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就好》 第1页 《忘了就好》作者:江亭【cp完结】 文案 就算迷恋你的拥抱,忘了就好 十二年前,李添进荔府酒家当学徒,宋裕明说他有天赋,要培养他当接班人。 可是后来,他又不要他了,说他们不适合。 李添回家里茶餐厅帮忙,娶妻养老,做正常人。 疫期一来,家破人亡,欠一屁股债。 他想,人生能有几轮?忘掉过去,重新再来吧。 但他越是想忘,一切就像浪潮重新反扑上来。 提示: 1. 温柔强大中年师父攻 x 情绪不稳定天才徒弟受 15岁年龄差; 2. 三观不正,主角、配角均存在较为明显的性格缺陷,关系不健康,介意请绕道; 3. 1v1, he, 隔日更新。 标籤:职业 甜宠 正剧 he 市井 现实向 双向 久别重逢 师徒 第1章 享誉市餐饮业的名师高徒 早上供应商来的时候,黄小凤刚好下楼。 对方骂得难听,她就在楼梯上站着等了一会儿,直到人走了才慢慢地下去看儿子。 李添在水吧泡茶,做饮料的茶汤要提前一天泡才够味道——以前是不用泡那么久的时间的,但现在的茶叶越来越次了,混三、四种茶叶也要泡上一天才能用。 黄小凤去开打单机,李添低着头说:「没纸了,今天先不做外卖了。让红姐写单吧。」 黄小凤噢了一声,把椅子搬过来拣菜。她背着儿子坐下来,豆角择了一半突然说:「要不算了吧。和陈经理说,我们同意卖楼。看能不能预支一笔钱,先把人工和欠人家的付了。」 李添把茶桶放进冰箱里,擦了把手。 「每天这样吵吵嚷嚷的,邻居之间听了也不好。我没关系,住哪里都是一样的。你不要考虑我。」她嘆了一口气:「我昨晚也和你爸讲好了,他不会有意见的。」 李添两只手撑在灶台上,用力点点头。 干脆今天也不营业了,剩下的唯一一个帮工还要谈遣散。 李添看了一下收银机里有多少现钱,全数出来给了对方:「卖房的钱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拿到手,现在也只有这么多,你先拿着,等钱下来了人工肯定会补齐给你。」 许英红没接那沓钱:「那你和凤姨怎么办呢?住哪里呢?」 「先租房子,以后再换吧。」 「真的想好了?卖了就真的回不来了,你爸一辈子的心血来的。」 「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没生意,守着空楼没意义。」 「唉,三年都熬过来了,还以为以后就会好。」 李添其实没想那么多,三年时间足够他习惯形势,学会走一步看一步:「虽然现在价格不是很好,但能卖也不错了。换个小点的、新一点的,妈住着也舒服。」 许英红担心他:「那你呢?总还要找工作的吧?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遍地都是失业的,我听说伟民找了五个月还没找到。」 伟民是之前李家茶餐厅的厨师,五个月前被遣散。 「大点的单位很多都停止招工了,后厨全部在俭省人手,连楼面都要托关系的。你现在保住这间铺头,至少每天还有点进项,出去找工真的说不好的。」 「而且,你这几年简歷也没什么添光增彩的地方。」 许英红说开了也不顾客气了,「小餐厅做点快餐,这样的经歷人家认不认?要是之前能一直待在荔府,那还好,招牌喊出去所有人都知道,去哪里都不愁,可你都出来多少年了?人家不一定觉得你的手艺还在的。」 说到这里,她才长长嘆气:「早知道就不该从荔府回来。」 李添被她说得有点烦躁:「以前的事,没必要再说了。」 许英红知道自己的话说得不好听,但她觉得这不是说好听的时候,已经到了谋生存的节骨眼,就算不好听的话也要说。 她是李家的老员工,十几岁就在这里做楼面,见证了茶餐厅的兴衰,与这一家子感情匪浅,但面对这位少当家,她的评价是复杂的。他有本事、有天赋,就是可惜,运气永远差了那么一点。 李添十八岁入行,在大饭店一步步从学徒做到主管,被送去香港进过修,拿过美食杂志的大奖。本来是前途光明的少年英才,后来却不小心得罪了上司,落得被开除的下场。回家里的茶餐厅来帮忙,又遇到三年疫期,加之李父久病,最终老人家没熬过去,餐厅也没熬过去。 到头来蹉跎了一圈,人已经是三十岁的年纪了,事业家庭一无所成。 本来男人这个年纪没有点钱和地位,出去了社会就是寸步难行的。何况如今世道越发艰险,要是还没有点紧迫心态,一味稀里煳涂地过日子,以后可怎么好? 许英红觉得李添应该早做决断:「以前的关系也是关系。你和荔府还有没有联繫?能不能回去?总归以前做得还不错,之前那个上司说不定已经换人了呢?去打听打听也是出路。」 「都走了四、五年了,哪还有联繫?」李添不想说下去了,「工作总会有的,我又不是没本事。」 「我不是说你没本事,你不要多心。我是觉得该求人的时候求人也不丢脸。」 「荔府的状况你不知道,走这条路没意义。」 「找关系没意义,守家业也没意义,那什么有意义呢?」 第2页 「这不是在找工作嘛,又不是不找。你不用担心我。」 「我担心你干嘛?我是担心你妈。」 李添勐地砸了一下桌子,突然拔高了声调:「我们都不用你操心!」 许英红吓了一跳,立刻闭口不说话了。 李添意识到了失态,把钱塞给她:「钱你拿着吧,你也要用钱。这么多年,我替爸妈多谢你。」 许英红也有点生气了:「阿添,我是当阿叔凤姨是我自己爸妈才跟你说这些话。你自己想想,你在荔府就待不下去,回了家也做不下去,你在哪里都不行,是不是自己的性格也有问题。」 她把钱撂在桌子上就走了。 李添收拾了店面关门,写了结业告示张贴在店门口,有熟悉的街坊经过想进来吃早餐,他用剩余的食材做好了给人打包带走,才转回来给开发商打电话。 他们这一栋楼有开发商想买下来改成青年公寓,之前召集了所有业主谈过多次,李家一直没答应是李添怕变卖了祖业让母亲难过。好在现在卖也不算晚,对方给的价格还算公道,毕竟是三、四十年的老楼,又不在中心商圈,如今哪怕是周边的新房尚且要跌一跌的。 只是房款需要等量了房子估算完总价签了合同再统一支付,没办法预支。 李添一边和开发商谈一边投简歷,白天面试晚上就在屋子里翻电话号码本,能打的电话都打了。翻到了最后「z」字头,他想了想,还是挑了一个名字打过去。 周作盛倒是很爽快地接了,约他在「和悦」的酒吧见面。 「和悦」是周家产业,虽然这几年酒店业也受重创,可毕竟是本地「老字号」,口碑家底厚实,还是经受住了考验。周家少爷周作盛和李添算是同门,两人曾在荔府酒家后厨共事,周少爷比李添晚进去几年,他当学徒的时候李添已经是炒锅了,被分配到李添手下,李添带过他一段时间,所以周作盛喊李添师父。 后来两个人又因缘巧合同时离开荔府。一样是回家「继承家业」,周少爷是潇洒辞职,李添则是被扫地出门,走的时候不好看,共处多年的同事没一个来送的,身边只有一个大大咧咧的周作盛。 为了这份「相互扶持」的情谊,李添没把周作盛的电话删掉,但后来也没再联繫过对方。周作盛压根不是干后厨的料,人家少爷志不在此,估计看不上他。 要不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李添是不想打这个电话的。 周作盛见到他反而很热情:「早就应该跟我说的,师父,你这是看不上我。」 「我也没把你教出来,算不上什么师父。」李添握着酒杯很不好意思。 周作盛和他说实话:「你也知道,现在不景气,我们这两年都没做社会招聘了,而且这方面我也不当家作主,」他指了指天花板,「我爸现在还在位子上。」 李添知道这就是拒绝的意思,抬头勐地灌了一口酒:「我理解。没事。」 「不过你的忙我肯定是要帮的。」周作盛揽着他的肩膀,「你要多少?钱我还是有一点的,你先拿去急用。工作的事情呢,你可能要给我点时间,慢慢和我爸提,就不是那么快的了。」 李添在心里掂量着这钱借不借的好。 「我们俩的交情,我不收你利息。可以吧?」周作盛和他碰了碰杯子。 李添把酒喝干净了,请酒保再加:「其实也没那么急。我自己想办法吧,不麻烦你了。」 周作盛亲自给他倒酒:「你就说多少吧。跟我客气什么?」 李添不想说,只是闷头咬杯子。 「其实我是没想到你会来找我。」周作盛很意外,「我以为你第一时间肯定会去找宋裕明的。工作的事情不就是他一句话?他那么喜欢你,荔府总有你的位置的。」 李添这几天听「荔府」这个词听得多了,实在难受:「他喜欢我?那他开了我做什么?」 周作盛也没想明白。他是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回事的:「我也奇怪啊,那时候又不好问你,我看你心情那么差。你们之前关系多好啊,他那么赏识你,你也那么敬重他,大家都是知道的啊,怎么突然说翻脸就翻脸呢?」 酒劲上来,李添故作神秘地笑:「那你要问他了。我真的不知道。」 周作盛不相信。 当年的李添和宋裕明,是享誉整个市餐饮行业的名师高徒。 宋裕明荔府酒家当家、总厨,桃李满天下,往粤菜赛道输送了无数骨干,荔府还是国家指定的粤菜粤点培训基地,上门求着拜师的能排到珠江入海口,有很多甚至是已经有了不俗成绩和经验、在原单位已经做到主厨的,托关系送礼物过来重新开始,请他提点指导。 李添是唯一一个宋总厨亲自发话当接班人来培养的徒弟,从零基础开始,手把手带教,两年学徒,三年炒锅,第五年就被送去香港mandarin oriental总部进修,24岁拿下《obal delicacy》年度最佳创意主厨,也是创刊以来最年轻的获奖者,回来就是热菜部主管,在被开除之前,李添都已经准备升副厨的。 好歹是从头带了七年的得意门生,如果不是犯了大逆不道的罪过,周作盛不相信,宋裕明会铁了心把人开掉。真要是到了那个地步,就不仅仅是开除了,该是警察上门了。 周作盛在荔府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大少爷别的本事没有,玩是最拿手的,一身花花肠子没白长。宋裕明看李添的眼神,根本就不是师父看徒弟的眼神,他打包票这对师徒绝不仅仅是单纯的工作关系。 第3页 从李添联繫他开始,周作盛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和悦」上个月卫生检查那个事情,要不是託了宋裕明的关系,恐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关的。他正想着怎么还这个人情。 酒保这个时候把厚厚的信封递了过来,推到李添身边。 「算了算了,过去的事情我们不说了。」周作盛给李添续上酒,「师父,钱你先拿去,这里估计够应付一段时间的。不够的话,你再跟我说。」 李添头有点晕,他觉得自己喝得太急了。但是酒劲上来,他觉得放松些,也不是那么想拒绝这个信封了:「谢谢。我一定会还你。」 周作盛要的不是钱:「不过,你也帮我一个小忙,怎么样?」 第2章 为什么刚好是他? 李添没听清楚后来周作盛讲了什么。他晕得厉害。 他看到那是瓶12年的芝华士,难得有机会能喝到这样的好东西。而且,他自己也想喝多一点,求人借钱这种事,喝点酒总是更好开口的。 奇怪的是这么快就晕,威士忌他也常喝,没晕成这样过。 两个人扶着他离开酒吧,他隐约听到周作盛对酒保说了「房间」、「伺候」、「快点」之类的词。「和悦」是大酒店,他想,借他个房间睡一晚上应该也不会怎么样。 他躺在床上,床单和枕头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甚至有点刺鼻。空调嗡嗡地响,他觉得暖气开得有点大,这时候酒保过来把他的外套脱了。他是想说一句谢谢的,嘴没来得及张开已经迷煳了过去。 这一觉没能睡安稳,他听到有人进门来,稳重的脚步,这脚步有点熟悉,他没记起来。床往下一塌,有人覆上来,他烦躁地哼了一声,被捉住了手,连挣扎都来不及,双腿一凉。 接下来完全就是一场施暴。突如其来的剧痛激得他大脑震颤,他清醒过来,吓得浑身僵硬,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挣扎是微弱的,酒精让他四肢发软无力,根本不是施暴者的对手。 他怕得哭出来,后悔得要命不应该联繫周作盛,心里已经把这头白眼狼撕得粉碎,终于反应过来了,酒里面有东西。 他神魂破碎,发出悲鸣声,绝望地求救,喊出口的称唿不经大脑,只源于本能。 师父。师父。宋裕明。 黑暗里他哀求。男人冷冷地把他的脸摁到枕头里,让他闭嘴。 他完完全全地清醒过来了。 是的,那个人不在,这里没有他的有求必应的师长。 他哭得嗓子哑了,觉得自己可能会死过去。期间可能真的昏过去了一阵子,但很短的时间内他又醒过来,身体泡在热水里,没有想像中那么疼,男人在小心翼翼帮他清洁。 他吓得去推人,终于在灯光下看清楚了抱着他的是谁。 宋裕明脸色也不大好:「乖,别动,好像有点裂了。让我看清楚。」 李添脑子里都是空的。宋裕明要把他捞回怀里,他连连后退:「您出去吧,我自己来。」 宋裕明深深看着他。 「您出去吧!」说着要哭了。他无地自容。 正好门外有铃声。是服务生过来送药膏。 男人俯身过来亲他的额头,握了一下他的手才起身出去:「要人就出声,别感冒了。」 李添在浴缸里坐了一会儿,脑子里乱,头还是晕。 不知道周作盛下的什么药,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这种情况他应该报警吗?报了有用吗?宋裕明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刚好是他?是巧合还是故意安排?周作盛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宋裕明知道吗?前面宋裕明应该没有认出他来,那现在呢?认出来了他是怎么想的? 想不清楚就干脆什么都不想。他艰难地做了一下清理,有没有做干净也不知道,根本没有经验的事情,他哪里能知道。 浴缸里的水泡冷了,他好不容易站起来,腿软得不行,用水头里的冷水洗了把脸,擦干水珠,镜子映照出他哭得红肿的眼睛。难看死了。他避开了镜子。 从浴室出来,床上已经收拾干净了,寝具看起来都换过。宋裕明坐在床沿看药膏的说明书,眉头微微皱起。 李添只想找到自己的衣服换了赶紧走人。宋裕明把他的手拉过来:「疼不疼?我再看看。」 李添就怕他真的要给自己上药:「我没事。我……我要回去了。太晚了。」 宋裕明哄劝:「再休息一会儿,早上我送你回去。」 「不用。」李添挣脱了他的手,急切地去捡自己的东西,「我自己可以回去。您休息吧。」 宋裕明按着他。李添又惊又惧,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男人嘆了口气。开始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不像个普通的mb,没有进了房间还要他来伺候对方的。他立刻警觉地停下了,不料一声呓语让他脑子炸开,太像了,真的太像了,周作盛哪里找来一个声音体型都这么像的人,他根本控制不住,仅仅是熟悉的称唿就足够他忘却一切,甘愿沉沦。 结束后开了灯看清楚怀里的人的脸,他受的惊吓也不小,当场扇了自己一巴掌! 「今天是我不好。」男人低声道歉:「你怨我,别和自己较劲。」 李添像是完全没听见,他仓皇奔逃。 出了酒店,夜晚的冷风让他精神振作,他拦了计程车也不敢马上回家,身体一阵阵发冷,搞不好已经在发烧了。司机用异样的眼神看他,他说去护林路。 第4页 到了小区已经是凌晨三点,一进屋子他就往厕所里沖,抱着马桶大口呕吐,酒全都吐了出来,胃疼、骨头疼,浑身疼。郑可怡一边煮开水一边给他找体温计和退烧药。 「怎么又喝成这样?」她语气责备,但还是给他铺了沙发。 李添吐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退烧药让他很快陷入昏睡。睡了也不老实,整晚整晚做梦,男人翻来覆去地折腾他,他哭叫出来,郑可怡被他闹醒了,看出他的不对劲。 「好了好了。」她拥抱他,一下一下拍抚他的背,「梦都是反的,不怕,阿添不怕。」 李添浑身发抖,瞳孔里的神都是散的。在女人的安抚下,他勉强睡到了天亮,退烧药起了效果,早上的时候额头的温度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 郑可怡给他煮粥,剥了个咸鸭蛋,她吃蛋白,他吃蛋黄。 李添嘴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蛋黄吃的舌头髮苦:「别告诉妈妈,她这段时间情绪也不好。」 郑可怡看着他烧得发白的嘴唇:「妈妈还好吧?」 李添好像人在心不在,问一句话好半天才答上来:「她可能还是有点伤心,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突然卖了,要挪动,嘴上不说,肯定还是有遗憾的。」 郑可怡觉得这个决定是好的。她以为李添昨夜的烂醉反常是出于卖了祖业的愧疚难过。她一下子就理解他了,伸手过来握着他:「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就说。」 李添对她本来就很愧疚。他们之间那段失败短暂如朝露一般的婚姻,过错全在他。 她从没有抱怨过他困苦、忙碌、脾气坏,她尽了全力维持好他们的家,孝敬他的父母,在他父亲去世的时候她陪着他彻夜戴孝……他却没有好好待她,他对她很冷淡,只顾自己的工作和亲人,她只有一个愿望,和他有一个孩子,他也不肯满足她。 所以,她最终提出离婚的时候,李添是毫不犹豫地净身出户。他没有什么可以补偿她的,到头来,每每有不堪和需要帮助的时候,她还愿意收容他,照顾他。 他希望离开了他之后,她能够过得好一些:「你……最近还好吧?学校里怎么样?」 「反正就那样,还能到哪里去?」郑可怡在一所残疾特殊学校里做老师,她是幼师专业,「下半年,我们学校可能要搬到南站那边去了。到时候,我应该也要跟着过去。」 「那来回恐怕要两、三个小时?」南站离她现在住的地方很远。 「有班车会好一点,也可能过去租房子,到时候看情况吧。」 「房子现在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别太辛苦自己。」 郑可怡笑起来,她本来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对了,我还想跟你说来着。」她显得有点害羞,「我认识了一个新人,还可以,下次你有空,我带他跟你吃个饭。你也帮我看一看。」 李添一愣:「谁啊?」 「我们不是经常要和残联那边打交道么,他们一个办事处的科员,来学校送过几次资料。」 「公务员?」 「其实我也还不知道他算不算。我就是看他性格挺好的。」 李添努力露出个笑脸:「只要人好,对你好,就好。公务员就更好,公家单位稳定有保障。也应该是我请你们吃饭,你们安排时间地方吧,我做东。」 郑可怡还要上班。她给李添留了一点吃的,让他再睡会儿退了烧再回家。 李添身上虚,隐隐有痛感,他等她出门才去楼下药房买了一支药膏,对着镜子自己擦了,又吃了一次退烧药,在沙发上一觉就睡到下午。 黄小凤给他打电话,他说在郑可怡这里。做母亲的本来很惋惜这段婚姻,儿子和前儿媳还有联繫对她来说是好消息。她自然放心。 挂了电话李添才来得及看手机信息,许英红和两个茶餐厅的前员工下午给他发消息说,人工收到了,谢谢他。另外还有三个未接电话,一个是供应商打的,两个来自周作盛。 他先拨给供应商,对方说货款到了,祝他置业顺利。显然,他们听说了他变卖祖业的消息。 但钱到底是谁付的呢?他从酒店出来的时候,身上只有手机,周作盛昨晚给他的那个信封他是没拿走的。他根本没钱付人工和供应商的欠款。 不得已他只能给周作盛打电话,他实在不想欠这个人的钱。 周作盛几乎第一时间就接了起来:「早上服务生看到信封落在房间里了,我还想给你送过去的,你们家关门了,我就没找到你。师父你在哪里?我现在给你送过去?」 李添一颗心已经沉到了底。他挂了电话,电话号码簿往前翻,「s」开头,第一个就是宋裕明。 手指打哆嗦就是按不下去。但不必亲口询问他也知道。他宋老闆要处理几个供应商和厨师,还不是打个响指的事情。 抓着手机犹豫的半分钟,周作盛的电话又回拨了过来。 「师父,你别挂,别挂!」周少爷倒是能屈能伸,「昨天的事我给你赔不是。我混帐王八蛋,我狼心狗肺!你别跟我计较,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给我个机会赔礼,行吗?」 李添本来还没那么生气:「你告诉宋裕明我的事情了?」 「我没说!真的!我说了我天打雷噼!我真没说!」周作盛指天画地地发誓:「也不用我说啊,你的事情他都知道,比我清楚多了。」 第5页 李添嘴唇都哆嗦:「到底都谈了什么!」 周作盛不知道李添为什么非要在意这些细节:「我只是说最近又跟你联繫上了,看你好像在找工作。他说他心里有数,他连你往哪里投了简歷都知道。」 「我也没跟他说是你在房间里,我只是说找了个他喜欢的类型。你知道的,我从前在荔府跟他都说不上话,哪有什么交情?是我爸和他熟,他有时候在我们这里应酬。他以为是我爸的意思,上个月不是正好托他的关系找了市监局的人帮忙。」 周作盛也慌。大早上被父亲叫到办公室骂了个狗血淋头,老子他妈的养你就是为了当拉皮条的?你知道姓宋的以前在香港干嘛的吗?你以为谁都能随随便便在市里面那个地段,拿一万平米的地修园林盖饭店?老子跟他吃饭前都要做做准备,你长了几个脑袋去招惹他? 他知道事情办砸了,当着父亲的面打电话去荔府道歉。宋裕明在电话里很严肃,让他们周家以后不要来往联繫,他交不起这个朋友。他再三赔不是,对方没听完就挂了电话。父亲脸色很不好看,让他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周作盛一开始想不明白。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没错的。一个离职五年的前员工,走得还不那么体面,宋裕明犯得着到现在还事事关怀着人家?他心里没鬼,傻子都不会信。 可真把人弄给他了,又不满意。无非就是没伺候好,那也不必如此大动肝火,十几年的朋友交情都没了。倒不像是他自己有气,像是在给床上那位出头。 周作盛这样想就通了。问题的根源还在李添身上,李添受委屈,那就是为难他宋总厨,要想挽回宋裕明,首先要让他的宝贝徒弟舒坦了。 第3章 五年前具体怎么回事 「师父你在哪里?我去接你吧。」周作盛想明白了就不敢稍有怠慢:「钱的问题你不要操心,住处也不是大问题,你和阿姨先来『和悦』周转就是。」 李添冷冷地说:「我承不起你这份情。以后别叫我师父。」 电话挂了手机啪地往沙发上扔,像是多拿着一秒就会沾上晦气。 他都不知道,自己竟还有这样的身价,一趟市监局的人情关系,十几万的欠款,劳动和悦的太子爷亲自下场陪酒,还真是金贵啊。 他气得手脚冰凉,本来就还在低烧的身体又出了一身虚汗,走两步眼前就一阵黑。这个样子回家他是怕母亲看出端倪的,但不回去周作盛可能会再上门骚扰。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 黄小凤在屋子里收拾行李,打包家私。开发商的人上午来量了房子算了总价,通知他们签合同的时间,签完合同后房款预计一周内到帐。 周作盛没来,倒是许英红来了一趟,带了水果和牛奶。黄小凤让儿子把东西送去给儿媳妇,她一向喜欢郑可怡,也知道在婚姻这件事上,是儿子做得不够。李添回家屁股在凳子上都没坐热,就被母亲从家里赶出来,手里还拎着果篮和奶粉。 他站在天桥底下抽了根烟,桥上一排开得红艷的三角梅从头顶倒垂下来,缠绕交错,层层叠叠像是从天上伸下来的。一只猫惊恐地从他脚边绕行了过去,钻进了旁边的轿车车底。 手机里有一条未读简讯,是宋裕明发来的,问他身体怎么样,约他吃饭。他想了想,回復对方他现在过去。 到头来还是要去荔府。 一座城市就那么大,即使这五年,他有意无意地避着这个地方,总归有绕不过去的时候。 其实,五年前具体怎么回事别说和旁人解释,他自己都是稀里煳涂的。痛苦让他的大脑开启了求存保护机制,自动屏蔽掉了很多经过和细节。剩下的他只记得,看到副厨的竞聘名单里没有自己的名字,他拿着名单去问宋裕明,宋裕明告诉他,准备好交接工作,下个月就不要来了。 他毫无准备,如遭雷殛,第一反应就是,那天趁着宋裕明睡着偷偷亲他的事情一定是被发现了。果然宋裕明下一句就是,阿添,我们不合适。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他怎么从宋裕明办公室出来的,他都已经忘了。可能他争取过,可能哭求过,但都不重要,最终结果没有改变。 宋裕明铁石心肠,七年师徒情分就这么断了。 明明一周前,他们还在讨论怎么推行新菜,宋裕明一如既往地肯定了他的创作,一道甜虾刺身虾饺,他研究了整一个月,用鸡汤冻做的全透明虾饺皮,甜虾的刺身做内馅,结合了传统粤式点心和日本菜的作品。 但厨房里对这道点心的争议很大,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反对者主要是认为,这道点心已经偏离了粤菜,内核更趋近于日本料理。而且,没有人会想吃凉的虾饺,虾饺就应该是热的。 李添不以为然。刺身不一定就是日料,顺德有吃鱼生的习惯,潮汕也吃,生食本来就是粤菜里的东西。至于口味问题,麻辣小龙虾现在都能做虾饺了,辣的能吃,冷的为什么不能? 双方各执一词,场面就有点僵。宋裕明一进来,先试吃了一口菜,然后问徒弟,你这东西打算放在茶市推出吗?价格怎么定?李添如醍醐灌顶,说,不是放茶市的,放晚市,按刺身的价格定,它不是一道点心,应该是主菜。 宋裕明笑着看在场众人,进口海虾刺身和鸡汤,加上摆盘、工艺、时间,你要按一笼点心卖,我怕你是对手派来的二五仔。 第6页 所有人都笑了,气氛缓和下来。刺身房的主管这时候出来说,其实味道是好的,如果是放晚市,我觉得可以接受。于是定了一个月后,菜单上新。 等人散了,李添才去谢谢师父提点。 宋裕明揉了揉他的发顶说,都是要当副厨的人了,不能再拿纯厨师的思维想问题,要多站在经营者的立场上,你的产品不仅要味道好,它的定位、它针对什么客户群、怎么推广和销售……你要时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整个饭店意味着什么,这样才能往上走。 当然,他安慰他,也不要有太大压力,不要因为一次争议就不敢放开胆子了。你后面还有我,下次拿不准主意的时候先找我,我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开明、亲和而练达,这样一位恩师,对他何止事业上的教导支持,衣食住行方方面面,没有不关怀备至的。 后厨吃饭不规律,加班顶班是常有的事情,如果错过了饭点负责员工餐的主厨总是能记得给他加餐;家里住得有点远,挤公交太累,他就帮他找附近同事蹭车上下班;同事人际关系复杂,他也愿意听他抱怨,为他开导谋划。 有时候,荫庇甚至惠及他的家人,父亲生病是宋裕明托关系找的主任医生,茶餐厅採买供货他找人照料,逢年过无数来自荔府的礼盒寄到家里,自己用不下,应酬街坊客人也绰绰有余。 他们早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教与学、上与下的关系。 他就是那天没忍住,见到师父靠在椅子上打瞌睡,上去给他盖了件衣服。晚市终于过去了,忙了一天,作为总厨又陪着客人多喝了两杯,他知道他累,心疼他总要喝酒。 可能恰好是一个回南天,办公室里湿度高了点,温度也暖和了点,身上黏黏腻腻的叫人不爽快,他看着他疲劳的脸,突然就生出了一股勇气。 他以为,即使他不能接受他,不至于绝情到把他赶走。 可他也能理解,真的到了副厨这一步,他必须心无旁骛地辅佐总厨管理厨房,任何私情势必会对工作产生影响,也难免累及荔府的名声。 五年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他已经是尽量小心避忌,却不想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好在对彼此来说应该都是一场意外。既然是意外,那过去了就好了。 计程车在王府井门口停下,李添过了一个马路,顺着红砖绿瓦墙走一百米,翘角飞檐的门庭,樟木贴金匾额上「荔府酒家」四个字据说是华南知名作家亲笔提的。 李添从正门进去,前厅已经有排队的食客,墙上挂着叫号的屏幕,电子系统叫号。晚市这时候才刚开,小桌已经排了二十桌,包厢不用问就知道是满的,一早订到两周后去了。 行政经理郭壬也是老熟人,接了消息在等他,客气地把他往里头带。他们从主楼中间穿过,经行亭阁游廊,由池塘上一道石桥到庭院深处。 荔府是园林式酒家,两座三层的关西小之间造了一片岭南特色的园林景观,置石理水,求实兼蓄,花窗映着水榭,曲径绕着楼台,池边密密的一排荔枝树,阔绿深浓的大叶间,垂下累累果实。现在果子还吃不了,又青又小,捏起来硬的,再有一个月才变成喜气的红色,没进园子都能闻到淡淡的甜香。 如今的荔府当家宋裕明其实是后接手的,它开始的老闆就连荔府的老人都不一定清楚。李添也只知道姓关,香港人,90就有投资大陆的眼光,出手阔绰一口气拿下了整一万平方米的地,请的岭南最好的园林团队设计造景,泰山买的石头,茂名移栽过来的荔枝树,由专门的果园师傅打理,每年光是维护园子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饭店98年开业,初期经营不佳,换过好几任总厨,直到08年宋裕明入职。他是大老闆在香港亲选挖角,空降总厨,后厨行政两把抓,大老闆又少来大陆,所以实际掌控人就是宋。再后来关老闆退休,其在大陆的部分产业转手,宋裕明才真正当家作主。 虽然当了老闆,宋裕明还是喜欢别人叫他「总厨」,荔府上下也一直这么称唿他。他对自己的定位首先是厨师,然后才是商人。尽管,这时候他已经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商人了。 10年,荔府被评为了「国家特级酒家」,12年入选《市地名保护名录》,同年成为国家指定粤菜粤点烹饪技术培训基地,先后拿到省先进企业、省文明服务示范单位、市着名商标……十几年来无数荣誉奖项加身,接待过的国内外政要名流庞杂,俨然本地餐饮、旅游和商业的一副门面,其文化意义和特殊性早就超过了一间饭店本身。 16年,荔府从原香港大集团脱离出来成为独立法人,并成立餐饮集团公司,旗下还拥有两间点心食品加工厂、一间技术研发中心、一间食品检测中心和一间销售公司,从研发到分销一条龙,产品涵盖速冻点心、方便食品、腊味、西饼面包、糖果巧克力等上百品种,出口东南亚及欧洲多个国家,年产值过亿,品牌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晚市刚开,后厨这个时候是最忙的。 李添跟着郭壬一路从点心房到了烧腊部,整排银光锃亮的冷冻库不锈钢把门前,宋裕明在和一个小砧板谈话—— 「你爸爸託了很多关系才把你送进来,不是我求着你来的。」 「早午市六百张,晚市四百张,周末一天翻一千五百张台,每天就有三千到五千人在这里吃饭。这样的业绩和口碑,是全公司四百多号人十六个小时两班倒日復一日累死累活一起努力出来的,不是一个人的功劳,也不是我的功劳。」 第7页 「我不要求你多热爱这份工,也不指望你理解其他人挤破脑袋进来的心情,我唯一的要求是你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尊重你自己,尊重同事,尊重食客。不然,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不管你家里有多少钱,做多大的官,都不要指望社会上任何一个人会尊重你。」 小砧板一脸羞愧地下去了。郭壬才上前出声:「总厨。阿添到了。」 宋裕明转脸过来已经是款款笑意:「正好你来,和我一起巡台。」 李添把果篮和牛奶递给郭壬:「我很快走,不打扰您工作了。」他知道晚市忙起来多恐怖。 「吃东西了吗?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呢?还是不舒服?」宋裕明走近要摸他的额头。 李添紧张地后退躲开了:「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尽快还您的。让您破费了,不好意思。」 「阿壬到前面挪张空桌出来,送几个菜过去,清淡点,煎炸的都不要。」宋裕明温和但不容拒绝:「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郭壬先带李添去。宋裕明还要去和一桌重要的客人打招唿——铁路办公室主任家的孩子订婚,在三楼包厢开了两张桌子,说好了他要去敬一杯酒的。 菜很快就送来了,白切鸡、肉饼蒸膏蟹、枸杞叶浸猪肝、双菇扒菠菜豆腐,再配一道金线莲炖花胶,都是荔府的老牌经典菜色。 李添闻着味道才觉得肚子有点饿。他早上就喝了两口粥,吃了半个鸭蛋黄,中午睡过去了,到现在已经有将近十二个小时没有吃东西,难怪低烧不退,没有营养,发烧都烧不起来。 他看着那盅热腾腾的炖花胶,忍不住拿勺子舀了一口送到嘴里,热水负责舒缓神经,花胶负责讨好舌头,澄清浅金的汤水油光微闪,色泽明亮温润如蜜蜡,对视觉也很友好。等宋裕明敬完了酒回来,小徒弟已经抱着快见底的瓷盅舔嘴唇了。 也不知道刚刚谁说的尽快要走。 「这一批胶还可以,新换的货源,炖出来很清很干净。」宋裕明觉得他的样子可爱,「什么都涨价,一天一个数,整天换供应换得烦,再这样下去,我也不想干了。」 李添喝了汤,本来冰冷的手脚热起来了,就连脏腑心胸一时都是暖的,表情态度就不像刚刚在冷库旁边那么僵。他是要说话的,一开口喉咙里突然痒起来,连着咳嗽了几声。 宋裕明赶紧起身去把对着的那扇窗关了:「冷吗?怎么咳起来了呢?」 李添摸着喉咙:「呛了一下。没事。」他怕问起来扯回昨天晚上的事情,赶紧转移话题:「彭叔的水准一直没变,一吃就知道是他的手艺。」 宋裕明一边笑一边试菜,每个盘子拣一筷子:「他想退休回去凑孙,硬给我拉回来撑着的。今天忙,哪天你早点过来,让你见见他,他以前最喜欢你了。」他吃一筷子,又拣一筷子给小徒弟,还要当场考试:「怎么样?」 李添仔仔细细把蒸蟹的肉饼嚼了,点头:「加了大头菜,好些。」 宋裕明给他剥蟹钳,两只钳子肉完好无损拉出来放在他碗里,这是考试考好了的奖励。 这时候,主食端上来了。李添一个人身前三只碗,一只炖盅还没吃干净,一个碗里两只大红螃蟹钳子塞都快塞不下了,再有一碗鲍汁捞饭。 「您自己吃吧。」他根本吃不了这么多东西。 宋裕明把徒弟那盅吃剩的花胶拿了过来收拾残局:「老人家身体还行吧?」 「嗯,没什么大问题。」 「幸亏这几年还要维持餐厅,她算是有一份念想,每天有点事情要做,不至于一下子垮了。你爸走了的事情她已经能接受了吧?」 「应该还是有点伤心的,不过平常看着还好。」 「那怎么没要个孩子呢?」宋裕明问:「奶奶有孙子带,忙不过来了就不用想这些呗。」 作者有话说 宋:既然都睡了,以后还是护着吧。 李(越想越悲愤):睡完还给钱!他就是想piao我!老王八蛋! (本章中的甜虾刺身虾饺,参考来自广州「跃·yuè现代粤菜料理」餐厅在中日融合菜活动中的刺身虾饺料理。因为故事里会出现一些创意菜,这些创意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所以会在作话里面标明一下参考来源,并不是gg哈~) 第4章 妈,你去过荔府? 果然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李添把脸埋在米饭蒸腾的热气里:「coco身体不好,我也......不想给她压力。」 宋裕明微笑:「感情还是很深嘛,应该好好把握人家的。」 「那您呢?」他也不是一味只会防守,也会进攻的:「怎么没找个人照顾您?」 荔府老闆要是结婚,行业内消息应该会传得很快,但这几年没听到过这方面的消息。 宋裕明没有马上接话,把汤喝完了,只是抬手摸了摸徒弟后脑勺。 李添莫名其妙,闷头吃菜。那道枸杞叶浸猪肝很合他的口味,新鲜的枸杞叶清香扑鼻,吃下去心都是暖暖的,他把叶子都挑出来吃了。 「钱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没多少钱。」宋裕明看他还有食慾,应该不至于很不舒服:「房款下来了就好好留着,这个年纪也应该给自己留点钱。」 十来万就把他难成这个样子了,大晚上跑去赔笑喝酒,还被下药,也不知道心疼自己。 第8页 李添有点赌气:「我自己的问题自己可以解决。」 「我不是说你不能解决问题,那也要防着人嘛。你自己找的周作盛,你看看。」 「我是找的他,我没找您。」 笑死了,搞得好像他昨天晚上没在他身上逞能似的。他是找的周作盛,那你宋总厨别来啊,你来酒店干嘛来的? 宋裕明沉默了,表情明显的伤心。 李添发现他其实是在看自己的脸色说话,更觉荒唐可笑。他不耐烦起来,宋裕明越是看他的脸色他越是有一种自暴自弃的烦躁。 「钱我一定会还给您的。」他无视老男人的伤心强硬地说,「谢谢您,以后不会给您添麻烦了。」 宋裕明把筷子缓缓放了下来,低声下气的:「我的意思是,你自己也还有很多用钱的地方,没必要一下子搞得负担这么重。我又不着急,总比去外头借钱的好。」 李添抿着唇露出一个倔强的表情。 宋裕明嘆气:「你的前途我肯定是不担心的,只是现在的世道你也有体会,再有能力的人,也可能有运气不好的时候。不要说你了,这三年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熬过来的。」 「去年最后一个月管制的时候你不知道,四百多号人又要发工资又没有营收,阿壬愁得整晚整晚睡不着,头髮就是那时候掉光的。幸亏后来是率先解禁,多封一个星期就要清人了。」 怎么那么多话?李添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宋裕明拿着茶杯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想不想回来?」 李添勐地一抬头,正迎向男人深沉的目光。 「自己做是自由些,你肯定也能做好,但是拿工资压力小,想的事情也不要那么多,可以专心做饭,我觉得你还是比较适合走这条路的。」男人说得很诚恳,真的像是招揽贤能,「要是回来,副厨肯定没问题,这个我能保证。」 李添不明白他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您这里,不缺人吧?」 宋裕明认真道:「别人是别人。你的位置一直都在。」 李添也放下了筷子,鼓起勇气直视他:「如果没有昨天晚上,您还会这么跟我说吗?」 宋裕明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严肃地说:「和昨晚没关系。」 「但对我来说,就是有。」又不是女人,他不需要他对他负责任。 李添都气笑了。他觉得有点发热,不知道是晚上体温会回升,烧又有点上来了,还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剧烈,他只想打哆嗦。 他站起来要走。 宋裕明站起来去拉他:「阿添!」 李添为了避开踉跄了一下,他本来起得就勐,一下子腾身脑子晕得厉害,没看清楚脚就踢到背后的椅子。vip包厢里都是实木椅子,又重又笨,踢了一脚半分没挪动,反倒是踢它的那个人脱力了,晃了晃就往后面倒。 宋裕明眼疾手快把人接了下来,揽在怀里才摸到那滚烫的皮肤,脸已经烧得都红了。 他就去摸腰上有没有带车钥匙,把外头的郭壬喊进来:「去医院!」 李添委屈极了,还要推他:「我吃了药了。」 宋裕明警告:「听话,没道理讲。」 师父一拿出威严来,徒弟就怂了。到底还记得这是师父,师命不可违。 最终还是去了医院。 急诊人多,春天还是流感高发时期,一屋子大人小孩咳嗽打喷嚏。郭壬站在排长队的挂号窗口一通电话打给了外科副主任,说是熟人,正好今天值班,叫赶紧带上楼去看。宋裕明抱着人从车上下来,没给任何挣扎喊不的机会,一路从急诊的人流里走到楼上外科诊室。 检查抽血做完,应该还是有点炎症,伤口没处理妥当。再一个,枸杞叶吃多了,那玩意儿是发热暖身的,能不烧起来么? 主任亲自处理的外伤,开了退烧针和消炎药,还给挪出了一张床,把点滴室的小房间打开来给躺着。退烧针打下去半个小时出了汗,体温下去了,医院里空调大冷得厉害,怕小徒弟出了汗又给空调吹出感冒,宋裕明去找护士要了毛巾和被子,擦了汗再用被子捂个结实。 李添中途就睡着了,根本不知道做师父的如何殷勤伺候。这一觉睡得似乎沉,给他翻身擦汗他哼哼唧唧不老实,却没醒来,擦完了安生了,一大包被子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外头,也不顶嘴,也不折腾,看起来可乖。 郭壬从药房领了外用药膏回来,就见到顶头上司守在床边,一下一下给病人拍胸安睡,哄小孩子似的。手机放在床头柜,屏幕没完没了地亮。 他放低了声音:「要不您先回去处理事情,我在这儿守着,打完了我送回去。」 总厨和行政经理都不在,还是晚市,后厨容易出乱子。宋裕明确实不能在外面待太久。 他点点头站起来,好不容易松开徒弟的手,给严严实实掖回被子里:「别跟他家里说。」顿了顿,「星港湾那套房子,找人打扫干净腾出来,联繫个靠谱的搬家公司。」 走出去了,又折回来,补充:「让周家那个小朋友来找我一下,我有事情交代他。」 周作盛戴罪立功的心不需要宋总厨给机会也已经跃跃欲试。 他不知道在李家附近候了多久,早上李添一从医院回来,他就拎着礼物出现了。 黄小凤显得有点不安,这个开着帕拉梅拉的年轻人最近两天频繁地上门,还自称儿子从前在荔府的同事。但她压根没听说过名字。 第9页 荔府。提到荔府,她心里还有怨气。当初她就不贊同把孩子送过去,干后厨哪有不辛苦的?她自己就是干这一行的能不清楚吗?学徒起码都是打杂一年切配两年起步,在厨房外头削萝蔔削三、四年连灶台边都摸不上的大有人在,她就这么唯一一个孩子,家里既然有营生能做,何必到外头自找苦吃?那大饭店难道是好混的吗? 是他爸爸说,男孩子要去外面长见识学本事,去荔府的机会难得,儿子也乐意去,她才同意的。 刚开始那几年也确实干得挺开心,她和他爸爸都庆幸,真是遇到了一个好师父好平台,肯这么用心栽培孩子。 可后来,事情慢慢地就不对劲了。家里人生病了需要帮手,饭店不肯放人,她这个时候才知道,孩子原来还受欺负!什么好师父?根本就不是正经人,那么大的一间饭店,拿那么多奖评那么多先进,欺负一个没背景没关系的孩子,算什么本事?她后悔啊,早知道就不应该去。 现在她只要听到「荔府」,还是不免有情绪,连同所有和荔府有关的人,她都下意识不想搭理。 趁着在厨房里给客人做茶饮,黄小凤问儿子:「coco没跟你一起回来?我也好久没见她了啊。」 都留宿过夜了,她觉得儿子和儿媳还是有戏的。 李添脑子里只想着怎么让周作盛赶紧走人:「人家要上班的,哪里那么多时间逛?」 「那你不会请她过来吃个早饭啊?」黄小凤觉得儿子没有情商,「她以前最中意我做的西多士了,吃个饭说说话,下次再来就顺理成章嘛。」 「妈,我和coco不会复合的。我们现在只是朋友。」 李添打断她。 黄小凤见他不高兴了,没往下说,只是嘆气。 她一嘆气李添压力更大,偏偏他自己也不是一个善于沟通的人——这可能是遗传自她的——他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怕一开口的怒气和烦躁不合适,所以往往想好怎么开口的时候,时机已经过去了,不适合再问了。 茶饮做好了,黄小凤才又开口:「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位周生呢?」 李添回头看了看客厅的方向:「也不是很熟。」 「那来做什么?他现在还在荔府?」 「不是,他在 『和悦』,我之前托他找工作,可能有消息了吧。」 黄小凤很谨慎:「既然不是很熟,他凭什么帮你?是你托他,又不是他托你,搞得这么热情隆重干什么?看着和我们也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你在社会上交朋友要小心。」 连她都能看出来周作盛做人反常必有妖,反而是他傻乎乎给人送上门去。 「知道了,您去休息吧。我等一下就送他走了。」李添不想让她知道最近的事情。 黄小凤这几天心里总是惴惴的,让她待在房间里更不安生:「难道我见不得客人吗?你又不会拒绝人家,等一下给人牵着鼻子走都不知道,我去。」她先一步端着茶饮走出去了。 李添无奈地跟上,迎来周作盛的笑脸。 「谢谢阿姨,哇好久都没喝港式奶茶了。」周作盛接过来喝了一口,眼睛一亮。 黄小凤笑道:「阿添比我做得好喝。你尝尝,正不正?」 「正。」周作盛又抿了一小口细细品了,指着杯子:「这个味道……」好浓郁的奶香。 李添知道他想说什么:「我蒸了一下牛奶才兑进去的。」 周作盛眨巴了两下眼睛,没听懂。 「牛奶蒸馏过后,水分少很多,所以味道更浓。现在就连三花、黑白这些大品牌的奶味也不一定够,所以店里做奶茶都要事先把奶蒸一下,口感更滑更醇,比外头那些奶茶店肯定也会浓一些。」李添只能详细解释。 周作盛顺口拍马屁:「现在这样坚持做品质,真的很难。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我这几天在面试了,有几家单位结果还可以,应该不久就能定下来。不麻烦你了。」李添眼神示意他有老人家在场,不要乱说话。 周作盛这点脑筋还是有的:「是我没帮上忙。」他把礼物递给黄小凤:「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给阿姨补补身体吧。阿姨还记得我吧?」 黄小凤看着儿子的眼色没接:「你太客气了,是我们请你帮忙,怎么还能收你的礼呢?你留着自己吃,阿姨不用。」 「没事的,您拿去吧,是我该早一点来探望的。您真的一点都没有变,还是保养得这么好。」 「哪里。我们……见过?」 周作盛以为是李添在她面前说了不好的话,她是故意疏远自己:「阿姨您忘了?您上次去荔府找我们总厨的时候,我给您带的路啊!您说您是李添的妈妈,我还说,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姐姐还差不多。」 黄小凤脸色一僵,没有接话了。 李添皱眉:「妈,你去过荔府?什么时候的事情?」 黄小凤还没开口,周作盛接话道:「不就是你走那一年?我记得很清楚的,那天下午好热,我出去外头抽根烟,就见到阿姨在跟前台讲她来找总厨,前台又不认识她,肯定不会理她啊。我看阿姨好着急,晒得一脸汗,多受罪啊,我就说那我带您过去办公室吧。总厨当时在的,他一见到阿姨就认出人了。」 李添很诧异。 母亲从开始就不贊同他外出学习,他也一直不愿意家里人去工作单位找他,所以他在荔府那几年,印象里父母是没去过的,哪怕只是普通地去吃个饭都没有。 第10页 黄小凤表情很冷淡:「你记错了,肯定不是我。我没去过。」 作者有话说 周少爷即将立大功! (看到了好多大家的评论,谢谢大家!么么哒~请一直给我评论,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第5章 我心里只有他 周作盛还要说,李添的手机在旁边响起来。 来电显示是宋裕明。李添把电话掐了,掐了又响。 周作盛表现得很体谅:「没事,师父你去接吧,别是有什么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荔府还能着火了不成? 李添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个电话,但是有外人在,他不好表现得太反常,只能走到楼下去接,接起来语气也很沖:「喂!」 老男人在电话那头是愉悦的:「好一点没有?药吃了吗?」 「家里有客人,您没什么急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周作盛?他去找你了?」 李添把不准周作盛来这趟是不是老男人的意思:「是!麻烦您告诉他一声,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想追究,也不需要他赔礼道歉。请他再不要来家里,以免打扰了老人家。」 宋裕明连忙哄人:「我是让他离你远点来着,我都给他爸打电话了,以后不和他们家来往了。这件事我来解决,好吧?交给我。我马上找他。」 李添连他也不想理:「您以后也别来了。谢谢您的好意,我自己能找工作。」 怎么还连坐呢? 连坐了老男人也不敢置气:「你生我的气可以,前途的事情不要开玩笑……」 李添打断他:「我没开玩笑!」他嗓子都发抖:「您就不能让我安生些吗?」 老男人沉默了。 「就这样吧。您别打来了。以后您善自保重。」他啪就把电话挂了,头疼地太阳穴直跳。他揉了揉穴位,深深吐出一口气。 楼上还有一摊子,还是要硬着头皮去处理。 黄小凤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周少爷没想明白怎么惹了这位长辈不高兴。 宋裕明没跟他细说,只是要他过来探望安抚一下李家人,但不要多嘴,也不要说是谁授意他来的,要不然显得太刻意了。周作盛心想,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那只能套套近乎了啊。 他以为黄小凤不喜欢别人套近乎,心想这母子俩真是一脉相承,儿子简傲高节,做母亲的心气儿也不低。干餐饮都是服务业,一家子这么个格调,难怪生意做不下去呢。 周少爷好歹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在家里最多也就是给父亲这么服低做小过,到了外头是轻易不弯腰的。对着李添也就算了,徒弟孝敬师父天经地义,可没说连带着一家子都要当祖宗供着啊?这又不是什么封建时代了。 他觉得自己能拿着礼物过来说好话,就已经给足了诚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 见了李添回来,他面上是没有任何不快的,只问:「没事吧?」 李添想起来刚刚他们说到哪里了:「没事。你们都聊什么了?」 黄小凤哗地站了起来,生硬地说:「我不舒服,你们聊吧。我去休息了。」 周作盛等她走了才故意问:「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师父?我没撒谎啊,我真没必要撒这种谎。」 李添也累了:「老人家上了年纪记性差,她不是故意不记得你。」他看着那些礼物,知道今天不把礼收了是没完的,「我也是刚从医院回来,不多招待你了。你回去吧。」 周作盛见他收了礼物,以为他回心转意了:「那行。我先回去。我叫客房部的人挪了一间套房出来,你什么时候搬家,跟我说一声。」 「不必了。我们自己找房子吧,租个房子也不难。」 「师父……」 李添很严肃:「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这种事情干多了,总有一天你要栽个大跟头的,你自己想想是不是?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总要有底线!」 周作盛的确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以往都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他不是不知道掂量风险,主要是宋裕明这个人太难讨好了,要不然他也没必要去试探法律雷区:「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仅此一次,我发誓!真的就只干了这一次!」 李添把他送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知不知道,我妈找宋裕明什么事?」 「啊?那就不知道了。」周作盛努力回想当时的细节:「我只是把阿姨带去总厨办公室门口,我还问她要不要叫你一起过来,她说不用了。我就想,阿姨是不是来送礼的。」 他笑了笑:「那会儿竞聘名单不是马上要出了么,虽然大家都知道你肯定能上的,但是家里人过来送送礼物打点打点,多一分保障也可以理解嘛。当妈妈的哪有不为儿子操心的。」 李添勐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说什么?」 周作盛被他吓一跳。他说什么了? 「她是竞聘前去的?具体是哪天,还记得吗?」李添问。 周作盛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哪天……我……我……是竞聘前肯定没错,具体的日子得查查。」 李添一颗心往下沉:「确定吗?」 周作盛看他的表情也知道这是大事,但他还没想明白,只能谨慎地点点头。 李添放开他,挥挥手:「你回去吧。」 等人走了,李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实在心慌,抽了一根烟。尼古丁舒缓镇定了神经,他才觉得日头晒着后脖梗子热,反应过来又是一身虚汗。 第11页 大好的晴天难得,终于把积蓄了几日的湿气都晒走了,天花板和墙脚两排黑黑的霉印从白色的刷漆下面浮上来,中间断断续续夹着几根淡淡的、褐黄色的洇痕。 李添望着那些霉斑,心底只是一阵阵发冷。 他抽完了烟上楼去,黄小凤坐在主卧的床沿整理抽屉。她把一只印着「双黄白莲蓉」的铁皮月饼盒子拿出来,里面放的是她的几件嫁妆首饰,一枚金戒指、两副金耳环、一根红宝石项鍊,还有一只翡翠镯子是年轻时候丈夫买给她的。她平时要干活怕把首饰磕碰坏了,就没有戴。 「胖了,戴不进去了。」她拿着那只镯子感嘆,「早知道给coco了,她那么瘦,肯定适合。」 李添在她旁边坐下:「妈,是不是你去找的宋裕明,让他把我从竞聘名单上拿掉的?」 黄小凤斜乜他一眼,把镯子收起来:「对。怎么了?」 「这种事难道你不应该先和我说一声?」 李添百思不得其解。 「我怎么没说?我有没有跟你谈过辞职的事情?你怎么回答我的?」 「因为我不肯辞职,所以你干脆就私下里去阻止我升职?」 「你不适合在那种地方待下去。」 「我在荔府很开心,你知道的啊。」 「你年轻,当然就是图开心,那以后呢?这个家呢?你有没有想过你有责任在身上的?」 「我没照顾家里吗?谁给爸爸找的关系看医生?谁出钱做的手术?你知道我当时年薪已经到多少了吗?我再升一级,爸爸就可以有钱用进口药了。」 「谁要你赚的那种钱?」黄小凤拔高了声音,「你自己赚的什么钱你自己不清楚吗?」 李添从没意识到母亲有这样的想法:「我赚的什么钱?我难道不是靠劳动赚的清白钱吗?」 黄小凤紧紧抠着手里的铁皮盒子,因为激动而双颊泛红。她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说:「我知道不应该怪你,这几年你确实很辛苦,也懂事了很多。你自己现在回头想想也能明白,长期待在那种环境里,对你的影响不好,你的那个师父,你们那位宋总厨,他不是什么好人,他在欺负你,是你自己不觉得。」 她尽量和他讲道理:「妈不求你大富大贵,也从来没想过你飞黄腾达。我只希望你有一个踏踏实实的生活,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以后有人像是你孝顺我一样孝顺你……」 李添震惊。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黄小凤去拉他的手:「妈妈只有你这一个孩子,难道会害你吗?」 「你知道了。」他点点头:「我喜欢他……」 黄小凤尖叫起来:「你不喜欢他!」 李添一惊。他鲜少见到母亲如此。 「喜欢喜欢,你知道什么叫喜欢?」黄小凤眼眶红了,她抱着盒子的手发抖,盒子里的首饰丁零噹啷地乱撞,「coco和你那才叫喜欢!你们才是夫妻!你要对她负责任,她对你负责任,这才是喜欢。难道你要对姓宋的负责任?他会对你负责任?」 李添恐惧地看着她。 黄小凤因儿子的目光伤心:「对,我是去找他了。你以为是我想去吗?要不是为了你,我去干什么?我只是去让他放过你,有什么不对的吗?」 难道他以为她去那一趟是去颐指气使、拿腔弄调的吗?他怎么知道她如何在那个人面前跪下、哭泣,请求他不要夺走对她来说唯一的珍宝。 她这一辈子,除了结婚的时候跪过一次父母公婆,再也没有跪过任何人。 「他没有欺负我,」李添摇头后退:「妈,我就是喜欢他。」 黄小凤哗地一下站了起来。首饰盒里的首饰碰撞摇晃,发出定铃铛啦的声音。 「我已经这么大了,我知道我喜欢谁,不喜欢谁。我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李添笑了一下,他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和coco没有孩子?」 「你知道了也好,我也不用瞒着你了。这就是我和coco一定不会復婚的原因。」他心里最悔恨的也是这个:「我是亏欠她的,我耽误了她。我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同意和她结婚……」 黄小凤打断他:「你住嘴!」 李添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累极了,疲倦极了:「因为我就是喜欢宋裕明。我心里只有他,从头到尾就他一个,没有任何其他人了。」 作者有话说 「被开除」的原因就是这样啦。 从黄小凤的角度:宋老闆玩弄宝贝儿子的感情,儿子执迷不悟。 从宋裕明的角度看:一个老太太,丈夫病危,独苗儿子还是个同,哭着跪在自己面前求放过。 第6章 那天晚上我在哪个房间? 「凤姨后来还说了什么?」 「后来我就出来了。」 许英红嘆了口气,她低头用吸管戳杯子底下的柠檬片:「你也体谅体谅她吧,一把年纪,老公又走了,只有你一个,突然还发现你不喜欢女人。怎么好接受得了?」她想了想,又说:「也难怪她会发现,我那时候就跟你说了,下班回到家里了不要再一口一个师父,哪有打工仔对老闆比对自己还好的?不正常!」 李添怔怔地出神,好像完全听不到她说什么。 许英红知道他不好受,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别想得太坏,我会帮着劝劝凤姨的。」 第12页 李添很感激:「这几天劳你多陪陪她吧,我说什么她现在估计是听不进去的了,也就是你还能和她说得上话。」 「那你呢?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想在外面住两天,顺便找找房子。下周签合同,估计四月初能拿到房款,然后一周内要搬出去了。」 「对了,你托我找房子的事情差点忘了跟你说。我是不建议你们搬到这里来的。你自己也看到这个环境了,都是老楼,全部没电梯,又脏,家私也不一定齐全,还靠近大马路,晚上都是大货车泥头车进进出出,吵得要命。」 「马路边上没关系,家里还不是在路边。就是没电梯有点麻烦。」 「你妈腰不好,别让她爬楼梯了。能找个小区还是找个小区,你们这一住起码也得一年半载吧?就算拿到房款马上买新房,交楼、装修、搞七搞八……还有的等。」 李添点点头:「我找找中介吧。」 他要想的事情太多了,脑子却是空的。 许英红安慰他:「反正我还没找到工作,我先陪着凤姨,你在我这里休息两天。出去住酒店又费钱。」 李添本来是不想打扰她的。他自然可以先找前妻凑合两天,但想到钟可怡已经有了新人,恐怕他在会不方便,而且很多事情他也没办法和她说。 许英红反而是整个家里最先知道他的秘密的人。她在他中专的时候就无意间发现了他书包里马克·沃尔伯格给《健康男士》拍的海报,他当时完全无措,但她淡定地把海报放下,笑道:「他是不是和发哥演过戏的那个?我也觉得他挺帅的。」 此外再无多问,在一个自然交换的眼神中,他知道她会帮他保守秘密的。 这么多年她也的确信守承诺。有她在,李添就觉得这个秘密没有那么的沉重。她和他是一起承担的。 他希望他也能为她做些什么:「楼面现在好找工吗?」 许英红还在戳柠檬片:「还行吧,主要是这个年纪了,有点尴尬。」 「35就已经不要了?」 「好多都不要了,有年轻的当然就先挑年轻的啰。」 「钱够用吗?要不要再给你一点?」 许英红摆摆手:「没事,实在不行就回老家,养鱼也总能有一口饭吃。」 李添不忍心,但他自己也没安定下来,能提供的帮助的确有限。最好是他能先找到工作。 许英红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先操心自己。宋裕明不是让你回去吗?那不是正好?能回去就回去吧,现在到哪里找这样的工作呢?」 李添调侃:「你不是收了他的钱来给他当说客吧?」 