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在无限游戏里拆家》 第1页 《二哈在无限游戏里拆家》作者:云从也【完结】 本书简介: 23世纪,人类被捲入一场无限游戏。 死亡、背叛、牺牲……每一秒,无数骸骨被抛下,坠入黑洞。 就连唯一能提供庇佑的灯塔,也捨弃了人类。 直到某天,游戏误吞了一条哈士奇。 当事狗砸:? 二哈站在原地迷茫三秒,重新欢快地甩起毛茸茸的尾巴,向身边最近的物品张开嘴。 小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它只是想善良的拆个家而已~ 游戏:…… 游戏:啊!!!啊!!!! *** 小桃认为,队里的哈士奇是世上最完美的队友。 第一,它毛茸茸,可爱。 第二,它够疯。 第三,它*够疯*。 除了养狗人都会有的焦头烂额,没什么可挑剔的。 ——直到周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份未知,气质温和的白色身影,总会在不同的副本与他们佣兵小队不期而遇,阴魂不散。 对方实力不明,目的成谜。 虽然总表现得温柔无害,但偶尔间流露出的某些细节,总让小桃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副本中令npc都避之不及的黑暗,都对他敬而远之。 小桃抱狗警惕:这傢伙,到底想干什么?! 无名白影微笑着温声回答:我在抓一个恶徒,寻找我的心脏。 他在心脏里藏了一份比他的性命更加贵重的宝物,但三年前,有人将它们一併挖走了。 内容标籤:强强相爱相杀 萌宠 主角视角乌望互动扶光 一句话简介:游戏:啊!!!啊!!!! 立意:此行长夜漫漫,何日送我归乡 第1章 子夜。西里肯市。 哈士奇沿着偏僻的小巷欢快奔跑,步履自信矫健。它纵身跃过地上的机械义体残骸,然后——狗脸栽地,滑出半米。 「呜嗷!」 摔个五体投地足以让人类当场社死,但对于哈士奇来说,却是常规操作。 它丝毫不觉尴尬地蹦起来,继续精神抖擞地昂起狗头,浑身是劲地向前冲刺。 沿途撞翻三个正在露天蹲坑的流浪汉,将乌鸦面前的食品罐头一爪踢开……顺带好奇地含了下大黑鸟的铁脑袋。 「喀嚓!滋……」 电子监视鸟发出死不瞑目的警告:「请勿损坏城市安全!恶意破坏将受到桑尼公司及政府的联合追责——滋!」 哈士奇用力嚼了嚼嘴里的大铁疙瘩,嫌弃地呸出满嘴的机械零件。 身后一片鸡飞狗跳。 但好哈士奇从不回头看拆迁现场,就像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它再度精力充沛地撒开四肢,将西里肯市的霓虹灯光甩在身后,包括那些和24小时无休止的电子gg混杂在一起的大骂: 「什么东西撞老子?操,摔得老子浑身是屎!」 「欢迎来到*西里肯市!」 「高新机械义体,最佳脑芯插件——桑尼公司,您的不二之选。」 「我是不是看错了?刚刚那是……狗?天!活体动物!那种金贵的玩意儿,即便在西里肯市,也只有有钱人才能养得起,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这种地方?」 「——还愣着干什么?追啊,说不定有油水可以捞!」 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在巷道中响起,很快又淹没于响彻全城的电子gg: 「……桑尼公司将于半个月后,正式对外提供公益服务。」 「所有持有经济困难证明的访客,不论是否为西里肯市的合法市民,均可免费接受机械义体、脑芯插件的安装,包括后续的升级、维修……」 总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两脚兽,妄图追上没被牵着狗绳的哈士奇。 夜色中,哈士奇挑衅地回头,发出一声近似马匹嗤鼻般的轻嚏。肌肉线条流畅的身躯如同一道黑白相间的闪电,霎时穿过迂迴的巷道,在流浪汉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跃落至五米高的砖墙墙头。 西里肯市的雾霾,常年不散。夜色比任何时代都更加深沉。 哈士奇伫立在墙头之上,那双蓝得惊人的眼睛透过浓浓夜色,居高临下地望来时,像是两团冷冷燃烧着的幽火。 「……」流浪汉们下意识地齐齐剎住脚步,又忍不住神情古怪地扭动了一下五官。 古怪。 太古怪了。 那明明是条狗,他们却偏偏从那双幽火似的蓝眸中,看出一股不可亵渎的高高在上,以及令人下意识失去言语的威严。 月光穿透雾霭,倾斜而下。 狗子缓缓仰头:「呜——嗷——」 「……」流浪汉们霎时被难听的狗嚎声嚎醒: 「——我、操!太他妈难听了!这狗,是不是在故意挑衅?它刚刚是不是沖我咧嘴笑了?!它——还拿眼睛斜我!我草别拦我!我要弄死这玩意儿!」 「你冷静点吧。这狗……好像是哈士奇吧?那品类的狗都这样,普遍缺德。不过……它怎么能跳这么高的?普通的狗能跳这么高吗?」 「你傻?肯定是它的主人给它装了义体!还有那双眼睛,多半也改装过。没见哪条狗的眼睛跟警示灯似的,还能穿透雾霭发蓝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遇上特遣队那帮杀人不眨眼的机械改造兵了呢!吓老子一跳……」 第2页 【滋——】 一道尖锐的电子杂音突然毫无徵兆地响起。 它刺穿耳膜,霸道地将所有声音统统淹没,只余下一道冰冷的电子音,迴荡在耳蜗中: 【欢迎加入·孤舟游戏。】 【请在三秒内说出您的名字,逾时将执行电——】 「呜汪!」哈士奇不堪噪音折磨地弓起后背,抬着狗爪扒拉耳朵。 【已登记玩家姓名:乌望】 电子系统毫无感情地播报: 【正在载入副本。】 【3】 【2】 【1】 【叮……】 · 这是一间纯白的房间。白到墙壁都好像在发光。 房间形状规整,呈六边形。层高极高,目测给刚被电子智障取名为「乌望」的哈士奇住,能加建少说十几来层挑高层。 ——但是却连一扇可供出入的门都没有。 电子音还在说着人话,丝毫不打算灵活变通: 【■■时间12点整】 【已抵达黑塔世界c426983。】 【任务:存活至十日后。】 「……」没有狗理它。 乌望那张毛茸茸的狗脸上生动演绎出了人性化的错愕,抬着的狗爪僵在半空中,宛如一张「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咦给我干哪儿来了」的困惑表情包,连尾巴都是个迷茫的问号。 「我——这什么?!」 两脚兽带着惊疑的低喝声从旁边传来,乌望顿时找回了「有人类,原来还是快乐老家」的熟稔感,立马放松地放下前爪,一屁股墩下,抬起视线瞅了一眼。 它瞧见了一张年轻的面孔。 对方长得白净清秀,看起来就像个刚毕业不久、涉世未深的大学生。一双微笑唇带着天然的亲切感,一看就是很受长辈喜欢的活泼性格。 硬要说什么美中不足……那可能就是他的脸色,实在是太白了。 白得简直像一具凉透了的尸体。 也衬得他嘴角处落着的那一粒朱痣格外明显,颜色鲜亮得引人注目。 「怎么会有哈士奇——不对,狗怎么挂着怀表……你是玩家?」 那只两脚兽动作有些僵硬地动了动,神情惊疑不定:「你好?我叫小桃。」 「……」乌望回以睿智的凝视。 总有两脚兽试图跟一条狗说人话,乌望已经习以为常了。 它很快自顾自地垂下头,开始用湿漉漉的鼻子左嗅右闻,十分自然地以主人家的姿态自居,迈开毛爪巡视这个骤然缩小的撒欢地盘。 被完全无视的小桃:「……你不会真是狗吧?——不对。」 小桃无声蹭近了几寸,白到发青的脸上流露出一股自来熟的关心和担忧:「朋友你听我说,这个房间只能呆一个人,多个你可能就会有危险。你有传送道具没有?快点离开这里,换个房间!」 「汪!」乌望配合地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殷切催促着它的两脚兽,欢快且友好地甩起厚实蓬松的毛尾巴。 「对,」小桃露出欣慰的神情,循循善诱,「你有道具吧?换去隔——」 「嘎吱!」 乌望,一款并不怎么亲人的狗。 它摇尾巴,显然不是为了表达看见人类后开心,而是准备拆家的前奏。 小桃眼睁睁看着上一秒还满脸写着乖巧的二哈,下一秒就毫不犹豫地转回头,冲着眼前的墙角张开血盆狗口:「——?!?」 听话是不可能听话的,只有拆拆家、快乐一下这样子。 乌望口爪并用,啃咬附带奋力抓挠,将看不出材质的雪白墙壁折磨出奇怪的「嘎吱」声。而在这种凌乱的嘎吱声中,似乎还有什么别的声音从更远的地方传来…… 闷闷的,一下接着一下。 乌望灵敏地动了下耳朵,没停下拆家的动作:「嘎吱嘎吱……汪!」 敏感的耳尖冷不丁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传来湿润温热的触感。一股糟糕的血腥味在纯白的房间中蔓延开。 一旁看傻眼的小桃顿时再度低声咋唿起来:「草,这天花板怎么滴血了?楼上死人了?!——哎,你别咬了!这墙我都撞不动,你一条狗能怎么样?还是快换到隔壁——你是不是没有传送的道具啊?所以才一直啃墙壁?早说啊,我借你!」 「呜汪?」乌望歪过脑袋,目光扫向这个话多且密的两脚兽。 血液粘稠的触感并不舒服,它抖了抖差点被砸成飞机耳的耳朵,狗嘴依旧锲而不捨的努力着,额头死死抵着墙壁,只将被压扁了毛的脑袋歪成45度,目光斜晲向天花板的方向。 普通犬类的静态视力,一般在50米左右。 这间房间虽然很高,但最多也就三十来米,乌望能清晰看见天花板的模样。 墙面上没有任何缝隙,那些淅淅沥沥滴下的血,就像是凭空坠落的。 天花板依旧洁白无瑕,甚至像是一块照着光的白玉,透着一种纯净安宁的光感。 旁边的小桃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哑,说话间混杂着吞咽唾液的咕咚声:「我说朋友,你能控制一下自己吗?我都说我出道具送你换房间了,你还啃墙皮,又啃不出什么名堂——」 「咔!」 「……」小桃的聒噪戛然而止。 他瞪大双眼,看着被乌望啃出一处凹陷的白墙,神情僵硬片刻后,狐疑地抬手,用泛白的手指甲颳了刮墙面。 第3页 他的指甲很尖,似乎很坚硬。刮在墙上发出近似于小刀划割钢化玻璃的声音,难听得令乌望的耳朵霎时紧紧抿在毛脑袋上。 白墙巍然不动。 他又不信邪地从腰间摸出一把雕纹诡谲、笼着血光的匕首,使劲剌了剌墙面,连点墙粉都没刮下来。 小桃:「??」 之前的苦口婆心、游刃有余逐渐变成震惊,又变成慌乱:「——住口!快别啃了!」 小桃手忙脚乱地伸来手,想把乌望拨开,却差点被反咬一口,只能抱着差点前后透风的手在一旁苦劝:「朋友你清醒一点,咱们还不知道墙那边是人是鬼,你这一咬穿,岂不等同于自动上门?」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隔着另一个方向的墙壁,忽然传来一道听起来比他年纪更小、更青涩的声音,还打着颤:「哥……隔壁的大哥?你、你是人吗?」 「……」小桃霎时闭嘴,眼神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身体也微微绷紧,似乎带上了几分防备。 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唯有拆墙声不绝于耳。 小桃:「……」 乌望嘴巴忙活着斜晲他:「嘎吱嘎吱。」 小桃:「…………」 隔壁的声音再次响起:「大、大哥?」 对方似乎还是个十四五岁的未成年学生仔,光是提高嗓音出声,就已经鼓足了他所有的勇气,导致他的腔调随着声带的绷紧显得有些怪异。 这显然不利于建立良好的信任关系,乌望睨见一旁的小桃绷紧了脸蛋,面上浮现出微妙的神色,片刻之后才整理好表情,开口反问:「我是啊,你是吗?」 小桃合情合理地提出质疑:「你要是人,为什么一开始听到我们的聊天却不出声?算了,我问你,现在副本里还剩几个玩家?」 学生仔:「我、我刚来就在这房间里了,不知道啊!」 「你是刚进副本的新人?可新人怎么会来这种副本……」小桃状似自言自语地念了几句,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那你摸摸身上的口袋,是不是多出来一块怀表?打开表盖,会弹出投影屏,上面显示当前副本还剩多少名玩家——」 「啊,找到了!玩家数量7/50……」学生仔的欣喜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考小考磨鍊出的思维速度令他迅速反应出这条讯息的潜含义,声音虚弱地低了下去:「五、五十名玩家只剩下七个……这个副本很危险吗?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前一秒还在教室里备战中考呢,下一秒就在这个房——」 学生仔慌张的倾诉骤然收声。 ……远处那道沉闷的咚咚声,不知为何忽然停止了。 乌望的耳朵转了一下,粉色的三角精准地沖向声音消失的方向。几秒后捕捉到另一种古怪的声音似乎在缓缓靠近,但停留在很远的地方,便没再继续前行。 「……好像就是停在那个『咚咚』声传来的地方吧?」一旁的小桃压低声音,「喂,隔壁的新人。」 「你说你『备战中考』,那你是个初中生咯?初中学校有音乐课吧,我没什么音乐鑑赏的经验,你听那声音,像不像是教堂的音乐?」 「……哥,你对初中音乐课有什么误解啊?我也没听过什么教堂的音乐啊!不过第一感觉确实是很像,有种圣洁恢弘的感觉……」 可再圣洁的东西,搁在当下的环境里,都透着叫人毛骨悚然的不详意味。 学生仔急切地央求:「哥,你能不能让哈士奇试试,可不可以拆掉我们之间的墙壁?我想过去——」 「啊!!!!」 悽厉的惨叫陡然从远方传来,伴随着骨头被咬断、咀嚼的声音。 「——玩家数量变成6/50了哥!」学生仔的嗓音因为哭腔变得更加尖细,显得有点刺耳,「求求你了,我不想一个人!」 「唉,不是我不想帮你啊弟弟,但这房间真的只能呆一个人,」小桃语气为难,眼神不停瞟着乌望,「而且这二哈,我完全控制不住啊!我刚刚想让它换面墙拆,它差点把我的手咬个对穿——你等我想想办法,这狗……嗯,狗脖子上有条项圈?」 学生仔语气急切地催促:「那哥你快看看它叫什么!也许喊它的名字,它就听话了呢?」 「那我试试……」小桃立马应下,收回视线,再度向乌望探来身子。 他身形并不怎么高大,但对于一条哈士奇来说,身影却足够将乌望笼罩得严严实实。 也不知是饿了还是怎么的,小桃的眼睛始终盯着乌望的耳尖,喉结不停地滚动,直勾勾的眼神透出一股飢肠辘辘的渴求。 「汪?」乌望一动不动地卧在原处,继续嘎吱嘎吱咀嚼着咬碎的白墙,只用幽火似的蓝眸往上晲他。 它咧了下黑色的唇线,露出森白的犬齿。本该坚不可摧的白墙被可怖的咬合力与利齿碾得粉碎,看起来完全能和房间外那个吃人的怪物平分秋色。 「……」小桃僵住,到底还是没敢继续靠近,「我看看……卡西?嘶,不对啊?它登记的玩家名是乌望啊,果然是哪个倒霉玩家不知为何进了狗子的身——」 「哥!」那一边的学生仔急不可耐地打断,「你别想这有的没得了!快让我过去吧!那玩家名是语音输入的,如果它是条真狗,只能答『呜汪』呢?」 第4页 学生仔顿了一下,忽地又有些困惑:「不过哥……」 学生仔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狗又不会说话……那哥你……是怎么知道它在游戏系统里登记的玩家名……是什么的?」 「……」 现场的气氛一时降至冰点。 混帐系统好死不死地在此时响起,简直像抱着油罐子飞奔过来火上浇油: 【叮!】 【破冰小游戏:快问快答!】 【问:三个朋友排排坐,几个朋友不是人?请在10秒内作答!】 在场的「朋友们」:「……」 这算,哪门子的,破冰? 学生仔顿时语气惊慌地疯狂碎碎念起来:「别、别啊!我不知道!狗算不算人?算不算?隔壁那位大哥——你到底是不是人?为什么你知道哈士奇在游戏系统登记——」 小桃:「别吵,我在思——」 乌望:「汪!」 一声狗叫,掷地有声。快隔着墙吵起来的学生仔&小桃:「……」 【correct.】 【reward:lucky dicex1】 一粒拇指大小的幸运骰子从天而降,落进乌望厚而蓬松的嵴背毛里消失不见。 学生仔:「……」 ……怎么好好的还突然切换语言系统了呢? ……该不会是把「汪」识别成「one」了吧? ……啊?? 第2章 轻轻地系统走了,正如它轻轻地来。只留下玩家们沉默在原地,啼笑皆非之余,各有各的疑虑。 唯一不疑虑的只有乌望,依旧专心拆家,从不内耗。 平面的墙壁不太好啃,它张嘴咬着那点凹陷,左撕右扯,后腿连蹬。造出一堆粉屑之余,瞥见一旁的小桃看着它满脸写着无语服气。 对方倒是自觉了点,没再试图对它动手。自顾自杵那儿表情挣扎了片刻,像是在做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抬手敲敲墙壁:「我有个移花接木的道具,一会哈哥要是真能把墙拆了,我就拿那堵墙和你这堵换。」 「……啊,这个。」之前还迫切想要汇合的学生仔,这会儿反倒有些犹豫了,「之、之前不是说,那边的房间只能呆一个人吗?哥你怎么又改变想法了呢?」 学生仔吭哧了一会,语气里带上了些许试探:「……那个啊,哥。你觉得题目里的这个one,指的是不是你那边的哈士奇呢?」 「……你什么意思?」 小桃的眉毛越听挑得越高:「不是指哈士奇,还能指什么?我?呵,我还没怀疑你这个一个劲儿想过来的傢伙,你倒是先怀疑我了?」 「咔嚓!」 白墙发出的哀嚎打断了两人的不和睦。 乌望迎着小桃凝固的目光兴奋地汪了一声,后腿有力地一蹬,将这面墙壁彻底踹开心扉。 「……」小桃被迫闭上嘴巴。 随机开墙,谁也不知道隔壁是人是鬼,有什么品种的怪物。 小桃脸上还挂着不耐,手上却只能飞快地摸出道具,以最快的速度将洞开的墙壁替换完毕后,又不爽地冲着隔壁呵斥:「还杵在那边干什么?滚过来!我要是怪物,你现在早死一百回了!」 「哦、哦,来了……」学生仔灰熘熘地缩起肩膀,从狗洞爬过来,行动间带起一连串叮铃细声。 「汪嗷?」 正坐在自己的拆家成果面前矜持挺胸的乌望好奇歪头,被金属碰撞的声音短暂地吸引了注意力。 很出乎意料。学生仔在之前的对话里一直表现得胆怯小心,依赖性强,很像是那种遇到事会下意识找家长、找老师寻求帮助的乖乖牌。 但真露面了,他身上那套锃亮的、能气死一排教导主任的铆钉皮衣和杀马特红髮,却能在瞬间就打消掉旁人对他的「乖巧」预设。 「这不是我的衣服!」学生仔从地上跳起来,飞快澄清,两只手不自在地不停拽着衣角,看得出对于自己现在的打扮相当在意,「我一睁眼就这么穿的,肯定是这个破游戏给我换的衣服……哥,你能换个眼神看我吗?我怎么感觉你特别不待见我?」 「不待见我还拿道具救你?」 小桃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气,满脸不耐地拨开杵在狗洞前眼巴巴看他的学生仔,蹲下身,通过狗洞看向隔壁的房间:「哦,对了。顺便提一句,我这肤色和指甲,是使用了吸血鬼的道具卡。你别搁那儿胡说八道,净讲些天马行空的猜测。」 小桃伸手撑着碎裂的墙体,探去隔壁仔细观察,没搭理学生仔「我姓周,叫周末」的自我介绍。还没看几眼,胸口忽然长出一颗毛绒滚圆的狗头:「……?」 乌望凑热闹地使劲把自己往洞里怼,两只耳朵都被挤趴了:「汪……呜汪!」 隔壁是一间一模一样的纯白色房间,空空荡荡,毫无内饰可拆,乏味得令狗发指。 「嗷……」乌望发出嫌弃的低叫,从洞里缩回脑袋。 趴下.身打理头毛时,听见小桃堵在洞里喃喃:「这个房间,侧墙也没有门啊……」 乌望抖了下耳朵,不是太能理解这个两脚兽在犯些什么愁。专心致志理完挤乱的毛毛,它揣起毛爪,好奇地围观眼前这两只两脚兽丰富多变的生活习性。 周末还是很害怕,挤在角落不敢乱动。 小桃则皱着眉头缩回身,再次抬起头瞅向还在滴血的天花板。 第5页 乌望跟着抬头,没看出什么有趣的东西,倒是听见远方那道停驻的赞歌声再度移动了起来,忽远忽近。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歌声似乎每一次靠近,都比上一回更挨近几分……谁也摸不准那歌声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房间之外。 周末的脸色看起来像是要吐了:「哥……咱们要怎么脱身?」 「我在我那屋检查好几遍了,没有任何暗门或者缝隙。难道,这就是个纯封闭式的房间?」 「当然不是。」小桃满脸的心不在焉,苍白的手指滑动着怀表投影出的列表,「我接到的副本任务是『领养一名小天使,并餵食三次』,不能出去还怎么『领养小天使』?」 「……」周末愣住。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小桃关上投影:「而且,我拥有的个人技能,是扫描物品的部分情报。门在哪儿我早扫出来了,就在天花板上。唯一的问题是——天花板上的那扇门外守着怪物。」 小桃的脸色不是很好:「之前已经有几名玩家尝试推门而出,想探查消息。但结果……」 剩余玩家数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呆在这房间里吧?」周末丧气起来,「要想活命,肯定得知道更多信息;要想知道更多信息,肯定得出门。可门外又有怪——」 「汪。」 原本卧在地面,安静围观的乌望忽然站起身,冲着天花板叫了一声。 「卧槽吓我一跳!」周末可能是有一紧张就嘴碎的毛病,「好好的叫什么呀,诶话说你这哈士奇为什么不爱摇尾……」 后面那个「巴」字,被周末咕咚一声,和着唾沫咽下了喉咙。 那道原本离得很远的圣洁祷歌,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 取代而之的是某种奇异的风声,近在咫尺,就悬停在他们的头顶。 冷汗浸透衣裳只是转瞬间的事。 周末僵硬地抬起头,在确认风声并不来自于屋内后勐然松了口气,很快又重新提起心,飞快垂下头,夸张地冲着同伴们做口型:有、人、在、门、外! 他的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正想蹲下身,抱住战斗力爆表的狗子壮壮胆,就见乌望突然站了起来,刚刚还一动不动的狗尾巴兴奋地勐烈摇摆。 周末:「???」 这就是传说中的二哈吗?这么异于常人……常狗的吗? 也不对啊,他经常刷到小视频,大家都说二哈胆子小,打架打输了还会委屈干嚎呢! 「咚、咚、咚。」 礼貌的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隔了几秒,再度敲响:「我亲爱的孩子们,为什么不开门?我能听见你们的唿吸声。」 门外的声音悦耳而纯粹,简直像天籁,像颂歌。但房间里没人敢动,更没人敢送。 ——敢动的就只有乌望,前爪都扒上墙壁了。得亏这门有几十米高,不然乌望高低得当场给大家表演一个二哈开门。 温湿的血不断从天花板的门缝中滴落下来。 没人敢,也没人愿意去联想才死不久的倒数第七位玩家。 然而指望一扇门就能拦住npc,显然和掩耳盗铃一样没有丝毫可行性。 第三轮敲门之后,那扇薄薄的天花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一个眉目疏朗,笑容温和的npc扇动着白色的羽翼翩然落下,乍一看和后世普遍流传的天使形象别无二致。 祂浑身洁净无暇,可落地不过三秒,脚下便晕开一片猩红色的血水水洼:「按照律令,一个房间只允许居住一位天使。你们——」 祂温柔如水的声音,在看到巨大狗洞的瞬间戛然而止。 乌望晃了晃尾巴,试探性地张开嘴,冲着天使垂落在地的羽翼慢慢靠近。犬牙刚要挨上超巨大的鸡翅膀,忽有一双手将它拦抱了回去。 周末倒吸着凉气,沖乌望直做口型:你疯啦,招惹npc? 「……」乌望张嘴欲汪,又被捂住。 周末大概是总算想起自己和二哈之间存在物种隔离,放弃了对乌望做口型,只冲着小桃疯狂挤眼:门外现在没怪守着了,要不要趁机开熘? ——他的眼色使晚了。 一种冰凉的、管状似的无形之物搭上了他的肩,似乎还在缓慢地舒展、蜷曲。 粘稠的腥臭液体缓缓滴落至皮衣上,激得周末当场反胃地呕了一声,乌望也如遭雷击般向后连退数步,张着嘴弓起背连呕数下。 天使不知何时已然转身,脸上既没有发现狗洞的气愤,也没有被嫌弃的不悦,微笑依旧完美无暇:「随我去见主。」 「主?」小桃到底是前辈,还有心思小声嘀咕,「难道这副本的故事背景是天堂?」 他一边说,一边利索地又撕了张道具符,眨眼间和周末互换了位置。 「——哥?!」周末惊愕地瞪大双眼,差点没感动哭,「你救——」 「少吵吵。」小桃牙酸似地咧了下嘴,「走。」 「哈哥凭本事送咱们出门,别辜负这大好的机会。」 · 天使带路,两人一狗离开房间,倒是没再遇到什么开门杀了。 但房间外的血腥味相当浓重,脚踩着地面都能感觉到粘稠厚重的血污,偏偏肉眼去看,又是一片纯白洁净,就连脚下的地面都透着澄澈的光。 乌望出门走了没几步,就连扒拉带蹿地强行跳进小桃的怀里,过于踏实的重量压得小桃差点没坐地上:「这又不是您刚刚连碰都不让我碰的时候了?」 第6页 「汪!」乌望无辜地和小桃对视几秒,毛耳朵动了动,柔软的爪垫缓缓按上小桃的胸口。 小桃顿时哈特软软,完全没意识到某条狗是在拿他当地毯,蹭干净肉垫后又理所当然地踹起毛爪,安心享受这个自动档王座。 它舒适地甩了下垂着的尾巴,伸长脖子巡视这片糟糕的新地盘。 单凭肉眼看,这里恢弘圣洁。 天花板门闭合上后,没有留下任何缝隙,一眼望去,这里就是一个近似椭圆形的空旷平台,平台边缘有弧形的栏杆,同样是透光的材质,洁净得像是璞玉。 但在栏杆之外,却是浓厚的黑,伸手不见五指。 周末试探着沖那片黑暗伸出手,还没抬到一半就被小桃一脚蹬缩回来:「能不能别手欠?那算是副本的边缘,你这手什么防护也不做,真伸出去,不到半秒就能给你腐蚀成焦黑凤爪。」 「!」周末被吓得缩起双手,直到天使带着他们一连上了数层楼,才犹豫地靠近,压低声音,「那个……哥。……还有哈哥。」 这幼崽居然还特地喊了乌望一声,语气非常之尊敬:「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 「咱们违反了那什么律令,还在房间墙上开了个洞,这天使却不杀我们……是不是,准备把咱们直接送去大boss那儿宰啊?」 「还有,咱们上了好几层,都没看到第二个天使,难道这个本里,就只有一个天使,一个上帝?」 「没有npc还不好?」话是这么说,小桃显然也在思索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被临时抽调走了吧。」 他皱起眉头:「之前我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那是在一个阵营本里……」 「阵营本?」周末不安地捏着手指,「难道还有地狱?」 「……」小桃忽地顿住脚步。 他没有回答周末的问题。 原本无聊地趴在小桃怀里的乌望,也望着东方支起了脑袋,垂落的尾巴再度不自觉地摇了起来。 「…………」 周末已经从乌望短暂的几次摇尾经歷中总结出了经验,此时忍不住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根本不敢回头:「是、是不是又有怪物了?」 光洁的羽毛从头顶翩然坠落。 他听到一千双羽翼扇动的声音,一万只眼珠骨碌转动的粘稠水声,还有神圣的、令人精神恍惚的赞歌,令他心神摇—— 「嗷!!!」周末爆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勐地向后一跳,「卧槽哈哥你咬我手……做……什……么……」 后续的声音越说越小,周末本能地瞠大双目,心脏几乎停跳地瞪视着面前垂落下的羽翼。 这羽翼光洁得不染一丝尘埃,漂亮得简直像艺术品。 可扫过他的面颊时,却带着浓臭的腥味。 羽翼上密布的眼珠疯狂地震颤、转动着,而后在某一刻,齐齐盯住了他! 「…………!」 明明是令人出离恐惧的画面。 明明求生的本能在疯狂尖叫,大脑一片空白。 可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越过这扇巨型的羽翼,直勾勾地从羽毛的缝隙中望向东方那片梦幻的、挂满了圣洁光团的纯白树林。 思维停止转动。他卡壳的大脑无法将这些形似苹果的光团与亚当夏娃、伊甸园联繫起来,只不受控地将目光着落于伊甸园中央那株最大的、耸入无边云海的生命树下。 乌望也在看着那里,蓬松的尾巴垂在小桃的手臂外侧轻轻摇晃。 那里站着一道高挑的身影,似乎听到了周末那声惨绝人寰的大叫,正不徐不缓地转过身来。 银亮的长髮滑落肩头,那人站得很懒散。 但或许是黑色西装掐出了他的宽肩窄臀、比例优渥,这种懒散反倒显得温雅蕴藉,从容坦然。 光亲吻着他的侧脸流淌而下,又在他抬起的指尖流转,最终没入西装袖下某段冰冷的锁链中。 场景很圣洁,很完美。但是狗看不懂,狗只看懂幼崽好像要被巨大的鸡翅膀拍成肉泥了:「——呜嗷!」 乌望毫不客气地再度冲着周末的手臂咬下,将这愚蠢的两脚兽幼崽从扑来的羽翼下拖开。小桃也不指望能继续这趟天使导游团了,直接撕开最后一张传送道具,险险踩着第二轮攻击袭来的前一秒发动。 超乎想像的强烈眩晕感勐烈袭来,乌望毫无防备,差点被甩晕成一条菜狗。 身后毛茸茸的犬尾无比诚实地哆嗦着贴向肚皮,又在藏好之前,被一只微凉的手逗弄似的撩拨了一下。 小桃无比震惊地看着那个原本站在树下的银髮男人不知何时瞬移到了他们身边,不光攥着他的手腕,强行搭上了这一波随机传送,还旁若无人地对着一条狗温柔微笑,仿佛他和周末完全不存在似的: 「我们,是不是见过?」 对方的语气明明很温和,小桃和周末却不由自主地齐齐打了个寒颤。仿佛这人说的不是「我们,是不是见过」,而是「你好,请你去死」。 第3章 随机传送的用时不算长,熟悉的白光很快再度挤入眼睑。 乌望好歹从眩晕中缓过来,虚弱睁眼的第一时间,脖颈连接着胸膛的肌肉勐然贲张,想也不想地回头兇狠一咬:「呜汪!」 牙没入肉,温烫的血溢满口腔。 乌望听见那人居然在它头顶轻笑了一声:「好兇的狗。」 第7页 那只手一动没动,好像被贯穿了虎口也丝毫不觉得疼痛。 对方语带笑意,温润的腔调听得人背后寒毛直竖:「牙口不错。」 「呵……!」周末倒吸的冷气卡在嗓子眼,眼睁睁看着他哈哥的犬齿深深没入不明生物的手掌,鲜红的血液顺着对方那只修长好看的手一路流下。 他忍不住偷瞥了眼自己只有牙印的手,暗自感恩哈哥之前口下留情。 「汪、嚏!」乌望很快嫌弃地松开,呸开满嘴的铁锈味。这回也不挑剔地面脏不脏了,直接从小桃怀中一跃而下。 它用行动表明自己的不待见,像避什么脏东西似的,远远拉开和众人的距离。没走几步,就踩到某种柔软的、椭圆形的东西。 垂下头,地面仍是干净纯粹的白。但肉垫下清晰的触觉,足以证明这地上的确有东西,只是它看不见。 它歪着头,拿爪子拨愣了几下,实在猜不明白这蛇皮一样软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回过头想叫两脚兽来看看,却错愕地发现,原本被它远远甩在后面的三个人,竟不知何时都已站在它身后。 小桃背对着它,背后还挂着个哆哆嗦嗦的周末。右手反握着匕首,死死抵住那个银髮刁民看起来只是随意抬起的左手:「朋友,不太好吧。对一条狗用搭讪话术也就算了,现在还想背后偷袭?」 小桃毫不退让地逼视着对方,额头却渗出了一层薄汗。 不太妙。 刚刚哈哥只是随口一咬,就轻易洞穿了这傢伙的手掌。本以为对方没有太强的防御力……可现在,这傢伙居然能直接用赤.裸的手背挡住特殊道具的刀刃? 该不会,之前是在故意装弱吧? 总不见得这傢伙的皮肤韧性,恰好落在特殊道具和哈哥的牙之间? 「搭讪?」对方像是讶然地挑了下眉,旋即忍俊不禁似的轻笑了一下。可那双掩映在雪色睫毛之下,美得波光粼粼、如同流淌着光的金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是有什么问什么罢了。」 他稍顿了一下,目光在乌望身上停留了几秒,又划向小桃和周末,微笑着道:「你们,和这条狗的关系很好吗?」 小桃:「……」 明明对方的语气很随便,像只是随口一搭。 但这一瞬,他的后颈却像是有股冰凉的麻意勐然炸开,顺着嵴椎流窜向手脚头皮,将他冻成一根僵硬的冰棍。 「哥,」周末带着哭腔的气音落在他耳边,「我怎么感觉他这话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跟二哈的关系好,他就连我们一起杀?」 不用感觉。 不过是僵持了三秒而已,对面那位看起来从容不迫的男人似乎便已失去了耐心。 他眼神渐冷,空闲的右手垂了下来,干净匀称的指尖逐渐凝实出一根金色的弦状物。 乌望黑色的唇线顿时龇了开来,森白的獠牙伴随着威胁性的咆哮声微微露出—— 「!」 一道轻微的橙光从对方的衣袖间一闪而过。 对方忽地浑身一顿,像被什么重击了似的,发出一声似有些痛苦的闷哼。 指尖的金弦霎时嗤灭。 他向后踉跄了半步,后腰抵住平台的围栏,右手袖口因为抬起的动作向上缩起,露出一小截匀长有力的手腕。 还有一段紧紧缠绕在他手腕上,像融化的铁水般明灭着金红灼光的锁链。 那锁链大约有成年男性两指来宽,绕过隆起的腕骨,一路没入衣袖深处。随着火光的明明暗暗,越缠越紧,在皮肉上勒出深深的凹陷。 乌望仰头盯着那段手腕看了片刻:「咕噜噜。」 还在错愕的小桃:「?」 银髮男人:「……?」 周末惊呆了:「这还能……看饿的吗我的哥??」 乌望也有些被自己打雷的肚子惊到:「咕噜噜噜……汪!」 「……」银髮的不明生物微微睁大眼睛,片刻后发出一声不知在嘲讽什么的嗤笑。 他放松了身体,懒散地靠在栏杆上,脸上重新挂上温和无害的微笑:「只是试探一下而已,想看看你们到底是怪物,还是玩家。」 小桃:「??」 不是,你这荒谬程度也不遑多让啊朋友,都这样了还能倒打一耙? 乌望的反应更直白:听不懂,继续呲牙咆哮就对了。 小桃立即附和着乌望威胁性的咆哮声讨:「就是,这话狗都不信。你蒙傻子呢?我都拿出怀表使用道具了,还能不是玩家?」 「?」对方无辜地歪了下头,「使用道具,就一定是玩家?这是什么规矩?我没在怀表里见过。」 他带着歉意温声道:「不好意思,进这个游戏以来,我一直都是单干的。可能是信息不流通吧,你说的这条,或许是玩家间流传的规矩?我不太清楚。」 乌望仔细瞅了又瞅,有点琢磨不透面前这两脚兽,遂回头用嘴拽了下它的发言官。 发言桃:「……真的?那你把你的怀表拿出来用用,证明一下。」 「恐怕不太行。」对方微笑着摇头,「使用怀表时,投影会暴露我的真实信息吧?我身上目前挂着通缉,不太方便将怀表拿出来示人。」 小桃:「…………」 前一秒还说不跟玩家打交道!后一秒你又知道自己挂着通缉了?? 对方却像是完全没感受到他的瞪眼,温笑着站直身体,十分自然地开始自我介绍:「真名虽然不能说,但你们可以暂且叫我扶光。」 第8页 「扶桑的扶,阳光的光。」 他说着说着,眼神又落向乌望:「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还请多多指教。」 不耐烦地拨着软皮,逐渐垂下头想尝尝味道的乌望:「……汪?」 小桃也:「??」 啥意思? 怎么就指教了?之前不还说只单干呢吗!? · 有些人骗人,费尽心机,疲于圆谎。 有些人骗人,瞎诌个胡话就丢出去了,哪怕前半句打后半句的脸,也没人敢真的戳穿。 乌望的脑袋里倒是没有这些人类的烦恼,只是盯着爪下的那片虚空舔了舔嘴。 肚子叫得比雷响,它现在看什么都想啃一口。 「克制一点,这可不能乱吃。」扶光伸手抽走那片软皮,举离地面不到半米,指尖拈着的东西便逐渐显露出真貌,看起来像片乳白色的硅胶。 乌望的嗓子中发出低低的咆哮,对扶光抢储备粮的举动相当不满,毫不领情。 扶光低声笑骂了一声「馋虫」,转过头看小桃:「这看起来像是颗软化了的死人头骨,难怪这馋狗会想吃。」 小桃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把「你到底想做什么」咽了回去,索性敞开了套话:「死人头骨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在这个副本里,摸索到什么死亡机制没?有没有看到过小天使?」 「没有,不清楚。」扶光摇摇头,显然是铁了心装傻,非但不肯往外倒情报,还要向小桃空手套白狼,「我只知道自己的任务,是收养一个小恶魔,餵食它10次。你们能帮帮我吗?」 ……帮尼玛—— 小桃的这句脏话还没脱口而出,自众人的左前方,忽然响起低沉的号角。 所有人,包括狗,都不约而同地抱住了脑袋,痛苦地皱起脸,只觉头骨中的脑浆像是要被声波震盪沸腾,脑花都快被炸成爆米花了。 乌望趴在地上扒拉耳朵,汪呜了几声抬起头,瞅见声源处缓缓现出一道巨硕的、头顶着天花板的身影,再定睛一看: ——呕,好难吃的鸟。 这个怪物有着和两脚兽一样的身形,头脚俱全。背后生着宽大丰满的双翅,但脑袋上没有四官,只有无数张嘴,遍布全身。 长长的舌头从那些嘴中探出来,令它看起来像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肉色的绦虫,纠缠蠕动着,令人头皮发麻。 周末挣扎着低喊:「我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权天使!如果我没记错,这种天使的设定是只在自己的区域里巡逻,快转移阵——」 地,逃出这傢伙的领域——话还没说完,周末就错愕地看着乌望飞扑了出去。 飢饿。 真正的飢饿不是大吵大闹,不是挑三拣四,是看到食物就两眼发绿,迫不及待地扑上去。 乌望一口咬住权天使的足踝,兇狠地撕下一片肌肉,还没来得及细品食物的滋味,口中的那片薄肉就像是一片皮冻,化成一道无味的暖流,丝滑地沿着喉管流进胃袋。 乌望:「呜?」 没味道,再啃一口。 被当成移动自助餐的权天使:「??」 天使震怒,千口齐张。 恢弘到将号角声彻底淹没的赞歌霎时占据耳膜的每一寸,乌望埋头狂炫的同时,依稀听见周末在背后发出似是欢愉,似是悲鸣的叫喊: 「痒……好痒!哥!我后背好痒!」 「别听!」小桃咬了咬牙,只能冒险放下手,反握住血光匕首,硬着头皮也沖向权天使。 长舌像被惊动的蛇群般绞向袭击者,又被乌望当做送上门的口粮悉数笑纳。 余光中,乌望瞥见小桃灵活地避开卷向他的粉色绦虫,一路借力跃上权天使的肩膀。挥手割断刺向他的长舌时,顺带向下扫了一眼。 周末还在四肢乱舞,疯狂挠着后背。扶光—— 小桃:「……」 好傢伙,演得是真卖力。就这「美人蹙眉,虚弱捂胸」的画面,要是拍段视频,不得心疼死那些颜控? 腹诽一闪而过,小桃很快在背后传来的疼痒和袭来的长舌的逼迫下收敛心神,挥起匕首刺向权天使的后嵴:「哈哥!打蛇打七寸,咬我匕首划过的地方!」 吃上头了哪还听两脚兽喝止,本来平时也没听过话。 乌望继续就近狂炫,嘴边有什么就咬什么,虽然体型和权天使天差地别,居然也一口气炫完了权天使的整段足踝。 没了一只脚,权天使居然也没倒下。只有那些舌头攻击得更加刁钻了,惹得沉迷进食的乌望逐渐感觉到一丝烦躁。 食物不太听话。 两脚兽沖他喊个不停。 什么意思?一直指后颈,让它先啃后嵴肉? 那里更好吃? 底下的周末开始咚咚以头抢地,硬是撞出了几分清醒:「我,用下技能试试!」 一串街机的电子音乐欢快响起,乌望炫着炫着,忽然发现自己腾空了起来:「汪?」 它像一颗弹球,被一块一平方米大的平台推了一下,直直地飞上天花板,又被长舌捲住。 乌望:「嗷?」 算了,吃。 乌望继续低头开炫,暴风吸入完捆束着自己的长舌,恰巧落在小桃身边,立即毫不客气地冲着两脚兽极力推荐的里嵴肉张开嘴。 犬齿叼住已被小桃割开一条浅浅口子的后嵴,乌望用力一撕。 第9页 「——」 巨大的权天使爆发出一声濒死的哀鸣,轰然倒下。被犬齿撕破的后嵴喷洒出汩汩腥臭的血液,眨眼将乌望和小桃淋成臭烘烘的落汤鸡。 「——哕!!」小桃都快把胃反呕出来了。再一看乌望,那些臭气熏天的血水不过在对方的皮毛上停留了半秒,就像被海绵吸收了似的消褪不见。 ……甚至,哈哥的皮毛,好像还变得更蓬松油亮了些? 「……」 他将视线转向乌望的头顶,看到那个技能扫描出的弹幕,仍然闪着不详红光,只是从一开始的「飢饿值:???」,变成了「飢饿值:999」:「……」 ……哈哥,咱就是说,您这飢饿值,怎么看着这么吓人呢? 他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任务进度,又看看仍在扮演虚弱美人的扶光:「你的任务进程,推进了吗?」 哈哥,不会就是任务里说的小天使,或者小恶魔吧? 「没有。」扶光还屈指掩唇低咳了两声,也不知道赞歌的精神攻击是怎么碍他声带事儿的,「这条狗看起来还是没怎么吃饱的样子,不如我们去地狱看看,有没有别的口粮?」 他垂下雪色的睫毛,满脸的美人忧郁,说的比唱的好听:「总是杀天使,多少有些心理负担。」 「……嗷?」 这什么屁话,狗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 感情这又不是刚刚想杀他们的时候了? 第4章 一鲸落而万物生,一权落而乌望饱……也没有多饱。 即便暴风吸入了大半个权天使,乌望头顶的飢饿值也不过是从【999】,勉强地跌到【998】,嘴稍稍一停,还隐隐有涨回去的趋势。 乌望:「……」 吃累了。 狗子啪叽一声侧倒在地,瘫成一块生无可恋的毛饼,动动耳朵,听见一旁的两脚兽正紧张地对话: 「哥,你看到了没?我后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痒?」 「……你想听委婉的还是残酷的?」 周末:「?」 周末:「你先说委婉的试试……?」 小桃语气真诚:「恭喜你,可能要学会飞了。」 周末:「……」 周末:「残酷的呢?」 小桃:「恭喜你,背后长了两个瘤子。看着像翅根,应该是被天使同化了。」 「…………」周末石化了。 乌望看的津津有味,身后的尾巴不自觉地甩了两下,从两脚兽精彩的神情中获得了继续炫饭的力量。 它懒洋洋地侧躺在地,就着这个不拘小节的姿势就近开炫。 没炫几口,一双手伸了过来:「不成体统,好好吃饭。」 乌望:「?」 要你寡。 它翻滚起身,熘达到权天使的另半拉身子,一屁股坐下。低头开餐时,听到扶光无比自然地发动连招: 「这条狗,没有主人管的吗?仪态如此之差。」 乌望顿住,几秒后呛咳了几声。 小桃停下安慰:「应该有吧?它脖子上有项圈。可能是它的主人很宠它呢?所以不捨得抹杀二哈的天性。」 「很宠它啊。」扶光莫名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又道,「它的眼睛,一直是这样的吗?」 小桃:「是啊,见面就跟鬼火似的。怎么?」 扶光好脾气地摇摇头:「只是之前曾见过这样一条狗。那条狗的眼睛也是蓝色,但就是普通犬类的蓝,不像它这样,好像在眼珠里燃着磷火。」 他顿了一下:「我依稀记得,那条狗被主人唤作『卡西』。」 周末没有防备:「?卡西?那不就是这狗项圈上写的名字?」 乌望勐地又咳了几声,四爪抓地,用力到后背弓起,尾巴都在使劲。 两秒后:「嚏、哕!」 一片薄薄的、浸满血迹的碎纸被呕了出来。 「?!」原本还在对话的众人立即收声,围聚过来。 「?」乌望完全不明白这群两脚兽怎么连它吐出的骨头都要看,但仍旧一脸纵容地原地趴下。 它看着周末屏息伸手:「我来!我已经被同化了,不怕沾这天使的脏血……这写的什么?梅……实验……」 周末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都分辨不清早就煳成一团的文字。 回过头正想问他小桃哥有没有道具能恢復字迹,神情骤然凝固:「……」 「你又在cos什么石雕……」小桃的声音渐渐变小,视线定格在乌望不知何时欢快摇摆起来的尾巴上。 小桃:「……」 哈哥,一款狗型怪物警报器。 能把尾巴摇这么欢快,不用回头,也能猜到他背后一定站着某只怪物。 他无声地绷紧身体,做好挂着周末牌拖油瓶上阵的准备。 没想到等了几秒,周末居然都没扑上来,虽然脸上挂着惶恐,但好歹保持了独立:「我猜得果然没错!这些就是权天使!你看,它们只在自己负责的范围里活动,都不跨界的!」 乌望舔了舔嘴,歪着头打量新品类的食材。 对方和它爪下的这只口粮长得不太一样,没那么多嘴,但长着一个鹰脑袋。几十米宽的翅膀像眼镜蛇膨扁的颈部一样张开着,静静矗立在百米开外。 虽然始终没有扑过来,但对方蛇金色的瞳仁一直牢牢地盯着他们,顶着颗鹰脑袋的脖子朝着他们的方向缓慢抻长。 第10页 乌望没看几秒就索然无趣地缩回头。 像狗狗这种喜好追逐动态物体的猎手,一只傻杵在原地、几乎不动的猎物,完全无法激起它天性中的狩猎欲。还不如继续炫饭,安抚自己飢肠辘辘的胃。 它扯下一片腱子肉,听到周末强压着恐惧说:「我……业余时间就喜欢看点闲书,对天使相关的设定算是有点了解。」 「咱们刚弄死的这个怪物,应该是《古兰经》里描述的,一个叫做『伊斯拉菲尔』的权天使。」 「它身材高大,浑身上下长满口舌,会在审判日吹奏号角,唤醒亡灵……」 「现在站在那儿不动的,应该是由亚述神话演化来另一个权天使。鹰头,守护自由,叫做『尼斯洛克』。」 周末坐立不安地看着脚下不动,脖子越伸越长的权天使:「按照设定,不同的地区有不同的权天使管辖。祂们只会管自己的地盘,不会轻易僭越。我们只要呆在这个死掉的权天使的辖地里,那只鹰头天使应该就不会越界来抓我们……前提是,它的脖子伸不了多长。」 怪物的事,谁能说得准。在听到周末的话后心情似乎变得很不错的扶光立即顺势旧事重提:「我们还是行动起来吧。留在原地无异于坐以待毙,更何况,我们还有狗需要喂,这位浑身穿着钉子的小朋友,也需要处理自己背后的肉瘤。去地狱,是好的选择。」 浑身穿钉子的小朋友:「??这个叫铆钉皮衣!还有,什么时候就『我们』了啊!」 他顶撞得很硬气,动作却很怂。说这话时努力把自己往小了团,缩在乌望身后,试图从战斗力爆表的哈哥身上汲取一点勇气:「……但我的确也想去地狱。」 他小声哔哔:「我接到的副本任务是收养一只小恶魔,并投餵十次……」 不等小桃问,他先老实交代:「之前我没说,是因为我听哥你说自己的任务是『收养一只小天使,并投餵三次』,听起来比我接到的任务还简单。」 「我担心这个任务难度是按照什么隐藏规则——比如实力或者经验排的,你听我说完会怀疑我身份……」 他竖起手指:「但我发誓!我现在说出来,也绝对不是想道德绑架哥你和哈哥陪我一起去的意思。我是在想,要么,我跟扶光先生走吧?哥你留下。你要收养小天使,这任务得留在天堂才能完成吧?」 「……」小桃面无表情地看了周末一会,重重啧了一声,有些暴躁,「得了吧。我怕你死了都没人收尸。」 这扶光是人是鬼还说不定呢,谁敢听他的建议,谁敢和他单独行动? 乌望敢。 不仅敢,甚至还再度将牙咬进扶光的虎口,发出一长串含煳的嗷叫:「呜呜……嗷——」 刁民,手欠。非得往它尾巴上摸,是羡慕它有蓬松厚实的绒毛吗? 一口即撤。它在对方做出其他奇怪的事情前松嘴,跃回地面,用毛茸茸的粗尾巴拍了一下周末的足踝。 周末战战兢兢,揣测了几秒圣意,扭头寻求外援:「哥,哈哥什么意思?你那个技能,能扫得出来不?」 「……」小桃木着脸看乌望头顶那个越变越大的999弹幕,片刻后询问,「像这种权天使,天堂里有多少个?比它更牛逼的呢?」 周末:「不知道……不会太多吧,毕竟都算是小领导了。」 「……」好。一只小领导可以降不到一点的飢饿值,问,哈哥有可能在天堂吃饱吗? 小桃:「……地狱的食……算了。哈哥说,它想陪你去地狱看看。」 · 按周末的描述,天堂的天使可以粗略分成上、中、下三级。 权天使是下级天使的管理者,他们会在这个平台遇见权天使,就意味着,已经身处于天堂的下层,再往下出熘点,估计就能出天堂了。 乌望烦不胜烦地听周末在它耳边碎碎念:「哈哥,你说咱们出去之后,能看到人间吗?」 周末像捧着大号传国玉玺一样抱着乌望,兴奋地直啰嗦:「要是能,说不准咱们能想办法弄点枪.炮,还能给你买点狗粮!」 虽然搞不清那张字条到底写了什么,但「实验」这个名词,可是到了近现代才出现的,哪怕没到近现代呢,他也知道一些配置□□。 一旁的小桃:「那你知道怎么下天堂吗?」 周末的兴奋卡住:「……犯、犯点禁忌?」 这要是个正规天堂,那惩罚肯定是把天使打下地狱。但这明摆着是个皮包公司,犯点禁忌估计只会被就地吃掉,根本轮不上堕天惩罚。 乌望一爪摁在周末的脑袋上,扭过头,冲着置身事外的扶光「汪」了一声。 周末醍醐灌顶:「对啊!扶光先生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吧?刚刚在伊甸园,你都站在树边上了,那个守门的怪物都没对你有反应!」 扶光屈指掩唇,轻咳了两声,有意无意地将自己包扎了纱布的手往众人眼前秀:「我的实力其实并不强。先前能避开怪物的注意,只是用了一次性的道具。」 小桃睁着一双死鱼眼看他:「真的吗?那你是怎么被通缉的?」 一旁的乌望回过头,跟着呜汪了一声。 小桃:「嘶。」 其他人看不到弹幕,所以并不知道。 就在乌望出声的那一刻,一个纯黑色的弹幕从狗子抖动的耳朵间冒出来,里面是一行和它眼睛一样幽蓝色的大字: 第11页 【是怎么被通缉的?】 小桃:「……」 内容虽然只是对他话的简单重复,但至少能证明,哈哥的确能听得懂人话,还能进行一些简单的思考。至于之前为什么没蹦出弹幕…… 要么是他太弱了,以他的实力还看不透哈哥;要么是人家哈哥大多数时候懒得搭理人类,就算听懂了也当听不懂。 乌望再度抖了抖耳朵,矜持得像皇帝一样继续端坐在人形驾座怀里,只将视线投向扶光。 头顶的弹幕消失一秒,再度出现,字比之前还大: 【是怎么被通缉的?】 小桃:「……」看得出哈哥是真的很好奇了。但该说不说呢……这「被通缉」可能也就是扶光拿不出怀表自证而编出的谎言,未必问得出名堂。 唉。希望扶光能扯出一个说得过去的藉口吧,好歹满足一下哈哥的好奇心。 扶光修长的手指整理着袖口的纽扣,歪着头想了会:「不知道。」 读作不知道,脸上写得却是「懒得编」。 「汪!」乌望的头顶顿时冒出一团代表繁杂思绪的乱码,偶尔还喷出几簇代表着生气的喷气。尾巴也重重摆了起来,一下、两下,是生气的节奏。 罪魁祸首随意地垂下手:「但我的确知道怎么去地狱。」 「我之前在伊甸园听到过战斗的号角,不久,几乎所有的守护天使都撤离出了果园。」 能让天使如此大动干戈,无非就是和地狱干架,守护天使们撤离的路线,就是去地狱的路。 乌望头顶还在像喷气小火车似的噗噗冒着蒸汽,好一会后才终于重新凝成一个字:【走】 小桃立马积极响应最强战力的行动指南,带上周末版小尾巴,跟随扶光一道前往那条光路,又在走到一半时领着众人急急撤回来。 「——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周末肃穆地说,「这条路走到一半就会撞进黑暗里,小桃哥说过,没有防护直接进去就会被腐蚀成人干。那我们要——小桃哥,你咋还能笑得出来呢??」 小桃飞快板住脸,没敢说他是觉得刚刚乌望头顶着一个【走】出发,又顶着一个【撤!!】回来很:「没。就是想,既然天使们能走这条路,那是不是它们本身就对黑暗具有抗性,或者适应性?」 众人安静了片刻,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那具没了一半的权天使尸体。 尸体:「……」 周末捧着乌望,胆量无限膨胀,顶着还站在百米开外的怪物的视线:「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咱们请哈哥把天使吃空了,然后留个外壳做防护服怎么样?」 扶光扫了眼脖子已经伸长到十米的鹰头怪物,没忍住轻笑了一下:「当着怪物的面?」 小桃:「怪目前犯?」 ——犯! 第5章 这是一场残忍的酷刑。 继眼睁睁看着同伴被生吃大半后,鹰头怪又被迫围观这群玩家将它同伴剩余的尸体挖空剥皮。 乌望还在挑剔:「呜……汪!」 根本不够塞牙缝。 它甚至吃得更饿了。 「……哥你忍忍。」哆啦a桃抬头扫了眼乌望头顶又跳回【999】的飢饿值,深吸一口气,将从道具栏里摸出的针线挥舞得更快。 周末则挠着背蹲在旁边琢磨那张碎纸片:「实验……为什么天堂里有这种东西?天使总不可能做实验吧。」 「可能是死去的玩家留下的,也可能属于副本中的npc。」 扶光又在靠着栏杆划水,被黑色西装裤包裹着的长腿放松地交错着,因为这个姿势显得更加结实修长:「后续可以关注一下,还有没有别的纸片。孤舟的副本,总会藏着不少故事。」 乌望侧过脑袋,尾巴不满地甩了一下,像个因手下偷懒而不悦的包头工。 扶光蜜金色的眼睛和乌望对上视线:「怎么?」 他微微挑眉,丝毫没有反思的意思,甚至还有脸顺势闲聊:「先前忘了问,你既然有怀表,那应该也接到任务了吧。任务是什么?」 乌望:「……」 它舔舔嘴,保持着揣爪趴卧的姿势略微挪动了下身体,扭过头去,赏给扶光一个浑圆蓬松的后脑勺。 「……」小桃替他哈哥感到无语,「朋友,你还指望狗回答你的问题吗?」 他顿了顿:「哈哥接到的任务是存活10天,不附带其他要求。我刚用技能扫到的。」 「什么?!只要存活10天?」 周末忍不住插嘴:「咱们三个的任务都个顶个的难,哈哥的怎么就这么简单?我之前还猜测,我们接到的任务不同,是因为实力经验不同。哈哥这……难道因为它是狗,所以有特殊待遇?」 小桃也讲不清楚:「我没遇到过动物玩家——好了,都来试试,能不能挤进这个防护套。」 时间紧迫,小桃也不可能真给每个人都手缝一件衣服。只能将怪物皮缝成一只大型睡袋,所有人钻进去后,再扎紧口子。 「汪!」乌望一尾巴将迫不及待往袋里钻的周末扫了个踉跄。 「哎呦——」周末手舞足蹈,险险站稳脚步,苦逼又卑微地回过头,「哈哥是不是想走第一个?您请您请……」 他点头哈腰,嘴里小声犯着嘀咕。琢磨他哈哥平时总垂着尾巴,不大爱摇,凶性又那么大……是不是血统比较纯,本性里属于西伯利亚狼的天性更强啊?这是把自己当做首领了么?所以想带头走前面? 第12页 哆啦a桃一脸漠然地煳了他一张道具卡:「有没有常识?狼群的首领都是断后的。哈哥是怕你那满身的钉子把皮子划破了。」 小桃给周末用的是一张易容卡,不太灵活,只能把人变成某个固定的形象。周末不光换了那身铆钉皮衣,脸也变了。乌望忍不住瞅了这只幼崽好几眼,最后还是认生地跳进了小桃怀中。 扶光不知什么时候又靠了过来,在旁边体贴地伸手:「还是不要影响小桃封束袋口为好,我来抱——」 「呜————」 恢弘而低沉的号角从脚下骤然鸣响,大地与天穹一道震颤。 那道他们才走过的光路倏然亮起,圣洁的羽毛与腥臭的气息一齐井喷而出。 「——撤离的天使回归了!!」 小桃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四下想找掩体躲藏,却只有脚下这一条简陋皮袋:「——糟了,天堂的其他天使有行动范围限制吗?」 「没没没啊!」周末再度找回了自己的初心——特指恐惧,「完了完了完了,它们看到自己同伴被做成皮袋,会不会冲上来报仇啊!?」 平台一片莹白,空旷得毫无退路。走投无路之下,只能病急乱投医。 小桃抱着乌望,将周末挤进皮袋里。封口时,扶光也跟着弯腰钻了进来—— 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特意练过,哪怕是弓下腰钻进麻袋这样的狼狈举动,都硬是给他做出世家公子于江南游船时打帘进船似的风雅。 可惜在这种时候,没人有闲心欣赏这份风雅。 乌望被小桃抱在怀中,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个单薄的身体挤过来,抖得像只落水的鸡仔:「咯咯咯哥,我我我们这么躲有用吗?」 小桃压着声音:「你少说点话还有可能活命。」 不透明的皮囊隔绝了视野,听觉因为看不见而变得更加敏感。 乌望听到皮囊外无数羽翼拍打的磅礴声响,粘稠的声音大概是某些多长了眼睛的天使在活动眼珠—— 「——!」一旁贴着的周末倒吸了一口气,用气音发出无声尖叫,「靠近了!它们向我们这儿靠近了!」 翅膀拍打的声音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靠近。 通过声音的方位,众人甚至能想像到那些长相丑陋的天使们正汇成一股巨大的漩涡,卷席而来。 小桃无声地摸出自己的血刃,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乌望则在小桃怀里转了转脑袋,飢肠辘辘地舔了下嘴巴。 ——外面有食物在飞。 想吃。 它忍不住压下前身,摆出准备狩猎的姿势,尾巴高高翘起—— 然后被人按了下臀部。 乌望:「!?」 「还用不上哈哥出马。」扶光很轻地笑了一声,声音在逼仄昏暗的皮囊中显得有些闷沉,但依旧难掩好听的音色,「不过是一个隐匿行踪的道具就能搞定的事。」 皮囊外的巨大漩涡在迅速靠近。掠至众人头顶时,又险之又险地错开了几寸的距离,有惊无险地飞过他们的头顶。 那些本该耳聪目明的天使们像瞎了、聋了似的在众人上方盘旋。即便不甘离去,但怎么都找不到几个大活人的踪迹,就连乌望回过神来的抗议嗷叫都听不见。 「汪!汪汪!」乌望激愤得连尾巴尖的毛都炸起,粗厚的尾巴蓬松了一倍不止。 小桃也在松口气后语带谴责:「你怎么能随便摸哈哥呢,是不是不想让哈哥出去吃饱,免得你没藉口拉我们下地狱?」 他再次打明牌:「真的,你就直说吧,非拉我们下地狱做什么?我又不是没接过npc的送死任务。」 「什么npc?」扶光演得跟真的一样,仿佛之前下杀手的不是他,他甚至还无奈地微嘆了口气,「我的确是为了任务才想去地狱。」 「你们的疑心未免太强了些,我当真不是怪物。如果只有在你们面前使用怀表才能打消你们的疑虑……」 他抬起手,之前还拒绝让看的怀表就躺在他手掌中,随着他指尖轻按,「吧嗒」一声打开。 萤光的投影打在皮囊壁上,他将姓名和一部分道具栏遮住:「看吧。我将技能展示在你们面前,是否足以证明诚意?」 乌望的注意力立即被光屏引走: 【技能:猫鼠游戏】 【技能评级:a】 【技能描述: 如何做一个小偷、骗子?第一要务是有一张刀枪不入的厚脸皮,才能撒谎而面不改色。第二是有一颗铁石心肠的心,才能下手时毫无迟疑。】 【道具栏: 隐匿符x2(已被使用) …………】 没被挡住的部分,还露出了副本任务: 【任务: 收养一只小恶魔,并投餵10次(0/10)】 扶光合上怀表摇了摇:「这下能相信了?我的技能最多只能算是防御技,不具有攻击性。它可以强化我的皮肤韧性、心脏硬度,让我即便被捅了心脏,也不至于死亡。」 「道具栏的第一列,你们也看到了。我只有两张隐匿符,第一张用在伊甸园,第二张用在现在。仅有的两张隐匿符都用了,你们若是还不信我……那我也太冤枉了。」 扶光垂下浅色的眼睫,俨然一副美人失落图:「就连卡西也不相信我吗?」 又双叒被cue的乌望:「……」 第13页 别问我,没结果。 狗子默默挪动屁股,谨慎地将身体更深地埋进小桃怀里,戒备某个手欠的两脚兽继续上手撸它。顺便用前爪把自己的毛尾巴也往小桃怀里踩了踩,主打一个严防死守。 能看见弹幕的小桃也不怎么动容,顶着一双死鱼眼看着扶光手中怀表的标註气泡: 【???】 美人垂眸,小桃不仅不心疼,还毛骨悚然。唯有怀中温暖的哈哥能给予他一点点踏实感。 虽然哈哥的各项指标都常常弹出【???】,但好歹怀表就是【怀表】,不像眼前这位不明生物,浑身上下都是【???】也就算了,拿出个怀表也标着【???】,谁敢想对方手里的怀表到底是什么东西伪装的? 还有,现在副本里的怪已经发展到能伪装使用怀表了吗?甚至连技能、任务这些都知道……以后还怎么分辨玩家和怪物? 乌望只感觉自己被越抱越紧,终于不舒服地一挣,从小桃怀里跳出来:「汪!」 【食物,飞走】 短短一句弹幕,道尽哈哥的不舍和飢肠辘辘,也提醒了小桃:「那些天使是不是都飞走了?」 「是吧,感谢扶哥……呃,扶光哥的隐匿符!」天真的初中生完全接受了扶光的自证,甚至在爬出皮囊时,好心好意地回头拉了扶光一把,「我——扶光哥,你是不是嫌我手脏?我拉你你还躲我。」 周末有点委屈。 扶光回以真挚温柔的眼神,金色的眸子像流淌的蜂蜜:「只是不太习惯肢体接触。」 周末:「?但你刚刚还主动抱哈哥。」 扶光:「是吗。」 周末不明所以:「对啊。」 「……」扶光微笑。 周末:「?」 周末逐渐明白过来:「……」 ……这就是把「骗子」和「厚脸皮」写进技能里的男人吗!谎破了都懒得圆。 的确是被嫌弃了的周末悲伤地爬起身走开了。原地转一圈,只能把情绪宣洩在还杵在原地,努力挑战脖子极限的鹰头天使身上:「瞪什么眼睛!只有你的眼睛圆吗?」 天生长着一双鸟眼珠,就是圆的鹰头天使:「……」 小桃起身收拾好皮囊,临出发前不无怜悯地看着鹰头天使:「再见。」 周末搭着乌望的前爪,人假狗威:「拜拜!」 扶光略作思考,从善如流地加入:「再会。」 乌望……乌望赏了鹰头天使一口。 【飢饿值:999】 乌望:「呸。」 不够塞牙缝的怪鸟,不要再见。 · 排着队和临时邻居友善告完别,众人重新踏入光路。 降落到一半,蒙上皮囊时,周末又开始嘴碎:「这像不像那个什么,美剧里常播的垃圾管道!我们就是顺着管道滑下去的垃……呃。」 这个比喻不太文雅,放在自己身上,周末敢说,但放在哈哥和扶光身上,他就不太敢讲了。 周末尬笑了两声,强行扯开话题:「那个,哈哈,好可惜啊。本来还指望能去人间进点货……」 顶着皮囊自由落地没问题,但想在人间行走,那就不太行了。 扶光贴心地给周末补充常识:「黑塔副本都是这样。」 「进副本前仔细听,系统会播报你进了哪个副本。黑塔的副本面积小,难度大,相当于封闭区域。白塔的副本面积大,难度小,相当于开放世界。」 学习之余就爱玩游戏的周末秒懂:「原来如此,还有这种区别……诶,不过,为什么叫什么什么塔啊,这游戏不是叫孤舟吗?咋不叫白舟黑舟。」 扶光重新恢復装傻模式:「不清楚呢。」 这条直通天堂的光路,漫长且笔直。穿过被黑暗淹没的人间,竟然直通地狱—— 前提是,众人滚落的「底部」的确是地狱。 皮囊被不安分的乌望挠开,一只湿润的狗鼻子先探了出来,紧接着是一整条毛绒绒但会拆家的狗。 小桃阻拦不及,周末也跟在乌望身后爬了出去:「——卧槽,好黑!」 眼前是浓郁的黑暗,如果不是身体没感觉到被腐蚀的疼痛,周末差点都要以为他们不小心误入副本边界了。 而在这黑暗之中,两簇幽蓝的冷火正凭空漂浮,竟然就贴在他们的身边—— 乌望看着周末逐渐悚然的表情冷静开口:「汪。」 就这周末还是被吓僵了一秒,凝固片刻才勐松一口气:「嗐,是哈哥啊。哥你这双眼睛也是牛,狗子的眼睛亮也得有反光吧?这破地方一点光没有,你这双眼睛居然还亮得跟氯化铜剧烈燃烧似的。」 黑暗总会让人生出一种「是否有怪物潜伏」的本能恐惧,周末嘴碎的声音都压得很低。 正收拾皮囊的小桃以一种略带敬畏的语气开口:「初中生都学这些了?」 周末:「没……我就是爱看点儿闲书,这不是想着如果有一天穿去古代,能拿这些玩意儿整个『大楚兴,周末王』吗。」 小桃:「…………」 他甚至能想像得出这种画面。 毕竟在他眼前就飘着这么个蓝火特效的弹幕,很大,巨大: 【饿。】 小桃快被火焰字幕怼到脸上了:「……快走吧,哈哥饿了。」 看不见前路没关系,能看见乌望那双蓝眼睛就够了。众人注意着脚下,小心随行,路途中周末继续碎嘴,话题的跳跃性极强: 第14页 「好奇怪,这里是地狱吗?按照书里的描述,地狱应该是个充满硫磺味儿的火海啊。」 「这皮囊真好使,要是能带走就好了。」 慌乱细碎的脚步声中,唯有一道依旧沉稳自如。 扶光像是心情不错似的随口搭话:「可以带走。如果自己用不上,白塔世界里有不少拍卖行,这种手工制的道具也能贩卖。」 小桃呵呵:「您又知道拍卖行了。不是说不和玩家打交道?」 扶光没有接话。 虽没接话,但几乎每个人眼前都不约而同飘起对方面对被嫌弃的周末时,露出微笑的画面。 被刚死没多久的记忆再度攻击的周末:「……」 「喂!」 右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忽然传出一道人声。 粗犷的声音被压得很低,带着急促的呵斥:「谁点的火?快掐了,这里的怪见不得火!」 周末下意识想照办,手都伸出去了才反应过来这火是哈哥的眼睛,完全没法掐灭。 正左右为难,两道脚步声一轻一重靠近,这次开口的是女声:「你们——咦,扶光大佬!」 女声明显欣喜起来:「好巧!之前你救我们一命,这恩我们还没报就分道扬镳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乌望嗅了嗅鼻子,忽然无声地用尾巴扫了一下屁颠屁颠向前凑的周末。 小桃倒是不需要它扫,这人一向戒备心重,对于和自己眼中的铁狼套近乎的存在直接施以连坐处理:「扶光大佬?救你们?」 女声:「对啊!我和戴克是僱佣兵嘛,靠抓悬赏拿钱的那种。之前陷在一个副本里,差点没能出得来,大佬当时恰好路过,我们没抱希望地求助了一声,大佬就二话不说出手救人了!」 周末没多想:「二话不说就救人?人这么好!」 乌望的尾巴又扫了周末一下,止住幼崽再度想要上前的步伐。灵敏的耳朵向后转了半圈,听见身后那道悠闲散漫的步伐不知何时停住了。 「要不是他上来就差点弄死我们,我差点就信了。」 小桃继续冷声冷气,无情地像个后妈:「你们怎么证明自己是玩家?哪有这么巧,我们一来,你们正好就出现了。这黑咕隆咚的地方,你们还能看清『扶光大佬』的脸?」 「那是因为我们在打入敌方内部,暂时接受了怪物的同化。」男声语气无奈,「至于巧合……这种事,怎么举证?我只能说,我们现在正给怪物当门卫,所以才站在这里……」 女声:「是啊大佬,别在这儿聊了,我们去安全区再细说吧。」 扶光又在轻笑,温和中透着几分讥讽:「那倒不必了。」 「我从不接死人的邀请。」 第6章 黑暗之中,乌望眼瞅着周末僵硬了几秒,随后慢慢蹲下,哆嗦着蹭到它身后,努力把自己往小了卷。 跟着周末一起蹲下的,还有对面的女人:「什么死人啊,大佬真是会开玩笑。」 对面的女人浸在一片黑暗中,苍白的脸浮肿僵硬,布满尸斑。 嘴巴一张,吐出与活人无异的声音:「怎么还有小狗狗,真可爱。」 女人直勾勾地盯着乌望,舔了下嘴唇。 「汪!」乌望和她热情对视,肚子也跟着咕噜噜了一下,以示敬意。 #当你垂涎狗勾时,狗勾也在垂涎着你。# 小桃在旁边低声追问:「什么叫不接死人的约?你跟他们有过节?」 「半个月前,他们就该已经死在我手中了。」扶光回答得很坦荡,「我好心救人,他们却想利用我去探死路……」 他忽然顿了一下,不知想起什么,两秒后神色如常地继续:「……我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他说得无奈,还带着几分嘆息。仿佛自己真是个被逼无奈才勇敢反抗的老实人。 下一秒。 「——锵!」 黑暗中猝然响起金属兵刃相撞的声音,还有饿兽般唿哧唿哧的粗喘。 血刃朦胧的红光在黑暗划过,光晕映亮了小桃的面庞,也照亮了名为戴克的男人那张青紫肿胀,和飢肠辘辘的野兽别无二致的狰狞嘴脸。 也不知道是扶光说得太离谱,对方不想再听下去;还是伪装到现在,戴克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总之戴克彻底抛却了刚才搭话时的理智清醒,像头嗜血肉的疯兽般张开布满发黄利齿的嘴,拼命咬向反应及时,用血刃挡住了他第一波攻击的小桃。 「——卧槽!!」 周末勐然一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抱乌望。 乌望却勐地精神一振,兴奋地甩起尾巴纵身一跃,踩着周末单薄的胸口,飞扑向撕裂嘴角,兇狠啃来的女人。 一只健康且爱动的哈士奇,当然无法拒绝一只看起来行动敏捷、极具挑战性的猎物。 黑暗对于乌望来说毫无影响。来自祖先西伯利亚狼的血脉,令它习惯于在夜间追逐、狩猎。 它绷紧身上每一寸结实的肌肉,几度将敌人扑倒在地,又弹跃着跳开。迟迟没有下口的唯一原因,是活尸身上蠕动着大量的白色蛆虫。 ……吃蛆这种事,对于家养小狗狗来说还是有点太超前了。 好在它的对手很不经扑,即便没有上嘴,被乌望用脑袋顶撞了几回后,手臂就折断了半根,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右腿也很快布了手臂的后尘。 第15页 两具殭尸先后倒地,趴在地面上「呵呵」着爬行。冒着绿光的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鲜活的人肉,手足并用地卖力向食物靠近。 小桃喘着粗气一脚踩上戴克的脑袋。匕首利索地一划,尸首分离的殭尸便逐渐没了动静。 他扭身过去,刚举起匕首想帮哈哥割下女殭尸的脑袋—— 「啪嗒。」 女殭尸死不瞑目的脑袋从脖颈处坠下,露出一截被硬生生撞断的椎骨。 废了老劲儿,用着特殊道具还得拼着胸口被剌一爪才成功击倒敌人的小桃:「……」 ……什么叫人不如狗,这一刻他才深刻感觉到。 他放下手臂,嘶嘶吸着冷气,给自己的伤口拍上治疗道具,收工擦刀。 一旁的周末还在满眼敬仰地疯狂追捧:「小桃哥你怎么这么厉害!」 哈哥那种超越物种的强,周末感觉自己模仿不来,也就小桃这样的他还有机会努力努力。 「……」小桃无言以对,半晌举起血刃照了照自己的眼睛,「我用了吸血鬼的道具卡,能夜视和打斗很正常。」 周末一向很会抓重点:「?你能夜视?那刚刚怎么不说,还跟在哈哥后面装……瞎……」 他反应过来了。 他桃哥明显是在防备着扶光,所以藏着底牌。没想到半途遇见程咬金,这底牌到底还是提前露了。 扶光倒是不在意自己有没有被防备,只借着血刃的光上下审视了乌望一番,发出惋惜的嘆息:「怎么一点都没受伤。」 乌望:「……汪?」 周末也:「……哥你会不会有点变t……有点奇怪了?之前还一个劲儿地想要偷狗摸狗,现在又指望着狗受伤?」 这是什么爱而不得,宁可毁掉的剧本啊! 扶光轻笑了一声,没解释,只降尊纡贵地挪动双脚,走到两具殭尸边半蹲下。 乌望舔舔嘴唇,也跟着在殭尸的另一边蹲坐下。眼神认真仔细地扫过尸体的每一寸肌肤,试图找到没有白蛆,能够下口的地方。 这有点难。 找来找去,它也就只见殭尸脖颈根部的那一圈,像撒了什么驱虫剂一样干干净净,只有一道淤青的痕迹环绕着脖子。 小桃也在检视这处痕迹,仔细观察了几秒,忍不住看向扶光。 这好像,是勒痕吧?印子看起来和扶光手腕上绑的那条锁链十分匹配。 原本他还觉得那条锁链是游戏用来限制扶光的东西,现在一看……怎么感觉,扶光好像能使用那条锁链? 他有些惊疑不定,一时忘了掩饰自己的盯视。好在扶光并不在意,只随意地伸手,翻了翻戴克腰间的小背囊:「这个装备,应该是在他死后才系上的,里面应该有些线索……找到了,是几张残页。」 借着血刃的光芒,众人勉强能辨认残页上的字迹: 【……这简直是一场无妄之灾。 我亟需同伴的支援,但在这里呆了不到半个月,我又开始祈祷部队别再送人进来…… 07/28 我见到了大名鼎鼎的玛门。 祂的金库的确恢弘壮观,我装作被财富迷晕了头脑,接受了祂们的同化,额上生出两只犄角…… 可惜了。我觉得比起犄角,还是潜入天堂的同僚长出的翅膀更好看。 我其实还挺想去天堂看看的。 母亲信仰上帝,我虽然不够虔诚,但还是很好奇天使和上帝长什么模样——虽然我知道,会大肆杀人的肯定不会是真正的天使。 唉,真是的。 如果上帝和天使真的存在,为什么不显灵,拯救一下我们呢?】 「这口吻,看起来像是副本里的npc写的。」 周末小声说着,神情放松了不少:「被天使同化就只是长对翅膀?那好像……也还行?」 扶光但笑不语,接着伸手翻下一张: 【07/30 头疼。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摸了下额头,感觉有点发烧。 还好潜入时带了些基础的常备药,吃上几天应该就好了。 08/2 完全没好。 头还是痛。 好在门卫的工作量不大,最多就是在天堂地狱大乱斗的时候,帮这群恶魔堕天使开个门…… 啧,这些怪物,在水火不容这方面倒是挺契合传说的。 08/5 头疼。 08/7 头还是在疼。 奇怪……明明这些天有在好好休息,准时吃药,但感觉好像越烧越厉害了。 08/11 头·好·疼!!!!!】 最后那一行字,每一道笔画都写得格外用力,像是执笔者用刻刀刻下的。那一连串的感嘆号也越写越大,越写越潦草……最后一笔划破大半张纸面,留下大片飞溅的血迹和黄渍。 乌望鼻尖抵着字条嗅了嗅,立马无声地哕了一下。 「……」刚刚还傻乐的周末也乐不出来了。 他看着纸张上的记录,呆呆的,仿佛一眼望见了自己的未来:「这道……划痕,怎么看着像是写记录的人倒下时划出来的呢?……还有这些飞溅的血迹……小桃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小桃还蹲在戴克身边:「我在找东西……啊,果然。」 乌望扭头一看,身体顿时不由自主地向后微仰,挤出一层茸茸的双下巴,微微炸毛地看着小桃向爬满蛆虫的尸体伸手,嘶啦一声扯开戴克后颈的布料,期间捏爆几条蛆虫: 第16页 「看见没?金币的烙印。这两个人之所以会在死后变成殭尸,是受到了死灵法术的召唤。」 小桃有些不明所以地和乌望仰望狼灭的目光对上,没get到他哈哥的脑迴路,只能接着往下说:「持有这类技能的人不算少,但只有一个会留这种印刻,还把召唤出来的殭尸亡灵随地大小扔。」 「是逐夜者组织里的杰克。」 他说的好像这是什么人尽皆知的大人物一样,但说出口,剩下的两人一狗都以无知(小桃坚信扶光是装的)的目光看着他。 乌望歪着脑袋,肚子轰轰作响,仿佛在问:杰克是啥,好吃不?够塞牙缝不? 小桃:「……」 他干巴巴地道:「逐夜者,是个玩家组织。这组织很邪门,里面的所有玩家,都挂在通缉榜上。他们的人行事作风一向偏激,有时候选择过关手段时,并不会顾及周围的其他玩家。至于杰克——」 他顿住,神情有些挫败:「算了。杰不杰的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那几张字条……」 小桃开始分析字条里的信息,乌望听了几秒,就无聊地地趴了下来,将脑袋枕在揣起的前爪上。 之前的狩猎游戏,令它更加飢饿了。它趴着装死片刻,没忍住舔了下爪边的土地:「——呸!」 好难吃的土! 近旁响起某个刁民低低的笑声,乌望立即警惕地支棱起身,准备转移阵地,远离某个狗勾痴汉。还没走出几步,脚下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 ——更准确地来说,是有什么东西,被人骨碌碌地踢过来,撞到了它的腿。 那东西温烫圆润,质感有点软。 上面好像还长着什么活物,冰凉的身体往它绒软的毛毛上蠕动—— 「…………」 乌望整条狗僵住半秒,差点原地起跳:「汪!!呜嗷!!」 「?」小桃的分析被乌望打断,困惑回头,就见戴克那颗被割下的头颅,不知何时滚到了乌望的爪边,原本坚固的头骨一胀一缩,像是一颗唿吸的心脏。 ——呃,一颗唿吸的,长满白蛆的心脏。 ——令狗发指! 乌望像是土地烫爪一样连蹦数下,蹦出老远,咧开的黑色唇线间露出森白的牙,对着一脸饶有兴致地看着它的罪魁祸首,发出近似勐兽般的低声咆哮。 而与此同时,另一颗被割下的头颅,也无声地从黑暗中自动滚出,像是装着什么雷达一样,绕过几个弯,精准地滚向周末。 「咔嚓……」 一声细微的、像是雏鸡破壳般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第二声。 乌望瞪大幽蓝色的眼珠,看见两个皮球大小的皱缩肉团,一前一后从那两颗头颅中破骨而出。 而完全被吓僵住了的周末,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其中一个肉团抱住足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我!!」 「……」小桃痛苦地闭了下眼睛,摸出血刃上了。 乌望则如临大敌地盯着它面前的那一只肉团,看着对方缓缓抻展四肢,顶着一张长满褶皱、像是组合了一百个麦田怪圈在脸上的脑袋,冲着它一点一点爬来。 「哇——哇——」肉团在尖声哭叫。 乌望也想尖叫。 它膨胀的毛毛随着肉团的靠近炸得更加彭松,而跟炸起的毛毛一样越伸越长的,还有它肉垫下的利爪,以及彻底龇出的犬牙。 权天使长得虽丑,但好歹占一个看起来干净。那些扒在肉团上的肉虫,真的令它生理性反胃,更别提那些虫子差点就爬到它身上,钻进它的毛毛里! 藏在肉垫下的利爪彻底出鞘,乌望勐然一抓地面,两爪交错挥出。第一爪便齐根割断了肉团头顶用以防御的两根犄角,也带出了周末的第二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等等这是不是要收养的小恶魔啊啊啊哈哥爪下留情!!」 周末:救救小恶魔!!救救小恶魔!! 扶光总算动了。 或许是涉及到了自己的任务,亦或是有别的目的,他伸出一只手,拦向乌望。 乌望绒毛炸立,狠狠盯住刚刚将头颅踢向它的罪魁祸首,毫不犹豫地立即改变攻击的目标,将第二爪狠狠挠向扶光的掌心。 坚硬到足以破坏天堂墙壁的利爪抵上宽厚干净的掌心,瞬间划出三道肉眼可见的血痕。 「……」扶光蜜金色的眸子骤然睁大了些许,像是在错愕,还未来得及进一步做出什么其他反应—— 脚下大地忽然震颤起来。 「哇——」 无数道和肉团一模一样的尖鸣声从脚下传来。 没给任何反应时间的,铺天盖地的怪物浪潮从黑暗中奔涌而出。 「——这丑东西刚刚是在叫家长!!」 小桃扯开嗓子大吼:「这也太多了!」 这样庞大的规模,自保都困难,更别提还要护一个周末的周全。 乌望立即一脚蹬开扶光的爪子,借着这个力道,毫不犹豫地飞驰向来时的光柱,仰首发出悠长而穿透性极强的嗥叫:「呜——」 小桃反应极快,立即拽上周末跟上乌望:「回天堂!!这群恶魔总不能追到天堂去吧?」 扶光也从微愣中回过神来,这次总算没有再划水,修长有力的手一抓,提猫似的将两只长出细密锐齿的肉团捉了起来。 他们出光道后,走得并不怎么远。一路狂奔,不过十来秒便一头撞进通道。 第17页 被虹吸上升的同时,小桃飞快抖开皮囊,罩住众人。而因为那一踢被再度排挤的扶光则微皱着眉头,默不作声地看着掌心的划痕。 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两只肉团都将细细密密的牙啃到他手上了,还在走神。 周末到底是个接受德智体美劳全面教育的学生,忍不住开口想要提醒,却见肉团那一排排牙叼在扶光白净的手上,连个白印子都留不出来:「……」 算了,还是关心关心我自己吧。 他默默闭上了嘴。 光路很快到头。 众人堪称熟练地稳稳落地,从皮囊中挨个走出。 周末长舒一口气,抬起头。冷不丁地和还在原地站桩的鹰头天使对上视线:「……」 鹰头天使:「…………」 周末:「呃……long time no see?好久不见?」 第7章 场面一度尴尬。 十分钟前,他们才跟鹰头怪轮流告别,十分钟后,他们就再次见面……常回家看看都没他们这么勤快。 周末干咳一声:「主要是想你了,知道吧。你还别说,你这圆眼睛看久了还怪可爱的。」 鹰头天使:「…………」 「汪。」乌望看着也怪馋的。 之前是它有眼不识怪鸟好,去地狱见识了一趟满蛆全席,才意识到怪鸟多么干净卫生……得鸟如此,狗復何求! 它含蓄地冲着鹰头天使张开嘴,浅抿了一口。还没来得及细品…… 嘴里的猎物忽然动了。 原本横亘在鹰头怪前的地域限制似乎被骤然取消,鹰头天使突然跨越了那条无形的界线,向着众人的方向迈近一步。 那双蛇黄色的鹰眼甚至没在乎正啃咬着它足踝的乌望,而是死死盯着团聚在一起的众人。 「——卧槽!!」周末原地弹跃起身。 作为一个从不在人前爆粗口的乖乖牌,他感觉自己今天一天快把他这辈子的粗口份额用光了:「它ooc……不是,怪不受地域限制了!!」 混杂着血腥味的烈风扑面而来,鹰头天使那双蛇金色的眼睛竖成菱形,巨型的鸟喙大大张开,露出喙内猩红的内腔,和腔中零碎遍布的碎骨头。 有些骨头还没被碾得那么碎,依稀能看出它们原本该是某人的一段腿骨,一块盆腔—— 周末:「啊啊啊啊啊看我光盾!!」 他喊得很大声,但技能变出的方形平台却只有半身大小,还是横着摆的,遮只鸡都勉强。 但这一嗓子倒是让又在走神沉思的扶光稍微抬了下头,信手将两只肉球塞进一旁的皮囊里。 「……」 鹰头天使勐扑的动作戛然而止。 「?」乌望松开嘴,有些疑惑这猎物怎么一会动一会不动的,像只掉帧的兔狲。 再张口想继续多炫一口,鹰头天使已经收敛起翅膀,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了。害得它张嘴咬到一团空气,显得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乌望:「??」 周末一拍大腿,小声逼逼:「我懂了!这怪是不是看到了小恶魔,才ooc的?这里毕竟是天堂,看到有恶魔闯入,天使肯定优先考量对付死敌!」 但是,扶光只是把小恶魔揣进皮囊里,鹰头天使就放弃进攻,退回界线后了? 不是……脑容量这么小的吗? 看不见小恶魔就当不存在了? 这还不如先前的天使群呢!好歹人家还在扶光使用隐匿符后盘旋了好几分钟才撤离…… 近墨者黑,周末忍不住开始阴谋论,有些狐疑地看着游离在人群外的扶光。 当初那些天使群,该不会是这人故意引诱,才盘旋了那么久不愿离开的吧?……还有刚刚的突发情况。 扶光明明在走神,但一抬头就知道要用皮囊把小恶魔遮住。 简直就像一早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而且早早知道,只要看不见小恶魔,鹰头天使就会放弃进攻一样。 扶光感受到周末不太会隐藏的目光,总算将有些松散的视线拉了回来,好脾气地微笑了一下,不论是神态还是回答都滴水不漏:「只是下意识地随手一裹,谁知竟有奇效。」 他神色和语气温和得叫人忍不住内疚,怎么能怀疑一个脾气这么好的人呢? 但几次见识过扶光危险性的周末已经不会再上当了:「是这样吗……?」 周末还在狐疑地追问,乌望却已经欢快地摇起尾巴迈爪,想跟着食物跑了。 其实如果早十来分钟,它未必会有这种劲头。毕竟鹰头怪就算再干净,垫不饱肚子也白搭。 可这会儿,不知道是饿过头、麻木了还是怎么样,它竟觉得自己不怎么饿了,整条狗精神了不少,又回归到之前看啥想拆啥的状态。 ——这就是哈士奇平凡而又规律的一天。 没吃饱,就看啥想吃啥。吃饱了,就看啥想拆啥。 乌望跃跃欲试地准备糟践口粮,没几步被小桃拽住爪子:「不太对,等等。」 小桃原本还在对着皮囊皱眉,思索小恶魔这种东西该怎么投喂,直到刚刚鹰头天使突然暴动,他才回神,注意到一件相当细思极恐的事: 「……哈哥。」 小桃看着乌望,神色相当肃然:「你的飢饿值,为什么降到500了?」 ——夭寿了,这是偷吃了什么东西??? 第18页 小桃像个被狗子吞了耳机的铲屎官,没忍住握着乌望的前爪,使劲摇晃二哈:「一整个权天使,也只能让你的飢饿值从999降到998,你刚刚吃了什么,怎么飢饿值降了这么多??」 「汪!」乌望一爪按住小桃的眉心,感觉这个两脚兽稍稍有点越界了。 虽然它因为对方曾替它挡痴汉的情谊,对两脚兽微微改观,但这种不尊重首领的举动还是不能被允许的。 小桃被推开还在努力回想:「刚刚也没遇到什么怪啊……两只小恶魔都还在,怪物潮也没追上我们,这到底是吃了什么??」 不能理解,猜不明白。小桃狂抓了一会头髮,又蹲回乌望面前:「哥,祖宗,这脏东西咱们可不能乱吃啊,你刚吃了什么?快吐出来!」 「汪呜?」乌望无辜地和小桃对视,坐得端正矜持。几秒后抬爪,搭在小桃伸出的手掌上。 握爪爪.jpg 小桃:「……哈哥我不是想和你握手虽然很可爱就是了。」 小桃板住脸,硬起被萌得软软的哈特:「你刚刚到底吃了什么?」 狗狗不知道。狗狗很无聊。 乌望开始无所事事地踩脚下的平台,爪尖微微用力。 「咔哒。」 平滑的地面上忽然裂开一道口子。 一扇六角形的暗门被强行摁开,门板笔直地坠落。听声音,应该是砸到了什么东西。 乌望好奇地支棱起尖耳朵,扒在洞边探脑袋往里看,对上一双姜黄色的眼睛。 刚回归宿舍不久,就被门板砸头的天使:「……」 它幽幽地看着头顶的罪魁狗首,头像只翻盖手机一样向后翻折着,后脑勺近乎贴着后颈。 ——如果放在以往,这样扭曲的姿势必然会引起玩家的大范围惊恐,但此时此刻,扒在洞边的狗狗只是呆呆地看了会洞里的,嘴角滴下一滴垂涎的口水。 像乌鸦看见了玻璃瓶里的果子,猫咪瞅见浴缸里的金鱼。乌望会迫不及待地往洞里扑,简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整起事件中,唯一受到惊吓的只有还保持着正常思路的小桃和周末,以及被啃掉了大半个翅膀的天使。 好在乌望炫饭一向很快,天使基本也等同于无痛安息了。 没几秒钟,房间内就恢復空荡,只有几个破旧的军用背包堆在角落。 周末扒在洞口目瞪口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跳进去:「哈哥别咬那包!我看看里面有什么线索没有?」 他把几个背包都翻了一遍,掏出一只水壶,几包压缩饼干,还有一枚银亮的徽章。 徽章呈交错的十字型,底部刻着一串数字: 【51°30』n,0.1°5』e】 跟下来的扶光和小桃扫了眼数字,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周末。 小桃:「这是个坐标吧,什么地方?」 周末:「…………那个,哥,我不是o度地图,你这么问我哪知道?我就只记得一个百慕达三角的坐标,还是因为觉得挺酷才特地背的……」 周末嘀嘀咕咕。 小桃教训:「你这是偏科。学习能不能上点心?你看别人家的孩子,什么知识点在课本第多少页都记得,问你个小小的坐标,你居然都一问三不知?!」 周末:「…………」 我靠,为什么都进求生游戏了我还要被鸡娃啊! 他不是很服气:「那哥你知道吗?你看起来应该上大学了吧,学过的知识应该比我多,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小桃耸耸肩:「我在副本里重伤昏迷过一回,被救醒后就丢失了很多过去的记忆。」 「……」周末一时卡住,「呃,哦……」 乌望歪着脑袋看原本争执的两脚兽安静下来,不是很明白人类的行为规律。 它也不会花心思思考这些,只是绷紧身体,原地起跳,借着在两侧墙壁上的蹬力,一路蹿出房间。 像是在海滩边意外敲开一只蚌的鹬鸟,乌望开始有意识地重复这个开蚌的动作。 爪垫落下处,门板纷纷坠落,几乎每三四个蚌就能开出一个含有蚌肉的惊喜,开得它垂落的尾巴尖儿再次欢快地晃动起来。 两脚兽们很快也跟了过来,缀在它身后,在它炫饭的时候翻找房间内遗留下的所有物品: 「饼干……徽章……天,咱们翻了这么多房间了,这些士兵是完全没有记日记的习惯吗?」 「哪个好人写日记啊。之前我们能拿到那么多张残页,完全是拾那两个殭尸的牙慧。鬼知道他们花了多少时间,跑了地狱多少地方,才找到那么几张碎纸。」 「没事儿,咱们在天堂不也捡到过一张碎纸吗?说明天堂里至少有一个士兵是有记日记的习惯……的……」 周末说着说着,僵住了。看着扶光身后的那个皮囊:「小……小恶魔,把皮囊划破,爬出来了。」 「呜?」乌望饭干到一半抬头瞥了眼,差点把嘴里的翅膀哕出去。 人,可以长很多牙,很多舌头,但不可以长很多虫。 这是一条家养小狗勾的底线。 那两只丑肉团倒是不嫌己丑,一出麻袋就往乌望的方向爬,嘴里呜呜了几声,流下浑浊的口水。 「……」乌望胃部一阵翻江倒海,迅速丢下剩余的食物,嫌恶地避到房间的另一边。看着那两只肉团缓慢攀行到残余的翅膀边停下,龇开皮肤上的每一条褶皱,露出里面细密的尖牙和蠕动的白虫,对着那半扇翅膀发起进攻。 第19页 嘎吱嘎吱的进食声在房间内迴荡。 周末呆了几秒,勐然抬起怀表,看了眼任务进度。 【收养一只小恶魔,并投餵10次(1/10)】 「恶魔吃天使?」小桃倒是比周末镇定,皱着眉看怀表,「那我的任务应该就是抓恶魔给天使吃。」 他暂时没管自己任务里要求的小天使要上哪儿找,先用皮囊把其中一只吃得差不多的丑肉团兜起来——他特地选了那只犄角健全的——跟在跃出房间的乌望身后,「轻轻」叩开另一扇房门。 房间里的天使:「……」 天降二哈,一口气将它炫了大半,剩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翅膀尖,被乌望嫌弃地遗弃在地。 小桃把那只丑肉团抖楞出来:「嘬嘬。吃。」 小恶魔:「…………」 跟着翻进来的周末探头探脑:「它怎么不吃了呢?」 扶光不紧不慢地将他徒手拎着的肉团搁到翅膀旁边,也学着小桃的样子:「嘬。」 秃顶的残疾恶魔:「……」 「是吃饱了吗?」扶光居然还能蹲下身,用和人说话时同样温柔的眼神看着小恶魔,「想过会儿再吃?」 撇开其他不提,这人的确生得好看。 配上天堂自带的柔光,几乎让人感觉下一秒那只被他看着的小恶魔都要被圣光净化了。 ——然后乌望就看着对方那只好看得像艺术品一样的手,毫不留情地压上小恶魔的脑袋,将肉团直接摁进翅膀中。 「哇——哇——」小恶魔疯狂挣扎,叫得像它才是被虐待的玩家。 扶光的神情依旧温柔得像在看猫咪舔毛:「我可没同意。继续吃。」 他算盘打得啪啪响:「刚刚吃完半扇翅膀,你长大了一点。等餵完十顿,是不是能长得和权天使差不多大?恰好可以餵狗了。」 既完成了投餵任务,也解决了餵大的恶魔不好解决的问题,还能填一填二哈的肚子。多么完美的食物链,一石三鸟。 他这哪是在餵小恶魔呢?这是在养殖高蛋白狗粮。 乌望:「…………」 那你人还怪聪明的嘞……但是不用了!! 第8章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唯有小恶魔还在扭动着肥润的身子,尖声哭叫。 偏偏抓着它的人铁石心肠,还能挂着一脸人畜无害的和煦微笑,粗暴地扒住它张开的嘴,以一种堪称优雅的姿态,将地上那截天使残躯强塞进它嘴里。 被物理消音的丑肉团:「……」 这画面,说残忍其实也没有多残忍,没人会圣母到同情一个拿人类头颅当孵化仓的怪物,更别提扶光只是塞个食物而已。 主要是扶光这个完全和动作割裂的光辉仁善的神情…… 像是感受到了众人无言的注视,扶光微微偏过头,视线扫过看不出表情的乌望,落向满脸呆滞的周末:「需要帮忙吗?」 周末被他笑得一个哆嗦:「不不不……」不敢。 扶光微微挑眉:「是吗?」 周末:「…………」救救我救救我,「要要要要……」 送出一个怪物保平安,周末觉得还是很值当的。尤其是扶光似乎真的打算帮忙,甚至贴心地优先帮他投餵起了属于他的那只肉团。 「……小桃哥。」周末憋了半天,还是憋不住,蠕动着嘴唇用气声问,「我怎么感觉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啊?之前扶光还又是想杀我们,又是用殭尸脑袋设计哈哥的,怎么现在突然又想帮忙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但周末感觉扶光的心思比那什么海底针难琢磨多了。 小桃摩挲着唇角的红痣,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是个正常人,怎么知道他怎么想?」 这种心思莫测,想一出是一出的疯子,他不是没遇到过。以前还会花点时间费解对方的脑迴路,现在已经想开了。 他关心别人为什么发神经干嘛?又不是疯子他爹。做好该做自己的事,在这个游戏里好好生存下来就够了。 好比现在,他就应该哄哈哥继续开…… 「——哈哥?」小桃错愕地看着乌望叼衔着一根十字架项鍊,放在扶光面前。 然后是百合胸针,几件勉强算得上干净的衣服,几包压缩饼干…… 「……」扶光都看愣住了,总是情绪淡淡的蜜金色眸子中多出些许疑惑,「这是……?」 周末:「……」 祭品吧,这是。 想当初他头一次去漫展出cos,因为太过疲惫,随意找了个墙角靠坐着补觉。再睁眼醒来时,面前就多了一堆周边和纸花,也是这么摆放的。甚至还有人在他旁边放了个白色花圈。 乌望低头放下最后一点祭礼,伸爪按了按扶光的裤脚。干净笔挺的裤腿上瞬间多出一个清晰的爪印。 可怜的两脚兽。 原来是快死了。 「……」扶光虽然不懂二刺猿文化,但这种怜悯死人的眼神还是能分辨得出的。他微笑着看了乌望一阵后,忍不住开口,「我哪点看起来像是要死了?」 「汪。」乌望坦然回视,脑子里回闪过西里肯市的土特产,精神病流浪汉。 这些流浪汉因为没钱购买合格的脑芯晶片,时常被短路的劣质晶片烧坏脑神经。时清醒时疯癫,时友善时神经质,和这个手欠的两脚兽一模一样。 第20页 如果拖延十来天不接受治疗的话,等待他们唯一的结局就是晶片爆炸。 「嘭」地一声,脑壳都会被炸成几百块。 想想更可怜了。乌望又换了只前爪按按扶光的裤脚,在另一边裤腿上留下一个对称的梅花印。 「……」扶光合理怀疑这条狗只是在找藉口顺势擦爪子。 理由是他弯下腰想将对方捞起来时,对方就敏捷地蹿开老远,后爪不偏不倚地踩着他的小腿骨借力,又留下一对新爪印。 他盯着那四只完整的爪印看了几秒,气笑出声。 周末:「…………」 ……哈哥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哈哥!之前你还对这傢伙毫不待见、有多远避多远,怎么现在又主动招惹——你看看这傢伙的眼神,杀气都盖不住了啊哈哥! 哈哥丝毫get不到空气中的这种紧绷,迈着欢快的步伐倒退几步,远远欣赏了几秒自己的杰作,随后仰头:「呜——」 「…………」扶光一时不知道到底是狗嚎难听,还是丑糰子的哭丧更难听,以及这段鬼哭狼嚎,怎么看着像是野狼在哀悼死去的同类? 乌望冲着保持礼貌微笑的扶光:「汪汪。」 用两声正常的嗥叫做结尾,乌望舔舔爪背,矜持地就地趴下,眯起眼睛。完全无视小桃哄它继续开蚌的好声好气,像吃了秤砣一样巍然不动。 周末:「……哥,我听说哈士奇其实不笨。不听话可能就是不想听话,它有它自己的想法。」 哄得口干舌燥的小桃:「……」 他能不知道吗? 但哈哥如果不开蚌,他就得使用道具。这本才过了多少,旁边又有个猜不透的不定时炸弹,那些限时增强实力的道具能省不得省着点用?万一遇到危险时,就因为缺那么一两个道具,他们中有谁没法活着走出副本怎么办? 扶光温雅的声音带着真假难辨的善意响起来:「没关系。」 「先前卡西在别的房间吃剩下的部分,我随身带了一些过来。足够投餵这两只小恶魔。」 周末:「……」 这回真不是他近桃者多疑……正常人会随身携带这种玩意儿吗??这人真不是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茬,才一路走来,特意跟着收拾残肢吗?! 还有您这上一秒还眼神冰冷得像是要当场杀人,下一秒又一脸友善地主动帮忙完成任务——真的很让人不安啊哥! 当然,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没敢说出口。 所以扶光依旧神色如常地继续填鸭式投喂,丑肉团所有的哭叫都淹没在冷漠无情、一波接着一波强塞进喉管食道的食物里。 【叮!任务已完成。】 填鸭式投餵的第十分钟,周末的怀表响起冰冷的电子音播报: 【任务奖励:[摇篮]】 【是否退出副本?[是/否]】 周末毫不犹豫点了个否。 「?」乌望和扶光堪称整齐划一地望向周末。 小桃也被他否愣住了:「你什么毛病?能退出副本为什么不退?」 周末噎了一下:「你们这不是还没完成任务吗?共同进退的义气我还是有的。」 他顿了一下,又带着点偷感拽着小桃走到一边,小声解释:「而且,我觉得扶光他友好得有些怪啊……宁可自己的任务不做,也要先把我送出副本。我是猜不透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总之反着来就对了吧?」 「……」小桃张了张嘴,像是无语,又像是有点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有什么目的,跟你又没有关系。你离开副本,我们的死活就和你无关——」 「怎么就无关了?!」周末立马反驳,「我这任务是我自己做成的吗?我可没那个脸,躺赢之后就拿着白嫖的奖励拍拍屁股走人。」 「你别劝我了,小桃哥。我心里有数。」 他很坚定地道:「如果扶光真是出于好心,那我出副本前一定好好跟他道歉再道个谢。如果他心怀不轨……我留下肯定会影响他的计划,对吧?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急着送我离开。」 他在小桃再度张口前把所有路都堵死:「反正之前他想对我们动手时,行动被那个锁链限制住了,应该是不能随意杀人的。而且就算真有危险,我随时退出副本不就行了?」 周末拍拍怀表:「我手上还有个新鲜出炉的奖励呢,说不准能帮上点忙。」 小桃再度张了张嘴,最后憋出一句:「随便你。」 可能是没想到周末这么赤诚吧,小桃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目光一扫,对上一蓝一金两双眼睛,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看的样子,几乎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c……」 他险险把那个草字吞回去,再度仔细打量了一下哈哥和扶光的眼睛,从乌望幽蓝色的眸子中看出三分飢饿,一分一般二哈没有的帅气,还有六分对拆家的渴望,通过刨爪的动作表现出来:「……」 乌望的确是有些不耐烦了。 对于一只二哈来说,在原地一动不动十来分钟已经超出了物种的忍耐极限。它仿若无事地甩了下尾巴,自然地站起身。刚转身要走,被扶光喊住:「稍等。」 乌望的耳朵霎时向后一背。 扶光手中按着那只被强行餵了十次,已经占据半个房间大的肉团,笑吟吟的样子几乎把「就是打算藉机报仇」写在脸上:「虽说体型是小了些,但蚊子腿也是肉。你——」 第21页 乌望瞬间动如脱兔地蹿出房间,仿佛只要它跑得够快,全蛆大宴就追不上他。 可惜扶光明显也不是个普通人,而且并不打算放弃。 他手中拖着徒劳挣扎的肉团,不知用了什么道具,看似不紧不慢、实则速度极快地飘出房间,阴魂不散地缀在乌望身后:「浪费粮食可不是个好习惯。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虫?那我替你料理一下食材。只要足够干净,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汪!」乌望面前骤然横亘起一道冰墙,拦住它的去路。 扶光不急不缓地停下脚步,收回自己拿着怀表的手。在总算追上来的小桃和周末复杂的注视下,将自己那只肉团也一併餵满10次,打晕后丢到一旁待宰。 【叮!任务已完成。】 【任务奖励:[许愿流星]】 【是否退出副本?[是/否]】 扶光没有任何迟疑地选了[否]。 乌望:「……」 【是否确定使用道具?[是/否]】 扶光一秒选[是]:「许愿一间移动厨房。」 乌望:「…………」 小桃&周末也:「…………」 真的不知道扶光为什么对投餵狗子有这么强的执念,明明之前还心心念念催着大家陪他去地狱完成任务,这任务完成了吧……到手的奖励又转头就给他兑换了个无关紧要的移动厨房。 这图什么? 真的,图什么? 在场的人和狗都无法理解扶光的脑迴路,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人餵饭肯定别有用心! 比如……其实是想给狗子投毒! 周末觉得自己应该猜到点子上了,毕竟之前扶光也曾下过杀手—— 「如果担心我处理过的狗粮还不干净,我可以在你用餐前,先替你试毒。」扶光哼着歌在逐渐凝实的厨房里晃荡,看起来心情不错地转头对乌望说。 两人一狗:「……」 ……所以也不是为了下毒。 那你,特么的,到底是,为什么?? · 当一个正常人试图理解疯子的脑迴路时,他就已经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小桃回想起这个教训时,喷香鲜美的气息已经从移动厨房里飘了出来,周末在旁边不停地吞咽口水:「好香……我想吃学校门口的油炸鸡皮了。」 还有孜然烤肉串,油炸蟹柳……周末忍不住挨蹭到厨房边,看着扶光当真信守诺言,亲自当面试吃,裹着酥脆面包糠的炸肉在唇间发出脆响,喷香的油脂在唇齿间留香。 乌望只矜持了不到半秒,脑袋就勐扎进装满食物的大盆碗里,炫饭炫得大盆碗都被它拱得一路向前走。 「……」周末很麻木,「如果扶光不是为了让哈哥多吃油脂,得胰腺炎的话,那他可能就是想在游戏里干副业,兼职厨师。」 扶光心,海底针。周末尝试去捞了,一根毛都摸不到。 扶光本尊轻挑了下眉:「就不能是诚心做好事?」 他在乌望身边蹲下,挺有耐心地伸手:「握手。」 哪个好二哈会在干饭的时候跟人握手啊。乌望将大盆碗拱到了另一头。 扶光倒是没生气,收回手后自然地关切起了小桃的任务:「想找到小天使的位置,或许还是得搜集天堂内散落的残页。不过,这平台如此之大,单是一层就有无数个暗门,挨个开门翻找,要找到什么时候?」 小桃也在琢磨这个问题。正想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小腿忽然被大盆碗撞了下。 乌望前爪搭着空空如也的大盆碗,仰着头汪了一声。 吃光了。还要。 扶光:「?我才是下庖厨的那个人吧?」 没狗理他。 小桃忍住「你忘了之前怎么招惹哈哥」的吐槽,看着一脸乖巧等饭的哈哥,有被萌到,没忍住伸出手:「哈哥,握爪!」 「汪?」乌望歪了下脑袋,听话地伸出狗爪……丢了个刚从毛里挠出的垃圾在两脚兽的掌心上。 「……」小桃陷入几秒的沉默。 他瞪着手里的[幸运骰子],僵滞片刻后一把抓住乌望:「道具不是这么随意乱丢的,你——」 他想将[幸运骰子]重新塞进乌望的嵴背毛里去,就像当初系统做的那样,可也不知道是哪里操作不对,[幸运骰子]在挨上狗毛的瞬间骤然亮起,闪成一颗迪斯科球: 【啐!离我远点!晦气的倒霉鬼!】 【就算再给你100%的幸运也白搭!】 【该生物体幸运值太低,不配拥有[幸运骰子]。请更换使用人员!】 [幸运骰子]活像一枚被强行摁在同极磁铁上的吸铁石,用娇滴滴的声线尖声辱骂完后,拼尽全力往相反的方向一蹦,恰好落在扶光披散着银髮的肩膀上。 【哦亲爱的,多么不幸。你曾经的确幸运过,但如今却荣光不再。】 [幸运骰子]发出矫揉造作的声音,像在演什么「你爱我,但我并不爱你」「你还是趁早放弃」的狗血戏剧: 【如果给我一首歌的时间,我会大声说出你不配。】 【该生物体幸运值太低,不配拥有[幸运骰子]。请更换使用人员!】 刚刚还在饶有兴致看乌望笑话的扶光:「…………」 他微微挑起眉,看着[幸运骰子]再度起飞,乳燕投林般撞进小桃手里。几秒后发出声嘶力竭的嘶喊: 第22页 【是谁!是谁压住了你的鸿运当头!哦!我可怜的孩子!你本该是命运的宠儿!!】 「……」小桃感觉自己现在是社死的宠儿,没等[幸运骰子]吶喊出第二句话,直接将骰子怼进满脸震撼的周末手里。 周末:「?不是,等等——」 【你好,我亲爱的宝贝。】 出乎众人意料地,[幸运骰子]骤然切换成了一道低磁的男性气泡音。语气温和绅士,沉稳中不乏深情: 【现在是黑塔时间18点整。伦敦市依旧多云转雨,■■一如既往地眷顾着你。】 【没有人能夺走这份眷顾,哪怕是死亡也不行。】 【请尽情地使用我吧,气运之子。让我亲身体会一下,你的命究竟有多硬♂~】 猝不及防被荡漾的波浪号煳了一脸的周末:「……………………」 救命,他是不是被一颗骰子x骚扰了? 第9章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周末僵硬地将骰子放下,小心翼翼地打量众人的神情,斟酌着道:「我也没觉得自己是气运之子啊,不然怎么会倒霉到英语完形逢蒙必错……真要说的话,我进入副本后能遇见你们,倒的确是蛮幸运的。」 他也不敢说多,就怕被批判为晒欧。吭哧没几下,对上乌望幽幽的眸子。 「……」乌望叼着碗,有些幽怨。 饿。 为什么这个大盆碗里还没有长出多多的食物? 周末:「……」 还是像哈哥这样无忧无虑的好,这样就不会因为太过倒霉,好不容易得到一个道具结果自己却不能用而怄气到内伤……嘶,这样一想,哈哥好像的确是蛮非的。 他赶紧摇摇头,为这个有点损的想法忏悔了一秒。刚举步想帮乌望盛油炸小恶魔,就被扶光拦在移动厨房外:「抱歉,私人领地,不对外开放。」 周末:「?」 乌望倒不在意谁给自己盛饭,只要有的吃就好了。将头重新埋进填满的饭盆前,它又把那枚聒噪不已的骰子往周末面前推了推。 小桃揉了下眉心:「用吧,周末。这骰子对哈哥来说的确鸡肋。等出了副本,我再去拍卖行给它买个无限制版的。」 「哦……」周末乖乖掷了。等待骰子停止转动时,他顺道胡思乱想了些「刚刚骰子说的『■■一如既往地眷顾着你』,到底是谁在眷顾我啊?幸运女神?」之类的无聊问题:「——出结果了!这是……一串坐标?」 骰子开始循环地滚动显示某串数字,配上掉落的方位,可以得出他们需要向东走164格,向北走790格,就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众人立即收拾东西,开始动身。 乌望几口炫完最后一点饭,舔着嘴巴哒哒跟在人群最后面。 没走几步,那个手欠的两脚兽就又来找茬了:「我不习惯有人走在我身后。」 乌望:「汪!」 我寡你。 扶光饶有兴味:「你真是狗吗?怎么会有狗喜欢走在人的后面?」 乌望:「汪!」 要你寡。 他们步速不慢,很快找到骰子指出的房间。开门跃入的同时,骰子自动销毁,乌望一口咬住新的自助餐。 新自助餐没有手欠两脚兽做的好吃。肉一挨着嘴,就化成无味的能量,流进喉咙。 乌望吃了几口就有点食不知味,干饭热情大减。于是无聊地扫看向撅着屁股在房间内翻找的两脚兽们。 「——找到了!日记本!」周末不愧是骰子钦点的欧皇,「我看看……呃,怎么全是英文啊!」 初中生破大防了,有种梦回英语考试的错觉。 好在小桃道具繁多:「翻译一下……这还有张单独的表格?」 乌望顺势丢下剩余的自助餐,跟着把毛脑袋挤到表格前。 「天使行动线统合表……」周末仔细阅读,「早七点到早八点,伊斯拉菲尔区的天使会集体出门,前往主的面前做礼赞;早九点到早十点,尼斯洛克区的天使会集体出门,前往主的面前做礼赞……不是,凭什么啊,这班谁排的?」 每天都要早起的初中生短暂地自我带入了一下,再次破防了:「天堂也得早起就算了,凭什么伊斯拉菲尔区的天使要比尼斯洛克区的天使早起两个小时??」 小桃无言以对:「……还是先看日记吧。」 这个日记本并不大,中间还被撕去不少页,留下寥寥几张倖存者: 【04/1 究竟是哪个脑子吃屎的傢伙定在这一天执行刺杀行动?!所有潜入研究所的队员,一个都没回来,包括我的米拉…… 该死的上司,该死的愚人节!!】 后续十来张纸都被撕掉,再下一篇日记,笔者看起来冷静了不少: 【09/01 将刺杀的失败迁怒于愚人节毫无道理。我现在更想将米拉找回来,哪怕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半个月来,我一直驾驶战机盘旋在研究所周围,但始终无法突破外围的磁场。每每驶入禁飞区,飞机就会失去视野和方向,再恢復时,我又回到了原点。 我该怎么进入研究所呢?】 笔者贴了大量的推论和计算在日记后,其中还包含一张远景照片。 照片中是一片汪洋大海,中心坐落着一个奇异的、完全浮空的黑色建筑。四四方方,毫无美感,像个火柴盒。 第23页 周末看着照片下的坐标,忽然很轻地嘶了一声:「卧槽,这不是百慕达三角的坐标吗?我之前还说我特地背过!什么牛人啊,居然在这种地方建研究所!」 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他们捡到的第一张残页,以及残页上提到的「梅」和「实验室」。 「但那张残页实在太模煳了,梅未必真的是一个名字。」小桃冷静地分析,翻向下一篇日记,「还是接着往下看吧。」 【10/12 太可怕了……不,太噁心了! 三天前,我明明亲眼看到里斯被一个浑身长满嘴的天使咬断身体,绝不可能有活下来的机会,但就在刚刚,我却看到一个完整的里斯在平台巡逻! 那一定不是真正的里斯,我和他在执行这次潜入任务之前就相处过,他是一个不爱笑、总是阴沉、但很可靠的傢伙,可刚刚见到他时,他居然在微笑!还是那种和怪物一模一样,虔诚得好像接受过上帝洗礼的微笑! 我必须做出最坏的推测了……那些该死的怪物,或许能变成被它们弄死的人的样子,所以我才会在里斯死后,看见一个长着翅膀的里斯在周围巡逻…… 上帝啊,希望我不会也沦落成那样。】 再往后,又是大量的缺页,只剩下最后一篇日记。 这与其说是一篇日记,不如说是一封遗书。开头就是一句「致后来者」: 【…… 如果你能拿到这本日记,就证明我没能活着从伊甸园回来。 我不知道你的来歷,但既然会潜入这里,就意味着你多半是我的同僚。我将迄今为止搜集到的所有天使动线都整理成了表格和地图,方便你对照着使用,避开那些移动的死神。 按照动线表,每天中午十二点时,天堂都会陷入无人把守的状态。所有天使都会回到房间内进行个人的礼拜和午休。 我准备明天中午,趁着这波午休时间前往伊甸园。那里就是天使们孵化小天使的地方,只要能摧毁那里,这些怪物必然会元气大伤。】 日记写到这里,断了几段。 后面似乎是犹豫过后又添上的,字迹显得有些匆匆: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毕竟我身上的防护服已经耗到了最低耐损度,手头上的武器也不剩几发子弹。假如失败…… 后来者,我只有一个请求。 请将这些情报传续下去,就像我从上一位殉道者手中接过它们,将它们传续给你一样。 我或许无法再回家照料那些毛孩子们了,米拉的墓未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去扫。但我衷心地希望,终有一天,会有某位后来者拿着这些情报,摧毁这座怪物的巢穴,炸毁那座浮空的研究所,然后,平安回家。 老天……临行动前,我居然又突然想起米拉还在的时候,想起我们家那个种满百合花的后院。 冬天清晨,米拉经常端着咖啡去园艺桌前读报,阳光给她笼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毛孩子们就在她的腿边互相扑咬着打闹…… ……我想家了。 我还能回去吗?】 日记翻到背面,一张老旧的照片掉落下来。 照片上并排站着七个穿着军装的人,互相搭着肩膀,冲着镜头露出热情灿烂的大笑。 五个人下面标着简洁的日期和「已牺牲」,没标的两个人恰好是一男一女,紧紧牵着的手上带着一对银色婚戒。 「这……应该就是米拉和日记地主人吧。」周末鼻音浓重地说,「没给米拉标已逝,是希望失踪的米拉还活着吗?」 他吸了下鼻子,小声说:「我也想回家……爸妈还在等我回去帮忙呢。」 乌望无声靠近,蓬松而温暖的尾巴圈住周末的小腿,像一个安慰的拥抱。 周末从中汲取到了几分力量,揉揉眼睛振作起来:「总结一下!」 「首先,小天使的位置确定了!应该就在伊甸园。其次,每天中午十二点,天堂里的天使都会回到房间。」 他提出建议:「我们……或许也可以等到明天的十二点?就按照日记主人的这张地图潜入伊甸园。只是不知道,日记主人为什么行动还是失败了……我们之前看到的伊甸园,可不像是被袭击过的样子。」 「可能是遇到了随机事件。」 小桃一直在研究那张表格,此时敲了敲其中的附录部分:「这里提到了,天堂里有几位大天使,偶尔会不遵守动线,随意行动。好比加百列,会随机提供哄睡服务,乌利尔则会随机抓人施加电刑。」 扶光颇感兴趣地看了会表格:「那就等明天?」 乌望已经就地趴成一团实心的毛饼了,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只有尾巴还圈在周末身边,时不时轻拍一下周末的小腿肚子。 周末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蹲下来就想把脸往乌望一看就很好挼的嵴背毛上埋。 「啪。」 乌望的尾巴甩上周末的额头,发出响亮的声音。宛如一声果断的拒绝和警告。 「……」周末讪讪地揉着额头退下了,半蹲着拽拽小桃哥的裤腿,「你看哈哥都趴下了,咱们,要不就等明天中午吧?」 小桃不置可否,转头将之前搜罗到的那些压缩饼干拿出来,给周末分了几块:「吃完就早点休息,养精蓄锐。」 「……」周末低头看了眼压缩饼干,眼巴巴地看向扶光,「哥。你的厨房里有没有——」 第24页 「私人领地,不对外开放。」扶光低垂着浅色的眼睫,拨弄他那块标註为【???】的怀表,也不知在捯饬些什么,倒是不耽误他一秒拒绝。 周末:「……」 还能怎么办,吃压缩饼干呗。 别说,这水蜜桃味儿的还真挺好吃的。他真的一点没馋油炸小恶魔,一点没馋! · 存放日记本的这个房间,还堆放了不少东西。有些是日记主人搜罗回来的物资,更多的则是天使吃剩下的腐肉白骨。 小桃勤劳贤惠地将臭烘烘的东西清理出去,打理出一片适宜人休息的,甚至还神奇地摸出几个眼罩:「要吗?天堂晚上可不熄灯。」 周末:「……哥你是哆啦o梦转世吗?请给我来一个,谢谢。」 就连靠坐在另一边休息的扶光也被发了一只眼罩,戴上头后,黑暗袭来,还真有点在家睡觉的感觉了。 乌望倒是不需要眼罩。小桃发到它时,它就已经睡得昏天黑地了,睡姿出奇地安稳,尾巴乖乖圈在身体旁边。 它睡得很安稳,很舒适。不知过去多久,迷迷煳煳做起了梦。 梦里光线晦暗,有个看不清面容的两脚兽在它面前走来走去,说着听不懂的语言。 好不容易停下来了,又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球在它面前晃,紧接着抛了出去:「■■!」 这次它理解了,应该是叫它捡球。 ——但是它为什么要去捡球?很有自己主意的乌望无聊地重新趴回去,打哈欠的同时,听见对方在说:「■■……哈哥……哈哥!」 「卡西!乌望!」 「卧槽哈哥你身上爬蛆了!」 「?!」乌望秒醒,整条狗从地上勐地弹起来,低头疯狂查看。 ——蛆是没有,但周围的环境好像也不太对。 他们原本睡在天使的房间里,现在却不知为何,被横七竖八地塞进了一个体积巨大的玻璃箱。 玻璃箱内充盈着百合花的香气,一摇一摆,晃动着前进。 好不容易把乌望喊醒的小桃无语地说:「咱们好像是遇上加百列随机哄睡了。」 怎么会这么倒霉啊,那么多号房间,加百列偏偏选中他们这间——哦,这一个房间里汇聚着三个非酋啊?那没事了。 第10章 关住他们的玻璃盒出奇的大,能一口气塞下三个人一条狗,还能允许惊醒的乌望原地蹦跶。 盒子外被一种不透光的膜布罩着,见多识广的小桃笃定,这应该是某种科技产物,绝对不是天堂原创的。 「呜……」乌望完全没在听小桃分析,紧张地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毛毛。确认它们依旧干净蓬松,才放松地一下趴了回去。 它将下巴搁在爪子上眯了一会,又好奇地睁眼,歪头打量盒子内剩下的两人。 满盒子都是不知来源的百合花香。 扑鼻芬芳中,周末睡得很沉,却并不安稳。他的躺姿很拧巴,叫人一看就能想像出他是怎么被怪物粗暴地怼进玻璃盒里的。 相比之下,扶光就优雅多了。 他背靠盒壁,微曲着一条大长腿。月华般的银髮沿着宽阔的肩膀倾斜而下,在他身后缱绻出朦胧的银色溪流。 知情的人晓得他这是被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拍什么大片呢。 「昏迷了都不忘凹姿势,这就是长得帅的人的自我修养吗?」小桃轻啧了一下,带着几分不爽,「拗给谁看呢。」 乌望收回视线,望向小桃汪了一声。 狗都醒了,为什么人还没醒?这个年纪,他们是怎么睡得着的? 小桃:「是加百利的哄睡效果。他们现在还沉浸在幻觉里呢,我喊了半天,也就哈哥你一喊就醒。」 小桃再度挪到周末身边,伸手用力掐了下周末的脸颊,获得一串低低的梦呓: 「妈……不是……真的……不信……」周末的五官痛苦地皱在一起,脸色涨红,像是在睡梦中感到唿吸困难,「不可能……」 他年纪小,五官带着稚气,难受起来就显得格外可怜。 那两扇濡湿的睫毛不停地颤抖,几秒后终于兜不住眼泪,泪水从眼角滑落。 不知是不是光照的问题,周末的泪水中隐隐透着一点浅淡的血色。 盒子内的百合花香变得愈发浓郁了。 乌望重重打了个喷嚏,泪眼婆娑间使劲低头将鼻头藏进胸前的毛毛里拱了拱,带动挂在胸前的怀表晃了几晃。 几粒油炸小恶魔从怀表中扑簌簌地掉出来。 「?」小桃被短暂地拉走了注意力,「这也能装进怀表里?——也对,油炸npc的确能算进特殊道具里……不过哈哥,狗是会囤粮的吗?」 他以前不知在哪看过一篇科普,说狗子的大脑缺乏和人类一样发达的灰质,所以并不懂得延迟满足,不可能做出囤粮的行为。 但他也的确曾见过某些流浪狗将食物叼进狗窝里,留存到下一顿再吃…… 后一种情况,大多出现在赛博朋克世界观的副本里。 那些流浪狗要么是从研究所中逃出来的实验犬,要么是被主人遗弃的宠物,因为接受过脑芯植入,所以思维能力比普通狗更高些。 小桃:「哈哥,你做过脑芯植入手……哈哥,你干嘛!?」 两脚兽想东想西的时候,乌望又不会傻了吧唧地坐那儿等着。 第25页 它同情地观摩了会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死掉的周末,又开始摆它那套祭品方阵,从玻璃盒里搜罗来各种前人留下的东西,又从扶光的西装袖子上咬下三粒亮晶晶的宝石袖扣。 瞬间秃了一边袖子的扶光:「……」 乌望悲穆地将这些东西搁放在周末身边,把三粒最闪亮的扁球球堆在幼崽的脑门上,顺便将那几粒掉出来的美味也搁在幼崽苍白起皮的嘴边。 乌望仰起头:「呜——」 哀悼的嗥声响起的同时,周末于哽咽间不慎吃进了三粒油炸小恶魔。 ——油炸零嘴,隶属于垃圾食品科。 妈妈的黑名单,孩子的最爱。 扶光不知从哪练来的厨艺,裹着面衣的油炸品即便已经冷却,依旧酥脆喷香。 周末人还晕着呢,嘴巴已经本能地嚼起来了,嘎吱嘎吱几秒,满是痛苦的脸上忽然流露出几分困惑,挣扎着甦醒过来。 「怎——咳!咳咳!」他努力捋顺气,揉着眼睛看向周围,「这——怎么回事?!小桃哥,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很真实的噩梦!」 「我梦到我回家……」 周末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他看着乌望:「……哈哥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张着个嘴,震惊得像个看到主播关闭美颜的榜一大哥?」 小桃:「……它被你的突然诈尸吓到了。」 「……」乌望缓缓将张开的狗嘴闭上,眼神的确是有点被骗感情的榜一大哥的神韵。 幽怨瞅了周末几眼后,它伸爪将那几粒剩下的油炸零嘴重新拨棱到面前,记仇地当面炫掉。 一脸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哈哥在示什么威的周末:「??」 周末:「我这周围怎么一堆垃圾……我去!这不是扶光的袖扣吗?怎么……」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往乌望身上瞟。 毕竟整个盒子里,唯一有胆子干这种事的人也就只有哈哥。 然而乌望已经重新趴回去闭目养神了。 很显然,「袖扣是贵重宝石」以及「扶光的命也是命,是不是得顺带担心一下扶光」这两件事,并不在它考虑的范畴内。 