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月成双》 第1页 《邀月成双》作者:蕴藉【完结】 简介: 风和日丽,有人突然造访,看其可怜,一时心软便收留。 一人两眼泪汪汪,一人无奈到抓狂。 原本以为只是捡到一个哭包,不料哭包后台极硬,不仅在东方有天神庇护,在西方也有天使撑腰。 可是哭包后台再硬也是哭包,更要哄着宠着。 但是突然有一天他说—— 「别怕,我在。」 完蛋,一觉醒来,自家哭包好像不一样了。 不仅洋文说得贼熘,西式符阵也画得贼标准。 「你不会被夺舍了吧!」 「夺舍……算是吧。」 「?!」 这是一个关于天使与乌鸦相遇、乌鸦看天使掉马的故事。 本愿邀月成双,奈何对影成三。 背景,设定架空,剧情为主,感情不虐,1v1,主打罗曼蒂克,be。 引子 成片老旧的居民区苟延残喘在沪港的角落,为繁华的都市渲染出阴影。而一片低矮的房屋中几座拔地而起的几栋楼房突兀又合理。一人脚步匆匆,如同夜间下水道的老鼠,卑微又自由。 「哐!」 门被勐地推开,巨响惊得他一个激灵,他从昏暗潮湿的逼仄客厅里弹起,茫然地望着玄关处回来的黎合手忙脚乱地给门上锁。 「怎么了。」他上下摸摸胸口,顺顺气,脸上的不解更多一些。 「我遇到了安士白,误听到他好像要背弃和一个什么人的合作,但没想到被发现了!」黎合惨白着脸望向眼前的代虑,那是一种绝望。 闻言,他心如止水,但还是努力让自己表现地很惊慌。 黎合强打精神,安排后事:「你别出手,若是正面冲突,你我毫无胜算。你的气息尚未被捕捉,还有生机。」说着,将衣兜里的一枚由手帕包裹着的刀片塞到代虑手里,这是他回来的唯一目的,若非如此,定不会暴露他们的藏身之地,「若是实在走投无路,便拿着这个刀片去南境找宁盟前辈。」 「追你来的是谁啊,你这么慌张……」他接过刀刃,前后翻转,被锻造工艺震惊,这就是传说中从君曰上神扇子上拆下来的司南锻啊,真是闻名不如一见。 「安士白亲自来的。」黎合一边将代虑往屋里推,一面挡在玄关处。 门外响起一户一户查验的军警的声音,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如同死亡丧钟。 「躲起来啊,找机会跑!」黎合看着代虑站在原地也不动,很是着急。 他望着挡在玄关处的黎合,同为天界中人,代虑和黎合只要有一个人活下去就行。 于公,代虑理论上未暴露,确实是更方便脱身的那个,黎合选择让代虑逃走也是利益最大化。于私,黎合其实也是想解脱吧,活下去的那个就意味着需要无尽的逃亡、难求的死亡,若是被捕,还有难以想像的折磨,只要抢先一步去死,这样就不用活着去承受未知的痛苦。 但是谁都会有私心,黎合是,安士白是,他自己也是。 军警破门的瞬间,代虑冲进了厨房,这是他们早就预谋好的逃生之路。 「嘭——」 门锁被踹开,升腾而起的灰尘中,率先走进的是一个身着一身笔挺西装的金髮男人,像是从什么晚会上匆匆离席的绅士。 这就是黎合所说的安士白。 「你都告诉谁了?」 站在玄关的黎合冷哼一声「你们狗咬狗,我们乐见其成……」 「我们?」安士白脸色一黯,杀意毕露,一刀致命。 没有任何犹豫。 已经这么久了,是什么让他必须要在今晚杀了黎合,或者说黎合究竟听到了什么。即使真的有什么,这短短的时间,除了自己,黎合又能跟谁说呢? 所以安士白究竟有什么不能让自己知道! 透过门缝,他清楚地感受到外边安士白只增不减的杀意,是沖自己来的。 他下意识地跳上灶台,毫不犹豫地撞向早已裂缝的窗户,在玻璃破碎的巨响中他从七楼一跃而下,落地后也不觉得疼,跌跌撞撞地逃进一个不起眼的胡同,跳进骯脏的下水道,通过早已窥探好的通道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住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试探地从下水道回到地面,并轻而易举地隐藏进乞讨者的队伍,随着他们一步一步地离开沪港城区,向郊外逃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冷静下来,慢慢推演自己的前路。 黎合的死表明安士白已经完全和自己撕破脸了,自己唯一的退路就是彻底作为代虑活下去,伺机而动…… 安士白不知道黎合究竟和自己透露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多少信息,但小心谨慎如他,一定不想让自己活下去。 自己必须要另寻庇护之所,才能进一步探究安士白究竟瞒了自己什么。 兜兜转转,他来到郊区一个山脚下,这里离城区并不远,但因为极其偏僻,与外界交流极少,且人烟稀少。在这样一方世外桃园中有一家名叫「安寿堂」的棺材铺,老闆是远近闻名的好人,经常帮人收尸、安葬,在这乱世,能让死者入土为安,是极大的善行。虽然人好,但是由于职业性质,村民和他少有交集。他也是无意中得知这个老闆是清世司所属,而清世司是人界各方势力的桥樑,是自保和探查情报最好的选择。 第2页 他望着不远处结满蛛网的牌匾,一时感慨万千,没想到无意间的收穫成了自己的退路。 他必须要名正言顺地将这个人拉下水,让他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提供庇护! 他深吸一口气,敛去所有的算计,抛去一切杂念,完完全全代入代虑的心境去自洽逻辑。 ………… 「哐!」 门被勐地推开,巨响惊得代虑一个激灵,代虑从昏暗潮湿的逼仄客厅里弹起,警惕地望着玄关处回来的黎合手忙脚乱地给门上锁。 「怎么了。」代虑心下一沉,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被发现了!」黎合惨白着脸望向他,那是一种绝望。 闻言,代虑像是惊弓之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双手交叠,想要掐诀,但是尚未起势便被按下去。 黎合强打精神,安排后事:「你别出手,若是正面冲突,你我毫无胜算。你的气息尚未被捕捉,还有生机。」说着,将衣兜里的一枚由手帕包裹着的刀片塞到代虑手里,这是他回来的唯一目的,若非如此,定不会暴露他们的藏身之地,「若是实在走投无路,便拿着这个刀片去找宁盟前辈。」 「是谁发现的你……」代虑咽了一口唾沫,颤着手接过黎合递过来的刀片,这个刀片是他们在人界最后的退路。 「安士白。」黎合一边将代虑往屋里推,一面挡在玄关处。 门外响起一户一户查阅的军警的声音,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如同死亡丧钟。 「躲起来,找机会跑!」 代虑望着挡在玄关处的黎合,灭顶的恐惧压得他身体根本动不了。他和黎合只要有一个人活下去就行,但是活下去就意味着无尽的逃亡、难求的死亡,若是被捕,还有难以想像的折磨,私心如同洪水一般决堤而出,他想在军警破门而入的瞬间冲上去,抢先一步去死,这样就不用活着去承受未知的痛苦。 什么责任,什么大义,什么黎民苍生,与我何干! 但是军警破门的瞬间,代虑还是僵着身体冲进了厨房,因为厨房有菜刀,这种利器是唯一能带给他安全感的东西。 「嘭——」 门锁被踹开,升腾而起的灰尘中,率先走进的是一个身着燕尾服的金髮男人,像是从什么晚会上匆匆离席的绅士。 这就是黎合所说的安士白,来自的西方的堕天使。 代虑屏住唿吸,心脏急速跳动,仅从门缝中还是能感受到那人的威压。 站在玄关的黎合甚至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男人一刀致命。 斩剑带出的血染红布满蛛网的白墙,刺眼、瞠目。 黎合死了,黎合死了…… 自己必须活下去! 代虑满脑子只有这一个残酷的结论,以至于手中的菜刀掉到地上他都没有听到,只是那人闻声往厨房方向望去,恐惧清空代虑所有的理智,不知是逃生的本能还是责任的推力,他下意识地跳上灶台,毫不犹豫地撞向早已裂缝的窗户,在玻璃破碎的巨响中他从七楼一跃而下,落地后代虑也不觉得疼,跌跌撞撞地逃进一个不起眼的胡同,跳进骯脏的下水道,通过早已窥探好的通道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自己的住处。 只要自己的气息不被捕捉,安士白就不可能在人口密度极大的沪港找到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代虑才试探地从下水道回到地面,并轻而易举地隐藏进乞讨者的队伍,随着他们一步一步地离开沪港城区,向郊外逃去。 黎合已亡,仅靠他一个人根本没有能力在沪港苟存,而且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他也没有试错的成本了,他必须活下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代虑逐渐冷静下来,慢慢推演自己的前路。 虽然安士白没有看到自己的长相,也没有捕捉到自己的气息,但是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存在,他不可能放过自己这个突破口。同时,安士白并不知道世间他是仅存的突破口,所以不会对自己的性命过分珍惜,无非是酷刑后极刑处置,以死做结。 既然如此,那就送他一条命。 \\\ 代虑兜兜转转,来到郊区一个山脚下,这里离城区并不远,但因为极其偏僻,与外界交流极少,且人烟稀少。在这样一方世外桃园中有一家名叫「安寿堂」的棺材铺,听路人说,这个老闆是远近闻名的好人,经常帮人收尸、安葬,在这乱世,能让死者入土为安,是极大的善行。虽然人好,但是由于职业性质,村民和他少有交集。 代虑望着结满蛛网的牌匾,做了好久的心理斗争才挣扎着上前敲门。以请求帮助故友收尸的名号请求老闆前往沪港。同时代虑将自己的颠沛流离添油加醋,搏得老闆的同情,在棺材铺寻了份差事,成了第二个员工。 如此一来,老闆代替自己自投罗网后,自己就可以鸠占鹊巢,以送葬人的身份活下去。毕竟安士白掌握的线索只有自己在沪港的住处,而他也知道东方看重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他肯定会留人手在原地守株待兔。此番自己送一只兔子上门,八成能将自己摘干净。为保万无一失,代虑还在老闆身上留了可以混淆气息的咒印。 但是几天的相处下来,代虑颇受老闆照顾,这种久违的被庇护,让他留恋又愧疚。 代虑站在门口看着老闆在准备出远门的行李,积攒的愧疚几乎要让他窒息,当老闆向他告别并信誓旦旦地承诺一定会让他的朋友魂归故里的时,他很想冲上去坦白一切。 第3页 「老闆……」代虑叫住他。 那人应声回头,澄澈、温暖的目光如同利刃审判着代虑的良心。 「……您是我们的恩人,还未请教尊姓大名。」最后关头,理智占据了上风。 「免贵姓吴,吴千殊。」 第一章 满是尘土的街道上偶尔开过几辆汽车,车大灯与军警的手电光交叉,车鸣笛与军警的哨声唿应。 吴千殊拖着一个破旧的麻袋佝偻着腰走在胡同里越过繁华的市中心向边缘走去,走进一个垃圾遍布的洋式小区,踢着一个苹果核饶有趣味地前进,最终停在濒临倒塌的居民楼面前,看着被铁锈腐蚀的楼牌:0号楼。吴千殊向旁边挪了挪,看着另一栋楼上的「7号楼」确认这就是自己的目的地「8号楼」。 抬头望着没有一盏灯光的高楼,吴千殊长出一口气,从破旧的长衫口袋里掏出一张符,口中嘀嘀咕咕念了些道家的咒语,他也不知道究竟灵不灵,只是每次出工都要例行公事。 一系列流程走完,吴千殊才揣着手慢悠悠地向上走去,大大的「柒」出现在眼前,吴千殊才停下攀登的脚步,目的地702室大门虚掩,吴千殊看了看手中的钥匙,觉得委託人有些多此一举了。 打开手电,握住把手,吴千殊上前轻轻将门拉开,浓郁的血腥和尸臭味扑面而来,手电的光束直直得照亮玄关,一个面色惨白的男人双腿打开箕坐在地上,一双瞪大的眼直直盯着不请自来的吴千殊,一道喷射状的血迹从他左肩肩头蔓延到灰白的墙面,触目惊心。 一击毙命。 想来这就是此行的客户。吴千殊上前蹲在布满尸斑的死者面前,抬手阖上他的双眼,双手合十又念了几句佛家的禅语。随后便好像讨赏一样,低头去看死者的创口,那是一道几乎能分尸的刀伤,从右腹砍到左肩,途径心脏,但是毫无停滞,一刀两半后,刀尖上带出的血在墙上留下一道笔直的红痕。 没有打斗,没有拖泥带水,一击即中。 吴千殊拿手电四处照照,窒息的黑暗中没有任何讯息,只是死者不远处一个隔间的门口有一把掉落的菜刀。他上前发现那是厨房,厨房的窗户是被撞碎的。 从7楼跳下去,还能跑去委託自己,肯定不是寻常人,或者根本就不是人。 妖?魅?魔?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但这都无所谓,他只是一个守墓人,兼营一家棺材铺,偶尔帮十里八乡处理丧事的大善人,这次只是受人之託回收一具尸体,其他的他不关心也不该关心。 想罢,再看看破窗的厨房,突然意识到自己逾越了。 赶忙拖着麻袋,回头去装尸体,但是在塞尸体的过程中,尸体还是因那道刀口断开了,湿乎乎、黏煳煳、臭烘烘的液体流了吴千殊一身。 若是换个寻常人,肯定会撅过去,但对于吴千殊而言和普通液体没什么区别…… 毕竟他曾经以此为食。 「砰……」震耳欲聋的响声骤然响起,子弹贴着头皮飞过,直直地钉进墙上。与此同时地面上浮现出一个符阵,紧接着他连挣扎都做不到。 「举起手来!」 吴千殊配合地抬起手来,于情于理,此情此景都像是兇手在处理现场。但是这穷乡僻壤、犄角旮旯怎么会有军警? 吴千殊还没想明白,就被捆起来拖走了。 拖到监狱里,不容分说便大刑伺候,同时问着一些无厘头的问题,诸如「你们还有谁?」「他都走了,你还回来做什么?」「难不成他还想报復不成?」此类。 吴千殊透过满眼的血帘看向一直站在角落里沉默的金色捲髮男人,他那一双透亮的蓝色眸子直直地盯着吴千殊。他是来自西方的堕天使,也是西方进驻东方的非人族高层负责人之一,安士白。曾经在都城,吴千殊远远见过他一眼。 至此吴千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抓自己根本不是因为自己涉嫌兇杀,而是另有原因。 「你觉得我会说吗?」吴千殊没有为自己辩白,相反,目光越过酷吏,轻蔑地望着那个西方男人。 「我以为,东方的酷刑,人神难耐。」安士白沖吏卒使了个眼神,下一轮的酷刑加诸于身。 吴千殊昏昏醒醒不知道多少次,到后来,他的一只眼睛都已经睁不开,另一只也只能勉强视物。 不知道多久之后,一个皮鞋的脚步慢慢靠近。 「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吗?」安士白看着不成人样的吴千殊。 「他他……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一个狱卒瑟瑟发抖。 是因为有一次灌辣椒水灌多了,若是换一个普通人,早就死了。 「那就杀了吧。」安士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明明想从吴千殊口中得到答案,却在吴千殊彻底废了之后,果决抛弃。 「是。」 「用这个。」说着,随手扔出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与散落的刑具碰撞发出嗡鸣,是子弹,但又比普通子弹的声音清脆。 安士白走了之后,吴千殊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从牢房里拖了出去。 不知道被拖行了多久,膝盖蹭过的地面由土路变成水泥地又变成沙土的场地。 紧接着响起枪械上膛的声音…… 「你傻啊,真用这个子弹。」 「可这是那个洋狗给的啊。」 第4页 负责执行的两个狱警发生了分歧。 「你看这子弹质地,晶莹剔透的,像极了宝石,不知道是什么稀世珍宝,听人说这东西回头磨磨,拿到黑市上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这杀个人,随便一颗子弹不就行,那洋狗子说不定就是沖咱那么炫耀呢,以为咱们没见过。」说着,那狱警忍不住嗤笑。 「啊。」另一个狱警恍然大悟,「说得对,多亏王哥。」 于是撤膛,换弹,上膛,开枪…… 「唿——」 轻车熟路装死的吴千殊在听到周围没人声后,贪婪着唿吸着空气,空气中还夹杂些「食物」的味道,为防万一,他还是躺在原地躺了片刻,才撑着残损的身体坐起来,用已经没有指甲的手抹掉煳住眼睛的血痂,视线虽然模煳,但是能勉强视物。 望着周围有新有旧的尸体,吴千殊长嘆一声,不出自己所料,这里是乱葬岗。 撑着露骨的膝盖,吴千殊站起来,但没走几步便被绊了一下,低头只见一个麻袋,一个人头半隐半露的在麻袋口绊了吴千殊一个趔趄。 这是自己负责收尸的对象,虽然此行备受折磨,吴千殊对委託人也有埋怨,但兜兜转转又遇上了,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缘分,想着忍不住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念叨了句:「阿门。」 之后将人头塞进麻袋,拎起麻袋便向尸堆外走去,但是没走两步,冷风习习,身上凉飕飕得,吴千殊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衣不蔽体,便转头回去从具腐烂程度一般的尸体身上扒下来一身还算完好的衣服。 穿好衣服,吴千殊才又拖着尸体向自己的棺材铺走去。只是回程他不敢再像来时一般大摇大摆地走大路走胡同,而是选了一条人迹罕至、杂草丛生的小路,跌跌撞撞带着尸体前行。 他只恨出门没带张传送符。 路过一个水洼,吴千殊忍不住驻足,看着水中自己的模样,只觉得给他们妖族丢脸。他想收拾收拾自己,但是想到自己现在这般回去找委託人算帐应该更有说服力,便没有改变,继续前进。 终于,远处捲起裊裊炊烟,飘来熟悉的油烟味道,是自己栖身的村落。 又走了一会儿,遇到乡邻刘大爷,刘大爷对拖着麻袋的吴千殊见怪不怪,像是司空见惯,只是对于他身上的各种伤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哎,吴生,你回来了,最近村里的田三走了,多亏你雇的那个小厮,不然连个棺材寿衣都没地买。」 小厮?吴千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鸠占鹊巢了。 「呵,是啊,我看他可怜就收留了,没想到还能帮上忙。」吴千殊皮笑肉不笑地回应。 之后又寒暄了几句,吴千殊便告辞离开,直奔自己的棺材铺。 原本满是蜘蛛网的牌匾现在被清理一新,上边的「安寿堂」三个字也被擦得锃亮,往里走原本野草丛生的院子也被辟出一条路,原本漏雨的破瓦房也被用稻草塞了塞…… 人类对于居住条件就是挑剔,自己住了这么久也没觉得什么,现在这个人才到来几天就把自己的家改造成这样! 但是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那个「小厮」,鸠占鹊巢但却不尽职尽责? 吴千殊更生气了,一遭下来自己好像是那怨种。 「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助。」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别说,那不占人气的声音还挺适合寿材店的工作。 帮助?他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吴千殊转身,甩手,以妖力将大门关上,丝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份。 妖族一般不在人类面前显现能力,最开始是因为怕降罪,后来,虽然政策放松,妖族想和人类和平共处,但是低估了人类对异族的排斥,经过多次血泪教训后妖族甚至各非人族都自觉选择隐藏身份。 那人像是被吓到了一样,面色惨白,像是误入狼窝的白兔可怜巴巴。 「别跟我装,你惊动了安士白出手,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吴千殊怒吼,比了比拳头,凶神恶煞。 那人敛了敛眼睛,咽了口唾沫:「你想杀我?」 吴千殊被问得一愣一愣的,自己被诓骗得外焦里嫩,为什么他好像是受害者,而且自己都这么惨了,就算自己想杀他,难道不是合情合理? 正一个愣神,那个人竟然向吴千殊冲过来,一步之遥的时候,突然掏出一片刀片,直直得插入吴千殊的腹部。 吴千殊的看看哭得梨花带雨的委託人,又看看没入自己腹部的刀片,一头雾水…… 他到底在哭什么! 第二章 「我不能死。」代虑红着眼,咬牙将刀片往里又送了送。 「应该插进心脏,才能一击毙命。」吴千殊虽然很生气,但看他的模样又忍不住嘆息道。 代虑还没反应过来,吴千殊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上,巨大的冲击直接将他弹了出去。代虑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吴千殊直接瞬移到代虑身前,一个过肩摔卸掉了代虑所有挣扎的可能。 吴千殊在被摔得眼前发黑的代虑恢復清明前,翻身凌于身上,迅雷不及掩耳抓住他的双手,交叠压在头顶。 「俗话说得好,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你这个罪魁祸首,把我坑害得如此之惨,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哭!」吴千殊看着泪光闪烁的代虑只觉拳头打到棉花上,气得牙痒痒。 第5页 代虑一愣,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刚想开口找补,吴千殊却没给他机会,一手按住他的手,一手拔出留在自己腹部的刀片。 「你……啊……」 刀片穿过代虑交叠的手心钉在地面上。 「你不能死难道就要旁人给你抵命不成……」吴千殊双腿打开跪住代虑不断挣扎的双腿,左手死死地捂住代虑无声惨叫的口,右手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细铁钉,直直楔入代虑的指甲缝…… 「这个了,谁的命又比谁的命金贵!」 四根铁钉之后,代虑便失去了意识。 吴千殊咋舌,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看着右手上的血,新鲜的血叠加在自己残破的手掌之上。 沉着脸,吴千殊将代虑指甲盖里的铁钉和串在手掌的刀片拔出来,之后又善心大发,又将他拖进屋内的稻草堆中。 司南锻?吴千殊看着手里的刀片,后知后觉发现它的锻造工艺竟然来自南境。 人界的非人族以方位划分为四境:东境、南境、西境、北境,除北境已在数百年前由天界接管外,其余三境已与人界混融。 而司南锻的锻造技术是南境特有,而眼下还活着的继承人就只剩南境域主宁盟,这个男人竟然拥有司南锻锻造而成的刀片,难不成是南境所属? 可是南境所属怎么可能惊动安士白亲自动手?自西方入侵东方以来,安士白作为西方非人族进驻东方的高层,几乎不露面,而这个男人却能让安士白亲自负责审问。 无数可能性一起涌上吴千殊的脑海。某些可能性甚至让他毛骨悚然。 「唔……」 想得出神的吴千殊没有注意时间的流逝,疼昏过去的代虑已经挣扎着坐起来,看着他自己手上沾满稻草的创口,满是迷茫和无措。 吴千殊偏偏头,只觉得烦躁,但是动了恻隐之心,国破家亡的乱世之中惊动了安士白亲自动手,想来也是某个势力的英豪。 「喂!自己处理一下。」坐在角落稻草的吴千殊从稻草底下掏出一瓶药和一卷绷带,随手扔过去,但没想到被惊到代虑直接撞上自己扔过去的药瓶,被打到的代虑没有任何的不满情绪,反而更加无措,颤着手拔开瓶塞便往手上的伤口上洒,急得吴千殊忍不住开口提醒,「你至少把伤口清理一下啊。」 「不……不用。」代虑警惕地又往角落里挪了挪。 吴千殊看他不再说话,也不解释什么,忍不住走到代虑身前蹲下,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啊,怎么会惹上安士白。」以他的道行,不至于看不透一个人的种族,而诡异的是在他眼中代虑从内到外都只是一个寻常人,但他坚信安士白在意的绝对不会是寻常人,甚至他还有来自南境的刀片。 「人。」代虑埋头吐出一个字就又没了声音,吴千殊咋舌,有些不耐烦地抓住代虑的头髮,强迫他抬起头正视自己。从一开始自己都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更甚的是这人总是眉眼下垂自带委屈感,还动不动掉眼泪,整的好像是他在恃强凌弱。 「你不想死,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不过吴千殊被他诓骗脱了一层皮,自我感觉不论做什么都不过分。 代虑平静地望着吴千殊溢满怒气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你留我一命,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违背道义也无所谓。」 无所谓?吴千殊不明白他是在侮辱谁,头脑一热,先前的恻隐之心消失殆尽,按着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地面上,骂了句「渣滓」,夺过他手里的瓷瓶任由他自生自灭。 代虑抽抽鼻子,抬手将额头上创口里的碎石抠出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重新躺下,任由额头上的血流进发丛。 气沖沖地向外走去的吴千殊刚打开屋门便定在原地,看着院子里两名不速之客忍不住皱起眉头。 「不请我们进去坐坐?」穿着考究的人极尽自然,好像是回到自己家。而他后边还跟着一个和自己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男人。 吴千殊很想拒绝,但这傢伙是自己的前任上司,清世司的司主,辛攸。而且自家哥哥还跟着,无论是从情理上还是从双方实力差距上,他好像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吴千殊缓缓后退,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坦然进入屋内,辛攸将手杖立在地面上,双手交叠搭在上面,好像毫无威胁,但搭在肩上的西装还是没有掩盖住后腰上的手枪。 「听说你被军警抓走了,但是活着回来了。」辛攸开门见山,直接表明此行的目的以及顾虑。 「这种小事竟然劳驾司主亲临,实在是兄长的失职。」吴千殊沖男人身后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努努嘴,同时意识到此番司主莅临就是亲自来探查自己的情况,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显露出任何透露清世司机密的迹象,眼前这个男人会直接要了自己的命。好在听到声响的代虑已经躲起来了,不然自己更不好解释了。 「可是听说是安士白主理的,他为什么会对你动手……或者说,你泄露了什么?」辛攸重心稍稍前移,双眼审视着吴千殊,好像只要他一有出格举动便能一击而中。 吴千殊脸色一黯,意识到对方是在怀疑自己叛变,无奈地嘆了一口气,配合地举起双手,随口调侃:「安士白身边竟然也安插了你们的人?」 「是我们的人……」男人纠正吴千殊的措辞,一再提醒他他的阵营,「而且,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第6页 「我已经退出了。」吴千殊朗声打断他,同样在强调他的身份。 男人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只要你活着就必须选一方,我们,或者安士白。而你现在活着从安士白的手里回来了……」 吴千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身陷险境是个乌,而自己死里逃生的过程更是戏剧,他下意识地望向男人身后的哥哥,但是无声的求救没有得到回应。 「你们想怎样。」吴千殊妥协,毕竟自己活着就不可能置身事外,这是事实。而现在自己从安士白手里不明不白地回来,他必须摆出些姿态自证清白。 男人沖吴千殊的兄长使了个眼色,就见他烧了张符,一个被捆得好像粽子的人便出现在地上。 「三日内,撬开他的嘴。」 吴千殊垂眼看了看,有些犹疑:「他只是个普通人吧……不合规矩。」清世司是连接人界人族与非人族的组织,用以监督非人族在人族之中的行动,维护人族与非人族的平衡。但是对于普通人族他们没有审判的资格。 「天界存亡未知,规矩?谁会在意。」 天界! 吴千殊惊在原地,一些震悚的猜想浮上心头。 天界失去音讯许久,久到吴千殊快要忘记他们的存在,久到吴千殊从来没有联想到他们。 「吴千殊!」辛攸厉声将失神的吴千殊唤回来。 吴千殊敛了敛眼中的震惊,看看兄长,又看看上司,白着脸后撤一步,单膝跪了下去:「属下领命。」 辛攸皱着眉头望着状态有些不对的吴千殊,但吴千殊已经妥协到这种地步了,于情于理他不好刨根问底。 「清世司,恭候。」留下一句话,辛攸便开了个传送符,二人一齐离开。 直到来客离去,吴千殊也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腿的痛麻导致重心不稳,吴千殊直直地摔倒,才将他拉回现实。 躲藏在棺材中的代虑坐起来,深深地望着失态的吴千殊。 刚才的对话——他肯定已经猜出代虑的身份了。 吴千殊跌跌撞撞地将肉粽拖出去,又匆匆返回,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代虑,但是那种震惊并不是因钦佩、赞嘆而起,而是鄙夷、质疑甚至有类似信仰崩塌的瞠目结舌。 吴千殊白着脸盯着撑着身子从棺材中爬出来的代虑,脸上的血干涸在脸上留下一道道赤黑的纹路,狼狈之极。 「承蒙关照。」代虑被他看得极为不舒服,低眉垂眼,逃跑一样向外走去,事已至此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吴千殊,而吴千殊已经知道一切,他也不敢再待下去。代虑本应该杀人灭口,但是经过种种,他知道,面对吴千殊,他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但方一错身,吴千殊眼疾手快抓住代虑手臂,把他拽回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代虑敢怒不敢言,只能警惕地仰望着他,伺机而动。 「你也听到了,我来自清世司,清世司的建立者便是上神,所以你留下才是上上之选。」 吴千殊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不要那么异样,但还是深深刺痛了代虑。代虑勐地站起来,咬牙道:「储约上神自是天之骄子,我等蝼蚁之辈安能与之相提并论。」 清世司由战神储约轮迴百年所建,后重归神位,之后由辛攸接管,统领数百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孤身一人,眼下进退两难……天神在我等鄙下之人眼中终是高不可攀,此番得见,一时有些失态……」吴千殊微微躬身,放低姿态,和矮半个头的代虑在同一水平之上。 「我的所作所为,皆因我个人不堪,何故攀扯他人!」听到吴千殊因为自己的龌龊而对其他天界同僚产生鄙夷,代虑更加气急败坏,厉声反驳。 吴千殊沉了沉目光,上下打量着代虑,不知道在想什么:「所以天界切断了与人界的联繫,专心于与西方神界的抗争,而你却在这里。」 「是又如何!」代虑脱口而出,但话音未落,原本因为生气涨红的脸,血色瞬间褪去,又剩苍白,只觉得毛骨悚然。 吴千殊一直在套代虑的话。 第三章 代虑给吴千殊的感觉是毫无下限,但不论是什么东西,不可能没有弱点。辛攸的话给了吴千殊启示。天界中人是吴千殊唯一没有想过的,同时符合代虑自认为人的说辞。而宁盟除了是南境域主,也是堕仙,与天界关系匪浅,代虑若是天界所属,拥有宁盟的司南锻也是合理的。 于是吴千殊复杂的眼神刺激到了代虑,而代虑的反应证实了吴千殊关于神的猜想。 只是他为什么会在天界封闭后出现在人界?被抛弃还是……逃跑。 吴千殊进一步激怒代虑,愤怒让代虑失去理智。紧接着吴千殊便对其他天界所属表以不屑,但是代虑立马对他的话进行凌厉的反驳,这根本不是弃子该有的维护之心。 而且代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命,甚至为了活命说出那些话。 或许吴千殊设想的一切会因人而异,或许其中会有细节的差别,或许其中会有不能与外人道的苦衷,但他大概率就是…… 逃兵! 很明显,代虑已经理清楚方才一切的弯弯绕绕,有种被从内而外看穿的窘迫和羞耻。彻骨的恐惧让代虑默默咽了口唾沫,他应该也已经察觉「天界切断了与人界的联繫,专心于与西方神界的抗争」的结论其实也是吴千殊的试探。 第7页 而意识到代虑已经看破自己的企图,吴千殊从善如流地收回方才的低姿态,挺身直立,居高临下地望着代虑:「怕死是人之常情,无论是谁都不该被指摘。」 代虑后退一步,没有再说话,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既然一切都与自己的猜测吻合,那么不出意外,眼前这个人已经脱离俗世数十年,也是这个世上仅存的一个神。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吴千殊的心中悄然成形。 但是,这样一个毫无底线的逃兵真的值得託付吗? 「既然是逃兵,想必该低调。但是外边不是西方的人,就是我们东方的人。西方如安士白,肯定想要你的命。而东方势力,三境域主与天界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繫,眼下正值东方危难之际,你一个逃兵肯定如过街老鼠,他们恨不得杀之后快。但清世司不一样,鱼龙混杂,是你最好的选择。而我,作为游走在清世司黑暗中的老鼠,是你唯一的退路。」 天界为全力应对西方神界,东方人界也有他们需要面对的西方敌人的入侵。而人界又分为人族与非人族,人族支撑起明面的各种反侵略,而非人族则隐藏在人族背后进行着更为惨烈的厮杀。三境作为东方管辖非人族的三个政权,以方位划分为东、西、南境。而清世司则是连接人族与非人族的桥樑,负责处理同时牵涉人族、非人族的棘手事件,同时机构庞大,各路人物混迹其中。 「你帮我?」努力让自己镇定的代虑抬眼望向吴千殊,眼中的期待一闪而过。 「因为你,我鬼门关走了一遭,还被我的组织怀疑,甚至连我哥都不信我。你想一走了之?」吴千殊面色如常,但手却兀得抓住代虑的脖颈。 突然置于死亡边缘的代虑下意识地挣扎,好在吴千殊很快松开了他,代虑踉跄后退几步,被抓住的地方突然泛起剧痛,并蔓延脖颈一圈。不一会儿一圈黑色的纹路从他的皮肤上浮现,那是由无数字符勾连而成,乍一看好像舞女脖子上纱质的蕾丝装饰物。 是诅咒,也是吴千殊的杀手锏。 「你若是再敢妄动,我便要了你的命!」吴千殊恶狠狠道。 窒息的痛苦逼得代虑蜷在地上,好一会儿脖颈上的力道弱了下去代虑才得以正常唿吸。 「你究竟想怎样!」代虑有气无力地吼道。眼下自己仿佛被磨掉爪牙关在笼子里的狗,这种感觉很不好。 「安士白那边,他以为我就是你,而我在他的眼中已经死了,所以你已经安全了。」吴千殊垂眸,幽幽道,「也因此,很多事我不方便出面。」 「出面?你一个卖棺材的……」代虑只觉得生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忍不住啐了一口,张嘴就骂。 「你再废话,我不仅卖棺材,还能卖你!」吴千殊抬手,沖他比了比拳头,好像代虑再张嘴吴千殊就会给他一拳,「你这个姿色,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代虑咬咬牙,最终选择的退让,没再吭声。恨只能恨自己看走了眼,选了吴千殊做替罪羊,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羊入虎口。 「你又哭?!」吴千殊差点抓狂,不明白明明是你来我往的互骂,为什么他又红了眼眶,好像是自己单方面失礼一样。 「???」代虑茫然,抬手摸了摸脸才意识到眼泪哗哗得流。 /// 吴千殊嫌弃地甩了甩手上的血,看着趴在地上还有一口气的囚犯,不耐烦地将他压在手下的供词抽出来,好生叠好后塞进衣兜,蹲下不耐烦地扯住囚犯的头髮,迫使他仰起头来。 「遗言。」吴千殊厌恶地垂眼,但还是迫不得已地走完程序。 「我们是……是赢不了西方的……」 吴千殊咋舌,随手从散落一地的刑具中捞了一把铁锥,从他的口腔毫不拖泥带水贯穿…… 安寿堂的门外是一条极窄的小路,小路旁一大片荒地,上边是各种枯朽的野树枝,枝丫下是枯黄丛生的野草,好像一个火星加一阵风就只剩灰烬。而屋后是一座荒山,山坡上密密麻麻都是坟头,一阵风卷过,掀起遍地的纸钱。 代虑揣着手走到一个新立的坟头前,缓缓地跪坐下去,像一尊雕像一般木然坐了许久,突然握拳轻轻地锤在光滑的无名墓碑之上,就像故友间的无可奈何。 「你不会又要哭吧。」观望许久的吴千殊忍不住出声调侃。 代虑一手撑着墓碑,应声抬眼,那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的嗜血眼神,即使是吴千殊也不得不承认他被瘆到了…… 这眼神完全不像是在祭奠旧友,反而像是拜会仇人的幽怨。 「你要干什么。」代虑完全不知道吴千殊异样的原因,他也不想深究,只是看到吴千殊一手拎一把铁锹,一手拎一个血煳煳,忍不住问。 「如你所见,例行公事。」说着,动手挖坑。但是那血煳煳的一坨连个裹尸的草蓆都没有。 「你作为妖,杀了凡人,是违反条例的。」代虑下意识道。 「这是个汉奸,清世司有紧急处理权。」吴千殊耸肩,不以为然,「更何况清世司的立世法则就是万不得已可以不择手段。」 闻言,代虑忍不住翻翻白眼,低声嘲讽了句:「这哪里是清世司,根本就是杀手组织啊。」 「不可否认。不过,虽然听说这个法则还是储约上神留下来的,但我不敢苟同。」吴千殊听到了但也不反驳,一个坑的雏形眼看就成了,翻身跳下坑,到坑底去挖,随口问道:「说起来,你也是天神,那你的具体职责是干什么的。」 第8页 起身站在坑边的代虑望着坑里卖力铲土的吴千殊,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好像有种被窥探隐私的侷促。而没有听到代虑回答的吴千殊忍不住抬头,但就是这平平无奇的疑问惊得代虑后退一步,好像吴千殊不只在挖坑,还会在下一秒给自己「挖坑」。 「啊,我啊……」代虑抿抿嘴,将双手揣进裤兜里,极力遮掩自己的无措,「我是君奉文书座下,司墨使。」 「司墨使……」吴千殊忍不住停下手里的动作,拄着铁锹回忆这个职位在天界中的处境,「啊,你是上仙啊……那确实,仙阶文官面对战乱肯定会有恐惧。」 不知道代虑在那一瞬想了什么,上一秒还小心翼翼,下一秒竟然抬脚随意踢了块石子,好像很不满,因为石子正中吴千殊脑袋,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吴千殊被砸得痛唿一声,作势就要拿铁锹拍回来。 「你你你……」代虑下意识后退,抬手挡在身前,没头没尾地埋怨,将罪恶转移到对方身上,「你怎么能看不起上仙,偌大个天界除了储约他们几个从上古而来的神族,剩下的有几个上神啊。」 吴千殊动作一滞,默默反思刚刚自己的表现哪里有歧视的意味,放缓语气,无奈道:「我没有看不起,我只是客观陈述事实……我说,你怎么又哭了,你是绛珠仙草吗?」 代虑赶忙抹了把眼睛,煞有介事地撇撇嘴。 吴千殊不可思议地看着代虑脸上的软弱瞬间消失殆尽,一时搞不明白他是绛珠仙草还是鳄鱼流泪。 「那他呢,你的小伙伴,他是谁啊。」吴千殊从坑里爬上来,将尸体踢下去,开始埋。 「君曰文书座下,鉴卷使,黎合。」 「原来如此。」吴千殊这次没再发表评论,免得代虑又误会。 代虑离吴千殊远了些,静静坐下,但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硬着头皮找了个话题:「那你呢?」 「嗯?」吴千殊后知后觉意识到代虑主动跟自己搭话呢,赶忙应答,「我啊,我也是个逃兵。我厌倦了在清世司做酷吏的黑暗生活,想逃出来寻找光明。」说完,吴千殊就被自己的话噁心到了……游走在黑暗里的老鼠寻找光明吗? 代虑倒是认真了,蛮有兴趣,好奇地问:「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遍地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如海中扁舟,孤立无援。」吴千殊将最后的一抔土拍实,拎着铁锹回身望着墓碑阴影下的代虑,「所以我准备回去了,要一起吗?」 代虑看看他,又望望他身后坟包,林立的墓碑四面八方蔓延至荒山缓坡的视线之外,遍布其中的灵旗随风扬起,传来悽厉的飒飒声。在吴千殊期待的目光中,代虑扯开衣领,袒露出脖颈上的纹路,坦然苦笑:「却之不恭。」 第四章 吴千殊将「安寿堂」的牌匾取下来,然后将棺材铺的大门落锁,大有一去不返的架势。之后翻墙重新进入院子,简单拾掇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同时也帮代虑捯饬了一番,便将从那个死去汉奸身上审问出的供词夹在胳肢窝下,双手释咒在空中撕裂出一道时空缝隙,然后回身招唿目瞪口呆代虑跟上。 也是,远距离传送就算是依靠传送符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而自己却能直接破空。吴千殊看到代虑下意识摸摸自己脖子上的诅咒,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短暂的头晕目眩后,耳边就响起嘈杂的叫喊声和汽车鸣笛的声音,毫无防备的吴千殊被一旁的代虑突然袭击,跌倒胡同角落的污泥中,虽说他能做些反抗,但他下意识首先护住了证词,导致被代虑占了上风,皱着眉头怒视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代虑。 「你犯什么病!」吴千殊压低声音吼道,那一瞬间,好像若是代虑真的做了难以控制的行动,他会毫不犹豫取其性命。 「众所周知清世司的核心在秦地,总部在京都。」代虑钳住他的双手,红着眼恶狠狠地盯着他,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周围久违的楼房让他唿吸滞了滞——他和黎合就是在附近被安士白察觉的,「可眼下是沪港,安士白的掌控范围。」 「眼下是三境域主的例行聚首,我们司主自然在沪港!」吴千殊只觉得代虑反应过激。 代虑一愣,三境域主的例行聚首都是在东境,而沪港就是东境的势力范围,想到之前找上门的清世司司主和吴千殊兄长,他们若是在沪港,那么听到吴千殊被捕很快得知消息,然后找上门也合理。 吴千殊一把推开失神的代虑,站起身拍了拍西装上的灰尘,看着呆坐在地上的代虑,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惊弓之鸟。 长嘆一声,吴千殊拉起代虑,低着头走进人群,进入了全沪港最豪华的交际场所,到前台对穿着高叉旗袍的小姐附耳说了句什么,便被带进二楼一间最不起眼的包厢。 一路上遇到各色人等,有洋人也有国人,有官员也有富豪,每与一个人交肩,代虑都觉得自己渗出一后背的冷汗,若非被吴千殊拖着,他好像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了。 包间内与普通的风月之地并无区别,正犹疑间,吴千殊划破手指在画满山水画的屏风上划了道符,血水很快便被屏风吸收,吴千殊眼疾手快拉着代虑一头撞了进去。转眼之间,眼前豁然,俨然进入屏风中的秀美景色之中。 「外边的歌舞厅是西境情报机构流纵阁所辖,清世司与他们一直有合作,所以我们的分部依託他们而建。」吴千殊指指层层峰峦之间一条雄伟的瀑布,贴心地给仍然没有回神的代虑解释,「那条瀑布有结界,是眼下东境高层之外人员进入禁屿的唯一通道。」 第9页 「可是沪港不是东境势力范围吗?禁屿不是东境的命脉核心吗?西境公然将情报机在东境做成最大的销金窟就算了,甚至连接东境核心的通道也在其中……」 吴千殊不以为然,耸肩:「这条通道外壳是西境的流纵阁,中介属于清世司,某种程度上对东境来说是两层防护,对各方都是互利共赢的事,更何况非常时期,大家抱团取暖,不分彼此。」 面对西方,连敌对数千年的三境都被迫合作无间,独自面对西方神界的天界,也不知…… 吴千殊带着登上山间清世司修建的临山别业。 穿过层层林木,越过山岗,又不知经过多少屋宇,只记得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怀里抱着一沓又一沓的纸张,上边密密麻麻的各种文字。别业原本是古来富家子弟修建于山林间的休闲之地,而这里的别业根本就是一间高强度的情报工厂。 终于在群山腹地的一个巨大湖泊前停下脚步,在湖水的中央建有宏伟的楼阁——文杏馆。走在竹子搭建的长桥上,就已经能够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显然今天有了不得的客人。 「那是我哥,吴余文。」吴千殊用下巴指指竹道尽头抱臂而立、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代虑点点头,没有回应。 「啧,见司主怎么还这样邋遢!」吴余文垂眼看了看吴千殊身上的污泥,似乎很是不满。 「我以为我的投名状比我的外表更能吸引司主。」吴千殊沖他晃了晃手上的供词,然后指指自己身后的代虑,「这是我新收的心腹,你帮我安排一下。」 「得等一下。」吴余文颔首应承下来,沉声道,「三境域主在里边。」 话音刚落,就听有有脚步声靠近,不一会儿,门被打开,率先走出来的是流纵阁阁主陵苕,今日的她虽然只着一身素雅的旗袍,但还是让人不禁为其美貌停滞片刻唿吸。紧随其后的两名男子则是来自东境的梁征和来自南境的徐止。 吴千殊沖三位礼貌欠身,又看看身边自家哥哥,忍不住扬了扬眉毛,各自都将自家二把手支出来,里边四个傢伙究竟在密谋什么! 直至太阳从中天西斜,才听到里边传来一阵嘈杂。 还未听清嘈杂的内容,陵苕已经有所预判一般沖身边的梁征微微福身:「见笑了,西境并无恶意,还望东境莫要介怀。」 「啊,定是东境有错在先,西境不必挂虑。」梁征赶忙躬身还礼。 不一会儿,门被勐地踹开,一人差点在门槛处绊倒,幸亏梁征眼疾手快上前不动声色撑住了他,才使得自家域主不至于过分狼狈。 「域主!」陵苕咬牙沖后边有推搡嫌疑的刘三十招唿。 「与我无关,宁盟作证。」刘三十美得惊为天人的面孔上挂满无辜,好像是倾旷故意陷害。 走在最后的宁盟权当作没看到,绕过二人,沖吴余文点头示意后,便招唿等在一旁的徐止一同离开。 倾旷恼怒地沖刘三十比比中指,拉着梁征头也不回地追上宁盟。 最后送走刘三十,吴千殊忍不住开口吐槽:「他们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幼稚。」看陵苕和梁征的熟练程度,这种事恐怕不止一次发生。 「走走停停地,那么大年纪的,也没几个了。」吴余文无端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哀伤,转头打量吴千殊带来的男人,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突然抬手,手指压下代虑的衣领,食指反向用力,顶起代虑的下巴,代虑被迫微仰头,诅咒失去遮挡,完全展现出来。 代虑吓得一个激灵,但是要害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他又不敢妄动,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又一层。 「既然你给他落了锁,那你跟着你进情报部吧。」吴余文意味深长地开口。 「哥!」吴千殊拍掉兄长的手,微愠。落锁?这个形容真是越界得过分。 「我带他办手续,你自己进去吧。」吴余文莞尔,只觉得吴千殊的反应有趣,但是他也知道吴千殊此行另有要事,自己不能过分纠缠。 /// 推门而入,穿过屏风,可以看到一个男人埋首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偶尔停笔略作思索,很快便豁然开朗。 吴千殊沉了沉脸色走上前,这一次的见面,自家司主没有穿上次那身硬挺得毫无人情的西装,而是换上了独属东方的长衫,温文尔雅,挺拔如松。吴千殊将护了一路的证词呈递到他的桌前,默然退后几步,没有开口说话。而对方也默契地接过,草草地从头到尾浏览一遍。按照那个凡人的交代,西方在调查东方的风俗,涉及生死伦常、红白喜事、六畜万物甚至是信仰。 这明明没有什么,但西方却一直遮遮掩掩,好像在谋划什么惊天大计。 「吐干净了吗?」辛攸抬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将信将疑,好像是认为吴千殊有所隐瞒。 吴千殊也知道自己死无对证,但自己作为出逃的逃兵,面对眼前这种状况百口莫辩,只能后退一步,当着辛攸的面封了自己的穴道,不受控制的妖力磅礴而出,溢满整个房间,大有自为鱼肉任人宰割的架势。 辛攸满意地垂下眼去,既然他坦诚以待,自己也不好寒了旧部的心:「此事你们情报部就继续跟进吧。」 你们?吴千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合适吧。」自己作为出逃者,此番承蒙不弃已是恩德,还官復原职? 第10页 「你不信清世司,那你脱离清世司,可从第三方的立场发觉清世司的嫌疑吗?」 「没有。」吴千殊坦然。 「那你探求的真相,有答案吗?」辛攸拉开书桌一侧的抽屉,从中翻找着什么。 「没有。」这个问题问得吴千殊有些颓然。 「那便由没有嫌疑的清世司助吴君探寻答案。」辛攸将找出来的一个锦囊递给吴千殊。 吴千殊诚惶诚恐地接过,凭手感他得到了里边东西的信息,那是一枚独属于自己的印章。 「没有人愿意接手情报部这个烂摊子,所以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一切照旧即可。」辛攸贴心地宽慰了句,后又问了句,「你带回来那个人类,是什么底细,你可别自己找麻烦。」 「他……」这件事理论上不应该让太多人知道,但辛攸毕竟是清世司司主,一些事情绕不开他,吴千殊迟疑一下,才低声坦白,「我猜测他是天界的逃兵。」 「天界?!」辛攸也没料到那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男人隶属天界,还是逃兵,饶有趣味地嗤笑一声,「在天界可有任职?」 「君奉文书座下司墨使。」 「文书殿?文官……」辛攸面色一凝,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就他一个人?」 吴千殊对辛攸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还有个同伴,但是已经死了,隶属君曰文书。同时,他的话可以佐证我们之前的猜想,天界突然断了与人界的联繫就是因为天界有要应对东方更大的威胁——西方神界。」 辛攸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倏然动作一滞,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勐地抬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原来是这样啊。」 好浮夸的反应……吴千殊忍不住腹诽,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答案吧,难为他跟自己这些下属们装傻这么久。 许是知道自己很假,辛攸赶紧转移话题:「文书殿直隶天帝,以天帝的德性,怎么可能允许有逃兵潜质的懦夫进入自己的核心。另外,君奉文书是文官之首,所以君奉一脉在文官序列甚至是整个天界谱系里都属于顶端,而君曰文书一脉由于现任君曰的影响,是文官里战斗力最强的存在。君奉支系加君曰支系,眼下死的又是君曰一脉,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说着,辛攸不自觉地交叉十指,大拇指不停地互绕,似乎有些焦虑。 吴千殊资歷相对较浅,且与神界没什么交集,唯二有所耳闻的也只有已经是堕仙的南境域主宁盟以及清世司的创始人储约,所以他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层利害干系。 「此事止于你我,回头我旁敲侧击问问宁盟和倾旷,看看他们有没有消息。」辛攸只觉得头大,以前他以为只要处理人界之事即可,万万没想到天界竟然还在人界留有后手,清世司还被牵扯其中。 倾旷?吴千殊震惊,问宁盟是因为他自身就是堕仙,与天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东境域主倾旷为什么也在备选之中!他之前也只是道听途说过现任东境域主与天界战神的储约关系匪浅,没料到竟然是真的!那西境域主,甚至曾经的北境域主也无法和天界泾渭分明的传言是不是也是真的! 三境与天界的关系远比记载的要亲密。 可即使是这样,代虑和黎合还是选择蜗居于人类角落,宁可暗无天日的躲藏,也不愿意求助于三境,寻求庇护。 「乌二……」 「嗯?」吴千殊还未从辛攸的话中回过神来,只是听到久违的称唿,下意识地回应。 「无论是宁盟还是倾旷,他们首先是各境域主,其次才是他们自己。」辛攸像是看出了吴千殊的不解,「司墨上仙也明白这个道理。」 「是属下莽撞了。」若是代虑真的不是逃兵,而是牵扯甚广的天界特使,那自己将他带回清世司,无异于自找麻烦。而代虑也有自知之明,若非自己在他身上种下诅咒,他或许这次也不会跟自己来清世司。 「无妨,清世司只是一个中介组织,退一万步真的有什么变故,也有无数脱身之法。」毕竟清世司从某种角度就是依託天界而成,眼下各界同仇敌忾,天界中人既然已经上门,清世司断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第五章 吴千殊从文杏馆里出来时,发现代虑已经拿着介绍信等在外边了,看到自己走出来,赶紧迎上来。吴千殊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自己误会已久的人。但代虑没有否认逃兵的说辞,想必也是想以此隐藏身份。 「喏,之前忘了给你。」吴千殊翻手,一个刀片静静躺在手掌之上。 原本就有些忐忑的代虑看到刀片,肉眼可见地更加慌张。 吴千殊咋舌,随手掏了个手帕把刀片包起来,不由分说地塞给代虑:「先不论南境与清世司是合作关系,单是宁盟的美名,你手里有司南锻,也不会引起任何非议。」 代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吴千殊,确认不是试探,才敢将刀片收起来。 离开流纵阁的舞厅,找了个角落,吴千殊便掏出传送符,带着代虑来到了京都郊区。 特殊时节,遍地狼烟,郊区更显荒凉。只是没有半分生机的郊外,却有无数拖家带口从外地来到京都寻找生机的流民。 走在前边的吴千殊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发现代虑站在地垄上,看着那些人看得出神,一直麻木得像木偶的代虑这一刻眼中溢满愧疚。吴千殊冲上去一手捂住他的眼睛,一手将他扯进一片丛林。他是天界留下来的唯一的神,面对种种惨剧,无能为力不是他的错,也不是需要面对更为强劲的敌人而无法兼顾人界的天界的错。 第11页 森林里雾气瀰漫,参天的大树遮蔽阳光,阴森恐怖,没有小路,好像从来都没有人涉足过一样。代虑跟着吴千殊跌跌撞撞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看到一片没有尽头的沼泽。吴千殊在沼泽前停下脚步,代虑以为他又要做什么,下意识地绷紧身体,闭上眼睛。 「由于情报部的工作性质,所以没有人族所属,通往情报部的路也就没有考虑人族的生理结构。」 「啊……没事没事。」代虑摆手,这种事,他没有义务向自己解释。 「那就得罪了。」吴千殊上前,一把扛起代虑。 代虑惊得下意识叫了一声,但又觉得失礼,赶忙捂住嘴,由着吴千殊扛着自己往沼泽方向走去。 为了防止外人渗入,这里遍布封印和诅咒,一旦有不明分子靠近会会直接坠进沼泽中,溺毙而亡。这里只有情报部所属和清世司其余高层拥有权限。越靠近沼泽,吴千殊的脚步越来越重,他抬手掐了个诀,空中便飘来了许多黑色的羽毛,铺在沼泽之上,形成一条小路。 「你平时都是怎么通过这片沼泽啊。」垂在吴千殊后背的代虑看着一片一片黑羽,随口问了句。 「沼泽上有结界,没有权限的外人会溺毙在沼泽中。情报部所属一般属于飞禽,我们一般都直接飞过去。你以后有权限了,也可以畅通无阻。」吴千殊顿了一下,补充道,「我的本体是乌鸦。」 乌鸦?代虑忍不住转头看他,普通乌鸦寿命不过短短十几年,眼下又是连活命都艰难的世道,修炼成妖已是不易,而吴千殊不仅能隐藏自己的真正实力,还有专属诅咒。正想得出神,代虑突然看到吴千殊走过的泥沼中悄无声息地升腾起一个小小的手掌印记,并迅速向他们这边蔓延过来。代虑虽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但还是本能感到危险,焦急地向毫无察觉的吴千殊示警。 