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师父凭实力单身》
1砸碎地板的女人(新人求收藏求推荐求投资)
修士,被凡人称为“仙人”,大多居住在浮岛之上,浮游于碧空九霄。每一座浮岛都充满了灵气,是凡人心中永远向往的仙境。
而这一座,是东洲圣土第一修仙门派,灵山派所属的君山浮岛。
一条长长的白玉石阶,从山门口一路向上延伸,直通峰顶最华丽的正殿。这里只有重要事务才会启用,供掌门接待贵客,而今天,正好有贵客。
这是一队煊赫的人马:队伍正中,最惹眼的一辆金龙车,由两条威风凛凛的螭龙拉着;那螭龙遍体黑亮,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灵光。宽大的车驾上,站着几个粉团子似的童男女,执着彩旗,抛洒香花,真是一路招摇!
车驾旁边跟着的,是一些脚踩祥云的修士,男女老少皆有,神情间满是倨傲,用挑剔的目光四下打量。
看到路过的灵山修士,他们更是故意从鼻孔里喷出一股不屑来,当着灵山弟子的面评头论足,丝毫不加掩饰。
“灵山派的山门就这样?上面就是大殿……竟然这么寒酸。”
“就是,灵气浓度也很一般,死气沉沉的。”
听着同门的谈论,队伍里一个华服锦衣的贵公子,用手里扇子戳了戳走在最前面的中年人。
“云空上人不是大乘期吗!现在世上唯一的大乘前辈,难道就住在这种地方?”
中年人形容颇为狼狈,却还是摇了摇头——其实云空上人平时修炼不在此处,君山浮岛是灵山几千年传承下来,风格清雅古朴,跟密山派的土豪作风怎么可能一样!
但是他知道,今天这些人明摆着就是来找茬的,争辩又有何用?
中年人也是修士,但他手脚都扣着沉重的锁链,束缚了一身灵力。这一队人马还故意让他用肉体凡胎攀爬台阶,甚至整队人都跟在他后面晒太阳,只为了看他出丑!
日头越来越高,左右看看很是无聊,锦衣公子又戳他:“你们灵山派怎么回事,所有弟子都穿的跟吊丧一样?”
中年人懒得回答他,敛目垂头,认真攀爬,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事实上他也根本什么没力气说话了。
“问你呢?装死是不是?”锦衣公子拿扇子狠狠地扇他的脸,终于让他抬头。
中年人看着旁边,有几个穿着朴素的灵山弟子正在不远处观望。他停下脚步,喘匀了气息才回答:“灵山弟子在宗门内必须穿着统一的服饰,禁止在吃穿上互相攀比,这是从入门开始,培养手足之情。”
“这都是云空上人教你们的?”
“自然。”
“切,真是狗屁不通!吃穿用度都不能随意,这还修的哪门子仙!”锦衣公子嗤笑着抬头,却远远望见那天边,飞来了一道流光。
他皱眉看去,那似乎是个人,速度十分不凡,如流星划过天空。这道流光,让金龙车里的那个人都为之侧目,坐起来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啧了一声才放下。
石阶上路过的灵山弟子也看见了,仿佛心有戚戚焉,再不敢看这一队客人的热闹,匆忙散去。而那流光也迅速迫近,是个踩在飞剑上的女人,头发绾着,发尾却散了,被劲风撕扯着猎猎飞扬。
人已至近前,她带起的风声这才终于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一阵尖锐的嚣叫,让那些密山派的修士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作为密山派的弟子,本以为自己的同门已经足够随性了,但这女人竟然连护体真气都不用,这等完全不在乎形象的做派,真是令人咋舌。
那女修士也穿着门派制服,已经旧得发白,手里却拽着一条华丽的金红色袍子,繁复的礼服款式,连个扣子都没系,随意地披挂在身上。她看清楚这边的队伍,飞剑打了一个旋,身形一折,脚下一蹬,整个人跳下了飞剑。
有如扔巨石一般,她把自己丢了过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稳准狠地砸在了白玉石阶上!
她这一落地砸得非常实在,护身灵气丝毫没有在用的,完全是凭借肉体强横才没受伤。饶是这地上的白玉品质极佳,依然被她这一下踩碎了好几块!
就连那拉车的黑金螭龙,都被震得朝这边瞅了一眼——这眼神颇有灵性,隐约带着一种“你真敢干,我不如你”的钦佩。
女修士这出场,让那些平日里仙风道骨的仙人,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当今的修士行路,多是驾驭风水属性的祥云,再用上灵气护罩,不仅赶路飞快,更能避免风吹雨打,时刻保持仙人之姿;而这样马虎得几乎是霸道的姿态,除了那些灵气不够用的筑基修士之外,想来就只有灵山派的那位“名士”了!
锦衣公子刷地收起了扇子,拦在那人面前,打招呼都咬牙切齿地:“梅宗主,别来无恙!”
女修士直起腰,之前乘着的飞剑这才刚刚追上她,“呼”地在她身周绕了个圈,生生地把锦衣公子逼退了半步。
她定眼瞧这个人,茫然发问:“你谁啊?”
锦衣公子一愣,不可思议地怪叫:“梅宴!你故意的吗?!”
女修士被他吓了一跳,这才有点儿心虚,赶忙假笑道:“……是玄凌啊。你今天的粉也太重了,我都没认出来,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
她这一笑一闹,举手投足颇有些少女的淘气,可事实上已经是二百岁打底的成名修士了。
玄凌看着她这样子,越发火冒三丈起来,手里扇子狠狠地一摔——这是一把普通扇子,承受不了灵力冲击,直接就变成了碎片。
“什么粉太重?!老子是进阶了!进阶!老子现在比你高了两个境界,你竟然还敢嚣张!”
女修士梅宴,看到他这么生气,露出一个腼腆的坏笑:“你不是我的手下败将吗,高了一个境界,就不是了?——哦还有,不知进阶之后,你那旧伤还痛不痛呀。”
若不是那所谓“旧伤”是她亲自打的,还有她这一身毫不收敛的剑气,这话就很像情人之间的怜爱了。
玄凌那张白净的贵公子面孔瞬间发红,气得一跺脚:“不可理喻的疯女人!”
随着这一下,他脚下踩着的祥云,突然化作了一股旋涡状的灵气,凶恶地向梅宴扑过去。
但是梅宴身后悬着的飞剑,却在此时游龙戏凤似的一旋,不动声色地搅碎了这一片暗藏杀机的灵气,连点儿水花都没扑出来。
梅宴当没事一样,笑嘻嘻问:“玄凌道友今天真是气势汹汹,不知此来是所为何事啊?”
“与你无干,莫要拦路!”玄凌脸色阴冷,双手一抓,木水两种灵气重新凝聚,变成了无数的雀鸟。
那些鸟雀很快就把梅宴团团围住,锋利的鸟喙像钢钉一样啄在她的外袍上,奋力撕扯起来。梅宴本来还死死地抓着袍子,但是很快就憋不住了,用一种很荒唐的目光看玄凌:“你是在逗我玩吗?”
“怎么可能?!”这灵气化作的百鸟是玄凌最擅长的灵术之一,看起来虽然花哨,但是威力却是不凡,任是什么铜墙铁壁的防御,都会在一啄之下崩塌溃散,更有专破他人护体灵气的效果。
但是这该死的女人身上披着的那件破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根本就没好好穿,也没有动用法袍本身的防御能力,却能如此轻松自如——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真的在逗她玩呢!
玄凌心中愤懑无法言说,面色也由红变紫,由紫变白。他本不想动手,只是想啄烂她的外袍,让这疯女人狼狈一番;但是想不到她竟是如此皮糙肉厚,自己明明比对方高了两个境界,却丝毫没有对她造成压力!
后面的金龙车上,那个人终于不耐烦起来,不满地责怪道:“玄凌!”
玄凌听见此人说话,完全不敢反驳,当时就乖巧地后退,回到了他本该在的位置;不过他眼神还是左右飘忽,明显是并不甘心。
龙车上的人也是颇为头疼,他们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绝对不能纠缠在细枝末节、掉了自己威风,偏偏玄凌又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
“梅宴,让开。”这男人开口带着威严,明显是这些人的上位者。
梅宴丝毫不怯,赶忙举起双手,作人畜无害状:“前辈明鉴,我不是来拦你们的,我就跟师兄说几句话。”
金龙车里的人没有应声,梅宴也趁机赶紧走向队伍最前面,看着那狼狈中年人,目光灼灼:“师兄。”
中年人虽然疲惫,却还是保持风度,对他微笑:“师妹,好久不见。”
梅宴上下瞧了他一圈,神情逐渐复杂起来。“哪有好久?师兄,说好了只是出门游历……这才十年不见,你竟然连孩子都带回来了。”
她弯腰往中年人的身后瞧,他的袍子后面缩着一个瘦弱的小孩。这孩子还是凡人,被半拖半抱着才走到这里,四处都是陌生人,这会儿是害羞又害怕。
不过,既然有人提到了自己,他也壮着胆子,从父亲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梅宴看见,正好对他灿然一笑,小孩脸上一红缩回了脑袋——心想,好漂亮的仙子姐姐。
“师妹取笑了,我也是情非得已。”中年人苦笑,搂着那孩子,拍拍他的后脑。“如今我是戴罪之身,雨莲就留下了这一个孩子……师妹若是喜欢,可以把他带走。”
“你在胡说什么?”玄凌很是不忿,上前阻止:“这孩子也是掌门的外孙,以后归谁养,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梅宴听闻师兄话中暗示,迅速收起调笑之色,皱眉问:“‘留下’的孩子?天雨莲怎么了?”
中年人黯然回答:“生产的时候灵气紊乱,血脉逆行,灵脉碎裂……无救。”
玄凌看他们对话真是旁若无人,气得再次放出灵气:“我说话你们当没听见吗?梅宴,还不快滚开!”
看着他徒然地发怒,旁边一个长相犹如人间富贵花的美艳女修士,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听说梅宗主对沈宣一往情深,看来,此传言非虚。只不过,沈宣都和天雨莲生孩子了,你还非要纠缠,当真是不要脸面了吗?”
这话让梅宴本来准备拔剑的手挺住了,她想要反驳,却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这一下,那女修士又开口阻止了她。
“梅宗主,这事情与你并无关系。你非要在此拦路,知道的当你们师兄妹手足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灵山的女修士都是这样……轻浮呢。”
或许是因为刚才梅宴的出场太过凶悍,女修士硬生生地把“下贱”两个字吞了回去,换成了“轻浮”。
2十年前的孽终究要还的
梅宴仔细一瞧,发现自己认识她——密山派地字辈地如心,熙坤峰峰主,合体期修为……跟玄凌不一样,她是老牌合体期强手,动起手还真的打不过。
密山派以天、地、玄、黄四大主峰排序,论起来,这个女修士的身份比玄凌还要高一些。
梅宴很无奈,面上却是笑道:“地母娘娘想多了,灵山派不比你们密山派,师父只有我们两个亲传弟子,我和师兄自然是更加亲密一些。”
地如心看她嬉皮笑脸,也对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很无奈。既然意思点到,她也懒得逞口舌之快:“如今几句话也说完了,你适可而止吧。”
梅宴本就不是来惹事的,也顺势应声是,远远地对那金龙车拱手一礼,这才转身脚踏飞剑而去。不过在她离开之后,玄凌迅速跳脚:沈宣身上的禁灵锁,竟然不知何时被尽数劈开了!
是刚才动手的时候吗?她什么时候出的剑?该死!
“梅宴!”玄凌仰天长嚎,跳着脚再拿出一个禁灵锁,被地如心不耐烦地阻止:“你别添乱了,快些办正事要紧!”要不是为了给自家掌门撑面子,她才不愿意在台阶上磨磨蹭蹭。
沈宣的灵力禁锢被解开,步履也轻快了许多,他一边暗地里活动着手脚,一边用灵力给身边的小孩梳理经脉,缓解疲劳。等这一行人终于到了大殿,梅宴已经偷偷溜了回来,躲在大殿外面的柱子底下偷听。
简单地听了一会儿,她很快就清楚了,这次密山派一行人,是来兴师问罪的。
十几年前,灵山派云空上人首徒沈宣,与密山掌门之女天雨莲,不顾掌门反对私定终身,沈宣带着天雨莲逃离了门派。灵山和密山两派皆派出人手寻找,十年来却是一无所获。
也不知他们躲到了哪里,直到前一段时间,沈宣突然出现在玄元峰,掌门亲自赶到将其围捕,才得到了天雨莲已经仙逝的消息!
大殿的主位上,坐着当今修真界唯一的大乘期修士:云空上人。大乘之后才能称作“上人”,他这个真正的仙长,现在却像个儿女不肖的小老头,耷拉着胡子眉毛,无奈地听着自己大弟子闯出来的祸事。
而密山派掌门天目公,他乘坐的金龙车就已经暴露了他的品位——虽是个合体后期大圆满,却穿的像个凡世间的王公贵胄,浑身珠光宝气,坐在专门准备的金镶玉的座椅上,更显得金光耀眼,富贵逼人。
不过,他虽然看上去肤浅,实力却是深不可测,和云空上人只差一道大乘雷劫之关而已。当今修真界,密山派弟子众多、势大根深,在修仙界,他反倒比清修百年的云空上人更有影响力。
天目公等玄凌把事情说完,这才对主位上的云空上人拱手一礼。
“云空,我尊你一声上人,并不是因为打不过你,而是因为当初清剿魔渊,你是我道门统帅,我敬重你的德行和能力。可如今,你的大弟子竟然做出此等龌龊事,今日,必须要给我、给密山派,给玄元峰一个交代!”
天目公一身正气地说,声音轰隆隆地,似乎连大殿屋瓦上的灰尘都要被抖下来了。
云空上人却如风吹巨石,不为所动,缓缓地道:“天目公,我明白你的心情。也须待我亲自问过小徒。”
天目公姬妾众多,儿孙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为了一个女儿来此兴师问罪,实在不正常。
云空上人拈着胡子,转向大殿正中地上跪着的沈宣,问道:“沈宣,当时你与那天雨莲两情相悦,为何不向密山派提亲求娶?”
以沈宣的身份和实力,配一个同为正道门派的掌门女儿,完全是绰绰有余,根本不必私奔的。
沈宣先叩拜了师父,才回答:“徒儿曾经去提亲,被天目公驳回,因为天雨莲和玄元峰峰主玄凌从小定有婚约。”
玄凌在旁边冷哼了一声。梅宴躲在柱子后面,忍不住偷笑:玄凌可真是惨,之前被她越一个境界欺负,现在又被自己师兄绿了,还要亲自上门讨债,把自己的旧伤疤再拿出来说一遍!
何苦呢?
“婚约之事,也要考虑儿女自己的意愿才是。”云空上人转向密山派掌门人,“天目公,何必如此为难小辈?”
天目公懂他意思,解释道:“只是婚约,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雨莲和玄凌是娃娃亲,所以她从小供养着玄冰轮,在她元婴期之后,那已经是她的本命灵器了!”
“玄冰轮?”云空上人哑然,“没记错的话,那是玄元峰浮岛的钥匙,也是维持灵脉的重要灵器。”
“上人好记性。”玄凌是这一代的玄元峰峰主,这时候接过话头。
他对云空上人行了个礼,痛心疾首道:“天雨莲意外身故,玄冰轮没有传承给下一个主人,彻底沦为一件凡物;作为密山派第三大浮岛,玄元浮岛上的灵脉也会在几十年内枯竭。云空前辈,这笔账,您觉得应该怎么算呢?!”
云空上人这才明白,为什么天目公说的是给玄元峰一个交代。仙山福地,最重要的就是灵脉,毁人灵脉无异于刨人祖坟!沈宣不是故意闯出祸事,但是这事情的后果也未免太过沉重。
天目公这时候悠悠地道:“密山四大主峰,每一座都是灵气充沛的大型浮岛,灵脉一旦枯竭,只能借助魔丹和阵法来恢复。但是,距离魔渊下次开启,还有至少一百年。”
云空上人沉吟,谨慎地回答:“取自魔尊的魔丹,我这里还有一些。”他拿不准密山派这次来是要什么;但是这些高等级的魔丹,都是他自己的收藏,不是门派的资源。
既然是因为沈宣的儿女私情惹的祸,自然不能让门派买单——灵山和密山不一样,宗门并不是掌门或者宗主的财产,所以弟子也更加团结,具有归属感。
天目公却慢悠悠地说:“只有魔丹怎么够?恢复灵脉的大阵,至少还需要威力强大的阵眼,至少是一件有器灵的魔器。还是那句话,魔渊不开,这让我们到哪里去找呢?”
云空上人发觉天目公意有所指,直接问道:“天目公心中,是否已经有所决断?”
天目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后靠着椅背,故作高深:“我哪有什么决断?还是要云空上人你来拿主意的。毕竟,沈宣是你们灵山派的人。”
沈宣个人是付不出足够的代价的,只有扯上灵山派,才能拿到他们想要的补偿!
灵山派好歹是名门大派,若真是不为此事负责,名声尽毁不说,可能还会引起密山派的仇恨,甚至引发门派大战。
话说到此处,沈宣突然向云空上人跪倒,五体投地:“师父明鉴!此乃罪徒一人之过,不敢连累门派!求师父成全,沈宣愿一死以谢天下!”
玄凌其实不太懂两位掌门打什么哑谜,但他一听到沈宣此话,就忍不住狠狠踢了他一脚:“你还真看得起自己,你一条贱命,如何能抵我灵脉?我看你根本就是刻意去勾引雨莲师妹,想借她的手夺取玄元峰!”
玄凌说着,也跪在了天目公面前:“掌门,请为玄元峰做主,此人狼子野心,其罪当诛!”
天目公挥手让他安静,他也是看不上沈宣这条命的,否则就不会带着他来这里,而是抓到的时候就让他灰飞烟灭了。他是来谋求补偿的,归根结底,最重要的是利益!
这大殿中两人突然一跪,只剩下沈宣带来的小孩站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看那孩子茫然无措,梅宴贴着大殿的墙溜进去,偷偷地在大殿角落里向他打手势,让他也跪下。
玄凌这样的凭空指责,让云空上人脸色也有些不悦,故意问:“沈宣,你可曾觊觎玄元峰浮岛?”
沈宣跪着,却还是不卑不亢地回答:“灵山浮岛有七座,徒弟本为正一宗宗主,可以拥有两座浮岛,何必夺取他人之物?”
玄凌没想到沈宣还要反击,也一时不知怎么反驳——事实上,如果不是出了这事,以沈宣的实力,甚至可能接任灵山派掌门之位。玄凌也自知刚才的指控太草率,心中大急,把自己憋得脖子都红了。
天目公不想再纠缠此事,一拂袖道:“云空上人,现在就看你要如何决断。若是你不要灵山派的脸面,我就抽了沈宣一条神魂拿去炼了,也能勉强将就,补上玄元浮岛这几年的灵气消耗!”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这话却透出一股森然。同为道门,密山派的术法有很多都是颇为阴损的。像这种抽魂炼魂之术,虽伤天和,但这次沈宣过错在先,对方用出任何手段,云空上人都无法阻止!
天目公是密山派掌门,他既然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梅宴听着呼吸都急促了,她终于忍不住,赶忙从大殿墙角的阴影里走出来。
“师父,弟子有解决之道。”她向自家师父行礼,之后也跪在沈宣旁边。
身上挂剑披袍,不伦不类,但这矮小的身影挡在前面,却没来由地让人感到一阵安心。
云空上人不说话,天目公矜持地笑着,话语之间都礼貌了很多:“梅宗主请说。”
梅宴深吸一口气——就算之前没想到,她现在也该想到了,天目公此行的目的,竟然是自己。
她拽了拽披着的宗主礼服,抬起头:“恢复灵脉,固然需要魔器作为阵眼;但若是以饮血十万以上的凶器来代替,牺牲法器的灵性,也足够支撑几百年。”
天目公听她说完,颔首:“不错。”
梅宴洒然一笑,“而当今世上,饮血十万的凶器,应该只有我的‘诛风’和‘兰亭’了。”
云空上人看着她,不回答,而天目公仍旧是矜持地似笑非笑,一副“正合我意”的表情。
玄凌此时终于明白了掌门的意思,拍手叫好:“确实如此,上次魔渊之战,折在你那两把剑下的魔人性命,就算没有十万,也有九万九!所谓人间凶器,除了诛风和兰亭,还能再有哪个?!”
3好贵的一个孩子!
玄凌这次是真的高兴了,因为梅宴是这个时代几近凋零的、纯粹的剑修!
这女人的灵根变异,连驾云这种最基本的法术都用不出来,那两把剑,就是她的立身之本。
没了宝剑,这疯女人再能耐,也就是拔了牙的疯狗而已!
梅宴跪坐在地上,腰杆挺直,和他们的姿势都不同,身上那件礼服更是给她平添了一些威严。她眯着眼睛,凉凉地看了玄凌一眼,让玄凌面上毫不掩饰的喜悦滞了一滞。
这一瞬间,大殿里的人都有一种错觉:即使二百年前重伤掉到了元婴期,她也还是当初那个“战神”梅宴。
饮血十万是什么样的数字?十万生灵,就算站着让你杀,要杀多久?这种问题,拿来问玄凌这样的,二百岁以下的修士,他们都会茫然摇头。
但是地如心不会。她经历过魔渊剿灭的战争,还记得当时的梅宴披着一身魔血,那一身比魔尊还要凌厉的气势。
即使她现在实力跌到了区区元婴修为,但是地如心知道,她是那样的梅宴,她的傲气和傲骨绝对不会被自身修为所禁锢!
这些年,同辈修者也都已经到了合体期,就像地如心这般;可是梅宴却从未对任何人曲意逢迎,反倒是遇到什么不开眼地嘲讽,都会犀利反击,还因此树立了一些敌人——玄凌就是其中之一。
地如心也明白了今天掌门这次的目的,怜悯地看着大殿中那个,即使跪着也正直挺拔的背影。很矮小,在宽大的礼服袍子下面,显得更是瘦弱,但是,依旧和二百年前一样坚韧不屈。
“师父,弟子愿意献出‘诛风’和‘兰亭’,为玄元峰浮岛恢复灵脉。”
——大殿里所有人,都听到梅宴这样说。这不是个容易的决定,她说的轻松,大殿里却异常安静,落针可闻。
她扬起头,笑着补充,“但是,我有个条件。”
玄凌不屑:“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天目公这时候却异常和蔼,摆手笑道:“玄凌,让梅宗主把话说完。”
梅宴坐在地上,对天目公一拱手:“天目掌门,当初魔渊之战,我救过天雨莲一次,那时候你说过,你欠我一个人情。”
“确有此事。但是,这么大的事,可不是这点人情能解决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希望掌门能够割爱,把沈宣的孩子留下来,让他以后做我的徒弟。”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要求,地如心皱着眉头想。梅宴不是喜欢沈宣吗?讨要沈宣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她这是要报复?
“孩子?”玄凌也倍感茫然,他虽然修行也有二百年了,但是在这些爱恨情仇的老黄历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太年轻。
他望向沈宣身边同样茫然的小孩,仔细一瞧,这小娃长得还是不错的——虽然他也算是天目公的外孙,但是天目公子孙众多,这孩子的出身,注定了他不会受到宠爱,玄凌连他长什么样都懒得管。
在场都是修士,这小孩的绝色外貌只吸引了他们片刻的注意力,很快,大殿所有目光重新聚焦在梅宴身上。
云空上人知道,梅宴对沈宣一直有些想法,所以他此刻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爱徒,你此话可是当真?”
这问的不仅是这个孩子的事,更是献出双剑、为沈宣抵罪的事。而梅宴对他回以一个坚定的笑容。
云空微微摇头,这孩子已经下定决心牺牲自己,救下沈宣一命——即使她和他,甚至丝毫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云空上人不认可,却也无可奈何。他看向天目公:“天目道友,你意下如何?若是这种条件也不同意,那就把沈宣带走,任凭处置吧。”
天目公知道云空不会喜欢这种交换,毕竟那两把剑在梅宴手里,就是灵山派战斗力的保障!
让云空不高兴,他就高兴。他乐呵呵地,迅速同意了下来:“既然梅宗主如此有诚意,那我自然成人之美。这个孽种可以跟随梅宗主,也算是他的福分了。”
梅宴却摇头,直白而无情地反驳:“不,我的意思是,从此之后,他不再是你的外孙。”
这话让天目公客气的笑容直接僵在脸上。他看着梅宴丝毫不肯退让的神情,这是不打算给他留任何打马虎眼的余地吗?
梅宴抬头,直视天目公,巨大的实力差距却丝毫没有让她退缩。“这孩子本就姓沈,入我门下,道号就叫……致微,从我灵山派剑宗真传‘微’字辈。”
她用一种俾睨天下的气势,对所有人宣布:“我活着,他是我的弟子,我死了,他是我灵山剑宗的宗主。从今往后,他与你密山派天氏一族,再无任何干系!”
这一席话如钉锥斩铁,锋芒毕露,也让梅宴终于露出了属于剑修的一身锋锐。
她整个人也像一把钉在地上的利剑,分外刺眼,这让天目公很不舒服。虽然他本来不在乎这点血脉,只是说些漂亮的场面话,但是被这样一番抢白,他也觉得大损颜面!
这孩子是天雨莲私逃而生的孽种,他可以不要、可以看不起,但是被她这么一说,怎么好像自己家的血脉被嫌弃了一样?
云空上人此时也转过身,直接地看着天目公。梅宴现在的强硬,是为了给这孩子的一生,赚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他是灵山正一宗沈宣的儿子,战神梅宴的徒弟——而不是密山天雨莲的私生子!
看出了天目公的犹豫,梅宴冷笑一声,二话不说,双手一翻,两把小剑在掌心浮现。只是轻轻一抛,飞剑就变成了寻常大小,静静地躺在大殿的青石板上。
飞剑算是灵器的一种,平日都在修士的紫府中温养,梅宴这些年很少动手,这两把剑也久未现于人前。
而诛风和兰亭这两把剑,即使对于地如心这个级别的修士来说,也是一个传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把剑上——玄凌好奇地伸头看,地如心远远地紧盯,天目公的目光更是闪动着掩饰不住的贪婪。
其中一把剑通体半透明,如烟似雾,离开梅宴手中之后,才显出固定的形状;其长约三尺,剑身纤细,锋锐之上寒光流转,几如活物,昭示着它已经生出灵性。此剑曰:诛风。
另一把,却整个都是墨色的,剑身宽厚沉稳,形状朴实无华,锋芒内敛,看上去毫不惹眼,给人的压迫却异常沉重。此剑曰:兰亭。
这两把剑的出现,让殿内的气氛都压抑了起来。沈宣离得最近,他之前被锁的灵力还没完全恢复,只觉得近在咫尺的杀气有如惊涛拍岸,让人喘不过气!
梅宴也感受到了身后一个更加急促的呼吸,是那个小孩——她回头看了一眼,冲着他咧嘴一笑,也不知道做了什么,那孩子身上压力大减,呼吸也平稳下来。
这凶器上面杀气太重,修士尚且需要刻意小心才能稳住心神,更别说还是凡人的十岁幼童了。
梅宴知道天目公不可能轻易放弃脸面,这才主动拿出这两把剑,勾起他的贪欲。
以这一对名剑的品质,再加上云空上人许诺的魔丹,玄元浮岛的灵脉很快就能恢复,甚至在灵脉纯度上还能更上一层楼!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天目公还会觉得,剑修的道路终究不如法修这样强悍。但是如此近距离接触到这凝成实质的杀气,天目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古籍里记载的剑修都强大得近乎妖魔。
神兵利器,得一即可封神——这东西落在梅宴一个元婴修士的手上,真的是浪费啊浪费!
他现在还怎么可能放弃?!
云空上人心中颇为纠结,他看着自己最小的徒弟,非常心疼,不是为了失去的神兵利器,而是为了梅宴本人。
“梅宴,这两把剑一体双生,自小就被你精心奉养。虽然剑修没有本命灵器之说,但是,失去了它们,你的实力又要损伤了。”
“师父说的是。”梅宴跪坐在地上,突然浑身气势一收,像个小女人一样抱怨:“魔渊之战损伤了我的根本,从那之后,我的实力再也无法恢复,想必,寿数也就剩下这百年了。”
杀伐果断的女汉子突然服起软来,其中哀怨简直是听者落泪。在场诸人,那些参与过魔渊战争的修士,都感到一阵心虚。
梅宴又抬头看向天目公,双眼挤出了一些过于刻意的水波盈盈:“天目掌门,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只是一个小小的条件,您轻易就能满足了……您,您真的不愿意答应吗?”
天目公此刻眼里、心里都已经被这两把剑给占满了。他本来就是懂得取舍的人,更何况,梅宴也给了他台阶下。
半晌,他终于把目光从那两把剑上挪开,看着云空上人带着一丝威胁的眼神,笑:“我同意。双剑归我,沈鱼归你。”
这是梅宴第一次听到这孩子的名字。
沈鱼。
“天目公,今日之事,就此了结?”云空上人盯着天目公,向他最后确认。
“就此了结。”天目公的笑意已经掩藏不住,激动地挥手让手下弟子上前取剑。
地如心主动上前,将那两把灵剑收进一只准备好的玉匣里——这种盒子是专门用来存放法器灵物的,可以隔绝灵气波动;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做一件事情。
灵剑的主人,要主动抹去双剑上面的神魂印记!
抹掉神魂印记的过程是惨痛的,但是,在梅宴做起来也是轻描淡写。仿佛没有任何留恋一般,她伸手在盒子里一拂,这两把剑就彻底和主人失去了联系,表面的灵气都减弱了几分。
地如心看了梅宴一眼,见她果断转身,才把玉匣的盖子扣上。
云空上人心情沉重地看着梅宴抹掉嘴角的血丝,笑着站起来,转过身,对那个孩子伸出了手。
她又有新的弟子了;但是云空上人自己,却唯有这两个亲传弟子。梅宴这孩子……都三百多岁的人了,还是这么傻。
偏在此时,却有人还要来触霉头。玄凌本就是跪在自己掌门面前,这时候一转身,对云空上人拱手:“上人,今日诸事皆因沈宣而起,此人狡猾奸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请云空上人莫要放过,施以惩戒,以儆效尤!”
天雨莲本来是玄凌的未婚妻,他算是受害人,此时提出这个要求,也是理所应当。
云空上人心情再不好,也没办法迁怒玄凌——毕竟,玄凌说的有句话是对的:沈宣,这次做得确实太过分了!
4小孩子在意什么性别?
云空上人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一句仿佛毫无意义的话。
“宣儿,你既然做出这些事,又为什么要回来?”沈宣和梅宴,从来都被云空上人视为为亲生儿女一般,此时这样的称呼出口,可见已经是十分痛心。
沈宣却是面色不变,郑重地一叩首:“徒儿让师父失望了。”
“呵。”云空上人感到荒唐,笑出了声,胡子都抖了抖:“你对不起的人,又不是我!”
沈宣这是没有什么要说的了。良久,云空上人才继续道:“既然你的儿子已经有人照顾,你也应当找个地方,好好悔过。君山浮岛后面的寒冰牢,你去里面待……”
云空本想说五十年,却突然看到梅宴抱紧了那孩子,脸上露出惊吓,欲言又止。
饶是老头子清修多年,这会儿也烦躁起来,一挥手就做了决定:“你去里面待一百年!期间不得外出,宗主以下不得探视!”
这下子,连玄凌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天目公也颇感意外:“一百年?”
灵山派的君山浮岛后面,有个寒冰苦牢,里面的寒气会压制修士身上的灵力流动。即使是优秀的水灵根修士,也要日夜运功抵抗,才能确保灵力运转、不被冻死,可谓身体和灵气上的双重煎熬。
难道云空上人真的放弃了沈宣,否则怎么会直接提出一百年的刑罚?在那种地方,待个十年、二十年也就罢了,要真是一百年,出来之后心智大变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这就是灵山派的事情了,灵山派失去沈宣这样的强力修士,天目公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意见!
云空上人既然做出这个决定,就自然不会有舍不得,他抬起眉毛,扫视了密山派诸人一圈,然后对天目公说:“天目道友,你派一个人,跟随我的掌事弟子,押送沈宣去冰牢。”
梅宴一缩脖子,师父这次好像真的很生气哦!她是真的想不通,私奔而已,修仙人士干嘛在乎那么多……面子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不过这件事终于是尘埃落定了,沈宣去坐苦牢,玄凌亲自看着送进去的;至于之后怎么样,那就不是他关心的了。密山派其实不在乎沈宣是不是真的受罚,既然已经争取到了利益,再提出惩罚沈宣,最多只是玄凌个人想要泄私愤而已!
大殿里的人各自散了,梅宴也牵了那个小孩,踏上自己来时的飞剑,向自己宗门的浮岛行去。
沈鱼这是第一次坐飞剑,和爹爹的祥云不一样,飞剑好细,他好怕掉下去,更不敢往脚下看;他还能感觉到四周的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人,即使在这种天气也很冷,他忍不住往梅宴的怀里缩了缩。
“冷?”梅宴笑,把他往怀里塞了塞,裹紧了外面那件袍子,放缓速度。
他们在空中飞行,穿过氤氲的云雾,这些是君山浮岛外层的灵气凝结而成;离开这座最大的浮岛之后,能看见远处还有其他的浮岛,大小皆有,都萦绕着灵气,看不分明。
而脚下的地面,已经不知有多高了,沈鱼看一眼都觉得眩晕,只感觉飞剑一路向下,也不知还要走多久。
“我们要去哪里?”
“回咱们剑宗的地盘,梅山浮岛。”梅宴回答,“那地方只有我一个人住,可能会委屈一些。有空我再带你四处逛。”
梅山浮岛是灵山诸岛最小的一座,说是浮岛,此时却被安置在了一片无人的山脉中,靠着一片山坡,以结界与外界相隔;但是仅凭岛上灵脉泄露出来的灵气,就已经让附近的山林更加葱郁,不时可闻飞禽走兽之声,还有很多低阶的灵草仙花,生机勃勃。
脚下那片山林越来越近,沈鱼也看到了浮岛的大致风貌。它有一半的范围都被冰雪覆盖,远看那里的中心,似乎有一点更为凝实的冰蓝色;而另一半,却是以一个火山口一样的地方为核心,岩浆滚滚,向外散发着热度。
只有距离这两点足够远的地方,那是浮岛的中央,才长满了树林,似乎有一些建筑。
“看,那就是阴极泉和阳极泉。两头的气候都不好,所以咱们住在中间,那里环境最舒适。喜欢这个地方吗?”
沈鱼倒是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只能回答:“还好。”
梅宴拍了拍他的脑袋:“不用拘束,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都可以跟我讲。”
想到这孩子自幼丧母,师兄又是那样冷淡的性格,这孩子从小一定是很少受到长辈的溺爱。不过反过来讲,师兄的家教严格,养的孩子也斯文,是件好事。
他们落在浮岛中央,一片木楼的前面。这地方被开出了一片空地,屋子前面有个大池塘,引了活水;屋后是个温泉池,也有泉水相通。山水相依,幽静自然。
梅宴领着他直接进了屋。这木楼已经很老旧了,门廊上的雕花和做工,都是大气古朴的简约风貌;但是仔细看去,个别屋子的墙壁上,似乎有一些可疑的暗色,甚至是烧焦痕迹。
“那是我的书房,书都可以看,别玩印章;这一间是修炼室。你以后就住那个屋里,有床的这个——哦还有,这道门后面过去是温泉,可以洗澡,平时洗别的东西,都去前面那个池子里。”
看着这个叫梅宴的女人指点江山,沈鱼这才终于有了一丝实感,他看着四周,犹豫着问:“以后,你就是我的师父了吗?”
“这会儿还不算,还没向执事弟子报备,得让师父签字留底,你才算是灵山派的人,入剑宗门下。”梅宴笑道,“不过,若是‘我’的徒弟,那你现在就是了。”
“这么草率?”沈鱼像个小大人一样诧异着,“师徒是大事,我看书上说,要祭拜天地,行师徒之礼。”
梅宴嫌弃地看他:“谁教你的啊?凡人的书不能乱看的!只有道侣才拜天地,咱们修仙者入门,最多拜过同门师祖——刚才在大殿,咱们不都已经拜过我师父了吗?”
沈鱼语塞,他想到大殿上的云空上人,那样的老者,要比这个女人更像仙人。可以的话,他更像拜那个人为师,就连那个珠光宝气的大叔,也比这女人更像个修士呢!
但是自己好像没得选。
十岁的小孩子,已经懂了很多事,他知道自己父亲的命,是被眼前这个女人保下来的;他也知道,血缘上是祖父的那个人并不喜欢自己,甚至是仇视——否则也不会刻意让他和爹爹一起爬台阶,受那无谓的劳累!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梅宴就像小女孩得到了新的布娃娃,牵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不过,你想要什么拜师仪式吗?”
“一般吧。”小孩子其实还是不喜欢麻烦的。
“你要是想要,也可以有。”梅宴神秘兮兮地说,“不过,在这之前……你带着什么行李没有?没有的话,就跟我来。”
“去哪里?”沈鱼茫然,他身边从小没有女性长辈,不太能招架这种热情。
“来洗澡呀!跟你爹走了这么多远的路,又被那些人吓到了——看你这可怜样子,浑身都是汗!”
梅宴开开心心地把他拽到屋后的池子里,从远处都能看见的温泉,在近处看,已经是一大片了,只有这一片,修葺了一些台阶,还有铺了石板的池底。
沈鱼有点慌,“我我自己来。”
“都这么脏了,我帮你洗!”梅宴不由分说地就去拽他的衣服,很是心疼——这孩子还是个凡人,密山派的人根本没有照顾他们父子俩,不仅身上臭烘烘,衣服也脏兮兮的!
沈鱼却哧溜一下从她手边逃掉了,慌乱异常:“不要,你躲开啊!”
“害羞什么呀?”梅宴发现这孩子挺别扭的,耳朵脖子都红了。
不过小孩子的这点把戏可躲不过她,她甚至不需要动用灵气,仅凭身法,两步就追上了他,一身怪力压制,迅速除掉他的一身脏衣服。然后,她就愣住了。
“额。”梅宴停下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原来你是男孩子吗?”
听听这是人话吗?都事到临头了,还是一股子疑问的语气!
“我本来就是男孩!!”沈鱼夹着腿倍感崩溃,这是师父该干的事儿吗?爹,你师妹其实是个女流氓你知道吗?!
“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你是小女孩呢。”夭寿了,这么好看,竟然是男孩子。
满心欢喜的、本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个洋娃娃的梅宴,悻悻地把采购计划里已经想好的几十套漂亮小裙子给划掉……了一大部分。
关于小裙子的遐想还是留到以后,梅宴叹气,眼下,还是先把这孩子拾掇干净!
“你快出去啊!”沈鱼趁着她发愣,挣脱开一猛子跳进了温泉水,誓要离这个女人远远的。
梅宴虽然知道了,也不以为意,一伸手逮住熊孩子:“小男孩也得洗澡!我徒弟怎么可以脏兮兮的。”
“我自己洗!!”
梅宴已经甩了她那件碍事的礼服长袍,撸起袖子,用抓野猫的熟练姿势,把这熊孩子的脖子给钳制住了。
“小男孩就更邋遢了,你自己根本就洗不干净。你才多大,跟我害羞个什么劲!”
“你给我滚啊!”沈鱼已经顾不得这人是自己以后的师父了,连哭带骂地挣扎,蹦跶得像一条刚捞上岸的鲤鱼。
“我马上就十岁了!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不能这么对我!”
“切,为师都几百岁了,给你洗个澡有什么不行的!过来,你自己涮涮可不行……脏成这样,得好好的洗!”
5亲情、血缘和记忆
梅宴掏出来一坨香喷喷的皂角,这都是凡人用的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准备倒是齐全——她动作麻利,往沈鱼身上涂抹一番,很快就泛起了一大片的泡泡。
也是挣扎的累了,再加上这些肥皂泡多少起到了遮羞的作用,沈鱼不再使劲挣扎,而是认命地泡进水里,把泡沫拢在身边,挡住自己男女有别的部分。
若不是那双眼珠子还在狠狠地瞪她,可真是个师慈徒孝的有爱画面呢!
梅宴也无所谓他是不是闹别扭,不乱动就行。她似乎对洗孩子这事儿挺熟练,刷洗完肩膀前胸,就转过去搓洗脖子。
小孩的脖子最脏,沈鱼嫌她搓得疼,又开始躲,梅宴也没有再勉强,拎起他的头发,打上更多皂角。
这孩子的头发挺长,质地却不太好,身上更是瘦,整个人都显得营养不良。沈鱼虽然还很是扭捏,却也终于知道配合了,梅宴的动作也越发仔细、轻柔起来。
她把小男孩沾满泡沫的头发慢慢理顺,也不敢用力拽。“你这头发都没修剪过,看来你爹真的没怎么管你。”一边捋着,碰到打结的部分,直接手搓剑气给割掉了。
沈鱼不想理她,就听见她继续讲:“我们这个级别的修士,十年的时间,也就是一次闭关而已。你娘去世之后,你爹爹应该是伤心过度,没有什么心思,所以疏忽了你……沈鱼,你千万别怪他。”
沈鱼诧异,他倒是没有在乎过爹管不管自己,毕竟他也没缺过吃穿,但是会走路之后,很多事情都是自理。
父母的责任?他没有概念,更没想过去责怪谁。他更想不到的是,梅宴竟然会替父亲辩解,虽然他本来没有在意过这些,但是,这好像是……被人在意的感觉。
头一次感受到这种疼爱,沈鱼的心里不太自在,略带生硬地回了一句:“我无所谓。”
“你还挺不挑啊!”梅宴笑着把终于顺滑起来的头发洗干净,“不过,男人本来也不会照顾人,你爹又是那样的性子,能把你养活,他已经很厉害了。”
她又搓了两把小男孩的脖子,笑道:“而且,他把这颗珠子也给你了,可见你爹还是很疼你的。”
梅宴拽起一根红绳,那上面挂着一只朴素的木佛珠。沈鱼抬手摸了摸,这是他出生起就戴着的,但是父亲却从未告诉他,这颗珠子有什么意义。
他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他出生的时候是有一些古怪的,父亲不说的事情,他却知道,所以此时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好奇。
“洗好了。”沈鱼不想说这些,反正洗的差不多了,就想去拿衣服。
“不行,我刚才看见了,你那脚丫子脏得很,得好好搓。”
“你出去,我自己来!”沈鱼再次要求,抱着泡沫和头发挡住自己。
“得了吧!赶紧的,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呢,不要磨磨蹭蹭!”她再次出手扣住熊孩子的后脖颈,直接拽到了岸边。
沈鱼挣扎的厉害,扑腾得到处都是水,梅宴也是恶向胆边生,故意瞟了他一眼,嗤笑道:“我说,你就那么点小东西,有什么可别扭的呀。”
“啊呜!”沈鱼气急,终于奋起反抗。
“哎呀,你怎么咬人!你是狗吗……你咬我也不会放手的!松嘴!”梅宴被吓了一跳,赶紧刻意放松了手臂上的肌肉。
沈鱼却是有苦说不出,难受的不行——他这一口恶狠狠地用尽了全力,虽然是咬在梅宴的胳膊上,却差点把他自己的牙给硌掉!
他这才想起来,最初见到这女人的时候,她可是直接从天上跳了下来,还把石板路砸了个坑……
“小狗牙没事儿吧?”强行拽住脚脖子的梅宴,撩起水泼他,很关心地问——这是真的关心,她什么体格自己最清楚,这孩子牙没碎,真的要感谢她反应够快。
沈鱼眼泪汪汪地抹了一把脸,太可怕了,女修士比传说中的恶鬼还要可怕!
日头偏西之前,二人终于像打仗一样洗干净了,梅宴也被他溅了一身的水,不得已把自己衣服里外也都换了。
沈鱼穿好衣服,那股子别扭劲儿还没消,腮帮子气鼓鼓地被按在椅子上修剪头发,很快,一个粉雕玉琢的小道童就出现在镜子里。
“看,精神又干净,这才是我的漂亮徒弟。”梅宴给他挽了一个工整的道髻,配上了青色的发带,再插上一支朴素的男款发簪。
沈鱼别别扭扭地看了一眼,竟然还不错,但他还是不高兴,撇嘴道:“喂,老女人,以后洗澡的事情我自己来。”
“……哇,原来你是嫌我老。”梅宴惊讶地做心碎状,然后嫌弃地戳了戳沈鱼的后脑壳。
“下次我给你找个漂亮的执事弟子来,五十岁的怎么样?很年轻的,炼气修为,脱光光一起洗,你还可以像个真正的纨绔子弟一样,一边洗澡,一边你追我跑,够不够香艳啊?”
沈鱼的表情略微扭曲,“你跟我一个小孩说这些?”
梅宴直接翻了个大白眼给他:“像你这样的算是修士二代子弟,本来就该去过这种日子。相信我,你爹留下的魔晶够你花一辈子的,完全不用你操心。”
沈鱼撇嘴嫌弃:“我才不想变成那样。”
“不想就对了。”梅宴拍他的小脑袋,收起了调笑。
“炼气,筑基,结丹,这是我对你基本的要求。你不用跟人攀比结丹有多早,各人天赋不一样,随缘即可;但是这几个阶段你跑不掉,否则,你的寿命根本挨不到你爹放出来!”
说起爹爹,沈鱼也沉默了,半晌,他才问:“我可以去看我爹吗?”
“师父原话:宗主以下不得探视。”梅宴回答,“不过,你要是表现好,我去的时候可以带上你。我虽然修为低,但是好歹也是剑宗的宗主。”
元婴大圆满——在各派宗主的门槛都是化神、合体强者的圈子里,她这个修为简直低得可怜。
“你什么时候去?”
看着小孩眼里的期待,梅宴笑了:“你自己修为不够的话,即使是跟着我,也受不了那儿的寒气。那地方天生就是一座监牢,甚至连上锁都不需要,被丢进去之后,没人救根本出不来。”
沈鱼有点害怕地听梅宴继续说道:“以师兄的修为,他可以在里面活着,但也仅限于活着。”
感受到他的心情,梅宴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我知道你想多陪陪他,但是那不可能,即使你有我这样的修为也不行。师兄也不会同意你跟他一起遭罪。”
“好吧。我要增强实力。”沈鱼认命了。
梅宴点头鼓励了他这个志向:“所以咱们走吧,去给你开灵眼!”
“那是什么?”
“开灵眼,佛修把这个叫灌顶,要由长辈手把手地带着,把你身边的天地灵气,引导进你的灵脉中。只要有这样一个种子,你就可以继续吸收灵气,自己多多积累,就能有炼气修为了。”
“难吗?”沈鱼有点怕自己做不来。
“又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配合就可以了。可惜我不会开灵眼,所以得找别人帮忙了。”
说到这里,梅宴的笑眼里也满是期待:“顺便再做个灵脉属性的测试,看看你都有什么灵根!”
沈鱼的眼睛亮了,然后又暗淡下来:“会不会很难?我已经十岁了,听书上说,有灵根的人很小就能自己吸收天地灵气。”
“都说了凡人的书不要乱看,你这误区也太多了!”梅宴摇头发愁,“你要是很喜欢看书,以后多去百闻阁,那里有很多藏书。”
“好。”这个沈鱼喜欢。
“咱们灵山派,总共有七个浮岛,门下有四阁、三宗。主要战力都是三宗弟子,分别是正一宗、天一宗还有咱们剑宗。”
“正一宗最擅长使用各种术法,每一个弟子走出去,都是万人敬仰的仙师。天一宗就有点难搞,他们都是修全真道法的,主张‘断情绝欲’,对人对己都十分苛刻,性子也都是孤僻怪异……总之,你记得不要去招惹天一宗!”
想想这孩子洗个澡都别扭的要死,逼急了还敢咬人,梅宴觉得,自己必须让他记住谁家是万万不可以祸害的。
“四阁三宗里面,只有咱们剑宗的人有点儿少,别的宗门,各自都有几千弟子。”梅宴说着,摸了摸鼻子,她心虚的时候就会有这个动作。
沈鱼不客气地戳穿:“这不是‘有点’少吧!”放眼望去,似乎只有他们师徒两个人呢。
“你也有师姐和师兄,只不过他们现在……唉,你别嫌弃啊,虽然咱们人少,但是实力强,有我在,整个灵山派都没人敢欺负你。”
“实力?强?”沈鱼眯着眼,斜觑着某个据说是唯一一个仅有元婴修为的宗主。
“哇,被徒弟看不起了!”梅宴夸张地怪叫起来,她决定让这孩子记住,自己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以免今后也像别的熊孩子一样蹬鼻子上脸!
说了一会儿话,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跟君山浮岛差不多气派的地方,很多穿着门派制服的弟子在宽广的殿堂中穿梭,显得匆匆忙忙的。
“师弟!师弟在不在?灵照师弟!”梅宴落在一个偏殿门口,这前面是个小广场,一口鼎里燃烧着庄重的高香,她却毫无风度地放开嗓子大喊大叫。
“梅师姐。”一个老实的中年人乐呵呵地小跑出来迎接,老远就说:“听说你收徒弟,我放下手头的事就来这儿等着了。刚来一会儿你就到,师姐真是性急。”
这中年人就是百闻阁现在的宗主:灵照真人。他是云空上人同辈供奉的弟子,比梅宴小,入门也晚,故以师姐弟相称。
梅宴跟他互相行个平辈礼,然后一弯腰把沈鱼让到身前:“看,我徒弟怎么样!”
这孩子现在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梅宴就像在给小伙伴显摆新玩具。而灵照真人也是个合格的小伙伴,煞有介事地仔细端详:“微字辈?”
“致微。”梅宴说出自己那时候随手给徒弟取的道号。
灵照心中赞许,点头道:“灵透聪慧,必然是好资质。”这孩子目光沉稳,就算资质不好,这不还有梅宴这个师父在吗?她有的是办法。
梅宴也喜欢好听话,开开心心地一手拽一个:“走,里面聊。”
沈鱼跟着她进入偏殿,心中却十分忐忑。万一自己的灵根很差怎么办?虽然他不习惯梅宴的过度热情,但他能感受到师父对自己的关爱,此刻他对梅宴已经很认可了,他不想让师父失望。
之所以会有这种疑虑,是有原因的。
沈鱼有个秘密:他身上继承了母亲的记忆。那些记忆碎片,会在他的梦中,或者在看到熟悉的人、事、物的时候,在他眼前翻动起来,就像看书一样。
那些记忆场景亲身经历一遍,就仿佛走进了母亲的人生。沈鱼对此丝毫不排斥,从小失去母亲的他,出于对亲人的濡慕之情,甚至把它当成上天的眷顾。
在很多记忆片段里,都会有一些因为灵根残缺而产生的无奈心情——所以沈鱼很清楚,自己的亲娘灵根极差!
心里七上八下地揣着“烂天赋会不会遗传”的疑虑,他虔诚地跪坐在灵照面前的蒲团上。
6一桩喜事与一位稀客
开灵眼这个过程并不复杂,灵照真人手掌手轻轻放在他头顶,让他闭眼。很快,沈鱼感觉到轻微的麻痒从头顶百会穴传来。
一个豆子大的小光点,从头顶进入了他的身体,沉入丹田,滴溜溜地转起来。它就像一粒火种,一朵烛光,安静地旋转着,燃烧着。
“好了。”灵照松开手。
“这就好了?”沈鱼茫然睁眼。
灵照真人颔首,继续指导:“内审自身,集中精神,试着操控那一点点灵气。这只是一颗种子,天地灵气从此进入你的身体,只要一直保持流转,就可以永远取之不尽。”
“我们所在的浮岛都是灵气浓郁之地,你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增长修为。但是之后你也要学习功法,勤奋修炼,否则,这个种子也只能保存几十年而已。”
——每次有新的外门弟子被点灵,这些基础知识,都会由专人负责教导,这也是灵山百闻阁的日常工作之一。外门弟子流动性极强,没有修行天赋的孩子会在几十年后老去、离开门派,回到凡人的世界。
而梅宴显得更加心急了:“赶紧测灵根,我好给他找功法!”
“先让他缓一缓。”灵照示意稍安勿躁,慢悠悠地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一摞东西,对沈鱼介绍道:“这是五行图,就是测试用的纸,不珍贵,别怕弄坏。”
这张纸只有巴掌大,正中间有个半透明的圆圈,就像被谁不小心掉上了好大一滴油。
“凝神冥想,让我刚才给你的灵气种子转起来,你的灵脉里,就会有稀薄的灵气。然后,用指尖戳一下这里,就像这样。”
灵照真人伸出一根食指,在那个圆圈一点,淡淡的灵气波纹像水滴一样在纸上扩散。沈鱼看得有点紧张,不确信自己能否做到。
“别紧张,先认真冥想,找到灵种运转、灵脉充盈的感觉。”灵照真人十分和蔼,示意他在蒲团上稳坐,不着急。
小孩都是活泼好动的,在这一关,刚开始注意力不容易集中,之后又会太过焦虑,所以不能给他太大压力!
通常,一批小弟子入门,会在这里耽误一个上午的时间,有悟性极差的,在动用灵力这一关就被卡住,从此一辈子都与修炼无缘。
沈鱼赶紧闭上眼。他没看见,刚才那张五行图的中心圆圈里,渐渐浮现了几个深深浅浅的色斑,这就是刚才那一点灵力的五行构成。灵照真人正举着一张新的纸,想要换掉它。
但是没想到,沈鱼只是闭目片刻,就飞速地抬手,在面前那张纸的圆圈上,又戳了一指头。
“!”灵照愣。
“?”梅宴茫然。
灵照真人内心咆哮:刚才这张被他戳过了啊!自己的金水双灵根是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但是孩子你要不要手这么快啊!
——不过,灵照真人不愧是标准的仙人,工作经验丰富,反应也很快。此时他虽然内心咆哮,但是依然能保持面不改色,把那张已经显色的纸拽了回来:“你已经看见了,这是我的灵根属性,金水双强。师侄,你再来一下。”
沈鱼知道自己太过性急,也脸红了。他看了一遍示范,就忍不住照着做了;在母亲的记忆里,调动灵力是像吃饭喝水一样顺手的动作,他怕表现不好,有样学样,尽全力模仿,一下子就把前辈给吓到了。
梅宴挥手:“再来。”五行图就是试纸而已,也不珍贵,我徒弟调动灵力这么快,好事!
戳,沈鱼的动作还是那么麻利,他发现自己丹田里那个小种子,被使用了了一丢丢,但是随着它的自动旋转,马上恢复了原状。
灵照拿过这一张五行图,仔细等着它显象。不一会儿,他皱起眉头,拿在手里远看近看,却是反手又拍出一张,示意:“再来一次。”
沈鱼照做,就看见这位师叔拿着这两张纸,甚至还举起来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
“什么情况?”梅宴戳他,让他不要故弄玄虚。
灵照真人的脸色郑重起来,开始斟酌用词:“有点复杂。”
梅宴催促:“复杂就快说啊!这样子怪吓人的你。”
沈鱼越发慌乱起来,却还得尽力装成什么都不懂,老老实实地听这位师叔从灵力运用的基本原理讲起。
“大多数人的灵根都是五行混杂的,只是比例不同,才会有所针对地修习特定属性的道术。很多复杂的法术,都需要至少两种属性相合,结合相生相克之道,威力才能强大。”
“不过,偏偏有些人的灵根过于纯粹,天生缺乏某种五行。比如完全没有水灵根的人,祥云都不会驾驭,这种灵根叫做‘天残’。”
灵照往旁边瞥了一眼,梅宴摸摸自己的鼻子尖,“你说这个干嘛?一般人又没这个烦恼。”
她知道天雨莲是天残灵根。但是沈宣的灵根五行中,金火土三种属性都是上佳,沈鱼怎么都不会那么倒霉吧!
灵照无奈地摇头:“灵根的属性混杂是常态,混合比例通常是随缘的。除了天残之外,还会出现另一种极端情况就是——五行完全均匀,就像一样粗细的五根绳子拧在一起,完全不存在哪种属性突出。”
“什么意思?”梅宴一脸茫然,她对术法原理一窍不通,揣着双手,陪着小心问:“这样的灵根,是好,还是不好?”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灵照突然觉醒了学者之魂,他得给这两个术法盲,普及一下这种情况的稀有程度。
“打比方:一袋子五谷杂粮,你随便抓一把出来,里面什么都有,或许其中某种谷子多些;这就是大多数人的灵根。”
“天残灵根,就是随便抓一把,偏偏就缺少了某种谷子——这种情况也不少见,天残灵根虽然资质不算好,门中却也有一些。有些五行缺一门,也不大影响日常修炼。”
“但是你想象:你随便抓一把谷子,数里面的谷子粒,却发现,每一种的数目竟然都是完全相同的!”灵照说着,也有点小激动了起来,拿着那两张纸给他们看。
“完全相同,找不到任何的偏斜——师姐,这太稀有了,我只在典籍上见过啊!”
灵照激动地拍起了大腿:“这种灵根,在任何属性上都没有短板,他可以毫不浪费地吸收五行灵气!这是修习术法最好的苗子!”
认真听着的师徒俩这才如梦初醒。就像刚刚放榜的考生一样,他俩一人拿了一张五行图,这东西现在就是光彩熠熠的成绩单啊!
沈鱼虽然看不懂,却也学着灵照样子对着光端详,那张纸的中心,印着五个一模一样的圆点,除了颜色之外全无差异,就像一朵盛开的五瓣梅花,还怪好看的。
梅宴也是做过灵根测试的,这时候一把抓过刚才被灵照点过的五行图——这一张上面,是深浅不一的几个圆斑,只有金黄色和蓝色的两点颜色格外浓郁。
她又拽过来一张空白图,往中间一戳,片刻就见那上面只有一个金色的圆点。这下次她才彻底满意了,这纸没问题,沈鱼的灵根就是这么稀有。
灵照激动得坐不住,他牵着梅宴的手使劲摇晃:“师姐,你把他给我吧!百闻阁里任何一种法术,他都能学,我会为他设计新的术法,百闻阁所有的新术法他都可以尝试——师姐,他不能跟着你当剑修啊师姐!”
梅宴本来还被这欣喜弄得恍如梦中,闻言一愣,当时翻脸:“你想跟我抢徒弟?给我死了这条心!”
“但是他真的……”灵照很着急,然后又拽过沈鱼:“师姐明鉴,你看他的骨骼,根本不适合学剑啊!”作为百闻阁阁主,看人的眼光他还是有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剑修还是我是剑修?”梅宴横眉立目,不过,很快还是藏不住心里的欢喜。
“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他学剑。既然天赋这么好,那更得好好培养。话说回来,这样的灵根,练什么功法最好呢?”梅宴突然感受到了一种甜蜜的烦恼。
现在普遍的功法,都是针对各个属性的灵力,她已经在思考哪种灵力以后发展最好了。
但是灵照却不满足于这样,他向梅宴保证:“师姐你别急,这几天我再找些资料,一定要找出最适合他的功法!”五行全佳的灵根,若只增强其中几种,让人怎么能甘心?!
沈鱼看他们两人乐不可支,悬着的心这才安稳下来,自己终于没让师父失望。
梅宴高兴地揽过他,蹭蹭他的小脸:“太好了,你什么都能学,比我强——比你师父强一百倍!”
看梅宴的架势,若不是坐着,她肯定要把他提起来在地上转圈圈。这师徒俩谢过灵照真人,披着暮色回到梅山浮岛的时候,梅宴还忍不住笑意。
沈鱼心里又升起了新的忐忑。既然是这样的好天赋,那他就更要努力,否则就辜负师父的期待了!
这女人几百年辛苦,才是个元婴修为,真是让人担心她老了会不会挨欺负。
而梅宴根本没想什么以后,也并不知道徒弟心里的忐忑,她就是单纯地为了眼下的好运气而开心。沈鱼只能在心里暗暗腹诽:他的师父啊,简直比他更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人逢喜事,当以吃喝相庆,更何况梅宴是个俗人,她的徒弟也需要按时吃饭。她挽起了袖子,重新启用了小木楼里面好久没用过的厨房,亲自给沈鱼弄吃的——材料都是回来时候顺便在浮岛旁边的林子里找的。
沾了这个浮岛的地脉灵气,附近这片山林的物产极其丰富,她今天下了狠手,山珍野味弄了一大堆。其实厨艺并不怎么样,好在沈鱼不挑剔,二人热热闹闹地折腾完,已经是月出东山。
念着沈鱼今天累了,梅宴早早地打发他去睡觉;可她自己却还是心情激动。在浮岛的林间转了转,最后她还是拿了一壶酒温了,然后在木楼前池塘的湖心亭里,摆了一只木头躺椅坐下。
虽然是她一个人,面前的小桌子上,却斟满了三只杯子。
晚风微凉,湖景默然,朗月稀星,银光泻地。这种静谧的气氛,也让梅宴的心情微微地舒展开来。她轻轻叹气,看着桌子上,仿佛在自嘲自己的荒唐;然后,拿起一杯酒,举杯对月。
“天雨莲,听说你死了,但是你儿子不错,我收下了。他灵根极好,以后前途无量,我不会耽误他,你放心去吧。”
说完,她一翻手,这杯酒就倒在地上,琥珀色的醇酒无声地融入泥土;五指再轻轻一搓,那杯子也化成了粉末,随着晚风飘荡着,好像烟雾一样,绕了一个圈才终于散去。
然后她再举起一杯,目光更加温柔。
“……寒微,我终于给你收了个师弟,长得很好看,像女孩子一样。这孩子脾气有点别扭,不过,你要是在,他一定很听你的话。”
她不舍地看着这一杯酒,仿佛在杯中月影里,依稀又见故人。然后她闭上眼,把这一杯也倒在地上,指间剑气飒飒,如风云搅动,恰似当初那个青年的意气风发。
她闭目好一会儿,才抄起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
咽下那火热的辛辣,她举着空杯子,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往事迷离,依然还是心意难平,仿佛想趁着这一杯就醉生梦死,不再醒来。
她躺倒在椅子上,用酒杯挡住了刺眼的月光,过了好一会儿才拿开。
如梦境一般,酒杯后面的月亮上,出现了一个仙子的剪影——轻纱似水,长发如瀑,端庄地踩着祥云,等在梅山浮岛的结界外面。
“地母娘娘驾到,有失远迎。”梅宴说着场面话,却连起身都懒得,只是随手丢了个小竹片过去。
这人竟然是那个密山派的女修士,地如心!
7月下私话
熙坤峰是密山第二大主峰,也是密山派中,仅次于天字辈的势力。作为峰主,地如心的资历和声望,都是同辈修士中的佼佼者。这一声“地母娘娘”本是敬称,被梅宴叫出来,却透着一股子不知所谓的戏谑。
地如心接住那竹片,这才一脚踏进结界,落在湖心亭中——这是信物,如今这梅山浮岛上有了别人,防御结界都已经启动了。
“对月独酌,你倒是有闲心。”她看了看旁边,不太满意桌边那个凳子,从自己的灵府空间里拿出一个藤编躺椅,这才舒服地坐下了。
“人逢喜事,精神难免好些。”梅宴把手里杯子放桌上,好奇问:“你可是稀客,怎么没跟你们掌门回去?”
地如心不说话,看着桌子,“亏我特地等到晚上,杯子都不给我留一个。”
“你用新的。”梅宴嘿嘿笑,又掏出一个杯子斟满。琥珀色的醇酒,在犀角杯里像流岚一样美丽。
地如心接过,却捧在手里没有喝:“白天听你说起那个人情,我思来想去,还是心神不宁。”
梅宴嬉笑:“怎么,走火入魔了?”
地如心横她一眼,“那种大事,掌门可以轻巧的一笔带过。但是当初你救了我们所有人,虽然不是特地去救的……他们可以装作不记得,我不行。”
梅宴听她提起往事,浑身不自在起来。魔渊战争,当时她忙着杀魔砍兽,顺手救下了很多小队,对于其中的某个人很难留有印象。她会记得天雨莲,还是因为那小姑娘实力不行、排场却不小,一群人围着她小公主长小公主短。
那时候天目公还不是掌门,只是天目真人;天雨莲地位特殊,梅宴救下了她,上一任的玄元峰峰主很感念,天目公投其所好,这才郑重表示欠她一个人情。
不过她现在可不愿意追忆往事。
“说这些做什么?你要怀旧我可不奉陪,今天我正高兴着呢。”
“……行吧!你赢了,先说你的高兴事。”地如心无奈,她知道,不让这货满意了,她会一直东拉西扯,没个正经样子!
“沈鱼那孩子的灵根很稀有,五行完全均匀,听说,是修炼法术的好材料!”梅宴举杯,跟地如心面前的那个杯子磕了一下,“这种好事,难道不应该喝一杯?”
地如心也诧异,五行平均的灵根?闻所未闻。
她暗自叹息,从某种程度来说,密山派失去了这样一个好苗子,挺可惜的。不过对于梅宴来讲,此事确实当喜,她也认同地端起杯子,浅啜一口。
辛辣的味道呛得她咳嗽起来,赶忙皱着眉头放下:“你还在喝这个酒!”
“你还是喝不惯啊。”梅宴可高兴看她狼狈的样子,顺便把旁边擦桌子的帕子递给她擦嘴:“没办法,偶尔来点,别的酒我又喝不醉。”
“每次都是这样……咳!”地如心被她弄得没脾气,烦恼地接过帕子,然后发现这根本就是一块抹布,嫌弃地丢在桌上。
似乎一起丢下了什么包袱,她胡乱抹了抹下巴,和梅宴一个姿势地往后仰过去,还翘起了腿。
“说正事,都二百年了,你也该进阶了!”
梅宴嗦了一口烈酒,砸了咂嘴,摆手:“旧伤未愈,太难太难。”
地如心鼻子里发出一声让人听了骨头都要酥掉的哼声,“你个滑头鬼,真的是因为旧伤,还是因为你不肯?”
梅宴在椅子里扭了扭,勉强苦笑:“别戳人伤疤啊。”
“梅宴,你不可能就这么耗死你自己。”地如心的如丝媚眼转过来,很惆怅地看她。“再说,你现在又开始带孩子了,他还是这个乱七八糟的身份,你总要多做准备。”
“有什么可准备的啊?他天赋那么好,我盼着他一百年就能超过我呢。”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打马虎眼?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招惹玄凌!”
“不是我招惹的他。”梅宴摸鼻子。
“不管是不是你招惹的,他那个脾气你知道,现在沈宣又留了个孩子……你觉得,他那个心眼,会不会高兴让这孩子长大,时刻提醒着他,曾经有过这么一出?”
梅宴搓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得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玄凌是个心眼比针眼小的家伙,密山派那些人行事作风也没有什么仁义约束,说不定哪天被人挤兑得不高兴,可能就会钻牛角尖……甚至会想着把沈鱼杀掉!
毕竟,这是他的青梅竹马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虽然摇摇欲坠的绿帽总有一天会被人忘记,但是人一辈子,能有几个白月光?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变心,想想就可怜。
“行吧,你都特地提醒我了,我会想想办法,尽快突破的。”如果玄凌给她找不自在,仅凭元婴实力确实会有点难受。
毕竟,保护一个人,要比杀一个人困难得多!
“敷衍!”地如心的手指头直戳她的眉心,很刁蛮的动作,却自带了几分娇嗔,根本就凶不起来。她拿出一个保存灵物的盒子,故意像赌气似的往桌上一丢,扭过头一副“宝宝不高兴”的样子。
“这是?”梅宴也来了兴趣,地如心今天来,八成是特地送这东西的。她伸手拨开盒子,看一眼就迅速变了脸色,一把扣了回去。
梅宴一本正经,眼观鼻观心:“我觉得,什么人情不人情的,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当初顺手为之,不值得你拿这种东西出来。”这玩意儿她认识,就是因为认识才不敢拿!
“息壤的碎片而已,我的命不值这点吗?”地如心知道,梅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说什么都无所谓,但是这个东西一定会让她动心。
梅宴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胡闹,这是熙坤峰的灵脉,你个败家大小姐,竟然敲了个碎片下来?!”不愧是名门大族的修二代,糟蹋东西不带含糊的。
“想什么呢!”地如心翻了个白眼,给她解释:“息壤每隔一千年会分裂一次,前几年正好赶上了,我特地抠下来这么一块。”
她这口气鬼鬼祟祟,就像跟小伙伴说起昨天从别人家地里偷的白薯。
作为这个分享秘密的小伙伴,梅宴也是真的服气了——看上去越是乖巧的女孩子,偶尔胡闹起来,比那些坏孩子要敢想敢干多了!
“你也真的行。”梅宴还是很犹豫。“其实……我真的用不着,我现在这元婴修为,注意一点,保那孩子到结丹还是没问题的。”
“别装了。要不是你那两把剑都没了,我才不会上赶着可怜你。你在家里蹲了这么久,二百年了,我有可怜过你吗?”
梅宴这回是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东西明显就是一早准备好的,和今天的事情无关。这都是地如心故意找的借口,好让她能够接受!
话已至此,梅宴再拒绝就是不信任对方了。“行吧。如心,你最近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帮你的?”
地如心翻白眼:“我堂堂熙坤峰峰主,还轮得到你一个小元婴修士帮我。”
“哎,那怎么办啊?”梅宴一挺胸,“要不是现在拖家带口不方便,我就卖身给你了!”
“谁稀罕!”地如心故作嫌弃,鼻孔一哼,“那你认不认?以后,你反过来欠我一个人情。”
“行,这可是大人情。”梅宴既然想明白了,也不再扭捏。
梅宴这个人,从来都是牺牲自己,很少去占别人的便宜。地如心这次让她不得不认下这么一次,心里是得意洋洋,手指头戳得桌面笃笃响,完全没有地母娘娘的矜持,更像个占了便宜的登徒子!
不过,想起白天的事情,她还是很遗憾:“你说说你,非要管沈宣的烂事,这下可好,两把剑都没了。”
梅宴倒是无所谓,“师兄性命攸关,我怎么可能不救。”
地如心拍一把桌子:“他就是吃准了你这一点!这么多年,你还没看透吗,沈宣他就是个渣男!”
梅宴摇头,叹气:“儿女私情,是不能勉强的。就算他选了天雨莲,他也还是我最敬重的师兄,永远都是。”
地如心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摇晃她的肩膀让她清醒。“我的傻妹子,你师父那会儿问他的话,你没听明白吗?!”
梅宴摸摸鼻子,“不明白。”
“他为什么要回来?若是真的像他自己所说,愿意一死谢罪,那他为什么不在天雨莲死的时候,就自裁殉情?”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让我们掌门逮住,然后来找你们要好处,这样就不影响他以后的修行之路了!沈宣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就算是云空上人不管他,这不是还有你吗?!”
梅宴沉默了,很多事情她也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意去想。她让地如心消气,自己喝了一口酒,“师兄总是思虑更周全,他都是为了孩子。”
地如心调门拔高了八度:“为了孩子?你觉得他有管过那孩子吗?我刚看到那孩子的时候,他竟然只吃过五谷丸,都快吃出丹毒了!”
梅宴摇头:“男人总是粗糙一些。师父当初带我们,也没有很精细的。”她自己也不是什么精细人,但是在带孩子方面,已经比男人强很多了。
地如心毕竟是小女子,这会儿一开始开始诉说不满,就抱怨地停不下来。
“粗糙?就算不会做饭,简单的水灵术他总是会用的吧?凡人衣服随便就能买到吧?好好的小姑娘,吃穿用度都那么敷衍,身上都脏兮兮的,真是白瞎了雨莲师妹传下来的一张脸!”
梅宴被她气鼓鼓的样子逗得笑起来,赶紧转移话题:“行了行了,你这话别让那孩子听见,他可是男孩,不是什么小姑娘。”
“嗯?男孩?”地如心的好奇心果然被勾起来,忍不住往后面的木楼里看,很有些跃跃欲试。
梅宴赶紧安抚她:“算了算了,孩子都睡着了。你吵醒他又要闹。”
地如心没回答,她的修为境界高,又是法修,元神的感知一直笼罩在四周——她早就发现了,那小孩一直在木楼那边躲着偷听。
她说这些,也存了一些心思:这孩子必须要明白谁对他更好,以后长大了,千万不能偏帮亲生父亲。梅宴对徒弟向来是掏心掏肺,若是这孩子跟他爹一样是个白眼狼,她必然不会饶了他!
8天雨莲和地如心的尘封往事
梅宴却没有她想的那么多,看她不说话,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打开手里那个盒子。
她好奇地伸出根指头,戳了戳里面那只枣子大小的东西,问地如心:“这怎么用啊?”
地如心回答:“用木土两种属性的灵力将其融化,然后度进丹田里,沿着功法路线行走。所有受损的灵脉,还有破碎过的灵府,都会被补全。”她也没用过,都是自家古籍上说的。
梅宴啧啧称奇:“真不愧是传说中的疗伤圣物,灵府灵脉都能补。”
若不是直觉知道这东西有用,也不会认定它贵重——主要是心意的贵重。然后她突然抬起眼皮,反问:“木土两种属性的灵力?”
“……”地如心也是一愣,“你什么灵根来着?”
——战神梅宴是个十足十的剑修,连祥云都不会驾,洗个澡都没法用火灵术烧水,可谓是修士中生活不能自理的废柴。
当初魔渊大战的时候,她的破坏力异常强悍,横扫一切,没人在意她的灵根是什么。然而事实上……
“我是天残属性,缺四门,单一金灵根。”梅宴用一种“你是不是在逗我”的眼神看她,“你知道,你就是忘了。”故意忘了。
地如心豪迈地一挥手:“所以我亲自来了,我可以帮你运功!”就像开灵眼一样,放开所有防御,让别人的灵气进入,这方法是可行的。
梅宴压下心里的感动,还是拒绝:“不是不信任你,只是那个东西还是很不老实,你肯定会伤到。”
听她这样说,地如心也狐疑起来:“那东西真的如此厉害?即使是你,二百年还没有降服吗?!”
“降服?呵,这世上没人能降服那种东西。”梅宴很苦恼地摇头,不过,她很快就想开了。
“算了,反正我情况特殊,应该没问题的。”她把这一坨土样的息壤碎片拿出来,在手里掂了掂,像个丑乎乎的大丸子。
有点嫌弃,但她还是闭上眼,一把丢进嘴里,咕咚一声吞了。
“……”地如心原地石化。
梅宴好像有点噎住,喝了一口酒顺下去,才摊手道:“我的元神和灵府都碎过了,就像一个破屋子,门和窗户都能进。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她举着酒杯,默默等待。果然,只是稍微一运功,她就看着自己的元婴逐渐变成了元神,身上的灵力向内极度坍缩,达到了一个临界点,然后悄然扩散。
随着暴涨的灵力级别扩散出去的,还有久违的元神感知!周遭的一切都细微可察、尽收眼底,顺便,她还发现了一个藏起来的小小身影。
竟然没睡?梅宴沉吟。
沈鱼的亲娘,再怎么说也是密山派的人,难道他有什么话想和地如心说?若是涉及密山派的事情,自己去过问也不合适。
罢了,随他去吧!梅宴和地如心一样,选择了视而不见。
地如心感受着她身上的灵力变化,像做梦一样恍惚:“这就结束了?”竟然就这一点灵气波动,连个灵气旋涡都没有。
困在元婴瓶颈二百年的梅宴本人,没有任何激动的表情:“对啊,如果有合适的东西,也就这么简单而已。”
地如心忐忑起来,追问:“那东西现在怎么样?”
梅宴感受了一下体内,很满意:“息壤不愧是灵物,竟然暂时给它喂饱了。我们暂时达成和解,还能使用一点力量……”
看着好友期待的目光,她思考了一下,放下杯子,在地如心的注视下站了起来,往前跨出一步。
莲步轻抬,脚尖点在半空,那里凭空生出了一个阴阳鱼组成的、黑白双色的圆盘。
圆盘缓缓旋转,一股压制不住的凶性从中疯狂地泄露出来,就像择人而噬的野兽,随时准备着撕咬!
这比“诛风”和“兰亭”两把剑拿出来的杀气还要浓郁;这种杀气,不是由杀伐征战的沧桑沉淀而来,而是一种天生反骨的叛逆,迫切地想要打破拘束,报复这个世界!
——这是一种单纯为了破坏而破坏,像纯善一样干净的极恶。
“……这就是两仪轮?”地如心站了起来,这个气息让她浑身汗毛直立,情不自禁的进入了戒备状态。
梅宴又是轻轻一踏,那圆盘瞬间消失。她从半空中落下,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脸:“还行吧?”
地如心好容易让自己的灵气恢复正常流转,这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凶悍。怪不得梅宴不让自己帮她,这搞不好真的会伤人的!
不过,老朋友的实力再次增强,她也是真心为她高兴:“厉害厉害,这我就放心了。”
她也终于可以安心离开,毕竟如今的身份也不能在这里迁延太久。
梅宴没有送她,从结界里出去不需要信物,她得趁着现在,重新适应一下久违的元神。
虽然刚才展示了一下,但是毕竟是刚刚回到化神境界,状态不稳定,刚才她是用尽了全力才控制住两仪轮的凶性!
如果能像驾驭飞剑一样使用它,应该也把它当做飞行法器,一定比飞剑要稳。上面甚至可以坐好几个人,她现在是有徒弟的人,得考虑乘客的感受。
不过,梅宴突然想,反正徒弟也快炼气修为了,要么给他一把飞剑先玩着吧?
正确的飞行观要从小培养,那种温吞吞的祥云,只适合地如心这样的仙子。真正的剑宗情怀,是驾驶飞剑,翻滚、盘旋、拉升、俯冲、空中急转弯……
想到这个,梅宴放弃了让两仪轮变身载人飞盘的念头,而是开始琢磨什么样的飞剑适合沈鱼。
……
此时,某个不睡觉的小孩却偷偷溜出来,追着地如心跑了好远,使劲向她挥手。
“地母娘娘!”
地如心落在他面前,梅宴大概是在巩固境界,没管这边。“你怎么追过来了?跑太远你师父会担心的。”
沈鱼跑得喘粗气,却还是恭敬地行了个礼:“我这里有、有件东西,想给您看一看。”
地如心感到一丝诧异,他的东西……或许是沈宣的东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地母娘娘,师父今天带我点灵之后,我已经能用乾坤袋了。我爹之前给了我一个乾坤袋,我在里面发现了这个。”
沈鱼伸出小手,举起一支珠钗。地如心的眼睛当时就直了,“你,你怎么知道这个?”
“我虽然没有见过我的娘亲,但是我做梦的时候,经常会梦到她的经历。”沈鱼用稚嫩的语气向她解释,“今天我一拿到这个物件,就梦到您了。我觉得这应该是和娘娘有关的。”
元婴以上的修士,都是用灵府空间储物,能被丢在乾坤袋里的,通常都是无关紧要的物件。这个珠花做工很粗糙,用料寒酸,配色幼稚,比凡人工匠做的还要丑上几分。
地如心和天雨莲自幼相识,这只珠花钗,就是她们二人垂髫之年,刚学会使用灵力的时候,用灵力扭折金丝、串了灵气凝珠做成的。
灵气凝珠,随便一个修士都可以用石英石捏出来,通常是炼气修士练习灵力操控时候的副产品,掉在地上都懒得捡,只有小孩子会拿着玩耍!
而这上面,镶嵌有土灵气凝结的黄色灵珠,还有水灵气凝成的蓝色灵珠。
“你……你梦到什么了?”借着月色,地如心痴痴地端详着那颗最大的水灵珠。
“闺阁妆镜,这个东西是两个小姑娘做出来的。”沈鱼声音稚嫩地回答。
“刚才偷看师父你们说话,见到娘娘的神态,方知是梦中之人。我想,这东西我拿着也是无用,不如送给您,做个念想吧!”
地如心痴痴地接过,情绪翻涌,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大家都是这几天才知道天雨莲去世的消息,但是掌门却只想着以此来讨要利益,只有她私下里颇为介怀。
“娘娘,你不喜欢吗?”
“不,好孩子,我很喜欢。”地如心蹲下来轻轻抱住了沈鱼。想到他所说的梦境场景,格外酸楚。
“雨莲走之前一定很眷顾你,才会有一些神魂碎片附在了你身上……”
地如心忍着哽咽,摸了摸沈鱼的头。
“我现在不能名正言顺地护你,真是惭愧。不过,你师父比我厉害百倍,你好好跟着她学艺,只要身上本领强,以后谁都不怕。”
沈鱼在她肩膀上用力点头:“我明白。”
“好孩子。”地如心这才放开他,收起珠钗,直起身顺便抹掉一丝眼泪。“你这么有心,我也送你个东西,作为回礼吧。”
她在灵府空间里乱七八糟地翻找了一圈,在沈鱼看来,她就是在沉吟了片刻之后,拿出来一只巴掌大的小钟。
“这是闻天钟,是个防御法器。”地如心给沈鱼看,“防御法器最容易祭炼,你筑基之后就可以用。遇到危险,它最多可以保你一个时辰,在这期间,所有攻击都会被它接下来,还会向外发出巨响,你师父听见,一定来得及救你。”
沈鱼看着她手心里散发着灵力的法器,能被地母娘娘拿出来送人,它的品质一定不会寒酸,但是沈鱼并不高兴。
“地母娘娘,我不想要什么宝物。”他稚嫩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师父也有神兵利器,但是一朝失去了就会损及自身。再好的宝贝终归是身外之物,我不想依靠它!”
地如心听了这话,这才对沈鱼刮目相看起来。
“小小年纪,你竟然有这样的志气,倒是我小看你了。”她想了想,收起了闻天钟,翻手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东西也算是雨莲的遗物,本来不想给你的。”地如心不舍地摸了摸册子的封面,“这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密山派术法总集,不包括这几年新创的强力术法;但是我密山派不外传的神魂法术、偏门异术,全都收录在其中。”
沈鱼按捺住狂喜,谨慎地问:“我以后是灵山弟子了,这样可以吗?”
“你是雨莲亲生的,没什么不可以,不外传即可。这些法术,其他门派的人也有钻研,但是只得皮毛,效果远远不如我密山真传。”
她摸摸沈鱼散着的头发,看着这张和天雨莲很像的脸,继续说:“听说你资质很好,希望你能结合两个门派的术法之长,创造出自己的东西。”
沈鱼这才满心欢喜地答应,把书册收了起来。
其实沈鱼刚才是撒谎了,他在密山派逮到他们的时候,看见这个地氏一族的长辈,就觉得和母亲记忆里的一个朋友很像。只是他一贯谨慎,不想让他人怀疑,这才没有多话。
若不是刚才偷听,确认了地如心确实是重情重义之人,他这会儿绝对不会追上来!而今,果然如愿地拿到了好处,沈鱼拜别地母娘娘,偷偷地摸回去。
梅宴还在月下,侧脸正对着小木楼。沈鱼藏起来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偷跑出去,是不是被发现了?不过,犹豫半晌,他终于还是蹭到师父身边。
9不听话的孩子会死的
“怎么没睡?”梅宴果然早就知道,没有一丝意外之色。
沈鱼把板凳搬到桌子近前,主动给师父斟酒,老实答道:“不习惯。”
“嗯?床睡得不舒服吗?”梅宴回忆,好像是没给孩子用床垫,罪过罪过。
“不是。”睡不着是另有原因,性格别扭的小孩,这会儿不知道怎么说。
“刚才偷听了没?”
“没有,我感觉到师父的灵力波动,就出来看了。”沈鱼随手扯谎扯地很圆润,顺便转移话题:“师父,那个圆盘子也是你的兵器吗?”
“不是,那就是个法器——不过用来砸人也不是不行,就是不太好控制。”梅宴惭愧,应该是自己进阶闹出的动静,把这孩子给惊醒了。
她把沈鱼斟满的杯子端起来,一口饮尽,摆手:“下次不用藏着,我的朋友而已,没有你不能见的。”
“哦。”沈鱼乖巧点头,他其实是怕招架不住她们两个女人的热情,才不敢过来。
地母娘娘尚且是一位懂得矜持的女性,但是自家的师父,即使相处只有一天,他已经很清楚是个什么货色了!
梅宴看他耷拉着脑袋,责怪:“不精神就去睡觉,别强撑。”
沈鱼摇头,犹豫着,小心翼翼地问,“我的娘亲,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想知道,在梅宴的心里,天雨莲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母亲啊,她是一个医修。”梅宴随意地回答,“她的灵根只有木水双属性,没办法练什么有威力的法术,反倒是最擅长给人治伤。她身边总是跟着几个会打架的同辈,打起来很凶悍,因为即使受伤,也可以立刻得到治疗,恢复如初。”
“医修很厉害吗?”
“不厉害。那些人虽然跟着她,却也是在监视她!本来她就不会打架,长此以往,她的战斗力越来越差,越来越离不开别人。”
沈鱼知道“监视”的意思,想象了一下,也很快明白,母亲记忆里面为什么会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奈。
“为什么要这样!”这是他亲娘,想想就很生气。
“天残灵根,木水双属性,这是玄冰轮的绝佳寄主。她又是女孩,玄元峰注定不会放过她。”梅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是她的命……或许,也是责任吧!”
“但是这样的娘亲,活的一点都不自在。”沈鱼愤懑,“仙人都是自由行走天地间,自在逍遥的,为什么偏偏只有我娘由不得自己!”
梅宴伸手摸他的头,“因为我们只是修士,不是什么仙人。修行界已经有几千年没人飞升了,或许,成仙只是一个美好的传说吧!”
沈鱼皱眉:“我不要和我娘一样。”
“你不会。”梅宴仰头干了一杯,保证:“因为你是我的徒弟,以后一定会活的像个仙人,纵情天地,自在逍遥。”
沈鱼点头,但是又很快丧气了:“可是,我现在想见爹爹一面都做不到。”
“所以你才要努力了。”她刮了刮小男孩的鼻子,看着被沈鱼斟满的酒杯,突然想起来:“你爹他喝酒吗?”
“没见他喝过。”
梅宴惆怅,“是吗?……竟然没有借酒浇愁,看来他是真的戒了。”
“喝酒不好吗?”沈鱼拿着手里的酒壶,不知该倒酒还是该放下。
梅宴放下空杯子,示意他继续满上:“没什么不好的,男人都喝。你爹之前喝的比谁都凶,我这里留下的二百坛,被他一个人喝掉了一半。”
沈鱼看着杯中的酒液,琥珀色半透明,好像流动的金子,挺好看的。
“尝尝吧!”梅宴把酒杯向他推了推。
沈鱼看着梅宴认真的目光,终于是好奇,觉得自己应该男人一点,毫不犹豫地端起来喝了一口。
“咳咳咳!”这孩子没经验,这一口灌得实在,呛的也实在!
“好辣!嘶……”
梅宴哈哈大笑,赶紧给他拍后背,沈鱼咳嗽得涕泪横流,好半天气息才顺过来:“这是什么味道啊!”
又苦又辣,还带着一些甜,一口咽下去沿着喉咙烧到胃里,但是那气味却向上一直冲到了脑门——师父竟然爱喝这种东西!
“红尘味。”梅宴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了,“这酒叫醉红尘,是你师兄酿的。”
沈鱼好奇,“师兄又是什么人?”
“他是个笨蛋。”
“额。”饶是童言无忌,沈鱼也不知道怎么接这话,“……有多笨?”
“他把自己笨死了。”
“……”如果沈鱼有经验,就会知道师父这样子八成是喝多了;但是这一天是他第一天和师父在一起,也是第一次看见梅宴喝酒。
梅宴的双眼布满了月光都照不透的阴霾,声音冷了下来:“我教他的是杀戮之道,但是他非要去保护这个、保护那个。他不听话。”
梅宴伸手,把沈鱼搂进怀里。
“不听话的孩子,以后会死的。”她的下巴磨蹭着孩子的头顶,眼神迷离:“致微,你以后要听话,不要像你师兄那样笨。”
沈鱼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致微是自己的道号。他觉得师父现在很不高兴,所以不想再听她说下去,就在她怀里拱了拱:“困了。”
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他想挤到躺椅上,但是梅宴却站起来,把他抱走回了卧室安置好。
只是喝多了而已,不影响她照顾孩子!这间屋是之前徒弟用过的,凡人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她给沈鱼盖上被子,却发现这孩子牵着她的袖子不让走。
“爹爹他……每天都抱着我睡。”沈鱼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弱弱地说出他睡不着的真正原因。
听说仙人夜晚都是打坐,从不睡眠,他不好意思讲,怕给师父添麻烦!
梅宴诧异,努力眨巴着醉眼——真想不到,师兄也会有哄孩子睡觉的耐心。看来,他终归还是很疼爱孩子的。她也没多想,哄孩子是长辈的责任,她也就趁着醉意,抱着沈鱼躺下了。
秋露微凉,沈鱼度过了梅山浮岛上的第一夜。
鼻尖环绕着和爹爹身上不一样的香味,让他异常安心。在梦里,他又看到了母亲的记忆,看到了很年轻的师父!
但是记忆里的师父,和他亲眼看见的很不一样。在被法术轰炸过后的魔渊战场上,那个女人一手掐着剑诀,一手提着魔气缭绕的头颅,身后漂浮着好几柄杀气凛冽的飞剑,有点可怕。
一只白净的手指擦过她的脸,披血带煞的女人抬头,平淡地微笑了一下——这是一种习惯了的平淡。她并没有在乎自己正在做什么,不管是在杀戮,还是在救赎,她都是无心无性、无所挂碍。
抹了抹脸,她挥挥手,好像又说了什么,沈鱼听不清;很快,随着这一段记忆的消逝,这个画面定格下来,变成墨色的飞灰。
这不是沈鱼第一次梦见梅宴,也不是最后一次。
……
梅宗主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看时间。日头还没升到中天,那孩子也还安稳地睡着,这说明她还没醉死过去——若是像上次那样一醉三个月,后果就严重了。
她的徒弟还是很脆弱的凡人呢,若不按时投喂,真的会饿死!
“下次不能喝这么多啊!”她懊恼地看看外面天色,打开结界接收了一堆传讯玉简。灵山剑宗二百年来第一次增加了注册人口,很多人发来贺信。
还有一些凡人用的一套杂物,新送来的门派制服,男童的款式,好几个尺码,已经覆盖了小孩子长身体过程中会经历的所有大小。
梅宴不高兴,那群掌事弟子还挺明白的,她还在期待女弟子穿的款式呢!
不过,其中一封灵讯让她惊异起来,这是灵照真人发来的,让她去百闻阁藏书库见面,他找到了适合沈鱼的功法。
梅宴已经进阶化神,闯进百闻阁之后,稍微感知了一下,就直奔最顶上的一间偏僻的藏书阁。“灵照师弟,你不是说要好好找找吗?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
虽然只过了一晚上,灵照真人的样子竟然有点憔悴,双眼略微凹陷,两颊更加枯瘦。他身边有很多翻开的书,摊开的书页堆得到处都是,还有一些经过了多次涂抹的字纸。
“我思虑良久,觉得现有功法都不适合师侄。所以,我把混元功改良了一下。”
“混元功?那不是凡人强身健体用的吗!”
灵照却很笃定地点头。
“你知道,灵脉这个东西,会让你输出的灵气,变成具有自己特色的属性。像师姐你,不管吸收什么灵气,最后都只留下金属性,你输出的灵气也只有金属性。”
这就是单一灵根的劣势,在单纯的灵力修炼上,进境比其他人慢很多。
“怎么?”做好静听解释的准备,梅宴直接在他对面提出一块干净的落脚处,席地坐下。
“仙灵之气,是五行灵气混合而成的。咱们修士吸收灵气,只有适合自己灵根的,才会留在体内,剩下的都被浪费掉了;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说致微那孩子的灵根强于他人。”
“废话少说,你直接讲,混元功是怎么回事!”总不能用凡人的修炼方法糊弄过去。
“思来想去,只有凡人用的混元功,是直接吸取天地灵气的。只不过这种低阶功法,吸收灵气的效率,取决于最差的那种属性。所以,凡人练得再勤奋,效率也异常低下,甚至无法吸收灵气。”
“但是致微他不存在这个问题,他没有短板。”
梅宴托着下巴,突然问:“你跟我说实话,这是师父给你出的主意吧?”
“师姐聪慧。”只有在这种时候,梅宴才是敏锐的。
“我收个徒弟,还得让师父费心。”梅宴苦笑,“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问那些细节了,功法写完了吗?写完我就拿走。”
“掌门师尊提供的思路,经过了我的精简,小孩子也可以看懂。”
“那我就直接给他咯。”梅宴接过那本小册子,“这叫个什么?混元功也太平凡了。”
“嗯……”灵照真人翻开那本心血结晶的册子,第一页的总纲,正是“万法调和”四个字。“或许,可以叫五行合一道。”
“你还想把他当正一宗传人呢!”梅宴笑骂,也看着万法调和几个字。“这是我剑宗传人,就叫‘万法归宗’吧!”
“这又和你剑宗有什么关系吗?”土死了!
灵照在心里狠狠地腹诽,他对梅宴的品位向来不敢苟同,但是却不敢跟她辩!
“随你叫什么吧。”灵照是老好人的脾气,被迫接受了这个土气的名字,不忍直视地摆摆手,赶紧进行下一话题。
10说走就走的修行之旅
“致微他的情况实在是特殊,所以,掌门特地嘱咐我,他修炼时有什么问题,直接来找我,如果我也解答不了,我就会呈报给掌门师尊解决。”
“有这么麻烦吗?还上报?”梅宴开始不好意思,“小孩子修炼,就算碰到什么问题,咱们也就解决了,你可别打扰他老人家。”
“这是掌门师尊的意思,他很知道你。”灵照真人对后辈的教育是一丝不苟,“若是他真的碰到连我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一定很严重,到时候可别耽误了孩子。”
梅宴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尖,讪讪地:“谢谢。以后还要师弟你多费心了。”看师弟这憔悴的,都是仙人之身了,还给熬成这样,可想而知他这一晚上费了多少脑子。
灵照摇摇头,沧桑道:“何必言谢,能教导这样的孩子,我也很高兴。这孩子对五行术法的理解,必然会凌驾于我等之上。修真大道,吾辈中人永远不能放弃的,唯有这一颗求索之心而已!”
灵照真人是一个真正有追求的修仙者,大道和真理,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行,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等他筑基之后,我让他经常来找你。”
灵照点头,拿出一块腰牌:“尽管来。”这是出入百闻阁的信物,除机密书库之外可以随意阅览,只有内门弟子、各宗主的亲传弟子才能有这个特权!
梅宴回来就把那本薄册子丢给了徒弟,任其自行修炼。悟性还是上佳的,不出一个月就已经运功纯熟,成为了一个炼气修士。
随着修为增长,沈鱼也开始有了几分少年该有的模样——虽然还没长个子,却有了一种自信挺拔的气度,再不复初来门派的柔弱感觉!
梅宴也很克制自己,再也没喝醉过,每天专注做饭,几乎吃遍了周围山里的飞禽走兽、灵果山珍。只要沈鱼离开梅宴的视线,梅山浮岛的结界就会全面开启,连灵讯都飞不进来;在这种不动声色的铁壁防御下,他们度过了一段非常平静的日子。
沈鱼也终于习惯了这个新的监护人。
这个师父刚见面的时候,感觉有点过度热情,还逮住他去洗澡,但是梅宴晚上睡觉的时候却异常老实。反倒是沈鱼,有时候睡得太熟,会以为身边是自己的父亲,迷迷糊糊地像条八爪鱼一样抱上去。
梅宴被勒醒几次,略微思索,用一床厚被子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只有几个晚上,就把这孩子热的不行,竟然戒掉了抱东西睡觉的习惯。
不过,没了这点小习惯之后,沈鱼这些日子越来越沉默,除了吃喝睡觉之外,他的生活全是修炼修炼修炼,不分昼夜地拼命吸收天地灵气。
在各个大境界中,所有的小境界是没有明显的区分的,但是梅宴看得出来,这短短的时间,沈鱼身上的灵种,已经彻底成为一团时刻都在运转的灵气!
这已经算是炼气阶段的大后期了。这团灵气,在筑基之后会成为一团最初的气海,然后在其中凝结出金丹,再变成元婴,进而开拓出灵府、化出元神。
按照这个速度,沈鱼有希望在点灵三个月之后尝试冲击筑基!
一般的双灵根修士,从点灵到炼气圆满,需要积累三年,这是很勤奋的修炼速度了。梅宴不是那种喜欢攀比的师长,但是,三个月筑基简直闻所未闻!
跟灵照沟通了一番之后,对方说这个速度没什么,灵气不失控即可;但是梅宴很惆怅:这样下去,这孩子会不会沉迷修行,失去童年?
这天,梅宴终于忍不住了,用炒菜的铲子戳了戳双目呆滞、一边运功一边吞饭的爱徒。
“徒弟啊,为师觉得,你得劳逸结合。”
沈鱼张着嘴,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才反应过来师父在和自己说话。他倒是有记得把饭粒咽下去,才回答:“修炼不好吗?”
梅宴很担心:“你现在还小,应该多花点时间出去玩——你看你现在都快练傻了。”
沈鱼却一本正经:“但是师父,我只有抓紧修炼,才能增强实力。”
梅宴叹气,也不知道他这股子执念是从哪儿来的,他就这么想去见师兄一面吗?这样子可不行,修仙问道讲究一个修心,随性随缘,不能产生偏执。
她想了想,做出了决定:“这样吧,我给你安排一个任务,你也别光是在家里运功了,自己身上的灵力,要真正用起来才能熟练。”
沈鱼终于正视自家师父说的话,放下饭碗,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梅宴看到孩子还没彻底傻掉,挺庆幸的,然后掏出一个半透明的玉瓶子。
“咱们梅山浮岛上面有两个阴阳泉眼,这你是知道的,在泉眼旁边的地脉附近,会生成一种灵泉,这里面就是一滴灵泉水。”
沈鱼接过,在瓶子底有一些液体,晃一晃,大概也就几滴。
“你找到这种灵泉,灌满这一瓶,然后拿回来给我。”梅宴说完,顺便递给他一张简陋的地图。
从他们待的位置出发,到梅山浮岛的任何一头,都需要好几天的路程;如果沈鱼只凭一双现在还是凡人的腿脚去走路,会更加辛苦。
况且,灵泉水并不是踏遍浮岛就可以找到的,这个任务是考验他作为一个炼气修士,在不会法术的情况下,如何使用灵力让自己更方便!
沈鱼拿着地图,虽然看不太明白,但是他还记得当初来浮岛的时候,远远地看见那冰蓝色和火红色的两极,在这座浮岛的两头,距离相当远。
意识到这是个什么任务,他的理智渐渐回笼,认真地看着梅宴,问:“师父,你说劳逸结合,那我跑这一趟到底是劳,还是逸?”这已经算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出远门了。
梅宴笑眯眯地挥挥手,“算是让你放松一下心情,同时提醒你,在路上也要注意劳逸结合。”
“好。”沈鱼吃完最后几口,拿上自己的乾坤袋,“我会尽快回来。”
竟然就这么走了。
“?”徒弟啊,你出门在外不带一点儿干粮吗。
梅宴已经准备了干粮和干肉,还有指南针、帐篷、火石等物件;可沈鱼竟然什么都没问,就这样从屋后温泉池边那条小路出去,在岔路的地方判断了一会儿,就向着浮岛北方去。
往这个方向走,气候越来越湿冷,正是阴寒的水灵气集中的方向。
梅宴愣了好久才偷摸摸地跟上去,她先看看这孩子是鲁莽还是真的洒脱。修仙之人,乘兴而去,一路随缘,既然已经迈开了步子,自然没有再把他叫回来的道理。
沈鱼沿着小道走了没多远,就进入了无人活动的森林中。杂草乱木遍地横生,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小匕首,动作还算熟练地一边开路,一边缓缓地向北边走。林木中看不清太阳,他走了一两个时辰,发现自己没有指南针。
不过,好在他手里的匕首是母亲的遗物——修二代手里的东西即使是凡物也绝不会差,即使由十岁小童使用,也轻易砍断了一棵大腿粗的树木。趴在被砍断的桩子上看了半晌年轮,也不知道他怎么判断的,总之,勉强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远处的梅宴很不认同地摇头。这可是浮岛,仙人的居所,随时可以移动,可以改变方向的!树木在浮岛上生长,年轮根本就做不得准。
不过,沈鱼的运气好,梅山浮岛因为特殊原因,已经放在这里二百年没动过了,这才被他误打误撞找到了北边。
一上午行路,草木逐渐稀疏起来。沈鱼能感到温度明显变得凉了,就像从盛夏进入深秋,因为那边的大型温泉而产生的濡湿感觉,已经完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爽。
沈鱼来时候就看见,浮岛的北边有一片水蓝色的冰原。他知道自己的方向没走错,日落西山的时候,随着太阳落下去,温度也逐渐降低,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想办法过夜了。
他又发现了一件事,自己的乾坤袋里没有帐篷。沈鱼从出生起都跟父亲在一起,他这还是第一次在外面露宿呢!
捡了一些木柴,弄起好大一片浓烟之后,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小火堆。出门的时候刚吃完早饭,经过了一天的运动,沈鱼肚子有些饿,他也没计较这些,拿出一粒五谷丸就吃下去,运功一会儿,就拿了一条小被子卷着,在火堆旁边躺下了。
梅宴看着他做这些,突然想起来地如心之前说过,沈鱼吃过不少五谷丸,都吃成习惯了。
这可不行!必须得找点清丹毒的东西来。饿了难道不是去打猎吗,怎么能第一时间想到五谷丸呢?
梅宴决定,以后要多给这孩子吃好的,争取让他在辟谷之前吃遍各色美食,培养一个健康的饮食口味。
仙路漫长,没点儿口腹之欲可怎么好过——她似乎是忘了,她自己宅在家里二百年都没有用过灶台这件事。
因为没有算好柴禾的数量,火堆在后半夜就熄灭了,地面也变得更加冰冷,沈鱼身上的小被子也变得潮湿而沉重。
小男孩像婴儿一样缩起来,因为不舒服,似乎做了噩梦,最后竟然把被子抱在了怀里——这肯定就更冷了。梅宴叹气,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给他盖上一件袍子。
还是那件代表宗主身份的金红绣花鱼龙纹法袍,华丽的礼服款式,在这片丛林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但是梅宴一点儿也没珍惜,过于繁复的下摆都铺在了地上,沾了不少泥土。
毕竟是没有生活经验的男孩子,太不会照顾自己了!以为身上有灵力就万无一失了?天真。
未筑基的修士都是纯粹的肉体凡胎,会生病,也会衰老。只有筑基之后,才能稍微借助灵气的运转,远离凡人的病痛。但若是想要“长生不老”、得到几百年寿元,还需要结丹之后。
只有那些二三十岁结丹的修士,才能永远保持青春外貌。所以,那些外表年轻修为却高深的老怪物们,其实个个都是一等一的修炼天才。
不过,梅宴快乐地想,她的小徒弟也是修炼天才呢!梅宴满意地离开了,临走还戳了一下他圆乎乎的小脸蛋。
沈鱼一早醒来,就发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四处喊着师父。凭借元神感知,梅宴轻松地跟在沈鱼的视线之外,时刻保持着关注;但是这次的任务,还得由他自己完成!
