。” “别装了。”徐微与轻轻嘆了口气,“按照你们的话来说,你和吴善婆命格一样,如果?没被她做法,她会的你也会。她现在死?了,你身上的能力应该已经回来了。” …… 吴阿红许久没有动作,几秒后,眼底划过?一丝凶光,缓缓抬眼看向徐微与。 第100页 她确实没有被影响。杨长明是清醒一阵煳涂一阵,而她是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清醒。 “你想干什么?” 徐微与脚下朝后退了几寸,“带你们出去。” 带他们出去。 这句话就像刀一样狠狠割在吴阿红这些天积压的恐惧之上,不敢宣洩的情?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泄了出来。 “你?你脑子没坏吧大老?板,你知?不知?道出去的路现在是什么样的?” “出村那条路上,横着竖着,正的倒的,全都是人条条,他妈的我都不知?道那些鬼到底是怎么死?的!噁心死?了一个个居然还会说话!” “小河那边,艹他八辈子祖宗,深不见底,不管是游还是划船,全都是在原地?打转!根本出不去!鬼打墙啊!”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吴阿红尝试了无数遍。 即使她在外面活得很累,但她还是想要活下去,不然她努力了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死?在这个她厌恶至极的村子里的吗?! 徐微与一直没有说话。等到吴阿红髮泄完情?绪,坐在那喘气的时候,他才低声开口,抛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你们家有一条通往外界的密道你知?道吗?” …… 吴阿红呆滞地?瞪大眼睛,愤怒和恐惧凝在她脸上,扭曲得有些搞笑。 “什么密道?” 徐微与微微垂眼和她对视。他的身形偏清瘦,此时穿着衬衫,袖口卷到手肘,背嵴笔直,本来是很显优雅精英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吴阿红就是觉得他很累。 从里到外的累。 仿佛卸下某种重担以后,整个人就会垮掉一样。 “我不知?道那条密道是怎么来的,但吴善婆一部分身体变成怪物以后,她猜到自己继续待在村里命不久矣,就是从那里爬出去的。” 吴阿红一惊。 对啊。 当时出村的路和现在一样都被封了,那老?太婆肯定找到了其他路,才能爬到了她家门口。 徐微与:“这一次你们进村,你背着吴善婆,也是从那条密道进来的。” “鬼扯!”吴阿红想也不想,烦躁否定。 她怎么进来的她还能不知?道吗?她是……她是…… 吴阿红捂住额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徐微与没有打断她,那条密道是吴善婆最后的保命手段,如果?那老?太婆没有将部分记忆分享给他,徐微与根本无从得知?。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吴善婆应该也对她女儿?的记忆动了手脚。 吴阿红的唿吸急促,冷汗如雨,好半晌反应才渐渐弱了下来。 “……如果?待会路上有什么事?,你和杨长明他们先走,不用?管我。”徐微与突然说道。 吴阿红正难受着,闻言横了他一眼。 她见过?了太多自私自利的人,丝毫不相信徐微与说的是实话。徐微与也懒得解释。 再怎么样,李忌不至于杀了他,但杨长明、杨朵他们就说不定了。 …… 徐微与闭上眼睛,短暂地?放空大脑。 李忌。 怎么会有思?维方式完全一样,但根本不是李忌的怪物呢? 徐微与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但颜祈所说的那些东西完全超越了他的认知?范畴—— 又或许,他本能中不想相信颜祈的说法。 放在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这个时候能正常与他通讯的只有颜祈不做他想。 徐微与掏出手机。 【三个小时,能出来就出来,出不来我也救不了你了。】 【[视频]】 “你手机还能用??”吴阿红讶然问?道。她的手机早就已经成了板砖,根本联繫不到外界,气的她差点砸了那玩意了事?。 徐微与没出声回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视频的缩小界面,清俊的侧脸惨白一片。 都是聪明人,徐微与不需要点开视频就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颜祈这个时候发来的东西,只会和李忌相关。而和李忌相关的,无非是证明他身份的—— 徐微与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屏幕。 第51章 视频截图立刻扩大, 但就在它开始播放的那一瞬间,徐微与按熄了屏幕——他不想看。 可无形的恶意并没有让一切在此刻停止,属于人类的惨叫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什么东西?!”吴阿红惊疑不定地问道, 目光茫然惊惧,在手机和徐微与之前徘徊。 “……没什么。”徐微与说道。 “给我看看。”吴阿红说着就要冲上来抢。 徐微与侧身?让开, 手指压在音量键上,一直到嘈杂的电流声彻底消失才松开。一下子,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可这种安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没有带来任何安全感, 反而像催化?剂一般让无形的恐怖持续扩散。 吴阿红:“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你有什么消息得跟我说!” 第101页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徐微与垂眼说, 把手机揣进口袋里,用肢体语言表达了?无声的拒绝, “你想起来密道的位置了?吗?” 吴阿红一噎,烦躁顿起。吴善那老太婆肯定给她下咒了?,她的脑子乱得跟浆煳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能抓住几个急闪而过?的画面。 她扒自己的头髮?,指甲把头皮抓得嚓嚓响, “我得先回老屋,回了?老屋我才能找密道。在这不?行……” “好?。”徐微与点头,看向小径,似是在等什么。 吴阿红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想问清徐微与刚才的惨叫是怎么回事,但看他?一副冷冰冰的淡漠样?又有点憷。她果然讨厌和这些装腔作?势的大老闆打交道, 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也不?知道天天装个什么劲, 都快死了?还摆样?子。 “……那走啊。”吴阿红抱臂高声说道,“傻站在这干什么?” “等一会。杨长明去找杨朵和郭大河了?。” 吴阿红脑子乱,默了?几秒才想起来徐微与不?是一个人来村子的。当天几人来找吴善的时候,她还和其中一个男的交流过?。 她也顺着徐微与的目光望向小径,见安安静静的连个鬼影都没有,不?安地在原地踱步。 村子里不?安全,所以她这一个月,没敢洗头没敢洗澡,头痒得心慌,忍不?住反覆扣挠头皮,到最后指甲都见了?血。 徐微与无声看向她—— “吴善婆为?什么会知道我进村的时间?” 吴阿红一愣,注意力被他?吸引了?过?来,“什么?” “你之前说,你和吴善婆这几年?一直住在城里。那你们是怎么确定我过?来的时间的?” …… “还不?是那个鬼娃娃!”吴阿红提起鬼娃娃的语气又厌恶又恐惧,“就是死老太婆拿血餵的那个鬼玩意,招苍蝇就他?妈算了?,还会说话。” 徐微与一言不?发?,无意识抿紧的双唇浅淡到几近苍白。 “吴善个狗娘养的杂种天天跟它说话,问‘你什么时候来?’‘你什么时候才能来?’我本来以为?老太婆终于疯了?,结果有一天,那个鬼玩意突然说话了?,说什么‘我七天后就来’!然后老太婆就逼我背她回来,说能赚大钱,能赚大钱!”吴阿红双手在空中乱挥,发?泄心底积压的崩溃。 她大口大口唿吸,瞪着徐微与,一堆话堵在喉咙口想说但又觉得无力。 她年?纪大了?,不?想接着干但又没有其他?出?路。想着这趟进村,即使没赚到钱也能捞点吴善婆的存款手势。老太婆兴风作?浪了?一辈子,不?可能没有棺材本。谁能想到是这样?。 吴阿红抹了?把脸,大口喘息,双手抱住自己慢慢弓起来,像是被照着肚子狠狠打了?一拳。她缓缓蹲下来,瞪大眼睛,某一刻,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中脱落,砸到了?地上。 徐微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好?半晌,他?动?了?动?,看向小径尽头。那里灌木晃动?,不?多时,杨长明从后面钻了?出?来。他?看见徐微与和吴阿红都好?好?的,轻轻松了?口气,紧走几步,拽了?下手上的绳子。 “你俩快点。” 随着他?的催促,另外两个人挡开灌木,从那后面钻了?出?来。 正?是满脸莫名的杨朵和郭大河。 徐微与轻轻按了?下吴阿红的肩膀,“走了?。” 话说完他?才意识到掌心密密发?疼,垂眼看去,只见指甲又是一片血色。手心处之前掐出?来的伤还没好?全,现在又多了?几道。 …… 徐微与收回目光,率先朝前走去。 他?冷静得不?像是才经过?一系列惊心动?魄的诡异事件,吴阿红虽然在心里骂,但还是下意识地跟在了?他?身?后,从侧后方悄悄打量这个据说身?价不?菲的小老闆。 ——有一点她没跟徐微与说。 吴善婆躲在她出?租屋里的时候,天天找法器捣鼓他?的命格,想要算出?点什么。但老太婆不?认识徐微与,能从李忌那儿牵线探到这个人就已经很不?得了?了?,多的实在是算不?出?来。 只一次,四?年?多唯一一次,那天好?像正?好?对上了?什么日子,吴善婆状态特别好?,她爬到窗前,捻着珠子敲那个血娃娃。 她的出?租屋条件不?好?,楼和楼之间只隔着三四?米,对面老婆子嫌吴善婆晦气,大声呵斥让她管管,吵得她一头恼火。 她踢开房门冲到吴善婆背后,一把把老太婆拽回来,那瞬间就听吴善婆在叨念—— 【永世不?分离,永世不?分离……】 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讲的什么玩意。 吴阿红紧盯徐微与的后背,不?知道该不?该把这点事拿出?来跟徐微与套近乎,毕竟这人有钱,万一出?去了?…… 第102页 “啊!” 一声惊唿自两人身?后传来,徐微与立刻回头,“怎么了??” 杨长明扶起杨朵,“她摔了?一跤。” 杨朵和郭大河两个人现在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杨长明为?什么要绑着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劲头不?高,一路上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总是磨蹭。听见徐微与的问话,杨朵还皱眉抬起头,狐疑地翻了?他?一眼。 杨长明火了?,“你——” “分我一个,你一个人拉他?们两个不?方便。”徐微与打断他?。 杨长明刚想像以往一样?拒绝,但看着现在的处境,又闭了?嘴,把栓杨朵的绳子递给了?徐微与。 杨朵被拉得快走了?几步,停在徐微与身?边。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徐微与,神情完全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徐微与扫了?眼她的裤腿,确定她没受伤以后,继续朝前行进。就在他?抬步的那一刻,杨朵抓住了?他?的手腕。 ? 徐微与轻轻蹙眉。但这种时候,把时间花在纠结抓不?抓手腕这种事上完全是无意义的矫情。 “尽量快一点。”徐微与轻声嘱咐。 杨朵只盯着他?不?说话—— 【赶紧过?来,徐微与要跑了?。】 【快过?来啊,他?们在这里。】 &mdot; 去到吴善婆老屋的路越往后走越平坦,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徐微与听见了?隐隐的水声。有水声就说明快到了?,过?了?小溪,再上台阶,后面就是那座老宅。 他?用力拉了?杨朵一把,示意她快点。 “我们能不?能休息一下啊,我好?累。”杨朵低声说道。 她和郭大河一路上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此时突然说话,不?仅是徐微与,杨长明和吴阿红都被吓了?一跳。 “我看你是犯贱吧!”吴阿红最先炸,狠狠推了?杨朵一把,“赶紧走。” 身?后,杨长明冷冷看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杨朵不?管吴阿红,她只盯着徐微与的眼睛,两只手都攥住了?他?的手腕,“徐微与,休息一下吧。” 徐微与一怔。 ——杨朵从来不?叫他?的全名。 杨长明没有发?觉这一点细小的异样?,敷衍道,“先上去再休息。” “我也走不?动?了?。”另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是郭大河。 杨长明被搞得莫名其妙,回头,发?现郭大河一脸直愣愣地盯着他?,声音木木的,“我们休息一会吧。” …… 徐微与脸色微变,和杨长明对了?个眼神,双方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出?了?怀疑。 而后,一阵由远及近的枝叶断裂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 最开始,徐微与都没能意识到那是什么,只是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隐约感觉灌木在动?。 吴阿红往后走了?两步,上半身?前倾,眯眼细细盯着草丛。 “……蛇!” 突然,她尖叫起来。 “是蛇!” 吴阿红缓缓后退,随即猝然扭头朝老屋跑去。在她之后,徐微与也看清了?那些朝他?们蠕动?过?来的东西。 那是—— 数不?清的,和“陈老五”一样?的……【网】。 无数混黄的竖瞳,无数张合的圆形口器—— “跑!”徐微与冷声喝道。 但下一刻,一股大力从他?手上传来,杨朵下压身?体,用双手攥住他?的手腕。她盯着徐微与的眼睛真挚地恳求,“留下来吧徐微与,留下来吧。” 徐微与的牙齿在轻微战慄,他?勐地反握住杨朵,强硬将其拉过?来。杨长明则一拳打在郭大河脸上趁他?晕眩至极将他?生生拖过?溪流。 “跟上吴阿红!”徐微与侧头对杨长明喊道。 吴阿红已经跑到了?台阶上面,没有丝毫要转头救他?们的意思。他?们必须尽快,不?然跟丢了?吴阿红,谁都没法出?去。 碎石乱滚,杨朵几乎半身?贴在地上,牛仔裤多处扯坏,徐微与没法抱她,一旦两人接触过?多,杨朵就会踢打他?。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留下来!留下来啊!” 杨朵的声音逐渐悽厉,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嚎叫。 那些被她引过?来的漆黑怪物与众人之间的距离也接连缩短。 【徐微与,你不?要我了?吗?】 一声夹杂着另外一种声线的问话传进了?徐微与的耳朵。 他?看向杨朵。 面容清秀的的女人满眼森冷,神情疯癫,瞳仁深处透出?隐隐金绿色微光。 李忌用杨朵的眼睛盯住徐微与,他?问道—— 【你要走吗?徐微与,你要把我丢在这里吗?】 第103页 第52章 杨朵手背上的青筋暴突, 自下而上注视着徐微与的眼睛,像是恳求又?像是恨极了般。她的黑眼珠已经完全被金绿色覆盖了,只有瞳仁还保留着圆形。 【你答应我要带我回去的, 徐微与,你要食言吗?】 她身后, 攀缠在一起的【网】如同潮水般向?这边靠近,所有低矮的灌木野草都被覆盖折断,密密麻麻的断裂声连成一片。听在人耳中不像是断裂声, 更像是啃食声。 它们有时候会纠在一起, 形成一个哥类似肿瘤般的圆形球体, 有时候又?会拆分?开来, 像是真正的蛇那样在空中扭动身躯。 如果不是亲眼所言,徐微与这辈子都想像不出如此令人作呕的诡谲场面?。 杨朵脸上的肌肉扭曲, 让她的表情显出了几?分?狰狞,但?若有若无地又?有几?分?像李忌。 她的嘴唇轻轻翕动,几?不可闻地恳求着。 【留下来吧,我不会害你的。】 徐微与脸颊肌肉有些发僵, 他必须得?死死咬住牙关,才能克制住身体本能的战慄。 “徐微与!” 杨长明站在台阶上回头吼道, “快上来!” 杨朵快速抬眼,阴鸷地睨了杨长明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和徐微与对视,眼底隐隐有些无措。她手上加大了力道, 想要如此这般轻柔地将徐微与拽回来。 “原来你真的想控制谁就可以控制谁。”徐微与轻轻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 【我是李忌啊。】它用杨朵的身体说?道。 你不是。 徐微与握住杨朵的手臂, 将她朝台阶上拖。他到底是个成年男性,纯拼体力仍比杨朵强一些。 杨朵的脸上满是惊愕, 她的部分?身体过了那条看?不见的线,然后,她开始疯了一般地挣扎,指甲在徐微与的手臂上抠出数道血痕。 杨长明见此情景三步并两步跳下台阶,与徐微与合力拖拽杨朵。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杨朵发出非人般的嚎叫,腿一软摔在地上,眼睛里流出黑色粘液。杨长明被吓呆了,赶紧掰她的头想要检查。 “先出去再说?。”徐微与推了他一把?说?道。 吴阿红已经进门了,他们必须快点跟上去。 而且—— 徐微与往后看?去。 层层叠叠的【网】没?有任何要停下的意思,所有浑黄的竖瞳都死死地盯着他。徐微与怀疑,这种状态下的村民可能根本不受吴善婆老屋周围限制。 杨长明扛起昏过去的郭大河往上爬,时不时回头担忧地看?向?徐微与。 杨朵的眼睛开始留黑血以后整个人就安静了下来,徐微与半拖半抱将她带到台阶尽头,反手将她朝里一推。 同一时间,他们身后响起了“滋啦滋啦”的声音。 徐微与回头,令人惊惧到浑身颤抖的一幕闯进了他的眼底—— 那些黑色的也许可以被称之为生物的东西蠕动上来,被空气?中无形的“墙”挡住,紧贴在墙上的躯体像是被火焰撩到的塑料一样融化,液体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露出内腔的无数尖齿。 但?与此同时“墙”也在融化。 徐微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但?那些东西确确实?实?在缓慢地上扑。 “发什么愣!”杨长明回头,见徐微与站在原地不动,又?惊又?怕,直接冲上来揪住徐微与的衣领将他和杨朵一併拉入房中,反手嘭一声砸上了门。 这个时候,谁都知道关门没?用,但?出于多年来的本能杨长明还是这么做了。 徐微与快速扫过一楼,没?找到吴阿红的影子,脚下先思维一步沖向?楼梯,“吴阿红呢?” “那女的上楼了。”杨长明说?道,深吸一口气?勉力扛起郭大河,跟着徐微与一起朝楼上奔去。 “唔……”杨朵发出微弱的低吟,她好?像开始恢復清醒了。 徐微与脚下又?快了点。 但?谁都没?有想到,就在两人行到一半的时候,吴阿红从楼上沖了下来,背后还背了一个大布袋子。袋子鼓鼓囊囊,随着她的动作叮呤咣啷响。 “下去啊!”她见楼梯被徐微与和杨长明挡着尖利叫道,“山道在下面?!” 徐微与闪电般意识到她做了什么,这种时候,她居然还能抽空去拿吴善婆的家当。 杨长明火冒三丈,手直接摸向?后腰。徐微与扫见他的动作,立时将他一按,同时退开给吴阿红让开了一条道。 吴阿红惊恐地看?了杨长明一眼,赶紧跑下去打开了一楼侧面?的一个小门。 那是个很乱的杂物间,里面?没?有灯黑黝黝一片。吴阿红的手在墙上摸,不多时按到了一个开关,“啪”一声,他们头顶亮起了一颗小小的白炽灯。 “滋——啦” 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一滩黑色液体自门缝处溢了进来。 杨长明脸色一变,回头正想说?什么,面?前却突然被抵上了一个人。 第104页 徐微与不由分?说?将他和杨朵一起推进小门,脸色苍白如纸,“你们走前面?,快点。” 甫一接触,杨长明立刻察觉到徐微与的手在颤抖。在他们所有人当中,徐微与才是最恐惧的那一个,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泄露出半分?。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时间调整了,杨长明一躬身就钻了进去。杂物间过道狭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进入了密道,等到杨长明发觉的时候,身周已经是被凿开的石壁了。用手一摸,上面?还有些土粒碎石。 “徐微与!”他拉着神志不清明的杨朵,回头喊道。 “……我在。” 