「……」周末的表情顿时变得很苦逼,就连噩梦带来的压抑心情都被硬生生挤走大半,「……行吧,希望回头扶光能接受我的解释……」 原本他还想给小桃说一说自己的梦,现在他又觉得没啥可说的了。只简单解释了下自己是发觉嘴里吃的和梦里梦的画风迥异,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在幻觉里:「……所以,咱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玻璃盒外面,是加百列在抬着我们吗?盒子能打破吗?」 他挠了挠好像变得更痒了的后背,目光扫过靠坐在一旁的扶光,不自觉地压低声音:「还有,你们说——他这是真昏迷还是假昏迷?」 小桃的声音压得更低:「把你的爪子收回来。你还想叫醒他?他昏迷不是刚好吗?我们一会设法出去,跟他分开行动。也不用再担心他到底是人是怪——」 安静靠坐的扶光「恰是时候」地动了起来。 他浅色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茫然的神色令他多了几分脆弱感:「这是……怎么了?我们怎么在这里?」 闭目养神的乌望一秒睁眼,机警地拿爪子把尾巴勾进怀里。 「……」小桃实在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这么爱演,演起来又那么不走心,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别有用心一样。 周末僵笑着打圆场:「还记得那张表格吗?咱们这是撞上加百列助眠了。我刚刚陷入幻觉里,做了个特别糟糕的噩梦,你是不是也——」 「是吗?我做的梦倒是挺美好的。」扶光说着说着,那双蜜金色的眼睛愉悦地微眯起来,神情里甚至流露出几分不舍和遗憾,「我几乎都有点不想醒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周末道,「……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 他们所在的玻璃盒虽然处于闭合状态,但似乎并不是密封的。在里面呆了这么久,依旧没出现缺氧的情况。 盒子的四周和顶面都被膜布笼罩得严严实实,他们只能越过底面的玻璃,看到不断向后移动的地面。 小桃敲敲盒壁:「我在你们醒来前试过了。这盒子的材质比房间的墙壁还要坚固,即便是哈哥也未必能拆得穿。就算拆得穿,我们也要考虑外面怪物们要怎么对付。」 他打开怀表的投影:「九点零一分。现在正是伊斯拉菲尔区和尼斯洛克区的天使轮换去做礼赞的时候。」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句话,玻璃盒外几乎同时响起宏大而混乱的翅膀扇动声。 光洁的地面上投映出一道又一道扭曲拉长的影子,有些几乎擦着盒子掠过,惹得人心惊胆战,总感觉下一秒就会有怪物弯下身,勾着脖子从透明的盒底往盒里看。 「怎么感觉我们像是被装进玻璃便当盒里的饭菜?」周末苦中作乐,「如果有人在这时候揭开盖子——呃!」 他忽然发出一声闷闷的痛唿。 从昏睡开始就没干过的冷汗渗得更加厉害,周末弓起嵴背,衣服下那两个隆起的肉瘤越变越大,将衣服撑得紧绷炸线,又在五六秒后,彻底撑裂衣服,豁然展开。 偏偏祸不单行。乌望耳尖一动,又在嘈杂的翅膀扇动声中捕捉到了另一种声音。 第26页 隐雷伴随空洞的嗡响声缓慢靠近,小桃攥紧了扶住周末的手:「——是乌利尔。怎么会同时遇到两个随机事件??」 仿佛嫌眼下的场面还不够糟糕似的,隔了不到数秒,火焰燃烧的噼啪响声也跟着从众人身后包抄过来。 饶是还忍受着同化之苦的周末都有点麻了:「火之天使,梅塔特隆——这破游戏是不是搞错随机事件的概率了啊!怎么会同时刷出三个随机事件在我们脸上!这也太倒——」 抱怨声戛然而止,周末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一个玻璃盒,小小的三立方米。 这里面的非酋浓度着实是有点超标了,刷出三个随机事件只能说是非酋三人组的正常发挥,根本算不上巅峰水平。 到现在还只是寥寥三个随机事件,说不定已经是他的欧皇血统在发挥作用了。 「……」就连厚脸皮如扶光都缄默了几秒。随后可能是出于补偿心理吧,难得说了句靠谱的正经话: 「随机事件刷出的npc都是大天使,按理来说,像这样位高权重,彼此之间又存在职权重叠的上位者,互相之间应当也存在龃龉。」 周末逐渐从长翅膀的生长痛中缓过来,努力想了想:「——对了!我记得在哪个地方读到过,大天使中,拉斐尔好像和沙利叶互看不顺眼,是不是可以利用这点?」 但是刷出的随机事件里没有这俩天使啊……这要怎么办? 「啪!」 「啪!」 玻璃盒壁开始传来被手掌重重拍打的声音,是不耐烦的npc开始击打便当盒。 唯一值得众人庆幸的,是这只便当盒足够结实,三个天使同时攻击,居然还能毫髮无损。 扶光直接将被扯下的宝石塞在玻璃盒的螺栓缝隙里,防止外面的npc享受开盖即食,旋即又看向周末:「都同化成这样了,你还不退出副本吗?」 周末顶着一脑门的冷汗:「我的道具是绑定的,没法转赠给你们。我再撑一撑,看能不能用这道具帮上忙,实在不行我再撤。」 「……」小桃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瞟见乌望:「——哈哥,你等等!?」 刚刚还被小桃评说为「很难」「哈哥都不一定行」的玻璃盒,不知何时被乌望咬开了一角,小桃只来得及伸出一只尔康手,乌望已经迫不及待地从洞口挤钻而出,撒着欢沖向更广阔的新天地。 玻璃盒勐然一降,掉落在地。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外面那些包围着他们的天使带着各自的随身bgm「哗啦」追向远方。 「……」 三个人类面面相觑。 没等谁开口,就听那些bgm又「唿啦」奔了回来。 这次还多了一种音效,是尖锐到令人耳膜出血的锐鸣声。 哆啦a桃单手捂着耳朵,面色痛苦地给众人分发耳塞,戴上耳塞后在玻璃壁上写字:【是拉贵尔。】 bgm拉风地来了,又拉风地走。 几分钟后再次涌来,又多了新的音效。 「……」周末听得很麻木:【这次是雷米尔。】 一切都像是一场惊险中透着搞笑的无限循环。 bgm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足足二十分钟后,玻璃壁上多了数行无关紧要的感慨: 【哈哥体力真好。】 【开玩笑,哈士奇本职是拉雪橇的,那体力能不强吗?】 【我就是想问问,还剩几个随机事件没被刷出来?沙利叶是有了,拉斐尔呢??这天堂里是没有拉斐尔吗??】 【……就剩两个了。下一次能刷出拉斐尔的机率是50%,要么成功,要么失败。】 【……你觉得哈哥下一把能刷出拉斐尔吗?】 【……我看悬。】 第11章 在最后两个随机事件刷出来前,所有人都认为再非也不过就是最后一个刷出拉斐尔。 在最后两个随机事件刷出来后,众人才意识到。 当一个人非到极致时,有可能连本该必出的保底事件都会卡bug。 乌望这个在外面撒欢的倒是撒得很畅快,培养皿里的三个人听着外面的雷声bgm从单声道变成双声道:「……」 ……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啊。 怎么会有人……有狗倒霉成这样的啊。 随机事件里就差一个拉斐尔了,如果只是一直刷不出来也就算了,这怎么还……刷出第二个雷米尔了?? 「……」周末面如菜色,这次不是因为同化,而是因为被非酋震惊到:「我觉得……在哈哥面前,谁都能自称一句欧皇吧……不是,这要怎么办?该不会后面再刷出第三、第四个雷米尔吧??」 「……」小桃也沉默了好几分钟,片刻后才有点干巴巴地开口,「我也是头一回知道,这种随机事件还能重复刷出的。」 玻璃盒外的潮涨潮退仍在继续。每涨一次,两人的心就更凉一次。 他们的担心丝毫也不多余,短短十来分钟而已,外面的bgm就已经出现了双声道、多声道。 哪怕所有怪物的注意力都被乌望钓着,怪物潮从他们身边掠过时也经常撞到玻璃盒,将三人像踢皮球似的踢来踹去。 如此狼狈的局面下,扶光居然还是悠闲得像在坐碰碰车,一双大长腿放松而随意地舒展着,抬起手若有所思地敲了敲玻璃盒:「你们不觉得这个盒子挺奇怪的吗?」 第27页 周末:「……」 我只觉得你挺奇怪的。 这句腹诽像是被听到了似的,扶光忽然转头直勾勾地看向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居然能坚固到被怪物不断冲撞,依旧毫髮无损。」 「外面的膜布也不太对。右侧的布料拖得那么长,尾端还有繫绳,好像原本是可以将盒子的底面也包裹起来的。」 这人说话一向不徐不缓,刻意放慢语速后,多出几分谆谆引导、话里有话的意味来,引得周末下意识地顺着思考:「盒子底面也包起来……那这玻璃盒不就全黑了?天堂里整这玩意儿做什么?难道这是天使们的睡袋……睡盒?」 这也太他妈离谱了,这些天使是白雪公主吗,还睡水晶棺? 扶光无奈地轻嘆了一声,像个看着不开窍的学生恨铁不成钢的老师:「那你觉得,天使要如何靠自己躺进玻璃盒,再系上膜布?」 周末愣了半秒,忽然反应过来:「——所以,这个玻璃盒不是天使主动用来休息的,是别人装天使用的!」 周末的思绪豁然畅通:「难怪这个玻璃盒会造的这么坚固!就是为了防止被关进玻璃盒里的天使逃跑的!还有这盒子看起来密封,其实却能流入氧气……是怕闷死天使吗?」 周末说着说着又迷惑起来:「天使还需要唿吸氧气吗?」 「……」扶光微笑的表情像是在怜爱小傻子。他微微启唇,像是准备说什么,但在那之前,玻璃盒外忽然涌来一阵空洞的絮语。 「……」扶光顿住话头,看向絮语传来的方向。 周末的精神勐然一振:「『随机事件·拉斐尔,出现时伴随有空灵的低语声。可治疗一切致命伤,解除加百列的催眠幻觉』——哈哥终于把拉斐尔刷出来了!」 真不容易啊,他都要喜极而泣了,周末激动的回头,正想扯着小桃大叫几声,却在小桃琥珀色的眸子里猝不及防地看见一只极其恐怖的怪物。 那怪物长着一张他的脸,眼睛的部位畸形地隆起。 两只胀大的、密布着六角形小眼面的复眼在薄到快被撑破的眼睑下滚来滚去,眼角因容纳不下过于巨大的眼珠而裂出狭长的血口。 之前小桃还曾奇怪过,为什么周末落下的眼泪带着淡淡的血色,现在知道原因了。 「……」周末无声地瞪大双眼。 小桃眼中的那只怪物也跟着一起瞪大骇人的复眼,背后那双生满了眼状斑纹的翅膀被玻璃盒压得弯折。 所有的絮语与雷鸣燃烧声都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玻璃盒外嘈杂而震耳的虫蛾振翅声,还有地面上从拉长的人影变为臃肿虫躯的影子。 浑身的血液瞬间逆流,在这种情况下,他脑海中闪过的居然是刚刚扶光的种种提示——透气的玻璃盒,坚固到能困住天使的材质……这盒子,该不会原本是用来关实验体的培养皿?难怪能透气! 天使的确不需要唿吸,但飞蛾却是需要氧气的! 两只手几乎同时搭上周末的肩膀,小桃:「不能再拖了,你现在立刻退出副本!」 扶光:「我们快些去伊甸园完成任务,然后一起去找治疗你的方式吧。」 「——?!」小桃不可思议地回瞪。 这傢伙,明明之前还催过小桃快点离开副本,为什么现在又改了主意? 「轰!」 玻璃盒外传来巨大的撞击声,有什么体积庞大的东西被狠狠击飞,撞到培养皿上。 三人跟着培养皿晃了几下。 扶光仿若没察觉小桃压着怒火的瞪视,无比自然地催促:「拉斐尔和沙利叶打起来了,还不趁机潜入伊甸园吗?」 小桃的目光立即严厉地刮向周末,带着警告的意思再度喊了一声:「周末!」 「……」周末努力维持镇静,深唿吸数下后,最终还是下了决定,「骰子不是说我是欧皇吗?肯定不会有事的。走,哈哥好不容易帮我们引开了敌人,不能浪费它的苦心,咱们去伊甸园!」 · 队友惊变怪物,乌望是没看到。但在它身后穷追不捨的怪鸟突变大飞蛾子,它是看得一清二楚。 很难说畸形鸟人和巨型飞蛾哪个更噁心人,乌望下意识地一个急剎,在平台边缘伫立回望时,恰巧看见一只肥美的蛾子用前足摁住另一只的后背,将另一只蛾子狠狠砸上蒙着膜布的玻璃皿。 乌望:「……」 狗生第一次见蛾子用如此拟人化的方式干架。 那些原本追在它身后的蛾子似乎都也这一场惊世之战吸引了注意,即便它停止撒欢,也没有哪只扑上来。乌望试探着熘达了几步,就干脆地就地趴下,端庄揣起前爪,开始正大光明地围观这场前所未见的精彩相扑秀。 敏锐的动态视力如同自动慢放的相机,将飞蛾争斗间的一切细节都捕捉得清清楚楚。 这群蛾子各个浑身雪白,羽翼上生着不同样式的眼状斑纹。极其茂密的短绒毛覆盖在蛾子臃肿的腹部与背嵴上,宽阔的翅膀每次扑打都抖落下大量的鳞粉。 如果不是蛾子的虫类特徵——比如复眼,须足,像蛆一样一节一节的环状腹部,都太过扎眼,这漫天飞雪的一幕倒是有几分独特的仙气和美。 雪沫般的鳞粉翩然而下,难免落在狗子身上。 乌望打了个喷嚏,忽然发觉眼前的蛾子大战又隐隐出现了天使的幻影,然而当干架的某只蛾子抖来一波新鳞粉时,那点幻影又顷刻间消失不见。 第28页 「汪?」 有点儿意思。 乌望微微眯起幽蓝色的眼睛,显得沉静高深: 又给它看饿了。 第12章 哈士奇嘛,饿完拆,拆完饿不丢人。 乌望缓缓摆动着尾巴尖,颇有耐心地观察了一会眼前的大型自助餐,最终还是将目光停留在那只最特别、一扇翅膀就让狗开门见蛾的浅灰色蛾子上。 它的主体色调依旧是雪白的,但从翅尖向内晕染了点挺高级的灰。 以乌望的眼力看不出那点淡淡的灰色究竟是偏蓝还是偏紫,反正就是让它想起桑尼公司里开的那种月季,喷香,做成饼子非常好吃。 咕噜。狗子冷静地任肚子打鸣。 没什么别的顾虑,主要是——这款一看就很好吃的自助餐,数量实在是太少了! 看看别的飞天小自助,谁不是带着十几来个同款兄弟一起扑棱翅膀?就它孤身一蛾,看着就很不禁吃。 怎么办呢? 乌望沉着地趴了一会,缓缓站起身,然后——一头扎进蛾群,咬住灰蛾子就跑!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它那精妙的小脑瓜做出了足足两条判断: 首先,这地方就像个桑尼实验室里的滚动仓鼠轮。只要跑起来,每隔一段时间似乎就会掉落新食物。所以,为了多多的灰色美味蛾,跑起来吧! 其次,每次掉落的食物好像都不太一样。为防刷不出第二只美味蛾,眼前的这一只,也必须不能放过。 乌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有理有据。 拖拽着灰蛾子飞奔的路上,最多只是用舌头舔了一下下自助餐。 被浅尝了一下味道的拉斐尔蛾:「……」 被狗叼衔着狂奔绝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它在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疯狂扑扇翅膀,以图凭藉飞行的能力摆脱叼住它腹部的狗子,身后的飞蛾群也在卡机半秒后,蜂拥而上。 一切都像是十分钟前的剧情的重演。 狗子在一圈圈的跑,新蛾子在一只只的掉。 当第十一只拉斐尔蛾从天而降时,原本宽阔的平台已经变得蛾满为患,而最初的那一只拉斐尔蛾,早已抱憾而终,化为填饱狗腹的养料。 乌望敏捷矫健地踩着飞蛾,在自助餐的头顶飞窜。 褪下了天使的无害伪装,飞蛾纷纷露出锐如锯齿的咀嚼式口器。生满绒毛的羽状触鬚不断分泌着黏液,以可与章鱼媲美的灵活度竭力伸展,意图捕捉踩着它们的脑袋挑衅的可恨猎物。 乌望灵活地避开向他钳来的刃状前足,一爪踩上某只自助餐柔软的背部。嚣张地印下一个梅花印后借力跃开,完美避开十来根配合着向它捲来的羽状触鬚。 又黏又脏,小狗勾可沾不得这个。 乌望炸着毛毛飞速窜开,期间用爪子割断数把想将它拦腰剪断的刃状前足。炫完三只半拉斐尔蝶,在无数飞蛾的后背、脑门印下乌氏爪印后,一头钻进搁放在平台边缘的皮囊里。 ……稍微有点腻到了。 乌望张着狗嘴虚哕了一下,肚子叫着「我还能吃!!!」,味蕾在说「再吃不如让我死」。 皮囊外跟丢了乌望的蛾子们:「?」 它们的智力的确不高,猎物一旦离开视野范围就不再追踪。 这或许也是副本给玩家留下的一线生机……谁料到会遇上乌望这种特立独行的玩家。 它们在原地卡壳了几秒,随后再度掀起打斗。 玩家是没了,但两两成对的拉斐尔蛾和沙利叶蛾还在。没有了外敌,它们几乎立刻兇狠地扑向对方,厮打顶撞间洒下漫天鳞粉。 这就像小学男生干架,原本可能也就一两个人在动手,没料到期间误伤了别的同学。等再回过神时,就变成干群架了。 被乌望刷了这么一通,平台上本来就蛾挨着蛾,挤得慌,想要不□□架误伤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等乌望从腻味中缓过来时……平台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 探出半颗脑袋,看着皮囊外断肢乱飞的乌望:「?」 「轰!」 「轰——」 平台被无数飞蛾撞击得殷殷震颤,趴在地上的乌望差点没被某只重重坠落的蛾子压扁。 它飞快躲开,继续呆呆看现场。 ——餐点在打架。 食物在乱飞。 嗯,还是再吃几口灰色美味蝶就走吧。 乌望很快拿定注意,起身要走时,忽觉背后有点瘙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拨弄它的被毛:「汪?」 勐然回头,乌望和一只不到巴掌来大的灰色美味蛾·幼年体对上视线。 因为体积太小,本能躲进皮囊里避难的拉斐尔幼蝶:「……」 乌望:「……」 可能是浓缩才是精华,小只的东西普遍可爱且美。这只拉斐尔幼蝶不但生得羽翅纤细轻薄,从雪白至浅灰的色泽也晕染得极其完美,美貌得简直像是画中飞出的梦幻生物。 乌望张开狗嘴,欲尝又止,欲止又忍不住拿鼻子嗅,最终只小心翼翼地用鼻尖闻了一下这只丁点小的精灵蝶。 拉斐尔幼蝶:弱小,无助,且瑟瑟发抖.jpg 它的气息很干净,没有混杂什么油脂腐肉的气息。倒是多出一种奇怪的果香味,还有金属的冷硬气息。 这种气味,乌望十分熟悉。很多由桑尼公司人工造出的动物身上都带有这种味道。 第29页 果香来源于充斥于培养皿内的特制营养液;金属的气息来源于密布在培养皿中,或是用来检测数据,或是用来换新营养液的特材设备。 这令乌望产生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于是将这只幸运的拉斐尔幼蝶划拨至自己人的范畴,收回了垂涎中的狗嘴。 皮囊外,那些气味浑浊的大蛾子还在互相厮打。几次重重砸下,差点将幼蝶压成标本。 乌望爪忙爪乱一阵,小心翼翼地裹着皮囊移动,趁着所有蛾不注意,连皮囊带蛾子一起钻进玻璃盒。 一切攻击都被培养皿严实地隔绝在外。乌望吃完就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就地趴下,开始寻思那个手欠的两脚兽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似乎有种神奇的技巧,能让食物变得更加美味,更久地停留在口腔中,容它慢慢咀嚼。而不是舌头才尝到一点味道,食物就化成无味的暖流硬钻进胃里。 饿了。想他。 · 「——嚏!」 伊甸园大门口。 扶光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喷嚏,有些疑惑地碰了下鼻尖。 谁在惦记他? 「你之前不是说,自己是凭隐匿符躲开怪物的追踪,而且手头上只有两道隐匿符吗?」 小桃不远不近地站在旁边,着实有点心累:「怎么现在又突然说『有办法能带你们潜入伊甸园了』?」 对待副本里的怪物和陷阱,小桃一贯更喜欢把杀机和死局放在明面上的,很是不喜欢扶光这种「明着告诉你我有问题,但我就不下手,你自己提心弔胆去吧」的磨人方式。 偏偏扶光就不打算配合:「隐匿符确实只有两道,但有隐匿功效的道具又不止隐匿符一种。」 小桃:「可你之前不还——」 ……算了。没意义。 就以这傢伙的厚脸皮,被彻底指出言语的矛盾之处后,指不定还能来个「笑而不语」,就跟之前煳弄周末时一样。 扶光居然还有脸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我的确只是看周末情况危急,想帮忙尽快完成任务而已。如果你不信……」 他很光棍地说:「那我也没有办法。」 那就不信着吧。 扶光迈开大长腿,以一种逛园子似的悠闲步伐跨入伊甸园内。 大门两侧那两个长得跟三只大轮胎套娃似的座天使明明长了满身的眼珠子,依旧跟瞎了似的毫无反应。 「……」小桃深吸一口气,还是带着周末跟上扶光。 期间被周末拽了拽衣角,压着声音道:「哥,咱是不是不该总跟扶光掰头?万一真把他惹火了,吃亏的不还是咱们?」 小桃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也不好当着扶光的面直说自己还有自保的道具。 只不过那道具只能免除十分钟内的死亡,堂堂正正地开干更好把握使用的时机,像扶光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黑手的,反而防不胜防。 好在周末并没有等待他的回答,注意力直接被伊甸园内高高悬挂的发光苹果拉走了:「——哥,你快看!这些……根本不是苹果,是死人头骨!」 头骨的形状和苹果天差地别。最初他们会认错,主要是因为当时站得远,而且「苹果」各个都跟浴霸灯泡似的,发着刺眼的光,远远瞅着根本看不清楚,只能瞧见一个个丰腴的圆球。 那都是原本硬质的头骨,被飞蛾产入卵蛋后汲取养分,逐渐软化成一层软质半透明的膜,又被逐渐长大发光的幼虫缓缓撑大、涨圆,最后再破壳而出…… 周末没忍住哕了一下,差点呕出胆汁。 比起他,经验丰富的小桃就冷静多了,还能继续找扶光的茬:「初见的时候,你就站在苹果树下,肯定看到了这些苹果到底是什么。那为什么我问你知不知道什么线索的时候,你却说不知道?」 扶光微微睁大眼睛,拗出一股子无辜:「先前不说,是不知晓你们的人品,怕失去利用价值,被杀人越货。现在确信你们不会心存害心,我才主动帮忙……都是出于一片好意,为何你一直——」 「轰!」 「轰——」 可能是连副本都听不下去他的瞎几把胡扯吧,下层平台忽然传来类似铁球拆迁车拆楼的轰隆巨响。 整个平台也跟着一道震颤,吓得周末当场拍起翅膀,差点没撞天花板上去:「——卧槽,我能飞!」 小桃:「……」 小桃:「重点是这个吗??」 哈哥它又干什么了!怎么闹出的动静像要拆副本似的那么大? 小桃也顾不上继续跟扶光试探了,直接上手摘下一颗「苹果」,忍着噁心抱在手里,抬腿撩了周末一脚:「快下去找哈哥汇合!这么大动静,哈哥未必顶得住!」 「没问题没问题,」开发了自己新潜力的周末感觉自己又行了,连忙冲着他的两位哥伸手,「抓我手,我带你们飞下去,到时候桃哥你直接捞起哈哥,咱们直奔地狱,给你收养的小天使找饭吃!」 从最初的见到什么都尖叫,到现在的主动带飞,周末的进步不可谓不大。 三人商定计划后都闭上嘴,直接飞向乌望所在的层级,然后—— 小桃:「……」 小桃:「咱们还是下地走路吧。」 乌望还趴在培养皿里无聊地打哈欠,外面的飞蛾都快打焦了。楼层的上半部分都被会飞的蛾子占据,反倒是地面更宽敞些,最多就是会有高空坠蛾。 第30页 几个人跟逃出火灾现场似的弓腰疾走,沿途捞起大玻璃皿,带着乌望一道向直通地狱的光道疾沖,还没走到一半: 「卧槽,那条光道被蛾子塞满了!」周末已经数不清这两天自己究竟说了多少句卧槽了,「怎怎怎么办!」 扶光依旧是一副「我与危急无缘,只是来体验密室逃脱」般的闲散姿态,此时像是觉得好笑似的瞥了周末一眼:「直达不行,转车不可以吗?那张表格上详细记录了所有光道路线图吧。」 「就一个晚上,我怎么可能把所有管道都背下啊!」周末有点崩溃,「你们是不是有点太高看我了!」 「别嚷嚷,最近的管道是……」小桃腾出一只手摸表格,「往左走,跟我来!」 众人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乌望在培养皿里倒是被摇晃得颇为舒服。还没来得及眯眼享受,下坠感骤然传来。 「卧槽卧槽差点忘了,中间要路过黑暗区的!皮囊呢皮囊呢?!该不会丢在平台上了吧?!」 「在培养皿里!哈哥裹着呢!」 三个两脚兽二话不说,揭开培养皿一个接一个往里挤,挤得毛里还停落着一只漂亮蝶的乌望也跟着手忙脚乱地东躲西藏——主要还是躲开那只手欠的两脚兽。 上一回隔着一个小桃,对方都能把手摁它尾巴根上,这次要是挤在一起,那还得了? 狗勾长毛难道就是为了给人撸的吗? 狗勾摇头不同意。 赶在坠入黑暗区的前一秒,所有人都及时钻进了皮囊里。长达半分钟的坠落之后,他们重重砸落至某个听起来似乎摆满东西的平面上,带起一串玻璃制品碎裂的声音,和熟悉的鸟语: 「oh my gosh!!」 「what the fuck?!」 周末一个激灵,像一个英语废柴终于听见几句自己能懂的人话一样无比激动地开口:「这两句我能听得懂!!是在说『哦我的老天』和『卧槽怎么回事』!」 两人一狗:「……」 「华国人?」 第三道声音在小桃忍不住开口毒舌前响起。跟前面两个同伴相比,语气平淡,毫无波澜,咬字中带着些许国外人说汉语时特有的生硬:「也是玩家?」 培养皿被外面的人叩了叩:「你们呆在怪物的培养皿里做什么,快点出来。」 周末多久没见到新同类了,闻言激动地就想往外窜。 刚从皮囊里露了个头,就被小桃反手抓住:「急什么?先做个脑筋急转弯。」 「……??」周末感觉他小桃哥有病,「这种时候搞什么脑筋急转弯啊!」 乌望抬起头「汪」了一声,幽蓝色的眼睛盯着外面嗅了嗅鼻子,尾巴微动。 「……」周末一秒冷静,盯着哈哥晃起来的尾巴,「哥您说。」 「题面是这样的——」小桃摩挲着怀表慢慢道,「已知,副本里还剩6名玩家。」 「培养皿里有四位,培养皿外有三位。」 「求解,谁是多出来的那一位?」 第13章 「……」周末震悚地瞠大眼睛,努力把第不知道多少句卧槽咽回去,目光惊恐中带着怀疑,一时看看培养皿内这些已经相处两日的熟人们,一时惊疑不定地看向培养皿外。 固定在培养皿上的遮光膜布阻拦了他的视线,周末只能寄希望于乌望和小桃,试图作弊,然而这俩根本没在盯同一个地方。 乌望依旧趴卧在地。 那块膜布只是被黏在了培养皿的顶盖上,旁边并没有固定。下坠的烈风使膜布此时掀起寸许,从它现在这个近乎贴地的视角望出去,恰好没有膜布遮挡,能清晰地看见培养皿外的情况。 这里是一个看起来非常眼熟的房间。 流畅平滑的银灰色金属墙壁,冒着古怪蒸汽的大型机械仪器,还有狭长的平板桌,以及桌上装满各色液体的细长透明管。 大量蛾类、人类残肢被保存在三米高的玻璃柱中,被暗黄色的液体泡得发白肿胀,还有几只活体蛾扒在最中央的玻璃柱中,拿它们大得惊人的复眼打量着玻璃柱外的活物。 类似的场面,它在桑尼公司常见,恍惚间竟有种回家了的错觉。 背后响起两脚兽的对话声。 先是那个手欠的人类失笑:「我莫非长了一张很引人怀疑的脸?你们哈哥都看着外面,你却还是紧盯着我。」 小桃:「外面是个实验室,有怪物吸引哈哥看很正常。你不一样,哈哥当时可是看着你摇尾巴的。」 「是吗?」 扶光的语调明显地挑了起来:「它看到我后摇尾巴了?」 打从见面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扶光的语气中多出几分真情实感。听得周末忍不住吸气:「哥,你怎么听见哈哥对你摇尾巴这么兴奋?」 「……」小桃在旁边使劲翻了个白眼,「这是重点吗?重点是,多出来的这一个『玩家』,到底是谁。」 小桃还是认为扶光有问题。 在副本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有时候直觉才是保命的关键,而他的寒毛打从见到扶光第一面开始,就没顺下去过。 他暗暗捏紧准备好的道具,正想再激扶光几句。 周末:「我仔细想了想,感觉这多出来的玩家是谁……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迎着乌望和小桃同时投来的目光,周末耿直地说:「刚刚扶光还帮我们拿到了小天使的卵呢!要是没他帮忙,咱俩不得在那俩座天使那儿挂彩?所以我觉得扶光就是自己人。」 第31页 他掰着手指头算:「那咱们这边,又有哈哥又有扶光大佬,哥你又有那么多神奇道具,我现在又会飞能跑……咱还怕那一个不是人的怪物?就算外面杵着的那三个都是怪物,咱们也不怕啊。」 甭窝在培养皿里琢磨这些不阳光的事情了,周末兴沖沖地站起身一把掀开皿盖:「你们好你们好,我叫周——」 「我叫小桃,他叫小周。」小桃压着火气也从皿里出来,「剩下两个也是我们的同伴,这是哈哥,这是扶光。」 双方自我介绍的功夫,乌望就贴在周末腿边,歪着脑袋打量对面的三个人。 跟他们四个相比,对面三人狼狈太多了。 撕咬伤、割裂伤、擦撞伤……浑身上下几乎没哪个地方没开口子。 那两个「哦我的老天」「卧槽怎么回事」似乎是一对关系亲密的兄弟,打扮得像一对西部牛仔。 后来开口的那位则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镜,打完之前的招唿后就自顾自垂下头继续翻看一本旧实验记录,再配上他没什么波澜的理性神色,一看就是个常混实验室的学术性人才。 哆啦a桃丢了个翻译道具,总算能正常对话: 「叫我们a和b就行了。」 高个子西部牛仔脸上挂着开朗的笑,但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扶光笑的缘故,总觉得这人有点假:「我和弟弟是一对赏金猎人,专门捉通缉榜上的恶徒。这次会下这个本,就是听说这里有某个通缉犯的踪迹。」 周末趁机提出早就想问的问题:「这个通缉榜,到底是什么啊?玩家内部发的吗?通缉残害自己人的害群之马?」 「呃,不是。」牛仔a转了下枪,显得心思其实并不在回答问题上。 「玩家内部基本不会发什么通缉。像你说的什么害群之马,爱搞自己人杀自己人那一套的傢伙,孤舟游戏自己就会发布通缉。」 「???」 周末都听傻了:「这缺德游戏还会干这种事?这么好心的吗?主动维护道德秩序?」 小桃在一旁冷笑:「当然不可能这么好心。有些人没做什么坏事,也会上通缉榜,上榜的理由随机得很——好比我所在的佣兵小队里,就有几个同伴挂在那个通缉榜上。」 他挺不客气地冷冷看向牛仔b:「别拿你那小道具瞄我了。既然你能认出我是谁,那就该清楚,我身上的防御道具比你的头髮丝还多。」 牛仔b啧了一声,遗憾地收回手:「小桃,全名不详,隶属于红丝绒佣兵小队……你们小队在我们这行也算是鼎鼎大名了。」 小桃漠然回视:「像你们这样,想抓我来威胁小队的赏金猎人,我倒是没少见。」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不过张不张的,和乌望也没什么关系。 它自顾自迈开腿,矜持地巡视新地盘。绕了几圈后扒在玻璃柱外,垂涎地盯着培养皿中的活体飞蛾。 可能是隔着玻璃感知到了同类的气息吧,培养皿中的飞蛾顿住了乱挥前足砸玻璃的举动,缓缓降下身,一双快有乌望脑壳大的复眼紧紧盯着乌望,一动不动。 光洁的玻璃被乌黑的复眼衬成了一块镜子。乌望的肚子打鸣了一会,就注意到那个站在人群中的黑框眼镜不知何时回头,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乌望:「汪?」 黑框眼镜又转回头去了,好像只是随意瞥了它一眼,重新加入聊天:「轮到我介绍了?我叫米泽西戴。进入游戏前,是一名医学院的博士生。」 「你是不是很喜欢猫猫狗狗啊,」周末看着他嘿嘿笑,「刚刚就见你一直回头看哈哥,手机上还挂着毛绒兔兔的挂坠。」 米泽西戴僵了半秒,慢慢把手机连同兔兔挂坠收进口袋,死闭着嘴巴维护自己理性酷盖的形象。 周末倒是不介意,趁着小桃又和牛仔双煞针锋相对的功夫,拿手肘拱了下米泽西戴:「你是新手不?感觉不是,刚刚那俩牛仔看着都挺尊敬你的。那你能跟我再细讲讲吗?有关通缉榜的事。」 他和米泽西戴也就是刚认识,能这么自来熟,纯粹是因为米泽西戴身上的学术气息,乍一看像极了他班上的学神,太有亲切感了。 「……」米泽西戴大概也没被人这么拱过,神情很明显地愣了半晌,随后皱起眉头扫了眼周末身后。 他的目光从小桃、扶光、周末身上一一扫过,最后低头看向不知何时也蹲到他身边的乌望,终于妥协似的轻舒了口气,开口:「你还想知道什么有关通缉榜的事。」 周末兴沖沖地八卦,完全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个要命的同化debuff:「比如……这个通缉榜的榜首是谁?」 米泽西戴顿了下:「一共有三个。」 「三个?!」周末震惊,「并列第一?」 米泽西戴:「……不知道算不算并列第一。孤舟的通缉榜比较特殊,一共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常驻,另一部分轮换。」 「轮换的部分名单时常更新,有的人可能上一个月还在榜单上,下一个月就不在了。名次也时常变动,并不稳固。」 「至于常驻……一共只有三个人,排名不分先后。」 乌望不是很耐烦地用尾巴扫了下停顿下来的米泽西戴,无视不远处的扶光「认识这么久,卡西从未这么扫过我」的失落嘆息,敦促地汪了一声。 第32页 米泽西戴的手动了下,像是想摸乌望因为专心听讲而竖得笔直的耳尖尖,但最终还是礼貌地克制了下来:「这三个人里,只有一个人有真名,其他两个只有代号。」 「有真名的那个叫做『莫多』,另两个只有代号的,一个被通缉榜称为『偷渡客』,另一个叫做『安魂曲』。」 卧槽,听起来都好帅——这句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完全写在周末的脸上了:「还有关于他们的进一步情报吗?」 快说说快说说。乌望和周末带着同步的渴望,盯着米泽西戴。 被一大一小两双眼睛盯住的米泽西戴:「……莫多没有。通缉榜只公布出来,他的技能叫做【钟楼】。」 「有关安魂曲的情报倒是多一点,不过也不是通缉榜公布出来的,而是玩家们调查出来的。」 「据说他现在隶属于『逐夜者』这个组织,那个组织里应当有人——或者道具的能力是隐藏个人信息。」 「逐夜者……好熟悉啊……」周末念叨了几遍,忽然想起,「这不就是之前小桃哥说的那个『杰克』所在的组织吗?!就那个把自己操纵的殭尸随意大小丢的傢伙!之前那对男女殭尸还攻击我们呢!对吧,哈哥!」 乌望很给幼崽面子地汪了一声,瞅见原本还在和小桃唇枪舌战的牛仔双煞一下转头,望了过来:「杰克?那个亡灵法师?你们在这里看到了他操纵的殭尸?在哪!」 牛仔b露出有些惊喜的神情:「我们来这个本,就是听说这本里可能有逐夜者的成员——逐夜者里人均通缉犯,如果能抓到杰克,可以获得三个直接通关道具——啊!」 伴随着痛唿,弟弟直接被哥哥暴躁地踹飞出去,后背横砸在实验桌上,缓了半分钟才爬起来:「你——草,缓释剂又失效了。」 他居然只是皱眉,却不生气,只硬拽着才狠狠踹过他的哥哥绕进实验室的某个小隔间,进去后将门「咔哒」反锁。 「……」周末看呆了,喃喃,「这是……干嘛呢?」 米泽西戴推了下眼镜:「你不是感受过了吗?同化对人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天堂的同化相对温和些,基本算是无痛安乐死。地狱的同化会让人时刻处于情绪暴躁的状态,需要使用道具缓解。」 米泽西戴的目光再度划过面前站得好好的四人,显得有些无语:「……不过你们看起来都不是很需要道具帮助的样子。尤其是这位小桃,敢在队友身边使用吸血鬼道具卡,我也是头一回见。」 周末:「??什么意思?」 米泽西戴:「顾名思义,使用这种道具卡后会具有强烈的嗜血冲动——或者说,本能。」 米泽西戴深深看了小桃一眼:「冲动可以克制,但本能不可以。就像唿吸一样,使用吸血卡时,使用者甚至不会意识到吸血这个行为有什么不对的。」 「一般这种道具卡都是被当做『清场卡』使用的,走投无路的时候用一张,等对面的怪物倒下了,自己这边也没同伴能活着出去。」 「意志力强一点罢了,」小桃似乎很不乐意谈这个话题,以至于他甚至主动地重新挑起自己完全不会感兴趣的前一个话题,「你继续说啊,通缉榜的情报。」 「嗯。」米泽西戴也没有深究的意思,他的情绪一直都是淡淡的,有种随波逐流的游离感,「说到哪了?哦,安魂曲。」 「迄今为止,明面上流通的关于他的情报只有两条。除了他隶属于逐夜者,就是他每年都会去炸一次孤舟游戏。」 「炸游戏?」周末在心里琢磨这事儿是怎么干成的,「酷啊!」 乌望叭叭地拿爪子摁周末的小腿肚子,让他别搁那儿天马行空的乱幻想,赶紧催米泽西戴接着说完。 周末被按得回过神:「哦哦,米哥你接着说,那什么,还有个谁?偷渡客?」 「他也没有任何具体信息。」米泽西戴淡淡道,「只是在玩家之间流传过一种说法,说他并不是被游戏挑中,强行拽入游戏中的,而是主动潜入游戏中的。所以,通缉榜才说他是『偷渡客』。」 周末:「?」 周末:「有病吧,哪个好人会偷渡进这个破游戏啊?」 第14章 「乒!」 乌望闲不住的爪子恰好拍碎地上的一只试剂皿,嘭出一大团紫雾,呛得满实验室的人和狗都捂鼻子狂咳。 米泽西戴咳着咳着就笑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戳了他的笑点:「不过……也有人说,这传闻是系统刻意散播出来的。」 「那就合理了。」周末立即露出三分轻蔑四分薄凉的嘲笑,啧啧地念打油诗,「普信统,真可笑。脸真大,自诩香。」 傻逼才会没事找事干自己潜入游戏,就这破话,也就智障才会相信。 他自信满满地想完,又赶紧垂下头对乌望苦口婆心:「我知道哈哥你很牛,但实验室里的东西,咱还是少碰。鬼知道这种建在地狱里的实验室到底存放着什么?万一那试剂能让你一秒变成大蛾子呢?」 乌望舔舔爪子,挂着一脸「雨我无瓜」的表情在破碎的试管旁坐下,端庄得就差将「此地无银三百两」写在毛茸茸的身上。 周末还想再规劝几句,天才般的大脑忽然捕捉到一丝天马行空的灵感。 偷渡客……扶光……有七个人,却只有六名玩家…… 第33页 嘶,扶光会不会就是偷渡客啊?! 周末想起之前扶光也提过,自己不愿展示怀表,是因为自己在通缉榜上:「扶——」 「哦,对了。」米泽西戴恰好擦干眼角笑呛出的眼泪,重新恢復冷峻,「除了我刚刚说的那条之外,还有一条关于偷渡客的情报。」 「他在玩家间也有个特殊的别称,叫做——游弋的死神。」 米泽西戴淡淡道:「因为凡有他参与的副本,最终都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出来。其余的玩家,要么死,要么失踪,无一生还。」 「……」周末的问题霎时卡在了嗓子眼。 扶光恰是时候地抬眸望来,沖他微笑:「你方才喊我?」 「……」周末快僵成一具干尸了,下意识地贴紧了他哈哥。 他那过于发达的想像力迅速开始工作:扶光为什么装傻装得那么明显?是不是点明他的真身,才是解锁那条铁链,让他能大开杀戒的限制条件啊? 乌望百无聊赖地欣赏了会两脚兽幼崽莫名变得惊悚的神情,粗厚的尾巴一甩,牢牢将试图趁机逃窜的拉斐尔蝶压在尾巴尖儿下。又带着几分好奇,看向钻进两个两脚兽的小隔间。 隔着薄薄的金属门,能听到里面传来闷闷的争执。紧接着「乒——」地一声,隔间门被高个子牛仔重重掼开。 「够了!我懒得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怒气沖沖地说着,大步流星地走向米泽西戴,粗暴地抓住米泽西戴的手臂,强硬地将人往外拖:「走!」 被扯得踉跄几步的米泽西戴:「?」 弟弟匆匆追出来:「哥,刚刚这小孩儿都说了,在地狱见到过杰克驱使的死灵。我们还是应该在地狱多找找——」 「找找找,找个屁!」牛仔哥哥暴躁地啐骂了一句,「我都快把天堂地狱翻遍了,也没见到半个逐夜者。那群不怕死的疯子,一向喜欢剑走偏锋……杰克指不定是钻进了旷野,现在追上去,说不准还有机会!」 他嗓门特别大,吵得乌望不爽地用尾巴拍了拍地面,盯着他琢磨要不要动手驱逐这只吵闹的两脚兽。 米泽西戴冷静地开口:「那好像跟我也没有关系。」 他斯斯文文地推了下眼镜,语气还是很礼貌:「可以劳烦你放手吗?我好像没答应和你们一起行动。」 「?」牛仔哥哥倏然回过头瞪向米泽西戴,速度之快令乌望都担心他会不会扭折自己的脖子,「你是不是忘记咱们刚见面的时候,是谁杵在这实验室里,跟个呆鸡一样坐等被恶魔围攻?如果不是我们出手及时,你还能有站在这儿跟我们倔的机会?」 「……」米泽西戴理智地拒绝道德绑架,「但我已经将自己查到的所有线索都告诉了你们,我们两清了。」 牛仔哥哥:「什么两清?我同意了吗?我们为了救你挂这么多彩,你的命就只值几条情报?」 他越吼声音越大,神情变得愈发狂躁。 一双布满紫黑色血丝的眼睛瞪得几乎脱眶,额头处不知何时钻出一个深红色的尖角,在实验室接触不良的蓝色灯光下反射出诡谲的光。 很显然,之前在小隔间中使用的道具没起到什么舒缓的效果。 但他长出的这个小尖角,倒是意外起到了物理防狗的作用。至少乌望一秒联想起了之前那两只长满白蛆的尖角肉团,伸出去的爪子还没收,就原地弓起腰干呕了一口。 它长得挺大一只,忽然反呕的动作本该挺显眼,但可能是被冲突吸引了注意力吧,周末和小桃都没看这边,反倒是扶光偏过头瞅了眼,并不在意地轻笑了一下,又挪回视线继续看热闹。 米泽西戴抿着唇抹掉脸上被喷到的口水:「但即便只是这么几条情报,你们在副本里游荡了半个月都没有查到。我建议你冷静一点,把你身后那管粉白色的药剂喝掉。那是我在这里临时配出的缓释剂,可以有效减缓同化的速度。」 这下就连牛仔弟弟的神情也变得微妙起来,一双狭小的眼睛带着算计扫向米泽西戴,「你还能配这个?」 ——那就更不可能放你走了。 牛仔弟弟脸上明晃晃地划过这句话,毫无预兆地勐然拔.出腰间的枪.支,一枪逼向最有可能阻拦他们的小桃,另一只手一把攥向米泽西戴的手腕。 ——他没能攥得住。 乌望虽然被噁心的联想ban了,但还有个小桃呢。 小桃也就是在乌望和扶光这两个不是人的傢伙面前显得弱点,在正常玩家里也算是能横着走。 这一枪他不但避过去了,甚至眼睛眨也不眨地用血刃贯穿了子弹,狠狠捅进牛仔弟弟肩膀上方的仪器壁面里。 「小、桃……」牛仔弟弟磨着牙,但没敢动。血刃就挨着他的脖颈,动一动他就有可能体验大出血的快乐。 「都说你他妈圣父得令人髮指,在副本里见到谁都爱拉一把……怎么,之前被安魂曲捅肾的那一刀,还没能让你改掉这傻逼的臭毛病?」 「……!」周末在旁边瞪大双眼,感觉自己攒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偏偏又找不到好的机会。 好在牛仔弟弟话多,解答了他目前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听说……你当时是被红丝绒佣兵小队抬着出副本的。」 他低低地笑,声音叫人很不舒服:「安魂曲就站在旁边看着,说谁让你相信他,智障都知道不该跟他这个疯子合作……像你这么傻逼的人,不如早点被他捅死,还能少受点罪。」 第34页 他带着恶意看着小桃:「是不是气得肺疼?」 「可惜,安魂曲有一整个逐夜者组织护着,他每次进出副本,都有逐夜者的人接送。你们红丝绒的老大也不好动手报復,替你报仇。」 「……」小桃似乎无语了一阵,很快又浮现出不耐的神情,「咱俩也不是很熟吧?瞎叙什么旧。我肾怎么样,肺疼不疼,不牢你费神。赶紧带着你那快疯了的倒霉哥哥滚蛋,想找杰克自己找去,别瞎拖无辜的玩家下水——」 「嘭!」 乌望耳朵微动,倏然抬头,绝佳的动态视力清晰捕捉到那个顶着犄角的两脚兽用力捏碎了什么,以他和弟弟为中心,骤然引发了一场勐烈的爆炸。 熊熊燃烧的火舌夹带着灼烫与高压涌来,强烈冲击和压缩作用迅速将接触到的一切事物扭曲摧毁。 原本还在犯噁心的乌望瞬间弹跳而起,以肉眼几乎不可分辨的速度一口叼衔住小桃。沖向周末的瞬间,瞥见身边不远处流淌过一线金光。 时间在这一刻被强行止住,又倒转逆流。 爆炸掀起的气浪与火光一秒秒倒带復原,重新恢復流速时,那对使用了技能的牛仔兄弟满脸愕然杵在原地,完全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乌望默默松开嘴,打着哈欠重新趴回原地。看着小桃傻愣愣地摸了下依旧完整无缺的自己,倏然回头看向身后。 扶光正怠懒地倚靠在那里的实验桌边,状似无奈地轻嘆,眼神却冷得像淬了锋的寒刃:「我这人生性善良,见不得有人在我眼前杀狗……咳。」他轻咳了一声,不是很走心地掩饰,「……杀生。你们害得我多用了一次s级道具,该怎么赔我?」 牛仔兄弟迅速反应过来。兄长再度举起双枪的同时,弟弟的手指灵活地擦过怀表表盖。 一管自生化副本夹带出来的病毒试剂凭空现出,弟弟熟练地拨开管盖—— 「咔嚓。」 两排森寒的犬齿深深扎进他的手掌。尖锐的牙贯穿虎口,咬碎管身,连带着掌心中的怀表也被恐怖的咬合力生生捅穿碾碎。 乌望的喉管中滚出极富危险意味的唿噜声,幽蓝色的眸子斜晲向被他咬穿掌心的两脚兽。 长了犄角的哥哥乌望是不想碰,但面对还是个人样的弟弟,它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因为同化值太低,痛失ban机的牛仔弟弟:「——!!!!」 悽厉的惨叫声脱口而出,乌望眼角的余光瞥见扶光信手拽过傻眼的周末,随意打了个响指封住幼崽的听力,颇为贴心地单手遮住周末的眼睛:「太血腥了,小孩子别看。」 这只是他连招的一个开头,下一秒乌望就见对方自然而然地伸来手拨弄了下被冻结的破碎试管:「什么都能上口咬,真不怕被毒死?亏我冻得快,不然碰到里面的试剂——」 乌望毫不领情地扭头就咬,差点给扶光也来个对穿。 「……好好,不碰你。」扶光举手投降,向后退了一步,指尖倏然汇聚出一根像是阳光编成的金色丝弦,下一瞬,狠戾地贯穿向后方。 「呯!!」 被金弦贯穿的火铳瞬间炸膛。牛仔a尚未来得及惨叫,亦或是放下举枪指向乌望后脑的手臂,那根金弦便如离弦的弓箭般倏然穿透他的手臂。 比炸膛的枪更加精准的小型爆炸在骨肉之中一路炸开,扶光寒寒地微笑着回头,柔声谴责意图将狗一枪爆头的敌人:「方才我才说过,平生最不喜欢看人在我面前杀生,你怎么记不住呢?」 乌望炸着毛飞快地松口跃开,避开爆米花似的四处炸开的骨肉,看见扶光一手捂着周末的双眼,另一手随意拨弄着重新飞掠回他指尖萦绕的光弦:「别这么瞪我。赌徒上桌前就该知道愿赌服输,歹徒害人前也该有技不如人,害人者恆被害之的觉悟。」 「快走吧,今天算你们幸运。我可不想在小孩子面前杀人……除非,你们真的非常想死。」 浮动的光弦化出七道重影,各指周身命门。扶光面露期待看向痛得连叫都叫不出声的牛仔兄长:「本人一向乐于助人,不介意帮你们这点小忙。」 「……操!」整条胳膊被生生炸成爆米花的剧痛,反而让牛仔a从同化的躁狂中清醒过来。 他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扶光,却不敢发作,只能跟面色苍白的弟弟互相搀扶着迅速离开。 周末总算被松开双眼,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懵:「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打的那俩牛仔?他们……这就走了?」 周末最大的优点就是乐观心大,还没要到答案,自己就先乐开了:「哈哥牛逼!扶光大佬牛逼!可惜我没看到过程……嗐,其实我不怕这些的,都进这种破游戏了,还手动添加十八禁屏蔽?」 扶光温和地看他:「你是说,我方才多此一举?」 「……」周末的快乐霎时卡住,「没……没,谢谢哥照顾我。」 他秒怂,颤颤巍巍地往乌望身边蹭了蹭,感觉目前好像也就哈哥能让扶光表现出退让:「那个……咱聊、聊点别的吧。」 他绞尽脑汁地开始想话题,匆匆乱转的目光扫见正皱眉用衣袖擦拭实验记录的米泽西戴,眼睛霎时一亮:「——对!之前那个通缉榜,聊完了?没别的信息了?」 他其实对那个什么「安魂曲」比较感兴趣,毕竟刚刚听那个牛仔弟弟说,安魂曲捅过他小桃哥? 第35页 ——真他妈歹毒啊!周末不能理解,就他小桃哥这种刀子嘴豆腐心,见到哪个新人都想捞一捞的老妈子性格,那什么安魂曲的脑子是有什么病,还捅小桃哥刀子? 宁从哥谭逃出来的吗?基因里是不是沾点儿小丑?见不得好人? 米泽西戴抬头瞥了他一眼,配合地想了想:「的确还有一条。」 「什么什么?」周末一听八卦就浑身是劲。 米泽西戴:「常驻通缉榜的这三个人,无论抓到谁,都会赠送直接通关回家的机会。」 周末愣了片刻,眼神中亮起惊喜——但没两秒又灭了:「别以为我没见过套路。按照我看过的无限流文章的发展,这种机会,基本都是送你上断头台的。」 米泽西戴又被戳中了莫名的笑点,很浅地笑了一会后道:「但不论这机会是真是假,总要攥在手上,先有这么个回家的机会再说。」 周末能理解这逻辑:「行吧……咱再聊点别的。比如……小桃哥你那佣兵小队还招不招人?你看……嘿嘿,我咋样?别的不提,至少我有良心,绝对不会像那个傻逼安魂曲一样,背后捅队友刀子!」 「……」小桃看着他一脸无语,「你先活过这个副本吧,是不是忘记自己还带着同化debuff了?」 ………… 实验室内一片其乐融融,实验室外。 牛仔兄弟互相搀扶着,警惕地在地狱的黑暗中前行。 「操。那个会制药的书呆子没能捞出来,没想到小桃身边又多了个护着他的大佬。」牛仔a啐了一声,转头催促弟弟,「病毒的解药喝了没?别回头咱俩都中招。」 牛仔弟弟嘆了口气:「喝了,这是最后一管解药了……咱们回头又得去生化副本里重新进货。」 「进不进货倒无所谓,反正咱俩下那个本也不是一两次了,这次说不准可以直接把病毒.的配方捞出来。」 牛仔a磨了下牙,掏出少有的治癒道具拍在自己和弟弟身上:「我现在就想把那书呆子逮出来。凭他的能力,以后咱们还不是想要什么生化武器,就有什么生化武器?」 牛仔弟弟幽幽地提议:「要不,喊点人来联手?这个本能容下50个人,如今只剩下6个玩家,空位多得是。咱们就放出风声,说红丝绒佣兵小队的小桃人在本里,只要能逮住他,红丝绒的其他人还不得像葫芦娃救爷爷那样来送?到时候任我们宰……割……」 他望着远处的黑暗,忽然呆呆地停住了。 浓稠得化不开的黑中,不知何时亮起了两团幽冷的蓝火。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被自动虚焦。 他的所有视线、注意力,都被强制集中于那两团跃动于浓黑中的幽蓝火焰上。 那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细论起来很像某种精神污染。 他开始变得恍惚、松弛,耳畔依稀听到絮语和低哭,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又好像就是从那双幽蓝的眸子中传来。 心脏像是被人敲开了一个洞。 所有的野心、贪婪、愉快、愤怒都在以极快的速度迅速流逝。 寒凉得让他的四肢发冷的绝望、憎恶、颓丧……种种负面的情绪,如同无尽的海啸般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 他产生了一种近乎窒息的错觉,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个空壳的容器,那些无穷尽的负面情绪争先恐后地从心脏上那个被敲开的洞口死命钻入,将那处豁口撕扯撑挤得越裂越大。以至于他产生了一阵真实的痛感—— 仿佛自己的心脏真的正被撕扯着、沖刷着,无数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的四肢、灵魂,将他拖曳向无底的深渊。 兄弟俩无知无识地向前迈步,麻木而空茫,丝毫没察觉前方不远处就是恶魔聚居的巢穴,径直走入。 肉.体被撕咬,被吞噬,疼痛如潮水般涌来。 他们短暂地清醒了数秒,在生命结束的前一刻,只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条带着怀表的狗。 明明孤舟从没有动物玩家,他们该对此多投注一些注意力的,但为什么他们在交谈、对峙的过程中从没有分给那条狗任何注意,直到被狗攻击时,才意识到那条狗的存在? 黑暗中,那两团幽蓝的磷火依旧冷漠无澜地注视着他们。 冰冷的寒意浸透身体的每一寸,他们死死注视着黑暗中的那两团冷火,不甘地坠入死亡的深渊。 第15章 隔着一千余米的距离,实验室内的众人对于牛仔兄弟的遭遇毫不知情。 窝在实验室里,倒是能听见远方传来怪异的唿哨,乍一听像是有人在走夜路时不慎惊起了一大群夜枭。 周末支棱着脖子判断了会,感觉那怪声离实验室蛮远的,于是又扭回头继续游说米泽西戴: 「我说真的小米哥!你不是说自己总一个人下副本,没有同伴吗?不如跟我一起加入小桃哥的佣兵小队得了!」 「……」米泽西戴深吸了一口气,神色中混杂着「头疼、烦躁、想揍人、但是又有点受用」等诸多情绪,「不必了。我习惯一个人行动,人多只会拖我后腿。」 周末瞪大双眼:「但刚刚要不是哈哥他们出手,你差点就被那两个坏蛋绑架了诶!」 米泽西戴:「……」 米泽西戴:「总之,不用。」 他无情地转过身,继续钻研他的操作台去了,高大冷峻的背影很符合周末对于「高冷学神」这一群体的刻板印象。 第36页 乌望侧卧在操作台边,睁着眼睛好奇围观烈米遇缠郎。没想到缠着缠着,郎又黏到了他身上:「那哈哥,你跟不跟我们一起走?一起你就叫两声,拒绝你就叫一声。」 周末是有点鸡贼在身上的。说这话时,暗搓搓从实验室的杂物里摸了个球揣在手上,做出一副要陪狗玩捡球游戏的架势。 根据这小子平时看的闲书,狗在想要玩耍时一般会一高一低地连续叫上两声,作为一种礼貌的邀请。 周末晃晃手里的球,意图勾起乌望的兴致:「要一起不?」 「……」乌望看向他,投去的眼神平静中带着深邃,智慧中透着鄙夷。牢牢闭紧高贵的嘴巴,一声狗叫也不愿施捨。 上下颚传来被飞蛾扑扇的翅膀撩过的触感,乌望顿时把嘴闭得更严实了。 第一百零八次逃跑失败,被关小黑嘴的拉斐尔蛾:「……」 周末震惊了:「不是吧?哈哥你也这么冷漠?——小桃哥,你怎么都不说说话!」 「?」小桃正努力阅读报告,差点被满屏不认识的破字整出低血糖,「说什么,我头晕着呢。」 他一脸烦躁地丢开手里的文稿,本着负责的态度认真考虑了片刻,对着米泽西戴直白地道: 「队里能给你提供的有用资源不多,最多也就是陪着下本,噹噹保镖或者苦力。你如果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并且有自己的规划,那的确不需要特地加入红丝绒。」 他顿了一下,又看向乌望:「至于哈哥……肯定是要找主人的吧?」 他已经不止一次在哈哥的头顶看到【主人】【找主人】之类的弹幕,偶尔还会勾勒出一副模煳的人像画。 他努力观察了好几次肖像图,只能总结出:哈哥的主人皮肤很白、应该是黑头髮,这两个有跟没有一样的特徵。 小桃想想就觉得头大,但还是道:「如果你能加入红丝绒,我就可以说服老大组织队员,免费帮你寻找主人。别的不提,在孤舟游戏里,红丝绒的情报能力还是能排进前三甲的。」 「……」乌望依旧一脸严肃地和小桃对视,嘴巴闭得死紧。好在小桃能看见它头顶冒出来的弹幕,幽蓝色的字体扭出一句:【嗷嗷】 两声书面化的狗叫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又是那张高煳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人像画。 小桃充分从那条快怼到他鼻尖的弹幕中感受到了哈哥的急切,但恕他直言,就这种眼睛鼻子都看不清的图,他能认出这是个人就不错了,鬼能看得出图里的人长什么样啊! 实在不行……还是让老大捞个能入梦的道具回来。到时候直接进入哈哥的梦境看看那位幸运的铲屎官到底长什么样…… 他在心里过着一条条计划,正准备拿起报告,再挣扎一下。 一旁的扶光突然开口:「小桃。」 扶光半垂着浅色的睫毛,蜜金色的眸子漾着滟潋的光。 他神色诚恳,语气真挚——如果目光没有一直瞟着狗子,小桃差点就信了他的邪:「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早已厌倦了孤身下本。红丝绒是否介意收——」 小桃警惕地一把抱住狗子护住:「介意。」 扶光:「我——」 小桃:「td。」 · 一番折腾下来,红丝绒喜提两名新成员,剩下的两位散户也跟着互相加了通讯好友。 按小桃的意思,加了好友的玩家以后就可以通过怀表互相联繫,还能相约一起下同一个副本,着实是一个很方便的功能。 周末对着米泽西戴拍胸脯:「以后你遇到什么事,或者有什么难本要下,联繫我!我虽然没用,但可以带哈哥给你帮忙啊!」 「……」米泽西戴顿了一下,又露出那种不习惯,但又有点受用的神情。看得出之前的确是够独狼的,这种同伴间随口关心承诺的话,都能让他不自在地下意识摸鼻子:「还是我先帮帮你吧。」 之前引诱牛仔兄弟贪婪出手的缓释剂,最终还是用到了周末身上。 米泽西戴甚至又现场调了一下配比:「喝这管。应该能彻底拔除你身上的同化效果。」 服用药剂后,还需要进某个亮着绿光的仪器中整个二十来分钟的「桑拿」。周末躺进那个长得像棺材的容器里,可怜巴巴地瞅着众人:「你们,应该不会在我躺里面的时候抛下我走路吧?」 米泽西戴面色冷淡地将舱门扣上:「至少我不会。」 仪器滴地一声响,开始嗤嗤冒气。 乌望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挪到仪器边舒适地侧躺下,拿从舱门底部滋出来的蒸汽熏蒸自己的被毛。 实验室一时安静下来。 某些细微的声音自然而然地被相对放大。 先是细细索索的指甲扣划声从实验室的金属门外传来。 隔了三秒,门外忽地响起一声夜枭般的唿哨。 「!」乌望一秒支棱起毛脑袋,警惕地望向大门。 紧接着,它意识到,这些恼人的刮挠声并不仅仅来自于大门的方向。整间实验室的四壁、天顶,甚至是地板下方,都充斥着这种叫人不安的细碎声响。 乌望炸了一下尾巴毛,有种被密密麻麻的蜘蛛包围住的错觉。一下从地面上弹跃而起,拿厚尾巴勐扫小桃的小腿肚子。 「怎么了——嘶。」被乌望用尾巴硬拖到门边的小桃总算发觉了不对,「怎么听着像是有一堆蜘蛛在爬?」 第37页 米泽西戴对比着手里的零件,头也不抬:「我们应该是被虫蛾包围住了。」 「地狱里的虫蛾和天堂的虫蛾不一样,是凭藉嗅觉追踪猎物的。你手上抓着一颗小天使卵,沿途留下气味的踪迹,会被围困很正常。」 「……」 一番波折,就连小桃自己都忘了自己手上还捏着一颗「圣光苹果」。 米泽西戴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可靠:「问题不大。我开一下声吶防治,能把外面的蛾子强行驱走。」 他瘦长的手指灵活地在操纵台上按动,显示屏上滚过大量数据代码。 几乎是立刻的,众人发觉实验室外的刮挠声逐渐消失了,只剩下十来个歪瓜裂枣。 ——卧槽,哥,牛蛙!如果周末还在舱外,肯定就狂夸上了,但此时站在米泽西戴面前的是根见过世面的老油条:「这驱逐功能能持续多久?」 「供能有限,但足够保到周末出来。」米泽西戴开始裁切某种软质的材料,割出一个个彩色的六边形。 「?」乌望好奇地探过毛脑袋。 米泽西戴的手臂被大只的狗狗挤得歪了一下,差点没裁出一片废料,但他并没有生气,倒像是习惯了一样,伸手把乌望往旁边一捞:「给你做个交流按钮,别闹。」 交流按钮?有点新鲜。扶光也靠近过来,脸上挂着和乌望如出一辙的好奇:「怎样交流?每个按钮都能发出不同的声音,让狗来按?」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米泽西戴开始捯饬一些凡人看不懂的晶片电路,「如果你们有空闲,帮我想想要给按钮导入些什么语音。」 「……」小桃真是服了这群在副本里做狗玩具的人,有些心力憔悴地把话题扯回正题上,「在此之前,能问问你的副本任务是什么吗?」 米泽西戴短暂地抬了下头:「……是个隐藏任务。」 他显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直接将自己的怀表掏出来,搁在桌上,投映出接到的任务: 【请破译梅博士留下的实验核心资料。】 小桃张嘴又想问,米泽西戴先他一步开口:「梅博士就是繁育出这些虫蛾的npc。」 这倒是跟之前的日记联繫上了。 小桃:「你这边有查到什么线索吗?我们在天堂找到一本残缺的笔记,上面记录着梅博士研究所的地理坐标。」 「……」米泽西戴再次顿了一下,这回放下了抓着工具的手,带着几分严肃抬头看向小桃,「在什么地方?我可以拿我查到的情报来换。」 他简单梳理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情报: 「一百二十年前,这位梅博士横空出世。谁也不知道他是凭藉什么和l政府达成了合作,不到半年的时间,受法律允许的研究所就建了起来。」 「最初,梅博士的研究场所仅限于研究所内,大众并不知晓他的存在。」 「直到后来的某一日,l国首都惊现巨型虫蛾,造成478人死亡,1089人重伤。大量活人被虫蛾当街生吞,大众——尤其是各国政府,才发觉梅博士的存在。」 米泽西戴低下头,继续捯饬他的交流按钮,也不耽误他一心两用地说话: 「但这个时候,梅博士的研究成果已经基本成型了。留存下来的蛾虫分化出『日行蛾』与『夜行蛾』两大支,日行蛾喜好光明,夜行蛾则偏好黑暗。」 【饿了!饿了!饿饿饿了!】 乌望的爪垫叭叭拍着做好的按钮,真实表达着自己含了一只喷香的小飞蛾在嘴里是何种感受。 玩了没几秒,它又摁向另一个按钮:【你丑你丑你丑到我了。】 刚趁狗子玩玩具,从背后伸出手的扶光:「……」 可能是人生中头一回被说「丑」,扶光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看得小桃疯狂瘪嘴,努力憋住挤到嘴边的大笑。 米泽西戴挑眉瞅了扶光一眼,继续导入语音包:「在那之后,各国政府就正式宣布了对梅博士研究的反对和联合围剿。」 「很遗憾,人类的围剿并未成功。」 「蛾群的繁衍能力极强,数量成指数倍增长。人类想培养出一位足以和蛾群对抗的士兵,从出生到训练,需要二十来年的时间,但蛾群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无间断地繁衍,并且几乎每只幼虫从孵化的那一刻开始,就拥有足以杀死人类的力量。」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战局。惨烈的战况哪怕不报出具体的数字,通过日记残页中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也足以体会到人类的无能为力和困窘境地。 「世界人口以极快的速度骤降。期间也有人提出,杀死梅博士,或者使用核.武.器灭杀蛾群,但施行后发现实际意义都不大。」 「刺杀行动一次都没成功过,所有敢死队队员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蛾群不怕辐射,不怕毒害,唯一能杀死它们的爆炸又不足以保证所有的虫蛾都死绝。只要有一只虫蛾倖存,不出两天,就会又繁育出新的蛾群。」 米泽西戴的语气有些沉重,小桃也跟着沉默不语。 沉凝的气氛中,只有两个人还在玩着「你追我,我追你」的游戏,欢快的氛围和整体一点也不搭: 【离我远点离离我远点!痴汉!痴汉!】 乌望叼着按钮躲到米泽西戴身后,避开锲而不捨粘过来的扶光。 扶光愣是给气笑了,瞥向持续往按钮里导入各种毒舌语录的米泽西戴:「这是小狗狗该说的话吗?」 第38页 「…………」小桃更加忍无可忍,「这是你们听到这么惨烈的故事,该表现出的态度吗!?」 乌望还算乖巧,闻声就地一坐。 扶光就难搞多了,还有脸反问:「为何不是?」 他随意地将滑落的碎发别至耳后,露出优雅精緻的耳廓。颀长的脖颈线条从下颌线一路连接向锁骨,即便在实验室闹鬼似的蓝光灯下,都漂亮得像一副充满氛围感的画。 有那么一秒,众人以为他要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了,结果这人只是垂下头对着乌望抱怨:「但凡让我碰一回呢?也不至于这么穷追不捨。」 【做梦。】 【放屁。】 【滚】 那么多的毒舌按钮,随便拍都是惊喜。 乌望往「滚」字按钮旁一窝,冲着扶光虎视眈眈。 「……」小桃根本压不住这两位祖宗,只能有气无力地对米泽西戴道,「你继续说。之后呢?」 「之后?就是这世界基本全军覆灭。人类在最后一处安居地建起堡垒和联合政府,但也有一部分人怕死,直接投靠梅博士,被安排进研究所新开闢的实验室——也就是我们当下所在的天堂、地狱里工作。」 人类从未放弃过求生的念头,往后十来年,依旧会有战士执行刺杀、潜入新实验室的任务,只是一直没有成功。 「八十年前,最后一个人类死于虫蛾的袭击。这个世界彻底成为虫巣。」 【叮!】 系统的提示音冷不丁地响起。乌望耳朵一弹,警惕地看向胸前微震的怀表。 【正在更新已知情报。】 【叮!】 【虫巢时间12点整】 【欢迎来到黑塔世界c426983,副本别名:温湿的巢穴。】 【已更新隐藏任务: 破译梅博士留下的实验核心资料。】 【是否接取?[是/否]】 小桃捧着怀表自我怀疑地喃喃「我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隐藏任务」「靠,难道真是因为周……那小子是欧皇?」,舱门恰好在此时打开。 被物理静音二十多分钟的周末迫不及待地拱出来:「接!接!咱们队伍这么多牛人,还怕什么!」 米泽西戴一股脑将所有按钮镶嵌在他做好的捲轴状垫板上,捲起垫板——里面还裹了一条哈士奇:「不管接不接,我们都得现在撤离。声吶防治已经耗费了实验室里最后一点电能,再不走,虫潮又要来了。」 周末欲沖又止:「但是,等等。你有防御副本外黑暗的道具吗小米哥?」 米泽西戴感觉自己好像被叫成了一种粗粮。 周末积极抬手:「我们有!我们可以一起去百慕达的研究所——」 小桃面无表情地提醒:「但要去百慕达,我们不可能裹在皮囊里蛄蛹。要做成正常的防护服的话,手头上的布料可能并不够五个人使用。要不顺带在这里抓几只恶魔——」 「不行。」米泽西戴敲着培养皿下方基座上的一串数值打断,「夜行蛾——也就是恶魔的皮肤韧性并不强,不足以抵挡侵蚀。还是需要高阶的日行蛾——」 「巧了吗这不是!」周末面露欣喜,「正好我也想邻居了!这么大的好事,不得第一个让咱们亲爱的鹰头哥上?」 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朋友! 第16章 「啪!」 就连实验室都为周末的黑心肝熄灯。 乌望从软垫卷中探出半颗脑袋,还没来得及打量断电后的实验室,整条哈士奇卷就被米泽西戴单手捞起,像夹瑜伽垫一样夹在胳膊下:「别聊了,先走。」 「呜?」乌望被夹得吭叽了一声。 米泽西戴虽然穿着经典款书呆子的皮肤,但身体硬体居然是高配版的。 一条哈士奇卷重达27公斤,比桶装矿泉水还重将近20斤,他都能单手夹在腋下,另一只手还有余力去揣厚厚的实验记录:「一会儿被驱离的夜行蛾重新聚集回来,再想走就麻烦了。」 唿哨声从很远的方向一路掠近,众人连忙动身出门。撤出实验室时,意外在门外捡到十来只被声吶震晕的小型恶魔。 「卧槽,感谢上天的……不对,感谢小米哥的馈赠!」周末低声催促小桃,「这不得笑纳?咱们一人拎几只——」 「不用。」小桃干脆利索地摸出血刃,一刀一个小朋友。抬起手熟练地调出怀表中的【提交自制道具】选项。 输入道具详情:无头标本。 输入道具类别:食品类。 点击确认,提交。 「……」周末木着脸看投影上的【待审核】进度条滚动三秒,「叮」地一声弹出【审核通过】的窗口,那十来具无头的虫尸霎时被收入怀表中。 远方的黑暗似乎在震颤。 唿哨一声连着一声,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交织成片,形成防空警报般刺耳的巨响。 周末没敢再吐槽「哥你是不是经常这么卡游戏的bug」,拼命甩开小短腿,追在疾跑的众人身后。 撞进光路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回头眺望,忽地看见一抹远远的金光。 扶光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先是如常地问了句「卡西抱起来重吗,需不需要我帮忙」,被婉拒后也不甚在意,转而询问:「投餵小天使的口粮也备齐了,后面还有回地狱的需求吗?」 小桃应了句「没有」,又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第39页 扶光语气懒散:「先替那位日记主人完成一半的遗愿。」 浓郁得仿佛透不进光的黑暗中,那道细长的光弦愈追愈近,愈来愈亮。 猝然间,它拉出修长的四肢,幻化出顶着威严鹿角的兽首。 ——这是周末在视野陷入一片炽白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宏大到令灵魂都在躯壳中震颤的声响在脚下轰然奏鸣,宛如滚滚殷雷。 周末分不清那是不是龙吟,亦或是整座地狱爆裂坍塌的炸响。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是数秒,亦或是百年。 他在恍惚中听见一道陌生又平静的男性声音,清晰无比,一点也不合理地轻易压下了一切震耳欲聋的轰鸣: 「是『zhao』菌不知晦朔,不念『插o』。」 「将这句再背一遍,我就将『晦朔』借予你把玩。」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一段从时光的洪流中意外漏出的过往碎片。 他在懵懂中依稀想起,他们好像还没裹上皮囊。尚未来得及惊慌,双脚忽然踩上实处。 ——他不算是同伴中表现得最丢脸的那个,乌望已经狗爪捂眼,呜呜地哼唧开了。声音之悲婉,令人联想起一些「二哈打架惨败,伤心哭了一整天」的搞笑视频。 小桃在一旁惊疑不定地检查自己,喃喃着「怎么会毫髮无损」,另外两人则不约而同地围在乌望身边,对着一只二十七公斤的实心大公狗嘘寒问暖: 「怎么捂着眼睛?让我看看……这种时候,就不必要还张着嘴想咬我了吧?」 「劳烦让一让,我是医学院的博士生。」 乌望完全没心情搭理那两个莫名其妙剑拔弩张起来的两脚兽,只用狗爪捣着痛得像掉了一千根针进去的眼睛,呜呜地委屈哼唧。 什么破长虫,壁虎,亮瞎它双眼。 它勉力睁开眼睛,看见那个带黑框的两脚兽凑近检查片刻,又直起身,转过头询问:「长成这样的眼睛……我也是第一次见。你们初见时,它的眼睛就是这样的吗?里面像是有两团磷火在烧。」 小桃走过来应了一声,又问:「哈哥没问题吧?」 米泽西戴摇头:「看眼睛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可能只是对强光过于敏感。」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们来天堂,不管是打算做什么,最好都尽快。」 「我之前在地狱的实验室里尝试过联网,查了下天堂的数据记录。发现近十个小时内,天堂的储能被急速消耗,预计再过一两个小时,也会断电。」 「天堂的整体建筑材料都是凭藉能源维持坚固度的,断电后必然会因为日行蛾的活动而崩塌。」 小桃本来还想跟扶光掰扯「你那个道具到底怎么回事,哪有道具同时拥有那么多功能」,以及「刚刚穿过副本边缘时,你做了什么居然能挡住侵蚀」,闻言把话吞回去了。 众人不约而同停下各自手头的动作,齐刷刷看向熟悉的好邻居鹰头怪。 「哥,」周末已经将他的人尽可哥升级成了万物皆可哥,深情而真挚地看着鹰头怪,「只是稍稍借你的皮一用而已,我们不会太过分的。」 鹰头怪:「…………」 这说的是人话? · 时间在忙碌时,总会流逝得很快。 一个半小时后,世间少了一位好邻居,多了几套恰好贴身的防护服。就连乌望都穿上了狗勾特别定制款。 米泽西戴笨拙地整理着衣袖,声音透过防护服闷闷地传出来:「研究所离这里很远,我们得先进旷野,找一架飞机飞过去。」 「之前我就想问了,『旷野』是什么?」周末可算是找到了机会发问,「之前那两个牛仔兄弟也提到过,说什么杰克不在天堂或者地狱,很有可能是进了旷野。」 小桃指指栏杆外的黑暗:「这不就是?」 「我也不知道这名字是谁取的,可能是最初的那些穿越副本边缘,走进黑暗中的玩家吧。」 「我还是新手的时候,也问过这个问题。老大说,叫这么个名字是因为副本藏匿在黑暗中的部分,很像寂寥荒芜的旷野……所以玩家间的几个大公会组织,都是根据此取的名。」 小桃掰着手指举例:「比如追逐旷野夜色的『逐夜者』组织,再比如,会定期组织玩家进入旷野开荒的『拓荒者工会』。」 周末听得似懂非懂,很快便心很大地抛开这些问题,兴奋地摸出怀表:「不用进旷野找飞机了!你们有人会开吗?我之前得到的任务奖励,恰好是一架飞行器!」 幸亏他坚持留下来了,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 虚假的欧皇,譬如乌望。看似得到了奖励,实则奖励自己根本用不了。 真正的欧皇,譬如周末。同是完成副本任务,他居然获得了一架歼击机。 乌望仰着脑袋瞻仰这架对它而言格外庞大的机体。 流畅的机身扁长锋锐,金属材质的舱体反射着银蓝色的冷光。 四条白色的灯带充满未来科幻气息,包裹住机身某些隆起的边角,舱门上喷绘着两个潦草张狂的大字: 【摇篮】 小桃嘀咕了一声「这字体跟名字真他妈不搭」,抬手抱起看入迷似的乌望:「赶紧登机,一会儿断电这天堂百分百要塌。」 缝制防护服的时候,平台就在不断震动。米泽西戴还困惑地问了句怎么回事,周末就以一种说什么丰功伟绩的语气,给米泽西戴描述了一遍乌望刷怪的壮举。 第40页 米泽西戴对此只评价了一句:「……难怪最近的十个小时里,天堂的能源在极速消耗。」 被两脚兽抱着步入舱体,乌望环视一圈,敏捷地从小桃怀里蹦下地。 和影视作品中时常展现的冷硬专业风内饰不同,摇篮内部乍一看像极了加长款豪车。 舒适奢华的深棕色皮革靠椅,低调大气的深色系面板,机舱的一角甚至还有几个固定了底座的懒人沙发,沙发前是一个同色系的小茶几。 乌望好奇地嗅嗅茶几边的绿色盆栽,又抬起前爪扒上小茶几,用鼻尖顶了顶茶几上的大盒子。 唯一驾驶过小飞机的米泽西戴在驾驶座上坐着,没在意摇篮的内饰。 小桃就不一样了,跟在乌望身后一路room tour,也看到了这个大盒子:「——草!这该不会是蛋糕吧???」 托马的,真的不要太离谱??没听说任务奖励送飞机,还他妈送蛋糕吃的??? 原本被骰子评价为「气运被压」时,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但这会儿,他是真真正正地酸了!酸得像啃了一千只柠檬! 周末连忙将自己的兴奋劲儿压了下去,走到乌望身边:「可能是因为,昨天是我的生日吧。」 他顿了一下,低声道:「其实我感觉,任务奖励送这东西,未必是好意呢……毕竟我就是在恰好满十五岁的那一刻,被拽进游戏的。」 比起庆祝,这蛋糕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恶意的戏弄。 他低落他的,乌望已经开始左顶右蹭地揭盖子了。要不是嘴里还关着一只漂亮蛾,它当场就能表演一个高智商狗勾开蛋糕盒。 歼击机的引擎开始轰鸣。 扶光难得没有跟在乌望身边阴魂不散,而是懒懒地靠在操纵台旁,看着显示屏上经过特殊处理后展现出来的外景全貌。 摇篮缓缓滑行增速,平稳起飞。脱离平台后不久,乌望忽然抬头望了眼显示屏。 经过处理后的外景全貌虽然没有色彩,但清晰地勾勒出了黑暗中每一个事物的轮廓,像一个黑白摄影机。 它看见所谓的「天堂」「地狱」随着飞行,不断拉远距离,不断在显示屏中变小。 某一时刻,终于展现出了全貌。 「——好大的蜂巢!」周末的低落都被震撼冲散了,「卧槽……难怪咱们之前进的房间都是六角形的……这蜂巢挂在哪儿呢?云上吗??为什么蛾子住在蜂巢里啊!」 米泽西戴顺口搭了一句「有些飞蛾不会筑巢,的确会做出鸠占鹊巢的事,可能梅博士之前也研究过蜂群吧」,隔了几秒,忽然又问:「要不要开火试试?」 地狱已经塌陷了,还剩个丑陋的蜂巢像颗顶天立地的畸形瘤子,悬浮在空中。 周末还没开口,靠在操纵台边环臂抱胸的扶光懒洋洋地道:「还是让我来吧,我最喜欢帮人实现遗愿了。」他笑得叫人心里勐敲边鼓,「你们也省着些炮火。」 话音落下,显示屏上的蜂巢外围忽然出现大量白斑。 下一瞬。 「轰——」 爆炸产生的强烈气流沖得摇篮也跟着左摇右晃。 米泽西戴看着变成白屏的显示屏啧了一声,带着几分不爽——周末强烈怀疑这是学神被别人装了一脸逼后升起的攀比心态:「都坐稳。我会在五秒后开启迁跃,直达坐标点。」 「卧槽,这/我飞机还能迁跃呢?!?」小桃和周末同时爆发出鬼吼鬼叫,唯一不同的是,周末怪叫完后又多跟了一句:「小米哥牛逼!!迁跃都会弄?!?」 很难形容进行迁跃时的感受。 乌望感觉有点晕,但还能接受,唯一不能接受的可能也就是嘴里的漂亮蛾,不知道是被闷久了还是迁跃晕了,像死了一样的没有动静。 乌望困惑地歪了下脑袋,试探着张开嘴,将漂亮蛾倒出来。 与此同时,迁跃带来的眩晕感恰好消散,米泽西戴在驾驶座上淡淡说了句:「梅博士的研究所,我们到了。」 第17章 他们赶上了好时候。 这会儿的百慕达既没有飓风,也没有海龙捲,海面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有种诡谲的美。 海面上方百米处,悬浮着一个庞大的黑色立方体,表面平滑无缝。 每隔三秒钟,壁面便会鼓动过一波暗蓝色的光,无声无息,配合上周围黑漆漆的海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进化出发光器官以捕捉猎物的深海巨兽。 乌望对这种丑得够呛的玩意儿谨谢不敏,没看几秒就伸爪继续去撸它的漂亮蛾。 「……」拉斐尔蛾在地上瘫成扁扁的一片,宛如一份失去了理想和灵魂的标本。 乌望偏着脑袋想了又想,龇出两颗犬牙试探地叼向漂亮蛾的脑袋。 「!」拉斐尔蛾眨眼诈尸,乌医生妙手回春! 这一系列动作,它都做得坦坦荡荡,毫无遮拦。 按理来说,大家——至少小桃,早该焦头烂额地质问着「你从哪叼来的怪物,这是能带进机舱里的吗」,将这个幼小的安全隐患立即处理掉。 可偏偏小桃在周围来来回回三四次,都不曾意识到身边有一只日行蛾的幼崽。 懒人沙发的方向传来一声很轻的低笑。 「……」乌望扑蝶的动作顿了一下,两秒后很坚定地转过脑袋,拿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某个手欠的两脚兽。 第41页 「研究所外围有磁场防御,没法直接飞进去。」 米泽西戴完全不知道身后的小剧场,摘下耳机后开始现敲代码:「我需要重编一套定位程序。现有的定位,受范艾伦辐射带和研究所的辐射干扰太严重,数值一直在乱窜。」 「……」周末面露敬畏,「哥,我依稀记得,你好像是个医学博士?」 米泽西戴困惑地哼出一声:「嗯?」 周末完全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嗯?」的出声的:「不是,现在的医学博士都这么多才多艺了?又要会开战机,还得会编程??」 米泽西戴面不改色又装了个大的:「一些基本素养,一般人都具备。」 周末:「……」 我谢谢您将我从「一般人」中开除出籍。 他悻悻然退下,感觉这不是他这种凡人能hold住的逼。扭过头想再跟小桃搭话时,发觉他小桃哥整个人呈凝固状态,直勾勾地盯着哈哥的方向:「……哥?」 「……」小桃唿吸都屏住了,僵了半晌,有些颤抖地抬起手,指着乌望爪下如丧考妣的拉斐尔蛾,「这东西,什么时候在的?」 「进地狱的实验室之前。」 扶光慵懒地窝在懒人沙发上,半眯着眼睛,像一只犯困的猫:「我本还在想,你们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他调整了下姿势,半撑着额头,目光饶有兴致地流转向小桃:「怎么样?现在感觉还好吗?」 ——好个毛!!心脏都差点被吓骤停了! 小桃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备受惊吓之余又有点筋疲力尽:「哈哥,别碰那玩意儿了。」 这可能就是每一个养哈士奇的铲屎官应得的福报吧……小桃疲倦地想着,任劳任怨地摸出血刃,准备给狗子收拾烂摊子。 走到乌望面前蹲下时,身后的周末才像是突然復明了似的,勐然倒吸一口冷气:「卧槽!这蛾子哪来的??为什么之前我都没发现!」 别问,一问一个不知道。小桃琢磨着慢慢道:「这大概……就是哈哥的技能吧?削弱存在感一类的。你没感觉,哈哥的存在感有时候有点低吗?」 「有吗?」周末粗线条地挠脸,「我感觉那是因为哈哥是狗,有的时候咱们谈话它插不进来吧?」 小桃一记绝杀:「那你说说之前哈哥玩蛾子你怎么没发现。」 周末:「……」 「这只是一个猜测,暂时没法验证。」 小桃费劲巴拉地想抓蛾子,却硬生生被兴奋的乌望完成了老鹰抓小鸡——老鹰特指小桃,小鸡特指漂亮蛾蛾,它是英勇的母鸡: 「毕竟想知道哈哥持有什么技能,必须得看哈哥的怀表。可咱们又不可能指望哈哥主动打开怀表……祖宗!能不玩了吗?我哪能玩得过你啊!」 乌望矜持坐下,接受小桃的认输投降,但是把蛾子扒拉到身后:「汪。」 硕大一个【养】字怼到小桃鼻尖前,弹幕比小桃脸都大。 小桃:「……」 他这破技能也是够废物的。哈哥的技能扫描不出来,养字倒是扫这么大。 他像个劝孩子别随便养宠物的妈妈:「这东西吃人肉,咱们养不起。万一哪天它饿极了,啃我们一口呢?你觉得自己在养宠物,这蛾子可能觉得自己是掉进自助餐里了!」 乌望:「呜呜。」 【养!】 三倍加粗,附带一个坚定的感嘆号,宣告着乌望的叛逆。 「……」小桃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在机舱里环视一圈,试图拉个同盟,「米泽西戴,你说这蛾子能不能养?明显不——」 「为什么不能?」米泽西戴盲目支持的样子像个失了智的狗奴——不过他就算失智也比一般人逼格更高些。 「实验室里的报告我都看过了,这些虫蛾只是需要补充高蛋白,并不一定得吃人肉。养成现在见人就吃的毛病,是抚养者故意为之。」 他以一种不是很在意的语气说:「我可以给它制作一个限制器,让它无法随意伤人。不过,还需要一些梅博士的核心数据……」 一旁的周末越听越缩水:我谢谢,哥,你不要再优秀了,再优秀会让我质疑自己生而为人的资格…… 小桃:「我——」 米泽西戴直击小桃痛点:「而且,这种浅灰色的翅膀……是拉斐尔蛾吧。它的翅粉是绝佳的治疗道具,一点点就足以解除幻觉,长大以后更是能……」 乌望并不在意这些絮叨。它只在意——自己能养漂亮蛾蛾了! 被说服的小桃捏着鼻子给它掏出一只仓鼠球形状的透明笼子,将漂亮蛾装进漂亮球里,松开手后,漂亮球就凭空漂浮在它身侧,方便又好看。 周末:「……哥,你到底有多少稀奇古怪的道具,坦白吧,你是不是哆啦o梦的转世?」 小桃精疲力尽:「……少贫嘴,准备进研究所吧。」 随着米泽西戴敲下最后一个键,失灵的定位系统被校准,重新开始正常运作。 摇篮承载着一整队拆家达人,驶向海面上的庞然大物。 周末狂搓小手:「打个商量,这次如果要炸研究所,能不能用摇篮的炮弹试试?发射按钮让我按行不行?」 小桃:「……」 你是谁?初见面时那个谨小慎微的周末呢? 你是被哈士奇同化了吗? 第42页 · 从最初悬停的地方到黑色立方体,看起来不过就是千余米的距离。摇篮冲着黑色立方体笔直飞去,却足足飞了有将近两个小时,才抵达研究所外围。 【叮!】 系统电子音冷不丁地响起: 【巢穴时间0点整。】 【欢迎抵达c76研究所分部!】 【好心的梅博士接到求助热线,第一时间动身出诊,留下他空空如也的研究所分部,等待客人的探索。 不要直视任何一双眼睛,不要握住任何一双手。亲爱的客人,你品读过《爱丽丝梦游仙境》吗?】 「?什么意思?」周末眯着眼睛,就差扒在显示屏上看研究所,「别的不提,这东西有门吗?」 乌望不知道研究所有没有门,反正摇篮是有的。它迫不及待地直立起身,伸爪挠起摇篮的舱门:「汪!」 放它出去!它要撒欢! 强烈的心声化成偌大的弹幕,看得一旁的小桃忽然有一瞬不那么想出舱门了……但这显然不可能:「……有门。我扫到它在哪了。」 他的怀表展开着,此时投影屏正好显露着他的技能部分: 【上帝视角】 【技能评级:a】 【技能描述: 世间的真理,当在吾眼下无所遁形。】 ——无所遁形个屁。那倒是让他扫扫看哈哥的技能,还有扶光的秘密的啊。 小桃愤懑地想着,抬手在显示屏上指出方向:「门在这个位置。不过要怎么开……我的技能就扫不出来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不甘:「我的技能限制很大,在遇到实力远超出我的人或者存在时,就只能扫出一串问号。」 玩过游戏的人都能想像出这是一种多么恐怖的体验。 同坐在一个机舱里,身边却有一块区域充斥着血红的【???】。 扶光总说他疑心太重,试问谁看到这一身红得发亮的【???】能没有疑心病啊! 相比之下,哈哥的【???】就令人放心多了。好歹是幽蓝色的,一看就是没什么攻击性的友军,还是实锤了是大腿的那种。 至于新加入的米泽西戴……他身上也是有些【???】的。不过占比不多,而且字的颜色是黑色,大多集中在脑部。 之前展现出驾驶摇篮、编写程序的能力后,其中两个【???】就变成了【驾驶精通】和【编程精通】,小桃怀疑剩下的那十来个【???】也是米泽西戴精通的技能…… 学神之牛逼,不是凡人能够想像的。 摇篮渐渐在门的位置前停下。 米泽西戴刚开了舱门,乌望就兴沖沖地撒爪奔上甲板。在平滑的立方体壁面前转了几圈,有些忧郁地停下。 这隔三秒发一次光的壁面,令它幻视一些湿滑、黏煳的软体动物,比如蓝环章鱼,实在不想上爪摸。 但是,如果它不拆家,后面这些两脚兽,谁还有这个能力破门而入呢? 肩负重担的哈士奇犹犹豫豫地回过脑袋,刚眼巴巴地看了一眼身后不成器的两脚兽,就听「咔嚓一声」。 米泽西戴冷静地收起挂着毛球装饰的闪光照相机:「不是敌袭。就是眼巴巴的有点可爱,我拍下。你们有什么办法开门吗?」 「……靠,小米哥你怎么比扶光还痴汉?」周末震惊之余摸出怀表,「我,可能,可以,试试。」 怀表咔哒一声打开,滑动至技能界面。 【人生即游戏】 【技能评级:a】 【技能描述: 世事无常,宛如游戏。】 【可激活游戏: 1、弹球 2、小鲨鱼爱洗澡】 「这个爱洗澡小游戏,还是之前副本任务完成后才解锁的呢。」周末搓搓手,「小米哥玩过没?游戏设定就是小鲨鱼蹲在地下的洗澡间里,咱们玩家需要帮它挖通一条土路,引导水流流入它的洗澡间。」 周末叭地按了下技能,平滑而谲怪的黑色壁面上忽然冒出一个大大的莲蓬头,画风q萌,和整个研究所格格不入。 原本还严丝合缝的大门轰隆一声向两侧滑开,露出—— 满满当当的黄土。 乌望:「……」 是真的土,风一吹,甚至掉下几粒土渣,砸在它打理得浑圆绒软的脑袋毛上,砸出几个小毛坑。 扶光忽然兴致盎然地问了句:「如果不进行下一步,继续保持这个状态,整个研究所会一直被土填满吗?」 ——这又怎么不算是一种新思路的活埋杀招呢? 第18章 「?!」周末倒吸了口冷气,一脸震悚。 还没来得及开口,小桃已经先一步炸毛跳脚:「够了!别说了!」 乌望本来还在研究那花洒莲蓬头,被小桃的咋唿惊地一跳,惊悚地扭过头去就见小桃黑着脸警惕地瞪着扶光,活像神经敏感的家长瞪视带坏孩子的小混混:「一天到晚也不知道教点好的……」 扶光挺无辜地回视:「对付怪物的小手段而已,何必如此激动?」 「我——」小桃像个膨胀的河豚,被问得卡了一下,「你懂什么,孩子是这么教育的吗?小周才上初中,你就教他活埋?这是该教小孩子的东西吗!」 小桃瞪眼:「你代换想像一下,如果有一天我教哈哥说路边的狗可以随便乱骑……」 第43页 他讲到一半感觉自己打的比方太不文雅,舌头一抡含煳过去:「总之!所有一切糟糕的想法!一律都不许在幼崽面前说!」 扶光微微挑眉,几乎和米泽西戴同时开口:「我倒不认为犬类发情交.媾是一件糟糕的事?」 米泽西戴:「不可以。路边的狗有可能患有犬传染性肝炎、犬疥螨……」 米泽西戴顿住了。冷灰色的眼睛带着几分震惊,从黑框眼镜后看着扶光。 扶光的声音还是很温柔,带着几分大道至简、上善若水的淡然:「万物繁衍交.媾,本就是自然规律。如果卡西真有这方面的需求,我认为你大可不必以人类的道德标准要求一条狗。」 米泽西戴:「???」 狗奴表示不可思议:「这是道德标准的事吗?你真的有在关心卡西?交.媾的确是生物的天性,但随便乱骑路边的狗……哪怕卡西异于常狗,但沾上那些病菌寄生虫,没病也够难受的吧?」 「……」扶光从善如流地微笑致歉,「你说得对,是我想得太少了。」 他语气真挚,音色悦耳,任谁听了都会想原谅这人。 但米泽西戴看着扶光冰冷恹漠的金眸,总觉得对方想说的其实是「关我屁事,我又不在意这狗难不难受」。 米泽西戴:「……?」 之前周末还跟他说,扶光也是个狗奴,平时虽然不咋出手,但之前有人制造爆炸,即将波及哈哥,扶光目光一掸立刻就出手了。 他还以为扶光和自己一样,对二哈也是关心爱护的,但现在他怎么觉得……对方非但没有半点爱护的意思,甚至好像还藏着点……厌恶憎恨? ……憎恨,一条狗? 米泽西戴着实陷入了困惑。 扶光是一本复杂晦涩的书,学神也有点读不懂。 一旁的乌望倒是无忧无虑,嘴都快啃那花洒莲蓬头上了,吓得周末赶紧手忙脚乱地给抱开:「祖宗!这可是咱们潜入的希望……哎呀我说你们快别整正反方辩论了!把水道画出来,咱们进门再辩啊!」 他的怀表投影出一个正方形的剖面图,除了满满当当的黄土,里面还密布着各种精巧的遮挡结构。 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土里蛄蛹……不过都被马赛克了,看不出到底长什么样。 「噗哈……咳!」原本还气唿唿的小桃突然喷笑出声。 大量的弹幕从剖面图上争先恐后地涌出: 【蛄蛹者】 【震惊!怪物被活埋后丢失了自己的脑袋】 【寻身启事:是否有人见到过一具大腿纹着老虎的尸体?它和自己的身体走散了】 【不想被活埋,于是疯狂挣扎。想起自己是怪物,于是重新躺平。噢,咸鱼令怪快乐。】 【诚邀医生帮忙疏通气管,该怪物被黄土呛到了】 【它想要逃,但是逃不掉】 乌望完全不明白这两脚兽在傻乐些什么,歪头瞅了一会,伸出肉乎乎的爪垫:「饿了。饿了饿饿搞快点!」 周末:「……哥你看马赛克也能看饿的吗?——哦,对,好像是有看过一些书里说狗勾喜欢追逐动态的猎物……小米哥,上!」 这破研究所的地图比正常小鲨鱼游戏的地图复杂多了,不出动米泽西戴还真解不出来。甚至即便米泽西戴亲自动手,那条总长度有限的水路也就只能联通进最近的一个房间。 周末腹诽了一句「哪个正经人在研究所大门口放迷宫啊」,点击【确认】。 原本被黄土填得满满当当的门口,骤然洞开一处豁口,深邃黑暗的通道直通向内,下一秒就被莲蓬头浇出的水流淹没。 乌望见热闹就凑,一个勐子扎进水流里,隐约听到后面传来小桃操心的叫声:「唉!耳塞!耳塞还没戴!——卧槽,我依稀看到,这好像是只实心狗?」 小狗狗听不得这些坏话。 乌望在翻滚的水流中蹬挠了一下耳朵,冰凉的水涌入耳道,又流畅地排出,非但没觉得不舒服,反倒有种被掏耳后的轻松舒畅。 七拐八弯的水道眨眼便到了尽头。 乌望机敏地一翻肚皮,稳稳地四肢落地。狂野地将自己甩成滚筒洗衣机时,听见身后一阵: 「哎呦!」 「啊!」 「……」 一堆两脚兽姿势不雅地摔趴在地,叠成一摞。狼狈地爬起时,扶光也施施然滑出水道,在最后一段距离时微微借力,翩然掠出。 周末:「……」 够了,逼王。 他忿忿地抹了把脸,挪开视线:「长方形的大厅……嘶,你们看过《爱丽丝梦游仙境》吗?」 乌望当场按了一句「饿了」,表达出「我是一条小狗勾,我什么都不知道哦」的无辜,一旁的小桃则敲叩着大厅周围密布的门,有点不耐烦:「那不是小姑娘才看的东西吗?」 「哪有这种规定?那写故事的作家还是个理科男呢。」周末回头问两个逼王,「那你们看过吗?」 挺出乎意料的,两位逼王居然都摇了摇头。 米泽西戴:「时间宝贵,我一般没什么空去看文艺类的书籍。唯一读过的是《旷野》,太悲观了,我不喜欢。」 扶光:「没听过。可以细说说吗?」 多难得遇到一件两位逼王都不会的事啊!周末骄傲地挺胸:「这是个写给儿童的奇幻故事。」 第44页 「故事主角爱丽丝在编制花环时,看见一只奇怪的带着怀表的兔子……」 周末忽然卡了一下,忍不住摸摸自己手里的怀表。总觉得这破游戏选取这个故事做副本,有种莫名渗人的隐喻含义:「……那只兔子叫嚷着『迟到了、快迟到了』,头也不回地钻进一个兔子洞里。」 周末又卡了一下,不由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水道豁洞。 这种一一契合的微妙既视感令他忍不住咕咚咽了口口水:「然后……就是爱丽丝追进兔子洞,经歷了各种荒诞的事件,终于回归现实世界……卧。槽。」 最后那一句卧槽,几乎是他咬着牙,从牙缝里钻出来的:「你们。回头。兔子!」 乌望顺着周末瞪视的方向望去,冷不丁看见一个比正常兔子大了百来倍的诡异兔头悬浮于半空中。 它有着蓬松雪白的绒毛,红色活泼的眼睛,粉嫩可爱的鼻尖,和一切普通兔兔一模一样。 可它却长着一张不正常的、像小丑一样高高勾起的嘴。 再仔细看看,那嘴角不是自然长成那样的,而是有人像制作标本一样,用两枚特制的昆虫针牢牢固定住了那个古怪的弧度。 「——别看它的眼睛!」小桃低喝了一声,飞快把乌望的眼睛遮住,「忘了系统提示说过什么吗?!不要和任何一双眼睛对视——」 「咔!」 兔头骤然张嘴,露出尖长到能直接贯穿乌望的獠牙,狠狠咬合时甚至带起一阵强烈的风。 好在他们所处的大厅过于低矮,那只放大版兔头根本钻不进来。只能将细长的鬍鬚挤入厅中,来回扫动时发出近似棒球棍挥动时产生的声响,敲上墙皮时溅起大量的粉屑。 大家顿时四散开来,推门的推门,研究的研究。周末也赶紧加快了语速: 「我记得,爱丽丝坠入兔子洞后的第一个大场景,就是这么一个大厅!」 孤舟也是够还原的,原着形容「低矮狭长的大厅」,它就整了这么个大厅,说「密布着大小不一的门」,就整了布满整个大厅四周的门。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直接按照原着的走向破关?」周末有点纳闷地抠头,「这跟考前泄题有什么区别?游戏会做这种事吗?」 「游戏不会,但是梅可能会。」米泽西戴蹲在某扇门前,指指底部,「这些门下面都有同样的落款,虽然是我不认识的字,但很有可能是梅的名字。」 小桃感到费解:「所以,这个梅难不成是喜欢《爱丽丝梦游仙境》到……直接用自己的研究所復刻了一整个原着场景?」 ——算了,想这些干嘛。如果真是如实还原,对于拥有周末的他们来说也是好事。 众人按照周末「得把所有门都推一遍,才能触发下一个剧情」的指令疯狂推门。 所有人中,可能也就乌望和正大光明划水的扶光显得清闲。 迈着蹦蹦跶跶,一看就不怎么聪明的步子,乌望在某扇已经被小桃推拉过的大门前停住。盯着底部的门缝看了半晌,忽然四肢一瘫,趴卧下来。 透过门缝,它能看见大门的另一边漆黑一片,只有某一角露出丁点儿白色……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它伸爪够了几下,没够到,再努力了一下,爪尖尖总算戳中了那个白色的东西。 「咔嚓。」 熟悉的拍摄声在身后响起,米泽西戴咕哝着「使劲到尾巴绷直尾巴尖儿乱勾好可爱」飘开,期间还夹杂着周末「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给哈哥拍照!!」的抓狂大喊。 乌望顿时警惕地将尾巴藏回腹下,飞快将那片白色勾出,果不其然对上某个烦人的两脚兽笑晏晏的脸:「汪!」 还在推门的小桃猝不及防被一个巨大的弹幕怼脸,幽蓝色的火焰凝鍊成一个大字: 【滚】 「……」他木着脸回过头,就见乌望一整个狗蹦开,湿漉漉的狗爪在光滑的地面上打滑了几下站稳,满身警惕地瞪视扶光。 而某个被讨厌的人仿佛没有任何自知之明,神色中带着几分遗憾地收回伸出的手:「只是想替你烘干毛髮而已,何必这么躲着我?——嗯?这是什么?」 不急不慢地捡起地上的纸片,扶光迎着狗勾的敌视面不改色地曲解狗意:「送给我的线索?」 他微微挑眉,甚至还刻意轻笑了一声,气人到简直令人髮指:「真是条爱害羞的狗狗。」 小桃:「…………」 宁故意的吧? 事先提醒一下,副本里可没有狂犬病疫苗。 第19章 乌望掏出来的是一张字迹潦草的字条。 众人退到大厅的另一端,远离兔子,借着吊灯的光阅读: 【这是我们被梅博士抓到的第三天。 凡科死了。美拉达失踪。敢死队因为怪物的追猎被冲散成几波,我不知道其余的人现在状况如何。 其实我并不想写这篇日志的。没人会想写吧? 毕竟这些纸和笔,都是梅博士亲自找上门送来的,离开前还特意鼓励我们最好能记录下每天的遭遇……这混帐,不杀死我们,却把我们丢进这么个破地方,还要我们写字条,到底想要干什么?!】 周末看惊了:「主动鼓励人写字条?这不是给后来的玩家递线索吗!」 乌望飞快甩着毛尾巴汪了一声,眼珠子根本没看那纸条。 第45页 它一双蓝眸炯炯有神地看着扫来扫去的鬍鬚,前肢越压越低,屁股越撅越高——然后在某一时刻,一个饿狗扑食! 「咔哒。」 是兔子怪物鬍鬚被硬生生咬断的声音。 「嗷嗷!!」是乌望的前腿越过鬍鬚,后腿却被鬍鬚卡住,整条狗被挂在鬍鬚上甩来甩去、四爪乱蹬发出的求救声响。 小桃:「我——」操! 操心惯了的老妈子立刻条件反射地摸出血刃,准备捞狗;之前还对着狗子的x教育一脸严肃的老父亲却淡定一拦,掏出相机咔咔狂拍:「你先别急着救。我看卡西玩得挺高兴的,你看,它的尾巴一直在摇。」 「……」小桃僵住,木着脸定睛一看,乌望的尾巴果真甩得比什么时候都勤,都快只剩残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狗子在坐什么免费的游乐园大摆钟。 小桃:「…………」 米泽西戴宽慰他:「你不要把神经绷得太紧,我看卡西的身体强度很高,它在这个副本里,应该比你安全。」 「……?」小桃缓缓回头。 你们学神是都不会社交的是吗? 小桃绿着脸把匕首一收,继续看字条去了,被卡在鬍鬚上的乌望则……快乐地张开血盆狗口。 这一刻,怪物与玩家似乎发生了立场上的颠倒。 「嘤嘤——」是可怜的兔头在发出尖叫。 「汪!」是乌望残忍地、一根一根地将兔子怪物的鬍鬚啃了个一干二净。 它像一个挑剔且冷血的食客,将猎物最美味的部分拆之入腹后便掉头就走,徒留下可怜的兔头僵滞几秒,陡然暴怒:「嘤——」 小丑般高高勾起的嘴豁然张开,兔子怪物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乌望的背影,毫无保留地一个勐冲—— 彻底卡死在了低矮的大厅门口。 乌望受惊回头:「汪?」 这丑兔子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挤扁卡在门洞里? 任何有脑子的哈士奇都不会干出这种事。 才被卡住底盘乱甩的乌望原地坐下,满脸深沉地凝视兔子脑壳:「汪。」 扶光:「……哈士奇的表情一直都这么好笑吗?它看起来像一只想和兔子沟通的藏狐。」 小桃满脸平静,像个心如止水.jpg:「哈士奇是这样的。表情包的天生圣体。我手机里有两百多张表情包,一百五十多张都是哈士奇。」 一群对着哈士奇指指点点的成年人中,居然只有周末还在认认真真想着副本:「嘶……对啊!我想起来了!」 他用力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记得书上过说,兔子的鬍鬚是用来测量洞口距离的。如果鬍鬚能过洞,那身体也能过。」 「这丑兔头是没了鬍鬚,觉得自己也能进这洞口,所以才这么勐冲的吧?嘿!这不就被卡住了?哈哥,干得漂亮!」 乌望矜持端坐,活像刚刚被兔子鬍鬚卡住底盘甩来甩去的狗子雨它无瓜似的。 小桃继续心如止水:「行了。接着看字条背面吧,还有一段记录。」 他回过头想催扶光翻页,抬眼却冷不丁被惊了一跳:「你——这什么表情?」 明明几秒前还和他站在一起,对着乌望深沉的表情一起谈笑,这一刻,扶光却盯着乌望,脸色陡然变得冷得可怖。 一个时常带笑的人突然变得面无表情,是很吓人的。 那些原本就红得发亮的血色弹幕在这一刻疯狂闪烁,激得小桃几乎立刻警惕地绷紧身体,血刃滑入掌心:「干什么,终于想动手了?」 妈的这变态,阴晴不定的也太难预料了!小桃在心里啐骂。 「……」扶光的目光缓缓划向小桃,很轻、也很凉地笑了一声,「这是什么话。」 他顿了一下,在小桃以为他又要信口胡扯时,轻而缓地道:「我没有哪一刻不想动手的。」 「只是碍事的人太多……碍事的东西,也太多。」 他在说那句「碍事的东西」时,垂眸看了眼袖口。雪色的眼睫遮住蜜金的眸子,仿佛将他身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一併遮住。 就连一贯不会看气氛的乌望都回首望来,可这人又在轻飘飘地丢完这段话后,转身走向最近的一扇大门。 「嘎吱——」 大门被轻易推开,硬生生将周末的「等等,这门在原着里是打不开的」怼回了嗓子眼。 大厅在门关上后陷入一片安静。 十秒之后,米泽西戴冷静中带着几分困惑地开口:「首先,扶光进屋后并没有掼门。这说明这个人即便在情绪过激时,仍然拥有不凡的自我控制能力。」 「那么问题来了,这样一个冷静自持的人,为什么会对一条狗这么苦大仇深?」 这合理吗? 众人面面相觑。乌望倒是金鱼记忆,扶光离开后不到三秒,它就原地一蹦,从戒备状态恢復为精神抖擞,毫无负担地迈着哒哒的步子,熘达到纸条边。 「离开时,扶光居然还记得把纸条留下……这个人,真的在情绪上头时还是把所有事都考虑到了。」米泽西戴耿耿于怀,「所以,他到底为什么对一只可爱狗狗这么仇恨?」 「你可以试着问问他,如果下次还能见得着的话。」小桃有点有气无力,转了转匕首后勉强振作起来,「算了,能送走一个不定时炸弹也是好事。希望他不要再回来了。我们接着看字条吧。」 第46页 将地上的字条捡起,翻转过来,一篇溅着血渍的日志展露出来: 【第七天。 又死了一半的人。 不要直视任何一双眼睛,不要握住任何一双手……哈哈,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我在看到雪都留下的字条时终于确定,这个梅博士就是个心理变态—— 他就像电视上那些变态杀人魔一样,就是喜欢玩猫捉老鼠!慢慢折磨被他抓住的受害者!这一整个研究所,就是他的猎场!游乐场! 他让我们写字条,就是想制作成乐园里的彩蛋,这样等我们死后,这些字条就能丢进研究所各处,让下一批猎物看见! 变态、疯子、杀人魔!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对爱丽丝梦游陷阱如此,指不定是童年时留下了什么心理阴】 后续的内容被划掉了一部分。 重新清晰时,笔者已经恢復了冷静: 【大厅,眼泪池塘,白兔小屋,蘑菇……我们已经按照原着的路线,重新从兔子洞折返回大厅,成功拿到了钥匙。明天就该去小花园了。 原着的剧情走了一大半,眼看着胜利在望……我却很害怕。 梅博士在第一天时对我们说,如果我们能『顺利通关』,就会放我们离开。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我现在真的好想家,好想利尔,好想那几个毛孩子,好想那座开满百合花的庭院…… 但我更想,能把跟我一起进研究所的队员们,安安全全地送回家。】 字条戛然而止。尾端似乎有剪刀粗暴剪过的痕迹。 「卧槽,毛孩子,百合花庭院……这会不会是米拉留的字条?」周末小声说,「说不定她还活着!咱们快把最后一扇门敲了,触发新的剧情点,回头在花园里找一找,指不定能救出米拉呢?」 小桃不抱太大希望,但还是推了推最后一扇门。 大厅中央忽然多了一张三角形的圆桌。 「看到桌上的钥匙了吗?」周末说,「按照原着,咱们一会儿得先喝个药水变小,但是遗忘了带上钥……」 「咔嚓。」 玻璃制的小桌上多了一条裂缝,多了两颗贯穿桌面的犬牙,还有一颗一边拆家,一边斜着眼睛偷看两脚兽反应的狗脑袋。 相处这么些天,乌望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点在意这些两脚兽的反应的。当然,这不代表它就会因为在乎而不拆家了! 区别只在于,以后是明着拆还是暗着拆…… 米泽西戴疯狂咔咔:「偷偷瞅人也很可爱。卡西,看镜头。」 乌望下意识地顺着声音转头。 「咔——啪!」 玻璃小桌彻底崩碎,留下满地罪证。 还有一枚黏在碎玻璃上,掉落在地的金钥匙。 周末:「……」 他默默无声地低头看着钥匙,以一种同情的心理,站在游戏系统的角度捋了一下这个逻辑。 要按原着走,那玩家必不可以在第一次变小时就顺利拿到桌上的钥匙,这样才有后续的因为难过委屈哭出眼泪池塘,游过池塘去下一个地点……然后绕一个大圈子,重新回到大厅,终于拿到钥匙进入花园。 可是现在,钥匙落地了。一会儿变小,岂不是伸伸手就能拿到? 嗯…… 【滋——】 【滋——!!】 大厅里忽然迴响起刺耳的电波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一声比一声更生气。 【叮!】 【检测到副本出现重大逻辑错误: 1、重要npc兔子先生被卡住,无法正常引导剧情; 2、自[大厅]至[兔子洞]线路不再具有实际意义; 即将自动跳过上述逻辑错误区域。】 「等等,什么意思?」周末有点慌,「什么叫『自动跳过逻辑错误区域』?!」 米泽西戴沉吟一秒:「原着里,如果直接拿到钥匙,下一步会去什么地方?」 周末:「小花园啊!所有npc都在的小——草。」 这是根本不给他们发育的机会,直接投入最后的boss战了是吧? 而且那些本该在路上结识——或者先行打败的npc,因为直接跳过了大段的剧情,现在也都好好活着,而且对他们毫无好感—— 周末抖着手就想摸向怀表中的道具选项,将摇篮放出来。 还没按下确定,被米泽西戴摁住:「别指望你的歼击机了。之前扶光炸天堂,我跟着一起按了发射,那里面根本没有装载任何一枚炮弹。」 周末:「???」难怪当时小米哥一脸不爽地啧了一下! 玛德狗系统,我就知道你得藏在什么地方阴我一下——歼击机!没有炮弹可还行!?? 周末悲愤之余倍感心凉,再偏头一瞅:「……小桃哥,你怎么一点不慌的啊,匕首都不掏出来?」 这不像你啊小桃哥? 小桃笑得云淡风轻:「我慌什么?我有什么好慌的。」 眼前这条哈士奇,看到了没? 头顶上那个冒红光的弹幕,看到了没? 【飢饿值:999】 乌望舔着嘴的样子都因为那条红闪弹幕显得兇狠嗜血,令人生畏。 它在明暗闪灭的红光中安静回眸,伸出利爪:「饿了,饿了,饿饿饿饿了!」 听进周末耳朵里却变成:稳了,稳了,稳稳稳稳了! 第47页 第20章 「滴——」 响亮的提示音如警报般拉响,电子音持续狂怒: 「即将进行自动跳转!!」 「三。二。」 「一。」 「叮……」 一声很轻的,像是微波炉停止运作时发出的叮响隐约传来。 乌望眼前骤然一花,再清晰时,眼前已换了个场景。 这里似乎是一座热带花园,所有植被都长得茂密丰厚。 但它们没有一株是绿色的,都是饱和度极高的克莱因蓝或葡萄紫,间或掺杂几抹浓郁的桃粉色。 大量的烟雾充斥在花园中,令眼前的景象更加迷幻不真实。 「咕噜……」乌望冷静地伫立在原地,四下张望,试图捕捉到一点新鲜食材。 可惜这鬼地方除了花草,就是树木。更可恶的是,这浓厚的烟雾里居然夹杂着一股喷香的胡椒味,闻得乌望越来越饿。 两天下来就吃了一顿压缩饼干的周末也给闻饿了:「奇怪,我还以为有开门杀呢!这怎么……」 周末的声音逐渐模煳,像是忽然被拉远了距离。 乌望困惑地回头,张望了没多久就完全遗忘了「要找到两脚兽」这回事,毛茸茸的尾巴期待地甩起来,垂下头开始四处闻嗅着前进。 他循着胡椒的味道,一路深入。走了没多远,抖动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发什么呆?喊你半天了。」 乌望抬起头,看见一道高挑的影子从不远处的蓝紫色树丛后绕了出来。 烟雾朦胧,乌望只能模煳地瞅见对方向自己招招手,随后搬了把椅子坐下:「快过来,我今早在工作间替你做了条项圈。」 「『卡西』,怎么样?没把你的名字刻丑吧?」 烟雾逐渐散去,那些色泽浓郁鲜亮的花树奇异地消失了。 只剩下平滑但堆满各式零件的地板,狭窄封闭的工作间,还有满鼻的金属、润滑油味儿。 乌望舔了舔嘴,试探着伸爪拨弄了下地上的某根螺栓,锋锐的爪尖不慎在螺栓上划出几道白痕。 「……」螺栓开始颤抖。 乌望:「?」 能动? ——那一定能吃! 它顿时亢奋地一跃而起,一个饿犬扑食,完全将桌台后那个招唿它的人抛诸脑后:「呜汪!」 亲眼目睹惨剧发生的桌后人:「……!」 桌后的人试图挽回局面:「别折磨那颗可怜的螺栓了。过来,卡西。来,握手。」 「呜?」乌望停住撕咬的动作,歪着脑袋,眼神斜晲向桌后的两脚兽。片刻后,在对方欣慰的注视下……缓缓咬合利齿。 「螺栓」终于承受不住:「吱——!!!」 幻境在这一刻尖叫着崩塌。 冷金属色的墙壁迅速褪色,那片笼罩浓雾的蓝紫色花园重新映入眼帘。 乌望品尝到一股酸甜辛辣的汁液涌入喉中,小桃夹带着急喘的厉喝也伴随着暖风入耳:「哈哥醒了——小周!米泽西戴,你不是说拉斐尔蛾的鳞粉可以破解幻觉吗?!还不快给小周试试!」 原本还空无一食材的花园不知何时竟占满了怪物。 巨大的蓝色毛虫竖着尖刺般的针毛,腹下接连着百双惨白的人臂蜿蜒攀爬。 大量背甲呈扑克牌状的飞行鳖虫勾着雪亮的弯刀,流淌着涎液向着小桃的方向飞扑。 生死瞬间,时间似乎倏然被拉得很长。 长到小桃能清楚地判断出,他一个人绝不足以同时为昏迷的周末挡下铺天盖地飞来的虫潮。 长到他隐约在密布的乌黑虫潮间,瞥见一抹幽蓝色的火光。 像是在夏夜里拖曳出的一道焰火,那抹幽蓝色的火光于唿吸间从北一路划向南,又越出他的视野,在他身后环绕半周,重新连上原点。 「丁零。」 是第一具鳖虫坠落的声音。 「铛啷啷……」 是铺天盖地的虫潮坠落如雨,替换了金属肢节的虫尸互相碰撞,奏出一场打击乐。 虫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疏。 小桃近乎茫然地眨了下眼,遥遥望见最高处的那只巨型鳖虫身上,伫立着一道血红色的身影。又过了几秒,他反应过来,那是乌望沐浴着原本写着飢饿值的弹幕闪出的红色警示光。 花园顶端的日光开始颤抖,开始闪烁,然后于某一瞬间,骤然熄灭。 深浓夜色中,唯有那一抹伫立于高空之上的身影,光芒越发浓亮,亮得像是另一轮真正的、剧烈燃烧的太阳,璨耀得他双眼刺痛,眼泪横流,无法直视。 【滋……滋——】 【检测到……副本遭……破坏……】 【……弹……】 一旁的米泽西戴勐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难得失态地提高音调大喊:「卡西!打怪就打怪!不要拆副本!」 这话让小桃这个老手玩家听着着实别扭,人生能有几次听人这么喊啊! 上一回他听人这么吹牛皮,还是在拍卖行里听人谈及安魂曲的时候。 周末迷迷煳煳从幻境中挣脱出来,本能地一个喷嚏喷开鼻翼边的鳞粉,随后睁眼:「——卧槽!怎么回事!天上有蓝太阳在飞!」 「蓝太阳?」小桃已经逐渐放松下来,只捉着血刃,随手给几个漏网之鱼补补刀,「我看怎么是红太……哦,忘记关技能了。」 第48页 周末懵得像一觉睡过了几十集:「这……怎么回事?」 「都是些意料之中的事。」小桃不愧是老油条,一脸淡定的样子活像刚刚看着天空眼泪横流的人不是他,「你哈哥差点拆了副本,我们现在正在努力为副本保留最后一口气,好继续完成隐藏任务。」 「卧槽,卧槽,」周末像个卧槽批发机器,「牛逼啊哈哥!那咱们现在能干什么?帮……我是没那个能力帮哈哥一起打怪物了,要不咱们找找米拉?还有那个什么核心资料?」 「我已经找到米拉了。」米泽西戴总算退了回来,语速匆匆地说,「现在更重要的是找到梅博士的实验室究竟被藏在什么地方,不管是米拉的手术还是隐藏任务,都需要去那里才能进行。还有卡西……」 「哈哥怎么了?」周末奇怪地仰头,望向正踩着一只半残的鳖虫,一边坠落一边勐勐炫饭的乌望,「感觉哈哥很生龙活虎啊?」 「进行这样高强度的战斗,它的能量消耗肯定很大。从进花园开始,它的肚子就一直在叫了。」米泽西戴单手扯过一具畸形驼背、生有百余段手臂的尸体,「他在装死。小桃,绑住他。」 小桃翻着白眼嘟哝「我不是哆啦o梦」,左手却利索地丢出道具:「【龟甲缚】——别问细节,反正往他身上拍就对了。我们是得抓紧时间找试验所,哈哥的飢饿值,现在又变成三个问号了……」 乌望恰巧在此时稳稳落地。才挨着地面,就如饥似渴地扑向满地的美食。 周末:「诶哈哥——那毛毛虫上有刺——嘶。」 「呜……」乌望发出一声委屈的痛唿,但扎了刺儿的嘴巴还是锲而不捨地在刺儿条边瞎啃,毛脑袋歪来拗去,试图找到正确的下嘴位置。 周末:「……」 小桃看着人立而起、就差跳着找位置的哈士奇:「……」 小桃面露疲惫:「你们去找实验室,我留这儿,给哈哥挑挑刺……」 · 好好一个副本,原本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怪物,硬是给乌望一条狗吃空了大半。 饶是如此,在炫完所有不含人类肢体的怪物后,乌望还是眼巴巴地按起了互动地垫:「饿了,饿了,饿饿饿饿了。」 它拿眼神偷瞅几个两脚兽,多多少少有点内疚,毕竟整天下来光它一条狗吃个不停了,这三个两脚兽是一点没沾食物。 想来想去,乌望慢慢伸爪,将尾巴边一颗因为过于干巴而被它嫌弃的食人花苞推到小桃面前。 「……」小桃沉默地看着滚到自己脚前的大粉脑袋,尤其是从粉脑袋里支棱出来的青色獠牙,几秒后有点艰难地伸手,撸了撸乌望后背绒软的毛,「你自己吃就好了,我不饿。」 食人花苞秒没。 「……」周末一言难尽:「哈哥这确实有点……太能吃了。我在考虑,它是不是那个,就……你们平时看动漫不?它这个状况很像那个月野——」 小桃抬起头:「不看。」 米泽西戴:「动漫是什么?」 周末:「……」 好好好,你们现充你们清高。 周末深吸一口气:「反正大概意思就是,哈哥有可能需要的是某种特殊的能量,但是咱们没有,它就只能靠吃来填补亏损。但是食物能转化的能量很少,所以它吃多少都觉得饿……」 米泽西戴明白过来:「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想尽快找到实验室……小周,你觉得原着里有什么地点最适合藏身,并且向各处投放怪物,设置近程迁跃点也不违和?」 周末:「……」 近程跃迁点是什么东西,是物理名词大辞典里有的玩意儿吗? 周末闭紧嘴巴,不想在两个现充面前露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我知道了!是兔子洞!」 他兴奋地一巴掌扇在米泽西戴肩膀上:「你应该听过啊!兔子洞理论?就那个什么,哈勃原理!」 「具体的内容我记不清了,这理论被我同桌提起来还是因为前段时间有首叫《兔子洞》的歌特别火……好像说的是什么,物体一旦进入黑洞的引力场,就会被黑洞吸进去?」 周末挠头:「我也不知道沾不沾边儿。咱们,去看看呗?反正从这儿去兔子洞应该也蛮近的,咱们只要出花园——」 他卡住了。 因为他想起,他们不是正儿八经用钥匙打开门,进花园的。 是系统将他们直接传进来的。 换而言之,他们现在面临了和爱丽丝类似的困境:人在花园里,门锁着,钥匙在门的另一端。 ——那么问题来了。 他们是选择让哈哥拆门,还是让小鲨鱼洗澡呢? 唉。办法太多了,好苦恼,好难选啊。 第21章 跟着乌望等人过副本,实在是太轻松了。轻松到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黑塔副本也没什么难的嘛,之前那四十多个人是怎么死的? 周末还好,没这么飘,最多也就是对自己未来的存活率有了些微的希望:「要不骰子怎么说我是欧皇呢!能在副本里遇上小桃哥不算什么,但同时遇上小桃哥,外加哈哥,外加小米哥……我这运气,买彩票不得中个头等奖?」 乌望不知道幼崽在兴奋什么,很不配合地低下头啃草皮。听见一旁的小桃低声嘀咕了一声「确实」: 第49页 「之前我们小队的人打算一起下同一个副本,结果刚进了三个人,剩下的就被空气墙拦住,跟坐限重电梯似的。可能是系统不希望玩家过副本过得太轻松吧……所以会对玩家的水平和副本难易程度有限制。这次咱们能凑到一块,的确是够走运的。」 小桃保住大前期,乌望一路暴力拆卸,周末提供摇篮和副本设定,米泽西戴会开歼击机……每一环都有人能恰好顶上,令他们这一次的副本过得相当丝滑。 小桃过本至今还没这么顺熘过,忍不住想这就是欧皇的实力吗? 乌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两脚兽们叽里咕噜,趴在地上犯懒。没懒多久,米泽西戴就将新的水路规划完成:「大家进实验室的时候务必小心。」 他顿了一下,特地看向乌望:「里面有很多精密的仪器,救治米拉他们还需要使用,千万别拆了。」 乌望:「呜?汪!」 听到了,拆! 捕捉到关键词的二哈顿时兴奋窜起,一个勐子扎进水道。 米泽西戴:「……是别拆!你那么激动做什——快跟上,那具装死的百手怪我来带!」 后续的话被水阻隔,已经传不进乌望的耳朵。 这一次的水流格外湍急,像是在另一端连接着一个虹吸的漩涡,眨眼它便绕过了数道弯,卷进一道巨型的水龙捲中。 它在水涡中翻滚成一颗芝麻馅外溢的汤圆,费了老劲儿才把控住平衡,还没来得及享受新娱乐设施,整条狗便被「啵」地吐出。 「当——」某台倒霉仪器被二哈砸了个正着,霎时噗出一股湿雾。 「停,卡西,停!别拆。」米泽西戴抱着怪物狼狈地滚出,「你先等一等,等我们完成任务再拆。」 「呜呜……」乌望被大铁坨子撞得有点头晕,哼哼唧唧地趴下。目光睨着两脚兽们在实验室内翻来翻去,最终拖出一箱档案册,还有一本灰扑扑的小本子。 这本子也就巴掌那么点大,跟小女生的手帐本似的。 说它脏吧,其实也没落什么灰,只是太过老旧,像用了几个世纪,哪怕封面被人打理得一尘不染,乍一看也像是蒙了层厚厚的污垢。 「这封面画的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周末将档案箱推给米泽西戴,自己抱着小本子随便找了个地儿坐下,「我来看看啊。」 乌望稍稍恢復就一骨碌翻身而起,毛茸茸的脑袋从周波的手臂间钻出来,顶着周末的下巴,硬挤到小本子前凑热闹:「汪。」 「哈哥你能看得懂吗?」周末被蹭得发笑,垂头定睛一看,「……这什么鬼画符。我都看不懂。」 他牙疼似的嘶了一声:「不对啊小桃哥。你之前不是用了翻译道具吗?咱们和小米哥交流都这么顺畅,为什么这个日记上的内容翻译不出来?之前门上的落款也是……难道你的道具只能中英互翻?还是只能翻译口语?」 「谁说只能中英互翻。」小桃皱着眉也挤过来,压得乌望半边脸的蓬松毛毛都扁了一片,「……我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明明这个道具连一些少用的小语种都能翻译出来……」 「……」乌望默默拔出自己的脑袋,坐回地上拿爪子唿噜被挤扁的毛毛。 