喊了一会儿发现并无回应,沈鱼把这件袍子小心地叠起来收好。这明显是传说中仙人才能穿的法袍,单薄的一层却十分保暖,即使沾了泥土,也被他仔细地拍掉了。
熄灭的火堆、树枝上凝结的寒霜,都在明白地告诉沈鱼,昨夜贸然睡下是很欠考虑的。
离开长辈安排的温暖小窝之后,他完全没考虑野外的昼夜温差,若不是师父一直在关心自己,可能这一夜就要生病了!
太阳再次升起,驱散了林中残留的寒意,沈鱼也不用砍树看方向了,而是趁着白天尽快赶路。师父给的玉瓶子一直被他挂在腰间,只要碰见流动的水,他都会上去仔细对比、查看,但是让他失望的是,这一路碰见的都是普通的泉水而已。
流动的灵泉水……到底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呢?
11我家师父最爱坑人
第一次出门远行,沈鱼脆弱的脚很快就磨起了水泡,钻心的疼。继续坚持了一会儿,沈鱼这才想到使用灵力解决问题。
他试着把灵力凝聚在脚底,形成一层保护,减轻足底的压迫;但他也才是炼气修为而已,全身灵气运转,没有多会儿,就面临了灵气耗尽的局面。
不得已,只能停下来打坐冥想。他体内的光团呼呼地旋转,沿着功法路线,运行了好几个周天,才完全恢复了灵气;顺便脚上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至于他体内的气团,竟然没有出现萎靡之象,反而更加充盈、富有活力!
这个发现让沈鱼很是惊喜,师父说得没错,自己不能只是一味地闭门练功,而是要把灵气运用起来。
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频繁使用之后,他觉得自己体内的灵气更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不是一团外面吸收进来的东西!
初次踏上修行之路的熊孩子,就这样乐此不疲地探索着。
梅宴一直跟在他身后,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在发觉身体上的疲惫之后,他没有一味地忍耐、克服痛苦,而是迅速找到了方法,这让她高兴之余也有一些担忧,忧心他是不是不肯吃苦。
——这次修行不仅是试炼,也是一次考察,对沈鱼的体力、毅力、智力等基本素质的一次考察。
又到了晚上,沈鱼在日落之后敏锐地发现了温度变化,开始着手过夜。这次,他想砍一些更加耐得住烧的柴禾,让火堆不会半夜熄灭。
虽然师父在身边,他也不想事事都靠长辈的照顾,师父让他找泉水的目的,他也开始了解到了。
他看准了一棵粗壮的枯树,他挥动匕首想要砍下几根粗枝丫,但是刚刚动手,树杈晃动,头顶的树洞里竟然钻出一只松鼠。
沈鱼“哎哟”一声,头上被一颗松塔砸了个包!那只灰色的大松鼠吱吱喳喳地叫着,好像很责怪他动了自己的窝。
沈鱼看它这嚣张的样子,突然想起了那个很会蹦跶的锦衣修士玄凌……咋咋呼呼的,好烦啊!
想到这里,小男孩不高兴起来,伸出手就要抓。松鼠不愿让他掏掉自己窝里的“存货”,直接在沈鱼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疼疼疼疼疼!
沈鱼差点疼哭,这么小个东西都欺负我!他也亮出匕首,整个人趴到树洞旁边,想来个洞中捉鼠。但是这树洞本就不大,他匕首又长,伸进去也没能怼到那只坏鼠,反而又被那小爪子给抓了好几下。
一来二去,沈鱼缩手不敢再战,却看那松鼠更加得意洋洋,跳出了树洞,吱吱吱地在枝头跳跃,耀武扬威。
沈鱼瞥了它一眼,手上暗自运起了灵气,冷不防地快速挥臂,那把匕首一下子飞了出去。这下效果立竿见影,松鼠的红尾巴尖,竟然被钉在了树干上!
松鼠好像吓呆了,很人性化地乍了乍爪子,也不敢吱吱叫了,眼神十分哀怨。沈鱼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逮住着坏松鼠了,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发现自己实在是有点幼稚。
都是修士了,还跟个小动物过不去……唉,罢了。
他在装死的松鼠脑壳上弹了一下,顺手拔出匕首:“既然胆子小,以后脾气就不要那么大。”还是去寻找其他的枯树吧。
不过,这个教训也让他记住了,浮岛上有很多小动物,在砍柴的时候必须注意。这次是松鼠而已,若下次是毒蛇一类的有毒动物,不高兴给自己来上一口,就很危险了。
师父应该是让他出来锻炼能力的,自己可不能让她失望!
又选定一棵树,他敲了敲树干,空心的,不确定里面有没有活物。沈鱼想了想,觉得修行者还是要使用灵力。
他闭目片刻,灵脉充盈,灵力覆盖于双掌,轻轻地按在树干上。灵力离开身体就迅速散掉了,但是沈鱼依然凭借那一瞬间的发散,知道了这个树洞里面没有杂物。
这一次尝试的成功,意义远大于得到这根柴火,他很高兴又探索了灵气的一种使用方式。
梅宴却咬着自己的拳头,心中开始羡慕嫉妒恨!
她是单一金灵根,金属性灵力性质十分锋锐,像这样贸然地注入木头里,那木头可能会直接碎裂、爆开。
通常,用灵力探查物体需要使用温和的属性,木、水、土这类,稍稍有一点就够了,即使相应灵根并不出众,也可以勉强运用。她这种天残灵根,在各种地方都不方便,这苦只有她自己才懂!
这天晚上,沈鱼干脆也不用火石了,就拿了一片干透的木柴,两个手指不停地搓。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搓出了单属性火灵气。木柴刚刚冒出烟,他赶忙烫手地放开;不过这火苗终于是得到了,小心地护着火苗,引燃柴火,他高兴地一边烤火一边搓手手。
——灵气外放需要筑基修为才行,但是,在炼气阶段可以努力尝试,将体内的混合灵气分出单一属性来运用。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实际上,能做到的人又有几个?沈鱼他才十岁啊!
炼气阶段就尝试使用感知、使用单属性灵气,这种操控灵力的天赋,梅宴即使是师父也忍不住酸了,不想评论!
第三天,沈鱼终于可以望见远处的冰原了。
所谓阴极泉,泉眼就像一个蓝色的火山口,在浮岛上看,就是一座微微凸起的小山。他已经走得很近了,光看直线距离,明天傍晚就可以到达;但是,沈鱼一晚上睡起来之后,发现放在一旁的玉瓶子里,那点灵泉水已经结了冰。
这里的地面湿度大,同时晚上十分寒冷,沈鱼都是裹着师父的法袍,靠着火堆才能够整晚安睡。但是,在离开他手边不远的地方,灵泉水一夜成冰,虽然他拿在手里,掌心的温度已经让它很快化开了,这却不是个好兆头。
不能再向北走了。他要找的是灵泉水,晚上会被冻住的地脉,是不会有什么泉水的!
梅宴发现,沈鱼一早起来没有赶路,而是拿着瓶子若有所思。这孩子终于发现了新的调查方向,操碎了心的师父老怀大畅——不愧是师兄的孩子,心思细腻,不会一味蛮干。
沈鱼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到从哪里着手,却是突然福至心灵一般,久违地打坐修炼起来。
在这里修炼效果竟然还不错,毕竟是能够孕育灵泉水的地方,越靠近两极的泉眼,灵力也越加浓郁。
只不过,这浓郁的灵气似乎属性上太过单一,沈鱼吸收了一会儿,发现水属性太过浓烈了,让他身上感受到一阵阴冷。
可是灵泉水并不是单纯的水属性。它里面还有什么?
师父为什么要给自己这样几滴样品呢?他打开瓶盖,倒过瓶口,轻轻地蹭了一点,在指尖一搓,细细地感知。
除了金属性之外,这里面五行灵力皆有。水自不必多说,些许的木属性让它似乎性质很温和,土属性给它留下了一点粘稠的质地,而一丝丝的火属性,让它保持液体,而不是直接变成一坨冰。
该怎么找呢?
沈鱼看着这片广袤的大地,有各种属性组成的物体。从这些复杂的属性中,怎么寻找这样的一种灵泉?
土遍地都是,木也长了满地,水属性已经浸透了,金……金倒是会很明显,但是,灵泉水里偏偏没有这种组成。
只有火。他之前试着用手指点火,已经对火属性十分熟系了,这时候恨不得趴在地上,放出灵气,扩大自己的感知!
梅宴专注地盯着他,他能想到把灵气外放,这是一个途径,但是没筑基的沈鱼现在做不到这一点,即使能够发散出去,离体的灵气也会迅速溃散。
若是注意力足够集中,仅仅维持一线,或许可以把灵力扩散到足够远的地方。这是最优解,但是并不是唯一解。
若是梅宴来的话,她会依靠本能行事,先去寻找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再看看附近有没有形成灵泉——其实这才是一般人的思路。有天材地宝的地方,必然灵气浓郁,否则怎能孕育灵物?
不过,沈鱼对于灵气的浓度却没有什么意识,反正他灵根强大,在哪里修炼,都觉得效率很高,他对环境根本就不挑剔的。
可是像梅宴这样的废灵根,对周遭灵气平均浓度的波动就十分敏感了,毕竟这关系着她能不能及时从外界补充灵气。好在梅宴是剑修,体内自有另一种循环,她若是放几个术法,很快就会把身边的金属性抽空。
这一天,沈鱼就坐在这里完全没有动。梅宴几乎以为他又回到之前修炼傻了的状态了,这时候,她发现,沈鱼终于用了她想到的第一种方法。
情理之中,这是很容易想到的,大量灵气会散掉,少量就更好控制——控制灵气凝聚,发散出去,这是他筑基之后也需要的灵力操控技能。
这整个任务,都是为了沈鱼能够更好地筑基!梅宴不是法修,不会言传,只能用实践促使徒弟成长。
日落之前,沈鱼终于控制了一缕灵气,顺着地脉延伸出去,就像一只触角,磕磕碰碰地延展着他的感知。
这细若游丝的一线,就像风筝线一样,如果在他手里断掉,就会变成无根浮萍、瞬间溃散。沈鱼知道,自己没筑基之前只能做到这样,所以他的手掌死死地按住地面,保持接触,生怕不小心把好容易扩散出去的感知给丢掉了!
在不远处的底层下面,他似乎发现了一个坑洞,有点混合元素的气息。他一激动,睁开眼,那点灵力在坑洞里爆发了,他顾不得许多,赶紧跑过去,扒开草丛,看到一个圆圆的洞口,也是一愣。
“吱吱吱吱!”蹦出来两只……好大的兔子。
动物都是肉体凡胎、五行混杂之体,沈鱼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两只蹲在窝里胡搞瞎搞的兔子给带跑偏了。
这两只兔子体型不小,披着一身灰色的过冬厚毛,更加显得不好惹。野兔的爪子可以飞速刨洞,其尖锐锋利可想而知,沈鱼看到它们追上来之后一爪子就挠破了自己的外衣,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怎么脾气这么大?沈鱼纳闷,却不知道自己打扰了两只肥兔的某种运动。运起灵气跑出去好远,灵气团都快要枯竭了,他才喘着粗气回头,看见其中一只还在老远对着他挥爪子,但是另一只已经悻悻地往回蹦了。
这片林子的树木相对稀疏,他擦擦脸上的汗,看见不远处相对茂密的一片,转身走了进去,这会儿他终于发现,自己枯竭的灵力恢复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加快。
咦,原来外界的灵气浓度变化,也会对我体内的灵气运转产生影响吗?
感受着稍微加快的效率,沈鱼终于后知后觉地悟到了另一种办法。钻进林子,温度似乎高了一点,沈鱼重新开辟出一块地皮,坐在上面,双手按地重新冥想。
这次顺利许多,他迅速找到了一脉火灵气。沿着那一脉灵气寻找,他的灵气感知也越来越熟练,顾不得双手都是泥土,他用匕首开路,一直奔向火灵气越发浓郁的地方!
然后……
梅宴使劲捂着自己的嘴巴,差点笑破了肚皮。
“谁告诉你冰冷的地方就是阴极泉了?”
梅宴老神在的,如愿以偿地,看着爱徒掉进了自己给他挖的第一个大坑。
泉眼的名称,连那张地图上都没有写——因为这张地图是有颜色的,正常人完全可以自己判断,根据地形寻找方向。
大部分人的惯性的思维,会觉得寒冷的地方属阴,温暖地方属阳;而梅山浮岛的泉眼,只有在其真正的中心,才是灵脉的极点。
在那一点上,集中了火属性的阳极之力,可是,这就造成了一个副作用:在它附近的很大一片范围里,火属性都快要被抽空了。
水属性失去了克制,生发旺盛;同时气候也变得寒冷无比。所以……
“从这边找到的,可是以残留火属性为主的‘火灵浆’哦。”
梅宴乐滋滋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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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修学旅行的剧情连贯,四千字大章奉上。
上一章师父发任务的时候,故意没有说方向是哪一边,熊孩子就此被坑。喜大普奔!)
12对飞剑的源初排斥
梅宴现在很想跳出去,在徒弟面前得意一番。但是她远远地观察沈鱼的脸色,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孩子好像很生气。——奇怪,他生气,我为什么竟然有点害怕?
我没有做错,我给了你地图的,也没有故意误导你去哪里,谁让你跑得那么快!
沈鱼看着眼前几乎是岩浆的灵泉,这也算是灵脉的伴生物,但是跟他要找的东西却是南辕北辙。
他知道自己被师父坑了,白忙好几天,最重要的是他可能还要原路返回,去另一个方向……这种惆怅,让他突然沧桑起来。不被无良长辈坑害的童年,是不完美的童年。
但是沈鱼并不打算这么放过自家的无良师父,他突然往这边转过头,准确地叫住了梅宴:“师父,这样好玩吗?”
“?!”
梅宴大惊,这孩子,竟然能够感知化神修士的存在?!
沈鱼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她躲藏的方向,沉声不满道:“你笑太大声了!”
梅宴悻悻。
“不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师父?”他难以接受,极寒之地找到的竟然是火属性岩浆,他真的无法接受这个荒谬的事实。
梅宴尽力不去看徒弟的黑脸,很快把五行相生、相克、还有一片环境中五行的相对平衡,这些道理简单地解释了一遍。
“我本来是想,收拾行李用品的时候,顺便告诉你这些基本知识的,可是没想到你跑的那么快!你不是喜欢看书吗?怎么连这种基本知识都不知道!”
“……”他确实有阵子没看书了,之前看过的凡人书,只是让他识文断字而已,这种相对高端的生克之道,凡人书籍没有记载;这只是梅宴书房随便堆着的修真基础知识,他却完全没有涉猎过。
似乎是心虚,也似乎是给沈鱼放假,梅宴今晚主动给他做东西吃。她身上随便一抖就剑气四溢,把四周搞得树木凌乱,迅速收拢了一堆木柴,然后举着一根到他面前:“乖徒,来个火。”
沈鱼已经很熟练地搓燃,手指头都没被烫到。他坐在那片火灵浆旁边,心想其实这里好像不需要火堆来取暖了,但是梅宴架锅烧水的异常殷勤,他也继续保持了生气的别扭姿势。
在某个师父恬不知耻地举着锅,对他说“徒弟,来点儿水”的时候,沈鱼终于暴走了。
听听这是人话吗?一个炼气修士,上哪里给你灌水?师父你是不是在逗我?他甚至有种往里面尿尿的冲动。
梅宴终归还是不再胡闹,好好地给徒弟烤了一只兔子。沈鱼看着她扒下来的兔子皮,觉得略为眼熟,终究也是没敢问。
生气归生气,真闹起来,某位无良师父依然占据了绝对的暴力统治地位。这兔子皮似乎就在提醒着他,不要惹这个暴力女。
刚开始的千辛万苦就这样过去了,只需要几天,沈鱼赶路已经有了心得,也有了一些在林子里四处打量的心思。他发现,在浮岛上生存的动物体型都不太大,而且比外面的动物要聪明。
梅宴那天临走,没收了沈鱼身上所有的五谷丸,并且嘱咐:有条件要尽量吃饭。
沈鱼很听话,这些天一路走,一路祸害小动物,蛇虫鼠蚁皆不放过,最后甚至瞄准了飞禽,整个成了梅山浮岛一霸;同时,不管是使用灵力探查的技术,还是他眼疾手快的动作,都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梅宴甚至时不时地过来蹭他的东西吃,沈鱼不太高兴,毕竟打到的猎物存起来够吃两顿,师父过来就没有剩余了!
他很怀疑师父是故意过来消耗自己的食物,逼迫自己去祸害更多小动物……
等他找到真正的灵泉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几天。沈鱼的皮肤晒黑了一圈,目光也变得锐利机警,一改之前修炼过度的学呆形象。
梅宴在小木楼里等着他,晃了晃那瓶终于被灌满的灵泉水,递还给他。
“每天喝一口,然后运功吸收,可以帮你更快积攒灵力。在炼气圆满和筑基之间,有很大的灵气缺口,灵泉水的属性很温和,最适合你使用。”
这东西本来就是给他用的,梅山浮岛上的灵泉水,是帮助低阶修士积攒灵力的神药。
“不过,这次我给你的奖励不是这个。你已经学者自己使用灵力了,简单的御剑肯定不成问题,我给你一把剑,以后你可以自己出去逛逛。”
“飞剑!”沈鱼的眼睛亮了。
没有一个孩子不向往天空,沈鱼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那矫健若游龙的身影(已经带上了人生初见的回忆滤镜)。
梅宴翻手拿出一柄冰蓝色的小剑,剑身窄而短,更像是一把长匕首,不管是拿在手里还是踩在脚下,都很适合小孩子。
“试试。”
沈鱼接过,拿在手里比想象中的要沉重。“要怎么用?”
“你这个年纪身量未成,不必学习挥剑,所以,你只需要驾驭它就好。”这只是一个让沈鱼在各宗浮岛之间走动的交通工具。
“把灵气灌注其中,就可以随心所欲操控方向。这是一把灵剑,剑身蕴含灵气,操控起来不费力。”
沈鱼的灵气运用已经十分熟练,但是也不敢就这么贸然踩上去,而是用手指按住了剑身。灵气灌注,这把剑很听话,心念只是一动,就迅速从他手里飞走,没了影子。
“……”梅宴望天,摸了摸鼻子,“好像不太适合你。”
飞行速度太快,直接跑远了。梅宴很惆怅,徒弟过于弱小,承受不了她这样的溺爱。
沈鱼茫然的目光中,梅宴随手一挥收回了那柄剑,又拿出一把寒铁制成的长剑。“这把剑叫百里,剑身稍微稳重一些。”
沈鱼觉得自己好像搞砸了,也只能再次尝试。这次倒是没有飞到看不见,沈鱼紧张地松开手,死死地盯着那个剑影起飞,然后控制它转弯回来。
只见那“百里”剑迅速一个转弯就闪现在他耳边,若不是梅宴伸手拦住,差点削掉了他的发髻!
沈鱼冷汗涔涔,“师父……飞剑,好像有点危险。”这不能乱玩啊。
“算了,你自己挑吧。”梅宴也没想到会这样,耐心全无,从灵府空间里搜罗了一些不那么高端的飞剑,哗啦啦地倒了一地。
沈鱼眼睛都直了。他突然觉得,师父失去那两把剑,好像也不算什么——这存货都快赶上一座武器库了!
“我……都要试?”沈鱼双腿发软。
最终,沈鱼能够成功控制的,竟然是一把沉重宽阔的重剑。
他小心翼翼地踩上去,可以控制其以一个不会把他吹下去的速度贴地飞行;但是场面实在是难看,小孩踩大剑,歪歪斜斜,小心翼翼,仿佛是小姑娘偷穿妈妈的高跟鞋!
梅宴已经懒得强求,一挥手,下了命令:“给你几天时间,把这个东西玩熟。以后它就是你的座驾!”交通工具而已,重点是,孩子要出门。
沈鱼发现,控制飞剑的过程中,只要体内功法依然在运转,就可以达到修炼的效果,同时,灵脉里面的灵气输出也需要自己的控制——这也是修士平时使用灵气的正常状态。
梅宴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让这孩子摆脱了枯燥打坐的修炼观念,顺便给小徒弟培养了正确的飞行爱好。她觉得,自己真是个良师!
不过,沈鱼这次回来之后,知道自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厚厚的本子,做修行笔记。他尽可能地罗列所有他能想到的问题,然后努力找答案,然后制定详细的学习计划。
他钻进梅宴的书房,在无良师父的帮助下,整理出一些入门书籍;这些书都挺古旧了,一些上面还有字体稚嫩的标注,估计是哪位师兄或者师姐曾经用过的。
在一瓶灵泉水喝掉大半的时候,沈鱼收到了一个特地来通知他的灵讯玉简。
这是百闻阁向炼气弟子统一发送的灵讯:本月二十六,在百闻阁中心讲堂有一次公开讲道,冰矶真人主讲,主题是灵气与养身。
“哇,还有好几天。沈鱼,你那飞剑练熟了没有?”梅宴拿着玉简去戳沈鱼,这孩子正拿着笔,往本子上面抄录笔记,换了一种方式陷入勤奋。
“飞剑?”沈鱼摇头,“这些天没有练习。”没有出门的必要,他得先把基础知识补全。
“别总是看书了,去听讲道,看看同辈修士都在做什么。”梅宴用手指头蹭了蹭他脸上的墨点,却让那墨点更加扩散开来,“你这几天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吗?你吸收了灵泉水的灵气,但是实力都没有再增长了。”
沈鱼这才放下笔,从摊开的书上写着“五行相克的绝对和相对克制程度”的这一页内容中回过神来。
“是因为……我应该筑基了吗?”
“是,也不是。”梅宴把那个灵讯玉简丢他面前,“炼气修为只需要积攒就可以了,但是真正地冲击筑基,需要有一定的感悟。”
“感悟?”沈鱼皱眉。
梅宴正色,“简单地说,就是寻找自己想要追求的‘道’。”
沈鱼一时间有点发愣。他才十岁,实在是没有什么阅历,这些天,他也在书上看了很多筑基过程的介绍,还有一些所谓的经验;但是,没有一本书介绍什么是“道”。
“师父,我应该追求什么?”
“这个不能由我告诉你啊。”梅宴笑,“每个人都要找。别人告诉你的东西,筑基的时候很难成功。就算是勉强成功,今后你也很容易遇到瓶颈。”
“深刻的感悟吗?”
沈鱼很为难,心情也沉重起来。他虽然很想变强,很想很想,但是他不知道除了“实力”本身,还有什么值得作为追求的东西。
对于一个十岁小孩来说,人生目标什么的太过遥远,梅宴根本连提都没有提。
思虑过多的后果就是,在公开讲道的这天,沈鱼的飞剑技术,依然是惨不忍睹!
梅宴看了一会儿,还是嫌丢人,终于还是把徒弟拎上自己的飞剑,冲出了梅山浮岛结界外面的云海,直接向着百闻阁所在的祁连浮岛飞去。
13误交损友产生的盲目崇敬
梅宴带上了那条宗主礼服,但却没有披着,而是把小徒弟整个裹起来,就像抱着一个大婴儿。
这些天,沈鱼用实际行动活成了一个十岁小孩不该有的样子,梅宴觉得他比自己还要老气横秋。
即使没有讲道,她也会再找个借口,把徒弟提溜出去转一圈——至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她的徒弟到底有多可爱。
事实上,就在沈宣当初回门派之前,上一批收的新弟子也都到了炼气修为,这些人,以后都会是沈鱼的同辈修士。像今天这种讲道,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同辈青年之间要有社交!
操碎了心的老母鸡,抱着自己的小鸡崽来到会场。把那身过于华丽的袍子重新披在自己身上,梅宴让沈鱼找个人多的地方,自己去了最前面的旁听席。
这个位子,除了讲师之外,所有人都看不见她的脸。今天讲课的是天一宗出身的冰矶真人,也是“四阁”之一的“凤仪阁”阁主,和梅宴同为宗主级别,修为在合体期。
她是个冷冰冰的全真修士,虽然年纪上讲比梅宴要年轻,却带着一身教导主任一般的严肃。梅宴参加讲道这可是稀奇事,但是冰矶却只是点了点头,即使眼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睡觉,也是漠不关心。
对于修行全真道的弟子来说,清心寡欲是常态,只要不妨碍到自身修行,任何奇事他们都不会在意。
今天,冰矶真人讲的是五行道法和体质,算是医修入门的知识,也是炼药的必备知识。和某个睡着了的师父不一样,沈鱼竟然听得入了迷!
他本来就有一些母亲的记忆,对治病救人很是好奇;冰矶真人作为炼药大师,顺带提到的那些药性、医理,已经让沈鱼对炼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结束之后,梅宴揉着眼睛,抱着小徒弟,问他这一天有何收获。
沈鱼还是意犹未尽:“炼药有意思!”
梅宴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别的。她放慢飞剑速度,循循善诱:“今天你身边都坐着谁?有没有认识哪位师兄或者师姐?”
同门派中,入门早的都是师兄师姐,更何况今天那些炼气修士大多快要成年了,哪个都比沈鱼的年纪大。
“身边?”沈鱼还真没注意这些,“没有印象了。冰矶真人懂的真多,我以后也要学炼药,像她那样厉害!”
“炼药需要木火双灵根,你没问题的。”梅宴虽然很失望,却还是先鼓励他,再说出自己的期望。
“我说徒弟啊,你现在才十岁,入门还没有两个月,不管想学什么,以后的日子都长着呢。你应该多跟那些同辈修士交往,至少混个脸熟,以后出门游历,也能有朋友作伴。”
“出门游历?什么时候?”沈鱼担心,他现在什么都不会,完全没有准备好。
“要很久之后,至少要你结丹之后。”梅宴抹了一把冷汗,“你想啊,那些哥哥姐姐,本来就比你大,平时你接触得也少,等你长大之后,就很难再融进他们的圈子了。”
沈鱼想起了母亲记忆里面,围绕在身边的各种修士。他好像明白了:“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和同门打好关系?”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咱们剑宗的人太少,你只能在同辈中多交朋友了。”梅宴很抱歉,现在的修士都不愿意学剑,同门凋零,她很过意不去。
“好。”沈鱼像答应一个任务一样答应下来,但是心思还是在丹药上:“师父,我要学习制作丹药。”反正最近也没什么感悟,不如先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梅宴为难:“我记得制药需要筑基修为才能学吧?刚才冰矶真人没有讲吗?”
“没有。今天的主题是丹药的作用和五行体质所使用的……”
“好了好了,知道你听得认真。”梅宴赶紧阻止自家的小学究,“所有的灵气外放都需要筑基修为,你现在药炉都用不了。”
“还是要筑基啊。”沈鱼发愁。
“对,所以少想那些了。话说回来,这么久,我还没带你在门派里逛逛呢!”梅宴突然来了兴致,把他放在君山浮岛的一个小广场上。
“你驾上飞剑,咱们今天兜兜风!”
完全不允许拒绝,梅宴就像带着新手上路的老司机,跟在小心翼翼的徒弟身边,来了个灵山派各浮岛一日游。
灵山派,四阁三宗,除梅山浮岛之外,六座浮岛全都漂浮在东洲圣土的高空;整个门派不算凡人,共有几万修士。
三宗是正一宗、天一宗、剑宗。天一、正一两宗安置着所有元婴以下弟子,人数近万;两宗各自拥有一座大型浮岛。
正一宗接受所有新入门的低阶修士,筑基之后统一成为灵山外门弟子。其中,若是有修炼全真道法,严格持戒的,会在筑基后被转送到天一宗;同样的,如果修习全真道却破戒,即使实力损伤,也可以选择回到正一宗。
天一宗的那座天一浮岛上林木葱郁,几乎看不见什么大型的建筑。全真弟子相信持戒可以让他们更加接近天地,所以,天一浮岛上尽是清心寡欲之辈。连浮岛上的山头,都浸染了他们餐风饮露的超然气质。
剑宗的梅山浮岛是灵山派最小的,只有正一浮岛的十分之一面积,剑宗弟子凋零,所以某位宗主也懒得让它浮空,浪费灵气;所以一直被放在这些浮岛的最底下,安置在东洲的深山中。
以上三宗,是教导弟子的师门;而“四阁”则是灵山弟子日常工作的场合。
百闻阁,占据祁连浮岛,灵气比较稀少,却分为很多功能分区,分别设有防御阵法。这里为所有术法、杂学等研究提供场地,以免某些研究狂人把浮岛给炸掉。
毕竟,那两座岛上面住了太多的低阶修士,而真正进入四阁中工作的,都有结丹以上的实力。百闻阁也提供大量藏书,天文历史地理无所不包;同时也有一些公用的药炉给弟子使用。
凤仪阁,阁主冰矶真人,占据泉山浮岛,上面遍植灵草,禁制最严,非阁中执事弟子不得随意进出。冰矶真人擅长炼药,为人严谨公正,掌管整个宗门中灵草、灵药的库存。
地涌万金阁,阁主荣富,那座浮岛叫“天地熔炉”,整个是一只躺倒的巨型炼炉!这座浮岛漂浮在最高处,不知为何,梅宴似乎不愿意带沈鱼去。远远地看,它散发出来的热量已经引起了周围空气的扭曲,沈鱼丝毫没有去感受一下热浪的愿望。
最后一阁,就是没有浮岛的风息阁,也是灵山四阁最神秘的部门。据说,只有违反门规的弟子,才能见到风息阁的人;又据说,风息阁就是灵山派最大的情报机构,百闻阁里很多秘闻都是由他们收集而来。
夸张一点的传言,甚至说风息阁是云空上人监视所有弟子的耳目!
灵山弟子虽然大部分是上下一心,但是其中难免混进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但是,为什么这些人从来惹不出什么风浪?就是因为都被风息阁秘密处理掉了!
——沈鱼觉得,这些传闻未免太过夸张。看来,即使是修士,也会传播那些明显就不靠谱的流言。
梅宴牵着沈鱼,虽然他飞行很慢,也在剩下的这一天里,把所有浮岛逛了个遍。他们从祁山浮岛观星台上掠过的时候,还跟灵照真人打了个招呼。
灵照抬头,在刺眼的日光中,沈鱼正小心地缓缓飞过,就像第一次飞出巢穴,姿态跌跌撞撞的雏鸟;梅宴虽然大咧咧地窜来窜去,却是一直围绕在他身边,那架势,只要那孩子稍有不慎,就会出手把他接住。
他笑了笑,对这幸福的师徒二人挥了挥手,继续研究自己的日晷去了。
最后他们去看了看君山浮岛的全貌,这里是来过的,只不过这次绕着外面转了一圈,看到了君山浮岛背后的寒冰洞——沈宣就关在那里面最底下的一层。
那个寒冰洞远看也充盈了寒气,十分明显。沈鱼只是凝望着,没说话;梅宴捏了捏他的手:“不要心急,等你实力足够,咱们就去看你爹。”
“要多久?”
“看你的灵力修为,至少筑基后期。”
“好。”沈鱼回握师父的手,一言为定。
不过,沈鱼发现,自己的煎熬没有结束,他已经发现了自己有两个弱点。
第一,他恐高。第二,他路痴。
师父牵着他飞过的那些浮岛的方向,他转过一个圈之后,就完全乱掉了。
至于梅宴最想让沈鱼多走动的正一宗,他双脚再次踩上地面的时候,已经把路线忘了个干干净净!
“师父,我要去洗个澡。”沈鱼恭敬地请示。生活了这些日子,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我要用温泉,你不许跟来。
梅宴也只是当初那一次勉强他,后来就让他生活自理了,奇怪地挥手让他去;心里想,今天这孩子一反常态,很讲究卫生啊。
——事实上,沈鱼的后背已经湿透了。本来就恐高,再加上梅宴在身边神出鬼没地窜来窜去,他的冷汗热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再被高空的风给吹干……
生平第一次高空飞行,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
沈鱼泡在温泉里,惆怅地看着池边放着的那把飞剑,想起了自己御剑飞行时,低头就能看到近在脚边的万丈高空。
“还是不够宽啊。”他闭上眼,突然明白为什么仙人都喜欢驾驭祥云。沈鱼第一次失眠了,翻来覆去,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了一条计划。
筑基之后第一个法术学习目标:腾云术。
在此之前,“筑基”这个目标,被他画上了无数层的黑圈,却还是毫无头绪。
这天,沈鱼又被自家师父打发出去逛,百无聊赖,穿过浮岛外面的层层云海,他还是去了最熟悉的百闻阁。
因为最近有那么一两次讲道,沈鱼也算是在同门中混了个熟脸,甚至认识了几个人,其中就包括一位刚刚筑基的青年修士,萧藤。
萧藤比这一批人入门早些,最近才筑基完毕出关走动。他看见沈鱼,就远远地打招呼:“致微师弟!”
“萧师兄。”沈鱼也正要找他,行礼之后问:“师兄,最近我对筑基的具体过程还是不明白,正想要问你的筑基经验。”
“请说。”萧藤回礼。
“师兄,你筑基的过程用了多久?”
“惭愧,我筑基闭关了有三个月之久。”萧藤谦虚地回答,等着收获对方的赞赏。但是他没想到,沈鱼只是点点头,“要那么久吗?闭关的日子是不是很难熬,还要天天吃东西。”
“傻孩子,三枚清露丸就可以解决问题。”萧藤笑着回答。
三个月筑基,其实已经很快了——他发现,沈宣的儿子好像并不很懂修仙常识。
想到这里,萧藤试探着问,“你爱读书吗?最近看你经常来百闻阁。”他们已经在藏书阁这里碰见过两次了。
沈鱼点头:“我喜欢看书,我来门派之前就经常看凡人的书。”
“哦,有令尊教导,小小年纪就喜欢读书。说来惭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就想着玩呢。”
沈鱼听到他无心之言,心里却是“咯噔”一声。父亲是教过他读书识字,但只是大略地教了一些基础。
他出生十几年,一直跟着父亲,隐姓埋名生活在凡人中,所有的书都是他自己看的;但是,他心中有大量知识都来自母亲的记忆!
沈鱼不想暴露这一点,如果被父亲问起,说不得要师父背锅了……他飞快地转着心思,嘴上又赶紧继续问萧藤。“师兄,不知道你追求的道是什么,能不能和我说一说?”
萧藤纳闷,“怎么,你师父没和你讲?”
“师父说她忘了。”沈鱼赧然,自家师父不靠谱,他也是有苦难言。“我看过一些书籍,但是对于‘道’之一途,依然是语焉不详。我年纪小,这对我来说是不是太难了?”
“怎么会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吧,小孩子的心思反而更单纯。”萧藤安慰道,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想法还很简单,但是后来就不一样了。我筑基的时候,就是很为难……否则会比现在更提前一个月呢!”
“那你的道是什么呢?”沈鱼追问。
“嗯……”萧藤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半身高的师弟,想了想,故作深沉。
“我修的算是一种红尘道。不怕说出去,我从小就喜欢流连花丛,在筑基之前,我一直在思考,我最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沈鱼默然,对于十岁的小男孩来说,他实在是无法理解:花丛和女人有什么关系?
但是萧藤却是说到了自己最珍爱之物一样,那虔诚的表情,甚至给人一种仙气凛然的错觉。
“直到那天我突然悟了。我喜欢的只是作为‘花一样的女孩子’这种存在本身,而不是哪一个女孩。”
萧藤用一种莫名坚定的目光,看着沈鱼:“于是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我要追求取次花丛懒回顾的那种,难以忘怀的青春。然后我筑基成功了,我师父说,这是一种红尘道。”
“……”完全听不懂,但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沈鱼佩服,不愧是找到了自己的道的人,说出来自己也不明白——怪不得那些书上都没有写怎么样去寻找,原来“道”是这样深刻而玄奥的东西!
看萧藤的样子,这种“道”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只是讲出来,就让他脸上充满了自豪。
可是,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师父为什么要说自己忘了?沈鱼越来越好奇,他想要追寻师父的道——师父走过的路,总是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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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规矩,因为有枯燥的门派介绍,所以字数多些。
14危险的迷路和不危险的麋鹿
不说他这些莫名其妙的崇拜感;这种事情,梅宴再过好久都不会知道。就说沈鱼这天似乎被启发了一般,搜罗了更多的典籍,因为舍不得放下,看得比平时晚了一些。
他走出百闻阁的时候,正是日落时分。浮岛周围的云海,在夕阳照射下,正是一番壮丽景象,很多新入门的弟子都想要驻足观看;但是一百多岁的老弟子,却没有这些闲情逸致。
炼气弟子中很少有人能够自由飞行,这些都是正一宗的刚入门弟子,即使贪恋美景,这时候也只能由百闻阁的执事弟子带着,一起回正一浮岛去。
沈鱼就没有这个烦恼了,他早就发觉,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的实力,比很多新入门的弟子都要强;当然,别人也没有这么疼爱自己的师父。
在和外门弟子的接触中,他知道,大部分的炼气弟子入门,都没有专门的师父负责,需要自己努力寻找修炼知识。甚至有些人会闭关来提升修炼速度,以求在入门之初,让某位师长刮目相看。
只要修炼的天赋让哪位长辈认可,即使不被收入门下,只是赐一粒筑基丹,以后的前途都会光明许多!
当然,炼气弟子在成年之后,也可以进入四阁中帮忙做些杂事,为门派做出贡献。勤奋工作几年,积累的奖励也足够换取筑基丹——但是谁不希望走捷径呢?
沈鱼这直接成为亲传的身份,在百闻阁出入,着实收获了不少羡慕嫉妒的目光。他年纪小,前途光明,长相又清秀,除了萧藤之外,有很多师兄师姐,都愿意找他聊天混脸熟。
但是沈鱼也知道,自己很难融入他们。别人要争抢的东西,沈鱼却可以轻易得到,这必然会带来嫉妒和排斥——虽然并不会表现出来——但是,在谈起修炼话题的时候,他们看到沈鱼走近,就会自动停止,转而换上略带客气、讨好的笑容。
沈鱼知道,师父想要自己认识更多的人,他也听话去做了。但是,拜别这些人之后,他站在祁连浮岛的边缘,望着云海,却还是感到了孤独。
他想师父了。
……
与此同时,梅宴正在泉山浮岛上,和冰矶真人玩着你追我跑的游戏。
她已经追了一整天!冰矶真人还是那身朴素的道袍,但是平时严谨的衣服,预计被她扯出了好多褶子。
“说好了,只能给你两颗。”冰矶真人冷冷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只苍蝇。“你徒弟这么快就炼气大圆满,能给你两颗,已经是插队了。现在给你的筑基丹,还是之前那一批的。”
全真弟子清冷的性子是很正常的,梅宴也不介意她这座冰山,毕竟她这次就是来当苍蝇的!
她牵着冰矶真热的袖子摇晃:“我徒弟修行快,天赋高,这对门派也是好事——他还那么小,若是筑基感悟不太深刻,就只能靠灵气丹药补足,两颗怎么够用?”
冰矶真人努力拽回自己的袖子,“没有这种先例。”这冰山美人一边拒绝,身形也是一闪,劈手就去夺她手里的东西。
可梅宴本就是剑修,眼神毒辣,身法卓绝,怎会被她轻易得手?
躲过那只玉色的手掌,转过身,她换了个角度,鬼魅一样贴着冰矶真人,故意用手里的瓶子去戳她:“你不给我三个,我就不给你阴阳极的泉水。”
冰矶真人冷哼,“你不给我,连那两颗的份额都没有。”
“三颗!我就多要一颗而已!”
“莫要耍无赖。”
“喂,冰矶,你是以后不炼药了吗?我这是两瓶好吧!阴阳泉水,平时你上我那里偷,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我就要几颗筑基丹,你都不肯换?”
“门派所属之物,何谓偷?”
“你傻了吧?梅山浮岛是我拜师带来的,又不是灵山派给我的!”
“你是宗主,你都是门派的,更何况浮岛?”
“筑基丹也是门派的东西,你倒是给我啊!”
这两个人,一个闹翻天地耍赖,一个冷若冰霜地反击,继续进行持续了一天的讨价还价。
……
沈鱼发现自己迷路了。
作为一个极品路痴,他在本该如同家门口一样熟悉的门派浮岛之间……迷、路、了。
他烦恼地踩着飞剑,还不敢乱动,怕自己掉下去。迷路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这次他竟然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在凡人世界的时候,他不常出门,却有过一次在家门口迷路的经历;但是现在,日落之后的天空整个都阴沉沉,四面八方全是差不多的云海,他格外感受到了天地苍茫、人类渺小。
只有一片彩云,在这片夕晖中显得亮闪闪的,煞是好看;但是,沈鱼却没来由地觉得它异常危险。
这种危险,是他身上的灵气告诉他的。
拜梅宴找东西的任务所赐,他已经习惯了使用灵力感知周遭,虽然只局限在自己附近很窄小的范围,但是,灵力能够感受到的东西要更加本质。
那片彩云,有极强的敌意!
在云海中徘徊,沈鱼不知何去何从,只有那片彩云依然不远不近的跟着他。被跟了一会儿之后,他更加确定,这片云彩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
已经从日落磨蹭到天黑了,对于路痴来说,晚上的路和白天的路根本不是一条路,甚至不是一个世界;他本来就是乱撞,现在又要躲着那邪云,更是被逼迫得不知道去哪里才好。
那片彩云就像一个沾血的布娃娃——你不知道它会不会害你,但是本能告诉他要跑,跑得远远的;你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去赌那万一的可能,更何况,沈鱼只有十岁而已。
就像小孩怕虫子,即使知道它不会伤害你,也会打心底里害怕!
他的心里只记得,梅山浮岛在所有浮岛的最下面。但是梅山浮岛也只占据了一片山脉,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跑出去多远,现在向下面寻找,不知还能不能到?
他不知道;但他只能向下坠去。至少,越是接近凡人的地方,云层就越稀薄,或许,即使在晚上,也能凭着月光找到家的方向吧!
沈鱼向下坠落了好久,才看到了地面,却不是他熟悉的家,而是一片桃花林。
他跌跌撞撞,一脚踩进了纷纷乱乱枝枝丫丫的桃花丛,每一株都比他要高,比师父还要高。桃花馥郁的香气,让受惊的孩子得到了一丝安慰,他在树下奔跑着,虽然还是不知道方向,但是他本就是迷路到此,本来就没有方向。
跑过了好久,他才在在桃林中看到了活物:一只高大的公鹿。
“迷路的时候碰见了一只麋鹿,哈!”沈鱼突然笑出来,虽然还是没有摆脱困境,但他欢叫一声就扑了上去。
他想,如果师父在,也一定是这么高兴地扑上去。这么可爱的鹿,美丽的大眼睛睫毛纤长,温顺地看着你,虽然没有师父那样温柔,但是比她更加安静。
“师父是不是也在找我。”他抱着麋鹿的脖子,这似乎是只灵兽,并没有反抗。
“鹿,你能带我去找我师父吗?”沈鱼抱着鹿脖子,不抱希望地亲了亲它的角。“我师父是剑宗的宗主,梅山浮岛的主人。我找不到家了,外面有坏东西在追我。我好怕。”
因为对方是听不懂人话的动物,沈鱼终于展露了属于小孩子的脆弱。就连在父亲面前,他都装得坚强懂事,只有师父让他有什么不舒服都说出来。
他现在说出来了,但是师父却不在身边,好害怕。
麋鹿的脖子甩了甩,沈鱼这才放开它,自己也笑了:“我知道你帮不了我,毕竟你也只是一只‘迷路’而已!”
他咯咯笑着,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麋鹿却挣脱了他,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转身嘚嘚地小跑着离开了。沈鱼追不上,眼看着它转过一个花丛,这里又剩下了他一个人。
周遭再次没有了活物,他也失去了继续寻找的力气,颓然地坐在一株桃花树下,抱着自己的膝盖。
夜晚渐渐冷了下来,虽然这里是属于桃花的早春气候,但是依然让沈鱼浑身感到冷——因为他的心冷了,他只留着胸膛里一点温度,就是师父。
他想着自己的师父,想着娘亲记忆里的师父,还想着,现在师父在找自己了吗?
师父不只有自己一个徒弟,她还有师兄师姐。师兄被师父嫌弃太笨了……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也是太笨了。
如果自己也成为师父又一个笨死的徒弟,师父会不会不高兴,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收徒弟了?
他不是师父的唯一,之前不是,以后也不是;沈鱼想想就觉得心里不高兴。
是了,师父喜欢爹爹。但是爹爹喜欢娘,娘喜欢我……师父为什么要对爹爹那么好呢?师父是因为爹爹才对我这么好的吧。
胡思乱想的沈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坠入梦境。他似乎又看见了那头麋鹿,那湿润的鼻头和温顺的大眼睛,长脖子抱起来很暖,健壮的鹿角有点硌人。
他像每天睡觉抱着师父一样抱了上去,只要他抱得紧紧的,好像全世界就都是自己的。
沈鱼梦里的大麋鹿,驮着他飞了起来,回到了师父身边,师父煮了好多好吃的,他们和麋鹿一起吃得很开心。
……
梅宴落在桃花阵里,就看见九鹿真人整个鹿都伏在地上,被沈鱼牢牢地抱着脖子。他抬起头,满眼都是无奈和尴尬:“你可来了。”
他竟然抱怨了一句,迅速变成了一缕烟,趁着沈鱼没反应过来,忙不迭地从几乎快要锁死的八爪鱼抱中挣脱。
这道烟雾很快就凝成了人形,一转身,双手从一件金红鱼龙纹的法袍里伸出来,和梅宴的宗主礼服一样的袍子,却是大了几个号——这是一个瘦高挑的男人。
梅宴赶紧行了个礼:“让九鹿真人费心了。”
这是天一宗的宗主,一位清心寡欲的全真弟子。他从来不爱管闲事,也从来没展露过太起伏的情绪;但他这次特地通知剑宗来领人,真是对后辈弟子的极度纵容!
九鹿真人颇为尴尬地回礼,他头上的红色短发都不柔顺了,慌乱地动手整理着。
他真的是怕了沈鱼的纠缠,若非自己是化形的妖修,可能就要被这孩子给勒死了!饶是这样,毛还是被揪掉了好几绺。
梅宴也知道自家弟子失了分寸,赶紧从地上拎起这条八爪鱼,抱在怀里,任由他重新缠在自己身上。
九鹿真人心有余悸,清澈的双眼充满警惕地看着她抱着的小孩,好像在看什么危险物品。
梅宴苦笑,“这次实在是抱歉,这孩子应该是跑错地方了,我回去会教训他,以后绝不会打扰天一宗清净。”
九鹿真人在辈分上和云空上人是一代的,所以这天一宗,向来是梅宴都不想惹的。即使是抱着孩子不方便,她也再次屈膝做了个万福礼,态度十分恭敬。
九鹿真人又摇头,声音细弱的开口:“我看见他在云海迷路,所以用阵法把他引过来。”
“嗯?”梅宴诧异,这可不像是九鹿真人会做的事情,“怎么了?”
“六彩香云,”九鹿真人解释,“我好像看见了黄香。”
“送子娘娘?那个黄香?”梅宴一下子变了脸色,“如此可真是谢谢了!九鹿真人,我欠你一个人情。”
她心中一阵后怕,黄香是密山派黄字一族的修士,绰号“送子娘娘”,这是说她经常送走别人家的孩子,听说是用于修炼!
九鹿真人像个老学究,继续摇头:“护持同门,此乃本分。但是,他才炼气,不要这样四处跑了。”
“是我的疏忽。”梅宴赶忙点头,拍了拍沈鱼的后背安抚他,若不是她身体强悍,脖子都快要断了。
“听说他是沈宣的儿子。”
“真是污了真人清听,竟然连您这里都知道了。”同门之间不用说场面话,沈宣拐带良家、私奔生子,不是什么好名声——真是坏事传千里!
九鹿真人继续说,“梅宗主当知道,沈宣他曾经是全真弟子。”
15大人和孩子的不同世界
“梅宗主当知道,沈宣他曾经是全真弟子。”
梅宴脸上表情僵了一僵,然后才回答:“可是,师兄和天雨莲在一起之前,早就已经破戒了啊。”
全真道的修士,相信恪守戒律可以让人更加接近天地大道,更有助于他们成仙。这是一种简单的道心,很多人筑基之时都对仙人具有憧憬,也就逐渐形成了这种单纯的信仰。
但是,他们一旦破戒,就会影响修为。在正一宗,上了年纪却还困于结丹境界的老修士,通常都是破过戒、掉了修为的,严格来说,如果他们重修修炼成功,他们修行的已经不是全真道了。
九鹿真人好像对沈宣的功法很有执念,“所以,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反复破戒重修,我怀疑,他是有意为之。”
“嗯?”梅宴对此很不理解,破戒之后,按照门规,可以归于正一宗,这又有什么问题吗?
梅宴用自己的观念去理解,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但是,道心这个东西,不是同道中人,很少一起探讨,这也是出于一种求同存异的尊重!
九鹿真人也知道,但是,今天不知道犯了什么倔,突然从基础道法开始说起:“我全真一脉,需要断情、绝欲。断情是万事不可深情,绝欲是不沉溺于食色之欲。”
“但是,真的做到无情无欲很难,或许,只有我这样特殊的逆天之人。因为我没有人欲,所以无从断起,也就没有进阶的余地——这就是我无法突破大乘之劫的原因。”
“……”梅宴冷不防听到这些,这算是前辈的个人私隐吧?她有点慌,赶紧诚恳地追问:“真人到底是何意?请尽管直说。”
九鹿真人点头,直截了当地说自己的结论:“我的意思是:即使沈宣已经破戒,你也不能和他在一起。”
梅宴好像被雷法震了一记,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我……我说,真人啊,这可不像你会关心的事情。”
“你又突破化神了吗?”九鹿真人的思维很跳脱。
“是啊。”
“但是沈宣停留在合体巅峰很多年了。这一点,跟我的情况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我怀疑:他尚未放弃全真道,却故意纵情红尘,以求破而后立,突破修为瓶颈。”
梅宴皱眉,她似乎有点懂了。
九鹿真人强调:“这是偏门,是在玩弄我全真一脉的道法。”
既然是道心之争,那可就是理念问题了。
梅宴知道,九鹿真人虽然淡泊寡欲,却是个死守规矩的性子,天一宗有监管门内全真弟子的权力,这是他的责任!
为免误会,梅宴必须为沈宣辩白:“师兄并非有意,他这次是情非得已。”
“所以我只是怀疑,并没有动手。不过,他若是为了断情,亲自对天雨莲下手呢?”
梅宴陡然正色:“不可能!真人,我虽然不懂你们的道心,但是师兄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况且,师兄亲眼看到我掉阶重修,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他怎么会轻易尝试这种偏门?”
“若修炼特殊功法,也不是不可能。”
梅宴断然否决:“师兄修炼的功法是‘血魂朱煞诀’,虽然杀伤力强,有伤天和,但也是正道,绝不会走偏!真人放心,既然你有此疑虑,我自将禀明师父,由他老人家亲自向你解释!”
惊动云空上人,九鹿真人也不介意,淡淡地点头:“可以。你是剑宗宗主,也是风息阁阁主,要牢记宗门规矩,不能因为沈宣有所偏私。”
“弟子谨记小师叔教诲。”梅宴知道他是好意提醒,也不再跟他辩解,而是认真地鞠了个躬,尽力用轻松的态度化解此事。
“小师叔放心,师父慧眼如炬,他老人家都没说什么呢!当初我小时候不懂事,对着一个全真弟子纠缠不休,毁他人道心,我也是罪孽深重啊。”
九鹿真人果然看不惯她这样惫懒,摇着头,也不想再和她多说了:“你知道就好。”转身挥手,示意她赶紧滚。
梅宴抱着沈鱼跳上飞剑,刚离开地面,这片桃林的地面就腾起了大火。
她在上空盘旋了一圈,看着那些火焰全数钻进九鹿真人的掌心,不禁啧啧称奇——谁能想到,这片繁茂的桃林,竟然是火属性为主的幻阵?
“那孩子,即使筑基也不安全。”
临走,九鹿真人依然是留下了这么一句。梅宴知道,这是来自小师叔的关心,这位师叔天生无情无欲,听说是被祖师爷点化,才由妖邪之路走上了正道。
对于大多数全真弟子来说,需要舍弃的、那些属于“人”的感情,正是九鹿真人一辈子都在学习的!他对“道”的执着,或许也与此相关。
师兄的事情,还是让师父去解释吧;不过经此一事,梅宴心里也产生了一个疙瘩:对于师兄来说,天雨莲,是不是早晚也是可以抛弃的?
……
师徒二人终于回到了梅山浮岛,梅宴想把沈鱼放在床上,却发现根本就放不下来。
“师父。”沈鱼睁开眼,似乎看见了眼前的人,却好像还没有清醒,嘴一扁哭了出来:“师父你不要离开我。”
“我不走,你放开。”梅宴掰他的胳膊,这孩子好大力气,她却不敢用力,只能温言软语。“为师给你弄些吃的,你放开,只要一会儿就好,行吗?”
“不要!”沈鱼抱得更紧,本来他就是害怕,这一看到亲人,都变成了浓浓的委屈。“师父,有一团彩色的云追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我好害怕!”
说起那密山派的黄香,梅宴也是一阵后怕,想这孩子什么都不懂,更加心疼。“不怕不怕,已经没事了。”
“呜……我要是被那个东西带走,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沈鱼冰凉的脸埋在师父脖子里,眼泪灌进领子,就像在灌水。梅宴招架不住,把他抱起来在地上走,就像哄小婴儿一样。
“我要永远跟着师父。”
“好。你松开,别抱这么紧,你是男孩子,下去自己睡。”
沈鱼抽答答地,却箍得更紧了,还把整个脸都扎进了她脖子里:“师父你给我洗澡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怎么突然开始讲道理?梅宴气得差点背过去,她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吗?就算是平日哄他睡觉,也不能缠这么紧的,都快要窒息了!
“小祖宗,你松一松手也行啊。”梅宴哭笑不得,这孩子就只是呜呜地哭,絮絮叨叨,好像神志还是迷迷糊糊的。
“不要……我长大了就嫁给师父,这样师父就再不想离开我了。”
“?!”宝宝你在说什么胡话,还有这嫁娶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对?
而且你对师徒关系的理解是不是有点变质啊小祖宗?!
“呸,童言无忌……忍耐、忍耐!”梅宴对小孩子的任性感到哭笑不得,努力克制揍他的冲动,被坠得双臂酸疼。好歹也是十岁的大孩子了,她本来个子也不高挑,只能勉强抱着,不让自己的脖子太过劳累。
折腾了好一会儿,沈鱼终归还是累了,这才稍微给了梅宴喘息的时间。梅宴认命地揽着他,倒在他睡觉的小竹床上,却不敢贸然走开了。
她抚着沈鱼的后背,发现这孩子身上的灵气流动不太对劲。可能是情绪过于激动,他被吓了一次之后,竟然要筑基了!
梅宴哀叹,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他竟然产生了执念。她很担心,刚刚在桃林里接触了九鹿真人,沈鱼不会因此踏上全真道吧?
小孩心思纯正,在产生执念之后,更容易筑基成功。只要不过于偏执,这种适当的追求并不会与天道相悖;毕竟人是会长大的,慢慢懂事之后,会觉得自己是莫名其妙地走上了这条道路。
梅宴当初就是这种典型,所以她不敢胡乱教导徒弟的“道”。但是误打误撞之下,也不知道沈鱼领悟了什么,就这样站在了即将筑基的门槛上。
踌躇了一下,她还是拿出一瓶清露丸,塞了一颗到沈鱼的嘴里。
……
走过无边的桃林,沈鱼梦见自己回到了凡人的世界,回到了那些跟着爹爹一起、东躲西藏的日子。
爹爹是仙人,但是从记事起,爹爹就一直带着自己四处逃亡。他们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每个地方都不会住满一年;爹爹不让他认识别人,只是丢给他很多书,自己就去养伤了。
沈鱼不敢打扰,他知道爹爹伤得很重,养伤很重要;但他想要和人说话。
书上的东西好多,但是好多字不认识,他只能趁着爹爹有时间的时候一一问清楚;他更喜欢有画的本子,看不懂的地方,他可以靠那些简单勾勒的插画,去遐想外面的世界。
那年初夏,沈鱼靠着没有窗户的卧室墙壁,听着门外小孩子在踢毽子。他耳力很好,所以在这种时候,虽然面前摊开着一本书,他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上面。
傍晚微热的温度,没有什么暑气,只有日落时分的清爽,小孩子玩了一天,带着满足的倦怠和不舍,被各自的父母抓回家去。
但是爹爹从来不会叫自己回家,因为他根本不出门;也不会喊他吃饭,因为一颗五谷丸就是他一天的食物。他有整瓶的五谷丸,好几百颗,能让他一年都吃喝不愁。
也是这一天,他们住的院子里,跳进来一只小猫。
橘黄色的一团,毛茸茸、软绵绵。沈鱼把它捧在手心里,抚摸它的毛,任由它蹭着自己的脸;猫儿小小的身子里仿佛蕴藏着无限能量,活泼好动,喵喵喵地绕着他的脚。
他觉得自己有陪伴了,就像夕阳西下的时候照进院子里的最后一缕金色的阳光;但是小猫咪可以一直陪着他,不会像夕阳一样到了晚上就得离开。
沈鱼感到了莫大的满足,早早地就抱着它睡了。但是到了晚上,小猫却很精神,一直对着他叫,似乎是想要什么。
他想,小猫也许是饿了——因为他每天早晨都会觉得饿,吃一粒丹药就好了。
但是他不知道小猫饿了要做什么?
他只有在跟着爹爹逃去下一个落脚地的时候,才偶尔见过世俗的烟火。
有时候,他们的小院子会飘来别人家的香味,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想象那发出味道的东西或许可能的样子、或许可能的味道。
五谷丸是香甜的,但是,每一颗五谷丸都是同样的味道。
——在幼年沈鱼的知识里,可以缓解饥饿的东西,仅此而已。
把爹爹给自己的东西,应该可以处置的吧?沈鱼犹豫着拿出自己的财产,最终还是决定,给小猫儿喂了一粒五谷丸;但是小猫似乎还是不高兴,哼哼唧唧地叫。
沈鱼摸着它的后背,想要和它玩耍。但是,小猫却伸出爪子,开始抓挠他的手,喵喵的叫声也逐渐变得凄惨,惊动了关着门疗伤的爹爹。
爹爹出来看了一眼,问:“你怎么给动物吃这个?”
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幼年的沈鱼第一次真切地感到害怕。
16升级前后与误会之始(感谢在哭的小丑打赏~)
“你怎么给动物吃这个?”
他忘了自己怎么回答的了。沈鱼只记得,他很害怕,小猫好像快要没有力气了。
“它又不是灵物,你喂丹药会死的。”
“不要吵了,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它很痛苦了。”
沈鱼抽噎着听父亲说,泪眼朦胧中,恍惚地看着父亲动手。
仙人手里的灵气可以轻易让什么东西变成粉末,彻底消失在天地间;沈鱼就这样失去了唯一陪伴了他片刻的小动物。
这样转瞬即逝的生命,他觉得,自己的童年也就只有这么短暂而已。
他记得那是九岁生日当天的事情,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在父亲面前哭过。
至于后来……他们为什么要去玄元峰?
不,他们没有去,是玄元峰降落在北洲那个地方,因为密山派遴选弟子的时候到了。他们终究是跑的太慢,爹爹还是被抓住了。
他们对爹爹不好,沈鱼很害怕。不过倒是没人苛待他一个小孩子,没过两天,这些比爹爹还要厉害的仙人,就带着他们来到了据说是爹爹的师门的地方。
爬过漫长台阶之后,他看到了母亲记忆片段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女人。
别人叫她……梅宴。
她身上披着金红色鱼龙纹的袍子,但却是那么随意闲散,仿佛整个人都是柔软地漂浮着,就像披着一身橘红色的毛皮一样。
这颜色照亮了他的世界,有点刺眼。
从今以后,这就是他的师父。
……
师父。
师父师父师父……
“沈宣……”
“师兄他……”
师父的声音?
别走。
清露丸入口的时候,沈鱼感到了片刻的清醒;然后是一颗筑基丹,澎湃的灵力涌进灵脉,让他脑袋一懵,这才从铺天盖地的疯狂渴求中,彻底回过神来。
梅宴把筑基丹瓶子放在他面前,声音郑重:“吸收灵气,压缩成团,保持功法全力运转。灵气快要耗尽的时候服用第二颗——这里一共三颗筑基丹,不用省着,我相信你。”
沈鱼闻言,赶紧在床上盘坐。虽然这是他已经仔细研究过的步骤,可真的实践起来,还是有那么一点紧张!
尤其是那句“我相信你”,一下子让他压力倍增……他闭上眼,梅宴继续嘱咐他,声音像清泉一样流进他心中。
“我不知道你今天经历什么,但是,既然有此机缘,就不要错过,也不要害怕。”
“回忆一下,在危机时刻,你想到的是什么?”
“什么是你的立身之本,什么又是你的毕生追求?”
“你为什么要修行?”
沈鱼的内心像被惊雷击中,一丝阳光从阴霾中投射而出,他好想抓住那一缕光芒,永远不放开。
梅宴的手覆盖在他眉心,轻柔地鼓励着。
“听从你内心的声音,它会引导你找到自己的大道。”
“……我明白了。”沈鱼坚定下来,也沉静了下来。
看着他运转功法,依照正常步骤开始了进阶,梅宴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徒弟的悟性还是很不错的,这里不需要她继续关注了;她一闪身,离开那间屋子,踏剑站在梅山浮岛半空。
她手里托着一把血红色的小剑,这是梅山浮岛的控制中枢;稍微拨弄几下,梅山浮岛上空顿时风云变幻,不一会儿,就从万里晴空,变成了阴云满布!
仔细看去,那云层中甚至还有隐约的雷声,浮岛上的飞禽走兽尽皆颤抖,在这天威之下,根本不敢再出来活动。
对于浮岛外面那些被灵气吸引猛兽来说,突然出现的结界边缘可把它们吓了一跳!本能驱使着它们迅速离开这片危险地带,有一些慌不择路的兽类,竟然跑反了方向,马上被那结界中的落雷击中,化成了飞灰……
这是梅山浮岛最厉害的结界,攻防一体,通常只有在外敌来犯时候才启动。梅宴不管黄香是不是故意潜入灵山派,是不是有意要拐走沈鱼,她只是表明一个十分强硬的态度。
这可是她的徒弟,虽然只是筑基而已,也必须有铜墙铁壁的防御!
手中托着浮岛的“钥匙”,梅宴在云层下边凌空而立,一身剑气已经凝成实质。不算脚下踩着的一把飞剑,还有四把不同的飞剑环绕在她身边,蓄势待发。
那朵六彩祥云,在觉察到法阵开启的时候,就已经跑得老远。这朵云只是黄香炼制的一个身外化身,可以在千万里之外为她搜罗资质上佳的幼童,从这一点上,说她是作恶多端也不为过。
但是在单纯的战斗力上,这种妖云在同阶修士眼里是完全不够看的。
凭借一个已经暴露的化身,去找战神梅宴的麻烦?她还没那么傻!迅速收回这个化身之后,远在密山派浮岛上的黄香本人,遗憾之余,还带着十足十的困惑。
天下修士都知道,梅宴痴恋沈宣而不得。
——此传言在二百年前魔渊战争之时就有端倪,梅宴“战神”之名响亮起来之后,很多人普遍觉得传言太假,毕竟梅宴不像是囿于儿女私情的人。
但是,前阵子沈宣受罚一事,却重新坐实了梅宴的心意……作为一个恶毒的女人,黄香用自己的心思去揣摩:若是情敌的孩子落在自己手上,一定是极尽刁难虐待之能事。
尤其是现在,梅宴已经撇清了沈鱼和密山派的关系,沈宣又被关在冰牢,那孩子失去了最后的保障。
这正是报复的好时候啊!
但是出乎意料的,梅宴竟然拿出了强硬的保护姿态,这就让她很是迷惑了。
收回元神分神还是有点头痛的,黄香扶着额头:“掌门,咱们好像想错了,梅宴还真不是那个意思。”
天目公正躺在她身旁的塌上闭目养神,挑眉道:“她真把那孩子当徒弟?”
黄香点头,“若真是如此……她对自己徒弟一直都不错。”
“呵,但是她的徒弟都死了!”天目公把锦被向上拽了拽,冷笑:“也罢,天赋再好也要看之后的修行。她一个剑修,能教出多厉害的弟子?”
黄香看掌门不介意,也换成了谄媚的笑容,整个人贴上去:“掌门说的是。若是那剑修之道,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当初的梅山剑宗,也不会被灭门了!”
天目公笑着按住黄香捣乱的手,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天赋是一回事,养成什么样是另一回事。以后我也不管他了,你看着办吧!”
黄香柔声答应,俯身倒向塌上,继续他们之前未完成的事业。她心里明白,掌门今天这样表态,就是默许她可以偷取沈鱼的神魂进行修炼!
这么多年,她偷来了无数孩童,抽其神魂、炼其血肉,以夺取他们的血脉天赋。依靠这一邪门的功法,黄香的功力在一百年内迅速精进,尝到了甜头之后,更是欲罢不能。
刚刚筑基而已,就算成功,也还是个脆弱的孩子呢……
梅宴,你能护他一时,难道还能护他一世吗?
……
这一次进阶,梅宴就在浮岛上空守护了一个半月。只是筑基而已,不会引起什么灵气波动或者天地异象;但是梅宴依然能感受到,那个房间里面的气息就像雏鸟的心跳,一直在努力跳动。
她比自己进阶时候还要严肃地时刻关注着,待那气息终于稳定下来的时候,梅宴收了浮岛上的雷云,落在小木楼前面起锅烧饭,顺便发了几个灵讯玉简出去。
没过半天,就有几只仙鹤叼着盒子过来,梅宴打开检查了一圈,自己要的东西一个不差。灵照真人安排得齐全:龙鱼脍,清远鸡,荷叶莲子羹、糖粉桂花糕。
梅宴拿起盒子里的一只瓶子——竟然还有一瓶冰矶真人特别调制的五美清心露。
梅宴哭笑不得,什么意思?她拿起盒子里的一张浣花笺,上面有灵照的留言,意思是冰矶真人正好得知沈鱼筑基成功,很庆幸不用被她再纠缠一次,特此祝贺,同时希望百年之内都不要再来往了。
什么嘛,我也才追着你后面一天而已,就多要了一颗筑基丹,至于这样吗?
不过,五美清心露和这些吃食一样,都是可以清丹毒的。沈鱼本就吃过太多五谷丸,这次又服用了清露丸、筑基丹,很需要这些东西来弥补。
她把这些整理起来,热热闹闹摆了一桌子,小木楼的门终于被推开了。
沈鱼似乎长高了一点,像个大孩子了。但是他却很没形象,奔出来就扑向桌子,抄起莲子羹咕咚咚地灌了好几口,汤水流了一脖子,这才抹了一把脸,一副“终于活过来了”的表情。
“怎么,吃了清露丸还不够?”梅宴看他这样子忍俊不禁,赶紧给他拿了块手帕擦了擦,让他慢慢吃。“怎么样?全真还是正一?”
如果是全真道,以后就要开始辟谷,为以后持戒做准备了。
“师父放心,正一脉,红尘道。”沈鱼咽下一大口饭菜,这才对师父露出一个笑容。师父挺喜欢看自己吃东西的,能少吃丹药就少吃,靠一粒清露丸坚持到现在,这会儿已经饿狠了。
“好,不是全真就好,不容易遇到瓶颈。”梅宴也没问他具体是以什么筑基,只要不持戒,她都能接受!这孩子就这么大点,也没有太极端的经历,想来也不会走上邪路。
“好了,你现在也筑基成功了,先在家里待几天稳定境界吧。”梅宴罕见地没有催他出去玩,缩在椅子里按着肚子。
“是,师父。不过我想去百闻阁找些炼药的书籍。”沈鱼看她没有一起吃的意思,扒饭的速度也慢下来。这一桌子,他再饿也不能一顿就吃掉啊。
“明天一早再去。还有,尽量去搭门派的飞舟,不要自己乱跑,傍晚之前必须回来。”梅宴给徒弟夹了块鸡肉,就放下了筷子靠在椅背上,顺手垫了靠枕在腰里。
沈鱼瞟了他一眼,恭声应是。
白天的时候,浮岛之间有一些来往的飞舟,由结丹以上执事弟子驾驭,定时定点接送实力低微的门人。梅山浮岛地方实在是太过偏远,这才需要沈鱼自己飞行一段路程。
想起筑基之前,自己看到的危险,沈鱼还是觉得要问问:“师父,我碰见的那种祥云,是什么人?”
“六彩香云,幸亏你没靠近它,又有九鹿真人出手,这才没有吃亏。”
梅宴没什么精神地回答,蹙着眉:“那是黄香炼制的分身!黄香绰号‘丧子观音’,最喜欢逮小孩。”
“那妖女是密山派黄氏一族的族长,合体期修为!好在这次你碰见的只是个分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还是学几个法术再出去吧。”听说是合体修士,沈鱼也瞬间老实下来。梅宴把他安顿好之后,脸色也开始不太好看,不一会儿就自己消失了。
沈鱼自己慢慢吃喝,同时开始回忆,师父今天不太对劲,不仅没有什么活力,小动作也有点多啊。
沈鱼成功筑基,本以为师父会和他庆祝一下,但是梅宴在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直接消失了一整天。
他倒是没有怪师父,毕竟,今天的梅宴好像不太对劲。回想了一下今天看到的师父,明显比平时要憔悴,还有一些明显不太正常的小动作,就像是身上忍着疼痛。
在自己筑基期间,师父应该一直都在浮岛上空,并没有打斗,也不可能受什么伤。
沈鱼还是觉得蹊跷,拿了一个空白的灵讯玉简。筑基之后,这种简单的小法术就相对容易了,他想了想,给自己唯一还算熟悉的萧藤发出了一封灵讯。
“师兄,女修士腹痛,似乎还有腰痛,会是什么原因?”
17损友及其带来的非必要社交
“师兄,女修士腹痛,似乎还有腰痛,会是什么原因?”
发出灵讯之后沈鱼也吃喝完毕,没有休息,他开始着手整理自己下一阶段要学习的术法。
腾云术是第一位的,其次是密山术法总集上面的其他东西——包括气息隐匿、追踪,还有真正意义上的灵力探查术,可以搜索附近有没有隐匿气息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写这本术法书的人有什么特别爱好,感觉这些被记载下来的密山法术,从目录就看出来一股偷鸡摸狗的味道。(笔记整理者天雨莲:有被冒犯到。)
他整理了一会儿笔记,不觉入了神。过了好久,突然身边的玉简闪亮,是萧藤回了灵讯。
沈鱼想起自己问的问题,赶紧放下手里的书卷,戳亮玉简,这个回讯竟然是传音玉简:“若不是怀孕,就是月事。”
两句满不在乎的话,让沈鱼“腾”地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
“??”沈鱼也是读过医书的人了,妇科症状自然也读到过,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难道师父这样的修为,也会有此困扰吗?他有点困惑,但是,似乎也想不到别的解释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却发现手头没有妇科书籍。事实上,修行界医疗方面的书籍本来就少,即使是药学典籍,也多以伤药、提高修为的丹药为主要内容!
要上哪里去查呢?他正在烦恼的时候,萧藤又发来了一个灵讯。他慌忙接过来戳亮,只听见萧藤的声音似乎挺开心地从里面传来。
“致微师弟看上哪个师姐了啊?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正一宗都在传月前来百闻阁看书的小师弟,长得可爱,性格敦厚,天赋又好。不知道有多少师姐等着你长大!”
沈鱼大汗,虽然这种玉简不会被旁人听到,他也突然有种怕被谁听见的心虚感。在四周看了看,他觉得自己得赶紧给萧藤回过去,免得他再往什么奇怪的方向联想。
“谢谢师兄解惑,并未想过哪个师姐,师兄不要瞎猜!”沈鱼回过去的是纯文字的灵讯,他真是不太能接受这种打趣。
萧藤却又是很迅速地回:“致微师弟,你就行行好,告诉我是谁吧!就你现在的人气,被你看上的同门,我这辈子肯定是没戏了,不如直接放弃,顺便帮你撮合撮合……嘿嘿,你懂得!”
沈鱼默默地听完这则灵讯,听着他那个明显有点猥琐的嘿嘿笑,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本来就不擅长斗嘴,现在更是无力,萧藤好像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似的。
“真的没有,不用,谢谢师兄好意了。”
“也是,你还小呢!”灵讯里传来的轻佻声音,没来由地让沈鱼感到脑壳痛起来。“就算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的,到时候第一个告诉我啊!”
沈鱼不知道怎么回这个不正经的师兄,最终只能回了六个点点:“……”
另一边,萧藤发完这些灵讯之后,向身后的几个人摊开手。
“你们瞧,其实致微师弟就是腼腆,并非冷心冷情,他心里还是有人的。既然不知道被谁捷足先登,你们就更得主动热情一点,否则就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萧藤身旁簇拥着好几个女修士,炼气筑基修为都有,明显是被他特地叫来此地。
她们看着萧藤发送的这些灵讯,此时,纷纷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同时互相警惕起来——而这些事情,沈鱼都不知道!
他最关心的还是自家师父。梅宴消失了足有两天,这才重新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他面前。回来之后完全恢复了正常,沈鱼都开始怀疑,自己那天看见的憔悴是不是错觉了。
不过,这两天沈鱼像玩疯了的孩子,玩着自己身上的灵力。筑基之后,灵气的强度已经可以外放了,再加上他炼气时期就很熟练的灵力操控,迅速就练成了一些小法术。
至少,他现在可以把祥云缠绕在飞剑周围,形成一圈屏障,这样一来,他御剑的时候,就就不必时刻感受脚下的万丈深渊了!
这个修行成果,让他终于对“出门”这件事不再抵触;而梅宴看到他这不伦不类的“御剑”方式,却很是无奈。
梅宴拿出了一把护体飞剑,却遭到了爱徒的坚定拒绝。
虽说这把剑放在身边就可以自动护主,但是沈鱼是很注重脸面的年纪,他不想被自动理发。
开玩笑,头发缺一块,还怎么仙风道骨?不论男女,美人总是有一些自傲的,他现在虽然刚筑基,却已经开始背上了很重的形象包袱。
被师父纠缠的怕了,他干脆草出晚归,继续去百闻阁,如春蚕啃桑叶一样读书——他最近研习的是药理。
炼药入门必学药理,然后是熟悉各种药方,这些理论扎实,才能真正上手炼药。基础知识总是枯燥些,尤其是那些大部头的灵草、灵物图谱。
但是,沈鱼竟然看了一会儿就沉迷其中,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百科全书,每一个灵草的生长环境和药效,都能引发他对外面广阔天地的遐想!
修仙者的世界,比他从小生活的方寸小院、凡人书籍,要精彩一万倍。想到自己结丹之后就可以出宗门游历,他对自己修为的渴望就更强了。
美中不足的是,沈鱼发现,自己筑基之后,被打扰的次数更多了。
十岁幼童之身筑基,这种速度基本上就是在脸上贴着“天才”二字,有些仰慕强者的人,想要巴结的人,本就是要盯着他;更何况,他这张脸正是最可爱的年纪,认真读书的样子,更是惹人疼爱。
别说是女弟子,就连一些上了年纪、结丹修为的男弟子,心里也生出几分“我要是有这样的儿子就好了”的感慨!
不过,大部分结丹以上弟子,都对这孩子敬而远之。
这些人都是从外面历练过的,知道他师父梅宴是个什么名声!那个在浮岛群中沉在最底下的梅山浮岛,完全不像那些新入门的崽子想的那么简单!
等着孩子真正结丹,他们会以平等的态度和他交往;但是现在,即使偶尔遇见,他们也不会刻意露出什么特别来。
大家各怀心思地,看着那些胆子大的女弟子,前仆后继地往沈鱼身边凑。
“致微师弟,累了吗?尝尝我煮的菊花清目茶,缓解疲劳的。”
沈鱼对陌生师姐的搭讪十分惶恐,“谢谢,我还不渴。”筑基之后,他都是把灵泉水当饮料喝,他手边上的杯子就装满了灵泉水——这事梅宴特意嘱咐过不要说出去。
“致微师弟,君山浮岛的彤管草都红了,可好看了,日落的时候师姐带你去看吧?”
这个必须拒绝,沈鱼抬头,勉强保持客气的笑容:“师父让我早些回去,傍晚不行……下午也不行,我今天要看完这一部分。”
看着这位师姐明显变了的脸色,沈鱼已经有一些冷汗下来了。不过,另一个人马上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致微师弟,这个月我值守这边书库,你要是想多看会儿术,我可以偷偷留你在这里过夜哦。”
晚上也可以看书?这个……沈鱼还真的有点动心,但想了想还是没敢应承下来。
“师父做了晚饭,她说过等我回去。”这回他的表情遗憾得很真实了。
拒绝了四五个各式各样的邀约,沈鱼总算是在这样的高强度干扰之下,看完了今天要了解的一个灵草大类。
这时候,书库也马上要闭馆了,又有人来到他面前,笑道:“你师父都不修炼的吗?她竟然天天给你做饭。”
沈鱼一脸习惯性的客气笑容抬起头,却发现这次跟他说话的不是师姐了,而是萧藤。
今天的师姐太热情,已经让他招架不住——他还不知道自己经受的热情都要拜这人所赐!
沈鱼放下笔,收拾自己的笔记,无奈道:“师父让我以后多吃饭,清除体内丹毒。虽然筑基之后我觉得一天吃一次就好了,但是她不干。”
萧藤也很好奇,他是在外面炼气修为之后,才被招进灵山派的,所以知道一些梅宴的传闻,对那个传说中的剑修也很好奇。
“我听说,梅宗主二百年来都是元婴修为,是不是因为她平时不修炼?”
“师父现在已经突破到化神了。”沈鱼不太高兴他这么说,“不是师父不想修炼,是我最近拖累了她。只要我赶紧结丹,她就不需要再为我操心了。”
萧藤摇头笑他:“结丹?那还早着呢。再说,你现在筑基之后,虽然是面貌成熟了一点,但是……”他突然神秘兮兮地,低头对沈鱼说:“你要是现在结丹,以后就永远长不大咯!”
“是吗?”沈鱼突然慌张,摸了摸自己的脸,双颊上贴了一点膘,正是这几个月刚养起来的婴儿肥,师父平时很喜欢捏。
他想象了一下,以后活几百岁,都要永远被师父捏脸……沈鱼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下决心道:“那我就再等几年,我长大了之后再结丹!”
“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你现在筑基境界还没稳固,竟然就说这种大话。”萧藤有点酸溜溜地,“你以为结丹像筑基一样,仅凭天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沈鱼有点羞赧,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师兄说的是,我可能是想得太容易了。”
“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还小呢,急什么!”萧藤摆手,“不说这些了,过几天,清琼前辈在凤仪阁讲道,选出二十个人,去泉山浮岛的药田学习药草,你要不要来?”
“要!”沈鱼抬头看他,双眼亮闪闪。
萧藤满意道:“但是,她也对我说,去药田的名额只有二十个,必须得答对一些题目才行。多亏我筑基之后,得到了清琼仙子的注意,这次才能提前得到消息。”
“要考试的吗?”沈鱼也紧张起来,“题目难不难?”
“不怕难,就怕太简单,到时候大家都要抢名额。”萧藤说起这事儿也稍微郑重起来,“时间就在后天,由仙子亲自发放题目,你上午就来正一宗找我,咱们早点儿去前辈跟前等着。”
“好。”沈鱼赶忙答应下来。他听说过清琼仙子,她可是冰矶真人的亲传师父,和梅宴是同辈,化神巅峰修为,最擅长幻术和制药;只论制药技术,冰矶也是比不上清琼仙子的。
像萧藤这样的外门弟子,没有太多的特权,他能被这样的前辈记住,是他的运气;而萧藤肯带他一起去争取名额,这对他已经十分照顾了!
18正一宗见闻
既然萧藤肯带他参加清琼仙子的考试,沈鱼也不敢怠慢,认真准备起来。
回去之后他复习了自己最近学过的所有药学知识,还整理了一些不懂的药方——即使不能被带去参观药田,能问一些问题也是好的。
他对药性的研习也有些日子了,所有的知识都停留在书本上,自然有很多想不通,加上很多抄录下来以后想炼制的药方,他的手记本也变得越来越厚。
梅宴倒是没管沈鱼的“不务正业”,所谓巩固境界嘛,就是什么都不干,让灵力稳当一点。更何况,自家乖徒现在把灵泉当水喝,又是那样的灵根,修炼进度怎么都不会被比下去的!
于是这天,沈鱼日出之前就早早起来跑去正一宗,她也没有管。
正一宗的弟子宿舍管理并不是很严,灵山门内弟子基本上都有出入权限,沈鱼也不是第一次去找萧藤,驾着云雾,熟门熟路地摸到了萧藤的住所。
都是筑基修士了,和炼气期自然不一样,沈鱼筑基没多久也高来高去惯了,在门内也喜欢不走寻常路——毕竟还是个少年,总是有些难以免俗的优越感。
当然他也不会承认,在正一宗这种房屋众多的地方,还是直接走窗不容易迷路。
不过,今天沈鱼来的早,他用起了刚刚练会的、粗浅的隐灵诀,直接来到萧藤窗前,想要叫他出来。毕竟正一宗这地方,一进院子住了好几个人,大清早的不要扰他人清净!
不过,沈鱼却在这后窗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碧纱窗半掩着,水色的窗帘被晨风吹起一角,那小轩窗里却传来了萧藤和一个女子的声音。
沈鱼见过的师姐有很多,但是每一个跟他说话的时候都像在哄小孩子;而今天这个女子的声音,他只能说,很……很甜。
任何一个女孩子,在“哼”和“嘤”的时候,声音总会变得甜亿点的。
沈鱼慌张地全力保持隐灵诀的运转,听着两个人似乎压抑着的声音,然后慢慢平息下来。那女孩子音色慵懒,嗔怪道:“师兄怎么比昨天还性急。”
“一日之计在于晨,美人初醒,总是让人更急些……”萧藤喃喃地回答。
筑基之后的沈鱼已经耳聪目明,隐约听见一些可疑的水声,他心跳如擂鼓,赶紧蹑手蹑脚地从窗口逃走,祥云都驾不稳当了。
他站在好远的一处院墙头,等到自己气血平复,才从正门重新进入小院。捧着脸颊,感觉到滚烫的温度正常下来,他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敲响了萧藤的门。
门后面传来一声“咕咚”,似乎有人匆匆忙忙地翻了个身,然后就听见有人下地,拖着木屐走过来,打开了门。
沈鱼抬头,就看见萧藤敞着道服胸口,肩膀和胸前有很多深深浅浅的淡红印记。他对这些视而不见,绷着脸,僵硬地微笑:“萧师兄早。”
萧藤也是洒脱,稍微拢了拢衣襟笑道:“致微师弟,早啊。”
沈鱼抿着唇,努力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去想刚才在水色纱帘后面看到的景象。
“我……是不是来的太早了?”说出来的话还是略心虚。
“还好,不过你得稍等我一下。”萧藤作个揖,这才转身,把门虚掩上。沈鱼呆站着一会儿,就看见他衣冠楚楚地出来,两人一起往正一宗的后山去。
后山是正一宗供奉的清修地,进出都需要通报,能不能见到那些高阶修士,就要看对方的心情了。萧藤烦请执事弟子通报,早晨的执事弟子也是刚换班,打着哈欠,得到准许之后才放行。
萧藤很熟悉路线,在后山的这片区域七绕八绕,就来到了清琼仙子的住处。这是一处依山傍水的小庭院,面积不大,那飞檐、亭台、碧纱窗却十分精致,完全不像修炼者的洞府,更像是贵族少女的闺阁。
他俩进门就在四处看,清琼仙子没露面,而是传音到院中:“萧藤?怎么这么早?”
萧藤虽然是外门弟子,却给清琼留下了一些印象——因为他筑基时候,道心追求实在是太奇葩了,连她都升起了收徒的心思。
萧藤虽然没见到人,却也对着那个碧纱窗恭敬地行礼:“前辈,今日沈师弟听闻去泉山浮岛名额有限,想要先行拿到考题,这才来打扰师父。”
“哦?你可告诉过他,想插队的话,考题会变得更严格的?”
“未曾。”这规矩他也是刚刚听说,难保不是这位前辈突然想起来的!不过,他倒是很快把沈鱼推出去:“这就要师弟自己决定了。”
清琼这才注意到和他同来的小孩,发现竟然是个筑基修为的幼童,诧异:“你是谁的弟子?”
沈鱼赶紧礼貌地见礼:“剑宗弟子沈鱼,道号致微,见过清琼仙子。家师梅宴。”
“哇,你是梅宴那个新徒弟?”
清琼仙子似乎来了兴趣,突然把窗户推开,她正梳妆到一半,拿着梳子,秀发如堆;身上披着的衣袍飘逸如云,半遮半掩,衬得她整个人如一幅烟雨缭绕的山水,秀美无俦。
“你竟然想学炼药?”清琼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孩,眼角弯弯地笑问:“长得这么好看,来找我,你师父知道吗?”
“?”沈鱼正茫然,却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咳嗽。萧藤二人大气不敢喘,低下头彼此对视一眼,沈鱼明显看到他眼中的无奈。
这声咳嗽之后,清琼的脸色明显就不太好看,心虚地往身后看了看,这才不情不愿的坐正。她似乎失去了兴致,不再逗弄小辈,懒洋洋地丢给他们一人一个玉简。
“把这几道题答了,在太极广场等我,到时候收上来一起看。”清琼说完就掩上了窗子。
萧藤这才松了一口气,拽着沈鱼走远才无奈地道:“不知道这题目是不是真的更难了!我也不抱指望了,致微师弟,全看你吧!”
他之所以叫沈鱼来,也是看这孩子读书认真、笔记详细,想让他在答题的时候“互相帮助”一下。正好,沈鱼因为拖累了师兄,正不好意思,二人答题的时候就稍微串通了一下,有几道萧藤不会的题目,沈鱼都替他作了答。
在太极广场等待的时候,陆续还有弟子来到这里,拿着一样的卷轴,但是每个人的题目都不尽相同。
稍微沟通了一下之后,大部分修士都还记得,彼此是是名额竞争者,也没有发生其他串通的情况。名额有限的情况下,毕竟不是谁都愿意无私地和好友分享的!
最终沈鱼和萧藤都成功入选,一共二十人,都是对药学有所研究的弟子。清琼仙子清点数目完毕,就祭出一只漂亮的飞舟,游船大小,稳当地载着他们,卷着一阵香风来到了泉山浮岛。
泉山浮岛是凤仪阁的地盘,冰矶真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上次讲道时候离得远还不觉得,这次近距离接触起来,冰矶真人,真是人如其名。
即使是对人礼貌微笑,也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矜持笑容,不笑的时候更是拒人千里、冷若冰霜;不知是不是板着脸久了,面目线条都变得很是硬朗,若不是说话声音阴柔清冷,几乎让人把她错认成男性长辈。
沈鱼不敢去惹这样的冰矶真人,但是他攒下的问题都来不及问,只得落在队伍后面,趁着清琼仙子有空闲,小心地捡着几个重要的提出来。
这一问,却让仙子大人对他刮目相看。简单对答两句之后,清琼是彻底来了兴趣:“这些问题,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沈鱼抬头跟着她:“我最近研习药理,对这几个方子的用法有疑惑,方有这些问题。是不是弟子太笨拙?”
“不,能想到这些很好。”清琼个子很高,这会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脑袋瓜,悠然地抽了一口手里的长柄烟袋。
吐出一个烟圈,她继续说道:“不过,你既然已经思考到这一部分,距离实践也不远了。可惜你还小,否则百闻阁的公用炉子正好可以让你练手。”
冰矶真人本在队伍前面的药田中带路,此时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幽幽地道:“师父,他尚未结丹,按照门派规矩,当以修炼为先。”
炼药师虽然可以挣钱,但是在前期需要大量投资,对于大部分外门弟子来说,这就是个无底洞!为了避免门人浪费资源,这才有“结丹以上才能用药炉”的规矩。
“他还这么小,干嘛着急修炼?他也不是什么穷弟子,他师父有的是钱。”清琼反驳,理直气壮地伸出手:“给我一袋子药草!我看这孩子有缘,送他点东西。”
真是慷他人之慨!冰矶皱起眉头,后退一步,浑身都写着抗拒:“他师父可是梅宴。”
为了多要一粒筑基丹,纠缠她一整天、有如阴魂一样在别人耳边念念叨叨的可怕女人!
清琼哼了一声,“你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这孩子回去之后上手炼药,还是要过来跟你讨药草。不如现在就给了他,还算是做个人情!”
“这么小,就是在糟蹋东西。”刚筑基而已,能有什么灵力操控能力?炼药?不炸炉子就不错了!
清琼一看就知道这个抠门的弟子在想什么,想用烟袋敲她的脑袋,却没敲到。恨恨地跺脚:“你不给他,他早晚也要来糟蹋你的东西!梅宴是什么人,你心里没数吗?”
冰矶真人抿着唇,终于不再说什么了,她也必须承认,清琼说的是事实。
清琼夺过她拿出来的一个小袋子,丢给沈鱼。
“初级的药草,不算珍贵,拿着吧。告诉你师父,就从她的门派贡献里扣除了!”
沈鱼接过来,真诚拜谢两位前辈。这种乾坤袋是最普通的东西,对于高阶修士来说,就像荷包一样可以随便送人,但是里面的药草,应该也不是普通弟子就可以轻易拿到的东西。
他也不敢再问什么问题了,努力强撑着厚脸皮,才没有当时脸红——从这两个仙子娘娘的话,就能听出不对——自家师父在外面,到底是个什么口碑啊?
为什么这两位说起她来,就像在谈一个吞不下、甩不掉、粘手又烦人的牛皮糖!
这种话他自然是不敢问,就这样忐忑地跟着两位前辈,走完了药田。虽然收获很多,但是更大的疑问也在他心中升起。
晚间师徒二人对坐的时候,他犹豫了一番,还是想跟师父问个清楚。
“师父,为什么正一宗的人,都是两个人住在一起的?”
“怎么会?”梅宴纳闷,“咱们灵山派没有那么寒酸,即使外门弟子也是三人一院,一人一间。怎么问这个?”
沈鱼更加不解:“那为什么大家房里都有人……?”
萧藤就不说了,即使是清琼仙子这样的前辈,房间里也传出别人的一声咳嗽。正一宗真的太奇怪了。
梅宴觉得不对,“今天你不是去正一宗了吗?”
沈鱼点头,“今天由清琼仙子主持讲道,她考了我们药理知识,通过者带去了泉山浮岛的药田。”
“你想去药田怎么不跟我说?”梅宴皱眉,有点责怪:“你别去找清琼。上次你不是见到冰矶了吗,有炼药上的问题,可以找她。特别浅显的,找你灵照师叔询问也可以。”
她说着,又不太高兴地强调:“反正别找清琼,也别跟她门下的弟子有过多来往!”
“哦,记住了。”沈鱼赶忙点头,不敢告诉师父自己已经和他们认识过了。
他下意识地不敢问萧藤房间里看到的事情——直觉告诉他,那不是可以跟师父讨论的事情!
19脾气不好的男人
想起在萧藤房间窗口的惊鸿一瞥,沈鱼就浑身不自在。他想了想,也就不在师父面前提起萧藤了。
毕竟他们也只是偶尔来往,沈鱼自认是君子之交;清琼仙子现在似乎真的是对萧藤青眼有加,万一以后正式收他为徒,师父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
不过,清琼是辈分很高的供奉,即使想要收徒,也会考察很久——这都是之前萧藤说起的一些琐事。
“你既然真的要学炼药,就得趁早弄个炉子。”梅宴觉得,还是得鼓励徒弟的正当爱好。
她惯孩子也是真的惯,第二天,她竟然把那件宗主法袍好好地穿上,整个人收拾得精神抖擞。
沈鱼都看呆了,平时粗服宽袖地不明显,这礼服的腰带一扎,虽然还是那个细骨架小身材,却显出了几分玲珑可爱。
梅宴虽然是几百岁的人,却从来不像那些前辈仙子一样稳重。她的举手投足总是干净利落,像一只骄傲的小花豹,充满了野性和力量的优美。
“师父,你要出去吗?”沈鱼帮她系好腰带的结,好奇地问。
他对门派规矩已经有所了解,宗主礼服是正式穿着,讲道、集会等讲究脸面的场合才会拿出来。
梅宴上次见密山掌门一行人,也就是披上而已!今天竟然穿戴整齐,不由得让人升起好奇心。
“一起去,兜兜风,顺便去最顶上找个人。”因为路程远,梅宴又把沈鱼拽到自己的飞剑上。
筑基之后他可以自己有灵力护体了,不会再被冻到、吹到;梅宴这才放心大胆地,开始载着徒弟“兜风”。
沈鱼抓着师父的腰带,眼看着她开始飙车……哦不,飙飞剑。
梅宴不仅飞得快,还不老实。直着往上飞也就罢了,她还要转弯、绕圈,沈鱼觉得自己好像被丢进了一口大缸里面,一直搅啊搅啊搅,在漩涡里面甩来甩去,不得安宁!
冲破了无数云层,沈鱼差点儿吐出来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云彩都变得稀薄的高度。他默默放开被抓出褶皱的礼服腰带,偷偷抚了抚平,这才怯怯地望向四周。
这已经是东洲高空灵气层的最顶端,阳光炽烈得无遮无拦,加上脚底下的熔炉,这温度让筑基修士都不太好受。
地涌万金阁,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散发着热量,把周围的空气都烘烤得一阵阵扭曲。
“到了。你要是热,就运转灵气护体,这附近灵气波动比较剧烈。”这儿的温度,筑基弟子应该还算受得了,否则梅宴就自己来了。
“是。”筑基修士都有灵气护体,但是,这种基本的自动防护,不能抵御太过极端的环境,更无法抵抗来自他人的蓄意攻击。
若不考虑防御,单纯只是让自己舒适的话,沈鱼在密山术法书上看过更简单的一种法诀;但是师父让他怎么做,他就照实做、绝不打折扣。
他就像与敌人对战一样,听话地使用灵气防御。梅宴看他准备好了,这才隔着灵气护罩摸了摸他脑袋的位置——自家徒弟就是乖巧,越看越喜欢!
然后她就像君山浮岛初见时那样,身子一屈一弹,跳下了飞剑,“咚”地一声砸在了那个巨大、炙热、金属质地的浮岛顶端。
地涌万金阁是一个躺倒的大炼炉,她落下的点正是炉子的外壁。声音不洪亮,却很是悠长,就像敲响了一口沉重的古钟。
不一会儿,一个金灿灿的胖子就蹦了上来,老远就不客气地对梅宴喊:“老处、女!竟然跑我这里来撒野!”
沈鱼当即变色,这人看起来面相随和,怎的竟然这样无礼?!
“来找你搜刮点儿油水!”梅宴也带着敌意,却没有当场反驳他这种称呼,这让沈鱼更加惊悚。
梅宴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我徒弟想学炼药,给我个药炉,要火口多、质量好的!”
这胖子似乎在故意惹她,嘿嘿一笑,“你跟我要东西?这是终于准备陪我过夜了?”
“想打架吗?”梅宴一改平日里嬉皮笑脸、胡搅蛮缠的套路,而是直接掏出一柄长剑,垂着剑尖提在手里:“打架可以陪你,然后我就把你身上所有的金银铜铁都拿走!”
胖子不为所动,哂笑:“呵呵,那就算了,我只跟女人在卧室里打架。”
他故意抖了抖身上的肥肉,“你那徒弟不是沈宣的崽子吗!区区一个炼炉,你让他老爹拿一个出来,找我作甚!”
梅宴手里剑一甩,“我就要你给我吐一个出来,赶紧的!”
这也是一把飞剑,却被她舞得虎虎生风;反手一丢却也悬停在空中,像板凳一样坐在屁股底下,甚至还一只脚蹲在了上面。
胖子抖着脸上的横肉,色厉内荏地强笑:“沈宣制毒最有办法,他手里不可能没有药炉子!”
这动作让梅宴整个人都流里流气的,她的食指更是点着胖子的鼻尖:“我!就!要!你!拿!”
她扬着脖子,傲慢地斜眼看他,阴森森地威胁:“否则,我就砸你的岛!”
沈鱼也没见过师父这样耍横,心里困惑:这胖子看起来真可恶,说话毫无遮拦,但是师父这种态度,似乎跟他有点熟悉。大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好奇怪!
“哟呵,就你还砸我岛?”胖子不像被她威胁,叉着腰叫嚣:“老子可是听说了!你的诛风和兰亭都送了人,你还想怎么砸?你试试你那些剑,还有哪个能砸动我的炼炉!”
梅宴嘿嘿冷笑,向着虚空一抓,身后就浮出一个巨大的虚影——却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只巨大的锤子。
“我用这个砸。”这锤子十分巨大,显化也不像飞剑那样容易,梅宴伸手握住锤子柄,才让它真正凝成实体。
看到这锤子的时候,胖子还不很在意。直到它被梅宴拿在手里掂了掂,狞笑着举起来,他才惊觉梅宴想要做什么!
梅宴是体修大佬,手腕一挥是力大无穷。这只锤子不知道有多重,在她手里却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随意地高高举起。
“我砸!”她翻手飞速落锤,实实在在地砸在了脚下,这只炼炉随之发出巨响!
沈鱼本来还认真听着他俩说话,这时候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听到这沉重巨声的时候,脑袋里也跟着“嗡”地一懵。
若不是脚下飞剑支撑,他连腾云术都维持不住,一定会从这里掉下去!饶是这样,他全身的灵力护罩也被震得抖了抖,他赶紧稳住心神,这才重新维持住防御!
他也是被自家师父坑过的孩子了,谁知道她会不会紧接着再来第二下?
沈鱼忍住脑袋里的轰响,全力催动筑基灵气,在身前又筑起一道防御——以这个胖子刚才说的话,他俩就此惊天动地地打起来也不为过。
“别别别砸了!住手!”胖子跳脚大叫起来,表情扭曲地捂着耳朵,但是他的叫声全都被这巨响淹没了。
胖子后悔的不行,浮岛上好几个分炉都在运转着,冶炼一些材料和法器……而现在自己都有些气血翻涌,不知道里面的弟子能不能扛得住?
这女人真是不知轻重,只是开个玩笑,她竟然一言不合就动手!
梅宴其实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论防御,这胖子比她还要强些。只是她体质强悍,晃了晃脑袋就恢复了正常,轻松地把锤子扛回肩上,对他伸手。
趁着这一声巨响的余韵,胖子把梅宴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这才掏出来一个黑扑扑的小鼎,不耐烦地甩过来。梅宴也没多说,在手里掂量着看了看,基本符合要求,转身就走。
沈鱼的脑袋却好久不能恢复。俩人都快要回到浮岛了,他心里还回荡着那一下震荡之后,头痛和心悸的感觉!他开启了灵力护罩依然被震成这样,若是在天地熔炉里面,全无防备,定是要被震得吐血。
沈鱼木然地想到,怪不得“四阁”只允许结丹弟子长期值守,和三宗比起来,四阁真的是随时会有突发情况的危险地带。
回家之后,沈鱼跳下飞剑问:“师父,那位前辈是什么人啊?”
梅宴回来就开始解身上的礼服:“他是地涌万金阁的阁主,一个很会打铁的死胖子。”
沈鱼接过衣服叠起来抱着,仰头埋怨:“他说话好难听,师父你为什么不打他!”
“呵……他原先也不这样的。”梅宴摊手,“他本是个凡俗中的生意人,本名就叫荣富,是师父收的第一个亲传弟子!师兄我们的名,都是入门之后师父所赐,我们这两个字都是跟随他的名字定下来。”
荣富、沈宣、梅宴,三人皆无道号,本来的姓氏保留,入门赐予单字姓名——放眼整个修仙界,云空上人这几位亲传也是独一份。
云空上人大乘之后才开始收徒,为人过于随性,不想因为道号对弟子有所束缚,又懒得费心思,就让后面的弟子随了大弟子名字的偏旁。
“那他就是我爹爹的师兄了?”沈鱼不可思议,这个胖子给人的观感真的很差。
“现在已经不算了。我入门之前,他就为了喜欢的女人,主动和师父解除了亲传关系!只不过,那女人最后还是转投他人怀抱,从那以后这人就开始愤世嫉俗。”
她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跟你讲,有些男人被绿了一次,就觉得全世界女人都不是好东西,脾气也会变得越来越差。”
“喔,就像玄凌那样吗?”沈鱼眨巴着眼睛,他稍微懂了一点大人的人际关系。
“嗯?嗯……”梅宴想了一会儿,似乎无从反驳:“哈!你这么说,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玄凌也总是一副别人欠他百万魔晶的臭脸——难道也是因为,天雨莲好早之前就喜欢沈宣?
儿女情长毕竟不是人生主业,既然相处,就是为了双方高兴。若是不高兴,又何必勉强呢?梅宴也单纯过、执着过,但是她看得清,也放得下。
不然还能怎么样?世间痴男怨女何其多,何必再添一份乱!
不过,梅宴一直很纳闷,为什么男人为情所困,执着不放,总是被称赞为难得的痴情郎;而执迷不悟的女人,却会被人嘲笑痴心妄想呢?
20一言难尽的药
这些年关于梅宴痴恋沈宣的传言已经太多。她也不是没有烦恼过,但即使她出面澄清,在别人心中也只是越描越黑罢了。
毕竟梅宴身边确实没有男伴,徒弟不知身边之后,二百年来她都是形单影只;沈宣也一直对自己的私事闭口不谈。这就让流言越来越邪乎,远在密山派的地如心都当了真!
不过对于梅宴来说,区区流言而已,只是在听到的时候会无奈一下,浑不放在心上。
沈鱼虽然还是每日去百闻阁读书,却是越来越烦恼。来找他说话的师姐,越来越多了——这些女修士甚至都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即使他抱着书藏到阅览室的角落里,也会被找出来!
虽然他不管面对任何邀请,都保持着一贯的拒绝,可这些女修士似乎锲而不舍,第二天还会来找他,同时带着一些越发五花八门的理由。
每次被打扰,他都尽量表现出受宠若惊,拒绝的同时保持一种礼貌的遗憾;不出几天,他就感到了一种社交过度的心力交瘁。
他问过萧藤,萧藤却只是笑,说这是“甜蜜的烦恼”,是受欢迎的表现,别人羡慕还来不及。沈鱼无奈,不堪其扰之下,只能抄录了很多药方,躲在梅山浮岛,一心一意地炼起药来。
梅宴倒是浑然不知,只是很莫名:为什么徒弟似乎刚开始喜欢上百闻阁,却又突然宅起来了?难道这孩子跟师兄一样,天生孤僻?这就很麻烦了啊……某位师父觉得,自己总是有操不完的心。
入门选手炼制的都是杂质很多的浑浊药液,配方也都是简单的几味药,冰矶真人送给他的一袋子灵草,足够天赋一般的人炼出至少一瓶基础灵液——炼药入门,烧的就是钱。
但是沈鱼对自己的要求更高。师父特地求来的药炉比门派提供的公用炉强很多,习惯了刚开始的手忙脚乱之后,他终于摸到了门径。
提取和精炼过程还算是顺利,难点反而在改良药方。那些药草快要消耗干净的时候,他配制的第一炉灵液终于成功地成型了——品相不算好,黄绿色的一坨,但是整体圆融稳定的灵气依然彰显了这是一坨货真价实的灵液。
对于初学者来说,这已经很像样子了,最重要的是药效符合沈鱼的要求!