吴千殊回头看向已经逼到身边的手掌印记,一句脏话还没骂出口,体内的能量受到逼近的手掌印记的影响瞬间紊乱,那一刻连人形都难以维持,被迫变成乌鸦沖向天际。 而一直被扛着的代虑还没反应过来,就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一样,还没得及挣扎就重重地摔趴进泥潭,带些恶臭的淤泥不由分说地涌进代虑的七窍,带来令人恐惧的窒息。求生的本能让代虑不停地挣扎,但不可避免的越陷越深。 好容易挣扎着挣脱突如其来的暗算,吴千殊顾不得别的,直接跳进沼泽,抓住代虑的衣领将他从泥潭里薅出来,而好容易见到生机的代虑,一手抓住吴千殊的手臂,一手去抹自己脸上的污泥,这才堪堪破出一条可以唿吸的通道,但是鼻腔和嘴里的泥还是逼得他不停地咳嗽,煳住眼睛的泥土更是越抹越多,黑暗依旧没有结束。 「冷静冷静……」吴千殊有些愧疚,谁能想到回到自己的领地还能被偷袭。 代虑虽然看不清那人,但听声音还是能辨别他的身份。前一秒放手放得干脆,下一秒救援救得及时,真是不知该道谢还是该破口大骂。但是还没来得及给予回应,吴千殊已经一把抄起他,加快了脚步,向沼泽群的边缘走去。 吴千殊快步离开沼泽区,怀里的代虑无措地在他胸口悄悄地清理脸上各部堵塞的泥土,咳嗽不止,吴千殊刚想把他放下帮帮他,就听树林里传来清脆的笑声,紧接着是欠揍的招唿声: 「surprise!」 简单的一个英文单词,吴千殊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代虑瑟缩一下,老老实实地将脸埋在吴千殊怀里,连咳嗽都有意收敛了许多,他又被吓到了。 无数看戏的下属们从丛林的暗处现身,依旧还是小孩模样的罪魁祸首一脸坏笑地迎了上来,但是当看到代虑时,对方明显一愣:「呀……还有客人……」。 吴千殊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的心理建设,但末了还是嘴里骂着脏话,快步走上前,抬腿朝着对方胸口重重地踹了上去,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se你妈se,滚!」 看到小孩被踹了一个踉跄,一个原本抱着看戏态度的青年迎了上来扶住小孩,笑意中带些歉意,慌忙解释:「你别看我,我没有参与,冒昧拜访是公务使然,但是这种趣事碰上了,我不想错过。」 吴千殊冷哼一声,没有再停留,抱着代虑匆匆离开。 虽然已经很多年没回来了,但吴千殊还是轻车熟路地来到澡堂,像跟上来的下属们招唿了声「别跟着了。」便一脚踹开浴室的门。 直至将一切嘈杂挡在外边。代虑这才敢敞开了咳嗽,但下一秒后背拍进了温水,吓得他下意识去抓吴千殊。 「是洗澡水,别怕。」 代虑强打心神,才微颤着身体由着吴千殊把自己放进水里。坐到浴桶底部后,代虑赶紧捧了一泼水将煳住眼睛的淤泥抹开,视线终于恢復了清明。 「漱漱口。」吴千殊不知道从哪端来一杯水。 代虑茫茫然地接过将嗓子清了清便将杯子还给吴千殊,冷静下来只觉得尴尬,不自觉地垂下眸子,显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吴千殊。 「那我先出去了,你自己处理一下,干净的衣服我给你放屏风外边了。」吴千殊指指一旁。 「嗯。」代虑闷声应了句,目光无意间扫到吴千殊的双腿,发现他的小腿以下也是厚厚的污泥,想必是捞自己的时候沾上的。 第12页 \\\ 吴千殊离开后,代虑警惕地扫视四周,发现只是一个热气升腾的浴室,浴桶旁边是水桶以及一个用来放衣服的架子,门口还放着一篇有些年岁的屏风。没有发现什么不安定的因素,代虑才放心地脏掉的衣服脱下来,将自己处理干净后也不敢耽搁,换上新衣服后就到自己的脏衣服兜里翻了翻,最后只掏出来一团沾满泥水的纸浆,这是吴余文给自己开具的介绍信,没想到这一遭给糟蹋个彻底。 打开浴室的门,发现外边一个瘦小的男孩在来回踱步,听到开门声,脸瞬间涨得通红,侷促地走到代虑身前,深深弯下腰:「对不起,我本来是想整蛊乌二哥,没想到误伤了您,实在抱歉。」 代虑愣了愣,想起了那一声清脆的英文,想来眼前这个孩子就是那个被吴余文踹了一脚的主谋。 「我没事,就是吴余文给的介绍信泡坏了,影响什么吗?」眼下自己寄人篱下,这孩子也是无心之失,自己实在不好责怪什么。 那孩子听到代虑没有计较,瞬间好像无罪释放一样,痛快地开口:「不影响什么,您是要加入情报部对吗?只不过为了方便后期人事部核查恐怕还要麻烦您回头给补办一下。」 代虑张张口,刚想应声,却不料被不远处走来的吴千殊抢先:「介绍信残缺还不是因为你!」 代虑应声望去,看到吴千殊还是方才那一身满是泥泞的衣服,但手已经洗干净了,想来可能是处理了什么文件。而在吴千殊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男人,他与怒气未消的吴千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原本就柔和的五官,眼下因为满是笑意更显温柔,许是感受到了代虑的目光,回望过来,沖他微微点头示意。 「介绍一下,这崽子叫城山墨,是只猎隼。」吴千殊一巴掌拍着孩子的头顶,咬牙切齿地介绍。 猎隼!勐禽!代虑对这个孩子的身份有些震惊。寻常的猎隼在自然中就已经算得上一方空中霸主,修炼成妖想必战斗力也算得上诸妖的中上游,但这种存在竟然隶属情报部,代虑只觉得有些大材小用。 「这位是第五堇,隶属执行部。」吴千殊又指指身后的男人,「是只眼镜王蛇。」 代虑又是一惊,清世司真是藏龙卧虎。 「这位是代虑,一个修仙的,但是现在天界和人界断了联繫,他飞升之日遥遥无期,我看他可怜,就把他捡回来了。」 「承蒙吴兄不弃。」代虑从善如流。 「既是邀请,乌二这般未免失礼。」第五堇目光扫了扫代虑的脖子,微皱眉头。 代虑忘了自己换了一个低领的衣服,干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先前与吴兄有些误会,这是代某的诚意。」 「他是人类,在清世司难免有些格格不入,我的咒印能帮他掩饰一下人类的气息,你们也别说漏嘴了。」吴千殊开口打断第五堇的后话,「行了,正好小城也在,你带代虑去办理手续,执行部也不是闲差,眼镜你也赶紧回去吧。」边说着边将三人往外推,好像再多说一句他就要被烦死了,「我先洗洗。」 城山墨边反抗边提醒:「没热水了啊,我们就准备了一桶。」毕竟他们只想整蛊吴千殊一个人,没有料到还会有代虑的存在。 「我不用!」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吴千殊还是忍不住抬腿又踹了城山墨一个踉跄。 第五堇赶忙上前扶住城山墨,然后佯怒抬手,作驱赶状:「行了,你快去洗吧。」 城山墨委屈巴巴抱着第五堇的手臂,好像是吴千殊单方面欺负他。 吴千殊瞪了城山墨一眼,才愤然回身走进浴室。 之后第五堇告辞,城山墨拉着代虑送走了第五堇,才带着代虑去登记。这个过程中代虑惊讶地发现城山墨竟然是情报部的副部长。正是因为他拒绝了部长的任职,导致部长之职一直空缺,才使得吴千殊能够以部长的身份回归清世司。 第六章 情报部位于京都郊外的一片丛林里,这里依山傍水,是清世司总部的旧址,外围的丛林和泥沼是天然的屏障,加之清世司的封印,是绝对的安全。而情报部楼群后一个山包,山包的背面是一片墓地,和安寿堂的布局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这片墓地比安寿堂那片要大得多,而且分片,有的区域只有坟包,有的区域规整有度,墓碑整齐,干净肃穆。 黎合的坟后来就被迁入墓碑区。 一身素色长衫的吴千殊就坐在一座精心扫护的墓前,呆呆地望着身前的墓碑,墓碑上硃砂勾勒出一个「城水碧」的名字。这里或许是坦白的最佳场所。 「他是前执行部部长,在一次行动中由于情报泄露而因公殉职。」吴千殊听到了代虑靠近,自顾自的开口,「我怀疑是清世司里有奸细,所以离开清世司想要从外部窥视内部,但是一无所获。同时,城山墨从内部调查,同样没有进展……城水碧是城山墨的大哥。」 代虑恍然,情报部是清世司消息最灵通的部门,想要调查什么,情报部是最好的选择,怪不得作为猎隼的城山墨会加入情报部。 「或许是身在山中,难窥全貌。我们需要一个俯视山中的视角……」天界中人可以不受人界各方干扰,以绝对中立的立场观测所有人。 代虑有些后怕地摸摸脖颈上的印记。有一说一,自己对吴千殊的所作所为,简直十恶不赦,换位思考,代虑也不会原谅自己,甚至会杀之后快。吴千殊不是什么心地善良之人,却一直对自己百般容忍,想必就是为了他「俯视的视角」…… 第13页 「你说过我留你一命,你愿意做任何事,而我可以……」没有得到回应的吴千殊准备搬出自己的杀手锏,是威胁也是祈求。 「只要你保证我活着,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代虑打断他,再没有任何的犹豫。 吴千殊一愣,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动不动就哭、极其怕死的人面对这种事,竟然都不听听自己全部的砝码就这么痛快的答应?一时兴起,吴千殊不禁打趣他:「都赴汤蹈火了,如何善终?」 「善终?这世道任谁都是奢望。」代虑惨笑,「活着,不是四肢俱全、身心康健才算活着。」 代虑的话让吴千殊嵴背发凉,不寒而慄。吴千殊望向代虑的目光也变得愈发复杂,无数念头从脑海中闪过…… 有一口气就算是活着。可某些意义上的活,远比死了更痛苦。 他所求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天界将他留下究竟在计划什么! /// 吴千殊在京都的身份是一个义庄的看守人,和在沪港的身份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所在的义庄虽然在郊外,但确实十里八乡唯一的义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某种程度上他垄断了这附近的死人生意,但是价格一直比较亲民,没有将穷苦人拒之门外,声名远播。同时,在与各色人物接触的过程中,可以探听到各路消息,虽然可信度有待商榷,但门路广。眼下时局动盪,同一家族,可能会多次打交道,一来二往,也能熟络起来。 当然,除了明面上的生意,他们和西方非人族还有联繫,而吴千殊就是负责这一条线。比如西方那些堕天使搞出了什么烂摊子,需要毁尸灭迹,就会拜託吴千殊,酬劳不菲,在了解秘辛的同时还能暗中做些手脚,散布各地的清世司所属很多就是通过这个途径发展的。 参与了几次情报部的小任务,代虑好像发现了新世界,苦涩地感慨:「若是我能早遇到你就好了。」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眶里眼泪又开始打转。 「啧!你以后控制一下眼泪,你这心理素质会暴露我们。」眼看着盯着自己看的代虑又开始泪流满面,只觉得头大,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选择的正确性。毕竟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别说他了,就是整个情报部都会遭到重创,万一被捕的情报部里有嘴不严的,甚至会牵涉整个清世司甚至三境的行动。但是放眼整个人界,他计划最好的选择又只有代虑一个人。 「对不起。」代虑一愣,失措地垂眼,继续扎他新学的纸人。 「……」这是认识代虑以来,吴千殊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道歉,竟然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回应,「我倒也不是责怪你……」 「吴兄,听说你回来了!」 从外间传来撇脚的中文,代虑几乎是本能地颤了一下,吴千殊以为他害怕,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走了出去,给他时间调整状态。 「sir,久违未见。」吴千殊满脸堆笑迎出院子,炽烈的红髮映入眼帘,来人那双如同水晶一般的碧眼依旧灿烂,只是愈发魁梧的身躯让压迫感只增不减。 他是负责京都地区的堕天使,阿撒兹勒。与安士白算是同僚,但好在他们西方多各自为政,没有信息互通的习惯,加之此人实力强悍,极其骄傲,谋略欠缺,所以吴千殊才得以在他眼皮子底下隐藏如此之久。 将阿撒兹勒迎进客堂,双方寒暄了几句,吴千殊为自己消失的这几年的消失编了些半真半假的藉口,然后指指里间:「说来,此行我收了一个小弟,是个乞丐,但我看他根骨奇佳,便捡回来了。」 听到吴千殊提到自己,代虑赶忙迎出来,为方便自己后续的行动,他必须在京都站住脚跟。盘算着,代虑满脸堆笑沖阿撒兹勒伸出手。 而阿撒兹勒敏锐地察觉到了代虑脖子上的印记,又看到他泛红的眼眶,直接选择了无视代虑伸过来的手,嗤笑:「既然是吴兄的人,就不必引荐了,只不过这是义庄,死者为大,吴兄还是注意的好。」 吴千殊被他的话惊得眼前一黑,屏住唿吸小心翼翼地去看代虑,见代虑没什么过分的反应,才长出一口气,佯装气急败坏:「哈,看破不说破,先生过分了。」 代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尴尬地收回手,转而沖他微微欠身,也算是礼数周全。 「是在下的错。」阿撒兹勒根本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问题,权当是玩笑,顺着吴千殊的话头接了句。 但不论过程是怎样的,吴千殊想要将代虑的存在合理化的目的达成了。接下来就是看看阿撒兹勒此行究竟所为何事了,为放松他的警惕,吴千殊将代虑支下去。 和阿撒兹勒交谈半个时辰后,阿撒兹勒便告辞离开。 吴千殊就赶忙找回去,就刚才发生的事对代虑表示了诚挚的歉意。看着一脸严肃、好像犯了大错误一样的吴千殊,代虑忍不住坏笑出了声:「这样刚好,若是回头我暴露了,你也跑不了。」 吴千殊被他的小算盘一惊,他当真是缺乏安全感,有些苦涩地应:「是我的荣幸。」 「我既然已经这样死心塌地,你是不是也表达一下诚意,这印记给我解了吧。」 果然,话虽说得,但代虑还是有些介意别人将他认作禁脔的。 「这个印记是我独有的,只有我能解,它除了是诅咒,还是保护,主要是为了遮挡你神脉气息,所以你不用担心身份暴露。若是有人强制突破,我能感应。」当时种下的时候,吴千殊原本就是想报復,做个禁锢,方便操控甚至逼迫代虑帮自己完成计划。后来代虑态度良好,极度配合,但为了帮他隐藏身份,也就没有去除。 第14页 「好吧,那先留着吧。」代虑抿抿嘴,勉为其难,「说正事,阿撒兹勒找你做什么。」 「他说安士白杀了沪港仅存的两个神,导致沪港断了线索,但是京都也有神明的踪迹,他让我帮他调查一下。」 代虑毫无负担地说:「那你就帮忙调查一下吧。」 他答应地倒是痛快。不过也合理,毕竟阿撒兹勒一定想不到,安士白杀的那个两个神其中一个就是吴千殊,而京都所谓的神明的踪迹,肯定是误会,这个世间的神明只有代虑和黎合,眼下黎合已亡,决然不会有第三个神。 「嗯。」吴千殊闷声应了一下,他心里还有无数的疑问,但他知道自己的问题会越界,只能选择憋在心里。「那我们现在就去帮他走一趟吧。」 「现在?」代虑没料到这么快就行动。 「这当然是幌子。不久前,一个叫沙利叶的堕天使进入东方时选择南境为突破口,被宁盟发现、重创,并进行了为期数天的围捕,眼下已经逃至京都,清世司将配合南境,在阿撒兹勒察觉之前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他……」 「谁?」代虑忍不住扬声问道,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千殊被他问得有些底气不足,犹豫一下才低声重复一遍:「沙……沙利叶……就是这个名字。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竟然想从南境突入。」 四境就像四面壁垒首当其冲拦住西方非人族的侵入,而距离西方最近并已被西方渗入的北境由于被天界察觉而直接接管,其中以北境生灵全部覆灭为代价设下的法阵几乎断掉一切进入东方的通道,所以西方所属必须捨近求远从其余三境进入东境,配合西方人族的行动实现对东方殖民。而作为西方非人族首屈一指的堕天使,凭藉神族与他族之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可以毫无损伤地闯过三境、进驻租界。三境真正有一战之力的只有曾经为武神的堕仙宁盟。 「之前辛攸受邀参加三境聚首以及第五堇的到访难不成就是为这事?」代虑联想到之前的种种。 吴千殊颔首:「根据南境的情报,沙利叶似乎另有目的,所以已经进驻东方的堕天使并不知道他的到来,眼下宁盟已经将他重创,这将是我们唯一能击杀堕天使的机会。」 堕天使虽然强大,但是数量有限,不论折损谁都是东方的里程碑式胜利。 「sariel,『月之天使』,擅长夜间行动,虽然战斗并非他的强项,但是超强的治癒术使他能应付大部分险境。而且,他虽然常以堕天使的身份行事,但一直与诸天使藕断丝连,甚至可能并未堕天,是西方所属中身份最为特殊的一个。宁盟前辈堕仙之时,天界对西方情报有限,难免有遗漏之处。此番沙利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直面南境,不排除另有所图。所以,虽然已经被重创,仍旧不可小觑。」 「……」吴千殊听他言简意赅地阐述他们完全不了解的情况,甚至谈及到的不是沙利叶的音译名,而是标准的英文,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代虑,赞美的想法浮上脑海,但受制于文化水平,末了出口只是干巴巴地感嘆,「不愧是君奉殿所属。」 「这是自然,我虽然是逃兵,但是你不能质疑文书诸殿的业务能力。」代虑下意识以为吴千殊在调侃,但当看到吴千殊眼中真诚的震撼时,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代虑真的无时无刻不在强调他「逃兵」的身份,以此来掩饰他们真正的目的。 「不过你能不能用这些洋鬼子的汉字名,你直接叫英文名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 第七章 随后,吴千殊打着帮助阿撒兹勒探查神迹的由头,带着代虑名正言顺地进入租界,时刻留意着阿撒兹勒等人的动向。而以第五堇为首的执行部已经与东境会合,计划在京都郊区展开围杀。 按照阿撒兹勒提供的信息,天界的气息最后被探查到是在租界里一家名为昌鑫的编辑部里,眼下这一家编辑部已经被查封,里边被清扫的一塌煳涂,一眼望去除了灰尘蛛网,就只有遍地的废纸手稿。 「这里怎么会有天界所属的气息!」代虑四处望望,毫无头绪,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这是阿撒兹勒设下的陷阱。 「你没有头绪?」吴千殊虽然知道世间的神只剩眼前这一位,但是阿撒兹勒既然提出此处有异样,那这里肯定有其他的玄妙之处。 代虑抽了几张手稿,上边是各种传播新思想的文章——是人族进行的思想革新运动。但是实在看不出有任何天界的印记。 「『做了人类想成仙,生在地上想上天。』这个人好犀利。」代虑沖吴千殊晃晃手中的稿纸,忍不住赞嘆,「作者封余。」 看代虑看得起劲,吴千殊也忍不住找了几张,看到一篇反对迷信的文章,一时兴起想逗逗代虑:「这边还有篇批判你们天界的。说大丈夫立世,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怪力乱神之上,所谓的神明,可以是海清河晏的锦上添花,但国难当头,国人应当足履实地,不因人热。」 「呦,无神论者!」代虑一点也不惊讶,相反还有些兴奋,好像这样一篇文章正写在他的心坎上,「作者是谁,真希望能认识一下。」 「作者啊……」吴千殊赶忙到文末寻找作者名讳,「黎季方……此人以界尺为名,定是刚直不阿。」 第15页 「原来季方是界尺的意思啊,我说呢*……」代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好像被吓到一样冲上来一把夺过吴千殊手中的稿件,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那认真的样子好像要从文字里看出花来。 「你们怎么在这!」原本应该围剿沙利叶的第五堇毫无徵兆地冲进来。 「这话应该我们问你吧。」吴千殊看着满头大汗的第五堇,不解,眼下他应该在郊外,而不是出现在这里和他大眼瞪小眼。 「沙利叶从我们的包围中脱身了,眼下已经进入租界了,我追进来,刚好看到你们。」第五堇手舞足蹈,好像天要塌了。 沙利叶在这一路的逃亡中,一方面被各方围剿,另一方面也收集了各方信息。一旦他与阿撒兹勒会合,后果不堪设想。 「代虑!」眼看情况有变,吴千殊当机立断,转头唤一直没有声响的搭档。 「我不去!」代虑很清楚吴千殊想要做什么。若只是观察阿撒兹勒的动向他没有问题,但要他直面沙利叶,不可能。 「你在说什么?」吴千殊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种关头掉链子。 「我们见过……」代虑好像也知道自己眼下的自私,愧疚地垂眼不敢去看吴千殊和第五堇。 见过……代虑说过沙利叶与诸天使交情匪浅,东方与西方接触初期,他们见过也合理。所以他害怕此番暴露在沙利叶面前,若是清世司的行动失败,他将万劫不復。 「那你回义庄等我。」吴千殊嘱咐了句后便揽着第五堇的肩头向外走去,唯恐第五堇追问些什么。 二人来到街道角落的乞丐面前,往他们乞讨的破碗里扔了一块金锭。一群乞丐受宠若惊,纷纷抬头,当看清来人面孔后不禁敛了敛神色。 他们是情报部埋在阿撒兹勒身边暗线,轻易不会启用,只不过眼下火烧眉毛也就顾不了太多。 一群乞丐得到指令后迅速散开,吴千殊和第五堇也隐入长街中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军警从人群中推推搡搡沖向另一条主干道,听周围人说好像又民众与西方人起了冲突,军警被召集过去维持秩序。 这简直是天助,吴千殊松了一口气,虽然是人族之间的纷争,但阿撒兹勒也不可能置身事外,而且涉及普通人,处理起来更麻烦,他必须亲自去当局给东方掌权者施压。 天赐良机,他们在一个十字路口兵分两路,当务之急必须在找到沙利叶之后将他强制扭送到原定的陷阱中,由宁盟斩草除根。但是吴千殊走遍各个接头地点都没有任何收穫。 清一色的东方人中多出一个白人应当格外明显才是,不应该这样悄无声息才对。 总不能他已经和阿撒兹勒见面了吧。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这种不安越来越强烈,慢慢变成心悸一般的痛苦,冷汗哗哗从额头上渗出,紧接着是心脏被握紧一样的痛苦。吴千殊找了个墙角倚在那儿缓了好一会儿,但是不适一直没有缓解。 吴千殊一头雾水,自己一向身体康健,没有任何旧疾,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因为过度紧张、焦虑? 等等,若是问题不在自己呢? 自己所有的不适既然不是因为自己,那就是外部的原因。 而这种反应并非是兄长那边的问题,那就只能是与自己能量相连的代虑。 代虑发生了什么变故以至于动摇了自己留在他身上的诅咒。 吴千殊就近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几乎是凭空硬掐了个诀,藉助法术放大他与吴余文的心灵感应,希望通过吴余文联繫到辛攸。好容易吴余文才给了他回应,吴千殊简单地交代了他这边的情况以及他的猜想便匆匆切断联繫往郊外的义庄赶去。 但当靠近义庄,就发现了不对劲。本来就鲜有人迹的郊外此刻更是静得诡异,但是吴千殊来不及多想,冲上去推开虚掩着的木门。但是跨过门槛的瞬间脸上好像缠满蛛丝的粘腻感,下意识地摸脸却没有任何的异样。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原由,就被院子沙地上虚虚显现的一个巨大紫色六芒星印记吸引了目光。 阵眼的中心站着一个金色短髮的白人男子,一双仿若星空的眸子隐藏在一副金丝眼镜之下,不染毫尘的淡紫色的西式长袍自然地垂下,壮硕的肌肉随着动作若隐若现,锋利的目光肆无忌惮地逼视着站在雨檐下如临大敌的代虑。 皆传西方天使至圣高洁,无固定实体,所见并非他们真正样貌,但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玉质金相,超人之姿,闪耀地让人挪不开眼。吴千殊所相识的人中,只有刘三十的样貌可以媲美。 代虑的手中握着几张符咒,他在犹豫,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周围会有西方所属,甚至即使是东方所属,他也不放心。只要他掐诀,他就坐实了天界中人的身份。但是看到吴千殊,代虑明显松了口气,甚至有些喜悦。 「旧友偶然相聚,本是人间堪乐处,阁下这般背山起楼,实在与人为难。」白人男子手指轻扬,轻而易举地将法阵扩大到吴千殊的脚下,但奇怪的是,吴千殊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这个人对自己并没有杀意。 这人……吴千殊垂眸看看脚下的印记,有些不甘地咋舌……中文还挺好。 「他只是被我强制入局的鸦妖,倒也不值得你如此严阵以待。」代虑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变,欲盖弥彰地从雨檐上漫步而下,沿着法阵的外围缓慢前进,轻松地好像真的只是故友间的久别重逢。 第16页 吴千殊眼看着代虑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背对自己,挡在自己和那个男人之间。 所以他就是沙利叶吗?代虑有意避开,但他没料到对方会自己找上门。 「异国他乡,倾心相付,来日若是……」 异国他乡?吴千殊扬扬眉,代虑虽然离开天界,但也不该用这个词吧。还以为多厉害,原来这洋鬼子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这般自以为是妄自揣度,阁下有些失礼了。」代虑忍俊不禁,抬手打断对方的话,语气极其轻松,好像对方讲了个天大的笑话。 沙利叶也不反驳,只是讳莫如深地摇摇头,双手在身前上下交叠,十指虚握,手臂上的肌肉群瞬间绷紧,但是肉眼未见一物。 「你要清楚,我若是死了,别说北境,就是天界,你们永远也别想打开……。」代虑厉声威胁,甚至语速都变得急促,不知是紧张还是威慑,「你还没见安士白吧,他已经将另一把钥匙掰折了。」 吴千殊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代虑在说什么,更不知道钥匙究竟指代什么。他只知道眼前的代虑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怯懦胆小柔弱。他一直觉得自己完全拿捏代虑,但现状刺激他的神经,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二人的关系。 「他是我找到你以后,最先察觉的。要么他是为我而来,要么他是因你行动。」沙利叶双手保持抓握状斜放到身侧,蓄势待发,地面也随着他的动作出现了一点凹陷,是一柄没有显形利器抵在地面。 巧了,自己还真是为了围杀他。吴千殊只觉得沙利叶的话可笑,若非因为他的潜入,清世司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疲于奔命。想着,十指迅速掐诀,双方体型相差悬殊,若是纯靠蛮力,纵使自己和代虑联手也不一定有胜算,无法不论如何都要为兄长他们的到来争取时间。 「放他走,我们去北境,想来于你于我都是上上之选。」代虑率先察觉什么,勐地回手按下吴千殊灵动的十指,一副将要慷慨就义的模样望着沙利叶。 不会吧。吴千殊只觉得不可理喻,他与代虑萍水相逢、互相利用,倒也不值当将北境作为护他一命的筹码。 「喂,你在说什么,北境可是东方阻挡西方的长城,怎么能……」 「我来自君奉殿,只有我可以关闭北境的结界。」代虑勐地抬高声音,好像想要掩盖住吴千殊的声音。 吴千殊呆滞地望着代虑,虽然依旧不明所以,但是心中的不安减轻许多。直至他感受到代虑悄悄塞给自己刀片,才仿若醍醐灌顶。 「那你自己把尾巴断干净。」沙利叶虽然不知道代虑脖子上的咒印有何作用,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吴千殊的到来与这个咒印有关。 代虑深深地望着吴千殊,后退几步,咬破手指用血在左手手心花了个符,借着符握住脖颈,紧接着数条青筋从他额头迸起,冷汗簌簌而下。 吴千殊清晰感知到自己咒印的异动,被牵扯得只觉得心跳漏跳一拍,转瞬即逝的心悸让他死死地盯着代虑,当代虑的手从他的脖子上垂下去的时候,那条自己种下的诅咒已经没有了痕迹。 所以他一直都是有能力自己去除。 所以这算什么,嘲讽还是通知。 沙利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代虑身后,自然地搭在代虑的肩膀上。代虑抹掉额头的冷汗,长嘆一声,将手里的符咒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新的一张,那是一张远距离传送符。 吴千殊望着眼前二人的消失,从心底涌起的是沉重的无力感。他握着代虑留下的刀刃冲出义庄,还没想好该如何去寻宁盟或者辛攸,就见不远处扭曲,辛攸和宁盟二人破空而来。 没有任何字句的寒暄,吴千殊向宁盟双手呈递上刀刃:「代虑带着沙利叶去了北境。」 宁盟接过刀刃,随手又开了一个传送法阵。 鬼使神差之间,吴千殊向前走了一步,迈入传送阵的影响范围,辛攸张张口想制止他,但是还没出声法阵已经开启,短暂的眩晕后,三人抵达毫无人迹的北境边缘。 落脚点是一个悬崖,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目之所及是密云,看不清崖底和对面的情况。 宁盟抬手将刀刃甩入空中,但刀刃并没有下落,而是直直地楔入半空,并湮灭半刃,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中裂开数道纹路,最后纹路弯弯绕绕组成两个字:君曰,之后又如出现时一般,转瞬即逝。 这个刀刃竟然是一个权限卡。 正想着,背后突然传来簌簌声,三人警惕地应声回头,只见是刘三十和倾旷。 「北境异动,我等义不容辞,但事关重大,今孤身前来,以表诚意。」倾旷在距离崖边数米外停住,摊手,表示自己并无威胁。刘三十没有说话,一脸凝重,也伸出双手,表明自己的态度。 「大敌当前,自当同仇敌忾,既然来了,理应同进共退。」宁盟收起敌意,侧身邀请。 吴千殊不知道这短短两句话中他们进行了多少互相试探,但看自家司主一脸严肃得保持沉默,隐隐能够猜出此行恐怕不简单。 言罢,宁盟转身便向悬崖方向踏去,但是他的身体并没有下坠,而是直接消失,显然这里就是北境的入口。 辛攸侧身,让倾旷、刘三十先行进入,后转头略带悲戚地望向吴千殊:「北境是天界不择手段制成阻隔区,没有人知道里边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大家并非贪生怕死,而且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护你周全,但是无论是从价值还是战略选择,如若必须牺牲一个人,那一定是你,这也是宁盟会允许你跟来的原因。但我认为生死大事不应该……」 第17页 「属下死得其所。」吴千殊深深揖手,既然他选择跟随而来,那一切都是他的因果。 「既然如此,那走吧。」辛攸面色一凛,不再多言。 进入结界,真正的北境映入眼帘,没有半分生机的茫茫雪原一望无际,簌簌而下的雪花成为这一方寂静天地中唯一活动的事物。但这里并非仅有雪被,在雪被之上是层层嵌套的一层又一层的咒印、结界,其中散发出直冲云天的各色光辉与天空中凝成的无数把兵刃虚影唿应,升腾起的光焰如同极地的极光,美丽璀璨。 「这些虚影能够伤害强制入侵者吗?」刘三十望着天上林立的兵器虚影。 「天界所有的武神都在这里留下了兵器刻印,一旦被惊扰,这些虚影会短暂的实体化,并且牵一髮动全身,所有法阵启动,对入侵者无间隙攻击,直至再无生命波动。」宁盟四面观测,从密密麻麻的武器虚影中间找到其中最为独特的一个,「那里……钧天剑匣是战神武器,战神是武神之首,承担了整个的核心任务,那个仙不论是想帮还是杀沙利叶,那里都是最好的选择。」 第八章 一行人缓缓向钧天剑匣所在的方向靠近,为防止惊动整个系统,他们也不敢动用任何符咒或者能量,只能靠脚力向那边剑匣方向靠近。 好容易在雪中看到两个人影,胜利在望,突然走在最前边的宁盟突然停下脚步,勐地转身,脸上的血色已经肉眼可见的褪去,有些恐慌的大喊:「退出剑匣的攻击范围!」 吴千殊还没反应过来,只看到地上交杂的刻印中的一轮突然光芒大振,那边两个人影头顶正上方的那个剑匣虚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如同一面扇子悄无声息地展开。 一行五个人瞬间调转方向,踩着厚厚的雪吃力地向来时的方向逃去。原本是队尾的吴千殊瞬间变成排头兵,但是就在震耳的兵器嗡鸣中,吴千殊突然肩膀被人勐地拽起,紧接着身体便被扔了出去,滚了数圈后停在开启的那轮刻印之外…… 吴千殊挣扎地站起来,看向其余四人方向,只见宁盟双手掐诀,以自身兵器为媒介织起一层防护层,艰难地将四个人笼罩其中,而将自己丢出攻击范围的自家司主栽倒在雪中,心有余悸地望着大汗淋漓的宁盟。 但在密密麻麻的武器攻击中,宁盟的防护罩还是瞬间出现了裂缝,即使是宁盟,庇佑四个人也有些吃力。 嘶拉—— 兵器与宁盟的防护罩摩擦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在吴千殊的惊唿中,防护罩还是碎了。 千钧一髮之际,倾旷勐地冲上去,将原本首当其冲的刘三十重重地甩到身后,直直迎上飞速刺来数把的长剑…… 嗡…… 没有想像中的血液迸射,所有的袭来的兵器以倾旷为分界线稳稳地停在空中,密度之大好像一面贴面的钉墙。僵持了许久,已经足以遮挡视线的剑群才缓缓褪去实体形态,变成一片片虚影,随风散去。 但是来不及长出一口气,宁盟指指那边依旧苟延残喘的沙利叶,沉声留了句「我去帮上仙收个尾。」便不再停留,加快速度向剑匣虚影所在方位靠近。 吴千殊有些惊魂未定,但还是冲过去扶起依旧有些失神辛攸。被吴千殊动静惊动的刘三十也收神,脸色一沉,挣扎地站起来推了身前的倾旷一个踉跄,似乎又不解气,紧接着又是一拳,直接将还有些呆滞的倾旷抡倒在地,愠怒吼道:「你疯了!」 「是他救了你!」辛攸只觉得刘三十无理取闹,忍不住出声制止似乎还要发疯的刘三十。 「若是我们四个必须死一个,我是最好的选择。即使我不幸身亡,东境只要还有梁征就乱不了,但你们没有这样的退路!」倾旷红着眼毫不落下风地分辨,「更何况我有钧天剑匣的权限!」 闻言,刘三十偏偏头,好像自己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权限?你冲上去的时候怎么不像现在这样自信。」 看着两个域主又开始发疯,辛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嘟囔了句:「又是他妈的最优选理论。」但眼下的光景又实在不适合争辩,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拉开刘三十,努力心平气和地陈述当前的利弊,让二人冷静下来。 吴千殊联想到进来之前辛攸对自己的话,突然意识到原本应该是自己冲上去做肉盾,但是辛攸提前将自己踢出局,让自己捡回一条命。 等到吴千殊四个人赶过去时,沙利叶在代虑和宁盟的夹击下永远留在了这一片冰的坟场。 吴千殊望着代虑将一把长枪从沙利叶的胸口抽出,恍然意识到他也是会武的。但还没得及细想,四周密密麻麻的咒印又开始泛起不同于之前的沙状光芒。 「这次又是哪个神祇的刻印。」刘三十看着周遭的变化,如临大敌,显然还没从钧天剑匣的攻击中缓过神来。 「……天帝!」宁盟紧了紧手中的茫息剑,心中掠过无数种应对的策略。 倾旷赶忙四下警戒,但没有在武器虚影中找到启轩剑:「可这里边没有天帝的佩剑?」 「这是联络法阵。」代虑开口打消他们的疑虑。 不一会儿,光点在空中慢慢编织成一片光幕,两个人影在其中缓缓显现,在一个侧殿之上,一人披着一件长袍,双手熟练地掐诀,随着光影的清晰,可见其赤裸上身缠着的一圈圈的绷带,而在他身后一个人在收拾用完的药具,显然是突然被惊动,还来不及整理便匆匆忙忙打开联络法阵。 第18页 「你们失约了。」图像还未完全清晰,男人就迫不及待率先开口。 「属下无能,意外丛生,有心无力。今鉴卷使罹难,臣……」代虑揖手,深深拜下去,但是提及黎合,还是忍不住哽咽,「臣代为赴约。」 男人一愣,侧身望向已经完全呆滞的另一个人,久久不见对方应答,忍不住唤道:「元酒?」 吴千殊忍不住屏住唿吸,元酒是那个刀片的主人,君曰上神,而这个能直唿其名的应该就是天帝,而黎合作为鑑卷使就是君曰直隶下属。 「我没事……」元酒敛敛眸子,黎合接了任务后,他就做好了生死两隔的准备,这是作为鑑卷使的命运,「我去寻陌泉,他是君奉文书,理应在场。」 刘三十看看身边不为所动的宁盟,又看看好像事不关己的倾旷,又看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一行人的天帝,无奈地嘆了一口气,上前站在代虑身侧,微微躬身:「陛下,许久不见。」 天帝被突然出现的人惊得唿吸一滞,双手飞速又掐了一个诀,北境中的联络法阵光芒更盛,他这才意识到并非只有代虑一人:「诸位久违。」 「陛下别来无恙。」既然被察觉,宁盟也没有扭捏,大大方方地躬身问候。 吴千殊噤声,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学着自家司主的模样沖天帝见礼。毕竟三境域主某种程度上是与天界平起平坐,而他们清世司由于创始人就是战神储约,所以更像是天界下辖的一个组织。 原本准备离开的元酒闻声留步,回望过来,似乎没有料到宁盟的存在。 「联繫一下储约,让他也参与一下。」 「嗯……明白。」元酒赶忙应声,敛眸快步退下。 元酒离开画面后,原本最靠近光幕的代虑悄然退至角落,辛攸也默默后退几步,和吴千殊并肩而立,而另一边原本站在靠后位置的倾旷被刘三十连拉带推扯到前边。 吴千殊沖自家司主投以不解的目光,若是要迴避,直接离开岂不是更合适?而且为何代虑要退开。 辛攸悄悄沖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头再说。 不一会儿,又一片光幕缓缓成形,但光影还未清晰就传出方才离开的君曰上神的声音:「陛下,君奉文书要事缠身,恐怕要迟一会儿。」 「无妨,我们等他。」 随着君曰上神所在光幕逐渐清晰,天帝另一侧光点又缓缓凝聚,但光幕还未成形便突然中止,金属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模模煳煳传来,但是数秒后归于寂静,片刻后才响起慌忙的脚步声,而光幕又重新开始凝聚。疲惫沙哑的声音从中传出:「处理干净……另外许久不见联镇,有他的消息立刻上报。眼下陛下召我,恐有要事,你们先去忙吧。」图像完全清晰后,光幕中已经没有别人,只有一个明显刚从战场上回来的男人沖天帝微微躬身,恭声道:「您找我。」 那是一个与天帝和文书殿完全不同的环境,虽然同样有着堆积成山的文件,但是纸张边角沾染的血迹与角落里各种兵器一齐,透过屏幕也能感受到其中的肃杀,想必这就是战神殿。沖天帝见礼后,风尘僕僕的储约一把薅掉遮住眼睛的绷带,绷带下有一道从左眼眼角笔直地划到右眼眼角的血线,无神的双眼木然麻木地直视着前方,但是显然,他已经习惯,熟练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副眼镜,不知是为了遮挡伤口还是调节视力。 「你的眼睛!」原本一直沉默甚至有些自我放逐的倾旷突然忧心忡忡地惊唿,甚至将天帝马上要出口的话憋在了半路。 闻声,原本还要继续扯开包住双手的绷带的储约,整个身体都僵住。「啊,有客人。」储约声音哽了哽,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旧友重逢,想来错过也是遗憾。」天帝赶忙开口,补上自己未尽的话,欲盖弥彰地阐明缘由。 见倾旷又不吭声,刘三十恨铁不成钢,但是秉承着「送佛送到西」的理念,上前一步:「客人?上神这话可就见外了。」 「哦?何时起,西境和东境的关系这般亲近。」储约一愣,听出刘三十的声音,原本激动的心情仿佛被泼了盆冷水,有些失态地开口揶揄。 「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惺惺相惜。」 「我还活着呢,二位何来『同是』之说?」储约似乎对他的话更加不满,话语报復性地直戳刘三十心窝。 「呵,上神竟也变得伶牙俐齿。」原本还能笑脸相迎的刘三十,一下被短短一句话伤的体无完肤,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眼看局面向着不好收场的方向发展,倾旷也不再装死,硬生生断掉二人的话头:「上神这伤可有大碍。」 「刀剑无眼,再正常不过,域主不必挂怀。」 看二人虽然还有些别扭,但好在终于你来我往,刘三十虽然仍旧愤懑,但还是大度地抱臂后退,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样站到辛攸身旁,但脸上难掩方才被创伤的不悦。 另一边宁盟早已和元酒轻声攀谈着什么。 吴千殊看了一眼微笑着保持沉默的天帝,又四下看看,恍然意识到大家都有意在不耽误任何的前提下让他们四个独处,甚至君奉文书也是有意避开。 【作者有话说】:宁盟与元酒、刘三十和他cp的故事详见拙作《柠檬酒》,倾旷和战神的故事详见拙作《与狐谋皮》。 第九章 第19页 但是好景不长,战神殿的大门很快又被人推开,储约的笑容几乎瞬间僵在脸上,茫然无光的眼珠有些无措地转动,眼眶中溢满歉意和不舍,倾旷也明白几分,自觉出声示意他先处理。 「何事。」 来人被法阵中的那么多访客惊到,直到储约开口询问才恍然回神:「属下无意打扰……只是联镇上神归来,明言计划一切顺利,但上神重创,后续事宜恐怕……。」 另一边的元酒也被战神殿的情报吸引了注意力。 「好,剩下的我会处理,有劳了。」储约眉头紧锁,代价有些超越预期得惨痛。 「既是如此,我先去帮忙。」元酒主动请缨,眼下对代虑下一步行动的商谈还需要储约在场。而武神各尽其责,眼下联镇重创,其职恐难以为继,作为前任联镇,他是最佳帮手。 「你是君曰,这不是你的责任。」宁盟几乎脱口而出,虽然知道有失分寸,但他还是不忍元酒身涉险境。毕竟连战神都损失了一双眼睛,甚至战神殿都被渗入,他不敢想像前线的惨状。 「这不是我的责任,这是我们的责任。」元酒摇摇头,目光愈加坚定,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沖天帝施礼,得到默许后,撤身离开法阵。 在元酒离开后,君奉文书陌泉几乎是立刻进入法阵,接上君曰的空缺。 倾旷不舍地望着储约,但正事要紧,只能强作豁达,拱手祈愿:「战场千变万化,唯望上神履险如夷。」言罢便后退站到刘三十身前,艰难地将目光从储约身上连根拔起,望向天帝,「既然天界另有要事,我等便不打扰了。」 「危难当头,天界本应与诸位同进共退,奈何力不从心,难顾两端。今人间险象环生,司墨使毛羽未丰、未经世故,有劳诸位多加照拂,我等代表天界,先行谢过。」天帝连同陌泉和储约突然正色,齐齐地沖诸域主和辛攸深深揖手。 「陛下言重。」 吴千殊有些窘迫,跟着几位领袖平白无故受了天帝以及天界文武之首的大礼。无处安放的目光瞥见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的大场面惊得有些手足无措的代虑,恍惚觉得若是自己能护他周全,也不算是无功受禄。 他们这些客人知趣离开,为代虑同他的上司们探讨后续事宜留足空间。 退出北境后,宁盟从封印屏障里取出那枚代虑留给他们的「钥匙」,交给了吴千殊,希望他物归原主,末了还有些不放心,嘱咐道:「今日所有事,都是机密,无论对谁都要守口如瓶。」 「明白。」吴千殊双手接过刀片,他毫不怀疑日后若是今日诸事泄露出去,他们几个肯定会先拿自己开涮。 「你们要是不放心,回去我抹了他的记忆。」辛攸一把将吴千殊拉到身后,默默挡在他的身前,佯装豁达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倒也不必,有些事终究还是需要有人去做。」刘三十双手抱住宁盟的脖子,慵懒地挂在他身上,有意缓解有些紧张的氛围。 「呵,诸位若是有事,可以先去忙。眼下代虑加入了清世司,我们等着就好,就不占用各位域主宝贵的时间了。」辛攸咋舌,语气更加不善。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倾旷一把扯下来刘三十,沖辛攸微微拱手:「下月还有一次域主聚首,诚邀司主莅临,共谋未来,望司主不吝赐教。」说完便开了一个传送法阵,一手扯着一个人,一同离开。 「司主不值当因为我……」 「什么叫不值当,我们这些早期加入清世司的哪个不是被三境逼得走投无路,怎么,现在都有组织了还要受他们冷眼摆布?」辛攸愤然,看向吴千殊的目光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更何况,楚约某种意义上就是被他们这些上位者以最优选理论逼死的,我看到他们那副只有利弊的嘴脸就烦!」 「战神他不是……」 「楚约可以是储约,但储约绝对不是楚约。」 楚约是战神储约自入轮迴的最后一世,在西方侵入前夕殒身归位,当时吴千殊还只是王役长史刚救回来的一个小妖,并不知道具体经过,只知道辛攸一直对楚约的死耿耿于怀。 「是属下失言了。」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但吴千殊相信自家司主肯定有他执着的原因。 大约半个小时后,北境的封印再次异动,紧接着仿佛卸下重担的代虑从中走出,一切又恢復了最初的模样,站在悬崖边上的代虑看到寒风凛冽站着的两个人有些受宠若惊。 眼看着代虑又红了眼眶,吴千殊忍不住上去哄:「下次你若是再有什么计划提前知会一声,别再像这次一样打得我措手不及。」 「是我思虑不周。」代虑抹了把眼泪,有些愧疚地沖辛攸施礼,「过往有所隐瞒,实属无奈,还望司主见谅。」 「无需挂怀,你俩先回京都吧,我还要再去趟沪港。」辛攸摆摆手,嘱咐一声便满不在意地离开。 目送辛攸离开,吴千殊一把揽过代虑,也不用传送符,就赤条条往山下走去,大有走回京都的意思。 「他们好像已经洞察了你的计划,但我孤陋寡闻,没有完全参透。」经过这一遭,吴千殊大概能知道这一切都是代虑计划好的,但其中利益牵扯他还没明了。 代虑踉踉跄跄地跟在吴千殊身后,思虑片刻才缓缓开口:「sariel……沙利叶见过我,他必须死。但是他从各方的围捕中脱身,甚至直接找上我,可见他的情报远比我想像的要详细的多,所以我更不能留他。但我是文官,单凭我一己之力不可能猎杀他,我必须藉助外力。如你所见,北境并非只是东西方的分隔线,还是天界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但是我从未使用过北境各种法阵,所以以防万一我还需要保底机制。宁盟前辈是前任抚远上神,即使已经堕仙,也是仅有的有能力直接击杀堕天使的存在。方才,你也看到了,宁盟前辈与元酒上神私交甚笃,那个司南锻的刀片就是元酒上神兵器的一部分,原本是上神留给我和黎合的一条退路,使我们走投无路时可以凭它向南境求助,此番刚好能用上。」 第20页 说起刀片,吴千殊记起来它还在自己手里,赶忙物归原主:「看来这个刀片的效用不是一次性的。」 代虑被突然伸到眼前的刀片吓得差点后仰倒地,小心翼翼接过后继续道:「沙利叶找到我时,慌乱中我制定了这个计划。本来我还在想怎么引诱沙利叶去北境,这时你刚好赶来,让我能名正言顺地妥协。」 原来那时代虑表现出来的对自己的紧张是为了让沙利叶信服。 「我假装受到胁迫,并通过你给宁盟前辈传递求助信息,一切都顺理成章。只是我没想到北境的异动会惊动东境和西境,看来三境对北境一直都有关注。好在各境域主都是知道轻重的,都独自前来,不至于泄露给太多人。」 想到之前宁盟警告自己,想来此行牵涉诸事都极为机密,吴千殊突然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的太多了:「我是不是僭越了。」 「要是放在之前,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留在北境。」代虑莞尔,好像自己讲了一个极为有趣的笑话。 「那是发生了什么,让我侥倖捡回一条命。」吴千殊有些毛骨悚然,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走在前边。 「众所周知,天界切断了与人界的一切联繫,准确来说应该是天界被锁起来了,而能打开这把锁的钥匙就是我和黎合的神脉,至于何时开启就由刚才看到的联络法阵传达,我们约定一个甲子一次相会,但是由于各种意外,第一次相会一直拖到现在。」 所以他和沙利叶所说的钥匙是指他自身,而安士白和阿撒兹勒信息相对滞后,需要寻找神界中人探清内幕。而代虑一直惜命是因为只要他活着,神脉就在,神脉在钥匙就在。所以他根本不在乎如何活着。 「原本我应该除掉一切知晓内幕且不稳定的因素,但是方才的会议中我搏到了自由赴死的权力,所以我想顺从内心的想法,信你一次。」 吴千殊忍不住回头去看代虑,发现他那双曾经麻木的双眸中,现下正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而究其原因只是因为他得到了可以赴死的许可。 「他们说天界中人都对天帝有着近乎疯狂的忠诚,我一度以为是夸大,今时此地,我才有了实体的感受。」吴千殊望着代虑眼中的激情,没来由的心疼。 「何出此言?」代虑一时不能理解他的话和他的目光,恍惚片刻才恍然,失笑,「放眼当今天界,对陛下那般偏执的也就只有从上古神代一路走来的战神储约和曾经蒙恩于陛下的元酒前辈,我是修炼飞升,对陛下本人没有什么旁的执拗。我们疯狂忠诚的是陛下领导下的未来和我们应该忠于的责任。」 「可以只为了大义,就抛弃一切吗?」吴千殊不解,这他从小接触的观念不一致。 「不是为了大义,也不是抛弃一切,只是在无数选择中选择了最优的一种。」代虑格外兴奋,极为认真回答吴千殊的问题。 吴千殊恍然,突然有些明白什么是辛攸讨厌的最优解理论了,真的残酷到极点。 第十章 「那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你死了天界将会失去重连人界的机会,你想你的天界永远成为过去吗?」吴千殊努力让自己去理顺代虑的思路,顺着他的想法去规劝激动得有些疯狂的代虑。 「无妨,你记得在昌鑫编辑部里看到的那篇无神论的文章吗?作者季方,黎合的字就是季方,原来他早已经开始了弒神计划。」代虑就像是大病一场后看淡一切的豁达之人,「弒神计划就是天界应急方案,一旦天界无法对人界进行照拂,便会启动直接抹杀天界的存在,从而激励人类自行应对困局。而人界与天界遭难大多都是同期,所以战乱时期人对神的信仰会变弱,一部分是天界确实无能为力,另一方面也是天界有意清除自身。」 天神的力量增长直接与人界的香火供奉挂钩,他们竟然能决绝到直接自掘坟墓。 「原来只有我画地为牢,黎合早已开始行动。」代虑深吸一口气,「事实证明,一味逃避并不能安然无恙,与其踌躇不前,不如尽力而为。」 「之前你们一直在沪港,但黎合的文章却出现在京都,所以他一早就来过京都,而阿撒兹勒察觉到的天界气息就是他的。」吴千殊联想到之前种种。 代虑也陷入了沉思,突然想起什么,加快脚步走在吴千殊身侧:「说起阿撒兹勒,你种在我身上的诅咒我不小心给破坏了,以后免不了要和他打交道,我虽然可以死,但最好不要,我还得隐藏气息,你要不再给我种一遍。」 不小心破坏?吴千殊眉头倏然皱起,侧眼上上下下将代虑打量一番,一时有些怀疑他在挑衅。眼见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他们也不必要继续在这深山老林里走了,顺手掏出一张传送符:「咱先回京都,找个平整的地。」 /// 回到义庄后,吴千殊便开始想办法给沙利叶的死编织了一个合情合理又不会牵涉北境的故事,成品直接听得代虑和第五堇一愣一愣的,只觉得天马行空。 第五堇盘腿坐在蒲团上,只觉得不可思议,有些迟疑地向一旁撑着下巴听得目瞪口呆的代虑求证。对于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代虑,同样觉得匪夷所思。好在为了撇清代虑,吴千殊的故事甚至贴心得没把代虑带进去,这也使得代虑可以直接不作回应,直接耸肩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第21页 「不愧是前任抚远上神,没有神性还能将一个堕天使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第五堇咽了口唾沫,虽然震惊,但还是接受了吴千殊的说辞。 「是吧,我听司主说的时候,和你们一个感受。」吴千殊煳弄完第五堇,赶忙将自己摘出来,把所有锅都甩给辛攸。 「可……可能是司主夸大了……哈哈……」代虑赶忙帮嘴,努力让一切合理起来。 「不管怎么说,解决了沙利叶,算是我们的阶段性胜利。相信不久之后阿撒兹勒肯定会来找你们打听情况,你们也小心。」第五堇很快调整好状态,开始思量下一步行动,「还有,虽然阿撒兹勒是最强的堕天使,但是沪港的安士白也不可小觑。毕竟西方非人族的行动都有他的影子。另外,沙利叶选择从南境突入非常不寻常,这件事我觉得不能就这么过去。」 「好,情报部会留意的。」 送走了第五堇,吴千殊只觉得心里一个重担卸下了,只不过实在对不起宁盟,他身上又多了一层沉重的光环。 「安士白是最早一批接触东方人界的堕天使,甚至与战神的楚约一世有所交集,所以天界对他的了解更为详细,加之实力较弱,抱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考量,我和黎合才将藏身地点放在沪港。」代虑看着有些泄气的吴千殊,共享自己的情报,「不过根据我们的调查,堕天使进驻东方的目的不同,既然有所求那么必定有弱点。安士白曾与桑杨沙作为先头兵同来东方,只不过桑杨沙被宁盟前辈和现任抚远上神联手绞杀,所以安士白的主要目的是为桑杨沙。阿撒兹勒作为路西法的左右手,主要任务应该就是掠夺财富。」 路西法是传说中的堕天使之首,流传更广的名字是撒旦,但其人是否真的存在一直存在争议,但按照代虑的说法,天界应该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吴千殊再一次惊嘆于天界的信息搜集能力*。 「既然阿撒兹勒和安士白都有前往东方的意图,那沙利叶呢?这个堕天使不仅从南境另闢蹊径,甚至一路突围至京都。无论他要做什么,这样冒失都不是好主意,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吴千殊还是忍不住想起不久前与沙利叶的一面之缘,这个堕天使给他的感觉不同于阿撒兹勒和安士白那样的狠厉和阴鸷,相反他从这个堕天使的眼睛里看到了纯粹和决绝。 代虑手上的动作一停,摊手:「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吴千殊长嘆一声:「回头我去找阿撒兹勒打听打听,看看沙利叶的情况他们是否有所了解。」 /// 安顿好义庄的事项,吴千殊开了张传送符来到城中心,打着阿撒兹勒的名号轻而易举地进入外使馆的大院。虽然人族之间的纷争非人族不会插手,但非人族还是会在人族的机构中谋个一官半职,方便各种行动。相对的,清世司就是国家戍卫部一个末支,行动虽然不受人族政权的约束,但也算是过了明面的组织。 外使馆的建筑是仿照的西方巴洛克风格建造的大楼,在一众中式宫殿群中显得突兀、怪异。即使站在大院里边也能听到不远处街道的嘈杂。倏然响起枪响,四面八方的尖叫声掀起整个夏天的热浪。 吴千殊敛敛眸子,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看着咫尺之间的楼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透过玻璃,他看到了自己阴煞的表情,深吸几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才走进白天依旧灯火通明的外使馆。 阿撒兹勒的办公室在外使馆最高层的走廊最深处,他虽然是个天使,但活得像一个怕光的吸血鬼,日常隐藏在角落,只有需要他出面的时候才会出现。平时他的私人行迹并不会以阿撒兹勒的身份招摇过市,而是像一个普通的外国人,以至于人族中很多不知其底细的官员对他评价颇高。 吴千殊靠近办公室的门,刚想抬手敲门,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袭红色牧师袍男人,胸前的链条上垂着一把银质十字架,他一把推开吴千殊,杀气腾腾地闯入阿撒兹勒的办公室。 这人……红衣主教?吴千殊趁机上前,抬手轻轻抵住门,让门能留一个缝,方便他偷听里边的情况。 「why are you here?」