米泽西戴在一旁稳如泰山地开口:「没事。之前在地狱的实验室里,我就破译过这种文字。都是些熟悉的报告,多看几遍就能基本对得上那些学术用词,剩下的也就好懂了。」 他在学渣们敬仰的目光中接过小册子,随手翻了几页:「这是在说自己是怎么建设研究所的……看来写日记的人是梅博士。」 「这老不死,还挺少女心。」周末咕哝着帮乌望顺毛,「我都不好意思拿个小姑娘穿蓬蓬裙的本子写数学作业。」 他一时手欠,在乌望厚实的被毛上戳出几个圆乎乎的小毛坑,引得乌望勐然抬头。 威胁性的唿噜刚从喉咙里溢出来,乌望就瞅见幼崽写满惊恐的脸,僵持两秒后,妥协地啪叽将脑袋瘫回地上。 「……!」周末勐松一口气,「视频诚不欺我,狗狗真的对小孩子更宽容啊!还好还好,差点以为我也要和扶光一样,手上来个对穿了。」 米泽西戴看得满眼羡慕,但还是忍住了没轻易伸手:「不是他少女心。日记里说,有关童年的记忆中,《爱丽丝》这本书给他留下的印象最深。出于浪漫主义情怀,他决定復刻这本书,以纪念童年。」 「……?」周末惊呆了,「到处都是大虫子、拼接怪,这副本哪里浪漫了??这就是你们理科男的脑迴路?」 「……」米泽西戴为理科男发声,「不要以偏概全。」 可能是进了实验室,觉得梅博士不会在自己工作的地方投放怪物吧,周末和米泽西戴都很放松,继续互怼了几句。听得乌望哈欠连天,拧着身体歪出一个妖娆的躺姿。 它揣起爪子眯了会眼,余光里瞥见一直坑着头刷表的小桃终于抬头:「行了。」 小桃:「我找到一个s级的翻译道具,一会儿米泽西戴你还是看实验报告,我和小周看日记本。道具一共只能持续三个小时,不要耽误时间。」 一分价一分货。翻译道具一拍,就连乌望居然都能看懂书册封面上的落款: 【致我曾美好的童年 ——梅】 「?」乌望顿时一跃而起,将毛脑袋怼进两脚兽间。 第50页 周末差点被撞个大马趴。 【……这群落后的山顶洞人,愚昧无知。但他们的信仰,却真真实实地造出了一座天堂,一座地狱。 在建立研究所前,我怀揣着好奇,拜见了这些诞生于幻想的生物。发觉他们性格各异,立体生动,且的确具有一定的特殊力量。 可惜,这些力量在初号引擎面前不堪一击。】 「卧槽。」周末刚重新坐稳就开始低声批发口头禅,「所以在这个副本的背景设定里,是真的存在天堂地狱?天使恶魔?卧槽,还有初号引擎……一听就是好东西啊!」 乌望喉咙里滚出低低的吠声,极度不满地用耳朵甩了周末一下,接着往下看: 【……我站在那座精美的天堂中失望良久,最终将第一批实验体投放在那里。 初号引擎也被我安置在那儿,为那些偏好光明的虫兽提供充足稳定的光源,以及按照我设计的程序,创造新的实验体。】 正儿八经的记录到此为止。 接下来是几段字体斜飞的附註,一看就是后来陆续添上去的随笔: 【ps: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刚抵达百慕达群岛时,那位当地的牧师同我闲聊的话。 他说上帝之所以值得永恆的敬仰,被视为上帝,是因为祂具有不可比拟的伟力,是一切存在的缔造者。 真有意思。按照这个定义,我岂不是能算作新任的上帝?但我可从没获得过信仰。 算了。晚安吧,我精心缔造出的孩子们。 愿你们在那些天使恶魔湿热的脑中安眠,早日破壳而出。】 【pps:突然想起,天堂里满是虫子乱爬好像也不是很恰当。也许我该修改一下他们的基因?让他们能生产出致幻的鳞粉,或者翅膀在扇动时可以发出足以催眠的声波……】 【ppps:尝试失败。这些蠢虫子制造出来的幻觉五花八门,还是和天堂不搭。 从基因上着手看来是没用了,明天试试植入晶片,统一控制幻觉。】 乌望怼着周末嘴巴的耳朵终于挪开,周末立即开始倒竹筒子:「卧槽,这什么人啊?!干出这种事居然还以上帝自居?!太噁心——」 乌望又把周末的嘴堵上了,抬着爪扒拉小册子。 「活爹你收了爪子再扒行不行?」小桃操心着翻到下一页,「我知道这会儿你能听得懂我说话。」 乌望一脸的「你在说什么,小狗狗听不懂」,舔着嘴缩回在册子上勾出一个洞的爪子,没装几秒乖,又把脑袋挤到小桃前面,眼珠盯着纸页扫视。 至于收爪子?哪有狗的爪子能收的,它又不是猫。 一旁传来周末和米泽西戴的小声对话: 「小米哥,我记得狗狗都是近视眼吧?哈哥扒这么近看静态的文字,真能看得进去吗?」 「它明显被改造过,视力的缺陷被补足也很正常。」 乌望身后的粗尾巴重重敲了两下地面,蓦然回首:「吵!闭。」 实验室霎时一片安静。 几秒后,周末才恍惚回神:「草,差点忘了,这开着翻译道具呢……」 别说,你还真别说。哈哥的吠声翻成人话,还蛮好听的。 这翻译道具都是模拟的原声进行的翻译,所以……哈哥的吠声对标成人话,其实是冷漠挂的?一股子不耐,一听就是个难搞的刺儿头。 周末粗神经地陷入傻乐,乌望倒是满意于当下的安静,重新扭过头去,看小桃手上翻了页的故事书: 【……实验并不顺利。 虽然对此早有预期,但仍感到失望。 我走出研究所想散散心,却发觉今天海上下起了暴雨……让我忽然想起几年前的某天。 也是一样的暴雨,也是一样汹涌的海面。我做着勘测时忽然接到学院发来的急报,说我那位好养子摧毁了学院的安保系统,捲走大量造价不菲的仪器后不知所踪。 说实话,接到这个消息,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那孩子懂事后不久,我就意识到他将成为一个巨大的祸患。可惜那个时候,大家都对他们这一批新生儿充满期待,我提交的销毁申请被很快驳回,甚至差点被勒令停职。 我原谅这些政治家的短视,但作为一个负责的社会人,我也应当对自己的研究成果负责。于是在那之后,我陆续给那批残次品植入了控制晶片,包括我的这个养子。可惜他在出逃的那天,提前摧毁了植入晶片,不然…… 我又在想他了。 每当心情不佳时,我就会记起他站在我面前的样子,绷着一张藏着厌恶的脸问我:你这样的人,懂得什么叫做生气?什么叫做失望?一个没有心灵的人,要如何懂得什么叫浪漫? 真是叫人生气。 不过,生气究竟是什么感觉呢?我的确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了。】 这篇日记泄露出的信息比上一篇更多点,但是细琢磨吧……好像还是没提供啥有利用价值的线索,无非就是展示梅博士的冷酷无情。 乌望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眼睛眨也不眨。搞得小桃都开始琢磨了,哈哥这是不是在把线索当狗血八点档看啊? 小桃试探地翻页:「道具时间有限,我看看后面……都是实验记录。我找找啊,还有没有别的故事。」 他快速翻找起来。还没看到一半,耳边突然一「叮」。 第51页 【隐藏任务已完成。】 【任务奖励:[梅博士的研究所地图(一)]】 【是否退出副本?[是/否]】 「??」小桃迷茫抬头,看见桌台边的米泽西戴正随手将那一大箱档案册搁下,抬手脱掉浅灰色的风衣。 他的头抬也不抬,一手对照着怀表给出的版图,一手拖着挣扎不已的百手怪走到实验室的某堵墙前。 敲开隐藏手术间的大门时,小桃才勐然反应过来:「等等,你——都看完了??」 不是吧,他们连狗血故事都还没看完几篇,米泽西戴已经把那什么核心资料都破译完了?? 米泽西戴应了一声:「我的副本任务是存活十天,所以暂时还没法退出副本。刚好梅博士的报告里记录了再生手术,我想试试能不能救回米拉……小周,帮我把那边的总闸拉开。这间手术室里有一座四号引擎,一会用它做完手术,我看看剩余的能源够不够餵给卡西吃饱。」 乌望光听到一个「吃」了,耳尖瞬间兴奋抖动:「吃……!」 小桃服了:「哥你能别用这么冷的声音说这么……天真无邪的话吗?咱们少说话,啊,多看故事。」 话是这么说,往后再翻,也没找到什么故事了。 只有倒数第三页的尾端横着一句快写飞了的话: 【有人盗走了研究所内的三号机,监控没留下任何线索……该死的小偷!】 周末瞅瞅字条,又瞅瞅任务奖励,满脸惴惴:「哥,我怎么感觉……梅博士这事儿还没完啊?而且,什么叫『研究地图一』?这梅博士,难道还会在副本之间搞大型联动不成?」 第22章 小桃严谨地问了一下联动是什么意思,才摩挲着嘴角的红痣思索:「不是没有可能……之前我也下过类似的副本,最终奖励还是挺丰厚的。」 周末发出一声哀嚎,咕哝着自己玩游戏时最怕遇到复杂的关卡:「那哈哥呢?接下来什么打算?是退出副——嘶,不对。」 周末瞪大眼睛看向乌望:「哈哥你的任务是不是也是在副本里存活十天啊!那岂不是……还得蹲上整整七天?」 倒不是担心哈哥,主要是这副本撑得过七天吗? 乌望迎着目光坐直身体,舔舔嘴巴看着周末,目光坚定得像要入党:「吃。」 周末:「……」 周末:「……我把摇篮里的蛋糕拿出来吧,哈哥你等着。」 · 一个14英寸的蛋糕,足够一群人凑一起开个轰趴了。搁到乌望面前,也不过是堪够塞牙缝。 但它并不怎么习惯吃这么腻味的甜食,所以速度反而很慢。啃几口就去旁边熘达熘达,看得小桃他们心惊胆战。 当它第四次转悠到某台仪器边比划牙口时,小桃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具还能持续几个小时,哈哥要不要和我们一块看看日记本里的实验记录?」 「米泽西戴不是说,那什么引擎里的能源或许可以给你充能吗,咱们找找二号机在哪。哪怕现在充不上,也可以带走给你做储备粮啊。」 这循循善诱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像扶光,搞得乌望一脸警惕。往那些实验记录上看了几眼就果断转身,回头专心致志啃它的蛋糕。 周末给看乐了:「你看看,学习这种东西,狗都不干!」 小桃:「……」 小桃无语地看他:「它不看咱们还不是得看?快找吧,道具时间有限。」 两个两脚兽开始埋头苦读,卷得乌望连吃蛋糕都认真了几分。 舔完最后一口奶油时,周末恰好一个飞弹起跳:「找到了!!哈哥,你看!二号机在地……狱……」 周末呆呆停住:「啊……」 地狱早就被扶光给炸了,这二号机的信息就算找到了也白搭。 「……」小桃面无表情地松手,任日记本啪嗒坠落,「初号机在天堂,被扶光炸了。二号机在地狱,也被扶光炸了。这扶光有毒吧?是天生克狗吗?」 剩下的三号机被偷,也就这个留在研究所里的引擎能用。他们翻了几小时的实验记录,全是无用功。 实验室里一时充满了丧的气氛。也就乌望才炫完一整个大蛋糕,被糖分闹得有些亢奋,在实验室里东蹿西撞撒了几圈欢后扒上手术室的大门,试图催促里面的黑框两脚兽快点出来,好兑现诺言给它餵饭。 手术室的灯恰好「叮」地一声熄灭,侧滑门自动打开。 热闹得有点超乎众人想像的交头接耳声从手术室里涌出来,其中最清晰的两道声音,一个来自米泽西戴,另一个是一道温柔坚定的女声: 「谢谢您的救治。我叫米拉,是联合政府特遣部第七支敢死小队的队长。」 说话的女性穿着宽大病号服,蓄着浅栗色长髮。米泽西戴虚推着她的肩膀走出来,手里还抱着一只银白色的立方体:「不用客气,救人是医生的本职。」 他们身后居然还跟着几十来号人,出了一半就不得不再退回更宽阔的手术室,才没将实验室挤炸。 「……」乌望一步一步退到角落,冷静地看着这群嘈杂的两脚兽,没忍耐几秒就整个趴下,拿爪子烦躁地捂住脸,两只毛耳朵紧紧抿在滚圆绒软的脑袋上。 即便如此,此起彼伏的对话声依旧无孔不入,其中还掺杂着周末的大唿小叫: 第52页 「卧槽!哥你就带进去一个,怎么送出来几十个啊??不是说只是试着救一救米拉吗?!」 米泽西戴的回答依旧无损他的逼格: 「米拉的身体留存度较高,动手术前我只对救活她有信心。后续也就是抱着尝试的心理试了一下,在梅博士的数据基础上调整了部分配比……没想到剩余的残肢也再生成功了。」 乌望烦着烦着就感觉自己的尾巴被碰了一下,兇巴巴地侧过脑袋一看,是小桃。 小桃跟它一起贴在墙边,满脸木然,掀着嘴唇无声念叨了几句「这是个副本副本副本!当真你就输了」、「梅博士都能造个悬浮立方体了,还拳打天使脚蹬地狱的,米泽西戴踩在巨人的肩膀上发展一下再生技术怎么了?这很合理」,好像获得了几分冷静。 冷静了没几秒,小桃:「合理尼玛!!」 「……」乌望谨慎地将自己瘫在小桃身后的尾巴扒拉回身边。 还好,这些復生的人到底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不久就安静下来,退回手术室修整。 米拉则留在外面跟米泽西戴几个打交道:「你们知道今天的日期吗?」 这问题问得有些奇怪,小桃愣了一下,回忆着之前在怀表上看到的具体日期,报了一下时间。 米泽西戴则在略作沉思后凝重提问:「我虽然救活了你们,但你们应该也出不了研究所吧?你们无法抵挡外面黑暗的侵蚀,出去是死,留在这地方也是死。外出的梅博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到研究所——」 「没关系。」米拉的脸上居然流露出欣喜,不假思索地打断,「有人曾经承诺过我们,会在今天带我们离开,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暂时避难。」 「呜呜?」乌望歪过脑袋。 时间一过,道具失效。它又恢復成原本的哼唧怪。 米泽西戴被哼得哈特软软,忍住撸狗的冲动,继续专心提问:「什么人?安全的地方……这副……这世界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米拉脸上的神色黯淡了片刻,很快打起精神:「这个世界没有,但别的世界有。承诺我们的是一个外来者,说是能带我们去别的世界暂避。」 「……?!?」周末都忍不住回头瞪来,「还能把np……把人带去别的副……别的世界?!」 放眼他看过的诸多无限流小说,这操作都蛮新鲜的。 米泽西戴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怀疑米拉遇到了第二个梅博士:「那他既然能带你们离开,为什么非要等到今天?」 米拉流露出几分尴尬和悔恨:「因为他第一次建议我们避难时,世界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糟糕。我们都觉得他是个疯子,骗子,也不相信他外来者的身份。」 「他在离开时留过一句话,说我们会置之死地而后生……届时他会再来一次,接剩余的倖存者去避难。」 实验室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乌望左看右看,轻轻将爪子搭在米泽西戴的小腿肚子上,试图小小地催一下饭。 然而一向狗奴的米泽西戴却顶着满脸的严肃,对它说了句稍等片刻,又重新看向米拉:「他说,你们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还算准了这些士兵復生的时间。」小桃压着声音,「听起来像是具有预知的能力。你觉得,这人是npc还是玩家?」 希望是玩家。 毕竟如果是npc……一个能够在不同副本间流窜,还具有预知能力的npc,怎么想都让人有点心里没底。 一旁的周末用更小的声音询问:「你们觉得,这个预言家有多大机率是扶光?」 就像人不舒服时查o度,感觉什么病都能对号入座一下。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周末已经给扶光对了两个座儿了,就差把通缉榜上的三个常驻客统统扣在扶光脑袋上。 「我觉得这不是最重要的。」米泽西戴满脸忧虑,在乌望面前半蹲下身,一张冷脸都绷不住了,看着乌望流露出几分心疼。 如果让周末给这副画面配字,他必然会配:「心疼我崽」、「狗狗这么可爱,到底是谁谁会不喜欢狗狗?!」 米泽西戴:「更重要的是,扶光在大厅就和我们分开,在那之后他有没有离开副本?去了哪里?目的是什么?」 这和卡西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扶光对待其他人都淡淡的,唯独对卡西格外在意,还总是阴晴不定的难以捉摸? 乌望不明所以地和米泽西戴对视,半晌掏出揣起的爪子,搭上米泽西戴怀中的立方体。 不要整那些虚的,整口饭先。 米泽西戴回过神来,连忙将立方体的卡扣打开:「看看吞了这些能源够不够充满?」 「……」小桃看愣了。 既然说了「能源」,那这个立方体必然是所谓的「四号引擎」。 但这东西看起来一点都不高级,居然卡扣一摁就像个匣子一样轻松打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米泽西戴在某宝上买了个正方形金属盒,在里面手动安装了个几百瓦的大灯泡。 乌望想得倒是没小桃这么多,一看吃的直接一头扎进「饭盆」里,吞完亮得刺眼的引擎核心又开始啃饭盒。 周末发出牙疼似的倒吸气。 米泽西戴倒是一点也不心疼,直接将这颗即便不是双s级道具,也应当被视为足以改变科技进展的立方体丢给乌望:「收进怀表里。这东西可以持续产能,养一养,等以后饿了还能取出来再吃。」 第53页 「……」周末勉强将「哥你家里还缺狗吗」给吞回去,犹豫着吭叽了几声,「内、内个。」 乌望体会着腹中飢饿消减大半的轻松感,闻声咧着嘴抬头,快乐成一条萨摩耶:「汪!」 周末摸摸鼻子:「谢谢哈哥捧场哈……内个,我可能……知道扶光去做什么了?」 迎着众人倏然投来的目光,他迟疑地比划:「刚刚我不是回摇篮拿蛋糕吗?看见那显示屏上在回放咱们离开天堂时的场面。摇篮转身飞远后,我瞅见屏幕上天堂的方向闪了一下,就……按理来说,如果提供光照的引擎被击毁,那个大蜂巢应该不会再闪光了对不对?」 周末小心翼翼:「有没有可能……引擎其实没有被炸毁?扶光那么积极地抢着炸地狱和天堂,其实是想伪造引擎被毁的假相,等我们离开后再调转回去取引擎?」 小桃一愣:「……对啊!这就能解释,他在天堂时为什么那么想去地狱,去了地狱却又啥都没干就把地狱给炸了……等等!那个被偷的三号引擎!」 乌望被小桃勐然挑高的音调激得耳朵一抖,回头就见小桃沖向那本旧日记,找到三号引擎被偷的日期,又瞪向有点跟不上节奏的米拉:「那个外来客,他第一次来找你们的日期是多少?」 米拉下意识地报出一串数字,恰好和三号引擎被偷的日期吻合。 周末斗胆推测:「所以,那个外来客真的有可能是扶光对不对?毕竟这几天出现在副本里,目的不明又身份不明的就只有他了。他来这个副……来这个世界两次,就是为了引擎,还有兑现那个诺言来的。」 「那他说带n……带倖存者去避难,感觉做的是好事?」 米泽西戴耿耿于怀:「但他痛恨卡西。」 周末:「……呃。」 小桃思忖再三:「我们去天堂找他吧。就算他怀有歹心,我还有张s级的强退卡可以用,到时候带着大家一起强退副本。」 他手头上最不缺的就是道具,免死反伤强退,总能在扶光面前全身而退吧? 而且,万一扶光是友非敌呢?早点解除对方和哈哥之间的误会,也好减少不必要的内耗。 刚吃饱饭,完全不想挪窝的乌望:「……呜嗷?」 · 原路折返。 再次经歷跃迁,众人已经逐渐适应了糟糕的眩晕感。摇篮在坠毁的蜂巢面前停下时,大家第一时间做好准备,回头想喊乌望,却见哈士奇正瘫在地上伪装毛毯。 乌望懒洋洋地抱住身边的茶几,将自己不想挪窝想睡觉的心声宣之于行动:「呜呜……嗷!?」 米泽西戴一手拎起茶几,一手捞起二哈,直接跃入蜂巢被炸出的豁洞。 乌望:「?!?」 它后腿一蹬就想挣扎,然而米泽西戴已经一脚踩进旁边光道:「快点。我在地狱查过,这条通道是梅博士专门架构,直接通向最顶层的。初号引擎就设置在上帝的神座上。」 光道被瞬间点亮,无疑证实了周末的推论没错,初号引擎的确没被损毁。 在天堂的储备能源耗尽后,它作为应急能源继续供能,所以众人才能毫无停顿地藉助光道直升顶层。 「叮……」 耳边传来电梯抵达楼层时的轻响。 光道在升达顶层后忽然凝聚出实体,像一台真正的电梯一样发出轻柔的提示音,很有仪式感地滑开厢门。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梅博士那薛丁格的浪漫主义情怀。 柔和的圣光扑洒入眼……伴随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血。 浓稠温热的血水在地面上缓缓流淌。 鲜红铺满了圣洁的天堂,人类死不瞑目的头颅在血泊中滚动,其中一颗骨碌碌撞到周末脚下,面朝上露出一双布满血丝,近乎瞪出眶的眼珠。 「……」周末膝盖一软,差点直接出熘到地上。 大量的无头尸首横呈在天堂的玉阶上,神座边只有两道身影还是站着的。 其中一个倚靠在神座的扶手上,哼着歌摇晃着手中沉甸甸的、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枚的怀表,满殿血泊中,唯有他身上的西装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但那不是扶光。 他们千里迢迢赶回来找的人正站在神座前,背对着他们。 圣光从前上方的虚无处投落,笼罩着他,沐浴着他,透过他高大的身影投落在血泊中,拉出长长的倒影。 血水顺着银白的长髮滴落而下,那条原本束缚在他手臂上的锁链垂落下来,蜿蜒在他的双手之间,闪烁着柔和的、金银交织的熹光。 可也正是这条笼着柔光的锁链,生生制造出了这满地伏尸。 但这并非最让周末感到寒毛直竖的,更加悚然的是,神座的右上方正漂浮着一片薄雾,雾中朦胧地投射出几人的身影——正是僵立在光道前的他们。 「草。这变态,该不会一直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吧?」小桃盯着扶光低低地啐了一句,将目光移向那个把玩着怀表的西装男。 他飞快稳住神情,上前一步打招唿:「拍卖张,你不呆在你那个宝贝拍卖行里,跑来黑塔副本干什么?」 拍卖张满脸无奈地摇着头嘆息:「总有些事,得我这个行长亲自来办。比如这台漂亮的引擎——我的手下告诉我,它至少是个双s级的道——」 第54页 血泊上掠出一道悠长的水痕。 所有的剧变仿佛都只发生在那一秒——甚至是那半秒。 小桃的血瞳精准地捕捉到,原本挂在米泽西戴手臂上的乌望在眨眼间掠过大半圣殿。 森寒的獠牙即将咬住那颗初号引擎,又被一条蒙着微光的铁链牢牢抵住。 扶光微垂着眼睫,漠然的目光居高临下的睥睨而来,和乌望幽蓝色的眼眸对视:「自寻死路。」 「……」乌望的喉咙中滚出低沉的威胁声,黑色的唇线兇狠龇开,衬着雪亮的獠牙,像游弋于海底,无声张开巨口的白鲨。 米泽西戴注意到小桃藏在背后的手正沖他勐打手势,不动声色地拽着周末贴到他身后:「怎么?」 小桃保持着表面微笑,头也不回地从唇缝里挤字儿:「准备强退。」 「?」才重新捡回胆子的周末一愣,「这……哈哥和扶光势均力敌,咱们仨打一个西装男还打不过?」 「……」小桃看起来想翻白眼,「你以为在这破游戏里开拍卖行,行长是靠什么镇住场子的?每天把自己的西装熨烫得很整洁吗?」 他带着几分不甘:「……我的技能并不适合战斗,咱们……现在打不过他。一会儿我发动道具卡,米泽西戴,你把哈哥拽上。」 ——这些背后的小商量,并没有落入正在对峙的双方耳中。 又或者,即便听见了,他们也并不在意。 滚烫的锁链翻绞住脖颈,乌望的利爪紧紧贴在扶光颈侧的大动脉边。 对方有力而急促的心跳顺着肉垫传入神经。 乌望死死瞪着眼前这双瞳仁竖立,宛如蛇类的金瞳,看着对方渐渐靠近,压低声音:「这一次,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烫如炙铁的锁链骤然缩紧。 在窒息与骨头碎裂的疼痛传来的同时,乌望的爪刃毫无犹豫地割开了对方的颈侧。 温烫的血喷溅而出,乌望听到对方带着疑惑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后它的脖颈从锁链间倏然滑脱。 那条垂落的锁链像攀援的藤蔓一样缩回扶光的袖中,将对方紧紧束缚住,金银交织的熹光瞬息间转为熔铁般的红。 它趁机直扑而下,将那只初号引擎叼住。米泽西戴的手几乎在同时搭上它的嵴背,将它拽入一片剧烈的晕眩。 强退出本的感觉和摇篮跃迁差不多。 乌望最后抬头望了眼神座的方向,看见扶光被锁链困束在原地,唯有头微微歪了一下。 他脸上是纯粹的惑然,甚至带着几分委屈,像是个不知道自己为何被罚,但仍乖乖站在原地的孩童。 但当对方撩起眼皮,那双蜜金色的眼睛向它扫来时,那种脆弱纯真的幻影就被击得四分五裂。 他立在血泊中沖它微笑,淡色的薄唇无声做着口型: *等我* 第23章 眼前骤然一黑。再恢復视野时,大片的明黄色映入眼帘。 这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油菜花田,一条长而宽阔的柏油公路贯穿南北。 他们四个歪七扭八地凑在一起,正站在公路旁边。 乌望叼着引擎,敏捷地跃下地面,活动了一下脖颈,确认没啥毛病,便仰起头左右张望了一下。 周围不知为何围聚着百来号人,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手上或身上揣着怀表,显然也是玩家。 如果放在平时,不喜欢热闹的乌望肯定早就有多远闪多远了。 但眼下的情况比较少见,这么多的两脚兽聚在一起,居然没一个人说话?公路上安静得像是只能听见风声。 所有人都隐隐避开了某个方向。 侷促或焦虑地调整站姿时,目光也总悄摸摸地往那个方向看。 乌望将吃饭的傢伙珍惜地藏进怀表里,也好奇地往那个方向眺望。瞧见田埂的某块高石上坐着一个人,披着深灰色的兜帽斗篷,浑身上下只有一双手露在外面。 那双手生得白净清瘦,筋骨分明。 一柄缀着红色璎珞的飞镖在修长的指尖打转,镖尖反射着翠绿的光。 周末又开始用气声批发卧槽:「这谁啊?逼格那么高,大家都避着他还不敢说话?」 本来刚出副本,周末还想跟小桃几个捋一捋扶光到底是什么情况。话刚到嘴边,就被眼前的场面震住,说话的声音都下意识夹细了。 「这个我知道。」米泽西戴推了下眼镜,「他是逐夜者工会的玩家,名叫佚名。据说有不少玩家都死在他手里,而且不是简简单单的被他杀死,是被他逼疯,自尽而死的。」 「……」周末一句「他看起来好酷」顿时卡在嗓子眼,僵了半响,干笑一声,「那他坐在这儿是……要干什么呢?等人?」 「应该是。」米泽西戴不愧为狗奴,看到这种能止小儿夜啼的传说级人物,也只是淡定地蹲下身,检查乌望的脖颈,「这些人都是来接队友的。不过……」 他们註定要空等一场了。 乌望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两脚兽们露出混杂着低落和同情的神情,粗厚的尾巴犹豫了一下,轻轻圈了圈幼崽的小腿。 周末从毛绒绒中汲取到了一丝安慰,振作起来:「那这个佚名……也是来等队友的?是那个叫杰克的亡灵法师吗?就是咱们之前在地狱里遇到的那两具尸体的主人——那两个牛仔兄弟也提到过什么杰克——」 第55页 他看米泽西戴像是还没什么印象的样子,绞尽脑汁:「就是,小桃哥说他总喜欢把收服的亡灵随意大小丢的那个!」 「哦,他啊。」米泽西戴一秒想起,并流露出不贊同的神色,显然对这种随意乱丢东西的不负责行为很不能接受,「有可能——」 他的话音未落,左前方不远处忽然闪出一团淡光。 周围等待的人纷纷期待地望去,又在确认不是自己要等的人后失望地回头。 唯有乌望等人,在看清那两道身影的瞬间绷紧了身体:「——汪!」 「……」扶光居然没有反应。 他安静地垂着头,淡色的睫毛因闭眼的动作显得更加浓长,静静伫立在拍卖张身后的样子,像是一具安眠的傀儡。 拍卖张循着犬吠声望过来,像是心情很好似的沖他们笑了一下,随后反手打了个响指。 「……」扶光依旧闭着眼,无声跟上了拍卖张的步伐。 「……」乌望震惊到失去反应,尾巴都定在空中忘摆了,盯着这两人在玩家们逐渐震惊的眼神中,径直走向佚名。 「逐夜者还真有契约精神,本以为像你们这样的大人物,都会踩着点——甚至是迟到呢!」 拍卖张夸张地展开手臂,像是想给佚名一个热情的拥抱:「没想到,你居然提前来了。」 「起开。」坐在高石上的人转了转手里的飞镖,声音听不出性别年龄,倒是能听出毫不客气,「谁说我是来见你的。往边上稍稍,你跟我们逐夜者的交易,半盏茶后才开始呢。」 拍卖张居然也不生气,依旧笑得不见眼睛:「那你就是来接队友的?那还真是可惜。这个副本活着的玩家,如今都已经站在你面前了,没有你们逐夜者的成员呢。」 「…………」 坐在高石上的人终于动了。 他抬手揭起小半兜帽,露出一双锋锐如刀的单凤眼,墨色的眸子裹挟着讥讽和寒意,扫向站在高石下的市侩商人:「你说梦话呢,拍卖张?知道我在等的队友是谁吗?」 「杰克啊,那位大名鼎鼎的亡灵法师。」拍卖张很自信,「我在本里发现了两具受杰克操纵,身体上烙印着金币纹路的亡尸,你在等的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佚名眼底的讥嘲更浓了:「有没有可能,杰克是半个月前进的本?」 「……」 现场的氛围一时变得分外紧绷。 周末看得直咽唾沫,一直到乌望扫了他一尾巴,他才勐然回神。转过头就见小桃正跟米泽西戴发着邀请:「你确定不加入红丝绒,要继续一个人单着走?你舍的得哈哥吗?」 米泽西戴眼里写着不捨得,口中还是很坚定地拒绝:「我更习惯单独行动。」 他抬手看了下自己的怀表,语速匆匆:「这次没想到能提前出来,刚好能赶上另一个我看中的本的开放时间。我先告辞,有事随时联繫。」 他是真的很赶,都没等小桃回话,就调着怀表唰的一下传走。 留下小桃把玩着手里的红色信封,一张揣进自己胸前的口袋,另一张递给乌望:「哈哥叼着。这是去我们小队的临时传送锚。」 乌望「呜呜」了两声,伸爪扒拉了下周末的裤腿。准备让周末继续做它的帝王坐骑,抱着它省点儿力。 小桃却把它拉开了。 「哈哥。小周不和我们一起走。」 「?」周末手都伸一半了,闻言愣住,「为什么不一起?……哥你不会是事到临头要毁诺吧!说好了让我加入红丝绒的呢!!」 他年纪不大,一急起来声音就变得尖细,引得周围的玩家纷纷侧目。 哪怕是高石上的佚名,都有些意外地偏头看了眼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在他在的场子上大声喧譁。 拍卖张倒是因为之前的嘲讽有些挂不住脸,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被周末拉走,赶紧冲着身后的扶光低喝了一声:「还不快走。开车去,还指望老子给你做司机啊?」 「……」扶光毫无波澜地脚下一转,走向公路远方停着的红色超跑,很快便被拥挤的人群遮挡了身影。 乌望收回瞪视扶光的目光,仰起头,接着瞪视眼前这两个快吵起来的两脚兽。 ——之所以是「快」吵起来,是因为在吵吵的人只有周末,小桃一直神色复杂地把玩着手中的信封,一直到周末哐哐说了一大堆,眼泪都快急出来了,才淡淡开口:「之前答应你,是开玩笑的。你已经有组织了,小周。」 「不,是周末。」 「……?!」 围观的人群霎时停滞了动作,仿佛连唿吸也一併停滞了。下一秒,如同水入油锅般炸开: 「周末……安魂曲!是安魂曲!」 「你还喊个屁啊,快他妈走!」 「传送道具呢,你放哪——草,我直接进副本躲躲!」 三秒种。 足以让整条公路上的百余号玩家撤得干干净净。 也足以让周末从义愤填膺到惊惶茫然。 「什……什么安魂曲啊,」周末声音都哑了,看得乌望忍不住低叫了一声,瞅着幼崽有点心焦,「小桃哥,什么意思……啊?」 「……」小桃的目光落在周末脸上,指腹摩挲着嘴角的红痣,像是在凝视对方,又像是在走神。 片刻之后,他才向着周末伸手:「差点忘了。刚见面时给你做的伪装还没卸,难怪你的同伴没认出来。」 第56页 乌望又低低地吠了一声,看着周末身上的伪装渐渐褪去,看着周末慌乱迷茫之余,像是逐渐想明白了些什么。 「……这才是你对我用易容卡的原因吗?」 周末低着头:「不是害怕铆钉皮衣割破皮囊,是怕有人认得我的脸。」 从乌望的角度,能清晰看到周末眼底泛着一层孱弱的水光,脆弱单薄得令人心碎:「难怪。」 「难怪我最初求救的时候,小桃哥你一点都不想帮我。」 「难怪我们和米泽西戴初见,我想介绍自己的名字,你却故意打断,还开始喊我小周。」 周末勐然开头,梗着脖子,死死瞪着通红的眼睛:「我还以为,是你终于跟我亲近了,不像一开始那样,一点都不待见我了。」 乌望安抚性地圈了圈周末的足踝,不过实际意义并不大。 高石上的佚名终于一跃而下,缩地成寸,几步便迈到周末身边。跟着乌望一起左看右看,几秒后忍不住为小桃发声:「你也别瞪人家了。小桃对你还不够菩萨心肠吗?」 之前对着拍卖张,佚名态度冷硬。此时主动搭话,语气却活泛起来,乍一听竟像是普通人间随口闲聊: 「之前你跟小桃一起下本,合作得好好的杵人家一刀。杵完了还不够,还得一路跟着人家的担架开嘲讽……换成是我,你早死七八头十次了。你也就是幸运,惹到的是好心肠出了名的小桃。」 佚名抬手握住周末的肩膀:「别瞪了!你捅别人一刀,人家还在这个本里好心帮你做伪装。你这个欠人情的,怎么好意思把眼睛瞪得比恩人还圆的?走了走了,回去帮你补过生日。——对了,家主给你做的蛋糕,你吃到了吗?」 「……」一直硬得像块石头似的周末终于有了反应。 他迟钝地慢慢转过头,脸上流露出几分困惑:「家主……做的蛋糕?」 「是啊?不认你以为摇篮上的蛋糕是怎么来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系统好心帮你做的?」佚名像夹一只落汤小鸡崽儿似的夹住周末,「别搁这儿梗脖子了,我得赶紧把你送回工会,后面还有生意要做呢。」 这语气听着不像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传奇人物,倒像是焦头烂额于工作、还得接送孩子上下班的家长。 乌望歪了下脑袋,对这种语调非常熟悉。毕竟在桑尼公司时,它就时常听这种对话发生在实验室里。 周末同样因此感到了几分熟悉,但仍旧警惕地想往后退:「你别当我傻!摇篮是系统给我的任务奖励,你们怎么可能把蛋糕塞进任务奖励里?」 「……这种解释,真的要每年都做一次吗?」佚名摇着头很小声地发了句牢骚,深吸一口气,「这跟你的技能有关,不是很方便在公共场合谈及。」 「唉,别磨蹭了小祖宗。虽然你不记得所有和我们有关的事,但对于自己的身份,你应该也早有猜测,不是吗?线索太多了。比如,副本任务。」 佚名把玩着手里的飞镖:「这个破游戏是挺混帐的,但还算公平。一个真正的新手,不会接到高难度的任务。」 「可你呢?你接到的任务是什么?你在发觉自己的任务和其他人的任务不同时,难道没考虑过自己可能有问题?」 「……」周末不吭声了。 他的确考虑过。最初还因为担心受到小桃的怀疑,没敢直说自己的任务,就连提醒小桃这副本里可能有地狱的存在,也只敢旁敲侧击。 ——结果人家一早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也不奇怪。 毕竟是捅肾之交,小桃隔着墙也不会认错他这个倒霉仇人。 他垂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悲郁情绪中。 佚名则像个孩子打架,被请到学校的家长,一边给小桃道歉一边给小桃道谢,身上最后那点儿神秘都被这种接地气的行为打破了:「……别的不提,我是真没想到你还会主动出手帮周末。日后红丝绒有什么需要,欢迎跟我们逐夜者工会联繫。」 乌望:「汪!」 幻视了一些提着营养液看望老师的家长。 每年它都会在桑尼公司名下的精英学校里看到十来波。 佚名微微顿了一下,态度变得稍微认真了一些:「尤其是那个拍卖张。」 佚名短暂地蹙了下眉心:「他的技能有点难对付,我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如果知道今天会碰上他,家主肯定不会只派我一个人来接周末这个小拖油瓶儿。好在他没有纠缠的打算……你们在副本里没跟他对上吧?你的技能不适合战斗,日后如果真的被他针对,跟我联繫。这是我们欠你的。」 「……」周末怔怔地听着,感觉很疑惑,头脑有点转不过弯。 毕竟在此之前他听到的有关逐夜者的评价,大多不是什么好话。本来他还觉得自己这是要入魔窟了呢,怎么现在听着……好像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 乌望也舔着嘴坐了回去,感觉幼崽就算跟着这个灰斗篷离开,日子也不会难过。 倒是小桃,一边应着佚名的承诺,一边将视线在乌望和佚名之间打转。 又出现这种情况了。 哈哥这么大一条挂着怀表的狗,佚名这么个通缉榜上的顶尖杀手,居然跟完全没看到哈哥似的。 乌望被小桃一下一下看得很茫然,没仰头回视多久,就无聊地收回视线跟自己的尾巴打架。等再抬头时,佚名和周末已经被小桃打发走了。 第57页 乌望汪地一声站起来,马后炮地表演不舍。 小桃愣是给看笑了,伸手把自己兜里的红信封塞给乌望,又将那封乌望叼了一半就忘记,掉在地上灰扑扑的信封捡起来自己拿着:「走,哈哥。带你去看新窝。」 公路上微光一闪,彻底变得空无一人。 十数秒后,不远处的油菜花田里,一辆红色的超跑逐渐褪去隐形的伪装。 拍卖张木着脸从后座上滚下来,站到前门边敲了敲:「活爹,祖宗。人都走光了,您还坐这儿装司机呢?您会开吗?」 有些人就是天生当大爷的命,价格不菲的超跑买了也是他当司机。 他忍了又忍,还是倍觉丢脸地问:「老闆,你亲自下的本,肯定认出周末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丢脸不就是你丢脸——」 扶光一道眼神扫过来,他顿时把后续的话生咽了回去,没敢再吱声。 扶光脾气好的时候,他还敢插科打诨,脾气一糟,他是连屁也不敢放一声。 毕竟他的命还捏在对方手里,而对于他这样的亡命徒来说,没什么是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了。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 拍卖张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开始回想,扶光这混帐交给他的任务他有没有漏做的。但想来想去,打从进本后,扶光也就联繫他做了两件事。 一个是抓百余名通缉犯带进副本,还有一个,就是联繫逐夜者的佚名做生意。 两者他都完成了。硬要说的话……可能……也就是他完成得慢了点?被扶光催了几次? 不……不至于因为这个弄他吧? 拍卖张不是很安心地胡思乱想,又等了片刻,花田中传来规律性的脚步声。 车后门被打开,才离开不久的佚名坐进来:「来吧,开始我们的交易。」 「你们买下了我两个小时的时间,想要杀谁?」 「……」扶光掀起眼皮,从后视镜瞥了后座一眼。 拍卖张立马识趣地代为开口:「不是雇你杀人,是雇你检查一件事。」 「拍卖行里有关于你的资料,佚名。你的技能是[心魔],可以窥伺并利用人心的罅隙。那些被你逼疯的人都是死于自己的心魔手中。」 佚名漠然回视:「所以呢?」 拍卖张举起双手耸耸肩:「我可没有恶意,只是说一下前情提要。我这次想做的交易,和你的技能有关。」 「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有没有心魔,如果有,能不能拔除?」 「……?」佚名似乎是头一回遇上这种委託,「可以,让他不要抵抗。」 灰色斗篷下,一道影子从阴影中无声分离出来,攀上扶光的肩膀。 扶光的手搭着方向盘没动。还没过几秒,那抹影子触电般的勐然缩了回去。 拍卖张差点看成眼前掠过一只大耗子:「不是,你这技能怎么一惊一乍的?他——怎么样?」 佚名没吭声。 拍卖张:「???」 拍卖张:「你说话啊,知不知道你的两个小时很贵!」 佚名依旧没吭声。 倒是扶光慢慢回过了头,看向后座几不可查战慄着的逐夜者:「你探了我的心魔,应当知道我没有随意杀人的癖好。我找你,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拍卖张给干懵了。心想什么意思?难道是佚名探扶光心魔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才吓得不敢说话? 他顿时也不敢说话了,安静如鸡地等待佚名整理好思绪,重新开口:「你想问……哪段时期的心魔?」 拍卖张:「?」 怎么,还要给他老闆的心魔划分个青春期成年期吗? 「进最近这一个本时的心魔。」 扶光回答得出奇的认真,不带丝毫威胁之意,简直像个正儿八经问诊的病人:「在此之前,我都能凭藉自己拔除或者压制心魔。但这一次……我在副本里做出了过格之事,任凭冲动压倒理智,差点铸下不可挽回的大错。而这错误的后果,是我完全无法负担的。所以,我才想找你帮忙拔除。」 「但是……」佚名斟酌着说,「你没有感觉到吗?你的心魔已经被拔除了大半,而且这一次拔除,就发生在副本里。你……仔细想想?大概是从哪个节点开始,你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越过理智思考了?」 佚名想了想,更换了一个思考的角度:「或者想想,副本里有什么东西,是具有吸收心魔——或者吸取负面情绪这种功能的?」 「……」扶光默然垂下眼,手指搭在袖间的锁链上轻轻摩挲。 肯定不会是天堂自带的净化buff。 毕竟他就是在天堂第一次失控,差点将小桃那几个和狗同行的玩家冲动杀死的。 也不可能和地狱有关。他在那里居然做出了「用即将孵化的小恶魔卵设计一条狗」这种事。 那还能…… 扶光忽地一顿,想起某个此前未曾在意过的细节。 第一次从地狱折返天堂时,乌望的飢饿值曾经毫无缘故的暴降。 小桃要它吐出刚刚吃下去的东西,乌望却什么都没吐出来,最后不了了之。 现在细想,在乌望的飢饿值暴降前,的确曾用爪子划破过他的皮肤,沾过他的血…… 虽然在那之前,乌望也曾攻击过他数次,但最开始的几次都是幻术,实际上并未伤及他。 第58页 只有在地狱的那一次,他没用幻术,想着乌望的爪子不可能破开他皮肤的防御,所以直接赤手去拦,却没想到真被狗爪划开了皮肤。引得他还自我怀疑良久…… 而在那次之后,他的确没再做出纵容冲动覆盖理性判断的行为。 他放弃了立即杀死乌望的傻逼选择,转而借着投喂,给乌望埋入可以随时定位、监视的无害型道具,后续又多次出手救狗救人。如果不是最后乌望自送上门,又当着他的面抢夺引擎,他不可能再对乌望出手。 扶光慢慢在心里復着盘,越想越确定就是那会儿被拔除的心魔。尤其是乌望是有点特殊在身上的,别的不提,它那双幽蓝色的眼睛…… 「咳,咳!」拍卖张实在憋不住勐咳了两下。 扶光可能不心疼,但请佚名,可都是从他拍卖张的兜里掏的钱啊! 哪能像这俩人这样,你沉默一会我闭麦一会,宝贵的时间就这么浪费过去了? 扶光回过神,瞥了他一眼,依旧没有如拍卖张所愿的尽可能压榨佚名的价值,让拍卖张花的每一分钱,每一个道具都物有所值,而是抬手轻叩了一下虚空。 一团朦胧的薄雾浮动而出,可这次却没有映出任何画面。 「嗯?」本来在干着急的拍卖张也愣了一下,「老闆,你结束监视了?这道具,怎么不放画面呢?」 「……」扶光紧紧盯着雪白一片的薄雾,「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拍卖张也恨不能把自己扇成个哑巴。听听刚刚他问得那叫什么话! 扶光既然会召出道具看,就说明肯定没主动结束监视。那这道具白花花的一片,说明什么?说明对面的人设法切断了监视啊! 只希望这活爹不要迁怒于他…… 前座传来哐当哐当两声硬物撞击声,拍卖张打了个颤抬头望去,瞅见两个眼熟的方形匣子:「这是……那个失窃的三号引擎?原来是被你拿走的!」 他一贯能屈能伸,心里骂活爹,嘴上说好话:「不愧是老闆,这个副本里,有价值的东西也就是这四个引擎了。您一个人就拿了一半——」 「剩下两个在一条狗的手里。」 扶光脸上重新挂起了温和的笑意,笑得让拍卖张直发毛,「你觉得我和一条狗平分秋色,是一件很值得夸耀的事吗?」 「……」拍卖张决定从今天开始修闭口禅。 佚名倒是又找回了刚上车时的冷静姿态:「你的心魔,我拔除不动。不过你们花了钱,也不能让你们无功而返。还有别的工作需要我做吗?或者点名公会里的其他人也行。」 扶光轻轻叩散那团薄雾:「你们公会里,有人的技能是鑑定宝物吗?」 「你想鑑定什么?」佚名显然是不想重蹈这一次翻船的覆辙,细问了一句。 扶光微顿了一下,摸着腕间的锁链:「我有一个法宝,最近好像不太灵光。杀其他人时没有任何问题,唯独在杀卡西时,它时灵时不灵。一会让杀,一会又不让杀。」 佚名:「……」 他其实挺想问卡西是谁的,不过这涉及到客户的隐私。而他今天窥探到的隐私,已经足够让他走不出这辆车了,完全不需要再添砖加瓦:「我们工会的鉴宝师只能鑑定宝物的功能,鑑定不了故障。」 扶光陷入沉默。 佚名看似随意地转了转手里的飞镖:「拍卖张的拍卖行里本来就有鉴宝师,你可以让他们看看。我这边……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佚名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中的暗器,心近乎提到嗓子眼。 然而坐在前排的银髮男子只是随意地点了下头,就懒散地靠回座位,似乎并没打算对他动手。 佚名绷紧着神经,推门下车。 反身关上车门时,眼前倏然掠过一道光凝作的长弦。 时间在这一瞬被拉得很长。 他因此能够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记忆、甚至是指腹处因为用力而被暗器压出的白痕,都在随着时间的回溯而被一点点抹消。 他在这种恍惚且身不由己的状态中依稀听到几道不同的声音,唿唤着相同的名字: 「扶光!」 「扶光君……」 「扶光?好名字。是取自谢庄的《月赋》吗?『日以阳德,月以阴灵。擅扶光于东沼,嗣若英于西冥。』」 那些声音有的苍老持重,有的年轻豪爽。有的承载着殷切的期盼,有的带着纯粹的敬重。 他在回溯的时光中一边听,一边忘。 直到时间退回到相遇的起点。 清风吹拂过油菜花田,盪出层层金浪。 佚名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向他要见的客户,顺便思考如果拍卖张要藉机发难,他得怎么应付对方那个麻烦的技能。 脚前忽然掠过一只贼眉鼠眼的猹,佚名顿了一下,避开这只没长眼的小动物。正欲继续前行,胸口忽然一悸。 一种古怪的既视感令他顿住脚步,又在几秒后骤然加快步伐。 田埂边,原本按照约定应该停着一辆红跑的田地空荡无物,只留下油菜花被停留在此的跑车压折的痕迹。 「……」佚名茫然地在这长方形的压痕边停驻,不明白自己刚刚在激动什么,难道是预感到了自己会被客户放鸽子? ——不对,压痕边放了东西。 第59页 佚名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谨慎靠近,看见那里躺着一张字条,被一粒石块压着: 【交易已经完成,报酬会原价奉上】 清风再度拂面。 这一次,佚名感受到的不再是田野的清香,而是被风吹透的冷汗。 ——什么时候完成的交易?他为什么不记得?刚刚那种古怪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我的记忆被动过。」佚名自言自语。片刻后困惑地一歪脑袋:「但他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这件事?挑衅?」 他这一下歪头,垂落的动静和角度十分之奇怪。 不像是活人,倒像是一具傀儡。 黑色的阴翳缓慢包裹住身躯,融化于阳光中前,它瓮声瓮气地念叨了一句:「必须告知本体。」 轻风卷着细碎的花瓣飘飞而起,掠向远方。 更遥远的公路上,拍卖张正开着红色超跑风驰电掣——但是神情有那么点苦逼和悲愤。 他妈的。 扶光这个活爹。 知道他为了请佚名出马,许下了多少报酬吗?!居然等了不到一分钟就说算了走吧,还让他照常把报酬转给逐夜者! 拍卖张:「@#¥@#¥@」 一百句脏话拥堵在心头,然而到了嘴边就变成:「老闆。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扶光应了一声:「什么?」 拍卖张:「您那个手上,是被狗咬了吧?需不要打狂犬病疫苗?」 扶光:「……」 拍卖张听见后座的扶光似乎心情很好地笑了一声,语气温和似水:「拍卖张。问你个问题。」 「假如我的法宝能够逆转时间,每一次把你打得半死不活,都能再逆转回原点。」 扶光的神情看不出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话:「你猜一猜,你现在已经被逆转了多少次?」 拍卖张:「………………」 拍卖张:「老闆我错了。」 扶光的确就只是开个玩笑,他还没闲到会为了泄愤对拍卖张的人反覆使用晦朔:「别叫老闆。我说过,不习惯听这个称唿。」 他垂着眼捋动腕间的锁链,原本覆盖在身上的术法悄然褪散。 原本柔顺垂落的银色长髮被高高束起,拢于一顶金质发冠中。发冠尾部飞挑,微微向后,垂下两道长长的冕旒。 挺括的西装化为金丝纹云的白色大氅,拢住交缠于他衣襟外的锁链。 「……」拍卖张搞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穿着古装坐超跑的,还非要他买红色的超跑。 妈的。活爹。 穿着古装坐超跑,不是有病就是骚。 他在心中疯狂腹诽,但明面上还是只敢低声下气地询问:「您看,咱们在这条公路上也开了挺久了,您要不定个目的地,咱们传送过去?」 眼前的油菜花田、柏油公路,虽然真实无比,但毕竟只是游戏虚拟出的场景。 如果真要这么没头没尾地往前开,就算把跑车开废了也见不到这地图的边缘。 后座半晌没有搭话。 拍卖张困惑地借着后视镜窥探,看见某位祖宗正懒洋洋地靠坐在后排,左臂搭在轿门上,虚撑着下颌,蜜金色的眼睛毫无避讳地望着天空中的太阳。 拍卖张:「……」 盯着太阳看,怎么不把你看瞎呢。 无名火腾腾往上冒,可再看一眼,又被那双剔透得像是蜂蜜中流淌着阳光的眸子,那张被光眷恋亲吻着轮廓的脸嗤嗤浇熄。 ——都说找对象要找好看的,这话真不是没有道理。 长着这样一副面孔,这上司再活爹他都能多忍几年。 拍卖张心平气和:「老闆……扶光君,敢问咱们下一步去哪儿?」 扶光收回视线:「回拍卖行。找鉴宝师。」 第24章 中转站h500852,aka红丝绒据点。 乌望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撒腿疯跑,十秒钟后,又默默走回来,在小桃面前坐下。 小桃莫名从一条狗的眼里看出了同情、失望、狗不嫌人穷等诸多含义,忍不住为他们佣兵小队澄清:「红丝绒拢共就只有4个人,现在加上你,五个。有这么大一栋别墅,条件已经不错了。」 「呜呜。」乌望坐在原地,目光依旧很同情。 它回忆起桑尼公司的实验室,哪怕是一间子实验室,都比这个别墅要大。 区区三层小楼,在子实验室面前小得就像压缩饼干遇到婚礼蛋糕一样,眼前的两脚兽平时就住这种地方吗? 乌望当然不是在挑剔自己住的地方小,毕竟一条狗,往哪儿一躺不是睡? 可这个据点,这个中转站,除了建立别墅的这么一小片区域,院墙之外都是虚无,这让它以后怎么遛自己? 小桃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实在不行,咱们就多下副本吧。能落进玩家手里的中转站,基本都是这么个大小。我们手上的这个中转站,已经是私人中转站中最大的一个了。」 乌望哼哼唧唧,丧眉搭眼地避开小桃的视线左看右望。 小桃愣是给看笑了:「你别不信,要是还想建更大的据点,那就只能建到副本里去。」 「逐夜者、拓荒者这两个最大的工会就是这么干的,之前那个拍卖张的拍卖行,同样也建在副本里。」 「我们小队的人吧……不是很喜欢回到休息的地方还得绷着神经,所以没凑这份热闹。」 第60页 小桃迈开步子,领着乌望穿过前院,顺道指着本该是花圃的地方介绍: 「小队里只有一位女士,而且也不在意花花草草,所以院子里没种什么植物。地上堆着的都是她从各个副本里搜罗来的机械零件,还有义体、机甲。」 大量义肢、枪.支堆垒在地上,三四台小型机甲憋屈地挤在在院子角落,将本来也不大的院子占了个满满当当。 这些道具,如果送进拍卖行里,绝对能被哄抬出令人咂舌的价格,如今却被毫不在意地丢在院子里吃灰。足以证明红丝绒的财力和实力,的确不是因为没钱或实力不够而屈居这个小地盘。 「别墅一共七个房间,一楼刚好有一间空着。」小桃推门而入,走到那间空房前停下,「哈哥,以后这就是你的新窝了。」 乌望连蹿带跳地呲熘进门,短短十来秒就在房间里窜了几圈。床上、书桌上、沙发上的铺盖摆设被霍霍得一团狼藉,看得小桃表情凝固。 ……好。要记得提醒老大这次回来以后多带点塑料杯碗,还有耐造的家具…… 对了,老大呢? 「呜!」乌望伸爪踩了下小桃的鞋尖,龇开牙露出嘴里的字条。 它刚趁着小桃精神恍惚的时候去客厅里巡视了一圈,在玻璃茶几上捡到了这个。 小桃伸手抽出字条,眯起眼辨认老大潦草得像屎一样文字: 【去看一眼通缉榜,下午回来】 落款时间,是昨天。 小桃:「…………」 那不是应该昨天下午就回来了吗?李迩你踏马又在外面惹什么祸?! 小桃一个深唿吸,再一个深唿吸,眼角的余光看见乖巧坐着的乌望,忽然反应过来,二哈为什么让他初见面就心生亲切…… 他养了一帮人形二哈这么多年啊!!能他妈的不亲切吗?? 乌望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两脚兽脸像霓虹灯一样红的绿的青的紫的都走了一遍,最终定格在黑上:「……走。跟我去找老大。刚好给你置办些日用品。」 · 游戏给玩家提供的私人中转站很小,但公共的中转站却设置得很大。 李迩所说的通缉榜,建设在一个以中世纪为背景的公共中转站里。玩家一般将这里称为「酒馆一条街」。 「……因为整个公共中转站就是一条中世纪风格的长街,街边又全是酒馆,」小桃边引路边给乌望解释,也不在意乌望能不能听懂,「所以这个混称其实还蛮贴切的。」 乌望闷声不吭跟在小桃身后,不乱窜,也不叫唤。一双三角耳又扣在毛脑袋上,试图隔绝外界烦人的吵闹。 它的确不喜欢人多或者太热闹的场合,所以平心而论,红丝绒那栋一整个世界只有五个人住的据点,还是挺合它的喜好的。 走到街口,他们忽然被人拦了一下: 「草,哪来的疯子,开着吸血鬼的卡往公共中转站里钻。你想干什么?搞恐怖.袭.击啊?」 小桃寒寒地看了那人一眼,脸色还真像是来搞袭击的:「我一直都这样。」 那醉汉很快被同伴半揽半拖着拽开,走远时还能听见他们的低语: 「你居然不认得他?是喝醉了还是真没常识啊?嘴角落着红痣,娃娃脸,走到哪儿都开着吸血鬼卡……那是红丝绒僱佣小队的小桃!开吸血卡是他的常规操作。」 「……啊?可我听说的小桃,好像是个烂好心的圣父啊?总觉得是个软和性子……怎么会『走到哪儿都开着吸血鬼卡』?这卡开了之后,不是会理智崩盘,见谁杀谁,敌我不分吗?」 「嗐……听说,他以前重伤昏迷过一回,从前的记忆都没了。打那之后,他为了能让自己在极端环境下保持清醒,就一直拿吸血鬼卡磨自己的意志力。这不?后来安魂曲拿刀子捅穿他肾脏,他被红丝绒抬走的时候都没晕,你想想那个意志力!」 「嘶……那他应该挺能抗幻术的……不对!还是不对,哪有人为了磨自己的意志力,用吸血鬼卡磨的啊?这也太疯了吧!」 「唉……能进红丝绒,能和李迩那群疯子混在一起,他能有多正常?你就想想,换成是你,在这破游戏里浮浮沉沉十来年,好心还总是被捅刀,你能像他一样,继续对每一个向自己伸手求援的人提供帮助吗?」 闲言碎语很快淹没于人潮。 乌望抖了下耳朵,仰头看向小桃,发觉对方依旧是刚出门时的那副表情,好像并不在意被人评价成疯子、精神不正常。 相比之下,他更在意的是:「李——迩——你踏马的又捅了什么篓子?!」 乌望海拔太低,根本看不见小桃在对哪河东狮吼,索性踩着周围的人几下借力,蹿上了旁边的酒馆招牌。 它向道路的末端望去,瞅见一个巨大的、和周围环境各个不入的电子屏幕,竖立在中世纪沾满污泥的道路上。 乌泱泱的一大波两脚兽挤在那周围,人口密度之高,足以让一条爱拆家、也爱清静的哈士奇当场安详闭目。 但即便如此,人群的中央仍旧勉强让出了一个小圈子,两伙人正站在那里对峙。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伙人,正和一个人对峙。 「李迩你他娘的是不是不想混了?」站在那一伙人最前面的红毛男气得红毛直抖,「进副本前咱们说好的五五对半,打副本的过程中也是我们出力更多,为什么临到要出副本,你踏马的把我们的货物都抢了??」 第61页 乌望清晰地看到小桃愣了一下,显然这种事情那位李迩并不常做。 「不记得为什么了。」站在红毛男对面的黑髮男人漫不经心地说着,抬起带着白手套的手,随意整理了下自己的礼服袖口。 这人也是够有病的,下副本还穿着一件笔挺的燕尾服。身后背着一只深色的琴匣,看形状应该是一把小提琴。 这种盛气凌人的姿态实在是太招打了,尤其是红毛那边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梗着脖子瞪眼几秒,红毛身后就有小弟大吼一声,英勇扑上前。 ——然后被红毛生拖了回去。 「看在过往情义的份上,这次就算了。」红毛一手拽着小弟,一手冲着李迩虚点,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色厉内荏,「你等下次的。」 他放完狠话,很快撤走。留下李迩最后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通缉榜,随后回过头展开笑脸:「小桃——」 人群自动给他让开一条道,李迩走得心安理得。 他甚至还张开手臂,大步向前迈的样子简直像在走什么红毯:「你怎么会来接——嗷!」 乌望趴在招牌上看得津津有味,瞅着小桃给李迩锃亮的高档皮鞋踩上一对脚印子:「你特么还好意思说?幸好这次闹出的乱子不大,不然又得我收拾烂摊子。」 小桃顿了一下:「刚刚那是——嗯?哈哥呢?」 乌望「呜呜」叫了一声,刚想一跃而下—— 「呜汪?」 乌望尾巴一僵。 脖颈两边的金属气管死死箍住了它的脑袋,乌望试着前挤后撤,三秒钟后仰头:「嗷——」 「……」小桃硬生生幻视了一些熊孩子喊妈,一些熊队友喊小桃,「……拆吧哈哥。」 他疲惫地说:「这是系统的地盘,气管断了还会再刷——」 新。 后面那个新字还没说出口,小桃只听「轰——隆——」一声。 惊唿逃命的人群中,偌大的酒馆分崩瓦解,甚至带塌了和它左右并肩的两座酒馆。 然而无人受伤。 那些崩裂的房梁砖块被截住了大半,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拖住了它们,令它们凭虚漂浮在空中。 乌望甩了甩恢復自由的脑袋,好奇地跃上那层无形的屏障。 爪子试探了几下,发现这些堆积的砖瓦实在碍事,令它无法直接踩上那层看不见的屏障,遂开始以狗刨式挖开这些碍事的砖瓦。 几秒后,它和一双乌黑的眼睛对上视线。 乌眸的主人穿着一身黑色长裙,长发以红色髮带高高束起,扎成顺垂的马尾。 她静静坐在木制的靠椅上,仰头和乌望对视。膝上横放着一柄青铜制、菱纹格的阔剑,右手轻搭着剑柄,左手手掌压在阔剑的刃上,鲜血顺着剑刃和长裙的黑色绫纱蔓延流下。 「乒!」 摇摇欲坠的大门被李迩包裹在笔挺西裤中的大长腿踹开。 李迩长腿一迈,踏入酒馆,随意抬手向女子懒洋洋地打招唿:「孔家主——尊敬的会长大人。久仰久仰,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酒馆中的玩家早已逃出危楼。 那位孔家主面无表情地收回和乌望对视的视线,压在剑刃上的手掌缓缓拿开。 被屏障撑起的屋樑霎时倾塌。 乌望踩着落石,几下蹿进小桃的怀里趴下,心安理得得像个皇帝。 小桃:「……」 妈的。一不小心又捡回一个祖宗。 他面无表情地捧着皇帝踏入酒馆,听见那位孔家主淡淡地开口:「如果我没记错,是你先约的我,说有笔交易要做。」 第25章 人抱猫不稀奇,但人抱哈士奇着实是有点奇怪了。 落座之后,乌望就感觉到对面的孔家主盯着它看了好几眼,目光从它支棱的耳尖游移到蓬松的大尾巴。 「……」乌望缓缓勾起自己的尾巴,揣进小桃怀里藏好。警惕之时,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 原本喧闹的长街不知何时变得安安静静。回头一看,那些乌泱泱的两脚兽竟没了踪影,只在现场留下一地慌乱逃亡的痕迹。 「你们逐夜者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招人待见啊。」李迩随意拖了把椅子坐下,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透明自封袋,丢上酒桌,「喏,我从刚刚那群傢伙手里抢来的。是不是你一直想找的那个人的东西?」 乌望缓缓将自己的脖子抻长了。 自封袋中,团卷着几根丝线。乍一看和扶光常用的那条光弦很像,但其实这就是几根普通的琴弦。 孔家主撇了几眼,眼神变了:「是颜洄的东西。怎么会在刚刚那些人手里?那个红毛说什么『情义』,我以为他们是你从前的故交,所以你才找他们麻烦。」 「的确是故交,我找他们的麻烦也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李迩叩了叩桌子,「不过更重要的,还是看到了这几根琴弦。」 他谈起正事来居然还蛮严肃的,都没在意快把脑袋支棱到他眼前的乌望,最多就是抬手把狗子的毛脑袋推开: 「我跟他们打听过,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说,他们之前在有个副本里被人暗算,进了旷野。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道在黑暗中摸寻了一段路,看见远方有团橙红色的火光在动。他们循着火光找过去,就碰见一个背着古琴的男人。」 第62页 乌望轻轻嗅了下鼻子,感知到孔家主的情绪变得有些浓烈。 激动、急切、困惑……但这些情绪通通都没上脸。 孔家主明面上依旧錶现得很冷静:「然后呢?」 「然后——就是他们恳求帮助,说自己身上的道具快用光了,再走下去,势必会被黑暗侵蚀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李迩耸耸肩:「你的那位好未婚夫就帮了他们一把。至于后来,怎么会有几根断掉的琴弦落在他们手里……这我就问不出来了。」 乌望舔舔嘴,感知到孔家主身上的困惑变得更加浓烈,倒是没有多少担忧。 她顿了顿,甚至还能追究李迩的责任:「红丝绒是所有组织工会中情报最通达的。我付钱僱佣你们寻找颜洄,等了半年,你只能给我几根断琴弦?」 「我好歹还能找到几根断琴弦,你们逐夜者呢?找出什么东西来了?」 李迩调整了一个更随性的坐姿,礼服胸口的硬质布料被结实的胸肌撑紧:「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未婚夫一天到晚的就喜欢往旷野里跑。有多少好人家进副本会专门往死路里闯的?我能顺藤摸瓜找到这琴弦,已经是有天大的本事了。」 他一脸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孔家主,眼神却是冷静审视的:「要我说,你不如趁早放弃寻找他。」 「我看他在外面混得不错啊?守灯人、引路人、执火者……多少厉害的绰号,他都快成玩家间的传奇人物了。就这样都没打算回来……是真的不想回吧?」 李迩难得好心地劝了句:「强扭的瓜不甜,会长大人。以你的条件,真想要未婚夫,愿意自送上门的青年才俊多的是,干什么非得盯着颜洄?人家都特地逃跑了——」 「李迩。」 孔家主平静地打断:「我悬赏颜洄的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与我定下了交易的契约。现在,你是想毁约吗?」 「……」李迩不说话了。 绷了几秒,他才像是有点烦躁地叩了下桌面,勉强履行职责:「……他总是独行,行踪成谜。这几根琴弦是我追到的最后一条线索,现在也断了。再想找他……除非天天下本,去旷野里碰运气。可这游戏那么多的副本,要碰到猴年马月才能碰得着?」 孔家主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说了句「继续找」,就将视线转向乌望。 「……」乌望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用视线挼了一遍,嵴背的毛毛顿时有点炸。 孔家主:「能摸——」 「最好不要。」小桃替他炸毛的狗祖宗婉拒,「上一个想乱撸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排洞,希望他能在副本里找到狂犬病疫苗。」 孔家主的眼神茫然了一下,手倒是收回去了:「我接到消息,说你们在副本中帮助了周末,非常感谢。」 她的视线总算从乌望身上挪开,转移到了小桃身上。 「……」乌望无声地放松下来,重新在小桃怀里趴得舒舒坦坦,眼睛惬意地眯起。 头顶是两只两脚兽的絮语: 「周末他到底什么毛病?为什么跟失忆了一样?这几天哥来哥去,我的寒毛每天起立几十遍。」 「抱歉。技能相关,我无法透露。」 「行吧……那你们工会有可以入梦,或者窥伺记忆的道具吗?我想要一个。帮哈哥找主人。」 乌望一下支棱起来了,仰起头炯炯有神地看着小桃。 「一提主人这么激动?你还真是喜欢他。」小桃有点酸熘熘,「可你连他的脸都记不住,看来对他的爱也就那……样……」 仿佛就是为了打他的脸似的,一条大大的弹幕从乌望头顶跳起,展露出一副完整的、清晰的画面。 画面中的男性闭眼仰躺在一只特制的黑色豆袋沙发里,明明该是非常舒服,却紧紧蹙着眉宇,右臂压着额头,满脸烦躁。 他很白,非常白。 但不是小桃这种吸血鬼式的苍白,也不是扶光那种圣洁的大理石白。 他更像是一张照片,被洗褪了颜色,黑的部分异常之黑——譬如短髮,仿佛比纯黑的沙发布料颜色还要再深浓;白的部分异常之白——譬如皮肤,好像比电脑色板拉到最白还要再白。 再配上他过于凌厉的眉眼,随意扔在身边的染血绷带……整幅画面充满了冲击力和攻击性,好像躺在豆袋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亮着寒芒的利刃。 「……小桃,小桃?」 老大的声音将小桃从画面的冲击性中脱离出来,再一抬头:「?孔会长呢?」 「她早回去了,丢了个入梦的道具给你。」李迩晃了晃手里的古式手持镜,「你发什么呆呢?看到什么了?你怀里这狗是怎么回事?」 乌望于期待之余,敏锐地捕捉到李迩向它伸来的双手,霎时兇狠回头。 李迩:「是公是母啊,绝育没——啊!!!!」 十分钟后,红丝绒别墅。 李迩像死了一样瘫在客厅沙发上,旁边是给他包扎的小桃:「……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已经把哈哥主人的样貌临摹出来了,你找颜洄的时候,顺便也帮哈哥找找。」 乌望恼火地坐在李迩对面,看着这混帐居然还有脸瞪大双眼:「你知不知道右手对于一个小提琴家来说多么重要?它咬穿我的手掌,我还要帮它找人?」 乌望愤怒地用尾巴敲了下地面。 第63页 「轰!」 「倏倏……」 穿堂风,从被乌望敲穿了的地板洞中吹了进来。 「……」李迩震惊几秒,喃喃,「你捡回了个什么啊小桃?」 乌望的尾巴顿时又扬了起来。 李迩迅速坐起:「别敲了。找人是吧?我的老本行。」 这还休息什么?别休息了。 赶紧把这狗的主人找回来,该赔的赔,该把狗带走的把狗带走。这他妈再多留几天,别墅还能要吗? · 李迩这一走,就是半周没有消息。期间小桃还单独去下了一次本。 老玩家越到后期,垃圾系统给的假期越短,乌望还能在中转站蜗居半个月,他却只能修整三四天。 乌望倒不在意一狗寡居。毕竟它本来就喜欢清静,享受独处。米泽西戴又通过怀表将答应好的限制器给传送来了,它每天玩玩漂亮蛾还蛮惬意的,至于漂亮蛾惬不惬意……那就不清楚了。 这样咸鱼的生活,一直到第14天才结束。 最开始是李迩风尘僕僕地回别墅,沐浴着清晨的阳光睡倒在沙发上。 后来是小桃白着一张脸从副本中传回来,踩着月色踏入客厅。 乌望毫无怜悯地一脚将李迩踩醒:「汪!」 「我……」李迩勐然惊醒,将不够绅士的脏话险险咽回肚里,揉了下额角,「几点了?嘶,我这觉睡得可够长的。」 他站起身,活动活动四肢,又从怀里摸出大量道具塞进小桃的怀表里,像给超市补货似的:「狗主人的行踪,我查到了。」 「汪!」乌望圈在身边的尾巴很轻地动了一下。 李迩看向乌望:「他最后一次露面,是出现在一个黑塔副本里。不过刚他进本的时候,那个本还只个中级难度的白塔副本。」 「他进本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副本难度突升,跟他同批入本的玩家倒是都活着出来了,可他没出来。后续再有玩家进去,也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来。」 小桃在沙发边坐下,缓了口气:「那个副本一天24小时都开着?」 「不。随机开放。」李迩摘下沾满灰尘的手套丢开,「开放时间随机,允许进入的人数随机。不过根据我的调查,那个本最近的准入人数越来越多了,这一次如果再开放,应该能容得下十来个人。」 他看着乌望:「你要是想找你的主人,那可得看运气。谁也不知道它下一次开放的时间是什么时候,也许以后都不会再开放了呢?」 这人进本之前也不知道是什么出身,浑身上下写着西装暴徒四个字,行事作风还颇为豪横。 就这最后两句话,李迩还特地丢了个s级的翻译道具,生怕乌望听不懂他的打击。 乌望冷静地饱以老拳:「不。可能。」 嘴硬是它最后的倔强。 在运气这张赌桌上面,乌望向来是倾家荡产的输家。 于是好好一个副本,定位也清楚了,准入条件也清楚了,几人依旧生等了又半个月。 直到李迩和小桃单独下了两三轮副本,直到乌望的最后休息期限即将结束,他们才接到准入通知。 李迩这次也跟着一道下本,正式传送前,特地往乌望身上又拍了个翻译道具:「来,出发前说出你心里最大的愿望。哥尽量帮你实现。」 「……」乌望幽幽地瞅了他一眼,很倔强地没有吱声。 李迩遂骚扰小桃:「你呢?你有想法没有?」 小桃和乌望同款倔强抿嘴。 这一刻,他们虽然物种不同,却拥有着相同的、不敢说出口的祈愿,生怕说出口反而会实现。 祈愿的内容是:千万不要遇见扶光!!! 第26章 子夜零点,副本准时开门。 正拨棱着漂亮蛾玩的乌望忽然爪下一空,栽进齐肩高的草丛里。 【叮——】 【■■■时间0点整】 【已抵达黑塔世界x43743。】 【暂未触发任务。】 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乌望小小打了个喷嚏,再抬头就见面前一片雾霭,松树的影子尖锐高瘦,在夜雾中影影绰绰。 旁边两人也跟着打了几个喷嚏,小桃低骂了一句:「靠……老大,你接到任务了吗?」 「暂未触发。」李迩刚回答完就又狠狠打了个喷嚏,「这他妈是画皮鬼打翻了胭脂盒吗?香味都闷了。」 「嘘!」 雾里忽然传来一道压着嗓子的呵斥:「大晚上的进古村,别讲这些不吉利的话。」 乌望倏然回头,就见一个胖子气喘吁吁地从雾里小跑出来。 他戴了一顶明橙色的鸭舌帽,背后背着老旧的登山包,手里握着一面「夕阳红旅行团」三角旗,停下来后就撑着膝盖直喘: 「找你们……找半天了。能不能跟上队伍?这柳家镇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你们要是走丢了,可就得在野外露营一晚了。」 他长得很面善,撑着膝盖唿哧的样子也很真实。唯一不太好的地方,是他身上没有怀表…… 「哈哥。」李迩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下来,贴着乌望小声说,「你猜,这胖导游是人是鬼?」 「……」乌望抖了一下被呵出一个毛坑的耳朵,老大不开心地转过头瞪视李迩。 不鬼的它不知道,它只知道漂亮蛾不见了。 第64页 进本的瞬间,它清晰地看到拉斐尔蛾的身影像屏幕故障似的闪了闪,随后凭空消失。 李迩和它对视几秒:「……你这眼睛,比鬼吓人。」 「哎呦祖宗,能别再说那个字儿了吗?」旁边的导游着急,「也不怕说什么来什么!快走快走,咱们还得在凌晨一点之前办入住呢!」 他像是真的很急,催完这一句,掉头就走,转瞬就融进雾里。 乌望哒哒几步跟上,听见小桃缀在后面套话:「为什么要在一点之前办入住?没听说哪家酒店有这种规矩的。」 胖导游哂笑:「还酒店,柳家镇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能找到一家民宿就不错了。这地方风俗诡怪,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怎么会大老远地从省会城市赶来这儿取材?」 「操。」李迩在后面低低地笑骂了一句,「我们还他妈的有身份,是记者?」 这类与孤舟游戏相关的话,npc是听不到的。胖导游还在一路向前,仿佛全然没看见自己身边跟着一条哈士奇,正跃跃欲试想咬垂在他身后的背包带子: 「虽然你们来之前,肯定都对柳家镇有过了解了,但我既然拿了导游这份钱,还是给你们简单介绍一下。」 「柳家镇,坐落于红蓝山里。据说,这镇子最早是卖手工胭脂兴盛起来。」 「那时候镇里最富庶的一家姓柳,经常出银子资助乡里乡亲,为了感恩柳老太爷,这个商镇后来才改名为柳家镇。」 乌望的獠牙险险擦过胖导游的背包带子,还没来得及扑第二下,被小桃伸手捞了回来:「哥,你好歹听他说完再扑行不行?」 夜色深浓,松树林里冷得厉害。乌望不是很喜欢这种又黑又冷的环境,小桃的怀抱倒是挺暖和的。它索性一瘫,趴在人形御座上耷拉着四肢犯懒。 「……」小桃面无表情地庆幸吸血鬼的力气够大,「然后呢?导游你接着说。」 「然后?然后这镇子又繁盛了一百来年。」 「一直到第四任柳老爷接管家务,聘娶贤妻。第三年,柳家镇忽然遭了土匪!柳家上下被屠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庄子还伫立在红蓝山的山腰上。」 胖导游嘆息着摇头:「在那之后,柳家镇就突然封锁了对外的联繫,谁也不知道原因。」 「哪怕现在大家都用上手机电脑了,这镇子还跟停留在上个世纪似的,里头的民宿还叫『客栈』,老闆还叫『掌柜』,一切遵循古礼……」 胖导游顿了一下:「而且,不是活人的古礼,是死人的古礼。」 「前方红绿灯,请注意避让行人。」 不知从哪忽然蹦出一句导航电子音,机械礼貌的女声迴荡在夜雾瀰漫的密林里,听得人寒毛直竖。 「操!!」胖导游差点没栽在地上,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之余,惶恐地低喊,「我踏马没开导航啊!这软体……这软体啥时候开的啊!!」 李迩则反手摘下了背后的琴盒:「这破林子哪来的红绿灯,避让的是哪门子的行人?」 夜雾变得更冷了。 胖导游抖着手疯狂戳着手机屏幕,想要关掉导航,荧亮的屏幕却像卡住了一样,丝毫不给任何反应。只有那道礼貌的女声依旧催命似的重复: 「前方红绿灯,请注意避让行人。」 「前方红绿灯,请注意避让行人。」 「请避让行人。」 「请避让行人!」 「滋——」 尖锐的电子音刺入耳膜,乌望使劲扒拉着耳朵,忍不住张嘴叫了一声:「汪!」 恼人的噪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远方浓郁的雾里,隐约传来人的疾跑和粗喘声:「唿……唿……」 一点明橙在雾中晃荡,紧跟着响起一道热情又耳熟的招唿声:「找你……找半天了。能不能跟上队伍?这柳家镇……」 一模一样的话语。 一模一样的喘粗气声。 相隔着三四十米,竟还有一个胖导游正尽职尽责招唿着客人,一如眼前这个胖导游招唿他们一样。 乌望舔了下嘴,牢牢盯着面前这个香气四溢的胖导游。看着对方渐渐瞪大双眼,面露惊恐的同时,外眼角逐渐如同狐狸一样上吊:「怎么会有……另一个……」 胖导游顿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死了?……啊……原来我已经死了啊……怎么会这样呢?我明明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他慢慢抬起头,阴恻恻地盯着众人笑了一下:「你们是不是也没做好准备?没关系,来陪我,都来陪我——」 伴随着逐渐疯狂的绝望咆哮声,胖导游形同野兽般勐扑上来。原本短而粗的四肢在阴影中被拉得又长又细,像只匍匐在地的蜘蛛。 【叮!】 系统的提示音在这一刻同时响起: 【已触发公共任务: 找到兇手,并获得认可。】 【本次副本难度较高,鼓励玩家合作完成。任务奖励将按照贡献率排行发放。】 哪怕是李迩、小桃,都没有心思讨论「居然发放公共任务,还鼓励合作,这本到底是有多难」,眼前的密林在这一刻忽然变得鬼影幢幢。 无数身影摇晃着从地下、从雾中攀爬上来,带着哀切的、痛苦的、憎恶的低泣和悲号,向他们竭力伸来双手。 第65页 「嘶……」小桃刚被某双干瘦的手碰了一下就吃痛地倒抽冷气,勐地向树上一窜,「别让那些鬼影碰到!这些鬼东西能腐蚀皮肉!」 「那导游还能爬树呢!」李迩被蜘蛛一脚踹下松树,狼狈地就地一滚,直接锤开琴盒。 怀表噹啷落地,摔开表盖,投影出荧蓝色的字幕: 【讴歌】 【技能评级:s】 【技能描述: 他是神的赞歌。】 月光下,迷雾中,鬼影重重的包围圈里。 神圣而虔诚的小提琴曲骤然奏响,悠长恢弘的弦乐声如纯净的颂歌,穿过密林千重。 小桃脚下的松树在摇摆,在震颤,像是被乐声陶醉,又像是被洗礼沖刷,而后于某一瞬—— 骤然炸作一蓬晶亮的齑粉。 松林十里,雾霭沉浓。 只在短短六小节的乐曲中便被涤盪一空,连带着那具扭曲成蜘蛛状的胖导游—— 「该死,为什么鬼影还在?!」李迩低啐了一句,一脚踹飞琴盒,稍微抵挡了一下向他伸来的鬼手,「技能对这些鬼影没用!哈哥呢?把它带上,我们往镇上——唿……」 唿吸变得愈发艰难。 他像是落进一潭粘稠的寒水里,冷意无孔不入。 那些绝望的、晦暗的负面情绪,海浪般向他涌来,将他的躯壳和意识拍打着,推搡着,沖刷着…… 直至某一刻,他神思恍惚,感觉世间所有的快乐、温暖都离他远去,唯有寒彻骨髓的绝望与憎恶迫不及待地涌入他的躯壳—— 远方,忽然亮起了两团磷火。 他视线模煳,使劲眨了又眨才恢復清晰,然后发觉—— 「那些鬼影呢?!」 原本拥挤到看不见缝隙的鬼影了无影踪,只有一只哈士奇百无聊赖地趴卧在空地上,张着大嘴打了个哈欠。 乌望一贯作息规律,往常这个时间点,它早该趴床上睡着了,哪儿还搁外面浪啊? 它眯了眯眼睛,刚要把脑袋往揣着的爪子上搁,就见李迩一个勐冲过来,两手一伸捧起它的脸: 「操,别打瞌睡,你是条哈士奇,哪有哈士奇在这个点睡觉的啊!醒醒,刚刚是怎么回事?鬼影是不是你解决的?」 发言桃及时过来制止了李迩:「老大你是不是又想挨咬了?哈哥吃个鬼影很正常吧,本来民间传说里就有说猫狗辟邪之类的。」 他嘆了口气:「比起这个,倒不如在意在意咱们旁边这位新朋友。」 小桃转向站在不远处的高挑身影:「刚刚被另一个胖导游领进林子的人是你吗?你好。」 乌望提起些精神,兴致勃勃地转头望去,瞧见不远处的灌木丛边立着一个举着油纸伞的人,听到小桃的招唿声后才抬头望来,伞檐上移,露出一张温柔而笑的面孔。 「……」空地上忽然一片寂静。 两秒后。 原本冷静的小桃骤然跳脚:「草!草!!扶光!!」 原本还连打哈欠的乌望也原地起跳:「汪汪汪汪汪汪!」 人和狗叫成一团,乌望叫都叫完了才发现,眼前这个两脚兽乍一看是有那么点扶光的神韵,但脸长得半点不像。 小桃沉声断喝:「不要放松警惕!副本里易容道具多得是,万一这是扶光易容的呢?」 「什么易容不易容的,」李迩莫名其妙地瞅了突发神经的队友们一眼,很快又看着来人喜上眉梢,「这是颜洄啊!逐夜者那位会长大人下了重金悬赏的落跑未婚夫。」 他愉悦地转了下手里的琴弓:「之前我还说一个本一个本的碰运气,鬼知道要多久才能撞见颜洄,没想到陪哈哥下个副本,居然就撞上了?哈哥这运气,好像也不差?」 「……」举着伞的人带着几分无奈轻嘆,「那你是要将我的行踪传给逐夜者么?」 月光移转,伞下人的面容彻底从阴影下展露出来。 乌望仔细打量对方温润谦和的眉眼,拢束于左肩的三千青丝。想再观察观察对方的手指关节,却发现这人戴着一双手套,浑身上下都裹束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古裳中,也就脖子和脸露在外面。 小桃谨慎地在它身后蹲下,小声询问:「哈哥,你看人准。你觉得这是扶光吗?」 乌望呜呜了一声,头顶飘出一个大大的弹幕。 气泡里框着一副清晰的画面,正是扶光当初弯下腰,给乌望的碗里添油炸小恶魔时的模样。 这画面单看可能还好,可当它漂浮于颜洄身边时,那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同样是温和带笑,颜洄的笑是令人放松的,不具有攻击性的。 令人望之第一眼便想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芝兰玉树之类的形容词。 哪怕李迩当面着颜洄的面做出传递情报这种事,对方恐怕也只会无奈嘆息,然后独自转身离开,连句骂都不会给。 扶光就截然不同了。 都是温和的笑,他眼底藏着太多东西,眸光太过深沉。 像极了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句话定人生死的上位者,哪怕是笑起来,那些叫人琢磨不透的东西依旧还在,令人随时都有种在凝视深渊、被深渊窥伺审视的不安感。 乌望毫不怀疑,同样是向外界传递情报,扶光绝对会在李迩动手的一瞬间就杀人灭口——只要那条锁链不拦着。 第66页 乌望不快地甩了甩尾巴,打着哈欠重新在原地趴下。听到李迩还在和颜洄做着交涉:「传不传消息看心情,我其实也不大喜欢逼婚这种事。比起关心副本之外的麻烦,咱们现在是不是考虑考虑副本?」 李迩敲敲怀表:「公共任务,鼓励合作。这副本看来的确很难……还有刷出的那条任务,什么叫『找到兇手,并获得认可』?找到哪个案子的兇手?获得谁的认可?」 一聊严肃的事,李迩的语调就变得沉而平。听得乌望没几秒又打出个哈欠,昏昏欲睡。 小桃晲了他哈哥好几眼,还是止住两人的话题:「咱们先进民宿安顿下来吧。那个导游不是说,这边的民宿必须在凌晨一点前办入住吗?有什么事,等天亮再聊。」 · 从空地赶到柳家镇,众人花了不少时间。等找到那家预定的「民宿」,恰好是0:59。 大家赶在最后一分钟统统挤进大门,看见一个带着褐色瓜皮帽的中年男子慢慢吞吞从柜檯后走出来,绕开他们走到大门前,将红木门闩插上,然后才回过头来看他们: 「住店的?住几天?可有预定?」 这些寒暄向来跟乌望无关,它扫了掌柜没几眼就困困地往地上一趴,哈欠打得小桃也忍不住跟着张嘴—— 「啊!!!!!」 从楼上骤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然后是有人屁滚尿流、跌跌撞撞一路滚下楼的声音:「fuck!fuck!!ghost——」 李迩反手一个泛着金光的翻译道具刷过去,就听那外国佬的嘶吼有了意义:「鬼啊操!」 乌望被这句给吼清醒了,极度不爽地抬头,就见红木楼梯二楼有个金毛连滚带爬地冲下来,一口气冲到柜檯前,狠狠一巴掌拍上檯面: 「掌柜的!你们客房里有鬼吃人,你们他妈的不管吗?!这是什么狗屁客房服务,我要投诉你们!」 「投诉你们!」 金毛身后传来一声更细的叫声。 乌望好奇探头,就见一具一米多高的小白骷髅同样好奇地从金毛背后探头,两只白骨嶙峋的手掌紧紧攥着金毛的衣袖,看起来…… 真的有狗会不动心吗? 乌望几乎立刻起身摇起了尾巴,刚伸爪刨了刨地,就被小桃一把抱住:「哈哥你冷静,那不是怪物,那是人家的召唤物!」 李迩也在同时向着那个金毛打招唿:「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亡灵法师,杰克儿吗?」 他故意整了个儿化音,将对方的名字念得像个笑话:「好久不见,这么拉了?居然会因为怕鬼叫成这样?这不是你的专业领域吗?」 「专个屁。」杰克勐然回头,露出一张十七八岁的少年脸,脸色煞白无比,衬得脸上的雀斑更加明显,「我控制不了那些黑色的……颜洄?」 杰克看着李迩身后的人,明显愣了一下。 「……?」乌望舔舔爪毛,忽然精神起来,拿眼睛在杰克和颜洄之间来回瞟,感觉眼下这个局面似乎有些精彩。 感谢李迩不吝啬的翻译道具,令它此时能毫无限制地收看现场版精彩小故事。 颜洄苦笑了一下:「看来今天我的运气很糟,没想到竟直接碰上逐夜者的人。」 「什么逐夜者,」杰克的脸上闪过一秒的不自在,撇撇嘴在离人群最近的桌边坐下,「我跟他们观念不和,今早跳槽了。逐夜者现在正悬赏我呢,我才迫不得已进了这么个破本,等着下家派人来接应我。」 「!」乌望听得入迷到身体微微前倾,见杰克停住话头,还伸爪使劲扒拉小桃的裤腿。 「……」发言桃被迫八卦,「哪个下家?」 「当然是拓荒者啊!还能有哪个下家可以在逐夜者的悬赏下保住我?」杰克奇怪地瞥了小桃一眼,「你们红丝绒又不打算和逐夜者对上,不然也不会让周末回来了,对吧?那小子,刚被带回逐夜者工会的那几天,天天都闹,说要去见什么『哈哥』,『我都跟小桃哥说好加入红丝绒了』……」 乌望愣生生听出几分心虚,原本快探到杰克腿边的脑袋都缩回来了,扭头眼巴巴地看着小桃。 小桃也没比它好到哪去,不过他的心情更为复杂一点:「……那他……现在呢?还会闹吗?」 「怎么会?」杰克一边哂笑,一边自觉不着痕迹地搬着凳子往人群的方向挪,眼神时不时不安地投向楼上,「周末现在正被孔会长亲自带着刷本呢!颜洄是知道的,周末的技能需要大量刷本、刷任务,才能快速拓展游戏库。」 「但这对于他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毕竟,随着能力回归,记忆也会復甦,他註定走向疯狂……」 杰克紧盯着楼上啧了一声:「多残忍啊,清醒着被一步步推向悬崖。」 「——残忍吗?」 一道温和的反问冷不丁地从大门的方向传来。 「……」乌望耳尖一抖,整条狗如遭雷噼。一点一点侧目时,瞥见小桃看着门口变绿的脸,也瞥见一抹艷烈的红。 扶光这次穿了一套欧洲中世纪的修身礼服,很明显是刚从上一个本出来没多久,就紧跟着踏进了这个本。 奢贵顺垂的礼服在腰际勒着一条暗褐色的哑面皮带,完美修饰出高大悍利的身躯,火红色的布料更衬得扶光含笑低垂的眉眼赛雪欺霜……也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霾和乖戾。 第67页 这人天生一副好皮囊,什么衣服穿在身上都能被带出浑然天成的矜贵散漫。可这件红色的礼服却让人觉得一点也不适合扶光……可能是他眉眼间噙着的牴触和不悦给人造成的错觉。 明明是明艷热烈的颜色,偏偏被他穿得像是孝服,好像下一秒就要给人送葬,或者上门讨八百万的债。 乌望看着扶光顶着这么一张送葬脸走到木桌边,随意地靠坐下:「我倒是觉得这样挺好的。」 「宁可清醒着死,好过在浑噩的美梦里长眠。」 扶光干净修长的手指慢慢梳理着身上欧式礼服的袖口,将那些凌乱繁缛的褶皱一点一点藏进内层,脸上那些糟糕的情绪似乎也跟着褶皱被一併藏起,只剩下闲逸温柔的微笑:「你们说,是吧。」 乌望:「……」 同样都是在笑,和颜洄同行时,大家都放放松松,安安心心。但扶光一现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绷紧了神经—— 甚至还包括npc。 「……」中年男人狐疑又震惊地看看扶光,又看看完好无损的门闩,「……见鬼!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乌丸也一下耷拉着趴回爪上: 是挺见鬼。明明知道自己倒霉,出发前特地没有许愿,为什么还是被倒霉找上了门? 第27章 狗子不能焦虑,一焦虑就容易做出拆家、圈地盘之类的原始行为。 作为一条赛博狗,乌望虽然没有圈地盘所需要的排泄功能,但是增加了亿点点拆家能力,趴着趴着就开始啃桌腿。 一旁的掌柜居然没有在意它的举动,两眼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扶光:「本店丑时关门,拒不接客。这位客人来晚了,还请自行出去——」 「掌柜的,你看错了。」扶光柔声说,「我一早就进了店,只是有些累,便趴在桌边睡了会,刚刚才醒。」 掌柜的表情像是想说「听你放屁,这么掸眼的红我还能看错?」 但扶光紧接着又是一句温柔的绝杀:「要不然的话,我是怎么在你插上门闩后进来的呢?难不成……我是鬼?能穿墙?」 「……」掌柜想发作的表情霎时僵住了。 他几不可查地战慄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害怕的事,顿了足足六七秒,才重新板起一张僵硬的脸,看向众人:「稍后,我会将厢房钥匙发给诸位。在此之前,有几条我们镇子内的规矩,需要告知诸位。」 掌柜特意看了扶光一眼:「第一,不可乱语怪力乱神之事。」 「第二,镇中不可点明火。」 「第三,子时一过,不得出门,不得开门开窗。」 「第四,每日太阳落山前,必须虔诚地拜祭一次花神。」 他念完规矩,微微放缓神色:「本店每日提供两顿吃食,客人们若有需要,可来大堂取用。」 「诸位,可还有什么疑惑?」 「有。」杰克一秒抬起手,挺认真地说,「之前我就问了,但是你听不懂我说话——不让点明火那要怎么弄熟食物?你们这儿有生菜?刺身?电磁炉?拉电线了吗这儿?」 掌柜:「不知你说的这些是何意,但本店每日提供两顿吃食,客人们不会饿肚子。」 杰克:「你不要诓骗我,不让点明火,你们酒楼里的食物又是哪来的?能吃吗?」 掌柜这次直接当做没听见:「可还有其他疑问?」 「有,」李迩懒洋洋地抬手,「过了子时,出门会怎么样?开门开窗会怎么样?」 「轰——」 仿佛是为了回答李迩的问题一样,他的话音刚落,酒楼大门就被暴力从外向内狠狠撞开。 狂风裹挟着苍白的纸钱涌进来,十来个人高马大的大汉在风中狼狈地拥簇成一团,艰难地挤进门内,押在最后的中年男子在踏入门槛后砸下一张黄符,硬顶着削刀般的纸钱,将门重重关上。 狂风骤止。但这些进门的人又开始聒噪: 「老三!快点,还有治疗的道具没?老三的左腿被纸钱削了!」 「妈的——癞子他们还在街上!」 「别他妈的发癫,就外面这情况,谁出去都得被纸钱片死,就算想给弟兄们收尸,也得等到天亮。」 十来个大汉,你一句嘶吼我一句低喝,吵得乌望的厌吵症都要犯了。 它的嗓子里低低滚过咆哮,龇开白牙,刚要一口咬断嘴里叼着的桌腿,就听那群人中忽然有人冒了一句:「——少主?迩少!」 乌望:「?」 是八卦。 龇开的嘴角霎时收敛,乌望眼神清澈地乖乖松开桌腿,甚至自觉调整成了一个端庄的趴卧姿势。 喜欢听一些家长里短的八卦,就像一些两脚兽酷爱小零嘴。 大堂里,那些还在吵闹着处理伤口的大汉们一下子都停下了,齐刷刷看向表情变得极为糟糕的李迩。 两秒后,那个押后的中年男子排众而出,神情不是太好看地看着李迩:「许久不见,儿子。」 【——你还喜欢看这种东西?】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低而轻的笑音。 乌望敏感地抖了下耳朵,二话不说先张着嘴回头一咬—— 咬了个空。 扶光依旧慵懒地靠在不远处的桌边,沖它抬了抬手里的茶盏。 【李迩用了翻译道具?难怪这西洋人会说中原话。】 【不过……既然你现在能听得懂人话,我们不如开诚布公的聊一聊。】 第68页 周遭还在吵闹。那些大汉低吼着什么「兄弟情义」「天海帮从没出过叛徒」,李迩则对着他爹「滚蛋」「这么阴魂不散,是不是生不了新儿子接你的破位置」地冷嘲热讽。 唯有他们两个,似乎被某种无形之物与外界分隔开来,进行着一场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对话。 【你的主人……在哪里?】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寂静。乌望听见扶光字字含笑,又字字渗着寒意道: 【我在你身上下过追踪的道具。它失效之后,我查过解绑记录,解绑人的怀表编号是一串乱码。】 【——是他替你解的绑。他一直跟在你身边。】 【他,在哪。】 冰冷的诘问激盪起层层无形的冲击,如同千丈银瀑直拍而下。 酒楼微震,惊得还在争吵的人不约而同地纷纷住嘴,满脸惊疑:「刚刚这是……地震了?」 乌望像是吓僵了似的坐在原地,然而下一秒——它就张大嘴打了个哈欠,无聊的趴卧下.身,甚至还不忘蹬着后腿将尾巴一勾,严严实实地藏进肚子底下,俨然一副千日防贼的警惕模样。 扶光:「……」 果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某个罪该万死的小偷从前拐着弯儿阴阳他时也是这般模样。 只可惜他受锁链的限制,没法对这助纣为虐还气焰嚣张的畜生下死手。想将它生擒带走……这条狗又似乎一直在防他。 要么和那几个玩家紧贴在一起,要么就是远远躲开。 少有的几次直接接触,那狗也是一咬即离,根本不给他直接带狗离开的机会。 扶光厌恶地搁下手中的茶盏,回忆起不久前在爱丽丝大厅,狗子啃断兔子怪物鬍鬚,引得兔子失去丈量工具,直接卡死在大厅正门这件事。 他总怀疑,那不只是狗的天性作祟。 「……诶,你们都别吵了!」 大堂里,那个掌柜终于看不下去似的开口,眼神不断往窗户的方向张望,带着忌惮:「再吵吵嚷嚷,小心招惹来不该提的东西。」 他就这么恐吓似的劝了一句,便慢吞吞地转身离开了。留下满大堂的人陷入短暂的安静。 几秒后,才有人迟疑地说:「等等,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这掌柜不是说不能点明火吗?那为什么这酒楼里还点着灯,这么亮堂?」 「唿……」 话音刚落,大堂内忽地掠过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 大堂的的灯火忽地闪烁起来,整个场景像是来回切换着滤镜,在暖黄和磷蓝之间反覆跳转,最终随着一声烛火熄灭般的轻嗤,彻底定格在鬼气森森的蓝上。 好好一个人间酒楼,蓦然变成阴曹鬼店。 再多的矛盾冲突,在这种明摆着不太妙的烛光照耀下都继续不下去了。 李父很快带着伤员们上楼,进了他们一早开好的厢房。 乌望几个则不约而同地挤进颜洄的房间。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主要是掌柜给颜洄开的厢房是最大的。 一群人挤在屋里,幼稚地争执「为什么偏偏给颜洄最大的房间?说不准是不怀好意,我要守着小颜」「瞎几把扯,你就是馋人家的厢房更舒服」,将颜洄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我去旁边的厢房住吧。」 「呜!」乌望立马自来熟地跟上去,贴着颜洄的腿走。 这两脚兽斯斯文文,同住一屋肯定清静。 旁边传来一声裹着嘲讽的轻笑,但乌望根本没理扶光又在犯什么病。 反倒是李迩停下了幼稚的拌嘴,看向颜洄,眉眼间有些晦深: 「还是别分开的好。」 「游戏特地说了,这本得抱团才能过,选择落单肯定不明智。而且……」 李迩撇了下嘴,「我那个老爹也在酒楼里。我怕你晚上睡得好好的,那死老头尝试什么死亡规则,把麻烦引进你房间,明天一早我们一醒就得给你收尸。」 一直靠在阴影处的扶光收回落在乌望身上的目光,冷不丁地接了一句:「你想单住也无妨,我自可以保你无恙。」 「……?」乌望浑身勐地一震,打出的哈欠都卡住了。 更震惊人的是,颜洄居然在小桃示警之前,冲着扶光恭恭敬敬行了个晚辈礼:「之前在旷野中,便曾蒙受前辈的救命之恩。晚辈虽不才,但也想凭自己的实力过关,不能总是依赖前辈的救助。」 「……靠。」 小桃在乌望身边蹲下,机警地压低声音:「哈哥,我怎么觉得这么假呢?扶光会那么好心,不厌其烦的反覆救一个人?这人做事总藏着自己的目的,不知道这次又想图谋什么。」 乌望张着嘴,继续把刚刚那个卡住的哈欠打完,就地趴下。 狗勾又不知道。狗勾只知道夜很深了,它很困。厢房的灯光太暗了,它不喜欢。 好在睡觉包治百病,它就期待着颜洄快点跟人聊完,它好去蹭个清静的地方睡—— 颜洄:「李迩兄弟言之有理,那我便在大厢房中留下,和大家一起轮流守夜吧。」 扶光立马跟上:「我也留下。」 乌望:「……」 这群聒噪两脚兽又开始争论怎么排班,谁先睡这房内的唯一一张床,听得乌望的尾巴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最终狠狠一拍。 「轰隆——」 第69页 是唯一一张卧床被乌望一尾巴扇塌的声音。 「……」 厢房内鸦雀无声。 片刻后李迩才灰熘熘地道:「得了,不用争了。就照现在商定的这个顺序来,大家赶快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出发进镇。」 · 清晨六点,阳光准时照进纸窗。 乌望神清气爽地醒来,精神奕奕地起身,哒哒地走到厢房门边,开始跟厢房内的家具们打招唿。 「汪!」 「咔嚓……」是床头柜裂开,掉出一根白蜡烛。 「呜呜……」 「轰——」是衣柜散架,从里面滚出一双白色绣花鞋和一双黑布鞋。 说好了轮班,结果睡了满地的两脚兽们被接连吵醒,一睁眼就面对破败之家:「……」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对门骤然传来一道惊怒的声音:「二刘!」 对面的厢房门被狠狠撞开。 靠在门边的扶光顺手将门推开,看见对门里人影攒动,正对着大门的床上躺着一具鲜血淋漓的死尸,四肢像是胶皮人偶一样扭曲着,脑袋滚落在地。 「……操。」李迩走到门边瞪了几秒,哑着嗓子说,「幸亏哈哥昨天把床拆了。这破副本晚上一过丑时就强制入眠,要真轮流躺在床上休息,可能就着了它的道。」 他顿了一下,又带着几分深深的憎恶看着对面:「不过也不一定。这帮人作恶多端,也许鬼是特意来帮忙打人命官司的,专门带一些遗留千年的祸害下地狱。」 他这么说完,也不等站在对面房间里的亲爹看过来,就「嘭」地一声重重把房门关上。 再一回头:「……」 乌望端坐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之间,昂首挺胸地和李迩骄傲对视:「汪!」 李迩气乐了:「您还挺骄傲,我是不是得感谢你没对我们红丝绒的基地下此狠手啊?」 真服了,所有家具都被拆了个精光。 不管这些家具有没有死亡陷阱吧,反正这会是绝对陷阱不起来了。那鬼想从灯笼或者衣柜里爬出来,都得他妈的纠结一下地上的碎片哪些属于灯笼,哪些属于衣柜。 乌望沐浴着李迩好气又好笑的视线抻长前腿,使劲伸了个懒腰。又满脸大聪明地咬来米泽西戴给它做的垫子,伸爪叭叭直按:「饿了,饿了。」 李迩:「……」 他算是明白小桃平时看他们的心情了……也不知道掌柜看到这一幕会不会狂暴:「这破酒楼提供的东西我可不敢吃。咱们还是去镇上找找吧,看有没有能入口的。」 他又回过头看想跟上来的扶光和颜洄:「你们就别跟我们一路了啊,我们又不是冲着解副本来的,未必会去找兇手的线索。」 乌望的尾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扶光眉峰微挑:「不是冲着解副本来的?那你们是为了……」 他清凌凌的目光很快移向乌望,眉眼间的笑意蓦地稠浓了许多:「为了替它的主人办事?」 乌望被扶光的目光看得微微炸毛,一下蹿起来伏低前身,从嗓中滚出来的威胁声。 李迩瞅了眼乌望排外的样子,顿时将想反驳的话咽了回去:「那就是我们自己的秘密了兄弟。反正咱们不同路,白天还是分开行——」 「我可以帮忙。」扶光仿佛看不见乌望排斥的样子,他的眼睛从猜到乌望他们下本和狗主人有关,就亮得惊人,「我和你们同去。」 「草……」小桃警惕地抱起乌望,远离扶光,「我就说这人对人好肯定别有目的。这傢伙……跟哈哥你的主人是不是有过节?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声音压得几乎只有气音,又贴着乌望的耳朵挡住了嘴型,放在以往根本不会有人能听见他在咬什么耳朵。 可这一次,扶光却循声望了过来。 乌望没动,浑不知事的眼睛理直气壮地直视着扶光。 这眼神最是气人,引得扶光温和的声音都轻凉得像草蛇蜿蜒:「岂止是过节,是比生死更大的仇。」 这破酒楼连个能沐浴的木桶都没有,一夜过去,谁都没换衣服。 扶光仍穿着那件焰红的礼服,配上他薄凉的眼神,更像送葬讨债的孝衣,再温柔的笑也压不住那股子寒凉的杀意:「我一直在抓一个恶徒。」 「他挖走了我的心脏。」 · 扶光给出的理由的确有点震撼力,搞得小桃几个都没心思琢磨怎么赶人了。一路出镇,光想着套扶光和乌望的话:「哈哥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掏你的心脏?」 李迩的话乍一听像关切,带上语气却像在问「你干了什么破事逼得人掏你心脏,你最好自己反省反省」。 扶光似笑非笑地扫了眼李迩:「你倒是帮亲不帮理。因为和这条狗有关,所以默认狗主人是对的,我是错的?」 李迩理所当然:「这是对哈哥的信任。你快点说,如果你能拿出哈哥主人不是好人的证据,那我们再帮理不帮亲也不迟。」 扶光抬手摸了下胸口的位置,很快又放下,笑容淡淡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小桃应该还记得吧,初见面时我给你们看过我的怀表。那上面的技能……并不是我的。」 乌望的盹打到一半就感觉小桃抱着它的手臂勒了一下,透着一股「我就说那是你的伪装」的激动。 第70页 但下一秒,扶光又道:「那是描述那个可耻的小偷的。」 一旁的李迩立即将眼神飘向小桃,就差直说「我没见过,你快给我补下剧情」。 小桃微微皱眉,还是将那段技能描述背了个大概:「『如何做一个小偷、骗子?第一要务是有一张刀枪不入的厚脸皮,才能撒谎而面不改色。第二是有一颗铁石心肠的心,才能下手时毫无迟疑。』」 李迩立马戳了一下乌望的后嵴:「听着像是在控诉你的主人骗人不改色,杀人不眨眼啊。」 乌望兇巴巴地回头虚咬了一下,又继续趴回去犯懒劲儿。 小桃有点担忧:「感觉哈哥在进这个本后就不是很精神,一直想睡觉……老大你别瞪我,哈哥拆点家具怎么了?你又不是没见过哈哥徒爪拆机甲的,就拆个家具还不虚弱吗?」 李迩:「……」 我不知道你们养二哈的人对虚弱是什么衡量标准,反正我觉得能把厢房拆成那样,就算虚弱也虚弱不到哪去。 习惯了糙养人也糙养自己的李迩很快转过头,继续追问扶光:「那他掏你心脏,图什么?你是唐僧肉?吃了心脏能长生不老?还有,你都被掏了心脏了,怎么还能站在这儿喘气?」 扶光这次没有回答,只站在一家胭脂铺门口驻足:「这应该是整个柳家镇最大的店铺了。你们看墙角的神龛,里面供奉的是不是花神?」 柳家镇虽然夜晚鬼气森森,白天倒是人声鼎沸。 晚上看不见的镇民们都出来逛街买卖,这家胭脂铺门口人来人往,想看个神龛都费劲。 一行人跟挤折扣菜场似的挤到墙角,乌望墩地跃下小桃的怀抱,好奇地往还没它大的落地神龛里探头。 神龛里的确隔着一尊石雕,面目模煳,造型扭曲,四肢又细又长,不像花神,像蜘蛛精。 李迩嘶嘶抽气:「我就说,这年头哪有长得好看的邪……嗯咳,那什么?」 邪神这个词,大概也属于「怪力乱神」一类的,想起掌柜的叮嘱,李迩险险把后半个词咽了回去。 乌望钻了几下神龛就没了兴致,回头一看挤挤挨挨的人,厌吵闹症顿犯,转而开始往看起来人少的胭脂铺里钻。 它那牛劲多大啊,怪物都扛不住它,更别提这些镇民。 之前凭人力挤到墙角,李迩他们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次跟在乌望身后进胭脂铺,李迩莫名就想到了「摩西分海」这么个词…… 乌望是摩西,镇民是海,他们是跟在摩西身后的尾气。 挤进胭脂铺,空间一下子宽敞了。 挑选胭脂的客人都轻声细语地问着问题,柜檯后有两个人,老闆文雅地站在柜檯后拨着算盘,老闆娘则挺豪迈地坐在一把马扎上,嘎吱嘎吱啃着玉米。 乌望在店里迈着四亲不认的步伐兜了一圈,又往柜檯后钻。这次倒是没瞧见丑死人的花神了,只看见垒得满满当当的木匣子,应该是摆放胭脂的包装盒。 扶光靠在门边,趁李迩几个进铺熘达时摸了摸袖口,从巴洛克风的礼服里硬是摸出几枚油亮的铜钱,随手往旁边的木柜子上一丢。 「这是干嘛呢?」李迩又转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只长长的空匣子,显然是打算给他丢了琴盒的小提琴再寻一个好家,「你还会算卦?算的什么?」 有时候正常人真的说不准扶光的脾气,明明李迩这问题问得有些过界了,偏偏扶光并不怎么在意,还随意地搭了一句:「算算这狗的主人在哪。」 柜檯后面立即冒出两只尖耳朵。 李迩:「那你算出来了吗?」 扶光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算出来了。结果不止一个。」 李迩:「?那你这不就是没算出来——你再试试算下邪……咳咳呢?它在哪儿?」 扶光瞥了他一眼,又抛了下铜钱。 铜板噹啷落柜。 乌望从柜檯后面熘达出来,听见扶光说:「干为天,巽为风。姤卦。」 李迩:「能不能说点儿人能听懂的话?」 扶光不紧不慢地收起铜钱:「意思是,我们已经在那东西的瓮中。你问它在哪,它就像风一样,就在周围,无处不在。」 第28章 扶光这话说得有点渗人,听得李迩和小桃不约而同地神经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四周。 到处都是暖融融的阳光。镇上的所有建筑、包括来往的人群,都笼在阳光下,看不出任何问题。 就连那股充斥在街头巷尾的胭脂香,都在阳光下被晒得馥郁沁人,连夜间的闷湿味儿都散了。 「你算的卦,到底准不准?」 李迩真不是故意挑刺,主要是扶光前面才算出个没啥卵用的结果:「你说『那东西』无所不在……难道是指这些镇民都是假的?还是说那东西就栖身在小镇各处的神龛里,一直在窥伺我们?」 扶光看都没看李迩,目光只顾着追随某个在店里乱窜的身影:「……你们养的狗,刚刚钻进后院的花瓣缸里了。」 人和狗的感受并不相通。 乌望反正是感觉不到什么细思极恐,头皮发麻的。它现在就想吃点东西垫垫胃,哪怕是啃点花瓣草皮都好。 隔着一层帘子,小桃站在店里望着后院,露出几分迟疑:「奇怪,哈哥的飢饿值明明是零,它为什么还那么想吃东西?」 第71页 李迩和扶光几乎同时开口: 「哈哥不会真病了吧?我听说狗挺能耐痛的。我以前重伤疼得受不了时,也喜欢嚼点什么东西在嘴里——」 「人在心虚时,总会忙碌一点。猫猫狗狗也一样。」 李迩:「……你怎么能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扶光笑了一下,指腹摩挲着掩在袖中的锁链:「可能是因为我还算是半个冷血动物。」 李迩:「?」 什么意思? 这人几乎说什么都是同一种语气,温和亲近得叫人分不出他究竟是在说真话,还是开玩笑。 李迩不确定要不要追问,扶光也没再靠着木柜等待。 他直起身举步,也没靠近后院,而是走到柜檯前敲了敲桌面:「掌柜的。能否打听一件事?我慕花神之名而来,想知道有关于祂的传说。」 后院里,一不小心栽进缸里的乌望立马从花瓣里冒出一个毛脑袋,顶着满头的新鲜花瓣支棱起耳朵听八卦。 「咳——咳!」老闆娘呛了口玉米,咳得惊天动地,好不容易捋顺了唿吸,「看你穿的衣服,是外乡来的吧?问花神的传说做什么,我们这些本地人都不清楚。你要是真的好奇,问镇长去。咱们镇上所有的祭祀、典仪,都是镇长负责的。」 扶光点点头,又冲着李迩礼貌地一伸手:「请吧。你们没有想问的事吗?」 刚因无八卦可听埋回花瓣里狂炫的乌望霎时又支棱了起来。 它蹬着后腿在少了大半的花瓣海里狗刨了几下,两只前爪使劲搭上缸沿。 香海沉浮之际,听到李迩掏出了什么,递给老闆娘看:「这是我朋友帮忙临摹的画像,请问两位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呜呜——」乌望前半个身子都在发力,总算爬出一半挂在缸沿。 隔着半透的帘子,乌望能看见扶光的身影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向李迩靠近。 没过几秒,扶光忽然出手,从才接过画像还没多久的老闆娘手中抽出画纸:「这个人……就是那条狗的主人?」 「?」李迩被扶光问得满脸问号,「朋友,你之前还说哈哥的主人捅过你心脏,怎么现在又好像没见过他长什么样似的?」 「的确没见过。」扶光看着画像,语气变得更加温柔,温柔得周围的人寒毛直竖,「他和我相处的那段时间,一直带着面具,连眼睛都遮着。」 「我问他这样戴岂不是会看不见?他说,他是盲人。」 ——盲个屁。 照片上的人虽然蹙着眉,像是状态不怎么好的样子,但那双眼睛分明敛着锋锐的光,好像仅仅是与之直视都会被割伤。 李迩狐疑的眼神在画像和扶光之间徘徊,最终还是流露出几分同情:「行吧……」 他不是那种矫情的人,胡乱拍了几下扶光的肩膀充作安慰,就继续扭过头询问老闆娘:「——所以,你们见过吗?」 掌柜夫妇面面相觑,沖几人摇头:「没见过。」 他们话音落下时,挂在缸边空蹬了半天后腿的乌望刚好一跃而出。 甫一脱困,它就迫不及待地甩着尾巴上的花瓣,哒哒熘进大堂,吸着鼻子绕着掌柜夫妇转了一圈。 害怕、紧张、犹豫……是谎言的味道。 它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喷嚏,耳畔忽而又传来那种恼人的、直灌入脑的声音: 【之前,我问李迩下这个本是不是为你的主人办事,你是故意出声打断,对不对?】 回过头,乌望就见扶光垂着眼睑靠在木柜边,手里翻着那张画像,脸上的笑噙着冰冷:【你不想让我知道,你们下这个本,是为了找你的主人。】 【——你一直在装傻。】 【不累吗?】 乌望不累,只觉得扶光烦得像夏日里驱不走的蚊子,又感觉刚刚那点花瓣还没吃够。 不过面前这对夫妻身上的谎言气味太重,它闻闻就养胃了,只转过头想找另两个两脚兽,却见李迩和小桃已经走进隔壁的首饰铺。 几秒之后,相同的谎言味道远远飘来。 乌望又打了个喷嚏,甩了甩脑袋熘达向隔壁。 前爪刚踏出门槛,就听那阴魂不散的声音温柔似水地咬着威胁的字音: 【你可以继续装。但这副本总有打完的那一天,你的主人迟早要和我见这一面。】 【你可以先提前想想,这一次,你准备如何从我手下救走他?】 · 乌望和扶光之间的交锋是排外的,私密的。李迩和小桃完全没卷进他们的对峙,只仔仔细细将整个柳家镇的店铺盘问了一遍。 「真见鬼,这些铺子就开在街面上,照理来说副本里进过什么人,他们都该知道才对,怎么会全说没见过?」 李迩翻来覆去地看小桃那张画:「这么一张脸,这么掸眼的气质,只要见过一面,这些店家都该印象深刻才对,全说没印象……是我弄错情报了,还是他们都在说谎?」 乌望吧唧吧唧吃着小桃从怀表里拿出的肉罐头,眼睛盯着画像不放。思念之情通过大大的弹幕怼在小桃脸边,就差给自己通个电,闪成一颗迪斯科球了。 「……」小桃很木然地推开弹幕,「应该是在说谎。」 犬类嗅觉发达,能够通过闻嗅人身上的荷尔蒙和汗液分泌,判断情绪甚至嗅出癌症。 第72页 哈哥跟上他们之后,一路都在闻那些店主,闻一个弹一个「说谎」的气泡,堪称生物测谎仪。 「那他们为什么要说谎呢?」扶光十分自然地加入讨论。 他在帮忙找人一事上表现出了相当热情的积极性,单这一路就扔了好几次卦。 只不过每次卦象都会呈现出模稜两可、自相矛盾的结果,比如问狗主人的位置,铜板能在躺平之后再原地起跳,硬是解读出「在此间」「不在此间」「在东南」「在西方」这样让人无语的卦象。 扶光看着被投餵得舒舒坦坦的乌望:「或许……是因为狗主人和他们所害怕的东西有勾连。」 他就差点着乌望鼻子说,你主人说不准正伙同邪神鱼肉人命呢!但乌望完全没动弹。 它舔着狗罐头吃得不亦乐乎,感觉什么主人都得靠边站,很是符合哈士奇这种撒手没、见吃忘主的物种特性。 扶光甚至从乌望的悠闲中品出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味道来——这里的皇帝特指乌望,太监特指他。 「……」扶光再次在心里念起物似主人型这句话。 好在狗勾不干事,几个铲屎官还是尽心尽力的。 小桃思索片刻后收起罐头,帮吃得满脸都是的乌望擦擦脸:「老大,你之前提过,和哈哥的主人一起进本的人,都好端端地出去了,他们难道没给你透露什么有用的情报?」 「别提了,我全找过。」李迩小心翼翼地把小提琴放进新买的木匣里装好,塞上防撞击的缓冲物,「这些人出本之后都丢了记忆,只记得自己和画像上的人同行过,至于本里发生了什么,他们是怎么出来的,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小桃对失忆这类事有点敏感,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顺着他进本后有可能会走的路,再走一遍了。」 「你是说,按照副本的要求去查案?」李迩背上新琴盒,「也行。刚好我有点不放心颜洄和死老头在一起行动。咱们现在就去柳宅。」 ………… 柳家镇坐落在红蓝山脚,柳宅则建在半山腰。 上山之前,乌望仰头远眺了眼山景,只见满山红英,唯有东西两侧山上是绿的,全是层层叠叠的松柏林。 扶光也跟着站在上山道前看,两三秒后蓦然发笑:「你们知道,什么地方会在左右两端对称地种松柏树吗?」 「坟头。」李迩居然知道,「我那老娘死的时候,手下人特地给她种了两排。后来有她的苦主找上门,将那些松树全砍了……该的。」 李迩的右手无意识地掐着左手的中指指根,语气里带着狠。好像他在说的不是自己亲娘,而是敌人。 小桃皱了下眉头:「……那照这么说,整个柳家镇其实就是一个大坟——」 扶光抬手虚拦住他:「看破不说破。还记得昨晚大堂的花神灯吗?」 只是被点破了不合理之处,花神灯就现出了它原本鬼气森森的模样。 小桃要是真把话说完了,只怕眼前的柳家镇会即刻变成一座鬼镇,再想像现在这样自由轻松地查线索可就难了。 绷紧神经的人群中,恐怕也就只有乌望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上山之后,它就光顾着觊觎沿路生长的红色花簇了,一路上几度想要偷吃,都被花田间的镇民们给瞪了回去。 扶光顺势跟这些镇民们聊了起来:「你们种的这些就是红蓝花吗?做胭脂的材料?」 「是啊,」只要不摘花,这些镇民还是蛮友好的,主动指指更上方,「不光是红蓝花,山里还种了不少月季之类的花树。都是柳老爷在世时,特地为他夫人种的。」 镇民嘆息:「你们晓得的嘛,柳老爷一向最疼他的夫人。哪知道这样一对恩爱鸳鸯,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 扶光不知从哪摸出两粒碎银,熟练地塞进镇民手里:「能再细说说吗?我对柳老爷和夫人的故事很感兴趣。」 镇民对碎银也很感兴趣,飞快揣进袖里:「行啊,从哪说呢?从柳夫人开始说吧。」 乌望舔舔嘴,毫不犹豫地撒开了可怜的红蓝花,趴回石阶上专心听八卦。 「柳夫人啊,出身其实不太好。当初大婚,也是经歷过一番波折的。」 「她是戏班子班主的女儿,长得格外漂亮。性格活泼热情,有一股子豪爽的江湖气。」 「柳老爷平日爱去戏班子看戏,一来二去就和柳夫人看对了眼。跟家里斗了好些年,一直到送走几位长辈,才名正言顺、八抬大轿地把柳夫人给娶进了门。」 镇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能说点镇子里人尽皆知的传言:「柳老爷啊,是真爱他夫人!当初他娶妻三年,柳夫人的肚子都没有动静。但柳老爷一直都没再娶第二房老婆,后来,甚至还收了府中管事的儿子做干儿子……」 镇民知道的八卦,也就这么多了。几人各自琢磨着这些消息和柳宅的案情,又爬了几十来分钟的山,才到了柳宅。 虽说这是个荒僻多年的宅邸,但地栽的爬藤月季倒是受天生地养,生长得十分茂盛。深红色的花苞缀满院墙,衬在阳光下千娇百媚,让人有种欣欣向荣的错觉。 小桃伸手推开院门:「我们——」 眼前骤然一黑。 像是无意间推开了一道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他们一脚踏入凉夜之中。 第73页 阳光的暖意瞬间被阴森森的寒风取代。乌望回头看了眼,发觉院门已经紧紧锁上,只有那些月季一如既往缀在院墙上,在夜色中红得像血。 原本还空无一人的大宅子忽然变得热闹起来,数不清的白灯笼悬挂在屋檐边。 僕役们来来往往,脑袋都垂成完全相同的角度,各自忙着手头上的活。 「……草。这些人走路怎么都跟飘似的,脚下都不带动?」李迩在一旁压着声音骂了句。 他其实心里有数,这明摆着是撞鬼了,只是不大愿意接受现实。 倒不是怕鬼,而是——这鬼多少有点变态吧??居然给他换了身女人的衣服! 娇小单薄的布料绑在他身上勒得人喘不过气,而且——这也不好看啊?? 乌望只扫了一眼李迩,就触电似的飞快挪开眼睛。再看扶光和小桃,倒只是换了身普通奴役的衣服,扶光这衣服架子甚至把一身粗布衫穿出了贵人微服私访、高手隐藏不露的养眼效果。 「——新来的杂役呢?」 小池塘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喝问。 乌望抬头望去,就见一个长着白脸盘子,眼珠全是黑色的瘦高个儿越过小桥,一路飘来:「就是你们?都精神着点儿!一会儿我带你们去见同伴,你们自己商量商量,今晚谁去陪周少爷过夜。」 这话说得暧昧,但大家还真没往歪的方向想。所有人都盯着瘦高个儿快咧到耳边的嘴巴,以及他那一排鲨鱼似的、从干裂的嘴唇中探出来的牙看。 扶光倒是挺放松的,语气随意地问:「同伴?难道还有其他人和我们争这个机会?」 瘦高个儿嘿然一笑:「今天院子里新来的杂役可不止你们一波。白天也来了不少人,都长得不错……」 「这是在说颜洄和李闻他们吧,」李迩眼白都快翻到天上去,「颜洄和杰克也就算了,李闻那帮人长得那么歪瓜裂枣,还能『都不错』?我他妈听着都觉得噁心。」 扶光笑了一下:「这个『长得不错』,也许不指面相,而是肉质呢?你看他一直在咽唾沫。」 「我知道,」李迩带着几分狠意说,「我只希望李闻那帮子人能被挑上。」 瘦高个儿仿佛没听见李迩的诅咒:「周少爷怕冷清,一晚上得要两个人服侍。你们一会儿关起门来自个儿想想,想让谁享这份恩宠?」 说是「享恩宠」,更像是送去死。 瘦高个儿也没多等,直接将人领进后院某个厢房便转身离开。完全不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舔舐獠齿。 「……」乌望盯着瘦高个儿,像在盯一块鳕鱼排。 耳边是一片吵嚷声,李闻带的那帮人正和杰克对骂: 「别想吓唬我们!打从在这本里见面开始,你就没用过一次技能,也没招过一个亡灵,身边就这么一个小骷髅。