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一坨收起来,这才开始活动身体——这一次是正式炼药,他不敢中断,坐了足有一天一夜,现在只觉得四肢酸痛。
平日里梅宴每天都要来看看他在做什么,如果他宅太久,就会催他出去;但是师父从昨天下午开始,都没再来缠着他。
看看日历,算起来,距离上次师父默默地消失,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收起药瓶子,他驾上云雾,出去找人。
根据上个月跟踪师父的成果,她应该是往冰原那边去的。
冰缝底下的地脉中,有大片的火灵浆,沈鱼上次只跟到这里。虽然隐灵诀这种法术他运用得还算熟练,可他修为尚浅,无法在极端环境中保持不暴露。
师父没对自己说的事情,自然是不想他参与;但是他想要帮助师父,不想让她拒绝自己!
梅宴确实是不舒服,也没有刻意隐藏行迹,钻进一条深达地脉的冰缝,找了一片火元素聚集的池子。
身上的衣服被丢在池边,她整个人都浸在火灵浆里,仰头看着头顶漏下来的天光,露出放松的表情。
她已经泡了有一会儿,正迷糊之间,被一阵窸窸窣窣惊动了,头顶上有些许碎冰掉下来。她抬头看了一眼,上面有人吗?
梅宴静观其变,懒得动弹。这是浮岛,外面有结界;不过,她想起来,今天早晨改换浮岛天气的时候,好像忘了开攻击阵法。
这么一来,一些低阶灵物就可以通过屏障,跑到浮岛上来。这事儿也常见,她自己住的时候,经常不开防御阵法,让这片浮岛跟普通的山林融为一体。
一些妖修就误打误撞地闯进来,赶上梅宴高兴的时候,揍一顿就让他们走了,不高兴的时候,就直接杀了吃肉——这一般是对待那种身上血腥太重的妖兽。
凶性太重的妖修,早晚会为祸一方,她这也算提前为民除害!
不过,今天来的是一个小东西啊?梅宴的元神感知,轻易就捕捉到那个气息,是个未化形的妖兽。这种东西在她眼里比岛上的松鼠强不了多少,完全提不起兴致。
只要不去浮岛深处打扰她的小徒弟,她就没有任何意见。低阶的陆行妖兽不会飞,明天也跑不过去,再加上小木楼那边还有一层结界……她放心得很。
沈鱼循着师父的气息,也找到了这里,远远地就发现一条蛇正在靠近那条裂缝。
他屏息凝神,不太确定这条蛇的修为。但是他离得老远就能闻到那一股子蛇腥味,师父为什么还没反应?
难道在这种时候,师父也会变得虚弱吗?
想到这里,沈鱼也紧张起来师父在他面前向来都是坚强的,她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但是,是人就会有弱点,师父也一定有弱点的。
想到这,他赶紧运起隐灵诀追了上去。他掏出那只小匕首,比比划划,犹豫着不知该从哪里下刀。
这条蛇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的妖物,又被冰缝底下的大片火灵浆吸引住,完全感觉不到身后有人。它通体漆黑,足有水缸那么粗,十几人那么长,就像传说中的龙一样威风凛凛。
非化形的妖物,一般都是结丹以下的实力,阶位上应该和沈鱼算是一个档次;但是沈鱼掂量着自己的小匕首,一阵心虚:这东西能对它造成伤害吗?
他开始后悔之前没接受师父给自己的飞剑。就算只是拿在手里,砍过去也行啊!书到用时方恨少,筑基之后他都忙着炼药,最趁手的器具竟然是那口黑漆漆的药鼎。
总不能拿着鼎去砸蛇呀——他倒是没想过,能修炼成这样大的妖兽,在打架方面肯定比他要有经验,他若是一味蛮干,能不能打得过还是另一回事呢!
他就这样运转着隐灵诀,追着这条蛇跳进了冰原的缝隙里。视野一暗,适应了一下光线,他就看见了那一大片火灵浆池子,还有底下……在泡澡的师父。
“你怎么来了?”梅宴看到巨蟒倒是没啥反应,反倒是沈鱼鬼鬼祟祟的样子把她逗笑了:“还用隐灵诀?怎么,过来偷看我泡澡?”
“师父,蛇!”沈鱼着急地叫出来,那条蛇正从冰缝里垂下来,此时被惊动了,更是凶相毕露。巨大的身子一甩,巨蛇就掉进了冰缝里,向梅宴弹过去,张大嘴巴,伸出利齿!
梅宴却连看都没有正眼看它。
纤细的素手一张,剑气一卷,她就准确地抓住了一只毒牙;另一只手虚握成拳,往那蛇鼻子上面一锤,就把它的嘴巴敲闭上了。
也不见梅宴怎么用力,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拽,就像甩鞭子一样把这条巨蛇抡了出去。她甩直了蛇身子,抓着毒牙又往地上一扣,半个蛇脑袋都砸进了旁边的泥土里!
梅宴连衣服都懒得披上,背过身,在那蛇鼻子尖上“咚咚咚”地敲了三下,这条蛇就彻底没有挣扎动作了。
扭曲的蛇身子抽搐着,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迅速缩水,变成了一条指头粗细的小小蛇。
那条蛇垂落下来,这才过去了两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被懒洋洋的暴力女轻松收拾了。
沈鱼脸上焦急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他还向着自家师父伸出手,此事真是尴尬得不行——还能帮什么忙?帮忙打扫地板吗?
“慌什么,一条虫子,踩死就行了。”梅宴这才抓起外袍往身上一裹,顺便把湿哒哒的头发掏出来甩到身后,这才从池子中站起来。
沈鱼已经看呆了,双眼直勾勾。
梅宴拢起衣襟,哭笑不得:“跑这么远,就为了看我洗澡?”
沈鱼这才回过神,使劲摇头。他可不是看师父看呆了,而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直接泡在火灵浆里面,这也太彪悍了吧!
她披着的还是那件宗主法袍,脚步轻抬,身上抖落的几滴火灵浆掉在旁边的普通衣物上,瞬间就烧穿了一个洞,软化了底下的一块泥土。
这里面是货真价实的火属性,性质暴烈,温度极高。别看梅宴泡得自在,但若是凡人掉进这种“水”里面,不死也要脱层皮!
在这种热气腾腾的环境里,被问到这种问题,沈鱼的小脸也红起来。他喘匀气息,赶紧说正事:“师父,其实我、我这些天,配了药给你。”
梅宴正低头系腰带,闻言一愣,“药?”
罪过!她的不舒服,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自己不是很会掩饰的人,对徒弟也没有什么防备,竟然被看出来了。
“对,就、就是这个。”
筑基之后他努力了两个多月,这才第一次配出像样的药水;因为实在是担心师父,就赶紧找过来,他实在是没想到师父竟然是在泡澡!
沈鱼很不好意思地张开手掌,此时,他拿出这瓶黄绿色的液体,心境格外忐忑。
而梅宴盯着他送上的灵药瓶子,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即使没打开瓶盖,她也能看出来,这只能勉强算是灵液,颜色和味道更是一言难尽。
但这可能是自家小徒弟第一次炼药的产物,他才十岁,能做到这样,真的很厉害了!
她的声音也软了下来:“这是什么药?”这孩子没给他把过脉,怎么就知道自己的不适从何而来呢?
“我问过灵照师叔,改良了千金方中几个实用的配伍,活血通络,调经止痛。”
千金方……妇科?!
梅宴就像刚才的沈鱼一样,整个人都呆住了。
21父爱式纵容和熊孩子的新技能
妇……科?
梅宴懵了好一会儿,这才抬头,木然地看向这个一本正经的小徒弟。
宝宝你认真的?活血?通络?调经?止痛?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梅宴能猜到他的想法。她的第一反应是,简直是太好笑了。
结丹之后,女修士就和一些生理过程无缘了,也很难再生育。这或许就是天道的平衡——这是常识,是修行者的药学书籍上都懒得写的常识。
但是这孩子把药都配出来、送到她面前了。
梅宴的笑卡在喉咙里出不来。虽然这种误会真的很搞笑,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嘲笑任何人的心意!
可是此刻如果不笑出来的话,又该作何应对呢?哭吗?
她的鼻子很酸,一种久违的感觉满满地堵在心里,怎么都出不去。或许是最近身体上的伤痛,让她也变得感性起来了吧!
她的眼睛开始发热。她开始懂,为什么天下那么多父母,即使受苦受累,也要养孩子?或许就是因为,孩子可以让你在突如其来的时候,收获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梅宴虽然对沈鱼很好;但不得不说,这种好,只是出于对沈宣往日恩情的感念,还有就是自己做师父的本分。
非要往深里说,或许还有对她几个已故徒弟的愧疚之心,想要在这一个小徒弟身上补偿一些。
但是,她没有想过,这种仅仅出于责任的照顾,会得到这个孩子如此单纯、赤诚的爱。这种猝不及防的回报,让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其实,她的本意只是把沈鱼带到结丹,就可以功成身退。但是现在,梅宴觉得,为了这一片心意,她愿意付出更多,甚至是自己的一切!
“好孩子。”梅宴抚摸他的头顶,这孩子好像长个子了;她使劲按才把这小脑袋按下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沈鱼不情不愿地低头,师父怎么了?按别人脑袋,会不长个子的。他紧紧地捏着手里的药瓶,异常紧张。这么差的灵液,会不会被师父嫌弃?
其实想想,梅宴在灵山派也是辈分很高的老牌修士,什么样的丹药没吃过,应该是看不上自己这点东西了。
他本来想着自己改良了几个古方,应该是会有用的,但是师父这个样子让他开始迅速失去信心。
梅宴不知道他心里的忐忑,只是恍惚了一会儿,就迅速调整好了情绪,把那药水一饮而尽。
她抹了一把嘴角,顺便抹掉眼角的泪光,这才托着沈鱼的小腮帮,弯着双眼看着他:“谢谢你。”
梅宴蹲着身子,真诚地表示谢意,这让沈鱼有点莫名地自豪起来,脸上却更红了:“我、我孝顺师父是应该的。”
“你最近都在忙着给我配药吗?”
“不全是。”还学了一些小术法,不过主要精力都在这上面。
梅宴点头,感受着灵液的药效化开,顺手捏了捏他两颊的婴儿肥:“很管用。”
她能感觉到,药里面加了止痛的药草,但是分量明显不够。反正她都已经习惯了,这里面有徒弟的心意,这分量就很足够了!
沈鱼听到她对药效的肯定,终于放心地笑出来,开心地攥紧小拳头:“师父,我以后都给你配药,一定要治好你。”
梅宴更加无从招架,看着这张认真又雀跃的小脸,突然想起,当初天雨莲似乎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这是一个未完成的誓约,冷不防重新提起,梅宴感到心里一块疮疤突然被揭开,很是有些不知所措。
时过境迁,万千感慨都变成了一个心酸的笑容,她拍拍沈鱼的脑袋:“好,我徒弟最聪明,一定会好的。”
沈鱼得到了赞许,激动地双颊红通通,害羞地压住快乐,转身赶紧跑走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太过于紧张,出了一身的汗,就像在高空转了一圈一样。
他很害怕师父讳疾忌医,拒绝自己的治疗。这样就好办了,可以为师父尽心,他的小心脏里充满了欢欣,看书、配药都更有劲头了!
从这以后,梅宴每到那两天也不再完全消失,而是照常回来盯着他按时吃饭。而沈鱼就一直缠着她每日都要把脉,想要改良出更好的药方,尽量把这个毛病一次根治。
脉诊需要一定的经验,沈鱼虽然不懂,但是他直接跳过了这些积累,学会了使用灵力探查——他的灵脉最接近于自然的天地灵气,探查伤病很好用。
让他奇怪的是,师父体内灵气,似乎没有任何的异常。用灵力探查能够感觉出来,剑修的体魄真强得不像话,按理说,这样已经很健康了,不该有那种毛病啊!
他很疑惑,然后更加执着地寻找原因。梅宴给他喂饭的过程中,沈鱼也在给她喂药,甚至每天都换药,进行日常调理。
不过,一直被喂了三个月之后,梅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徒弟,你就给我配止疼药就行,所有可以止痛的药草,加大量,不要管原因了。”
这个建议遭到了沈鱼断然拒绝:“那不行,止痛需要治痛,尤其是这种可能跟体质有关的毛病……虽然现在不是病,但是不调理以后会有影响的。”
“这还能有什么影响啊?”对着这个小祖宗,梅宴也是有苦难言。
为了哄自家徒弟,她一直耐着性子,甘当试药人。
可这孩子似乎是魔障了,不达目的不罢休。偏偏观察力又那么敏锐,她只要有一点儿不舒服,掩饰得不够到位,都会被看出来!
梅宴勉强坚持到现在,已经濒临崩溃:她已经喝过几十种颜色质地味道都各有千秋的奇怪液体了,这孩子,不能再惯着了!
“徒弟,我跟你说实话吧。”这天,梅宴端着一碗全新品相的、颜色已经很难形容的灵液,面色严峻,决定摊牌。
“筑基之后的女修士,就很少再有月信,结丹之后就完全不再有,也很难怀孕……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
“……嗯?”
沈鱼眨着眼,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茫然许久,他在师父严肃的表情和语气中,感受到了那种急迫的真诚。
“不……不是?”小徒弟难以置信地歪着脑袋,疑问,困惑。
梅宴沉重地强调:“为师真的不是痛经。”虽然这种事有点不好意思,可事到如今,必须说清楚!
意识到自己可能搞错了的同时,沈鱼几个月来的信仰开始崩塌:“那你、你那是怎么回事?”
“我身上是旧伤。”梅宴叹气道,“是魔渊战争留下的旧伤了。说起来复杂,那时候我的合体期元神被剥离,只保下一个金丹。阴阳失调是真的,但是这伤,不是吃点儿药就能好啊。”
沈鱼皱起眉头,还是不太相信。
多日把脉,他可是很清楚的:即使是症状发作的时候,梅宴的灵脉可没有任何损伤的痕迹!这怎么可能是伤?
“怎么说呢,简单的讲,我的元神不完整,压不住两仪轮,所以那东西不高兴了就要给我作乱。不会伤到我,但是在那期间,充盈的灵气会让我很难受。”
梅宴扶着额头,继续解释自己的行为:“我去火池子里面泡着,就是去压制体内的灵力。火灵浆里面温度高,比阴极泉的泉眼会舒服一点……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气血不通。”
沈鱼陷入了沉默。
根据他所熟知的这部分医理,这个解释可能是真的——同时这也解释了他这几个月为何会徒劳无功,因为治疗方法根本就不对!
意识到这个问题,沈鱼的脸色就像霜打的茄子,肉眼可见地灰败下来。梅宴看着他这个样子,有点心虚:真相,对他伤害这么大吗?
唉,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就告诉他好了。本是出于好意,让他给自己“治”了这么久,但是这样反而是让他白忙活一场。
无良师父头一次感到了浓浓的愧疚。若是自己忙了几个月,却发现被骗到了完全错误的方向,也会很伤心的吧!
梅宴本来以为,任他摆布、听话喝药,就是对自家小娃娃最大的支持。
这么会疼人的乖徒弟才十岁,是个刚入门的新手药师,她难道就直接说,我这是破罐子破摔、早就没得救了吗?
但是沈鱼明显是很不喜欢这种刻意隐瞒的、深沉的爱。
他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神色变幻,从刚开始的天塌了一样,逐渐有了浓烈的情绪,现在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愤怒,奶凶奶凶地瞪着她,就差直接说“我恨你”了。
“生气了啊?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不过,这个伤真的很麻烦的。”梅宴伸手摸他的脑袋,这孩子就是这样,有什么不高兴的,基本上摸摸头就能哄过去。
但是沈鱼却一把拍开了她的手,把梅宴吓了一跳。小孩恶狠狠地看着她,捂着嘴巴开始哭,梅宴被吓得麻了爪子,她这还是第一次摸摸头被拒绝。
“诶,真生气了?你……别哭啊。”梅宴心虚地左看右看,企图直接抱抱,来安抚小孩子。“我这不都一直都配合你吃药的吗?你那些药挺好用,真的,都是很好的灵药。”
沈鱼却更生气了,直接把她推开:“你宁可忍着疼,也要骗我!”
咦,竟然是因为这个生气吗?梅宴失笑,摊开手故作轻松地道:“我没事的,二百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二百年都这样!”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唉……知道你会心疼人,跟你亲娘一样。”梅宴叹息,虔诚地合掌认错:“为师错了,害你白辛苦一场。你有这个心,我已经很高兴了,真的。”
沈鱼抽抽噎噎地,还是执着地追问:“二百年都这样?”
梅宴摸摸鼻子,赶紧说实话:“没,刚受伤的时候,在天雨莲那里调养过一段时间。也是在那时候修回了元婴,一直都还好。最近,这不进阶了嘛,才又开始出问题。”
她现在是知无不答,不敢再有一点儿敷衍。沈鱼似乎是相信了这个解释,抹着脸抽答答地努力止住哭,却不太成功;感到很没面子,他羞恼地扎进了师父胸前。
梅宴抚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听见他闷闷地问:“你是为了我才进阶的吗?”
“不是不是。”她赶紧否认。
但是熊孩子一抬头,直接指责:“你骗人!”对师父这种习惯性骗人的家伙,问话的时候要听着心跳。
梅宴的脸都变成了一个囧字,她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孩子练出了一身看破自己谎言的本领!
“好好,你说是就是,你别哭了啊孩子,衣服都让你哭湿了。”
她的前襟已经洇开了一大片水,凉飕飕的——这么能哭?这孩子水做的吗?
22被打醒的依赖感
“别哭了啊……”梅宴也好久没有哄过孩子了,说谎话又被当场抓包,只能无力地重复着。
“师父把我当小孩子骗!”沈鱼控诉她的罪状。
“可你就是孩子啊。”梅宴拍着他的后背苦笑。
“下次疼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之后吧。”梅宴如实回答之后,自己也心虚起来:这时间间隔,确实太容易让人误会。
“呜……”沈鱼埋着头想了想,懊丧地抱怨:“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啊?”这孩子又想什么呢?
“来不及做新的药了。”他很懊恼之前耽误的时间,“治疗内伤的药方,我都还没有研究过……下个月来不及了啊!”
梅宴赶紧顺毛:“都说了止痛药就好,加大剂量,效果还是有的。陈年旧伤哪有那么好治呢!”
“管用吗?”他抬起水汪汪的双眼。
“嗯……”梅宴在“说实话”和“有限度地说实话”之间犹豫了一会儿,但是沈鱼看这神色,就知道她又要胡说八道,烦透了一样用小拳头锤了一下她的肋骨。
梅宴赶紧指天发誓:“有一定的作用,这是实话。”
“那你以后,难受也不许忍着了。”沈鱼终于审完了自家师父,煞有介事地嘱咐:“我给你加药,或者换药,一定能配出最有效的止痛药方!”
“不能耽误你自己的修行进度。”
“止痛药而已,最简单不过。”沈鱼突然不知道哪儿又冒出来的自信,仿佛内行一样鄙视着梅宴这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
——事实上还真是如此,单纯止痛的药物有很多,只不过没人会那么用。真正的医者不会做这种“止痛却不治病”的事情,那样会掩盖病状、耽误治疗!
“行了,其实一劳永逸的法子也不是没有。”梅宴努力安慰他,轻松地笑道:“我找个修为差不多的道侣,让体内阴阳平衡,就可以缓解很多了!我去火池子里泡着,也是取阴阳制衡之道,还是很有用的。”
“跟别人……?”沈鱼闻言又慌起来,双臂一紧,脑门“咚”地一下敲在她胸骨上:“师父不许跟人双、修!”
“啊?”怎么突然连这都要管了。
沈鱼理直气壮:“你是女人,你要洁身自好!”
“这都谁教你的啊?”梅宴使劲戳他的头顶:“凡夫俗子才会有女人就要守贞的想法,咱们是修行者,只求凡事随心!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沈鱼想起了在萧藤房间里看见的女人……凡事随心,在那种事情上随心所欲吗?
他心里升起一股烦闷,更加蛮横起来:“反正你不行!”
梅宴认识的同辈修士不少,沈鱼还记得地涌万金阁那个口花花的胖子,他也是个宗主呢,而且对师父很是垂涎……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梅宴被他这一招突如其来的锁喉勒得差点断气,无奈妥协:“你又犯什么轴啊?我逗你的!放开,我就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这太随便了吧师父!
“我不是那种玩得开的女人。”梅宴终于是不耐烦起来,手上运起柔劲,像撕狗皮膏药一样把他从身上抠下来。
“呵,我若真是那种人,早二百年前就不忍着这些了!”
沈鱼的胳膊被扭得生疼,老实地低头问:“是因为爹爹吗?”
“嗯?”梅宴无法适应自家徒弟天马行空的思考回路,“师兄又怎么了?”这跟沈宣又有什么关系啊。
沈鱼抿唇,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问:“师父你忍着这些,是不是因为,你想和我爹在一起?”
“别听他们胡说。”梅宴皱起眉头,“师兄是我的亲人,你也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沈鱼听她这样说,心里却莫名地更加烦躁,别扭地转过头:“反正不许你跟别人双修。”
梅宴无语,一巴掌盖在他脑瓜顶:“你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
“是你先提的!”沈鱼抱着脑袋躲过,控诉。
梅宴一呆,好像也是哦!好吧,再次认错:“为师这次真的错了,小祖宗你就忘了这些话吧。我就是想逗你玩,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啊,不仅是个小学究,还是个小犟驴!”
逗小孩是有代价的,梅宴悻悻地记住了这个教训。都怪这孩子太成熟,自己没把他当小孩,这才开起玩笑来……真的只是开玩笑而已啊!
沈鱼的小脑袋里,却因为这个小玩笑,转起了其他的心思。“师父,你……你是不是,想当我后妈?”
“……?”
突然听到这么直白的问题,梅宴忍住吐血的冲动,努力克制自己的巴掌——刚才已经敲过一次他的脑壳了,真把孩子敲傻了,没法跟师兄交代!
但是她的脸皮还是禁不住抽了抽,危险地眯起眼睛,反问:“你,也是在跟我开玩笑,是吧?”
沈鱼犹豫了一下,表情单纯却严肃地抬头:“师父,他们都说,你喜欢我爹。”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沈鱼心里很清楚,现在的他,不管问什么都是童言无忌;可是,等他以后长大了,就不好再问长辈的事情了!
而梅宴没说话,专注地看着他,好像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来。
沈鱼开始慌,努力保持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懵懂,忐忑地追问:“师父,你现在对我这么好,都是因为爹爹吗?”
梅宴看着这纯真的眼神,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自从养了这个孩子之后,自己无奈的情绪在明显增多!
她从收徒弟开始,就已经准备好了接受这些复杂的情况;但是,关于长辈的流言,终究还是对这孩子产生了伤害。
有人传播沈宣的风流韵事,就一定有人传播天雨莲是勾引沈宣的狐媚子……毕竟,平心而论,他的这对父母,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梅宴也得承认这个事实。
梅宴不想骗他,却也不想这孩子过早地学到大人之间的复杂想法。所以,她想了想,决定转移话题。
“你觉得我对你好吗?”梅宴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似乎只是淡然地说明事实。
“我也不是对所有弟子都这样。你觉得我对你好,只是因为,现在的你,是在太弱了!”
沈鱼愣住,他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你现在才是筑基而已,结丹之后,你这小身板,或许能禁得住我的折腾!到时候你就会觉得,我是天下最坏的师父了。”
沈鱼本来还有点失落,听到梅宴的解释,却莫名地期待起来。对自己实力的小野心,终于又回到了他身上。
但是,在此之前,他还是要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师父,你把我带回来,真的不是因为,你想当我后妈?”
这次梅宴回答的很快:“不是。”
“我不把你带回来的话,你就得跟着你血缘上的外公,回到密山派去。”她轻轻摇头,“师兄已经注定受罚,你无依无靠,就算看在天雨莲的面子上,我也不想看你死!”
她想起来石阶步道上,那个从沈宣身后探出来的小脑袋。大人还没到十恶不赦的程度,小孩子更是无辜,眼看这孩子掉进密山派那块凶险之地,她怎么忍心!
“还是因为爹爹啊。”沈鱼嘟哝。
不过,既然梅宴不是想着沈宣,沈鱼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心里明显变得轻松了,这一点完全没有假。
如果自己跟爹爹抢师父的话……那他好像也只剩下美貌这一个资本了。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然后又庆幸:幸亏师父没有那个意思,真是太好了。
梅宴也感受到,他的情绪不知为何终于松懈下来。此时此刻,就算借给她十个神魂,她也想不到,沈鱼十岁的小脑袋瓜里、已经转到了那种方向!
“师父,你最近都不修炼,是因为照顾我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刚进阶啊,这修炼进度还不行?”梅宴回答,“而且我本来就不在乎阶位。你别听别人说闲话,我屠魔渊的时候,那些碎嘴巴还没出生呢!”
“还有,你别老是想着我,管别人之前,先把自己管好吧!”
梅宴心里那股子无奈已经到了极点——师兄为人冷淡,不善言辞,这孩子跟这样的父亲在一起,想必是习惯了察言观色。
不过,趁着孩子这会儿正听话,梅宴赶紧开动她明显不如肌肉发达的脑袋,给徒弟布置下一个阶段的任务。
“现在你境界也巩固了,之后就要多练法术。至于炼药,你可以当成爱好,不能当成你现在的主要方向。”
沈鱼应声是。眼看着自家师父变成了一位严师,而不是那个可以撒娇的师父,他的脑袋也垂了下去,没精打采地聆听训话。
梅宴知道,自己的情绪多少有点烦躁。不过,虽然回报恩情是好事,这孩子对她的关注,似乎有点太过了吧?
这样可不行。就算这孩子从小没了娘,现在也不能过度依赖任何女性长辈,这会让男孩子变得懦弱。无论如何,战神梅宴的徒弟,怎么可以是软蛋!
想通了这些,那点儿不忍心也被她抛之脑后,即使沈鱼现在的模样可怜巴巴,该教导的东西还是不能马虎。
“我说徒弟你也真是的,之前碰到那条蛇,为什么不敢打?我让你御剑,你不喜欢也就罢了,在法术上,你总得学一学吧!”
沈鱼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现在修士普遍都使用法术、法宝,举手投足就可以降妖伏魔。再看看你,筑基两个月了,连个像样的攻击手段都没有,对同阶位的妖兽都束手无策,你难道不该反思一下吗?”
沈鱼还是第一次听到师父说这种重话,心中十分沮丧。回想过去的几个月,他也很是赧然。
灵山派终究是东洲第一大派,四阁三宗里有好多炼药高手。而他呢,仅仅是筑基修为、入门个把月的水平,就想要另辟蹊径,治好师父二百年的旧伤……
这种想法,真的是太过狂妄了啊。
23师徒琐事
沈鱼的这些狂妄的念头,其实是每一个天才都会碰到的瓶颈。
就像读书人读了一点书,就容易误以为自己很渊博;但是真正博览群书的人,反而觉得学海无涯,人生渺小。
同样的,每个修行者,刚刚接触到神奇的灵力,还有那些灵草仙药,都会有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但是事实上,结丹以下的修士,在这条漫漫仙路上,才是万里之行刚刚起步而已!
大多数修行者得到机缘的时候,都已经在家庭环境中培养了一些基本的三观;但是沈鱼没有,他从小接触到的只有冷漠。
现在身处的环境变化,他建立起初步的自信的同时,也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很多地方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每个聪明的小孩,都曾经妄图研制一台永动机;沈鱼也头一次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存在着他无法触及的边界。
比如,他现在太弱,天赋再强都弥补不起来的弱。
沈鱼冷静下来之后,开始暗自为自己的无知感到脸红——师父没有刚开始就拆穿,而是尽量迁就,果然是一种无言的温柔。
这次真的要怪他自己太过执着……他脸上又开始发热,嗫嚅着伸出指头,拽住梅宴的袖子,轻轻摇晃。
“师父,我错了。”水灵的大眼睛闪着悔恨,怂巴巴的认错,这样子真的让每一个长辈都无法再生起气来。
梅宴一下子就没了气势,终于还是被一颗慈母心占据了上风。
“知道错了就好。你年纪小,也应该有志向,再加上这次你也是好心帮我……所以我才一直没有说你。”
她摸着沈鱼的脑袋,感受着顺滑柔软的手感,也后悔刚才说话太重。这孩子若是懂得适可而止,而不是钻牛角尖,梅宴本来是准备一直瞒下去,永远不告诉他的。
宠徒弟宠得不动声色,就像父爱如山;梅宴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不过,现在你的境界也终于算是巩固了,下一步的重点,还是广泛涉猎各种术法,多学一点,觉得哪些顺手,就多用、多练。”
沈鱼点头记下,然后问:“师父,哪种属性的法术是最强的呀?”
梅宴却说:“没有最强的法术,只有每个人最擅长的法术。你有特殊的天赋,或许,可以尝试别人用不了的东西,比如五行复合法术?”
她说完,又很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这种东西没人尝试过。三行术法已经是现在高端修士的主要攻击手段了。若真是把五行都混合起来,难度应该很大,搞不好就把体内灵脉毁了!你去问灵照吧,术法这行,我是真的一窍不通。”
“好,那我去向师叔讨教。”也是时候使用一下亲传弟子的特权了。
梅宴又想起来一事:“你要是想看看现在的修士怎么打架,可以去地涌万金阁。”
沈鱼皱眉,那个死胖子的地盘?
“白天确实有点儿热,但是每天晚上,他们那里会开擂台,偶尔还会有生死斗。你可以去看看比赛,不过那地方不欢迎我,我只能送你到大熔炉外面。”
“为什么?”
“因为我出现在那里,就会影响里面对局的赔率。”梅宴摊手,“我也懒得去找不自在。但是你还是要去的,积累实战经验,觉得可以了,你就下场打!”
沈鱼不愿意:“我有师父就行了,不要跟别人打。”
梅宴感到好笑,“筑基修为,跟我打?这是我听过最不自量力的话了。”
沈鱼坚持:“师父是最厉害的人,我想知道我和你的差距有多大。”
这要求让梅宴有点挠头了。就像每个被家里孩子问“天有多高”这个问题的家长一样,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其中的差距。
斟酌一番,她提出了一个条件。
“你先去试炼场赢过一百场,然后再回来找我;如果那时候,你能站着抗下我用百分之一实力发出的一招,我就答应每天跟你对练!”
百分之一实力?一招?
沈鱼顿时一阵心虚,这底线也太低了吧!
他心中对战斗力没有概念。打有记忆开始,自家老爹就一直在疗伤,就算是被密山派的人找到,他也只感觉到眼前一花,父子二人就被密山强者抓住,沦为阶下之囚。
结丹、元婴、化神这些阶位,对现在的他来说,只是耳闻的名字而已。
梅宴也不教育他,只是催他去实战。只有直面针对自己的攻击,才能体验到何为实力差距!
战神梅宴的徒弟不可能一辈子都是一个理论派。他的身份不允许,剑宗的现实情况也不允许。
别看梅山浮岛现在很安静,那只是最近被她有意维持的一个表象而已;事实上,灵山剑宗这块地盘,从来都是个是非之地!
……
梅宴终于摆脱了每日喝药的烦恼,没过几天,就开始彻底放飞自我。
如果身边是个凡人,梅宴就需要完全压制自己的剑气,一点儿都不能露出来,以免不小心误伤;但是沈鱼现在也算是正经修士了,筑基修为可以阻挡那些非刻意针对的剑气。
沈鱼也终于明白,自家师父不是不修炼,而是时刻都在修炼!
梅宴的身边总是绕着各种剑,有踩在脚下的,也有在她身后悬浮、似乎是在防御或者只是待命的。
有时候,她站在湖心亭的屋顶上,左手掐着剑诀,而真正的飞剑正在浮岛的另一头,仔细地雕刻着一块枯木;有时候她在门口晒着太阳剥松子,而神念却控制着一把匕首,细细地剥着一只橘子——橘子的外皮被削掉,里面的肉却丝毫没有损伤,一滴汁水都没有流下来。
沈鱼今天难得午睡,醒来的时候就看见这诡异的一幕。
橙色的皮、白色的蒂,在地上细细地落了一层,而师父身边的盘子里已经剥了一盘橘子瓣,每一瓣都干干净净。
“醒了?”梅宴把白瓷盘子向他推了推,“下次别待那么晚了。”
她昨晚上送沈鱼去地涌万金阁,却一直在外面等到天亮——这是他第一次看擂台赛!
梅宴很清楚,那种狂热的气氛很容易让人沉迷,在擂台场里面,甚至连时间的概念都很模糊。她倒是不怪自家徒弟被那场面吸引,只是,经常熬夜对小孩的身体不好。
说起这个,沈鱼还能想起昨夜的狂欢场面。“师父,我在门中见过的都是法修,但是,在擂台赛上,为什么有很多体修?”
“是吗?”梅宴已经剥完了橘子,开始剥一盘松子,“我有一百年没去过了。”
“师父,这是为什么?”
梅宴摇头解释道:“那些人哪能算是体修?就是炼气修士稍微强化一下体能,然后去打擂台赚钱。拳脚打起来场面好看,能赚一些最低级的魔晶。”
她有点惆怅,“擂台场向来都有这样的人……现在应该有不少术法对战吧?筑基以上的弟子,应该不会这样胡闹。”
“有。筑基修士之间对战十场,最后还有一场结丹修士的对战。我就是为了等这一场,才等到天亮的。”
“有收获吗?”
“有!”沈鱼双眼晶亮,“师父,你觉得,金属性灵力是不是攻击性最强的?”
梅宴点头道:“金、火属性破坏力最强,很多修士喜欢用。但是在擂台场,胜负主要取决于战斗技巧——没有最强的法术,只有最会用法术的人!”
沈鱼慌忙拿出笔记本,用炭笔记下这句话。
要说打架这一行,战神梅宴绝对是修行界最专业的人之一,她的每一句经验之谈,拿出去都是可以写进典籍的金科玉律。
记下之后,他又看见本子上记着的另一个问题,也顺便问了:“师父,雷法术是什么属性的?”五行是金木水火土,其中并没有雷,但是他昨天看见了很厉害的雷术,所以特地记下这个疑问。
“哟,现在擂台场里竟然有雷法?”梅宴也惊奇,伸脑袋看他的小本本:“谁啊?”
“闻人远师兄,使用的是金火混合雷,据说他是天一宗供奉的弟子。”沈鱼看着本子上记录的名字,很是羡慕。
“他是昨天对战的结丹修士之一。在对局终盘,他使用了一种雷法,威势很强大!”
“哦。”梅宴无所谓地点头附和,这种低阶弟子的名号她其实根本没听过。
不过这种浅显的术法原理她还是懂一点,可以给徒弟答疑释惑。
“雷不是属性,是一种现象。来,伸手,搓个木灵气给我。”
沈鱼依言施法,梅宴随意地一挥手,也丢出了一丝凝实的金属性灵力。
——这不是剑气,而是她身上的金属性灵力外放。
这种单一灵气没有丝毫的攻击力。神奇的是,在两股灵力接触的时候,这两个灵气团却突然炸开,发出“呲啦”一声!
沈鱼的手赶忙缩回来,双手被炸到的地方没有烧灼的痕迹,却真实地感到了一阵酥麻和疼痛。
梅宴把一颗松子仁丢进嘴里:“相克的属性相遇,无人压制就会相撞,这就是属性生雷的原理。五行生克的关系你慢慢研究,具体的问灵照,别问我!我只会扔金属性,连法术都不能算。”
沈鱼眼看着这种新奇的现象,来了兴趣,开始用左手掰右手,尝试着用出不同的灵力,却没有成功。
梅宴看着他玩,继续剥松子。
“没那么容易的!我不反对你炼药,因为炼药很考验灵力的细微操控。其实你的五行操控天赋不错,但是技巧总是要靠积累,急不来。”
沈鱼低头玩手,很快就被自己灵脉里面乱窜的灵力搞得不舒服起来。专注于一点也就罢了,若想要从双手都放出灵气,还是不同属性,好像真的很难!
梅宴难得正经地教导了他:“记住,不管你身上用的是什么力量,所有技巧都是相通的。同样的阶位,实力差距,往往不是灵气储备的差距,而是技巧的差距!”
沈鱼听着她这些话,终于是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梅宴也不多说,又拈起一颗松子,两个拇指和食指一拧,伸手让沈鱼看。
只见松子壳的上下部分整齐地分开,就像被利剑割断一样,里面的松子仁依然饱满圆润,完好无损。梅宴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又拿了一个,慢动作示范。
沈鱼仔细地盯着她的指尖,这次他看见了,有一道微弱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剑气,将松子壳切开了一层,梅宴的手指稍微一拧,就变成了这样。
梅宴推了松子盘子给他:“试试。”
一顿饭的时间,沈鱼终于把所有的松子都搓得粉碎。梅宴看着他的成果大摇其头,然后甩了一堆木头给他。
——用食材真是太浪费了,还是先从最简单的刻木头开始吧!
24外行领导内行的苦修之路
就这样,沈鱼的枯燥生活开始了:上午去百闻阁读书,偶尔使用炉子炼药;剩下的所有时间都投入了更加枯燥的灵力刻木头活动。
筑基之后,他能做到灵气外放,但是他却不能用灵力把眼前的木头打碎。他的目标是,用一缕锐利的金属性灵力,把面前一块拳头大的原木,变成面前图纸上画的一只雕像。
如此这般,沈鱼努力了好几天,却只能把木头剁成两半。他很沮丧,他是来雕刻的,不是来劈柴的!
他都想动用匕首了。那些外放的灵气就像飘起的炊烟,一个不小心就糊你一脸,呛得人狼狈不已;却在你想抓它的时候,淘气地躲开你的手指。
控制力,他以为自己已经很会控制了,但是真正上手,还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甚至在母亲的记忆里,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沈鱼只当是医修的修行方法和别人不一样;他丝毫没想过,对于低阶修士来说,梅宴的这种培养方向,才是更加罕见的。
梅宴完全是用御剑者的苦修方式,去要求沈鱼一个法术修行者。
她不懂术法,所以不能手把手地教导他所有细节;但是,梅宴知道在什么时候启发这个孩子,又在什么时候,应该阻止他思考的偏斜,把他带回正道。
沈鱼就像个凡世间招摇撞骗的气功大师,双手十指成爪,两个掌心之间,拉着一根坚韧的灵力丝线;同时双眼死死地盯着这块木头,企图用这根丝线去接触它。
但是每一次接触到木头,那根丝线都迅速爆开,融化,在木头上炸出一朵黑烟!
沈鱼不服输,这丝线是一种基础法术,由单一属性凝结成的灵力丝,他手里这个正由几股金属性拧成。
但是灵力丝线毕竟不是真实的物体,稍微控制不好就会爆散开来!这其中的平衡,全靠施术者的控制,就像很多基础法术一样,具有易学难精的特点。
身旁虽然放着图纸,他却一眼都没有看,因为那个简单的形状他早已烂熟于心;本来是可以随心操控的灵力细丝,却被他紧张地抓在手里,盯着木头的边缘切过去。
这次他终于成功地把细丝嵌进了木头中,但是随着他一抬手,想要切割的念头一动,丝线不小心脱手了,这根木桩再次被劈开两半。
“啪。”两半木头倒在桌上,沈鱼长呼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他的双眼已经强忍着酸痛,这会儿停下来,赶紧他闭眼回味刚才即将成功的那一刻。
就像他使用飞剑会飞走一样,法术的控制也需要分寸。自己现在的心神太容易动摇,稍微不专注,就会失去对灵力的控制。
他扶着自己的额头,提高注意力,还能怎么办呢?梅宴就像看出他的烦恼一样,及时雨一样来到他身边。
梅宴从背后帮他揉着太阳穴,“孩子,你又不是我,为什么要学我?你手中没有飞剑,你也不只有金属性可以用。”
“总要从一种属性开始。”沈鱼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真是固执得可爱,不过梅宴还是想尽力去引导徒弟,而不是强迫他听自己的。
不过,这孩子似乎很容易钻牛角尖啊!梅宴想了一会儿,拿出一只手帕,蒙住了他的眼睛。
“?!”
“什么都看不见了啊师父。”眼前突然黑下来,但是他不敢反抗。
“确实,灵力离体,对你来说很难控制,必须一种一种地来,才能熟悉每种属性的性质。但是,你可以一边感知,一边使用。”
“顺便告诉你,我们剑修,结丹之后才可以真正御剑。在此之前,要用整个筑基期来养剑。”
“原理是一样的,先去感知,认真地了解你以后要用的东西。”
她把那块原木放进他手中,“这是木,具有生灵之力。你虽然看不到,但是,现在的你应该可以感知到它的形状——这样可能会很累,但是尽量坚持住,这种坚持对你的神魂有好处。”
“神魂?”
“嗯,神魂每个人都有,刚开始很弱很弱,直到元婴期才会凝成实体。”
“神魂的力量一直在你身上。试试吧。”她松开了沈鱼的手,拍拍他的肩膀。
梅宴自己的灵根残缺,没有什么感知能力,无法和金属性之外的任何东西产生共鸣。她的神魂能力都是通过养剑培养起来的。
对于这个天赋迥异于自己的徒弟,她只能尽力去引导,因为她根本做不到手把手地教!在这一点上,她还是很有些愧疚的,甚至想着,是不是换灵照来教导他?
不过,沈鱼似乎得到了什么启发,抱着那块木头,若有所思地愣了许久。
不再徒劳地瞪着眼睛,沈鱼的心情也放松下来。脑袋放空一会儿之后,他换了一个思路,去感知手里的木头,很快,他就对这块木材的内部结构就了如指掌。
他能知道,这块木头在哪个部分有虫洞、有硬结,再结合他想要的零件形状,他就发现了有些地方需要割掉,有些地方需要多出来。
嗯?多出来?他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果然,这个任务不是简单粗暴的切割可以解决。难道,手中的这个“木”,我也能控制吗?
木属性他还没用过,但是母亲的记忆里面,对木水属性都很熟悉。
那种温和的性质,很轻易就能够感受到,有如久违老友一般,再次见面时候,轻轻地握手,几句寒暄就不再生疏。
很快,他体内的木属性灵力就和这块木头产生了共鸣。生机勃勃的能量流注进去,这次就没有任何破坏力了;他看准了一个点,感知专注在那里,指挥木属性从那里生长而出。
睁开眼,他在那个地方发现了一只嫩芽。
“……?”好像还是不太对啊?
沈鱼愣愣地摘掉了蒙眼的布,看着这根蠢乎乎地向他挥舞着两片叶子的嫩芽。梅宴正在窗前偷看,忍不住笑得惊天动地。
“怎么回事?”
“你这些天不是看了五行原理吗?”梅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家徒弟怎么头这么铁啊!
“都跟你说了,单一属性是没办法用的,否则天残灵根为什么是残废?”梅宴笑得肚子疼,“单一木属性只有催生和治愈的功能。没有相生相克,灵力怎么会稳定呢?”
沈鱼翻来覆去地仔细看手里的这块木头,它又不是种子,怎么看都没有发芽的潜力。但是事实上,这件事就是这么发生了,完全不是他想的“木头鼓起来一块”这么随心。
“接受到精纯的木属性,枯木亦可逢春,更何况这只是我随便切下来的一块柳木。”梅宴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远远地向他挥手:“继续努力啊宝宝!”
这几乎就是点破了,只看着孩子怎么理解、怎么实践了。术法研究,就是这样披荆斩棘的探索之路!
回到湖心亭里,梅宴继续给灵照发灵讯。沈鱼开始刻木头的这些天里,她和灵照已经就沈鱼的修炼内容问题,吵了好几次。
“致微天赋上佳,真的可以开始练习复杂术法了。”这是灵照真人今天发来的,顺便带来一本《三属性法术构建原理》。
——这本书需要稍高的阅览权限,沈鱼被师父教导,一直脚踏实地,还没有去看过。
梅宴一边看着沈鱼在房间里闭着眼睛努力,一边面无表情地把这本书收起来,又给灵照回着态度坚决的灵讯。
“不可,灵力操控要从小开始练。你们法修都有这个毛病,谁厉害学谁,练成一招厉害的,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我徒弟和别人能一样吗?少拿那些糟粕来祸害他。”
梅宴的意思是,小孩的思维最发散,不能早早地被前人经验所束缚!
威力再大的法术,不都是人创造出来的吗?这就像玩泥巴,自家孩子还是个空白的画布,才不要这么早就进入了别人的条条框框。
这就是他们吵起来的原因。
“师姐,控制力在进阶之后自然会上去的,有什么可练的?真提高战斗力,真的不如早日练熟一门术法。”
“得了吧,你有资格说这话吗?现在你是合体我是化神,你跟我打一架试试?”
灵照默然了一会儿。梅宴越阶挑战,凭借的可不只是神兵利器。鬼魅的身法,精妙的剑技,还有飞剑的控制力,每一项都让她成为一个高端的刺客,他可不想自找没趣。
他避开锋芒。
“五行相生,属性相克,都有现成的规律可循,这些才是法决的作用。你让他自己探索,又能探索出什么名堂?灵山术法何其多,他学得多了,就能触类旁通。”
灵照真人是理论派,他的这个建议,让梅宴也犹豫了一下。
不过,看了看沈鱼在做的事情,她还是回绝了。
“不用,他现在已经摸到门道了,你不许干扰他。记住,他是我徒弟,不是你徒弟!”
老一辈修士大多喜欢发送文字灵讯,但是他们两个来往的字里行间,却是充满了火药味!
灵照真人无奈地承认,这个天赋很好的后辈,在某个糙女人的带领下,已经走上了彻头彻尾的苦修之路。
他还指望这孩子刷新学习术法的速度呢!然而现在,全靠他自己领悟,他得多久才能领悟出复合法术?他连最基础的相生稳定原理,都要试好久才能悟出来吧?
梅宴在培养孩子上,已经完全抛弃了虚荣心。孩子是一粒种子,阳光雨露都充足的情况下,只需要给与耐心和时间,就可以开出最美丽的花。
他相信这孩子能给她带来惊喜,就像他执着于给自己配药一样。
事实上,他领悟这个道理的速度,比他们两个想的都要快——只有七天!
土生木,纯粹的木,只能催发它本身的生机,只有结合些许的相生属性,才能真正达到“塑形”的目的。
七天之后,沈鱼手里的木桩,已经有了那只零件粗糙的雏形。
25零件、成品木偶和师姐
看到他的初步成果,梅宴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果然,除了灵脉天赋之外,自家徒弟悟性也是上佳,自己真是捡了个神仙宝宝!
沈鱼这天找到了正确的方法,也是颇为兴奋地试了一晚上。晨曦微露的时候,他终于满意地睡下,醒来已经是日头西斜。
晨昏颠倒的小孩懵了一会儿,他的梦中依然在尝试,就好像从来没成功过一样;但是,桌子上已经并排放着三个零件的雏形了,一个比一个精细。
它们和图纸的差距,只差细微切割和打磨。这比单纯的雕刻要容易许多,甚至可以随时再次重塑……沈鱼不得不感慨五行灵力的神奇,若是修到极致,生死人、肉白骨可能也不是单纯的传说吧?
只需要一点点的相生属性掺入,外放的灵力就会更加稳固——这是很基本的术法原理,却是他用七天时间自己感悟出来的,他对这一法则的理解,自然比任何术法初学者都要深刻。
不过,感悟到这里之后,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母亲留下的术法总集里面,好像也有这类的东西。
密山派有一种异术,叫做“融灵丝”。异术是不限制灵力属性的,就像隐灵诀、五行遁法一样,各有妙用。而融灵丝记载在最后的附录里面,这几乎是这本笔记里唯一个有攻击力的异术。
两种属性的灵能丝凝结成网,只要能保持每一根丝的稳定,就能起到不同的作用。他本来以为这个法术需要操控双属性,一定很难,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法术可能反而更加容易!
母亲使用木、水双属性,水生木,属性驾驭不是难点;最难的,反而是那个纠缠的编织结构。即使是木、水两种最温和的力量,也能形成一个富有弹性、却异常坚韧的灵网。
虽然只有困敌之效,但是这也已经是母亲能使用的最强法术了!但是,沈鱼发现,这个东西并不是那么简单。
既然有这样复杂的编织结构,使用别的属性,威力岂不是更大?他觉得自己可以试试高级的术法了。看看时间还不到日落,现在去百闻阁还来得及,直接披上衣服起身。
他往嘴里塞了一口小点心,这才推开门出去。不过,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折了回来。
自己书桌上多了个东西。
他睡觉从来不锁门,毕竟这浮岛上也没有别人。不过,这只木头小狗,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端正地蹲在桌子上,宽脑门,撅着小嘴巴,严肃的姿势中带着一些老实和憨厚。
他愣愣地和小狗的一双半圆形小眼睛对视,竟然有点羞涩起来。这会儿,他直接就忘了自己本来想干什么,他的心突然就被戳了一下。
好可爱啊!
这个小狗眼睛笑眯眯的,就像他第一次看见的师父一样。想起自己从爹爹身后探出脑袋,第一次看见师父的心情,沈鱼更害羞了,捂着脸赶忙跑掉。
跑到门口,他冷静了一点,自己这是在怕什么呀?师父又不在这儿。那只木头小狗,可能就是师父送自己的礼物。
难道是庆祝自己成功做出第一个零件?他有点困惑,却又怀着美滋滋的心情,一步步退回去,伸着头去瞧桌子上。
不知是不是记错了,他恍惚地感觉,这小狗刚才好像不是这个姿势。
是做梦吗?
沈鱼揉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了又看。这只小木偶就一直在那里,动作乖巧,可爱地歪着头。两个眼珠是半圆的,闪着幽幽的红光。
!!
……还是好可爱。
沈鱼的脸更红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让自己显得更体面些,这才向小狗伸出了手。
他摸了摸小狗爪子上的木头关节,木头表面没有漆,做工细致,触手温润。
啊啊啊太可爱了!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它双手抱起来举高,喜欢得转了两个圈。
他捏了捏小狗的前爪,木头做的关节很紧,但是还算能够拧动;再拧了拧爪子,然后又开始掰脑袋,把小狗的头摆正,这才觉得舒服了。
沈鱼毕竟也是小孩,碰到喜欢的东西抵抗力完全为零。脸上因为兴奋变得红扑扑,一把拎起小狗的爪爪,高兴地跑出去找师父。
他要马上告诉师父,他好喜欢这个礼物!
“师父师父!”沈鱼奔出了小木楼,就在湖心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阵风一样奔过去。“师父,这是送给我的吗?我可以把它放在卧室吗?”
梅宴正在看灵讯,一转身,面前就被近距离怼了一只狗头。
她下意识地一闪,这才看清楚那双闪着红光的眼睛,惊喜地问:“你回来了?”
“诶?”师父在跟自己说话吗?沈鱼拿开狗,看着师父的脸,好像不是在对自己说啊。
“你吓唬他干嘛。”梅宴把桌上的几个灵讯玉简收起来,嗔怪地看了……木头小狗一眼。
“嘻嘻。”沈鱼惊悚地发现,自己手里的小狗发出了女孩子的声音。
梅宴对他受到惊吓的表情忍俊不禁,拍了拍木头狗的宽脑门,淡定地向沈鱼介绍:“这是你师姐,碧微。”
“?!”沈鱼崩溃,“师师师姐?师姐为什么是狗狗!”
“我不是狗!”那女孩子的声音很聒噪,“我是你师姐!”
“……”梅宴似乎也颇为无奈,“你师弟刚入门,你稍微收敛一点啊。”
此话刚落,只见一群木头鸟从木楼的门廊底下起飞,呼啦啦地一大片,向这边飞了过来!
梅宴一伸手,其中一只就停在她指尖上。木头鸟的头顶上也有一个水滴状的印记,梅宴指头一戳,这只鸟的红色双眼也亮了起来。
“师父师父。”那只鸟跳到梅宴的肩膀上,用脑袋使劲蹭她的脸。“我在外面天天想到你,嘤嘤嘤,师父你竟然进阶了!”
沈鱼听着这个“师姐”撒娇,又木然地看着怀里的这只木偶。
梅宴见他这样子也好笑,解释:“你师姐不是这个木偶,或者说,不只是这一个木偶。”
她指着木头小狗脑门上的那个标志,“所有上面画着这个的东西,都是你师姐。戳一下就可以让她说话。”
“?!”沈鱼再次惊悚。
他开始疯狂回忆,自己好像在门派很多地方都见过做工类似的木偶,包括百闻阁门口飞檐的脊上,天一宗宿舍的门框顶上……但是,是否绘有这样的标志,就记不清楚了。
无处不在的师姐?
沈鱼打了个寒战,勉强问道:“要是不戳呢?”
“不触发的话,她就不可以和人对话,但是意识在不在就不一定了。只要戳醒一只木偶,她马上就来了。”
“你师姐是鬼修。”她抱起了沈鱼手里的小狗,摸了摸脑袋,又配合地让肩膀上的木头鸟蹭脸。
一片木头鸟落在亭子里,高低错落都有,每一只的双眼都亮着淡淡的红色光芒。
“师弟好,我是你师姐,师父的第二个亲传弟子,道号碧微。我是风息阁的代理阁主,真正的阁主是咱们师父。你有什么想探听的隐秘吗?以后都来问我呀。”
十几只木头鸟,还有沈鱼手里的木头狗,开口用同样的声音一齐说着话——这就是碧微师姐的自我介绍了。
这真是何等卧槽的场面。
碧微却很是热情洋溢:“我现在是鬼修,没有肉身。我的神魂可以分成很多部分,你想找我的时候,找任何一个偶人都是可以的!”
这气氛实在是诡异至极,尤其是天色渐晚的现在。沈鱼觉得自己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还是很难适应。
风息阁……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风息阁吗?他偷眼看了看师父,神色淡然,似乎并没有把所谓阁主宗主的头衔放在心上。
不过,他这时候才想起来,门中一些师兄师姐闲谈时候透露出来的一个传言:梅宴的徒弟,都死了。
“鬼修”应该也是死过的吧?难道师兄也是这样吗?
他也不敢问,怕惹师父不高兴。但他还是很舍不得这只小狗,抿着嘴,不甘心地往怀里抱了抱:“师父,这个小狗狗还是我的吗?”
梅宴意外,徒弟好像真的挺喜欢这个木偶。
“倒是可以给你玩。你最近一直在做的零件,其实就是偶人身上的。不过,你拿去想做什么啊?”
“我要抱着它睡觉。”沈鱼宣布。
看到它第一眼就想这么做,虽然现在不比小时候,非得抱个什么才能睡着;但他毕竟还是小孩,喜欢的东西总是想要占有,睡觉也不愿意放下!
“抱着睡觉……你不硌得慌吗?”梅宴无语,毕竟这孩子睡觉经常是连着自己一起抱的,中间放个木头娃娃,这床上会不会有点挤?
沈鱼眼睛亮晶晶,已经做好了打算:“我给它准备一个枕头,还有小被子!”
梅宴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发现木头人偶的待遇竟然比自己还好。自己被他八爪鱼抱了那么久,也没说给她也准备个枕头,让她睡得舒服点!
碧微在狗的身体里哈哈大笑起来:“师父,你做出来的狗,比你还招人喜欢!这样的孩子留着干嘛?还是趁早打死吧!”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一开口就是挑拨离间。
“别闹。”梅宴被十几只鸟的环绕立体声吵得头疼,伸出手,按住木头小狗额头上的水滴,命令:“出去。”
“啊啊啊!师父偏心!”碧微叫唤着,却还是把神魂撤出了这只木头狗,梅宴指尖一拂,那个水滴印记就不见了。
“好了,现在它是你的了。”梅宴松开手宣布,沈鱼一看,小狗双眼闪着的诡异红光消失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木头鸟继续叽叽喳喳:“师父好偏心,再给他做一个嘛!非要抢我的!”
“你有那么多傀儡,致微就看上这一个,不要这么抠门。”梅宴摇头,无奈地坐下,“说说这次都发现了什么。”
梅宴肩上那只鸟不满意地扑腾着,也不蹭她的脸了;另一只最大的木头鸟落在桌子正中,蹦跳着吐出来一个玉简,开始汇报。
“魔渊碎片编号第128,位置西洲宕莽山,调查报告已上交。附近生态经过调查,初步判定为无魔化状态;……”
“妖兽妖化情况?”
“报告已上交。”另一只鸟又吐出来一个玉简。这样的对话似乎包括了西洲的好几个地方,不一会儿,梅宴面前的桌上就摆满了玉简。
一群木头鸟各司其职,在旁边啄啄点点,一边叼起来一个,然后又蹦到另外一个去。
梅宴听了一些汇报内容,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些事情以后你可以做主。”
“不行的呢,碧微离不开师父,怎么可以自己做决定呀。”
26师姐的见面礼
“不行的呢,碧微离不开师父,怎么可以自己做决定呀。”
梅宴好笑,宠溺地点了点木头鸟的脑袋:“你都是风息阁的阁主了,这种小事还来问我。”
碧微蹦跶了一下,却是十分坚定地反驳:“不是的呢,师父永远是师父,我是宗主代理。”
“行吧!”梅宴摇头,继续让她汇报下一个问题了。
沈鱼听她们聊了一会儿,除了“魔渊碎片”之外,就是修行界其他门派的信息,虽然没有什么秘密,却也是大人之间枯燥话题。
他听得无聊,也没别的事情,就抱着狗狗回去继续雕木头;梅宴见他走了,也放下了一只玉简,发愁起来。
“碧微,这孩子最近好像认识了一些朋友。”
她肩上的木头鸟扬了扬脖子,“不好吗?上次灵讯,你还在担心他以后没朋友呢。”
“是有点担心。不过,我总觉得,他认识的朋友里面,可能有的人……比较奇怪。”梅宴表情为难,“他最近不是在学配药吗?他给我配了很多舒经活血的药,还有止痛药。”
“舒经?活血?止痛?”木头鸟突然蹦跶了几下,然后似乎很激动地扑腾着:“……关键词匹配,月事。恭喜师父,这词儿我几百年没用过了!师弟厉害!”
她这一兴奋,声音更是吵,梅宴越发郁闷。
“那两天我旧伤复发,不太舒服,被他看出来了,这孩子是细心……但是,他一个小男孩,怎么就能想到那事儿上面去?”
梅宴很笃定地判断:“肯定是有人带坏他。”
木头鸟很懂,点头:“根据上次经验,是否执行监视任务?”
装作普通木偶,跟在别人身边打听情报;或者是装成雕塑、一动不动地待在门派的各个角落打听情报——这些事儿她最熟练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了……”梅宴犹豫,沈鱼接触到的,都是些低阶修士,这么做好像有点儿欺负人。
“那是什么意思?”木头鸟歪着脑袋。
“嗯,就跟几天,知道是谁带坏他就好,回来偷偷告诉我。”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好的师父,是的师父!”一堆木头鸟扑棱棱地激动起来,监视任务是她最喜欢的,每次师父让她做这种事,都要激动一番。
“正好最近你刚回来,也休息一下,跟着你师弟,照顾一下他。”梅宴叹息,“他长大之前,应该很难找到同龄的朋友了。你多陪陪他,不要让他太寂寞。”
自己这个操心的命啊!
碧微再次聒噪起来:“不让他寂寞是什么样的工作?”
“嗯?”梅宴突然语塞,想了想道,“和我一样疼爱他就好。”
“对不起,碧微做不到哦。”
听到这理所当然的回答,梅宴却突然呆住了,茫然地看着和她对话的这只木头鸟。
一阵晚风吹过,湖边的垂杨柳褪去了最后一缕夕阳的金色镶边,这个湖心亭突然变得莫名阴森起来。
碧微对梅宴的情绪仿佛毫无察觉,自顾自地继续解释:“我不懂如何去疼爱别人,毕竟,碧微只是听从师父命令的傀儡而已。”
梅宴怔怔地看着这些木偶,似乎这才想起了什么。
却坚持着,自欺欺人着,勉强地维持笑容。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就像对沈鱼一样慈爱。
“别闹了,你这么听话,怎么可能会做不到。”
蹲在她面前的木头鸟歪着头,双眼红光闪烁,说出来的话还是那样充满活力。
可是她说的内容却让梅宴的心情一瞬间跌到谷底。
“毕竟我已经死了呢。根据现有数据库信息,无法建立‘疼爱师弟’的指令模型。该指令过于笼统,请提供具体操作步骤。”
梅宴的脸上有些阴沉,“碧微,你这是要造反吗?”
“冤枉!师父父,人家永远爱你,听您的话。”
梅宴抿着唇,不甘心地反问:“为什么涉及我的命令就不是过于笼统?”
“因为已经成功建模。”碧微对答如流,并且突然开始背诵全文。
“永远爱护师父的操作指令模型:
“听师父的话”
“跟在师父身边,帮助师父做事”
“对师父身边的可见因素进行数据分析,记录所有可能伤害师父的人、事、物,危险程度超过一定阈值则向师父本人提出警报”
“不和师父准许之外的任何人,事,物进行任何形式的沟通交流”
“……”
“包括但不限于以上基础设定术式。此模型为测试版本3.0.2(修改时间仙历3027年卯月正初日),修改权限所有者:来自21世纪的码农刘薇。”
听着这些,梅宴整个人仿佛被渐渐抽空了力气,伏在了桌子上。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所谓的“根源设定”的说法,也不是第一次意识到人死不能复生。
但是“碧微”多年来的表现,都像她还活着的时候一样!
包括活泼的性格、很多废话、爱缠着自己、久别重逢之后会更加激动的设定,都生动得让她忘了,这一切都是基于某个人留下来的设定而已。
她甚至骗别人说,碧微真人变成了“鬼修”。
但是修行者都知道,这世上有元婴、有元神、有分身……可就是不存在“鬼”这种东西啊!!
战神梅宴的徒弟,都死了。
她没有保护好他们。
梅宴渐渐地失去了力气,伏在了桌子上,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为什么你永远都在说我听不懂的话?”
木头鸟拍了一下翅膀:“因为我已经死了呀,师父。”
“闭嘴!”她愤怒地锤裂了桌面。
“好的呢。”碧微依然不为所动,跳下了碎裂的桌子,一直在说话的那只顺势蹲在了梅宴的肩上。根据待机模式的行为设置,它甚至亲昵地蹭了蹭梅宴的头发。
梅宴却捂住脸,再次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二百年了,她一直在茫然:自己遵从碧微的遗愿,让她以这种方式“醒过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
与此同时,沈鱼回到小木楼里,却不能像往常一样淡然。他总觉得,那个水滴印记在很多地方都见过,这让他有种时刻被人窥探的危机感!
但是仔细回忆,这种平时并未在意的小细节,一时竟然也记不清具体在哪里见过。他只能像强迫症一样盯着屋里的每一件陈设,仔细地筛查了一遍。
还真让他找到一个物件。
这是混在梅宴的藏书里面,被沈鱼拿到卧室来的,一本两指厚的藏书。他看那封面古朴,本以为是什么画册图鉴之类,就顺手拿回来,却还没来得及翻看。
他试探着戳亮了书脊上的水滴印记,不确定地问:“师姐?”
水滴闪起微弱的红光:“师弟好。叫我何事?”
果然!
沈鱼汗了一下,不过他也稍微适应了这样的存在形式,尽量把面前的诡异当做背后有人操纵,保持一颗平常心和她对话。
“师姐,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不,我刚来。何事?”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鱼觉得碧微师姐对自己说话的时候,远没有在师父身边时那样热情。
“这本书我可以看吗?”如果是私人物品、手记之类的,还是征得主人同意比较好。
碧微却很快回答:“这不是书,可以看。”
不是书?沈鱼好奇,仔细掂量一下,确实比同厚度的书籍要轻些。“它是法器吗?”
“不是哦。”
不是法器就可以拿着玩了。沈鱼放心地打开了它,却冷不防看到了自己的脸——这竟然是一面镜子。
书籍一样对开的页面中,镶嵌着一面水晶一样的玻璃,光可鉴人,正倒映着他自己愕然的模样。
与镜子相对的另一面,则是古朴的牛皮纸,写着一行不认识的文字。沈鱼不疑有他,顺口问:“这上面写的什么?”
他并未正式上过学堂,还以为这是什么古代术法中的生僻字。
碧微却是一板一眼地,直接念了出来,声音十分平淡:“阿道尔恐惧幻镜,欢迎光临。”
沈鱼一愣,恐惧幻境?听起来是某种奇怪的东西啊。
然而容不得他多想,一道彩色的辉光,突然向他眼前直冲过来!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当场就昏迷了过去。“咚”地一声,小男孩失去意识的身躯砸在桌上,那本“书”也掉落在地。
突然发生这种情况,碧微却没有再说话;安静的小书房里,只有书脊上的红色水滴还在幽幽地闪着红光。
……
沈鱼醒来的时候,正在承受仿佛永无止境的高空坠落。
他本来就怕高,更怕这种失重的感觉,此刻突然恢复了意识,他努力压制这身体本能的不适。
只是睁眼看了看四周,他就再次闭紧了眼睛。按理说,这里只是幻境而已,只要不相信、不害怕,就不会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
但是当下的痛苦又是如此真实,他现在是硬撑着,反倒是比现实中更加难受!
人的恐惧,在现实中会引起出汗、心跳加速等生理反应,通过这些调节,恐惧的情绪也会有所缓解;但是在这里,他没有一个真实的肉体,这个自由坠落的过程,也更加难熬。
撑过了这一段,他终于轻飘飘地落在了一个地方,这是个小院子,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沈鱼还残留着眩晕和呕吐感,想要扶住院墙,却发现自己的手直接穿了过去。
我没有实体的吗?
这么看来,自己在这里,只是一个看客。这就很没意思了吧?刚才的高空坠落那么真实,还以为接下来会是什么修罗地狱呢。
他已经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小孩,坠落之前,冲向自己脑袋的那种彩色的光芒,应该是另一种能量形式。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魔渊中的魔修使用的,由“四元素”构成的“魔力”了。
27魔镜照见的一些小事
魔器的启动需要一些咒文,就像魔修使用法术通常都要念咒语一样;而师姐真是个恶意满满的实在人,就那么直接的,把魔文咒语给念出来了。
这个镜子是个魔器,师姐没骗他,就像师父也从来不骗他;就连那咒语都是他请师姐念出来的。
沈鱼认栽,这一波都怪自己不够小心!难道这就是师门传承的请君入坑吗?服了服了。
不过,这么整别人真的很好玩吗?
师父爱坑人也就罢了,师姐也这样!大家都是同门,她小时候肯定也被坑过的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不知道吗?
无论如何,沈鱼现在只能无奈地接受来自师门传统的迫害,仔细审视现在自己的处境。
现在他所身处的地方,应该都是虚构的,而且从四周景象来看,并不是无中生有、天马行空的虚构,而是遵循着普遍的常识和规则。
在这没人能看见的幻境中,沈鱼懒得再装作什么清纯乖巧的模样,真切地翻了个白眼——他可看不上这种拙劣的表演。
沈鱼习惯了一下虚影的身体,就走进了这间屋子,第一眼就看见了父亲,还有幼小的自己。都怪他从小搬家太频繁,他竟然一时没认出来这些凡世间的寻常屋瓦,竟然是自己住过的。
他看着曾经经历过的日常生活,觉得有点好笑,果然只是幻境而已,最多就是映射出自己记忆中的东西罢了!
此时换了个视角,在他眼中,甚至还有些新奇。他看着自己在窗下读书,看着自己发呆;看着自己把不认识的字都照着模样描在纸上,在晚上睡觉之前询问父亲。
认识了梅宴之后,沈鱼才知道自己和爹爹的相处模式是多么不正常。
十年来,爹爹大多数时间都是关门养伤,两人的住处从来不能称作家!没有一日三餐,没有玩耍和陪伴,只有每天睡前短暂的交流。
可是爹爹却一直有个奇怪的要求,让沈鱼每天都睡在他身边。他甚至可以抱着父亲,但是从不允许闲聊,更不许打扰他运功疗伤。
这难道是什么不善言辞的父爱吗?
“呵。”
沈鱼是天才,从出生开始就记事,更有母亲的记忆在脑海中。
他可不会这么简单地被骗了……
“哈……好像没错,从小生活的地方,就是我最深层的恐惧。”
沈鱼想到了这一点,感到了身上一阵阵的寒意,浸透骨髓,仿佛要把他的呼吸都凝成冰。
他最怕的地方,正是父亲的身边!
是被父亲发现,自己记得。
幻境里的沈鱼睡下了,紧紧地抱着最亲近也是最害怕的亲人,抱得很用力;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他在睡梦中依然提醒着自己,不要说梦话,要严守秘密。
而那个沈宣却仿佛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若有所感一般抬起头。
他的声音比真实中要缥缈,如鬼魅一般:“你是不是知道,你出生那天,发生了什么?”
沈鱼压住心头的寒冷,嘴角扯出一个歪着的邪笑,“对,我知道。”
沈宣不说话,严厉地盯着虚空中的他。
“我知道的,你不是都知道吗?你演一个给我看啊。”
他在挑衅,而这个场景也应声一阵扭曲,沈鱼努力克制住这阵眩晕,不露出什么特殊的表情来,凝神看着下一个场景。
这也正是他经历过的,在此时看来,却是更加诡谲!
这是他出生、也是他母亲死亡的场景!
天雨莲正在融化——合体期的修士,元神和身体已经彻底相融,死去的时候,肉体也会随着元神消散在天地间。然而,天雨莲身上的碧蓝色光芒,却一点一滴地,注入了沈鱼的身体。
这时候的沈鱼只是小小的一团,接受着神魂力量的洗礼,接受着那些属于自己的和不属于自己的知识。
离开了温暖的母体,他只感觉到冷,却只能用哭来表达自己。
当时的他不懂什么是害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被他一直记住,成为今后引起他所有恐惧的根源。
沈宣僵硬地抱着婴儿,沉默地看着所有的碧蓝光芒注入这个小身躯。一直到天雨莲的痕迹完全消散,他都没有再看一眼看那个死去的女人。
他一直盯着这个婴儿,把他放下,就放在天雨莲消失的地方;然后试探着,伸出了双手。
伸向他纤细的脖颈。
幻境中的沈宣,盯着婴儿的双眼中,逐渐露出了狂热。
同样的狂热,也正在十岁的沈鱼眼里燃烧着!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隔着真实与虚幻的距离,却像镜子反射出来的一样。
“对对,就是这样。我生下来还在哭的时候,你掐着我的脖子,犹豫好久要不要杀掉我。”
沈鱼看着这个场景,忍不住狂笑出声。
“我记得,我都记得——十年了,我生怕你知道,时时刻刻,怕的要死!”
他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被刺激之后产生的兴奋!
“不就是这点事儿吗?为什么最后没下手?因为我娘的元神碎的太厉害,就算杀了我也于事无补吗?”
“能回答我吗?嗯?”
沈鱼看着面前的“父亲”,仿佛真的在等待一个答案。
梦境中的沈宣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又是一阵扭曲,这回沈鱼的眼前都模糊了,但还是努力支撑着站直。
——他想起梅宴在君山浮岛正殿中跪着依然挺拔的背影,就像一道刻进骨头里的道标,他不愿意在这里倒下,他不能!
他面前只剩下他最害怕的人,“沈宣”。这个男人手里提着一只橘黄色小猫,一身黄白色的纹路,在晦涩不明的永夜中发出莹莹光辉,但是沈鱼已经不在乎了。
他沉重地喘息着,却依然能够扬起头颅。
“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他的笑容已经开始轻松。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它——连小橘猫都出现了,这个幻境也真的是黔驴技穷了。
“你只是我记忆中反射出来的东西罢了。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又怎么会知道?”
沈宣木然地看着他。
“不,或许我不该说你。毕竟,杀了我娘的人是沈宣,又不是你!”
这个信息,似乎超出了“沈宣”的理解范围,他已经没有话说,也没有另外的景象可以给他看了。
沈鱼发现,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亲生父亲的名讳。不像想象中那样可怕,他甚至有些如释重负。
“别演了,你只是个幻影。就算我现在承认了,我爹也不会知道。”
沈鱼看着这个幻影,等着他还有什么招数。意想不到的是,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师兄?”
师父的声音。沈鱼没回头,因为那个女人很快就走到“沈宣”的身边,温柔地牵起了他的双手。
“师兄,你不要这个孩子了吗?”
“对。不要了。”沈宣终于说话了。二人的手牵在一起,目光黏在一起,就像一根尖利的刺,扎进了沈鱼的眼睛里。
“你要杀了他吗?”
“对。”
“我替你杀嘛。”
梅宴牵着沈宣的双手,撒娇地眨眼,沈宣的面色依然清冷,但是无端多了一些宠溺的味道……他们两个人转向他,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些尚未褪尽的温柔,就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带着一些礼貌的探究的温柔。
这张脸很快就变出了一种跟沈宣如出一辙的恶意。沈鱼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他知道这个样子太假了,但是他的经脉依然寸寸成冰,逐渐崩裂。
不,不是的——若是师父的话,即使来杀我,也是如常的表情,不会这般恶毒。
就像她可以平淡地对地母娘娘说起沈宣——没有谁对不起谁,看见了,总是要救的。
沈宣和沈鱼,若非要二选一,她其实也没的选。
“可是……可你是假的啊!”
感受到冰冷,沈鱼瘫坐在地上,却看见梅宴却没有拔剑,她的手就是最锋利的剑刃,裹挟着剑气向他抓来!
自己这么弱,甚至不值得她拔剑。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这个梅宴也在变得越发真实起来,神情悲悯,甚至还发出一声叹息。
“师父……”
沈鱼痛苦地抬头看着这一幕,没有害怕,只是心痛若死。
他知道,虽然眼前这个画面是假的,但是,有朝一日它终将成真。
修士本就寿命长,不看重血脉的延续。更何况,只要愿意,他们可以留下大量子女。
很多名门正派的精英,还有那些身居高位的人,都有一打的情人和侍妾。很多人实力强大之后就会提携自己的家族,留下后代,这是一种个人选择。
但是,生出来的孩子是否能得到疼爱,就要看个人的命数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天雨莲,在活着的时候,她的任务是巩固天氏一族和玄氏一族的关系;她死了之后,她的存在可以为密山派争取最后的利益。
天目公本是她的父亲,却一直没有为她掉一滴眼泪,甚至连一丝象征性的怀念都没有!
出生在修真者的家庭,沈鱼对自己的地位,心里有数——对于梅宴来说,师兄和师兄孩子,谁更重要不是很明显的吗?
自己真的和父亲撕破脸,梅宴就会果断地抛弃他,这种事情真的是再正常不过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重新浸入沉沉的深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不,他不怕被抛弃,他只是怕疼,怕自己无法面对这一刻终于发生的时候,自己终将失去那生命中仅存的光明。
“好孩子,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梅宴的手就像那天在火灵浆池子旁边一样温暖,抚摸着他的头顶:“好孩子。”
不,别说了。
求你,别用这个声音说。
28熊孩子到人形妖物的蜕变
湖心亭。
风已经开始凉,吹着人竟然有点冷。石桌子碎了,梅宴的痛苦表情没有地方藏,也不想再像往常一样借酒浇愁。
梅宴心神恍惚地站在满地狼藉中,肩膀上那只木头鸟站不稳,扑棱棱地跳下去,歪着头看着她。
一双双红色的眼睛,虽然活着却早已死了的人——眼前的一切就像个永远收拾不掉的烂摊子,她无处可逃。
不过,她强打着精神想,自己现在又有一个徒弟了。她还有机会,这次,一定要好好保护他!
梅宴深居简出上百年,什么都不需要,但是此时此刻,她突然很需要这么一个弱小的、依赖她的存在。
对沈鱼来说,她是个依靠,但是对梅宴来说,他是仅存的希望。梅宴急切地跑进小木楼,此刻她的脚步竟然有些踉跄。
看着徒弟单薄的身影伏在桌上,梅宴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睡着了?”
沈鱼的身体歪倒向一边,梅宴目光一凝,很快看到旁边打开的魔器。
这可把她吓得不轻,刚才那点旧事重提的惆怅,瞬间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安道尔恐惧幻镜,这东西怎么到这儿来了?梅宴一脸黑线,赶紧把沈鱼抱起来,抓起那本“书”,对着镜子的一面喝道:“碧微,让我进去!”
“师父师父。当前正在有一个用户使用恐惧幻境,多一个人进去之后,幻境会更加复杂的哦。”
书脊上的红光在她掌心闪烁,碧微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而愉快。
“是否会损伤已经在里面的人?”
“会一起掉进新的幻境。”
“他的还是我的?”
“复合幻境,危险程度以修为最高者为上限,其他未知。这里不建议师父去冒险呢。”
“……”梅宴犹豫了。
她的脑袋里面可不像沈鱼这么简单。不管是战场还是修罗场,都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更何况两个世界混合起来!碧微已经直言,她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倒是不怕危险,但是沈鱼没见过什么世面,现在以筑基实力卷入其中,一定会比现在的处境还要艰难。
自己是去救人的,不是去添乱的!
梅宴压下了心中的焦急,先把这孩子抱起来,安置在床榻上。她突然看见了他颈间挂着的那颗木珠,心一横,决定铤而走险。
“碧微,主持封山大阵,为我护法。”
不等碧微有所反应,下一刻,梅宴的元神离体而出!
“警告!师父,这是很危险的举动,请尽快停止,否则碧微将记录此次作死行为,对您进行惩罚!”
红色的光芒急促地闪烁,几只木头鸟儿破窗而入。虽然碧微一直喊着警告,所有的偶人却纷纷行动起来,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梅宴留下的命令。
这些木偶先是扶着她软倒的身躯,让她安然落在榻上,然后又衔起了那根红色的小剑,燕子一样轻盈地飞出窗外,飞向高空。
浮岛上空已经聚集了更多的木偶,足有上百只,大小不一,甚至还有木头做的鹰隼、仙鹤等等。
它们簇拥着这支小剑,结成玄妙的阵法,激活了涌动的灵气;不一会儿,浮岛周围再次风雷涌动。
梅宴离体的元神,却是以木珠为媒介,直接奔向了沈鱼的神魂所在。
……
幻境中,梅宴的手指已经捏上了沈鱼的咽喉,他颈间却突然散发出柔和的灵光。
“?!”
梅宴被烫到了一样缩回手,和沈宣对视一眼,惊疑不定。这是什么东西?
沈鱼也蓦然回神,他还没有从刚才的生死危机中缓过神来。在幻境中被杀死,会不会真的神魂俱灭?
他知道刚才自己的心境已经被击溃了,这才会毫无反抗。后知后觉地,他对这个简陋幻境的影响力感到一点后怕。
“这是……什么?”沈鱼艰难地摸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木珠子,他其实也不知道,他从小戴着,沈宣却从来没说过任何关于它的事情。
不用看,他都已经很熟悉这颗珠子的细节。淡黄的柳木,质地很轻,一些细细的淡纹理,轻微的檀香味,就像是不知从哪个佛珠串子上随便拆下来的一颗。
它现在正持续地发光,发热,逐渐膨胀,突然“呼”地一声,弹出来一个影子!这个影子把沈鱼整个包起来,裹挟着他迅速后退。
他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搀着一丝奶香的皂角味,就像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但他却知道,这是属于一个暴力女的气息。
影子逐渐凝实,变出了双臂环在他身前。梅宴的声音在头顶,带着浓浓的愧疚。
“抱歉,来晚了。”已经发动了木珠的力量,说明这孩子刚才遭受了致命危险,再晚一点,可能就伤到神魂本源了。
梅宴护住了他,这才抬头,向四周扫视一圈。这里竟然有自己和师兄的幻影,似乎在对峙。
什么情况?无良长辈抛弃孩子?
她顺手把沈鱼拨到身后,看着这两个冒牌货,哑然失笑的同时,又有些心酸。
小孩的心思就是简单,这已经是最大的心理阴影了吗?
不过,她没有这样的经历,也不会怪这孩子脆弱,既然他怕,那她就顺手毁掉。
梅宴的右手双指一并,剑气如刀,横向一划,神魂力量的锋锐如画地为牢,让两个幻影直接崩碎!
沈鱼茫然抬眼,这才看着面前的背影:“师……师父?”
“我在。”梅宴这才回头,攥紧了他的肩膀,蹲下身子,手掌覆上他的脸。
“听我说,你爹不是要故意离开你,他是迫不得已。”
她尽力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安抚他,“醒醒吧!不管你刚才看到了什么,记住,那都是假的,那些事我永远不会做,别怕他们,更不用怕我。”
沈鱼一双潋滟的双眼看着她,从一片茫然中迅速恢复清明。
两个师父出现在他面前,他迅速就能分辨出哪一边才是真的。
这边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柔,而那边……即使这边的也是假的,只要给他一个可堪安慰的理由,他就会毫不保留地相信下去!
沈鱼抬起脸,抱歉地一笑:“是我给师父添麻烦了。”
他们对视着,而周围的场景环境却已经开始崩溃。梅宴钻了空子,才能以绝对碾压的实力出现在筑基修士的幻觉世界中,刚才更是出了一招,对这个世界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虚假的世界还在垂死挣扎,它创造出了无数个沈宣和梅宴;那些幻影不敢近梅宴的身,只能向沈鱼投来更加恶毒的目光和谩骂。
但是沈鱼都听不见、看不见了,他眼前只有师父,他认定的真正的师父。
梅宴扶着沈鱼的后颈,让他只看着自己,郑重地举起手掌。
“我发誓,我会保护你,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沈鱼保持微笑,无言以对。
什么情况,她真的以为我是那种傻孩子吗?大人开玩笑说你是垃圾桶捡来的,我就日夜担心,生怕哪天被扔出家门?
这可真是单纯得一言难尽的脑回路啊。
此时此刻,沈鱼跟梅宴难得地达成了一致:他们都觉得,眼前这人,实在是幼稚的可以。
但是沈鱼才不会去解释,师父愿意去误会,那就去误会吧!像这样的女人,傻点儿挺好的。
他在烦恼的事情,和师父想的事情,完全就不一样;但是从某种程度来说,梅宴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表忠心,却粗暴地击穿了他所有恐惧的根源。
自己这送上门的师父,真是一座好靠山。
这难道是天意吗?难道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在提醒我,师父会选择站在我这一边,永远不会舍弃我?
这只是一个让人欢欣的可能性,如嫩芽一样脆弱地冒出头的可能性——沈鱼并不满足于此。
他突然戏精附体,垂下头,似乎是一个懂事的小孩,在努力克制着不去埋怨这些不靠谱的成年人。
“爹爹那么厉害都有不得已,你以后……以后一定也会有的!”
梅宴眸光温润,心疼地看着他:“不会,只要我活着,竭尽所能。”
他轻轻抽泣着,吓坏了一样把头埋进她怀里,脸上却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师徒二人各怀心思,只有此刻眷恋的相拥无比真实。
师父就是师父,真是个独一无二的宝藏啊!
沈鱼抱着她的双臂逐渐收紧,下巴勾着梅宴的脖子,就像一条毒蛇安静地缠上了猎物。所有狂热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毒牙出鞘,没有杀气,也没有任何预兆。
虽然时机有点奇怪,但是……她刚才发誓了是吧?绝不放弃?竭尽所能?
姑且信你一次咯。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反悔了啊,师父。”这条小蛇吐着信子,冷冷的呼吸吹着她的后颈。
“嗯嗯。”梅宴不觉有异,毫无芥蒂地拍着他的后背,一心带他尽快离开此地。
神魂离体对修士来说极其危险,在此刻,她的本体是完全不设防的!
刚才那击碎幻影的剑气,更是动用了梅宴的神魂本源之力。靠实力强行破除幻觉领域,以虚体击碎虚体,这也就是梅宴才能做得出、做得到了。
沈鱼知道这里快要碎了,赶紧闭上眼,准备迎接那种熟悉的眩晕感。
这会儿他已经不觉得有任何不适,因为他已经沉浸在满得要溢出来的甜蜜中。
一颗叫做“占有欲”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迎风招展,把它的枝蔓死死地缠在梅宴身上。
师父。
我的。
……
梅宴睁开眼,就掉进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深邃的双瞳仿佛是夏夜铺展着银河的天空,闪着光的黑色丝绒。凝眉注视,似是无悲无喜,却又似嗔似恋,只不似那凡尘中人。
谁配得上这样的徒弟?这、这该是大罗真仙身旁的童子吧。
“师父。”
他开口叫她,梅宴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地爬起来后退,不小心撞在桌子上。
这孩子筑基之后,好像越来越像个妖孽了……小时候就这样,长大可怎么得了?
29乖孩子不要总是告状否则
修士,被凡人称为“仙人”,大多居住在浮岛之上,浮游于碧空九霄。每一座浮岛都充满了灵气,是凡人心中永远向往的仙境。
而这一座,是东洲圣土第一修仙门派,灵山派所属的君山浮岛。
一条长长的白玉石阶,从山门口一路向上延伸,直通峰顶最华丽的正殿。这里只有重要事务才会启用,供掌门接待贵客,而今天,正好有贵客。
这是一队煊赫的人马:队伍正中,最惹眼的一辆金龙车,由两条威风凛凛的螭龙拉着;那螭龙遍体黑亮,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灵光。宽大的车驾上,站着几个粉团子似的童男女,执着彩旗,抛洒香花,真是一路招摇!
车驾旁边跟着的,是一些脚踩祥云的修士,男女老少皆有,神情间满是倨傲,用挑剔的目光四下打量。
看到路过的灵山修士,他们更是故意从鼻孔里喷出一股不屑来,当着灵山弟子的面评头论足,丝毫不加掩饰。
“灵山派的山门就这样?上面就是大殿……竟然这么寒酸。”
“就是,灵气浓度也很一般,死气沉沉的。”
听着同门的谈论,队伍里一个华服锦衣的贵公子,用手里扇子戳了戳走在最前面的中年人。
“云空上人不是大乘期吗!现在世上唯一的大乘前辈,难道就住在这种地方?”
中年人形容颇为狼狈,却还是摇了摇头——其实云空上人平时修炼不在此处,君山浮岛是灵山几千年传承下来,风格清雅古朴,跟密山派的土豪作风怎么可能一样!
但是他知道,今天这些人明摆着就是来找茬的,争辩又有何用?
中年人也是修士,但他手脚都扣着沉重的锁链,束缚了一身灵力。这一队人马还故意让他用肉体凡胎攀爬台阶,甚至整队人都跟在他后面晒太阳,只为了看他出丑!
日头越来越高,左右看看很是无聊,锦衣公子又戳他:“你们灵山派怎么回事,所有弟子都穿的跟吊丧一样?”
中年人懒得回答他,敛目垂头,认真攀爬,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事实上他也根本什么没力气说话了。
“问你呢?装死是不是?”锦衣公子拿扇子狠狠地扇他的脸,终于让他抬头。
中年人看着旁边,有几个穿着朴素的灵山弟子正在不远处观望。他停下脚步,喘匀了气息才回答:“灵山弟子在宗门内必须穿着统一的服饰,禁止在吃穿上互相攀比,这是从入门开始,培养手足之情。”
“这都是云空上人教你们的?”
“自然。”
“切,真是狗屁不通!吃穿用度都不能随意,这还修的哪门子仙!”锦衣公子嗤笑着抬头,却远远望见那天边,飞来了一道流光。
他皱眉看去,那似乎是个人,速度十分不凡,如流星划过天空。这道流光,让金龙车里的那个人都为之侧目,坐起来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啧了一声才放下。
石阶上路过的灵山弟子也看见了,仿佛心有戚戚焉,再不敢看这一队客人的热闹,匆忙散去。而那流光也迅速迫近,是个踩在飞剑上的女人,头发绾着,发尾却散了,被劲风撕扯着猎猎飞扬。
人已至近前,她带起的风声这才终于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一阵尖锐的嚣叫,让那些密山派的修士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作为密山派的弟子,本以为自己的同门已经足够随性了,但这女人竟然连护体真气都不用,这等完全不在乎形象的做派,真是令人咋舌。
那女修士也穿着门派制服,已经旧得发白,手里却拽着一条华丽的金红色袍子,繁复的礼服款式,连个扣子都没系,随意地披挂在身上。她看清楚这边的队伍,飞剑打了一个旋,身形一折,脚下一蹬,整个人跳下了飞剑。
有如扔巨石一般,她把自己丢了过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稳准狠地砸在了白玉石阶上!
她这一落地砸得非常实在,护身灵气丝毫没有在用的,完全是凭借肉体强横才没受伤。饶是这地上的白玉品质极佳,依然被她这一下踩碎了好几块!
就连那拉车的黑金螭龙,都被震得朝这边瞅了一眼——这眼神颇有灵性,隐约带着一种“你真敢干,我不如你”的钦佩。
女修士这出场,让那些平日里仙风道骨的仙人,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当今的修士行路,多是驾驭风水属性的祥云,再用上灵气护罩,不仅赶路飞快,更能避免风吹雨打,时刻保持仙人之姿;而这样马虎得几乎是霸道的姿态,除了那些灵气不够用的筑基修士之外,想来就只有灵山派的那位“名士”了!
锦衣公子刷地收起了扇子,拦在那人面前,打招呼都咬牙切齿地:“梅宗主,别来无恙!”
女修士直起腰,之前乘着的飞剑这才刚刚追上她,“呼”地在她身周绕了个圈,生生地把锦衣公子逼退了半步。
她定眼瞧这个人,茫然发问:“你谁啊?”
锦衣公子一愣,不可思议地怪叫:“梅宴!你故意的吗?!”
女修士被他吓了一跳,这才有点儿心虚,赶忙假笑道:“……是玄凌啊。你今天的粉也太重了,我都没认出来,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
她这一笑一闹,举手投足颇有些少女的淘气,可事实上已经是二百岁打底的成名修士了。
玄凌看着她这样子,越发火冒三丈起来,手里扇子狠狠地一摔——这是一把普通扇子,承受不了灵力冲击,直接就变成了碎片。
“什么粉太重?!老子是进阶了!进阶!老子现在比你高了两个境界,你竟然还敢嚣张!”
女修士梅宴,看到他这么生气,露出一个腼腆的坏笑:“你不是我的手下败将吗,高了一个境界,就不是了?——哦还有,不知进阶之后,你那旧伤还痛不痛呀。”
若不是那所谓“旧伤”是她亲自打的,还有她这一身毫不收敛的剑气,这话就很像情人之间的怜爱了。
玄凌那张白净的贵公子面孔瞬间发红,气得一跺脚:“不可理喻的疯女人!”
随着这一下,他脚下踩着的祥云,突然化作了一股旋涡状的灵气,凶恶地向梅宴扑过去。
但是梅宴身后悬着的飞剑,却在此时游龙戏凤似的一旋,不动声色地搅碎了这一片暗藏杀机的灵气,连点儿水花都没扑出来。
梅宴当没事一样,笑嘻嘻问:“玄凌道友今天真是气势汹汹,不知此来是所为何事啊?”
“与你无干,莫要拦路!”玄凌脸色阴冷,双手一抓,木水两种灵气重新凝聚,变成了无数的雀鸟。
那些鸟雀很快就把梅宴团团围住,锋利的鸟喙像钢钉一样啄在她的外袍上,奋力撕扯起来。梅宴本来还死死地抓着袍子,但是很快就憋不住了,用一种很荒唐的目光看玄凌:“你是在逗我玩吗?”
“怎么可能?!”这灵气化作的百鸟是玄凌最擅长的灵术之一,看起来虽然花哨,但是威力却是不凡,任是什么铜墙铁壁的防御,都会在一啄之下崩塌溃散,更有专破他人护体灵气的效果。
但是这该死的女人身上披着的那件破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根本就没好好穿,也没有动用法袍本身的防御能力,却能如此轻松自如——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真的在逗她玩呢!
玄凌心中愤懑无法言说,面色也由红变紫,由紫变白。他本不想动手,只是想啄烂她的外袍,让这疯女人狼狈一番;但是想不到她竟是如此皮糙肉厚,自己明明比对方高了两个境界,却丝毫没有对她造成压力!
后面的金龙车上,那个人终于不耐烦起来,不满地责怪道:“玄凌!”
玄凌听见此人说话,完全不敢反驳,当时就乖巧地后退,回到了他本该在的位置;不过他眼神还是左右飘忽,明显是并不甘心。
龙车上的人也是颇为头疼,他们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绝对不能纠缠在细枝末节、掉了自己威风,偏偏玄凌又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
“梅宴,让开。”这男人开口带着威严,明显是这些人的上位者。
梅宴丝毫不怯,赶忙举起双手,作人畜无害状:“前辈明鉴,我不是来拦你们的,我就跟师兄说几句话。”
金龙车里的人没有应声,梅宴也趁机赶紧走向队伍最前面,看着那狼狈中年人,目光灼灼:“师兄。”
中年人虽然疲惫,却还是保持风度,对他微笑:“师妹,好久不见。”
梅宴上下瞧了他一圈,神情逐渐复杂起来。“哪有好久?师兄,说好了只是出门游历……这才十年不见,你竟然连孩子都带回来了。”
她弯腰往中年人的身后瞧,他的袍子后面缩着一个瘦弱的小孩。这孩子还是凡人,被半拖半抱着才走到这里,四处都是陌生人,这会儿是害羞又害怕。
不过,既然有人提到了自己,他也壮着胆子,从父亲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梅宴看见,正好对他灿然一笑,小孩脸上一红缩回了脑袋——心想,好漂亮的仙子姐姐。
“师妹取笑了,我也是情非得已。”中年人苦笑,搂着那孩子,拍拍他的后脑。“如今我是戴罪之身,雨莲就留下了这一个孩子……师妹若是喜欢,可以把他带走。”
“你在胡说什么?”玄凌很是不忿,上前阻止:“这孩子也是掌门的外孙,以后归谁养,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梅宴听闻师兄话中暗示,迅速收起调笑之色,皱眉问:“‘留下’的孩子?天雨莲怎么了?”
中年人黯然回答:“生产的时候灵气紊乱,血脉逆行,灵脉碎裂……无救。”
玄凌看他们对话真是旁若无人,气得再次放出灵气:“我说话你们当没听见吗?梅宴,还不快滚开!”
看着他徒然地发怒,旁边一个长相犹如人间富贵花的美艳女修士,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听说梅宗主对沈宣一往情深,看来,此传言非虚。只不过,沈宣都和天雨莲生孩子了,你还非要纠缠,当真是不要脸面了吗?”
这话让梅宴本来准备拔剑的手挺住了,她想要反驳,却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这一下,那女修士又开口阻止了她。
“梅宗主,这事情与你并无关系。你非要在此拦路,知道的当你们师兄妹手足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灵山的女修士都是这样……轻浮呢。”
或许是因为刚才梅宴的出场太过凶悍,女修士硬生生地把“下贱”两个字吞了回去,换成了“轻浮”。
30一颗酸饺子的嘲讽
强行神魂离体,即使对于化神修士来说,也是不折不扣的作死行为。
“师父,下次还是谨慎一些吧。”沈鱼终于严肃起来,责备地看着她。
“啊,这还想着有下次?别闹了别闹了。”梅宴尴尬,被这么直接指责,她也有点心虚。
“你这样太危险了,为了我,不值得。”沈鱼板着脸,捡起掉在一边的书,“这是魔器吗?”
“算是吧!但是这种程度的魔器,就是玩具而已,这才没有刻意收起来。是我的疏忽。”梅宴心不在焉地接过那本书,书脊上的水滴标志还在稳定地闪烁。
“它是魔渊战争缴获的,一直丢在库房里,偶尔让弟子进去历练心性。进入条件是结丹以上,否则神魂强度不够,历练的过程中容易受伤。”
“在幻境里受到的伤害都是假的,但是你的心境却是真的。耽搁得越久,累积的负面情绪就越多!”
梅宴戳着他的小脑门,“幸亏你有魂骨护体,否则我要找你都难!这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你在里面多待一刻,就多一份危险。”
沈鱼抬手抚向颈间的木珠,“这就是魂骨?我爹没跟我说过。”
“这是我哥留下的魂骨:木舍利。”梅宴轻描淡写地回答,顺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世上只剩下三颗了。我送给师兄一颗,他给了你,说明他真的很疼你。所以,真的别想太多了……”
魂骨是修士死后本命灵器的遗骸,通常残留一些特殊作用,也可以当做炼器的材料。
不是每个修士死后都能产生魂骨,而“木舍利”这个名字,让沈鱼对梅宴兄长的身份有了隐约的猜测。
拈着颈间那颗珠子,沈鱼懒得接她再次试图给沈宣刷好爸爸人设的话,而是问:“它以后还能用吗?”
“应该可以,这次没有消耗多少能量。”梅宴回答,“这是佛修的东西,关键时刻能保命的。”
她的目光在那颗木珠上逡巡了一圈,很明显的不舍。
沈鱼捏起脖子上的红绳:“既然是魂骨,我还是不要浪费了。护身的法宝有很多,魂骨的灵气用完就会消失,太可惜。”
“不用,你戴着吧!”梅宴阻止他揪断绳子,“不到真正危及生命,魂骨不会启动,我不是很会保护人,你有这个,也能以防万一。”
沈鱼歪头看着她,“真话?”
“我哥是佛修,他的信仰,就是舍身度人。”梅宴的手指触碰了一下那颗木珠,“因为害怕消失,把魂骨珍藏起来,这是没有意义的。”
“……道心。”沈鱼有点懂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道,佛修也是修士,只要不违本心,即使消失于天地间,也是求仁得仁。
“聪明。”梅宴拍拍她的头,“只是神魂追踪而已,真的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师姐在外面守阵呢,别小看咱们这里的防御阵法啊!”
“表示怀疑。”沈鱼忍不住翻个白眼。阵法没有人的主持,威力会大幅度减弱,他不觉得偶人能代替人的作用。
“啧,你要相信你师姐。”梅宴无奈地强调,这孩子真是的,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天天大惊小怪!
被放在书架上的魔器一直稳定地亮着红光,此时突然急促地闪烁起来。
“警报第二次,西南方向,闯阵者即将攻破!”
“?!”梅宴也没想到,打脸竟然来得这么快。
碧微说的是“警报第二次”,说明刚才已经有第一次警告,应该是在他们两个醒过来之前。
破阵需要时间,而他们出来之后已经聊了一会儿,现在,阵法那边应该已经很危险了!
梅宴脚下一柄飞剑瞬间现形,她的人随之飘逸地飞出窗外,化作一抹流光。她掠过门前的湖面,带起一阵劲风,正好和西南方向飞来的一抹血红色相撞!
沈鱼也驾云而出,不多会儿也赶到了现场,看见梅宴正用单手抓着一柄深赤色的飞剑。那飞剑的尖端撞在她手心,再不得寸进,却不服输地挣扎颤抖着。
闯入护山法阵的竟然不是人,而是一把剑。梅宴身上剑气涌动,凝神和它对峙了一会儿,这才彻底压制住它的反抗。
包裹剑身的血色灵气褪去,露出一把很普通的寒铁剑;兵器本身并不厉害,却让梅宴如此凝重,背后操控的人必然十分强大。
在剑修的领域挑战梅宴?沈鱼好奇了。
剑修这一门,没落的原因有很多,但是很大的一个原因是人与飞剑的关系逐渐失调。法系修士神魂普遍强大,修为高过一个大阶位,甚至可以强夺别人的飞剑!
修为压制是很正常的,但是,剑修的一把剑通常倾注了主人所有的心血,一夕被夺,几百年苦修付诸东流。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修行道路,渐渐地,也就没人去走了。
但是这把剑似乎是品阶不够好,就这么被主人放弃了,闯过阵法之后,又被梅宴强行压制,它身上的灵气几乎消失殆尽。
梅宴握住剑柄,皱眉:“飞剑传书。”
灵讯是传递信息,飞剑可以运送物品。比灵鸟的运输要快,也更容易操控,缺点是需要御剑技巧,也有距离限制。
这人离这边不会太远,却专门选了护山大阵开启的时间来送东西?
剑柄上系着一个小包裹,沈鱼眼看着梅宴一层层打开,里面包着的是一块轻飘飘的月白色绸布,上面有很新鲜的锈红色痕迹。
几个刚刚写下,还没有完全干涸的血字:“蔚城,明日子时。”
梅宴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这什么意思?”
“你问我?”沈鱼挑眉,这字迹很狂放,能想象对面是一位性情倨傲的豪杰,“很明显,有人约你见面。”
他心中冷笑:现在修行界的剑修凋零至此,还能有同道中人来套交情,师父的朋友果然是什么奇形怪状都有!
“可这东西是什么意思。”梅宴有点嫌弃,抖着手里这块绸布——仔细一看,这竟然是女子的贴身衣物。
梅宴被吓了一跳:“女人的东西?这是勾引我吗?脑子没问题吧?”
沈鱼对她这毫不知情的三连问感到无语:“师父,从对方把这东西给你送来的态度,他好像认为你应该心领神会才对。”
“怎么可能?!”梅宴惊诧得真实,像一条炸了毛的猫。什么心领神会?她该领会什么?还有她可不想被误会自己和某位女士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啊!
沈鱼翻了个白眼。“师父,这个布料的纺织,染色,明显是咱们灵山派后勤分发的衣料。我有理由怀疑,这是某个灵山弟子的衣服。”
他尽量保持平静,但是“某个灵山弟子”几个字,依然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梅宴惊疑不定:“这你都看得出来?”
沈鱼向她伸手,拿过来随意地嗅了嗅,这才确信地点头:“皂角的味道。师父啊,这是你的东西。”
乾坤袋里放进去的东西多少年都不会坏,会一直保持刚放进去的样子。如今,衣服上的味道还没有散去……师父从哪儿认识的变态?
沈鱼把这件小衣丢回给她,理直气壮地叉着腰。
“不解释一下吗?到底是哪位仰慕您的剑仙大人,珍藏了你的衣服?明日子时?还血书?这什么因爱成恨的话本啊。”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嘲讽,让梅宴的脸色渐渐红透。
“你说这这这是我的东西?可、可可是我没丢过衣服啊!”
“普通的衣物而已,又不是法器。丢个一件两件,你会发现吗?”
沈鱼冷笑,他很清楚梅宴这个大大咧咧的毛病——毕竟,他曾经不小心、误收过师父晾晒的衣物,某人现在都没发觉呢!