阿撒兹勒看到眼前的人有些惊讶,他的到来完全出乎阿撒兹勒的意料。 「suriel disappeared in east!」牧师怒吼。 「suriel」阿撒兹勒茫然,「when d suriele to east?」 「god damn it!」 吴千殊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沙利叶的名字他还是听得出来的。想来应该是涉及沙利叶的事。他真的该认真学学这洋文了。 「谁在外面!」阿撒兹勒敏锐地察觉到了吴千殊的存在。 吴千殊赶忙推门而入,低眉躬身:「抱歉先生,我本来想来汇报神迹情况,但这位先生似乎更急,所以我便等在外边了。」 「结果怎么样?」 「昌鑫编辑部确实留有天界的迹象。」 阿撒兹勒眉头蹙起,似乎格外意外:「说起来,昌鑫编辑部曾经屡屡与清世司暧昧不清……」 清世司?!吴千殊惊得瞪大眼睛,一动不敢动,连唿吸都不自觉地放轻,唯恐阿撒兹勒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i believe you know suriels obsession.」好在牧师打断了阿撒兹勒的话,用下巴指指吴千殊,似乎吴千殊带来的有关天界的消息证明了他的结论。 第22页 「you should question asbeel.」阿撒兹勒有些不耐烦。 「asbeel」牧师有些不解。 「they have a closer rtionship!」阿撒兹勒鄙夷地望着牧师,似乎没想到他连这个事实都不知道,「dont you know?」 牧师忿忿抬手,用食指指了指阿撒兹勒,狠狠地摔门而去。 「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吴千殊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我们一个同僚失踪了。」阿撒兹勒捏捏眉心,好像很头大。 「那刚刚那位先生……」 「另一个同僚。」 吴千殊凛然,他们好不容易弄死一个堕天使,又来一个! 「你发现的那个天界中人,继续调查,看看能不能找出来他。」 找不出来了。吴千殊心说,但脸上堆满严肃:「承蒙重託,定不辱命。」 「另外,清世司作为东方最大的非人族组织,若是他们也同天界同流合污,那么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阿撒兹勒被这接二连三的糟心事烦得头疼,痛苦地揉揉太阳穴嘱咐道。 吴千殊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狗腿的形象,单膝跪了下去:「愿为先生效劳,只是不知清世司同昌鑫编辑部有交集是何时。」 「大概是十五年之前,那时我们还没有吴兄的帮助,许多事力不从心,一拖再拖……」 十五年!吴千殊耳边嗡得一声,阿撒兹勒的声音越来越远,只剩时间在脑中迴响。 託词离开后,吴千殊带着另一个堕天使来到东方的坏消息回到义庄,而清世司又暴露在阿撒兹勒的视线内,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好像永无尽头。 「怎么了。」 吴千殊凄声道:「又来一个堕天使。」 「这次是哪个,长什么样。」代虑随口问了句,从他的语气中根本听不到什么担心,就好像旧友重逢,胸有成竹,无论如何都无伤大雅。 一时吴千殊有些敬佩代虑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说不愧是天界见过大世面的上仙:「一个穿红色牧师袍的男人,极其壮硕,身约两米,淡金色长髮,面相凶厉,比之前的沙利叶更有威慑力。」 「samael!」前一秒还无所谓的代虑,下一秒嘭得站起来惊唿,「他怎么来东方了?」 「他是谁,很厉害吗?」吴千殊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想像这个让代虑突然脸色大变的堕天使是什么样的存在。 「萨麦尔,曾是创世天使之一,堕天后也是可以和路西法媲美的存在。但是他一向不参与东方事务,怎么突然现身京都。」代虑不解。 「好像和沙利叶有关。我听阿撒兹勒还提到了安士白,但我也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吴千殊有些羞愧。 代虑抱臂,脸色有些惨白:「萨麦尔和沙利叶似有交情,此行恐怕是为沙利叶而来。但萨麦尔与其逼问阿撒兹勒,不如去寻与沙利叶有些外人不可知交易的安士白,所以阿撒兹勒恐怕是支萨麦尔去问安士白了。」 吴千殊再一次被代虑的情报信息惊到,天界竟然已经调查到到这种程度。 「所以说这个堕天使也算是来为好友復仇的?那他和安士白岂不是还有蛮多共鸣之处。」吴千殊暗感有些不妙,「他们若是联手……我们还没处理过堕天使联手的情况。」 代虑对吴千殊的猜测不置可否,沉思片刻才缓缓建议道:「萨麦尔不会屑于和安士白合作,而且我不认为萨麦尔和沙利叶有那么深的交情,会为一个败犬贸然插手东方事宜。所以在萨麦尔主动招惹前最好不要激化与他的矛盾,依我们眼下的实力只有北境的法阵和宁盟前辈有能力彻底抹杀堕天使。而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安士白和阿撒兹勒,只有他们败亡,才能动摇西方在东方的根基。」 吴千殊点点头,贊同他的看法:「你的看法我会代为上报的。」 第十一章 面对另有堕天使进入东方的严峻变故,吴千殊径直去沪港见了辛攸汇报了自己的情报以及代虑的看法,并询问了清世司与昌鑫编辑部的消息。但出乎意料的是辛攸不知道昌鑫编辑部的存在,更不知道清世司何时同昌鑫编辑部有交集。 那既然司主也不知情,那昌鑫编辑部肯定不是清世司的据点。那是什么行动暴露了清世司,十五年前,除了那个让执行部差点全军的行动,还有什么他不知情的行动?若只是个人接触了昌鑫编辑部,阿撒兹勒是如何认定是清世司所属呢? 「现下萨麦尔估摸已经见到安士白了,他们两个都见过你,以后你少来沪港,萨麦尔的事我知会三境域主,究竟如何应对我们会商量的。不过清世司与昌鑫编辑部有交集,甚至暴露了清世司的踪迹清世司还不知情,眼下还和天界牵扯上了关系,你和城山墨重视一下。」辛攸讳莫如深。 「多谢司主。」辛攸揽了堕天使重任,那吴千殊就可以安心从昌鑫编辑部入手调查十五年前清世司的事情。 「你身边那个不就是个天神吗?他应该知道什么吧。」 吴千殊眼角一颤,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代虑与黎合是仅留下的天界所属,他们应该互相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代虑没有和自己说过任何一间黎合与昌鑫编辑部的事情。是黎合没有同代虑交代过,还是代虑对自己有所保留。无论是哪个,似乎都不是什么好迹象。 匆匆离开沪港,吴千殊没有直接去找代虑,而是选择去了情报部本部,希冀城山墨能够知道些什么。 第23页 但是不幸的是,城山墨对昌鑫编辑部也不知情。 「昌鑫编辑部有什么蹊跷的吗?」 「阿撒兹勒说,昌鑫编辑部曾经和清世司暧昧不清。但昌鑫并非清世司所辖,甚至连司主也不清楚它的存在,那么究竟是谁在昌鑫编辑部暴露了清世司。」吴千殊面色一凛,「巧的是阿撒兹勒得到这个消息就是在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城山墨嘶声惊唿。「春笋计划!」 春笋计划,以清世司为桥樑,以三境主导,联合人族共同对西方侵略者发起反击,但由于急功近利和实力悬殊,进展缓慢。后有转机,渐成燎原之势。眼看胜利在望,紧要关头,内有奸佞,致使功败垂成,功亏一篑,执行部近乎全军覆灭,春笋计划破产。 城山墨的兄长城水碧作为当时的执行部部长,就是在这次行动中殉职,叛徒虽已正法,但背后之人一直了无踪迹,执行部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成了怀疑对象。 后来,吴千殊遍寻所有痕迹,多年以后依旧没有收穫。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吴千殊离开清世司,希望从外围寻到转机,无奈时运不济。兜兜转转,不料十五年后,他们就竟然从阿撒兹勒的口中得到线索。 「怎么办?」城山墨有些拿不定主意,依眼下的情报,昌鑫编辑部涉及清世司,涉及天界,甚至涉及西方,原本普普通通的一所人族所设的用来传播西方先进思想的编辑部,一下子涉及四方势力。他们的行动一旦失当,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你仍旧从清世司内部去查,别去碰昌鑫。只不过之前我们对清世司内部的调查重点只停留在行动核心的执行部,依眼下看恐怕牵扯甚广,别的部我们也要重点去查。」 「好。」城山墨懵懵懂懂地点头,「这些年虎哥那边没有任何异样,眼下更是要抽调人手去调查整个清世司,我们能信任的人有限,那对虎哥的监视是不是可以适当放松些。」 啸风子,执行副部长,当年执行部几乎全军覆没,高层更是只有他活着回来,作为当时的副部长,城水碧的死他是最大的收益者。春笋计划后,部长牺牲,原本应该由副部继任,但当时的情报副部长李勤越咬死啸风子不清白,在本就强大的舆论之下,李勤越以死明志,辛攸不得已将当时的秘书部长第五堇调到执行部堵了窟窿。但又实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啸风子确有泄密行径,所以啸风子一直留在了副部长的位置上,但由于往事缠身,虽然有个别旧部追随,但其实已经有名无实。同时,由于李勤越以命为代价对啸风子的指控,使得情报部对啸风子实行了十几年的监视。 「不可,李勤越既然咬死虎哥,定然有他的道理。」对于李勤越,吴千殊虽然和他没有很深的交情,但他在日常的工作过程中表现出来的严谨、正直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没有人能无视这样一个人的死谏。所以一些态度必须有。 城山墨想起这些年的种种,不禁有些悲戚,沉默良久才轻轻道:「其实这些年我冷静下来细想当年……所有的一切都指向虎哥,未免太巧合……」 「我知道。」听到城山墨的话,吴千殊有些欣慰,「我们一直都知道。」 我们?!城山墨下意识抬头望向不远处翻找着最近情报的吴千殊,脸颊有些发烫。当年春笋计划失败后,自己倍受打击,对执行部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抱着最大的恶意,尤其是嫌疑最大的啸风子,后来由于李勤越的指控,他对啸风子的仇恨达到顶峰,若非吴千殊把他拉进情报部,让他的仇恨有了个宣洩口,他定会剑走偏锋,不知道会落入怎么样的下场。 虽然对于啸风子,吴千殊从来没有表明态度,但吴千殊明确告诉他,春笋计划情报部一定会追查到底。尤其是对于执行部的调查他向来亲歷亲为,从不错过任何一个环节,即使是飞扬浮躁时期的城山墨,他不仅没有拦着,还给了城山墨最大的便利,以至于城山墨一直以为吴千殊是贊成李勤越的指控。 但随着城山墨的逐年成长,手中积累的情报也越来越多,他越发觉得啸风子的事没有那么简单。他用尽全部勇气相信啸风子是清白的,并向吴千殊表明态度,可吴千殊竟然告诉他「我们一直都知道」,他甚至不是「我」! 「当时的情况,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啸风子的性命。」吴千殊长嘆一声。若是一切真的如同表面那样简单,他也不至于数年毫无收穫,甚至离开清世司也没有找到真相。 「所以……我们,除了你还有谁。」城山墨只觉得后背发冷,虽然将疑问问出了口,但还是本能地想要逃避。 「司主和李勤越。」吴千殊凄声回忆曾经,「刚开始我也满心满肺想要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但是他们两个说服了我,我冷静下来后,配合他们完成了他们的计划。这也就是为什么情报部可以拥有最大的调查便利。」 那样大规模的阵亡,啸风子若是内鬼,定然不会蠢到回到清世司。而且以啸风子的权势与地位想要夺得部长职位根本不必这样大动干戈,而且他和城水碧私交甚笃,定然不会通过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可偏偏一切都指向啸风子,这种关头,若是啸风子当真被平反,那么真兇的目的没有达成,一切都将朝向不可控的方向。只有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不仅能满足兇手的预期,稳住局面,还能名正言顺地给他最大的关注,保护他的安全。 第24页 所以李勤越一命换一命,既名正言顺为啸风子争取了保护,还揽了所有责任,为来日真相大白,清世司不至于落得个识人不明的话柄。 「虎哥知情吧!」城山墨失声,回想起来这些年啸风子确实从来没有排斥过情报部的监视。 「所以春笋计划一定得查!」 十多年后,吴千殊终于和城山墨坦白。他知道,丧兄之痛,必须自己走出来,真相也必须要他自己看清,别人帮不了。 憋着一肚子心事,吴千殊回到义庄,散落在各处的纸钱随着不知从哪捲起的风上下打转,偶尔风停,还没来得及落地,又身不由己被另一阵风卷向不知名的终点。 原本没有生气的义庄,因为代虑的到来多了些人气。可是吴千殊推门,没有如期看到坐在院子里扎纸钱的代虑,整个空间又恢復到曾经的阴冷、灰寂。 他能去哪? 代虑在遇到自己之前一直躲在沪港那个小房间里,纵使活动也不会离开沪港。所以在沪港他都不一定有几个熟人,更遑论京都。不详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但是自己重新留在他身上的诅咒没有反应,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助?」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当时自己从安士白手底下逃回沪港的寿材店时,鸠占鹊巢的代虑第一句也是如此,只不过此次多了许多揶揄。 吴千殊惊喜转身,只看到一辆木制小推车,推车上是厚厚数沓丧葬用纸,高高摞起挡住后边的人。 今天是进货的日子! 「你以前自己经营时也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代虑小心翼翼放下推车,抱着胳膊绕到车前,审视着笑得有些过分的吴千殊,一时觉得他是故意的。 吴千殊上下打量一脸幽怨的代虑,发现他脸上全是汗水,甚至没有血色,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忍不住打趣:「你怎么这么虚弱,推这样一车纸……」 「我走了几十里!」代虑只觉得吴千殊不可理喻,扬声打断他。 见代虑真的有些生气,吴千殊赶忙赔笑,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递给他擦脸。 「你上司对萨麦尔的事有什么反应。」代虑到后舍寻了杯水,也不管冷热,端起来就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惊得吴千殊赶忙拦住他。 吴千殊将代虑按在凳子上,到一旁提起还温的烧水壶给他换了一杯:「慢点喝……司主说他们处理,我不用操心。不过下一步黎合的事,我该怎么搪塞阿撒兹勒啊。」 方端起水杯的代虑闻言悻悻又放下:「我以为我们已经可以坦诚相待了。」 他听出来了!他知道自己在试探黎合与昌鑫编辑部的关系! 「你护我周全,我给你俯视的视角。我连命都託付了,你还觉得我需要试探?更何况,你现在知道天界所有的计划,平等起见,你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代虑虽然坐着,但却给了站着的吴千殊以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吴千殊敛眸,将隐瞒的十五年前的春笋计划和盘托出,并解释了清世司和昌鑫编辑部的纠葛有什么影响,以及黎合在其中的重要性。 「黎合是君曰文书座下,他的战斗力在整个文书殿也是数一数二的,所以他多在外活动。但为了我的安全,他不会将我扯进外面的瓜葛。不过十五年前……准确说是二十年前开始,他经常在外边活动,好像结交到一些值得信任的朋友,依现在看来想必就是昌鑫编辑部里的同僚。但十年前他出门的频率就变少了。不过他没跟我详说。」代虑摸摸下巴,努力回想十五年前的事情。 黎合没有泄露代虑的存在,也没有告诉代虑外边的世界。 「阿虺……那几年我曾看到他好几次阅读此人文章。这个人批判了当前政权对外的苟安与绥靖,主张各方应当不惧牺牲,以战激起全民激愤,共抗外敌。文章言辞激烈,但一股脑只有向前沖,是个彻头彻尾激进派。」代虑咋舌,并不贊同此人的观点。 「好,我查查这个人,看看有没有线索。」 「你觉得黎合会涉及春笋计划?」代虑隐隐有些不安。 吴千殊不置可否:「时间太过巧合……二十年前春笋计划开始实施,十五年前春笋计划失败,十年前左右我离开清世司从外围调查。」 「好,我明白了,回头我想起什么会告诉你的。」代虑信誓旦旦,大有不会徇私枉法的意思。 吴千殊失笑,只觉得代虑的反应好笑。 「不过我有一事不明。」代虑正色问道。 吴千殊抬手示意他但说无妨。 「李勤越若是咬死啸风子无辜,甚至是功臣,同样能予以这件事以关注,并给予啸风子以保护。为什么他一定要选择完全相反的说辞。」 「因为比起簇拥英雄的诞生,将人拉下神坛才更符合人性,众人对于这种行为的热情更持久、更强烈,甚至不死不休。」 代虑震悚,无言以对。 「你不就是凡人修炼成仙,你成神歷劫的时候没有经歷相似的情形吗?」 明明是吴千殊的随口打趣,代虑却肉眼可见的变了脸色,刚泛起红光的脸颊血色急速褪去,像是被吓到了。 ……他不会走后门飞升的吧。吴千殊如是想。 第十二章 浓密的乌云堆叠在乳白色的天空之下,几道灰色的丝状物连接起一片又一片的黑絮。几缕微弱的阳光想要穿过阴霾,但只是点缀在期间,没有改变任何现状。 第25页 之江的天和沪港的天一样,阴雨连绵。 虽然代虑一直在沪港,但是从未到访过邻居之江,眼下跟着吴千殊算是来了一场旅游。但他们没有去什么古蹟,而是到了镇上一所新式学校。吴千殊要来寻那个封余,想从他这里打听一下昌鑫编辑部以及阿虺的动向。 眼下,吴千殊拿着秘书部搞来的文件去找了这所学校的领导,不愿意去听客套的代虑便随意在里逛逛。学校不大,小路上可以看到不少逃课的学生,嘴里在嘲笑着强装新潮的先生,洋洋得意地翻墙而去。 这个时代的东方,还未彻底意识到世界的变化,也没有摆脱对东方曾经过往辉煌的盲目自信。所以,新式学校里的学生都是科举失败,走投无路才进入这样的学校谋个出处。 走了一会儿,代虑只觉得无趣,寻了个亭子,坐了下来,看到不远处有一间破旧的教室,一个身穿长衫、短小瘦削的男人在操作着一套化学用具,底下的学生好像在看什么界的东西,两眼炯炯有神。男人突然停了下来,和学生们嘱咐了什么,便匆匆离开。学生瞬间躁动起来,几个学生走上前动了一下仪器便坐会位置上。但前两排的学生不知为何没有坐回原位,而是跑到了最后边。 很快,长衫男人回来了,手里握着的是一盒火柴,他没有发现教室里的变化,只是按照原来的教学安排小心翼翼点燃火柴,下一秒仪器爆炸,玻璃碎片炸得男人鲜血淋漓,血液溅满讲台。 长衫男人扫视一圈教室,没有说什么。 代虑望着这一系列的变化,无意识地瞪大了双眼,一时大脑空白,他脑袋里想不出任何形容。 尊师重教是东方的美德,这是东西方的共识,但眼下似乎…… 久久没有回神的代虑,被吴千殊拉回现实,他们先去了会客室,但不知道为什么等了很久,许久之后,会客室走进来一个满脸伤疤的男人,他甚至没有包扎,只是将血擦了擦…… 看着惨烈,幸亏伤得不重。 吴千殊看着眼前这个两眼仿佛在黑气中发光的男人,被他的惨状惊到了,这脸上的伤疤明显是新的,甚至还没有结痂,有的甚至还在往外渗血。 「我们也不急,先生要不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吴千殊赶忙迎上去。 那个人摆了摆手,没有客套,直接示意吴千殊有话直说。 整个谈话过程,这个男人有问必答,语速不急不缓,但从他的话语中可以感受到疏离,但这种疏离不像是对自己的保护,更像是压抑自己冷漠敏感的攻击性,防止谈话对象受伤。 在封余口中,昌鑫只是一所普普通通的编辑部,为了自己的安全,他们都以笔名投稿,比如「封余」只是这个男人无数笔名的其中一个。所以平时大家都没有什么很深的交集。不过遇到志同道合之人,有所相交也是合理的。至于阿虺这个人,封余并不同意他激进的主张,平时也没见过面。 封余拿不准吴千殊和代虑的身份,所以也不愿意深度交流,所以谈话很快就结束了。 「这个人真可怕。」代虑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怎么说?」吴千殊却对代虑的评价极其认真。 代虑便将方才发生的一切以及男人的反应复述了一遍,他不能理解面对这种事这个封余为什么还能泰然处之,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就像是一具没有生气的。 「要治这麻木的国度,总是要不惧伤害,锲而不捨的。」吴千殊嘆了一口气,只觉得悲哀。 回到京都后,城山墨找上门,说辛攸发回消息,说萨麦尔已经返回西方了,并且没有再返回的迹象。听到这个消息,吴千殊只觉得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之后,城山墨和吴千殊互换了情报,汇总下来基本上一无所获。 「那就再从阿撒兹勒那边下手呗。」 吴千殊身躯一震,转头看到代虑懒洋洋地倚在稻草堆里。代虑似乎对萨麦尔的离开丝毫不惊讶,甚至极其平淡地对眼下的情形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好像萨麦尔无论如何都对他没有影响。 「那用什么信息去换呢。」城山墨没有注意代虑的态度,而只是对他的主意很是心动。 「黎合。」代虑胜券在握,「就去和阿撒兹勒说,黎合与清世司所属有所交集,不知在谋划什么,需要调查清楚究竟是清世司的谁,希望他帮忙。」 城山墨瞪大了双眼,有点震惊代虑会拿已逝的同伴作为诱饵。 「黎合已亡,生者依旧需要前进。」代虑似乎看出城山墨所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好,我去问问。」除此之外,他们实在没有什么其他主意。 但是关于背后的主谋,吴千殊隐藏在阿撒兹勒身边也有十多年,但他没有察觉阿撒兹勒和任何一个清世司所属有所交集,并且在旁敲侧击中,吴千殊得知当年西方在春笋计划中反败为胜也是误打误撞,似乎并没有人与西方勾结。一切都毫无线索,李勤越才出此下策,护住当年唯一可能有线索的啸风子。无数次,吴千殊恍惚会觉得可能并没有主谋,他们的失败就只是他们实力不足,但这样有太多的巧合无法解释清楚。 送走城山墨,吴千殊拉住要去睡觉的代虑,双手握住他的双肩,死死地盯着他:「你认识沙利叶,那萨麦尔是不是和你也有交情。」 第26页 许是没有料到吴千殊这样的直接,代虑望着他的双眼,有些震惊,但是并没有无措的无助,他默默咽了口唾沫徐徐道来:「我是最近几百年内飞升的。沙利叶并未完全意义上堕天,他依旧与西方神界有联繫,甚至作为上阶天使可以直面上帝,东方派使节前往西方时,我是其中的一员,所以见过他。但萨麦尔不但是创世天使,而且他堕天时我都还没出生,怎么可能和他有所交际。我只是见过他的画像。」 「好。」吴千殊敛敛眼睫,轻声说,「人族觉得我们低贱,我们觉得他们卑鄙。我们不屑他们那样的九曲迴肠,甚至东西方非人族的战争也比人族纯粹许多……我相信上仙虽为人族,但已超然物外,定是抱诚守真。所以我信你。」 不屑九曲迴肠?也不知道之前试探自己的时候那一套一套的话术是要怎样,代虑双手交叠,放在胸口,真诚的目光直直迎上吴千殊的略带些逼问的目光:「我以灵魂起誓,代虑和萨麦尔定然没有任何私交。」 吴千殊将信将疑,虽然代虑的反应让他感到有些奇怪,但究竟是哪里有异样,他说不上来。 翌日,吴千殊前往外使馆拜访阿撒兹勒,一路上,吴千殊的脑中一遍又一遍地过代虑交代给自己的信息,唯恐在重要环节掉链子,阿撒兹勒是他们眼下唯一的突破口。 整个使馆如同往常一样,但吴千殊心中不知为何漾起阵阵慌张,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是他一遍又一遍的復盘,都没有找到原因。 「咚咚咚——」 一重两轻,吴千殊敲门。 「进。」 是阿撒兹勒。 吴千殊按下门把手,无名的窒息感涌上心头,但门已经打开,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先生。」吴千殊手臂在身前弯曲,微微躬身。 「吴兄见外了。」阿撒兹勒轻快道,心情似乎很好,「介绍一下,这位是沪港负责人,安士白……」 还是那袭西方人常见的金色捲髮,眼下在阳光的照耀下如沐圣辉,那双透亮的蓝色眸子也没有夹杂半分的狠色与杀意,立体的五官在均匀的日光下磨去锋利,只剩慈爱与高洁,好像天使就该如此,与上次隔着尸体的初次见面完全不同。 「这位是吴千殊,是我在京都的好朋友。」阿撒兹勒甚至好心地用中文来引介双方,不过对于安士白来说,中文毫无压力,吴千殊是知道的。 「您好。」安士白放下手中的高脚杯,从窗台上的盆栽前走上前来友好地沖吴千殊伸出右手。 「久仰久仰。」吴千殊咽了口唾沫,赶忙双手握了上去,捧出第一次见面的欣喜与兴奋。 「吴先生身体不舒服?」安士白轻轻弯起嘴角,极尽关切地向前凑了凑,甚至因为吴千殊较矮,还特意弯腰偏了偏头。 突然地贴近,惊得吴千殊下意识抽出手后退:「兴许是最近天气阴晴不定,有些不适应。」 「那可要注意增减衣物。」安士白没有再迎上来,而是转身沖阿撒兹勒示意一下,「既然吴先生找你有事,那我先去会客厅等你。」说完,脚下便出现一个小型的六芒法阵,安士白转瞬就消失。 不用符箓,无须掐诀,没有等待,直接破空离开,甚至对空间的振动都微乎其微。之前在义庄遇到的沙利叶也是,随随便便便开启那么大范围的法阵,将他压得毫无还击之力。吴千殊久久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说吧,吴兄突然造访,所为何事。」阿撒兹勒好像没有察觉到吴千殊的异样。 「我调查昌鑫编辑部,发现其中确有天界的行踪,二十年前一个名为黎季方的天界文书在昌鑫编辑部发表过文章。」吴千殊将黎合的手稿交给阿撒兹勒,这还是代虑曾经收集的,是阿撒兹勒从昌鑫编辑部搜不出来的,「后来下落不明,只是他同期有一个名为阿虺的人与他相交甚笃,但是吴某不才,没有找出阿虺究竟是何人,与清世司是否有所关联。」吴千殊咋舌,似乎对这一事极为不甘。 「阿虺?」阿撒兹勒挠挠头,若有所思,沉默片刻才缓缓道,「这个人我好像有印象,回头我看看卷宗,有收穫我会告知吴兄的。」 「是吴某无能,劳烦先生了。」 阿撒兹勒豪爽地大手一挥,示意吴千殊不用在意,剩下的交给他吧:「能帮到吴兄是我的荣幸。」 吴千殊一脸的受宠若惊,沖阿撒兹勒躬身:「那吴某先告辞了。」 阿撒兹勒微笑颔首,站在檀香木的办公桌前目送着吴千殊离开,房门一开一合,气流顺时针捲起些灰尘沖入屋内,又迅速恢復成一片宁静。 「怎么,你认识。」阿撒兹勒抬手,靠近眼前的桌面,中指抵住食指,食指擦弹出去,惊得桌上盆栽的叶子一个震悚。 一阵不知来处的微风拂起窗帘,安士白毫无徵兆地出现在窗边:「原来是个小乌鸦,上次匆匆一见,他身上被另一个天神留了禁制,没能好好看看他。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他,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另一个天神?」阿撒兹勒双眼微眯,感情不明。 「准确说是个上仙,不过虽然是区区上仙,但也意味着潜力无穷。」 「你有计划?」 「沙利叶为帮神界那群虚伪天使,不远万里来到东方,不料客死他乡,想来我与他也有些私交,不如就让我来帮他了却夙愿。」安士白脸上笑容愈盛,在阳光的投射下,五官阴影愈重,甚至有些扭曲。 第27页 「沙利叶死了?!」阿撒兹勒震惊,怪不得萨麦尔那么急,「萨麦尔知道吗?」 「这种事当然要让他知道,不过他竟然就这样回西方了。」安士白咋舌,似乎有些惋惜,「我本以为他会因此在东方大杀四方的,可惜了。」 阿撒兹勒摊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第十三章 退出阿撒兹勒办公室的吴千殊惊魂未定,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手心里沁满冷汗,怪不得安士白问自己身体是否抱恙。不过好在不论是在社区里还是在监狱里,光线都极其黯淡,再加上在监狱里自己血淋淋的难辨人样,想必正是如此安士白才没有认出自己。 若是安士白认出了自己后果简直不可设想,生死难料不说,自己在阿撒兹勒的所有的运营都功亏一篑,甚至会影响整个情报部在京都的布局。 不过也因为安士白的惊吓,他这次对阿撒兹勒的诱导没有达到理想的程度,不知道阿撒兹勒会不会重视这件事。 白着脸的吴千殊回到义庄,久久无法从恐惧中回神,以至于代虑过来搀扶他时,他突然极能共情代虑,这一刻他觉得当时代虑让自己一命换命是完全合理的。 自己能够从安士白手里死里逃生,也是因为安士白同意让自己死,而若是代虑被捕,安士白髮现他知道的极多,不见得让他轻易解脱。 想着,不自觉地翻身紧紧拥住身边的代虑,整个身体都倚在代虑的身上,被圈住的代虑茫然地敲了一下吴千殊的脑袋,对他突如其来地倾倒很是不满。 他们两个差不多高,所以代虑几乎是拖着他往屋里行进。 「说起来,有一种子弹,质地晶莹剔透,极像宝石,像是什么稀世珍宝,这种子弹你知道吗?」吴千殊恍然想到自己在沪港的监狱被处斩时的情形,正是因为清世司的卧底主张换了普通子弹自己才得以逃出生天,不知道那个子弹究竟有什么作用,会由安士白亲自赐予。当时,自己一心都在代虑的身份上,竟然忘了这一茬。 「噢,鍊金弹头。最初是西方鍊金师炼制出来的击杀吸血鬼和狼人的,后来升级后甚至能够弒神,即使不中要害,也会被反噬,生命耗尽而亡。不过对工艺、程序要求极高,机器难以取代,最近这些年机器侵入各个领域,能够炼制这种子弹的技师已经不多了,所以市面上流通的鍊金弹头极少,怎么,你见过?」进屋后,代虑一把推开吴千殊,吴千殊也不挣扎,任由自己重重倒在稻草堆里。 「原来这种子弹这么厉害。」想来安士白以为自己是代虑,所以直接使用了弒神的鍊金弹头,要置自己死地。 「只要保证不被击中,就没问题。」代虑不以为然,「再厉害也只是人造之物,无法突破各种非人族的术法防御,顶多可以用来出其不意。这也是手艺即将消失的原因之一。」 可是自己差一点就要因此而葬身乱葬岗了。吴千殊伸展开身体,躺平。自己因为安士白而想起这么多不幸的过往,想来若是代虑会更加难过。反正安士白没有认出自己,自己也没必要给代虑添堵了。所以他没有将今天遇到安士白的事情告诉他。 但是以防万一,几天后阿撒兹勒派人传消息要与自己见面,他也没有带代虑前往,毕竟若是真的有什么变动,他死不会影响什么大局。但是代虑若是出了事,会影响整个天界对人界的布局和控制。 到了约定的日子,吴千殊应约而来,与此同时,从未在阿撒兹勒眼前出现过的城山墨跟着。 不过阿撒兹勒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没有在意,甚至都没问吴千殊他的身份,这份诡异的沉默促使吴千殊自己主动开口,言城山墨是自己老家的亲戚,自小父母双亡,跟着哥哥生活,最近哥哥也意外离世,自己看他可怜,就把他带在身边,当个亲信。 阿撒兹勒拍拍胸脯,豪爽道:「放心,有事找我。」 吴千殊再三表示感谢后,阿撒兹勒便开了一个巨大的传送阵,阿撒兹勒的传送法阵漆黑如墨,既不像沙利叶是神秘梦幻的紫色,也不像安士白是高雅圣洁的金色。 吴千殊还没来得及细想,眼前的景色便在恍惚之间发生了巨变。目之所及,由鳞次栉比的建筑变成了一座阴森无光的森林,徒步向森林走去,高耸入天的树与地上膝盖高的杂草让每一个涉入者步履维艰,艰辛走出约莫几亩后,一条极宽的河流拦在前路,远远眺望向对岸,入目是一棵棵漆黑、腐朽的树干,好像随时都会倾倒,不过因为大火发生的时间已经很久远,漆黑之中有几个嫩芽,除此之外,再无生机。 这里…… 发生过大火,只不过因为这条河勉强拦住了火势。 「四十年前,粤东突然出现一个不知名的东方非人族组织,对粤东的西方所属展开了恐怖暗杀,初期我们以为是清世司,毕竟清世司是东方最大的非人族组织,但经过调查清世司主张和谈,所以不会在粤东实施这种与目标相悖的行动。后来西方在粤东发展日盛,当时负责粤东的安士白通过当地人的检举,发现了一个地域性的组织——竣府,他们的负责人就叫阿虺。二十年前,掌握一定情报的安士白髮起清剿,在集少八等竣府高层的掩护下,阿虺逃出粤东,安士白一路北上,他们逃至秦地后便没了踪迹。」阿撒兹勒指指河对面的大火之下的荒芜,「这里是竣府余孽最后消失的地方。原本安士白是想继续在秦地搜查的,但秦地是清世司的发源地,清世司表示出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最终不了了之。」 第28页 六十年前东方受到西方各方面的冲击,不论是人族和非人族都没有意识到大难临头。四十年前,面对西方的船坚炮利,人族的大败,惊动了非人族。为应对时代突变,清世司内部争端不休,导致对西方的侵入没有及时反应,将西方不善因素扼杀在摇篮之中,才致使眼下西方大范围侵占。只是没想到,那时候已经有人在抗争了,但是由于孤立无援,惨烈结束。 无言的悲伤涌上心头…… 心跳突然没来由地狂跳,甚至有种被掐脖子的窒息…… 吴千殊一个踉跄,不详的预感溢满心头。察觉到吴千殊不对劲的城山墨默默后退几步,这是他们约好的,一旦阿撒兹勒有什么动作,城山墨立刻返回京都,撤走情报部留在租界的所有眼线。 但是阿撒兹勒没有给他们实施计划的间隙,翻手开启了一个符阵,压抑的黑色光芒笼罩三个人:「这些年吴兄帮了我们不少,通过阿虺一事可见吴兄对我所託之事用心至极,所以今日我有心支开吴兄,希望吴兄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好意,毕竟你还有个弟弟需要你的照拂。」 吴千殊脸色大变,阿虺的往事明明可以在京都的办公室交代一切,但阿撒兹勒却还是不远万里带他来到秦地……支开,是什么意思?!他信了城山墨是自己亲戚的说辞,也没有逼问有关清世司的任何事情,他应该没有发现自己和清世司的联繫。那他突然将自己圈在这千里之外的秦地是想怎样。 「先生此话何意。」吴千殊挤出一个笑容,试探道。 「我不知道吴兄与那个天神有什么关系,之前的所作所为应该是受了他的矇骗,所以我不怪你。」阿撒兹勒一脸真诚,「安士白,偏激、毒辣,我日后还要有劳吴兄关照,所以我不想安士白杀了你。」 「什么天神!」城山墨尖声问道,他们突然在说什么。 天神?代虑! 那一天安士白认出来自己! 怎么办! 一切发生的太快,打得吴千殊措手不及。眼下阿撒兹勒没有看出他隶属清世司,他还不能以暴露清世司的代价去向清世司求助。 「当然,我已仁至义尽,吴兄若是非要自寻死路,我也无可奈何。」阿撒兹勒撤掉刚刚升腾起的符阵,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只是吴兄若是去了,便是与我为敌了。」 代虑是文官,面对安士白他根本没有一战之力,甚至都不一定能够逃走……黎合的死状犹在眼前。 「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与舍弟无关,日后在京都,舍弟就拜託先生了。」此番若是命丧黄泉,情报部的所有工作都要靠城山墨了,眼下的情况,日后城山墨和阿撒兹勒接触,也算是名正言顺,顺利成章。 「为了一个姘头,不至于……」 「不是姘头,先生。」吴千殊无奈摇头,对阿撒兹勒的结论很是无奈,他对自己的结论真的坚信不疑,可代虑哪里是姘头,那简直是祖宗。 阿撒兹勒摊手,示意吴千殊随便。 吴千殊转头对一脸茫然和震惊的城山墨道:「这件事是我个人的错,先生都是大义之人,不会累及家人,你先回乡下到隔壁虎哥家借住几天……若是我没了音讯,你还想来京都,就来找这个叔叔。」 说完,开了一个传送符便消失了。 徒留阿撒兹勒和城山墨大眼瞪小眼。 「他们乌鸦还挺专一。」阿撒兹勒仿佛觉得自己很幽默。 城山墨强压怒火和恐惧,沖阿撒兹勒施礼后也开了传送符返回清世司。 执行部是整个清世司单体武力最强的,而啸风子更是其中佼佼者,但由于啸风子身份敏感,这十几年来他在清世司几乎查无此人,所以若是有什么不得已、又不能暴露清世司的行动,他是最好的选择。 第十四章 原本就笼罩着死气和寂寥的义庄,此时更是肃杀地恐怖,比之之前沙利叶的到来有过之无不及。吴千殊推门闯进去时,场面也比沙利叶的到来惨烈的多。 排列在院子里的棺材已经随着其中铺着的木板,失去了原本的样子,各式样的纸钱洒了满地,随着二人带起的风波捲起,与白幡一齐摇晃。被重创的代虑倚在院子里的磨盘勉强站住,身上的伤除了致命部位,其他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安士白握着一把斩剑胸有成竹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吴千殊冲上去扶起代虑,眼疾手快地掏出一张传送符,符启,燃尽,周遭没有任何变化。 传送符失效了。 对面安士白看到吴千殊的到来,不仅没有任何行动,甚至收了剑,抱臂,嗤笑,鄙夷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好像在看猴戏。 「你怎么来了!安士白可以空间锁定,传送无法使用,你根本逃不掉。」面对吴千殊的到来,代虑没有任何的惊喜,满脸是难抑的担忧,甚至还有直白的怒气。 和沙利叶那次完全不一样的反应。好像眼前最大的麻烦不是安士白,而是吴千殊。 这是在担心自己吗? 安士白真的那么恐怖吗? 「他来了,那么谈判开始。」倒是安士白表现的很兴奋,沖吴千殊扬起下巴,「你不知道吧……」 「别信他。」代虑抓住吴千殊,望向他的眼光甚至带些祈求。 安士白被代虑的话逗笑出声:「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急什么。」 第29页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妖精,与此事无关,放他离开。」代虑没有像对沙利叶那样,威逼利诱,安士白好象一块顽石,除了坦率直言,没有其他的计策。 「你知道的,我巴不得东方的妖精都死掉。」安士白勾起唇角,但脸上没有任何笑意,而只是像一个木偶,强装人样。 「我若是死了……」代虑扬起下巴,坦露自己最脆弱的脖颈。 「你会吗?!」安士白表情更加疯狂,「我本来是想你死的,但是眼下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一个上仙已经因你而死,东方又只剩你一个天神,没办法只好你来陪我玩了。」 「代虑……」吴千殊握住代虑冰凉的手,沖他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可以像猎杀沙利叶一样,想办法将他引至北境,藉助北境的封印。但是代虑没有给他回应,不知道是在顾虑什么。 安士白像是看透吴千殊的心思,沖代虑扬扬下巴:「他若是想杀我,我束手受戮,用得着那么麻烦?」 吴千殊被惊得说不出话,一时有些看不清眼下的局势,甚至觉得自己的到来就是错误……阿撒兹勒放自己离开,也是他们计划的一环,怪不得他那么爽快。 「他不能杀我,我不想杀他,原本僵持不下,不过好在,现在多了筹码。」 「你未免太高看他在我心中的……」 代虑的话还没说完,安士白就已经从原地向这边疾驰而来,代虑下意识将吴千殊护到身后,双手掐诀,但是不幸,没有任何变化?眼看安士白已到眼前,吴千殊抱住代虑,向一边躲去。 「中文说的流利有什么用,符箓、诀文照样看不懂学不会。」安士白迅速调转身形,握住斩剑向踉踉跄跄的二人砍去,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招招致命,方才说的话好像只是为了放松二人的警惕。 吴千殊极其狼狈地将有些手忙脚乱的代虑推到角落里,捞起地上的铁棍将安士白牵扯到别的方向,但是区区数击铁棍便被削掉一半,无奈之下吴千殊掐诀,一柄骨锥应召显现,直挺挺迎上安士白的斩剑,堪堪占得武器的优势。但是这柄骨锥是王役从冥府那边得来的,终归有些黑暗因素,面对安士白的天使之剑,属性上又被压制。 正有些不甘,原本应该失去活动能力的代虑突然上前,一把揽过吴千殊,一手夺过骨锥,沖安士白勐地一抽,一道深紫色的火焰直冲沖地逼杀安士白。 被突然迸发出近乎恐怖的内力的代虑惊到的吴千殊,差一点惊唿出声。 终于显出狼狈之态的安士白同样有些意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灵魂的消耗可是不可逆的。」安士白沉重脸警告。 「重要的是这具身体。」代虑挡在吴千殊的身前,一手握紧骨刺,一手挡住吴千殊,五指捏成一个吴千殊没有见过的手势,好像在为什么蓄势。 安士白咋舌,只觉自讨没趣,手握斩剑再一次冲上来,代虑回手将吴千殊推远,迎上去。但安士白还未到眼前突然收力,身体微侧,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越过代虑,瞄准吴千殊,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扳动扳机。 巨响响彻天际,代虑大脑一片空白,双眼惊惧地望向笑弯了腰的安士白,耳边除了嗡鸣,还有刺骨的嘲笑:「我早说过,你我已经平衡,他才是新的砝码。看来天平向我倾斜了。」 代虑只觉得心脏骤然一停,彻骨的恐惧惊出一身冷汗,转身跌跌撞撞地扑向血泊中的吴千殊,颤着手摸索他已经被血浸染透彻的肩膀,是伤在肩膀。没有任何犹豫,代虑跨坐在吴千殊的身上,将一手塞进他的齿间,让他咬住自己的手掌,另一只手狠狠地戳进伤口,翻找着残留在里边的弹头。在吴千殊剧烈的痉挛与挣扎中,他找到了弹头…… 只是一枚普通的金属弹头…… 代虑长唿一口气,好像耗尽全部力气一样垂头抵在吴千殊的胸口,喜极而泣。 稍稍从锥心的剧痛中回过神来的吴千殊,抬起未被击中一侧的手,抚摸着代虑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煳的手掌,想安慰什么,但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 肩膀的伤,怎么还影响嗓子了…… 他努力地张张嘴,想出声,但不料拼尽全力只有一声悽厉的嘶鸣,紧接着,眼前一片漆黑,身上各处传来不同程度的剧痛。他好像陷入一片泥沼,黑暗无光,身体不住地下沉,没有尽头。 代虑闻声抬头,水雾朦胧的视线间映出吴千殊青筋崩起的半边脸……无数道黑红色的纹路从肩膀向同侧脸颊蔓延,原本乌黑的眼睛正在被一抹诡异的红色侵占,妖艷、恐怖。 「忘了跟你说,临行东方前,我拜访了一下该隐,他送了我远行的礼物……」 「血清!」代虑站起身来,攥紧手里弹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在抖,但还是努力让自己镇静。 安士白手掌微转,解了空间结界:「带着你的诚意来沪港见我,你若是想拼得鱼死网破,我也奉陪到底。」 /// 代虑带着吴千殊回到情报部在京都的据点,一方面派人去寻城山墨,一方面让人寻硃砂。 那枚子弹虽然只是普通的金属弹头,不是鍊金弹头,不会侵蚀掉吴千殊的生命,但是子弹里有该隐的吸血鬼毒素,如果不及时寻得血清,吴千殊会完全被同化,成为该隐的眷属。 很快,部属就送来了硃砂,来不及犹豫,代虑便在地上画了一个六芒星法阵,阵眼是一个十字架,密密麻麻的希伯来文环绕周围,之后让吴千殊躺在在法阵中间。代虑寻了根钢针,在油灯上简单燎了燎,便站到阵眼,解开上衣将钢针毫无犹豫地插入胸口,短暂停留后勐地拔出,直直钉入吴千殊的胸口,针尖淡淡紫色的光芒随着鲜血,笼住吴千殊的心脏。 第30页 一系列紧急处理后,代虑简单擦拭了一下自己的伤口,便穿好衣服到外边,向部属交代了几句开了个传送符,立刻前往沪港。 沪港的使馆直接建在租界,里边高耸的建筑间行走着各种白色人种,偶尔有几个东方人走过,不是被嫌弃就是被驱赶,所以当代虑站到使馆区时也不免被门口的卫兵拦下。 代虑看着眼前穿着西式军装的东方人,忍不住皱皱眉头,想到吴千殊口中全军覆没的执行部,再看看眼前这个有着同样黄色皮肤的人,一时感慨万千。 代虑也不想和他废话,掐诀施了个昏睡咒,步履匆匆得直奔安士白的办公室。 代虑到安士白办公室次数比之吴千殊到阿撒兹勒办公室的次数不知道多了多少倍,所以他极为轻松的便进入尖尖的建筑内,随着代虑的深入,很多人认出了他。 「代虑先生。」有个叫不出名字的旧人沖他招唿。 代虑无心寒暄,沖对方微微颔首示意,便迅速告辞离开。 没有敲门,代虑一脚踹开门,惊得里边和安士白汇报工作的秘书一个激灵。秘书转头望向代虑,发现他只是一个东方人,惊恐瞬间变成不耐烦。但是代虑也不想和这个秘书计较,径直走上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备茶。」安士白沖秘书吩咐。 秘书一愣,有些搞不清眼前的状况,正犹豫,又听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男人招唿一声:「红茶,谢谢。」秘书有些拿不准,向安士白徵求意见,安士白颔首,默许了男人的要求。 秘书离开后,安士白脸上的笑容更灿烂,让人如沐春风,好像眼前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威胁,但是代虑清楚这个人究竟有多危险。 「说吧,要如何才能给我血清。」代虑也不废话,开门见山。 「你发誓帮我一件事,我现在就把血清给你。」安士白拉开自己办工作的抽屉,取出一个小箱子,上边有一个赤色的十字法阵。 「你就这么信我。」代虑对他的爽快有些出乎意料。 第十五章 安士白拍拍箱子,一脸胜券在握:「若是连你都无法相信,那生命与生命之间未免太冷漠。不然你觉得加百列会选择你?而且,我觉得这件事与你的目的也是殊途同归。」 代虑翻了个白眼,双手交叠按在方才被戳了个窟窿的胸口,正色低语立誓,末了,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说吧,你想做什么。」 「我要你强行晋神……东方晋升上神必然会和天界联繫,所以代虑的神脉定然会在晋神时打开天界的封印。」 东方的修炼方式不同于西方,西方主要依靠先天天赋,东方主求后天努力,强行晋神,无异于揠苗助长,一旦失败,魂飞魄散…… 「你想我死?」虽然是个问句,但是代虑对于安士白的计划没有丝毫震惊。 安士白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只是为你的夙愿提供一个方案。你以代虑的身份在东方行走实在不便……你不属于东方,但你又回不去西方。」 代虑没再废话,上前拎起箱子,冷声威胁:「吴千殊无恙后,我会回来的。若是他有事……大不了放弃过往的一切,我不介意以安士白的身体度过余生。」但是方走出几步,一些虚无缥缈的想法没来由地浮上脑际,驻足回身问,「黎合说他偷听到你一个秘密,是什么。」 「黎合?」安士白还未从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个平平无奇的东方人名,但是代虑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只好努力回想了一下。 「另一个被你一击毙命的东方天神。」代虑咋舌,有些怒意。 「噢,那个人啊……他没告诉你啊,我以为他和你摊牌,其实你应该感谢我,他听到了你的真实身份,我帮你除去一个心头大患……」安士白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质问一个天神的生死。 代虑不耐烦地打断他:「那是我的秘密,我在问你你的秘密。」 「也没什么,就是原本想设计你强行晋神,打开东方天界封印……不过现在我们推心置腹了,中间无需谎言了。」 「你我之间,还到不了推心置腹的程度。」代虑沉着脸,甩袖离开。 拎着箱子,方一推门,看到秘书端着沏好的茶正欲敲门。 代虑就着茶盘,自己倒了一杯,末了客气一句:「好茶,多谢,有劳。」便加快脚步离开。 /// 返回京都郊外,看着通往情报部的小路,代虑有些五味杂陈,有些说不出来的苦涩盈满喉间,方才的茶都压不住,沖的脑子都有些迷煳…… 「我遇到了安士白,误听到他好像要背弃和一个什么人的合作……」 安士白说黎合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他应该知道安士白背弃的就是和自己的合作,但是他还是隐掉了有关于自己真实身份的部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黎合是上仙,他比谁都清楚上仙强行晋神,若是失败会有什么后果。那时他已经知道自己并非他认识的那个代虑,他原本可以直接一走了之,拿着君曰上神留下的刀片去南境,寻求宁盟的庇护。毕竟自己从某种程度上是伤害他同伴的异族之徒。但他还是拼着一条命返回给自己示警。 是相处的时间太长,有感情了,还是他觉得即使是去了南境也不会再有生路,想藉此将天界的重任绑在自己身上。 第31页 可是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找到神脉里的钥匙,又怎么确认自己会在对东方有利的时机将封印打开。 赌人心吗? 不像是东方所属的处事风格,毕竟吴千殊一只乌鸦都明白人心险恶…… 那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呢? 无数种可能性浮现在脑中,但是久久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思考良久,已经走到情报部的楼下。 拖着绷着弦高强度运转的身体靠近吴千殊的房间。 城山墨已经守在门口,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代虑从未见过的男人,那人外观极其壮硕,但整个人散发出歷尽沧桑的沉重与乏力。 「虑哥!」城山墨迎上来,倔强的脸上是强装的镇静,但当与代虑对视的片刻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回来了,没事了。」说完,来不及细问便匆匆越过二人,进入房间。 房间里保持着自己离开前的样子,想来是情报部部属连城山墨也拦着,连他都没让进。躺在符阵中间的吴千殊和自己离开前并无不同,没有任何异化的徵兆。代虑拎着箱子走到吴千殊身边跪坐下来,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情,将箱子里的那一管液体抽到注射器里,之后从吴千殊的颈侧注入身体。 血清刚进入吴千殊身体时没有任何变化,代虑不由得提起心来,但好在,很快,血清发挥了作用,吴千殊身上蔓延起来的黑痕,慢慢消退。 代虑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吴千殊胸口里的钢针取出来,扔到一边,整个人有种大病初癒的脱力感,跌坐在地上好一会儿,听到吴千殊转醒的呜咽声,慌忙坐起,上前探查他的情况。 /// 吴千殊的视线依旧模煳,但还是试探着开口,没想到嗓子已经没有大碍了:「代虑……」 「别怕,我在。」代虑抓住吴千殊的手。 吴千殊感到代虑的手在微微颤抖,以为他又哭了,赶忙用力反握回去,予以安慰,另一只手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安慰一下毫无安全感的自家上仙。但不料自己还没来得及发挥,代虑已经探身上前,将自己扶起来靠在他怀里。 「?」吴千殊抬眼,模模煳煳与代虑对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视力问题,他看到代虑眼里除了泪水,还有溢满的阴鸷。吴千殊心下一紧,赶忙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虽然找不到原因,但还是主动道歉:「你别生气,我知道我拖了后腿,但好在……」 「对不起,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代虑垂头抵住吴千殊的额头,有种说不出的沉重。 吴千殊茫然地眨眨眼,不明白此话何意。 「是我骗取了你的信任,将你牵扯至此,若是此次你真的……」代虑的话哽在喉间,泪珠重重砸在吴千殊的眼皮上。 吴千殊更加茫然,不明白他突然的反思是为哪般。他的诓骗不是在自己从安士白回来后就清算了吗?从那之后不就是互利互惠的关系吗?哪来的骗取,哪来的牵扯。想着,吴千殊抬手去拭代虑的眼泪,觉得自己这次的鬼门关一次游真的吓着敏感的小上仙了。 「你别哭了,我没事。」 代虑闭上眼睛,任由他动作,良久缓缓开口:「其实啊……哭的人不是我。」 他从一开始就在说什么啊!吴千殊手指微弯,敲了一下代虑的脑门,无奈:「你怎么了。」 「我不想瞒你……我与安士白做了个交易,若是成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但是会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若是败了,那后续就是我的命运。」代虑一手搂住吴千殊的上身,一手托在他的膝下,将他抱起来,放到床上。 「我帮不了你了。」吴千殊从他的话里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 「嗯,你别插手了……」代虑话音轻颤。 吴千殊虽然有无数的疑问,但是他只能憋在心里,强打精神揶揄道:「无论成败,只要你活着……就回来。就算你真的要做什么对不起我们甚至对不起东方的事,也该把离职手续办了。」 代虑眼角一抽,失笑:「部长真是狠心呢……你休息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帮吴千殊掖好被角,代虑便起身离开。 随着开门关门的声音,吴千殊脸上的放松消失殆尽,他挣扎着从床上做起来,看着地面上硃砂画成的法阵,虽然他不认识外文,但是他知道那不是中文。 /// 代虑看着仍旧等在外边的城山墨,轻声道:「抱歉,是我的错。」 「我知道的……天界的事清世司不可能置身事外,这是乌二哥的责任,不是你的错。」城山墨赶忙摆手,他虽然相对较年轻,但大局意识还是有的。 愧疚逼得代虑无法继续以俯视的视角去看孩童状态的城山墨,他蹲下身抱了抱眼前的小孩,以求一份心安。「这位是……」代虑还是没有勇气去继续刚才的话题。 「啊,忘了介绍,这位是虎哥……啸风子,执行部副部长。」城山墨抹了脸,赶忙介绍,「信得过。」 原来这就是那个被前任情报部副部长李勤越以近乎毁灭的方式保下来的啸风子。 「久仰久仰,在下代虑,天界君奉殿司墨使。」代虑起身与啸风子握手。 啸风子礼貌还握,但是充满距离感,没有说话。 「我另有要事,先行一步。」代虑沖二人招唿了下,便匆匆离开,一如到来。 第32页 城山墨懵懵地目送代虑离开,紧接着吴千殊拉开门,撑着门框上,面色惨白,好像大病初癒。 「你去京都通过阿撒兹勒打听打听安士白有什么计划,虎哥你去找我哥,通过他的权限去调二十年前的档案,看看是谁动用了清世司的力量去保粤东竣府……」 话还没说完,吴千殊便感觉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乌二!」 第十六章 瑄朝末年,北方异族入侵,遍地狼烟,血染山河。人族小皇帝弃城南下,致使古阳城即使作为京城也不能倖免,更不用说是中州之地。随着雍州的失守,中州首当其冲,尸横遍野。 一体两面,死气滋养着中州诸多生灵升为精怪。吴千殊和吴余文便是其中的幸运儿。冥府常在中州处理死灵,不知事故的吴氏兄弟和负责摆渡死灵的银锁结下不解之缘。后来作为礼物,银锁送给他们一人一柄骨刺。 只是,人界的妖精虽然不直接参与三境的权力争夺,但也是食物链最低端,更何况是和尸体死灵打交道的乌鸦。 所以,他们虽然已经为妖,也无法走出坟场,只能苟活在腐尸之中,以各种腐肉维持生命。 一次觅食过程中,他们误闯进清世司的清剿现场,虽然尽力隐匿,但还是被当时的清世司长史王役发现。 被一群大妖围住的时候,吴千殊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当吴余文将自己护在身后时才恍惚意识到他们惹了多大的麻烦。 原本以为必死无疑,一身劲装的王役在千钧一髮之际拦住诸妖,给了他们另外的选择,也是唯一的生路——加入清世司。 没有任何的犹豫,吴余文几乎是按着仍旧发懵的吴千殊拜服。 直至进入清世司,吴千殊才后知后觉发现王役只是一个普通人类,隶属瑄朝。只是眼下国破,他也算个悲惨的遗民。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类,以仅次于辛攸的威势统领整个清世司。 至于原因,似乎是因为他击杀前任司主楚约。交给朝廷的理由是楚约叛国,王役大义灭亲。但是清世司所属基本上都非常人,都知道楚约是战神储约转世,而王役却以凡人之躯违逆天道强行中止上神的轮迴之路,对任何一个非人族都是很大的威慑。 知情后,吴千殊对王役由疑惑变成敬仰。 「怪不得他不过三十几岁便白了头。」吴千殊对在清世司因为喝酒结缘的第一个朋友城水碧感慨。 