「他早就应该给我好处费啦。我帮他瞒了那么久你的事情。」 「那没准我去香港呢?」 「人家给你offer了?」 「没有,但也不是不可能。」 许英红一口气把柠檬茶喝完:「你自己看着办吧,你开心最重要。但如果你是和自己赌气,或者和他赌气,我觉得就没必要。工作是工作。」 李添擦了一把脸,露出个迷茫的表情:「我没赌气。我就是有点……说不上来,可能我自己也没想清楚。」 两人吃了晚饭。许英红是要留他的,李添觉得他一个男人不好留在女人的单人间里,对她的名誉也不好,还是先行告辞,去找酒店过夜。 他在快捷酒店开了一间房,旁边正好有一间酒吧,他喝到人家打烊才出来,酒精助眠的效果很强,他回酒店房间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白天他找中介看房。小区房普遍价格高,大多按年签合同,月租的少。中介带着他转了一天,最后进了一个老小区,以前是电网的家属分配房,建了得有四、五十年了,但这两年新加装的外部电梯,六楼朝南,两房一厅70平米,该有的都有,合同半年一签。 这已经是挑出来最符合条件的了,但李添想着好不好总要带母亲过来看一眼,老人家满意才能做决定,就约着中介第二天再来。中介催着他先交定金,把房子定下来,以免被人捷足先登。他算了算定金也不少,万一母亲不满意,定金还不一定拿得回来,就没答应。 结果第二天上午他刚打算去接黄小凤,中介告诉他房子被人要了,对方一次签了两年,钥匙都拿走了。 这一来二去就折腾了三天。 周一李添去和开发商签了合同,数清楚了合同上的房款,他把合同复印了一份,在父亲的牌位前烧了,总算是有个交代。 刚从骨灰楼出来,郭壬的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他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 郭壬开门见山:「总厨想着你估计需要一个周转的地方,正好星港湾那边有一套空出来的房子,打扫干净了的,要不要先带着老人家住过来?」 李添想也没想:「替我先谢谢他,我们已经找到地方了。」 郭壬反倒很抱歉:「噢,是我没有早点来。」他顿了顿,又说:「找的什么地方?已经搬了吗?」 李添其实和他不熟,从前在荔府工作的时候他也不接触行政事务,这样的关怀自然是出自顶上那位领导。他只能继续编谎:「这几天搬,还都是乱糟糟的,等收拾完了我再去给总厨道谢。」 黄小凤的事情,他还欠他一个道歉,也该走这趟。 好不容易哄完了郭壬,他把房子的事情放一放,想起来还约了郑可怡和她的新男朋友。 第13页 郑可怡要吃烤鸭,三个人约在了京祥福地,总店在商场里,刚开业的那段时间李添很喜欢来,港资的商场做得精细、艺术化,不逛街也能来看看装置艺术展览。 地铁晚高峰挤不上车,小情侣迟到了二十分钟。郑可怡刚下班,挤地铁挤得头髮裙子都是乱糟糟的,她挽着男朋友的手。男朋友替她背着沉重的公文包,他不大擅长言辞,打了声招唿之后就安静地坐在女朋友的身边,帮她沖洗碗筷、倒茶夹菜,偶尔才插一两句话。 饭吃到一半,男朋友出去接了个电话,说是单位领导临时要一个汇报材料,得回去加班。他再三道歉,说下次会回请,最后亲了一下郑可怡的脸颊才离开。 「没办法,现在公务单位都是这样,没有不加班的,他还是专门给领导写材料的,24小时standby,有时候做ppt做到凌晨两、三点。」郑可怡显然习以为常。 李添不知道公务员现在这么难当了:「都不容易。只是这样,会不会少了时间陪你?」 郑可怡要求的没有那么多:「虽然忙,但是在家里的时候还是可以的,愿意做家事,平时让他干点什么事情也算靠谱。人哪有十全十美的?我这种条件能找到这样的,算好的了。」 李添觉得她值得最好的:「你还这么年轻。哪里条件差了?」 吃了饭两个人在商场里逛街当餐后消食。郑可怡摸着一条纯羊毛的围巾显得有点犹豫,把吊牌翻出来一看,立刻放手了。她朝他吐舌头:「哇,这定价怎么敢的呀,能做成生意吗?」 李添接过了那张吊牌,把围巾拿给销售:「拿个新的吧。就这个颜色吗?你要不要试一下别的颜色?我看那个姜黄色的也挺好看的。」 「不要不要!」郑可怡赶紧把围巾夺回来:「网上十几块钱的一样暖和。乱花什么钱?」 销售站在旁边表情非常尴尬。 李添把信用卡给销售:「刷吧,没事。」他很久没有给她送过礼物了,「今天卖了房子,高兴,就当为我庆祝,可以吧?」 郑可怡不想给他增加负担:「就那么点钱,又要租周转房,又要买新房。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看销售走开了,她又说:「对了,我和阿峰商量了一下,现在这套房子你就不要再给房贷了,我跟他分。你接下来不知道还要不要背按揭。」 她现在住的房子是他们结婚的时候买的,李家父母出的首付,夫妻俩各给一半房贷。离,房子给了郑可怡,房贷还没还完,李添还是按月给一半。但如果接下来李家要置办新资产,可能会增加一笔房贷,李添等于要背着两套房,再加一套房租,那就太吃力了。 「卖房的钱应该够。」李添的想法不一样:「还是我给吧,我给的话,至少以后你和他有什么事了,这个房子你拿在手里的可能性大一点。」他补充,「我不是说你们不能长久的意思,你自己的财产,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郑可怡笑道:「我知道。」 销售这时候把包好的围巾和信用卡拿出来,但没有附小票:「小姐运气真好,我们店里现在在搞回馈活动,随机抽取顾客参与好评免单,小姐现在在我们的评价网站上给个十五字好评的话,这一单就可以免费了。」 郑可怡一惊:「一分钱不要吗?」一千多块钱的围巾啊。 销售笑得甜美而专业:「是的。这位是男朋友吗?男朋友帮你女朋友拍两张照片上传吧,有照片的话,我们附送小礼物的。今天正好是活动最后一天。」 有羊毛当然要薅。赶紧拍了照片写了好评,郑可怡直接戴着围巾心满意足从店里出来,手里还拿着附赠的小零食,连春天的晚风都不觉得冷了。 「你现在就很好看。」李添喜欢她戴着围巾的样子,温暖的橘色衬得她脸色都红润了。他很满意,离开了他,她的运气也变好了,「好好和他过日子,我觉得他人还是不错的。」 郑可怡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原来给我们学校里的孩子上心理辅导的一个老师,她人很好,专业能力也很强,我们一个自闭症的孩子给她看了两年,已经有好转的迹象了。她最近开了自己的工作室,也接收一些外面的病人了,我有时候心情不好,也会和她聊聊。」 李添一愣,把名片接过来。 「阿添,我觉得你还是要看一下喝酒的问题。」郑可怡鼓起勇气说,「把酒戒了吧。」 李添知道她是关心他的健康,他礼貌地说:「但是我睡不着。」 郑可怡指了指名片:「那就去让专业的人给个意见,用专业的方法去调整?如果你担心,我也可以陪你去。我们试一试吧。」她握着他的手:「我现在很好,我也希望你好。真的。」 李添感受到她掌心的温暖,突然意识到,他真的没有好好珍惜过她,而她现在已经有另外的人去珍惜了。 「让我想想吧。」他做了个深唿吸:「我有分寸的,你放心。」 把郑可怡送走了,李添突然不想回快捷酒店了。 他脑子里都是郑可怡和新男朋友挽着手的样子,他告诉计程车师傅去「和悦」。 周作盛没有想到他这个时间点过来,大堂经理早一个星期之前就被通知,只要看到李添在附近,必定要通知周大少爷。所以李添人还在旋转门里转,周作盛就收到简讯了。 第14页 「师父,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周作盛喜不自胜。 李添其实进了门就后悔了,他是想掉头走的,大堂经理先一步认出了他,上来热切地打招唿,他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把信用卡拿出来给周作盛:「那天晚上我在哪个房间?」 作者有话说 阿添的设定就是有点酒瘾的,这是他的缺陷之一,不过不是很严重。 第7章 「粤菜」克星干炒牛河 1603。 周作盛要给他送宵夜过来的,李添没有头昏到再吃从他那里来的任何东西。他让周作盛不要管他,房门一关,他就把自己埋在床里。 过了这么多天,东西肯定都已经换过,说不定还有其他人住过了,来就是一个笑话,甚至可能成为一个把柄。周作盛肯定会察觉的。 但他顾不得那么多。 他把鞋子蹬了,钻进被子,尽量让自己放松。今晚他没有喝酒,脑袋很清醒,他可以仔细回想起那个晚上,他的脸在枕头上蹭,就像他当时把他按进枕头里。 皮带解开,拉链,手向下,他不着急,他有一整个晚上,在这个地方,只有他和他,他是属于他的。 暖气有点过于热了,手里的动作由慢转快,另外一只手去摸手机,即使不翻电话本也能快速拨通那个电话,他一直都是他的紧急联繫人,一个键就能直达。他需要他,需要那个声音。 「餵。」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响起。 在哭出来之前,他掐断了电话,直接迎向短暂的断片。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李添问了一下「和悦」月包房多少钱,让周作盛这两个月把1603留给他。 周作盛笑得意味深长说,哪能收你的钱?放心,这间房以后都不会给别人了。你随时来。 他没告诉李添,那是宋裕明在「和悦」的私人套间,从来只有宋总厨一个人用。 李添无视了徒弟的笑容,他不打算解释自己昨天晚上的行为,也无所谓周作盛怎么误会。反正现在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让他们自己去纠结吧。他有了这种畅快而自私的想法。 「和悦」的早餐设在中餐厅,八点半了整个餐厅里还是冷冷清清的,十张桌子都没坐满,窗口只开了一个,提供现煮的粉面云吞,旁边是五只水盆炉,提供一些面点和煮菜,饮品单独在另一张长桌上,和西式的面包、培根、鸡蛋在一起。这就是全部了。 李添从前不是没来过。「和悦」的中餐厅有一段时间也是做出过名声的,主要提供粤式茶点,听说是专门从顺德挖了几个大厨来,尤其以一道南瓜薄撑出名。顺德人自己创新自己的祖宗配方,揉糯米面皮的时候加了南瓜在里头,煎出来皮薄金黄、弹牙好嚼,意头也吉利,馅料除了常规熟芝麻和花生,大量减少白糖,直接放入蒸好的块状南瓜,口感不那么甜腻还健康。 除此之外,炸牛奶、姜撞奶、伦教糕、陈村粉等,也是广受欢迎好评的招牌早点,配上一碗地地道道的顺德猪杂粥,再有一份报纸,从早上九点可以坐到下午一点,两餐都解决了。 一度,这里也是七点钟早市营业前就已经有街坊邻居排队等位的。如今,后疫情时代竟然落到如此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地步,实在让人唏嘘。 「你们已经不做早茶了?」李添本来还想着那一口薄撑的。 周作盛看了看四周:「没办法。根本请不起那么多厨师,范叔21年初阳了,可能是早上去市场的时候交叉感染的,隔离了两个月,后来也不敢让他回来,文件一天一个样,谁也不知道放了个『杨过』在这里,会不会被牵扯。他就回顺德去了。」 范叔曾经是「和悦」的点心房主管,顺德人,二十多年的老厨师,会做两千多种不同的点心。李添曾经沾宋裕明的光,和这位老师傅一起吃过一顿饭,所以认识。 「你们现在还有多少人?」 「后厨不到五十。加客房部和行政也就一百多。」 「今年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吗?」 「马上就是广交会了,你看看这个入住率?」 因为不是旅游热门地,所以各大商业展会成为了带动本地经济的强心剂。每年春季的广交会是全省最大的综合型国际贸易展会,也是「国内第一展」、「外贸晴雨表」。 「和悦」作为早期市内为数不多的四星级酒店之一,在展会接待上也曾发挥了重要的支持作用,餐饮住宿、会议活动、购物娱乐……每年三月末开始到五月初,应该是酒店最忙碌最不可开交的时候,往往是要出现一房难求的情况的。 李添嘆了口气:「你们都这么难,其他人肯定是更难的。」 周作盛已经习惯了:「看看今年的情况吧,总不会比去年更难了。」 他们说着,后头传来一阵骚动。周作盛转头去看,餐厅经理和两个楼面正围在一张餐桌前,不住地鞠躬道歉。周作盛把餐厅经理找来:「怎么回事?」 经理如实汇报:「是个香港来的顾客,住行政套房的,说是入住前专门打了电话来问早餐提不提供炒牛河,他疫情前在这里吃过一次,很好吃,这次也是因为惦记着这一口才选了我们住,不知道哪个前台接的电话,跟他说有。我本来想要不然现炒一道给他,但是刘师傅今天正好请假,热菜部本来已经忙不过来了……」 第15页 周作盛擦了擦嘴巴:「点个外卖加急送过来,行不行?」 「那起码要半个钟……」哪有餐厅上一道菜上半个钟的。 而且,外卖要是吃出问题,那到底算外卖的责任还是酒店的责任? 周作盛看着眼前的李添。 做师父的放下筷子,擦了一把嘴:「东西都有吗?」 经理点头:「都有都有。」 李添站了起来:「厨房在哪?」 周作盛让经理给客人先送一壶凤凰单丛过去,再拿了一份点心,转头带着李添去厨房。 热菜部刚开火,三个小砧板挤在一张桌子上切配。周作盛让腾了一个砧板出来,指挥着人把河粉、牛肉、银芽、韭黄和调料备齐。李添去洗手,一个炒锅找了套备用制服给他穿。 「粤菜」克星干炒牛河,平平泛泛的家常菜,反而最难做,所以行业里面甚至有一种说法,看一个粤菜师傅功力到哪里,就看他的炒牛河水平怎么样。 好的炒牛河要黑白分明,牛肉咸香韧道,河粉完整不碎,带一股淡淡的焦糖甜味。用油也必须谨慎,油太少则河粉不香,太多则油腻撑胃。最好是吃完粉后,盘子底不多见一滴油。 牛肉要先腌,苏打粉、白糖、生抽、鸡粉、生粉调匀,抓腌的时候慢慢加一点水。大酒店炒牛河都不用豆芽,用银芽,选胖而饱满的,去头掐尾,只留中间段。韭黄就用头部。 先把锅烧热,再浇冷油,七十度油温加入牛肉煎香,然后把油和牛肉都倒出。锅里不留油,放入新鲜河粉,是谓「干炒」。炒粉先要慢,等河粉微微曲卷,加入豆芽炒出水分,河粉吸收了豆芽发甜的水分,再加鸡粉、白糖、生抽、老抽,这时转大火勐炒,把老抽的焦糖味炒出来,再下牛肉,最后是韭黄和葱,韭黄半生就出锅。 楼面等在外头急得冒汗。 李添把盘子外缘仔仔细细擦干净,没留一点水痕,才点头让服务员端出去。周作盛沏好的茶送过来,让做师父的歇一会儿。茶喝到了第三道,服务员把空盘子端回来了,干干净净,盘底一层透明轻薄的油光微亮,盘子立起来聚不起油滴。 「客人问是谁炒的粉,想见见李先生。」服务员转述。 周作盛找餐厅经理:「看一下客人信息,是谁。」很少有客人会主动要求见厨师的。 酒店入住都需要登记身份,要查很容易。经理很快把身份证信息调来了。 李添看了一眼:「我认识,没事,我去吧。」 周作盛陪着他一起去,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面相年轻而标緻,身上穿着也不俗。他看到李添愉快地招手:「阿添,我就知道是你!你现在在这里做?」 「没有,临时帮个手。」李添先作介绍:「这位是和悦的太子爷,阿盛,这是香港富正集团董事vincent gong,江去雁。」 周作盛和江去雁交换了名片。他知道富正集团,没想到董事这么年轻。 江去雁像是和李添很熟稔:「我回来拜山,要清明了嘛,顺便也见几个朋友。今天多亏你了,我才吃上这一顿。」 「我不知道你过来了。你想吃,随时叫我。都是小事。」 「我本来是想去荔府找你的,又怕打扰你工作。听说你辞职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不是什么好事情。」李添笑一笑,「说出来怕丢人。」 两人是在香港结识。当时李添在mandarin oriental进修,酒店方承接了富正集团的年会。当晚,富正财大气粗包了一整个宴会厅五十几桌,后厨忙疯了,李添一个晚上炒了两百多道菜,还要留下来加班应付客人的临时需求。 前厅一直闹到了凌晨,倒计时完了,大部分人终于散去,李添才接到通知可以下班。他最后检查了一遍卫生出去先抽了根烟,剩下的师傅都走了,他从更衣间出来,经过冷冻库听到一阵奇怪的响动。 他以为有人被锁在了冷冻库里面——不是没有这种例子,大酒店的冷冻库不是普通冰箱,真的是一个巨大的冷冻库房,普通人进去挨不过半个钟——他赶紧去查看,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漂亮男人抵着门往里面找东西,身上也没穿后厨制服,也不脸熟。 李添差点报警,觉得是后厨混进了小偷。江去雁这才报出身份解释原因,他在年会上根本没时间吃饭,只顾着下属们一轮轮敬酒喝酒,肚子饿得要命。等酒醒了餐厅已经关门了,人都下班了,这位江董想着,要是把酒店经理惊动了,那肯定要连累一串人被叫回来加班。自己也是从打工仔一步步走上来的江董实在是心有不忍,于是剑走偏锋,自己跑到厨房来「偷食」。 巧合的是,李添当时也是给他做了一盘干炒牛河。 「你有才华,荔府留不住你那是宋裕明没本事。」江去雁笑眯眯地说。 李添很喜欢这位亲切、温柔的董事:「总厨挺好的,是我自己家里的问题,和他没关系的。」他不想谈宋裕明:「怎么只有你自己来?太太和阿雪没有陪你来吗?」 他在香港见过江去雁的女儿关雪心,十足继承了父亲的美貌和身材,父女俩感情很要好。看着那孩子,李添不禁好奇江去雁的太太是怎么样一位人物,做丈夫的已经如此优秀,太太要多么出类拔萃才能让孩子随母姓,这在香港的富贵人家里可不多见。 第16页 「阿雪忙着婚礼的事情,没空陪我出来玩了。」提到孩子,江去雁眼里都是柔情。 「恭喜了,这么快?总觉得她还是小孩子呢。」 「不小了,日子定在10月,到时候你要来啊。我发请帖给你。」 「好,我肯定到。」 江董其实很忙,他手机里一连串未接电话找他的:「你手机号码没变吧?什么时候约出来一起吃饭啊。我要走了,等一下十点钟还有个conference call。」 他是「和悦」的贵客,周作盛赶紧让客房部经理给人安排会议室,好好地把这位董事送走。李添也不多留,他本来上午还约了一个面试的。 这个面试他很重视,对方单位是一间做创意融合粤菜的饭店,开业时间虽然不长,但口碑评价还不错。后厨团队不大,是一个很年轻很有活力的团队。李添已经通过线上视频进行了初试,对方总厨也曾有过香港餐饮业的经歷,因此和李添很谈得来,李添有信心能够拿下这个offer。 第二轮面试一共谈了两个小时,用人方态度很真诚,虽然薪资待遇没有达到李添预期,但单位允许他不用马上到岗,可以等他搬家过后再来上班。 拿到了offer,他才有信心去荔府,去见宋裕明。 他没直接联繫宋裕明本人,而是先给郭壬发了个预约简讯,等对方安排了见面时间,他去商场里买了一盒茶叶拎着过去。郭壬这次直接把他带到了宋裕明的办公室。 总厨办公室在后厨最里面一间房间,外头是个小会议室,一面墙的玻璃柜,整整齐齐地摆着饭店和宋裕明本人获得的各种奖项、荣誉,最上面还挂了一排贵客送的锦旗。 李添在会议室等了一会儿,宋裕明进来的时候还穿着水靴和制服,一身海鲜的腥气。这是今天的海鲜到货了,他刚刚点完货。他跟身后的採购交代了几句才进来,李添看他的脸色觉得他不太高兴,本来已经在肚子里编顺了话,又有点怯场。 作者有话说 嘿嘿,雁雁上线啦。 第8章 我要是不同意你去呢? 「没事吧?」李添先问。 宋裕明看到他总算心情好些,能露个笑脸:「这群饭桶,我稍微不看着点就做不好。龙虾送过来都是死的,肯定不能用了,今晚还有大宴,三十几桌。我迟早把採购的这些废物都炒了。」 李添紧张起来:「怎么会这样?现在去水产市场还来得及吗?要不临时换菜呢?」 好的海鲜都是提前和熟悉的船主预订的,还是要做宴会的货,现要那么大一批东西去哪里能找?临时换菜客人不一定接受,龙虾已经是最贵的了,再往上换,今晚铁定要亏本。 宋裕明擦着手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没事,我让他们去处理了。」他坐下来,先喝一口水,「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呢?」 李添差点忘了来意,现在说又觉得不妥:「要不您先忙吧,我的事情不要紧,下次再来。」 宋裕明看着他的那盒茶叶:「本来就是定了这个时候见你的,没关系。」他把茶叶收了,「自己人,下次就不要再带东西来了,没那么多客气要讲。」 李添很不好意思:「因为事情基本都定下来了,所以想过来谢谢您,顺便……赔个不是。」 「什么事情?」 「我妈……以前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要不是那天阿盛来家里说起,我还完全不知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想事情容易想偏,说话也不太好听,您不要往心里去。我先代她给您赔不是。」 李添了解自己的母亲,他能想像黄小凤会对宋裕明说什么。好歹也是个大老闆,被人无端指责私德有亏、作风不检点、欺辱徒弟,换了李添自己都会觉得被冒犯。 「噢,我以为什么事呢,吓我一跳。」宋裕明故作惊讶:「阿盛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事了?没那么严重,你多想了,你妈没说什么,就是普通聊聊。」 李添看他的反应,看不出知不知情,老傢伙演技越来越好了:「谢谢您。」 宋裕明怕他知道了心里负担大:「没和老人家吵吧?」 李添摇头。 宋裕明挺高兴的,他自然地起身换了个位置,往小徒弟旁边坐。大手一伸,半揽着人:「她总归是为了你好,你自己要想开。」 李添一下子又紧张起来,整个人崩紧地点点头。 「我听阿壬说你们找好房子了。何必自己找呢?反正空出来的屋子也没人住。」 「都已经找好了,突然和人家违约也不好。」 「行吧。先休息一段时间,等安顿下来了再回来上班。不急。」既然说开了,应该没事了。 李添看着他,鼓起勇气说:「工作……我也已经找好了。」 宋裕明一愣,才明白他开头的「事情基本都定下来了」是什么意思。 「平台肯定没有这里那么大,但是我觉得去一些新的地方说不定能学点新东西。我这几年一直待在家,怕自己有点跟不上外面的世界,就不给您拖后腿了。」李添说。 宋裕明皱眉:「什么时候就定了?」怎么会这么快? 李添做了个深唿吸:「昨天刚谈妥的。」 「哪个单位?红棉渔乡还是新昌利?」 「5号私厨。」 哪里来的小门小户,听都没听说过!宋裕明不说话了。 第17页 但李添打定了主意,他故意无视了男人沉着的脸:「都谈妥了,等家里收拾好了,我就去上班。不过,您要是需要帮手,随时都可以叫我。我一定来的。」 宋裕明挑眉:「我要是不同意你去呢?」 李添就这么定定看着他。 宋裕明拿他没办法。自己带出来的人,自己开掉的,他能有什么办法?他根本见不得他这样的眼神。 老男人想不明白只能去找周大少爷。周作盛喊冤,立刻就把李添前两天来「和悦」的事情卖了,说师父最近都睡在1603,这什么意思还不明显?我都看得出来他心里只有您。 宋裕明心里终于舒坦一点了,但疑惑更浓。周作盛想了想,连同那天早上碰到江去雁的事情也说了,这是他唯一知道的线索。 宋裕明问你看清楚了,那个人叫江去雁?富正集团的董事?周作盛说是啊,护照信息都有啊,我还有他名片呢,title写得清清楚楚。他看上去和师父关系挺好的。那天他们吃完早饭师父就说面试去了。 如果涉及到了关家,宋裕明不得不谨慎。 作为荔府真正的创立者,如果没有关正英,就不会有今天的荔府,更不会有他宋裕明。要是关正英不想留李添,那他恐怕要花点功夫说服这位老上司。他希望事情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 他转头给关正英打电话,还是先礼貌问候:「您什么时候来市里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关正英莫名其妙:「我在家呢。」他早就不管荔府这摊子事了。 「阿添的事情不是您的意思吧?」 「什么事情?」 那就不是。宋裕明放心了:「没事了。那我就不请尊夫人过来吃饭了,下次等您一起来吧。」 「你让他早点回家!」关正英显得有点不高兴:「在外面玩得心都野了,整天不是见这个朋友就是去那里嗨,问就说忙,就他忙,他比行政长官都忙!」 宋裕明懒得转达,啪就把电话挂了。他这位老上司年纪越大越依赖太太,全世界只有关太太能把他那一身鳞摸顺了,半天见不到人就要发脾气的。这个年纪还玩如胶似漆,专门噁心单身人士呢。 只要不是关正英对李添有意见,其他的就都好办。宋裕明把郭壬找来:「你去查查那个5号私厨,先不要留动静,他们总厨的电话留一个给我。」 休息了几天,李添终于还是回了一趟家。 开发商的房款到了。他找了个小区房作为周转租房,一房一厅,接了母亲去看。黄小凤问怎么只有一个房间,那你睡哪里?李添淡淡道,我找了新的工作,离家里会有点远,单位提供宿舍,我住单位宿舍更方便。黄小凤当场脸色不是很好看。 许英红也陪着,解围道,现在找工不容易,阿添去了新单位肯定要经常加班,积极表现的。还不如住宿舍来回上班没那么辛苦,等买了新的房子,工作也稳定了就好了。 黄小凤没说话了,这就算是同意。李添找了搬家公司一个上午就搬完了,收拾东西打扫卫生,母子俩时隔半个月终于一起吃了个晚饭,饭后李添就拎着简单的行李去了「和悦」。 他这段时间都住在1603,意外地发现衣柜里有一件宋裕明的外套,可能是那天晚上留下的。他每天抱着外套睡觉,也能断断续续睡个四、五个小时。 那十二万块钱他还给了宋裕明,更心安理得。 虽然还钱的过程有点曲折——宋总厨是不可能要他的钱的,问郭壬也问不出来,绞尽脑汁李添终于想起来他有过一张宋裕明的银行卡。 那是李添还在当学徒的时候,宋裕明家里有一段时间搞装修,做师父的忙不过来,一些琐碎的事情就交给徒弟去跑腿,家里钥匙给了徒弟一份,还有一张银行卡,方便他採买和给安装队结帐。李添那时候白天在单位上班,晚上周末还要给宋裕明监工。 大总厨的徒弟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业务上要求严苛不说,像这样伺候师父的私活也不少,徒弟的工作生活的边界往往非常模煳,个人时间被压缩到了极致。 尽管二十一世纪已经过了快四分之一,但在餐饮行业里,有些师徒关系仍然非常传统守旧。做徒弟的跟着师父不仅仅是学艺,还要学「做人」,平时端茶倒水、洗衣开车,甚至帮着处理师父个人和家庭私事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些事做得好不一定有功,做不好肯定挨骂。 于是,师徒权力关系的极其不平等滋生了很多问题。 要是拜了个品性好的师父,那也就算了,辛苦至少能学到真本事。但如果遇到了德不配位者,工作生活上给当奴才不说,在经常挨骂、动则被人身侮辱攻击、常年累月过度劳累的情况下,还要被担心「教出徒弟饿死师父」,最后身体拖垮了,技术没学到,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李添不是看不到行业里存在的普遍问题,他也承认,他的情况纯属运气好。他一入行碰到的人就是宋裕明。 师父对他倾囊相授,手把手带教,业务要求严格本来就是应该的,不然怎么能学到真本事呢?而且,他师父可比他忙多了,加班加得比他多多了,私下里端个茶送个水,天冷叫加衣服,都是些小事,是他自己愿意的,他关怀自己的师父难道不行吗?实在忙不过来他能帮难道不应该帮吗?何况,师父也对他也多有照顾啊,怎么能说是「剥削」呢? 第18页 他当时只有单纯的兴奋,师父家里他可以自由出入,他买的东西会出现在宋裕明的家里,这代表师父认可他、信任他。他一定要让宋裕明每次回到家的时候都能想起来,这个地方是他参与了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他们共同的家。 他格外谨慎和认真,所有费用明细列了一个巨大的表格,每一张发票都标註得清清楚楚,为此他甚至请教过荔府的财务怎么做帐。他想,师父把钱给他管,他必须透明干净,一毛钱都不能出错。 可想宋裕明最后验收的时候,盯着那份三十几页的excel表格和厚厚的厨房工具书一样的发票夹有多么哭笑不得。他其实只是让小徒弟去跟了客厅里的一批软装,不知道的以为他要他盖了一栋房子。 银行卡每刷一笔都会产生付费信息发到宋裕明的手机上,花了多少钱、花在哪里了他能不知道么?给他银行卡的初衷,也是希望他自己能拿点当零花,毕竟是干私活,总不能让人家白干,就当劳务费也是应该给的。结果这个傻小子坐个计程车都要发票。 最后宋裕明没办法,把银行卡收了回来,让荔府的财务每个月以「奖金」的形式给李添单独发一笔额外的钱,从总厨自己的腰包里掏。这笔「特殊奖金」一直发到李添被开除,是到了李添最后一个月和周作盛对工资条,才发现了这个事。 李添找到银行卡号把钱打了过去,神经质地盯了一会儿手机,宋裕明没消息,他抱着外套睡着了。 他在有意地控制酒量,主要是担心会影响工作,这份新工作他想好好干。 没想到,就在去新单位报到的前一天,对方突然打电话过来跟他说,不能要他了。那边的总厨很抱歉,和他解释餐厅临时更换了投资方,投资者对餐厅业务要做调整,决定厨房不扩大招人了,他的这个岗位自然就被撤掉。 因为还没有签正式的劳务合同,所以也不存在哪一方违约的情况。尽管对方态度很好,道歉也很诚恳,李添还是心里不好受。 为了接这份工作,他之前已经拒绝了另外一个offer,本来也是不错的单位。这样一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又要重新开始找工作。 他本来还想着这个月就能拿到工资,信用卡可以先还掉,然后可以开始看房子准备买新居。但如果没有了工作,且不说累积的信用卡债务和房租已经是一大笔负担,买房的计划也要延后,因为没有工作就没有工作证明,没有现金流银行是不可能批覆贷款的。 坐吃空山还会逐步耗掉买新房的钱,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 许英红不放心他,来「和悦」探望,看到阔气的行政套房很吃惊。 李添在外面跑面试跑得很疲惫,但结果不是很好,正是金三银四的时候,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更远一点的地方也有单位要,我就是怕太远了,我妈要是有个事不方便。」 提及黄小凤,许英红不是很乐观:「她还是没想通。她知道你很伤心,也知道你不满意她的做法。她承认她瞒着你去找宋裕明的做法不是很妥当,但她觉得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添没有真的指望母亲能想通,她没有想偏走极端,他就已经非常庆幸了:「多亏还有你在。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但许英红只是暂时的缓冲之计,她也有自己的生活:「我是很想陪着她的,主要是最近可能要回老家一趟。」 「怎么突然要回去?」 「家里那边介绍了一个男人来相亲,回去看看。」 「你不是不想结婚吗?」 「这样一直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算做一辈子楼面,在这里也待不下去。」 作者有话说 关爱空巢老人·关正英 宋裕明(愤怒摔电话):你等着,我很快就会有老婆的! 第9章 终究还是回来了 这三年社会的巨大转变也给许英红造成了影响:「我以前想得简单,觉得自己能养活自己,打一辈子工、租一辈子房子我也愿意。谁也没想到社会发展会变成这样,我总要为长远考虑。」 李添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好了?定下来回去了?」 她还是有不捨得:「没有定,只是先回去看看,至少要看看对方人可不可以。」 「回去结婚,不一定过得就比现在要好。」 「过日子而已,怎么样都是过。两个人过,比一个人要容易些。」 婚姻有的时候不是爱的产物,更多的时候,对于更多人来说,是一份更实惠的经济合同。 但李添不愿意这么去想:「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先找到工作,再把你拉过来。你能留下来的。」 许英红也不想让他勉强自己:「这次只回去几天,肯定会回来的。就算真的要走,我一定会提前跟你说。」 李添和她说实话:「其实我……也在想,是不是应该......回荔府。」 许英红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排斥回去:「既然以前是个误会,那为什么不可以回去呢?」 「以前是以前,他不计较我妈的事情,我也不能这么不要脸。」 「他既然都不计较,你还自己和自己计较?」 「他现在只是觉得那个晚上的事情他要负责。」 「未必吧?我看他那么积极的态度,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不喜欢你?」许英红觉得他思想负担太重了,「就算,退一万步,他真的只是要负责,又怎么样?难道一定要他喜欢你,你才能和他一起工作?这是什么道理?工作是工作,你出工,他出钱,上班干活,下班回家,很简单的事情嘛。」 第19页 李添做了个深唿吸,他也觉得自己有点矫情。 许英红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出他在想什么:「你就是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别钻牛角尖。」 李添看着手机紧急联络人那一行,怔怔的,没接话了。 清明前两天又开始下雨,黄小凤不想赶着天气不好又是人最多的时候出门,清明一般就只是在家里烧点纸,到了丈夫的忌辰再去骨灰楼祭拜。 今年因为不在自己的房子里,出租屋到底是别人的地方,不好在里头搞这些,黄小凤就跑到了楼顶天台上,两支白烛一盘苹果,扯了黄纸在丧盆里面烧。 李添在楼下整理父亲的遗物,因为搬家的时候不少旧东西被翻了出来,黄小凤让他一併打包了烧给先人。他翻着翻着还找到一封悼念卡。 那是一张夹在空白信封里的卡片,除了「逝者安息 永远怀念」八个字,什么都没写。卡片在葬礼的时候和一个巨大的花圈同时突然地出现在了灵堂里。花圈的輓联上也没有任何赠予人的名字地址,李家还以为是别人的花圈送错了,最后问了一圈也不知道东西是哪里来的。 只有李添揭开悼念卡片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笔迹。 荔府后厨大部分的老员工都知道,当家老闆、总厨宋裕明不仅字迹潇洒,还画得有一手十分了得的钢笔画。他办公室里有自己从业以来积累的厚厚十几本画本,全部是本人亲笔描绘的食物和菜餚,有的是新开发的作品,有的是取材试吃中的灵感,还有一些食材的速写速画,线条硬朗、黑白分明,画风凝练而优雅,像极这位总厨的个性作风。 画作背后往往还有详细的配方表单,从初稿到终稿的修改完善过程清晰可见,不仅完整记录了灵感落地为实物的全过程,也见证了宋裕明从业以来的职业成长变化。 李添从前就经常拿着这些画观摩学习。午休时候大家都是随意找空位趴一下或者坐着玩手机,宋裕明会把他叫到总厨办公室,里头有一张摺叠床,门一关,安安静静可以睡上半个小时,下午起来干活更有精神。他却总是不睡觉,抱着那些画册啃。 他的手机里还有全套画册扫描件,都是他偷偷一张一张拍下来的,回了家每一个配方每一道菜都仔仔细细研究学习,为什么做调整、哪里有变化、变了之后好在哪里......甚至自己买了钢笔临摹,刻意学习师父的创作习惯。 这样他自然认得宋裕明的字迹,哪怕换一种笔、换一只手来写,他都有自信辨别。 葬礼过后,李添想过要不要把这张悼念卡扔了。 最终他把它压在了遗物的最下面,然后刻意地忘掉了它。 要不是这次搬家,李添真的就没记起来还有这么一张卡片。 指腹在已经有点褪色的钢笔字迹上摩挲片刻,他把它用一个塑封袋装了起来,放进背包的最里层,和母亲在六容寺求的平安符放在一起。 遗物整理好后他搬到楼上去烧。外头下着一点雨,天台铺的不是防滑砖,就是普通水泥板,下起雨来很容易积水,他担心黄小凤滑倒,让她先回去,剩下的他处理。 「烧完了记得把盆子洗干净,灰洒到外面去,不要留在这里。」黄小凤交代儿子:「我昨天看到物业在小区后门赶烧纸的人,现在政府不提倡搞这些,不安全。」 李添点点头:「骨灰楼也不允许烧纸了。今年搞完,以后我们也别烧了吧。」 「中国人的传统嘛,千百年留下来的东西,哪有这样搞的?纸都不让人烧了。」 「闹起火灾来不好。我以后定期去六容寺请师傅们给爸爸念经,也是一样的。」 忙完晚上回到「和悦」,李添拿着悼念卡犹豫要不要给宋裕明打电话。 手机反倒先响起来,来电显示是宋裕明,仿佛心有灵犀。李添接了起来:「餵。」 「在家?」男人温和低柔的声音响起。 李添没让周作盛刻意瞒着,宋裕明大概率是知道他这段时间都住在「和悦」的,知道了还要装,装作给他留面子,老男人都成精了。 「没有,在外头。」 李添也不怕他知道:「您回香港了吗?」节日里也该回去探望的。 宋裕明笑了笑:「我在你门外。」 李添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急步去开门。 宋裕明拿着手机,另外一只手里是伞,肩膀上有斑驳的雨点,应该是刚到没多久:「我想着,今天这个日子应该过来看看你。」 李添还捏着卡片,脸上慢慢地涨起一层淡淡的粉色,让了个身把人请进来:「屋子里有点乱,您怎么不早打电话?」 酒店玄关窄,他侧身只刚好够两个人站着,门关了,宋裕明就等于把徒弟堵在墙上。 他立刻看到了那张卡片:「怎么还留着这个?」 李添本来还想往背后藏一下,现在藏不住了。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大晚上拿着一张别人写的悼念卡的奇怪行为,好像也不是很想解释,讷讷地说:「噢,今天整理爸爸的东西的时候发现的,我也忘了还留着……」 宋裕明拿过卡片。他的记忆是很清晰的,那几年坏消息就没有停过,结婚、疫病、停工、丧父……一件顺心合意的都没有。 刚把人放走的时候他还打定了主意,不管了,最好听都不要听到消息。以后就是人家自己的家事,当妈的都跪下来求他离他们家远点了,他上赶着去关心做什么?关心了这一次,还能关心一辈子? 第20页 他总是想起黄小凤的脸,一个绝望的母亲的脸。他必须说服自己,放走了也好,那是人家家里唯一的命根子,跟着他走这条路,难免要遭人非议,为主流社会不容。他自己是不怕的,但是他的宝贝还那么小,那么优秀,他本不应该跟着他一起遭受这些。 理智是这样想,可日子眼见着一点点变得难了,整个世界都在下沉,坏消息也是好消息,总比没有了消息的好。听到来自李家的丧钟,他刚下班,家里也不想回,干脆在办公室坐了一整晚,早上还是让郭壬买了花圈和卡片,写了悼词悄悄地送过去。 只是他不敢自己去丧仪现场,他怕看到他,怕看到无光的双眼和悲痛的面容,他更害怕面对他,害怕承认,自己才是他一切不幸的开始和源头。 「那个时候就应该过去看你的,」宋裕明心里有愧疚,早知道把人放走了,过得也不好,还不如当初留在自己身边,「怕你不想见我。」 李添鼻头髮酸,摇摇头。 宋裕明抬手碰了碰他的脸:「这几年,是辛苦你了。」 脸颊一暖,感受着男人掌心的温度,李添嘆了口气,放纵自己磨蹭男人的大手:「我本来想打电话给您的。看到这张卡,就想着,要是您在这里就好了。」 然后他就这么出现了,来到他的身边,给他拥抱。 他把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嘟囔着抱怨:「师父,我好累啊。」 「我搞不下去了。不想搞了,行不行。」 他像个作业太难就只想把桌子掀翻的孩子。他知道,他的长辈回来了,他有了任性的权利。 宋裕明小心翼翼地吻他的发顶:「没事,我在,以后都交给我,好不好?」 李添抬头仰望他,才注意到这个45岁的男人,两鬓已经生了白髮了。这些年,他看着好像过得也不好,没有他在身边,他是不是也会稍微觉得不如意、稍微会想念他? 他不奢求他爱他,哪怕是怜悯也好,让他在他身边就好。 他不自觉地去抚摸男人的髮鬓,痴迷地一寸寸从他的眼角的皱纹一点点摸到下巴,男人突然丢开手里的卡片,发狠地亲上来。他环着他的脖子顺从地回应。 他满足了,就这样就够了。 假期一过,李添先去荔府签了个合同。 郭壬简直是怕没看到他一秒他就会跑,守在办公桌前盯着他看合同,嘴里说不着急慢慢看,所有条款都能改,但是背一直挡在门口的方向,像李添能穿过他出去似的。 李添其实也没细看,光工资那一条已经让他咋舌:「这……不合适吧?」真的太高了。 郭壬笑眯眯地说:「这是税前,还没扣五险一金各种杂费的。」他把宋裕明搬了出来,「是总厨的意思,按副厨的待遇给的,一步到位,也是应该的。」 李添是直接按副厨的职位回来,比和他走之前还高了一级。 这远远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料,他以为能拿回热菜部主管的位置可能性都不大,毕竟,他如果进来就成了主管,那现任主管就要挪动,连带着还不知道要不要动其他人。这太高调了。 郭壬安慰他:「你的资歷、奖项、能力本来就能胜任这个位置,大家也是有目共睹,不会有意见的。」 李添想再和宋裕明商量商量,郭壬果断地说总厨在陪客人,合同都是他审过的,没必要再谈。 老傢伙这时候知道不出现了,奸猾得很。 其他的也不用看了,这份东西根本就只是个摆设,没有人这么定合同的。李添把名字签了,按了手印,看着自己红通通油乎乎的拇指,他还是体会了久违的心安。 终究还是回来了。 终究是他离不开这里。 作者有话说 红姐:宋裕明,感谢费呢! 第10章 我们慢慢来 宋裕明是晚上下了班才回「和悦」见宝贝徒弟的。 李添坐在飘窗上温习功课。他从家里把几本食品学、营养学和英语书拿了过来。这几年疲于应付家庭和工作,他一直没有心思看书,很多知识都生疏了。 宋裕明推门进来,从后把他抱在怀里,亲他的额头:「灯够不够亮?拿远点,眼睛不要了?」 李添回过头正好被他亲在嘴巴上。一个自然的吻。 「这么晚您怎么还过来?」跑来跑去的也辛苦。 宋裕明虚伪地说:「白天忙,没去给你看合同。没有不高兴吧?」 合同签了,人就在自己手里了。实际上他是不能克制自己的兴奋。 李添驯服地扬起脖子来给他亲,一边去吮他的喉结一边去摸衣扣子。 宋裕明立刻捉住了他的手,把他的脸掰过来,深深嘬一口,然后退开了。 李添给他亲得脑袋还是懵的:「不要么?」 宋裕明只是微笑:「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李添有点不满。又不是第一回 了,这个时候了你说慢? 宋裕明又亲一下嘴巴,哄他:「乖,现在要对你的身体不好,这里也不合适。等你休息好了,状态再好一点,这个事情交给我来办,好不好?」 第一次他就伤了他,想必给他造成了很大的阴影,他必须等,等到他的宝贝完全做好准备,完全愿意了,他再找个更舒适的时间、地点,补偿他一次完美的体验。 一定必须是在他的宝贝健康、愉快、放松的状态下,而不是在这种充满廉价人工香氛的乱七八糟的酒店房间里,还在他的身体没恢復的时候,就冲动地满足自己的私慾。 第21页 李添心里暖暖的,他向来是这么疼他:「那我现在怎么办嘛?」 他轻轻磨蹭他,已经被撩拨起来了,他要负责任的。 晚上十一点周作盛准备下班回家,从大堂经过酒吧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心里一惊,连忙诚惶诚恐地过去:「您怎么在这儿?怎么过来了也不通知一声?」他招唿酒保过来伺候。 宋裕明摆摆手,把面前杯子里最后一口冰水喝完:「够了。我马上就走了。」 「您这是……?」来都来了,不上楼在这喝冰水干嘛?「不会是师父不让您进门吧?」 宋裕明脑子里还是十分钟前怀里又乖又甜的人,味道像西多士上的炼奶,整杯冰水都带不走舌尖上那股香气。但面上他只哼了一声:「上次的事情,办得不错。你要记得,你这辈子能给阿添当一次徒弟,是你的福气。」 周作盛知道他指的是黄小凤,这就算将功赎罪了:「您要还有什么吩咐,随时跟我说。」 宋裕明起身走人:「平时多看着他点,有事情第一时间跟我说。」 周作盛连声应诺。虽然他没想明白黄小凤是怎么回事,但宋裕明连丈母娘都不怕得罪,李添那只小白兔,还不是被吃得死死的? 他甚至有点为李添惋惜,估计他这位单纯的师父还浑然不知情呢。 当然,周大少爷还不敢真的当着李添的面谈私房话。他师父脸皮薄,最要自尊的一个人,他只要说好话就可以了:「恭喜,总算是柳暗花明了。什么时候有空,师父你还能在这儿露露手,就算是『和悦』的福气了。」 李添也是真的高兴:「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和悦』也会越来越好的。」 周作盛感慨:「其实我真的羡慕你,师父。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你就是爱做饭,只要做饭你就高兴。我就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做什么都不来劲儿。」 「你那些兴趣爱好,我也玩不起。」 「那只是好玩。玩过了也就那样儿。」 「也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做自己喜欢做的。」 「可那样多有意思啊!」 李添不了解富二代的烦恼,他都没想到这是一个烦恼:「你们家不是只有你一个么?那你爸的以后还不都是你的,『和悦』也是你的。我看你整天都待在这儿,你还是愿意为它忙的。」 周作盛看了看四周,嘆道:「忙也是瞎忙。现代企业,都是职业经理人,哪儿还有世袭制。你别看我整天在这儿咋咋唿唿上蹿下跳的,没几个人真的听我的话。」 李添转着手里的酒杯笑:「那我帮不了你。」大少爷也轮不到他来同情:「你要是真的想做,自己想办法,下功夫。」 工作定下来李添整个人就放松了。 宋裕明暂时不让他回去上班,他给他多放一个月的假,让他状态调整好了五一过后再回来。李添没有和他争这个,他确实需要休整期。 不过,真的闲下来了他还是不适应。自打参加工作他就没有休过这么长时间的假。 以前在荔府的时候,一个月说是8天假他从来没休齐过,而且越是节假日越是忙,越是人家放假的时候,他们越要干活。他那几年大年三十晚上都是在荔府过的,也就是初一上午,宋裕明会给他放半天假让他回家吃母亲自己炸的油角,下午回来继续干。轮休起码是初四之后的事情。 从荔府出来回自己家里就更没有假期的概念了,生活就是工作,工作就是生活,头两年更是觉都难睡上一个整的,白天看店做生意,晚上还要去医院照顾父亲。后来父亲去世,为了维持店里的开支和偿还医院的医药费,茶餐厅营业时间从早六晚九延长到晚上一点,他常常是上下午客流量少的空档见缝插针地睡觉。 虽然他睡眠质量差有离开宋裕明的痛苦作祟,但也有作息紊乱过度劳碌的原因。 忙了十几年习惯了,突然轻省下来能一天睡上八个小时了,反而睡不踏实。 宋裕明的外套也不是一直都能那么管用。李添最后还是把钟可怡给他的那张名片摸了出来,想了想,给对方打去电话约了时间。 心理医生是位很专业的女性,她详细询问了他睡觉的状况、有无用药史、是否排斥使用药物辅助睡眠。李添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说自己的私生活很拘谨,他没有把喝酒的事情说出来,只是请医生给他开辅助睡眠的药物。 取了药李添看到列印出来的费用明细,暗暗咋舌,尽管被提前告知了心理谘询是按小时来计算的,而且不能走医保,但谘询费加上药费、挂号费一起还是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在他的认知里,睡不好觉不是大事,本来不值得去见医生花钱的,要不是为了尽快调整状态他也不愿意去花这个钱。他没想到为了睡个好觉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为了省下这笔钱,他想,如果只需要开药的话,去公立医院找精神科应该也能开,他就试着去挂公立医院的号,这才发现市里设立精神科的公立医院本来就不多,有的科室提前一周抢都抢不到号。 他在电话里和钟可怡感嘆现代人为了维持心理健康的不易。钟可怡反而听得很高兴,起码他愿意去见医生,这就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了。 她敏锐地察觉了前夫的转变。他的身上出现了一些积极的信号,甚至勇于踏出自己的安全区和舒适区,愿意接受一些本来不接受的东西。她很好奇为什么他会有如此转变,李添没有瞒她,但让她先不要和黄小凤说。钟可怡善解人意地没有多问。 第22页 吃了药,李添就睡得好了。 头两天他几乎一天要睡14个小时,人沾了床就爬不起来,好不容易下地浑身都是飘的,看什么都晕。一周后身体彻底适应了药物,他就能地一觉睡到天亮。 除了看书温习,他手里也痒,一天没拿刀没掌勺,总是觉得不对劲。问周作盛借了「和悦」的厨房找手感,有时候宋裕明下了班回来在房间里逮不到人,还要跑到后厨去。 荔府总厨突然大驾光临,把「和悦」的班子吓一跳。市里做餐饮的圈子就那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是几位当家都是老熟人,还以为宋大主厨过来砸场子的。 搞得李添很不好意思,做什么都不自在:「我马上就好了,这里乱,您别站在这儿,脏鞋。」 宋裕明一副和蔼关切的良师样子:「不是让你休息嘛。」 「还好,不累的。再不干点活,上班了您敢让我直接上灶啊?」李添试图讲道理。 周围都是人,宋总厨低着头立在小徒弟跟前嘆气:「是我不好,我这个做师父的无能,让你危机感这么重。」他吩咐旁边的人:「手套也给我一副吧,我来。」 哪有人真的敢让他干活?一圈人已经听得下巴惊掉了,到底谁是师父谁是徒弟? 李添红着耳朵,只能放下刀把剁好的肉交给砧板,仔细叮嘱不要加蛋液,只加生粉和清水,用手打出胶就可以了,蛋液加在肉饼里会使肉饼形成块状,影响口感。 交代完他才脱了手套和衣服从案台上下来,在几道隐晦的戏嚯的注视下离开厨房。 宋裕明在外间等他来,拉着他的手慢慢往电梯口走,李添一惊:「有人……」 在房间里就算了,走廊来来往往还有住店的客人、客房部的服务员。 宋裕明挑眉,表情甚至是有点骄傲的:「没事,谁敢乱说。」 李添觉得他有点不太一样了。以前宋裕明从来不会这样。 他们关系是好,亦师亦友,知冷知热,但宋裕明的分寸感一直很强,即使手把手教技术的时候,他说话都会把脑袋移开两寸,私下里也不会有多余的肢体接触或开黄腔,作风端正得不能再正了,李添从师七年,两人唯一的一点实质性亲密就是最后他在办公室偷亲了他。 这其实是很难得的。 一个百分之八十的从业者都是男性的行业,大部分人谈不上什么学歷文化,个人素质良莠不齐,再加上平时工作压力大节奏快,厨房里三句离不开粗话、荤段子,更低劣者行动上骚扰猥亵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做学徒的时候李添自己都受到过骚扰。 那是他刚刚进荔府的事情了,水吧有个老师傅很受尊敬——早期的时候,粤菜馆、茶餐厅的水吧师傅在整个后厨团队的地位是很高的,因为水吧师傅决定饭店的饮料水平,饮料是饭店口味差异化的重要体现,每间餐厅的师傅冲出来的奶茶都不一样,各有特点,一杯好的港式奶茶甚至决定了饭店的受欢迎程度,后来随着奶茶店、饮料专门店的出现,饮料流水化生产之后,水吧师傅的地位才没落——这位老师傅手艺出众,资歷深厚,就是有一点,爱对漂亮的楼面、学徒动手动脚。 李添相貌算不得惊艷,但在后厨一群歪瓜裂枣里尤其显得清新、俊逸,还留了点头髮,那老师傅可能把他当女孩子了,见面就摸他的手,说他长得好看,请他喝木瓜牛奶,告诉他喝这个有利于身体发育。 这基本上已经是光明正大的骚扰了。李添也不怕他,当着水吧一群师傅的面把手抽回来,说阿叔,我不是歧视同性恋,但同性恋也不能性骚扰,你再这样我就向上级领导反映了。那老师傅可能头一次这么直白地被呛,一点余地没给他留,脸色很不好看。 后来,李添很快就拜师了,老师傅几乎是同时退休。 跟着宋裕明,李添就没再有过这方面的烦恼。他一方面越发爱慕师父君子的品格,但另一方面,心里也完全没有底,对方喜不喜欢自己。 现在宋裕明变了,他又把握不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们的确是有过了身体上的亲密接触,宋裕明看起来也是想要他的,但如果只是保持身体上的关系,其实没必要让外人知道。 最近,「和悦」关于他和宋裕明的传言越来越多,荔府酒家的当家和爱徒,常常一同出入16楼的行政套房,甚至夜夜合宿。这样的八卦虽然不至于引起什么波澜,但不啻一种谈资。 餐饮行业的八卦传得是很快的,闹开了,他是没关系,对宋裕明和荔府的名誉到底有损。 宋裕明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事情上怎么能煳涂呢? 作者有话说 阿添在设定上不是大美人,宋裕明和关正英口味也不一样,他喜欢养成系。 第11章 传统港式蛋挞 李添担心师父晚节不保。他犹豫着要不要耿直劝谏。 宋裕明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回过头眼底含笑:「嗯?」 李添被他笑得又生了怯,不想在他情绪好的时候说不好听的话。 「手没生嘛。」宋裕明还以为他在为刚刚的事情不高兴:「你有上进心我知道,但我们是相互扶持的关系,有时候你也要学会依赖依赖我。」 李添更难受,回握了一下宋裕明的手。 话没能一鼓作气讲出来,过了那个情绪就讲不出来了。 第23页 他还是自私,被人牵着走的感觉实在太好,一旦体会过就不想再回到那条孑然独行的路上。 过了五一,李添终于正式开始上班。 他迫不及待四点半就到单位了。荔府早茶七点半开市,採购一般午夜过后就会把食材送到店里,点心房四点半开始上班,除了小部分肉类半成品由本公司的食品生产线冷链专送,大部分的点心和热食都要现制。六点半店门口就会开始排队,七点半一开门主楼一、二层基本可以坐满。 李添虽然是第一天上班,却已经是老人,工作流程都是熟练的,后厨一大半人都还认识他。他先系统性地了解了一下厨房现有的人员配置和分工,和新人简单打过招唿,然后检查卫生和设备、对过一天的vip包厢预订情况和重点客人重要大菜制作、点清了食材和用品清单,再给新一批轮岗的学徒做带教分配。 有几个学徒是知道他的名声的,后厨走廊过道的信息公示板上现在还贴着李添拿奖的杂志封面照片,见到真人比照片还好看,一群小朋友叽叽喳喳围着他,让他做示范。他也不嫌烦厌,在砧板上一个一个指导他们怎么切甲片姜。 五点半第一遍检查切配,六点半所有粥底、粉面汤底都熬好了,预备点心数量,七点半开打单机,楼面陆续进来取餐,早市有条不紊地开始。 点心房里的师傅们没怎么换,李添跟着他们帮忙,捏烧麦、包云吞、做面条、滚粥品……边做边聊气氛很轻松。 中国的面点师不比西方,只局限于面包和甜品,中式面点包罗万象,饼、饺、条、糕、团、包、卷、冻八大类,再加上汤粥,都属于点心业务,一间好的点心房,往往就能独立撑起整个早茶早市。 荔府的现任点心房主管冯广安是跟着宋裕明从香港过来的,国家一级点心师,光是点心馅料类就会做三百多种,皮类两百多种,煎炸蒸煮样样精通,早市即使宋裕明不到,只要有他在,倒也出不了大岔子。 冯广安当初想把李添留在点心房的,为这个事情差点和宋裕明吵架,到现在说起来还有怨气:「谁知道他要收徒弟嘛?他那么多好徒弟,还差这一个?也不提前说,到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才说,不行,阿添我要了。哪有这样的人?明明是我先看中的。」 李添把一盘子蛋挞从烤箱里拿出来,一边脱手套一边闻香气:「嗯,就是这个味道。」 他忙不迭取了一个往嘴巴里塞,一嘴黄油饼干碎,腮帮子都鼓起来。 冯广安笑着看他急切的样子:「烫啊!慢点,又不是不给你吃。」 李添嚼着点心也笑:「从昨晚就开始想着这一口了。」他唿哧唿哧地对着蛋挞吹气:「为了赶着您的第一炉,我今天才爬起来的,要是让我每天四点半上班,真的是要了命了。所以师父才说,那热菜部九点半上班行不行,我说那挺好,就定了去热菜部的。」 冯广安当然不会信他,不过蛋挞确实是刚出炉的最好吃。 荔府的蛋挞是招牌点心,从饼皮开始都是自己做,从不在外头买,而且点心房每天只做两批,早上七点半一批,中午一点半一批,做完刚好下班。 为了吃上新鲜刚出炉的蛋挞,不少食客就会大早上过来排队,七点半第一轮还是热乎滚烫的,到了八点半以后就凉了不那么香了。 传统港式蛋挞底分两种,一种酥皮底,一种牛油曲奇底,前者是完全继承了英式蛋挞的做法,后者则是为迎合香港人口味创新演变而来,因为得香港最后一任总督彭定康青睐,名声大噪。 荔府只做牛油曲奇底的蛋挞,这种挞底更硬而香,面团中揉进了大量的黄油,黄油不能加热融化,而是直接用面点师的手温软化并与蛋液淡奶油混合,再慢慢将面粉逐量搅拌揉捏,揉到盆光、手光、面团光的「三光」状态,放入冰箱冷藏。一小时后再制作成饼皮入模具。 挞心的蛋羹也是有讲究的。与葡式蛋挞不同,港式蛋挞出炉后没有焦糖斑点,蛋面光鉴如镜,色泽纯净,蛋液、奶油、糖和水的比例则没有任何规矩,每一间饭店的面点师都有他自己的配比,成品自然也会有细微的差别。好的蛋羹刚出炉时,拿起来挞心表面微微鼓起而晃动,但无论怎么晃,蛋液必须要安全无虞地被封在内里,只溢出饱满的甜香。 李碧华在《吃蛋挞的女人》里写:「蛋挞晃动就像唿吸,令人忍不住张嘴去咬,一口滚烫得令嘴唇受惊,但捨不得吞,含在嘴里暖热踏实,慢慢吃……再下第二口。」 向来讲究速度和高效的香港人,能独独钟意这样一种慢而细品的点心,是很不容易的。一块点心,一把挥霍的时间,从舌头一路甜到胃里,才使忙碌而艰辛的生活得以喘息、落地。 吃完了一只还不够,李添的眼神瞄到旁边托盘里另外的新品,是肉桂苹果的。他掐着时间,宋裕明这个时候差不多要到了,来了桌子上最好有一份早饭一壶茶,他找了个干净碟子拿了一只蛋挞,又在蒸笼里偷了一只核桃包:「我去看看师父吃没吃。」 冯广安嫌弃地赶他走:「去去去!让你帮忙干点活,连吃带拿,下次别来了。」 李添开开心心从点心房出来转个弯,就看到行政经理郭壬在热菜部门口探头探脑地找什么,一见他就对他招手。 怎么还神神秘秘的?他问:「怎么了?」 第24页 郭壬让出背后一个哭得眼睛红了的男孩。 「採购的,上次龙虾的那个事情还记得吧?」郭壬压低声音说,「处分决定昨天下来了,副部长留职停薪,观察期三个月,直接负责人开除。小孩子是跟着负责人实习的,本来没他的事,眼见就要转正了,现在也没掉了,很不甘心,想求一求机会能不能留下来。」 一个小实习生,宋裕明当然没心思管,多半是人事部掂量着老闆这次想明正典刑,这时候不扣採购的名额什么时候扣?採购部自己又没脸争取,其他人更不会管了。 最后一个可能只剩下李添能求得动那位顶头大领导。 能让郭壬过来说情,李添估计这个孩子还是有可用之处。但他今天第一天回来,就干预人事,恐怕会有点高调。他在心里打鼓这孩子到底和郭壬是什么关系。 他把蛋挞拿到总厨办公室,已经有脸生的小厨师在办公室里泡茶,他把人遣走了接手,下意识觉得这个地方是自己的领地,一切宋裕明的事情只能自己来。刚烫好杯子,宋裕明就进来了,大手一捞把他的腰搂过来就要亲。李添吓得茶杯差点掉了,往旁边逃开还是被亲了一下。 他赶紧去看后面关门没有,门是虚掩的,没人。 「这种事情你以后不要做了,让小朋友们去做就好了。」话是这么说,一上班就能看到宝贝徒弟在眼前,宋裕明心满意足,「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李添恭恭敬敬把茶碗端给他:「没来多久,第一天嘛。」 宋裕明刮一下他的鼻头:「乖。」 李添看他吃了蛋挞,心情好像还不错,先汇报了今天的包厢情况、重要客人和订菜要求。 中午月绣厅市委宣传部招待北京过来的媒体团,没定大菜,按的接待标准来的,但是电视台台长口味偏重,喜欢甜的,所以菜要调整调味并每位多送一道糖水;华侨商会副秘书长在安康房请客,订了四瓶2013年罗曼尼康帝,他自己带的干鲍加工费就不收了。 晚上鸿运和同乐房订了螃蟹,皇浦厅要了滷鹅和刺身,珠江航空新上任的业务副总在如意房家宴,他母亲信佛吃斋,素菜全部都不能用动物油,鸡蛋也不能有……另外,大厅晚上61号桌订位的是一对残障夫妻,腿脚不太方便,都要坐轮椅,61桌晚上额外调了两个楼面专门服务,所有菜品酒水免单,只收茶位费。 宋裕明心里记着市委宣传部的招待宴,部长刚刚还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中午月绣的那桌你来做。做完跟我一起去敬酒。」 李添立刻紧张点头:「好。」 