那次他心不在焉地收衣服,不小心把师父的某件也收走了,后来整理的时候才发现。小孩子毕竟脸皮薄,不好意思还回去,于是他乾坤袋里就多了一件永远也不敢往外掏的收藏品。
——只是不小心夹带,绝不是内衣收藏者什么的。
不过这也给他增加了一个冷知识:灵山派的外袍是统一制作,而其他的就是分发布料自行解决了,而且男女弟子分配的布都是一样的。
所以,他虽然能一眼认出内衣的来历,但绝对不是什么幼生期的小变态。至少跟这个飞剑送来血书内衣的人,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梅宴还在垂死挣扎,她不知道自家徒弟在不该专业的领域已经很专业了。
“就算衣料是一样的,但这也有可能是别的女弟子的衣服啊!肯定是咱们灵山女弟子遇险,有人用这个威胁我……一定是!”
沈鱼叹气,自家师父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师父啊,随便一个筑基之后的女弟子,都会用一点粗浅的清洁术。整个修真界,自己动手洗衣服的修士大概也没有几个。”
他抱着双臂,漠然地看着她两颊的红晕,声音凉凉。
“这是用很大的手劲搓洗,再加上皂角的腐蚀,才会让布料变旧。别嘴硬了,师父,这不仅是你的,而且是穿过的。”
沈鱼抱着双臂,满脸黑气,他觉得自己的桃花眼已经翻成了死鱼眼。好气哦。
“老相好都找上门了,还不说实话吗?”
梅宴压着脸红,凶巴巴地维护她仅剩的师道尊严:“认识的人而已!别说那么难听!”
“认识?”若不是这女人元阴还在,都要以为是定情信物了呢。
沈鱼知道自己没立场指责她,但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现在就是一只灌满了醋的饺子,里外都是酸的,泡透了。
梅宴被提醒了这么一出,倒是很快调整了状态,冷静严肃地思考起来:“若是偷衣服的变态,我倒是有个怀疑对象,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
沈鱼冷哼。
她眉宇凝重,“现在擅长御剑的宗门,除了我灵山剑宗之外,就只有密山玄氏一族的一个分舵,血剑堂。”
“血剑堂?”沈鱼眯起眼睛,“所以说,血剑堂的人偷了你的衣服又写上血字给你送回来,是要表达什么?”
“……”梅宴终于后知后觉地闻到了醋味,皱眉道:“你酸什么?”
31蔚城有约
“你酸什么?”
沈鱼这只酸饺子没有半点被拆穿的心虚,十分自然地换上了一张虚伪的脸,假笑道:“不愧是我的师父,您可真厉害,不管是哪门哪派,都能勾引到。”
虽然是笑着,但是他的目光却越来越危险,脑袋里已经补全了一部敌营深陷十八年的苦情大戏。
梅宴摸摸鼻子,“别说的那么难听啊,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哦……这意思是、真的勾引过?”
有些人表面笑嘻嘻,实际上肺都快要炸了——呵,女人!
“怎么可能!血剑堂修的都是邪剑,我怎么会跟他们扯上关系!”
“借着编吧。”沈鱼扭头就走。
梅宴拉住他,“我没骗你。刚才你也看见了,只有邪道剑修才会炼灵入血,所以他们的剑气都是血腥弥漫。”
正道剑修炼体,以力量和技巧征服剑魂,而刚才那道剑光确实是血气冲天,和那种单纯的杀气迥然不同,一看就是邪道。
沈鱼挑眉,“这就是你勾引他们的理由?”
梅宴横眉立目,拽着他抬手就要打!沈鱼已经熟悉了师父赏他爆栗子的起手式,一抬手、一摆头就潇洒地避过了,却是没再跑,算是勉强继续听她说。
“血剑堂的人都是全真,却故意留下血脉,是被很多修士所不齿的邪道。他们会等自己的后代长大,然后亲自挥剑斩杀,把幼儿的血炼入剑中,以求血脉相连。”
沈鱼瞳孔一缩,他还是初次听闻这种修炼方式。
梅宴盯着他的反应,“他们就算是找道侣,也是为了更好的后代来祭剑!我绝对不会跟这种人扯上关系的,这你总该信我了吧。”
沈鱼却是不回答,目光沉沉,不知想到了什么。
梅宴拍他的肩膀,“放心,就算我之前跟密山派的人有什么交情,我也会防着他们。我说过,我现在最优先的任务是保护你。”
“哦。”沈鱼算是别别扭扭地接受了这个安慰,“那你还去赴约吗?”
“当然。蔚城是距离这边最近的城池,我很快就回来。”
他用那种“你让我很失望”的目光紧紧盯着梅宴,“哦,原来师父是打算丢下我、自、己、去、吗?”
这眼神,这语气,已经是在明确地告诉她:敢不带上我你就死定了!
梅宴被盯得浑身汗毛倒竖,强烈的求生欲让她突然灵光一闪。“他约我明天子时,你看,反正明天咱们也没事情,我带你出去玩吧?”
“好啊。”沈鱼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
梅宴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发现,今天跟徒弟说了几句话,怎么比跟合体修士打一架还要紧张?果然是孩子长大了,就不能任她搓圆捏扁了。
梅宴委屈,为什么每个徒弟都最后都被她养得像祖宗一样,没大没小,什么都管!
第二天一早,师徒两人就离开了浮岛。他们带了一只机关木鸟,时不时地飞起来扑腾两下——双眼没有闪红光的时候,碧微也很安静,就像真正的鸟儿一样。
天气清朗,梅宴慢悠悠地跟着沈鱼的速度,颇有些母子二人带着宠物出门游玩的闲适。
“灵山弟子在宗门内必须穿制服,出来之后就没有那个规矩了。咱们一会儿先去买衣服。”
沈鱼的目光凉凉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也是,你的衣服少了,是该买点。”
梅宴被噎了一下,尴尬地讪笑:“是给你买啦。我知道一家店,有低阶的道袍,样式很可爱的!”
“无所谓,我的衣服又不会丢,还够我穿好几年。”
梅宴赶紧闭嘴,知道这件内衣的梗还是没有绕过去。
都说了没想当他后妈,怎么还一直盯着自己的个人生活不放啊?
梅宴的心大是真的大,不仅对这种赴约无所谓,也对沈鱼明显的低气压毫无感觉。只要她觉得自己没什么错,面对徒弟就完全不虚。
当然,旧衣服被当场认出来,还是有那么点尴尬;但这也仅限于“对财物保管不当”的这一点尴尬而已。血剑堂的信息她可是知无不言,没有任何隐瞒,在梅宴心里,徒弟完全就是在挑她的刺。
为什么好好的出来玩,徒弟还是不高兴?难道是嫌自己没有早点儿带他出来吗(哭)。
这就是梅宴不懂男人了。
男人就是男人,即使沈鱼才十岁,他也很清楚对面是个什么样的变态了——贴身衣物,血书,时间地点,这明摆着就是挑戏。
这女人是怎么做到厚着脸皮坦然赴约的?真想把她的脑袋摘下来摇一摇,看看里面到底能甩出多少水。
师徒二人就这样别别扭扭地来到了蔚城。
这是一座仙凡混居的城池,城里只有一些散修,多是炼气和筑基修士。因为是特地早早来逛街,梅宴牵着沈鱼从空中落下,在这座繁华城市的街道上缓缓步行。
这里紧邻灵山派,大门派会定期派出一些低阶弟子出门采购杂物,间接养活了一些靠手艺吃饭的散修。
这些凡人习惯了修行者的存在,也会有头脑聪明的凡人专门和仙人做些小生意,只要能被哪个修行者看上眼,赐些仙药也能保个福寿安康。
这会儿正是忙碌的上午,很多人在街上悬挂各种灯笼、彩绸;路边的小贩在扎棚子、摆摊子,还有一些垂髫小儿在玩耍。
这似乎是在准备什么活动,梅宴看见一个刚摆起来的卖鲜花的摊子,奔过去笑眯眯地问:“大婶你好,今天是什么节庆吗?”
卖花的大婶看了梅宴一会儿,没回答,而是犹豫地反问:“你是……梅娘?”
“啊……?”梅宴一怔,自己上次来这边,还是几十年前。她偶尔会来这地方喝酒,待个一年半载的,用的化名就是梅娘。“是我,您是?”
“我是小玲,梅仙长真是风姿依旧啊。”卖花大婶乐呵呵地,似乎已经习惯了仙人的存在。“今天是女儿节,仙长好久没来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呀?”
梅宴羞涩地笑出一个酒窝,“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徒弟。”
大婶看了沈鱼一眼,目光就黏在他身上下不来,感慨:“真漂亮呀!跟你长得一样。”
梅宴汗颜:“只是徒弟呀……”这怎么可能长得像?
“你们仙人啊,长得都是差不多好看。”大婶笑得很通透,从摊位上抽出一朵白山茶。“好久不见了,送你一朵吧!今天这么热闹,就算是仙人家的孩子,也不能穿得太寡淡了。”
“正准备买新衣服呢。”梅宴尴尬地笑着,她上次来的时候,这大婶应该还是个少女,她实在是记不清具体什么样子了。
大婶却似乎和她很熟悉,很懂行地问:“你们灵山仙子的衣服就挺好看,怎么不给这孩子穿呀?”
“嗯……这就是门派制服啊,男款的。”
“我是男孩子。”看着大婶递过来的花,沈鱼板着脸拒绝了。
在卖花大婶愣住的空当,梅宴赶紧拽着他跑掉了。
这个女儿节,沈鱼在凡世生活的时候也有听说。人们似乎很重视这个节日,除了除夕和元宵之外,就只有这个节日会放焰火。
在这一天,每个有女孩的人家都挂起一个灯笼,鹅黄色代表垂髫之年的女孩,粉红色代表待嫁的少女,而正红色,说明家里有女儿已经出嫁或者定亲。
到了晚上,待嫁的少女们会穿着她们最漂亮的衣裙,头上簪着花,提着家门口挂着的那只粉色灯笼,出来逛夜市。
女儿节的晚上也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沈鱼从门缝里偷看过,也远远地望过那些焰火。但是他从来没见过节日之前忙碌准备的景象,这些普通的街道,逐渐变成张灯结彩的浪漫场景。
“师父,我想看焰火。”他偷偷地拽了拽梅宴的衣袖。
“好,到时候带你去最高的地方看,飞进烟花里面看!你现在是筑基修士了,普通的烟花炸不到你的身体,咱们随便怎么看都行!”
对这只毫无浪漫情怀的大放厥词,沈鱼只能默然以对。
开着灵力护体钻进烟花里看焰火?这画面感太强,总觉得心里那只名叫“期待”的小鹿蹦着蹦着啪叽一下摔死了。
看烟花而已,梅宴随便就应下了,根本没在揣摩徒弟的心情。她还一心惦记着,刚才徒弟挑他的刺,必须得给点儿教训才是!
她暗搓搓地打算着,趁这孩子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或许可以设计他一下?想起刚才卖花大婶愕然的表情,她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一个恶意满满的计划。
凭着记忆,她找到了一个散修开设的成衣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修士也是人,就算再怎么清心寡欲,也会在可选范围内挑一些体面的穿着。
这家店的老板,在灵山修士的圈子中也算是小有声名。他是个卡在筑基大圆满、寿元快到头的炼器师,炼器水平不高,审美却很不错,几十年来,把一家成衣店经营得风生水起。
这里售卖的大多是价格低廉的仙衣,这种最低端的法袍,本质上跟灵山派发放的制服差不多:防御能力几乎没有,只有防尘的功效,就算是沾一身血,也能用简单的清洁术给洗干净。
不过,只要是灵物,再低阶也需要使用魔晶交易。魔晶可以用来修炼,大多数散修都会攒下作为货币的碎魔晶,用来购买修炼材料、丹药等必需品。
梅宴进门一看,就见店里摆着好几件亮眼的新款衣服,依旧是审美在线的设计。她莞尔一笑,知道那个店主应该还活着,而且已经成功结丹,延长了寿元。
一个漂亮的凡人小姑娘迎上来,眼神很专业地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欢迎仙子,请问您需要什么?”
梅宴指着自家娃:“给这孩子挑衣服。有推荐吗?”
小姑娘定睛一看沈鱼的脸,明显被震撼了一下,忍不住赞道:“这样的小仙子,穿什么都好看!”
梅宴眨眨眼,“那我要最新款,最漂亮的。”
“稍等。”刚才那一眼,这小姑娘已经大概知道了他们都穿什么尺码。她似乎很熟悉修行者买东西的节奏,一下子拿来了好几件,“要试吗?”
沈鱼进门,也被这些没见过的新鲜东西,弄得眼花缭乱的。他一眼就看见一件月白色的男士长衫,他觉得自家爹爹好像穿过类似的款式,很是熟悉。
沈宣的个子很高,身形飘逸,最喜欢穿长衫——沈鱼憧憬着,自己结丹以后,应该也可以长这么高,低头就能看见梅宴的头顶。
走神的时候,梅宴已经敲定了两件,喊他过去:“乖徒,过来试衣服!”
32美少年的正确打开方式
梅宴手里拿了两件衣服,沈鱼大概一扫,一件是月光一样的蓝色,一件是白色镶红边。
不由他仔细看,他就被那女店员推进了更衣间。沈鱼换上衣服,系上扣子,推门出来让师父看。
“好漂亮!”女店员捧着心愣了一下,这才赶忙跑上来,替他整理下摆、衣领和流苏。
抖开袖子上的花边,轻如烟罗的布料,比昙花的花瓣还要晶莹剔透,瀑布一样洒落,仿佛给人披上了一身月光。
梅宴也愣了,虽然对这孩子的颜值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无法抵抗女装美少年的视觉暴击。
作为女人,她知道自己永远都美不到这个地步——平时不修边幅惯了的梅宴,和这样的小仙女站在同一屋檐下,竟然产生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店主的审美真是一流,这条裙子的设计,根本就不是为了日常穿着,而是为了仙气飘飘!
穿上了是否能走路?抬腿会不会走光?那都不重要,美就完事儿了!
层层叠叠的衣料就像花瓣一样,烘托着一张美艳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真是一朵高岭之花。
在沈鱼不知不觉的配合之下,那凛冽清冷的气质十分入戏,仿佛这个人已经变成了一轮明月,随时都会平地飞升,回到天上去。
沈鱼站在镜子前面,眯着一双死鱼眼,盯着镜子里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无良师父。
呵呵。
怪不得穿的时候觉得布料繁琐有点过分了,原来,这竟然是一条裙子啊。
亏他还以为是礼服——毕竟梅宴的宗主法袍就是衣扣繁琐、下摆层叠的款式。
谁能想到,这些修士在完全没有必要的服装设计上也能这么会玩呢?
这衣服是人穿的?就算是给女孩子穿,也有很多该遮的没遮住吧?
感受着小腿和后背传来的、毫无遮拦的凉飕飕,沈鱼头一次庆幸自己是男孩,否则岂不是天天都会被打扮成这个鬼样子!
他甚至心有戚戚焉,隔空拜谢云空上人设立的灵山制服的规矩,让自己的童年在穿着上逃过了梅宴的荼毒。
“师父,你故意的吗?”
沈鱼还没到变声期,即使是在抱怨,也是脆生生的可爱童声,梅宴觉得自己再次被暴击了。
“嘶……真好看!”无良师父吸了吸口水,眼里飘起粉色的泡泡。
店员也是一脸花痴的姨母笑:“当然了,这是店长特地为今年女儿节设计的最新款!”
……淦,老子是男孩。
梅宴觉得,自己此生得见如此仙人,凡尘无望,只能指望飞升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突然顿悟,为什么男人给心爱女人花钱时候,会那么大方、豪迈,这种爽感真的不是一般的舒服!
她心里畅快,手一挥就决定买单:“我觉得另一件不用试了,就这个吧。”
“那件也好看的!而且那一款比这件更好驾驭,我们卖出去好多呢!”
“卖了好多?”梅宴明显动心了,别人家孩子都有,自家的孩子也得有。
但是让他穿一次就罢了,再穿一次,还有那么容易吗?她很犹豫:“现在是流行白色吗?还是流行花边?”
“流行花边!这是我们老板最近研究出来的新技术,你看,这都是透明的香云纱,平时是白色,在晚上就会反射灯火,流光溢彩!这个花边的颜色深,到时候被火光一照,整个人就像画一样。”
“真的吗!那这件我也要了!”小裙子啊小裙子!
碰见好看的东西,当然是先买了再说,管他穿不穿呢!
每一个家长都有打扮自家娃娃的心。
自家乖徒在美貌这一领域已经登真仙位了,她觉得自己有责任,不能让这种美貌明珠蒙尘。
沈鱼无奈地看着这两个已经完全投入的女人,觉得自己翻的白眼真的是全给瞎子看了。
要是他打得过,他一定现在立刻马上把梅宴的脑袋拧下来,揪着头发甩它个二十圈,把里面的水通通甩干净!
但是现在他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筑基小修士,只能忍气吞声。
等着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根本没想过这种仇能怎么报。让梅宴穿男装吗?还是让梅宴穿裙子?很难说这两种服饰,哪一种放在梅宴身上会更违和些。
沈鱼黑着脸,趁着这俩人聊得火热,自己从衣架上自己拿了一件小号的青色道袍,扭头就去换掉了。
梅宴手里还拿着那件白色红花边的裙子,满心满眼的都是遗憾。
“怎么就换回去了?”她悻悻地,“你看,你穿漂亮些,我就不用跟别人解释你是男孩了。”
“你还是继续解释吧!”沈鱼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孩子长大了,不好糊弄了,开始反抗了。她也很难强迫,毕竟这是小孩子,就算是她不给他衣服穿,光着腚满街跑,丢的也是她这个长辈的人!
沈鱼不知道梅宴的这种危险想法,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结了三件衣服的账,然后把那两条裙子收进乾坤袋。
还想骗我穿?不可能的!
“别跑那么快啊!我带你吃好吃的。”
梅宴追上了自家小徒弟,但是,刚才那一眼人间仙子的形象已经扎进了她心里。
再对比一下眼前凶巴巴的小男孩——虽然还是同一张脸,却突然没那么香了!
沈鱼臭着脸生闷气,但还是感到脑壳痛。自家师父好像开启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一直用那种惋惜的目光看着他……猜都能猜出来她在想什么!
坑了徒弟一把,却更添惆怅,梅宴懒懒地没了精神。眼看快要中午了,她也不再耽搁,御剑而起,带着沈鱼穿过了小半座城。
这回目的地是城中最高的楼,这里有个飞檐遮蔽的高台,十几张精致的小桌,是个清净雅致的宴客之地。
他俩一落下,就有打扮干净的侍者迎上来,鞠躬:“欢迎光临。请问道友是否需要包场?”
这师徒两人是今天第一批客人,如果他们包场的话,店家就会停止接待后面的人。
“不用。拿菜单来。”
“是。”侍者不卑不亢地躬身,把他们领到了一个视野不错的位置。
沈鱼仔细看了他一眼,这人身上有淡淡的灵气,对梅宴也称呼道友,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个炼气修士。
这个高台没有任何的阶梯,只有一座上菜用的吊桥,显然是只接待仙家修士的场所!
不管是桌上的摆设,还是雕栏画栋,在这里都设计得十分精致严谨,沈鱼也不敢散漫,在梅宴对面的椅子上正襟危坐,双手老实地搭着膝盖。
梅宴翻着菜单,对沈鱼解释:“白天没什么好玩的,先在这儿坐一坐,晚上再去逛街。”
她熟练地点了一堆菜,明显已经超过了两个人的量,但是侍者脸上却没有任何失礼的表情,一样样认真记录着。
“两位,这些菜品是轮着上还是一起上?如果一起上,需要加张桌子。”
“轮着上,顺序你们安排。”梅宴在这里是熟门熟路,客气地微笑:“茶水不要灵山茶,要今年的雪山冻顶灵芽,麻烦了。”
“我辈本分。”侍者礼貌地鞠躬,“前辈稍等,这就去安排。”
点菜专业的人总是能得到尊重,短短几句话,侍者已经改口叫做前辈了。
沈鱼瞥到菜单上的价格,果不其然,每道菜都比刚才买的衣服要贵!
再加上这里严肃正式的气氛,他开始担心,自己的吃相会不会给师父丢脸?
他觉得自己的双手放在哪里都不是。
“紧张了?”梅宴看着沈鱼笑,“放松,这是蔚城最高端的场所,各种领域的高端。就算你是第一次来,他们也会做到礼数周全,绝对不会让人难堪。”
点菜的这一会儿工夫,已经又来了一桌客人。沈鱼偷眼打量,“来这里的都是修士吗?”
梅宴往椅子里一靠,轻松自如:“对,灵山弟子也会出来放松,一些讲究的人只在这儿吃东西。”
沈鱼虽然尽量保持冷静,却没办法做到她这么随意。
气场这个东西,是和自身实力密切相关的——沈鱼虽然是少年早熟,却还是难免拘束,生怕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得体。
他的双手拿起来,放在桌子边上,尽量自然地往四周看。来往的侍者动作安静利落,正在往桌子上摆放灵植,一丝不苟地准备着,等待着今天的客人。
33新晋管家少年
时间近午了,平台上又落下两个修士,似乎是好友相聚,侍者把他们带到了不远的另一桌。其中一个中年男修穿着的是灵山结丹弟子的制服,气度沉稳。
灵茶很快就端上来,梅宴给他倒了一杯:“尝尝。”
沈鱼赶紧双手端起茶杯,把茶壶放到自己这边。虽然他平时跟梅宴相处都没大没小的,但是他这一紧张,竟然让师父给自己斟茶,真是惭愧!
梅宴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看着难得拘礼起来的熊孩子:“你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多人?”
沈鱼认真地捧着茶壶,给梅宴倒了一杯,但还是洒了一些出来。他放下茶壶,苦恼道:“那天在大殿里人更多,但是并不紧张。”
他倒是坦然承认自己的不适,师父面前,不需要强颜欢笑。
“你那是害怕的忘了紧张吧!”梅宴笑道,“所以放轻松,你现在已经有很大进步了。就把这些人当成你的同辈师兄师姐,毕竟,没有师门直系关系的话,所有人都是道友。”
“嗯。”沈鱼答应下来,终于尝了一口茶水,“咦,这是?”
“灵茶啊,这里的吃的也都是这样。否则为什么贵?”梅宴随意地拿起一只小点心,“吃到肚子里会很快化成灵气,既能满足口腹之欲,又不影响辟谷!”
沈鱼喝了一杯,感受着灵气的量:“但是这样的一壶,也比不上一滴灵泉水。”
“当然了,灵食的灵气量永远比不了灵药。”
沈鱼惊讶,他现在已经对“灵药”二字蕴含的技术含量有了清醒的认知。
“灵泉水是天然的灵药吗?那岂不是很珍贵!”
“不珍贵,只是罕见而已。低阶修士用的东西,在我们看来,那点灵气含量微不足道,何谈珍贵?”
“哦。”沈鱼点头,只有高端修士能用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天材地宝。
梅宴懒洋洋地灌了一杯茶,这会儿不好喝酒,她也颇有些意兴阑珊:“不过,虽然咱们家灵泉水随你喝,但是你现在也懂事了,也该知道一些常识了。”
沈鱼抬头,等着师父的教诲。
“普通的外门弟子,筑基之后要自己积累修炼材料,要么多积攒魔晶,要么就多赚些门派贡献。咱们剑宗人虽然少,却也有一些日常杂事要做,现在你可以管一些了。”
“愿为师父分忧。”沈鱼跃跃欲试。
梅宴丢出了一个玉牌,还有几个储物袋、一只黑铁戒指,在桌子上一字排开。
“咱们剑宗毕竟是灵山三宗之一,虽然人少,编制还是正规的。从今天起,你就是剑宗首席掌事弟子,这是信物,你滴血认主即可。”
掌事弟子比执事弟子的权力要高一阶,是宗门的基层管理者。但是在只有两个人的剑宗,沈鱼这个小官,就是纯粹的光杆司令了。
但是他还是很认真地听着梅宴的嘱咐,毕竟这是师父在向他交托家底。
“这个袋子存放的都是凡物。所有的生活用品、衣物食物、金银钱财都在其中。购买凡物用金银即可,你需求食物,我需求衣物和皂角之类的东西,你看着不够了就添置,我没有要求。”
沈鱼点头记下,梅宴的天残灵根导致她在生活上总有诸多不便,自己以后要好好侍奉才是。
……虽说她没要求,但是沈鱼对皂角的味道还是有一定执着的,师父的味道不能变!
他开始走神的时候,梅宴把第二个乾坤袋向他推了推。
“购买任何灵物都需要使用魔晶,这个袋子是一些碎魔晶和低阶魔晶。正一宗每天都有专人负责采购,咱们人少,每个月补充一次物资就够了。”
最后,梅宴点着那个戒指:“至于这个,就是宗门库房了。你回去简单炼化一下,否则筑基修为难以打开。”
指环有点大,沈鱼试了试,只能套在拇指上。
“这里面的东西算是公物,包括一颗极品魔晶,几个高阶魔晶,还有一些灵草。这城里有拍卖行,你若是碰见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可以进行交易,若是有利的投资,我会给你奖励。”
“我做这些是应该的,不需要奖励。”
“不,既然做事,就要守规矩!这是正常的奖励,还有掌事弟子该拿的门派贡献,一分都不会少。”
梅宴果断地说完,然后戳了戳他认真的小脸:“至于你的修炼费用,我每年拨给你一个高阶魔晶,你自己看着用吧!账目我不管,你把公私分开就好。”
沈鱼心虚,高阶魔晶的价值他也不清楚。他想了想,自己接触过最贵重的东西就是筑基丹。
“师父,筑基丹值多少魔晶?”
“门内资源丰富,筑基丹凭借一万贡献可以领取。至于外面,散修要买的话,市价至少要十个普通魔晶,或者说,一万个碎魔晶!”
“就是说,一个普通魔晶,价值相当于一千个碎魔晶吗?”
梅宴呵呵笑,“魔晶可不是这么算的!魔晶为什么是修行者的货币?就是因为魔晶可以支持聚灵阵。有灵气的东西,都是修行者最需要的。”
“碎魔晶不是普通魔晶碎掉了,而是普通魔晶用过之后,没有完全消耗、剩下来的渣滓。有灵气,但是已经不堪大用,只能慢慢吸收,或者充当货币。购买贵重的修炼材料,必须以普通魔晶起步。”
“只赚取碎魔晶,是不能支撑修炼的,只能维持生活!当然,要是攒个十万以上,也可以找地方去兑换,只不过兑换比例就看情况了,一般是一千比一。”
沈鱼努力理解,看师父的意思,以后自己就负责采购了。他有点犯怵,“我这么小,出去买东西会不会被骗?”
“所以你先拿着零钱玩一阵儿呗!”梅宴毫不在意,甚至有点儿等着看好戏的意思:“买东西主要看眼光,别看贵贱,讨价还价的事儿,以后总能学会的!”
感受到师父交托的重任,沈鱼的压力更大了。自家师父这种败家式的信任,让他不由得严肃起来:“我会注意的。”
梅宴是真的无所谓,碎魔晶对她来说就是零钱,管够。
至于高端修炼材料——不是她吹,几百年来,她积攒的门派贡献点数,足够把灵山派的库存搬空一小半!
这个宗主身份可不是靠着身份混来的,而是她凭实力打出来的。
若不是筑基丹是定量兑换,梅宴根本不用缠着冰矶去多讨那一颗。事实上,冰矶真人那天送给沈鱼的一袋子低阶药草,已经抵得上一颗筑基丹的价值了。
炼药是很烧钱的,梅宴也是趁着这个机会,让沈鱼学会管理财务。
修炼路线是他自己选的,虽然家长供得起,但也不能太过奢侈骄纵,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来。
沈鱼盘点着袋子里的碎魔晶,又想了想今天的衣服和菜单的价格,心里有点虚。
“这里的东西好像是有点贵!”
食物的灵气这么稀薄,还要用碎魔晶交易,他感觉很不值。
“这就开始抠门了?放心,今天我结账,不动用你的公库。”
“师父的私库也不能浪费。”沈鱼一本正经。
梅宴被他这一板一眼的样子逗得咯咯直笑,这孩子太可爱了!以后宗门交给他,一定错不了。
她这不只是培养了沈鱼的自我管理意识,更是开心甩掉了宗门杂务的包袱。
虽然剑宗已经剩下她自己了,但是现在她又收了徒弟,宗门掌事弟子可能会对她有新的要求,比如:下一批新人入门的时候,选一些外门弟子什么的……
到时候就可以让徒弟出面照顾新人了嘛!
用不了几年,现在的小小少年,就是剑宗大师兄了哟!梅宴脸上是真诚的交托重任的目光,心里却是“孩子终于会打酱油了”的欣慰。
惬意地喝茶吃点心,不一会儿,开始上主菜了。
店家用的碟子很小,所有菜品都很精致。虽然他们点了很多,但是每次只上一两道菜,荤素搭配,颜色更是赏心悦目!
刚开始学会抠门的沈鱼都开始不在意灵气了,而是专注地品尝食物,同时好奇下一道菜是什么。
梅宴今天非得让徒弟把所有的美食都尝一遍不可。反正灵食不占肚子,吃的就是那份匠心和品位。
这本来就是很多高阶修士的放松方式——约上三五好友,找一方清净地,吃茶吃菜、喝酒聊天,消磨一整天;然后再各自散去,投入到枯燥得以年计算的闭关修炼中。
这惬意的时光没有持续多久,眼看到了中午,这店里开始有了客人,也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小爷我今天要接待贵客,真正的大能,你们见过吗?我不管,魔晶管够,但是必须给我包场!”
这个声音让沈鱼忍不住抬头望过去,却只看见一个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背影。
一个侍者正向他点头弯腰,努力解释:“不是不给面子,包场需要提前预约,现在已经有三桌客人了……”
“三桌?都是谁?让他们滚!”
34玄凌?!
“都是谁?让他们滚!”
在这紫衣人吵闹的时候,平台上又落下几个修士,看了看这边,不想掺和,转身就走掉了。人却更加得意,扫视全场,气势汹汹地杀向离他最近的一桌,竟然是亲自去赶人。
这一桌是一男一女,和他一照面,神情就畏缩起来。
看到这个样子,紫衣修士更是多了几分倨傲:“听着了没?我们不风斋今天有贵客,两位,请吧?”
那个男修士站起来拱手,脸上挤出维持颜面的强笑:“家兄就在不风斋阳城分号,我们自然愿意配合。只不过,这菜已经上了……”
紫衣修士哼了一声,理所当然地扬起下巴:“包场就是我买单,但是你现在必须离开!”
“好,好。”男修士马上眉开眼笑,其实他们也已经吃喝了一半了,突然有人买单,真的是意外之喜!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花钱来享受的,他这次带着道侣过来,也只是为了回去能有个体面的谈资而已。
紫衣修士打发走这两人,就走向有灵山修士的那桌。灵山修士穿的是门派制服,而且是结丹弟子的样式,上面的镶边甚至是内门弟子的花纹。
不等那紫衣人走过去,那个灵山弟子就站起来,一拱手:“在下闻人远,灵山正一宗弟子。这位道友,不管是何处贵客,也莫要与店家为难的好。”
紫衣修士这才正眼看人,他也认得出这是灵山内门弟子,但是不管他师父是谁,今天的事情都必须办成。
不过他这下就没那么倨傲了,而是一拱手才道:“这位灵山道友,我不风斋今天要接待的可是合体期前辈。别人远道而来,你我同是东洲修士,应尽待客之道,让出位子,不要打扰才是!”
合体期?闻人远目光一凝,这已经是门派长老级别的人物,为何来到东洲?
“合体前辈不好伺候,我们清场,也是为了你好啊。”紫衣修士阴阳怪气地讥讽,“若是你们硬是赖在这里,到时候有所冲撞……嘿嘿,小小一个结丹期而已,到时候就自求多福了。”
紫衣人这样说着,阴着脸散发出一些威压,竟然稳稳地压制住了——闻人远心惊,这竟然是个元婴修士!
闻人远旁边的朋友果然也变了脸色,赶紧劝道:“闻老弟,既然不用结账,那咱们就走吧。”
闻人远虽然实力被压制,却也没有特别害怕,他还穿着门派制服呢,说话做事都代表着灵山派的脸面。
“竟然是元婴前辈,请问阁下尊名?”
紫衣修士端着架子,颇有些得意地道:“不风斋蔚城分号掌事,叫我成华真人就好。”
结婴之后称真人,不过这是别人的尊称,他作为自称,真是好生不要脸。
“风息阁执事弟子,闻人远。”闻人远重新介绍自己,却是用了在四阁中的身份。
“风息阁”这三个字,果然让成华脸上的神色僵了一僵。不过闻人远也没有再执着,只是一顿饭而已,有冤大头买单,他又有什么好气的?
“成华前辈,后会有期。”他果断地离开了,甚至想潜伏回来,看看那个合体修士是什么身份!
都已经到蔚城了,难保是不是冲着灵山派来的。风息阁负责所有情报收集,他虽然加入不久,却已经很有责任心。
但是在他转着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在另一边视野很好的一个角落,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漂亮修士。
他们桌上,好像有个熟悉的东西……
机关木鸟蹲在梅宴肩膀上,在有这么多外人存在的情况下,遵循着最基本的设定,静如木鸡。闻人远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的地方,用不着他这种低阶执事弟子管闲事,在风息阁前辈的传说中,这种机关鸟是完全不可以招惹的存在!
本来还保持颜面,冷静离场的闻人远,那背影竟然带上了几丝仓皇逃窜的味道。
梅宴本来没注意这人,她一直默默地喝着茶,直到听了“风息阁”三个字,才抬头看了一眼。
正好看到那个背影,她疑惑道:“那个结丹修士的名字,我是不是听过?”
沈鱼也收回目光,点头:“他就是闻人远,有一次我在擂台场上见过的,那个用雷法的师兄。”
“有点儿怂啊。”梅宴不满意,“他这个实力,可以打的。这人一看就是刚结婴不久,灵压虚浮,实力应该还没跟上。”
她完全没意识到,对方逃这么快,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两个人随便带出来的宠物!
俩人聊着天,那紫衣修士已经向这边走来了。对于这一老一少,成华真人心里其实没什么底。
成华真人很难理解,为什么在这种修士之间社交宴请的高端消费场合,会有这种自娱自乐的母子局?
他这种千辛万苦到达元婴的人无法想象,有些人只是有钱、愿意花而已;他以为的给自己长脸的宴席,在别人眼中,只是“突然想吃好点”的偶尔放松。
梅宴根本懒得跟这个档次的人废话。在对方带着一丝疑惑的客气要求下,她只是抬手扔了个东西出来。
这是一面屏风,没有经过炼化,扔出来就化作了原本的大小。
梅宴指头随便一点,灿金色的灵光闪动,她们两个的身形,还有这个屏风本身,就从成华真人的眼前消失了!
成华真人的面皮不禁抽了一抽。未经炼化的法宝,直接丢在身旁?若是被合体期贵客看见了,说不定会直接出手夺取……
想到今天宴请的这个人的脾气,他阴沉着脸,克制住了没有发作。
无主的法宝灵器,向来是能者得之,这两个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也让他们见识见识前辈大能的厉害!
躲在这个屏风后面,他俩的视野完全不受影响,只有外面的人看不见,只当是几张空桌子而已。
上菜的侍者毫无阻碍地走进屏风后面,淡定得就像见多了这样的行为一样。这一角看起来空荡荡,却是流水一样上菜、收盘子,充满了一种诡异的和谐气氛。
不多时,有几个修士伴着一位黑衣人来了。
那个黑衣人远看气势十分凌厉,目不斜视,直接去了最高位置的那张桌子,沈鱼忍不住了一眼,顿时他就感觉很是受不了。
他受不了那些修士谄媚的样子!虽说是阶位高了压死人,但是也用不着这样讨好吧?!
跟这些点头哈腰的元婴修士比起来,这店里的侍者点单的样子,都比他们要体面些。
“有点儿难看吧?”梅宴看着他脸上明白的鄙视,“灵山弟子出去都是有体面的,但是那些小宗派、小势力,遇见高阶修士,基本上都是这样舔。”
沈鱼看着成华真人谄媚的样子,很是不服气:“那个人,刚才不是还很傲慢的吗?”
“不风斋就是个商号,拜高踩低很正常。这可能是他们的大客户吧。都是为了利益,看来这个合体修士,应该是个大金主!”
很有钱的高阶修士吗!
沈鱼好奇了,正好吃的累了,他也放下筷子。仗着有屏风挡着,他跑到屏风后面,使劲凑近了往那边看。
这一看不要紧,吓了一跳:“师父,这不是玄凌吗?”
梅宴正捧着茶杯看底下的街景,闻言漫不经心地回头:“嗯?”
玄凌说话的声音尖锐刺耳,而且从来都穿得花枝招展,这个黑衣人怎么也不可能是……
哦,确实不是玄凌,但是长得一样。
黑衣人若有所感,凌厉地往这边瞧了一眼,直接看穿了那屏风一般,正好和她对视。
梅宴放下杯子,叹息着坐直。果然,黑衣人在一群油腻的修士中间,突然阴鸷地笑了笑,丢下那群人,径自向这边走来。
35她的逆鳞(频道推荐加更!)
这个合体期修士一身黑衣劲装,虽然长着一张眉目精致的脸,气势汹汹走过来的样子,却是一副谁欠了他百万魔晶模样。
沈鱼惊呆了,这人走路的姿势和气势,肯定不是他见过的那个玄凌。他赶紧老实地坐回桌边;梅宴也收了屏风,不情愿地拱拱手。
“玄枭道友,好大排场啊!”
虽说是巧遇,梅宴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是约在蔚城见面,提前碰见也很正常。
这次约她前来的人,不出所料正是这位,密山派玄元峰血剑堂堂主:玄枭。
玄枭长着一张和玄凌一模一样的俊脸,表情却是一整个大冰块,开口更是沉沉的男低音。
“躲着我?”
梅宴抬眼,“没有啊。倒是你,怎么有兴致来东洲?”
“公事。”玄枭走到她面前站定,有点压抑着的急切:“你为什么在这里?”
“吃饭!如你所见,带着徒弟,出来玩。”
玄枭的脸色一沉,“为什么放我鸽子?”
梅宴无所谓地哼哼,“你说子时吗?你说几点就几点,我多没面子。既然遇见了,有什么事情也别等着了,现在就说吧!”
玄枭背着双手,沉声责备:“女人,我昨天约你今日子时。”
梅宴纳闷:“是啊,所以我提前来城里玩,不行吗?”
“我等你等到日出!你竟然放我的鸽子!”玄枭怒极,拧着长眉,暗沉的双眸几乎要燃出了火。
“等等,”梅宴虽然不拘小节,但也不想惹一个不守信用的罪名:“等下,你不是说,今日子时?!”
她这才发现,这里好像有点误会啊!沈鱼看着这俩人,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就是送血书的那位变态了——看不出来,黑洞洞冷冰冰的,还是个闷骚型。
是活傻了吗?两个几百岁的修士,竟然还在探讨子时究竟算哪一天的问题?
他突然觉得,这俩人在智力上似乎还挺般配的;或者说,同样是玄氏一族,玄凌的傻似乎也随着同样的脸共享给了这个实力明显要强很多的变态狂。
沈鱼轻咳了两声,才没有被他俩气笑,尽量一本正经地开口:“我建议,下次你们还是人约黄昏后吧,省得两个智障还要在具体哪天的子时吵个不停。”
玄枭的棺材板脸突然转向沈鱼,眼刀犀利,却是问梅宴:“这是你儿子?”
“我徒弟。”梅宴黑了脸,“玄枭,有事说事,我这带孩子玩呢。”
“……”玄枭的目光转回来,声音沉沉地:“我找你,向来只为一件事。”
梅宴竖起一根手指:“打架可以,但是不论输赢,我都不会当你的道侣。”
“你输,就由不得你了。”玄枭看着她,冷漠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个笑容:“我会打断你的腿。”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竟然无比温柔,仿佛真的是在爱护自己的道侣一般。
一见面就口出狂言,梅宴也觉得好笑,看来,必须让他好好回忆一下往事了!
“玄枭,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然后被我揍了一顿,五十年都没再打扰我。我觉得我没下重手啊,但是,你哥竟然三次强闯我的岛!”
她无辜地摊着手,“冒昧问一句,他为什么恨我?难道你回去之后,一直瘫在床上没爬起来吗?”
玄枭血红色的双唇抿了抿,“那是误会,我已与玄凌解释清楚。”
“可他还是看我不顺眼啊!”梅宴眨巴着双眼,无比诚挚:“我这次过来,就是想跟你说,你哥那人真是太麻烦,我以后不跟你玩了。”
她做一个“请”的手势,“玄枭道长,咱们友尽吧!”
玄枭皱眉:“他管不了我的事情。”
“你少来!”梅宴像看危险物品一样看着他,“我不打你,你不服;我放手揍你,玄凌找我麻烦——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你们兄弟两个能不能讲点道理?”
玄枭的脸更黑,怒极反笑:“好,好……你这是已经认定,我永远打不过你了?”
梅宴毫不在意:“不就是进阶了吗?合体期而已,玄凌难道没跟你说,我完全没在怕的吗?”
“确实,阶位而已,在我辈眼中,无甚关系。”玄凌点头认同,身上却散发出血色灵气,在他的身后,逐渐凝成了一柄长剑。
梅宴的目光也逐渐凝重。
血剑堂,每个人都有一柄被自己血脉祭炼的好剑。剑修的剑就是他们的全部身家,远比修为本身重要得多。
这柄血剑身上灵光氤氲,和玄枭的联系比几十年前更加紧密,已经到了剑心通明的境界。
用自己的后代祭炼血剑,能够大幅度提高人和剑的契合度。
才几十年,就做到这种程度……梅宴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你又杀了多少!”是问句,却不是疑问,而是质问。
“为了凑足你的数字,十三个。”玄枭勾起血色的薄唇,礼貌地回答,“实话说,有段时间,我确实是离不开床。”
他狭长的眼角暧昧地上挑,现在这个样子,终于是像一个用内衣写血书的变态了。
梅宴压下愤怒:“这也要凑数吗!”
“但是,这么多加起来,都不如你的万一。”
玄枭真诚地伸出手,就像个贵公子,邀请佳人一同踏青。
“现在我只差你,十三代百战血,一定能产生最适合祭剑的后代!”
梅宴抱着双臂,眯起眼睛:“你在故意惹怒我?”
沈鱼不敢喘气,他在梅宴的书房里看见过族谱,属于已经覆灭的、梅山剑宗的成员族谱。
梅山剑宗的炼体功法十分严苛,但是修炼到化神以上,就可以脱胎换骨,成为的“百战血脉”,身体素质十分强横。
而这种后天修炼得来的体质,却可以遗传!梅宴生于体修世家,向上数十三代的血亲都是百战血脉。
玄枭这是把师父当成工具吗?
在沈鱼逐渐燃烧成火的目光中,玄枭却十分坦然。
他真诚的目光盯着梅宴,歪着头,“百战血祭炼的血剑能有多强,你难道不好奇吗?”
玄枭憧憬着,逐渐兴奋起来,就像是猛兽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同类,跃跃欲试。
“我们都是堕落的人,只有我们才能互相理解——我懂你真正的内心,不要再装了。”
梅宴严肃地看着他,深深地叹息:“看来,只有好好打一顿才能让你放弃了。”
玄枭明显地兴奋了:“来。”
梅宴摇头拒绝:“和你的约定在子时,我现在在吃饭,请不要打扰我。”
玄枭却不甘心离开,抿了抿血色的薄唇,突然拂袖,落座。
“一起。”他坐在了沈鱼身边,正对着梅宴。
看起来懒洋洋的梅宴,突然目光一凝,呵斥:“起来!”
玄枭本是风度翩翩地落座,被她这一指责,也是愣了一下。
但是他的人却是岿然不动,“有意思,我刚才说那些话都没有真正惹怒你……现在因为他,你就生气了?”
“没有生气。”梅宴缓缓地坐直,双手搭在桌子边上,目光锐利:“躲开。”
话落,沈鱼感到一股气息从自己耳边掠过,他半边身子寒毛都炸起来了!
而他身边的玄枭,虽然还保持着棺材板脸,却是浑身僵硬,似乎在专注对抗什么力量……
没错,她确实没生气,这是杀气。
玄枭虽然多次挑战梅宴,但是两人并无深仇大恨,也不会进行生死对决,都是点到为止的切磋。
现在,他却必须奋力抵挡着这股杀气——他知道,自己若是有任何可疑的举动,梅宴丝毫不介意取走他的性命,即使是以命换命!
36妥协造就的诡异和平
玄枭被这股杀气压制得说话都艰难,只能挣扎着抬起手,把身旁的血剑,慢慢放在桌上,剑柄推向她的方向。
梅宴身上气势一收,目光看向那柄剑。
玄枭身上压力骤减,表情终于自然了,故作轻松地问:“我若是不答应,咱们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打了?”
梅宴没搭理他,而是盯着那剑,放在桌上的手指威胁地敲了敲桌面。
“我可以废了它,在你阻止我之前。”
玄枭无奈:“你这么护他?”
护蛋的老母鸡,总是格外让人头疼!
玄枭来了兴趣,站起来一转身坐到梅宴身边,抬手要搭她的肩膀。却听叮当一响,沈鱼站起来,带翻了桌上的茶杯,人却在死死地盯着他。
“嗯?”玄枭讶异的抬头。
目光对撞,如天雷撞上地火,这是属于男人之间的敌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这才正眼看了这个孩子,他有听说过,沈宣和天雨莲的孩子——长得也太漂亮了,若不是这敌意的目光,他都没注意这是个男孩。
玄枭来了兴致,薄唇微抿,讽刺道:“长辈说话,晚辈却不回避,战神梅宴的徒弟就是这样不知礼数吗?”
沈鱼眯起桃花眼,毫不退让:“本是师门小聚,却有恶客上门,不请自来,何谈礼数?”
玄枭眼里笑意更深。没错,这孩子不对劲。
小徒弟对自家的师尊,应该是仰慕、依赖,而不是像他这样,以平等的心态听着、甚至积极参与长辈之间的谈话。
“牙尖嘴利。”
“都是师父教导。”沈鱼甩锅甩得一派天真。
而梅宴……她正无比配合地摆出一副老神在的态度,满脸写着的就是:对,就是牙尖嘴利,我惯的,不服打我啊!
玄枭很懂她这个意思,所以只能摇头叹息,对梅宴暗示:“你以后可不要砸了自己的脚。”
“怎么会,我的徒弟就算脾气差一点,我也是护得住的。”
梅宴对徒弟的保护已经到了足不出户、草木皆兵的程度,她绝对不会再让沈鱼出事;但是玄枭的暗示明显不是这个意思……
这傻女人,完全没有往那种方向想过。
若不是亲眼看见,玄枭也想不到,一个十岁的崽子脑袋里已经产生了占有欲这种东西!
其实玄枭的目的,只是把梅宴打败,生育最强的后代,用于炼剑——仅此而已。他是一个即使破戒也从未动情的全真弟子,道心十分坚定。
但是他眼前这个崽子,想要的东西却多得多!
这个孩子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他对梅宴已经产生了僭越了师徒本分的期望。梅宴应该是从来没把他当成孩子,否则也不会惯成这个样子。
玄枭才不会去提醒,他很好笑地看着这对师徒,开始期待之后会怎么发展?
他甚至满怀恶意地想:如果梅宴知道自己养的崽子,已经在打着那种不可说的主意,她会是什么心情?
惊讶?羞耻?还是伤心?
梅宴自从没了两个徒弟之后,就变得越来越脆弱,甚至像个普通的女人。
再失去一个的话,又会如何?
想到这一点,玄枭一点儿也不想跟这个小崽子斗气了,他甚至打了个圆场。
“既然这么护着他,你坐那边好了。”他对沈鱼摆手,“坐啊,站着干什么,我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梅宴看着他终于是闹够了,也赶紧到自家徒弟身边坐下。她知道,玄枭肯定是打着别的主意,因为全真弟子从不开玩笑!
这一通移形换位似的争锋,已经暴露了梅宴的底线。
玄枭接受了这个底线,这才能让梅宴收起她的一身尖刺;但是两边依然是泾渭分明,颇有敌意——似乎只有梅宴终于恢复了正常。
“你到东洲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是公事。”玄枭转了转眼珠,“碧微没跟你说吗?西洲那个魔渊碎片的事,我发现了一些不对。”
“可是数据没有任何异常啊。”那天碧微回来,她就已经看完了所有的报告。
“数据是没有问题,但毕竟二百年前的碎片之一,所以我上了心,亲自去了一趟。”他停了一下,似乎在等着什么。
果然,梅宴表情赞同地点了点头:“魔渊的碎片里面,一定会有最初魔渊降临时候周围的东西……但是咱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有什么成型的东西。”
“对,大部分召唤魔渊的东西,在大崩坏的那一刻,都会碎得连渣都不剩下!但是,这次,我发现了这个。”
沈鱼有点跟不上他们两个的聊天节奏,“魔渊”这个东西他只是初步了解,并不知道那些高阶修士才知道的秘辛。
玄枭拿出来的,是一个焦黑色带着些暗红,好像半截笔杆的东西。
梅宴仔细端详:“这是骨头?动物的?”
“是草。我找人看了,这是半截红管草。”
沈鱼表情有点怪异,静女其峦,贻我彤管——这是很多男女用来表达思慕的信物。
“定情信物?谁的?”用这种东西召唤魔渊,这思路很清奇啊!
“我就是来查这个的。”玄枭回答,“能在魔渊崩碎的能量波动中保存下来,这半截彤管,一定不是凡物。”
梅宴一脸茫然,对于这些花花草草风风月月的事情,她是真的不太懂。
沈鱼看出了自家师父的知识盲区,赶紧提醒:“君山浮岛。”
君山浮岛的向阳面,有一大片已经化为灵物的红管草。
在修士眼中,它是没什么用的杂草,但是在定情的男女心中,长满了彤管的山坡是君山浮岛第一胜景!
据说,把一根五百年灵草品质的彤管草掰成两截,男女分别炼化,可以保佑双方成为一对神仙眷侣,忠贞不渝,生死相依。
不过这其实只是个传说而已,若不是沈鱼有个精于此道的朋友叫萧藤,他也不会知道这种事情!
萧藤对于灵草还是有些研究的,他找到过三株三百年的彤管,分别送给了不同的师妹,沈鱼对此印象相当深刻。
玄枭、赞同了沈鱼的推测:“只有君山浮岛那一片,才可能产生这样品质的彤管。”
他扶着桌子,用桌上餐具随意吃了一只虾饺,“或许,上次召唤魔渊的人里面,有你们灵山的修士呢!”
37是变态总会暴露的本色
召唤魔渊的人中,有人携带着只有灵山修士才可能得到的彤管草——这是一个很微妙的问题。
“……”梅宴沉吟着,明白了玄枭此行的目的。涉及灵山派二百多年前的隐秘,这种事,需要修为足够老的人亲自过问。
“辛苦了,后面的我来查吧。”
玄枭谈起正事,显得良善了许多:“没什么辛苦的,毕竟都是为了阻止魔渊的出现。”
他这次从西洲跑到东洲,其实还真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本来想要从商铺购买一些高品质的彤管草,但是打听之下才知道,这种几乎没有确切功效的灵草,竟然从来没有被拿出来买卖过。
此时或许关系到灵山派的隐秘,不带着证据前来,仅凭灵讯很难让梅宴明白其中的问题,他只能亲自来一趟东洲了。
现在把这事交给梅宴,玄枭也算甩掉了一块责任,乐得清闲。
随意地吃着菜,玄枭提起一件事:“对了,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浮岛上的灵脉,开始有点不对劲?”
梅宴还在思考上一个问题,脱口回答:“没有啊。”
玄枭放下筷子,解释:“玄元峰和熙坤峰的法阵都不太稳定,还有天氏一族最近也有些麻烦。虽然没有消息透出来,但是我猜,若非是灵脉有异,天目公也不会拉下老脸,专门来坑你。”
梅宴苦笑:“我这点儿破事,都已经传遍了吗?!”
“玄元峰的灵脉波动,肯定是因为玄冰轮的问题;而熙坤峰我知道,前阵子息壤分裂了。这些都是情有可原,至于我这里,没有什么感觉!”
这种分析完全毫无头绪,两人露出了颇为一致的为难之色。
玄枭皱起眉:“按照时间算,百年之内,可能又会有魔渊出现了。难道,这次要从西洲开始?”
“根源到底是魔族余孽的召唤,还是时间,或者是二者皆有?”梅宴揉着眉心,“又是一次灾劫将至,但是我们连魔渊出现的根本原因都还没找到!”
沈鱼听着他们的对话,一阵心惊。
在他读到的典籍中,魔渊是每隔几百年会发生的灾难。每次都由名门正派动员大量修士进行剿灭,否则,魔渊就会一直扩大,直到吞噬整个世界。
好在几千年来,修真界从未发生过魔渊扩散的情况。因为剿灭魔渊对人类修士来说,不仅是天下大义,也是有利可图的事业。
整个人界的修士都动员起来,最终保护了家园。但是,还没有几个人会真正地思考,魔渊为什么会出现?
沈鱼觉得,自家师父也很狂妄的,竟然走上了这样不同寻常的路。
别人在对抗天灾的时候,她竟然想着找到成因,阻止天灾的发生!
在这种事情上,玄枭似乎也算是梅宴的同道?
沈鱼很不高兴。玄枭这人真是……你坏就坏吧,为什么要有用?
——小孩子看人看事,总是习惯非黑即白。
沈鱼已经把玄枭归类到“坏人”的行列,突然之间,发现坏人也是有理想有追求的,他就陷入了一种很纠结的心态。
不过梅宴倒是不懂他这些少年的迷茫。面对无法阻止的灾害,她只是觉得沮丧,耷拉着眼皮。
“你们掌门这次什么态度?”
“四大家族都在增加供奉的名额,而且开始吸纳西洲的散修,扩充外门弟子。”
“这是征兵。”梅宴有点烦躁,手指在桌子上敲打,“不管这世间太平与否,只要不损失自家的精英,魔渊就是他们掠夺资源的战场!”
玄枭摊手:“灵山派很快也会这么做的。”
“灵山派不会退缩,但是也不会拿别人当枪使。”梅宴摇头反驳,“至于别人,不管目的如何,只要是共抗魔渊,就是人界的英雄。”
“是吧!”玄枭挺爱看她这种心怀天下的样子,显得很幼稚,很好骗,让人忍不住想骗。
“可是你知道的,我只是因为私心,想让你开心罢了。”
梅宴不以为然地抬了抬眼皮,这人又开始胡说八道!“玄枭,由你来说这种话,你自己相信吗?”
玄枭勾起唇角,坦然道:“不相信。但是你开心就好!”
“你这样让我很有罪恶感啊。”梅宴是老油条了,对这种刻意讨好早就产生了抵抗力,甚至还可以反手再给你讲个笑话!
“对了,给你说个好笑的:我听说,在天一宗宗主的心里,我比清琼还要危险一百倍。”
玄枭笑了,竟然有那么一丝爽朗:“哈……九鹿真人确实要防着你,否则他那一浮岛的全真弟子,都有破戒的危险!”
沈鱼的情绪很复杂,听他们说着只有他们才懂的老笑话,酸溜溜地瞪了玄枭好几次。
而玄枭对这种直白的不满视而不见,甚至更加得意起来。
“这孩子怎么不吃东西?”玄枭给沈鱼夹菜,“上次魔渊战争,我和你师父是队友。她是小队的队长,也是杀的最快的人,我跟冰矶、寒微那时候修为低,好容易才跟得上她。”
沈鱼记得这两个人的年纪,那时候他们应该还没出生呢?
“你不是玄凌的弟弟吗,为什么参加过魔渊战争?”
玄枭不以为然地一哂:“玄凌?他可不是我的兄长。”
“虽然我的身体和他是一母同胎,但我是剑魂转生,严格来说,他应该算是我的后代才对!”
沈鱼惊呆,这么大一个秘密,他就像聊家常一样主动爆出来了!
玄枭凑近了他,故意神秘兮兮地威胁:“这可是玄凌都不知道的秘密。如果传出去,我就把你的魂魄抽出来祭剑。”
沈鱼放下筷子,这人的行事作风,当真是诡异的很。
罔顾血脉亲情,践踏伦理纲常,竟然还能是一副云淡风轻、理所应当的样子!
“你跟这儿吓唬谁呢?”梅宴把茶杯在桌子上顿了顿,提醒他不要装模作样。
沈鱼却不是被吓到,只是被惊呆,缓了一缓,看着玄枭手里的筷子,察觉了一些细节:“师父,他用的是你的餐具。”
师父已经没在吃东西,手里只有杯子。玄枭真是不要脸!
“哦,不好意思。”玄凌有礼貌地道歉,却并没有放下筷子,而是夹了一只剔透的水晶饺,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血色薄唇配着那种故意挑衅的表情,就像是怪兽在刻意显摆自己的獠牙。
“你用过的魔晶我都不嫌弃,更何况只是餐具而已?”
沈鱼听着这种无耻的发言,觉得自己脑门子都要冒烟了。哪位神佛下来治一治这个变态?
玄枭脸上一本正经,端方疏离,却故意卷起舌头,仔细地舔了舔筷子。
梅宴也被他那个样子恶心到了,连茶水都喝不下去了:“你故意的吗?”
“唉……”玄枭很不满,撇了撇嘴抱怨:“我说,魔渊战争的时候,我们可比现在亲近多了!”
他这种故作哀怨的语气,让梅宴身上一阵恶寒!
38针锋相对
“你够了啊!”梅宴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明明是正常的战友情谊,被他说出来,怎么这么恶心呢?
在魔渊的时候,大家都杀红了眼。她又不会用清洁术、请尘诀,休整的时候也不是很在意那些细节。都是修士,同吃同住而已,何来亲近?
平心而论,玄枭也算是一个冷酷俊朗的美男子,但是他现在这个模样,真是让人感觉毛骨悚然,万分油腻。
沈鱼也受够了,放下筷子,气呼呼地鼓着脸:“我吃好了!”
他那样子仿佛根本不是梅宴要跟玄枭约战,而是他忍不住想跟玄枭打一架似的。
梅宴看他气呼呼地,忍不住戳了一下他的小鼓脸儿:“真吃饱了?”
沈鱼有点羞赧,躲开了梅宴的手,“师父还是先办正事吧,否则我们也吃不好!”
梅宴也大为是认同,“好。”然后她正色转向玄枭,站起来。
“玄枭道友,你救过我一次,算我欠你的。我帮你剑魂转生,又帮你恢复实力……但是,现在你已经合体后期了,已经够了。”
玄枭端坐不动,眸光暗沉:“不够。”
梅宴缓缓地道:“虽然一同战斗过,但你应该知道,我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对,你一直都不认同我的道路。但是,你似乎很需要我通过这种方式得到的实力。”
玄枭抱着双臂,冷笑。
“还有,我是为了寒微挡刀,不是为了你。”
那种表面和睦的气氛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和压抑。玄枭神情恢复了刚见面时候的冷酷,毕竟,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在战场上,保护队友是本分。但是你摸摸你的良心,看看你手上沾着的血,那些事情,你如何能洗得干净?”
他说着,也了站起来,两人的身高差距一下子带来了沉沉的压迫感!
“这么多年,你为何不肯面对真实的自己?若不是你放着我们不管,我与寒微也用不着去魔渊最深处找你!”
梅宴不回答,脸色却开始泛白。
“你跟我又有多大差别?你不觉得自己很伪善吗?魔渊的威胁不除,战争永不结束,你是拿不动刀剑了吗?突然装什么无辜纯洁?”
“都说了不许再提——!”
梅宴突然歇斯底里,一把掀了桌子。
杯盘碗筷哗啦啦的一片狼藉,沈鱼被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师父突然失控,而是因为,梅宴向来稳如泰山的手,在抖!
玄枭却上前一步,脸上充满了那种理所当然的恶意。
“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又有何区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管是人还是魔人,是妖兽还是灵草,强者掠夺弱者,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梅宴的左手手心,还攥着那半根彤管草,死死地捏着,似乎在借此稳定自己的情绪。
沈鱼慌了,从身后握住了她——这是师父握剑的手,轻微的颤抖和滚烫的温度通过掌心的薄茧传过来,让沈鱼的心脏忍不住咚咚直跳。
梅宴感受到手上的凉意,瞥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虽然还是目光冷肃,却迅速回过神来——他这是,吓坏了吧?
她愣愣地,木然地看着沈鱼。徒弟都是很脆弱的东西,一个不小心就会死。
她不愿看到你这样,不管是为了魔渊还是为了什么,她手把手教会他们一切,不是为了看着他们去死的。
致微是乖孩子,会害怕;但是寒微当初真是太傻了,他什么都不怕。
梅宴面无表情地回握着徒弟冰凉的小手,把他往身后拨了拨。
“玄枭,我不想跟你辩。我只是跟你说,现在的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抬头看着玄枭,心态恢复了坚定,就像风中的草,弯而不折。
“我可以力所能及地帮你,但是到此为止吧!玄凌真的以为我在勾引你,不能总是惹他……”
玄枭阴沉地打断她的话:“他再找你的麻烦,我就把他杀了祭剑。”
梅宴无法理解地看着他,“玄凌找我麻烦也是为了你,他把你当亲兄弟,你连这话都说得出来?”
“他把我当什么,与我何干?”
“玄枭,就算你是全真弟子,也不能这般无情无义!”
“天道本就无情,是你太过执迷,才不能以身证道。”
“以身证道?”梅宴觉得这人真是难以理喻,“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她把灵石袋子丢在座位上,背着手,御剑而起。
“走吧,让我看看,你这些年又长进了多少!”
玄枭的心情大好,“老地方,老规矩?”
终于把这俩人惬意美好的一顿饭给搅黄了,他现在无比舒心。
“老规矩。”梅宴牵着沈鱼一马当先,她这顿饭吃得很不痛快,现在她是真的很想揍人!
……
老地方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头,有着和这附近其他地方画风迥异的寸草不生——山头上纵横交错的沟壑明显是高阶修士留下的战斗痕迹,让人看了赫然心惊。
中间一大片平地,平整得仿佛被切割过,昭示这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恶战!
玄枭落在平地上,也颇有感慨:“诛风和兰亭都是神剑,随便就能移山平海。现在的你,真的没有问题吗?”
剑修失去了佩剑,无疑是最惨痛的损失,玄枭这样说,也是存了一些让招的心思。
梅宴却不以为然,肃然道:“对付你足够了。”
她拿出一把未出鞘的剑,来时驾乘的飞剑也在身后静静漂浮。对于废灵根剑修来说,双剑打法是很基本的套路。
一把飞剑用于辅助身法走位,另一把握在手里——所有的飞剑都可以用剑诀驾驭,但是最稳定、最有杀伤力的方式,永远是握在手里使出的剑术。
沈鱼经常看见梅宴修炼飞剑的剑诀,但是很少见她认真地拔剑!
他眼中的师父,手里拿着的不是松子就是橘子,要么就是各种其他的小零食,不管是手还是嘴巴都闲不住。
这会儿梅宴难得认真起来,他也躲开了好远,用灵气护体,同时放出灵力感知,关注着二人的战场。
梅宴那只骨节纤细的手,稳当地握上了剑柄。细细的薄茧正好覆盖在剑柄的花纹上,契合得就像她身上生出的肢体。
随着这个动作,梅宴也开始变了。出乎意料的,认真起来的梅宴,不像沈鱼想象中那样锋芒毕露,而是有些落魄,略带沧桑。
她身上蔓延出一股悲凉之意,如落花葬在泥潭,荡起一圈粘稠如实质的涟漪,缓缓地扩散开来。
39剑宗之战
玄枭不由得贪婪地深吸气。
在开战之前欣赏对手,这是很不利自身斗志的行为;但是没有一个剑客能忍得住不去赞许这样的剑意。
有形剑意,就像法修的领域分身一样,能对自身产生很大的增幅。
梅宴的剑意已经做到收放自如,甚至已经和她自身的存在融为一体,不需要刻意去维持……
玄枭的战意更盛。几十年前,梅宴还没有恢复到这个程度,看来,这些年她也没闲着啊!
而梅宴手中的剑,也缓缓地出鞘,带出一阵金铁之声。
让玄枭更加惊悚的是,他背后的血剑竟然颤抖了起来——就像是臣民碰到了暴君的銮驾,不由自主地俯身欲拜!
感受到这种压制,玄枭赶忙伸手握住剑柄,这才把血剑的状态稳定下来!
他很疑惑,难道说,这把剑也是不输于诛风和兰亭的神剑?从形貌来看,它一代呢人都不突出,丝毫没有震慑百兵的气质。
但是,若不是剑的话,那就是人了。玄枭和梅宴共同战斗过,对她的凶悍记忆犹新。
梅宴的功法,是原梅山剑宗的真传,本身就很适合驾驭兵器;再加上她常年炼体,还有自身血脉的加成,她这个人,就是天下所有神兵利器的宗师。
即使是地位高如密山派掌门,也要客气地称她一声“梅宗主”——这不是说哪个门派、宗派赋予她的头衔,而是一种尊称,对这个世界所有名剑之主的尊称。
能够制服所有人间凶器的功法,能够成为王者的女人,才配称作“万剑归宗”。
握剑的梅宴,是这个领域真正的王。
没有一个修士敢在梅宴面前托大,玄枭也不能。所以,即使修为高着一个大境界,玄枭也毅然决定,先发制人。
“梅宗主,失礼了。”血剑入手,玄枭毫不犹豫地抢先扑向对方,气势凌人!
面对他这样的攻势,梅宴却是等他到了近前,才抬手招架。
古朴的剑身在她手中轻盈地如佛子拈花,穿花拂柳一般,一挡、一拨,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化解了玄枭的正面一击。
这一剑,她甚至没有动用灵气!
梅宴似乎只是拿着一根针,戳在一个外强中干的泡泡上面,“啵”地一声就破了。
但是玄枭知道,梅宴这一招举重若轻,杀机暗藏。
剑锋相交,即将分开的时候,玄枭感到了一种危险:梅宴这一手,竟然留着好几处后招,只看他稍有退却,就让他一溃千里……
不能退!
他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被梅宴的有形剑意所迫,贸然出手。
这几十年,他大幅增强了血剑的强度,却在剑招技巧上,依然没有进步。在梅宴擅长的近距离搏杀中,他被压制得毫无悬念,甚至无法逃脱。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那股巨力,玄枭不敢撤剑,只能用同样的蛮力相抗。毕竟有着修为的压制,只要体内灵力稍微运转,玄枭就能与她旗鼓相当。
而两把剑的剑刃就这样死死地相抵,终于是一偏,向一旁擦过,带起一串火花,发出令人牙酸的剑鸣。
梅宴的剑穷追不舍,血剑就像就像被毒蛇绞住的猎物,逃脱不得——玄枭不愿意开局就陷入这样的被动,双手握紧剑柄,血剑的剑身上顿时灵光闪耀。
血灵气!从根源上来说,是水属性为主的,但是更加阴损,甚至有腐蚀和污染的效果。
在外表看起来,只是一片血色的灵光,从剑刃上飞出。这灵光弹开了梅宴的剑,却去势不减,竟然直直向她的人撞过去。
梅宴的后招被这片灵光强行冲破,她也只能选择后退来卸掉这一击的力道,被迫拉开了距离。
不过此刻,她身前却是空门大露,这团诡异的血色灵气竟然直接打在她胸前!
沈鱼这才看清,这不是剑气外放,而是一个很粗浅的灵爆术。这个偷袭的机会把握得很到位,再加上血灵气本身的特殊功能,简直就是耍诈!
“师父!”沈鱼愤怒,别人连灵气都没用出来,他竟然仗着修为差距,强行用法决弹开对手?
这难道不是剑修之间的对决吗,竟然用法术偷袭?
梅宴微屈双腿就稳住了身形,她毫不在意中了一招,反而赞了一句:“不错,老规矩就是只问结果,不择手段。”
沈鱼似乎摸到了这两个人之间奇怪的规则。
梅宴已经习惯了,挽了个剑花笑道:“但是,这样还是远远不够的!”
玄枭手掐剑诀,满脸遗憾:“想坑你果然还是太难了。”
“别用你不擅长的东西了。专心!”
梅宴被结实地敲了一下,反倒是终于找到了一点战斗热情。
没有伤痛的战斗,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但是要想针对伤到她,也确实是太难了。
体修最擅长的就是皮粗肉厚。梅宴是可以生扛一些法术的体质,玄枭一个剑修丢出来的灵爆术,能有多少威力?
只是占到一个出其不意罢了。
梅宴一直都把玄枭当成值得尊重的对手,即使玄枭的功法很邪门,在交手中却也算得上是一位君子。
剑修的精力大多用来淬炼兵器、练习剑诀,很多人走这条路,也是因为法术天赋不高。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此人是否专注于剑道,就算不考虑对方的人品,她也不怕会被什么奇门异术给坑到。
人的能力够强,总是更有自信——这就是色厉内荏和真正的宗师气度之间,最根本的区别。
但是沈鱼作为旁观者,却是看得心惊肉跳:师父也太大意了,万一这一招有什么问题呢?
密山派有各种千奇百怪的法术,而血剑堂的功法就已经很邪门了,他们这种人,顺便修习一些秘术,再正常不过。
自家师父真是傻乎乎的!沈鱼鼓着腮,暗自生着闷气。他已经看明白了,梅宴就是手痒,想打架,想跟真正的剑人打架。
沈鱼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快点儿增强实力,让师父手痒的时候不再去找外面的变态。
他倒是真的了解自家师父,从收到血书开始,梅宴的心里其实就开始蠢蠢欲动。
她本就是个战斗狂,可是最近为了沈鱼,整个浮岛都清净了许多。不能打架,也不能醉生梦死的日子,梅宴还真的不太适应!
40血影分魂(二更~)
憋了这些日子,好容易碰到正式的约战,梅宴就像捧着美食舍不得一口吃完的小孩,特别沉得住气。
这会儿二人重新拉开了距离,梅宴就像在让招一样,耐心等待着对方的下一轮攻势。
她不怕玄凌做什么,在进阶之后,她完全有后发制人的信心!
玄枭还是主动出击,手掐剑诀,飞剑如虹,激射而出。
“飞剑?”梅宴皱眉,这可不是一个好选择。但是在她诧异之时,血剑的赤红色影子却突然一分为三,向她身上几处要害袭来!
“分神剑诀?不对,是幻影……”
“血影分魂。”玄枭的唇角勾起,“每一个炼入血剑的魂魄,都可以分出一个影子。”
梅宴却迅洒然一笑,自信地判断:“但是,只有一个本体!”
可她虽然能轻松分辨出大部分的剑影的虚实,却还是踩着飞剑,躲开了所有幻影的笼罩。
幻影是假的,但是剑气是真的,可以像瞬移一样,迅速替换成真的。玄枭是玩飞剑的剑修,又只有一把本命血剑,他在这方面是下足了功夫。
玄枭目光激赏,“竟然这么快就看穿了?!”
幻影剑是他进阶合体之后才领悟的招式,在此之前,他也像梅宴一样,有一把作为辅助的副剑。
他们两个都是很古典的剑修。但是,走正道的剑修已经被法术压制得抬不起头,反而是血剑堂还能坚持一些古代御剑高手战斗方式!
不是每个人都有梅宴这样的血统和传承,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正道剑修在结丹期之前那一段严酷的炼体过程。
玄枭也不能,所以在剑意和剑招的领域,他永远比不过梅宴。
“剑气可以复制,但是,剑心,不能。”梅宴躲过了血剑的笼罩范围,天上的幻影已经分裂成了九个!
九个幻影结成了剑阵,已经封死了她所有可以闪避的方向。
梅宴手中的剑也露出了獠牙,猝然发难,搅碎了身边一道红光,把这片剑阵撕开了一个口子!
她的目光深湛,说了一句玄而又玄的话:“幻影,是没有灵魂的。”
从剑阵中穿出,她身上衣袍翻飞,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破。
玄枭心中无奈,她这也太轻松了!
不管是剑诀还是剑阵,都是他很擅长的领域。但是梅宴却是盯着软柿子捏,只要她出剑够快,在他来不及控制本体替换的时候,迅速把幻影击碎,就可以破开他的剑阵。
他一咬牙,幻影再次一分:“二十七!”
这一刻,血剑组成的剑阵,终于有了一种铺天盖地的感觉。沈鱼惊讶于剑修也能有这样玄妙的招式,同时也感受到剑阵的压迫!
“果然,你的招式不一般。”梅宴挥剑防守,在幻影组成的剑阵中穿梭躲避起来。
二十七把剑,她也很难同时用神识捕捉到,血剑的本体就隐藏在其中,迅速换位。
“三三剑诀!”
九、二十七——这些数字让梅宴很快想到了一种古老的剑诀,毕竟是梅山剑宗的传人,在剑道这一领域,没有她不晓得的事情。
“不愧是你。”玄枭感慨,虽然他的剑阵气势汹汹,却也对梅宴无可奈何,只能逐渐压缩着她的施展空间。
三三剑诀越到后期,对同时操纵的剑的数量要求越高,他也是刚练成不久。即使是合体期的神魂强度,要进行这样多的细微操控,也颇为吃力!
但是,对付梅宴,不能有一刻放松,否则就会被她一点破面,一败涂地。
玄枭很清楚,他也在坚持。血剑在幻影剑阵中不断地变化着方位,和梅宴的实招一碰即分,却没有占到什么大便宜。
梅宴身上添了一些浅浅的口子,却激发了她的战意,双目越来越璀璨。
“不错!”她赞道,“这招很强,可惜……”
可惜?玄枭没有回答,他努力集中着精神,不让幻影剑阵出现任何纰漏。
梅宴脚下踩着飞剑,却像一条蛟龙,放纵地游走在剑阵扑向她的怒涛中。
“如果不是对付我的话,这真的很强。”梅宴笑着停了下来,玄枭惊讶地发现,幻影的剑气竟然割破了她的身体。
她朴素的道袍上,洇开了几道血线,但是她满不在乎。这两道幻影她本可以躲过,但是她没有;玄枭感到后背一阵悚然,却已经来不及了。
梅宴掐着剑诀的左手突然伸出一根食指,点在了她身旁一把血剑的剑身三寸。
轻轻的一指头,却让整个天锁剑阵都为止狠狠地一抖!
沈鱼都看得出来,这一把,一定是本体!
梅宴打得十分痛快,神采飞扬:“放弃吧,这种程度的飞剑,还入不得我的眼!”
那根轻飘飘的食指,对血剑来说却像是一座泰山。剑身不断地颤抖着,挣扎着,却只能发出阵阵哀鸣。
“还不撤?!”
玄枭如临大敌,撤去了所有的幻影,全心全意地控制着血剑的本体——梅宴真是坏透了,竟然要夺他的剑!
理论上讲,所有的法器都可以强行夺取;但这需要极大的修为差距,还需要把对方法器打到最虚弱的状态。
那些低阶的剑修,就是因为太容易被夺剑,这才渐渐销声匿迹。
但是现在,明明境界更高的人是他,两个境界的差距,她怎么可能?!
梅宴坏笑起来,为了让他死心,伸出另外三指,在剑身上势若千钧地一弹。
玄枭顿时如受重击——虽然血剑被放开了,但是,他却吐出一口鲜血!
“你……化神了!”
能够逮住血剑,同时伤到他的本体,只有一种解释:境界的差距,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
41碎!
仅凭一个大境界的差距,挑战剑宗梅宴……玄枭苦笑起来,他这次还是太莽撞了。
修士的修为,若非刻意显摆,是很难一眼看穿的。修为差不多的情况下,梅宴这种浑身灵气都是低调内敛的人,真的让人防不胜防。
化神境界的梅宴,对飞剑灵气的感知更加细微,已经足够完全监视住他的二十七个幻影。
他那种虚虚实实的操作,在梅宴的眼前,根本就是无所遁形!
血剑就像被欺负了的小孩,拼命飞回了玄枭手里,他忍着心口的疼痛,努力稳住自己的手。
所有的法器、兵器,只有与人联结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飞剑也是一样,品质再高,只要离手,都会在强度上有一定程度的削弱。
梅宴说的没错,飞剑,对付不了她!
不过,让了两个先手,又静心观察了对方的剑阵,梅宴现在已经打上了瘾,或者说,被血气刺激得有点儿上头。
她躬身一纵,风一样向着玄枭冲过去,甚至带起了一串残影——轮到她开始捕猎了!
玄枭的瞳孔一缩,他知道梅宴的速度,不敢在原地停留,当即将身体化为一团猩红的血灵气,迅速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这是五行遁法,就像腾云一样粗浅的道术,正常修士也经常用在战斗中。虽然比不上高深的瞬移法术,但也不是肉体凡胎能够追上。
但是,梅宴却偏偏要用身法速度,和玄枭的法术移动速度拼个高下。
目标移动,她也随之转身,脚尖在飞剑上一转,用力一蹬,身影激射而出,甚至产生了音爆。
沈鱼听到一声爆响。仔细看,她的飞剑还在原地,人却已经消失了。
她的身法,比脚下的飞剑速度还要快!
玄枭再次血遁,但是梅宴的剑却如跗骨之蛆一般,死死地黏住了他。
他感到一阵无力,这速度,竟然给他一种瞬间移动的错觉。
延迟了一瞬间,音爆才传到他的耳朵;还有她身周带起的凌厉的风,就像什么法术一样,把地面割开了一道沟壑。
沈鱼屏息看着梅宴的移动,他想象不出,这种凭借身体纵跃产生的急速,还有频繁的强行转向,会给骨骼和关节带来多大的压力?
即使是钢筋铁骨,也支撑不住这样蛮横的使用。炼体的极致,竟然能到这样恐怖的强度!
玄枭喘息未定,又连续遁走,气息终于开始不稳了。危机之下,他身上血灵气再次暴涨,终于是用出了合体期的实力。
双剑再次相碰,他这是仗着自己祭炼过的神剑,依靠血剑本身的品阶,与梅宴的佩剑硬碰硬!
据他所知,梅宴手中最厉害的剑,就是“诛风”和“兰亭”,她的双剑战斗方式,也是以这对高品阶的神剑为核心。
除了这两把名剑,世人对梅宴手里的兵器所知甚少。玄枭甚至不知道,今天她用的这把剑,名字叫什么。
合体期大能带来的压力,毕竟还是有些沉重,梅宴身上剑气一抖,气势也随之提升起来。
阶位不如对方的情况下,她却能针对玄枭的攻击路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过,梅宴很自信,她身上纯粹的金属性灵气,对兵器是最强的增幅——硬碰硬?谁又怕了!
浅金色的光芒不动声色地融入了剑光,剑锋上一阵嗡鸣,玄枭感受到一股海浪一般的力量。
一个弹指的时间,已经有不知道多少道巨浪,冲击着他们交汇的剑锋。
玄枭的后背升起一阵恐惧,这次他已经顾不得太多,慌忙撤剑,但是依然感觉到了不对!
撤剑后退的第一步,玄枭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一瞬间,他眼中只有一个剑尖;这剑光太过华丽,让玄枭竟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握剑的右臂传来一阵酸麻,紧接着,半边身体都仿佛被滔天巨浪迎面拍中。
淡金色的光芒,是已经和金属性灵力熔炼为一体的剑气。
玄枭被这剑光所慑,甚至来不及转身,只想赶紧再退一步;但是他却做不到,他觉得自己的动作仿佛被无限放慢,只有眼前的剑尖,像电光火石一样迅捷。
他的身体,仿佛掉进了一条悲凉的河。
有形剑意……怎么忘了这个!
玄枭已经忍不住松开了握剑的手,但是右臂的伤痛依然传到他的脑海。
前臂的骨骼已经全部被震碎了,包括关节;好在他及时撤剑松手,才没有造成更加严重的伤势!
硬碰硬?
做不到的——化神期之后,元神带来的细微感知和精准控制,可以让梅宴用身上的灵力带动剑的节奏,在直接接触的一刻,就把他全身的骨骼震碎!
意识到梅宴已经进阶化神期之后,他本该防备这一点的。
玄枭是一个剑修,却不是一个正规的体修。在这种身体强度的直接对抗中,除了精通土系防御法术的佛门修士,没人能抗住梅宴这样糟害!
这女人,还是这样得理不饶人,下手真黑啊!
玄枭全力运转气海中的灵气,一边强忍着海浪一样的灵气对身体的破坏,一边努力用灵气修复着自己的骨骼、经脉……
然后似乎放弃了一般,仰面倒下去。溺水一样的悲哀,让玄枭有些沮丧,他知道自己败了,败得像蛛网上努力挣扎的虫子。
玄枭倒在地面掀起的尘土中,而梅宴的脚踩在他胸口,剑尖抵着他的咽喉。
由极动到极静,她掀起的凶风,这才刚刚平和下来。
玄枭望着天,心里涌上一些多余的感情。
“距离那个战神,还有多久?”
“……”梅宴缓缓摇头,身上的杀气渐渐收起,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很是郑重地回答:“我不会再变成那样了。”
远处观战的沈鱼,已经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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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位网坏了,电脑网卡也坏了,暴躁中。明天下夜班回家再更,至于几点,看主任安排我干哪台还是去门诊,随缘吧,咋的下午应该也有了……一怒买了台新电脑,呵呵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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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男人之间的那些微妙
沈鱼是梅宴现在的弱点,玄枭在危急时刻想要围魏救赵,但是梅宴的飞剑一直未出全力,就是在防备着他。
两个高阶修士的对决中,沈鱼却成了场外影响胜负的拖油瓶。
他瘫软在地上,面前有一把飞剑,已经插进土里两寸了;这是梅宴那把飞剑,刚才为沈鱼抵挡了一次攻击。
而玄枭的血剑毫无声势地,已经到达了他的眉心。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变故,若不是师父那把飞剑及时赶到,仅凭血剑带来的恐怖灵气,就可以把他整个人都搅碎!
他伸手抚上眉间,血剑已然是强弩之末,只刮破了他一点皮,很快就愈合了,只留下一滴血珠。
沈鱼表情难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这算是不合规矩吗?很难说。
对于玄枭来说,规矩是随时翻脸,不择手段;而对于梅宴来说,是手下留命。
可是对于沈鱼来说,这是一个弱者不该管的事!
梅宴太宠他了,不仅不阻止他插话,还让他旁观;虽然是存了一些让他见世面的意思,却也让玄枭逮到了一个敲打他的机会。
沈鱼接到那一抹远远飘来的目光,很明白其中警告的味道。
行,实力差距太大,这个教训我认下了——沈鱼想着,但是,至于……僭越?
沈鱼唇角冷笑,他可不这么认为呢。
他一咬牙,挣脱了身上让他僵直的压力,一把握住了戳在地上的飞剑。拄着剑柄站起来,稳住了身形,看着那还在地上躺着的失败者。
别开玩笑了,一个败犬,还想着敲打谁呢?
管别人师徒关系,你才僭越吧!
两个男人,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完成了一种莫名默契的眼神交流。
梅宴盯着血剑,直到它缓缓飘回主人身边,这才缓缓地收回鞘,顺便把脚从玄枭的胸口挪开。
她发现了这两个人的敌意,她挪了一步,挡在二人中间,责备地看着玄枭:“其实,我要是不带他,你也不至于输成这样。”
这人太喜欢剑走偏锋,和她那种正面对刚的作风向来不对盘,梅宴看不惯,总要说几句。
玄枭不置可否,这女人护短护的严实,隔着这么远,还在怕自己用威压伤她徒弟!
他不由得觉得有点好笑:“早干什么去了?”
“现在还不晚。”
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徒弟放在战场上不管了。
“很晚了。”玄枭看着天,“对于寒微来说,太晚了。”
梅宴的表情有点怪异,怎么说起这个?她觉得很不妥,不由得把身后的沈鱼挡的更严实:“离我徒弟远一点!”
沈鱼在密山派有些人眼中妥妥的就是耻辱,难不成,玄枭真的领了暗杀命令不成?
看玄枭,却是笑意深沉,不置可否。
梅宴更加烦躁:“玄枭,养剑或许可以走捷径,但是你的人,永远走不了捷径!”
玄枭的目光这才重新聚焦,放在她身上,“嗯。”
“所以,你要是敢找我徒弟的麻烦,我绝对不会留情!”
玄枭用一个让她放心的乖巧保证道:“绝对不会。”
梅宴觉得更加不对了。但她也不想再和手下败将多话,理直气壮地伸出手:“彩头拿来吧!”
打架不能白打,失败者要付出代价,这也是老对手之间的规矩了。
玄枭这才勉强笑着,费力地用左手撑着地面坐起来,手中拿出两个龙眼大的玉珠,灵光内敛,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是玄冰轮的眼,一对。”
轮型法器通常是辅助型灵器,有些高级货,会有一个或者两个叫做“眼”的配件。这种配件可以扩展法器的功能,配合使用,如虎添翼。
梅宴看着他重伤如此也还要故作高深的样子,非常嫌弃:“玄冰轮都不知道碎成多少片了,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太敷衍了!”
“敷衍?玄冰轮配件,光是材料,品阶就很高。再说了……”
玄枭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往沈鱼那里转了转眼珠,“说不定,你徒弟会喜欢呢?天雨莲死了之后,什么都没留下吧。”
“你还真是小气!”梅宴不满地抱怨。不过她知道,这人向来吝啬,能拔毛就不错了,不能奢求太多!
“顺便再送你一句话。”玄枭撑着血剑站起来,神秘兮兮地,冲着梅宴眨眨眼。
“我劝你,小心那个崽子!”
梅宴皱着眉看他的背影,这是挑拨离间?简直丧心病狂。
——不,不对。
玄枭从当初就很喜欢找她的徒弟玩,魔渊混战中他几乎是跟致微形影不离。
而沈鱼现在还是个团子一样的小可爱,真正的不食人间烟火,玄枭这种挑拨离间,什么意思?
等等。他不会是……?
啊啊啊啊啊!
梅宴突然开始方了。
这不是挑拨离间,这是威胁吧!是吗?是的吧?!
她崩溃地看着自家的懵懂徒弟:肉眼可见,随着筑基修为的提升,这张脸已经开始对修士都产生了吸引力。
如果玄枭和寒微真的有过那种情愫……那他难道是对沈鱼产生了兴趣?!
该死!果然就不应该带他出门!
梅宴敲打着自己的额头,懊悔万分。她从自己的存货里面翻啊翻,好不容易,才翻出来一个法器。
“徒弟徒弟,为师给你一个东西,你回去赶紧炼化了。”
“嗯?”沈鱼意外,梅宴现在的表情,就好像她养的猫吐了一地的半消化食物又当着她的面吃回去了而她完全来不及阻止一样。
梅宴努力不吓到徒弟,谆谆叮嘱:“这个面具可以易容,虽然效果不好,但是胜在逼真,合体修士都看不出来。以后你自己出门的时候,还是换一张脸比较方便。”
“我会小心的。”沈鱼失笑,他已经见过同门对他的脸是什么反应了,早就习惯了。
“对,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要小心。”
“嗯……”沈鱼觉得她真是过了,“师父你不用了吗?”
梅宴很少用法器,这种连合体期大能都能骗过的易容用品,一听就是干坏事用的。就这样给了别人真的好吗?
梅宴摆手:“本座行的正坐得直,不需要这种东西,这是我之前在战场上捡的,不知道谁掉的东西。”
梅宴这一本正直,连“本座”这种蹩脚的自称都出来了,沈鱼突然想逗她。
“师父行的正坐得直,难道,徒儿我不能见人了?”
梅宴十分严肃:“为师这么丑,永远用不到的,但是徒弟你以后会越来越好看……”
梅宴终归还是不愿把自己揣摩的事情说出来,而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你这么好看,来凡人的城市会吓到凡人的,万一吓死一个两个,平白造下冤孽。”
沈鱼好容易憋住笑,认真应下。其实这东西还蛮珍贵的,梅宴一直想用,但她一直没解决灵气属性的问题,这才搁下了。
论搞事,她这样的积极分子先锋队,又有什么时候正直过?
不过徒弟的教育是必须要到位的,毕竟,现在这个时代,坏人太多了!
“不要跟陌生人单独相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自然,我又没有密山派的朋友,师父大可放心。”
“咱们灵山同门也是一样,致微,你现在长大了,要懂得礼仪。男女同室不关门,朋友之间不狎昵,关系再好,也要端庄守礼。”
想想自己的小可怜徒弟要面对的种种恶意,梅宴觉得自己头发又要掉一大把了。
“记住了。”其实凡人的礼节比这还要复杂的多,但是真奇怪,师父今天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梅宴看他听话,然后郑重地补充道:“道袍遮盖的地方,不要给任何人碰,即使是朋友,甚至是长辈。懂吗?”
沈鱼想了想,真诚地抬起眼睛:“洗澡算吗?”
“……”
梅宴竟然无言以对。
43人群中的孤独
洗澡算吗?来自徒弟的灵魂拷问,让梅宴嗫嚅了好半晌。
即使是一个无良长辈,也偶尔会对自己的无良行径老脸一红。
虽然这不妨碍她下一次继续坑徒弟,但是当初把徒弟当成小女孩,梅宴还是会有那么一种黑历史被戳穿的尴尬!
“那、那次是特例啊。以后,就连我也算!”
沈鱼噘着嘴装委屈:“师父是要跟我生疏了吗?”
“不是不是!”梅宴招架不住,“怎么会!致微你说什么是什么,为师绝无二话,只是外面的坏人好多的,你、你一定要……”
沈鱼绷不住笑了:“知道了师父,我逗你的。”
“呼……”梅宴这才放下心,自家徒弟毕竟是很敏锐的,只要有防人之心,应该也吃不了大亏去。
“不过,玄枭那么坏,师父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沈鱼平静地提出困惑,“他枉顾血脉亲情,炼魂入剑,这样的人不该杀吗?”
梅宴叹了口气,摸着他的脑袋。“致微,你觉得,何人当杀、何人不当杀,应当以什么作为判断标准?”
“我看凡人书上都说虎毒不食子,玄枭这样的坏人,我觉得当杀。”
“但是你也听到了啊,他之前救过我。”
“若没有他的一身修为,我也会陨落在魔渊之中。我没有立场指责他,也不能因为厌恶他们的修炼方式,就对他痛下杀手。”
“但是,密山派的人,不都是敌人吗?”
“灵山和密山怎么会是敌人?”梅宴摇头,“非要说敌人的话,只有魔渊才是我们人界修士的公敌。平日里也就罢了,在魔渊出现之后,所有的人族修士,都要摒弃矛盾,并肩作战。”
“玄枭以后一定还会来找麻烦的!”
“所以你小心就好了。至于我,是无所谓咯,他敢再来,我手痒了就可以拉过来揍一顿!”
梅宴嘿嘿傻笑,她这是直接把玄枭当成了人型出气筒。
“可是哪有防贼千日的道理!”沈鱼还是很不服气,“而且,那会儿在酒楼上,师父你是真的想杀他吧!”
沈鱼不可能看错,那种杀气没有针对他,只是擦到边,就能让人汗毛倒竖,还有对决最后一剑,只要玄枭不住手,梅宴就会再送他一次剑魂转世。
那一刻,师父是想下死手的,这一点绝不会有假。
梅宴无奈,摸着他的头解释:“只是那一时而已,只要他识趣,我也不会冲动。”
“……哦。”沈鱼明白了,师父是为了自己。
他心里冒出了一些美滋滋的情绪,但是很快就变成了惆怅。自己现在竟然变成师父的弱点了!
身为战神梅宴的徒弟,他却是一个可以被随便捏的软柿子……好气哦。
梅宴不知道这孩子怎么突然就低落了,还以为是被玄枭那一剑吓得。她故意牵着他,在这个城市里闲逛,沿着一条河岸,循着这个季节的杨柳和桃花。
他们路过了一个学堂,里面的学生都是小孩子,似乎刚开蒙,读书声颇为稚嫩。沈鱼不由得驻足,侧耳倾听,隔着敞开的学堂大门,看着里面的同龄人。
不一会儿,学堂似乎是散了学,一群孩子突然热闹起来!有匆匆跑出来的,有三五结伴去哪里玩的,还有被夫子留下继续背书的……
沈鱼就这么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梅宴突然问:“致微,你羡慕他们吗?”
“嗯?”沈鱼回过神,平静地答:“不羡慕。”
“真的?”梅宴小心地看着他,“如果你爹不受罚,你现在也应该和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读书、启蒙,散了学一起玩乐……而不是跟着我刻苦修行。”
“是吗?我爹是修士,我本来也应该刻苦才是。”
“是这么说,但是你爹一定不会这样着急。你会有在小时候肆意玩乐,在该上学的时候认识朋友,在懂事的时候开始修炼。”
梅宴不知怎的又开始愧疚,“也是为师无能,想着让你早点儿开始,也能更快累积一些实力。但是,其实没有童年的经历,对你以后也不好吧……”
“师父不必自责,这是我该经历的,是爹爹犯了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沈鱼摇头,“师父不要什么都揽在身上。我现在也有朋友,也有师兄师姐,仙凡有别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梅宴不再说了,徒弟虽然这么懂事,但还是会向往烟火啊。
人间虽然平凡,但是童年和人伦之乐的缺失,又怎能说补偿就补偿呢?
她发觉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没有意义,暗叹一声,转向远处河中央的沙洲。
“那边的楼台,是看焰火最好的地方,晚上我们就去那里!”
“好。”沈鱼乖巧地回答,但是直到晚上,街道重新开始繁华,到处都是花灯,他也没能高兴起来。
能感受到,他不是在闹别扭一样,而是真的低落——小孩子的脸,真的像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让人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梅宴心疼他,根本不敢问。而沈鱼的心态却完全不一样,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少了什么,而是觉得自己的努力不够。
实力弱小就会被欺负,这是今天他见识到的修行界的铁则。他不羡慕那些岁月静好,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条件!
但是,自家师父实力强、情商低,解决事情全靠直来直去的暴力……这样的天之骄子,肯定不会理解弱者急于变强的迫切心情的。
沈鱼不说,梅宴不问,这两个其实能互相理解的人,就这么留下了一厢情愿的误会。
不过,最难的事情,本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理解。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圈墙壁,能暂时走进去的人,一生又能有几个?
即使是父母,是手足,即使朝夕相处,对彼此的了解又能有几分呢。
终归不过是外人看到的样子罢了。
走在热闹的凡世的街道,沈鱼却只感到冷。他不知道为何会想到这些,他觉得这街上每个人都是热闹的,也都是孤独的。
不管是提着红灯笼和丈夫子女出来逛夜市的妇人,还是含羞带怯的少女,或者是那些跃跃欲试的少年,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不小心撞到了一只粉色灯笼。沈鱼愣了一愣,自己这是……走神了吗?
“小公子?”提灯少女竟然一下子就认出了沈鱼的性别,这让他又是一愣。
少女穿着一身青纱衣,身姿未长成,却已经有了几分袅娜,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让他凭空想起了浮岛上刚长出来没几年的那些小柳树。
“嗯……道友?”沈鱼这才发现,这女孩子身上是有灵气的,甚至还不弱于自己。
44烟火人间尽
“道友?”
“哎呀,是呢。”女孩笑道,“我叫连水心,是灵山外门弟子,今天女儿节,回家探望父母。不知道友是何方人士?”
沈鱼赶忙拱手行平辈礼:“灵山剑宗,沈鱼。”
低阶修士大多互相称呼名字,因为很多没有亲传师承的人,在结婴之前是没有道号的。
“这么巧,竟然是同门师兄!”连水心惊喜,“你也是回家探亲的吗?”
灵山弟子收入门中之后,如果故乡在附近,并不会阻止门人探亲。但是东洲面积很大,低阶修士往来总是不便,加上修行之人看得开,很少有经常回家的弟子。
偶遇同门,沈鱼也觉得很巧,笑道:“不是的,我是随师父出来走走,顺便看看烟火。”
“啊……”连水心被他如春花绽放的笑容震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既然是看烟火,那师兄不如和我家人一起?”
不待他回答,梅宴举着一只糖人回来了,看到沈鱼和一个女孩说话,双眼放光。
“致微你在这里竟然有熟人吗?”
沈鱼赶紧对梅宴介绍:“偶遇这位道友,报了名号发现竟是同门。”沈鱼又向连水心介绍:“连师妹,这是我师父,剑宗梅宴。”
连水心还没被沈鱼的笑容迷昏头,听到这个名字当时就是一惊:“梅宗主!”
“嗯?你知道我?”
“宗主说笑了,这天下谁不知您的名号。我是灵山正一宗连水心,还没有师承,见过梅宗主。”
连水心还是个炼气期的小修士,若非灵山弟子的身份,她看见梅宴这样的传说人物,必须尊称一声战神或者梅娘娘的。
梅宴却是闻弦歌而知雅意:“世家子弟?连月城是你什么人?”
梅宴的名号也只是天下修士人尽皆知而已,凡人哪知道魔渊战争中出力的都有谁。
“曾祖。”连水心恭敬地回答,“梅宗主既然有兴致,不如和我家人一道?我们在雁楼上面有位置,还找了乐师和画舫。”
不愧是修仙世家,会享受啊。梅宴也动了心:“女儿节晚上,整个河岸流光溢彩,在河上看烟花最好不过。”她转头看沈鱼,“一起去吗?”
但是沈鱼今天的心情不好,看着梅宴的笑脸,他突然懒得装作乖巧,而是带上了一些疏离。
“师父,其实我有些累了,刚正想跟师父说,想要早些回去。”
梅宴一愣,她手里还举着个糖人,碰着几样刚买回来的小吃,这可不像是逛够了的样子啊。
徒弟比睁着眼睛说瞎话,考虑过别人女孩子的感受没?
“既然如此,也不勉强了。”连水心看出了沈鱼的不情愿,顺势回答:“既然师兄累了,那就不勉强了,早些歇息才是。”
“嗯……不好意思。”梅宴有点抱歉,别人诚心邀请,这么直接拒绝显得挺生硬的。
但是话已至此,她也不知道沈鱼今天闹的什么别扭,也只能送走了这个看着还蛮懂事的姑娘。
“你今天怎么啦?”看着连水心的身影混入了人群,梅宴戳自家徒弟,“真的累了?可是咱们刚开始逛啊。”
“没有。只是,不想和别人一起。”虽然身在闹市,沈鱼身上却依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本来也不是熟人,让师父拘束就不好了。”
梅宴看着手里的糖人,傻笑:“对哦,跟着那种大小姐,吃东西还得注意形象。”
沈鱼莞尔,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修士,在同辈面前放肆一点也就罢了,有陌生晚辈在场,她肯定不好意思。
“不过,这个小女孩马上也要筑基了,天赋不错,以后可以认识认识。”
“……”吃都堵不上她的嘴!沈鱼腹诽着,从她手里拿了一包炒栗子,剥了一个喂给她。
沈鱼不是一个吃货,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仅凭口腹之欲就可以让她开心?
但是这种不理解,却不会妨碍他哄着自家师父高兴。更何况,同门同辈的修士什么的,他本来也不感兴趣。
梅宴吃的太甜,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热乎乎的酱鸭掌。
“徒弟你也尝尝这个,这卤味还有熏味,咱们门中都没人会做。”
师徒二人捧着一大堆,左一口右一口的吃着,梅宴看见新鲜东西,也还是风一样地跑过去买。
烟花大会还没开始,他们两个已经从这条最热闹的街头吃到了巷尾,每个小摊都没放过。
梅宴已经被好多没吃过的样式花了眼,惬意地感叹:“做灵食的那些厨师都喜欢取食物本味,但是只有凡人的各种做法,才是真正的为了追求好吃。”
“有道理,但是我们是不是……不需要买这么多?”沈鱼弱弱的提议。
虽然他已经把一些只肯了一口就不爱吃的东西偷着丢进了乾坤袋,但是他的左右手还是全都占满了。
本是个清冷的小童子,手里却塞了好多东西,平白多了几分狼狈!
但他说归说,还是得听话地任由师父喂食。
不听话又能怎样?任何反抗都是无效的,他很快就被喂了一肚子,这是凡物,他才筑基,吃起来还是会撑的!
梅宴才不管那些,坚持每样都要给他塞上一两口,爱吃就多吃点,只要沈鱼肯多吃两口,她恨不得回去再买一份。
“徒弟再尝尝这个啊!”梅宴用竹签戳着一只鱼肉丸,杵到了沈鱼的嘴边。
在梅宴再打算买好大一串炸土豆的时候,沈鱼赶紧为难地宣布:“师父,我好饱,肚子好撑,消化不掉了。”
“啊,没关系,就一口,剩下的我吃,好久没吃这个了……”
“拒绝!”沈鱼坚决地闭上嘴,牵着她,往灯火多、摊点少的地方走。
梅宴看着他生无所恋,终于扫兴地停下了买买买和喂喂喂的行为。
“你也太弱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比你能吃!”
“可能因为师父是体修吧!”
“好像也有道理……”梅宴手上沾着油,若有所思地托着腮,嘴角都沾上了酱汁。
沈鱼见状,忍不住捏了个清洁术丢过去,兜头罩了她一脸。
无能师父坦然享受着自家徒弟给的方便,这时,一声闷响,同时一颗巨大的花球升起,照亮了半边天空。
“开始了开始了!”梅宴甩甩手上的水,拽着沈鱼,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奔向河岸边无人处。
从岸边看河心的雁楼,灯火通明,就像一座精致的琉璃塔。
雁楼上应该都是些名门望族,带着一众家眷仆从,个个衣着光鲜。河上更是有好几艘画舫,其中最大的那艘上面,隐约有丝竹之声随风飘来。
平民就没有那么好的观景地了,在小吃街上流连的行人,这会儿都向河岸边聚拢。
“好多人!”
“对呀!”梅宴的声音淹没在烟花爆炸的响声中,“所以咱们去那边!”
梅宴拉着沈鱼飞起来,掠过了平缓宽阔的水面,掠过丝竹婉约的画舫,一直飞向河心那华美的楼台。
到了楼底下,飞剑一个转弯直线拉升,几乎是擦着那些漂亮的飞檐,升了楼顶上。而他们没有动用灵气,也藏起了剑光,楼中的人根本没有发现。
“这地方怎么样?”
梅宴掏出一把阔剑,稳当地丢在屋檐旁边,两个人就这么斜坐着,踩着剑身,颇为惬意。
“……好得很。”
沈鱼觉得自己今天终于难得感受到了一丝清净。
此地视野开阔,脚下灯火璀璨,远处河面上也是彩灯流动,真是一个远离凡尘的观景地。
“这里,我小时候,我哥经常带我来。”
沈鱼听着她的话,一转头,就看见那些流光和烟火全都映在她的眼睛里。
火光明灭,眉眼温柔。
45不属于人间的花
这一瞬间,沈鱼很想问她,她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为什么能如此平静地回忆那些故去的亲人?