听声音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徐微与的声音。 杨长明放下了心,脚下加快。 但?他不知道,就在徐微与回应他的下一刻,追上来的“网”无声无息握住徐微与的脚踝,勐地将他朝后扯倒在了地上。 “唔……”痛唿来不及发出,就被徐微与生生咽在了喉咙里。 【你答应过要跟我永远在一起的,你答应过的。】 怨毒的低喃响在他耳边。 杂物间两边的各种破烂被柔软的黑色肢体推倒,天光并没?有照进来,反而被它们彻彻底底地隔绝在了外面?。 白炽灯闪烁,徐微与用两只手撕扯脚踝上的东西,一言不发。 【你答应过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 突然,他被人扑倒在了地上。 徐微与后脑重重与凹凸不平的石面?相击,一时间痛得?眼前发黑,但?他还是接着微弱的光源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李忌。 那只蜘蛛没?有完全爬进这具身体,大半步足和身体都伸在外面?。 他脸上身上有好?几?处灼伤,应该是吴善婆留下的力量导致的。 但?是你看?,即使这样,他还是很像一个活人。 【徐微与。】李忌伸手抚摸上他的脸侧,笑意寒凉带着狠意,【你真要把?我丢在这里啊。】 徐微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胸口闷痛,五脏六腑像是全部被绞碎了一般。 【说?话啊!】 可你不是李忌啊。 徐微与前所未有地清晰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东西待在杨朵的身体里时,神态就和平时的杨朵相似。等它回到李忌的身体里时,又?开始和李忌相似。 它确实?不是李忌,它是个怪物。 无力感席捲全身,徐微与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么累过。累得?他想要蜷缩起来,在无人打扰的梦境里沉沦直至死亡。 “——徐微与!” 颜祈的声音猝然冲进他的脑海,随即,一股力量突然袭来,将徐微与往后拽了一大段。 李忌毫无防备,全然没?想到外界的力量能介入巢穴。 【别走。】 他俯身朝徐微与爬来,肢体动作与蜘蛛一模一样。徐微与怔愣一瞬,本能朝后退去。那股来自外界的力量从前面?拉着他,每走一步,强度都会若有若无地提升一点。 他在回归现实?世界。 【我让你别走!】 李忌吼道。 徐微与握住墙壁内侧的凸起,挣扎着站起身。 也许只需要几?步,他就能彻底脱离这个空间。他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而李忌也察觉到了。 他的力量已经有些接触不到徐微与了。 巨大的不安第一次降临在了他的头顶上,他停下来,直勾勾地注视着面?前的人类。 不安滋生恐慌,恐慌刺激出怨怼。他想要恳求徐微与留下,可他已经求过了啊,徐微与根本不愿意。 他不愿意! …… 李忌不动了。 徐微与挣扎着后挪,目光谨慎地注意着面?前怪物的举动。然后,下一刻,他面?前的东西用捕食足刺穿了他所在的这具身体的脑袋。 鲜血四溅,有几?滴飞过来滴在了徐微与的鼻樑上。 他面?前的东西,在空间交叠的边缘将李忌的身体撕开来血淋淋地展现给他看?。 第53章 徐微与呆滞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四肢僵硬,做不出一点反应。他看着那些非人的虫肢像是刺穿一张纸一样挑开人类的骨骼和血肉,耳边尽是撕裂的闷响, 满眼猩红。 “……李忌……” 徐微与大脑一片空白,愣了?几秒, 居然手忙脚乱地朝回爬去。那瞬间,他只想要阻止这只怪物。 但来?自现实?世界的力量已然接触到了他。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不给他半点犹豫的时间, 手?的主人径直将徐微与朝后拖去。徐微与下意识挣扎, 眼前的一切都?在褪色, 从昏黄到漆黑, 再从漆黑到刺眼的亮白,最后, 他朝后倒去,仰面躺在了微湿的草地上。 “你是不是疯了!居然往回走!” ……听声音,站在他身边的人是颜祈。 徐微与迟钝地想道?,偏头, 想要看清身侧的青年的脸。但眼前天旋地转,一阵一阵发黑, 周遭的声响也杂乱起来?,逐渐模煳,不清晰地混成一团堵在他耳朵里。 第105页 “咳……”徐微与呛咳了?一下,喉咙发痒, 他本想跟身边人要水,但话还?没有出口就又是一阵咳嗽, 接着一发不可?收拾。他咳得越来?越厉害,无意识蜷曲起来?, 腹部一阵闷痛。 “来?个人!”颜祈朝后喊道?,弯腰查看徐微与的情况。 徐微与唇边呛出了?几丝血痕,衬着他苍白却又沾着泥污血污的侧脸显得惊心动魄。好几个人朝他这边跑来?,可?他的意识在一点点下沉,无论多少?人喊他都?没有将他唤醒,最终,他沉入了?一片无垠的深海—— …… 无形的时钟指针飞速倒退,无数画面闪回,最终还?是定格在了?七年前。 …… …… 七年前,沃霍尔酒店。 早上九点,正?是交班的时间,前台上夜班的接待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把工牌摘下来?卷好放进背包。 “嘿,爱莲娜。”她的同?事走过来?跟她打招唿。 接待抬起眼皮,没什么?精神?地看向她,“维妮。你进来?吧,我要走了?。” “哎,等等。”被叫做维妮的姑娘走到接待台后面,亲昵地挤了?挤爱莲娜。她眼睛骨碌碌地扫了?眼周围,见没人注意她俩,低头神?神?秘秘地问?小姐妹,“我听说?昨天晚上,有个富豪抱着他昏迷的同?性情人住到我们这儿来?了?,哪个房间?” 爱莲娜一愣,眉毛稍稍向上抬起,撇眼看维妮,“你消息真快。” “说?说?嘛。分你一半。”维妮沖她撒娇。 他们这些豪华酒店的工作人员总能撞到一些明星富豪,有时候,狗仔会向他们打探情报。这些收入也算是他们除小费外的最大额外收入。 爱莲娜是老员工,不敢随便卖消息。但维妮不是,她明年要去上大学,正?为?助学贷款和生活费发愁,和好几个记者保持着长期联繫。 爱莲娜不动声色地看过周围,双手?撑在大理石桌面上,往维妮那边偏了?点,“1205。我不认识那个人,但他开得车很贵。他是从前面直接进来?的,没有预约。” 沃霍尔酒店已经营业了?四十多年,因为?是老建筑,所以没有自己的地下停车场。如果客人有预约,门童会提前在路边等待,帮忙把车停到一街之?隔的新停车场里。 维妮点头,笑着用眼神?催促姐妹接着说?, 爱莲娜指了?指三米高的旋转玻璃门,“他从那里进来?的时候衬衫穿得乱七八糟的,西服盖在他情人身上。他情人就这样——靠在他怀里,手?搭在外面。是个美人,但没什么?钱。” “为?什么??”维妮不解。 爱莲娜耸肩,用手?环自己的手?腕,“他手?上戴的表特别便宜。” 维妮吹了?个流氓哨。 金融新贵的平民情人,杂志编辑最青睐的绯闻。 爱莲娜困得不行,朝她挥了?挥手?走向外面。维妮笑眯眯地目送她,见爱莲娜出门,赶紧跪下来?在接待台的抽屉里找万能门卡。 有一点她没有告诉爱莲娜。 ——李忌这单她已经做成了?。昨天晚上,他带着情人来?开房的时候就有人盯上了?他。为?了?挖头条,那些人立刻找到了?维妮,现在定金已经打到了?她卡里。 一大笔钞票呢。 维妮哼着歌推上餐车进入电梯,趁这时候大家都?忙没人注意她,她要上去拍几张劲爆的照片。 电梯在十二楼打开,走廊里静悄悄的。 维妮无声无息地走到1205门口,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没人应门。 yes! 维妮将胸前的隐形摄像头往衣服里掖了?掖,用门卡刷开门禁,小心翼翼地按住门把,向里推去—— 就在这一刻,另一股力?量从里面拉开了?门。 维妮毫无防备,往前踉跄一步,而门后的人比她反应更大,差点摔在地上。 “抱歉客人,您没受伤吧。”维妮下意识道?歉,心脏怦怦跳。 她抬起头,撞进了?一双惊慌的黑瞳里。 那是个很年轻的亚裔青年,黑髮凌乱,身上的衬衫满是褶皱,仔细看,好几个扣眼都?是空的。于是他修长的颈项和锁骨就这样露在了?外面,向所有人展示上面暧昧的痕迹。 维妮是校啦啦队的,和这人差不多高,加上高跟鞋,她甚至能将目光扫进青年的领口——那下面有好几处青红斑痕,不知道?是咬出来?的还?是捏出来?的。 天哪。 维妮在心里惊唿,目光不经意朝下看去,发现这人没有穿拖鞋,白皙的脚就这样踩在深色的地毯上,无端让人觉得脆弱。 “客人……” “让开。”徐微与推开她,朝外跑去。 第54章 维妮退了两步堪堪稳住身形, “哎?” 徐微与没管身后的动静,强忍身上的不适顺着走廊往前。 第106页 沃霍尔酒店一共有三台客用电梯,两台在南走?廊, 一台在北拐角。位于北拐角的电梯是当年建造这栋楼时最初配备的老傢伙,现在已经不能用了, 上?次打开,还是三四年前集团拍纪录片的时候。 可徐微与不知道这些。 他茫然站在上?了锁的铁栅栏前,一手抓着衣服, 一手无意识攥紧手机。 “你要找电梯吗?”维妮跟上?来, 小心地问道。 徐微与一惊, 扭头看向她。 就像爱莲娜说的那?样, 他确实是个?美人,惶惑惊怯, 像是只被扔进丛林里还不具备自?保能力的幼鹿。 维妮心里有?了些不好的猜测,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举起手,做出了一个?显示自?己无威胁的动作, “电梯在那?边,我带你去。” 徐微与没动, 警惕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这个?身穿职业套裙的姑娘刚才没有?经过?允许径直打开了门,正?常酒店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维妮转身朝南走?廊走?去,徐微与犹豫了一下, 远远坠在她后面。 不多时,两台实木外壳的电梯门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维妮停下, 回过?头示意他过?来。 …… “……谢谢。” 维妮再次听见了青年的声音。他的声线也很好听,但压着一丝让人浮想联翩的沙哑, 稍微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沃霍尔酒店经常接待保持不正?当关系的异性情侣和同性情人,维妮见过?不少,但像青年这样被强迫得这么明显的,她还是第一次见。一时间,她心下有?些犹豫不决。 要帮他报警吗? 徐微与快步绕过?她,按下电梯。擦肩而过?时,维妮察觉到他身形有?些不稳。 “——您需要一双拖鞋吗?”维妮突然问道。 徐微与动作一滞。 …… 情感上?,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理智告诉他,他待会得去楼下打车,如果没有?鞋,很多人都会看他。 “……可以吗?”徐微与轻声问道。 “等?我一下。”维妮说着跑向另一边,拿钥匙打开一个?暗门。酒店每层都会设置小仓库,专门用来存放各种一次性用具,便于工作人员及时替换。 她探身进去,在挤得满满当当的架子上?抽出一双拖鞋,边撕包装用的牛皮纸边朝徐微与的方向走?。 “叮——” 左侧电梯缓缓打开门,电梯厢中空无一人。但沃霍尔酒店给客人准备的一次性拖鞋做了里外两层包装,维妮能撕开外面的牛皮纸,却怎么也扯不烂里面的包装袋。 她没办法,泄气地看了眼徐微与,“你等?一下,我去拿剪刀!” 同一刻,右侧电梯的指示灯也亮了起来。智能自?动调整,于是左侧电梯门闭合,向下行?去。 暗门与电梯之?间有?段距离,徐微与不好在原地站着看维妮一个?人跑来跑去,抬步朝她走?去——就在这时,右侧的电梯缓缓打开了。 徐微与下意识朝里看,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身躯在目光接触到来人时陡然绷紧——下一刻,他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疾步后退,转身就要跑。 另一边,维妮拿起剪刀,正?打算剪开密封包装,耳边就是一声闷响。她吓了一跳,赶紧朝后看去,却见那?个?亚裔青年被另一个?突然出现的年轻男人狠狠抵在墙上?,双手被擒,反拧在身后。 “跑什么。”男人皱眉问道,拎在手上?的袋子嘭一声掉在地上?。 徐微与几乎是本能地往维妮的方向看了眼,顺着他的目光,李忌也看到了这个?手上?拿着一次性拖鞋的女工作人员,顷刻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差点气乐了,“你就打算穿成这样下去?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昨晚被人上?了是吧。” ——维妮听不懂汉语,但能察觉到徐微与一瞬变了的脸色。 他勐地挣扎起来,像一只被逼到角落里不得不孤注一掷的小兽。那?个?压着他的男人差点脱手,但随即,他就用更?狠的力道按住了徐微与。 徐微与闷哼一声,侧脸膝盖皆顶着墙,骨骼突出的地方皮肤被压得生疼。 “喂!我报警了!”维妮站在原地拿出手机。无论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李忌的行?为都带有?暴力倾向,只要徐微与追究,他就得去警察局过?夜。 但维妮没有?想到,先慌乱起来的人是徐微与,李忌反倒笑了。 “报吧。”他用英语回道,语气轻佻中带着难以忽视的恶意。 维妮紧张地盯着他,少顷又?将目光转向徐微与,徵求他的意见。 …… “……不要。”沉默良久以后,徐微与轻轻摇了摇头。 维妮能理解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时恐惧疑虑的心情,而且说实话……她也不想给青年报警。一旦报警,经常等?在酒店外面的狗仔就会比她早一步拍好照片卖出去,到时候她的尾款就会比现在少。 第107页 可是…… 这一刻的迟疑让她彻底错失了先机,李忌不再理睬她,一只手环住徐微与的腰,径直将人抱起来 “放开。”徐微与不安低斥,还想从李忌手中挣脱,李忌被他蹭得冒火,半偏过?身—— “需要我跟你那?小女朋友汇报一下你现在的情况吗?” 徐微与惊疑抬眼,李忌彬彬有?礼地沖他一笑,“她昨晚调监控找到了我这儿,我跟她说你喝多了,住在我家休息。她还不知道自?己被我撬了墙角,需要我告诉她吗?” 神经病。 徐微与死死咬住口腔内壁,脑中嗡鸣,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是真的。他瞪着李忌,低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为了一时兴起,这人居然真的敢趁他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和他做那?种事。他是不是疯了,真当他不敢报警吗?还是说这人就是这样,从来不考虑后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忌手下力道分毫不松,像是一头咬住猎物?喉咙,待其咽气的狼,“你确定要在这里谈?” 维妮一直远远地看着他们,不敢上?前,但也没有?离开。 徐微与抿紧唇,眼底冰冷难堪。李忌哼笑一声,拽着他朝房间走?去。 维妮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直觉会出大事,犹犹豫豫地跟着他们。 李忌听见脚步声,侧身看向她——很奇怪,这人眼里什么都没有?,甚至不带警告的意味,但就是那?种如同看死物?般的眼神让人不禁想要避让。 “我、我拿我的餐车。”维妮正?色给出理由。 李忌不动声色地扫过?她,握着徐微与的手紧了紧。徐微与不想说话,也不想在不想干的人面前和李忌纠缠,生生忍下不适。 从电梯到房间,不过?二十多步,徐微与却踉跄了好几次。李忌知道他身上?不舒服,索性停下,直接将他打横抱起。 “别?碰我!”徐微与惊弓之?鸟般后退,但仍旧没有?躲开李忌铁钳一般的桎梏。 他直接抱着徐微与,大步走?过?套房客厅,将人往卧室床上?一放,起身走?到门外反手带上?门。 关门的动静吓得维妮一惊,忍不住双手攥住餐车把手。出于对金钱的渴望,她还想伸头往里面瞧,但她只往里走?了两步,李忌就从里间走?了出来。 ! 一对上?那?双眼睛,维妮就怕了。这人又?有?钱又?放肆,和他起冲突肯定讨不到好。她这样想着,头一缩就往外跑,却不想李忌居然两步上?前一脚踹在她的餐车上?。 “啊!” 金属餐车连着餐盘餐具一起震颤,发出刺耳的声响。维妮一下子红了眼睛。 “拿出来。”李忌淡淡说道。 徐微与的好看是没有?攻击性的,他性子淡,但其实脾气很好,所以他像是雨天里晃动的花,谁路过?都喜欢停下来看看他。但李忌不一样,他连笑的时候都带着居高临下的距离感,更?遑论现在。 维妮一边啜泣一边后退,“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忌站在原地,“把你胸口的破摄像头摘下来。跟踪,偷窃,外加一个?非法摄像行?为,你猜我能让你做几年牢?” 房间里,徐微与按在门把上?的手剎时间停住。 “我没有?!”维妮失声辩解。 “是吗?”李忌不耐,“希望你的银行?卡也这么清白。” &mdot; 走?廊上?重归安静,李忌拎起地上?的袋子走?回来,随意合上?房门,转身,却见被他丢到房间里的青年自?己走?了出来,脸色雪白。如果杀人不犯法,李忌怀疑他会被徐微与从十二层的窗户那?儿推下去。 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差点把他自?己逗笑。 李忌微微眯起眼睛,兀自?沉吟了一会。 很难说他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他也知道自?己昨晚算是乘人之?危,做了点不该做的事。但在他看来,他帮了徐微与,这人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你的体质是不是有?点问题。”李忌悠闲开口,走?向客厅中间的矮几,弯腰,将那?个?还带有?维妮体温的微型摄像头轻轻放在了玻璃上?,“总是吸引些不怀好意的人。” “包括你吗?”徐微与冷冷问道。 李忌笑了,找了个?位置坐下,“我觉得我不算。” 他从一边拿过?笔记本,开机,按了几下键盘,“我明明一直在救你。” 是吗? 徐微与不想争辩,也没力气争辩。李忌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这个?人可能根本就没有?正?常的是非观。 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了,但那?种被侵犯到最深处,被迫将一切展示在人前的羞耻感仍停留在神经上?,不断地折磨着他。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徐微与哑声问道,“昨天晚上?的事我会当没有?发生过?,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第108页 李忌没有?立刻回答,轻轻点了几下滑鼠,调出一份文件,然后将笔记本转向徐微与。 “看看。”他说道,“你和李旭昌签的合伙协议。” ——? 徐微与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李忌分毫不在意,他那?个?时候确实挺混蛋的,居然勾唇一笑,“看我干什么,你和李旭昌约定,将公司没及时发放的一部分收益转为合伙公司的股份……” “不可能。”徐微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法律问题,但对李忌所说的协议没有?半点印象。 李忌朝后靠去,姿态轻松,他摊手,“这份协议条款夹在一份分红合同的补充条款里,整份文件有?十几页,应该和你单独参加的某个?项目有?关。但是徐微与,第一,这份文件上?确实有?你的签名,第二,这个?公司,现在负债几百万,债权人正?在准备上?诉。”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不言自?明了。 徐微与一阵晕眩,紧步上?前查看文件。他签合同一般都很谨慎,怎么会——没审补充条款。 李忌向前倾身,打量他因为刺激紧绷的神情,心底酥麻疼痒。冥冥中,有?东西在轻轻拉扯他,提醒他此时的行?为不够道德,不够光彩,提醒他本身就带有?恶意的开始註定得不到善终。 但彼时,他只觉得这种感觉新奇,理解不了其中的含义。 “我也不是……非你不可。”李忌慢悠悠地说道,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 徐微与看向他,眼底深处压着厌恶和恐惧。 李忌把他微潮的碎发朝后捋,露出其下光洁的额头,他也许想要在那?上?面落下一个?亲吻,但此时此刻,所有?带着柔软的暧昧都不适合出现在他们中间。 “你和我试试吧,说不定我过?几天就腻了。到时候我不仅自?动放过?你,还会把这些麻烦都处理干净。” 这点钱对他来说,确实是小数目,他只需要付出这么一点东西,就能换来一个?极合他心意的人。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当时的他是这么想的。 