宋裕明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我给你打下手,放心去做。」 九点半热菜部到齐了,先开早班会。宋裕明亲自介绍李添,讲完话开始准备午市。切配负责调料、辅料、备菜,李添十点半快速巡检一次,随口叮嘱负责牛腩的切配:「牛腩可以切得再大一点,脂肪不要全部都拿掉,可以多保留一点。萝蔔滚刀切就可以了。」 小切配顿了顿,有一点迷茫:「啊?一直不都是菱形吗?」 热菜部主管康时汉站在头灶,回头看一眼已经走过去的李添,又看了看小切配:「就菱形。」 李添没听到后面这两句,他一边给炒锅示范怎么炸芋酥一边问来催单的楼面经理:「郭经理和採购部的人很熟吗?实习生和他什么关系?」 楼面经理是熟人:「终于回来了!下午请喝奶茶啊。」她把一碗酱醋猪脚端起来急匆匆要出去送餐,「你让我先去问问。哪个实习生?叫什么?」 李添放心交给她。一个小时后她端着托盘又进来了,在李添耳边小声说:「实习生是财务小帆的男朋友,小帆是壬哥三舅妈的女儿的同班同学。小情侣约了转正之后就去见女方家长的,一旦工作没了女朋友也等于没了,人财两失,肯定要争取的嘛。」 嚯!还扯进来一个财务部。这都远到不知道哪里的关系去了。 李添哭笑不得:「他才进来几个月?就谈到要见家长了?」 楼面经理抱着托盘也是摇头:「谁知道?我看这个事你别管了,帮了不一定有好处,还没得让人说你干政。」 眼见着宋裕明从后面进来了,她端起菜沖李添眨眨眼就跑了。李添抬头看一眼钟,他心里想着高压锅里炖牛腩的时间,赶紧去转火。 「聊什么八卦呢?」宋裕明洗了个手过来,先试了一口牛腩的味道,点头。 李添自己也舀了一口吃:「没什么,他们撺掇我下午请客喝奶茶,说有个新开的牌子好喝,您要么?也给您叫一杯吧……嗯,可以下萝蔔了。」 「行,把楼面和行政的也叫上,所有人都有,我出钱。」宋裕明给他递萝蔔,「给你接风。」 「没关系的,我请吧。也该请一次。」 「是你请,我买单。」 李添把牛腩捞出来换砂锅,盖上锅盖,正好十一点整。 二灶的位置空出来,灶头的大火烤得他额头上有点冒汗,他把袖子捋了起来,先垫防水毛巾,架锅垫、放手布,接过炒锅递过来的大勺,心里每一道菜每一个步骤清清楚楚。热锅上的水分在「嘶嘶」声中快速烤干,冒出一熘白气,他又等了两秒,从宋裕明那里接过来一个肯定的眼神。 「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第25页 这一章先选了蛋挞,后面还会介绍其他点心哒~ 第12章 这难道是她的报应吗? 「12号桌通心菜,好了吗?12号!」 「和顺加的豆腐煲还没出来吗?和顺房!豆腐煲!」 「阿成你做一下12号。快点。」 「客人说再不上就退了,他们饭都吃完了!」 「我的单也很多,让朋哥做一下吧。」 「谁的单不多?」 ...... 李添差点被地上的一摊煳状物滑倒,他扶了一把桌子才站稳:「谁把马拉酱弄倒的?过来拖一下。」 一个楼面从他身边匆匆经过,端着刚刚出炉的通心菜飞一样地跑出去了。 一个切配绕着整理桌转了两圈,愤怒地对着空气喊:「我的姜呢?谁动了我的姜?刚刚还放在这里的!」他差点撞上过来催单的另一个楼面。 楼面小姑娘也很着急:「你看着点啊!哎呀!」她一脚踩进了刚刚那摊马拉酱:「你们不搞卫生的吗?好噁心。这是什么?滑倒了怎么办呀?79号的啫鸡!客人等了二十分钟了!」 被她催促的啫煲师傅一边抹汗一边翻砂锅盖子,不耐烦:「没熟,怎么拿出去啊?」 「你好歹拖一下这里吧。」小姑娘看着自己不堪入目的鞋底,「这像什么样子。」 师傅头都没有回过来看一眼:「整理台卫生都是切配负责的,你让他们去搞咯。」 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一大盆姜的切配:「又不是我弄倒的,那你去帮我切姜?」 师傅盯着小姑娘:「你自己拖吧,顺便抹一下鞋底。」 李添听不下去了,严厉地打断:「厨房是大家的,卫生都可以搞,不是你弄倒的就不能拖?」他转向啫煲师傅:「就在你面前两步路的东西,顺手拖一下也是为你自己的安全卫生想。拿个拖把那么难吗?」 两个人都憋着一张脸不说话了。啫煲师傅有点不满地嘀咕:「一向都是谁负责谁搞嘛。」 热菜部主管康时汉这时候插了进来,吩咐切配:「没听到副厨说话吗?去拿拖把!」 切配不甘不愿还是去了。李添还想说什么。 康时汉只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是对的,但规矩是规矩,阿添。」 两点钟午市才算结束。 李添跟着宋裕明到月绣厅敬了酒,回来顺便把包厢巡一遍,哪个房间哪个菜剩得最多,负责的炒锅要及时发现问题调整改善。宋裕明让他去办公室里睡一会儿,他在摺叠床上眯了二十分钟,醒了身上有点乏就赖在床上不想动,没起来。 办公室东边墙上开着一扇窗,玻璃倒映晴空,有一股好闻的紫苏的香气飘进来。他趴到窗户上看,后厨园子的墙根上是几位老师傅的菜园子,小葱、紫苏、薄荷、生菜……什么都种一点。紫苏长势最好,大蓬大蓬的唇形叶,颜色黑紫成熟,散发出清淡宜人的草叶味。即使不拿来炒鸡蛋入菜,摘几片洗干净了泡水,渐热的天气里不喜欢喝白开水的也能多喝几口,对头痛感冒、胃胀胃寒都是有很好的效果的。 菜园子里还有两只流浪猫,一只狸花一只三色,本来不是荔府养着的,不知道怎么就跑进来了,宋裕明没让人赶,楼面的几个女孩子经常拿剩饭剩菜餵它们。两个小傢伙很懂事,只呆在菜园子里,从不去前头的荔枝林打扰客人,也不白吃饭,还出点力干点活,自它们来了后厨房没再遭过老鼠了,比定期除鼠消杀要省力。 三色的那只看起来年纪有点大了,一天里有大半天懒懒的腆着肚子在紫苏叶下面睡觉,还打唿噜,像口滚开水的小锅咕噜咕噜的。狸花爱爬树,喜欢在高的地方睡,三两下就能登到小叶榕上面去,左挑挑右拣拣,寻一根它满意的粗壮可靠的树枝趴着。有时候也掏鸟窝,菜园南角的菩提树上曾经着了一窝褐翅鸦鹃,母鹃生了三颗蛋,趁着当妈的出去觅食,狸花一爪子把鸟窝掀翻了,好在蛋没摔坏,落在柔软的草地上,后厨的人换了个隐蔽位置又放了上去。 只是那母鹃回来的时候找了好一会儿巢在哪里,没想明白怎么就搬了一趟家。 李添看了一会儿猫,总算从床上爬起来。 他随意点了个小切配统计人数组织点奶茶,留一杯给宋裕明,要那种不加小料不加糖不加奶的,总厨口味淡。结果,切配所有人都算上了,独独忘了请客的,饮料到了才发现不够分。 李添不在意,他也不喜欢喝现在这些花里胡哨的饮料,他自己摘了一把紫苏,和陈皮、甘草、冰糖一起煮了水,兑了柠檬汁和冰块喝,那个点奶茶的小切配看他手里粉红剔透的饮料又漂亮又香甜,眼巴巴跑过来问,添哥我能尝尝吗? 他给他杯子里分了一点,小切配喝了一口把手里的饮料放下了,就去找他身后的小锅,剩下的一点紫苏水都给拿走了。李添笑他脑子不机灵,舌头倒灵。 他们聊了一会儿。小切配叫卢夏,三年前进来的,大学生,正儿八经本科学歷食品营养学专业。李添看他刀工不错,基础扎实,味觉也敏锐,觉得这孩子应该是个能吃苦、肯用功的。大学生在后厨行业里还是少见,要是能好好培养,成为骨干对荔府绝对是有益的。 他问卢夏:「你师父是谁?谁带你的?」 卢夏很不好意思:「之前是洪哥带我,去年他走了,我就没再跟别的师父了。」 第26页 餐饮是高流动率的行业,像这种徒弟把师父熬走了的也不是罕见事。 李添觉得他怪可怜的:「那你怎么没跟着他一起走?」 「他回老家去了,我想留在这里嘛。」 「想长干?」 「嗯。」 「很辛苦的哦。你自己这几年应该也体会到了,大学生,不一定要来这里。」 「大学生现在送外卖都有啦,哪有那么值钱。」 李添笑起来。这个孩子想法很踏实。 卢夏看着四周的环境说:「这里对我来说有点特殊意义吧。我爸妈离婚前,每个月都过来吃一次早茶。后来我爸破产卷钱跑了,失踪了,找不到人。我妈没那个条件也不愿意带我来了。」他显得有点羞涩,「这个地方就好像……好像一个乌托邦,是我人生里最美好幸福的一段时间。我觉得在这里待着,就好像我还一直是那个家庭完整的小孩。」 李添听得有点动容,没想到他踏实的性格后面是一段坎坷艰难的经歷,他拍拍小孩的肩膀:「那就好好干,有不懂的找我,我教你。」 晚市前宋裕明从公司总部开完食品生产质量会议回来,看到小徒弟还在更衣室里:「不是让你回去了么?怎么还没走?」 点心房早班一点半就下班了,现在都几点了?他有这么黄世仁吗? 李添其实已经准备走了。他就是想下班前再见一见心爱的师父。趁着更衣室没人,他过去亲了一下师父的下巴:「那辛苦您看着晚市了。」 宋裕明看到他指头上一个创可贴,捞起来放在嘴巴上亲了一下。厨师受伤是再常见不过的,再好的厨师也是一手的伤:「切的还是烫的?哪儿找来这么个可爱的东西?」 不是那种寻常可见肉色面的创口贴,白底画着蓝色卡通小猫头,不会是哪个楼面给的吧? 「骨头碎划了一下。刚好採购的一个小实习生路过,他有就给我了一个。」李添把制服脱下来,收拾背包,把衣柜门关上,「对了,您要是有时间,实习生转正名单我发给您邮箱了,我今天看过觉得没问题了,差一个您的批覆。」 他可没说一定要留谁,他只不过是提醒一句,让领导看到名单的时候能想起来採购这次没有转正名额。至于要不要留,留下谁,那是领导决定的事情,和他没干系。 行政经理以后少不得要打交道,能帮一句是一句,老人们的人情只能这么一点点地累积了。 下班时间早,李添没有马上回「和悦」。 他转了条线多坐了两站路,先回了一趟出租屋。上楼前在超市买了点水果和酸奶提上去,他没跟母亲说会回来吃晚饭,黄小凤临时给他下了一碗面条,煮了沙爹牛肉盖在出前一丁上。 做妈妈的看得出来儿子状态明显不一样了,一个月没见,气色好了,脸上还有了点肉,尽管神态也疲惫,可又和从前那种筋疲力尽不完全一样,她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是好的。 「今天这么早?」从前他上班,都是晚上十一二点才回来。新单位要是能轻松点也好。 李添低头嗦面,把一口面吞进去了才说:「我回荔府了。」 黄小凤勐地一瞪眼,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 李添没看她,喝了口面汤:「是副厨,今天第一天上班,以后还是会晚,开始这段时间会比较忙,可能不会那么频繁地回来,等适应下来应该会好一点。」 黄小凤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开心了。 「工资也高了,接下来如果要还按揭买房应该不成问题。」李添温和地说:「您要是没什么事,也可以到处看看走走,红姐这两天要回来了,让她陪着您去吧,想在哪个地段哪个盘买,您告诉我一声。现在周边房价不少在跌的,这个时候买也合适。」 在强烈的白炽灯下面黄小凤看清楚了儿子的脸,他说话的时候,甚至是带笑的。 她明白了,他今天回来不是来看她的。他是来炫耀的,是来宣布胜果的,同时也宣告着她失败了,尽管费尽周折,曾经也获得过她想要的结果,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她终于还是失去了他。她会永远地失去他。 她不由自主地想,当年,在他得知被开除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和她今天一样的体会和感受?这难道是她的报应吗? 她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抑制住喉咙里恐惧的绝望的声音,因为过于努力绷直的背而微微颤抖。 「吃完了记得把碗洗了。」她站起来抱着水杯往厨房走。 李添看着她的背影,把面吃完了端着碗进厨房。做母亲的在奋力擦洗灶台。 他把碗放进水池,打开水龙头,想去接她手里的抹布:「我来吧。您去休息吧。」 黄小凤眼眶明显是红的,拽着手里的抹布:「不用你!」 李添的手尴尬地落在半空中。半晌,他嘆了一口气。 黄小凤已经都想明白了:「你以为你跟着他就能过好日子了吗?你以为那天姓周的那个小猢狲为什么会跑来把事情告诉你?他就是为了骗你回去!」她愤怒地说,「他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言而无信!他今天会反悔对我说的话,以后对你,也一样会反悔。」 李添看着她:「可是,他没有承诺过我什么。」 黄小凤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您想多了。」李添盯着池子里哗哗流淌的水流苦笑了一下:「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对他,他从来没有对我有过表示。」 第27页 不过李添倒是有点好奇,到底宋裕明和母亲说了什么。 周作盛的事情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以老男人精明的个性,很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情。而且李添敢肯定,当初和母亲谈的时候,宋裕明就没有把话说死。 他在心里记着这个事情,但没有直接去问。等过了两天,宋裕明早上在的时候,上午吃员工餐的时候,他一进大厅,找了张离宋裕明最远的桌子,在小切配卢夏的旁边坐了下来。 宋裕明都已经落座了——这位亲切待下的总厨自上任以来都坚持和普通后厨员工一样,自己排队、自己打饭、和员工们坐在一起吃饭。到了饭点,经常能看到他坐在大厅里和几个炒锅谈笑——他端着餐盘就站起来,挪到了徒弟那张桌子。 卢夏吓了一跳,他还没和总厨待在一张桌子吃饭过,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这要是换了旁人,但凡有点眼色,自觉找个藉口挪位置,已经把桌子留给两位了。偏偏,卢夏小朋友没有这点脑筋,他看着李添风轻云淡的样子,他也傻傻和宋裕明打了个招唿。 李添问他你喜欢吃什么呀,卢夏说最近天气热想吃点辣的提提胃,可是我们员工餐基本没做过辣菜。李添看着他笑,说行,明天跟负责员工餐的同事说,要考虑天南海北不同地方的同事不同的口味,适当的应该加一点辣菜。说完,他还看宋裕明,问,师父您说是不是? 宋总厨点头称事,还表扬他,能善体下情,管理有方。 卢夏小朋友很感动,他一感动,就更想和两位领导多待一会儿,多沐浴一会儿春风。 吃完了饭,他主动帮两位领导收拾盘子,还邀请领导去看他新练的萝蔔雕花,宋裕明笑盈盈揣着手,欣赏完那只萝蔔牡丹,说雕得不错,要不调你去凉菜部怎么样? 卢夏赶紧摇头,不不不,我觉得热菜部挺好的。他看着李添说,我还想多和添哥学学。 李添这才挥挥手给他眼神,去准备午市吧。 小朋友愣愣地下去了,心里还紧张是不是真的要去凉菜部。他想着能不能让李添给他美言几句,让他留下来,热菜部永远是后厨最重要的部门,资源、人员、设备……都是最好的,凉菜部有什么意思?那还不如去烧腊房呢。 但他还没走出去两步,办公室门砰一下就关了,他吓得一缩脖子,怕领导发火,赶紧跑了。 李添也一缩脖子,抬起脸很无辜地看着他的师父。 宋裕明表情和善:「怎么会突然喜欢上这么个小东西?」 李添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您说阿夏?噢,他是大学生嘛。厨房里留一个大学生多难啊,他业务能力您也看了,可以的,又有上进心。我想带带他,以后说不准是热菜部的骨干。」 就那么一块大番薯,还能成骨干了? 「三年了还在切配,能干嘛?」宋裕明一口否决了,「你进来第三年都上灶了。」 李添头头是道:「您不能这么说。切配师傅也很重要啊,切配做得好怎么不能是一种专业能力呢?没有水台和切配,炒锅有东西做吗?不是您教我的,大家是一个团队,所有岗位分工都是平等的,互相尊重互相支持才能出好作品嘛。」 宋裕明皱起眉头。他不是来和他讨论这个的。 作者有话说 正式进入饭店的主线啦~后厨会有小确幸也会有焦虑破事,就和其他职业一样~ 第13章 他也不想放弃他 人的性格其实是会跟着环境变化的。 即使是一个性格再别扭、再不擅长沟通的人,他在一个相对轻松的畅谈的环境里,在周围人都好沟通的情况下,他也能在处理事情的方式上有所改进,他会更倾向于用沟通解决问题。 所以,宋裕明一直很注重团队包容、开放的氛围。 他本人从来是非常好沟通的一位领导,他的办公室常年大门开着,没有秘书、助手把关,不需要预约,任何普通员工都可以随时进来找他谈话,他尽可能地创造和员工说话的机会,甚至定期主动随机地找员工说话。 他也希望团队里的所有人都好沟通,尽量减少内部沟通障碍,让任何一个普通员工都能在团队里好好说话,把话说好。他不止一次告诉他的员工,因为他们从事的是服务业,如果自己人和自己人都不能好好说话的话,更妄论用积极的态度去服务客人。 李添拜师不久后,宋裕明就发现,基于原生家庭的影响,他的徒弟不是一个擅长沟通的人。 李添不是表达能力有问题,他的表达能力是很好的,他只是缺乏沟通的技巧和勇气。而且,他的业务水平成长速度和沟通能力完全不成正比,这个问题一开始还不是很突出,但是到了他升职进入管理干部之后,变得越来越明显。 宋裕明还记得一个很典型的事件。 那是李添刚刚做热菜部主管的时候,那一次升职其实有点匆忙。前任热菜部的主管突发急病,需要长期入院治疗,同时期还有两位炒锅师傅辞职,热菜部一下子少了三个人,人员空缺巨大。于是,李添临危受命,被破格提拔。 宋裕明其实清楚,他的宝贝徒弟管理能力还不成熟。按照他对李添的职业规划,他希望是晚两年再走这一步的,提前走了的确是迫于情势无奈。 因为干活的人少了,所以保障出餐的压力就大了,为此还特意提上来一个切配做炒锅顶上。结果,第一天李添巡检,就否掉了新炒锅的一道菜,不行,端不出去。那个炒锅吭哧吭哧重新做了一次,再给他尝,还是不行。 第28页 这个时候楼面已经在催单了,忙起来李添自己分身乏术,他就把这张单先给了另外一位老师傅做,做完可以了,给楼面端出去了。接下来,只要是这个菜,他就干脆都给了老师傅。 于是,老师傅的工作量大大增加,而新人明显不饱和。新人很难过,怀疑自己能力不行。老师傅也满腹怨言,本来少了人就加了工作量,排单还如此不公平。 下了班所有人都走了,宋裕明在空荡荡的更衣间找到了李添。李添抱着末位离开的表格,一支原子笔拿在手里愣愣的,笔头就是不动。 宋裕明走过去,接过的表格帮他填了:「累了吧?今天辛苦了。」 李添抬头望他,说,对不起,师父。 宋裕明把表格拿开,在他旁边坐下,问你把阿成的菜退回去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不行?怎么改?李添想了想,他当时忙得脚不沾地,根本记不起来那个炒锅跟他说了什么。 但他明白宋裕明的意思:「嗯,我应该和他说。」 宋裕明温和地问:「那为什么没说呢?真的那么忙吗?多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吗?」 李添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承认:「我有点……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以前大家都是同事关系,私下里互相说一说就算了,但当时那么多人都在,当着人家的面说他,好像也不好。我也怕我会不会说得太严肃了,说重了,他觉得我端领导架子,打击他。」 「那现在这个局面,他是不是也很受打击?你不说,到头来还是打击了他。」 「……我只是想着,先保障好出餐。」 宋裕明握着他的手:「你不需要和他说很多,你只要告诉他,少了什么,或者多了什么,是太油了,还是烧的时间不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阿添?你只是在说这道菜,没有说他这个人或者他的能力的意思。他明白的,所有人也明白的。」 李添用力地做了个深唿吸,点点头。 「不要害怕指出问题,你是大大方方的在就事论事,没有人会有意见。」宋裕明对他微笑:「一个好的领导,能够体面而明确地指正下属的过失和缺漏,这也是在帮助他,让他成长。」 第二天李添自己去找了阿成聊。阿成后来留在了炒锅岗,至今仍然在职。 这不是第一次宋裕明和李添谈类似问题,也不是最后一次。 哪怕关系亲密,师徒俩之间的交流也并非一直顺畅。有时候李添能把话说出来,有时候,宋裕明还要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诱导、逼迫他把话说出来,然后他就像一位经验丰富、临危不乱的外科医生面对着复合伤情的病人一样,查验病理、切除病灶、穿针引线,修补治癒所有伤痛。 也有过老同事觉得,宋裕明这样手把手地教太费神费力了。既然李添这方面不足,那就让他走专业技术路线,另外提拔管理能力强的就是了。 不过宋裕明乐在其中,他认为人是有可塑性的,只是要看后天如何调教。 李添也没有辜负师父的期许,两年时间已经成长为合格的热菜部主管。尽管这位少年天才有着诸多的性格缺陷,但他有一个完美的师父。他的师父就是他的偶像,他嚮往成为像师父一样的厨房管理者,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爱戴的厨师,他不断地效仿他、趋近他,并因此生出改变自我的勇气,只要他的师父在,他就能爆发出无限可能。 当然,谁也没想到李添后来会离开荔府。 在离开的五年里,宋裕明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他的厨艺。 他相信,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天地里,他的小徒弟总有发挥的。他热爱这门艺术,是在大厨房里做饭还是小厨房里做饭,并不是最重要的事。 但封闭而压抑的原生家庭会将李添拉回原来那个难以撬开的蚌壳状态。环境又变了,李家的父母都是沉闷、固执的人,做儿子的也只会越来越消沉。 宋裕明心疼,他的宝贝不仅是物质和生活上吃苦,精神上更是负重不堪。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他不能无理地要求他的宝贝马上对他敞开心怀,坦然倾诉。 他俯身给了小徒弟一个吻,很快又离开:「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卢夏。」 李添没来由接了个吻,毫无防备,但他没有推开宋裕明。 「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你不开心。」宋裕明又亲他一下,「我想让你知道,我还是和以前一样,随时随地你都可以找我说任何事情。这是永远不会变的,嗯?」 李添回吻他,把自己投入到师父的怀里。 「那我说了,您不能生气。」他像个考试不及格等待家长签考卷的孩子。 宋裕明惬意地把下巴顶在他头顶:「那我要考虑一下。」 李添一口咬他的锁骨,咬一口,又亲一下。 宋裕明给他弄得心口痒痒的。 半晌,李添才说:「我妈来的那时候,您怎么和她说的?」 宋裕明挑眉,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李添抬起头看他。宋裕明露出严肃的表情:「你妈妈态度很恳切,她希望我能断绝和你联繫,我觉得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上,她的这个请求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也跟她说了,我们一起工作、相处了七年,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这份感情对我来说,是极其珍贵的。我不可能连这份感情一起捨弃,什么时候你和你的家人还需要我,随时可以联繫我。」 第29页 李添其实就是想听到他说,他也不想放弃他,他也不捨得他。 但是真的听到了,他又心揪。他主动亲他,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不问了。」 他并不是想让他难过。知道他也曾经因为做这个决定而痛苦,其实并不好受。 宋裕明加深了这个吻,放纵自己从他唇上攫取心安。 他已经不想再去回想当时的心境,失去他的痛不欲生,甚至比年轻时候最贫苦的那段日子还要难熬。好在他现在重新拥有了他,老天爷还是不忍心,把他永远地夺走。 李添热情地回应他,几乎整个人挂在他的脖子上。 要不是包厢经理过来敲门,重要客人到了总厨这时候应该过去打招唿了,他都没反应过来现在还是上班时间,马上就是午市了。 就隔着一道门板,他被应该去招唿客人的总厨抵在门上,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腰下的热度。 「今天先放过你。」宋裕明亲一亲他的鼻头。 李添红着脸,被他放开,人都已经把门打开了,又折回来:「对了,广厦银行的行长,就是每年年夜饭都在我们这儿吃的那个,他还给你发过利是的,记得吧?家里小孙子满月酒,月底包了30桌,这个事情你来主抓,过两天拟个菜单给我看看。」 这是个大宴。李添谨慎地点头:「好。」 时值广交会,外来食客增多了,其中不少慕名而来的外国客人,午市大厅的订位都是满的,连包厢都要翻至少一轮台,后厨忙得不可开交。 李添心里惦记着福禄房今天有一个日本商团要来。商团团长他认识,是个粤菜重度爱好者,以前每年广交会都会来荔府吃饭,还向他讨教做菜方法,一来二去就有了些交情。今天看到订位名单,李添就格外重视,大菜都是他做的,起菜后还去包厢里聊了两句。 总算把客人接待好了,他准备回后厨,在走廊转角碰到一个满脸为难的楼面。小姑娘手里端着一盘咕咾肉,说客人只吃了一口,觉得不好吃,要求退菜。但荔府除非是菜吃出了问题,一般出了餐是不退菜的。后厨不愿意退,客人又很强硬,把小姑娘难得眉头都扭成麻花了。 楼面见到了李添简直像见到了救星:「老实说,我吃了一口也觉得不好吃。」 李添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嚼两下吐出来用餐巾包了,带着她去了后厨,一进热菜部就问,今天谁负责炸肉的?灶头最后面守着油锅的一个年轻师傅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李添把那盘咕咾肉端过去,让他自己尝:「你自己说说,是什么问题?」 那年轻师傅吃了,想了好一会儿,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可能是……油有点重了。」 李添挑眉:「没有可能,到底是,还是不是?」 师傅结结巴巴:「是……是。」 李添又问:「那知不知道为什么油重了?」 摇头,不知道了。 整个厨房里顿时有点安静,一排炒锅和切配看着他们俩。 李添看了看他身后的那口油锅,锅子里还炸着肉块。他让油锅师傅拿两个干净的碗来,先从油锅里捞出一部分肉,然后,关掉炉火,再捞另外一部分,两个碗放到师傅面前让他再尝。 「炸好了肉之后,开着火捞肉,不要关了火。油锅里的油是滚着的,你的肉捞出来,油是进不到肉里面去的。你把火关了,油就都进到肉里面去了,再捞出来当然油腻。炸所有东西都是这个做法,记住了吗?」李添把前一碗交给炒锅上酱汁,交代完成后给楼面送还退菜的客人。 油锅师傅点头:「记住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李添看他一眼:「我觉得你的舌头锻鍊得不太够,对自己的味觉也不够自信,现在这个岗位可能还是不适合,回去切配岗再练练吧。」 油锅师傅瞠目,他没想到一道菜就把他退回切配了,失落地耷拉着个肩膀,但也没再说话了。 李添拍拍他的肩膀,放柔了语气:「练好了,再回来。加油。」 楼面谢天谢地地把菜端出去了。 李添顺手把那盘退了的倒掉,心里想的其实是,咕咾肉这种菜,有机会还是应该从菜单上拿掉,不要再做了。 作者有话说 阿添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是他会慢慢成长哒~ 第14章 这东西基本上已经失传 咕咾肉是经典粤菜了。大块的炸肉配上酸甜可口的酱汁和菠萝,色泽鲜亮艷丽,促进食慾,作为主菜在餐桌上十分受欢迎。 但随着近年养生和健康主义流行起来后,这样「重口味」的菜品出现的频率开始降低。而且,咕咾肉不是一道很好做的菜,真正要做好它工序繁多,也考验功夫。 选三瘦两肥的五花肉,首先要腌肉,用盐、糖、蛋黄抓匀肉块后再裹生粉,生粉多了会硬,少了则炸出来的外皮不脆,裹上生粉后不断抓捏肉块,使炸出来的肉肉汁裹紧,外皮不松散。 接下来要熬酱汁。糖醋酱汁的调配非常讲究,好一点的饭店会用白醋、英式黑醋、番茄酱、番茄膏、柠檬汁、果酱与红椒片一起小火熬熟,直至汁水萤光透红。 炸肉的油温必须是120度,八成熟后再升至150度油温,最后开火捞肉。菠萝辣椒先要焯水,捞出后先炒洋葱,再倒入糖醋汁、菠萝、辣椒和炸肉,关火用锅子的余温将肉块和菠萝辣椒炒上酱汁,锅子如果太热,糖醋汁会渗透到炸肉的酥皮中,外头那一层皮则发软黏牙。 第30页 好的咕咾肉做出来,糖醋汁只挂在皮面上,而皮脆肉嫩,咬下去,肉汁迸射,酸甜的酱料立刻综合掉腻味,只留下油香。 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咕咾肉有点像义大利面。好吃,高热量,每间餐厅都能做,但不是每间餐厅都能做好。 卖不上价钱、不好做、销量还不高,这样的菜要么改良创新,要么就应当面临淘汰。 不过,李添的想法还不仅仅在一道咕咾肉上。 他的目标是荔府整个菜单,除了改良淘汰一些旧例陈规,精简菜式,他还希望调整菜品风格,提升品质。毕竟到了副厨的位置,他也应该为荔府带来一些新鲜的、属于他风格的东西。 荔府自从宋裕明接手之后,它的定位一直都很明确,以中高端宴席作为主要经营策略,粤菜为主,海鲜为特色,结合了潮州菜、顺德菜、客家菜以及日本菜、越南菜、泰国菜,融合创新与传统,打造出一套独特的「园林式菜系」。 尽管早茶点心广受欢迎,但实际上早市并不赚钱,真正的利润在午市和晚市的vip包房和宴会厅。包房的菜单和大厅是有差异的,提供更精緻的位菜和指名菜服务;宴会菜单则又是另外一个体系,早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宴会设计师的时候,是宋裕明亲自上场,设计了全套「关西宴」、「四时宴」、「八珍宴」、「风和宴」的宴会菜单,满足不同层次客人的不同需求。 随着后疫情时代的到来,社会经济发展和消费需求放缓,包间和宴会厅的营业额有所回落,而大厅翻台的轮数在增多,所以,饭店也需要顺应变化,更重视街坊邻居的口味。 不过李添不着急,改菜单的决定必须谨慎渐进,还需要和多方商量讨论,集合后厨所有人员的意见,在他还没有把这个副厨的位置坐稳前,不宜太过冒进。 宴会设计师找他过满月酒的宴会方案,她是听说过宋裕明这位爱徒的故事的,却是第一次见真人。他比她想像中更年轻英俊,气质上也更温柔,她以为以宋裕明干练精明的个性,应该也会找一位气质相型的「强将」,但这位副厨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是个冷淡脾气,实在是不像后厨里面出来的师傅,反倒像前厅穿小西装弹钢琴的。 「和行长太太对接过后,除了例牌的装饰、投屏,还要设置抓阄的环节和道具,所以打算在前台左边准备长桌,配合一个拱形展板,装饰一些气球之类的。鲜花类的装饰则全部不要,小孩子的妈妈有点花粉过敏。」 「装饰东西别太多,离第一排的第一桌要有一定距离,别挡着楼面上菜的路径和客人通道。」 「好的,距离我们算过,是足够的。」 「菜单我看一下。」 设计师把菜单方案给他:「做了一套初步方案。我们是想着,年夜饭一家子才在这里吃过,菜单就避开一些年宴的东西,做了更新。」 李添一边翻菜单一边看宾客名单:「客人是以行长本人的好友亲戚为主,年纪偏大,主要是中年和老年人。煎炸油腻的东西要减少,他们这个层次的客人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无外乎吃一个健康安心,菜品上档次撑得住场面就可以了。」 他改了两道肉菜:「猪蹄换牛肉粒吧,有乳猪不用再有猪蹄了;海胆换皮皮虾,现在是皮皮虾的季节,时令的东西更好还没那么贵,椒盐就行。主菜还没定?」 「对,过年吃的是螃蟹刺身,所以这次我在考虑是澳龙还是帝王蚌。」 李添果断选了前者:「澳龙吧。」 象牙蚌一般也是做刺身。 设计师问:「那做法的话……我们一般是伊面或者高汤。」 「容我再想想,做法上可以有点新意。」 「好的。客人那边下周五过来试菜,在此之前定好就好了。」 李添想起刚刚看过的现场投屏的海报:「我看,家里是不是不止一个孩子?」 设计师笑起来:「对,这是二胎了。头一胎是女孩,当时满月酒也是在我们这里办的。总厨还说呢,估摸着还得有三胎,一家子就能赚三次。」 「男女双全,龙凤呈祥,是该好好庆祝。」李添只附和了一句:「对了,行长太太的电话你有吗?我想给她打个电话,也问问她关于菜单有没有自己的想法。」 设计师把菜单改好了发李添一份,李添敲定后拿给宋裕明。 宋裕明看一眼,啪地把文件夹关上了:「『龙凤呈祥』?这东西基本上已经失传了。」 李添做好了准备回答这个问题:「原始菜谱现在确实只有台湾有孤本了,但香港还是有一些退休老师傅会做的。况且,也不用真的用原始菜谱嘛,有个大概我们再做改进就可以了。」 宋裕明笑着用文件夹轻轻拍一下他的脑袋:「这东西可不容易做,就算你愿意做,不一定其他人也愿意。你还要先教他们。这里都是成本。」 「所以才要改进吶,改工序也可以减少难度。」 「怎么改?你有具体配方吗?」 「有一个思路,具体的我这周末写一个配方出来。」 李添知道师父的疑虑,但他有他的想法:「我知道这东西做起来成本高,可客人的档次也配得上成本吶。两万多快三万一桌的东西,来来回回无非是那些食材,都是澳龙,那人家凭什么选了我们,不选天鹅宾馆,或者东海渔村?凭什么年年来吃年夜饭,吃了又来吃满月酒?」 第31页 宋裕明很认真地听他讲。 「行长和太太是六十年代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结婚的时候刚赚第一桶金,在从前马场旁边的家具城后面有个小饭店,当时还叫祈福酒家摆的酒,席上就有这道『龙凤呈祥』。那还是傅太太人生第一次吃龙虾,她记得的。后来八十年代一过去,这道菜就消失了。她也就吃了那一次。」 「时隔四十年,儿孙绕膝,家族已经壮大,在三代同堂的家宴里重新吃这道菜,必定是有意义的。我们中国人的亲情都在『吃饭』这两个字上面,饭桌文化是家风家学最重要的体现,行长年年在荔府过的那些除夕年夜,过的不就是这个?」 他讲完了,讲得都有点气喘吁吁的,但眼睛亮亮的看着宋裕明。 宋裕明满意地把文件夹还给他:「不错,还做了事前功课。」 李添知道这就是他同意了的意思:「那我现在就开始准备找菜谱配方,这周一定给您一稿!」 他准备回去干活了。 宋裕明把他叫回来:「《饮食男女》里的那道龙凤呈祥是台湾圆山饭店的总厨做的,菜谱也是他写的,当时印量很小,所以孤本现在有市无价。12年我去台湾做两岸文化交流的时候,参观了圆山饭店,他们的副厨给我送过一本,但是可能压在家里书柜下面,我今天回家找找。」 李添很开心:「您要是忙,我去找也行。」 「那今天下班一起回去吧。」宋裕明点头。 到了坐上车,李添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去宋裕明的家。 他一心想的都是去找菜谱,完全没有注意到场景设置,爬进了副驾驶,看着熟悉的车标他记起来自己是要干什么,脑袋一懵,连安全带都忘了系。 宋裕明笑他:「怎么了?」 李添本来脑子里是有另外一件事的,说起来自己也想笑:「噢,阿夏,」他说的是卢夏:「认真是认真,刻苦也刻苦,就是脑子蒙查查,分不清楚轻重缓急。」 事情是这样的。 李添午休起来巡检觉得走廊信息墙的内容有点旧了,让卢夏小朋友更新,模板照套从前的,换内容就可以了。在李添看来,最多就是半个小时的事情,结果卢夏磨了两个钟。 为什么磨了两个钟呢?因为卢夏很纠结,他觉得模板和内容风格不适配,他一定要换模板,在网上光找模板找了半个小时,好不容易模板找好了,内容又反反覆覆地改,两个字的调整他也要拿给李添审一遍。热菜部主管交代了他要提前泡发干木耳和香菇,他做信息墙给做忘了。 到了下午四点钟的时候,热菜部主管康时汉到处找不到人,最终在复印机房里抓到了小切配,气得当场飙粗口,让他辞职滚蛋。卢夏小朋友还很无辜地说,是副厨让我来做这个的。 于是康时汉找到了李添,质问他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切配花那么多时间去做这种杂活。李添这才知道卢夏在干什么。 他哭笑不得地和卢夏谈:「你觉得这东西值得你花两个钟头去做吗?那厨房里的事情呢?」 卢夏想了想说:「我以为,这个东西很重要,我以为你交代的事情肯定比康主管的更重要。」 宋裕明听到这里都乐了:「态度是端正的,逻辑是闭环的。」 李添只觉得头疼:「搞得我还把康哥得罪了。人家现在肯定对我很大怨气。」 所以上车之前,他在想着怎么去给热菜部主管赔礼道歉。 「切配干点杂活不是很正常吗,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谱?都来了三年了,他自己热菜部的人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吗?」宋裕明还觉得不应该来质问他的副厨,「教不好自己的人还有脸了。他要给你脸色看,你把他叫来我办公室。我管。」 「您别!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添不想让老闆干预,为着他空降副厨,本来已经有争议了,「改天我给康哥买包烟就是了,我是想卢夏这个孩子恐怕难当大任。本来我还觉得他挺有前途的。」 「一个团队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人,关键看怎么用。」宋裕明俯身去给他把椅子放下来:「累了就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李添嗯一声舒舒服服窝起来,闭上了眼睛,眯着眯着真的睡过去了。宋裕明要把他抱下车子的时候,他才迷迷煳煳醒过来,宋裕明用外套包着他,亲他的嘴巴:「没事,你睡你的。」 他本能往师父脖子上挂,头挨着师父的胸口又睡过去,菜谱已经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一觉就睡了两个多小时,一睁眼外头月亮都中天了。 他想起来怎么回事,缩到被子里冷静了一会儿,男性的熟悉的气味愈发浓郁,反而更让他意乱神迷。他在床上打了个滚,眼睛适应黑暗后能辨别出来这是主卧,格局没怎么变化,就连床头柜上的相框都还是他买的那一副。 他坐起来,把檯灯扭开,黄光照着相框里的照片,那是他拜师当天和宋裕明拍的一张合照,老男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使两人看起来很亲近。 但实际上,作为学徒的他在这之前几乎没和宋裕明说过话,也很少见到这位总厨。仅有的交集就在拜师几天前,学徒月度在岗操作考核,宋裕明亲自到场逐个点评,幽默又独到,风度翩翩。他都看呆了,轮到他的时候他紧张得要命,宋裕明夸他做得好,还问他是不是有厨房经验,他说从小就跟着父亲学。宋裕明就站在所有学徒和主厨面前,问他,想不想长干?要不要当我的徒弟? 第32页 那么多人,就他一个让宋裕明指了名字要收徒,大家都在议论他,在注意他,他简直不可置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打动了这位大领导。 李添端着那副相框看了一会儿,把东西放下,心想,老男人不会是趁他睡觉故意换的照片吧? 他从房间里出去,楼下是开着灯的,书房的门半掩,里头窸窸窣窣翻弄书页的声音。 李添终于记起他是过来找菜谱的,心里有点愧疚,推门进去:「太晚了,您去休息吧。」 宋裕明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来。」 李添走过去,看到宋裕明手里的那本原文版的哈罗德·马基《食物与厨艺》第一册 ,笑起来:「怎么想起来看这个?」 「看到了就随手翻一翻,温故知新。」宋裕明放下了书,拉过人来接吻:「怎么不继续睡?」 夜深人静,心爱在怀,熬夜也是惬意的。 李添回吻他:「您去睡吧,我来找。」 宋裕明转了个身,从身边堆放的书册里抽了一本出来,封面正是《饮食男女》的经典剧照——父亲老朱在餐桌前握着女儿家倩的手那一幕,桌上是做厨师的父亲为了孩子们做的饭菜。 李添拍拍那封面上的积灰,往里头翻:「对,就是这个!」他兴奋起来就去亲宋裕明:「您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有。我以为我要去一趟香港才行呢。太好了,这下省事多了。」 宋裕明神气地扬着下巴。 作者有话说 宋:快来看这里有个老实人,我说去找菜谱,他真的信了。 (《饮食男女》就是李安的家三部曲之一,因为太出名了,我就不标註啦。) 第15章 川粤结合龙凤呈祥 李添已经翻到了龙凤呈祥那一篇,一眼略过去就记下八分,再仔仔细细研究配方表。 「好了,找到就可以了。」宋裕明把书抽走,抱起他来:「先睡觉。明天还要上班。」 李添依依不捨看着那本册子。 宋裕明把他抱上楼,给他找了自己的睡衣,他坐在床上还想着刚刚看到的配方:「原来是用的鸡豆花的做法,可是鸡豆花不是粤菜啊,龙凤呈祥不是粤菜嘛?」 宋裕明蹲在衣柜前:「本来电影里设定老朱就是有川菜底子的,这确实是一道川粤结合的菜。」 「但是鸡豆花好难做啊。」国宴名菜,开玩笑。 「现在知道难了?那不做了?」 「我是在想怎么改,做肯定是要做的,要想个省力的方法做,但是口感味道又不能差的……」 宋裕明把睡衣扔给他:「明天的事就明天再想。」 李添抱着睡衣,还是忍不住雀跃之情:「您去台湾的事情我怎么没印象了,11年我就进荔府了呀。圆山饭店我好早就听说了,做的当真那么好吗?他们说孔二小姐在饭店底下给老蒋挖了一条避难的隧道,是真的吗?您见到了吗?」 宋裕明知道今晚这个睡前故事不讲是不安生了,哄他:「先去洗澡,洗完了给你讲。」 小徒弟乖乖洗干净了,钻到被窝里,往师父手臂上枕,软凉的头髮搭在手臂皮肤上,蹭出微微的痒意。宋裕明抓着他的头髮一边玩一边讲故事。 「隧道确实有,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很早就已经对游客开放,就一个楼梯,旁边还有一个滑梯,里头很低矮,我还试了那个滑梯,挺好玩的。」 「圆山还不错的,后来你走了,18年我还去过一次,他们什么都做,有好多间餐厅,粤菜、江浙菜、台湾菜、西餐……都有。出品质量有保证,粤菜很正,但菜式不算新,主要是吃个文化和歷史气氛,有些是以前专供老蒋和宋家的东西,什么红豆松糕、夫人鱼羹……」 李添记得宋好像是出生上海:「宋喜欢吃江浙菜。听说老蒋当时带走了好多大厨是不是?」 「带肯定是带走了人的,但真实的歷史资料要去档案馆查了。」 「我也好想去玩啊。以前还能自由行的时候,我一个同学去过,环岛骑行,说风景很漂亮。可惜现在不能去了。」 「以后肯定还是会开放的。你想去,我搞个商务邀请函,商务名义也是可以的。」 李添玩着师父睡衣上的扣子打哈欠:「我想和您一起去。」 他还没有和宋裕明出去过。以前他们一个是热菜部主管,一个是总厨,宋裕明虽然有无数开会、交流的出差机会,但李添不能跟着一起走,要不然荔府要转不动了,他们两个至少得有一个是留在饭店里的。所以,也就一直没机会一起出去。 宋裕明亲一亲他的额头:「会有机会的。」 李添当他是哄他的。 只要菜谱找到了,他现在的燃眉之急就解决了。 龙凤呈祥本来是粤港澳地区的婚宴、年宴必备菜,后来又因为李安的《饮食男女》享誉内外。 八十年代随着经济腾飞和水产蓄养业的快速发展成熟,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龙虾、鲍鱼、鱼翅……等贵重食材开始进入寻常百姓家,「碗仔翅」、「鲍汁捞饭」之类的菜品逐渐兴起,哪怕不去饭店,街边巷角的茶餐厅都能吃得上。龙凤呈祥,也应运而生。 当时的大饭店流行在大厅搭「龙凤台」装饰楼面,显得喜庆、华贵。遇到婚宴、年宴的大节,也正好应景。因此,对应着「龙凤台」的吉祥大菜「龙凤呈祥」也有了自己的名字。 第33页 不过八十年代过后,这道菜就渐渐消失了。毕竟,一道菜集齐了龙虾、鲍鱼、鱼翅、蟹黄、鸡肉,光是材料成本就高昂地令人咋舌,加上工序复杂,技术难度大,颇费人力,销售时机又很有限,自然是很难传承下来的。 而且就算是在八十年代,也会控制成本,龙虾未必要进口的,国产花龙也能吃,鱼翅有素的,电影里就是因为买到了假翅才改的菜,蟹黄更好办了,换成胡萝蔔油就行。要不然,光是这一道菜就能卖出天价。 研究了两天菜谱的李添决定,澳龙还按粤式的咕咾做法,鲍鱼倒也吃得起,鱼翅和蟹黄则改掉。鸡豆花变雪花鸡淖,核心不变,但是做法简单一点,鲍鱼整个放在加了素鱼翅的鸡淖上,不改刀了。这样一来,食材处理起来也不需要那么麻烦。 因为他自己也没做过这道菜,所以反反覆覆在厨房里先试验了几次。 首先是雪花鸡淖,鸡肉去筋皮剁蓉,加清水过筛,再一点点和水淀粉搅拌直至浆状。要保证炒出来的成品雪白、平滑、透亮,蛋清要打得很发,发到能立筷子,再把蛋清倒入鸡蓉里搅拌下锅炒,炒的时候先热油,中火翻炒至鸡蓉白熟,加入素鱼翅,最后出锅放入锡纸托内,盖上烧好的鲍鱼和鲍汁,点缀胡萝蔔油。 再来是咕咾龙虾,虾肉切块,生蛋黄与生粉搅拌成浆后给虾肉上浆,再裹淀粉,油炸改湿烤,健康些。酸甜酱熬熟,加少量生粉和油,黄椒和菠萝炒熟,关火,再把烤好的龙虾肉下锅,利用锅子自身的热度炒虾肉,直至虾肉裹上酱汁。 蔬菜与面包糠打成粉烤制后,铺在盘底作「翡翠」,龙虾头尾摆盘,中心是咕咾虾肉,雪花鸡淖挞围成一圈将虾肉包住,稍加欧芹点缀,这就算是完成了。 「其实就是雪花鸡淖比较复杂一点,」李添总结了经验:「做肉浆的那个比例要调配好,配方我写出来了,按着做就行,其他的东西都不难,咕咾的部分和平时是一样的。」 热菜部主管康时汉站在他的对面,摇头:「我不可能配合你做这个。」 李添一愣。 「你这道菜至少要两条动线才能保障吧?两条我看都少了。」康时汉指了指周围,「我现在一共就这么多号人,那天就保障你那一围宴席?其他客人不要吃饭了?」 李添觉得他像没做过宴席:「又不是当天晚上才开始做,肯定是前几天就开始准备啊。而且,很多东西本来就是常备的,胡萝蔔油、鲍鱼鲍汁……点心房本来也要发蛋清做蛋糕的。」 没有饭店会在宴席当天才开始备菜的,那再多的人也保证不了出餐。 康时汉还是摇头:「澳龙就是做伊面和高汤,从开业我们就只做这两种。你想做别的,你叫别人来做。反正我的热菜部不做。」 李添被他噎得竟然一时间就没能说上话。 几个炒锅从他身边走过,有人向他们投来奇怪的目光,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走过去了。康时汉招唿着厨房里的人准备午市,没再理他。 到了吃员工餐的时候,卢夏端着餐盘蹬蹬蹬地跑过来:「你还好吧,添哥?」他在餐桌下面给李添塞了一把樱桃:「我从凉菜部顺的,你吃。这批樱桃好甜,质量很好。」 李添看着那把樱桃笑了:「多谢你。」 卢夏其实心里有愧:「对不起啊,是不是因为上次我的事情,你和康哥闹矛盾了?」 李添觉得这个孩子虽然不机灵,但是心地是善良单纯的:「和你没关系。你别多想。」 卢夏咬着勺子:「其实,我想学做雪花鸡淖的。你可以教我,我帮你准备。剁鸡蓉做肉浆我都可以做的。这次,我一定先保障好日常的工作。」 「你不怕以后康哥给你小鞋穿?」 「其实康哥这个人不坏。你看他上次让我滚蛋,最后也没真的不要我嘛。」 「我知道。我比你还先认识他。」 李添进荔府的时候,康时汉就已经是热菜部的二灶了。他是热菜部资歷最老道的师傅之一。 在整个后厨团队里,热菜部是最重要的部门,在热菜部里,头灶和二灶又是最重要的,这两个灶头师傅基本上就代表了一个饭店炒菜的最高水平。能在荔府的热菜部做到二灶,基本上在全市的餐饮系统里,甚至放到全国粤菜赛道上去,都是拿得出手的。 李添在热菜部的时候和康时汉合作的时间其实不短,他现在常用的一些技巧和知识,还是康时汉教他的。后来就连他升了头灶,做了热菜部主管,康时汉和他之间也一向配合顺畅,没有过大问题。 李添不想把事情闹到宋裕明那里去。 星期五客人来试菜的时候,他还是自己把菜做好了去给客人吃。菜品通过后,他就把正式的菜单交给了行政部去制作。下午,他向宋裕明请了三个小时的假陪着母亲去看房子。 黄小凤挑来挑去,终于看中了智慧新城的一个楼盘,中型小区,六百多户,房型三室一厅两卫八十九平,均价不到四万,算下来,卖了铺面和老房子的钱基本上能够全款付。 整体上李添觉得没问题,就是对户型不理解:「家里没那么多人,要那么多房间干什么?」 黄小凤很有道理:「那你以后不要再结婚?结婚有了孩子他要不要房间?上一个房子给了coco,以后自己就不要了?」 第34页 李添不想和她争论这个。他觉得没必要再说了。 许英红在旁边接过李添的眼色,挽着黄小凤劝:「你不要操心他啦,他自己的事情自己不会想吗?你现在就看你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黄小凤继续:「我听他们说,以后这里还要建二中的分校的,学区房肯定还是会涨。虽然离地铁稍微远一点,但有公交也行,你接下来还要买车的。这次全款付了,你就不要背房贷了。」 李添觉得这个地段也远了点:「周围都还没完全建起来,以后基础设施也不知道怎么样,你买个菜方不方便?」 「有超市就可以了。真的建了学校,周边肯定会有设施的。」黄小凤连连摆手。 售楼部的经理看出来李添才是那个付钱人,催他交订金:「我们这一栋,现在12层到20层都已经订完了。您今天先把『订金』交了,我把11楼朝南的那户给您先冻住,要不然到下班可能就没了。您听我的没错,这一栋好,安静,换了2栋、3栋,后面是施工地,晚上很吵的。」 有了租房的那次经验,李添真的在考虑要不要交钱。 黄小凤如果满意的话,买了倒也不是不可以。实在不方便,以后还可以做产业置换。 但到底是一大笔钱要花出去,他有点紧张,问许英红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许英红看出他紧张:「是你买房又不是我买房,你问我做什么?」她补充:「主要是让你妈高兴。她高兴了,你也少一些心理负担。」 李添去和售楼部经理交了钱,经理告诉他七天之内会通知他来签合同交首付。李添看着帐上划走的钱,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把许英红送回家,许英红不认识他开的那辆车的车标,她很少看到,但凭藉车内装饰也知道价值不菲:「这是宋裕明的车?你和他怎么样了?」 李添忙着看两边的车距:「就那样。工作是工作嘛。还能怎么样?」 许英红不想拆穿他。车子顺利地滑进了主干道。 「你呢?家里介绍的那个男的可以吗?」 「还行吧。普普通通一个人。就是家里人有点多,兄弟姐妹一串,弟弟还有点残疾。」 「别回去了,伺候那一大家子还不如打工。等我找个机会,把你要到荔府来。」 许英红看得出来他回前单位之后,说话都自信了:「荔府也不是做慈善的,你先稳住自己吧。」 她也不想他到处卖人情,本来就不擅长世故的人。 李添从副驾储物箱里拿了一个信封出来给她:「你先拿着用,不够跟我说,相信我,你能留下来的。我和妈也不会放着你不管。」 许英红有点感动,她没拒绝那个信封。 作者有话说 因为龙凤呈祥的菜谱确实是整个网上都找不到了,我甚至去找了圆山饭店的官网,他们现在也不做这道菜了。所以这一章的菜谱是综合参考了b站上面林述巍师傅和邬小虹导演的做法,两者各取了一部分。 这个故事里的一些菜很可能不仅仅是粤菜,也会结合一些其他菜系的菜来做,毕竟做饭这个东西本来也是很包罗万象的。 第16章 你搬来跟我住 许英红把原来合租的宿舍房退掉了。黄小凤让她干脆搬到出租屋一起住,还能省房租,客厅的沙发床摊平了正好睡人。李添去帮她收拾了行李搬东西。 晚上,李添还要赶回荔府做晚市,周末少了人不行,他就没有陪着母亲她们吃饭。 结果车子开到了停车场,全停满了,本来是有一个固定车位留给宋裕明的,不知道是哪个客人给停了进去,还故意把占位的路障桶给拿开了,李添在停车场兜了两圈愣是没找到停车位。 他没办法,只能先把车停到王府井的地下车库去,再给保安打电话,让人盯着客人的车一挪走,就通知他过来停车。 他刚从停车场出来,宋裕明的电话就打到他手机上了—— 「在哪儿呢?还没回来?」 李添知道自己晚了:「没找到停车位,我下来了已经。」 师徒俩电梯口正好遇到。电梯门一关,宋裕明就亲过来:「买了?买在哪儿了?」 李添吓得要命,虽然这是工作人员专用的电梯,但也有监控的啊!他赶紧退后把人推开:「宝利绿湖,快到绿湖公园和国道的交界那儿,好大的一个盘,周围全是房子。」 宋裕明皱眉:「怎么买这么远?」就快要到增城了。 电梯叮一声就到了。李添急匆匆准备去换衣服:「我妈喜欢,随她吧。一天不买,她就不安心。」他把衣柜打开,扯了制服就套上,再换鞋:「对了,我跟您商量个事行么?」 宋裕明抱臂站在他身后,挑一挑眉毛,没说话。 李添知道他是不高兴刚刚在电梯里推那一下,左右见四周没人,才凑近了去摸他的耳朵和脸颊:「我们家以前有个帮工,女的,35岁,做楼面,十几年工作经验很丰富,能手写单,粤语流利,英语点餐没问题。我们如果楼面有空缺的话,能不能让她过来做?」 宋裕明没动:「嗯……那我要考虑考虑,先发个简歷过来看看吧。」 李添只好动用色诱,亲他的嘴角:「那您答应了,就一定要看呀。」 哪里想这次色诱也没有用了。宋裕明说:「让她来,可以。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老傢伙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个机会呢:「你搬来跟我住。」 第35页 李添一愣:「现在这样,不行么?」 搬到一起去以后还要搬出来,多麻烦。酒店才是最方便的啊。 宋裕明总觉得人没有在自己的地盘上就还不能算自己的:「我还是希望你能住过来。你一个人在外头,我不放心,酒店毕竟不是长久的事。」 「等绿湖那边交楼了,我就可以准备住过去了。」让母亲一个人住他也不放心。 「那我呢?」宋裕明耐着性子把他揽在怀里:「要是你妈一直不乐意,我就得一个人?我觉得吧,可以给老太太请个保姆或者护工,我们每周末回去看看。反正有车到哪儿也方便。等她能接受一点,也可以把她接来跟我们一起住,我那儿大,又没那么远,不是更好?」 李添控制不住表情了:「您别开玩笑了。」 外头有匆匆纷乱的脚步声走来走去,楼面高声在催单,还有烧腊部的人到处在找李添,说是有人受伤了,请副厨去看看。 宋裕明不得不先把人放开:「好好考虑,我说认真的。」他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被他这么一说李添心里就有点乱。 周五晚市本来就疯狂,烧腊部还要惹事。 两个烧腊部师傅刷糖的时候聊天,聊着聊着发现他们在追求的是同一个楼面姑娘,于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不仅吵起来还动了手,一个人用挂肉的吊钩把另一个的额头给刮破了。 烧腊部主管今天不在,去电视台录节目了,烧腊部乱成一团,整个后厨都惊动了。李添到的时候,那位刮人的也有点慌,辩解说:「我……我以为他会躲开的。」 最好笑的被刮的,这个时候还要显得有男子气概,站在心爱的姑娘身前,额头还渗着血珠:「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他伤害不了你。」 姑娘吓得脸都白了,像看两个神经病一样看着这两个男人。 李添过去,先让人把无辜的小姑娘带走,然后严肃和两个男人谈话。他本来是打算报警的,这已经算是故意伤害了,荔府绝不能允许有暴力倾向的人在工作团队里。 结果,反而是受伤的那个不愿意报警,他觉得自己是为情受伤很光荣,还一直拒绝李添送他去就医的要求。李添烦躁得不得了,发飙了:「得了破伤风是你自己的事!」那小子仿佛没想到看上去斯斯文文一个人也会发脾气,没敢说话了。 厨房常备着络合碘和纱布,几个学徒帮忙简单处理了外伤,幸好刮的那一下并不深,很快就止住了血。包扎过后,人由行政经理郭壬陪着去医院打针。 伤人的那位由人力负责谈遣散。 李添还要顶住晚市。一下子烧腊部两个师傅干不了活,晚市还不到一半,他只能把录节目的烧腊部主管先叫回来,自己在烧腊部先顶上。 总算把晚市给熬过去,结果搞卫生的时候,烧腊部主管越想越生气,去找人力吵架,说人力没有做好background check,给他的部门招了两个疯子,让人力赔他人手。人力认为是楼面姑娘的问题,是小姑娘没有处理好两个追求者的关系,当着楼面经理骂她水性杨花。 小姑娘委屈地当场哭了出来。楼面经理护着自己的人,骂人力推卸责任,让人力负责把另外一个疯子也遣散了,要不然还要祸害她家的姑娘。烧腊部主管于是和楼面经理也呛了起来,说你搞走了我两个人,是不是你们楼面的过来干活? 最后三个部门吵到了李添那里——宋裕明还在包厢里陪客人,本来是要去总厨办公室的。 李添被他们吵得头疼,干脆找了个理由熘到后门去抽菸。刚到门口,烟盒都没掏出来,一个人影紧跟着就出来了,两个人统一的摸口袋动作,李添先一步,把自己的红双喜递给他。 康时汉没有拒绝,吐出一口烟来才说:「抽了也不会给你做雪花鸡淖的。」 李添笑起来。忙了一晚上总算是能笑一笑。 「我也不想搞了。」李添勐地吸了一口烟,回头看一看门里面的情况:「说真的,我可能还是不适合做副厨。太多杂七杂八的事情了,在热菜部的时候,我起码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做菜。现在整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反正就是忙,瞎忙。」 康时汉把菸头往墙上撵灰,撵完了抬脚用鞋底擦掉灰印:「那你去和总厨讲你要回来咯,他答应,我立刻让位。我乐意的啊。我巴不得。」 李添和他对视一眼,互相笑。 「我听说,」李添说:「楚楚最近从纽西兰回来了。她怎么样?」 康楚楚是康时汉的女儿,做厨师的父亲炒菜赚钱把女儿送出国念书了。 「让她不要回来,免得带病毒传染,她一定要,回来还要隔离,浪费钱。」 「那还不是为了回来看你?她读完书了吧?准备留在那里还是回国?」 「她想移民,找了工作了。说以后拿了身份把我们接过去,我说我才不去,那外国有什么好的?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我吃不惯!」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她来给你送筋骨贴,好乖,才那么一点点大,当时才11、12岁?扎两个小揪揪,我给她一个橙子,她还不要,说爸爸说了,不认识的人给的东西不能吃。」 康时汉笑起来,笑里有酸楚。 烟抽完了。康时汉开口:「你爸还好吧?」 李添摇摇头:「20年中的时候走的。不过走得还算平静。」 第36页 康时汉拍拍他的肩膀。 「康哥,我是真的需要你帮忙。」李添认真地说:「我要稳住自己,就像你想稳住自己。这次做成功了,我才能稳。我回来,不是来当领导的,也不是要搏业绩乱搞的,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对吧?我只想把事情做好,我稳了,热菜部才稳,大家都稳。」 他知道康时汉在怕什么。 这三年,谁不怕?人在外部环境飘摇不定的时候,总是更害怕变化更保守更想趋于稳定的,何况他们都经歷过变故,都看着亲爱的人离开,都能理解这种惊弓之鸟的感觉。 康时汉看着他,慢慢地点点头,低声说:「嗯,我知道。」 两个人站了一会儿。李添估摸着里面的人应该从吵得差不多了,他也该回去了。他把兜里那包剩下的红双喜都给了康时汉:「有时间带楚楚过来玩,我做糖水给她吃。」 康时汉捏着那包烟:「喂!我要一包整的!都副厨了这么小气干嘛?」 李添心情舒畅了,回到办公室里也觉得头没那么疼。烧腊部、人力和楼面站成一个三角形在办公室门口,严阵以待,各个眼神殷切地看着他。 「我只管厨房,其他的我不管。」李添打发他们走:「我拿那么多工资干那么多活,我也不想管。你们自己去找总厨,不要来我这里吵。」 三个部门都不动了。 