但是他看着这样的师父,又觉得,自己根本不必问。
或许是时间,或许是仇恨已了,时移境异;也或许,只是习惯了把悲伤藏起来,封印在识海的最深处。
若不是脆弱,若不是怀念,也不会猝不及防地想起。战神梅宴,终究也只是个凡人罢了。
梅宴看见徒弟小心翼翼,想说什么又不敢的样子,也赶紧收起了那些伤感。自己的负面情绪,还是不要影响孩子了。
“几百年过去,时过境迁,这个楼倒是被修缮得越来越华丽了。”
她拿出一袋松子分给徒弟,絮絮叨叨:“原先这楼有个老和尚守着,简单的很,只在楼顶有一颗夜明珠。老和尚不让我们在楼顶上玩,我哥就背着我爬上来,给我找最好的地方。”
“师父的兄长……”沈鱼抚了抚颈间的佛珠,“他是不是很厉害。”想来想去,还是这样问比较安全,不会惹师父伤心。
果然,梅宴说起兄长,就像个小姑娘:“对呀对呀,我哥可厉害了。那时候这个楼都是平民抢位置,只要我骑在他脖子上,就没有看不到的!”
沈鱼能想象,那时候的师父,年纪应该比自己现在还小,应该是可可爱爱的一团,轻松地被兄长扛在肩上。
“不过,现在能上这个楼的只有名门和贵族。虽然不拥挤了,但是看他们装模作样,真是好没意思。”
“是呢。”沈鱼接过一捧松子开始剥壳。这炒货刚出锅就丢尽了乾坤袋,这会儿拿出来还热乎乎的,四周弥漫着浓郁的香味。
剥了松子还是喂给师父,听她絮絮叨叨,似乎比远处的焰火要有意思多了。
脚下是凡间,天上也不是仙人,沈鱼突然觉得,这可能就是真实的活着。
不过,烟花看多了,终究只有那一瞬间的华丽;或许是小时候被关在院子里,憧憬的太多,真让他尽情去看,就发现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完美。
世事总是这样,总有各种不尽人意、无可奈何。那些看不惯的人,就算他恨得牙痒痒,也只能任由他们存在,什么都做不了。
好想快些长大啊!
沈鱼第一次产生了每个小孩都会产生的憧憬。
——小孩子总是想长大,因为他们不懂成年人的世界;而每个大人也都会怀念童年,那种单纯懵懂、可以名正言顺依靠他人的年纪,只要过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不过梅宴今天似乎很兴奋,这会儿,她又被新一轮焰火吸引了注意力。
“徒弟徒弟,冲进烟花里面很好玩的,一起去玩吧!”
沈鱼很是老成地长叹,他一点儿也不想跟着疯……
“来嘛!很好玩的,你信我呀!”她站起来,又踩上了一柄飞剑,拽他的手。
“不要。”沈鱼吃得饱走得累,身上都懒洋洋的,索性仰面躺在楼顶的斜坡上,拒不配合。
梅宴俯身,很有耐心的哄:“你要是觉得无聊,我给你放一颗烟花,好不好?”
“嗯?”沈鱼转过头看她。
梅宴见他果然感兴趣,笑弯了眼睛,手一拂,几只红色的小剑在空中现身,呈扇形展开,悬浮在她身后。
她没有刻意运转灵力,飞剑上只有淡淡的一层红光,在夜空中能辨认出来那些莹润的红宝石一样的剑身。
“我给你看看不一样的焰火!”
七只小剑围着她迅速飞转起来,在烟火的间隙,她冲向沉沉的夜空。那些淡红的剑光很快被夜色淹没,但是接下来,却是有一点星光亮起。
那星光安安静静地爆开,从一点流星,变成了一粒烛火,最后燃烧成一只火把。
梅宴刻意控制了光芒爆散的速度,这团光芒,也缓缓地绽开。
沈鱼坐直了,这光芒没有什么慑人的威势,反而是带着一些……炫耀?
对,就是炫耀。
好像一条金孔雀,展开了它的尾羽,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高贵。
期初是亮起了七道光芒,很快这些光芒旋转而成旋涡,同时自身也散开来,每一道光明都像空中的银河一样璀璨;若真说这光明与星光有何不同,那就是颜色了。
梅宴身在光芒爆炸的中心,身上的剑气疯狂流转。她想,这团火焰,真的很像徒弟笑起来绽开的桃花。
自己养的是春光一样的美的好孩子呢!
虽然这孩子一直都木木呆呆地无甚趣味,但是她也想要徒弟活泼一点,不要总是烦恼呀。
烟波潋滟桃花溪,八方随意风来去——是最华丽的剑光,也是我希望的、最好的你。
她的徒弟,要有一双可以纵情四海的翅膀,还有自在风流的初心。
沈鱼感受着其中的意境,体会到师父的心意,不由得露出和她一样温柔的眉眼。
看尽烟花无数,这一朵,是有灵魂的。
有形剑意,可以悲凉凝重,却也可以如这般平和安宁。这一朵花虽是剑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机,只有一片真心的祝愿,祝岁月安好,平安喜乐。
梅宴并不知道天雨莲的死不是意外,但是,她依然用自己的办法努力安慰这个孩子,想要抹去他心中失去母亲的悲伤。
只有他自己知道,何止是悲伤?
日日活在戒备,恐惧之中的日子,战战兢兢,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其中缘由——他甚至连仇恨都不敢有,怕自己误会了什么,更怕被那个人发现!
沈鱼站起来,深深地呼气。或许,他可以尝试着,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她?
不过,现在好像还早。他也不了解梅宴的脾性,万一她一个冲动去和沈宣对质,撕破脸面,一定会很为难。
梅宴可是为了一点恩情,连玄枭都不肯杀的人……罢了,当初的事情还有太多疑问,生来记事更是天下奇闻,还是等自己再长大一点,有了把握再去麻烦师父吧。
梅宴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情绪调整好,驾着腾云术,迎了上去。
他也算近距离见过梅宴出手,她的剑招不算华丽,不管是剑意还是灵气,都是实用主义、返璞归真的路子。
但是,即使是沈鱼都看得出来,这朵烟花并不是什么剑招,也不是真的像看上去那样人畜无害!
这是化神期以上剑修才能使用的,通常用来鱼死网破的最终杀招:人剑合一。
爆人剑给徒弟看着玩……
沈鱼被自家师父的这般手笔,镇得无话可说。
46不如归去
雁楼里最高的一层上,坐在尊贵主位的那位老人,突然放下了酒杯。
“人剑合一?!”
连月城是蔚城连氏修为最高的修士,也是梅宴唯一有印象的一个人。作为连氏的老祖宗,他掌管着不风斋的蔚城分号,手下好几个元婴修士,是城中最有话语权的人之一。
一阵骚动。
“那不是烟火,那是人剑合一,此招一出,必有灵器级别的宝剑陷入休眠!”
“有剑修在对战吗?”
“不,不是对战,而是生死相搏。”
连月城伸手按了按,压下了坐下几个晚辈的争论,慎重地开口吩咐。
“成华,玉真,你们去看看,务必找到开战的双方,把他们带回来。在此地动手,极易伤及城中百姓,怎能允许这样胡闹!”
“是!”两个元婴修士领命而去,有剑修用了人剑合一,这是高阶剑修拼死一搏的招式;使用这一招之后,一口灵器级别的宝剑,至少要休眠好几个月!
而本地剑修的数量和水平,大家都心知肚明。能持有这样的宝剑,一定是外来路过的修士,至少元婴期,这种人身上一定有好货。
老祖宗的意思大家都懂。甚至这楼上其他的家族,也有一些筑基、结丹修士蠢蠢欲动……连月城稳坐钓鱼台,对自家派出的元婴修士很有信心。
坐在下首位置的连水心,却想起了今天在街上偶遇的那两个人。心中有些担忧,她来到连月城跟前,对着自家老祖盈盈一拜。
“孙女不才,愿向老祖宗借用一件飞行法器。”
……
“徒弟徒弟好看吗!”
梅宴十分兴奋,脸上洋溢着傻笑。
刚才那明显不同寻常的华丽,已经引起了凡人的骚动,沈鱼驾着云迎上去:“师父辛苦!”
梅宴傻嘿嘿着,给徒弟解释:“‘荧惑星’是一组剑,本身就能分裂,不是幻影啊,每一把都会爆开。”
梅宴的兴奋地双眼闪闪亮,“好看吗?”
沈鱼笑着夸赞:“师父的烟花最好看。”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双眼睛给灼伤了;而他的心脏里,仿佛正困着一只性子很野的小猫,疯狂地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出口,徒劳地撞来撞去。
按着心口的躁动,他扭头去看沉沉的夜空,“师父,咱们回去吧。”
“诶?这就不玩了吗?”梅宴诧异,“我还想带你在这城里住下多玩几天的。”
“师父,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让我看看这个世间。但是,我现在看过了,我还是觉得,修炼更有意思。”
“……”梅宴对他的认知感到无奈,“修行者都是从凡人中来的。我只是想补上你欠缺的部分而已。”
“师父给我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我不再强求其他。”
“致微,如果你能一直这样想,也算是道心纯正。但是就怕有一天,你知道了太多太复杂的人心,会对这人世间产生失望的情绪!”
“遁入空门者,持戒全真者,很多就是被人心所伤,生无所望,才会无欲无求。”
“放心,师父,我永远不会的。”沈鱼笑盈盈地保证,“有师父在一天,我都不会无欲无求,更何况,人心什么的……”
被保护得再好,该见到的都会见到。
他停下了说话,虽然脚下的雁楼里灵气波动很杂乱,但是一个人晃悠悠的上来,还是很引人注意的。
“什么人?”
“梅宗主,沈师兄,打扰二位了。”
那个炼气小修士驾着一片芭蕉叶,歪歪斜斜地飞上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
“连师姐?”沈鱼诧异,她既然是回来探亲的,这个时候应该是和家族中的父母长辈在一起吧?
“刚才我家老祖看到了那一招,我猜,应该是您做的,便冒昧上来找一找。”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雁楼上都是贵族,也有些修仙家族,这附近的修士数量和灵气波动,已经能够掩盖他们的存在了。
“因为我也想过在雁楼的楼顶看烟花,只是一直都不敢而已。”
连水心腼腆地笑起来,“刚才我家老祖派出两个元婴修士,去刚才您出招的地方查看,其他的一些家族也派了人出来。这蔚城中的元婴修士,加起来有十几个。”
梅宴装作不懂:“哦?那又怎样?”
连水心抿了抿唇,正色道:“我想,如果宗主您左右无事的话,不如速速归去,免得……平白扫了兴致。”
“刚才雁楼里面,至少出去了七八个元婴修士。”连水心深深地看着她,目光有些焦虑。
梅宴目光平和地看着她半晌,才点头道:“你说得对,打一架虽然不怕,但是今天本是乘兴而来,若闹得败兴而归,确实是很烦恼的事。”
“小姑娘,虽然没有必要,但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梅宴知道,刚才自己那一手,一定引起了别人注意。
在大部分修士心中,剑修都是软柿子,尤其是刚刚把杀招用掉的剑修。
强弩之末,正是强取豪夺、渔翁得利的好时机!
虽然梅宴有大量的飞剑可以用来爆,可是到时候,要么是报上名号让打他们的脸,要么就得打一架证明自己不虚……哪一种都要面对那些贪婪的家伙。
连水心说的没错,这姑娘很会劝人。
“你是背着你家大人来找我的吗?”
连水心一躬身:“弟子不愿梅宗主与我家人产生嫌隙。”
毕竟是灵山派同门,虽然不同宗,却也不想梅宴吃亏。
况且,以她一个刚入门、未筑基外门弟子的身份,如果家族和门派发生冲突,结果如何尚且不论,她很可能会失去在灵山派寻找亲传师父的机会。
若是梅宴脾气爆一点儿,跟那些元婴修士打出真火,她作为世家子弟,可能会被秋后算账,直接逐出灵山派都不是不可能。
灵山派可不是会讨好世家大族的门派,甚至不欢迎结丹以上的散修加入。但是灵山门内,低阶弟子的待遇是所有名门大派中最为优越的。
在修仙家族中,她这样旁支庶出的小辈女孩都不受重视,通常会被安排和别的家族联姻。即使炼气圆满,也连一颗筑基丹都捞不到。
所以,她向老祖暂借法器,一来是防止剑宗和家族闹翻,二来,她也存了一些在梅宴面前刷个脸熟的心思。
梅宴也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了,小姑娘在担心什么,她一眼便知。
想想也挺不容易的,这种天赋在灵山派已经是可造之材,但是让一个世家砸下资源去培养,还是差了一些!
既然这姑娘聪慧,她就当给个面子:“放心,我们这就走,不会被他们发现。”
沈鱼在旁边帮腔:“对啊对啊,师姐放心,就算被发现,师父也不会吃亏的。”
他明白了,连水心大概是想提前通报消息,送个人情。毕竟在外人心中,梅宴现在还是个元婴期。
简直好笑!他忍不住笑意更深,带了浓浓的嘲讽。
“连师姐,刚才只是我师父使了一招好看的哄我开心,你莫要慌乱。与其来找我们,不如将此事如实告诉你家长辈,也免得他们白费心思!”
他懒得说,自家师父都已经化神了,还会怕几个元婴不成?
就算是玄枭,也被现在的梅宴压着打,剑修一旦到了高阶,就是这么任性!
那些所谓的世家,到底见没见过世面!
连水心听到他的话,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我以为,你们不愿意被人知道……”
梅宴抬手让沈鱼别再挤兑人家,淡然告诉她:“去回了你家长辈吧。我们只是来逛逛,没什么怕知道的。不过,他既然直接派出了元婴修士,未必没猜到是我。”
连水心呆住了。
梅宴看着夜空,眼里带了笑意:“他们大概以为,我在这儿被谁……打得拼了命吧?”
玄枭在城里,不风斋分部的人接待了他,这件事应该已经被大部分家族知道了。
两个剑修相争,他们这是等着捡谁的便宜呢?
真以为他剑宗梅宴跟玄枭打架,还需要爆人剑?
梅宴不太高兴被人这样看轻,很想就地给他们一个教训;但是想想那些人的实力,真的打起来,肯定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不算修为差距,同境界的修士,若非是其中几位佼佼者,她都兴致缺缺。
梅宴也不再留恋此处,向连水心一摆手道别。转身踏上飞剑,招呼沈鱼:“徒弟,回家了!”
47玄冰轮复苏
“徒弟,回家了!”
沈鱼也没意见,凡人的世界,他终究兴趣不大。他现在已经是个修士,修二代,来凡人之中走一遭,只是更加清晰的看见了仙凡有别而已。
不过,凡人的女孩子,即使成为修士,也会有不少的心思呢!这些东西自己也要多学着点,否则以后定会吃亏。
梅宴也算是给了蔚城这些世家的面子,彻底隐去气息,径直回了梅山浮岛。
所有出来查探的元婴修士都扑了个空,女儿节的夜晚,除了那朵烟花之外,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师徒俩回到了小木楼,梅宴像倦鸟归巢一样放松下来,准备去泡个澡。沈鱼却拽住她,给她手里塞了个药瓶。
“这是?”
“新配的止痛药。”
“啊……”梅宴摸鼻子,“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沈鱼保持微笑,今天梅宴先是跟玄枭打了一架,身上不少的皮外伤,又玩了一手人剑合一。
就这种运动强度,她的旧伤能不出来作怪吗?
“徒弟,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呀?”
沈鱼真诚地望着她:“不告诉你。”
梅宴被噎住,她深刻地反思,这孩子是不是真的要打,太气人了!
她觉得,自己伤势每次发作都掩饰得足够完美,但这孩子竟然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一次次无情拆穿。
沈鱼看着师父恼恨,笑得莫测高深。其实,他知道梅宴伤势发作,一直都不是因为什么简单的小动作,而是情绪。
他跟着一个全真道的人渣老爹生活了十年,小心翼翼,察言观色,他连沈宣的心情都能观察出来,更何况是直肠子的梅宴?
她不舒服的时候,总是会稍微情绪化一点,会关注她平时不喜欢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也会稍微露出很多不该属于长辈的小任性。
本来她对烟花是没兴趣的,今天却十分投入,想起了亲人不说,还主动提到了往事。这些事儿他平时问到,她也从来不愿意说的呀。
还有即使在夜晚灯光下也稍微泛白的脸色,让人心疼。
对于沈鱼来说,梅宴这种人,真的很好懂!
但是梅宴这样的情商,她就永远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在徒弟面前无所遁形。
不过,看着梅宴毫无负担得把新配制的药液一口饮尽,沈鱼还是有些纠结起来。
止痛药都会对人有一定的麻痹效果,而这次的配方,若是普通筑基修士服用了,很可能会不省人事地睡上一整天;即使是结丹修士,也会被迷倒。
但是梅宴竟然像喝糖水一样,眼睛都没眨地抱着酒壶泡温泉去了!
小药师非常惆怅。
他习惯了梅宴身体的抗药性,制作出来的药剂配方,药量都非常重。长此以往,按这个路子走下去,他以后到底会变成药师还是毒师?
梅宴的止痛药,别人的蒙汗药。这一瞬间沈鱼有一点“干脆像老爹一样做个毒师算了”的冲动。
不过对于梅宴喝完药就喝酒的行为……沈鱼虽然是看见了,但是想想今天师父的辛苦,终究没好意思拆穿。
罢了,她高兴就好!
小大人一样摇了摇头,疲惫地关上门,沈鱼也迅速进入修炼状态,内视自己丹田中的筑基灵气团。
梅宴和玄枭打完之后,赢来的那个“彩头”被梅宴转手就丢给了徒弟。而沈鱼拿到手之后,丹田里的东西就开始蠢蠢欲动,他一直忍到现在。
梅宴是单一金属性,她没办法用灵力探查别人的身体;所以她也不知道,沈鱼筑基之后,他的灵气旋涡旁边出现了一个虚影。
——玄冰轮没有消失,而是跟着天雨莲的神魂碎片,一起到了沈鱼身上。
一般的魂骨都会贮存很多灵气,但是玄冰轮的遗骸,却虚弱到了极点。它透明地就像一张薄薄的纸片,仿佛随时要消散,甚至在吸取他筑基之后的灵气!
这吸取的量不大,不至于让他阶位不稳,但是也给沈鱼造成了一些担忧。若不是他灵根出众,可能以后结丹都遥遥无期。
今天他得到的这一对配件,看起来灵气还算是充足,不知道能不能对他有些好处?至少,不要再从宿主身上吸灵气了吧……
怀着期待,他很快炼化了这一对寒玉质地的小球。像所有被炼化的法器一样,这两个玉球轻松收进他的丹田,停在玄冰轮的两端。
双眼归位,玄冰轮的虚影微微震动了一下,就像酣眠初醒的美人,畅快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凝成了实质。
沈鱼终于放心了,没有变本加厉地吸灵气就好。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玄冰轮就像个自来熟的住客一样,直接融进了他体内的灵气旋涡,加入了他体内的灵气循环,灵气吞吐,筑基气旋的运转速度都快了几分。
这才是真正的魂骨!
但是他也不知道这算什么,算本命灵器吗?自己尚未结丹就拥有本命灵器,会不会太早了点?还有,本命灵器是魂骨,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算了,有机会问问师叔吧。
这种事情是千万不能问自家师父的,否则师父就会以为他想要什么法宝,去给他找各种法器灵器甚至飞剑让他挑选!
梅宴为了哄徒弟开心,爆飞剑的事儿都做得出来,还能有什么顾及的?沈鱼已经不是刚入门的小鬼了,跟同门修士有所交往之后,他也明白了梅宴有多宠他。
飞剑都是灵器,在使用之前需要温养、炼化,过程很是艰辛。但是炼化出灵气之后,却可以交给别人使用,甚至被抢夺。
前阵子他还是炼气入门的时候,梅宴丢出来让他挑选的那些剑,哪个都不是凡品。
若是他现在表现出对法器一丝一毫的兴趣,梅宴就要去别处搜刮东西了,尤其是浮岛群最高处的那个炼炉的主人……
不行,宁可自己没有法器用,宁可再刻苦点多学两个法术,也不能让师父为了自己再去找那个胖子!
沈鱼打定了主意,怀着对未来的憧憬进入了梦乡。
他早就习惯了母亲的记忆在他面前重演的感觉,也做好了玄冰轮复苏之后,获得更多回忆的准备;但是,这无比真实的梦境袭来,他还是猝不及防。
热气蒸腾的温泉水,一个人躺在池边,手臂随意地搭在那块他很熟悉的石头上,身后放着一对灵气氤氲的飞剑,略有眼熟。
沈鱼的心脏砰砰跳。
若不是因为这对飞剑,是梅宴已经交出去的“诛风”和“兰亭”,他几乎以为自己是梦游到了隔壁。
沈鱼反复提醒自己:这是梦,是梦,是梦!
就算是自己大逆不道,想象了什么不该想的东西,但这都是假的!
该死的玄冰轮,这是激发了自己脑袋里的什么?该死……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个梦境的视角,比他自己平日里习惯的角度要高。
天雨莲的身材在女性中算是高挑的,和沈宣在一起,十分登对。所以,这个视角,依然是熟悉的母亲的梦境视角。
亲娘,您这是把什么奇怪的场景放在玄冰轮里面了?!
沈鱼觉得荒唐也罢,心律失常也罢,他眼下,只能被动地跟着这记忆碎片,看着这段第一人称视角的记忆重现。
记忆中的目光,长久地在梅宴露出水面的身上逡巡。
干净的颈肩,健康的浅麦色的手臂,带着薄茧的手指;而这些柔美线条的焦点,则是手指尖上被某人缠着非要涂上去的朱红的蔻丹。
这目光就这样顺着她流畅的身体线条,游走了一遍又一遍。
沈鱼开始意识到不妙。
这一段记忆因为玄冰轮复苏才得以解开封锁,按理说,应该是母亲藏在神魂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但是,这一段内容和自家母上大人的关注点,是不是……
不、太、对?!
48红色小风车
梅宴听到身后的动静,高兴地露出一个大笑脸,毫不犹豫地起身:“你来啦!我等半天了,今天是什么味道的?”
天雨莲赶忙伸出手,按住梅宴的肩膀,把她生生地推了回去。
但是,梅宴还是站起来了一瞬间,即使知道是梦,沈鱼心里也是一懵。
他垂下视线不敢看,但是胸骨下面的线条依然分外抢眼,一闪即逝。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玄冰轮复苏实属不易,他本来准备好了接受母亲最大的秘密,可为什么会是这种坑爹场面!
就算是真的看见父母之间的一些不可告人之事,也不会给他带来现在这样的震撼。
沈鱼的心在咆哮,仿佛站在师父的飞剑无尽向上螺旋飞行旋转升天,眩晕,心跳,甚至脸红。
他感受到这段记忆里面,母亲真正的心情,竟然和他现在是一样的脸红心跳。
您这是坑儿子呢?!
不过,无论他心绪如何,这个记忆场景的再现过程依然是一板一眼的继续下去。
天雨莲喘匀气息,让梅宴不要乱动:“你泡着,别起来,小心着凉了。”
“怎么会!”梅宴好笑,虽然听话泡回了池子里,却还是不老实。她手上带着水,就去够天雨莲手中的瓶子。
她赶紧递过去,“今天是酸甜的,你尝尝。”
“都是药,品什么味道呢。”梅宴笑着着拔开塞子,随着粗暴的动作,胸前又露出了一片健美的皮肤。
天雨莲忍不住扭开脸,顺便歪着身子,坐在池边。
“诶,真的是酸甜的,味道还不错?”
“那我明天也照着这个味道做。”天雨莲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手指偷摸地搓了搓,那上面还带着刚才从她身上沾到的水,很滑。
梅宴很抱歉:“你不用这么惯着我的……药嘛,最重要的还是有效。早些把我治好,也给你烧天些麻烦。”
“我没有觉得麻烦,只要你开心就好。”
“说什么胡话呢?你是医师,又不是厨师。”
天雨莲摇头:“你对吃食那么挑剔,但是我让你喝了这么多年的苦药。”
“看你说的!要不是你的苦药,我以后连吃东西的机会都没有,怎么成了你的错?”
梅宴故作诧异,她似乎舒服了一些,声音也带上几分惬意。
“我说小莲啊,咱们是不是还要这么客气下去?”
“确实不必。”天雨莲轻笑,“我给你带了个好玩的。”
她拿出一个红色的小风车。梅宴泡在池水里还算老实,她这才敢转过身来,迎着对方毫无防备的目光。
“诶?风车?”梅宴又把手伸出来了,“可是这儿又没有风。”
“有啊。”天雨莲捏了个诀,水汽波动起来,池水边吹来一阵清凉,红色的小风车缓缓转动起来。
梅宴就像个小孩一样好奇地盯着看,还伸出手指,用手戳住了风筝的一片扇叶。
感受着手里的推力,又突然放开——风车呼啦啦地转起来,她咯咯地笑。
师父真好哄!沈鱼腹诽着。
这段对话进行中,而天雨莲的目光一直躲躲闪闪,想要去看,又不好意思,努力保持坦荡却又忍不住想歪的患得患失心情……
沈鱼不知道该说什么,女孩子之间的事情,好像很复杂。
不过,即使在这种视角不停变换的场景中,他还是一眼注意到了那个风车的轴。
是一截彤管草。
“喜欢就送你了。”天雨莲把风车递给她,“随便注入灵气就能转,你也可以拿着玩。”
梅宴接过来端详:“诶?属性转换法阵吗?在哪里?”
只要她没有露出水面太多,天雨莲也能保持一本正直,伸手指点:“喏,在中轴上,这里。”
“厉害啊小莲!”梅宴竖起大拇指,“能把属性转换做的这么小,也就只有你的阵法造诣能做到了。怎么不刻在叶片上?”
“嗯……必须在轴承上面才可以旋转。”天雨莲为难地解释着阵法原理,不是不想给她讲,是怕她听不懂。
梅宴果然不懂:“真是厉害。”
“这有什么厉害?闲着做来玩罢了。”天雨莲定定地看着她的侧脸,“喜欢吗?”
梅宴没回答,但是拿在手里,欢喜地拨来拨去。天雨莲凑近了看,鼻尖绕着一抹奶香味,又是一阵轻微的眩晕。
分明没有喝酒,却有点要醉了。
梅宴玩得认真,试着注入了一点灵力,果然,属性转换法阵让金属性灵气变成了淡淡的水雾,推动着叶片疯狂旋转起来。
“哎呀!”她好久没有这么细微地操控灵力了,对这种效果感到新奇。
天雨莲看着她微笑,不过,下一瞬间,梅宴却变了脸色。
“又发作了?!”天雨莲跪坐在池边,眼睁睁的看着梅宴身上灵气紊乱,痛苦地蜷缩起来,浑身颤抖!
沈鱼看着都感到心惊!梅宴的脸色很白,但是身上却是红一块、白一块,有淡金色的灵力在她的经脉中冲突、鼓噪,似乎要撑破那单薄的身体!
梅宴的身体素质他是很清楚的,无坚不摧的强度和韧性,要怎么样才会变成这样?!
天雨莲也慌了神,已经顾不上小心避嫌,赶忙伸手去扶她。“怎么可能!刚吃过药,动用这一点灵力都不行?!”
梅宴挣扎着,搅动了温泉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好半天,她才捏着天雨莲的手,委屈地挤出一个字。
“好疼……”
她抬起头,目光像温泉的水一样迷离;又或许,这只是在熟人面前下意识的撒娇和抱怨。
沈鱼这才知道,坚强如师父,也是会喊疼的。
……
一梦结束,大汗淋漓。
沈鱼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
头顶上是熟悉的屋顶,带着已经淡化的木纹和一些水滴喷溅一样的深色;身后是竹床的床头,枕边还放着他记录所有修炼进度的笔记本,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么熟悉。
只有刚才的梦境给他造成了极大的恐惧。
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沈鱼很是愧疚;但是一想到天雨莲对梅宴可能存在的某种单方面的肖想,他就感到异常麻烦。
好消息是,师父本人似乎完全没有防备过天雨莲的窥探,看样子,她完全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连沈宣都不知道,这确实是天雨莲藏得最好的秘密了。若不是沈鱼亲身经历了记忆重现,他这辈子也永远想不到的!
但是现在怎么办?沈鱼一身虚汗地坐起来,抱着自己的小被子,陷入迷茫。
平心而论,以他内心对母亲的敬仰,他不愿意让母亲的心意永远埋没在岁月里。
但是,那些没能宣之于口的事情,总是因为顾忌太多。这种明显不会被接受的心意,一旦说出来,只能让大家都尴尬。
他能理解母亲的心态,如果说出来,朋友都没得做。
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在平时的接触中,一边哄她开心,一边暗搓搓地占些便宜;又不敢看那些不该看的,以免失态……
娘,您这是坑娃呢?这些事情我完全不想知道的呀!
大人的世界太复杂,沈鱼一时间心乱如麻,把自己的膝盖抱得更紧。
而在他陷入无限震惊和纠结的时候,屋后的温泉池中,梅宴还在泡澡。
49惩罚游戏
沈鱼来浮岛上之后,温泉池子就被分隔成了两个部分,梅宴正泡在属于她的这一边。
她身旁的水面上漂着一个木头托盘,里面放着一只小壶和一个杯子,半满。
晃了晃酒壶,剩下的酒不多,也有些凉了;她却懒得起来去找火炉,干脆捧在手里,用温泉水温着。
就像一只抱着贝壳仰泳的水獭,十足的小酒鬼模样。
她正迷瞪着,身后传来哒哒哒的声音,这是木头在敲打着地面的卵石;但是来人却没有任何气息。
梅宴猜到是谁,仰过头就看到一张清秀的小脸,还有那比真实比例缩小了一些的身材。
“你来啦。”梅宴躺在池子边上,惬意地哼哼。
“师父~”碧微回答,还是那种愉快而刻板的语调。
人形的碧微穿着一身白色黑花边的女仆裙,长发用同样款式的丝带梳着双马尾。不同于道袍的飘逸,这一身干净利落,是非常异域风情的款式。
她的双手,都戴着白色的长手套,覆盖到肘部;而双足,一边是白皙纤秀地踩着绑带的高跟鞋,另一边是黑色镂空的过膝长靴。
大腿和肩膀的一些部分,却没有被皮肤完全覆盖,赫然露出了木质的肢体。
梅宴已经看惯了她这一身。这个人形的碧微,是某人做过最精致的木偶,在碧微还活着的时候,就经常拿出来当做助手使用。
而现在,遵从碧微留下的指示,这个木偶的身体也进行了更加细致的改造。
人偶现在的皮肤都是碧微身上的,只是剩下的部分面积不太够了;腿还算好的,可以穿靴子,但是即使戴上长手套,也挡不住右臂和肩膀上的木料。
碧微当初死的惨烈,真正能完好地“剩下”的部分,实在是不多。
每次看到这个偶人,梅宴的心中都要狠狠地痛起来。
但是在穿着上,偶人却有很坚定的自我逻辑判断,她拒绝换上能够遮盖一切非人类部分的道袍,任梅宴怎样命令都不行!
这套衣服是碧微亲自设计的,似乎很有执念呢。
碧微就像个小女王一样,哒哒哒地来到梅宴跟前,居高临下地扬起下巴。
“师父,根据昨天的行为记录,我来惩罚您了哟。”
梅宴没有回答,怔怔地看着她。
“师父,这次是随机惩罚哦。”
“哦。”梅宴伸手,想要触摸她——或者说它。
碧微径自上前,跪在池边,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同时也双手捧起她的脸。
她的设定是喜欢梅宴的一切亲近。
即使师父手上沾着水,对这张脸的皮肤防腐很有害,她也不会拒绝师父的接触,反而是甘之如饴。
“好喜欢师父。”偶人发出享受的感叹,就像那些鸟儿待机的时候一样。
梅宴也知道“设定”的存在,但是,人形出现的时候,跟那些木偶的形态,又岂能一样呢?
“如果每次惩罚都能看见你,我宁可一直犯错。”
“但是师父,下次不可以了哦。”
“好吧,我不敢。”梅宴只是说说,之前的惩罚游戏,可让她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呢!
她闭上眼睛,发出纵容的轻笑:“说吧,这次怎么办?”
“选择随机内容。”碧微极其仿真的脸上十分认真,双眼光芒闪烁,最后恢复了常亮。
她这才笑着回答:“这次好幸运呢,碧微不需要师父做什么,师父听话就好。”
梅宴疑惑,碧微却没有再解释,而是捧着她的脸,更加专注地看着。
那双眼中没有丝毫生机,只有魔晶和法阵正在运转的光芒。
这具傀儡运行一次就要消耗两颗高级魔晶,即使对于梅宴来说,也过于昂贵了。
碧微的设定中,人形体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出现;这也是她不想师父沉溺于往事,总是留恋于回忆,浪费了珍贵的高级魔晶。
不过,对于梅宴的作死程度,作为徒弟的碧微真人,深深地了解……
碧微僵直了一会儿,轻启红唇,甜甜地唤她:“师父,准备好了吗?”
“嗯?”梅宴挑眉,十分耐心、甚至有些宠溺地回应她,好奇她又会提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
碧微这孩子,总是给人带来很多惊喜!梅宴不由得想到了当初那个淘气的小女孩。
但是不等她陷入怀念,碧微的嘴角一牵,突然俯身,“吧嗒”一声印上了她的唇。
“?!”梅宴呆住,彻底地呆住。
她听到人偶愉快地宣布:“惩罚结束。”
她的脸被松开了,但是刚才那冰凉的触感却从唇上一路延伸到了后腰。
神他娘的惩罚啊老娘被人强吻了!
“你!!”
逆徒!为师要杀了你!
“这?这是随机惩罚?!”梅宴跳起来,指着人偶,双手颤抖。
“当然,就是这样。”人偶却依然故我,用那种轻松的语调:“或者说,师父想要更多?”
梅宴捂住嘴,慌忙后退,打翻了酒壶和盘子里的酒杯,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杀千刀的逆徒!怎么什么东西都往人偶的设定里面写?
碧微却对她的心情浑然不觉,歪着头,对她微微屈膝,轻轻地提起了自己的裙子。
“想要的话,碧微是可以满足的哦。”
“碧微做身体的时候,有考虑过师父的需要呢。虽然没有皮肤覆盖,但是有精细的涂装,碧微亲自设计的涂装哦。”
梅宴眼睁睁地看着那小裙子底下多出来的出离她意料之外的东西。
——裙子底下嘛,要么没有东西,要么就是有这个东西,也算是情理之中。
淦!
她家碧微的身上绝对不该有这个!小时候都看过的!
果然这东西就是碧微出于恶趣味制造出来的奇形怪状吧!人偶这种东西,根本就是不是她家乖巧可爱的女徒弟根本就不是!
它就是做出来玩我的是吧!
人偶丝毫不管梅宴心中的恶龙咆哮,她就像是个淑女见客人一样,礼貌温柔地,继续说着程式设定好的内容。
“碧微说,最珍贵的【不可说】是要镶钻的,这里没有钻石,所以镶嵌了七阶变种红翅风蛇的魔晶。如果师父用的话,一定不会冷的哟。”
梅宴:“?!”
碧微牵着裙角,转了一圈:“师父父,需要吗?”
“滚——”
剑气汹涌,人偶被掀飞,直接翻出了院墙。
而梅宴的心情……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碧微复活过来,再杀一次。
亲手杀。
50不眠夜
沈鱼决定起来倒杯水润润喉咙的时候,发现梅宴竟然在客厅里坐着,肩膀颤抖。
他吓了一跳,这大晚上的:“师父?”
“致微你醒了?太好了。”梅宴抬头,委屈巴巴地控诉:“你师姐欺负我。”
“怎么了?”沈鱼看见她眼里的水珠。怎么回事儿这是?
就算梅宴是好欺负的良家妇女,但是以师姐的设定,师父也能被坑到?这种被非礼的样子是闹哪样?!
他心虚地再次回忆了一遍,确信自己刚才只是做梦,而不是梦游,并没有真的把自家师父怎么样。
梅宴却不想细说,只是嘴巴一撇:“反正她就是欺负我。为师现在好心烦。”
想起刚才经历的记忆场景,沈鱼也一阵心虚,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梅宴抹干净眼泪,起身搂着他:“徒弟抱抱。”
沈鱼却捧着手里的杯子一阵莫名,“师父没事吧?”
虽然润了润嗓子,他说话还是有些沙哑。
“没事,但是你师姐她占我的便宜。”
梅宴很苦恼,但是看到沈鱼一脸疲惫,忍不住心疼起来。
“不说了,早点儿睡吧,我没什么事儿,睡起来就好了!”
无良师父很自觉,熟门熟路地跑到小竹床上,像一只合格的玩偶一样,乖巧地卧在平时的位置。
沈鱼缺捧着杯子纠结起来。
平时都是他仗着年纪小,撒娇耍赖地把师父当抱枕。今天师父好容易求你一次,你还能赶人是咋地?
都是该死的玄冰轮的错!
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硬着头皮躺回去。
沈鱼安慰自己,只是看了一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而已,不必尴尬,像平时一样就好。
师父说得对,有什么不是一晚上就能过去的呢!
相比之下,梅宴的心怀就十分坦荡了。
她连着被子把沈鱼抱在怀里,像吸猫咪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属于小孩子的香味。
是干净凛冽的淡淡的花香,还有仿佛是乳臭未干的奶香(她并未意识到这是她自己的味道)。
满怀抱的温馨治愈,真是静心安神的良药。
现在的徒弟香香软软乖巧听话,她还奢求什么呢!
气死师父的那种逆徒还是赶紧从脑袋里滚出去吧!再也不要想了!
平时的梅宴都是为了哄孩子被迫当抱枕,今天她也终于发现,抱着东西入睡,确实会有一种特别的安全感。
她这个修为境界本不需求睡眠,只是为了更好的精神才会休息。但是今天,她鼻尖缠绕着沈鱼的香味,加上一些酒劲,不一会儿竟然真的睡着了。
沈鱼一直盯着她,感到对方的呼吸变得均匀,心里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梅宴的手臂搂在被子外面,但是他的枕头却被抱在肩窝,这个位置,不由得让他想起水池边看到的那些场景。
记忆场景中是天雨莲的视角,而夜深人静的时候,是他自己的回味。
小孩子再小,也会对和自己不一样的身体产生好奇。更何况梅宴也是一位美人,身体健康而完美,本身就让人过目难忘。
他没见过母亲,但是同样是女人,母亲甚至更妖娆一些,也更有吸引力。
——所以,这有什么新奇的?谁还没有娘了吗?
都是女性长辈而已有什么尴尬的!
不过,梅宴是一棵小松树一样的健壮,小巧精致的肩膀锁骨,更加结实的肌肉和……
停停停,方向又不对了。
无论怎么看,这女人都跟天雨莲差好多。
沈鱼很沮丧,他完全没办法凭借“她们都一样”这个念头,来说服自己抛弃那些杂念。
终归还是有哪里不一样的。
沈鱼忍不住偷偷睁开眼,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她的长睫毛。
两个人离得太近了,呼吸可闻,他忍不住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把她吹跑。
这是他的师父,对他最好的人;虽然打定了主意永远跟着师父,但是现在的他,并不敢憧憬更加长远的未来。
高阶修士大多是独来独往,梅宴这样把徒弟当孩子养的人,已经是少数了。大部分师父,只负责授功法、答疑解惑,就像沈宣和沈鱼的相处一样。
沈宣毕竟是第一次做父亲,又是冷心冷情的性格,在心态上可能就没有把他当成儿子,而是当成小一点的徒弟,这其实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沈鱼的心中,对梅宴却是向往已久。
这样一位明亮而温柔的女性,每次出现在记忆中,都可以轻易击碎他的防备,即使他从小已经习惯了隐藏自己。
努力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沈鱼的心绪平静下来,感到自己的脖子开始酸,想要放松下来睡过去。
但是,只要闭上眼,鼻尖的奶香味就更加明显,还有淡淡的酒气。
今天梅宴喝得不多,为什么睡得这么快?
他忍不住轻轻挪动了一下,可是梅宴是真的睡着了,下意识的往暖和的地方钻了钻,像母猫抱着崽子一样把他抄进怀里。
沈鱼浑身僵硬起来,这个姿势,他想要舒服一点,就只能伸手就搭在她的腰间。
不得已,他只能回手抱着梅宴;他觉得,自己今天被娘亲的记忆吓得有点疯掉了。
这个女人真是傻乎乎的,很容易就被欺负;被欺负了还过来哭。
不知道你来找我哭,反而又被我趁机占了便宜吗!
现在这样可真是难堪。但是,师父抱起来又太有安全感,根本就舍不得松开。
看起来纤细的身子,其实很结实,像一只肌肉线条流畅的猎豹,没有一丝赘肉,与那些柔弱的女修士完全不同。
摸起来手感也很好,坚韧紧致……他暗暗地抚了抚手掌,就像记忆碎片里面天雨莲的手指在摩挲那些水珠一样。
不出意外,即使是腰间的软肉也是光滑有弹性。
恍然间,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似乎略显冒犯;但是平时就是这样没什么顾忌的,怎么今天就不一样了呢?!
他的手心发热,开始出汗。
梅宴的呼吸越来越均匀,甚至开始打小呼噜,他却完全不敢动。
本来是很平常的依赖而已,难道现在还能把她推开不成?自己真是鬼迷心窍,搞得无法抽身,简直就是自我折磨。
早知道就板着脸赶他走好了,好过这样忐忑万分。
现在他手心隔着的、薄薄的衣服底下,就是亲娘看到了都脸红心跳的部分……
停!
他现在终于明白,从小接受的那些记忆里,每个场景的母亲,都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梅宴这个人。
不管是魔渊战场上冷厉的身影,还是那温柔地为她抹去脸上血迹的手指,都是某个人小心翼翼的追逐和接近。
那些看到她就产生的酸涩和柔软的情绪,还有不想被她一直保护、急切的想要让她好起来的心情……
原来,都是母亲的影响。
沈鱼头一次感受到身为一个天才,生而知之的痛苦。
他不得不承认,接收着母亲的记忆,自己似乎……同时也继承了某些传说中被叫做“爱情”的扯淡的玩意儿。
(作者正文吐槽ps:所以,除了自己的勤奋努力之外,任何开挂都有代价,即使是亲妈给的。)
《天雨莲:生个儿子替我爱你》
《沈鱼:说起来可能没人相信,我爱上谁竟然是遗传决定的》
《沈宣:我头上好像有颜色可我没有证据》
51确定的心意(一更)
记忆是承载着很多东西的,虽然不是每一段记忆都刻骨铭心,却能起到潜移默化的效果。
意识到这一点,沈鱼的第一反应是抗拒。
这种不由自主、仿佛被他人控制的感觉,即使来自母亲,也让他本能地产生恐惧,甚至防备!
人都有自己的人格,不愿被他人掌控,尤其是心;沈鱼少年早熟,更有自己的骄傲。
记忆里的知识,接受了可以增强自身见识,这也就罢了;可是人生经历终究是他人的,怎么能任由其来影响自己的心境!
但是……他难道要因为这样,就刻意去讨厌她吗?
沈鱼苦笑。这样的师父,怎么可能讨厌的起来。
拽他出困境,捧在手心里疼爱,步步为他打算,甚至放下姿态、像友人一样平等地和他对话,在外人面前也纵容着他的任性。
真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师父一直都太过温柔,温柔地模糊了师徒的界限,变成了友人甚至亲人。
若是因为讨厌背后的掌控感,就故意疏远她,那自己人性何在?
娘亲真是好算计,现在,他好像也只能选择喜欢了。
沈鱼看着梅宴的脸,恍惚地走神。
他想到,碧微师姐在人偶的根源设定中,写下“永远保护师父”的时候,应该也是自己这样的心情吧?
十岁的沈鱼,并没有“什么关系才可以说喜欢”的概念。
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至于她是师父还是师姐?
这种辈分、身份甚至性别的差异,会为这种亲近带来什么区别,他没有丝毫的意识。
他只有一派真诚,一腔热忱。
趁着这涌动的心潮,他细细地思考了一整夜,最后把这种感情,归类到徒弟该做的事情里面。
最多是掺进了一些类似于父亲对母亲、母亲对暗恋对象的那种单纯的憧憬。
至于像萧藤那样,和某些女修士一同进行的奇怪的行为?
他甚至完全没想过,那种行为和“爱情的最终目的”之间竟然存在着生理上的必然联系!
所以,每一个孩子的成长都会走弯路。
即使沈鱼是天才,这种失眠到天明的思考,也会留下很多想不通的事情,甚至得出一些南辕北辙的错误结论。
不过,和这辈子第一次睡不着之后的疲惫感一起得到的,还有一个坚定的信念。
既然决定了保护师父,那么以后也不需要有什么患得患失。
更加努力就好,更加爱护就好,毕竟这里面还要连着母亲的那一份,怎么样都不会嫌多!
想通了这一节,沈鱼理直气壮地紧了紧她的腰,舒服。
已经被八爪鱼抱习惯了的梅宴丝毫没有因此而有所防备,只是哼哼了两声,下意识地把他搂得更紧。
依然是毫无戒心。
但是沈鱼却觉得,以后应该避开这么近距离的相处了。
毕竟,装睡是很难的,这样下去,总是失眠可怎么成?
睡眠不好,会长不高的。
总有一天自己要比师父还厉害,比她高好多,顺手就能揉她的脑袋,就像她现在揉自己一样不许反抗。
就这样一直胡思乱想,晨曦微露的时候,沈鱼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起身,不再受那种折磨。
轻手轻脚地离开,梅宴竟然只是翻了个身,摆成“大”字,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梦。
他摇摇头,在小木楼的屋檐下,找到了一只木头鸟。
“昨天晚上,你对师父做了什么?”
免去了寒暄,他直入主题。
既然在“师姐”的逻辑里面,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那么应该是可以正常对话的。
碧微落在他的肩膀上,伸着脑袋,在他的嘴唇上啄了啄。
“做了这个。”随机惩罚的内容而已,不算秘密,碧微甚至亲身示范了一下。
沈鱼却想不明白:“你……亲了她?”
碧微扑扇翅膀,笃定地确认:“亲亲。”
沈鱼没见过碧微的人形身体,所以他很困惑。
他摸摸嘴巴,就像被筷子戳了一下,不疼不痒;这样实在算不上什么非礼,师父用不着反应那么大吧?
“你喜欢师父吗?”
“喜欢!”提到梅宴,碧微显示出一种异样的热情,声音都变了:“超喜欢师父哒!”
“师父不愿意你喜欢吗?”
“不知道。”这种问题超出了碧微能回答的范围。
沈鱼知道人偶大概是不懂活人的感情,所以换了个可以用事实理解的问法。
“师父是不是,不愿意让你亲她?”
这次碧微点点头:“师父生气。”——惩罚进行完之后,她就挨揍了,还伤到了那具人形的木偶身体。
碧微真人当初在设定中也是这样想的。若是梅宴真的不介意,这种非礼行为也不会被归为惩罚了!
不过,沈鱼不问的事情,碧微不会说,甚至不会想。对于碧微来说,这些都是顺理成章的逻辑。
沈鱼只能通过人偶口中的事实,来推测梅宴的想法。
先是不高兴,跟偶人又发不出火来,所以只能自己在桌子上趴着委屈地偷着哭——昨晚上师父的心态,应该就是这样了。
梅宴不喜欢徒弟的过度热情。
所以,他不能像碧微这样直白,也最好不要把喜欢师父这种事情宣之于口。
不过沈鱼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妨碍呢?
喜欢一个人而已,不需要刻意挑明,因为他本来也不是出于什么目的而对她好。
让他在身边,安静地付出,这本身就是幸福,不需要更多的回报了。
想通了这一节,沈鱼也懒得再问梅宴被欺负这件事。
就这样,经过了一个漫长的不眠夜,他虽然想了很多很多,但是他的所有决心和坚定,都被深深地埋在了心里。
不是刻意隐瞒,而是觉得没有必要——若是他表现得太过热心,师父岂不是又要生气?
他可还记得,师父当初板着脸让自己不要太过依赖她,让他专心修炼。
刻意说教,摆长辈架子,刻意疏远……不喜欢看她那样!
沈鱼承认,他也有一点赌气的成分。
且不论他这里如何纠结,这一夜,梅宴却是享受了久违的酣睡。
她梦见自己抱着一大团香甜的棉花糖,在桃花味道的云团里面徜徉,甚至脚下都没有踩飞剑,就像一团云彩一样,自在地飘来飘去。
直到她这一觉睡到自然醒,才闻到身边有食物的香味。
神志恢复,这味道,好像和昨天吃过的一些灵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她有些懵,揉着眼睛坐起来,就看见徒弟笑弯了眼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书卷。
散发香味的食物,却是端正地摆在书桌上。
“师父早。”沈鱼放下书,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
“师父睡得好香,给我都看困了。”
52少年如竹(二更来了哟)
一晚上的休息,让梅宴神完气足,但是看沈鱼却是懒洋洋的,一副很想睡个回笼觉的样子。
自己在徒弟的书房兼卧室里面睡得昏天黑地……梅宴开始心虚,修士的时间观念都和凡人不一样,她不确定现在是第几天。
“什么时候了?”
“中午而已。不过,我今天起得早,现在该午睡了,师父你还占着床!”
沈鱼眯着眼睛控诉。梅宴恍惚觉得,致微这个样子,恍惚和碧微小时候调皮任性的样子有点像……
呸呸呸,碧微那个逆徒,蹬鼻子上脸!
碧微一肚子都是坏水!狡猾!任性!致微这么乖巧,怎么可能一样!
可她却不知道,人的本性其实都是相同的。得到了宠爱,就会想要撒泼耍赖地要求更多,一味的纵容,早晚会把对方惯坏。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至少沈鱼在乖巧这一方面,碾压了他的师兄师姐。
玄枭被梅宴几封灵讯讥讽,心里终究还是过意不去,在他和梅宴对战之后,养好伤就去找了黄香的麻烦。
他这个修为,对上一个只会吸收童子来修炼的法修,基本就是吊打!
尤其是在梅宴指点之后,他对剑招和剑意有了新的认识,几个回合就打灭了黄香的六彩香云。
黄香不知为何遭此劫难,只道血剑堂的狗乱咬人,向天目公哭诉了好几回。
最后,她虽然得到了一些疗伤丹药,却用了好几年才修回新的分身,期间根本无法再觊觎沈鱼。
梅山浮岛的宁静,就在某人的精心维持之下,变成了一汪死水。
不管是身边的流言还是远处的危机,都没能波及到这师徒二人半分。
也是阴差阳错,因为梅宴的先天劣势,她从来不在法术上教导沈鱼,也不会像灵照一样耳提面命,长篇大论。
不管什么时代的长辈,只要不谈课业,就是岁月静好。
所以,这种师慈徒孝的局面,竟然一直维持了好几年,甚至沈鱼都被过度投喂,养出了小肚子!
熊孩子一度担心自己以后会变成荣富那样,好一阵子都不敢多吃。
不过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毕竟他父母的血脉遗传不允许——他就是一棵小竹笋,一旦开始拔节,就会彻底摆脱矮墩墩的形状。
合适的营养,灵液的滋润,都是这棵小竹笋的沃土,沈鱼也向着一杆参天修竹大步迈进。
小木楼门前的柱子上,从沈鱼来的时候就画上了一道刻痕,那是他来这里时候的身高,旁边用炭笔淡淡地标着时间。
而越到上面,时间间隔也越来越紧,直到最近,每隔半年就有一道。
现在距离第一道刻痕的日期,已经过去了六个年头。
几年的时间,在高阶修士身上,或许只是闭关研究了一个艰难的丹方,或是熟练掌握了一门复杂的阵法。
但是在一个少年身上,留下的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梅宴踮着脚,扶着沈鱼的头顶,在他身后刻出了最新的一道划痕。然后她就把徒弟扒拉到一边,拿出一把软尺,嘀嘀咕咕地量尺寸。
“我看看,这个月好像长得是有点儿快。”
沈鱼也凑过来,他最近觉得去年刚做的裤子有些短,这才想起来重新量一下身高。
梅宴伸长了手,仔细看尺子的数字,惊叫:“你比我高这么多了!”
“师父,我都十六了。”
沈鱼对自家师父的后知后觉感到无语。
从去年开始,他就得坐着才能让师父给自己梳头发了,现在沈鱼不用抬脚,就能看见梅宴头顶的发旋。
“好快,这两个月,你长了三指高。”
梅宴啧啧感叹,用炭笔记录了日期和测量数字。
“有这么快?”沈鱼自己也很诧异。
不过,最近他的修为也已经到了筑基圆满,本来就是长身体的年纪,修为增长只会让他更加健康。
“你爹娘都是高挑人,你这个子,估计还要继续长呢!”
“借师父吉言。”沈鱼挺满意,他也很怕自己像萧藤所说那样,修为增长太快,以致于身体停止发育。
他是男孩子,若是像师父这么矮小,以后岂不是很没面子!
——是的,某个少年已经彻底摆脱了孩童的视角,开始嫌弃自家师父的身材。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几百年的发育,都不如他这几年的效果。
往好听了说是娇小,直白的说就是发育不良,只看背影,甚至就是个小女孩!
小时候的他,曾经觉得这个人背影宽厚,十分可靠。但是,那种能够遮挡一切风雨的、父亲一样的安全感,已经在几年的相处中渐渐消磨。
瞥了一眼廊柱上刻着的痕迹,沈鱼很有信心,距离他俯视师父的梦想已经不太远了,真是想想就浑身舒畅。
只是,以他现在的修为,真要去撸自家师父的老虎毛,还是心虚的很!
要变得高,更厉害(握拳)。
想到这里,沈鱼也有点烦恼,开始跟梅宴诉苦:“师父,我最近的修为又遇到了瓶颈。”
“正常,按理说,你这样的灵气储备,已经可以冲击结丹了。”
“我不是着急。”他对现在的身高还不满意呢,自然是不想进阶!
“但是,最近修炼的时候,总觉得好像差了些什么。”
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沈鱼也说不上来。
所有人都说,结丹需要“机缘”,可这种虚无缥缈的机缘,又要从何处去寻找?
“这应该是境界突破之前的预感!”梅宴诧异,“你才结丹就能感受到心境门槛,悟性好高呀。”
梅宴自己结丹很早,但是对徒弟的这种资质,也是十分羡慕。
“师父,你是什么时候结丹的?”
梅宴眨眨眼,“挺早的。但是,我跟你不一样,没法比。”
沈鱼发现她语焉不详,追问:“具体什么时候?”
“……”梅宴明显有些打蔫。
半晌,才弱弱地回答:“十三。”
53结丹之困
十三?沈鱼琢磨着这个数字。
“竟然用了十三年吗?……不对。”
他看着梅宴的头顶,好像明白了什么,表情开始变得奇奇怪怪。
梅宴清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不用跟我比,只是结丹早而已,没有什么厉害的!”
沈鱼憋着笑:“原来是十三岁啊,师父天赋异禀!”
怪不得这么矮,合着从十三岁开始就没再发育过呗?
看着徒弟明显是在上下丈量高度的目光,梅宴恼羞成怒。
“你不要乱想!结丹以后,身体还是会长一点的,我又不是当初就停在十三岁了!”
沈鱼点头附和:“是是是,师父不是没长大,是本来就该这么高。”
……好像更不对了!
梅宴被他这嘲讽噎住,也不知道怎么反驳,论斗嘴,他从来都斗不过自己任何一个徒弟。
说又说不过,打又不占理,她收了尺子,悻悻地跑到一边生闷气。
沈鱼也不想真把她惹得不搭理人,最后还是巴巴地凑上去,继续打听正经事。
“师父,你结丹的过程到底什么样?说说经验嘛。”
“当然是凭借天赋。”梅宴得意洋洋地翘下巴,“你不是很嫌弃吗,干嘛还问!”
“怎么会!师父天赋前无古人,我也跟着沾沾光。”
这好话终于是给她哄高兴了,梅宴伸手揉了揉沈鱼低下来的脑袋,这才继续说。
“我的经验你可学不来。听说过炼体和淬体吗?”
沈鱼点头:“在典籍上见过。”
“对于我们体修来说,筑基是炼体,结丹是淬体。挺过所有痛苦,你就过去了。”
沈鱼不太好想象。他从小就怕疼,一想到师父是十三岁之前承受了这些……他不由得敛去了笑容。
“过程……很难受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梅宴笑着回答,“具体一点说,淬炼肉身,就是把自己浑身的筋骨锻造一遍,熬过去之后才可以突破境界。”
沈鱼记得典籍上的记载:“剑宗内门弟子入门,均以灵液淬体,非大意志者不得幸存。”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们体修的大道,其实就是跳过前面的几个阶段,直接奔向化神期的目标:神魂与肉体的契合。”
“体修到了化神期,才能发挥真正的威力。”
沈鱼若有所悟:“所以炼体的人那么少。”
“对啊,不是每个人都有修炼到化神期的志向!现在的修士呀,太没追求啦。”
梅宴摇头叹息,“之前我也收过一些外门弟子,才刚开始炼体,就哭爹喊娘的,一点儿意志力都没有!”
“一定是师父太过严格了。”
“不严格,是没有前途的呀。”梅宴眨眨眼,“挺不过去的,还不如趁早改换门庭,修习法术多轻松啊。”
“但是需要悟性,还容易遇到瓶颈。”沈鱼接过话头,这又回到原地了。
梅宴刮了刮沈鱼的鼻子:“所以说,没天赋还不愿意吃苦,心性不坚定还想修大道,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
“师父说的是。”沈鱼不动声色地转过头,“那我是不是,就像筑基时候那样,再寻找一次顿悟的机会?”
“很难说哦。每个人的道心不一样,这个机缘,也就成了玄而又玄的东西。”
沈鱼品味着梅宴的话。
体修是用绝对的大意志,去证明灵体合一的大道;而法修,就应该坚定自己的追求。
这世间的修炼方式,本来就有着天壤之别!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辛苦持戒的全真弟子,在结丹这一步千难万险。
全真弟子要从筑基大圆满开始尝试辟谷。
这带来的悲哀就是:有些悟性差到没边的人,最后会因为闭关太久不能进阶,把自己生生饿死!
为何会如此?这就要说起丹药的基本特性了。
服用丹药都会产生丹毒,使用得太频繁,就会让同种类的药物效果降低。
沈鱼曾经吃过很多五谷丸,刚开始每隔几天才需要一粒,到他七八岁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一粒了。
他筑基的时候,必须使用更高阶的清露丸才能饱腹,而且服用之后也不能维持原本的效果时间!
要清除丹毒也很容易,尽量少用丹药,经常食用药膳、灵食即可。
所以,在修为境界不能支持身体需求的时候,辟谷是有风险的。
沈鱼这样的道心,不需要持戒,可以根据自身条件,在闭关的时候用丹药代替食物。
而全真弟子,却是为了道心稳固,不得不提前开始辟谷。
结丹的闭关时间,短则半年,长则三五年,期间必须依赖丹药。因为无法吸收丹药药效而功亏一篑,这种悲剧并不罕见。
由此可见,梅宴一直让沈鱼多吃正常的食物,真是考虑深远。
沈鱼对自己的悟性有信心,但是,机会却是强求不得。他也不着急,还是按部就班地进行自己的修炼计划。
除了进阶之外,他本来就有很多东西要费心呢!
比如今天,他们师徒二人就有更加重要的事,甚至需要一定的仪式感才能去做的事情。
天地熔炉试炼场,筑基阶位对决赛,只要赢下今天最后一个胜场,就是一百场了。
完成这个任务,他就有资格挑战自家师父了。
第一次踏上试炼场擂台的时候,沈鱼没想过,积累这一百胜场,竟然用了六年!
天赋和实战毕竟是大不相同的,“经验”这种东西必须要亲身积累,才能形成下意识的反射。
在这个试炼场中,有的是经验丰富的修士。
毕竟,筑基这个阶段,试炼场的对决奖励还是很诱人的。
进阶结丹需要至少十颗聚灵丹,否则在灵气压缩这一关,会把一个人的经脉彻底抽干。修炼之路,步步都需要财富,需要资源!
而大部分的修士,都很讲究成本和产出,打擂台这种事情,胜利才是第一要务。
所以,大家通常是修炼到筑基巅峰、身上法宝法术都准备万全,才会来参加对战。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否则为什么要来试炼场?受伤难道不需要花钱治的吗?
沈鱼是被虐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他依然不愿意退缩。
因为修为和经验的落后,他刚开始是屡战屡败,他也坚持每个月打一次,奋力争胜。
以此为动力,他也逼迫着自己更加熟练地使用法术,同时寻找自己的战斗风格。
他一个筑基修士,就已经有飞剑可以用,这一点已经是很大的优势。师父已经帮他了,他更是不能畏手畏脚!
在不断落败、甚至受伤的过程中,沈鱼也逐渐进步,磕磕绊绊地,积累了九十九次胜利。
54少年情怀总难猜
沈鱼辛苦打擂台的这些年,梅宴即使再心疼,也从来没有阻止过他。
她相信自己的徒弟不会逞能,所以也会克制自己的慈母心,绝不妨碍他去经历那些摔打。
疼爱徒弟,不等于把他送进温柔乡;她甚至连一丝担心都没有表现出来过。
很多修士都是成年之后开始修行,有人谨慎,有人冒失;但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生死危机,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现在这只是试炼场而已,就算打不过,凭借她给的飞剑去周旋,至少也来得及认输。
若是连如何保命都学不会,那还不如趁早放弃。
修炼是追求大道,讲究张弛有度,更要懂得自身渺小——就是说,要有自知之明。
逆水行舟多曲折,一味冒进或者畏缩之人,她保护的再好也没有用。
目送沈鱼进了天地熔炉,梅宴也很感慨这一晃即逝的六年。
六年,足够一个孩子变成少年;师兄看到现在的沈鱼,一定会很欣慰!
要么挑个时间,带他去见一见师兄?
寒冰牢里闭关,本就度日如年;若等到这孩子结丹之后,发现自己思念的孩子模样彻底改变,即使是亲生父子,也会有生疏的感觉吧!
她坐在飞剑上晃着小腿,懒懒地想着这些事。
夜还没有深,地涌万金阁里急切切地飞出来一个年轻的结丹修士,一眼找到她,见面就是一个深揖。
“梅宗主请随我来!擂台上出了意外,沈师弟重伤昏迷!”
沈鱼不是第一次受伤了,却还是第一次有人跑出来找她!
“怎么回事?”梅宴拎着这个结丹小辈的领子,乘着飞剑冲进了天地熔炉。
一转眼,他们就站在了炉子底部的边缘入口。
梅宴大步流星地走向擂台休息区,这里她熟悉得很,虽然好久没来,但是擂台的位置是不会变的。
结丹修士在前面小跑着引路,一边解释。
“是这样,本来今天安排的是筑基巅峰对战,最近沈师弟的战绩不错,就匹配到了同样是筑基巅峰的张宝师弟。”
“受的什么伤!”擂台场上都是对手,她不是来问责任的。
“他正面扛了一张丹符!”弟子气喘吁吁地追着她的脚步。
“张宝是筑基期的精英,手里好东西多得很,今天也不知怎么打出了真火,他竟然用了一张结丹威力的灵符!”
“什么符咒?”
“惊雷符。”那弟子赶紧回答。
相当于结丹修士全力一击的惊雷符……梅宴开始着急了。
致微这个傻子,不知道认输吗?
以筑基修为启动结丹威力的符咒,需要的前置时间很长。
这是擂台,又不是杀人夺宝,只要认输,对方怎么会这样浪费?
而且这种威力的惊雷符,那可是遇到结丹修士,也可以炸了保命的好东西……何苦呢?何必呢?
现在的年轻人,试炼场而已,干嘛要玩命?
她匆匆忙忙地跑到休息区,这是一个被简单分出来的区域,放着一张床,重伤的选手基本都会被暂时安置在这里。
沈鱼床旁站着一个人,伸着手,在他的丹田部位来回来去地动作着,似乎不是在好好地探查。
梅宴赶紧走过去,虽然脚步轻盈,那人也听到了,受惊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梅宗主。”那个年轻人转过身,脸上毫无异色:“我叫徐英,是这里的医师。”
梅宴对医修还是尊重的,即使心有狐疑,她也微微颔首。
“我听致微提过你,承蒙照顾。”
徐英擅长处理内外伤,即使结丹,也几乎是常驻试炼场。沈鱼之前受伤,也被他紧急处理过,医术还不错。
不过,梅宴还是不动声色地站到沈鱼身边,让他稍微远离了一些,才问:“他现在怎么样?”
“情况还算稳定,不过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麻烦梅宗主带走他。”
梅宴也稍微看了看,衣冠整齐,灵力稍有混乱,却还没有到危在旦夕的程度。
外伤不严重,但是被惊雷符正面炸到之后,神魂难免受到震动,恢复需要时间!
这里确实嘈杂,毕竟只是试炼场休息室,有很多人来回走动;但是……她看着沈鱼,皱起眉。
“现在不适合搬动吧?”
“我倒是可以照顾他,但是不可能一直看护着。”徐英背着手,似乎很习惯了病人家属的质问。
“但是梅宗主应该知道,只要您待在这儿,对里面赔率的影响……呵呵。”
“他们还管不了我。”梅宴眯起眼,带着几分慵懒。
徐英也不再绕弯子:“明人不说暗话,今天就是因为黑盘口,才会变成这样。”
“猜到了。”梅宴脸上不辨喜怒。
参与黑盘口的人多是心狠手辣之辈,即使比赛结束,即使知道这是梅宴的徒弟,也可能会暗下黑手。
不过梅宴也顺便问了一句:“谁那么大胆子,敢在我徒弟身上开黑盘?多大的赌本啊?”
徐英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内幕,但是他有小道消息。
“听说,是沈师弟和张师弟双方都同意的。张师弟的获胜奖励是筑基丹,三颗——至于沈师弟,我就不知道了。”
一张结丹威力的符箓,大概也就相当于一颗筑基丹的价值;这就难怪了。
梅宴点点头,继续问:“你很了解这次赌局?”
“宗主说笑了。张宝师弟是为了美人挣筑基丹,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他笑得憨厚:“张宝心仪连水心好久了,几年前,连师妹筑基失败,这不最近又想试试呢!”
“因为这个噱头,这次下注的人非常多,即使不参与黑盘口,也会有所耳闻。”
梅宴听完这个内幕,很是不赞同:“才筑基修为就这样耽于美色?”
筑基修士不是不能有情人,但是修士之后的路还长着,大好青春却为了他人付出,这样的感情大多没什么好下场。
“谁说不是呢!”徐英附和道,“张宝一直追求连师妹,但是,连水心却无动于衷。据说,她好像喜欢沈师弟。”
梅宴一头黑线。
果然这事情不简单,双方都是筑基弟子中的新星选手,加上感情纠葛的噱头……现在的黑盘口,真的很会玩!
试炼场的正规押注是有限制的,但是黑盘不在意这些,赔率差额巨大,玩的就是刺激,这就需要场面打得凶。
必须有足够的奖励,才能让对战双方用上压箱底的东西,拼死一战。
可是,致微为什么要同意呢?
梅宴第一次发觉,那个言听计从的小孩子开始变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孩子翅膀硬了是好事,可是难免也给老母亲带来了一些无可奈何、又略带欣慰的纠结心情!
55一战之约
在徐英这里问不出更多内幕,梅宴也就不再耽搁,把徒弟扛回了梅山浮岛。
沈鱼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头顶熟悉的床帐。卧室的门关着,天色还亮,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阵头痛传来,他忍不住哼了一声,这才坐起来。
很快就传来敲门声,梅宴在外面:“醒了吗?”
“醒了。”沈鱼回答,喉咙并不干涩,嘴里还有一些残留的药味。
自己昏迷的时候,她分明就进来过,但是现在却要等他回答。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梅宴再也不随便进他的屋子,即使门开着,也会敲门。
这间卧室兼书房,是沈鱼的私人空间。梅宴偶尔会用元神窥探他在不在,却只是一扫而过,绝不会观察他在做什么!
沈鱼想找她的时候,都会去木楼前面的湖心亭。
那里是梅宴最喜欢的地方,摆一张桌子,随便放一张躺椅,或者在工作,或者在发呆,惬意得很。
但是,这会儿梅宴应该是一直守在门口……沈鱼想到这一点,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这到底是更亲近了,还是被疏远了?
无论如何,师父分寸把握得极好,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二人已经形成了恰到好处的距离。
“我睡了多久?”
梅宴给他递来一杯水,回答:“四天。体内伤势恢复用了两天,剩下的时间是单纯的昏迷……”
沈鱼喝了一口水,冲掉了嘴里的药味。
就听梅宴继续说:“那个符咒震动了你的神魂,我本来以为你要睡一个月的。”
他皱着眉,头痛得厉害。玄冰轮在他体内好吃懒做这些年,这一次,能量再次耗干!
或许是因为它的存在,自己才提前醒过来,但是头痛的后遗症可能要持续很多天了。
“多久能恢复?”沈鱼皱着眉,扶着额头问。
梅宴却不回答,而是严肃地看着他。
“你很在意胜负吗?只是最后一场而已,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为何如此心急。”
“嗯?”沈鱼有些茫然,“可是师父,我并没有败。”
梅宴一愣,这才想到,自己确实没有问过这场的胜负?
她就记得沈鱼的伤了。
“你正面扛了那张惊雷符,竟然没有败?”
“我是为了赢才这么做,否则我就躲了。”沈鱼忍着头痛对他笑道,“第一百场,我已经赢了。”
梅宴的眼睛微微睁大。虽然惊讶于沈鱼的能力,但是这种行为,她依然很不赞同。
“只是试炼场而已,值得吗?还有,你为什么要参与那种赌局?”
“师父都知道了?”沈鱼捧着杯子,一点儿也没有愧疚之色。
这让梅宴更加恼火。
“致微,如果为师哪里做的不够,或者是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对我直说。再珍贵的东西,我都能给你找来!”
沈鱼笑着摇头,师父没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他很满意。
梅宴犹豫了一下,面色为难却坚定地继续:“你妖兽喜欢哪个女孩子,我可以出面做媒,只要人品过得去……”
“不是,我没有喜欢谁。”
沈鱼打断了她的自责,沉吟了一下,给出了一个理由。
“师父不是说过吗?我可以用宗门名下的魔晶去投资,有奖励给我。”
“我那样说是让你多关注些奇珍异宝,开拓眼界,不是让你投机取巧!”
梅宴烦躁地一挥手:“况且,你向来谨慎,我不信只有这个理由。”
“确实。”沈鱼也知道仅凭这种借口说服不了师父,但是拖延了这两句话,更加圆润的谎话已经可以出手了。
他扶着额头,刚经过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带着了几分清朗和温润。
“另一个原因就是……我觉得,试炼场上的战斗,终究太过温和,我想感受一下真正的生死对决。”
梅宴狐疑地看着他:“当真?”
她很清楚,沈鱼虽然日常生活中乖巧随和,可在修炼这件事上,却是心高气傲。
这样主动寻求挑战,其实很符合他的性格!
可是徒弟这样这样自作主张,梅宴还是很不满意。
“只是如此,那你怎么不早说?你想感受生死危机,来找我就好了,何必麻烦外人。”
她的杀气可以随意外放的,还有剑意领域的压迫。
“徒弟你早说你想要,为师随便就让你感受一下的!”
沈鱼却没有接她这个玩笑,而是突然提起往日的约定。
“师父,你之前说过,让我自己赢下一百场,才会跟我对战的。”
梅宴撇嘴,“那时候你还小,我只是不想让你输的太惨,失去信心。”
“是是是,师父一片苦心。”沈鱼开始耍赖,“师父别生气了。我也不想让师父束手束脚,现在我也算是有生死战的经验了,即使是指点我,您可以稍微认真些。”
听完沈鱼的话,梅宴虽然还是气鼓鼓地像条小河豚,却只能选择沉默。
实战是一个逐渐习惯的过程,让战神梅宴面对一个没见过大场面的幼童,怎么可能认真得起来?
而沈鱼是有傲骨的,他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他想要的是战神梅宴的指点,而不是自家师父陪着他玩。
这孩子,怎么说呢……打不得骂不得,道理都是他的,提出的要求也是正当的。
别看他认错认得利索,但是那又如何?这次错了,下次还敢!
“算了,既然你已经有觉悟,我也会认真!这是你自己要的,到时候你可别哭!”
梅宴终于是别别扭扭的,接受了他的挑战。
“但是,你以后不能再掺和这种事!赌局能带来巨大收益,可是这种输赢,会影响你的心态。你不需要做这些事情,下不为例。”
作为魔渊战场上的杀神,她手里有的是魔晶。
沈鱼从善如流:“是。其实,就算是试炼场,以后我也不打算去了。”
梅宴点头,对于高阶修士来说,这种玩闹一样的对战,已经失去了意义,也就是低阶修士这么玩玩而已。
沈鱼暗自松一口气,总算是把师父这里对付过去了。
他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的天色:“师父,我到底要多久才能恢复?”
“至少得恢复个把月!致微,你这次也太莽撞了。”梅宴说起来,眉宇间是藏不住的心疼。
“在这期间,还要继续用药。如果调养得当,你的神魂力量甚至可以增强一些。”
沈鱼还算是满意:“那我就多恢复几个月,再正式挑战师父。”
梅宴点头,徒弟还是谨慎的,这让她放心多了。
自家的宝贝这样以身犯险,她怎么能不心疼?
从长辈的私心来说,她又何尝不想把徒弟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一辈子无惊无险呢!
沈鱼却是单纯地为梅宴能接下他的挑战而高兴,他笑眯眯地伸出手,勾起小指。
“就这么说好了,如果我能接下你十分之一力量的一招,以后师父每天都要跟我对练!”
梅宴脸色终于柔和下来,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就像小时候哄他入睡一样温柔。
“好。你先养伤,不恢复到全盛状态的话,你可是一点儿希望都没有哦。”
“必当竭尽全力!”
看着梅宴离开之后,沈鱼马上发送了一封灵讯。
他说谎了。
他其实就是为了奖励,具体的说,这是他和徐英的一个交易!
(ps:红袖读书的读者大家好呀!
感谢编辑大大在红袖读书给我安排的app推荐,感觉自己被疼爱了。
我看看后面的剧情节奏,若是这几天有空,酌情加更~)
56冷门技能的烦恼
这些年,玄冰轮虽然在他体内活跃着,但却是个混吃混喝的惫懒货,只会吞吐灵气,别无他用!
按理说,魂骨都是有技能的,所以他为了此事烦恼了很多年。
但是魂骨作为消耗性的法器,成长性完全没有,很少有人专门研究这些。
直到最近,沈鱼才打听到,竞技场的医修徐英,竟然是正一宗华真人的弟子。
华真人本是散修,后来加入灵山派,收了几个亲传徒弟,颇有些养老的意味;而在此之前,他对魂骨研究很深。
而徐英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却是这次地下盘口的组织者之一;这次张宝提出生死战,徐英却很烦恼如何说服沈鱼。
毕竟,痴迷沈鱼才貌的女弟子那么多,他却从来都不放在心上,也没有对任何一个女性同门有过特殊对待。
而沈鱼就在这时主动提出了要求:他需要关于魂骨的研究资料,同时让徐英的师门,尽全力帮他复苏一件魂骨。
二人贼眉对上鼠眼,相互试探之后,简直是一拍即合。
玄冰轮这件事,沈鱼可不想总是麻烦师父。
一来,这东西的存在,不方便让梅宴知道;二来,修炼是自己的事,也不能总是抱着师父的大腿!
而徐英在沈鱼昏迷之后,稍微探查他的丹田,就发现了他体内的异常。
徐英很诧异:他的师父华真人,还有他自己,都是把魂骨熔炼到体内的。可这个少年没有学习相应的功法,又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这个魂骨看起来虚弱得快要消失了,但也确确实实地融入了他的灵气循环。
看在这次盘口大赚的份上,徐英没有多问,而是等他稍微恢复之后,直接为他引见了华真人。
华真人对他体内这个状态也颇为诧异,但是老爷子也没有说太多,只是给了他一本简单的法决,帮助魂骨与体内筑基灵气融合。
“丹田与魂骨互相滋养,融合完好,可以解锁魂骨自带的法术。跟以后的本命灵器不会产生冲突。”
——华真人这样说。
沈鱼并没有轻信,而是先向梅宴询问这位前辈的人品。得到师父的肯定之后,他才修炼了那个法决。
玄冰轮在沈鱼体内吃灵气已经吃得熟练,有了这种功法,更是如虎添翼。
在他神魂基本养好了的时候,玄冰轮消耗掉的灵气也基本补足,终于拥有了“储存(吞吃)灵气”之外的新能力。
五行幻术:镜花水月。
构建虚假幻影,不仅能蒙蔽眼睛,更能瞒过感知。
这种幻术的基本原理,分为“隐”和“现”两个部分。
隐去真实,把某样东西的存在感彻底抹杀;
呈现虚幻,在这个世界中,构建出灵气属性上完全真实的幻影。
而沈鱼的五行灵根,更是让这种幻术如虎添翼,有了登峰造极的可能!
要知道,天雨莲作为玄冰轮的主人,都只能使用水系幻术。
水属性为主的幻术,就像反射光线的玻璃,仅仅能迷惑双眼而已。
只有瞒过感知的幻影,才是真正的完美!
这一场镜花水月,镜、花、水都是真的,只有那月亮是假的。
越是接近真实,就越是能与环境融为一体,在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暗藏杀机……
稍微品一品个中变化,沈鱼就能感受到无尽妙用,足够他研究好久。
怪不得高阶修士都要常年闭关,光是熟练地使用法器,就有这么多学问呢!
他调养着神魂上的内伤,也开始着手研究这一领域。
法器自带的法术,其威力根据使用者的阶位和灵气存量决定;好在幻术消耗极低,只是对细节的控制力有很高的要求。
沈鱼很满意,他喜欢这种以巧破力的东西!硬抗了结丹实力的符咒之后,沈鱼已经很清楚,高阶修士的灵气有多么恐怖。
阶位差距客观存在,即使自家师父只用出十分之一的力量,那也会是他无法抵挡的一招!
他可不敢跟战神梅宴正面拼防御,他必须掌握至少一种闪避的方法。
梅宴的实战经验如此丰富,怎么样的幻术才能真正骗过她?
这种应用领域的问题,他还要请教他的法术老师——灵照真人。
可是这次,百闻阁的阁主,以博学多识闻名的灵照真人,却是为难了起来。
“幻术已经很少有人用了,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最近稍有研习,刚刚入门而已。”沈鱼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表情谦逊。
灵照真人试探着问他:“你想问的问题,是不是很难?”
沈鱼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抬手,一朵桃花飘落。
灵照真人接住,却是脸色陡变:“假的?!”
他骇然发现,在触碰到花瓣的瞬间,桃花像水中月一样消散。
可是在他的感知中,前一刻明明是带着淡淡的木水属性的真正的桃花……
这种幻术的完成度,已经不是新手入门了。
灵照叹息着,露出一个被家里孩子缠着要买贵重玩具的苦逼表情。
“恕我无法解答。”他实话实说,“你的问题,只能寻找幻术大师。”
“都有谁?”
“九鹿真人最合适,但是他前些天刚刚开始闭关。”灵照满脸的褶子皱着,九鹿真人的本命灵器‘火浣花’,是五行幻术的顶尖灵器之一。
“我有些急。这几个月,还能找到谁?”
灵照想了想才回答,“清琼。”
沈鱼一愣,“清琼前辈?她最擅长的不是炼药吗?”
“她的爱好是炼药,但是她的功法是幻术系。”
灵照解释,“她素来体弱,最喜欢用香味和药物迷惑他人。仅凭药物是不够的,需要功法配合,甚至阵法配合,才能骗得对手心甘情愿地去死。”
“她本人是木水双灵根,不算很出众,但是她对幻术细节的操控,甚至在九鹿真人之上。”
九鹿真人最喜欢用的,也只是桃花林而已;但是清琼能够根据不同的人,投其所好,构筑不同的美梦。
沈鱼却更加犹豫起来。
“可是,师父之前明确告诉我,不要和清琼前辈来往。”
这些年,他其实有所耳闻,梅宴对清琼颇有敌意。
清琼仙子和梅宴是同一代的人,但是她风流放纵,裙下之臣无数;梅宴却只喜欢过一个人。
同为高阶修士、女性,从她们年轻的时代开始,两人就看不顺眼了!
57一次正式拜访(庆祝红袖app推荐加更)
灵照真人也知道梅宴和清琼的关系,但是他不太在意那些女孩子之间的别扭;更何况,知识就是知识,不能因为偏见,去否定清琼在幻术之道的造诣。
就算是这俩人有什么过节,又何必让上一代人的恩怨,影响到孩子的前途呢?
老实人灵照的想法,就是这么朴实。
他看着沈鱼满心不愿,耐心劝道:“你师父让你少接触,是不认可她门下为人处世的作风,不想让你学坏。你自己内心坦荡即可,何必在意那些?”
沈鱼其实也就是别扭,怕惹了师父不高兴。
“师叔,你觉得,清琼仙子一定能够解答我的问题吗?”
“不确定。但是,如果她都不知道,那应该就是幻术这一领域的极限了,即使你等到九鹿真人出关,也不一定能够解答!”
“如果真是那么高端,我也就认了。但是……我很迷茫,如果困扰我的这些,都只是很简单的道理呢?”
灵照咂咂嘴,惋惜:“术业有专攻,幻术这个领域,再简单的道理,我也是不懂的。”
至少刚才一招,他已经知道了,沈鱼现在的幻术水平在他之上。
不过,灵照突然想起来一事:“我记得你有个朋友,是不是拜在了清琼门下?”
沈鱼点头,前阵子,萧藤不知怎么,以筑基修为,成为了清琼仙子的入门弟子。
这也是一个门路。不过,在他提出自己的请求之后,竟然遭到了一口回绝。
“我在师父门下,是专门学习丹药的,从来不涉及幻术。若是拿着这些问题去,师父一定会知道,我是替别人问的!”
“这样有何不妥?”沈鱼疑惑。
“致微师弟,你这就不懂了:灵照真人照顾你,那是受梅宗主所托,名正言顺,这是半师之谊。”
“但是除了讲道的时候,前辈大能都很有分寸,不会贸然指点别人的弟子!”
沈鱼也很是无奈:“咱们灵山派内部,竟然也存在这样的门户之见。”
“这已经不算很保守的门户之见了。要是我师父有你师父那么好,我肯定去求她!但是……我现在刚入门没多久,不敢太过造次。”
萧藤表示爱莫能助,沈鱼也不能强求。
想来也是,师门和师门是不一样的,同样是徒弟,也分亲疏远近。
若是像徐英和华真人那样的亲密师徒,让老师给自己的朋友帮个忙,又有何妨?
更别说沈鱼自家的师父,只要他开口,就是天上星星,梅宴也能给他摘一颗下来。
清琼的修为虽然不是顶尖,但是辈分实在是太高了,门下亲传众多,一个刚入门的筑基小弟子,根本就说不上话。
不过,萧藤却提醒他:“你可以找正规的办法啊,你忘了,还有门派贡献呢!”
沈鱼眼睛一亮。
不是每个人都有亲传师父,所以,灵山派就有了一个规矩:花费一定的门派贡献,可以申请求见某位高阶修士,为自己答疑释惑。
这就是大门派独有的好处了。
在修仙家族中,低阶修士可能一生都见不到什么前辈大能。而在灵山派,只要对门派有贡献,你就有跟高阶修士面对面的机会!
有些勤学好问的弟子,就是在这种求问的过程中,被前辈另眼相看,甚至收入门下。
也是因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抱着展示自己的心思。为了获得前辈青睐,哗众取宠者有,搔首弄姿者更有!
这也导致了一些喜欢清静的供奉不堪其扰,大幅度提高了正式求见的花费。
沈鱼算了算自己的门派贡献值。这几年,他只在剑宗挂了一个“掌事弟子”的职位,剩下的主要精力都扔在试炼场了。
虽然手里魔晶充足,丹药和资源也足够,但是贡献点一直都没有多少,这次只能算是勉强足够!
却只能对话半个时辰,两个问题。
但是他没想到,计划终究是赶不上变化,在这一次会面之后,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意外。
……
正式求见的时间不长,沈鱼不想惹自家师父生气,也就暗搓搓地瞒着她,自己去了正一宗。
通过萧藤引见,来到了清琼居住的那个院子。清琼正坐在窗前,懒懒地披着长发,妆箧匣子摆了一桌,拿着一支眉笔,有一搭没一搭地描着。
她还记得当初那个好漂亮的孩子,才几年不见,已经成了长身玉立的少年模样。
“我记得你!小美人想见我,直接来就好,何必花费门派贡献?”
沈鱼行礼之后,单刀直入:“不敢贸然打扰前辈,只是来讨教两个问题。”
清琼看着窗外站着的美少年,觉得真是赏心悦目极了,心情都好了起来。
不过,这少年也太古板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好气!
“不用这么着急,你这样的美少年,我这里永远都欢迎,你想聊多久都行!”
她站起来,手肘支着窗框,探出半个身子笑道:“不过,你是梅宴的亲传,为什么来找我呀?”
“听闻前辈于幻术一道造诣很高,故而来访。”
“哦……”她意味深长地恍然,然后很明白地点头:“也是,九鹿真人刚开始闭关,你也只能找我了。”
清琼眨巴着眼睛,就像个好奇的少女一样,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看。
“上次我见到你,是在研究丹药,现在才几年,怎么又想学幻术了?”
“最近刚开始学习,遇到了困难,故而寻求指点。”
沈鱼也不想浪费时间,一挥手,一朵梨花从空中落下,缓缓飘向清琼面前。
清琼伸手接过,“不错的基础。不过,这是法器自带的技能吧?”
被一眼看穿,沈鱼也没有反驳,而是提出自己在使用中的疑问。
“幻景、幻境和幻影,究竟有何区别?”
隔着绣楼的雕花窗,清琼一手托着腮,一手捧着那朵花,思考了一会儿,这才站直了身子。
“幻景,幻景和幻影……问的好。”
美人如玉,轻衫如暮,霞光掩映之间,清琼垂眸沉思的样子,如拈花神女。
很神奇的是,这一朵虚假的白色梨花,在她手中却没有消散,就像真正的花朵一样娇嫩,甚至散发出阵阵冷香。
这也是幻术——沈鱼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58蠢蠢欲动的歪心思
清琼品味了一番,这才把梨花放开,任它随风散去。
“形同真实,五行俱全。你这个法器很厉害。”
她没有问是什么法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是正式求问,清琼就不会打听多余的事情。
“所以此番特来求问仙子,怎样更好地发挥它的能力?”
这毕竟是玄冰轮,能撑起一个浮岛的灵气中枢,品阶仅次于传说中的神器!
沈鱼很清楚,如果他只是依赖玄冰轮的幻术,而不加入自己的理解,那么玄冰轮也只是个撒花的道具而已!
只有他真正理解了幻术的原理,才能充分发挥法器的作用。
清琼也看出来,这个少年虽然仪态风流,却是光风霁月,半分风情都不讲,顿觉十分无趣。
不过,绣楼的正门还是无声地打开:“进来说。”
沈鱼犹豫了一下,他本来是想在门外问了就走的……他和萧藤对视一眼,对方摇摇头,师父会客,即使是他的朋友,他也没有跟进去的资格。
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师父让你进来,愣着做什么。”
沈鱼意外,竟然是冰矶真人?
她怎么在这里?
他疑问地看向萧藤,他恭恭敬敬地低着头,神色并无异常,似是司空见惯。
沈鱼这才想起,冰矶真人是清琼的大弟子——这一个师门庞大的规模,可见一斑!
冰矶真人最是公平正直,有她在场,应该不算私下亲近了吧?
他不再踌躇,进入清琼的房间。只见冰矶真人侍立在她身侧,继续给她绾着头发,青丝在她手里翻转,像流云一样柔美。
清琼享受着大弟子的伺候,懒洋洋地瞥了沈鱼一眼。
“我看你的幻术,分明是刚刚入门,怎么就产生了那种困惑?”
“我曾经去过一个魔器的幻境。我发现,我使用的幻术,与我去过的幻境截然不同,故而疑惑!”
“你师父手里的?阿道尔恐惧幻境?”清琼果然对这类东西十分很了解,“你还没结丹就让你去,她也真舍得!”
“……”沈鱼不接她的闲话,他求知若渴,一心专注于自己的疑问。
“同为幻术,为何我的幻术,只能是一些虚实真假的幻影;而魔器的幻境,却能把人的神志,困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
清琼听罢,拿起桌上一杆烟袋,伸到冰矶真人面前。对方很熟练地点燃,她深深地吸了一口,似乎终于是组织好了语言,态度也认真起来。
“我先问你,何为真,何为幻?”
“你该知道,我人族修士,以金木水火土为五行。在我们看来,世间万物,皆脱不开这五种属性。”
“而魔族不同,所有魔渊生物,都能使用风、水、火、土四种元素,在他们的心目中,世界由这四种元素构成!”
“所以,这个世界,其实存在着截然不同的力量体系!”
“这听起来很矛盾,但是,这两种力量,却都是真实存在的。”
“你师父应该说过,人魔之分并非正邪对立,而是解析世界的角度不一样。”
“我们的风,是利用水火温差制造出来的。但是魔族的风,是一种蓝色的、性质十分流动的元素。”
“风、雷之术,是人族修士的高阶法术;而空间、精神这两个领域,就是魔渊生物的高端法术了。”
沈鱼虽然对魔渊有所耳闻,却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具体的力量体系分析。
自家师父眼里,魔渊生物就是用来砍的,用暴力解决问题。而对法术痴迷的人,总是会对新鲜事物产生好奇。
清琼等他消化完刚才的知识,这才继续。
“你学习幻术之后,是不是也想学习魔族的幻境,用灵气构造一个大世界?”
沈鱼点头,清琼了然地笑出来。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就算你构筑出来,也没有意义。因为你没办法把别人拉进来。”
“据我对魔族幻术的解析,魔族的幻境,应该是空间法术和神魂法术结合的产物——用魔力把你的意识抽离,投入另一个充满假象的空间。”
“我不知道魔人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就像他们的风元素我们无法驾驭一样,我们的灵根、灵气,没办法和空间力量产生任何共鸣!”
沈鱼眉头紧锁:“所以,前辈的意思是说,只有魔族才能把别人带入幻境。我们最多只能构造一个幻影,不能让别人的意识离开身体。”
“聪明!”清琼吐出一个烟圈,“下一个问题。”
沈鱼没有马上求问,而是用本子把刚才知道的东西记录下来。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之前的一些想法,可能无法实现了。
清琼也不着急,这孩子让她想起了当初的沈宣。
沈宣的专注,很大程度是因为全真弟子的清心寡欲;而沈鱼的认真,却是未经世事的单纯。
这样的单纯,真的好……
好想把他染黑啊!!
她看着沈鱼的目光越来越炽热。
而沈鱼却毫无所觉,他习惯了别人盯着他的脸看,却忘了面前这一位是见过世面的风月老手;这种人露出这样的眼神,那就是明摆着的企图。
“第二个问题是,如何用幻影迷惑他人。”
清琼眨眨眼,好久没回神。
“你这个问题问的,有点儿大啊。”
沈鱼歪头:“难道是没有答案?”
“不,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讲清楚。”
清琼对着镜子扭了扭脖子,欣赏着自己的发髻,很满意。然后她突然对冰矶吩咐:“徒弟,带你师弟去取些伴生火灵来。”
冰矶真人眉目不动,躬身应是,就像伺候娘娘的宫女一样退着离开,还轻轻掩上了门。
沈鱼毕竟是年轻,这种严肃的谈话降低了他的警惕性,此时,他并未察觉任何不妥。
他只是不明白,伴生火灵是梅山浮岛灵脉的伴生物,生长在火灵浆聚集的地方;但是,火灵和幻术有什么关系吗?
事实上,没有关系。
冰矶带着萧藤离开那个院子,就和萧藤分开,十分郑重地警告他:“师弟最好尽快离开,有多远跑多远,明天之前都不要回来。”
“为何?”
冰矶真人摇了摇头:“你别管了,我去一趟梅山浮岛。”
清琼的这个命令就有问题!
伴生火灵稀有而珍贵,又极难保存,整个灵山派的药库里都没有库存,更别说让他们去取?
所以,清琼的意思,根本就是“你们两个给我躲远点顺便替我看着梅宴不要让她过来打扰我”而已。
至于清琼要做什么?那就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了。
或者说,梅宴如果在场,她也会一眼看穿;可惜,梅宴此刻正在君山浮岛,接待两个不受欢迎的访客!
59你这个要求很过分!
60
云空上人发话,玄凌也不敢直接就反驳,憋出来一句:“前辈,这是本命灵器,怎么可以轻易交给别人?!”
本命灵器是何等重要的东西?
不是不能借,但是仅限于至交好友、亲传弟子,才能有这个信任度。
如果本命灵器被毁,修士本人也会伤及神魂——那可不是简单的震荡,而是上百年闭关调养,才能恢复的缺损!
云空上人抬了抬眼皮,慈和地笑起来:“玄凌,你这么说,就是不放心我们梅宴的人品了?”
玄凌哑口无言,这个问题就有点儿意思了。
以他和梅宴的关系来看,彼此只有矛盾;但是,即使是敌人,他也必须认可梅宴的人品。
战神梅宴的名誉,在魔渊战争之后,可是“人族之光”这个档次的金字招牌!
梅宴本人也没惹过他,相反,是密山派一直对她提出各种要求。
要真说她会在本命灵器上动什么手脚,连玄凌都不会相信。
梅宴很配合地挺起胸膛,一副“我很纯良”的乖巧太阳花模样。
“那就这样吧!”黄香赶紧替玄凌答应下来。云空上人发话,条件也不算苛刻,他们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玄凌想了想天目公许诺的补偿,也只能拉着一张脸,暂且留下。
梅宴美滋滋地让他稍等,就跑去找自己的徒弟了。
省神灯呀,那可是温和的护体法器,最擅长防御法术,也能抵挡灵气乱流等等其他恶劣环境。
寒冰牢的最深处,结丹以下根本受不了,但是,有了这个东西,她就可以让沈宣他们父子团聚一次!
梅宴像往常一样叫来一只机关鸟,问碧微:“致微现在在哪?”
“在正一宗,堆绣阁。”
梅宴觉得这地方耳熟,然后才想起来,那不是清琼的洞府吗?
……
绣楼里,沈鱼腰间的木质腰牌上,水滴形状的刻纹闪过一阵微弱的红光。这东西是梅宴用来联络的,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可以简单地传讯。
沈鱼这次来,没敢带着机关鸟,但是这个腰牌却不敢摘掉,否则他真的会被梅宴打死!
但是这种法器实在是太简陋了,连机关产物都不算,所以,沈鱼不知道师父突然问起了自己的行踪,也不知道梅宴正在找他。
他现在完全无暇顾忌这些,他十分专注,似乎陷入了一种空灵的状态,满脑袋都是幻术的玄妙!
这间屋子里已经充满了烟雾,清琼等着他思考,惬意地吞吐着雾气,手里的烟袋一明一灭。
“何为真,何为幻?”
沈鱼捧着手里的一瓣梨花,却是留不住——梨花在他手中消散,又凝结;循环往复。任他尝试多次,也无法和真实的自己和平共处。
清琼看着他钻牛角尖,更加新奇。
认真的男人,总是会充满一种格外诱人的禁欲感,她忍不住都想要提点他,把他从这种疯魔的状态,拽进另一个深渊。
浓郁的烟气扑在沈鱼的脸上,他没有闻到味道,却被打断了思路。
他茫然地抬头。
“你太在意真实与虚幻的界限了。别想那么多。”
她在桌角上磕了一下烟斗,然后把烟杆伸到他面前,问:“你觉得,这是什么?”
“……烟。”
梅宴有时候也会抽这种烟叶,虽然味道很呛,但是据说,能放松精神。沈鱼从来没试过,每次师父弄得一身烟味,他都很嫌弃。
“烟袋里有什么?你会觉得是烟叶子,对吧。”
她笑得莫名,声音温柔:“烟味,呛吗?”
沈鱼下意识地吸气,然后回答:“还好。”梅宴的口味很重,清琼却是美人如花,连喜欢烟叶子,味道都是淡淡的。
“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沈鱼茫然:“我……分辨不出。”
“所以,这分明不是烟,你却以为它是烟。”
以沈鱼的聪明,自然是一点就透。
刚才他的幻象梨花,到了清琼手里,就散发了香味——梨香可以是假的,烟气也可以是;人的感知,本来就是好骗的东西!
能够给感知到的,不等于是真的;不能感知到,也不一定是假……沈鱼再次沉入了辩证死胡同,但是,这次他却感觉一阵眩晕。
清琼用烟袋托起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你觉得,这是什么?”
让沈鱼意外的是,这个烟袋竟然一点儿也不烫,好像根本就没有在燃烧。他感觉到不对:“这……这是什么?”
清琼掩唇媚笑:“是我的独门秘药:蛇床子散。你想知道它真正的味道吗?”
她一挥手,幻象散去,虽然眼前没有任何变化,沈鱼却闻到了浓郁的甜腻,还有下颌的热量。
这温度灼痛了他,也让他恍然惊醒。屋里充斥着的甜香,已经让空气都染上了粉红色!
“蛇床子……?”
沈鱼突然站起来,小腿在椅子上狠狠地磕了一下,轻微的疼痛终于给他带来了一些思考能力。
——不对,我什么时候坐下的?
他根本就不记得了……沈鱼不禁悚然!
这烟雾可不只这么简单!
它真实的味道甜香粘腻,里面有大量的肉桂且不说,还有那浓郁的、龙涎香都掩盖不住的淫羊藿和阳起石炼化之后的味道!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沈鱼是药师,合格的入门药师。
虽然没有真正治疗过病人,但是经过师父的伤势那一次乌龙之后,不管是上三路还是下三路,他都略有研究,就连女人生孩子都有所涉猎。
这秘药中,蛇床子也有,但是这一味已经算是最良善的成分了。
多种猛药混合制下,此方药效甚烈,性温,归肾经,可动心、暖情。
意识到这是什么药,沈鱼知道自己被坑了,气急之下,更觉得热血翻涌!
清琼笑吟吟地看着他徒劳地抵抗。
“来找我的人,不分男女,没人能抗拒这个味道。”
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沈鱼表情莫名,这个女人,竟然真的可以把这种药当做烟草在吸!
或者说,清琼这个人已经被药物浸透,成为一杯行走的暖情酒。
“你感觉到了吗?或者说,有……感觉了吗?”
59你这个要求很过分!
君山浮岛唯一的那间正殿,云空上人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下首站着密山掌门派来的信使。
虽然是门派之间的事情,但却是小辈决定的,云空只是露个脸,就垂着眉毛继续打盹了。
而这两位信使,一个是梅宴的老熟人玄凌,一个是黄氏一族的女族长:黄香。
黄香的六彩香云刚刚修炼回来,闭关几年把她憋得难受,好容易有个外出的任务,她又想着那个天赋极高的小孩,这就心怀鬼胎地来了。
梅宴也记得这件事,所以她看着这两个人,越来越烦躁!
师尊他老人家沉迷悟道,这还是今年第一次出关,却是为了这种事——梅宴觉得愧对师父,就想着赶紧把他们打发走!
“我说玄凌,你又来干嘛?”她警惕地看着这两个人,“你哥的事情跟我没关系,他这次分明是自己走回去的。”
“不是我哥的事。”玄凌沉着脸,“诛风和兰亭发生了异动,就在上个月!”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玄凌控诉:“那两把剑拿出来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在阵眼里老实待着!”
“好端端的当阵眼,你们拿出来干嘛?”梅宴一脸嫌弃,“阵法既然布好,就是一直在抽取它们的灵气。剑虽然离了主人,却也有灵性,也懂得趋利避害,怎么会乖乖就范?”
“梅宗主所言极是,是我们不该修改阵法。”黄香按住玄凌让他不要冲动,娇柔地笑着接过话头。
“可是之前明明没问题,我们只是修改了一些细节,重新布置之后,为什么就一直无法压制了呢?”
梅宴看着焦急的玄凌,还有努力安抚他的黄香,突然想起一件事。
梅宴可还记得,当初天目公看到那两把凶器的时候,掩饰不住的贪婪和渴望!
她抚摸自己的下巴,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我说玄凌啊,该不会是,你们密山派的谁……想要把它们其中的某一个,拿出来自己用吧?”
谎话被骤然拆穿,黄香的假笑顿时僵在脸上。
玄凌的表情也开始泛红,故作矜持地咳嗽了一声:“只是拿出来一次而已!”
梅宴被他们给气乐了。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它们两个虽然长得差很多,但那是对剑,懂吗,它们是一对的!”
“这种程度的凶器,一个尚且难以驾驭,更何况两个?”
“当初我得到它们,炼化十年,才能保证不被反噬而已!”
黄香勉强笑着解释:“梅宗主你当初才是结丹修为而已……”
“十三代百战血,元婴一下淬体巅峰,加上万剑归宗功法,结丹又怎样?”
梅宴看着沉默不语的玄凌,语重心长:“听我一句劝!我不管是哪个傻逼非要作死,以后都收了这个心思吧!”
她这是明摆着指桑骂槐,虽然看着玄凌,却是让黄香的脸上开始挂不住。
但是梅宴却只是冷笑。
“诛风和兰亭都是神剑,可以被你们抽灵气抽到死,但是,它们绝对不会轻易低头!”
玄凌也知道这次是他们胡搞瞎搞,不过,他这个人本来就很不讲道理,既然已经来了,干脆就耍混耍到底。
“事已至此,你得给我想个办法!”
梅宴被他气得差点儿噎住,“玄凌!你不觉得自己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黄香赶紧打圆场:“梅宗主息怒,我们知道错了,这两把剑既然是您用过的,还得麻烦宗主您送佛送到西,给我们想个办法,必有酬谢!”
黄香好歹是一族之长,加上眉目可亲,长袖善舞,人缘向来不错。
她这次跟来,也是为了帮玄凌说好话,毕竟谁都知道玄凌的脾气怎么样!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样说话,梅宴也不好直接发脾气,但还是叉着腰,就像在学堂训学生的老师一样。
“喂,玄凌啊,我在你面前也算是老大姐了,我说你的臭毛病能不能改一改?明明是你在服软,怎么还端着一股子傲气!”
玄凌抿着唇,他可没有黄香那种低三下四的心气。
再说,这次本来就是天目公贸然拔剑,这才惹出麻烦,他心里也很不服气!
若是自家兄长想要拔剑,玄凌不会有任何意见。但是天目公算什么?
只是被那一对神剑勾得心里痒痒,仗着修为深厚,非要试一试罢了!
那两把剑虽然被镇压在阵眼里,可是玄枭都不敢轻易去碰。只有专业剑修才知道,“飞剑”这种东西,跟其它的法器终归有着天壤之别。
天目公铤而走险,他却要背上这个锅,还耽误了玄元峰的灵气恢复……玄凌这一波也真是觉得委屈,若不是黄香跟着,他根本就摆不出好脸色的。
所以他也很不痛快,只能胡搅蛮缠地翻旧账:“若是没有你们灵山派的人搞事,本来没有这许多麻烦!”
眼看着又要闹起来,黄香赶忙让他闭嘴,拉下身段,许以很多好处,让梅宴想想办法。
这些都是天目公交代的,她本来就惯于讨好他人,做起来轻车熟路,梅宴看懂了其中微妙,也懒得跟玄凌一般见识。
不过说起补偿,梅宴却突然目光一转,不怀好意地盯上了玄凌!