他将徐微与留在身边,像是小孩留一只会蹦跶的小雀,像是吃饱了的野兽圈养一只失去族群庇护的幼鹿,带着不含恶意的好奇和难以理解的心悸。 但没有?人告诉李忌,徐微与不是小鸟也不是幼鹿,他不接受任何人的圈养,也不会因为这种带着恶意的施捨心动。 徐微与习惯将所有?让他不适的东西排除出他的生活,唯独动不了李忌。他被迫留在这个?人身边,日积月累,本就不平整的伤口反覆流血反覆癒合,到最后他自?己都分不清那?一块混在一起的东西算是什么。他们两又?算是什么关系。 要是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 要是时间能够倒流…… 时间在七年和五年这两个?时间点之?间不断摇摆,但最终,梦境的主人没有?做出选择,更?深的漆黑涌上?来,覆盖了一切。 第55章 十天后, x国a市郊区疗养院。 “——他还没醒吗?” 听见颜祈的声音,隔着玻璃记录数据的医生转过头?,扶了下眼镜, “哦,还没有。但是您放心?, 目前一切体?征正?常。听查房的护士说,她给这个病人换药的时候病人有躲避反应,应该快醒了。” 颜祈微一点头?。医生朝他笑了笑, 将笔插进上?衣口袋, 一边翻记录册一边朝另一个病房走去。 颜祈抱臂侧靠在玻璃上?, 目光落向病房里侧, 那里现在只摆着一张床,徐微与?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脸上?扣着唿吸器。病房里空调温度打得低,唿吸器里的水雾时而清晰时而消隐,更让其下的人显出几分脆弱来。 徐微与?的情况比所有人想像得都更严重——倒不是说他手断脚断,或者脏器损伤, 而是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被“污染”透了。 颜祈刚把他从里面拽出来的时候,站他身边的调查员还以为徐微与?也是异种, 下意识往回沖,想拿收容箱。 没人知道李忌对他做了什么,只知道仪器暴鸣,提示这个人非常危险。但与?之相?对的, 是徐微与?近乎崩溃的身体?。调查局紧急开血库给他换了两遍血,才堪堪保住他的命。 现在只希望他能?自己熬过去, 别变成什么多手多脚的怪物。 颜祈看着里面的徐微与?,轻轻嘆了口气。 ……表世界被渗透得越来越厉害了。照这样发展下去, 被牵连进来的普通人会越来越多……到底哪出了问题呢? “让开!装什么装,你们是警察吗,拉个封锁条老子就不能?过了!我?艹你大爷的!” 楼下传来叫嚷声,打断了颜祈的思索。他侧目,朝窗边走去。东南亚这边的医疗条件不比国内,即使是加护病房,走廊外侧用的也是十几年前的老绿玻璃,金属条又薄又脏,跟八百年没打扫过一样。 颜祈用力推开窗户朝下看去。 第109页 今天是个阴天,云黑沉沉地压在所有人的头?顶,天气闷热,大家心?里都躁。郭大河那几个人站在中庭里指着调查局这边换了便?服的外勤骂,推推搡搡的,眼看想要动手。 颜祈啧了声。 这几人未必猜不到他背后有华国政府的身影。 只是第一,徐微与?还有一大笔尾款没付,第二,他们自觉自己在本地扎根多年,算是地头?蛇,不怕外来的调查局,因此不打算随随便?便?把徐微与?交给颜祈。 有点麻烦了。 告诉他们真相?吧,会加深他们对于“里世界”的认知,让这些普通人和另一个世界的屏障减弱,更容易被污染。不告诉他们吧——郭大河等人也不是善茬。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颜祈掏出来看了眼联繫人,果然是下面的外勤。 他接通电话往楼梯口走,不等底下人汇报情况就直接说道,“我?看见了,拦住他们别动,我?马上?下来。” 【是。】 郭大河态度恶劣,医院的高层认识他,又不清楚调查局的底细,索性不让护士保安管,看他们自己处理?。吵闹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对面普通病房的病人都三?三?两两地走出来,趴在走廊上?看热闹。 唯独三?楼第六个病房的十二床没动静。 ——这是吴阿红的床位。 她是除徐微与?外,另一个污染值异常的。但异常值的不明显,只高了几个点。所以调查局没有干涉,只是将她留在医院里观察。正?常情况下,一个月两个月的,她会自动代谢掉污染。 吴阿红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会,她转了转眼珠,缓缓爬起来,抱着被子坐在床头?。察觉到病房里逐渐安静下来,她悄无声息地摸下床,伸手将遮光帘撩开一条细缝。 守在外面的外勤人员立刻发现到了她的举动,走过来偏头?对上?她的目光。 “有什么事吗?”外勤人员问道。 吴阿红微微向后缩。 调查局派来照顾她的外勤人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看着也就二十多岁,但行动之间非常干练,吴阿红甚至怀疑对方当过兵。 她往门的方向瞥了眼,似乎在心?里筹划着名什么。外勤人员来之前被颜祈点过,此时看吴阿红的样子,心?里升起了一丝警惕。 “我?想尿尿。”吴阿红随口说道,“外面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外勤人员诚实答道,替她拉开遮光帘,“走吧,我?陪你去卫生间。” “……哦。”吴阿红顿了顿应下。 她双手撑在床边,作势要站,但也不知道是没力气还是怎么着,她没能?站起来。于是吴阿红朝外勤伸手,“扶我?一下。” 外勤人员毫无防备,弯腰伸手。 就在这时,吴阿红突然一巴掌拍在了她脑门上?。 “啪!” 拍击声不大不小,挤在走廊里的病人有听到的回头?看了眼,但见那个年轻的女人捂着额头?退开两步,眼神直愣,行动如?常,看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收回了目光。 吴阿红攥紧披肩,快步熘出病房。 她才不在意什么华国人美国人,这个局那个长的。她只想赶紧把自己从老太婆房间里带出来的那些钱和首饰拿回来。 从村子出来以后,她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发现自己死死抓在手里的包被人拿走了。 问那个看她的女人,女人一问三?不知,只说情况特殊,要等上?面指使。 狗屁指使,她还不知道这些政府人员啊。无非是看那些金子银子眼热,想自己贪下来呗。杂种玩意,要钱要到她头?上?了。 吴阿红一路走一路算,她能?力一般,但对付普通人还是手拿把掐的。不多时,她就找到了一个关着门的无人病房。 吴阿红回头?,小心?注意四周,手上?迅速地拆下耳坠拉直上?面的钩子,往铁锁锁芯里塞。 这边所有设备都是八九十最原始的那一套,锁也是,稍微拧拧就弹了开来。吴阿红大喜,赶紧钻了进去。 进去以后她才发现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临时宿舍,估计颜祈那帮人这几天一直住在这里,牙刷毛巾摆得到处都是。吴阿红在角落的小桌子上?看见了她的包。 她赶紧跑过去。 她的包此刻正?装在一个双层塑封袋里,塑封袋中间是一个带数字的小表,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封口处骑缝贴了一张标籤,上?面写着【093,f区,一级,未收容】的字样。 吴阿红看不懂中文,撇撇嘴直接撕开塑封袋,把包拽了出来。她迫不及待地扯开拉链,打眼看过去,发现里面的东西一样都没少,心?下有些意外。在她的认知里,这些金银首饰还有成沓的钞票应该已经被人瓜分完了才对。 她来不及细想,背上?包匆匆出了房间。 将锁復原以后,吴阿红往底下探了眼。 ——颜祈和郭大河等人已经不在了,想来应该是去房间里细谈了。她得赶紧,要不然待会那个看她的女人回神,她就走不掉了。 第110页 吴阿红绕侧梯下楼。 医院来往人员复杂,忙得脚不沾地的护士和只顾着管自己的病人都没有过多留意她,任由她从后门跑出医院,拦下一辆计程车。 她快速上?车,嘭一声关上?车门,熟练地报出了一个地址。 听见是出名的红灯区,司机从后视镜里若有所思地打量向她,目光有意无意在吴阿红胸口和腿上?转。 吴阿红不耐烦抬起眼,恶狠狠地瞪了这人一眼,“走啊。” 司机这才启动车。 医院迅速远去,吴阿红看着后视镜,确定没人追上?来以后,她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 “妈的死老太婆……”吴阿红低骂,双手紧紧攥住背包。 这里面的东西全部换成钱,够她买个店还有剩的,她总算可以轻松点了。 计程车一路颠簸,直到天际将黑才在一条闪烁着霓虹彩灯的大街外停下—— “停这里了喔,里面不好进。” “行行行,抹零啊。”吴阿红打开安全带,扔过去两张钞票。 司机回头?,斜眼看她,明显想说点下流话。换做平时,吴阿红肯定留下来揽生意,但此时她急着回家点钱,因此理?都没有理?男人。 将灯红酒绿的喧嚣甩在身后,吴阿红快速钻进一条小巷里。这上?面高高窄窄的几栋楼就是她的出租屋。她们这些人啊,跟城市里的老鼠没什么两样。住的是阴暗潮湿的窄房子,吃的是见不得光的脏食。要是不走运,一辈子都得这么过。 好在她够幸运。 吴阿红抑制不住心?底的狂喜,快步上?楼,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她背抵在木门上?,看着昏暗的屋子,好半晌没敢唿吸。一直到砰砰的心?跳声稍稍慢下来以后,她才打开了灯。 她放下背包,一把扯开拉链,拽着背包底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只听叮呤咣啷一阵乱响,杂七杂八的首饰法?器铺了一地。 …… “哈!” 吴阿红睁大眼睛。 她甚至怔了十几秒,反应过来以后扑上?去捡金镯子金耳环,这些是最值钱最好出手的,明天分几次买给不同?的金店,立刻就能?换一大笔钱。 她这样想着,扒开杂物——然后,她的手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吴阿红最开始没有意识到手下的东西是什么,下意识拿起深色的东西查看,几秒后,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冲上?了她的头?顶。 是那个布娃娃! “啊!”吴阿红失声惊叫,条件反射一脚把写着徐微与?名字,曾经被吴善婆视若珍宝的鬼东西踹了出去。 她怎么会把这玩意一起带回来! “……真他妈晦气!”反应过来以后,吴阿红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她大步走上?来捡起布娃娃,扯掉缠在上?面的金饼走到窗台,对着楼下的垃圾桶就将手中的噁心?物件砸了出去。 同?一刻,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黑蓝色的天穹一亮而后暗下,接着,几声闷雷自云层中暴出。 哗一声,压了一整天的暴雨浇了下来。 吴阿红被吓得一抖。 她双手握住窗户滑轨皱眉看天,不知道怎么搞得,心?底有点不安。 “……不会来小偷吧。”她自言自语。 想了想,她两步走回房间收好钱和金银,将包拿旧衣服裹上?塞进衣柜被子里。关上?柜门以后,她又狐疑地往窗外看了眼。 …… 想不出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吴阿红抱臂搓了搓,走向浴室。在医院里担惊受怕了七八天,她连澡都没有好好洗过,这下可得享受享受。 暴雨像是要把整个城市淹了似的,不到十分钟,楼下的街道上?就积起了水坑。那个背后写着徐微与?名字的布娃娃侧躺在垃圾桶旁边的地上?,被骯脏的泥水浸着,不一会就湿透了。 这个点,楼里的妓女和赌徒都还没有回来,整栋楼只零星亮着几盏灯,小巷里光线昏暗。 某一刻,一道细细的裂缝出现在了空气里。 它藏在暴雨里,像是损坏的电子屏幕上?的黑线那样偶尔扭曲一下。 而楼上?,衣柜门被从里面推来了。 &mdot; “吱呀……” 浴室里的水声和窗外的雨声一起掩盖掉了这一点异常,因此,吴阿红什么都没有发觉。 一只青黑枯瘦的手从里面探了出来,它慢慢触摸到地面,带着身体?朝前。 摆在客厅侧角落的镜子诚实地映出了这只恶鬼的身形——灰白头?发,驼背,面容模煳,身穿层层叠叠的红法?衣——吴善婆。 一只刻着鸟形的金饼也从衣柜里掉了出来。 如?果徐微与?在这里就会认出这块金饼。 当初吴善婆拉他入梦回溯记忆的时候,他见过这东西。吴善婆曾将它绑在手背上?举行仪式,上?面刻的鸟形是吴善婆供奉的“嚟喇神”。 所有悬而未定的细节在此刻闭合,命运无声无息地转成一个圈。失去了身体?的恶鬼悄无声息地往前爬,和身前一样,她没有腿,所以不能?行走。 第111页 但没有关系,等她上?了女儿的身,她就又有腿了。 她一点一点向前,摸到了客厅的边缘。 一滴水突然砸了下来,在浅绿色的老旧瓷砖表面占据了一小片空间。 …… 吴善婆动作顿了顿,向上?扭头?,就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下一刻,一个潮湿的布娃娃被轻轻放在了她眼前的地砖上?。 —— —— 吴善僵在了原地,她瞪大浑浊的双眼,直直盯着这个布娃娃。 布料上?的血被雨稀释掉了一部分,颜色变得深浅不一,代表头?发的黑毛线麻花辫可怜巴巴地贴在脸上?,居然让这个娃娃显出了几分可怜来。 这是徐微与?。 或者说得更明确一点,这个娃娃在某个层面上?,代表了徐微与?这个人。 通过它可以触碰徐微与?的记忆,伤害徐微与?的肉体?。 同?样的,被注入倒徐微与?体?内的能?量,某种意义?上?,它也被分到了一部分。 颜祈他们给徐微与?换了全身的血液,并将那部分被“污染”的源头?存放进了隔离箱。所有人都以为表世界中不存在能?够连通【巢穴】的锚点,所有人都放心?地开始做收尾工作。 所有人都漏掉了这个只有寥寥三?人知道的布偶。 吴善扭曲的脸上?快速划过一丝惊恐,这瞬间,她本能?想要向侧边逃跑。但一只冰冷的手按住了她的头?。 手的主人轻而易举地将她的脖子拧过一百八十度。 他半蹲在吴善婆身后,神情平静又癫狂,原本俊美无俦的面容不知为何?让人觉得狰狞。 【多谢。】他说。 吴善的嘴唇无声翕动,她也许在求饶,也许在谩骂,但不重要,没人在意。 青年拿起地上?骯脏的布娃娃,食指按着娃娃的头?沖吴善点了点,语气哄孩子一般,【跟婆婆说谢谢。】 而后,他捏碎了吴善的头?颅。 第56章 【呵呵……】 吴阿红在淋喷头下睁开了眼睛。她似是有些狐疑, 关掉水往外看了?眼。 客厅里空空荡荡,没有多出任何东西,但吴阿红就是心神不宁。 她想了?想, 扯下大浴巾包住自己,小心走到浴室门后, 迅速拿起墙角的金属水管,“谁?!” …… 吴阿红重重一敲水管,金属和瓷砖撞击, 发?出铮然炸响, “滚出来!老娘看见你了!” 几秒之后, 客厅里还是安安静静的。 ……我幻听?了?? 吴阿红莫名其妙。她随手?把铁管搁在洗手?台上, 探身拿椅背上的裙子躲在墙后面穿。一直到她穿完,房间?里都再没有出现怪声。 吴阿红用力抓了?抓潮湿的头髮?, 转头去拿梳子——下一刻,她对上了?镜子中的自己——和自己身边的吴善婆。 【呵……呵……】 她再次听?到了?喉咙漏风般的喘气声。 吴善婆凌空站在她身边,头颅上半部分严重变形,像是被捏烂的水果。她用全黑的眼睛盯着吴阿红, 张开嘴,口中也?是墨黑一片—— 她终究没有逃脱巢穴。 【他……在……哪……】 吴阿红僵立在原地, 牙齿不受控地打?颤,发?出咯咯声响。她朝后退,转身,朝门的方向冲去。 “嘭!” 浴室门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倏然砸上, 吴阿红不察,一头撞在门板上摔向地面。 “滚开!艹他妈的老?太婆, 都死了?还来找我干什么!”吴阿红厉声尖叫,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他……在……哪?】 声音清晰了?一些。 吴阿红瞪大眼睛, 头髮?丝凌乱地沾在脸上。 镜子里的吴善婆朝她的方向转头,动?作缓慢,口型夸张。 【他、在、哪?】 平心而论,吴阿红根本理解不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不知道吴善婆为什么成了?恶鬼,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更不知道吴善婆的眼里嘴里的黑色蠕动?物代表着什么—— 但她莫名领会了?吴善婆的意思?。 “……他、徐微与在医院。柯萨奇中心医院!” …… 吴善婆的唇角勾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她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存在在她脸上的笑。 灯光闪烁,吴阿红抱头尖叫,“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没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她的嚎叫声中,浴室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原本盘踞在这一小片空间?中的东西……离开了?。 作为奖励,他没有伤害吴阿红,也?不会再来找她。 同一刻,医院。 “轰!” 惊雷响彻夜空,暴雨如瀑,雨滴噼噼啪啪砸在玻璃上,把门窗都砸得晃动?起来。一楼值夜班的护士一个瞌睡没来得及打?完,硬生生被这响动?惊得收了?回?去。 第112页 “我的天?,好?大的雨。”她喃喃,跑到走廊上挨个关窗户,忧心忡忡地往下看。 他们这边每年六七八月降雨量都会陡增,经常爆发?洪水。看这个雨势,接下来几天?也?有点危险,要不要去超市买点吃的呢? 这个点,应该不会来病人了?吧。 正想着,正厅入口处走进来了?一个青年。 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唿,站在导台前翻了?翻科室介绍,径直朝后走去。护士听?见脚步声才后知后觉到来人,忙转身喊住对方,“哎——您好?,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 青年没回?头,顺着回?字型的走廊朝楼梯走去。他带着贴脸的黑色口罩,穿一身夏季冲锋衣。隔着雨幕,护士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细节,只觉得这人身量极高,身形悍利挺拔,看背影都让人觉得心动?。 她一时有些入迷,盯着对方发?呆。某一刻,她突然觉得脸上热热的,伸手?一抹,却见指腹上全是血。 …… 护士脑子嗡得一声,她呆呆转头看向窗户,借着灯光的反射,她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她的眼睛流血了?。 不要窥视,不要聆听?,不要触碰。这三句告诫一直写在调查局的徽章上,警告着来来往往所有对未知抱有好?奇的调查员。 可?惜护士不知道。 她慌乱抽了?几张纸擦血,给?眼科医生打?去电话,生怕自己得了?什么怪病错过治疗时间?。 在暴雨声和护士的哭诉声中,青年走到了?加护病房外。他透过玻璃观察里面的人,目光划过徐微与毫无血色的侧脸,乌黑的鬓髮?和微微起伏着的胸膛。 真?可?怜。 原本富含能量的血液被暴力抽离身体,导致已经开始异化的躯体没有营养供给?,不得不退化回?原来的状态。这样一来一回?,对人伤害很大。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再来一次转化了?,至少得修养七八年。 青年拧开门,缓步走到床前。 真?该剁了?那?些多管闲事的人。 他双手?撑在加护病床床尾的栏杆上,神情不明,似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审视。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很轻地动?了?一下。 ——徐微与睁开了?眼睛。 他其实白天?就醒了?,但身体太虚弱,精神也?跟不上消耗,才醒就又睡了?过去。这边医生素质一般,来来回?回?被折腾了?好?几次,见他体徵还算正常,后面就懒得管了?,索性让他自己先恢復着。 …… “……颜祈?”徐微与近乎无声地问道。 青年轻轻抬起下巴,大半张脸藏在覆面口罩之后。如果凑近看,就能发?现他的肌肉轮廓很僵,几条横贯皮肤的血痕时隐时现。 ——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真?是够心狠的,说走就走。 无数杂糅了?恨意的怨怼堵在喉头,房间?里一时非常安静。这样的死寂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在秒针转到第?三圈的时候,青年抬眼看向了?正在工作的心电监测器,几息后,他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堪称温和地笑了?起来,目光重新落回?徐微与身上—— “我是新来的护工,颜祈让我来看看您的情况。” 第57章 护工……吗? 徐微与看着隐没在黑暗中的人形, 眼皮沉重,不知不觉再次陷入了昏睡。 站在床尾的人没有出声叫他?也?