真的闹到了宋裕明那里,才是真的不好收场。这位顶头大领导可不好煳弄。 李添冷笑,都欺负他软柿子好捏,不发脾气就都当他是猫:「都看着我干嘛?你们自己很清楚自己的需求啊,那就去总厨那里提嘛。」 烧腊部主管还要说,被人力一肘子拐在肚子上,提醒他身后来人。 宋裕明陪完了酒,就看到办公室门口乌泱泱站一大圈人,再看小徒弟被围在中间,他就知道没好事,刚刚喝过酒的嗓子沉沉的,压迫感十足:「都干什么呢?下班了还不走?」 一群猢狲赶紧跑路。 剩下小徒弟横眉冷目的样子,宋裕明越看越喜欢:「怎么了这是?」 李添对着他也没好脸色:「您也别招惹我。我烦着呢。」说完,把脸一扭,背着包就下班了。 他也不想搬去和宋裕明住。 老傢伙年纪越大脑子越拎不清了,应该给他点冷静的时间。 回到「和悦」,从大堂经过酒吧的时候,李添有点忍不住,还是进去要了一杯威士忌。酒保已经非常熟悉他,把剩下的瓶子也留给他。酒液滑入胃里,他满足地嘆了口气。 周作盛本来已经准备下班了,看到熟悉的身影还是过去陪了一杯。他其实有一段时间没看到李添了,客房部经理告诉他,1603的客人现在不是每天都回来,打扫卫生的时候很明显看得出床铺都没动过。 作者有话说 康哥不是坏人,他只是一个不适应变化的人。 前面交代过,康做了十几年的炒锅,和李添本来也配合得不错。他不想当主管的,结果李添走了,他只能当主管,好不容易适应当主管了,李添又回来了。新领导上任,可能为了出业绩又要搞新花样,所以康哥才会极力想要保持「规矩」,保持不变。 大家上过班应该能体会的吧?频繁换岗位,换领导,其实是非常内耗非常难受的。 第17章 谁是你bb? 周少爷和李添碰了一下杯子:「看来做副厨了,也还是要一个人晚上来喝酒,嗯?」 李添笑了笑,把玩着手里的水晶杯。酒吧吊顶金黄色的光折射在精巧的水晶切面上,在桌面投出一截只有指节长短的彩虹。 「做副厨就一定事事如意吗?」李添反问:「你是『和悦』的太子爷,你就无忧无虑吗?」 周作盛喝了一口酒:「我就是好奇,不是质疑师父你啊,我是单纯的好奇,」他说,「你说,干这一行,这么累、屁事那么多、报酬吧也不是说那么的高、在社会上又不是特别受尊敬,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要干这一行。」 李添一哂:「你还不受尊敬?你还要怎么受人尊敬?」 「我是指这个行业的人,不是单说我。师父,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你怎么了?你爹又骂你了?」 「没怎么我就不能思考一些关于人生价值和意义的事情吗?太子爷脑子里只能是吃喝嫖赌?」 李添差点呛到,嗓子里火辣辣地咳了两声。 周作盛帮他拍背,等他顺过气来了,才说:「我发现我爸好像在找人谈收购。」 李添一惊:「……『和悦』吗?」 「可能是一季度财报刚出来,他被吓着了。也不一定真的就能谈成,但应该是在找人谈了。」 「我刚刚进来大堂看还是有不少人出入啊。」 「这已经是最多人的时候了。」 李添放下酒杯,拍了拍周作盛的肩膀。他不是一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 「我没事。」周作盛沖他眨眼:「我觉得我爸还是有不捨得的,毕竟这也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不一定会完全卖掉,可能只是卖一部分股份。就算真的卖了,我们家也不会缺了我的。」 李添担心的倒不是这个,有钱人比他精明多了:「但是,你可能要想想以后自己想做什么。」 如果和悦被卖,周家失去对它的控制权。周少爷恐怕就要面临『失业』了。 第37页 「就是不知道啊。可能在家啃老,」周作盛耸耸肩:「或者让我爸找关系进个公司打工咯。你放心,我不会回荔府的,我真的干不来后厨。」 毕竟有过短暂的师徒缘分,李添还是希望周作盛能有个好的未来:「你还年轻,不要太担心,总会有好的前途的。」 周作盛还没想到这么远:「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李添和他碰了一下杯子。 一个星期之后,终于迎来了满月大宴。 荔府上下整整准备了一周的时间,从採购备菜、会场布置到流程设计、人员配备……每个环节都已经安排妥当。宴会在晚上七点开始,五点钟后厨已经是热火朝天。 五月底的后厨里头已经很热了,荔府的厨房建得早,没有装专用空调,风扇又不能进厨房,所以到了夏天,厨师师傅们干活基本上是靠硬撑,制服湿了干、干了湿,衣服能拧水是常有的事情。李添在油锅前站不一会儿就有汗滴到眼睛里,他用手试了试油温,蒸腾的热气炙烤他的脸,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 卢夏把备好的蛋清肉浆递给李添,李添等了等油温,才接过肉浆往油锅里倒。蛋清的泡沫将勺子吞没,他顺着蛋清的泡沫划圈,不断搅动直到泡沫慢慢消失,肉浆结成絮状,出锅前他用手指尝了一下味道,把锅垫起来让切配去装盘。整理台上整整齐齐的摆盘早就码好,切配过来用小勺把雪花鸡淖装进锡纸托,再垫鲍鱼和胡萝蔔泥。 康时汉手里还有一锅,这样就正好够三十张桌子的分量。 虾肉这个时候还在烤箱里面,湿烤比油炸需要更长的时间,等雪花鸡淖装完了,虾肉正好也烤完。李添把锅洗了,要是普通的宴会后面的事情他一般就会交给其他师傅去做了,但今天他把龙虾的部分做完了,才让位置给原来的师傅。 他自己去巡检其他的位置和菜品。烧腊部因为少了人,他有点担心那边转不过来,毕竟三十头脆皮烤乳猪和三十只葱油鸡都在烧腊部。一进烧腊部的门,葱油的香味已经飘到鼻子里,他笑着捻了一块鸡肉,白肉红骨,鸡皮紧实而脆弹,多一丝血都看不到,他满意地把肉塞进嘴里,看到一个陌生的小伙子在案台上斩鸡。 烧腊部主管见李添吃了鸡,笑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李添问那斩鸡的是谁。烧腊部主管才说:「为了保障今天,总厨去南湖借的人。」 有时候饭店和饭店之间也会借人,帮个忙顶个空缺是常有的事情。 李添放心下来:「今天搞完了,他老人家要是高兴,我去提一提要人的事情吧。老是借人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六点半,万事齐全。 鸿运金猪、龙凤呈祥、姬松茸炖花胶、清蒸东星斑、红棉葱油鸡、椒盐皮皮虾、杏鲍菇牛肉粒、榄仁炒松子、竹笙高汤浸水东芥、豆酱麻叶、野菌海皇炒饭、椰子蛋白炖燕窝。每桌再送一盆红鸡蛋和一道时令果盘,十四道菜圆圆满满。 除了甜品和水果,七点半所有菜基本上都已经送上去了,宋裕明让李添洗个手跟着他到宴会厅去敬酒。李添把制服脱了,套了个西装外套跟着师父上去。 宴会厅气氛正酣,落地的巨幅电子屏循环播放着小宝宝的满月艺术照片。头桌上已经空了一半,只留下儿媳妇和保姆照顾小主人公,主宾们散落在各个地方敬酒,银行行长本人跟太太在后面的小桌子上,同桌都是中年人,彼此地小声交谈一会儿,有人用白酒杯敲了敲桌面,然后众人共举酒杯齐饮。 靠后门的墙角摞着一箱一箱开了的五粮液、人头马和不同牌子的红酒,哪一桌的酒喝完了,楼面就把空瓶子收回来,新开的一瓶再拿过来。 李添其实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他是做饭的,他下意识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前台,男人们红光满面的醉意和酒气则更让他紧张。 宋裕明给他拿了一小杯白酒,笑着对他抬抬下巴:「叫行长。」 李添恭恭敬敬端着酒杯:「行长,恭喜。」 「阿添,对吧?我记得的!」行长掏出红包给他:「不错不错,龙凤呈祥,还是四十年前那个味道,和我结婚的时候是一样的。我今天跟几个孩子都说了,这就是我和你们妈妈结婚的时候吃的菜!你们去看看现在市里还有几间饭店能吃到?」 行长太太就坐在旁边,对李添举了个杯子微笑:「有心了。多谢。」 有这一句话李添就觉得忙了半个月是值得的。他看一看宋裕明,宋裕明对他点点头,他才接下红包弯腰去和行长碰了个杯子:「谢谢您选择荔府。以后还请您多指点我们的工作。」 他虽然经常跟着宋裕明过来敬酒,可到底和这些人没有交情,也说不上什么话。宋裕明热络地和客人聊天,他就跟在后面听,倒酒、斟茶、滕换酒具。宋裕明好像什么人都认识,每一桌都有人能拉上他说两句话,他们从后面往前走,三两步就是一杯酒。 李添手里拿着小酒壶,倒了多少杯他心里记得清清楚楚,酒壶里不是纯白酒,兑了雪碧的,宋裕明下午在市里开会,回来没赶上吃东西,晚上又空肚子喝酒,这么灌肯定不行,就算兑水喝都让他心惊。 他留意着让楼面多拿了一碗燕窝过来,趁着人少的时候给宋裕明餵两口:「先垫垫。」 第38页 他们站在靠墙的那一排,就在小宝宝抓阄的道具桌旁边。银行行长的小孙子今天博了个好彩头,一把抓住了存钱罐,把做爷爷的高兴坏了,抱着孙子直亲,这才是我们家的好孩子。 一些蓝色和金色的装饰气球簇拥着拱形门,能稍微挡一下他们,在食客们的喧闹声中,年轻的副厨旁若无人地给自己的师父餵食。 「什么时候能走嘛?」李添不想让他喝那么多:「没必要的就别喝了吧。」 宋裕明今天兴致高:「没事。你先回去。明天休息吧,忙了这么多天。」 李添不愿意。把人放在这里他更担心。 他跟到了八点半,楼面在找他,有客人投诉,他只能先扔下宋裕明去处理客人。 到了包厢里,一对老人和一位年轻女性坐了张小桌,老人指着桌面上的白切鸡说,说拿上来的鸡是冷的,没法儿吃,楼面硬说这鸡就是冷的吃的,他说我不是没吃过白切鸡,我吃的都是热的啊,这肯定是别的客人那里不要的菜给了他,因此要投诉。 李添听老人家口音不像是本地人,给楼面递了个眼神。楼面在他耳边说是旅游过来玩儿的,听聊天应该是一家子。 李添把碟子里一半的鸡拿了出来说:「阿叔,这样子,我给您拿一半去加热一下,您再尝尝好吗?但我要告诉您,这个鸡确实是冷着吃的,白切鸡在广东地区是一道冷盘,它冷着吃才最好吃。加热也不是不可以,但口味没有那么好。您试一试热的,再吃冷的,就知道了。」 然后他转身向那位年轻女性解释:「您要是不放心,可以随我一起去后厨看,我们所有的白切鸡都是做冷的。荔府绝对不会给客人换菜,这一点我可以给您保证。您要是真发现了这种事,去市监局投诉,我们一定是认罚的。」 他亲自带着客人去楼下加热白切鸡。那客人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老人家吃不惯冷的,一定要吃热的东西,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添笑一笑:「别说你们不常吃的,就连我们自己家里长辈有时候也吃不惯。」他把热好的鸡重新端上去,又多送了一道糖水,女客人对他再三道谢,他吩咐楼面吃完好好把客人送出去。 处理完了这边匆匆回到宴会厅。 还没进门就听到踉跄的脚步声,几个老男人走成一排,一个掺着一个,一个扶着另一个,衣衫不整、酒气熏天,还有人在唱歌,就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唱张学友的只想一生跟你走。 宋裕明也在里头,由行长助理扶着,眼神已经不是很聚焦了,李添从助理手里接过人,赶紧让楼面下去通知煮醒酒汤。但是宋裕明没能熬到楼下,在电梯里就吐了,郭壬也过来帮忙,两个人才把一米八五结实健壮的大总厨抬回办公室里。 醒酒汤餵下去没多久又吐了一次,吐得脸色都是白的,李添给他揉胃,郭壬要去找胃药,宋裕明常备着胃药的,李添还是不放心,喝水都吐胃药不一定有用,他让郭壬叫车直接去医院。 幸好还是去了医院,在车上又吐了一次,把胃药和燕窝一起吐出来的,计程车车门都给他吐脏了。急诊推了病床出来,郭壬去挂号交钱,李添一直看在床前,老男人早就昏过去了。 先打封闭止吐,挂水挂到后半夜,期间宋裕明昏昏沉沉醒过来一次,见到有小徒弟在床边仿佛是放下心了又呢喃着睡过去了。 回家已经是凌晨两点,郭壬把大领导抬上床就走了,李添简单给彼此擦洗收拾了一下,累得口干舌燥,先到下面去打了个热水喝。 喝也喝不安生,半杯水都没喝完就听到楼上有人叫,bb,bb。 他以为宋裕明醒了,赶紧上楼去,结果那老傢伙根本是迷煳的,就是对着空气喊梦话。 喊完了又哼歌。 共你有过最美的邂逅,共你有过一些风雨忧愁, 共你醉过痛过的最后,但我发觉想你不能没有。 李添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踹他一脚骂,谁是你bb?让你不要喝不要喝,喝死算了! 老男人好像真的听懂了,被踹了一脚老实了,缩在被子里不出声了。李添又担心踹得太重了,去摸他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探一探唿吸,是平稳顺畅的,他才放下心。 他蹬掉了拖鞋爬到床上去,挨着男人的背后躺下来,明明累得已经哈欠连天了,可意识很清醒。他担心是今晚没吃睡眠药才睡不着,还在犹豫要不要回和悦算了,困意又渐渐上来了。 在完全睡着之前,男人转了个身把他抱入怀中,他就彻底沉入梦乡。 作者有话说 粤语地区限定暱称上线。 第18章 今晚我来做饭! 五点多的时候李添醒过来一次,掏手机看时间发现黄小凤给他打了两个电话。 他慢慢把横在腰上的手拿开,下床,到了楼下才给母亲回电话:「妈,怎么了?」 黄小凤以为他已经上班了:「没事了,我刚刚没找到你爸的那个床头柜的钥匙。」 「在衣柜第一排的左边那个格子里。」 「找到了。」 李添准备挂电话了。黄小凤突然问:「你在上班?」 李添看了看楼上:「没有,今天休息。昨天加得有点晚。」 黄小凤沉默了一会儿:「你和……宋裕明在一起?」 儿子很少休假,休假的时候一般都会回家,如果没有回来,那肯定是他被别的事情耽搁了。目前的情况她能想到的就只有宋裕明。 第39页 李添嘆了口气,也不想隐瞒:「嗯。」 黄小凤又沉默了。母子俩拉锯在电话的两端。 李添以为是母亲怪他不回家:「中午我会回去的。他刚从医院出来,我等他醒了,我就回去。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听到黄小凤嗯了一声,他才把电话放下。 回到楼上,宋裕明已经醒了,总厨的生物作息常年保持着五点半起床,有时候甚至更早。他靠着床头懒懒地看手机,见小徒弟进来,他放下手机伸手展开拥抱。 李添接了母亲的一个电话,本来还想着回家的,打了个电话反而有点排斥见到黄小凤。这样的情绪越浓,他就越想待在宋裕明这里。他乖巧地爬到男人怀里,枕着胸膛躺下。 「昨晚我没折腾你吧?」宋裕明亲他的额头。 李添只是安静看着他。 宋裕明看得出他不是很高兴:「以后,我尽量控制,一定控制,我保证。下次你让阿壬送我去医院就行了,太辛苦了。」 李添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反正是您自己的身体,又不是我的。」 老男人发出低沉的愉悦的笑声。他们拥抱了一会儿。 李添突然说:「您那天说……搬过来的事情,还算数么?」 宋裕明手指卷着他的头髮玩儿:「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 李添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得更深。宋裕明把他的脸抬起来,和他正视。李添的目光放在他的嘴唇上,主动地凑上来舔他的嘴唇。宋裕明一翻身加深了这个吻。 早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结束,李添漱完口还砸吧了两下嘴。宋裕明先送他回家,下车前从后车厢里拿出一盒鱼胶一盒红枣让他带上去。李添没拒绝。 黄小凤很警惕地看着那两盒东西,像动物看着领地入侵者:「宋裕明进医院了?」 李添点点头:「陪客人有时候会喝多。已经没事了。」 「为什么是他送你过来?你昨晚在他家里?」 「从医院回去顺便就……」 黄小凤觉得儿子在说谎。就算要把领导从医院送回家,送到了不就可以出来了吗?为什么还要留下过夜?到底是因为喝醉了要陪护,还是根本没有喝醉,只是为过夜找的藉口? 上次说是还说自己单方面的,结果呢?不仅留宿,第二天还要送到家楼下来了,在单元楼门口,人来人往的地方就搂搂抱抱的,还敢送东西,这算哪门子的单方面? 她越想越伤心,嘴上索性也不顾忌了:「你和他住一起了是吧?」她想明白了:「说什么找新工作,一开始根本就是打算回荔府,也不是很远还要出去住,你又不是没有家!我那么让你嫌弃吗?」 李添一愣,没想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起脾气来。 「我今天才打算搬过去的,之前一直住在酒店里。」他本来没打算解释这件事:「工作的确是当时已经找到了一家新单位,但因为对方资方有变动,职位临时取消了,才想着回荔府。反正只是工作,去哪里工作不都是工作?荔府给的人工和职位还高些。」 黄小凤压根不相信。 李添知道她想偏了:「这次搬过去也不会长住的,主要是酒店又贵又不方便。」他暂时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理由,「等家里房子装修好了我肯定还会回来的。您放心。」 黄小凤直直地盯着他:「如果我现在就要你回来,你回不回?」 李添脸色僵住了,她在为难她。但他的犹豫让黄小凤更心灰意冷。 「我才是你妈,」她嗓子都发抖:「他是个外人!」 「那您想怎么样?」李添被戳中了痛点:「我就住在家里,工作也不要了,再也不出去了,什么人都不见,这样您满意吗?今天不是他,还会是别人,只要我出去,还会有别的男人。您打算一个一个去把人家赶走吗?您赶得过来吗?」 黄小凤被儿子突如其来的高声吓得肩膀一缩,整个人往沙发后面退了一步。 李添像只伤痕累累的野生动物:「那还不如我走。」 黄小凤慌了:「不行,你不能去。我不同意你去!」她冲到门口用身体拦着门。 「您一定要逼我从窗户上跳下去是吗?」李添伤心难抑地咆哮。 黄小凤手颤颤巍巍一松,李添开了门沖了出去,留下母亲绝望地滑坐在门槛上。 李添回了一趟「和悦」,收拾齐全东西。周作盛帮他把行李拿到酒店楼下,李添把房间钥匙还给周作盛,周作盛开玩笑说,以后看来是用不着这个房间了。 宋裕明过来接他,李添问:「您不看晚市了?」这时候才五点多。 「我让阿壬看着,就一天,没事。」宋裕明把一串钥匙交到李添手里。 李添默不作声接过来。 宋裕明握着方向盘,从前排后视镜里看他的表情,腾出一只手来握住他的手:「下次休息,我陪你去看看你妈。你也给她一点时间,没事的。相信我。」 李添哽咽点点头,翻过手来自然地和他十指相交。 宋裕明笑起来:「今晚我来做饭!」 能让宋总厨亲自掌勺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菜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榄角焗排骨,白灼虾和生炒通心菜,不过里头的功夫并不普通。 排骨调味腌好,油榄角用的是黑乌榄的果实,自有一股榄油的香气,这是粤菜最有特色的食材之一,有它出场的地方,它永远是菜的精华。砂锅烧热倒3钱油,蒜头和红葱头爆香,加入榄角和豆豉翻炒,再下排骨煎2分钟,最后倒米酒盖锅盖焗5分钟出锅。 第40页 白灼虾入开水烧30秒就关火,泡1分半钟放入糖,提鲜提甜,继续浸泡30秒,再放盐,30秒后出锅。接下来再做蘸料。剁蒜蓉一小碟,青红辣椒圈一小叠,鸡油烧到冒烟,浇入蒜蓉和辣椒圈内出香,放豉油,豉油和鸡油比例为3:1。 夏季就是吃通心菜的季节,生炒要选旱通菜,烧锅下猪油,先放蒜头,然后下通菜,稍微均匀翻炒后,下半两水,盖锅盖焖一分钟,放盐糖,快速翻炒出锅,从下菜到出锅时间不能超过两分钟,过了这个时间菜一定会发黑,两分钟内,出来的通心菜就是青绿油亮的,又漂亮味道又好。 「今天时间不够,就没煲汤,凑合先吃吧。」宋裕明给他夹了一筷子排骨:「试试看味道。」 李添先咬了一口榄角:「好久没吃榄角整的菜了。小的时候,街上面卖鸡公榄还能吃到,现在就连菜市场里都看不到卖这个的了。」那榄角咸香提味,一下子就把胃口打开了,「好吃!」 宋裕明很满意:「这是普宁梅塘的榄角,金雅集团的董事长,就是你叫他鬍鬚佬的那个,他表哥家里专门种乌榄的,全部都是吊思茅,霜降之后摘果子,自己做成榄角,不加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纯手工天然的,做好了每年给我寄一小箱过来,味道特别好。」 乌榄也分品种,吊思茅是乌榄里最好的品种之一,做出来的橄榄专门都是往国外卖的。 李添想起来了:「他啊,他现在还常来吃饭吗?」 「这三年少了,都不怎么走动。今年说是要来,大概忙吧。」 「有的忙也好。现在这个年头,只怕没得忙的。」 宋裕明站起来到酒柜旁边挑选:「喝点甜白好不好?」 李添看着这一桌菜,想着今晚估计还有的折腾,喝点酒会好一点,他红着脸点点头。 「alice & olivier moore还是keller?」 「keller吧。我想喝雷司令。」 宋裕明熟练地开了酒,夹了一对u型杯过来:「我以为你会喜欢夏布利多一点。」 李添恭敬地把酒瓶接过来给他倒酒:「大庄的口感还是更舒服。aom我觉得被炒得有点莫名其妙了,好是好的,但没那么玄乎,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到一瓶难求的地步。」 粤菜的核心是鲜,讲的是食材的原汁原味。冰冻高酸的雷司令清爽、利落,能够帮助提升和带动食材的鲜甜,搭配起来才相得益彰。 他们碰了个杯子。杯壁清脆的声音震得李添心跳加快。他低头喝酒掩饰过去了。 宋裕明却放下杯子去拨他髮鬓的碎发:「总算,还是把你找回来了。」 酒劲没那么快能上来,但是那来自德国莱茵黑森的酸甜葡萄的芳香,也足够令人昏头。 他们忘情地亲吻。宋裕明搂着李添的手难得发抖,问他愿不愿意,他看着床头柜上的东西,郑重地嗯了一声。 ...... ............ 空调开到最低还是热得出汗,李添理智尽失,就连肌肤之间最细小的摩擦,都变得不可忍受,他觉得精神上都在被玩弄。 对食材细緻透彻的理解、可怕的控制能力和高超的技巧,宋总厨在这方面也仍然是厨房里的那一套,万变不离其宗。唯一不同的是,再奇异美味的食材,也没有此刻的宝贝珍贵。这是独一无二的、世间仅存的、仿佛是为了他量身定做的伴侣。 他取悦他,就是取悦自己,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 ............ 作者有话说 黄小凤:单方面个鬼!你们就是在谈恋爱! 李添(固执):他只是馋我的身子。 第19章 六月是荔枝的季节 卢夏早上刚到热菜部,就没找到自己的桑刀。 他明明记得,昨天搞卫生的时候把刀放回固定位置了的。后厨的刀具有严格的管理制度规定的,每一把刀都有归属人和归属管理责任,自己的刀不用的时候要放在固定的位置,不能随便借给别人,不见了刀具是要负责任的。 他有点慌。刀具不见了不仅仅是搞丢的问题,如果被心术不好的人拿了,毕竟是能够伤人的武器,万一出了什么安全问题,那他的责任就大了,不是赔一把刀那么简单的事情。 但是他翻遍了热菜部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 他不敢和热菜部的主管康时汉说,只能先问同事。但快到上班的时间点了,该处理的食材已经送到,他要开始干活了,刀还是没有找到。 桑刀是必备的厨刀,蒸鱼用的葱丝必须用桑刀来切。所有切配每个人都只有一把,也不可能借来用。卢夏小朋友急了,他发现李添早上没有来,犹豫着要不要给李添打个电话,先借李添的桑刀来用。而且如果是李添的话,说不定愿意为他遮掩一下。 他就悄悄到角落里给李添打电话,第一次没打通,第二次才被接起来,但不是李添接的,是宋裕明。 宋总厨的声音低哑深沉,像是刚睡醒不久:「餵?」 卢夏更慌了,他根本没有去想为什么副厨的电话是总厨接的,也没想为什么会是在这个时候由总厨接,他只是怕宋裕明会知道了他把刀弄丢的事情。 他一慌,脑子就宕机,脑子宕机所有反应就都是按本能来的。于是,他把电话挂了。 李添已经醒了。他腰酸。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一动就更酸,比连续站八个小时的灶台都难受。 第41页 幸亏一只手及时捞住了他的腰,有力的手指在腰窝处按揉,他松了一口气,才睁开眼睛,宋裕明的吻正好落在他的嘴边。他自然地承接了下来。 「早。」宋裕明问他:「疼不疼?」 李添反应过来了,红着脸轻轻摇头。连带着,他想起刚刚听到了手机响:「谁的电话?」 宋裕明故意调侃他,把手机扔到他面前:「你中意的好孩子,敢挂我的电话了。」 李添一看时间都这个点了,才惊觉要起床上班:「阿夏可能有急事。听到是您他没好意思说……啊!」他屁股都没能挪动一下,被老傢伙一个翻身重新控制住。 这时他才发觉彼此肌肤相贴的事实,早上宋裕明还是兴奋的状态。 宋裕明本来是想放他下床的,如果没有卢夏小朋友这一遭,他已经在告诉自己要克制了,卢夏这个电话让他改变了主意。他不喜欢小徒弟为一个傻了吧唧的大学生着急。 「要上班!」李添还红着脸推他。 宋裕明不紧不慢地微笑:「不急。早饭总得吃。」 吃早饭的后果就是,午市都没能赶得上回去。李添到了下午准备晚市的时候才出现。 他刻意忽略了站在热菜部门口巡检的宋裕明,还在系围裙就先去找卢夏:「怎么了?」 卢夏小朋友可能是哭过,眼眶还有一圈是红肿的,他怯生生看了一眼李添,然后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宋裕明,宋裕明走了,他才说:「都怪我不好,我忘了我搞完卫生想磨刀来着,我看阿林刚好在磨刀,我就把我的刀给了他让他一起磨了。结果他收拾的时候就不小心把我的刀一起收走了。我还以为是被人偷了,吓死我了。」 康时汉在他旁边指导一个小学徒怎么给蘑菇改十字花刀,一边教一边笑:「我跟他说,下次再弄丢了就照价赔偿。刀都能弄丢,你怎么不把脑子一起弄丢算了呢?」 卢夏扁着嘴巴,没有顶嘴了。 李添敲他的脑袋,故意吓唬他:「康哥对你好,你也要争气。要是我,就没有下次了。」 其实他心里虚,担心卢夏把早上宋裕明接了他的电话的事情说出去。一方面,他觉得以卢夏小朋友的脑子估计想不到深层,但另外一方面,他又觉得这孩子恐怕说出去了也不一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到时候惹出来的麻烦更大。 于是,他等周围少人的时候,才去提醒:「晚上下了班,记得去给总厨道个歉赔个礼,谁教你挂领导电话的?以后要不要混了?」 卢夏还讷讷的:「噢,好。谢谢添哥,我记得了。」 李添看他压根没对宋裕明接他的电话产生疑问,才算放心。 不是周末,晚市不算太忙,李添八点钟巡完一次台,郭壬指挥着助理把一箱子东西正搬到后厨,说是苏州来的客人送的当地特色的糕点,本来是给总厨的,总厨说让大家分了吃。 几个部门主管叫上人围过来吃点心,李添看那赤豆猪油糕新鲜没吃过,想着宋裕明还没吃晚饭的,给师父留了两块,送到总厨办公室。 茶刚泡好,办公室门有响动,李添回身就见到一个陌生的人影。 男人面相挺年轻,和宋裕明有几分相像,头髮留得长些,穿一身笔挺的三件式西装。现在这个季节穿成这个样子的确少见,还能把西装三件套穿得不像售楼人员的,就更少见了。 李添朝对方点头打招唿:「不好意思先生,后厨不能随便进来的。」 男人倒是很大方,伸手过来和他握手微笑。他笑起来的样子更像是宋裕明:「我听哥说了,你是阿添吧?宋启明。启发的启。」 李添以前听宋裕明说过他有一个弟弟,这是宋家唯一还在世的亲眷了,一直留在香港,好像是在基金公司工作,难怪作这样的扮相。 他急忙握手:「宋总,您好。」他把自己身后的位置让出来:「请坐吧。总厨去集团总部开财务会议去了,可能要稍微晚一点才能回来,麻烦您等一下他。」 宋启明没有落座:「没事,我只是来送点东西,哥知道我要来的,我把东西放下就走,不打扰你们工作。」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了一个文件袋放下:「麻烦告诉我哥一声,就说我来过。」 他还没能走出去,宋裕明就到了:「启明。」 「哥。」宋启明和他拥抱。 宋裕明笑着拍了拍兄弟的背:「就回去了吗?」 宋启明看了看表:「九点半的高铁,明天早上我还有个会。」 「辛苦。」宋裕明去拉李添的手:「阿添你见过了。下次一起吃饭。」 宋启明看着他笑:「这次来得匆忙,忘了给大嫂准备见面礼,下次一起补上吧。」 李添脖子哗一下就红了。 等人走了,师徒俩一起吃一块猪油糕,李添先咬一口,剩下的送到看文件的师父嘴里。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宋裕明手上的融资书,好奇:「是我们要融资吗?」 「嗯。」宋裕明把手里的文件放下,就着他的手咬一口猪油糕,把人顺势拉到自己怀里亲一口,小徒弟比猪油糕甜多了:「我想着,今年可能要重新改造一下厨房,顺便换一些新的设备设施。现在的环境太老旧了,夏天里连厨房空调都没有,怎么干得下去活?到时候,可能还要把前厅和门面也维护更新一下。」 第42页 李添一惊:「那不是要停业装修?」这可是大事。 宋裕明点头:「二十几年了,也该升一升级了。」 李添平时连股票都不玩,对金融知识一窍不通,那份融资书分开了看每个都是汉字,连在一起一句话都读不懂:「宋总不是在基金公司吗?基金公司可以投资我们吗?」 宋裕明笑着解释:「启明前年跳槽去了投行,这个事情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他现在负责公司在大陆的所有cases。荔府这几年的业绩还可以,所以投行也愿意给我们钱。有他在呢,就更方便一点,能给我们的权益也更大一些。」 李添也想在这方面能帮上师父的忙:「我是不是应该补习一点这方面的知识?」 「钱的事情我来想,你的压力不要那么大。你想厨房就好。」宋裕明亲他的鼻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装修?」 他才上班没多久呢,又可以休假了吗? 「不急。这个事情我还要和投行那边慢慢谈的,怎么投,投多少,后续怎么分红,估计要谈一段时间。过几天我可能要跑一趟香港,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看家。」 李添亲吻师父:「园子里的荔枝熟了,摘一些下来带回去给家里人吃吧。」 六月是荔枝的季节,荔府的荔枝树硕果纍纍,墙内墙外满是香甜气。 大把大把的果子把枝叶都压低了,成熟的果实表皮呈深红颜色,有微微突起的果刺,果刺比较硬而尖锐的品种是桂味,小一点的则是糯米滋。闻起来,桂味带着淡淡的如同桂花一样的香气,糯米滋则更浓郁甜熟,还没吃进嘴里就已经感觉到舌头上有果汁似的。 口感上,桂味的肉质紧实,果核很小,果肉吃起来饱满畅快,桂花的清新综合掉了甜味,吃多少都不会觉得腻;糯米滋的果肉吃起来则是甜糯的味道,汁水格外丰沛些,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果汁,糖分极高,吃多了第二天一定是要上火的。 早上来吃早茶的食客们在园子里逗留的时间就更长了,摘荔枝,吃荔枝,与荔枝树合影。荔府调派了专门的楼面在园子里引导客人们逛荔枝林,提醒客人不要随意丢弃果皮和果核,也不能大量偷摘带走。每一个小时,园丁都要来打扫卫生,保持果林的干净卫生。 许英红第一天到荔府来报导,她有点紧张。 面试的时候她是告诉人力她有在酒楼做过的经验,虽然不算是谎话,可那都是十几快二十年前的事情,经验早就忘光了。她怕露馅,自己丢脸不要紧,给李添丢脸更糟糕。 好在楼面经理看起来很和善,问了几句她的情况把她安排在园子里引导客人们看荔枝,她帮着园丁一起清理地上的果核果皮,到了吃员工餐的时候,李添还专门过来看她,给她拿点心。 「熟了就好了,其实和在家里没有太大差别的。」李添看出她紧张,「有不懂的就问经理,我和她打过招唿,让她多照顾你一点。她人还是可以的。」 许英红很感激他。早上籤合同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工资,人力笑着告诉她,你是副厨推荐的,这个水平的人工是应该的。他知道李添在背后为她争取了不少:「我现在是沾你的光啦。」 两个人坐在一起吃员工餐。 吃完了工作餐,李添带她走一遍荔府的里外,介绍荔府大致的框架:「你先在大厅做一段时间,做得好有机会再把你调到包厢去,包厢工资会更高一点,也没那么累。」 「后厨主要分点心房、烧腊房、凉菜部、热菜部、刺身房、洗碗间还有冷冻库房。你走得多了就熟悉了,后面是办公室,像是採购、行政、财务都在后面。你催单的时候一般是到点心房和热菜部多一些,先把这两个地方记住。其他地方就不要乱走。」 「和同事们熟悉熟悉,有什么事情可以找经理,也可以来找我。荔府的楼面流动率不算很高,也有不少在这里一做十几年的阿姨,她们经验很丰富,你也可以跟着学,你年轻,向上晋升的渠道还是很广的,以后未必不可以也做个领班。到时候就真的稳了。」 许英红其实没想那么多:「有这份工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会好好做的。」 她给李添摘了两颗荔枝,知道他从早忙到晚,怕他没有时间去摘荔枝吃,但好歹是自己园子里种的,自己的辛苦结出来的果实,总要尝个甜味。 李添收下了荔枝。两颗红果并蒂而生,让他看着心里也甜。 他在等宋裕明。宋裕明去香港了,他等着他回来。 作者有话说 刚好现在也是吃荔枝的季节了~ 第20章 我今天犯了个错误 宋裕明现在出差的时候还少一点了。 早期他是经常在外面跑的,今天是被哪个同行请去做公开课,明天又要去见供应商和客户,后天还有活动邀请他当评委,三天两头的会议就没有断过,也曾创下一个月五百多个小时的出差记录。有时候连续地出差转场完,提着行李箱回来荔府还要通宵加班,所以办公室里备着一张摺叠床,晚上家里都不用回,就在办公室里睡两个小时,第二天早上起来继续干活。 后来,荔府独立出来成为了集团公司,口碑和业绩都慢慢稳定下来了,身边得力的助手也多了。单单是荔府几大部门的主管大佬,个顶个拉出去都是能撑起一片天的,一旦有机会他也会把人家推出去,录节目、上电视、开讲座……他们在外头有了名声,他反倒是在往幕后退。 第43页 但无论多忙,他总会保障一部分时间待在荔府。 有时候他会推掉一些杂七杂八的会议,就在厨房里面跟着几个小切配一起削土豆备调料,有时候也站在灶头掌勺。大部分饭店做到总厨的位置其实就很少掌勺了,何况他已经是老闆。 饭店里内部搞活动他也很积极参加,甚至亲自组织带队。例行的年会、周年庆这些不说,以前饭店还会搞员工团建,打羽毛球、爬山、联谊……他也会参加。 每年夏天,对李添而言,更特别一点的活动,就是要和师父一起在园子里摘荔枝吃。 师徒俩拣着午休刚过,午市的食客们都散了,晚市还早,后厨又还没完全休息清醒,园子里清清静静,只听得到树上蝉鸣吱吱的时候,顺着水边慢慢地走一圈。 从主楼的侧堂出来先是一道石桥,过了水榭从吊着玻璃花灯的游廊穿过,已经能闻到荔枝的甜香味道,地上零零落落地散着一些果皮和果核,能引来不少鸟类。一只大山雀停在树根的位置啄一些残余了果肉的果核。绿绣眼也常见,有时候还会在树上做窝,但窝做得非常敷衍,两片树叶捲起来围着就算一个家了。它们常常四、五只一起来,什么果子都啄,吃得荔枝一个一个窟窿眼儿,果汁和果肉掉到地上了,下面的蚂蚁和其他的昆虫就成群结队地赶来。 有时候还会有一些漂亮的小客人到访,比如白胸翡翠,胸口雪白的羽毛,背上一道明亮的群青色,日头底下看发着深蓝的优雅的光泽,火淬似的。 李添还见到过一只蓝喉蜂虎,红脑袋,翠绿渐变宝蓝的背翅,它张开翅膀像一只成了精的小风筝落在了他的肩头,他刚一动肩膀,它歪着脑袋叫了一声,又飞走了。这种鸟儿好,不吃果子,只吃虫子,小蛾子、小蜜蜂、小蝴蝶都是它的食物,李添还见到过它把一只蝉蛹给吃了。 等后厨师傅们醒了,他们还做粘竿粘蝉。 因为蝉对于果树来说是害虫。蝉会把自己的卵刺入新长的树枝里,导致树枝抽长出来后就枯萎了,如果枝头还连带着果子,那么就连果子也一起干瘪脱水,萎缩起来,不能再吃。 等蝉多了,叫的声音太大,园丁就做粘竿发动后厨师傅们一起粘蝉。园子里的竹子取又长又细的那种,用粘胶裹几圈,还有几个老师傅会用生面筋做粘胶,也有用钓鱼竿来做竿子的。粘了蝉把翅膀折了,它还是能吱吱叫着的,放进矿泉水瓶子里,不用盖盖子它也飞不走。 他们有时候还比赛,几个人组一个小组,比谁粘得多,一个下午两个小时不到,园子里就显得清净很多。最后每个组的矿泉水瓶子倒出来一只一只数,最多的那个组今天晚上可以不用留下来搞卫生,这要比任何奖品都诱人。 粘下来的蝉还能油炸来吃。 把蝉放进装粗盐水的盆里,盖上盖泡一天,等蝉全部死去併入味,从盆子里取出来洗干净,去头尾。油锅烧热到冒烟,倒入蝉油炸至金黄脱壳,捞上来就着荔枝吃,当作加班过后的宵夜是最好不过的。蝉背块肌滋滋冒油,越嚼越香,水果的清甜又正好解去油腻,如果能再加上一听啤酒,那就是最顶级的享受了。 李添午休没睡着,越躺越烦躁,干脆给宋裕明打电话:「您顺利吗?」 宋裕明坐在车上:「嗯。刚刚和家里人吃了饭,现在去公司。怎么不休息?」 李添翻了个身,摺叠床咿咿呀呀地叫,他闷闷地说:「我想听您的声音。」 宋裕明愉悦地低笑了一声,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靠着椅背,手搭在膝盖头,仿佛小徒弟就卧在他的腿上:「乖。今天忙不忙?」 李添把手机贴在耳朵上,闭着眼睛:「我今天犯了个错误。」 哎呦。还犯错误了。 「早上我跟冯叔烤叉烧包,他跟我说的160度30分钟,我脑子里想的也是160度30分钟,结果到手就调成了130度60分钟。」荔府的叉烧包不是用蒸的,而是做成餐包,现烤现卖。 「烤完了才发现吗?」 「没有,我记着时间,半个小时后去看发现错了,加烤了一会儿,还能用。」 「和人家赔个不是吧。冯叔不会计较你的。」 「我让财务扣绩效了,从我这里扣的,给点心房加上。」 宋裕明忍着笑,故意严肃地说:「应该的。作为副厨,还犯低级错误,更要明正典刑。」 李添嗯了一声,心里却好受很多了。他做了个深唿吸:「您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想念他了。 宋裕明又是和风细雨的:「后天吧。给你两天的时间写检讨,可以吧?」 李添笑出声:「检讨要是写得好,能加一点绩效回来嘛?」 他没说,他有一段时间睡得不好了,本以为自己能调整过来,结果还是影响了工作状态。 他私自停了心理医生给他开的睡眠药。搬去和宋裕明住了之后,吃药就变得很不方便了,老傢伙眼睛尖得要命,很容易就发现的,被发现肯定要问这问那。 趁着宋裕明不在,他又去了一趟心理医生那里。 医生告诉他私自停用精神类药物是很危险的,让他必须遵照医嘱用药。他觉得很为难。 心理医生听了他的情况建议他:「下次你可以把你爱人带过来,我和她谈谈。如果你觉得自己和她谈没有信心的话。你们是已经同居了吗?」 第44页 李添红着耳朵点点头,还想要解释一下:「其实也不是爱人……」 心理医生以为他们只是还没办手续:「如果是长期同居关系的话,我更建议你带她来一次。如果有爱人和家里人的关怀理解的话,对于你的康復是更有积极作用的。你也不要太担心,现在心理健康问题是很普遍的,大家的接受度也慢慢变高了。」 李添有点逃避地想,等老傢伙自己发现了再说吧。 他先把药吃了,保证睡眠和工作状态。钟可怡来看望他,给他带了点水果和自己腌的果脯:「我做多了一点,肯定是没有你的手艺好的,就当个零食吃吃吧。」 李添把她带到园子里,给她摘荔枝吃:「谢谢。你最近还好吧?」 钟可怡向他展示中指上的戒指,笑得很甜蜜。 「哇,恭喜。」李添衷心为她感觉到高兴:「什么时候办酒?」 钟可怡说:「那可能要明年了,他想先办个订婚宴,两家的家长也正式见一下。然后再去领证。到时候你愿意来吗?没有什么人,都是最亲的家里人和朋友。」 李添怔怔看着那枚戒指,过一会儿笑道:「好。我肯定要去的。」钟可怡家里剩下的亲眷不多了,他自然要为她去撑场面的。 他们在荔枝林里走一圈,到处是熟果的馥郁,钟可怡飞扬的裙角在前面,李添下意识跟了一步,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她离开了他,他有一种好友交了男朋友后关系变疏离的失落。 「我周末去看妈妈,她说你不住在家里了。荔府有宿舍吗?怎么不回家住得舒服些呢?」钟可怡看出他的疲惫,心疼他工作太辛苦。 李添也不想刻意地瞒他:「我暂时住在……宋裕明家里。」 钟可怡挑了挑眉毛,然后绕着荔枝树转了一圈,表情平静下来,她指着他领口后面说:「所以,这个也是他留的?」 李添捂着脖子脸上发烫,这时候才意识到夏天了,衣服领子遮不住了。 钟可怡很惊讶。他们的两年婚姻,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 她有一种释怀的伤感。她从前不是没有怀疑过。 「对不起。」李添到底是欠她一句道歉的。 钟可怡反而有点好奇了:「把他带来给我看看吧。我想见见他。」 她走了之后,李添没有马上回到后厨。他在荔枝林里逗留了一会儿。 荔枝树大而繁茂,树荫底下凉快,一点太阳也照不到,比空调房里还舒服些。矮一些的枝叶上的荔枝已经被食客们摘了大半,视线平行的地方反而看不到多少红果,要抬头看才能看到。这样仰着脖子走不了一会儿,李添就在香气里觉得头晕,红的绿的晃得眼睛花。 他靠着树干站了一会儿,摆脱了晕眩的感觉后,才睁开眼睛,宋裕明就出现在林子的另外一端。他快步过去,宋裕明放下行李箱正好接了他个满怀。 李添蹭着他的脖子:「谈好了?」 宋裕明笑着点头:「接下来可能还要去几趟。不过,大体的已经定下来了。」 他们手牵着手往里面走。宋裕明把小徒弟背起来去摘高处的荔枝,李添剥了一个,先尝味道,甜的,再拣一颗最大的剥了送到师父的嘴巴里。 「今年的糯米滋感觉更甜一点,桂味好像还没那么甜。」李添比较了一下:「外头荔枝贵吗?」他看宋裕明行李箱边还提了两盒外头买的荔枝。 宋裕明把果核吐了:「28一斤,糯米滋,桂味便宜点,今年雨下得太多了,又是小年吧。」 「这么贵?」往年也就二十出头,已经很了不得了。 「今年整体荔枝的味道都不太好,我在香港他们请我吃的,也不够甜,还是茂名过来的。」 「那您还买那么多?自己家里就有,过个嘴瘾算了。」 宋裕明想着孝敬丈母娘:「你拿一箱回去给你妈,另外一箱给阿红。她平时照顾老人家费力费神,该送东西的时候要送。」好不好吃是一回事,送不送是另外一回事。 李添趴在他的背上,亲吻他的耳后、脖子和鬓边一根并不明显的白髮,立刻被捉住了手指,连同剥过荔枝的指尖的果汁一併吮去了。 这个时候如果宋裕明正好看着他的眼睛,他会真的以为他们是深陷爱河。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节日安康~么么哒~ 第21章 人应该被爱 李添有点心酸:「您放我下来吧,好重。」 宋裕明回头笑看他:「我还背不起你了?」 李添自己跳下来了,抵着树干和他亲吻。 「对了,我有一个想法。您要不要听听看?」李添牵着他的手慢慢走回后厨去。 宋裕明听着。 「我想,如果我们要搞装修,是不是可以趁这个功夫也改一改菜单?」李添觉得这是一个最恰当不过的时机:「我不是要大改,或者推翻重来,我是想,嗯……可以加一点新菜,然后把一些卖得不是那么好的或者比较难做、难保证口味的去掉,软体硬体一起升级嘛。」 宋裕明其实就是等着他来提这个事,这是副厨应该想到的:「具体的想法呢?」 「我回头给您拟个具体的方案吧。我有一些想要拿掉的东西,您帮我看看合不合适。然后我想,趁着装修之前,研发一批新菜,可以在午市包厢或者晚市包厢,小范围地试用推行,看看客人们的反馈,反馈好的再考虑往菜单里面加。」 第45页 「研发的团队你也想好了?」 「嗯,我有一个大体的名单。」 宋裕明笑着捏他的手:「还不错,能主动想到这件事,要奖励。」 李添知道他这就是同意了:「我是觉得,我们也可以借这个机会换一换风格。现在都在做新式菜,连天鹅宾馆都开始卖芝士蛋糕双皮奶了,我们也不能落后嘛。大堂的业绩我觉得是可以再提一提的,街坊邻居们的生意要做,年轻人的胃也要抓。」 「你来负责这个事情吧。」宋裕明很放心交给他:「不用着急,这是个长期工作。到时候装修的时候,肯定会停业一段时间,这个空档我们还可以去各个地方转一转,也做一些採风取材。」 李添眼睛亮起来:「採风?可以吗?」 宋裕明也很期待和他出去玩:「我也好多年没出去了。反正装修的事情主要是阿壬他们负责,我们只管玩。」 后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创作性的艺术工作,是需要搜集素材和灵感的。 即使是最传统的后厨师傅,也不会一味待在厨房里闭门造车。广游河山,尝试新鲜的食材和菜品,就像画家背着画板寻求不同的风景,只有素材积累得多了,才能有创新的想法。 为了能让手底下的人有出去的机会,宋裕明特地在荔府建立了一套主厨进修机制。 所有高级技师级别及以上的厨师,原则上每三年就可以出去进修一次,每次一到三个月不等,最近也是去香港、澳门,北上到长江三角洲和首都,最远的一次,他把点心房一位师傅送去了丹麦,和人家学酸种发酵技术,进修所有学费、食宿、交通都由荔府报销。 除了进修,各种各样的交流活动、会议也是轮流安排人去,市里面的同行和兄弟单位早就已经是老熟人,外省相熟的单位有时候宋裕明还会邀请别人的团队过来交流学习,他每年自己也带队出去调研,每次带出去的人不能很多,但是大家都有机会出去。 过去三年因为特殊情况,整个行业的交流活动和人员来往都减少了。对于餐饮行业而言,又比任何其他行业更加的不便。 因为视频会议和线上远程学习软体都是远远不够的,食物这个东西,只有你亲自尝了,舌头真切地碰到了东西,才能够体味。 宋裕明自己这三年都明显地减少了出门,李添就更不用说,囿于家庭作坊的他,别说去外头,市里面相熟的同行和单位都没联繫过。 李添其实是喜欢出去玩的。他不是待在家里的性格。 早期没参加工作、家里经济条件还可以的时候,每年暑假他还会和同学一起去旅游,喜欢徒步、登山,也喜欢去看博物馆、美术馆。后来参加工作太忙了,才没时间出去玩。等到了级别了,有出差的机会了,大部分时候还是要顾及工作,玩也玩不到哪里去。 「只有……我们两个吗?」他没想到真的能等到这个机会。 宋裕明笑着捏他的脸:「只有我们俩还不好?」 下午面试的时候,人力就觉得副厨明显比前两天和颜悦色。 烧腊部少了一个师傅,人力挑了好久的简歷,断断续续面了一周,结果都不太好,不是业务能力不够,就是待遇谈不妥。 昨天来的一个人本来聊得还可以,烧腊部主管都过了,人力以为有戏,最后去见李添,对方一下子握着他的手很激动说,终于见到你了,我就是因为听说你在荔府才来应聘的,我还买了你的杂志,你所有的採访我都看过! 李添吓了一跳,把手抽出来,礼貌地回復了一句谢谢你。人力看出来他不高兴了,才赶紧把过分热情的粉丝拉开。 人最后肯定是没要。人力忍不住和烧腊部主管抱怨,只要业务能力过关,人品没问题不就好了?脾气性格哪能样样顺意的?再说了,喜欢他还不好么?这种人好管理呀。 烧腊部主管敲她脑袋,你要死啊。总厨还在啊! 人力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烧腊部主管语重心长地说,阿添才回来几个月?他就算要有自己的人,也不能这么高调,不能是他自己要的,最好是总厨挑给他的,不然至少也要过了总厨那一道。你这是害他。 人力打算找机会去给李添道歉。 今天下午面试安排了两个人,第一个就迟到了二十分钟,人力心想完蛋了,今天这顿骂是挨定了,结果李添从园子里回来满面春风的,还给她递荔枝吃。面试也很顺利,定了没迟到的那位,待遇职位当场也谈好了。 最后宋裕明还出现了一下子。他老人家应该是刚刚出差回来,一身风尘僕僕,拉门进来就靠着墙根站着,也不插话打扰,人定下来后才上去握了个手。搞得人力从他进门就大气不敢喘一口,深怕出篓子惹大领导不高兴。 其实宋裕明不是来听面试的,他压根就没注意那个面试的人。 他只是单纯来等宝贝徒弟一起下班。 晚市准备得差不多,他就先去停车场里等着,半个小时之后李添才背着小背包出现,掰开车门上了副驾驶,一窝进座位里就开始打哈欠。宋裕明给他拉了件外套盖着。 但小徒弟没有马上睡下去,车子开出去一会儿,他露出一颗毛茸脑袋直愣愣地盯着师父。 宋裕明被他看得心猿意马:「干嘛?你睡,空调要不要再低一点?」 第46页 李添脑子里装着事。他从小背包里掏出一板药,犹豫了一下,才鼓起勇气说:「我……最近睡得不是很好,就找了个医生看了看睡觉的问题。医生说,如果……如果您有空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和她聊聊。」他捏着那板药有点紧张,锡纸窸窸窣窣地响:「要是您没空就算了,没关系的,不是一定要去。」 宋裕明看了看那板药:「什么时候?」 李添抬头:「啊?」 「下次什么时候去?」 「还没约。约了我跟您说吧。」 宋裕明腾出一只手来,把那板药抓过来看了看,又放回去,拍了拍他的手背:「哪里的医生?有没有专业资质的?」 他放缓了语气:「你先听我说,我是这样想的啊——要看,当然要看,但是我们要看大医院的最好的医生,这种药不能随便吃,一定是要专业医生专业的诊断。要不然这样,回去我先问问市一的那个副院长,看他有没有好的介绍。什么时候开始的?多久了?」 李添鼻子里有点发酸:「没……没多久。」 宋裕明很明显不相信。 李添还想描补两句:「其实不是很严重的。就是……上次辞职之后不久就……可能在家里比较忙,要照顾我爸,作息有点不规律……」 宋裕明趁着红灯,把车子停下,抓着他的手紧紧握住,在他的额头上亲一下:「要表扬,知道自己说出来,是很大的进步。」 作为一个出生成长在传统东亚家庭的独,李添的身上有一些反叛的进步的东西。 比方说,对自我的认识和接纳,他能够接受性取向不一样的自己,坦荡、磊落且不以为耻;再比方说,对事业和梦想的追求,他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承认自己的事业野心,并为此付出努力,甚至敢于突破家庭的庇护;他爱憎分明,有清晰的原则和底线,能够为他爱的人爱的事情去争取,这些争取的行为能做到哪个地步且不论,至少他不会退缩。 但是,他也有很典型的、根深蒂固的传统价值观念。 比如孝道,在事业和孝道冲突的情况下,他也接受把孝道放在前面的位置;甚至母亲实际地损害到了他的事业前途,他没有做出过任何责怪;再比如功利观和结果导向,作为儿子,他照顾家庭,作为厨师,他争取业绩,尤其是在男人和独子双重身份之下,他一直咬牙肩负着担子,从来没有想过把它放下来。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这样一种潜意识—— 人只有对别人、对这个社会有用,他才有价值。他才值得被爱和被肯定。 换句话说,这个人本身是什么样的,不重要,他的爱和他的渴望,也不重要。只有他创造价值的时候,才重要。一旦他失去了创造价值的能力,失去了功利性,他就没有被爱的可能。 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李添可以勇敢地对母亲承认自己的性取向,因为只要他还是这个家庭的经济支柱,他还孝敬自己的母亲,他在这个家庭就会有一席之地。 但他会耻于向宋裕明承认自己生病了,因为生病意味着他创造价值的能力有所折损,宋裕明要他,首先是来创造业绩的,来辅佐自己的。如果他没有用了,竞争力就会下降。 这当然是一种很扭曲且恶毒的想法。 人应该被爱,且与生俱来有被爱的资格。 但李添也并非自愿受害,他甚至没能意识到这是功利主义的陷阱。而且,想要朝夕之内转变这种想法,也是不实际的。 在宋裕明看来,与其纠结如何转变思维,不如用一种更直接正向的反馈来消除伴侣的羞耻心和恐惧。 比如,语言鼓励,并伴有物质或行为上的奖励。就像驯养小动物一样,得到的正向反馈越多,就更倾向于重复相同的正确的行为,最后达到培养出思维模式的效果。 他一回家就直接联繫了市一院,副院长和他有些交情,市一的精神科是市内最早成立且名声最广的。对方当即约了精神科主任周末一起吃饭。 毕竟要顾及着小徒弟的隐私,吃饭也没约在外头,把人请到家里来,宋总厨亲自下的厨房吃家常便饭。饭后让小徒弟和医生在房间里单独聊过,在医生的同意下,宋裕明才加入。李添还做了酒精依赖测试,开了药,最后做师父的好声好气把主任送走的。 李添连玄关都没能出去,本来还想换个鞋多送两步,宋裕明把他挡在了门内。 外头下着雨。 李添于是站在门口等,师父一回来,顾不得伞还没收起来溅一身水就往他身上扑。 宋裕明一只手托着他的屁股一只手还要小心伞柄打到人:「慢点慢点。哎呦,有水。」 小徒弟挂在他脖子上,亲他的耳朵。 宋裕明满意地拍拍他的屁股:「bb今天特别乖,表现特别好。要什么奖励自己想,想好了来跟我说。」 小东西难调养,好在是不断进步的,只当是格外惹人疼一点吧,反正他受用得来。 作者有话说 阿添在慢慢地变好,变得愿意把话说出来啦。 第22章 雪花马蹄糕 荔府每周会做一次库存清算,整理储备的原材料和调料,然后根据材料的使用量和销售量做对比,来评估下一周的进货量。这是后厨管理的一个重要环节。 这周日做清算的时候,卢夏在冷冻库的深处挖出来了一包陈年猪蹄。 第47页 出库的时候,它已经面目全非,保鲜膜上面冻了厚厚的一层冰霜,从外面看就是一块冰疙瘩,卢夏和两个切配一起费力把上面的霜敲掉,才看清楚里面是个什么东西。 因为找不到贴标,在系统里也没查到信息,所以没人知道这块猪蹄是什么时候入库的。 荔府是在疫情期引入了电子化的出入库管理系统。食材调料的货源追溯和使用情况都有统一监管,计重、贴标、拍照、生成电子单据……不仅大大减少了人力成本,也提高了管理效率。按理说,只要是近三年来的东西,都是能在系统里查得到的。 如果查不到,那就是说,这块猪蹄很可能已经在库房里面待了三年甚至以上了。 后厨所有人都惊奇地来围观这块冻猪蹄,并且当即组局开赌,这块肉到底能不能吃。还有勇者投票贊同把它解冻了加入今天的员工餐。 从理论上来说,一般红肉在-18c以下的保存期在1-2年,禽肉短一些,鱼类更短。但是实际情况来说,确实存在比较极端的可食用超长时间冷冻肉类的例子。 比方说,军队里的战备肉类可能可以储存三十年及以上;在海运和海洋业,因为客观储存条件限制,海员们也可能要经常吃大量长时间冷冻肉类。 当然了,能不能吃,和好不好吃,是两回事。 当李添到厨房的时候,几个切配师傅已经解冻了那块猪蹄,并且进行了基础的腌制。尽管已经加了调味料,那股子微妙而奇怪的味道仍然第一时间让李添皱眉了。 卢夏战战兢兢站在人群后面,他是不贊同去吃那块猪蹄的,但是他势单力薄,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两句话并没有人理他。看到李添来,他解释了两句情况。 李添简直是无语了:「那吃坏了肚子到底算不算工伤?康哥,你也跟着他们闹吗?」 康时汉插着腰兴致沖沖地看着他们砍猪蹄:「试一口嘛,又不是真的当菜吃。」 李添哭笑不得:「谁管出入库的?我记得,原料浪费是计重扣绩效是吗?」 这才让一群躁动自大的男人冷静下来,看猪蹄的眼神立刻从新奇的试验品,变成了口袋里面飞出去的钞票。 李添手里拿着一份名单,按名单把人点齐了叫过来—— 「是这样的。我们接下来要做一系列的新菜试推行的计划,找各位来,是为了组建新菜的研发和推行团队。这个名单我已经给总厨过过了,他老人家是同意的。所以,接下来的几个月大家要辛苦辛苦,保障日常工作的同时,兼顾一下新菜。」 他把推行方案给所有人发了一份。 「我们预计七月下旬推出第一批新品。八月下旬推出第二批。基本上还是按照一个月一批的速度,本来大家每个月也要做新菜研发考核的,这样应该不会增加太多的工作量。」 「新菜向顾客推行之前,按照老规矩,我们还是会先在后厨内部开试吃会,所有人都有投票权和发表意见的机会。内部讨论通过后,再进行顾客层面的推广。首先是在包厢内的熟客中进行小范围地、随机地赠菜,试吃是免费的,收集评估满意度之后再进行大范围推广。」 「另外,」李添补充:「我们也考虑拿掉一些现在菜单上的菜,各位如果有觉得适合淘汰的菜品可以推给我。新菜决定正式上菜单之后,我们就会同时相应地撤掉旧菜。」 …… 康时汉等他说完了,才问:「我们现在是在……更新菜单?」 李添点头,索性把事情都说了:「今年是荔府开业25周年,如无意外的话,9月份饭店会做一次从内到外的装修改造,总厨是想着赶在11月开业周年庆的时候,以一个崭新的姿态来迎接食客。所以,菜单肯定也是要更新的。」 卢夏很兴奋:「哇。整个装修全部都要换吗?」 「装修方案目前还没确定,餐厅部分不会换太多,只是做一些维护更新,但是厨房会做重新装修设计,所有仪器设备也都会换。」 「太好了。终于能换了,现在的东西真的太老了。」 李添担心康时汉不能接受太大的变动:「康哥,菜单不会大调整,你放心,基本的调性和风格也是不会变的,而且,这个事情我主抓,会有整个团队大家一起来做。」 康时汉点点头,没有接话。 但分工完成散会之后,李添还是见到他把方案扔在了桌子上去抽菸了。他本来是想跟上去的,被卢夏按住了,对他摇了摇头。 李添接过小朋友递过来的自制冻柠檬茶,先喝一口,挑眉,点点头:「不错。」 卢夏一边用吸管戳杯子里的柠檬,一边笑道:「我之前去香港喝过一家很好喝的店,在大埔市场楼上,很小一间茶档,李记,不知道你去过没有。他们家有点名声的。」 「知道。」李添看着杯子里的柠檬茶的颜色就认得出来:「他们家出名的柠茶茶汤比较浑浊,但是非常好喝,还会先帮你戳柠檬片。我记得,好像是父子俩经营的。」 「其实是爷孙三代了,不过爷爷很早过世了。孙子比我年纪稍微大一点,我们一起打游戏的。后来我就偷了他一点师,我说我只是自己做来喝的,不卖的,他就告诉我怎么混茶叶泡茶汤。」 「那算是便宜我了。」 冰凉的柠茶一口入胃,缓解了夏天的燥热。 第48页 卢夏看着康时汉离开的方向:「康哥跟我说,其实他本来没想过做这个热菜部主管的。」 「你应该知道,他之前是二灶,做了十几年的二灶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走技术专业路线的。」卢夏慢慢地说:「结果你走了,热菜部接不上人手,他完全就是被赶鸭子上架。」 后来的事情李添也知道了。 「也是我对不住他。我走得太突然了,肯定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怎么也不能怪你,后厨流动率高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康哥上了年纪了,对于变动,难免要花更多时间去适应的。添哥,你也理解理解他吧。」 「我也想过把他拉到这个团队里不合适,主要是,我现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 而且,康时汉是热菜部主管。更换菜单这么重要的项目,热菜部一把手不在,太不像话了。 卢夏想了想,说:「其实我有一个人,她很想到热菜部来,只是没有空缺一直就来不了,我觉得她做的东西挺好吃的。能不能先给个机会拉到这个团队里来?」 李添不在荔府五年,回来的时间也短,对于现行的团队人员还没摸清。卢夏反而比他更熟。 「谁?哪个部门的?」李添问。 卢夏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水台边:「喏。」 李添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一个理着短寸杀鱼的男人,倒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幼文姐,扈幼文,咱们荔府唯一的女水台。」卢夏笑着介绍。 正说道,那水台师傅单手抄起一条大鲟鱼砰地摔在案板上,将鱼一下摔晕过去,僵直地翘起尾巴。她就一手卡在鱼嘴里,另外一只手大刀砍向鱼背的硬鳍。没两下将鱼鳍处理干净。 鲟鱼鱼鳞不多,但腹背鱼鳍非常硬,处理起来费力,就是男水台师傅不一定能单手砍得动。 卢夏说:「你别看她是女人,干起活来很有劲儿的,以前她是在梅州老家的饭馆做头灶,点心、热菜、凉菜都能做,为了来这里拜师学艺,也不介意待在水台。总厨还夸过她的刀工的。」 后厨本来女人就不常见,一个女水台就更稀有了。 水台这个职位,是负责宰杀各类动物、处理海产品的职位,有点类似于以前的「庖丁」,是个绝对的体力值和技巧值都要拉满的活儿。