“玄凌啊,我突然想起来,你的本命灵器,是不是一盏灯来着?”
“省神灯。”玄凌脸黑黑地纠正。
“反正是什么灯。我记得还是木火属性的,性质温和,筑基修为就可以用了,对不对?”
这次换玄凌一副防贼的目光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诶嘿嘿嘿。”梅宴狡黠地凑到他身边,戳他的胳膊肘。
“我最近有点儿需要,只要你肯把灯借我用用,我就免为其难,跑一趟密山派,给你解决这次的问题!”
“我的法器?”玄凌的那张白面皮又红了,“那是本命灵器!梅宴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可以跟着去,我就用一会儿,最多一个时辰。”
梅宴求人的时候绝对是态度良好,“那是你的浮岛嘛,你也想早点解决问题的,对不对?”
“我看可以,就这么定了吧。”
一直犹如木桩的云空上人突然乐呵呵地开口,把几个小辈都吓了一跳!
60蛇床子散
60
云空上人发话,玄凌也不敢直接就反驳,憋出来一句:“前辈,这是本命灵器,怎么可以轻易交给他人……”
本命灵器是何等重要的东西?
不是不能借,但是通常只有至交好友、亲传弟子,才能有这个信任度。
如果本命灵器被毁,修士本人也会伤及神魂——那可不是简单的震荡,而是上百年闭关调养,才能恢复的缺损!
云空上人抬了抬眼皮,慈和地笑起来:“玄凌,你这么说,就是不放心我们梅宴的人品了?”
玄凌哑口无言,这个问题就有点儿意思了。
以他和梅宴的关系来看,彼此只有矛盾;但是,即使是敌人,他也必须认可梅宴的人品。
战神梅宴的名誉,在魔渊战争之后,可是“人族之光”这个档次的金字招牌!
梅宴本人也没惹过他,相反,是密山派一直对她提出各种要求。
要真说她会在本命灵器上动什么手脚,连玄凌自己都不会相信。
梅宴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戳到了玄凌的软肋,很配合地挺起胸膛,一副“我很纯良”的乖巧模样。
“那就这样吧!”黄香赶紧替玄凌答应下来。既然有云空上人发话,只是借用而已,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玄凌想了想天目公许诺的补偿,也只能拉着一张脸,暂且应下。
梅宴美滋滋地让他稍等,就跑去找自己的徒弟了。
省神灯呀,那可是温和的护体法器,最擅长防御法术,也能抵挡灵气乱流等等其他恶劣环境。
寒冰牢的最深处,结丹以下根本受不了,但是,有了这个东西,她就可以让沈宣他们父子团聚一次!
梅宴像往常一样叫来一只机关鸟,问碧微:“致微现在在哪?”
“在正一宗,堆绣阁。”
梅宴觉得这地方耳熟,然后才想起来,那不是清琼的洞府吗?
……
绣楼里,沈鱼腰间的木质腰牌上,水滴形状的刻纹闪过一阵微弱的红光。这东西是梅宴用来联络的,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可以简单地传讯。
沈鱼这次来,没敢带着机关鸟,但是这个腰牌却不敢摘掉,否则他真的会被梅宴打死!
但是这种法器实在是太简陋了,连机关产物都不算,所以,沈鱼不知道师父突然问起了自己的行踪,也不知道梅宴正在找他。
他现在完全无暇顾忌这些,他十分专注,似乎陷入了一种空灵的状态,满脑袋都是幻术的玄妙!
这间屋子里已经充满了烟雾,清琼等着他思考,惬意地吞吐着雾气,手里的烟袋一明一灭。
“何为真,何为幻?”
沈鱼捧着手里的一瓣梨花,却是留不住——梨花在他手中消散,又凝结;循环往复。任他尝试多次,也无法将其与真实的世界和平共处。
清琼看着他钻牛角尖,不觉莞尔。
认真的男人,总是会充满一种格外诱人的禁欲感。
她忍不住想要提点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他从这种疯魔的状态,拽进另一个深渊!
浓郁的烟气扑在沈鱼的脸上,他没有闻到味道,却被打断了思路。
他茫然地抬头。
“你太在意真实与虚幻的界限了。别想那么多。”
她在桌角上磕了一下烟斗,然后把烟杆伸到他面前,问:“你觉得,这是什么?”
“……烟。”
梅宴有时候也会抽这种烟叶,虽然味道很呛,但是据说,能放松精神。沈鱼从来没试过,每次师父弄得一身烟味,他都很嫌弃。
“烟袋里有什么?你会觉得是烟叶子,对吧。”
她笑得莫名,声音温柔:“烟味,呛吗?”
沈鱼下意识地吸气,然后回答:“还好。”梅宴的口味很重,清琼却是美人如花,连她喜欢的烟叶子,味道也是淡淡的。
“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沈鱼茫然:“我……分辨不出。”
“所以,这分明不是烟,你却以为它是烟。”
以沈鱼的聪明,自然是一点就透。
刚才他的幻象梨花,到了清琼手里,就散发了香味——梨香可以是假的,烟气也可以是;人的感知,本来就是好骗的东西!
能够给感知到的,不等于是真的;不能感知到,也不一定是假……沈鱼再次沉入了辩证死胡同,但是,这次他却感觉一阵眩晕。
清琼用烟袋托起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你觉得,这是什么?”
让沈鱼意外的是,这个烟袋竟然一点儿也不烫,好像根本就没有在燃烧。他感觉到不对:“这……这是什么?”
清琼掩唇媚笑:“是我的独门秘药:蛇床子散。你想知道它真正的味道吗?”
她一挥手,幻象散去,虽然眼前没有任何变化,沈鱼却闻到了浓郁的甜腻,还有下颌的热量。
这温度灼痛了他,也让他恍然惊醒。屋里充斥着的甜香,已经让空气都染上了粉红色!
“蛇床子……?”
沈鱼突然站起来,小腿在椅子上狠狠地磕了一下,轻微的疼痛终于给他带来了一些思考能力。
——不对,我什么时候坐下的?
他根本就不记得了……沈鱼后背一凉,毛骨悚然。
这烟雾可不是那么简单!
它真实的味道甜香粘腻,里面有大量的肉桂且不说,还有那浓郁的、龙涎香都掩盖不住的淫羊藿和阳起石炼化之后的味道!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沈鱼是药师,合格的入门药师。
虽然没有真正治疗过病人,但是经过师父的伤势那一次乌龙之后,不管是上三路还是下三路,他都略有研究;就连女人生孩子都有所涉猎。
这秘药中,蛇床子也有,但是这一味已经算是最良善的成分了。
多种猛药混合之下,此方药效甚烈,性温,归肾经,可温身、暖情。
意识到这是什么药,沈鱼知道自己被坑了,气急之下,更觉得热血翻涌!
清琼笑吟吟地拈着烟斗,看他徒劳地挣扎着。
“放弃吧,来找我的人,不分男女,没人能抗拒这个味道。”
说着,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四周缭绕的烟雾更浓。
沈鱼心中震撼,这个女人,竟然真的可以把这种药当做烟草在吸!
或者说,清琼整个人都已经被药物浸透,成为一杯行走的暖情酒。
“你感觉到了吗?或者说,有什么……感觉吗?”
61师父你好久没抱我了
沈鱼的警惕性太低,先前全无防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吸入了过量的烟雾,现在的情况十分危险。
……不对,为什么我要感觉危险?
他恍惚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不对。
身上明明很舒服,像泡在温泉水里一样温热;体内有一只野兽苏醒了,急切地想要冲破牢笼。
这个感觉很奇怪,但是他不想抵抗,甚至有些兴奋。
这种兴奋,让他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大人,一个可以跟师父并肩而立的大人。
不过,师父的实力就像一座高山,他努力追赶,也赶不上一分一毫。
修行之路只有自己走了才知道漫长,无数的问题等着他去解决。
诶?对哦,我好像是碰到了一些修行上的问题。
师父呢?我想问……等等,问什么来着。
……不对,我在做什么?
沈鱼举目四顾,眼中充满了“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亦不记得自己身处何地。
面前站着一个人,是一个女人,他很亲近的女人;但是,这张模糊的脸,他看不清楚。
是师父吗?他心底生出急切的渴望,想要亲近那种温暖的光芒。
随着他这个念头一起,梅宴的脸也逐渐清晰起来!
他这才放下了心,情不自禁地冲上前一把抱住,生怕她再次跑丢了。
少年的肩膀已经高达而宽阔,她小小的身子轻易被拢进怀中。
怀里切实的温存,让他感到安宁!他伸出手,抚摸师父的头发,试探着,摸摸她的头。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他心想,这种新奇的触感,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抚摸小猫的肚皮。
师父异常地听话,甚至还抬起手,抱住了他的腰。这让他心里仿佛住了一窝小鸟,叽叽喳喳地欢叫起来。
“师父,我……”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亲近了——但是下意识地,他感觉有些不妥,不敢再说下去。
清琼正在享受这个少年生疏而克制的拥抱,听到他的呢喃,倒抽一口凉气。
她的药物能催动人的情绪,结合她在脸上使用的幻象,可以触动对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如果男人心里有喜欢的女人,清琼的幻术,可以轻易骗过他们。
若是碰见少年无知,心里没有什么人,清琼更是可以趁虚而入!只要让他一夜长大,她就可以成为少年心中最依赖的人……
但是,“师父”是什么鬼?!
梅宴这是养了个什么崽子?
还是说,他们师徒二人,在浮岛上闭门谢客多年,孤男寡女的,竟然变成了那种关系吗?
想到这里,清琼几乎要笑破了肚皮,咬着嘴唇克制着,才没有在沈鱼的怀里狂笑出声!
梅宴那个人一向自诩正直;可这是她初恋情人和最好的朋友生的孩子,岁数还不到她的零头,她也真下得去手!
反正无论沈鱼的岁数如何,清琼是不会下不去手的。
她甚至更加兴奋——为这个猎物的味道而血脉喷张!
清琼伸出手指,勾勒着这个少年初露峥嵘的眉峰,还有已经开始变得刀刻斧凿一样的下颌。
多么美好的少年人啊!浑身都洋溢着青涩、鲜嫩的青春。
那深谷幽溪一样的双眼,狭长潋滟,盛满了桃源深处的花香。
这双眼,比她这样的风月老手,还要多了一种媚态天成的味道;纵是无情,也能醉人!
更何况他现在把她当做梅宴,那双眼更是柔软,直白地表达着毫无杂念的憧憬。
即使用了那么多的药,他仍然能保持眸光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欲念。
清琼忍不住想要使坏,更加贴近了他。
“致微……你是不是很热?”
“是啊。”沈鱼的头一阵阵的晕眩,但是努力撑着,认真地看着师父的脸。
他觉得,自己长大之后,已经很少有这样接近梅宴的机会了。
师父虽然天天都在他面前,却不再把他抱在胸前,也不再捏他的脸。
赶上高兴的时候,摸摸头就是奖励了,但是他却并不喜欢那样!
“师父,你好久没有抱我了。”他手臂逐渐加力,身上那种陌生的感觉挥之不去,让他更加不舒服。
不行,师父面前不可以这样的,但是……忍不住。
清琼温柔地把声音压下来,回答:“今天都让你抱回来,好不好。”
“好。”沈鱼的手臂更加用力,却下意识地弯了身子,躲开了腰间不该有的触碰。
清琼敏锐地发觉这种躲避,赶紧把手掌覆盖在他脸上,吐气如兰。
“致微,在想什么?”
沈鱼略带委屈地轻喘了好一会儿,才把话说完整。
“我在想……想做坏事。”最终还是不敢造次,只能发出无可奈何的喟叹。
清琼笑弯了眉眼:“那不是坏事,是每个男人……和女人,都喜欢做的事。”
——既然知道了他想的是谁,清琼也学着梅宴的语气,那种有些严肃的,温和的语调。
“是……吗?”
沈鱼的唇已经贴在她的耳边,贪婪地吮着她的气息,语气恍惚而沉醉。
他的双眼暗沉下来,一溪桃花水色,彻底染成了幽深的寒潭。
一呼一吸之间,气息逐渐炙热,却找不到出口,像出水的鱼一样徒劳地挣扎着。
“是啊。”清琼整个人贴上去,带着浓烈的甜香。
“让为师教你,好不好?”
“好。”沈鱼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
他抱着怀里的馨香,眼前却反复晃动着温泉池边,健康的小麦一样的白。
这白色晃得厉害,转眼就变成了他小时候在萧藤的房间里见过的,纠缠在一起的白色。
那本是他很害怕,甚至有些恶心的纠缠;可是此时,那就像通往极乐圣土的颜色,明晃晃地引诱着他!
闭上双眼也还在晃,晃得他整颗心都躁动起来!
这……好吗?不好吗?
如果和那种白色纠缠在一起……
这个假设让他后知后觉:如果是梅宴的话,自己没有一点抗拒,甚至很期待。
他觉得自己快要干裂了。他就是一条渴水的鱼,迫切地想要融进温热的湖泊里。
清琼十分确定,这少年还是一个雏,自己都没有动手尝试过的那种。
什么都不懂,真是让人生气。
必须再加一把火!
62溅人与泼妇
清琼彻底起了坏心。这个少年,她今天势在必得!
手指轻扣,她捏了一个法决,绣楼里面的阵法开始运转,他们二人面前,升起了千般旖旎的幻象。
诚然,沈鱼的水平,无法创造太过宏大的幻境;但是在阵法的加成下,清琼的修为境界,已经足够改变这个屋子里的景象。
很少有人知道,清琼的功法是佛修一脉所传下,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生奇,自有玄妙。
而她修行的也不是金刚一脉的功法,而是……欢喜禅。
清琼挺直了腰,掂着脚尖,努力贴上自己的双唇。
在她的腰间的手掌,已经是极其炽热的温度;而清琼也偷偷摸摸的,把手伸向了沈鱼道袍的束带。
“嗯……”沈鱼望着她的目光已经化成了水,却坚定地按住了她的手。
他情难自抑地上前,把怀里的人推到了不能在退的地步;同时保持着极强的克制,仿佛是无法打破那最后的顾忌,不愿意遵从自己的心。
骨节温润的拇指在她掌心摩擦,细细地抚摸;这样努力压抑才能保持住的温和,让清琼都忍不住心动。
她见过无数沉沦与放纵,却极少能见到爱与克制。
二人气息相闻,清琼更加急切,不过,手上逐渐加深的力道让她有些疑惑。
是不是哪里不对?
在她刚开始这样想的时候,他们头上,传来了极其尖锐的破空声。
屋外,一柄剑,带着劈山分海的气势,向这里斩来!
一剑!
阵法受到了剧烈震动,从绣楼的地面上显出完整的阵形,光芒璀璨!
外面本是个艳阳天,而梅宴凌空而立,气势像山岳一样凝重,手中一柄重剑,黑光肆虐,风雨欲来。
院子里的花草被罡风吹得东倒西歪,而梅宴身边,已经形成了有如实质的杀气旋涡!
“清琼贱人,给我滚出来!”
梅宴用了灵气,声音如黄钟大吕,响彻了半个正一宗浮岛。
她喊过这一嗓子,不等此间主人回话,反手把重剑抡圆了,照着那阵法又是一剑!
一力破万巧,大力出奇迹,梅宴对阵法一窍不懂,但是两下重击之下,这个法阵已经像风中残烛一样闪烁。
她眯起眼睛,再次把那柄重剑扛在肩上:“还不给我滚出来?”
屋里的人似乎是懵了,毫无反应;第三剑就这样毫不犹豫地劈下。
法阵疯狂地闪烁起来,徒劳地垂死挣扎,最终,轰然碎裂!
清琼这才推开沈鱼,地面上赫然是一道巨大的剑痕——劈开了木楼,劈碎了青砖,劈斩在他们二人脚下!
“疯婆子!你要在宗门里公然杀人吗?”
这一剑根本就是特地朝着她头上劈过来的,还好她跑得快,否则不死也要重伤!
梅宴看见她跳出来,再次抬起剑刃,酝酿着下一个凶悍的杀招。那厚重的剑身仿佛一块门板,沈鱼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把剑。
师父手里武器多得数不清,也不知道都是哪里来的,好像每次都是随便挑一把就用;但是这一柄重剑,却仿佛是特地挑选出来拆房子的!
梅宴就是来拆房子。
同时,她身边还绕着套剑荧惑星,随时准备着抽冷子给这个贱人来一下狠的。
清琼腰肢一扭,轻盈地驾云而起,挥手招出了几个虚影。
空中迅速出现了三个清琼——这是老把戏了,梅宴一看到,就十分嫌弃地皱起眉。
战神的十八般武器皆已出鞘,杀气腾腾;清琼也得意洋洋地甩着那根道袍的腰带,恶意地挑衅着她的底线。
二人本是同门,却形同寇仇!
“师父。”沈鱼抬头,自己不听师父的话,差点吃了亏,此时被捉个正着,真是心虚的很。
而且他现在十分狼狈!
浑身都很热,脸色苍白,只有双颊一片酡红;但是阵法的效果解除之后,他的目光迅速像大雨洗过一样,恢复清明。
梅宴举着剑,落在满地碎砖瓦中,冷然质问:“你在干什么?”
“在等你。”沈鱼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手足无措。
梅宴转过身,挡在他面前,刚才那话其实不是在问他;自家徒弟年少无知,说来说去,都是清琼的错!
她一挥手,重剑虎虎生风地往前一指:“我问你,在干什么?!”
顺便上前一步,踏碎了一块残存的青石砖。
沈鱼浑身的寒毛都直立了,感受着远处的风雷震动,他很清楚,梅宴现在的情绪是,暴怒!
清琼远远地和她对峙,嘴上不服,却是色厉内荏。
“疯女人!就许你跟自家徒弟腻腻歪歪,我尝一口都不行?”
这种话让梅宴满脸都是嫌恶:“贱人狡辩!”
飞剑祭出,几道流光本是轻盈锐利,此刻在梅宴盛怒之下,竟然也是势如奔雷。
清琼不敢怠慢,直接放弃了其中的一个虚影,本体消失在了原地。不过这样强行的虚实转换,在失去阵法加持之后,消耗也是非常巨大,她的脸色当时就是一白。
“我是贱人,你就是骚货!”
清琼今天难得来了兴致,却被迫强行刹车,她也是火气不小,像个泼妇一样叉着腰跟梅宴对骂。
“装得一本正经,私底下连窝边草都吃,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强词夺理!”梅宴不想理她,手里的十八般武器也全力施展起来。
她脚下踩着一柄飞剑,周身绕着七星套剑,手中还有一把玄铁重剑,真是锐不可当。
清琼看着梅宴亮出爪牙,也是面如土色,不敢怠慢!她手掐法决,全力施为起来,小院子的场景再次变化。
地上生出了绿草香花,妙音梵唱,四个巨大的黑影缓缓站起来,手执各种法器,以身为盾,挡住了梅宴的飞剑。
清琼的几个虚影身影也逐渐放大,现出罗天圣女的法相!
梅宴已经发了疯,她不敢再留手,甚至不敢逃。
她也不愿意这样。可她若不反抗就跑,必然会被抓住,就地按死在半路上……
“梅宴,有事说事,你毁我洞府是不是太过分了!”
三个清琼一起娇声怒喝,听起来也颇有威势,比起梅宴的凶煞,却还是略差一筹。
“我为何如此,你心里会没有数?”
63心中如何生出猛虎
梅宴面色森冷,剑光一卷,转身就攻向了其中一个巨大的法相。
“假的,北面那个是真!”
——沈鱼突然用了一个传音术,却因为境界不够,清楚地漏了一些声音在对战双方的耳朵里。
这就很尴尬了!
他脸上有些羞红,虽然他平日里已经很刻苦,但是在高阶修士面前耍这些把戏,还是有些不够看。
不过意思传达到了就行,最重要的是,他指出的真身方位没有问题。
梅宴的剑比脑子的思考速度更快。沈鱼话音未落,她的飞剑已经结成剑阵,袭向了正北方向!
法相真身的巨掌压下,硬吃了她这一剑,却被切掉一根指头;她还没松一口气,就感觉到后心一凉,一柄小剑搅碎了她的心脏。
虽然只是个化身,但是真切传来的寒意,却让清琼本人的后背瞬间凉透!
梅宴一击成功,却也从剑上传来的触感,明白了这个也是用莲藕炼制的一具化身。
两个幻影一个化身,还有气势汹汹的四大金刚,竟然都是掩护她逃命用的!
她向来知道清琼的出息不大,却也没想到这人已经狡猾到了如此地步。
不过,即使是化身,也没有放过的道理。
梅宴纵身一跃而起,顺手一劈,打碎了她手边最近的那个虚影,又用剑身拍在一只怒目金刚的肩头。
“疯婆子你敢……!”
化身伤不到本体,却也炼制不易,清琼虽然不心疼材料,却很珍惜自己炼制化身的心血。
“贱人你敢?!”梅宴毫不客气,誓要给清琼放放血!
她一剑抡圆了拍在她那张脸上,顺便反身在其小腹踹了一脚,理直气壮地骂回去。
“三条腿的男人那么多!非要对着沈鱼发骚!清琼,你就是犯贱!”
“你徒弟有什么稀罕!面皮看着好,人却木讷的要死,我都还没嫌弃他——我淦你奶奶,你又发什么神经!”
“我发什么神经?”以梅宴的身体为核心,剑气像龙卷风一样把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东西搅碎,完全失去了修复的价值。
护法金刚被吹得东倒西歪,化身也勉强维持人形,随着它们的身体被梅宴一段段切掉,体型也在逐渐缩小,失去了刚开始的气势。
但是梅宴还是很不满意!
她的嘴角不停地抽搐,出离愤怒地喘着粗气,手里的剑疯狂劈砍,已经开始失去了章法。
清琼的法相化身已经极其狼狈,三个虚影全部散去,断手断臂不说,身上还被捅了好几个窟窿。
战神一怒,周身剑气再次涌动,变成了滚滚黑潮。
这一方天地都为之变色,恍若修罗血狱一般!
“梅宴你有完没完!”清琼尖叫着,逐渐失去了斗志,护法金刚和虚影化身开始全力防守。
沈鱼不敢在原地停留,迅速跑到了安全地带,这才坐下来调息。
他必须尽快用灵气炼化体内残余的药物,否则等师父打完,看到自己的狼狈样,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了!
不过没有沈鱼的提点之后,梅宴虽然一鼓作气地打趴了清琼的化身,却眼看着那些化身,在她剑下一一破碎。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梅宴无奈地劈碎了所有宝相庄严的假象,清琼太擅长逃命了,幻象阻了她这一会儿,本人早已经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虽然从刚开始就知道,她也毫无办法,打得再狠,也只是泄愤而已。
满地残垣断壁,只剩下沈鱼狼狈地跑到远处,一边调息,一边撑着防御,在二人交战的余波中苦苦支撑。
梅宴知道,自己刚才这些招式都没控制好,要不是沈鱼跑得快,也要跟着受伤。
还是冲动了!都怪她自己不好,看见清琼就忍不住想揍!
她落在沈鱼身边,脸上的表情还没缓过来,提着剑不说话。
沈鱼正在全力运转功法,好半天,才终于压住了身上那些异样。这会儿他连衣衫都没顾得上整理,身上沾满了灰土,仿佛劫后余生一般。
梅宴把那些飞剑收回去,问他:“没事吧?”
沈鱼抹了一把脸上的灰,“我没事。”
“你自己收拾一下。”梅宴看看他身上,自觉背过身去。
她手里那把剑没有回鞘,不甘心地警戒着四周——她倒不是怕清琼回来搞事,而是觉得她可能没跑远,抱着一丝希望,想要找到她的藏身之处!
沈鱼起身整理了道袍,用清洁术洗净了身上的尘土和异味,终于清爽了许多。
不过,他却在自己的道袍袖子里,发现了一包东西。
那是一个油纸包,表面还留着一些药粉,他拿在手里搓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竟然是一包蛇床子散……
想来,应该是清琼趁着两人接近的时候,塞在他袖子里的;可她这又是何意?
他抬头,看见梅宴的背影,目光复杂。
身体上的反应容易压制,但是心中的猛虎一旦苏醒,就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坦然……
本来就到了开始懂事的年纪,又在那光怪陆离的幻象中走了一遭,心地单纯的少年,终究是在某些地方开窍了。
……
另一边,清琼已经跑得很远,在冰矶真人的掩护下,狼狈地现出了真身。
她刚才使出了浑身解数,又把自己的真身变成一朵蒲公英,这才随着二人交战的风波,缓缓飘远!
冰矶真人袖手而立,目光淡然:“师父这次可有收获?”
“没有——”清琼没好气地回答,不过,眼珠一转,又狡黠地笑起来。
“其实也算是有,我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哦?”
“徒弟啊,你发现了吗,那个孩子,比梅宴高好多了。”
冰矶真人不跟她玩猜谜游戏:“请师父明示。”
“你是养蛇的,你应该知道:蛇把自己伸长,摆在睡眠的主人身边,这是在丈量自己的长度,能否吞掉主人。”
清琼笑得诡异,若有所指地强调:“他现在,已经比梅宴高了!”
冰矶歪着头,回答:“师父,我一直比你高。”
清琼贴上冰矶的身子,声音妩媚:“那你会吞了我吗?”
冰矶真人仔细的捏起她额角的碎发,拢在耳后别好。
她很别扭地裂开嘴巴,丝毫不像笑容,却像个恐怖的人偶。
“不会。”
没有爱恨,也没有情分,只有冰冷和漠然,仿若无知无觉一般。
64你又算什么?
修士,被凡人称为“仙人”,大多居住在浮岛之上,浮游于碧空九霄。每一座浮岛都充满了灵气,是凡人心中永远向往的仙境。
而近在眼前的这一座,是东洲圣土第一修仙门派,灵山派所属的君山浮岛。
一条长长的白玉石阶,从山门口一路向上延伸,直通峰顶最华丽的正殿。这里只有重要事务才会启用,供掌门接待贵客,而今天,正好有贵客。
这是一队煊赫的人马:队伍正中,最惹眼的一辆金龙车,由两条威风凛凛的螭龙拉着;那螭龙遍体黑亮,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灵光。宽大的车驾上,站着几个粉团子似的童男女,执着彩旗,抛洒香花,真是一路招摇!
车驾旁边跟着的,是一些脚踩祥云的修士,男女老少皆有,神情间满是倨傲,用挑剔的目光四下打量。
看到路过的灵山修士,他们更是故意从鼻孔里喷出一股不屑来,当着灵山弟子的面评头论足,丝毫不加掩饰。
“灵山派的山门就这样?上面就是大殿……竟然这么寒酸。”
“就是,灵气浓度也很一般,死气沉沉的。”
听着同门的谈论,队伍里一个华服锦衣的贵公子,用手里扇子戳了戳走在最前面的中年人。
“云空上人不是大乘期吗!现在世上唯一的大乘前辈,难道就住在这种地方?”
中年人形容颇为狼狈,却还是摇了摇头——其实云空上人平时修炼不在此处,君山浮岛是灵山几千年传承下来,风格清雅古朴,跟密山派的土豪作风怎么可能一样!
但是他知道,今天这些人明摆着就是来找茬的,争辩又有何用?
中年人也是修士,但他手脚都扣着沉重的锁链,束缚了一身灵力。这一队人马还故意让他用肉体凡胎攀爬台阶,甚至整队人都跟在他后面晒太阳,只为了看他出丑!
日头越来越高,左右看看很是无聊,锦衣公子又戳他:“你们灵山派怎么回事,所有弟子都穿的跟吊丧一样?”
中年人懒得回答他,敛目垂头,认真攀爬,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事实上他也根本什么没力气说话了。
“问你呢?装死是不是?”锦衣公子拿扇子狠狠地扇他的脸,终于让他抬头。
中年人看着旁边,有几个穿着朴素的灵山弟子正在不远处观望。
他停下脚步,喘匀了气息才回答:“灵山弟子在宗门内必须穿着统一的服饰,禁止在吃穿上互相攀比,这是从入门开始,培养手足之情。”
“这都是云空上人教你们的?”
“自然。”
“切,真是狗屁不通!吃穿用度都不能随意,这还修的哪门子仙!”锦衣公子嗤笑着抬头,却远远望见那天边,飞来了一道流光。
他皱眉看去,那似乎是个人,速度十分不凡,如流星划过天空。这道流光,让金龙车里的那个人都为之侧目,坐起来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啧了一声才放下。
石阶上路过的灵山弟子也看见了,仿佛心有戚戚焉,再不敢看这一队客人的热闹,匆忙散去。而那流光也迅速迫近,是个踩在飞剑上的女人,头发绾着,发尾却散了,被劲风撕扯着猎猎飞扬。
人已至近前,她带起的风声这才终于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一阵尖锐的嚣叫,让那些密山派的修士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作为密山派的弟子,本以为自己的同门已经足够随性了,但这女人竟然连护体真气都不用,这等完全不在乎形象的做派,真是令人咋舌。
那女修士也穿着门派制服,已经旧得发白,手里却拽着一条华丽的金红色袍子,繁复的礼服款式,连个扣子都没系,随意地披挂在身上。
她看清楚这边的队伍,飞剑打了一个旋,身形一折,脚下一蹬,整个人跳下了飞剑。
有如扔巨石一般,她把自己丢了过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稳准狠地砸在了白玉石阶上!
她这一落地砸得非常实在,护身灵气丝毫没有在用的,完全是凭借肉体强横才没受伤。饶是这地上的白玉品质极佳,依然被她这一下踩碎了好几块!
就连那拉车的黑金螭龙,都被震得朝这边瞅了一眼——这眼神颇有灵性,隐约带着一种“你真敢干,我不如你”的钦佩。
女修士这出场,让那些平日里仙风道骨的仙人,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当今的修士行路,多是驾驭风水属性的祥云,再用上灵气护罩,不仅赶路飞快,更能避免风吹雨打,时刻保持仙人之姿;而这样马虎得几乎是霸道的姿态,除了那些灵气不够用的筑基修士之外,想来就只有灵山派的那位“名士”了!
锦衣公子刷地收起了扇子,拦在那人面前,打招呼都咬牙切齿地:“梅宗主,别来无恙!”
女修士直起腰,之前乘着的飞剑这才刚刚追上她,“呼”地在她身周绕了个圈,生生地把锦衣公子逼退了半步。
她定眼瞧这个人,茫然发问:“你谁啊?”
锦衣公子一愣,不可思议地怪叫:“梅宴!你故意的吗?!”
女修士被他吓了一跳,这才有点儿心虚,赶忙假笑道:“……是玄凌啊。你今天的粉也太重了,我都没认出来,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
她这一笑一闹,举手投足颇有些少女的淘气,可事实上已经是二百岁打底的成名修士了。
玄凌看着她这样子,越发火冒三丈起来,手里扇子狠狠地一摔——这是一把普通扇子,承受不了灵力冲击,直接就变成了碎片。
“什么粉太重?!老子是进阶了!进阶!老子现在比你高了两个境界,你竟然还敢嚣张!”
女修士梅宴,看到他这么生气,露出一个腼腆的坏笑。
“你不是我的手下败将吗,高了一个境界,就不是了?——哦还有,不知进阶之后,你那旧伤还痛不痛呀。”
若不是那所谓“旧伤”是她亲自打的,还有她这一身毫不收敛的剑气,这话就很像情人之间的怜爱了。
玄凌那张白净的贵公子面孔瞬间发红,气得一跺脚:“不可理喻的疯女人!”
随着这一下,他脚下踩着的祥云,突然化作了一股旋涡状的灵气,凶恶地向梅宴扑过去。
但是梅宴身后悬着的飞剑,却在此时游龙戏凤似的一旋,不动声色地搅碎了这一片暗藏杀机的灵气,连点儿水花都没扑出来。
梅宴当没事一样,笑嘻嘻问:“玄凌道友今天真是气势汹汹,不知此来是所为何事啊?”
“与你无干,莫要拦路!”玄凌脸色阴冷,双手一抓,木水两种灵气重新凝聚,变成了无数的雀鸟。
那些鸟雀很快就把梅宴团团围住,锋利的鸟喙像钢钉一样啄在她的外袍上,奋力撕扯起来。
梅宴本来还死死地抓着袍子,但是很快就憋不住了,用一种很荒唐的目光看玄凌:“你是在逗我玩吗?”
“怎么可能?!”这灵气化作的百鸟是玄凌最擅长的灵术之一,看起来虽然花哨,但是威力却是不凡,任是什么铜墙铁壁的防御,都会在一啄之下崩塌溃散,更有专破他人护体灵气的效果。
但是这该死的女人身上披着的那件破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根本就没好好穿,也没有动用法袍本身的防御能力,却能如此轻松自如——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真的在逗她玩呢!
玄凌心中愤懑无法言说,面色也由红变紫,由紫变白。他本不想动手,只是想啄烂她的外袍,让这疯女人狼狈一番;但是想不到她竟是如此皮糙肉厚,自己明明比对方高了两个境界,却丝毫没有对她造成压力!
后面的金龙车上,那个人终于不耐烦起来,不满地责怪道:“玄凌!”
玄凌听见此人说话,完全不敢反驳,当时就乖巧地后退,回到了他本该在的位置;不过他眼神还是左右飘忽,明显是并不甘心。
龙车上的人也是颇为头疼,他们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绝对不能纠缠在细枝末节、掉了自己威风,偏偏玄凌又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
“梅宴,让开。”这男人开口带着威严,明显是这些人的上位者。
梅宴丝毫不怯,赶忙举起双手,作人畜无害状:“前辈明鉴,我不是来拦你们的,我就跟师兄说几句话。”
金龙车里的人没有应声,梅宴也趁机赶紧走向队伍最前面,看着那狼狈中年人,目光灼灼:“师兄。”
中年人虽然疲惫,却还是保持风度,对他微笑:“师妹,好久不见。”
梅宴上下瞧了他一圈,神情逐渐复杂起来。“哪有好久?师兄,说好了只是出门游历……这才十年不见,你竟然连孩子都带回来了。”
她弯腰往中年人的身后瞧,他的袍子后面缩着一个瘦弱的小孩。这孩子还是凡人,被半拖半抱着才走到这里,四处都是陌生人,这会儿是害羞又害怕。
不过,既然有人提到了自己,他也壮着胆子,探出一个小脑袋。
梅宴看见,正好对他灿然一笑,小孩脸上一红缩回了父亲身后——心想,好漂亮的仙子姐姐。
“师妹取笑了,我也是情非得已。”中年人苦笑,搂着那孩子,拍拍他的后脑。“如今我是戴罪之身,雨莲就留下了这一个孩子……师妹若是喜欢,可以把他带走。”
“你在胡说什么?”玄凌很是不忿,上前阻止:“这孩子也是掌门的外孙,以后归谁养,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梅宴听闻师兄话中暗示,迅速收起调笑之色,皱眉问:“‘留下’的孩子?天雨莲怎么了?”
中年人黯然回答:“生产的时候灵气紊乱,血脉逆行,灵脉碎裂……无救。”
玄凌看他们对话真是旁若无人,气得再次放出灵气:“我说话你们当没听见吗?梅宴,还不快滚开!”
看着他徒然地发怒,旁边一个长相犹如人间富贵花的美艳女修士,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听说梅宗主对沈宣一往情深,看来,此传言非虚。只不过,沈宣都和天雨莲生孩子了,你还非要纠缠,当真是不要脸面了吗?”
这话让梅宴本来准备拔剑的手挺住了,她想要反驳,却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这一下,那女修士又开口阻止了她。
“梅宗主,这事情与你并无关系。你非要在此拦路,知道的当你们师兄妹手足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灵山的女修士都是这样……轻浮呢。”
或许是因为刚才梅宴的出场太过凶悍,女修士硬生生地把“下贱”两个字吞了回去,换成了“轻浮”。
65一起去探监
年少时的梅宴,一直都是仰望着沈宣的。
那是她的师兄,她最敬仰的人之一,就算是心里藏着喜欢,也不会刻意探听他的隐私。
沈鱼却会错了意,以为梅宴是不想提起父亲年轻时候的荒唐事。
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腹诽着梅宴的眼光:你喜欢的就是这种人渣?!
“师父啊,以后我是不是,还要防着别的女性前辈?”
“也不用……别的人,没有这么不讲究。”作为长辈,像清琼这样的奇葩真的不多!
沈鱼目光暗沉:“那你觉得,以我父亲的经历,我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呢?”
梅宴彻底语塞了,全真弟子破戒之后的细节,她也不是很懂!
嗫嚅了半天,她最终只能回答:“这种事情,你、你该亲自去问他。”
饶是沈鱼有君子之风,也产生了揍人的冲动——只要能把面前这个蠢女人打醒,他觉得,形象风度什么的全都拿去喂狗吧!
梅宴似乎感受到了这股低气压,缩了缩脖子,这才想起自己此番来找徒弟的正事。
“诶对了,我来找你本来是想着,让你们父子见一面。”
“以前因为修为,一直没跟你提这事儿。但是今天我借到一个好东西,可以带你去啦!”
“借?”沈鱼蹙起眉峰,“你又求了谁?”
“没有没有,是玄凌遇到了麻烦,他正求我呢!所以,我就把他的本命灵器借来啦。”
梅宴献宝一样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油灯,举到沈鱼面前。
“这是醒神灯,可以支撑一个领域,你现在的修为就能用!”
沈鱼有些嫌弃地接过,“怎么用?”
“注入灵气就可以,油灯照耀的范围,万法不侵。以你的修为,至少可以使用半个时辰!”
沈鱼抿唇,“确实是不错的法器。”
“当然,这都在为师的计算之中!”
梅宴得意地抬着头,拽着他的手:“走了徒弟,别多想了,咱们去看你爹!你们父子快有七年没见了吧?”
“是呢。”
别多想——今天似乎有两个前辈都对自己这么说!
但是,他从小习惯了观察身边人的脸色,怎么能不多想?
今天被清琼变相地点醒了心中僭越本分的欲念,他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他只是发愁,该如何让师父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至少,别再把自己当成那个发育不良的小团子……
难道,真的要等到结丹之后,才能有所突破?
揣着这种心思,他根本没有即将见到亲人的忐忑,直到被寒冰洞里面的气息吹了一下,才彻底冷静下来。
梅宴把醒神灯放在他手心,嘱咐:“现在先拿着,一会儿进到里面,感到神魂压迫的时候再用!”
“好。”沈鱼没有太大的精神,君山浮岛后面这座寒冰牢,他还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是送沈宣进去,他们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离开。
而这一次,已经过了六七年。
站在寒牢的入口,沈鱼没有什么物是人非的感慨,也没有近亲情怯的踌躇,只有一如既往的谨慎。
梅宴突然带他来,他根本不知道和父亲聊些什么。
自己对师父的心思,他是一个字都不会提起;但是,他又很想从父亲口中知道一些师父的事情。
即使他们真的有什么往事,即使自己不愿意知道的也好……他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也不会再逃避!
不过他这紧抿着唇、神情严肃的样子,还真是像极了对不负责任的家长的怨怼。
梅宴全都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温柔地牵了牵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拍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
——梅宴本是想去搂他的肩膀,但却发现,她竟然够不着了。
踮脚也够不着!
虽然还是可以拍得到,但是这总像是……像是让他弯腰附耳过来一样。
梅宴很是怀念当初,把香香软软的一小只塞进怀里,在灵山派几个浮岛周边的云层穿梭,自由自在,舒畅满足。
不像现在,一把飞剑都占不下他们两个人了!
不过,看着身边的少年长身玉立,已经出落成大人模样,梅宴虽然略有发酸,但是心中还是充满成就感的。
徒弟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她养的!梅宴抬头挺胸地站在沈鱼身边,就像秋收的老农幸福地站在庄稼地里。
沈鱼踏进寒冰洞的门口,一下子就感觉到寒冷。
他已经披上了冬装,厚重的皮裘也只能让身上不凉透,手脚依然是冰的;手里捧着醒神灯,就像捧着个小手炉。
梅宴也嫌弃地缩了缩脖子,虽然她的修为不介意这些寒气,但是感觉依然不舒服。
冰洞外面的这一层,有几个开辟出来的洞窟,供给修行水属性进阶法术的门人闭关使用。
这里的冰属性非常精纯,潮湿冰冷,彻入骨髓。主要属性相合,也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修炼地!
不过梅宴带着沈鱼直接经过了这一层,往底下走去。下到第三层之后,寒气更甚,沈鱼也看见了一道门,上面绘制着复杂的阵法。
门边只有两支昏黄的烛火,黑暗中一个人形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单膝跪在梅宴身前。
“风息阁副掌事卯夜,见过阁主、代阁主。”
让沈鱼不太自在的是,他竟然对着自己肩头的木头鸟,也行了个礼!
他知道,君山浮岛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守备力量,但是这里的安全都是风息阁的暗哨全权负责。
沈鱼不认得这个人,却认识对方制服上表示修为的花边——这冰牢里面的一个守卫,竟然有化神期修为!
梅宴点点头,熟稔地挥挥手:“探监。”
卯夜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回应:“阁主请尽快。”
梅宴知道这是在劝她,笑着抬手虚托了一把让他起身,回答:“有劳费心。”
他去旁边启动了机关,一道道铁链开始搅动,机关运转的声音在洞内回响,一个沉铁色的金属平台被拖到了他们面前。
梅宴踩上去,卯夜再次触动机关,平台开始缓缓向下移动。
沈鱼忐忑地往上瞧了好几次,待稍微走远,才问:“师父,风息阁的副掌事,就已经是化神修士?”
66我的错误与不悔
梅宴正走神,被他一问,这才反应过来。
“风息阁两个掌事,五个副掌事,修为最低的是化神。”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卯夜修炼的是冰系术法,又喜欢安静,我就让他在这里值班。”
“怪不得……”化神修为,在三宗里已经足够做个清闲供奉了。
他到现在还记得,结丹的闻人远师兄在外面提起风息阁,那种格外自豪的模样。
看来,师父掌管的这个部门,远比他想的还要厉害!
他也开始好奇,自家师父受伤掉阶之前,到底是什么凶悍人物,才能折服这些强者,甘心在她手下做事?
梅宴却并未在意这些,风息阁的人都是她之前的属下,这些年她完全就是个甩手掌柜,就连新收入阁中的弟子,她都没怎么见过。
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些属下的修为有什么不对。风息阁从未有人不服过,曾经有,也早就被她打服了!
梅宴看着沈鱼忐忑,只当他是紧张,伸手牵着他右边的袖口:“你跟紧我,这里上下必须经过天梯,跑丢了你自己回不来的。”
他们站着的金属平台缓缓下降,四周的温度越来越低。沈鱼注意到平台上刻画着一些法阵的纹路,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光。
最终停下的时候,沈鱼呼出的空气已经凝成了白霜。但是等他走下金属平台,才感觉到真正的压迫!
浓重的水元素有如实质,像饱蘸了冰水的厚被子,沉沉地盖在他身上。
他感觉到五感都迟钝了,脑海里压着什么,头晕、耳鸣。
梅宴示意他:“掌灯!”
沈鱼赶忙把灵力灌注到省神灯里面,光芒盛放,笼罩了他周身很大一片范围。
不愧是本命灵器级别的法器,只要站在暖光中,压力尽消——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但是这盏灯毕竟是借来的,它也在逐渐消耗他体内的灵力!
“好点儿了吗?”梅宴担心地看着他,“输出放缓一点,照到全身就好。”
沈鱼点头,收敛了灵气,终于掌握了一个合适的灵力输送强度。
“能坚持多久?”
“竭尽全力的话,一个时辰。”
梅宴点头:“那咱们待半个时辰就走。”
沈鱼乖巧地跟着梅宴,亦步亦趋,来到了寒冰牢的最深处。
这片最深处的山洞顶上,只悬着一颗夜明珠,光芒冷淡而昏黄,照着洞中人晦暗的脸色。
沈宣就在一片浅浅的水洼中打坐。他的头顶,有水珠一滴滴落下,在他脚下汇聚;远些的地方,却是渐渐冻成了寒冰。
这里的水属性灵气,已经凝结成实质,在洞壁上挂着,千万年不化;而沈宣是唯一的活人,体内的热气和运转的灵气,让寒冰稍微融化,形成了他身旁的水洼。
不是他不想躲,是他待在哪里,哪里都会有灵气化水,从头到脚,把寒气浇透。就像所有被罚在寒牢的人一样,无处可逃。
沈鱼还没走到近前,就俯身跪下:“孩儿拜见爹爹。”
梅宴看着父子重逢的场面,眼眶酸楚:“致微……不用这么客气了。”
沈宣这才抬起眼,看着沈鱼的目光,就像所有的全真弟子一样无心无情。
虽然知道师兄是道心恢复,但是梅宴还是慌了:这父子二人,到底还是生疏了吗?
“地上冷,起来吧。”沈宣开口,声音温和。
然后他抬头,对梅宴抱怨:“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古板。”
——沈宣一眼即知梅宴的心思,这也是解释,没有生疏,让她放心。
见梅宴的表情自然了一些,他才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无事。”梅宴摇头,坐到他面前,完全不在意那湿冷的地面。
“你本不必来看我。”沈宣给她让出了身边的地方,自己坐到旁边的寒冰上。
“但是总要来看看。”梅宴回答。
即使她灵根不全,这么近的距离,也能感受到师兄体内残烛一样的灵气波动。
果然,在寒冰牢里煎熬,底线就只是能活着而已!
她忍不住心疼起来:“师兄,我把昱阳留给你吧!”
那是一把火属性的宝剑,梅宴虽然能用,却也不爱用;因为除了散发温度之外,攻击力和韧性都不够趁手。
“不用了。再好的宝剑,放在这里,只会把灵气消磨殆尽。”
沈宣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你养剑不易,莫要费心。”
梅宴真情流露:“可是师兄你……还有几十年呢!”
“本就是我有错,师父赏罚分明,我并无怨怼。”
提起云空上人,沈宣略微低头以示尊敬,然后,又抬起头,棕色的深瞳注视她。
“倒是师妹你……可曾怪我回来?”
梅宴赶忙摆手:“怎么会。师兄你当初,不也没怪过我吗!”
“那是因为,我不后悔。”
沈宣用温润的指节敲打着膝盖,语气平常地回答。
梅宴低下头,师兄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既然做了,就只想着补救;绝不会自怨自艾,更不会怨天尤人。
沈鱼却从父亲的话里面听出了别的味道。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这个从小就很熟悉的男人。他很确信,在梅宴面前的沈宣,和平时有很大的不同。
沈鱼甚至暗自警惕着这个字眼:不后悔?
梅宴也没忘了今天发生的大事。
“师兄,今天清琼借着致微问问题的机会,使用药物和阵法,想要控制他。”
梅宴说起今日之事,眉宇间还是掩不住的杀气:“师兄莫怪,她这次太过分,我已经拆了她的绣楼!”
“她那里啊。”沈宣倒是无所谓的态度,“拆吧,那个阵法是我布置的,大不了,我出去之后还她一个。”
“师兄你干嘛这样!分明是她坏你道心……”
沈宣摇头,摆手道:“终究是我当初一时冲动。补偿是应该的,做人不能不讲道理。”
梅宴不满意,也没别的法子。毕竟清琼曾经和沈宣有过露水情缘,她根本没立场说什么。
但是对师兄往事的好奇,还是有的。
她暗搓搓地借着沈鱼的名义,大义凛然地问了出来:“对了,致微也长大了,咱们门中,没有他的姐妹吧?如果有,我提前防备……”
“没有。”沈宣坚定地打断她。
琥珀色的双眼中,藏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灼热。
“没有别的人。我说过,这一生的错,就只有清琼和雨莲而已。”
梅宴的呼吸一窒。
她的烦恼都是她一厢情愿的事;而师兄的烦恼,却一直都在别的人身上。
师兄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沈鱼却赶忙低下头,他已经敏锐地发现了,父亲语气中那稍显急切的解释的味道。
一生的错???
幸亏自家师父够傻,完全没明白这个渣男的弦外之音。
天雨莲和清琼一样,是错!
而面前的小师妹,对他来说,是不、后、悔!
上架之前的话
诸君,我这个卑微作者终于熬到上架了!
每日时间不变,早间6点;如果有加更,会加在下午两点。
我希望前面的内容能让大家看得开心,也希望这种快乐,能够成为诸位继续读下去的动力。
感谢一直在支持这本书的朋友,包括每天在起点投推荐票的书友,打赏过本书的金主大人,还有红袖app为本作品和人物送红豆的小可爱~
这里无法一一列举大家的id,小弦在此360°鞠躬拜谢!
故事进度方面,我们的男主终于长大了,懂事了;可以斗情敌了(别管那些情敌都是谁),也可以表白了。
马上就来!推倒!告白!直球!(姨母笑)
至于师父的视角,大概就是《如何在被死缠烂打的情况下依然保持单身》
后面剧情没有新的伦理梗,也不虐,作为一个纯粮的作者,大家放心下场。
更新速度,这里能保证底线是每日2000字以上。至于为什么我的志向只有两千,连全勤奖都懒得混,那是因为我是兼职嘛。
作为医生,还是本职工作更重要对吧……
请怜惜一只麻醉医僧的工作强度_(:3」∠)_
麻醉科,最容易猝死的科室没有之一,每年麻醉医生的猝死率高过手术病人的平均死亡率!我们是真的拿命在救死扶伤的!
最近手术量激增,我也快被值班电话虐出心肌梗了(twt)。
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也希望这篇文,能给继续看下去的正版小可爱们,带来幸福美好的心情~
么么哒~
67危!
沈鱼的眼角扫过自家强颜欢笑的师父,心里头一次为她的低情商感到庆幸。
今天亲眼看到的东西,加上他之前打探到的那些往事,沈鱼终于理清了这几位长辈的关系。
梅宴年轻的时候,不知沈宣是全真弟子,对他是死缠烂打;后来知道了,也长久难以忘怀。
沈宣被梅宴纠缠的过程中,道心动摇,被清琼用手段引诱,最终破了戒条。
三百年往事如烟,师兄师妹两个人都在表面上谨慎守礼。而清琼也是一如既往地给梅宴找麻烦,生冷不忌!
这样想来,自家人渣老爹的第一次破戒,真的很是耐人寻味了。
这里有个全真弟子都清楚的冷知识,梅宴却不了解:破戒并不会影响道心,或者说,影响没有那么大。
玄枭留下那么多后代,都不曾影响修为,这固然有功法的原因;但是根本原因却是:道心取决于意志是否坚定。
动心的危害,远比破戒本身要危险!
清琼惯会勾引人,会用幻术变成别人的脸;这一点,沈鱼已经亲身尝试过。若不是他悬崖勒马,大概也要步上沈宣的后尘。
但是,若说动摇他的道心……
从这个人渣今天的反应来看,到底是谁,让他当初掉了修为?
这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事情!
也就只有梅宴,因为长期过于卑微的心态,一直都看不懂而已。
沈鱼垂首不语,却把一切都看得清楚;司马昭之心已经无所遁形,沈宣却也是毫无觉察。
只有梅宴自以为清醒,也保持着冷静。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在别人父子面前黯然神伤。
她还算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虽然心里已经翻了五味瓶,面上却丝毫不显。
仿佛这些都已经前尘往事一般,她拘谨地笑着抱歉:“师兄,以前的事,真的对不起!”
沈宣面色慈和地摇头,抬起手掌,拍拍她的头顶。
“早说过,你并没有坏我道心,所以不需要愧疚。”
梅宴坦然微笑:“也是,我也没有那个资格呢。”
沈宣收起刚刚要露出来的笑容,薄唇抿成一线。
“你若是非要这么想,也可以。”
沈鱼安静如鸡,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人渣!你都已经在蹲大牢了,还撩什么撩?撩了你能负责吗?不负责就是徒惹对方心酸不知道吗?
他担心得不敢大声喘气,却发现,梅宴细巧的指节扣紧,又刻意放松,又攥紧……这纠结的情绪,让人心疼。
梅宴依然还是听不懂,只是在暗自心酸,越发觉得当初爱得卑微。
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态;分明已经放下了,可想起当初的苦苦煎熬,还是难免会伤情。
不过,对于他人来说,那个不断纠缠的自己,一定很麻烦吧!
所以理智的那个她,只觉得十分羞愧:“年轻的时候,我是不是真的很任性!”
“这也不需要道歉。”沈宣的声音和头顶的寒冰一样刻板、冰冷。
面对师兄一如既往的坦然目光,梅宴逐渐想开了一点——前尘往事,已经三百年了。
过去了。
确实是天雨莲更适合他,梅宴放缓了眉目,没话找话:“小莲的孩子……很优秀。”
沈宣点头,目光晦涩不明:“确实,只有为了这孩子,才值得我在这里一百年。”
沈鱼的心头一跳。
这个说法,很奇怪——从这话音来猜测,自己的出生,应该是父亲别有用心的安排!
或许,就像玄枭的子嗣一样,自己也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用处?
沈鱼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摩这个人渣,但是这个发现还是让他心惊肉跳。
修仙的世界是那么广阔,有那么多秘法,还有光怪陆离的法术……他听着梅宴他们两人的对话,仿佛隔着一个世界一样。
“我会把他养好。”
“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
二人的话题终于回到沈鱼身上。
梅宴本是想稍微聊几句,充当一下父子二人的纽带,但是,真的见到师兄,她发现自己还是失态了。
每个女孩子在初恋男神面前,永远都是手足无措的;而沈宣是好整以暇,把她的尴尬全都看在眼里。
梅宴突然觉得惭愧!她光顾着自己的心情,没照顾到沈鱼还在身边!
沈鱼都没见过他的亲娘,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提了往事……唉唉!
“我、我出去一会儿,你们聊。”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给这父子二人留出了空间。
适得其反的是,寒冰牢的气氛,在她走远之后,变得更加压抑。
沈鱼已经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这才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沈宣目光中最后的温柔,已经追着梅宴的背影离开;剩下的,只有沈鱼从小最为熟悉的疏离和冷漠。
“过来。”
他让沈鱼凑近,伸手抚摸他的头,就像普通的父子一样。
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他们不是普通的父子;却都以为对方不清楚,所以在表面上,竟然都要维持着父慈子孝的表相!
沈鱼心里冷笑,真是何其讽刺。
“这么多年,怎么还没结丹?”
“是孩儿无能。”沈鱼的语气是十足十的懦弱顺从。
“让我看看。”沈宣毫不客气,直接抓过了沈鱼的腕脉,用灵气探查起来。
沈鱼的心骤然悬起来,他体内还有玄冰轮呢!虽然那东西已经不算异物了,但是他没想到沈宣会这么急切,根本没有想过掩饰!
好在沈宣并没有医修那样的自信,探出的灵气只在他的经脉中游走,并不敢深入丹田查看。
探查丹田是很危险的举动,不仅是对被探查的一方有危险,沈宣自己也有风险!
沈鱼稍微懂一点医理,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暴露;可谁又知道沈宣会不会铤而走险呢?
他现在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他能感觉到,父亲和自己独处的时候,那种毫不在意的冷漠。
这不是全真弟子的清冷,而是像生死斗的时候一样,认真考量过利益、完全不介意生死相拼的漠然。
沈鱼生平经历过两次真实的生死危机,除了试炼场那次之外,就只有刚出生的时候,脖子上覆盖的手掌。
虽然现在只是被捏住腕脉,他整个人却快要窒息了。
68戏精的自我修养
沈鱼紧张得快要窒息,却只能强迫自己冷静!
不仅要镇静下来,还要把心底藏不住的害怕,刻意地揉捏成一种畏畏缩缩的惶恐。
每个贪玩的孩童,被问到课业之后都会惶恐,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很自信,只要表演到位,一定能瞒过这一次。
沈鱼不知道为何父亲一直想对自己下手,但是好在,父亲也不知道自己知道……
他耳边轰隆隆的,全身的血脉因为紧张而涌动,比之前在清琼的绣楼里还要夸张。
半晌,沈宣才终于放开了他的脉门。
“只差一线,还不能突破,真是愚笨。”
沈鱼颤巍巍地跪伏在地:“是孩儿无能,求父亲莫要责罚!”
沈宣严肃地教诲他:“你当谨记,修为境界是最重要的,时刻不要松懈。”
“是、是。”沈鱼努力做出一副无知小儿的谨小慎微模样,“谨记爹爹教诲!”
即使他知道父亲这话说得不对,也不会反驳,连一丝困惑都不会显露。
这成功瞒过了沈宣;沈宣看着他这般懦弱,虽然本不在意这个儿子,却也十分看不惯!
他压着火气,问:“这些年,可曾给你师父添了麻烦?”
“孩儿无能,经常麻烦师父。师父对孩儿十分疼爱。”
沈宣冷哼一声。
沈鱼低着头,嗫蠕着,犹豫地问道:“爹爹……孩儿……孩儿其实有一事想问。”
“说。”
“你和师父之间的关系,到底是……?”
沈鱼怯怯地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又赶忙跪伏在地上:“恕孩儿逾越!但是这些年来,孩儿经常被流言困扰,不知如何自处!”
他已经表演出了一种懦弱无能、毫无主见的性格,所以即使问出这样的问题,沈宣也丝毫没有怀疑!
沈宣沉吟着,因为这些年来习惯性的疑心病,让他总是会多想一些。
他在意的是,谁在传这些流言?他出去之后,是要回到正一宗的;但是现在的宗主,肯定不会太喜欢他……
他敲打着自己的膝盖,思路有些跑偏,全无防备地回答:“除了没有破戒,该做的都做过。”
沈鱼心里咯噔一声,眼前一阵眩晕。
好在他心里还清楚地记着,这是在父亲面前,不能露出异样!
他咬破了舌尖,竭尽全力保持清醒,但是他手里省神灯的灯光,还是剧烈晃动起来!
稳住,稳住……沈鱼忍着脑海里乱哄哄的声音,终于用残存的理智,捕捉到了属于现实的那一部分。
不对,他在说谎!
和梅宴相处这么多年,提起天雨莲,她从来都没有一丝愧疚,也没有一点儿怨恨。
如果真的像父亲所说,以梅宴的性格,怎么可能这样坦然?
梅宴直到现在还在黯然神伤,觉得自己在沈宣心中毫无地位,可以推断,他们之间的窗户纸,一直都没有捅破过。
父亲这样说,就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人渣就是人渣……沈鱼冷笑,故意这么说,难道是在试探自己?
也是,一个懦弱愚蠢的小孩,应该不会从他们这寥寥几句对话中,嗅到什么真相的味道。
若不是沈鱼对梅宴一直关注,对沈宣也非常了解,他也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沈鱼心里骂着老狐狸,面上却赶紧放松,装作相信。
他跪在地上,低着头,颤抖着声音忐忑地问:“他、他们说,爹爹以后,就要和师父在一起了。”
“是谁乱说话?”
沈鱼战战兢兢,不敢回答。
沈宣也看出来了,让这样懦弱的儿子,推断出幕后黑手的身份,也确实难为他了!
他的声音居高临下:“就是这些传言,困住了你的道心?”
“是孩儿天资愚钝。”
“我是戴罪之身,不足为惜。但是这种传言,事关你师父名誉,如果有人乱嚼舌根,不要跟他们客气。”
“是、是。”沈鱼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回答:“孩儿不会再往心里去,一定努力结丹!”
沈宣看出他的勉强,却懒得拆穿,而是伸出手:“那盏灯有些眼熟,给我看看。”
沈鱼诚惶诚恐地把手里的灯捧到父亲面前。
“没看错的话,这是玄凌的本命灵器。”
沈宣一把夺过省神灯,不再刻意控制表情,脸上露出一些狰狞。
“毁了它,就能让那个贱人受些伤……”
沈鱼看在眼里,双目恐惧:“父、父亲!”
他想要去抢灯,又不敢,只得再次跪下磕头恳求:“求您不要动手,您这样,会……会让师父很难做!”
沈宣看到沈鱼反抗他,冷哼一声,却是脸色稍霁。
“知道想着你师父,还算是有点担当。”
沈鱼用忍耐着巨大痛苦的表情,露出一个谄笑:“没有它,孩儿一刻也难以承受!”
——他这不是有担当,而是自己受不了。
果然,沈宣“哼”了一声,把省神灯丢回给他,明显是更加不满意了。
这下,连沈鱼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表演得有些过了?
不过沈宣倒是随了他的意,兴致缺缺地赶人:“回去吧,你师父受不得寒气,不能在这儿待太久。”
这个说话都只有句号的全真弟子,竟然罕见地露出了不耐烦的情绪。
“是。”这次沈鱼却是真的惶恐,他没想过,寒冰牢的环境对师父的伤是有害的。
他赶紧抱着灯离开,还没收起一脸的假样,就看见梅宴在金属平台那里站着,搓着双手。
沈鱼凝眉:“怎么没在外面等!”
他赶紧扩大了省神灯的笼罩范围,牵着梅宴一起站到平台上。
若是早知道寒气对她不好,他才不愿意来这里!
一个人渣老爹而已,有什么着急的?让他在那里蹲个十年八年都无所谓!
“无妨。”梅宴也不知道为何,刚才心里就是莫名的不放心。
不过,看这孩子一脸沮丧,难道是被他父亲骂了?
想来也是,师兄一直都好严厉的!
沈宣当了多年的灵山大师兄,经常训斥那些修炼进度堪忧的后辈;只有在面对梅宴的时候,会因为她修炼实在太拼命,反而劝她多休息。
想想当初的沈宣,是怎么惩罚那些偷懒的师弟师妹……梅宴虽然没被罚过,却也心有戚戚焉。
她下意识地像每一个慈母多败儿的慈母一样,心软了。
69我心有所属
梅宴心疼自家蔫头耷脑的小孩,忍不住伸手去够他垂着的脑袋。
“你爹严厉,不要太往心里去。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沈鱼不动声色地偏过头,躲过了她不安分的爪子。
他一时还没有出戏,习惯性地挂上了一脸黯然:“还不够,师父天才绝艳,确实是我懈怠了。”
虽然是习惯性地撒娇,却也有壮志难酬的愤懑。
梅宴就这么搞错了重点,却依然安慰着他。师徒二人絮说着闲话,从寒冰牢里出来,刚好路过那片长满彤管草的山坡。
沈鱼知道这里。他曾经想过,等自己长大了,就带着师父一起来看夕阳,在暮色重云烧透了半边天的盛景中,送她半截彤管。
可现在虽然漫山遍野的红艳正盛,气氛火热而浪漫,他却丝毫没有这个心思。
生死危机解除,他才发现自己后背衣衫已经湿透!
没有实力的他,在父亲面前,依然是待宰的羔羊一般。如果,如果这次师父真的离开太远,自己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沈鱼愤怒地咬着唇。没有实力,什么都由不得自己!
他想抚摸她的头发,还想触碰她唇上苍凉的红,想要用体温去捂暖那个颜色,想让她安心地对自己说痛。
但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是刚刚由少年向成年蜕变的骨架——这样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这满山坡的彤管草,就像在嘲讽他的无能为力、痴心妄想。
“师父。”
“嗯?”
“你为什么不问我,今天清琼是怎么对我的?”
梅宴露出明显的嫌弃:“有什么可问的,无非是那些狐媚手段罢了!”
“那你也不问我,是因为什么才没有被她得逞?”
“喔……”梅宴其实不太在意,却也顺着他的意思,心不在焉地反问:“因为道心稳固吗?”
“不是道心稳固,而是心有所属。”
沈鱼颇为艰难地开口:“我、我喜欢一个人,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梅宴转过头,双眼亮闪闪地凑近他:“诶诶诶?谁呀谁呀?连水心吗?”
沈鱼被她突然凑近的味道激得心中一荡,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
梅宴也发现自己凑得有些近了,慌忙后退了一点。
——沈鱼的美貌是不能仔细瞧的,否则她总会忍不住惋惜:这样的好猪,也不知道以后会拱了谁家的白菜!
好在沈鱼虽然脸上薄红,却还保持着理智:“……不告诉你。”
“徒弟你故意吊我胃口!”梅宴哀嚎,却也没有再追问,而是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劝解他。
“你这个年纪呢,喜欢了就喜欢了,不要想太多以后的事情,也不要强求什么。”
她牵起沈鱼的袖子,蹦蹦跳跳地拽着走在前面,心情还不错。
“你们都是年轻人,以后的路还长着,珍惜眼下就好!不管能不能成为道侣,将来等你回首往事,都不会感到后悔。”
“是吗?”沈鱼看着她的背影,她总是这样,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傻乎乎的说些自以为会让别人舒服的话。
“相信我,为师都是过来人了!”
“可师父你还是单身修士呢……”沈鱼揶揄她,“要是听了你的,以后岂不是和你一样,孤独终老?”
“额……”梅宴突然哑口无言,徒弟说的好像也没错?
她有点懊恼,就像泄愤一样,照着那一丛一丛的彤管草踩过去,声音咔嚓咔嚓的。
“不过我记得,这些年来,是你自己说修炼最重要的啊!”
她终于找回了一点儿师道尊严,背着双手站在这片浮岛的边缘,望着远处灵气波动形成的流岚。
“为师这是在用实际行动教育你,如何平衡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初恋,还有眼下最重要的修行。你要是为情所困,耽误了修炼,哪天后悔了,可不要来找我哭!”
沈鱼莞尔,她竟然当真了。
“师父,其实我……”
他差点儿脱口而出,却突然醒悟——现在还不行。
想到她这些“过来人的经验”都是从谁身上得到的,沈鱼的双拳再次攥紧,指甲几乎抠进了掌心!
仿佛有一只冰冷刺骨的手掌,再次扼住了他的咽喉……
这一刻,他心底的脆弱和逃避,都被这冰冷的手捏得粉碎。
他一直在困扰的,仿佛突然就彻悟了。
他不是那个人渣老爹,也不是全真弟子;承认自己的心,对他来说不是那么难的事。
踏上修行路,本不是为了谁;但是现在、今后,也可以是为了谁。
小时候,他一直都在努力做一个乖孩子,甚至刚开始听话修仙,都是为了满足长辈的期待;但是现在,他只想满足自己的私心。
他已经没有资格去参与师父的过往;却想要,更加强势地介入她的未来。
眼前这个人,每一步都踏在他的过去和未来的分界线上。
想要帮到她,保护她,想要名正言顺的爱她,甚至……禁锢她。
这就是沈鱼所有的私心,他想要变强的动力,也仅此而已!
道心如境界一般圆满的一刻,天道引动。
任何一种道,只要心智足够坚定,就是顺应了天意,由境界为引,牵动冥冥之中的规则。
梅宴很快发现了他的异样,“你……这是?”
沈鱼垂首不语,体内的筑基灵气团疯狂旋转,在他身边带起了旋涡!
“坐下!静心!”
他听见师父焦急的声音,却像深埋在水下一样听不清楚;他坐下来调息稳住灵气,连回答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事情梅宴熟悉的很:若想脱离凡胎,需要破成丹之困,问道问心。
沈鱼竟然在这里,迈出了他证道的第一步!
……
梅宴让沈鱼暂时安定下来之后,就御剑飞上了天空。
她手里托着省神灯,保护着徒弟的神魂;又拿出一把淡红色的小剑,眉目冷然地望着远空。
不一会儿,那个方向传来了一阵颤动,甚至带动着君山浮岛都产生了细微的抖动。
反应最快的人是看守地牢的卯夜,他驾着一朵乌云向这里迫近,远远地喊:“阁主!停手!”
“你可不能把梅山浮岛开过来!灵气旋涡会把它们吸到一起的!”
“不会!”
梅宴回答着,视线里已经出现了梅山浮岛的影子。
刚刚从地上连根拔起的浮岛,底面沾着的是二百年没有动过的泥土;周围也没有什么灵云围绕着。
那黑黢黢的下半部分森然裸露,看起来就像一艘腐朽的沉船。
沈鱼听到梅宴对别人说:“不许碰他……我带我徒弟回家。”
70你暗算我?
卯夜的表情像看到魔渊开启一样愣怔:“这样真的会撞上的……”
梅宴全力控制着那把小剑,不耐烦地强调:“我说了不会!”
梅山浮岛的法阵疯狂运转,已经开足了全速,劈波斩浪地分开了君山浮岛周围静谧的灵气云!
这动静太大,整个君山浮岛的人都被惊动了,玄凌也赶紧向这边飞来。
灵山剑宗的这个浮岛,已经二百年没动过地方,玄凌都忘了它也是会飞的正经浮岛了。
看到了沈鱼身上的变化,玄凌的心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鄙夷。
“他才多大,就冲击结丹?”
梅宴对沈鱼的天赋十分自信:“十六岁而已,一定没有问题!”
玄凌不置可否,“既然事情已经了结,省神灯也该还给我了。”
梅宴手里还托着那盏灯,企图耍赖:“你要是不急的话,再借我用用呗?”
省神灯有保护元神的功效,沈鱼的神魂刚刚恢复,她可不想徒弟结丹的过程中因为这个再出什么岔子。
玄凌看着那笼罩了沈鱼周身的暖黄色灯光,没动手,只是板着脸不情愿。
“结丹过程少则两年,多则五年,我不可能在这里等着你!”
“我用一个月就够!等他结丹之后,我马上就给你修灵脉去!”
梅宴很少求人,这会儿也有些急,面色薄红,玄凌都对她少有的羞涩感到意外!
但是不等他说什么,有人却越俎代庖了。
“梅宗主,你这个要求就很过分了。”黄香笑吟吟地走近:“要么这样吧,我送你一样好东西,你把玄凌的灵器还给他,好不好?”
梅宴警惕:“不用。”
玄凌看着她不说话,只是与黄香分两面包抄而来,显然是两人早有准备。
“梅宗主,你不看看怎么知道呢?我们掌门来时特地叮嘱我,一定把这个送给你。”
“哦?”梅宴用身体挡住了沈鱼,这才伸手接住了她丢过来的一个瓶子。
但是那东西入手,却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冰冷,寒透了骨髓!
这瓶子是竟然漏的,里面的药液触手即化,瞬间就融进了他的经脉。她接触药液的掌心,也瞬间凝结了一层寒霜……
梅宴反应极快,发现此物有异,果断丢下了省神灯,全力运起灵气。
“凝冰散……”
这是密山派的独门秘药,治疗火焰烧伤有奇效,也算是一种灵药。
但是,对于梅宴来说,却是毒药!
她能感觉到,体内脆弱的阴阳平衡被彻底打破了,两仪轮疯狂地叫嚣起来,想要冲破牢笼,寻找更多的灵气,吞噬更多的属性……
与温和的玄冰轮不同,两仪轮一直都把她的身体当做战场,贪婪地吞噬一切,释放出绞杀一切的凶悍灵气,丝毫不在意这会给宿主带来什么影响。
身怀凶器,就要做好一念是巅峰、一念是死亡的准备!
梅宴已经顾不得其他,半跪在地上咬牙忍受,抬头怒视玄凌:“你们暗算我?!”
“不敢。”玄凌一挥手就召回了省神灯,冷声道:“只是给梅宗主提个醒而已!”
他表面客气,却是刻薄而冷硬。黄香看得出她强忍的痛苦,更是笑得恶意满满!
撕裂灵脉的疼痛中,梅宴只听见玄凌赌气似的喊道:“东西我拿走了,还请梅宗主尽快到玄元峰作客,届时必将高接远迎!”
梅宴双眼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远,却无法追击。
她的旧伤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之前由天雨莲帮她治疗,必然遗留了医案。
凝冰散是秘药,灵山派的药师不知道它的成分,也是爱莫能助。
看来,他们这是早就安排好了:如果来软的不管用,就给她下凝冰散,以身体健康为威胁,催她去密山派走一趟!
这才是密山派的行事风格,恩威并重,软硬兼施。
可惜眼下她是真的走不开。
经过这么一闹,越来越多的围观人士出现在浮岛周边。
沈鱼正在冲击结丹的关键时刻,梅宴又被坑了一把……她可不是什么傻白甜,虽然这些人里面,有灵照、冰矶、华真人这些人品还不错的;却也有清琼这样的不稳定因素。
这种时候,同门又如何?
沈宣未出事之前已经是下届掌门的内定人选,灵山派表面上一团和气,可暗地里又有多少人等着他栽跟头?
沈鱼是他唯一的儿子,在别人眼里,也是沈宣唯一的软肋。
现在的梅宴,就像被惹怒的母狮子,已经提起了过度的防备心!
她干脆把沈鱼打横抱起来,凌空飞上了浮岛的巅峰,居高临下。
战神威慑之下,无人敢缨其锋芒——沈宣或许可以,但是这会儿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即使是灵照,甚至都不敢上前问话。
她锐利的目光在这些围观人士身上一遍遍地扫过,看得他们后背发毛,连清琼都退缩了。
这种时候,谁敢惹她,必然拼命!
忍着体内乱窜的寒气,她缓缓落在自己的浮岛上,重新开启了防护法阵。
被雷云紧紧包裹的梅山浮岛,只是强势出现了一会儿,很快又向东洲的土地沉了下去。
围观群众没看到什么热闹就各自散去了,只剩下君山浮岛的几个风息阁掌事。
卯夜已经从地牢里出来了,忧心忡忡地后怕:“幸亏没有撞上……两个浮岛的灵力对撞,真是吓人!”
另一个风息阁掌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拍拍他的肩膀:“瞎想什么呢!阁主的能力,你还信不过吗?”
卯夜苦笑:“我不是信不过,我是怕她直接把浮岛停在这边山坡上!”
他抖了抖身上披着的玄羽大氅,抱怨道:“这里的彤管草好容易长成了片,我还没找着道侣呢,可不能被阁主毁了!”
“卯夜师弟,说句实话,就你这样的,彤管草也保不了你。”
“寅阳师兄何出此言?”卯夜单纯地疑惑着。
“碧微阁主说过,情商太低,是没得救的!”
“作为阁主后援会的会长,你跟她接触的机会最多,却一直毫无突破,你真是丢我们风息阁的脸!”
“不会的,我们后援会的事,连阁主都不知道……”
“所以就说你丢脸!丢的是碧微阁主的脸!”
“那你去咯?”卯夜笑得单纯,“她刚才去了寒牢,好像又被密山的人暗算了,现在正是帮她的好时候!”
71逆徒!
“我……”寅阳缩了缩脖子,想到上次有人自作主张,想要在梅宴虚弱的时候“英雄救美”,却得到了什么下场,他很真实地退缩了。
“阁主是我们大家的,谁都不可以偷跑。”
寅阳拍着胸脯,大义凛然。
在众人围观之下,梅山浮岛重新沉入了东洲的那座山脉。
梅宴把沈鱼放回了他的书房,自己仍然守在浮岛的上空,凝神端坐。
这一坐就是三年!
她想象过沈鱼出关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却没想过,随着徒弟结丹成功,最先受到冲击的,是梅山浮岛的防御法阵。
第二年的时候,空中开始出现异象,重云压顶,凝而不散,其中酝酿着雷电,随时意欲击下。
以梅山浮岛为中心,日月的虚影同时出现,照亮了一片巨大的范围;天边真正的夕阳都黯然失色,不甘地谢幕,为这奇景让出了整片天空。
被强大的防御阵法阻隔,天道带来的灵气找不到目标,无所适从地冲击着梅山浮岛,以此为中心,形成了小范围的灵气旋。
寒气已经压制了三年,深入骨髓的痛,让梅宴也产生的强弩之末的虚弱感。
好在,那些雷云开始攻击梅山浮岛的时候,沈鱼终于出关!
结丹的过程,通常是修士第一次长期闭关,很多人都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个人族修士,经过筑基之后的几十年,通常已经与凡间的亲友别离;而这结丹的过程,就让他们从身心都彻底脱离了凡尘。
不过沈鱼却没有什么脱凡的感觉,他现在很着急。
在进入闭关状态之前,他还是有些意识的,他记得梅宴在寒冰洞里受了凉,还记得玄凌和黄香坑了师父一把。
他像疯了一样把准备好的所有丹药一股脑塞进了嘴里,配合玄冰轮,疯狂吸收着灵气,想要尽快成丹。
这种急迫,终究还是让他分心了。
否则以他的天赋,怎么可能拖延到第三年?
等到他终于稳下心态,也耽误了太多时间。想到梅宴可能一直都在忍受的痛苦,他还是焦急万分!
小木楼的门轴被打开的声音格外刺耳,他抬起头,正好看到梅宴撤了法阵,向这边望过来。
三年,已经让少年彻底变成了青年。
梅宴的变化也很大,她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不知是不是沈鱼的错觉,竟然带着几分柔弱。
她似乎是很久没动过了,动作颇为迟缓地,从飞剑上站起来之后,竟然从云端径直坠落!
“师父!”
沈鱼的声音带着一些好久没开口导致的沙哑;而这仿佛刻入骨髓的呼唤,让他迅速找回了三年前的自己。
他双手一分,层叠的云雾在她脚下凭空生成,托住了那个飞鸟一样落下的身体。
梅宴似乎是故意捣乱,使出了千斤坠的力气往下坠,竟然从那托住她的云雾中直接穿过。
沈鱼这才放心了一些,踩着云雾走向她。
梅宴下落的势头越发快速,但是那托举她的云雾也越来越浓厚。最终,她的坠落变成了飘落,像一片枯叶一样,安稳地被他托在双臂中。
“师父又淘气了。”
——这是她曾经熟悉那个孩子,却又在很多细节上,发生了细微的、有迹可循的变化。
单纯的大眼睛变成了细长的凤眼,下颌棱角分明,气质沉稳,就像个书生;只有身上若有若无的桃花香,不知为何,更加浓郁了。
梅宴好奇地看着他,沈鱼现在的样子让她感觉很陌生,就像家里养的植物突然开了花,那种让人欣喜的陌生。
这种新奇感,让她一时忘了自己是躺在他怀里。
青年的臂膀已经足够把她整个人抄在怀中,虽然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这样做过。
沈鱼也是头一次真切地感觉,她的身材竟然有这样娇小!
梅宴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脸上原先婴儿肥的部位,那里现在已经是硬朗的线条,带着一些细微的胡茬,扎手。
她不无遗憾地感慨:“瘦了。”
“一直放心不下你,自然瘦了。”
——他本想说想你想瘦的,又自知太过轻浮,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就改了口。
梅宴不太自在,扭动着想要跳下地;却被他往怀里塞得更紧,顺便捉住了腕脉。
“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梅宴下意识地放开了攥着的双手,摆出了一个笑容,却发现徒弟瞬间变了脸色。
或许是因为精神突然放松,梅宴的伤势彻底失控了!
沈鱼境界不够,没办法探查她的识海和紫府;但他却能感受到那里溢出来的海量灵气,在灵脉里汹涌作乱,撕扯着她的身体!
阴阳失衡,失控的金属性灵气势如刀锋,他能想象那种千刀万剐一样的疼痛。
“这还叫没事?!他们给你用了什么?!”
“凝冰散。”梅宴老实回答。
沈鱼心疼的要死,凝冰散……三年了,已经全都被吸收了,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梅宴感受不到徒弟颤抖的心跳。她只是发现,自己像条大鲤鱼一样被他打横抱着,还越勒越紧,尴尬异常:“我自己走……”
沈鱼不回答,稍微使劲一甩,就把她扛在了肩上。
梅宴不敢用力挣扎,怕伤了徒弟;而成年男子的身形已经足够高大,轻易就把她像拎小鸡一样随意摆弄。
更气人的是,他虽然扛着一个人,说话却还是一本正经,就像是在学堂里跟问题儿童谈话的先生。
“凝冰散是密山独门秘药,却也并非不可解。你找个人用药调养就好,为什么非要守着我?”
“不放心啊。”梅宴老实地在他身上挂着,回答。
“换个人不行吗,灵照师叔呢?你那些朋友呢?师祖呢?”
沈鱼扛着她一路飞掠,终究是掩饰不住的越来越急。
“那么多人可以帮你,你偏偏不顾惜自己,非要逞强?”
梅宴听出他生气,吐了吐舌头,嗫嚅着重复:“……我就是不放心啊。”
“你有病!”
他觉得梅宴真是神经过敏了!
沈鱼落在了一道冰缝里,一片火灵浆的旁边,这才把她甩下来,丢在一团棉花糖一样的云雾上。
然后他又拿出一只躺椅,放在热气烘烤着最温暖的地方,这才挥手让那些祥云散去。梅宴安稳地卧在躺椅上,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徒弟生气了要揍人呢!
躺在自己最喜欢的椅子里,梅宴也挺开心,自在地拱了拱,侧身蜷缩着看沈鱼忙活。
“致微,为师是真的不放心。你不知道,其实有很多人不想看到你结丹!”
沈鱼手里拿出了一堆东西,给他甩来一记眼刀:“灵照师叔你都信不过?”
“他掌管着一个百闻阁,不可能像我一样时刻守着你。”
沈鱼沉声不满:“谁要你时刻守着!”
“小辈结丹,长辈要亲自护法的。”梅宴瘪着嘴道,“你是有师父的人,又不是那些没人管的外门弟子……”
沈鱼凶巴巴地打断她:“闭嘴!”
还是这个臭毛病,别人孩子有的,自家孩子也要有——不管是女装,还是丹药,还是别的什么!
他拿出丹炉,把各种草药铺了一地,手掌挥动,材料一个个地被挑选出来,丢进炼炉里。
梅宴看他脸色不好看,腆着脸没话找话:“徒弟你在干什么呀。”
“炼药。”他现在应该已经可以炼制成品的丹药,却还是习惯性地把药物做成味道不错却颜色诡异的液体。
“不用了,把我扔火池子里就行。”
“闭嘴!”沈鱼又用眼刀剁她,压着心中的怒气:“火灵浆是淬体用的,倒是能压制灵气,可你不痛吗?”
“没事啊,从小泡习惯了。”
“习惯了?”沈鱼对她怒目而视,还百忙之中腾出一只手,狠狠地在她脑瓜顶上锤了一拳头。
手感竟然不错——他强忍住顺便揉一揉的冲动。不行,千万不能给她好脸色,否则这女人下次还要作死!
梅宴捂着脑袋委屈巴巴,果然,熊孩子还是那个没大没小的逆徒,变起脸来就像六月的天一样。
他这次闭关久了,竟然还越发暴躁,学会打人了!
真是造了什么孽呀!
72学坏只需要一个暗示
被徒弟欺负,梅宴还是很有些气苦的。可这是自己惯出来的熊孩子,跪着也要惯下去!
在徒弟面前,她就是这么没有底线,甚至还贱兮兮地把热脸贴上去。
“徒弟徒弟,你结丹了,该炼制本命灵器了。”
梅宴甩着白净的胳膊,“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帮你做。”
“本命灵器……我倒是不想要什么兵器,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要我的这些笔记变成灵器!”
他拍了拍腰间挂着的三本书卷,这种掉书袋的形象实在是不够飘逸。
“我都用了七个这么厚的本子了!有平日里的修炼心得,还有一些特地记下来的东西。”
他很发愁,也很烦躁:“现在用起来已经很不方便了,长此以往,积累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想找个资料,都麻烦的要死!”
梅宴纳闷:“用玉简不行吗?”
沈鱼用那种学霸看学渣的同情目光瞥了她一眼,“那不一样。”
他又拍了拍腰间的乾坤袋,“这些本子上记录的,只是我的一些感想,玉简上是我抄录的有用的藏书,不一样的……跟你很难讲清楚。”
梅宴是武夫,沈鱼虽然年纪小,却已经俨然是一个学者了。
五行术法、丹药、幻术,甚至包括他私下研究的天雨莲记忆中整理出来的阵法知识……他没好意思告诉梅宴,自己手里的本子上面,只是那些玉简的目录而已!
每个真正耀眼的天才,背后都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梅宴是看着他长大的,也是看着他如何勤奋的;可她依然无法真正地明白,海量的知识是如何积累起来。
即使修士的身体在逐渐变成仙人,识海也在随着境界扩张,但是没有什么东西是看一眼就明白,都需要长时间的参悟。
这其中包括前人留下的知识,更包括他自己的经验。
梅宴不懂读书的事,但是沈鱼很少主动跟她要东西,这种要求虽然很奇怪、很难达成,她也一丝不苟地记下。
“我给你想想办法,你的意思,是炼制一个灵器级别的记录工具,就像玉简那样可以记录很多,又像书本那样可以随意翻看,一目了然?”
“差不多。”沈鱼对梅宴的理解能力还是很放心的。
“我又不着急,你先休息,不要费心。这个主意,灵照师叔也很想参与,回头我跟他商量!”
“他?他丹药阵法还行,炼器是不如我的。”
“嗯?”沈鱼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会炼器啊!但是得用天地熔炉里面的地狱火。”
梅宴也有点儿小得意,“这世上能使用天地熔炉主炉的人,除了荣富,就只有你师父我!”
沈鱼看了她一眼,那纤细的手臂可不像是能够炼制法器的!
不过梅宴一身怪力,会打铁也是很正常的,更何况,她好像确实有个灵器锤子。
“师父擅长做什么法器?”
“造剑啊。有些太古老的飞剑不好用了,我可以回炉锻造。别的我也会,都是小意思,徒弟放心,这事儿我给你想着。”
沈鱼正好拿着一本羊皮封面的本子,闻言抬头道:“师父千万记得,我要的是手记本,可不是丹书铁卷。”
打铁的女子威武雄壮!但是他实在是很难想象,这个糙女人,如何能用金属性灵力造纸?
师父爱逞强,他也不拦着,只要不作死,他已经很满足了。
虽然面上没有表现,但是沈鱼竟然有点期待。
他扪心自问,若梅宴真给做出来什么丹书铁卷,只要凑合能用,好像还是会……勉强接受的。
全是因为她,不是因为器物本身。
“没关系,我也找别人商量,真碰到我处理不了的材料,我就找荣富帮忙。”
“找他做什么!”沈鱼又不满意了,“刚才不还得意的很?怎么又觉得自己不行了?”
“唉,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在炼器这件事上,那个胖子,确实比我要专业那么一点点点。”
梅宴仰面朝天,甩着腿脚认真地惆怅——她只想给徒弟最好的,至于东西谁做的,她完全无所谓。
沈鱼的心情很难形容。
就像一只傲娇大猫,用尾巴勾别人的手腕,各种暗示求抚摸,对方却不解风情,干脆利落地走掉了。
说难过还犯不上;却有那么些说不上来的悻悻,只能暗自惆怅。
不行,对付梅宴,不能用太过含蓄的方式!
自己老爹年轻时候,或许就暗示过她,否则梅宴也不是那种自作多情的人。
但是从结果看,太过拐弯抹角,是会被这个傻女人无视,甚至曲解的!
怎么办呢……沈鱼一心二用,炼药的手没有停。
他不知道凝冰散的配方,也开不出什么针对性的解药,更何况,凝冰散的药效进入她的身体也只是个引子,压制三年之后,早就不是根本原因了。
此时针对她的症状,只有一个稍微压制的法子。
凝灵丹。
这可不是什么好药,而是一种无毒无害的毒药。
它只有一个功效,就是让修士体内的灵气停止运转,任是什么修为,灵力也没办法流动,相当于封锁了修为!
如果配合另外的药物,在无法靠灵气炼化药效的时候,即使是梅宴,也会浑身酸软上几个时辰……
权衡了一下这种方案的可行性,沈鱼的心思开始浮躁起来。
——他好像突然明白,清琼往他袖子里塞的那一包蛇床子散,是什么意思了。
一个孩子,想学好很难,学坏却很容易,只需要一些引导而已!
现在就是他决定的时候了,到底是做?还是不做?毕竟是师父,真要做这种事情,还是很犹豫的。
不过,只是加些料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吧……他的手比脑袋要诚实,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该加的东西已经丢进了丹炉。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师父不要中途落跑,好好地听我说完!他这样安慰自己,情绪却开始汹涌。
梅宴见他额头出汗,也很不好意思:“不用太费事,给我原先那样的止疼药就行。”
沈鱼已经气不动了,更何况,刚才那个想法,已经让他心中升起一丝暧昧。
“……再忍一忍,我这就好。”
72师父,我喜欢你。
为了掩饰这种暧昧,沈鱼刻意板着脸。
梅宴实在是不太好受,和他说话,其实也是在转移注意力。
看徒弟这会儿十分专注,似乎到了关键时刻,她也不敢再打扰,只好直勾勾地看着她根本看不懂的炼药过程。
而她的样子却被沈鱼都看在眼里——不舒服还要忍着,这才是最讨厌的!
如果有人保护她,她会安心地依赖吗?就像普通的女人一样?
或者说,自己有那个资格吗?
丹炉里的火舌,仿佛不是在煅烧草药,而是在燎着他的心一样。
在这种各怀心思的气氛下,凝灵丹特别加料版,终于炼制完成。
沈鱼甚至都懒得庆祝他此生炼制的第一炉成型丹药,就把瓶子怼到梅宴眼前:“吃!”
他盯着那棕黑色的丹药,看着它滚进那双苍白的唇瓣里,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样?”
“诶?”梅宴也是欣喜,“停下来了。”
“应该不会再恶化了。”沈鱼松了一口气,“我再给你做止痛药,很快。”
感受着体内被强行停止的灵气乱流,梅宴也明白,徒弟改变了治疗思路。
“这是凝灵丹?”
“嗯。”
“徒弟你真聪明,竟然能想到用这个。”
“你就没想到吗?”沈鱼给她丢了个大白眼过去,“你是不想用吧!”
因为灵气乱流而痛苦,使用凝灵丹压制,是一个很基本的思路。
一些走邪路的修士,在进阶的时候,为了避免走火入魔,甚至还会自备一颗,只不过效果没有沈鱼特制的这样强。
——失去战斗力,就可以制止伤势的恶化;但是,她终究还是选择了硬撑着,就因为那可笑的“不放心”!
梅宴丝毫不觉得,对徒弟这样保护过度有何不妥。
左右没什么正事,她也是闲着了,侧过来认真地欣赏他的脸。除了表情好凶之外,完美!
“我说徒弟,你别这样了嘛。”
“我怎样?”沈鱼凤眸微眯,目光危险。
梅宴清清嗓子,试图对他说教:“致微,结丹以后就是凡人眼中的仙师了,要温柔,要端庄,别老是虎着脸凶别人!”
“……突然说些什么混账话!”
沈鱼懒得理她,摆弄着丹炉的火口,脸上有被烤得发热的错觉。
“什么呀!你是我徒弟,我说你几句怎么了!”
“哼。”
“诶,我说真的呢!徒弟呀,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凶别人了。就你这样的成色,即使是翻白眼,也是风情万种……不是,风流倜傥。”
梅宴大概是心态飘了,不仅胡说八道,还用爪子扒拉他。
“所以呢,你再不端庄一些,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沈鱼手上的动作逐渐僵硬,脸色开始变黑。
梅宴伸爪子想挠他的发顶,却突然惊觉:自己一时放松下来,竟然忘了徒弟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开小时候那种玩笑了!
她心虚地缩回爪子,小心翼翼地观察徒弟的表情。
自己总是暗示他小时候被误认成女孩的糗事,他会生气的吧?
可是沈鱼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长叹一声:“……真拿你没办法。”
风情万种都迷不倒你,终究是在下输了。
不多会儿,止痛药配置完毕,沈鱼像神经质一样盯着他服下。
蒙汗药级别的止痛药,在没有灵气的梅宴身上……效果会怎样?他也不太确定。
“还疼吗?”
“还好。”
沈鱼背过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缓解心中的紧张,却一眼瞥见了她紧握的手,指甲都扣进了手心里。
药物应该是起效了,梅宴的目光有点儿飘,直勾勾地穿过了眼前的东西,不知道在看哪里。
“还疼?”他皱起眉,“为什么不说?”
“好多了。”她的声音变轻了,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元气。
“又骗我。”
他转过身,单膝跪在她身边,牵起那只紧扣的手掌,细细地掰开,抚平。
——这只手掌已经比他的手小很多了,带着薄薄的茧,纤细而富有弹性,充满了坚韧的力量。
而那些力量,正在药物的作用下,逐渐消减。
沈鱼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要加那些让肌肉松弛的药草?
浑身乏力、难以动弹对她的伤势毫无作用。
但是或许,可以让他们二人之间已经习惯的强弱对比,瞬间翻转。
梅宴身上的痛楚渐渐变得迟钝,还感到一阵清晰的冰凉,覆上自己的掌心。
她迟缓地转过头,看见沈鱼虔诚地吻着她自己指甲在掌心抠出的刻痕。
思维似乎也滞涩了,她一时竟然搞不懂他在做什么。
沈鱼想象不到,以梅宴的躯体强度,什么样的痛,会让她自己把掌心抠破?
痛苦,对她来说,已经是习惯了吗?
“真的好多了。”
她觉得沈鱼今天很奇怪,很不妥,但是她现在做什么都好费力,懒洋洋地不愿意动。
“致微……”
“我在。”他闷闷地回答。
他说着话,掌心的冰凉也磨蹭着她,这种从未有过的触感,痒得她后背发毛。
梅宴想缩回手,却被捉得更紧;她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揉他的脑袋,找回一些往日的熟悉,却被沈鱼恶狠狠地一把拍开。
她实在是摸不准,这是又闹了什么别扭?
徒弟现在这个样子让她很陌生,是那种仿佛从未了解过的,真正的陌生。
但是她身上没力气了,手腕垂下,就再也抬不起来。
四肢都变得沉重,眼皮也抬不动,她闭目喘息,后知后觉地明白:这次的药物配比,好像有问题……
不过梅宴也无所谓,她也确实需要休息了,想教训徒弟什么时候都行,明天再说吧……
这孩子总是那么粘人,即使长大了,也还是习惯了跟她一起相依为命。
虽然知道这样对孩子不好,可就从老母亲的私心来说,还是很窝心的。
只不过,沈鱼真正的心思,比她想的要复杂许多。
他捧着她的手,企图抚平她手心的伤痕——这伤痕就像那些薄茧一样,代表着梅宴的往昔,代表着她拒绝他介入的那一部分人生。
覆在她手心的温凉,是少年初次亲吻的唇,是不知所措的尝试,是一直不敢明说的心疼。
此刻,她已经跑不掉了,所以他敢说了。
“师父,我喜欢你。”
73连续直球
每一个默默爱着的人,在表白的时刻,都是买定离手的绝望赌客——倾尽所有筹码,只等一个结局。
沈鱼很清楚,他们之间永远不会水到渠成,他这一句卑微的表白,只是赌一个机会而已!
他亲吻着她的手掌,仿佛等待审判的罪徒。可是梅宴却依然那么平静,均匀的呼吸都没有一丝变化。
“师父?”沈鱼困惑地抬头,目光缠上她,却看见梅宴就像刚睡醒一样睁开眼。
“嗯……?”她眼里似乎含着水,傻乎乎地笑起来。
“致微,你是闭关时间太长了吗,竟然开始说傻话了。”
“我没有。”
他平淡地反驳。用这种表情说别人傻,你有资格吗?
沈鱼腹诽着,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拨开她前额被汗水浸湿的碎发,露出那张憔悴万分的脸。
“师父,我喜欢你,就跟你喜欢我爹一样的,那种喜欢。”
因为心疼,连告白都变得悲哀起来,过于真实的酸楚,终于带来了让人动容的力量。
梅宴这才睁大眼睛看他,无辜的圆眼睛蹬着,像只吓呆了的傻狍子。
……可爱。
若不是真正体会到,他无法相信,人的心情竟然可以在一瞬间七上八下,如醇酒一般杂糅了酸甜苦痛,酿成一种不合时宜的焦渴。
沈鱼的喉结上下滚动,收回视线,喘匀了气息,这才能勉强继续说话。
“那天,清琼引诱我,用的是你的脸。”
他把梅宴的手掌贴上脸颊,眼角微红,目光如桃花溪水一样缱绻缠绵。
似乎要用脸颊的温度灼痛她的伤口。
“我抵抗,并非是不愿……而是我发现了,那不是你。”
“……”梅宴懵。
她的思绪都迟钝了,想了好半天,才记起那时候清琼做了什么。
幻阵、下药、差点儿得逞……她虽然想起来,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能犹豫着问:“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这是单纯的好奇,不过沈鱼却被她气笑了:“你这关注重点,是认真的吗?”
梅宴丝毫没有应付这种局面经验,再次变成一只呆愣的傻狍子。
“行,既然你问了。”沈鱼勾起唇角,“我会识破她的幻象,全是因为……师父的腰没有那么软。”
他身上已经带上了斯文败类一样的邪佞。
“还有味道——你身上的味道,没人比我更熟悉。”
乳臭未干一样的奶香味,干净得可以普照万物——清琼那种人,怎么可能懂得其中妙处?
蛇床子散再甜,也不如她的味道诱人。
他好久之前就开始养成了对气味的独特癖好,或者说,执念。
梅宴曾经想要和他一样改用桃花皂,沈鱼作为剑宗负责采购的唯一掌事弟子,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告诉她只有这一种了,宁可自己也一起用羊奶皂。
后来梅宴发现,沈鱼已经囤了一个乾坤袋的羊奶皂,他自己做的。
——梅宴精神恍惚地琢磨着这些旧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跑题了。
每个人都有偏好,她不会用自己的好恶去强求徒弟听话。可又是从什么时候,他的爱好开始变质了呢?
他说的这些话,分明就是登徒浪子的台词,但他们二人都清楚,这些都是事实。
沈鱼从小就习惯了缠在她身上,仗着年纪小,抓着衣服爬肩膀;这些细微之处,他确实有发言权。
梅宴很愧疚。
徒弟小时候太可爱了,总是让人忍不住亲近,她终究还是没能掌握好其中的分寸。
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终究是她错了……
沈鱼一看就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他的心一横,站起来,双手撑在她的耳边,俯身。
更宽的肩膀,更坚定的双臂,还有更热的气息。
或许是美人自然幽香,沈鱼身上的桃花香味,随着年龄增长,越发浓烈了。
这种清冷的微甜,明明是光风霁月的,闻多了却像酒一样勾人!
他垂下的脸颊又凑得这么近,几乎是气息相闻,一阵阵只属于青年人的火热,直接而热烈地炙烤着她。
……烘得她头昏脑涨,挣扎着想躲。
沈鱼却不依不饶,捉住下巴,扳过她的脸。
“师父,我说我喜欢你。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面对他再次打出的直球,梅宴……她竟然还是没有反应!
她的眼神依旧恍惚,甚至焦距都没有放在他身上,连表情都毫无波动。
沈鱼终于忍无可忍:“师父!”
什么人啊在这种时候竟然走神你请你尊重一下别人的心情好不好?!
被无视了的男人一时羞愤交加,直接翻身半跪在宽敞的躺椅上,膝盖抵在她腰侧!
虽然是尚且保有尊重、没有整个人压上去,却也是很有侵略性的姿势——而这女人……依然在走神!
沈鱼指尖用力钳制着她的下颌,咬牙切齿。
“师父,我在向你表白,可不可以……专心点?”
这连续打出的直球,终于让梅宴双眼聚焦。
她不是故意的,只是药力实在是太大。
勉强维持了刚才的那一会儿清醒,她的思考能力再次走失;现在的梅宴跟喝醉了差不多,整个人都是飘的。
她想解释,想抱歉地笑一下,却惊觉此时不可以笑。
——拒绝别人的时候,一定要严肃,否则就会显得太过放荡。
徒弟的心思都好难猜,而且总是猝不及防的,给她出各种各样的难题!不管是寒微,碧微,还是致微……都这样!
养徒弟真难!
梅宴就像刚刚知道自家孩子早恋的老母亲,不满意,又不敢粗暴干涉,生怕产生什么逆反心态。
向来喜怒上脸的她,发自内心地换上了一脸愁苦。
“致微,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个孩子。”
沈鱼盖上她那双坦诚的眼睛,“我十九了!”
梅宴苦笑着叹息:“不管你多大,在我心里,也是孩子……最好最听话的孩子。”
“好……孩子?”
沈鱼嘲讽地挑起眉毛,歪着头,眯眼打量她,然后逐一松开了钳制她的指节。
灼热的手掌开始下滑,捏住了她的肩膀,攀在他小时候最喜欢抱的位置,却让梅宴感觉到不同于往常的不自在。
“可是我现在,真的很想……做坏事呢。”
他微微俯下身,紊乱而滚烫的气息尽数吹在她耳后,手指隔着一层衣服,描摹着她锁骨和肩峰的线条。
74侵略
梅宴被他碰到的肌肤,仿佛被岩浆浇透了。
这不对!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亲近,而是侵犯。
他试图用侵略的行径,直接而粗暴地,打破他们之间的那条分界!
“致微……?”梅宴开始慌乱,如果她能动,一定是头也不回地跑掉!
沈鱼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更加不会给她留下逃避的空间。
“清琼想对我做什么,我很清楚。”
他忍着心里和身上愈演愈烈的异样,尽量保持平静,不要真的吓坏了她。
“但是后来我想过,如果……是你的话,我不会觉得恶心,反而会很欢喜。”
梅宴能感觉到他撑在自己腰间的手,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时刻都在强调着这个青年初露的锋芒。
“欢……喜……?”
这两个字不知触动了哪里,梅宴竟然出现了情绪波动。
只是一瞬间的恐惧,很快平静下来;沈鱼却细致地捕捉到了。
他有些愧疚。
她是在害怕吗?怕什么?为什么梅宴竟然也有害怕的东西?
他也很愤怒,愤怒自己对她的无知——这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反应,背后藏着的,可能是他永远无法了解的往事!
沈鱼不高兴,但是身体却先于脑袋做出了行动。他把脸颊埋在她的肩窝,就像小时候她经常做的那样,轻轻地拍了拍,安抚着她的情绪。
他不知道刚才是说错了什么,却也不想让她害怕,心里再怎么好奇,也不会当面询问。
他只是暗暗记在心里,打算这次过去之后,查阅门中所有史料记载,以最大程度地复原梅宴的生活轨迹。
师父所有的过去,他都要知道。
梅宴被他拍着,也感受到青年单薄的胸膛里面的认真。
徒弟这些话都是当真的,他在等她的回答。
向来以逃避来处理感情问题的梅宴,已经被自己最亲近的徒弟给逼到了绝境。
让脑袋麻木的药力中,她努力找回清醒,艰难地开口。
“我能理解……”
她虚弱地说,“我知道,在男孩子长大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对女性长辈产生……一些想法。”
“百善孝为先,在心不在行,在行世上无孝子。”
“万恶淫为首,在行不在心,在心世上少完人。”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沈鱼,“致微,每个男孩子心里,都有那么一个形象,或者是母亲,或者是别的什么长辈。”
“具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只是你幻想的载体。”
“不是。”沈鱼的回答僵硬干涩,他根本不想听她长篇大论的说教。
梅宴叹气,当妈又当爹,真的是太难了……
“正常的男孩,都会有类似这样……启蒙的过程。”
她忍着脸红,尽力把这件事说得不那么尴尬。
“致微,你以后就会明白的,刚懂事时候的幻想,跟以后你真正的伴侣之间的感情,完全不一样……”
“我现在怎么不明白?”
沈鱼暴躁地打断了她,“师父,虽然你教养我这些年,也不要太过自以为是!”