没有动,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他——看见徐微与过得不好并不能让他?产生什么快感?, 相反,他只觉得烦躁。 ……烦得想把他关起来。 …… 徐微与浮在半空中, 现?实世界倒悬在他?头顶上,人和车辆都?小得像是蚂蚁,在城市道路间来来往往。这场面本该很嘈杂, 但他?耳边什么都?没有, 像是有谁给整个世界按下了静音键。 我这是在哪? 徐微与茫然扭头。 他?身下也?有东西。 那是一片昏暗的丛林, 树木茂密, 每一棵高大的乔木都?尽可能地伸展着自己的枝丫,企图侵占更多阳光。这其?中, 有一条被?人砍出来的小径。 小径曲折,杂草丛生。徐微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这条路往尽头看。而后,他?对上了一双沉黑沉黑的眼睛。 同样渺小如蝼蚁的李忌站在路口,仰头, 神情森冷。 没有金绿色竖瞳,没有可怖的虫肢, 这个?李忌,是曾经徐微与还没有找到这片丛林时,多次出现?在他?梦里的李忌。 徐微与看着他?,他?也?盯着徐微与, 唇边缓缓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 即使是在梦里,徐微与依旧感?受到了那种心脏被?人狠狠攥住的疼痛感?。 李忌大概是看出了他?的表情, 笑意渐浓,吐出了更残忍的质问。 【既然那么愧疚, 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为什么不和我死在一起?】 第113页 这一刻,徐微与甚至分不清说话的是李忌还是另一个?他?自己。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见李忌的身体被?撕开的时候……他?是想死在那条甬道里的。 “徐微与……” 也?许是注视下方的世界太久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推着徐微与朝那里靠近。李忌似是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徐微与……” 空洞的唿唤声自倒悬的现?实世界中传来,徐微与的肩膀被?人拽了一下。他?想要朝后看,但这个?时候,李忌向他?伸出了手。 【过来。】李忌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命令道,【过来我就原谅你。】 这句话放在他?们中间,有一种别人都?无?法理解的诱惑力,徐微与不自觉地朝前?迈出一步,但下一刻,他?整个?人被?倏然提起,眼前?的丛林飞速远去,后背重重撞进现?实—— “滴滴滴滴——” 仪器的长?鸣声炸进耳膜,徐微与空茫地睁开了眼睛,思维还有些涣散。不等他?想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一个?咖色皮肤的医生就扒了扒他?的眼睛,随即长?舒一口气。 “没事了没事了,醒过来了。不用打肾上腺素了。” 医生回头对护士说,“拿瓶葡萄糖过来。” “好!” 周身吵闹声杂乱,徐微与动了动手指,感?到一阵轻微的拉扯感?。他?顺着看过去,发现?自己手背上连着输液管,吊瓶里的药液此时已经下去了一半。 …… 我在医院。 徐微与思维清晰了些,一天多断断续续的浅睡眠和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噩梦堪称折磨,他?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才渐渐适应了耳边的人声。 “你感?觉怎么样?” 一道格外清晰的声音问道。 徐微与睁开眼睛,果不其?然看到了颜祈。 “……还好。”他?低声说道。 “还好?”自称调查员的青年扬眉反问,“你刚才差点就成植物人了。你梦见了什么?魂都?跟着人家跑了。” 这两句话让不知道前?情的人听起来很容易迷煳,但徐微与只是稍稍顿了下就明白了颜祈的意思。 ——刚才他?梦见的那个?李忌,应该是巢穴里的怪物。 它还是没有放过自己。 …… 医生和护士记录下徐微与的身体各项数值以后朝门外走去,怕打扰两人交流,他?们还贴心地带上了门。房间里立时安静下来,只有仪器风箱嗡嗡的散热声持续着。 颜祈见徐微与不说话,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你梦见了‘那个?李忌’,对吧。” 里世界对人的影响从?来都?是这样,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摆脱的。 徐微与没有扎针的左手无?意识攥紧床单,他?默了一会,撑身坐起来。颜祈皱眉,走过去扶他?,被?他?抬手制止。 “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徐微与摘下唿吸面罩,“有办法避免吗?” 他?这几天全靠营养针撑着,又?消瘦了不少。如果不是骨像优越硬生生撑住了五官,整个?人简直没法看。 颜祈抱臂低头想了会,“我回去以后帮你找找吧。你的情况太罕见了,躯体异化、灵魂残损又?被?补全,说实话,我都?没想过你能活下来。” ……我也?没想过我能活着出来。 …… 最后那一刻,那只顶着李忌皮的怪物如果爆发,是能杀了他?的。但他?没有,他?活生生撕开了李忌的身体,带着浓稠的恨意和压抑着的绝望。 徐微与咬紧牙关,尝到了一丝血味。 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只要想起那一幕,他?的心脏就会抑制不住地抽痛。为什么要那么做呢?那只怪物真把自己当成李忌了,所以为了他?的背叛和逃离恼火不甘? ……可它明明不是啊,为什么要装的那么像那个?人呢? “我觉得……”颜祈盯着他?,幽幽开口。 徐微与偏头,对上他?的目光。他?习惯性?地将所有情绪压在身体里,外表看起来不动声色,平静而淡漠。 但这骗不过颜祈。 “我觉得你得去看看心理医生,徐微与,你状态不对。” 没有人可以在经歷过那样惨烈恐怖的里世界以后,依旧维持住绝对理智。颜祈都?不行?。 有些人觉得精神状态稳定就是永远的平静,但事实上,精神状态稳定的人绝对不会像一块冰一样,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 情绪抽离本质上就是某些精神类疾病的前?兆。 “……我知道。”徐微与说道。 颜祈掏出手机,“我给你找吧,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医生都?在我们这儿?了。” “——我最近没时间,能等我一个?月吗?” ? 颜祈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你的公司有事?” 第114页 另一边。 加护病房外的走廊楼梯口,一个?青年三步并两步踏上楼梯,绕过转角,朝徐微与所在的病房走来。 他?身上的薄款冲锋衣和覆面口罩一看就是调查局出的装备,因此,守在病房外的外勤人员虽然不解,却也?没拦着对方。 青年走到他?面前?,朝他?微一点头,“颜工还在里面吗?” 外勤点头,“还在。你是干什么的?” “护工。”青年提高手中的饭盒给对方看。 外勤瞭然。 徐微与的身体状态太差,颜祈交报告上去以后,东南亚这边的点很快指派了一个?医生。 但由于?调查局的专业医护一直很忙,天天全球到处跑到处救人,加之徐微与是个?普通人,还据说没有迫在眉睫的生命危险,所以那个?医生一直没有到位。 外勤立正,朝青年敬了个?军礼。 …… 青年偏头,眼神若有所思地扫过他?,脚步却没有停留,径直走到病房门口。 他?抬手,正打算敲门。 ——“我要回去一趟,给李忌办葬礼。” 加厚的金属门本该隔绝掉这微弱的声音,但奈何门外的东西听觉太过灵敏,一字一句全都?传进了对方的耳朵。 青年的手停在了离门几寸的空中。 外勤和他?隔着几米距离,见对方要敲门又?没有敲下去,有点困惑。 这医生怎么回事?又?是买饭又?是守门的,东南亚这边的点对医护人员的要求和国内不同吗? 病房里,颜祈的神情显见有些复杂。他?沉默了好一会,带着一点点难以言喻的迟疑,“……你认真的?” 因为徐微与和李忌,这些天他?对李家那些破事也?有了些了解。 当年李老爷子为了打压儿?女和孙辈,硬是说没找到尸体人就不算死,拖着不许任何人提给李忌办葬礼这件事,自己运营原本属于?李忌的那几家公司。 拖了五年,徐微与现?在旧事重提,不仅不会比当年轻松,反而会给他?自己招致众多没有必要的非议。 “我当然是认真的。”徐微与语气淡淡的,“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颜祈:“可是你的身体——” 徐微与:“撑得住。” 颜祈不说话了,皱眉沉思。 他?和徐微与之间到底不算熟稔,只能说陌生人以上朋友之下,互相对对方有所求而已。因此更进一步的话题并不适合由他?挑起。 …… 但是这种时候,不该由他?问他?也?得稍微问一下了。要不然后面的工作不好展开。 “徐微与,我有个?问题。”颜祈头疼,“你真这么爱李忌吗?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觉得你现?在应该以身体为重。你应该能感?觉到吧,你的身体情况很危险。”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如果他?无?关紧要,你就别闲着没事干跟自己过不去。你这样很容易死。 “……” 门外,青年垂了下眼,不多时又?阴沉地抬了起来——门内,徐微与坐在床头,苍白得像是一尊用雪塑出来的像。 “两年。”徐微与的声音像是嘆息,又?像是某种终于?卸下力道的妥协。“养条狗都?能养出感?情……” 我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只是那几年不想也?没办法承认而已。 那么大的差距,那么不光彩的开始,谁往前?一步都?会给这段本来就见不得光的关系涂上一抹更深的暗色。李忌高傲,他?也?不遑多让……于?是越闹越难堪,越没办法开口。到最后,李忌选择停在原地,他?选择在合适的时候彻底结束…… 话语停留在舌尖,徐微与将它们尽数咽下,喉头苦涩。这些话他?没办法跟颜祈说,没办法跟任何人说。想了想,他?看向窗外,换了句无?关痛痒的回应, “——我总不能让他?连个?墓都?没有。” 第58章 颜祈抱臂, 目光可有?可无地扫过旁边医疗仪器上的数字,一时无言。徐微与没有明说他和李忌之间的感情,但颜祈凭自己对人情绪的敏感程度, 轻而易举地读懂了他话中的未尽之言。 他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有多少牵扯不清的往事,不好在这种事情上劝。 “那随你吧。”颜祈说道, “我尽量帮你。” 徐微与很?轻地露出了?一个笑,从出来开始一直凝着忧虑的眉眼柔和了?些,“谢谢。” 颜祈一哂, “应该的, 以后有?不少实验需要?你配合, 我只是保护重要?材料而已。” 和颜祈接触久了?就能感觉到, 他这个人虽然长了?双见人三分笑,看谁都深情的桃花眼, 但骨子里是凉的。他不太?在意别人的死活,也没那么多兴趣去干涉他人的命运,游离人间,有?一套自己的规则。 所以他说徐微与是重要?实验材料, 徐微与很?平静地就接受了?。 第115页 “笃笃笃。” 门被从外面叩了?几下。 颜祈一顿,扭头看去——外面有?人?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徐微与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进来。” 门把?往下一压,锁舌内收,一个青年从门外走了?进来。 徐微与本来以为敲门的是护士,看见对方从头到脚一身黑的装扮稍微愣了?下, 随后才注意到这人冲锋衣上,和颜祈外套一致的银色徽章——是调查局的人。 但颜祈的反应却不像见到了?同事。 他打量了?对方一会?, 缓步走到床尾,若有?若无地挡住了?青年往前走的空间。 “你谁啊?” 青年掀起眼皮, 侧身把?装着饭盒的塑胶袋放在小桌板上,拉开冲锋衣,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金属卡递给颜祈——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颜祈被他的做派弄得?有?些莫名,接过金属卡,看清上面的文字以后,眼底划过一丝意外。 “哦,医生啊。”颜祈放松下来,“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 青年没理他的寒暄,单手拿回身份证明,侧身看向徐微与。 对上他的目光,徐微与很?轻地蹙了?下眉——他感觉……这人好像在笑。 那笑意非常恶劣,非常怪异,仿佛某种从漆黑地洞里爬出来的怪物。手脚撑在通道壁上看不清数量,脸藏在阴影里,轻轻对着他咧开嘴。 【……你要?给我办葬礼?】 以什么名义?朋友?下属? 你不觉得?讽刺吗。 这感觉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快到徐微与的本能都没有?反应过来就消失了?。毕竟青年的覆面上缘接近下眼睑,额发凌乱,整张脸百分之九十藏在遮挡物之后,谁都猜不透他真实的神情。 他不说话,徐微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唯一了?解情况的颜祈等了?几秒,开口?打破僵局。他对“医生”的容忍度显然很?高,第一次为别人背书,“徐微与,这是我们调查局善后工作小组的医生,像你这样的情况一般都由他们解决。医生,这是093巢的倖存者,徐微与。” 负责善后工作的“医生”是比调查员更危险的职业,送到他们手上的,要?么是被污染得?不人不鬼的人类,要?么是还有?研究价值,但极其危险,需要?特殊处理的收容物。 没哪个人能长期在这种工作环境中?一如既往地保持正常,所以“医生”基本都是怪咖。 颜祈进调查局的时间不久,但早早用亲身经歷证明过这点,相比较而言,青年的表现?在“医生”里算中?等水平。 青年目光不轻不重地压在徐微与身上,他后背靠在床头,双手规矩地搭在白色被套上,右手无意识握着左手手腕,姿势称得?上淑女?。 但李忌知?道,他在紧张。 …… 真可怜。 以为自己能永远摆脱怪物的纠缠,结果出来不到一天就又被追上……连他都没有?预料到事情会?这么巧。 他真期待徐微与发现?这张皮底下是他以后的表情。 将躁动的恶意压下,他顺着床沿走到徐微与面前,坐在床头的病人因此仰头和他对视。 “你好,医生。” 徐微与轻声招唿,他对昨晚发生的事隐约有?些印象,顿了?下,跟李忌确认,“……您昨天晚上来我房间了?吗?” ?昨天晚上? 颜祈不知?道徐微与指的是什么,询问般看向青年。青年却依旧没有?要?理他的意思,抬手,随意指了?下门的方向,示意他出去。 颜祈没有?立刻动。 徐微与也看懂了?这人的意思,隐约感到了?一点不安。如果可以,他不想和一个明显不正常的陌生人单独待在密闭空间里。他朝后靠,偏转目光看向颜祈。 但被他求助的人略作思索,站在了?另一边。 ——像这样的医疗人员大多比较孤僻,没法沟通。和他们打交道,最好满足他们的一切要?求,不然容易出事。 总归,他不至于?伤害徐微与。 “那我先出去。”颜祈朝后退了?一步,朝徐微与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有?事按铃,转身出了?门。 病房门先打开再闭合,三角形的光弧扩大缩小,最后消失,像短暂出现?又被某种力量掐断的生路。 ——你看,人类就是这么容易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忌眼底笑意渐浓,滋生的恶念像是张牙舞爪的藤蔓,肆意蔓延在心底。要?不是顾忌徐微与身体,他真想现?在就撤下伪装,问徐微与被信任的人亲手交回到他手里感觉怎么样。 徐微与的恐惧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的甜美。 他扯掉右手手套,又慢悠悠地去撕左手的绑带,享受空气?中?弥散的不安情绪。 “是我。” 他的声音像木棍划拉过水泥地,嘶哑难听,但这种完完全全的陌生感却让徐微与稍微安心了?些。 第116页 ……不过,这人既然会?说话,为什么刚才颜祈在的时候不出声?是性格如此,还是…… 徐微与心底漫起一阵古怪的违和感,他拿过床头的水杯掩饰般抿了?一口?,“您——” “张嘴。”李忌淡淡命令。 徐微与预感不详,“什么?” 李忌慢腾腾走到他面前,将两只摘下来的手套放在徐微与身侧,手也就顺势撑在了?旁边。他用另一只手握住徐微与侧脸,拇指在人下唇按了?一下,“张嘴。” 徐微与心跳漏了?一拍。这个动作,在此之前只有?一个人对他做过。 身体迅速对那个提也不能提的名字做出了?应答。 毛骨悚然的寒意和难以消解的痛苦同时窜过嵴髓,徐微与应激般打开对方的手。面前人立刻桎梏住他,徐微与反拧对方手臂,挣扎间,他一把?撕下了?对方脸上的面罩。 这动作也许是有?心,也许是无意,没人分得?清。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间。一张重度烧伤,侧颊缺失露出齿列的脸,就这么撞进了?徐微与的眼底。 没做任何准备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 ——看着徐微与震惊到僵直的样子,青年沙哑地哼笑了?声,“好看吗?” 这就是这具身体现?在的样子,还要?恢復一段时间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但阴差阳错的,居然成为他伪装成另一个人待在徐微与身边的最佳助力。 …… “……抱歉。” 徐微与怔怔道歉,“我以为……” 他以为他会?看到另一张脸,另一张连想都不敢想的脸。 不等他说完,对方冰冷的拇指按进了?他的口?腔。 这人的手指上也有?伤。 徐微与的舌尖接触到了?凹凸不平的皮肤,滑腻和粗糙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纠缠在一起,让他有?种噁心作呕的冲动。 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这样扭合在一起的形状让他想起了?老村子里藏在村民皮下的【网】。 青年单手挂上覆面,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继拇指之后探了?进来,不带任何温柔旖旎的情调,粗暴地捅进了?徐微与的喉咙。 徐微与本能握住对方手腕,用眼神示意对方停下。这个人毕竟是调查局派来帮他的,他总得?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但大概是他之前的举动激怒了?青年,对方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强硬地拉开了?他的手。 被子底下的身体挣扎,想要?朝另一边逃离。可虚弱至极的身体情况根本支撑不了?这种剧烈运动,徐微与侧脸发红,呛了?一声。 “咳……咳……” 过界的粗暴对待令人极为不适,徐微与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 调查局怎么会?有?这种人?他又惊又疑。颜祈刚才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他这样正常吗?……我应该相信这个人吗? 就在这时,徐微与感觉对方曲起了?手指。本来就狭小的喉口?被更古怪地撑开,抠挖时水声暧昧残忍,说不出得?情色。徐微与耳根通红,朝后仰去,想要?躲开对方的桎梏。 “别、动。”青年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难听喑哑的声线似乎带着笑意,但因为受损严重,常人实在分辨不清。 这样真的正常吗?有?哪个医生是这样医治病人的?! 徐微与眼前全是生理性眼泪,强忍不适瞪向对方。就在这时,他舌根处瀰漫开来了?一股铁锈味。 ……血? 李忌攥着他的手,带着他揉了?揉他自己的喉咙,笑着柔声安抚,“咽下去,对你有?好处。” 血腥味激起了?灵魂中?的抗拒,徐微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咽,但他的身体已经先他的理智一步做出了?干呕的反应。 拿走。 他发出含煳的抗拒声,屈膝重重顶在对方腹侧,一声闷响。换做旁人,此时肯定吃痛松手,但青年只是笑了?笑,愉悦地俯身压制住他的挣扎,强行扩开他的喉口?逼迫他咽下更多的血液。 第59章 颜祈关?上病房门。 守在另一边的外勤立刻向前一步。颜祈给了他一个眼神, 而?后偏头示意病房。外勤顺着朝里面看?了眼,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四下无人注意这边,颜祈左右看?过, 径直朝楼梯间走去。 这家医院没有电梯,楼梯间侧面有一小块隔出来晒拖把和?抹布的小开?间。颜祈走到?开?