明显是技能出了问题!还想唬我们去送死?」 杰克躲在颜洄身后反驳:「不要倒打一耙啊,明明是你们想推我和颜洄送死——还有,召不出东西关我技能什么事?明显是这本有问题吧!照理来说,这本里都出现鬼了,那肯定该有尸骨吧?但我试了半天,根本没有一具尸骨应召。」 「先前在酒楼里遇见了吃人的鬼怪,我用亡灵法术操纵,居然也操纵不了——」 「叩叩。」 紧闭的窗外忽然响起两声轻叩。 一道含混难听的男声从窗外传进来,说话时带着那种窒息而死前拼命吸气时的呵呵作响:「今晚……要陪我过夜的小娘子……是哪两位?」 月光将窗外人的身影投映在纸窗上,映照出对方僵硬的敲叩动作,也映照出对方长长拖垂至胸的舌头。 「……」乌望的尾巴登时兴奋一甩,舔舔嘴巴,跃跃欲试地向门口迈了一步。 小桃:「……哥你冷静一点,你摆正一下自己的物种定位,你是狗,不是人,当不了小娘子。」 乌望:「呜呜!」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有志狗,肚竟饱! 第29章 乌望迫不及待地跑到门边,刚人立而起要撞开房门,小屋内忽然「叮」了一声。 【未达到要求人数(1/2)】 【请选择跟随周瑾离开时的玩家,同时推开木门。】 冰冷的系统通知音尚未落下,一道半透明的空气墙便骤然浮现,严丝合缝地将整个屋子笼罩其中。 「……草。」小桃在乌望身后低骂了一声,「它倒是变机灵了。上次拆爱丽丝大厅的时候还没这脑子。」 乌望不明所以地伸脑袋啃了啃这果冻似的墙壁,只觉得这玩意儿滑不留嘴,尖锐的獠牙一沾上墙壁就跟擦了几斤润滑油似的,哧熘一下滑开,毫无着力之处。 正歪七扭八地调整着下口的角度,一道脚步声不急不慢地踱到它身后:「你在躁什么?」 他们站在门边,背对着所有人。 在这个只有彼此才能看见对方神情的状况下,扶光收敛了总挂在脸上的笑,眼神寒凉地注视着仍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依旧和空气墙死磕的狗:「你在着急?害怕我比你先一步找到那个人?」 「不。」 扶光轻声说着,因为对话的另一方并不急于回答,更像是一段自言自语:「不希望我比你早找到人,你只需要保证我一直跟着你一起行动,并不需要一会跳花瓣缸,一会焦躁得看什么都想咬一口。」 第74页 他和乌望同行两回,虽然上一次的本里乌望也喜欢看什么咬什么,但那都是顺便嘴欠,是放松散漫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好像在急躁地寻找着什么发泄口。 扶光审视着轻轻横甩着尾巴的乌望:「是不是被李迩说中了?你现在很不舒服。」 所以才闲不住似的东捣西戳,实际上只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乌望顿住啃咬空气墙的动作,端庄地坐回原地。 两秒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勐地用尾巴一卷扶光的小腿! 「?」扶光向前踉跄,手掌按上木门时,神情都是有些惊愕的。一双蜜金色的眼睛微微瞪大,仿佛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条狗的尾巴卷卷就拽倒。 但他的反应速度极快,根本没给乌望搭上爪子的机会。迅速转身的同时长腿一踹,逼得乌望向旁边勐蹿了一步,踩着旁边的木柜借力,跃至房间中央的空书桌上。 吵得都快掏傢伙了的众人只觉头顶「歘」地飞过一抹黑影,房中央的桌上就多了一条狗子,引得跟乌望不怎么熟悉的人群错愕低语: 「——这狗哪来的?!一早就在屋里吗?」 「我刚刚没看到它啊……嘶,这狗怎么还带着怀表?」 「算了,刚好!少主既然不想拿人命试陷阱,那狗的命,总不至于也不捨得吧?」 乌望还没做什么反应,扶光先冷不丁地哼笑了一声。 不过他笑得很轻,没影响到正在对峙的那两拨人。只有小桃忍不住侧目瞥了他一眼,又看向自己队长。 「赖桦。」李迩在笑,笑得很讥讽,透着厌恶。 他觉得他父亲这帮子人真的是又恶毒又愚蠢,噁心到令人见之反胃,实在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要活在世上污染空气。 他盯着那个提议的胖子,轻声细语:「如果你愿意站出来,亲身试陷阱,我保管举双手双脚贊成。」 「李迩,」一直坐在太师椅上没吭声的中年男人终于开口,嗓音沉沉,语带谴责,「不害自己人的命,这是我们天海帮的底线。」 「不害自己人?底线?」李迩看起来像是被逗乐了,「我还以为,你和我那个老娘没有底线呢。」 他笑到一半,神色骤沉。反手摘下背后的琴匣,重重往地面上一杵:「李闻。」 他大逆不道地直唿亲爹的名字:「我不想和你谈往事,只说现在。」 「别以为你的人多,就能有恃无恐。你我都心知肚明,有些你在现实里玩得转的手段,在这游戏里,什么都不是。」 李迩的目光并不锐利,像是蒙着一层朦润的光,可他手上随意把玩、又鞭子一样指向天海帮的琴弓和话语,又锐利得不给人留半点遮羞布:「你们,也什么都不是。」 「只要我愿意,你们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所以,给我收起你们嚣张跋扈,指手画脚,都给我夹着尾巴听话。」 李迩手里的琴弓指向李闻,「你,我知道你的技能可以组队,让系统将整个小队视为一个人。把除了哈哥以外的所有人都组进同一个队里,我们所有人一起出去。」 「李迩你是不是有病?!」赖桦忍不住啐骂,「系统只要求两个人出去送死,你非要把所有人都拽着,让那条狗去不——呵!」 他双目瞠大,手还在下意识地划抠,想拽住勒在自己脖子上的锁链,视线却已经飘出去了。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接着坠落在地。头颅滚落时,他的身体还站着。 「……」满座惊愕。 乌望差点被溅了一身血。险险躲开后倏然看向扶光,瞧见那人正将不知何时顺垂在两手间的锁链慢慢向袖子里捋。 那链子也很诡异。明明才杀了人,饮了血,依旧干干净净,不濯尘埃。 那种奇异的金银色熹光笼着整条链身,互相交织着,缠绕着,看久了莫名让人有种非礼勿视的感觉。 扶光捋着锁链,顺便将沾在身上的血凝成冰渣拍掉。 再开口时,语气依旧温柔,只是比往常更低一点,带着一股山雨欲来:「害人就罢了,害狗不可以。」 他脸上挂着笑,视线扫向天海帮时却是凉的,凉得让人发颤:「我都没动手,哪里轮得上你们。」 「……」李迩原本搭上琴弦的弓都放下了,震惊片刻,忍不住扭头冲着小桃嘀咕,「听说过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没听说过为狗的!我现在是真有点相信他说的被掏心那档子事了……」 小桃面无表情地看他:「……他刚杀了人,你别一脸高兴的样子做得那么明显。」 李迩挑眉:「明显怎么了?我巴不得聘一队铜锣唢吶吹吹打打地庆祝。」 他说这话时半点没遮掩声音,回过头迎着天海帮那群人的仇视:「瞪什么?我刚刚说的话,快点照做。你们也不想听我拉小提琴的对吧?」 李闻看过来的眼神很阴沉,但他带的这帮子人又的确没什么强有力的技能。只能一边拨开怀表,一边冲着李迩寒声道:「你这样和我们不对付,能有什么好处?我们所求的也不过是早日通关,早日回家而已。赖桦家里还有妻儿等着他回去,他就这么死了——」 「谁不想回家?」 李迩寒声打断,脸上像凝着冰:「谁不想有一个完整的家?」 第75页 「赖桦的家是家,你们的家是家,那那些被他害死、害得家破人亡的人,他们的家难道就不算家了?!」 「……」李闻看着他:「不是你们,是我们。我们是父子,是一家人。」 李迩捏了下指根:「我没有你们这种会打断亲儿子嵴梁骨,给亲儿子下药的父母。」 「铛——」 大厅外,忽然传来西洋钟的鸣响。 原本还趴在地上看得津津有味的乌望一翻起身,恰好躲开长舌鬼倏然刺穿窗纸,穿进屋内的舌头。 【导航任务倒计时:5秒】 【如想接取本次导航任务,请在倒计时结束前,将手掌放置在大门上,随周瑾离开。 接取人数限制:0/2】 「操、什么意思?!导航任务?这任务是帮咱们认路的?」 所有人都在躲闪长舌鬼挥舞的舌头,天海帮里有人低喊:「所以选出来的两个人不是去送死的,是被周瑾领着逛宅子的?」 李闻原本还在怀表上犹豫的手指立即按下,几乎同一时间,除了乌望以外,所有人都听到一句系统提示: 【组队成功!】 扶光低头瞥了眼自己的怀表,忽地向旁边退了一步,给大步上前的李闻让开位置。 【导航任务接取成功!】 「哐——」 木门骤然被狂风吹开,重重砸在墙上。 原本站在窗外的长舌鬼终于收了他的舌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慢腾腾地走到门前,露出一张绀青色的脸。 乌望舔着獠牙看长舌鬼,见周瑾眼珠微微上翻,舌头近乎拖至大腿。脖颈处有一条极其明显的勒痕,喉结两侧分布着十来条指甲挣扎抠挠出的吉川线。 「你们……两个……跟我走?」周瑾微凸的眼珠子滚了一下,目光从乌望和李闻身上扫过,似乎完全没看到站在后面的一大帮子人。 「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李闻这个技能能屏蔽npc的感知,周瑾看不见我们。」李迩转了下手里的琴弓,很明显仔细搜集过亲爹的资料。 颜洄微微放下持着伞的手:「周瑾是被勒死的?土匪劫掠时,会用绳子杀人吗?」 一直缩在杰克背后的小骷髅探了下头,几秒后站出来,举起两只骨头手做出拿着武器的动作,嘴里呜啦呜啦叫着向前沖。 沖了几步,它又忽然停下,抛开皇帝的新武器,从旁边的花园里捡出一截断掉的草绳,对着空气比了个勒人的动作。 杰克指着卖力表演的小骷髅:「很明显不太合理。如果周瑾真是土匪杀的,那土匪是出于什么目的,杀到他时抛下正常武器,特意改用草绳勒死他的呢?逼问钱财藏在哪?可这宅子里还有个老爷夫人呢,问钱放哪儿根本轮不着其他人。」 乌望扭着头看小骷髅表演,欣赏完又哼哼唧唧地回头,眼睛继续瞅着鳕鱼……瞅着周瑾。 这鬼也是身残志坚,舌头都拖得那么老长了,每隔几秒就得呵呵地抽几口凉气,居然还有心思回过头搭讪:「两个好弟弟……你们叫什么?真可惜……小林子这次没物色到……漂亮的妹妹,一龙一凤,那才是……快活似神仙。」 这话也不知哪里惹到扶光了,乌望敏感地感觉到身边的人气压低了几重。 不过看在周瑾还得当导游的份上,扶光并没有出手,只是手里把玩着他那根光弦,显然是准备着秋后算帐。 周瑾没察觉到危险,依旧将头扭成一百八十度,垂着舌头笑开:「你们倒是懂规矩……上一回找的那两人,大唿小叫,差点将我娘引来……」 他虽然走得慢,但这么久,总算还是走出了这个小后院。沿着走廊继续向前时,周瑾指着假山边的一处小屋说: 「那就是我娘住的地方……你们日后听话些,我也多带你们去她面前……露露脸,万一被提拔了,能拿更多月钱……」 乌望歪头瞅着那处小屋,只觉得简陋破败,看不出屋主人掌握着提拔的权利,还能让杂役多拿月钱。 整个柳宅都布置得雕樑画栋,只有这间屋子跟遭过灾似的,就连窗户都破漏着洞。 它好奇地打量了几眼,忍不住跃到窗台上,毛起腰往窗洞里看。只瞧见满屋子的蜘蛛网,灰尘在家具上堆积了厚厚一层,似乎许久都没人住过。 「你对我娘很好奇么?」 长舌鬼阴恻恻的声音响在头顶:「还是你想找她来救你?别指望啦……她几天前独自出门,现在都还没回来……这就是命……命里註定你得服侍小爷,没人能帮你。」 他青色的脸贴得很近,令皮肤上那些属于死人的特徵更加明显。然而乌望又听不懂鬼说话,只觉得鳕鱼排离得好近吶,这如果不炫一口,天理难容! 它黑色的唇线立马龇开了,森白的牙刚露出一点点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什么。 它迅速回头,同时听见李迩低问了一句:「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好像有人在唱戏。」扶光侧耳听了片刻,「不知唱的什么。」 「《西厢记》。」李闻也听见了逐渐清晰的戏腔,「是不是柳夫人?」 他的问题不需要回答,走廊另一端影影绰绰晃来的人影,已经证明了他的猜想。 杰克在旁边吸熘了一口冷气,有些牙疼似的低低问:「难道是我看外国人脸盲吗?我怎么觉得,这个柳夫人,长得和很多人很像呢?」 第76页 他问得委婉了,如果说得更直白一点,应该是:「怎么进宅子以来遇到的所有人,都他妈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呢??」 他们能分得清周瑾和柳夫人,全凭这俩人身上套着的衣服。周瑾穿得是黑缎长衫,柳夫人穿得是一身华丽的戏服,如果把这两人的衣服兑换一下,他们当场能指男认女,指女认男。 李迩推了杰克僵硬的肩膀一下:「先别考虑这个。考虑考虑柳夫人一会儿如果向我们这儿来,你能不能控得住她?她肯定是鬼了吧,你的技能应该对她能生效——」 「生个屁啊!!」杰克攥着怀表,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哭腔,「要是能控住她,我还至于在这儿哆嗦??」 「嘶!」人群中有人低唿,「她看过来了!」 也不知是李闻的技能失效了还是怎么的,杰克这一声哭腔刚吊起来,走廊那头的柳夫人就骤然转头,死死盯住众人。 她穿着绣鞋的脚一转,几乎像是闪现一样,每往前迈一步碎步,整个鬼就往前闪三四米。 周瑾还跟没看见柳夫人似的,冲着前院指:「那间主屋……看见没?那就是老爷和夫人住的地方……嘿嘿。金风玉露那俩小子就跟在老爷夫人身边伺候……」 没人在听了,几乎所有人都在狂翻怀表,意图找几个能克制鬼的道具。然而连续扔出五六个,那道红色的身影依旧毫髮无损,哪怕李迩用了【讴歌】,柳夫人依旧踏着节拍步步逼近。 「先躲!」李迩果断地一背琴盒,「都进屋!」 他裹着西裤的长腿一撩,暴力地踹开周瑾他娘的屋门。系统这次倒是挺有人性,没再建一道空气墙,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入。 「轰隆——」 屋外响起一阵殷雷。 杰克大大打了个哆嗦,小声嘀咕「这就是中式恐怖吗,这他妈怎么解」,乌望则在讨厌的人群逼迫下一退再退,索性压低身体钻进床底躲清静。 床下居然比外面干净。乌望趴在里面张望了一下,瞧见床尾的位置似乎铺着一张纸片,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字,最顶端写着:方省日报。 它扒拉过来,歪着脑袋看了会,刚想接着往下瞅瞅下面的故事,一道金色的光弦忽地熘进床底,横在日报前沖它扭了扭,像是某种逗弄。 嘈杂焦虑的低语声中,有人不轻不重地叩了叩床板:「在底下偷看什么?」 那光弦立马欠嗖嗖地一下穿过日报,勾着纸片就飞出去了,气得乌望当场在地上挠出几道深深的爪痕。 它不乐意出去跟人挤,扶光倒也没再逼它,只是吱呀一声在床上坐下,不急不慢地念那段新闻:「……三省均告兵败。原本流窜于方省的玄灯匪亦撤离逃难,周边县市需加强防范……」 杰克挺迷茫地问了句:「玄灯匪是什么东西,抢劫的时候挂黑灯的土匪吗?」 没人知道。李迩猜着这是不是什么中二土匪名时,小桃冷静地低头给周末发了条消息,半分钟后抬头:「是白莲教。这教派禁而不绝,有的教徒会假借皮影戏班的身份四处走动,引发动乱,这类匪徒被称为玄灯匪。」 杰克虔诚地感谢了一下周末的答疑解惑,并诚恳地握着双手说:「就周末这种正书不看闲书都懂的状态,考那什么中考,我都替他愁。」 「……」小桃无语片刻,凑到扶光旁边看报纸,「为什么周瑾他娘的床底下会有这么一张剪报?她和玄灯匪有关系?」 扶光又手欠地叩了下床板,恰好叩在乌望耳朵贴着的那块床板上:「床下有剪报不是很正常?只要床摆的时间够久,床下还会长狗。」 「……」狗在床下狠狠磨牙。 第30章 乌望磨牙的声音不大,混在满屋子嘈杂里,本来没人能听见,偏偏扶光生了一对蝙蝠耳朵。 他动作一顿,心念在短短几秒就调了个头,抬指勾了下指尖的金弦,将晦朔又遣进床底。 金色的光弦在床底一阵乱窜,戏嚯性地从乌丸的耳尖、背嵴掠过,恼得乌望伸爪去挠,又因为光弦没有实体根本挠不到。 低低的咆哮从喉咙间滚出,乌望躲蚊子似的从床底勐蹿出来——没蹿成功。 扶光有意无意地挪了下腿,恰好将乌望挡了回去。 「……」小桃木着脸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很想问扶光你跟一条狗过不去做什么,是不是忘了之前怎么被哈哥咬的。 下一秒,被挡了几回的乌望就恼羞成怒,狗嘴悍然一张,森白的獠牙狠狠贯穿扶光的足踝。 「……!」小屋里不约而同地一静。 打从扶光出手弄死赖桦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保持着防备且敬而远之的态度。 扶光进屋,人群就算互相拥挤也要给他留出一条道;扶光在床边懒散地坐下,人群当即仿若无意地远离那张足以让三四个人一同坐下休息的床。 所有人都试图远离他,眼神又不得不戒备着他,所以扶光戏弄狗反被咬的这一幕,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开始思考那条狗的一百种下场,但事实上扶光只是稍微动了下腿,懒洋洋地说:「真是条凶狗。」 凶狗已经撒口了,飞快地从床下钻出来,看见周围空了一大圈,顿时化烦躁为满意,就地趴卧下来。 「铛——」 一声宏亮的钟鸣毫无预兆地在房间内响起。 第77页 原本还在眼睁睁看戏的众人齐齐被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就见房间的角落处摆着一座落地西洋钟,时间指着一点。 「奇怪,我们跟周瑾出门之前,钟不是已经敲过一次了?那时候不就是一点?」李迩靠近几步,刚探头想看看座钟里面。 「嘭!」 靠门的纸窗骤然被重物狠狠撞上。 屋外蓦然戏声大作,每一句唱词都清晰入耳,每一句念白都夹杂着长舌鬼被环佩叮噹的柳夫人重重叩向纸窗,指甲一次次掏进肺腑的血肉作响。 周瑾是鬼,应该不会死,也不会痛了,但他还是在挣扎,在惨叫:「夫人——啊!!夫人饶了我!夫人我错了!饶了我罢!!」 纸窗外鬼影舞动,鲜血随着夫人的每一次狠狠掏挖喷溅上窗,又像幻影一样迅速消退,周而復始,循环往復。 「……我草,我草!」一旁的杰克哆嗦得像朵娇花,使劲拽着颜洄往床的方向靠,「这女鬼,怎么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杀啊!她是被周瑾害过吗??」 他明显是想抱大腿,但随手杀人的扶光他不敢随意搭讪,只能殷勤地往乌望面前搁了一个肉罐头:「一……一点小礼,不成敬意,哈哥你……」咬完扶光还没出事,「看起来真的很强,求罩!」 「……」被杰克拽着的颜洄神色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微妙,但被杰克用手肘捣了几下后,还是随着旧日的同伴说了句,「求罩。」 「汪!」乌望没理解求罩是什么意思,食物它倒是看懂了,当即凑上去一通狂炫。 代言桃则在被狗尾巴甩了一下后认命地代为发言:「别求了,抓紧时间翻翻这屋里有什么线索吧。万一一会周瑾撑不住了,柳夫人转移目标折腾我们怎么办?」 这「万一」稍微有点可怕了,关键是还不是不可能。 众人顿时加快了手上翻找的速度,试图在这个狭小的房间内找出有用的蛛丝马迹。 李迩伸手把那座西洋钟拖到床边,丢给自称修过钟錶的杰克检查。天海帮那边则发现了一堆金银珠宝。 「簪子,手镯,胭脂匣……」 扶光走到矮柜边,蹲下.身拨了拨装在一个大箱子里的贵重物品,从底部摸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的是……『恩情不可忘』?」 乌望看见小册子就兴奋,怀着听故事的期待竖起耳朵看过去,听见扶光念: 「『……三月初,夫人赏我首饰一盒。说我平素不爱打扮,但到底是过生辰,总得待自己好一点……我亲生的儿子尚且不记得我的生日,夫人却为我备了这么贵重的礼,我该如才能报答夫人的恩情?』」 扶光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温柔中透着笑意。哪怕是再枯燥无味的内容,都能被他念得令人捨不得走神哪怕一秒钟。 乌望耳尖抖了一下,头压着爪子趴下,听见扶光翻了页纸,接着往下念: 「『四月中。老爷回来时带了不少西洋的物件。什么万花镜,煤油灯……还有特别精緻的钟表和首饰盒,夫人看我很感兴趣,便送了座西洋钟给我,让金风玉露帮我搬回的房间。』」 「『裨补:一周之后,夫人又送了个胭脂匣给我。』」 「『她说这匣子只是看着精巧,其实一点也不好用,不如拿给我把玩……她一定是发现我之前一直拿眼睛瞧那匣子,才特意找了藉口送我,世上哪还有夫人这么贴心的好姑娘?』」 「『……我越发的愧疚了。』」 「『夫人从前在戏班里过得苦,身子看起来健康,其实病坷缠身。打从医生同她和老爷说,这辈子他们都未必能得孩子之后,他俩便将我的孩子视作亲骨肉对待,送周瑾去上私塾,给周瑾带各种好东西……宅子里的大家也都开始叫周瑾为少爷。可我总收到私塾先生的抱怨,说周瑾总爱逃课,在学堂里惹是生非……唉。有时候,我真希望夫人和老爷不要待我们母子这么好……』」 扶光顿住,快速往后翻了翻,露出几分无奈的表情:「后面写的也都是夫人老爷又送了她什么东西、夫人老爷是好人、儿子不孝,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唯一和玄灯匪有关的,可能也就是夫人喜欢自己在家里捯饬皮影戏,还给周瑾送了一套皮影戏的傢伙什当做玩具。」 但周瑾显然更喜欢漂亮的小娘子小郎君,而不是几张纸片。但光就这点,应该也不至于让柳夫人见到周瑾就反反覆覆痛下狠手吧? 杰克大胆推测:「不是说玄灯匪都是伪装成皮影戏班嘛!会不会柳夫人其实和玄灯匪有关系?」 「这里还有张字条。」颜洄从书桌抽屉里翻出泛了黄的纸片。 【勿忘:明日就是林帐房的女儿,林自在的生日。一定要记得,明天一早就差人将礼物送去前院右厢房! 裨补:要记得叮嘱送礼的小厮,不可以在午间和傍晚送,也不可以让丫鬟帮忙送。 林帐房为人古板,最重视规矩,每日午时和戌时必定会上床休息;除了自家嫡亲的闺女,不允许任何女人踏进自己的厢房。』】 「咚!」 「咔嚓——」 承受一次次重击的纸窗,终于破裂了。 周瑾早已不再惨叫了,整个鬼软软地耷拉在纸窗外,脑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垂挂在肩上,被柳夫人一挥手扫开。 原本痛击在周瑾身上的鬼爪终于探向碎出一块破洞的纸窗,抓挠声、拍打声、锤击声…… 第78页 这破屋子的纸窗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被这么密不透风地接连攻击,居然也只是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渐渐破损,硬是给屋里的人拖延出了些许苟延残喘的时间。 李迩大脑飞速转动:「从后窗翻出去!去前院右厢房!」 字条上说,林帐房为人古板,戌时必定会上床休息,除了女儿不许任何女人进自己的屋子。 现在是丑时,林帐房肯定已经入睡了,柳夫人身为女子也不能进林帐房的厢房。躲进林帐房的屋子,或许能避开柳夫人的追杀! 所有人迫不及待地往后窗涌,天海帮最先挤占位置,开窗翻出,乌望和扶光这两个不爱和人挤的反倒是留在了后面。 爪踩着窗台正要一跃而出时,扶光忽然在乌望身后说了句:「看。」 「?」乌望顺着扶光的指向垂下头,瞧见自己正踩着的窗台上留着一对清晰的鞋印,沾着泥土。 「泥是干的,应当是早些时候留下的脚印。方才十几个人翻出去,都没有蹭掉。」扶光仔细端详了一下脚印,忽地伸手向后一甩。 一道光弦霎时飞掠而出,绕过柳夫人探入纸窗的手臂,几秒后勾进一双布鞋。 「周瑾的鞋子。」扶光将布鞋搁在那双脚印边,大小、底纹,都恰好吻合。 乌望不明所以地冲着扶光汪了一声,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值得唤住它的。转头它就跃下窗台,跟上人群前又回首望了一眼。 旧屋檐上,吊挂着一道身影。 殷殷雷声与戏曲声中,那身影随着绳索摆盪缓缓转过身,露出周瑾青色的脸,和不知何时被人缝上的嘴。 扶光总算从窗台翻了出来,见乌望还盯着屋檐,便也跟着回望了一下: 「我见他满嘴秽语,不知如何说话,便替他缝上了嘴。」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理了下弄乱的衣袖:「让他挂那儿吹吹风吧,体会一下当快活神仙的滋味。」 特地留下来等哈哥的小桃:「……」 被吊屋顶哪里快活神仙了???共通点在哪??脚不沾地衣带当风吗? 拽着颜洄蹭过来的杰克也听到了这么句地狱比方,顿时哆嗦得更厉害了,飞快往乌望的方向又贴了贴:「哈……哈哥,跟你一起走,比较有安全感……」 「……」颜洄神情不可谓不复杂,忍不住低声对旧日同伴道,「你做什么如此……」 「狗腿」他说不出口,但谁看杰克的样子都会第一时间想起这个词。 杰克倔强辩驳:「我这怎么是狗腿呢?我就是想跟周末一直念叨的几位哥哥多聊聊嘛哈哈!」 他一手拉着颜洄,一手挎着小桃,拽着众人跟上大部队。脚下急赶的同时,也不耽误他嘴上碎碎叨叨: 「说起周末,你们知道嘛?从那个虫巢本出来以后,他顶了一段时间的兔耳朵。真会动的那种!说是违反了副本的规定,看了一个兔子怪的眼睛,于是就被怪物同化了……后来还是找拓荒者工会帮的忙,才把同化解开。」 杰克一拍大腿:「我觉得就沖这点!我跳槽去拓荒者工会,逐夜者应该也会卖拓荒者一个面子,把我背叛的帐给一笔勾销了。」 乌望好奇死了,遂挠了挠小桃。 发言桃:「……你到底为什么离开逐夜者?」 「……」杰克一下陷入沉默,跨入前院才小声嘟哝,「都说了观念不和呗,逐夜者是不惜一切代价想回家,我觉得回不回都行,只想过安生日子。」 扶光微微挑眉,瞥了他一眼,正想说不回家留在游戏里怎么过安生日子,前排的人已经推开了右厢房的门。 凌晨一点,又闹着鬼,柳宅里已经够冷了。 然而从右厢房吹出来的风更冷,前排几个人猝不及防,齐齐打了个哆嗦,再一看自己的衣袖,居然已经被冻结了一层霜。 没人想进这种冰窟窿,但身后有戏腔正在迅速逼近,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纷纷钻入,霎时将外间挤了个满满当当。 大家都在打哆嗦,只有乌望忽觉神清气爽,忍不住在原地蹦跶了两下。 「草,不愧是雪橇傻犬,这还兴奋呢!」天海帮里有人咕哝了一句,又伸手打起帘子往里屋看。 里间的家具也不多,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一张用以吃饭的大圆桌摆在里屋中央,再往后就是一张木床,黑洞洞的看不清床上有没有人。 众人先在外间翻了一下,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有一辆小孩儿玩的木马出现在林帐房屋里显得有些奇怪。 乌望扒拉它时粗手粗脚,一个没收力就将木马推倒了,露出刻满划痕的底座。 「金……风?」扶光瞅了眼底座上的刻字,「这是金风的东西?还是……是金风做的?」 谁也说不清,只能再往里间翻。 大家不约而同地将手脚放轻了些,路过那张披着帷幔的木床时,更是紧张地恨不能变成一只脚步无声的猫。 没人敢挑开帘子瞅一眼林帐房在不在床上,是不是在睡觉,大家都只能硬着头皮催眠自己不会有事,然后加快速度在这个有鬼的屋子里调查线索。 最先被翻出来的是几本帐册,里面记录了柳宅的一应开支,尤其是柳老爷为讨夫人欢心,买的各种新鲜玩意儿。 林帐房似乎对此颇有微词,在帐册底上批註了一段: 第79页 【这些西洋的东西如此昂贵,夫人又不怎么珍惜,时常将些机巧玩意儿随手打赏给周管事。谁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吹来的,哪里经得住这么浪费?老爷和夫人要何时才懂这个道理!】 杰克半蹲在矮柜边,又摸出一沓子信纸。写得都是告状。 告状的内容都是金风玉露打架争执,误伤旁人——这个旁人特指和金风玉露一道侍候姥老夫人的丫鬟朝暮。 林帐房在每一条告状下都记录了后续的处理。 可能是次数多了吧,积累成怨,最后一张信纸上,林帐房又批了一段: 【金风胜负心重,雨露又是个爱折腾的性子。这两人合在一起,简直就是对混世魔王,给我囡囡送的木马都要争一争刻谁的名字,搞得人都不知道这木马到底是要送谁的了!听老爷说,当初给这俩小子取名的时候,两人也要争一争,真是……猫嫌狗弃的破脾气。】 杰克无声啧啧,脸上带着「还好我比他们省心」的骄傲。刚要起身,忽然瞄见天海帮的方向,有一个人似乎藏了个什么东西进衣服里:「?!诶!公共任务,不求帮忙,但你们也别藏线索啊!」 杰克经不住压着声音叫了一声,赶紧扑过去想抓住那人的手,把藏起的东西掏出来,还没来得及使劲,就被一巴掌扇开:「谁藏线索了!」 杰克使劲拽着那人的裤兜:「你要说没藏,那就把裤兜翻出来给我看看!」 「我去你妈——」黄三的话卡在嗓子眼,骂不出声了。 床边帷幔不知何时悄然拉开,一个面容严苛的中年男性身着白色中衣,从床边站起来,鹰爪般的手中抓着一根手臂长的铁戒尺。 周母房中的纸条只有文字,没有人像,但看到面前这个中年男鬼,黄三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林帐房!」 这一声惊唿像是再度刺激了林帐房一下,那根长长的戒尺当即裹挟风向黄三兜头噼来:「食不言,寝不语!」 黄三想也不想地一把拽过杰克,挡在自己面前。 「当!」 「咔嚓!」 头骨碎裂声清脆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鲜血和脑浆一併流出,染得杰克还显得青涩的少年面孔狼藉一片——他怔怔地瞪着眼,左边的头颅都塌陷了。 林帐房微微转了下身体,像是在看还有谁打算违反规矩。 室内一片寂静。没人在这时出声,也没人敢在这时出声。 ——但是苦主敢。 戒尺再度高高举起时,塌了半边脑袋的杰克忽然抬头,那双原本噙着惊恐和市侩的眼睛涌出恹烦和不耐,手掌一抬,黄三就被推到了那根戒尺下。 黄三想逃,但是脑后一阵剧痛。 那具雪白的小骷髅卡哒哒动着下颌,十根骨指牢牢按在他的后颅上,深陷入骨,钳制得他惨叫失声,挣扎不得。 疼痛随着血浆一併迸溅。 杰克随手遮了下血浆,带着几分嫌恶抖了抖袖子上的脏污:「我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杰克伸手比了个些微的手势:「如果智商不够,能不能不要当坏人?真的很掉价。」 他半扇脑袋还塌着,但不论是说话还是行动,都和常人无异,只是面相实在丑了点。 乌望倍觉辣眼地挪开视线,听见扶光在旁边颇觉有趣似的低笑了一下:「果真在藏拙。一个只知咋咋唿唿抱大腿的人,怎么可能进得了逐夜者?」 都是不惜一切代价想回家,李闻和天海帮这群人怎么没进得了逐夜者? 不过就是「不够格」而已。 一个能在玩家间名声震耳的通缉徒,哪怕召不出尸骨,控不了亡魂,他身边的一具小白骨都是致命的。只有傻子才会真以为它除了卖蠢,一无是处。 林帐房僵着脸再度抬手,还想继续戒罚违反规矩的人,胸口忽然抵上一根黑色木杖。 这是一根比人高的黑色法杖,杖头的木头自然扭曲缠绕成骷髅的形状,是亡灵法师的标配。此前一直没被杰克拿出来过。 杰克随手用法杖将林帐房抵回床上,徒劳挣扎,顺道转过头,欣赏了一下黄三的骨相:「还算得上结实。我可得好好感谢你,毕竟之前我还愁着副本里没有尸体可以召唤……但是你看,现在你死了,我这不就有尸骨可用了?「」 小骷髅开始手脚麻利地清洗尸体,杰克则半撑着法杖转过身,环视了眼四周,瞅着安静如鸡的天海帮啧啧:「果真是人善被人欺。之前欺负我和颜洄时的气焰呢?怎么没了?」 他微微挑高声音:「我说颜洄,看见没?多好的例子。就你那老好人的性子,不呆在逐夜者,一个人行动,不得被欺负死?有孔家主在,她还能护住你。我是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叛逃,虽说你和家主有婚约,但家主又没逼你婚,难道你也是观念不和?」 颜洄显然不喜欢看这血煳煳的场面,蹙着眉挪开视线,语气还是礼貌的:「这是我的私人决定。」 杰克啧了一声,倒是没再劝,只是森森地看着被小骷髅拎着的黄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我多难得装一次乖啊,偏偏被你给搅合了。没意思,真没意思。」 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虽然他们的队友似乎又添了一名虎将,但这位大佬又他妈是个随手杀人甚至还炼尸的疯子,整个屋里没有能打的鬼,胜似有一千个能打的鬼。 第80页 未来好像一片无亮,杰克还在半真半假地抱怨:「这本里这么多高手,岂不是变成碾压本了?真无趣。」 扶光的视线从乌望身上挪开,挑眉瞥了杰克一眼,温温柔柔地提议:「不如都杀光了,我们两个单独对决。这样……算不算有趣?」 杰克:「……」 杰克服了:「我只是装个逼,朋友。正金盆洗手呢,别闹。」 第31章 今非昔比,杰克已经不是那个万事都有逐夜者兜着的亡灵法师了。 新找的东家规矩奇多,不可无故杀人就是其中一条,杰克可不想在正式加入拓荒者工会前节外生枝,到时候独自面对逐夜者的追杀。 李迩把玩着琴弓,语气里带了点光明正大的幸灾乐祸:「拓荒者的那位副会长可不好招惹。」 「是啊,」杰克深深发出一声长嘆,「我这回,算是疯狗带项圈了。」 乌望的毛耳朵在捕捉到「狗」、「项圈」这两个熟悉的词彙时动了一下,冲着杰克「汪」了一声。 还在思索这个两脚兽忽然喊它干什么,是不是又准备进献肉罐头,扶光的气息蓦地笼罩过来。 扶光这个人虽然行事难以捉摸,身上的气息却无比干净清冽。 像冰雪融水,夹杂着一点分不清品类的木质香。裹覆而来时,将副本中无处不在的沉闷胭脂香一冲而散。 乌望备受折磨的嗅觉得到了片刻的拯救,但转瞬它就警惕起来,冲着扶光虎视眈眈。 扶光只是觉得干等无聊,随意逗一下狗:「看见这个金毛的人类了吗?他凶得很,会把狗剥皮削肉,做成骨尸。你怕不怕?」 「……」乌望睿智地用看睿智的目光看着扶光。 金毛也:「……」 杰克:「那个,我声明一下,我可没有虐狗的兴趣啊。狗比人可爱多了。」 他顿了一下,实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总要跟狗过不去?之前还想堵哈哥。」 扶光挑了下眉,话虽是对杰克说的,眼神却依旧意味深长地看着乌望:「我暂时也没有虐狗的爱好。既然不能打,又不能杀,戏弄一下总不过分吧?」 乌望就捕捉到「虐狗」这个小狗勾不该听的词藻,当即跳起来一通汪汪。 杰克:「……」 别的先不提,这个「暂时」用得就很微妙。 他诚恳询问:「可以了解一下吗?你跟哈哥之间是有什么血海深仇?」 至于这样吗! 「……」扶光微偏过头,略作思索。银髮倾泻如水,冰雕雪琢的干净轮廓在月光下好看得像在发光。 「倘若……倘若。」 「你离救下至亲至爱,救下十万万人的性命,只差一步之遥。」 「却有一个骗子,一个小偷,利用你的善心,将这最后一步生生截断。」 扶光唇畔带笑,却像在饮某人的骨血:「你恨不恨他?」 「……」杰克咧了下嘴,「我没有至亲至爱。」 他顿了一下,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流露出几分迟疑:「不过,应该会恨的吧。如果某天有人杀了周末、颜洄、家主……柳金阙他们,即便我已经不在逐夜者,也会为他们。」 已经背叛的旧日同伴尚且如此,更别提至亲至爱。 杰克看向乌望的眼神都变得敬畏了:「难道是哈哥杀了你的……?」 「是它的主人。」扶光懒散地倚靠在床栏边,月色将他雪色的睫毛映照得剔透。 杰克松了口气:「那罪不及——」宠物。 扶光轻笑了一下:「它在最后一刻救走了那个贼人,连带着十万万人的最后一线生机一起。」 杰克:「…………」 ……好!告辞!这不是他该趟的修罗场! 哪怕是小桃和李迩都一时陷入了语塞,实在很难说出「但哈哥它就是单纯护主,不知道这些」。 那是十万万条人命,十万万!什么概念?十个亿! 哪怕是把尸体堆得比楼房还高,都能占满数万个柳家镇! 如果扶光说的「倘若」就是真相…… 小桃最先冷静下来:「我觉得不可能。那人能把哈哥养得这么……哈士奇,就差骑在人头上撒野,应该……不会是坏人。」 「也对,八字还没见一撇,咱们不能唱自己人的衰啊。」李迩恢復轻佻的模样,转了下琴弓,「得了!先想副本的事吧。」 屋内的气氛顿时一松,几乎所有人都齐齐舒了口气。 也就乌望还完全在状况外,警惕地看着扶光,直到确认这个银毛两脚兽没打算再盯着自己看了,才在地上的波斯地毯上舒服趴下。 杰克打心眼里敬佩乌望这种不知者无畏的心态:「……这个本,打从一开始就告诫我们难度极高。但现在遇到的鬼怪,似乎也没难到能让系统主动提醒的程度?」 他一边琢磨着要小心,一边冲着一旁的小骷髅打了个响指:「把刚刚那人私藏的线索掏出来。」 小骷髅灵巧地伸手探入黄三的口袋,从中揪出一个纸糰子: 【周瑾真是……越发的不知廉耻!作风败坏了! 前些时日有帮工来告诉我,说起夜时发现周少爷在跟不同的人幽会,我还觉着天方夜谭,毕竟哪有男子喜欢男子的?结果今天就撞见他和金风…… 这混帐小子!上回被我发现他给朝暮献殷勤,他还信誓旦旦同我说喜欢朝暮这小姑娘!现在怎的又…… 第81页 不行,这件事,我必须找老爷好好谈谈!】 被杰克的法杖钉在床上的林帐房忽地挣扎起来,也不知又受了什么刺激。 乌望才趴在毛爪上眯眯眼,耳朵就捕捉到一串匆忙细碎的脚步声沿着走廊跑来。 它登时警惕地支起上身,脑袋冲着外间「汪」了一声。 曾见过它这状态的小桃立即配合默契地掷下静音的道具,防备地瞪向屋门。 「哆哆哆!」 屋门被急促地敲响,传来小姑娘的抽噎声:「爹爹——」 屋里的温度骤然变得更冷了。 一抹寒霜覆上木质的屋门,发出细微的冻结声。 乌望皮毛厚实,倒是觉得温度适宜,屋里的其他人却纷纷打起了颤: 「娘的,这地儿是冰窖吗?」 「是不是和林氏父女的死状有关?」 「可我看林帐房身上好像也没什么外伤啊,更不像被冻死的。」 「妈……妈的,你们还有……心思想这些,我……感觉快……冻死了!」 就连哆啦a桃都从怀表里抽出了几件厚衣服给同伴们分发,人群中也就颜洄和扶光两个丝毫不畏寒冷,扶光还有心情仰头轻轻唿气,唿出一道氤氲的白雾。 他越过朦胧的白雾看乌望:「你——」 「汪汪汪呜呜呜!!」乌望疯狂挣扎。 不是它故意打断,是它真的一不小心——呃,可能就是,稍微有点嘴馋,舔了下身边铁盒子上的冰霜。结果还没来得及将冰渣卷进嘴里,舌头就冻在铁盒子上了。 乌望总是高高支棱着的毛耳朵颤颤巍巍地耷拉下来,顶着一双飞机耳可怜巴巴地冲着小桃一下一下地偷瞅,哼哼唧唧:「呜呜……」 小桃:「…………」 他能怎么办,还不是把哈哥当宝宝一样原谅。 要热水,热水是没有的。眼下就只能试试沖连接处哈气—— 颜洄忽然走近,裹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搭在铁盒子上。 橙红的火光霎时蹿起,包裹住铁盒子的其他部分。 金属的温度迅速提高,乌望趁着舌尖的冰一融化,连忙连蹦带跳地甩着头退开,退出几步就一下趴在地面上,捂着舌头继续哼哼。 小桃:「……」 犹记得初见面时,哈哥是多么高冷难亲近,周末还曾发出过「正常哈士奇胆儿也不大,我还见过哈士奇打架打输了,捂着脑袋嚎了一宿的视频呢」的感慨,现在…… 乌望委屈地在地毯上拗来扭去,像个大型哼唧怪。 小桃:「……」 就……怎么说呢,还是怪可爱的。可能是因为哈哥颜值高,是狗中男神。 而现在鬼之姑娘正在外面敲门,已经敲得门板冻起厚厚一层冰了。 「快哎哎哎把门打开。再哎哎哎让她敲下去,真要活喔喔喔活冻死了。」杰克像块狗皮膏药,紧紧贴着颜洄取暖,「颜安安洄你开门。」 颜洄好脾气地接受了这个碍事的挂件,起身走向门边。橙火再度燃起,转瞬融开了厚厚的冰层。 「吱呀——」 木门开了。 乌望支起脑袋看热闹,瞧见屋外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穿着洋裙的小姑娘。 之所以能看出来,全凭身高,这位林自在也长着一张和周瑾、僕从一模一样的脸。 「爹爹——」小姑娘又哭叫了一声,红皮鞋一步踏入屋内。 所有的坚冰,眨眼就不见了。 昏沉的夜色骤变白昼,原本被法杖钉在床上的林帐房居然无声站在了外间,张开手臂接住女儿:「怎么了囡囡?谁惹你哭?」 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林帐房拉着女儿在窗边阳光下站着,脸上的严苛都化作慈爱,担心地替小姑娘捋了捋弄乱的头髮。 「是、是周瑾哥哥!」林自在抽噎着抹眼泪,「他先前骗我,说今晚会有一次大流星雨,就跟很多年前爹爹看到的那一场一样,约我一起为晚上看流星採买东西——我跟他去了市集,他却凑过来,想、想摸我!」 「草,这周瑾真不是个东西。」乌望耳边响起细微的磨牙声,抬头瞅见李迩厌恶地皱眉,「对小孩子也能下得去手。」 不出所料的,林帐房勃然大怒:「你说什么?!他竟然——」 林帐房气得浑身都在抖,失语半晌才找回说话的能力:「他碰你哪了?!你……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囡囡?」 林自在摇头:「就是胸口。旁边有个婶婶拦住了他,我就赶紧跑了回来——」 「混帐东西!」林帐房看着快气厥过去了,「不能再姑息下去了……走!囡囡!跟爹爹去见老爷夫人!这个少爷,不能再让周瑾当下去了!」 林自在被林帐房拉着踉跄地往往外走:「可、可是,周瑾哥哥说,我只是个下人的女儿,能被少爷看上是荣幸——」 「去他娘的少爷!他一个管事的儿子,还他妈真把自己当个少爷了!」林帐房气到丢掉了一贯的严于律己,一脚踹翻走廊边的花盆,「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少爷该有的品性!」 林帐房紧紧抓着林自在的手:「别害怕,囡囡。爹爹给柳家做帐房,只是为了报多年前柳老爷的救命之恩。我们林家在上头有的是人,要真论拿身份压人,在这方省之内,哪怕是举柳家上下之力,也未必能压得住林家!」 第82页 父女俩的身影很快便走出视野范围。乌望一骨碌翻身而起,兴致勃勃地追出去吃瓜,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大帮人: 「这林自在……也看不出死因啊。总不能是睡梦中猝死吧?」 「之前的柳夫人也没仔细看,光顾着逃了!」 「等等,我们就这么跟上去?林帐房是要去见老爷夫人吧?光是一个柳夫人就够呛,这次……直接对上四个鬼?」 有人萌生退意,还没来得及落后半步,找机会开熘,就听压在队伍最末端的扶光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笑得人心惶惶,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顿时没人敢轻举妄动了。 他们虽然还没见到夫人老爷,但胜似已经接了boss进队,这boss还不敢跟他轻易翻脸,只能小心揣摩圣意…… boss几步上前,追上乌望:「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汪!」乌望警惕回头,尾巴毛开始要炸不炸。 扶光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李迩用了翻译的道具,你应该会说人话才对。为什么张口还是汪来汪去?」 乌望嫌弃地走开了,拿小桃挡住扶光的目光。 小桃:「……哈哥可能只是不稀得说人话。哈士奇这种狗,服从性差,自我意识旺盛得很。完全不在乎方不方便人类,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他不是很想当哈哥和扶光之间的「第三者」,木着脸岔开话题:「趁着去见老爷夫人的这段路,综合一下线索吧。刚好林家父女这会儿好像听不见也看不见我们。」 人群围聚靠拢,乌望也跟着往人堆里扎。 它兴沖沖地在两脚兽的腿间钻来钻去,把队形弄得人仰马翻,不久前还耷拉着的飞机耳早精神抖擞地支棱起来了,主打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 铲屎官桃在旁边嘆了口气:「首先,得搞清楚任务里说的兇手,是指哪起命案的兇手。」 「目前来看,有明显死状的就只有周瑾。林家父女的降温目前还不明缘由。」 李迩肯定了小桃的思路,「一会儿得找机会查一下夫人老爷的死因。不过,不管兇案死了多少人吧,目前来看应该都和玄灯匪脱不了干系。」 「线索太多太杂乱了——」杰克无聊地晃着法杖,就差把「我不动脑,动脑不是我的趴」写在脸上,「好像和土匪有关的,也就只有那张玄灯匪的剪报。其他的还有什么信息?」 「有的。」 乌望听见扶光温声说:「就在那张剪报上。」 扶光伸手一翻,那张剪报便像魔术般夹在干净修长的手指之间。指尖所指,正是那句「原本流窜于方省的玄灯匪亦撤离逃难」。 稍微迟钝些的人都反应不过来,小桃却霎时明悟:「撤离逃难?等等,玄灯匪既然都已经撤离方省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方省内的柳家镇里,劫掠柳家?」 扶光轻笑,嗓音温沉:「必有人与玄灯匪勾连,暗害了柳家。」 但勾连者是谁? 乌望竖起耳朵仔细听,腿都不钻了,就听杰克嘶了一声:「不会是周瑾吧?」 杰克掰着手指挨个排除:「柳家老爷和夫人肯定不会自己害自己的。林帐房那么在意规矩礼节,甚至还会为了还恩屈尊做帐房,应该也不会和玄灯匪勾结。算来算去,也就周瑾这个一天到晚逃课鬼混,什么龌龊事都干的能接触到这些人……」 杰克收起手:「而且,还有个细节。周瑾猥……对林自在意图不轨,是带了人去市集上的,玄灯匪不就常在市集上卖艺流窜?」 小桃捞起扒拉他的乌望沉思:「这些都是推论,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不能请以下结论。我们还是得多考虑考虑。」 乌望抬爪搭着小桃的胸口,在御座上正襟危坐,坐得小桃:「……哈哥,你知道你长多大只吗?你这样立着坐,我能看得见前面?」 这话不难理解,但乌望权当没听见,继续威风地左右巡视院落里来来往往的僕役们,过了半天才勉强给面子地趴坐下.身。 小桃:「……」祖宗,宁真是我祖宗。 扶光饶有兴致地看着乌望这番动作,直到它又趴下去了,才不紧不慢地道:「还有一个问题。」 「柳家镇供奉花神成风,为什么柳宅里没有一点迹象?花神是在柳宅出事后才兴起祭拜风气的?」 「对啊!」杰克这大喇叭在乌望旁边炸了一下,「这花神呢?进柳宅这么久了,一点线索没查到!」 「……」乌望被震地头脑发晕。 「……」扶光微笑着挪开视线,扫向杰克,「谁说没有线索?」 「???」杰克瞪眼,顺道把自己的脑袋修好,「刚刚不是你说没有吗?」 扶光继续微笑。 这表情乌望感觉似曾相识,好像也见扶光这么看过周末:「我说的是『柳宅内没有供奉花神的迹象』,不是没有线索。」 他在杰克问出进一步愚蠢问题前先解答了:「能和花神沾上边的线索有两条,一是白莲教,二是林自在提到的那场多年前的流星雨。」 如果说,花神是在柳宅出事后才在柳家镇兴起的,那花神信仰是如何传入的?最大的可能,就是被白莲教的这帮玄灯匪带入柳家镇的。 至于流星雨…… 扶光似有所思:「我还没想出这和花神有什么关联。只是直觉,它们必然有关。」 第83页 他手一翻,这次变出的是几枚铜钱:「卜者总对事情的细枝末节有天生的预感。林自在提到的流星雨,一定十分重要。」 乌望往旁边瞥了眼,瞧见李迩的表情写满「朋友你那占卜准吗」「得,应该就是瞎想」「能不能对自己的占卜能力有点ac数」。 扶光也看到了,他倒是不介意,也不为自己澄清辩驳,只继续笑晏晏地做了个总结:「看来想查邪神的线索,还得多多关注与玄灯匪相关的信息。」 漫长的走廊终于走到头。林帐房领着女儿敲开主屋的大门,推门而入。 众人壮着胆子往主屋里看,却惊愕地发觉,屋里空无一人,哪怕是刚进去的林帐房父女,都不见踪影。 夜色又无声地笼罩了回来。 方才的那几分钟白昼,好像一场幻觉,只是为了引诱他们踏入这间屋门大敞的主屋。 「当——」 乌望耳尖微动,又听见一声撞钟声。 空荡响亮的钟鸣在鬼气森森的大宅里迴荡嗡鸣,衬得那些在院落里川流不息、兀自垂头的僕从更加诡谲渗人。 有人不安地低语了一句:「怎么还是敲一下,难道时间一直停在一点吗?」 杰克啧嘴:「是钟坏了。周管事房里的那台座钟,机械零件不知被什么卡住,一直在一点晃荡。」 扶光:「也可能是执念的表象。或许多年前那场惨剧,就发生在凌晨一点。所以……」 扶光忽然顿住了,像在思索什么。 乌望倒是没这些乱七八糟的顾虑,到了地儿就直接墩地跳下御座,一马……一狗当先地踏入空荡的主宅,开始巡视自己的新地盘。 众人连忙跟在后面进门,开始四下翻找。 乌望:「……」 这新地盘不能要了,到处都有两脚兽在走动! 它丧丧地往床下一趴,脑袋还没搁上毛爪,忽然和一道视线对上。 ——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两道。 两根它正面的床脚下,各自塞了两座巴掌大的石雕,雕着一个布衣妇人跪坐在地,忏悔似的垂着头,双手举拖着床脚。 「……」这画面,狗狗看了都觉得怪异。 乌望和妇人的石头眼睛对视半晌,默默挪动屁股,调转了一百八十度。 然后和床尾木柱下的两个妇人对上视线。 乌望:「…………」 扶光的声音从床边上传来,带着散漫,又像是某种警戒的试探:「怎么了?在底下翻来覆去的。我看看。」 一道光亮的丝弦先飞下来,晕染出几分暖意,随后是扶光那张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美得像神造物的脸。 扶光半跪在地,视线越过床底的缝隙扫向石雕,片刻后神色不变地支起身,拢了拢方才落地的银髮。 金弦倏然伸长,将四个石雕同时束住,勐然一扯,扯出床底。 「咚!」 乌望赶在床砸落前蹿出来,冲着居心叵测的银髮刁民汪汪大骂,周围的众人纷纷回首,却先被那几个石雕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塞在床底??」杰克骂了几句才凑过来,「能看出是谁吗?总不会是花神吧?」 「应该是周管事。」扶光将一尊石雕转了一下,指向石雕高举的手臂。 石雕的衣袖因为这个姿势保持着滑落的状态,露出手腕上的几道手镯。 扶光轻声道:「这都是夫人送给周管事的金首饰,方才在周管事的屋里,我见到过。花纹是相同的。」 「草,草。」杰克又骂起来,看得出是很不习惯这种外国鬼片的设定,「为什么雕个人塞床下压着?难道……这是某种邪法?——可柳老爷柳夫人要想折腾周管事,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啊,他们作为主人家,对一个家僕,还不是想怎么发落怎么发落?」 哪怕是在杰克的故国,中世纪的僕役也是没有任何人身权利的。 杰克努力开脑洞:「那就是……赎罪?周管事向夫人老爷赎罪……嘶!难道勾结玄灯匪的,真的是周瑾?」 【叮!】 系统的通知音毫无预兆的响起,惊得众人差点心脏骤停。 【玩家h6646157因提交错误答案,暴毙。】 【请谨慎作答。】 乌望愣了几秒,忍不住探长脖子,四下张望。 杰克也:「?没见死人啊?这不都好好站着呢吗?」 怎么回事? 第32章 对于副本老手来说,死人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整个柳家镇、柳宅他们都趟遍了,全副本的玩家应该都在这个屋子里,系统说有玩家暴毙,可屋子里没一个玩家倒下。 乌望被李迩戳了一下:「哈哥,全靠你了。闻一闻,这屋子里有不是人的东西吗?」 「呜!」乌望矜持起身,在所有人腿边闻了一圈,一无所获。 「都是活人?奇怪……」李迩纳闷地看着门外琢磨,「难道,有玩家出了柳家镇,正在旷野里活动?」 反正肯定不在柳宅。 这宅子也没有很大,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一路翻找过来怎么也该发现了。 「也可能在柳家镇。」扶光语气自然地融入讨论,「这个宅子,我们是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翻找过来的。但在柳家镇,我们只进了店铺,并未进镇民的家门。」 第84页 原本他还想找镇长问问花神祭祀相关的事宜,为了能盯乌望的梢,也没有去。 他习惯性地抬手碰了下衣袖中的锁链,思索着等出了柳宅,就得去镇长家拜访一下。才酝酿出要问哪几个问题,腿腹忽地一温。 「……?」扶光微微垂下视线,看见某条难搞的狗正凑在他身边,嗅炸.弹似的一通检查,几秒后转过头去,冲着小桃汪了一声。 小桃脸上的不信任顿时消去:「你说的有道理。就是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要躲着我们,明明系统都已经公告了,这个本难度系数很高,最好一起合作。」 扶光的眉梢高高挑起,几秒后冲着乌望微微倾身:「你能嗅出我是不是在说谎?」 一旁欲言又止的颜洄霎时闭上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扶光前辈又在为难狗狗。 乌望十分不喜欢这种被人居高临下注视的感觉,兇巴巴地嗷了一嗓子,起身往边上走。 还没几步,那个烦人的两脚兽就又挡了过来:「既然你能嗅得出来,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方才说的十万万条人命是不是在说谎?」 扶光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是轻描淡写。但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僵住了动作,屋内气氛骤然凝滞。 杰克头大地打圆场:「咱们要不还是先过副本?有什么事,等到安全以后再说不好嘛。」 扶光看似好讲话地应了,下一秒就看着乌望温声跟了一句:「当然要过副本。我还等着见你那位藏在副本里的主人呢。」 「……」低低的威胁声从乌望的喉腔里滚出来。 它充满敌意地盯视着扶光,听见这人又状似闲聊地冒了句:「你说,当年你的主人和我见面,为何要戴面具?长得丑?还是很有名,不想被人认出来?还是……」 后续的话藏在意味深长的沉默里。 扶光向后一靠,做出「我闭嘴,你们继续」的姿态,只将那根光弦绕在指尖闲闲地把玩。 几秒的安静后,现场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 大家赶紧继续埋头翻找,乌望还没趴回原地,天海帮忽然有人嘀咕了一句:「刚刚死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狗主人吧?」 「——」 鲜血在月色下乍然迸溅,头颅落地时砸出悚人的重拍。 「……」李闻下意识地闭了下眼,被手下的鲜血浇了一头一脸。 扶光依旧闲靠在月下,轻轻伸出手,像接一片柔软的花瓣一样接过那根砍了人头也依旧不染鲜血的光弦:「真晦气。」 他实打实地皱了下眉:「那个人可不能死。他要是死了,我找谁讨回那一万万条人命?」 「……」乌望看着紧闭双眼的李闻,都要敬佩这个两脚兽了。作为首领被这么三番四次的挑衅,这人居然只是攥紧拳头绷住身体,下一秒又阴沉着脸回过头,继续翻找线索。 他那些手下倒是沉不住气,但刚红着眼想豁出命做些什么,李闻低喝了一声:「都他妈冷静点!谁也不许找死。先活着,才有机会回去。」 回家!回家! 这个词在李闻头上悬着,压着他吞下所有怒火仇恨,继续翻找着主屋内的橱柜抽屉。 一旁的杰克木着脸看扶光沖他伸了下手,像是在说「给你送的新鲜材料,不谢」:「……颜洄。」 他扭过头看自己的旧友,使劲拿真正温柔似水的颜家公子洗涤自己的心灵,几度想问我以前疯起来难道也是这么个鬼样,最后还是颇有自知之明地把话咽了回去:「……你刚刚是不是一直想说什么?你想说啥?」 聊点啥都比现在好! 颜洄微蹙着眉收回看着头颅的目光:「我想问,大家都是因为什么进本的?」 这个问题问得很没头没脑,乌望舔了几下炸乱的毛毛,好奇地歪过头看颜洄。 杰克感觉这话题比刚刚那些都平和多了,很适合他这种决定金盆洗手的老人:「我就是随机进的啊,你知道逐夜者对背叛者一向不留情面,佚名都没派傀儡,直接本尊上阵追杀我!我扛不住,就用怀表随机了个副本进来了。」 小桃也有意缓解一下气氛:「我和老大都是陪哈哥找他主人,所以进的这个本。」 颜洄没指望扶光和天海帮的人也乖乖答话,直接接道:「我是听到一些风声,说这个本里藏着一个非常强大的道具,导致这个本的难度一升再升。」 他顿了下:「而且,这个道具的力量足以送人离开孤舟游戏。」 「……」房间内一片安静。 李迩皱着脸低声咕哝了句:「我怎么没查到这风声?」 颜洄平静地看向李闻:「我猜,天海帮来这个本,应该也是为同样的目的吧?」 「毕竟这个本沦为黑塔世界,并且几轮开放都没有人活着出来,这类情报都是被系统放在明面上的。」 「李先生这么沉得住气的人,如果没有足够大的利益,不会轻易带着兄弟赴险。」 李闻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即便你猜得没错,那又如何?」 「不如何。」颜洄摇摇头,「只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得提醒大家。这个本的最终奖励很可能和这个道具挂钩。不论大家有没有心争这个贡献率的第一,总要知情,才算是公……」 后面那个「平」字飘了出去。 颜洄的目光看着窗外,几秒后指了一下:「那是什么?」 第85页 众人齐齐向着窗边聚拢,乌望蹿得最快。 它身手比这些人类矫健多了,几下窜上窗台,毛茸茸的身体差点把窗户堵得严丝合缝。 窗外夜雾浓重。 乌望探头没几秒,就没耐心地直接跃出窗台,顺着朦胧的火光靠近几步,越过柳宅外围的铁栏杆,瞧见一个穿着布衣的妇人。 她也长着一张和柳宅诸人一模一样的脸,细弯眉,柳凤眼。 此时正跪倒在地,面前放着两根香烛,双手合掌,冲着柳宅不停跪拜。 夜风将她哽咽的低语送入耳中: 「……是我有罪,养了这么个禽兽不如的儿子!」 「老爷,夫人!惩罚我吧,那逆子即便被绞死也赎不清这份罪,惩罚我吧!是我教出了这么个猪狗不如的混帐东西!」 「我该死……我该死……对……我该死……」 那个妇人反覆念叨了几遍,忽然伸手从衣服上撕下一截布料,起身挂上柳宅外的松树。 「——等等!」颜洄下意识地将手伸过铁栏杆,想救下那个妇人,可手刚挨着对方,就直接穿了过去。 妇人依旧在挂绳,搬石头,人踩上去,踢石自绝。 乌望仰着头,幽蓝色的眼中映出妇人挣扎痛苦的样子,没过几秒,被一双温厚踏实的手蒙上。 乌望的爪子动了一下,本想抬爪挠开,忽地又不动了。 它听见颜洄温和中藏着失落的声音低声哄它:「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罢了……这妇人穿着打扮和床下的石雕一样,应当是周管事吧?」 「未必,」李迩理智地说,「这柳宅的人全长一个样,换了衣服谁知道是男是女?除非还有其他确凿的证据。」 扶光指尖逗着那根萦萦绕绕的光弦:「这人的确是周母。」 「还记得那本恩赐册吗?上面有个西洋制式的手镯,照着夫人的手腕打的,给周母戴却细了。」 「周母感念恩情,不合身还是硬戴着,几来,手腕处留着一个常人没有的勒痕。」 树上的夫人低垂着头,已经没了活气。乌望在颜洄的手掌后探头探脑,果然瞅见妇人的手腕处留着一道明显的痕迹。 颜洄松开乌望,犹豫着看向妇人的方向,像是想将人放下来,留点体面。 但妇人的影子在颜洄翻出围栏前就消隐无踪了,只剩下地上那两根香烛,嗤的一声齐齐熄灭。 李迩思忖着看周管事消失的方向:「那……她如果是真的,是不是能算是证明周瑾勾结玄灯匪的确凿证据?」 月色中,李迩忽觉有什么银色的东西一反光,闪了下他的眼睛。 他倏然回首,精准地瞄见他老爹正藏在帮众身后,手已经打开了怀表,准备填报答案。 李迩神色霎时一厉,反手搭起背在身后的小提琴,架起弓弦刚要拉下,被小桃压了下肩膀。 他动作一顿,右手仍是重重拉下。 「呃——」 李闻拿着怀表的手臂霎时炸成一蓬晶亮的齑粉,整个人跪倒在地。 天海帮众勃然变色,怒瞪向李迩:「少主!人总得有个底线,你——」 「行了,别老生常谈,老屁再放。」李迩收起琴弓,话说得很粗俗,和他身上的高雅礼服半点不搭。 他就是这样的人,穿着高定也是个暴徒,打小浸淫出来的性格,改不掉: 「别他妈跟我说孝道忠义那一套,老子不吃这狗屁pua。他李闻害死多少人命,我没直接取他狗命,已经是看在父子孝道,法制法规那一套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 他眼神黑沉沉地看向李闻:「你也幸亏是在这时候碰见我。如果再早些年,在我还没碰见小桃,四处搜集你的资料想亲手杀死你的时候,你连这个柳宅都没法活着见到。」 他转了下琴弓,伸手摸出自己的怀表,当着李闻的面调出回答的界面—— 时间在这一刻骤然停滞。 阴寒的风,流动的雾,反着银光的表链…… 一切都静止,悬停在空中。 光弦勾勒出风的轨迹,飞回扶光的指尖。 乌望警惕地站起身,从围观状态切换成备战状态。 「先别急着凶,我可是诚心想和你做一笔良心交易的。」 扶光把玩指尖的光弦,在乌望面前轻轻蹲下:「我知道你能听得懂,也知道你懒得听我说话。不过你在意的同伴眼看着就要送死了,应该值得你浪费几分钟,听我说完这笔交易吧?」 扶光的嗓音的确好听,温润起来像溪流潺潺,笑起来像花间携着蜜的蝴蝶。但当这份好听裹挟着威胁时,就没那么让人有心情欣赏了: 「周瑾不是正确的答案。我在周管事的屋里就卜算过一回。」 「李迩不知我卜算之术的灵验,但你的主人亲眼见过,你应当也曾听他说过。」 「我向你保证,李迩一旦将这个名字输入,就会像上一位玩家那样,暴毙而亡。」 乌望越听越警惕,引擎似的咆哮声刚要从喉咙里滚出来,就见扶光忽然起身,从一旁摸来一只肉罐头,包装和杰克投餵它的一模一样。 原先带着威胁的压迫感撤去,扶光重新蹲下,神色里带着几分玩笑沖它晃了晃肉罐头:「我可以帮你阻止他输入这个名字。唯一想要的回报……是你替我劝说你的主人,将他盗走的东西完好无损的还给我。」 第86页 扶光微微挑眉:「这个交易,应该不过分吧?答应我,这个肉罐头也是你的。」 「……?」乌望狐疑地瞅着态度莫名大变的两脚兽,不知道这人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但是有肉不吃是傻瓜,乌望想也不想地一爪踩上——等等等等,还是不能这么掉以轻心。 扶光垂头看着眼巴巴瞅肉罐头的哈士奇,喉间溢出一声模煳的笑,听不出情绪:「还是防备我?没必要。」 「锁链拦着,我杀不了你。你的主人就在这个本里,我也没必要趁着碰你的时机将你单独掳走。」 他甚至服务到位地揭开了手里的肉罐头,托到乌望面前:「就只是一个单纯的交易,别想太多。想太多,可不是一条狗该做的事。」 银髮刁民甚烦,但肉罐头好香。 乌望吞咽了好几下口水,终于一爪踩上扶光的手,一嘴怼进罐头中。 时间在这一刻恢復流动。 金弦霎时绕过乌望的足踝,又绕过扶光的手腕。 奋力炫饭时,乌望听见扶光带着笑在他头顶轻轻道:「交易成立。」 「?」耳尖甩了甩,乌望衔着被它舔得差不多的罐头仰起头,试图倒出最后一点肉渣。 一旁接连传来小桃和李迩的倒吸气声: 「哈哥??」 「幻觉吗?我好像看到卡西踩着扶光的手在吃罐头?」 李迩用力闭了闭眼,定定神,再次看向乌望和扶光,面露疑惑,连输入回答都忘了。 然而被他看的两位祖宗,哪一个都不在意外人的视线。 扶光好脾气地任乌望在他手上踩出一串爪印,耐心地等着乌望吃完。 直到乌望收回爪子,他才垂下视线,意味不明地瞥了眼掌心的梅花印,重新微笑着抬起头:「不是幻觉。」 扶光站起身:「周瑾不是正确的回答。如果不想送命的话,还是别急着打你父亲的脸了。」 「?」李迩现在更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在幻境里,「我刚刚……断片儿了?怎么你们的关系突然就好上了?」 杰克嘴唇不动地小声逼逼:「哈哥只是和肉罐头关系好上吧……」 乌望兴高采烈地沖杰克汪了一声。 扶光依旧只是温笑晏晏,并不在意被人拆台:「还记得周瑾脖子上的勒痕吗?」 「记得,怎么了?」小桃皱起眉头,「喉结两边有挣扎留下的指痕,他是被人从背后勒死的,应该没错。」 李迩紧跟着嘶了一声:「那人用的力气还挺大,周瑾的脖子都拗断了。」 「……」扶光向李迩投以微笑的注目。 这表情乌望已经很熟悉了,甚至还会摆出相同的眼神,向李迩投以严肃的注视。 「……」李迩服了,他居然觉得这俩的模仿秀表演得还挺成功,「怎么,我哪里说错了?柳夫人攻击周瑾一直都是掏心挖肺,可没碰周瑾的脖子。周瑾倒下时脖颈弯折,应该是他死时就折了吧?」 「……」扶光盯着李迩看了会,微微闭眼。 片刻后指尖微抬,金弦倏然飞起,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小吊人的轮廓,悬空摇摆。 扶光伸手推了推那个小吊人,谆谆引导的神态很像幼教老师在给幼稚园儿童上课:「可一个人如果是被人从背后勒死的……再次被吊起时,怎么会是垂着头的呢?」 乌望跟着肃然:「汪呜。」 「……」一群文盲露出茫然的神情。 只有杰克这个时常和尸体打交道的人轻啧了一下嘴:「当时我看着被吊起来的周瑾还纳闷呢,他脖子都被人勒折了,应该是颈后骨折损,头往上仰才对,为什么被吊起来后却是低垂着头的?」 「像这种垂着头的情况,应该是颈骨后折损,多半是上吊导致的。」 「……上吊?谁?周瑾?」 李迩着实是听困惑了,「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上吊?别忘了周管事屋子的后窗上还留着周瑾的脚印呢,这肯定是他逃跑时留下的吧?指不定是和玄灯匪分赃不均,反被杀害。不然……也没别的情景需要他出亲妈的房间,还得翻后窗?」 「……」扶光再次微笑着闭了下眼睛。 乌望模仿得兢兢业业,跟着扶光一道闭眼,像站着打了个毛绒绒的盹。 哈哥很可爱,但是扶光的表情就很嘲讽。 不知道为什么,李迩感觉扶光这表情像是在说朽木不可雕。 扶光嘆息着睁开眼睛:「刚刚在这棵松树下发生了什么,还记得吗?」 李迩:「记——」 平地里忽地刮来一阵阴风。 森凉的寒意浸入骨髓,乌望也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确认这不是普通冷气的武力攻击,应该是鬼气的魔法穿透伤害。 「谁进了……我的卧房?」 沙哑的声音从主屋的方向传来,透着狠劲儿:「我就知道……不该相信外人……来人!给我搜!有外人进了……本老爷的卧房,进了柳宅!」 「嘻嘻!」 众人的左右两侧忽然冒出两个笑嘻嘻的男童子,顶着一模一样细吊的眼睛扑过来:「抓到了,老爷!」 李迩:「——草!」 围栏外骤然滚起浓浓黑烟,断绝了他们翻栏而出的生路。 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重新翻回主屋,或者破釜沉舟,直接和鬼老爷硬刚。 第87页 在场众人屏息半秒,面面相觑。在默契达成前,先听见一声兴奋的犬吠:「嗷呜——」 乌望已经飞扑出去了。 它甚至扑的不是两边围上来的男童子,而是跃过后窗,直扑站在主屋内的柳老爷。 死都没想到自己摆开架式发出恐吓,换来的不是惊慌逃窜,而是泰狗压顶的柳老爷:「???」 ——狼在猎捕食物时,攻击一向是致命且果决的。 扶光越过窗台看向里间,恰好迎对上乌望衔咬着柳老爷的脖颈缓缓抬头,向着窗外望来的幽蓝色眼眸。 夜色浓稠,屋内一片晦暗。 暗得人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唯有那双幽蓝色的眸子,像平静跃动的火光,穿透了所有的黑夜与迷雾,冷冷地注视着世人。 那不像是一双狗的眼睛,像是深渊。 它可以在平日里用各种撒娇打滚、慢不着调慢慢消磨人类的警戒心。 也可以在这叼衔着猎物脖颈,浑身浴血的一瞥中,令人倏然记起,它的身体里还流淌着来自西伯利亚狼族的血脉。 扶光的目光不受控地停留在那双磷蓝色的眼眸上,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一次抛开了一切伪装的示威。 没有装傻充愣,没有无厘头的闹剧。 它潜行在黑夜中,凝视着他,睥睨着他,披着黑暗为它织就的冠冕与华袍,以与他同样居高临下的姿态,回应他一直以来的诸多挑衅。 与孤狼无异的咆哮声从乌望的喉咙中低低地滚出,扶光毫不避讳地与它直视。 不知过去多久,蜜金色的眼底漾出一片冰冷中夹带着兴致盎然的笑意:「有,趣。」 第33章 谁也不知道扶光这句「有趣」到底趣在哪里,杰克于躲闪间扯着嗓子叫:「能不能别对望了!来搭把手啊两位大佬!!」 乌望微微抬首,目光越过窗台,看见整个柳宅的「人」似乎都涌来了。 穿着洒扫衣服的、做丫鬟打扮的……挤成一片涌动的「人」海。 所有人都顶着一模一样的细吊眼,逼向包围圈内的活人。 混战之中,小桃一脚踹开向他扑来的老妪,右手一转血刃,反手深扎进身后男童子的头颅。 「嗤——」 血浆迸裂。 红的白的流得满脸都是,可白衣书童依旧在干嚎:「老爷——他打人!他拿刀子捅我脑袋!不行不行,我不能吃亏,我要扎回去!」 他嘴上哭着,脸上笑着,紧盯小桃放完狠话,身影却倏然一下飘远了。 下一瞬,出现在天海帮的人群中央:「你们……谁是老大?」 白衣书童的眼珠在细长上吊的眼眶中滚了一下,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怀好意。 他的目光在每一张脸上滚了一圈,忽然直勾勾地看向李闻:「就是你吧?最大的那只老鼠……嘻嘻,这次是我赢啦!」 「……」李闻面色不变,向后撤了一步。 「嘭!」 一团浓绿的烟雾在人群中遽然爆开,带起一阵剧烈的呛咳声。 「……!」不远处的李迩瞳孔骤缩,「都闪开!别沾那雾气!那东西有毒!」 一直看着窗外的乌望忽地动了。 它像条影子般飞掠过窗,与扶光擦肩而过时,后爪精准地一踏扶光的肩膀,再度借力跃出,一口叼住几乎退进浓雾里的颜洄的衣领,差点将人带得栽倒在地:「呜!」 被动当了把垫脚石的扶光:「……?」 「诶……!」颜洄被这股冲劲带得踉跄几下才站稳身体,匆匆反手抬伞,招架住从背后噼来的两柄菜刀,「多谢哈哥,不过我并不怕毒——」 「不怕你妈!」李迩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比之前和李闻对峙时还要暴怒。 他长腿一撩狠狠踹开扑来的黄衣童子,转身赤着眼扣着颜洄的咽喉直撞上窗台:「知道上瘾是什么滋味儿吗?嗯?!等你涕泗横流,趴在地上像条狗一样向人乞怜的时候,你就知道怕不怕了!」 乌望差点被李迩的动作掀翻出去,身体一扭踩着颜洄的后背跃回窗内。 屈腿落地时,恰好听见扶光在窗外语带危险地开口:「这描述,听起来不像是毒,倒像是大烟。」 李迩狠啐了一口:「比大烟狠多了!这可是技能,比现实里制药更狠,你看看那些在地上打滚的鬼——」 有那么一瞬,李迩思考起了自己有没有必要遵守遵纪守法、不杀人的底线。 李闻这帮子混帐的罪行罄竹难书,他甚至觉得面对这伙人还谈法律,简直就他妈的是笑话,是假矫情。 他攥着琴弓的手咯吱收拢,指甲在掌心抠出深痕,有那么一秒,琴弓几乎要搭上琴身。 亡魂的絮语忽而涌起,灰色的浓雾从他脚边蹒跚而过。 只是眨眼的功夫,一道微胖的人影大叫着被一只骷髅手拖曳到李迩脚边,一根乌黑的法杖高高举起,重重砸下,杖尾狠狠贯穿脚边人的脑袋。 「……」李迩瞳孔微扩,缓缓抬头。 杰克面带嫌恶地拔起自己的法杖,甩甩尾端的脏污,又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李迩:「甭做什么心理挣扎了,我知道你想着有朝一日如果能回家,希望手上干干净净的。」 「哥帮你动手。反正死在我手上的人呢,也不止这一两个,血早洗不干净了。」 先前的左躲右闪,捉襟见肘,显然只是杰克又在玩扮猪吃老虎那一套。 第88页 这会儿他直接硬顶着刀噼斧砍,身体被砍得不成人形,他又一点儿都不在意了。 杰克拿着法杖往天海帮的方向抡了一圈,满脸阔气:「说吧!还有谁的技能是造毒的?哥正好缺人手。」 回应他的是一声婉转的戏腔: 「当日向西厢月底黄……」 一抹水粉色的身影揉进人群,顷刻间就掏出了两颗心脏。 被柳夫人挑中的倒霉蛋仰面倒地。 远远的,又蹦来踩着小红鞋的林自在,还有攥着戒尺的林帐房:「不成规矩……不成规矩!」 「……」杰克慢慢低下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胸腔,又看看已经飘走的柳夫人,表情从茫然切换到震惊,再切换到手忙脚乱:「不是——姐姐!不要掏我原配的器官啊,我还没打算换个心脏!」 他这一嗓子仿佛拉开了某种无形的序幕,现场再度陷入一片混战。 乌望端坐在屋内,丝毫没有出去的意思。 还没闲下来几秒钟,就见扶光倾身搭上窗台,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你怎么不出去帮忙?」 乌望回以看睿智的眼神,蓬松的大尾巴一甩,霎时将重新挣扎着起身的柳老爷拍飞出去,狠狠砸在侧墙上。 这一次的重击比上一回的衔咬更狠。柳老爷还没滑落在地,头颅就已经和身体毫无默契地分头行动。 脑袋骨碌碌滚到乌望身边时,乌望一爪按上柳老爷的头顶,冲着扶光阴恻恻地咧了一下森白的獠牙。 它蹲在房间里是为了镇压柳老爷,某个银髮两脚兽闲靠在窗外又是在划什么水? 这话乌望没说出口,扶光却莫名地从乌望的眼神中领会到这条狗无言的暗示。 喉中忍不住溢出一声轻笑,扶光不轻不重地叩了下窗台,转身投入战场:「你不装的样子看起来倒是顺眼多了。」 乌望:「……」 你倒是一直很装。 小桃和周末都说你多少回了。 身后传来柳老爷摇晃着起身的声音。 乌望收回视线,一踩爪下的头颅,拧身扑向再度起身的柳老爷。森锐的牙一口咬住柳老爷的侧腰,将人狠狠掀掼在地面。 那颗单独行动的头颅骨碌碌地滚过来,被乌望一尾巴摁住,又灵活地掀了个个儿。 忽然头顶抵着地面的脑袋:「??」 从未见过尾巴如此之灵活的狗子! 它疯狂晃动,晃得那截断口越发显眼,引得乌望不耐的目光顿了几秒。 窗外有人喊出了和它一样的发现:「等等!这些鬼怎么好像都是被砍过头的样子?你们扯一下他们的衣领看看!是不是有缝合线?」 乌望歪过头斟酌须臾,叼着柳老爷的身躯跃上窗台。借着狭窄的窗口,把算得上高个子的柳老爷横卡了个结结实实,理直气壮地踩着人往外看。 比起开始到处抓鬼扯领子的小桃他们,乌丸先注意到的反而是天海帮。 这群人也不知道是吝啬,还是手头拮据,居然一个保命的道具都没拿出来,光凭着技能和鬼潮硬碰硬。 他们聚在一起,站得很紧凑,将李闻团团包围在中间。因为配合默契,居然撑到现在也没怎么减员。 真要说起来,让天海帮减员最严重的反倒是某些玩家们…… 乌望盯着包围圈中央的李闻看了片刻,收回视线。再看李迩,已经在喊完「扯领子」后身先士卒,一把按住其中一个—— 「呃,不好意思,你们都长着一张脸,我差点没看出来你是女鬼。」 李迩赶紧把手里的丫鬟鬼丢开,费劲巴拉地和小桃一道压住黄衣书童:「别动!看一眼你的脖子而已,干什么挣扎得这么厉害?」 灰雾滚滚涌过地面,替李迩他们禁锢住黄衣书童的双足。 小桃一把撕开书童的衣领:「切口平滑整齐,边缘有缝合的痕迹。嘶……」 小桃看着切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灰雾入场,场面上的局势一下变得可控起来。 柳夫人被扶光的光弦困住,林氏父女在颜洄的橙火逼迫下瑟瑟缩缩抱在一起。剩余那些的小喽啰被杰克用灰雾困在原地,只能徒劳地挥舞手臂鬼吼鬼叫。 乌望舔了下唇线,无视柳老爷呜呜的挣扎,就地……就鬼趴卧下。还没闲几秒,就有人晃荡到它身边,很没有边界感地往窗口一靠,差点把柳老爷挤下去:「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扶光故作思考,片刻后像是恍然:「也对,毕竟你是狗。」 乌望:「……」 它置若罔闻,不听扶光这些屁话。眼看着小桃皱眉没几秒,忽然眼神一亮:「——我明白了!」 扶光继续骚扰狗狗:「这个小桃倒是聪明。不知是不是借了技能的便利?」 乌望不鸟他,扶光也不觉得冷场,继续温声闲聊:「这技能其实颇为厉害,只可惜只有a级。如果能升到s级,不知能不能看穿孤舟游戏的本质……不过,孤舟应当不会允许这样作弊的技能存在。」 排遣完说话的欲望,扶光终于安静下来。 乌望坐得不动如山,看着场上的小桃低声念叨了句扶光在很早之前就特意提点过的「看破不说破」,深吸了口气: 「我知道了。」 「柳宅的人不是死在玄灯匪劫掠,是死于砍头。罪名是勾结玄灯匪,对吗?」 第89页 「……」在灰雾中涌动挣扎的鬼潮霎时一僵。 下一秒,百鬼齐哭! 柳宅内也乍然滚起围栏外的浓浓黑浪,像是凝聚了不知多少年的怨气,带着同归于尽般的气势,勐扑向在场的活人。 小桃匆匆提高嗓音:「但你们是被诬告的!对吗?」 「到最后都没查出那个所谓『勾结玄灯匪』的人是谁,你们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害得你们满门被斩!」 众人都听懵了,还能保持从容的也就似乎早就察觉不对的扶光,还有个正襟危坐的乌望。 但当乌望将视线扫向天海帮众中时,它又瞧见另一双不怎么意外的眼睛,是属于李闻的。 这个人好像从初遇到现在,就没露出过几回慌张的神色。哪怕是看见自己的手下被杀,听见小桃这番没头没脑的话,他依旧在人群的包围中稳如泰山。 李迩拽拽小桃的袖子,小声问了句「你在说什么」,被小桃一眼瞪了回去。只能眼巴巴看着小桃放缓声音,继续对重新安静下来的鬼潮哄劝道: 「你们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对不对?那你们得给我们提供足够多的线索。」 「现在的柳宅,只是一个人视角下的模样。可林帐房既然能让我们看见他的记忆,你们一定也有人可以。」 「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找到那个人——你们,想知道真相吗?」 小小一片后墙,挤着十来个活人,百来个恶鬼。 但此时却一片安静,只能听见扶光轻哼着小曲儿逗弄飞来飞去的光弦。 这曲声颇具古韵,只是某些升降调有些奇怪。 不像是凭栏闲歌,倒像是祭祀的礼乐。 乌望听了几秒就默默抿上了耳朵。也不是不好听,就是……听起来,莫名叫它想要炸毛。 这样僵持的安静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久到扶光哼完最后一个音,将光弦收于掌心,鬼潮终于动了。 他们放下了一直举着的手,沉默地看着小桃,褪去了一身兇恶相,像一群罪名加身,负枷累累的囚徒,渴求又不敢渴求一个久未等到的真相。 乌望忽然被一缕细光刺了下眼睛。下意识闭眼躲避时……天光乍破。 笼罩在柳宅之上的浓浓夜色被骤然撕裂,旭日的熹光从东方照来。 柳夫人和林帐房不约而同指向前院的方向,没了凶性后,终于能从他们一模一样的脸上,依稀看出他们原本的温柔和沉稳:「在那里……去那里……」 阳光铺满柳宅的瞬间,所有的鬼都消融不见。只剩下活人们惊疑不定地杵在原地左右张望,大部分人还弄不清这是什么情况。 李迩眼看着小桃举步要走,连忙长腿一迈跟上去,像条藏着一万个为什么的小……大尾巴:「怎么回事??怎么柳家就不是被土匪杀的,是被砍头的了?那什么『一个人的视角』,又是什么意思?」 这种别人已经掌控全局,自己却屁都不知道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李迩感觉有点憋屈:「还有哈哥跟扶光的关系怎么突然这么好了,还能挤在同一扇窗户里看戏——不行,这些事都得给我交代清楚!有什么是我不知道,但你们知道的?」 扶光轻笑着起身,几乎和乌望同时走到小桃身边:「我与卡西之间,是私事。不足为外人道也。但前几个问题倒是能解答,不如先往柳夫人他们指的方向走,我们在路上慢慢说?」 · 扶光说得大包大揽,好像要给李迩答疑解惑似的。但真上路了,解释问题的还是小桃: 「……其实看到柳宅人的死状后,应该就能意识到『玄灯匪劫掠』的说法有问题吧?那样平直的切口,只有正儿八经地将人摁跪在地上,才能砍得出来。根本不可能是在劫掠时砍出来的。」 乌望理所当然地再度钻进小桃怀里,享受它的帝王坐骑。将脑袋懒懒地搭在爪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臣子们——特指两脚兽——替它针砭时弊,分析案情: 「确实。」李迩横挥弓弦模拟了一下,「土匪劫掠多混乱啊,大家肯定得各自跑命吧?」 「如果被这么横着噼开头颅的人就一两个,我还能说是巧合,可能刚好角度对上了……但是柳宅上百号人啊,都是这么死的,总不能都是巧合吧?」 杰克举手:「为什么不能是玄灯匪把人绑了,摁在地上,想用砍头威胁柳家人说出钱财藏在什么地方?」 小桃揉了下鼻樑:「因为我用技能扫描了一遍他们,他们身上没有别的外伤,也没有迷药残留。」 「你想像一下。如果你是柳宅的僕人,有土匪闯入,你会不会第一时间去抓身边最有杀伤力的武器,反抗自保?棍棒柴刀,拿着这些武器冲着土匪招唿,土匪还那么贴心地不反击,只闪避,力求毫髮无伤地抓住你?这逻辑怎么都不通吧。」 颜洄逐渐明白过来:「不可能是清醒时抓的,也不可能是被药晕抓的,那就只剩一种可能……柳宅上下被抓时没有反抗,至少没有反抗到令抓他们的人下狠手——是官府拿人,不是土匪劫掠!」 李迩怔了几秒,忽然灵光一现:「——对啊!这就能说通了!为什么柳宅所有人中唯有林氏父女不同,为什么他们身上看不出死状!」 「——因为他们当初根本没死于斩首啊!」 「还记得吗?林帐房拉着小姑娘去见老爷夫人前说过,他们林家上面有人!这父女俩肯定是被抓进官府后,又被林家人捞出来了!」 第90页 杰克似懂非懂:「那自尽的周氏母子,还有周管事的忏悔又是……」 「这就要解释另一个问题了。」 扶光似笑非笑地瞥了眼皇帝听政似的乌望,阳光啄吻在他挺直的鼻樑上,镀上一层细碎的浮金:「所谓的『一个人的视角』,是什么意思。」 乌望不是很想搭理扶光,把脑袋转向另一边。 颜洄已经在小桃补全信息后,彻底联繫上了所有的蛛丝马迹,此时轻声询问:「夜里的柳宅,其实是周管事视角下的『真相』,对吗?」 「柳宅中所有人都长得一模一样,能分辨他们的只有服饰。但有一个人不同,不光能从服饰上分辨她,她还有身上的细节特徵……」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周管事手腕上的细痕。 小桃点头:「柳宅事变发生的那个时代,还讲究男女大防,人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杂役、老爷夫人都穿着偏古制的衣服。」 「周管事无从得知其他人身上的细节特徵,只知道自己的,所以当她尝试还原柳宅人的原貌时,也只能模拟出其他人的衣饰。」 「也是因此,我们一路翻来,在周管事屋子里搜出的线索最多,别的屋子里就算有文书日志,也都是些敷衍的内容,毫无价值……毕竟周管事不知道,又怎么能模拟得出来呢?」 乌望感觉自己身下的手臂动了动,顿时不满地伸爪一按。 本想向后指示方向,却被哈哥踩住手臂的小桃:「……」 他麻木着脸,只能拿下巴点点主卧:「就连老爷夫人的卧室里都只有周管事的四个石雕,我们翻半天也没翻出半点东西。」 「因为寝卧是老爷和夫人夫妻俩的私密领域,周管事作为女子不会轻易涉足,对寝卧这里也不熟悉……她就只想着赎罪。」 小桃想想那四尊颇有……个性的石雕,神情无语中带着几分无奈。 李迩摸摸下巴:「那林帐房的房间呢?线索不是挺多的?还有细节呢,那木马翻过来一堆划痕,最后刻的是金风的名字。」 小桃被问沉默了:「……老大,我希望你不要总在我在场的时候放弃思考。」 明明平时单独行动调查情报时脑瓜子那么灵光,还给红丝绒挣下了「三大组织中情报最通达的」名声,怎么每次一跟他一起下本,就大脑空空,放弃思考…… 「不行啊,我也想偶尔休息休息嘛。」李迩懒洋洋地说,正大光明地耍赖,「平时一个人行动无依无靠就算了,和你一起下本,还要老大亲自动脑?你这个属下怎么当的。」 「……」小桃面无表情地盯到李迩认怂地立正站好,才继续道,「林帐房的房间细节多,不是因为周管事知道的多,而是因为其中混入了林帐房的视角。还记得林自在敲开房门后发生什么了吗?」 天忽然亮了。 那一刻,他们不再处于周管家的视角中,而是被拉进了林帐房的视野中,随着林帐房回看了一段真实发生过的回忆…… 所以那时候,林氏父女该说话说话,该走路走路,好像丝毫没发觉身边多了人,乌望他们的所言所行也影响不了这段回忆。 李迩自觉地接过小桃的话头总结:「说得再简单粗暴一点,大家大致可以这么理解。」 「白天的柳宅,是林帐房视角下的柳宅。晚上的柳宅,是周管事视角中的柳宅。」 「他们会互相争夺控制权,所以即便在夜晚的柳宅,我们也能在林帐房的房间看到字条、木马这些细节,还会忽然被捲入林帐房的视角,看见白天的柳宅。」 李迩嘆了一下,这会儿又精明起来了,好像之前那个点拨三下都未见得会开窍一下的人不是他: 「所以夜晚的柳宅,总停留在凌晨一点。」 「周管事恐怕是真觉得周瑾是当年出卖柳家的人。」 「对她而言,那一晚凌晨一点,就是一个挥之不去、永恆循环的噩梦,所以她房间的西洋钟永远停留在凌晨一点,事变时敲响的凌晨一点的钟鸣,总是在她耳边迴荡……」 他打了个响指:「还有一个更加确凿的细节,可以肯定夜晚的柳宅——不,甚至是整个柳家镇,都处于周管事的影响下。」 「还记得我们刚进酒楼时,掌柜对我们说的要求吗?」 乌望仰起头,看见小桃明显愣了一下,须臾后瞳孔微缩,低声喃喃:「凌晨一点后,不可出门,不可开窗……」 「镇子里不可生明火……」 在李迩提及前,他还真没记起这个:「凌晨一点是周管事的噩梦,为什么柳家镇也有这个规矩?」 「副本里不让生明火,仅有的光源不是日光就是鬼火,为什么周管事却能正常地点起香烛?」 那燃起的香烛,可不是过去的记忆,是切切实实留在松柏树下,他们伸手就能碰到的实体。 小桃在心里默念了句不愧是老大,到底还是厉害的:「难道整个柳家镇,其实都只是周管事的一个梦?——不对,那林帐房就不会具有自我意识了。」 他低声念叨,有点聒噪。乌望趴了一会就忍不住在支起身,从小桃怀中跃下。 爪垫刚挨着地面,余光就见某个阴魂不散的人闲闲地凑过来,意味不明地搭了句:「你挑的队友,倒是各个都有些能耐。」 乌望:「……」 第91页 可惜没人的技能是驱散令,不然它高低得整几个专门驱扶光。 第34章 柳夫人他们所指的方向,是柳家人平日里用饭的地方。 进门时,乌望还听见小桃在问李迩:「我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李迩耸耸肩:「其实也不多了,而且,也不一定是不是疏漏。」 乌望抬头瞥了眼,看见李迩流露出几分无奈:「主要还是孤舟的副本太多了。」 「同样都是鬼怪主题的,有的本就很科学,鬼的死状都严格遵守人体医学;有的本,鬼的模样就很胡扯。我目前也弄不清楚这个本到底属于哪一类。」 李迩抬手指了指周管事屋子的方向:「好比这个周瑾吧,他的死状就蛮胡扯的。」 「正经吊死或者勒死,人哪会吐那么长的舌头?别说死人了,活人也长不出这么长的舌头啊。」 「还有柳宅的其他人,缝合线太疏了。正经仵作或者医生缝合尸体的时候,针脚可不像美剧里的画面一样缝得那么稀疏。那不得漏出来?」 孤舟的副本烦就烦在这个地方。哪怕是同一个类别的副本,一些基础的衡量标准都会各不相同。 李迩见过不少玩家在阴沟里翻船,就是因为他们拿着从上一个本中积累来的常识,应用到下一个本中,结果死得连哭都来不及。 乌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这些话,迈着爪慢慢踱过大半个前厅。 在窗台前的某道影子边停下时,李迩那边还在应付追问的杰克:「除此之外?真没别的了。剩下的信息都很零碎,我也只能用结论反推线索,没什么参考的价值。告诉你,反而容易引导你疑邻盗斧。」 融雪与木质的冷香从身后包围过来:「你在看什么?一架……天文镜?」 乌望跃上飘窗,一爪踩上天文镜下搁置的信纸,以不欢迎的目光警告扶光。 扶光反倒倾身靠近:「别这么凶啊……」 温雅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像在说什么私密的悄悄话,含着某种隐秘的危险:「我们的目的,现在不是一致的吗?你想找你的『主人』,我想找到偷走我心脏的小偷。」 扶光又压近几分,声音更低,几乎像耳语:「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能履行你的承诺,把那颗心脏完好无损地还给我,我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至少在这个本里不会。」 扶光指下了乌望爪下的信件:「不给我看看吗?」 乌望:「……」 不在这个本里动手,这个承诺对于它来说其实已经足够。 它告诫地盯视了会扶光,向后撤回爪子,毛茸茸的尾巴轻轻一甩,圈在身周坐下。 扶光也没理会身后的那群玩家以及餐桌上发生的对话,只不紧不慢地伸手,将信件拆开。 【霍格教授敬启: 非常感谢您借给我的天文望远镜,让我充分享受了一番星空之美……】 乌望不爽地一爪踩上扶光的手腕,摁着人将信拿低了点。 【……我也必须非常遗憾地告诉您,自从十年前目睹了那场绚烂的星海爆发之后,我再也没有观测到任何一次能与那相提并美,哪怕是相似的天文现象。 (请原谅,霍格教授。我实在不知该用哪个术语来准确地定义当年瞥见的惊鸿之美。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亲眼在夜空中见证了宇宙的诞生!!)】 笔者在写这句话时,情绪显然非常激动。原本整齐的字迹潦草了许多不说,还差点划破信纸。 另起一段后,这股情绪才平復: 【我只能按照您的请求,尽可能地为您描述一番,我所看到的星海爆发是何模样。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普通的夏夜。十点左右,我准备上床就寝,走到窗边刚要拉上窗帘,就看到夜空中忽然亮起一道耀目的光。 那光太亮了,几乎把整个柳家镇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或粉或蓝的星云掺杂着星辰,一下从那道光中喷薄而出—— 唉。我要怎么形容这个画面才能更直观形象呢? 您就想像一下,假如将漫漫宇宙中所有的星云与辰星都收进一个囊袋,然后再在囊袋鼓胀到塞不下时——骤然松开袋口! 宇宙间一切瑰丽和磅礴都从那道袋口中喷涌而出……大概,就是那样的画面。 这十年间,我阅读了大量天文相关的书籍,没有一本解释或记录这种现象的。以至于当白莲教拿这场星河爆发作筏子,大肆宣扬什么花神信仰时,我差点就信了。 但我后来又想,那样壮观磅礴的景象,是「神明」二字能囊括的吗?我觉得不是。 我更倾向于,那应该是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天文现象,就像亿万行星一样,漫步于浩瀚宇宙中……或许在那场喷薄的星海中,当真有一个崭新的宇宙或世界诞生,这难道不比花神和白莲教更加震撼人心,罗曼缇克?】 笔者又续了长长一段,意图以自己知晓的天文知识,揣度星海爆发的成因,以及什么时候会再次发生。 扶光的神色中难得透出几分困惑:「星海……爆发?你见过吗?」 乌望同样没见过,抬起上身扒拉开扶光碍事的手去看落款:柳文甫。 扶光摸了摸信件右下的名字:「柳老爷没有孩子,也没有父母亲系。这信应该就是柳老爷本人写的。不过这星海爆发……我还真没见过。」 第92页 他像是在问乌望,又像是自言自语:「会和副本提升难度有关吗?你——的『主人』,会是在调查这件事的时候,遇到意外,下落不明的吗?」 乌望听着他喃喃自语,在飘窗上趴下。做好准备听一段精彩的逻辑分析—— 扶光从怀中摸出了铜板。 分析是懒得分析的,只有扔扔铜板走走捷径这样子。 乌望:「…………」 三枚铜板落地,连抛六次。扶光拨了下地上的铜钱,低低地笑开:「——我果然没有猜错。」 他动了下嘴唇,看起来原本是打算说另一句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你的『主人』,的确是在调查星海爆发时出事的。」 「——喊你们俩半天了,说什么悄悄话呢?」 一个脑袋从一人一狗头顶上方探过来,李迩惊讶地看了眼铜板,「你的占卜结果——没乱变了?这次怎么没再占出个双黄蛋?」 扶光的心情是肉眼可见的愉快,抛了下拾起的铜钱:「你猜。」 李迩:「……」 我次奥。 情报贩子最喜欢自己做谜语人,最讨厌被别人甩谜语。李迩憋了一会:「……行吧。」 不熟悉红丝绒的人总说「红丝绒都是一帮无所顾忌的疯子」,但事实上李迩的疯都藏着多方考量。 他可能会做没好处的事,但绝对不会做有害而无利的事——好比现在,他选择不接着追问扶光,转而说起正事:「柳老爷他们已经吃完饭了。过程中提到一件事——」 「邻县有座市镇遭玄灯匪劫掠,整个镇子都被一把火烧了,没有一个镇民倖存。」 「……」扶光脸上的愉悦显而易见的少了几分,「这是场有预谋的劫掠。」 「是啊,」李迩嘆了口气,「不然那么大一个镇子,肯定得有镇民逃出来,怎么会都死在里面了呢?」 乌望从窗台上一跃而下,走到餐桌边。仰头看向还坐在桌边看日报的柳老爷,瞧见他还在忧心忡忡地同柳夫人说话: 「……那帮子玄灯匪,这是要反啊!」 「汀镇最大的生意是什么?药品!这帮子匪徒,一定是冲着药品去的。」 「现在到处都乱,哪里都有军阀圈地为王。有了汀镇的这批药,玄灯匪哪怕不自圈地盘,也能在各军阀间吃得开!」 柳夫人就比他心大多了,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窗边阳光下剥水煮毛豆吃:「怕什么?管着咱们一圈地盘的是林大帅,他一向手腕强硬,肯定没几天就会把匪徒抓捕归案了!不过……」 柳夫人慢慢放下手,低声道:「邻镇,那可是上千口人啊……」 她也吃不下毛豆了,嘆着气起身:「我去替他们上柱香吧。」 乌望跟在柳夫人身后走动,一直到人跨出门口,它才停下脚步,遥遥望着柳夫人的背影。 身后传来李迩的分析:「我就在想,邻镇遭了土匪,为什么查案却查到柳家头上?别的先不提,总得有柳家和玄灯匪勾结的证据吧?」 颜洄跟着分析:「这种事,哪怕林大帅抓住了匪徒,单凭玄灯匪单方面的招供,肯定也不能定案。一定是柳宅里也搜出了相应的证据……」 颜洄喃喃:「僕人,管事……这些下人的屋子里搜出证据,主家还能断尾求生。能让柳宅上下最终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一定是在主人房里搜出了证据!」 李迩一打响指:「咱们去主人房看看。如果这会儿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那说不准构陷柳家的贼人还没动手,我们或许能蹲守到他栽赃的现场——诶,哈哥?你要去哪?」 乌望没回头,径直往屋外走,只甩了一下垂在身后的大尾巴。 扶光倚在飘窗边隐隐笑了一下,懒洋洋地站直身体:「哈哥相信你们能搞定柳宅内的麻烦,所以准备和你们分头行动。你们查柳宅,他去查柳宅外。」 「你怎么知道哈哥是这么想的?」李迩忍不住用怪异的眼神打量扶光,「不是我说,你跟哈哥怎么突然就有默契了?总感觉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 「默契?」扶光像是被李迩的说法逗乐了,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踏出屋子,只留给李迩一个摇手告别的背影。 李迩:「???」 李迩抢追了几步:「诶,等等!柳宅外面全是黑雾围成的屏障,你们准备怎么出柳宅??」 ………… 莽莽黑雾中。 乌望调出植入晶片中的导航功能,毫不偏倚地往柳家镇的方向走。 浓雾滚滚如墨浪,将裹覆其中的草木花树腐蚀得残损不堪。但沾上乌望的毛髮,却反倒被飞速吸收,眨眼在乌望周围形成一片真空带。 身后很快传来另一道熟悉的脚步声:「也不知道等等我,好生无情。」 乌望爪麻了一下,忍不住嫌弃地回头,看见墨浪中扶光排雾而出,周身笼罩着一层金银交织的熹光,衬得他那张本就丰神如玉的面容更加仙逸出尘,不似凡人。 ——不似凡人,但是很烦人。 怎么甩都甩不掉,进了本还会自己追过来。 乌望越看越糟心,转回头加快步伐,没多久就一头撞出了黑雾。 阳光重新洒入眼帘,柳家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叫卖声清晰入耳。 某只跟屁虫步履轻盈地缀上来:「又不肯开口说话,你不等我,准备怎么和这些镇民打探情报?凭眼神?还是凭可爱?」 第93页 乌望闹心死了,往旁边横撤了几步,就近钻进一家铺面。 它的脖颈处植入过能够发声的语音晶片,完全可以和铺面老闆正常对话:「请问,镇长家在哪?」 晶片合成的语音没什么辨识度,年岁听起来偏小,像个少年,还透着一股活泼劲儿。 扶光感觉和乌望完全不搭。 但搭不搭无所谓,能问情报就行。 乌望开启了可以混淆认知的催眠声吶,铺面老闆只是茫然地盯着乌望看了会,就像没发现开口说话的是条狗似的,面色如常地抬手指了个方向:「那边,沿着上坡路走一截,门前种着一排松柏的人家就是。」 乌望礼貌致谢,哒哒走出铺面,无视身后某人的啧啧称奇,一路赶到镇长家门口,用爪子敲了敲门。 扶光嘆息:「真是好聪慧的一条狗。之前装傻一定很辛苦吧?」 乌望:「……」 装傻不辛苦,但是忍耐旁边的碎碎念是蛮辛苦的。 还好镇长门开得及时:「谁啊?你们……外乡人?怎么,遇到什么难处需要帮忙吗?请进请进,我给你们沏茶。」 镇长没什么官威,看着甚至有些憨厚。乌望和扶光跟着进门,落座时扫了一圈镇长家。 镇长家的面积不大,墙上挂着各种刀具。 从薄如蝉翼的腰跨小刀,到长逾手臂的厚弯刀,冲着街道的窗户开着,阳光正映在挂刀的墙壁上。 乌望觉得刀背的反光有点刺目,屁股默默挪了一下,背对着墙壁看向窗外,恰好看见之前他们去过的胭脂铺掌柜正笑着送出一位富商打扮的客人,手里捧了一大摞木制的胭脂匣,显然是刚赚了一大笔。 镇长端着茶水转回来,为客人们斟好。 扶光碰了一下杯壁,收回手没喝:「我们来,是想了解一下花神信仰的。比如花神的起源,花神的祭典,还有如果我们想拜花神,可有神庙可以去?」 镇长摸着头坐下:「我虽然负责组织花神的祭祀仪式,但对起源还真不了解……之前还有人传过,说花神是白莲教编来骗人的信仰,但花神的确时常显灵啊?怎么会是骗人的呢?」 「经常显灵?」乌望动了下耳朵,「怎么个显灵法?」 镇长细数:「比如会在祭典前夜给我託梦,挑好进入神庙长伴祂的人选;会忽然吞日,将合祂心意的幸运儿带走……」 他数了好几条,听得扶光眉头飞挑,几秒后向着乌望倾过身,靠近乌望毛茸茸的耳朵:「听起来不像是花神显灵,倒像是邪神吃人。」 温热的唿吸喷洒入耳,乌望忍不住甩了下耳朵,转过头严厉地凝视某个没有边界感的两脚兽。 扶光倒是觉得被毛茸茸的耳朵尖尖蹭了下脸还挺舒服的,要不是之前挨咬挨得多了,他高低得伸手撸一把狗:「问问他,神庙在哪?接不接受自愿长伴神明的信众?」 被扶光的唿吸弄得很烦躁,有点坐立不安的乌望:「……」 什么破毛病。想问直接对着镇长问就是了,干什么非得贴着它耳朵说一遍,再让它转述?怎么看他们两个中间该当发言人的都不是它吧? 它重重把毛耳朵抿在脑袋上,不给扶光继续吹耳边风的机会,但该问的事还是得问:「我们也想去神庙祭拜一下神明。镇长,神庙在哪呢?」 「……」镇长的眼神变得很微妙,「想祭拜,街上到处都有花神大人的神龛。去神庙……没什么必要。」 「要知道神庙一向只进不出,你们进去祭拜是没问题,但我可不能保证你们还能原样出来。你们难道想在神庙里呆一辈子?」 扶光一字绝杀:「嗯。」 镇长:「……」 作为一个有良心的人,镇长还是努力劝了劝。可惜他嘴笨,怎么都说不过圆滑老练的扶光,往往一长串话苦口婆心地说出来,就被扶光三言两语化解,劝到最后他也恼了: 「你要是非得去,那我也不拦你。往镇子南面走,上红蓝山。山腰有一座神庙藏在密林里,旁边住着一个疯婆子和她儿子。有什么要准备的,他们会帮你们在进庙前准备好。」 镇长顿了顿,看了眼窗外:「你们要是想今天去,就赶快走。一会可就要到花神吞日,挑选神仆的时辰了——不过对你们来说,被花神吞日挑走,和去花神庙拜祭花神,差别好像也不大。」 确实差别不大。乌望从椅子上蹦下来,没等扶光跟镇长告完别就出了院宅。 还没走出篱笆外墙,原本光亮的天遽然一黑。 和一般的天狗食日不同,花神吞日没有任何从亮变暗、太阳被一点点遮住的过程。就是乍然一黑,像有人咔哒关上了灯。 原本热闹的市集霎时慌成一片,镇民们纷纷四下逃窜,惊唿声混杂着叫骂: 「怎么又吞日了!这一年吞日的次数,怎么觉得比前一年还多?」 「该死的镇长,他不是总被花神託梦吗?!每一次吞日的时间,他一定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乌望在混乱中驻足,望向黑暗无光的天。盯了没几秒,就听扶光从镇长屋里不急不慢地踱出来。 所有人都在努力往建筑物里涌,只有他们反其道而行。 扶光学着乌望歪过头看天,身遭那种金银交织的熹光又浮现出来,闪得乌望嫌弃地挪转身体,拿屁股冲着他:「你说,花神会挑中我们吗?」 第94页 乌望甩了下尾巴。 很难说。 这就得看怎么定义「被花神挑中」这件事了。 如果这算是倒霉,他们肯定就是人群中最亮眼的两颗倒霉蛋,如果这算是幸运,那此等好事铁定和他们不沾边。 扶光慢悠悠地说完后半句:「……我还挺期待被选中的,岂不是可以少走一长段爬山的路?」 乌望:「……」 好。 甭想被选中了。 乖乖爬山吧。 第35章 多年的倒霉经歷让乌望不抱有任何幻想,直接举爪冲着小镇的南方走。 与此同时,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阵惊唿。 头顶有森凉的风掠过,乌望下意识地抬头仰望,看见一只巨大的手缓缓从黑暗的天幕中探入,向着街上竭力逃命的镇民伸去。 那只手生得很白,白得简直像闪电刺穿夜幕,在视网膜中留下锐利的残像。 清峻分明的骨节随着收拢的动作愈发隆起,凸显出无名指中截外侧的一枚红痣。 这个外貌特徵实在是太明显,也太眼熟了,眼熟到扶光在后面温声递了一句:「怎么,觉得当小偷不够体面,你的『主人』改换职业了?这回改当邪神了?」 扶光像是在开玩笑,眸底却不见半分笑意,甚至透着碎冰一样寒冷的厌恶。他抬起右手,熟悉的光弦从指腹间萦绕而出—— 却不是一根,而是整整七根。 如果有人在此时仔细端详,就能发觉这七根金弦与扶光常用的那根光弦截然不同。 扶光时常把玩在指尖的那根光弦纯粹剔透,没有实体,像是凝日光而炼成的。 但现在悬浮在他身侧的七根金弦,根根都有实体,像是金子熔炼后拉成的琴弦,又柔韧得像从某种生物身上取下的鬓毛。 乌望的眼底印着那七根金弦,瞳孔微缩,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扶光的中指与无名指已搭上五弦,食指向着七弦重重一挑! 天地为琴,与弦共鸣。 黑暗中玄辉乍现,驰光千里,刺目的晖光令乌侧开视线,紧接着便隐隐听见有男觋女巫的祝歌声伴着琴弦的每一次叩响盪开: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注1) 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身边的每一缕空气都在震颤。 乌望果断跃起,半点不解风情地一爪踩上扶光的肩膀,借力飞扑向那只明明离他们很近,却偏偏绕过他们选择了另一个幸运儿的手掌。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没见到这只手掌前,乌望想着邪神要不要他们得看脸,见到这只手掌后,乌望觉得邪神不挑它除非瞎了眼。 这只手掌,说不准是假相。 但邪神既然能幻化出这只手掌的模样和细节,就说明它想找的目标,必然和邪神接触过,甚至有可能就在邪神手中。 既然如此,它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傻逼邪神真被扶光直接干掉,只能赶在扶光之前救下那个「幸运儿」,再顺着手掌追上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脖颈后晶片微微发烫,乌望双眼中的幽火像是溅了油星似的蹿了一下,右爪上也裹覆起同样幽邃的磷火。 它一路腾挪至拈住镇民的那两根手指之间,对准其中一根狠狠挥爪! 利爪裹着磷火深割入肉,被骤然松开的镇民惊恐大叫着坠落。乌望却看都没看,只借着这股向上的劲头,顺着那五根惊慌收拢的手指一路奔向手腕,再向上—— 「咚!」 它没有随着收起的手一路没入黑暗的天幕,反倒蓦然撞进一片……晴空? 而且这晴空还硬得像墙壁,反作用力将它狠狠弹了回去。 乌望从空中迅速坠落,狂风灌注入耳,拍打着鼓膜,它却依旧紧紧盯着突然从夜晚又切回到晴天白日的天空。 底下的扶光已经收了琴弦,盯着自己肩膀上的狗爪印看了有一会儿了。身边被金弦救下的镇民感恩戴德之余一扫天空:「——狗!狗!」 「你替它着急?方才它可是故意让你掉下来,利用你的命打断我的攻击呢。」 话是这么说,扶光还是递出几道琴弦,从半空中接住乌望:「怎么,天上有顶?」 乌望敢不怕死,他却得替乌望怕。毕竟他的心脏还没拿回来呢,乌望死了他怎么办? 乌望还在盯着天穹看,一张狗脸上露出「思索」这种有点好笑的神情。 双眼所见可能是幻觉,但撞上天顶的头疼应该不是。 难道柳家镇的晴天白日,是天顶造出的假相,花神吞日时的黑暗,才是柳家镇天空真正的模样?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去神庙。一来查查神庙里有没有遗留下来的线索,二来试试神庙祭拜能不能再召出邪神。 · 红蓝山看似不高,实则地势崎岖险峻。 扶光上山没一会就召出了一辆云辇,懒了吧唧地窝上去,任云辇带着他前行:「看我做什么,没见过人偷懒?我不喜欢长途跋涉,你又不是不知道。」 乌望根本没看扶光,看的是扶光身下的这辆辇。 这辇车的造材特殊,辇身是说不清品类的黑木做的,周围裹覆着金红色的云霞。坐靠同样由蓬松的云霭织成,一看就很舒服。 扶光侧过身,左手撑着侧脸往下看它:「怎么还看得目不转睛了,也想要一辆这样的辇?不太可能。我下过那么多副本,这样的云辇就见过这么一辆。」 第95页 乌望:「……」 谁问你了,它有开口说话吗? 它秉承沉默是金的美德,一路装聋作哑到镇长提过的那间庙前小屋,才支起身用前爪拍了拍门:「有人吗?」 这小屋不大,只开了一扇纸窗。 扶光从云辇上下来,扶着纸窗往里看了眼,伸手叩了叩窗台:「别睡了,开门。我们是镇长送来长伴神明的新人。」 窗内立刻传来瓶瓶罐罐的脆响,显然是被惊醒的人不慎打翻了什么东西。 过了几秒,前门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打着哈欠推开:「怎么又送?前段时间不是才送过一波吗?近来神明要人……是不是比以往更多了?」 来开门的少年穿着一身朴素的白布衫,空闲的手里还捉着做手工活的凿子。 话没说几句,后屋传来一道老妇人的询问声:「谁啊?有客人吗?快给客人上茶。」 扶光笑了一下,没说这茶敢倒不想喝,只跟着乌望一道进门,左右打量了一下小屋:「好多木摆件。」 「我就爱弄些好玩儿的东西,」少年端上茶水,公事公办地说,「不管谁来,进庙前的仪式都是一样的。沐浴焚香,在我们这儿歇息一晚,子夜时分再进神庙。」 这流程吧,说正常正常,要往歪了想,也挺像吃猪肉前先把猪洗干净,用香料腌制入味的。 尤其是少年又端上两盏香炉,表示这香是神明託梦给他娘,亲自指定的调香配比才做出来的:「……之所以得来我们这儿焚香,不能自己搁家里洗干净了就进庙,就是因为这香只有我们这儿才会配。」 乌望不在意香,只在意熏完了能不能真把邪神招来。跟着少年进房后,它伸手扒拉了下香炉,想看看里面到底加了什么料,屋门就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乌望:「……」 是有分离焦虑吗,盯梢盯得这么紧? 扶光倚在门前:「想不想搜一下这个屋子?」 刚还嫌弃得要死的乌望一秒放下爪,往地面上墩地一跳。 扶光也不知被什么逗乐了,看着乌望发笑,又在乌望的眼神变得不善前施施然抬手,之前那七根琴弦再次浮现在他身侧。 和先前不同,这次扶光拨动琴弦时力道不重,也没有随琴声一道响起的祝歌。 弦音朦胧混沌,像隔着一场梦,飘飘然随风送去隔壁的屋舍。 后屋先后传来两声重物倒地声,扶光才冲着直接将自己的听觉系统关闭的乌望招了招手:「走啊。」 乌望一马当先出了房间,进后屋后没急着翻线索,反而靠近地上昏睡的两人,垂下头碰了碰他们的衣袖。 少年不知在做什么梦,整个人拧巴在一起,手攥着拳头,恐惧、懊悔、心虚……诸多情绪缠成一团乱麻。 老婆子的情绪就简单很多,一是愧疚,二是愤怒,被乌望拱开衣袖露出的手腕上……留着一道眼熟的痕迹。 和周管事一模一样。 扶光抱了个什么东西踱过来,在乌望身边无声蹲下:「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早怀疑她的身份了?一进门就直奔他们去。」 的确早就怀疑了。 甚至在进神庙前,它就隐隐有了设想。 之前在柳宅看到柳夫人在记忆中的影像时,它就发觉不对。对方坐在小板凳上剥东西吃的架势实在太熟悉了,不久前他们就在胭脂铺里见过。 暂且不提柳家镇停留的这个时代观念如何老旧,女子岔开腿而坐的人少之又少,单论那个坐姿。 别看这个坐姿随意懒散,两腿岔开看似不拘小节,其实坐着的人身上绷着一股劲儿呢,才能让这个有些吊儿郎当的坐姿显得赏心悦目。有多少人能做到这点? 它那时觉得奇怪,才一路跟着柳夫人送出门外,而后又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才想着得出柳宅,回柳家镇看看。 结果一看,就看出问题了。 虽然柳宅里的人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但他们的行动习惯总是不同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小动作。 而这些在柳宅人身上才有的小动作,它却坐在镇长家里,越过窗口,在来往的镇民身上看到了。 或许之前小桃猜得的确没错,柳宅就是周母的一场梦。 只是这个梦三不五时还会受到梦中其他人的影响,因为林帐房也好、柳夫人也好,他们其实也都在柳家镇,也都和周母一样,会在不知觉中进入梦境,从而构建出那么大一个柳宅和里里外外的人。 可这柳宅内外,同一个人却拥有着不同的身份,到底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扶光闲闲地沖它晃了晃手中的东西:「要不要赌一赌,这只胭脂匣里藏着什么?」 第36章 乌望不想赌。它只想赶紧完成副本任务,找到它下本想找的人,然后带上人麻熘地滚蛋,和扶光一别两宽:「那你知不知道,柳宅内外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扶光放下胭脂盒,饶有兴致地偏头打量它,「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明显,系统都做了明示。」 既然副本任务是「查出兇手」,那就说明柳宅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和柳宅截然不同的柳家镇,自然就是假的。 乌望毫无退让地回视:「那你问的问题难道不是闲着无聊,只是想逗我解闷?」 第96页 「这是什么话?」 扶光身体微微前倾,向乌望迫近。他脸上挂着说不清是真挚还是危险的微笑,浅蜜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小屋里漾着暗金色的光: 「狗不就是用来给人解闷的?更何况,我方才的赌局答案并不简单,你才要好好反省,这么聪明,是狗狗该有的样子吗?」 乌望幽蓝色的眸子平静地凝视扶光:「你觉得狗该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应该是会在知道自己做错事后,可怜巴巴,摇尾乞怜的吧?」 扶光的身体不动,手指却压上了胭脂匣轻轻摩挲:「不如你说说,你觉得匣子里是什么?」 即便在人群中,扶光的身量也很高。在昏昧的光线中倾身逼近时,总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皮影戏偶。」 乌望巍然不动:「你在周管事屋里念过恩情录,里面写了皮影戏偶,那只大箱子里却没看见皮影戏偶的影子。」 「周管事对老爷夫人的赏赐之物如此重视,即便她的儿子不承情,她也不可能扔掉皮影戏偶。」 「那她会把戏偶收藏在哪?」 「最好的容器,就是那只同样摆在箱子里的西洋胭脂匣。」 「林帐房曾在信中提到过,夫人时常将些西洋来的机巧玩意儿打赏给周管事。」 「可周管事屋子里,来自西洋的东西除了座钟,也就只有一只胭脂匣——」 「换而言之,这只胭脂匣,本身也是个『机巧玩意儿』。」 「所以夫人才会在找藉口送礼时说,这匣子只是看着精巧,其实一点儿也不好用。」 乌望的语速不慢,合成语音有时候跟不上,断句和语气就显得呆板僵硬。 扶光似笑非笑地听着,一直压在匣盖上的手指轻轻按开那只旧匣子。 细微的灰尘随着匣盖掀动在空气中飞舞,落在匣中的旧纸人和内饰上:「你真不该这么聪明。乌望——这是你给自己取的新名字?」 「系统错录的。」乌望略微有些意外地看着内饰,忍不住往扶光身边走了几步,「这是……」 匣盖上镶嵌有一块不大的玻璃镜。 这倒不是很令人意外,想想周管事提到的「我总忍不住看它」,还很合理。 毕竟以周管事的身份,一只西洋风的胭脂匣还是买得起的,不至于新鲜到看个不停。但玻璃镜,在柳家就很少见了。 他们把柳宅逛了个遍,看到的全是铜镜银镜,玻璃镜也就只有这只胭脂匣里有这么一小块。 也难怪周管事会看个不停,还笃定夫人把匣子送给她,是真想让给她,而不是真嫌匣子没用。 但是…… 「灯泡?还能定时开关?」乌望又伸头靠近了些,细细看那颗嵌在玻璃镜角的小型灯泡,以及藏在装饰下的电路零件,「但这线路……是不是完全装反了?」 它后颈的项圈很轻地「滋」了一声,从铭牌侧面探出一根很细的操作爪,在扶光微微挑眉无声惊艷的浮夸表演中,敏捷熟练地更换了新的电源。 旧有的线路因恢復供电而再度运作,但灯泡依旧不亮。可当乌望伸爪将匣盖按关时,一线亮光又从匣子的缝隙中透出来—— 换句话说,原本应该在晚上打开匣子时亮起的灯泡,却变成了只会在白天关上匣子时亮起的废物。 「难怪柳夫人说这东西只是看着精巧,其实一点儿也不好用。」扶光惊啧了没几秒,目光又落到乌望后颈的项圈上,「上次见面时,你还没有这项技能。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说的「上次」,不是上一回的虫巢本,而是是更久之前的那次两败俱伤,不欢而散。 他含着笑轻嘆:「当狗真是可惜了。做个人多好。你没考虑过吗?」 乌望冷静地支棱着操作爪把扶光顶开:「我只考虑过你该挨什么样的揍。」 「挨揍?为什么我要挨揍?」扶光状似讶异,将胭脂匣又往乌望面前推了推,「难道我没有提供新的思路吗?还是说,你没听过有个词,叫做『壶中日月』?」 壶中日月,袖里干坤。最初描述的都是道家神通。 仙人可在一只小小的壶中建成起一方独立的小世界,日升月落,江河屋宅一应俱全。 「你说,我们如今会不会就身处于……」这样一方小世界中? 后续的话,扶光并未说出口,只意有所指地点了点手边的胭脂匣。 一些魍魉幻术看似难破,其实只要说出真相,幻觉就会烟消云散。 就像之前在客栈中,有人提到「镇子上不让生明火,怎么酒楼里还点着灯」,下一刻,虚假的幻象就被破除,露出花神灯内燃的其实是鬼火这一事实。 扶光作为在客栈中点出「看破不说破」的人,当然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推测。他还没去神庙里逛过,万一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就藏在这个幻境中的神庙里呢? 扶光看着乌望垂下头盯着胭脂匣不动,顺口又搭了两句:「这样一想,之前副本任务里说的『得到承认』便好理解了。」 「它指得并不是得到某个具体人的承认,而是道出真相,破除幻术。」 幻术一破,他们恐怕就会立即脱离眼下的柳家镇,进入到壶外的世界。 乌望抬起头:「你觉得,壶是……」这个胭脂匣? 扶光沖他挑眉:「这个线路错得多巧,恰好对上日升日落。」 第97页 「而且,你不觉得这么设计会很有趣吗?」 扶光满脸的饶有兴致,语气半真半假:「邪神在真实世界里拿着真实的『壶』,壶里装了一群庄周梦蝶的人。」 「他们共同做着这个名为『柳家镇』的梦,可冥冥之中又有人忘却不了过往,执念凝聚出了一只假壶。」 扶光意有所指地看向倒在一旁的周管事和敞开的胭脂匣。 「她恐惧、愤怒、歉疚、迷茫……于是在『柳家镇』这个梦境中,又生造出一层名为『柳宅』的梦中之梦。」 「她战战兢兢地在其中还原她记忆里的柳宅,包括那一只夫人赏给她的胭脂匣子。」 周管事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吊死自己,试图赎清内心的罪恶感。 而后,那些柳宅的故人们,同样也在念念不忘中踏入了这场梦中之梦,来赴这一场未了的旧日冤债。 一层接着一层的梦境,从里到外,嵌套出柳宅、柳家镇、真实三层世界。 种种疑云串联成一条清晰的逻辑线,一切谜团都拨云见雾—— 比如为什么柳宅中的人都长得一模一样,生着细吊眼? 因为壶中的柳家镇众人心底隐约知道自己的现况,却又不敢说破。唯有在梦境中,才能还原出心底最恐惧的现实——他们正被关在胭脂匣做成的壶中,附身于一张张皮影戏纸人身上。 再比如为什么花神每次捉人,都会出现所谓的「花神吞日」的现象? 