城水碧耸肩:「谁知道了,可能就是弒神的代价。」 但是随着在清世司待了一段时间后,吴千殊也渐渐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由于清世司与三境和人族朝廷的妥协,清世司内部冗官沉积、腐败严重、派别林立,加之天界关闭,西方渐渐对东方进行骚扰,一些威胁慢慢浮上水面,所以王役一心想改革清世司内部结构,这直接加剧了清世司内部矛盾,王役一派直接成为众矢之的,甚至因为吴千殊他们是由王役招进来,许多保守派所属都觉得他们别有异心。 同时清世司内部也流传着诸多王役的传言:王役父亲是被楚约活剐而死,他不惜性命弒神不过是为父復仇,现下他想改革清世司,不过也是想復仇。而且司主辛攸对王役态度极其恶劣,更加坐实了传言的真实性。 那时的辛攸比现在更加喜怒形于色,对王役真的格外偏颇,致使王役虽然势强,但风评极为不堪。 但吴余文无视所有的流言,以近乎扭曲忠心效忠王役。吴千殊知道,兄长是知恩图报,王役留了他和自己一条命,还带他们离开了毫无生气的亡灵之林,来到了一片独立于三境的世外桃源,这份恩情,兄长定会肝脑涂地。 但对于吴千殊,那不过是从无处依附飘萍变成一个有所效忠的狗腿。 王役也明白吴余文的诚意,几乎将他作为心腹来培养。 因为吴余文的关系,处于观望中的吴千殊彻底被默认为王役一派。 不过也多亏这种被动的派系选择,他与城水碧的交情越发深厚,并在城水碧的引荐下结识了啸风子,那是吴千殊进入清世司最大的收穫。而彼时城山墨还只是个小雏鹰,跟在城水碧身后,怯生生。 而当时的第五堇是辛攸的心腹,他不同于吴千殊等王役一脉,犹如过街老鼠,他似乎对改革与否并不关心,他置身事外,冷漠地看局中人争个你死我活,平时的行事也要充分估算利弊。但也就是这样一个极端功利的人,和没有任何背景还是名声极差的王役一脉的城水碧有着刎颈之交。 由于城水碧的缘故,吴千殊和第五堇也算是有些交情。 原本就因弒神而违逆天道的王役,在晚年更加过分,直接依靠燃烧灵魂续命,立志要在有生之年实现变革。但是各方一拖再拖,直到西方对东方由试探直接变成侵占,也没有实质性进展。 最终,人力拧不过天命,王役身死,魂飞魄散,再无来世。 保守派以为胜利在望,不料一直没有表态甚至对王役嗤之以鼻的辛攸突然下场,纠集王役一派直接以暴力方式镇压保守派,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推进清世司改组。 一夜之间,清世司变天。但由于一切发生的太快,当时并未在京都第五堇和城水碧回来时,清世司已经清理结束,百废待兴。第五堇由于立场问题,接手了直属于辛攸的秘书部,城水碧却因为辛攸的独断、残酷,心生嫌隙,选择了常年在外的执行部。吴千殊则负责各方通信的情报部。 第33页 吴余文由于王役的临终嘱託,归入辛攸麾下,独立于各部,保护辛攸的安全。 虽然清世司改组成功,但是西方对于东方的渗透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他们错过了阻断西方的最佳时机。 所以在二十年前,清世司为了挽救局势,制定了春笋计划。原本非人族不能干涉人族局势,但是辛攸力排众议,以清世司为桥樑,牵头联合人族和三境联手,希望能够实现反扑。 歷经五年,各地部署完毕,为了能将当时的沪港的入侵者堕天使拉哈伯一击毙命,主要兵力部署在沪港。虽然在人族范围内更容易击杀堕天使,但为了防止在城区动手伤及无辜人族,城水碧和啸风子还是以身犯险,亲自潜伏在拉哈伯身边,希望将他带到东境域内。不料由于原本驻守粤东的安士白突然插手沪港事务,这个变数直接导致二人甚至执行部的行动曝光,致使埋伏在沪港的所有执行部所属全数阵亡。而啸风子因为要帮城水碧向东境送信,所以躲过一劫。 可原本去接头的应该是城水碧,但临阵变法。虽然事后啸风子解释是城水碧安排的,但死无对证,更加深了啸风子的嫌疑。 春笋计划失败后,西方内部不稳,拉哈伯返回西方,安士白名正言顺进驻沪港。 但是春笋计划失败的原因依旧不明,第五堇查遍所有有关春笋计划的文件,也没有找到任何的纰漏,同时根据人族和三境的反馈,也没有任何端倪,甚至除了沪港,其余地方的行动都有收穫。可偏偏作为行动核心的沪港行动暴露,不免让人怀疑是清世司内部出了问题。 万般无奈之下,吴千殊离开清世司,前往沪港,希望从外部寻找契机,但依旧一无所获。 代虑的闯入让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那个一己之力逆转局势的堕天使——安士白,也给了他一个更好的第三视角。 /// 「代虑!」 吴千殊勐地从梦中惊醒,发现周围是熟悉的布置——这是自己的房间,但是地上洒的硃砂和带血的钢针已经被处理掉了……代虑走后,他不知道抱着什么心理将代虑留下的用洋文写成的符阵破坏掉。 代虑是文化人,他会洋文并不稀奇,但为了防止被人误解,还是擦掉好。 这是吴千殊最后给自己的解释。 长嘆一口气,吴千殊摸摸胸口已经结痂的伤口,觉得很神奇。按理来说,贯穿心脏,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会鲜血狂喷,但在代虑的操控下,就好像针扎手指一样,只有一个小小的创口。 想来是神力的作用。 挣扎着下床,情报部一切如常。吴千殊找了个部属询问城山墨的去向,得知城山墨眼下正接替他在京都活动。 当即,吴千殊来到义庄,果不其然城山墨正在院子里骂骂咧咧地叠纸元宝。 看见吴千殊,城山墨态度一百八十度大变,好像看到了救星,欣喜地从地上弹起来,一头撞进吴千殊的怀里。 「乌二哥!」 「从阿撒兹勒那边打听到什么?」吴千殊也不想和他废话,开门见山。 「……阿撒兹勒说……」城山墨抿抿嘴,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吴千殊有些不耐烦,催促道:「麻熘的。」 「他说安士白和代虑达成合作,所以留你一命,以后你们还是朋友,期待你伤愈之后继续合作……」 他知道代虑与安士白有交易,但没想到是合作,而且是什么样合作,还能做朋友。 「哎,你醒了。」啸风子推门而入,对吴千殊也在有些惊讶,「不过你在正好,一块听听……」 「怎么说。」 「二十年前清世司并未正式出面对竣府进行庇护,而只是一个人通过清世司的名义向粤东驻外使馆发送了一通邮件……但由于以清世司的名义,所以在秘书部留了底……」啸风子看看吴千殊,又看看城山墨,欲言又止。 吴千殊皱皱眉头,不明白今天都怎么了,有什么不能直说:「是谁!」 「城水碧。」 第十七章 说着,啸风子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黑白照片,上边是一份申请表,文件尾是城水碧的签名。 他们相识百年,对城水碧的签名再熟悉不过,他的笔锋是别人模仿不出来的。但是为什么会是他呢? 城山墨沉默片刻,失声道:「几十年前,兄长确实经常在外,甚至司主清理清世司时他都没有在总部。」 所以阿虺就是城水碧吗? 可…… 那么激进的文章真的出自城水碧之手吗? 春笋计划的最后,确实是城水碧突然变更计划让啸风子送信。然后身死沪港。 城水碧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突然找到的线索没有让三个人感到一丝兴奋,反而比之前更加忧虑。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吴千殊看向啸风子,他必须做一个决定。 「除了我们三个暂时没有人知道……」啸风子不动声色地摇摇头,他知道吴千殊想要做什么。 可是事到如今,已经不只是春笋计划,还牵扯到粤东竣府、安士白甚至人界。「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了。」眼下三境和清世司恐怕都有行动,任何不起眼的小变动都有可能牵一髮而动全身。 「司主回京都了吗?」 「京都是乌大掌事,司主去东境了。」 第34页 「大哥竟然没跟去?」吴千殊瞠目,吴余文一定不会主动离开辛攸,而辛攸也不会毫无理由地支开吴余文单独行动。 「第五堇跟着。」啸风子也不解,「但执行部内部没有接到什么消息。」 辛攸没带着亲卫却带着执行部长,他们是要开始行动了吗? 「事不宜迟,我去东境,虎哥你顺着那张申请表继续往下查。」 /// 三境完全独立于人界之外,甚至可以同天界也有一战之力。而东境是三境中最为富庶最为宜人的一域,这里的居民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非人族,其中优势种族是妖族,所以吴千殊走在街道上还感到挺亲切。之前他与吴余文刚化形时还不知道东境的存在,当反应过来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进入东境,无奈之下才一直在人界流浪。若非王役带他们回清世司,说不定有一天他们会被人界的捉妖师挫骨扬灰。 残湘岛是东境的核心,岛的东部是东境的都城——穆留城,倾旷的府邸「禁屿」就在其中。 这还是吴千殊加入清世司百年来第一次来到穆留城。只是因为西方的进犯,这里风声鹤唳。 层层通报后,吴千殊终于进入禁屿,前来迎接他的是东境二把手梁征。 梁征也是一只虎妖,但他是真正的大妖,甚至在问鼎之前,东境一直是梁家一家独大。与他相比,啸风子更像是山野精怪。 「久等了。」梁征捧手施礼,满脸歉意。 在梁征的带领下,他顺利地进入禁屿。像上次在沪港一样,吴千殊在禁屿里还见到了西境陵苕和南境徐止。为什么没有像上次一样选在在沪港文杏馆,而是选择了东境。 吴千殊拘谨地挪到第五堇身边,低声询问。 「安士白在文杏馆那边安插了眼线,三境似乎在谋划什么重要的行动,所以为防万一,选择了东境。」第五堇耳语道。 文杏馆暴露了? 「轰隆隆——」 没由的吴千殊深思,惊雷乍起,循声望去只见天空的西边乌云密布。 那边是沪港? 可是那么远,远在东境,怎么会看得到。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同样不解。 「眼镜,联繫乌二!」未见其人,辛攸的声音已经远远传来。 闻声,吴千殊从凳子上弹起来,想迎出去,但是辛攸更快一步,勐地推门,逼得吴千殊踉跄后退好几步,若非徐止距离近扶住他,吴千殊恐怕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怎么在这儿?」虽然辛攸喊着要见吴千殊,但看到他没有任何欣喜,甚至直接惊呆在原地。 紧随其后的是宁盟,没等吴千殊回答辛攸的问题,宁盟噼头盖脸地发问:「代虑呢?」 「应该在沪港……」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扯到代虑,但吴千殊还是实话实说。 「除了吴千殊,你们先离开。」倾旷向梁征他们示意。 梁征他们知趣施礼离开。 当屋里只剩三境域主和辛攸时,刘三十直接抽刀抵在吴千殊脖子上,冷漠的表情不像玩笑,甚至一向护短的辛攸也没有异议,任由刘三十动作。 「把你知道的一字不落地告诉我们。」辛攸沉着脸质问。 吴千殊不敢隐瞒,将阿撒兹勒调虎离山以及安士白请君入瓮的过程细细道来,眼前四个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杀意也越发不加掩饰。 「他们做了什么交易。」宁盟追问。 「我不知道。」 「咔啦啦——」屋外再一次响起雷鸣,紧接着一记刺耳的风箭破空声自远即近传来并很快消散。 「他失败了。」宁盟长出一口气,整个人好像脱力一样踉跄着跌坐到一旁的椅子里。 其他人听到宁盟的结论,一起长出一口气,方才的杀意也逐渐消散。 吴千殊从一开始就懵懵的,眼下更是不解,但是压抑的氛围里他也不敢开口询问。 「代虑有叛变的迹象吗?除了他,还有几个天界所属。」 吴千殊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实在找不出任何代虑会叛变的理由:「代虑与安士白有深仇大恨,即使是短暂的妥协,也不会背叛东方,此番是吴某无能,还望各位能容许我将功折罪,我会将代虑带回来……」 「除了他,还有几个天界所属。」宁盟无视他的说辞,再一次重复问题。 「他说,只有他一个。」 场面再一次僵持,没人开口。好久之后,刘三十双唇微启,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不应该由自己来开这个口。 「我们可以失去天界,但是不能将人界捲入诸神混战。」最终,是倾旷咬牙将最后的决断付诸于口。 宁盟痛苦地闭上眼睛,重重地点头:「之前的计划先放一下,三境先配合清世司处理干净代虑。」 吴千殊心底一颤,什么叫「处理干净」,难道不应该是「积极营救」吗? 「司主!」吴千殊求助般地望向辛攸。 「若是有可能,清世司希望以营救为先,万不得已再进行肃清。」辛攸还是照顾了一下吴千殊的诉求。 宁盟沉思片刻,默许了辛攸的建议。 「无论营救成功与否,代虑必须在掌控之中。他可以死,但是不能失去控制,清世司若是没有人力与空闲,南境愿意代劳。」宁盟冷酷道。 南境有一种毒名为沫霜,可以将人变成行尸走肉,完全失去神智,据传南境都城——泠蔼城的核心全部都是如此而成的傀儡。 第35页 他们要的只是代虑神脉里的钥匙。不,甚至钥匙也可以抛弃。 吴千殊突然明白代虑和黎合为什么没有寻求南境的庇护,也终于深切明白辛攸那句「无论是宁盟还是倾旷,他们首先是各境域主,其次才是他们自己。」 宁盟作为堕仙,作为君曰上神的挚爱,出于私情重视的是代虑这个人。但作为南境域主,他要关注的是南境、三境甚至是整个人界的存亡。哪怕再也无法重连天界,哪怕再也见不到君曰上神。 倾旷亦是。 所以现在已经无关乎代虑叛变与否,现在重要的是代虑必须在掌控之内。 从某种程度上,将代虑交给南境才是最好的选择。 吴千殊失魂落魄地跟着辛攸身后,无数种可能性涌上心头。若是……若是当时自己没有自以为是冲过去,没有被安士白控制,代虑是不是不会与安士白做交易,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司主,代虑……文杏馆是代虑暴露给安士白的吗?」吴千殊小心翼翼地问辛攸,毕竟除了这件事,好像没有别的事情让代虑有叛变的嫌疑。 「啊?」辛攸停步回头不可思议地望向吴千殊,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安士白一直都知道文杏馆的存在,你不知道吗?」 吴千殊一愣,他真的不知道:「那……那域主们为什么突然对代虑动了杀心……」 辛攸恍然,意识到问题所在:「方才从沪港传来的雷声,那是晋神的雷劫。上仙晋神必须上达天听,一旦成功,晋神带来的神脉升华,会直接以不可抗力攻破天界留下封印……不过好在,刚才代虑失败了。」 上仙晋神失败,不是会有性命危险吗?!代虑甚至还是文神,怎么可能顶得住。 辛攸走出几步,意识到吴千殊停在原地,转头发现吴千殊还呆在原地,忍不住安慰:「但是代虑自己明明是钥匙,根本不用多此一举通过晋神来开启天界的封印,想来也是他的缓兵之计。我们带他回来问问清楚,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若是他已经没有性命等我们带他回来呢?吴千殊有些绝望地望着辛攸。 吴千殊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站在原地缓了许久,吴千殊迷茫的双眼才慢慢恢復清明,整理好心绪,上前站到一直在等自己的辛攸身边。 「此次我来东境寻您是因为我们发现二十年前粤东有一个非人族组织——竣府,它最后是在安士白的围杀中覆灭,其首领阿虺在逃入秦地后便失去踪迹,是有人以清世司的名义压下来了,我们通过调阅当年的档案,发现在申请书上签字的是城水碧,所以我们合理怀疑城水碧与竣府有关联。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属下私自以为应当叨扰司主,以备万全。」 「啊……好。」辛攸有些没料到吴千殊沉默那么久,开口却是为此事。 「另外……」 第十八章 「另外……安士白并不知道代虑隶属清世司,而且清世司并未做好与西方正面冲突的准备,所以此次对代虑的营救还是由属下来负责更名正言顺。」由同样在安士白眼中属于普通妖类并且与代虑私交甚笃的自己出手,即使暴露,也不会影响甚广。而且代虑晋神失败,雷劫之中恐怕也难有生机,而且代虑的生或死对于人界影响同等,甚至他的死亡会抹除所有不确定因素,更有利于眼前的所有的行动。这种情况之下,最小的损失才是上上之选。 「这是什么话!在没有明确证据证明代虑叛变之前,他就还是清世司的一份子。而且,难道我要让你一个人去闯龙潭虎穴?」辛攸眉头紧皱。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刚好,第五堇在沪港,我和他陪你走一趟。」 「多谢司主。」吴千殊深深躬身。 辛攸还想说什么,突然看到什么,挥手招唿:「正说你呢,你就出现了。」 一脸茫然的第五堇被招唿过来。他原本还在担心吴千殊被三个域主和自家司主拦下来,久久没有音讯,还担心有什么差池,但没想到,刚一过来,就被安排了活。 「咱仨去趟圣公馆,把代虑带回来。」 圣公馆?代虑?第五堇更加茫然。 「代虑被安士白扣在公馆里了,方才天降异色,宁盟探查到是在圣公馆。」辛攸没再给第五堇发问的机会,毕竟再问下去就不得不言明代虑上仙的身份。 圣公馆……那是安士白在沪港的私人会馆。安士白竟然把一个东方天神带到自己的私人领域。安士白行为,吴千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圣公馆原本是拉哈伯入驻沪港时建造的,后来他撤出东方后便由安士白接手了,经过数十年的建造,在沪港也是能用富丽堂皇来形容的建筑。 虽然辛攸从倾旷那儿讨来了圣公馆的建造图纸,但整个公馆都笼罩在西方的阵符之下,但是当靠近时还是被其中强大的圣光震慑。 天使虽然堕天,也依旧是天使。 「你们留在外边接应,不到万不得已别暴露。」吴千殊攥紧了手中的图纸,脑中大概有了一个路线。 「乌二!」辛攸沉声叫住他,吴千殊应声停步,转头不解,「若是走投无路,代虑又不可控……」 这才是辛攸跟来的目的。 吴千殊惨笑:「我明白。」 第36页 走进圣光笼罩之下,吴千殊只觉得身体好像被压了一个人一样沉重,为了减轻压力,他直接以原身飞进公馆。他是普通乌鸦成精,所以与传统妖族有所不同,所以在王役的教导下发现,只要他有意压制自己的妖气,他和普通的乌鸦别无二致。这也是他在情报部这些年能够功勋累累的一大原因。 圣公馆内部是浓浓的西式巴洛克风格,绮丽、华美充满跳跃性和曲线感的世界带吴千殊走进他从未涉足过的世界。 正被繁复变化、装饰堆砌的内部布局迷了眼,突然撞上一面看不见但硬邦邦的墙,晕头转向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撞上被擦得透亮玻璃,玻璃内部是一个巨大空间,穹顶和四周是大量栩栩如生的壁画,壁画的边缘是金箔勾勒,无数金饰点缀其间。 在壁画上有很多熟悉的面孔,比如安士白和阿撒兹勒,只不过他们不像平时所见,而是披着一块拖地的长袍,身后展开绚丽天使之翼,在一众各具特色的天使之中,有一个特别的存在,他的眼睛不同于其他天使是超脱于世悲悯众生的圣洁,而是仿若窥探深渊地狱的恐怖,这个天使很眼熟…… 思虑片刻才想起来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沙利叶。 只是上次在义庄的匆匆一面,他的眼睛并非如此,是因为那副眼镜的原因吗?在北境看到的战神储约就是通过特殊的眼镜遮住了眼睛上的伤。 吴千殊感慨一声,调转方向,继续向后院飞去。 「嗡……」 吴千殊只觉得耳边嗡鸣,好像一块石头击中他,压着他重重跌到地上。 「咳……」吴千殊刚咳一声,便被涌上来的血堵住喉咙,加上身上的重压更是逼得他窒息。 吴千殊还在犹豫要不要化形,就觉得压在身上的重压缓缓撤去,从它身下将他托起来。吴千殊昂起头,与一双眼睛对上,虽然其中没有杀意,但它还是不禁胆寒。 「是你?」那人一眼看透吴千殊,以撇脚的中文开口试探。 既然已经暴露,吴千殊也没有再隐藏,直接化形,坦诚以待。 「许久未见,大人别来无恙。」吴千殊捧手,微微躬身。上次在阿撒兹勒的办公室匆匆一见,萨麦尔还一句中文不会,没想到现在已经能交流了。只是……他不是回西方了吗?为什么会回来,又为什么学了中文。 「什么事。」萨麦尔上前,满脸疑惑地抬手轻轻按住吴千殊的胸口,反问出口,「d……代……代虑?」 致命部位被对方按在掌心,这种感觉实在不好。萨麦尔甚至还以某种力量向内探去,吴千殊身上泛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代虑前来拜访,许久未归,想来过于叨扰,故而前来,接他回去。」吴千殊抽着嘴角强笑,心里没有底。 不知道萨麦尔怎么知道代虑,也在吴千殊的身体里找到了什么,竟然完全放下戒备,转身以带路的架势走在前边:「跟我来。」 吴千殊犹豫几秒,还是跟了上去。不知道绕过多少个庭院,萨麦尔带着吴千殊进入一间二层小楼,二人径直通过悬梯进入二楼,萨麦尔沉默着推开其中一间卧房,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六芒星符阵从四面八方升腾起光芒缓缓注入符阵中心的代虑身体里。 「我们只能修补他的灵魂,身体的伤害,晋神带来的,我们无法解决。」萨麦尔努力表达代虑的现状。 「那我带他回去了。」吴千殊压抑住自己直接动手抢人的冲动,询问萨麦尔的意思。 萨麦尔打开一只手臂,做了个「请」的动作。 「thank you.」吴千殊用尽自己的所有英文储备对萨麦尔表示自己的谢意,之后便不再犹豫冲上前将代虑一把捞起。 「按照我带你走过的路,你就可以离开。」萨麦尔侧身,给吴千殊让出一条通道。 「多谢!」吴千殊抱起代虑快步向外走去。 等到吴千殊走远,房间的角落里安士白抱臂缓缓走出来,有些不甘地偏偏头:「just like that」 「how about paying for your life」萨麦尔语气不善,对安士白的激进行为极为不满。 安士白耸肩,对萨麦尔的威胁不以为然:「should that man from the east be killed」 「it shouldnt be up to you or me.」萨麦尔甩手离开,不愿再与安士白纠缠。 /// 吴千殊想启用传送符,却发现在圣公馆圣光的照耀下,传送符根本没有作用,想来是安士白的空间锁定。无奈之下,只能咬牙快步疾行,好在一路上没有人阻拦,他的行动一切顺利。但是怀里的代虑情况不是很好,随着他的动作,时常发出闷哼,似乎极为痛苦。 「ive failed,gabriel.」 「什么?」吴千殊只听到代虑嘀咕了一串奇怪的话,却没有听懂。但他没有时间多想,冲出圣公馆,发现一条眼镜蛇盘踞在路边的草丛中,在做突入的准备。 「司主!眼镜!」吴千殊开口唤辛攸和第五堇。 现原型的第五堇赶忙化形,冲上来接住代虑,潜伏在人群中的辛攸也快步迎上来。 「代虑晋神失败被重创。」吴千殊喘着气交代情况。 「回东境,宁盟还在。」简单确认了一下代虑的情况,辛攸开了一个传送符。 来到东境,梁征便带着吴千殊将代虑安排下去,辛攸直接去寻宁盟。很快,宁盟就跟着辛攸进了代虑的房间。紧接着房间里就亮起咒印的光芒,作为妖的辛攸很快也被逼了出来。 第37页 照辛攸的意思,代虑的伤主要集中在神脉的损伤上,但是他能处理。万幸的是灵魂并无大碍,一旦灵魂动盪,加上神脉损伤,轻则堕仙,重则当场毙命。 可是吴千殊知道,代虑的灵魂是被安士白他们修復之后的。若是他们没有修復,恐怕已经回天乏术。 幸亏安士白他们首先挽救了代虑的灵魂。 「『艾无非儿的』是什么意思。」吴千殊有些犹疑地开口,问向清世司学问最高的第五堇。 「……」第五堇皱着眉头,双眼微眯,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愣了许久,发出灵魂一问,「哈?」 「就是……就是我在潜入圣公馆时,听到馆内有人说了这么一句……我挺在意的。」吴千殊有些心虚地扯谎。 第五堇沉思片刻,灵光一现:「你想说的是『ive failed』吧!」 吴千殊眼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震惊和敬佩,重重地点头。 「就是句洋文,说失败了,我失败了。」第五堇欲哭无泪,「应该是安士白手下有人任务没完成吧。」 「还有一句。」吴千殊舌头和牙齿废了老劲才发出一个尽可能标准的语调,「ga……gabriel?好像是这个。」 第五堇一愣,有些不确定地让吴千殊重复许多遍,才稍微有些底气地阐述答案:「这是个人名,加百列,人族传教士经常提起的名字,西方神界的大天使长,是能够直接与上帝对话的上天使……你在圣公馆听到了这个名字?除了安士白还有别人和加百列有联繫?」 吴千殊耸肩,表示也不知道:「我就听到了这只言片语,谁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看吴千殊真诚的样子,第五堇表示理解,毕竟对于不懂洋文的人来说,能记住这两句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十九章 代虑情况稳定下来后,宁盟便离开了,他们几个首领又探讨被短暂搁置的计划去了。无事的吴千殊就留下负责照顾仍旧昏迷的代虑。 吴千殊坐在床前,有些复杂地盯着代虑苍白的睡脸。人在安静的时候总是会想很多事情,眼下无数的疑问如同雨后春笋一个又一个地破土而出。 为什么他的英文那么流利。 为什么能够那样娴熟的运用西式法阵。 为什么可以直接和安士白做交易。 为什么要他会配合安士白强行晋神。 为什么安士白会选择南辕北辙选择强行晋神。 为什么无意识的时候会想到加百列。 为什么萨麦尔会无条件将代虑还给自己。 …… 他真的背叛东方了吗? 他真的与安士白勾结已久吗? 他真的与萨麦尔没有纠葛吗? 从初遇爱哭卖惨到如今朝夕相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与安士白的仇怨不是假的,而且沙利叶是他杀的,甚至阿撒兹勒、萨麦尔等人的信息也是他透露的,他还帮助自己找到春笋计划的线索,甚至明明可以没有任何危险地解开天界的封印,一桩桩一件件,他想不出破绽。 可是那些疑问又会是什么答案呢? /// 一周之后,代虑才慢慢恢復意识,偶尔会醒几次,宁盟说了一大堆,简单说应该就是灵魂与躯体有些不同步,想来应该是二者修復时间不同造成的。 「asbeel!」 吴千殊被代虑喊得一嗓子惊得一个激灵,赶忙上前探查他的情况,看着代虑的目光逐渐由浑浊变得澄澈,长出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心情的大好的吴千殊随口调侃:「你这一醒过来就整这洋文,你不会趁着代虑灵魂虚弱把他夺舍了吧!」 「你怎么知道。」 「……」 代虑揉着眉头挣扎着坐起来,却久久没有再听到吴千殊动静,忍不住抬头,发现吴千殊白着脸定在原地,直直地望着他。 「你这是什么反应,当然是开玩笑的。夺舍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夺舍什么意思?」吴千殊的表情有些狰狞,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话出口,到最后的几个字都有些扭曲。 代虑一愣,随即笑道:「我当然知道,我这是在问你,你若是知道夺舍是什么意思,怎么会觉得我是被夺舍的吗?」 吴千殊眉心微微舒展,上前紧紧拥住欲哭无泪的代虑,有种失而復得的欣喜,又有种进退两难的挣扎。 「你强行晋神,试图打开天界的封印,你该去和司主解释一下。」吴千殊将脸埋进代虑的肩窝,艰难地开口。 「你就这样给我定了罪?定罪不应该是司法部的工作吗?」代虑对于吴千殊肯定的语气没有生气,相反还能云淡风轻的戏嚯,「安士白以打开天界为筹码换血清,我就谎称我只是媒介,想要打开天界的封印,应该是由天帝来操作。但是我强行晋神有机会打开封印,他同意了。但是现在失败了,他也不敢让我就这么死去,所以救了我。」 安士白竟然不知道代虑的神脉里就是钥匙!这是吴千殊万万没想到的。 「你倒是也不用和我解释,司主和三境域主那边……」 「我想先和你解释。」代虑坚定地开口。 吴千殊抿抿嘴,从代虑身上起来,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脸地怅然,欲言又止……我没有关系的,但若是你真的背叛了东方,那才是真的无解。 第38页 「你还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坦白。」代虑认真地望着他,等着他开口询问。 「你说过,你和萨麦尔没有私交,但是他在察觉到我身上有你的气息,竟然完全放下了戒备。那是一种很疯狂的信任。」 代虑茫然地眨眨眼,好像没听懂吴千殊在说什么,忍不住侧了侧耳,让他重复了一遍,得到同样的话之后,失笑:「你就好奇这个?」 「回答我!」吴千殊正色。 「可能是因为他和安士白沆瀣一气,觉得不能让我死。信任的话可能我在天界风评好?你也知道,我们君曰殿在君曰上神的衬托下,但凡脾气好点那风评就能升好几个点!」代虑打趣。 吴千殊死死地盯着他,盯得代虑有些发毛,才敛眸淡笑:「好吧,被你说服了。我去告诉司主一声,你醒了。」 「这是什么话,这当然应该是我去拜会。」说着,代虑完全没有大病初癒的虚弱感,直接翻身下床,但是双脚方一落地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吴千殊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代虑,忍俊不禁,赶忙上前去扶他:「你的灵魂养好了,但是身体还有得养养,伤筋动骨一百……」 「你们窥探我的灵魂了?」代虑冷声打断吴千殊的话,有些阴鸷地看向有些被他的反应惊到的吴千殊。 「没……没有,宁盟给你号脉时诊断出来的,毕竟他是堕仙,对各种损害神脉的脉象很清楚。」吴千殊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反应那么大,但还是一边扶起代虑,一边解释,「而且直触灵魂,不是只有冥府才能做吗?」 「啊……对,看我脑子。」代虑先是一愣,紧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放软语气。 按着代虑坐回床上之后,吴千殊不由分说地起身,去找辛攸,站起身没走几步,步伐不自觉加块,甚至在开门后逃离一般跨出门槛,迅速反手关门。在彻底离开代虑视线之后,才撤去所有伪装,若是再留一分,他恐怕都维持不住脸上的轻松和笑容。 他问「萨麦尔在察觉到自己身上有代虑的气息,就放下了戒备」时,代虑下意识地解释了「放下戒备」的问题,但明明这句话最重要的是「萨麦尔察觉到代虑的气息」,若是真的如代虑之前所说「他只见过萨麦尔的画像」,那萨麦尔肯定也不会见过他,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会认出自己身上残留的代虑是气息。就算他们见过,甚至有过交际,代虑作为一个普通文职上仙,怎么会让一个西方创世级别的天使记忆深刻。 若是代虑与萨麦尔认识,甚至交情匪浅,那么代虑为什么要撒谎?同样是堕天使,与沙利叶的关系代虑便坦诚相告,萨麦尔与沙利叶有什么不同吗?沙利叶是可以痛下杀手的敌人,那面对萨麦尔是不是另有私心。 而且他为什么会对自己的灵魂那么在意,为什么面对窥视灵魂不是寻常的反感惊慌而是异样的恼羞成怒,他对夺舍表现出来的疑问不像是揶揄,而更像是下意识地询问。 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院子中间的吴千殊止住脚步,凝重地转头,他想冲进去,将自己所有的疑问宣之于口,但又不确定他会不会与自己推心置腹。 若是打草惊蛇…… 代虑牵扯到太多太多…… 那一瞬间他真的疯狂地想进去剥开代虑的身体看看他的皮囊下究竟是怎样的灵魂。 他就那么站在院子里不知道挣扎了多久,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经过几天的彻夜长谈,三境和清世司已经达成了共识。以至于吴千殊刚迎上去,想交代一下代虑的情况,便被辛攸抢了先。 「准备一下,围杀安士白。」 「?」吴千殊大吃一惊,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还没跟辛攸交代一下萨麦尔已经重回东方了。想着,吴千殊赶忙跟上去解释之前自己在圣公馆里见到的一切。 辛攸骤然变了脸色,但很快冷静下来,沉思片刻:「无妨,还在计划内。只是,代虑其人……依你看,你觉得可信吗?」 吴千殊没料到他竟然让自己来决断,事关重大,差之毫厘,谬之千里。重重吞了口唾沫,吴千殊轻轻摇摇头。 「这是吴千殊的意见,还是情报部长的意见?」辛攸轻描淡写地问。 吴千殊瞳孔震了震,方才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啪嗒掉到地上。 「你可以保留吴千殊的意见,但此事牵涉甚广……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吴千殊可以任性地做出任何选择,可以凭藉感情任心而为,他愿意相信代虑有苦衷,但情报部长不可以,任何危险的苗头都必须扼杀在摇篮里,绝对不能重蹈春笋计划的覆辙。 身份钳制终于还是落到了他自己身上。 所以,方才辛攸的问题不是在为自己寻找答案而是在给吴千殊答案:「属下明白。」 「叫上装备部和后勤部去趟秦地,我们开个会。」辛攸拍拍他的肩,「萨麦尔的事我还得和三境知会一声。」 后来,辛攸和宁盟去找代虑聊了,没有任何的收穫,据辛攸所说,代虑所言,毫无破绽,字字泣血,好像忍辱负重,在安士白手底下苟延残喘,对清世司的忠诚天地可鑑,谁要是有怀疑,那简直其心可诛。 但是…… 吴千殊与他之间接触最多,所以吴千殊的意见至关重要。最后辛攸决定允许代虑参加此次计划,但不能接触核心信息。毕竟天神不受天使的压制,说不准会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第39页 /// 后来,吴千殊前往秦地带了城山墨,没有知会代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上,生长之势只会愈演愈烈。 第二十章 按照他们的预想,将安士白引至秦地,在秦地进行围捕,因为秦地是三境交会之地,各方行动方便,同时是古都所在,部分上古神祇的供奉所在,能够缓冲安士白的天使压制。 但是怎样使得其单身赴约,是首要的难题。但是代虑同安士白合作让他们看到了新的契机。他们原本想以代虑的身份向安士白缓缓渗透。但是没想到,根本没来得及缓缓渗透,第一次试探性去信,安士白就爽快的答应了,甚至没有任何疑问。 得到准确回信的第一天,几乎惊动了沪港的各方情报部门,但是没有探查到安士白任何的异样。 过分的顺利各位首领又开了个紧急会议。 「上次事败之后,幸留一命,虑拜谢君救命之恩。秦地多神祠,所谋之事或有转机。钧天之所,上上之选,孟冬朔月,恭请君往,另谋出路。」刘三十念了一遍信件,百思不得其解,末了忍不住吐槽,「这信要是给我,我一眼就看出来是个陷阱了,那个外国佬不会没看懂吧,他别最后去错了时间、找错了地。」 「应该不会,安士白渗透东方已久,甚至可以追溯到瑄朝,不至于这都看不懂。」宁盟沉声否认刘三十的猜测。 「而且不论是东境还是清世司,甚至是流纵阁都未发现安士白有任何怀疑或者任何兵力部署。」倾旷将各方情报汇总上来的结果一式四份,分给其余三个人。 「他不会觉得可以自己反杀我们所有人吧!」刘三十忍不住扬了扬声音,「他难道忘记上次怎么被宁盟和方万按在地上揍了?这次虽然没有方万,但我们就是吃干饭的吗?」 话音刚落,气氛瞬间凝重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倾旷用胳膊肘捣了刘三十一下,一个劲沖他使眼色。 「当时清世司无故易主,天界突然脱出,西境就那么被你们不痛不痒地知会了个人打发了,我怎么可能不调查。」刘三十悻悻解释有些底气不足。 「好了,往事已过,多说无用。」宁盟打断他们的题外话,「给安士白送信是谁负责的,找他来问问当时有什么异样。」 「是吴千殊。」辛攸开口,似乎没有受方才话题的影响,「代虑是他手底下的人,通过他的手即使安士白真的调查出什么,一切也合理,安士白也不会多疑。」 很快,吴千殊敲门进来了。 「我将信件翻译成英文,然后才递给安士白的。」吴千殊交待。 「那翻译的人呢?可信吗?」 「杀了。」吴千殊抓了个汉奸,翻译完成后便处理干净了,「我最近恶补了些英文,信件我看了,大致上没什么问题。」 「是英文的原因吗?」宁盟嘀咕了一句。 「已经确定安士白没有怀疑吗?」吴千殊反问。 四个人一齐陷入了沉默。 东方天神不会主动用英文外交,这是东西共识。可就是这样,身为东方天神的代虑用一篇英文信件,安士白不仅没有怀疑,甚至完全信任,甚至因为这一篇信件不惜孤身犯险,亲自前往秦地。 吴千殊此举极为冒险,一旦代虑和安士白真的清白,所有的筹谋都将功亏一篑。但现在,很多事情不言而喻。 「你给安士白那封信,直译是什么。」宁盟眉头紧皱。 「多谢救命,你会得到我们约定的,在秦地钧天庙,十月一日。亲自赴约,别惊动萨麦尔。」吴千殊目色沉了沉。 模煳掉原本的目的:晋神,而以「约定的」这样模稜两可的词,安士白还是应了。 「盯住代虑,旦有妄动,可先斩后奏。」宁盟最快做出抉择。 「明白。」吴千殊微微躬身,毫不犹豫应是。 /// 直至九月末,代虑才知道部分计划,但不论是借用他的名义,还是对于围杀安士白,他都没有表示出任何的异议。相反,他通过已知计划的大致情形提出很多建设性意见,之后不痛不痒地嗤笑:「杀一个安士白竟然让你们这么大阵仗。」 「你们」这个称唿真是刺耳,吴千殊瞥了一眼代虑脖子上的诅咒,觉得有些讽刺,这东西原本是束缚他的,但他能轻而易举挣脱,后来是为了帮他隐藏身份,但其实不知道他身份是自己,相反,安士白他们可能比自己还要了解他。 「直至现在,你也没有解释……」吴千殊坐在代虑对面,只觉得肩膀上千钧重,连坐直腰板都不能。他一次又一次地设想代虑的身份,一秒又一秒地回忆和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涉及清世司隐情的话都让他心头一紧。 「代虑身为上仙不曾有一丝一毫背叛东方,我与安士白也并非同路人,所以我也不明白安士白为什么相信我。」代虑已经连谎言都懒得编造,直接破罐子破摔,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 吴千殊深吸一口气,颤着手缓缓靠近代虑的脖颈,有些祈求地望着代虑,只要他把自己推开,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一切都有余地。但是代虑仰仰下巴,身体微微前倾,亲自将要害放到吴千殊的手掌,没有任何反抗。 能量运至掌心,咒印顷刻瓦解,他们之间最后的连接消失殆尽。 第40页 啪嗒——啪嗒—— 两滴热泪滴在吴千殊的手背上,紧接着更多…… 愕然抬眼,但没有预想的惋惜、愧疚,而是一双朦胧泪眼下近乎疯狂的笑意。 「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哭。 「我若不这样,如何取得你的怜惜,如何得到清世司的庇护。」代虑笑容越发狰狞。 「那现在又何必……」再做戏。 「我说过,哭的人不是我。」代虑笑容渐退,眼里悲意越发浓郁。 又是这句话,事已至此,吴千殊已经隐隐猜到什么,但是现在他不想多问,只是有些颓败地敛眸,垂手逃离般后撤。 代虑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吴千殊的手,放软语气,微微伏身压低姿态自下向上地望着吴千殊,信誓旦旦:「我承认,我坦白,我不是代虑,我确是恶鬼夺舍,但是你信我,我对东方没有恶意,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什么叫恶鬼夺舍,什么叫对东方没有恶意,什么叫站在我这一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吴千殊勐地甩开他的手,只觉得眼前的人可怖。 「我知道……事已至此,我不想瞒你。」代虑眉头紧皱,有些惶恐地盯着吴千殊,「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那你是谁,从什么时候你便不是代虑了。」吴千殊的唿吸不自觉地加重,明明是之前无厘头的猜想,怎么就突然变成现实。 「太久了,久到我都记不清了,快百年了吧,至于我是谁……我还不能告诉你。」代虑轻轻托起吴千殊的手,伏身在他的手背上留下轻轻一吻,「但我……我真的……我不想与你隔阂。」 连对方是谁都无法得知,怎么可能没有隔阂。吴千殊抽出手,脸色有些苍白,他张张口,欲言又止,终究在沉默中转头决然离开。 /// 直至行动当天,吴千殊都没有再去见过代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代虑被夺舍的真相。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也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只是这个沉重的真相死死压在吴千殊的心口上,没有任何宣洩口,让他极为痛苦。 行动开始之后,代虑主动找到疲惫的吴千殊,好像之前的所有的咄咄逼人和语出惊人都是吴千殊的一场梦,他还是之前那个跟在他身后懵懵懂懂、怯怯懦懦的小上仙。 「你……」 「我这种危险人物,你难道不亲自看着?」代虑沖他眨眨眼,「你放心吧,今天安士白不可能逃脱的。」 「……托你吉言。」吴千殊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根据情报,虽然钧天庙能够抵消些安士白的空间魔法,但是依旧受限,所以内外沟通还需要人力传送,而这就是情报部的工作,此次吴千殊前往现场就是统筹各线的协调运作。 层层包围圈内,安士白似乎有些恼羞成怒,按照执行部的说法,安士白似乎真的孤身前来,甚至没有任何的后手。留在沪港监视萨麦尔和京都监视阿撒兹勒的情报部所属也没有传回任何二人有所动作的消息,他们似乎真的毫不知情。 所以,那样简单的一封信,安士白真的全身心地相信。 「他对你,当真是死心塌地。」吴千殊有些恼怒地将情报甩在代虑的脸上。 一直被冷落在一边的代虑被突如其来的狗血淋头打得措手不及,慌慌张张地捡起来四散在地上的信纸,看完内容后,得意道:「他是对自己自信,他以为他能拿捏我一辈子,其实我已经找到另外的出路了。」 吴千殊怒气消了消,转头有些担忧地上下打量代虑,下意识蹙眉问:「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算是吧,已经处理好了,不用担心。」 围杀行动持续了一天一夜,但是安士白依旧在负隅顽抗。 吴千殊虽然有些急,但也无能为力,毕竟这种行动还得看他们执行部。 但代虑却一脸跃跃欲试,甚至找人去寻了一瓶硃砂。 「走,我送你一件大功。」代虑拉着吴千殊便向前线传送。 吴千殊想要拒绝,但又觉得自己跟着,代虑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他若是真能帮上什么忙,也算是将功折罪。 第二十一章 方一靠近钧天庙,便被执行部所属拦了下来,吴千殊好说歹说才将人劝去请示了第五堇,不一会儿第五堇亲自过来,带了二人进去。原本被倾旷返修的极尽奢华的钧天庙已经成为一片废墟,隔着围墙可以看到内部各种能量波动。 「主要战力还是南境域主,我们多半是重在参与和后勤补助。」第五堇无奈耸耸肩。 代虑安慰地拍拍他的肩,之后便来到墙角,拿硃砂画着一个诡异的符阵,其中的拉丁花字就算是第五堇也看不懂,但一个东方上仙信手拈来西方符阵,怎么看都不是合理的。第五堇刚想做什么,吴千殊便拉住了他。 最后一次,最后相信他一次。吴千殊如是告诉自己。 代虑在围墙四周共留下八个符阵,之后悄悄从后院爬上庙内主殿的屋顶上,留下第九个。 「九,在西方可不是什么好数。」第五堇附耳,悄悄对吴千殊说。 最后一笔即成,只听天空响起嗡鸣,紧接着好像玻璃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一直持续将近五秒…… 第五堇忍不住张大了嘴巴,抬头望望没有任何变化的天空,又望望身边同样目瞪口呆的吴千殊,宣之于口的只是一句:「卧槽!」 第41页 安士白的结界破了。 代虑把让所有东方人都束手无策的空间结界破了。 结界骤然崩坏,直接反噬本就重创的安士白,宁盟藉机别开安士白的斩剑,将茫息剑直直送进安士白的胸口…… 「其实宁盟拖得再久一点,安士白体力不济这个结界也就破了。不过……这是我的诚意。」话虽这么说,但是代虑望向吴千殊的眼神满是得意与炫耀。 吴千殊漠视掉他的臭屁,反问:「你既然可以这么迅速解决,为什么不早出手,拖这么久。」 「哎,你……」代虑拿手指点了点吴千殊,但也没敢说什么,悻悻道,「安士白要是全盛时期,那也是堂堂九天堕天使,我这副身体哪有那么多魔力和他对抗,现在也就是借用点我的灵魂之力……」 「原来你是西方所属。」吴千殊白了他一眼。 代虑撇嘴,意识到自己又被套话了,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自觉闭嘴不再多言。 「他们基督徒的十字架不会真的被上帝照拂吧,那么小一个竟然能挡开南境域主的剑。」一直关注战场情况的第五堇突然出声感慨。 代虑和吴千殊也赶紧探头去看。 只见浑身是伤的安士白右手反手挡开冲上前的倾旷,左手甩出一个银制十字架,小小的一个十字架竟然牢牢抵住宁盟刺来的剑,紧接着,十字架迸射出刺眼的紫金色光芒,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印记以十字架为中心展开,将安士白笼罩其中,弹开周围所有的攻击。 「这……这不是安士白的能量波动吧。」第五堇愕然。 「嗯……」吴千殊有些凝重地盯着地上新出现的符阵,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安士白抹了把脸,仰头,目光四下寻觅,不知道在找什么,最后目光落在钧天庙的大殿顶端,脸上是胜利在望的轻松笑容,扬声喊道:「我若是死了,定要拿你的魔眼殉葬……没有了魔眼的死亡天使与折翼并无区别!」 第五堇被安士白看得有些发毛,但是非常莫名其妙:「他在说什么,他在和谁说话。」第五堇转头只见二人根本没有理会自己。 似乎明白安士白所言的吴千殊死死盯着代虑,代虑则不再躲藏,光明正大地站到明面上,一脸愤恨地望着垂死挣扎的安士白。 安士白好像没有看到代虑表情,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意,自顾自地威胁:「its yourst 插nce,sariel.」 谁?! sariel? 沙利叶! 吴千殊瞪大了眼睛,震撼得说不出话,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陌生地望着眼前的人,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过他,想要努力回想过去的种种,希望找到破绽,但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丝毫的机会。 代虑有些凄凉地收回目光,望了一眼吴千殊,长嘆一声…… 安士白的自信原来是来自自己。 「你说过,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情,吴千殊拉住他,身体不自觉伏低,像之前代虑祈求自己一样,「别去……」 代虑苦笑着拉开吴千殊的手,没有任何的停留,一跃而下,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轻松地落在安士白的身前,自然而然地一把夺过漂浮在印记中间十字架,四散的光芒像是流沙,以十字架为媒介,顺着他的手臂,注入身体。 「代虑?!」辛攸大惊,紧接着是愤怒。 代虑握着十字架,沖被惊得没有了动作的各方首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最为常见的绅士礼,再次起身时,原本黑棕色的眼瞳已经淡紫色,冷漠地好像在窥视嗜血地狱的恶魔。 「原不期以这个身份与诸位见面,奈何造化弄人。」代虑双手在身侧虚握,一柄凌厉的大剑自手心的剑柄缓缓现形,繁复的花纹中渗透的刺骨的死气。 宁盟一把拎住身前倾旷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身后,紧了紧手中的长剑,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代虑熟练地挥动大剑,但攻击没有落到宁盟身上,而是直直穿过安士白的胸口,没有丝毫防备的安士白像被串起来的蚂蚱被代虑挑到宁盟的身前,勐地抽剑:「我自西方而来,借贵方上仙身体一用,就是不愿与东方为敌……这是我的诚意。」 「你……」宁盟看看躺在地上血泊中不住抽气的安士白,有些拿不准情况。 代虑觉得许是诚意不足,于是再次举剑,似乎想要直接取安士白的性命。但是没料到代虑身后的空间扭曲,一人再一次破空而出,是萨麦尔。他出现的瞬间便冲上前,握住代虑举剑的手,中断了代虑的行动,一把将他拉回到自己身侧,漠视地扫视周围一圈。 「各位高抬贵手,这人我要带走。」萨麦尔勾起礼貌的微笑,指指艰难喘息的安士白。 「你在说什么,是他背叛了我,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代虑几乎脱口而出。 萨麦尔厉声打断代虑的话:「你的计划我本来就不同意!」 「fuck!」代虑低声骂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萨麦尔转头看向诸位首领,微微躬身,「见笑,过去种种,未来何如,在下不会再加干预,只是今天望诸位高抬贵手。」 刘三十闻言,顿时觉得憋屈异常,下意识就想上前,但被辛攸紧紧拉住,拼命沖他使眼色,让他不要妄动。 「安士白罪恶滔天,今天就这样拱手相让,贵方是不是该表示些诚意。」宁盟眉头紧皱,今日计划花费极多,若是这样无功而返,恐难以服众。但若是强攻,三个高阶堕天使,两个全盛,结果难料。一时进退两难。 第42页 「今日之后,除安士白和阿撒兹勒外,其他堕天使都不会再进驻东方。」萨麦尔轻声道,「但若是诸位不甘心,在下不介意奉陪到底。」 宁盟回头望了望其他几位首领,交换了个眼神,瞬间做出决断:「望贵方信守承诺。」 「万分感谢。」萨麦尔上前搀起安士白,沖代虑示意让他开法阵。 代虑下意识掏出一张传送符,正欲开启,动作微滞,默默收了符咒,抬手直接在空中虚划了个十字,空间便开了道裂缝。代虑毫不犹豫地走进去,萨麦尔搀着安士白紧随其后。 就这样,筹谋已久的计划,最后时刻,安士白全身而退。 功败垂成。 「啊这……」第五堇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看迟迟难以回神的吴千殊,又看看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踪迹的代虑,震惊地说不出话。 /// 「他毁了我近百年的筹谋,其罪百死难赎!」代虑见萨麦尔在地上画疗伤法阵,要为安士白治伤,便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多年的卧薪尝胆,竟然就这样功亏一篑! 「西方内部又出现矛盾了,人族各方已经开始诸国混战,为防万一,我们必须回去。东方大和国也意图以共荣思想剑指核心,谋求霸主之位,西方若是还想维持在东方的利益,安士白的作用无可替代,你别为了一己之私,坏了大局。」萨麦尔严肃阐述当下的情况,「而且你已经尝试了各种方式都无法提前打开神界,不如索性等他们的战争尘埃落定,届时还得东方来求你,毕竟你手里是唯一的钥匙。你已经在东方逗留太久了,先回去。」 「……ok.」代虑有些失落,「再给我几日,我把东方的遗留问题处理一下。」 萨麦尔停下手中的动作,上下打量了一下代虑一番,欲言又止,但双唇开了又合,还是忍不住开口:「你的身体换不回来了吗?你这样真怪。」 代虑摊手:「那个上仙带着我的身体前来东方,我也没有办法,想要他魂飞魄散,终归也是要付出些代价。不过无伤大雅,你我本就没有实体,大不了回头这具身体履行完义务,我再造一副躯壳,也不难。」 「行,主要是你这个样子,来日在西方行走实在不方便。」萨麦尔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又重新低下头处理安士白的伤。 第二十二章 围剿安士白失败后,辛攸花了好大功夫安抚清世司各层,甚至不惜抓了几个大肆宣扬清世司投敌叛国的好事者,杀鸡儆猴,并藉此在清世司内部清洗了一番。 但是代虑临时返水,是不容反驳的事实。吴千殊作为直接关系人,辛攸不得已将之罢免,但念在他过往的功劳的份上,没有将他下狱,只是限制行动,禁足在情报部总部,时刻派人盯着。 城山墨在吴千殊罢免后暂代部长职位,虽然他年纪较小,但多年的积累,他一上任,虽然阻力重重,但勉强能够维持情报部的日常运转。 好不容易一切慢慢进入正轨。 平平淡淡的一天,阳光明媚,一切如常。 眼见日薄西山,普通的一天很快就要过去,但是夜幕降临前,值班的下属赶过来上报说代虑回来了。 「啊?」刚从外边回来的城山墨,还没来得及把身上乔装的衣服换下来,就被这匪夷所思的消息撞了满怀。下属上报来的措辞甚至不是「闯进来」,而是「回来了」! 刚想追问,就看到一身西装的代虑堂而皇之地站在门口,一臂弯在胸前抱着一个牛皮文件袋,一手沖自己招唿,顺着脖子垂下来的眼镜链条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地反射着赤红的夕阳光芒,但脸上盛情的微笑更为夺目。 城山墨有些迟疑,明明还是那个人,还是那张脸,却有至深的陌生感。 盯着陌生的代虑看了很久,城山墨突然意识到他究竟哪里与之前不同,忍不住蹙起眉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好好的彬彬君子,怎么变成了一只开屏的花孔雀。 「情报部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吗?」城山墨撇了一眼站在一旁满脸忐忑的下属,绕过他,边向外走去,边掐诀变换了自己的外形,以成人的姿态迎了上去,毕竟代虑若是妄动,成人姿态更有力量。 「哇,原来你可以变大!」代虑被他的变化惊得张大了口。 自己是妖,化形那还不是随意。 「怎么称唿。」城山墨抱臂,没有理会他的感慨,以极不信任的姿态站在他身前一米外,冷漠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不请他进屋,也不赶他离开。 代虑表情微僵,但很快又恢復寻常:「免贵姓代,代虑。我既然借了贵方上仙的身体,自然要对他的余生负责,至少要完成这具躯壳背负的任务。」 城山墨嗤笑,不置可否。 「此番叨扰,为寻一故人,有要事相告,还望城君高抬贵手。」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火漆封口的信函,信封正面内容是用花体英语书写,「这是西方外使馆的介绍信。」 「这是威胁吗?」城山墨不快。 「我不想给你们造成麻烦,所以该走的手续还是要备全。」代虑收起方才的轻佻,一脸真诚。 城山墨犹豫片刻,一把夺过他双手递上来的信函,转身回到桌前,在抽屉里寻了个纸条,从笔筒里掏了只钢笔,开始填写纸条:「想见谁。」 「吴千殊。」 第43页 已经将纸条填好大部分的城山墨闻言停住了最后签名的手,警惕地抬头看向代虑,微愠,讥讽道:「他有今日还多亏了你。若非你的努力,此刻和你相对的就是他了,何须这弯弯绕绕的手续!」说罢,似乎还不解气,直接扬手将纸条甩到他的脸上。 代虑也不生气,默默地将纸条捡起来,好生给城山墨铺回原处,平声静气地开口解释:「过往种种,错在我。现在,我只想弥补分毫。」末了,抬手拍拍抱在怀里牛皮纸袋。 原本还在气头上的城山墨领会他的言外之意,怒火一下子熄灭了,咋舌一声,不耐烦地垂头把名字签了,之后又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印章,在纸条的中间盖了一下,之后双手交错,纸条从中间被拦腰撕开。然后将一半纸条递给一旁心惊胆战已久的下属:「带他去后山。」 沿着熟悉的弯弯曲曲的小路,代虑跟着自己的引路人来到后山的那片墓林,望着半山的坟包间一个人影若隐若现。 代虑抬手拉住引路人的肩膀,阻止他继续前进:「我对这里很熟,后面不用劳烦了,若是不放心可以在此地等候,最多两个小时,我会出来的。」 「可是……」 「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代虑笑容和煦,但却让人胆寒。 尚年轻的引路人后知后觉地想起关于眼前男人的传闻:西方死亡天使,能够操控人的灵魂,所以能够轻而易举地夺取一个天神的身体,在东方如鱼得水,能够在多方首领在场的情况下全身而退……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代虑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煳,但是他又没有追上去的勇气。 /// 不知道擦拭了多久墓碑的吴千殊,放下手中的水桶和抹布。