间前, 细听里面的动静,确认没人以后,抬步走了进去, 拿出手?机。 ——虽然房间里的那个人自称自己?是医生, 身份铭牌也对得上, 但保险起见, 他还是得跟东南亚这边的点核一下。 “嘟……嘟……” 颜祈捏旁边仙人掌的刺,才长出来的小仙人掌被?拽得摇摇晃晃, 不多时就被?揪了下来。 【诶,颜祈啊,找我什么事?】 第117页 “金主任,好久不见。”颜祈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笑?意, “刚才您派的医生到?了我这儿,我跟您确认一下。” 那边响起哗哗的翻页声, 看?样子是在查记录。 【——对,他昨天中午上的车嘛,今天正好到?你那。】 颜祈轻轻点了下头,若有若无的微妙怀疑淡了些许。 “我看?邱医生有点阴郁。他脾气怎么样?” 【嗨。】被?颜祈叫做金主任的中年男人在那边打了个哈哈, 【他们——你晓得的,都这样, 能救人就不错了。别的不做要求哈哈哈哈哈哈哈。】 颜祈也跟着笑?,“是。” 金主任:【你要是想跟他搞好关?系, 可以?带他跑跑歌舞厅、小酒吧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就喜欢往这些地方钻。】 …… 里面那个人,嫖娼? 颜祈露出了几分狐疑,他有点想像不出对方进到?乱糟糟的歌舞厅里,搂着小姐小妹唱歌跳舞的样子。还是说,对方有另外一幅和?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性格? 【小颜?】 “哦,好,谢谢您。”颜祈垂眼,将揪下来的小仙人球放到?另一个花盆里。 同一刻,病房。 “咳……咳咳……” 调查局的外勤就站在一墙之隔的门外,透过加护病房观察用的玻璃,甚至能看?见他的半边身体。徐微与?余光略过那人,见对方毫无反应,皱眉侧趴在床头咳嗽。 他的嘴唇连着下巴都是呛出来的殷红血点,喉咙还残存着被?暴力撑开?的古怪钝痛。从后面看?过去,他露在外面的侧脸后颈一片素白,耳廓却是红的,蝴蝶骨掩在单薄的病号服下,隐约起伏着。 像真被?怎么怎么对待了一样。 李忌抿唇偏开?目光,徐徐唿吸。 他现?在的身体从里到?外都是坏的,起不了反应不说,感觉也不够灵敏。徐微与?倒是被?他弄哭了,但他心里堵的气不减反增,郁在那里,跟一堆火炭似的,烧得人从里到?外只觉得烦。 真不知道这是在折磨徐微与?还是在折磨他自己?。 …… “……医生。” 听见徐微与?沙哑的声音,李忌垂眼,眼底戾气横生。 徐微与?撑起身,从床头抽了两张纸擦嘴。两人一躺一站,从高度上,徐微与?天然被?压了一头,再加上肉眼可见的体型差距,在李忌面前,他简直像一只被?折了翅膀的小鸟。 徐微与?将用过的纸巾折了折,放在床头,“我得罪过你吗?” …… 李忌简直想要笑?出声来。 得罪。这个词用得真好。 你当然得罪过我。 李忌真想掐住徐微与?的脖子好好问问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心狠。 你明明知道没有锚点,我会?在那个没有生机也没有死亡的村子里永远存活下去,一直到?巢穴成熟。为什么要跑?没办法接受一只怪物?还是没办法面对你自己?? 我是不是李忌,你应该很清楚啊!我们两个才是最亲密的人,你凭什么相信别人而?不相信我?! 你是不是……只是想要摆脱我? 你会?来找我,只是因为愧疚。你放不下心里的枷锁,但又实在不想和?我在一起纠缠一辈子。颜祈的话正好给了你摆脱我的理由。 一切都是你的藉口。你只是想离开?我,你想带那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回到?现?实世界,你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我。 怨恨像是混乱翻涌的海浪,一重一重冲击摇摇欲坠的理智,有那么一瞬间,李忌真的想冲上去拧断徐微与?的脖颈。只要这个人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可以?吞噬徐微与?的灵魂,永远奴役这份能量,创造一个永远听话,永远乖巧的【徐微与?】—— 李忌后退一步,拿起床头的手?套动作缓慢地戴回手?上。 安静的危险比震耳欲聋的吼叫更?可怕。徐微与?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但直觉不对,手?朝后,摸到?了果篮里的摺叠刀。 他面前的人嗤笑?了一声。 “你手?上那破东西能干什么?”李忌淡淡问道。 徐微与?动作微僵,但手?指还是攥紧了冰冷的金属硬物。他必须得抓点什么东西才能感觉到?安全。 李忌抬眼和?他对视,突然俯身上前。徐微与?条件反射向相反方向后腾身。可他的反应速度哪里比得上异种,轻而?易举被?制住了手?腕。 徐微与?尽量保持面上的冷静,思考脱身的办法。 在他看?来,这个“医生”跟兽类一样,行止动静根本没有规律,而?且还莫名其妙地对他抱有反感,又难缠又危险。 怎么办? 李忌抬手?,徐微与?手?臂肌肉一瞬绷紧。 ——而?后,李忌抠走了他攥在手?里的摺叠刀。 像龇牙龇了很久的凶兽猝然扑上前,用尖齿抵住人类的喉咙,只消下压就能撕开?脆弱的颈项。但最终,它象徵性地在上面蹭了一下。 第118页 徐微与?脸上的茫然不似作伪,李忌扯了扯唇角,意识到?徐微与?看?不见以?后,又用冰冷的刀鞘抵着徐微与?的唇角往上顶了一下,像是一个隔空落下的亲吻。 “会?用刀吗?拿着有什么用?” 第60章 时间在医护人员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中缓缓后移, 在调查局众人看来,徐微与和新来的“医生”相处良好,身体恢復得也很快。不出意外?的话, 再有两三天就能办理出院手续。 洗手池水声哗哗。 李忌站在白瓷砖砌的长台子前,伸手接水。食指上的牙印随着水流沖刷逐渐变淡, 最后?消失。 他轻轻笑了一声。 ——他这几天一直在给徐微与餵血。颜祈留下的外?勤“看不见”病房里的情状,以为?一切正常,就什么都?没管。于是徐微与也以为他的举动是正常的, 强忍不适配合了几天。 刚才才爆发。 真?是……笨死了。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好骗。 李忌拧上水龙头, 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没有肌肉支撑, 从体型上看, 他比原先瘦了不少?,脸型也发生了变化。只要?调查局不把?专业设备搬过来, 里里外?外?地?测一遍污染值,他就能用这?个身份一直混下去。 唯一的问题是,巢穴还没有成熟,他没法在外?面待太久, 要?不要?带徐微与回去呢? 或者换一种说法——要?不要?把?徐微与抓走关一段时间呢?要?不要?……让他再听话一点呢? 李忌靠近镜面,左手五指按在玻璃上, 冷冷盯住镜子中的自己。他的大半张脸都?隐藏在覆面下,按说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唇角的弧度狰狞,硬生生将布料扯出了几道诡异的褶皱,正面看过去, 极为?可怖。 要?是在徐微与面前露出这?幅样子,肯定能把?他吓得晚上不敢睡觉。 李忌愉悦地?想?道。 躯体残缺, 于是代表理智的灵魂和代表疯狂的灵魂活跃地?混在了一起,相互交换意见。无数声音, 无数也许属于他也许属于其他东西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抒发意见,将用于自控的神经挤到角落里,不许它发挥作用。 李忌知道自己状态不正常,大概比之前在古村里时更疯。 这?段时间,徐微与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一开始还是单纯的警惕,后?来就变成了戒备和害怕。再后?来,发现他其实不会实质性地?伤害到他以后?,戒备仍旧存在,害怕却变成了无语和排斥。 李忌察觉到了,但懒得控制。 他总得做些什么磨平心底的戾气?。不然一直压着,等到爆发的时候徐微与得被他玩死…… 镜中人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就在这?时,镜面边角处突然多出了一抹亮色。 李忌眸光微凝,看过去。只见那人走过水房,本?想?继续向前,但似乎是瞥到了他,脚下一顿,随即朝他这?边走来。 是颜祈。 …… 李忌敛下神情。他和颜祈总共交过两次手,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他并不疯狂,并不怪异,理智稳定,行为?正常,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但却能在某些时候猝然压制住他。 在这?位特殊的调查员面前,李忌摆出了之前那副不善言辞的冷脸。 颜祈知道他会说话,但一点都?没有介意,浅浅笑开主动示好,“邱先生,好巧。” 李忌依旧不说话。 他的声带其实已经好了,嘶哑难听的声音是利用能力下的认知影响。当初在野佛堂里,他用同样的招数对付过杨朵和杨长明。 只是这?种认知影响对颜祈无效,所以李忌索性不在这?人面前开口。 “有时间吗?”颜祈走到他身边,“我想?跟您谈谈徐微与的事?。” 李忌抱臂,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颜祈眯起眼睛,笑得像一只坐在地?上准备和人讨价还价的野狐狸,“您觉得徐微与怎么样?” 病房里发生的一切都?藏在平和的表象下。 那块用于观察的玻璃永远安安静静,任何人站在它前面,都?只会看到躺在床上的徐微与和站在床边的“医生”。两人永远在礼貌地?交流,永远没有肢体接触,简直像医院拍的宣传片。 外?勤一开始还好奇过,但见两人一直这?样,被局里养着供着的“医生”不过是个一身黑的木棍,他就失去了兴趣,将自己看到的如实汇报给颜祈。 ——可很奇怪啊。 如果?“医生”真?的什么都?没做,徐微与侧脸为?什么会有指痕?手臂外?侧为?什么会有淤青?为?什么在他面前时,总露出一副强忍着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 颜祈被搞得满头问号。思?来想?去,只能来堵“医生”。 面前的人依旧不发出一点声音,像是某种蛰伏在阴影中的野兽,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冰冰冷冷,看得人非常不舒服。 就在颜祈以为?对方要?这?么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伸手在水池里蘸了蘸,于横台上写下了一个字—— 第119页 “笨。” …… 颜祈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礼貌的笑意。在他看来,病房里的那位徐老闆除了有点死心眼以外?,和笨搭不上半点关系,情商智商都?是一流的。 “您不太喜欢他?”颜祈笑着问道。 这?次李忌没有给他回答,只是安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颜祈也没再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进入主题,“是这?样的,我有件事?想?要?拜託您。” 他走近两步,斟酌言辞,“徐微与马上要?回北美给他的亲属办葬礼。但是据我们所知,他这?位亲属的死亡和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有关。” ——陈南对吴善婆说过,李忌是他“接的单”。有一位大老闆出钱,让他把?李忌偷运出来,找个地?方处理掉。于是陈南就带着李忌的尸体回了村子,用这?位本?该前途无量的商业新贵祭了嚟喇神。 几个医护人员从水房外?经过,颜祈看向他们,等对方身影消失才接着说道。 “我不知道局里跟您说了没,徐微与是我们未来很多实验的重要?对象。他跟异种深度亲密接触,几乎被异变,出来以后?身体精神濒临崩溃,现在还能活着完全是一个奇蹟。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尽量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全程护送。” 这?场景如果?发生在童话故事?里,就是牧羊人打开羊圈,对着外?面垂涎欲滴的野狼说,“我这?里有一只小羊,希望你能帮我把?它护送到城邦。我相信你,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它。” 李忌没忍住,哑然失笑。 颜祈一愣。 沙哑的笑声迴荡在空旷的水房里,李忌越笑越厉害,弯下腰扶住瓷砖台边缘,简直像是犯了病一样。 颜祈轻轻皱眉,不懂他在干什么,之前消散的警惕顺从本?能重新聚拢了起来。 但他到底是经歷过大风大浪的,迟疑两秒以后?,跟着笑了起来,“怎么,我的话很好笑吗?” 不好笑吗? 徐微与那么信任你,把?你当成救命稻草,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你,你居然把?他亲手交给我? 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他吗? 李忌捂着肚子,侧头,自下而?上看着他。凌乱微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双眼,但隐约带着些金绿色微光的瞳仁自缝隙处露了出来—— 后?来的很多年?里,颜祈每每想?起这?一幕都?会品出一股难言的滋味。他当时怎么一点怀疑都?没有?居然觉得那星金绿是窗外?叶片并阳光折进来的光芒,半分没有怀疑李忌的身份。 如果?那个时候他能认出来…… ——好。 青年?在瓷砖上写道。 颜祈心里松了口气?。 雨林里的那个巢穴还在往外?扩张,他得过去组织收容控制,实在没时间管徐微与。要?不是这?样,他肯定亲自去北美。 “对了。”颜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信封递给李忌,看厚度,里面应该是四千元整,“这?是我的礼金,麻烦您在葬礼上交给徐微与。” 白纸包正面端端正正写着【友人颜祈送李先生一程】,封口处用浆煳内收。这?是华国沿海地?区一些小城镇流传下来的礼仪。要?是李老太爷还在,看到这?一幕应该会觉得亲切。 …… 颜祈又听到了一声笑。 他面前的“医生”好像觉得他整个人就是个巨大的笑话一样,肩膀抖个不停。他的姿态明明应该让人觉很好玩,最后?跟着一起笑出声来,但莫名的不安感阻止了身体的自然反应。 你会跟着一头像人但不是人的怪物一起笑吗? 好。 青年?在瓷砖上勾画。 他当然会把?这?份礼金交给徐微与。 他当然会参加“李忌的葬礼”。 ——他甚至会给“礼金”,给徐微与一个,活着的李忌。 “……那麻烦您了。”颜祈笑着说道。 他这?段时间忙,一直没有和这?个“医生”进行正儿八经的沟通。东南亚大区人手不够,里里外?外?的事?务都?需要?他出面调整安排。 徐微与又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即使身上有原因不明的痕迹,在人前也是一副平静又自然的样子。加上他的身体情况确实在好转,综合之下,颜祈以为?医生是个正常人。 哪想?到比他之前打过交道的那些更莫名其妙。 他有点不知道自己把?徐微与交给对方是对还是不对了。虽然刚才已经委婉地?警告了,但看他这?幅精神状态,真?不一定听得懂他的警告。 …… 再去跟徐微与说一声吧。 同一刻,病房里。 徐微与对着阳光观察手指。他脸色好看了许多,但神情却有些晦暗不明。放在病床四周的仪器停了大半,连吊水用的金属支架都?被挪到了角落里。医生来检查的时候跟颜祈一行人开玩笑,说要?是世界上所有人都?跟他似的,他们就得失业了。 第120页 但是……是我的错觉吗?徐微与皱眉握紧手指,几秒后?张开。 他总觉得,身周包裹着一层碰不到的丝网。 这?样的感觉他之前也有过。 在他被李忌骗进地?底巢穴的时候。 第61章 希望是我想多了。 徐微与注视着自己?的五根手指, 明媚的阳光将手指与手指间相连的那一小片薄薄的皮肉照得半透明,显出一种细腻的浅红。 “吱——” 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生锈的金属件发出一声鸣叫。徐微与皱眉, 但没?回头。这家医院里,会不打招唿进他房间的人只有一个。 来人反手关门, 慢腾腾向他这边走来。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渐渐靠近,相交, 最终, 来人的阴影大面积地覆盖住了他的。 “坐这儿干嘛, 不热么??” 对方问道, 径直在他面前蹲下。 被遮挡住的阳光再次入眼,徐微与轻轻眯了眯眼睛。 “有什么?事吗?” 青年仰头, 他身高腿长,即使蹲着也占据了很大一片空间,“你能不能对我放尊重?点,我好歹救了你一命。” 徐微与静静和他对视。这个人好像天?生属于黑暗, 原本?灿烂的日光投射到?他这里,就像被黑洞侵蚀了一般, 丝毫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徐微与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迟疑,随后,他自己?压下了这份顾虑。 “您有什么?事吗?” 李忌哑笑。徐微与这段时间看多了他自顾自发疯的样子,没?出声?, 李忌也没?有立刻停下,享受般笑了好一会才停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刚才才从?颜祈那儿拿的礼金, 用封面在徐微与腿侧轻轻拍了一下,“调查员让我把这个给你。” 徐微与扫过信封上的字, 心里大致明白了七七八八—— “……谢谢。”他淡声?说道,伸手去拿。 但就在他的手指要触碰到?信封时,面前人懒懒抓住了他的手腕。 徐微与很轻地蹙了一下眉,掀起眼皮,目光冰冷。 “——跟我说说这个李先生吧。”李忌说道。 如果将时间往回拨三个月,让一切回到?雨林中的那个野庙,这个问题会再次在徐微与耳边响起。 那个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李忌,而织网等?待猎物上门的异种却对两人的曾经一无所知,只觉得他可?口,漫不经心又?无关痛痒地跟郭大河打听他的过去,参不透自己?心里麻麻的钝痛到?底代表什么?。 所以也没?得到?什么?正经的答案。 即使后来恢復了记忆,徐微与也依旧没?给他明确的回答。他总是在迴避,十分说一分,一分显十分,没?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李忌那个时候也恼火过,他当时想你既然一直在不顾生命安全地找我,你明明这么?爱我,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说一句想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很难吗?你的舌头是被人下了毒所以说不了这句话吗? 后来正当不正当地逼了几?次,见?徐微与宁愿昏过去也不想说,到?底心疼了。心想这个人就是骨头硬,嘴比骨头更硬,用手段没?用,只能慢慢磨。 好在他有的是时间跟徐微与耗,七年都忍过来了,也不差下一个七年,下下个七年。他要是不好这口当初就换人了,何苦熬到?现在。是好是坏都是他自己?愿意的,他活该。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他应该会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 …… 徐微与抽回手,“抱歉,我不想和不熟悉的人谈论?这个问题。” “你好像也没?法和熟悉的人谈论?这个问题吧。”李忌语气喑哑轻佻,“憋在心里不难受吗?” 徐微与抿唇,捏住白色信封的一角,不做声?地用力——纸信封纹丝不动。 和非人生物比拼体力本?来就是在犯蠢,徐微与忍了忍,松手站起身,打算出门。 李忌猝然暴起,正面将人按在床上。 夏季病床铺得薄,身体与被褥下的床板一砸,发出嘭一声?闷响,不太痛,但激得人心里冒火。 “你到?底想干什么??”过于亲密的距离让徐微与立刻张开了浑身的尖刺,如果他是什么?长毛的小动物,此时就该炸着毛拱起背向人哈气了。 李忌眼底没?有笑意,他拿起信封,将写字的那一面对着徐微与,“我想听听这个人的故事。” …… “我不想说。” “但我想听。” 徐微与喉咙发颤。如果可?以,他真想拧断身上人的手臂。他到?底有什么?毛病?行为无礼行事冒犯,从?头到?尾都不像个正常人,好像跟他有仇一样。 李忌轻笑,“我听他们?说,这位李先生是你老公,真的假的?他是怎么?变成怪物的?” “他没?有变成怪物。”徐微与冷声?打断,“他到?死都是人类。” 第121页 那个【李忌】只是一只披着人皮,用它所理解的记忆欺骗他的异种而已,根本?就不是李忌。 “哦?” 李忌另一只手也撑在了徐微与的肩侧,“接着说。” “我不想和你谈论?这些?。”徐微与一字一顿,你字上格外加重?了语气,“请你现在,立刻放开我。” “我不放,你要怎么?