水台师傅不仅要对常见的各类动物的身体有详细透彻的理解,其刀工和力道也要经得住考验,水台处理得好,切配们下一步的备菜才能做好。 粤菜班子里的水台又比其他菜系的更加难做,因为粤菜吃新鲜,嘴刁的食客冰鲜和现杀的东西一口下去就能分辨得出来,所以,鱼类和禽类很多都是现杀现做,水台的工作量就巨大。在粤菜班子里的这个岗位能锻鍊出来的师傅,基本功一定是足够扎实的。 「梅州人?」李添是很喜欢客家菜的,他决定给这个机会:「让她煮一碗三及第给我吧。」 卢夏高兴起来:「没问题!那我先代幼文姐谢谢你!」 李添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觉得这小朋友还是挺有用的:「那块猪蹄到底是怎么找到的?」 卢夏吐吐舌头:「因为压在架子最里面了,估计之前一直没发现。我看仓库里挺乱的,想着刚好彻底地搞个卫生,本来还以为只是结霜结得太厚了,后来一搬,感觉重量明显不对。」 「让他们扔了吧,别吃坏了肚子。」李添表扬他:「不错,勤快、细心、负责任。让库房给你开个权限,以后出入库的事情你也多参与参与。」 卢夏眼睛亮起来:「是!我保证好好做!」 李添满脑子里都是新菜研发,下了班还泡在厨房里改配方。宋裕明早上起来,闭着眼睛先摸床边,没摸到人,喊了一声bb,没有应答才睁开眼睛,旁边枕头都已经冷了。 大早上的太太就不在床边实在是太凄凉了,宋总厨洗漱下楼,听到厨房里一阵叮铃作响,宝贝小徒弟套着他的polo衫站在灶台前,熟练地颠锅,旁边摆着四五六七只小碟子,都是配菜调料。灶头一边是油锅,另外一边还搭着蒸锅蒸笼,白气从笼头滚滚冒出。 「马上就好了,您等我一下。早饭在家里吃吧。」李添回过头敷衍地亲了一下师父的鬍渣。 宋裕明虽然有点不满意,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在餐桌上坐下。 从后面看着小徒弟若隐若现被polo衫半遮的小屁股,上面还有昨天晚上他亲自盖上去的印子,风景还是很美好的。 李添毫无知觉,先把泡好的茶端上来,然后再去端点心:「我看您柜子里还剩下一点点乌崬,就干脆都泡了,好少喝到姜花香的。这是今年的吗?」他自己拿着茶杯先喝了一口。 「去年的,你喜欢我让人多送一点回来。」宋裕明看着碟子里的点心,「椰汁糕?」 李添摇头:「您试试。」 碟子里四四方方的小白糕沾满椰蓉,晃动碟子的时候,糕片随即弹动,左右摇摆,抖落出阵阵椰香,乍看上去的确就是普通的椰汁糕。 但放进嘴里,立刻就明白外表和椰蓉都只是幌子。 「雪花马蹄糕,」宋裕明嚼着脆爽的马蹄粒:「我都差点忘了还有这种做法了。」 「我那天看冯叔做雪花糕想起来的。」李添也夹了一块尝味道:「嗯,甜度可以,我做得小一点,没有原来那么大,要不然吃那一块就够饱了,就这样两口的大小比较好点。」 第49页 马蹄糕,粤点「四大糕」之一,是早茶中占有绝对不可撼动地位的点心。 广式的马蹄糕厚实、橙黄、剔透,如一砖琥珀封住里面雪白的马蹄碎,摇晃起来q弹柔韧,好似果冻一样。吃法也多变,可蒸可冻可煎炸,口味清甜解腻,爽口软滑,咀嚼间马蹄碎卡茨作响,层次丰富,无论作为早餐还是饭后甜品,都是上佳的选择。 最早唐代就有记载广东人吃马蹄糕。唐高宗时期,岭南节度使作「泮塘五秀图」,泮塘马蹄就是「五秀」之一,因为泮塘地区出产的马蹄果肉淀粉含量高,方便制作马蹄粉,所以用马蹄粉制作点心成为了南粤地区一种习俗。又因为马蹄粉方便保存,不受季节影响,马蹄类点心能够四季供应不缺,使得马蹄糕在日常点心中的存在感越来越强。 最基础的马蹄糕一般是用白糖来上色和调味,将白糖不断煎炒至金黄,回復到原来的蔗糖的味道和颜色,充作糕体的自然色素,所以马蹄糕才是黄色的。 后来,人们又不断创新,变化出椰汁马蹄糕、桂花马蹄糕、千层马蹄糕等作品,马蹄糕的颜色外形也开始发生变化,有的连封冻在里面的马蹄碎都去掉了,从外观上更难以分辨。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马蹄糕的本质依然是马蹄粉。 把马蹄粉放入盆内,加入清水等候粉中较轻的杂质浮上水面,粉质沉底后,再把清水连浮面杂质倒去,重复这个过程一次,将马蹄粉中的杂质筛去,做出来的马蹄糕才更平滑透明。 将马蹄粉去除杂质后与清水、奶粉、熟生油混合,调成粉水。然后起锅,烧一锅白糖水(水与白糖比例为6:5)煮到沸腾,先把三分之一的粉水舀入白糖水中煮成煳状,架锅关火,把马蹄煳倒入剩下的三分之二的粉水中,用大勺不断搅弄直至浆水均匀。 事先把蛋白打发成泡沫,把搅拌均匀的马蹄浆倒入蛋白中,继续搅匀,再上笼蒸。蒸熟的马蹄糕切块撒上椰蓉,佯装成「雪花糕」的样子,放入冰箱冷冻。 凉透的雪花糕最终呈现出均匀、干净的奶白色,浑身沾满椰蓉,晃动间雪波柔和,椰香清淡,入口先是椰蓉的颗粒感,奶味和马蹄的甜味自然地融合,胶质口感顺滑,冰冰凉凉一口在广东漫长而炎热的夏天,提振精神,清爽利落。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创意马蹄糕配方是参考了罗坤大师的《罗坤点心选》。 另外,这篇文预计21号入v,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鞠躬)。 第23章 毕竟也是一份传统 李添还用新鲜马蹄做了马蹄糯米饼。 把马蹄拍碎,与椰丝、白糖、凉开水、面粉共同捞拌,做成有粘性的椰丝马蹄甜馅。 干澄面与糯米粉混合筛过后,把锅洗净,烧一锅白糖水,倒入筛过的澄面、糯米粉(水和面粉的比例为1:2),搅拌搓揉均匀成面粉团,取出放在按板上,反覆擀薄摺叠多次直到面粉顺滑,最后将面粉团分成30个小剂子。 将椰丝马蹄甜馅包入糯米剂子里,按压成圆饼。热锅烧油,把糯米饼煎成两面金红色出锅。 煎过的马蹄饼软糯油香,咬一口可拉出长丝,里头的椰丝马蹄甜馅脆爽微甜,与糯米的外皮一起咀嚼相得益彰。 点心部主管冯广安则拿出了一道融合了墨西哥菜的春卷。 他把春卷皮捏成墨西哥玉米饼的形状下油锅炸。猪肉丝和肥肉一起炒出油,加入胡萝蔔丝、韭黄丝、冬菇丝,只用少许盐调味,再加入适量水淀粉出锅,装填入春卷饼内。 最后,用青柠汁、青芥末酱、姜末、米醋、海盐、胡椒粉和橄榄油搅拌,调出一个清爽的青柠芥末酱,配合春卷食用,酸辣味的酱料不仅综合掉了春卷皮的油腻感,也更加健康。 李添试了一口就把那个芥末酱的配方抄了下来,决定用在三文鱼挞上,荔府之前是不做三文鱼挞的,现在可以有了。 「早市这半年的销售额我也看过了,关于拿掉的点心,冯叔你有没有什么其他想法?」李添和冯广安讨论。 冯广安把一个列好的单子给他,又犹豫了一下:「另外,我还想把鸡球包也拿掉。」 鸡球包是传统粤式点心,用带软骨的鸡肉、猪肉、沙葛、冬菇、菜碎调和揉成一个鸡肉球,整颗塞入包子里蒸熟,做成有单个蒸笼那么大一个包子,是普通叉烧包的三倍,谓之鸡球包。 鸡球包的出现和受欢迎是和时代有关系的,它量大管饱,而且营养丰富均衡,饭量要是不那么大的食客,只吃一个包子,早饭就足够了,再加上它的用料都不是太昂贵的食材,售价不算太贵,所以在从前很受到街坊邻居们尤其是打工族的青睐。 可如今,早茶点心的品种日趋丰富,用料也越来越讲究,什么黑松露、羊肚菌、鹅肝、鲍鱼都能做成点心了,自然如鸡球包这样「朴实」又扎实的点心,就慢慢从人们的选择中往后排了。 冯广安感嘆:「这些旧式的点心,做吧,亏本,不做吧,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心。毕竟也是一份传统,一种文化,看着这些点心慢慢地、一个一个地消失,鸡扎、梅花饺、猪油包……我是很心痛的。」 「要不然就用速冻的,拿回来我们只要蒸就好,」茶楼茶市用速冻点心已经是一种大趋势,荔府算是用得很少的了,主要是冯广安不贊同:「但我始终觉得,速冻的能少做尽量少做,影响口味品质不说,我们点心师也会退步,以后做点心都只会蒸个包子,那叫什么点心师?」 第50页 李添觉得这个事情是有办法折中的:「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可以尝试在茶市里做一个专门的怀旧栏目,一个星期七天,每天提供一种传统点心,数量有限,供完为止。这样,既能控制成本,客人们也会有新鲜感,说不定反而卖得好。师傅们还能把老手艺传承下来。」 「这个办法好。」冯广安贊同。 李添回热菜部的时候,没看到康时汉,随口叫了一个炒锅师傅来问,说是请探亲假,家里老母亲突发了急病,估计一个星期都来不了了。李添给康时汉打了个电话,安抚了几句。 吃员工餐的时候,他难得和许英红坐在一起:「你最近怎么样?」 他听说了一些关于她最近的情况:「经理跟我说,前天大堂外头差点走丢了一个小孩子,是你及时发现了,带回去给她家里人的。还被表扬了来着?」 「小孩子跑来跑去,玩够了找不回之前的桌子了不是很正常?我就是多留意了一下而已。」许英红看起来精神不错:「都挺好的,就是你们的电子系统还要适应一下,那个电脑好复杂,比在你家的时候覆杂多了。菜单我还一早背熟了,结果现在都不用背菜单,全部是电脑录入。」 「一早上几百张台,各个都手写单写到什么时候去?」李添笑道。 「事先声明,我不是想偷懒啊,我就是单纯好奇,」许英红问:「为什么荔府不扫二维码呢?既然都做了录入系统,如果做二维码,连我们去电脑录入的这个环节都省去了,不是更高效?」 李添反问:「你看看每天来嘆茶的有多少中老年人?」 许英红立刻明白了。 中老年人其实才是茶市的主力军。年轻人要上班,哪有时间早上来喝茶吃点心。而中老年人点餐肯定是更喜欢纸质单而不是二维码的。 许英红也听说了荔府要装修改造的事情:「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你说。」李添很认真。 「我是刚好那天上菜的时候听到一个客人在对家里小朋友讲,以前茶楼都是楼面推着小推车,摞着蒸笼出来走动的,客人要吃什么,现场看现场拿就是了,有些特点、超点才下单给厨房做。现在的小朋友基本上都没有见过了。」 「如果这次我们改造升级,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还原一部分这样的形式?毕竟,现在能这样嘆茶的茶楼,就算放到全国,也没有几家了吧?大家觉得这种形式很独特,也会多来体验?」 许英红笑了笑:「不过,这只是我自己的小见识,你当玩笑话听,要是对经营不好就算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可能成本上会增加。」李添想了想:「你让我回去想想吧。」 一个人高马大的厨师这时候端着一只汤碗直冲沖地过来,围裙上还满是血,一骨子血腥气。李添背对坐着第一时间没看到,是许英红先看到的,她吓了一跳。就见对方把碗重重地嗑在了桌上,砰的一声,放下之后就往后退开好几步。 许英红皱眉:「你什么态度?没看到副厨在吃饭?」 那厨师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副厨。因为您说想喝三及第,我就想……趁着您吃饭的时候拿过来。我刚刚到处找没找到您,我怕汤凉了不好吃了,所以有点着急了。」 李添对她微笑:「幼文姐?坐吧。麻烦你了。」 扈幼文还是保持着距离:「我身上一股子血腥味,不好闻,算了算了。」 李添听她的口音亲切,也用客家话和她说话:「没事,您坐吧,我们都习惯了的。我妈妈家里也是客家人,不过是在惠州,我小时候过春节还和她回去过老家的。」 他喝了一口那碗三及第汤,拿筷子拣了一筷子猪肉:「我记得以前我妈叫这个叫季顶肉对吧?」 扈幼文笑起来,她一笑脸上的兇相就弱化了不少:「对对对,这是我们客家人的叫法。」她顺势坐了下来。 「您在我们这里做了多久了?」 「我和阿夏是同一批进来的。三年了。」 「我听阿夏说您是自己从梅州一个人过来的,家里人没有意见吗?」 「我和我老公好早就离了,小孩子现在跟我。她平时都在学校里,我自己也还好。」 「她喜欢您做的菜吗?」 扈幼文摇头笑得很无奈:「她现在爱吃重口味的东西,什么麻辣烫啊螺蛳粉啊火锅之类的,周末好不容易给她做一次饭,她就说妈妈你又不放调料,逼得我给她做辣菜。」 「我觉得这汤就挺好喝的呀。」李添又喝了一口汤:「阿夏应该跟您说了,我们的新菜团队需要一个人,协助热菜开发。不知道您有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 扈幼文是准备好「面试」才来的,她把一个旧旧的b5笔记本递给李添:「我老实跟您说吧,其实我来荔府三年,没有正式上过灶。所以我的水平和热菜部的同事们比,肯定是有差距的。」 她顿了顿,「但是,这三年每次的新菜试吃会,我都是有参加的,我也递交过几个自己做的菜,食谱配方都在里面了,您可以看看,其中,黄酒煮鸡和酿粉肠我平时是经常做给我女儿吃的,她很喜欢,大家也喜欢,总厨还特地点评过我的栗子酱酿粉肠,说做得好。」 李添接过那个笔记本,翻开来看,里面满满一本都是食谱,黑色签字笔的字迹规整、认真,每份配方附有作品的照片,后面还有用不同颜色的笔记是一些心得体会和女儿的评价,还贴有一些女儿吃饭的照片。 第51页 这不仅仅是一本菜谱,还是一个母亲对孩子全部的爱。 「谢谢,我会好好看看的。看完就还给您。」李添谨慎地把食谱收好,「康哥请了一周的假回家探亲,这样热菜部的灶头暂时缺了一位师傅掌勺。幼文姐今天就上来,可以吗?」 扈幼文没想到这么顺利:「可以!我……我随时都可以的!您让我干什么都行!」 李添和许英红交换一个带笑的眼神:「您别紧张,不会让您一上来就站头灶的,只是暂时顶替一段时间,如果做得好,我去和总厨争取,咱们就留在热菜部不走了。」 宋裕明今天去参加省里组织的湾区劳动职业技能交流赛——当然不是他本人参赛,他是被邀请去当评委的。厨师职业分成3个大项9个小分类,一共要比三天,比赛地点设在环境优美但位置偏僻的湾岛酒店。 本来宋裕明是可以直接留宿酒店的,否则来回坐车都要两个小时,但他事情多,没办法腾出三个全天只干一个评委的活,所以司机助理就跟着他每天两头跑。 开幕式结束后,举办方留他吃午饭,酒过三巡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他才记得给李添发信息报平安。这条信息发过去就没收到回復,等下午的赛事差不多了,他上了回程的车,才记得看手机。有一个小徒弟打过来的未接电话。 他回拨过去,懒洋洋听他的小宝贝叽里哌啦汇报工作:「你自己拿主意吧。不用事事都问我。都是副厨了,这点主意要学会自己拿。」 李添兴致还是很高的,毕竟进展顺利:「那我跟您说一个事,您也答应?」 「嗯哼?」 「我想正式收阿夏做徒弟。下个月拜师仪式一起搞了。」 「不行。」宋裕明果断回绝。 李添在电话里痴痴地笑:「您刚刚还说让我自己拿主意。」 「就这个不行。」一个傻更更的学生,拿无知懵懂博人眼球,能有什么出息?「他能干什么?点个奶茶都点不好。」 「就是因为不机灵所以要多带带嘛。业务能力过关不就好了?我一开始也不是面面俱到的呀,您不是一样把我带出来了?」李添有自己的想法。 宋裕明没好气:「他怎么能和你比?你要徒弟,我给你挑。行了,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不要再说了。」 作者有话说 宋裕明:小小年纪一股子妖媚,扮无知懵懂讨小徒弟开心,哼! 第24章 我一辈子给您当徒弟 李添只能在心里为卢夏惋惜。 他把话题绕开了:「对了,壬哥让我来问,下周四的省台採访您真的不出镜了?导演还特地问了能不能录一下您,一两分钟也是可以的。」 宋裕明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算了,我不上了,也该让你们这些人多露露脸。」 「您才是荔府的招牌嘛,人家哪里是冲着什么创新专题来的,说到底还不是冲着您?您好歹去说两句话,省台能来的机会也不多。」 「你代我去说就可以了。我就不去了。」 「我这几年都不在,谁认识我呀?」说不通就撒娇:「您上嘛,您不在,我不行的。」 宋裕明给哄得浑身舒坦,自尊心极大地得到满足:「真的要我上?」 李添乖巧应声:「採访提纲我和壬哥都会事先写好给您看的,您照着说就行,最好是能自己发挥几句,我们都没有您的高度。」 省台下周四要来做採访,拍的是湾区新质生产力的主题。荔府其实在创新菜这一块做得并不是很突出,但宋裕明还是把这个机会留了下来,他想趁机把李添的几道新点心推出去。 对方把採访脚本发过来后,郭壬去请示大领导宋裕明,问谁代表接受採访比较好?导演预留了两位师傅可以出镜。宋裕明说那就李添和冯广安吧。 李添看完了脚本很奇怪,问:」总厨为什么不上?」 郭壬答:「他自己没说要上啊。」 「这么重大的专题,而且是国家最近主推强调的东西,估计全省都没有几个採访名额的,总厨怎么能不上呢?」李添摇头:「您怎么问他的?」 郭壬才想起来他没问宋裕明要不要上。他理所应当地以为宋裕明自己没说要上,那就是不上。 李添猜到了怎么回事:「领导总不能自己说自己要出镜啊,那成什么了?这样的事情您要去请他的,一次请不动,就多请几次。您等等我,我去请吧。」 领导也是要捧着,要哄的,尤其是中年男领导。宋裕明这是在等他呢。这个电话他要是不打,做师父的一定不高兴。没准接下来郭壬还要倒霉。 宋裕明不高兴的时候很少被看出来——多年来,这位总厨以开朗风趣、稳重随和的贤名被下属、同行和食客们尊敬仰赖,所以很多人可能都忘了,他也是个人,是个人就会有不高兴的时候。只是,他不高兴的时候多半不轻易显露,等回过头对方吃亏的时候想起来,甚至都搞不清楚他到底哪里不高兴了。 贴身跟了他七年的李添也是到了很后来才摸出了一些规律。 就好比卢夏这个事情,哪怕做师父的告诉李添可以自己拿主意,李添也是一定要问过他的,不问宋裕明一定会不高兴,他不高兴,卢夏就容易吃亏。问了,哪怕宋裕明说不行,烦躁、发脾气,也就是做徒弟的撒个娇亲个嘴巴就能让他老实了,不会再迁怒。 第52页 还有一次最典型的事情,李添记得,是16年的时候,他刚从香港进修回来。可能是因为拿了奖,出了点风头,很快就有不少猎头和同行单位找到了他,邮件、简讯、电话各种各样的形式想约他谈跳槽,甚至电话直接打到荔府前台座机来的都有。 李添一边拒绝骚扰,一边还怕师父误会他野心大,专门找了个时间去解释,幸好宋裕明非常善解人意,亲自出面帮他挡了不少人。 他本来以为这个事情可以过去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包厢里有熟客找宋裕明,正好宋总厨那两天在湖南出差,楼面经理就向李添求救,问能不能上来代陪。李添没多想去敬了一杯酒,那是个老同行,两家单位经常来往,知道李添得了奖还恭喜了两句。 到了月底,楼面经理当月的绩效就没有了。 她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到底怎么被扣的绩效。 李添琢磨着去向师父求情:「我们没聊什么,他就是过来和我道了个贺,一共我们都没聊五分钟。绿焉姐是临机应变啊,怎么能算她越权呢?」 从来「通情达理」的老男人开始讲阴谋论:「他们就是想来挖你!他们一起串通好的!」 而且专门趁他不在的时候作案,要不然,他在的时候怎么不见来「道贺」呢? 他觉得没把楼面经理炒掉都已经算是格外恩赦了。 李添都笑了,笑还不能笑出声,硬憋着:「您没有证据,不能这么说,绿焉姐会伤心的。要不然就连我的绩效一起扣。我也越权了。以后您没有授权,我不代您去陪客人了。」 老男人哼了一声。 李添绕过他去给他捏肩膀:「我不会走的,师父。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吗?人家是看您的面子跟我客套几句而已。再说了,」他声音小下去,有点害羞了:「我也……不捨得您。」 老男人把他的手拉过来,连人带到前面:「以后,你有更大的前程,你自己愿意,我不拦你。」 李添赶紧摇头。 看老男人表情松动了,他大着胆子靠在师父怀里嘟囔:「我才不想走。我一辈子给您当徒弟,不好吗?」如果他知道,他想要的,远远不止是当他的徒弟,他会怎么想? 但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没关系,至少现在师父气消了。他听到他低笑,像是志得意满:「为师没白疼你。」 后来,是李添自己去跟财务说把他那个月的绩效返还了,就当作是和楼面经理一起扣的。他去和孟绿焉解释,以后总厨不在,要代陪客人都要事先问过总厨。孟绿焉没怀疑。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有一个多疑又小气的师父,只能是当徒弟的多多周全着了。 周四,採访如期进行。 宋裕明作为当家总厨领队,携新任副厨李添与国家特级点心师傅冯广安出镜,详细讲解了荔府集团在后疫情时代破釜沉舟、改革创新的重要举措,集团坚持技术创新,以数字科技赋能烹饪艺术,推动食品工程与产业深度融合,积极从「内生式」增长向「跨越式」高质量发展转变。 副厨李添介绍了荔府的「园林式菜系」,冯广安在片段中有单独两分钟的制作演示,以一道「雪花马蹄糕」为案例,分享了粤式点心的制作标准和创新特点。 片子剪出来后,导演很客气地发回给荔府看了一遍,问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增加的内容,李添看过之后没改,发回去了。片子在月底的晚间段顺利播出。行政部还保留了原片,要在大厅的电子屏轮迴滚动播放,这是最好的宣传gg,都不需要付费买断。 当天早市菜单同步上新,雪花马蹄糕正式进入菜单成为主打作品。 採访片播出的时候,是整个后厨团队聚在会议室里一起看的,只有李添和宋裕明不在。 钟可怡订婚,李添咬了咬牙,还是带着师父一起去了。 因为男方工作性质要求,摆酒设席是有定数的,不能超过规制,所以订婚宴很简单温馨,只是在小饭馆里开了一个包厢,设了两围,菜式中规中矩,酒也只开了两瓶。李添和宋裕明都没喝,李添是以茶代酒接受的这对未婚情侣的敬酒。 钟可怡今天穿一件粉红色的旗袍,头髮绾起来,化了淡妆,纵然脸上有一些幸福的疲态,却也不失为一种柔弱的娇美。 她知道宋裕明能到场完全是给李添面子,说话也很客气:「谢谢您能陪阿添过来。」 「一点小心意。」宋裕明给她递了红包:「也多谢你照顾阿添。」 钟可怡看了看李添,李添红着脸点了点头她才把那个红包收下了。 钟可怡和宋裕明碰了个杯子:「我没有这个福气,继续和阿添做家人。以后请您多照顾他了。」 宋裕明握住了李添的手,微笑看了小徒弟一眼:「是我有福气。」 李添脸跟着脖子根都是红的。 「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他的。」宋裕明诚恳地说:「我这辈子也只有他这么一个了。」 钟可怡竟然有点眼睛红了,她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离开的时候脚步有点踉跄。李添有点担心她,追过去扶了一把,把她扶到休息室里,看她卸妆换裙子。她用纸巾擦了擦眼睛。 「他对你好吗,阿添?」她看着窗外,夜幕下的江水从西流向东。 李添点点头。 第53页 钟可怡释怀了,她微笑起来:「那就好。」 从酒店里出来,李添心跳还是快的。虽然滴酒未沾,但头有点晕。 回家的一路上他看着宋裕明的脸色没敢出声,心里还想着席上男人和钟可怡的对话。 宋裕明是什么意思呢?那样的话不是随便说的吧?为什么要在钟可怡面前许这种诺言呢?只是讲一讲场面话还是他真的这么想?他可以希望,他是这么想的吗? 憋到了洗完澡,他没在卧室里见到宋裕明,等了一会儿,宋裕明上来的时候李添能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应当是在楼下自己喝了一些。 「怎么这个时候喝?」宋裕明不是贪酒的人。而且,自从李添要戒酒,也尽量不在他面前喝。 宋裕明随手把领带解下往床尾凳上一抛,松开两颗衬衫扣子:「就是突然想喝一点。就一杯。」 他走到床沿坐下,李添被他看得发毛,一肚子话说不出嘴了。 宋裕明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柔和,却又有点不一样,他抬手碰了碰小徒弟的脸,从他的髮鬓一直滑到下巴:「你妈确实是会挑儿媳妇。幼师,和你也很合衬。」 李添撇开眼睛,现在说这种话没意思:「总归是我欠她。」 宋裕明突然发力,把他整个下巴掰过来:「就只是觉得亏欠?没有点别的了?」 李添被迫抬起眼睛直视他。 「还有,我感谢她。」他说:「我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宋裕明松了力道,俯身过来吻他,很急切深重的一个吮吻,李添攀着他的肩膀承受。他们唇抵着唇,宋裕明说:「以后不许和她再见面了,听到没有?联繫都不要联繫,电话号码,还有那些什么帐号都删了,人家都有新的家庭了,多不合适。」 李添低低地喘息,应接不暇。 宋裕明滚烫的唇舌把他吮得发疼:「说你爱我。说你只有我。说出来。」 李添鼻腔里发出软腻的吟嗯:「我爱你。」他牙齿和灵魂一起在欢愉中战慄:「只有你。」 作者有话说 宋裕明其实很在意李添结过婚的事情,只是他没表露出来。 第25章 最喜欢师父了 有一些事情,宋裕明没有说。 比如小徒弟结婚那天,他是去过婚礼酒店的。郭壬把车子开到酒店对面的路口,车窗摇下来,远远的可以看到李添穿着礼服,牵着新娘子在大堂迎接宾客。 离开酒店他回了一趟香港。他约了关正英,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了,关正英问他什么事情。他说,我想回香港,如果转手荔府的话,我想来问问您的意思。 关正英没好气:「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了,怎么处理你自己拿主意,不用问我。」 宋裕明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关正英大概也听说了一些风声:「回来了,要做什么呢?」 「随便找点事情做吧,也可能先休息一阵子。」 「让你正经找个人早点定下来过日子,你不听,拖拖拉拉挑挑拣拣,我还以为你挑到多金贵一条菜,为了个小孩子,搞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我至少没把自己搞到坐监。」宋裕明淡淡地说。 关正英也气定神闲:「那你也没把人搞到手啊。」 宋裕明没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菲佣把泡好的茶端上来,关正英端起茶碗:「如果你真的问我的意见,我觉得你应该再想想。我知道你现在不缺钱了,但是你还年轻,男人不要这么早就不做事,很容易就废了的。我那时候隐退是因为家里还有权力斗争,我往后退也是为了公司好。你和我的状况不一样。」 「况且,你始终是喜欢做这一行的。荔府是你最得意的作品,你的亲生仔,连同你在大陆这么多年打下来的基础……一下子前功尽弃,是不是一定有必要?」 「你今天是在情绪上,先冷静冷静,缓一缓再决定不迟。」 「我还要怎么冷静?我他妈还不够冷静吗!」宋裕明突然摔了茶碗,爆喝:「我一天都过不下去!」 刚泡好的茶,滚烫的水浇在他的手上,茶碗碎了一地。关正英一愣,嘆了口气,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拍拍他的肩膀。 他没有告诉关正英,其实股权转让书他都已经准备好了,甚至连下家他都已经谈好了,并非意气用事。他已经考虑这个选择很久了,来问老上司一句只是纯粹出于尊敬。 但后来让他回心转意的是江去雁的一番话。 他那天准备走的时候,江去雁刚好回来,看到地上一地茶碗碎片,皱着眉头看关正英。关正英摇头。多年夫妻眼神间已经心领神会,无需多一句话。 江去雁把菲佣喊过来打扫碎片:「我觉得未必就山穷水尽。」他很冷静:「你给自己多一点时间,三年,最多五年,如果他没回来,你再撒手也不迟。」 宋裕明筋疲力尽。 「噢,结了婚就没可能啦?」江去雁笑一笑,下巴指向关正英:「你问问他,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不单只有太太,第二个细路仔都生了。最后还不是一样都归我了?我等了他十五年啊!你才哪儿到哪儿?你信我,他是你的,一定就会是你的。」 其实宋裕明并没有那么强的信心。 他可以精准如电子秤一样分辨出一道菜加了多少盐,可以游刃有余地接待各类名流政要媒体,可以在饭店发展与个人职业生涯开拓的关键节点一次次做出最正确的决策,唯独,面对他自己亲手带了七年的徒弟,他是关心则乱,举棋不定。 第54页 江去雁有信心是因为他已经熬过来了。但宋裕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得到。 退一万步,真的熬到了,他不知道他的宝贝心里,会不会已经容下了别人,会不会永远有一个别人的影子。他要他的全部,他的一切,从里到外,形魂俱是,他无法不惶恐,哪怕那个女人只有短暂的停留,他都没有信心能够将她完全挥除在李添的心房之外。 「痛!」李添被咬得倒抽气,娇气地往后缩,「不要了!您干什么?」 他今天怎么了?他以往不是这样的。 宋裕明捉着他的手,厮磨他甜蜜的软唇,郑重地说:「我们也去挑个戒指,好不好?」 「就明天吧,怎么样?要不要也办个酒?回香港办也可以,香港方便些。」他认真地看着他的可爱的、完美的、独一无二的小爱人:「你妈的事情不要担心,有我,饭店里也不用担心,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以后,我所有东西都是你的,钱、房子、保险、公司……全都给你留好了,你跟我去公证一下就行。」 李添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让你走。」宋裕明用力地捧着他的脸颊,「你来的时候才18岁,我总觉得你还小,还没有完全长大,我想多等会儿,我怕碰了你,你会恨我的。」 李添拼命地摇头。 宋裕明抵着他的唇:「你别觉得我自私,我也只在你这里自私一回。你愿意把自己给我,其他的我不敢保证,但有任何事一定是我在你前面,一定不会让你比在家里差,好不好?」 五年,足足五年。他妈的江去雁这个半仙。 但是还好,他回来了,重新回到了他的怀里。 很晚了。 黄小凤今天眼皮子跳得厉害,总觉得不安。她打了个电话给儿子,第一次没有人接,第二次响了很久,终于接通了,电话那头很安静,儿子轻轻地喂了一声。 「阿红跟我说了,今天coco订婚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黄小凤有怨言。 电话那头很久没有人声,只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摩擦音。 黄小凤以为是儿子不高兴了不说话:「阿添?你在干嘛?」 「妈我累了。」李添嘆了口气,像是真的很疲惫,「有事情明天再说吧。」 黄小凤还想说,电话已经挂断了。幸亏是挂断了,多耽搁一秒钟,她会听到儿子口中溢出的呜咽。 一只手从后抱过来,掐掉了电话把手机扔下去。李添低低地嘆气,他甚至转个身都费力,被男人掰过脸来激烈地亲吻。 舌头早就是麻的,不知道接了多少次吻,脑子昏昏沉沉,还能顺着本能回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期待。 宋裕明之前一直是很克制的,可能是顾念着他伤过他一次,这段时间,他总是要问他愿不愿意,问他舒不舒服,也很少纵慾贪心,基本上保持着一周最多两次的频率,要出差的时候甚至一周都没有两次。 这个频率李添很满意,白天本来就忙,晚上回家他累得只想睡觉,虽然他能隐约感受到宋裕明是为了他在刻意克制,但他觉得这种事情不必多,质量高一点就可以了。 但是今天晚上不对劲。今天的宋裕明特别的兇悍...... ...... ............ 李添完全处在昏迷的边缘,理智是没有的,魂魄踏入了梦乡里。 在这个湿沉的温暖的充满着甜气的梦境里,宋裕明也在,他的师父张开双臂等着他,他扑了过去,师父问他,喜欢吗?他不知道自己正对着现实中的男人充满喜悦地呢喃—— 「喜欢。最喜欢师父了。」 作者有话说 关正英:我知道你很着急,你先不要着急。 雁雁(过来人嘆气):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想当年我…… 亭:你当年也闹得要死要活好吗? (ps:本章观点不代表任何作者观点,伤害他人婚姻是不道德的,请不要模仿!!) 第26章 你以为老子不敢打你! 副厨这两天情绪不太好。 连卢夏都挨了骂。 虽然,卢夏小朋友觉得自己也应该被骂。他又犯错误了,而且不是一个小错误。 事情是这样的。省台的宣传片播出之后反响很好,陆续也有其他媒体过来採访发稿,后厨这段时间三天两头就有媒体进入拍摄。宋裕明就在早班会的时候把所有人召集起来提醒了几句,不要随便回答记者提问,要注意规范操作和环境卫生。 那天,是城市快报进来直播,摄像机随机拍到了卢夏,记者还告诉他了,我们在直播,您方便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吗?卢夏倒是记得开会时候说的,但他也就只是记得。于是,他当着全省人民的面,很耿直地告诉记者,不好意思,我不能随意回答你的提问。 记者很尴尬,在场的人都很尴尬,还是旁边来催单的许英红急中生智,自然地替他挡了一下,向镜头问了个好接过了话茬,最后那段採访才没有完全失去控制。 李添看到录播片段的时候都气笑了,当着热菜部所有人的面骂,你是榆木脑袋吗你!以后有媒体进来你给我躲起来,别让人看到!饭店招牌迟早砸在你手上!卢夏给他骂得一句不敢吭声,脑袋都抬不起来。 楼面经理在旁边听到了两句,没进门,把旁边一个小切配拉过来,告诉他赶紧去把总厨请过来。小切配似懂非懂,还是按照她去说的办了。 第55页 宋裕明急急忙忙去了,一群人见到他喊总厨,他眼神示意卢夏赶紧滚蛋,然后把太太拉到角落里:「好了好了,小孩子也是要面子的,你要骂把人拉出去骂,让那么多人看着不好。」 李添见了他就想躲。两天了,他的腰还直不起来:「您别碰我!」 宋裕明也内疚,一夜的忘乎所以把太太累惨了,他在他嘴巴上讨好地亲,一边伸手去帮他揉腰:「下班一起去取戒指?」他们量了手指的尺寸,戒指今天做出来。 提起戒指李添表情才好一点。 想起自己上一场婚姻让做师父的心里多么不好受,他心软了:「嗯。您午市留下来吗?」 「我尽量赶回来吧。」今年的职业等级认定工作要开始了,餐饮协会今天开会要讲这个事情,宋裕明必须出席,这关系到荔府后厨大大小小的厨师师傅们的职级的:「这段时间客流量估计都会大,媒体宣传效果出来是这个样子的,你一个人顶着确实太辛苦了。」 因为省台的报导宣传到位,饭店的客流量有明显地增长。再加上暑期游客增多,热菜部连续好几天都是忙到晚上十二点才能下班。 「我还好。」李添嘆了口气:「师傅们比较辛苦。康哥还不能回来吗?家里的事情很严重?」 康时汉请探亲假,一周变成了两周。 宋裕明想了想:「我看扈幼文还可以,你把控一下出品就好。」他压低了声音:「我打电话去康家问了一下,他妈妈还好,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估计是他自己不愿意回来。」 李添在反省自己:「也是我不好,我搞得太紧锣密鼓的了。」 「我找时间和他谈谈吧。」宋裕明捏了捏他的鼻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可能不回来。」 李添本来想自己给康时汉打个电话,但疯狂的午市让他马上忘了这个事。 其实从早上开始,今天荔府的秩序就尤其混乱,前台叫号叫到了七百多桌,小姑娘快守不住了,慌慌张张找郭壬帮忙,郭壬跑到前厅一看,好傢伙,人山人海来形容完全不为过,而且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排单纸都打完了,有人从八点多钟一直等到十二点。 郭壬赶紧叫停了排队,提前关闭了线上排队系统,然后把行政的人都喊过来送一部分晚到的客人走,没排上队的的还发了小零食和点心。 后厨里全都是催单的楼面,少见的楼面从点心房门口一直排到冷冻库去。库房里所有的冰冻的点心都拿出来加热了,竟然还不够。本来他们这段时间备货已经比平时多了。 李添一早上连热菜部的门都没进,一直待在点心房帮忙,他奇了怪了,把郭壬找过来问怎么回事,郭壬这才把手机打开来给他看来龙去脉—— 「我们都不知道,昨天其实有个网红来吃了早茶,她的社交平台上面有六百万粉丝,回去发了一个帖子说新的马蹄糕好吃,今天她的粉丝就都来了。」他指着园子里石桥上排长队在同一个地点拍照的年轻人说:「喏,都是学着打卡拍照留念的粉丝。」 李添惊了,他进荔府这么多年,都没看过这么多人。 「你多调几个人在前厅看着,保安也多找几个。别出事。」人太多他担心会出安全问题,「桥边也是,这么多人挤着要是搞出个落水的就麻烦了,虽然池塘不深,但掉下去总归不好。让gg公司加急做两个牌子,提醒不要太靠近水边。」 不需要他说郭壬也已经增援了:「前台的意思是,要不要控制翻台数?」 「要。」李添想了想:「我不想为了客流量总是用冷冻点心,宁愿控制一下客流量,保证点心的质量最重要。这种一时的热度总会过去的,砸了招牌得不偿失。」 他们从前厅一路走到副楼去,就听到楼梯口一阵吵闹。 一个喝醉了酒的男人拉着一个年轻楼面姑娘不放,上上下下的食客都转过头来看着。那姑娘本来是端着菜的,拉扯间,手里的托盘摔了出去,汤汤水水的菜泼了一地,醉酒的客人还要上来牵她的手,旁边的友人嘻嘻哈哈袖手围观,也不帮忙,只有客人的妻子小心翼翼地一边叫老公一边想去拉开他。楼面姑娘看到李添像见了菩萨,叫着副厨。 李添皱着眉头过去,把姑娘挡在了身后,让郭壬去叫保安。 那醉酒的男人还很嚣张,指着李添的鼻子骂:「你知道老子是谁吗?给我滚!」 李添冷冷的:「先生,请你自重。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男人被他驳了面子,拳头立刻就招唿上来了:「我去你妈的!你以为老子不敢打你!」 那男客人稍微还比李添高一点点,身型挺括健壮,一个拳头挥起来虎虎生风,何况他醉了,根本不可能把持力道,这要是一拳过去,普通人估计牙都要给打松了。 眼看着那拳头就要到脸上来了,被李添抬手生生接住。他看起来文秀瘦削,可手上的劲儿不小,拉着那客人的手腕一扯,把人甩到边上去,站得近还能听见手腕部分清脆的咔哒声。 有女人尖叫了起来。 那客人捂着手痛嚎了出来,酒醒了一半,跌坐在地上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郭壬报了警,派出所来带人。 宋裕明接了消息赶到派出所的时候,楼面姑娘、李添和郭壬都在。那个醉酒男客人还捂着手哀嚎,但面色看上去比较正常,双眼有神,他的妻子在旁边哭得声嘶竭力:「我们才是受害者!凭什么拘留我老公!我老公要是有个万一,你们赔多少都赔不起!」 第56页 李添很冷静,看上去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宋裕明皱眉问派出所所长:「什么人?」 派出所所长是熟人,每年都要出勤荔府那么几次的,对纠纷闹事已经处理得得心应手,见到宋裕明过来握了个手,笑道:「小老闆,做电商的,自己在公司土皇帝当惯了吧。没事,有监控有人证,对方先动的手,怪不到你们头上。我就是担心阿添有没有受惊,才把你叫来看看。」 宋裕明把小徒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李添反而很不好意思:「我没事。」 郭壬在旁边插嘴:「要不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好险啊,我刚刚看那段监控都吓了一大跳,光天化日的,那个拳头离你就那么近,真的是无法无天了。当老闆的怎么了?当老闆也不能这么没素质啊,怎么能打人呢?」 李添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差不多可以了。 宋裕明沉着脸,两步跨到了醉酒的客人面前,那架势本来还在哭哭啼啼的女人吓得立刻闭了嘴,他压根没看女人,去碰男客人的手:「哪只手打的?这只?」 男人没反应过来他突然的动作,脱臼的手本能地往回拽,结果他自己这么一用力,骨头二次被扯伤,他惨叫一声,从凳子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宋裕明已经放开了他,嘆气:「我就是想看看你的伤,怎么自己还跟自己过不去呢?」 那男人疼得冷汗都下来了:「你!你!」 宋裕明懒得理他,回头和派出所长笑道:「不好意思,又给你老人家添麻烦。店里最近客流量大,难免出一两个闹事的。我们是很愿意配合工作的,有任何需要我们的地方尽管说。」 派出所所长毫不介意:「阿添笔录已经做完了,不打扰你们正常做生意,赶紧回去吧。」 折腾了这么一遭,回到店里午市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李添陪着师父在办公室吃东西:「今年职级考试还是按往常一样吗?」 「嗯。」宋裕明给徒弟把虾剥好,放到碗里递到跟前:「没有太大的变化,让他们先自己准备吧,资料收上来统一我先看看,能上的尽量都上。」 他补充:「最近,要是周作盛找你,你少理他。『和悦』的收购方案出来了,我今天在会上听他们说了一嘴,应该是真的要卖了。」 李添已经许久没联繫周作盛。他一直忙,也没空想着周大少爷,再加上他从「和悦」搬出来了,又戒了酒,更加没有去联繫的机会。 「谁接手?」李添没想到这么快,他感嘆:「也算是一个时代过去了。」 宋裕明也不无唏嘘:「东山集团出了大头,估计最后就是国资控股,要不然现在这个经济环境,谁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反正周家不会缺钱,但心情肯定不会很好就是了。」 他担心的是,周大少爷没了营生瞎折腾,要把主意打到他的宝贝徒弟身上来。小徒弟心软又念旧情,别等到被骗了还给人数钱。 周作盛倒是没胆子打李添的主意,因为他压根就没有任何主意。他是干脆到荔府来找李添的,在前厅开了一张桌子,楼面经理认得他,李添就过来陪着喝了两杯茶。 周少爷踢着人字拖,一件纯黑短袖上衣一条阔腿短裤,如果不看他腰上那串帕拉梅拉的车钥匙,确实是看不出这位是「和悦」的太子爷。「和悦」好歹市场估价上亿,他看起来和城中村里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周日睡到中午才跑过来嘆茶的程式设计师没什么区别。 「我爸的意思是,就算卖了,给我保留一个职位应该应该还是可以的,只是可能要调去没那么核心的岗位。」周作盛显得无精打采的:「本来我想,干脆自己出来开店,他又不同意。」 李添劝慰他:「你看看我就知道,现在出来开店风险多大了。辛苦,回报周期又长。」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做点事情的。」他露出一个迷茫的神情。 李添低头喝茶。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其实你们家应该还有点其他的投资的吧?你如果不喜欢待在闲职上养老,去其他地方应该也能找到事情做的。」 「师父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周作盛拨了一把头髮:「就是,我感觉哪里都没有属于我的位置,我找不到自己应该在哪个位置上。整个社会,整个家里,大家都有自己的位置,你是老闆,我是家庭主妇,他是学生……就是我,好像去哪里都可以,实际上,哪里都没有我的位置。」 李添明白他的感受:「社会不可能有一个专属于你的位置的。」 周作盛耷拉着脑袋。 「我们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自己的位置的,你现在看到好像我们有位置,是因为我们自己下功夫去做,再加上运气和时局,勉强才可能有一片立足之地,但也不是有了就永远不会变,明天运气不好,社会变化了,可能这个位置就没有了,我们也会面临失业、转行。」 「你还算运气好的,家里有深厚的基础,你不喜欢做这个,可以换别的。那普通人呢?我们没有那么多尝试和选择的机会的。我们就是有什么就先做什么,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作者有话说 周少爷这条线代表的是后疫情时代餐饮行业的另外一面,荔府是好的那一面,和悦是坏的那一面。 第27章 我是真的想休息了 周作盛深深地皱着眉头:「以前,我总觉得我爸贪权,老在位置上不愿意下来。但是吧,真的要是他下来了,让我顶上去,我也知道我肯定做不了,我也不愿意做他那个位置,其实很烦的,整天开会、喝酒、吹水,也不是跟一些自己喜欢的人喝酒,那真的就是应酬。」 第57页 「那你愿意做什么?」李添问。 「我不知道。我现在还没找到。」 「那就多试试。去不同的岗位轮岗,看看自己喜欢什么。」 周作盛抓耳挠腮,嘆了一口气。 卢夏过来和李添说:「康哥回来了。总厨说要你一起去聊聊。」 李添点头。他站起来,拍拍周作盛的肩膀:「别想太多,先去做。做了才知道好还是不好。」 等两个人出了前厅,卢夏才说:「康哥好像递辞呈了。」 李添沉默了两秒钟。 卢夏看着他的脸色补充:「他的意思是家里母亲需要照顾,所以打算提前退休回家照顾母亲。总厨还没有批准,我把不准他是不是不高兴。」 「知道了。」李添让他先回去,自己去办公室。 办公室气氛其实没有卢夏说得那么僵。外间小会议室里,康时汉低头坐在北面的沙发上,宋裕明靠窗站,表情是温和的。南面的墙上订着标语「不是因为有希望才坚持,而是坚持了才会有希望」。 李添敲了两下门才进来:「师父。您找我。」 宋裕明看到他微笑:「坐。去干什么了?到处找不到你。」 「有两个街坊熟客过来,我去打了个招唿。」他看到了宋裕明办公桌上的那份辞呈:「康哥怎么这么突然做决定?」 康时汉自嘲道:「也不是很突然的决定,我也想了好久了。反正现在楚楚不需要我操心了,我也算圆满完成任务,早点退了把位置让给年轻的人,你们好发挥。」 宋裕明和李添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要是觉得现在压力大,我们可以商量是不是不要主管这个位置,每天站站灶台就好。没必要一定退,就当是每天找点事情做也好。」李添温和地说。 康时汉抬头看了一眼宋裕明,很诚恳:「我确实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待在这里了,总厨。和阿添,还有和您,和饭店都没有关系,你们待我很好,很关照我,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跟不上节奏。真的很对不住,我仔细考虑过了,我是真的想休息了。」 李添的心往下沉。看来康时汉这次是留不住了。 宋裕明把那份辞职报告拿过来手里,笑盈盈的:「你有福气,楚楚这么乖,不让你操心,太太又能赚钱。你看彭哥,孙子都有了还没办法喘口气,我估计他要把孙子供大才能退休。」 「他爱操心,我是懒。」康时汉也笑。 宋裕明转身去桌子上摸了一支笔:「我记得你是07年来荔府的?比我还早一年。」 康时汉点头:「到今年一共十六年了。」 宋裕明在辞职报告上签了字:「应该是我要感谢你,没有你,没有你们,我这么大个摊子支不起来啊。你是特级厨师,又拿那么多奖,还帮我带了一批批新人出来……你走,我肯定是不愿意的。但是抛开饭店不讲,就我个人来说,我肯定希望你不要那么辛苦,多享享福。」 康时汉反而羞愧:「您不要这么讲。我们一次次出去进修、升职级、报奖,还不都是您在后面支持我们,每次鼓励我们。」 「阿添去组织一下吧,一起吃餐饭再走,就当是大家送送你。钱我来出。」宋裕明嘱咐。 「好。」李添站起来,和康时汉拥抱了一下:「也欢迎您以后多回来看看。」 康时汉觉得最对不住的是李添:「没帮上你,是我不好。」 李添不在意:「我们自己人,不讲这种话了。」 欢送会定在了周一的晚上,晚市过后,就在最大的包厢里两张桌子。宵夜基本上是晚市卖剩下的食材再加工一下——xo酱炒花甲、炭烤生蚝、啫啫黄鳝、沙姜鸡煲、腐竹焖钳鱼、菠萝生炒骨、樱花虾蒸丝瓜、马拉酱炒通心菜,再加上生滚的一大煲海鲜粥。 李添到的时候有点晚了,走进包厢的门口已经听到一群老男人的笑声。 宋裕明坐在主座,左边是康时汉,右边一个位置是空出来的,再右边是点心房主管冯广安,冯广安右边是烧腊房主管张兆良。康时汉的左边依次是凉菜部主管陈训、刺身房主管欧学艺和行政经理郭壬。上菜位坐的是楼面经理孟绿焉和热菜部二灶。 见了李添来,冯广安调侃了一句:「最晚就是你了。还让总厨等你。」 宋裕明用下巴点了点示意他过来旁边坐。 「我迟到,我罚一杯吧。」李添接了个空杯子倒了一杯啤酒,干脆利落地下了肚子。 宋裕明给他舀粥:「先吃点东西。」 冯广安和张兆良继续刚刚的话题:「我记起来了!11年,就是阿添刚进来那一年。去浮云山庄泡温泉嘛,阿康他老婆把手机掉到水里那次,我记得的。诺基亚全键盘那只,刚刚出来的新机,他心疼得要命。我们还说诺基亚没事的,电吹风吹干说不定能用。」 「哈哈哈哈,」康时汉也笑起来,把玩着手里的手机:「那时候都不便宜了,每次都是她买新的,我用她淘汰下来的旧货。结果她用两个月就掉水里了。」 11年,市餐饮协会组织羽毛球比赛,宋裕明带领荔府球队参赛,一举拿下了冠军,奖品是温泉山庄一次集体旅游。宋裕明干脆还自掏腰包补贴了一点,包下整个山庄酒店,荔府闭店一天,全部员工都去了,那应该是荔府创建以来,最大的一次集体旅游了。 第58页 李添一边剥花生米餵自己嘴巴一边笑道:「对,我才来3个月,刚刚转正,跟我说可以出去旅游。我想,哇,不愧是大公司,福利那么好。结果就游了那么一次。」 「你是赶上好时候,10年饭店才刚刚扭亏为盈。那时候,我差点就做不下去了,半年没拿到工资。」张兆良是在座年资最老的,比康时汉还早来,「总厨来了之后,我跟他说,我儿子学费交不上了,你要么给我钱,要么我就不干了,他自己出钱给我发了一个月工资。」 李添也听过一些以前的事情:「我知道,以前都叫『百万负翁』,一年就亏好几百万。」 冯广安也插嘴:「他那时候跟我说来大陆做大生意,一起赚钱。本来我老婆反对来的,仔马上要上学了,我想,他这个人我还是信得过,结果来了一看,各个都是苦哈哈那个样子。」 其实在这件事上,宋裕明也是受害者:「我不知情的啊,我也是来了才知道的。」 都是关正英给他画的饼。 「那两年他确实也惨,又没人,又没钱。」张兆良剔着牙补充:「那个时候不是又流行起吃炒螺,江边二轻大楼那一沿线还有一些走鬼档,我们俩下了班要一份螺一起吃,啤酒都喝不起,喝水。幸好,后来就好起来了。」 李添看向师父的眼神充满崇拜和迷恋:「您怎么那么厉害。」 宋裕明微笑,在桌子底下的手伸过去蹭了蹭他的手背。 「现在沿江路那里还有走鬼档吗?」冯广安夹了一筷子的通心菜:「不给搞了吧?」 张兆良答:「可以搞,不过也会管一管的。」 冯广安把通心菜嚼了吞下去才说:「我刚来的时候那里好旺哦,间间档口都是要排队的,那时候,炒螺才十块钱一份吧,现在都不知道多少钱了。」 「现在卖你十块钱你也不敢吃啊,谁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张兆良拍大腿。 「现在是不是他自己炒的你都不知道,全部是工厂买回来微波炉叮一下。我上周去新昌利吃酒,那个蒸鸡肯定不是他们自己做的,我一口就吃出来了。没想到现在都搞成这个样子。」 「新昌利?这么夸张的吗?」 「我听他们说现在好多都是做成预制的了,蒸鸡这种最好做的,多点调味,客人吃不出来。」 「不夸张啦,天鹅宾馆都是用冷冻点心的,阿广,我看你是真的可以退休了。」 …… 他们一会儿讨论预制菜对餐饮行业的影响,一会儿又延伸到食品工艺和科技的飞速发展,再过一会儿又聊到民生福祉和国际形势风云变幻。 李添安静听着没怎么插嘴,他吃了一碗粥、一碗丝瓜、两块鱼、一只生蚝。那生蚝虽然已经凉了,没有刚烤出来的香,但是胜在蚝本身足够新鲜肥大,入口鲜甜饱满,汁水丰沛。宋裕明看他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让厨房里多煮了一碗山楂糖水过来消食。 康时汉中途过来敬了一杯酒,李添跟他喝了,之后宋裕明就把他的杯子倒扣起来了。反倒是他自己喝得多,光是他们这一桌喝了整整一箱啤酒,只是没见到明显的醉意,坐在车子里还能认路,能思路清晰地说话。 车子里放徐小凤的《顺流逆流》。 宋裕明也能跟着哼两句:「不相信未作牺牲竟先可拥有,只相信是靠双手找到我欲求。每一串汗水换每一个成就,从来得失我睇透。」 李添看他情绪还不错:「我都不知道您以前在香港的事情。您跟冯叔怎么认识的?」 他只知道冯广安是跟着宋裕明一起从香港过来的。 「我当年去mandarin oriental工作就是他介绍的,之前一直只是在小餐馆打杂,他有时候和同事过来吃宵夜,一来二去聊几句就认识了。」宋裕明说:「你想知道有空慢慢跟你说。」 李添挨着他把头歪过来搭在他肩上。 宋裕明一只手伸过来,放在他手掌心里十指交握:「这周末我陪你去看看你妈?」 李添下意识有点想拒绝。但是话到了嘴边了,又记起答应过人家要去见家长的。 「没事。」宋裕明看出他紧张:「打个招唿,喝杯茶,难道她还能打我不成?」 李添心想,那还真的说不好。 黄小凤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儿子了,她见许英红的时间已经比儿子多多了。 许英红还陪着她住在出租屋,本来拿到了荔府的职位之后她想过要不要搬走,问了黄小凤的意思,黄小凤主动挽留她。有时候许英红晚上上完晚班回来,黄小凤还会给她留宵夜。 她也劝黄小凤:「我看阿添现在很开心,他开心不就好了?你想想这几年,他什么时候这么开心过?你又不图他富贵,又不指望他发达,到最后不就是为了让他开心一点?」 「他这样开心能开心多久啊?」黄小凤嘆气:「我是为了他的长远想。」 「结了婚就一定能长远啊?电视里新闻整天讲离婚率多高多高,你也听到了。我三叔公那个女儿现在二婚都离了,搞一圈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不是你那个年代了,凤姨。」 「就是因为现在结了婚都没保障,那连婚都结不了的,不是更难长久?」 「我看也未必。」许英红分析得很有条理:「越是有钱人,越是精明。宋裕明鬼精的一个人,他能算不明白帐吗?但他就是对阿添好啊,那几年,前前后后送了多少东西,帮了多少忙?还不算他花在阿添身上的那些。别说是师徒关系,夫妻都不一定做到这个份上。你说是不是?他要只是图个新鲜,玩一玩,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第59页 黄小凤竟然一时间没有答上来话了。 许英红拍着她的手臂:「你也不用担心阿添会被人说闲话。现在社会开放了,大家都觉得这种事很正常的。那些舌头长的人,什么事他们都议论的啦,你不结婚也议论,结了婚又议论你不生孩子,生了孩子要议论你孩子乖不乖、学习好不好,无谓去理那些人。」 黄小凤还是闷闷的:「我和他爸爸都是好好的正常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生了他就这样。」 「他还不好?又孝顺,又有本事,前途也好,我是你我出门见人都要笑开花的。」许英红哄她:「你还想他像那些啃老族,整天只知道待在家里,也不工作也不交朋友,就好了?」 「等一下他们来了,好好说话啊,不要发脾气啦。」 作者有话说 妈妈的态度慢慢开始软化啦。 第28章 家常菜梅菜肉饼 周日师徒俩趁下午空闲从单位出来,宋裕明开车去李家。 到了目的地李添磨磨蹭蹭就是不想下车:「要不还是算了吧?让她自己多想想,以后再说。」 宋裕明好笑,替他把车门打开:「非要我抱你下来是不是?」 李添不甘不愿终于还是下来了。 宋裕明手里提着茶叶和腊肉,调侃他:「自己的妈妈见一个面还这么紧张。」 许英红来应的门,黄小凤坐在客厅里,宋裕明主动上前打招唿,把礼物给她:「阿姨。」 黄小凤很尴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礼物:「让你破费了。」 「我听阿添说您是惠州人,我有朋友刚好在那边做腊肉的,送了两块过来,不知道您喜不喜欢,就当尝个家乡味道吧。」宋裕明让许英红把腊肉挂好:「天气湿别挂阳台,容易发霉。」 许英红也是惠州人:「这是酥醪腊肉吧?哇这个颜色好漂亮。我都好久没吃到了。」 黄小凤去端茶水:「你们坐吧。坐。」 李添四肢都不知道怎么放:「妈我们自己来吧,你不要搞了,你自己坐。」 宋裕明去接了丈母娘手里的茶水:「这是……柏塘茶?」 「诶。」黄小凤点点头:「我们家以前住在罗浮山那附近,一直是喝这个茶喝得比较多。」 「罗浮山,好地方来的。我刚来大陆的时候,陪我前东家去过一次,他太太东莞人嘛,离得也很近,就过去玩了一趟,风景很靓,黄龙洞瀑布我记得,还有好多道观佛寺在上面。」 「我都已经二、三十年没去过那边了,现在都是景区,我们也不过去了。」 「开发了也好,经济发展好了,大家都富起来了。」 「是啊。要感谢国家,感谢政府。」 李添抱着茶杯一句话都插不上,庆幸母亲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现在这个局面比他想像中好很多。他看向不远处的许英红,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许英红转身先进了厨房,然后叫他:「阿添!来一下!帮个手!」 李添看了一眼身边的师父,宋裕他点点头,他才起身过去。许英红要上晚班,她这个时候准备走了:「你帮我把腊肉剁了吧,我剁不动,好硬,太大块又放不进冰箱里。」 李添洗了个手去找刀,把声音压低:「多谢你。」 许英红斜乜他:「我们俩你跟我说这种话?」 李添也偏过头来,两人眼里都有笑意。 「对了,我有个事情刚好想跟你说来着,前几天一直没找到你。」许英红说。 李添以为她要说家事:「怎么了?」 「这段时间店里不是客流量特别大嘛,园子里人也很多,秩序也很乱,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客人们闹矛盾吵架的事情了。」许英红说:「而且,最近还出现了一些人,可能也是网红吧,专门带着摄影器材过来,照相机打光板什么的,在园子里拍摄,一拍就是三、四个小时,也挺影响客人们的。我觉得还是应该管一管。」 李添挑眉:「你有想法?」 许英红的建议是:「我觉得应该规定不允许私自携带专业照相设备进来拍照,如果要拍摄,应该提前预约申请,并且收费,也不用收太多,但是意思意思要有一点。园子是我们的嘛,收点钱也是应当的啊,你包宴会厅办酒还不是一样要收场地费?」 「我记得以前荔府是允许出租场地进行拍摄的。有摄制组过来拍过戏的,不过他们是包场拍,所以相当于是出租场地。但出租费就比较贵了。」 「我去调查了一下,现在外头那些咖啡店啊西餐厅啊都有这种规矩的,带专业拍摄道具进来拍的,一般是收200到300,还可以限制拍摄时间,这种是不包场的,如果包场就另算。」 「这样也可以。就让前台一併登记预约就好,也不麻烦。」 许英红还有建议:「园子里我觉得也需要维持一下秩序。」 「如果要抽调人手去园子里的话,恐怕一、两个人不够,那么大的园子,保安都巡不完。」 「我想,是否可以在前厅的叫号电子屏旁边多架一块屏幕,滚动播放园区的介绍和饭店的歷史。一块屏幕并不花很多钱,荔府接受过那么多採访拍摄,有现成大量的视频素材,只要剪辑一下就好了,都不需要额外拍摄。」 「这样,排队的一部分人会先在前厅看介绍片,就不会急着进园子里逛。他们要进园子,无非是排队的时候没事情做,无聊,这样也可以起到控制人流的作用。」 第60页 许英红补充:「其实估计也就是这段时间人多。接下来要停业装修了,三个月后,热度会降下去,回头客百分之八十还是从前的街坊和熟客。」 李添给她比了个大拇指:「不错,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许英红把剁好的腊肉封好分块装进冰箱:「我本来想先和孟经理说的,」孟绿焉是楼面经理:「我怕我来的时间不长,贸贸然的,人家嫌我多事。我就先跟你说了。」 「那你还是要和她说。要不然,人家觉得你越级。」 「你觉得ok,我就和她说。」 