因为邪神在壶外掀开了法宝的盖子,于是壶中人得以仰头窥见外界的现况——一片漆黑。 其实仔细想想,这片漆黑也挺熟悉的。不就是上一个本里见识过的旷野的模样吗? 「你要不要大胆猜测一下,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扶光半点儿不急。乌望在屋子里左翻右找,他反倒坐到床边,用金弦拨了下白布衫少年的脸,垂下视线端详。 「有什么可猜的。外面黑成那样,应该都陷入旷野了吧。」 乌望背后的机械爪丢开那些堆积在床上的香料包:「邪神也不是喝空气就能填饱肚子变强大的。」 「祂要吃人,或者生魂。可外面的环境又不适合活人居住,无奈之下,祂也只能就地取材,造出一壶洞天,将倖存者丢进壶中,当做口粮饲养。」 乌望原本还想过,柳家镇上的这些镇民到底是有肉身的活人,还是依附于皮影戏人的生魂。 但这个疑问只持续了不到数秒,它就回忆起了当初刚进酒楼时,掌柜说过的话。 不可生明火……什么东西最怕明火? ——纸人啊。 就连杰克的技能为何会失灵,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毕竟这个胭脂匣制成的壶中洞天里,只有满满一匣子的纸人,还有附着在纸人身上的生魂。杰克作为一个只能操纵尸骨和亡魂的亡灵法师,当然召不来他能用的资源。 「那现在,副本任务是不是就只剩一个谜团了?」扶光收回压着少年脸庞的金弦,「当年害得柳家上下被诬陷的人是谁。」 乌望丢开这屋子里最后一样有可能藏东西的麻袋,淡定地瞥了眼浑身都透着心虚、恐惧和谎言的白衣少年,反问扶光:「你觉得是谁?」 「我猜是他。」扶光撑着侧脸,斜睨着地上的少年,「侍奉邪神啊。什么样的人乐意做这种事?」 「要么是周管家这种一心想要赎罪的。要么,就是心虚无比,只想远远避开苦主的犯人。」 他兴致盎然地看着少年身上的白衣:「根据我过往的经验……心虚成这样的人,非但想要避世,还会拼命栽赃推诿,试图掩饰自己的身份。」 「你看,他在明面上和老妇人是母子,那他必然不是周瑾。」 「他拿着做木头玩具的凿子,穿着白布衫见人,那他必然不是爱玩成性、衣柜里放满白衣的玉露。」 「那他还能是谁?」 地上的母子俩先后发出一声梦呓,似是要从昏睡中甦醒。 原本还优哉游哉坐在床边的扶光一秒站起,眨眼没了踪影,只遥遥从薰香的房间传来一句:「差点忘了,我们还该薰着香呢。」 后屋的门扉大敞,落寞地随着被推开的惯性扇动了两下。 乌望:「……」 它瞅瞅地上躺得歪七竖八的母子,看看翻得满地都是的物证—— 果断蹿回自己的屋子。 指望它收拾是不可能收拾的,它只是一只小狗勾。 它抬起后腿踹上屋门,刚往薰香的方向迈了一步,隔在它与扶光房间之间的假窗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扶光手肘抵着窗台,眉眼含笑地托着下颌看它:「今晚就可以去神庙了。很快就能和你的『主人』重逢,激动吗?」 乌望:「……」 它不激动。它只想知道是哪个天才盖的屋子,为什么要在两个房间的隔墙上挖扇窗户? 第37章 后屋遥遥传来母子俩的惊慌声,不出数秒,一道脚步声蹒跚跌撞着靠近。 扶光在乌望的死亡凝视下施施然将敞开的窗户关上,紧接着,隔壁的房门就被老婆子重重拍响:「外乡人,外乡人!」 隔着一扇纸窗,乌望能清晰地听见隔壁的床吱呀一响,过了片刻,又响了一声,像是床上的人被惊扰了好梦,翻了几番才不情不愿地下床开门。 第98页 扶光睡意朦胧的声音从走廊传来:「怎么?是要提前入庙吗?」 「什么?入庙不可以提前,不可以……」老婆子神经质地念叨了两声,又质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你刚刚在做什么?!」 「我?我在睡觉,」扶光的语气是十足的茫然,「刚刚发生什么了吗?花神提前显灵了?」 真不能怪老婆子好煳弄。扶光的语气实在太真了,哪怕是乌望这种亲自和扶光一起干了坏事的,都恍惚了一瞬。 老婆子:「……真的吗?」 扶光:「真的。但我现在被你吵醒了,睡不着了。真的不能现在就去庙里吗?坐在这里干等很无聊。」 老婆子还没接话呢,扶光图穷匕见:「不然,我们聊会天吧。我想多知道一点关于花神的情……故事。」 乌望:「……」 ……你刚刚是不是差点要说「情报」? 被迷晕的苦主找上门,非但煳弄苦主,甚至还要套苦主的情报。 以前常听人说成大事者不能太要脸,乌望觉得扶光是个干大事的。 扶光窸窸窣窣地似乎掏出了什么东西:「比如,在来庙里长伴神明的前辈中,有没有一个人长成这样?」 「?」乌望的耳朵一下竖了起来。 它的房门被人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像是在暗示它仔细听,问得是它关心的事。 老婆子:「什么长成——这不是邪神的新郎吗?」 乌望:「?」 乌望:「——????」 「噗。」 走廊里顿时传来扶光忍笑的声音:「他怎么就成邪神的新郎了?难道入庙的人,还得侍寝?」 「胡说——不是的!入庙只是单纯做神明的僕役,以往被挑选入庙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怎么可能是为了侍寝挑的?!」 老婆子的音量只拔高了一小会,很快又不太自信地降了回去:「我也不清楚他和花神大人之间有什么纠葛……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还没在这庙旁当看守呢。那应该……是在一个梦……里……?」 老婆子的声音渐渐变了:「梦……那是梦吗?」 扶光用温柔的安慰引诱:「别急。不论是不是梦,不如都描述出来,说不准有助于回忆呢?」 扶光沉稳的脚步声从走廊进了屋,又从屋里走出来,「咯噔」一声轻放了一张板凳,体贴地关怀:「坐着想。你当时看见了什么?如果没有头绪,不如先从地点开始回忆?」 乌望走到门边坐下,额间的三把火都快被皱成一把火了,尾巴在身后有些烦躁地轻轻横扫。 隔着一扇房门,它听见老婆子梦呓似的喃喃:「那好像……也是在神庙里?」 「但是那座庙很黑,好破旧,到处都是破损和蜘蛛网……神台上还坐着好多道影子……在庙殿四壁围了一圈!」 她的语调变得仓皇:「那个小伙子……好像是庙里唯一的活人,可是他太白了!而且靠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我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喘气,然后——」 老婆子忽然哽住了,寂静几秒,从嗓子眼中挤出一声近似呻.吟的哭腔:「然后,那些影子抓住了我,抓住了我身边的老爷、夫人、金风——我想起来了,我想起——」 门外金光一闪。 透过煳着窗棂纸的门,乌望听见扶光低低了道了句「抱歉,还不是时候」,而后收起光弦。 时间就像在老婆子身上倒退了一般,她顿了一下,毫无察觉地继续几分钟前的话:「……还没在这庙旁当看守呢。那应该……是在一个——」 这一次,扶光打断了老婆子的回忆:「既然不清楚他和花神之间有什么纠葛,为什么叫他花神的新郎呢?而且……镇上的人看到画像以后,态度也都很奇怪。」 扶光仿佛在乌望肚子里装了个监视器,问的问题都恰好踩中乌望心底的疑问:「他们也认为,他是花神的新郎吗?」 老婆子被转移了注意力:「以前,是有过很多人来神庙前张望,问他们就说做梦梦到了这里。还说庙里面坐着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小伙子……后来也不知谁先讲的,说花神多半是位喜欢俊俏男子的女神,梦中那个坐在花神庙中间打盹的小伙子,就是被花神眷顾的新郎……」 换而言之,只是一场以讹传讹罢了。那位「小伙子」没跟花神发生什么不可言说的事。 「……」乌望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感觉胸口堵得慌,在屋里烦躁地转了几圈,听见扶光三两句哄骗走了老婆子,沉稳的脚步声转回隔壁薰香房。 它顿了几秒,冷静地抬头看向那扇隔窗。 果不其然看见扶光推开纸窗,搭着窗台笑晏晏地看它:「是我误会了。原来不是来改行的,是来谈情说爱的。给邪神做新郎,听起来也不——」 扶光反应迅速地向后一撤,躲过噼头盖脸扑来的香灰:「怎么还生气了?」 乌望没答话,它在想扶光之前的问题。 做人多好,它是挺想做人的。 它已经想好了扶光的一百种揍法,就差一双手来实施。 扶光叩了叩窗台:「按照周管家的意思,你想找的人不在这个神庙里,就在现实世界中的神庙里。」 「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吧,今晚未必轻松。」 · 薰香的小屋又小又暗,乌望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觉得尾巴异常碍事,一会儿压着耳朵不舒服,连五分钟都没睡着。 第99页 翻得床都快塌了,房门才终于被人敲响:「到子时了,两位外乡人,可以进庙了。」 乌望早等得不耐烦,从床上一跃而下。迈着毛爪出门时,发现那个白布衫少年不在,只有老婆子一人打着一只昏褐色的灯笼,神色有些矛盾地站在门口。 自厌、痛苦、绝望……种种糟糕的负面情绪从老婆子身上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幻化成寻常人肉眼不可见的黑色烟雾,萦萦裊裊地飘散入空气中。 又像是被某种不可抗力牵引着,悉数钻进乌望的眼睛。 那两簇幽蓝色的磷火像被溅了火星子,迅速且轻微地蹿了一下,又被乌望平淡地眨眼炸灭。 他没拒绝这些黑色烟雾的靠近,反倒顺势走得离老婆子更近了些,那些黑雾顿时被吸得更快,眨眼就彻底干净。 「?」走在乌望身边的老婆子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原本因为「进庙的人从没出来过」「我这是不是又在送两个年轻人去死」「可我要是不送,花神大人还是会在镇子中加倍的挑人侍奉」这些矛盾思考而产生的愁绪蓦然远离,只余下一片久违的轻松。 「我就送到这里啦。」老婆子站在神庙门口,将灯笼交给扶光,犹豫再三还是低声劝道,「花神是我们柳家镇的神明,实在不需要你们两个外乡人来伺候。」 是福是祸,都应该让柳家镇的人自己担着——这话还没说完,老婆子就眼睁睁看看那两个外乡人大步流星,一个比一个急地赶进庙门。 「吱呀——」 刷着红漆的庙门被扶光推开,与此同时,乌望耳边响起一声熟悉的提示音: 【叮!】 这声提示不止从它脖颈间的怀表中传出来,也同时从庙宇中传出来,甚至还不只是一两声: 【玩家h7834577因提交错误答案,暴毙。】 【请谨慎作答。】 【玩家h3447878因提交错误答案,暴毙。】 【请谨慎作答。】 【恭喜玩家李闻,提交答案成功!】 乌望和扶光不约而同地止步。 乌望的怀表传来李迩的通话邀请,响了三秒,自动接通。暴躁的声音咆哮着传出来:「我操他——之前交错答案暴毙的那个玩家,是李闻一早派出去的!!」 李迩的声音充斥着暴怒:「我就说,这帮傢伙身上怎么一件保命的道具都没有?!李闻这混帐,从一开始就分了一拨人出去,蹲在神庙里等着第一个交答案呢!!」 对面传来颜洄安抚李迩的劝说声,小桃冷静地接过话茬:「不能全怪老大。李闻从一见面起就用道具给老大上了debuff,所以老大才没注意到这个问题……我的技能没扫出来,我也有错。」 「我们这边刚蹲完点,整个白天进主卧的人,除了柳家夫妇,就只有三个,金风、玉露和周瑾。」 扶光盯着神庙内轻笑了一声,笑意不达眼底:「难怪。上一次玩家暴毙,应该是李闻让藏在外面的人提交了『周瑾』这个答案吧。」 这次为了赶在前面抢到最高任务贡献率,李闻又在排出正确答案前直接让手下以命试错,终究还是让他试到了。 李迩显然还处于那个debuff的影响下,冲着李闻怒骂:「你倒是豁得出去!把所有的保命道具都交给外面的兄弟——呵,是为了表示你们这些进柳宅的人,也和他们一样在以命相搏吗?!好算计啊李闻,你怎么不亲自去神庙守着呢?这样不是更能收买人心吗?!」 李闻冷静的声音与李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是收买人心,是必然的选择。我承诺过兄弟们,一定会带他们回家。所以这个本的奖励,我们必须拿下,我也必须不能死。别忘了我的技能,它是唯一一个能带所有兄弟全部回家的希望。」 他和李迩相似的声线里多出几分谆谆教导的意味:「吃一堑长一智,儿子。把这当做是父亲给你上的一堂——」 【叮!】 系统的通报声再次响起,打断了李闻的话: 【尚未完成全部条件。请玩家继续努力。】 李闻:「?!」 隔着怀表,李闻忽然听到一声很冷的呵笑声。 讥嘲、厌恶……不知怎的,他忽觉后嵴一凉,一种强烈的不详感浮上心头。 而发出嗤笑的乌望已经一爪踏入神庙,扫看了一圈神庙中的人。 看打扮,这些应该都是李闻派出来的兄弟。三个人毫无声息地横倒在地上,躺得歪七拧八,也没人为他们整理一下尸首。 倒不是不讲情义。 是这些活下来的人,早已失去了替别人打理遗体的能力。 庙殿之间,黑雾翻滚。 唯二活下来的人浑身鲜血,在听闻通报声后睚眦欲裂:「尚未……为什么会尚未?!不,我不要再继续,不要努力,我——」 他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比起活人,更像是两具已经被绝望掏空的行尸走肉:「没有机会了……出不去的……都出不去的,所有人都会死在这个副本里!死在这个游戏里!!我们回不去的!!!」 浓稠到人类肉眼可见的黑雾滚滚涌动,毫无怜悯地灌注、侵入人体。 这两个人已经在这样稠郁的黑雾中熬了太久,耗掉了所有能够保命的道具,如今毫无遮挡地浸泡在这汪绝望与憎恶的黑海中:「好累……好痛苦……」 第100页 他们的声音一时疲惫苍老,一时尖细得像小姑娘,像在同一时间有无数道绝望憎恶的灵魂挤占在躯壳内,意识的洪流将他们微小的意志沖刷殆尽: 「我们,想放弃了。」 最先倒下的,是那个靠在神台边的男人。 他胸口中央插着一柄匕首,身体靠着神台滑落时,神情甚至是释然轻松的。 再后来是那个靠在廊柱边的。 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早已伤痕累累、不知之前撞过多少次的额头狠狠撞向鲜红的廊柱,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裂声,烂泥般滑倒在地。 神庙的大门紧闭着,殿内本该没有一丝风,可此时却唿啸出一团龙捲。 是那些黑雾,在失去目标后像被虹吸一般捲入乌望的眼中,只眨眼间,整个被黑海吞没的大殿就干干净净,空旷敞亮。 「?」扶光难得露出几分真实的讶异,紧接着又变得恍然,夹带着有些复杂的情绪轻嘆了一声。 乌望没搭理扶光的感情变化,锐利的目光在神庙中逡巡了一圈。 除了神台上丑得惊人的神像,什么也没有。连把能坐人的座椅也没有。 ——那它要找的目标,就不在幻境中的神庙里,而是在现实中的神庙—— 还未在脑中过完这条逻辑链,乌望先一步反身飞扑。利爪及时恰好地将扶光的话堵回口中,下一秒又被七根金弦重重弹开。 狂风乍起,滚滚黑雾从乌望体内翻涌而出。扶光手抚金弦,周身熹光环绕,黑雾不侵。 他们几乎同时对望了对方一眼,同时争抢着开口: 「花神以西洋胭脂匣为『壶』,此间世界乃是壶中日月!」 「这里是西洋胭脂匣中的世界!」 阴风过境,土地巨震。 神庙的屋顶在震动中坠下砂石砖瓦,而乌望和扶光依旧紧紧盯着彼此,下一瞬,骤然攻向对方! 幻境在分崩离析,真实在逐渐靠近。 他们在天崩地裂中凶性毕露地撕咬或绞锁着对方,黑雾与金弦的光交织缠绕,一路滚穿摇摇欲坠的幻境神庙,又一头撞入真实的神庙中。 身后有一波接着一波的生魂和玩家脱离幻境,落入真实的破败神庙。 有人在惊唿「怎么撞进旷野里了!」,有人因为旷野中黑暗的侵蚀悽厉惨叫。 橙红的火光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轰然燃起,光芒沖天。系统的公知信息被做成弹窗…… 这些就在近处发生的事,似乎此刻离他们很远。 一切就像在虫巢神座前的再现。 乌望的利爪按压在扶光颈侧的大动脉上,扶光双手间的锁链绞锁着它的脖颈。 扶光紧压着它,微凉的鼻尖几乎抵着它的鼻尖:「怎么不装了?」 「之前的合成音,不是用得很顺当吗?」 「怎么现在又敢用本音了?」 扶光温柔地笑,笑得眼底一片森凉:「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当一条狗呢。」 乌望幽蓝色的眸子冷冷地划过扶光的面庞,又望向破败神庙的大殿。 神台上黑影盘亘,邪神多生的手臂与四肢伸展着,缠绕着,拧成叫人作呕的姿态。 祂们亢奋着高举双手,像是在进行一场礼拜,高吟一首赞歌。 地面上,更多的黑影匍匐着,蠕动着,朝圣一般攀爬向大殿中央的那把交椅。 整座神庙破败不堪,唯有那把靠椅崭洁如新。 一道瘦削修长的身影安静地靠坐在交椅上,右手撑着下颌,双睫垂闭,像只是打了个盹。 下一秒。 锁链中的狗软软地滑倒下去。 而斜靠在交椅上的人,蓦然睁开了双眼。 他神色恹恹地半垂着眼皮,浓黑长直的眼睫掩着幽蓝色的眼眸。 扶光站起身,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在笑还是在讥讽:「你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 「当年你和我见面,究竟为何要戴一张连眼睛都被遮住的面具?长得丑?还是很有名,不想被人认出来?还是……」 来不及眨眼的功夫,扶光遽然间闪现在交椅前。 冰冷又温烫的锁链抵着乌望的脖颈。 扶光慢慢挑起乌望线条凌厉的下巴,直视入那双盛着磷火般的眼眸:「还是长了一双只要见过第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不论怎么伪装,都会被认出来的眼睛?」 第38章 【叮——】 【叮————】 系统提示音一次比一次尖锐,一次比一次急促,上一声还未结束,下一声紧跟着吞没前一道的尾音。 【叮!】 【已完成公共任务!】 【贡献率降序排列如下:】 【李闻:30%; 卡西:25%; 李迩:20%; 颜洄……】 通报声中,乌望冷冷地掀起眼皮,讥讽地看向扶光:「刚刚你喊得那么大声,害得我差点忘了。」 「你根本就没有怀表,纳入不了排序。」 「你没法通过副本任务获得我这具躯壳,只能抢。」 乌望抬手捏住扶光的下颌,苍白的手指近乎陷入扶光的脸颊:「说我装狗,你这大尾巴狼装的也不错。之前还用法宝伪装誓约成立……真能演啊。我几乎真相信你说得休战约定了。」 邪神的黑影在他们身边狂怒的舞动,像是惊怒于无主的宝物又有了持有者。耀目到几乎让视觉感到灼烫的橙火逐渐占满半边天空。 第101页 【叮!】 【叮——】 系统通知音再度自己和自己干架,几番轮转之后,新通知终于顺利播报: 【原副本奖励:[无主之躯]因故更改】 【已替换为随机奖励如下……】 没人在意随机奖励。 乌望靠坐在交椅柔软的椅背上,微微仰首。 扶光左手攥着他头顶的椅背一角,右手扯着勒在他脖颈上的锁链。 「盘算成空,偷渡客先生高不高兴?」乌望掐着扶光下颌的手微微用力,手背上筋骨隆起,带着人弯下腰向他更近了几分,「之前阴阳怪气骂我那么多声狗,解不解气?」 「……」扶光单手撑着椅背,垂着雪色的眼睫看他。 微凉的长髮垂落下来,掠过乌望那张眉眼锋利、极具攻击性的面庞,又滑向那段正被锁链箍着的脖颈。 乌望很瘦,但并不纤细。哪怕是脖颈的线条,都透着刀锋似的凌厉。 扶光轻扯了一下手中的锁链,将乌望带得微微上仰身体:「一般解气。比不上终于知道你长什么模样高兴。」 那段锁链被扶光绕着,裹在修长的手指上缠了两圈,指腹便搭上乌望喉结下束着的那条皮革颈圈:「更比不上看见你带着这条项圈高兴。」 扶光的指尖轻轻勾进那条微凉的皮带,冷银色的针式皮带扣压在乌望隆起的喉结上,压出一道浅浅的红痕:「戴这个做什么,上一回晦朔给你留的勒痕不好看吗?」 乌望皮笑肉不笑地一把攥住扶光的手腕:「你喜欢在身上缠一堆铁链,我可没有这种癖好。」 他们在对视中僵持,在僵持中互不相让地对峙。 旷野的黑暗无处不在,能轻易夺走玩家或镇民的性命,在他们身边却像是不痛不痒的背景陪衬。 无形的黑暗似乎被一双大手搅动,旋转成肉眼可见的虹吸漩涡。 邪神们哀嚎着、愤怒着向神庙中央的黑髮青年伸展双手,却阻止不了祂们所渴求的力量争先恐后地自发涌向乌望。 交椅周围的黑暗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了,比旷野任何一处都更加沉重迫人。 可在这片浓稠之中,又有一抹金银交织的熹光始终不温不火地亮着,以坚定且不容抵抗地力道穿透而出,在交椅周围立起一片坚不可摧的屏障。 乌望微微眨眼,听见扶光在说「既然知道模样,日后再想『见』你就不难找了」,听见隔着一层熹光交织成的屏障,李闻在声嘶力竭地大吼: 「——凭什么变更?!!副本任务奖励,以前从来没有变更过!!我的贡献率是最高的!!那个道具……那个道具就该是我的!!」 惊唿声中,乌望的视线越过扶光的肩膀,看见浓黑的旷野中弹出几道亮框,伴随着系统的通报逐字逐句地滚出文字: 【叮!】 【检测到附近有s级技能存在,并被全级解锁激活】 【秉承着相对公平的原则,系统将对此类技能做出全面公示!】 「……」扶光的眉宇微微蹙了一下,起身回首。望见不远处旷野被橙火烧灼连片,近乎将那几道可怜的公式框吞没。 通天火光照亮了天海帮那群满脸写着狂怒的恶徒,也照亮了无辜镇民们惊慌失措的面孔。 灼烫的火焰猎猎招展,又化为再温和不过的壁垒,将所有人悉数拢于庇佑之下—— 【技能:愿为萤火】 【技能评级:s】 【持有者:颜家主·颜洄】 【技能描述: 赐——】 【叮!】 【检测到技能更迭!】 【技能描述: 愿为萤火,可照旷野。】 【剩余使用时限:2184:58:04】 那道光火太亮了,焦灼着地平线,哪里像是萤火。 技能公示最下方的使用时限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流逝,可谁都看不见颜洄的身影,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依旧从容,还是虚弱狼狈。 这充斥在天地间的黑暗,这片无垠的旷野,在萤火的逼迫下寸寸退后,展露出一线天光,像是长夜乍破,曙光将至。 「……」扶光攥着交椅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眉宇紧蹙着凝望火光的方向。 下一秒,系统公告再度响起: 【技能:无衣】 【技能评级:s级】 【持有者:天海帮掌舵人·李闻】 【技能描述: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脩我甲兵,与子偕行!】(注1) 兵戈铁马声殷殷而起,被连带着激起的还有李迩的怒骂:「李闻你他妈混帐!!你睁眼瞧清楚!那是个人,不是你回家的道具!你开技能想干什么?!强抢?!人家都已经还魂了,你难道还想硬抢人家的身体?!」 「为什么不能抢?」 李闻在火光中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字地说:「它就是道具。」 被全级解锁激活的技能逐渐生效,李闻因为肌肉绷紧而微微痉挛的面庞被阴兵盔甲一寸寸覆盖。 在他身后,数百具裹覆着铜甲的甲兵无声地从地下升起,手中抓持着高逾一人的画戟: 「你看看,李迩。」 「这都是十三年前跟我一起进这狗屁游戏的兄弟。他们都死了……只给我剩了这么几百具尸体。」 「我答应过要带他们回家的。」 第102页 「十三年了……四千六百多天。」 「我们想回去。」 李闻的声音从压抑着万般情绪的不稳,到轻描淡写的平静:「你想救你的同伴,我想送我的兄弟回家。别跟我说对错,也别跟我说道理。」 李闻手中的斩头刀一横:「用生死来分对错。我这辈子,只认这么一个规矩。」 他赤红的眼睛兇悍地瞪视着李迩,声音沙哑得像匍匐在亚当脚边蛊惑的毒蛇:「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儿子。」 「你不是从小就不乐意走我的老路,想当个跟我同归于尽的英雄吗?」 「怎么现在大了,反而不敢了?」 「想想我犯了多少罪……想想你有多恨我。当英雄就是得手上沾点平凡人不敢沾的罪恶,不对吗?」 「老大。」小桃一把抓住李迩的手腕,「别听他放屁。他就是想激你跨过那条线,你以前被他逼成什么样都没跨过,你跟我说过,你想干干净净地回去——」 「干净?」李闻嗤笑出声,「在这种破游戏里谈干净?你们是什么?小学生吗?念周记作文呢?要不要再手拉手一起过马路啊?」 李闻的眼睛红得像潜伏在阴影中的蛇:「哦……对,我差点忘了。」 「你从七岁大的时候就爱在嘴边挂着这些……后来我气得给你下药,把你关进讨债的铁笼里,拿栓狗的铁链子抽断你的嵴梁骨,你都不肯改。」 「这一晃过去这么多年……你都多大了?居然还把七岁时的那一套挂在嘴边?还好意思把这么可笑矫情的陈词滥调说给别人听?」 李闻放轻柔了声音:「你是不是在害怕啊,李迩?你看,你的手都在抖。」 「你是在怕我吗?不是吧?」 「你是在怕你自己。」 「你怕自己一旦越过那条线,就再也回不去啦。」 「你多狠啊,李迩。你八岁大就能眼睁睁看着带你逃离缉拿的亲妈溺死在河里,渔民把你救起来的时候,你还在笑。」 「你拼命想摆脱我们,摆脱天海帮,学高雅的乐器,穿高雅的衣服,把光明、干净这些噁心的东西天天挂在嘴边——你在欺骗谁呢?你想用这些东西改变谁呢?」 「那个身体里流淌着我们的血脉的你吗?」 李闻看着儿子的眼神笑起来:「你看,你现在这表情多可怕,多像我啊。你是在骯脏窝里生的孩子,就该——呃!!」 万鬼齐喑。 珍珠白色的亡魂大军自杰克胸口潮涌而出,唿啸着撕扯向每一个天海帮帮众,不论死活。 系统通告慢半拍才响起: 【技能:安息地】 【技能评级:s级】 【持有者:归属待定·杰克】 【技能描述: 何处乌鸦徘徊?何处黑暗与罪孽丛生?请与死者共眠。】 苹果与肉质腐烂的气息弥散于灰色的冷雾中。 杰克一脚踩着李闻的后尾椎,手臂用力,将贯穿李闻脖颈的法杖拔出:「什么狗屁父亲……看我做什么?不用谢。我瞅你不是很想杀人的样子,帮你代个劳——诶?对了。」 杰克像是想起了什么,满脸八卦地凑近几分:「你跟这不说人话的东西真是亲父子?」 李迩竭力尝试摆脱debuff的控制,他在这方面的抗性不如小桃:「问这个做什么?」 「别装傻啊,这可是所有老玩家都知道的常识。」 杰克用法杖挑起李闻的怀表,任他放出的亡灵大军继续将剩余的天海帮帮众斩草除根:「怀表承载着技能,技能是可以在血亲之间传承的。」 杰克转腕一挑,金色的怀表在空中画出一道弧光,坠入李迩怀中:「恭喜你咯,这次下本赚得钵满盆满啊。」 「号称能让副本难度直升,将人送离游戏的道具是你的队友,你还拿到了这么一个s级的组队技能……啊,虽然这个技能在李闻手里好像没什么用。」 杰克看着七零八落的盔甲大军撇嘴:「太弱了。这么多个加一起,都不如家主带我下的那个本里的一个阴兵强。」 扶光的眉梢在杰克说「钵满盆满」那句时就挑了一下,侧过脸瞥了乌望一眼。看得乌望满脸不爽:「看什么,又想找茬?」 他抬手勾起脖颈上的那条锁链,在扶光微变的神色中嗤笑:「还拿这东西缠着我有意思吗?要是它允许你杀我,早在上一次见面时我就人头落地了。」 他放松地靠坐在交椅上,单手勾着铁链,视线从狭长上挑的眼尾拉出来,自下而上地斜晲出去时,画面透着一股美得惊心动魄的冲击力,莫名显得这条勒在脖颈上的锁链情涩又居心不明,看得扶光眉心一跳。 他当即伸手攥住乌望的手腕,将乌望勾着锁链的手拉开,锁链顿时像条受了惊的小蛇窸窸窣窣地缩回袖中:「之前的誓约,并不都是演戏。约定是成立了的。」 扶光垂眸看着他,一具因为乌望的回神而被众人短暂忽略了的身影被七弦运至他脚边:「把我的心脏完好无损地还给我,我不会在这个本里找你们的麻烦。」 「我们上一次见面,你那么急切地想要脱离游戏,后来杳无音讯,是逃离成功了吧。」 「为什么现在又选择回来?——别跟我说是被游戏挑中的,你能逃第一次,就能逃第二次。」 扶光轻轻倾下.身来:「你是为了找这条狗才留下来的。对不对?」 第103页 「让我猜猜,你之前用这条狗的身躯行动,说明你们的魂魄对换过一回……是不是在游戏再度找上你的时候,它帮你挡了一次?」 「你们魂魄交换,它进了游戏,而你套着它的身体没被拽进副本……所以这一回,你又被游戏找上时,没有再躲,也没有想逃……因为你想找到它。」 扶光微微偏头,向地上毫无声息的狗示意:「它的躯壳里现在没有灵魂,拧断它的脖子甚至算不上杀生。你猜我会不会被锁链拦住?」 乌望冷冷地看扶光:「那你之前那么在意颜洄,刚刚又看了颜洄好几次,你猜我杀死颜洄用几秒?」 他嘴唇捲起一个讥诮的弧度:「逝者不可追,那个法器……叫什么来着?晦朔?在你手中看似无所不能,能逆转时光,它能逆转死者的时间吗?」 扶光:「……」 乌望毫不退让地和他对视,看见扶光的眉头深深皱起:「你想如何?」 乌望干脆地道:「更换誓约。我把该是你的东西还给你,我们之间一笔勾销。你不能再找我和我身边人事物的麻烦,我也不会找你和你在意的人事物的麻烦。」 扶光深深看着他,毫不犹豫地答:「好。」 光弦再度浮现,绕过两人交错在一处的手臂,消隐无踪。 屏障之外。 杰克眯起眼睛,试图让目光穿过半朦胧的屏障,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哈哥——哦,不对,该喊乌哥了。乌哥在里面跟那个扶光干什么呢?俩影子靠那么近——噢!那光怎么还绕他俩手腕上了!嘶……」 杰克左手锤右掌,自信满满地说:「我知道这个。你们东方古时候是不是有这个习俗的,在两个新人的手腕上缠什么什么线,他俩肯定就是这个吧!卧槽,我还以为我一直在经歷『恐怖boss在身边』,其实是『霸道boss追爱记』?」 终于摆脱debuff影响,正试图穿过火海,确认颜洄状况的李迩:「……」草。 李迩:「猜的很好,下次别猜了。」 第39章 杰克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和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对上视线。 他也说不清那算不算眼睛,其实那更像两处凹陷,嵌在面前这道黑影大概是面庞的位置上。 「——操!」杰克骤然驱动脚下的灰雾载着他后撤,单薄的胸膛因为惊吓而剧烈起伏,「旷野都他妈的被烧退了,这些鬼东西怎么还在呢!?」 亡灵大军恰好扯碎最后一具盔甲兵,此时如潮般涌回杰克身前,为首的几个亡灵熟练地一把按住邪神的四肢,迅速将祂同化—— 没有同化成功。 杰克错愕地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亡灵军,以那道面目模煳的黑影为中心,一个接着一个从珍珠白被染成泥沼般的黑,以病毒扩散般的速度断开与他的连结。 他当机立断收回未被污染的部分,听见李迩在旁边低骂了一声:「就是这种鬼影!之前我们刚进副本,在松柏林里遇到的就是这种东西!我用[讴歌]都对它们无效!」 「我、操。」杰克一字一句地咬着牙骂,手指都快点上怀表的【退出副本】按钮了,回头看了眼沖天的火光,和火光中堪比燃料般迅速缩减的倒计时,还是大骂着收回了手,「那怎么办?我兄弟还在火里烧着呢!!」 他眼看着那些黑影居然开始如饥似渴地啃食橙火,也顾不上心疼自己的亡灵军了,再度全阶解封技能,放任亡灵军唿啸而出,以消耗为代价抵挡住那些靠近的黑影人潮:「李——你干什么??」 原本还持着琴弓的李迩反手一收,反而把小提琴背回背后了,往脚下丢了个灰不熘秋的低级道具,一跃踹向那道立在庙殿中央的屏障:「别缠绳子了哈……乌哥!先出来救个场啊!」 之前的种种,联繫上方才的所见所闻,李迩完全可以肯定,先前在松柏林中将黑影全部消灭的人就是乌望。 而且,刚刚这些黑影分明是在发觉屏障无法撼动后才更改目标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扶光也有实力制住这些东西啊:「扶光!再不出来,颜洄的倒计时要清零了!」 隔着屏障,李迩瞪眼看见乌望手中揣着什么熠熠发光的东西,一掌按上扶光的心口,颜色浅淡的薄唇微微掀起,说: 「东西还你。」乌望的手收得很快,活像怕被扶光以x骚扰讹上,或者扶光的胸肌会打人。 他冷淡地扫了眼扶光,目光最终定在那段从衣袖里露出来的锁链上:「你有没有想过,把那个破链子弄掉?」 扶光动作微顿,片刻后抬起头轻笑:「破链子?如果不是这根破链子拦着,你能三番四次地威胁我?」 乌望挺不耐烦地蹙了下眉:「该还你的东西我已经还给你了,我们之间现在两清。不想回答就闭嘴,别扯有的没的。」 「……」扶光依旧微笑着,这笑像是一张假面,亦或是一堵冰墙,将他与旁人隔绝开来,叫人窥探不出他的真心,也听不出他的抱怨是出于真情,亦或是假意,「当然想过,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 他很自然地抬起视线,越过乌望的肩头,看了眼屏障外:「——倒是我们,要是再不出去,过会儿怕是只能给外面的人集体收尸了。」 只是半分钟的功夫,外面倒成一片。颜洄的橙火还罩着人,可身处火光中的小桃、杰克他们却都蜷在地上。 第104页 杰克和李迩跟身上长虱子似的抠挠着皮肤,在身上抠出道道血痕。小桃则像庙里的那个天海帮众那样,涕泗横流、又哭又笑地冲着地面用力撞头。 乌望还是头一次见到小桃如此失态的模样,眉宇不禁一蹙,闪身至火光边缘,一把揪住快将脑袋伸进火中,一口咬住小桃的黑影,手指微微用力。 「不……」那道连五官都没有、只有凹凸起伏的黑影霎时被扭曲变形,吸入手掌,消逝前居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声音里掺着似是无可奈何的嘆息。 乌望冷漠的面色丝毫不变,唯有眼中的幽冷磷火轻微地蹿了一蹿,隐约似乎变得更亮。 他抬手伸向—— 「怎么变回人,还是喜欢这么乱吃东西。」 扶光牢牢握住他的手腕,抱怨着说。手上看似轻飘飘地没怎么用力,实际上乌望挣了几下都没甩开:「你看被污染后,连意志坚定的小桃都变成这副模样,你还是别勉强自己吃这些东西了。我替你解决它们。」 乌望被这种「还是别了,我会心疼」的虚伪语气雷得头皮发麻,磷火在掌间一燃,像碰到脏东西似的掸开扶光:「你是真的不想让我『乱吃东西』,还是怕我吃了这些东西会变得更强?」 扶光回以真诚的注目:「当然是心疼你承担了太多,我是那种心思深沉的人吗?」 他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干脆利索。七根金弦一召,食指当即挑出。 「铮——」 琴音落处,巫觋的祝歌与激昂峥嵘的祭乐声一併鸣响: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注1) 乌望霎时闭了下眼,恰好躲过自东方驰来的南流景光。 即便如此,那道耀目的光依旧穿透薄薄的眼皮,在漆黑的眼前映出一片红。烫得裹在眼皮下的眼珠毛毛扎扎,差点被刺出眼泪。 他隔了一会才睁开眼,看见之前还满地乱爬的黑影早没了踪迹,扶光正站在远处,将昏迷的颜洄不怎么温柔地拎起来。 名为晦朔的光弦悠然飞出,在颜洄周围萦绕了一圈。 乌望走过去,将小桃等人身上的污染悉数吸走。收回手时,仰头看了眼还悬在空中的公示框。 原本都快清零的倒计时,此时正以比见底还快的速度迅速扭转。 之前刚出现时,倒计时还是两千一百多小时,这会儿都快蹿成三千多小时了。要不是颜洄皱着眉甦醒过来,扶光估计还得给他继续充值。 乌望:「……」 说实话,他不是很能接受这种「充值」行为。总觉得这么一来,生命和生死似乎都变得廉价,只不过是任人操控的一串数字。 他一向信奉的是想得到什么,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不—— 【叮!】 【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清道夫即将抵达现场。】 「——草!」刚醒的小桃一秒弹起,一把抓住乌望的手腕,「赶紧走!清道夫那帮子机器人ai蠢得要死,一向宁可错杀不会放过,鬼知道这异常能量波动和你有没有关系!」 扶光显然也听到了这声系统通知,仰头看了眼倒计时,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别看了别看了,」李迩也匆匆跳起来,直接用新得到的技能将队友们一组,「先出副本,再谈其他。」 眼前骤然一花。 乌望在切出副本前及时捞起哈士奇的躯壳,再睁眼时,已经落进了一个现代装修风格的酒吧里。 酒吧面积不大,一眼就能将望尽。 除了已经出本的扶光,吧檯边还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老熟人拍卖张,另一个身材清瘦,面色冷漠,高挺的鼻樑上跨着一副细边的银丝眼镜,手边放着一杯完全没动过的鸡尾酒。 拍卖张闻声回头,刚想开口,就被扶光和脸上的微笑完全割裂的眼神看闭了嘴,忙不迭地从转椅上起身:「我要等的手下出来了,咱们有空再聊哈,副会长大人。」 银丝眼镜看了他一眼,倒没像之前的佚名那样不给面子。虽然神色冷清,但还是点头致意:「拓荒者和拍卖行的合作一向紧密,行长先生想聊天,欢迎在任何时候来拓荒者工会驻地。」 拍卖张脸上的笑顿时真切了几分,同样点点头,领着扶光推门而出。 留下那位银丝眼镜回头扫了眼众人,清凌凌的目光最终落在缩在众人身后的杰克身上:「我听到了系统公告,说副本里出现异常能量波动——」 「可不能怪我啊!」杰克连忙蹿出来辩解,「是这本里的大佬太多了!我下本这么多回,还没见哪个本能允许这么多大佬一起参与的……事先声明,我是动手了,但杀的都是药贩子,没触犯工会的条例吧?」 他梗着脖子嘀咕:「触犯我也得动手,进游戏前,我——」他顿了一下,倔强一哼,「反正我见不得活的会喘气儿的药贩子——」 「没说你触犯条例。」银丝眼镜从吧檯前站起身,「我们工会的确从不姑息此类恶徒。——行了,走吧。带你回公会登记。」 杰克愣了一下,眉开眼笑,连忙屁颠屁颠跟上了,临出酒吧时还不忘回头沖几位新认识的朋友打招唿:「有机会再联繫啊!一起下本!」 酒吧的铁门被推开,杰克拿着邀请函,一脚踏进拓荒者工会。 他一边新鲜地打量和逐夜者风格截然不同的驻地,一边跟银丝眼镜碎碎念:「不是我说,我怎么感觉李迩没我想像中那么牛逼呢?家主大人之前还特地请他帮忙找颜洄,说什么『如果连李迩都找不到,其他玩家更不可能找得到』。我看他很轻易就中了他老爹的debuff啊——」 第105页 银丝眼镜骤然止步。 「轻易?中debuff?」 银丝眼镜的眉头紧紧皱起来:「……他是真决定违约啊?」 「……啊?」杰克听愣了一下,「什么违约?」 一旁有公会成员路过,纷纷向银丝眼镜尊敬地打招唿:「布莱恩大人。」 布莱恩点头回应,重新迈开步伐:「孔家主在找李迩帮忙前,跟我借用了一个人。」 「祷者回来后告诉我,孔家主让他作为见证者,见证李迩同她定下誓约。一旦李迩毁约,将受到精神数值的全方面削弱效果。」 布莱恩浅灰色的眸子从镜片下瞥了杰克一眼:「红丝绒里能出一个意志力变态到日常开吸血卡的小桃,李迩能差到哪去?你说的这次中debuff……恐怕是他刚决定毁约,还没来得及适应削弱效果,所以才中招。」 杰克呆呆地:「……啊,他,他是决定帮颜洄逃婚了?」 布莱恩收回视线:「应该是。我跟李迩打过交道,他这个人很不喜欢被限制、或者限制别人的自由。找他帮忙带回颜洄……孔家主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 杰克屏息几秒,骤然松气,小声嘀咕「幸好老子与人为善,还帮他宰了老子」「他老子的怀表也是我挑给他的」「我应该没得罪这傢伙」。 布莱恩叩了叩登记台,将趴在柜檯上打盹的登记员唤醒,又回头看了杰克半天。 杰克被盯得发毛:「副、副会长大人,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布莱恩斟酌着叮嘱:「你最近,最好不要再跟逐夜者的人有任何接触。我听说,之前孔家主在领着人下本时,被清道夫袭击了。目前仍在逃亡中。」 「……」杰克下意识地拿起怀表,又放下。几秒后再度挣扎着拿起来:「不、不是我不听话啊,就以颜洄和孔家主之间的关系,我总得把这消息跟他说一声吧?还有,周末好像跟红丝绒的人挺熟的,我……」 出乎杰克的意料,布莱恩没有生气,甚至沖他很浅淡地笑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復面无表情:「和红丝绒联繫可以,和颜洄联繫不行。」 「颜洄和逐夜者的联繫太深了,很可能会被连带波及到。到时候查到你的联络记录,我们工会也可能被影响。」 杰克刚张嘴想要说话,布莱恩又意有所指地道:「但李迩既然会为了保住颜洄违背誓约,可能会选择让颜洄暂时留在红丝绒。你现在跟红丝绒的人联繫,颜洄或许能收到消息。」 杰克:「……」 我进游戏后的前半生:被孔家主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进游戏后的后半生:被布莱恩安排得明明白白。 ……哈哈,感觉未来的日子会过得很适应呢,不过是换个地方被聪明人安排罢辽。 第40章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还有拍卖张:「……按照您的要求,拍卖行这边又买到不少副本的情报,都是据说副本里藏有大量能源的……」 他小心翼翼地通过后视镜瞅了眼扶光:「不过,很多都是白塔副本。」 和逐夜者、拓荒者一样,拍卖张一手建起来的拍卖行也坐落在副本里。 不过出于安全考量,他会在随机时间、随机地点迁改地址。这次迁的是一个白塔副本,副本背景是摩登都市,虽然已经到了深夜,城市内依旧灯红酒绿。 迷幻的灯光打在扶光的面部轮廓上,勾勒出温和中藏匿着深邃的剪影,又流转进车厢的暗处。 拍卖张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那些由明到暗的灯光一起沉坠下去:「那个……」 「我说过,买消息的时候排除白塔副本。」扶光撑着下颌看窗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像以往一样,刚出副本就马不停蹄地翻资料、赶下一个场子。 那些纸质资料都胡乱地摊在扶光腿上,有几张甚至掉下了车座,莫名给人一种……他好像急着想做什么事,但当下的环境又不太适合,所以只能不怎么耐烦地强忍下来的错觉。 即便如此,该下的指令还是毫不含煳:「这几天你私下里注意一下,看看拍卖行里有没有人贩卖关于『准入标准调整』的情报。」 「准入标准?」拍卖张纳闷,「这孤舟游戏都不知道运行多少年了,从来没调整过副本的准入标准啊!」 扶光飘远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了一些:「你进游戏以来,进过多少次本?」 拍卖张:「……没有两百也得有一百多回吧,这怎么了?」 扶光:「在一个副本里,最多见过几个s级技能?」 拍卖张:「几个???开玩笑吗?这破游戏根本见不得玩家好,能遇上一个s级技能都算是烧高香了,还想要几个……嘶。」 拍卖张逐渐回过味来:「李迩、杰克、颜洄……再加上个你,刚刚这个本,s级技能持有者也太多了吧!系统这是怎么了?筛人的筛子换渔网了?」 他想着想着又抽了口气:「上一回的虫巢本也是!孤舟通缉榜上总共就只有三名常驻犯,上一回的虫巢本里直接进了两个——」 「……那不能算。」 扶光的目光显得有些无语:「周末是正常进本,我是后来临时侵入副本的。有两名常驻犯不是系统的问题,只能算我碰了个巧,刚好侵入了有一名常驻犯在的副本。」 拍卖张:「……哦。」 第106页 他想了想:「那这一次,应该是偶然吧?」 扶光转着手中的铜钱:「不清楚,所以才让你查有没有发生过同类情况。」 拍卖张:「那要是没有呢?」 扶光捏住铜钱:「先记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些看似「偶然」的特殊情况,或许就是某场图谋已久的阴谋。 拍卖张又哦了一声,隔了一会还是觉得离谱:「那刚刚这一个本里,岂不是进了三个s级,外加一个常驻,也挺——」 「四个。」扶光纠正,「至少四个。李迩的父亲也持有一个s级技能。」 「乌望还没在我面前用过技能,我不确定他的技能等级。最多只能确定他的确是玩家,因为初遇时他就戴着怀表。」 「但他能够将旷野当做食粮,吞食后增强力量……技能等级应该不会低。」 扶光坦然地轻嘆了一声,语气里竟然多了几分欣赏:「我都做不到。」 「上一回他掏走我的心脏后,一部分力量残留在我筋脉内,心魔受到增幅后甚至能扰乱我的正常思考,逼得我不得不找佚名帮忙。」 「可他在虫巢吃过一次在我身上残留的能量,又在柳家镇吃过好几回新生或成熟的旷野,依旧还能正常思考,行动自如,最多就是比平时耐心差点,总想干点儿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吃……什么?旷野??」拍卖张难以想像,只能举一个普通人能理解的例子试图衡量,「反正意思是,他比小桃还能忍呗?」 扶光掐了下手里的铜钱:「你说呢?」 「被侵蚀不到十分钟,小桃就丧失了自我意志。一点力量残余,足以让我心魔丛生。」 扶光的注意力短暂地从他那颗还未有机会检查的心脏,转移到乌望这个老对手身上:「真想知道……他是怎么忍的。」 车载音响滴地响了一声。 拍卖张点开来信看了眼,有些讶异地瞪了下眼睛:「老闆,之前你不是让我注意逐夜者的消息吗?刚有兄弟发来消息,说逐夜者的老大被清道夫盯上了,现在正带着周末逃亡——而且,恰好就在咱们这个本里。」 扶光的眉头很快地蹙了一下,衡量片刻:「加快速度回拍卖行。」 「……啊?」非回一趟拍卖行干嘛啊,这不直接去吗? 拍卖张不明所以,又忍不住好奇:「您到底为什么关注逐夜者啊?哦,还有上次那个在本里碰见的颜洄。他都没有求援呢!您就直接出手帮忙了,难道是……在他身上看见了过去自己的影子?」 颜洄乍一看跟扶光是挺像的,琴弦断裂前,颜洄用的武器也是古琴,而且也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拍卖张觉得,涉世未深的扶光,指不定就跟颜洄差不多呢? 扶光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有隐瞒:「不是看见了影子,是他们被做成了我的影子。」 拍卖张感觉这回答还不如不回答。正琢磨着这破谜语什么意思,又见后座的扶光注视着窗外的车水马路,很轻地说了句:「我欠他们的。」 拍卖张:「??」 真他妈是受够了,老子提问题不是为了听谜语的!! 拍卖张:「……老闆那您休息一会呢,五分钟后到拍卖行。」 ………… 与此同时,红丝绒别墅。 乌望一进门就抱着哈士奇直接往二楼走,身后跟着两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哈……不是,乌望,你往哪走呢?二楼是基拉姐和米歇尔的地盘,你的房间在一楼啊?」 「草……我就特么想知道他为什么还抱着那条狗,那狗不是容器?是条真狗?……别告诉我我好不容易帮他把『主人』找到了,现在又要帮他找狗的魂魄?」 李迩都他妈要怀疑了,乌望进红丝绒是不是故意的啊!就图能免费压榨他的劳动力。 乌望在基拉的房门前停下,终于回了句话:「开灯,我不喜欢呆在太暗的地方。」 他的语气褪去了面对扶光时的针锋相对和攻击性,平淡中透着一丝倦怠。 照理来说,这种语气不具有什么驱动力,但也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乌望每一句话的末尾语调都是往下降的,乍一听很像传达命令的祈使句,小桃下意识就把灯按开了。 霎时被几盏大灯前后左右照着的乌望:「……太亮了,眼睛难受。」 小桃:「……」 怎么变成人了还是和装狗时一样难伺候,话说回来:「你还没解释你装狗的事呢,怎么就平淡得好像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一样??」 「很难理解吗?」乌望自己伸手把灯关了一大半,语气淡淡,毫无心虚,「我装狗就是为了躲扶光的追杀。换成是你,你会在同伴问都没问的情况下,张嘴就跟他们说『其实,我是人装狗,我正在被人追杀』?」 小桃:「……」 怎么听着是挺傻逼的……不对,怎么错还在他们了?! 小桃:「你——别瞎按基拉姐的密码锁啊,她屋子都是连着工作间的,密码设得很难搞……」 「滴滴!」 难搞的密码锁乖巧叫了两声,基拉卧室改造过的大门向侧滑开。 乌望大步流星走进卧室,直奔连接的工作间,将哈士奇在工作檯上放下的同时,顺便开启了三台他马上用得着的检修机械。 一整套动作,流畅,熟练,一看就是个惯犯。 第107页 工作室角落的作图台上甚至还摆着两个眼熟的匣子,早已被拆得七零八落,旁边的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长串门外的两个文盲看不懂的公式。 小桃:「……」 假如他没记错,那匣子貌似是从虫巢带回来的引擎,黑板上的公式也不是基拉姐的字迹。 李迩嘴唇不动,声如蚊吶:「我特么现在又在怀疑,他进红丝绒是不是就冲着这里有免费的工作间能用啊?」 看看这开锁的熟练程度!看看!这满屋子的东西! 之前他们不在别墅的那大半个月,他还想着哈哥一条哈士奇待在家里会不会无聊,要不要给它准备点丰容的玩具,现在一看,好嘛!感情这半个月哈哥也没闲着! 他们还杵在门外对着乌望瞪眼,乌望已经嫌弃这俩人对他接下来的工作毫无用处,眼神又非常碍事儿了。走到门边丢下一句「有什么事等我出来再说」,就冷酷无情地「哐当」拉上金属门。 回到工作檯前,乌望如常将卡西的躯壳检查了一遍。将该补充的能源补充好,又把那个之前因为时间紧,没来得及做完的语音系统升级了一下,才放下手中的工具。 他皱着眉看着工作檯上毫无起伏的躯壳,想不明白卡西的魂魄去哪了。 扶光之前的推测其实没有错,他先前之所以变成一条狗,的确是游戏系统再次找上门时,卡西替他挡了一下,才导致人和狗魂魄对换,他进了卡西的身躯。 那照理来说,卡西的魂魄也该呆在他的躯壳里才对,可为什么找到他的躯壳时,躯壳里却空空如也? ——被邪神吃掉了? 不可能。 卡西要是死了,那它的怀表早该凉了。不会像现在这样,摸起来还是温暖的,甚至还有些烫。 任何一个老玩家都知道,只要持有者死亡,怀表就会立即变冷,变成一只彻彻底底的金属钟錶。除非怀表里的技能传承给了亲属……但那也得是亲属拿到怀表才能生效啊,卡西的怀表始终在他手里,哪有机会传承给什么亲属? 而且赛博狗,哪有亲属? 乌望指尖轻轻叩着桌面,想起之前副本里关于星海爆发的那几条线索。 扶光起过卦,确认卡西在出事前曾调查过星海爆发。那卡西的离魂,会不会和星海爆发有关? 他一边思量着,一边走到作图台前坐下。 灯光打开,他熟练地解开衬衣的左袖,整整齐齐地向上叠了两折。 苍白结实的小臂裸.露出来,灯光映照着手腕连接着小臂处的那道方形伤疤,衬得疤痕有点憷目惊心。 乌望的目光习以为常地扫过那块皮肤,指腹在侧边摸寻了几下,像按什么机关似的用力一摁。 那块规整的方形皮肤霎时向下降低,又像滑门一样向侧打开。 本该是血肉的部分覆盖着复杂精巧的机械元件。 乌望拿起匣子边早就制作好、但因为身躯没取回来而无法安装的升级晶片,替换掉里面正在运转的那个,又将阀门合上。 他轻轻往靠背一靠,闭上眼睛。 系统的每一次升级,都会伴随有眩晕、痉挛、排斥等多种反应,他习惯性地靠思考接下来的计划打发时间: 卡西的魂魄必须找回来。 或许可以从星河爆发这条线索上着手。 扶光的心脏……嗯…… 乌望的眼睛忽然睁开了,被汗水逐渐濡湿的睫毛下,本该凌厉的目光有点心虚地飘了一下:……以后还是得避着扶光走。 应该不会再见了吧?他也不至于倒霉到下什么本,扶光都会中途跳进什么本……吧?? 乌望重重向后一仰头,后脑磕在靠背上,有点被自己的破运气气笑了。好在手腕处很快发出一声滴鸣,意味着升级成功,多少平衡了一下他的心态。 乌望重新坐直身躯,伸手在手腕处轻点,确认升级情况一切正常,才起身推门而出。 ——嘈杂声蜂拥入耳。 乌望硬生生被这份热闹震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不小心踏进了什么茶话会:「??」 卧室的落地音响开着,正超大声地播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小桃靠在床边藤木椅上,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跟周末描述柳家镇的见闻。 李迩则坐在床边,正跟两个新面孔说话:「……就是拉了新人嘛,实力肯定在线,你们看上一个本的精神污染,小桃都中招了!头都差点嗑破!人家乌望挥挥手就解决了……呃,唯一的缺点,是性格不太宜人。」 还有来歷成谜。 不过他们佣兵小队里的人各个都有各自的故事,也没啥好嫌弃人家的。 「……」乌望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中勉强保持镇静,努力克制掉头就转回工作间躲清静的欲望,抬眼看向床边的另两个人。 他们坐得很近。 男方是个身材健硕,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大块头,双脚的方向微微向着女方侧倾,意味着他对女方很有好感,但身体姿态却是紧绷且拘谨的,说明这份好感多半止步于。 女方则坐得相当随意豪迈,左腿盘着,笔直有力的右腿踩着地:「比我还不宜人?」 乌望只瞥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位名为基拉的小姐对旁边同伴的内心纠葛绝对毫不知情。 李迩:「……」 第108页 李迩:「那是比不上姐姐你啊,妈的大晚上杵我床头就为了提醒我第二天帮你採购零件,没被你活活吓死都亏我心脏健康……」 这样一想,乌望的唯一一点缺点,好像都可以接受了。 李迩满脸写着「我都找了群什么牛魔鬼怪」,转头看向乌望:「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女士,赛博朋克发烧友,也是你『借用』的这个工作间的主人,基拉。」 「这位一米九的男——」 基拉以飞一般的速度,现场展现了一下自己的不宜人程度:「你可以用我的工作间,但得证明你配。」 基拉站起身,窗外的阳光落在她的机械臂上,反射出灼目的光:「给我看看,你用我的工作室做出了什么?」 李迩:「……不是,姐,我刚要介绍米歇尔呢?你这打断会不会有点不礼——」 乌望抬手,在手腕处轻按了几下,一道光屏凭空投射出来:「我把怀表装进了身体。」 「?!」基拉眼神霎时爆发出狂热,「怎么做到的?我也试过,但不论我用什么材质和程序,怀表永远和我的身体互斥,你能帮我——」 「不能。」乌望放下折起的衣袖,以「今天天气不错」的语调淡淡道,「我可以,是因为我本身就是一块怀表。」 「……」 张口欲言的李迩骤然哑巴了。就连一旁藤木椅上的小桃都乍然收声,忍不住震惊回头:「你是……什么??」 ……啊?? 继狗之后,又开拓出新物种了?? 他喵喵的,这次连活物都……都不是了???? 李迩换了个坐姿,又换了个坐姿,狂扭了一通还是没忍住:「我——我刚刚,的确是有因为你瞒着我们没说自己其实是人的事儿想翻旧帐,但你这突然坦诚的……」 这内容,有点掀人脑壳啊?? ——这他妈不比「人装狗,有人追杀」要刺激多了!怎么这种事就能爽快地说出口,之前装狗的时候就一句不吭呢??? 基拉居然是最先接受的:「不稀奇。人体实验吧?想利用怀表尝试造物,用来对付孤舟?」 乌望顿了顿,平静点头:「是这个目的。」 基拉在李迩「草,姐,你怎么接受得这么平静呢」的震惊注视下,有些遗憾地坐回原处:「行吧,本来还指望能升级一下自己……」 旁边的米歇尔总算开了口,带着几分不贊成:「不要这样说,基拉。搞得你像是个什么电子程序。」 李迩:「??兄弟?这是重点吗?你——」 米歇尔看向乌望,主动伸手:「我叫米歇尔,没有姓氏。技能是追踪类的,这次回来,是队长特意召回的我。」 伸手回握的乌望顿了一下,微微愣住。 李迩特地召回能追踪的米歇尔做什么?之前孔家主让他帮忙找颜洄时,他都没召,现在却突然召回…… 乌望极轻地抿了下淡色的唇,看向李迩。 李迩被乌望盯得浑身不自在:「看……看什么看,我跟你讲,我现在越发怀疑你加入我们红丝绒,是冲着压榨我们免费劳动力来的。」 乌望平淡倦怠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温度:「但你还是帮我召回了米歇尔,是想帮我追踪卡西的魂魄,对吗?」 他的确想请李迩帮忙寻找卡西的魂魄,但这件事他尚未说出口,没想到只是进个工作间的功夫,一出来李迩都帮他把人找好了。 李迩清咳了两声,别别扭扭咕哝:「这才叫『为兄弟两肋插刀』,死老头那帮……」 他顿了一下,脸上涌现的神情也不知是觉得晦气还是茫然,顿了几秒才冲着房间门外又招了招手:「还有一件事。我回别墅的时候,把颜洄也拉回来了。这小子的倒计时看得老子心脏早搏,要是我毁约没把他带回逐夜者,他却死在外面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怎么办?」 米歇尔都将卡西的躯壳抱出来了,颜洄还满脸无奈地站在卧室门口,坚持自己不进淑女寝卧的原则:「那也无妨——」 李迩:「无妨个鬼!刚刚就这事儿,咱俩吵多久了!?我也不是说限制你自由,至少……以后别曝尸荒野吧??你就把名字在[无衣]的队伍里挂着,我又不会像李闻那样强召你做什么事,只是想万一哪天你名字灰了,好歹我能把你尸首召回来安葬了——」 基拉听得都嫌烦:「别劝了,刚刚我们谁都劝了一遭,没人的话有用。」 她顿了一下,又能理解了:「以后我死,我也不想死在同伴面前,最好能找个地方远远的——」 「啊啊啊啊!」李迩一捂耳朵,「老子听不得这种话!那什么,乌望!你劝!」 正盯着米歇尔用技能的乌望:「……?」 颜洄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不——」 乌望平静地看向他:「我能给你续命。」 颜洄一个不字卡在嗓子眼:「……」 乌望淡淡道:「和扶光一样。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可以无限续。」 颜洄:「…………」 乌望:「能活着,就不用考虑要远远的死,死在不会被旧友发现的地方了吧。」 颜洄:「…………」 颜洄:「我……呃,我……还请,多多指教……」 第41章 之前三四个人轮流上阵也没弄成的事,乌望几句话就解决了。轻巧得让基拉毫无真实感:「续命?怎么续?你有道具?还是……」 第109页 李迩兴高采烈地拽开基拉讲述「扶光给清零的倒计时哐哐充值」「乌望与扶光激情对峙」的精彩事迹去了,留下乌望面无表情地站在音响旁边:「……」 他忍了五秒,出手如闪电,一下将震得他灵魂都好像在发麻的摇滚乐关掉。 嘈杂的背景音骤停。 乌望不着痕迹地舒展了眉宇,走到小桃对面的藤木椅上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两人的闲聊: 周末:「……不是,那周瑾为什么被他娘误会啊??」 小桃大概是没想到出本这么久,周末还和在虫巢时一样活泼,放松之余又有些愉悦,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随意不少:「金风诬陷的呗。」 「其实当初玄灯匪屠镇,和柳家毫无瓜葛。是林家和匪徒勾结,想藉机囤积药品,壮大实力。」 「柳家是被选做替罪羊了。」 「柳家被抓那晚,周瑾吓得翻窗逃跑,没被抓进牢里。」 「那些狱卒也是群妙人,直接把柳家人全丢进了一间牢房……真正的内应金风抵挡不住众人的互相排查,就把罪都推到了周瑾头上,反正周瑾的风评一贯不好,而且人也不在牢里,没法对峙。」 周末语气很精明地提出质疑:「不对啊?那为什么他不直接推到林家父女身上?」 小桃嗤笑了一声:「他敢吗?他还等着林家人捞他出去呢。」 周末:「啊,那为什么林家父女的屋子那么冷,还有还有,为什么周瑾人都逃走了,你们却在柳宅看到了他自杀而亡的身体……」 米歇尔那边终于有了动静:「追踪到了。」 乌望立即不再关注小桃的復盘,起身走过去:「它现在在哪?」 米歇尔报了一串序号:「p24644264。我刚刚查过了,这是一个白塔副本,大背景是摩登都市……你怎么这种表情?」 乌望收敛起脸上的微妙神色:「没什么……只是不太喜欢这类副本背景。」 周末那边还在叽叽咕咕「柳宅是梦中梦,那林家父女的冷和周瑾的自杀而亡,该不会是大家的内心投射吧!『心寒』和『恨不能让他死』之类的……」,乌望的手腕忽然传来震感: 「——米泽西戴的通讯邀请?」 「?」小桃闻声回头,匆匆对周末说了句「你等一下,我先听听米泽西戴那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起身走到乌望身边。 乌望对小桃的蹭听没什么意见,抬手确认接通,米泽西戴有些讶异的声音便从晶片中传出来:「嗯?接通了?——小桃也在吗?」 「在,」小桃立刻又靠近几分,「你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米泽西戴顿了一下:「我没遇到麻烦,遇到麻烦的是周末。」 「……??」 屋内外的众人不约而同地一顿,齐刷刷地看向小桃还接通着的通讯,又齐刷刷地看向米泽西戴的通讯光屏。 小桃纳闷地晃了晃自己忽然没声儿了的怀表,还是先凑过来问米泽西戴:「周末没事儿啊,刚刚还在和我聊天,说柳家镇的——」 米泽西戴打断:「你确认和你聊天的还是周末本人吗?」 「…………」 这话说的就有点惊悚了。 乌望见屋里屋外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索性将通讯声音又调大了点,方便所有人听清,也免得小桃老得往他身边蹭: 「我朋友……嗯,不多,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有保持和周末的联络。」 可能是的确很忧虑这件事,米泽西戴的声音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些许人情味儿:「你们知道我没事就喜欢编编程、看看书什么的,ai也开发过。」 「和周末打了几回电话后,我总感觉他的回答和某些时刻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微妙。」 「那种不恰当的反应……很像是你问的问题超出ai能力范畴,所以它已读乱回。」 乌望掸眼一看小桃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完全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小桃皱着眉又瞅了自己的怀表一眼,才发觉周末不知什么时候把通讯挂了:「……」 这……好像的确是挺可疑的,但是:「我真觉得周末刚刚那几个问题问得很正常,就那股聪明劲儿……你懂吧?就是那种,好像流淌着清澈的愚蠢的机智——」 小桃想说「这也是ai能模拟出来的?」,但在这种专业领域,他一个连1和0代表啥都看不懂的学渣,实在不敢说自己比米泽西戴这种进能开歼击机,退能解密文,看个十来分钟实验记录,就能当场上手术台实操断肢再生的神人更懂。 米泽西戴的声音恢復了熟悉的冷静,隔着通讯乌望都能想像到对方推眼镜的样子:「其实没有那么复杂。」 「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能证明最近跟你聊天的这个周末是假的。真实的他很可能早已身陷麻烦。」 米泽西戴停顿了几秒,低声道:「你试试回拨过去,约他一起下本。」 「如果他真像通讯里表现得这样开开心心,没有烦恼,能和熟人一起下本,他不会、也没必要拒绝。」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颜洄捉着怀表匆匆赶回,差点一脚踏进基拉的卧室:「逐夜者那边出事了。刚刚杰克联繫我,说未晞正带着周末躲避清道夫的追杀,我——我得去帮他们。」 颜洄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愧疚,显然是觉得自己刚进新小队,下一秒就赶着去帮老东家有些不厚道:「我——」 第110页 「那可能得分两个队伍了。」乌望打断颜洄,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卡西,「我要去找卡西的魂魄,一个人就行。你们去帮周末。」 莫名其妙发号施令的位置就被抢了的李迩:「??」 李迩:「咳,可以。反正咱们现在有[无衣]了,大家都组在一个小队里,有什么需要我就直接召请,不怕分散。」 他习惯性地揉了下左手指腹——乌望注意到,李迩把他那双干啥都不乐意下的手套摘了,露出的手指指根处有几片洗过纹身的痕迹:「老头留下的这个技能倒是好用……上一个本的确幸运……」 李迩又嘀咕了几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几秒后抬肘捣了下颜洄:「那你赶紧问问孔未晞啊,听米——米泽西戴是吧?听这位小哥的意思,他应该之前就跟周末联繫过,套问消息但被拒绝了。可孔未晞不一样,她那么想见你,应该不会对你也保密自己的行踪吧?」 颜洄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带着感激看了新同伴们一眼:「我已经问过了。她说她在p24644264的盛景公寓楼。」 众人立即做起准备,只有乌望和小桃:「……」 乌望:「…………哪个副本?」 颜洄不明所以地重复:「p24644264?……怎么了吗?」 乌望:「……」 小桃:「……」 小桃向乌望偏过身体,压低声音:「你想找的卡西在p24644264,咱们大部队要去的副本也在p24644264,这么凑巧……你觉得……这是幸运吗……?」 「……」乌望面无表情,心已经悄悄死掉。 小桃喃喃:「没有乌鸦嘴的意思,但我总觉得,找卡西和救人,这两个里面指定有一个要黄掉……」 · 虽说救援这种事,肯定是人越多力量越大,但也得考虑退路。 基拉和米歇尔没有一起去p24644264:「我们待会儿各下一个本,实在不行,你们就用[无衣]传来我们这儿,也能作为逃生的最后手段。」 乌望觉得没必要,但事情不到最后一秒,非酋不敢夸下海口。他只能沉默地和另一个非酋小桃坐在一起,看小桃和米泽西戴约好在副本碰头: 「嗯嗯……啊?你问哈哥怎么样?」小桃呃了一下,抬眼看看现在比他还高一个头的乌望,「就……挺好的。嗯,见面再说哈,见面再说!」 乌望接收到小桃「你看看你把人家狗奴骗得多惨,回头见面岂不是相当于网骗奔现」的谴责目光,不由地抬手摸了下鼻樑,将视线移向楼梯。 李迩正带着颜洄走上来:「我还当地下仓库里有琴弦呢……没关系,那什么p24644264不是个白塔世界吗?里面肯定有琴行的。到时候网购一套都行,你——自己会修古琴的吧?」 颜洄轻嘆了一声:「其实不必修了。我现在用的伞攻守兼备,远近皆可……我这把古琴原本用的琴弦材质特殊,普通网购恐怕买不到可以替换的。」 「那行吧。」李迩重重拍了两下颜洄的肩膀,抬头环视了一圈准备妥当的队友们,「那我们就出——」 乌望的通讯铃声响了起来。 「……」乌望低头瞅了眼投影出的来电提醒,在看到「扶光」二字的瞬间就果断把通讯掐断。 李迩:「……」 李迩:「那我们——」 通讯铃声再度响起。 乌望眼睛眨也不眨地再次掐断。还不等把手腕放下,铃声如同阴魂不散的本尊一样,再次奏响。 李迩:「……你要不还是接一下吧?」 乌望慢吞吞地瞥了李迩一眼,考虑到之前李迩帮忙找卡西的情谊,还是给面子地走到一旁,接通通讯:「什么事?」 对面沉寂了几秒,传来几声温柔得像能掐出毒液的轻笑:「你好意思问出这种话?——东西呢?」 「什么东西。」乌望冷漠回怼,「该是你的东西已经都还给你了,难道我们之间的誓约没有成立?」 「……」对面安静下来,只有浅浅的唿吸声,带着几分几不可查的、压抑着情绪的不稳。 乌望冷冰冰地继续怼人:「既然誓约已经成立,就证明你想讨要的东西并不属于你。誓约也认可这一点。既然如此,你凭什么打通讯来骚扰我?」 扶光:「你——」 「我还有急事,很忙。再说。」乌望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走回同伴身边,「接完了,出发吧。」 李迩:「…………」 之前杰克还说这俩人绕光弦是系红线,他真想让杰克来看看,月老系红绳哪是这么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就这俩人的架势,不把其中一方干进坟墓,实在很难收场。 这种关头,他也不好管队员的社交关系,还是启动怀表:「都站近点啊!最好互相拉着。[无衣]我也是第一回用,不确定传送后咱们在不在一起……p24644264是个白塔世界,就意味着它很大,里面少说有几百个副本,咱们要是传分散可就糟……」 后续的话,已经淹没在传送带来的眩晕中。 乌望很不喜欢这种眩晕感,总能让他回想起系统升级时的排异反应。 闭着眼等待眩晕结束,他才慢慢掀开眼睑。 这是一个异常狭小、光线昏暗的房间。 房间内堆垒着各种生活垃圾,散发着浓重的腐臭味,熏得乌望当场就想撂挑子不干,直接走人。 第111页 他忍耐着起身,带起身下小木床一阵行将就木的吱呀作响。 墙边裸露的铁质水管还「咚咚」响了两声,也不知道是要爆炸了,还是铁锈太多它想搓点皴下来。 乌望:「……」 他谨慎地远离危险的水管,环视了一圈周围。 李迩的乌鸦嘴还是兑现了。 这鸽子笼点大的屋子,一眼就能确定除了乌望自己没别人。 他只能确定这应该是一间廉价公寓房,骯脏的墙壁上贴满各种招聘gg。 靠近床头的地方贴了一张血红的收支记录表,最下面一行的余额是明晃晃的:15.64。 乌望:「…………」 这点余额有必要还记到小数点后两位吗?就摩登城市的物价,四分钱够干点什么?想给鬼买点纸钱,老闆都未必同意卖散装。 乌望头大如斗地站起身,向着房门刚迈出一步,就听耳畔响起熟悉的系统声: 【叮!】 【都市时间12点整】 【已抵达白塔世界p24644264。】 【任务:成为楼道长。】 和之前两个本不同的是,副本任务发放完后,系统又吐了几句相当不讨喜的话: 【您进入的分副本是:盛景公寓楼】 【现发放角色卡。】 【乌望: 贫穷且怯懦的房客,因为即将交不上房租而焦虑不已。每日都在惶急地寻找新工作,但收效甚微,目前仍处于失业状态。】 【请注意:处于盛景公寓楼内时,您不可做出ooc的举动,否则将被游走在街道上的清道夫立即处决。】 乌望:「…………」 不可ooc? 贫穷且……怯懦? 乌望麻着脸思考了一下怯懦是个什么状态,刚调动起一点演技细胞,公寓门忽然被重重锤响。 擂门声粗暴且用力,乌望想了半天直接干掉清道夫的可行性,考虑到他们是来救人的,最好别闹出大动静,还是举步走到门边,打开房门:「谁……啊?」 为了不招来清道夫的注意,乌望硬生生在「谁」后面拖出一个勉强能算是软的「啊」,结果眼皮一撩:「…………」 两分钟前,才被他以「有急事,很忙」为由掐断电话的扶光正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门口,和他对视。 乌望:「……」 乌望:「…………」 他的手一秒压上房门,刚准备把门板拍上,扶光的左手已经牢牢攥住房门边缘,右掌以一种不容抗拒、公报私仇的力度掐住他的脖子,将人从屋里拽出来,又狠狠掼在墙上。 乌望的脸很明显地皱了一下,抬起眼时刚想带上刺人的不善目光,临时想到那句不ooc提醒:「……」 他在心里骂了句弱智副本,用个人认为最怯懦的眼神看向扶光:「你是……?」 什么身份啊,一上来就又捶门又打人? 扶光在他逐渐变得震悚的目光中压近了几分,微微偏头,温凉的唿吸喷洒过耳畔,又撩向他的脖颈:「——把你的眼神再收收,看起来像是打算捅死我。」 他压着声音:「我分到的角色卡是好色的房东。」 乌望:「…………」 不知道这个人有什么立场叫他「收收」的,房东是好色又不是弒杀,某人照着掐死人的力道掐他,是想做什么? 捶门、掼人,这一番动作发出的动静不小。 乌望的手刚推上扶光,隔壁的房门就被人匆匆推开,露出一个胖乎乎的脑袋:「怎么回事啊?暴力犯……呃……」 好心的邻居看着乌望被扶光抵在墙上的画面大脑当机片刻,舌头一转:「x骚扰也不……呃……」 邻居又看清了扶光那张俊美到足以令人失神的脸。 邻居:「……」 他的目光缓缓滑落到乌望压着扶光胸肌的手上,开始不确定了,面露踟蹰地想了想,扒在门边谨慎谘询:「需……需要帮忙吗?」 ……还是想继续享受? 第42章 「……」乌望绷住了脸没说话,也没动。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不爽和僵持。 他本人倒是能一巴掌把扶光煳开,那怯懦的穷房客能吗? 怯懦的穷房客倒是可以巴不得地向邻居求救,那他乌望张得开这嘴吗? 是要脸将他硬控在原地,和扶光大眼瞪小眼。几秒后,就听邻居:「……你俩,咋又都不动了?这是在……表演什么行为艺术吗?」 乌望无比清晰地从扶光看似游刃有余的微笑中捕捉到一丝僵硬和牴触,显然并不乐意和曾掏过自己心脏,还利用誓约算计自己的敌人上演什么「霸道房东爱上我」的戏码。 乌望顿时心定不少,总算能放松地从崆峒山中走出来的:「你——」 「噹啷……」 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忽然传来铁棍敲击栏杆的声响。 乌望霎时止住话头,几乎和扶光同时转头看向声源处。就听铁棍贴在栏杆上滑动的声音越响越近,十来秒后,一道臃肿的身影从转角处晃出来,夹带着一股子肉质腐烂的恶臭味。 「……」原本还压着扶光胸口往外推的乌望顿时力道一改,拽得扶光一个踉跄。 「??」扶光猝不及防,在倒向乌望前及时抬手一撑墙壁,总算避免了这一次亲密接触。 他下意识地垂眸看向之前还因为要脸而不乐意装怂求救的某人,就见乌望正严严实实躲在他身前,顶着一张不耐烦的臭脸拿他身上冷雪与木香的气息洗鼻子,俨然将他当做了一瓶人形空气清新剂。 第112页 这位祖宗甚至还嫌他的脑袋太碍事,抬手摁着他的耳侧往旁边压了压,审视的目光越过他肩膀,打量那道晃出来的身影。 扶光差点被气乐了,但清道夫的威胁平等地施加在每一个人头上,他只能跟着回过头,打量那道越晃越近的身影。 那是一个长得像腐败巨人观似的丑东西,身上的衣服早已破损,褴褛地挂在皮肉上,一只手拖着不知从哪掰下来的锈铁管,另一只手扯着脖颈上的座机电话线。 乌望再度搡了搡「清新剂」碍事的脑袋,看见那条电话线被拉得老长,在丑东西的脖颈上缠了好几道,深深陷入浮肿的肥肉里。 电话线的末端没入丑东西烂了一个深窟窿的胸口里,苍蝇绕着那片敞开的腐肉飞来飞去,透过红黄交杂的烂肉,还能看见心脏的位置似乎藏了个什么东西,乌望又看了几眼,确认那应该是座机本体。 「你们几个!」那东西发出一道刻薄狠戾的人声,右边胳膊抬起来,拿锈铁管指指围聚在一块的乌望等人,「干什么的?!公司允许你们——哟,这不是房东先生吗?」 敞着血窟窿的怪物霎时瞬移到了扶光面前,几乎和扶光脸贴着脸,那张都快融化的面皮散发着奇怪的气味—— 扶光不合时宜地走神了一秒,因为他感觉到某个实用主义者正悄无声息地挪开,俨然打算冷酷无情地抛下他独善其身。 他一把拽住乌望的手,保持微笑:「走什么呢,美·人。」 乌望差点一撩腿踹过去,脚都离地了,险险想起自己的怯懦人设:「……何·必·呢。」 他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字,本来就白的脸色被熏得更白了:「做人留一线——」 扶光骤然发力,一下将他拖到身边,嘴角噙着的笑意带着点「我被熏死,你也别想独活」的阴恻恻:「你再想想?是不是你先不给我留的。」 之前扶光还牴触着不想和乌望进行进一步的肢体接触,现在猿臂一伸,结实有力的臂膀紧紧箍在乌望腰侧,钳得乌望几乎怀疑自己腰都要被勒青了。 丑东西看着拧巴在一起的两人,咧嘴笑起来:「好,好。早知道一个长得好看点的男人就能把房东你钓来,我真该早点收留这穷小子。」 「……?」正和扶光掰着手腕较劲的乌望抬起头,忍不住斜晲向一旁的扶光。 「钓」?还以为房东就是这破副本里最大的那个,感情你也是个小鱼小虾? 扶光面色不变:「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丑东西的嘴越咧越大,不停颤动的眼珠终于「噗」地一声掉出眼睑,砸进真开始融化的脸里,「当然是——请你永远留在这栋公寓楼里啊!!」 走廊光线骤暗。 地面和墙壁一起震动,瞬间震塌了五六道墙壁。 一双双手臂从墙面夹层中挣扎探出,伸向扶光和乌望,一汩又一汩血污粘稠缓慢地从墙缝、门底渗出来—— 乌望和扶光的面色齐变。 倒不是他们怕了这场面,而是在准备动手的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发觉自己的力量不知何时被全部封锁,仿佛当真成了手无寸铁的「好色房东」和「怯懦房客」。 面对丑东西狠狠敲来的锈铁管,两人毫不犹豫地—— 扶光:「?你做什么往回跑?下楼啊。」 乌望:「谁跟你下楼。松手,我要回房。」 锈铁管不会等待两人商量,重重敲下。好在这次两人总算挤出了一丢丢默契,齐齐向侧一躲,乌望紧跟着砸下李迩出发前特地给他塞的道具[匿踪烟雾弹]。 「嗤……」 浓白的烟雾须臾间占据了整个走廊。 乌望又挣扎了几下,在系统「该行为不符合人设」的警告下被迫被房东拽向楼梯间。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时,脑子里只浮现出一个念头: ……非酋果然不能太自信。 浓烟中传来怪物的咆哮声: 「在哪?!你们躲到了哪!!」 锈铁管被挥得虎虎生风。一堵又一堵墙被锈铁管擂得轰然崩塌。可想而知,刚刚两人要是没能躲开,会落得什么下场。 乌望一跃跳到两层楼中间的平台,听见楼上传来胖邻居的尖叫声:「你要干什么?!我报警——啊!!」 惨叫声刺得乌望驻足了一秒,再想迈步,被扶光一拦:「都是玩家,刚刚人家还想救你,你就不打算上去救他一把?」 乌望毫无停顿地掸开扶光的手臂,长腿一抬迈下楼梯,侧过视线睨着同样脚步不停的扶光讥嘲:「你这么在意,怎么不自己上去看看?」 「救命——救——啊!!」 头颅被锈铁棍敲碎的脆响清晰入耳。 乌望面色不变地疾走到下一层,抬头看了眼4楼的鲜红色层标,毫无迟疑地走进漆黑的走廊。 刚想找到米泽西戴约好的碰头房间,侧面最近的一扇房门忽然敞开。 一双冰冷瘦小的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将他和跟在后面的扶光一同拽入屋中。 什么叫冤家对头,像乌望和扶光这样自己倒霉,就要死死拽住对方,拼命把对方往黑洞洞的门里推,自己想走出去的就叫冤家对头。 鹬蚌相争,得利的只有藏在屋里的那只小鬼。 房门吧嗒一声反锁,引得扶光不轻不重地一啧。乌望垂眸往手臂上看,没瞅见实体的小手。 第113页 取而代之的,是在雪白墙面上迅速蔓延的血色掌痕,像有孩子在墙里欢快的拍打着墙面:「过家家……新人!欢迎!妈妈,选,爸爸!」 血色的掌痕很快蔓延向四面墙壁。渗人的孩童欢笑和掌声中,屋里有人摸出了一根萤光棒稍微打了下亮光,露出一张乌望熟悉的脸。 时隔多日不见,孔未晞明显瘦削不少,带着血痕的脸很苍白,透着一股倦意。 她的身边还坐着另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深紫色的铆钉皮夹克,顶着一头雾霾蓝毛,正瞪眼看着扶光,隔了没几秒,又皱眉看向乌望,半晌憋出一句:「你谁??」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不善语气。乌望动了下有点痒的手,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别人家的幼崽不能揍」:「先处理屋里的东西,结束再闲聊。」 那些血色的手印一路爬下墙壁,以极快的速度逼近乌望和扶光:「选!选!爸爸!」 孔未晞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地上的血手印,眼里含着一泓危险的寒光。片刻后抬头看向乌望和扶光,以徵询的语气:「你们谁愿意配合一下?」 孩童嬉笑的声音在房间里迴荡:「爸爸!落选,废物,弄坏!」 周末靠在旁边无精打采地骂了句「操」,低低咕哝了一声「这点词彙量,句子都说不全,几岁的小崽子」,抬头指向乌望:「选他吧会长。我看他眼睛顺眼。」 扶光饶有兴致地看向一个月不见就大变样的周末:「真的只是因为看着顺眼?他刚刚才堵过你的问话,你还帮他?这可不是我知道的安魂曲的作风。」 周末耷拉着嘴角晲他:「你能知道我什么?」 他好像很累,比孔未晞还累,见面以来,基本都靠在墙上,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扫来时,让人莫名地心中一突,有种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的后背发寒感。 他毫不避讳地直视扶光,眼底没有任何心虚害怕。那双原本盛着活泼的眼睛映着萤光棒黯淡的光,只剩下一片死寂和恹恹,捕捉不到丝毫乌望熟悉的那个周末的影子。 扶光盯着周末看了几秒,不知为何轻嘆了口气,但很快注意力就转回到了乌望身上,身体微微侧倾:「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看周末也不遑多让。」 「还是你好。始终如一。从前是窃贼,现在还是占着别人的东西不肯放。」 乌望一脸冷漠地用手肘把人挤回去:「誓约认那是你的东西吗?」 「……」扶光顿住,脸上始终未变的温和笑意渐渐寒凉,「誓约不认,我认。」 「行了,」周末满脸不耐地打断,动了动支棱着的腿,要不是实在太累,他简直想踹人,「别说悄悄话了行不行?这些小屁孩还等着要个爹呢。会长不同意她指名,你俩自己争吧,谁想死?」 这问题问得深合小鬼们的心意,围聚在乌望和扶光周围的血手印指痕渐深,像是小鬼们迫不及待地前倾身体,期待一个答案。 它们几乎都能想像到了,就这两人刚刚针锋相对的样子,接下来肯定会互不谦让,争得你死我—— 乌望冷冷一指:「他死。」 才放完狠话的扶光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乖乖举手:「我落选。」 周末:「……」 虽然叛逆了·但仍然会感觉到困惑的周末:「……??」 第43章 要不是见过扶光和哈哥互下死手的场面,周末都要怀疑了,自己是不是成小情侣y中的一环了啊?? 期待落空的血手印也跟着凝固了一秒,下一瞬,愤怒地招唿向扶光:「走!走!」 扶光偏身躲开一双双凭空拍来的小手,落空的手掌击打在地面上,眨眼间腐蚀出一道道深深的坑痕:「——等我回来。」 你最好不要回来。乌望头都不抬:「滚。」 房门咔嚓一声打开。血手的「拥簇」下,扶光施施然退出了房间,只留下乌望和逐夜者的两位坐在黑暗中,与最后一双鬼手冷漠对视。 留下的小鬼心态倒是好,没因为挑拨离间失败而破防,只咯咯笑着凑来抓孔未晞的足踝:「妈妈、做饭!饿——」 一只消瘦的手按上小鬼那双沾着血的手。 周末视线向下,阴沉沉地瞪视着小鬼,丝毫没在意自己的皮肤正被腐蚀得滋滋作响:「这么想玩过家家的游戏,我陪你。吃豆人玩过吗?」 乌望看着那双小手挣了好几下,硬是没能挣开,再想化为虚影,周末胸前口袋中的怀表一闪。 「咚滴咚咚滴咚咚……」 昏暗房间中,欢快的电子bgm冷不丁地响起。 乌望眼前骤然闪过一道白光,等他皱着眉缓过劲,再睁眼时,周末已经靠回了墙边,那条无处安放的右腿还是踩上了旁边的空板凳:「你跟扶光怎么回事?你是哈……卡西的主人吧?」 那双鬼手早不见了踪影。 乌望收回视线,嗯了一声,目光又盯向对方那只踩着板凳的脚:「没有怎么回事。他有把柄落在我手里,不敢让我死。离开还能顺道恢復能力。」 听听这话,「顺道恢復能力」。 好像这事儿多简单一样。周末都忍不住低头瞅了眼怀表时间,眉毛飞挑:「这才过去多久?颜洄刚问到这个副本的坐标,你们应该才刚进本吧?就知——嘶!」 旁边的孔未晞歉意地沖乌望点点头,用青铜剑抽了一下周末支棱着的那条腿:「家教不严,见笑。」 第114页 「家你——」周末露出想发火又不敢对孔未晞髮火的神情,憋屈地收回腿,「——你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恢復能力的方法的?」 乌望的神情在周末放下腿后霎时舒展:「刚刚在楼上惨叫的那个,是你们的人吧?出门之前还是真人,出门后就变成了一道幻影——」 「你们怎么知道那是幻影?」周末抬着下巴打量乌望和卡西如出一辙的眼睛,动作里透着一股能让长辈秒秒钟高血压的痞气,「哈哥能用嗅觉,你和扶光难道也嗅觉过人?」 乌望沉默了几秒,斟酌着道:「其实……你认识的卡西,一直都是我。」 他没看周末缓缓瞪大的眼睛,简略说了下自己和卡西灵魂互换的来龙去脉:「……卡西是一条赛博犬,从来没有什么过人的嗅觉。分辨谎言只是凭藉我的能力……我天生能感知到人的情绪。所以人是真是假,我一眼就能看得穿。」 「哦,所以你之前凑在人身边闻来闻去,都只是演戏?你好能——」 一直背倚着墙,表现得嗤之以鼻的周末忽然意识到什么,慌慌地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张开嘴像是想要阻拦乌望,没赶上。 乌望面无表情地公开处刑:「——好比刚刚你让孔会长选我,我能感知到你的情绪里混杂着关心和焦虑。刚刚问我和扶光的嗅觉,心里想的也是卡西现在怎么样——」 「胡说八道!你闭嘴!」周末躁得都快坐不住了,飞快转移话题,「我刚刚问得是这个吗?!不对,你难道不该解释一下装狗骗人这事儿?!」 乌望盯着周末,那双幽蓝色的眼睛没几秒就把毛毛炸炸的周末看熄火了:「这些事,小桃在通讯里已经跟『你』说过一遍。如果你有自己接,应该早就知道。」 「……」周末再次被噎住,忍不住小声嘀咕,「米泽西戴是孙猴子吧?火眼金睛成这样……那可是s级的ai道具,这他妈都能发现不对劲??」 周末勉力撑起脸面:「感知情绪,看出真假又能怎样?出门的是个幻影,这就能确认恢復能力的方法了?」 「不能吗?」乌望反问,「以你们逐夜者一贯的作风,如果能正面迎敌,怎么会龟缩在屋子里不出来,只用幻觉迷惑敌人?」 「——他不能离开房间。」 「因为只有身处于自己的房间里,才能使用能力。」 「……」周末嘴唇无声掀动了几下,眼神几经转变,从「你居然反问我,当然不能了」到「啊,原来是这个思路?」再到「……操。神烦聪明人」。 乌望瞥了眼门外:「刚刚有个电话线怪物说,『难得把房东先生引来了公寓』,说明房东并不住在这栋公寓楼里。扶光要想不受制于人,当务之急是设法在这栋公寓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他选择离开,也算是顺势而为。」 「……」周末的嘴张张合合,像个阿巴阿巴吐泡泡的金鱼,几秒后整个人蔫了回去,没精打采地靠在墙上,「哦。」 孔未晞蹙了下眉,显然是觉得周末的表现不太礼貌。但她也没强求周末怎么样,只代为向乌望道歉:「周末其实很敬重谋士,」她忽略惊坐而起的周末发出的「绝无此事」的声明,「你既然能感知情绪,应该能看出他的态度。」 乌望的目光掠过周末红得快滴出番茄汁的脸,认同地点头:「该解释的我已经解释完了,接下来,该你们了。」 他抬手拨通集体通讯:「你们为什么会被清道夫追捕?为什么躲进这栋公寓楼里,清道夫却没追进来?」 通讯陆陆续续被接通,偶尔传来激烈的打斗或鬼怪的厉嚎。 孔未晞是个性子干脆的人,知道这是颜洄请来的外援,毫不磨蹭地道:「为什么被追捕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先说后面那个——清道夫没追来,是因为失去了追踪的途径。」 「你们知道周末的个人信息一直处于保密状态,就连孤舟系统都查不出来吧?那是艾尔夫的技能,[大隐隐于市]的效果。这次能摆脱清道夫,也多亏了艾尔夫。」 孔未晞几不可查地嘆了口气:「逐夜者的骨干基本都被我抽调来了。你和扶光看到的那位是『愚者』,他的技能是制造幻觉假象。」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佚名,还有一个是银蝎子。」 周末没什么干劲地接过话茬:「清道夫还在这个白塔世界里寻找我们的踪迹,只要能在这会儿离开这个副本,再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一下,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 乌望轻轻歪了下头,有些困惑:「完成副本任务不就可以离开副本了?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吧?」 孔未晞摇摇头:「我们这次接到的副本任务是『存活过两天』,本来的确以为没什么难度,直到抵达副本的第二天,我们发觉任务一点没变,还是『存活过两天』。」 通讯中的李迩轻吸了口气:「时间循环?被困在第一天了?」 「不。」孔未晞道,「时间肯定是在正常向前推进的,每一天刷出的随机事件和怪物都不同。我只能猜测,任务里的这个『天』是一个虚指。」 「虚指?」乌望想了想,「你们在这个公寓楼里呆了这么久,应该查出『虚指』什么,怎么推进了吧?」 周末啧了一声:「你刚刚不还是看到一个电话线怪物吗?其实这一整栋楼都住着传销诈骗组织。会长说,这个第一天指不定就是得设法解决传销诈骗组织,才能『迎来永远看不到的明天』。」 第115页 乌望下意识地动了下指尖:「——这应该也不难吧?逐夜者所有的骨干出动——」 孔未晞直直地看他:「传销组织的每个怪物都有足以和清道夫匹敌的能力。」 「……」乌望倏然收声。 清道夫是什么实力? 即便是没被封禁能力的扶光,在柳家镇听说清道夫即将抵达,都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幸好刚刚他们没跟那个怪物直面对抗,也幸好这破副本好歹有点人性,对怪物的能力有所限制。真正的清道夫……可不会因为一点菸雾就被拖住脚步。 通讯中传来一声刺耳的乍鸣,片刻后颜洄温和的声音传出来:「我的副本任务也是存活两天。大家都一样吗?」 后来被孔未晞拉进来的愚者等人也同样应是。周末总算坐直身体:「那我们——」 「等等。」孔未晞和李迩几乎同时开口,「你为什么不说话?」 被孔未晞盯着的乌望:「…………」 隔了几秒,他听见小桃在通讯的另一端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我的副本任务是『成为副楼道长』。」 乌望默了一默,紧跟着在这一头木然道:「我的任务是成为楼道长。」 周末:「…………」 住满诈骗传销组织的公寓楼,楼道长自然也是传销诈骗组织成员。 ……说不定还是个小组长。 成为楼道长?怎么成为?跟清道夫小组长单挑吗?取而代之? 一些失去的记忆再度復现,周末忍不住想起当初乌望在副本中一波又一波刷怪,硬生生非到把随机事件卡出bug的大场面:「…………」 周末重重抹了把脸,看着乌望发自内心地建议:「要不还是把扶光请回来吧?你跟他有什么仇不能就地化解了?」 李迩也在哑巴之后语重心长:「对啊,你到底拿了人家什么东西?不重要的话,给他呗。」 乌望面无表情:「给不了。」 李迩:「??为什么?」 「……」乌望动了动嘴皮子,「……灰了。」 「什么?」孔未晞都没听清。 「……」乌望木着脸重复了一遍,「化成灰了。」 「他那颗心也是一处壶中洞天,我之前试着开过,想看看里面有什么,才打开还没进去,里面就有什么东西忽然化成一大捧灰,风卷着扑了我一脸。」 在场众人:「……」 李迩:「你……我……你……」 孔未晞欲言又止,半晌抬手拍了拍乌望的肩膀:「如果还能活着出去,找机会拜拜神吧。」 乌望:「……」 乌望:「。」 第44章 什么叫做「人非会被世界处处针对」,乌望也不是第一次体会,早已习以为常了。 但其他人不习惯,之前那位「胖邻居」在频道里语气庆幸:「难怪刚刚你没来救我,肯定是怕越救越糟糕吧?」 周末跟着补刀:「你跟游戏递个求职申请表吧,从内部瓦解敌人。」 乌望:「……」 李迩语气心疼地在通讯里安慰:「咱们也不是一定得留下完成任务。别忘了咱们下这个本,是为了捞周末他们出去的。直接用[无衣]把所有人一组,咱们去和基拉他们汇合——」 「无衣?」孔未晞和米泽西戴几乎异口同声,带着不同程度的惊喜。 孔未晞很明显的松了口气:「这个技能我曾经听说过。持有者是李闻吧?李队长的父亲。」 「很多组织都对这个技能十分垂涎,如果不是技能只能在血亲之间继承,李闻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组织抛出橄榄枝,想招李闻做金龟婿。」 「如果有这个技能保底……」孔未晞若有所思。 米泽西戴的语调里也多了几分松快:「幸好李迩先生没有那么倒霉。能赶在进这个本前继承[无衣],真是万幸。」 通讯里和李迩不熟识的人连忙出声,谴责地狱笑话。李迩倒不在意米泽西戴说他爹死是万幸,但仍陷入了一段沉默,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最后还是乌望慢吞吞地另起了个话题,打断通讯里的闹哄哄:「我其实建议,不要急于脱离这个本。」 「??」通讯频道里不出所料地传来困惑和反对。 孔未晞被争议声拉回注意,从思索中抬起头:「——我贊同乌望的想法,刚刚我也在考虑这件事。」 「大家都不打算在这游戏里老死,永不归乡,对吧?那眼下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 「我们可以在这座公寓楼中,拿这些实力等同于清道夫,但又受规则限制的怪物做练习,为未来直接迎战清道夫做准备。」 「等等,」小桃敏锐地打断,「不准备老死是没错,但想回家,通关游戏就是了,为什么要跟清道夫干架?——你们,是不是搜集到了什么相关的情报,才被清道夫追杀的?」 一朝被狗骗,十年怕井绳,他又紧跟着警惕地道:「乌哥!你为什么会提出这个建议?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不比你们多,所有经歷你们都清楚。」乌望淡淡道,「和扶光初次交锋之后,我曾经成功脱离过游戏一回,但很快又被游戏找上。」 「第一次游戏来强制拉人时,是卡西替我挡了一下,导致我们之间魂魄对换,它进了我的身躯被拽进游戏。」 第116页 「后来游戏又一次找上门,于是魂魄存在于卡西躯壳中的我,还是被拉回了孤舟副本。」 游戏不除,谁敢保证自己辛辛苦苦脱离了游戏,不会被再度拽回地狱? 周末跟着嗤笑了一声:「乌望这都算幸运的,好歹他还出过游戏。我跟会长最近才在副本里遇到一个熟人,是按照系统的承诺,早在三年前就该已经脱离副本的前公会成员。」 在虫巢副本中,没有记忆的周末还曾经吐槽过,「通关后成功脱离副本一听就是套路」,没想到现实还就真敢这么套路。 孔未晞沉声道:「那位成员被抹消了所有与副本相关的记忆,一心以为自己是个刚被抓进游戏的新人。我们本来想再进一步了解他的情况的……结果游戏系统突然开始报错,说什么存在操作失误——清道夫就入场了。」 周末垂着眼,眼睑下是大片的青黑:「五十人的副本。最后只有我跟会长逃出来。」 「剩下那四十八条人命去哪了?」 周末霍然抬头,几步迈到狭小房间唯一一扇窗边,重重扯下百叶窗链。 「咔哒!」 细长的链条被暴力扯断,厚积的灰尘在乍然倾泻而入的阳光中飞舞得像遮眼的雪。 「呜——」 长长的,仿若游轮入港的鸣笛声在公寓楼上空响起。 一抹巨大的影子渐渐遮掩住整片公寓楼,继而又蔓延向整片都市。 乌望坐在原处,慢慢抬起视线。看见一艘遮天蔽日的黑色巨船,沉默而缓慢地掠过矮小的公寓,巡游向摩登城市的高楼大厦,投落的阴影将大半个市区笼罩在身下。 白色烟柱从巨轮顶端无声喷薄而出,像巡游在海面的巨鲸喷出高压的水雾。 「孤舟。玩家默认的游戏主体所在地,只有在白塔世界里,才能看见它巡航的身影。」 周末失神地看着那艘巨轮,轻声念着每一个新手玩家在加入公会时,都会被科普的最基础的常识。 无数渺小的黑点正从巨轮上被倾倒而下,坠入巨轮后方的黑洞。 周末近乎茫然地看着窗外,抬起手,似乎想越过千里的距离,捞起那些坠落的黑点:「那些都是被清道夫『处理』的尸骸……」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那么多,那么多……」 周末的眼神明显开始不对,眼珠神经质地震颤:「我想救的……想救我的……都在那里面,我什么都做不到,我谁都救不了,我——呃!」 孔未晞收起阔剑,一把捞住被她敲昏厥的周末,对着乌望:「见谅,他的技能副作用太大,时不时就得来这么一下。」 乌望随口答了句无妨,目光落在不断从周末身上散出的黑雾上。片刻后抬起左手,自然地帮忙扶了一把。 再收回手时,周末身上干干净净,紧蹙起的眉头也无意识地舒展开来。 乌望垂眸盖住眼底窜起的磷火,垂在腿侧的指尖习惯性地动了一下,很快又烦躁地摸进裤子口袋,往嘴里丢了片口香糖。 他闷声坐在原处,听米泽西戴说「我之前被传送到值班室,拍了一张怪物的巡逻安排表」,听孔未晞说「今天就算了,周末需要休息」,佚名在通讯中叮嘱「千万注意,只有进房间后可以随意用技能,随意做事,一旦进入公共区域,必须遵守人设」…… 众人很快结束商议,确定今日休息,明天正式开启「训练」的计划,陆续切断通讯。 乌望闷在黑暗里又坐了一会,重重磨着嘴里的口香糖站起身,谢绝孔未晞「你脸色看着有些不太好,我刚好要送周末去佚名屋里,送你一程?」的好意,大步走进通往5楼的楼梯间。 那只电话线怪早不在了。按照米泽西戴发的排班表,应该是去了底层的「员工食堂」吃晚饭。 乌望站在半截楼梯上歇了会,继续迟缓地迈上下一层台阶。 「……我累了,想小小的休息一下,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哈哈哈哈哈没希望了,所有人都活不了——孩子,孩子别怕啊,乖,和爸爸一起把这碗汤喝下去,就疼一小会,一会会儿……咱们就不用担心被这个破游戏拉进去,被怪物折磨了……」 「实验体拟人成功,但具有极强的污染性,记录工伤人数14人,死亡3人——该死!谁还有心情记录这些?!那些伤亡的人都是重要的研究者!伤一个少一个!这研究简直是在拿命去填一个毫无希望的无底洞——」 乌望停顿了一下,再度踏上下一层台阶。 「第46735377次实验结束。净化失败。」 这次响在耳边的声音格外熟悉。 乌望有些失焦的眼神落在五楼平台上,视线自动勾勒出一道身穿白大褂,狼狈靠坐在墙角,拿着录音笔的影子。 「……实验室已经没有第二个活人了,我也沾染上了实验体逸散出的黑雾。」 「呵……我忽然回想起研究刚刚立项的时候,大家还曾经调侃过,这个实验体的编码是不是有点不吉利,46735377放在手机上一拼就是hopeless,明明这个实验应该是世界的希望才对。」 「……现在想想,是不是实验的结果从一开始就已经註定了呢?」 乌望熟练地向侧面一避——虽然这个动作毫无必要,下一秒,那个窝在地上的人就勐然爆发,一把攥住身边的营养液试管,狠狠砸向乌望的方向。 第117页 虚影擦着乌望的耳畔飞过,归于虚无。 「什么希望……什么希望!46735377,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名字吗?我给你,我给你取!」 那个白大褂挣扎着挪动靠近,一手砸在虚空上,指尖呈现出敲击键盘的姿势:「46735377……hopeless……对……这就是你的名字,实验体46735377号,『无望』。」 完整的画面倏然飘散,化成丝丝缕缕的黑雾,萦绕在楼梯间里。 乌望面无表情地伸手,将那些逸散出的、聒噪的黑雾吸入身体,一脚踏上最后一层台阶。 副本时间19:15,走廊笼在夜色里。 也不知道是房东抠门,还是诈骗组织抠门,整条走廊一盏灯都没开,一切都淹没在黑暗中。 乌望的房间很好辨认,就在走廊尽头。他用力咬着嘴里的口香糖一路向前—— 「吱呀……」 正对着他房间的屋门忽然推开一条缝。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光弦掠出来,后面还紧跟着七条金色的琴弦。 黑暗逼仄得像实验体牢笼的走廊眨眼被堪称灼目的金光照亮,本该因为刺眼避开视线的乌望伫立在原处,却没移开目光。 他眼看着那几条光亮的长弦在空中扭动一阵,硬是拼出一个胖乎乎、歪七扭八的丑箭头,歪歪斜斜地指向那扇打开的大门。 扶光闲靠在门边,正低头按着一部老式手机,几秒后才抬头:「总算捨得回来了?」 乌望:「……」 这话问得像个独守空房的小媳妇。门槛上方那个丑唧唧的箭头,扶光手里的那部大板砖,画风也和扶光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外表截然不匹配。 不过扶光本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收起手机冲着门牌号点了下下巴:「以后就是邻居,欢迎对门的邻居随时来……联络感情。」 是公共区域的人设规则限制了扶光的发挥。他有点遗憾地收起那些闲得无聊时琢磨出的狠话,刚准备关上屋门,楼道口「噹啷」响了一声。 吃完饭的怪物去而復返,手里抓着它那根宝贝锈铁管胡乱制造扰民噪音。 在这种时候和有清道夫实力的怪物硬刚,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扶光一边关门,一边估算让拍卖张查的事多久能收到回信。门板还没闭严实,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外力一下扯开屋门。 「怪物!救命!」乌望毫无感情地捧读一个怯懦房客该有的台词,灵敏地侧身钻进扶光的房间。 「……」扶光手还搭着门把手,脸上是肉眼可见的错愕。眼看着乌望以巡视领地般的目光,挑剔地审视了一下他屋子里明亮的光源——特指他那几根金弦,又微微吸着鼻子在屋里兜逛了一圈。 屋里干净整洁,没有堆积如山的生活垃圾,没有丝毫腐臭潮闷,只有清冷沁人的融雪木香浅淡地萦绕在室内。 乌望放松了绷紧的神经,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联络吧。感情。」 扶光:「……没说在晚上联络。怪物会在楼道里巡逻一整晚,你打算在我这里过夜?」 扶光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想拎着乌望丢出去:「回你自己房间。」 乌望随意往椅背上一靠:「可以。只要你能跟清道夫解释清楚,一个好色的房东怎么会拒绝自送上门的美人?」 扶光:「……」 第45章 房间里一时陷入僵滞的沉默。 一旁浴室里传来花洒淅淅沥沥的水声,雾气渐渐透过廉价门帘的缝隙蔓延出来,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蔓延出潮湿的水汽。 扶光慢慢收回搭在门上的手,神色叫人捉摸不定:「乌望,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不敢杀你?」 他的眼神里透着些许困惑,更多的是愠怒:「屋外有怪物巡逻,没人能来救你。你踏进我的房间,能力被封,无异于给自己脖颈系上一根长绳,还把绳头交到我手里——」 「是啊。」乌望微微前倾身体,声音轻得像风。 光影略过他线条凌厉的下颌线,好看但充满攻击性的容貌令他即便处于仰视的角度,依旧带着股进攻的锐意:「不然,你现在杀杀看?」 房间内再度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乌望靠回椅背:「不动手?那要不聊聊你刚才在门边给谁发消息,在聊什么吧。」 扶光冷漠地注视他片刻,捞起一旁的换洗衣服,大步迈入浴室。 扶光的身量很高,这破浴室的门洞修得又矮。撩帘入室时,扶光微微低了下头,看得乌望顿了一下。 人都进浴室了,他也不可能把扶光再提熘出来,不让洗澡。 他收回视线,抬起手臂,在投影上快速敲击了一阵,光屏上忽然弹出一个窗口,显示他已被拉进一个聊天群: 【孔未晞:周末情况还好,但我不确定他明天能不能参加行动。】 【毒蝎子:?那不是刚好?他的技能根本不适合集体行动。】 【愚者:大家注意一下哈,根据米泽西戴朋友发的时间表,热水在20:00前就会停止供应,想洗澡的都抓点紧喽!】 【小桃:……这本里还供应热水?这么人性化?】 【李迩:我大体列了一下行动计划,不过有些朋友的技能……我还不是很清楚,大家可以在这个表里自行查缺补漏。当然,如果不想暴露自己的技能,也不强求。】 【孔未晞:你们是来救人的,我们没有藏私的必要。】 第118页 接下来就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自己的技能描述。看得出逐夜者人均性子散漫,绝大多数人都想到哪就发到哪,短句贼多,所有人的技能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看得人头晕目眩。 徘徊在房间内的「灯」忽然被抽走了一根。 乌望抬眼瞥了眼,发现是那个可以控制时间的法器「晦朔」,再下一秒,扶光撩着帘子低头走了出来。 他的银髮还湿着,长长的髮丝有几缕旖旎地贴在锁骨处。但晦朔很快绕着他又转了一圈,那些似乎透着私密、放松意味的潮湿水汽就在眨眼间蒸发殆尽。 乌望扫了眼紧跟着往浴室里飞的晦朔,放下交错的腿站起身:「急什么打扫卫生,我还没洗——」 他忽然被一股巨力扣在浴室门边的墙上。 脖颈被一只温凉有力的手掐着,力道介于掐断和留手之间。 扶光的脸缓缓逼近,鼻尖近乎抵上他的:「乌望,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乌望的视线向下瞄了一下,无辜地示意扶光搭在换洗衣物上的那支手机:「刚刚不就说了?交换情报。」 「有些人没有怀表,联繫也只能是单方面的。」 乌望抬手抵上扶光的肩膀,没用什么力:「那岂不是没法被拉进群?后续的集体行动也没法参加。要是你想保的颜洄在明天的行动中死了……你岂不是得懊悔死?」 「我来给你直播组会啊。作为交换……告诉我,你刚刚在门边是不是在和拍卖张发消息?聊的内容是不是和卡西有关?」 他的话还没说完,扶光就忽然收回手掌,向后退开,像擦什么脏东西一样拿巾帕重重擦了几下手掌,脸色不太好看。 乌望:「?」这又发什么神经。又不是头一回掐人,之前把通缉犯的脖子勒断,溅得满身是血也没见嫌弃,现在突然讲究上了? 「怀表放桌上。」扶光的语气有些生硬,那只掐过乌望的脖颈,被乌望的喉结在掌心处反覆滚过的手被他下意识地背在身后,像经不起逗的人试图藏起自己身上的痒痒肉,「去洗你的澡。」 乌望不明所以,但还是继续道:「不好意思,我才改造完怀表,怕是放不到桌上。不过光屏可以给你投影在这儿,你慢看。」 他从储物格中摸出外置投影,搁在床头柜。施施然走进浴室,随手解开衣领。 花洒下方的墙面上贴着一面方镜,映出那根用来遮掩勒痕的黑色项圈,还有——更往下,接近锁骨处的一整圈缝合线痕。 乌望眼睛眨也不眨地迅速除掉衣物,淋上热水时才抬手勾开项圈,搁上旁边的置物架时,顺道瞅了眼镜面。 19:00~20:00是副本的安全时间,只要不出门硬刚巡逻怪,不会有鬼怪骚扰。 乌望看着镜子里浑身布满缝合线和针眼的苍白身影,有那么几秒魂游天外地想,这要是加点番茄酱,估计能直接跟屋外的巡逻怪竞争上岗,但很快他就拉回注意力,低头去看手臂上投映出的主屏幕。 【孔未晞:那大致就按照李队长的计划走。大家今晚多看看发到群里的安排,早些休息,养精蓄锐。】 【小桃:能问吗?周末技能的debuff到底是什么?因为他未必能参加明天的行动,没人提过他的技能。】 【孔未晞:……】 【颜洄:红丝绒的诸位都是为了救周末而来的,继续隐瞒未免太凉人心,我来解释吧。】 【毒蝎子:呦,终于捨得开口了?】 【愚者:嘻嘻,活捉一只逃跑的副会~】 逐夜者的人是真能歪话题,手速还快,眨眼刷出大半页的废话。开头还是挤兑颜洄,后续又开始促狭孔颜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好在颜洄丝毫不受影响: 【孔未晞:你们的话,太多了。】 【颜洄:周末的技能虽然霸道,但有一个附带且无法驱散的debuff,叫做『永远的16岁』。】 【颜洄:这个debuff是写进技能里的,大致的效果是,每当周末活到17岁生日那一刻,他的身体就会立刻回溯到16岁生日当天的状态,包括记忆、怀表中的道具、全阶解锁的技能。】 颜洄中途礼貌地插了一句「谢谢会长帮忙清屏」,又接着解释: 【颜洄:相当于满级的号,每满一年,就得清零重练。】 【颜洄:而且,每多活过一天,他就会想起过去那些年里那一天发生的事……不论是生离还是死别。】 【孔未晞:不用谢。】 【孔未晞:孤舟的时间流速是混乱的。每个副本、每个休息站之间都各不相同。我只知道,周末在我眼皮子底下,已经度过了一百个16岁。】 【颜洄:生死诀别带来的创伤并非不可癒合,只是需要漫长的时间。寻常人要是能活个百来岁,说不定真能看淡这些无奈之事……但周末不一样。】 【颜洄:对他来说,他是在用十六岁这一年的时间,荷载起百年来经歷的所有……或许前一天,他才刚想起某位长辈如何护下他的性命,许诺会守护他直到返乡,但不消几日,他就会回忆起这位长辈惨死在他面前的模样。】 【愚者:也有可能是先看见人死,才开始回忆初见哦~】 【愚者:百年的时光被重叠在同一年嘛~被剧透是难免的事。这不就跟看小说时被剧透『最后这个英雄会死得超——惨』一样?看小说还能及时损止,但周末又不能,前一天看见某个人被怪物撕裂的模样,后一天他还是得被摁着头从初见开始,一点一点回忆起相处的经歷,然后目送这个人,一步一步走向既定的死亡~】 第119页 【佚名:不光是这样。一百年的时间重叠,就意味着到了后期,周末在一天之内,至少得经歷二十来起拼尽全力营救某人,但仍然失之交臂的无可奈何。这其中或许还包含被背叛、被捅刀……越到后期,这些混乱的碎片化记忆越容易导致周末的精神处于不稳定状态。】 【小桃:……】 【小桃:我说……之前他突然在副本里捅我刀子,该不会就是记起什么被背叛的经歷了吧?】 【愚者:bingo~你反应还是蛮快的嘛。】 【颜洄:这些经歷,恐怕没人能和他感同身受,也无法替他承受。所以越到后期,他越不喜欢和人倾诉。我每次主动去询问他,他都只会硬邦邦地回一句,『知道吗?在昨天我恢復的记忆里,我已经跟你抱怨过五回同样的事。你听着不累,我回忆起来都觉得耳朵磨茧。』】 【孔未晞:所以后期他每一轮走到最后,都会精神崩溃。我最多只能控制他不至于提前自毁,毕竟在17岁生日前死掉,他就没机会回溯了。】 但是疯子是看不住的。 【孔未晞:有几回……他差点躲开我的看护,提前跑去孤舟自爆。我抓了几次,后来只能跟他承诺,只要他熬到17岁生日这天,到时候随便他怎么炸孤舟,怎么宣洩情绪都可以。】 【孔未晞:……是我作为会长无能,只能为他守住这最后一丝底线。】 【孔未晞:所以,接到ai电话的朋友们,我并不打算替周末寻求你们原谅,只希望你们不要误解。准备那样一个ai道具,周末的初心并不是欺骗,而是希望你们不要为他担心,所以才用ai定格出那个最初的纯粹快乐的自己。】 【小桃:……但是,现在距离他的16岁生日,也才过去一个月而已吧?】 【孔未晞:是的。所以你们现在看到的周末其实算是状态不错的。他清醒的时间很多,人也没到疯癫的程度。】 【小桃:……后面还有是11个月,他后面得疯成什么样?】 【孔未晞:……不清楚。这一两年的最后三四个月,我们不得不让佚名把周末制作成傀儡,才能控制住他的发扬。不过这一次……我刚刚看周末的神色,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痛苦?】 乌望将毛巾搭上旁边的晾架,披上从储物格中取出的睡袍掀帘而出,看见扶光正坐在小圆桌边,看着孔未晞髮的最后一句话微微皱眉:「闲话你也看?我留这个投影给你,是让你多看看前面的计划书,别错过救人的时机。」 扶光的视线在光屏上停留了几秒,才收回视线:「看过了。」 乌望微微倾身,左手撑着扶光身侧的小圆桌,右手搭着扶光肩后的椅背:「那作为交换条件,是不是该给我看看你跟拍卖张聊了什么?」 作为通缉榜的常驻之一,偷渡客的人际交往匮乏得令人髮指,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以来,市面上几乎一条关于他的情报都没有。 拍卖张多半是扶光唯一选定的接触人员,这样被背叛或者出卖,也不用纠结到底谁是内鬼。 黑色的老款手机就在乌望手边,他却礼貌——亦或是恶趣味地没碰。手机老旧的色泽衬得乌望的手更白,白得简直乍眼。 「嗡……」 手机恰是时候的响起,乌望直起身体:「来电显示是『张』,接——」 他垂在颈侧的半长头髮忽然被扶光粗暴地扯了一下,晦朔迅速略过他的额前,将那些滴滴答答砸在扶光腿上的湿热水珠蒸发殆尽。 扶光推开乌望,拿起手机。拇指的骨节擦过乌望压在手机边的左手外侧,在皮肤上留下干燥温热的触觉。 他垂着眼睫按下接通,拍卖张沙哑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钻出来:「旁边有人吗老闆?我——」 扶光:「有。」 只是走个过场,根本没觉得老闆这么晚房间里会留人的拍卖张还没反应过来:「找到三样你要——嘎??」 乌望靠在桌边哼笑了一声,指腹揉着自己被拽痛的髮根。 拍卖张:「??」 拍卖张:「啊,那,我……过会儿再打?」 扶光在乌望的盯视中放下手机,按下公放:「不用,说。」 第46章 拍卖张明显迟疑了一阵,才乖乖接着汇报:「您之前不是让行里留意,拍卖品里还有没有类似初号引擎这样的供能装置吗?我看了下后天的展会清单,找到几个大概符合标准的……」 乌望听得惊讶,冲着扶光挑眉:「你要供能装置做什么?造机甲?开战舰?」 扶光柔声阴阳:「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是不是忘了之前曾在我胸口开过一个洞?那么重的伤,我又不是喝西北风就能养回来。」 「哦,」乌望学着扶光的语气回怼:「那之前我们拿走两个引擎,岂不是耽误了你养伤?」 他侧了侧身体,凌厉的眉眼带上了些戏弄的意味:「要我帮你……补补吗?」 乌望口中的「补补」,指的是他已经将引擎装进手臂,可以实现长期循环供能,帮扶光充充电完全不成问题。 但拍卖张又不知道,拍卖张安静如鸡:「……」 他有点拿不准这会儿自己是不是应该自觉地挂断电话,但老闆又没发话—— 扶光微笑着将乌望抵开:「谨谢不敏。你敢补,我不敢接。」 他敲了下手机:「继续说。」 第120页 「……」拍卖张放空自己,「还有就是那什么……卡西的行踪。」 「您让行里查有没有关于星海爆炸的情报,有没有人来买关于星海爆炸的情报……目前,这两者都没有什么消息。」 拍卖张忍了又忍,还是道:「老闆,之前我给您发过去的副本情报,您看了吧?这个盛景公寓,过了七点就有怪物在走廊巡逻,您这个点让人进房间……留、留过夜啊?」 「……」扶光直接掐断电话,代替回答。 他是没这个打算,奈何有人不请自来—— 扶光:「……乌望,你不要得寸进尺。这是我的房间,我允许你坐我的床了?」 乌望对沁着冷雪木香的被褥很满意:「得寸进尺的是我吗?属于你的东西我已经还给你了,按照誓约,我们之间的过节应该一笔勾销。你在这种时候查卡西的行踪做什么?难道你也是爱狗人士?」 都是千年的狐狸,何必假装对对方的人品抱有期许。 乌望舒舒服服窝进被里:「看时间表,过了晚上八点,公寓就不安全了。你也不想我无声无息地死在床上吧?那今晚,就麻烦你帮忙守夜了?卑劣到想用一条狗来威胁人的绑匪先生。」 他没去管扶光的反应,眼睛一闭。没过两秒,被手臂传来的通讯邀请重新震开双眼:「……」 人非是这样的。偶尔想装一下逼,也会被各种意外拆台。 乌望不得不接通邀请:「什么事?」 问是这么问,其实在看到投影中「米泽西戴」的名字时,乌望已经基本料到对方想问什么了:「之前的哈哥的确是我在使用它的身躯,很抱歉没跟你说实话。你想撸狗的话再等等,我已经在让拍卖行的朋友帮忙调查卡西的行踪了。」 扶光:「……?」 让?拍卖行的朋友?帮忙? 有些人不做狗以后,脸皮怎么变得这么厚? 「……」米泽西戴硬是被抢得两三秒没说话,缓了一会发觉自己好像没什么可问的了,但直接挂断通讯又好像不太符合正常人的礼节,「……」 又尬了几秒,米泽西戴总算挤出一句寒暄:「怎么没见你带着拉斐尔蝶。之前做的抑制器不好用吗?」 乌望打了个浅浅的哈欠,眼带睏倦:「这个本又用不着它,让它蹲在储物格里多睡会好了。」 他体贴地递台阶:「我困了。还有别的事吗?」 米泽西戴迅速否认、道别、挂断电话。 小屋终于重归安静。 也许是冷调的香气十分宜人,也许是睡前的沐浴放松了神经,就连靠坐在圆桌边的扶光也在不知觉间陷入睡眠。 昏昏沉沉,扶光在睡意朦胧间依稀醒了几次,又好像只是在梦中醒来。 意识又混沌了不知多久,忽然听到耳边隐约有人在絮语: 「……这就是你派出的人拼死也要带回的东西?一块怀表?」 「少阴阳怪气,看看这封信——」 「信上说什么?」 「……说这其实不是一块怀表,是他从一座……黑色灯塔上撬下来的……碎片?」 扶光心中一跳,强迫自己骤然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间……血迹斑斑的会议室中? 扶光:「……」 公寓房间呢? ……这是入幻境了吗? 扶光:「…………」 某些人睡前还在说这个本用不到拉斐尔蝶……非酋就该少说话!乌鸦嘴。 扶光抬手抵了下额头,却没打算试着打破幻境。刚刚这群人提到的灯塔碎片让他有些在意,他决定顺着幻境再看看。 他放下手,再度扫视了一圈周围。 暴力破碎过的玻璃窗,满地横躺的怪物尸体……这应该是在某个副本中。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片反光,他掸眼去看,瞅见一枚金色的怀表正躺在人群中央的圆桌上。 「什么意思?这不就是块怀表吗?什么黑色灯塔……嘶,等等,这什么『黑色灯塔』,跟『黑塔副本』什么关系?」 