样?”李忌随意挑衅,“要叫你老公出来打我吗?” 从?两人再次见?面开始到?现在,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带着令人不快的恶意。李忌是故意的,他就是不想让徐微与舒服。其行为逻辑基本?和被忽视的小孩利用恶作剧让大人注意到?他差不多。 徐微与碍于他明面上的身份一直忍着,不想给颜祈添麻烦。 但此时,李忌彻底越界了。 “滚!”徐微与重?重?推开对方,“别碰我。” 李忌单手按住他,“别这么?激动,我只是关心一下我病人的心理健康而已。颜祈那群人天?天?说你意志消沉,得找医生给你看,但我觉得,心病还得心药医。如果你那个老公的死对你影响那么?大,不如直接把他坟刨了算了。这样眼不见?心不烦,你找不到?地方哭,过两年也就忘了。” 徐微与瞳仁骤缩,心脏仿佛被一根带着倒刺的钩子横贯而过,又?朝反方向狠狠拉了一下。 他想都没?想,噼手扇了过去。 李忌抬手攥住,将那几?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捏拢在一起,重?重?按在床上。 这么?激动,搞得好像我们?两感情很深一样。 怨恨咕嘟咕嘟地冒泡,每一颗都是一句混蛋透顶的鬼话。李忌嗤笑,正打算从?其中随便挑几?句出来刺激徐微与,冷不防看见?一滴透明的液体从?徐微与眼角划到?了床单上。 ——徐微与哭了。 无论?在心里重?復了多少遍诅咒徐微与的话,但看到?这滴眼泪的一瞬间,李忌的头皮还是麻了一下。 他条件反射伸手去蹭,然后,脸被重?重?扇了一巴掌。 徐微与估计也是气懵了,打完人以后手忙脚乱地挣扎出来,径直朝门的方向跑去,不等?李忌出声?阻拦,直接反手甩上了门。 ……艹。 第62章 完结(上) 李忌用舌头顶了下生疼的侧颊, 撑起身整理口罩,撩起额发的瞬间,露出的皮肤赫然光洁平整。可惜最该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在现场, 生生错过了昭然若现的真相。 他没浪费一秒,转身追出门, 下一刻迎头撞上探头探脑想要进来查看的外勤。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满脸懵逼,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您——” “闪开。”李忌冷声。 另一边, 颜祈踏上台阶, 走过转角, 猝不及防和徐微与撞了个头对头。 “——不好意思。” “抱歉。” 两人同时道歉, 随后同时愣住。徐微与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颜祈,目光难得有些躲闪, 下意识朝侧后方瞥了下。颜祈本能随他的动?作看过去,就见他们调查局的医生甩开外勤,大步朝这边奔来。他头上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俩怎么了?” 徐微与唇线平直,剎那间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他看着颜祈, 似是想说些什么,紧绷的面容显出一种?很难形容的苍白。 “……没什么。” ? 他们两句话的功夫里, 李忌已然追了上来。 他在徐微与身侧停下,乱发下的眼睛于?徐微与侧脸上深深一顿,几秒后收回,转向?颜祈。 不知道怎么回事, 气氛有一点剑拔弩张。 颜祈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如?果他不出现,徐微与会?被生生压进?某个阴暗封闭的空间。他可能会?唿救, 可能会?挣扎,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他会?……被强迫看非常非常恐怖的……真相?。 染血的非人肢体和人类含泪的双眼在颜祈眼前一晃而过, 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能力原因,他偶尔会?获得一些“预兆”。但这些画面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梦一样只能在神?思恍惚的瞬间直视,过后很难记住。 这一次也一样,断续的画面潮水般褪去,只留一阵眩晕。 颜祈揉按太阳穴,将零星影像记下,对徐微与说,“郭大河和杨朵在医院门口等你。好像是陈南的事情有进?展了,他俩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接。” 徐微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说完,他看也不看身边人,抬步就朝楼梯走去,脚步幅度刻意得带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李忌不做声?地紧步跟上,仿佛某种?匿在暗处追随猎物?的捕食者。 颜祈清晰地看见前面徐微与的嵴背僵了下,而后加快了下楼速度。他有些看不过眼,微微失笑,伸手拦住了就要跟上去的李忌,“您等等。” 这医生毕竟是他们调查局派来的,于?情于?理,他得出面调停一下。 第122页 “您跟着徐微与干什么?” 他面前的人照旧不出声?,但用姿态表达出了一个清晰的意思——是你让我保护他的。半个小时前,还记得吗? 颜祈脸上的揶揄之色更甚:“我觉得我说的意思和您理解的不是一个意思。” 李忌懒得跟这人废话,脚下一转就要绕开他。颜祈一步挡在他面前。 “邱先生,人家男朋友才死,你能不能给人家一点冷静的时间。你见过不到一个月就改嫁的寡妇吗?” 李忌:…… 颜祈满脸都是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而且我记得您之前交的都是女朋友吧,怎么了这是,看上我们徐老闆的脸还是钱了?” …… 他面前的“医生”半天没动?,某一刻,突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怪异,不像是愉悦,也不像是嘲讽……细究之下,好像是幸灾乐祸。 不等颜祈从这声?哑笑中品出什么更深的意思,李忌低下头举起手,做了一个不太正经的投降动?作。 颜祈脸上的笑意淡了点,探究般盯着他,但十几秒过去,他没能从这个人脸上身上看出什么有价值的情绪。李忌见他没什么要说的了,侧身挤过他,走向?楼梯。 “邱先生。”颜祈叫住他,缓缓转过身,声?线仍然很柔和,但仔细听?,能察觉到其下藏着的冷厉。 “我再说最后一遍,徐微与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实验对象。我不知道你们f区的管理条例是个什么情况,但如?果让我发现您对他做了任何过界的举动?——我绝对会?把你无害化处理掉。你知道我是谁吧。”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像一句随随便便的玩笑。但如?果此时有知道内情的人在,就会?明白这是一句死亡通知。 对于?真正的“医生”来说,威胁力度足够大了。 ……但对于?某些东西来说…… 李忌站在第九级台阶上笑着回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珠中全是森然的恶意。 【我知道。】他顺从地服软。 颜祈放下心来,转身离开。 ——可你真能杀了我吗? 李忌盯着他的背影,笑意止不住地扩大。 ——你甚至没能认出我。 &mdot; 徐微与走出医院大门,拾级而下,正准备拿出手机给郭大河打个电话,突然听?见了杨长明的声?音。 “徐微与!” 徐微与觅声?望去,只见杨长明就站在台阶底下的花坛边。十几天没见,青年剃了个寸头,额角有几块结了痂的疤,看着不严重,应该很快就能好。 他大跨步跑到徐微与面前,正想说什么,但看见徐微与的面色,又收了笑,“你——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身体还没好吗?” 徐微与轻一摇头,“好了,你的伤怎么样?”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长袖,没有整理的髮丝柔软地贴在耳侧,看着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也没了之前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感?。杨长明走在他身边没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快过马路时才收回目光。 “我没事,杨朵也没事。倒是郭爷,腿得再养好几个月。”杨长明侧身拦住摩托,跟徐微与快步走过车来车往的横道,“我这段时间给他俩气得不轻。两个人脑子跟进?了水一样,坐飞机去曼谷拜佛,一路拜到仰光,前天回来,佛牌装了一个行?李箱,什么神?都有,我真是……” 徐微与侧头看他胸前晃荡的佛牌,“这个也是他们请回来的?” 杨长明一愣,低头看了眼,没想到徐微与会?注意到这点细节,滕地有点侷促。 “对。”他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人在对自己重要的人面前,小动?作会?变得非常多。杨长明很想抑制住身体的冲动?,但手指还是不安地抬起,抓了抓颈侧。 “……待会?让杨朵也给你一个,他们请大师开了光,说是可以驱邪避灾,百鬼不侵——” “我就不用了。”徐微与淡声?说道。 杨长明下意识反驳,“怎么不用,那个李忌可是冲着你来的。” 徐微与脚下不易察觉地顿了顿,杨长明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见状心里莫名?咯噔一声?,赶紧转移话题,“我是说,毕竟死里逃生嘛,戴个东西防着点。” 徐微与没作声?,杨长明观察他的神?情。 他们走的这条人行?道,左侧是店铺,右侧是杂乱的小摊小贩,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徐微与走在他们当中,却总有种?融不进?去的疏离感?。仿佛有什么别人都看不见只有他一个人能感?受到的黑影正沉沉地压在他身上,不许他逃脱一样。 “……徐微与?” 徐微与轻轻吸了一口气,侧头,神?情平静。杨长明被他看得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嘴唇嗫嚅了几下。 徐微与露出一丝浅笑,“也是,死里逃生。” “哎!” 第123页 一声?招唿从两人前方不远处传来。 徐微与听?出是杨朵,往上看去,果然看见几米开外的餐厅二楼窗户口伸着一颗脑袋。已经恢復正常了的姑娘趴在窗台上,咧着嘴沖他俩招手,“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赶紧上来啊。” 郭大河选的餐厅是一家在本地开了十来年的海鲜店。现在才下午六点,还是不是店里最热闹的时候,一楼只坐了三桌客人,生勐的活鱼活蟹就这么养在泡沫箱子里,挨墙摆了一排。 听?见门口的动?静,在后厨忙活的老闆跑出来看了他们一眼。见来的是杨长明,叼着烟抬手往楼上昂了下,“上面。” “知道,上菜吧。”杨长明说道。 “你和这儿的老闆很熟?”徐微与上楼时随口问了句。 杨长明笑,“这一片哪有我们不认识的人啊。” 杨朵弯腰挂在楼梯口的栏杆上,见到徐微与,不由分说冲过来给了他一个死沉死沉的拥抱。杨长明都被撞得往旁边踉跄了一步。 ——然后,她?半晌没说话,徐微与抬手,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 “好久不见。” 杨朵鼻头骤然一酸。 她?这些天一直嘻嘻哈哈的,连郭大河都以为?她?没把村子里发生的事放在心上,但事实上,她?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画面而已。一旦想了,那些怪异的、扭曲的人形,在人皮下拱动?的怪物?和无法控制身体的记忆就会?激起她?本能中最原始的恐惧。 杨朵忍着眼泪,抓着徐微与的衣服。 “谢谢。没你我们都出不来。” …… 徐微与笑着嘆了口气,“没我你们也不用进?去。” “嗨。”杨朵松开他,往里面指了指,“那张桌子,您先过去坐着,我和杨二下去端菜。” 说完一揽杨长明的脖子,把他往楼梯上按,“走。” 徐微与没跟他们两个客气,径直朝窗口的饭桌走去。 开了十多年的老店不讲究装修,桌子全是摇摇晃晃的老木桌,周围摆了一圈大红色的塑料凳子。郭大河拿过一个放在身边,示意徐微与坐这儿。 “身体怎么样了?”郭大河拿热水烫碗筷。 徐微与从他手上接过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还行?,我本来就没受什么伤。” 郭大河看他,抬头纹堆在一起,“你没受伤?你当时眼耳口鼻全都是血,手上身上,到处是裂开的口子。” 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身上笔画,“带走你的那群人给你输了一车血。我的老天,那血袋跟冰袋似的,一箱一箱往里拿,一盘一盘往外送,我们当时都以为?你要死了。杨朵差点哭昏过去。” 徐微与怔愣。他说的这些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颜祈也没跟他提过。 郭大河倒水,眉头拧得死紧,“还有你那男朋友,那个李忌,到底怎么回事?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咱们几个是不是进?鬼村了?” …… 徐微与握着杯子,粗陶茶杯滚烫,熨得他手心一片灼红。他和郭大河对视,片刻后无意识挪开目光看向?窗外,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霓虹彩灯亮成一片,缩小映在徐微与眼中,混成一张染血带笑的脸。 …… “我也不知道。”徐微与轻声?说道,“它太像李忌了……像的我以为?他就是李忌。” 这句话细究之下什么都没回答,但好像又回答了一切。郭大河是个粗人,脑子吃不透这么复杂的情绪,拧眉张了张嘴。 “……算了,反正都出来了。” 郭大河嘟囔了一声?,转身从拐杖边拿起一个资料袋递给徐微与,“这是陈南银行?卡的流水,其中二十万那笔,就是他收钱运走李忌的路费。我查了,钱是从一个赌场里打出来的,当天的监控记录在u盘里,你回去慢慢看吧。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说。” 徐微与接过文件袋,扫了眼放在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支票本,将最上面已经填好盖章的两张撕下来递给郭大河。 “呦,老闆结帐啦。” 杨朵端着盘子从楼梯口走过来,笑嘻嘻地放下,伸头看了眼支票上的金额,“还是您大方,在您这儿做一单抵我其他地方做十单的。” “就是可惜,以后没机会?了。” 说着,她?拉过旁边的塑料凳坐下,满脸诚恳,“要不徐老闆你再谈一个吧,我还想赚你的钱。” 郭大河横眉:“死丫头说的什么屁话。” 徐微与微微失笑,从地上的纸箱子里抽出一支啤酒放在杨朵面前。 杨长明摆下最后两道菜,把托盘放到身后的桌子上坐下,“我看赌场监控,在对应时间进?包厢的好像是李忌公司的一个员工。这事儿估计和他们李家的内斗有关,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吗?” 五年、自然灾害、跨国买兇杀人。 即使最后能固定证据,找到幕后兇手,对方可以辩护的空间也很大。运作得当,别说死刑,很可能连牢房都不用进?。 杨朵噹一声?在桌边敲掉啤酒瓶瓶盖,抬眼偷觑徐微与。 第124页 徐微与垂眼,脸上带着些许笑意,但这笑意不是针对幕后之人的。 “没事。我大概知道是谁,那个人这几年过得一般,早就没能力对我怎么样了。” …… 杨长明点头,脸上划过一丝失落。 杨朵咬着啤酒瓶瓶口,看看徐微与又看看杨长明。她?曲肘一捅徐微与,指杨长明让他看,“不是,徐老闆,你看他。他听?见你不用保镖要哭了。” 杨长明耳根一红,剎那间恼羞成怒,抿唇瞪向?杨朵,但杨朵和徐微与坐在一起,他往那边看,冷不防和支着头的徐微与撞上了目光。 ——杨长明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忍气吞声?低头夹菜。 杨朵放肆大笑。 徐微与伸手,又拿了一瓶啤酒。郭大河看出他要喝,拦了下,“你现在能喝酒了。” “喝一点没事。”徐微与撬开瓶盖。 一起经歷过生死的,不是朋友也是朋友。 几人谈了谈离开雨林以后的事,杨朵放松地拿筷子敲碗沿,“徐老闆。” “嗯?”徐微与拆蟹钳。 杨朵:“你身边反正没人,把我们家杨二带着呗。” 话音落下,桌上热闹的氛围一清。 混底层赚灰钱的人能有几个道德,杨朵卖起弟弟来毫不手软。 她?盯着徐微与冷白的侧脸笑,“我不行?,我不是男的,但杨二真行?。他身材、长相?——您不亏知道吧。” 杨长明放下筷子,神?情看不出喜怒,只略有点头疼。 徐微与有些醉了,眼皮透出一层薄粉,缓了会?,居然似笑非笑地往杨长明身上看了眼。 杨长明心跳一停。 杨朵拿手背蹭徐微与,笑嘻嘻地,“我们家情况您也看到了,郭爷再过四年就六十了,我肯定得接他的班。但杨二他年轻,总干这条路哪有活头啊。您考虑考虑,带他去你那边见见世面。” 话里半是调侃半是托人情,混着酒气烟火气,一时分不清谁在前谁在后。 徐微与喝了口啤酒,“我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男的。” 杨朵吐鱼刺,嗯了声?,哼笑,“我们都没当真。” ——怎么可能当真呢? 他看李忌的眼神?不作了伪,谁都明白。 徐微与:“可我我确实不喜欢男的。要是没有李忌,我的女朋友应该是个墨西哥姑娘。” ——杨朵诧异挑眉,“您说真的啊。” 徐微与淡笑不语。 杨朵立刻作势掀衣服,“来来来来——” “哎……”徐微与本能往后。 郭大河抓起一只螃蟹扔到杨朵身上,笑骂,“死丫头!上头啦你!” 杨朵趴在桌上笑。 笑够了,她?又借着酒劲拉徐微与袖子,“那你和李忌在一起个什么劲啊。别诓我,你——找了他五年。你对他,有喜欢。” 她?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此时窗外已是一片夜色,璀璨霓虹彩灯于?街道间的车灯交相?辉映。嘈杂的人声?隔着一层玻璃,听?不清,掩不掉。 徐微与静静思索了一会?,“我讲个故事。” 杨朵捧场,拉着杨长明一起拍手。 徐微与好笑,垂眼,可有可无地观察桌上的花纹。 “有一天,我自己不注意摔进?了一个深坑。一个人路过,看我在下面出不来,决定帮帮我。他帮我的方式不是直接拉我出来,而是每天给我带一桶土,我可以把这些土堆在脚下踩实,渐渐的,我会?离洞口越来越近。” “但是同时,他会?给我提供一种?我根本无法接受的食物?。” 啤酒不醉人,杨朵和杨长明的眼底皆是一片清明。 徐微与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在耳后,似乎和心跳同频。 “我不能要求换食物?,也没法立刻离开那个深坑,不吃我会?饿死。于?是慢慢的,我就吃下去了。我会?对那个救我的人产生厌恶,但这种?厌恶不足以抵消我对他的感?激。我也会?怨恨他救我的方式,但是相?处久了,怨恨里混了欣赏、同情,也许还有一点习惯,我就分不清我产生的到底是怨恨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了。” 杨长明沉默不语,杨朵用餐巾纸擦桌角的油。 “……听?不懂。” 少?顷,杨朵带着三分醉意轻佻地说道,“您说的这些太复杂了,感?觉和我不在一个世界里。” “我倒也想简单一点。”徐微与嘆息,“杨长明,回头你把你的身份资料发一份给我。” “啊?好。”杨长明皱眉应下,几秒后才意识到徐微与接了杨朵的拜託,赶紧起身拿旁边的白酒瓶给自己倒。 徐微与抬手,示意他放下,用啤酒在他酒杯上轻轻一碰,“谢谢。” “说这些干什么。”郭大河站起来,碰了碰三人的酒瓶。 &mdot;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墙上的时钟指针逐渐转向?九,杨朵正打算下去让厨子做一份饭上来,就听?见桌上的手机响了两声?。 第125页 “谁的电话。”她?问道。 “我的。”徐微与伸手去拿。 这个时间点,料想不会?有正事。杨朵继续往楼下走。 徐微与抽了两张湿巾擦手,接起电话,“喂,是我。” 那边的人语速极快,显见非常着急。 杨长明和郭大河都停下了筷子,他俩听?不太懂英语,只隐约捕捉都到“银行?”“警察”等零星几个单词,但他俩能看懂徐微与的脸色。 短短几秒间,徐微与从放松到紧绷,原本还带了些笑意的黑瞳冰冷一片,像深冬的雨夜。 “我知道了,我尽快回去。” 见他挂断电话,杨长明立刻站起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徐微与看向?郭大河,“你们查赌场的时候,是不是和那儿的人透过消息。北美有人跑了。” 他问得很简单,但在这行?混久了,一两句只言片语足够他们猜出真相?。