李添鼓励她:「等装修完了,争取给你升个领班。年尾还可以多拿一笔奖金。」 许英红赶着上晚班要走,收拾了东西匆匆出门了。 李添收拾完腊肉才从厨房出来,就见母亲对他露出求救一般的眼神。做师父的那个反而显得很放松,倚靠着沙发,还吃了一把龙眼。 黄小凤起身:「晚上留下来吃饭吧?我菜都洗好了,下锅炒一下就好了。」 宋裕明这时候适时地退开:「阿姨,我晚上还要回去看晚市,我不陪您吃饭了。你们自己吃。晚点我再过来接阿添。」 黄小凤看着儿子的脸色,虚伪地留了一把:「没关系,你也一起吃吧。多煮点饭很方便的。」 「妈,晚市我不在,师父最好还是要在的。」李添解释。 黄小凤把宋裕明送到门口,回来的时候明显表情都松乏了。李添在厨房里炒菜准备晚饭。她望着客厅茶几上那两盒茶叶发了一会儿呆,在沙发的边缘坐下,坐一会儿又站起来往厨房走。 抽油烟机不是特别好用,但房东一直不愿意换,炒起菜来油烟特别大。李添背对着她:「我在网上看了一个,包安装的,明天下午送过来,您到时候给他们开一下门。」 他没说,东西其实是宋裕明买的,他只负责挑。 黄小凤噢了一声:「你把腊肉放什么地方了?」 「冰箱啊。这个天气不放冰箱肯定是会坏的。」夏天那么热,还没完没了地下雨,「我还买了一些水果和新鲜的肉,这段时间应该都不用买肉了。最近猪肉的价格下来了,好便宜。」 「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这么多。你拿回去一些。」 「我们平时做饭也少,都是在饭店里顺便就解决了。你和红姐一起吃嘛。」 黄小凤把冰箱门关上,回头看一眼儿子:「你们现在……住在哪儿?」 李添顿了顿,把火关了,菜盛出来:「在观岳台。就是南国广百那个附近。」 「他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在这边的没有。他家里人都在香港工作生活的,他因为长期在这边才在这里买了房子。」 「你以前不是说他有个亲弟弟?也不来往吗?」 「前几年香港封关嘛,没办法走动,最近解封了才多来往一点,但是他们关系不错的。他弟弟的公司还要给荔府追加投资。」李添还没把这个事情跟母亲说:「过段时间荔府要装修,到时候我应该会闲下来一点,能多回来。您要是想去哪里玩,我也可以陪您出去走走。」 黄小凤摇头:「为什么是他弟弟的公司追加投资?他弟弟是开公司的?」 李添要开口,突然顿了一下,没想到母亲对宋家的人这么感兴趣。但他还是回答:「不是,他弟弟是在投资银行工作,专门给公司做投资的。荔府业绩好,一家人能帮就帮一点。」 黄小凤这才点点头。 她从电饭锅里拿出一碟子梅菜蒸肉饼:「等一下你拿点梅菜干带回去。自己晒的,没有防腐剂的,又好做,饭店那些员工餐有什么好吃的?平时能自己做还是要自己做。」 李添闻着那甜香的气味,就见琥珀色的酱油汤里泡着的肉饼,雪白肥肉粒和马蹄碎夹杂在梅菜中如同泥沙里露出的细小珍珠,精光闪闪。 味道也是极好的,一口下去,连着汤汁,肥瘦相当的肉饼嫩滑油香,带着梅菜和马蹄清爽的甜味,又不至于腻,肉饼打得足够细,咀嚼一点也不费劲,就算是牙齿不好的老人家也能就饭吃,脆脆的马蹄是肉饼中间的惊喜,在牙齿和舌头尖弹起来,发出卡茨卡茨的声音。 最重要的是,这道家常菜非常简单好做,基本上不需要技巧。 梅菜一定要是惠州梅菜,偏甜口,如果自家不晒梅菜的话也可以用买的,梅菜干用水浸泡,清除部分泥沙和表面的盐糖颗粒。浸泡后梅菜干去除菜头部分,切碎,热锅净锅煸炒,不用油,炒出水分后将梅菜碎先盛出。 肉选用肥瘦均匀的前胛肉,先去猪皮,然后瘦肉和肥肉分开切。瘦肉和肥肉的比例大约在3:1最合适。肥肉切成小粒,无需剁碎,瘦肉则剁碎。再将马蹄切碎,与瘦肉一切加入炒完的梅菜里,调味加入盐、糖、蚝油、胡椒粉、生抽,混合搅拌后大力地摔打肉饼直到起胶,再下入淀粉和肥肉粒搅拌均匀后,就可以平铺在盘中准备蒸制。 大火烧开水后,放入肉饼蒸8-10分钟即可出锅。如果家里有小孩子,做家长的还可能在肉饼的中间挖一个浅浅的口,打一个鸡蛋下去,连同肉饼一起蒸熟。如果经济条件不好,肉也可以少放一点,多放一些梅菜,也是经济实惠的上选。 但就是这样基础的家常菜,却是李添唯一的弱项。 第61页 这里面是有个故事的。 他小的时候,茶餐厅很忙,家里做饭都是挑最简单的东西做,一个星期起码要吃两次梅菜肉饼。黄小凤自己就会晒菜干,但她做的菜干比较甜,有时候为了节约时间,梅菜来不及泡那么久,梅菜干上的糖粒也没有洗得太干净,所以,最后蒸出来的肉饼就比较甜。反正做给小孩子吃的东西,自然是甜一点更容易哄孩子,所以调味上自然是不那么精准的。 于是,从小吃梅菜肉饼到大的李添就习惯性地认为,梅菜肉饼就是要够甜才好吃。后来,他进了荔府开始上灶做员工餐的第一顿,就做了一大盘非常甜的梅菜肉饼。 结果,这个事情当天就直接闹到了宋裕明那里。 炒锅师傅们质疑李添上灶的资质,他觉得李添的味觉很明显是有问题的。 本来,李添当时上灶就是他那一批里面最早的。两年学徒经验,在一间普通的饭店都不一定能够让他上灶,何况是在荔府,甚至有比他早来一两年的学徒还在外头削土豆,但他已经开始做员工餐了。大家都知道他是宋裕明的徒弟,总厨的徒弟升得快就更显眼,一旦出了任何一点小差错,更容易被放大质疑,让人觉得他只是靠师父开绿灯。 宋裕明自己也吃了一口肉饼,把小徒弟叫到办公室,问你不觉得甜了吗? 李添很理所应当地说,梅菜肉饼不就是应该这么甜吗?这甚至已经是他调整过的结果了,因为荔府採购的梅菜偏咸口,黄小凤告诉他正宗的惠州梅菜都是甜的。 宋裕明才知道这是属于李添儿时的味道,是一个刻在舌苔上的记忆,不是轻易能改变过来的。 作者有话说 妈妈的菜就是妈妈的爱呀~ 第29章 饭店不同的企业文化 烹饪不像做数学题,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求的解只有唯一性。 烹饪有时候是一个很主观的东西。有人觉得好吃,有人觉得不好吃,是很正常的现象。厨师的个人口味,有时候也会偏离大众口味。个人喜好和制菜的标准化之间如何平衡,是每个厨师都需要面临的一个难题。 当然了,这个问题也不是那么难解决。无非就是要么少数服从多数,按大部分人觉得好吃的方向去做,要么按一个人的口味去要求所有人,比如按这个饭店的总厨或者老闆的口味。 这就牵涉到每个饭店不同的企业文化。 如果总厨或者老闆本人是一个比较自我的人,控制欲又比较强,对于饭店的出品有很高的个人化要求,那么后厨的师傅们就需要调整自己来适应领导。如果大领导的风格更开明包容,师傅们的个人喜好有时候甚至是可以带到工作中来的。 换个说法,厨师,并不都是在为食客做饭。在有的饭店,他们实际上是在为上司做饭。 而为食客做饭,和为上司做饭,对一个厨师来说,是完全不同的工作体验和心情。 这一点李添可能完全没有体会,因为他根本没有别的饭店的从业经歷。所以,他才能毫无负担地在顶头大上司面前把自己的个人喜好表达出来。 但是宋裕明不一样。 他早年履歷丰富。在荔府之前,他的上一家单位是香港的一间米其林星级餐厅,主要是做西餐的。 他和后来的恩人、荔府的创始者关正英也是在这间餐厅结缘。 关正英要和太太过周年纪念日,提前一个月就预订了位置。但是餐厅当天採购出了问题,预定的松叶蟹漏送了,于是餐厅总厨让宋裕明去找关正英对接改菜,松叶蟹改鱼子酱,后者价格只有前者的一半,这算店大欺客了,食客知道肯定是要发火的。 而且宋裕明还听说了,这位关老闆在香港有点灰色背景,得罪了他,恐怕后果很严重。 他联繫了关正英,如实告知了对方价格,关正英听他说完笑道,怎么是你来你们总厨呢? 后来协调下来,换了鱼子酱,但是多送一道燕窝,并且关正英要求宋裕明本人负责两位的菜品。危机解除,事后宋裕明为了答谢关正英,还去关家为他们又下了一顿厨。 在关家,关正英称赞他,我们不是第一次去那家店,但是你做的味道我太太更喜欢。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宋裕明解释,之前的菜也不是某一个厨师做的,我们一道菜是分为好几个甚至十几个厨师一起做,每个厨师只负责某一个工序。只是因为您要求,我那天才能单独掌勺,根据我自己的想法做菜。 关正英又问,要是那天不同意改菜,要追究责任,这个责任是不是由你背?如果背了会是什么后果?他想提醒宋裕明注意小心眼的上司。 宋裕明其实明白,採购是总厨的人,採购不能背锅总要有人背。他回答幸好遇到的是您。 关正英看破不说破:「你有没有兴趣跳槽?去大陆,我有一间饭店可以给你。」 宋裕明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好。我去。」 他没有告诉关正英,他当时只有去大陆的选择,因为不去,他就要面临被裁。 还有一些事情他也没说。比如改菜后,他就被调到了水吧,每天切水果榨果汁,因为他私自把价格的事情告诉了客户,总厨大骂他胳膊肘往外拐,损害饭店利益和形象; 再比如,他就算不去水吧,也是在整理台上摆盘,每天的工作就是用镊子把胡萝蔔缨插到土豆泥里面,要保证每一条缨都是45度角朝客户打开,一天12个小时10个小时就干这个,剩下2小时可能是做早午餐的炒鸡蛋,把一个同事用机器搅拌好的蛋液放到平底锅里鸡蛋炒十五秒,不用管调味,调味是另外一个同事负责; 第62页 再比如,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参与过餐厅新菜开发和品鑑了,总厨很早就不让他参与了。 他递了辞呈,但没告诉任何人是关正英挖了他。 上班最后一天,总厨把他叫到办公室去,问他:「阿明,你反省过自己吗?」 宋裕明把头上的帽子脱下来,折好放在桌子上。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落得今天这个结局?为什么单位不愿意留你?你的总厨为什么不满意你?」总厨冷淡地看着他,「你是技术差吗?还是人懒惰?」 「都不是,你的技术是一流的,态度也勤恳,那是为什么呢?」总厨指着他的脑袋:「这里,没开窍啊。」 宋裕明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没说话。 「做厨师,是给谁做的?做菜是为了谁?为了食客?你要服务的是食客吗?是食客给你发人工吗?」总厨掀起他的帽子往他头上拍,厉声呵斥:「你连自己的工作是给谁做的都没想明白,怎么做?啊?我告诉你,你这样的换多少家单位,都是待不下去,到哪里都一样!」 后来,宋裕明在荔府站稳之后,有一次回香港和家人团圆,步行经过那间星级餐厅的位置,它变成了一家咖啡店,老闆是个大学生,问起原来的餐厅,老闆说早就倒闭了。 荔府的后厨团队相对稳定了以后,宋裕明也想过是否要将出餐流程做得更精细、更标准化。 他承认,像西厨那样,一个厨师只负责一道菜中非常小的一个环节,每个环节都有严苛的标准,是有好处的。这样,出餐的品质稳定,质量不会参差不齐,而且,更容易管理控制。 但缺陷也非常明显。厨师个人的发挥空间被压缩得很有限,几乎等于没有,厨师本人只是流水线上的一颗铆钉,做的都是机器都可以做的事情。主厨和打杂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只是形式上一个在削土豆,另外一个在炒鸡蛋。 最要命的是,整套流程和品质把关其实都是在为总厨负责,而非食客。 这就导致,一旦总厨本人的口味出现了偏差,不符合市场的期待,那么整间店就全完蛋了。 宋裕明始终相信,厨师是一个饭店的灵魂,厨师有发挥的空间,这间饭店才会有特色。 所以他担任荔府总厨以来,一直保持着几条不能改的规矩:所有人都可以参与新菜的研发制作和评选,包括学徒和打杂;重视菜品的调研和反馈工作,重视食客们的意见徵集,并且让厨师们及时了解到客人们的评价;要求后厨必须到前厅巡台,鼓励厨师们直接与食客接触…… 他也尽可能地去尊重一部分厨师们的个人习惯和喜好,提倡厨师们大胆地突破自己和创新,创造轻松的环境让厨师们表达自己的想法。 尤其是对着自己的宝贝徒弟,这位宋总厨从来都是只有嘉勉没有批评的。 好比那道偏甜的梅菜肉饼,他最后亲自去和厨师们解释了情况,取得了师傅们的理解,并告诉了李添市面上梅菜肉饼的调味是怎么样的。 那之后,他允许李添不在饭店里做这道菜,荔府的菜单上本来也没有梅菜蒸肉饼,而且很快,他就不用负责员工餐了。 要不是黄小凤今晚把梅菜干拿出来,李添都差点忘了从前这些事。 母亲态度的软化让李添还是看到了一些希望。宋裕明今天的表现不错,他应该奖励一下师父。 吃了晚饭李添早早地就回家了,给宋裕明发简讯,说准备好了宵夜,让他晚上少喝酒。 宋裕明陪完了客人就下了班,到家小徒弟就站在门口等他,穿一件他的宽大黑色丝质衬衫,扣子繫到领口下面第三颗,锁骨下面三公分胸口皮肤就像那包虾饺的透明水晶皮一样,底下只有一条小内裤若影若现,两条又白又细的腿从衬衫下摆伸出来,拖鞋都没穿,十个可爱的脚趾踩在地板上。 宋裕明一把扔了公文包,把人抱起来亲,还要道貌岸然地问:「宵夜?」 李添纯真地眨巴眼睛,搂着他的脖子猫似的舔他的喉结哼唧:「我饿嘛。」 再装就没必要了。楼上都懒得去,直接在客厅沙发上就开始。李添热情得不像话,一点反抗都没有,要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怎么叫就怎么叫,最后干脆坐起来吃自助餐。 他最近锻鍊得体力好些,不像是之前那么经不起折腾。 但是耐力还是差,久了就不行,超过四十分钟肯定是要哭的,哭还不够,有时候还骂人、咬人。就像今天这样,明明是他自己主动觅食,吃到后面餵饭的那个可能还要挨骂。 宋裕明第二天其实还要出差的,早上七点钟的高铁去香港,给他搞得整个晚上只睡了两个钟头不到。李添反正夜宵吃饱了往师父怀里头一歪就睡过去了,清洁、洗澡、收拾屋子他都是不用管的,宋裕明抱着他眯了一会儿,搞完卫生也差不多要出门了。 其实本来这一趟他是没必要去的,投行那边弟弟可以代理他把后续的事情都办了,但有一件事他不放心,还是想亲自去确认,谈妥了,签了合同了,他才安心把文件带回来。 「技术入股?」李添只听过这个词,他以为这种金融学的东西和他不会有太大关系。 宋裕明耐心地和他解释:「就是以你的知识技术、智慧财产权作为『本钱』入股到饭店里,成为饭店的股东。我是想着,趁着这次增资扩股,你作为饭店实际的高层管理者,是应该加入到股东的行列里面来,以后,如果要正式进董事会也有个基础。」 第63页 李添听愣了。他完全没想过这件事。 宋裕明揉了揉他的脑袋:「不要担心,你日常的工作、管理都不会有什么的变化,只是以后每年多拿一笔分红。这次能给你的股份也不多,你就当是买了公司的股票,等着拿钱就行。可能以后开股东大会的时候,你去参加一下,还能投个票。」 「公司是准备上市了吗?」李添问。 宋裕明还没在琢磨这个事情:「我打算是在港股上市,但是不着急,眼前先把你的事情定了。然后咱们就可以放假、搞装修了。」 李添很感动。他虽然不太明白金融学,但他也知道这是宋裕明为了他在荔府站稳脚跟,为了他的长远好。他一共才回来不到半年,他就已经想着要与他长长久久。 他偏头亲了一下师父的嘴角:「好,我听您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利了。 投行的钱按期到位,宋裕明选了装修公司谈好装修方案,荔府在8月31日这一天正式发布停业升级的公告,装修期预计在75天左右。饭店将于11月16日,也就是25周年年庆当天重新开业,届时将举办剪彩开幕仪式,并开展全天免单活动。 荔府员工在9月1日当天预领到两个月工资开始放假。前一天晚上晚市搞完大清洁,厨房就进装修队清场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外头红砖绿瓦墙连同门面全部被白色围挡严严实实遮了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茧蛹。 宋裕明不放心早上还是过去看了一眼,还拍了照片。 25年的老饭店,终于即将迎来它的新生命。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引出了一点宋裕明的过去,接下来香港採风会有更多他过去的探索~ 第30章 他永远会为他遮风挡雨 「去香港?」 「嗯。之前不是说要去採风?顺便几个老朋友也一同去看望看望。」 李添想了想:「我有一个朋友,他女儿最近结婚,邀请了我去,本来我也要想去一趟的。」 宋裕明微笑:「joanne的婚礼?」 李添惊奇:「咦,您认识她?」他以为关雪心是国际名模,也算香港名流,宋裕明香港人脉深厚而广泛,认识一位明星也无可厚非:「您也要去吗?」 「肯定要去的,top model的世纪大婚,怎么能不去?」宋裕明没点破:「正好,他家里人我也要介绍给你认识一下,大家都是旧相识,说不定以后也要经常来往的。」 李添也想出去玩,只是不放心家里的母亲:「其实我是想带我妈出去走走的。香港近,她也没有去过,我怕她一个人待在家想太多。」 但如果要和宋裕明去採风,还要做很多工作上的关系维护,那就不适合带母亲了。 宋裕明已经有了安排:「这个事,你交给我来办吧。」 许英红很快就让李添回家吃饭了。 「我和凤姨商量好了,去一趟海南岛,机票酒店都订好了,就订的你那个开酒店的朋友的房间,周四早上九点钟的飞机,去一个星期,回来的时候顺便回一趟惠州,再从惠州回市里。刚好海口有到惠州的直达飞机。」许英红朝他眨眼睛。 李添很好奇许英红怎么说服母亲去这一趟的,而且他从来没有在海南岛开酒店的朋友。 只能是宋裕明在背后操盘。 但他表面上是毫无破绽的:「行,你们多玩几天,不着急回来。海南岛是不是好像有个很大的免税城?去逛逛街,买点东西。」 「只可惜你不能去,夏天海南岛肯定很凉爽漂亮。」许英红问:「你什么时候从香港回来?凤姨好不容易回一趟惠州,你要是赶得及,过来也看看几个舅母表姨吧,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李添看了她们的机票:「行,我到时候和你们汇合。」 趁着洗碗的时候,他才逮着许英红悄悄问:「老实说,收了宋裕明多少感谢费?」 许英红挑眉:「我收他的感谢费不是应该的吗?」 李添笑起来。他俯身捞洗碗巾的时候,许英红能看到他脖子上挂着的银链,藏在衬衫里面的吊坠,是一枚银光闪烁的戒指。她真为他感到高兴。 「我身边是没有能信得过的了。」李添装模作样感嘆:「连你现在都变成他的眼线了。」 许英红不吃他这一套:「你给我好处费我也能变成你的眼线的,老闆娘?」 李添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怼不过许英红,只能回去和师父发脾气,高铁坐了一路都没和宋裕明说话。 宋裕明还以为他担心母亲旅途安全:「没事,我看了机型,空客大飞机,一会儿就到了。」 他随手剥了一颗龙眼餵到徒弟嘴边,李添咬下来,一边吐核一边说:「康哥的退休礼金我让壬哥带去给他了,包了六万六,凑了个吉利的数字,只有我和壬哥知道,没和其他人说。壬哥的嘴巴应该还是可以信任的。」 荔府的主管及以上的级别只要是正常离职,一般宋裕明会私自送一封礼金,不算公司行为,算是他个人表达感谢的情义。康时汉为荔府服务十几年,本来退休礼金应该在欢送会当天就应该给本人的,但最近宋裕明手头上确实有点紧。 装修一下子就把钱都填进去了,而且两个月不开工没进项,但这两个月水电、宿舍、荔府上下所有人的工资是正常开的,甚至新菜开发团队还有奖金。 第64页 但就算再紧张,没有到要让宝贝徒弟贴补的地步。 宋裕明停下剥龙眼的动作,抽了张纸巾擦手:「阿壬跟你讲的礼金的事情?」 李添怕他怪罪郭壬:「不是。」 宋裕明皱着眉头:「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哎呀,包了就包了。您少操点心行吗?」不耐烦了。老傢伙怎么这么多事。 宋裕明抱臂定定地看着他。 李添也不认输:「我已经是副厨了,这点事情我总是可以知道的。」 「你要知道什么都可以,钱的事情除外。」师父的威严拿出来了。 李添眼睛一瞪:「宋裕明!」 老傢伙立刻知道说错话了,脑袋耷拉下来:「诶。」 徒弟一本正经开始教训师父:「我是不是你爱人?你的钱我有没有资格知道?」 师父连连点头:「有,当然有。」 「那我有没有资格给你的下属包红包?」 「有。你就代表我。你就是我。」 李添觉得老傢伙就是打肿脸充胖子:「我不是要驳您的面子,也不是不相信您的能力,您的本事我能不知道么?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但您不能总这样,我回来了就是为了给您分忧解难的,您要信任我,不光是业务上,方方面面都是。要不然什么事都您包办了,我干什么呢?」 要不是车上还有人,宋裕明恨不得把人按在怀里亲,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可爱的小东西,小嘴这么会说话,说得他心痒痒:「是。你说得特别对。我要反省。我死要面子活受罪。」 李添还在说:「我不是要管您啊,也不是要窥探您的隐私。但是既然我们已经在一起过日子了,您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也有为您操心的权利。」 「还有。」他补充:「您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三亚,文华东方行政套房一周,来回商务舱机票,没准还给了卡给红姐买东西吧?要不要我查了市价都打回去给您的卡上?一定要分得这么清楚是吧?那以后您也别管我家里的事情。」 不然,他以为,他真的会相信许英红突然生出在最贵最旺的节假日跑到海南岛玩的主意?她愿意去一趟海珠岛都已经阿弥陀佛了。 宋裕明喊冤:「孝敬外母总是应该的嘛。」 李添脸上发热,嗔道:「谁是你外母?」 宋裕明见太太眼含羞色,总算伸手过去摸太太的手:「要不然这样,干脆,我的工资卡给你。这样最省心。我也懒得管。好不好?」 「我不要。」李添把脸别过去,心跳还是快的,「我不惦记您的钱。我也不想管您的钱。您自己的钱自己收着。」 他是第一次这样对师父「蹬鼻子上脸」,威风是耍了,但手心里还是捏了一把汗的。 已近知天命的岁数,宋裕明也开始暴露出很多传统中年男性领导都会有的通病——讲权威,爱面子,他的讲话稿别人不能随便改,他吩咐的事情就是最紧要的事情,而且,还喜欢挑战一些自己的极限。就上个星期,两个人差点还因为喝酒的事情吵起来。 周四青岛远航集团的一个调研小组来荔府参观学习,对方是董事长带队,所以按规格宋裕明应该出席。晚饭也是他作陪,八个人喝了整整六瓶兰陵王!宋裕明一个人起码就喝了八两。 把人家董事长送上车的时候,他还好好的,面色红润跟人家挥手告别,车子才开出街口,立刻就不行了,郭壬把他扶着回办公室,他嘴唇都是白的还笑:「呵,山东的也就那么回事。」 要不是看他实在不舒服,可怜兮兮的,李添连床都不想让他上。 怎么回事一把年纪的人了,对自己就没有点清醒的认识吗?多久前才喝到去吊针的?喝赢了是能拿到一百万还是怎么的?硬充这种面子有意思吗?身体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睡觉的时候连抱都不让抱了。 老男人很委屈地摸着他的肩膀:「bb是不是嫌弃师父老了。」 李添都气笑了:「你老吗?你最劲、最威!你趁早把自己喝死,你看我敢不敢找个年轻的?」 老男人说不出话。 李添也觉得话说重了,他们之间最不应该提离开和分散这种事。 有过一次,就已经伤得彼此都很深了,何苦再相互为难。 他转过身来,老男人正伤心而沮丧地看着他。他补偿性地亲一下他:「你能不能想一想我?」他也哽咽了:「你要是有本事,带我一起走。你再扔下我一次,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宋裕明把他搂在怀里:「不会,绝对不会,永远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其实只要不是这种关乎到健康安危的要面子,李添也不想管太多。他自己也是男人,他能理解,也乐意满足爱人作为男人、作为师长的自尊心。 而且,从某种角度讲,宋裕明会这样,李添也有一定的责任。 宋裕明筚路蓝缕、白手起家,把一个负债百万的烂摊子在两年内扭亏为盈,再做到今天市餐饮行业龙头集团的地位,功成而名就,门墙桃李,最得意的徒弟是他亲手调教,崇拜他、仰慕他,到了近乎盲目的地步。没有哪个男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不虚荣,不骄傲的。 只是从前,宋裕明不敢太骄傲。 除了他本性低调谦和的原因外,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只有他自己知道,李添大概能想体味一些,但其他人是一定看不出来的——在宋裕明近二十年的从业经验里,他最骄傲的事之一是调教出了李添,但最重大的失误,也是李添。 第65页 他把他当接班人,最好的技能、资源、机会都给了他,却没想到会有朝一日被迫离散,以至于后续荔府的人事任命都没续上来,有点青黄不接。 越是前面顺风顺水,在摔了一个大跟头的时候就越是惨痛。 宋裕明通过李添这件事清醒地意识到,他并不能掌控一切,今日得来的所有也可能在明日就灰飞烟灭。命运不会永远眷顾他,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谁都不一定留得住他想要的。 李添的离开对宋裕明造成的不仅仅是感情上的缺失,他是一个惨痛的警醒,让宋裕明反思,并时刻保持对命运的谨慎态度。 因此,这几年来,无论是郭壬还是荔府的其他老人,在他们的感觉里,宋总厨始终是再谦和、温厚不过的一位领导,他是那么的完美,简直就不像一个凡人。 当然,这个论点,在李添回来之后,很快就被证实是错误的。 尤其是和宝贝徒弟两心相许之后,宋总厨就懒得装了,他像所有庸俗而讨嫌的已婚男人一样,要强掐尖、小气多疑……各种各样的毛病就都出来了。 甚至李添自己可能都不一定能体会,当他下意识地、极其自然地以痴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师父的时候,作为男人的宋裕明会爆发出多么强烈的成就感。他享受所有来自李添的崇拜,他希望自己永远是小徒弟眼里最强大、最伟岸、最了不起的那个人。 他永远会为他遮风挡雨,永远有能力做他的依靠和港湾。 高铁直达西九龙,从柯士甸出来,他们先吃午饭再回家。 宋家以前的祖屋在大埔,但宋裕明很早就来大陆了,弟弟又多年留学海外,回国后很快也成婚生子,置业分家,所以原来的村屋经久空置,已经完全住不了人了。 疫情前,宋裕明在沙田新买了公寓,结果刚买完不久就碰到了封关,三年没能回家,物业收了三年的物业费,公寓管家连户主都没见过几面。宋裕明带着太太回来,管家还问他们是住哪一层哪一户的,差点以为他们是游客。 李添联想起自己在香港的进修期发笑:「那时候我们也是每天忙到很晚,下了班有时候还要去吃宵夜喝酒,凌晨两、三点才搞得一身酒气回来,管家还以为我是做夜场陪酒的。」 宋裕明在后面收拾行李:「他们议论你吗?」 「不是,她其实人很好,觉得我很辛苦很不容易,不是对我有偏见。有时候她会暗示我喝酒前可以多喝酸奶,能解酒,还让我趁年轻找正经工作。」李添说。 「后来我说我要回大陆了,在大饭店找到了新工作,她很为我高兴,还送了我一袋橙子。最后我要走的那天,我还想去向她道谢回礼来着,可惜没见到。」 「那天换了一个新的管家来上班,新来的说,她前两天骑自行车来上班的时候摔了一跤,脑溢血去世了。就差了两天的时间,我当时好难过。」 宋裕明从后抱过来,亲了一下他的嘴巴。 作者有话说 在这段感情里,李添是从一个不那么好的人,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宋裕明是从一个完美的人,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人。 第31章 28岁才正式进饭店 有时候宋裕明会觉得他的宝贝太敏感了,可终究这是出自善良的敏感。 李添回吻他:「香港现在房价还是那么贵么?」他看着窗户外头的商场:「这里不便宜吧?」 「全世界最贵的房价,没有便宜的。」宋裕明这套公寓买的位置已经算偏了,「肯定是没办法和大陆的房子比了,但咱们也不常在这儿住,将就一下吧。晚上带你去看豪宅。」 晚上他们约了关正英。 关家在跑马地的复式公寓近三千呎,坐东遥望维多利亚港的星光大道,海景平阔而美丽。李添虽然也曾经听说过跑马地是属于香港old money的聚集地,但亲身体会到盖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上方的大平层还是很震撼的。 关雪心不在家,出来应门的是江去雁:「来啦?欢迎欢迎。」 李添一愣,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您怎么会在这……」 宋裕明带着徒弟轻车熟路地进门,到会客厅去向关正英打招唿:「打扰您了。这是阿添,早应该带过来给您见一见的,一直没有机会。」他向李添介绍:「这位是荔府的创始人,关正英先生。你叫关老闆就好。vincent你认识的,我就不介绍了。」 李添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关老闆。」 江去雁开开心心地拉着李添的手:「不要这么拘束,当自己家里就好了。阿雪工作去了,晚上回来再和我们一起吃饭,吃了饭我们去逛街,你和我们一起去。」 李添从未把关雪心和荔府的创始人「关老闆」联想在一起过。见到江去雁坐在关正英旁边,他脑子才转过弯来。 「嗯……好啊。」他看向宋裕明,眼神询问是不是妥当。 「早点回来,不要喝酒。」宋裕明点头示意同意:「你不要带他去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他胆子好小的,现在还吃着药,医生也不给他喝酒。」 江去雁莞尔:「啧啧,看得这么紧吶?要不要再配个保镖?」 李添红着脸夹在两个人中间,话也不知道说。 关正英不是话多的人,看上去沉默而冷肃,又因为鬓边渐白,更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势气,往餐桌的主位上一坐,李添感觉谁如果比他先动筷子一定是要被训斥的。 第66页 他很好奇,为什么宋裕明会和关正英投契?两个明明气质完全不同的人,怎么结下如此深厚的情谊?他们真的只是老闆和下属的关系吗?听说这位关老闆早年还有一点灰色背景,宋裕明从前也沾染过这些事情吗?这和他后来转行去大陆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在餐桌上他是没有胆子问这些事情的,只能趁着逛街的时候和江去雁旁敲侧击地说,宋裕明很少和他提起关正英,所以他才不知道关雪心的父亲其实就是荔府的创始人。 他怕贸然揭关家的过往不礼貌,但江去雁七窍玲珑,怎么会听不出他的意思。 「你放心,正英以前那些事情和他没关系的。他们很晚才认识。」江去雁拍拍他的手背:「正英那时候其实已经想退休了,所以在找一些人替他接手自己的投资。也幸亏有了宋裕明。」 李添有点不好意思:「我还一直想,他家里人都在香港,他怎么会愿意到大陆来。」 「他其实也是纠结过的,主要是他家里条件不好,他还有个弟弟你知道的吧?弟弟当时还未成年,读书吃饭都要钱。」江去雁是知道一点宋裕明的事情的:「正英叫他来大陆,他最主要的犹豫就是大陆的薪水没有香港那么高,他想供他弟弟念完大学。」 「正英就说,你要是愿意接荔府,赚到多少看你自己的本事。你弟弟能念到什么程度我负责供他到什么程度。他这才答应了的。要不然,他怎么肯跑去接一个烂摊子?」 李添完全不知道这些事。宋裕明从来不和他说。 江去雁看他的表情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不要怪他,这些事情他说出来给你听有什么意思?都是些苦哈哈的东西,只能白让你心疼。况且,他也不是那种喜欢把往昔峥嵘岁月挂在嘴边上的人。」 李添很不好意思,他还要江去雁来安慰他:「我知道他家里人很早就过身,只剩下他弟弟。他自己没有念什么书,所以一直希望能让他弟弟多读书,找份不那么辛苦又赚钱的工作。」 「启明读书也很争气的,学数学,全系成绩第一名。你们见过吧?他现在好像在搞金融是不是?可能比他哥还能赚钱,宋裕明也算能放心了。」 「前不久见过一次,荔府这次融资就是他牵头做的case。」 江去雁把挑好的衣服一起拿给女儿去试穿:「都去试一下吧。粉的那个要配个腰带,素一点不要太多装饰。」 他是做时尚行业出身的,眼光一向准。 女儿进了试衣间,他才拉着李添坐下来。 商场经理亲自端着茶点送过来服务。现场连销售都没有留几个,知道这是vic客户,喜欢清净,专门是把整段时间专门留给江去雁父女的。 江去雁端着茶杯说:「其实正英后来查过宋裕明的身世——毕竟要把那么大一摊生意交给他,肯定要做一些background check——他身世很清白,就是入行晚,好像28岁才正式进饭店,之前就是到处打零工,码头船工、工地搬砖、清洁卫生……做厨师应该是后来才决定的。」 28岁入行,确实在后厨行业里,算是非常晚的了。 因为后厨学歷要求不高,从业人员大多念书少,出来工作也就早。学徒很多都从18岁开始干,更年轻16岁就实习的都有。28岁在厨房已经算老人,基本都能混到炒锅的位置了。 「这个事情我知道,师父和我说过,他是很晚才找到自己的兴趣,因为之前也没有机会给他去试自己喜欢做什么,都是先考虑填饱肚子的问题。」 「其实他也挺厉害,入行虽然晚,但是很快就做出成绩了。给他一个烂摊子,他也能做起来。」 关雪心换了第一条裙子出来:「哥,怎么样?我觉得胸口这里有点紧,是不是我肥了?」 「没有,挺好的。」江去雁起身去给她整理背后的束带,「可能是这里面的软铁丝有点粗,让他们到时候改一下,长度也要改一改。after party上穿不要太长,阻碍你跳舞就不好。」 关雪心指着试衣间里面:「银色那件短一点,要不然我试一试那件?」 一转身她又进去了。 经理趁机把几件男装拿过来给江去雁过目:「这是我们明年春季最新的look,还有一些家居服啊睡衣啊,vincent要不要顺便带几套回去?」他把一件长风衣拿出来:「这个颜色是我们限定款,对外还没有公开过的,穿起来显高又显瘦,您可以试试。」 江去雁对新衣服没兴趣,他往家居服的架子上扫一眼,拿了一件淡蓝色绒毛长睡衣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问李添:「怎么样?」 李添很诚实:「好看。」江去雁修长而窈窕,五官精巧,别说高级成衣,套麻袋都好看。 江去雁对他招招手,让他靠近点。 李添走过去,江董神神秘秘在他耳边低声说:「我跟你讲,你现在是热恋期,没有危机感。以后日子过长了就知道了,男人呢,还是喜欢新鲜,所以家居服一定要经常换的,知不知道?每个季度都要买新的,换着风格穿,一时是可爱的,一时是性感的,一时走走什么禁慾风,要让他们保持期待。」 李添脸色涨红,只讷讷点头:「嗯……好。」 江去雁把身上这件睡袍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我觉得这个衬你多一点,挺可爱。肩宽也够。」 他把衣服给销售经理:「拿件新的包起来,算我的帐。」 第67页 李添怎么好意思让他买东西:「不……不用了吧?今天是给阿雪买东西。」 「买了就要穿啊,不要浪费。」江去雁担心他太害羞。 见李添面上露出苦恼的表情,他怕把李添逗坏了:「我是不清楚宋裕明的口味的,你肯定比我更知道。反正睡衣这种东西总要买的嘛,又不是一定要派上什么用场。」 李添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低声说:「其实……其实是我自己吃不消。」 看着江去雁明了的眼神,他更羞赧了:「我前几年没怎么注意保养,所以身体不太好。而且平时工作也很忙,有时候下班回到家只想睡觉。师父虽然很体恤我,很克制,有时候我也想让他尽兴,只是我总是跟不上,明明是我主动,到一半又不要了,他也会很难受。」 他有时候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哪一次能让那只老饕真的尽兴。就他主动奖励那次,也是以他哭闹受不了收场,但是睡过一觉缓过来了,他又后悔懊恼,他是想给他奖励的,最后还要宋裕明迁就他。 他甚至纳闷,到底是他自己底子太差了,还是宋裕明天赋异禀、不同于常人?明明他们天天在一起上班,他比他还要忙,怎么精力就如此旺盛? 江去雁悄悄地问:「你们最多的时候一周几次?一次多久?」 李添老老实实回答:「四……四次。多久……我也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记得,他都是昏过去的。 江去雁老神在在:「正英在他这个年纪,我试过一周都没出过房门的。」 虽然,关正英也不具备普遍参考的价值。堂堂太平山总教头,那也不是一般人。 作为过来人,江去雁很有发言权:「其实,在这种事情上,什么次数啦时长啦都不是最紧要的。他也不是真的要你多么配合他,满足他。最重要的是,你要肯让他知道,你需要他,你肯为了他花心思,不是他总在唱独角戏,他就会高兴的。」 李添想了想,点点头。 再多,江去雁觉得没必要说了,他鼓励他:「胆子大一点,没事。」 逛到商场快关门,他们才结帐。销售经理把江去雁的卡拿回来的时候,顺便提醒李添:「我看李生的帐户上还有不少积分,快到年底了,元旦前最好把积分用完,要不然新年会统一核销掉的。有空可以预约做做facial啊,挑个小配件小东西啊,用积分兑换很划算的,我们全国所有分店都可以用,李生你如果不经常在香港,大陆的店也适用。」 李添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商场有个帐户。 江去雁吃惊:「咦,你不知道?」在李添疑惑的表情里,他反应过来:「宋裕明真是的。这是富正投资的商场,宋裕明也有股份的,他还是董事会成员。他这些事情都不和你说?那你没觉得逛商场的时候,销售对你态度都特别好吗?」 李添只是隐约地知道,宋裕明投资多,资产也多,但具体多到什么地步,都有哪些,他没关心过,也没想过要去知道。 所以上次在商场里给钟可怡买的那条围巾……他还以为那是因为钟可怡运气好! 他想想觉得羞愧,他甚至连给宋裕明还礼的茶叶都是在这个商场里买的,这算什么? 那老傢伙被揭穿还一味地装:「哦,我没跟你说啊。我以为我跟你说了呢。哎呀事情那么多,我怎么记得什么跟你说了什么没跟你说。行了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怎么能不是大事呢?那条围巾好几千块钱呢! 「您这样,我以后不敢出去买东西了。」简直毛骨悚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花谁的钱。 提起这个事情宋裕明也不高兴:「你给她买礼物,我没跟你算帐呢。你还有理了?」他发作起来:「你就是不想让我知道是不是?还想瞒着我继续?你怎么答应我的?」 李添气恼:「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您这是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宋裕明也恼了:「我还要怎么大度?啊?我花钱,给你的前妻买礼物,反过来被你指着鼻子问,我还要怎么大度?」 李添脖子一缩。 宋裕明冷冷地看着他:「我告诉你李添,我没死呢。你别给我机会把事情做绝。」 作者有话说 到香港啦~阿添正式加入大湾区太太小姐团,开启喝茶看戏shopping生活~ 第32章 啫啫鸡煲 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出门探亲休假,第一天就不顺利,从白天闹到了晚上。 不会是日子不好,不应该出门吧? 李添洗澡的时候冷静下来了,这个事情他不应该这么跟宋裕明提。本来涉及到钟可怡,等于戳老男人的痛处,何况,这次老傢伙更占理。 说到送礼这件事,李添其实是心虚的。 因为他从来没有给宋裕明送过礼。 听起来这件事很匪夷所思。师徒俩关系如此亲厚,十几年情分,宋裕明大大小小送到李家的东西都数不胜数,更不用说给小徒弟本人。作为徒弟的李添,也理当经常「回馈」师父才是。 偏偏,除去前段时间李添还没到回荔府的时候,两人推拉之间产生的那些虚套的客气,仅仅是李添代表本人,真心实意单纯给师父这个人的东西,一样都没有。 哪怕是特殊节点,比如生日、年节、公司周年庆,他都没有送过,他亲手给宋裕明做过生日蛋糕,不过是和点心房的点心师傅们一起做,算不上单独的礼物。 第68页 最开始进荔府当学徒的时候,黄小凤是提过要给宋裕明送礼的。做父母的知道儿子遇到了一位好师父,自然想着送礼物打点打点,回报提携照顾之恩。但李添拒绝了这个事。 首先,他就不是一个会送礼的性格。给他东西,他都不知道怎么把这个礼送过去。其次,他总觉得,他不是想刻意讨好宋裕明,也不是想要宋裕明给他特殊待遇,那就没必要送礼。送了,反而好像他不是真心地仰慕师父,他的这份感情就不纯净了。 所以,头几年在荔府,他甚至是非常排斥送礼这个行为的。 后来,升了炒锅,香港有一个进修的机会,荔府当时就一个名额,竞争是很激烈的,宋裕明力排众议把李添送过去,李添是很想谢谢宋裕明的,起过一个念头想送礼。 他那次都已经发展到挑礼物的阶段了,结果因为没有送礼的经验,根本不知道怎么挑。这么正式的名目,这么重大的恩情,总不能随便送点吃的喝的,但真的要选一样贵重的东西,他那点能力、那点水平,宋裕明真的缺的东西他送不起,送得起的恐怕入不了师父的眼。 所以选来选去,他始终挑不到满意的。 最后李添安慰自己,宋裕明不是那种贪婪市侩的性格,不需要下属徒弟送礼他才肯慷慨照顾。所以,李添觉得只要他平时更勤快上进,多为师父分忧,应该也是一样的。 结果就是,错过了这次重要的送礼名目,往后再有升职、获奖等等节点,想着上一次都没送,这一次好像也没有送的理由了。 在外人看来,李添短短七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徒成为热菜部主管,简直是坐了火箭一样地升级,纵然有天赋和努力加成,但是不可能真的和大领导一点私下来往都没有。即使纨绔如周作盛,都理所应当认为,升职的时候,李家人来送礼是正常的。但真相就是,宋裕明从没有收到过姓李的一针一线。 做领导的当真「清廉」到这个地步,恐怕就是宋裕明自己也始料未及。 其实,宋裕明不会计较李添送不送东西给他。 但是看到了钟可怡的那条围巾,他会不会还是有点伤心?将心比心,李添无论如何说不出再多的话。这些年,到底是做师父的包容他这个徒弟更多一些。 他洗了个澡出来,宋裕明背对他躺在一侧,像是已经睡着了。 李添小心翼翼爬到床上去,从背后挨近师父。宋裕明还是闭着眼睛。 「您还在生气吗?」李添把脸贴着老男人的后背。 宋裕明冷哼了一声,挪了挪脑袋。 李添伸手过去环着他的腰:「您要生气,能不能明天再生?今天晚上不生好不好?」他企图和他谈条件:「您抱着我,我睡不好。」他是他的安眠药之一。 宋裕明被他一只毛茸茸的手摸来摸去痒得不舒服,没好气地转过身,要把人往怀里搂,看清楚他身上穿的什么就去揪那绒毛袖子:「不热?才几月天?」 什么玩意儿。屋子里现在还开空调呢! 李添怕他把那袖子揪坏了:「哎呀,好贵的!您别揪!」 宋裕明简单明确:「换了。」这么大一团毛,他怎么抱? 李添扁着嘴巴去脱了,换了原来的t恤短裤回来:「好看嘛。那等冷一点再穿就好了。」 「要好看啊,」宋裕明满意地把人抱在怀里,肌肤相贴:「那最好是不穿。」 李添咬他的肩膀。 宋裕明低笑一声:「江去雁让你买的?」这根本就不是小徒弟的风格。 李添亲一口他的嘴巴,找到了最熟悉的位置安安心心窝着了。江去雁是好意他知道,但他这位师父和关老闆的口味恐怕不一样。下次这么贵的衣服还是不要买了。 他本来还想道歉的,但是师父的怀里太舒服了,他打着打着腹稿就昏沉过去。 反而是宋裕明看着他的睡颜嘆气,至少还肯为了他花心思,他也应该知足了。 关雪心的婚礼在三天后。 师徒俩这两天除了和宋启明一家吃了一餐饭,还拜访了宋裕明的一些朋友。 宋裕明在香港的人脉并非都与关家相关,他早年打拼事业的时候也结识了不少人,干什么的都有,各行各业五花八门,有的人现已退休了,有的门店倒闭更新,还有一些联繫上才知道过身去世的,他们中午可能是在西贡码头的渔船上和一帮渔夫吃海鲜,晚上又到了天水围的茶记和太极拳师傅喝奶茶,第二天早上再在瑰丽酒店让总厨陪着吃自助早餐。 李添惊异于宋裕明的社会经验丰富的同时,不得不感慨师父早年谋生的艰辛。 第二天晚上,他们是在何文田的一家鸡煲店里吃的晚餐,店面很小,入口两个人并排站都费劲,且门店格局极其奇葩,入口连着又窄又长的通道,往里面走十米才能见到一片小厅,五张桌子摆下来都已经非常紧凑了,四面还没有窗户,只有靠南边的一堵墙上装着两只发黄髮黑的塑料排风扇,码足了劲地转,嗡嗡作响,室内倒是空调开得非常足。 但就是这样一间小店,五点钟的时候,外头就已经有人在排队了,前台搬着一摞塑料凳出去,沿着街口摆出长长一条队,没一会儿就坐满了。 宋裕明是提前订了位子的,服务生见到他认出了他来,热情地把他迎进去,店长听到服务生说宋先生来了之后,从二楼下来,是位头髮已经全白的老妇人,她身上还穿着厨师制服,头髮一丝不苟盘在脑袋后面,扎一条花头巾,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第69页 「你们坐楼上好了,楼上宽敞些。」老妇人和宋裕明拥抱,彼此握手。 宋裕明把小徒弟往前推了推:「这是阿添,我跟您提过的。阿添,你叫岚姨。这是我师父,按辈分算,应该算是你的师祖。」 李添一惊。能让宋裕明喊师父的,恐怕分量不轻。 老妇人笑着把他们带上楼:「你不要在小孩子面前乱说话,人家以为我端架子。况且,我有这么老吗?」她爽朗的笑声和她的步履一样让人精神振奋。 二楼桌子多一些,他们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李添随手拿起菜单来看,东西不多,都是鸡煲常见的做法和东西,还有一些时令的海鲜和家常小菜。 他们最终点了一份沙姜花螺鸡煲,一份虾酱芥蓝煲还有一份炸花鳝。 广东地区的鸡煲大体分为两种,一种带汤的,一种不带汤的。 不带汤的那种又有一个专有的名词叫「啫啫煲」。它代表了一种独特的烹饪方式——不加一滴水,用热好的砂锅,盖盖把生鲜食材焗熟,同时将辅料的香气生焗入食材中,然后在出锅前沿着盖边淋一圈酒,关火焗20秒,酒精挥发后则可开盖食用。 因为不加水,砂锅在焗烧的过程中会不断发出「啫啫」声,因此命名为「啫啫煲」。 啫煲的运用范围很广,食材不拘,肉食素食都可以用,鸡、黄鳝、生蚝、粉肠、芥蓝、生菜、通心菜梗……都是粤菜啫啫煲的常见食材,不同的厨师还可以根据不同的喜好混合搭配食材,配以不同的酱料和辅料,一口砂锅可以变换出无穷的花样。 鸡煲,是啫啫煲里面最基础、最常见也是最受欢迎的一种。 广东人吃鸡,鸡要有鸡味,清远鸡是最好的,三黄也不错,如果是三黄鸡最好是出自信宜,肥瘦适中,皮质紧实而肉质鲜嫩。做啫啫煲的鸡必须是嫩鸡,120天到150天的最佳,超过了150天就老了。鸡要当天现杀的,鸡头鸡脚不要,剁成块。新鲜的东风螺,各个比鹌鹑蛋还大,还活着会蠕动的,用盐水吐沙洗干净,加入鸡块开始调味。 沙姜和红椒切末,再切一点葱白,与生抽、老抽、胡椒粉、糖、淀粉和花生油一起放入鸡块和花螺内抓匀,腌制十分钟以上。 这时候就可以开始烧砂锅了,锅热下油,把生姜、沙姜、红葱头和蒜一起放入砂锅爆香,蒜和红葱头的量一定要足,辅料要整个铺在锅子底部,再将腌制好的鸡块和螺平铺在辅料上面,盖上砂锅盖转小火开始焗烧十分钟。 十分钟后,开盖检查砂锅内的汁水是否已经焗干,基本干了之后就可以撒上葱花和青红椒做点缀,盖盖后,沿着盖子便淋一圈花雕酒,火焰顺着盖沿燃起一道青蓝而红的火圈,灶头的火这个时候就可以关了。等酒精被烧干,盖子上的火圈自然熄灭了,就可以上菜。 揭开砂锅,扑面而来的先是花雕酒的醇香,翠绿雪白的葱花中间,鸡肉花螺各个裹着浓稠金黄的酱汁,酱油烧焗的焦糖味垫后,通过红葱头与沙姜的香气提纯,使人食慾大增。 用筷子翻一翻食材,锅内的「啫啫声」更大了,烟气久久不散,蒜头姜片和鸡皮在翻炒中漏出轻微的焦痕,但不发黑,是深深的酱油色,锅底没有多一点的酱汁,却不至于煳锅粘底。 「好香。」李添光是闻着味道已经两眼冒光。 今天的酱汁看上去又格外浓稠,橙黄明亮发着淡淡的红光,锅底还有酱汁冒着小泡,咕嘟咕嘟的。那酱料的香气闻上去也不同于普通的鸡煲,李添用筷子单单点了一下锅底,放在舌尖。 「南乳。」他很肯定,他的舌头绝对不会错。 老妇人笑眯眯地点点头:「还有一样,你再尝尝。」 李添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嘴里,鸡皮弹到舌尖上,热烫的,混合着酱汁的味道,骨头一嗦就出来了,根本不需要剔。他满足地眯起眼睛:「不是一样,是两样,柱候酱和花生酱。花生酱的味道不明显,应该很少,但是有那个香味,很特别,不会甜过头,但是香气非常融洽。」 南乳独有的甜味和酒香加强了花雕的后劲,哪怕是最柴的那块鸡胸肉一口咬下去也是脂香满溢。柱候酱和花生酱则负责提鲜,把鸡肉本来的鸡味引导了出来。 岚姨看着宋裕明:「你这个徒弟,可以。」 宋裕明用牙籤把螺肉挑出来吃。东风螺用的是泥螺,个头大,肉质脆而弹,自带有淡淡的鲜甜,先把壳上的酱汁吮进嘴里,然后挑出螺肉连同酱汁一起咀嚼,也不觉得腻。 「差不多吃完,加点水,焖一锅出丁吧。」李添已经能想到酱汁裹着焖软的面条,每一根都饱满地吸收了汁水的味道,煮到面条变成褐红色,连同红葱头一起吃,滋味必然奇绝。 宋裕明跟岚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请不到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新闻天天说失业率高,满大街都是找不到工作的,但是用人单位又请不到人,奇怪了。我也只能天天在店里顶着。」 「人肯定是有,只不过要找到熟手又靠谱的就难。新手你要重新教他,还不知道他愿不愿意长干,教了没一半他走了,你又要挑下一个继续教。」 「全部来应聘的都是年纪大的,很少见到后生仔。可能太辛苦了,他们不愿意做。」 「我见阿冼还在啊,有他在您不用太担心。一些小事情您交给他们去就好了。」 第70页 「也就剩下他和建兴,我没关系,反正我做习惯了。」 …… 作者有话说 就是宋裕明这个人,他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所以他选老婆也不是看脸为主。 第33章 人活一口气 李添在旁边安静地吃螺,没有插嘴。 中途他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洗手间藏在一楼后厨入口一扇像储物柜一样的小铁门后面,他上完厕所出来就看到走廊的墙壁上钉着一些相片。 大部分人他都不认识,有一张双人的合影他辨别出来是年轻时候的宋裕明,穿着千禧年流行的喇叭牛仔裤,还烫了头髮。旁边站着的是穿着厨师制服的店主岚姨。 他不由自主把那张相片拿下来。 「很靓仔吧?」有人笑着从他身后走过来:「阿明自己可能都不记得这张相片了。他刚来的时候我们都说他好靓仔,根本不像个洗碗工,像那些歌厅里面驻场的歌手。」 李添盯着照片发笑:「他腿长,穿喇叭裤好看。」 岚姨也笑:「好潮的他那个时候,裤子剪得一个个窿、穿耳洞、纹身,反正就是不好好干活,迟到早退,还在厨房里面抽菸,几次给我抓到,一次就扣100块钱。那时候一个月人工才7000块钱而已。」 「真的吗?」李添很惊讶。 他很难想像不好好干活的宋裕明。 「真的。」岚姨故意作出一个嫌弃的表情:「谁想得到他现在能做到大老闆啊?我都想不到。」 李添在脑海里描绘出那个画面—— 年轻的,或者说,也不是那么年轻的,28岁的宋裕明,踢踏着人字拖,手里夹着烟,一身黝黑的皮肤是在码头渔船上晒的,吊儿郎当的习性和做派则是跟着渔夫和街头混混「磨鍊」出来的。 可能是在码头干得不开心,他找了一份后厨打杂的工作。 这是他第一次进后厨,他不知道后厨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经歷什么,他只当是又一份混日子的工作,和做船工、清洁、搬运没什么不同,反正在哪里混不都是混。 他没有职业规划,也谈不上喜不喜欢,可能在家做饭的时候弟弟会夸好吃,他想,那是弟弟懂事。 他还没意识到人生来到了一个转折点:「但是,您还是帮了他。」 「他也帮了我。」岚姨莞尔:「因为……他的经歷和我有点像吧,所以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那种……在哪里都混不出来,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年纪越大,就越失望的心情。」 「我记得很清楚的,来应聘的时候他就直截了当地跟我说,我不一定在这里长做,随时都可能走,但是你要我做的事情我肯定给你做好,你只要每天按时给我结人工就行,我不要月结,我只干日结。」 「我也很坦诚跟他说了,我要你是因为我没钱僱佣更好的厨师,我的钱都花在开店上面了。你看,我是第一次开店,你也是第一次做厨师,我们遇到了,也算一种缘分。」 「你帮帮我吧,我说,我也帮帮你,就当为各自争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争这一口气,也是尊重自己,对自己负责。我42岁都可以重新来过,你才28岁,怎么不可以呢?」 「谢谢您能跟他说这样的话。」李添有点感动。 岚姨摇头:「他有野心的,我看得出来,只是需要拉一把。我拉他一把,也是拉我自己一把。」 她没有拉错。 宋裕明28岁入行,30岁进入香港文华东方总部,32岁跳槽米其林三星餐厅,33岁接手荔府,35岁把负债百万的荔府酒家做到盈利。 7年时间他从一个厨房打杂飞速成长为年利润过亿的饭店总厨和老闆,荔府作为湾区甚至是全国餐饮业内最成功的模范案例,宋裕明不仅证明了自己的野心,也没有辜负被发掘的天赋。 他生来就属于这条赛道,起点晚不要紧,最终他能让所有人望其项背。 两人回到楼上,李添手里还拿着那张相片,他得意地朝师父晃了晃,像知道了一个秘密。 宋裕明露出释怀的眼神。 「岚姨说可以送给我做见面礼。」李添提议:「不如今天再拍一张新的,留给她,也算回礼了。」 新的照片列印出来重新钉回墙上,他们还可以再有一个二十年。 晚饭后,师徒俩沿途一直走到何文田地铁站去。 何文田是老居民区,人不多,没有商场和游客,道路两旁清净,李添主动地牵起了师父的手。宋裕明看了他一眼,回握住,两人十指紧扣。 刚进地铁,宋裕明的手机就响了。他捞起来看一眼,接了。 是专修公司的施工队队长打来的:「老闆?我这没办法干活了,这女的怎么回事啊?你来跟她说吧,真是的。影响了工期我不负责任的。」 莫名其妙。宋裕明皱着眉头:「说清楚,什么事?」 背景音嘲哳喧闹,还伴有吵架的声音,李添甚至都能听到听筒里面有人扯着嗓门叫嚷。 「我怎么知道?突然就窜出一个女的不让我们继续干活了,还说我们挡道。」队长也很不高兴:「她说她姓扈,是你们的厨师,要是你们的人你叫她赶紧走吧,别耽误我们。」 宋裕明知道李添把扈幼文提拔了上来。但对于这位「新秀」,他了解不多。 第71页 「你把电话给她。」宋裕明耐着性子。 扈幼文接了电话,可能是刚刚还在和人吵架,她显得情绪有点激动,说话还在喘气:「总厨,不是我不让他们施工,是他们没有考虑好安全问题。他们把装修材料都堆在了疏散通道的入口,而且里面还有一些易燃的化学品,我说这里是厨房,他们这样很容易引发火灾的。这是不规范施工!」 她点开了视频对话,将堆放在紧急疏散通道的高高的麻袋展示了出来。 手机立刻被装修队长抢了过去:「你这个女的怎么这个样子,我是装修的我能不知道规范吗?你不懂不要乱指挥!这是我的手机!」 扈幼文厉声道:「我是为你们的安全考虑,着火了你们他妈的一个也别想跑!」 她本来就是一把粗嗓子,再配上一头寸头,往队长身前一站,身高也不比人家装修工人低,气势上更是挺拔强悍。不知道的人乍看上去都分不清楚到底谁是搞装修的。 宋裕明神色如常,先挂了电话,过一会儿再给郭壬打过去:「去看看现场,疏散通道不能堵住。还有,给装修公司打个电话,换个专业的负责人过来,安全标准都不清楚搞什么?别他妈收了钱就瞎煳弄,今天那个骂人惹事的,该投诉就投诉。」 郭壬听出来事情的严重性:「您放心。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宋裕明揉着太阳穴:「你盯紧点。行政部负责的事情,就不应该让后厨的人反应到我这里来。要不然,我要你们行政部来干什么?」 李添在旁边全程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有点担心扈幼文。 回到家里他趁着宋裕明去洗澡,才给扈幼文回电话:「怎么这么晚还在厨房里?不是休假吗?」 扈幼文身边还跟着卢夏。 卢夏听上去还挺开心的:「我和幼文姐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研究研究新的菜谱。今天我们做了新的栗子酱,你一定要回来尝尝。」 扈幼文缓过劲来了,有点愧疚:「副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没想到施工队先把电话打到总厨那里了。」 郭壬要是小心眼一点,她就是越级「告状」了。 李添笑道:「你也是好心。我是担心,对方都是男人,而且人那么多,素质也不知道好不好,你一个女人家跟他们吵起来,万一他们动手,你总归容易吃亏。下次要是还有这种事情,你不要冲得那么前,自己的安全也是很重要的。」 「谢谢您。」扈幼文虽然性子急,但脑子是机灵的:「我确实有点着急了,以后我会注意处理方式的。我晚一点给郭经理打电话给他道歉。」 李添很放心:「我会给他打电话的。你好好休息,难得有假期,别太累,长命功夫长命做。」 后面浴室里的水声停了,李添快速挂了电话。 宋裕明披着浴袍出来正好看到他收手机,他从背后把小徒弟抱在怀里:「谁啊?」 李添转过身来亲一下他的嘴巴。 他不说宋裕明心里一清二楚:「阿康走了,热菜部你接下来要多看着点。有好的人,能提上来就提,该锻鍊的要锻鍊。我看这个扈幼文就挺好,雷厉风行的。」 「幼文姐就是有点急脾气,不过我觉得可以理解。」李添是这样分析的:「她离过婚,自己带着一个孩子到这里打拼,要是没点脾气,在社会上很容易就会被欺负的,别人都说她凶,那也是为了保护她自己和孩子。」 「其实我反倒喜欢她这点,要是以后要在热菜部长待,成为骨干,光是业务能力,也要有点个性,要不然在这里也站不住脚。」 宋裕明刮一下他的鼻子:「你自己看着办吧,只要能力品性是好的,我觉得没问题。」 李添还想着今天岚姨和他说的话。宋裕明有太多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了,他想着要不要和师父谈谈。 犹豫间,许英红的视频电话插了进来。 许英红和黄小凤到三亚了:「酒店这个房间好大啊!你看!」 她用手机给他展示套房的场景:「还有客厅、厨房和吧檯,我们都可以在这里自己做饭了。窗户外面就是海,我们下楼五十米就可以到海滩了,check in的时候前台说这是酒店专属的海滩,其他人还进不来。」 灯火恢弘、深海平阔的夜景看得李添很满意:「那就好,你们好好玩。酒店里也有很多项目可以做的,游泳、spa、按摩……文华东方的餐厅也很不错,可以去吃。人多不多?」 「好多。我们来的时候还堵车,机场出来都是来度假的。中年人偏多,年轻人少,我们是拼了个车来酒店的,和我们一车的刚好也是广东过来的一对中年夫妻。」 「下午的时候少在外面待着,太阳太大容易中暑,可以去商场里面逛逛街。上午和晚上去海滩。」 「你呢?你现在在什么地方?顺利吗?」 黄小凤这个时候接过了手机:「我挺好的,没事。这个房间太大了,没必要,你能不能让他们换一个?浪费这个钱干什么呢?我们什么都没动,刚到,可以换的吧?」 宋裕明在旁边,李添怕他入镜了刺激到母亲,把手机拿远了一点:「订都订了,您就安心玩,难得出来一次不要想钱的事情。现在也不一定有房间换的。」 黄小凤还是一脸的不贊同:「只是睡个觉的地方而已。香港的酒店怎么样?」 