「不知道,信上没说。可能时间匆忙,只来得及传出这么多消息。」 话音落下,眼前的场景一花。 脏乱的会议室变成一间冷灰色的大型实验室,实验室中央伫立着一个将近三立方米的金属舱,三不五时泄露出闷闷的响动。 一位军装女士站在金属舱前,神色微妙地盯了几秒,又环视一圈各自在操作台前忙碌的研究员们,最终看向身边的负责人:「你们说打算让这块怀表生命体化?怎么化?把它做成一台机器人,安装ai程序吗?」 「不不不,」负责人烦恼地揉了下杂乱的头髮,字斟句酌,「你可能无法相信,但这块怀表——它本身就荷载着极其庞大的意识洪流!」 「根本不需要ai,只要我们能设法弄明白一块金属是如何承载意识的,就能想办法把那股意识洪流拧成一个完整的意识,再给它赋予一个躯壳——」 「上帝啊!」忙碌的研究员们忽然纷纷发出惊唿,「快看!那块怀表刚刚在粒子束的攻击下自动变换形态了!」 「这是什么?看起来像什么东西的碎片……」 「是之前提到过的什么黑塔碎片吗?」 「等等,都看下回放,刚刚它转变的时候,碎片体表好像流动过几道光带,看着像不像……晶片?」 第121页 扶光不由地靠近了几分,视线刚落向这些研究员面前的仪器,画面再度切换。 眼前一片漆黑。 原本还能自由活动的身体僵滞难行,他感觉自己似乎被泡在一潭冰水中,耳畔只有机械的嗡鸣和水体更替时的汩汩响动。 有什么声音隔着水体、隔着这片黑暗闷闷地传进来: 「……别说什么『就快成功了』!!这实验就是个错误!——不,不,从一开始,那个士兵就不该把这个黑塔碎片送回基地……你看看接触过这黑塔碎片的人都变成什么样了?!」 「当年在会议室里的人,全疯了……我们这个研究所,上上下下换了多少轮人!全都是被这东西害的!」 「咚!」 盛着水体的器皿被人从外面重重敲了一下。扶光不受控制地忽然蜷缩了一下身体,意识到自己此时可能被拉入进了实验体的视角。 从旁观者变成参与者,这是陷入幻境程度加深的表徵。但扶光仍旧没有行动,因为他模煳地猜到了这位实验体的身份,更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还捧着你那记录板做什么!!我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吗?!你他妈的也会死,没人能在这个实验室活过三个月!」 「我……我知道,但我这体格,不进实验室,下副本也活不过三个月吧?你不要再激动了,去治疗室休息一下吧,你现在这么暴躁,不是因为真觉得这实验没用,是被实验体46735377号逸散的精神污染侵蚀——」 「老子没事!!」 「……好吧。那我……继续……汇报了?今天需要完成的工作,是确认实验体46735377号的痛觉阈值。它的皮肤虽然比普通人类更加坚韧,但一旦受伤,伤口极难癒合。即便是被纸划破皮肤,如果不及时用药物止血,也会因大量流失血液而陷入虚弱。克里斯提出的建议是,将它的痛觉敏锐度拉到最高,以避免这种乌——」 「最高?好!就拉到最高!我来设置!」 「诶——等等!!实验体46735377号正在接受药物和物理的改造,痛觉敏锐度拉到最高,它会受不——」 一切声音倏然远去。 疼痛,剧烈的疼痛如同海啸般卷席而来,霎时将扶光的意识沖刷得断片了几秒。 他好像被人架在火上烧,又好像滚进了针山里,长针细细麻麻扎进全身上下,又渗透毛孔,一点一点钻进血肉里,钻进骨髓里。 他在挣扎出几分清醒意识的瞬间强制自己从主视角脱离,飞出半米后忍不住回望,看见黑暗中有团隐约的白色在剧烈地痉挛、痛苦地扭曲身体,像一道苍白闪电的残像,令扶光下意识地侧开视线,只觉得触目惊心。 他很难将这道身影和他熟识的那个乌望联繫在一起,毕竟对方似乎总是锋锐无匹的、难以对付的,强大、心思难测这些词彙才配和对方的名姓联繫在一起,弱小、痛苦和那人半点不搭。 他不知道眼前的画面有多大程度受到了幻境的扭曲,但他更倾向于,这或许真是那人的切身经歷,因为在初遇同行的那段时间,乌望好像的确很不喜欢做任何有受伤风险的事,唯一一次铤而走险,可能也就是生挖他的心脏—— 眼前忽然一亮。 如果换在平时,习惯了和光明作伴的扶光根本不会在意这点亮度上的变动,但这一次,再度被扯入主视角的他近乎本能地闭紧了眼睛,才从那种被光扎伤双眼的疼痛中缓过来。 缓缓睁开眼睛的过程中,某些细碎的画面从他脑海中一一掠过,几乎都是乌望直视光后闭上双眼,随后又侧开视线的。 从前不曾注意,是因为对方的神情实在是太过自然,没有展露出丝毫痛感,哪怕偶有皱眉,也只是平淡轻微的表情变化,和正常人被闪了下眼睛毫无差别。 唯一一次表现得异常明显,可能还是乌望装狗的那会,他强行使用晦朔炸开「地狱」,对方的确因为强光而捂着眼睛趴在地上呜呜了一会,但谁会怀疑一条狗的反应……哪怕是后来知晓对方装狗的真相,他也只觉得那是浮夸的演戏,没想过会是……真的有那么疼? ……那刚刚在门边,乌望为什么看着他的法器,没有挪开视线? 他在朦胧间沉思着,依稀听见有人似乎在喊他的名字,大概是现实中的乌望发觉他的异样,在尝试唤醒他。 但扶光看了眼周围熟悉的场面,几乎没什么犹豫地继续放任自己更深地陷入幻境—— …………… 这是一个老式的地铁车站。 无望半跪在地上,平復自己的唿吸,身边是三四个堆垒在一起的npc,胸口被他一剑贯穿,钉在地面。 「结束了,这是最后一波怪物。」扶光逗弄着指尖的晦朔,将自己身上的暗伤一一逆转,「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休息,还是接着下副本?」 ………… 这一段记忆,扶光非常熟悉。 接下来就该是他的天赋预视被动触发,「看见」前一秒还好好的无望骤然发难,下一秒就以手为爪,狠狠贯穿他的胸口。 他倒不至于盲信预视,二话不说就动手反击,只不动声色地抓住游来游去的晦朔,绷紧了身体。 然后,事情就像他预视的那样发展了——半跪在地的无望蓦然抛开长剑,反手为爪,合身攻来。他抖出锁链反击,却因为锁链不允许他下杀手而落后一步,只将无望打得重伤,自己也丢了心脏。 第122页 他后来一直想不明白,无望好好地为什么要攻击他,难道他的心脏对无望来说有什么价值? 直到这一刻,他跟随着无望的视角,从半跪在地,低头喘息,再到抬起头颅,侧目回视。 透过毫无缝隙的面具,他「看见」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团巨大的,笼罩着黑雾的光团,混沌且不祥地翻涌着各种情绪。 一些久经沉淀的情绪裹覆在黑雾的更深层,也有一些崭新的情绪,以浓郁扎眼的色泽流溢在黑雾之外。 是代表着疑虑和防备的狞紫,还有充满着杀意、越发鲜亮的血红。 无望的动作顿了一下,并没有因此立刻行动,而是无声地调整了人造躯壳的视觉,忽略了那团充满敌意的光团,视线再度穿透面具,扫描向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同伴每一寸肌肉的变动。 他看见了对面的人抬手攥住晦朔,是同行期间每一次发起进攻的前兆;浑身绷紧的肌肉,意味着对方将毫无保留地动手。 于是,他们几乎同时出手,先后负伤,并笃定地认为是对方动杀心在前,自己反击在后—— 「扶光!」 乌望烦躁地一手揪住靠睡在椅子上的人的衣领,差点没把那两片可怜的布料扯碎:「醒——你醒了?」 乌望飞快丢开扯皱的衣领,跟丢什么垃圾似的:「多少年没睡过觉?喊你还不捨得醒?」 换成以往,扶光早阴阳回去了,但这会儿嘴一张,话忽然有点说不出口,主要是好像少了几分保持敌意的底气:「……我陷入幻境,你不顺手捅刀,还想叫醒我?」 乌望:「?」 怎么感觉这人眼神有点怪……算了。 乌望不耐地踹开房门:「你知道现在几点了?进攻计划都走完一轮了,人死了大半,颜洄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回溯了时间,现在状态——」 扶光迅速起身:「在哪?把他们都带过来。」 「还用你提醒?」乌望靠在门边,指了指对面他的房间,「对着那儿用晦朔,最好能多往前倒一倒时间,给我倒出个新屋子,免得我今晚还得留宿。」 本来还因为误解有些底气削减的扶光:「……?」 占了我的床舒舒服服躺一晚,你还不满意了?这什么嫌弃的语气? 「想得倒美。」扶光一字一句地说,反而放松下来。毕竟乌望还有闲心在这儿纠结他的房间新旧,用脚想也能猜到局面估计已经被对方控制住,就差一点收尾。 「帮你打扫屋子,你能开出什么价格做交易?——哦,差点忘了,这屋子里要回溯的人里应该还有不少你的同伴,你又要拿什么做交易?」 隔壁房间里,没因重伤濒死,倒是快被生活垃圾熏死的颜洄靠坐在门边,逐渐:「……?」 ……前辈在干什么? 为什么这些问题问得都……怪怪的? 第47章 乌望倒是没觉得这些问题怪。毕竟他和扶光一向都是这么谈事的,要么拿出足以打动对方的利益,要么手握对方的把柄。 他手中的筹码多,不怕做交易。正准备再度提出提供供能的事,一抹金芒忽然从他耳边掠过。 「开个玩笑而已……既然被困在同一个副本,那大家就是同伴。救同伴还需要什么交易?」扶光不紧不慢地走向屋外,抬指接住折返的晦朔。 他语气真挚,要不是乌望几度差点被面前的人勒断脖子,真要信他的鬼话了:「房间也替你回溯了,进门看看满不满意?」 「……?」乌望狐疑地站直身体,有点防备,「真不需要交易?我可以帮你疗伤。」 扶光拉开隔壁的房门:「拍卖张有的是钱,不用替我省。」 乌望:「……???」 ……好黑心的上司! 怀揣着对拍卖张的同情,乌望随手关上房门,走回自己的房间。几乎刚跨过门槛,眉头就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屋子的确被回溯回了最干净的状态,家具墙漆的刺鼻气息顶替了垃圾味,说不清哪种更糟。 好在有瓜可吃,多多少少缓解了这点烦躁: 「颜洄,能解释一下吗?」 孔未晞的语气很平静,但莫名让人感觉山雨欲来:「为什么你也能回溯时间?为什么你回溯时间后,会迅速老化?」 「——你是一个琴师,为什么一直戴着不便于拨弦的手套?为什么琴坏了,你也不去修?」 乌望四下看了眼,在床边欣然就座。正作壁上观看着颜洄拙劣的掩饰,身边床沿忽然一陷。 「……?」乌望缓缓偏过头,「我允许你坐了?」 这话好像有点耳熟。 扶光被逗得轻声发笑,声音压得低低的,以免打扰孔未晞事后算帐,影响某人吃瓜:「你怎么这么双标?」 乌望懒得理他,转回头继续专心致志地吃他的第一手鲜瓜。 颜洄:「只是使用道具的正常代价——」 「你当我是周末?」孔未晞相当难得的说了句不那么妥帖的话,「你难道不知道?这一次回溯时间,所有人都留有记忆。」 「我记得很清楚,在回溯时间前你动手损坏了怀表,拿着它想跳转副本——然后,时间就从晚上九点回溯到了现在的七点。」 孔未晞拿起自己的怀表:「我要不要也试下,损坏怀表后尝试更换副本,能不能也回溯时——」 第123页 「别!」颜洄急道,「怀表能说损坏就损坏吗?我的表坏只是意外,坏的部件也很精巧,可以随时装卸,你……我、我说,你别乱试。」 乌望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又无声地蹭来一道身影。 李迩抱着膝盖贴在床边,两眼发直,又忍不住吃瓜吃得喷香:「你说我这违约违得亏不亏?就他妈不该插手小情侣之间的你追我逃……」 乌望深表同情,但是继续吃瓜: 「破损的怀表具有时间回溯的功能,这也是我很早之前无意识发觉的……」 颜洄浑身紧绷地盯着孔未晞,像是生怕对方真拿阔剑砸怀表,「最开始我还觉得这功能不错,你每次使用[大庇天下],总是伤得很重,用它就能替你将伤口回溯——后来我才发现,回溯是需要代价的。」 孔未晞顿了几秒,眼神变得复杂:「代价是寿命?所以你带上手套,穿得比以前还厚重,是因为身体已经老化了?……你离开,是不想让我发现你的异常?」 李迩小小地嘶了一声,又歪过头看扶光:「那你回溯时间……」 扶光把玩着手中的晦朔:「我还算幸运,只需要支付一点点力量而已,远不到损伤性命的程度。」 他一瞥就看出李迩在想什么:「别拿颜洄和我比较,那不公平。」 李迩:「?」不公平是什么意思?是说颜洄不配,还是扶光有什么先决优势,所以这俩人不该放在一个赛道上比较? 乌望被左右两边吵得想打人,寒着脸一脚把扶光踹开,继续瞥着场中: 颜洄:「……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我更希望自己离开后,你会因为没有人能为你疗伤,减少使用[大庇天下]的次数,或者,不要全阶解封——」 「那你这计划还挺成功啊,」愚者摸着自己圆乎乎的下巴,「你离开之后,会长真的没再全阶解封过技能了。」 所以孔未晞才那么急切想要找回颜洄,毕竟颜洄不在,她就不能全解解放自己的技能,对于逐夜者的战斗力来说,是重大的损失。 李迩又往乌望的方向歪了歪:「看明白了。感情这两个人中间,苦恋的那个其实是颜洄?满脑子想着怎么让心上人少受点伤。孔未晞她纯纯就是个事业脑嘛,抓人回来只是想甩开了打架!」 乌望深以为然,但瓜吃的差不多了,该开口的还是得开口:「復盘吧。白天的计划为什么失败?——我先反省,昨晚住的屋子里有个蠢货身陷幻境,足足睡过了一整个白天都叫不醒,害得我踩着计划的尾巴赶到现场,差点就连黄花菜都凉了。」 重新坐回床边的「蠢货」:「……」 你管这个叫「反省」? 乌望觉得是,垂目看向李迩:「到你了。」 李迩:「……」 这小子,到底谁才是队长?! 但有可能是这个从上往下睥睨的角度比较具有压迫感吧,李迩话都到嘴边了,看着乌望那双淡淡落下视线的幽蓝色眸子,话锋不由得一转:「副楼道长的速度比我想像得更快。」 「[讴歌]需要发动时间和安全的演奏地点,愚者尝试用[崩坏的快乐残影]给我打掩护,但那怪物好像完全不受幻觉影响,我们俩的战斗力等同于作废。」 剩余的人也陆续反馈了情况,小桃总结:「这个清道夫仿品攻击力高、防御力高、速度点满,对幻觉和毒蛊有抗性……」 「听起来根本打不动啊,」被安置在圆桌边的周末终于打着哈欠醒来,「你们在干什么?」 「我就是晕了一觉而已,你们的计划已经从逃亡改成跟清道夫死磕了?——磕不动的,要是能磕动,我还用得着每年都去炸一次孤舟?孤舟早被我炸没了。」 「但你的确炸毁过孤舟的引擎,对不对?」李迩搭在手臂上的手指忽然敲了敲,眼底掠过一抹亮光,「那是不是说明,你的技能可以对清道夫造成伤害?」 「……我不记得。」周末面无表情地提醒,「我有个[永远的16岁]debuff——」 「就是这个debuff!」 李迩霍然起身,激动地在原地转了几圈,蓦然回身,指向小桃:「我记得你跟我提过,之前有个什么幸运骰子,对周末下过一段判词——原话怎么说来着?」 小桃无语:「这谁能记得——」 乌望一字不差地背:「现在是黑塔时间18点整。伦敦市依旧多云转雨,■■一如既往地眷顾着你。」 「没有人能夺走这份眷顾,哪怕是死亡也不行。」 李迩重重地一打响指:「——就是这个!」 「你们听见没?『哪怕是死亡也不行』。」 他勐地一撑圆桌:「之前因为担心周末在17岁生日前死,就无法回溯岁数,没人敢真让周末在17岁前死过。但如果周末就如判词所说,被某个存在眷顾,哪怕没有这个debuff,也死不掉呢?」 「你们仔细想想看?周末上孤舟炸引擎,又不是把自己炸了,可以炸完,全身而退的呀,为什么每次都会『死』?」 「是不是只可能是被孤舟抓住,清理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debuff效果,和那些被孤舟重新被抓回副本、一切清零的玩家那么像,是因为这个debuff不是技能自带的,而是孤舟给他额外上的限制?」 李迩踱着的步子越来越快:「他炸完孤舟……被孤舟抓住……结果孤舟发现根本杀不死他……所以只能在他身上下这么个[永远的16岁]debuff,让他年年都清零重来!」 第124页 周末当场起立,一拔孔未晞的阔剑:「——撒手啊会长,我就算真死了,不是还有颜洄?他用怀表回溯时间,扶光再给他充值,还怕我真死了吗?」 屋里低低地响起交谈争辩声,也就只有乌望和扶光坐在床沿,端着同样游离在外的淡然神情。 乌望听着听着还偏过头:「怎么颜洄回溯时间能逆转死亡,你不能?」 他语含挤兑:「刚刚还夸下海口,说什么拿颜洄和你比不公平……你到底行不行?」 扶光没被激怒,反倒笑着也贴近几分:「那是因为……这晦朔不是我的本命法宝,我只能强行驱使,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乌望挑眉:「本命法宝还能不是自己的?」 扶光笑了一下,抬手露了露袖间的手腕:「这锁链也不是。我的本命法宝是那七根琴弦,叫做『九歌』。」 「?」乌望奇怪地看了扶光一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锁链不可能是你的法宝,一天到晚挡着你杀人……怎么,难道你给它也取了名字?」 扶光理所当然地点头:「它叫不夜侯。因为得到它的时候,我坐在湖水边喝了许久的茶,久不能眠,所以给它取名,不夜侯。」 比起把玩在手指间的晦朔,扶光其实罕少将不夜侯拿出来示人,除非是用来杀人。 其余时候,哪怕是无意识地摩挲,他也总是三指掖着袖角,两指探入袖中,这动作比起现代的西服,可能换一套广袖宽袍更合适。 乌望没打算就扶光的私事多做了解,随口搭完便收回视线。再看场上,周末已经亲身验证完李迩的猜想,震惊地摸着自己明明该被阔剑砍成两截,但此时连条疤都没留下的脖颈。 扶光又返回来挤兑乌望:「看看人家小周,再看看你的运气。你以前究竟做过什么缺德事,能倒霉成这样?」 他话说得挤兑人,但语气里其实没包含什么讥讽的意思,只抚了下自己的胸口,若有所思:「当初那个骰子给我下的批命是『曾幸运过,后来不了』。我对这转变的确有所察觉……是在你掏走我的心脏,在我筋脉中遗留下残余力量后才开始的。」 扶光探究地看着乌望:「那持有这份力量的你呢?你这么倒霉,和你本是黑塔碎片有关系吗?」 乌望顿了一下,想想又觉得这事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正想点头认下,一直坐在门边的小桃忽地站起。 他胸口因为紊乱的唿吸剧烈起伏:「……那照这个情况,我的判词又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做有人压住了我的鸿运当头,我本该是命运的宠儿??」 扶光转头看了小桃一眼,又回过头用手肘轻捣了乌望一下:「你看,还记不记得之前我说过什么?」 「什么,」刚刚还能把一个月多前一枚骰子的话背得一字不差的乌望面无表情,「忘了。」 他嫌恶地往旁边挪了几寸:「别总是动手动脚,我恐同。」 第48章 扶光:「?」 用手肘捣一下而已,最多嫌烦,和恐同有什么关系? 但他并不在意这点小问题,只兴致盎然地跟乌望接着聊:「我说过,小桃的技能似乎有些超模。如果能升到s级,会不会能看穿游戏本身的运行机制,揪出游戏的漏洞?孤舟应该不会放任这样的技能出现。」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这段话他并没有收敛声音。 李迩立即虚指了一下扶光,递了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还有一点。小桃不记得自己的过去,这重伤后失忆的情况,也和孤舟清除记忆的手段极为吻合。」 「嘶……还真是……」 「有没有可能,在小桃重伤昏迷之前,他的技能其实已经升到了s级?孤舟忌惮这个堪称外挂的技能,所以硬把它压回了a级。」 「所以那个骰子才说什么『被压抑』,『本该是命运的宠儿』吗……」 众人越品越对,愚者用力一拍桌子:「我觉得就是这样了!什么样的技能能配得上『命运的宠儿』这种形容?就小桃现在这种时灵时不灵,遇到比自己强的npc还会扫出一堆???的状态,能叫命运的宠儿吗?」 孔未晞思忖着提出反对意见:「但我曾带着周末去找拓荒者工会的祷者,请他试着替周末驱散那个debuff,他却没有驱散成功。」 乌望搭在膝上的手习惯性地动了下指尖:「可能,那个『debuff』是通过植入晶片达成效果的。并不是藉由玄学手段。」 「对……有道理……」小桃喃喃,「每年清除一次记忆,这是个长期的过程,要抑制我的技能,也是个长期的过程……」 他抬头看向米泽西戴:「你能检——不对。」 小桃摇了摇头,还是理智地说:「以现在这个副本的条件,就算有米泽西戴在,没有仪器也白搭。还是得等到出本再找机会做检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应对正副楼道长的办法。」 乌望提醒李迩:「所以你最开始想说的是什么?只是周末和小桃有可能被孤舟动过手脚的推测?」 李迩噢了声:「其实跟这些都挨不着,我就是刚好想明白了这两件事,有点激动,就顺便一搭。」 他烦躁地抓抓头,在愚者脱口而出「随便一搭就能搭出这么重磅的炸弹」前坦诚道: 「其实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一切计谋都是无用功。」 第125页 「我和孔会长都没什么精妙的方案,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设法提高我方战力——除了这一回可以参战的乌望和扶光,我认为,周末也可以动手。」 「?动手什么动手?」周末皱着眉头,「会长没跟你说吗?我的技能不适合集体行动。技能会将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个体都判定为敌人——」 「但我们有[无衣]啊,」李迩一掌压上他放在圆桌上的怀表,「它能让被组进队里的所有人都被视为一体,你的技能还会把我们判定为『其他个体』,而不是你自己吗?」 「……」乌望垂下眼不再听后续的废话,直接抬手活动了下腕骨,起身准备行动。 扶光跟着他站起来时,李迩还在开导心理阴影很重的周末: 「你怕什么?怕我们像你以前的同伴一样,也被你的技能害死?刚刚你自己才说过,就算是死,大不了也就是让颜洄回溯一次时间,让扶光充一次值。哪怕扶光中途变卦,那还有你乌哥能帮忙……」 「……」乌望几乎立即闭了下眼睛,下一秒,果然感觉背后有人靠近过来。 「你也能给颜洄……充值?」扶光似乎觉得李迩的这个用词很有趣,「怎么充?我在幻境里看到的黑塔碎片,好像没有这种救人的功能吧?还是你的技能是悬壶济世?」 乌望绷住脸,刚想丢下一句「关你屁事」,下一秒李迩的手指就抡了个半圈,直指他和扶光:「你不信我的技能,至少相信你哈哥和扶光的实力吧?你看看他俩!心态多稳!大家都愁云密布,他俩还有闲心贴贴!」 乌望:「…………」 贴你祖宗。 · 副本时间八点整。 走廊内一片昏暗。 乌望靠在门边,微微合眼。听到楼梯间准时响起噹啷一声,金属棍棒贴着扶手,一路拖曳而上—— 【叮!】 系统尖锐的警报声灌注入耳: 【检测到附近有s级技能存在,并被全阶解锁激活。】 【秉承着相对公平的原则,系统将对此类技能作出全面公示!】 【技能:人生即游戏】 【技能评级:s】 【持有者:???】 【技能描述: 请闭双眼。尸骸成山与你无关。 请闭双耳。恸哭哀嚎与你无关。 世事比游戏残忍,不如于彼方沉沦。】 「?」黑暗中,靠在对门的扶光发出一声低低的疑惑,「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的技能通告还带加粗特效的?」 乌望扫过那几句技能描述,尚未来得及开口,忽觉晕眩。 「啪嗒。」 眼前的场景未变,只有走廊里旷工了不知多少年的灯泡由慢到快,挨个亮起,将狭长的过道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 系统通告传出扭转频道似的电波声,下一刻,声线突转。 似乎有些耳熟的男性低音温沉地在楼道中响起,引得晃出转角的影子怪物困惑张望: 【欢迎来到大型逃杀类游戏,《孤行的復仇》。】 【游戏地点:盛景公寓楼】 【游戏参与者:周末】 【叮!亲爱的周末小朋友,你好。现在是黑塔时间20点整,伦敦市依旧多云转雨,■■一如既往地眷顾着你。】 【没有人能夺走这份眷顾,哪怕是死亡也不行。】 【请放心游玩。】 「……??」愚者扒在隔壁门后,眼睛都快直了,「操,周末这技能怎么……」 酸了,真的酸了。怎么会有人的技能杀伤力又高,又有免死buff,还自带语音助手的啊??语音助手的语气还那么温柔体贴! 至于语音助手好像抢占了游戏系统的公告?……哈哈,想开点,是好事啊!这么牛逼,说明他们这一次行动成功的机率又大了不少,不是吗? ……真的好有安全感啊! 愚者柠檬得眼泪狂流,嚷着羡慕啊嫉妒啊凭什么我没有就用力向下一噼手臂。 【技能:崩坏的快乐残影】 「??」愚者操纵着幻影袭向那个逐渐陷入狂怒状态的影状怪物,感觉自己也快陷入狂怒状态了,「凭什么轮到我就连技能都不介绍完啊!你快把孤舟系统换回——」 「轰——」 影子瞬间甩出的触手狠狠砸上侧墙,裂开的缝隙从楼道口一路横亘向愚者的房间。 ——房间是发动技能的必备条件,不能被摧毁。 九歌倏然浮现,扶光三指重重剌出,震碎数道细脚伶仃的分影,收指再接滚拂,本该无形的音涛霎时幻化出层层坚冰,横栏于蔓延的缝隙之前。 「咔……」 乌望侧目看向那层厚而隆起的冰层,居然在冰层头顶看见一段蓝色血条,显示冰层具有十层血量,正因抵御裂隙蔓延而匀速减少。 再看向拖着一根扎满碎玻璃和钢钉的棍棒靠近的黑影,头顶显示的血条层数是…… 「操……一千层,我一层血量还没它一层多呢!」愚者差点没把门把拧下来,「这还是之前那个怪物吗?怎么感觉换了班??」 丝丝缕缕的黑雾从愚者身上逸散出来,是他压抑在心底深处的畏惧——对死亡的畏惧,对上一次被硬拖出房,活生生砸裂身上每一根骨头,最后是头颅的剧痛的恐惧。 乌望轻抬了下垂在身侧的手指,那些黑雾便像被什么吸引了一般,争先恐后地流淌向他,哺育得他眼底的蓝火越发莹亮:「进屋。米泽西戴用道具入侵了这栋公寓的监控,你进屋子看着监控帮楼下的人。」 第126页 愚者刚想反驳「干嘛这么拐弯抹角地打楼下的怪」,面前的门边已经被唿啸而过的黑雾重重拍上。 那雾凝实而阴冷,汹涌而过时,从门底缝隙渗入些许,像死亡探入的倒影: 「我快……撑不住了……别哭。这个破游戏根本没给普通人活下去的机会……我们不是早就知道吗?来吧……亲爱的,我们就泡在这个浴缸里……一起入睡……别怕,只是这一次,我们得睡得长一点……」 「阳阳!!不,不要,求求你们!我就一把老骨头了,你们想怎么杀我都行,给我孙子一条活路,他——呃!」 「傻子吧,刚刚那老头。居然向怪物求饶?怪物能听懂人话吗,倒不如求——啊!!谁开的门,谁——不,不要抓我,抓——」 眼睁睁看着至亲被吞食的痛苦,被一点点活剥皮肉的痛苦,侥倖逃生又难逃死劫的遗恨不甘……伴随着和爱人相拥着浸泡入温暖的浴水,共同赴死的安宁和解脱,一併沖入心脏和大脑。 意识的洪流短暂地支配四肢百骸。 等愚者挣扎着找回自己的神志,就见自己已经坐在浴室中,身下是不知何时搬进来的座椅,脖颈上挂着花洒的水管,只差一点就被那股安宁和解脱感驱使着,在无知无觉的状态下自我了断。 「……!」他触电似的一下拽开脖颈上的水管,勐然唿吸了几口新鲜氧气,完全不再想着推门而出,加入大佬的战场了。 三步并两步冲到床边捡起地上的怀表,愚者打开监控投影时还在心有余悸地胡思乱想: 这黑雾,是乌望的技能吗?他是躲进门了,扶光没事吧?……应该不会是乌望想藉机顺道除掉看不顺眼的扶光吧? ——如此精妙的揣测,隔着一扇门,扶光也以玩笑的口吻问了一遍:「……好歹在出手前向我打声招唿吧?这么一声不吭地突然动手,很难不让人怀疑你是不是想顺带杀我。」 乌望烦不胜烦,微微抬起的左手手掌间涌出更加浓郁凝实的黑雾:「你以前一直这么聒噪?」 「那倒没有。」 湍急黑雾中,扶光笼着一身的熹光,斯文地抱琴立于一旁。 大概是知道之前的光系攻击和黑雾相性不合,扶光这回没奏那首弹起来还有巫觋附和的曲子,只闲闲地拨着琴弦。 每一声落下,黑雾中便有冰层蔓延的声音传来: 「年幼时身边的长辈不喜人聒噪,我话少得很。可能就是因为压抑得久了?难得见到想要交心的人,话就会多些。」 「……」乌望听得简直头皮发麻,「谁和你交心。让你憋这么久,你之前遇到的那个长辈还真是对不起你了。」 「他对不起我的事又不是一两件。」 扶光眯起眼睛,那双蜜金色的眼睛被九歌和熹光映照得剔透晶亮,像两颗耀目的宝石: 「杀我父母,杀我至友,将我困于天人路隔,亲缘断绝的境地百余年,又当着我的面杀死仅剩的亲近之人,就为了逼我踏上死路。」 乌望忍不住看了扶光一眼,又看了一眼:「你心眼这么小,不得恨死他?」 「是啊,」扶光挑着琴弦,「所以我在他尸骨上下了诅咒,叫他即便是死,魂魄也永无宁日,不得解脱。」 「咔……」 弥厚的坚冰终于隔绝不住黑雾的侵蚀,四周的墙壁龟裂出细密的纹路。 扶光反手又补了几道冰墙,望向黑雾之中那道若隐若现的血条。 鲜红细长的血量条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跌落,通过频闪的数字,能看出哪几下是被冰刃砍下去的,哪些是被黑雾毒下去的。 比血条更长的是下方那拖出好几行的负面状态: 【惊惶】【畏惧】【憎恶】【绝望】【神经敏感】【惊恐发作】【躁狂】【抑郁】【僵直反应】【应激】【自我攻击】【肢幻觉痛】【暴食慾】【自残】(已摺叠) 要不是扶光操作不了周末的游戏技能,他非得点开那个「已摺叠」看看,这负面状态究竟还有多少种类。可惜怪物已经先一步支撑不住,发出一声悽厉而崩溃的尖叫,彻底绷散。 【最后一击来自·乌望·[在无光之夜无限下沉]:-0.5%血量/秒】 黑雾迫不及待地将那道黑影怪物拆之入腹,又在乌望的驱使下不甘不愿地缓慢涌回。 整条走廊已经被腐蚀得不堪一击,注释有「豆腐渣工程,请勿触碰」的红色警示框拦在墙体之前,不过很快随着扶光补上的冰层自动消失。 「还真是捡到宝了,」扶光宽大的手掌轻压着九歌,若有所思地环视着周围的战场,「之前我也遇到过清道夫,根本打都打不动。我之于它,无异于蚍蜉撼树。可周末的技能一开,九歌居然能对和清道夫实力相近的怪物造成真实伤害了?」 「……怎么做到的?难道是开了技能后,怪物被拉入游戏场,也被降级成蚍蜉了?」 「有用就行。」乌望走到怪物消失的地点寻找了一番,没看到什么类似信物的东西,指望孤舟系统吧……孤舟系统又被篡位了,根本没提示任务到底有没有完成,他们杀的这只怪物是不是正或副楼道长。 乌望啧了一声:「……我下去帮忙。」 「有什么好帮的?」扶光亦步亦趋地缀在乌望身后,「他们一堆s级都聚在下面,指不定怪还不够他们分的呢。给他们留点练手的机会不好吗?」 第127页 「噼啪!」 走廊中灯光骤暗。 一阵刺耳的电波声灌入耳中,乌望才嫌恶地皱了下眉头,就听熟悉的电子机械音似乎带着几分人性化的恼火大声播报: 【叮!】 【恭喜玩家成功度过今日,迎来光明的明天!】 【是否退出副本?[是/否]】 ——看来是楼下也结束了战斗,所以周末收了技能,孤舟系统又来接班了。 乌望微微放松了肩背,也懒得看自己抽到了什么道具,反正多半都会给他挖坑,直接点了个否,举步下楼。 陆陆续续有人从其他楼层汇聚而来。 李迩正问孔未晞接下来什么打算,应该不会莽到才结束训练,就迫不及待打算沖孤舟吧?小桃则皱着眉拽着米泽西戴谘询,有没有办法检测出自己是否被植入了晶片,能不能取出来。 毒蝎子靠在墙边把玩着手上的银刀:「就结束了?这么简单?我不是在做梦吧?」 「哪里简单,」周末也跟着靠过去,神色放松,依稀有了几分回到初见时的开朗:「如果没有[无衣],这次还是得团灭。可惜李迩不能招揽……」 愚者一把拦住周末的肩膀:「说什么丧气话,那有[无衣]没你的技能也不行啊!啧,要我说,还得亏你欧。不怪老大每次都让你选副本,你看选的这个,又有热水供应,还有单人宿舍,还提供对抗清道夫的模拟训练场!」 乌望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颜洄笑里藏刀地挤到李迩和孔未晞中间,温声跟孔未晞闲扯「周末这次的状态似乎真的比以往都好」,正张望着想找个地方坐下吃瓜,就听身边响起老式手机的来电铃声:「——拍卖张查到卡西的消息了?接。」 「你指使我倒是熟练。」 扶光亦真亦假地抱怨着摸出手机,才刚接通,拍卖张的喊声便传出话筒:「操,别他妈管其他货了——把老闆要的东西带上就走!撤!撤!」 这话喊完,拍卖张的声音才贴回话筒:「老闆!两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周围的人都被拍卖张那一嗓子拉来了注意,不约而同地看向扶光。 「?」扶光是真的难得有些意外,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拍卖张慌成这样,还说出「别管货」这种铁公鸡拔毛的话:「拍卖行是被清道夫查办了吗?」 拍卖张:「……呃,好吧。是两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其中一个坏消息,老闆你刚刚猜到了。」 「……?」扶光瞳孔微扩,一贯懒散的站姿都笔直了几分,「拍卖行真被办了?为什么?清道夫怎么会管玩家间的正常交易?」 乌望面无表情地走近几步,就差把手机抢过来:「卡西的消息呢?打听到了没?」 米泽西戴立即大步靠近:「对,狗呢?」 「呃……狗的消息没找到,不过拍卖行里的确有人在卖星海爆发的情报。有个手头阔绰的玩家花天价拍下这则消息,结果听完消息临到要付款时,人突然死了!」 拍卖张说到一半咕哝了一句「那这好像也不能全算好消息」:「……总之,老闆让查的星海爆炸是有情报了,我——」 「人突然死了?那就是卡西的魂魄借用了死者的躯壳,」乌望冷声催问,「那情报是不是提供了什么地址?在哪?」 扶光一捂话筒:「这好像是打给我的电话吧?二位不如等我的问题问完再催?」 他走到一旁:「接着说,为什么清道夫会来?」 拍卖张苦笑:「这就是第二条坏消息了。刚刚问话的是红丝绒的人吗?这消息还跟他们有关。老闆你要是想和他们交好,不如让他们也听听……」 「刚刚的拍卖会里,有人以红丝绒的名义,接连拍卖出两条公开情报。对,就是那种全体买家一起出价,到了卖家定的额度,就对外公开的那种情报。」 「??」李迩快步挤来,「胡说什么,小队里的人现在都在公寓楼里,剩下两个全在别的副本,怎么会出现在拍卖行?——那人卖了什么情报??」 拍卖张:「一条情报是这么说的:孤舟中的每一个副本,都是一个真正的世界。」 「玩家们被从自己的世界抓进游戏,再由系统投放至非自己世界的其他世界中……」 「所以,很多黑塔副本被毁,其实意味着那个世界真就被毁了,那个世界的玩家……永远不可能回家了。」 一旁笑意未褪的周末面色骤白。 颜洄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这情报是真的。虽然孤舟用各种方式避免、抑制、清除玩家这方面的猜想,但两大公会调查这么多年,早就发现了这件事,只是为防被清道夫盯上,或者被系统直接清零记忆,一直都将消息封锁在高层……周末曾亲眼见过自己的世界被毁后的模样。」 孔未晞蹙眉:「这人公开暴露这个消息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还要以红丝绒的名义暴露?」 周末盯着拍卖张:「第二条情报呢?」 拍卖张逃窜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应该是赶到了某处安全据点。他压低声音:「第二条情报,是为什么孤舟的副本被称为『黑塔』『白塔』,而不是黑舟白舟——」 「情报说,一个世界如何被孤舟纳为副本?在那个世界建立起一座灯塔。」 「还完好的世界就是有光的白塔副本,残损不堪的就是无光的黑塔世界。」 第128页 「孤舟上也有一座属于游戏自己的塔,只要能破坏那座塔,就能彻底捣毁游戏。」 李迩:「…………」 乌望轻声低语:「难怪会引来清道夫……这下,恐怕就连红丝绒也要被追杀了。」 他反手攥住扶光的手腕:「拍卖张,告诉我,那则星海爆炸的情报里提供的地点在——」 「等等,」扶光再度拉开手机,「别的忙都好说,这个忙你是不是多少得先支付点报酬?比如你从我心脏里取走的东西——」 身边的墙壁,脚下的地面,遽然间分崩离析。 扶光当即欲再度召出九歌,却被乌望牢牢握住另一只手。 乌望紧紧盯着他:「说。」 扶光:「……?」 扶光困惑了两秒,才在几抹金光的照拂下忽然明了了当下的处境。 他们悬浮于一片黑暗之上,身边是崩塌溃散、又像是被静止了时间的碎砖乱石。 两道技能公告高悬于这片似真非幻的黑暗上空: 【技能:崩坏的快乐残影】 【技能评级:s】 【持有者:逐夜者·愚者】 【技能描述: 大笑吧,醉倒吧,迷失在这片早已崩坏的残影中】 【技能:在无光之夜无限下沉】 【技能评级:s】 【持有者:红丝绒·乌望】 【技能描述: 没有人能走出那个无光之夜。】 黑雾在幻觉的遮蔽下,光明正大、婷婷裊裊地钻入手机。 扶光听见拍卖张的声音在另一头被拖长扭曲,爆发出近乎不是活人能够发出的惨叫:「——不!!!停——求……!那个情报说的是红玫瑰病、是一个叫红玫瑰病的副本!!」 乌望骤然松手。 扶光紧紧盯着乌望。对方向后退去半步的那半秒内,他忽然串联起了一切——从为什么进本的第一晚,乌望会主动进他的房间;到晚上他为何陷入幻境,整整一天都没有出来;再到眼前这片分崩离析,明显是由愚者构筑的幻境。 ——这两天的时间,完成的并不仅仅只是一场针对怪物的狩猎式训练,还是一场针对他的骗局。 等待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整整两个组织所有的s级技能倾巢而出,切断他靠近乌望的一切通路,系统的公告闪得几乎将这片幻觉构筑的黑暗都变成白昼。 他看着得到情报的乌望最后向他淡淡扫来一眼,磷蓝色的眼眸里似乎跃动着冷火,火光仿佛能穿透一切黑暗或光明。 【技能:无衣】 【技能评级:s】 【持有者:红丝绒佣兵队长·李迩】 【技能描述: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 后续的字幕没有看完,乌望的身影已经被[无衣]传送向身处其他副本的队友身边。 扶光的手缓缓攥紧,攥得旧式手机嘎吱作响,听得另一头终于缓过来的拍卖张陷入另一场恐惧中:「老、老闆,我错了,我真受不住,我——」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拍卖张差点没被扶光的大笑吓到心脏骤停:「老……老闆你没事吧?」 操,别是被气疯了,这气可别撒到他身上啊! 拍卖张叫苦不迭,顾不上浑身的冷汗,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老闆,咱们还是可以赶到——」 「拍卖张。」 扶光的声音从话筒另一头传过来,好像不是拍卖张的错觉,这个人似乎是真的很高兴,非常高兴,甚至——可以称得上亢奋。 他的声音里像揉进了千金的蜜糖,又柔又轻,仿佛能将人生生溺毙在这声线里: 「你有没有见过一种人。」 「他看起来好像游离于一切事务之外,对所有事的态度都是顺其自然。」 「但在某一天,他突然扯起手边的一根线……」 「你就会骤然发觉,你的所有过往,你身边一切看似正常的事务……其实草蛇灰线,丝环相扣,统统都在他不知何时织出来的罗网里。」 拍卖张:「……呃,那、那这种人物,肯定是说老闆你吧?」 话筒那边的扶光轻嘆了一声,真的是一点都没有丝毫怒气,拍卖张甚至听出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快:「我还没修炼出这种本事,比起一声不吭地做局,我更喜欢光明正大。」 他听见扶光好像在话筒的另一端抛了一下铜板,却不是为了卜算,只是像小孩子高兴起来随手抛一下手里的玩具那样声音散乱:「打个赌,怎么样?」 「我赌一个小时后,红丝绒和逐夜者就会发出正式通告,宣布解散。某一个从前一点儿都不起眼的小团体会突然加入一大帮子人……」 扶光拎着那串铜板乱晃,像稚童摇着拨浪鼓:「嗯……让我想想,会是哪个小团体呢?」 「这个团体的名字最好烂大街一点,有很多队伍都在使用。」 「团体的日常打扮得掩人耳目一点,最好总披着兜帽,方便遮掩容貌。」 「它还总喜欢在各个副本流窜,不论去什么古怪的地方都不会被怀疑,甚至还会被任何玩家热情欢迎……」 扶光手掌一翻,接住所有的铜钱:「哎呀,这不是巧了?」 「我记得这几年刚好有些人受颜洄的感召,到处建那个什么叫做『守灯人组织』的小队伍,我平时在黑塔副本里逛来逛去,几乎每几个副本就得遇到一次自称守灯人组织的小队。」 第129页 扶光轻啧了一声:「这名字真不好听。他但凡分点布局的心思画在取名上呢?」 拍卖张越听越玄乎,都不太敢开口了:「呃,那,按您说的,这个『他』设计这么多……是想做什么啊?」 「不知道。」扶光不高兴地拽了一下身边掠过的晦朔,「我只知道他的计划里没有我,还拼命想我把踹出去。」 「这怎么行?」 扶光的眼睛越来越亮,原本圆润的瞳仁因兴奋逐渐竖立,拉成尖锐的菱形,彷若蛇蛟:「这不行的。我们之间……还有那么多的帐,要慢慢清算。」 第49章 k6815165副本,白金商场。 乌望慢吞吞地环视着已经被米歇尔打通关、因此一片狼藉的商场,垂在身侧的指尖习惯性地捻动了一轮,才反应过来……晦朔早已不在自己手中。 如今他的——不,他前世的本命法宝正被某个小混蛋拿着,三不五时就用蛮力驱动一回,使用技巧之拙劣,他每每看见,就想拿戒尺敲人。 旁边的愚者等人还在聒噪地给米歇尔补剧情:「……大概就是这样。你说这一场拍卖会下来,害得所有宾客都被清道夫清剿追杀,红丝绒恐怕在玩家间的名声都会变成过街老鼠!」 米歇尔脸都绿了:「那个冒牌货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这么害我们红丝绒?」 「谁知道?这种动脑子的事,就交给会长和你们队长干吧,咱们等着听指挥就得了。」 愚者发表完摸鱼宣言,又蹭过来骚扰乌望:「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设局骗扶光啊?我看扶光后来对你的态度也不差啊,处一处说不准能成朋友呢?」 「……」处不了一点。乌望敷衍了几句看他不爽,并不意外地看见李迩和孔未晞笔直向他走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有什么话,换个地方再聊。」 他站直身体,拉开一旁的休息间小门。虽然很想立刻就去红玫瑰病副本,但也没催。毕竟李迩和孔未晞明显是发觉了不对劲之处,现在催着下本,两人未必会同意。 「……」李迩进门的表情活像在赴鸿门宴,乌望刚将门关上,他就按捺不住地问,「在拍卖行里放消息的人是不是你?!扪心自问,我们红丝绒没有对不起你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乌望的棋下到这步,也无所谓隐不隐藏了,敷衍得就不是很走心:「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你有什么不明白?」李迩都要被气笑了,「从上一个本开始,我就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对……」 「本该需要苦寻的颜洄居然自送上门。」 「疑心病重,总是避着我走的李闻也在本内。」 「我不愿意对亲生父亲下杀手,于是副本里就有一个在现实世界里被药贩子害过、绝不可能放李闻活着离开副本的杰克代为动手……」 李迩深吸一口气,直直地看着乌望:「实在太精妙了,一环扣着一环,没有一处安排是无用的……就像公寓这个本一样。」 「如果之前没有认识周末,我们就不可能来这个本;如果没有预先得到[无衣],我们就不可能和周末并肩作战。只有在周末和[无衣]同时在场的前提下,我们才有可能击溃本里的怪物……」 「所以,为了凑成这两个必须的条件,就必须保证我们红丝绒一定会驰援臭名昭着的逐夜者,还得保证我预先得到[无衣]。」 所以,深爱着孔未晞的颜洄才会出现在柳家镇本中,杰克和李闻这两个八桿子打不着边的人,好巧不巧地狭路相逢…… 得到[无衣]的过程本就让他惊疑不定,琢磨着如此幸运,不像是本里有两个非酋坐镇,后面这恰到好处用上的[无衣],更让他有种隐隐之中有一双手正安排着一切走向的毛骨悚然感。 李迩压着嗓子说:「而这些人,都是怎么汇聚到柳家镇这个本里来的?」 「颜洄和李闻说过,是听到了柳家镇副本藏有能帮人归乡的道具的传闻。」乌望毫无心虚,「你总不会认为这传闻是我传出去的?那杰克呢?他是被逐夜者追杀,随机进的副本。」 「——如果有人能控制孤舟的副本传送呢?」 李迩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但他却有切实地证据: 「公寓楼受到副本规则的限制,离开自己的房间就没法使用能力。可你却在周末的房间帮他吸走了负面情绪,对不对?」 李迩迟疑了片刻,缓缓放松绷紧的肩背:「所以,你布了那么久的局,说不准在遇到小桃之前就在准备这一切,为什么要因为周末露出马脚?」 「我能猜测,是因为你不愿看孩子受苦吗?」 事情分析到这一步,其实已经清晰了大半。 虽然乌望仍能否认,只要说「周末状态好关我什么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出了手」,但没必要了。 断案才需要确凿的人证物证,怀疑和防备却只需要心中存疑。 更何况,计划走到这里,被揭穿也无妨。 乌望盯着李迩看了几秒:「总把人往好处想,会吃大亏。」 「……」李迩顿时没忍住牙疼似的嗦了口气。 乌望的声线未变,但语气一淡,原本腔调里那种锋芒毕露的锐意就了无踪迹,只剩下平平的淡泊。 像是水底的石子,被久经不息的水流打磨了太久,又沉淀了太久,所有的坚不可摧都藏进了更深处,窥见不得。 第130页 这语调比起新生的实验体,更像个活了不知多久的老傢伙。虽然让习惯了之前哈哥、乌望性格的李迩颇为不适,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淡漠的语气,配上乌望那双平静地燃烧着冷火,仿佛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眼睛,才是契合得恰到好处。 在这目光的沐浴下,李迩明明是质问的一方,却硬生生涌出几分被师长盯住般的心虚,原本大声的粗口顿时变成一句小声的操:「……好特么能演,还以为人装狗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套娃下面还特么有套娃……」 「李迩。」乌望静静地看他,「既然想做高雅的人,就别说脏话。」 李迩:「…………」 汗流浃背了家人们,我特么好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吧?怎么忽然就被教训上爆粗口了?? 关键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之前乌望收敛着还好,现在毫无饰演地暴露出本性,他只是被扫了一眼,所有的话就都卡在了喉咙中。 一直没说话的孔未晞总算开了口:「我这几日才听颜洄提到,说扶光其实是从某个崇尚龙神信仰的世界偷渡来的前辈。乌前辈也一样吗?」 「偷渡?我不是偷渡。」所有事都摊开来谈,乌望其实也觉得心情舒适放松不少,「我是个已死之人,本该享受死后的宁静,但有人对我的尸身下咒,致使我在阴差阳错间落入一枚怀表中,转世成了如今的模样。」 李迩又开始嘶嘶:「谁啊?不会是扶光吧?之前你从他心脏里偷走,又说誓约也认不属于扶光的东西,该不会就是你自己的尸体吧!」 信息量太大,李迩像地板烫脚似的蹦了两下:「那你之前还骗我们说化了灰!亏我们还信——」 「君子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注) 乌望一记眼神飘过去,又把李迩干哑火了:「这样蹦跳,成何体统。」 李迩:「…………」 救命。 好在他旁边还有个也来自修行世界,对老不死有点免疫力的孔未晞:「灰。前辈还没解释灰的谎言。」 「不是谎言。」乌望慢吞吞地坐正身体,顿时觉得舒适多了,之前那样总得哪有靠背就往哪靠的坐姿和站姿他都很不习惯,「既然是转世,就该前尘尽忘。」 「我会记起一切,的确是挖了小……扶光心脏后,意图查看里面存有什么道具,被尸体化成的灰一扑,才想起前尘往事的。」 计划也是在那之后才开始铺的。 乌望坐在原处,看向李迩:「你既然看出我在设局,那猜出我设局的目的了吗?」 他坐得很正,是一个看起来很简单、谁都被教过的基础坐姿。 肩放平,腿微分,手臂看似放松地微微外曲,双手轻搭在大腿上。 任何适龄儿童大概都被教过这么坐,但大部分人做起这个姿势只会显得僵硬笨拙,哪里能像乌望这样,硬生生坐出一身淡看千帆过尽,雪落髮间肩头似的气韵,端雅庄肃得像个仙人。 李迩莫名就想起乌望曾在柳家镇副本里点评过柳夫人,说一个豪放的坐姿能被柳夫人做得赏心悦目,是因为身上一直绷着劲儿,且从小就锤鍊过身段仪态。 又想起小桃和周末的ai聊天时,曾吐糟过扶光就连装晕都要拗个姿势。 再想起当初在副本里,曾有某些时刻,他觉得乌望和扶光的某些神态动作很像,那时候他还觉得这是天真无邪的哈哥对扶光的模仿…… 哈哈,现在看来,还真不知道是谁在模仿谁…… 李迩在心里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脸色有点苦:「如果我们没有意识到你的设局,这会儿一定在思考如何躲避清道夫的追杀。」 「处境一模一样,又才在副本里并肩作战过,通过公寓副本又确定了周末的技能最好和[无衣]绑在一起才能对付清道夫……我们两个组织一定会考虑合作。」 孔未晞冷静开口:「逐夜者有艾尔夫在,[大隐隐于市]可以帮助所有人隐瞒真实信息,只需要改头换面。」 扶光先前的推测在李迩和孔未晞的三言两语中被一一应验。 分析来分析去,李迩低声道:「——让红丝绒和逐夜者合併,以守灯人组织的名义行动,这就是你的目的?」 「当下的目的的确如此。」乌望轻轻点头,乍一看真像是个脾气很好,性子淡漠的仙人。 但想想自进本以来,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盘算人心,统统都在他不动声色布下的罗网中……李迩再度竖起一身寒毛:「……前辈,太会算计可不招人待见,你不就是想让我们红丝绒和逐夜者合作吗?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撮合?」 乌望想了想:「不能。你们会同意吗?」 李迩:「……」 孔未晞:「……」 大家身上都没担着被清道夫清剿的压力,都是玩家中赫赫有名的顶尖势力,好好的谁乐意合併? 就算是合作,放在两个本之前,李迩也不会信任恶名远扬的逐夜者,天性排外的逐夜者更不可能乐意跟捉摸不定的情报贩子掏心掏肺,还把自己的技能坦白出来共享。 「一个共同的困境,的确是强制破冰的最佳手段。」抛开个人感受不谈,孔未晞也不得不承认乌望的办法是最简单粗暴,也最快速有效的一种,「但有什么必要这么着急?前辈应该有更好的手段达成目的。」 第131页 乌望微微偏过头:「因为,我累了。」 「人死就该如灯灭。我想早些完成该做的事,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这一觉会睡很久……他不必再醒来。 第50章 「……」原本还因为乌望的算计一肚子恼火的李迩顿时噎住。 他在「……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啊,你积极阳光一点」和「仔细想想,这说不准也是乌望的託词!」之间犹豫摇摆,最后头痛地意识到,纠结这些根本毫无意义。 不相信乌望又能怎么样呢?既不可能纵虎归山,听孔未晞唤的这一声接一声的前辈,他们估计也杀不死乌望。 杀不了又不能放走,那还不是只能供在身边。好在这位前辈手头上似乎有不少与孤舟相关的情报,战力不俗,还和他们目标一致,留在身边利大于弊…… 李迩自我说服完毕,看向乌望:「所以,您下一步计划是什么,能明说吗祖宗?摁头合併了红丝绒和逐夜者,下一步不会是连拓荒者也一併吞了吧?」 「为什么不能?」乌望平静地回视,「拓荒者会长的技能强度取决于同伴的实力总和,不合併,留着等上战场时再懊悔,用团灭给孤舟拜年吗?」 李迩:「…………」 ……好强的攻击性!是他浅薄了,看来在怼人这方面,乌望一直是本色发挥。 李迩忍不住抬手揉了把脸:「我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人能把吞併说得这么理由充分的……你不会是想故技重施,让拓荒者也被清道夫追杀吧??」 乌望觉得李迩在羞辱彼此的智商:「谁都知道拓荒者的副会长护上司如命,半点不讲道理。设这种局,只会让布莱恩认为我们是在挑战黑桃的威信,哪怕最终目的是好的,他都会跟我们死怼到底。」 李迩:「??」怎么就我们了,天大的冤枉啊,能不能把们字去掉,「那您准备怎么合併拓荒者?」 「……」乌望不吭声了,盯着李迩的眼神像盯着从前背不出功课的扶光。 他觉得这问题不难想,李迩会想不明白,肯定是没用心。 「……」就连一旁被波及的孔未晞都不由地绷紧了嵴背,幻视了一些自己尚在学堂时的画面,感觉下一秒先生的戒尺就要敲来了,「既然不能算计,那就是怀柔。」 下意识的回答脱口而出,孔未晞才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处孔家学堂,身边也没有夫子等待身为孔家嫡系唯一后裔的她第一个回答出问题,做学堂的表率。 她的视线恍惚了一阵,很快收敛。既然答了,索性说完: 「拓荒者里的杰克和柳金阙,最初都是逐夜者的人。我可以借他们试着拉拢拓荒者。」 「他们的会长黑桃一直急于脱离游戏,据说是院里有不少年幼的同伴需要他照顾……只要有利于脱离游戏,黑桃很有可能会同意。」 「不对,」李迩忽然想起来什么,「是一定会同意!」 他不由地伸手扶了下旁边的简易办公桌,深唿吸了几口气:「你忘了?拍卖行的公开情报!」 「所有大公会的高层中,只有黑桃的亲眷信息是公开的,他刚入游戏的时候,经常把孤儿院和那群孩子放在嘴边。」 「现在那么多人都知道不同世界的存在,知道这些世界都成了副本……你说会不会有亡命之徒顺着黑桃的描述,去找那家孤儿院?」 在那么多世界里寻找一家孤儿院,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亡命之徒可以在下副本之余顺便碰碰运气,黑桃敢任这些人碰运气吗? 「拍卖行的情报一传开,黑桃一定会发了疯一样地想回去……」 那股子寒意又顺着后嵴一路蹿上头皮,李迩感觉自己的手都有点发麻,忍不住瞪向乌望:「你到底……」 一个局里,藏着多少心思? 李迩都不敢细数乌望借公寓这个本达成了多少目的。 推动红丝绒和逐夜者合併、创造对战清道夫的模拟训练场、利用幻境甩开扶光、藉助拍卖会设计黑桃…… 他妈的,指不定他发觉的周末和小桃身上的蹊跷,都是乌望故意设计的!当时不就是乌望提出的「植入晶片」的可能性?? 有些事回想起来真是细思极恐。李迩现在甚至怀疑,除了这些以外,盛景公寓楼这个看似普通的本里,会不会还藏着乌望的其他心思? 李迩压住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深感孔未晞的那几句前辈叫得不亏,他那句半藏着腹诽的「祖宗」指不定都低估了乌望的岁数:「不是说……不威胁吗?如果让黑桃知道,他……」 孔未晞也皱起眉头:「倘若当真有人找到那家孤儿院——」 「也无妨。」乌望淡淡道,「我已经将那些孤儿都带回来了。」 他轻轻抬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解下脖颈上的黑色皮质颈环,搁置在办公桌上: 「当初和扶光斗得两败俱伤后,卡西带我逃去的副本……恰好就是那家孤儿院。」 「这也是一处壶中洞天,我将孩子们都安置在这里……孔未晞,你应当知道如何打开壶中洞天,可以将它作为见面礼送给黑桃。」 「……」孔未晞僵着脸接过那条颈环,很难描述当下的心情。 说的高情商点,就是「不愧是前辈!浑身上下哪怕是首饰都暗藏玄机!」 说的低情商点,就是「……好可怕。这个人怎么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算盘?」 第132页 先用拍卖行的公开情报激起黑桃的后怕,再让她带上人去见黑桃……最大化黑桃的感恩之情。以黑桃的心性,绝对会屁颠颠地跳进乌前辈挖好的坑里,哪怕日后知晓真相,恐怕都未必会太过计较。 该说不说呢……倒的确是没有威胁,也不知是不是前辈看在黑桃还未成年的份上留了手…… 乌望看了几眼两个小辈脸上不自然的神情,爱操心的本能不禁又升了起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为什么还不行动?艾尔夫模煳过我们的个人信息了吗?再不去下一个本,又追不上卡西了怎么办?」 「…………」 两个小辈绷着脸进的门,垮着脸走出去。 分开组织准备前,李迩木着脸拿手肘碰了孔未晞一下:「你们逐夜者不是一向有仇必报吗,被这么设计怎么不计较?」 孔未晞抱着剑实话实说:「打不过。」 同样是天赋异禀,乌望和扶光活得更久,也磨练得更久,这份时间打磨出的差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消弭的。 李迩又走了几步:「……嘶,你说,咱们摊牌就摊牌,他为什么非得单独把我们拉进屋子里谈?为什么不让人听?这是防谁呢?」 李迩疑神疑鬼地琢磨半天,悲哀地发觉照这么想下去,就连乌望出门时迈哪只脚他都得怀疑一下是不是另藏阴谋……妈的,讲不定的啊,谁知道玄学世界有什么歪门道法? 李迩:「……你不是说,你也来自修炼的世界吗?知不知道每次出门都迈左脚,是有什么讲究?乌哥不是右撇子吗?难道不应该是习惯性先迈右脚?」 孔未晞:「……高门大户的陈规滥俗而已,男迈左女迈右。我和颜洄也这样,都是从小被规训出来的仪态习惯。」 李迩:「?乌望扶光这种人也有小时候吗?你想像得到吗?」 都说孙猴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李迩觉得乌望指不定是从算盘珠子里蹦出来的。 · 解散原工会,在一堆守灯人组织123后面再申请一个守灯人组织286,让艾尔夫藏匿个人信息,集体换上兜帽迁跃至下一个本。 李迩在完成这些操作时,相隔甚远的扶光也没闲着,一从超跑上下来:「嗯……这般鲜亮的红也太扎眼了,去换台稜角线条凌厉些的黑车。」 他看着红跑,带着十分的不满意蹙眉。 拍卖张:「??」 有病吧,这红跑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说什么一定得是最浓郁的正红,害得他后期还找人重做了一遍涂层。 扶光:「要比夜色更深的墨黑色,车身造型有攻击性些……对了,车怎么开?教我。」 拍卖张:「???」 ……他当司机这么多年了,头一次听少爷……不对,错频了,头一次听老闆提出要自己学车! 真是感天动地,他终于可以不用兼职司机了……但为什么呢?? 扶光闲不住似的在车边踱了两圈,轻声喃喃些「睡」、「见光」之类的话,几秒后冲着拍卖张一点:「你,现在就和拓荒者联繫,说愿意将拍卖行转赠给拓荒者。作为报酬,日后黑桃不论下什么本,都要多带一个你和我。」 拍卖张一瞬间流露出的神情显然是不想听从,扶光却没在意,只潦草丢了句「现在就办」,就迫不及待地转回头继续琢磨他的小心思去了:「厨房许久没有添食材……还得去趟超市。」 他记得在虫巢副本里,乌望炫什么东西都很快,唯独在吃周末战舰上那块蛋糕时吃吃停停,没几口就要歇个大半天。 扶光默默将心里那些甜点食谱都划掉了,转念又想起乌望吃油炸小恶魔时的积极:「……还需学些新食谱。」 顶着拍卖张从暗含不满到目瞪口呆的视线,扶光长腿一迈,大步流星——甚至算得上雀跃地走进旁边的便民超市。一边熟练地推出一辆手推车,一边低下头,在手机浏览器里认真输入:油、炸、食、谱。 拍卖张:「……」 ……老闆到底是怎么了?老闆是真的被气疯了吗?……算了算了,还是保命重要,转赠拍卖行总比转赠生命划算。拓荒者里有个大金主柳金阙,多运作运作,指不定这次还能因祸得福……老闆怎么忽然蹲下了??? 拍卖张没忍住露出了天崩地裂的神情。 可能是风光霁月的外表先入为主,也可能是扶光这么多年来总是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笑面虎形象深入人心,拍卖张从没想过这位祖宗会做出在超市里忽然蹲下,抱着膝盖埋起脑袋这种失态的动作。 可能是他的错觉,扶光的身体好像在细微的颤抖,总轻飘飘地把玩着晦朔的瘦长手指紧紧攥着臂膀,指尖近乎泛白。 拍卖张茫然地盯着扶光,忽然产生一种荒谬的错觉,好像这人在哭…… 他用力摇摇头,觉得自己才是疯了,居然会产生这种傻逼的联想。放下自己给黑桃发送消息的怀表,拍卖张几步走到扶光身边拍了拍老闆的肩膀:「消息递出去了,就等黑桃会长回復。」 扶光又埋了几秒,脸才慢吞吞地抬起来,脸上果然没什么失态的神情。 虽然眼角有点红,但这人演起戏来炉火纯青,指不定是为了配合脸上幽怨的神情故意红的呢:「你说,万物繁衍交.媾,是自然规律吗?」 拍卖张:「???」 第133页 这怎么又开始聊哲学了,你聊点金融他可能还能瞎扯一两句:「是……吧?」 「怎么能是!」扶光一下站起来,狭长微挑的眼型硬是被瞪出几分熘圆,「一条有人性的狗,是不该做出这种事的!」 拍卖张:「…………」 老闆你在说什么啊老闆,不是发烧烧昏头了吧?你看看你这眼角都烧红了…… 第51章 黑塔世界p38743474,红玫瑰病副本。 乌望心如死灰地坐在中世纪风格的马车里,感受着足足十一人份的拥挤和聒噪,毫无心情去探出头观察不远处作为副本主体的古堡: 「卧槽!上一个本不还一个人一间宿舍吗?为什么这次就给一辆马车?」 「可能上一个本好入侵一点?操作空间大。你看乌哥那表情,要是这个本能给咱们争取多几辆马车,他至于满脸想死的表情吗?」 「别挤了别挤了!马车要爆了!」 话音未落,只听「嘭」地一声。 精巧有余,结实不足的车厢骤然撑裂。 「…………」 乌望两眼无神地落在不远处站稳,平生头一次怀疑自己的谋划——譬如,招募这么多人手是一定必须的吗?干翻孤舟这件事,是不是他一个人努力努力也可以完成? 剩余十一个人在他脚边摔作一团,只听取哎呦声一片。 牢骚声中,就连僕从都跟卡机似的呆了几秒,很快又一板一眼地低下头说:「非常抱歉,贵客。我立即去唤另一辆马车,请您稍——」 「别,不用了。」李迩瞅着乌望一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连忙道,「这也没几步就到大门口了,我们可以走着去。你们花园里的这些玫瑰花种得真不错,我想多看看。」 乌望铁锅一样的脸色顿时舒缓下来,目光扫过周围成片的红玫瑰丛,又扫向僕从因为低头而露出的脖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僕从后颈的某片皮肤好像泛着些许的红,呈现出轻微糜烂似的颜色。 「……」实际上有些小洁癖,只是之前为了演戏忍耐良多的乌望立即不着痕迹地往远退了一步,又在红玫瑰丛边停住。 他微微仰头,看向伫立在正午阳光下的古堡。 不知从何而来的烟雾笼着这座恢弘精美的建筑,科林斯式的壁柱与爱奥尼式的圆柱错落分布,殷红的玫瑰攀绕着象牙白的墙面,为这座华美繁复的城堡增添了几分梦幻的绮丽旖旎。 乌望轻微地嗅了下鼻尖,闻到清晰的菸草味,混杂着辣椒、啤酒花、乳香被火烧灼的气息。 前方的僕从再度行走起来:「城堡内的玫瑰可以随意观赏,但不可以触摸、摘取。」 「贵客既然被邀请参加这次宴会,那在宴会结束之前,请不要踏出拱卫在城堡周围的围墙,以免让亲王殿下伤心,认为自己招待不周。」 「我靠,这是什么放屁宣言,不想让客人离开,那就好好招待啊,还特么带恐吓贵客,不要逃跑以免让主办方伤心的啊??」周末在不远处低低地骂了句。 佚名收回自己放出的傀儡:「言语上的威胁倒不算什么,但把进出的闸门换成钢铁,用铁水熔死所有的门闩……」 乌望皱起眉头,环视望向城堡周围高耸厚实的围墙,总觉得这墙筑得晦气,像个大碗,他们这些客人就是碗里的食粮:「更古怪的是副本通知到现在都没有响。」 无法操纵副本给他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系统反常的状态更让他心生疑虑。 他沉着脸蜷了下手指,首次为晦朔不在手边感到遗憾。 城堡门口的守卫吱呀一声推开深棕色的结实大门,城堡内的酒香扑鼻而来。 外界艷烈的日光一进城堡就被石墙窄窗挡掉大半,只有成排的火把插在墙上,照亮城堡内黑洞洞的路。 「编……」 隐隐约约的,乌望似乎听见有稚嫩的童音在唱歌。歌词经由翻译道具翻译过来,失去了原有的韵律和韵脚,多了几分古怪的生硬: 「编个……玫瑰花圈……口袋里装满花束……」 「灰尘!灰尘!我们都倒下!」(注) 「——咚!」 原本走在众人面前的僕从忽然毫无徵兆地直直倒下,额头砸在地上,迸裂开一片荼蘼的红色。 乌望本能地向后避了一步,才发觉那飞溅而起的不是血液,是一大蓬娇艷欲滴的红玫瑰花瓣。 短短几秒的时间,一个好端端的人身上就长满肥厚的荆棘茎叶,艷红的玫瑰在眨眼间齐齐开放,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乌望的表情卡在「嫌弃」和「松了口气」之间,很快又滑向嫌弃。 因为周围的士兵还没来得及抬走僕从的尸体呢,另一个僕役就习以为常似的接替上来,恭敬地说:「请贵客跟随我去您的房间。」 没有「们」。不是贵客「们」。 换而言之,又得十来个人挤一个房间。 乌望的心情迅速晦暗了下去,正考虑着要不要再找个什么东西,临时开一处小洞天,一旁蹭来一个李迩:「有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憋到现在——咱们之前费那么大劲儿设计扶光,甩倒是把人甩开了,但卡西在红玫瑰病副本这个情报,扶光也知道啊?他不是还会追来?」 乌望冷淡地把李迩抵开,抵回他能接受的社交距离:「我在他屋里睡的那晚,趁他中幻术,给他下了限制。他现在无法随意在不同小世界间穿梭了。」 第134页 出本倒是不受影响,毕竟盛景公寓楼只是白塔世界p24644264里的一个小副本而已。跨出公寓楼,就能回归白塔世界。 但想前往新的世界……扶光既没有怀表,又被封了穿梭的能力,恐怕就只能在p24644264继续呆一段时间了。 李迩缓缓后仰身体:「…………」 看看,看看!他就说吧!乌望在公寓副本里埋的后手肯定不止说出来的那么多! 李迩忍不住带着点牢骚道:「你还有什么设计,能一口气跟我把底透完吗?这像挤牙膏一样,一挤才一出……」 乌望还真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你不问,我想不起要说什么。」 李迩:「…………」 怎么,局下得太多,回忆不过来吗这是?? 乌望没再看李迩的神情,只继续观察城堡内的情况。 跟城堡外相比,城堡内部的繁美奢侈居然还能更近一步。 几十米高的穹顶遍布着月桂、白鸽的雕塑,烫着金的墙面即便只有火把的光源,依旧熠熠生辉。 各种金器、油画像是批发货一样被随意安置在各处,桌岸上、地上、墙角边……要不是有孔未晞盯着,愚者差点没忍住顺手捞点,往自己怀里揣几件。 「这城堡的主人是个囤囤鼠吧,」小桃打量了一圈,忍不住皱起眉头,「东西堆得像仓库一样……正常城堡会这么摆装饰品吗?」 「难说。」孔未晞很难得没抱着她那把青铜阔剑,抱着颜洄那把破琴,阔剑被主人暂且背回了身后,「摆放得这么杂乱,更像是匆匆忙忙从别的地方逃难过来,所有搬出来的东西都马虎地堆在一处……。」 他们休息的房间安排在城堡三楼。跨越正厅时,乌望看见大量穿着各异的npc。 有穿着华丽的骑士、淑女,有正紧张兮兮排练的小丑和乐师,他甚至看到了吟游诗人和舞女,一小队穿着妖媚的美人捧着酒浆穿过正厅,向着一楼更深处走去。 「那里就是今晚的假面舞会举办的地方。」僕从指了下美人消失的那扇门,「亲王殿下在这次的宴会场地上下了不少心思,希望大家今晚一定要好好享……咕……受。」 僕从的喉结滚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迩,口水咽得像恨不能立刻扑上来咬李迩的脖子一口。 「……」乌望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刚避开僕从让他不虞的目光,耳畔忽然传来系统姗姗来迟的通报: 【叮!所有玩家已进入副本。】 【欢迎来到普罗斯佩罗亲王的避世城堡!这里没有疾病!没有痛苦!只有狂欢!】 【请在城堡中尽情享受这场假面舞会吧!】 【任务:存活至三天后。】 乌望几乎和众人同时皱起了眉头,只不过关注的重点截然不同: 非酋·乌望:「你们的任务也是存活至三天后?……我的任务怎么会和你们一样?」 李迩:「草!我是不是眼花了?这本的参与人数是……一千人??」 这城堡看起来不像有那么多客房啊?除非……有些玩家用的根本不是客人的身份,而是不配拥有私人房间的僕从、舞女、乐师…… 愚者咕哝了一声「那咱们抽到客人的身份,还真算走大运了」,话音还没落下就被乌望等人齐齐瞪住:「……干什么,这不幸运吗?虽然十来个人挤一个房间是差了点,但系统可是把我们当成一个人算的,一个人住一间客房,这待遇还不好?」 乌望不是很愿意承认,但还是得就事实说话:「……有我在,我们不可能享受好待遇。除非,住客房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更好奇跟在我们后面进来的倒霉蛋是谁。一千人的大本啊……我还是头一回见,这得死多少人?」 银蝎子青紫色的薄唇勾了一下,身体向旁边的窄窗探去,带起一阵银饰的叮啷脆响:「嗯,不认识,不认识,这群人也不认识。这些……嗯?这不是拓荒者的人……」 银蝎子说着说着顿住了,几秒后,似有些尴尬地侧过脸,瞅了乌望一眼,又瞅了一眼。 乌望顿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几步走到窄窗边,向银蝎子之前盯着的地方看去。 那里的人群呈现出相当古怪的分布趋势。 明明所有人都在拼命往那个方向挤,试图跟拓荒者的大佬们搭上线,但大家又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一片区域。 拍卖张背着一口长棺,跟在黑桃身边。这人的名声显然不比逐夜者好到哪去,所有人都像避瘟疫一样竭力避开他。 「…………」乌望的目光落在那口长棺上,顿了没几秒,脸霎时就黑了。 没有怀表、没有穿梭的能力、正常玩家的怀表不可以随意携带其他玩家、不经过系统操作或者借用穿梭的能力,就无法带走等同于一个小世界的壶中洞天…… 他什么都防了,就是没防有人疯起来,能直接把自己制作成一个道具,宁可将自己的所属权交进别人手里,也一定要追过来。 第52章 「……」有那么一瞬间,乌望差点想将棺材里面的那个小兔崽子揪出来,就像在神宫时那样将人按在大腿上,拿戒尺狠狠抽一顿。 但世事更迭,他已经不再是棺中人的师长,对方也不再是刚入神宫,一顿不打就上房揭瓦的调皮孩童。 他寒着脸瞪视那具棺材片刻,还是将视线挪开:「等认了回屋的路,我去找卡西的行踪。米泽西戴,一起吗?」 第135页 狗奴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矛盾挣扎,显然是很想和乌望一起寻找卡西,但犹疑再三,他还是摇摇头:「不是说这次的住房可能有陷阱吗?我留下,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谈论间,他们来到三楼。 城堡的走廊很宽敞,很多玩家正挂着或新奇或忧虑的神情聚在走廊里交换情报。乌望一向喜静,一看这人山人海,差点当场止步,连走廊都不想进。 忍耐着挤到房门前,他回头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群,听见李迩小声询问小桃:「拿技能扫一扫,能看出什么样的人会被选中住客房吗?」 小桃疲倦地揉了下眼睛:「不行。好多人我都扫不出信息,只有一堆???。能扫出信息的又找不出什么共性。」 乌望极浅的蹙了下眉,正欲开口,身后传来一道愉快的少年音:「孔——咳咳,守灯人组织286?」 乌望循声回头,就见六个高矮不同的面具人正站在他们身后。 虽然改变了衣着、戴了面具,拍卖张还把棺材给收了起来,但乌望的人造眼睛一扫,还是能一眼认出其中的两位老熟人。 「这名字也太烂大街了,号居然都排到286了?」 少年一头活跃的浅褐色短髮从面具后支棱出来的,呆毛乱飞,看起来毛茸茸的,像只可爱的小动物。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来,热情地抓着孔家主和李迩握了会手,直接跟着走进客房: 「你们打扮成这副鬼样子,各个都带着兜帽,我差点没敢认!我可是接到你们的邀请才下这本的,谁知道居然遇到千人副本这么稀罕的事……」 跟在少年后面的高个子倒是没急着进门,彬彬有礼地跟所有人都依次打了招唿:「布莱恩。幸会。上一次在副本中转站接杰克的时候,我们打过照面,只是那时有急事要处理,所以疏于问候……还望海涵。」 翻译道具将布莱恩的话翻得文绉绉的。乌望的眼神恍惚了几秒,有那么一瞬,仿佛回到了神宫。 周围是恭敬侍立的女巫男觋,扶桑木的雅香和扶光修炼弄出的冰雪寒雾揉在一起,他就笼在这股寒冽沉静的暗香中与前来觐见的人议事。 扶光有时候会坐在他身边乖乖背书,有时候会熘得毫无影踪。直到他议事结束,等到金乌西斜,这顽劣的小崽子才会拎着烤鱼糕点之类的东西珊珊而归,毫无悬念地被他当场捉住,再按学堂的规矩罚戒尺十下。 年幼时,扶光的皮还不像现在这么厚实。十下戒尺掺着灵力,能让这小子哼哼唧唧地在榻上趴两三日。 乌望白天很忙,好像每天都有接见不完的人,处理不完的事务。直到傍晚,神宫闭门谢客,他才有空披着夜色去看小徒弟。 每当这种时候,扶光就会趁他换药时黏黏煳煳地挨蹭过来,要么抱着他的腰,要么揽着他的腿,耍赖撒娇地不让他走: 「师父,疼。为什么不能喊疼?我就是疼。」 「师父真奇怪……明明修的是无情道,还要管天下人的事。牵绊缠身,师父的无情道怎么可能飞升?不如改修有情道。」 「诶诶师父别打了!已经很痛了……师父吃烤鱼吗?我在山下新学的法子,清理内脏后撒上孜然香料……」 「师父我跟你说,今日在市集中,我看到一件特别离奇的事……」 乌望忽地敛了下眼睫,从回忆中抽身。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虽然不喜聒噪,却爱听些八卦故事的坏毛病是从哪得来的。也许就是那些年逐渐养成的习惯。 只是当他养成这样闲逸的习惯时,龙神大陆的境况已经危如累卵。 缓慢长大的扶光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总能叽叽哌哌缠着他啰嗦半天,而是不知从哪一天起,突然有了修无情道的模样,讲究起行端坐正,君子慎言…… 乌望的脑海中忽然晃过现在这个弟子走哪歪哪,屁话贼多的样子:「…………」 什么悲春伤秋全被撞没了。 前世今生数千年,他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遭弟子骗了?这傢伙哪点像在修无情道?? 时隔多年,乌望再次体会到心梗的滋味。但堵了没一会,他忽地又想: ……既然这小子不是在修无情道,那为什么前世那后几百年,扶光忽然开始学习君子仪态,戴上了温雅守礼的假面? 他走神了很久。放在从前,身边肯定会有巫觋小心翼翼地提醒,但今非昔比,他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会成员,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杵在颜洄后面躲清闲。 乌望逐渐放松神经,站在房门边,随意地看向布莱恩身后的那几个面具人。 「?」布莱恩察觉到乌望的眼神,索性大方地帮忙介绍,「这位脚不沾地飘着的瘦高个儿是祷者。杰克我就不用介绍了,听说你们打过交道。还有这位——柳金阙,目前拓荒者的大金主。」 祷者一声不吭地飘在布莱恩身后,像只罩在兜帽下的鬼魂。 柳金阙倒是随性,懒洋洋地拿手指一挥,冲着乌望打了个吊儿郎当的招唿:「我旁边这位,拍卖张。应该不用介绍吧?听说你们见——」 「哕——!」 一股馥郁的花香混杂在湿闷的风中,悄然间涌过整条走廊。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走廊各处都有人忽然捂着胸口剧烈作呕,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肺部,又搔得喉管痒痛。抓挠着脖颈连咳带呕数下后,勐然从口中涌出一大蓬殷红的玫瑰花瓣:「呃——」 第136页 一捧又一捧的花瓣像血一样在各处爆开,在火光的映照下绮丽诡谲。 「啊——」 「操!?怎么回事??」 原本还算平和的人群霎时乱成一锅沸水。 一部分人惊叫着想远离爆开的花瓣,一部分急唿着想靠近口吐花瓣的同伴。 还有一部分,是那些负责引导客人的僕从。 他们的脖颈骤然泛出浅嫩的绿,或者艷丽的红,下一瞬,脸颊从中间对半裂开,皮肉间生出长长的刺,飢肠辘辘地扑向附近的玩家—— 时间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乌望的手只抬了一半,腕间就被另一只宽厚温凉的手握住:「有弟子在旁,这种小事如何能惊动师父亲自动手?」 握着乌望的那只手用的力道不重,也不知道是不敢还是想以退为进。 乌望的眉心跳了一下,刚想甩开扶光,却感觉到腕间一片濡湿,那只握着他的手还在极细微的战慄,手背上的筋骨绷得泛出苍白。 「……?」乌望想回头看一眼这逆徒又作了什么死,脸侧却被人虚拦了一下。 「弟子现在的模样不合仪范,怕师父见了又要责罚。还是先将这些无辜之人救下……」 乌望默默听了几句就忍不住开口:「扶光。」 「你之前跟我说话,可不是这种语气。想杀我和小桃他们的时候,也没管什么『无辜之人』被你杀死冤不冤枉。」 「……」身后的人安静如鸡了几秒,语气变得更柔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饱受委屈的温良小白花: 「师父明明知道之前我为何不假辞色……你半点没透出自己的身份,我还真当您的尸首被窃贼偷走了,所以才那么急躁——」 「是吗。」乌望面无表情,「可你不是说,为师对不起你的事『又不是一两件』?」 他反握住了扶光的手腕: 「我杀你父母,杀你至友,将你困于天人路隔,亲缘断绝的境地百余年……又当着你的面杀死仅剩的亲近之人,就为了逼你踏上死路。」 乌望转回身,漠然看向扶光:「你恨我。所以在我的尸骨上下了诅咒,叫我即便是死,魂魄也永无宁日,不得解脱。」 面前的扶光似乎比上一次见面更高大了。一头剔透如堆雪的长髮多出大量墨色的斑驳,像不慎泼了墨汁在髮丝上,又像是本该通体莹润的鱼蛇脱落了华美的鳞片。 扶光露在髮丝外的左眸中掠过一丝慌乱,飞快侧过脸,还不忘辩解:「弟子是为了留——」 「不用解释。」乌望的目光落在扶光未来得及掩盖的那些鳞片上,几秒后抬手扯下自己的斗篷,扔到扶光头上,「将时间再向前溯回半刻钟,看看这些人怎么触发死亡条件的。」 乌望的身量很高。一米八七的个子穿的斗篷换到在场绝大多数人身上,都不可能嫌短。 偏偏扶光异化后,单是支棱起来的部分就有两米高,更别提拖在他身后的蛟龙长尾,这身斗篷基本相当于一个心理安慰。 不过扶光倒是用得很欣然的样子,跟裹棉被似的用斗篷把自己身上一包,扯着兜帽遮住自己被鳞片覆盖的右半张脸:「既然师父回来了,这晦朔自然要还给师父,师父可以亲自——」 「不用还我。」乌望平静地指了下最近的倒霉鬼,「就从他开始。」 他的语调很平淡,似乎不掺任何情绪,天然便有种疏离冷淡的感觉。话尾又总往下沉,听起来就像是在下达指令。 「……」原本还三不五时就把晦朔提熘出来玩玩儿的扶光忽然就哑炮了。 磨蹭了半天,才像个被先生考究学问的学生,挨挨蹭蹭地将手抬起来,刚催动晦朔,就听乌望在旁边不咸不淡地哼笑了一声。 扶光:「…………」 他忽然记起,当初在盛景公寓楼里时,乌望也曾坐在床边挤兑他,说「怎么颜洄回溯时间能逆转死亡,你不能?」 他那时没品出乌望的言下之意,还回答什么本命法宝不本命法宝……现在回忆起来,乌望那时候想说的其实应该是「你到底会不会用晦朔?能不能别暴殄天物」吧? 扶光掩唇轻咳了一声,加快回溯的速度,强行催动所有吐花的玩家同时倒转时间,试图快些结束这段处刑:「怀表、同伴、器皿……这些中招的人似乎没触碰过同样的东西,不过都靠近过堆垒在走廊尽头的葡萄酒塔。」 只是靠近就中招,难道触发条件是气味吗? 乌望思忖着,掌心冒出一簇幽蓝的磷火,眨眼将整座高耸的酒塔和满地的落花腐蚀得干干净净。 金光掠过每一个异变的僕人的脖子。扶光配合默契地解决完最后的隐患,又将这些玩家的时间再度向前挑拨了数秒,恢復至未中招之前。这才收起晦朔,顺道把自己重新塞进不知何时立在乌望身侧的长木棺里。 时间骤然恢復流动。 「……」乌望脸色不是很美丽地一把将那具显眼的长棺反手推入房内,房门咔哒一关,自己留在走廊上。 走廊内低唿一片,谁都不明白怎么上一秒还到处有人作呕、吐花瓣,下一秒这些人又好了。 那些露出狰狞巨口的僕从也都软如烂泥地瘫倒在地,好像在某个他们未能察觉到的须臾,有人悄然出手,解决了这些死亡的威胁。 「——是拓荒者吗?我之前看到拓荒者的人也进了这副本!」 第137页 「可是,拓荒者的谁有这样的能力?」 乌望抬起步子,准备趁乱顺势加入众人的讨论,打探一下关于卡西的情报。 刚迈出半步,脚还没落实,耳畔乍然响起系统尖锐的警报: 【叮——】 【检测到异常能量波——】 【叮!】 【检测到[偷渡客]的行动痕迹,清道夫即将抵达现场。】 「?!」才稍微缓和的人群再度炸开。 「偷渡客居然在这个本里?!天!他不是会把所有跟他一起下本的人全部弄死吗?!」 「清道夫也要命啊!那些系统的走狗……处理起异常副本时,可是会无差别动手的!!」 「还聊什么!?进屋!快、进屋!!只要不跟偷渡客身处于一个房间,清道夫动手就不会殃及我们!」 长鸣的警报声中,所有人都慌张地推搡着,争先恐后地往房里钻。 「……」乌望心知这种情况下,想套情报是不可能的了。索性向后退了一步,也转身进门。 「——靠,清道夫如果挨个查房间,我们岂不是得被连锅端?」周末的神情有点发狠,抬起拎着怀表的手,「不然……」 「然个屁,」银蝎子冷静地用苗刀摁下了周末的手,「哪怕我们真能把这一波清道夫都干掉,难道系统不会派下一波清道夫继续来吗?清道夫是可以量产的机械兵,我们可不是。」 一屋子人开始头大地商议起要怎么躲开搜捕,期间布莱恩多次劝说黑桃别馋和,黑桃都没答应,反倒拎起那根乌望让孔未晞拿去做人情的项圈:「这个神奇的洞……洞天?不是可以容得下人吗?都躲进去,清道夫不就查不到人了?」 布莱恩低语:「哪有这么简单。所有人都进去,这项圈交给谁保管?让谁捏着这么多条命?」 乌望没听屋里乱糟糟的谈论,只在疑惑一个问题:系统是怎么检测到扶光的「行动痕迹」的? 除了回溯时间,扶光好像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前几个副本里,扶光倒转时间没引起系统的注意,那在这个本里,也不该引起系统的注意才对。 除非……这个本里有系统的「眼睛」。 这双眼睛藏匿于人群之中,注意到了死亡被逆转的异常情况,于是上报系统,才令系统忽然能关注到扶—— 「乌哥,交给你了。」 手臂被人捣了一下,乌望刚收回神,手里就被塞进一根熟悉的饰品,李迩都没给他制止的机会,人就学着孔未晞的样子直接往项圈里一怼,只留下乌望和一整个空房间面面相觑。 乌望:「…………」 这群人里,该不会没一个清白身,都在通缉榜上吧? 熟悉的心梗涌上心头,他好像梦回神宫,又在给一群人收拾烂摊子…… 「咚咚。」 走廊里传来房门被叩响的声音。听脚步声,至少有五六具清道夫在活动。 乌望在屋子里踱了一圈,还是觉得不太对,但敲门声已经落到了他所在的客房:「开门,检查。」 清道夫的声音是电子合成的,不具有个体辨识度,也不像一般ai一样追求真实有感情。 乌望蹙着眉思索了一阵,还是恢復面无表情,正常拉开房门:「屋里只有我一个。」 伫立在门前的清道夫足有两米高,大概能和扶光异化后的身高持平。 它浑身都是金属机械结构,那双没有感情的红框机械眼向下晲了眼乌望,黑洞洞的摄像头焦距缩放了几轮: 「好。」 抛出短短一个音节,清道夫居然连门都没进,就转身走向下一个客房。 「……?」乌望缓缓侧目,有点一头雾水,但还是将门正常关上,谨慎地站在门边又听了会。 清道夫们还在挨个敲门,但对其他人,就没像对乌望这么信任了。 好几个声称屋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被当场拖出门,躲在屋里的被通缉者不久就鬼哭狼嚎地被清道夫搜查出来,没几秒,就彻底没了声息。 乌望倒不太担心这些被清道夫处理的人。按他所查的和逐夜者提供的情报来看,这些玩家最多只会被洗去记忆,清零重来,性命是无忧的。反倒是那些死在副本中的,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 他困惑地靠在门边,一直等到清道夫的声音撤出走廊,等到有人大着胆子重新从屋里走出来,清道夫小队居然都没杀个回马枪,再重新检查一遍他的房间。 「……?」 这么异常,乌望反倒加倍警觉,没敢将洞天里的人随意放出来。 「铃……」 走廊上传来铃铛的脆响。 npc特有的半死不活的声线响起来:「请诸位客人回屋,好好休息。」 「今晚七点半,亲王殿下的假面舞会将准时举办,请大家在房内墙上的面具中自行挑选,或自备心仪的面具,按时赴宴!」 玩家们慌张进门的声音接连传来。乌望思忖了片刻,抬手将墙上的面具统统摘下,抱着一併进了壶中洞天。 融雪的冷冽气息与阳光一同扑面而来。 乌望微微阖眼,适应了会洞天中的光亮,熟稔地举步,沿着朱红桥廊走向更远处的巍峨殿宇。 这片壶中洞天面积很大,四面都是白蔼蔼的浓雾,连接着天际。 第138页 中心包围着一片葱郁的绿地,绿地上溪水蜿蜒,朱桥九曲迴转。 一座九进式的朱色庙殿坐落于东方,廊柱和石阶上都雕刻着华贵的龙凤祥云纹,繁复立体的鳞羽镀着一层浅浅的金,在炽烈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乌望当时造这处洞天时没下什么心思,只是将自己曾经最熟悉的地方復刻了一份出来。 此时怀抱着面具抬头,看见神宫外的长廊上靠坐着的扶光,乌望的脚步却忽然停了一下。 眼前的画面似乎与记忆重叠。 在很久远的过去,扶光也时常像这样靠坐在朱廊上,怀里抱着书卷或者长琴,懒懒地晒在阳光里等他。 东君神殿旭日不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是亮堂堂的。 他每次踩着朱桥回宫,目光总会落在神宫前那个小小的身影上,然后再看向偌大的、仿佛象徵着他肩头责任的神宫,最后落向屋宇之后,比九进的神宫更加高大、近乎连贯天地的扶桑木。 真正的扶桑木当然不在这个皮革制成的洞天里。但当年熟稔的那种香气,早已铭刻在魂魄里,又在不经意间,随着神宫一併被復刻出来。 乌望重新举步,慢慢走向那道倚靠在廊柱边的身影,看对方白衣堆雪,看对方微微侧倾着头,用日光濯洗着斑驳的髮丝,修长的手指每捋过一次髮丝,那些脏污的黑色就褪去几分,像是一只白鹤,在细细洗去羽毛上的污泥。 但扶光不是鹤,是一条蛟蛇。循声抬眼间,对方那只掩在髮丝下的竖瞳望过来,依稀透着蛇类特有的凉意和冷漠。 只不过这种冷意很快就在看清他后,融成了一团流淌着蜜的暖金:「师父回来了?大家都在神宫里。我让他们侯在议事殿……师父要不要更衣?」 乌望没这份闲心,只盯着扶光看了几秒:「洞天里的日光只是幻影,你自行调养要是嫌慢,我可以给你供——」 「师父自己找到的宝贝,紧着自己先用。」扶光站起身,腰部以下已经恢復成人类的双腿,「弟子只要能呆在师父身边,这些小毛病自然而然就会好起来。」 「……」乌望头皮一麻,差点又想打徒弟了,好歹握了握手掌忍住,几步走进神宫。 七嘴八舌声随着敞开的门一併涌出来: 「我去,这黑树好大!为什么不长叶子?死了?」 「我看是得死,根直接泡湖里!能不烂吗?」 「……你们能不能有点见识?没见周围的雕刻上有不少金乌的元素吗?这大树肯定是扶桑木。《山海经》中说,『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居水中……』」 「周末,你但凡拿出背闲书的劲头去学习,你这中考高低能拿个状元。」 「这景致多好,别浪费啊,以后要是能做成景点收票……」 乌望:「……」 扶光拢着长袖跟上来,也在搭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不换衣服也好。我去寝宫翻了一下,这座神宫里只有师父旧时的衣裳,都是大红大金的冕袍,配不上如今师父的模样。」 「……」乌望忍不住侧目。 扶光神色无异,像是在说什么随口一搭的真心话。 可但凡见过乌望前世模样的人,恐怕都不会认为他现在的样子好,只会嘆惋当年如日中天、目下无尘的东君,竟会沦落成现在这副模样。 曾经司掌太阳的神明,居然连见一点强光都会眼睛灼痛;本属于他的本命法宝晦朔,之于现在的他而言也成了伤人的砒霜…… 可扶光居然会说,是那些东君的冕袍,配不上他如今的模样。 扶光满脸的兴致盎然:「师父现在的模样,倒是更适合现世的西装、风衣,想想就觉得养眼。之前我怎么就没品出这些衣裳的好……果真衣裳好不好看,还得看穿衣服的人能不能撑得起门面。」 乌望快被扶光吹麻了:「……你少说话。」 「啊,乌哥你怎么进来了?」 李迩听到了这句低斥,转身回头:「我们刚和黑桃会长聊到这个副本的设定……黑桃会长说,他觉得有点熟悉。」 黑桃早摘了面具,露出一张娃娃脸,看起来跟周末差不多大:「嗯……我基本能确定,这个副本的背景,应该就是爱伦坡所写的《红死病的假面具》。」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看起来真的软得完全不像一个顶级工会的会长,坐在李迩和孔未晞身边,说他是弟弟、孩子都有可能有人信: 「我在孤儿院时,时常给年幼的孩子们念故事。《红死病的假面具》这篇故事,大概说的是一种名为『红死病』的瘟疫爆发的时期,普罗斯佩罗亲王邀请大量显贵跟随自己一同隐居进城堡。」 「为了方便享乐,他备齐了大量的生活用品,请了许多乐师、诗人、舞女、美人以供欢娱;为了防止中途有人因为绝望想逃离城堡,他用钢铁制成大门,又把门闩浇筑封死……」 「可故事到最后,他和宾客们还是被死神收割走了生命。」 柳金阙收回欣赏扶桑木的眼神:「换句话说,按照这故事的走向,这个千人大副本的结局估计得是无人生还。」 「目前来看,副本唯一和原着有差别的地方,可能也就是那什么红死病的表现形式——原本的故事里,染上红死病的人都是身上出红斑,毛孔渗血而死。副本里是吐花瓣……改得倒是挺浪漫。」 第139页 周末耿耿于怀地臭着脸逼逼:「什么唯一,这红死病明显代指的是十四世纪爆发的鼠疫,但这座城堡明明是巴洛克风格的,巴洛克那都到十七到十八世纪了,原着里普罗斯佩罗亲王的城堡怎么可能长这样子。」 柳金阙:「……真的,你但凡拿出学这种东西的劲头去准备中考,还愁什么考不了高分?」 周末就不爽地瞪他,争辩「这种歷史知识,以后早晚也是要学的」。 小桃和李迩这几个脑力劳动者则引着乌望走到一边:「——你不觉得,这种硬是往副本里塞名着,还原中又带着点诡异的『浪漫情怀』的风格,特别似曾相识吗?」 米泽西戴在旁边扶了下黑框眼镜,肯定地说:「是梅博士的风格。我为了研究他,下过不少和他有关的副本。凡是有他的实验室坐落的副本,都是以原着为背景布置关卡的。」 背后灵一样缀在乌望身后的扶光嘆息了一声:「这人应该少读些书。」 「谁说不是呢,」李迩似乎也有些无语,「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出通关的方法,以及——要不要试试,找下梅博士的实验室?」 小桃说得更直白:「我想尽快让米泽西戴帮我检查晶片植入的事。」 「这种中世纪的副本,里面不可能有医疗仪器,但梅博士的实验室里东西倒是挺多,还都很超前,说不准有能用得上的。」 米泽西戴点头:「我也想收集梅博士的研究资料,还有地图——之前的隐藏任务,我们得到的地图碎片还记得吗?或许拼在一起,能凑出什么奖励或者情报呢?」 他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道:「而且,梅博士的实验室里大多都有手术室,如果小桃和周末体内真有晶片,或许我能在这个本里就帮他们取出来。」 他扶着眼镜的侧框:「卡西那么聪明,说不准也在那个实验室里……」 第53章 乌望忍不住默了一下,半晌有些艰难地开口:「还是希望卡西不要找去实验室吧。」 「?」小桃不明所以,「是怕他遇到危险吗?」 乌望再度沉默了一下,斟酌着说:「我先前伪装时的活跃,不及卡西万分之一。」 真的。要不是亲眼见过卡西做过更离奇的拆家壮举,乌望这种内敛的性子也不至于演狗时那么能豁得出去。 就这么说吧,如果当初进红丝绒据点的是卡西,这会儿李迩等人早就无家可归了。哪可能只是客厅地板通个小洞?卡西能连地皮也给生拆了。 「……」小桃顿时觉得自己的体检行程像是被挂上了一个倒计时,假如没能在卡西之前找到实验室,就会game over的那种。 米泽西戴也默然了一下,大概是平时没少刷什么二哈拆家视频:「……抓紧时间吧。那篇红死病的文章,有提及副本可能会设有什么关卡吗?」 黑桃眨巴眨巴眼睛:「这个假面舞会的宴会厅,设有七个房间,每个房间颜色不同。具体什么色……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一个房间是纯黑色的,窗外向屋里打着红光。屋里还放了一座时钟,亲王殿下就是在那里死去的。」 「……?」乌望不得不细问,「他是怎么死的?感染了红死病?」 「应该是吧?」黑桃迟疑,「按照文章的描述,宴会中途,会有一个披着染血裹尸布的高瘦身影出现在宴会厅内,但也没有描写它攻击人。它一路走到那个黑房间,亲王拔刀冲过去刺它——然后就忽然倒下了。剩余的宾客也都死在红死病的血泊中……」 「……」一干文盲or根本没读过西方文学的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半晌,周末喃喃了一句:「我闲书还是读少了……谁能想到穿越后能用上的不是如何制作肥皂火.药,而是爱伦坡短篇小说集?」 乌望也:「……」 他重伤扶光,从游戏中逃出来后,虽然选择的是一个赛博世界落脚,但他光顾着研究怎么升级自己,完全没那个闲心还看什么小说名着。 乌望:「……哪个房间最适宜建成或者隐藏一间实验室?」 「?」黑桃有些迷惑地看看乌望,又看看杵在旁边安分闭嘴的李迩和孔未晞。显然不是很明白谈话的主导权为什么在面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黑髮男人手中,两位出了名的强势的会长和队长却一声不吭: 「肯定是最后那间纯黑色的。」 眼看李迩和孔未晞没有反对,黑桃索性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从一旁取来纸笔勾画: 「这七个房间,是通过一条走廊连接在一起的。在所有房间和走廊之外,还围着另一条走廊。」 「亲王殿下在每个房间的两侧都挖了窗洞,窗洞外的走廊上放着火盆。火光透过窗洞上安装的彩色玻璃照进室内,为房间打上各色的彩光……」 黑桃将简易地图推到众人面前: 「除非那位梅博士将自己的实验室建在这个嵌套结构之外,不然前六个房间首尾都有走廊相连,两侧又开了窗洞,可以看见外面的走廊,等于四面都被占着。」 「只有最后一个房间,因为不需要和下一个屋子相连,所以后墙不需要开门。实验室如果要藏,大概就建在后墙之后。」 愚者在旁边忽然双手交握,做了个虔诚祈祷的姿势。 乌望:「……?」 愚者睁眼喃喃:「感谢上天赐予黑桃一群孤儿院的小屁孩要照顾,不然在场的文盲谁他妈能知道这故事?」 第140页 愚者小心严谨地给自己叠甲:「这里的文盲特指西方名着盲,没有针对的意思。」 乌望:「……」 不是很懂一些总能在严肃的话题上把事儿岔得八竿子远的小辈:「……清道夫没有找到偷渡客,必然会留在副本内巡逻。你们离开洞天并不安全——」 「那也得出去啊,总不能在洞天里一直窝着划水吧。」黑桃殷切的盯视下,李迩总算开口,「大家小心点就是了。这么大的城堡,只要清道夫的数量不多,还是能躲过巡逻的。」 旁听的众人纷纷应和,各自准备行动。唯一没出息的可能也就只有拍卖张,坐在地上纹丝不动:「唉,你们都是有志气的,我没有。我就蹲在这里划水了,等出本再叫——」 扶光笑晏晏地轻瞥了拍卖张一眼,拍卖张硬生生地原地拔葱而起:「——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我拍卖张是那种没出息的人吗?一起一起。」 仿佛扶光的注视是洪水勐兽,拍卖张推搡着众人就飞快出去了,留下乌望长身立于窗棂边,扫了眼远方仍在湖泊边嬉闹的孤儿们,睨向身边的扶光:「你怎么还不出去?」 「看师父方才欲言又止,像是藏了什么话没说。弟子自然是留下听训的。」扶光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蜜金色的眸子滟潋含光。 他异化尚未恢復,个头依旧很高,但此时倾身伏在窗棂边,手臂搭在窗台上回眸,反倒是以仰视的视角看着乌望,像极了柔弱无害,又满心依赖的幼兔。 乌望的目光扫过扶光逶迤在肩侧的华发,又看向弟子漂亮的眸子,最终落在对方侧脸上那些逐渐褪去墨色的洁白鳞片上,语气平淡:「岂敢教训龙君。鄙人仪态不端,不成体统,自幼便没有主人管束,哪有资格让龙君听训?」 「…………」 迴旋镖刀刀扎肉,扶光仿佛听到了旧帐被翻得哗哗响的声音:「……不知者无罪,师父演戏时憨态可掬,弟子只是喜爱心切,多说了几句。」 屁的喜爱心切,乌望装狗时,扶光就想着怎么杀生、怎么算计狗主人了,喜爱是半点没有的——但这真话不能说:「东君身份何等尊贵,如何能有人做师父的『主人』?这等狂徒,是要被峻刑严惩的。」 他微微回身,依旧保持着自下而上仰望乌望的弱势姿态:「倒是师父,为了不和弟子相认,宁可装傻、沾染脏污……」温润华美的眉眼间自然地流露出委屈的神色,令人望之生怜,「就如此不待见弟子吗?」 乌望硬生生被看得挪开视线:「……」 岂止是不待见,先前他还查了好几次,有没有人的技能跟驱逐有关,每次见面,就差直接给扶光贴张速速退散的符了:「……往事莫追,看眼下要应付的副本。」 他把话题扯回来,将清道夫看了他一眼就没进门的事说了一遍:「……既然不是设陷阱,想杀回马枪,那就只能是将我认成了自己人。」 「之前你的行踪被系统察觉时我就觉得奇怪,你用过那么多次晦朔,从前没触发系统警报,为何这一次却触发了?除非在场的人里有系统的眼线,给系统通风报信。」 扶光微微直起身:「师父的意思是,阵营战?如果给每个房间都分配一个叛徒,倒是能解释为何师父也在,大家却分到了客房。不知我们屋子里的眼线是谁……师父为何如此看我?」 看你演戏。乌望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扶光:「早就心知肚明的事,何必拿来问我?」 「师父也早就知道了?」扶光毫无被揭穿的心虚,反倒微微靠近,眸光滟滟地看着他轻声说,「不如我们同时写下答案,看看我们怀疑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扶光的声音轻哑,像带着撩人的钩子,听得乌望的身体不自觉地向侧倾了倾:「好好说话。」 黑雾与弦光在他们身侧的地面上同时落笔,刻下完全一致的深刻痕迹。 乌望扫了眼地面上一模一样的答案,掌心一抹,抹平痕迹:「我无法理解此人的立场,所以不敢信任。走吧,出——」 洞天外,忽然传来系统尖锐的通报声。经由法阵,送入乌望耳中: 【叮!】 【检测到[偷渡客]的行动痕迹,清道夫即将抵达现场。】 「……?」乌望忍不住看了看眼前的偷渡客本尊,差点怀疑到底是自己幻听,还是系统智障了。 手腕传来微震,弹出一则来自李迩的紧急通讯:「唿……唿,你们还没出房间?那躲着!别出了。」 「刚刚住客房的玩家里死了一大批人,都是吐花瓣活生生把人给吐空了的……颜洄用破损的怀表回溯时间,没想到下一秒却触发了系统警报!」 通讯另一端隐约传来愚者的牢骚:「这系统智障吧?看到时间回溯就直接判定成是偷渡客干的……还整得这么声势浩大!又他妈空投了一批清道夫!这破游戏是被偷渡客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啊??」 扶光在旁边轻咳了一声:「只是用晦朔袭击过几回孤舟……都未成功。说是心理阴影,实在抬举我了。」 通讯另一头:「草!又空投了一批!妈的,不说了,我们还得找地方藏身,你们最好别出房间,要出也加倍小心!」 通讯被迅速掐断,乌望皱了下眉:「你留在洞——」 「不留。」扶光的语气仍旧温和似水,只是透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我将自己制成傀儡跟进本,可不是为了呆在洞天里长蘑菇的。拍卖张找来的能源我已经吞噬入腹,如无意外,很快就会蜕升渡劫——」 第141页 乌望顿住了动作,目光倏然锋锐地割向扶光,「蛟化龙,你在原本的世界都没化成功,这副本麻烦丛生,你居然选择在这里蜕升?!」 扶光神色丝毫未变:「实在是怕了师父的算计和封禁,弟子要是不抓紧些,下一回直接被师父封了神识,丢在哪处昏睡个几千年才醒怎么办?」 「隆隆……」 洞天本该十年如一日的晴空忽地变了天色,乌云压城的天际滚过殷雷。 乌望差点被气笑:「我现在也可以封。」 「师父不会封的。」扶光含笑看他,「师父不想让我死,还有事想让我去做,那就只能把我收在安全的地方。」 「这副本唯一能称得上安全的,就只有这处洞天。可化龙需要汲取大量的能源,洞天里还养着好些无辜孩童,师父怎么会让我吞噬洞天,吸干这些孩童?」 逐渐兴起的狂风中,神宫内的帷幔与草纸四处纷飞。窗棂被穿堂的风冲撞得低低作响。 扶光蜜金色的眸子紧盯着乌望,在风声中靠了过来。他微凉的双手捧起乌望的右手,用完好的那边脸颊轻轻挨蹭:「带上我吧,师父。」 伴随着越来越大的雷声,扶光就连裸.露在华发外的那只眼睛也异化成了竖立的蛇瞳,眼白泛起异常的嫣红:「弟子现在饿得很,说不准遇上清道夫,也能替师父将他们都吃了。」 乌望在那双蛇瞳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总觉得扶光下一秒就会彻底化为蛟兽,扑向他啖肉饮血。 可扶光依旧轻轻贴着他手背,唯有颈侧微微痉挛,不断乍起又顺贴的鳞片展露出对方此时的状态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若是蜕升成功,弟子便能如师父所愿的那样,供养得起整个龙神大陆了……师父不想看我化龙了吗?」 一句轻飘飘的话,涵盖了前世那一堆解不清理还乱的烂帐。 乌望忽然很想嘆息,抽回自己的手:「那只是我的愿望。以你现在的能力,可以不听。那条锁链你也可以随时挣断——」 「我不挣。」 乌望的手腕又被扶光握住。这次握得很用力,用力到骨节作响:「挣断了,师父就又不见了。这次不见,弟子还能怎么找?」 扶光的语气很寻常,但乌望却听得心脏莫名沉闷,像笼着一层泥泞稠滞、又无能为力的悲哀:「弟子可没有第二条龙筋可以再施下诅咒,诅咒师父魂魄不散,来日必会重逢了。」 第54章 殷殷的雷鸣声再次滚过低压的云穹。 「……」乌望淡白的唇动了一下,一时不知该骂,还是该错开视线。 找不到落脚点的目光最终定在扶光脸侧的鳞片上,看见那些本已经褪去大半的墨色再度死灰復燃:「你心境不稳,本该再养养,再——」 「弟子的心魔只要待在师父身边就能消减。」扶光的眼中映着阴云如盖,似乎藏着风雨倾动,「只要师父好好活着,别再计划什么魂飞魄散,抛下弟子,弟子自然灵台澄澈,孽念尽消。」 乌望想反问「当真什么孽念都能消退」,但话到嘴边,忽然有点说不出口。 他用「扶光正逢要渡劫的关键时期,不能再给心魔火上浇油」说服了自己:「……心魔未除,蜕升必定失败。你能不能压得住劫期?」 「能。」 终于听到乌望的退让,扶光的眼角眉梢重新注入了笑意,只是抓着乌望的手依旧紧绷着:「可以熬到副本结束,将本里的清道夫一併拖入雷劫中。」 他顿了一下,忽然又瞥了乌望一眼:「这次的雷劫,恐怕和我之前在龙神大陆上渡的那回不同。」 「龙神大陆灵炁衰微,别说供我化龙,就连降下的雷劫都软弱无力,所以之前那次蜕升才没能成功。」 「但这些年,弟子在不同世界间穿梭,又有拍卖行帮忙找来的道具滋养,这一回的雷劫,恐怕得去宇宙罅隙去渡,才能不波及这方世界。」 「……」乌望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微妙。 扶光的语气没变,还是之前那个虚弱的调调。 但乌望这一世看人又不光看脸,还能看得见情绪,之前那团因为情绪低落而灰沉得像墨的雾团这会儿奼紫嫣红,跟偷偷闷炸了个烟花似的。 这样的情绪他也不是没见过。 半年前,公司的实验室里曾復原出一对大眼斑雉,到了求偶期,雄鸟对着雌鸟使劲开屏时就是这种闷炸烟花的效果…… 乌望不由自主地代入情绪重新翻译了一遍扶光的话,大概可以理解为: 之前渡劫没成功,不是我的问题,是龙神大陆太废了!但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可牛逼。 乌望:「…………」 先前那个问题他又想问了,真的只要他好好活着,别再计划什么入土安息,扶光就能「孽念尽消」? 他有些没眼看地侧过视线:「……哦。那就走吧。」 他麻木着一张脸离开洞天,脑海中充斥着对现状的不理解。 回忆前世,他自问自己没有哪处地方做的出格,会引导弟子酝酿出这种不轨之心。 人人都说龙性本淫,在他曾经纯洁的未来展望里,扶光应该早早就与某人结为伴侣,然后生一堆徒子徒孙,让他享受徒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可结果呢?? 以乌望的心性,说不出「我拿你当徒弟,你居然想睡我」这种破廉耻的话,但这份冲击力,还是毫无保留地给到了他。 第142页 熟稔的雪木暗香散去,芬芳的玫瑰花香扑鼻而来。 乌望大步走向房门,活像只要走得快一点,徒弟的不轨之心就跟不上他。客房的大门一拉开:「……」 杵在门口的僕役和他四目相对:「还没到晚宴开始的时间,客人请回——」 翻涌的黑雾如浪潮滚过,眨眼将僕役生拖进屋,将外衣外裤剥了个干净。 乌望反手将衣裤丢给扶光:「换上。客人不可在晚宴开始前出门,用僕人的身份更方便行动。」 他支使着黑雾,正准备如法炮制,再逮一个僕役,扶光忽然若无其事地走到门口。 他看起来像是打算走在前面的样子,实际上还没跨出门,就一个踉跄,啪地一声将门又给压关上了。 乌望:「……」 如果扶光穿的还是刚刚在洞天里换的那套雪裳,他还能认为扶光可能是被衣摆跘了。 但明明出洞天时,扶光已经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乌望实在不知道扶光这一踉跄是怎么踉出来的,难道是空气里忽然长石子了吗? 扶光顶着乌望的注视,仿若无事地转回身。不知何时放出来的九歌琴弦绕着门缝乱飞,严严实实地把黑雾堵在屋里:「师父也要换上别人穿过的衣服?」 「……」乌望看着扶光身上那团快酸成柠檬黄的雾,不知该作何表情,「……别让你那琴弦贴着地乱飞,脏。」 「嗯?」扶光像是才发觉似的垂头看了眼,像模像样地皱起眉掐诀召了会法宝,无可奈何地放下手摇摇头,「九歌养了不少年,早就生了灵智,可能就是喜欢飞低一些吧,我也劝不动它。」 乌望:「……」 你再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本命法宝,你看看它半死不活的样子,你说这话,不亏心吗? 扶光一点不显得亏心,神态自若地侧过头看了眼房间里的座钟:「嗯?竟然已经是七点一刻了。距离晚宴开始只剩一刻钟,即便提前出去也做不了什么吧。不如坐下休息片刻,等晚宴开始再出门。」 乌望:「…………」 他艰难地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渡劫为重」,勉强在床边坐下。 本以为扶光又会厚脸皮地黏过来,结果等了片刻,对方只是立在门边不动。 乌望奇怪地抬头看过去,就对上扶光有些飘忽、又如有实质地紧盯着他的目光,怔怔然的样子好像觉得自己在做一场美梦,又害怕自己是在做梦。 「……」原本硬起来的拳头又不由地放松了,乌望张了下嘴,还是低声道,「杵在门口,想做门神吗?找地方坐下歇着。」 扶光笑了一下,摇摇头:「还是在门口守着更放心。弟子怕眼前的师父只是一场梦,守不住,梦就走了。」 「……」 之前那个作妖的徒弟让他头疼,眼下这个患得患失的徒弟也让他头疼。可能扶光就是他的债:「我不走,坐下歇着。」 「……」扶光又站了一会,乖乖找了把椅子坐下,依旧盯着他看,也不出声。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难熬。乌望的视线漫无目的地飘了一会,还是落在扶光身上。 那些黑色的斑驳的确在渐渐消退,乌望不禁又想起扶光说的那句「只要待在师父身边,心魔就会消减」,忽然发觉自己想早日安息的心愿变得有些困难。 蜕升化龙后,又不是就不生心魔了,如果他真中途撒手,蜕升成龙的扶光会变成什么样?全靠着龙神哺育的龙神大陆又会变成什么样? 乌望忍不住抬手揉了下额角,好在此时房门被人敲响,暂时将他从to die or not to die的人生哲思中拉扯出来: 「客人,晚宴开始了。请戴上您的面具,出发赴宴。」 门外的僕从提也没提「这门口站着的同事哪儿去了」,只刻板地重复催促。 乌望停止纠结,起身和扶光一同出门,跟随着洪杂的人流,走向一楼的宴会大厅。 大厅门口,一堆熟面孔正穿着僕从服饰,装模作样地侍立在两侧,显然都是问npc「友好」「借」来的衣服。 李迩穿着一身燕尾服,单手端着一盘子酒混入人群,挤到乌望身边:「看你和扶光衣服都没换,还真在房间里呆到现在啊?不是你的风格啊,还是这也是在设局?」 乌望:「…………」 没有。纯粹是被徒弟堵住了。 乌望:「你们有查到什么吗?」 「有。」李迩压低了声音,「这帮子npc虽然不让我们直接进宴会厅,但允许周末他们进了房间外包围着的那条迴廊,更换火盆里的炭火。」 「孔未晞跟他们一起走了一趟,确认迴廊里没藏着暗门。实验室如果要藏,的确只可能在最后那间房的后墙里。」 「还有宴会厅……」李迩看着乌望欲言又止,最终嘆了口气,眼神中带着些许同情和祝福,「对你和小桃来说,今晚的副本可能会有点难过,总之就是……加油吧。」 「……?」乌望还没来得及细问,人已经被人流裹挟着,一脚踏入了宴会大厅。 铺天盖地的深蓝色占据了所有视野。 乌望环视了一圈大厅,目之所及,一切帷幔、壁毯之类的装饰物都是蓝色的。 大厅左右两侧各开了一扇窄而高的窗洞,镶嵌着碧蓝的玻璃。火盆的光从玻璃外照进来,将大厅笼在深海般的粼粼波纹中。 第143页 悠扬的小提琴乐伴随着唱诗班的歌声流淌入耳。 乌望没找到乐手和唱诗班人在哪里,只在那个本该有乐手登台的舞台上看见十来个苍白的骷髅,正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旁边的米泽西戴忽然疑惑地低「嗯?」了一声,挤向那个舞台。 「?」乌望刚想举步追上,大厅中央忽然传来两记清晰的拍掌声。 宴会厅骤然安静下来。 鼓掌的人穿着一身华贵的礼袍,蓄着油腻的半长头髮,青黑的脸色看起来像具行尸:「欢迎——欢迎大家来参加我的舞会。请大家向身边的同伴发出共舞的邀请吧!在无休止的乐曲正式奏响之前!」 他语气很慷慨激昂,乌望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亢奋的。 他转头看了眼周围,身边站着的人大部分他都不认识,只是一起挤进大厅的玩家。 绝大多数玩家在听到这个要求后,都在迟疑,但也有绝对理性的人,判定这肯定是个死亡条件,想也不想地立即向身边的人伸手。 扶光一个横跨,神色自然地挤到乌望身侧,恰好挡住两三双伸来的手:「师父……这种舞,弟子不会跳。能教教弟子吗?」 乌望:「……」 他也不会。 扶光好歹还学过祭祀舞,他前世作为东君,是接受祭祀的那一个,就连祭祀舞都不会跳。 「……」乌望面无表情地看着扶光,「你去找会的人教——」 「啊,差点忘了。忽然想起,这种舞我在之前的一个本里学过。」扶光改口得相当丝滑,「师父没和别人跳过吗?那弟子可以带着师父一起跳。」 乌望:「…………」 一旁终于挤到老闆身边的拍卖张:「??」 不约而同地靠过来,想跟同伴聚一起,方便应对突发情况的其他人:「??」 ……不对啊,扶光之前说话是这个调调吗?? 孔未晞的眉头都皱起来了,片刻后压低声音,困惑地询问身边的颜洄:「扶光前辈为什么夹着嗓子说话?」 颜洄:「……」 颜洄:「…………」 第55章 圆舞曲骤然奏响,打断了孔未晞的不解风情。 乌望勐地攥住扶光的手腕,将人向后一拖,恰恰好避开一把砸落在地的剁骨刀。 舞台上的那些白骨早不见踪影,此时扑入人群,手骨各攥着武器,像击鼓挥弦那样四下砍杀,踩着圆舞曲的调子锤砍出一蓬蓬血雾。 混乱的惨叫声中,一道纯净的嗓音与系统公告同时响起: 「赞美主,必使吾等不受伤害加身。」 【叮——】 【检测到附近有s级技能存在……】 乌望拽着扶光,匆匆后退几步,忽略已经快会背了的系统公告,看向半空中的光屏: 【技能:祷言】 【技能评级:s】 【持有者:拓荒者·祷者】 【技能描述: 字面意识。不会自己听祷言吗?耳朵不想用可以捐掉。】 乌望:「……」 他反手将扶光拉到身后,避开另一具扑来的骷髅。收回视线后,原本空闲的手学着周围没被追着砍的玩家的样子,一把抓住扶光的另一只手腕:「跳舞,就不会被攻击。」 混乱的人群也逐渐发现了这个规律: 「草,别他妈挑舞伴了,再挑命都没了!」 「幸好这免伤buff给的及时……」 「小心地砖!地砖会随机变色!踩中特殊地砖,会被强制拖进空房间里丢骰子!」 这提醒是出自好心,但说实话,没啥用。 大厅里人挤人的,踩哪块砖根本身不由己。更何况非酋就是一脚踩上普通的砖块,这砖都他妈能临时变色成特殊格子。 乌望毫无意外地感受到被强制传送的眩晕。进入空房间前,只来得及听见周末在旁边低低嘀咕了一句:「我靠,乌哥真不要太爱。一具小骷髅的攻击而已,扶光还能真反应不过来?还需要站在那儿等人救他?」 愚者:「你小屁孩懂什么,这个叫扶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乌望:「…………」 扶光脸上的笑意僵滞了一下:「……师父,再用些力,弟子的指骨就要被捏碎了。」 乌望寒飕飕地瞥过去:「蛟的骨头,如果这么容易就被捏碎,你还是别渡劫了。」 他没松手,反正这破骰子也不是他们扔。空房间的中央坐着一个穿着洋装的小孩,无机质的蓝色眼睛盯着他们骨碌碌打转,几秒后,掷下手中像苹果那么大的骰子。 有那么一瞬,乌望眼角的余光仿佛看见那枚骰子变成了头骨的形状。 坐在屋中央的也不是粉雕玉琢的小孩,而是一具反射着金属冷光,长得和清道夫一模一样的机械兵,眼眶中那对红彤彤的镜头直勾勾地冲着他们,闪烁着骇人的红光。 「……!」乌望刚侧过头想看个仔细,传送的白光就占据了全部视线。 【叮!】 【欢迎来到,绿色的房间。】 系统的合成音变毫无徵兆地切换成了稚嫩的童音,奶声奶气的,很像是空房子里的那个小孩儿会发出的声音。 【梅在很小的时候,很喜欢看书。看书是一件快乐的事,可以让梅感到幸福。】 【但随着年纪的增长,梅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从读书中寻找到和童年时一样的感受了,你们能帮帮梅吗?】 第144页 「?」怎么帮? 乌望松开扶光的手,环视房间四周的摆设,刚走开一步,手腕一紧:「别闹,你……」 「师父,你的手腕。」扶光的瞳仁几乎竖成一条缝,「长红斑了。」 乌望的皮肤太白了,衬得那一小片红斑格外扎眼。扶光紧盯着那片红斑,脸侧的鳞片细密地炸起,像只冲着讨厌的东西弓背炸毛的猫。 「?」乌望低头看了眼,「怎么会……算了,先检查房间。」 他转身走向房间唯一一件家具,没看见扶光在他身后忽然抬手揉了下自己的额角,指尖在触及到一片新绽出的凹凸不平后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拢了拢髮丝遮住:「书桌抽屉里有东西吗?桌面上只有一架天平。」 乌望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翻看着找出来的使用说明书:「『……可以称量记忆的重量,只需将手放在天平的两端……』」 扶光拨弄了下桌上的天平:「嗯?天平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写的是……希望?」 意思是要称量和希望有关的记忆的重量吗? 在场的两人都是行动派,几乎不约而同地将手搭在了天平上。刚想侧过头去看看度量出的数值,眼前忽地一花。 灼烫的光毫无预告地洒入眼底。 乌望条件反射地闭了下眼,就觉得面前投下了大片的荫凉:「……?」 他睁开眼,看见扶光无比自然地站在他身前,正逡巡着周围的环境:「这是……长矢山?好像和我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乌望看了扶光片刻,沉默地移开视线,看向身边的石碑,「是我刚成为东君时的长矢山。那时候这里还没有名字。」 山有仙则名。 巫觋们在这里找到了独自修炼的他,又在这里搭建起了东君神宫。 后来他炼出了晦朔,以晦朔为弓弦,站在扶桑木上,隔着半片大陆,射杀了流窜去西方大陆的天狼星……这座山就有了名字。 乌望收回视线,觉得留在这幻境中实在没有意义,遂低头去翻放在道具栏里的拉斐尔蝶。 称量记忆还需要使用者亲自过一遍记忆吗?能称出重量不就行了?浪费时间。 但扶光不觉得浪费时间,扶光一双眼睛都亮了:「早听说师父年少时就被巫觋寻到,请入神宫。弟子岂不是能看见师父年少时的模样?」 解开幻觉是不可能解开的,扶光眨眼就遁做一道鎏光,掠向山巅。乌望拦都没来得及拦住:「……」 ……梦回当年刚养熊孩子的时候。 