郭大河脸一沉,询问般看向?杨长明。 “我直接找的大老闆,按理说不会?走漏风声?。” …… 郭大河脑中灵光一现,手指点在桌上,“你去调监控的时候,有没有背人?” “我去的警局。”杨长明说,“赌场根本就不存五年前的监控。但那段时间查小药丸,警局月月去,我找档案室拿的资料。” 徐微与拿起杯子喝了口早就冷透的凉水,“那就说明当年警局的人也被买通了。” 他按了下还想说话的杨长明,“没关系,我提前回国就是了。” “我跟您一起。”杨长明急急说道。 他今天晚上一直叫徐微与的全名?,用的称唿也都是“你”,现在突然回到“您”,似乎代表了某些不需要明说的界线。 徐微与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你先留在这儿,我可能还有东西要查。” …… 他这么说,杨长明只得作罢。 从餐厅到医院有将近一千米的路。徐微与给留在医院的外勤发了条微信,麻烦对方帮自己搬行?李,和杨朵一起走进?了雨中。 餐厅老闆借给他们的伞折了一角,在风中啪啪作响。但这样也比路上匆匆躲雨的游客好了不少?。 徐微与把偏向?自己这边的伞扶正,拉着杨朵过马路。 杨朵跟在他身边笑,“咱两第一次见面好像也是八月,八月末。还有二十多天就整五年了。” 徐微与点头。 李忌是在七月底的洪水里失踪的,他是八月末找到这边来的。当时人生地不熟,全靠砸钱,才通过一个生意上的伙伴牵上了郭大河的线。 “徐老闆,处理完这些破事就好好生活吧。你这么优秀,应该享受大好人生,别为?个死鬼钻林子了。” 脚下路面潮湿,他们每一步都踩在水里,徐微与听?着雨点声?,片刻后轻声?回应,“我知道。” 医院大门近在眼前,远远地,徐微与和杨朵看见有个人站在台阶最下,撑着一把黑伞,脚边放着徐微与的登机箱。 车停在路边,前灯大亮,将空中的雨丝照得分毫毕现。 “嚯。”杨朵感?嘆,“那个什么调查局给你配的保镖好高啊。” “他是护工。”徐微与淡淡说道。 这人可不像护工。 杨朵今天晚上彻底放松了下来,拉着徐微与越过水坑,往那个青年面前走。 随着距离的缩短,伞下人的细节越来越清晰。 杨朵的目光在对方的长腿上略过,不正经地过了眼看不出的腰线和胸围,最后兴致勃勃地停在了青年的肩颈间。 ——身材真好,比杨长明还好点。 这样想着,她?目光往上一抬,直直撞进?一双深黑的眼瞳中。 杨朵最开始只是觉得这人有点眼熟,还想跟徐微与说一声?。但在她?开口之前,脑中突地顶上来了点什么,下一刻,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重重砸下,她?脸上的笑骤然凝住。 …… “你喝酒了?” 雨中响起了喑哑得不像话的声?音。 徐微与走到对方伞下,拉出行?李箱扶手,“怎么是你?” 对方伸手,在他肩线上一掸,将一点碎屑掀到地上。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徐微与,确定他身上没多出什么不该多的东西以后,悠悠给了回应。 “局里下午突然发了任务,颜祈他们紧急赶过去了。我留下来和你一起回国。颜祈让我照顾你。” 这一片城市规划做得一塌煳涂,完全没有路灯。只有车前灯溢散过来的光线施捨般在他身侧轮廓上勾了一勾。 徐微与想后退,但身后就是越下越大的雨幕。青年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微微一哂,抬手环住他。 “走吧。你凌晨的机票。” 黑暗中徐微与没注意到他过于?自然的动?作,回头跟杨朵说了再见。 杨朵站在那儿,也许给他回答了,又也许没有。因为?徐微与什么都没听?见,耳边全是哗哗雨声?。 他和青年走到车边,对方先他一步拉开车门,手微微在他后背上按了下,示意他进?去。动?作不显,但隐约透着独占欲。 第126页 徐微与没察觉,在副驾驶做好,繫上安全带。抬眼时,他下意识看了眼后视镜。 青年放好行?李箱,从车后绕过来,嘭一声?关上车门。 “看什么呢?” “她?是不是没打伞?”徐微与看着后视镜中的杨朵问道。 李忌抬眼一扫,“打着啊。” 说完,他径直启动?了车。 发动?机轰鸣,冲进?车流。后灯亮起的瞬间,和他们隔着几米的杨朵赫然站在雨里。单薄的雨伞不知何时掉在她?脚边,被雨滴砸得左右摇晃。 她?呆呆盯着车尾,满脸雨水,脸苍白得跟死人一样。但那瞬间徐微与被加速度勒得仰在座椅里,什么都没看见。 &mdot; 车厢里一片安静,徐微与低头查看手机,上面全是秘书和警局发来的消息——就在几个小时前,李旭昌曾经的一个员工坐船跑了。 因为?没有能够指控他买兇杀人的证据,所以警方没对他採取强制措施。 而证据,现在正平平整整地躺在徐微与腿上的文件袋里。 徐微与手指轻轻敲在膝盖上,这是他思考的习惯性动?作,驾驶位上的人因此瞥了他一眼。 “怎么了?” 调查局负责这个任务的人都知道李忌,颜祈还在重启调查上帮了很多忙。徐微与没瞒他,直接把警局泄露消息,李旭昌可能准备逃跑的事说了出来。 青年漫不经心地“哦”了声?,打灯变道,“你这是打算拿兇手祭你老公了啊。” 他似乎很喜欢把李忌称为?“你老公”,好像不知道李忌的真名?叫什么一样,带着种?恶意的挑衅。徐微与略微有些不适,但又不好明说。 他一旦生气,就会?凉着张脸往远离另一人的方向?躲,身体转过去几十度,跟什么用后背怼人的长毛小动?物?一样。 青年唇边带笑,“但是今晚暴雨,飞机有可能停飞。” 徐微与一怔。 密集的雨点砸在车顶棚上,耳边响声?不绝,他打开天气软体看了眼未来三个小时的天气,发现确实有停飞的可能性。 ——李旭昌现在留在国内,八成原因是他在海外没有能动?的资产。他需要转移财产,为?下半辈子留够钱。 要是再等一天两天……到时候能不能抓到他,就得看命了。 “对了,李忌死的那天晚上,应该也是这么大的雨。” 带笑的声?音打断了徐微与的沉思,令他手指一紧。 李忌是七月二十九号失踪的,被陈南丢进?地洞时,似乎才死不久。所以他确实是八月初死的,就是不知道确切是几号。 “我要是他——”青年哼笑,手搭在方向?盘上,“肯定要你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守灵。头上带朵小白花,来一个人跟你说一句‘李夫人节哀’……” “你有完没完?”徐微与冷声?呵道。 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旦都不说话,就只能听?到自己和对方的唿吸声?。若有若无的被侵犯感?如?同缠在颈间的毒蛇,肆意昭示自己的存在感?。 徐微与盯着似乎在笑的医生,“你非要拿别人的生死开玩笑吗?” 他终于?给了反应,也终于?遂了李忌的愿。 他侧头和徐微与对视,语气半真半假地,“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吗?” 如?果不是在高架上,徐微与真想让对方靠边停车直接下去。 “——是通灵,我真的知道李忌在想什么。” 李忌抬手,跟个神?棍一样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说的都是他想对你说的话。” 字字清晰,每一个音连同停顿都刺在了徐微与的心上。李忌如?愿以偿看到了徐微与眼底的动?摇,即使他脸上一丝表情都无,人也凝滞了足足半分钟。 …… “好好开你的车,你想出车祸吗?”徐微与冷淡的声?线像冻了一层冰。 李忌无声?一笑,心满意足地转过头去。 徐微与根本就不知道他身边坐着的是谁,居然还在想着为?他办葬礼,为?他找到真兇。 然后呢?他想干什么?拿着法院的判决书当他衣冠冢的覆土?还是给他造个灵堂,跪在他的照片前把李旭昌入狱的消息烧给他? 真是……笨得可怜。 愉悦、无奈、独占欲和无法消解的怨恨鼓鼓囊囊地充满了非人生物?的胸腔,李忌在机场前停下车,尽量正常地下车。 他必须得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才能保证这具快要癒合的身体不发生崩坏。 ——现在可不能吓到徐微与,他还等着他的小夫人穿黑旗袍给他看呢? 第63章 结局(下) 暴雨倾盆, 徐微与?径直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即刻浇了进来。他正打算下去,一只手却?突然伸过来抓住了他的小臂。 “——你知不知道有个东西叫做伞。” 问话声从身后传来, 徐微与?莫名一惊,下意识回头。 第127页 这一带的?公共设施讲究能省则省, 偌大一个?停车场,居然只在靠公路的一侧安有路灯。身后人全身隐没在黑暗中,身形陌生, 声?音残损, 偏偏语气像极了那个已经被留在里世界里的怪物。 因此产生的?违和感?像是软中带硬的?毛刺球, 不?怀好?意地挤了挤徐微与?敏感?的?神经。 ……? “坐着, 我下去拿。”那人低头拆安全带,从另一边下车, 厚重的?作战靴鞋底踏在积水中,发出哗得一声?。 徐微与?跟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走到后车牌前停下,身影在雨幕中模模煳煳。 ……是我的?错觉吗? 徐微与?问自己。 被他注视着的?青年撑开后备箱顶盖, 拎起登机箱和还在滴水的?黑伞,关门的?瞬间, 目光越过车盖下沿与?座位靠背间的?缝隙,跟他的?视线一触即分。 李忌微微一笑。 他嘭一声?按上后备箱,撑开伞,缓步绕回徐微与?面?前, “盯着我干嘛?我背后长东西了?” 车里车外,他们相距不?过半米, 徐微与?必须得仰头才能看到对方的?脸。但那张脸一片漆黑,像是蒙着一层浓雾一般, 不?许他探究。 …… 徐微与?:“你全身都湿透了,这样能上飞机吗?” 换做之前,徐微与?绝对不?会多管这个?闲事。李忌下颔肌肉绷得极紧,尽量克制自己别在这时候发出笑声?。 ——你看,只要他稍微表现得明显点,徐微与?就会像被毛线球吸引的?小猫一样,怀疑地跟在他身后打转。 李忌被自己的?想像可爱到了,咬住侧颊,温温柔柔地说,“没关系,等会进去吹吹空调就干了。” “……” 徐微与?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现在这个?点机场外的?人流不?多,停车场还有不?少?空缺的?车位。走过两辆连在一起的?面?包车时,徐微与?注意到有几个?男人凑在无人的?饮料摊子下抽菸,在他们路过时,这几人有意无意往他们身上瞥了眼。 看穿着,这几人应该是附近修路的?工人,估计在等雨停。 徐微与?收回目光。 他必须得找点其他东西才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伞下的?空间就这么大,两个?男人挤着,到底有些逼仄。于是不?得不?相贴的?手臂就将对方身上偏冷的?体温诚实地传达给了感?官。 ……这点也很像李忌。 “医生你的?全名叫什?么?”徐微与?突然出声?问道。 “邱为谦。行?为的?为,谦虚的?谦。”李忌偏头,似笑非笑地,“你要查我的?身份吗?” 徐微与?不?动声?色,“以后你天天跟我身边,我总得准备一套合适的?说辞。” “谁说我要天天跟在你身边了。” 徐微与?心头一跳。 李忌嗤笑,“我只是想去其他国家玩玩而?已,怎么可能天天跟在你身边。” ——如果是李忌,不?会说这种话。 徐微与?怔了会垂下眼睫,空茫地注视着某一处,几秒后没什?么情?绪地抬起。 颜祈明确说过,调查局已经封锁了那个?里世界的?入口,在表世界不?存在锚点的?情?况下,里面?的?东西几乎不?可能出来。 即使它能试出通往地球的?路,也需要上百年乃至千年的?时间。彼时如果人类社会还存在,那应该已经找到了对付这些异种的?方式。 思绪纷杂,堵得人不?想说话。 徐微与?深吸一口气,脚下加快了速度。 李忌一直不?轻不?重地盯着他,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脏隐痛酥痒,又想继续招惹徐微与?,又突地有些不?捨得。 “哎,”他随便找了个?话题,“晚上跟你一起吃饭的?那些人……” “让我安静一会。”徐微与?不?客气地说道。 李忌失笑。 行?,安静一会。 发现别人没利用价值了就立刻收回所有好?脸色,连打太?极的?精力都欠奉。真是——冷血、狡猾、用完就丢、从不?负责。也只有他会迁就这个?人,换做别人早把他收拾成小猫糰子了。 a区机场入口和室外停车场之间有一段完全漆黑的?路,脚下砂石粗糙,时不?时还能踢到些碎砖块,也不?知道当地的?城建在干什?么,居然不?放照明用的?警示牌。 徐微与?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泥滩。 完全的?黑暗将身边人有别于李忌的?一切特徵都遮掩了起来,就像相处很久的?人能从脚步声?中分辨出对方一样,徐微与?就是觉得熟悉,从上到下哪里都熟悉。到最后甚至产生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心悸感?。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趴在他的?耳边告诉他,现在和他共打一把伞的?,真是那个?连尸骨都被怪物毁掉的?男人。 第128页 徐微与?走神,一时不?察脚下突然踩到一截木块,勐地往前踉跄一步。 “小心。”身边人一把撑住他。 “我背你。” “不?用。”徐微与?冷淡推开对方。 可他话音刚落,一条坚实有力的?胳膊直接揽住了他,徐微与?立刻反拧,一句滚还没有出口,那人冰凉的?唇就凑到了他的?耳边。 “别吵。听我说,我们后面?有人。” 徐微与?一动,但侧脸却?被早就预料倒他动作的?人掐了回来。 “别回头。我数三?个?数,你往路灯底下跑,那边有监控,他们不?敢过去。” “那你怎么办?”徐微与?的?几不?可闻地问道。 李忌哼笑。 他有时候真是不?明白,徐微与?明明是从竞争最骯脏的?底层成长起来的?,明明遭受了那么多的?恶意,为什?么还能这么善良,跟什?么古早偶像剧里的?小白花女主角一样,活该被人欺负。 “三?——” 徐微与?听到了近处传来的?脚步声?,听着有好?几个?人,电光石火间,他马上想起了刚才站在饮料摊底下的?男人。 “二——” “一起。”徐微与?抓住身边人的?手臂。 但下一刻,他直接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手里抓着的?是对方塞过来的?雨伞。 同一时间,有什?么锋利的?东西破开空气,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锐鸣。不?待他们想明白,那东西已然逼到了位置最前的?男人面?前,噗一声?刺穿了他的?胸膛。 没有惨叫,也没有挣扎,雨声?掩盖了一切,连男人的?同伴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死?亡。 只有一声?不?太?清晰的?尸体倒地时所发出的?闷响。 “……老刘?”有人在雨中叫了一声?。 徐微与?什?么都看不?见,下意识伸手在空气中抓了两把。但指尖能碰到的?只有雨水,除此之外没有碰到任何实物。 不?能出声?。 刚才那群人至少?有六七个?,完全有余力来追他。得赶紧跑到安全的?地方报警! 徐微与?凭经验在极短的?时间里做出了判断。 想清楚这点以后,他毫不?犹豫转身,可就在这剎那,一声?惨叫从他身后传来。 “——死?人了!死?人了!” ! 徐微与?仓惶回头,只见黑暗中亮着一只手电筒,光束尽头的?人大睁双眼倒在砂石地上,口鼻处涓涓往外冒血。 几个?人被这一幕吓呆了,电筒光乱晃,晃到尸体胸口时,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个?混着内脏的?血洞。 谁干的?? 邱少?谦? 他……杀人? 徐微与?无声?捂住嘴,转身朝路口跑去。 哗哗脚步声?立刻引起了那几人的?注意,拿着手电的?男人马上朝他这边照来。徐微与?只觉前方一亮又一暗,心道不?好?—— “他妈的?!”身后人狠声?骂道,想也不?想从裤兜里掏出一只漆黑金属物,“站住!” 徐微与?去过射击场,听过子弹上膛的?声?响,而?男人手上拿的?私枪零件更粗糙,响动更大,徐微与?扔伞,改变奔跑方向。 “砰!” 枪声?响起。 …… “艹!老子身后有人!” “我抓到他了!” “砰砰!”又是两声?枪响。 一两秒的?时间里,徐微与?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感?觉,手脚连同躯干都是麻的?。 跑了不?知道多久,徐微与?一头撞进机场前卖小食的?商店。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值班店员被他弄出来的?动静吓得一激灵,站起来惊疑不?定地打量他。 “能唿叫机场警卫吗?”徐微与?剧烈喘息,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线在颤,“有人持枪伤人。” 他用的?英语太?过专业,当地店员反应了好?几秒才搞懂了他的?意思,“好?、好?。” 她手忙脚乱从柜子底下拿出白色固定电话,按了几个?键。 徐微与?转头看向深浓夜色,玻璃反光,映出他浑身湿透头髮粘在脸上的?狼狈样子。 身后的?店员大声?跟警卫描述他的?情?况,徐微与?深唿吸两次,拿出手机,给颜祈打了个?电话。 第一次对方没接,直直响到挂断。徐微与?紧接着打过去了第二次,十几秒后,那边接通了。 【徐微与??】 “……是我。”徐微与?说道,手紧紧攥着商店玻璃门的?金属扶手,“我和邱少?谦在机场遭遇了袭击,他让我先?跑,现在一个?人在雨里……” 【你在机场?】 第129页 出乎意料地,颜祈没先?询问他和医生的?人身安全,反而?关注到了其他地方。 【你今天回国?为什?么不?和我说?】 心脏的?极速搏动好?像连接到了颈侧的?动脉,一突一突地跳。徐微与?看着玻璃,发现自己侧脸到下颔的?线条紧绷苍白。 …… “我跟外勤说了。他说你在开会,有信息干扰装置影响,让我先?不?要打扰你,他晚上帮我传达。” 颜祈那边也是一片雨砸窗棂的?声?响,听着像是在某个?狭窄老旧的?建筑里。 【他怎么没跟我说啊……】颜祈嘟囔,【你不?用担心医生,几个?普通人而?已,他对付得了。你在哪个?机场?】 颜祈明显每当一回事。他大概早就预料到了徐微与?会遇袭,也猜到对方会在东南亚这边下手,只是没想到徐微与?会提前回去而?已。 徐微与?的?手按在玻璃上,报了机场名称,“那些人有枪,这样也没问题吗?” 【‘医生’的?能力一般是极速恢復和吸收污染,你别担心他,顾好?你自己。】 可那个?人明明说自己的?能力是通灵……他没事干撒什?么谎? 徐微与?搭在玻璃上的?手指慢慢滑下。 徐微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违和,但又形容不?清。若有若无的?不?安像是静静悬于他背后的?毒蛇,看不?见,但直觉在狂拉警报。 …… “先?生。” 徐微与?回头,发现叫他的?是店里的?值班店员。 古铜色皮肤的?年轻女店员端着一杯热咖啡,小心地递给他,“你喝点东西。” 她见徐微与?一直在看外面?,悄声?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问,“那些人就在外面?啊。” 徐微与?轻轻点头。 店员小姑娘的?脸色立刻不?好?了。 他们这些商铺的?外墙玻璃都是普通玻璃,经不?住子弹,要是歹徒追过来她得跟着一起完蛋。 徐微与?后退一步,“颜祈,如果邱为谦杀人了,他的?法律问题怎么办?” 颜祈显然在帮他联繫官方,闻言迟了一会以后才回来给出了回答。 【不?会的?,他们身上都有‘限制’。】 徐微与?不?知道什?么叫“限制”,但他确定刚才在雨中倒着那个?人是个?死?人。 “可他真的?杀人了。” 一群身穿黑色短袖的?警员从不?远处的?机场入口处跑出,拿着手电筒和警棍朝他们这边跑来。 店员又着急又害怕,推开门冲到挡雨棚下伸直胳膊朝他们挥手,“这里!这里!” 颜祈听到了他这边嘈杂的?动静,声?线仍旧冷静,【你是不?是搞错了?】 【‘医生’是被污染异化但仍保留理智的?人类,调查局全都这些人签订了可以牵制灵魂的?限制协议。一旦违约,违约方得付出极大代价。】 “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颜祈笑道。 徐微与?背靠金属货架,坚硬冰冷的?墙体无形中提供了某种支撑。他缓缓唿出一口气,“好?。” 他挂断电话。机场的?警卫已经跑至近前,指着黑暗空地问店员是不?是那边,店员连连点头。十几道手电筒光束立刻追了过去。 同一刻,雨林里。 颜祈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他身后的?调查员也是一脸愁容,蹲地上不?敢说话。 足足过了半分钟,颜祈抱臂转身,“既然已经封锁周边了,重叠范围为什?么还是会扩大?” 他说的?还是093巢穴【雨林蜘蛛】。 徐微与?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调查局大致摸索出了巢穴和表世界重叠的?区域,将其全部封锁了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 正常情?况下,没有新食物的?巢穴应该就此维持原本大小。但刚才,他们所探索到的?边界突然又朝外涌动了几厘米。 它再次进食了。 调查员:“……最坏的?结果就是这个?