沈鱼的火气很大。
“我已经想了很久,想得很清楚!”
他的长腿已经跪坐在宽大的躺椅上,斜觑着双眼看她——这竟然给梅宴带来了在听师兄训话的错觉。
虽然这张脸还稚嫩,但是,沈宣当初也有这个时候,不那么稳重的、曾经一起在外历练的少年时……
即使这张脸只有沈宣的一半熟悉,也不啻在梅宴心底丢下了一块巨石。
沈鱼不知道她又开始走神,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给他带来了一些强势的错觉,他甚至敢把自己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
过了今天,他可不一定还有机会了!
“在长辈这个意义之前,我把你当做女人,梅宴。”
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
这两个字在唇齿间流连,被他细细地咀嚼;恨不得一口吞尽,却又舍不得就此作罢。
他说“女人”的时候,脸上写着直白而坦荡的的欲。
三百年前的旧日,三百年后的现在……禁欲的和放纵的,光影重叠。
梅宴僵硬得无法呼吸。
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凝灵丹一起禁锢了,她只能眼看着沈鱼慢慢俯身,贴近。
额头相抵,气息相闻。
沈鱼的手掌继续下滑,把她已经彻底失去力气的双手捉起来,禁锢在头顶。
竹椅的顶枕的触感让梅宴手腕一凉,青年已经整个人覆盖上来。
宽阔的肩膀已经足够完整地盖住她,自上而下,贴合在一起。
“……”
梅宴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却只能造成细微的扭动,反而更加刺激到了对方!
另一只手臂仿佛在惩罚她,将她扣进怀里,绕到腰间,后背,循着脊椎向上,最后死死地锁住肩胛。
梅宴的眼前只看见淡青色道袍的衣襟。衣料在她脸上摩擦,熟悉的气味混着莫名的气息,灌了她满头满脸。
直到他最脆弱的地方碰到一个瘦硬的髋骨,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申吟,他这才停下了动作。
他确信她感觉到了。虽然很失礼,但是此时也只能这样。
既然她非要强调“在心不在行”,那他只能用实际行动,证明!
良久,他才从那一撞的疼痛中缓过神。他自暴自弃地想,反正男人么,放着不管也没关系……
喘息甫定。
“喏,师父。”他已经像她一样,开始傻笑,开始不清醒。
“清楚了吗?我已经成年了。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梅宴的双眼越过他的肩膀,望着天:“你的年纪,还不到我的零头。”
这是毫不夸张的单纯陈述,却一点儿都没顾忌少年的自尊心。
梅宴总是擅长用最无辜的态度,说着最嘲讽的话!
沈鱼薄怒,“但是我比你高!”
“……”
梅宴不知道回答什么,她现在的样子就是很怂,非常怂。
沈鱼却知道,自己有麻烦。
师父不是个表面强悍的人,如果她服软很快,那一定是暗地里酝酿着怎么坑回去,而且那报复通常也来得很快。
他从小被坑过多少次,自己都已经数不清了。
可是即使知道要承受师父的怒火,这些事,他也必须要做!
一来,他虽然不指望这次能让师父接受自己,但是他需要在她心里留下一个转折点,一个从“男孩”到“男人”的转折点。
二来,他实在是没有时间了。
75知道怕了?
沈鱼很清楚,梅宴和沈宣这师兄妹之间的关系,就只隔着那薄薄的一层而已。
若是有一天,沈宣突然觉得梅宴对他还还有好处,那个人渣会毫不犹豫地,捅破那层窗户纸!
一百年寒牢,想要提前出来,不想想办法怎么行?他太清楚自家人渣老爹的心态了。
沈宣的心思一旦说破,就不会再有他沈鱼一丝一毫的机会!
所以现在他终归还是要狠下心,做到底。
沈鱼拿出一个纸包,在她面前晃了晃:“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药?”梅宴看着那个仿佛冒着粉红色泡泡的药包,这种恶心的纸……
“清琼的东西吗?”
“嗯,师父很懂啊。”
沈鱼的声音逐渐低沉,“如果往你的药里加上这个,现在我已经可以……为所欲为。”
“那你会吗?”
沈鱼的眸中暗潮汹涌,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很想禽兽一次。
“药而已,现在用也是一样的。”他喟叹着放开她的双手,开始拆纸包。
梅宴再次僵直。
她头一次对自己的教育方式产生了怀疑。
难道是哪里错了吗?这孩子的心性真的已经跑偏到这个程度?
“不要……”
她不知道哪儿错了,这不对,致微这孩子不会做那种事的……
沈鱼挑眉:“怕了?”
“你不能这样。”她不赞同地看着他。
沈鱼似乎也发了狠,突然俯身,在她肩膀狠狠地咬了一口,深深地嗅着她的味道。
抬起头,艳若桃李的脸上,当真是冷若冰霜——这张脸不笑的时候,就像沈宣一眼威严,圣洁如雪山。
“既然怕了,就给我记住一件事。”
他摆正她的脸:“我是想做你男人的,所以,今后别再把我当孩子看。”
“……”梅宴表情纠结。
这要求好难的!
谁会把自己从小带大的奶团子当成男人啊?
她有那么禽兽吗?!
面对这种荒唐的局面,梅宴打起精神,好好应付。这可是关系到孩子成长的大问题了!
摊上那么个爹娘,她确实应该早些教导他的爱情观,她也是第一次养这么小的徒弟,完全没经验。
“致微,是我疏忽了,一直没注意你的心思。”
“我知道你跟萧藤的关系好,也知道他私下里生活混乱。他们那一门都这样……”
“我知道清琼行为放肆,却没能阻止你。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没把你保护好,才被他们带坏了……”
梅宴是真的很抱歉。子不教父之过,自己的坑自己填,再淘气,她也不能放弃这孩子。
沈鱼侧身躺在她身旁,:“你觉得,是他们诱惑了我?”
他枕着手臂,姿态懒散,和她脸对着脸,就像一对亲密的玩伴。
“你啊。”他戳着她的额头,“无能的家长总是这样,分明是自己教不好孩子,却怪到旁人头上。”
梅宴的表情终于开始破碎,“无能”两个字,真是在她心上扎了一刀……
沈鱼继续盯着她不放。
“我说师父啊,你能不能正视一下事实?就是你把我养成这样的。”
“你对我好,纵容我。你做了太多份外之事。”
沈鱼邪笑着,手指顺着下颌和颈部的弧线,滑到胸骨。
他宣判她的罪行:“是你勾引我。”
可是那指尖柔腻,分明它才是那个不老实的、抓心的小钩子。
梅宴费力地扭动挣扎,想躲开他:“我没有!”
沈鱼也不敢继续往下了,他觉得这种行为完全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笑着把她的脑袋勾回来,放在自己胸前蹭了蹭:“当然没有,我逗你的。”
……这么容易就认了,梅宴也很懵。
沈鱼今天太过咄咄逼人,这一时又放松玩笑,她就像猫爪中玩来玩去的耗子,往哪边跑都会被逮回来。
她从来没遇见过这种问题——敢在战神梅宴面前直球表白的人不多,沈宣都不敢,天雨莲更不敢!
表白不成功,朋友都没得做,在本就交情冷淡的修士之间,那几乎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结果。
只有沈鱼,仗着一直以来的偏爱,才敢把她强行按在这里说这种话。
他太年轻,甚至不懂得失去的痛苦,自然有恃无恐!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此刻就像一只餍足的野兽,随意地扒拉着吃剩下的骨头。
“师父放心,从头到尾,都是我对你图谋不轨,你不需要愧疚。”
沈鱼懒洋洋地,似乎是恢复了平时的相处模式;但是他依然跟她窝在一只躺椅里面,就像在主人身边伸直躺平的宠物蛇。
梅宴无奈,难道今天就一直这样下去吗?她的药力已经过了一点,至少她现在脑袋已经清醒了。
但是依然动不了。
“致微。”梅宴的呼唤让沈鱼抬起眉。
“你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很早之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还不如不问了。
“我说认真的!”梅宴不满意,“小孩子怎么可能懂那种事?”
“可我真的是,从看到你第一眼,就是这种心思。”
沈鱼摊手,他这一双桃花眼实在是无法表达太多的真诚,尤其是在说这种事情的时候。
但是他的行动已经足够坦诚。
“只不过,结丹之前,我才真正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
今天的第四记直球,再次踢到了梅宴的眼前。
怎么又绕回来了?躲不掉了吗今天?
“为什么会这样?”梅宴无法理解,“你那么小,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这可就是我的秘密了。你确定想知道吗?”
梅宴犹豫了。
窥探别人的秘密是很失礼的行为,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越界,这是不成文的规则。
“知道了,就得以身相许。”沈鱼再次凑近她。
梅宴赶忙摇头:“那不要了,谢谢。”
好像在拒绝给拉面里面加醋一样……沈鱼闷声笑,胸膛震动。
“骗你的。”沈鱼像大猫一样眯起眼睛,享受着鼻尖萦绕的味道。
梅宴双眼亮晶晶地等着他的下文,徒弟似乎心情又好了,心情好的时候,这孩子总是很好说话。
但是沈鱼却打破了她的幻想!
“这个秘密啊,就算你以身相许,我也不会说的。”
76既然你喜欢他,怎么不试试我?
“你!”
沈鱼笑得放肆。看着她的情绪因为自己而起伏,真的超!开!心!
怪不得师父这么爱坑人,原来真的会上瘾的。
只是在逗她而已,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生来记事,还有母亲记忆的秘密告诉她?
以梅宴的性格,知道了天雨莲的心思,一定会很纠结,甚至对她产生愧疚。
他可不想跟一个死掉的人做情敌,一点儿都不想。
作为一个寸土必争的雄性,他可是真正的六亲不认……
梅宴被他耍了一道,不满意地直哼哼。
“你骗人,哪有什么秘密,你就是个小屁孩,不懂装懂!”
也不怪她不相信。一个十岁幼童,就想着霸占一个照看自己的长辈……即使在修真者的认知里,这也太不真实了!
剑魂转生她见过,比如玄枭;但是成年人的经历是抹不掉的,即使拥有孩童的身体,也伪装不出那种纯真。
这种事情上,梅宴相信自己的直觉。
“好吧……”
沈鱼叹息,他想过梅宴拒绝,可没想过她不相信。
不过要让她相信,其实很容易——他扶上梅宴的腰,捏了捏。
“这么多年,你真的没发现吗?”
“……?”梅宴茫然。
他弯着眉眼,理所当然:“我一直在偷着占你便宜啊。”
沈鱼的手已经比小时候大了好几圈,但是做出那种貌似纯真的抱抱、拍拍、捏捏的动作,还是那么的熟练。
梅宴终于开始后知后觉了,开始用看变态的目光表达着嫌弃,同时努力挣扎着想躲他远点。
沈鱼坦然享受嫌弃,甚至拍手叫好。
“恭喜师父,现在终于对你身边的成年男子,产生了应该有的防备之心。”
“成年男子”几个字,特别加重,特别强调。
“没有防备你……”梅宴皱着眉纠正他,“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不好……我一直以为,你很害怕孤独。”
“我知道。”沈鱼没脸没皮的承认了,“可我就是卑鄙啊,我就是利用师父可怜我。”
“……”
梅宴被这种心机吓到无法思考。
她是个粗人,被提醒了之后,再回忆过去几年的一些细节……好像这孩子确实太喜欢往她身上贴了?
她怎么没发现,这孩子一直在装可怜?
在沈鱼眼里,这个彻底没词儿的表情,太可爱。
他忍不住在梅宴的侧脸上亲了一下,轻轻的,凉凉的。
温和有礼,恍惚间,让梅宴感觉他还是那个小男孩。
“师父,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道侣吗?”
“……?”
这又是什么跳跃的扎心问题!
“你不是学了很多东西吗?怎么还有心思琢磨这些。”她很不自在,“这不是你该怪的事!”
“我没想管,我就是问问。”沈鱼死皮赖脸的味道,“反正你也没道侣,肥水不流外人田,给我个机会怎么样?”
梅宴表情古怪,反问:“谁是肥水?谁是田?”
这个问题问出,却让俩人都有点愣住,露出了仿佛复制粘贴傻狍子一样的同款呆愣。
沈鱼觉得自己在师父面前,智力也在直线下降。
差点儿被她绕进去!
“……当然是你。”
“徒弟,其实就你这个条件,我觉得应该是你。”
“……”沈鱼翻了个白眼,开始嘲讽。
“我说师父啊,你确定要继续跟我打情骂俏吗?”
“都说了我没有……”
“我的意思是,你若是稍微比现在聪明那么一点点,现在早就有道侣了,根本轮不到我和你说这些话。”
……这孩子今天说话好扎心,梅宴都想要自抱自泣了。
其实沈鱼只是突然想到了父亲的,母亲的,甚至师姐可能存在的心意。
如何攻略小师妹/闺蜜/师父,这几位扑在沙滩上的前浪,已经给他留下了血淋淋的教训。
战神梅宴,凭实力单身三百年可不是浪得虚名!固守在原有的身份和关系中,是永远都没可能的。
只有和她一样强势,引导她的情绪,才能赢得一线转机。
沈鱼望着天,又换了个话题。
“你还喜欢我爹吗?”
梅宴抿着嘴巴不想说,但问她这话的是沈鱼,她没办法无视。
“都过去了。”这一瞬间,她就像捏着水烟袋的老人一样沧桑。
在沈鱼的眼中,这沧桑竟然格外风情,目光不移:“我问的是你现在,还喜欢吗?”
梅宴的目光投向远处。
她从来不拒绝他,即使是这样任性的提问,她也认真地思考着答案……
“其实,魔渊战争结束,我伤势控制住之后,就一直在喝酒。”
“唯一能让我喝醉的,就是寒微酿的醉红尘。我一直喝,在浮岛喝、在蔚城喝,喝到没有人陪我了,我自己也能醉生梦死。”
“直到十年前的一天,师兄来找我。”
梅宴闭上眼,就像在巢树上休憩的倦鸟,向雏鸟叙说往事。
“他跟我一起喝,喝掉了我一百坛……但是他却没有醉,他第二天就走了。”
“我依稀记得,他对我说,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出去历练一段时间……不知道多久回来。”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交代?虽然我也不是他的什么人,他出门没必要和我讲吧?”
“什么意思呢?我不敢想,也不愿意再想。”
怕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期待。
她的眼神逐渐回到沈鱼的脸上:“如你所见,十年之后,他带着你回来了。”
“你看,无论如何,他做出了选择,终究不是我。”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在梅宴这个视角的悲伤;但是她讲的很平淡,没有强颜欢笑,也没有顾影自怜,就像对着老朋友,抽着烟喝着酒聊着天。
沈鱼觉得师父是真的把自己当成朋友了,而不是这个故事另一个视角的当事人。
他也很平淡的问:“所以,你是不得已才放下的吗?”
“……”梅宴思考了一会儿,迷惘:“我不知道。”
沈鱼笑了:“师父啊,你真是一点儿都不懂男女之间的事。”
梅宴再次露出古怪神情:“那你就懂?”
他笃定地点头:“当然。只要见过,就会懂。”
属于“爱”的真实样子,心疼,想保护、想接近,却进退两难、患得患失的磨人的心情。
像天雨莲这样的人,她的爱情,甚至无关占有!
但是梅宴误会了,她想到的是清琼和蛇床子散。
“不要跟清琼门下的人学。”她警告他,“那种行为很下作。”
“我当然知道。”沈鱼懒得跟她辩驳,他现在心情突然好的很。
沈宣或许觉得自己还能找回过去,但是梅宴似乎决定划清界限了——这让他终于放心下来!
“呐,师父。”
他闭着眼,突然提出一个建议。
“既然你喜欢我爹,为什么不试试我?”
他把梅宴的脑袋扳过来,四目对视。
“我比他好看。”
77不太成功的反客为主
“既然你喜欢他这种类型的,可以试试我。”
“我比他好看,比他体贴,比他会疼你……”
“真的,考虑一下嘛。”
“……”
“或者,你喜欢更像的?”
沈鱼一派气定神闲地,用这些虎狼之词敲碎了自家师父一直端着的冷静。
“……?!”
在梅宴崩溃的目光中,他从储物袋里抽出一条金红色的宽腰带——竟然是那件宗主法袍的腰带。
啊啊啊啊什么时候自己的衣服跑到他那儿去了?虽然她不会洗衣服,但是这一件本来也不在需要清洗的范围吧?
快来人啊这里有变态!
沈鱼不管她是瞳孔地震还是内心咆哮,一抬手,用那腰带遮住了自己半张脸。
道袍的宽袖滑落,衣襟还有些凌乱,精致的面庞被遮住,却让那两汪桃花纯水更加风流肆恣。
“这样会不会更像我爹?”他笑问,“会不会让你……找回一些初恋的感觉?”
梅宴竟然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然后,她伸出手,轻轻地往上拽了拽,遮住他的眼睛。
沈鱼的热血突然冰冷——她怎么能动了?这么快?
“想要更像他,就得挡住上半边脸。”
“你的眉眼……和你母亲几乎一模一样。”
梅宴的语气说不上是悲哀还是怀念,沈鱼从中感受到了危险。
她对天雨莲……也是不同的?
难道?
想起小时候她看着自己女装的眼神,沈鱼感到天崩地裂……
梅宴的战斗意识无比丰富,精准地捕获他这一瞬间的失神,暴起发力,顿时上下逆转!
只要她愿意,沈鱼在体力上完全压不住她。她也一点儿都不客气,直接就坐在了他身上。
沈鱼被这突然而来的重量压的气息一窒。
他的表情明显是毫无防备,毕竟是没有经验,真动起手来,他也只是色厉内荏的雏鸟而已!
梅宴神采飞扬,拇指微翘,勾起他的下巴,直直地戳进他来不及收起的慌乱。
“你怕了。”
沈鱼耳根瞬间变红:“我没有!”
这回轮到他浑身僵硬,却不是吓的,而是猝不及防的紧张。这个姿势,比他刚才还要放肆,师父想干什么?
梅宴能触摸到他在自己手掌下砰砰直跳的心脏,脆弱的,又是坚韧的,若不是那些药,她轻易就能掌控。
……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
他那么傲气,却用了卑劣的手段,只为了说几句心里话。
该怎么说呢?不愧是朝夕相处的徒弟,很了解她?
还是说,不愧是少年心动,对……爱慕对象的观察和了解,真的很仔细。
梅宴也是人,脸上也会发烫,她用好容易恢复的一丝丝灵力强压了下去,然后翻身下地。
“放心吧,你还小呢,我没那么禽兽。”
沈鱼可不觉得这有什么放心的,反而脸色阴沉。
“不小了,你要不要试试?”
梅宴瞪眼。谁怕谁?
“……”
好吧,我怕了。接触到沈鱼发狠的目光,她选择秒怂。
徒弟终究是长大了,她还没忘了今天是如何被逼到绝境,刺客得到机会,赶紧落荒而逃!
这种早有预料的标准结局,沈鱼真的是一点儿意外都没有。
可他还是生气!
他很不满意!
既然已经做的像个败类了,那还不如更绝一点,直接把她嘴巴撬开!
可是,明明就下定了决心的,真到了那一瞬间为什么还是紧张了?
他懊恼得揪头发、敲脑壳。
就像吵架之后感觉没发挥好的老实人,恨不得时光倒流,整理好说辞再吵一次。
千头万绪化作一句悔恨:当时怎么就怂了呢?!
一定是小时候被师父坑狠了的缘故。
一定是!
这一场见机行事的表白,最终以双方互怂为结局。
非要说的话,梅宴的拖字诀发挥了作用,给她自己留了一个还算体面的收场!
至于沈鱼……体面不体面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甚至想继续纠缠,毕竟这浮岛对结丹修士来说真的不大,梅宴能逃的地方不多!
梅宴也发现了,他俩住了多年的地方竟然那么小,真正想躲避的时候,竟然无处可藏。
好在温泉池是隔开的,也是沈鱼唯一不敢闯的地方。她御剑冲进了池子里,连着衣服泡了进去。
药力其实还没有完全过去——事实上,只要沈鱼刚才更加强势一些,把她按倒,她就会再次失去反抗之力!
明明很头晕,意识却很清醒。
这种身体和心灵上的违和感,勾起了她心里的某种压抑。
她也是凡人,不是全真弟子,没有修过断情绝欲;离得那么近的少年气息,几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她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无动于衷;但是她也知道,这种浮躁,只是单身多年正常的反应而已……
抛开身份地位来说,谁不喜欢漂亮,年轻,仰慕自己的异性呢?
再放开一点想,如果只是个自荐枕席的年轻人,这样的真诚,条件也不错,不是不可以考虑。
但是!不行!
自己养大的崽,她怎么下的去手?
即是他主动的也不可以!
“是那孩子主动要的”——这种话,不就是那些炼铜癖人渣的遮羞布吗?
她自认,自己对这孩子,只是监护人的感情。在母亲心里,孩子是永远不会长大的啊!
退一步说,虽然在那张和师兄很像的脸上,如此坦白的渴望,太让她动心……
那也不能把沈鱼当成她对沈宣求而不得的替代品。
她不是圣女,也不是恪守贞操,只是单纯的,对爱情尚存憧憬而已。
憧憬着那份希望,所以珍惜自己。
即使那份希望是多么的虚无缥缈……或者说,难以定义。
是对初恋的执着吗?好像也不是;她明白沈宣并非自己的良人,也明白自己不是没得选。可是那个憧憬的终点到底是什么样呢?
她也不知道。
爱情,在没见过人心中,它披着厚厚的面纱,让人费尽揣摩;在见过人心中,它又如此明晰而狂热,遮蔽了双方的眼睛。
大部分单身狗,心里本来都不想这样,却兜兜转转,发现眼下也只能这样。
好在梅宴也有她的洒脱,她不缺人陪,即使是现在。
但是能完全听她吩咐,又不会有什么后患、绝对安全的人,现在只有一个了。
78给我跪下。
“碧微!”
“师父~”
女仆装的偶人从天而降,因为是被主动召唤,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梅宴懒得去揣摩偶人的心情,伸手给她:“我睡一觉,别让我掉下去。”
她身上没有几分力气,虽然掉进池子里也死不了,但是此刻更重要的是陪伴!
碧微跪坐下来,自然地把她的头抱在怀里,枕在膝盖上。
梅宴还是有些心浮气躁,望着温泉池边的碧草和蓝天。
“碧微,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碧微把这句话当做命令的前半部分——想什么和做什么,句式上是一样的,她甚至理解不了“什么”这种代词……
梅宴蹭了蹭碧微的腿,坚硬微暖的木质硌着她后脑勺。
就像沈鱼认为的那样,身体上的痛苦总会给她带来一些额外的多愁善感,某些时候,她也是对情绪束手无策的女人。
碧微突然问:“师父,您有需要吗?”
梅宴抬眼,“需要?”
“需要。”
碧微像小狗一样点头,捧着她的脸,双目微光闪烁。
梅宴这才惊觉自己刚才蹭到了她的哪里!
“……”怎么忘了这个人形体的裙子底下还有那玩意儿呢?!
“师父~”不知道触发了碧微的什么设定,她突然开始撒娇。
“人家好喜欢你的,师父父不要嫌弃人家。”
梅宴嘴角抽搐,但是这种沉默,却变成了对碧微的纵容和默认。
戴着手套的手,抚摸着她的下巴,循着颈部的线条向下,走过锁骨,胸骨,被温暖的池水泡得温热。
在那一路走过的、微红的皮肤上,掀起一阵颤栗。
徒弟们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梅宴疲惫而沧桑,身心无力。她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老了罢?
直到那只手划过一个弧线,在某个地方轻轻地捏了一下。
梅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没睁眼,轻喝:“跪下。”
偶人听令,如闪电一般收回手,轻佻的嘴角回复了原位,双膝跪地,拜伏在地!
碧微不说话,她能判断梅宴这种命令的优先级,也不会疑惑此情此境为何会收到这样的命令。
碧微不会反思自己是不是错了,也不会深思师父到底什么意思!
但是梅宴会。
她看着跪着的偶人,久久没有下令,似乎只有通过这个来提醒自己,师徒之间的需要严守的那些界限……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卑劣。
得意吗?有人这样看重你。
不过这有什么可得意的?
沈鱼是个什么孩子,你还不清楚吗?
这次要是处理不好,在寿数将近的这几百年,就不要有好日子过了!
她知道自己的犹豫,不管是在沈鱼面前,还是在碧微面前。
她怕身边本来亲近的人离她而去;更怕因为无法改变相处模式,而产生的更加深刻的疏远。
如果徒弟真的抛开她,去追寻更加广阔的天空,那又是个什么心情呢?
一时间,她发现自己竟然很难想象。
因为寒微死了,碧微也死了。
他们折翼在寻找天空的路上。
她真的……不敢奢望太多!
还不够!
沈鱼的实力,还不足以独自面对外面的世界——这个不够,不仅是因为修真者的世界本就残酷;更因为沈宣身上的恩怨,可不只是感情纠葛而已!
她再怎么尽力,也挡不住他生命中所有的风雨。
更何况,战神梅宴的道侣,没点本事,能活多久?
玄枭在梅宴面前还算守规矩,在别人面前,可不一定有底线。只要抓不到证据,她甚至没办法报复!
毕竟,等着找她麻烦的人,也不只玄枭一个人啊!
“碧微。”梅宴终于把心情整理出来,对碧微下令:“从现在开始,监视沈鱼。”
“监视级别?汇报级别?”
“不要被发现,全天监视……”梅宴犹豫了一刻,狠下了心:“事无巨细,全部回报,直到我让你停下为止。”
这是完整而清晰的指令,碧微双眼闪烁,全力执行。
不一会儿,空中落下了无数的飞鸟,甚至在草丛中,还有一些更加细小的飞蝗、蚂蚁和覆盖着真实兽皮的蛇虫……
如果被卯夜看见,可能会吓得嗷嗷叫起来,这是风息阁所有的情报渠道,用来监视一个孩子?
无数的“碧微”就像拼命啃噬的春蚕,复述着自己的任务。
“收到优先命令,最高级别追踪任务,隐秘监视,目标:沈鱼。”
在沈鱼这里,他发现梅宴开始消失,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
偶尔他埋头苦读的时候,梅宴也不会缠着他,但是现在不一样,即使他去找,也明显能感觉到那种刻意的躲避!
在她最喜欢的天气,沈鱼故意装作刚刚起床吃饭,却突然放下筷子杀到她最喜欢的湖心亭——却只能发现来不及收走的桌子。
桌子上或许放过一壶热茶,又或者是温着一壶酒;而他只能摸到余温。
只要愿意,梅宴可以跑的很快。
沈鱼也无奈了,他做好了被这女人躲一阵子的准备,却没想到她做得这么绝。
甚至他故意带着碧微,在一片火灵浆旁边失足,她也没有出现!
顺便,他知道了火灵浆真的很烫,结丹修为也会被烫伤,而且那种灼热会沿着经脉如蛇噬鼠咬一般痛痒。
他给自己敷上药,也终于放弃了把梅宴引出来的打算,而是在湖心亭留了一个纸条。
“约定,每日一战。”
——他拼了命挣来了这个约定,就是为了防止自己表白之后,她选择逃避,在自己面前彻底消失!
三天,这个字条都没被动过。在沈鱼都要怀疑她要食言而肥的时候,梅宴出现了。
却不是来对战,而是服装严谨,佩了华丽的长剑、礼仪用的拂尘,甚至戴上了冠冕。
小木楼门口,摆了一张条状的桌子,旁边是一张太师椅。
她就像出鞘的剑锋,端正严肃地坐下。
“致微,既然你还认我们师徒之间的约定,就过来履行弟子的义务。”
“这是梅山剑宗的宗祠。”
沈鱼看着桌案上那些牌位,看着梅宴庄重得像冰矶一样的脸。
她就像冰矶真人一样冷漠疏离,像沈宣一样高高在上。
“过来,跪下。”
79天地君亲师
沈鱼默不作声,上前拿过桌案上的线香,燃了三支,恭敬拜过三拜,然后站起来,把线香插进香炉。
梅宴这才缓和了一些脸色,继续说下去。
“沈鱼,你要知道,这梅山浮岛,其实是梅山剑宗的祖地。”
“梅山剑宗于四百年前并入灵山派,成为灵山三宗之一。”
“这次的事,涉及我门下传承,故请出列位祖师。”
沈鱼垂首而立,静听教诲。
“当年,梅山剑宗因为这座浮岛,惹来他人觊觎。为了保护这片传承之地,无数弟子喋血宗门。”
“他们联合了十个中型门派,出动了几十个化神修士,用专门针对剑修的阵法,将我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是一面倒的屠杀。”
“致微,这么多年你经常问我,小木楼上那些暗色的痕迹是什么?现在我告诉你,那都是当年的血。”
沈鱼想到自己的屋子房顶上,那个角度喷射出来的血迹,能够想象当初的激烈场面。
“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就像你一样年轻,有和你差不多的天赋,而且比你更刻苦,更坚忍……但是他们明知自己敌不过,仍然不愿逃走。”
这些是历史,沈鱼也只是在灵山派的记载中,见过一些只言片语;如今由梅宴这个讲出来,让人动容。
梅宴是梅山剑宗覆灭一战中,留下的唯一幸存者。
听说,云空上人赶到的时候,才从死人堆里救出了当年才十三岁的梅宴!
那时候灵山派的浮岛群还在中洲北部游荡,只有两宗一阁;云空上人还没有大乘,沈宣还是化神……或许,只有他们才知道当初的细节。
沈鱼不是不想了解,而是不忍心去问,不想让梅宴回忆那些事情。
但是现在,梅宴用痛惜的表情给他讲着这些。
“致微,你可知道师门传承的意义?”
“可知道何为忠孝?”
沈鱼抬头看她,终于明白她今天想说什么。
“师徒多年,我从未让你行过师礼。但是你要知道,亲传师徒,恩义等同父母。”
等同父母——沈鱼的心一沉。
“致微,天地君亲师,此乃人伦纲常,你理当敬畏!”
她站起来,站在前辈的牌位前面,站在沈鱼的对面,矮小的身材却像个巨人。
“目无尊长,行为逾矩——这次是你犯了错,给我跪下。”
良久的沉默中,沈鱼撩起道袍,对着她的背影,单膝跪地。
“对不起,我没有问过你,就对你做了那种事。”
梅宴偏头,不满:“我让你认的难道是这一件?”
“我有错,我不该给你下药。”他仰起脸,期望她回头看见自己的真诚。
“可我对师父的心思,依然如那天所说,一般无二。”
“男女之情亦是天道伦常,师父,请恕徒儿不认错。”
梅宴闭上眼睛。列祖列宗在上,他竟如此不知悔改!
这孩子,她从小都没打过,一直很听话……但是现在犯起倔强来,竟然让人完全束手无策!
他坦然地就像当初跪在君山浮岛正殿里的她——虽然跪着膝盖,却也直着腰杆,像一棵不服输的白杨,绝不屈服。
梅宴站在那里,身上威压逐渐散开,压迫在沈鱼身上。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寒冰牢中,那种神魂受到压迫的感觉,不同于梅宴打斗时候散发的杀气,只是单纯的境界差距带来的压迫。
沈鱼运气全身灵气撑住,开口嘲笑:“果然你也就是一个无能的长辈,从不反思自己,只知道打孩子。”
“……或许。”梅宴心想。
但是梅宴是毅然而果决的人,既然已经决定了惩罚他,就不会心疼,更不会接受这种激将法。
她的威压没有一刻放松,再次吩咐:“跪下。”
“我跪过了。”
“——两边的。”梅宴淡淡地戳穿他,“否则,我会打断你的腿。”
“不。”
沈鱼双手扶着自己的左膝,不让这条腿在强权之下屈服。
“给我跪下。”
她的声音冷然,威压却仿佛山岳一样越发沉重!
境界压制,加上本来就是上位者的威势——这是一位习惯了掌控生死的阎罗,此刻已经把所有的气机,都锁死在他身上!
沈鱼完全是凭着一腔意志在强撑,把牙齿都咬出血腥。
梅宴能感觉到身后那一股子对抗的气势,他竟然这样不肯屈服?
她皱着眉,抬头望天,腰间的长剑一声低吟。
战神之威,稍有泄露,便可引动天地。
受此重压,只听咔嚓一声,沈鱼的小腿当场折断!
他昂着脖子无声哀嚎,却依然扶着那条左腿和倔强的膝盖,绝不低头!
错位的骨骼被压得戳出了皮肉,汩汩的鲜血顺着小腿,浸湿了道袍的裤管,红了一片地面。
剧痛袭击着他的神经,忍着眩晕,他好容易找回发声的力气,虚弱而断续,却又异常坚定地向梅宴宣告。
“我……不跪……你……!”
他喘息着的喉咙里,仿佛呜咽一样挤出这些话。
“我一身所学,全无半点剑道传承。更何况……你……你都教过我……什么?”
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发,他却强撑着。
“老师的本分……都是灵照师叔在做。你,到底哪一点……像个师父?”
他逞强地勾起嘴角,瞬间尝到了自己汗水的味道,这种苦涩的刺激之下,他毫不犹豫地向梅宴捅出致命一刀。
“若不是……当初、情势所迫,我怎么会……拜你为师?”
这段师徒名分,从最开始,全是为了保命。
保他的性命.
——剑宗已经几百年无新进弟子,固然有梅宴这个宗主懒于宗门事务的原因,客观因素就是剑与体修的道路,真的没落已久。
任是有的选,没人愿意学这些,即使梅宴的战力有目共睹,也没人愿意继承她的衣钵。
不过他现在的后悔,却不是因为这些。
当初以为的幸运,幼时以为的亲近;在那短暂的时光过去之后,撕开二人的关系,只剩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若不是师徒该多好!
即使她现在是关系疏远的梅宗主,是高高在上的战神,也没有“天地君亲师”这样的壁垒。
现在的她,最亲近,又最遥远。
永远看得到,却永远摸不到。
触不可及。
80裂痕
沈鱼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母亲的老路。
在理智上,和她保持着这种无奈的距离;然而每个细碎的回忆,都纠缠在午夜梦回,让人心痛欲死。
他咬牙忍耐着身心的煎熬。
言语如刀,他能做到的,就是使劲拉着她一起痛——这让沈鱼生出了卑劣的报复的快感。
他不知道,这样的痛,像梅宴这样习惯逃避的家伙,能否体会到其中万分之一?
我已经很努力在爱护你,已经在很小心地接近你,你却依然不给我一丝机会!
不愿意面对的话题就躲、躲不了的就用强权压制,下一步,就是食言而肥,永远消失在自己面前吧?
猫抓老鼠的游戏,他玩腻了。梅宴的说教,他也听够了。
他很感谢这么强势的梅宴,用这样切肤的痛,给他一个清醒!
自己终究是被当做一个,附属在她羽翼下的小孩,而不是一个平等的人。
虽然梅宴并无这个意思,但是现在的沈鱼,就这样钻进了非黑即白的死胡同里。
尊重,或者不;爱,或者不。
他这个年纪的青年人,还无法学会给复杂的感情和人性,留一些回转的余地。
也不能怪他;就像每个沉湎在狂热爱恋中的人,都会顽固地去推敲自己的爱情是否纯粹……
这些执念,最终让那些没能好好相爱的感情,都变成了怀疑与试探,甚至是更加残忍的互相伤害。
沈鱼仰头望着天空,绝望的野兽无声地咆哮着,找不到出口。
若我爱你是错,那为什么还要听你说这些?
终是被偏爱的那个,才有资格恃宠而骄。
呵。女人……
在他因疼痛而颤抖的视野里,出现一个矮小的阴影。
“你、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沈鱼只看见一个逆光的剪影,听到她的声音,似乎也颤抖着。
“情势所迫……当初的你,当真有这么,不情愿吗……”
看到梅宴苍白的脸色,沈鱼几乎是瞬间就后悔了。
“……”
不,不是的!
他心里这样想着,却还在兀自口是心非。
她现在的居高临下,真的很让人讨厌!
“你是一个废物师父,我从小自学成才,所以,如今才这样顽劣。”
他觉得自己是被疼痛刺激地疯掉了。师父真不容易,他才刚开始疼痛,就受不了,她忍受了那么久,竟然没有疯。
他根本管不住自己说这些疯话。
——若是每个人都能管好自己的嘴,这个世界可以减少一大半的纷争。
尤其是年轻人,最容易祸从口出!
即使他知道后果、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后悔,也拦不住此时此刻,那个非要说出来的自己!
他此话落地,那沉重的威压骤然消失,沈鱼受不住,吐出了一口淤血。
地上已经红了一大片,都是他的,那深深浅浅的红,灼烧着他的眼,却捂不热她的心。
梅宴甚至无暇在意他,不堪忍受地转过身去……
她的心上扎着的那把刀,由最亲近的人捅进去,顺手拧了一圈,把她的肺腑搅得稀碎。
平日里的活力渐渐从她身上散去,佝偻而苍老,像个生命走到尽头的萎缩的妇人。
这个样子,让沈鱼心底泛起了恐惧!
看见了吧!你可真厉害!
那么嚣张的梅宴,被这几句话,轻易就伤成这个样子。
梅宴双手掩面,她沉浸于自己的失败,这失败,不是她最终没能让徒弟屈服,而是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无能。
最让她伤心的一点就是,她反思过去,发现沈鱼说的竟然句句都对。
这些年,她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呢?
法术她一窍不通,体术她从未教过,药理全是沈鱼自学。这孩子好学,可以为了一些微末的幻术知识,瞒着她去找清琼,与虎谋皮。
连梅宴自己本来擅长的战斗经验,都是沈鱼自己在试炼场积累下来的,她完全没教过……
她这个师父,真的是没什么用!
除了这段孽缘,给他徒增烦恼之外,她对他,还什么好影响吗?
他若是拜在灵照门下,即使是个外门弟子,也会比现在更优秀吧?
当初师兄回来的时候,梅宴只想着保下师兄唯一的血脉,却没有问过这孩子本人的意见。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她就这么霸道地把他按在自己门下,现在终究是耽误了他的前程。
她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了。
若是因为这些不该产生的感情,让沈鱼的境界有损,或者是从此自暴自弃……梅宴根本不知道怎么跟师兄解释!
师兄会觉得,是自己在勾引他的儿子吗?
习惯性的卑微,让她更加束手无策起来。
打架是她擅长的领域,而面对感情问题,她向来不会处理。毫无疑问,她这次彻底搞砸了。
十几岁,正是最不服权威的年纪,又是认死理的性子……罢了,终究是她选错了方式!
这么不愿意屈服,他是真的不想认自己这个师父了吧?
她知道,沈鱼那条坚持着不跪下的左腿,包括那几节昂扬的脊椎,那些不肯屈服的骨骼,都已经全部碎裂。
那是她亲手放出的压力,她不顾后果的决绝;却没想到,他能坚持到如此程度!
这一局,梅宴惨败。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沈鱼也感受到身体上开始传来越发清晰的疼痛。
紊乱的灵气坚持着游走了一圈,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和灵脉都布满了裂痕,不用药恐怕难以修复。
深知自己的伤势,他却依然坚持着,用另一条腿撑起身体,拖着身子,勉强站起来。
他随手一甩,手中出现一根冰晶凝结成的拐杖,剧痛让他无法集中精神,这简单的凝水成冰都让他颤抖!
太没出息了,这点疼,比得上她遭受的一半吗?沈鱼也是狠人,心一横,拿出了一瓶梅宴用过的止痛药水,一口饮尽。
他把瓶子丢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她脚下,她依然没有抬头。
“我亲爱的……师、父,希望你能……遵守约定。”他故意用嘲讽的调调来掩饰自己的颤抖,试图提醒她彼此之间仍然存在的牵绊。
“您现在的作用不多,和我对战尚且还算一个,请别让我失望。”
梅宴根本懒得听他说什么,也无暇去揣摩他的阴阳怪气。
她捂着脸,直到沈鱼驾着一片云雾离开,这才蜷缩在地上,哭出声音。
梅山浮岛开始下雨了。
81大猪蹄子和小猫爪子
如果她没有真正上心过,那现在也不会这样伤心。
要是没发生他结丹那天的事情,该有多好!
梅宴多希望一切都没有变化,而不是像现在,撕破了她自以为的和睦,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
一只以来的信任被生生挖去一块,她比当初受伤一路掉阶,掉到结丹期的时候还要疼痛。
比寒微死在魔渊的那天还要痛。
是任何药,都不能止的心痛。
一只黑猫慢悠悠地踱过来,在她脚底下绕啊绕,站起来用前爪搭了搭她的膝盖。
这种无视封阵,在浮岛上随意游荡的动物,八成都是碧微的木偶。汇报工作,统计情报,或者只是按照程序路过,来粘她一下……
梅宴根本懒得注意这些小事。
这只黑猫却很有灵性,探头探脑了一会儿,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就踮着后脚一跃而上,拱进她怀里。
梅宴已经习惯各种形态的碧微随时来找她,也很习惯碧微的亲近。
不过她现在却没看出来,这一只,并不是碧微!
这只木偶是沈鱼做的。
隐藏在黑猫头顶的毛皮下,那个水滴标志徒有其表,只会发光,并不能真正地链接碧微的意识。
走兽形态的木偶不多,他也只做了这么一个,混入无数个碧微中,也不会显得违和。
而沈鱼的人,现在正瘫软在卧室的床上,甚至顾不得处理那些血迹。
梅宴用碧微监视他的时候,他又何尝不在试图监视梅宴?
这是很简单的分神控偶术——很多四体不勤的修士,都喜欢这种小把戏,可以让木偶替自己干些力气活儿。
但是能把偶人控制得这么精细,动作这样流畅,也是需要下一番功夫的。
他还能怎么办?
就像梅宴面对他的时候,无底线惯孩子的心情一样,他又怎么舍得让她难过。
狠话就像屁,谁都会放,但是有几个人能真正狠得下心?
若是每个人都能当断则断,这世上又哪里会有什么痴男怨女。
而且他很清楚,自己说那样的话,有狡辩和侥幸的成分。
如果梅宴一气之下,把他逐出师门,自己好歹也算是有了一个平等对话的机会。
但是,从梅宴现在的反应来看……或许他终究还是想错了。
她的伤心,到底是因为被徒弟告白,还是因为,被一个蝼蚁冒犯了呢?
沈鱼很想问。
但是这种问题太尖锐,无论得到什么答案,他都不愿相信。
或许,这种保持距离的接触,对他们彼此都是安全的。
黑猫踮着脚尖,攀着她的肩膀,伸长脖子用鼻尖碰了碰她的脸。
好多水,是咸的吧?他猜。
“别闹……”
梅宴也发现了这只黑猫的灵性,反手抱住它。手感不错,大小合适,就像沈鱼小时候抱着睡觉的玩偶。
不管是木偶,还是小孩,都可以给她带来一种虚假的安全感。
——这种关系是可以亲近却永远都不会变化的,让她可以肆意地宠溺,不用担心哪一天会失去。
黑猫的脑袋在她怀里拱,伸出小舌头,舔去一些咸咸的水渍。
他也很想名正言顺地做这些,但是他现在只能做到这些。
沈鱼觉得自己真是个人渣。把喜欢的女孩弄哭,又费了这好大心思,换个身份,暗搓搓地回来安慰她。
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他灌了一大口止痛药,集中精神,继续控制黑猫。
看着梅宴独自饮泣的可怜样,他是真的着急,但是这只木偶却只能喵喵叫。碧微的说话方式他学不来,一开口,肯定会被看穿。
只要陪着她,不要出什么事情,以梅宴的性格,一定能好起来的……
他像所有束手无策的男人一样,寄希望于女朋友自己想开。他们却不知道,一旦女人真的想通了一切,今后就再也不需要男人了!
面对女人的泪水,有的人是不会哄,有的人是不想哄。
很多男孩子都是不会,只有真正玩弄人心的人渣是不想;但是在女孩子眼里,这两种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该拿你怎么办?”
两个人的灵魂,产生了同样的疑问。
惆怅之下,沈鱼突然收到了一封灵讯。他的朋友不多,不出所料,是萧藤懒洋洋的声音。
先是恭喜他结丹成功,然后提起了一件事“明日秋分,日出之时,君山浮岛的彤管草会开始变红,致微师弟可愿意和我一起去抢今年的第一株红管?”
他暂时放下对黑猫的控制,回过神来回复“有何用处?”
“每年第一株变红的彤管,有最强的气运,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你结丹闭关已经错过三年了,今年好容易赶上,来帮个忙嘛!”
彤管草……沈鱼的心思又活络了。
“我不能帮你,因为我也想要。”
“你想要也没问题啊!只要你帮我抢到今年的第一株,我可以给你一株三百年份的。”
萧藤补充“我不缺彤管,只是我有个朋友,她想要今年的。”
沈鱼想了想就明白,这个“朋友”,大概是他新近相识的师妹。
不过萧藤手里存货确实很多,这交易不错,他迅速回复了一个字“好。”
只是一次表白失败而已,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呢!
沈鱼自信,只要给他机会,就可以温水煮青蛙。现在师父不给他机会,所以他还得再创造一些!
他鼓起了精神,再灌了一些伤药和止痛药。这还是他打试炼场的时候剩下的,现在已经结丹,需要成倍服用了。
结丹之后,他的肉体强度也脱离了凡人的境界,骨骼外伤一夜就能恢复,稍微麻烦点儿的反而是神魂和灵脉。
好在玄冰轮也没闲着,疯狂吞吐着灵气,修复着他的灵脉,只是那过程很痛苦而已!
这种痛,和梅宴一直以来的伤势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和她受着差不多的苦,沈鱼竟然有些甘之如饴的心情……
真是疯了。
他再次灌了一大口,这才重新接管了黑猫的控制。
他发现,这一会儿的走神,黑猫已经从梅宴膝盖上掉了下去,在地上打着滚,灰头土脸地爬不起来。
刚刚重新把握这只偶人的平衡,沈鱼却突然感到自己四脚悬空,一双温凉的手兜住了黑猫的肚皮。
诶?
82山雨欲来
在沈鱼忙着回灵讯的时候,黑猫也在发呆。
梅宴感觉到怀里一空,发现它仰面掉在了地上,却没有喊她帮忙,只是慌张地喵喵叫,四爪乱蹬,扭来扭去。
脑袋不太灵光的样子。梅宴叹气,这大概是一台发育不太好的碧微……
人偶工厂里,每天都有那么多零部件被组装出来,偶尔出些差错也是正常。
不过,碧微不说话的时候,竟然还挺可爱的,比那些叽叽喳喳的精明的木头鸟儿,要顺眼无数倍!
谁能抵抗一只会喵喵叫的生物呢!
憨态可掬,软萌可爱,就像致微小时候一样!
泛滥的圣母心占据了上风,她弯腰从地上拎起了黑猫,顺便撸了一把柔滑的皮毛。
为了刺探情报的工作,这些做成动物形态的偶人,都覆盖着仿真的毛皮,只不过她还是头一次抚摸。
猫是含蓄、傲慢的生物,即使变成木偶,也会搭载一些高冷的设定——梅宴想,这若是机关木鸟,被自己摸一下,早就高兴得扑腾乱跳了!
梅宴撸着黑猫的后背和尾巴,沈鱼受不了这种浑身痒痒的感觉,都不敢喵喵了。
他甚至瞅了个缝隙,撒开爪子就跑掉,头都不回。
梅宴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但是沈鱼很难过。
难道,师父最喜欢的不是男人或者女人,而是可爱的毛茸茸?
自己现在长大了,不够毛茸茸了,师父就变得如此狠心?
不能吧。
梅宴是那种人吗?是吗?不是吗?
他还真的不知道。师父虽然实力强悍,在私下生活的细节中,却有一股子不像成年人的幼稚。
就算是梅宴喜欢毛茸茸,他也不能天天用猫形态出现在她面前!
虽然他能习惯分神控偶的一心二用,可若是每次都被这么摸来摸去,他怎么受得了。
所以……到底怎么样才能体面地哄自家师父高兴?
鬼使神差地,他从储物袋的深处,翻出了两件旧衣服。
两件女装,很小号的。
这还是当初刚筑基的时候,梅宴带着他出去玩顺便买下,买来就一直丢在储物袋里吃灰。
沈鱼用双指拈着依然崭新的小裙子,表情异常纠结。
……
黑猫跑的太快,正巧没有和之后赶来的碧微碰见。
最高监视级别之下,碧微截留了所有灵讯,审阅过后,这才放入浮岛的封阵。
沈鱼毫无察觉,而碧微却是遵照“事无巨细”的原则,赶来告知梅宴!
也不管她有没有在听,木头鸟叽叽喳喳地就汇报完了,梅宴皱起眉头,甚至忘了跟徒弟闹的这些别扭。
萧藤?!
没记错的话,就是这个人,把致微给带坏了。
好男儿本应志在四海,可是这个猥琐男,满脑子都是男男女女的龌龊事!
连清琼都对他奇葩的道心叹为观止,把他收入门下。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一个奇人,虽然还没结丹,却已经在那个掉节操的领域青出于蓝,走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萧藤……很好!
她站起来,抹干净脸上的泪水,恢复了杀伐果断的气势。
上年纪的人,总是很会给自己找事情做,更何况梅宴本来就是行动力极强的性格。
梅宴的为人就是这么直接、霸道,习惯用最决绝的方式解决问题,不管是对沈鱼,还是对别的什么人。
带坏她徒弟的人,她更加不会讲什么情面!
沈鱼无论如何都猜不到,梅宴刚刚温柔地抚摸小猫咪,转身就在恶狠狠地盘算,该如何给萧藤找麻烦。
“彤管草?哼。”
梅宴把风息阁的夜行衣找出来,又扔出来一堆飞剑。
——她的“兰亭”是黑色的,每到需要隐秘行动的夜袭场合,就会用到它这个特性。现在没了兰亭剑,还真的有点麻烦!
她在里面挑了一个下午,才选出一对匕首,剑刃由黑岩锻造,如黑曜石一样流转着低调虹彩的黑色。
把剑柄用黑布仔细缠了,反手执匕挥了几下,还算趁手。
“保佑有情人?哼。”
灵力流转,剑刃上只有一些暗淡的黑光。
她这样的顶尖剑客,拿起匕首,就变成了这个大陆最好的刺客。
梅宴也好久没这样偷摸搞事了。
她对着镜子仔细检查,确保身上没有任何反光物体,这才放下心来。
“不就是一些徒有品阶,却不能入药的灵草吗!”
“依我看,应该用来造纸才对。”
窗外是初霁的阴雨,云层缝隙里透出一些散碎的夕照,明天太阳再次升起,就是秋分了。
彤管草会在秋分的第一缕阳光照耀的时候,开始变红,而在那之前,在根系中积累的灵气会开始转化。
蹲守彤管草什么的……呵呵,萧藤你是在想屁吃!
且不说这边师徒吵架,不知道谁要遭殃;却说在正一宗浮岛的一个清净角落,华真人的洞府,一个人影坐在他面前。
灵山每年结丹的弟子很多,会出现异象的人却很少。梅宴只当是沈鱼的道心上合天道,却没想到,是别的什么东西,引发了这种异常!
她看不出,有人却看得出。
那些不断冲击梅山浮岛的灵气,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梅山浮岛雷光大作,那不是结丹异象。”
那个人影瘦弱佝偻如枯木,正在质问此间的主人。
“他一个结丹的小娃娃,何德何能,引动天地异象?”
“这是神器出世的异象!”
华真人眼皮抬了抬,却还是没有说话。
“在那之前,他找过你。然后就无师自通,学会了幻术!”
“他找你是为了什么?”
华真人终于开口,“这是我的私事,与阁主无关。”
卷帘翻飞,淡橙色的天光透射过来,照亮了这个阴郁的剪影。
这人竟然是……灵照!
“那孩子,他身上有什么?”灵照真人咄咄逼人,皱纹已经拧成了一片。
“是法器,还是魂骨?”
华真人的脸也被散碎的夕阳照亮,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更加狰狞。
“我说了,百闻阁无权过问此事。”
“百闻阁登记所有弟子信息,正一宗也需要备案。”
华真人不为所动“沈鱼是剑宗首席掌事,是梅宴的弟子。”
“华真人,你这是要违抗宗门的意志吗?”
灵照面前,一个精致的玉牌灵气流转,一眼可知绝非凡物,而上面刻着的“正一”两个字,古朴端庄,带着一些淡淡的威压。
83八门玄星阵
百闻阁的阁主亲自前来,竟然还带了正一宗宗主的印信!
沈宣被降罪之后,正一宗宗主的位子一直空悬,宗门事务暂时由百闻阁接管。
对于修士来说,选宗主这种大事,拖个十几年是很正常的。
日常事务由灵照真人代管是没错的,但是他今天拿出了一阁一宗的压力,只为了打探沈鱼的秘密,这就有点过了!
华真人很想虚伪地迎合他一下,却因为假笑的技术太过不熟练,变成了一种很不协调地皮笑肉不笑。
他终究还是正一宗供奉,实力也只在合体初期而已,不能不尊重宗门的意见。
“若真是宗门决定,华某不敢违抗。”
“但是……”他眯起眼看着灵照,反问:“这是宗主的意思,还是代宗主的意思?”
华真人并不是喜欢跟别人打交道的修士,他甚至没几个朋友,不管是当初做散修的时候,还是现在到灵山派之后。
灵照心里很明白,纠正他的概念:“正一宗没有代宗主。”
“是吗?那么是沈宣?他何时动用印信?”
“沈宣已经是罪人!”
“但是掌门并未褫夺他宗主之位。”华真人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这是身份印信,不是处理事务的凭证。你从何而来?”
“既然能得来,自然有我正当的理由,你无权知道!”
“沈鱼的事情,你也无权知道!”华真人冷笑,“如果阁主一定要苦苦相逼,那我也只能……”
灵照冷着脸打断他:“如果你想要脱离灵山派,必须留下你的弟子。”
“这些年来,虽然你一心苦修,但是你的弟子使用了门内的修炼资源。在获得足够贡献之前,他不能离开。”
华真人却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开始发直,兀自说着他自己的话,却是越来越低,越来越听不清楚。
“那我也只能……”
“也只能……”
他是很古板的修士,只求道心清净,不愿意受人勉强;可确实如灵照所言,按照规矩,他没法带走自己的徒弟。
他很疼爱徐英,就像老来得子一样疼爱。他努力张着嘴,却终究说不完那句话……
在灵照真人茫然和愕然目光中,华真人,死了。
……
“不是每个人都希望你结丹。别人闭关都有长辈守着,你也得有。”
“我……不放心。”
沈鱼从梦里醒过来,梦里依然复现着他结丹出关那一天,和她说的那些重要的和不重要的话。
那些混乱的纠缠,连时间顺序也混乱了。
他在梦中说了很多,他想象中的梅宴,丝毫不抗拒他的心意。他在狂喜中醒来,却发现只是一场幻梦。
沈鱼有些头疼,报时的木鸟正在啄他的床沿,他伸手按了一下,有节奏的“笃笃”声停止,外面依然是沉沉的静夜。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身上的伤比想象的还要乐观,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梅宴终归是没有下狠手。
那会儿的压迫,与其说是要伤他,还不如说是把他当做一根弹簧,压到了极限。
此时的沈鱼刚刚恢复,就能感觉到经脉中的反弹之力,那种蓬勃生长的麻痒,仿佛重生一般!
“淬体”的原理大概就是这样,类似于破而后立的一个过程,要比这个更温和一些,过程也更长一些。
师父啊……
虽然什么都没有教,却处处为他着想,所谓大爱无声,不过如此。
沈鱼扶着额头,自己当时真是疯了,怎么能对她说那种混账话!
不知道下次见面,拿着彤管草向她道歉,她还能原谅吗?
他想要找找梅宴在哪,顺便偷看她在做什么,但是终究是打消了念头。
现在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整个世界都太安静了,他不确定自己能瞒过她的感知。
沈鱼也已经换上一身黑色的法袍,身上的书本、玉佩、戒指等零碎全都摘掉。
又捏了半天的法决,把驾乘的祥云都换成暗色的玄水云,他这才往君山浮岛飞去。
这种一脉相承的夜行功底,却是梅宴教给他的——俩人没少去百闻阁偷好吃的,灵照现在还不知道后厨偶尔光顾的小贼是谁呢!
在君山浮岛的南面山坡,卯夜摆了八门玄星阵,罩住了一整片灵草田。
“你们这群小崽子,就不能给长辈留个机会吗?!”
卯夜今天比寒牢初见的时候要暴躁很多,黑夜中,沈鱼听到他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威慑着暗夜里不知道多少小鬼。
“今年我不跟你们客气,闯阵可以,在里面迷了路,可不怪我!”
黑夜中有些杂乱的抱怨,但是稍微大一点声,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道攻击给打灭了。
渐渐地,仿佛虫鸣一样的人声安静下来。
沈鱼也发现了,这边的人远比他想象中的多!不过,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他也很快摸到了萧藤身边。
他也敢大声,贴着萧藤的耳朵问:“你是打算入阵,还是破阵?”
萧藤吓了一跳:“致微师弟?!”
完全没有任何气息,就出现在别人身后,当真是吓人!
萧藤眯着眼使劲看,即使现在他已经出声,也只能看到一团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甚至脸面都是一片黑雾。
“你先解释一下你这神出鬼没的身法?”
沈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萧藤的装束很不专业,完全不像是来偷摸搞事的样子。
“我又不是体修,哪里会什么身法?只是藏得好而已。夜间行动,不都是这样吗?”
四周一片黑暗,沈鱼使用了梅宴给他的法器,遮掩面容的同时,也让他脸上白净的皮肤隐入夜色。
萧藤佩服地看着这一团暗影:“结丹就是不一样,是我不如你了。隐灵诀可以不用,我们一会儿进到阵法中,就不需要隐匿行踪了。”
“习惯而已。”沈鱼已经是结丹修士,维持隐灵诀的消耗已经可以忽略不计,再加上这几天都在跟自家师父玩捉迷藏,已经养成了隐气敛息的习惯。
萧藤佩服沈鱼,也不再劝阻,而是解释今天晚上的任务。
“八门玄星阵是木土属性的迷阵。今天是卯夜前辈主阵,虽然不会伤我们性命,但是如果我们找不到真正的出口,就永远到不了那片灵草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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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奸商与路痴
“我知道,我看过阵图。”沈鱼有天雨莲留下的阵法知识,他比萧藤更清楚。
“八门玄星是迷阵,以木土属性为基础,进入其中会失去方向感,到处都是风沙,主要杀伤力是木水属性罡风。”
“此阵的主要变化共有八种,我只能掌握其中三种。”
“你能掌握……”萧藤的嘴角抽搐,见鬼一样看着他“三种?”
“不够吗?”沈鱼疑惑地抬头,不远处阵法的细微灵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萧藤不知道怎么回答,“三种的话肯定够了。你确定你能掌握?”
卯夜只是掌握了五种变化,就能被人成为“精通”,沈鱼才十八岁吧?刚刚结丹就敢说掌握三种变化,这个口气很大!
虽然沈鱼本人没有认知,但是多年苦修的积累已经初露端倪。
沈鱼想了想,还是谨慎地说“让我布阵的话,现在的修为不够。但是在其中来去,只要认准生门,应该没有问题。”
萧藤知道沈鱼从不说大话,顿时心动起来“太好了,那我们今天可以横着走了!”
沈鱼严肃地纠正“不行,你必须跟紧我。八门玄星,变化很快,只要一瞬间,生门就会转移。”
萧藤突然停下脚步,一点儿不见外地揽过他的肩膀,拍了拍。
“怎么?”
“我是开玩笑的。”萧藤苦笑,“都已经顺利结丹了,怎么都不见你高兴一点,出什么事儿了吗?”
沈鱼愕然。他的朋友不多,萧藤竟然一个照面就发现了他情绪低落。
他潜心苦修多年,从来不和旁人有什么交情,今天却突然发现,朋友好像还是有点用的?
“你没事吧?”
“不妨碍。”沈鱼虽然感动,却也不想跟他讨论感情问题。
“那就是有问题了。你是喜欢上哪个小师妹了?”
“不是。”不是师妹,是师父。
他能想象,如果萧藤知道看这种八卦,叫得会有多大声……
“说说嘛。”
“你想多了。”
“师妹还是师姐?怪不得你想要彤管草!说嘛,告诉我是谁,我就把五百年的彤管草分你一棵!”
“都说了没有的事。”沈鱼扭过头去,“我就是好奇,这东西最近好像很流行?听卯夜前辈的话,怎么每年都有人抢。”
“不是每年,只是这几年而已。”
萧藤神秘兮兮地,“最近几年大家开始看重这个了,彤管草的价值也是一路走高。大家手里没有存货,想要的人,就得来这里采。”
沈鱼皱眉“你不是说你有很多?”
“对啊。”萧藤摊手,“大家手里没有货,就是因为,货都在我手里!”
沈鱼终于明白“果然只有你会囤积这种无用的灵物。”
“……虽然说的好像很难听,但确实这么回事。”
这种东西平时根本没人关注,甚至没人倒卖,玄枭当初为了找一棵完整的彤管草,特地从西洲跑到东洲。
“既然你又那么多,为什么还要来?”
萧藤得意地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筑基之后,我有点儿缺魔晶,所以就想了些办法。”
“我先收集了市场上所有的货源,再放出一些传闻,让每个有道侣的修士都对它产生需求……比如,象征爱情的灵物,可以带来好的气运;爱她就送她最贵的彤管草。”
沈鱼愕然。这可真的是……有人敢说,就有人敢信啊?
“前期的宣传我已经做好了,现在正是赚钱的好时候,我怎么可以让货源流到别人手里!”
沈鱼突然对萧藤刮目相看起来。
这人真是能干,不仅奇葩道理一套一套的,还能让别人接受这些歪理邪说?
沈鱼无语片刻,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我还以为你交往的女修士太多,彤管草不够送了呢。”
“怎么可能!”萧藤笑道,“我又不是给所有女孩都送东西。只有与我心灵相通的女子,才能得到这种象征真爱和真心的灵物。”
说起男女感情,他整个人再次变得虔诚无比。
“我已经悟了,只有在灵魂层面上的伴侣,才是真爱。”
这种大异于往常的言论,让沈鱼也摸不准真假。
但是,“灵魂伴侣”什么的……怎么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萧藤仿佛真的已经悟了,搂着沈鱼的肩膀用力按了按。
“我自己用的彤管草都是三百年以上的,这次事成,你什么时候想要,都可以来找我。”
正在沈鱼怀疑这个色坯终于从良的时候,萧藤很快现出了原形。
“你自己送人用的话,给你三棵五棵都没有问题!”
沈鱼眨了眨眼,“你到底送了多少真爱?”
萧藤也愣了一会儿,回答“没数过。”
沈鱼被噎住“我不是你,我不需要那么多!”
果然奇葩还是那个奇葩!
“萧藤,你实话告诉我,彤管草可以保佑有情人的传说,到底是真的,还是你编出来骗钱的?”
萧藤回答“当然是真的!不过,得是每年最先变红的那几棵才有功效,而且,采摘之后,存放的越久,效果越好。”
他这么笃定,沈鱼反而怀疑起来“你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当然是做了试验。相信我,这个我绝对能打包票,和我一起吃下了三百年彤管的几个师妹,现在都对我死心塌地!”
“……”沈鱼的眼皮忍不住狠狠地跳动。
他总觉得,自己帮萧藤,好像是在造孽!
说了一会儿话,四周开始渐起风沙,他们已经踏入阵法的范围。
萧藤拿出一块布巾,熟练地把头脸包了个严实,沈鱼想了想,也拽了一条结实的麻绳出来,一头拴在自己手腕上,一头递给萧藤。
“抓紧这根绳子,不要放开。”
“好。”萧藤也严肃起来,这根绳子是类似于衣物的法器,不会沾染尘土,但是他攥在手里却有一种要被汗打湿的感觉。
不管是沈鱼还是萧藤,都是头一次闯阵法,还是合体期大能布置的阵法!
好在现在本就是黑夜,所以入阵的大家,也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迷路。
沈鱼拿出罗盘,跟着指针,却最终放下。
“萧藤,该往哪里走?”
萧藤惊悚“我准备跟着你走呢?!”坑爹吗!
沈鱼毫不羞耻“我是说,如果没有阵法,灵草田本来该在什么位置。”
这个萧藤倒是很清楚,回答“南坡十二区甲申号高地。”
“……”沈鱼想不到,萧藤有一天也会说出他听不懂的话。“这位置我不认识,周围有什么我知道的标志吗?”
萧藤无奈了,想了半天“站在中轴台阶的起始点向上看,在右手边,那边有一片竹林,然后往上走一百步大概,这样一个位置,绕过一个山头,往背面走,那一大片空地就是了。”
这种“包子铺斜对面的煎饼店后身的茶馆”的说法,终于让沈鱼产生了大概的认知。
“是在中轴台阶的西面吗?”
萧藤更加崩溃“致微师弟,这是浮岛,每天都在旋转的,你跟我讲东南西北?!”
真是鸡同鸭讲,他跟路痴简直没有共同语言!
沈鱼也很是羞赧,他习惯了百年不变的梅山浮岛,在方向感上完全没有一个修士的自觉。
“行吧……我大概把你往那个方向带。不管看到什么,都千万别松开绳子。”他很郑重地嘱咐,“不管我的方向对不对,至少,我带你走的地方是安全的!”
这么一折腾,萧藤更加害怕了,心里开始没有底。
让沈鱼在前面带路,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85一个倒霉蛋的挣扎
阵法中,只要点起亮光就会被针对性攻击,所有人都只能摸黑行动。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个削弱;但是对于本来就是路痴的沈鱼来讲,无甚妨碍。
只是萧藤很害怕“致微师弟,你在哪里!”
“我在。”
“你等等我啊!”他赶紧追上来,牵住了他的袖子,稍微放心一些。
沈鱼感觉到后背有人碰了他一下,停了一下问“刚才那不是你吗?”
萧藤缩着脖子抱着胳膊,疑惑“我刚才没碰你……是你的错觉吧?”
被一个大男人牵着,沈鱼觉得有点难受,但是萧藤怕得真实,又不好意思直接把他甩开。
“总觉得刚才我身边有个人……算了。”他把那种不自在的感觉抛在脑后,“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你这么一说我还有点儿害怕了。”萧藤被他吓到,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左顾右盼起来,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无妨,八门玄星阵是迷阵,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绳子没断就行,你务必抓紧这个。”
沈鱼捉起那条绳子递给他,不动声色地从萧藤的爪子底下抽出自己生疼的手腕。
“没断没断。”萧藤就像拽着一条救命稻草,点头如鹌鹑,跟着沈鱼亦步亦趋。
四周的黑暗如墨,除了风声之外,就是他们两人的脚踩在沙地里的轻微脚步。
“致微师弟,这么安静,我有点怕。”这会儿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他也敢稍微大点声音说话,“你确定这个阵法,真的没有什么危险?”
“迷阵而已,最多是让你一直迷路。”沈鱼回答,“但是,你不觉得迷路就已经是最大的危险吗?”
“……还好,希望如此。”萧藤说着一些有的没的,缓解恐惧。“今天主阵的是卯夜前辈,其实,他只是想要一棵彤管草而已,应该不会伤人。”
“说起这个,我很疑惑。”沈鱼突然带着他向左边横向走出了十几步,这才继续说话。
“我看,今天来闯阵的弟子,修为最高不超过结丹而已!他一个合体期修士,怎么可能连续几年都抢不到?”
萧藤正色道“因为,第一株变红的彤管,要靠缘分去相遇。”
沈鱼皱眉“这也是你放出去的传言?”
“不,这是真的。我查阅的文献都是这样记载的,而且那一棵彤管草会带有微弱的气运。”
这个回答让沈鱼很诧异“胡说的吧?这怎么靠缘分?”
“致微,这边的彤管草是自然生长的,好大的一片呢!一根草杆子那么细,满地都是,哪个红了哪个没红,谁看得出来?”
萧藤是有经验的,在这种传说没有流行起来的时候,他专门在秋分日蹲守过,门清。
“必须要很有耐心,在草丛中细细地找,才能分辨出带有气运之力的那一棵。”
“……”沈鱼也能想象那种场面,好大一片的杂草中,即使是修士,也需要细细分辨。
这里本就有很多人蹲守,目标出现在谁脚下,都会被顺手拿走。卯夜这样自持身份的前辈,怎么能拉下脸面,从别人手里抢?
所以卯夜前辈,就是连续几年都脸黑,被别人捷足先登……
对卯夜的这种运气,萧藤也只能表示爱莫能助,只能各凭本事。
“他之前都是跟我们一起蹲守的。但是你看,这次他下了狠心,日出前后,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那片灵草田了。”
沈鱼哭笑不得“这么一来,就只有他自己,和第一株变红的彤管草有缘分了……”
突然觉得卯夜很可怜。
“是这个意思……”
“萧藤?”沈鱼突然觉得,萧藤的回答有点儿远。
“我在呢!”确实是很远,比刚才更远了。
好像从刚才开始,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啊?
他顺着自己手腕上的绳子摸索过去,果然,摸到了一个断头。
“致微师弟?”萧藤的声音有些变形,“绳子……好像变长了……?”
这几句话的工夫,他们彼此之间对话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沈鱼也有些着急“萧藤,你身边……”
萧藤手上的绳子,拴着的又是谁呢?
……
卯夜坐在阵眼的位置,突然感到身上一阵恶寒,困惑地抬起头。
“一路生门?”
他发现,有人精准地踩着他阵法中唯一的一条安全路线,已经快要出阵了!
这怎么行!
他赶紧变阵,在其中挣扎的筑基修士感受到更加凛冽的风压,有些裹脑袋裹得不严实的,已经被吹了一脸的沙子。
但是悲剧的是,卯夜的这次变化,依然在沈鱼的掌握之中。
变阵两次,全都是沈鱼懂的那三种之一,不得不说卯夜的运气一如既往地差!
与此同时,另一边,一个踩到伤门的倒霉蛋,也引起他的注意。
这就让卯夜纠结了起来。到底是去救那个可能会受伤的筑基弟子呢,还是去阻止那个即将破阵的幸运儿呢?
看看时间,距离日出还有半个时辰,他一咬牙,调整阵法中的攻击,不致死即可,本来就是他们闯阵,受些重伤也无可厚非!
然后他亲自进入了阵中——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能在八门玄星阵中如履平地?
……
“谁?”沈鱼发现了陌生人的存在,出声之后迅速离开了原位。
一个诧异的声音“你懂阵法?”
沈鱼极其聪慧,五感又敏锐,一句话就听出了来人的身份“卯夜前辈好。只是略通而已,不敢说懂。”
“竟然是你。”卯夜这才认出了他,心态瞬间平衡了“不愧是阁主的亲传徒弟,真乃少年英杰!”
梅宴养出来的徒弟,再怎么变态都是正常的!
“卯夜前辈,为何执着于彤管草?您见多识广,也该知道,这种传闻突然兴起,其中必有蹊跷。”
既然是熟人,卯夜也不端什么前辈搭架子了,轻松地回答“我当然知道啊。”
“那又为何……?”
“但是我有个喜欢的人,从三百年前、我还是一个结丹小修士的时候,就很喜欢她。”
沈鱼沉默,看不出来,独守寒牢的卯夜,也是个性情中人。
“我想要跟她说我喜欢她,但是这种事情,总要有些诚意才好。至少要准备一个合适的礼物吧!”
“感情最重要的是情真,这种身外之物,总是落了下乘。”
“但是两手空空,也太不尊重女孩子了吧!”卯夜理所当然地说,“既然是别的女孩子都有,我喜欢的人也该有。至于灵物是否有用……”
“任何和睦的关系,都是要相互付出的,在感情上,永远不能指望身外之物。”
卯夜这样说着,已经想起了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因为太过害怕别人的付出,怕自己还不起,所以总是恪守界限,不愿意接受任何改变。
沈鱼也蓦然醒悟,他明白了卯夜的心思,也明白了师父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溺爱。
把所有的好都捧到你面前,不是为了求什么,而只是因为爱着,而已。
“我懂了。但是前辈,我也有和你一般的心思,希望前辈不要为难,各凭本事,公平竞争!”
“你们这些小辈,才修炼几年,就想这些情情爱爱的?”卯夜很不服,“况且我都已经蹲守了五年了,一根毛都没得到,你就不能尊老爱幼一点儿!”
沈鱼忍着笑“卯夜前辈,您是老,我是幼,本就公平得很。”
“你!”卯夜被他说得没了词儿,耍赖起来“我不管,今年这一批我势在必得,如果你不走,我就把你打昏!”
86爱的信物去哪里
卯夜摆明了耍赖,沈鱼也没办法,想了想,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前辈,你自己在灵草田里找最红的那一棵,需要找一整天吧?其实我可以帮你,但是有个条件。”
“说来听听。”
“你送人用只需要一棵,我的目的是不扰乱市场的价格,我们其实并没有冲突。”
“……你的目的?”卯夜很快反应过来,“是那个萧藤的目的吧!”
“是的。”
“你们是朋友?”
“对。”
“不行。”卯夜突然翻脸,“我想要向他买一棵三百年的彤管草,他竟然不给我!那,是清琼不让他给!”
沈鱼也没想到有这种发展,一时也不知如何狡辩才好。
卯夜嘿嘿冷笑“既然是那小子的朋友……来吧,让我看看,你师父都教了你什么!”
沈鱼没料到卯夜竟然这么快就变脸,来不及躲避,卯夜已经到了近前!
他的招式似乎是体术配合灵光打,近身之后出掌,结实地拍在了沈鱼身上。但是,他马上就发觉手感不对,不似打在活人身上,反而像捏碎了一个肥皂泡泡。
“嗯?”这是迷阵,而且周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完全是凭借气息感应,锁定了沈鱼的位置。
按理说不会错,但是这明显是个假身!
“卯夜前辈,何必如此暴躁!”
沈鱼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卯夜双眼微眯,挥拳一道灵光打了出去。
这次,借着这一缕微亮,他看见了声音的来处,是一团仅有灵气的人形的气团。
扭曲的颜色和放弃治疗的光影,很有种深海生物“反正大家都看不见所以随便长长”的风韵。
卯夜被这丑物吓了一跳,也开始正视这个结丹小辈。
“你很能跑啊!”
既然灵气感应有误,他毫不犹豫地升起了一颗灵光弹,在这耀眼光芒下,他发现了身边竟然站着六七个这样的影子!
幻影突然被曝光,沈鱼自己都被恶心到了。
确实,黑夜里看不见,他也没有好好地捏这些幻影的外观,此时几个幻影都向着卯夜转过头,连他这个始作俑者都有些毛骨悚然。
卯夜迅速逮到了那唯一一个相貌完好的,狞笑着扑上去“看你还往哪里逃!”
沈鱼转身就跑,无论如何,必须先出阵法再说!
卯夜也明白他跑的方向,追起来更是好整以暇,虽然这小子分身有术、奸滑似鬼,却只能一路躲避,根本不敢正面对抗。
沈鱼也很清楚,二人境界差距太大,只希望萧藤可以争气一点。主阵人都被引走了,就看他那边的发挥了!
萧藤发挥得确实不错。
随着主阵人擅离职守,整个阵法的威力都大幅度削减。
萧藤虽然走得不是正路,但是身上的压力也骤然减轻,逐渐能够适应这些罡风,甚至连阵法对罗盘的干扰都在减弱。
按理说,失去了沈鱼的帮助,却也不会这么倒霉;但是他发现绳子断掉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断掉的绳子,竟然能指引他一直前进?他很难相信,但是事实就在他眼前发生,甚至比绳子不知何时断了还要惊悚。
一路踩着伤门,他用趟地雷的觉悟走出了阵法的范围——甚至比沈鱼他们两人,在生门中一追一逃,来得还要快!
这不对。
萧藤感觉到不对,卯夜也感觉到不对。但是此时已经是日出时分,从生门出来的两个人,都看见萧藤站在灵草田的旁边,发呆。
或者说,现在已经不能叫灵草田。
本来生长着大量野生彤管草的山坡,现在已经是一片狼藉,所有的草都被连根拔起,匍匐在地上的根系本来连成大片,此时已经被拔得一棵不剩!
沈鱼敏锐地发现了不对,但是卯夜面对此情此景,已经放弃了思考。
“萧藤!你为了垄断彤管草生意,竟然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前辈你相信我,我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
“狡辩无用,看招!”
“……”沈鱼真的不想管这事儿了。
微亮的晨曦中,他蹲下来仔细观察,被仓促拔掉的根系,翻出了大量新鲜泥土,到处都是断裂的匍匐根,还有散乱的叶子和未成熟的茎杆。
作案凶手似乎不太在乎彤管草是否完整,就是一门心思地全部拔掉,可见其时间紧迫!
卯夜已经动手了,八门玄星阵再次变阵,这次虽然他能逃掉,但是萧藤估计要直面卯夜的怒火了。
但是沈鱼却已经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细节。
一些稍微深些的坑里,发现了锐器挖掘的痕迹;还有灵草田的边缘,发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凹坑。
这种凹坑他有点儿熟悉,梅宴当初和玄枭对战的时候,因为急转向,踩踏地面过于用力,会产生这样不寻常的脚印。
“师父……”
为了防止他再次表白,做到这个份上,至于吗?!
脱掉夜行衣的梅宴,已经在天地熔炉的门口。
荣富顶着一对肿眼泡来迎她,揉着惺忪睡眼“大早起的,叫什么魂儿!”
“给我用炉子。”
荣富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你又要铸剑?!”
“不,这次,我炼一个法器。”
七天之内,沈鱼的灵讯如催命符一般往梅宴身边送。
天地熔炉的主炉,闲杂人等已经清空,只有他们两个人,试炼场都已经关闭了。
荣富抹了一把汗,“你徒弟好像有急事,你真的不去看看?”
虽然不知道内容,但是一天五六个玉简的频率也太夸张了。
“不用。”梅宴没回答,却还是看了一眼新的灵讯,和上一封一样,只写着一个时间、地点。
“三天之后,正午”……
梅宴看了看炉子里的进度,问“还差多少?”
“明天就能成型。”
“再快点。之后还要加一些配件,你也得帮我。”
“小件就不用我了吧!师妹你不对劲,你上次做法器,还是碧微小时候做的一个玩具……叫什么娃娃来着?”
“芭比娃娃。”在这种高温环境下,梅宴也暴躁起来,很不耐烦地抱怨“要不是造纸用了三天,我用得着求你?!”
在荣富鄙视的目光下,忙碌的梅宴竟然抽出一只控制炼炉的手,给徒弟回了一封灵讯“可。”
87师徒局
荣富虽然是个胖子,但是他早就习惯了高温,也习惯了梅宴的坏脾气。
眼看着她百忙之中也要给徒弟回信,荣富异常鄙视。
“你就惯着他吧!不就是本命灵器么,让他自己整去啊!沈宣的崽子,还能差了这点材料?”
“但是致微想要的东西不一样。”梅宴眼皮都不抬,认真地盯着炼炉的火口。“他的要求太细致了,他又没什么炼器的经验,即使有材料,也很难成功。”
“炼器而已!反正他早晚也要学,现在哪个修士不学这些?”
“从零开始,太浪费时间!”
“淦你妹!你找我,就不浪费我的时间?就欺负我摊上你了是吧!”
荣富翻着白眼,手里却没停地给她递各种材料“女人啊,就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着急,这还不是急的要死!”
“我没说我不急,我说他的事情不急。”梅宴已经认准了这个胖子,一副誓要把他身上的油水刮干净的架势。
荣富早就知道了自己这个宿命,为了让梅宴尽早滚蛋,他干脆点亮了主炉旁边附带的炼炉。很快,三个火室都变得通红,他们身边的温度也再次升高。
同时开好几个炼炉,一心多用,并不是轻松的活计。已经习惯了热度的他,竟然也开始冒汗,整个人更加油腻了。
荣富虽然看起来是个粗人,却有着最细腻的心思。
他看得出来,梅宴是真的很着急,却不好意思过于麻烦他,毕竟他也上了年纪,出全力炼制一件法器的情况,已经很少了。
“……多谢。”梅宴抬眼,甩掉眼皮上的汗珠,双手却依然控制着炼炉的火。
她也不客气,直接甩出一堆材料给他,吩咐“还需要一支笔。”
荣富突然就想甩手不干了!
……
沈鱼的灵讯催命符终于收到了回信。时间地点都是他选的,他终于等到了一直以来期待着的挑战,梅宴十分之一实力的一招。
这天的正午,梅宴准时出现在小木楼前面的湖心亭,也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风尘仆仆,眼中还带着血丝。
她落在湖心亭的廊道上,看着已经烧了一只小火炉,煮了一泡茶水的沈鱼。
“准备好了?”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徒弟,他的伤势应该已经恢复了,境界也很稳固。这次进阶,他比之前筑基的那次,已经熟练了很多。
沈鱼放下茶壶,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师父,请。”
梅宴点点头,抬手示意一下,出招。
只是单纯的一指。
这一指照着他的头颅而去,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身法,却是似慢实快。
沈鱼瞬间腾云而起,在水面上变幻了三个位置,依然无法躲过!
他使用的法术仿佛就是假的,虽然梅宴根本没动真格,他却根本跟不上。
这种速度,只有真正面对的时候才能真切地感受,比起旁观,带来的压力更加恐怖。
比不过。这种速度,没人能逃开,这甚至只是她普通的肉体强度而已——这种认知,甚至可以让沈鱼这样境界差距过大的蝼蚁,瞬间丧失斗志。
没有杀气也没有剑气,仅仅是压力而已。沈鱼不是死板的人,深知双方的差距,索性不逃了,全力构筑了他能做到的最强防御!
他倒要试试,这普普通通的一指,能有多大力量?
然后,他的脑门感受到了嗡嗡的震动。
梅宴的拇指按在防御护罩上,瞬间就让它显了形,仿佛按在一只鱼缸上;只是按着,就让沈鱼却感受到其中排山倒海的力量。
这是纯粹来自肉体的力量!
——没有错,一根手指头十分之一的力量,就已经把结丹期法修的防御,按得瑟瑟发抖。
体修达到这种程度……有些变态了啊!
沈鱼苦笑,咬破了舌尖,防御结界再次闪光,他的脸色也跟着一白。
梅宴却只是咧了咧嘴,像按着充气的球一样,逐渐加力。
“咔!”
防御结界的碎裂,毫无意外;但是沈鱼的额头一起跟着碎掉,就完全出乎梅宴的意料了!
梅宴下意识地一缩手,之后才反应过来,手里这个触感不对。
但是大家都是修士,在元神感知中,面前的这个影子就是生物,有生物特有的驳杂的五行组成,还有活人的气息……
若不是它突然碎成了一片光影,梅宴根本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有诡异。
梅宴是什么样的战斗经验?她根本没转头,只是身形一闪,就重新出现在另一个沈鱼面前!
沈鱼刚刚在这里现出身形,还没有站稳,就被梅宴逮了个正着。
还是那根有如索命的拇指,还是避无可避的方向……
但是梅宴察觉不对。
她听到徒弟的声音在小木楼那边传来“师父,说好的一招呢?”
她遥望着那个少年,收手,踏剑立在波平如镜的水面,仿若久未出鞘的古剑,锋芒内敛,蓄势待发。
这边的身影还没有碎。从观察和感知来看,她竟然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
怪不得之前要向清琼讨教,沈鱼手里的这个幻术,竟然连她都能骗过!
但是她依然迅速找到了关键点。
正午时分的影子很小,总还是有的。
使用飞剑,最重要的就是眼力,梅宴的眼力已经足够分辨出影子的不寻常。
两个沈鱼都在看着她,梅宴却没有奔向任何一个。
僵持了片刻,沈鱼只看见梅宴的身影又是一闪,这次她竟然直接踏出了音爆!
她手里准确地逮住了沈鱼的耳朵“很会藏。”
“说好的就一招呢师父?!”沈鱼耳朵被她揪得疼,嗷嗷叫唤。
“没碰到本体就不算一招。”梅宴随口编造着规则,“这就是你之前学的幻术?”
“没有没有,只是水遁而已!”沈鱼弯着腰,让自己的耳朵不要那么难受。
但是梅宴却毫不客气地继续往下拽,野蛮地拧了个圈“欺负我不懂是不是?”
“师父,这里有湖,有水汽,灵气浓度也足够。”
梅宴根本不信“当我没见过水遁?”
“不信你看咯。”沈鱼弓着后背抬手,戳破了梅宴身侧一块透明得几乎不存在的冰。
最精纯的灵气,凝结成最纯净的冰晶,在视野最暗的角落,不会吸引任何注意力。
“反射……所以,是师父你看错了,这应该算一招的!”
规则很重要,沈鱼拽住了她的手让她不要这么暴躁。师父的手指还是那么野蛮,那么滑嫩……咦为什么突然就向着那种方向思考了?
咳咳。
“嗯?”梅宴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大意了,恍惚想起“你母亲当初也玩过这一招。”
只是这么一走神,她发觉手里的感觉又不太对,拽着他耳朵的手指用力一捏——
果然,这个沈鱼又碎了。
88你是不是对男人没兴趣?
“师父,你碰到我一次,这就是一招了。”
在和卯夜的短暂交锋中,他已经明白,太过粗糙的幻影迟早会暴露。
幻术是精细活儿,他试图去每一个幻影的外观,却发现,这种努力造成了更大的消耗!
这种消耗,让他放弃了那种简单粗暴制造整个幻影的思路;而是变成现在这样,类似于光学迷彩一样的、覆盖自己本体周围一层的局部幻觉。
他被梅宴追得狼狈是真,虽然显得游刃有余,把梅宴打了个措手不及,却也没办法坚持太久。
“说好了一招就是一招,你不能赖账!”
沈鱼从一片柳枝的阴影里走出来,整理着稍显凌乱的下摆。
梅宴看着他脚下,这个影子,似乎是完整而符合逻辑的……
怪不得时间选在正午,这时候的影子很小,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清楚。
“不错,你跑得很快。”
梅宴抬手又要抓他,却被轻易地偷梁换柱,这次,她连这个假身都没有抓住。
不过因为她有所准备,终于观察到沈鱼脚下的影子形状改变,看穿了他使用的小心机。
很精巧的心思。被她揪住耳朵的分明还是本人;但是稍微一个恍神,结合遁法和光影折射,他就这么溜掉了……
甚至还预判了她的行动?梅宴也发现了这一点,停下手看着沈鱼,等着他的答案。
“师父,我是你养大的。”沈鱼站在岸边,笑得温和:“你每次打我的起手式太明显了,这个习惯不改,你永远揍不到我。”
梅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几年,跟小徒弟打打闹闹,时间过得像流水一样。什么时候她揍徒弟竟然已经揍出习惯了?
往日的战神梅宴,出剑就会见血,更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而现在……应该是日子过得太轻松了吧!
“好吧。”梅宴终于是认可了沈鱼的进步,对他承诺:“明天开始,日常对练。”
听到这,沈鱼脸上突然绽放笑容,那姿势简直高兴地要扑过来……梅宴赶紧伸手阻止:“有个条件,之前的事情,不要再提。”
“那怎么行!”沈鱼在这件事上毫不退让,“师父,我长大了,你不能管那么宽。”
被这样顶撞,梅宴也是眯起双眼想要继续教训他。这次她的动作干脆利落,直接就按住了沈鱼的脑袋!
“有完没完?!”梅宴抓狂,“你本体究竟在哪?”
猝不及防被拆穿,沈鱼也懒得掩饰,梅宴的手从他构造的幻影中穿过去,掀起一阵随时会崩溃的波动,却没有影响幻影的存在。
沈鱼偏过头,笑嘻嘻地讲条件:“先说好,约定的一招已经结束了,师父今天不能再打我了。”
“好,我不动手。”
平心而论,这一套基于遁术和幻术的逃跑伎俩,沈鱼已经玩得炉火纯青。
再加上对她的针对性了解……梅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一次,愿赌服输。
得到这个承诺,沈鱼这才现出了身形。
梅宴循着那个新出现的气息抬头望去,就看见小木楼的楼顶,坐着一个天仙一样的美人。
嗯……等等。
看清楚之后,梅宴骇然后退:“你穿的什么东西?!”
沈鱼的本体穿的根本不是道袍。他一点脚尖,从屋顶跳下来,衣袂随之上下翻飞,裙带飘摇。
“师父你累不累,不如尝尝我做的点心?”他手里托着一盘糕点,“我跟灵照师叔学来的,但是比他做得好吃。”
“你穿的什么东西!”梅宴根本没听他说什么。
沈鱼撩了一下鬓角的碎发,笑道:“是小时候的衣服啊。我记得,师父你不是很喜欢这件的吗?”
沈鱼微笑着提醒梅宴当初给徒弟挖过的坑。
看着这一身梅宴惶然退后。
美人确实是美人……但是,一位个子比你高、掏出来比你大的美人,穿着比你还好看的裙子站在你面前——这难免会让一个女汉子的身心遭受强烈冲击。
“我当初买的尺码有这么大??”
“当然没有。”沈鱼翘着手指拈起一块糕点,喂进了梅宴被吓得张大的嘴巴,完美。
“……我找店家订做的最新款。”
受到惊吓的梅宴差点儿被那块蔷薇糕噎死。
回过神来费力地吞下这一口糕点,好像有什么东西鱼刺一样割到了嗓子……
她没心思在意这些。面对这种窘境,她真是如遭雷击,如鲠在喉。
梅宴被噎地脸色通红,半天才顺过气来,一把推开他。
“你犯什么神经!”小时候那么抗拒,今天突然主动穿上,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鱼看着她戒备的脸,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越发灿烂,让梅宴更加感到后背发麻。
“没什么,想哄你高兴而已。”
梅宴的心被这种直白扎了一下。
“我说,师父啊。”他弯腰凑近她的脸,“你是不是,对男人没有兴趣?”
什么玩意儿?
梅宴被这种惊悚的质问吓成一条炸了毛、弓着背的猫,双足被钉在了原地,死死地盯着他。
“我是认真的。如果你对男孩子没有兴趣,我以后,可以一直打扮成这样。”
“……!!”
梅宴敢打赌,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被这个妖孽的笑容撩得心旌摇曳。
——忽略这个问题的内容的话。
沈鱼却丝毫没有芳心纵火犯的自觉,端着那盘精致美丽的糕点,异常熟练地转了一圈。
他裙边繁复而的下摆,像海草一样随着这个动作浮动、飘摇。
“虽然每天化妆有些为难,但是只要你喜欢,我不会有任何怨言。”
梅宴好容易才反应过来沈鱼在说些什么,脸上逐渐涨红,半天才缓过神来。
“你特么的……老子对女人也没有兴趣!”
沈鱼笑:“那你为什么脸红?”
“被你气的!”梅宴跳脚,捂着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他娘的给我换回去!换回去!”
虽然徒弟颜值能打,女装也不难看,但是……这也太!糟!心!了!
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这已经不是卑微,简直就是无耻!
他不是一直很骄傲的吗?他的尊严呢?下限呢?底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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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这几天持续发烧不退,加上不明原因贫血,找各科室同事讨论治疗一下。
刚下了个24小时班,顺便休息几天,缓解一下压力……希望我没事(核酸前几天医院刚给做的大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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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怪阿姨和骚狐狸的博弈
看着梅宴罕见的炸毛跳脚,沈鱼一直悬着的担心却放下了一些——看来,师父应该就是喜欢漂亮的小孩,而不是对女人有什么特殊爱好。
他是真的害怕,梅宴对天雨莲有过什么想法!有很多人受到情伤之后,都会心性大变,女修士尤甚,谁知道梅宴这种奇怪的行为背后是不是藏着其他的动机?
即使某位女性的心思已经随着她的生命消逝在人世间,但是沈鱼依然会有所防备,以绝后患。
在这一点上,他和沈宣是一丘之貉,同款疑心病。
即使排除了梅宴取向变化的可能,他也要做戏做全套,他顶着自家师父的一脸嫌弃,委屈巴巴地垂下眼角,拽住她的袖口。
“师父,你不是最喜欢看我穿这件衣服了?我知道你最近不高兴,今天特地穿给你看的……”
“滚!”梅宴后背一哆嗦,手里拽着的书卷本来想好好送给他,忍不住就一把卷起来,照着他脸上抽了过去。
啪啪啪啪,上下左右,四声清脆响亮,干净利索。沈鱼都被打懵了,却还是闭着眼睛低着头,任她随意摔打,就是不松手。
梅宴冷着脸命令:“松手!”
沈鱼那张美人脸被抽得泛红,却只是默不作声,倔强地蜷起指头,像个咬了钩的王八一样死拽着不撒。
梅宴无奈:“我是骗你穿过,但那是你小时候……可你现在都多大了!”
沈鱼泫然欲泣地抬头,难以置信:“我现在就不好看了吗?”
梅宴一噎,面对一直惯着的徒弟,即使知道他是装的,他就是在卖可怜,现在也无法违心地说出一个丑字。
“难道师父现在觉得我丑吗?!”
不不不可能——他这样若是都能叫丑,全灵山派的女修士都不要活了,一起跳浮岛自尽吧!
梅宴强撑着不被眼前的绝色佳人所迷惑,叉着腰训斥他:“这不是美丑的问题!反正就是不许穿成这样!”
这要是被别人看见,会怎么想她啊!
男孩子喜欢穿女装,别人不会说是孩子性格奇怪,而是会认定,把孩子教成这样的家长肯定有问题。
虽然当初她确实很喜欢女装美少年,但那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有一点点、一点点想要看那孩子臭脸的恶趣味。
但那一方面是想欺负他,一方面是养了儿子的家长对可爱的女孩子心中求而不得的意难平……
怎么这孩子就能想到她对男人女人的兴趣上呢?
搞来搞去,本以为被迫女装是沈鱼的童年黑历史,现在,怎么反倒成了她自己的黑历史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这是!
梅宴手里攥着那本书卷,这刚刚炼制好的法器,就这么被用来抽打徒弟了。
本来想好好的送给他,但是这会儿已经没有那个心思……更别说沈鱼仿佛受了什么天大委屈,湿漉漉地目光痛心疾首:“师父,你变了!”
变个屁。梅宴十分心虚,不敢跟他对视,扭过头把那薄薄的册子拍在了沈鱼胸前。
“你赶紧去换衣服吧!”她几乎是在求他,“赶紧换!这要是被别人看见,可怎么解释……”
沈鱼一手接过东西就塞进了储物袋,倔强地反驳:“我不给别人看,只穿给师父看。”
……梅宴的手忍不住抖了抖,强行忍住抽他一巴掌的冲动。
虽然她被沈鱼这一招搞了个猝不及防七窍生烟,但是这种愤怒,却也是色厉内荏的。
平心而论,一个孩子这样讨好你,有错吗?
没有。甚至这种彩衣娱亲的赤诚,也是一种孝道。
全怪当初那个搞事儿的自己,怎么就给他带了这么一条路呢?
碧微说过,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是她错了,给这孩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他觉得男孩子打扮得漂亮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梅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要是她能管住当初那个犯贱的自己,就没有今天这样的尴尬了!
她使劲往回拽自己的袖子,没能抽回来,只得耐心地动之以情:“致微你已经长大了,衣服不能乱穿,要顾忌脸面。”
“师父喜欢。”已经抛弃了底线的男人抹了一把脸,桃花眼还带着水光,却强撑着对她笑出来:“只要师父开心,脸面什么的,不要也行。”
结丹之后灵气运转已经十分圆融,他身上披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灵雾和幻影,如霞似帔,这一笑更是海棠带露,人比花娇。
“……”梅宴被他这突然发病一样的荡漾,吓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很确信,今天的沈鱼身上有味儿。
狐狸的骚味!
若非如此,这一身本来已经很熟悉的桃花香,怎么会突然熏得她头晕?
梅宴甩掉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决定麻溜地滚,踩着最快的飞剑滚。拉拉扯扯纠缠不清之下,她甚至直接割掉了被拽住的那只袖子!
被结丹的小徒弟逼得割袍而走,也就只有梅宴这样的老实人了。
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沈鱼黯然叹气,兀自站在池水边,也没有收起身边维持的幻术,就这么发着呆。
好一会儿,几只彩蝶被吸引而来,却没有发现盛开的花朵,在他肩头逡巡不去……
小木楼门前的池水已经恢复了平静,沈鱼看着自己的影子,他有自信,自己比门中任何女弟子都要漂亮。
沈鱼记得很清楚,小时候他被骗着穿裙子,梅宴的口水都快掉到地上了。可是她今天却一点儿也没有当初的爱美之心,而是直接跳脚。
这是不是说明,在师父心里,其实已经很清楚自己长大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她分明就是慌了!
虽然误会了梅宴慌乱的根本原因,但是沈鱼认定了,这次试探已经成功地在梅宴心中掀起了一些波动。
再加上那次的铤而走险,虽然一次次地惹毛她,却也终究有点用。
只要师父的心情还会被他影响,就终究会被他牵扯,产生细微的变化!
感情与情绪,本就密不可分。以后相处的时间还很长,他不介意用些水磨功夫,总有一天可以滴水穿石。
沈鱼美滋滋地回去,这才开始研究梅宴甩给他的书卷。这东西显然是刚炼制完成,做工精致、灵气充沛……仿佛,就是他之前提过的法器?
90一只花孔雀的任性
想起梅宴眼角的血丝,沈鱼瞬间就明白了她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他的心里一片酸软,师父真是……
明明还在吵架,却还是默默地做了这么多,甚至都不会在他面前多提一句!
他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心绪,更加珍重地把这书卷捧在手里。
书卷封面和封底被一张细腻的淡白色皮子包裹,摸上去细腻柔滑,不知道是什么兽类皮。
翻开内页,纸张是沧桑古朴的淡棕色,比一般的牛皮纸要红一些。他没有见过这样的质地,很明显不是成品纸。
封底的包口上还别着一根笔,看上去是很普通的炭笔,却带着淡淡的灵气,应该也不是凡物。
沈鱼迫不及待地炼化,试用了一番,很快就发现,师父真的把他的每个要求都记下了。
看上去薄薄的一本,但是纸张的页数似乎是无穷无尽的。
他伸手一拂,好几页的笔记都自动飞出来,悬浮在空中让他浏览;再多的内容,也能一目了然。
炭笔凌空一点,就可以在上面添加字迹,那些纸页任由他随意修改,之后竟然还能自动回到原处。
甚至还可以直接把玉简的内容复制进去,一堆玉简,很快就能变成一目了然的几页内容……
很难想象,梅宴一介武夫,是如何做到如此细致,竟然真的满足了他所有需求。
一个个贴心的功能,简直比他预想的还要完美!
沈鱼一直觉得,平时自己勤学苦读的时候,师父根本就不在场,也没有关注过。但是现在看来,梅宴一定在暗中观察他,否则不可能这么了解他的习惯……
怎么办,好像欠她更多了。
……也更喜欢她了。
他不想承认什么父爱如山或者慈母之心。他不认!他不管!
这就是定情信物!师父给的!
沈鱼毫不犹豫地把它丢进丹田里。从现在开始,只要频繁使用、时刻温养,它就会和沈鱼自身的灵气充分融合,成为本命灵器。
好在这次梅宴的取名技术仿佛突然被点了灵一样,封皮上浅棕色墨水写着的三个小字,竟然很有些古朴沧桑的味道。
沈鱼抚摸着那三个字,摘天录。
没人能想到,这个名字在日后会成为人尽皆知的神器。
不说这些后话,还没在把玩新玩具的兴奋中沉浸多久,沈鱼不收到百闻阁的灵讯,有宗门事务相谈。
是百闻阁的传信,而不是灵照真人——这就让他有点好奇了。
沈鱼收拾了一下就匆匆赶去,这还是他结丹之后,第一次正式出门。
今天正好是新一批幼童集体被点灵的日子,百闻阁的太极广场上挤着一大群小孩。
虽然有人维持着秩序,却毕竟是无知幼童,远看那堆脑袋,就像一群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乱哄哄地拱来拱去!
沈鱼落在广场边缘的一处空地上,看到灵照在另一边,正在和一个掌事弟子交流。来都来了,先和师叔打个招呼才好。
他迈开长腿,小心翼翼地从那群孩子中间走过去,沿路的小孩纷纷抬头,然后场面就开始变得安静下来。
幼童最是单纯,今天本就是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先是拥有了修仙的机会,又突然看到这样仙气飘然的美人……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在哪里。
甚至还有孩子啃着手指愣在原地,嘴角挂着口水都不知道擦!
灵照正在与掌事弟子核对儿童名册,就感觉到自己身后,有光芒照耀。
他回过头,就看到一个明艳生动的青年。
浅青色道袍款式普通,却是清新飘逸,衬得他整个人清新和暖,仿佛裹挟着漫天的生机和春色。
那一双眉峰,在硬朗和柔美之间取到了恰到好处的弧度,清若琉璃桃花眼,顾盼流转之间,静似春花、动如流岚。
人世间无数的美好,一起扑面而至。
好像是爱、是美、是希望;又好像不悲、不喜、不痴情。
一眼望去,他是那么美**人,无法忽略;定睛细看,那艳丽却似是而非,丝毫不显轻浮,一举手一投足,皆尽是儒雅端方、诗意盎然。
他袅袅行来,在灵照真人面前站定,规矩地行了一个晚辈礼,让灵照更加恍惚。
这谁?
这种花枝招展,甚至激起了灵照一丝丝源于雄性本能警惕性——这是哪个大能开了领域在这里装逼?魅惑领域吗?太刺眼了喂!
“致微见过师叔。”沈鱼温和地行礼,抬头致歉:“结丹之后有事耽搁,未能及时拜见,还望您能恕罪。”
这清亮如溪水的男声,终于把灵照拉回了现实。
“……致微?”灵照真人虽然还能保持面色不崩,但是也差点儿咬到舌头。
他上下打量一圈,终于缓过神来,心有余悸地点头:“竟然是你。这结丹了,也长成大孩子了,但是,幻术就收起来吧……”
他这一身香气实在是有点儿冲。
灵照无奈地环视周围,不仅是那些小孩子,几个执事弟子竟然也是一脸傻样。
沈鱼走过来一路自带气场,回头率惊人,有个人走路撞到树都没察觉……百闻阁的弟子修为最差也是结丹,却如此没见过世面,成何体统!
“哦,不好意思。”沈鱼抿嘴一笑,不太诚恳地道歉,“最近幻术上有些突破,我只是在自己身上试一试。”
他心里就像只花孔雀一样翘着尾巴,旁若无人——果然人不要脸之后,浑身都舒坦了很多。
为了验证幻术的效果,他一反平时的低调作风,开着这样的魅惑技能招摇过市。
事实证明,即使是灵照,都会被迷惑那么一会儿,只有梅宴的眼珠子是瞎的!
他心里暗自叹息着,该拿师父怎么办才好?
沈鱼虽然听话地收敛了幻术,但是结丹之后的修士本就丰神俊逸,加上美人轻愁,更添一丝魅力,场面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一些活泼的小孩,已经开始往他身边挤。
旁边那个拿名册的掌事弟子,已经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凑上前笑道:“致微师弟,有什么要帮忙的吗?只要师兄我能做到的你都尽管说!”