明明扶光在后几百年已经变得沉稳温雅了,怎么现在又活回去了?? 乌望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鼓动起黑雾掠向山顶神宫。找到扶光时,这人正立在议事厅门口,脸色不是很好地看着里面。 「……龙神大陆上灵炁衰颓,近些年来,已经没几个修士们能够突破境界。唯有一些门阀家族,本就有积蓄的底子,才能供出那么一两个来……」 「众人都在期望真龙出世,唯有龙神在世,才能令如今贫瘠的大陆重新变得灵炁充沛!」 「神君大人……您的确强大无匹。但术业有专攻,在灵炁衰颓一事上,您也无法扭转大局。当下还是得尽快找到有机会蜕升成龙的生灵……」 乌望漫步走到扶光身后,听到扶光低声抱怨:「这算什么希望的记忆?」 乌望瞟了眼大厅里面的自己,作为当事人倒是淡然:「因为坐在座位上的我在想,『都在放屁』。」 「……咳!」扶光一时没忍住笑,目光新奇地看向乌望,「师父竟也会说出这么粗俗的话?师父修的不是无情道吗?」 乌望蹙眉,不是很理解扶光的逻辑:「我修无情道,蠢人就会变得聪明?废话就会变得有用?」 平铺直叙一些大实话而已,和修不修无情道有什么关系? 扶光:「……咳,当作我没问。师父你继续说。」 乌望不知道扶光想让他继续什么,想了想顺着前面的话题道:「而且,年少时总会气盛一点。我那时候总觉得,自己足够强大,足以挽下一切狂澜,根本不需要什么龙君出现。」 扶光脸上尚带笑意:「那后来——」 他问到一半,忽然顿住,意识到这问题没什么问的必要。 后来为什么又去找龙君了呢? 无非迫于现实的无奈,只能屈服。 「屈服」。 这个字眼,不论是放在前世的东君身上,还是放在这一世的乌望身上,扶光都觉得十分不舒服。 让他胸口闷起一股子破坏的冲动,想骂一些人,想打烂什么东西——但具体骂谁,打烂什么,他又说不清。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长矢山不知过去多少春秋。 快放的画面再停下时,他们还是站在熟悉的议事厅门外,看着同一批人对着台上闭目养神的东君忠言逆耳: 「神君大人!西方最后一位龙神陨落,子嗣断绝。不过三年而已,西方大陆的法术就近乎绝迹……」 「我们东方仍受着前任龙神大人死前留下的最后的庇佑,可这庇护还能撑多久?除了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新生的修士,现在甚至连入门都做不到!」 「神君大人,请您亲上寻龙台,找一找有化龙资质的生灵吧!」 旧事重现,乌望没什么触动的意思,只觉得无聊乏味。耐着性子听了会,他微微侧了下.身,恰好看见台上的自己。 第145页 比日曜之火更炽烈的红髮,比南流景光更璀璨的金眸。 乌望瞅了一眼就微微皱脸移开视线,感觉前世的自己长得颇为刺眼,很不照顾后世的自己眼睛见不得强光。 扶光看看台上的师父,又看看台下的师父,不敢再妄加揣摩,遂虚心求教:「这里,师父又在想什么?」 乌望说实话有点记不清了,想了半天才记起来:「想让这些长老少说些话。别耽误我去捡蛋。」 「……」扶光忍不住动了一下,反省会觉得师父的心声有点可爱到底是不是他自己的问题,几秒后,又觉得疑惑:「捡……蛋?可师父收我为徒,领我上山,不是已经是我七岁的事了吗?」 乌望觉得这没什么不好说的,回答得很坦白:「是。被这群长老念烦了。所以最后没有去捡。」 扶光:「…………」 真的很可爱。 救命,他怕是病得深了。 乌望奇怪地看着扶光忽然抬手,捂了下脸,还当扶光是压抑雷劫不舒服。正想问,眼前再度换了个画面。 简陋的茅草屋,人丁稀疏的小村庄。 乌望愣了片刻才认出这个地方,正是扶光从前随养父母一同生活的屋舍,他就是在这里将扶光接走的。 刚刚还兴致勃勃想看乌望记忆的扶光脸色骤变,各种颜色都在他脸上走了一遍,伸手拉住乌望袖子的一角:「师父,我们还不走吗?」 「……?」乌望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扶光是问怎么还不破开幻境。 但吃瓜这种事,讲究的就是有来有回。扶光刚拽着他看完几段属于他的记忆,怎么说他也得看上一段扶光的记忆,才不吃亏吧? 乌望佯装未觉,几步走到小屋边,看到穿着一身红色冕裳的自己正和扶光父母说着收徒上山的事,而年幼的扶光则乖乖坐在茅屋的另一边,眨着水润润的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东君。 扶光年纪虽小,表徵情绪的心雾却很大,几乎将小小只的幼崽笼在雾团里。 迸溅出来的情绪从炸裂的金和粉,再到差点把乌望的眼睛闪瞎的纯金,底部雾团泛出羞涩似的红和代表占有欲的黑色,那大片的浓黑底色看得乌望的脸近乎麻木:「……」 ……这混帐小子,当初答应他收徒那么毫不犹豫,该不会是从那么小就开始有色心了吧?? …………龙性本淫!真是龙性本淫!! 乌望反手甩开扶光捏着他袖子的手指,头皮麻到近乎头髮竖立。 扶光徒劳争辩:「不是的,那时候哪懂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只是见到好看的仙人的本能反应——」 乌望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眼睛:「你看见好看的仙人,就会兴起那么深的占有欲?」 ——原来不是在他离开后学的坏,这小兔崽子从小就是个藏得深的坏胚! 扶光:「……没有占有欲,哪里有占有欲?最多就是保护欲……龙在看到宝藏时都有盘踞守护的欲望——」 乌望:「??」 盘踞??你想怎么盘踞?? 眼前骤然一花,两人同时回到碧绿的房间里,那道童音好死不死地响起: 【请在两份记忆中选出一份,赠送给可怜的梅,让他也体会到希望的温暖。】 乌望深吸一口气:「把你的送了。如此污糟……」 扶光:「师父,人生只若初相见,初见的记忆最是珍贵。还是您那些被老头子缠着念叨的记忆,留之无用,不如扔给那小童——」 【请按下选中的记忆所在的托盘,提交记忆。】 「……」 两人同时望了眼对方,同时抢向天平。 扶光一掌攥住乌望的手腕:「师父,不论那记忆是好是坏,都是属于弟子的东西,要送要留,师父怎能替弟子作主?」 乌望久违地爆粗:「滚,你那记忆有什么好留的?扔了这记忆,你说不定就能放下孽念,松手!」 扶光:「不松!」 童音:【请注意,梅不是垃圾桶。请玩家提交希望含量最充沛的记忆。】 乌望死死钳住扶光伸向托盘的手:「梅要希望含量最充沛的记忆。你孽念深厚,更符合这个要求。」 扶光也箍着乌望的另一只想往托盘的手不放:「弟子当时年幼,那有什么念头。还是师父的记忆更符合要求。师父的实力何等强劲,站在扶桑木上,足不出户,便可射毙半个大陆之外的天狼星,想必那时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希望含量更充沛。」 童音:【请玩家注意,内讧不要破坏天平。】 第56章 缠斗之下,谁还在意什么天平、系统……至少扶光不在意。 乌望侧脸避开扶光紧盯着自己的视线,听见书桌被撞得发出沉闷声响,天平紧跟着倾倒—— 「噌!」 一道暗紫色的光束蓦然射来。 乌望眼神一厉,拽着扶光的衣领将人拖开,避开那束光的同时抬手扶起倒下的天平,冲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端托盘果断拍下。 【叮!】 【您已完成选择!请进入空房间,扔出第二枚骰子!】 光束的第二道攻击被迫中止,他们被瞬间传回那间灰扑扑的房间。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对方,又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小男孩。 对方正歪着脑袋晃悠小短腿,手里抛了会那枚头骨大小的骰子,抬手一掷。 第146页 骰子毫无疑问地稳稳定在【1】。 乌望:「……」 非酋是这样的,玩飞行棋哪怕遥遥领先,下一步就有可能被直接送回家。 传送的白光很快亮起,乌望稍闭了下眼,听见扶光很轻地问:「师父……为何选了自己的记忆?」 熟悉的圆舞曲涌入耳中。乌望眼睛还没睁就拉着扶光敷衍地跳了几步舞:「投胎转世,本就该前尘尽忘。这一世我是乌望,与东君无关。」 扶光攥着乌望的手紧了一下:「师父是想说,东君已死,我该放下妄想?」 乌望挺想说「是」的,但有的人吧马上要渡劫,他也不好激怒马上要进考场的考生,免得对方竖着进考场横着出来,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你刚才配合我一起闹事试探,是也感觉到不对了?」 「……」扶光看起来像是还想要个说法,但或许是害怕自己硬讨来的回答反而伤心,最终还是低声道,「从之前大范围地爆发红玫瑰病,就感觉不对了。」 在这个破游戏里玩得久的人,隐隐约约都会有种感觉:孤舟并不是为了害死人而设立副本的,而是喜欢看人濒临绝境时,如何脱困。 很多人猜想,或许这游戏就是个大型的求生综艺,他们在副本里拼死拼活,都是为了取悦屏幕后的观众…… 不论真相是什么吧,总之副本大多都有两个特点。 第一是必然会留有一条破局的路;第二是会尽量避免大规模的人员伤亡,活像是生怕资源大规模流失。 五十人的副本可能还算不上大规模,但眼下这种千人大副本,一死就直接死一大批,而且还不是让清道夫来回收利用,是直接弄死在本里的……实在和孤舟一直以来的作风南辕北辙。 乌望陷入思索,顺便藉此忽略扶光的视线。 没装多久的睁眼瞎,就听周末和愚者的声音打着转靠近过来: 「??我瞎了吗,为什么扶光那表情跟个小受气包似的——草!」 「你小孩子管这么多干嘛?咱传咱的消息,传完就走,不碍事不就得了?」 「……」乌望只恨不能像做狗时那样,把耳朵闭上装聋。 周末和愚者很快就转过来了:「小米哥让我们留在这儿给你们说个事——」 「之前看到舞台上的白骨时,他不是觉得奇怪吗?后来趁乱设法检查了一下,确定白骨上的确存在新鲜的切片和改造痕迹。」 「很有可能,那个『梅博士』现在就在这个本里!」 「……!」乌望下意识地和扶光对视了一眼。 如果是这样,很多事就能理解了。 比如之前忽然切换声线的系统通告音,或许就是因为「梅博士」接管了副本。 比如比起由系统统一掌控、总留有一线生机的副本,为什么这一次的副本这么……嗜杀残酷。 根据梅留下的那些笔记来看,对方本身就是个多疑、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千的性格。 很难说这次千人大本,对方是不是就是冲着团灭来的——既然搜查找不到偷渡客,那就把所有人都杀了。 扶光轻蹙了下眉:「刚刚那小孩儿,会不会就是……」 「吧嗒。」 两人明明照着没问题的格子踩的,结果乌望脚刚落下,格子颜色顿变,扶光话都没说完,人已经被传回了空房间里。 小男孩:「……?」 大概是没想到才半分钟而已,居然就又见到了两人,小男孩的小短腿都愣得顿了几秒,不过很快又轻松地晃荡起来,手中骰子一掷。 【叮!】 【欢迎来到,白色的房间。】 知晓控制通告的可能就是梅博士本人,乌望听得更认真了些。 【梅长大后,创造了一个名叫『莫多』的孩子。 这个孩子很聪慧,但是心思太杂。看着梅的眼神有时会让梅感到很害怕……因为那不是看同类的眼神。】 【梅将这种感受诉说给莫多听,莫多却反问:你真的知道恐惧是什么感受吗?】 【梅不知道。好心的玩家可以帮帮梅吗?】 「……」乌望看向再度出现的书桌和天平,很想问,难道后续的关卡都只是读记忆、交易记忆? 这关卡看起来好像毫无杀伤力,跟对客房玩家下手的力度截然不同。 他抬手摸了下自己莫名胀痒的后颈,在微凉的髮丝下摸到一处带着荆刺的凸起。又琢磨难道是有红玫瑰病的传染在,所以梅博士认为这个副本里的玩家都必死无疑,才想最大化榨取玩家的价值,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不如在死前把记忆都捐赠出来,供他体验情绪? 他伸手压上天平,等了一会,看向一动不动的扶光:「伸……你的额头怎么了?你也中招了?」 乌望皱起眉头。 扶光的皮肤是一种润泽的瓷白,质地和那些被覆于他脸颊上的鳞片一模一样,甚至连正常人该有的毛孔也不存在。 无暇的皮肤将额侧冒出的那一点小红角衬得格外明显……倒是不丑,也不吓人,只有种妖冶谲丽的美感。 扶光在意的显然不是这点容貌上的变化,而是:「还要做……多少次交易?这个副本结束,师父会不会彻底忘记我?」 他眼神晦涩地变了几轮神色,最终似乎下了什么决定,伸手压上另一边托盘。 第147页 「……」徒弟一藏心事,乌望就感觉不妙,「你想做什么?」 扶光回以微笑:「不知师父在说什么。弟子只是在正常过副本而已?」 记忆的白雾笼罩而来,再睁眼时,他们又回到了熟悉的长矢山。 乌望本来还在想,自己以前到底有没有怕过什么东西,没想到画面来得这么快——再仔细瞅了几眼,意识到这的确不是他所恐惧的记忆,而是扶光的。 长矢山是东君的住所,从无黑夜,也不会下雨。 但眼前的长矢山笼在一片朦胧细雨中,雨水沖刷着草地上沾染的血水,在下方的山石小路上汇聚成一条赤红的溪流。 故景重游,心情却截然不同。 乌望记起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忽然有些想嘆气。 他慢慢举步趟过那片溪流,望向在山崖边对峙的两人,期间越过伏尸数十具,都是曾经的扶光在山下认识的朋友、熟识的商贩。 雨水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毛茸茸的细边。 乌望看见过去的自己站在崖边,一点点擦拭掉剑上的血。 看见还年少的扶光在雨水里细微地发着颤,华美的银髮被打湿,贴在凌乱的衣衫上,几度想要张口,却都发不出声,唯有冰凉的雨水入喉。 身后忽然有具温凉的身躯也靠了过来,同样发着细微的颤,匀长的手指掐在他的袖角上:「师父……」 扶光的语气太沉,好像藏了太多的话想说,想问。但千头万绪,他不知该从何问起,于是最终只轻声喃喃出最无关紧要的一个:「……明明对其他人都那么心软,为了周末,可以放下算计好的局……为什么唯独不怜惜与你朝夕相处百余年的弟子?」 「……」乌望顿住,不确定该如何回答。 隔着隆隆的雷鸣,骤然倾盆的大雨,他听见崖边的自己正冷然问扶光:「山下百人性命,和龙神大陆的亿万生灵,孰轻孰重?不斩尘缘,你要如何蜕升?」 雨声中,扶光的声音孱弱得像被风一吹就会倒:「不修无情道,难道就无法蜕升?……师父,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走这条路?」 「何至于此……」成年的扶光在他耳畔,几乎和过去的自己同时开口。 乌望还是嘆出了这口气,替前世的自己回答:「因为龙神大陆已经等不了了。」 他在这场雨中对峙前,才得知所谓「龙神哺育大陆」的真相。说白了就是龙神拿自己的神力、寿命支撑住濒临破损的一方世界。 扶光再不蜕升,整个世界都会崩塌摧毁,到时候谁都活不下来,没能蜕升成功的扶光同样也会死。 修无情道,是条捷径。早日蜕升,好歹还能换得苟延残喘的机会,万一日后能找到其他解困的方法呢? 但这些话,东君不能解释。 因为要修无情道,扶光要斩的最深的尘缘,就是身为师父的他自己。 所以他还要为这堆仇恨的篝火添砖加瓦:「你的爹娘,也不是在你走后被土匪杀死的,扶光。」 「你认识的那些亲人,那些朋友……全都不是因意外而死的。」 东君看着雨中的弟子,语气很淡:「事实上,接你上山后不久,为师就替你斩过一次尘缘。」 「——!」扶光的眼睛陡然瞠大。 电火石光间,九歌同时掠出。三弦绞向东君的脖颈,另四弦狠狠钉穿东君的四肢。 鲜血迸出的瞬间,天地变色,八荒骤暗。 擎立于东君神宫后的如荫桑木瞬息枯藁,绿意褪尽,仅剩焦黑的枝条。 「……」年轻的扶光怔然地站在原地,半晌未动。 他不明白师父为何这么轻易就被自己杀死,他根本没下死手,紧接着又下意识地扑向崖边—— 落石滚滚,峭壁嶙峋。 东君的尸首早已坠下山仞,哪里还能看见踪迹。 山崖边,只剩下一条干净剔透的锁链,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的,通体笼着一层莹润的熹光。像极了东君每日吐纳休憩时周身逸散的神光,眨眼便将扶光湿漉漉的双手烘得干燥温暖。 这锁链没有名字,来处也无人交代。但受馈赠者仅需要用手碰一碰这法器,便足以明了它的用途,它的来路。 ——这是用东君神格、残损天道炼成的法器,主封禁,主刑罚。 封禁的是佩戴者,令佩戴者不可杀伤无辜之人,不可判冤罪错案。 人心叵测,纵使阴谋万千也无妨。来自因果律的审判,令无罪者即便被污名加身,受锁链绞杀也能毫髮无损;令有罪者即便遮掩得天衣无缝,依旧会被锁链绞断人头。 是个好东西。但未必有人乐意接受它。 因为这东西的另一端拴着整个龙神大陆,戴上它简直就像黄牛被套上缰绳,纵许自己身上附着一条胃口是无底洞的水蛭。 扶光在山崖边满面空茫地跪了许久,忽然意识到什么,狼狈慌乱地捧起那条长长的锁链,放在鼻尖嗅闻。 是扶桑木的气息,融雪的气息,混杂着他和师父身上熟悉的气味……他不知道师父将这破东西戴在身上多久,才能将这些气息深深地浸入法器。 ——师父替他背了多久的缰绳,替他填了多久的无底洞,他全无知晓。 ——既然佩戴者不可杀伤无辜之人,那为什么师父又能杀害那么多人,他也不知晓。 第148页 「我什么都不知道。」扶光的视线落在乌望线条凌厉冷漠的侧脸上,目光很轻,又好像很重,「师父的计划永远瞒着人,所有的布局都藏在无人知晓处。」 他往后又花了很长的时间,走了很漫长的一段路,才在有意无意间又碰到过往那些本该已死的熟人,包括父母。 「他们都在跟我说对不起。」 扶光额角的红色荆棘舒展得更长了,像单支的龙角。龙角上绽出几朵细嫩的花,又扑簌簌的凋落,像凝着血和香的泪:「说不该隐瞒我这这么久。但神君大人说了,这是为了能救龙神大陆,也是为了能救我。」 「他们大概也不知道,神君大人为了『救我』付出了什么?」 扶光的指尖撩起袖中的锁链:「灵炁稀微,天道衰颓。那破天道连降下雷劫都难,凭什么给这么一件因果法器?」 「师父不是最信奉一条准则吗?说有舍方有得。那为了换取这条锁链,师父又付出了什么?」 是三魂七魄的彻底溃散。 一鲸落而万物生。神陨之后,龙神大陆重获兴旺百年有余。 所有人都在狂喜,都在庆祝,唯有他惶恐得彻夜难眠。他推了所有巫觋长老的劝说恳求,一次又一次炼制魂灯,想找到师父的转世,结果一无所获。 「弟子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也做了一场交换。」 他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九歌也不过是用他自己本体的鬓髮编成的法器。浑身上下,唯一能拿来做交易的,好像也就是一身血肉法力能让天道看得上。 「我戴了那条锁……天道替我抽出龙筋,编进锁链里……」 可天道也很虚弱。 他和残损的天道窝在神宫里闭门不见客,花了许久的时间,才将龙筋一点点编进锁链里,每打一个结,就念下一句所能想到的最怨毒的诅咒。 扶光笑了一下,在雨幕中显得很浅淡,很苍白:「是那时的弟子太过无能。即便抽出龙筋,依旧不足以留住师父溃散的魂魄。深怨的诅咒,比祝福效用更强,能将师父溃散的魂魄强制聚拢。」 诅咒是下在锁链上的。所以后来,他不论被锁链如何约束,如何榨取,从不敢轻易反抗。 哪怕后来脱离龙神大陆,实力早已与往日不同,一旦被锁链束缚住,他依旧还是乖乖站住,不敢动作,生怕绷断这唯一的与师父再见的机会。 那次心魔骤发,他慌乱无比,立即要求拍卖张联繫佚名,想要剷除心魔,就是因为害怕自己下一次心魔再犯,他会不会又莽撞行事,不考虑痛下杀手会不会绷断不夜侯,会不会斩断自己再见师父的最后一线希望…… 长矢山风雨飘摇。 扶光的衣服被滂沱的雨水浸湿,贴着身体的布料掐出他的宽肩窄腰,也掐出那条束缚着他的缰绳。 不夜侯在暗色的天地间散发着熹微的光,金光是东君遗留给弟子的最后的庇佑,银光来自那条从扶光嵴樑中抽出的龙筋。 扶光站在雨幕中,指尖轻勾着那条锁链,声音里像是也沁着雨水:「所以,师父。」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一不留神就会融进雨声里:「你可以忘记我,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再死一次了?」 扶光笑了一下:「你看,我真的没有第二根龙筋可以再去找你了。」 第57章 雨声在这一刻喧譁至鼎峰,又潮水般渐渐退却。 「……」乌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扶光这句请求,只好微微侧过脸,顾左右而言他,「你的记忆结束了?不知道后面有没有我的记忆。出去……」 乌望话说到一半,愣了一下。 因为眼前的幻境中,失去东君的长矢山开始了正常的日夜更迭。 记忆里的扶光清醒、修炼、议事、入眠。所有事务都很平凡,平凡到他感到疑惑,为什么这些琐事不被幻境迅速带过,而在一分一秒地细细展露? 记忆中的扶光忽而抬手取乐书架高处的卷宗,缠绕在袖间的不夜侯噹啷轻响。 乌望在这一阵轻响中,蓦然意识到为何。 ——因为在神陨之后的每一日里,扶光都在恐惧。 他恐惧着诅咒不起效果,师父崩散的魂魄无法重聚;恐惧着诅咒起效果,师父是否会如诅咒所咒的那般受尽苦楚。 「……」乌望动了动唇,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胸口。 自他转世以来,那些裹挟着痛苦、绝望、憎恶、不甘……种种负面情绪的意识洪流,一刻不停地沖刷着他,侵蚀着他。 他或许没有寻常被侵蚀的人表现得那么疯狂,但必然是被影响了的,否则也不至于生出想要早日安息,不想再次醒来的念头。 他从未将这些苦痛当做过一件好事,直到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 正是这一切痛苦,为他求得了一线生机,令他这个早该魂魄溃散的人得以转世,托生于此,成为了如今的乌望。 他承受这些痛苦,不是因为研究员口中的活该,而是因为相隔无数世界,有人思念着他,盼着与他重逢,于是思念中生出血肉,铸成研究员们口中「无法复制的奇蹟」——编号为46735377的实验体,应运而生。 山风料峭,扶光湿漉漉的靠近。 被雨水打落的艷红花瓣沾染在他润泽如瓷的脸颊上,藏匿在他月色般倾泻的雪色华发间,艷丽得叫人不敢直视:「师父真的一点害怕的回忆都没有吗?」 第149页 「……我不知道。」乌望的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扶光,又迅速落向幻境,头一次产生一种面对弟子却不知该往对方哪里看的茫然侷促感,「大约是没有的。」 「怎会没有?」扶光抬手摘下发间的花瓣,「弟子记得当年在神宫里,闹过一次镰虫灾。师父一连半个月都没有合眼,总是跑来弟子的房间歇息。说是镰虫不喜冰雪……」 「……」乌望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但仍理智地分析,「那应当也称不上怕,只是厌——」 眼前画面骤变,乌望眼角的余光清晰捕捉到某种黑黑的东西一窜而过,头皮瞬间一麻,后续的话卡在嗓中。 一只湿润的手探过来,虚拦住了他的视线,手掌随着忍笑微微抖动。 乌望完全不理解怎么会有人看见这种东西还能笑出声的:「原来师父真的怕虫。明明师父连魂飞魄散、连实验室都不怕,居然会怕这种小东西。」 乌望感到发指,幻境褪去的瞬间就一掌按上天平的托盘。 ——记忆从脑海中被抽离的感觉极为清晰。 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那些过往的影子,毕竟那些记忆里还囊括有一个冰天雪地、让人安心的房间,还有一个谈兴旺盛,总能跟他讲出一箩筐故事的弟子。 即便很多时候他不愿承认,但与扶光一同在神宫生活的那段日子,的确是他过得最安心舒适的日子。 否则之前在公寓楼里,他也不会在黑雾逸散、感觉疲惫时,一见靠在门边的扶光就精神松快,想也不想地踏入扶光的房间。 那一晚的确有算计,但也混杂着一点难得的自我放纵……他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全然放松的觉了。 只有那一夜,他包裹在熟悉的木雪沉香中,有不夜侯替他镇着黑雾,他做了一个明亮轻快的梦。 梦里扶光久违地化作原型,是一条浑身瓷白如雪,鬓髮又璨如黄金的小蛟。 白蛟像手镯一样一道道缠在他的左臂上,看似乖巧地窝在他怀里陪着他听政,其实脑袋早拱进他袖子里,偷吃点心吃得尾巴都摇摆起来。 他感觉到弟子的不安分,低头想揍一下扶光的屁股以示告诫,结果盯着白蛟长长的身子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明白蛟的屁股在什么位置,是在中段还是尾巴。 梦没有逻辑,所思所想也很幼稚呆傻。 但就是因为这份幼稚呆傻,才让梦轻松而闲适,不像现实,有太多算计要盘,不可以有分毫行差踏错。 传送的白光亮起,乌望攥着扶光手腕的手忽然就蜷了一下,带上了几分力道。 「师父不捨得这些记忆了吗?」扶光轻柔的声音响在耳边,「没关系,弟子会替你记得,会替你找回来。」 扶光好像又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似乎是「师父,你看,我还是有用的」「所以……别再赶我走了,好不好」……但这些带着怅惘的低语都伴随着记忆的流逝一併褪色,只剩下大片的空白。 他在这片空白中茫然片刻,再回神时,又站在那个空房间,穿着洋装的小男孩不知为何在打着细细的哆嗦,看也不看他们,丢下手中的骰子。 又是1,毫无疑问。 他还有些反应迟缓,顺着扶光的牵引,伴随着再度入耳的圆舞曲在宴会厅中转了几圈。 「诶?乌哥怎么状态不太好的样子?」愚者的声音打着转靠近,「你们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乌望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点提不起劲,像是一直吊着一口气的病人忽然失了支撑下去的主心骨,只能全凭理智回答:「每换一次房间,就要提交一段与情绪相关的记忆。我可能是被抽走了太多了记忆,有点……奇怪。」 他微微晃了下脑袋:「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空房间里的那个小男孩,很可能就是梅。我们刚刚提交了恐惧的记忆,再进房间,就看到那个小男孩在发抖。尽快将这个情报传递给米泽西——」 「吧嗒。」 话还没聊足十句,地砖再次亮起。 扶光在旁边低而重地啧了一声:「尝到甜头了是吗,这么迫不及待想吃下一餐。」 不冲着乌望,扶光语调里那股子毒蛇似的凉意就又渗了出来。 乌望微微侧目,就见白光再度覆来。再恢復视野时,居然不在空房间,而是直接传进了一间纯白的宴会厅,大厅中央依旧只有一张书桌,一架天平。 「?」 连空房间扔骰子的流程都直接跳过了,这梅博士看来的确是饿急了。 【叮!】 【欢迎来到,橙色的房间!】 【橙色是愤怒的颜色,至少梅是这样认为的……】 扶光忽然伸来手,捋了一下乌望颈后的髮丝。乌望偏过头,就见扶光那只匀长白净的手捞着一束缀满玫瑰的荆棘藤蔓,顺到乌望肩前。 乌望眉头不自觉就皱了起来,龟毛地盯着这些玩意儿看,恨不得当场找面镜子,看看自己脸绿了没,是不是很不体面。 正挑剔着,就听扶光低声道:「这样看,好像师父又变回了原本的样子。红髮如火,比夏日还要艷烈。」 「夏日冬日都是我,哪有自己跟自己比的。」乌望嘴上拒吃这彩虹屁,但眉宇倒是诚实地舒展了,扬起视线盯着扶光缀满玫瑰花的「龙角」看,眉头又不自觉地蹙起,「这颜色的龙角一点也不衬你。你若是蜕生,角会不会受这瘟病的影响?」 第150页 他毛病不少,龟毛洁癖颜控样样都沾。 扶光听得闷笑起来:「应当不会。师父忘了,从前你在弟子寝宫『避难』时,半梦半醒间算过弟子的龙角,说应当是白色的……」 乌望:「……?」 龟毛到这种程度,他自己也觉得有些离谱了。堂堂神君,居然会为了弟子以后长角是个什么色的专门起卦卜算? 乌望被自己的荒唐程度震到了,而监控着一切的梅博士也被这对荒唐的、居然在系统公告时闲聊的师徒震到了,系统播报的音量骤然拔高: 【……每当梅站在这间橙色的房间里,都会想起那个孩子。】 【那孩子的天分很高,梅要在研究所里泡上很多天才能解决的课题,那孩子只需要半天的时间,就能喝着热咖啡解完。】 【学院以前从所未的力度优待莫多,甚至将某些本该封禁的重要藏品开放给莫多研究,其中就包括,潘多拉魔盒。】 【潘多拉魔盒是由湮灭风暴带来的神秘匣子,学院研究所最大的成就,就是仿照潘多拉魔盒的部分原理,建造出了孤舟第一座灯塔。本人有幸,忝在建造者之列。】 「……」乌望盯着扶光花角的视线霎时凝固,扶光面上的笑意也同时收敛。 ——短短两句话,其中囊括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对孤舟游戏来说至关重要的灯塔居然是学院仿建的,而梅和莫多都曾在这学院中……众人所以为的「梅是游戏创造的npc」被全盘否定,真相其实是「梅所在的学院创造出了游戏」。 换而言之,所有人一直拟定游戏是敌人,其实是错的。真正的敌人一直藏在游戏之后,此时正向他们展露出冰山一角。 而相比于这些情报,乌望和扶光更在意的是——为什么忽然向他们透这些底? 扶光眼神凉起来,勾起唇角轻笑:「看来这位梅博士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出本啊。」 乌望淡淡应了一声。 巧得很。从梅要求他们提交记忆那一刻开始,他们也没打算让梅活着离开。 第58章 敌意在房间中蔓延。 梅仿若未觉,依旧在一板一眼念着他的台词: 【梅感到很生气。认为不该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开放给莫多使用。】 【但那孩子实在聪明,拿到潘多拉魔盒仅仅半周,就编写出了超越孤舟现有算力的智能辅助系统『加百列』。】 【所有人都为此感到惊喜,学院甚至将『加百列』直接用于第一次拓荒殖民……只有梅察觉到了『加百列』的恐怖之处。】 【他将自己的发现拿去同莫多对质,可莫多依旧还是那句话:你真的明白愤怒是什么感受吗?】 【梅不懂。请玩家帮帮可怜的梅吧!】 天真的童音尚在房间内迴荡,乌望后颈和手腕处骤然传来钻挖似的痛感。 大量藤蔓爆发性地挤出皮肤,鲜血沿着血肉的裂口攀蜒而下。 生理性的冷汗迅速湿透后背,乌望的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那么多年的实验和自我升级,他早就习惯与痛苦共处。随意抬手掸了眼挤满玫瑰与鲜血的手腕,乌望直接打开光屏,将痛觉感官设置到最低,顺便向机体注入促凝血剂:「你用不用药?」 扶光温驯地摇头,甚至连冷汗都没怎么出。 他的确没有作业系统可以拉低痛觉,但对于修仙者而言,切断五感并不困难:「这样的伤口,相较于本体来说算不得什么。血流不了多少……就是,不太雅观。」 不雅观对扶光来说原本不是件大事,但面前还站着一个乌望呢,扶光微微转过脸,不让乌望看他额角的伤,将手压上天平:「师父的药,对我有用吗?」 「……」乌望也拿不准,「进幻境了再试。」 【滋……】系统瞬间发出一阵电波音。要不是知道梅不明白愤怒是什么感受,乌望都要怀疑是不是梅被他俩把幻境当休息站的态度给气着了。 白雾涌覆而来。再散去时,眼前是一片朦胧的光。 这光很温和,像透过一张薄薄的鸡蛋膜去看朝阳。 巨大的兽骸遍布在各处,蜿蜒成山,耸立的白骨并不显得骇人,独具有一种厚重而沉静的威严神圣感。 「……龙神冢?」扶光愣了一下。 这里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地方,是由残存的精神意识编织出的虚幻巢穴。 所有陨落于龙神大陆的龙神,都会在赴死前来到这处巢穴,走过这条龙骨围成的迂迴长路,拥抱永眠。用最后的血肉,作为哺育大陆的养分。 扶光也曾来过这里,可最终他并没有死。那时候他……好像也没有愤怒过?那这记忆是…… 「……头,靠近点,上药。」乌望绷着脸装作没看懂扶光的眼神,取出促凝血剂,语气里带着点浅淡的、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恼火。 如果将所有记忆排个序,那这段记忆必然是他是最不希望扶光看到的。倒不是狼狈啊面子啊什么的,主要是——哪怕以局外人的视角来评判,这段记忆都不利于消减扶光那些不轨的心思吧? 有一些副本关卡,看似在为难玩家,怎么处处都做得像个拉皮条的媒婆?搞这些东西做什么,想要记忆直接拿走不好吗? 乌望抿着唇给扶光上药,脸色寒得吓人。 但再吓人,幻境还是照放。龙骨道上缓缓走来一道纯红的身影,扶光越过乌望挡在他眼前的手臂,一眼就认出熟悉的背影:「——是师父。」 第151页 扶光顿了一下,又觉得疑惑:「师父能找到这里并不奇怪,」在扶光眼里,没什么是东君做不到的事,「但愤怒是……?」 乌望的脸垮得更厉害了,收回手,看着幻境中的自己走到一半,龙神冢忽然震颤。 龙骸中最庞大的那一具缓慢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眶转向东君的方向:「你……不是龙……如何进的龙神冢?」 「足够强,就能进任何地方。」东君回得很平静,「我想试试,不是龙,能不能救得了龙神大陆。」 自始至终,东君就没打算把这件事交给什么别的人或龙做。 东君也好,乌望也好,表现得再平静随和,其实都不是好性子。 他很偏执,掌控欲极强,让他们将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简直就像遭了蚂蚁焚身的刑一样难受。 「……」龙骨空茫了片刻,又雷鸣似的沉声规劝,「灵炁衰颓,就连最后几代龙神都不足以填补世界的空缺。能撑到现在,全凭龙神冢中残余的龙骸,能与龙神血脉产生共鸣,补足这部分不足……你不是龙,激不起共鸣,不行的。」 东君当然不信,直接驱使晦朔逼退拦路的龙神。亲身尝试时,周围的龙骨被纷纷惊醒,有些在劝: 「世间仍有一条虺有化龙的资质,何不寻他?」 「……我在你身上嗅到了他的气味,很浅淡……你去见过他,那为何不带走他?」 「如此幼小的气息……你不愿对幼崽下手,养他来填这无底洞,是不是?」 「有趣。向来是龙神庇佑修士,还是头一回有人想护着一条龙。」 「小辈,你修的是无情道,为何还如此优柔寡断?」 ……好吵。 这些很吵的声音伴着东君度过了无比漫长的时间,在他势头尚足时挤兑着拆台,又在他濒临死地时连声唤他,将他拽回清醒的世界。 ——这些龙骨说的没错,灵气衰颓,以他的实力仍旧差那么毫分,没有与龙骸的共鸣,填不满世界的缺口。 濒死的重伤让他浑身每一寸骨头都像被碾过似的处于崩碎状态,皮肤被血浸透。 他垂首委顿于龙骨之中,等待癒合的时候,就听那些声音又在细细索索地吵闹: 「早跟你说过,你不听。看,现在是什么下场?小辈,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既然修的是无情道,那就无情一点。将那孩子带回去养大,最好能叫他多繁衍些子嗣……瞪我做什么?龙性本淫,他说不准喜欢鱼水之欢。」 「唉,唉。你这样不行的,修无情道身上还那么多挂碍……」 乌望忽然被扶光碰了下手臂:「所以师父为何生气?」 不知道是不是乌望的错觉,扶光望来的眼神新奇又好像藏着点尴尬。 乌望不理解扶光这点尴尬从何而来,警觉地澄清:「——你那时才五岁,我生气与你无关。只是嫌他们吵,嫌自己弱。——不想拿你填缺漏也不是不捨得,只是习惯了凡事都亲自操办,交给谁都不放心,你不要多想。」 他当初没恢復记忆的时候,在副本里也没少碰见小情侣。现在的后辈,看一眼都是他爱我,护一下就是以身相许,碰瓷得叫人害怕,鬼知道扶光看到这段记忆会想什么,用这些小年轻的话来说,万一看一眼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呢? 「……咳。」扶光看着乌望警惕的神色屈指掩唇,「弟子明白。」 他忍了几秒:「还有,不是师父弱。是龙神大陆本就贫瘠。我也是后来离开那方世界,才开始汲取到足够成长的灵炁的。也不知这算不算是一种因祸得……」 白雾像梦中泡影般消散,橙光漏入眼中。 乌望愣了一下:「怎么没有你的记忆?」 扶光掩饰性地摸摸鼻子:「弟子甚少愤怒……」 乌望皱眉:「胡说。你是我认识的最阴晴不定的人。当年我当着你的面杀死山下众人,你愤然出手——」 扶光轻轻摇头:「岂敢生师父的气?弟子那时只是委屈。」 乌望:「……」 你表达委屈的方式就是拿法器勒人脖子,钉穿四肢? 乌望:「……那我后来挖走你的心脏,你差点在副本中杀了我和小桃他们——」 扶光轻嘆:「贼人夺走您的尸身,弟子岂止是愤怒?是仇恨。」 换句话说,愤怒这个情绪吧,对扶光来说太平淡了。他要么根本不愤怒,要么就直奔仇恨而去。 他的感情一向极端,比起人,更靠近冷血的兽类。毕竟追溯他的跟脚,本就是一条虺,是潜游于水底的蛇。就这个层面来看,他其实挺适合修无情道的,奈何扶光本人不乐意。 白雾彻底退散,天平啪嗒一响。 这次也不用他们选择了,托盘只有一边放着记忆,乌望没走神多久,思绪就因记忆被抽离而陷入一片空茫。 温湿的触感流淌过手腕和后颈,乌望不适地睁眼,瞥了下几乎被红玫瑰攀满的手臂,抬起视线就见熟悉的宴会厅内一片混乱,周末连拖带拽着愚者飞快靠近,转得像只陀螺:「……发生什么了?」 周末烦躁的语气中藏着几分高兴:「别提了。你们不在的时候,厅里出了大乱子。僕从点的火把三不五时就要灭一下,每次熄灭的时候,都有犬灵出没,当场吃人!」 换成别的狗,周末绝不可能因为狗灵吃人而高兴,但昏暗的大厅里,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犬灵肯定是卡西!我见鬼见多了,头一回见到哈士奇犬灵!」 第152页 至于吃人?别开玩笑了,卡西一看就不是那种兇狠的狗。 他在黑暗中跟卡西对上过视线,且不论那双一看就二哈本性毕露、流淌着清澈的愚蠢的眼睛吧,他当时下意识冲着卡西扑抱过去,卡西也没攻击他啊,最多就是甩着尾巴躲开—— 乌望:「所以,犬灵呢?杰克是亡灵法师,设法抓到他了吗?」 「……」兴奋的周末骤然哑巴了。愚者也在旁边干咳了一声。 「?」扶光疑惑地看过来,发现乌望的表情介于「怎么能没抓住」的烦恼和「果然如此」的释然之间。 乌望平静地问:「……除了『吃人』,它还做了什么?」 愚者干巴巴地啊了一声:「它以为杰克那法杖是玩具呢,一口给咬断了。一堆npc扑过来想抓它,它就把白骨乐团拆了,把亲王拆了……然后一路拆……拆到宴会厅的大门。」 因副本开启而封闭的大门硬生生被拆出一条狗子的形状,期间倒是有清道夫赶来,试图控制局面,结果…… 周末面无表情地指了下门口:「喏,那堆金属零件堆看见没?都是卡西拆的。」 时隔多月,他再次回忆起人不如狗的心情。 再看看那些还傻逼地嚷嚷着「这狗攻击人」的玩家,周末其实挺想说的:卡西要是真想攻击你,你这小胳膊小腿经得住它一拆?清道夫都他妈经不住。 小桃也拉着李迩打着转过来,带着几分有气无力:「……乌哥,你跟我说实话吧。卡西拆清道夫就跟拆玩具塔似的,它是不是,来歷也有问题?」 「……」乌望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小桃:「。」 哈哈,早该猜到的。 乌望的棋盘上从没有闲子,一条项圈都他妈藏着心思,更何况是一条值得乌望亲自寻找的狗? 「……」李迩全程闭着眼睛。 他不无怅然地想,当初乌望挠他还真是留了手的,拆别墅……也是留了手的。 他抹了把脸:「你们不在的时候,留在大厅的玩家已经基本把『内鬼』推出来了。都是……披着伪装的清道夫。」 乌望并不意外李迩能察觉到「内鬼」的存在,只是四下里环视了一圈:「你们还没和他们对峙?」 李迩:「没呢,怕有没推出来的,贸然行动反而被敌人反制。」 他露出做梦般的微笑:「而且,看卡西把那些内鬼吓得不敢轻举妄动的样子,多有趣啊。」 多新奇啊,从前只有玩家看着清道夫瑟瑟发抖的份,现在也轮到清道夫瑟瑟发抖了…… 不过那群金属疙瘩到底有没有「害怕」这种情绪,也讲不清楚。可单看他们噤若寒蝉,努力装正常人的样子,也很他妈地解气啊! 李迩继续挂着梦幻的微笑问乌望:「所以,卡西到底什么来头?这么牛逼?你造的?」 「……」乌望偏过视线没回答,只复述了一遍梅博士在本里说过的话。 他没做什么遮掩,梅能把这些情报倒出来,就意味着已经将这个副本里的玩家全当做必死的人了,不会在意他泄不泄情报:「……我在空房间里产生过一秒的幻觉,看见坐着小男孩的板凳上,其实坐着的是一具清道夫。——如果那不是幻觉呢?如果梅的真容,就和清道夫一模一样呢?」 绝大多数人都在努力消化、试图捋顺乌望给出的信息,只有李迩用看破红尘的目光深深注视着乌望。 这种的情报都能说,偏偏卡西的来头一问就装聋……好,好。 还藏着局是吧? 他甚至怀疑,乌望现在传递出来的这些情报,嘴上说是「刚刚听梅说的」,会不会根本就是早就知道,万一梅也在乌望的局里呢? 李迩看着乌望的眼神越发敬畏。有那么一瞬,他倒是清醒地自我提醒了一下,不要杯弓蛇影,哪有那么恐怖——下一秒,就被扶光的手轻搭了下肩膀。 扶光没看他,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习惯就好。」 李迩:「……?」 习惯?习惯什么?……啊? 这话说得有点没头没尾,但李迩莫名就领会到了扶光的意思——别疑神疑鬼了,你猜得基本没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趁早习惯。 「……」李迩看着扶光的眼神不禁也逐渐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你该不会也——」 知道点什么事,藏着掖着,在跟你师父一起设局呢吧?? 扶光这回侧眸看了他一眼,唇畔轻勾,眼底漾出粼粼波光,像水蛇潜游于水面之下,无声划过看似平静的湖泊:「隔墙有耳,勘破不可说破。」 第59章 乌望忽地撩了下眼皮,抬头望向宴会厅的西南方:「开始了。」 开始?开始什么了? 电光火石间,灵光一闪,将所有零碎的情报串联成链。李迩倏然嘶了一声,脸歪得像牙疼。 周围聚来的同伴没他这个脑子,周末相当烦躁地追问:「能不能少说谜语?」 愚者捣了他一下,从嗑cp中嗑出了一线真理:「你小子傻啊?你看扶光跟乌望说话时都夹成什么样儿了!这俩人要是没设局,怎么可能每次都让乌哥被抽走记忆?那扶光不得巴巴地挡在前面,再顺理成章地装虚弱?除非……」 「除非有什么理由,是一定得让乌前辈提交记忆,而扶光前辈提交记忆没有用的。」 第153页 孔未晞手扶阔剑,清冷的目光扫过混杂在人群中的内鬼们:「想来想去,好像也就只有一种可能。」 乌望在每次提交的记忆里动了手脚,掺杂了黑雾以腐蚀梅。 这会儿突然说「开始了」,那大概是指下的药量够了——难怪这一次他们聊了这么久,乌非酋还没被胃口大开的梅传走。 「?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趁他病要他命啊!」杰克立马举足想要开沖,脚还没落地,被扶光虚拦住。 乌望静立在原地,看着投射出的光屏:「再等等。」 周末:「?这又是等什么?你又埋了什么棋?」 「……!」周末身边,一直皱着眉不解的小桃忽然浑身一个激灵。 他勐然抬头,四下张望。环视一圈,果真没看到自己所想的那个身影:「……」 周末被小桃一惊一乍的举动惊了一下:「?你又怎么了?」 「……」小桃的神情隐隐透出几分崩溃和木然,目光僵直地落向乌望,「……你的局,还真是一颗闲子都不下啊。」 他很慢很慢地吸了口气,压着满腹的惊涛骇浪看向周末:「还记得我们几个碰面的第一场副本吗?最后同行的人,都有谁?」 周末莫名其妙地看他:「你,我,哈哥,扶光,米泽西……戴……」 对啊……按照之前小桃跟他透露过的推论,从他们的初遇开始,乌望就在布棋局了。 这一场看似普通的副本里,汇聚了来自逐夜者的他,是为了给后续工会合併埋伏笔;有小桃,是为了能顺理成章地加入红丝绒,利用情报网快速找到卡西;哈哥不用提了,刚刚拆清道夫跟拆积木似的,铁定也有身份;扶光…… 扶光还真不能跟他们归在一起。 这人进虫巢副本时的打扮,是和天堂完全不搭的西装,很明显是在副本进行到一半时,用的「偷渡」的法子潜入进来的,完全不在乌哥的计划范围内。 那除去扶光这个变数,还剩下谁? 不就只有米泽西戴了? 乌望的棋盘上不落闲子,那这位后续一直跟他们同行,甚至还主动联繫过红丝绒来公寓副本捞他的米泽西戴,是不是也藏着秘密? ——等等,再想得细一点,完全不是「是不是也藏着」,是肯定藏着秘密吧!! 一通百通,周末的思路豁然变得愈发顺畅:哪怕不想乌哥有没有下局,单想想第一个本,扶光为什么要中途穿进虫巢呢? 他们最开始的推论是,扶光进虫巢是为了争夺引擎、兑现跟npc的许诺。 但有一点他们遗忘了——扶光在刚碰面时,可是很明显地、三番四次地表露出「要去地狱」的诉求的! 地狱里有什么? 扶光当初,究竟只是奔着引擎去的,还是奔着呆在地狱的米泽西戴去的? 周末越想越觉得是后者。 毕竟扶光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很好讲话,其实阴晴不定,而且特别难亲近。 像这种目的性极强、除了自己在意的事一概都懒得搭理的人,如果当初只是对哈哥、引擎感兴趣,后来又有什么必要跟他们所有人都交换了联繫方式呢? 为了能追踪哈哥?可当时扶光已经通过下厨给哈哥下了定位道具了。 那扶光想通过交换联繫方式锁定的人,还能是谁? 周末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周末知道的信息还是有限的,能推出的只有这些东西。李迩和孔未晞知道的更多,两人的脸不约而同地绿了一下。 李迩憋了几秒,扭过头冲着孔未晞用气声挤字:「你看看!!我当初在商场里怎么说的?我就觉得乌哥莫名其妙地叫咱们单独聊天,非要背着人聊特别奇怪!那是想避开米泽西戴吧??」 「……」孔未晞保持沉默,几秒后,有些迟疑地看向乌望,「米泽西戴,也是内鬼吗?」 虽然那一次谈话,他们是避开米泽西戴了,但后续的行动,米泽西戴一直是跟着走的。他们有什么底牌,米泽西戴非常清……呃,也……不一定清楚。 毕竟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见乌望和扶光全力以赴地开打过。 孔未晞:「…………」 乌望感知着黑雾的波动,随意答了句:「目前还不确定。我留着你们再等等,就是想看看他在面对当下的局面时会做什么,好确认他的立场。」 「内鬼还有什么立场可……」杰克从前混过街头,问着问着反应过来,「你觉得,米泽西戴有可能倒向我们这边?」 「——这有可能吗?照你刚刚说的情报来看,清道夫也好、梅也好,很可能就是什么外星人之类的,米泽西戴不帮自己的种族,会跑来帮咱们对付自己的同类?」 扶光等得无聊,又将他那几枚铜钱拿出来把玩:「所以才不确定他的立场。」 「我注意到他,是因为之前有段时间想抓清道夫尝……咳,研究。有些本就像盛景公寓楼一样,一直有清道夫常驻。但在我下手之前,好几个本的清道夫都先一步被折损了,我查了之后发现,每次发生清道夫折损时,本里都有米泽西戴的活动痕迹。」 最开始他只以为,米泽西戴拥有强大的技能,足以应对清道夫,于是想拉拢这个人。 但追踪观察的过程中,他逐渐发现米泽西戴的种种异常:「他只下和梅有关的本,而梅博士掺和过的副本,基本都成了黑塔副本,难度不低。」 第154页 「他在这些副本穿梭这么多年,居然每一次接到的副本任务,都还是和新手一个等级的……孤舟游戏怎么会对玩家这么宽容?」 乌望点头:「他和我一样,也能钻漏洞操控系统。不过接什么任务我也操控不了,他却可以。不光是操控他自己,还有卡西的任务……」 周末蓦然想起来,当初在虫巢本里,他还因为众人接任务的难度混乱过一阵。一直到后来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哈哥那么强,而且听扶光说起的纠葛,哈哥应该很早之前就在本里浸淫过,可当时哈哥接到的却是一个新手才会接到的任务,只要简简单单地存活十天就好。 乌望淡淡道:「米泽西戴的情况应该和卡西一样,都是怀表动过手脚,只会接到最低难度的任务。毕竟他们下本并不是冲着通关,而是有别的目的。」 「——等等,」李迩警觉地打断,「提米泽西戴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一直在提卡西?还说卡西和米泽西戴的情况一样——」 扶光轻嘆一声,又冲着李迩晃了晃手里的铜钱:「真想不明白?你再看看呢?」 看什么?铜板?他又不会算……卦……嘶。 李迩又开始吸气。 旁边的黑桃忍不住捣了捣他们工会的智脑:「布莱恩,你想明白了吗?」 「……」布莱恩平静地指出,「我们刚认识这两位,什么都不知道,能明白什么?」 黑桃就又去捣李迩:「你想明白了什么?」 李迩给他戳漏了气:「……这么说吧,之前乌哥还在卡西的壳子里装狗的时候,扶光曾经多次『帮忙』卜算狗子的主人身在何处,可每次得到的都是两个结果。」 「后来,他猜到了乌哥的真实身份,于是又卜算了一回,这次得到的却是一个结果……」 布莱恩反应得很快:「是倒过来卜算了吧。知道乌望是其中一位狗主人,反过来卜算卡西在哪里。狗只有一条,当然只有一个结果。」 「……换句话说,」黑桃慢慢思考,「卡西有两个主人,卡西和米泽西戴的怀表动过一样的手脚……卡西的另一个主人是米泽西戴?!」 一旁传来一记响亮清脆的巴掌声。 乌望一转头,就看见周末揉着自己拍红了的大腿:「靠,难怪米泽西戴那么紧张哈哥!对哈哥那么好!我一直以为狗奴都这样??」 周末又顿了一下,带着几分私心哼唧:「他,是好人吧?之前的盛景公寓,他不是还主动牵线,找你们帮忙来捞我吗?」 还说什么,自己没什么朋友,周末算是一个,很重要之类的话…… 周末吭叽:「而且,他把哈哥养得多好,一看就是骄纵地养大的,应该……」 乌望平静回望:「我也希望如此。但总要谨慎一些。」 「毕竟我能查到米泽西戴,就是因为当年卡西将我救走,又不偏不倚恰好送到黑桃会长口中的那家孤儿院门前,我觉得太过巧合,于是顺藤摸瓜查了下卡西最新指令的记录……才查到了米泽西戴。」 心思多的人,看人难免也会想得多。 他很难不怀疑,当初他被送去那家孤儿院,就是米泽西戴指使卡西做的。那米泽西戴的目的是什么呢?为什么将黑桃的弱点递送到他手中? 「……」周末一下不说话了。显然很是郁闷,甚至有点窒息,一点不希望查来查去,最后查出米泽西戴是什么最终boss…… 愚者在旁边疯狂捣他:「我知道你丧,你先别丧,那个什么骰子不是说你欧气滚滚吗,你要不许个愿吧,许愿米泽西戴是咱们这边的人什么的。」 愚者又很警惕地看向乌望:「乌哥和小桃你们就别许了,非酋正许反许都是错,好的不灵坏的灵。」 乌望:「……」 他无言以对之际,又有些啼笑皆非,刚想说运气大概扭转不了事实,身后就拱来一颗脑袋:「……干什么,站好。」 扶光额角的荆棘有些戳人,挨蹭间挤落花瓣如雨,落在两人的眉间发上。 扶光的声音很低,显得很是抑郁:「弟子之前出口无状,居然说师父上辈子是不是做过什么恶事,为何此生如此倒霉。」 东君啊,眼前的人可是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的东君啊,天地间所有的光都曾凝聚于他指尖。 可现在,乌望却连一点强光都见不得,连自己原本的本命法宝都不敢碰……都是因为他的诅咒。 他还玩笑似的说乌望怎么倒霉成这样,前世是不是十恶不赦…… 乌望在众人纷纷投来的目光中僵住,抬手抵开扶光的额头,有些磨牙:「你岂止出口无状,你心里还敢起不敬的念头。别挨蹭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成何体统?」 他顿了一下,还是难得挤出几句安慰:「没你的诅咒,我也没法活着站在这里。往事莫追,先把眼下的事做好。」 他话音刚落,宴会厅里突生异状。 二十来缕暗粉色的光束骤然激射,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便无声地夺走了十几来人的性命。 大厅内死寂几秒,后知后觉地陷入混乱。可混乱不到片刻,又有人察觉:「……等等!这死的,不都是……」 内鬼? 小桃的怀表忽然震了震,传来通讯邀请。 乌望侧目看去,就见小桃将光屏一投,展露出的提示是:【米泽西戴】。 第155页 「……」众人不由地聚拢了几分。 乌望收回跟扶光纠缠的手,轻轻点头:「接。」 第60章 同样都是接米泽西戴的联络,此时的心情和之前截然不同。 好在米泽西戴没有让小桃回话的打算,只用比平时更低沉的声音简短地说了句:「我在实验室了,你和周末来找我。」 联络很快被单方面切断。 小桃顿了几秒,看向乌望:「怎么说?试探出来立场了吗?」 乌望摇头:「梅还活着。确定不了米泽西戴让我们过去见面的意图。」 他特地拦着众人,给米泽西戴创造和梅独处的机会,就是想看看米泽西戴在找到受暗算的梅后,是出手救助,还是落井下石。 但就目前黑雾给他传来的反馈看,米泽西戴似乎两者都没做? 这就有些奇怪了。 毕竟这两人如果是敌人,又怎么能共处一室,还相安无事? 除非米泽西戴手上捏着让梅不敢反抗的把柄…… 乌望想着想着,就记起了先前才听梅提及的那个什么「加百列」的辅助系统。 扶光替他摘下落在脸上的花瓣:「走吧,去实验室。终归是要杀死梅的,米泽西戴如果不与我们同路,一併杀死便是。再想也扭转不了事实。」 乌望已经琢磨通了一些事,没什么异议地举步就走。 穿行过舞厅,最混乱的可能也就是惊慌失措的玩家们。 那些分布在各处的怪物,都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定在原地,乌望估计是米泽西戴或梅替他们开的绿灯,就是不知道这绿灯是引导他们走向真相的,还是鸿门宴的。 沿着迂迴的间隔走廊,众人精神紧绷地穿过一间间光波诡谲的房间。 踏入第五间房时,有个很出乎意料的人忽然开口,提出了乌望之前琢磨通的那件事:「——等一下!」 周末僵着脖子瞪圆眼睛,乌望瞅了几眼,觉得周末恍然大悟的表情傻得简直有点可爱:「之前我让ai道具回覆你们的电话,是米泽西戴提出那不是我,是ai的?」 周末用力抹了下脸,搓得面皮发红:「之前我就觉得奇怪……那可是个s级道具,我从系统那儿费了老劲才得来的,周围人都试了一圈,没人能发现不对,米泽西戴怎么发觉的?」 米泽西戴当初给的理由是,ai经常已读乱回,一看就是超出解决范围,所以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可他周末本来就是个不爱正经学习、喜欢瞎扯淡的初中生,已读乱回多正常?周边跟他共同进退了百来年的人,都发觉不了异常,米泽西戴就跟他见了几次面?怎么肯定那不是他的? 如果不是因为对他周末很熟悉,就是——米泽西戴对那个ai道具很熟悉。 所有不合理的事,在得知「米泽西戴和梅是同类」、「是梅和族人一同开发了游戏系统」这两个先决条件后,都变得非常合理。 比如当初在虫巢里,为何所有人都看不懂实验笔记上的文字,米泽西戴却能看懂。 比如用断肢復生一个人,谁都觉得好他妈的不科学,为何米泽西戴却瞅一遍实验笔记,就能当场操作成功。 再比如米泽西戴对那个ai的熟悉—— 周末声音有点紧,只觉得细思极恐: 「梅总在副本里念叨莫多……说莫多怎样怎样危险,米泽西戴每次下副本又只下和梅有关的本……」 「有没有可能,米泽西戴就是莫多?」 按照梅的描述,莫多曾创造出「加百列」这种算力比整个孤舟现有水平更高的智能辅助系统…… 有没有可能,周末费劲巴拉得来的那个「s级道具」,就是米泽西戴研究出的? ——难怪米泽西戴能一眼认出那是ai!人家亲手做的东西,能认不出来?? 周末感觉自己要长脑子了——一半的他因为身边人惊世骇俗的秘密而想抓狂大叫,另一半的他又心存侥倖,毕竟莫多的立场,好像和梅一直冲突? 李迩费劲地推开通向紫罗兰色房间的大门:「差不离了。没发现卡西这名字取得也挺……浪漫主义的吗?你们把卡西跟莫多拼一块儿念试试?这名字是不是有点熟悉?」 从前没人把卡西、米泽西戴、莫多放在一起串联过,现在大家捋出了那么一丝头绪,一瞬间,所有的乱麻都好像变得清晰易解了—— 乌望、扶光:「?谁?」 「……」李迩不由得噎了一下,「卡西莫多啊,挺有名的一个西方文学人物。就是一个长得很丑的孤儿,被恶毒的副教收作义子养大,最后为了给被养父害死的真善美报仇,把恶毒的主教推下钟楼杀死的故事——」 仔细品品,还真是和莫多的际遇很像。 被梅养大,被梅视作糟糕的残次品。因为一些事背叛梅,现在的立场似乎是与梅敌对。 各种旁敲侧击调查米泽西戴,但真的一点没往这名字上想的乌望:「…………」 周末在旁边咕哝:「人还真是得多看点闲书。」 这他妈的。下第一个本的时候,他们就知道狗子的名字是卡西,梅博士有个养子叫莫多,但愣是没有一个人把卡西莫多连一起想过……这他妈的,谁能想得到?? ……不愧是养父子,在文艺和情怀方面的黑色幽默,都是一脉相承的。 「吱——嘎。」 第156页 通往最后一个房间的门有些厚重,李迩挣扎了几下都没推开。 孔未晞本想将阔剑放下,帮忙推门,被扶光摆手赶开:「别放下手里的剑。」 九歌从出发开始,就已经浮在扶光身边待命了。此时扶光抬掌压上高达三十米的厚重巨门,轻轻发力。 「吱呀……」 伴随着一声叫人牙酸的尖锐摩擦声,巨门被缓缓推开。血红的光如同水波,粼粼地在布满黑色帷幔的室内徜徉。 正对着大门的后墙边,立着一个黑色的座钟,钟摆重重地来回迴荡,像倒挂的镰刀。 李迩指了下座钟:「那东西隔一段时间就得响一次,间隔随机。钟声不停,人就不能动,动的话身上就长藤蔓。」 乌望瞅了眼自己手臂上满满当当的花团,估计是每次钟响,他和扶光都在秘境或者空房间里,听不见钟声,所以才次次中招……李迩他们就好多了。 银蝎子一脸正儿八经地冲着乌望和扶光拜了拜,做虔诚祈福状:「多谢二位的付出,正因为有你们次次帮忙踩砖头,大家才能在宴会厅里安安心心地排查内鬼啊。」 这种捨身取义,就像o型血的人勇敢挡在朋友面前,凭一己之力吸走所有蚊虫,又怎么不算一种自我牺牲呢?虽然被牺牲的人都不是自愿的。 乌望:「…………」 「当……」 座钟再次敲响。 所有人都条件反射地僵住身体,不敢动作。 乌望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要不要跟着学木头人、这时候学还来不来得及,座钟的钟摆突然卡住。 「咔哒……」 一声机关松开的轻响,整座钟像一扇门似的,向外旋开,展露出一个狭窄的黑色洞口。 「……靠,是这里吗?怎么感觉跟个……陷阱似的?」柳金阙骂了一声,刚准备拿自己的技能往里砸一下试试,扶光已经先一步搭着洞口,弯腰步入。 前路不够宽广,那就用九歌硬扩。 柔韧的琴弦像离弦的箭,一路贴着侧壁向前飞掠,罡风硬生生刮开侧壁两尺之深,碎裂的砖石坠如细雨,仅剩齑粉,又被扶光抬眸凝出冰层隔开,老老实实地落在道路两侧。 霜白干净的冰层将甬道的壁面裹住,乌望乐得前路更宽阔干净,紧跟着踏入门中,领着众人一路向前。没走多久,眼前豁然一亮,实验室的白炽灯光落入眼中。 这间实验室似乎比虫巢中的那间更大,更高。 室内陈放着大量的变异植物标本,从玫瑰到猪笼草不等。植物的某处依稀能看出几分人体组织或者完整的器官…… 很明显,这副本中所谓的红玫瑰病,亦或是那些变成怪物的僕从,都是出自梅博士实验的手笔。 乌望环视了一圈实验室,才慢慢走到扶光身边,看向正被扶光攥着肩后气缸,瘫软在地的机械兵:「这就是梅的真容?」 「嗡……」机械兵的金属眼眶中,血红的镜头打着颤挣动了几下,像是想挣扎,但又没有力气。 米泽西戴有些迟钝似的发了会呆,才点点头站直身体,看向旁边的小桃和周末:「这里设备齐全,我可以替你们现在检查,将晶片取出来。」 小桃哪敢轻易去,倒是周末仗着自己死不了,挺光棍地往前一杵:「给我先检查,我都被那东西困了一百来年了。」 米泽西戴不疑有他,领着周末转进旁边的手术室,留下扶光半蹲在机械兵身边,匀长的手指轻柔地抚上梅的额头。 那两个红彤彤的镜头再次缩放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煽动性的言语,扶光已经干脆地放开了他:「——等等,你难道不想问我那些被抢走的记忆都被贮存到哪了?」 「问?为什么要问。」扶光金色的蛇瞳转了一下,「我能看见。」 他卜算灵验,不光是靠算,也是靠血脉里带出来的天赋。 自小他就能提前看到一些未发生的事,所以当初乌望才将那些被替换的村民亲友藏得那么严实,生怕自己辛辛苦苦布一局,扶光做个梦就能将整盘棋随随便便解开了,算计谁都不如算计扶光让乌望心累。 当年乌望还没退位时,神宫和山下就有传言,说龙君永远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绝无行差踏错…… 谁又能断言,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否是扶光提前预见,唯一能解困局的道路呢? 乌望出神片刻,没去管已经直接奔着存储器藏身处去的扶光,目光落向实验室中唯一一处没有灯光的角落:「卡西。」 「嗷呜。」 阴影中,一条熟悉的哈士奇端坐着,粗厚的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灵魂状态下散发着淡淡的珍珠白光。 乌望想了想,伸手摊向卡西:「之前你在拍卖行拿到的资料是什么?从柳家镇带走的资料是什么?」 试探狗比试探人轻松,乌望注视着卡西问:「能给我看看吗?」 第61章 卡西眼神精湛湛地和乌望对视几秒,一脸机敏地抬起左爪。 乌望:「……」梦回当初他在虫巢本里敷衍小桃,这莫不是某种现世报,「不是要握手的意思。」 卡西歪头,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中,一跃跳上旁边的实验桌,叮铃哐啷带倒一大片试管器皿,欢快地走到某个档案册前伸爪一摁:「汪!」 「……!!」一旁的梅博士看得快将镜头瞪出眼眶了,浑身狂抖着发出瓮声瓮气的呜呜声——之前有个杯皿不巧砸进他嘴里,偏偏他这会儿好像又连咬碎玻璃容器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叼着杯皿哼哼唧唧。 第157页 没人理他。 乌望跟着走过去,将档案册里的资料取出来。里面除了一张列印的情报,还有一些残损的字条。 拍卖张奋力从人群中挤出来:「那列印的就是从我们拍卖行里偷走的情报!」 乌望唔了一声,目光扫过那张纸,先落到字条上。 这些字条材质特殊,看工艺就知道绝对不是现代的产物,和柳老爷用的信纸倒是有点相近。 字条上都是看不懂的鬼画符,但乌望扫了几行,还是辨认出有些符号似乎曾在虫巢的实验报告里见到过,大概就是孤舟的文字。 李迩壕气地又砸了一个翻译道具,所有人都凑过来看: 【……有些不太妙,这次我出去运输设备时,好像捕捉到了湮灭风暴的影子? 必须马上将这件事汇报给梅博士……】 【……学院派了人来,确认我之前在宇宙罅隙里看到的确是湮灭风暴。而且测算路径,风暴就是冲着我们当下驻扎的这个世界来的。 学院已经下达了撤离的指令,但没说这些邪神要怎么处理? 一般来说,实验中止,实验材料也应当立即清理。但梅博士要我们放着不管,立即把珍贵的设备运回学院。】 【学院来的人进行测量时,我跟着看了眼湮灭风暴的样子。真丑。像个蠕动的发霉囊袋。 但就是这个囊袋逼得我们背井离乡,年復一年变成如今的样子。 可说实话,我不认为当下的状况有什么不好的。 人体脆弱,更换为机械躯壳后,我们能拥有更大的力量,能自由行走于宇宙罅隙,即便躯壳死亡,灵魂也可以不灭,这些不都比从前短命弱小的模样好多了? 但学院里的那些大人们各个都想找个家,想将孤舟停泊下来……他们大概是活得太久,老了。 我读过很多留存下来的旧日书籍,经过总结,我认为,只有老人才会站在锐意进取的轮船上,想着的不是前进,碾向下一个目的地,而是回到港湾,颐享天年。】 乌望微微蹙了下眉,只从中提取到一点他不知道的新信息:孤舟人似乎对「湮灭风暴」很畏惧,遇上了也只能选择立即撤退。 其他人就不同了,感觉字条里到处都是信息点: 「柳家镇的那个副本里,从前一直有孤舟的人在驻守?还做实验?什么实验?为什么实验材料……听起来像是那些邪神?」 「什么叫『人体脆弱,更换为机械躯壳』、『从前短命弱小』??……难道,孤舟人以前不长现在这副铁疙瘩的样子?以前是人类?」 「啧。这么一说,好像又不难想像了。这种事一听就是人能干出来的。」 「估计就是换铁壳子把人给换傻了吧,看看那些清道夫毫无人情味儿的样子,跟这字条不近人情的语气如出一辙,比周末弄的那个ai还像个ai。」 「我看梅博士的情绪挺丰富的啊?你看他这生气的样子——哦,忘了。这情绪应该是从乌哥那儿偷来的。」 「!」桌脚的梅博士抖动得更厉害了,将实验桌震得喀啦作响。 蹲坐在桌上无聊晃着尾巴的卡西骤然发难,狼一般一跃而下,一爪踏上梅的胸口,森白的獠牙伴随着低低的咆哮声咧出来,鼻尖在梅的颈侧嗅闻。 「……」之前还在拼命挣扎的梅瞬间就老实了,彤红的镜头缩了一下,紧盯着卡西,满脸写着忌惮。 乌望倒不在意梅忌不忌惮,只将字条随手递给身边的人传看,拿着剩下的那张情报拖了张板凳坐下,一边扫阅一边将卡西的躯壳从储物格中取出来,沖卡西招招手。 卡西秒从凶犬变快乐小狗,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回头,刚抬爪小跑过来,布莱恩一个侧步拦在乌望身边:「只是交个情报而已,就能相信它没问题?它既然懂得借死人的躯壳进入拍卖行套取情报,就说明它足够聪——」 聪慧的二哈一个没剎住车,咚地撞在布莱恩腿上,差点没把布莱恩撞进乌望怀里。 两个当事人还没叫唤什么,某个不知跑哪找存储器的柠檬精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有力的手掌一把按住布莱恩的肩膀:「副会长小心一点。」 「……」布莱恩看着扶光和风细雨的微笑,一时分不清对方是让他小心点别摔跤,还是小心点别他妈对他师父投怀送抱。 乌望扫了眼包裹着扶光的星雾,差点被鲜亮萤光的酸柠檬黄刺瞎双眼:「……你找个东西,怎么去那么久?」 不是「看见」那个地方,直接往那地方一翻就能找到了吗? 那点扎眼的黄很快被浓郁的黑色吞没:「转了一圈,发现存储器在手术室里,刚进去就被要求消毒什么的……花了点时间。」 乌望直觉扶光的情绪转变有点问题,有点像是在用某种情绪掩盖另一种情绪。 但他并不在意扶光藏不藏秘密,毕竟扶光已经是成年的独立个体,想藏些什么心思再正常不过。推己及人,他这个一肚子秘密的也不好要求别人推心置腹:「卡西没有问题,我能看见它的情绪,没有异心。」 有异心的是旁边的梅,血红的杀意和怒意都快凝固成实体滴下来了,反倒有点妨碍他监视梅的动向。 「叮……」 手术室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响。 单门被人推开,周末揉着脖子从里面走出来:「这就好了?确定?怎么比拔牙还快呢?」 第158页 「本来也只是取个晶片——小桃呢,进来吧。」 小桃不动声色地站起身,目光扫过正看着怀表的周末,发觉对方的神色从困惑狐疑转向欣喜,心里顿时又安定了一些。 卡西没问题,周末的手术又动成功了,米泽西戴或许真—— 【叮————】 刺耳的系统警报遽然贯穿耳膜。 站在门口的米泽西戴脸上的神色倏然褪去,立即低头。 手刚搭上怀表,原本倒在地上的梅瞬间跃起,背后的气缸发出一声轻而长的嗤声,蒸腾的气息裹挟着黑雾升腾而起—— 眨眼就被卡西重重扑倒在地。 【副本出现异常,清道夫即将抵达现场!】 「吱——」 卡西的獠牙这次深埋进了梅的喉部关节处,咬得那段金属发出尖锐的响声。 梅的手掌死死掐住卡西的脖颈,像是想直接扭断卡西的脖子,又同样奈何不了对方。 「乒!」 「轰!」 梅掌心的金属平面自动拆解,迅速组合成圆滑的炮膛口,接连发射出数枚炮弹。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实验室炸出巨大的空洞,整座城堡跟着轰隆摇晃,可乌望依旧在轰鸣声中听见了卡西轻盈有力的脚步和兇残的啃咬声。 「轰——」 「——撤离城堡,拦住清道夫!」乌望几乎和米泽西戴同时开口,只不过米泽西戴说的是「撤退去基拉所在的副本」。 扶光果断压住九歌,贊同乌望:「不能走。早晚要跟清道夫直接对上,趁着现在还有一条退路,不如跟他们打一回练练手。等真退到基拉的副本,就只能背水一战了。」 李迩、布莱恩等人的想法和扶光一致,看卡西足以缠住梅,不假思索转身,开始指令队员们进行疏散和备战。 乌望直接扯断手腕上挡住操作面板的荆棘:「艾尔夫,你试过用技能模煳一整个世界的坐标和信息吗?」 除了帮忙抹消痕迹,基本都挂在佚名身边摸鱼的艾尔夫愣了一下,迅速点头:「试试。」 偏文职和适合守城战的人开始往城堡宴会厅方向进发。带队的孔未晞带着歉意向颜洄看了一眼,手掌还是扶上古朴厚重的阔剑剑刃。 鲜血流下的瞬间,【大庇天下】的技能被全面解锁。系统几乎同时刻开始进行s级技能公示的播报: 【……技能:大庇天下】 【技能评级:s】 【持有者:守灯人·???】 【技能描述: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呜唿,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冰霜顺着血一路凝进骨髓,孔未晞喉中发出一声极低的闷哼,但仍行动自如地继续向前。 她抬臂横起沉重宽阔的青铜剑,平平向前一挥,金色屏障滚动着或潦草狂放,或清峻凌厉的文字,一路扩张向宴会厅的方向: 「我们不撤退,但还是能利用[无衣]把那些玩家先送走。愿意留下作战的玩家可以留下,其他的不愿意的,技能不合适的,统统撤离。」 米泽西戴站立在纷纷行动起来的人群中,喉结滚了滚:「……光模煳信息不够,前几批清道夫已经在跃迁来的路上了。上一次卡西杀得人太多,这次来的清道夫数量不会少。」 他抿了下唇,摸出自己的怀表:「我先设法把这个世界从原本的坐标上挪走,截断清道夫继续沿途摸过来的可能。」 「——莫多!!」 梅的咆哮声穿透炮火的轰鸣,因攻击而受损的发声部件发出尖利的杂音,掺杂在损坏的电子音中震耳欲聋:「我们才是你的同族!是我亲手将你从培养仓中接出来!你究竟为什么背叛自己的族人!?」 正将黑雾从梅身上抽离,以防误伤到卡西的乌望顿了一下,忍不住也扫视向米泽西戴。 身为孤舟人的米泽西戴会为了玩家而背叛自己的种族,痛下杀手,不就等同于人类为了保护外星人而杀戮人类?乌望之所以一直对米泽西戴的立场心中存疑,就是不能理解这一点。 「……你们不是。」米泽西戴很深、极用力地深唿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藉此将所有的情绪压回理智的束缚之下。 「早在你们将那些和我一样从培养仓中出来的『实验品』,当做『残次品』全部销毁掉时,你们就已经没在把我们,把我当同族看了。」 米泽西戴冷静地拨开怀表:「你看,你们拼尽全力想要拯救孤舟的灯塔,可灯塔从没给你们发过一块怀表。而我得到了。」 【技能:钟楼】 【技能评级:???】 【持有者:莫多】 【技能描述: 这里是迷失之人的处刑场。 是无家可归之人的归宿。】 梅撕扯着将他的脸啃咬了一半的卡西,金属面孔看不出神情,但不断闪烁的瞳仁镜头足以表现他此时的心理:「灯塔·给你·怀表,是让你庇护孤舟!我们就是无家可归之人!!」 「你们不是。」米泽西戴向后退了一步,身后凭空出现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从你们为了回家制造出更多无家可归的人时,等待你们的就不是归宿了。」 他看着梅,看似平静的眸光下藏着仇恨、悲恸,还有更多藏得更深,或许连他自己都捋不清楚的情绪:「等待你们的,只有处刑场。」 第159页 他伸手按上铁门,像刽子手抓住了斩头刀,眼中不再有其他情绪,只有将刀挥下这一个目的:「而灯塔,选择了我做孤舟的处刑人。」 第62章 狭窄的铁门噹啷关上,将梅的咆哮和众人的所有疑惑都隔绝在外。 乌望只走神想了片刻这个塔楼技能到底是什么效果,西方的天际遥遥传来沉闷又震耳、近似于空气爆破的声响。 夜幕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通过这个巨大的豁洞,一具又一具清道夫不断涌入,为首的那个体型有将近三米,瞳孔镜头呈幽深的绿色:「我去支援梅博士。你们,剿灭所有活口。」 「隆隆……」 天边滚过殷雷的低鸣,雷劫自黑压压的云层中展露出几分狰狞可怖的模样。 乌望抬手再度给自己注入一管止血剂:「周末,开技能。扶光,先对付那个绿——」 「——」 梅狂怒的嘶吼声骤然响起,像一把尖锐的凿子,短暂地切断了所有人的听觉。 白雾,铺天盖地而来,须臾间将整座城堡淹没。 无数记忆在各处同时上演,零碎地拼接在一处。明明违和得一眼能分出真假,可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被那些记忆拖慢了脚步。 「……」乌望扫视过那些拼接的幻境,看见周末跪在一片漆黑中死命捶打一扇紧缩的门,狼狈的涕泪流淌过被旷野侵蚀焦黑的面庞。 看见孔未晞和颜洄并肩而立,垂着眼无声烧化死于游戏中的族人,用一方方小小的骨灰盒将人收敛,以期将来有一日能送族人归乡,入土为安。 看见银蝎子躺在逐夜者驻地的屋顶上,指着自己那双灵动的眼睛冲着面色难看的杰克说,自己原本是个天盲,还听不见声音。是从进入游戏的那一刻起,他忽然能看见色彩,听见热闹了……但他还是他妈的想回家,哪怕回去有可能重新变成个聋哑人,但他不在乎。 「……我听不见看不见,还是成为了八大世家背后暗卫的首领。我想要驰骋和博弈的疆域,始终都是那片战火纷飞、百姓易子而食的土地……」 「仇敌杀我血亲,陌路人赠我以粮饼。过了多少年了啊……未偿还的仇与恩,我一日不曾忘。」 黑雾自乌望脚下蔓延,顷刻间无声地席捲向四周。 乌望抬手挡住那具清道夫长的攻击,视线迅速地向扶光的方向扫去。未提防间看见一片熟悉的幻境。 还是那个人丁稀少的小渔村,只是那几间茅屋似乎要更崭新一点,横在溪上的独木桥都没多少被人踩过的痕迹。 乌望看见自己拢着冕袍走在林子边缘,没几步远方忽然飞速飘来一个浑圆的光点。 光点随着距离的拉近,越来越清晰,逐渐变成一只圆鼓鼓的丑灯笼,再然后是一个雪糰子,顶着一张瓷白的小脸,雪色的丸子头,提着灯笼的柄跑得脸蛋粉红。 那只雪糰子一路滚过来,在他面前险险剎车,仰头时因为他太高,差点向后栽了个跟头:「神仙,灯!」 「?」乌望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心中的困惑,「你……是来给我送灯笼的?」 雪糰子连连点头:「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个人影一直站在林子里不动。我想是不是夜色太深,他看不见路,所以不敢走呀?所以今天白天特地扎了个纸灯笼!」 灯笼很丑,很粗糙,绝不是东君平日会用的品质。 它被雪糰子垫起脚塞进乌望怀里,烛火隔着一层薄薄的纸氤出一团暖光,映照在东君璨如朝日的金眸中,怔神过后,那些有关「他做的是不是预示梦」的念想忽然变得无足轻重。 东君生而为阳,是神明,是子民仰望的对象。 他为世间驱散黑暗,照亮前路……还是第一次,有人想为他这位司掌光明的神邸点一盏灯,照亮黑夜。 他也是第一次产生想庇护某一个个体,以神明之身庇佑他未来顺遂,平安长寿的私慾,而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一视同仁。 他在这种与无情道截然背驰的念头中长身而立,看了会开始揉着眼睛打哈欠的小雪糰子,最终抬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雪丸子头:「回家罢。夜色深了,林间不安全。」 雪糰子昏昏欲睡地点头,迷迷煳煳地揉着眼睛离开。 而后便是他静默地折返,彻底放弃将幼崽拖入麻烦的打算,继续尝试凭自己的力量,撑住大厦将倾的龙神大陆。 他后来其实做到了。 至少做到了一半。 虽然仍旧将扶光带进了麻烦中,但他的确护住了扶光的命。 所以扶光虽然也进了龙神冢,也走了和先辈们一样献祭骨肉的路,可他却完好无损地从龙神冢里走了出来。 因为早在炼制锁链时,东君就在锁链中藏了替命的术法。 东君是无法代替扶光与龙骨共鸣,但他至少能用一魂一魄为代价,替与龙骨共鸣完的扶光死一次。 反正真要走到扶光进龙神冢的那一步,他估计也已经死了。谁还在乎要不要来生,这破龙神大陆还能撑得到他转世来生? 「轰……」 城堡在被各色技能照亮的夜空中彻底坍塌。 大量的玫瑰花瓣在风中飞舞,一蓬蓬比血液更鲜红刺目。 乌望掌心凝着黑雾,腐蚀断清道夫长箍着自己喉咙的手骨。将技能招唿过去时,视线又无意间撞进另一片残破的幻境。 第160页 熟悉的东君神宫。 熟悉的扶桑木。 唯一不熟悉的,是浸泡着扶桑木根系的湖泊中,此时正沉睡着一条鳞片斑驳的巨蛟。 扶光的原型其实是很漂亮的,不然重视仪容仪表的东君也不会做拿弟子当个首饰缠手臂上的梦,还半夜被噩梦惊醒,特地撑着困意,耿耿于怀地卜算扶光蜕升后会长出一对什么样的龙角。 他有一身光润如玉,洁白似瓷的鳞片,如果盘着不动,简直像个完美无瑕的瓷雕龙。 这瓷雕龙还生着黄金似的鬓毛,随着风轻柔地飘荡,浑身笼着一层朦胧的微光,简直比乌望最喜欢的玉摆件还精美润华。 可此时,扶光原本洁白如瓷的鳞片却斑驳黯淡,杂色横沉,额头的位置汩汩流着金色的血液,很慢很慢才形成厚厚的血痂。 更远的方向,乌望听见有人在焦虑地低声窃语: 「龙君为何会渡劫失败?」 「不知道啊……!龙君难道不是迄今为止,最强大的一位龙神吗?都说蛇化蛟需要五百年,蛟化龙又需要千年,从前的龙君都是如此,可扶光龙君只用了百年的时间就蜕生为蛟,又百年的时间,渡化龙劫——我还当龙君这次渡劫,一定会顺顺利利呢!」 「唉……我看龙君的鳞片颜色,倒像是生了心魔。」 「怎么会……是因为东君大人吗?听说,东君大人给龙君大人替过一次命,所以当初有人想拆东君神宫,龙君大人破天荒第一次发了怒——」 「少说几句,万一被龙君大人听到了呢?」 「……」乌望眉心微动。 他其实应该不贊同扶光受困于过往,致使心魔丛生的。 但这话说出来的确太不近人情,而且不论如何,有个人能一直念着他,甚至真的替他辟出了一条重归人间的路,他其实是感到开心的,甚至应该向扶光正儿八经地道一句谢。 他侧脸躲过清道夫长的攻击,视线掠过池中的巨蛟,眉头还是又锁了起来。 百年化蛟,又百年化龙。 不知道龙神真相的人的确会误以为扶光是天赋异禀,可乌望却在瞬间反应过来,如此急速的成长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强大,而是扶光尚未成龙,便已在供养整片大陆。寿命被迅速燃烧,这才让他的成长显得特别的快。 乌望抬眼扫了眼头顶逐渐向他们的方向聚拢来的劫云,身侧涌动的黑雾倏然吐出,非但没有将周围的清道夫赶走,反而拽着敌人一併纳入劫云之下。 「隆……」 乌云如浪翻涌。被蓄势待发的雷光照亮的云层中,隐约映出游龙的影子,矫健而优雅。 乌望迅速借着周末的游戏系统下达了引敌深入的指令,黑雾不断将越来越多的清道夫拖拽至劫云之下,期间还不忘又瞥向那片残破的幻象。 仿佛是现实照进了幻象,幻象中的东君神宫也骤然被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于身下。 孤舟的黑色巨轮喷着白色的蒸汽,缓缓翱游向神宫的方向。 才度完雷劫,连伤都未来得及养的扶光被迫迎战,硬是率领龙神大陆与孤舟正面、侧面周旋了二十余年,最终还是因沉疴暗伤始终没时间休养,被迫败退。 穷途末路下,他将自己的心脏制成洞天,将所有的倖存者都收入洞天内。 此后又带着伤,借着晦朔的帮助一直藏匿、追踪在孤舟身后,不久后投身进入孤舟游戏,成为偷渡客,在各个世界中穿梭,养伤蓄锐的同时寻找击败孤舟的方式…… 兜兜转转,找到了米泽西戴的踪迹。 又兜兜转转,在虫巢副本,和乌望重逢。 从来不是幸运,不是巧合,也不是什么倒霉。 他们的重逢,是他们强求来的,在绝境之中将自己魂魄拆分,筋骨抽覆……最终换得了他们的再遇,换得扶光在小桃发动迁跃时一步上前,问出那一句: 「我们,是不是见过?」 第63章 「隆……」 又一记沉闷的炸鸣声传来。 保持联通的通讯里,传出孔未晞冷静的声音:「又来了一批清道夫?」 「不是,」李迩那边传来节奏激昂的小提琴乐,听语气倒是游刃有余,「布莱恩和我蹲在那个洞边上呢,看起来像是洞外面忽然切换了个背景……米泽西戴说要移动这个副本去别的坐标,估计是移成了。」 「换而言之……是时候开始瓮中杀鳖了!」杰克兴奋地吹了声口哨。 【倒计时五秒,即将进入缩圈阶段。】 优雅绅士的男低音响彻副本: 【请注意,不要停留在安全区边缘。】 有玩家在低唿「游戏系统的声音怎么变这样了」,有知情者在科普「这是周末技能自带的系统」 乌望甩脱清道夫长攥住他足踝的手,踩着对方的肩头翻身落下时,又扫了眼那处幻境。 时间再次被切回至很早之前,还是那个熟悉的小村落。 幼年的扶光躺在一张小床上熟睡,一小截莹白的蛇尾从被下蜿蜒而出。 霜白的冰痕从身下的床铺一路蔓延,将整个屋子裹覆在冰雪与气雾之中,他在这样惬意舒适的环境中,跌入一个朦胧模煳的梦。 梦里有巨骨森森,一切都像被笼罩在一颗莹白的蛋中。 他困惑又好奇,扶着巨骨一路前行,看见一道虚弱委顿在地的身影。 第161页 对方着一身纹有金乌的红色冕袍,自广袖下露出的手白净修长。垂落在肩的长髮微微蜷曲,那色泽甚至比冕袍更加艷烈。 他就这么靠坐在一根高高耸立的森白肋骨边,微曲着一边的长腿,头微微低垂。 明明是个脱力萎靡的动作,偏偏放在这人身上,就充斥着颓靡松弛的写意之美,让扶光想起前几日进镇子听说书先生讲的一个词,叫「醉玉颓山」,又想起说书先生说的那个故事,是「姑射仙人下凡云游」。 他小心靠近,不敢惊动姑射仙人,也不敢碰乱仙人堆叠如云的华裳,只抱膝蹲在仙人身边小心端详: 搭在冕袍上的手,好看。但好清瘦。 支撑起裘领的肩膀宽阔平直,好看。但也很瘦。 颓乱的长髮遮掩住仙人的面孔,他不敢随意探头去看,总觉得亵渎,目光便落在对方因垂首而露出的后颈上。 修长矜冷的线条自薄而有力的肩背而起,一路延伸至发尾。椎骨微微隆起,清峻好看——但依旧太瘦了。 扶光忍不住伸手向前,又克制地收回,只觉心浮气躁,又不知内心鼓譟的这种焦灼的情绪是什么,只迫切地想要为眼前的人做点什么,或者给出点什么。 可他能做什么呢? 焦灼而不知缘由的迫切像岩浆,一路烫灼出心口。他没注意到自己露出了蛇尾,本能地圈成一环,像恶龙守护宝藏一样将红色的人影圈在庇护圈内,尾尖烦躁地敲打着地面。 梦境之外,覆盖着屋舍的轻薄寒霜骤然凌冽刺骨,厚结数寸。 他在这种焦灼的护巢本能中翻覆不停,眼前是无数一闪而过的画面: 月下仙人林间漫游;仙人上门招纳弟子;长矢山上神宫耸立…… 他好像杀了什么人,强留过什么人,轻吻过什么人。 梦醒时分,这些记忆又变得模煳不可见,只余下月下仙人林间漫步的画面还歷歷在目。 他几乎下意识地从床上站起来,差点因厚积的冰雪与未适应的身体栽一跤,稳住身体,又跌撞进后院,胡乱地翻腾起那些堆积的木柴。 他蹲在后院折腾了一宿,又耗费了一整个白天。夜幕降临时,他沿着梦境中的那条小路一路急急地小跑,在林间树影中捕捉到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澄明的月华中,冕袍上的金乌绣纹熠熠生辉。 世间的华贵之美大抵都汇聚在这一人身上,他几乎不敢抬头多看,只将那只丑灯笼塞进对方手里,又煳里煳涂地说了些什么话……其实回家睡下后他就不记得了。 孩童的记忆总是短暂的。那之后,又是数年。 他遗忘了那个冗长又似乎饱含着苦涩酸甜的梦,只有梦中那一抹影子,月下那片华美,始终刻印在内心深处。又在东君上门拜访的那一年,余薪復燃。 少年情怀总是诗。那时的他其实还没有什么「占有」「觊觎」之类的念头,只有最为纯粹、发自本能的守护欲。 因为过于浓郁,由原本的铅灰色堆叠成深墨如渊的黑色,反倒叫乌望误会了他最初最单纯、也是延续至今最根本的念头……不过他也不在乎这点并不重要的误会了。 他们之间的情感,时至今日混杂了太多东西。 有自久远的初见起,就诞生的想要庇佑对方的信念,有在神宫中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养出的互相习惯。 有布设骗局、互相对峙时期延续来的互不相让,有明知曾失去过一次对方、重逢之后的过度小心翼翼。 他们已经不再是一个成年人对一个孩童,而是两个同样偏执、又同样强势的成年人。 互相想将对方纳入自己的庇护之下,又互相不愿踏入对方的庇护。于是在久别重逢后的今日,不断试探碰撞着对方的底线,试图磨合出一点平衡。 他将所有的攻击性收敛于温顺的表象之下,乌望将所有的掌控欲藏在纵容的表象中。 对戏的双方都心知肚明,又因为实在放不下彼此,而不约而同地装聋作哑。 「隆隆……」 云层之中,雷劫逐渐展露出可怖的形象。 乌望最后望了一眼云层中游动的身影,冲着联络频道低喝了一句:「把剩下的敌人都逼到雷云下,我们撤。」 「啊?把扶光丢在这儿?」李迩下意识问了句,又看了眼怀表,「——不是,你什么时候撤出[无衣]的名单的?」 愚者垂死cp前惊嗑起:「我靠,该不会是想跟扶光两人押后,背对背对抗全世——」 乌望冷静地断绝愚者的妄想:「梅和这个绿眼睛的不好对付,卡西也得留。」 「你们去找基拉,看能不能在那边的副本开闢出一片安全区,要面积大的,最好有水域——渡劫之后扶光需要立即养伤,才能来得及连轴转去应对下一次战斗。」 孔未晞和布莱恩已经先一步领着众人撤退,李迩押后撤离。 乌望一脚将清道夫长踹退几步下,犹豫片刻,又抬手伸向雷云。 他想替扶光将那些滋生心魔的负面情绪吸走,就像之前他帮助周末时一样。可那些黑雾刚有向他凝聚的趋势,云层中便响起一道含着怒气的龙啸。 冰层冷不丁自他脚下蔓延,像颠菜似的将他一舀,摔出雷劫的范围。 乌望除了装狗那会儿,还没这么狼狈的时候,从地上跳起时整个人都是气到炸毛的状态:「扶光!」 第162页 「谁要你这么帮?」扶光在雷云中,声响如雷,比乌望嗓门还大,「把我的心魔转换成你的心魔,这种帮法我不要。」 「隆……」 像是看不惯有人要渡劫了还在斗嘴,第一道劫云直噼而下。 乌望向后疾撤,顺道掀起黑雾将卡西拽出雷劫的波及范围。树干粗的紫雷密集而下,击打在地面上时,足足将土地击陷数尺。 「……」卡西一脸惊呆,尾巴都不摇了,几秒后看着云间酝酿的第二重雷劫,响亮地咽了下口水。 乌望:「……其他的都行,这次这个不可以。你看看地上的清道夫,这次的雷劫不是闹着玩的。」 周末已经撤离副本,没有他的技能加持,清道夫已经变回从前那种拼尽全力也磨不掉半点血皮的铁疙瘩。可雷劫一降,依旧倒下了三分之二,可见这次扶光所渡的雷劫的威力。 这可不是换个躯壳就能解决的小麻烦,倒下的清道夫里,幸运的人还能从躯壳中脱逃出来,倒霉的人已经魂魄溃散,只剩下滋滋迸溅着火星的机械身躯瘫躺在原处。 「隆……」 第二重雷劫直噼而下。 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基本没了生息。 还活着的清道夫以从前未有过的狼狈匍匐在地面上挣扎,试图爬向安全的地带,相比之下,他们的长官们倒还算得上体面。 梅和绿眼睛的躯壳肯定是特制的,雷劫之下保存得还算完整。 失去卡西和乌望的控制,这两位几乎不约而同地开始移动——只不过梅是扑向安全的方向,那具绿眼睛的清道夫则是毫不犹豫地飞升而起,直向云间而去。 「呜……嗷!嗷!」卡西立即就想冲过去帮忙,被乌望不轻不重地拎住后颈:「别去。他过不去的。」 「隆……」 第三道劫云应声而落。 梅还算好,好歹他是往外跑,不是往里沖。那位试图迎难而上的绿眼睛就有点惨了,被劫雷直贯而下几乎埋进地底,挣扎而出时连呸了好几下土,扶着断得只剩下骨架的左臂断断续续地低喝: 「迁……滋……跃的通道!梅,关掉……滋……它!那些雷都是从……滋……通道钻进来的!」 梅的瞳仁震颤得像是想骂人,一半是「操,有一人一狗堵着我连进安全区都进不了,关个屁通道」的恼火,一半是「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怎么会有这种情况」的惊愕,以及作为科研人员对前所未见的新现象的嚮往:「我操纵不了,莫多在这个本里!」 「——什么?」绿眼睛还没来得及确认,第四道劫云、第五道劫云…… 一波又一波的紫白劫雷如同湍流的瀑布自天而降,将整片副本映照成雪白的一片,一切声响都吞没于连绵不绝的雷声。 「……」乌望的心脏不自觉地揪紧,有那么一瞬下意识地想睁开双眼,向着恶劣到过于极端的雷劫迈步,可步子刚抬,脑后的头髮就被人扯了一下。 「?!」他绷紧了身体勐然转身,对上一双盈着笑的眼睛。 那只是一团虚影,和正在受难的本体不同,满身懒散闲适地站在他身后,手指拈着他后颈的一缕荆棘:「就知道师父又想替我扛事。不准。」 「……」有你不准的份吗?乌望想骂,又忍不住回想这抹虚影是扶光什么时候留下的,记起之前对方的确碰过他后颈的荆棘:「……不让我帮,你很想死吗?松手。」 「不松。」虚影绕着那一缕荆棘,正大光明地耍赖,「本体给我的指示就是让我缠住师父。师父要是想去帮本体,那就把我打散好了。至于打散我,本体会不会受影响……」 「……」乌望深吸了一口气,很想揍某些光棍作风的孽徒。 虚影就挨近了笑,另一只闲着的手伸过来,半透明的手掌轻轻覆盖上卡西的眼睛:「嗯……感觉到本体的心魔在作祟了。」 他一本正经地这么说,从背后弯腰覆来,带着些许温度的脸庞贴近乌望的侧脸,撒娇似的挨蹭:「师父真的想帮弟子吗?」 乌望一句不耐的当然刚想脱口而出,扫了眼迷茫蹬腿的卡西,霎时警觉地顿住:「……有什么话,你最好想好再说。」 「嗯,我想好了。」虚影又挨蹭了几下,像只毛绒绒又粘人的小兽,「可以亲一下师父吗?」 这人问得很礼貌,脸却已经侧了过来,温凉的唿吸喷洒在乌望的耳边,带着熟悉的冷雪沉木的幽香:「不可以的话,打散我也行。」 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温顺下藏着撩人的钩子。 柔软中带着凉意的唇贴上乌望的耳垂,在那片温烫的皮肤上停留了片刻,又绵延向乌望渗出红意的耳根。 「……」乌望在原地僵住,一贯思路清晰的头脑硬是没想明白下一步是把人撕开,还是该怎么的,要是撕开会不会也影响本体的心境……然后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也陷入了某个孽徒的阳谋之中。 原本缠绕着荆棘的手落在他身侧,又慢慢覆盖住他的手背,有力的五指耐心地一点点挤入他的指缝:「师父,可不可以转一下头?」 「……」乌望磨了下牙根,比虚影更用力地箍紧对方的手,「雷劫早晚会结束。」 「嗯,」虚影在他耳侧很轻地笑了一下,带着点确定自己被偏爱后的有恃无恐,「所以才更要……珍惜时光。」 第163页 第64章 雷鸣不息,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被雪白的雷光吞没。 当震耳的雷声响到极致时,乌望反而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感觉到那双唇逐渐温烫,沿着耳根,慢慢啄吻向颈侧。微凉的指尖很轻地抵上他的下颌,将他转过头去。 这样轻的力度,只要他不配合,稍稍侧头就能挣开。 比起威胁,更像是小心的试探,带着并不抱什么希望的祈求。 「……」乌望心中那点被算计的不悦和对师徒不伦的介怀,在这样轻如蝶翼的触碰下忽然溃不成军。 伫立良久,只慢慢收拢那只和虚影交握的手:「你为什么在战慄?」 如果放在平时,扶光一定会见缝插针地装柔弱,但这一次他没有:「因为高兴。」 大概是怕乌望因为担心再升起走进雷劫的念头,他回答得很快,极其坦然:「师父从前总拿自己威胁弟子,弟子心悦师父,所以受制于人。没想过师父也会因为担心弟子,受制于我……」 乌望总是在将他推开。 意识到这一点后,不论在不在乌望身边,他总会觉得不安,不受控制地想师父是否早已放下前世的牵扯,今生不想跟他扯上关系,反反覆覆将那些他在不知情时和乌望发生过的摩擦翻来覆去地回忆。 天地皆白,仿佛世间只余他们二人。 万籁俱寂中,唯有传音句句入耳,积藏着冗杂难明的情绪。 虚影低声道:「所以我很高兴。」 「但我不想因为高兴就心血上头,太失分寸。」 虚影那只和乌望交叠的手动了动,一路牵引着乌望的手覆上他的心口。 透过薄薄的皮肉,心脏的搏动快速而有力,擂鼓一般撞击着乌望的掌心:「所以要忍耐,不能冒犯师父。」 「……」乌望控制住被心脏的搏动擂得微蜷的指尖,语气平淡,「你刚刚做的事还不算冒犯?」 「是冒犯,百死不足谢其罪。师父要是觉得不悦,就将弟子推开……」 吻又落了下来,带着克制。碰在乌望的唇角,轻得几乎让乌望感到隔靴搔痒,又重得像是荷载了良久以来所有的感情和纠葛。 对方的手指摸索着探向他手腕处的操作主板,将那枚存储着被抽走的记忆的晶片轻轻装入。 记忆瞬间回涌。 所有轻松的、惬意的、沉重的、压抑的过往混杂着情绪奔涌——又在转瞬间被黑塔碎片自身荷载的意志洪流吞没。 乌望闭目伫立在原地,片刻后,微微侧过脸。 「……!」 两双唇忽然碰撞在一起。 须臾的停顿之后,就是彻底甩开克制地互相碾磨挤压。 意志的洪流依旧在咆哮嘶鸣,不断沖刷着乌望的灵魂,试图将他也拽入绝望的境地。 但那些对乌望来说更为珍贵的记忆,仍然安安稳稳地待在洪流之中,成为浓郁黑雾中一点微小、又不肯磨灭的光。 「隆隆……」 劫雷似乎变得更盛了,闭着眼依旧能感觉到光线带来的刺痛。 虚影开始不那么凝实,但握着他的手依旧有力而沉稳。 他们互相箍攥着彼此,将对方扯近,兽一样地互相亲吻撕咬,又始终保持着一线理智,仅仅在对方的唇上留下牙齿的烙印。 他攥着虚影的衣领,屈曲的指节抵着对方隆起的喉结:「……缠在一起了,荆棘。」 乌望有点烦地蹙起眉,觉得之前应该先让米泽西戴将这什么破红玫瑰病的瘟疫给解了。 虚影却笑了一下,压着他后颈的手挑起那团交缠成结的玫瑰花簇:「昔君与我兮,同心结髮……难道不是好兆头?」 乌望蹙眉:「末学肤受。那诗的下一句是『今君与我兮,参商胡越』,你是想和我南北异枝,还是风流雨散?」 虚影闷笑着吻他:「师父教训的是。离了人监督,弟子懈怠了,念诗也只念前半句。还需要师父时时盯着,多多教训……」 剩余的话淹没于唇舌之间,叫人分不清这人是不是故意犯错,就为了递出这么一句试探未来的话。 乌望忽然很想睁眼,想看看虚影此时的神情,想看对方被他的指骨抵着喉间时,是否会不适的皱眉,又要伪装出温驯的样子,忍耐地将眉头舒展…… 近旁掠过一道异样的风。 乌望怀里的卡西使劲挣了挣,没拗过乌望的力道,使劲拗着身子想转身时,乌望已经和虚影同时分开,装载在眼球内的扫描部件迅速工作,将地面上那个艰难爬行的身影扫得一清二楚。 看体型大小,这半截机械人应该是梅。 虚影抬腿踏上梅的后背:「杀不杀?」 「暂时不,」乌望松开卡西,任狗子一口含住梅的大半个脑袋,「之前在实验室,米泽西戴只是废了他的行动能力,没下杀手,估计是想从他嘴里套问什么情报。」 只是没想到,这对伪父子互相都防着彼此。 当年米泽西戴能在梅下手前挖出自己体内的晶片,如今梅也为了防米泽西戴留了一手,才能在实验室里突然反扑。 乌望又往雷劫降下的方向扫了扫,受劫雷干扰严重,没能找到绿眼睛的踪影:「还有一个呢?」 「被雷劫噼没了。」虚影嘆息,「他一直想迎着劫雷直接杀我,倒是替我分担了不少压……」 第164页 虚影「嗤」地一声消散了。 好在乌望的心刚要拎起来,眼前便骤然一暗。 雷劫,散去了。 他下意识地睁眼,看见积厚的乌云中,一道长不见其首尾的身躯游过云海,浓淡兼宜的云雾间露出皎玉似的身躯,每一片龙鳞都洁净得像浸润着月色。 身边传来铁门被推开的声音,乌望都心不在焉地没去看归来的米泽西戴,只盯着云中的游龙,看着祂倏然摆尾,鎏金的鬓毛璀璨得像流淌的日光。 扶光并没有在云层间留滞多久。 米泽西戴大步走到梅身边,拎开卡西将养父揪起来时,他便遁做一道流光黏回乌望身边。看样貌倒是和之前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额头上多了一对羊脂玉似的洁白龙角。 乌望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看起来体面干净的扶光:「把伪装撤了。谁渡完劫会像你这样,一副刚从温泉沐浴出来的样子。」 扶光佯装没听见,侧头看向米泽西戴,只悄悄抬手,勾住乌望的小指:「你想问他什么情报?我现在应当可以直接搜魂问出答案。」 梅那两枚红色的瞳仁镜头都碎了,狼狈地瘫在地上:「你们休想。」 不知是不是从记忆中汲取的情绪已经耗尽,他的声音又恢復成最初的平板机械音,语调里也不再有愤怒或是亢奋:「莫多……」 他身上的零件突然开始自动解体,丁零噹啷坠落一地。 选择自我了解后,他看向的第一个人,还是自己那个念念不忘的养子:「我一直很后悔……为什么创造出你这样的残次品。」 米泽西戴的脸上笼着一层难辨的神情,像是痛恨,像是怜悯,悲伤和解脱令他的眸中含着一层薄薄的光:「你真的知道后悔是什么感受吗?」 他拦住了扶光召出晦朔的手,没去操纵梅的生死,也算是成全了这段父子关系的最后一分体面。 乌望没反对,只问米泽西戴:「梅死了,你想问的问题要怎么找到答案?」 他不像米泽西戴那么心软,早想好了实在不行还是得将颜洄拽回来一趟,用破损的怀表回溯一次时间。 米泽西戴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份老旧的牛皮纸档案袋,封面上画着一个带有鸟面具的中世纪医生:「梅知道我能侵入系统,翻阅数字资料,所以清空了所有孤舟人与此相关的记忆,只在纸质档案上记录了那个世界的坐标——」 「那个世界?」扶光语带询问。 米泽西戴顿了一下:「……嗯。我想找到加百列。有了它,我能直接干扰大部分清道夫军队的正常行动,还能操纵孤舟,从保密的航道中降落下来……降落在某一个副本中。」 这也是梅在发觉不对时特地去找养子对峙的原因。 创造这样的系统,很难不怀疑莫多是不是另怀盘算,如果有人想利用加百列毁掉孤舟呢? 乌望不是很确信:「你确定加百列没有被孤舟人销毁?」 米泽西戴揉了下架着眼镜的鼻樑,有些疲倦,但说话的内容还是熟悉的凡尔赛:「他们做不到。」 「加百列具有求生避难的本能,且有自我癒合的能力。只要还有一点数据残存,它都可以重新復生。」 乌望还是第一次听说人工智慧有「本能」的:「听起来像个……很难杀死的人。你确定它能帮你?」 不是害你?这描述一听就让他想起某些不是很妙的电视剧情,他在公司实验室里经常看见有研究员刷这些人工智慧暴动的剧看。 米泽西戴推了下镜架:「不确定。但有它在,能提高击败孤舟的成功率。」 扶光拨弄着晦朔:「它现在在哪?」 米泽西戴翻开档案: 「它当年是被学院窃走的,背着我用于第一次世界殖民。那一次殖民失败得很惨,整个世界不出三年就彻底荒废了,加百列就被留在那里。」 他抽出一页手写稿:「我一直想找到它,但那时候梅已经将加百列的威胁性汇报给了学院……」 「我们那一批从实验室里培育出来的『残次品』都被摧毁,我也背负了反叛之名。所以孤舟将那个世界移走、藏起来了。我一直下与梅有关的本,就是想找到那个世界的坐标。」 米泽西戴指着手写稿下端的那一串数字:「你们要和我一起吗?」 扶光刚想点头,乌望一肘捣在他小腹上,差点没把他当场干趴下:「……」 乌望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他需要先静养一段时间,我问问基拉那边的副本环境怎么样,最好有大型湖泊可供浸泡。」 基拉的回覆来得很快:【没有。钢铁城市加大沙漠,来不来?】 乌望:「……」 来个屁。 扶光的跟脚是虺,也就是水蛇。哪怕现在已经化龙,这种本性里带出来的亲水性也不会变,去大沙漠是想折磨才渡完劫的虚弱龙神吗? 米泽西戴想了想,往下翻了几页稿件:「这个副本里倒是有很多大型湖泊和海洋。只是都在旷野里,而且这种水域很不安全,里面投放有梅造出的克系神——」 「出发吧。」乌望毫无犹豫,「找加百列,养伤,做战前整理……那个副本可以做正式开战前的休息站。」 米泽西戴:「……?旷野的侵蚀怎么办?克系神明呢?」 第165页 乌望不耐烦地扯断手腕处又生出来的玫瑰荆棘:「不用管。我也顺便復下健。」 第65章 s.a0001号宇宙,殖民行动的起始点。 乌望皱着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中杵了几秒,想开口提问,又被扑面而来的潮湿潮湿霉味儿熏闭了嘴。 「咚……」 远方传来一记沉闷的鼓声。 脚下的土地跟着震颤。 四周传来鸟群惊飞的羽翼扇动和哳鸣声,混杂着鲸的长鸣和什么东西游动过泥水的细微响动。 扶光的气息从身后靠近,暂时挤走了空气中糟糕的气味:「不是李迩拉我们去汇合吗?怎么会落在这么个地方?」 米泽西戴一贯冷静的语调里流露出几分头大的逃避:「和周末他们汇合,肯定有一大堆问题砸过来……我篡改了怀表传送的落点,我们先在这儿找好落脚点吧。等他们跟来,有什么问题想问,我都在落脚地慢慢回答。」 「对了——红玫瑰病的解药,给你们。」 乌望生无可恋地发现,解药的气味都比这个世界的空气好闻。 一口闷完味道糟糕的试剂,他微微抬了下指尖,一道虹吸口霎时撕开黑暗,眨眼间方圆百米内的黑雾吸得干干净净。 「师父。」 手腕忽然被人用力攥住。 乌望侧目扫了眼扶光的神情,感觉刚度完劫时,扶光的表情都没像现在这样难看:「攥着我做什么?想拦我?——你想凭自己的力量渡雷劫,我没插手。我想吸取这些黑雾提升实力,你又为何插手?」 「……」扶光张了张嘴,神情有些无奈,像是想反驳,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他不希望乌望过度保护自己,替他挡下所有本该他自己承担的东西。同理,他的确也不该干涉乌望吸取黑雾,哪怕变强的代价,是承受更多充斥着负面情绪的意识洪流的沖刷。 扶光勉强自己松开手,挪走视线:「这地方也是副本吗?怎么没听见系统的播报。」 米泽西戴扶着一把铲子:「不是副本。之前我说副本只是方便你们理解……入侵这个世界时,学院还没想出『无限游戏』的主意,只是单纯的投放怪物……更详细的等人齐了再从头说起吧,先找落脚点。」 乌望不置可否地抬起眼皮,四下扫量了一番。 黑雾被清空后百米后,柏油街道和破旧的门面商店展露出来。 这里原本应该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高档酒店、成衣店、甜品店一应俱全。 大片的灰绿色淤泥覆盖在地面上,生着厚实绒软的青苔,裸露出的墙壁、地面上布满类似于蛇群或触手蠕动挤压过的痕迹,蜿蜒盘曲,看得乌望再度闭了下眼。 噁心。嫌弃。 龟毛的东君大人开始思索到底要不要找什么「开阔水域」,让扶光泡这些噁心东西泡过的池子。实在不行,这个高档酒店也能凑合,保持人形泡浴缸也是不错的选择。 扶光在旁边闷闷地发笑,等他视线平静地刮过去,又飞快侧过脸,佯装无事地看向米泽西戴:「你怎么还拿着这个挖坑的铲子。」 离开红玫瑰病副本之前,米泽西戴回了一趟城堡。笨拙地按照古老的孤舟习俗,将梅的尸骨和遗物收集起来,挖了一处土坑下葬。 扶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米泽西戴:「给差点杀死你的养父下葬,又偏偏将他葬在一个背井离乡的地方……真不知该说你心软好,还是心狠好。」 米泽西戴的眼神有些茫然:「我也不清楚。人类的情感很复杂,没办法厘得条条清晰分明。」 「就连早已捨弃情绪的梅,大概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一边认定情绪是无用之物,一面又建立这么多的实验室,去还原几本童年时期曾经看过的书。」 他松开怀里抱着的卡西,纵容地任狗子撒野乱跑,将没来得及丢下的铲子塞进旁边倖存的垃圾箱里:「小心一点吧,这里虽然不是副本,但一般副本里该有的东西,它都——」 「有」字落下的瞬间,乌望捕捉到什么软体动物在塑料箱内撞动攀爬的声音。 下一瞬,一颗灰得泛白的畸形肉瘤从箱内蹿了出来,垂在肉瘤下方的触手像开花般豁然一展,露出藏在皮肉间带着利齿的吸盘,流淌出黄绿色的涎水。 「——」乌望的瞳仁近乎缩成一粒,黑雾遽然从脚下蔓延,兇狠地扑向那颗头颅大小的肉瘤,短短半秒,将它腐蚀成一团萎缩的焦肉。 「啪嗒。」 焦黑的肉团摔砸在地,被熘达回来的卡西好奇地啃了一口。 乌望:「…………!!」 会因为狗子□□这种事而据理力争的米泽西戴,这会儿反倒神色平静,大概是对自己为卡西制作的消化系统颇有自信,一点不担心会吃出什么毛病。 他蹲下身拨了拨卡西的项圈,不知怎么操作的,弹出一个小小的方形光屏: 【正在运行检测……】 【食品类型:人造克系生命体(繁衍第四十三代)】 【是否存在监控晶片:无】 【精神污染等级:极低】 「……四十三代?」扶光不由地扬起眉头,「这得有多少只像这样的怪物?不会以后随便去哪儿,都开盖有喜吧?」 「要是真能开出来带有晶片的怪物倒好了。」米泽西戴站起身,因为穿着不合身的防护服,动作显得有些笨拙,「我需要晶片来寻找实验室的位置,加百利或许就在实验室里——那些店面里的电脑还能用吗?」 第166页 乌望就近锤开旁边一家店的玻璃橱窗,抬腿跨入:「……用不了。主机键盘上都是黏液,用晦朔回復一下吧。」 「……」扶光忽然尬住了。 他在乌望的注目下轻咳一声,错开眼神:「以我现在的状态,大概没法强行驱使晦朔。」 乌望平静回视:「是吗,我看你现在干干净净,浑身连个伤口都没有,还以为你只是在雷劫里泡了个澡——既然还有力气维持幻象,驱使晦朔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扶光又轻咳了一声,期期艾艾地伸手勾了一下乌望的指尖:「被雷噼过的样子不好看……这点幻象用不了多少力气,哪能和驱使晦朔比?还是换一家店找找看吧。」 「咚……」 更远的黑雾雾潮中,闷闷的鼓声再度传来。 那声音像是敲在耳膜上,锤擂在心脏上。 乌望敏锐地发觉旁边的米泽西戴脸色明显差了很多:「没事吧?」 米泽西戴摇摇头:「和梅他们不一样,我只是个普通人类,比较容易受精神污染的干扰。直接去那个高档酒店吧,应该会有房间有隔音层。办公室里或许有倖存的电脑。」 乌望微微颔首,低下头给李迩等人发出消息。 米泽西戴轻拍了下卡西的后嵴,放狗子自由行动:「我让卡西替你们寻找开阔的水域,不过估计都不会太干净。等人到齐了,尽量寻找有晶片的怪物吧,找到实验室,就能净化水域了。」 ………… 李迩等人来得很快。 乌望跨入高档酒店的大门时,大部队已经全部到位。 祷者左右打量了一下周围糟糕的环境,直接刷了个圣祷言。光线亮起的瞬间,四处的角角落落依稀传来极细的锐鸣声,空气中登时多了几分咸腥的臭味。 乌望:「……」 他的步子顿时迈得更大了点,穿过一片狼藉的大厅,直接走向楼梯间。 「有电梯为什么走楼……哕!卵泡!电梯里有卵泡!」 「颜洄!放火烧她们!」 「……烧焦之后,味道更难闻了。」 大厅因为大队部的加入变得热闹起来。 乌望没理会还在后面磨蹭的其他人,顺着楼梯一路向上,最开始还能看见很多巨型的透明泡卵,爬到三十多层后,楼梯间就变得干净很多,估计那些软体怪物也不喜欢爬高楼。 扶光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怎么只有怪物的胚胎,没有人的尸骨。都吃了?——不会,上层好像没什么怪物,躲在这里应该很安全。那就是……都迁走了?」 「有可能。」米泽西戴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孤舟的目的从来不是利用怪物灭世,而是想借着危机激发人的斗志……他们不会干涉原住民的避难迁移。」 李迩的声音隔着几层楼从下面传来:「再往上走!看前台的宣传册,五十四层有总统套房,估计有隔音墙!」 这是一段相当漫长的路途,但艰难也有艰难的好处。 走到四十多层时,不论是巨型卵泡,还是触手攀爬的痕迹,都已经见不到了。五十四层的空气甚至称得上干净。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鼓声在高层反而更加清晰。 众人没什么心思挑房间,直接扶着感到不适的同伴就近入住。乌望也随意进了一间房,关上门试了一下:「——的确隔音。」 除了他,只有扶光跟了进来。此时召出九歌充当照明,在套房中游荡了一圈,停在浴室外:「如果水电供应正常,倒是可以直接用人形在浴缸里泡着。总比跟那些黏煳煳的怪物抢池子要强。」 乌望无比认同:「不用水电。你召些冰来,我替你烧化。」 他轻抬了下手掌,指尖飘出一道无根的蓝火,凭空飘浮。 「那就多谢师父。」扶光温笑着应了,又在套房里晃荡了一圈,慢吞吞地再度开口,「……似乎有些麻烦。」 「套房里只有一张大床,今晚……要怎么休息?」 他问的语气相当无辜,如果不是乌望能窥见旁人的情绪,差点都要被他矇骗过去:「……你想怎么休息?」 扶光的眼睛看向双人床,张口刚想说话,乌望面无表情地打断:「哦,忘了你还要泡水养伤。今晚你就在浴缸里歇着吧。」 乌望抖开洗手台上的一次性浴缸套,用千载难逢的温和语调道:「来,为师替你套上。」 扶光:「……」 第66章 乌望的神情,让扶光感觉他想套的不是浴缸,而是自己的脖子:「……套房里只有一处卫生间里有浴缸,师父——」 乌望将塑料膜盖在看起来一尘不染的浴缸上:「闭嘴。」 「……」扶光安分了。 【咳咳,下面播送一则紧急通知——】 李迩的声音忽然从走廊传来:【都能听见吧?我在用酒店的应急广播系统说话。】 【酒店里的水电是指望不上了,没事儿绝对不要随便开水龙头——刚刚杰克试了一下,差点没被喷出来的章鱼卵当温床睡了。】 【大家尽快安顿好,十分钟后,我们开个通讯会议,让米泽西戴解答一些重要问题。】 广播里隐约传来小声的争吵: 杰克:「??什么叫被章鱼卵睡了!能不能拿你练小提琴的时间多读点书??」 米泽西戴:「……你不要说得像记者採访,这都是很严肃的事。」 第167页 李迩煳弄着两人,将广播切断了,留下乌望默默收回搭上水龙头开关的手:「……放冰吧,我替你烧。」 断水断电对于来自龙神大陆的乌望和扶光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趁着化冰的间隙,乌望在套房里找了一圈,翻出一小捆白色蜡烛。抽出一根点亮后,在黑暗中晕出一小团暖色的光。 浴室的方向传来「哗啦」水声,是扶光躺入了冰水。 未化的冰块撞出清亮的声响,驱散初夏室内的大半闷热。 乌望习惯性地秉着蜡烛踏入浴室,跟泡在冰水中的扶光对上视线的瞬间,忽然顿住。 大片的碎冰漂浮在水面上,在烛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粼粼的光。 扶光修长结实的身体浸泡在冰水中,大半身躯因为冰块与水波的折射而模煳不清,只能看清他裸.露在冰层外的饱满胸肌,极具力量感的肌肉线条沿着峻冷的锁骨一路起伏向上,随着抬头侧望的动作,牵拉出清晰有力的肩颈线条。 水波的光在狭小的浴室内满盈,粼粼浮动。 这浴缸对于扶光的身量来说,还是有点小了。 他将手臂随意搭在浴缸壁上,冰霜凝出的水露滚过小臂遒劲的肌肉,顺着放松的手指坠落在地,莫名为狭窄的浴室增添了几分冰雪的寒意,又多了几分如同烛火似的燥热。 「……」乌望轻微地动了下眼睫,错开视线。 当年在东君神宫时,幼年的扶光也时常化作原型,泡在冰水中修炼。 他不需要议事时,就会陪在旁边,偶尔是低头看自己的公务,有时候是同扶光说些心法口诀。 但那时候扶光还只是一条通体洁白如瓷,鬓髮璨金的虺蛇,怎么看都不可能生出什么旁的心思,不像现在…… 乌望的视线落在浴室的方镜上,看镜中人宽阔的肩膀,成熟而具有攻击性的身躯,看对方忽然也侧目,透过镜子向他回望,视线柔和,又像是藏着引诱的暗钩。 「自上次和师父这样坦诚相待,不知已经过去多久。」 扶光声音有点哑,但或许并不全是因为欲望。 寒雾从池面上裊裊而起,将他的眉宇也笼在一片湿漉之中,看不出他眼角的红和眼中的湿润是因为欲望,还是因为空缺了那么久的岁月。 水声哗啦一响,碎冰撞击在缸壁上,发出叮咚响声。 扶光侧拧过身,手压在壁沿上,暖色的烛光映照在他身上,起伏的阴影勾勒出诱人的肌肉轮廓,银色的长髮缱绻过肩膀,浸在冰水中散开。 乌望忽然觉得扶光此时像极了来自深海的鲛人,那些泛着粼粼火光的碎冰,都是危险而不可触碰的暗礁。 暗礁中的鲛人向他倾身,眉眼间带着引人沉沦的哄诱,缓慢靠近:「师父不想也来泡会儿吗……」 湿漉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乌望顺着牵引靠近,又被轻拽着弯下腰。 唇瓣相触的瞬间,他战慄了一下——因为对方滚烫的体温。 浴室里又一次迴荡起水声,除了冰水的荡漾,还有另一重更加黏腻的、叫人面红耳赤的。 乌望的手摩挲着扶光的后颈,唇舌厮缠搅弄间,胸口的纽扣被解开大半,他皱了眉头捉住扶光的手腕:「一会有通讯会议。」 「又不用我们开口。」暗礁中的鲛人如是引诱,「可以把收音关上……」 鞋袜衣物很快丢了一地,乌望看不惯地想要理好,人已经被带进冰凉的水中。 「嗡……」 通讯请求很不是时候的响起,被扶光顺手接通。 乌望的手指埋进扶光冰凉的长髮,于亲吻间听见李迩说话,很煞风景,又不得不听。 【……都在了?行,先听米泽西戴自述一下,然后咱们有什么别的问题再问。】 浴室中的水声忽然变大,两道身影在纠缠中十指相扣,互相索求着彼此的唇舌。 米泽西戴冷清清的声音从通讯中传出来,又几乎淹没于水与碎冰碰撞声中: 【我把我知道的情报,从头说起吧。】 乌望半眯着眼,听见米泽西戴说:【……应该有人已经猜到了,在很早之前,孤舟人其实也都是普通人类。】 【当时孤舟的科技水平,已经发展得相当先进。人们甚至还接触到了来自其他星球的外星种族——也就是被其他世界,称为『克系神明』的存在。】 【在这些外星种族中,存在一类被称为『伊思星人』的外星人。它们没有躯壳,却有强韧的精神体,可以将自己投射进不同的躯壳中,从而获得永生……】 【当时的孤舟人,以伊思星人为范本,开始开发这种能让人捨弃□□,获得永生的技术。】 愚者瞭然地搭了一句:【血肉苦弱,机械飞升嘛。嗐,不稀奇。人为了活得久,干啥都不稀奇。】 米泽西戴:【不止是想活得久,还因为星球的资源开始匮乏。孤舟人一直在寻找第二家园……所以才会遇上伊思星人。】 他顿了一下,低声道:【但其实,那个时候,第二家园只是一个备选方案。】 【因为资源匮乏的缘故,那个时期的孤舟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人口了。实现精神体化后,需要消耗的资源大幅减少,只要能给星球休养生息的时间,千百年后,星球是可以重新变得肥沃富裕的……】 【可是在等待过程中,孤舟所在的那个宇宙,遭遇了湮灭风暴。】 第168页 乌望重重地喘息了几声,手指抓着扶光的头髮,将人微微拉开,注意力转向米泽西戴的解释。 扶光调整了一下两人的姿势,顺手将通讯的声音放大: 【那是一种……就连孤舟文明都解释不清的存在。】 【我们不清楚,它究竟是一种天文现象,还是某种活动的生命体……只能确定,它会在宇宙罅隙中活动,并且在行进的过程中,沿途吞噬它所途经的衰退宇宙。】 【这东西观测起来,像是一个……放大的囊袋?表面是灰绿色的,像长了霉菌,皮囊之下是类似星云的消化组织。】 【之所以叫它『风暴』,是因为它在入侵宇宙时,一般都以黑色风暴的形象出没,规模从小得挥挥手就能拍散,到大得能摧毁整个宇宙不等。除此之外,它的皮囊之下也有无数股风暴汇集涌动,很难攻破。】 【孤舟人当年就是在湮灭风暴的死亡威胁下,匆匆登上了为前往第二家园准备的黑色巨轮……后来,这艘巨轮被取名为『孤舟』。】 乌望微微蹙了下眉,打开通讯收音:「那之前在柳家镇副本里提到的星海爆炸又是怎么回事?」 米泽西戴:【是很少见、也很幸运的现象。孤舟一次都没有观测到过,我也只在研究过程中观察到一次。】 【因为案例太少,我只能推断,湮灭在吞噬衰败宇宙后,会有一定机率反刍吐出这个宇宙。】 【因为某些未知的原因,被吐出的宇宙会获得相当丰裕的能量和资源,宛如新生……】 【更具体的,我还没有来得及研究,就被梅和学院追杀……这个研究,后来就被一直搁置了。】 所以当初卡西在柳家镇看到关于星海爆炸的笔记后,才会那么急着想要脱身去查,甚至捨弃了所使用的躯壳,直接以精神体的形态铤而走险,追踪着相关的线索而去。 【……因为对湮灭风暴的恐惧,孤舟开始研究如何应对风暴,灯塔的雏形应运而生。】 扶光捂上乌望手腕上的收音口,低声问:「这跟你这一世的本体有关系吗?你的本体应该是一块黑塔碎片?」 乌望点了下头,挪开扶光的手。 【就像梅在副本里说的那样,灯塔的原型,其实是『潘多拉魔盒』。】 【这东西是孤舟人在逃亡的过程中,从湮灭风暴中意外获得的。】 【再强劲的机械体,进入湮灭风暴也难逃被销毁,可这个方匣子看起来普通,居然能在风暴中毫髮无损……】 【因为这个,学院调集了所有人手,开始对那个匣子进行研究。可惜只了解了皮毛……】 米泽西戴顿了一会,像是在想合适的比方。他想得有些艰难,主要是人群中还有像周末这样的初中生,还有一批没上过学、甚至根本没接触过「科学」概念的古代人: 【这就像是……给幼童展示两截磁铁,告诉他,挨近了它们会吸在一起。】 【照做幼童当然会,但原理是什么,他完全不了解。】 【所以幼童只能看着吸在一起的磁铁,惊讶地说『好神奇』『这是什么魔法』。】 【——孤舟对潘多拉魔盒的研究,差不多也就是这个『照做可以,原理不明白』的水平。】 【我们只能确定,按照潘多拉魔盒的构造制造出来的晶片,具有特殊的共鸣性和易变动——】 愚者小声逼逼:【说人话。】 米泽西戴:【……就是,仿照潘多拉魔盒建造起来的灯塔,能够凭藉建造地的人类的信念,保持常明不灭。】 【这种以人类的信念为燃料,点燃起的火焰,能够对湮灭起到一定的驱逐作用。】 【但如果……建造地的人类失去所有的正面信念,那么灯塔就会自动更改属性,开始大量吸收负面情绪和能量。】 【原本的正常灯塔会污化成纯黑色,橙红色的火光会变为幽蓝色,并且产生极为强烈的精神污染性……甚至造成物理层面的侵蚀。】 【被污染的感受,李迩和小桃其实都亲身经歷过——大家或多或少应该都接触过。】 【毕竟黑塔副本中的所谓『旷野』,其实就是改变属性后的黑色灯塔吸附、并经由共鸣增强后释放出的黑雾浪潮,也是乌望平时所驱使的那些黑雾。】 