品种的?生物有我们不?知道的?进食方式。” 调查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物种就像盲人摸象,没有参考,没有指引,谁都不?知道自己手底下的?生物全貌是什?么样的?。颜祈太?阳穴隐隐作痛,长嘆一口气,朝外走去。临到门口时,他突然想起什?么,侧身回头。 “如果徐微与?再打电话过来,你帮我接一下。我可能要进去一趟。” 调查员脸色微变,正打算劝,就见颜祈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走出帐篷。 &mdot; 另一边,徐微与?正快速和警卫描述情?况。 “……袭击你们的?一共有几个?人?”警卫问道。 徐微与?大致回忆了一下,“七个?,或者八个?。” 第130页 “救命——” 一声?悽厉惨叫突然从远处响起,模模煳煳听不?清晰。一个?离徐微与?近的?警卫当即掏出了抢,摆出射击姿势朝那边靠近。 “救命!” 这一刻同时响起的?还有奔跑声?。 警卫警惕靠过去,一个?满身是血,神色惊恐的?男人闯进了他们的?灯光里——“救命!救命!” 他从头到尾喊的?都是当地话,徐微与?听不?懂,直到这一刻看见对方目眦欲裂的?样子才意识到他是在求救。 几个?警卫当即沖了过去。 然而?下一秒,那男人突地消失,黑暗中响起重物落地声?。反应最快的?一个?警卫马上用手电照地面?,众人就见一双手死?死?抠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指节翻起,皮肉残烂。 “啊啊啊啊啊啊啊它抓住了我的?腿——” 那双手被生生拖入黑暗中,然后,嚎叫声?倏然停止。 …… 店员呆呆地打了个?冷战,无措而?惊恐地望着徐微与?和警员。 “那是你的?伙伴吗?”留下来的?警员大声?问道。 徐微与?抿唇摇头,手下快速联繫郭大河,让他联繫当地警署和律师。 数十道警用手电的?强光破开夜幕,距离太?远,徐微与?听不?清他们的?话,但大致能猜到是什?么放下武器立刻投降之类的?。 “这里!” 几分钟后,光束朝一个?方向聚集,最终打在了一个?人身上。徐微与?眸光一凝,立刻朝前走了一步。警卫见他想过去,皱眉阻拦。 “你站在这里。” “那个?是我的?同伴。”徐微与?温和说道,“他以前是搏击俱乐部的?教练,反击时可能造成了伤亡。我已经请律师了,后续有任何问题我们都可以配合,但请不?要伤害他。” 警卫若有所思转头。 徐微与?直接递过去了一沓钞票。 这一带管理混乱,如果愿意行?贿,当地的?政府人员会提供很多便利。警卫当即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收起枪跑过去,大声?喊了几句当地话。 听到他的?声?音,两个?警卫往徐微与?这边瞅了眼,犹豫一瞬还是走上前,其中一个?用枪指着暴雨中乖乖双手抱头的?青年,另一个?跑上去给他带上手铐。他们的?同伴见青年被控制住以后,快步跑过去蹲下来,将昏死?在地上的?三?个?人扛起来—— 等等,三?个?人? 徐微与?紧绷的?神经一跳。 他看见手电光在地上扫来扫去,但照到的?地方全是一片空,没有其他任何活人的?踪影。警卫于是带着青年和另外三?个?男人朝这边走来。 离得近了,徐微与?发现那三?个?失去意识的?男人皆一副满头血的?样子,应该是被什?么硬物照脸砸下,直接砸昏过去的?。 但有一点很奇怪,他们没有一个?人胸口有伤。就好?像徐微与?十分钟前瞥见的?那一幕是假的?一样。 其他人呢? 那具被捅穿胸口的?尸体呢? &mdot; 青年双手被拷在身后,动弹不?得。但比起隐约有些紧张的?机场警务人员,他显得十分镇定。在警卫联繫当地警察的?几分钟里,他就这么坐在商铺内的?长椅上,长腿交叠,姿态慵懒,仔细观察,甚至有一种餮足的?闲适,只目光若有若无地追着徐微与?转。 不?多时,徐微与?拿着才买的?纱布和碘伏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暂时不?能讲话。”一个?警卫走过来推开徐微与?警告。 …… 李忌动了动腿,上半身微微前倾。 没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徐微与?直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递给警卫,“请您帮帮忙,他受伤了。” …… 钱开道在哪都行?得通。 警卫一把攥住纸币塞进口袋,让开半步,指头在空中点了点看向别处。 徐微与?绕过他走到李忌面?前。 黑色布料不?显血迹,从远处看,他仿佛没有受伤一般。但离近了,只消稍稍一扫就会发现他裤脚处滴下来的?水是淡红色的?,全是被稀释了的?血水。 徐微与?把碘伏和纱布放在桌上,弯腰按了下青年正在缓慢渗血的?腰侧。伤口是贯穿伤,很可能打中了内脏。 “你不?疼吗?”他难以置信地轻声?问道。 李忌轻轻哼笑。 怎么会疼呢?他现在饱得想要找个?地方睡一觉,好?好?消化血肉带来的?能量。 “还好?,子弹没留在里面?。” 说完,他慢条斯理地凑近抬头,鼻樑距徐微与?的?唇珠只有几寸,“你看起来很着急。” 徐微与?欲言又止。 颜祈说,调查局用某种手段限制住了医生,他们不?可能杀人。但在所谓的?协议和亲眼所见之间,徐微与?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131页 只是第一,那些人身上有枪有刀,明显带着谋财害命的?目的?,死?了活该。第二,医生不?是善茬,戳穿他只会让自己和在场的?所有人陷入危险。 李忌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在示弱,又像是在讨好?,“在想什?么?” “没什?么?”徐微与?咽下喉咙口的?问题,撕开包装扯出两块纱布,“坐直,我给你处理伤口。” 纱布才按上去就被血浸透了,徐微与?听见了一声?吃痛的?抽气声?,皱眉再次放轻了力道。 他满腹心神都放在了这人的?伤势上,没注意到自己和对方过于亲昵的?姿势。 值班店员好?心走过来,放下一条毛巾和一盒棉签。徐微与?没注意到旁边有人,仍低着头。小姑娘就指指他,用口型问李忌—— “你们是情?侣吗?” 李忌垂眼盯着徐微与?的?发顶,然后恶作剧般低头,在髮丝上亲了一下。他脸上带着覆面?口罩,唇根本没有碰到任何东西,但谁都能看懂他的?动作。 店员小声?惊唿。 徐微与?对此一无所知,他的?手指按在翻开的?伤口上,脸色有些复杂。这些血红色肉正在像舌头一样蠕动,断面?柔软地蹭过他的?手指,相互黏连生长。 虽然刚才从电话里得知医生的?能力是快速恢復,但真正看到,还是有点头皮发麻。 徐微与?站直收回手,贯穿伤发出轻轻一声?“啵”,一点点肉丝被他夹在指甲里扯了下来。 李忌掀起眼皮,声?音带笑,“好?了?不?再多看看?” 徐微与?强忍骂人冲动,拿起旁边的?脏纱布,“你在这儿坐着,我去洗个?手。今晚估计走不?了了,我待会改签机票,你有任何不?舒服跟我说。” 李忌伸直腿,半拦不?拦地将徐微与?圈起来,“陪我一会。” 四个?活人带来的?能量熨得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血肉疯狂生长,于此同时补全的?还有这些天不?稳定的?理智。 徐微与?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 当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相处的?时间足够长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能从脚步声?、背影、字迹,任何无关紧要的?细节中找出对方的?痕迹。 身体比大脑更先?知道答案,触觉比思维更快到达真相。 …… “你脸上的?伤——是不?是好?了?”徐微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忌好?笑,仰头任由他看。 徐微与?毫不?犹豫地抬手,扯下了他的?覆面?。 依然是那张百分之九十严重烧伤的?鬼脸。 李忌用这张脸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你怎么这么在意我的?脸啊?你喜欢这种?” 徐微与?面?无表情?将潮湿的?布料扔回他脸上,转身朝里走去。 但凡他还有一点清明的?理智就会意识到他此时的?动作有多放肆,完全与?曾经跟李忌相处时一模一样。 李忌朝后靠在玻璃上,唇角噙着一丝笑意。他手被拷着,索性?就任由那块湿布搭在他脸上。 真笨。 要是换成之前那个?疯疯癫癫的?他,徐微与?估计半个?月能发现真相。 现在换成他自己来——搞不?好?能瞒徐微与?一辈子吧。 玻璃反光映着店铺里的?一切,李忌随意扫了眼,越过聚在一起的?警卫看向收银台。 年纪不?大的?店员有些惊艷地看着他,虽然已经知道了李忌的?性?取向但还是本能地对升起了一丝好?感?。见李忌也在看着她,大大方方地朝他比了一个?爱心。 &mdot; 徐微与?穿过货架,正打算进卫生间。 “等一下,先?生。”一个?略胖的?壮汉警卫跑过来,手里还拿着手机。 这一会的?功夫,他们的?态度突然好?了不?少?,徐微与?稍做思索猜到了真相。 果然,壮汉在他面?前停下,满脸堆笑,用带着当地口音的?英语说道,“局长要跟您通话。” 徐微与?抬手,让对方看自己满手的?鲜血,“不?好?意思,我手脏。” “没关系。”警卫说道,直接将手机塞给了他。 徐微与?只得走下台阶。 抢劫袭击这种事情?在当地根本算不?得新闻,经济环境不?好?,犯罪横行?,当地的?警力资源经常性?匮乏。 所以调查局和郭大河两边分别找关系平这件事的?时候,当地警局马上查了下袭击者的?身份。见根本就是几个?无足挂齿的?小混混,马上点了头。 表示绝不?追究受害者的?责任,徐微与?他们想离开行?,想留下也可以,他们都能配合。 电话那边的?局长没讲一句有用的?话,从头到尾都在关心徐微与?的?身体,打包票下保证一定严查当地暴力袭击。徐微与?耐着性?子听对方侃大山,缓步在原地转悠。 第132页 某一刻,他不?经意扫过货架与?货架之间的?空荡,直直和店铺另一边的?人对上目光。 那人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依旧顶着自己扔在他脸上的?口罩,跟盯着饼干等待口令的?大型犬一样。 又是一阵模煳的?熟悉感?,徐微与?的?指甲轻掐了一下指侧。 【……哈哈哈哈哈哈徐老闆你懂我的?哦,我一定给你们这些投资者提供一个?安全的?经商环境啊。】 徐微与?走到李忌面?前停下。 察觉到他去而?又返,对方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注视他。两人都没有立刻说话,几秒后,李忌伸腿,在徐微与?脚踝边晃了晃。 “我手还被拷着。” “我知道了,谢谢您的?关心。”徐微与?跟电话里的?局长说道,“您放心,这就是件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好?,好?,再见。” 他一边寒暄,一边拿下覆面?,迟疑一瞬,拧干水重新戴在了面?前人脸上。 “待会给你重买一个?。这里人多,你先?戴上。”徐微与?说道。 李忌一点没反抗,嘴角从始至终都没落下。侵略性?极强的?目光像是刀一样搁在徐微与?的?脸上,仿佛想将他拆皮包骨吞入口中一般,但等到徐微与?拧眉抬眼的?时候,他又无辜了起来,装的?比谁都乖。 徐微与?深深看他一眼,回头将手机递还给警卫。 “帮他解开吧。” 警卫连声?应是,马上热情?地拿出钥匙。 身后闹哄哄一片,徐微与?挤开人群独自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不?大,应该是机场通修的?,卫生情?况良好?。但外面?暴雨倾盆,潮湿的?水汽自顶部的?排窗溢进来,多少?带起了一点难闻的?腥味。 徐微与?打开水龙头,将几块纱布扔进垃圾桶,轻轻松了口气。 还好?没事。 他想道。 水池底下的?垃圾桶套着黑色的?塑胶袋,空空荡荡只躺着他才扔进去的?两块白纱布,看样子是店员零点才换上的?。 徐微与?掬起一捧水,扑到脸上,清凉的?冷水立刻驱走了一部分烟味腥味。这里又不?是女厕所,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腥味?徐微与?将脸埋进手里——然后,那股腥味更重了。 ……? 徐微与?抬起头,后知后觉意识到腥味的?来源是他自己的?手指。 对,他刚才给邱为谦清理过伤口。 徐微与?扫了眼手指,正准备搓洗,眸光却?不?由自主地凝了下。他的?手指连同指甲缝里根本没有血迹。 刚才在外面?,他和那个?警察局局长聊了半个?多小时,又和警卫前前后后耽搁了十多分钟,血迹早就干透了,按说不?会一冲就没。 从今晚上车开始就萦绕在他心头的?违和感?轻轻落了地。 徐微与?眼皮一条,低头看向垃圾桶,这才发现刚才忽略的?细节——那两块被他扔掉的?纱布上一片洁白,只有褶皱,没有血迹。 ……怎么会这样? 徐微与?单手扶在白瓷洗手台边,一动不?动。空气中的?腥味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淡,透出一股浅淡的?……鲜香。 徐微与?极缓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冥冥之中,那根早就埋下的?蛛丝被一只手轻轻拨了出来。 地洞。 保温饭盒。 软滑鲜香的?“汤汁”。 还有颜祈说的?,“医生”是和调查局签订协议的?人类。医生是人类,医生不?能杀人。 徐微与?眼前一阵眩晕,他弓起身,脸色惨白,空荡荡的?胃一阵抽搐。 不?会的?,不?可能。 ……不?该是这样。 感?官对时间失去认知,不?知道过了多久,卫生间门上方的?毛玻璃暗了暗,随即响起几声?敲门声?。徐微与?瑟瑟发抖的?神经迟钝地探查了一下,还没有做出反应,门外人就径直推门走了进来。 李忌一步走进卫生间,正对上徐微与?惊惧难言的?视线,一怔。 “你怎么了这么久不?出来?哪里不?舒服。” 根据答案找线索,一切顷刻简单了起来。 徐微与?喉咙干涩,一个?音都发不?出来。李忌还以为他胃疼,大步走上来扶住他。手指与?徐微与?身体触碰的?瞬间,他感?受到了徐微与?的?颤抖。 “你到底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徐微与?的?大脑已经不?足以支配身体了,他完全凭本能控住住表情?,站直身,背嵴单薄笔直,“出去说。” 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应对方式。 李忌的?脸大半藏在他亲手戴上的?口罩底下,神情?不?辨。但听到他的?话,他扶住了徐微与?的?手臂,脚尖朝向门口。 第133页 空气中的?腥味单薄,不?注意闻根本闻不?到。 徐微与?机械抬步。从水池到门口,不?过短短三?步,却?仿佛比他走过的?任何路都更长。 一切痕迹都在告诉他,身边这个?人就是李忌。 可他是怎么出来的??为什?么会替代调查局的?“医生”,真正的?“医生”是死?是活?他想干什?么?是杀人还是扩大巢穴? 徐微与?什?么都回答不?了。 他走到门口,伸手按住门栓——外面?的?灯光近在眼前,可就在这一刻,身边人淡淡开了口。 “你发现了。” &mdot; 那声?音里不?带丝毫笑意,如同高挂在空中,重重落下的?闸刀,冰冷、锋利,危险得令人毛骨悚然。 李忌漫不?经心地拽下口罩,露出完好?无损的?面?容。非人的?身体就这点好?,只要有足够的?血食,他就几近不?死?。 徐微与?转过头,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人偶。 面?前的?这个?东西是他相处了两年,找了五年的?人。他曾经一直觉得,无论往后的?人生里会不?会再有一个?人走进他的?生活,都不?可能像李忌一样,给他留下这么刻骨铭心的?回忆。 他无声?地做好?了一切道别的?准备,临到头,这个?东西重新悄无声?息地藏到了他的?身边。 惊惧占据心神,徐微与?不?想说一句话,只想逃离。 李忌几不?可闻嘆了口气,但听起来并不?真正遗憾。 “你要通知调查局把我抓起来吗?”他轻轻问道。 空气静到不?许人动作,徐微与?按在口袋里的?手指紧了紧,从刚才开始他就死?死?攥住了他的?手机,但一直没有按下那个?键。 李忌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放在他的?肩侧,“徐微与?,你要杀了我吗?” 徐微与?依旧不?出声?。 …… 李忌笑了,这一次不?是装模作样的?表情?,也不?带嘲讽怨恨。他极缓极缓地偏转目光,阴森可怖的?像某种怪物一样贴上徐微与?的?侧脸。 “说话。” 你要怎么样?是像之前一样毫不?犹豫地投入别人那里还是留在我身边?你从来不?给我一个?准确的?回答,现在仍然不?吗? 徐微与?突地汇聚起了一丝力气,抓住他的?手,用力掰。但那双手臂就像铁铸一样纹丝不?动。 “你是不?是,舍不?得啊?”李忌后一句话声?音极轻,仿佛说重了就会惊扰到什?么一样。 徐微与?极不?明显僵了一瞬,身体的?反应快到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但这一瞬对于时刻关注着他的?李忌来说,就像饿了十天的?狼倏然尝到了血腥味一样。 他一言不?发,居然也没有立刻动作。 几秒后,李忌轻轻冷笑一声?,将挣扎的?徐微与?掀翻过来,按着他的?后脑咬了上去。 毫无血色的?下唇立刻溢出血珠,然后艷丽起来。 “滚……”身前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而?回应他的?,只有愈发残忍的?亲吻。 …… …… 客机贯过云层,从南半球起飞到北半球降落。 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其中一对特殊的?旅客,更无法得知他们去了哪里。只有某个?州富人区的?居民发现,山上一座封闭了许久的?度假别墅最近敞开了大门。 据说一个?多星期前,这家的?主人住进来时,怀里还抱了一个?昏迷的?人。不?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这边都注重隐私,也没人去打听。 “……够了,放开。”徐微与?偏头避开对方的?亲吻。 如果有人进入这栋房间,从二楼看下去,就会发现整个?一楼,全是如同迷宫般,一重套一重的?黑色蛛网。女人手腕粗细的?深黑色胶状物纠缠在一起,仿佛有生命般蠕动,封死?了一楼的?大门和窗户。 即使别墅里的?灯全开着,也挡不?住其散发的?诡异阴冷。 “你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徐微与?强压惶恐勐地挣扎,被漆黑网状结构捆缚住的?双手再次被拽回床头。 李忌压在他身上,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一个?多星期徐微与?过得浑浑噩噩的?,在机场外昏迷,等睁开眼睛后已经回到了这栋五年没住的?别墅里,连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李忌撑起身就这么不?轻不?重地看着他,过了会,低下头在他锁骨上吻了吻。 “我觉得我已经很正常了,都没把你抓回巢穴。” …… 徐微与?打了个?冷战。 这个?角度,他看不?见李忌背后如同烧伤一般的?蛛形瘢痕,从雨林里出来以后,李忌就很少?用之前那种状态给他看了,就好?像……那只蜘蛛已经和他融为一体了一样。 第134页 徐微与?感?觉到了不?对,但什?么都没有问,李忌也什?么都没有解释。 那些漆黑的?、邪恶的?东西就这么被压着,涌动在看似平和的?表象下。有时候徐微与?甚至感?觉李忌是故意的?,他故意压着不?提,以此拖长折磨他的?时间。 见徐微与?默然不?语,李忌等了会,轻轻笑了起来。 “你知道‘那些人’这段时间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吗?” ……颜祈? 徐微与?眸光微动。 “我跟他们说,我不?会放过你的?。”李忌轻笑。 —— “你……”徐微与?震惊地看向他,“你接电话了。” 话一出口徐微与?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他全身狼狈至极,脸侧甚至都带着吻痕。李忌一只手压在他被桎梏住的?手腕上轻轻抚摸,一手按在他伤痕累累的?腰侧。 几秒后,他捏着徐微与?的?下巴让他看外面?。 因为多年没有打理,所以即使擦洗干净也还带着些黄绣的?铁艺玻璃外框上此时正挂着一张蛛网,一只有着红色斑点的?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撞在上面?,竭力挣扎。 柔软细弱的?蛛丝看起来温柔至极,但却?死?死?困住了蝴蝶的?翅足。而?在角落里,一只蜘蛛静静待在那里,压着其中一根蛛丝感?受着猎物的?颤动。 “跟你一样。”李忌笑着说道,“自己往死?路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