没有任何磕绊地来到城水碧的墓前,倚着墓碑,毫不客气地拎起他墓前的一瓶酒,没有杯子,他就直接就着瓶口喝。咂摸了一口,吴千殊看着墓前仅剩的三瓶酒,意识到自己这些天喝得有些过头了,心中有些愧疚。但很快又觉得矫情,真是许久未见,生疏了,喝他几瓶酒,竟然感到抱歉,实在见外了。而且也不能怪他,毕竟这些酒都是第五堇从各地找来的品质上乘的美酒。不过,回头还是得找城山墨做个调解员,毕竟这里边有些珍贵的佳酿,第五堇就找来一瓶,他自己都不捨得喝。 「吴千殊!」 喝酒喝到一半的吴千殊被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惊得呛了一口,火辣辣地白酒呛进鼻腔,无异于直接往鼻子里灌辣椒水。满脸愠怒的吴千殊循声望去,刚想骂脏话,但看清来人后只觉得鼻腔里更辣了,那劲直冲眼眶,眼泪好像马上要夺眶而出,不过好在他也是经歷过灌辣椒水的,勉勉强强止住了,没至于失态。 「我们能弄死沙利叶,弄死你,想来也不难。」吴千殊还是无法将眼前的人与死在北境的那具沙利叶的躯壳画等号。 「这是自然。不过此番叨扰我是走正规流程的。」代虑指指站在远处的情报部下属,来证明自己的出现在这里的合法性。 「哦,好吧。」吴千殊耸肩,好像无所谓,「既然如此,那就长话短说吧,探监也是有时间限制的。」 听到吴千殊语气放缓,代虑喜形于色,凑上前微微俯身,偏着脑袋自下而上地注视着吴千殊:「这幕天席地的,可不是东方的待客之道。」 吴千殊脸上挂起礼貌的微笑,握着酒瓶的手却倏然侧挥,重重地砸在城水碧的墓碑上,玻璃碎片在代虑眼前炸开,毫无防备的代虑来不及有过多的行动,仅有的瞬间,他用来将原来抱在身前的牛皮袋护到身后,这直接导致他的身体正面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吴千殊的面前。 酒瓶残余的部分直直扎入代虑的腹部,鲜血瞬间洇红他的白衬衫。 剧痛激得代虑一个踉跄,身体无力地跪倒在地,但为了保护手中的袋子,堪堪用一只手撑着身体才不至于倾倒。 「帮……帮我拿一下,谢谢。」代虑也不管吴千殊同不同意,直接将牛皮纸袋塞到吴千殊的手里,这才得以又空出一只手。 空出来的手撑住身体,另一只手试探地抓住瓶颈,缓缓将瓶子拔出来,但是伤口里残留的玻璃碎片随着他的唿吸一下一下磨蹭着他的血肉,钻心但不致命。 但是显然,吴千殊并不会给代虑太多时间去处理伤口,他白着脸,想喘气但又不敢喘地抬头:「有手帕吗,借我条。」 吴千殊挨个衣兜翻了翻,竟然真的找到一条,漫不经心地扔给他。 但代虑没有如吴千殊意料的那样用来包扎伤口或者堵住伤口,而只是用来擦了擦手上的血,便好生叠好放到衣服内口袋里,嘴里还嘟囔道:「回头洗好还你。」然后双手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满是汗水的脸上勾起淡淡的笑意,伸手指指吴千殊手里的袋子,「有劳了,现在我可以自己来了。」 这种时候他还担心手上的血弄脏袋子?!简直不可理喻。 「你也不方便,我帮你拿着吧。」吴千殊不再看他,绕过他径直走开,但是没走出几步他又停住,招唿道,「走啊,跟不上可不是我们东方失礼。」 「你可真是……」代虑失笑,跟了上去。 吴千殊虽然被限制了行动,但是他禁足的居住环境还挺舒适。两间屋子加个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院子里用石头铺就的平地上摆着一个残角破旧的石桌子,虽然经过修补,但还是能看出来它身上的沧桑。不过没多久,代虑的视线被院子里一角的不知道是什么蔬菜的幼苗吸引,他有些迟疑地蹲下,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着幼苗已经蔫了,怪不得与平常所见的不同。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代虑抬手在一棵幼苗前虚画了个阵,淡金色的光芒洒满幼苗全身,很快幼苗起死回生,重新焕发生机。 第44页 代虑刚想挽救下一株,去搬凳子的吴千殊回来了。 「死都死了,何必浪费这心力去修復,回头还是会死。」吴千殊只有一把还算完好的椅子,毕竟他是在禁闭,平常也不会有人拜访,不过好在还有个石墩,能凑活凑活,不至于站着一个人。放好椅子,吴千殊就去把角落的石墩滚过来,理论上客人优先,但对方是代虑,那就客随主便吧,他先坐了下来,才指指对面的椅子,没好气地招唿自己的不速之客。 代虑抿抿嘴,挣扎着站起来的,步履蹒跚地挪到椅子旁,也不客气地坐到唯一的椅子上。 没有处理的伤口里涌出的血淋了一路的血点子。 他就不会用魔法处理一下?吴千殊撇嘴,但还是妥协了,起身去屋里找到了压箱底的伤药和布条,还烧上了一壶水。 「说吧,您拨冗前来,有何指教。」吴千殊把东西扔给代虑。 「你……」代虑慌忙接住飞来的东西,但是吴千殊的揶揄让他很难过,沉默良久才抬眼,有些祈求地望向吴千殊,「我说过,我不想与你有隔阂,我想和你解释。」 吴千殊别开目光,重新坐下,放缓语气:「你的伤处理处理,你要是死在这里了,我说不清。」 「你若是想我死,我不介意……」 「你死,别用我们上仙的身体!」吴千殊厉声打断他。 代虑垂眼,提起这具身体,谈话内容註定不快。逃避般的将上衣脱下来,默默转移话题,略带遗憾地看着已经被血浸染的衬衣:「今日来见你,还特意捯饬了一番。」 吴千殊也不搭他话茬,只是将伤药瓶子的盖子给他打开,然后收敛了些戾气,努力心平气和道:「你的解释,开始吧。」 第二十三章 沙利叶虽然与路西法等一众堕天使走得近些,甚至在人界的认识里他属于九天堕天使,但事实是他并没有完全意义上的堕天。而作为死亡天使,本就与传统意义的圣洁天使格格不入,但是有涉及到他的事物他也会返回神界与诸天使交接。 在东西方建立联繫后,沙利叶无意间结识了来自东方的司墨使戴虑,虽然仅有几次交集,但是双方没有因为东西方日益尖锐的矛盾而对对方表现出敌意,这直接导致后来沙利叶前来沪港,戴虑没有对他有太大的戒备。 原本他就与诸天使没有什么太深的交集,对于东西方的战争也没有什么热情。但是加百列突然找到他,说东方恐怕有大动作,所以希望他可以作神界最后的底牌,想来双方势均力敌,而且东方天界不见得就会比人族有先见之明,西方没有任何理由会输。所以他承诺必要时自己不会袖手旁观。 后来拉斐尔找到他,名为能够降低东方对他的怀疑,将他的天使六翼留在了神界,但实质上只是对他的威胁与钳制。 很快,东方天界以断尾求生的决绝拉着西方神界消失在与人界和地狱的联繫之中。 为寻找解决之法,沙利叶来到东方,选择了东方古老国度的东方海岸,由于沪港开放程度极高,他便选择了在这里落脚。当时负责对沪港进行渗透的是拉哈伯,但是沙利叶不想惊动他,就隐了身份在沪港行动。在沪港他遇到了同样在对东方进行渗透的安士白,只不过当时他负责的范围是粤东。 他们交流了一下当前的状况,认为应该找到一个天神作为突破口,直到他遇到了不知道为何出现在沪港的戴虑,他与安士白通过各种话术向从他口里得到些有价值的情报,但是除了得到他还有个同伴之外,一无所获。最后甚至被戴虑反向套话,暴露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万般无奈之下,剑走偏锋。 在安士白的建议下沙利叶选择灵魂互换。 沙利叶不想伤害戴虑,所以将他的灵魂放到自己的身体里,希望在未来能够换回来,又为了防止戴虑用自己的身体干预计划的发展,他将自己的魔眼及其附带的魔术提取出来,封印在一个银制十字架内。毕竟西方的魔法是与生俱来的,像自己的肢体一样容易操控,不像东方的法术是后天习得的,需要藉助符、诀。 给进入自己身体的戴虑施了昏睡咒后,连同十字架交给安士白后,沙利叶便以戴虑的身份返回他的同伴身边。但自己本身就是个冒牌货,所以在外用到名字时,他都选择「代虑」。本来就是假的,就不要玷污旧友的家族之姓。 虽然黎合察觉到了代虑的巨变,但黎合通过各种试探都没有找到假扮的证据,就当是戴虑由于环境压力性情大变。毕竟代虑的身体确实是真的,而且他与东方传统意义上的夺舍不同,黎合的各种验证手段都没有意义。 通过数十年在黎合身边,他慢慢得到了许多信息,甚至得到了钥匙就是戴虑和黎合的身体,但究竟要怎样操作,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西方由于人界接收不到上帝的讯息,人族野心之徒将政治渗透进宗教,发起了牵涉各国的战争,拉哈伯在这种情况下被紧急调回西方,非人族希望通过堕天使的手结束人族之乱。虽然原本在粤东但早有预谋的安士白趁机进驻沪港,接手了拉哈伯在沪港的势力。 这对于代虑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他可以在沪港毫无掩饰地行动。同时,安士白通过收买各色东方人类,通过对东方传统文化的内部调查,寻找天界在人界留下的痕迹,希望从中推测出钥匙所在。这就是当初吴千殊审问的那个汉奸的行为目的。 第45页 直到那一天,安士白突然闯进他与黎合的住处,毫不犹豫地斩杀黎合,将他的野心彻底地摊在代虑的面前。 好在,他在吴千殊身边寻到一片安宁。但好景不长,戴虑以沙利叶的身份在西方甦醒。后来想想,极可能就是安士白的手笔。 戴虑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从南境登陆,通过见到宁盟,帮他扭转局势,但是他低估了南境的防御,他还没见到宁盟就被逼杀地奄奄一息,万般无奈之下,他不得不以沙利叶的身份从长计议。 安士白在沪港,而他是罪魁祸首之一,除了他以外,能够利用的就只有处在京都的阿撒兹勒,于是他向京都逃亡。 没想到,戴虑在京都发现了代虑的踪迹,于是拼着最后一丝可能性,假意妥协,前往北境,想借其中的法阵反杀代虑,毕竟他们接到的任务是他们可以死,天界可以永远消失,但是绝对不能将人界拖进神的战争。 但是没想到,他还没得及辩解,就被三境域主连同清世司杀死在北境。 后来,是天帝发现了代虑的异样。 当时叙旧结束,其他人离开后,代虑原本想要从天帝口中试探出钥匙的用法,但没想到由于自己急功近利,反被天帝识破。虽然天帝没有立时将他斩杀,但他知道,他已经黔驴技穷了,再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后来萨麦尔听说沙利叶死在东方,千里迢迢前来寻找真相,想为沙利叶报仇。 为防止他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或者牵涉出过多代虑和戴虑的问题,他直接去见了萨麦尔,好在他运气比戴虑好,自己见到了萨麦尔,还说服萨麦尔带他去见莉莉丝。 魔女莉莉丝的一双魔眼,能够看清人的灵魂。 虽然自己的计划透露给了更多的人,但这也象徵着自己可以完全摆脱安士白的掣肘,不用再担心后续没有人给证明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是万万没想到,储存自己魔眼的十字架被自己遗忘,从而最重要的关头,成为他要挟自己的筹码。 「那一瞬间,我简直要疯了!若非萨麦尔拦着我,我再戳一剑,他必死无疑!」末了,代虑义愤填膺锤了一下桌子,但伤口一扯,痛得他放缓了语速。 吴千殊垂眸,有种说不出的酸楚,怪不得那个沙利叶中文那么好,原来他就是天界文书。自己原本有机会改变局势,但是有限的认知让他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微妙。 代虑察觉到了吴千殊情绪的异样,但是也不敢多言,只是默默地从牛皮纸袋里用相对干净的指尖夹出两张全部由钢笔写成的文件,硬草纸上的花体拉丁文飘逸流畅,末尾是两个签名:sariel和raphael。 「这是我与拉斐尔的协议。当时一式两份,这一份是我的那一份,可以证明此事是我们西方的部署。」代虑将这份文件推到吴千殊身前,然后又掏出一份材料,「这是安士白的证词,可以证明过往种种你并不知情,是我在骗你。这些可以帮你洗刷……」 「代虑!」吴千殊仰声打断他,将几分文件比这桌面对齐,拉过牛皮纸袋,小心翼翼地放回去,「我不会有事的,虽然被撤职,但不过是稳定人心的权益之计,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影响。而且,你觉得你的事……你的事我怎么可能全身而退。我脱不干净的。」 「……」代虑抿嘴,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堪堪重复道歉,「此事确是我对不起你。」 吴千殊摇摇头,指指牛皮纸袋内剩下的厚厚一沓不知道是什么:「这也是给我的?」 「哦哦哦。」代虑恍然想起来自己此行的另一件要事,但看看自己满是血和药粉的手,那么厚一沓,自己没法用指尖夹出来,只能歉意地起身,「等我去洗洗手。」 吴千殊的目光随着代虑望去,惊讶的发现他的后背上竟然多了一对羽翼,乍一看似乎是纹身,但定睛细看,惊讶地发现好像没有那么简单,皮肤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动,但这形状似乎并不是血管能够组成的。 将湿手在裤子上擦了擦,代虑小跑回来,在牛皮纸袋里扒拉着一沓又一沓各色各样的纸张:「我答应过你要给俯视的视角,助你找到真相,虽然我不是你们的上仙,但不耽误我以局外人的客观帮你。」 吴千殊有些复杂地望着赤裸着上身的代虑,他在用心为他们之间意外的开始画一个完美的句号。 「你的后背……」 「我强行融合了我的魔眼,但是天使的魔法与天神的经脉不融洽,我只能将魔眼附带的魔法暂时压制在后背,平时权当是个纹身,还挺帅吧。」代虑艰难地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册子,这个册子掏出来来后,纸袋瞬间薄了一大半:「这是安士白在粤东时期搜集的有关于竣府的信息,他说竣府内部都以代号相处,平时也不以真面目见面,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而安士白,比竣府内部人还要了解真正的竣府。」 吴千殊点头,很多时候敌人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但是他接过,刚想翻开,就被代虑一手按住,吴千殊不解地抬头,只见代虑一脸严肃,带些警告意味:「竣府与清世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要有心理准备。」 阿虺不会真的是城水碧吧。 「好。」吴千殊应是,翻开厚厚的手册。 刚开始的纸张很破旧,想来年岁颇久,被翻了很多次,应该是安士白刚开始调查出来的。其中虽然是英文记载,但通过吴千殊恶补的单词和图片,能够辨认出许多事件,如突袭西方商船,如击杀之江的吸血鬼家族,如围攻闽中的驻军。这些行动原本是有人向清世司提议过的,但是由于各方面的考量,以及与东境协商没有下文,就慢慢搁置了,没想到竣府已经实施了。 第46页 竣府刚开始的行动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也没有对西方侵入的现状有任何的改变。但是后来他们的行为越来越激进,甚至不惜以捲入寻常人类,虽然有违秩序,但确实险些刺杀安士白。也就是在此之后,引起了安士白的重视,倾尽全力调查、搜捕竣府的一切。 但是随着调查的深入,安士白察觉到其中有清世司的影子,所以他前往京都,向阿撒兹勒试探过,这也就是为什么阿撒兹勒也有竣府资料并且认为竣府与清世司有联繫的原因。但是经过阿撒兹勒的调查,没有证据表明清世司与竣府有联繫。 或许由于理念发生冲突,或者利益不均,竣府在后期分裂为两个派系,一派以「阿虺」为首,极为激进,一派以「集少八」为首,主张张弛有度。内部开始出现矛盾,就给了安士白以可乘之机,通过各种挑拨离间,坐山观虎斗,最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就在最后收网时,阿虺在集少八的掩护下北上逃亡,最后在秦地失去了音讯,而集少八以极强的反侦察能力躲开了安士白的追捕,甚至将竣府所有痕迹清除,遁入茫茫人海后不知所踪。 至此,安士白完成了对竣府清剿,竣府从此世间除名。 原本,竣府的事情至此结束,安士白收到了一封信,那是一个东方人写的英文信,落款是「a hui」。逃走消失五年后,阿虺再一次出现在安士白视线内,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敌人,而是伙伴——阿虺写信希望能够与安士白合作。 后来安士白与阿虺见面了,也就是这一次见面,阿虺被安士白留下了一张照片。 吴千殊死死地盯着那张以偷窥视角拍摄的侧脸照片…… 他甚至诚意满满地没有化形,就那样冠冕堂皇地以真正的相貌去见安士白。 第二十四章 「第五堇?!」 吴千殊勐地从石墩上弹起来,惊恐地将手册推向一边,两耳仿佛有鞭炮炸开,炸得他脑袋嗡嗡响个不停,双腿不受控制地走来走去,但是他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空余思维去支配双腿,甚至双手都不由自主地举起又放下。 一系列怪异的举动,吓得代虑赶忙上前拉住吴千殊的双手,控制住他的行为,唯恐他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被抓住的吴千殊,像是溺水的人找到了救命稻草,反过来握住代虑的手臂,有些无措地望着他。 「冷静。冷静。」代虑一手揽过吴千殊的身体,一手轻拍他的后背,安抚极度震惊的吴千殊。 二人就这样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吴千殊才渐渐回过神来。 「虺,是蛇,我们为什么没想到……」吴千殊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不认为春笋计划会成功,而且在心慈手软的城水碧的带领下,执行部永远不会成功。所以他想借安士白的手,扩大伤亡,使城水碧引咎辞职。而啸风子死亡是最好的选择,只要他死了,城水碧退下来,执行部后继无人,他就能名正言顺以秘书部部长的身份请示接手执行部。」 「可是城水碧死了,没来得及引咎辞职。」吴千殊简直不能接受第五堇的算计会算计到城水碧身上,甚至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 「他也没想到城水碧会死。」 是啊,原本去送信的应该是城水碧,但最后是啸风子走了这唯一的生路。 吴千殊重重地深吸了几口空气,有些冷冽的夜风让他冷静的几分,抬手拍拍代虑的肩,示意他自己已经没事了。代虑也极为默契地松手,恢復吴千殊的自由,由他重新坐会去,重新打开那个册子。 在原定计划中,出现意外会由城水碧前往东境报信,但是最后关头离开的是啸风子,城水碧独自留下来,直面等待瓮中捉鳖的安士白。在与安士白缠斗的过程中,安士白髮现了在城水碧身上熟悉的气息。但是这一次,十面埋伏中,城水碧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再次逃走。 最终,安士白为倒在血泊中的城水碧留了一份剪影,贴在了「ji shaoba」这个名字的旁边,旁边似乎是用血迹批註的蹩脚中文「城水碧」。 集少八,隼。 吴千殊只觉得喉间一甜,慌忙转身,竟然呕出了一口血。 「吴千殊!」代虑下意识冲上前去抓他的脉搏。 「你在东方还学了中医?」不知道是想转移话题,还是怕代虑担心,抑或是都有,吴千殊竟然和代虑开起了玩笑。 代虑皱着眉头,担忧地望着他,嘴上极为配合的打趣:「毕竟要完全了解这具身体,中医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我没事。」吴千殊挣开代虑的手,安慰道。 但代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吴千殊,只能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根据安士白的说法,第五堇大概率不知道城水碧就是集少八,如果他知道,就不会觉得城水碧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城水碧在做集少八的时候也是雷厉风行,从不妇人之仁,只不过是相对于阿虺一派那些疯子理性些。不过,城水碧应该知道第五堇是阿虺,因为安士白髮现城水碧就是集少八后,出于游戏,提到自己是受阿虺所託时,在那之后,城水碧没有任何的犹疑放弃了抵抗。」 吴千殊绝望地想要更了解几分:「大城……有留下什么话吗?」 「『事已至此,我若不死,他如何如愿。』」 第47页 吴千殊脸憋得通红,有什么东西哽在胸口,无法排遣。 所以清世司内部那份署名城水碧的声明恐怕最初应该是第五堇。第五堇是秘书部的部长,他想以清世司的名义发篇声明轻而易举。 所以,城水碧通过这份声明发现了阿虺的真实身份,然后换了自己的名字? 或者更早? 吴千殊指尖揉捻着手册的边缘,有些说不上来的踌躇,这份手册一旦被摆上明面,牵涉甚广,虽然只有阿虺和集少八的身份明了,那其他没有引起安士白注意的人,是否也与清世司有关,甚至是否与三境也有关。 「这份手册能借我用几天吗?」吴千殊下定决心,坚定地望向代虑。 代虑大手一挥:「不用还了。你们留了安士白一条命,这本手册就权当他送你们的。」十分大方。 「好。」吴千殊也不客气,收了。 「第五堇这个人和安士白算不上私交匪浅,但绝对有利益纠葛,按照安士白的说法,黎合就是误听到安士白和第五堇的谈话才不小心暴露。」提起这件事,代虑有些掩饰不住的惋惜,他与黎合也是有着几十年的交情,最后即使知道自己是西方的天使,还不忘回来提醒自己逃命,「所以第五堇一直都知道我是一个隐藏在上仙体内的堕天使,他却一直无动于衷。此人心计,深不可测。」 吴千殊有些烦躁,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第五堇对清世司的背叛,也无法将眼前的代虑同在义庄有过一面之缘的西方堕天使联繫在一起:「行,第五堇我们会自己处理的。」 代虑察觉到他的不耐烦,赶忙噤声,看吴千殊没有再发作,才小心翼翼地继续道:「照我说,安士白的话也不可尽信,现在黎合死无对证,万一他只是想挑拨离间呢。」 「你回西方,这个身体没有问题吗?」若是黎合还活着,他们也不必将所有的希望寄希望于一个西方堕天使的良心。但若是黎合还活着,代虑估摸着会被毫不犹豫的抹杀…… 「西方谱系复杂,我身份敏感,有萨麦尔他们在,一般用不着我出面。而且局势瞬息万变,未来会不会爆发前几年那种大范围的战争也尚未可知。」代虑又在牛皮纸袋里翻找,最后找到支离破碎的报纸碎片,上边是东境东边,隔绝于孤岛上的小国,曾在几十年前参与到西方对东方的洗劫中,「西方在失去神界的监管,呈现乱象。东方在没有天界的信息后,显然也是各怀鬼胎。」 大和国,虽然同属东方,但是这个国家自开放后显然更偏重西方。吴千殊只觉得头大。 「他们的非人族虽然还没有行动,但人族之间显然已经多次交锋。人族只要交恶,非人族就不可能置身事外,而他们与西方有交际,或许会有鍊金弹头之类的武器,你……你们要小心。」代虑认真地看着他,唯恐代虑不放在心上,「妄自尊大已经给这个古老的国度带来太多悲剧,但要完全觉醒似乎任重而道远。」 「嗯,我会上报的。」 「ok,以上是我此行的诚意。」 诚意?那目的呢? 吴千殊刚想开口询问,就听响起敲门声。 「何事。」吴千殊扬声,有些不满。 「乌二哥,已经一个时辰了,代……代先生他……」 「马上结束了。」代虑不想吴千殊为难,赶忙开口。 吴千殊这才知道代虑的探视时间这么短。他才展现完诚意,还没进入正题就要离开了? 「你这就回西方了?」 「嗯,你们想捕杀我恐怕来不及了。」代虑戏嚯,张开双臂,「此去不知归期,相识一场,愿下次见面我们不是敌人。」 吴千殊被他措不及防的热情惊得有些发愣,下意识后退一步,回过神来尴尬笑笑,没来得及回应。 代虑以为他在婉拒,表情怔在脸上,失望遮掩不住地溢出双眼,双手像折翼一样坠下来,干笑道:「我还特意入乡随俗,没有奢求吻别,没想到还是失礼了。」末了,虽然失落,但还是从衣兜里翻出一个精緻的礼盒放在桌上,翩然行了一个绅士礼,「这是离别礼物,愿主护佑吴君余生。」 「呃……」吴千殊有些不知道作何反应,他不是基督徒,但要尊重对方的信仰,又不好拒绝。 「走了。」代虑穿上衬衫,将下摆塞进裤子,拿起外套就往外走,步履匆匆,像是在逃跑…… 「sariel!」吴千殊叫住他。 这个在吴千殊口中陌生的称唿,让代虑感到不妙,虽然很想逃开,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你不用觉得歉疚,这样也挺好的。」吴千殊挤出一抹笑,但还是止不住鼻头突然涌上的酸意,「你没有背叛东方,也没有投效西方,你只不过是……」 代虑身体震悚,他知道未尽之语的残酷,却仍想听他亲口阐明自己的心意,可吴千殊没有满足他,只是故作轻松,笑着上前将代虑往门外推。 开门,推出去,关门。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代虑与等在外边的带路人面面相觑。 「你不用送了,他心情不大好,你待会儿再进去。」代虑嘱咐了一句,便施礼告辞。 带路人茫然地还礼,直至代虑走远,才反应过来衣冠楚楚而来的代虑走的时候有多狼狈。不过代虑的警示他不敢无视,赶忙后撤几步,远离吴千殊的房门。 第48页 吴千殊站在门口,将外边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直至代虑的声音彻底消失,他才怅然若失地倚在门上,调整着有些凌乱的唿吸,脸色惨白,好在夜色正浓,不至于失了体面。 他是西方的天使,是传闻中的九天堕天使,忠于西方,以西方利益优先合情合理,由于戴虑的缘由对东方也算是仁至义尽,算起来,他只不过是辜负了自己而已…… 而已。 第二十五章 吴千殊冷静了很久,才从方才激烈的情绪波动中抽离出来,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里,最大限度理性地分析方才代虑带来的情报: 一方面,第五堇以「阿虺」之名在非人族之间创立「竣府」,城水碧以「集少八」的身份进入竣府,并发展出与第五堇平分秋色的势力。第五堇一直不知道城水碧的存在,而城水碧却一直知道真相併为第五堇做掩护,甚至不惜换掉第五堇动用清世司的文件。但作为执行部的城水碧如何能得到秘书部甚至辛攸本人的章,伪造成功那份文件。在那份文件之前第五堇又动用了多少清世司的力量,这些动作的痕迹又有多少是被城水碧抹掉了。城水碧是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做得悄无声息呢? 另一方面,第五堇同样以「阿虺」为笔名进入人族的昌鑫编辑部,在那里遇到了以「季方」为笔名的黎合。黎合无意间撞破第五堇与安士白的秘密,致使被枉杀。第五堇对代虑的身份视而不见,是因为黎合还是因为安士白——是为了黎合保下仅剩的一个神,还是为了安士白保下一个隐藏的堕天使。 第五堇…… 吴千殊站在院子里,呆愣了很久。自己与城山墨、啸风子甚至整个情报部,倾尽全力调查究竟是谁泄露的春笋计划,甚至李勤越为了能混淆内奸的视线不惜以命为代价开局。但到头来,真相竟然是一直被排除在怀疑范围内的第五堇。 他们甚至怀疑过辛攸都没料到会是一直以局外人自居的第五堇。 毕竟谁也没有料到第五堇会对城水碧下死手。 但若非城水碧临阵更改计划,那么死的就是啸风子。对于啸风子,第五堇无需留手的。 自己该怎么办,找辛攸检举还是义愤填膺去找第五堇对峙。 可是没有明文规定清世司所属不能加入其他组织。第五堇无论是创立还是参加竣府都无可厚非。而竣府对人族的波及也没有证据指向第五堇的指使或者参与。 那么罪名是什么,泄露机密还是勾结西方? 自己手里的证据只有一封第五堇约安士白见面的信,以及他们见面的照片。其他的都只是代虑,不,是沙利叶的转述,一个已经回到西方的堕天使的指控根本无法构成证据。而第五堇,不论是秘书部的第五堇还是执行部的第五堇在工作上都挑不出错误。 而且大换血之后由第五堇带领的执行部,确实相较之前有很大转变,面对西方的挑衅多能做出合理但不妥协的处理,在非人族口碑极好。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真的可以、真的合适将第五堇置之死地吗? 越想,越乱。 吴千殊揣起代虑送的礼物,夹起手册径直离开后山,不出意外惊动了负责监视他的情报部所属。 他要做什么,怎么做,他不知道。 「我要见城……不行,别告诉城山墨。」罪魁祸首是第五堇的真相,吴千殊下意识想瞒过城山墨,「我要见吴余文。他是我大哥,我想见他没有问题吧。」 「吴大哥虽然在京都,但是眼下天色已晚……」 「我就在这儿等他,事关重大,别惊动城山墨……我不想你们落个监管不力的下场。」脑子一片混乱的吴千殊口不择言的威胁。 情报部每一个部属都知道,只要吴千殊想跑,没人能在情报部拦住他。情报部是他一手创立,他清楚每个人的底细,也清楚情报部的一草一木,天时地利人和,他都有。无奈之下,只能妥协。 「属下明白。」 同城寻人,吴余文也不属于任何一部,加上是以吴千殊的名义,所以找他不需要走很复杂的手续,很快就见到了他。 面对情报部所属的突然到访,吴余文显然也很吃惊,听到缘由后更是眉头一皱,虽然不解,但还是起身随之同往。但到了情报部后山约定的地方,只有另一名所属等在原地,吴千殊已经离开了。 问清吴千殊去处后,吴余文就让两名所属先去忙了,但是刚走出几步,吴余文想到了什么,赶紧叫住还没走远的两名所属,问:「他刚刚有没有见谁。」 「代……代虑。」 「他他……代虑有手续,是合乎章程的。」另一名所属赶忙补充。 「原来如此。此前舍弟若有冒犯之处,还望二位见谅。」吴余文微微欠身,礼数周全。 「吴大哥言重了,言重了。」二人回礼后,赶忙却行告辞,远离这是非之地。 吴余文沿着小路来到自家弟弟禁足住的小屋。这里原本是守墓人日常居住的小屋,但后来情报部直接将这片墓地包裹在内部,也就不需要守墓人了,所以就荒废了。但此行这么一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生活过得还挺舒适。 推门而入,借着后夜凛冽的月光看到院子里一个石墩一把椅子围着石桌,是客人到访的痕迹,但桌子上有些松散的绷带卷、打开的药瓶以及桌子底下几滴干涸但新鲜的血液,映射出客人似乎不是「空手而归」。 第49页 自从代虑堕天使的身份在沪港暴露之后,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吴千殊和代虑的事。他不认为代虑的事会给自己小弟带来什么冲击,退一万步讲,纵使他们真的如传言那般……交情匪浅,他也不认为吴千殊会为情所困,像现在这样一蹶不振。 凭着对吴千殊的了解,吴余文推开了堂屋的门,果不其然一个木雕似人影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弯曲、颓废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床榻之上,他的手边是一本残破的册子,册子上压着一个精緻的锦盒。 有那么一瞬间,吴余文觉得,情之一字,或许比自己想像的更具破坏力。 「哥。」听到声响,吴千殊僵硬的抬头,眼珠像是假的一样突兀地转动,死死地盯着来者,却没有任何神采。完全被煳住的思维只能顺从身体地本能堪堪出声。 「嗯。」吴余文被他的状态惊到,焦急地想冲上去,但迈出一步后又理性地停住,「你找我。」 「抱歉啊,兄长,刚才太多事了,一下子……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想了一圈,只能找你了。」吴千殊颤了颤眼睫,意识缓缓回笼。 「嗯,没事,我不忙。」吴余文试探性地又靠近几步。 吴千殊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挣扎着开口:「我找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嗯,那是好事,对吧。」吴余文轻轻挪到吴千殊身前,矮身蹲下,抬头望着状态还是不对的弟弟。 「我……我也以为……」吴千殊的话到一半,便哽在喉咙间,无措地望向眼前的大哥,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泪眼朦胧,想要求助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在,吴余文在那一瞬间读懂了他的诉求,张开双臂,起身紧紧地抱住处在崩溃边缘的弟弟,静静地听他由抽泣到痛哭。直至哭声慢慢变小转变为抽噎,他才敢轻轻动作,换了一个稍微舒服的姿势,等待着吴千殊自己整理好情绪主动坦诚。但没料到吴千殊直接抱着自己睡着了。 从代虑真实身份暴露之后,他的压力远比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沉重得多。 吴余文听着怀中人的唿吸渐趋平缓,抓住自己的力道松下去,才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平,小心掖好被角。至于床边破旧的手册与精緻的锦盒,他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尊重,整齐地摆在吴千殊的枕旁,便悄无声息地推出了堂屋。 吴余文双手熟练掐诀,开了张传送符返回清世司京都总部自己的办公室,一封信一气呵成,表达了自己请假的意愿以及对现状的警示,末了郑重地在末尾盖上自己的印章。找了个可信又可靠的同僚让他代为转交给不在京都的辛攸,并千叮咛万嘱咐要亲手交给辛攸。 处理好分内之事,吴余文才放心重新返回。 在院子里站定的吴余文缓了一下才从传送的眩晕中挣脱出来。一夜未眠加之多次传送,他竟然有些吃不消。吴余文轻嘆一声,看向天空泛起的鱼肚白,虽然太阳未起,但是天亮了。 他拾掇干净院子,走进厨房,把许久不用的大铁锅清理干净。然后从角落里不知道哪年的米袋子里抓了一把米,又觉得有些奢侈,就又放回去些,准备用一小撮米熬锅粥。 挽起袖子,吴余文点火,熟练地拉着火箱填着杂草,看火势慢慢变大,又觉得这点粥肯定吃不饱,又从厨房找了几个发霉不严重的窝窝头热在粥上。 妖化了人形就这点不好,虽然不打紧,但总是会贪恋口腹之慾。 「哥……」吴千殊肿着一双大眼泡倚在堂屋的门框上,颓废地望着忙前忙后的兄长,有些歉疚,「我现在是受罚,不是度假。」 「浅尝辄止,不算过分。」吴余文莞尔,揭开锅盖,用事实打消他的疑虑。 吴千殊也不再矫情,进厨房取了碗筷,殷勤地上前盛饭,将没有缺口的碗放在椅子对应的方位,自己则抱着碰掉边的碗坐在石墩上闷头默默吹着粥,也不动窝窝头,等着兄长拾掇完厨房过来吃饭。 很快,吴余文坐了过来,将吴千殊不动声色的贴心放在心里,挑了个霉斑最少的窝窝头递给对面依旧没什么精神的弟弟。 「总部那边……你不需要回去吗?」吴千殊瓮声瓮气地询问。 「请假了,没事。」吴余文平静地解释,「你呢,要不要我把你保释出去散散心。」 保释?这话从自家兄长嘴里说出来实在有趣,吴千殊没忍住抬头看了看对面的人,只见他一本正经的低头喝粥,完全不像玩笑。 他认真的! 「……」 「而且你与代虑,若是真的目成心许,你也还来得及前往沪港见他最后一面。」 「噗……咳咳咳……」吴千殊直接被呛出眼泪,他简直没法想像会与这句话以这种形式见面,「哥,我表现的有那么幽怨吗?」 吴余文也不答覆,只是默默地抬手又掰了块窝窝头。 「我和他的事情已经说开了,处理完了,我接受。」吴千殊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很轻松,「就是第五堇的事我有些无从下手,想来哥哥可能有头绪。」 第二十六章 吴余文完全是紧锁眉头听完有关第五堇、竣府、城水碧的事情,有些木然地再一次求证:「所以是第五堇?」 「嗯。」吴千殊痛苦地捂住脸,即使已经过了一夜,还是有些难以面对真相。 之后,兄弟二人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将已经凉掉的粥喝完,冷掉甚至有些硬的窝窝头虽然味同嚼蜡,但二人还是坚持吃完。 第50页 吴余文挠挠头,欲言又止,长嘆一声起身收拾碗筷:「我去刷碗。」 「当年逝者尸骨未寒,李勤越为护下虎哥以死乱局。惨痛的境况几乎成了我们的执念,可是现在真相血淋淋的呈现在我的眼前,我开始动摇这些年的坚持。我不知道该怎么和虎哥、小城开口,尤其是小城……」吴千殊几乎哽咽。 「我们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一切就是第五堇的手笔。而且都是代虑的一面之词,很难有说服力。」吴余文也觉得头疼,这种情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怪不得会对吴千殊那么大的冲击。 「而且竣府能毫无阻碍的发展成引起安士白注意的一方势力……我不确定司主的态度。」清世司作为三境之外的最大的非人族组织,甚至与人族各方势力也有联繫,作为司主的辛攸不可能不知道,但他选择视而不见,甚至有意掩盖这个组织的存在,致使清世司许多人包括吴千殊自己在内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它就像清世司的阴暗面在暗处疯狂滋生,势不可挡。 吴余文将洗好的碗摞好,沉思片刻,给出明确答案:「但你现在已知的情况必须上报,最后究竟如何定夺……我信他。至于第五堇导致执行部覆灭的指控,我持保留意见,虎哥和小城那边你也先别透露。即使是真的,也不能张扬,非常时节,不能自乱阵脚。」 确实,秘书部部长踩着同僚的尸山血海进入执行部,执行部苦苦追寻的兇手成了自己追随多年的上司,怎么看都是匪夷所思。而且执行部是清世司的中流砥柱,一旦执行部乱掉清世司必将重创。 「另外,此事到此为止,你别再跟进了。司主那边我去说。」吴余文郑重开口,脸上好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的绝决。 吴千殊看着脸色有些惨白的吴余文,终于忍不住将多年的不解宣之于口:「兄长在怕什么。」 从一开始吴余文就很排斥自己追查这件事,尤其是当年自己为此事离开清世司,惹得兄长极为不快,爆发了有生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为此冷战了许久。 「……怕昨晚你的样子。」吴余文摊手,他不想再因此事和他争吵,努力稳住自己的语气,「若是平时也就算了,但是眼下依你的状态只是刚撕开真相就已经承受不住,再深挖进去对你、对当局、对所有人有什么好处。」 什么叫刚撕开…… 吴千殊愣在原地,脑子好像轰一声炸开,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但熟悉的脸变得越来越陌生,好像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对应起来。 而话音刚落,吴余文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想弥补,但吴千殊的状态根本没有给他弥补的机会。 二人对峙良久,吴余文担心吴千殊的身体率先服软,先开口道歉。吴千殊敛眸没有再强硬地反抗,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短短两天接二连三的打击,吴余文的话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你给我准话,你知道多少。」吴千殊近乎祈求的开口,他不想他在这世上最后的避风港变成滩涂,一塌煳涂。 吴余文慎重组织语言,沉思过后才堪堪开口:「乱世无明则。每一个清世司所属都有一定的权力自由行事。当年事败断定问题出自内部,我就意识到很可能是有人没有把握住这个度,牵一髮动全身,损失惨重。可这种程度的意外绝对不会是一个人原因。比如你现在查出来第五堇是直接原因,真的只是他一个人的原因吗?真的要深究,这份不成文的规则被摊上桌面,最后究竟由谁来负责。凭良心,你,我,真的能撇得干净吗?」 吴千殊对这个理论感到震惊,身处其中,从未意识到这种习以为常的自由是一种默认的规则。 「但此事由于李勤越的献祭,根本无法大事化小,你们初生牛犊不怕虎,进行的高调调查对各方既是掩护又是威胁,我根本不敢想像你们若是查出什么难以承受的事实,会受到什么样的反噬。」吴余文一想到当年心惊胆战的日子就头疼,「好在司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并且在风头过去后才润物细无声得强化各种监督和报告。」 所以在那种关头,原本最应该支持自己的人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你想过没有,若是这一切是司主默许的,就像清世司改革时一样……别说区区执行部,为了清世司,司主甚至可以砍掉近乎一半的部属。你们的行为简直就是飞蛾扑火。」 「你觉得第五堇做的是对的?」吴千殊只能从对方的话里得出这种结论。 「你觉得呢?」吴余文反问,「若是死的人不是城水碧,若是城水碧只是一个点头之交的同僚,你再看这场行动。」 「……」吴千殊无言以对。 「执行部的沉冗与消极难道不明显吗?作为清世司的尖刀他们真的称职吗?我不认为第五堇的行为是对的,倘若世道有所不同,我定会和你一样追查到底。但现在,我只是觉得这是最快、最有效的处理办法。」吴余文沉声道,「啸风子在执行部那么多年,你以为他真的一无所知吗?即使没有明确答案难道没有察觉到什么吗?他多年沉默,对真相的嚮往一直平平,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吴千殊眉头紧锁,他不服,可是找不到反驳的立场。最无助的是,兄长已经想到这一层,司主只会权衡的更多。 辛攸一直展现出的态度是反对最优解理论,吴千殊也是如此坚信的。 第51页 但是一次又一次,现实一再逼迫他接受残酷的真相。 辛攸对理想的坚持也只是停留在口头上,实际上一直都在有意无意的践行着最优解理论。 而真正理想主义的王役不得善终,尸骨无存,魂飞魄散。他最忠实的追随者城水碧也不得已向现实妥协,不惜加入竣府另寻他法,但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后,最终命丧黄泉。 这一切好像都在昭示世间根本没有万全之法,只能优中选优。 吴余文还想说什么,却被吴千殊抬手打断。 「对不起,兄长,我想静一下。」说完,吴千殊头也不回地冲进堂屋,将自己反锁在里边。 这一关一直持续了数天,吴余文放心不下,一直在外边守着,通过窗纸缝隙观察吴千殊的状态,好在吴千殊只是呆坐着,没有什么过激危险举动,他也就没有过分干涉。 毕竟大量的血淋淋的现实根本难以在短时间内消化,但这种事他又不能帮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时间与空间。 期间,听到「吴二状况极为不好,吴大哥不放心,守了好几天」消息的城山墨很是担忧,忙不迭地前来探望。吴余文又不能告诉他真相,只能说是为情所困,需要时间疗愈,骗得城山墨一愣一愣的。末了,为了防止引起过多关注,还不忘嘱咐不要外传,理由是觉得这种事实在丢脸。但没想到,最后反被城山墨义正言辞地教训,说他这种时刻不担心兄弟,还一心想着面子,简直不可理喻。吴余文弄巧成拙,哭笑不得,只能顺着他的话反思道歉。 满心歉意地送走城山墨后,同样听到消息的啸风子和第五堇等旧友也先后前来探望。以同样的藉口唬弄过去一批又一批的人,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大家对吴千舒的印象又多了一条「情圣」。 门又被推开,吴余文几乎本能反应站起来,调动全身心的精力,去迎接探望者,但这一次的大门方向没有任何人影,他心下大喜,转身循声望向终于把自己放出来的吴千殊。 「我没事了。哥,你回去忙吧。」吴千殊站在堂屋门口,面色惨白,嘴角挂着勉强的笑意。 话虽这么说,但吴余文当然不会放心地离开,借着跟他坦白自己如何编造的谎言应付来访者,给他把胡茬清理了一下,顺便观察了一下他的状态,虽然依旧阴郁,但好在不绝望。 「这件事我不会再查下去了。只要第五堇不会与安士白合谋危害清世司、危害东方,眼下的结果,我接受。小城那边没有代虑的帮助,不会知道真相的。一切都不会变的。」吴千殊徐徐道来,「至于我这几天颓废的原因,就按兄长说得来吧。」 吴余文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他逼自己接受了一个又一个残酷的现实,千言万语只能化为一句:「对不起。」 他原本永远不想吴千殊接触到这一层的黑暗,他想吴千殊和城山墨一样,永远心怀美好,但是他自己闯进来了。即使是这种关头,自己也不能不跟他坦白真相。 「哥。」吴千殊叫住给自己刮完脸收拾工具的兄长,「谢谢。」 第二十七章 吴余文又陪了吴千殊几天,确认吴千殊的状态逐渐变好之后才放心带着手册离开。只是吴余文离开后,小屋又重新变得空落落。但好在很快,吴千殊的监禁被解除了。 吴千殊看着自始至终没有打开过的锦盒,明白自己的自由意味着代虑的彻底离开。 他已经离开,自己却还在逡巡不前,实在有些被动。 怀着满心的不服输,吴千殊终于打开始终不敢面对的锦盒。 盒子里边没有什么惊喜,只有一个项鍊,银制的链条上垂着的链坠是一个雕刻细腻的十字架,上面的花纹不是常见的耶稣受难,而是一种比较陌生但吴千殊肯定见过的纹路,只是一时想不出究竟出处何方。除了十字架,链条上还挂着一个圆环,简单素雅但有设计,不像是一个普通的金属圈,应该是搭配十字架装饰之类的。 不死心的吴千殊又仔仔细细将盒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暗格之类的。 吴千殊咋舌,似有不满,有些泄气地将锦盒扔到一遍。方一起身,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把项鍊的容器破坏了,身边又找不到别的东西,秉承着物小易丢的原则,但自己又不想妥协,只能将它缠在手臂上,平时衣袖挡着看不到,即使不小心露出来,就权当个个性的手鍊,也不算奇怪。 孑然一身地进来,两手空空地出去。 刚一离开后山,吴千殊就听小道两边的杂草丛里传出簌簌的声音。刚想戒备,就听头顶一声翠鸣,吴千殊闻声抬头就见一个小孩从枝丫上跳下来,他下意识张开双臂去接,由着小孩撞进自己怀里。 「欢迎回来。」小孩将脸在吴千殊的胸口蹭蹭,在吴千殊无奈的目光下抱着他的手臂转了个方向。 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个人。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青年,手里捧着一束野……草,野草中点缀着些鲜艷的野花。这寒冬腊月难为他能找到这好几朵花。 「咋还因为个男人消沉了呢?」青年上来将「草束」塞到吴千殊的手里,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嫌弃,许是怕吴千殊误会自己的品味,赶忙甩锅给一旁的小孩,「是他,他非得要整些形式。」 第52页 「那不也是你施行的?我要花束,你这是找的什么东西。」小孩躲在吴千殊身后沖青年吐舌头。 「你……」青年比比拳头,虚有其表地威胁。 「好了好了。」吴千殊无奈地挡住小孩,抬手拦住作势要动手的青年,「心意收到了。」 「那走吧,我们给你准备了接风宴,我们不醉不归。」小孩拉着吴千殊继续前进。 闻言,青年赶忙跟上去,邀功一般开口:「这个才是我的主意!情伤还是得一醉解千愁。」 小孩察觉到青年的小心思,不服输地反驳,二人又你来我往地拌起嘴来。 「第五堇。」吴千殊看着走在前边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强烈的酸楚和不忿再次萌发,强烈地情绪直冲脑门,他多么想就在此时大声质问,面对着城山墨,你怎么能做到这样坦然。 「嗯?」青年应声回头,满脸的不敢置信。小孩也赶忙噤声,不解地望着吴千殊。 「你给大城准备的酒,我这几天给喝光了。」吴千殊最终还是不忍打破维持多年的假象。 就算是为了城山墨…… 吴千殊如是告诉自己。 「噢。」第五堇长出一口气,温柔的面孔露出受伤的苦笑,「你突然直唿我大名,我以为我做错了什么,说了半天是你不占理!没事,回头我再给他补上。」 「哈哈,也不能怪乌二哥,毕竟堇哥的酒都品质上乘……」城山墨完全忘了前几秒与第五堇的矛盾,吴千殊这样厉声叫第五堇全名前所未有,此番虽然吴千殊圆了回来,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吴千殊打了个哈哈,上前拉起城山墨的胳膊,沖第五堇抱歉道:「你不介意就好。走,看看你这次给我准备的是什么样的佳酿。」 /// 第五堇本身就对酒水颇有研究,据说城水碧和他结缘就是因为酒。进入执行部后,常年在外,每次回来都会带一些当地的特色酒水,说不上多名贵,但味道都值得品鑑一番。 吴千殊看着第五堇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坛酒,一旁的城山墨满脸的跃跃欲试,就知道此番又是什么特色佳酿,果不其然,方一打开盖子,芳香扑鼻,入口又不失酒的火烈,霸道的劲力直冲脑门,目之所及的景物仿佛发生了瞬间的扭曲。 「哇,这酒,够劲。」城山墨一个激灵,发出感慨。 「你少喝。」第五堇抓了几颗花生米塞进城山墨的嘴里,「这是给乌二解愁的,当然得够勐。今天不醉不归,天神怎样,堕天使又怎样,回头再遇到,兄弟们肯定给你报仇。」 吴千殊失笑,他们究竟以为代虑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就是,区区一个洋鬼子。」城山墨说着,给吴千殊把酒满上。 吴千殊只是笑,没有说话,端起碗一饮而尽,城山墨只是一口就被辣得一个激灵,他倒好,直接灌,吓得第五堇赶紧也给他塞了花生米:「你这么喝,简直暴殄天物,我给水碧的酒你也这么浪费啊?」 「我又不是小孩子,没事。」吴千殊抓起酒罈又给自己来了一碗。 第五堇见自己拦不住他,也端起自己的碗一饮而尽,大有捨命陪君子的意思。本来也准备豪饮的城山墨看到二人的架势,默默放下自己的碗,毕竟局势一旦不可控,总得有人收拾残局。 果不其然,二人推杯换盏,很快,脸都变得通红,交流也越来越没有逻辑和露骨。 「小城说的对,一个洋鬼子不值得你这样伤心。他要走就让他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第五堇拍案而起,义愤填膺。 吴千殊一碗见底后,情绪也是激动:「对,洋鬼子,我才不在乎。堕天使又怎样,不就比咱多俩翅膀。只是眼镜啊,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我以为我们可以永远赤诚的。」 「放心,我们永远赤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变。」第五堇大手一挥,信誓旦旦。 「可是大城已经不在了……」吴千殊情绪瞬间又跌到谷底。 第五堇一愣,一屁股坐下,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是啊,水碧不在了……」 听着两个人莫名其妙把话题转移到自己已逝的兄长身上,城山墨哭笑不得,明明是要安慰吴千殊,怎么两个人当着自己的面戳自己伤疤。 「你简直百死难赎!」吴千殊指责。 第五堇也不反驳,顺着他的话应:「我百死难赎!」 城山墨无奈,低声插了句:「都过去了。」不知道是劝慰二人,还是安慰自己。 最后,吴千殊率先坚持不住,倒头昏睡了过去。另一边,第五堇呆呆地看着倒下的吴千殊,红着眼泪流满面。 看着混乱的战场,城山墨仰天长嘆,原定计划是他们陪着吴千殊喝一场,不吐不快,让吴千殊宣洩出来,别憋在心里。但他忽略了第五堇嗜酒如命,果不其然第五堇把自己也喝进去了。 木已成舟,没办法,城山墨化形,以成人姿态上前将完全不省人事的吴千殊扶到床上。喝醉酒的男人真的死沉,只是将吴千殊扔到床上后,城山墨就已经累出了一身汗,没时间休息,又废了好大劲将他推到床的里侧,忙不迭又出来处理另一个醉汉。 第五堇虽然没有倒下,但目光涣散,完全不像清醒的样子。 「堇哥。」城山墨蹲在第五堇身旁,掰过他的脸,希望能和他有些交流,让他配合,减少自己的负担。 第53页 「水碧……」第五堇望着城山墨成年形态的脸,眼泪更加汹涌,歉意和眼泪一样好像要溢出来了。 意识到第五堇把自己认成兄长后,城山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不知道兄长和堇哥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无论是什么事,都不是自己能置喙的。想着,不轻不重地甩了第五堇一巴掌,严正地提醒:「我是城山墨。」 第五堇完全不能交流,城山墨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将他搀扶起来。但是方一动作,第五堇就倾身压了过来。 「……是我筹谋不周,是我刚愎自用,是我辜负了你,是我……都是我的错……」 眼泪夹着鼻涕「啪嗒啪嗒」砸在城山墨的脸上,城山墨嫌弃地一把推开身上的醉鬼,而摔倒在地醉鬼嘴里还在喃喃些什么东西:「若是我死在了粤东,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你和季方是不是都能活着……」 第五堇不仅背叛革命,现在还发酒疯!城山墨简直抓狂,抹了把脸,漫不经心地安慰了句「我哥不会怪你的。」然后不耐烦地给了他一记手刀,人为地让他睡死过去。 把第五堇扶到床的外侧,安顿好两个醉鬼,城山墨才起身去收拾三个人的战局。忙活了半个时辰才完成,窗外月已中天。 随便打了个地铺,伴随着两个醉鬼的唿噜声城山墨浅浅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四章是关于第五堇和城水碧的be小故事,做一个前半部分的收尾,顺便满足一下我想写be的小心愿。 主cp的下次见面就是火葬场了。 第二十八章 承上启下小番外1 自狼族入主中原,改朝换代,社会动盪,人类流离失所,妖族作为与人族融合最深的非人族首当其冲,深受其害。 城水碧极其幸运在雍州的流纵阁分馆寻了份打杂的差事。流纵阁是西境最大的情报组织,寄身其中,也算安逸。但不论本质上有多重要,都改变不了流纵阁是花街柳巷的事实。虽然不光彩,备受白眼,但能避开各方争端,寻得一方苟延残喘之地已是万幸。 不过,鱼龙混杂,难免有登徒子飢不择食,只是送了壶酒,不料被见色起意。陪酒的姐姐虽然极力劝阻,奈何登徒子得寸进尺,城水碧紧了紧手中的酒杯,忍耐着对方的上下其手。 虽是常事,难免有客人会有特殊爱好,但万事要有底线…… 城水碧被重重按在桌案上,当对方将手伸进自己的衣襟,他意识到今日似乎遇到真的了。 默默调整唿吸,正准备摔了酒杯,藉机推开对方,进行反击,但是又不能闹大,不然饭碗不保,正忖度行事轻重,就听背后门被勐地踹开,一记破风声,眼前鲜血四溅。 按住城水碧的手臂被一刀斩断,还没反应过来的城水碧被拎住后衣领,一把拽起来扔到一边。城水碧心惊胆战地看着随着自己跌到角落的断臂,吓得捂嘴蜷缩起来,再抬头,只见一个男人背对着自己掐着恩客按在墙上。 「拜託,你可是在逃命,怎么过得比我还滋润。」那个男人咬着牙开口,架在恩客脖子上的刀又重了几分。 「这里可是西境,你在这里动手?你们清世司不是刚死了老大,若是得罪西境……」 「西境?纵是天界也得给我们三分薄面!」男人话音刚落,门外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呀,我的同伴手更快一些,现在活口就只有你了,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吧。」说着砍掉恩客的另一条胳膊,不放心又断了两条腿后才满意松开手。 桌子另一面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姑娘怯生生地望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姐姐,这酒不错,送我吧。」男人一手拽着恩客衣领,一手拎着酒壶向对面的姑娘询问。 「公子带走即可,不必客气。」姑娘小心翼翼地赔笑。 男人礼数周全地沖姑娘微微躬身,才拎着人和酒径直离开,躲在角落里的城水碧被忽视,安全躲过一劫。 直至外边打斗声、惨叫声、喧嚣声慢慢小下去,城水碧才敢恍惚回神,冲上去检查面色惨白的同伴,确认她没有受伤才试探地往走廊里探头,见没有外人了,他才跌跌撞撞沖向后厨,因为他的弟弟城山墨在后厨帮忙。 但是城山墨没有那么幸运。他被当作疑犯捆在厨房的角落,俨然待宰羔羊。 顾不了那么多,城水碧抄起手边的烧火棍便向一群尸体中唯一活着的人冲过去。几轮交锋,城水碧惊喜地发现对方只是一个普通人,自己一个妖,难道还能怕一个人?瞬间斗志点满,妖力外露。 「哥!他想救我!」城山墨突然大喊。 但是击出的攻击根本没有时间收回,听到弟弟声音的城水碧下意识瞬移到那个男人身边,一把推开他,帮他避开自己的冲击。 「嘭……」一声后,復归平静。 城水碧上前解开城山墨身上的绳子,后知后觉有些拿不准被自己推开的人类会不会死掉。他蹑手蹑脚地靠近倒在面缸下的男人,蹲下身来伸手去测对方的鼻息。 「你身手不错啊,有没有兴趣加入清世司。」男人突然开口。 