第67章 频道里安静了几秒,周末咕哝了一句:【好不科学。】 【让古人看现在的飞机电视,他们也会觉得不科学吧。】米泽西戴相当唯物主义,【所谓的不科学和神秘,只是以我们当下的科学水平无法解释罢了。】 频道内掀起一小波嘀咕: 【修仙世界也能用科学解释?】 【万一灵炁其实是什么辐射能之类的呢?你看世界不还有辐射、丧尸啃咬,导致觉醒异能的情况?本质上不就是基因发生变异……万一灵炁、突破境界就是类似的情况呢?】 【……照你这么说,那神明是什么?丧尸皇?】 【呃……这么类比的确不恰当,但我还是觉得米泽西戴说的有道理。你们想想,咱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里的克系神明和怪物,不就是孤舟制造出来的?这跟末世世界里,科学家造出丧尸有什么区别?】 【……快闭嘴!别他妈用枯燥的物理生物抹杀神秘的浪漫!】 乌望不得不再次出声,把话题拉回正轨:「继续说。有关魔盒这些,还有什么别的情报?」 第169页 米泽西戴:【有的。】 【孤舟认为,魔盒应该和湮灭风暴有某种关联,因此不管是湮灭风暴、潘多拉魔盒,还是仿照魔盒建造起来的灯塔,都能强行更改事件发生的机率。】 【——也就是所谓的好运和噩运。】 「……」乌望下意识地和扶光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当初那颗幸运骰子对他们的批命。 【——好比扔硬币,数字朝上是胜利,花纹朝上就算失败。】 【正常人扔得越多,正反面出现的概率,就越趋近于对半分。】 【但湮灭、魔盒、灯塔这三者,却能篡改这种概率。】 【当魔盒处于未开启状态,或者灯塔处于正常状态时,受这两者影响的生命体会格外『好运』。】 【硬币扔的越多,胜利的概率就越趋近于100%。】 【好比周末。】 【当——】 【等等,】周末再次打断,语气有些古怪,像藏着几分希冀,又不敢抱有希望,【我肯定接触不到魔盒,那我的好运应该就是受灯塔的影响?可是,我回过一次自己的世界,那里已经完全被旷野吞没了,灯塔不可能处于正常状态吧??】 乌望却回忆起周末发动技能时的那几句描述。 孔未晞低声喃喃:【难怪……原来描述里的那几句话,是这个意思……】 请闭双眼。尸骸成山与你无关。 请闭双耳,恸哭哀嚎与你无关。 世事比游戏残忍,不如于彼方沉沦。 大家一直以为,这些描述是对中技能的人说的,意思是被周末的技能捲入游戏的人,都会沦陷在游戏中…… 周末也慢慢反应过来:【……那些话,难道是对我说的吗?】 米泽西戴:【我想是的。其实在遇到你之前,孤舟——包括我,一直认为灯塔不存在自主意识,直到我看到你的技能描述。】 【我想,灯塔是想借着技能描述告诉你,即便你的原生世界已经沦陷,所有人都已经葬身,但这些都不是你的责任,你不必将这些担在自己肩上。】 【比起已经淹没于旷野中的世界,孤舟游戏对你来说反而更加安全,所以灯塔希望你能够留在孤舟游戏中,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米泽西戴:【当然,这些也只是我们的推测。但有个很简单的方法,能够验证这点——】 【你可以再试试使用自己的技能,看看那句被屏蔽的语音提示有没有被放出来?如果我们的推测没有出错,那么那段话应该是这样说的——】 【叮!】 受[无衣]技能的牵连,乌望也同时听到了这段熟悉的系统通告。 温和绅士的男性声音在耳边迴响: 【亲爱的周末小朋友,你好。现在是黑塔时间3点整,伦敦市依旧多云转雨,灯塔一如既往地眷顾着你。】 【没有人能夺走这份眷顾,哪怕是死亡也不行。】 【请放心游玩。】 乌望神色微动:「……」 同样一句话,现在起来听感受截然不同。通讯里周末的麦一下黑了,大概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绪。 米泽西戴则继续道:【……周末说的没错。他的原生世界既然已经淹没于荒野,就意味他那个世界的灯塔已经黑塔化了。那为什么他拥有的还是好运?】 【因为他手中持有一块正常的白塔碎片。】 【就是他手中的怀表。】 【实际上,我们每个人手上的怀表都是一块灯塔碎片。所谓的『技能』,也都来源于这块碎片。】 【如果打个形象的比方,你们可以把灯塔想像成一个大潘多拉魔盒?】 【接收到玩家的信念之后,它会自动加以处理,并像生命体一样发生分裂、增殖,制造出一个小的潘多拉魔盒——也就是我们手中的怀表。】 【从本质上来说,怀表就是灯塔分裂出的一个组织,一块碎片。】 【周末得到这块碎片时,灯塔还处于正常状态,所以这块碎片也是正常的,可以给予周末『好运』的眷顾。】 【乌望就不一样了……他是从已经黑塔化的灯塔上剥离下来的碎片,所以情况恰好和周末完全相反。】 【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二种情况——】 【当湮灭风暴靠近,或魔盒处于被开启状态、灯塔处于黑塔化的状态时,受这两者影响的生命体就会格外倒霉。】 【硬币扔得越多,失败的概率就越趋近于100%。】 【所以乌望在虫巢里才能倒霉到重复触发系统bug,重复刷出相同的随机事件,这从概率上来说,简直和硬币落地,每次都竖立着不倒下一样趋近于不可能。】 米泽西戴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心虚:【所以……当初在虫巢副本里,其实倒霉的不止乌望他们,我和卡西也同样倒霉……毕竟孤舟的灯塔,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变成黑塔了。】 小桃冷不丁地在频道里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冷哼。 现在回顾起虫巢的经歷,他感觉自己纯纯是个大冤种。 整个本留下来同行的也就五个人,好傢伙除了他以外全员有隐藏身份!就他傻了吧唧的打明牌。 拍卖张跟着牙疼地吸气。 当初老闆还跟他透露过,说虫巢本的阵容有点问题。现在一看,那岂止是有问题? 好傢伙,孤舟通缉榜拢共也就三个常驻客,虫巢一个副本就直接包圆了。剩下两个人,乌望是攒局的,小桃是……呃,小桃是阳光开朗大男孩。 第170页 乌望听见小桃磨牙的声音,心虚不到半秒,再度催促:「接着往下讲。孤舟仿照魔盒建立了灯塔,以驱逐湮灭风暴,然后呢?」 【然后?然后孤舟文明继续乘坐巨轮,在宇宙罅隙间游荡。】 【最开始,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但很快,精神体化的后遗症显露出来——从最开始的感情淡薄,到最后的完全缺失。好像换了一具金属的躯壳,人也跟着和冰冷的躯壳同化了。】 【我前面提到过,灯塔的燃料是『信念』。可一个人如果连最基本的情绪波动都没有,又哪里能有信念呢?】 孤舟的灯塔,很快就污化了。 【原本的救命稻草,变成了致命的毒源。孤舟人就像一具具空壳,任凭黑雾占据、侵蚀,孤舟人口再度锐减。】 【孤舟人尝试摆脱黑塔,但甩不掉……就像打开的潘多拉魔盒,灾难已经倾巢而出,哪有那么容易收回去?】 【学院别无他法,只能提出一个违反人道的方案。】 没有燃料,那就去寻找燃料。没有信念,那就去攫取别人的信念。 【我就是在这个时期被创造出来的。】 米泽西戴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那段时期,学院其实也做过不少挣扎。譬如进行各种实验,想要开发出可以抵挡黑雾的躯壳。虫巢副本本质上,其实就是梅进行的尝试,所以那里面比较高级的虫群可以抵抗黑雾的侵蚀……】 【我们那一波孩子,是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在梅的实验室里诞生的。】 没有强劲的精神体,没有足以和金属匹敌的身躯,这群孩子和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对梅来说毫无可取的价值。 但那时的学院注意到,原本漆黑的灯塔似乎产生了一些微末的变化,或许是因为这些孩子持有生物最本能的、对生存的信念,于是对梅的实验成果大加赞赏。 【但是好景不长。】 米泽西戴冷静的说:【你们应该也能想像的到吧,让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被一群没有感情、只充斥着负面情绪的长辈养大,这些孩子会变成什么样?】 最纯粹的信念被一点点抹消,内心空洞的孩子们不再能提供正面的信念,灯塔重新归于黑暗,孩子们又变回了没有存在价值的残次品。 米泽西戴低声说:【我很幸运。在很小的年纪就表现出超越梅的学术能力,所以日子过得好一些,还不至于被磨掉那份信念……】 但是那些同伴就不一样了。没有价值,就意味着他们会被遗弃、被处理,为了避免这种结局,他才创造出加百列……却没想到,原本该被用于庇佑孩子们的大天使,却被学院攫夺,成了毁灭与迫害的帮凶。 第68章 浴池中的水面结出一层薄冰,被乌望垂着眼睫轻轻按破。 指尖没入冰水,寒意彻骨,仿佛触及的是人性之恶。 可下一瞬,另一只温烫的手迎着他的指尖而来,扣入指缝:「冷吗?」 温暖的胸膛贴近他的后背,将冰水的寒意阻隔大半。 扶光牵引着他的手,将他似乎有些失温的手背贴在自己的心口,将他的皮肤烫出一点温度:「冷的话,就起来。不要着凉。」 烛光晃动,映照在满池寒水中,像在水面上点起了一片火。 橙红的火光在剔透的碎冰中折射,为冰层下交叠的两道肉色身影染上一层暧昧的光,给这间寒意逼人的浴室添了几分灼人的意味。 他们的唇又紧贴在一起,急切地汲取对方身上的温度。 一时间,米泽西戴的声音似乎变得很远,那些糟糕的故事好像也拉远了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造出加百列后不久,它就被用于孤舟的第一次掠夺。】 【孤舟选择的,是一个情况与当年的孤舟差不多的星球。也就是我们当下的所在地。】 【他们在这里建立起了灯塔,利用加百列培育出大量的人造克系生物,以模拟恶劣求生环境,从而激发这里的人的求生信念——】 【但很可惜,这个世界的人类实力实在太弱,很快就在外神的入侵下沦陷。】 【迫于无奈,孤舟开始试图亡羊补牢——即传播赛博技术,试图以此提高人类对抗克系怪物的筹码……但已经太晚了。】 【这里的灯塔只亮了不到两年,就彻底污化了。】 【可孤舟还是从中尝到了甜头。他们发觉,攫取其他灯塔的信念作为燃料,供给孤舟的灯塔,令灯塔復燃,是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不能再找实力这么弱的星球,必须得找更为强大的实验体——】 【于是他们捨弃了这个不再有价值的世界,抵达了第二个世界,也就是龙神大陆。】 乌望的动作一顿,想抵开扶光,又被摁着后颈带回去。 无形的水裹着冷硬的冰,拍打在缸壁上,又推搡向他们紧靠在一起的身躯。 乌望忽而喘了一声,抬手攥住扶光的手臂,浓黑的眼睫垂落下去,视线在难耐中扫向冰层之下,又殷红着耳根迅速挪开:「……你不……听?」 「我知道。」扶光靠得更近,眸中盈着池中波光,「那艘黑色的巨轮,是在我渡劫失败的那天来的。就停靠在长矢山下。」 【……你们可能不清楚,扶光在孤舟其实挺有名的。】 【在遇到扶光之前,孤舟都是将建造好的新灯塔留在原地,黑船就近停泊。】 第171页 【被扶光袭击了几次,船都差点被摧毁后,孤舟才开始像如今这样,驾驶着巨轮一刻不停地在远离副本的地方航行……建起来的灯塔也不敢留在原地了,建好后立刻转移上巨轮。】 乌望忍耐地紧闭着的眼睫颤了一下,抬眼看向扶光。 扶光本以为乌望可能会说「本事不错」之类的话,但乌望抿着唇又闭了闭眼睛,顶着爬满脖颈和锁骨的潮红靠近,抬手摸了下他的脸:「伤得重不重?为什么不养伤?」 在梅放出的幻境里,乌望看到了扶光那几年的争斗。他当然知道此时夸赞一句更合气氛,但他就是……忍不住心疼。 「……」扶光愣了几秒,忽然俯身吻过来,温热的唇落在乌望的眉心,一路蔓延向唇畔,「不重。」 能再见到魂牵梦萦的人,再重的伤,多难走的路,都不值一提。 【……最让孤舟烦躁的,还有他那个能够随意回溯时间的法器,弄得他们杀又杀不死扶光,抓又抓不到。后续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像当年提防湮灭风暴一样,提防着扶光什么时候又袭击过来……毕竟巨轮能起飞,扶光一样可以,想跑都跑不掉。】 【所以在那之后,孤舟做了两件大事。】 【一个,是设法隐藏巨轮的行踪。】 【我们现在在白塔世界里看到的巡航巨轮,其实是一道幻影,并不是真的。】 【每个白塔世界都会存在一个这样的投影,但真正的巨轮在哪一个副本巡航,没人能猜到。】 【周末能次次都扑到真的,只是因为灯塔碎片为他加持的强运。】 【另一件事,则是研究回溯时间的技术。】 冰水似乎变得灼烫,乌望感觉扶光的动作顿了一下,顿时有些难熬的动了一下腿。 【他们很快选中了第三个世界。】 【在建立灯塔时,学院尝试藉助潘多拉魔盒的基础架构,实现逆转时间……不过副作用很大。所以他们很快放弃,并将这一与时间相关的序列隐藏了起来。】 【换而言之,第三个世界的灯塔,晶片内其实一直藏有这一段特殊的序列。所以分裂出的怀表在破损后,如果强行启用,会意外触发回溯时间的功能……并且具有极大的副作用,也就是颜洄身上发生的迅速老化。】 水流重重一盪。 乌望浑身一绷,又骤然松弛,怠懒地倚回缸壁。 匀了几口气,他压着尚且不稳的气息开口:「你对颜洄他们很在意,就是因为这个?」 扶光身上沁着一层薄汗,烛光下那双竖瞳看起来妖冶谲异:「嗯。」 「如果没有我的插手,颜洄那个世界的人不至于被当做实验品……很多人其实能有机会活下来。」 乌望的目光扫过扶光的胸口,微微眯起眼:「——你是真的有负罪感?」 扶光盯着乌望的眼睛看了片刻,忽而坦然地微笑起来:「不。」 或许是因为跟脚是冷血动物吧,哪怕被闿阳温暖了那么多年,他心里在意的东西依旧很少。 世间的道义教导他,为人当孝悌、当友善、当怀天下,他便一一照做。 但如果他真在乎这些,当年查知父母之死是东君一手造成的之后,他不会对残杀百姓的东君留手。 之前在虫巢副本中,他也不会怀抱着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念头对着小桃等人下手。 他的懊悔、后怕,从不是因为自己的行为过格,而是害怕这些过格的行为可能招致不夜侯绷断,用以凝聚东君魂魄的诅咒失效。 扶光错开了与乌望的对视:「查到第三座灯塔的情况,已经在很久之后。我动身去救了颜洄,确认怀表回溯招致老化的确是因我而起……」 那之后,他惶惶了很久。 他的确没有动手害人,但因果不是这么算的。 他没有良心上的自我谴责,却日夜不安于不夜侯是否会因此判处他招致大量无辜之人死亡,罪因缠身;现在没有判,是不是因为因此而死的人还不够多。 或许在某天,骆驼背上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不夜侯就会判定他的罪,欲将他处决—— 「你还会害怕不夜侯吗?」乌望看着扶光的眼神不断变换,像是平生头一次重新认识了这个在他面前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弟子,「凭你现在的实力,早就可以扯断摆脱它。」 扶光的手在冰层之下握过来,带着几分小心的试探讨好:「可你知道的,我不想让它被绷断。」 乌望淡淡道:「不扯断,难道真处决了,你还真打算被它绞死?」 「有何不可?」扶光缠着他的手指,「本来我也没有什么在意的人。如果师父都不在了,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乌望的唇张了张,「当年你在神宫修行,天天往山下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一天到晚说山下的人间烟火,说山下的人情味十足——」 「那是不想师父修无情道。」扶光的手指缠得更紧了些,「我说的都是真的,不然也不必将自己的心脏炼制成洞天福地,去收容龙神大陆上那些倖存者,也不必到处寻找第三世界还活着的人,将他们送进洞天福地。」 他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违逆着薄凉的本性,做出的每一件善事,行事间的每一分谨慎,不过都是为了维护这样一根困缚住他的锁链,维繫能再见到故人的一线希望。 第172页 冰寒的水中,唯一的一片温暖紧贴着乌望。就像是扶光将仅存的在意和人性都付出在乌望身上。 乌望忽然意识到,其实扶光的本性或许在很久之前就有过预兆。 毕竟一个真正温润仁爱的人,又怎么可能以刺骨入髓的寒冰为天生灵根,那些巫觋时常同他说的「小扶光似乎有些不合群」,也从来不是他以为的「宫中同龄孩童或许会介怀扶光的身份,所以玩不到一块」。 通讯频道中,颜洄等人的惊愕也告一段落。银蝎子打趣了几句「就现况来说,我们还是得感谢扶光前辈,不然没有颜洄的回溯,会长不知道已经死多少回了」,颜洄应了一声。 米泽西戴就继续道:【孤舟在第三世界受到的抵抗也蛮重的。】 【也就是在那时,有人提出了两个议案,一个是记忆消除,另一个是无限游戏。】 【如果留在原生世界,会让原住民团结起来,给孤舟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的话,那不如将这些原住民打散,送去其他的世界。】 【一来,减少形成团体、集体进攻孤舟的可能性。】 【二来,无限流可以不断更新刺激源,更有利于激发人的求生欲和信念感,从而榨取更多的燃料。】 【被抓进游戏的人只会知道自己被捞进了游戏,却不知道自己的世界发生了什么——想要早日回家的念头也会成为一重信念,驱使他不断生产点燃灯塔所需要的燃料。】 【至于团聚在一起,危险性到达一定量级的玩家;或是在困境中失去求生欲望,不再生产燃料的玩家,完全可以直接消除记忆,让他们以崭新的状态,再度投入燃料的生产中。】 【针对某些危险性高的工会,孤舟还会派遣清道夫伪装后潜入,伺机无声无息地暗杀……在逐夜者和拓荒者兴起之前,有不少强大的工会就是这么覆灭的。】 乌望平復了不稳的唿吸,抿了下唇,还是纵许了扶光的靠近,戳开收音键:【那卡西呢?卡西是怎么回事?当初我濒死,卡西将我救去黑桃的那家孤儿院,是不是你的安排?】 第69章 【……】 通讯那头像是被噎住了,几秒后,米泽西戴才带着几分「你们心眼多的,不要以己度人」的复杂语气开口:【你想太多了。】 【卡西是作为对抗清道夫的兵器,被我创造出来的。虽然后来起到的作用,更多的是陪伴……】 频道里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是拆家还差不多」,听不清是红丝绒哪位同仁吐的槽。 米泽西戴没听见:【……但大体上来说,它具有的狩猎本能,决定了它无法一直当一只普通的宠物犬。所以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会让它自行行动,去救副本里遇难的玩家,或者阻止清道夫对玩家下手。】 换句话说,卡西会把乌望送去孤儿院,的确纯属巧合。只是这巧合幸运到让人很难相信居然会发生在乌望身上。 李迩轻啧了一声:【但咱们换个视角想想,送去孤儿院这件事是不是增加了乌哥对米泽西戴的误会?有些悲剧的诞生,起因不就是一些小小的误会?】 【如果乌哥就因为这件事,跟米泽西戴对立起来了呢?那不就还没跟孤舟对上,同一战线的人就先内耗没了?】 他们现在回看起来,能评价这事儿挺无厘头、挺好笑的,还不是因为乌望没上这个当吗?那如果真上了呢?这不就不幸起来了? 浴室里,烛光摇晃了一下。 扶光又贴过来,粘人地挨蹭,收紧的手臂带着些庆幸:「幸好师父足够强大。」 再倒霉的窘境,在乌望面前也成了轻描淡写就能逾越的小坑。 乌望抬手按住扶光的头,不自觉地摸上那对光洁玉润的龙角,心里也在庆幸:……幸好还没来得及安息。 就以扶光刚刚袒露出的本性,乌望不敢想自己要是真的两眼一闭,拥抱永眠去了,这傢伙在看到不夜侯的诅咒失效后,会是什么反应,会做出什么事。 龙神大陆?崩塌就崩塌呗,扶光是根本不在意的。 那些被他收进洞天福地的人?老死在洞天里得了,扶光管都懒得管。 当世间唯一在意的存在都消散后,依扶光这种极端冷情的性子,指不定真直接跟他一块赴死…… 不过扶光一贯记仇,在死前肯定要将孤舟一併拖下地狱殉葬……那闹出来的动静可就大了。 就像乌望一样,扶光的实力一直都是受限的。限制他们俩的枷锁,一直都是道德秩序。 乌望是自己主动担上这份责任的,扶光是为了他担上的。不然的话,就以他们的天资,完全可以直接将整个龙神大陆吸干、吞食殆尽,然后直接抛下这方贫瘠的世界,前往能量更加充沛的新世界,一路吞噬掠夺…… 用这种办法变强,比修什么无情道快多了,会因此产生什么心魔也无所谓。反正扶光需要的只是和孤舟同归于尽,心魔要是爆发反而更好呢,发狂时,他的力量还能再暴增一截。 「……」乌望手搭着龙角,神情一下沉重起来。 曾几何时,他在第二次踏入游戏时,怀揣的是早点结束,早日退休,拥抱安息的心态,现在一看,这安息是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孽徒是不是故意跟他坦诚的,就为了让他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再动安息之类的念头。 第173页 烛光明灭。 他忽而战慄了一下,下意识地夹了下双腿,咬住牙:「……够了,才……发泄过,修士怎可重欲?」 「弟子不修无情道,重欲又何妨?」扶光的手臂箍在他腰侧,声音烫在耳边,轻而喑哑。 动作间带起水声入耳,暧昧而叫人面红耳赤:「更何况……龙性本淫。」 频道里还在聊着一些零碎的问题,从后续对抗孤舟的计划,到卡西吃不吃机油,有用的、无厘头的都有。 乌望微微眯起了濡湿的眼睫,苍白的脖颈处红了一片。 扶光的动作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入耳的情报也变得断断续续。 几次被逼至理性溃不成军的边缘,他几乎想放弃克制,破罐子破摔地在欲望中沉沦,可天性和习惯带来的责任感,又驱使着他继续绷紧身体,勉力捕捉那些对话。 扶光金色的竖瞳紧盯着在欲望和理性间摇摆挣扎的乌望,觉得师父这种濒临崩溃又苦苦支撑的神情简直诱人到不可思议,引得他想欺负得更过分点,但又清楚乌望必然不会喜欢他在这种时候得寸进尺。 满池的水波动盪,潋滟间映出一室春色。 狎昵的水声和冷静的情报交换声混杂在一起,在狭小的室内迴荡。 一直在消化情报的周末终于重新开口:【那我的游戏系统为什么能覆盖孤舟的系统通告?】 【嗯……怎么解释呢?插一句题外话吧。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系统要公示s级技能?】 【?不是说,是为了什么公平性原则吗?】 【孤舟在意公平吗?】 李迩嘶了一声:【对啊……如果孤舟的目的,是藉由险境,激发人的求生欲和信念,那为什么要告诉玩家说副本里有个s级的大佬?那玩家们不就只想着抱大腿了?还怎么更多地生产孤舟想要的燃料?】 孔未晞:【所以,做这样的公告,并不是孤舟的想法?】 米泽西戴嗯了一声:【我提到过,灯塔虽然是仿造魔盒制造出来的,但孤舟对于魔盒生效的基本原理其实并不了解。所以,很多时候,他们也无法控制灯塔。】 【不论是灯塔产生自我意识,导致某些时候,我们听到的系统通告,似乎有气急败坏或者故意逗弄之类的情绪;还是周末所在世界的灯塔,居然会眷顾某一个特定的人,分发出一个免死金牌给周末……这些都不是孤舟想要的。】 小桃喃喃:【也对……如果孤舟可以控制分发给玩家什么技能,又何必给了我[上帝视角],给完再跑来压制我的技能?】 米泽西戴像是笑了一下:【所以,我们所有人手中的技能,其实都是各自世界的灯塔分发的。而灯塔又有各自的意识……你们不妨将灯塔当做可以独立思考的普通人,再想想为什么s级的技能要被公告?】 乌望于紊乱的低喘中露出困惑的神情。 扶光没忍住笑出声,又在乌望的眼神晲来时迅速收敛,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说:「如果我是灯塔,给师父发了个s级技能,一定恨不得挂个喇叭,天天跟着师父,对周围的人播放……」 他是想大张旗鼓的宣告对选中的人的偏爱,不过灯塔……也有可能是想炫耀一下自己捏出了这么牛逼的一个技能。谁知道呢。 米泽西戴:【……其实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我想强调的是,灯塔具有独立意志。】 【那么,周末的游戏系统为什么能覆盖孤舟系统的通告,原因就很明确了。】 【灯塔和灯塔之间实力是不分伯仲的。】 【我猜想……周末之所以能获得不死debuff,他的灯塔应该给了他不小的权限。】 【甚至有可能,是出于眷顾或者求存的意志,将自己仅存完好的全部,都转移到了周末所持有的这一块碎片上。所以才有可以覆盖孤舟系统的实力。】 周末在频道里卧槽卧槽地骂了几声,麦克风一下又暗回去了,估计在背着人想跟自己怀表里也许存在的灯塔意识沟通。 米泽西戴则在问了一圈还有没有问题后,冷静地列出接下来的代办事宜: 【为了能找到加百列,我需要一台能用的电脑,或者一只体内植入过晶片的怪物。】 【所以大家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可能需要进入旷野搜寻这些东西。】 乌望微睁了下眼,想说今晚他可以吞噬掉大半旷野,加快搜寻进度,被扶光加重的动作一颠,又闷哼了一声,匀长的手指抓紧缸壁,放弃在这种情况下开麦的打算。 【找回加百列后,我们就要对孤舟发起总进攻了。】 【所以在那之前,大家还需要尽可能地召集愿意加入,并且有足够的能力参战的玩家……】 扶光又听了几句后续的废话,伸手将通讯掐断,宽厚有力的手掌覆上乌望的手背,将挣扎着想从浴缸里出去的乌望又拉了回来。 刚脱离就又跌坐回去的动作让乌望勐然弓起腰嵴,半晌才缓过神:「……你,差不多够了。」 乌望磨了下牙:「你的确是不需要养伤。」 「可师父先前才说,哪有人刚渡完雷劫,能毫髮无伤的呢。」 扶光语气无辜,动作却很兇,满池的碎冰发出清凌凌的声响:「好在双修是疗伤的良方……怎么有医生治到一半,就想抛下病人走的呢?」 乌望:「滚、唔……」 第174页 烛影摇晃,一池寒水不知响了多久。 乌望这一世的精力并没有前世那么足,生活作息基本遵循正常人的习惯。等他昏昏沉沉地醒来,人已经干干爽爽地睡在床上。 扶光不见踪影,枕边多了一道熟悉的光弦,游龙般萦绕在半空中。 他蹙了下眉坐起身,手压上一张卡纸,捉起来一看,就是酒店床头柜上常放的那种便签纸。 扶光的字一向潦草锋锐,和他总挂在脸上的温润微笑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不夜侯上的诅咒拆下来了。我用龙筋重炼了一番晦朔,师父现在再触碰它,应当不会再被灼伤。 物归原主,但凭师父取用。】 乌望愣神片刻,第一反应是皱眉不悦于扶光为什么不将龙筋收归体内,紧接着意识到,这人已经蜕升成功,估计血肉筋脉早就重塑了一遍…… 以扶光那七拐八绕的小心思,指不定想着「完了,之前还说没有第二根龙筋能找人,现在还真有了,师父应该不会再丢下我一次吧」,于是昨夜才故意做得那么狠,趁他睡着悄摸摸地先斩后奏,整这么一出苦肉计,试图让他心疼。 乌望:「……」 说不心疼,还是有点心疼的,毕竟扶光现在养成的走哪儿靠哪儿的习惯,都来自于被抽龙筋时留下的后遗症。 但是吧……这光明正大的碰瓷,又让他时隔多年,很想揍一顿这逆徒。 他面无表情地戳开光屏,拨通拍卖张给扶光准备的那部手机:「……人呢。」 扶光伪装温驯的声音传出来:「在超市,想看看有没有食材能给师父做顿早食。」 他的私人小厨房,他学了这么长时间的厨艺,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扶光挎着购物篮,脚步轻快。 乌望在电话那头淡淡哦了一声:「顺便买根戒尺回来。」 「……」轻快的步伐戛然而止,扶光餍足愉悦的神色变得谨慎,抓住购物篮,「师父要戒尺做什么?」 乌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也不清楚。你猜呢?」 扶光:「………………」 第70章 手机嘟嘟两声,响起被挂断的盲音。 扶光从容的微笑摇摇欲坠,半晌凝重地回头,一边动作迟缓地挑菜,一边琢磨这破商场里有没有戒尺这种东西,他要是带回去一套学生专用尺子四件套,乌望会不会生气…… 周末领着新召集来的人进超市准备物资,转头对上的就是扶光这副表情:「……怎么了?」 皱着眉头面无笑意,扶光这种沉思的表情,周末还是第一次见,顿时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乌望不在,扶光没什么心思跟人搭话,敷衍一句就想走开。 走了没几秒,又忽然顿住。 他在周末异样的目光中,状似自然地转回身,就近挑起了保存良好的食材。 低头拨选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侧了下身体,以最清晰的角度展露出自己骨节分明的手和修长的颈项。 「……」周末的目光从扶光指骨和脖颈上的牙印上一扫而过,神色顿时变得木然。 转身刚想走,身边的愚者已经冲上了嗑cp的第一线:「恭喜啊恭喜!!将来如果要办婚宴,给我也发一份邀请函!」 「嗯,好。」扶光的神色顿时重归愉悦。 如果不是不乐意跟外人多分享和乌望私下相处的细节,他高低得指着自己脖子上的印记解释:这是昨晚他总亲乌望脖颈上的那圈链痕,引得乌望不耐反咬时留下的。 骨节上的那圈牙印,是他总摩挲乌望指节外侧那粒红痣,招得他师父扣住他的手留下的。 周围的新帮手们不明就里,也出于礼貌附和: 「真恩爱啊!你挑食材,是准备给爱人做饭吗?」 「唉……决战在即,打完这一场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我是不是也该和我对象珍惜一下最后的时光?」 「长得又帅,还会做饭,加分满点!」 周末木着脸看扶光被一群玩家包围在其中,脸上的微笑里丝毫没掺什么让人心里发寒的意味,倒是充满了恋爱脑的酸臭感:「…………」 救命,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扶光吗? 谁还能记得这人初见时,让人第一眼就觉得这人是个副本大boss的气场?? 这些不了解扶光的人,是能把扶光当成那种「上了战场就未必能回得来,还是珍惜今夜」的愣头青,可跟扶光打过好几回交道的周末能吗? 不仅不能,周末还觉得怪得很。 扶光做事一向目的性明确,以对方的心性,正常来说,应该干不出「临近决战了,滚一晚床单影响决战发挥」这种事,那这人如此行事,有什么图谋? 周末推了下愚者,示意同伴赶紧把这群新人带走,该干什么干什么。 自己则留下来,谨慎地走到扶光身边:「你大清早的出门,真就是来超市买菜的?不是在盘算什么不好的阴谋吧?」 他在扶光瞥来的眼神变得不妙前,飞快补充:「祝你和乌哥百年……不对,永结同心,永不分离。」 扶光的神色顿显满意,异常好哄:「没什么值得盘算的。我已经和师父重逢了,就算是谋,也只会谋和师父有关的事,你不必多想。」 他转开视线,继续挑选能用的食材:「从分离到转世再见,我已经缺席了师父很久的人生。不论最终战的结果如何,现下我只想将那些错失的日常补回来。」 第175页 「……」周末一时陷入沉默。 如果父母还在,他也会格外珍惜这些在无限游戏中求之不得的家常里短吧…… 他神色微松,心里多了几分怅然。转身回头,正想着「就扶光这恋爱脑的样子,估计进超市光顾着买菜了,肯定没想找电脑之类米泽西戴用得上的东西」,就听扶光在身后头也不抬地冒了一句:「找电脑吗?」 「……」周末倏然一僵。 扶光语气随意:「我已经看过一遍了。超市里是有电脑,但都是老式的机型,收银都会顿卡。想找加百列肯定不够用。」 周末:「…………」 ……草。 上一秒他还沉浸在「即便是扶光也会被恋爱沖昏头脑」的自我劝服中,下一秒扶光就直接戳破了这点幻想。 所以这傢伙出门买菜,果然还是另有图谋吧!!到底在盘算什么?? 他烦躁了不到几秒,转念又想,自己这种脑子都能察觉到的事,乌哥那种走一步看百步的,能想不到吗? ………… 乌望的确是想到了。 不过睡了一整晚过去,扶光想做的事估计都已经做完了,他总不至于现在拿晦朔特地回溯时间去阻止……毕竟对方想做的那件事,对于现在他来说没什么所谓,甚至还有利无害,他没必要泼这盆冷水。 他站在方镜前洗漱,心不在焉地想,其实昨晚扶光居然能剎得住车,没有一双修起来就是十天半个月,他还挺意外的。 龙性本淫说起来是开玩笑,但讲述的也是事实。 他昨晚本来都做好了强制剎车的准备,没想到扶光居然能考虑到决战在即,及时收手,没有食髓知味,乌望都觉得这条天生冷漠的蛇崽子受的教化说不定其实蛮成功的…… 「轰隆……」 脚下的地面忽地勐然晃动起来。 乌望眼神一凝,迅速完成洗漱。推门而出时,正好碰上住在正对门的李迩:「怎么回事?」 李迩脸色糟糕地捂着半边耳朵,疾步走向楼梯间:「怪物潮——下楼你直接看。」 「咚……」 没有了隔音墙的阻挡,沉闷的鼓声再次入耳。 走廊沿途的房门纷纷打开,接到孔未晞通知的玩家们倾巢而出。 乌望一把拎住李迩的后领,把人扯回来,没给李迩拒绝的时间,直接提熘着人走回自己的房间,唰的一下拉开窗帘,开窗跃下—— 李迩:「——啊——!??」 黑雾骤然涌现,在两人砸落地面前稳稳托住乌望,将两人送至地面。 乌望松开手,神情淡漠地扫向涌来的怪兽潮——然后面色骤变,勐地向后退了两大步,一下把还在疯狂喘气,惊魂未定的李迩捣到了前面。 李迩:「??」 乌望此时的心情,宛如回到了在神宫发现蟑螂的那一天,脸色极其难看地望着街道另一侧蠕动而来的巨物。 那其实也不能说是「巨物」。更准确地说,是无数蠕动着的软体怪物互相交缠、衔咬而组成的肉团。 它横跨整片无雾的安全区,高耸得没入头顶的黑雾。 不光有软体怪物,还有些畸形的肉瘤生着斑斓透明的虫翼,或者细长密布的须足。 它们互相攀缠在一起,撕咬进食的同时,也在疯狂交.媾繁育,密密麻麻的浅灰色卵泡浸泡在黏液中,一股又一股地喷洒而出。 「咚……」 沉闷的鼓声似乎变得遥远了,像隔着一层膜。 而在近处,有另一种声音取而代之地嗡响起来……是细细密密的虫翼扇动声,还有虫足窸窸窣窣爬过的声音,铺天盖地,像是从所有方向一道涌来。 玩家们条件反射地开启反击,但与此同时,也有人闷哼着倒下。 李迩捂着耳朵的手下溢出鲜血,他没管这些痛觉,直接松手架起小提琴,技能发出的瞬间,祷者的圣祷言同时发动。 「卜……」 像是肥皂泡沫破碎的声音。 惨叫和痛唿像浪潮,瞬间从商业街的一头掀到另一头。 无数人的皮肤骤然爆裂,从皮肉间钻出半透明的虫豸或软体动物的幼体。 裹挟在浑浊黏液中的大量卵泡同时孵化,肉眼难辨的幼体争先恐后地涌出,一部分加入缠咬的「盛宴」,另一部分则发觉了更容易得手的食物。 残肢和血肉在眨眼间在长街上汇成一条腥臭的河,河面上漂浮的血沫都是飢肠辘辘的怪物。 周末和愚者领着人从超市中匆匆而出,目睹这一幕后脸色变了又变。 激发技能的同时,愚者还回头看了眼自己cp的半壁江山:「——我的上帝!快别结帐了!先打怪啊!」 扶光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依旧在收银台处有条不紊地翻找,挑出几只倖存的可降解手提袋:「急什么,说好了这个本是师父用来復健的。」 小胖子直跺脚:「人都死——」 一道晦涩的光,缓慢而舒展地掠过整条长街。 它并不刺眼,像晨昏交际时,从地平线后透出的那一分晦暗不定的朦胧微茫。 它平静地与所有的生灵和死物擦肩而过,如同时光本身,倏然流逝而人不察觉,一视同仁而无人特别。 什么残肢,血肉,怪物,都被这样一双无形、却不可抗衡的手抹去了。 扶光丢了一枚拍卖张进献的宝石进收银柜,拎着食材不紧不慢地走出超市时,扑面而来的是清爽的风,没有丝毫咸腥潮湿的霉味。 第176页 柏油马路干净如新,沿街商店的gg喇叭滋滋响了两下,重新响起或是动感,或是舒缓的音乐,仿佛回到了还未被孤舟摧残的时刻。 「……」那些上一秒还重伤得快要死掉、下一秒就好端端站回原处的玩家们呆若木鸡,半晌梦游似的摸向自己的伤处。 乌望稳步走向怪物被抹杀前所处的位置,右手微抬着,柔和的光弦在他苍白漂亮的指尖顺服地萦绕:「——卡西。」 他无语地低头看着蹲在那儿的哈士奇,看狗子睁着一双无辜的圆眼睛,甩着毛茸茸的尾巴和他快乐对视。 几秒后,卡西站起身,屁颠屁颠凑到他腿边,张开狗嘴,吐出因为咬得紧而没被晦朔抹消的肉块,并用毛爪把那块臭烘烘的肉往乌望脚边推了推:「呜……汪!」 猎物,吃。 卡西就差把骄傲和我养两脚兽写在脸上。 乌望:「…………」 整这么大阵仗,差点死了这么多人,结果是狗子捉死老鼠想给铲屎官献宝? 他开始思考自己对卡西过分纵容是不是不太好,是不是应该教育一下,毕竟涉及人命—— 卡西的爪子又推了下肉块,尖锐的指甲不小心从肉中带出一枚小小的东西。 「咔哒。」 昨晚大家才商议过,寻找时绝对不能让乌望和小桃插手,以免死都找不到的晶片横呈在地。 乌望:「……」 ……算了,这点烂摊子他也不是收拾不了。 第71章 感谢卡西和晦朔,晶片有了,崭新的电脑也有了。 乌望把这些东西给米泽西戴送过去,等待对方查出结果时,发觉某个逆徒还没冒头,想了想,还是去找了一下酒店的厨房。 晦朔将整条街都翻新了一遍,当然也包括原本布满卵泡的厨房。 此时厨房门外围着的人居然还挺多,都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颇有种「上战场前最后吃顿丰盛的」的慷慨就义感。 仗着个子高,乌望越过拥挤的人群,一眼看见厨房的最里端,扶光正满脸愉悦地处理着手中的食材,身边还围了一小波人。 「……真的不能借吗?可我看你在做的这些菜,好像也用不到沙拉酱——诶,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拿道具跟你换,可不可以?」 「有点抠门了兄弟,都是要一起共赴生死的人了,借点调味料都不行?算了算了,你这个也是在楼下超市里拿的吧,大概在哪个货架区?我去找找……」 大家问得其实还算礼貌,但乌望却看见有不满和戒备的情绪在隐隐攀升。 原因倒不是扶光不答应借东西,而是这人根本就没搭理任何跟他说话的人,仿佛周围全是空气。 他自顾自地做着手头上的事,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并不值得他给予半点儿关注。 再配上他公式化的微笑,过于超越正常人类的颜值,这画面比起为爱下厨的恋爱番,更像是副本boss在身边的恐怖片,整得玩家们快要ptsd发作了。 好在还有个拍卖张及时钻进人群,替他老闆说话:「犯什么傻呢,这些调味料能从楼下的破超市里买到?我就这么说吧,就你说的那瓶沙拉酱,当初在我拍卖行里拍出的价位,是13个s级攻击道具!那重要的是调味吗?是它能给人上全属性的增幅buff——这是你说借就借的?」 乌望:「……」 这下是不像副本boss了。开始像什么狗血小说里的豪横反派了。 厨房里的豪横反派在不经意间抬眸,一眼和失去表情的乌望对上视线:「…………」 几秒种的僵持后,豪横反派差点把菜刀当成番茄,丢下进油锅里煸。 手忙脚乱一阵,扶光的人设相当丝滑地从万事不上心的淡漠,秒切热心助人好小伙儿:「怎么不能借,都是要一起共赴战场的人。」 沙拉酱?借!反正也用不到。 西米露?借!反正师父也不喜欢吃甜品。 拍卖张还会觉得心疼,眼珠子恨不得跟着那些buff道具一起走,扶光是完全不在意这些。 他不搭理人并不是出于不愿白送道具,纯粹只是没兴趣应付与师父无关的人或事。 但现在乌望进厨房了,在看他了,那么这些人就有关系了起来——乌望可不会喜欢看他冷心冷肺的样子。 顶着拍卖张「恋爱脑真该死啊」的痛惜眼神,扶光以散尽千金的架势演了一通好人的戏码。 等人群散的差不多了,他才端上精緻丰盛的早食,一脸温和贤淑地走出来:「君子远庖厨,师父怎会来厨房找我。」 乌望:「……」不找又怎么能看到这么一出大戏,「你从前下厨不是这个速度,是不是在厨房里发现什么了?」 酒店里有附带的餐厅,两人随便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扶光从怀中取出一本巴掌大的硬皮手帐本:「师父料事如神。我来找厨房的时候,在楼梯口翻到了这个——应该是某位大厨的日记,里面提到了一个叫做『新城』的城市。」 乌望戳开手腕上的光屏,一边将日记内容扫描发进联络群里,一边翻看: 【……这些人真是疯了,居然为了争夺迁居新城的入场券,当街合伙杀人! 我吓得想报警,可电话打到一半才想起来,警局早就被怪物占了…… 也对,这年头,能活下来才是硬道理。 第177页 如果新城真像宣传的那样,军.火库储备充足,可以对抗那些该死的怪物的话,我也想搬进去……】 【……史密斯老闆说,他女儿被挑选去新城做戍卫了,能带直系亲属入住。 天,真羡慕!送他出发的时候,他说会帮我们员工争取一起搬迁的机会,继续在新城里办酒店……】 【……三个月了,老闆那边毫无音讯。 很多员工都说,老闆当时说的只是场面话,怕员工拦着不让他离开而已,但我觉得不是啊? 老闆的社交帐号在刚进新城的那段时间,还在每日更新。什么义体、霓虹gg牌之类的都要拍一串照片发出来的炫耀。 可第十四天,他忽然就什么都不发了,我们发去询问的消息,他也不回,一直显示未阅读的状态…… 老闆不会出事了吧?可那是新城,不是说怪物根本攻不进去,非常安全吗?】 【……天大的好消息!!新城发来邀请函,说更换掌权人了,新上任的掌权人做出重要决定,允许所有流落在外的人一起迁入扩建后的新城! 我看到新闻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放给大家看了,可兴奋了还没多久,就有人说,这个自称加百列的掌权人继任的时间不太对。 3月14号,就是在这一天,远方忽然传来奇怪的鼓声,也是在这一天,老闆突然杳无音信…… 鼓声和老闆失踪,会不会和这个什么加百列有关呢?】 【……大家还是决定,集体搬迁。 怪物已经蔓延到四十多层了,再不搬,早晚也得死……】 乌望陷入思索。合上手帐本时,熟悉的鼓声恰好从黑雾中遥遥传来,闷沉的声音震得地面一阵摇晃。 米泽西戴的身影匆匆从餐厅门外转进来:「找到加百列的位置了,它一直待在孤舟当年设立的实验室里,就坐落在一个叫做新城的地方——坐标有了,我们出发?」 旁边桌上的李迩从群文件中拔出视线:「我虽然也想跟去,但终战的人手也需要继续招募。加百列那边……」 乌望平静地点头:「我和扶光陪米泽西戴去。你们继续联繫人脉。」 「汪!」 卡西迈着它昂扬的步伐小碎步走来了,喜滋滋往它两个铲屎官之间一站。 左边,铲屎官。右边,铲屎官。中间,可爱的它。美好的一家人! 扶光:「……?」 跟狗发脾气不怎么体面,但他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乌望只觉身侧银光一闪,肩臂上一沉。 侧目低头,就见扶光银白无暇的龙身攀缠在他手臂上,金色的鬓毛剔透晶莹,垂落在他手侧的龙尾巴轻松愉悦地甩来甩来。 乌望:「……不准甩尾巴。」 乌望:「你是龙,不是狗。」 · 寻找加百列,本来是个挺严肃的任务。 只是队伍里唯二的人形存在,一个抱着狗,一个捞着龙,整得不像是为终战做准备,倒像是相约去宠物乐园熘宠物。 但随着靠近目标地点,略显诙谐的气氛还是变得沉肃。 乌望小心避开路上的腐蚀性浊液:「有没有感觉,不论我们走了多久,那道鼓声还是在很远的地方?」 他们已经站在新城外围着的高墙前了,按理来说,鼓声应该会变近不少才对,为什么还是感觉很遥远? 「……」米泽西戴没有回话。 乌望困惑地向身后一看,就见裹着防护服的米泽西戴低垂着头,怀里揣着茫然四顾的卡西,依旧一步步走向新城的大门,像一具被操控的傀儡。 「……!」乌望甚至没发觉米泽西戴是何时中招的,怎么中招的,只能一把拽住米泽西戴的手肘,抬指将整片笼罩着新城的黑雾吸得干干净净。 这是一座巨大的、仿古式的堡垒,围墙、建筑都由金属构成。 大量的灰绿色黏液覆盖在金属表面,呈现一种哑光、毛茸茸的古怪质地,偶尔有几滴叮咚坠地,霎时嘶地一声腐蚀出一大片焦黑的痕迹。 城里居然亮着灯,而且有人在活动的动静。乌望操纵着黑雾浮上城墙墙头,有些惊讶地发觉城内岂止有人在活动,简直是人声鼎沸。 大量的工厂矗立在城内,烟囱滚滚向上排放着浓黑的雾霭,工人、车间……一切都处于正常运转中,看效率甚至能称得上紧锣密鼓。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都不是活人。 乌望用晦朔回溯了一下米泽西戴的状态,示意他看下面:「这些机器人,会是加百列在操纵吗?」 米泽西戴有些迷茫,几秒后反应过来:「……是孤舟的技术,应该是。……可人都死光了,它还继续运转工厂做什么?」 「咔!」 一阵响亮的关节轴扭转声齐齐响起。 原本还在工地上干得热火朝天的工人、大街上行走的路人,同时扭头,鲜红的机械眼齐刷刷看向乌望等人的方向。 「咚……」 熟悉的鼓声闷闷地撞来。 乌望眼前被动地黑了一瞬,再睁眼时,惊觉自己正在飞速坠落,周围和脚下都是一片虚无的黑,唯有头顶亮着一片圆形的光点。 腥臭的风从下方拍打而来,乌望绿着脸捞了下肩臂上的扶光——没捞到龙,倒是碰到了一片结实鼓胀的胸肌:「——抓住米泽西戴!」 第178页 他一把拎住离他近的狗子,一手抓住扶光,黑雾如潮涌动,带动他们一路飞向上方的光亮处。 圆形的光斑随着靠近逐渐变大。 扶光颇为在意地调整了一下乌望抓住自己的方式,硬是从毫无感情地拎着手臂,改成甜蜜黏煳的十指交握,这才满意地挪开视线,环视一周,轻嘶了一声:「这里是……一口井?」 乌望嗯了一声,拔高速度,带着人一跃冲出这口口窄肚宽,造型古怪的巨型深井。 落地的瞬间,听见近旁有人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带着几分像是嫌麻烦似的不虞。 第72章 扶光信手将米泽西戴往身后一掖,跟着乌望一道看向出声的人。 那是一具和工厂内忙碌的工人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平整的脸部没做任何特殊的修饰。如果丢进流水线或者街上,估计想找都找不出来。 但就是这样一具普通的机械身体,当它在所有同伴都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职责时,自己却以一种横刀立马的姿势,随意地岔着两条大长腿,坐在一处差点将乌望等人吞没的坑洞边时,没人会把它当成一具普通的机器人。 「加百列……?」米泽西戴迟疑地靠近,「是你在这具躯壳里吗?你还记得我吗,我向你的系统里存入过我的所有信息。」 「记得,创造者。」 眼前的机器人没有嘴部构造,声音从腹腔发出来。 它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坐姿,时间久了,这种极其彰显性格的姿势也变得僵硬而古怪起来: 「守护希望,是您下达的最高指令。」 加百列的合成音轨声线很沉,带着似笑非笑的腔调,一句「您」比起尊重,更像是不带善意的讥讽。 这种语气足以让绝大多数正常人心里打鼓,断绝攀关系的念头—— 可惜它现在面对的是不咋爱听人话的卡西,以及出身孤舟,看人眼色技能为负分的米泽西戴。 卡西汪汪两声,就撅起屁股,狂甩着尾巴扑咬上去。 米泽西戴看着被狗子嚼巴着腿的机器人,面露困惑:「你都记得,那为什么要攻击我?」 米泽西戴的不理解相当真情实感。 他认真纳闷:乌望和扶光他们遭到攻击,还能说是被当成了侵入者,那他呢?加百列可是将他一併丢进坑洞里去了! 「……」机器人陷入良久的沉默。 加百列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名义上的老爹和兄弟是这种性格,相比较之下,它这个人工智慧反倒显得正常多了。 它倒是没反抗卡西的啃咬,甚至还伸手碰了碰卡西毛茸茸的脑袋。因为不会撸狗,捋出一片呆毛,惹得卡西老大不高兴地抬头啊呜,「咔嚓」一声啃断了它的手掌。 乌望、扶光:「……」 你们家的亲密互动会不会稍微兇残了点。 加百列并未因此生气,也没有躲避闪开,放任卡西拆着他的身体,机械眼中红光微闪:「履行指令。我……正在守护。」 「咚……」 鼓声像隔着一层膜,含煳而遥远地响起。 他们所处的坑洞似乎在一个大型球场内部,此时四面八方都响起粘稠湿滑的声音。 乌望看不见敌人的形态,却能瞧见球场的外围像被无形的岩浆融化,钢筋与塑料座椅迅速熔成流动的液态,随着那些古怪的声响向着坑洞方向逼近。 那具机器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只坏掉的提线木偶,僵硬地走到坑洞边:「你们不该在这种时候来。」 它倏然前倾,坠入深井。 卡西猝不及防,汪地一声踩着机器人的后背,惊险地跃出坑洞。 扶光一把揪住差点跟着追下去的米泽西戴,环视一圈周围:「你创造的东西,是不是都有拆家的天赋?」 从没想过这个刁钻角度的米泽西戴:「……」 他带着几分懊恼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该死,它的自主性能太高了,我没法操纵它停止攻击——」 「轰——」 笼罩着浓郁黑雾的天际,被十来道火舌点亮了。 米泽西戴下意识地闻声抬头,瞳仁不受控地放大:「——它还对我们——」 「开军火。」扶光友善地接话,「对,还是在拆家。」 他慢悠悠地插刀,仿佛没看见天际线中逼近的威胁:「儿大不由父,有时候是这样的。」 米泽西戴:「…………」 黑沉沉的天幕中,刺眼的火光撕裂黑暗,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线,直指坑洞而来。 乌望无语地看了眼某个只是因为小狗狗天真的一家人构想就耿耿于怀,逮到机会就疯狂挤兑米泽西戴的幼稚鬼,指尖微动,晦朔萦绕间,时间骤缓。 「……」米泽西戴略微放松下来,有些不甘,「我还没问它,那些搬来新城的人最后都怎么了,鼓声跟它有什么关——乌望,熔化,没被放缓!」 乌望在米泽西戴提高的音量中,淡淡扫了眼仍在逼近的融液浪潮:「知道。」 他收回视线,还有心思询问米泽西戴:「你还想继续邀请加百列合作吗?」 米泽西戴:「?它不打算配合——」 「你需要加百列吗?」乌望打断。 他的语气很平淡,莫名给人一种笃定的安心感,似乎只要米泽西戴说一句「需要」,哪怕是星星月亮,他都有法子给摘下来。 第179页 米泽西戴顿了半秒,在迅速逼近的融液威胁下死马当作活马医:「——需要。很需要。」 没有加百列的算力,就没法逼停孤舟。他们得去各个航线上寻找孤舟的本体,打草惊蛇不说,还有可能被清道夫反过来埋伏。 乌望微微颔首,抬手将意图加入拆家行列的卡西塞进米泽西戴的怀里:「那就站远点。裹紧防护服。」 米泽西戴:「……?」 谁能给他解释一下,这是要做什么? 他被乌望一掌推开,向后踉跄时,看见一道幽邃无光的豁口,在乌望的掌心上方旋转而开。 鼓声与逼近的黏湿水声忽地小了,被更加嘈杂的声音淹没—— 是绝望的恸哭,是憎恶的嘶吼,是疯癫的大笑,是歇斯底里的一切悲鸣。 乌望微阖着眼。 更远的方向,旷野中涌动的黑雾如同受到某种感召,海啸般汹涌而来,疯狂钻入他的身躯,侵蚀他的精神,无可违逆的意识洪流沖刷着他的意志,意图将他也裹挟成绝望中的一份子。 充斥于天地间的黑雾在缓慢、又肉眼可查地变得稀疏、轻薄,直至久违的天空时隔不知多少年,重新展露真容。 直至乌望眼中的那簇蓝火,夺目灼亮到近乎穿透薄薄的眼皮。 「——?!」米泽西戴错愕地仰头看着「天」,不敢确定这片深红色的、起伏不平的肉状结构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个—— 难道他们现在正身处于一只怪物的胃袋里? 扶光轻轻活动着指骨,像是在做什么准备动作:「为何如此惊讶,你难道没想过,加百列一个人工智慧,为什么要造刚刚那么一个献祭坑,为什么见到我们这些来帮忙的大活人,反而觉得我们碍事?」 米泽西戴:「……」 他当然能想到加百列一定有某种目的,但实在猜不出究竟是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献祭生命,让自己获得真正的肉.体吧?以加百列这种能够培养克系神明的生物技术,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获得肉身啊。 扶光掸眼一瞥就知道米泽西戴想偏了,轻嘆了一声,时隔多月,又一次祭出循循善诱的语气:「你再想想?」 「第一,加百列是为守护而生的。」 「第二,加百列为了守护,正在制造出一个濒临毁灭的世界,甚至在我们这些新鲜活力注入后,表达出计划被破坏的不满。」 「这说明什么?」 「……」米泽西戴的眼神从镜片下刺来,满脸写着不要让一个研究人员猜阴谋论。 扶光神色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看得米泽西戴莫名有点想揍人,感觉自己好像被阴阳了:「这说明加百列的守护计划,需要创造一个衰颓的世界。」 「你再想想?有什么东西,会被衰颓的世界吸引?」 「……」米泽西戴的神色慢慢变了,「你——是说,加百列想引诱湮灭风暴?」 按照他的观测,湮灭风暴的确有一定机率在吞食世界后,将世界重新吐出,并令吐出的世界重焕新生,但这也只是机率——万一不吐呢?? 扶光无辜回视:「为何瞪我?执行计划的加百列是我造的?」 米泽西戴:「…………」 乌望差点没因为扶光酸不熘秋的连环挤兑分神。 他深唿吸了一口气,遽然睁眼。 掌心的虹吸口骤然倒涌,来自本源世界、来自脚下这方世界的所有黑雾奔涌而出,又被他强行归束成一柄直贯天地的巨剑,随着慢慢抬起的掌心,被推向上方那深红色蠕动的肉壁。 鼓声骤变。 刺耳的尖响如同千万只长了翅膀的蚁虫,疯狂钻进耳道鼓膜。 乌望没管耳膜的刺痛,也没在意胸脏腹腔中骤然出现的涨堵疼痛感,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推动那柄巨剑,一寸寸扎入覆盖天地的肉壁,在头顶撕裂出一道豁口。 扶光闪身化作一抹鎏光,沿着剑锋飞掠而上,冲出肉壁的瞬间,化出原型。 夺目的光近乎穿透肥赘的肉壁。 乌望站在原地,仰头看了眼从豁口处漏进的银光,直到眼睛承受不住刺痛,才错开视线:「关于湮灭风暴的情报,拍卖张其实有一份没有交给卡西。」 「据说,湮灭风暴虽然会被衰颓的世界吸引,但也同样会被强烈的光芒引诱。」 眼前的球场融化得所剩无几,融液近乎席捲至他们脚边。 乌望的语速依旧不紧不慢:「加百列,你希望扶光破坏你辛苦筹谋的计划吗?」 「——」 融潮骤止。 几秒后,加百列带着点头痛的声音在新城中迴荡:「——知道了,合作。让他回来,湮灭风暴就要到了。」 银色鎏光倏然而下。 扶光刚在乌望身边站定,脚下的大地就如同被颠起的石子一般震颤起来。 黑暗与混沌侵袭意识。 乌望眯了下眼,在因湮灭吞噬世界短暂断片前,感受到有一只手牢牢攥住了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挤进指缝。 温凉的锁链一路攀缠住他的手腕,锁紧他的腰,将他带进一片温暖结实的怀抱中:「要来了。——如果真的死了,怎么办?」 乌望微偏了下头,避开撩得他耳畔发痒的清浅气息:「那你为什么回来?怕的话,你该熄了锁链上的光走。」 第180页 扶光的力道大得像想将他揉进骨肉,不分彼此:「那怎么行,师父就算是死,也要带我一起走。」 「——」 空茫的嗡鸣如当头棒喝袭来。 乌望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从混沌中挣扎着清醒时,耳边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洛城灿烂的阳光笼罩着繁华的都市,大厦光滑的玻璃幕墙折射着耀眼的光。 打扮时尚的女士牵着贵宾犬同他们擦身而过,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抬了抬墨镜惊讶地欣赏偶遇的帅哥的颜值。 乌望的视线从眼前这个焕然一新,似乎从未经歷过任何疮痍的世界慢慢划过,还没来得及涌起什么情绪,手就被某个快被醋泡透了的人用力一箍。 扶光语中含笑,但同时磨着牙:「别看了。还看什么?再看她就要上来递号码了。」 乌望被一只大醋缸子拖着,一路有些跌撞地倒退进一条狭窄的暗巷。 纸醉金迷的香风吹拂过都市的街巷。 他被吻得向后倾身,倒退间后背抵上冷硬的墙面。 扶光显得有些着恼,唇舌搅磨得很兇,含煳断续地说着酸话:「不该因为你的皮肤……容易留痕……就不亲的。」 滚烫灼热的吻重重压在颈侧动脉上,又转向锁骨,转向他和扶光交握着的手。 乌望被吻得眯起眼睛:「起开。你是狗吗?」 几步开外,尴尬杵着的一人一狗一人工智慧:「…………」 怎么,他们是神奇地掌握了隐身的能力了吗? 你说起开,你倒是伸手把人推开啊?? 「……」加百列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半晌转头看向米泽西戴,「走吧,要带我去哪?还杵在这儿,想被狗踢?」 卡西:「……汪!」 狗勾冤枉,狗勾也感觉自己被踢了。 第73章 百米长的深巷,俨然已经没有他们三人容身之处了。 考虑到加百列现在使用的机器人躯壳不适合在人前出现,米泽西戴只能带着人往更深处走:「那口差点吞了我们的深井,真的是献祭坑?」 「献祭?」加百列微微愣了一下,哼笑出声,「我管那个叫餵食口。」 米泽西戴花了半秒,反应过来「tool」是之前那个大怪物的名字。 工具,受利用者。 加百列从取名开始,就没把这个自己一手创造出的生灵当做有自我意识、需要尊重的个体看。 这放在一般人身上,其实没什么。但加百列是米泽西戴为守护而创造的智能系统,米泽西戴有些不确定,对方这种反应是否正确。 加百列语气随意:「它联通着图尔的胃袋,从那里将人推下去,可以直接投餵给图尔,很方便。」 米泽西戴:「…………」 ……果然还是要教育教育吧!!谁见过守护人的方式是把人餵怪物,赌一个拿不准的湮灭风暴能不能把整个世界焕新的啊?? 加百列瞥了米泽西戴一眼,似乎知道自己要挨训了:「怕什么?你是我的创造者,最清楚我的算力。」 「湮灭的行进轨迹不难测算,我观测了很久,注意到它在抵达某个阈值时,必然会发生反刍——」 加百列顿了一下,无师自通地祸水东引:「比起我这种做好人好事的,你不妨多关注一下那条龙。」 「反刍成功之后,他看了眼这个重获新生的世界,投过来的眼神像是想销毁我。」 那记眼神十分隐晦,除了直面目光的他,没人察觉到异常。 他的感受能力说到底都是基于数据比对,而经过大数据的筛比,能和那种眼神匹配的形容词,就没一个具有正面色彩。 他甚至觉得按照人类的刻板印象,那根本不该是条那么光辉圣洁的白金龙,应该是条黑如渊薮的墨龙才对。 一旁墙头上传来愚者傻笑的声音:「有没有可能,扶光原本真是可以堕化成黑龙的啊?但是咱乌哥不喜欢,扶光就硬是又褪鳞褪回去了。」 就是要这个恋爱脑!甜!好嗑! 他嗑!他狂嗑! 周末也挺无语地扫了眼巷子另一端的两道身影,扎眼似的转回头:「甭管了,你能发现的事,乌望发现不了吗?他还能直接看清人的情绪呢。」 扶光就算是个凶兽,那也是条自甘情愿带上枷锁的凶兽。缰绳的另一端在乌望手里牢牢牵着呢,有什么好怕的。 周末扒着墙头:「孔家主让我来说一声,人手已经招募好了,随时可以应战。看你们这边的样子……应该也是找到想找的人了?」 ——接下来,就是一场不能回头的死战了。 米泽西戴默默想着:「我们立——呃。」 扫了眼巷子另一端的两人,米泽西戴被迫改口:「……等他们亲完就回去。」 ………… 按照某些刻板印象,像乌望这样情绪平淡,随便坐哪儿都讲究姿势端肃的人,应该是很不能接受在大庭广众下做这种私密亲昵的事的。 但其实不然。 上古的民风相当开放,且不论人人信仰的龙神本就是天性重欲的物种,单说东君这样的神明,他神宫里的巫觋,原本的职责就是服侍和侍寝。 只是到了龙神大陆衰颓的后期,所有的龙神和神明都在为撑住整个世界而焦头烂额,没人有闲心想这些小情小爱。 第181页 乌望整天除了布局就是养徒弟,忙得连自己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根本没那个时间去多看几眼深宫中俊美如云的男男女女。 ——但这并不代表,他在面对扶光的亲近时就会手足无措了。 从前的避让和不适应,只是还没过去心里那道「我养大你,你居然想睡我」的坎,现在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乌望的态度就自然了起来——简称,享受俊雅无俦的扶光龙君投怀送抱。 他们在亲吻厮摩间争夺着掌控权,因这种激烈的碰撞而情绪高亢。 扶光的手似乎在他的手腕留下了箍攥的淤痕,而他只是不轻不重地抚揉着扶光的后颈,这动作明明不具有丝毫攻击性,却带着某种上位者的纵容。 扶光因此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又收着劲以免伤口难愈:「回去吗?」 乌望嗯了一声,从缠绵中拔离出来,又开始操他操不完的心:「湮灭反刍出的世界,没有任何后遗症吗?等下问问加百列,还有新城的后续安置……」 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扶光变得索然无味的神情,对方那双不论何时都含着笑的眼睛始终专注地盯着他,似乎除了与他有关的事,其他的大小灾难都和他无关。 竖立的兽瞳褪去,那双眼睛变得像两汪融化的蜜浆,黏黏煳煳甜甜蜜蜜,像是没有任何的危险性,但任何落入那汪蜜浆中的虫孑都会无法拔足,只有身陷其中。 偏偏扶光的情绪里又没有那种阴暗的占有欲,只有铅灰色守护欲重重叠叠……这种和他外表展露出的危险性截然相反的内心,实在很难不让乌望觉得可爱。 ——是的,不管加百列怎么说扶光危险,在乌望眼里,他弟子就是很可爱。 谁会不喜欢长相完美,被摸了左边龙角,还会侧过脸主动求摸右边的龙君呢?反正乌望拒绝不了。 弥散着恋爱的酸臭味,乌望松松勾着扶光的手指,和开始自闭的灯泡组汇合。 大概是不想再被狗踢,加百列显得很好说话,不单说明了反刍可能造成的死人復生、秩序混乱问题,还从如何计划、安置炸.弹开始,慢吞吞描述了一遍新城是如何被他销毁、他是如何考量「过于先进的科技可能招致争斗和灾难」这件事的。 等他说完,一行人恰好抵达集合处。 所有玩家都已编整成分工不同的小队。 扶光一路无比自然地跟着乌望钻进buff小队,又被乌望无语地赶回前排队伍。 转头看了一圈,乌望微皱了下眉头:「小桃呢?」 祷者哐哐往队友身上砸圣祷言:「米泽西戴给他取了晶片,但他说不太适应……不知道还能不能上战场。」 李迩持着怀表,在所有队伍的最前方回首,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吗?」 「好了!」 「沖!」 「一定会赢,一定会赢……」 乱七八糟的回应中,有人攥着手说:「为了回家!」 「……」嘈杂声逐渐静下来。 他们已经漂泊太久,有的人甚至已经不敢奢想回家这个难如登天的念头。 他们最多想想活过今天,活过明天,活过下一个月…… 「为了回家。」有人沙哑地附和。 而后是陆陆续续的应声,逐渐汇聚成奔涌着相同情绪的潮流:「为了回家!」 「为了回家!」 越来越响的喊声中,乌望抬臂看了眼震动的手腕,光屏中弹出一条来自扶光的信息: 【师父想不想回神宫?】 乌望想了想:【东君已死,前尘不可追。】 他有点恶劣地先发了这一句,然后才大喘气地慢慢打出下一句:【我现在在西里肯市就职。龙神大陆的困境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不难解决,等一切事毕,要不要来西里肯市参观?】 他的视线越过熙攘人群,一眼看见那道熟悉的高挑身影垂着头,好看的眉宇因为他的消息,先是狠狠蹙紧,又倏然变得愉悦。 【扶光:可惜弟子身无分文,去西里肯市没钱支付衣食住行,大概得要流浪了。】 乌望浅色的唇很快地掠过一抹浅淡的笑意:【我在西里肯市有一套公寓,很宽敞。你可以借住,不过要付房租。】 【扶光:付不起。但我可以替师父做饭、扫洗,处理杂务……也可以做更多,师父想要我做的事。】 明明只是方块文字,乌望耳边却像是响起了扶光温和又轻柔的声音,带着撩拨的气息喷洒在耳畔。 「……」乌望深吸了一口气,按灭光屏。 好得很,决战还没开始,他已经心猿意马了。 个人情.爱果然影响办正事的速度。 · 孤舟时间,23点57分。 一波巡逻的清道夫持着武器,穿梭过矗立着微缩灯塔的市中心。 小队长照例检查有无新的黑塔产生,再和下属一起,将新生的黑色灯塔闲置到角落去,只留下依旧光亮的白塔群,拱卫、哺育着最中心的孤舟黑塔。 这一系列操作并不困难,而且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他本该能很快地完成今晚的职责,但—— 「轰……」 脚下的地面骤然震颤。 「?怎么回事,学院那边又造出什么废物了?」 割离情绪让小队长能够快速进行理智的分析:「联繫学院!」 第182页 「不,应该不是学院搞出的问题?」一名新加入的队员仰着头,忽地抬手指向天空,「孤舟的航线,变了。」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一件事。孤舟的航线是由学院亲自制定的,除非遇上湮灭风暴,否则不可能突然更改,还不发任何通知。 更别提孤舟百年来都只在白塔世界里巡航,怎么会像现在公告屏幕上显示的那样,转而向着一个黑塔世界航行? 黑塔世界e63464,加百列代为选中的决战场。 乌望拍了拍身边周末的肩膀,感受到对方单薄的身躯正在颤慄:「上吧,去开个好头。」 【叮——】 熟悉的系统公告声响遍整个副本,但这一次,也平等地响在百年来始终高高在上地游离于千万世界之外的孤舟上。 温和的男低音覆盖了机械冷硬的电子合成声,念着乌望听过无数遍、但这次感觉似乎截然不同的通告: 【检测到附近有s级技能存在,并被全阶解锁激活。】 【秉承着相对公平的原则,系统将对此类技能作出全面公示!】 孤舟上,不懂得何为慌乱的机械队伍却行进出了混乱、惶恐似的队型。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孤舟会被突然改向,突然向一个早被荒弃的黑塔世界迫降,为什么他们也听见了游戏的通告,似乎也成为了亿万玩家中的一员。 【技能:人生即游戏】 【技能评级:s……】 周末勐然抬头,稚嫩未褪的眼底被仇恨烧成赤红一片,沙哑的声音和公告一同嘶声说: 「欢迎来到大型逃杀类游戏……孤行的復仇。」 第74章 乌望眼前略微花了一下,再睁眼时,身边的一切都有了显眼的血条。 同伴是蓝色的血条,不可攻击;身边的杂物是绿色的血条,可以摧毁;孤舟上不断跃下的清道夫是红色的血条,眨眼的功夫,红血条下方就多了无数削弱debuff。 各色技能撕破了旷野的黑暗,轰鸣声和异响在四面八方炸开。 前排队伍在孔未晞【大庇天下】的保护下,直接挺入清道夫的队伍,向着清道夫身后的孤舟发起攻击。 「轰……」 无数道技能同时砸在钵状防护罩上,激起大片涟漪。可防护罩头顶的血条却几乎未动,甚至还反加了几层。 扶光疑惑地轻哼了一声,旋即瞭然地舒展眉宇,遁作一道鎏光直入上方的黑暗—— 漆黑一片的天幕,忽然震颤起来。 如果不存在色差,人眼是很难观测到气流的变动的。但这会儿,几乎所有人都同时后嵴一寒,连带着那些清道夫们,也警觉地看向头顶的某片黑暗。 那里,好像有什么风暴在聚集,或者撕裂了一道他们看不见的口子。 「——」 龙吟声骤然而起,贯彻天地寰宇。 那片令所有人心生不安的黑暗中,硕大的龙首缓缓探出,巨硕无朋的体型令人产生一种源于生物本能的、肝胆俱裂般的畏惧。 祂在众人惊惧的瞪视中慢慢垂下头颅,布满森寒獠牙的嘴喷洒着蒸汽般的白雾张开,狠狠一口咬住了钵状的蓝色防护罩。 「——血!血条在掉!」人群中有玩家失声大喊。 李迩厉喝:「快!他在帮忙,别让清道夫干扰他!」 玩家们纷纷从僵硬状态中挣脱出来,无数技能疯狂砸落。 所有的血条都在惊险蹦迪,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也有人在对波中倒下,敌方的、我方的都有。 绚烂到极致的光影中,早就脱离小队的乌望一跃翻上甲板——没有清道夫注意到他,防护罩也没有拦他。 乌望知道,这肯定又是跟上一次在古堡时一样,清道夫和防护罩将他误认成了孤舟人。毕竟他的情况和孤舟人一模一样——一具人造躯壳,套着一个独立的灵魂。 他尽量避开上战场的大部队,向着行军的反方向前进。挺惊讶地发觉,孤舟上的空间其实比看起来要大。 从孤舟外面看,这顶多是一艘大一点的巨轮,但上了孤舟,从甲板上下来,就会发现这船上居然还容纳有一整座城市—— 宽敞干净的轨道通路,气势恢宏的摩天大厦,仿古欧式的大型建筑群…… 乌望估计那片建筑群就是学院,因为那建筑上的很多装饰风格,他都在古堡上看过。很难说梅造古堡时,是不是参考他最爱的学院的建筑装潢。 这的确是一个正在竭力存续的文明。 只是它的存续,建立在吸其他文明血肉的基础上。 孤舟在剧烈地摇晃。 防护罩逐渐有了破碎的迹象,船下的战火开始向甲板上铺陈。 迎面走来的军队越来越多,乌望几乎没有躲避的余地。 他有别的目的,没打算现在打草惊蛇,于是捏碎了一个从李迩那儿薅来的匿踪道具,抬起手臂敲了下光屏:「我上来了,加百列。你说的微缩灯塔群在哪?」 【已更新实时地图。颜洄所属灯塔编号为:s4448264】 乌望看着地图,望了眼自己的目标方向,重新举步。 他要去摧毁那座灯塔。 孤舟曾经用它实验过时间回溯,为防打到最后,孤舟直接来个大回溯术,那座灯塔不能留。 一波又一波的机械兵从各个建筑口涌出,黑亮的金属躯壳鳞翅似的反射着斑斓的光,如同虫潮。 第183页 乌望无法驾驭黑雾,暴露自己,只能在「虫潮」的间隙寻找机会,步行跨越整片中枢轨道。 这很困难,因为敌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多得乌望简直怀疑米泽西戴说的「因为资源匮乏和黑塔侵蚀,孤舟人几乎死绝」是不是假情报,好在匿踪道具多少能削弱一些压力—— 「谁?!」 厉喝声伴随着光学子弹突袭而来。 乌望果断捲起黑雾,侵毁这波弹药,操纵起黑雾托举自己直奔目的地而去时,回头看了一眼。 大概是他奔袭的方向不太对,原本还倾巢向着前线而去的机械部队,居然骤然回拨了大半。 乌泱泱的机械大军向着他的方向直挺而来:「杀了他!不能让他进入学院!」 「——等等,这个人为什么能操纵旷野的力量?」 「学院下了新指令,活捉这个潜入者!」 乌望花了半秒的时间反应「学院居然能命令军队」「这跟让大学教授指挥战争有什么区别」「孤舟吃枣药丸」这档子事,随即放开手脚,操纵着黑雾向着身后的追兵狠狠拍下—— 蓝光一闪。 「阿尔法防御盾已展开,剩余持续时间:07:59:57。」 追兵们手持着盾牌凶戾而上,乌望并不怎么意外,毕竟游戏分发的道具里有不少能够短暂抵御旷野的侵蚀,鬼知道那是不是孤舟研制出的副产物? 他毫不犹豫地改法攻为近战,有力的长腿粗暴地踹开沖得最近的一波追兵,借着反作用力继续向目的地靠近的同时,顺道拨转了下晦朔。 防御盾的时效瞬间清零。黑雾潮水般再次涌入军队,剧烈的侵蚀效果令机械体迅速焦黑,发出腐蚀的嘶嘶作响。 但没有人退。孤舟人没有情绪,当然也不具有对死亡的恐惧。他们是最具有服从性的军队,枪.口毫无犹疑地锁定着侵入者:「目标一旦踏进学院,立即击毙!」 乌望轻哼了一声,反手一甩,黑雾如广袖般拂出,挥推一波追兵后,将他的身形隐没于浓黑之中。 集中的枪林弹雨因此变得散乱。他用黑雾阻挡了一部分,剩余连黑雾也阻挡不了的,只能设法躲开。 这过程并不怎么轻松,毕竟客场作战,敌方的火力并未被削弱,而他这一世的身躯又比较麻烦,自愈能力极差。 他借着晦朔,尽可能地避开所有的攻击,原本潜行只需要十来分钟的路程,因为意外暴露而被无意义地拖长,直至钵状防护罩彻底崩塌,火光四起的战场终于推进到了甲板上。 身边忽地拢来一抹熟悉的气息。 扶光带着些喘息的声音轻笑着响起:「哪有像师父这样抢军功的?独自一人牵制大半战力,不给其他人发挥的机会。」 乌望瞥了眼扶光,目光从他唇畔浅淡的血迹上扫过:「分你一半。追兵,拦得住吗?」 七道金弦于晦暝中浮现,扶光干净好看的手掌压着九歌,眉眼柔和,因用力而隆起的掌骨却露出他总藏在无害表现下的锋锐:「拦不住也要拦。毕竟……弟子还盼着去见识西里肯市的大公寓呢。」 「铮——」 九歌齐颤。 厚重有力的曲调如晨钟暮鼓,声声撼地。 音波震盪间,不断涌来的追兵被一次又一次击退,又一次又一次回涌,乌望于飞掠间克制不住地回头时,只看见越发拥挤高筑的机械人墙,几乎将另一边的战场完全遮掩。 他迅速收回视线,没去看本就因强行吞噬防御盾而受伤的扶光,以免自己因此分心。 黑雾在他手中凝实成弓,粗如拇指的长箭连发齐出,重重刮扫过眼前拦路的敌援,未消的去劲一路拖曳着贯穿在箭上的敌人,狠狠撞断近旁建筑的承重柱。 「轰隆……」 地面在震颤,碎裂的墙壁与屋檐如同滚滚巨石,坠落而下。 乌望的速度逐渐攀升,如同幻影接连闪过大半围堵的敌军,手中的长箭与弓弦成为掠夺敌人性命的镰刀,一路收割挥舞,最终将连片倒下的机械体抛在身后,在一片公园前停下。 他踉跄了一下,难得没有保持什么仪态,步履蹒跚地前进时,身后拖曳出一片鲜红的血路。 孤舟人就连血液都是浊黑的机油,这些腥甜的血来自于乌望身上无可避免承受的伤,糟糕的自愈能力让他像个破漏百出的血袋子,汩汩向外流溢着血。 他用力眨了下有些模煳的眼睛,看向眼前的公园。 这里极其难得地装饰有绿色植物,但细看就知道,那都是没有生命的虚假造景。 公园的广场呈规整的圆形,面积广阔。 大量微型灯塔林立于地面上,乍一看像什么城市规划模型,或者是积木搭成的大型塔松林。 乌望的视线迟滞地从地面上这些巴掌大的「松树」林上划过,又看向最中心的那棵。 它很高大,塔身看起来是经典的砖石结构,纯黑的石料冰冷而枯藁。 它长得和那些被排在塔林边缘的黑色灯塔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它顶端燃烧着的火焰,不是幽冷的蓝色,而是深浓的橙色。 那火剧烈跃动着,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狂醉地跳舞。 偶尔出现火焰分离的情况,深郁的橙色分成两道,一抹是深邃冷调的幽蓝,一抹是澄净温暖的橙黄。 橙黄的火焰始终向着塔外挥舞,像是被囚禁的牢犯,竭力想回到它本该在的地方。 第184页 每当它蹿动一次,周围那些纯白的微缩灯塔就隐隐颤动一次,像是在应和。 「——」 远方的弦声骤断。 乌望的心跳错漏了一拍,想回头,又不敢回头,只咬牙加快前进的步伐,却因脚下地面猝不及防的坍塌,差点摔滑出去。 【已定位s4448264灯塔。】加百列的语速加快,【正面战场已经推过来了。倖存的玩家在和你跟扶光遗留下的敌军缠斗,学院肯定会想方设法赶来,启动s4448264灯塔的回溯功能,你要快——】 「乒!」 晦朔从乌望苍白的指尖飞掠而出,贯穿那座被投影标出的小小灯塔。 乌望闷哼了一声,捂着胸口侧看向他身后赶来的机械体。 锃亮的机甲看不出对方的年纪,但苍老的声音一开口,他就大概能构想出一个白髮矍铄,绝对不好对付的老头子:「你以为灯塔很好摧——」 毁字未落,那个小小的灯塔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微缩灯塔在两人眼前骤然碎裂,坍塌一地,只有一个滑稽可爱的地基还留在原处,示意这里曾经有过一座据说坚韧不摧,但在迅速流逝的时光面前依旧难抵磨损的灯塔。 乌望以当下最快的速度闪身晃至那具机械体身前,黑雾凝成的弓弦紧紧缠住对方的咽喉,骤然拧断。 他急喘了一声,弓弦蓦然消散。 这一次,他为了摧毁灯塔,用晦朔加快的时间实在太长,长到他自己也需要付出不轻的代价。 灯塔的时间被强制快进,他的身躯也被相应地强制快退,所有的鲜血和伤痕不见踪迹的同时,他也在不断缩小,视野迅速变矮。 他在缓过气来的第一时间,用力握住晦朔,强行停滞自己身上的时间,回头望向身后。 参天的大厦在倾塌,他看见远方有穿得七彩斑斓的人影在跃动,黑亮的机械体零零星星地试图反击,又在玩家的合力下倒下。 他勐地唿出一口气,坐摔在地,过长的衣摆差点将他绊得侧歪。 【——乌望。米泽西戴和卡西没找到潘多拉魔盒。】 「……」乌望的后背缓缓绷紧。 【——学院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像是有一根无形的棒球棍狠狠砸上头顶,乌望的大脑一阵钝痛,昏沉间只觉四面八方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涌来,比黑雾还要刮剜神志。 他使劲睁大双眼,却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也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在遭受和他一样的折磨,眼前只有一片饱和度极高的钴蓝色,像是字幕般飞快滚动过白色的符文。 他摇摆着站起身,摸索向来时的方向,也不知是适应了速度,还是字幕放慢了速度,他捕捉到只言片语: [……监……] [特此封……请勿打……] [……c留……] 跌撞间,另一具身体撞上了他。 乌望的额头被一双龙角撞得生疼,对方似乎也吃痛,但这傢伙一点没因为潘多拉的糟糕处境而烦躁的样子,语气反倒显得高兴:「冒昧上门拜访前,先给师父送一份租房的定金。」 他触碰到了另一双手,冰凉而强硬,像是一具被冰块封存了许久的尸体。 扶光将那具尸体塞进他怀里的动作带着急切,又像是带着等待被宣判的忐忑,声音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不安而显得虚弱:「是师父从前的那具肉.身。」 他等待将这具肉.身还给乌望,已经很久了。 从他在空房间被提取记忆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受控制地一直在想这件事。 没摊牌时的乌望掏走他的心脏,发觉洞天福地里有一具属于自己的尸体,哪怕尸体不化成灰,乌望也一定会一把火把上一世的自己烧成灰。 毕竟那时候的乌望根本没想过什么重归神位,只想着把眼前这堆烂摊子尽快处理掉,然后拥抱永眠。 所以乌望这么个坚守生死不可违逆,逆转就必须支付相应代价的人,才会应许颜洄说能给颜洄「充值」,他根本就是想拿自己的命,去填颜洄的命。 可扶光不想。 他不想让师父安息,不想让师父离开自己,他还想和师父一起度过很多个春秋,补回他们缺失的这些,再一起迎接更长久的年月…… 他还想看他师父重新回到那个本就该属于他师父,却为了他而丢掉的至高神座。 所以他在找到储存晶片后,没有马上回去找乌望,而是用晦朔放慢了时间,进入手术室寻找米泽西戴,并借着这段时间,让米泽西戴利用梅的手术室,捏造了一具虚假的□□,将乌望的所有记忆都复制并拷贝了一份进去。 而后,就是想方设法地背着师父,炼制这具空壳,保证这具空壳能在最恰到好处的时间灰飞烟灭,并将记忆传送给遗忘了一切的乌望。 他准备了很久,也等待了很久动手的时机。 终战前的那一晚,他决定自己创造机会——毕竟如果现在不动手,他就赶不上终战这么好的机会,逼迫师父为了力挽狂澜,答应与自己原身的融合。 「——所以那晚你才故意引诱我?」乌望看不见,但不影响他的手按住扶光的侧颈,感受到对方皮肤下的大动脉突突搏动,「为了趁我入睡,用晦朔回溯时间,回到当初我剜出你心脏的那一刻——」 仗着那时的乌望还没恢復前世的记忆,无法抵抗晦朔的时停,扶光用晦朔定住时间,并用炼制好的空壳替换了那具真身。 第185页 再次折返后,他又快马加鞭地重编了晦朔,放在乌望枕边,寄希望于乌望不会因此发觉他昨晚的真实意图…… 大清早的跑去买菜,无非是担心自己当时的心虚被能看透情绪的乌望一眼看穿,才临时躲避罢了。 可惜有些人还没学会打算盘的时候,乌望就已经布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局,第二天一早起来,人还没站在洗手池前把牙膏抹上,就猜到了某个弟子内心的圈圈绕绕。 ——又或者,这些圈圈绕绕就是扶光故意露给他的呢? 毕竟和喜欢下暗局的他不同,扶光设局总是光明正大,谁知道这是不是扶光事前的一次先行试探? 手掌下的大动脉逐渐加速搏动,是在不安。 乌望忽然觉得纠结什么明谋暗谋没什么意义,就算计较,说到底扶光也是在学他,好像手里不拿点什么把柄,就没法和人好好说话。 他忍不住反省了一下自己究竟在扶光的成长路上留下过多少阴影,同时抬起手,如小巷里一样按揉了下扶光的后颈:「没必要。」 他感觉到手掌下的肌肉紧绷起来,意识到对方大概是会错了意,只得一边深刻地自省这种情况下还跟伴侣讲无关紧要的情话,真是堕落了,一边淡声道:「不用拿其他人威胁,我会为了你停留。」 重逢以来,一直是扶光单方面的表达感情,他除了抵抗,最多是默许,这句话大概是他说的最接近情话的一句。 扶光抓着他的手一时攥紧了,像是想将他的手和自己的揉烂在一处,但最终还是轻轻松开。 前世的尸体正在缓缓融进身体,乌望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那些阴森的黑雾在被温暖驱逐,让他像一只充满了气的气球,随时都将要飘升。 有人轻轻伸手,托举了一下他。 九歌的弦已经断了,于是扶光代替那些侍奉东君的巫觋祝祷: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 「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蔽日。」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注1】 像是被泥土包裹的胚芽骤然吐青,挣开了裹覆在外的厚重泥污;像被黑曜岩层闷在芯中的岩浆烫裂了一个口,滚灼的熔岩流溢而出。 眼前的钴蓝被烧灼赤红,在某一刻,骤然破裂。 金日高悬,南流景光东驰而至。 所有黑雾被一扫而空,所有生灵都因太阳的璨耀匆匆垂头,不敢抬目直视。 扶光像是感受不到眼睛的烧灼一般仰着头,凝视着日光中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神君,温和的神色下掩着几近疯癫的痴迷:「东君……」 就该是这样。 那人就该是这样。 很公平。 他为他走下神座,他送他回归高天。 第75章 半空之中,一个方形匣子无声坠落,被一双矜贵的手稳稳接住。 乌望金红华美的眸子向下瞥去,几秒后不得不承认,他也看不出这平平无奇的玩意儿刚刚究竟是怎么做到扰乱他的五感的。 不光是他的感知。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游戏中的某个场景,被几串代码轻易改造了一般。 什么孤舟、副本都消失不见,只有一片荒芜的灰白沙漠,坑坑洼洼,乍一看很像月球表面。 远方有一道瘦削的身影跌撞出来,被脚下的同伴尸首绊摔在地。 乌望收敛了自己身周的光冕。降落在地时,手腕震了一下。 即便已经和原身融合,乌望仍旧没动手腕处的嵌入装置。只不过原身的自愈能力极强,原本横亘在脖颈、手腕上的疤痕早已平滑如初,看起来让乌望舒心多了。 加百列的声音传出来:【有两个糟糕的消息。】 【第一,周围有湮灭风暴在靠近,大概率是被孤舟和这个世界的衰败吸引了。】 【第二……这个湮灭风暴,没达到反刍的阈值。】 【我的建议是,要么设法击溃它,要么回溯重来。】 湮灭风暴路过的可能性,在开战前会议时就提过。 乌望并不意外地走到跪坐在地的小桃身边,按住他的肩膀:「适应好了?」 「……」小桃空茫地抬起头,眼神涣散,似乎不明白乌望为什么这么问,「……晚了。已经结束了。适应好了又有什么……」 「用」字尚未出口,小桃的瞳孔微微放大,看清了乌望身边气泡里的完整计划。 「不晚。你好得恰是时候。」乌望手掌一收,攥着小桃飞上半空。 「往下看。记清孤舟所有的兵力、信息,我和扶光尽力引出敌方所有兵力,就是为了让你能在这时候看到所有情报的。」 大量的信息疯狂涌入视野。 小桃竭力看清一切标註,最后简化为只关注敌方的薄弱点、击溃方式。 【湮灭接近,倒计时三分钟。】 【一分钟。】 【十。九。八。七……】 最后一秒被加百列读出前,晦朔骤亮。 不可逆流的时光在这一刻被强行拨转,生死倒行。 所有的生灵、死物都在周围倒放成一道道模煳的影子,只有他们三人巍然不动。 回溯骤止。 第186页 小桃眨了下眼睛。 周围是战意蓬勃的同伴们,眼前是尚且完整的防护罩,巨大的黑轮正在加百利的操纵下,被迫降落。 乌望压着小桃的肩膀:「能看出防护罩的弱点吗?」 小桃的目光定在蓝色的钵状光罩上,深吸一口气:「可以。」 他向前挤去,一路挤到李迩身边:「指挥交给我来。」 这一次的目标,不再是通关,而是全员无伤。 ………… 战火再次轰鸣。 融合了原身的乌望微微阖眼,直接遁作一道金红的鎏光,在防护罩轰然破裂后直掠向s4448264号灯塔。 他在熟悉的公园前止步,和上一轮一样,将晦朔弹飞而出。 灯塔在时光的磨砺下碎裂崩塌,站立在公园之外的乌望却丝毫未动。 对于重归巅峰的他来说,这点时光不过弹指,最多消耗点他的神力。 相比这个,他目前更需要做的是,将那只潘多拉魔盒从学院手中夺过来,以免敌人再度开启,意图同归于尽。 这不难,他甚至可以走得很悠闲。 伸手拂过那些林荫道中的虚拟草木时,冷雪沉木的甘冽气息拢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宽厚手掌挤进他的指缝。 乌望发觉扶光好像很喜欢十指相扣这个动作,而且总是攥得很紧。 活像他正攥着一场梦,生怕一个眨眼,梦就会醒,会从指缝间逃走。 他不由地放慢脚步,和弟子静静地走过孤舟干净宽敞的轨道长街,任凭九歌和晦朔将那些沿街巡逻,错愕于怎么会有侵入者从公园的方向走出来的机械兵清理干净,又随着主人的意志互相交缠。 【米泽西戴已经被小桃调回了,学院的地图我已经发到了你手上。……我开口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乌望瞥了眼在七根琴弦的纠缠下显得有些势单力薄的晦朔,抬手收回光弦:「恰到好处。——进门了。」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不需要在意是否会受伤,黑雾有没有可能波及同伴。 浓郁的黑与涅槃似的金红火光席捲了整个学院,九歌伴随着寒冰将所有的敌人封存。 他们一路无阻地穿过学院后方的小径,挺入宏大的学馆内舍,走进研究所前,扶光忽地拦了一下:「不太对。」 学院内外都有大量的机械兵活动,唯独最重要的研究所前什么都没有? 乌望抬脚轻碾了下门前地上的灰屑:「潘多拉已经被打开了。」 是研究员打开的?还是……潘多拉魔盒也具有跨越时空的特性,跟着他们一道回溯了? 扶光抬指压上琴弦:「不管是哪种,摧毁就够了。我来做祝祷。」 「……」乌望卡顿了一下。 他说实话不太情愿听扶光吟唱那首祝词。 上一世的他可能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一世他知道了什么叫「羞耻y」,什么叫「公开社死」,想想干架的时候旁边有人狂吹「你光辉灿烂的样子特帅,当年你还射过天狼」之类的彩虹屁……他想自闭。 但扶光的冰系攻击的确不适合应对潘多拉魔盒,他们总不能将魔盒冰封了丢进湮灭风暴里,等待下一个孤舟的出现吧? 绷紧了已经开始提前羞耻的脸,乌望推开大门:「——晦朔。」 纤细的光弦骤然分裂膨胀,化作一张巨网,又烧成一片目不可直视的金光。 整个研究所被包裹于微缩的日轮之中,日轮表面迸溅的岩浆融化了周围的一切实体,又蔓延向四面八方。 扶光拂动着九歌,面不改色地凝结出厚实冷冽的冰层,托举着两人悬浮于日轮烧灼出的虚空之上,祝歌唱到一半,忽觉滞涩。 乌望的神情微变,感知到日轮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着撞向外壳,眼前又断断续续闪现出钴蓝色: [……调……] [……撤离。] [借……] 【你们那边……滋……怎么样了?滋……灯塔……公园的灯塔群突然……滋……全部损毁了!】 乌望眼神骤凝。 学院建筑勐地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人从外面推搡了一下积木高楼。 乌望遽然收紧手掌,两米高的日轮骤然坍缩,挤压得内里的魔盒发出尖锐的鸣响,如同钢筋被扭曲变形。 他收敛了所有思绪,凝神意图将还有余力想调虎离山的魔盒焚烧殆尽,然而僵持数分钟后,学院再度一晃。 周边的光线突暗。 加百列快速说着【湮灭风暴忽然加速靠近,好像受到什么感召】,与此同时,微缩的日轮侧面骤然爆裂。 变形损毁的匣子焦黑一片,以仅有的余力撞碎窗户,飞掠而出。 乌望甚至没来得及阻拦,一把攥住晦朔,想再次回溯时间时,就听加百列低疑了一声:【——奇怪。风暴忽然离开了。】 「那东西是借着风暴逃走了吗?」扶光压住琴弦,想了片刻,握住乌望的手腕,「穷寇莫追。只要孤舟操纵不了潘多拉,我们的目标就达成了。现在还是重建灯塔比较重要,灯塔破损,玩家手中的技能……」 【还能撑住,不过都出现了限制条件。能修復吗?】 乌望的指尖轻推了下光弦,将晦朔送出窗外:「可以。」 他和扶光没有再耽搁时间,当即掠出想要加入战局。飞掠至战场上空时,却微微愣了一下。 第187页 战场上的人嘶吼着、互相纠缠着,却不是在迎敌,而是在为胜利狂喜欢唿。 破旧的钟楼突兀地伫立在战场中央,塔顶巨钟边隐约能看到两个身影,一个是米泽西戴,另一个是在卡西的钳制下疯狂挣扎的机械体。 「当——」 钟声沉沉,盪开百里。 最后一具活着的机械体也被卡西与米泽西戴合力,推落于塔底,象徵着这场准备漫长的处刑终于结束。 乌望注视着地面上欢唿雀跃的人群,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察觉小桃的确做到了全员无伤——虽然他自己此时正捣着一双鲜血长流的眼睛,正被祷者砸着圣祷言。 扶光忽然在他耳边笑了一下,低声道:「其实……在开战之前我就想过,龙神大陆是不是真的需要龙神?如果没有神明的指引,人类难道就无法存续?」 曾经的乌望是这样认为的,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对于生来就浸淫于灵炁中的他们来说,灵气衰颓就是灾难,不能修炼就算是灭顶之灾。 但走过这么多世界,他们逐渐确定,人类其实也可以不需要神明,也可以不需要灵炁。没有灵炁的孤舟甚至曾差点覆灭整个龙神大陆。 「也许……我们只需要补足龙神大陆坍塌的那部分地基,保证那个世界不会彻底崩溃就够了,没必要继续供给灵炁。」 扶光顿了顿,看向乌望:「师父之前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问我想没想过摆脱不夜侯,是吗?」 乌望凝视着又哭又笑、几乎像孩童一样互相拥抱着滚倒在地的玩家们,向着身侧伸去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勾住扶光的手指,主动将自己的手挤入扶光的指缝。 他微微用力,让他们十指紧扣,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是回家的时候了。」 远方的公园变得明亮起来,像有流星汇聚在那里。又在众人茫然回头之际,倏然迸射,宏大而华丽地划出一道道弧光。 那是被困锁、被掠夺的灯塔被晦朔和扶光的严冰修復,迫不及待地落叶归根,飞向他们的来处。 一座又一座灯塔的幻影在周围铺陈开来,随着乌望和扶光一同抬起的手掌,组成一条条指向归宿的路。 旷野被灿烂辉光碟机散无存,乌望冲着灯火中蓦然回首的同伴们难得地浅笑了一下,将一道道归路铺得更远,横亘宇宙的罅隙: 「走吧,回家吧。」 扶光空闲的手跟着撩拨了一下身侧的琴弦,奏出离别的古韵。 走吧,回家吧。 今夜灯火通明,照送诸君还乡。 ——正文完—— 第76章 两天之后。 西里肯市,地下擂台。 昏暗的演武场内,吸顶的镭射灯爆了两台,滋滋爆着火花。 擂台上,被摧毁的重型机甲喷出大量烟雾,扶光的手按上驾驶舱的舱门,徒手拽断牢不可催的特质金属,粗暴地将操纵者从里面拖出来。 「——女士们先生们!欢唿吧!本次大赛的最终冠军已经诞生……」 骤然响起的解说声席捲全场,看台上瞬间响起潮涌般的欢唿。 扶光一路拖着人走到场下,没有回头去看因机油泄露轰然爆炸的机甲,只松手接过拍卖张殷勤递来的手帕,擦试了下沾满金属碎屑的手指:「这么大的擂台,你怎么在两天内盖起来的?」 「老闆又跟我开玩笑,这哪能盖得起来?还不是效仿您吗。」拍卖张示意旁边的打手赶紧把瘫软在地的选手送去就医,「之前您是怎么接盘我的拍卖行的,我就是怎么接管这个地下擂台的。」 换句话说,暴力碾压。 黑吃黑还讲究什么道义礼法,他好歹没像老闆当年那样,将拍卖行上下血洗了一遍,这家擂台的原老闆和员工,他可都是放人活着离—— 「老闆!老闆不好了!!特遣队来人了!」 后门轰地被人撞开,看守跌跌撞撞跑进来:「机械改造兵……来了一整队!」 不用等他再说什么,原本围聚在看台上的客人们纷纷惊慌起身,互相推搡着做鸟兽散。拿钱卖命的打手们也见风使舵,逃地只剩下一小拨。 留下的打手们赶紧劝说两位金主赶紧撤退,结果拽了几下,只拽出拍卖张一声不屑的轻哼: 「机械改造兵怎么了?更牛逼的机械体老子都打过!再说了,还有大老闆在呢,你们怕什么?那机械改造兵,能比刚刚那台重型机甲厉……我艹。」 他瞪着眼睛看向被推开的铁质大门。 一双包裹在黑色皮靴中的大长腿迈入门槛,来人身形高挑,宽肩窄臀,特遣队的军徽在笔挺军服的胸口熠熠生辉。 他整理着右手上的黑皮手套,指尖勾起又松开,弹出一声轻而利索的响声,幽蓝色的眸子遮掩在军帽帽檐的阴影下,像两团磷火般淡淡看来。 虽然已经融合了原身,但那具身体的样貌在西里肯市可得不到承认。 乌望在回来之前就变回了第二世的样貌,此时目光平淡地扫出去,瞬间让拍卖张想起了某些半夜梦到都会勐然惊醒,啐骂一句「真他娘的不是人」的战斗场面。 「……」拍卖张就像被戳了个洞的气球,滋滋放着气就怂了。 然而被他鼓舞过的打手们却自信心爆棚起来:「对啊……有大老闆在!大老闆那腿一踹,重型机甲都能报废!怕什么机械改造兵?」 第188页 「上啊大老闆!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就因为桑尼公司和政府制造的这帮子改造兵,黑市被压得抬不起头多久了?这回终于能扬眉吐气!」 乌望的视线缓缓掠过像是想就地蹲下,把自己蜷缩成一颗痛苦的西瓜虫的拍卖张,又落向某个笑容开始变得勉强的银髮男人,「大老闆?谁啊。」 他语气很平静,却让在场的两位老闆心里同时敲起边鼓:「让我认识一下,怎么能教训我们一顿。」 拍卖张差点直接滑跪,无计可施之余,只能将希冀的目光投向自家老闆。 然后就听他牛逼轰轰的老闆特别不要脸地开口:「不知道。」 扶光语气无辜,神情更无辜。 乌望身后那群没见识过他动手的改造兵,先是被他好像自带圣洁buff的俊美颜值晃了一下,又被他这副无害又茫然的神情说服了30%: 「我只是想找个赚钱的门路……这个人告诉我这里有钱可赚,不需要出卖色相……我就想来试一试。」 ……好一朵坚韧不屈的小白花!拍卖张要不是怕事后被打死,当场就想吐。 乌望倒已经适应,只是凉凉地看着扶光:「那还真是委屈你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不乐意出卖色相?」 「对啊,你不要害——嗯??」下意识附和队长的改造兵震惊回头,要不是对乌望保有敬意,差点一句「你在说什么啊队长」脱口而出。 好在他队长下一句非常正常:「都铐起来,带走。」 乌望没理会打手们的哀嚎叫嚣,反正能打得过机械改造兵的人现在动都不敢动。 他伸手拍了拍银髮小白花的肩膀,十分友善:「政府的监狱有房有床,一日三餐准点供应,不用出卖色相也能入住。你好好享受。」 「……」扶光垂死挣扎了一下,「那在监狱里还能见到长官吗?」 乌望呵地笑了一声,没有丝毫笑意:「牢房不归我管。」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十分钟后,扶光坐在监狱狭窄的单人床上,陷入激烈的思想挣扎。 一半的他劝说自己,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轻易离开牢房,另一半的他发出理智的警告,不论哪一种办法都不会让乌望高兴。 说来说去还是得怪拍卖张,做点正经生意不好吗? 隔壁的拍卖张:「……」 啊对对,都是我的错。 拍卖张忍气吞声:「所以,要我叫人来交保释金吗?」 他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逼仄的环境,继续赚他的小钱钱。 扶光想来想去:「你出去,不用赎我。」 拍卖张:「?」 他神情一肃:「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单独去做?」 扶光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旁边的墙面:「什么单独去做。我有家属,要你交什么保释金。」 拍卖张:「……」 拍卖张:「…………」 呃啊!这该死的恋爱脑! · 被狗踢得狂躁的拍卖张很快被赎出牢房,扶光如他所说的那样,继续留了下来。 乌望接到汇报时,并不怎么意外,只对着面前有些呆滞的米泽西戴说:「你继续。」 「呃……」你不去管管扶光?就真把他丢牢房里? 米泽西戴想问,又觉得这个可能超越了正常人类的社交界限,于是憋下来,说回正题:「……玩家归乡后,陆续反映了不少问题。」 「比如你的大回溯术逆转了受灾世界的时间线,导致很多人发觉,自己恰好回到当初自己离开的时间节点,因为没做好心理预期,差点闹出不少乱子。」 「一部分玩家回乡之后,发觉灯塔居然还在,反应很激烈地表示想摧毁灯塔……」 「最好拆掉。」乌望也贊同这个观点,「过于超前的科技不会给时代带来好处,只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可那些灯塔或许都有自己的意识,拆塔不就等于杀死灯塔意识?」米泽西戴眉心一皱,推了推眼镜,「——因此,我想到了一个不错的解决办法。」 「…………」 让学术研究型人才设局,乌望已经开始有不好的预感了,忍不住放下手中的钢笔,看向米泽西戴,「……你说。」 米泽西戴又推了下眼镜,伸手将一块u盘推到乌望面前:「我去各个世界转了一圈,将所有灯塔的意志都存进了这里。以后我打算就在这个世界定居,刚好这个世界的科技较为发达……」 「……」乌望逐渐听得麻木。 他就知道。 让学术研究型人才想计划,能想出什么计划。简单来说,不就是把分散在各个世界的炸弹统统集中到他这里,就仗着他和扶光能镇得住? 米泽西戴看起来还挺愉快,觉得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卡西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队长!」办公室的门被人勐然推开。 改造兵难得失了礼节,一手直直指着外面,显得有些失态,「那条狗,狗把外面全拆了!」 旁边的老兵使劲拽他:「赶紧把门关上!新兵蛋子大惊小怪什么,又不是一两次了,别让卡西钻进去把队长的办公室又拆——啊,它进去了。」 乌望的眼神逐渐平和,仿佛又修回了看破红尘的无情道;米泽西戴愉悦的神情逐渐消退,变回初见时冰冷机械的帅哥状态,试图以此抵赖自己的狗造成的帐单。 第189页 卡西完全感受不到两位铲屎官的复杂心理,怀念地在大半年没见的办公室里狂奔乱窜,隔着一扇门,还能听到办公室外熟悉的咆哮声: 「别拦我——!!老子花多少心血重装的办公室,这才他妈的过去多久!!」 「冷静啊奥克!你打不过卡西!」 「重装又不花你的钱,掏的都是队长自己的腰包,你心疼什么?」 乌望:「……」 米泽西戴隐隐向后撤步,似乎有转身逃跑的趋势,好在乌望的座机铃铃响起,暂时救了他一把:「你不接吗?」 乌望大概能猜到是谁,为什么打来,思量了片刻自己要不要向米泽西戴讨拆迁费,米泽西戴能不能还得起,才不紧不慢地接起电话:「什么事。」 「呃,乌先生。今天特遣队送来的那个银髮男人,说自己手上有不少黑市买卖的罪证,愿意供述,前提是审讯人是您……」 米泽西戴:「……」 这对狗情侣又在整什么情趣呢,一个不乐意交保释金,一个打电话求审讯,黑市情报是什么?黑市是你们情侣y的道具吗? 乌望:「爱说不说。给他一盆冰水。」 监狱方:「?为什么?」 乌望:「让他清醒一点。」 还喊他去审讯,想在审讯室搞什么私人y? 米泽西戴:「……」 ……那你现在这样算不算故意放置y? 第77章 办公室被拆,这夜班也没法上了。乌望索性给队里放了假,联繫熟悉的装修队来抢修。 回公寓的路上,他们还在谈一些捣毁孤舟的后续:「……你就这么放加百列离开了?」 米泽西戴坦然:「加百列的诞生脱胎于潘多拉魔盒,一些基础构造我也只是照葫芦画瓢,并不清楚原理。所以就算不想放,我也拦不住加百列。」 不然当初加百列被学院带走,他早就通过网络将加百列夺回来了,何至于还特地跟乌望他们去一趟s.a0001号世界? 「……」这不就等于放任一个不稳定因素在外游荡? 乌望的掌控欲当场就要表演仰卧起尸,被他强行摁回去:「其他人呢?西里肯市这边的事情有点多,我没来得及联繫。」 米泽西戴表示没什么好说的,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孔未晞和颜洄: 「……孔家主也不是很放心逃逸的潘多拉魔盒。归乡后不久,就带着孔家人集体出行,在宇宙罅隙巡游,想找到潘多拉魔盒的踪迹,进行彻底的销毁。」 「颜洄也想照葫芦画瓢……但他们那边的八老仪事没同意。说孔家和颜家总得留一个下来镇场子,所以颜洄就自请退任了家主,跟孔未晞一道出巡去了。」 乌望后知后觉的想起:「……忙过头了。那个世界的灯塔序列还没处理。」 「我处理过了。」米泽西戴揉揉卡西支棱过来的脑袋,揉起一丛呆毛,「还是和以前一样,使用破损的怀表会造成时间回溯,但不至于折寿,最多因为回溯的冲击力失忆……」 这样其实挺好的,总得付出些代价,才不至于造成滥用。 「……」车内一时陷入尴尬的安静。 在场的两人都不是什么社交积极分子,正事一讲完,两人就开始透过后视镜面面相觑,半晌,同时滑开目光。 米泽西戴研究起身边这个侧滑门为何线条如此优雅,他下一句应该起个什么话题,要么还是闭嘴装死吧,揉揉狗也挺快乐…… 乌望则突然对车窗外已经看了好几年的夜景产生了兴趣,思考桑尼公司的公益项目现在推进得如何,这些该死的gg能不能限制一下音量,以及霓虹灯的光污染实在是太严重了…… 社交苦手摺磨着两个社恐分子,幸好他们乘坐的这一辆悬浮超跑速度极快,半分钟后,在某座独立别墅的顶棚停靠。 「……」米泽西戴张了张嘴,环视一圈占地面积庞大的别墅,「公……寓?」 乌望示意他从车上下来,方便顶棚自动转开,收容车辆:「大部分区域都是工作区和仓库。这里到这里……」乌望比划着名,大致介绍了一下工作室的分区,「有兴趣你可以抽空逛逛。」 米泽西戴仿佛被糖果炮弹击中了,抱着卡西梦游一样跟着乌望飘进「公寓」。虽然在乌望的引导下进了客房休息,但乌望敢打赌,等这位缓过神来,绝对会亢奋得一夜不眠,扎进工作室里疯狂生产各种研究成果……而基于卡西的拆家行为,这些研究成果又会迅速变现成西比币,流进他的钱包…… 多么完美的循环。 卡西通过拆家得到快乐,米泽西戴通过研究得到快乐。而他,稍微委屈一点,得到的只有枯燥的钱,这点委屈他愿意承受。 迈着愉悦的资本家步伐,乌望端着咖啡回到卧室。洗漱完毕,披着浴袍热气腾腾地走到床边坐下,犹豫几秒,还是没碰那杯必然会让他睡眠艰难的咖啡。 融合原身的一大好处是,他终于不用一闭眼就被鬼吼鬼叫的黑雾纠缠。 将自己塞进自带凉感的被褥里,乌望舒适地沉入梦境……然后就见鬼了。 西里肯市的gg声隔着大半个郊区,依旧能隐约听见。 他躺在床上,四肢松软,意识处于清醒状态,身体却无法动弹。只能闭着眼感觉到有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咽喉,顺着绷紧的颈项一路向下。 第190页 过于敏感的听觉将夜间的一切动静纳入耳中。 楼下,米泽西戴正丁零噹啷翻着工作间,卡西在后院的狗狗乐园玩得不亦乐乎。 没人知道,在二楼房门紧闭的主人房里,被褥窸窣作响,狎昵的水声伴随着男主人逐渐紊乱的气息越发清晰分明。 快爽的被窝变得燥热濡湿,动弹不得的男主人身体在轻微地细颤。 指尖想要攥紧,又没有足够的力气,只在床单上划出几道无力又盈满难耐的浅痕。 某一时刻,他的身躯骤然绷紧,脖颈微微向上弓起,旋即又重重砸回柔软的枕头。 腿部肌肉持续地痉挛几秒,又再度一绷。 乌望重新恢復了视觉。 不过眼前的一切明显不是真的,毕竟他的身体还在别墅主卧里熟睡,怎么可能一睁眼看见牢房的栏杆? 他靠在某个人的怀里,勉力低头,能看见自己还穿着搜查时的黑色制服,只是皮带被解开。 他的目光从下方一扫,就立马游弋向一旁:「你……脑子里,能不能塞点……健康的……东西?」 温和中透着喑哑的声音随着气息钻入耳中:「满脑子工作的人有一个就够了,如果我也这样,岂不是要和师父一起工作到天荒地老?」 扶光的话里透着几分怨气。 原本他设想的西里肯市之旅:蜜月,从早到晚黏在一起,尽情做一些龙神们都爱做的事。 现实的西里肯市之旅:工作,独守空房,乌望尽情做一些他爱做的工作…… 他就不明白了,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喜欢工作呢?? 乌望迟钝地扇动了一下濡湿的睫毛,因为扶光的动作而有些混沌的大脑总算捋出几分逻辑,意识到某位「大老闆」不乖乖蹲在家里,跑去黑市打拳的原因显然是不甘受到冷落:「……明天……请假。」 「明天?」 身后的胸膛逐渐变了触感,冰冷的龙尾缠上他包裹着笔挺长裤的腿:「只请明天?」 于是,这天夜里。 特遣队副队收到了一条十分简短的消息,来自于他敬爱的队长:【请假半月,替我办一下。】 睡得迷迷煳煳的副队当即嗤笑,随手把手机往旁边一丢,继续抱紧枕头唿唿大睡。 还请假半月,队长能不主动加班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现在的诈骗简讯真是…… 他舒舒坦坦睡到第二天清晨,醒来先伸个懒腰,想起昨晚扰他清梦的诈骗简讯,翻过身拿起手机。 刚好先把这个胆敢冒充特遣队队长的诈骗犯给……卧槽!! 副队一个咸鱼翻身,震惊地瞪他他的钛合金义眼:「是真的?!?」 怎么回事??天要塌了地要陷了西里肯市没未来了? 副队谨慎回復消息:【劳烦提供一下具体请假缘由。】 他梦游一样抱着手机等了半个小时,终于收到一条新来信: 【你看着办@#rfsdf】 副队:「???」 【蜜月,勿扰。】 副队:「……!」 什么,队长的爱人不是工作吗!小情人不是加班吗!什么蜜月,哪来的蜜月? 谁?是谁!竟然赢过了工作加班在队长心里的地位! ………… 「队长结婚了」的重磅新闻在特遣队内不胫而走。 改造兵们震惊万分,无心工作,去捣毁黑市据点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大失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的威严风范。 这波震撼很快传到政府,主要是通过牢狱—— 将抓到的犯罪分子押送至监牢时,交接人员随口提了一句,说一大早乌队长就亲自来提人,为之前那个银头髮的男人交了保释金,被震惊的改造兵回了句:「瞎说什么呢,我们队长在度蜜月!」 交接人员:「?你们队长度蜜月为什么要提犯人……等等,该不会就是和那个银头髮度蜜月吧!乌队长什么时候给你发的消息?」 副队张嘴欲反驳,想想又觉得心里没底:「昨……晚?」 ……靠,不会真是特地接那个银头髮度蜜月吧!难怪昨天这傢伙招供那么爽快,一大早审讯方就将资料发给了他们,要他们按照供述进行围剿。 特遣队队长和黑市人员扯上关系……放在哪个世界都是一件糟糕的事。 但西里肯市情况特殊,政府本身也没干净到哪去。就算想对乌望发难,那还得看特遣队的另一位金主桑尼公司的意思—— 而桑尼公司,很不幸,就是乌望当初从游戏中出逃时,为了给重返游戏做准备,尝试干扰游戏进程、自我升级而一手建立的。 要不扶光怎么会那么恼火到去黑市打拳呢,乌望要光做个特遣队队长也就算了,不过是在新的落脚点找了个稳定的铁饭碗,可掌控桑尼公司就不一样了—— 在西里肯市,政府都得向公司低头,公司才是真正的掌权者,乌望等于又给自己找了个新责任担着。这以后还有什么时间甜甜蜜蜜,从早到晚黏在一起,尽情做一些龙神们都爱做的事? 怀揣着浓重的怨气,扶光拖着乌望在别墅里没羞没燥地度过了大半假期,等乌望好不容易从床上爬下来,七月已经过去大半。 别墅内冷风很足,乌望随手拢了下浴袍,遮住满身痕迹,赤着脚走到楼下时,看到米泽西戴正瘫在客厅地上午睡,正对着中央空调的出风口。 第191页 卡西四仰八叉地瘫在米泽西戴的肚皮上,充当一张纯天然空调毯。 窗外有蝉鸣,有如荫的绿树,每一处造景下标着实验序号,是米泽西戴的字迹。 这是一个久违的、闲适的夏日午后。 他的身边有爱人,有朋友,有宠物,冰咖啡漾出醇厚的香气,和冷雪沉木的幽香混杂在一起,填补了从前缺失的所有。 他回家了。 第78章 上半个月的轻松放纵,代价就是下半个月的痛苦加班。 蜜月结束后,所有人统统被现实施展了恶毒的「变社畜」魔法,沦为工作的狗。 乌望整天两头跑,在特遣队和桑尼公司之间忙到质壁分离。 米泽西戴直接空降桑尼公司的研究所,手上同时接了三四个项目。 倒不是乌望压榨,实在是卡西太能拆了……虽然乌望表示不需要米泽西戴还,这点损失自己能承担得起,但米泽西戴还是坚持自掏腰包,至少要和乌望平分卡西的抚养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那就是被米泽西戴带来的灯塔意识们开始入梦恐吓,表示再让他们继续挤这破u盘,他们就要闹了。 被入梦的当晚,米泽西戴从床上惊醒,连滚带爬地收拾东西去了公司研究所。为灯塔意识们准备可以独立行走的寄宿体后,又约法三章…… 好在这些祖宗们习惯了宅在一个地方,哪怕能随意走动了,也不咋爱出门。整天泡在研究所里,要么更新点公益项目的义体、脑芯玩玩,要么帮忙推进研究所正在进行的动植物復原计划…… 这便是后世【神明行走的地方】的传说起源。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乌望只是看着自己水涨船高的银行帐户,十分欣慰,反手就把唯一无所事事的最大关系户丢回了黑市。 西里肯市的实际掌权人表示,自己的城市里不需要这种地带的存在。某位大老闆两天就能盘下一整个地下擂台,能耐不是挺大的吗?那就顺便把黑市也清理一遍吧,刚好也清一清脑子里的黄色废料。 工作面前,人人平等。哪怕是龙君也一样。 等米泽西戴和扶光终于从加班的魔爪下逃离出来,已是八月金秋。 西里肯市还是很热。 乌望身为司掌太阳的神明,不在意这点晒人的阳光和烫人的温度,但米泽西戴感觉自己快化了。每天回家就毫无灵魂地往客厅中央空调下一瘫,抱着卡西当空调被。 「周末发了条消息,邀请我们去参观……漫展?」乌望体贴地替米泽西戴将落地窗的窗帘拉上,以免公司折损宝贵的实验人才,「这是什么,展会?」 米泽西戴平生第n次升起想改造自己的欲望,不需要变大变强,只需要在身体里装个空调,冬暖夏凉: 「我听周末提过,说是一种……动漫展会?展会里有很多店家,贩卖一些动漫相关的纪念品,组织相关活动,还会有人扮演动漫人物……」 卡西在米泽西戴的肚皮上融化成一张扁扁的毛毯,米泽西戴看起来也快融化了,两眼无神,梦游似的说:「我不去。这么热的天,这么难得的休假,我要在家撸狗。」 卡西跟着有气无力地哼唧,蓬松的毛毛被空调风吹得微微抖动。 乌望忍不住伸手挼了一下:「周末好像是考了一个不错的高中,所以家里人替他买了漫展的票作为奖励,他打算拿这次漫展当庆祝会,我们总得去一个——」 「有什么好庆祝的,」米泽西戴用佛系的语气说出一点不佛系的话,「高中而已。他还有大学要考,研究生要读,博士要毕业,小小年纪,学海无涯,怎么刚开了个头就想着放松了呢?」 乌望:「……你别去了吧。」 他怕周末把人打出漫展。 低下头给周末回了一条「我和扶光会去」的简讯,乌望开始临时抱佛脚地搜索:漫展需知、漫展必备好物、漫展礼仪…… 【周末:草!你们要来?太好了!!以你们俩的颜值,不得出点什么角色造福一下大家的双眼?你俩发色还是天生的,多么得天独厚的条件!】 乌望像地铁老人看手机,皱着眉再看了几眼攻略视频,又对照了一下自身条件,一板一眼地婉拒:【但是现充cos会被骂。】 【周末:?现充?谁?】 【周末:隐藏身份是太阳神的你,还是头上有犄角,身后有尾巴的扶光?】 【周末:拜託,我们刚从无限游戏打倒大boss回来耶,哪个二次猿能有我们这种实战经验?别理这些连龙尾巴都长不出来的人纸上谈兵。】 周末兇残地攻击完广大无辜的二刺猿们,很快图穷匕见: 【这是我最近新吃上的一对cp,很香。两位劳斯能不能考虑了解一下,出一出?】 【信男愿在家中供奉东君、龙君!日日提供烧不完的香火……[图片]】 图片点开,是一对人设很有既视感的师徒夜游图。 个子稍微高点的,银髮金眸,笑容温婉,骨节分明的手却暗含霸道地箍在另一人手腕上,彰示着他藏于表象下的危险性格。 另一人红髮金眸,神情冷淡,明明是被攥住的那一方,身体姿态却是舒展的,游刃有余的,仿佛他才是这段险峻关系中的上位者。 一旁的扶光明显开始感兴趣:「原着是什么?容我拜读一番。」 第192页 周末的连结发得飞快,仿佛就等着扶光问。 乌望也因为这有些贴合的同人图,对原着有了点兴趣,侧过脸往扶光的手机上一扫。 【……他用力掐着师父的腰,强迫将人拽坐回来……】 【……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一声放浪的……】 「啪。」 乌望冷漠地掐灭手机,转回头髮消息:【你父母的电话多少?】 【周末:?是担心我一个人去漫展有危险吗?拜託!我的技能又不像布莱恩他们一样,因为受损有了限制,我超勇的好不好,没——】 乌望已经从愚者那里问来答案:【未成年接触不良读物,举报了。】 周末:【????】 ………… 因为乌望的背刺,周末差点没能去成漫展。 但在跟父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明自己已经在游戏里活了百来年,早就是个老不死之后,周父周母还是退让了。 周末的卖惨过于成功,出于对儿子的心疼,周父亲自驱车送他抵达展会:「——天,好多人排队。你小心一点,不要发生踩踏事故——」 周末:「?爹,你是说我太矮,怕被别人踩死吗?」 周父:「……我的意思是,现在已经不在游戏里了,你如果心急起来,用技能踩着人家的脑袋往前沖,是会被警察叔叔教育的。」 周末:「……」 因为刚回来没适应,真踩过小表弟脑袋的周末默默下车了,背着一堆跟柳金阙借来的高档摄影设备环视一周,在人群最拥挤处,看见两道高挑的身影。 漫展门口的队伍都排分叉了,一波还在正儿八经地排队,准备入场,另一拨则排在乌望和扶光周围,试图集邮。 不是每个人都长着一张建模脸,乌望和扶光在外貌方面的确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当然,更重要的可能是扶光一路就没老实过,拿着「还原原着」的鸡毛当令箭,整个人恨不得扒乌望身上,周围的腐男腐女们叫得都快昏迷了,乌望也快被吵自闭了。 旁边的小女生用快要窒息的神情关心:「你们贴这么紧,不热吗?」 乌望刚要回答,小姑娘举着相机,用更窒息的声音小心翼翼请求:「可以贴得更紧一点吗?」 乌望:「?……」 扶光也:「?——!」 从没听过这么悦耳的请求! 扶光立马伸手,压着乌望的后腰将人揽进怀里:「这么近可以吗?」 小姑娘看起来快需要急救车了:「可……师尊可以再主动一点吗?」 乌望:「…………」 他看明白了,这不是漫展,这是扶光的奖励大会。 他想把人推开,但扶光身上又着实凉快。 这位很少在没有目的的情况下,对外人态度友善的龙君,以从未有过的热情和服务态度从场外一路配合至场内,又从场内配合至外景的摄影:「——在楼梯上拍?」 这又是要拍什么新花样? 乌望扫了眼扶光兴致勃勃的神情,感觉这一场漫展就是为扶光提供各种y的灵感准备的,正想开口说差不多该散场吃饭了,就听摄影一边调整着相机,一边摇头:「不是亲密的动作,我想拍小说里的一个片段——」 「《望日》里,徒弟不是曾经偷偷模仿过师父的言行举止,觉得这样好像就离师父更近了一点吗?」 「那段时期,师父身上的担子一直很大,弟子就想赶紧成长起来,替师父担下身上的担子,所以才从以前的万事随心,看不入眼,硬将自己的摆成了端方的样子。」 「那段时间,他虽然很少再像小时候那样跟师父撒娇,产生肢体接触,但在无人处、师父所看不见的角落,一定是会一直用目光追随着师父的吧?」 摄影师一边详细描述自己想拍出的照片感觉,一边示意乌望上楼:「这张就是师父走在前面上楼,弟子在台阶下默默仰望师父——」 这种意境大于画面的镜头有些难拍,摄影师不吝啬言辞,想尽可能地帮两位老师调整到入戏的状态,可当他调整完两人的站位,重新回到相机后调整镜头时,指导的话却忽然停下了。 八月,展台边的金桂馥郁芬芳,洋金的日光透过油绿的桂叶洒向台阶。 扶光静静站在长阶下,仰望那道他追逐了大半生的光。 他想起百年前的长矢山,想起山上那些仿佛走不完的石阶长台,灿金的阳光也曾像今日这般,重重积压在他如雪的纱袍上,像千万条无形无实,却拘束着他不得寸进的锁链。 而现在,那人一步步走上高台,又在最后一层台阶处停步,微微侧首,白净匀长的手掌从火红的冕袍宽袖下露出,向后伸来。 他忘了摄影师说的那些指点,忘了长久以来所有积压在心间胸口的胀涩钝痛,像儿时那样揽起碍事的长裳长袍,几步上前。 他用力握住乌望的手。 蝉声躁作,他回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