第72页 李添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们没住酒店。」 黄小凤明白了:「他……没和你在一起?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下一秒,宋裕明穿着浴袍已经凑近了到镜头:「阿姨。晚上好。」 黄小凤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手机摔出去。 屏幕上还映着荔府老闆松松垮垮的浴袍领口和大片胸肌。做儿子的在那边反应得更快,立即挂断了视频,一把将师父推开:「您干什么呀?」 宋裕明委屈:「怎么了?我见不得人啊。」 作者有话说 对,宋总厨也是干过日结大神的。 晚点还会有一更~ 第34章 我们现在不像吗? 李添瞪他。 宋裕明被他可爱的样子逗笑:「你妈迟早要接受的,她看不看得见,都是要接受我们俩睡在一起的事实的。何况,我觉得,她没有你想像得那么脆弱。」 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李添气鼓鼓的:「耍流氓!」 他扔下手机站起来就要去洗澡,不妨被扯住了手一下拖回熟悉的怀抱里。 热吻接踵而至。 「唔……你干嘛呀?」他用力推他,还没洗澡的。 「耍流氓啊。」宋总厨不是爱吃亏的人,既然担了罪名,不落实一下罪行就太不应该了。 至于外母那里,他不在乎黄小凤怎么想。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她能接受是最好,不接受是她自己难过。 第二天是关雪心大婚。 婚礼定在九龙尖沙咀半岛酒店。关正英包下半座酒店,豪掷千金为女儿的人生大事增光添彩。 宴会厅繁花似锦,往来宾客如云,除了商政界的名流,关雪心作为国际名模的交际圈也不小,和时尚圈都出现了许多熟面孔,连媒体都要单独排两桌才坐得下。 反倒是贵婿本人很低调,一直在新娘旁边忙活,很少说话。据说他出身并不显赫,也不是什么天才新贵,手里只有一个小型创业公司,不过为人倒是上进,脑子也很活跃,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他和新娘是在美国留学时期认识相恋,算是年少情缘。 李添和宋裕明是到了快中午才去的酒店,早上接新娘的那套流程都没参与。等他们到的时候,新娘子已经进更衣间换婚纱去了,留下江去雁这位「外母」在迎宾区接待客人。 宋裕明才在迎宾区签了个名,就已经有熟人上来热络地攀谈。他难得回来香港,抓住了他这些人是不轻易放过的,李添一个转身就见不到人了。 他担心宋裕明喝多,习惯性就想跟上去给他拿酒壶,被江去雁拦了一把。 「放心,有正英在,今天没有人敢劝酒的。」江去雁拉他坐下:「陪我休息一下吧。」 助理maggie给他倒茶来,他一口气喝了:「真的,搞一次就行了,我跟正英说,阿宏那次我是不想管了。这把年纪,还让我早上四点钟就起床,真的是要命。」 李添自己也是结过婚的,他知道结婚多累。 新娘子这天晚上恐怕都没得睡,两三点钟就要开始化妆梳头穿衣服,娘家的人通常四点多要到,因为五点新郎团就要过来接亲的,接完了还要去新郎家里敬茶磕头……全都是体力活。 但他看得出来江去雁心情是好的:「我看阿雪很开心,为了她就值得了。」 为人父母,到头来不过就是为了让孩子幸福而已。 「现在肯定是开心了。你是不知道,正英一开始反对得很坚决的,见了人家一点脸面都不给,阿雪每天好焦虑好忧愁,有段时间工作都心不在焉。」江去雁感慨。 「关老闆也是为她想。那后来怎么又同意了?」 「他其实只是担心阿雪以后过得不好。结婚嘛,总归是门当户对的,两个人相处更平等更容易长久。我就跟他说,我跟你的时候,也不是门当户对嘛,还不是过来了。这个人对阿雪到底好不好,阿雪心里有数的。就算万一以后真的过得不好,那就离嘛,又不是离不得婚。」 「你倒是想得开。要是做父母的都能有你这么心宽就好了。」 江去雁微笑:「其实我本来也是心里存了一个疑虑的。后来,是阿雪很坚定跟我说,她觉得很幸福,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比她一个人的时候更开心,我就知道,我不用担心她了。」 婚礼宴席在12点钟正式开始。 李添和宋裕明坐在第二桌,李添进会场就没看到师父,找了半天在后面的人群里终于看到了宋裕明身上那根波多尔红色的领带。 宋裕明手里端着空了的酒杯,显然已经是开始喝了。李添想着去找酒壶,一只手拿着红酒瓶横过来往宋裕明空了的酒杯里补了酒,顺便还扶了一把差点被椅子绊到的宋裕明—— 「今天的rozeta口感还行吧?我记得您以前挺喜欢喝这一款的。师父您慢一点。」 宋裕明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看着宝贝徒弟:「阿添。正好。这位是半岛酒家的宴会设计师alex,今天宴席的一部分是他负责的。alex,这是阿添,现在荔府的副厨。」 年轻的男人长着一副混血面孔,栗色的捲曲头髮,五官深邃而俊朗:「你好。」 李添连忙伸手过去:「您好。」 宋裕明的名徒他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这一位还是第一次见。 「按辈分我应该叫小师弟了吧?」男人笑着解释:「小师弟可能没有听说过我,我跟着师父的时候他还没去荔府,我估计除了冯叔,荔府现在没人知道我了。」 第73页 李添应付着笑了一下:「那是我应该叫师哥。」 「你别听他的,他算哪门子的师哥?」宋裕明仿佛在调侃,他把酒杯放下,示意alex:「你去忙吧,不用在这里陪我。保障好现场最重要。」 男人朝他们轻轻鞠了一躬:「那我先去盯着。师父您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台子上,司仪已经开始讲话。结婚进行曲奏响,关正英牵着女儿从门口缓缓走上舞台,将女儿交到未来的女婿手里。灯光都聚焦在一对新人身上,台子底下显得昏暗模煳。 宋裕明频频回过头来看小徒弟的神色,李添认真地观礼,仿佛注意力真的全在婚礼上。宋裕明从桌子底下摸到他的手,悄悄握住,被他躲开了。 宋总厨有点委屈,又摸过去一次,李添这才收回目光定定看着他。 周围都是人,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婚礼仪式都进行完了,新郎新娘过来敬了酒,同桌人开始四散谈话,李添还叼着一块羊排较劲。 羊筋咬不断,他扯了好半天,筋卡进牙缝里去了,差点还被骨头弹到脸上。宋裕明赶紧从他手里把那块羊排拿走,用湿毛巾给他擦脸。 「咬不动就不吃了嘛。」何必跟食物较劲? 李添把筷子一撂,要追究连带责任:「半岛酒家现在就是这个水平吗?连块羊排都处理不好?」 太太发威了,宋裕明赶紧老实交代:「我都有十几年没见过他了,真的,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在这里当宴会设计。那人家过来打个招唿,我总不好一句话不理。」 李添更听出不对劲:「为什么十几年没见?」 以宋裕明的作风,只要是他带出来的人,不管以后是不是有出息,曾经有过一份师徒情分,大多都还是会联繫的。要是没联繫,那才是有鬼。 「算是有些过节吧。不是什么好事情,今天这种日子听着不高兴嘛。」宋裕明也放下筷子,端起红酒杯喝了一口:「你要是真想知道,也不是不行。」 李添看他表情很严肃,不自觉收敛了表情,认真听他说。 「我那时候在mandarin oriental做主厨,他是学徒,总厨把他分配给我带,我就算是教过他。他这个人是有天赋的,也有能力,但是心术不正,心思不用在对的地方。」宋裕明解释道。 「他偷过其他主厨的菜谱,当成自己的作品争取升职,后来又在厨房的更衣室里面装针孔摄像头,偷拍我们换衣服,还在我的宿舍厕所里面也装了摄像头。我发现之后,警察在他的硬碟里面发现了十几个硬碟,全部都是偷拍的视频。」 李添瞠目结舌。 宋裕明自己也是哭笑不得:「十几年前,那个时候其实偷拍技术没有现在这么发达,连网络都没有现在这么先进。我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搞来那些东西的。后来我们总厨把他交给了警方,但是香港当时法律对于偷拍一类的罪行没有更新完善,所以他也没受到太多的处罚。」 李添消化了一下巨大的信息量:「他没拿那些东西威胁您吧?」 宋裕明摇头:「被我发现后,他倒是还挺老实,东西都交了,视频后来全部交给警方毁掉了。不过他离职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繫了。」 「他肯定是很喜欢您吧?您一定对他很好。」李添心里还是冒着酸味的泡泡。 宋裕明很严肃:「你这是受害者有罪论啊。」 李添把脸侧过去蹭了蹭他的脸:「对不起嘛,他长得那么好看,我还以为您肯定动心过。」他像是想起什么来:「他有过这种前科,半岛还愿意请他?阿雪的更衣间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不敢对关正英的女儿做什么的。他还没有煳涂到那个地步。」这一点宋裕明倒是很放心:「至于半岛为什么要请他,宴会设计师也不一定就是酒店的员工,也可能做外包,尤其是现在这种后疫情时代,酒店为了减省人手,不一定会专门聘请了。」 李添睨他一眼,本来还有话想说的,可这个时候说好像不太妥当。 宋裕明以为他还在怀疑自己,故意调侃:「干嘛?想查旧帐啊?」 做师父的的为人,李添还是很信任的,宋裕明不会对伴侣不忠,更不屑于隐瞒欺骗:「我查那些东西干什么?我只要知道我能知道的就好了。您让我知道就是我应该知道,您不让我知道,就是我不应该知道。我什么心都不用操。」 这话有点赌气了。宋裕明嘆了口气。 婚宴快结束的时候,alex还过来敬了一杯酒。 李添挡在师父的身前和他碰了个杯子,没让宋裕明和他直接接触:「是应该我敬您一杯的。多谢您以前的照顾。」他仰头就把红酒一饮而尽了:「您放心,以后我会好好孝敬师父的。」 alex只留下一个暧昧的笑容转身离开了。 婚宴之后还有after party,李添本来觉得累,又不是爱玩闹的个性,但江去雁拉着他跳舞,他也不好坏了这位父亲嫁女的兴致,不知不觉跟着一起磨到晚上九点多。 九点半酒店放烟花庆祝,所有人都聚到了户外泳池边上,一个巨大的香槟杯塔搭了起来,关雪心被簇拥到中间倒香槟。 李添没有跟着去,他今天喝得稍微有点多了,啤酒洋酒混在一起容易上头,又还在戒酒期,于是只端着一只杯子没有往嘴边送,默默在后面看热闹。 第74页 中途有人不知道怎么被推下了泳池,dj搭起了打碟机播放起电子音乐,男男女女换上比基尼开始午夜的持续狂欢。李添被重金属摇滚炸得太阳穴疼,从人群中退出来去上了个厕所,出来的时候他想找宋裕明,绕着外头找了一圈,却在棕榈树旁边的花庭下,看到关正英和江去雁相拥着跳一支缓慢而柔和的舞。 小提琴手在不远处拉一首情意缠绵的曲子。 一只手搭在了李添的后腰,李添回头,宋裕明正好把他搂在怀里。他们拥抱,接吻。 李添忍不住看着花庭里美好的画面:「以后,我们也可以像关老闆和vincent那样吗?」 「我们现在不像吗?」宋裕明带着他的腰摇晃。 李添把额头搭在他的腰上。在两人身体的间隙中,他能看到他们的脚步不断交错又分离,分离又交错,随着脚步移动,他们的影子投射交融在一起。 天空闪烁微亮,烟花在他们的头顶炸裂开来,轰隆隆一声,金色的火花随即倾泻而下。 「我是不是最近脾气又不太好。」李添嘟囔:「您以后要时时提醒我,不能总是这样发脾气。」 宋裕明仿佛毫无知觉:「有吗?我没觉得啊,bb发脾气也很可爱。」 李添锤了一下他的胸口。 宋裕明想了想:「你很在意以前那些事吗?」 「您觉得呢?」 「我那些又算不上什么好事,要是些丰功伟绩,逗逗你还能开心一把。你也给我留点面子嘛。」 「我不想每次都是从外人的嘴里听到您的事情嘛,我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旁边。」李添闷闷的:「明明,我才应该是那个最了解您的人。」 作者有话说 宋裕明的过去大概就是这样啦~ 第35章 你是bb猪 宋裕明捉着他的手放在嘴边亲吻:「我觉得吧,也要看『了解』这个词怎么去定义。了解一个人,也不全是了解他的过往和经歷,也包括了解他的性格作风,他生活上的习惯、工作上的习惯……还包括了解他的心理,他的想法。」 「从这些方面看,bb确实是最懂我的人。」宋裕明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不仅是最懂的,还是最贴心的的那个。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李添扬起脸来和他亲吻。 他其实也知道,纠结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就好像现在,在当下的这一刻,宋裕明正拥抱着他,他们在隐秘的角落里亲吻,没有人比他离宋裕明更近,没有人再能和宋裕明这样亲密。往后未来,在他们能够展望到的可见的未来里,不会再有人能替代李添的位置,宋裕明也离不开他,这就已经足够了。 江去雁睡晚了,起床身边已经没人了。 他昨晚喝得有点多,最后怎么回房间的已经不太记得,就记得关正英和他在花庭里跳舞。他哭得很丢脸,本来说好了不哭的,最后还是哭了。老傢伙还笑话他。 他有点担心李添,最后喝多了不是所有人都没顾得上,但他记得李添说过在戒酒,要是没有他在旁边不知道会有人灌酒。他摸到了手机,一边拨电话一边下楼。 电话铃在餐厅响起,刚接通,他拐进餐厅就见到好朋友坐在餐桌旁,正舀着一口粥往嘴里放。宋裕明坐在旁边给他剥一只糯米鸡,荷叶的香气和白热的雾气散得整个餐厅都是。 关正英穿着睡衣坐在主位,看样子并没有起来太久,见到他来才把手里的报纸放下:「头疼不疼?」他让佣人把窗户关起来,以免风吹到江去雁的后脑。 江去雁走过来俯身和他接了个早安吻,才向李添打招唿:「昨天没招待好你,真是抱歉。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 他能看到李添眼下两圈淡淡的黑眼圈,对宋裕明就有怨气:「你也不让他多睡一会儿。」 李添也不想理人。老傢伙昨天晚上拉着他讲故事讲到凌晨三点钟,还尽是些鸡毛蒜皮的陈芝麻旧谷子,就差没有把老宋家里族谱给他掏出来给他念了。 但是今天早上本来就定了来吃早饭的,又不好意思推脱,只能爬起来:「没有,我们再过几天要回去了,所以想着过来吃个早饭顺便道别。也耽误了你们好几天了。」 江去雁把醒酒茶喝了:「这么快就回去了?才来了几天?」 「装修还是要回去盯着,也不能离开太久了。」 「也好。通关了以后来往也很方便,常来就是了。」 宋裕明把剥好的糯米鸡放在太太碗里,把太太吃剩下的粥换到自己面前来:「等装修完了,还是想请你们二位过去剪个彩,到时候请柬我会让人送过来的。」他顿了顿,看向关正英:「哦对了,这两天向您借个东西玩玩。」 关家有自己的私人游艇,出海比渔船要舒服多了。李添一直惦记着到香港还没有出过海,始终是一个遗憾,宋裕明干脆带着小徒弟和熟悉的渔夫上了关正英的船,从西贡码头出发,一路经行半月湾绕过果洲群岛,开到东坝,然后北上穿过黄茅洲去塔门。 晚上就在船上过一夜,第二天早上把油加满了再原路返回。反正游艇宽敞,设备齐全,住是不用担心的,吃就现从海上钓着什么吃什么。 从早上开始天气一直很好,太阳露着半张脸,海面金屑飘浮,甲板上却不觉得很热。 出发没有十分钟,他们就幸运地追到了一群海豚。这些小傢伙露出背鳍,追随游艇不断跳出水面,其中有两只颜色似乎与普通海豚不一样,偏白带粉调,零星还有些灰斑,渔夫说是中华白海豚,近些年行船减少,水域更清净了,所以很常见。 第75页 再往南开一会儿到果洲群岛,游艇就在银瓶码头停下来,周围已经被嶙峋的火山地貌包围。据说侏罗纪时代这里有火山喷发,火山灰和岩浆冷却收缩后才形成了诸多奇观怪貌。 其中,大面积的六角岩柱群最为巍峨,岛上最大的岩柱直径长达两米多,高可破天,雄伟如同希腊神话里用来铸造神殿的石柱。从岩柱形成的岩崖下方向东走,还能看到一组庞大的岩柱阵列,环绕围成一圈,远眺仿佛是一处被神遗弃在这南太平洋的断壁残垣。 往南徒步穿过几处狭窄而险峻的海蚀拱门,到达了群岛的最南端,可以眺望到清海湾。他们在长满青苔、被海水舔得光滑的石壁上休息了一会儿,沿原路返回到银瓶码头,再上船。 渔夫们这时候已经准备好海钓。 李添用手机看拍到的那只粉红色海豚跃出水面,宋裕明的眼睛则盯着声吶探鱼器,开到了鱼点之后就抛锚招唿渔夫们出去干活。 李添跟在师父后面,师父走到哪里他就跟他到哪里,师父给他配钓组,他把鱼竿拿到手里,哎呀,好重呀。宋裕明手把手教他抛竿,海钓的鱼竿是会重一点,主要是竿粗线粗,铅坠也重,你这根已经算轻的了。 可能今天运气确实好,也可能是鱼点找得好,十分钟后,李添这边就有动静了,是一条近二十公分的海鲤。宋裕明更是一竿下去两条梭罗。 快到中午的时候,渔夫们在甲板的另外一头吆喝帮忙,师徒俩过去看,几个渔夫扯着钓竿遛鱼,看那水里急促游动的影子,豁!好大的傢伙!宋裕明抄着抄网下去捞,把那倒霉蛋捞上来,又长又扁两只手都抱不下,竟然是条鲟龙,这下有好东西吃了。 中午的主菜于是就定了盐焗鲟龙鱼骨。 没错,鲟龙鱼最好吃的地方不是肉,而是它的软骨。民间早有「鲨鱼翅,鲟鱼骨」的说法,鲟鱼的软骨不仅味道好,还营养价值丰富,骨胶含量高,所以在清代就被列为「水陆八珍」之一,是能和鲍鱼、鱼翅等名贵食材齐名的高等货。 将鲟龙鱼的鱼骨剔出洗刷干净,剁成比拇指略大的骨条,先作腌制调味,沙姜末、味精、鸡粉、白酱油和胡椒粉与鱼骨拌匀,再加入姜丝和柠檬。腌制过程中,起锅炒粗盐,炒好后,将腌制好的鱼骨等量分出份数,加入适量的鸡油用锡纸包好,埋入炒热的粗盐中,热盐把锡纸完全封住,慢火约25分钟,将锡纸块挖出,继续放在盐上面将水分稍烘干。 最后这一步烘干是保证盐焗香气的关键技巧,等锡纸上的水分烘干后,粗盐和食物的香气则完全被锁在了食物内部。这时打开锡纸,鱼骨干净透明,附着的鱼肉呈现淡金,咸香扑鼻。 骨条放入嘴中,先吮一口附着在表面的盐味,再咀嚼骨块,脆软有劲,弹性十足,胡椒、柠檬和沙姜的配合相得益彰,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剩下的鲟鱼鱼肉就用来清蒸。 李添的那条海鲤则做了砂锅煲。海鲤处理干净后,起锅烧油,将鲤鱼双面煎透出锅,再拍散生姜、青蒜爆香,加入绍兴酒,用精盐、鸡粉调昧,加入老抽调成金红色泽,放入鲤鱼,待鱼煮熟后,整锅转放在垫有火腩、冬菇、豆腐切件的砂锅内,再煲至汤滚,最后湿淀粉勾芡。 海鲤的味道本来就已经足够鲜甜,不需要多用调味,配着冬菇和豆腐煮到汤成奶白色,都不需要任何蜜枣和甜味调料,汤就很好喝了。 又是爬山又是钓鱼,还在甲板上吹了一上午的海风,裤子和脚都是湿的,中午喝上一口热滚滚的鱼汤,疲惫和冷意都能立刻烟消云散。 下午,他们顺利到达了塔门。船停在码头,宋裕明让小徒弟回房间睡午觉。 游艇的主卧宽敞而舒适,空调调得温度刚刚好,李添一觉睡到了近傍晚。他从卧室里出来,斜阳金红,天边一朵粉云正像是那海豚的形状。他在驾驶舱里找到了宋裕明,宋裕明在用笔记本看一份《面对替代蛋白不断增长挑战的肉类工业可持续性及前景分析》的研究报告。 李添打着哈欠过去亲了一口师父,嘴巴上还有中午的盐味:「要是能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 宋裕明把他抱到腿上:「那咱们也买一艘船,有空就过来玩就是了。」 李添只是随口说说,师徒俩把晚饭留给渔民去处理,下了船到岛上散步。码头的鱼排顺着海面漂浮排开,一些渔民在船头挂着咸鱼干,走过能闻到一阵鱼干的咸腥气味。傍晚开始海边有点凉了,空气是湿润的,海浪撞击渔船和渔船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显得天地更安静。 顺着开发好的楼梯一路往岛上走,上面还有天后楼和关帝宫。古楼是清朝时期遗留下来的建筑,保留了不少清朝特色的雕刻纹饰,古意华美,香气萦绕,不少渔民进来叩拜求平安,李添拉着师父也去请了三支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香港生意人普遍拜关帝,宋裕明的荔府厅堂前也有供奉关帝的龛笼,李添没想明白:「其实为什么不是拜财神而是拜关帝呢?」 「关帝属于武财神,香港人认为他是带有财神属性的。这是其一。」宋裕明解释:「其次,关公是代表忠诚、信义、公允。做生意,信誉和忠诚是很重要的,关公身上被赋予了商人崇尚的契约精神,这比单纯的财富要更有意义。这是其二。」 第76页 「其三嘛,从歷史渊源上讲,最早开始是香港很多帮派社团和警察崇尚关公,因为他武力值高,又讲兄弟道义,很符合帮派那一套。后来扫黑除恶,这些帮派社团很多都转成做生意的了,但是信仰一直延续了下来,逐渐地也影响到了民间普通的生意人。」 李添想起了在关家厅堂里看到的那尊关公:「关老闆以前是不是……」 他也只是听过一些传说。 宋裕明牵着他的手:「那些事情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他现在不会为难你就可以了。」 「我觉得vincent好厉害,关老闆看起来很威严,感觉和他在一起过日子不容易。」 「你没听过vincent以前的名号,香江白玉兰,他不是省油的灯来的。」 李添踢踏着人字拖,胶制的鞋底踩在石板路上啪嗒啪嗒地响,像两只小海豹拍尾巴:「很衬他啊,他生得真的好靓。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想,怎么会有人的脸能长成那个样子,脸生得好也算了,身材也那么好。」他拍拍捏着自己的小腹:「我是不是也应该注意一下身材?」 宋裕明挑眉,很不贊同:「注意什么?你就剩一把骨头了!」 「他们说三十岁以后就容易发福嘛,趁早预防比肥了之后再减肯定要容易。」 「胡说八道。我就喜欢肉一点的,抱起来手感好。」 李添憨笑:「我也想体验一下白玉兰的感觉嘛。」 宋裕明亲他的鼻头:「你不是白玉兰,你是bb猪。」 北半球白天的时间开始缩短,到晚饭后天边就已经见不到亮光了,码头的停船渐次点起灯,远眺过去仿佛浮在海面上一片星河。 李添在厨房里面炸了一点鱼皮当零食吃。他把今天钓上来的各种鱼鱼皮刮干净,用盐和绍兴酒拌匀,拍上薄薄的干淀粉,把鱼皮张开放入油锅炸到脆,捞起撒上盐就可以吃了。 宋裕明看他卡茨卡茨嚼得那一嘴巴淀粉渣子,小嘴唇油汪汪亮晶晶的,忍不住把那盆鱼皮拿走,咬他的嘴唇。不吃鱼皮,吃他的小徒弟的嘴巴也是一样的。 李添心满意足接了个吻:「明天就回去了?」 「还想吃什么?」宋裕明问。 李添想了想:「有一个地方想去试试。」 作者有话说 粤语地区暱称升级:bb→bb猪 这一章盐焗鲟龙鱼的菜谱参考的是潘英俊的《粤厨宝典》,这套书蛮有意思的,推荐感兴趣的同学去看,里面不光有菜谱,还有食材的介绍、烹饪手法介绍、粤菜典故......完全可以当故事书来看的。 第36章 您好型啊! 李添当初在香港进修只有三个月,但也不是没认识人。 曾经与他共事的一位主厨在长沙湾开了家创意菜馆,做粤菜和法餐的融合菜,开店的时候还曾经给他打过电话邀请来试吃,只是那时候李添已经从荔府离职,家里忙顾不上。 店铺在长沙湾地铁站出来十分钟不到的位置,一片上坡道的尽头。 门面用了大面积復古的绿色和黑色菱形块做成流行的法式风情,门口的招牌和推荐菜单也附有法文标识,只因店主曾经去法国留学,最初学的是法餐,后来才又转修了粤菜。 中午十一点人还不多,宋裕明和李添是第一桌。老闆亲自出来接客,为他们介绍菜单,并带领他们参观厨房,介绍厨师班底和工作流程。 「我们现在的厨房用的是georges auguste escoffier的brigade system。最早这是法国人在军队中发明出来的一种厨房管理方式,方便战时的后勤部队高效快捷地为大量士兵提供餐饮。」 老闆介绍道:「我们发现,这套管理体系在中餐厨房中也可以得到很好的运用,帮助提高厨房效率,优化厨房的制菜流程。」 「与传统中餐厨房不同,我们整合了所有的部门,除了面包房有相对独立的空间以外,其他的部门全部都聚在了一起,整个厨房是一体的空间,没有切分的房间。同样,相应的,制菜的流程做了改换设计,把所有的制菜工序都整合到了一条动线上来……」 「包括后厨的布局设计都是精确算过的,从整理台到达灶台要多少秒,从冷冻库到操作间又要多长时间……都是为了更贴合整个做菜的流程,确保效率的最大化……」 …… 师徒俩点了两份午间套餐。 前菜是梅子酒浸鸭肝酱和蜗牛挞,主菜是陈皮山药百合鮟鱇鱼和野菌桂花陈酒低温慢煮牛柳。李添的甜点是莲子炖雪燕,宋裕明选的则是姜汁白牡丹茶。餐厅还多送了一道榄角脆皮鹌鹑。 「……分子料理兴起后,例如液氮技术、低温慢煮、泡沫法等等新兴的、更科学化的烹饪技术也慢慢被传统中餐开始吸收包容。」老闆陪着他们一起吃,「相信两位应该不陌生这些。我们认为其中一些技术和粤菜的理念也是不谋而合的。」 「比如今天的牛柳,低温慢煮不仅能最大程度保持牛肉的原汁原味,还可以减少油、盐和其他调味品的使用,迎合了粤菜讲究的原汁原味的特点。再一个,从品控上来说,更科学的烹饪方法还方便厨师进行品质把控,这样每一份餐品出来的差异性不会那么大……」 …… 主菜配的酒是插teau musar rouge 2000,黎巴嫩最好的庄,口感成熟而丰富,既带有黑莓的酸甜香气,又有迷离的烟燻味道。 第77页 李添趁着老闆去和另外一桌熟客打招唿的间隙,放下酒杯,偷偷向师父吐舌头:「好吃确实好吃,用的东西也都是好的,但是总觉得不是在吃粤菜,还是像在吃法餐。」 宋裕明认为是法餐还是粤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太说好吃:「好吃就多吃,常来吃。」 「我觉得,还是有不少东西我们可以拿来用的,比如低温慢煮的方法,还有那个梅子酒做的酱我觉得也不错,回头我研究一下。」 「他那个厨房布局有点意思,但我们的团队架构肯定不能这么来。」 「他店子小嘛,一共也才10桌,当然一间大厨房就搞完了。我们那样搞要乱套。」 …… 从精緻的法餐餐厅出来,走到地铁站李添就总觉得胃里少了点什么。他跑到旁边的冰室橱窗,过一会儿拎着一个小塑胶袋子回来,从里面掏出两个油纸包,一个给师父,一个留给自己。 宋裕明闻着香气就知道是菠萝油,笑道:「不是说好吃?怎么又没吃饱?」 「那么大一个碟子,就装那么点东西。怎么够吃嘛。」李添一口咬着菠萝面包。 刚刚烤完的菠萝包还是热的,整块黄油连同松软甜味的面团在舌头上化开。他满足地眯起眼睛,把嘴唇上的黄油舔掉,发出一声嘆气。 宋裕明陪着他把菠萝油吃完,也开始想念荔府的厨房和自家的清茶淡饭。 他们确实是该回家了,该回到自己的厨房里了。 因为答应了母亲回一趟老家,李添和师父在深圳分别,先去了惠州和黄小凤汇合。 黄小凤海南之行晒得黑了一点,但是精神看上去很好。她照了许多照片,还学会了海南椰子鸡的做法,大热天的中午在家里叫一家子人吃火锅。 许英红教会了她刷短视频,还在免税商店买了新的智慧型手机,她晚上玩手机能玩到十一点不睡觉。李添问她在海南玩了什么、好不好玩、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想玩,她抱着手机不大爱搭理儿子。 但是许英红很得意:「你让她玩玩手机,看点别的东西,也了解了解现在年轻人的想法,就不会整天把心思放在你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身上啦。」 「你别给她的手机上绑银行卡,现在网上骗老人家的套路太深了,我担心她中招。」李添不是反对母亲玩手机,「也不要让她轻易把自己的信息告诉网上的人。」 「知道啦,她很小心的。你还不知道她这个人吗?」 「多谢你。我感觉她情绪是好一些。」 许英红给他讲旅途中的趣事:「我们不是去酒店拼车遇到一对中年夫妇嘛?你猜他们是谁?就是你爸那个三叔公的亲家。他们家开厂的,做家私,在佛山。他还记得你爸爸呢。」 「最的是,他看我们住行政套房,以为你家里很有钱,问我们是做什么的。我们说之前做点小生意,后来遇到房子开发就没做了。他以为我们是拆迁户,有一栋楼的那种,就和你三叔公这么说。你三叔公晚上给凤姨打电话问,你们拆迁了?怎么没听说?现在,我估计你爸全家都知道你们家拆迁了。今年过年,会有好多人来拜亲戚的。」 李添也笑了:「爸爸走了之后我很少和他们来往了。亲戚本来也应该常联繫。」 「不过他们人挺好的,对你妈也挺照顾,还教她游泳。你妈现在游泳游得很好。」 「是嘛,运动是好事。」 李添的手机这个时候响,他看是钟可怡的电话,避到了外间去接。 钟可怡的声音一开始很弱:「阿添,你方便接电话吗?」 李添嗯了一声:「怎么了?」 「嗯……」钟可怡有点犹豫:「有个事情,我觉得还是要尊重你的意见,所以问问你。」 李添听她态度很严肃,料到估计不是喜讯:「慢慢说,没关系。」 钟可怡直说:「我最近可能……可能需要一笔钱,所以我想把房子卖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这两天就让中介把房子挂出去。」 「要这么大一笔吗?」她干什么了需要那么大一笔钱? 钟可怡支支吾吾,最后才说:「阿峰被人诈骗了。他们打电话给他说是保险公司的客服,说他很久以前买的一笔保单违规了,要换保单,还可以提额度。阿峰的确是在那个公司有买保险,他就以为是真的,就按他们要求的去操作了。」 「他以为自己只是在换保单,其实是在网贷。等网警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已经贷了六十多万出去了。警察那边现在是立案了,但是说对方可能是在境外,很难一下子抓到。」 「而且利率很高,多滚一天利息就要多好几万,他自己已经把积蓄都拿出来还了二十多万,还有四十多我们在想办法。所以我就想……」 说到这里,她抽泣起来:「对不起,我不是到了这一步真的不愿意把房子卖了……」 李添安慰她:「你先不要着急,coco,没有多大的事情,四十多万不是那么大的数。你让我想想办法好不好?房子不能卖,卖了以后你们俩住哪里呢?」 「不行,我不能拿你的钱,阿添,我自己来解决就好。」 「你拿我的钱,可以慢慢还,你把房子卖了,现在这个行情以后你们要花多少年才能买回来?」 其实李添心里也没有底,他手上也没那么多。智慧新城的房子刚交完房款没两个月,他回荔府的时间又不长。要是过了年还好些,起码还能有一笔年终奖…… 第78页 现在这个节骨眼儿,去哪里能凑上来这么大一笔钱呢? 许英红看他脸色不好,问他情况:「我觉得这个事情你就不应该管。她都没让你管,你为什么还要主动拿钱?这次管了,那下次呢?你还要管她下半辈子?」 李添觉得她太冷酷了:「大家是朋友,总不好见死不救。」 许英红耐心和他解释:「你们当然是没有私心,但你让她老公怎么想?平时喝个咖啡聊聊天也还说得过去,但是出这么大的事情,你还倾囊相助,你觉得她老公会不会怀疑你们?拿着前夫的钱去还现任的债,你让coco怎么在她老公面前解释?他们俩公婆以后怎么相处?」 这倒是有点道理。 李添刚刚脑子热,没想那么多。但他也已经答应了人家会帮忙。 「你实在过意不去,给个几万块钱给她,悄悄的,让她说是她找娘家人借的,不要让她老公知道。剩下的,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愿意卖房子就卖,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的屁股自己擦。」 许英红冷静地提醒他:「要是动静闹大了,让宋裕明知道,我保证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添还没有煳涂到让宋裕明知道。 家里这位大领导最大的痛点的就是他这段婚姻,他怎么忍心一次次揭他的伤疤。 晚上给家属打视频电话的时候,李添甚至事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确认正常才接通的:「怎么这么吵?您还在工地上吗?」 「嗯,就回去了。」宋裕明换了个安静点的地方:「煤气管道有点漏,我让他们今天必须搞完。」 李添一边给自己打扇子一边点蚊香:「进度怎么样了?能顺利在下个月开业吗?」 「管道啊线啊都铺好了,墙和地板明后天应该能搞完。剩下的就是一些软装,然后就能进设备了。进度是没问题的,我估计还能提前几天。」 「那天阿夏还跟我说,他有点捨不得以前的刀,毕竟是用了三年多的伙伴,他想能不能留着一把旧刀带着上班。我还说这孩子挺节俭,都这样就是给饭店省钱了。」 「等他看到人家都是新刀羡慕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多事了。」 「不要说他,其实我也有点不捨得的。」李添发出轻柔的笑声:「您可能都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您,其实是在电视上。」 「我当时看到东南台3频道『粤食天地』那个节目去荔府的后厨拍摄,厨房好大好规整,又拍到您在热菜部的灶头上颠锅,您好型啊!」 他说得又真诚又可爱,宋裕明心软得一塌煳涂。 他能想像小徒弟眼睛亮亮的,在电视机前傻乎乎看呆的样子。 「我当时就想,我以后要去荔府做事,要去就去最好的厨房跟着最好的师父学。」李添哼哼唧唧的,「红姐还说我花痴。」 宋裕明佯装正经:「那怎么能叫花痴?食色性也,证明bb也是性情中人。」 李添感慨:「以后就只能看照片和视频回忆了。」 老厨房也是见证他们的情缘的地方。 宋裕明被弄得心痒痒的,挂了电话满脑子还是那句「您好型啊!」 明天是该打个电话向外母问候一下,把太太从娘家接回来了。家里太冷清了。 他收起电话往回走,想看看煤气管道修好了没有,步子才迈出去,脚下突然一阵颠簸,一股巨大的力道直接把他掀起离地,耳边紧接着爆开震耳的轰鸣声! 他的身体被重重甩在墙上,背上剧痛,在模煳的逐渐发暗的视线里,他仿佛能看到对面墙壁在坍塌。 作者有话说 就是说,谁能拒绝小可爱星星眼说「您好型啊!」呢~~ 第37章 只是来看一下 宋裕明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 郭壬守在床边,非常激动:「您看得清楚吗?知道我是谁吗?」他在他面前晃动手掌,比出两根手指头:「这是几?您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你别晃。」他晃得宋裕明头晕,不耐烦道:「我没瞎。也没傻。」 郭壬抹着眼泪:「我对不起您。我已经写好辞呈了。都是我的责任……」 宋裕明嘆了口气:「好了好了,没追究你呢。你这时候走了,我找谁干活?」 医生来的时候简单向他做了情况介绍:「脑部ct没什么事,核磁也没事,骨头是好的,目前没有看到出血点,接下来48小时还要观察一下会不会有后发性的出血。」 「主要是肋骨骨折和左腿小腿有一部分骨裂,骨折的地方已经固定了,这段时间就不要动,尽量平躺休养。骨裂情况比较严重,手术时间您和家属考虑一下,我们的建议是尽快进行手术。现在这类型手术的成功率还是很高的,您也还比较年轻,只要不拖延,恢復正常行走应该没问题。」 「我听您的同伴说您是厨师,这还是万幸的,没有伤到手。您的同伴已经通知了您在香港的家属,他们估计晚一点就会到了,商量好手术时间后就跟我们说。」 宋裕明问郭壬:「你通知的启明?」 郭壬点头:「这么大的事情,总得让宋总知道呀。」 「阿添还不知道吧?」这是他最担心的。 郭壬没有头昏到给李添打电话:「不过他也打了几个电话过来,您没接到,我也不敢接,他现在肯定是担心的。」 第79页 「他要是找你,你跟他说,晚点我会找他。不要跟他说太多。」 「是。我知道的。」 宋裕明又问:「到底怎么爆炸的?因为漏煤气?还有没有其他伤亡?」 「本来那个煤气就有点漏,刚好装修队在里面测试照明开关,开关触点引发了小火花爆炸。不过,幸好漏得很少,所以爆炸不是很大,除了您,有另外三名装修工人受伤比较重,有一个还在抢救,另外两名现在情况稳定,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郭壬如实汇报。 「隔墙塌了,地板塌了一小块。因为不算我们的责任,装修公司和保险公司会负责赔付和修补,您不用太担心。工期我和他们算了,加点班应该也不会耽误赶周年庆开业。」 「开关还能引火?」 「我去请教了一下专业人员,他们说虽然情况极少,但确实有可能。开关的过程中,两端的电压比较高,在开关接触和分开的过程中,尤其在接触的时候,空气会因为被击穿而出现电弧或者电火花。所以现在一些国外的厨房也引进了防爆开关,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 宋裕明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既然得了个教训,那就顺便把开关都换了吧。」 不用他说郭壬也已经这么做了:「您安心修养吧,我都安排好了。您先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 晚一点的时候,医院副院长赶了过来,带着骨科主任到病房里详细问了病情。 宋启明与夫人也到了,兄弟俩商量了手术时间,决定当天晚上就把腿骨手术做了。骨科主任亲自主刀,两个小时漂漂亮亮结束了手术,宋启明留在病房守夜。 不过消息到底是瞒不住。毕竟是发生了爆炸,又是在闹市区,消防当时就到了,公安的人也来了,公安通知了区委、应管局和市监局,区委通知了组织部和宣传部,市监局通知了工商、商会和餐饮协会,到了宋裕明做完手术,基本上市里都知道荔府老闆受伤了。 当时在现场的除了宋裕明,还有行政部和採购部的人。採购部经理肯定就知道了,他把消息告诉了冯广安,冯广安立刻通知了各部门的主管,于是后厨的人到第二天也基本知道了。 抢救的那名装修工人最终没有挺过去,第二天早上去世了。尽管宣传部压了消息,媒体还是嗅到了风声,于是爆炸的新闻晚些时候还是上了社交媒体网站。 李添最终是从黄小凤嘴里知道消息的。 黄小凤刷短视频刷到荔府爆炸,但她没看到官方发的通告,一开始还不是很相信。到了第二天傍晚,以前一个茶餐厅的熟客街坊给她发消息说,荔府昨天晚上爆炸了,问她阿添有没有事,她才心惊胆战地起身去和儿子说。 李添冷静地告诉她没事,他知道了,转头去和宋裕明打电话。宋裕明还是没接。他手心都凉了,给郭壬打电话,郭壬瞒不住了,才说总厨做了手术,情况不严重,已经稳定下来了。 李添定了当天晚上最晚一班高铁回市区,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宽敞的vip单间里面被花束、果篮、营养品塞了个满满当当,光是慰问信函就堆了一大盒子——这一天已经来了不知道多少人探望拜访。 小助理在外间的沙发上打盹,听到开门声以为又是哪个大领导来了,看到是李添,不敢开口。李添让他回去休息,他犹犹豫豫一会儿还是走了。 宋裕明本来是睡着的,感觉到手被人动了就醒了,一睁眼就是太太双目含泪的样子。他嘆了口气,抬手想去摸他的脸:「没事啊,我没事。」 李添抽着鼻子,眼泪掉得无声无息。他魂魄都被打散了。 宋裕明愧疚难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太大意了,bb不哭。」 李添冰凉的眼泪全部流到了他的衣领里:「您不能总是这么吓我。」他还顶着鼻涕泡泡严肃地批评:「您自己说,这是第几次了?」 「这次真的是为师错了,我回去写检讨,扣我的绩效。」宋裕明把他的脸拉下来吻他。 李添满脸泪水,就着咸苦的味道,他们接了一个柔和但漫长的吻。 宋裕明不想住太长时间的院,主要是住着也不消停,他认识的人太多了,每天访客络绎不绝,让他不胜其扰。住到第三天,他就想办出院了。 郭壬劝不住老闆,最后只能把老闆娘叫来,老闆娘含泪往病床前一站,就一句话:「你听不听我的话?」 宋总厨一句不敢吭声,老老实实缩回了被子里。 最后就是由小助理和郭壬轮流守在外间,没必要的访客一律都回绝了,把探望尽量安排在上午,下午的时间留出来给宋总厨处理其他公务。 李添则负责每天跑工地盯装修,总厨住院了,只能是副厨干活,他还要和新菜研发团队加紧菜单的开发,忙得一天到晚脚不沾地。每天夜里他来守夜,病床旁边加了一张床,换洗衣服也都带来了,他就睡在病房里。 宋裕明心疼小徒弟辛苦,犹豫着要不要延期开业。他让郭壬每天给他汇报工期进度:「反正都停业这么久了,不如就凑个整,元旦那天再开。也延不了多长时间。」 「您别操那么多心了,副厨就是想完成您的心愿才这么赶的。」郭壬这次反而更理解李添。 宋裕明睨他一眼,淡淡道:「你现在出息了,我的话都不当回事了。」 第80页 他一说郭壬就抹眼泪:「都是我不好,都怪我,您都住院了,还要让您每天想着工地上面的事情,我没能给您分忧,您还是把我炒了吧,我拿您的钱我晚上都睡不安生。」 不光是他来这一套,跟着下面的几个部门主管也全都是差不多的路数,但凡要他过问起工作的事情,这帮子老傢伙就在下面整齐划一地哭,哭得宋裕明脑袋疼。他气得脸色发青,嘴皮子哆嗦,话也训不出来,差点把点滴架给扯倒。 「行行行,别在这儿演了,我还没死呢。」他把人都轰出去。 人都走了,病房里安静了,他没事情可做,只能躺在床上发霉。 小助理去送客,宋裕明抱着一份没看完的论文没心思看,听到有人脚步声进来了,他以为是助理送完客回来,让人去给他倒茶。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才转过头去,就见黄小凤端着托盘走过来。 「阿姨?」他一惊,赶紧伸手去接托盘:「您怎么来了?阿添带您来的?」 黄小凤手里还提着一袋子苹果,给他放在床头:「没有。我没告诉他。我今天从惠州回来,顺便……顺便来看一下。我听阿添说你受伤了。」 宋裕明把床调高坐起来:「没事,已经快出院了。天气这么热,还辛苦您跑一趟。」 黄小凤其实没想着来这一趟,她本来是想去看看儿子,计程车正好经过医院塞住了,她犹豫了一下,神使鬼差地让司机停了车。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买好了苹果问了房间。 她说服自己,只是来看一下,受了这么重的伤都不来探望就太没人性了。 「腿伤不是小事,还是要好好养。」她看着他固定的腿:「阿添他爸爸之前也摔过一次,脚踝的地方骨裂,当时他不愿意做手术,着急回来干活,结果后面没养好,还是要做手术,反而多花钱。你能一次性养好是最好的。」 宋裕明点头应诺:「是。我就是担心阿添事情太多太累,他责任心太强了。」 「那是应该的。他做的就是这份工,你也......不要太放纵他了,养成懒散的坏习惯不好。」 「他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只有认真谨慎的时候。那天我们公司的财务还跟我说,副厨加班打车都是自己贴的士票,搞得她们很不好意思。」 「是,他像他爸爸,有时候就只会埋头做事情,人情方面不通,多亏了你包容他了。」 「他有这个热情和兴趣,喜欢这份工作,那是我走运,也是饭店的福气。有他这么个得力的助手,我也应该多在其他方面帮他周全,这是相辅相成的嘛,要不然要我这个领导做什么呢?生活上呢,我比他年纪又大那么多,当然是我应该多照顾他一点才对。」 「阿添对自己要求高,性格又比较内向,容易想得多。所以其实不用我对他有更多要求了。」宋裕明也很坦白:「我就是希望他开心点,他喜欢干什么就干,他不喜欢干,那就我来。我现在也还干得动。」 黄小凤知道他一向是面面俱到的,说话做事都让人找不出一点缺漏。 这要只是个上司,或者工作上的伙伴,当上是再好不过。 只可惜...... 她在心里感嘆。或许世间万事就是难以万全的。 黄小凤也坐不了多久,没一会儿要回去了。宋裕明让小助理给她叫车,好好把老人家送走。 她前脚走了没多久,李添后脚就过来了。 「我妈来过?」他很吃惊,又担心母亲独自来有别的目的:「她没跟您说什么吧?」 他简直是要有心理阴影了。 宋裕明揽着他亲,情绪很好:「没事儿,挺好的。明天我们就出院!」 作者有话说 外母攻略进度:70% 妈妈本质上还是个善良的人。 第38章 人各有命 周三上午李添刚到工地,冯广安就告诉他,点心部有个师傅失踪了。 家属非常担心,找到了单位来,说人是昨天晚上出去吃饭后就没有回家了,到了早上仍然联繫不上,一起吃饭的朋友都见到他自己好好开车回去了,但就是没到家。 冯广安说这段时间荔府都在停业放假,根本没要人来上班,怎么可能在单位呢? 家属当场坐在地上,哭得天见可怜,李添说要不先报警吧。 报了警才发现,人就在拘留所,醉驾被抓,不敢告诉家里和单位,还给警察留的是个假的家庭住址和单位名称,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根据警察的描述,这位点心师傅不是第一次了。半年前扣过一次驾驶证,扣6个月,罚2000块钱,结果,刚拿回驾驶证没多久就二进宫。 虽然按照最新的法律法规,醉驾已经不入刑了,但拘留还是要拘留的,5天之后才能把人领回去。估计他自己觉得拘留5天放出来不影响上班,就没有跟单位的人说。 冯广安和李添在拘留所里见了人,谈了话,那点心师傅可能是觉得丢脸,见了他们俩还装作没醒酒,认不出来人,但由于演技极其拙劣,被冯广安气得当着民警的面就骂,你脑子不清楚你他妈还能报假地址给警察?我看你不是喝多了,是脑子有病! 李添在旁边简直无言以对。谈话后冯广安负责安抚家属,他就在门口抽了支烟等着。 烟没抽到一半,就看到警察局门口停着一辆有点熟悉的帕拉梅拉。他正想着车牌号,身边一道身影越过去。 第81页 「阿盛?」李添认出人。 周作盛也没想到他们会在警局碰面:「师父?你怎么在这儿?」 李添上下打量这位周大少爷。周作盛向来不注重打扮,不爱穿金戴银,但没有到不修边幅地步,他现在身上那股味儿都闻着李添心惊:「我们一个师傅酒驾,我过来签字。你……」 该不会也是被抓的吧? 周作盛的演技自然很多:「我就是吃了个蛋黄派,我不知道那东西里也有酒精……」 李添也不揭穿他:「得了个教训就要长记性。」 周作盛揽着他的肩膀:「师父你吃午饭了吗?要不然一起?顺便帮我庆祝庆祝出狱呗。」 李添不是在工地上吃盒饭也是要回家伺候领导的,反正周少爷钱多,不吃白不吃。 两个人干脆就找了个商场吃日本料理,还是近几年最流行的omakase。 厨师都认识周作盛,应当是店里的常客。周作盛见人张口就要酒水单,李添挡了他一下,说你才出来,算了吧。我也不能喝。周作盛这才尴尬地把酒水单放下了。 于是就冰镇可尔必思配蓝鳍金枪鱼大腹。油脂口感刚好被酸甜饮料沖淡,倒也不错。 「下午还要去上班吗?」李添一边看厨师切生鱼片一边随口问。 周作盛捏着吸管往饮料杯里吹泡泡:「我辞职了。没上班了。」 「和悦」的收购案不可能这么快就完成,周家不一定已经失去了对和悦的掌控权,周作盛这时候就辞职了,显然是信心全无了。 不过这到底是人家的私事,李添也不好干预:「你开心就好。」 「我现在也是这么想,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周作盛一拍大腿:「诶对了,我听说荔府在停业,停到什么时候?我下周要去日本玩,要不要一起来?师父你还没有出国过吧?我们人不多,只有几个我最好的朋友,年纪都差不多,都很好说话的。」 他压低声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有几个漂亮妹子,不过你应该不感兴趣了。」 李添礼貌地笑一笑:「我要看着工地的。总厨最近腿脚不方便,我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 周作盛也听说了荔府爆炸的消息:「那可惜了。总厨最近还好吧?」 「他恢復得还不错,每天都在復健。」 「你们都忙。我还想着什么时候约你出来喝酒呢。」 「我也想享福啊,没你那么好的条件。」 周作盛以为他讽刺他:「能者多劳嘛。反正,我现在是想开了,我又没本事,就是喜欢玩,而且我没玩得很过分,对吧?」 「我跟我爸妈也这么说,我总比那些拆二代好,既不去嫖,也不赌,一不沾毒品,二不沾人命,不会有一天警察找上门要他们给我收拾烂摊子,也不会玩得倾家荡产,最多最多,也就是像这次这样,运气不好,吃了个蛋黄派。」 「当然了,我爸妈养我肯定是亏本的。但我也不想啊,他们生之前肯定要想好的呀,生出来孩子没出息,这也是一种风险嘛,你做风险投资肯定要想着有亏本的可能性啊。」 李添都听笑了:「你还有道理了。」 周作盛撇撇嘴巴:「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而且,你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到,是不是?这个世道,要是再来三年,谁说得好呢?」 他把膝盖上的一块淤青给李添看:「我这次还差点和一辆车撞在一起,幸好骨头没事。我妈现在想开了,她只要我活着就好。都养这么大了,万一要是没了,那才是沉没成本巨大。」 宋裕明对周少爷的弘论这么点评:「昨天我跟咱们小区的物业公司老总聊天,他女儿也是一样的。反正家里不缺钱,与其在外头卷生卷死,还不一定拿得到养老金,不如早点歇息,起码保证身体健康。」 「倒不一定要赚多少钱、有多大出息。只是,人总要有点事情做,要和社会接触,要不然精神上没有寄託,日子不一定就开心。」李添还是不理解。 「人各有命吧。」宋裕明也不看好周作盛:「他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今天吃蛋黄派,明天不知道会不会吃牢饭。你别忘了,他给你下过药,以后能不来往别来往了。」 李添怅然若失。 宋裕明揉揉他的脑袋,安慰地把他拉过来亲嘴巴。李添才想起来正事:「对了,竞哥的事情,您打算怎么处理?」 何竞就是那个醉驾的点心师傅。 「冯叔的意思是,马上就要开业了,如果这个时候把竞哥开掉了,点心房少了人,周转不过来的。」 「他想保何竞?」 「倒也不是想保,主要是怕没人干活。我想着,要不就现在开始招人,招到了之后再谈遣散。」 「那就招吧。反正,阿康走了热菜部也要招人的。」 李添推着轮椅从客厅到庭院里。 卢夏正坐在院子里一口大盆旁边刷生蚝。正是吃生蚝的季节,听说宋裕明受伤住院,关家托人送了一大箱生蚝过来。李添看着数量多,干脆把几个部门主管和热菜部的几位师傅叫到家里来吃饭,连带着住院期间从各路朋友手里收到的大闸蟹、鲈鱼、带鱼、毛蚶……一起也做了,就当是给宋裕明庆祝出院。 宋裕明腿脚不便不能干活只能等着吃,厨房里李添领队,卢夏负责处理鱼类和海鲜,烧腊部主管张兆良负责配菜和调料,扈幼文站在一只灶头前面烧带鱼,冯广安在另外一个灶头上蒸螃蟹和鲈鱼,李添把烤炉架在了院子里,买了荔枝木过来专门烤生蚝。 第82页 他把卢夏刷干净开好的生蚝整整齐齐码在架子上,生蚝烤出的汁水和油分从网眼中间滴进烤炉,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油脂爆开引起小簇的火苗上窜。等蚝肉的裙边微微开始蜷缩,再把事先调好的蒜蓉酱倒在上面,出炉前洒上葱花。 门铃这个时候响,卢夏跑去开门,是许英红拎着一个大水桶:「阿夏来帮忙。」 卢夏伸头往那水桶里面看:「呀,黄鳝!」 「老闆一大早上打电话给总厨,说有好的黄鳝要不要?总厨想着今天估计缺个主食,可以煲黄鳝饭了。」许英红笑道:「就是要麻烦你们做,家里应该有砂锅吧?」 李添也凑过来看热闹,那水桶里面的黄鳝各个有拇指那么粗,悠然地在桶里游着,条条都是鲜活的:「有有有,在抽油烟机下面那个柜子第二格,洗干净的砂锅,可以直接用。难得这个季节了,还有这么肥这么好的黄鳝。」 刚好热菜部的现任头灶也在,他把黄鳝接了过去:「你们先吃,不要等我。」 几个人把菜端到院子里吃。 这个时节反而坐在外头是最舒服的,近秋季的温度,又吹一点北风,皮肤上能感觉到微微凉意,套一件薄薄的针织外套或者一件长袖衣服就够。中午也不是很热,太阳出来看着人心情好,院子里瀰漫着蒜蓉酱的香气。 因为病人不能喝酒,李添又在戒酒期,所以就干脆没有开酒,卢夏復刻了李添的紫苏柠檬水当饮料。生蚝和螃蟹都是寒凉的东西,海鲜也不容易消化,紫苏散寒和胃,搭配起来正好。 刚刚出炉的生蚝各个白净肥厚,裙边展开铺满整个壳面,蒜蓉酱用得多,油淋淋地覆盖住生蚝,经过勐火的催化,蒜粒金光闪闪,衬托着上面的葱花也更加翠绿宜人。 生蚝连同蒜蓉酱一口吃到嘴里,先是蒜蓉浓郁的散发着荔枝木香气的味道,然后才是生蚝本身的甜味,新鲜饱满,汁水丰沛,咬一口,汁水在齿间炸开,喉咙吞咽不及的话,还可能被蒜蓉呛到。 扈幼文的带鱼是用豆酱煮的,普宁豆酱咸鲜带着一点回甘,用来煮鱼最好不过。带鱼肉质紧实精瘦,鱼刺是整片连接的,小刺少,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嗦一下,鱼肉和鱼骨就完全分离了。 混合着豆酱和芹菜香气的汁水完全浸入了鱼肉里,鱼肉咀嚼起来味道浓郁醇厚,吞进了肚子里之后舌头上还能返回一点甜,余味萦绕不绝。 虽然已经过了大闸蟹的季节,但是今天这批蟹是航海集团的董事长送来的,质量还是拿得出手,一水全是母蟹,各个膏红油润,肉肥鲜白。冯广安蒸了一半,另外一半用来做了姜葱蒜炒。 「芊芊,给。」李添把一只螃蟹钳子钳开,完整地拨出蟹肉放到扈幼文的女儿碗里。 小孩子在家里一个人吃饭也要做,一起吃也要做,李添就让扈幼文把女儿一起带过来聚餐。几个大人在厨房里忙,女孩就坐在客厅里听英语写作业,倒也安静乖巧。 「谢谢哥哥。我自己来就好了。」她13岁了,刚上初中。 李添喜欢这孩子懂礼貌:「多吃点。」 扈幼文歉意地看着女儿啃螃蟹钳子:「都是我没用心,也不了解政策,以为都是电脑派位,随机的。后来才从他们班一个同学的妈妈嘴里知道,好多人五年级的时候就报班开始准备密考了,还有那种暑期封闭营,上万块钱的,说是能保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幸好她运气不错,派到十六中,就是稍微远点,每天坐公交上下学。」 孩子上学的事情几个有孩子的大人比较了解。 冯广安夹了一块带鱼:「早就有了,我们家小豆那时候就是这样考了。还不是你想去考就能去的,你得先搞到去考试的资格,考也不是那么容易考,六年级就考勾股定理了。」 「我记得小豆后来是去了二中是吧?」李添有印象。 冯广安在这方面无比感谢宋裕明:「那真的是多亏总厨。要不然我们家那个成绩,派到二十七或者三十四都是可能的。芊芊成绩好,我看高中不用愁的。」 扈幼文很肯定女儿:「她确实是自觉,不要我操心。」 宋裕明在给李添倒盘子里的螃蟹壳:「我看上面是想管的,就是管不住。」他对扈幼文说:「你不要讲客气,芊芊升高中你记得提醒我,该找关系就找关系,孩子前途不能马虎的。」 扈幼文连忙点头:「谢谢总厨。」 李添背后一阵子热气滚过来,只听到砂锅噼里啪啦烧灼的声音。 「让让,让让。别烫着。」卢夏端着砂锅过来:「饭来啦!」 作者有话说 醉驾报假地址那个事情是我朋友身边发生的真事哈哈哈。 第39章 您别生冯叔的气啊 煲仔饭的砂锅是一口传统的土砂锅,这样的老锅多半是陶土或者黏土做的,因为烧制的时候表面没有刷釉,所以用久了容易裂开。于是,砂锅外层綑扎了铁丝——这是老粤菜厨师手里一门秘技,用细铁丝把整个锅底兜住,綑扎的技术好,能够大大延长砂锅的寿命。 老锅经年用下来,锅底已经烧得黢黑,刮一刮就是一层焦灰,不过这样的砂锅透气性能好,煲出来的饭味道天然、健康,锅气也更加充足。 揭开砂锅盖,白雾升腾,伴随着锅内的烧灼声,酱油的甜味和锅巴的焦香与白雾一同汹涌而出。等两秒,雾气化开才见到翠绿的葱花点缀着酱油色的米饭,颗颗分明,每一粒都饱满、丰盈,闪烁着油脂莹润的光泽。鳝丝放得多,用饭勺不断搅拌米饭,每一勺都能见到大条大条的鳝肉混合在饭粒间,还没吃舌头已经能感受到吸满鳝肉味道的米饭的香甜。 第83页 首先发现黄鳝和饭煮在一起好吃的,是广东江门一位厨师。江门台山盛产黄鳝,当地人有了食用黄鳝的习俗,他们发现,将烧过的黄鳝入饭,能够增加饭的甜味和香气,用砂锅煮饭,还能激发米饭本身的饭味,于是有了黄鳝煲仔饭这道独特而美味的主食。 如果没有台山的黄鳝,选黄鳝的时候,要选拇指粗的活鳝,太瘦的肉质会太柴,做鳝丝的时候也可能肉质会烂掉。活鳝买回来后立刻烧热水煮熟,然后将鳝鱼倒入凉水浸泡,人工把鳝肉和鳝骨剥离,去除头部和黑色的肠子,洗干净鳝肉准备烧制。 这一步一定不能弄错顺序,如果先把鳝鱼杀死切成鳝丝,再下水煮,鳝鱼的表皮容易在下锅的时候煮烂,最后做出来的鳝丝也会缺乏脆爽的口感。所以,尽管人工剥离鳝肉的成本很高,但这一步是保证最后出品的关键,是绝对不能放松的。 剥离出来的鳝骨放姜片煲水,鳝丝下油锅两面煎香,然后调一个海鲜酱、耗油、酱油、老抽、白糖、胡椒粉、生粉和水的酱汁,蒜蓉、沙姜、红葱头、陈皮炒香,放入煎好的鳝丝和酱汁进行烧制,直到收汁完成,鳝丝煮到蜷缩脆爽,汁水浓稠。 广东人煮饭首选丝苗米,这种米细长、洁白,油质丰富,出饭量高,煮熟后柔软但不烂,清香持久,饭味十足。提前泡好米饭,砂锅内加入猪油、洗干净的米和适量鳝骨汤,煮到骨汤干涸,淋一圈猪油,放入烧制好的黄鳝,转小火盖锅盖不断转动砂锅进行焗烧。 关火后再保持盖盖状态焖五分钟,开盖洒上葱花,淋一圈酱油则可出锅。 李添其实已经饱了,还是舀了一碗饭,吃到一半吃不下了就把锅巴挑出来啃,剩余的饭都倒给了师父。宋裕明接着他的饭毫不在意地吃。 卢夏去开了柚子,又洗了葡萄,把水果端上来就听到冯广安在说:「……我就说干脆在开业那天一起搞了嘛,也就是多一个环节,咱们也好几年没有做师徒结对仪式了。」 卢夏把葡萄放下,眼神亮晶晶看着李添。 李添不忍心他失望,只能接话:「这一批新来的实习生是什么时候到?如果能赶得上也行。」 「我问了阿壬,本来是10月到岗的,我们刚好在装修,所以延后到开业到。」冯广安扯了两颗葡萄,没看宋裕明的脸色:「正好我们部门下半年两个转正的。我应该还能带一个。」 「对哦,热菜部应该也有两个转正的。」李添微笑看向宋裕明:「加上新来的实习生,您要不要选一个也带带?您好久也没有带人了呀。」 宋裕明就算带徒弟也不会从实习生开始带了:「我研修班那边也还挂着几个名额呢,搞不过来。」他每年在市协会的研修班还有教学任务,但是话都说开了,他也不能显得太小气了:「你带吧,也一样的。有好的给我过一眼。」 还是不同意。 李添扁扁嘴巴不说话了。 冯广安没察觉出这对师徒的不对劲,还在说:「阿添是应该带徒弟了,你也不能把他藏起来。手艺要传承的嘛,你看看现在的热菜部,阿康走了接不上人了。」 卢夏这个时候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那个……总厨,我……」 宋裕明没好气:「要上厕所自己去。不用请示。」 单纯的卢夏小朋友摇头:「不是,总厨,我是想申请拜副厨为师……」 李添憋笑都快憋不住了,还得是卢夏这种脑子简单的好使。 宋裕明黑沉着一张脸。 偏偏卢夏没能看到,因为他站起来郑重其事鞠了个大躬,整个人九十度弯腰,脸盯着地面:「我会好好学的,我一定不给副厨丢脸!」 扈幼文看出些端倪,在旁边缓和了一句:「副厨可能是想谨慎一点吧。不过阿夏很勤快的,业务能力也好,要不然给个考察期?考察期要是不过,大家也心服口服嘛。」 冯广安帮腔:「就是,我看阿夏就很好。和阿添也合得来。」 他眼神像看戏。反倒是烧腊部主管张兆良觉得气氛有点不对,要开口,冯广安扯了一下他的衣角眼神示意闭嘴。张兆良于是只啊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 李添不忍心师父被逼宫,桌子底下去握师父的手:「我收徒,师父总觉得怎么挑都不够好,他总是想给我最好的嘛。」他当然懂他的心思:「而且,收进来事小,以后怎么带才是大事,要是带不好,对他们也不公平。就算我收了人,您以后还是要经常替我看看、指导的。」 宋裕明给他哄得心里稍微熨帖些:「我哪有那么多时间管你?」他摆摆手:「你自己看中的人,你自己带。不要来找我。我不会给你看的。」 这就算勉强同意了。 李添回过头向卢夏示意:「赶紧谢谢总厨。」 卢夏骄傲地挺起胸膛:「谢谢总厨。谢谢副厨。」 饭吃得七七八八,收拾了杯盘狼藉的庭院以后就各自散去了。下午的太阳大一些,搞卫生收拾厨房又出了一身的汗,李添洗了个澡,换了身睡衣才下楼。 因为这段时间腿脚不便,上下楼费劲,所以宋裕明干脆就睡在了一楼客房,李添自然不可能把师父抛在楼下,所以师徒俩被窝都挪下去了。 他进了卧房就看到宋裕明倚在床头,腿上枕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办公。