城水碧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男人一手扶着自己的腰,一手撑着身体坐起来,脸上是和蔼的微笑:「我是清世司王役,幸会。」 城水碧望着眼前这个自称王役的男人,头脑一热,直接答应了:「好啊。」 第54页 如此痛快倒是让王役有些讶异:「啊?好,欢迎。」 后来,城水碧认真反思过当时的冲动,或许因为清世司是由战神创立的独立于三境之外、连接人族的组织,加入其中至少能有份体面、安稳的工作。又或许他只是对那个救了自己男人好奇…… 那样意气风发、随心所欲,是他嚮往但不可及的理想,嫉妒、羡慕、感恩。 如愿加入清世司,发现外边看上去铁板一块的清世司,实际上分为两派,一派以司主辛攸为首,一派以长史王役为首,是非人族和人族之间的合作,也是守旧与革新的制衡。 他是王役带进组织的,自然被划归为王役一脉。 但就是这样日常水火不容甚至时常掣肘的两派,城水碧没有料到会因为一坛酒与司主一派的第五堇相识、相知。 「这酒香我闻到好几天了,原来是你。」 城水碧望着探头进来的男人,有些失神。第五堇是司主直系,一直久仰大名,传闻中是只心狠手辣的眼镜蛇妖,但今日一见,只觉得他眉眼温柔,笑容和煦,不见半分戾气,一时觉得流言也不足信。 「你怎么发现的。」城水碧只觉得第五堇绕着自己酿的酒转有些好笑,他这架势好像从没见过酒。 「酒香不怕巷子深。」第五堇偏头,有些暧昧地开口,「就像你,不也是被王役从犄角旮旯挖回来?」 「你……」酿酒这门手艺还是在流纵阁的时候学会的,但是资质不佳,难成万一,平时也就只是自己酿几坛自己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觉得他的手艺好,一时词穷,末了只能干巴巴地开口,「多谢。」 「送我两坛呗?」第五堇图穷匕首见。 城水碧虽然有些不愿,但对方「位高权重」自己也不好拒绝,只好应了。 不过,城水碧也不算损失,之后第五堇时常带些酒来找他品鑑,一来二往,二人也算成了酒友。久而久之,城水碧甚至能凭藉酒的味道反推酒的酿制过程,一劳永逸,直接让第五堇喝个痛快。 城水碧给第五堇酿酒,第五堇给城水碧讲各种轶事见闻,二人相处甚欢。 城水碧曾有意打听过那个救了自己的男人,不过只是那样匆匆一面,只能描述一个抽象的大概,第五堇也难以为自己解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人逐渐成为城水碧的一个执念,甚至被记忆神化。 这真是一个失控的发展啊。 城水碧虽然有意规避对男人越陷越深的嚮往,但还是不可控制地心动。 「遇一个更惊艷的,忘了他。」第五堇对此如是建议。 「你简直站着说话不腰疼。」城水碧如是回应。 第五堇失笑:「其实我觉得,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你的存在,简直就是从骨子里不尊重你,你又何必执着。清世司这些年来来往往,生生死死,那种神经大条又极其臭屁的人,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眼镜!」 意识到自己失言,第五堇赶忙噤声,埋头自罚三杯。 但其实城水碧自己也清楚,第五堇话糙理不糙,事实如此,但自己还是有幻想。 因为那个人的存在,使得他一直对整个清世司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偏爱,虽然清世司有诸多不足,但他还是愿意包容一切。 所以当守旧派拿他做行动诱饵时,他可以忍着遍体鳞伤拦下为自己出头的第五堇。 可是很明显,守旧派针对根本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以王役为首的整个革新派。「王役杀死前任司主楚约、中断战神轮迴之路却没有受到任何惩处」的流言不胫而走,对此清世司内部褒贬不一,有人骂他狼子野心,有人敬他魄力非凡。吴千殊就是因此倒向革新派。 除该传言外,还有「王役父亲是被楚约活剐而死,他不惜性命弒神不过是为父復仇,现下他想改革清世司,不过也是想復仇」的说法。让王役的主张更难推行,革新派也风评不佳。 「他年轻时也算枭雄,奈何越老越怯懦。」第五堇依旧对城水碧心慈手软的事情耿耿于怀,眼下谈起王役,忍不住含沙射影,「眼下他若是也这般雷厉风行,清世司早焕然一新了。」 城水碧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也明白他的担忧,但还是忍不住开口反击:「我以为你和司主同心反对革新呢。」 「我自然是和司主一心。」第五堇扬声,不满他质疑自己的忠心,对他无视自己的关心更是不快。 城水碧吐吐舌头,不再激他。默默站起来到柜子里抱出了两坛酒,轻轻放在桌子上,讨好般地推到第五堇身前,示弱道:「这是仿照着你上次带回来的鲁东的酒酿出来的,你带两坛回去尝尝?」 「行。」第五堇也不接,抱着胳膊别过头去。 「那回头我给你送到房间去。」城水碧也不生气,好声好气地哄着。 「希望此次任务结束后能在房间看到。」 「你要出任务?」城水碧一愣,自己竟然不知道,准确说是自己没注意。想来自己从来没有主动了解过第五堇,只是被动地接受第五堇的靠近,尽职尽责扮演酒友的角色。 「嗯。」第五堇还没消气,闷声应,「这次比较麻烦,要和南境交涉,时间会有些长,希望我回来不仅能看到鲁东的酒,还能品尝到滇南的酒。」 城水碧莞尔:「定不负所托。」 第55页 最后,酒成功了,但是第五堇却没有回来。 根据同行人的说法是在围杀敌人时第五堇不小心被击落悬崖,生死未卜。 可他们不是人,是妖,掉个悬崖不是一个传送符就能解决的事?怎么会生死未卜! 所以根本不是意外,根本就是谋杀。 残酷的现实第一次让城水碧对清世司动摇,他难以相信第五堇不是死在战场,而是被同伴害死。彻骨的悲愤让他第一次主动参与进清世司内部的纷争。他通过啸风子搞到了那次行动的名单,曾经要以自己祭旗的人赫然在列…… 所以是那次与第五堇产生了冲突,然后怀恨在心,此次藉机报復? 没有证据,没有命令,没有手续,城水碧依次潜入那些人的住处,甚至连没有参与此次的行动但因为自己和第五堇发生矛盾的人都没有放过,悄无声息地清理干净后,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回到自己的生活。城水碧其实不在乎真兇是不是他们,他只是觉得第五堇已亡,总该有人给他陪葬。 冷静下来,无尽的悔恨像洪水压地他喘不过气,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也不应该活着,若是自己直接死在阴谋之中,第五堇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心慈手软而命丧黄泉。 所以当第五堇命大安全回来时,他没有喜悦,只有更重的悔恨与歉意。 「城水碧,你知不知道,那些要杀你祭旗的人竟然还想坑我!现下我回来了,他们一个个倒是跑得比谁都快,完全没了踪影。你说……」第五堇一脚踹开城水碧的房门,似乎也在怨恨城水碧当时的选择。 循声,城水碧没有片刻的犹豫,直接冲上去一把抱住失而復得的人。想着,哪怕是假的,也不想放过。 原本还想沖城水碧撒气的第五堇被抱得没有了脾气,只是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由着城水碧越抱越紧,甚至到最后响起抽泣声,他连唿吸都下意识放轻。 「是我的错。」城水碧哽咽。 「嗯……你也没有错。」第五堇被不按常理出牌的城水碧惊得措手不及。 好容易止住哭腔的城水碧拉着第五堇进屋坐下,从柜子里拿出一坛已经启封的酒,埋怨道:「我以为你出事了,那几坛已经给你遥祭了。这还剩一点,你将就一下。」 「怎么,还留一坛借酒浇愁?」第五堇有意逗他。 城水碧也不反驳,就只是找了个碗给他满上,然后又给自己倒上一整碗,仰头一饮而尽,正色:「此次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第五堇一愣,只是本能地摇摇头,温柔地笑:「你的善良只是不合时宜,又不是罪大恶极,无需在意,顺心而为就好。」说完,也诚意满满将酒不剩一滴。 很快,第五堇匆匆告辞,说还有事要处理。 所以他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回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来见自己。 「眼镜!」城水碧叫住他,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好像这次错过,就再难以宣之于口。但当第五堇停下脚步,应声回头,记忆中那个已经有些模煳的身影,突然与眼前之人重合。 自己还未与过去有结果,有什么立场和资格绊住他的未来。 「此次真的抱歉。」最后关头,理性占了上风,硬生生别开话头。 「那回头多补我几坛酒。」第五堇挥手,不再停留。 第五堇离开后许久,城水碧还是迟迟移不开目光。虽然心中那个人依旧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但自己已经不可控制地为第五堇而疯狂。 自己简直是心猿意马、见异思迁。 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痛却无法带来片刻的心安。 第二十九章 承上启下小番外2 虽然王役一直在努力推进清世司改组,但受到保守派的顽强抵抗,改组行动一直僵持近乎三百年。王役与冥府的灵魂交易虽然为他争得这多出来的两百年的时光,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趋油尽灯枯。革新派也慢慢分裂成循序渐进式和暴力推进式,但王役不忍看到清世司血流成河,极力主张以和平方式进行改革。 由于革新派多是王役招收进来,且对王役是一种近乎偏执忠诚,所以并未形成大规模的暴力浪潮。 与此同时,西方开始对东方进行了试探性的侵入,非人族以堕天使为首渗透进整个东方沿海。但是清世司受制于内部纷争,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包括城水碧在内的部分所属虽然察觉了这份危机,但实在力不从心,无能为力。 偌大个清世司,甚至是整个东方,城水碧第一个想到的只有第五堇,他几乎是下意识想与他商量对策。但就在这种紧要关头,城水碧意外发现第五堇竟然有叛出的迹象。 第五堇疑似在暗地里将清世司的情报外泄,甚至通过清世司掩护某些外人的行动。而对于清世司内部的事务一概不关心,甚至是冷漠的无视。 城水碧一时无法接受,但又不想将真相血淋淋地摊开,万般无奈之下选择了逃避。在无数次避而不见后,敏锐如第五堇,他察觉到了城水碧的异样,「贴心」地不再纠缠,使得本就少得可怜的见面停滞为零。 清世司是城水碧理想的寄託,也是那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恩人留给自己唯一的具象,他不允许任何人有违于清世司,即使那个人是第五堇。 但是与第五堇的渐行渐远,又带给城水碧难以承受的痛苦。 第56页 只是短短月余的疏远已经直接影响了城水碧的状态,吴千殊差点为他的失魂落魄而去直接质问第五堇,若非啸风子拦着,城水碧恐怕会更加难堪。 不过好在,第五堇的「贴心」没有持续太久,他率先坚持不下去,用了些手段,「偶遇」还想避开的城水碧。但是二人时隔数十天的相遇,还是抵不过城水碧的心结。 他沉默片刻,缓声开口:「此行又是数天,往事犹在眼前,恐难测再见之期。」 他虽有千言万语,但最后还是礼貌却疏远,双手一拱,极尽谦恭:「保重。」 第五堇咋舌,没有多言,甩手离开。 不过这一次的不欢而散让城水碧更加难以忽视第五堇的存在,他不想就这样与第五堇一刀两断,更不忍就此天人两隔。于是,他借着错身的瞬间轻而易举在他身上留了追踪锚点。毕竟第五堇对他从不设防。 他要将第五堇安全带回来,无关立场,他只想这个人活着。 只是万万没想到,第五堇在离开清世司后完全脱离了原定任务的轨迹,径直进入南境域内,最后停脚在粤东的一间赌场。 城水碧化形紧随其后,讶异地发现身处其中的第五堇也改变了容貌,以阿虺的名义混迹其中。至夜半钟声响起,阿虺走上高台,轻咳一声,原本嘈杂的赌场瞬间安静下来,轻车熟路循声望去,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现出厌烦,而是狂热。 「相聚于此,不论生死。粤东双广路832号,吸血鬼。」阿虺言简意赅,话音方落,赌场中的人一个接一个开启了传送符消失。 还未反应过来的城水碧赶紧抓住一个人询问缘由。对方不耐烦地回了句「任务地点已发布,还有什么不懂?」城水碧虽然还是不明白,但还是试探性前往阿虺所说的双广路832号。 目的地是一栋别墅,先前集中在赌场里的人接二连三的出现,每个人好像嗑药了一般无视自身伤害,只是一味地向别墅内部突进,对于每个拦住去路的人都进行了残酷的屠戮,最终各方向的厮杀汇集到此次任务的重心——进驻东方的一只吸血鬼,在转瞬即逝的血腥战斗后,整个别墅淹没在火海,一切尘埃落定。 最后所有人重新回到赌场,只是返回的人与同去的并不相等,有许多人同那只吸血鬼一起消失在大火之中。 晨曦东升,新的一天随着街上的慌乱开启。 一切发生的太快,即使已经走过一遭城水碧也依旧毫无头绪。好在角落里有一个好心人发觉了城水碧的无措,前来询问情况,城水碧只能胡诌了一个误打误撞的理由搪塞,对方似乎见怪不怪,贴心讲述现状。 原来是随着西方进驻粤东,极大地挤占了粤东人的生存空间,而西方所属不但不觉愧疚,还辅以暴力和药物控制、剥削当地人,甚至不惜实施屠杀。但是三境顾虑过多,清世司天翻地覆,无人在意还未闹大的一角。 而以阿虺为首的名为「竣府」的团队会不定时组织人员对西方所属进行清理,任何人都可以参与,无需任何手续,若是有人阻碍清楚行动他人可以无条件进行抹杀。 总之就是一场无组织、无纪律、近乎野蛮、针对西方的围杀行动。 虽然会有诸多变数,但确实高效地杀死了数名西方要员,且西方难以追责。 而城水碧这种误闯入的不过是诸多变数中最不起眼的一种。 「竣府……」城水碧对这疯狂的行动感到瞠目。 「竣府清槽,我等未尝不可代之。」那人轻笑,沖城水碧伸出右手,「一切意外都是命运。怎么称唿。」 城水碧看着他伸出的手,有些陌生,但也见过西方人以这种礼节社交,犹豫一下,生涩地伸出手握了上去:「集少八。」 阿虺,蛇;集少八,隼。 「季方,黎季方,幸会。」对方友好地自我介绍。 「季方!」阿虺行色匆匆地穿越人海冲到眼前这个名为黎季方的男人身边,有些担心地上下检查他的情况,「你来粤东为什么不联繫我,你是文官,若是……」 「阿虺!」黎季方失笑打断他的话,一个劲地沖他使眼色,让他注意场合,「这位是集少八,是此次行动误闯进来的。」 阿虺冷漠地瞥了一眼集少八,沖他微微颔首,随后便拉着黎季方走开了。 城水碧呆愣在原地,一时有些失神,直至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人海中也难以释怀…… 那是他的新战友。 而自己只是他的旧友,甚至只是酒友,旧酒友。 不对……酒肉朋友怎么能和生死之交相提并论。 如此一想竟然有些释然。 之后,竣府又有一系列的行动,但城水碧确定第五堇不会有问题后没有再参与。这样无所拘束的行动与清世司的行事准则相悖,而且他清世司正是推进改革的关键期,他不能离开。 直至西方浩浩荡荡闯入京都,与人族的烧杀抢掠并无不同的是非人族的趁势抢占地盘,而原本存在其中的东方非人族不是被奴役就是被杀害。巍峨的人族宫殿群中升腾起三天三夜的大火,灰烬中京都易主——东境丧失了对于京都的核心管辖权。清世司关闭京都总部,重回秦地。 即使是曾经狼族入主中原,也未曾动摇清世司在京都的根基,但眼下竟然因为洋人而被迫退出京都。 第57页 说得好听是明哲保身,说得不好听就是贪生怕死。 退回秦地的第一次会议,第五堇现身在核心,他作为司主一派与王役一派的城水碧隔着人海遥遥对望。听着主持会议的某位高层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豪言壮语,城水碧突然理解了第五堇所有的选择与决定。 会议结束后,城水碧想穿越人群抓住第五堇,但第五堇就像曾经救下自己的那个人一样,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存在,径直离开,徒留城水碧留在原地,进退皆不合宜。 王役已经行将就木,与冥府的交易也即将走到尽头。 清世司,甚至整个东方都是一片黑暗,而那个人对城水碧的支持已经在现实的摧残之下黯淡为一颗星星,在长夜中光芒有限,只需轻轻一片云便失去作用。 城水碧同第五堇一样,领了一些常年在外又无实际意义的巡查任务后,南下进入粤东,积极参与竣府各项活动。但随着一次又一次随意的行动,最初的一批人几乎凋零殆尽,只是短短一年,城水碧误打误撞成为元老级别的参会者。 或许是行动级别越来越高,又或许是第五堇意识到竣府当前形式的弊端,竣府进行了组织改革,很快就初见成效。城水碧以集少八的身份进入中央管理层。 竣府为了避免重复清世司的老路,简化机构以及目的,一切以驱逐、抹杀西方所属为目的,不惜一切代价,且行事范围不局限粤东。 很快,竣府的名号在整个南境扩散开来,影响力一度直逼清世司。很多不是竣府中人,也向竣府提供情报。 庆功宴上,集少八以竣府二把手的身份站在阿虺身侧,同举杯,共庆贺。 宴会后半程,黎季方姗姗来迟,阿虺却惊喜非常,拉着他谈了许久。 城水碧也是进入竣府才知道,竣府最初是由几个南境非人族筹划,这些人后来救了命悬一线的第五堇,而第五堇对此极为感兴趣,愿意加入一起共举大事,后来由于第五堇实力出众,演变成以第五堇为首。而黎季方就是其中的一员。不过黎季方似乎身份敏感,受限众多,不能完全加入竣府,只能算竣府的朋友。 宴会快要结束时,城水碧才堪堪有机会与阿虺交流。 「礼物。」没有人比城水碧更能够了解第五堇的爱好,即使他现在是阿虺。城水碧在若干年后终于成功酿出了流纵阁最高档次的佳酿,只是可惜,只能以集少八的身份送给所谓的阿虺。 阿虺看着集少八递过来的酒瓶,虽然极力压抑,但是欣喜还是要溢出眼眶。 「尝尝。」集少八拿了个酒杯放在他的身前。 阿虺拧开瓶盖,酒香立刻灌入鼻腔,他忍不住赞嘆出声:「这酒……我只在雍州的流纵阁喝过一次,说来惭愧,还是从一个逃犯的手中蹭到的,后来虽然心心念念,但一直难以得偿所愿。此番多谢了。」说完,竟然重新拧上瓶盖,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 美酒在前,第五堇怎么可能会忍住不喝!他在戒备自己? 城水碧百思不得其解,就见微醺的黎季方走了过来。城水碧不愿意面对他,便起身告辞,阿虺也没有挽留。 他刚走没几步,身后便传来二人的交谈。 「美酒?不分享?」 「想得美,我有个爱酒的朋友,他好久不理我了,这是我下次见他的诚意。」 城水碧忍不住驻足,原来他还有其他的酒友,甚至还如此心心念念。 「哦?你那个别扭的?」 青梅竹马?! 第五堇竟然还有青梅竹马! 城水碧慌乱地疾步离开,他自认与第五堇相交也有数百年,甚至不知他还有这种至交好友,但黎季方却极为清楚。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第五堇已经这般疏远。 第三十章 承上启下小番外3 王役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甚至惊动了冥府的文判官。文判官主司生死,王役以灵魂为筹码增加寿命,但两百年已经是极限,眼下大限将近,文判官亲自前来为这场交易画上完美句点。 可偏偏这种关头,王役的死对头、司主辛攸似有动作,为防万一城水碧被紧急召回。与此同时第五堇也被召回,恰证明了王役一派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城水碧抱臂站在会议室的窗边,伴着争吵声,望着秦地一望无际的黄土,视线慢慢模煳掉。 「大城你怎么看。」吴千殊吵不过啸风子,下意识搬救兵。 城水碧甩甩头,花了会儿时间才将意识收拢,冷着脸扫视了一圈吵得面红耳赤的各方代表。吵来吵去无非是王役去世后革新派何去何从,辛攸究竟对革新持什么态度。 辛攸对王役的主张并不热心,甚至一直放任保守党对革新派的阻拦,所以向来都被划归到保守党。但是王役在前几天突然命令吴余文去做辛攸的近侍。 对此,有人觉得是王役老煳涂,有人觉得王役此举肯定另有深意。 「那乌大哥,你会执行王役的命令吗?」城水碧直接将问题抛给了争论的中心。 吴余文一愣,竟然真的开始沉思。所有人屏住唿吸等待着吴余文的结果。 「长史的命令,我向来不会违背,这次也不会有例外。」吴余文如实道。 「哥!」吴千殊几乎是拍案而起,似乎没有料到自己兄长会背刺自己。 第58页 城水碧摊手,好像答案已经摆在桌面上:「辛攸其人,于公,清世司几乎是他一手发展起来的,他对清世司的感情远比我等要深厚的多;于私,清世司是岳昭和楚约的留给他唯一的念想,所以我不认为他会因为一己之私而葬送掉清世司的未来。此番王役的决定虽然匪夷所思,但也确实意料之内。以上,是我个人见解。另外,我听前辈说,在我们还未加入清世司的过去,王役其实是辛攸提拔的。」说完,城水碧便施礼告辞,他站得有点久,背上的伤好像有裂开的迹象了。 「大城!」吴千殊似乎对他的结论并不满意,上手拉住他后背的衣服,但是这一抓不要紧,手中好像抓住一块湿漉漉的布料,他松手一看,满手的血…… 「你没事吧。」啸风子也察觉到城水碧的异样。 「没事,小伤。」城水碧有些疲惫地摆摆手,鞠了一躬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竣府自由度极大,与此同时向心力极弱,随着参与人数越来越多,鱼龙混杂,一不小心就会被自己人「误伤」。很多人凭着一腔热血加入,行动中无视命令肆意而为,一场围杀中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作为负责人的集少八不可避免的心力交瘁。 最近的一场行动中,有人直接反水,城水碧一个不小心被砍了一刀,好容易成功结束任务,伤口还没处理好,就被紧急召回清世司。不过清世司的混乱与竣府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竟让他很安心。 城水碧借着镜子给自己后背的上药,暗想:这创口还是得找人缝合一下,不然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癒。 「听说你受伤了?」第五堇几乎是破门进来的,满头大汗地往房间里寻找城水碧的身影,脸上的担忧好像城水碧危在旦夕。 城水碧张张口刚想安慰,但忽然想起来城水碧还在和第五堇冷战,又不是集少八和阿虺是和平的同僚关系,随即垂下惊喜瞪大的眼睫,冷漠回道:「有劳挂念。」 但第五堇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筋,直接无视城水碧恶劣的态度,将带来的一瓶酒放在门边,一个飞身上前检查城水碧的伤势,确认只是普通的刀伤后才长舒一口气,激动得眼里蒙上一层雾气。 城水碧皱着眉头,他简直无法想像自己的伤势是被吴千殊他们传得多么惨不忍睹。 「你来的正好,帮我缝合一下。」 「那么深?!」 「倒也没有,就是非常时期,我这样有些拖后腿。」城水碧有些纠结怎么形容当下的形势,从某种意义上他防的人里边也包括第五堇。 第五堇瞬间瞭然,扶着城水碧坐下,轻车熟路地去柜子里找针线,戏嚯:「我是司主一派,又不是保守派,我不是你的敌人,别怕。」 城水碧忍不住转头去看他,他这算不算话里有话,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被针刺入皮肤的疼痛逼得闷哼出声。 「司主是保守派是你们给的标籤,他可从没承认过自己支持保守派……我吧,撑死算中立一派吧,我谁也不贊同,一心做司主忠实的走狗。」第五堇飞快地便将伤口缝合完成,很大程度减轻了对城水碧的折磨。 但是被后劲刺激的城水碧还是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被骂的第五堇一脸委屈,但为了城水碧能和他再好好说几句话,硬是没敢反驳,轻轻帮他把外套披上,又到门口的酒拿进来,一脸讨好地打开盖,放在城水碧的鼻子下,等待夸奖。 「拿开!」城水碧抹了把汗,双手撑着膝盖,好容易深吸几口气才算完全缓过劲。 「这是我有个朋友的送的,和流纵阁最具代表性的美酒一个味道。」 「呦,你在外还有朋友呢!」城水碧随口揶揄,这不免让他想起那个青梅竹马,现在倒好,又多了个「朋友」。 第五堇也不知道他这突如其来的敌意是为哪般:「普通朋友,普通朋友,肯定比不得咱俩这交情。」 城水碧冷哼,伸手,准备给他个面子。 第五堇大喜,赶忙从桌子上拿了个玻璃杯,给他倒了一杯,但是末了还是忍不住担心:「喝酒……你的伤不碍事吧。」 城水碧咋舌,一把夺过:「我又不是人族……他们人类缝合还要麻沸散呢,也不见你担心我疼死过去。」 第五堇慌忙噤声,不再多嘴。 「这酒……」城水碧只是抿了一口,不可思议的联想浮上心头,他几乎是震悚着抬头望向第五堇。 「竟然给你好喝哭了。」第五堇朗声大笑,好像得到了最高的认可,他弯起食指给城水碧蹭掉眼泪,然后转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我第一次遇到的时候也是惊为天人,一闻就给我流连忘返,一壶直接让我醉生梦死。」 城水碧看看酒瓶,再看看自己杯中的酒,纵使酒瓶可以雷同,但他自己酿的酒他不会认错。 所以,黎季方口中的青梅竹马是自己? 在第五堇的叙述中他们原来是这种关系吗? 他怔怔地盯着第五堇大手一挥,豪言壮语,「你钻研钻研配方,回头咱们和流纵阁抢生意。」一副要开拓自己的商业版图的样子。城水碧恍然发现,他还从来没有反思过自己对第五堇的心意,而对方似乎早已得出结论。 可是那个人……自己还没有找到他。 「流纵阁会追杀你的,流纵阁手眼通天,分阁遍布各地,你跑不掉的。」城水碧笑着拭去眼泪,一时不知是悲是喜。 第59页 见城水碧终于搭腔,第五堇掩饰不住的开心,又闲聊了一会儿才恋恋不捨地告别。 留下的城水碧思虑良久,依旧没有答案。 /// 好景不长,王役身死,保守派对革新派进行了勐烈的抨击。于此同时竣府又出现了麻烦,权衡之下,城水碧紧随第五堇之后前往粤东。 简单说就是由于阿虺的放纵,部分行动不惜将人族牵扯进来,这直接逾越了黎季方的雷池。为此,黎季方和阿虺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 黎季方认为无论如何,非人族的纷争都不该捲入人族,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应该泾渭分明,一视同仁,一旦人族、非人族混战于任何一方都百害无一利。而阿虺认为非人族隐藏在人族之间,牵扯进人族在所难免,只要不过分,无可厚非。 二人吵得面红耳赤,甚至互放狠话,最后不欢而散。 黎季方怒气沖沖地夺门而出,差点撞上等在外边的集少八。轻声致歉后径直离开。 集少八敛眸,进入方才结束纷争的战场,客观冷静地分析:「季方的顾虑不无道理。」 「你怎么也和他一样妇人之仁?」 「捲入人族或许情理之中,但是这个度你怎么把握……阿虺,人心不足蛇吞象,竣府已经变质了。」集少八悲凉道,竣府中人聚在一起,或许最初是为了家国大义,但随着手中的权力增强,欲望也渐渐吞噬纯净的初心。无视各方利益贸然以人族为饵为囚,纯粹的围杀行动变成名利的争斗场,像背刺集少八一样。 粤东最强大的西方侵占者安士白循着人族中残留的零星痕迹很快摸索到竣府的命脉,毕竟从非人族中寻找非人族不容易,但是在人族中捕捉非人族轻而易举。安士白以威逼利诱直接从内部瓦解竣府本就脆弱的系统。 一无所有的阿虺在集少八的掩护下逃出粤东北上逃亡,安士白追踪而去,集少八等人误打误撞捡回一条命。留在粤东的集少八也没闲着,集结最后对竣府还算忠诚的一批所属,对所有叛逃者展开暗杀。 一把初衷对外的尖刀,以刀刃向内为结,斩断一切的热血。 拼着一口气扫清竣府遗留的毒害,集少八几乎昏厥,面对闻讯而来、结怨已久的西方侵入者,他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准备背水一战,但好在最后时刻黎季方出手将他带离粤东。 黎季方从来没在集少八面前动过手,此番一个传送符暴露了他不同于非人族的内力流转。 黎季方是人! 很明显,黎季方对集少八发现自己身份一点也不意外。 集少八想说什么,黎季方食指抵住双唇做了个「嘘」的手势,随后又开了一个传送符悄然离开。集少八也没过分纠结,短暂休整一下便返回清世司。 清世司几乎一夜变天。王役死后,辛攸不仅没有反对革新派,相反直接带领革新派对守旧派进行了血腥残暴的镇压和清扫,雷厉风行地推行清世司改组,高压政策之下,很快见到成效。 原本以为辛攸是守旧派,其实他是最大的激进党,他用行动证明他与王役只是方式有异,但立场相同。 城水碧返回时清扫已经进入尾声,第五堇也安全返回清世司。只是安士白却宣称清世司所属有碍东西方和谐,为了将自己摘干净,第五堇进入秘书部,只有秘书部才能最快最悄无声息地接触到司主印章。多方操作,让安士白空手而归。 城水碧对组织内部的变化大为震惊,但也没什么异议,并在清世司一片混乱的时候悄悄抹掉了第五堇的暗箱操作,抹不掉的也改成自己的筹谋,即使未来东窗事发,第五堇也不至于难以挽回。 改组的时候他选择了执行部。执行部最苦最累,且常年在外,一直无人接手,城水碧主动请缨,揽了执行部长一职……他想将在竣府未能实现的理想,通过全新的清世司实现。 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他是不能接受辛攸的行事风格,所以自请流放。 比如吴千殊,比如啸风子,甚至包括第五堇。 第三十一章 承上启下小番外4 城水碧本也就是头脑一热,因为那个脸面孔都没看清的恩人加入了清世司,进入清世司也都是在极度理想主义的王役手底下效忠,而司主无论他行动如何,但展现给世人的都是反对最优解理论的理想人士。 这种环境成长起来的城水碧註定应对不了成员复杂、人心散乱的草台班子,在一次次的尝试后慢慢走向了王役的老路,不忍心以雷霆万钧的手段专制施行,也不甘心任由执行部虫蛀愈深。纵使他真的能够狠下心来,但清世司不是一个无名组织,作为沟通人族和非人族最大且是官方组织,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方式不能堂而皇之的运用。 所以城水碧不能像集少八那样雷厉风行、无所避忌、肆意妄为,而且竣府的失败已经证明这条路……不行。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身心俱疲地拖着毫无活力的执行部苟延残喘。 好在后来啸风子的加入让他能有喘息之机,而且吴千殊也做到了情报部的首位,能够为他的行动保驾护航,很快,王役留下的火种也在各部闪烁起光芒,前途好像一片光明。 自觉天时地利人和,他们联合三境甚至包括人族,意图剑指西方的沪港负责人安士白,由此春笋计划诞生。 第60页 曾经竣府因安士白而消亡,现在他带着崭新的清世司捲土重来。 但是第五堇却不认为这场行动会成功,他甚至不认可当下的清世司。 安士白是最早接触东方的堕天使,他的势力范围除了西方各大势力还有东方变节者,其中包括人族在内的各族都有,同时他本身也是堕天使中实力极为强大莫测的一个。应对这样一个对象,沪港不被夷为平地已经是里程碑的成功,春笋计划的组织者们竟然妄想完全避开人族,并且将非人族的伤亡降到最小。 第五堇只觉得这样的想法匪夷所思,甚至对当下的清世司都秉持怀疑态度,他不认为由王役一脉的理想主义者们当权会给清世司以新生,而辛攸的强力变革也只是将清世司换了个外壳,没有改变腐朽的本质。这也是他最近几年跟着黎季方参加昌鑫编辑部得出的结论。 但是改变根深蒂固的思想谈何容易,非人族虽然不及人族心思深沉,但漫长生命形成的观念同样积重难返。 西方对东方的侵蚀愈演愈烈甚至到了堂而皇之的地步,大和国的同化就是最好的例子,东方已经没有那么长的时间等待思想的革新。而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彻底清理后换一批新鲜力量。 所以以春笋计划为起点,以执行部为对象,第五堇开始了他的实验。 他约安士白见面,直言自己就是阿虺,也知道安士白还在追查竣府倖存者的真实身份,此次以春笋计划为筹码,要求西方放弃竣府的追杀。 没有任何犹豫,安士白同意了。比起已经消失的竣府,重创如日中天的清世司自然更有意义。 自此,西方所属放弃了对竣府的追查,阿撒兹勒对竣府的了解也停留在他告诉吴千殊的程度。但是并不耽误安士白私底下继续深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为了春笋计划的成功,执行部几乎全部出动,城水碧亲自坐场指挥,甚至负责沟通各方行动。毕竟有什么意外,以城水碧的实力是最容易逃出来送信的,纵使行动失败,也可以为下次积累经验。这些安排自然是要由秘书部经手、第五堇亲自审核的,所以春笋计划中覆灭执行部可以让城水碧活下来,也可以合情合理地让他退出执行部,也为自己重建执行部有了基础条件。 一切都与自己计划的分毫不差,直至他听说从前线逃回来的是啸风子…… 作为安士白的老对手,城水碧比任何人都清楚安士白的残忍,而且也比任何人有应对安士白的经验,所以他让啸风子先逃出去送信,自己留下与安士白周旋争取时间。 但安士白比在粤东时更老辣更敏锐,失去所有退路,沦为瓮中之鳖,城水碧本欲殊死一搏,拼尽全力,却不料安士白突然停手,脸上露出了惊喜热切的笑容,好像老友他乡重逢,一时不确定对方身份,小心翼翼开口询问:「集少八?」 城水碧被这许久不用的称唿惊得一个失神,回神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自己跟在阿虺身边那么久,还不如安士白对自己的了解,一时没忍住,自嘲般地捧腹大笑。 围住城水碧的人被突如其来的笑声惊得下意识一个后退,随后也一个一个地想起集少八这个名字的社会意义,一时面如土色。好在安士白善解人意,挥手让其他人退下,自己上前几步。 「我们老朋友了。」安士白得意洋洋地向四方的人炫耀,「此番承蒙阿虺,啊,也就是第五堇的照顾,让我们能轻而易举破掉清世司的计划,没想到还能有意外之喜。」 安士白知道了阿虺的真实身份?城水碧眉头紧锁,似是极为不满。 「原本我们是想片甲不留的,但是城先生与我们是旧友,第先生是我们的盟友,无论从哪个角度今日都应该将城先生完璧归赵。」 「留我一命?你们想要得到什么?」城水碧嗤笑。 「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安士白诚恳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城先生于第先生至关重要,眼下我们与第先生合作,保护城先生也是保护我们与第先生的合作,还能收穫城先生这个新朋友,何乐而不为。」 又一次强调第五堇对于东方的背叛……安士白的算盘打得真是响。 「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只是我与堇兄最大的秘密被这么多人知道了,实在……」城水碧扫视了一圈四周,摇摇头,惋惜咋舌。 安士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抬手一个法阵,转眼整个屋子就剩他与城水碧。 不愧是安士白,心狠手辣,实力非凡。城水碧无奈地摇摇头。安士白放自己走,无论自己是否真心投诚,对他都百利无一害:一再强调第五堇对清世司的背叛,如果自己真的追随第五堇真心投诚,他在清世司内部就会多一个傀儡,如果自己只是假意投诚,也会闹得第五堇鸡犬不宁。 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城水碧相信第五堇背叛的基础上。 「首先,第五堇姓『第五』不姓『第』……」城水碧一手握剑一手掐诀起势,「其次,既然知道我与堇兄的情谊,你又怎么敢在我面前肆意攀蔑他。」 安士白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但城水碧对第五堇的信任还是超出了他的预知,但面对城水碧的敌意,安士白却视而不见,甚至依旧诚意满满地侧身:「是在下考虑不周,不过放城先生自由我是认真的。」 果然第五堇没有背叛,而且安士白也清楚第五堇和他只是相互利用,这种情况下他仍旧执意要放自己离开? 第61页 若是今日送信的是自己,那么留下的啸风子还会有这种待遇吗。但不论成功活下去的是谁,都无法从舆论中全身而退。但若是他和啸风子都活下去,那么就有很多的说法了。 显然,在第五堇的计划中,并没有想要那么多人活下去。而安士白此刻的放手是有意要破坏第五堇的计划。 城水碧了解第五堇的八面玲珑,也深知阿虺的不择手段,非常时期,很多事情不用深思也能看得很清。今日自己留下,即救了一个同僚,还全了第五堇的执念,还为清世司的深化改革贡献了一份力量,真是一箭三雕。 「你我相识一场,来日你若是死了,下地狱之前可一定要来冥府告诉我,堇兄对我的死有多悲痛。」 「我们非人族是进不了轮迴的。」安士白下意识纠正城水碧的认知错误,但话音未落,面色大变,急忙挥动斩剑格挡城水碧的攻击。 但在绝对的属性压制和实力对比面前,城水碧必败无疑。 「我本有心放你生路,奈何自取灭亡。」安士白冷眼看着血泊中的男人,极其不解。 「事已至此,我若不死,他如何如愿。」城水碧放弃抵抗,任由斩剑穿膛而过。 安士白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沉默良久,翻手召唤出自己专门用来记录竣府的笔记本,蹲下身来,蘸着城水碧尚未干涸的血,在集少八一页写下「城水碧」三个大字,最后一笔落下,失落随之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名的狂躁,他跌跌撞撞起身取了相机,定格住城水碧的死状。 他简直不敢想像第五堇看到这个照片的时候究竟会是什么反应。想到这里,兴奋瞬间取代狂躁。 但事实证明,若干年后,自己找上门的时候,第五堇表面上极其平静,只是一句「要怎样才能把照片给我。」 「代虑……隐藏在沪港的一个上仙,我要你通过清世司向他施压,逼他晋神……」安士白话音刚落,就听里屋里传出东西倒地的声音。安士白警惕望向不远处紧闭的房门。 但第五堇忍不住嗤笑:「城山墨带回来的还未开智的小妖……怎么你杀了他哥,还要对他的小朋友下手?」 安士白愣了一下,意识到城山墨的哥哥是谁,赶忙赔笑:「围杀代虑你也不用有负担,毕竟代虑的皮囊之下是我们沙利叶天使长。」 第五堇也不回他,安士白也不再自找没趣,留了一句「我等你好消息」便破空离开。 安士白离开后,第五堇才阴沉着脸开口:「他走了,你出来吧。」 里屋的门被推开,黎季方铁青着脸走了出来:「照片的事很抱歉,代虑……无论他是谁,都是我们内部的事,你们别插手。」 「啧……」第五堇不耐烦地转身,但视线一转,脸上表情大变,惊唿,「身后!」 黎季方勐地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金髮碧眼,心跳几乎停滞,死亡的威胁直冲脑门。 「上仙若是不想代虑死,那就由你来打开封印吧。」 第五堇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上去,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既然代虑已经被调换,那么黎季方就是东方唯一留世的神明了。他撞开黎季方,大喊:「黎合,跑!」 黎季方开了个传送符便逃开了,安士白也没有和第五堇多做纠缠,紧随其后离开。第五堇虽然想追上去,但苦于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黎季方的下落。 后续,第五堇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像不知道春笋计划的结尾,他只知道,那一天,继失去挚爱后,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第三十二章 血腥的味道在一片密林中萦绕,一只金纹勐虎踏着被血浸润的雪被,一只中弹流血的腿踩着一具仍旧温热的尸体,爪子警惕地弹出深深镶进尸体的皮肤,庞大的身躯挡在一群瘦骨嶙峋的人类身前,疲惫但锐利的竖瞳死死望着对面从树林各处走出来的身着军绿色长袄、手握冲锋鎗的一队入侵者。 勐虎长啸,入侵者下意识举起冲锋鎗,子弹上膛的声音从树林的各处响起,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虎视眈眈。 正僵持着,被大雪覆盖的灌木突然一个耸动,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从中跃出,停在双方中间,像是误入战场,左右看看,最后将后背交给勐虎,直面一架架黑洞洞的枪口,双方还没反应过发生什么事,狐狸突然由后足支起矮小的身体,诡异的狐狸脸上咧出一个人类一般的笑容:「你看我像人还是像仙。」 许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对面响起一声「ばか野郎」,紧接着树林深处有人大喊:「不要回答他,快跑,是狐仙。」 在一声尖锐的乌鸦嘶鸣声中,一队入侵者对着眼前扫射一通后仓皇逃去。 狐狸身边是密密麻麻的弹孔,却未曾有一颗落在它身上,它身体前倾,重新四掌着地,转身看向依旧警惕的老虎。老虎瞬间会意,转身沖身后死里逃生的人类一声虎啸,那群人类被吓得回神,下意识四散逃开,一个没有大人带的孩子,被留在原地,和勐虎面面相觑。许是见老虎没有扑过来,孩子大着胆子上前一步:「你是山神吗?」老虎甩了一下尾巴,又吼了一声。孩子脸上血色瞬间褪去,转身拔腿就跑。 目送孩子走远,老虎才缓缓转身,重新面向狐狸,但狐狸却已经从原地消失,一个穿着貂皮的男人揣着手站在那个位置,开口长长吐出一口哈气:「你真是荒唐。」 第62页 老虎甩了甩尾巴,虎掌虚空划了划,也化形为人,像是发现什么一样仰头望向一片雪白中唯一一点漆黑——那是一只乌鸦。 「清世司派人跟来了?」老虎似乎很不满。 狐狸耸肩:「你不知道这几天是三境聚首吗?辛攸自然也在。林靖冲进会议室说你看不下去倭贼的屠杀,卷了进来,生死未卜,他自然得找个人监督我别再把事态搞恶化。」说着,沖远处的乌鸦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离开了,「谁知道你是以本体参与……」 「我若是以妖身,来一千也不够我杀的。」说着,忿忿地探手伸进肩上的伤口里,掏出留在里边的子弹。 「走吧,回去吧。」狐狸说着,一手递给对方一瓶药,一手开了张传送符,「刘三十他们几个还在呢,我们作为东道主不能消失太久。」 /// 跟着倾旷去救梁征的吴千殊返回后,第一时间就向辛攸汇报自己的所见所闻,话末还忍不住赞嘆梁征灵活处置的本领。 「也就是他本体是老虎,自带本体优势。」辛攸戏嚯,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似乎发现了什么新的思路,「不过……如此说来,回头我也可以去试试。」 「他们在人族观念中不只是动物,而是一个山神,一个狐仙,已有威信,您用什么身份,狻猊吗?」吴余文忍不住被自家司主跳脱的思维惊到了。 原本只是吴余文的一句揶揄,辛攸竟然真的认真思考片刻:「合理,我们狮子确实和狻猊有几分相似。反正他们天界已经断了与人界的联繫,我们暗中动些手段,也无伤大雅。」 吴余文被他的话惊得瞪大了双眼,自从清世司改组之后自家司主越来越不择手段,但辛攸又没真的做什么,吴余文也不好责备,只能无奈摇头:「成何体统。」说完也不想和他继续瞎扯,拉着吴千殊便告辞离开了。 吴千殊自从知道春笋计划的真相后,便很少留在情报部,而是继续回到之前自我放逐时期的流浪模式,只不过现在的流浪会顺路完成些清世司的任务。 「最近执行部好像有行动,第五堇似乎有意和你接洽。」吴余文知道吴千殊的芥蒂,此事原本应该由城山墨来说,但是城山墨也察觉到吴千殊的不对劲,就托吴余文代为转达。 吴千殊耸肩,不置可否。 吴余文语重心长地开口:「我知道你对第五堇的介怀,但眼下大和国进犯,保住东方的核心才是重中之重。」 「山野怅鬼也敢对我们叫嚣,无非是仗着人族发展的差距才敢冒头,人族我们不能插手,非人族还怕他们不成。」吴千殊一想人族的乱象就头疼,几千年的宗主国,一朝竟然被属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人族各国之间的混战已经牵涉太多,西方甚至把安士白和阿撒兹勒召回去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西方宗教林立,谱系复杂,混乱也是情理之中。东方不至于。」 但很快,现实就给了吴千殊重重一击。 大和国人族直接在京师挑衅,捲起全国范围的侵袭与反抗,人族政府败退,同年十二月,宁城遭屠。与此同时,宁城内部的非人族断了与各方联繫,震动整个核心。 有人说与人族同期,非人族也爆发了冲突,本土非人族不敌大和国,同埋古都。也有人说,大和国人族丧心病狂,仗着非人族无法对人族动手,连同非人族也不放过。 具体如何不得而知。 清世司作为人族和非人族的桥樑,在联繫不上人族宁城方面,转而加强了与人族秦地政权的沟通。这两派自成立以来就分分合合,好在最近新建立的合作关系,不然作为不牵涉任何人族政权更迭的清世司还真是不好做。 虽然多方努力,依旧难以联繫上宁城,直至次年,在西方报刊上看到了此次惨案的冰山一角。 吴千殊以本体进入宁城时,目之所及几乎没有活人。他作为乌鸦,第一次觉得,在这样一座大都市里,自己没有格格不入。最后,他在一座基督教堂旁看到了几个身着牧师袍的白人,他们和几个活下来的宁城人正在掩埋着长街上没有尽头的尸体。 空中拂过无数只飞鸟,悽厉的鸣叫此起彼伏。 不知其中有多少是妖族,有多少普通飞禽。 不知抱着什么心态,吴千殊落地化形,但没有走上前,只是在一片断壁残垣的角落停下脚步。 倭人忌惮西方的权势和十字会的影响,放过了这个教堂,也让许多宁城人得以保全性命。可倭人对同属东方的宁城人甚至是整个核心痛下杀手。 近千年的交往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人族向来复杂,人族政权更是难以捉摸。不论是东西之间,还是东西内部。听说西方也被内部的两个人族政权搅乱,苦不堪言,各方政权自顾不暇,但却又各自为政。 非人族身处其间,虽然偶尔不理解,但也只能同进共退。 所以对于宁城内的所有非人族全部身陨这一事实震惊但不意外。 虽然经常玩笑天界消失,非人族可以为所欲为,但任谁都清楚,非人族以神秘力量干预人族事务,有违天理,轻则自损修为寿命,重则影响非人族整体的命理。 宁城惨案,非人族原本可以轻而易举的逃开,但非人族与人族唇齿相依,尤其是宁城在东境,妖族占比极大,与人族关系更为密切,根本做不到袖手旁观。如此,在不能动用妖力前提下,他们只有两条路:以本体野蛮宣战,以人形同生共死。 第63页 但不论哪一种,面对倭人的现代化武器,都只有死路一条。 很快,冥府闻讯赶来,无数勾魂使带走一个又一个冤魂,虽然与活人不是同一个维度,但共同的悲伤与忙碌形成一种莫名的和谐。 吴千殊望着一个牧师正双手握着十字架站在堆成山的尸体前为他们做最后的祷告,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腕上已经快被自己遗忘的十字架,一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咚——」 吴千殊被撞了一个踉跄,一片死寂中被突如其来的「袭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戒备,但目之所及空无一物,心下一慌,正想掐诀,只见不远处黑无常在寻找着什么,向这边靠近。 「那个怪物想抓我!」一个稚嫩的声音冷不丁地想起。 吴千殊循声低头,看到一个身高刚过膝盖的小孩正抱着自己大腿,而在他身周正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这是一个灵魂……但不是普通的灵魂。 「八爷!」吴千殊一手抓住小孩,一手招唿不远处的黑无常。 小孩:「……」 在一片死城中突然响起这样中气十足的声音,惊得黑无常瞬间戒备,看到对方是吴千殊才松了一口气,赶忙闪身到吴千殊身前,然后一把拉起小孩的手,在他手上留下了一个咒枷,只不过这个咒枷与吴千殊之前见过的不一样。 「这个枷印……」 「他的灵魂被牧师洗礼过,进入轮迴的流程有所不同,所以要特殊标记。」 吴千殊下意识回望正在祷告的牧师,一时有些担心,但好在黑无常发现了他的担忧,赶忙开口解释:「他也不是恶意,祷告对灵魂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只不过是与传统轮迴流程有所不同罢了,冥界不会区别对待的。」 吴千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黑无常说无碍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但是小孩听不懂二人的对话,仍旧在挣扎哭闹。 「这个娃娃可能只是有些怕你的模样,所以才会排斥。」吴千殊赶忙蹲下,拿出以前哄城山墨的架势,安抚地拍拍孩子的头。 黑无常长嘆一声,他仍有无数魂魄要勾,不能像吴千殊这样连哄带骗,太花费时间,但还是敛去自己作为黑无常惊悚的外形,化为曾经作为人的模样,然后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拉过小孩,向吴千殊道了句谢,便拖着没那么害怕的小孩离开。但刚没走出几步,黑无常突然停下脚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回身有些复杂地望向吴千殊:「你若是能入轮迴,恐怕也不能走寻常流程,甚至我们还要和西方地狱交涉。」 吴千殊怔住,一时竟然有些消化不了他这突如其来的感慨。 黑无常一手拧住孩子,一手指指吴千殊的手臂,提示:「他送你的?」 吴千殊虽然还没回神,但还是本能地点点头。 言尽于此,黑无常没有停留,拎着小孩闪身走远了。 第三十三章 游荡在宁城各个角落的勾魂使慢慢淡去鬼的恐怖外表,以更具亲和的面孔行使自己的职权,速度也逐渐上去了,想必是黑无常建议的。 吴千殊又探查了一个时辰,最终还是禁不住死亡的压抑,退出了宁城。他虽然是常伴尸体成长而来的乌鸦,但眼下被放大数倍的触目惊心还是在碰触他的承受底线。 吴千殊是最后一个返回的情报部所属,他在进入会议室的瞬间就感受到了其中近乎冰点的氛围。 「我们真的无法做什么吗?」第五堇有些无力地望向辛攸。 「此次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这次屠杀,大和国的非人族没有参与,我们……无能为力。」辛攸摇头。 面对西方时,他们至少能拖住非人族,甚至能借着干扰安士白和阿撒兹勒,间接帮助人族行动,但是现在,大和国由人族全权负责施行。 吴千殊看着一屋子的非人族,有些没来由的绝望。清世司是非人族和人族的桥樑,参与者向来有一定比例的人族,甚至包括王役等一系列的人族官员。但最近几年为了应对大和国的入侵,人族所属几乎将精力全部放在人类之间的战场上,有加入宁城方面,有加入秦地方面,但无一例外,都失去了音讯,恐怕已经马革裹尸。 处在东方核心位置的古国人族在装备上、科技上落后大和国太多,只能靠人肉去搏。 所以宁城方面向西方人族政权求助也不算意外。 曾经的敌人在特殊的年代变成了合作伙伴。 虽然互帮互助的表面下是各谋其利的互相利用,但共同的敌人让合作成为主流。 很快西方便向东方派遣了一定的专家与人手。 人族之间的战斗如火如荼进行着,宁城方面和秦地方面化干戈为玉帛,同仇敌忾,虽然惨烈但一切向好。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大和族的非人族对东境北部虎视眈眈,借着大和国在东北的傀儡政权徘徊在北部。 他按照东境的情报,大和族似乎北境蠢蠢欲动。 但是各方首领都清楚,北境除了是隔绝东西方的屏障,还是天界与人界最后的联络埠。 好在非人族不同于人族,核心面对挑衅不至于落了下风,甚至更希望能有充分的理由爆发一场冲突,从而有突破口能见解缓解人族的危局。所以东境直接派林靖去北部守着。林靖掌控着东境的情报网络,一旦大和族有异动,东境能够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第64页 与此同时,南境传来消息,此次伴随西方人族进驻东方的有非人族势力,后续还需要同宁城方面交涉,所以清世司理所应当地介入南境。 第五堇和吴千殊带队进入江城。 应对西方,偌大个清世司他们是最好的选择。即使吴千殊风评不好,但他对西方的了解足以让所有反对者闭嘴。至于第五堇,旁人或许不知道他与竣府、与安士白的渊源,但却是整个清世司唯一能够制约甚至抹杀吴千殊的存在。 所以在第五堇眼里,吴千殊负责与西方交涉,而他是吴千殊的约束拴,一旦吴千殊异动,可以最快做出反应。但在吴千殊看来,自己是第五堇的助手,同时时刻监督第五堇的行动,防止春笋计划的惨剧再次上演。 宁城政府从宁城败退至江城,江城成了宁城方面的暂时都城,所以江城重兵把守,与宁城的人间地狱截然相反,一片祥和与外界的战火格格不入。 在清世司人族部属的安排下,他们小队以特聘专家的名义在旅馆住了下来。待手令审批下来,他们就可以在江城自由行动,发现异常后便直接与政权高层进行沟通。最好兵不血刃地将西方非人族的不安定因素送回西方。 在等待手令审批的过程中,第五堇趁着空闲,例行出门寻酒。为防万一,吴千殊全程跟着。一遭下来,吴千殊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嗜酒如命。为了不耽误后续行动,第五堇不分昼夜、废寝忘食地一家酒馆一家酒馆的探索。准确辨别酒香,专业品评酒味,熟练地讨价还价,一通下来也不过入手两种,一种两瓶。 完全蔫掉的吴千殊算是知道自己在城水碧墓前喝掉的酒有多珍贵。 果不其然,回到住处后,第五堇将一瓶收起来,仅打开另一瓶,让吴千殊品尝,喝完半杯后,吴千殊自觉不再续杯。 「明天还有城西,你再陪我走一遭。」第五堇大方的主动给吴千殊在来半杯。 吴千殊撇撇嘴,想拒绝,但是又实在不放心他独自行动,闷声举杯仰头,将新的半杯酒灌进肚子,火辣辣的酒水好像刀子,钝钝地滑进胃里。 「这是白的,喝这么勐不怕醉?」第五堇看着脸憋得通红的吴千殊,看看见底的酒杯,忍不住肉疼,抓了把花生塞进他的嘴里,「你这么喝,简直暴殄天物。」 「我野猪吃不了细糠,喝得慢也尝不出啥不同。」吴千殊摇摇晃晃地起身,「我去睡了,明天再捨命陪君子。」 第五堇有些担心地迎上去,想扶着他,但被他挥手婉拒了,无奈只能收手,目送他回房间后才放心地退回去。 回到房间的吴千殊疲惫地趴倒在床上,双手压在身下,慢慢感受着腕间的十字架变温……变热……变烫…… 当温度变得有些诡异时,吴千殊不得不睁开眼睛,抬起胳膊,看着沉寂十数年的挂件闪着淡淡的光芒。窗外潮湿的风从半开的窗户闯入,捲起窗帘,吸引了吴千殊原本聚焦在手腕的目光。 月下,一人影投在窗边地面上,渐渐清晰,随着风止,角落的人从翻飞的窗帘后毫无遮蔽地展露在吴千殊的眼前。 那是一个东方男人,但身上却穿着枢机主教的红色长袍,胸前垂着精緻的十字架,手里抱着一本圣经,严肃但不疏离。 「我回来了。」那人脸上堆满笑意,轻轻走上前,从眼镜上垂下来的链条随着他的动作闪着反射的月光。 吴千殊看看自己手腕上的十字架,又看看他的装束,不知为何耳边响起黑无常的话,脱口而出就是质问:「你干预我的灵魂了?」 那人脚步一滞,脸上的笑容变得复杂,张张口,却久久没能出声。 吴千殊看着他的样子,嫌弃地撇嘴,嘟囔了一句「窝囊废」,便垂下手,把头砸进臂弯里。 「……」 等等!谁回来了? 「代虑!」吴千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边的第五堇被吓得一激灵。 「这么多年了,那个洋鬼子还来入梦啊?」第五堇看着他由于起得过勐,还没适应清晨的阳光而泛起红血丝的眼睛,忍不住打趣。 吴千殊白了他一眼,弯腰将脸埋进被褥里,试探性地抬头,等到眼睛能够完全适应,才起身辩解:「不像梦,西方派来支援东方的队伍里不是有非人族吗?沙利叶还肩负着打开天界封印的使命呢,这样名正言顺进入东方的机会他不会错过。」 「他就算来东方,就算来找你,也是去京都、去秦地,他怎么知道你来江城了。」第五堇把衣服丢给他,催促到,「走走走,明后天就要开工了,今天先把私事做完。」 私事…… 吴千殊满不情愿地穿好衣服,陪着第五堇去寻酒。 一天的忙忙碌碌,直至月上中天,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旅馆,今天收穫满满,人手两瓶酒香浓郁的仙品,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走到旅馆楼下,终于感到累的第五堇抻了个懒腰,身后的吴千殊黑着脸差点不耐烦地给他来一脚。 「哎,乌二,那不是你的房间吗?你没熄灯?」第五堇指指楼上某个亮着灯的房间。 吴千殊后退几步,数了数楼层数,发现还真是,他记得临走的时候熄灯了啊。而且他房间的蜡烛不能够烧一天吧。 思绪未断,就见窗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人背对窗户而立。吴千殊几乎下意识觉得那个不是自己的房间,刚想反驳第五堇的结论。但是下一秒,那人的头勐地往窗户上一撞,在玻璃上炸起血花…… 第65页 眼下究竟是谁的房间已经不重要了。 「我……」第五堇一句脏话还没骂出来,就见吴千殊飞奔进楼梯间,他也顾不上感慨,将酒抱在怀里,追了上去。 吴千殊随手将拎着的酒瓶放在门口,刚想插钥匙开门,就见门开了一道缝…… 有人进去了! 他掏了张符咒捏在手里,勐地推开门,却发现屋里的光芒根本不是烛光,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法阵。 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牧师背对着门口,一手抓住一个男人的脸将他抵在玻璃上,一手紧握一本有些厚度的精装硬壳书,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而在他脚下是一个闪着金光的法阵,随着他的声音不同的字符产生各异的变化。被钳制住的男人从最初的挣扎,到慢慢失去活力,躯体甚至在法阵的笼罩下干瘪下去,最后变成一块黑炭似的人形物质。 牧师勐地把窗打开,一把将那黑漆漆的尸体推出去,尸体瞬间化为黑色粉末,在风中直接消散。 吴千殊和后进来的第五堇看得目瞪口呆。 牧师转身,对二人的突然出现没有丝毫惊讶,相反还有些雀跃,兴奋地攥紧手中的书,但还是维持了表面的合宜,像这个房间久等的主人:「你们回来了。」 第三十四章 吴千殊看着法阵消失后,对方投在地上的巨大影子由一个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奇怪物种慢慢缩小,最后和他的身形相契合,他咽了口唾沫,警惕地问道:「阁下……怎么称唿?」 第五堇瞬间瞭然,默默上前把吴千殊挡在身后。 「代虑,借用旧友之名,但不忍玷污其家族之姓,故以旁字代之。」对方对于二人的敌意也不恼,翻手收起书,微笑着走上前,向第五堇伸出手。 第五堇回头向吴千殊求证,得到吴千殊肯定的答覆之后才回握上代虑的手。 「久仰大名,如今可算一见。」 「?」第五堇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暗骂,这是在装什么大尾巴狼?他们又不是没见过,「可算一见」从何说起?怎么,回了趟西方就把自己忘了?但是也不是不可能……妈的,那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第五堇还没想好如何反击、揶揄,被挡在身后的代虑却突然冲上前来,一把拉住代虑的衣领,重重将他推了个踉跄,愠怒道:「sariel!你他妈……」 「不至于不至于……」第五堇又被吴千殊突然升腾起地怒意惊得措手不及,赶紧上前安抚,唯恐二人打起来。代虑就是装不认识自己而已,不至于大动干戈。 代虑见势不妙,从善如流:「许久未用中文,表意有些差池。应当是『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第五堇敷衍地沖代虑摆手,全部的注意力仍旧留在面色不善甚至有些警惕的吴千殊身上。 不过好在吴千殊深吸一口气,也没再咄咄逼人,而是放缓语气沖第五堇低声道:「我先送你回去。」 把我支开?第五堇表情有些精彩,看看吴千殊,又看看代虑,但身体已经半推半就被吴千殊推到门口,显然已经没有给自己留拒绝的余地,无奈之下只能在门口拦下吴千殊,千叮咛万嘱咐:「有话好好说,眼下时局我们与西方的关系已经没有那么紧张,宁城方面还与他们有合作,你们也……」 「我有分寸,你放心吧。」吴千殊哭笑不得,一时有些不知道第五堇是怕自己叛国,还是怕自己一气之下杀了代虑。 第五堇上下打量了一下吴千殊,确定他不是冲动行事的人,便也不再多嘴,抬手示意他先回去吧。 吴千殊也没强求,站在门口,目送第五堇回房才放心返回屋内。 留在房间里的代虑一点也不见外,大大咧咧地直接坐在吴千殊床上,虽然坐姿还算端正,但是吴千殊还是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们没有戳破真相啊。」代虑指指门口,有些意外,甚至以为他们会闹掰,但是没想到面对自己,第五堇会下意识挡在吴千殊身前,像是依旧没有隔阂的刎颈之交,究其原因,只能是他们维持原状,一切未变。 「我哥说服了我,我认了。」吴千殊脸色一沉,显然不想继续谈论这个问题。 「吴余文?」代虑忍不住张大了嘴,有些唏嘘。他的「久仰大名」不是对第五堇,而是对阿虺,他几乎默认以吴千殊的性格,一定会找第五堇对峙,但他忽略了吴余文对吴千殊的影响。方才吴千殊的反应之大,很明显是他明白自己的意图,又害怕第五堇会意其中的微妙。 吴千殊点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径直走上前将依旧往里涌风的窗户关上,转移话题:「刚刚那个男人……」 「大和国的妖怪,好像是酒吞童子。」代虑摊手,「他本来是受命与我周旋,我可以视而不见,但是今晚他竟然潜入你的房间,那我可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他为什么会找上我。」吴千殊意味深长地望着代虑。 代虑被他看得心虚:「我其实也不是有意干预你的灵魂,当时你被带有吸血鬼病毒的子弹击中,我能想到的最保险的方式就是通过我的本源护住你的心脏,想来是那时留下的刻印。」 自己被安士白击中的时候,他还没有收回凝聚天使能量的十字架,他能动用的本源只有躯体之下的灵魂,这种情况下,影响了自己的灵魂也是无可厚非。 第66页 但是…… 吴千殊也不答话,只是直直地盯着代虑,目光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由平静变为失望,最后转变为死寂。 原本还想坚持一下的代虑,最终还是向他屈服:「好吧好吧,其实是我这次前来东方是想打开东方天界的封印,大和族想阻止我,便前来与我周旋,那个酒吞童子是最后一个,他跟踪我发现了你的踪迹,想对你不利,我就顺手拾掇了。」 确实,眼下东方与西方的矛盾已经不是主要矛盾,甚至非人族之间的矛盾也已经没有那么尖锐,主要还是人族各国之间的争端。一旦天界和神界达成某种协议,打开封印也是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吴千殊敛了敛敌意,轻声问:「今晚你还有公务吗?」 「啊?」代虑一愣,赶忙摆手,「没有没有。」 吴千殊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去门口,取了一瓶第五堇没带走的酒。这是他今天精挑细选的美酒,想来味道不错。 但显然,代虑对这瓶酒似乎并没有很期待,甚至有些警惕,径直站起起来退到角落。直至吴千殊取了两个杯子摆在桌子上,打开瓶塞后给两杯倒满,代虑才敢长出一口气。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吴千殊不耐烦,「这可是第五堇今天挑了一天的酒。」 代虑赔笑,端着一杯酒坐到吴千殊对面,跟他拉开距离。 「详细说说吧,这些年。」吴千殊指指代虑的手,他的衣袖下若隐若现些纹路,像是纹身,但是吴千殊知道那不是纹身,之前在临别他在他的背部看到过,当时还只限于肩胛骨,不想今时今日竟然蔓延至手腕,他简直不敢想像衣服之下是怎样瞠目结舌的现状。 代虑低头抿了一口许多年没有喝过的白酒,被辣得咳嗽不止,缓了一会儿,才娓娓道来:「需要我们出面的大多事涉宗教,但是东正啊、天主啊、新教啊这些寻常摩擦对我们没什么影响,只是后来犹太卷进来了……人族方面,g国和i国发动了大规模战争,几乎侵占了西方大陆,虽说人族的罪孽与非人族不相干,但毕竟犹太找上门了,我们就必须以理服人,讲道理是个费时费力的工作,所以最后连安士白都召回去了。」 虽然他说得轻巧,但他们的宗教之争,吴千殊仅是耳闻,都知道有多腥风血雨。 「你们呢,怎么样。」说完自己,代虑又试探性地喝了几口酒。 「就那样吧,东方非人族简单多了,而且大和的妖怪平平无奇,没什么压力,就是有些憋屈,人族尸山血海太惨不忍睹,我们却无能为力,好在最近宁城方面和秦地方面合作了,情势好多了。」吴千殊将花生米往代虑那边推了推,「别干喝,再醉了。」 「醉了你可得收留我。」代虑瓮声瓮气。 吴千殊嘆了一口气,最终也没反驳,随手拿起酒瓶,正欲给自己见底的杯子倒上,就听对面凳子「咚」一声倒地,代虑白着脸站起来,一脸警惕地盯着吴千殊。 「……」吴千殊眉头紧皱,他这如临大敌的架势是要怎样,「你魔怔了?」 「我现在这体格子可经不住你再戳一下。」 「啊?」 二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才恍然。 「你忘了?」代虑张大嘴巴,满脸难以置信,顿时痛心疾首。 「怎么会!」吴千殊没忍住红了耳朵,他真的快忘了当时在城水碧墓前是抱着什么心理扎了代虑一下。 「damn it!」代虑有些委屈,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虽然代虑对英文并不精通,但对脏话还是很敏感的:「你骂我?!」 「不是……不是骂你。」代虑忘了吴千殊学习了英文,原本掌握主动,情势急转直下,一时欲哭无泪。 好在吴千殊没有计较,换了个话题:「坐吧。我们上仙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代虑赶忙坐下,自信满满地开口:「在西方不得已必须使用的我的魔力,才使得原本压缩在后背的能量不可阻挡地蔓延出来,与上仙原本的法力排斥,不过依眼下情势,只要我在东方不再动用魔法,再撑个十年不成问题。」 「我看你的影子……你的天使本体已经压过人形。」吴千殊忧心忡忡,「若是上仙的身体承受不住……」 「放心吧,我肯定完成他的使命,并且争取还他全尸。」代虑苦笑。 吴千殊张张口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默然点点头。 代虑没有注意到吴千殊的异样,自顾自地从衣服的内兜里掏出来一方叠好的手帕,放到吴千殊身前的桌子上:「临别时借的手帕,物归原主。」 吴千殊闷声应了句,抬手去拿,手腕间的十字架挂饰掉出来,在桌子上敲出闷响,被代虑敏锐地察觉,吴千殊面不改色收回手帕,默默将手鍊塞回袖筒。 代虑自觉吴千殊不想谈有关这个礼物的话题,正欲开口换个话锋,谁料吴千殊率先开口。 「这是你送我的,不用还吧。」吴千殊下意识捂住自己的手腕。 「of……当然。」代虑哭笑不得,他对这个礼物倒是还挺满意。 「那你看着它的目光怎么发绿,热切地好像要上来抢一样。」吴千殊撇撇嘴,「不过,你还真别说,我以前去收尸的时候也会整些震慑鬼魂的法器,你这个十字架是我用过最趁手的,再兇恶的鬼魂也会在它的震慑下变得温顺……你们上帝给开过光?」 第67页 开光?代虑只觉得这说法无厘头但是接地气,但还是耐心解答:「准确说是我开的光。」 吴千殊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一通代虑,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不知道进行了怎样的心理建设,才慢慢收回震惊的目光,联想到不久前他对酒吞童子的抹杀,喃喃道:「死亡天使……天使……」 代虑抱臂坐直身体,微笑着接受吴千殊瞠目结舌的注视,心满意足。 很快,吴千殊看透了在孔雀开屏的代虑,别开目光,没好气地又道:「昨晚上是你吧……你来寻我还有什么别的事?」 「打开北境钥匙的司南锻我留给了你。」代虑指指吴千殊的手腕,「在十字架里。」 「!」吴千殊一惊,不再护着手腕,默默将项鍊取下来,恋恋不捨放桌上,推到代虑眼前,阴阳怪气地揶揄:「说是给我的礼物,其实就是利用我给你守着东西。」 代虑失笑:「我以为这东西留在东方你会更开心……」说着,代虑从十字架中取出刀片,然后将挂在链条上的素圈取下来,眼里闪烁些意味不明的失落,「其实准确说来,这个十字架是我的诚意,这个戒指才是我的礼物。但你好像并不喜欢礼物本身。」 戒指?那个金属圈是个戒指? 谁家戒指这么……穷酸?! 第三十五章 「简单说就是西方的纷争也主要集中在人族,沙利叶的到来只是为了打开天界的封印,迎回他们的上帝。」第五堇看着自己遗忘在吴千殊房间、现在被完好无损送回来的四瓶酒,有些难以置信,他以为以吴千殊的德行,至少会扣下一瓶。 吴千殊点点头,但是还有些心虚。事实是他赶在天蒙蒙亮,敲开了店家的门,给第五堇新买了瓶,去填昨晚他和代虑的帐。 第五堇抻了个懒腰,松了一口气:「误打误撞遇到老熟人,还直接完成了任务,咱俩真是运气爆棚。回头和人族那边知会一声,带他回趟清世司,或者我们应该先和总部通个气。」 「行,那你先行回一趟总部,我留在这边走走手续。」吴千殊下意识想要自己留下来。 第五堇一愣,但也没说什么,点头答应了。 「说起来啊,你对西方文化比较了解,戒指这玩意对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寓意吗?」吴千殊佯装随口一问,但手却下意识摩挲只剩十字架的项鍊——昨晚代虑满眼黯然地取走了他不以为意的金属圈。 「定情吧。东方有类似传统,但他们定情指向更明显。怎么突然这么问?」第五堇满脸八卦,讳莫如深,「怎么,你发现代虑偷偷送别人戒指了?」 吴千殊没理会他的试探,起身告辞离开。 回到房间,发现代虑已经离开。他也没多想,整理好仪表,吴千殊便动身以清世司代表的身份与人族高层进行接洽。在短暂的谈判后,取得了沙利叶其人的任用权力。毕竟,这从某种程度上,也是帮宁城方面解决了一个不安定因素。 返回清世司的第五堇比吴千殊想像地要迅速得多,几乎是当天他就从总部返回江城。只不过他的返回不像他的离开……吴余文跟他一起返回的。 吴余文到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架空吴千殊,快到吴千殊还没反应过来。前一秒还是由吴千殊主理,下一秒吴千殊就失去了所有话语权。紧接着,吴千殊就被变相软禁在旅馆,每时每刻都被严密监视。 若非第五堇及时解释,吴千殊差一点就要以为第五堇又在筹谋什么,自己要成为第二个城水碧,给他的计划血祭。 按照第五堇的说辞,他回总部上报时,吴余文在现场,听完自己的报告后,他立马请示司主,获得了此次行动的主理权,与第五堇一同前来江城。直到架空吴千殊,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吴千殊的房间直接被下了禁制,没有吴余文的允许,连第五堇都无法靠近。而吴千殊根本无法离开房间一步,他有意试探看守自己的人,但对方也只是奉命行事,并不知其中的原委。这种诡异一直持续到吴千殊返回总部。 回到总部后,吴千殊才被恢復自由,至于缘由,吴余文一直没有给自己一个解释。由于他已经不是部长,很多事情他也接触不到。他只知道自从他们返回总部后,各部都很忙碌。原本就很少露面的辛攸变得更加神龙不见尾,吴余文也经常不在总部,吴千殊连抓他要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而代虑完全失去了消息。 直至一周后,吴千殊帮城山墨去东境送东西才在沪港见到了久违的代虑…… 以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自由进出文杏馆,只能等在外边,很快接到消息的城山墨就迎了出来。原本吴千殊以为自己是因公而来,但是城山墨的反应很明显是有猫腻。所以被城山墨拉着跑的时候,吴千殊望着以成人姿态示人的城山墨一时恍惚,觉得是他认错人了。 刚跑出几步,文杏馆的门再一次被打开,城山墨几乎是下意识停住脚步,然后将吴千殊推到自己身前,自己走在后边,挡住吴千殊,步伐自然,努力不让人察觉。 「城山墨!」 是吴余文,只是听语气吴千殊就知道他生气了。 城山墨扬眉,低声哀嚎了句「完蛋,要死。」后,脸上挂满笑,转身,尽力舒展肩膀希望将身后的人挡住。但是吴千殊根本不想配合,缓步走出阴影,自问无愧,所以毫不怯场,沖吴余文躬身,平和问候:「兄长。」 第68页 「hello!」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代虑从吴余文身后探头,脸上是难以抑制不自然的喜悦。 吴千殊身体一僵,直直地起身望向已经失去音讯多天的人,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惊大于喜,尤其是他脖子上瞠目的狰狞纹路——只是短短一周,他身上的天使刻印已经蔓延到脖子上。 吴余文的唿吸变得重了许多,直至后槽牙被咬得过重,才在疼痛中回神,狠狠挖了一眼吴千殊,然后抬手重重点了点城山墨,从牙缝挤出一句:「管好你的人!」说完,不由分说地攥着代虑的手臂,连拽带拖地拉走导火索。 吴千殊皱着眉头,望着不知气从何来的兄长,也不懂自己是违背了哪门子的规定,要这样咄咄逼人。 眼看吴千殊也要发作,城山墨赶忙带着他离开文杏馆,甚至直接离开外部的流纵阁,遁入人族,找了间不起眼的咖啡店,找了个角落,惊魂未定地坐下。 点完咖啡之后,城山墨才语重心长地开口:「你也别怪乌大哥敏感,他也是为了你好。」 吴千殊一脸不解,一时只觉云山雾绕,不知道城山墨何出此言。 「而且不止乌大哥,我和堇哥也是唯恐代虑别有目的,毕竟十几年前你消沉的情景还歷歷在目。」城山墨长嘆一声。 「他也在担心这个?」吴千殊难以置信,城山墨和第五堇就算了,他们不知道内情,毕竟当年自己因为城水碧死亡真相而颓唐的时候给的理由是为情所困,但是吴余文怎么会觉得自己会因为代虑而受伤,甚至有些草木皆兵,好像自己一靠近代虑就会受伤,难不成谎言说多了,吴余文自己都当真了? 「他不说我们也清楚。」城山墨赶忙沖扬声的吴千殊打手势,让他小声点,好像怕吴余文突然出现在周边,「不过我和堇哥觉得乌大哥有些矫枉过正,一些事堵不如疏,所以我找藉口把你调过来,你们自己好好谈谈。」 他们是不是误会自己和代虑的关系了…… 吴千殊瞬间冷静下来,对城山墨的提议极其排斥:「若是沙利叶有问题,我又意志不坚定,那就是叛国!你此举是要置我于不仁不义之地。」 城山墨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反应吓得端咖啡的手一哆嗦,赶忙四下看看,不知道找到什么后,一时咖啡也喝不下去了,赶忙低声解释:「底线当然是要守住的,西方方面我们已经查了,代虑本身我们也验证了,没问题我们才会让他在东方留下来。只要大方向不会行差踏错,旁的还是说开为好,乱世纷争,事实无常,眼一闭,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你看……」城山墨一顿,有些悲戚,「你看我哥和堇哥,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和堇哥相处这些年也察觉到一些,无非就是沟通不到位,在我哥身死后留下了遗憾。」 「我和他,与大城和眼镜是不一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吴千殊有自信,无论发生什么,代虑不会拿自己来为他个人的野心殉道,但相对应的,身处不同阵营,也永远不会发展到那样亲密无间的地步。 「哎!?」城山墨望着一个起身结帐的人,有些出乎意料,想出声叫他,但没来得及。 吴千殊微愣,循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发现一个操着标准英伦腔的男人结完帐头也不会的推门离开,衣领与脑后发梢交叠处若隐若现的是熟悉的触目惊心的魔法刻印。 代虑?什么时候! 「你?」吴千殊指指那个已经消失的背影,有些不敢想像城山墨究竟筹划了多少。从代虑出现开始,所有人都风声鹤唳,所作所为都瞒着自己,甚至自作主张。眼下,本以为是朋友消闲,没想到还有个别人在暗中偷听,而自己的友人甚至参与其中,一时觉得十分冒犯,怒火中烧。 「我我……他……他也是难以脱身,就托我寻个地方,撮合你们见面,没想到……」城山墨显然也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作为主谋的代虑突然甩手离席,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吴千殊嘴抿成一条缝,沉默许久才慢慢冷静下来。想着城山墨也是未经人事,而且城水碧与第五堇的悲剧落场更是给他不小的创伤,此番不过是受人之託,所以顶多好心办坏事——吴千殊如是自我安抚。 「他若是连面对我的能力都没有,那我们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了。」吴千殊愤然起身,「我先回总部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对代虑情根深种,好像非他不可,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寻死觅活。 他是什么独一无二、有市无价的珍宝吗? 第三十六章 回到总部的吴千殊越想越气。 身边的人对代虑要么讳莫如深,要么是极力配合,可他们不是应该站在自己这一边?为什么会围绕代虑出发。而风暴核心的代虑完全不上心,好像和他完全没有多大关系。 郁闷一时无法排解,吴千殊从抽屉抽了张白纸,信手写了封调职申请。他直接去滇南,远离中原,一来可以自证清白,二来表明自己与代虑绝不会有所苟且。 很快,吴千殊煞笔,低头吹干纸上的墨,门外突然响起骚动。很快,一个满头大汗的同僚推门进来。 「乌二哥,一个自称代虑的人……」 话音未落,代虑已经沉着脸站在门口。 吴千殊不耐烦地撇撇嘴,但又不好当着同僚的面,对代虑破口大骂,只能耐着性子示意同僚「无妨,你们忙,我自己处理。」 第69页 得到许可的代虑,瞥了一眼拦着自己的清世司所属,径直走进房间,等着吴千殊打发掉无关人等。 吴千殊堆笑送走同僚,冷脸关上门,回身就看到代虑聚精会神地看着桌子上的申请,脸色越发不善。 「你要去滇南?」代虑厉声反问。 「我留在秦地,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吴千殊也不怯场,硬是噎回去。 原本还气焰汹涌的代虑被简单的一句话扑灭所有志气:「我不远千里破除万难重回东方,你就只是觉得没有好处?」 「啊,说来是呢,倒是我忘了。」吴千殊冷笑,揶揄道,「加百列重託,你心心念念,想来此行无非也是为了你们上帝的利益。」 「你这样想?」代虑皱眉,扬声质问。 吴千殊耸肩,不以为意:「不对吗?」 「我的心意……」 「心意?是用来保存刀片的十字架还是被你收回去的铁圈!」吴千殊抬手打断代虑逐渐失控的表达,「十几年前离别之际我的话不是玩笑,我是认真的。」 你没有背叛东方,也没有投效西方。 这挺好的。 代虑满脸不甘,身体骤然移动,惊得吴千殊下意识后退,但代虑没有因为他的不舒服而停下逼近的脚步:「就不能有那么一刻,只是你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吴千殊嗤笑,只觉得他这话极为幼稚。 代虑双手握住吴千殊的肩膀,勐地将他向后一推。吴千殊只觉得身周景物迅速转换,身体又被后推,重心不稳,直接后仰倒地,但并没有摔疼,而是跌进了一堆稻草中,一具未完成的棺材横在一旁,洒满地的纸钱因二人带起的气流被重新捲起,在空中打转。 仅仅通过这一角的布置,吴千殊已经意识到所处的场所——他在沪港的寿材铺:安寿堂。 吴千殊慌忙撑着胳膊要坐起来,但对方已经俯身压了过来。 「沙利叶!」吴千殊脸涨的通红,失措地低吼,他抬起一只手想推开身上的人,但还没用力就被「吧嗒吧嗒」滴在脸上的眼泪击溃……吴千殊胳膊撑着身体,进退两难,看着红着眼,眼泪止不住涌出来的代虑,还没骂出口的脏话都让他有些愧疚。 「我们最初,是只有你我的。」代虑带着哭腔,垂头用额头抵住企图别开脸的吴千殊。 「最初?是指我的处心积虑,还是你的步步为营。」吴千殊的唿吸因为对方近在咫尺而受到影响变得紊乱,脸上的滚烫随着勐跳的心脏输送到全身各处。真是越来越被动。 「如此,未尝不是势均力敌。」代虑在吴千殊额头上轻轻留下一个吻,但手却逾矩得向后腰方向探去。 吴千殊被他冰凉的指尖激得眼瞳颤了颤,下意识反抗,但反被禁锢,手腕被攥得生疼,眼看代虑越发失控,而自己又毫无还击之力,热潮带些绝望逼得眼泪夺眶而出,模煳掉带些祈求意味的目光,颤声反问:「你非要于此处折辱我?」 哽咽的声音方落,代虑直接僵住,眼里的疯狂瞬间褪去,方才策略性的鳄鱼眼泪也干涸在眼眶,他有些慌乱地擦掉吴千殊眼角止不住涌出的眼泪…… 何以用到「折辱」二字。 「对不起……」代虑紧紧拥住开始抽噎的吴千殊,不再动作。 吴千殊惶恐地推开放松警惕的代虑,手脚并用,狼狈地迅速向后缩退。目光慌乱地投向四方,但目之所及是翻飞的床帐,自己坐的位置变成了完全不同于稻草质感的软床上。虽然看不清帐外的情形,但通过床头的制式可以判断周围的装饰是西式的。 他把自己带到了哪里?! 未知带来的恐惧带来的冷汗刺激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他几乎下意识地召唤出骨刺,尖端直直抵在代虑因为微扬下巴而暴露出来的喉结上。 「你就那么抗拒我……」代虑眉眼低垂,是掩饰不住的强烈失落。 吴千殊眉头紧锁,复杂的情绪如同骤起的风浪,重重覆灭方才的恐惧,不忍与心痛盈满胸腔,手腕侧甩,在他的颈侧留下淡淡的血线,像是一条分界线隔断刺眼的魔法纹路。 「我要回去!」 代虑一手轻轻接住吴千殊收起骨刺自然下垂的手臂,但不再像先前那样无礼,下滑握住吴千殊的四只手指,另一只手不知是什么时候捏着一枚戒指,双眼盯着吴千殊的中指和无名指,犹豫片刻,只是将戒指推上中指,末了,一条腿跪在床上,另一条腿站住撑在床边,极尽虔诚的握着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留了一个礼节般的轻吻。 「愿吾主赐福于你。」 「礼物过于简陋是我的失礼,没有及时解释是我的疏忽。」 「前些时日咖啡店的离席是因为我察觉到萨麦尔的气息,我拿不准他的目的不得不不告而别。」 「我自混沌而来,看过无数死亡,引渡无数魂灵,却从未思虑过我自己的末路。若是我的归宿是你,想来也是我的幸运。」 吴千殊被他突如其来的剖白惊得无法反应,待代虑话音方落,手臂传来巨大的拉力——吴千殊被拉起来,与此同时,身周的环境迅速变换。 「不过你和城山墨的话……你是对的,毕竟我不会像第五堇那样……」 多次的眩晕让吴千殊觉得代虑的话模煳不清,同时身体不受控制的要软倒,好在有人搀住自己,并贴心的推开纠缠不休的代虑。 第70页 「你对他做什么了!」搀住吴千殊的人只是看了一眼吴千殊的状态,就怒气沖沖地掏出一柄匕首,狠狠掷向代虑,刀尖直逼心脏,但被代虑轻而易举地挡开了。 「眼镜!」吴千殊有气无力地拦住还要动作的第五堇,然后摆手让代虑赶紧滚。 第五堇紧张地看着满脸泪痕的吴千殊,有些拿不准能不能就这样放代虑离开。 待代虑的身影消失,吴千殊才长出一口气,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你没事吧,要不要找个医生……」第五堇有些紧张地询问,然后没有半点嫌弃,直接拿袖口给吴千殊尚未干涸的泪渍擦干净。 「我又不是人,看什么医生。」吴千殊拍拍第五堇的手臂,算是答谢他的衣袖,失笑。 「可……这种事……」第五堇给他整整有些凌乱的衣领,担心道 吴千殊耳根一红,恼怒地打了第五堇一巴掌:「你在想什么!」 听了他的话,第五堇才长出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冷静下来,起身扶起吴千殊,开了一张传送符,准备换个地方,嘴上忍不住念叨:「那个洋鬼子还看不起我,还『不像第五堇』,我有什么不好。」 吴千殊赶紧压住第五堇开符的手:「别再传送了,今天太多次了,我真的要吐了。」然后顺理成章地跳过第五堇的话题,自己另起了话头,「你怎么找过来的。」 「小城说你气势汹汹地离开了沪港,怕你想不开,他又走不开,我正好回总部一趟,所以来看看,没想到,一推门屋内空空,下一秒你俩就纠缠着出现了。」第五堇上下打量着吴千殊,唯恐自己忽略了什么他走极端的细节。 「实话和你说了吧,我和他清清白白,我们也没有你们想的那样情根深种。」吴千殊甩开第五堇的搀扶,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将写好的调职申请撕个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啊是是是。」第五堇从善如流,但语气中满是敷衍,「我也觉得城山墨小题大做。」 吴千殊狠狠地挖了他一眼,也懒得再和他废话:「你忙去吧。我还有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 但是很快,无需吴千殊自己申请,便被派往滇南。 由于大和国对东境的封锁,使得西方同盟的援助越发难以抵达东方核心,不得已,双方在西境区域开闢了一条空中战线,用以物资输送。为防止潜入核心的和族非人族奸细从中破坏,清世司决定派人手前往滇南援助,而经验丰富、手上又没有不可移交任务的吴千殊无疑是最好的人手。 「这条航线是人族开闢的,那些大和鬼子敢让非人族插手?」城山墨忿忿。 「只要不是直接干预,纵使天界犹在,也没法多说什么……毕竟核心人多,林子大了,无可避免,汉奸也不少。」辛攸无奈。 「所以,非人族奸细,见到一个,杀一个。」吴千殊只得出这个结论。 辛攸不置可否,有些事说得太直白就不好了:「你先去探查一下,若是情况不容乐观,回头让执行部去帮你。另外,此次涉及西方,你带上代虑,方便交涉。」 「他身份敏感,还是把他留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全,萨麦尔不是也过来了,让他同行吧。」吴千殊脸色不善,不明白自家司主为什么也和城山墨之流一样幼稚。 「代虑主动来找我,我以为是你早有安排。既然如此,那乌大你去和萨麦尔交涉一下。」辛攸大义凛然,没有半分徇私的感觉,他好像完全没有旁的意思。 吴千殊微僵,瞬间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愧疚,有些尴尬地应是。 第三十七章 前往滇南的那天,身着风衣的萨麦尔提着箱子出现在秦地。 这方面,大哥还挺很上心的。吴千殊抱着胳膊站在队伍的中心,冷眼望着跟着吴余文向这边走来的萨麦尔,忍不住腹诽。 「到了滇南别忘了来信。」吴余文上下打量有些阴郁的吴千殊,很明显感觉到他心情不大好。 吴千殊拎起脚边的箱子,搪塞:「放心吧,打不过我还不会跑?」 「最好是。」吴余文垂眼,看着吴千殊拎箱子一侧的手腕上垂下来的由链子串起来的十字架和素戒,意识到什么,没忍住嘆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敛眸退到一旁去。 吴千殊单手掐诀,开了个传送符。 他们要先到江城,与宁城政权的人族负责人汇合,一同前往滇南。 火车上,吴千殊站在车尾,撑在栏杆上,看着不断后退的遍地疮痍,有些失神,手里捏着一根人族递过来的香菸,烟尾的火星随着风吹过,忽闪忽闪。他本来还想尝试,但抽几口觉得有些接受不了,也就放弃了。 「叮——」 腕间垂下的十字架链条和栏杆碰撞发出一声脆响,即使在火车行进的巨大噪音下,他也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当下正好无聊,他用另一只手捏起代虑后来又送了一次的……嗯……戒指。 这次确实更像那么一回事。表面是一层细腻精緻的银制镂空雕花,被包裹在内部的戒指主体是闪着红光的宝石。看透光率,像是红宝石,但是细看又不像,这块颜色要更血腥一些。 「他那块贤者之石原来是送你了。」萨麦尔操着一口撇脚的中文突然出现在吴千殊的身旁。 第71页 吴千殊被吓了一激灵,尴尬之下,他下意识又抽了一口手里的烟,不出意外又被呛得脸红脖子粗。 「你别激动。」萨麦尔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没有恶意,俯身,也撑在横杆上,「他那块不小,戒指应该不止一枚。」 「怎么,你也想要。」吴千殊被呛得有些差点被背过气去,但秉承着不能让同僚的话落地上的原则,他还是在咳嗽的间隙回了一句。 萨麦尔一愣,有些拿不准他这话的深意,沉默片刻还是决定解释一下:「lilith,你听sariel提过吧。」 莉莉丝?吴千殊脑子过了过,觉得耳熟,就点点头。 「她是我的妻子。」萨麦尔一脸认真地解释,唯恐吴千殊误会些什么。 这次轮到吴千殊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茫然地打量了一下萨麦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他自己的私事。虽然不解,但是这事也不好问,只能换了个话题:「贤者之石是什么宝石。」 「不是宝石,准确说应该是金属。」萨麦尔似乎没料到吴千殊不知道贤者之石,因为他听说,安士白的那块贤者之石几乎都用来对付吴千殊了,「人类主要用来制作鍊金弹头。」 鍊金弹头?!吴千殊直接怔住,这东西他熟。 吴千殊看看萨麦尔,又看看手里的戒指,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当初我们在地狱尽头的岩浆边缘发现好几块,比人为炼制的要纯粹的多,我们几个高阶天使都分了一点。不过能凿出这么完美的圆环状的,应该是属于sariel的那块。」 看着手里的戒指,所以,代虑把能用来弒神的贤者之石,当成普通宝石,磨了个戒指,铎了层金属,送给了自己做个装饰。 想到这里,吴千殊眉头紧缩,一时有些无言,满脑子都是:这厮真是暴殄天物啊! 最恐怖的是第一次自己甚至有眼无珠没看上,还骂他毫无诚意…… 「竟然还有这种渊源……」吴千殊有些肉疼地摩挲着手中戒指,这要是做成鍊金弹头送给自己多实用,原本自己的十字架眼下都黯然失色,「方便透露一下,你那块做什么了。」 萨麦尔没看懂他脸上流露的惋惜,原本以为他会感动异常呢,眼下问起自己那块的去处,也坦然相告:「我那块是细长的,就磨成小块给lilith做首饰了。」 也被当作普通宝石了啊……说了半天,就只有安士白用它做了正事,练成弹头,还差点也「送」给自己。 「听说此行原定了sariel,但你主张我同往,所以临行部署改变……怎么,你们之间的龃龉还没有消除干净?」萨麦尔见吴千殊没再说话,又主动牵起话头,希望能再帮帮沙利叶。 「龃龉」?吴千殊又一次被这个洋鬼子的中文水平震惊到,自己真的也应该在英文上多下功夫,不应该在语言上被洋鬼子卡脖子:「我们之间……也不算是龃龉,非常时期,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立场问题,所以懦弱得选择了逃避。」 「立场……那真是无解啊。」萨麦尔也对这个问题束手无策,「不过,你们都不是人类,余生漫长,总会有曙光的。」 确实,时间总是万能的,而刚好,他们有的是时间。 吴千殊还想说什么,只听车厢内突然响起尖叫,伴随着巨响和热浪硬生生地拍在二人身上,直接把他们摔出数十米,重重地摔在轨道上,紧接着火车在爆炸后失控,前进几百米后轰然翻倒,火焰升腾,宛若一条冒着黑烟的火龙。 巨大的冲击虽然没有直接伤了吴千殊的要害,但灼伤和挫伤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强忍着各处的骨折,吴千殊挣扎着坐起来,发现摔在不远处的萨麦尔情况并不比自己好。远处有几个同行的非人族好像成功跳车夺回一条命,而宁城政权的人族同行者恐怕难以倖存。 「不对劲!」萨麦尔撑着身体站起来,瞬间开启结界,并默默将吴千殊拢了进来,「那个炸药应该不只是针对人族,我的伤无法痊癒,对方恐怕另有图谋。」 果不其然,从轨道两侧树林的掩映里闪过好几个人影。但是那些影子并没有靠近,而只是换了个阵型。紧接着无数声枪鸣在树林里迴响,数颗子弹密密麻麻地向这边集中。 但是不出意外,所有的子弹被挡在萨麦尔的结界之外,形成一面弧形的子弹墙。 「没有人族。」吴千殊释放自己的感知得出唯一的结论。子弹没有得逞,但是对方依旧在密集地射击,明明都是非人族,为什么不正面对抗,通过枪击没有任何用处。 「嚓——」 一击尖锐的摩擦声在枪声中格外明显,甚至更加刺耳。 「?」 怎么回事? 吴千殊四下看看,萨麦尔筑起的屏障没有任何变化。 「他们的目标是我。」萨麦尔沉声开口,轰然跪倒,筑起的屏障像倾倒的光墙,将钉在上边的子弹甩回去,之后轰然倒地。光壁覆盖的地方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只不过平平无奇的焰苗外似乎又闪着些诡异的红色。 吴千殊赶忙上前,掐诀,筑起防御。但是伴随着树林里声声悽厉的惨叫,枪击逐渐减少。只是一节火车不幸被萨麦尔结界覆盖,因为灼烧,直接炸开,将惨叫压下去。 但这还不算完,萨麦尔结界的范围好像在不停的扩大,火焰外笼罩的红色也越来越妖冶,很快第二节火车炸掉了。 第72页 意识到不对的吴千殊赶忙去察看萨麦尔的情况,只见他的腹部已经被血浸染透,甚至好像直接被炸掉一块血肉。而投射在他身后的影子已经不成人形,一坨说不上什么形状的黑影展开硕大的六翼。 「你你……」什么武器能穿过天使的防御,甚至把他伤到失控。 「sariel给你的十字架给我!」萨麦尔不由分说地去攀吴千殊的手臂。 吴千殊虽然不知他用意,但事已至此他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连带链条和戒指一起交给萨麦尔。 萨麦尔握住十字架,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用力将十字架捏碎,紧接着巨大能量波动从中涌出,紫金色的魔法纹路在地面上蔓延开来,萨麦尔的魔法外泄也被有效的阻断。 很快,空间扭曲,一人焦急地出现。 「你伤哪儿了!」代虑上来就扯住吴千殊,小心翼翼地去探他胸口有血的地方,唯恐在要害部位摸出伤口。 「不是我,是他。」吴千殊甩了代虑一巴掌,让他冷静下来,然后按着他的身子转向已经有些失血过多的萨麦尔。 「啊?」代虑蹲下,撩起萨麦尔垂下的头髮,确认对方是真的萨麦尔,又看看他身后的影子,才有些凝重地开口,「你怎么伤成这样。」 「鍊金弹头……」萨麦尔有气无力地指指自己腹部。 「g国?」代虑眉头紧锁,似乎情况不妙。 「嗯。」 「他被鍊金弹头击中了,我先带他回西方,处理不好他会被吞噬。」说着,代虑搀起萨麦尔,抬手破空,临行前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向吴千殊,「你最好先回秦地报告一下情况,开传送符,注意安全。」 吴千殊怔怔地看着二人离开,周围和代虑的十字架展开的领域重合部分升腾起的火焰已经扑灭。而且不仅是火焰消失,整个被波及的区域都一片死寂,所有的东西全部变成黑漆漆的类似煤渣质地,一阵风吹过,瞬间化为齑粉,消失在视线之中。 火烧之后裸漏出来的地面不是普通的灰烬,而是诡异的没有任何生气的黑色。 唯有自己身周一小片区域没有任何影响…… 第三十八章 吴千殊联合周围还倖存的非人族,花了好大功夫,在形成山火之前将剩下的火焰熄灭。搜寻了一圈后,没有发现倖存的人族,才返回秦地。 经过执行部的调查,此次的袭击完全由大和国的非人族实施,没有发现大和人族的痕迹。而根据现场残留的痕迹分析,击中萨麦尔的鍊金子弹是大和国在g国进口的鍊金弹头的基础上改进的,专门用来弒神,只不过针对对象主要是东方诸神,所以作为西方堕天使的萨麦尔没有直接身亡。 此次非人族直接将人族捲入纷争,甚至不惜杀害一列车的人族,也要将火车拦停,简直匪夷所思。至于此次袭击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杀死一个堕天使那么简单,毕竟原定计划是代虑作为西方代表同往,只不过最后随行人员临时变更,才换成萨麦尔。而且结合子弹的材质,对方原定的目标大概率是代虑。 「他们为了阻止天界重归真是不择手段。」辛攸咋舌,神情凝重,事态已经开始失控了,「查!是谁泄密!」 作为直接关系人的吴千殊坐在末席,有些木然得听第五堇和啸风子汇报调查结果,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听到最后除了恐惧,脑袋一片空白。 那密密麻麻的弹墙,直到此时此刻,吴千殊还是觉得心惊,而那枚直接穿过一个堕天使全盛状态下防御的子弹,若是落在代虑身上,他不敢想像代虑能不能像萨麦尔一样坚持到回到西方。又或者,届时,他东方上仙的身体根本无可救药。 会后,吴千殊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情,叫住了行色匆匆的第五堇,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你对清世司现有结构有什么不满吗?」 「你在说什么?」第五堇满脸问号,他不明白吴千殊为什么要问这么无厘头的问题,「乌大哥找我,有急事。」 「眼镜,别在同一个地方犯错误。」吴千殊深深地望着第五堇,极尽悲凉。 第五堇眉头微皱,有些看不懂对方的表情,那种别有深意的表情是怎样? 吴千殊没有给他深究的机会,直接转身离开。这种不冷静的时刻,自己不应该过分纠缠。此番头脑一热,直接上来询问,已经够逾矩了。 之后,执行部和情报部夜以继日,终于在代虑返回之前揪出了泄密者——秘书部的一个文员。 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私下和朋友八卦时,不小心透露了代虑要同往的消息。毕竟吴千殊和代虑的关系,也曾杀的血雨腥风,此番代虑重归,且有意与吴千殊弥合关系,于是便没忍住,多了一句嘴,没想到蝴蝶效应,惹此大祸。 这样一件牵扯甚广的事件,追根到底竟然只是这样一个可笑又可恨的结果。 代虑很快就回来了,但是此次对于他的消息,清世司最大限度上控制了知情人员。就连吴千殊也是在一切都确定安全后才知道。 在得知代虑回来的第一时间,吴千殊就去跑手续,花了小半天才获得见到代虑是通行证,现在清世司对代虑态度,既是严防死守,又是捨身相护。 所以当吴千殊拿着通行证勐地推开代虑的房门时,百无聊赖的代虑第一反应是震惊。 第73页 「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以辛攸的德行要把我关到天荒地老。」代虑震惊之余,还是忍不住和吴千殊抱怨,希望他的前上司能把自己捞出去,「你都不知道,他们一个个的把我这个友军当成什么危险分子……」 吴千殊无视他的满嘴开火车,径直进屋反手关门,将守在外边的人挡在一墙之外,之后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冲上去一把揽住代虑有些瘦小的身体,吴千殊都快忘了怀里这个人曾经也做过动不动就哭的文职上仙。 「我们上仙的身体可不能出一点纰漏。」吴千殊厉声警告。 代虑茫然地眨眨眼,不懂他为什么破除重重审查,没来由地担心这具身体。他扪心自问,这具身体自己保护得可好了,最近的一道疤还是吴千殊他自己拿酒瓶子扎的。 「你也好好的……」吴千殊垂头埋进代虑的肩膀里,感受着他颈侧传来的强力脉动,前所未有的安心。 「……」 短暂的失神后,代虑弯起眉眼,抬手紧紧拥住吴千殊的腰,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以沙利叶的身份,毫无隔阂地感受他身上传来的温热,脑袋忍不住望他的脸侧贴了贴,好像这一瞬真的从现实世界脱离,就这样沉浸在这一刻的幸福。 被代虑越发得寸进尺的亲昵整得有些刺挠,吴千殊哭笑不得地推开怀里的人,抹了把有些红的眼睛,问:「萨麦尔没事吧。」 「控制住了,但是短时间之内应该都难以恢復了,那颗子弹里的种下的禁制太多了,若非目标不是他,他必死无疑。」代虑託了一下眼镜,无奈地摇摇头,「应该让安士白来的,他若是死了,我们都不心疼。」 「反正你现在肯定不能随我前往滇南了,毕竟秦地在核心腹地,也是清世司总部,人族方面也有秦地政权守着,是最安全的地方。」吴千殊对他和安士白的矛盾有了更深的认识,同是堕天使,甚至曾经还是朋友,现在已经比普通敌人还要仇恨。 「你也要把我关在这里?」代虑唯一的希望破灭了,「你怎么捨得!」 吴千殊弯起食指,轻轻颳了一下代虑被魔法纹路纵向割裂的喉结,虽然想笑,但还是禁不住心疼:「你都这个模样了,还想怎样。好好活着,时间才能带来可能。」 不久前,他还在和萨麦尔感慨他们的时间之多,多到能等到立场问题的解决,但是转眼间,萨麦尔就生死一线,他那种高阶天使都躲不过,更遑论代虑现在这种不论做上仙还是做天使都半吊子的状态。 「我是天使,还没有堕天,我肯定比萨麦尔能活,放心吧。」代虑扯住吴千殊企图收回去的手,轻轻将他的微蜷的手指展开,将那枚戒指放在他的手心,「我送你的礼物,以后别随随便便给别人。」 「链条呢,你不给我了?还有十字架,被萨麦尔捏碎了,你再给我开光整个。」吴千殊看着手心里空荡荡的戒指,有些怅然若失。 代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开口:「我现在的能控制的魔法不足以再制作那样一枚十字架了,你再等等。」 看着代虑微红的脸,吴千殊失笑,怎么好像是自己在强取豪夺,欺负他,想着,握住戒指,将手臂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唯恐他恼羞成怒再做些什么:「诚意倒是也不重要,礼物我收到就够了。」 「那不行,回头链条和十字架一块给你。」 「说起来,那个十字架是你的魔法凝成的啊。」吴千殊想起之前瞬间覆盖住萨麦尔法阵的能量。 「嗯。」 「我说呢,怪不得和我以前见过的基督十字架不一样。」也怪不得当时黑无常一眼就发现了自己藏在衣袖底下的十字架,「这次可帮大忙了,不然当时那个情况,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应该的。」 「只是你也没告诉我用处,若非萨麦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用,一直以来用来和鬼打交道,真是有些暴殄天物。」 代虑一愣,后知后觉吴千殊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沉默片刻才慢慢道:「我原本是想你做项鍊的,这样十字架刚好能垂在你的心脏前……若是幸运,能救你一命,若是不幸,也能让方圆百米所有活物给你殉葬。」 「……」吴千殊鼻头一酸,但还是故作轻松地玩笑,「我以为你会说肯定会护我周全。」 代虑抿嘴,深深地看着吴千殊:「生死有命,纵使是我也难以逆天而行,更不必说我司理死亡,所以我不能不负责任给你虚无缥缈的承诺。」 也对,而且他们基督徒相信彼岸世界,死亡不过是此生的苦修,吴千殊如是想:「可惜我们妖怪进不了轮迴,没有来生……」 「可我只想和你今生今世!」什么来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突兀地谈来生,代虑有些急,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吴千殊怔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痴痴地隔着镜片望着那一双紫金色的眼瞳,久久无法回神。 「立场确实是我们难以绕过的问题,但是我想你知道我的心意。纵使未来我真的要对东方发难,那也是月之天使,不是沙利叶。」代虑坚定地回望。 不掺杂任何私心的公私分明怎么可能,只要身处要职,一切都只是一厢情愿,就算是自己,从部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依旧牵扯甚广,更何况沙利叶还是可以和上帝直接对话的高阶天使。 第74页 但是此刻,他只想…… 「萨麦尔说你那块贤者之石能磨两个戒指,另一枚呢?」吴千殊好像很随意的问。 「他还和你说什么了。」代虑也不做他想,努力平復心情,翻手,随着光芒一闪,一枚戒指静静躺在手心,「他觊觎我那块可久了,他是不是还想要我剩的边角料给lilith做首饰。」 吴千殊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垂眸,将自己戒指戴进中指,又在代虑满脸的不可思议中,取过他的戒指给他戴上,轻握着他的手,轻声回应他的剖白:「好。」 「你……」代虑激动地勐地上前一步,满脸通红,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千殊敛眸,轻轻摇摇头,后退一步:「我和你,与大城和眼镜不一样,他们原本有转圜的余地,只是造化弄人……但若是我死在你手上,或者你为我所杀,肯定不会是因为某种可以调和矛盾,而是已经到达退无可退的境地……我们要是真的走到这一步,是无解的。所以,我们点到为止,防止最后于心不忍,左右为难。」 「你真是……」代虑无奈苦笑,但是他也找不到反驳的余地,私人的感情无法抑制,只能顺其自然,但决不能凌驾于国家大义之上。 第三十九章 安士白来了。 这是吴千殊从代虑处出来后接到的第一消息。 代虑的信口胡言竟然一语成谶。 「谁接待的。」吴千殊随口向身边的人问道,毕竟清世司和安士白有仇的人太多了,甚至作为司主的辛攸都和他不共戴天,相传与辛攸同为清世司创始人的岳昭就是为安士白所杀,以至于清世司在与安士白打交道的时候很难保持客观,当年第五堇为了竣府,利用秘书部噎了安士白一把,想来也是辛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 「好像是执行部,毕竟最近因为萨麦尔的变故,风头很紧。」 执行部? 吴千殊眉头一扬,只觉得戏剧。 接待堕天使至少要副部长,执行部不论是和啸风子还是第五堇,不说别的,单是城水碧的缘由,就足以在之间撕出一片尸山血海。更不必说对于第五堇不止是城水碧的仇,还有黎合,甚至包括了整个竣府。 出了住宅区,吴千殊直奔接待区。 果不其然,整个接待处都处在义愤填膺的状态,几乎所有人都主张做掉安士白,保守派觉得应该悄无声息地暗杀安士白不至于破坏东西方的合作,激进派认为应该立刻马上枭首示众,随处可见持其中一种观点的所属在争执。 此次接待,吴千殊原本不应该出现的,毕竟他已经不是部长了,按规格他不能出席,但作为此次滇南行动的负责人,他还算名正言顺地进入与安士白会面的区域。 安士白作为对清世司有极大威胁的存在,同时所有清世司所属都对他抱有深刻的敌意,所以为了双方都方便,谈话地点放在了接待处的内部深处。 与外围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内部很安静,甚至扑面而来的气息冷得吴千殊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守卫部所属严阵以待,列队在会面所在房间的外边,甚至看到吴千殊走过来,一名所属上前对吴千殊进行了全身检查,见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于是取下自己腰间的一把手枪递给他。 吴千殊接过手枪,哭笑不得,但还是赶忙道谢。 屋内一张长桌,第五堇、啸风子还有吴余文坐在一边,与对面抱臂而坐的安士白相对而坐。 「来了。」吴余文转头对弟弟招唿。 吴千殊点点头,在啸风子旁边拉了椅子坐下。 「二位原来是兄弟,方才见了还恍惚了一下。」安士白堆起和善的微笑,沖吴千殊微微颔首示意,和煦地寒暄。 「此行,承蒙关照。」吴千殊面无表情地客套,代虑不能同行,那肯定就是安士白接替萨麦尔的位置。 「我也会同行。」第五堇冰冷地插了一句。 安士白一愣,笑容更盛,甚至有些张扬:「那敢情好。」 吴千殊微微偏头,想去看坐在中间的大哥的表情,但是被啸风子挡得严严实实,只是啸风子脸色也不好。 这一场接待在冷漠中迅速度过,毕竟大家都很熟,甚至还互相清楚对方的。 尤其是在离开接待处的路上,安士白一脸熟络地叫住第五堇,「友好」地调侃:「第五先生原来姓第五,之前打交道称唿错了姓氏,真是失礼。」 第五堇冷漠地望了他一眼,不搭腔。 「想来还多亏了大城先生提醒,来了有些时间了,不见小城兄弟,一直想和他打招唿呢。」安士白冠冕堂皇地将原本该烂在肚子里的伤口撕开,毫不顾忌。 四人直接停住脚步,甚至第五堇唿吸都停了片刻,眼前黑了黑,愤怒几乎要夺去他的理智,好在吴余文拍拍他的肩,让他冷静了许多。 「哦,对了,各位应该不知道,我与第五先生还有大城先生是旧友,自粤东起便……」 安士白话头一顿,饶有趣味地回头,等待着期待中的戏剧性,但迎来的只有站在走廊无光处的四人阴沉得仿佛要滴血的目光。 「这种事,我们自然知道。」一直以来保持着礼貌微笑的吴余文也只剩凌厉。 别说安士白,吴千殊也是嵴背一凉,他下意识去瞄啸风子,但啸风子好像完全不惊讶,只是默默站在第五堇身侧。 第75页 「想来还要多谢您呢。」吴余文嘲讽。 安士白想起那本被沙利叶拿走的笔记本,脸色也有些难看。他知道沙利叶会告诉吴千殊,吴千殊也会昭告整个清世司,从而第五堇众叛亲离,也猜到吴千殊可能会为了大局瞒下来,但唯独没有料到吴千殊昭告清世司,第五堇还能安安稳稳地做他的执行部部长。 四人脚底的黑暗慢慢晕染,慢慢吞噬夕阳下的安士白。 /// 那天萨麦尔遇刺事件汇报结束后,吴余文就找到第五堇说有要事商讨。离开会议厅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吴千殊会拉住他问「对清世司现有结构有什么不满」,匆匆赶到吴余文办公室,就看到啸风子撑在办公桌前,双眼死死地盯着桌子上什么东西,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看到第五堇推门进,吴余文面色凝重地起身,对着满脸茫然的第五堇,长嘆一声。 第五堇看看吴余文,又看看啸风子,意识到重点似乎是啸风子,小心上前轻声唤:「虎哥?」 啸风子抽了抽鼻子,本就沧桑的人此刻更显苍老,曾经能肩起执行部的嵴背,此刻似乎连直起都困难:「我想过无数的可能,却唯独……唯独不敢想……会是你。」 「?」第五堇眉头皱起,探头去看啸风子在看的东西,那张自己与安士白见面的照片像是一记利刃,狠狠将他从外至内剖开,将真相赤裸裸得暴露出来。 吴余文轻轻开口:「宁城方面传来消息,此次接替萨麦尔位置的是安士白,唯恐上次的变故再次出现,将由执行部直接负责……为了防止他以此事阴谋分裂我们内部,有些事我觉得我们还是说开了好。」 啸风子深吸一口气,久久难以释怀,好半晌,才将笔记本推到第五堇身前。 第五堇随手翻了翻,发现是关于竣府的手册,其中看到了很多久违的面孔,有些叫不上名字,有些甚至面孔也已经模煳,但还是有很多至今依旧刻骨铭心的战友,比如在手册最后的集少八……只是在这个名字底下他看到了关于城水碧的情报,以及那张城水碧倒在血泊中的照片。 城水碧是集少八! 「他……」第五堇颤着手指着那个用血写下的歪歪扭扭的汉字,向吴余文求证事实。 吴余文不忍地闭上眼睛,点头。 那些年,他一直都在,以集少八的名义…… 他什么都知道,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然后毅然走向自己计划好的死亡…… 第五堇只觉得眼前一黑,还没反应过来,喉间涌上腥甜已经不受控制地被身体咳出来。 「眼镜!」啸风子爱恨交织,但还是扶住摇摇欲坠的第五堇,「是你害死了执行部的同僚,是你害死了李勤越,你若是这样轻而易举的……」话到一半哽在喉间,最后只能无力地一拳锤在第五堇的胸口。 第五堇无助地捂住脸,极致悲痛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是悲伤归悲伤,他不后悔,谁都可以去死,他自己同样视死如归,所以城水碧也不会是例外。而且事实证明,他发挥了城水碧死亡的最大效用,并成功完成了执行部的洗牌。 冷静下来的啸风子也明白其中的捨得,虽然不贊同但是选了沉默。 /// 「你们……」安士白感到深深的挫败,不甘地指了指一行四人。 「请吧。」吴余文走上前继续引路,「清世司内部恐怕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我们在外边找了上好的宾馆,还请不要嫌弃。」 「呵呵,怎么会。」安士白干笑,仍有些疑惑地看看吴余文和啸风子,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以理想主义为宗旨的清世司终究还是走上了功利主义。 目送安士白坐上离开清世司总部的汽车,四人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容瞬间褪去。 「小城知道了吗?」吴千殊觉得现在的情形,城山墨知情也毫不意外。 「当然不能告诉他。你们也赶紧出发,带着安士白离开秦地,省得这个洋鬼子再去找小城胡说八道。」吴余文看看吴千殊和第五堇,一字一顿,叮嘱,「你们两个和他打得交道多,看住他。」 吴千殊沉声应是。 倒是第五堇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看吴千殊,点点头。直至他看到了那本笔记才缓缓明白吴千殊曾经那些话、那些行为的原因,一次一次地试探,是真的怕自己再一次背叛。吴千殊那么在意春笋计划的真相,却隐忍了下来,甚至到最近,他疑心萨麦尔遇刺与自己有关,都没有将此事摊到桌面上来指控自己。 「行,你们准备去吧。」吴余文无视掉第五堇的异样,嘱咐一声后便招唿啸风子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两人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默契地别开目光,沉默片刻,吴千殊故作轻松,随口调侃,但还是鼻头一酸:「你做阿虺都知道换张脸,怎么去见安士白就直白的用真容。」 