他小心翼翼看了看师父的脸色,确定对方情绪没有太坏,才躺过去亲他的脸:「您别生冯叔的气啊。你要气气我。」 第84页 当年宋裕明横刀夺人,没让李添留在点心房,被冯广安记到现在。 宋裕明回过头来,顺着他的唇吮了一下:「我气他干什么?」 人到底是在他手里了,总得给别人撒气的机会。 李添满意地捧着他的脑袋小口小口地亲他的嘴唇、鼻头、脸和眉毛。老男人越来越「懂事」了,表现也越来越好,值得奖励。 「冯叔现在还愿意带人也不容易了,他说不准过几年也要退的。您多让让他,有好的人也应该给点心房。」有了康时汉的先例,李添总是心里不大安定:「都知道热菜部最重要,但也不能太偏着热菜部,其他部门也是要人的呀。」 他顺着脖子往下亲,钻进被子里,没一会儿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兴奋地吞了进去。做师父的配合地把笔记本放到了一边,以免妨碍宝贝小徒弟玩闹。 养病期间,身体不能有剧烈的运动,也只能这样聊以慰藉。 「阿广精力好,他早着呢。他就是要退,我也不会批的。」宋裕明揉了揉他的脑袋,以示鼓励安慰:「等热菜部新一批长起来了,我也不愁了。」 鼓鼓囊囊的被子耸动着,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宋裕明仰起头来,闭上眼睛嘆了口气:「我也总有退的一天,总有干不动的一天。以后,还是要靠你们,荔府总归会是你们的。」 过一会儿,被子停下来了,再一会儿,里面的人爬出来,因为缺氧,李添的脸红透了,嘴角还沾着点唾沫,他气都没喘匀,埋怨地看了师父一眼,仿佛在抱怨没吃饱。 「您比冯叔还小五岁呢。人家都那么积极地搞业务、带人,您说这种话。」李添才不相信老男人装可怜那一套:「接下来开业这段时间肯定会很忙的,到时候要搞活动还要应付媒体,您该出面的时候还是要出面啊,不许推脱。」 离开业只有一周。 李添还是偷了点最后的空闲去看了一趟钟可怡。 钟可怡搬出了原来的房子,和未婚夫住在出租屋里,房子还是卖了,他们还清了欠债,剩余的房款用以交了一套小一点的房子的首付。 「阿峰也被吓坏了。我到了派出所的时候,他眼睛都红了。」谈起一场人祸,钟可怡不免嘆气:「你不了解他的脾气,平时很稳重的一个人,从来不发脾气,有困难也很少跟我说。」 「他知道我想要卖房子,那天晚上在床边坐了好久,然后很认真地跟我说,要不然我们分手吧。反正还没有领证,不算是真的结婚。这件事是他的失误,不应该让我和他一起还债。我那时候才下定决心了,这个人是可以一起过后半生的。我没有选错人。」 李添握着她的手,替她擦拭红肿的眼眶:「能过了这一关就好,以后一定会好的。」 「我跟他说,我们还年轻,也没有孩子,负担不重。努努力,还是可以重新来过的。我们就打算不办婚礼了,领了证,攒一笔小钱去旅游一下就算了。」 「你能想得开就最好。我就是担心委屈你。」 钟可怡微笑:「我没什么可委屈的。阿峰现在很听我的话,他的钱都交给我管着,他说他不放心自己拿着钱。他爸爸妈妈对我的态度也很好,很感谢我。我之前还担心,他毕竟是公务员,我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二婚,他们家里的人会对我有点意见。现在也不用担心了。」 「我没帮上什么忙。到头来还是让你没了房子。」李添心里还是有愧疚。 钟可怡安慰他:「也好。本来我也不想让你还多一笔房贷的。」她通过这件事也得了教训:「你也要小心,现在电信诈骗实在是花样太多了,你们平时上班又很累,脑袋警惕性不高就很容易着道。反正,任何人任何不认识的号码给你打电话,报你的信息都不要理会,哪怕你自己真的需要办这项业务,挂了电话,自己再主动找公司的官方联繫方式打过去,保险很多。」 李添也算是长了见识:「我跟妈妈也说了这件事。让她多多提防。」 钟可怡把他送到电梯口,和他做最后的拥抱:「你不要担心我。我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好的。我听说,荔府马上要开业了。那天如果我和阿峰有空的话,一定过去支持你们。」 李添点头:「开业那天全场打5折,还是很划算的。你们来,我提前给你们留位置。」 作者有话说 coco这条线就圆满结束啦~ 第40章 你现在不一样了,领导 11月26日,荔府酒家开业25周年。 早上六点半,四周的天刚亮,饭店董事会成员、管理团队与政府代表、行业协会代表、工商联相关领导、同行嘉宾、媒体均已到齐。礼炮齐鸣,舞狮欢腾,嘉宾们观看完舞狮节目,由荔府集团董事长、荔府酒家总厨宋裕明为舞狮点睛。 随后,饭店举行了隆重的揭牌开门仪式,宋裕明发表题为《勇担责任 乘势而上 全面开启荔府集团高质量发展新征程》的主题讲话,号召集团全体班子以「二次创业」的心态,坚定目标,敢想敢为,脚踏实地,在「立足湾区、面向世界」的新征程上,奋力打造餐饮行业新生态。 七点半,仪式结束,饭店恢復正常营业秩序,早市开始。 主楼大厅经过装修后,为原本南边的小舞台加设了红柱栏杆与龙凤金纹,早市请了粤剧剧团的名伶来唱曲子。 第85页 《荔枝颂》唱到「一骑红尘妃子笑,早替荔枝写颂词」的时候,楼面推着一辆辆小餐车出现——这是採用了许英红的建议后恢復的一部分旧时茶楼的制式,餐车上摞着点心蒸笼,可在限定时间内供食客们现挑现拿,既能让食客们体验旧俗风情,又能控制成本,不至于出现大量多余点心。 后厨里已经是热火朝天,除了点心房照旧是四点半开工,各部门今天都提早了上班时间。 开工之前厨房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开灶仪式——正对灶台的整理台上铺上一张红布,把灶神爷的画像挂在后方,米、面、苹果、黄酒、猪头放在红布上,由各部门主管轮流上香祭拜灶神爷。最后,由宋裕明和李添共同开启燃气阀门,检验燃气,再用点火器点火。 点心房第一个开灶,冯广安带着点心房全员开足了马力,他们今天预计早市就要翻到了五百张台至少。等开市的时候,热菜部也已经开灶了,李添既要在热菜部干活,又要顾及整个厨房,他保持每一个小时例行巡检一次,时刻关注着午市vip包厢的变动信息和点菜更新,还要留意备货数量和食材的出入库。 卢夏给他打下手,另有热菜部一个刚转正的学徒付一凡。付是宋裕明这次千挑万选后,经过拜师仪式给李添带的徒弟。他以前在日本留过学,还在银座的大餐厅干过两年。 「阿添,如意房中午临时多加了一位客人,所以海参要多做一位。」楼面经理孟绿焉进来通报最新的消息:「就是工商联丁主席的那一桌。」 李添头都没转就喊:「幼文姐,加一位海参!」 菜单的新菜葱香花枝虾籽瑶柱酿海参是扈幼文负责。这也是她主创的菜。 她锅子里正熬着酱汁,浓稠橙黄的酱汁香气满溢。她谨慎地用手指试了一下味道,才把酱汁舀出来,均匀地浇在整理台上码好的海参小盅里。 「哇,好香。」孟绿焉闻着味道,不自觉地往身后去看:「新菜卖得不错哦,今天包厢预定量已经爆了,这个月销售额肯定没问题。」 「其实最重要的是这个酱汁,是副厨帮我调出来的。」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这个酱就会减分很多,还是要感谢他。」 李添笑一笑:「还要多亏绿焉姐,她不在客人们面前卖力地销售,我们也卖不出去。」 扈幼文其实是有点紧张。一来是因为她今天要负责一道大菜,二来,她感觉自己今天运气不是很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客流量大、单子多,所以奇奇怪怪的小问题不断出现。 首先是刚开始熬海参酱汁的时候,一个楼面跑过来问她:「27桌问蒜蓉粉丝蒸扇贝可不可以不要蒜蓉?客人吃蒜肚子胀气。27桌所有菜都不能放蒜。」 「你问她可不可以不要扇贝,我们可以做清蒸粉丝。」扈幼文敲她的脑袋:「也好吃的。」 楼面笑嘻嘻地看她洗锅:「知道啦。但是其他菜也不能放蒜哦。」 然后就是她把开始做27桌的菜的时候,一个炒锅师傅过来拿调料,他经过扈幼文的身后,正好看到她把一盆子的菜心往锅里倒:「哎呀,你没放蒜啊!炒菜心要先放蒜!」 扈幼文和他解释:「客人要求了不要放蒜的。这是给特殊要求的客人另做的。」 「不放蒜怎么行?这样的要求你也答应?」老师傅开始唠叨:「不放蒜不好吃的,到时候客人吃了不好吃,你就知道了。不是客人的所有要求你都可以随便答应的啊.....」 他说话的功夫,扈幼文的菜已经炒好了,她把盛好菜的盘子重重往整理台上一放,砰一声。 那师傅吓了一跳,看出她脸色不好:「我只是给你个建议嘛,那么凶干什么。」 扈幼文黑着脸:「借过!」她端着菜一肘子就把这师傅顶开了。 没想到蒜的事情还没有完。 海参刚刚送出去了,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有人进来退菜:「和顺房的客人说,这个蒜是坏的,问我们为什么要用坏的蒜炒菜。」 那是一盘非常普通的韭菜花炒蚬肉。今天这道菜是扈幼文做的。 她用筷子翻了翻里面的蒜,白色的蒜粒一部分发深黄髮黑,看上去的确是坏了的样子。但是她不记得自己看到过坏了的蒜。 按正常程序讲,如果有已经坏到了表面的蒜,学徒剥蒜的时候就应该初筛掉,学徒粗心漏看了,那么到了切配的手里的时候,应该也能筛掉。如果实在是不幸运,这颗坏掉了的蒜真的到了炒锅师傅的手上,炒锅也有责任稍微检查一下子。但今天的单太多了,做不及,所以扈幼文也可能下锅前没检查。 她心里有点慌,咬了一口那颗蒜,没有异味,咬开的蒜粒内部也没有出现腐烂。 它好像就只是表面上黑了一层而已。 退菜是要让部门主管知道的。李添很快就被叫过来了。 他看了一眼,笑道:「没事,不是坏的。」他把菜还给楼面,解释:「你这么跟客人说,这盘菜炒的时候是要用酱油的,蒜粒在酱油里面泡了一会儿之后,表面可能出现部分染色的情况,这不是坏了,只是调味品腌进去了而已。看客人能不能接受,如果不能接受,我再去和客人协商。」 楼面恍然大悟地把菜端出去了。 扈幼文站在旁边还没反应过来,李添看出来她面色有点不正常,等到了午休过了,大家不那么忙了,他才找到空隙和她说话。 第86页 「没事,这种事情经歷多了就有经验了。今天忙,忙中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也是很正常的。」李添看得出来她是太焦虑太紧张了。 扈幼文在检讨自己:「我应该炒菜之前也检查一下的。我自己都没有印象了。幸好您看出来是酱油的问题。要是真的是个坏的,也是因为在我这里最后一关没有检查出来。」 「不要想太多这种可能性,忙起来没有人能够十全十美。」李添自己也有过这种焦虑:「要不然你会很累的。等问题出现的时候再想办法。办法总是比困难多。」 扈幼文哭笑不得:「今天感觉就和蒜过不去了。」 李添安慰她:「中午巡台的时候客人们对新菜的反馈挺好的,总厨自己后来也吃了一份。这个月绩效咱们再争取一下,看能不能拿个第一名。」 不过总的来说,虽然小问题不断,但是大问题没有出现。 李添还惦记着中午宋裕明喝得有点多,估计这个午觉要睡得久一点,就把办公室的门关严实了,空调稍微开得低一点,拿了床厚一点的被子给师父盖着。 到了下午三点,他才悄不声儿地推门进去看,宋裕明刚刚醒,坐在床上抽一支烟,烟都才点没多久,见到他对他招招手。李添往门外看了一眼,乖巧地过去,坐在床边上和他接吻。 「累了你就先回去。我看着晚市。」宋裕明记着他今天来得早,中午又没能睡。 李添摇摇头:「我还行。大家今天的情绪都挺好吧?」他说的是客人们。 宋裕明亲了一下他的嘴巴:「开业周年庆,谁能情绪不好?」 李添笑起来,想起早上的一件事:「早上香记的段总不是在小包厢里喝茶嘛,走的时候他的司机找不到车,在停车场里绕了二十分钟。段总老风湿病,膝盖本来就不能站太久的,逮着司机一顿噼头盖脸地骂,自己亲自去停车场找车。五分钟就找到了,那么大一辆库里南。」 「我们在旁边都憋着笑又不敢笑,又觉得司机挺可怜,今天人多,车也多,难怪难找。我就调侃了一句,还是老总自己对自己的车最熟悉。」 宋裕明也笑:「他喜欢买车,家里车库都堆不下,库里南在他那里真算不上最好的。」 「主要是他脾气沖,大喜日子在门口骂司机,把经过的客人们都吓坏了。他自己找到车了之后可能也觉得不太好,但是拉不下面子,最后让司机过来给我道歉。那司机态度好客气啊,还留了我的电话号码说段总改天约我吃饭。」李添感慨。 宋裕明把烟碾灭了,省得让小徒弟吸二手菸。 「你现在不一样了,领导。」他笑着捏捏李添的脸颊:「你是高管,还是股东,叫你一句李老闆都不为过。人家肯定要态度上放尊敬一点,以后说不定你还要跟人家合作的。」 这也是他执意要让李添技术入骨的原因之一。 他要让他的宝贝徒弟受人尊敬,最起码,不是随便受气的。 李添也对自己的身份变化有了更具体的认知。他不再是一个厨师,而是真正意义上饭店的管理者:「我今天也跟段总请教,他老人家是老前辈,我是后辈嘛,我还有很多方面的不足,要多学习。他说他可以介绍我去商学院的班。」 宋裕明觉得挺好:「是可以去一去。反正那种班对上课要求不是很高,论文差不多写一写就行了。学不学得到东西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是个圈子,里面的人要多认识。进了同学会,以后里头的人就都是你的人脉关系了。」 李添皱了皱鼻子:「嗯。」 宋裕明倒没看出他多高兴:「怎么了?不喜欢被人叫领导?」 李添一只手指头按着他的胸口,在他胸口画圈圈:「不是,哎呀我也不知道……」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甩了甩头髮:「可能……可能是这些东西,它们超出了我的预期。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到这么高的位置,我也没想到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宋裕明捉着他的手放在嘴边亲吻:「就当是去玩儿,你以为他们平时上课是怎么上的,那不就是找个漂亮地方喝茶、品酒、吹水、购物。」他笑道:「反正我们又不图人家什么,一天天净关在厨房里干活有什么意思?都混成领导了,还不让享福了?去打打高尔夫,学学滑雪潜水,开开库里南。喜欢回来给你买,咱们也摆一摆排场。」 李添噗嗤一声笑出来:「人家开库里南要配司机的,哪有自己开库里南的?您给我配呀?」 「那预算不够。」宋裕明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要不这样,我当司机,省一笔工资,怎么样?」 李添笑着去推他,被他扯着手拉进怀里。两人倒在床上。 作者有话说 阿添会有一个身份上的转变,所以他要适应一下。 第41章 那为什么您要来接我? 其实李添自己也发现了,他没有为身份的转换做好准备。 或者说,他完全没做准备。 就是在开业的前一周,大部分员工都到岗了,各部门组织做详尽的岗前操作培训。 前厅的楼面们还好,毕竟前厅的变化不大,各个岗位的分工照旧,主要是熟悉新菜单。 但是后厨不一样。整个后厨完全翻新了,部门的划分和布置也不一样,不但引进了不少新的设备和机械,还有全新的厨具、制服、库房系统......所以,后厨师傅们比楼面到岗还要早,重新熟悉厨房布局、学习新设备的操作、新菜的制作流程、分工流程...... 第87页 于是,操作培训前开了一个小小的动员大会。 宋裕明没参加,城市晚报搞了一个年度企业家颁奖典礼,他去领奖了。 李添于是就变成了参会领导里面位置最高的一位。他去参会前,既没有问会议流程,也没有想自己应该在会上做点什么,就带着一本笔记本一支笔去了。 郭壬简单介绍完了各部门的操作培训任务之后,说,接下来,我们有请领导做重要讲话指示! 鼓掌如雷,郭壬把话筒递给了李添。李添人都懵了。前厅里三百多名员工挤得满满当当的,六百只眼睛盯着他,等他做动员。他脑子里完全是空的。 幸好,后厨每天要开早班会,宋裕明不是每天都会参加这个会,所以作为副厨的李添经常要给后厨师傅们做总结,还是有一点讲话经验的。要不然让他一下子面对着三百多人,还没有任何稿子和事前准备,他现成根本讲不出来话! 虽然这个事情,郭壬也有责任。他没有事先和领导对过开会流程。 但李添意识到了,他缺乏一些做领导的综合能力。 和他有相同境遇的还有许英红。 许英红被提拔为领班,官虽然不大,活多了不少:「事先声明,我不是觉得你们家不好的意思,但是现在有点后悔,之前在你们家干得太久了,应该多去大酒店大公司里锻鍊的,对个人的能力提升快一些。」 「现在锻鍊也不迟。你还这么年轻。」李添觉得耽误了她。 许英红靠过来压低声音:「对了,我这两天听孟经理说,银侨被罚了?好几个亿?」 「嗯。」这件事在业内传开了,闹得很大。 「到底怎么回事?是食品安全问题吗?怎么罚得这么多?」 「不是食品安全问题。是税务问题。」 许英红挑了挑眉,没有说话了。 李添压低了声音说:「最近查得严,倒往前查个几十年都是有的。所以才搞得人心惶惶。不过我们肯定是没问题的,你要是听到什么就只当是听个八卦,不用担心。」 最近到处都在审查。银侨国际是大集团,做连锁餐饮的,听说是往前查到了2000年的帐本,估计单位相关负责人的态度也不是非常配合,所以就只能明正典刑了。 「那他们确实是有问题嘛。」宋裕明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倒是很淡定,「而且也只是交罚款,要是补齐了,应该也不会有事。银侨还是补得上来的,他们去年还融资了呢。」 李添嘟着嘴巴:「光是喊着要减税减负,减了多少呢?一个民营企业要申请一项优惠政策要跑多少手续,要递多少关系,要创造多少条件?这下好了,才减完又全加回去了,搞创收也不是这么搞的。」 李家茶餐厅在那三年的时间里是怎么一点点倒下去的,他清清楚楚。 「好了好了,都不容易。」宋裕明知道他也是担心:「现在没有那么容易搞民企的。没事啊。」 荔府虽然打铁自身硬,但最近气氛搞得这么草木皆兵的,李添情绪不免还是受影响。宋裕明所有的行程都让助理每天给他看,去哪儿见什么人要报备,晚上多晚回来要提前说。 有一次查岗甚至查到了冯广安那里。宋裕明带着冯广安录节目,李添晚上能把电话打到冯广安手机上。冯广安故意逗他:「我们早散了,我都已经到家了,怎么他还没到吗?不可能啊。」 给宋裕明听到,把手机夺过来:「没事,马上结束了,最多还有一个小时。」 李添把视频点开,露出自己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的样子,两只眼睛水漉漉的眨巴眨巴:「那我等您回来睡觉哦。」 有一个这样乖巧而贴心的太太实在是令人羡慕。 况且,天气真的开始变凉了,冷空气不断地输入,加之又下了几天的雨,地板都冒着寒气,晚上床上要是只有一个人,多么的空虚难受呀。 宋裕明肯定是不愿意让太太孤枕难眠的。他把剩下的活丢给冯广安,回家洗了个热热的澡,把小徒弟暖唿唿抱在怀里,听对方给他讲去总裁班上课的趣闻。 比如,现在总裁们最流行的社交活动是city walk和掼蛋,早上最健康的吃法是隔夜的酸奶杯,还有某个奢侈品牌开了菜市场,为了抢到一个里面的纸袋子不得不加价上千块买了一根茄子回来......袋子是挺好看的,至于茄子的味道,和家里楼下超市买回来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当然,上课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的。今天上课讲了日本家族企业的长寿基因与创新策略,还学习了安倍经济学对日本企业的影响。 等天气再凉一点,宋裕明有空的时候就会去接太太下学。 于是,商学院的门口就能看到人家总裁都是司机开着车等,老闆出来了,司机从驾驶位里出来给老闆开门。只有荔府,驾驶座里出现的是他们老闆,给自己的太太开车门。 李添的不少「同学」还是宋裕明的老熟人,朋友相见不免要调侃两句。李添被调侃了,就不想让师父来接了。他丢不起这个脸。 「人家看到很奇怪的呀。」他觉得对师父的清誉也不是好事:「太高调了。」 宋裕明很不服气,他给太太讲道理:「他们这些老傢伙什么事情没见过,你以为他们会把这点东西放在心上?」他指了指他们旁边一辆添越旁边的中年男人:「你知不知道杜饶田第一任太太就是在这个总裁班找的?海天度假区那个市场副总。结婚三年,生了个儿子,离了。又回来参加了一期,找了第二任太太,也就是现在这一任,朴园茶业的老闆娘,当时人家老闆娘还没离婚呢。不过我估摸着,这一任应该也快离了,要不然他不会又过来。」 第88页 李添瞠目结舌。 好傢伙,赶上伦理剧了。 宋裕明笑着捏捏他的脸蛋:「也只有bb你是真的来上课进修的。」 李添眼珠子滴熘熘地转:「那您来进修的时候,是不是也认识了不少红颜知己?您那么优秀,应该也很受欢迎吧?」 如果不是深知小徒弟的性格,宋裕明会觉得他是在吃醋。可能也真的是有一点在吃醋,但是绝对不多,他更好奇的是宋裕明受不受女性欢迎,抱着一种聊八卦的心态。 「也确实收到过简讯约我出去吃饭或者喝咖啡,但是谈得上追求的没有。有一个现在我们还会联繫,她现在在人事局下面的服务中心,我们每年评职称都要找她的,所以才常联繫。」宋裕明解释。 李添其实还有一个问题,那为什么您要来接我? 但他不捨得问了。老傢伙虽然虚伪,不过看他压力大又忙碌的份上,就不要揭穿他了。 李添笑一笑,伸手过去,把自己的手覆盖在他放在档位的手背上。 快过年之前,黄小凤想起来保险公司今年还有一次免费的体检没做,就决定在年前做了。 结果出来ct显示肺部有一块实质性阴影,医生仅凭片子不好判断是炎症还是肿瘤,鑑于黄小凤说自己是做餐饮行业的,常年在油烟重的环境下作业,而且手术指征也达到了,医生建议尽早做手术切了。 黄小凤惴惴不安,她没第一时间告诉儿子,换了另外一家医院的胸外科去看,医生还是跟她说建议切。她找了第三家医院,挂了专家号,问专家能不能保守治疗,专家说你这个做微创很快就做完了,现在技术已经很成熟,没必要太担心。 黄小凤于是去了熟悉的中医院,中医给她开了一个月的药,让她先喝着。许英红下班回家就看到厨房里多了一个电子紫砂煲,里面咕嘟咕嘟一股子药味,问是什么药,黄小凤就说是体检出来肺不太好,开了中药调理。 许英红看着那一大袋子的药觉得不太对劲,给李添打电话。李添就问母亲要了体检报告,黄小凤还不太高兴,让他不要操心,李添越听越觉得不好,干脆带着宋裕明回了一趟家。 「没必要,」黄小凤坚决否了手术的选项:「中医都说可以调理为什么一定要做手术?」 李添苦口婆心地劝:「如果是肿瘤,发展下去很麻烦的。当然是越早切了越好啊。」 黄小凤呸了一句:「你不要咒我。我好好的,怎么会是肿瘤?」 李添头疼得要命:「妈,我们这一行本来肺病患病率就比其他人高的,这不是你说好好的,它就没事的。您要相信专业医生的判断。」 「我是看了中医啊。」黄小凤说不下去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不要管。」 李添没想到会在这个事情上和母亲出现分歧。他无奈地看向师父。 宋裕明说:「要不这样,马上就要过年了,现在就算做,还要住院、复查,说不准要搞到年在医院里过,那多不好。我们过年是最忙的时候,阿姨住院我们肯定没办法照顾周到,医院还喜欢在年前把积压的手术都赶紧做完,这样赶工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如果阿姨没有很不舒服,我们就过了年再去做一个更详细的检查,然后再讨论决定。」 双方各退一步,于是只能先这么安排。 第42章 我现在很幸福 每年从腊八开始,荔府就会进入「备战」状态,直到年初四,原则上后厨是不允许请假的。 今年本来就是疫情过后第一个全面放开的春节,包厢的预订早两个月前就已经满了,大厅的位子连初一的晚市都已经排到了第二轮。宋裕明从一个月前就开始预订食材、研究年菜的菜单、僱佣临时帮工……尽管所有工作都提前做了,年节还是很疯狂。 李添除夕那天晚上就忙到了十一点多钟才回家,勉强是和母亲守了个岁,然后睡了三个多小时就接到冯广安的电话,说是点心部的烤炉温度很明显不够,工程师回家过年了找不到人修烤炉。凌晨四点钟,李添就从床上爬起来给冯广安满市里找能修烤炉的师傅。 师傅和李添最终在六点钟都到了。李添被吵醒反正也睡不着了,干脆就回来上班。走之前黄小凤给他的小背包里塞了一包油角,让他记得吃。他把油角分给了点心部的人,剩下两颗一颗给自己,一颗给了睡在办公室里的宋裕明。 初一的早茶人满为患,一直持续到了中午三点多才结束,因为五点半就要开始晚市,所以基本上中间没有休息时间,马不停蹄就开始准备晚市。 后厨的切配还人手不足——年前本来就是学徒和切配们辞职的高峰期,很多人都是拿到了年终奖后立刻就甩辞职报告,回家过完了年再回来重新找工作。即使临时调配人手也还是不够。 卢夏小朋友除夕那天干了整整十四个小时,回家洗了个澡,眯了一会儿,吃了个早饭,第二天早上又是八点半就到了,水都不捨得喝就开始干活——他不仅要负责备菜,还要管出库食材,中途找个五分钟上厕所的机会都难,员工餐都是见缝插针地吃。 扈幼文担心他站一天还总是低着头颈椎会出问题,把家里的颈椎按摩仪带来给他用。郭壬腾出了行政办公室里的摺叠床给后厨师傅们轮流休息,等厨师们都下班了,午夜他还要跟着採购部去进货,採购部几乎也是全部门整个年节都没办法休息的。 第89页 幸好加班工资都是按三倍的发。 前厅也不轻省。楼面经理周绿焉除夕晚上嗓子就喊哑了,一直哑到初七。 楼面是最缺人的部门,辞职率甚至比后厨还要高,饭店年节的时候有将近三分之一到一半的楼面都是临时僱佣过来的。她们里面有的人没有楼面经验,有的包厢找不到路,有的甚至连字都认不全的,也没有时间给她们做岗前培训,进来就干活了,管理难度也大大增加。 许英红就和周绿焉反馈过,让新来的阿姨去催个菜,还不如她自己去,阿姨找不到传菜员,找到传菜员可能又找不回来原来的包厢了,不是在迷路就是准备要迷路。 她负责主楼二楼的全部小厅,点菜、催单、买单、对客沟通、餐前准备、巡台检查……一天的步数起码也是两万起步。一开始她对着新来的阿姨们还想和和气气地教,到后来是真的顾不上只能靠吼了。一个年节下来,她觉得自己脾气见长不少。 终于熬到初五下班了,宋裕明上车还在看手机。 李添蹙着眉:「怎么了?」 宋裕明放下手机,看看他:「累不累?」 今天中午李添睡了两个小时,他摇头。宋裕明摸摸他的脑袋:「那陪我再去买点东西吧。」他发动车子:「你也好久没有去市场了吧?刚刚採购那边订了一批货,让我去看看。」 李添确实是很久没有去市场了。 作为一个厨师,其实是应该从採购环节就开始熟悉食材的。一个好的厨师,尤其是是一个称职的饭店管理者,和当地市场的採购商供应商都应该保持着熟络的关系。只不过,因为这个角色一直由宋裕明承担了,所以李添俭省了这方面的负担。 市里有个很大的水产市场,很大一部分荔府的海鲜是从那个水产市场的供货商手里拿。凌晨十分的水产市场依然热闹,远看淡黄色的牌坊门上霓虹灯还是亮起的。把车停在外面,从门口进去穿过狭窄的的甬道,越往里面走,腥味越浓重,在一重一重红的或者蓝的防水篷顶下,到处堆满玻璃缸和白色泡沫箱,来往三轮车和电动车开得快,溅起脏兮兮的黑水。 宋裕明他们忽略了进门口一连串的摊贩,直直走到市场深处去,开始出现固定的档口,这些档口摆出来的海鲜种类并不多,有的甚至只有单一的种类,然后他们在一家门口吊着绿色塑料灯的档口前找到了荔府採购部的经理。 经理指着脚边一只泡沫箱,里面装着一条大黄鱼:「总厨。我不太会看到底是野生的还是养殖的,他们说是海钓钓上来的,纯野生,我总觉得不太对,还是您来看看比较稳妥。」 李添蹲下来看。那鱼目测有三米长,鳞片整齐、完整而干净,下巴到鱼腹部是饱和度极高的艷丽的金黄,几乎和金条没区别,鱼鳍长而饱满,腮边的鱼鳍铺平可以遮盖到鱼眼睛。 饶是他从业多年也很少见到成色这么好的大黄鱼。 宋裕明考他:「bb觉得呢?」 李添摸了摸鳞片,拇指卡进鱼嘴,把鱼嘴掰开来看,能看到干净的口腔黏膜,是发黄绿色的:「应该是野生的,鱼鳍够长,口腔也很干净,养殖的应该不会这么干净,但是我觉得不是海钓的,估计是网捕的。」他指着鱼眼睛:「眼睛已经有点混了,不是那么新鲜了。」 档主在旁边补充:「老闆,你在我这里买了这么久的东西了,我不骗你,真的。真是钓上来的,只不过是放多了一会儿。现在过年,你去别的地方买,起码给你七八千一斤啊。」 李添站起来拍拍手:「五千吧,不能再多了。」 档主摇头:「你要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要不是在过年,我五千卖给你也就算了。」 「你也知道我们是做这一行的,你这条鱼卖给我,我也是卖给人家吃,吃得起这条鱼的老闆不会不识货的,我也得罪不起人家,五千的鱼我不可能对他说七八千。」李添和气地说:「既然是过年,那凑个吉利的数给你。两万八,可以我就整条拿走,不行就算了。」 档主看看宋裕明,宋裕明一脸「他说了算」的表情。 档主嘆了口气。 十分钟后,採购部经理高高兴兴抱着泡沫箱装车先走了。 宋裕明牵着小徒弟在市场里又逛了一圈,买了一点新鲜的虾和澳鲍,让李添和大黄鱼一起带回去给黄小凤。李添明天开始修年假了,宋裕明惦记着外母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儿子又给他薅在单位干了一整个年节接的活,总是要补偿的。 「对了,休息完之后咱们有个私活要接。」宋裕明解释:「你记不记得初二中午我们去和顺房里敬酒的那位吴教授吗?初十二是他的生日,今年是65整寿,所以我答应去他们家做餐饭。」「他是启明大学时候的教授,很照顾启明,经常给他开小灶补习,还为启明留学亲自写了推荐信。所以启明当他是半个亲人,也就算是我半个亲人。」 李添点头:「应该的。那我也要跟着去吗?」 「来吧。启明也在,一家人过年还没有一起吃餐饭的。」 「好久没有接私活了。以前有时候还会去花苑酒店、新昌利帮帮忙,顺便偷学一些东西,现在机会都好少了。」 宋裕明私活接得不多,但也会接,做家宴、私人派对、政府机关单位公宴的都有,有一些比较重大的公宴场合甚至是他固定要去做的,毕竟他名声在外,金字招牌就是要在这种时候用。 第90页 如果是私人宴会的话,一般是看他的心情和时间来安排,他也不是什么活都愿意接,现在能请动他的,大部分都是熟人熟客了,钱都不是最重要的,主要是维护关系人情。 教授的家宴定在了初十二,李添正好趁休假带母亲去检查身体。 宋裕明联繫的市一胸外科主任组织会诊看片子,几位专家最后综合下来的意见大概率是良性的,但最好还是切下来拿去活检比较保险。黄小凤还是不太情愿,顾着在场全是主任专家,还有儿子和「儿媳妇」在,她不太好闹脾气,宋裕明直接就让主任开了单子去办住院。 手术安排在初八上午,许英红请了半天假过来,李添的两个舅舅一家也到了,黄小凤很明显的紧张。她把人都赶到外面去,手里紧紧抓着过世的丈夫的照片,和一个在佛寺求的平安福袋一起交到李添的手里,让他好好保管。福袋里面还有她的银行卡。 李添哭笑不得:「妈,就是一个微创手术,很快就结束了,没有您想得那么严重。」 黄小凤不听他的,她把宋裕明招到床前来:「你来,你要答应阿姨一件事。」 李添扶额:「妈。」 「你不要出声!」黄小凤气唿唿的。 宋裕明走到床前蹲下来:「阿姨您说。我听着呢。」 黄小凤眼睛里明显有湿意,望着宋裕明深深嘆了一口气,过一会儿,才说:「之前的事情,阿姨对不起你,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只有阿添这么一个孩子。我不能拿他冒险。」 「阿姨,我们不用说这些,」宋裕明握着她的手:「都是过去的事了。」 黄小凤看一眼不远处的儿子,又看一眼「儿媳妇」,用力地说:「我身体不好,他爸爸又走得比较早,家里没有能力给他更多的支持。我如果今天出了什么意外……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答应我,你要好好对他。你要记得,他是我和他爸爸最珍惜的人,你也要像我们一样地珍惜他,要不然,我一定会跟你计较的。」 宋裕明看一眼李添,握紧了老人的手:「您放心,他一直是我最珍惜的人。」 护士过来准备推床了。 李添扶着母亲躺下来,他突然想起之前江去雁在婚礼上和她说的话:「妈。」 黄小凤转过脸来看他,对他露出微笑。 「我很开心。」他说:「我现在很幸福。」 手术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活检结果出来也和预料中一样是良性,第三天就可以出院。 李添和宋裕明在医院轮流陪到黄小凤出院,宋裕明做主把老人接到了观岳台的家里,请了个全职保姆在家里照顾。结果保姆到家第一天就让黄小凤解僱了,她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沙发上摞着的衣服全洗了,还做了一顿饭,李添劝都劝不住,反倒被母亲数落一番。 「钟点工搞得还没有我搞得细緻,还不知道她手脚干不干净。」黄小凤很不满意:「你也是,三年前的腊肠都还留着,过期了也不知道扔,冰箱要定期清啊,光是塞得满有什么用?」 做儿子的就站在厨房门口老老实实挨训。 黄小凤让他把衣服晾了,李添在阳台找了半天没找到撑衣架的那根杆子在哪。最后还是黄小凤找到的,她看得出来除了进厨房,儿子在家里不怎么干活:「你们平时都是请钟点工?」 李添很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师父之前一直就请惯了的。」 「那请钟点工的钱他出还是你出?」 「他出……吧?」 「那你出其他家用?」 「啊?」 「家用,你们怎么分担的?」黄小凤皱着眉头。 李添结结巴巴:「家用他分担……我分担……」 黄小凤眉头皱得更深:「你和他怎么过日子的你不知道吗?家里你负责什么他负责什么没有讨论的吗?钱怎么分担也不知道吗?好像我和你爸爸,就是我负责生活用品,他负责家具电器和其他大件,你的学费他出,生活费我出。这叫分担家用,你们没有吗?」 李添认真想了想,摇头:「师父没说我要负责什么。」 黄小凤为同性恋简单的婚姻生活感到震惊。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双更! 外母攻略程度:90%。 妈妈已经基本上接受啦~~(还有3章结束了) 第43章 我这么跟您说吧 黄小凤教育儿子:「这样怎么行?这怎么能叫过日子呢?你又不需要他养,阿添,我们不能做靠男人养的那种人,这是原则性问题,靠男人养是不长久的。」 李添觉得她误会了,但是从目前情况的表象上来说,好像又没有什么可误会的。 他反省自己,跟人家同居了大半年了还不知道晾衣杆在哪里确实说不过去。 晚上宋裕明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太太在更衣间里给他叠袜子,他赶紧过去把袜子拿过来:「不是有钟点工吗?」平时上班还不够累?休个假搞得这么辛苦干什么? 「以后钟点工的钱我要出一半。」李添很认真地说:「家里的生活用品我负责,电器和家具您负责。还有物业费公摊费水电煤气网络,您看看您想负责哪个部分?」 宋裕明挑眉:「你知道物业费公摊费水电煤气网络怎么交吗?」 李添不知道但态度很好:「那您告诉我怎么交。」 第91页 宋裕明坐下来,抱臂看着他。到底怎么了? 李添的脸慢慢地涨红,把下午和黄小凤的对话告诉他。 宋裕明越看他越觉得可爱,先亲一口,亲够了才和他分析:「bb你看啊,你的人工是我付,我付给你人工,然后你再用你的人工付家用,那还不如我直接付家用,对不对?这样不用多倒一手。」 李添竟然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那以后你直接在我的工资里扣家用?」 「那多麻烦,每个月财务还要单独给你算一笔帐。」宋裕明说:「其实我觉得可以换一种方式,你在饭店上班出业绩,拿人工,这是合法劳动所得对不对?你在家里也有劳动啊。你看,你做那么多家务,又叠袜子,又做饭,这不就平掉了家用的钱?」 李添没好意思把晾衣杆的事情说出来,他觉得师父人太好,太体谅他:「我其实没做很多......」 宋裕明清了清嗓子,往房间外面伸了伸脑袋,看看楼下外母的房间已经关了,这个点估计老人家也应该睡了,他们可以做一些别的劳动了。 他把太太抱起来去床上:「没事,那我们补一点。」 补了一晚上的「家务劳动」的李添,第二天早上顺利没能起床吃早饭。 宋裕明下楼的时候——宋总厨每天最晚六点钟也起床了——黄小凤已经把早饭做好了。她看到宋裕明给了他一杯热牛奶:「阿添呢?他不是今天要上班?」 「没事,今天不用那么早。」宋裕明把杯子先放下:「对了,正好您在,有个东西我想给您看看。」 他到客厅斗柜的抽屉里拿了一份文件出来。是公证处出具的财产处理文件。 黄小凤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裕明笑得很大大方方的:「就是您看到的字面上的意思。」 「我这么跟您说吧,我花了这么多年把阿添从一个小学徒带出来,在他身上投入这么多钱、时间和精力,我甚至敢说不会比您在他身上投入得少,所有这些不是为了让他跟我回家之后叠袜子晾衣服的。那我请个钟点工一样做这些事,成本还小得多。」 「我就是钟意看阿添做自己喜欢的事,他不用想别的事我就高兴,他要是有其他烦恼,那就是让我不高兴。」他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我赚钱,就是为了他能不想赚钱的事情。我希望您能理解我的心情,因为换了您,我相信您也会和我一样的。」 他们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平等。 像一对普通的夫妻那样的势均力敌。 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平等的关系。他不仅是他的伴侣,还是他的长辈、他的老师、他的上司......他对他的爱,也不可能只是伴侣对伴侣的爱。正如李添对他,也不是纯粹的爱慕一样,他尊敬他,崇拜他,感激他,他享受了那么丰富的饱满的爱,自然要付出更多来回馈。 李添到了快九点钟才起,他记着今天要去吴教授家里做家宴,拖着直不起来的腰和发软的两条腿还是起来了。起来了就只看到师父坐在饭厅里面看文件,没看到母亲。 桌子上还给他留了一杯牛奶,两个包子一个鸡蛋。 「妈妈吃了吗?」他被师父搂过去心不在焉地接了个早安吻。 宋裕明的心情显得非常的好:「阿红带她去散步了。赶紧把早饭吃了我们要走了。」 教授的家在大学的职工院子里,三、四十年楼龄的老房子了,电梯都是后来加装在外面的那种。单元楼前站着一棵干巴巴光秃秃的芒果树,落了满地的金叶。正好主人家的厨房就对着这棵树,窗户一打开,伸手能摸到外头的枯枝。春景宁静疏阔,下厨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只是这么旧的房子,厨房的环境自然也比较「原始」,瓷砖砌成的橱柜,传统的台式燃气灶,天然气的软管裸露在外头,没有抽油烟机,甚至连排气扇都没有,做饭必须开窗,于是纱窗被常年的油烟燻得一层黄腻腻的发黑的油渍。 这样的厨房就连李添都很少见了,即使李家的茶餐厅厨房也早就开始用嵌入式灶台和抽油烟机。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宋裕明这次只叫了他来,因为师徒俩往这个厨房里一站,哪怕想要多一个切配帮手也站不下。 家宴的菜单与饭店的宴席不同,以寻常的家常菜为主——无花果雪梨炖瘦肉汤、荷叶花雕鸡、仔姜炒牛肉、清蒸老虎斑、白灼九节虾、辣酒煮花螺、白云猪手、竹笙高汤浸豆苗、木耳炒山药百合、荷包蛋煮长寿面。 李添给师父打下手做切配。在宋裕明处理花雕鸡的时候,他先把海鲜处理了,然后清洗蔬菜和准备辅料调料。因为厨房很小,整理台没办法站两个人,所以他只能把砧板垫在洗手池的上面处理备菜。这样的话切菜的时候水池是没有办法用的,他就必须先把所有东西都洗好了再用砧板。 宋裕明用铁针缝鸡肚,针脚必须平均而严密,确保里面的花雕酒能一滴都不漏出来,才把鸡用荷叶裹好放入蒸锅里面蒸。然后他发现教授家里的那口蒸锅不够大,根本没办法把整鸡放下去蒸,于是他干脆直接用铁锅蒸,但是这样一来蒸鸡的时候就没办法做其他的菜了。 简直是四只手都在打架,每一步都很难安排。 这就是接私活的一个不太好的地方。 厨师要去适应各种各样不同的工作环境和条件。因为不是所有的厨房都和大饭店的厨房一样专业、高效,甚至可能遇到像今天这样极端的情况。如何能够在条件跟不上的情况下把一顿像样的饭做好,也考验着厨师的应变能力和突发情况的处理能力。 第92页 李添干脆就把先要煮的菜用蒸锅处理了,汤可以先上,白云猪手是昨晚就做好的,然后是白灼虾和豆苗,等宋裕明把鸡蒸好后,他再接过炒锅把牛肉和花螺做了,宋裕明则用另外一口小平底锅去炒山药百合,最后才是老虎斑和长寿面。 「会不会太辣了?教授能吃得了吗?」李添用小勺子舀了一点花螺的汁水,给师父尝味道。 宋裕明把鸡斩成块装盘:「还行,今天就这么一个辣一点的菜。天气冷吃点辣的暖胃。」 李添把牛肉和花螺端出去:「还有一条鱼,大家慢慢吃。」 宋启明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盘子:「我们等你们,你们也不要急。」 饭厅里面没有暖气,冷风阵阵的,李添担心菜不一会儿就会凉:「没关系,菜要趁热吃。」 这个时候倒是厨房里面最暖和,地方又小,干起活来不出一会儿就冒汗了。宋裕明干脆把毛衣脱了,系在腰上,里头的t恤这时候背上都已经有点湿了。李添找了干净的毛巾来给他抹汗,然后又把毛衣给他套上:「忍一忍,一会儿出去就要感冒了。」 宋裕明把小平底锅里面最后一个煎蛋夹起来给他吃,专门为小徒弟煎的,单面的流心蛋。 李添咬一口,满嘴的蛋黄,他两口把剩下的蛋嚼了吞了:「宋总……不是应该在香港念的大学吗?我以为他的教授也应该是香港人,怎么会住在大陆?」 「他一直是本地人,只是在香港大学受聘过几年,但没有留在香港,启明是刚好在他任教的那几年被他带过。他退休的时候还是港大客座教授的身份。」 「那真是缘分了。面好了吗?我端出去吧。」 「你下去买瓶酱油回来,没有酱油了,鱼马上也好了。」 李添擦了把手,套上外套就出去,刚下一层楼就听到后面一阵脚步声:「大嫂!」 李添踉跄一步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宋启明拉着羽绒服的拉链口跟了上来:「我去买吧,外面太冷了,你和哥先吃饭。」 「没关系,我已经出来了。」 「那我同你一起去。」 李添犹豫了一下,谨慎地点点头。宋启明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向他递过来,他取了一支,宋启明给他点上了,两个人在狭窄的楼道里一边抽菸一边下楼。 除了装修前在宋裕明办公室里见了一面,后来回香港参加关雪心的婚礼又吃了一餐饭,李添没有更多和这位宋裕明唯一至亲接触的机会。他有点不确定为什么宋启明要跑出来和他一起买酱油。 而且,他不是一个擅长和陌生人相处的人,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搭话。 宋启明给他开单元门,他们踏着一地金黄的落叶从单元楼前走出去,宋启明嘴里叼着烟,两只手都揣在裤兜里,冷得直耸肩:「多谢你们今天能来,给我这个面子。」 李添一只手夹着烟,努力地微笑:「应该的。」 小卖部就在拐角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他们进去挑了一瓶酱油,宋启明先一步扫码付了款,李添连手机都没来得及掏。 他们原路返回的时候,宋启明说:「小的时候就是我哥给我做饭,然后我下去买酱油,所以哪怕现在一听到要买酱油,我还是很自觉。我一直说他做饭好吃,他可能觉得我只是比较乖,说话好听。」他勐地吸了一口烟:「虽然我确实乖,说话也好听,我真的很适合干现在这一行。」 李添笑了出来。 在单元门前,宋启明把烟丢了,用脚碾灭:「怎么说呢,我一直也以为我喜欢吃他做的饭,是因为他是我哥。你知道的,亲情加成。后来直到我去外面吃多了,才发现,丢,不是,他是真的做饭好吃。」 李添皱着鼻子唿哧出一口热气:「我在吃到他做的东西之前,我也以为我爸做饭最好吃。事实证明,亲情加成很有限,做饭这个东西,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 「对吧?我就知道,大嫂你能理解我的。」宋启明咧开嘴笑。 他们面面相视的时候,李添已经和他产生了家人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李添想,他失去了一个家人,老天爷现在又好像给他补了一个的感觉。 「你能不要叫我大嫂吗?好怪。你和师父一样叫我阿添就好。」 「哇我哥这么没有情趣的嘛?你们现在不是在热恋期吗?」 「……」 作者有话说 宋裕明:我相信您也会和我一样 黄小凤:不,我和你不一样,在我家,人人都要干活的 第44章 功夫菜彩衣红袍 过了十五才算是把年过完了。 智慧新城的房子顺利交楼,李添带着黄小凤去验收。黄小凤大病初癒,恢復得不错,宋裕明是想留她在家里多住上一阵子的,被黄小凤拒绝了。她过了元宵就搬回出租屋,开始给新房搞装修,儿子和「儿媳妇」都担心她太劳累,但是不允许她操心,她又发脾气。 房子验收后李添顺便去了一趟医院开药,他的睡眠药吃完了。 市一的精神科因为出了名的口碑好,所以人满为患。李添虽然只是去开药的,进去可能和医生聊十句都不到,但等着见医生要等两个钟头。 今天他去得晚,等候区的座椅几乎坐满了,他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空的座位,屁股才坐下就发现身边坐着的人很熟悉,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阿盛?」 第93页 周作盛本来戴着耳机打游戏,被打扰了刚要发脾气转头见到李添:「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来开点睡觉的药。」李添打量这位少爷,发现他胖了些,肚子明显地隆起,但是黑眼圈重:「你也睡不好么?」 周作盛两只手抓着手机,尴尬地笑了笑。仿佛在精神科这个地方碰到认识的人有点丢脸。 他不想说,李添也不勉强:「没事,你打游戏吧。」 周作盛重新戴上耳机,把那一局打完了,才收了手机,看到李添手上的报导条:「你也看陶教授的号?你怎么挂上他的?我每个星期都必须准时蹲点抢,还不一定抢得到。」 「我也是啊。」李添和他交流抢号经验:「你不要抢周一的,周一最难,周三、周四的好抢点。」 「我爸觉得我喝酒喝得有点多,所以叫我来……」周作盛压低了声音,「今年我体检,指标也不太好。上周给陶教授看了一下,他建议我入院,说我情况比较严重。我爸也希望我住,所以我今天过来找他开住院手续。」 「那你……爸妈今天没陪你来吗?」 「我妈和保姆过来了,她们在住院部那边,我妈认识护士长,先去打招唿了。」 「陶教授有说,会住很长的时间吗?」 「没说。我上网查,看到一个跟我有点像的病例,他说他住了6周。不过,我也不清楚我们会不会一样,他有一些症状好像我还没有。」 李添拍拍他的肩膀:「先别把事情想得太严重,自己吓自己,听医生的,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了,这点问题不会那么难治疗的。」 周作盛沉重地点点头。他搓了搓鼻子,脸色有点难看。 开完了药李添陪着周作盛去住院部办手续,估计是周家花了钱,住院部安排了单独的病房,还是vip套间。宋裕明上次被炸伤住院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房间。 陶教授带着一些精神科的实习医生过来巡房了一趟,和周母谈了一会儿,然后又进房间坐了一会儿。实习医生们的数量很多,一下子把房间全部填满了。 周作盛被浩浩荡荡的一群白大褂包围着,显得有点不耐烦。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如果不是李添坐在他旁边,他可能会冲着医生发脾气。 等这些白大褂都走了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我真的不适合待在这里。你看到他们怎么看我的吗?我就像个马戏团里的猴子!」他气唿唿的:「什么破医生,他不是心理医生吗?他要是心理医生他就应该看出来我待在这里才会出心理问题。」 李添给他削了一个苹果。 他接了过来,有点不好意思:「谢谢。」 李添还要上班,他要走了,他起身揉了揉徒弟的脑袋:「下次我再来看你,好吗?」他看他的时候像看一个小孩子:「要听医生的话,下次我给你做你喜欢喝的奶茶。」 回到荔府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晚市正准备开始。 李添进门的时候看到前台小姑娘正在和一位老妇人拉扯。他认出来这是一位常客,十几年的老常客,经常早茶的时候第一个到门口来排队,楼面经理孟绿焉甚至都有她的联繫电话。 老妇人见到李添松了一口气:「阿添,你来得正好,我明天要去杭州啦。我想买一点你们的云吞带过去,你知道,淇淇只吃得惯你们这里的云吞的,别的地方她都不吃。你看看方不方便,称个五斤给我,多少钱我付就是了。」 淇淇是她的女儿,嫁去了杭州准备生孩子了。做妈妈的恐怕要去帮女儿带孙子,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了。 这个时候点心房已经下班了,但李添还是说:「好,您先坐一坐,我去里面帮您看一下,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么多。如果没有,您留个地址给我,我到时候让人给您冰冻寄过去您看行吗?」 老妇人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好。」 刚进厨房,就见宋裕明站在头灶上,后面整整齐齐站了一排切配炒锅,阵势搞得像练兵似的。 李添一拍脑袋,差点就忘了,今天晚上市总工会的人在鸿运房吃饭。今年荔府准备报劳模奖的,所以今晚这一桌菜宋裕明很重视。 主菜是彩衣红袍。这原来是一道旧时官宦人家特供的私房菜,也是出了名的功夫菜——食材虽然普通,但是制作难度非常大,现在整个荔府能做出这道菜的,一共也就两个,一个是宋裕明,另外一个是烧腊部主管张兆良,本来的热菜部主管康时汉也能做的,但他辞职了。 李添甚至都没有完全地从头到尾把这个菜做下来过,他忍不住也偷偷站在后面看。 彩衣红袍的「彩衣」指的是用12种五颜六色的配料炒制的糯米饭,「红袍」指的就是脆皮鸡炸制后的变得深红的脆皮。所以这道菜其实就是脆皮鸡包糯米饭。 它主要的难点主要在于鸡。 首先要把整只鸡脱骨,但是不能损伤任何一点鸡皮,鸡皮必须要保持完整,鸡肉不能散架。脱骨后,用盐和五香粉腌制生鸡,将用了腊味、冬菇、瑶柱、花生、虾米、鱿鱼等等12种配料炒制的糯米饭酿入鸡肚中,然后上皮水,下锅油炸,炸到鸡皮薄而透亮,颜色深红油润。 这个过程中,鸡肉的汁水和各种腊味辅料的精华会被肚子里的糯米充分吸收,糯米在鸡肚中软化,最终形成略微黏煳的状态,饭的口感会是软糯而浓香的,每一颗米吃起来和鸡肉的味道浑然一体。 第94页 整只鸡从油锅里捞出来后,再斩成小件,将糯米垫底,鸡肉鸡皮在上,分块拼成整鸡的样子。 吃的时候,下面的糯米饭和上面的鸡肉鸡皮一同纳入口里,脆的鸡皮和软的糯米饭同时在嘴里咀嚼,形成的口感差异非常奇妙,但又能融合到一处,炸鸡香酥脆嫩,汁水迸发,糯米饭颗粒分明,余味匀长,再加上糯米饭内丰富的辅料,这一口下去,不啻将山珍海味全放在舌头上一次性全吃过了。 鸡肉斩件之后,香气已经溢得整个厨房都是。 烧腊部的主管张兆良负责最后的摆盘整理,他用胡萝蔔雕刻了一只凤头放在盘前,将糯米饭和鸡肉块摆好,后面是莳萝和红椒摆出来的凤尾。 「bb,」宋裕明主菜做完就可以下灶位了,后面的交给其他炒锅:「这么早?不是还要去医院?」 周围都是人,张兆良在他们背后翻了个白眼,把脆皮鸡递给了传菜,然后领着其他人散开。李添瞪着师父,宋裕明只是笑,仿佛完全不在意。 「刚好你来,我有事情要跟你说。」宋裕明带着太太往楼上走,准备去包厢敬酒:「刚刚和总工会的主席聊,他的意思是,希望把我们那个流浪汉的项目扩大,做成一个示范性的案例,联合整个餐饮协会,由荔府带头。我是希望你能来主抓这个项目。」 荔府一直有一个「剩饭剩点资助流浪汉」的公益慈善计划。 就是卖剩下的点心和熟食,交给总工会下面的社工机构,免费分发给市区里面的流浪汉,尤其是在冬天比较冷的时候和春节期间,荔府基本上每天都会有大量食物送出去。 李添一直很喜欢这个项目:「扩大的意思是……」 「到时候总工会会组织开会,协会几个大的单位都会加进来,建立统一的食物集合渠道,给到街道下面的社工机构,由社工建立资助单位名单,发给流浪汉,清洁工、外卖员、计程车司机……夏天送清凉,冬天送温暖。」宋裕明解释:「我们毕竟经验比较丰富嘛,你这几天抽时间做个提案,开会的时候可以分享一下我们的做法。」 「这是应该的。我们是不是现在门店门口也有固定点给清洁工送点心?」 「春节的时候有,春节过了就撤了。」 「倒是可以考虑变成固定点,如果放在大门口不太好看的话,可以放到后门,或者停车场那边,不影响正常的食客进出。」 「你来把控吧。你觉得好的,我们就做。」 李添趁着进电梯没人,俯身亲了一下师父的脸颊,亲完了才拍脑袋:「糟糕,忘了忘了。」 他忘了称云吞。客人还等着呢。 电梯关门前他抓住了一个小学徒,让他去点心房称5斤的云吞给前厅的奶奶。敬完了酒,他想着客人估计要等着急了,他到前厅去安抚两句,但是没找到人。 前台小姑娘知道他在找谁:「奶奶刚刚走了,已经拿到云吞啦,您放心吧。」 李添有点懊恼。他还想着好好送她走,十几年的老客人,没能多说几句话。 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了。 这时候是晚市的高峰期。前厅排队等位的人摩肩接踵。 前台小姑娘一边迎客一边为客人们分发排队号单:「请还没有取号的各位在这里取号排队,看电子屏叫号。第一次来的客人们请不要着急,可以先进园区游览观赏,如果等位三十分钟以上,我们会赠送水果和零食的。谢谢大家配合。」 李添顺着大门口外面的车水马龙望了望,确定没看到老人的身影才嘆了口气转身回去。 作者有话说 老的客人们离开,新的客人们进来,荔府会一直在的~ 第45章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星期一李添休息。 他睡得晚了点,近中午才起床,想把院子里草坪的草修一修。宋裕明给家里买了除草机,还是嘉丁拿牌德国原装进口锂电动的,但是买了之后就一直放在家里没有时间管,每年都是等到年尾了请专业园丁过来修。 李添昨天晚上特意记得给电池充了电,早上兴致勃勃地把小除草机拿了出来,按着教学视频里面装好手柄和电池,但就是开不了机。 他反覆检查机子,电池拿出来又放进去,机子没有一点反应。他给品牌客服打电话,客服说机子可以寄回去德国维修,但是听到维修费和运费的李添败兴地挂了电话。 没修成草。 他有点失落,像期待了很久的游戏局被放了鸽子。 钟点工看到他扁着嘴不高兴的样子,把早饭端出来放在遮阳棚下面,笑道:「先垫一垫。机子常年不用,是容易坏的。过一会儿我让物业找个维修师父过来看看,说不定不是大问题。」 李添看着蒸笼里面精緻的南瓜金沙包,总算还有点胃口。 人总要吃饭的。吃饭比什么都重要。 他拈起一个包子塞到嘴里咬一口,停住,把包子里面流动的金沙吮进嘴里,滚烫的甜腻的浓稠的金沙从舌苔上面流过,被含住,哈了两口气,等没那么烫了才往下面咽。 「对了,一楼厕所的马桶也不太行,抽上来的水很少,还有点漏,干脆一起请师傅看了。」钟点工一边晾被子一边说:「本来上个星期就要请的,上门费一趟就要一百五。」 李添把拖鞋踢开,两只脚丫子踩在草坪上,让太阳均匀地晒到他的脚背,皮肤感受到温暖:「修理师傅也是要赚钱的嘛,现在大家都不容易,算了。」 第95页 「只是上门费就要一百五!还不算修理费,零件也要自己买。说是物业负责,其实也是物业找的外包。也不知道物业费交来都干什么了。」 「关键是我们都不会修,只有他会呀。」 钟点工还要说。院子外面有辆小面包车开过来,正停在门口,按了两声喇叭。 李添鞋子也不穿,口里还咬着一口包子就跑出去:「我去我去,我订的花!」 他一直觉得院子里少了些东西,看着隔壁家里种的那么艷丽的三角梅和月季,搞得他心里痒痒的,于是打电话给熟悉的花鸟市场的师傅,订了几盆花和一小颗桂花树过来。 两个男人一起把桂花树挪到院子里,小树苗只比李添高一个头,但枝头上一颗一颗的青芽看得人心情好。春天了,树都发芽了。 「这个品种很好,能开几十年,每年都能开花。要是不开花你来找我。」师傅把罩在树枝外层的一圈纱布解了:「桂花适合种在南方的,它不耐寒,八九月开花之后很漂亮,又香,还不招虫子。」 李添去车子上把剩余的几盆花搬下来,有天竺葵、菖蒲、长春、绣球,还有一棵长得极其旺盛的黄木香。他一边给这些花挪盆换花箱,一边和师傅聊天—— 「院子当时不是我装的啊,我没跟,师父自己装的,我只是后来验收的时候过来看了看。那时候大家都推荐做硬化嘛,说好打理,所以就做了,早知道我就多留点草坪出来,砖面还容易灰大,阿姨每天扫都扫不完,哪里好打理了?」 「排水倒是有做,环绕式的暗沟,明沟就那一条,喏,你看,鹅卵石铺的那一条。」 「我还想在墙边搭个信箱鸟窝,我们这边好多鸟,下面搞个小菜园,自己种点小葱啊香茅啊。那边搭个藤甲种点小西红柿或者黄瓜。荔府的小西红柿就是我和师父一起种的,现在每年都能结果子的。」 ...... 他们把桂花树种下的时候,宋裕明刚好回来。 他是回家来拿证件的,一进院子就看到小徒弟赤着脚,两手都是泥的样子。李添正把桂树旁边的花箱搬开,在靠近墙根附近发现了一条干巴巴的灰白色有点像是动物皮的东西:「咦,这是什么?」 他顺着墙根走了两步,跳起来大叫:「师父!师父!蛇!蛇!」 宋裕明简直心脏都要给他吓停了,抄着旁边的晾衣杆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冲过来:「哪里?」 李添一把跳到他身后揪他的衣角,指着爬藤上面一条完美和植物融为一体的灰绿的动物:「那……那!会动!」 「春天了,蛇都冬眠完了就出来了。」园艺师傅在另外一边用另外一根竹竿去围堵:「没事,这应该不是有毒的品种。我来吧,这种很好抓的。」 他顺利把那条小蛇挑了下来,然后用浇水的塑料瓶子装了起来。 那条蛇其实也受惊了,在塑料瓶子里面不安地扭动,不断抬头吐出蛇信。它大概有两指粗,暗沉沉的灰绿色,腹部淡黄,腹部的鳞片不断反射出阳光,鳞光闪烁。 李添大着胆子拿着扣紧的矿泉水瓶看,惊魂未定的人和惊魂未定的蛇面面相觑。 宋裕明把矿泉水瓶子夺走了,一只手还托着太太的屁股,他也吓了一跳:「鞋子也不穿,等一下被咬了怎么办?还看,有什么好看的,下次看到这种东西就跑!」 「把它放了吧。」李添还有点不捨得,「既然它没有毒,也不会害人,说不定只是误闯进来的,就不要杀了它了。」 这下做师父的是不会放心徒弟修整院子的了,一定要亲自督工。 徒弟只要坐在椅子上吃点心,晒脚丫子。 割草机也顺带修了,总算是在中午饭前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搞完了,李添到屋子里取了一包烟一罐可乐给园艺师傅,就见到宋裕明急匆匆拿着原本要取的证件往外头走。 「吃了中午饭再走嘛。」反正都耽搁到这个时候了,不差这一顿饭。 宋裕明换了鞋,亲一下他的嘴角:「晚上吃潮菜可以吧?我在潮跃订了位置了。看我赶不赶得回来接你,要是赶不回来,你自己过去,六点半前要到,报我的手机号或者名字。」 「跟谁吃啊?要穿得很正式吗?」什么饭局要跑到那么贵的餐厅去吃? 宋裕明无奈地笑:「就我们俩。」 李添恍然大悟。算日子,这是他们的一周年。 他歉意地给了师父一个拥抱。宋裕明真的要走了,他送他到车门口,开车门的那一刻,他叫住他,忍不住又抱了一下:「我爱您。您知道的吧?」 宋裕明揉揉他的脑袋,笑着上车了。 钟点工阿姨在屋子里叫开饭。李添回身往屋子里走,他走路一贯是低着头的,正午的太阳把他的影子藏在脚下,他从铺着星点的草屑的石阶上走过去,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谢谢大家看到这里(鞠躬) 我们下个故事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