「我这张脸貌比潘安,要利用那个洋鬼子当然要出卖些什么。」第五堇信口胡诌,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大笑,最后笑红了眼眶。 吴千殊拍拍他手臂:「收拾收拾,我们要出发了。」 「放心。」 【作者有话说】:最近有几个大作业要ddl了,所以请假一段时间,结局近在眼前,不要着急w`) 第四十章 这一遭安稳许多,安安全全抵达了的滇南。在人族面前他们三个是技术顾问,虽然平时神出鬼没,但人族里边有真的技术人员,他们消失也不会影响什么。 第76页 而他们的真是目的就是在崇山峻岭之中寻找非人族的痕迹,因为有许多飞机在山涧因为不明原因坠毁,很有可能有非科学因素在作用,但具体还需要调查。 到达营地的第一时间,安士白就开始了探察。他首先来到营地的中心,只是站在那儿,没有任何动作,吴千殊望望第五堇,第五堇也是眉头紧锁。不一会儿,安士白大手一挥,表示没有非人族的痕迹。 第五堇咋舌,撇嘴,不以为然。 「虺兄应该知道我实力的,这个区域大小我不会有失误的。」安士白自然而然地上前揽过第五堇,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 第五堇对他的接触只觉得生理不适,厌恶地甩开安士白,拉着吴千殊径直走开。 「可信吗?」吴千殊低声问。 「他对空间的掌控首屈一指,他说没有应该就是没有。」虽然很嫌弃那个洋鬼子,但他的实力,第五堇不得不承认,毕竟竣府栽在他的能力上栽过太多次,而且多无解。 对营地的调查之后,他们便开始对航线经过的崇山峻岭进行勘探。 他们站在一座20000英尺的雪山上,看着白茫茫的一片,突然狂风的唿啸声中传来飞机的轰鸣,不一会儿,一架满载货物的c-46翻越崇山峻岭而来,近乎贴着山顶迅速前进,一侧的发动机突然炸起火光,紧接着大火吞噬机体,高温中,飞机轰然爆炸解体,没有丝毫预兆,一架运输机坠入山涧,跌成碎片。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变故的发生却无能为力,沉默片刻,不约而同朝着坠机的方向默哀数分钟。 这种变故不是概率极小的意外,而是每天都在发生的悲壮。 他们无法直接介入人族的战争,他们能做的只有避免非人族带来的无谓牺牲。 望着连绵无尽的雪山和山涧堆积的无数金属反射的阳光,三人久久无言。 突然,安士白髮现了什么,眼睛一亮,抬手指着一个方向,有些欣喜:「那里有条龙脉分支……其中有天界结界的痕迹,只不过与天界断联太久,再加上战乱,人族的信仰之力下降,至使天界的供给中断了。」 那里紧靠着核心的国境线。 「既然已经中断,还有什么用。」第五堇没好气地质问。 安士白也不恼,耐心地解释:「虽然已经无法起到保护的作用,但毕竟是随着核心千年的底蕴而诞生的龙脉,肯定与这连绵群山相连,我若是能接入其中,那么勘探这无边的雪山,肯定事半功倍。」 「不行!」第五堇义正言辞地拒绝,「龙脉几乎涉及整个核心的大山大河,谁知道接入后你会做什么!」 「这个你就放心吧,以我的能力,顶多勘察一下这附近,我若是有那个本事影响核心,早些年西方还需要那样大动干戈。」 「那我们报备一下。」吴千殊赶忙拉住仿佛要破口大骂的第五堇,态度还算平和地回应。 「好,等你们消息。」安士白饶有趣味地望了望憋得满脸通红的第五堇。 「那我们先回吧。」吴千殊下意识掏出传送符,但是想到安士白在,根本用不到传送符,就将刚展开的符箓折起来…… 嘭—— 是枪响。 即使是在风声唿啸中,枪声依旧刺耳。 第五堇拼尽全力,一把将吴千殊扯到自己身后,但还是贯穿了他的手臂。 安士白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大手一挥,金色的六芒星法阵倏然升腾。 「你小心一点,萨麦尔就是被击碎防御魔法的鍊金弹头重创。」吴千殊拍拍满脸担心的第五堇,然后沖安士白警告。 「鍊金弹头?」安士白冷笑,「不巧,我也有。」 吴千殊还想说什么,只听「嗡」一声,身周的时间几乎停滞,任何声音都被隔绝在外,心脏像是被捏在半空,窒息带来极致的恐惧。安士白作为操控者,没有任何影响,他随手捏住一枚红宝石一般质地的子弹掷入脚下的法阵,紧接着随着破风声,一声声惨叫由远及近地响起。不知道持续多久的悽厉,最终随着一枚子弹从安士白的法阵中缓缓升起而结束。 他甚至回收了。 吴千殊大惊。 「我一共就只有五枚,其中一枚送了你,有去无回,仅剩的四枚自然倍加珍惜。」安士白收了弹头,沖目瞪口呆的吴千殊调侃。 不依靠弹药,纯靠对空间的掌控实现弹头加速、减速,从而实现了利用、回收。 第五堇看看吴千殊,又看看安士白手里的弹头,忽然反应过来装备部得到的那唯一一枚鍊金弹头原来是安士白所有的。 「走吧。」安士白又开了个由不同的咒文组成的法阵,招唿二人过来。 「你有这种手段,竣府原该再早亡一步。」第五堇眉头紧皱,鍊金弹头的威力他久有耳闻,安士白有足足五枚,原不至于和他们纠缠那么久。是什么原因让他手下留情,难不成在他眼中,竣府还比不上这些倭族废物。 安士白耸肩,一脸无奈:「我早说过,第五先生是朋友,对待朋友自然不能用这种大杀伤力的武器。」 「呵。」第五堇冷笑,没再接话,扶着吴千殊走向传送法阵。 「而且,大城先生是为你而主动求死,黎合上仙是因你的隐瞒无意撞破了我的秘密,不然我也不会对他们下手。」安士白望着僵直的第五堇,不自觉地勾起残酷的笑意,「从一开始我就对你诚意满满。」 第77页 吴千殊忍着手臂的疼痛,想回头替第五堇怼他几句,却不料被第五堇死死按住,吴千殊疑惑地望去,只见第五堇满脸惨白,冷汗几乎浸湿他额前是碎发。 一切语言中伤原本不会影响丝毫,除非戳到血淋淋的真相。 /// 安士白的要求上报之后,很快获得答覆。首领们格外心大,大手一挥批准了。辛攸为了安他们的心,还在信里转述了宁盟的原话:蜿蜒千年的龙脉若是这样轻而易举被外人操控,未免过于讽刺。 获得批准的安士白在高山之巅大刀阔斧地开始他的计划。期间,他确实不老实地想要试探性连接到其他的支脉,但是不出意外没有任何回应,甚至对这片山脉的借势,也只是停留在扩大自己的空间感知能力的层面。 很快,他们就清理了诸多隐藏在绝壁之间的不稳定因素,但经过调查,人族运输机的坠落九成都是气候恶劣的原因。这种他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在重复一遍又一遍的巡山、清理中,目睹一架又一架的飞机坠入山涧,摔成沾满血肉的金属碎片。 好在安士白虽然已经堕天,但对各类仪式还是没有生疏,若是遇到了也会进行一些基督祈福。 慢慢的,他们也磨砺出一些默契。安士白负责技术,吴千殊和第五堇负责实施和辅助。 如是日復一日。 年復一年。 曾经作为敌人的双方,也慢慢建立出些革命友谊。 但胜利曙光前夕,人族内部的龃龉又一次升级白热化,宁城政权为夺取核心的主控权,放松了对大和国的对抗,秦地政权成为对外主力。虽然人族矛盾,不会影响非人族部署,但秦地的清世司为了避嫌和保证中立,再一次将总部从秦地搬回京都,司内人族再一次分裂,离开清世司,再次为各自信仰而战。 如此背景之下,第五堇被调回总部,领执行部稳定清世司秩序。 接替第五堇空缺的是自请南调的城山墨。 接到通知的吴千殊立刻给兄长去信,询问缘由,但是石沉大海,没有回信。 至庆功宴上城山墨暗杀安士白失败,一切已经不言而喻。 人族的混乱将压制已久的真相挤上檯面。作为情报部长的城山墨还是在各种信息中得到了他追寻已久的真相。 安士白撑着斩剑,咬牙从大腿里抠出来那枚鍊金弹头,白着脸沖被吴千殊挡在身后的城山墨展示,玩味地笑:「先不论这子弹是属于我的贤者之石,纵是旁的,只要不是击入我的心脏,也要不了我的命。」 「别妄动。」吴千殊咽了口唾沫,双手死死按住身后不断挣扎的城山墨。 「不过,这枚子弹若是击中第五堇,他必死无疑,也算你復仇成功一半。」安士白掏出手帕,擦净子弹上的血迹,好像在替他惋惜。 「安士白!」吴千殊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安士白身边展开一个小法阵,吴千殊心下一凛,当安士白将子弹扔进法阵的瞬间,吴千殊心如死灰。 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态,他迎上在城山墨身边展开的法阵,等着从中弹出的子弹,视死如归。 最终,子弹划过他的脸颊,钉在身后的墙上。 「这枚子弹原本就是送给你的,虽然小城先生有意归还,但于礼不合。」安士白抬起右手,沖仍旧在震惊中没有回神的二人翩然行了一个绅士礼,「西方g国已经投降,东方的胜利想必也近在眼前。此前合作愉快,原有来日再会。」 言罢,安士白起身,收剑破空。 好久,吴千殊才缓缓从死亡边缘回神,生理的眼泪噙满眼眶,一时气急,他高扬手臂,狠狠甩了城山墨一巴掌,打得他一个踉跄。 「你若是死了,你让我,让眼镜,如何自处。」怒气随着这一击耳光烟消云散,紧接着,愧疚在这一瞬间淹没吴千殊。 「可是……可是我不能对堇哥动手啊……」城山墨痛苦的闭上眼睛。 他知道真相了! 吴千殊心头一紧,一把拥住抽噎的城山墨。 当仇恨变得无法纯粹,復仇就变成自我凌迟。 若是必须选择一个宣洩口,他只能选择安士白。 【作者有话说】:结局倒计时1/5,任务旧的未去,新的又来,真是一眼望不到头,只能忙里偷闲,剩下四章随机掉落 第四十一章 西方人族战争落下帷幕,东方也在a国对大和国的核打击后,胜败已显。 持续十数年的人族混战终于看到尾声,不论东方还是西方,不论人族还是非人族,为了下一步的生存,必须抢占发展先机,在废墟上寻找重生的契机。 对科技的盲目崇拜和战后的创伤应激,西方的基督信仰呈现两个极端,唯恐出现混乱,安士白被召回。 可是不管是沙利叶还是代虑都没有消息。 安士白虽然已经离开,但是吴千殊必须留到战争的最后一刻。 直到有消息说三境域主和辛攸出现在北境,一些默认的变化已经开始发生,明明是好事,但吴千殊却莫名的沉重,不详的预感经久不去。 /// 深夜的山中萦绕着浓重的雾气,一吸一唿是浸透肺腑的潮湿,稠密的树林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吴千殊顺着蜿蜒的小路,木然的走着,他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身体本能向山顶登去,走了很久,虽然不累,但心越来越慌,好像已经与什么重要的人永别一样的悲伤。 第78页 终于,他的眼前豁然开朗,山顶有一小片的空地,空地后是笔直的万丈悬崖。 倏然,心口一热,吴千殊垂眸,只见心脏的位置散发着淡淡的紫金色的光芒,他下意识去触摸,但方一抬手,山顶突然捲起风沙,他下意识先遮住眼睛,胳膊再移开时,悬崖边上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澄明的圆月高高挂在天际,柔和的光晕照亮崖边,但除此之外,无尽的黑夜不见一颗星星闪烁,死一般的沉寂。 「如此相见,实属无奈。」陌生的男人向吴千殊伸出手。 虽然陌生,但好在有过一面之缘,眼下不至于见面不识,吴千殊没有任何排斥地走上前,将手轻轻搭上去……虽然有些虚幻的触感,但是没有任何的实感。 「你这样,好像是我见异思迁。」吴千殊一只手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不老实地撩起他垂在额前的金色碎发,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溺死在那一双仿若星空的深紫色眸子里。 沙利叶轻笑,垂头逼近,半认真又半开玩笑地嘱咐:「非也,旁的才是赝品。」 「这是什么话,我们即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如此想来,若是我真的移情别恋也是情理之中。」吴千殊理直气壮地推开壮硕了许多的沙利叶。 以前代虑的身体本身就偏瘦小,本身就是文官,再加上常年躲藏不实战,看上去弱不禁风,好像一个不小心就给他整散架了,但沙利叶的本体像密不透风的墙,站在他身前几乎将投下来的月光挡个彻底,以至于吴千殊用之前的气力仅仅起到了一个提醒的作用。 所以与其说是推开,其实更像是沙利叶知趣的移开。 吴千殊也不计较,大步上前,原本想深吸一口山巅的清风,但是刚顿住脚步,唿吸就梗在喉间…… 悬崖之下不是雾气瀰漫、深不见底、空空荡荡的万丈深渊,而是悬浮着一只诡异、恐怖、庞大的怪物——颜色花白但沟壑纵横的肉堆里嵌着大小有方圆数里的一只巨大紫金色眼瞳,眼球是近乎透明的晶体,瞳仁好像吞噬一切的深渊,在眼球中汹涌着万千星辰,美丽但恐怖。数圈由拉丁文字符密密麻麻组成的金色光环嵌套在肉堆之外,正随着一眨一眨望着吴千殊的眼睛旋转、颠倒。主体之后是数十对半开的雪白天使羽翼,仿佛完全打开后,这个好像没有尽头的山涧也无法容纳。 「你你你……它……」吴千殊的目光好像难以移开,但身体本能求救,惊恐地后退数步,他指指山涧又指指沙利叶,语无伦次,手舞足蹈。 「那是我的本体,大天使的身体。」沙利叶拍拍胸脯,好像还很骄傲。 「真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吴千殊强笑,硬着头皮重新走上前。不过有了心理准备后那怪物一般的天使,也没那么接受。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他曾经在圣公馆时看到的壁画。壁画里的他简直是高不可攀的圣洁天使,而眼前的恐怖肉堆完全是寻常意义上的魔鬼。 沙利叶对于他的反应好像丝毫不感到意外,甚至还坏意味地笑了。 吴千殊刚想说什么,方一侧目,见沙利叶满脸奸计得逞的坏笑,心底一横,大有要上前一步跳下去的架势。吓得沙利叶笑容瞬间消失,赶忙拉住吴千殊的胳膊,把他拽回来。 「这是你的梦还是我的梦。」吴千殊也不挣扎,完全放松倚在沙利叶的怀里,头微偏,枕在他的肩膀上。 沙利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默默将双手环在吴千殊身前,望着慢慢变得残缺的月亮,眼里闪过一丝悲凉,低头对上吴千殊浸满疑问的双眼,意识到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欲盖弥彰地吻上吴千殊的眼睛,转移话题:「你的眼睛真是像黑夜一样无暇。」 这是什么夸人的话? 但吴千殊也不恼,在他松松的拥抱里,转了个身,与沙利叶正对,酸话信手拈来:「因为星星在你眼里。」 「ah!god damn it!你真是……」沙利叶惊唿,红晕在双颊炸开,就好像第一次认识他,慌乱激动中根本无法冷静地思考应对之法。没办法,只能落跑般松开吴千殊,后退数步。 「他们都说你们洋人行事伤风败俗,你怎么就这么不禁逗。」吴千殊笑弯了腰,走到崖边坐下,双腿在山涧间随风轻轻摇晃,看深渊渐渐升腾起浓密的雾气,并不断向上蔓延。 沙利叶轻轻走到吴千殊身旁坐下,轻打响指,在他与吴千殊之间的地面上出现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底气不足地辩解:「我对你不轨,和你调戏我是两个概念!」 「红酒!」吴千殊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眼镜平时不喜欢这种只甜不烈还酸了吧唧的洋酒,以至于我们也没什么机会接触高档红酒。」 「怎么,你们和安士白在滇南的时候,他没给你们尝尝他的私酿。」听到吴千殊提到别人,沙利叶有种说不上来的烦躁,他下意识就想揶揄。 吴千殊权当他是因为联想到自己把他丢在秦地的过往而耿耿于怀,赶忙解释:「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眼镜和安士白之间的深仇大恨,我们三个没被对方阴死已经是极大的耐性了,怎么可能把酒言欢。」 「最好是这样。」沙利叶撇撇嘴。 「说起来安士白是堕天使,他的咒印还能是金色的,甚至祷告都做得得心应手。」吴千殊一直以为只有天使光辉是金色的,堕落之后会变成黑色的,后来发现自家大天使竟然是常识之外的紫金色。 第79页 「堕落天使只不过是背叛上帝而已,本质上依旧是天使,和你们神性损坏的堕仙不一样。原本,天使都是金色的光芒,但后来降世为了人类分辨,我们在能量颜色上有了区分和选择。我之所以不是从头到位都是紫色的,是因为我有个朋友,他是全紫,我就效仿他,整了紫金色出来。安士白他们纯金色的,是直接没改变,与生俱来的。」说着,沙利叶双手结印,山涧里的本体缓缓变化,最后紫色的部分全部变成金色,神圣与恐怖并存,「这是我被上帝创造出来时的模样。」 「哇!」吴千殊发自内心地赞嘆,这本体虽然怪异,但看多了竟然觉得眉清目秀。自己对他的接受阈限真是越来越低了。 听到吴千殊的感慨,沙利叶忍不住又有些臭屁:「嘿嘿,我可是七大天使。」 「不巧,我身边的传闻,都说你是九天堕天使。」吴千殊饶有趣味地继续逗他。 「说起堕天,幸亏安士白那厮撺掇我堕天时,我没有接受。」沙利叶大笑,似乎有些庆幸,「不然这次再见就是永别了。」 敏感的字眼直击吴千殊,他身体倏然僵住,手中的酒杯失去抓力坠入深渊,大脑好像一起被冰封,无法处理他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愣了好一会儿才求救般抓住敛起笑容的沙利叶,他想听沙利叶给自己一个放心的确切答案。 「我们会再见的。」沙利叶拍拍他满是冷汗的手,安慰。 「是解开封印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吗?」吴千殊焦急地问。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你们的司墨上仙还飞升晋神了呢。」沙利叶反手,一道金光一闪,吴千殊坠入崖间的酒杯被他稳稳捏在手里。 司墨上仙…… 是戴虑回来了,当时他以沙利叶的身体被群戮在北境…… 他的灵魂竟然没有消散。 「你们的天帝能护住戴虑,我认为上帝也不会让我消散在东方。」 「万一……」 万一上帝不在乎呢? 万一上帝只是再重新制造一个名为沙利叶的月之天使呢? 万一…… 再见不识呢? 「所以我来见你了。」沙利叶将酒杯放在地上,拿掉吴千殊抓住自己的手,然后双手交叉按在胸口,缓缓向外牵引,紫金色的光芒随之而出,凝聚在沙利叶的手心,最后竟然凝成了一个实体的十字架,「核心有句古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所以这根本不是一场梦,是他的灵魂穿越现实世界与自己灵魂的相会。吴千殊眉头紧紧皱起,满含悲意的双眼死死盯着他。 沙利叶身体前倾,将链条戴在他脖子上,贴心地调整长度,让十字架恰好垂在他的心脏前:「说来真是难过,若是只能护你一次,实属遗憾……」 「你是功臣,上帝肯定会给你一个归宿的。」不知道是在安慰沙利叶,还是在安慰自己。 「我也这么觉得,但我担心若是我重新凝形的过程中,灵魂受损,忘了你……」 「你活着就好!」吴千殊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沙利叶轻轻摇摇头,笑:「忘了你的沙利叶就不是我了,弃了吧,就当我们人妖恋,我已经从你的漫长的妖生中退场了。」 吴千殊破涕为笑,他不敢想像这个洋鬼子在沪港都看了些什么书:「放心,你没名没分的,我不会执念。」 「well!你沿着来时的路就能够醒过来,这个世界能够维持到你离开。」沙利叶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 「不急,我等你先走。」吴千殊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沙利叶也不客气,唰得站起来,俯身轻轻抬起吴千殊的下巴,一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架势,但又顾虑重重,害怕对方生气。 吴千殊翻了个白眼,化被顶位主动,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将他拉近,轻轻吻了上去。但沙利叶得寸进尺,贪婪地加深,直至主动者有些窒息,将他推开。 「法式热吻?」吴千殊压抑着自己的喘息,唯恐显露自己的弱势。 「不是,你若是嚮往,下次带你体验。」沙利叶笑着说完,正色在身前画了个十字,对着吴千殊嘟囔了一串不知道哪国的古语。 吴千殊看着自己胸口越发炽烈的光芒,心领神会。 「愿吾主赐福于吴千殊。」 话音方落,自家大天使化为无数光点消失在无尽的黑夜。吴千殊怅然了好一会儿,失落地看着身旁的酒瓶和酒杯,自己的杯里还剩杯底,而对方的酒杯自己没给倒,他也没喝。 这也是遗憾呢。吴千殊抬手给空空的杯子里倒上红酒,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望着已经仅剩月牙的月亮,只觉得古人诚不欺我,轻轻与没有主人的杯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他放下杯子起身,回头望了一眼来时路,自己的影子被弯月淡淡地投在地上。 旋即,他又重新转头看向越发黯淡的月亮,崖间的天使本体已经被浓密的雾气吞噬,只剩两翼翅膀浅浅地露在雾面上。很快,随着月亮彻底消失,天使羽翼也被浓雾彻底吞噬。 身周是无尽的黑暗,只有心口还剩淡淡的光芒。 他回身,没有选择重走来时路,而是毅然后退,一脚踏空,直直坠入崖间。 【作者有话说】:结局倒计时2/5,剩下三章随机掉落 第80页 第四十二章 一片黑暗中,下坠持续了很久,直至最后撞入一片温暖的羽毛堆中,这场无尽且绝望的坠落才算到达尽头…… 吴千殊勐地坐起来,侧身一口血喷涌而出,四肢传来挫骨般的剧痛,眼前一黑,吴千殊又重重地跌回枕头中,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大脑好像和身体不兼容一样,根本难以控制肌肉群。 「二哥!」 意识消散前,吴千殊隐隐听到了城山墨的惊唿声,但是他已经没有了予以回应的精力。 /// 天界的归来带来整个核心龙脉的復甦,结界再次高筑,照耀着整个核心。 同时,人族战争的胜利,核心虽然内部权力争夺未果,但对外已经以c国的名号堂堂正正重列世界席位。 以北境为中介,天界重新临世,为谋求与时俱进,他们不再高居九重天,而是同三境一样融入人界,并以神山坤仑为总部,展开各种交涉。戴虑已晋上神,虽然仍隶属君奉殿,但总领对外事宜。 由于天界进驻人界,坤仑又属于北境地界,眼下北境无主且一片荒芜,所有的生灵就只有退下来的天神,所以域主聚首的例行会议,被天帝以北境的名义挤了进去。 还扬言「原本就是四境聚首,眼下天界勉为其难代言北境是他们的荣耀。」 刘三十本来就因为坤仑靠近西境而怀疑天界图谋不轨而心有芥蒂,而眼下他天帝竟然还敢厚颜无耻插手三境事宜,更加不满,所以当和天帝照面的第一时间就口吐芬芳:「原北境怎么没有的,你***没有数?!」 「唉,我本来也捨不得,但也是无奈之举嘛。」司颛面对刘三十的咄咄逼人,也不恼,平静摊手,衣袖下混杂些血迹的绷带时隐时现。 「冷静冷静。」倾旷赶忙上前挡在二人之间,唯恐真的动起手来。 「你们放心,我对三境内部事宜没有兴趣,只是储哥和阿酒都对东境赞不绝口,眼下常居人界,所以我想……」 「啊?」刘三十指指天帝又指指倾旷,扬声问,「他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信?!」 三人在院子里吵得水深火热,宁盟和辛攸则坐在屋檐下的石桌上吃点心。 「他们没问题吧。」辛攸端起手边的糕点递给一直在心无旁骛嗑瓜子的徐止。 宁盟看看无动于衷的陵苕,沖辛攸点点头:「没事。」 「以后和平无事,域主聚首就是三年一次,这种趣事就不常见了。」陵苕优雅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东境新产的香茗,「二位且看且珍惜吧。」 辛攸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自觉自己还是有些因为太过正常而格格不入。 「你自己来的?」宁盟随口问。 「嗯,余文的弟弟生病了,他走不开。」辛攸轻嘆,吴余文没说明缘由,他大概也猜得到吴千殊出了什么事。 宁盟点点头,没再多问,而是起身走向依旧在争执的三人,一把拽开刘三十,在刘三十震惊的目光注视下,沖天帝微微施礼,沉声道:「陛下既已闲暇,不知贵方文书殿……」 「天界自然是全部休假,难不成只有我偷懒不成?」司颛没做多想,似乎有些不满。 「多谢。」宁盟回头招唿了一声徐止,然后沖还有些失神的倾旷开口,「我先回趟南境,很快回来。」 「他……」刘三十刚想说什么,但看倾旷脸色不是很好,只是把话憋了回去。 对面司颛同样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不再发作,扭头去了宁盟空出来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辛攸忍不住打量传闻中的天帝,那个将最优选发挥到极致的男人,甚至为了消除渗透危险,不惜将北境所有生灵一举覆灭,眼下甚至还能拿这种事谈笑风生。一旁的陵苕由于西境与天界的旧帐,同样对天帝没有好脸色。 这时,梁征进入这场风暴中心,只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人。倾旷像是感受到什么,勐地向梁征身后望去,怔住。 「诸位原来都在。」梁征微微欠身,不慌不忙。 「储哥!」司颛对来客丝毫不意外,甚至沖他招手,让他注意到自己的所在。 辛攸几乎下意识站起来,望向梁征身后的战神储约——对方虽然被划伤了眼睛,鼻樑上多了副眼镜,但样貌与曾经轮迴做楚约时并无二致。辛攸一旁的陵苕也有些震惊地起身,完全没有料到储约会亲自而来。 面对满院的人和瀰漫的火药味,储约就当没有察觉,礼数备至,沖各方有些发愣的首领见礼,开口的第一句是将矛头指向最放松的司颛:「君奉文书久寻陛下不得,原来是来会老友了。」 「我……」司颛起身,好似要妙语连珠,但实则欲辩无言。 司颛被堵住,其他人更是没有了声响。 见整个院子鸦雀无声,储约有些尴尬地推了推眼镜,这与他的计划有些出入。他本意是制造些混乱,没想到把焦点聚在了自己的身上。 进退两难之际,他也不再绕弯子,坦坦荡荡上前站到倾旷和刘三十中间,默默将二人隔开,收敛方才外露的锐气,脸上也堆上得体的微笑,再次躬身,稍有歉意地开口:「域主聚首本是大事,自知再带走东道主确实不妥,只是元宵将至,数年前,约与域主有约,所以便失礼了,还望各位见谅。」 话音刚落,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住倾旷的胳膊将东道主带离了院子。 第81页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被剩下的刘三十和司颛对视一眼,一时竟然觉得有些同病相怜。 「新年还没到呢,元宵将至个屁!」刘三十忿忿。 司颛也没料到储约会这样光明正大的越轨,方才的气焰有所减小:「毕竟多年未见,不及你们这些年天天在一起……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权当高抬贵手了。」 「方才宁盟急沖沖地离开,是不是元酒去南境了。」刘三十撇嘴,也不是他看不得别人好,也不是不愿意成人之美。 「大概吧。」司颛摊手,转头对站着的辛攸和陵苕招唿,「二位坐吧,不用见外。」 辛攸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但面上没有失了体面:「既然如此,晚辈也先不打扰了,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随时招唿。」 「自便。」司颛也不挽留。 最后就剩司颛和刘三十两个孤家寡人。 「陛下,咱俩也撤吧。」刘三十的态度也缓和了些,「陵苕,走!」 司颛耸肩,意犹未尽,目送刘三十和陵苕破空离开,先前满是戏嚯的双眼望着空荡荡的庭院,慢慢黯淡下去,呆滞片刻,直接消失。 /// 直到下一次睁眼,吴千殊第一眼看到的是吴余文。 吴余文好像备受打击,整个人都很沧桑,察觉到吴千殊的动静,疲惫的眼睛里才显出些活力,甚至一时喜不自胜,朦胧了双眼。 「哥?」吴千殊挣扎想坐起来,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又默默躺了会去。 「你莫名其妙怎么忽地伤了灵魂。」吴余文想要责怪,但担心占据上风,虽是逼问但也不至于咄咄逼人。 伤了灵魂?吴千殊回了回神,回忆了一下经过,想来应该是自己从悬崖上跳下去的时候违反了什么退出机制,导致自己的灵魂受到了冲击。 「你的身体里甚至有天使的能量,和东方的能量体系不适配,银锁来看过,都无能为力。你若是自己醒不过来……」吴余文有些失控地抓住吴千殊的手,好像放手后弟弟就会消失。 一时,吴千殊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復,那场像梦一样的离别,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兄长解释。 「不会有下次了哥。」吴千殊安慰。 「最好是。」吴余文别过头去,抹了把眼泪,调整了一下情绪,正色道,「沙利叶的事你听说了吗?」 吴千殊一愣,点点头,但没有多说。 「是不是这件事给你打击太大了。」吴余文垂眸看了看吴千殊手上的戒指,意有所指。 「不是,哥,我没关系的。」吴千殊唯恐不信对方,作势去摘手上的戒指。 「留着吧,做个念想。」吴余文赶忙止住他的动作,眼中是收敛过的悲意,「核心已经接入世界席位,日后对外机构肯定会更加完善,我们清世司甚至可能会和人族合作,所以可能会有出国的机会,你若是有这方面的心思,我帮你推荐。」 吴千殊也不急着回答,只是不急不缓地回应:「我再考虑考虑。」 「好,你注意休息。」吴余文虽然还是满是担忧,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吴千殊还准备安慰一下兄长,就听响起轻轻地敲门声。 「请进!」吴余文调整了一下状态,起身应答。 一个当值的同僚走进来,满脸歉意:「乌大哥,外边有一个自称岳昭的人,虽然样貌与画像相同,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吴余文眉头微皱,岳昭这个名字对他们并不陌生,虽然他们是后期加入清世司的,但是岳昭作为清世司的创始者之一,他的光辉事迹一直在清世司内流传。但是按照记载他已经在百年前被安士白虐杀,甚至辛攸也这么认为。 吴余文有些不放心地看向吴千殊,吴千殊心领会神给了他一个放心的微笑。 「我去看看,马上回来,你别乱动。」吴余文严肃地沖吴千殊嘱咐后,随来者一同离开。 【作者有话说】:结局倒计时3/5 四境和天界的过往详见拙作《柠檬酒》 第四十三章 吴千殊随口应了声,别过头闭上眼睛,准备再睡一觉。 听门开门关……又打开。 「我都说了……」吴千殊以为吴余文不放心又回来了,有些无奈地昂头想驱赶他,但是没料到推门进的不是吴余文。 「你醒了。」第五堇提着两瓶酒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被吴千殊突然一嗓子吓了一跳。 吴千殊闷声嗯了一下,又躺回去。 「此次胜利庆贺,我去流纵阁他们送了我两瓶上品佳酿,送你了。」第五堇给他放桌上,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伤好再喝!」 「流纵阁的佳酿?你竟然捨得给我?直接祭奠给大城吧,就当我禁足期间偷喝的补偿。」话虽然这么说,但吴千殊还是没忍住,眼睛亮了亮,对于这个酒,他早有耳闻。 第五堇轻轻摇摇头:「不用了……以后我亲自给他酿。」 「你也学会了?我听说大城生前学了个九成多,你怎么样,能復刻吗?」吴千殊欣喜难耐,胳膊一撑,想要坐起来。但还是太勉强,半路胳膊一软又倒下去。 「水碧的酒比流纵阁的好喝。」第五堇失笑,上前把吴千殊塞回被子里,「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吴千殊眨眨眼,看着体贴的第五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知道第五堇又憋什么坏招。 第82页 正想着,第五堇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吴千殊枕边:「这封信帮我交给城山墨。」 「啊?」 「他肯定不想见我,你帮我转交了吧。」自从城山墨知道成水碧的死是自己主导的,他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甚至直接去了滇南,眼下也没回京都,而是留在了秦地。 「好。」吴千殊表示理解,但这事还是得他们自己解决,「你好好表表诚意,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你让他打一顿。」 「没机会了。」第五堇长嘆一口气,「你多劝他些。」 「别那么悲观,日子还长了呢,大家一个组织,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成,要是他愿意,我给他揍。」第五堇起身,深深地望着吴千殊,「我先走了,你休息吧。」 吴千殊望着他的背影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为了防止错过什么,吴千殊很快就找人把城山墨叫了回来,把第五堇託付的烫手山芋扔给城山墨。 /// 吴余文跟着同僚来到接待厅,看到啸风子正陪着客人喝茶。 啸风子……吴余文一时有些佩服守卫部的应变能力和人脉。 「要不是眼镜有事,就是眼镜亲自来了。」同僚还挺骄傲,拿肩膀顶顶他。 执行部是单体战力最强的存在,这个男人若是真有什么不轨意图,也能被扼杀在摇篮里,若他真的是岳昭,由部长亲自接待,也不算失礼。 吴余文礼数备至上前,笑眯眯开始套话,但一巡下来,对方毫无破绽。虽然嫌疑降低了许多,但是吴余文还是不敢放松警惕,正准备用些新的策略,接待厅被勐地推开,是闻讯而来的辛攸。 「老狐狸,听说你没死!」辛攸喘着粗气冲进来。 岳昭应声站起来,望着门口满脸笑意的辛攸,只觉得有些恍惚:「嗯,我现在是器灵……元酒上神有凝成器灵经验,所以我的记忆得以保留。」 辛攸在岳昭身前站定,唿吸不自觉地加重,难抑的欣喜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终出口只有一个字:「好!」 见辛攸亲自认证过岳昭的身份,啸风子拉拉有些失神的吴余文,示意他们可以撤了。 「他……」岳昭推推有些激动地手足无措的辛攸,别有深意指指离开了的吴余文,「……很不错,你哪挖的人才。」 「王役挖的,现在的清世司的主要话事人们基本上都是王役一手提拔的。」辛攸不作他想,诚实地交底,「最近百年的战争,清世司基本上被洗了一遍,初代基本上就剩我了。你若是早几十年回来,说不定还能和王役见一面。」 岳昭微愣,迟疑片刻才意识到他应该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活那么久,轻嘆,「他也不容易。」 「你这次回来还走吗?」辛攸突然问。 「天界若是没有什么严重的变故,我应该不用回去了,上神也不缺我这一套兵器。」岳昭走到桌前,找了个没用过的茶杯,倒了杯茶,塞到辛攸手里,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和他的一碰,「所以,不才白身,还望司主收留。」 「你这话说的。」辛攸失笑,将杯子里的水喝个干净,「你真是在天界呆久了,净学些冠冕堂皇。」 岳昭也不说话,仰头一饮而尽。 「这水太寡淡,我带你去喝酒,我们执行部长可是酿得一手好……」 「嘭!」 来人几乎是破门而入,吓得辛攸差点骂出来脏话。 「司主……」来人闯进来后没走几步直接软倒在地,面色惨白,像是受到惊吓。 辛攸没来得及骂娘先上前去扶他:「什么事!这样莽撞!」 「第五堇……第五堇他暴殒轻生了!」通报的人捂着脸,泪流满面。 辛攸身体一颤,一屁股坐在地上,呆滞片刻才木然抬头,望向岳昭,苍凉开口:「我们执行部长的酒你喝不到了……」 /// 吴千殊是第五堇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在见完他之后,就在城水碧的墓前自戕。若非情报部的人巡逻发现,他恐怕还要暴尸数天。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吴千殊直接推开了前来传信的人,边跑边开了个传送符,直达情报部总部。墓林被密密麻麻地人群围个水泄不通,吴千殊好容易挤进去,跌跌撞撞地跑向事发现场。 城水碧的墓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条粗壮的眼镜王蛇盘踞在碑前,像睡着一样,毫无异样。但是每一个妖都能探查到这具躯壳里根本没有一丝生息。 四周一片嘈杂,但在吴千殊耳朵里,只有一阵阵刺耳的嗡鸣,嗡鸣过后,是绝望的寂静。突然,冰凉的触感抓住吴千殊无处安放的手。 吴千殊像是经歷了溺水后的窒息,勐地深吸一口气,循迹望去,是城山墨。 「他怎么死的。」城山墨的脸上没有表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身体上没有伤,应该是灵魂上的创伤,一击致命……」吴余文别过头去,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状。 第五堇能做到执行部首位,除了暗箱操作,他的实力也是不可否定的决定性因素,在吴余文之前,第五堇一度是辛攸手下最锋利的利刃,这样的人,除了他自己,没人能这样悄无声息将他魂飞魄散。 「既然已经身故……」城山墨扫视一圈,指指不远处的一片空地,「那里,离这里最近,埋那儿吧。」 第83页 灵魂创伤?自己这一遭,竟然让他学了个自戕之法? 原来他那句「我给他酿」是这样的「亲自」。 吴千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难言的悲痛几乎要把他淹没。 「散了吧散了吧。」城山墨拍拍吴千殊,然后开始招唿人处理第五堇尸体,同时开始疏散人群。 「我来处理,你先去休息吧,他们说你刚出差回来……」吴余文抓住城山墨的胳膊,将他拽了回来。 「我没事,倒是乌二哥好像不大好。」城山墨挣开吴余文的束缚,脸上挤出些笑意,指指吴千殊,表示不用管自己。 吴余文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眼神示意啸风子跟上去,别出什么意外。但是方一转身,吴余文发现吴千殊已经自己踉跄着走开了。 来时都是人,吴千殊也急,没有注意到黎合的墓前站了一个人。眼下人散去大半,那人的身影也就显眼了很多。 吴千殊怔怔站住,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微微沖自己躬身。若是从前,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下,自己都难以忽视这张脸,眼下换了灵魂,这张脸也没有那么引人注目。 「上神也听到消息了?」吴千殊试探地问。若是他动得手,那么这件事性质就变了。 「不是,是第五堇邀请我来的,说,关于黎合的死,他会在今天给我一个交代。」戴虑莞尔,但眼里却没有笑意,满满地只有物是人非的失落。上次见面还是以沙利叶的身体,眼下一切回到正轨,反而有些别扭。 听到戴虑的答案,吴千殊心中松了一口气。没有牵扯进来天界,那就都好说。 「多谢。」戴虑拍拍黎合的墓碑,再次躬身,「节哀。」 吴千殊鼻头一酸,躬身还礼。之后,转身离开。 至此,他们一直追寻的春笋计划真相,有了结局,罪魁祸首也以他的方式做了赎罪。同时,竣府也随着它的创始人们的全部离世彻底湮灭。 吴千殊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在入口处的树林被自家兄长追上,站在一望无际的沼泽地前,吴千殊停下脚步,等着吴余文调整唿吸。 「这里,我以调查春笋计划为交易,第一次带着沙利叶来到清世司,当场踹了小城一脚,眼镜站在一旁看戏。」吴千殊指指沼泽一旁的空地,短短二十几年,时过境迁,面目全非。 吴余文有些拿不准吴千殊的意思,为了防止刺激他,也不敢乱说话,只能保持沉默,等他再开口。 「乌二哥!」城山墨也追了过来,沖吴余文招唿一声,将一封信塞给吴千殊,又跑开了。 信封上草草写着:乌二亲启。 第五堇的破字比他穿过的草丛还乱,真不敢想他以前怎么在秘书部效力。但是打开信封,里边的信件是陌生的正楷…… 前一秒的疑问,瞬间被解答。 不过想来也合理,他那么多身份,一个笔迹肯定会暴露,想来除了这两种字迹他还掌握着别的。 内容很简单,连信件最基本的格式都没有,直接开门见山: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说明城山墨已经看了我的信,大概我们已经和好了,只是阴阳两隔,不能再见,没有准确答案,你也不必再问。不过,即使他再恨我也是合理的。 前情种种,无论是作为第五堇,还是作为阿虺,一生所行,或偏激、或错误,有愧疚、有悲伤,但凭心而问,一腔热血奉献我的理想,毫无悔意。不过说来讽刺,毕生奉行功利的我,要在最后谈理想。 至于眼下,黑夜将尽,我是难以生活在阳光下的鬼魅,黎明前自觉退场。原谅我的逃避,如果可以,把我和水碧埋得近一些。」 落款是几笔勾勒出的吐信子的蠢笨蛇头。 吴千殊端着信的手,随着目光扫过最后一个字,无力垂下,心中是说不上来的酸楚,他抬头望着枝丫蜿蜒的天际,久久无言。 【作者有话说】:结局倒计时4/5,大结局篇随机掉落 第四十四章 自从第五堇自尽以来,啸风子一步不离地跟着城山墨,月余来都不见异样,啸风子才放下心来离开了情报部。 不出意外,啸风子离开数天后,城山墨去城水碧的墓前痛哭了一场。吴千殊悄悄跟着他,听他对着他哥的墓碑满含委屈地骂了第五堇半个小时后哭了好久,最后抹着眼泪骂骂咧咧去第五堇崭新的坟包前敬了几杯酒,四处张望确定没人看到后,又悄悄离开。 整个清世司,除了城水碧,城山墨最信赖的就是第五堇,早年城水碧出任务,他几乎天天跟着第五堇在秘书部待着,后来城水碧意外身亡,城山墨更依赖他的堇哥,虽然他们一个在执行部,一个在情报部,但一有时间,城山墨都会去找他。 可能就是这样一份沉甸甸的信任,被辜负后才更难以弥合。 待城山墨走远,吴千殊才上前祭奠,这座墓林又多了一个朋友。随后才沿着小路往回走,半途路过黎合的墓,心里五味杂陈。他们人族,不论是凡人还是神仙,尚有来世,以待崭新的来世。只是非人族的死亡,意味着烟消云散,没有任何其他的可能。 待身体恢復的差不多了,吴千殊便开始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探查,毕竟沙利叶是在灵魂形态下送给自己的十字架,想来那个十字架应该也停留在自己的灵魂里。 他模仿着沙利叶凝成十字架时的模样,用妖力往自己的胸口里探去,果不其然他察觉到一抹不属于自己的能量存在,小心翼翼往外牵引,淡紫色的光芒随牵引聚集在吴千殊的手心,之后缓慢成形,一枚精緻的十字架直直落入手心,冰凉的触感,像一块普通的金属。 第84页 在江城的时候,沙利叶出现后,十字架会变烫,想来这个十字架还可以受沙利叶的控制,或者是受他的影响。 吴千殊握住十字架,心底涌上难言的悲伤,长嘆一声:「说好给链子的,眼下还要自己配。」 /// 三年的时间,人族的内乱结束,秦地政权以星火燎原之势取得c国的掌控权,整个国家机器开始走上正轨,并宣布以公元纪年,动盪了将近一个世纪的古老大国以崭新的姿态接入世界体系。 人族的矛盾得到解决,被搁置许久的人妖之间的矛盾重新摆上檯面,无数除妖的组织如雨后春笋在人界各个地方涌起,方才过了几年浓情密意日子的倾旷又开始了漫无尽头的忙碌,毕竟相较于南境和西境,东境域内人族密集。清世司久违地作为内部桥樑角色运行,由于战乱新换上上来的一批所属与各方面的接洽并不熟络,至使准备跑路的吴千殊不得不担当起培育新人的责任,和一众老人奔走在各大部门,维持着整个清世司的运转。 终于,四年后,整个c国各界都进入一种平衡,吴千殊如愿正式进入岳昭负责的对外部,开始了数年的驻外大使的生涯,在西方各国间奔走。但是一直不能如愿,毕竟基督信仰在整个西方支系繁复,遍地开花,而沙利叶作为诸多天使之一不知道会在哪个国家的哪个角落,甚至他作为七天天使,不知道会不会参与到人界的事务中。 终于,在驻ju国时,收到了萨麦尔自e国送来的一张邀请函,是他与莉莉丝的婚礼请柬。吴千殊前后检查了一番请柬,最终确定不是一场恶作剧,才有些茫然将请柬收起来。他与萨麦尔其实并没有那么深的交情,不过是因为沙利叶的原因,一直没有敌对,以及包括战争后期的一点革命友谊。但这些交情不至于让他邀请自己去婚礼吧,毕竟据传西方的婚礼都是邀请极为亲近的亲友。 但不论他是什么样的出发点,这会是他唯一一次有机会这样大规模接触诸天使和堕天使。 简单收拾一番后,吴千殊便奔赴典礼。场地是e国首都一栋极为豪华的宫殿,吴千殊有些震惊地望着辉煌的建筑,e国他也曾经工作过,只是不记得有这样一座宫殿,难不成有结界,只有邀请才能进入? 但这些和他无关,他不关心西方的势力分布。 吴千殊坐在人群的最后,是全场唯一一个东方面孔,难免有人对他投来些怪异的目光。 典礼后是舞会,吴千殊依旧站在角落,偶尔有好奇的人上前和他攀谈,他得体地应付过去,但慢慢,觉得有些厌烦,有些对东方的刻板印象甚至让他觉得被冒犯,他默默退出大厅,却惊讶地发现大厅之外还有别的场所。 在隔壁一个较小的厅里,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举杯攀谈着什么,比起大厅里的社交氛围,这里更像是朋友聚会,平淡和谐。吴千殊扫了一眼,在里边发现了一些眼熟的面孔,甚至还有像安士白这种刻骨铭心的身影。但是吴千殊并不认为自己算是他的朋友,所以自觉应该从这个场中退出,转身,但没料到径直撞了一个男人满怀。吴千殊后退,赶忙致歉,对方轻松地开口,好像完全不介意,这让吴千殊心下一松,抬头只见一个毫无锋芒的男人堆满微笑,但是这抹微笑让吴千殊没来由地胆寒,正准备找藉口离开,突然手腕被从身后拽住,身体不容拒绝地被向后拉去,来人径直上前,将二人隔断其中。 「hi,lucifer!」来人简单打个招唿,又指指吴千殊,解释道,似乎在警惕些什么,「my friend.」 吴千殊有些讶异地看着身前的安士白,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被称为路西法的男人沖安士白又嘟囔了一串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后便越过二人,走向席间,所有人自觉避开,给他留出一条路,最终层层叠叠的人群散开,尽头站着三个男人,其中包括吴千殊此行的目的。 通道的两头站着吴千殊和他,但是对面对于自己的存在没有任何反应,平静地好像扫过一座平平无奇的雕像,紧接着收回目光,举杯沖路西法示意,随意得漫不经心。 「走吧,出去透透风。」安士白松开了有些失神的吴千殊,提出建议。 吴千殊在久违的汉语中回神,再一次为安士白的所作所为惊讶。他和安士白什么时候有这样深的交情?但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了,只能借坡下驴,顺势答应了。 宫殿的后院有一大片草坪,安士白直接席地而坐,然后沖吴千殊招唿,吴千殊默默往旁边挪了一小步才慢慢坐下。 安士白知道他的顾忌,没有介意,只是自顾自地开口:「如你所见,sariel被重置了,换句话说他失忆了。我问过gabriel,刚刚站在sariel旁边的就是gabriel和raphael,他们说不是上帝有意的,而是他的灵魂回来时就已经残缺,所以只能重置了。」 吴千殊唿吸一滞,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但面对着安士白,他还是强装镇定,努力让声音不要颤抖:「嗯,听他说过。」 「他果然去找过你了。」安士白似乎完全不意外,甚至已经料到沙利叶在返回西方前去见过吴千殊,「我们几个知情的人觉得这些事还是要让你知道为好,这次的婚礼是个很好的契机,空口无凭,一切还是眼见为实。」 「我谢谢你。」吴千殊僵直身体,虽然他确实想表示感谢,但是多年的敌对他还是下意识地揶揄。 第85页 安士白也不恼,又问:「说起来,samael为了掩人耳目还给堇也发了邀请函,虽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也是战友情谊,怎么不见他。」 「堇?」吴千殊下意识重复了安士白这标准的西式称唿,「不要搞得你们很熟。」 安士白笑:「我与他远比你想像地熟,虽然不是什么积极意义地熟悉。」 「他死了。」吴千殊也不拐弯抹角,也不避讳,直接坦诚相告,「不论别的,单是城水碧的死,他就不会放过自己。」 「死了?」安士白震惊,甚至下意识反问,见吴千殊没有回应,才有些失落地颤了颤眼睫,接受了这个事实,「那可真是遗憾啊。」 二人又客套了几个来回,安士白就藉口离开了。待安士白走远,吴千殊也撑着身子站起来,准备离开,此行的目的达成了。 但是起身,发现出口方向一个人静静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吴千殊只觉得心跳漏跳了一拍,心底下意识升腾起一丝希望。 若是他想起来了呢? 吴千殊径直走上前,但是直至走到对方身前,对方也没有丝毫的触动。他眼中期待的光失望得熄灭,强逼着自己装作不认识,沖他微微颔首,匆匆与他擦肩而过。 但是手臂被抓住,阻碍了他逃离的步伐。 「你的手鍊是女朋友送的?手鍊上挂着的戒指是对戒吧,还有那个十字架意义非凡啊。」沙利叶沉声以英文询问,平静的声音中夹些咄咄逼人。 吴千殊痛苦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用英文回覆:「不是,男朋友。」仅仅两个单词,已经让他的声音哽住。 「所以是你。」沙利叶一把将吴千殊拽回来,抵在一旁的墙壁上,「他们说的那个东方男人。」 那个?东方男人?吴千殊气急,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涌上眼眶:「不是。我的男朋友已经死了。」 「你有这个认识就好。」沙利叶明显长出一口气,他一手钳住吴千殊肩膀,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胸口,霸道的能量向内探去。 吴千殊只觉得心脏完全暴露出来,有什么东西勒住心脏并持续不断地摩擦,剧烈的疼痛和窒息的绝望让他下意识去推沙利叶,但是对方稳如泰山,一动不动,他只能逃避般地想要蜷缩身体,但也不能如愿。这场莫名其妙的折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终于在吴千殊失去意识之前结束,他几乎像是一条脱了水的鱼,软塌塌地顺着墙面跪倒在地。 沙利叶蹲下身来,将一条项鍊戴在吴千殊的脖子上,链条上挂着一枚极为朴素的对戒:「他给你留了链条,你没发现,我帮你取出来了。这是我这边的那枚,现在一併给你,当作纪念。至于那个十字架,虽然是他的许诺,但是我并不介意替他践诺。」 「你可真是失礼。」吴千殊咽了口唾沫,挣扎着抬头,下意识用汉语骂了一句。 「对不起,我听不懂中文,不过这不重要。」沙利叶耸肩,「以上。祝你好运。」说完,起身沖他微微躬身,便转身离开了。 吴千殊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隐隐作痛的心脏泛起难抑的酸楚,月光之下,只影相伴。 /// 失魂落魄地返回驻ju大使馆,他留在西方的目的已经达成,西方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待此次驻外任期结束后,他也是时候返回东方。当下他甚至想直接离开对外部,或者直接离开清世司,真的去沪港做一个真的棺材铺老闆,只是听说,现今的沪港已经升了格调,比之前有更高的准入标准,但是想来靠着吴余文,借着人族改革的红利,开个棺材铺也不难。但是听说,由于c国在世界上已经站稳脚跟,人族的生活过得太过舒心,一批闲着无事的修仙者开始重操旧业,大张旗鼓捕妖杀鬼,沪港作为东境地界,倾旷「自身难保」,或许南境是更好的选择,正好还能去粤东寻觅一些第五堇和城水碧的竣府踪迹。 下定决心,吴千殊望着窗外月上三桿的月亮,虽然在夜晚城市灯光照耀之下不是很显眼,但还是有些睹物思人。花了些功夫才从再一次涌起的悲伤中,抽离出来。起身正准备收拾收拾睡觉,只听耳边突然响起嗡鸣,紧接着馆内在巨响中响起似有若无渺远的警报声,爆炸带来的热浪和冲击直接将他震出窗外,从楼上重重摔下楼。 吴千殊下意识护住手腕的十字架,既然壳子已经换了芯,他就不想在和那个天使扯上什么关系,平白无故还欠了个人情。于是忍着各处骨折带来的剧痛,正准备起印筑起防御,但是由于已经重创,对于整个使馆的保护极为有限,而轰炸一波接一波,待第三波结束后,他的结界彻底崩坏。第四波攻击到达后,他只觉得一阵灼热便昏死过去。 等到再一次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正倚着建筑废墟,一根钢筋穿膛而过,紫金色的光芒围绕着钢筋随着外涌的血慢慢往外消散。一只手臂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像只假手无力地瘫在一旁,被握在手里的链条散在手边,其上的十字架已经破碎,沙利叶留下的结界无可避免地被开启了。 砸在腿上的最后一块水泥块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搬开,让他彻底摆脱掩埋状态。 那人单膝跪在吴千殊身侧,握住胸口处凸起的钢筋,一把掰断,毫不拖泥带水。 「你若是早一步捏碎十字架,我就能救你。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第86页 事已至此,眼前的沙利叶依旧操着标准的英文,不紧不慢地和他分析现状,吴千殊最后的侥倖也被掐灭,但是死亡的震慑让他觉得这样残酷的现实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抬起那只还能活动的手,轻轻描摹那张仅仅见过几次但早已刻骨的面孔,惋惜地张口,用中文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但是沙利叶并未予以反应,意识模煳之际,一些曾经的美好像回马灯一样在脑中瞬间闪过,最后与眼前的人重叠,走向永恆。 /// 沙利叶皱着眉头听他说完两句极为陌生的中文后便失去了意识,血肉模煳地手从脸侧重重跌落,但他下意识接住,默默放到地面,垂首,虔诚地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才缓缓起身,望向察觉到自己突然被召唤走而跟来的安士白和加百列。 「他说了什么?」沙利叶看向安士白,想寻求一个答案。 安士白有些失神,听到沙利叶询问,有些僵硬地反应,支吾半天,才缓缓应道:「没说什么,他认错人了。」 「那这……」沙利叶指指已经僵硬的尸体,有些犹豫。 「像是a国的手笔。」安士白咋舌,「a国自从少了能牵制他的劲敌,行事越发失控。」 「a国人族已经开始绕过我们直接行动了。」加百列看着轰炸之后的废墟,不远处救援人员正在施救,「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恐怕又要和东方天界摩擦。」 「那我走一趟吧。」安士白走上前,捡起吴千殊身旁的链条,上边除了两枚对戒,十字架已经只剩一半了,他默默将链条重新串在吴千殊的手腕上,「若是三日之内我没有回来,你们就让萨麦尔去接应我,他在东方的影响是最积极的。」原本沙利叶应该是最佳人选,只是眼下恐怕适得其反。 沙利叶觉得安士白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复杂,但是当下他莫名烦躁,也不想去深究,简单应了一声便走到加百列身边,看他意见。加百列也没有异议,就由着安士白作为先头部队去东方看看情况。 离开前,沙利叶不知道在什么驱使下看了一眼废墟前已经彻底冷掉的尸体,竟隐隐有些遗憾。 后来无数次的午夜梦回,那两句他听不懂的中文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被重复,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态,他开始学习中文。 /// 终于,当那刻骨的离别在梦中再一次重演,一切变得鲜活。 沙利叶终于读懂那个东方男人在临死前的歉意和不甘。 「那是我与他的万山难阻,强加于你,太过失礼。」 「只是……」吴千殊的手指沿着他的鼻樑向上停在他的额头,下意识撩拨他额前的金色的碎发,有些恍惚的目光溺毙在那双久违但已经不再炽热的星空般的眸子里,「你这样,好像是我见异思迁……」 【作者有话说】:结局成就达成,虽然be,但是感觉只有这样才合理,第一次be有点不习惯,如有不足欢迎批评指正。感觉以后还是少be吧,虽然写be很爽,但是感觉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