即使知道这种心情不对劲,但是这么可爱的师弟,谁能忍住不宠啊?
这种无事殷勤不只是幻术的影响,也有沈鱼自身气质带来的亲和。
灵照实在是看不下去,拉下脸训斥:“去做你自己的事!”
训走了不靠谱的掌事弟子,他这才拉着沈鱼去一间偏殿,三个陌生的同门前辈正等着他。
91非正式质询
沈鱼看到坐着的三个人,“师叔,这是?”
“百闻阁掌事,正一宗供奉,风息阁执事。”灵照给他介绍在座的三个人,顺便解释:“问你一些事情,实话实说即可。”
沈鱼应是,敛衽坐在他们对面的蒲团上,虽然还是光风霁月、姿容绝世,却已经在私下揣摩这个气氛。
有风息阁的人在,颇为正式了;但是这个故作轻松的态度,又仿佛只是询问课业一样。
百闻阁掌事是个中年人,他很是慈和地问:“致微,你与华真人,是否有过来往?”
华真人?来往?
沈鱼直觉不对,开始迅速回忆闭关之前的事情。已经三年了,虽然他记忆力极好,仍旧记得所有细节,却没有马上回答他们。
他能找上华真人,是因为徐英,不算太过保密,却也没几个人知道。
但是现在徐英不在这儿,如果是徐英卖自己,根本不会有现在这个问题。
正一宗的供奉身份很可疑,或许是知道自己和徐英有交情?
可是为什么是华真人?玄冰轮的存在是个秘密,华真人都只是隐约知道他身上有魂骨,并没有真正探查过。
而且,不管发生了什么,梅宴并没有提醒他防备这种讯问。她似乎不知道,或者说,师父不觉得这事和自己有关。
那个风息阁执事很年轻,和卯夜那种外貌年轻不一样,从坐姿能看出来,他在这里地位最低,几乎就是一个见证和记录的角色。
沈鱼沉吟了一会儿,回答:“结丹之前,我找过华真人。”
“因为何事啊?”百闻阁掌事努力问得随和一些,但是沈鱼已经提起了谨慎。
他抬起手,从领口勾出了一根细细的红绳,那上面坠着他亲爹给他的木舍利。
“我听说,魂骨的灵气消耗之后,就会彻底碎掉。”
沈鱼抚摸着木珠子,看着百闻阁掌事,回答:“这枚魂骨和我师父的亲人有些渊源,虽然师父说我但用无妨,我还是舍不得。”
他陈述了一个常识,还说明了一个事实。
灵照也知道木舍利的来历,也知道梅宴曾经送过沈宣。这东西出现在沈鱼身上,再正常不过。
对面坐着的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但是沈鱼敏锐地发现,那个风息阁执事忍不住瞟了自己这边一眼,似乎是请示。
自己身后,只有灵照师叔……沈鱼心里一沉,他出关那天,师父反复强调的“不放心”,果然是有的放矢的吗?
还是由百闻阁掌事说话,他客气地追问:“魂骨消耗之后碎裂是常识,不知华真人对此又有何看法?”
“他也没有办法。”沈鱼的语气几乎是温柔,“所以,我以后不打算再用它。我师父最是念旧,虽然嘴上不说,想来也是舍不得的,权当给她留个念想罢。”
他这样提起梅宴,同时专注地观察那个风息阁执事弟子的表情。不出所料,果然有些不太自然!
年轻弟子,最多是结丹,没有演戏经验,大概是为了“以示公正”过来陪绑的——沈鱼已经很确定,这绝对不是随便问问,而是有目的的质询。
而且,自家师父八成不知道这事!
沈鱼心里冷笑,既然是私下审问,这几个人也不敢太过逼迫,他只要绕弯子,就能轻松瞒过。
只不过,灵照师叔果然也是怀着一些心思的吗?
又是为什么?因为沈宣?还是因为正一宗的权力更替?
沈鱼脸上的一派天真让人毫无怀疑,这些人也没有把一个刚结丹的十几岁小孩放在眼里。
华真人对魂骨有研究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沈鱼的这些回答,也没有让他们意外。
正一宗供奉是一位老人,他手里一直捧着一朵莲花,此时突然抬起眉毛问:“你找华真人,只是因为魂骨吗?”
沈鱼目光如山,岿然不动:“对,只是因为魂骨。”
——沈鱼这话虽然没错,但此魂骨却非彼魂骨。
他抬眸回望着这几个前辈,目光懵懂茫然,似乎很疑惑为什么会有这些问题。
小戏精碰见老人精,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沈鱼沉溺书海,也算是博闻强识,却怎么也看不出来那朵莲花是何来历。
他的见闻中,可以判别谎话的法器是存在的,原理通常是监测说谎者周身的灵气波动、血脉运行,来判断其细微情绪。
但是他今天的铺垫足够到位,这一句回答毫无破绽。
他说的本就是真话,又是个戏精惯了的性子,只要不是面对沈宣,他又何曾怕过?
也就只有梅宴那种人,对着十岁小孩撒谎,还会有心跳变化了……想到往事,沈鱼不禁有些走神,莲花闪动了一下,沈鱼抬头,茫然地看过去。
正一宗供奉却是松了一口气。突然被问到这些问题,这孩子如果完全没有情绪波动,反倒是显得很不正常!
但是这个情绪波动却不是心虚,只是少年人正常的好奇和走神而已。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沈鱼就此过关,灵照这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用紧张,也就是随便问一问,这就结束了。”
沈鱼回过头,“怎么突然问这个?”
“大家很快就都知道了,提前告诉你也无妨。”正一宗供奉叹了一口气,“华真人仙逝了。”
沈鱼吃惊:“仙逝?华真人寿数到了吗?”
“我们还在查。”正一宗供奉抬手示意送客,“多谢配合,希望在正式宣布之前,不要将这个消息外传。”
“是。”沈鱼恭敬退出,灵照真人也随后出来,关上了殿门。
殿外的天光还是大亮,灵照对他解释:“正一宗供奉折损,师叔职责使然,不能提前告诉你,吓到你了吧。”
“师叔哪里话,这有什么害怕的。”沈鱼回答,“倒是华真人的事情让人意外。虽然魂骨的特性很难改变,但是前辈人很好,还告诉我怎样保养魂骨……怎么突然就仙去了!”
灵照叹气:“世事本就无常,大概也是天命如此。”
“希望正一宗能尽快查出真相。”沈鱼不想再谈此事,转移了话题。
“师叔,正好我最近有些疑惑。”他装作不经意地问,“我灵山派的亲传弟子,一辈子都是亲传弟子的身份吗?满足什么条件,可以出师?”
92两个长辈的絮絮叨叨
“出师?你问这个做什么?”灵照对这个问题很新奇,“你师父对你不好吗,难道你竟想改投他人门下?”
“我之前听说,荣富宗主曾经是师祖的亲传弟子,后来解除亲传关系出师。”沈鱼把这个问题伪装成对门派八卦的关心,“这是怎么回事?”
“荣富师兄啊。”灵照说起这事也有些怅然,“他当初喜欢上清琼的师父,那个女人,正好是掌门的亲姑姑。”
沈鱼眯起眼,消化了一下这扯淡的爱情关系,发现荣富真的是一个狠人。
他也只是想睡自家师父而已,荣富竟然连他师父的长辈都不放过!
“也该这是一份孽缘,荣富本来是一片痴心,却不想那位长辈心性跳脱,寿数将近还是背叛了他,荣富师兄这些年都悔恨难当!”
灵照最看不惯这些痴男怨女,他拍着沈鱼的胳膊嘱咐:“致微,师门情分永远比男女之情重要的多,不能轻易舍弃。”
沈鱼勉强笑着应下,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这些感慨虽是无心之言,却戳在了沈鱼的痛处。若是情人做不成,师徒缘分也尽了,那么以后还有什么可以把他们牵绊在一起?
虽然这边事情已了,但是百闻阁这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沈鱼作为剑宗现在唯一的大师兄,已经是结丹弟子,按照惯例,可以照顾下一代的师弟了。
剑宗的编制,也该从无到有,重新建立起来。
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加入剑宗,沈鱼需要负责接收、安置。他等在掌管名册的执事弟子身边,觉得自己就是来走个过场——毕竟,这时代了,几乎没人愿意去“剑宗”这么一个宗门。
点灵之后的孩子哪个不是奔着修仙来的?剑术体术什么的,终归是小打小闹,那些明火执仗、打打杀杀的,都是些俗人!
不过,这世上人那么多,修仙的苗子那么多,总有个个别人对剑宗感到好奇。
这些人有些是不明真相,有些是脑抽,有些干脆是天赋实在不堪大用,一心想要通过体术修行留在仙人的世界。
但是这些年的梅宴,又懒又挑剔,不管对方有没有诚心,一律不予接待。所以,她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新人入门的场合。
灵照赶紧迎上去:“师姐你怎么来了?”
“后天轮到我讲道。”梅宴的心情不太好,“我过来告诉你一声,这次讲道的内容,替我宣传一下。”
灵照若有所悟:“师姐,难道你这次……?”
“对,这次讲道的内容是淬体!”梅宴对灵照宣布。
这对很多人都是个好消息,却会给懒散的梅宴带来很多麻烦,所以灵照觉得就像太阳从浮岛底下升起来一样。
“我懒得跟他们废话。你替我发个公告:五天时间报名和初选,通过初筛的人,在梅山浮岛进行五个月的淬体训练,中途不得退出,违者,以剑宗宗主之名,逐出门派!”
灵照被吓到了:“师姐,你开淬体课,这是天大的好事,你竟然就提前五天发公告!”
“不行吗?”梅宴不耐烦,“我是昨天突然发现,这个月轮到我讲道。但是我懒得讲,也懒得备课!”
“只要你肯带人去浮岛,怎么都行。”灵照竟然有些激动,搓着手问:“报名者限制修为吗?”
灵山派的月度讲道,理论上每个门中弟子都可以参加,但是高阶修士通常不会跟小辈抢这种听课机会。
但是梅宴也知道,自己这次的条件不一样。
她扯起嘴角,嘿嘿笑着回答:“只要同意我的条件,不限修为。”
“那一定会有很多困在瓶颈的人来碰运气了。”灵照欣慰地感慨,“如此真是辛苦你,怎么突然想要开这种课?”
“我徒弟需要摔打。”梅宴不置可否,“顺便,我也得出趟远门,来往大概要半年。”
“好。”百闻阁平时也负责记录门派弟子行踪,只是记录而已,并不加以限制。灵照心思有些活络,“师姐,我想要三个名额,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你的徒弟?”梅宴瞥他,“记名弟子么?”她记得灵照是没有亲传的,但是论记名弟子,可谓是桃李满天下了。
“是呢,有几个实在是天赋太差,不堪造就。”灵照苦笑道,“有一个资质最差的,竟然困在结丹一百年。毕竟挂了师徒名分,总得给个机会试一试。”
“看个人意愿吧。”梅宴也不推辞,“如果坚持不下来,就连灵山弟子都不要做了。”
“如果坚持不下来,他们的寿数也快要尽了。”灵照对梅宴拱手道谢,“有师姐护持,至少性命无碍,他们也可以放手一搏。悟性不够的话,就靠意志来补吧!”
“没毛病。”梅宴撞了一下灵照的肩膀,“想当年,你也是结丹之后难以突破,才让我用炼体的方法强行突破。你知道,那种苦不是谁都吃得消。”
梅宴提醒他:“难以突破的那些人,要么是悟性不够,要么就是意志薄弱……灵照,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我给你名额可以,但是不要抱太大指望!”
“我懂。”灵照点头,“只是给他们求个机会,记名弟子而已,我也算仁至义尽。”
“三个名额,让他们直接找我。”梅宴挥挥手,想要走了,却发现远处那群孩子脑袋纷纷涌动,顺便问:“那边怎么回事?”
“是刚刚点灵的一批孩子。”灵照解释,“可惜了,这些孩子还不懂事,不能去参加你的考验。”
“没兴趣。”梅宴敬谢不敏,因为沈鱼的叛逆期,她已经对带小孩产生了心理阴影。
而就在那群攒动的小孩脑袋中间,沈鱼的身影,就像野地里的竹子那么显眼。
看着这么优秀的年轻人,灵照忍不住对着梅宴夸起来:“致微这孩子越来越讨人喜欢了,人缘也不错,他现在结丹了,即使相差十几岁,应该也能在同辈弟子中站稳脚跟。”
“是吗?”梅宴之前有发愁过沈鱼的人际交往问题,不过这会儿她已经没那个闲心了。
“我倒是觉得,他现在不像小时候那样单纯了,也不知对他以后是好是坏。”
“哦?”灵照很快警惕起来,装作不经意:“他现在也学会耍心计了吗?跟你?”
93被迫营业的灵山剑宗
“心计?那倒是没有跟我用过,不过……唉,不说也罢。”
梅宴和灵照虽然经常一起探讨孩子的教育,却也不愿意提起沈鱼的那些小心思。
灵照古板又严苛,跟自己的记名弟子关系也不亲近,这种家庭伦理话题,找他也没有用!
但是灵照却对沈鱼的性格有些好奇。
“致微从小读书多,长大了也该有些城府,毕竟我们修行者的路,也不是单纯的人能走。我觉得,是不是师姐你想太多了?”
梅宴摇头:“不,我也是最近才发现,他之前的很多乖巧都是装出来的……”
“哦?那我倒是没有发现。一定是师姐你管束孩子太过严格,才会有这种阳奉阴违的事情。”
灵照嘴上这么说,却开始回忆沈鱼今天在大殿里的反应。
即使有梅宴提醒,他也抓不到沈鱼任何的错处。真话?假话?那朵莲花是本命灵器,按理说,识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是绰绰有余。
“我严格吗?”梅宴感到分外棘手,“我从来都不过问他的课业,他自己已经够努力了,我也没有非要让他多少岁结丹多少岁元婴……”
灵照赶忙安抚她,他不想跟梅宴讨论教育方法,而是想让梅宴多说一些沈鱼的性格。他发现,自己真的不够了解这孩子!
想了想,果断把沈鱼卖了:“师姐做的很好了,不过你最近是罚他了吗?他今天竟然问我出师的条件。”
梅宴语气不善:“出师?他问这个干吗?”
“谁知道呢,也就是顺便提起来。我估计是跟你闹别扭呢,小孩子嘛,都这样。”
灵照打着圆场,却若有所指:“不过被他一问我也很好奇,寒微和碧微都化神了还赖在你门下,你的出师条件到底是什么?”
“出师条件?”梅宴语气不善,“很简单啊,我开足了梅山浮岛的防御法阵,凭实力打出去。绝不放水,生死不论,恩义两清。”
“这也太严重了。致微肯定不知道,否则他不敢这么闹别扭。”
灵照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小孩子到了岁数,叛逆一点是难免的,你不要跟他较劲嘛。就算走几年弯路,你又不是他的爹,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又不是你……算了,我就当不知道吧,否则又要闹。”梅宴终究没有再反驳他。
灵照虽然殷切地指导沈鱼,却只是对这种超强的术法天赋见猎心喜而已。他本质上是很正统的修仙者,沉迷修炼,情分什么的,在大道真理面前并不算什么大事!
沈鱼毕竟年纪小,阅历不足,只觉得灵照真人对他多有照顾,却不知道自家人和外人终归是有很大区别。
这就像对孩子严格要求的亲妈,经常被孩子怨恨;那些嘴里抹蜜、手里拿糖的坏人,却能轻松拐走小孩的心。
受伤的总是真正为孩子着想的家长!
沈鱼那天的话,基本上就是这个效果了。现在梅宴又知道了他想出师的念头,一时间很是疲惫,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看着人群中被簇拥着的翩翩少年,杀伐果断的战神梅宴,竟然开始患得患失。
“你真的想离开我吗?”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不敢问,不敢说,只能装作不知道。
等到这孩子羽翼丰满的那一天,或许就会自信地站在她面前,说出那句:“我现在可以离开你了。”
这种必然会发生的未来,让她在这艳阳天下感到一丝冷意,忍不住拢了拢身上披着的法袍。
她觉得自己头顶悬了一把剑,随时等待着被审判。她与深渊互相凝视,一阵眩晕,而那把悬着的剑也若有所感。
沈鱼被那目光牵引着抬起头,看见梅宴和灵照并肩站在大殿的台阶底下。
他想过去说话,却动不了,脚下一个小男孩抱着他,皮肤黝黑,眼神却闪亮,像条油光水滑的小黑狗。
“美人哥哥!你是正一宗的吗?”这小孩生得头脸粗糙,却是异常茁壮,抱着他的力气着实不小。
“不是。”沈鱼尽量保持风度,耐心地回答他:“我是剑宗弟子。”
“剑宗是干什么的?”小黑孩瞪着一双大眼睛,“为什么掌事哥哥没有说过?我可以去剑宗吗?”
“可以吧。”沈鱼笑得稍微真诚了一点,“不过剑宗的宗主收徒很严格,我要回去问过她才行。”
小黑孩眼睛发亮,兴奋地想把沈鱼当树爬:“太好了!掌事哥哥说我的天赋最好,宗主一定会选我!”
“不一定哦。”沈鱼微笑着威胁他,“我们宗主只喜欢听话的孩子,你得格外听话才行。”
“我最会听话!不管美人哥哥让我干什么,我绝对都听!”小黑孩起头,越来越多的小孩开始往这边挤,也有孩子开始询问掌事弟子剑宗是什么地方。
一时间闹闹哄哄,沈鱼努力往梅宴那边移动,虽然收效甚微,却顺利和赶过来的梅宴会和了。
“致微,你在做什么?”梅宴终于是挤了进来,或者说,只是稍微用力,就顺着小孩的浪潮被推进来了。
“师父。”沈鱼无奈地摊手,“掌事师兄说,剑宗需要挑选一些外门弟子,我在等着人报名。”
梅宴不以为然:“剑宗怎么可能有人报名!”
连她都已经习惯了剑宗门可罗雀的招生环境,若是几年前,她还会此略感遗憾,对可爱的小孩十分热衷,但是现在……
无论多么可爱的孩子,一转眼就会变成大个子的叛逆青年,真是想想就让人头痛。
剑宗有沈鱼一只也就罢了,真塞给她这么多人,就像放羊一样,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喝酒练剑吧!
但是沈鱼还记得自己是剑宗大弟子,也是唯一的掌事大弟子。
他看得出梅宴不喜欢热闹,却也得对门派摊下来的任务有所交待。
“师父,你告诉我招收条件,这两天我会着手进行初步筛选。”
梅宴不以为然,看着沈鱼的认真,只能随便想了个标准:“筑基以下,能在炼体池子里坚持三天;筑基以上,能在淬体池里坚持十天。”
淬炼身体的方式虽然有所区分,但是基本是还是简单粗暴的。
能坚持,就是唯一的过关条件!
顶点
94可是雏鸟盼离巢?
在没有道心进步的情况下,淬体和炼体,可以凭借大幅度提升的肉体和神魂强度,强行突破境界。
这种逆天的进阶方式,也是体修唯一的优势。只有那些走投无路的法修,才会考虑这条荆棘之路。
梅宴不觉得这些刚刚点灵的孩子能有什么坚定意志,她主要是仔细观察徒弟的反应。
沈鱼认真倾听着,仔细记录着,完全不像是想要离开宗派的样子——她放心了一些,至少这几年,那把剑应该还不会落在她头上。
梅宴突然恍惚:这些年,他们到底是谁在依赖谁?
不能再把他当成孩子了。否则,到他展翅高飞的那一天,一定会让人痛彻心肺。
沈鱼掏出摘天录随意记下这些信息,他是故意的,把那薄薄的小册子拿在她面前比比划划。
“好,我准备一下,明天就开始进行选拔。”
他想让梅宴注意自己在用她送的东西,搔首弄姿一番,却仿佛是抛媚眼给瞎子看,被完全无视掉了。
梅宴只顾着诧异,“选拔?剑宗什么时候需要选拔?”
只要告诉那些报名者,这里不是修仙的,而是学剑的,那些人自己就会退缩,哪里还需要后续费心?
“师父,这些孩子,已经是今天报名的第二批了。”
沈鱼小心翼翼地对她解释,顺便给她看了一眼摘天录上另一页,那密密麻麻的小字。
“名单我复制了一份,您要不要看看?”
“……”梅宴扶额,她从来没见过这阵仗。“你告诉过他们,我们剑宗是学什么的吗?”
“我说了。但是……”沈鱼叹气,求助地看了旁边的执事弟子一眼。
执事弟子很活泼,迅速接过话茬:“梅宗主不要担心,这些孩子都仰慕沈师弟的风姿,愿意跟着沈师弟的师父学习本领。要不是我已经有师父,连我都想试试了呢!”
梅宴顿觉头大,这事儿自己已经管不了了。
她不耐烦挥手嘱咐:“你看着办,莫要招蜂引蝶。炼体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容易,到时候这些孩子都得哭,你可别让我哄!”
沈鱼笑眯眯地弯腰,恭敬回答:“师父放心,师门事务,自然是弟子服其劳。”
“你办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不过,过些天我需要出远门。”梅宴嘱咐他,“你结丹拖了三年,我必须去密山派走一趟了。”
“……?!”沈鱼呆住。
梅宴解释:“虽然玄凌坑了我一把,但是他们的问题也只能由我解决。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于情于理我也不能推辞。”
沈鱼脸色郁郁,梅宴这是要把自己丢在这里?他心中冷笑,甩手掌柜可以做,想要独自远行,门都没有!
他再次躬身:“师父,选拔弟子的事情,我一定在三天之内为您办好。”
梅宴有点意外,“不用那么着急,初选的话,五天做完就够了。”
沈鱼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您告诉我最后需要剩下多少人,还有具体的筛选标准。但是,这件事了,师父要带我一起走!”
“……啊?”梅宴发愣,不太懂沈鱼的意思。
难道他是想要去密山派找别的师父吗?按理说他对密山派应该没有什么留恋……但是,他又为什么会问出师的问题呢。
梅宴心里忍不住开始反酸。
虽然当初她放了狠话,说着孩子跟密山派再无瓜葛,却也挡不住他现在长大懂事,自己有认回母族的意愿。
沈鱼看她犹豫,一咬牙,提出新的条件。
“我回来之后也和他们一起跳淬体池,我保证,下次师父打到我,一定不会再昏过去了。”
梅宴已经有点无语。
约定一战过后是今日的师徒过招,她一拳就让专心施法的沈鱼失去了意识,虽然只是片刻,他的施法就已经被打断了。
她只是稍微建议,让他略微增强一些抗击打能力,以免猝然受袭的时候无法反抗,想不到这孩子这就上了心。
宁可放弃最喜欢的法术研究,也要跟着一群武夫开始淬体之路……他的心思就这么坚决吗!
梅宴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你这么拼,就是想让我带你一起,去密山派走一趟?”
“是。”沈鱼十分坚定。
“……行吧。”梅宴轻叹,不再多说。
她不好意思说实话。其实,她本来就是想带他一起去的……
但是,他没想到沈鱼竟然这么急切。
你真的这么想离开?——她张了张嘴,最终没有问出来,她知道,如果得到肯定的答案,她就必须就此放手。
和他本无血缘,却能陪他一段童年,已经是她梅宴万分荣幸。缘起缘尽皆有时,若再强求,就显得太难看了。
罢了。
梅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闹哄哄的地方。
很快,灵照真人那里也接受了新一轮的报名挑战。道心有损的修士那么多,梅宴开坛讲炼体,简直让那些人几近疯狂!
五天时间,初筛的队伍已经接近一百人,沈鱼手里的孩童名单就有六十多。
不过今天的秩序倒是比点灵那天要好,沈鱼选了几个伶俐的孩子头,每人身后牵着十个脑袋瓜,列队站在湖边也算是规整。
这一部分是孩子,只能参与最基本的炼体。而另一部分,就是结丹修士起步的队伍了,这些人需要强度更高的淬体。
梅山浮岛好久没来过这么多的外人,梅宴一改平日的散漫随和,而是冷着脸,踩着湖心亭的亭子尖顶,金红色鱼龙纹服反射着华光,派头十足。
沈鱼整队完毕之后,向梅宴递上名单,等待下一步指示。
“从现在开始,不区分年龄和修为,你们所有人都是竞争者。”梅宴对湖边的大队人马宣布,“一共十个名额,只许少,不许多。”
很快就有人反驳:“这不公平!”
梅宴看向那个人,是个结丹大圆满的中年修士。
而见她没有阻止,那人胆子也装了,继续说:“我们是修士,怎么可以和幼童在一起争夺名额?淬体机会有限,应该优先给修为更高的才是!”
这届的候选者质量不太行啊。她拿起沈鱼给她的那张纸,看了一眼名单,却发现这个人竟然是灵照通过关系争取的三个名额之一。
果然是不堪造就。头疼!
顶点
95预选考验
修真之路,向来是低阶看天赋,高阶看心性。这个人提出质疑,并不是什么错;有错的是他的思想。
他已经结丹圆满,却在一半对手是幼童的试炼中谈什么公平?这已经不是有没有自信了的问题了,这是没出息!
看在灵照真人的份上,梅宴耐着性子,决定说两句作为解释。
“淬体过程是锤炼意志,和本身修为无关。再说,现在是我的课程,全凭我喜好决定,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她勾起一个坏笑,“如果你们谁能讨得我欢心,可能直接给你个机会也说不定?”
“我这人就喜欢制造不公平,因为我懒得管那么多。谁要是看不惯,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她看着那人老老实实地缩进了人群里,冷哼一声。
“今天开始的是考验,你们还有退出的资格。我有言在先:如果在淬体过程中退缩,就只有逐出门派这一个结局!”
她揣着双手说完这些,湖畔已经鸦雀无声。小孩子尚且懵懂,但是那些被困在瓶颈的修行者,已经感受到了切实的压力。
沈鱼看着她说完了,这才踏着云挡在梅宴的左前方,对这群人开始重申规则纪律。
“从现在开始是筛选测试,通过名额十个。其中愿意留下的,可以接受真正的淬体和炼体,为期五个月。”
“筛选测试期间,不得交头接耳,即使提出质疑,剑宗也不会再给你们任何解释。不服从者,淘汰。”
梅宴老神在地保持着高人风度,突然觉得,有个徒弟确实很提身份——至少这些细节就不需要她亲自交代了,显得逼格一下子就高了很多。
她等沈鱼说完,缓缓抬起手,催动浮岛的控制中枢。脚下的湖水开始震动,产生旋涡,以湖心亭为中心剧烈地波动起来。
很快,清澈的池水就被放掉了一半,湖底淤泥中,升起了一些荷叶状的平台。
旋涡继续搅动着,这次却是越来越热,地底的水脉改变了方向,池塘开始渐渐回满。
“池中是经过稀释的灵液,在其中坚持最久的十个人,视为初筛通过。”
沈鱼举起一个号码牌,这个东西在这些人上岛的时候人手一个,“请妥善保管号码牌,它可以记录你在池水中的时间。如果中途出水,计时就会终止。”
“每人只有一次机会,请做好准备再下水。今天日落之前,号牌未能开始计时的人,视为放弃挑战资格!”
——这是沈鱼和梅宴商量之后,完善修改的过关条件。排除了修为和年纪的影响,只考验心性,同时可以提高效率,具有一定的对抗性。
沈鱼觉得,这样才是最公平的筛选方式。
梅宴知道徒弟已经考虑周全,却懒得为了这个去解释。用不着让这些人高兴,他们如果对规则心生不满,就很难在后面的痛苦挣扎中留存下来!
修行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在淘汰弱者的过程,这次过关的小孩,都是剑宗以后的传承者;还有那些突破瓶颈的人,也会脱胎换骨。
至于那些淘汰掉的人,谁管他们高兴不高兴?那种人,连他人的苦心都无法感受,只觉得全世界都欠他们的!
任何捷径,都不可能是和平安逸,更何况是强行突破瓶颈。即使是对自家孩子,梅宴也未曾手软过,更何况是这些跑来找虐的家伙!
这个池水只是给人带来痛苦,并没有什么灵气。等到真正淬炼身体的时候,他们要顶着这样的痛苦,去引导灵气的运行。
她可不是没事儿闲着,故意虐这些人。
那些小孩子大多是被沈鱼的风度所迷惑,虽然报了名,却还不知道前路艰险、人心叵测。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并不会多想,在吃水边好奇地看着深浅,跃跃欲试。
但是那些困于瓶颈的弟子,却多持观望态度。这些都是成年人,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这其中的竞争。
梅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手里拿着一根长杆烟袋,用火石点着了,慢悠悠地吸了一口。
那些观望的人,有些是天生谨慎,仔细观察池水,在旁边拈起一些,细细观察。
但是有些人,竟然往后退缩着,盯着那些孩子——他们是想让那些小孩先下水,以试探这个考验的强度!
不说这个心机用得对不对,单说这胆识,已经落了下乘。
他们虽然没有说今天的安全保障措施,梅宴却是做足了准备。淬体都不会有危险,更何况只是考验?
他们现在就像是一群人被迫吃柠檬,看着别人的反应,判断酸不酸,却浑然忘了反正大家都是要吃的。
梅宴才抽了一口水烟,那个皮肤黝黑的孩子已经脱了上衣跳下去。
这一跳,他身后跟着的孩子就不再犹豫,纷纷跳下,孩子们也不傻,专门找了那些水中升起的莲叶台,以免池水过深,靠近岸边的莲叶台已经被站满了。
看起来无事发生,那些修士也放了心,却是没有脱衣服,穿着道袍试探着往池水里趟。
不过,还没等他们下脚,就听见那些爬上莲台的小孩子,突然开始疯狂地哇呀乱叫起来!
“啊啊啊啊疼!”那个小黑孩带头哀嚎,叫得撕心裂肺,“嘶——啊——好疼啊!”
梅宴悠闲地看着,在腿上磕了磕烟袋锅子,拿起来再抽一口。
小孩子的大人的嚎叫,她早就习惯了,这才刚开始而已……
沈鱼觉得有点儿吵,忍不住往上躲了一点,贴在梅宴身边。
“师父,那些观望的人,真的会退缩?”
梅宴托着肘,吐出一个烟圈:“遇到瓶颈的人,本来也不是心性坚忍之辈。”
“有些人或许只是愚钝吧?”沈鱼站得更近了一点,偷摸地闻了闻,是很呛人的水烟。奇怪,师父什么时候好上这一口了?
“都那个岁数了,还能愚钝到哪里去?所谓勤能补拙,坚持其实也能弥补。你看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她用烟袋点了点那边,那人现在还在岸边站着,逡巡犹豫。
“他已经一百二十岁了。他天赋本来很不错,在三十五岁就结丹了,但是硬生生地在结婴的时候,闭关了四次都没有突破。”
“听起来是悟性很差。”
“是。但是你知道,他每次闭关有多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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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变态是种病,得治
梅宴摇头叹息,“最长的一次,才五年而已。你现在应该知道,闭关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瞬即逝,而他连这点时间都坚持不了!”
沈鱼好奇:“结婴的过程一般有多久?”
“我都用了五年,你说呢?”梅宴回答,深深地吸了一口手里的水烟。
她最近很烦恼,又不能一醉方休,只能这样稍微麻痹一下自己,缓解一点压力。
沈鱼想起自己结丹过程中,因为担心梅宴的伤势而分心,反而让整个成丹过程欲速则不达。
看着梅宴举着的烟袋正好在面前,他顺手勾过来,捏了个法决就给灭掉了。
梅宴瞪直了眼,却见沈鱼抠掉了里面的烟叶,掏出一撮不知道是什么的叶子填了进去。
“你干嘛?”她不满意,“我就抽一点儿,你这都管!”
沈鱼管她管得理所当然:“快到日子了,该用药了。既然要抽,就抽些对身体好的。”
“别说的像真的大姨妈一样啊。”梅宴偏过头,看着他真的重新点燃了烟袋,又好奇:“这是什么?”
“艾叶。”沈鱼抬眼瞥她,“艾灸用的,随便抽。”
“……”梅宴有点儿抗拒,试探着抽了一口,意外地味道还行。
不过这抽起来却更加焦虑了。
“你不是说也要试试吗,怎么还不下水?”
沈鱼勾着她的烟斗,“师父这是嫌弃我?”
“没有,我哪敢。”梅宴是真实地拿他没办法,“我把浮岛的钥匙给你吧……”
“不要。”沈鱼打断她,“别想丢下我!”
“……”梅宴手里托着那支红色的小剑,哭笑不得。梅山浮岛的控制中枢,放外面是要被人抢破头的东西,他竟然不要!
“我这就去,说好了的,不许反悔。”沈鱼黑着脸掏出一个瓶子,“你拿着吃,这不是丹药,是食补的糖丸,你可以经常吃。”
梅宴愣愣地接过瓶子,什么时候自己成了吃糖的宝宝了?
“之前是我疏忽了,对不起。”
“……嗯?”梅宴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道歉,还没转过弯来。
“丹毒。”沈鱼咬牙切齿地重提旧事,“同样的药,你吃了那么多年,药力已经很弱了,所以才会被你跑掉。”
“……”梅宴脸上发热,是尴尬的发热。
虽然没明说,但是两人都懂。
说起那天的事,沈鱼依然愤恨:“我也是之后才想明白。那药量明明可以让你半天动不了,但是却很快就过了……师父也太狡猾了!怪不得你这些年总是在吃东西!”
一边靠食物祛除丹毒,一边继续毫无怨言地吃着药——梅宴的忍耐能力,总是在不断刷新他的认知!
“反正我吃过不少药了,也不差你这些。”梅宴赶紧解释,她猜都能猜到沈鱼想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可以不再这么忍着?”
沈鱼已经放开了烟袋,但是梅宴不敢走,只能站着听训。
众目睽睽,她还要在这里监考,不能落了面子。
这也是沈鱼敢旧事重提的原因。下面那些人只看见他们似乎在说话,并不知道某些高人表面上冷漠淡然,实际上满脑子都想着逃之夭夭!
梅宴长叹一声:“致微,你不需要这么关注我。”
“只要你去外面,接触更广阔的世界,更多的人,你就会发现,是你之前的见识太窄了,才会看着眼前的东西好。”
沈鱼看着底下乱哄哄的人群,赌气道:“我不管世界有多大。我只知道,人躺平了只占方寸之地,安身之处也只有一个。”
梅宴被他气笑了:“真是长不大的孩子。”
“是,我长不大。”沈鱼像小蛇一样阴阴地盯着她,“你可以当我是个小变态,恋母的那种。”
这回轮到梅宴脸黑。她再次感到束手无策,抬脚就想把他从云头上踹下去!
沈鱼看穿她的意图,后退了一步:“不用师父动脚,我自己滚。”
梅宴一手握着糖丸瓶子,一手举着烟袋,这种老父亲被淘气的女儿管住了的感觉……唉。
这孩子哪里都好,但是总对着她说胡话的毛病,还能不能改了?
得想办法给他治了才行。
梅宴揣着手手抽着烟,开始盘点自己的朋友。
关系要近,性格不能像灵照那样古板,最好是男性,这样会更了解少年心思。
一个灵讯玉简在她手里拿着,犹豫了一番,还是先给距离最近的人发过去。
“提问:如何让一个男人对我失去兴趣?”
打铁的荣富很快回了消息,从声音就能听出他满满的不耐烦:“只要你又老又丑,没人会对你有兴趣。”
梅宴汗颜。变老或者变丑……
她不是不能改变自己的相貌,但是那种改变,一定会引起无数关于她寿数和修为的猜测。
他们师徒之间的这点事情,还是不要惹出更大的风波了吧!
同样内容的一封灵讯也发给玄枭,因为距离太远,使用的是远程传讯——纸条在手中燃尽,同样的消息也就发送了过去。
不过他倒是没有马上回,梅宴等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看着池子里那些人。
秩序已经重新稳定下来,成年修士们不好意思和孩子抢莲叶台,纷纷选择了远离岸边的深水区,尚且相安无事。
沈鱼还没有正式下水,有个孩子因为猝不及防的疼痛溺了水,他伸手一捞就把他扔回了莲叶台上。
那孩子呛了水,剧烈地咳嗽了半天,却终究没有举起号码牌宣布放弃。反倒是成年人碍于面子不敢大声喊叫,忍得很是辛苦。
梅宴抽着水烟袋,颇有些意兴阑珊。这些候选者,天赋一般,心性一般,志气没有,就连小聪明都没有多少。
她倒是看见一个熟人,沈鱼的那个朋友,连水心。这女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还困在炼气期大圆满,今天来的成年弟子中就数她的修为最低!
梅宴继续观察,岸边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只有沈鱼还站着,远远望过来。
她默默地晃了晃小腿,想踹人!
似乎是心有灵犀,沈鱼立刻懂了她这个小动作。他肩膀耸动,似乎是在笑;然后就脱下外袍收起来,整理衣衫,仪态风流地走进水里。
梅宴烦躁地用烟袋敲着小腿,伸出手指,一团火苗在她指尖迸发,玄枭终于回信,似乎是在忙着什么,也用了语音传讯,声音凉薄而随意。
“柔弱造作的女人,最容易让人失去性趣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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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臭皮匠的好主意
梅宴故意无视掉了他回讯里面那个不知道是不是错别字的错字。
“只是好奇。我一直以为,柔弱的女孩子,更能让男人怜爱?”
玄枭似乎有事在忙,又是等了一会儿,才回了一道语音,梅宴被他懒洋洋的声音吓了一跳。
“怎么会。那种菟丝子一样的女人最无味,就像待宰的牲畜一样低贱。成天把精力耗在这种女人身上,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呸,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梅宴懒得跟他置气,这人说话就是走嘴不走心,跟他一般见识,平白中了他的诡计!
这些人真是不靠谱,一个个的都只会胡说八道!
梅宴苦恼,这种时候还得找真朋友,想了想,她试着把自己的问题发给了地如心。
虽然关系不错,但是她可没有主动跟闺蜜谈过自己的私人感情,张口的时候还有些扭扭捏捏。
这对地母娘娘来说也像太阳西边出来一样新奇,她不敢怠慢,很快就回了消息:“你不喜欢的人纠缠你,冷着就行,老死不相往来最好,否则很容易让别人误会你的意思。”
“不能冷着。”梅宴回道,“关系很亲近,必须接触,所以我很为难。”
“怎么可能?”地如心不知道是想到了谁,语气突然变得严肃:“梅宴,不是每个人喜欢你,你都要回应。该躲着就躲着,再亲近的人,你也不需要为他负责任。”
地如心听她这意思,怕是沈宣又找她了?那个人渣跟谁都是暧昧不清,到底有完没完!
“不行啊,不能跟他疏远。”梅宴知道,跟女性朋友将心事,就要做好被刨根问底的准备。
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暗搓搓地说了实话:“说来难为情,是我徒弟……他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向我表白。我看他像是认真的,没办法,已经躲了他好些天了!”
说完,她就像做贼一样缩了缩脖子,心虚的目光飘向脚下的水池。
即使在这种时候,沈鱼也像人群中的星一样显眼。
他没有坐在莲叶台上,而是随意地在水中漂浮,只露出半个脑袋,虽然在有意照看着那几个年龄最小的孩子,却活脱脱地像个水鬼。
乌黑柔顺的长发在水面铺开,编织成一片安静的网,随时准备着纠缠踏足其中的猎物。
梅宴觉得自己的脚就被那片网缠住了,怎么都拔不出来。
每个在池水里的人,都在感受着前所未有的麻痒、酸痛,如万蚁食心,剧烈难忍。
已经有几个人无法接受这种痛痒,早早的就放弃了,站在池边,心有余悸地不肯走;但是大部分的候选者,即使是为了面子,也会稍微强撑一会儿。
至少撑到大部分人退缩的时候再放弃,也算是尽力而为!
这池水完全不是什么灵液琼华,虽然让人难受,却没有任何特殊的属性和功效。
这似乎就是个难为人的考验而已——若非沈鱼清楚,师父做事必然是有的放矢,他都要怀疑这种痛苦忍来能有何用?
沈鱼故意把自己全身都泡在水里,接受着更多的痛苦,仿佛这样就能更多地感受梅宴过往的经历一样。
他看着梅宴在那里站着,频繁地收发灵讯,忍不住就想掺和一脚。
远远地抬起手,指尖一点,却不是灵讯,而是传音:“师父~”
甜腻腻懒洋洋的,梅宴的耳朵眼儿被他这一下挠得有点儿痒。
她吐了一口烟圈,不动声色地传音:“何事?”
沈鱼却不再回答,而是远远地冲着她撩了一把水,把脑袋埋进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像条鱼一样巴巴地仰望着她。
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想叫她而已。
梅宴翻了个没人看得见的白眼。虽然看不见他下半张脸,但是她却很确信这熊孩子在笑!
真是没事儿闲的,撒什么娇?气人!
她的面皮发烫,向来应该是今天的太阳太毒了。
反正装高人也装得差不多了,不必为难自己在上面晒着,她也踩着飞剑走下来,在湖心凉亭里摆了椅子坐下。
所有候选者都下场了,虽然她看不上这些人的资质,但是也得尽到看护的责任。沈鱼做得不错,但是他也要参加选拔呢,也该给他省省心才是。
她坐下来,这才发现地如心已经给她回了信息。
伸手点亮,地母娘娘突然就没了刚才的严肃,变了一张懒散的脸:“表白?你徒弟?那还有什么烦恼的,收了呗。”
梅宴的眼皮抽了抽,虽然知道别人听不见,却还是在椅子里不自在地扭了扭。
“???”
地如心感受到了梅宴这几个问号之中的懵逼,很快就回了消息,重新阐述了一遍自己的意见。
“你也不小了,既然还想找道侣,就找个听话的。童养媳就挺好,用起来总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渣要放心!”
她把沈宣划归到了“乱七八糟的人渣”这个分类里,梅宴不想反驳,但是她觉得必须阻止这位老朋友的危险想法。
“那可是我徒弟!”
地如心恨铁不成钢:“怎么了?他那么好看,你还嫌他什么?别看他现在小,以后总会大的!”
“……”梅宴不懂,但是恍惚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仿佛有指南车的车轱辘在脸上碾了好几个来回。
“别闹了,我把他当成亲生一样,这些天都快要愁死了。”
“行吧。”地如心终于正经了一点,语气却充满了失望。“你先说说,他到底喜欢你什么?”
“我怎么知道?难道是我给他的感觉,很像他的母亲?”
“恋母情结?你养出来的是变态吗?”
天雨莲说话开始扎心,“再说了,他没见过自己亲娘,雨莲也比你有女人味一万倍。你和她一点儿都不像。”
梅宴无法反驳,事实确实如此。
“难道他就喜欢我不像个女人?”
“……更变态了。”地如心吐槽着,不等梅宴回答,又发过来消息,这回终于是有了点儿实用价值。
“年轻的男孩子,最怕自己的恋人和想象中不一样。如果你变得不像你了,他一定会幻灭,或许就会熄了这个心思。”
她安慰梅宴,“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就试试改变一下你平时的处事作风吧!”
“有道理,他喜欢我哪儿,我改就是了。”梅宴用烟袋敲打着小腿,越发觉得这办法可行。
“但是……我能怎么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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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勉为其难教导一下的南瓜们
她现在也是豁出去了:“要么这样吧,我也学着像那些修二代一样,作天作地,刁蛮任性给他看看。”
地如心很快回复:“恕我直言,你现在已经够放纵了,还想怎么任性!”
因为魔渊战后的创伤就一醉几十年,手下宗门只剩下自己一个,身为剑修强行收了个法系的徒弟——从她这些年的生活内容看,她已经算是无拘无束了。
梅宴想到了玄枭的离谱言论,结合地如心的建议,突然就有了主意。
“不是那种啊,我是说造作起来:捏着嗓子兰花指,走起路来没骨头,脸上香粉比皮厚,不出门就香闻十里。”
地如心被她这形容弄得无语了一会儿,总觉得这货是在编排自己这样的小仙女。
半晌,她才幽幽地回道:“胭脂水粉我倒是可以借你,但是你会用吗?”
不是看不起她,地如心很怀疑,梅宴可能都不知道怎么穿裙子!
梅宴有自知之明,很明显地心虚:“……我可以学。”
她在躺椅上打了个滚,愁得不行,吸一口烟袋锅子压压惊。
还别说,徒弟给换的艾叶,抽起来劲儿还挺大的,比她自己找的劣质烟叶子还呛。
重口味得到了满足,她满意地再次翻了个身,却对上了沈鱼的目光。
沈鱼本来就怕疼,又逞强非要下来试试,早就糟不住了。
身为剑宗唯一的大弟子,他可不能像别人一样喊疼,甚至连那些人聚在一起的抱怨都不肯参与,像醉汉一样强打着精神。
他现在很理解,为什么梅宴不舒服了就想找人说话,这种不剧烈但是缠缠绵绵的酸疼麻痒,实在是难熬得很。
在梅宴眼里,就是自家徒弟像小狗一样扒着栏杆,双眼亮晶晶,随着湖心亭顶上反射的水波一起荡漾。
“师父师父,在做什么?”
梅宴放下远程灵讯符纸,很有些背地里说别人坏话被抓包的心虚。
“一些杂事。怎么?”
“师父有空的话,想聊聊天。”
梅宴架不住沈鱼撒娇,无奈地撇过头:“莫要淘气!”
沈鱼没回答,却是私下传音:“师父,虽说试炼是优胜劣汰不解释,但是你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讲吧!”
“讲那些有什么用。”梅宴抱着烟斗,噘着嘴传音:“他们就是来续命的,听话的留下,不听话的滚,费那些口舌做什么?”
沈鱼脑袋枕在胳膊上,懒洋洋地回答:“师父啊,就算你愿意误人子弟,也心疼一下我吧。我之前查了好多史料,都没搞清楚这一步的具体作用。”
不怕痛苦,就怕自己的坚持和努力被证明毫无意义。
虽然沈鱼坚信梅宴不会为了好玩去折磨别人,但是这池中大部分人,都已经心浮气躁起来了。
这样纯粹的肉体疼痛,绝大部分修真者在筑基之后就没有经历过;更何况这些被困在瓶颈期、有如晾干的咸鱼一样,根本不愿意翻身的修士。
他们修仙本就不是为了好勇斗狠,而是在门派中做一些杂事,养活自己,求个几百年的长生。若不是寿数将近、走投无路,谁也不愿意过来找罪受。
梅宴就像每个体修一样,懒于解释每一个苛刻步骤的意义,也不愿意用美好的愿景去激励他们。
事实上,这点事情,远不如她跟闺蜜传悄悄话来得重要!
虽然同为灵山派弟子,但是她看过的优胜劣汰何其多野,这些天赋极差只能走偏门的可怜人,跟一个个待宰的南瓜毫无区别。
但是沈鱼不一样。那些孩童的名单,都是他一个个筛选出来的,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对“剑宗大师兄”这一身份产生了认同。
出于这些微妙的责任心,他也想尽量催一催自家的惫懒师父,让那些本有可能过关的孩子,不要因为年少无知,错过了修行体术的机会。
他已经打听明白了,这次是轮到梅宴进行公开讲道。
几十年才轮到一次的事情,她竟然想像放羊一样糊弄过去,实在是懒得过分了!
他心里腹诽着,果断开始使用屡试不爽的撒娇大法,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梅宴。
“师父……师父你就算不疼我了,这儿还有这么多同门,也要稍微提点一下啊。”
梅宴拒绝接受撒娇,故意不看他,对着亭子顶吐出一大口烟雾:“懒得讲。他们又不是来学炼体,就只是为了续命而已,何苦费那个劲!”
“但是那些孩子不是啊。”沈鱼脑袋趴在自己胳膊上,就像条大狗子看着主人犯傻。
“这些孩童不过几岁,一张白纸而已,还没有什么偏见。这些孩子法术天分不好,正适合体术修炼,师父费点儿心,或许真的有可造之材呢?”
他这可谓是苦口婆心的劝说,终于让梅宴稍微抬起头:“你看过他们的天分了?”
“灵根测试的结果我全都看过。太优秀的我都已经筛选掉了,这些孩子大多是附近城镇里来,知道珍惜最后这次机会——师父放心,他们都是真诚来学习体术的。”
梅宴放下烟斗,叹息着稍微坐直,她知道自己这回是跑不掉了。
不过……收些外门弟子,好像也有好处。
这些日子以来,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沈鱼也会稍微收敛一些,至少不会肆无忌惮地纠缠她。
这梅山浮岛上的人多起来,他们也就能保持足够的距离了。
“行吧。”她传音之后,想了想,用普通的声音开始跟沈鱼聊天。“左右无事,给你们简单讲一下体修的过程吧。”
而沈鱼并不知道梅宴的想法让他的追师路上又添了无数绊脚石,他只是单纯地为师父终于妥协而得意。
清风拂过整片湖面,那些喊疼的都已经累了,不喊的也忍耐出了一层低气压,梅宴的声音就在这安静的湖面上回荡,这样一个粗人,竟然也有了几分教书先生的气质。
“修行法术看灵根,修行体术,就是单纯地看骨气。”
“体修的境界能有多高,完全取决于,你有没有一身硬骨头。”
“打架的人都知道,想要学打人,要先学会挨揍。你不可能一辈子不中招,但是你必须能忍耐,在被击中甚至受重伤的时候,也要保持清醒,这样才有战斗力,才有翻盘的机会!”
梅宴抽了一口烟,思路好像突然卡了壳,沈鱼适时地附和了话题。
“确实如此。我第一次受伤的时候,整个人都感觉头晕目眩,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她似乎是刚回神,点头道:“对,失败,都是从一招的溃败开始的。翻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平时体修的训练目的,就是能扛多久扛多久。”
沈鱼提出了困惑:“但是,如果只是为了锻炼意志,那么去幻境里面经受试炼,岂不是更好?”
阿道尔恐惧幻境就是专门为此准备的东西,但是那种试炼和这次,又明显不是同一个目的。
“不是这样的。”
“肌肉、骨骼、关节,不经过淬炼,无法承受体术修行的强度。练一套拳法练到骨折,这可不是个玩笑,而是体修的真实生活。”
“意志力和身体素质的增强,还只是体修打基础的第一步。”
“那之后又当如何?”
“如果在这一步能够适应,就进入下一步:炼体和淬体。”
“气血如何运行?灵气如何温养身体?只有真正淬炼过的经脉,才能逐渐达成神魂与身体的合一。”
“在真正的炼体池中,浸泡灵液,引灵气入体——这一步非常危险。”
梅宴的话让沈鱼也郑重起来,这才是
“如果不经过你们现在的这层筛选,低阶的弟子,会在引灵入体的步骤上,死伤过半。”
梅宴用残酷的现实,吓唬着这些把她这里当成救命稻草的人。
“你若是不适应身体时时刻刻被折磨的感觉,就无法顺利引导灵气,很快就会被汹涌的灵气撑爆。”
“想走捷径,什么时候都不容易哦。”
大家都静静地听着,那些孩童的脸上,尚且不明白“死亡”的意义,但是这些话实打实地震慑了那些企图蒙混过关,只求进阶的咸鱼修士。
沈鱼稍微瞥了周围一眼,现在基本的步骤和原理已经说明白,利弊分析清楚,之后是否继续,就看各人选择;他也只能为他们做这些了。
不过他还有一事不明:“但是师父啊,我身上的经脉,现在并不能全部覆盖到。”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头部是多条经络的交汇点,也有很多重要的灵窍。不覆盖头部,在引灵入体的过程中,效率也会大大降低!
梅宴点头赞许:“你想得很对。这是因为,你们泡灵液的方法不太对——”
她说着,伸长了胳膊,用烟斗轻轻地磕在沈鱼的脑袋顶,把他摁进了水里。
沈鱼很享受这种亲昵,顺从地缩到水面下,咕嘟嘟地吐出来一串水泡泡。
梅宴看他这样子好笑,却一直按着他的脑袋,不让他换气,命令:“吸。”
沈鱼眨眨眼,虽然不明白,但出于师父的信任,还是没有挣扎地照做了。
他等着迎接呛咳,却发现,真的吸饱了池水之后,这水竟然像空气一样,可以在其中随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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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猝不及防
“觉得自己像不像一条鱼?”梅宴弯着眼角,在那些诧异的目光中教导沈鱼:“正常呼吸,习惯的话,就整个人潜下去。”
梅宴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指导,除了湖风和杨柳的枝叶还在喧嚣,整个浮岛都鸦雀无声地听着。
“炼体的过程中,整个人都会浸泡在灵液中。”
“你们现在最好习惯这种疼痛。否则,在真正的淬体过程中,任何犹豫和迟缓,都会让你们的身体被灵气撑爆!”
梅宴很满意这种震慑,深深地抽了一口烟,突然觉得偶尔教教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看他们如临大敌的傻样,还挺好玩的。
“任何人,任何时候,只要支撑不住,就马上退出。这不是个考验,只是给你试试真实的炼体的感觉,如果太勉强,就不要太过冒险了。”
她的眼睛转向刚才那个举手提问的筑基修士,“珍惜最后的寿元,做些喜欢的事情,也算是知天命了。”
他们以为的救命稻草,其实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好抓——人总是这样,不在年轻的时候吃苦,就要在年老的时候拼命!
不是每个人都有好运气,大部分人,最终都要学会一个技能,就是认命。
直到现在,那些修士才开始真正的面如土色。
沈鱼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他发现,这里要么是小孩子,要么就是已经距离认命不远的寿数将近的修士……只有一个算是他的同辈,就是至今仍然停留在炼气期的连水心。
她并没有那种认命的绝望神色,而是满脸的坚毅。也是可笑,这次讲道本来是给那些寿命将近的人一次机会,却还是只有年轻弟子愿意拼搏。
做不到的人,给他多少次机会,都一样做不到。
梅宴的做法已经是仁至义尽,一个宗门之中,不是所有人都能攀上更高的境界。
修士的寿元,筑基二百、结丹三百、元婴也才延长到五百岁左右。很多人在活了一百多年之后,就已经注定了没有未来。
人和人终究是不一样的,沈鱼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
在修仙者眼中,凡人寿命几十,如蜉蝣一般短暂;但是在更高阶的仙人眼里,他们这些自以为强大的修仙者,不也是蝼蚁吗?
所以,就算是梅宴外表再怎么少女,她的心态,也已经是一个老奶奶了。
几百年岁月的差距,像一条深阔的大河,横亘在他们中间——沈鱼从未像今天这样,清晰地触摸到他与梅宴相隔的鸿沟。
想到这些,他甚至无视掉连水心明显想和他说两句话的表情,索然无味地沉入了水里。
寿数将近的人,总是让人心有戚戚焉。沈鱼十岁那年,君山浮岛初见,她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把他带回来的?
自己难道是老太太捡回家的小猫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小猫对主人产生了非分之想,还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啊师父。
他仰着脸缓缓下沉,看她的身影,在水面折射之下越来越模糊。
心里像坠着什么,沉沉的酸疼。
他知道自己是敏感了,但是在外人面前维持这种刻板的师徒关系,他真的不习惯,也不喜欢。
在水底之下一览无余。左右无事,他开始观察那些莲叶台上的修士,还抓了一个想要用法器作弊的人,直接踢出了水面。
不断地有人主动放弃,被梅宴像拔萝卜一样拎了出去;这时候退缩的大多是小孩子,一听到之后还要更加辛苦,就失去了坚持的动力。
剩下的大多是肯吃苦的穷苦孩子,还有来自修仙者家族的早慧小孩。
他们要么是因为有目标而执着,要么是有特殊的坚毅,和那些勉强撑着的成年人一起,继续着接下来的名额角逐。
以梅宴的经验来看,那些寿数将近的成年修士,大多数都会坚持到晚上,才会陆续放弃。
一来白天放弃的样子实在是不好看;二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任何痛苦,都会更加难熬。
日落的时候,池水中已经只剩下三四十人,清净了许多。梅宴也没管那些淘汰下来的,直接让门派的飞舟带回他们本来的宗阁。
梅宴也发现了沈鱼莫名的精神低落。这孩子偶尔就会这样,他不肯说的时候,她也不去问。
少年人总是有奇奇怪怪的心思,更何况她现在多少知道了一些……更要避嫌才好!
地如心的回信,还在她手里攥着,让她觉得格外烫手。
“裙子穿上,兰花指翘起来,胭脂水粉我给你一些,别管好看不好看了,每天用上就是了。”
“……明天就换。”梅宴一身冷汗,她发现自己没有裙子。
“还有香!熏香是熏衣服的,香露是抹在身上的,别用太多,一滴足够。别总是一身汗味混着皂角味了,像个臭男人一样!”
梅宴再次把一个举牌放弃的候选人拎出池子,暗自叹气。
“像个男人一样”这种话,她怎么担得起?
看看沈鱼这样的男人,她连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成年修士很容易筛选,意志薄弱的很快就会退缩,意志坚定的,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咬牙坚持,不用她费什么心。
但是小孩就不一样了。该怎么说呢,她觉得,致微这次简直就是胡闹!
这里面的孩子,得有一大半是被沈鱼的魅力吸引而来——小孩子根本不懂什么是危险,即使坚持过了考验,在真正的炼体灵池中,也很容易出事!
徒弟可真会给自己找麻烦啊!
看他在池底到处潜游躲着清闲的样子,梅宴恨得牙痒痒。
沈鱼在深水中肆意来去,却也不是多么开心,而是逃避的心态。
他不想看到梅宴沧桑的样子;这让他想起偶尔在凡人村落的墙根底下看见的,那些抽烟晒太阳的老人家。
不过在老人家的注视之下,就像回到了母亲的体内一样安全。
这种感觉很舒服,感受着水流的抚摸,放松身体,也放空脑袋;就像修炼一样,毫无牵挂地悬浮。
他尽力不去想未来,让自己融化在水中,就像一条真正的鱼一样自在。
不知是不是幻觉,他身上的酸痛似乎都减轻了。
这个池塘毕竟是之前他们用水的地方,这次换上试炼池水之后,并没有混合均匀,在池底甚至还存在乱流。
事实上,这样的一个大水池,并不是一滩死水。池底有两处进出口,一直在缓慢地循环;沈鱼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是排水口附近了。
即使循环水的速度再慢,在出口也总是有很强的吸力。梅宴没想到有人能把这试炼池当成游乐场,这才忘记了提醒。
他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离开了很远。随波逐流,竟然被卷入了旋涡中。
汹涌的乱流里,一股水流顺着他毫无防备的呼吸,结结实实地拍进了他的肺。
沈鱼猛地回过神——这已经不是试炼池水,而是再普通不过的水!
顶点
100一次无声的危机
自然之力是最为强大的东西,水火无情,这是连修士都无法避免的规律。水属性虽然性质阴柔,若是有足够的量,也可以把人无声地绞杀。
没有了试炼池水的滋养,沈鱼感受到了,水属性真正的威能。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其实不会游泳……
十岁筑基之后,他就习惯了脚踩祥云。修行者大都如此,祥云可以飞过山林、湖泊、沼泽和雪原,任何风尘都不会影响仙人的绝世姿容。
潜海用的“避水诀”倒是可以让修士规避水压、维持呼吸,可那是结丹法术,他这些天还没来得及学呢。
总而言之,修士不会游泳、不会潜水,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沈鱼也是下意识地,想驾起祥云离开这里。但是刚刚掐了一个法决,却突然想到:自己若是出水,是不是就会被判定,结束这次试炼?
沈鱼犹豫了。虽然规则是梅宴说了算,但是他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被师父看扁了。
师父给了他机会,但若是他自己坚持不下来,就要跟师父分开好几个月!去密山派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半年时间都是短的了。
师父那么傻,不看紧她的话,被外面那些野男人拐走怎么办?
可是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一股更加汹涌的乱流迎面卷来;他下意识地咳嗽,却吸进了更多,肺部仿佛要炸裂一般!
胸前火辣辣的感觉让他彻底回过神,现在,好像不是由得他选择的时候啊……
他试图用灵气操控水属性,但是勉强调动的灵气流,刚刚从他的经脉中窜到手指尖,就被强大的水下旋涡打散。
水中的战斗和施法方式,和陆地上是不一样的,沈鱼吃亏在没有经验。加上刚刚结丹不久,施法难免滞涩,这也是境界尚未稳固带来的问题!
无情的水流凝成旋涡,把他的身体拧了一道弯。沈鱼本能地用力蹬腿,慌乱之下却用力过猛,一下子就感觉到脚掌剧烈的抽痛!
竟然在这种时候抽筋了。他这些年都是长身体的年纪,晚上偶尔也会抽筋;只要放松、不再用力,就可以逐渐松解。
但是现在他做不到放松。想要施展防御术法,也因为强烈的呛咳和窒息感,根本无法像平时那样将灵气凝聚起来。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危险,同时发现,此时根本没人能救他的命!
这边已经距离湖心亭很远了,梅宴看不见;即使看得见,她也不可能时刻关注水下所有的暗流汹涌。
沈鱼下意识地曲起身子,抱着自己抽痛而无法伸直的脚,想要掰开扭曲的筋脉,逃离这片水域。
但是水流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只剩下徒劳的抵抗和挣扎;他身上的力气,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抽离。
眼前都是黑暗,又似乎出现了光芒;脑袋是眩晕的,可能是因为水下方向不明的旋转,也可能是因为临死前的缺氧窒息——他已经彻底分不清。
窒息感带来的是一种不知道清醒还是昏迷的状态。他害怕,更不甘心;身为结丹修士,在这种地方这样憋屈地死去,实在是可笑!
死于溺水,师父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傻?比大师兄还傻的那种。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一点点地期望,自己的死也能给梅宴带来一些触动,比如说,伤心欲绝,再不收徒,从此闭门谢客,孤独终老……
算了,师父的寿命也剩不下几百年了,没必要再把几十年浪费在伤春悲秋、醉生梦死上。
还是赶紧找个男人吧。啥样的都行,人好就行……别像我这么傻的就行。
沈鱼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只想着,这些话怎么告诉她呢?
师父啊。
忘了我吧,这次别再伤心了。
脑海彻底放空,放弃抵抗躺平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颈间的木舍利正在发出微光,闪烁着,然后“啵”地一声爆开!
木舍利耗竭了全部灵气,化作了一个圆形的大气泡,排开了水流罩在他头上。经过这最后一次垂死挣扎,那颗木珠子很快就变成了粉末,彻底消失。
沈鱼无暇顾及消失的魂骨,骤然接触到空气,他下意识地大口呼吸,却吐出了好多水;他疯狂地咳嗽着,狼狈地摔在水底的淤泥里,似乎要把肺都吐出来一样。
他好容易喘匀气息,睁开眼睛;浑身都是酸软的,根本爬不起来,干脆就这么躺着,在池底随着旋涡飘荡。
身下淤泥异常松软,死里逃生的他一时间还懵着,看着面前半透明蓝黑色的水,恍如隔世。
从这里向上看,越是接近池底的地方,有一些泥土被旋涡带起来;普通的水流和试炼池里面特殊的水,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分界线。
沈鱼苦笑:本以为是安全的地方,却差点儿让他死得无声无息。
死神的镰刀抵在他颈间的冰冷,真切的窒息和濒死感,现在也还像酷刑一样,让他的鼻腔到嗓子都火辣辣的疼。
小腿也疼,抽筋的部位还没恢复,但是他这次不再估计试炼规则,好好地运转了功法,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视角变化的时候,眼角好像瞥见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亮光。
他迅速警觉,仔细观察四周,却又找不到明显的痕迹。灵光泡里面空气还足够,他重新躺下,反复几次之后发现,光源来自不远处的淤泥底下。
他缓缓地划着水,尽量不扬起浑浊的泥土,一瘸一拐地踩着松软的水底走过去。
那灵光似乎被刚才的木舍利护主的灵气触动,此时正十分有规律地一呼一吸、明明灭灭。
拂开那些淤泥,他终于在浑浊的水中,挖出了一颗珠子。
从木纹和质地判断,这颗珠子明显和木舍利是一套的,却是一颗特殊的三孔珠。很明显,它也是魂骨。
看这样式还是念珠的主珠,它蕴藏的灵气,应该比其它任何一颗珠子都要充沛。
沈鱼激动起来:这是完全没有用过的魂骨,或许可以尝试华真人教他的方法,将其融进自己体内,就像玄冰轮那样!
顺利的话,他可以从此学会一门防御法术,或许是最强大的被动型防御法术!
他不敢在这里研究这颗魂骨。头上的灵气罩已经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他不敢耽搁,把三孔珠塞进乾坤袋,看准了旋涡的方向,用力一蹬,迅速向上浮去。
直到整个头露出水面,沈鱼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从未发现星空这么美,这种唯一性的珍贵,就像生命,就像“活着”这个意义本身一样,瑰丽而璀璨。
湖心亭周围点亮了好多灯笼,莹莹灯火与星光,连成一片空灵静谧的穹顶,倒扣在湖面上。
沈鱼漂浮在水面看了好一会儿,使劲抹了一把脸,往梅宴那里游过去。
不同于他备受惊吓的心情,梅宴正惬意地坐在亭子里,用一把火属性的飞剑烤着一条羊腿。
割下来的肉,一块块地分给旁边尚未辟谷的候选者们。那些小孩一边龇牙咧嘴的忍着疼,一边尽量乖巧地从梅宴手里接过食物。
101
氤氲的水汽中,沈鱼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辛辣和油烟——熟悉的重口味,让他迅速感受到这股子人间烟火。
他小时候常年没吃过正常食物,最初接触梅宴做的那些“家常菜”,因为不习惯油腻和辣椒,曾经拉了好久的肚子。
初次养小孩的梅宴也发愁,只能从最清淡的食物开始循序渐进——但是,本着“必须让孩子尝过人生百味”的宗旨,梅宴最终还是硬生生地把天南海北能搞到的吃的,全都喂了个遍。
口味从最轻到最重,沈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习惯了这种风格的“家常菜”。
但是这里是东洲,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用剑气烤的肉,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吃下梅宴的手艺。
梅宴却丝毫没有惯着他们的意思,甚至把这也当成一种试炼,格外加了重辣,以求让这些候选者知难而退!
不过她却是没有想到,今天这严酷试炼过程已经给人留下了“不近人情”的错觉,突然有吃有喝,这种对人类口腹的最低满足,终究是让人放松的。
更何况,辣也是一种痛觉,在忍着全身疼痛的人来看,多这一点又算什么?更何况,梅宴做的饭也算是灵食了,在那些普通家境的孩子眼里,只要是肉,就是珍馐美味。
在这种气氛下,难得的晚饭时间没有一个人抱怨,没折腾到他们,梅宴也有点儿悻悻然。
连水心小心翼翼地啃着肉片,一边被辣得龇牙咧嘴,一边又舍不得放下。她是带着乾坤袋的,也有自己准备的食物,但是这种没吃过的味道给了她一种异常新鲜的痛快。
头一次吃这么地道的北洲味,连水心觉得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嘴巴到肠胃,火辣辣地一路烧过去,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破罐破摔的痛快,痛并快乐着!
甚至还想吃。
她又啄了一口,只是一小口,咂摸着,继续品味道。这时候,她身边的水面晃动了一下,一个人爬上了她坐着的莲叶台,从水里伸出脑袋。
白皙的手指一把将头发撩到脑后,带着一股媚态天成的洒脱,连水心吓了一跳,竟然是沈鱼。
“大师兄好。”她赶紧打招呼,虽然二人年岁差不多,但是现在沈鱼已经是一宗的大弟子,在别人地盘上,理应叫师兄的。
“连师妹见外了。”沈鱼温润的目光定在她脸上,又看了看四周:“这些吃食都是师父给你们的?”
“嗯嗯。梅宗主厨艺真的很棒!”
连水心狂点头,一边小心地吸气,缓解嘴里的烧灼,但是沈鱼已经看穿了她的狼狈。
沈鱼看着远处那个热火朝天忙着割肉的小女人,叹气:“不用这么违心地夸她,她做饭什么味道,我清楚的很。”
“我本来给你们准备了吃食,刚才跑的有些远,一时没赶上回来,真是委屈你们了。”他嘴上这么说,却是毫无歉意,“不过我看大家吃的还不错,好像也没必要拿出来了。”
“嗯。现在拿出来,梅宗主的面子可能过不去。”连水心小心翼翼地提出来,“而且……她好像很愿意看我们吃这些。”
梅宴的幸灾乐祸,已经是外人都看得出来的程度了。
沈鱼莞尔:“师父有时候是淘气一些。如果你是真心要来剑宗,以后难免要多担待了。”
他这一笑,连水心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她很早之前见过沈鱼和梅宴在一起,但是那时候大家还小,即使看上去很优秀,却也是跟在长辈后面的感觉。
但是现在他提起梅宴,这种娇惯着对方的口气,竟然有些……宠溺。
就像张宝把筑基丹给她的时候的样子。
“谁让我喜欢你了呢?”憨直的少年拿着瓶子,试探着伸出手,最后落在她头顶上。
“一次不行,就再试一次!不管你什么修为,我都一样疼你。”
连水心赶紧闭上眼,把那些画面赶出脑海。
她已经十几岁了,却尚未筑基,而他是少年结丹,能和内门弟子打得旗鼓相当的少年才俊。
这样下去,两个人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喜欢沈鱼,只是她为了拒绝那份心意,绞尽脑汁找出的一个借口。
灵山派的女弟子喜欢沈鱼,在年轻人的眼里,已经是天经地义的事!
尤其是他们二人也有一些点头之交,连水心会产生什么一厢情愿,更是合情合理的。张宝不擅长揣摩女孩子的心思,对她这个说法,也从未怀疑过。
面对被拿来挡枪的当事人,连水心是格外地小心。沈鱼虽然看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以她的一面之缘来看,也是有想法的。
只不知这会儿他找自己是什么意思?
沈鱼寒暄完毕,也迅速进入了正题。
“连师妹,你这次来参加试炼,是想要留在剑宗,还是进阶之后就回宗门?”
“说来惭愧,我想要留下。”连水心抿着唇,“只是,不知道我这样的资质,梅宗主能不能看得上?”
连水心是世家出身,对梅宴还是有所了解的——剑修选择传承人是非常严格的,不同于凡间的武馆和草莽,梅山剑宗的层层筛选,据说在当初剑修鼎盛时期也是深渊难度。
“资质啊……确实。”沈鱼一脸温和地说着扎心的大实话,“师父现在看人也随缘的。不过你一个女子,真的准备走体修的路?”
“是。”连水心坚定地点头,“我已经决定了。”
“因为悟性不够吗?”
“……”连水心苦笑,“师兄明鉴。”
沈鱼的笑意更深。他从来不向别人打听八卦消息,但是架不住他师父和师姐两个,掌管着风息阁的所有事务啊!
张宝把自己的筑基丹分了两颗给连水心,这女孩却筑基失败,这事儿在年轻弟子之间闹得沸沸扬扬。
他在参与生死局之前,怎么可能不去打探其中内幕。
所以,他放任连水心来参加试炼,也是怀着一些傲慢的坏心眼。
喜欢我?凭你?
“其实,有条件的话,女孩子还是主修术法才显得斯文些。”沈鱼貌似感慨,却是故意在戳人痛脚,让连水心更加脸红羞愧起来。
看在他眼里,更加烦躁。
不想招的桃花总是有,想勾的那个人勾不来,我要这皮囊有何用?!
“既如此,我就把你和那些孩子算在一起了。”沈鱼无聊地游开,“好自为之吧!”
反正是这两批人共同竞争名额,只不过那些修为高的,进阶之后是回到原宗门;而那些孩子,晋级之后会留在剑宗,成为外门弟子。
连水心这才明白沈鱼找她的目的。所以只是这种小事吗……她还以为,是要过来兴师问罪的呢!
怪只怪沈鱼太习惯端着架子了,即使是正常说话,也显得高高在上,神秘兮兮的。这模样放在凡间,说是真仙下凡也有人信,真是天生的神棍料子。
而沈鱼在同龄人身上只感到无聊。
他跑回梅宴身边,在她的烧烤架底下探出脑袋。
梅宴烤着的一只整羊已经被剔得见了骨头,却还留着最好的一块羊腿,见了沈鱼,用匕首刮了一块下来,横着递过去。
“去哪儿玩了?半天没见你。”
“在底下待了会儿。”沈鱼不想说刚才发生的事,只是接过了她递过来的肉,放进嘴里,被呛得眯起了眼睛。
果然是加了料的重辣,他都有点儿遭不住!
梅宴得逞地看着他的表情,然后嘱咐:“不怪你贪玩,但是这么多低阶修士,是要吃饭的,以后你掌管宗门,需得注意这些细节。”
“嗯,让师父费心了。”他看着梅宴,重新感到安全,仿佛这个人放在眼里,就是熨帖的。
如果自己消失,她多久会忘掉?
嘴里的酷辣也没能拉回他的走神,他两眼珠子有些直,师徒二人隔着水,一个低头吃,一个低头烤。
就在这种懒散到几乎静谧的气氛中,梅宴漫不经心地,头都没抬地问:“徒弟,你是不是偷吃我止疼药了?”
“……?”
沈鱼蓦然回神,碰到梅宴藏着锋芒的目光。
糟糕!他的冷汗瞬间爬上脑门。
102老母亲的怀疑
沈鱼这才想起来,自家师父虽然洒脱不羁,但是直觉是出奇敏锐的。
面对沈宣的时候,沈鱼能提起万分警惕,绝对不会走神。但是面对自家师父,他完全是没有防备的。
本就心神不宁,被这么一诈,就露了怯。沈鱼嘴里的吃的都不敢嚼了,脸皮开始像嘴里一样变得热辣辣,呆呆地看着她。
梅宴擦了擦匕首上的油,垂着眉毛叹气。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小孩子为什么不高兴,为什么又哭了?虽然在每个崩溃的爸爸看来,这可能都是玄学;但是作为养孩子的老母亲,梅宴还是有点儿数的。
就算丢下经验之谈不提,她也是血泊里打过滚的人物,对沈鱼今天这样明显的变化怎能不敏感。
孩子到了会撒谎的年纪,怎么教育?在线等,挺急的。
想了一圈,她认识的有后代的修行者竟然只有玄枭,终究是放下了用灵讯求助场外观众的心思。
“致微,当初你第一次参加试炼场,只是一些皮外伤,就哼哼唧唧地抱着我一宿没睡。”
“为师虽然不说,但是很心疼你,从那以后,每次伤到,都会哄你好久……但是今天,你一声都没吭。”
沈鱼咬着唇低头。
“整个试炼池这么多人,只有你,竟然把它当成玩乐……我不是有心怀疑,实在是太反常了。”
而且丝毫不加掩饰。梅宴不再说下去,点到为止,沈鱼应该懂她的意思了。
她不是那种追求公平公正的人,相反,她很霸道,这个剑宗现在是她一个人说了算,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
如果沈鱼服用止疼药蒙混过关,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徒弟参加接下来的炼体和淬体,只因为那样实在是太危险!
沈鱼也知道,但是出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还有自从修炼之后从来没碰到过重大挫折而养成的傲慢,他就是不想放弃。
宁可被师父怀疑,也不想放弃——毕竟,他的赌注是参加试炼所以带他一起走,否则就要留下来看家!
“师父就因为这个怀疑我吗?”再抬起头,沈鱼眼里已经盈满了水雾,梅宴下意识地心疼了一下,强忍住了。
既然会撒谎,那么也会装可怜对吧?可能这也是装的呢?
“师父,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总是想着我小时候没出息的时候。”
一些倔强,
“在为师眼里,你永远是孩子。”梅宴的慈母心霸占了理智,语气软了下来,但是这也让沈鱼的泪眼里带了怒气。
“都说了我不是孩子了!”崩溃得也很真实,惹人怜爱,让梅宴对自己的判断都产生了动摇。
“……唉唉。那你就当我是怀疑你吧!”梅宴讪讪地开口,“今天是对你们的考验,如果你吃了止痛药,后面的就别再参加了。”
她看着水里沈鱼模糊的影子,语重心长:“不是为师不顾念情分,淬体是有生命危险的,即使你已经结丹,也不能冒险。”
沈鱼不甘心,很快反驳道:“如果这么危险,那灵照师叔要走的三个名额又怎么算?!”
那三个人,甚至不用参加这次的试炼,直接进入后面的环节。沈鱼对这也很不满意——师父都没给他留名额!偏心!
“你也知道,这机会是灵照替他们要来的。”梅宴无所谓地玩着那把割肉的小匕首,“所以,那三个人,是真正的‘生死不论’。”
匕首在她指尖转了个圈,不知道是不是被油“养护”过的缘故,似乎更加显得寒光闪烁了。
沈鱼没明白她的意思。
“那三个人我都瞧过,看眼神就知道,心性不够。他们进了淬体池,有很大概率,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撑不过又能怎么样?”
梅宴诡异地笑起来,“我说了啊,后果就是,砰!”
她比划了一个“爆”的手势,好奇地往前倾身:“诶,致微,你是不是还没见过那种,修炼出了岔子,爆体而亡的人?”
梅宴说这些的时候非常淡然,就像平时开玩笑的样子,但是沈鱼却知道这不是玩笑。
沈鱼终究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他很快就被这种习以为常的冷漠吓到了,甚至忘了装可怜。
“我不会的。”沈鱼也狠了心,不知道怎么,他就是不想承认。“不管师父怎么想,我绝对没有吃你的药。”
——用了别的办法,隔绝身体的感觉而已。
是师父自己想错了作弊方法,不能算他骗人!
“师父,你信我吗?”他抬起头,试图垂死挣扎一般,直视梅宴的眼睛,“师父要是不信,就自己看一看。”
他伸出手,脉门放在她眼皮子底下。
梅宴使用的是纯正的金属性灵力,以此为基础的剑修的力量。她进入别人的经脉探查,会带来很大痛苦,稍微控制不好就会有伤害,她怎么能真的下手?
沈鱼赌的就是这一点。
梅宴骤然被这么一逼迫就退缩了,对他的坚持,也信了几分。她其实就是有怀疑,觉得这孩子可能有事瞒着她,也并没有很确定的。
她在术法上一窍不通,怎么会想到“用玄冰轮制造精神幻觉催眠自己”这种高端的作弊方式?
这种纯粹利用知识盲区的碾压,让沈鱼骗她骗得理直气壮。
“罢了……其实你也不用强撑,你本来不必参加。”梅宴换了个角度劝他,“致微你是学术法的,不需要炼体,也没有进阶门槛,何必受这份苦?听话,不要平白让人心疼。”
“师父也会心疼吗?我还以为,那天之后,师父已经不疼我了。”一双桃花眼无辜地控诉着,盛满了盈盈的委屈。
“怎么会!我要是不关心你,也不会发现你今天的反常。你告诉为师,你真的能没事吗?”
本着对徒弟的信任,她不再强求,却也希望沈鱼能对她的疑问给一个解释。
“怎么可能没事!”沈鱼抹掉脸上的水,“我浑身经脉都痛,比成丹的时候还要痛,难受的要死。忍着不说,是不想让师父看不起我。”
“你这又是何苦啊。”真是服了这个小祖宗,到底在别扭什么?
“师父你答应我的,我过了就要带我走!”
“我没答应。”梅宴赶紧撇清,手里再次掏出那把红色的小飞剑递给他:“只是让你看家而已,为什么闹别扭?”
沈鱼坚定地拒绝,拿出了之前的约定:“师父说好了每天都要跟我过招的!”
“所以让你看家啊!等等……”
梅宴终于反应过来,这孩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103接着装?
梅宴开始反思,她好像确实也没对徒弟说过,这次去密山派要怎么走。
这孩子,大概是一厢情愿地揣测她要离开,害怕被丢下大半年,这才想尽办法地贴上来吧?
也是可怜的心思,但却是个天大的误会,充满了小孩子的单纯和傻气,让人很是无语。
梅宴看着自己手里的红色小飞剑,它虽然不太起眼,却是梅山浮岛的钥匙。
作为浮岛的控制中枢和归属信物,它就像地母娘娘手里的息壤一样,是极其重要的战略级灵器。
修仙人士,出远门应该怎么走?
没条件的筑基小辈,都要找个舒适的飞行法器,像她这种有条件的高阶修士,当然是开着浮岛去啊!
池子里的这些“南瓜”,过了选拔的那些,也要跟着一起走的。
她这一番拖家带口,到了密山派还得耀武扬威一番,怎么可能不带上她的蜗牛壳。
至于这最重要的壳,当然是托付给最信任的人,才最放心。
沈鱼已经是结丹修为,足够使用这把“钥匙”。
到了密山派之后,停泊在那边的浮岛群周围,沈鱼有看守的责任,他就像平时一样老老实实地宅着就好,少在别人家浮岛上乱跑。
她想的周全,却因为没有明说,被这孩子彻底地误解了。
梅宴抚摸着掌心小剑上如米粒大小的一个“梅”字,感慨万千。
想当年,这是能引发梅山剑宗灭宗之战的钥匙,而现在,被自己的徒弟当成是看门狗的绳子,赤裸裸地嫌弃!
致微这傻孩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拒绝什么!
傻得可爱。
梅宴想通了沈鱼在别扭什么劲儿,也震惊于徒弟的耿直,然后她的心态就难免地开始飘了。
甚至玩心大起,顺势继续逗他。
“算了,我不管你的目的,反正今天你确实很反常。”
她故意板起了脸,严肃的不行:“我需要解释,否则就取消你的资格,到时候我出去半年,你就留在家里看门吧!”
“不行!”沈鱼他倔起来是真的钻牛角尖,而且是自己浑然不觉的那种。
他咬咬牙狠了心,决定扔出他刚刚想好的,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辞。
虽然不怎么体面,此时却也顾不得了。
“师父既然提到往日,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沈鱼偏过头不去看她,“当初那些小伤,我都是在故意喊疼,只是想让师父抱抱罢了。”
梅宴哑然失笑,这孩子,扯谎都不认真!
每次都是她亲自给他的伤口上药,被碰一下就哆嗦一下,可心疼人了。到了晚上,都困得迷糊,还哼哼唧唧地喊疼,现在跟她说这是装出来的?她才不信呢。
魔渊战争的时候,受伤是家常便饭。梅宴见识过很多身娇体弱的法修,是怎么从碰都碰不得,到后来强忍着致命伤,给敌人拍出舍命一击。
那才是真正纯爷们的成长过程。而沈鱼的经历她都看在眼里,这孩子能不能扛住,当师父的心里能没有数吗?
试炼池水的痛苦,已经远大于沈鱼经历过的内伤外伤,他怎么会不为所动。
“师父不信?”沈鱼挑眉,他知道颠倒黑白实属不易,却已经决定了一条道走到黑。
“长大了之后,师父就不再和我睡一起了。但是每次受伤你都会来陪我……所以,我是情不自禁。”
他眯起细弯的桃花眼,说起那些不为人道的心思,那些被藏在夜里的黑暗面。
“情不自禁……?”梅宴恍惚之间还不太明白。
懵懂的样子,单纯得让人生气。
“对,情、不自禁。”
沈鱼盯着她,不放过每一丝懵懂,就像故意往自己身上扎针以求清醒。
“我的意思是,从很早之前就喜欢你,而且在偷着占你的便宜。”
喜欢所以亲近——明明是流氓逻辑,被他说出来,却仿佛只是恃宠而骄的任性而已。
梅宴慢慢地也明白了,一时忍不住闹了个大红脸。
不是害羞,是被气的。
他这话实在说得不是时候。什么虫上脑,也得有点儿限度吧!
梅宴想不到,两人只是提起小时候的事,这都能被扯到歪处去?
沈鱼现在正是青春懵懂的年纪,情窦初开,会喜欢谁,确实不是他自己能左右的。但是师徒二人过往的亲密,是多么珍贵的情分,却被说得这样轻浮……这就很伤感情了。
梅宴对他倾注了太多的爱护,不求他有回报,却也不能这样践踏。
被偏宠的孩子,就这样有恃无恐吗?
她很害怕失去自己仅剩的这个徒弟,但是现在,眼睁睁地看着好好的孩子变得顽固不化,却仿佛比真正失去他还要难受!
她已经是佛系养老的晚年修士了,根本不理解小孩子的偏执。
“致微啊。情情爱爱的事情,是劫是缘,有些时候本就分不清楚。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些,人品走上偏门邪道。”
“我没有。”沈鱼皱眉,他不想听说教,他和沈宣在某种地方很像,为达目的可以不惜一切。
“好孩子不能说谎,不能骗人。”梅宴已经不想跟他开玩笑了,“伸手,让我看看。”
“师父……确定要这样吗?”沈鱼的双眸略带错愕,强作镇定。
他根本没想到师父的反应是这样的,脸红了一会儿之后,就只剩下单纯的厌恶!
梅宴挑眉:“不敢吗?”
沈鱼不敢再反驳,横了心,毅然伸出手。沾了水的道袍贴在他小臂上,更显得胳膊纤长白皙,柔柔弱弱的,就像雨中摇曳的莲花茎秆。
梅宴毫不迟疑地搭上了他的腕,金灵气长驱直入,霸道地掠过他的经脉。
“师父轻点……”
事到临头,终究是变成了苦瓜脸色,怂兮兮的求饶,没了之前小老虎一样张牙舞爪的胆气。
样子这么可怜,梅宴却不再买账,收回手,近距离看着他琥珀色的瞳。
“哦?又怕疼了吗?还是装的?”
沈鱼发现自己好像弄巧成拙了。这问题他根本没法回答,怎么都是错的。
梅宴也没等他回答,抬起了手指,翻过来搓了搓:“认得这是什么吗?”
沈鱼一眼就认出来,她指尖的薄茧上,沾着的竟然是黄薄荷的粉末!
梅宴对他从来没有这么冷过,沈鱼觉得自己仿佛从头顶浇下了一桶冰水,拔凉的。
又被师父坑了啊!这一波,他算不算不打自招?
104骄纵的你和卑微的我
不需要接着试探了,二人心知肚明。
“认不认错?”
沈鱼只能强行辩解:“……反正我没喝你的药。”
“身上都已经没有感觉了,还狡辩?”梅宴竖起眉毛,“被拆穿就承认,挨打要站好。致微,你也是内门弟子,认输的时候要体面!”
“反正我没喝,是师父自己想错了。”沈鱼指尖掐诀,踏云而起,离开了水面。
“师父为何不真的探一探,我的体内,有没有残余的药力?”
他伸着手,熟练的控水和控火技术,让他身上的水汽迅速蒸发,云雾缭绕,就像湖中孕育的莲花精怪,仙气渺然。
梅宴狐疑:“没吃药?那你对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她更关心的是,这种操作是否有害?
沈鱼不打算给她解释,“没什么,精神幻术,对自己使用而已。”
——所以才会不小心卷进乱流,因为他的触觉已经麻木到了极致,没办法保护好自己。
梅宴不太懂这是什么操作,茫然地点点头:“既然是你自己的法术,没事就回去休息吧。”
只要徒弟不去冒险,她就能放心了,剩下的又不是家里孩子,随意打骂折腾她都不会有任何负担。
她乐得心宽,沈鱼却沮丧得无以复加——他连那么冒险的办法都用了,还是功亏一篑,家里这条老狐狸真不好骗!
梅宴等他到岸边,这才宣布:“剑宗沈鱼,自愿放弃选拔。”
没提作弊的事,给剑宗大师兄留个面子,也算是梅宴给自己孩子留的一些私心。
但是她这话听在那些候选者耳朵里,就似响起了炸雷一般。
沈鱼的退出,对他们的心态冲击很大!有些意志不够坚强之辈,本来就是为了面子在强撑,被他带了头,不多会儿也跟着一起放弃了。
人生本就艰难,短暂的一生虽然可惜,但是舒服啊!
连水心这么想着,一边把自己往池子里更加沉了沉。她很怕自己坚持不住,举手投降。
少了一个强力的竞争对手,这是个好消息;但是再一想,沈鱼是十八岁结丹的天才,本来也不指望用炼体来进阶,他们这些挣扎在基本修为的普通人,又有什么幸灾乐祸的?
与其笑话别人,不如更担心自己吧!
更气人的是,沈鱼退出之后,安心做起了主办方的职员,他竟然在岸边坐下,开始烹茶煮饭。
带有灵气的食物,被夜里不睡觉的人闻到,简直是勾动人心,有些小孩子更是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岸了。
沈鱼也不招呼梅宴一起吃,他这单纯是因为自己没办法继续,而对这些剩下的候选者进行报复。
一个都过不了才好呢!想把这些候选者扔给他,自己出去逍遥快活,门都没有!
梅宴远远望着那个白衣少年,就像看一只被毛线球缠住的小笨猫,真是一言难尽百感交集。
沈鱼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无用功,甚至弄巧成拙,让她收回了本来想给出去的信任。
如果现在告诉他真相,这傻孩子会不会被气哭?
以梅宴平时的脾气,她肯定是主动告诉他,按照原计划把钥匙给他,然后师徒二人嬉笑一番,揭过这次误会。
但是,理智告诉她,现在不能再和沈鱼更加亲近了。在他们二人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要退,如果不是他,那只能是她!
梅宴握了握手里的浮岛钥匙,终究是收了起来。
虽然这孩子总是太惹人怜爱,小脸让人想要戳,一对眼睛可怜巴巴地一望,就想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捧给他……
但是,终究不一样了。
徒弟用那种心思琢磨了她好久,现在想起来,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她自己太过造次。
早知道自己是这么没自制力的家长,就不该把这个崽子带回家!
每个老母亲都会被孩子逼得崩溃,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生;却又看到孩子的一个笑容之后缴械投降。
梅宴也是,这么多年来,一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就会浮起他小时候软绵绵的、向她伸出手的样子。
小手是凉的,八爪鱼一样绕着她的脖子,贴着她的脸,比她的皮肤还要滑,就像水灵的嫩豆腐。
谁能想到,那样的小手也会吃别人的豆腐呢?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沈鱼都依赖着她,就算是经历过那天的强势告白,彼此相处中养成的亲昵和习惯,也很难改掉。
事到如今,梅宴的习惯改不掉,也得改啊。
就像有些人,忘不掉,也得忘。
师兄就是师兄,徒弟就是徒弟,每个人都要遵循既有的关系,如果贸然破坏,只能渐行渐远,最终永远地失去对方。
梅宴知道那有多痛,她更清楚,有些事就像溃烂的疮口,越是迁延,就越是侵蚀更多的肌体,拔除的时候更加痛入骨髓。
……
腔子里出来的热血喷了她一脸,虽然不怎么疲累,但她还是疯狂地喘着,好像要呼出这世界所有的脏浊。
空气中的甜醒混合着泥土的味道,浓郁得像雨后贵族的后花园,生杀错乱,
已经没有活人了,她在漫无目的地补刀而已。
师兄走在前面,完全没有被这混乱的景象干扰心绪,依然还是那样气定神闲,法术精准得没有一丝浪费。
他手里的寂灭冷焰侵蚀着地上的尸体和血液,却不沾染植物,在毁尸灭迹这一行当展现了极高的效率,也让这片土地逐渐变得干净。
就像他的人一样干干净净,不染凡尘的样子,迷了她的心智,她不知那时候自己怎么像的,就这么开口了。
“师兄,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喜欢我吗?”
女孩仰着头看他在逆光中的剪影,紧张地板着脸,没有笑容。
“师妹?”沈宣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困惑地转过头,举手投足还是那般温和平静的气派。
“你不知道我是全真弟子吗?”
……
他的眼睛在逆光中依然闪亮,但是她已经没有勇气继续这个话题。
……
知道啊。
但还是,想问问。
我就问问,没想要你的答案的。
不敢动摇你的道心,我还能在一旁看着你,这样就满足了。
但是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找别的女人。
心里会痛。
105难以把握的师徒正常交往距离
你不知道你哥哥是佛修吗?灭门的时候,他为了保你,杀了那么多人,死后还要堕入地狱。
你不知道你师兄是全真道吗?知道了还忍不住,不要脸。
你不知道你徒弟会找你吗?孤身一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逞什么英雄。
你还想害谁?
……
梅宴蓦然清醒,入夜的冷风打散了她身上的艾草味,药效散得差不多了,但是心跳很快,身上有些冷汗,脑袋很清醒,轻微的头疼。
检查一下,烟袋锅子里面是徒弟给的艾草,还有她自己偷摸塞进去的怀梦草……噫。
好像一不留神放多了!
这种不正常的精神头儿,就是醉人的烟草抽多了之后产生的副作用——不过现在的梅宴并不介意,她无所谓睡眠,醒着就醒着吧!
怀梦草而已,无聊了抽一抽,也回忆一下往事。否则,她还以为自己不会痛了呢。
梦见师兄,再想想沈鱼,梅宴越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禽兽。
她一个修仙界闻名的大龄单身女修士,还跟这儿勾搭小嫩草呢?虽然不是她主观故意,但是一个老油条,面对一个小屁孩,说什么克制不住?
别对他那么好,能死吗?
说穿了是犯贱!
母亲和孩子都有分离的时候,更别说他们只是师徒关系,作为引导和被引导的对象,彼此陪伴,走过一小段人生时光。
从未拥有过,又何谈失去?终究是她的伤春悲秋太过矫情了。
以后不仅要保持距离,还要习惯没有晚辈在膝下的日子。
也许沈鱼有一天就会娶一个姑娘,到时候,彼此的关系会更加疏远,难道她还能像个恶婆婆一样,继续霸占他的时间吗?
自觉想通了的某人,背着手站起来吹湖风,拿烟袋锅子敲着小腿,重新检阅水里的南瓜。
很好,没人趁她抽烟过量的时候作弊,倒是有个人举手想放弃,却半天没得到回应,咬咬牙,竟然又缩回去继续坚持了。
梅宴不敢暴露自己的玩忽职守,对这个犹犹豫豫的人,直接选择了无视。想放弃的念头谁都有,既然坚持过来了,那就接着熬呗!
很多事儿都是这样,痛苦的时候觉得全世界都痛苦,但是真过了那个劲儿,也就好了。
希望徒弟也能早些想明白吧!
……然后她就收到了沈鱼的灵讯。
抬眼一看,他好像早就回自己房间去了,又找人干什么?
平时潜心修炼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这么粘人!她把灵讯放在耳边,颇有些不耐烦。
“师父,我好像着了风寒,你还有金银草吗?给我拿一枝可好。”
沈鱼说话带着很重的鼻音,小心翼翼地求她。
“没有的话,火灵浆也行,我……我不太舒服,身上也冷,不想出去被人看见。”
刚下定决心的老母亲踩上飞剑就飞出去了。
还能怎么办?
结丹之后,他还没巩固境界,就跑来在体修的试炼比赛里掺和;从水里出来,衣服都没干透,就在池子边上摆造型装逼,没气着别人,反倒是坑了自己!
她没想过,以沈鱼结丹之后的术法操控,怎么会连衣服都没烘干?
别问,问就是法术白痴、知识盲区,某人是不会承认“关心则乱”的。
落在沈鱼房门口,梅宴匆匆敲门:“怎么就着了风寒了?”
房间里传来咳嗽声,“水里太冷……咳,师父进来吧。”
梅宴愧疚万分,她之前确实没想到这一桩。
梅山浮岛不像别的仙人居所,常年被停在山间,不管春夏秋冬,晚上都是很凉的,况且现在秋分都已经过了。
体修从不在乎天气冷热,如果泡泡冷水就着风寒,那还是早早淘汰的好!
对那些还在水里的南瓜们,标准就是这样的;但是自家徒弟不行呀。
平白遭这种没必要的罪,梅宴心疼。
“都说了你不适合参加了……”
梅宴抬起脚又放下。她其实是犹豫的,刚还想好了要保持距离,现在又进去他屋里探病,这算什么距离呢?
师父可以进入异性徒弟的卧房吗?
她给徒弟安排的这间卧室,就像独立的洞府一样,配有齐全的生活物品和防御禁制,可他从来都不锁门,这个习惯是不是要改改!
屋里又传来粗重的喘息,还有压抑的咳嗽声。
——师徒之间探个病还是可以的!
然而她一推开门,浓郁的黑暗就扑了出来,像一张深渊巨口,瞬间就吞没了她。
这里比最深沉的暗夜还要黑,没有一丝丝反光,如同一脚踩进了墨池子!
梅宴的反应也是极快,丝毫不退,而是迅速前进,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去找沈鱼的床头,却扑了个空。
往周围一摸,也没有发现任何物事,这间屋子仿佛都是空的。
这就奇了,刚才她在门外听到的咳嗽声,位置也应该在这里啊……
她不敢再抬脚,她突然发现,这种诡异的黑暗很是熟悉,虽然她很不想记得,却格外深刻,一下子就唤醒了她很不美好的一些回忆。
梅宴曾经去过一个恼人的地方,让她现在想起来都还想骂脏话,脸上也会忍不住露出疲惫甚至丧失理智的围笑。
那地方就是:空间裂缝。
作为魔渊深处最常见的危险区域之一,其危害程度,仅次于无念界和空冥海。
不同于后两者是罕见、危机四伏,空间裂缝就是一个被折叠起来的大迷宫,通常是空间系魔修用强大的魔法扰动撕开,在它从某个力量奇点散播开来的一瞬间,周围一定范围内,所有活物都会被拽进去。
在这种地方,修仙者的元神意识扩散被压制得很厉害,空间感更是极其错乱,有时候近在眼前,感知却似乎在很远很远。
裂缝里面没有生物,两个人即使同时踏进去,也很难找到彼此;等他们摸出来,就更不一定能碰得到了。
某些空间系魔修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会自爆魔力,撕开裂缝,把一整队的修真者拽进去。这种临死反扑,能在瞬间造成高端战斗力损失。
简单地说,空间裂缝就是个迷宫;想要离开,只能凭借运气和经验。
运气好的话,可能几天就走出来了,运气差的,却能在里面绕几个月,甚至几年!
她将所有注意力都凝聚在触觉上,皮肤感受着周围的每一丝风动,却没有任何像是魔人的元素波动,却让人更加不安。
四周灵气错乱得很均匀,完全符合她记忆中最崩溃的五个月身处的那个环境!
然后问题来了:禁制森严的梅山浮岛上,哪里来的魔修?
106小疯子的舍命一计
梅山浮岛为什么会有魔修?
还有,即使有魔修,又怎么能让裂缝无声无息地出现?
空间裂缝出现在这里,简直是不合情又不合理。
如果真的有混在人界的魔修,用一种她不了解的潜行之法混上了梅山浮岛,能做到这样完美潜入,也必然有一个背叛人族的修真者相互配合。
但是,这样计划精密的潜入,为什么会给沈鱼留下发灵讯的机会?
她向周围迅速探索着,心里担忧:难道是有人掳走了沈鱼,顺便设个圈套拖延她?
这就不对了啊。只是怕她追上去的话,悄悄逃走就好,今天浮岛上很多候选者离开,她才不会注意跟着门派飞舟离开的人里面具体都有谁。
目标更不可能是自己,魔渊战争过去两百年了,这点儿名号大家应该都知道,没人会有那个胆子来劫她!
她推断,对方或许是还没得手。沈鱼可能发现了对方,为了不惊动,就发送了这样一封奇怪的灵讯,引她来救人。
当然,还有一种解释就是,对方已经抓到了沈鱼,却因为某些原因,无法跟着候选者混出去,想离开,必须强闯浮岛禁制。
比如,沈鱼反抗之下,让他们其中一个受了伤。
不管因为什么,她都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必须争取主动!
晚上刚用来割肉的那把匕首瞬间就到了她掌心,梅宴浑身都提起了戒备。
这把短剑名为“轻痕”,刃口极薄,切断物品之后几乎没有痕迹,比沈鱼小时候用的飞剑品阶还要高。
她用脚尖踮着地面,谨慎又迅捷地前进。
方向这种东西在空间裂缝里是无谓的,她只需要不停的前进,感知,捕捉所有能把握到的规律,就像在暗夜里追逐一丝微光。她的心渐渐沉下去。
如果沈鱼落在这样别有用心、准备充分的敌人手里,即使她只在这里迷失几天的时间,也足够他们跑到天涯海角了!
更何况她现在的焦急根本就是无用的。很多时候,好运,就是都比经验和努力更重要。
运气是什么?
运气好的人,随便乱撞几天,经过那么几百次折射,就被丢出去了;运气不好,即使你已经在边缘,却一直在跳转,几个月都走不出那一片方寸之地。
在这里,所有的属性都是错乱的,光线都无法正常反射;没有灵气护体的凡人,甚至会被错乱的空间当成一堆肉类的聚合体,直接绞成碎片。
所以在魔渊深部三大禁地中,空间裂缝最是烦人!
而梅宴的运气向来不太好,所以她经验很丰富。
现在她只能希望,沈鱼的运气(如果有的话)能多分她一点,让他自己不要陷入难以挽回的危险中。
但是现实似乎并不如她所愿,不一会儿,她感觉到身前偏右前方一阵细微的风,然后就是一个东西扑面而来。
她手里一剑挥出去,通过来人的形状,判断着要害的位置,却没下死手。
空间裂缝里会出现这样正常的位置关系,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况且对方目的不明,不确定是否需要逼供,还是先擒住再说!
梅宴难免地有些激动,果然不出所料,这里跟她之前碰到的、真正的魔渊禁地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说不定这就是那个一起被困在里面的倒霉空间法师……
等等,不对!
她凌厉的攻击打到一个单薄的身子上,刀刃撕裂皮肉的触感这样纯粹,却带来了一丝异样。好像太容易了——后知后觉地,她鼻尖隐约触到了一丝甜香。
很熟悉的那股桃花香,让梅宴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她瞬间变刺为抹,刀刃没能继续深入,堪堪划过了来人的胸口;同时,她左手击出的一掌也收了回来,本来准备好的暗劲反冲自身,这种强行转向,让她的手臂也是一痛。
天杀的绑匪,竟然把沈鱼扔过来!几个意思?二话不说就伤害人质,是人干的事儿吗!
她慌忙接过沈鱼的身子,正要检查他伤势的时候,周围骤然恢复了光亮。
梅宴有点懵。什么情况?
魔渊禁地,魔人,空间魔法,什么的,全都像泡泡一样烟消云散了。
一豆灯光在桌上照着这个房间,他们两个就掉在房间正中的地板上,暗处也是影影绰绰,那包裹一切的浓墨仿佛从未出现在这里,周遭的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沈鱼躺在她怀里,眼神清明,衣冠整齐,没有被绑架或者被强迫的痕迹。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勉强笑道:“请师父恕罪,徒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怎么回事。”梅宴不太高兴,她看得出来,这里没有别人来过。
沈鱼嘴里在吐血,身上的伤口也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样,开始裂开一条鲜红的血线,但是他却像晒太阳的猫一样眯起眼,问:“我现在受了重伤,师父还放心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
梅宴这才是真的服气了。
刚才她那一掌打得很实在。再加上沈鱼为了做这场戏,主动撤掉了身上所有的护体灵气,即使她收了力道,也造成了不轻的伤。
现在还能保持清醒,只是因为没伤到脑子而已。
——但是梅宴觉得,他坏的最厉害的就是脑子!
竟敢设计自家师父,就为了撞她的刀口,演一出苦肉计?!
“自导自演……”梅宴痛得悲凉,却还是难以置信,“致微,你是不是魔障了!”
“只要师父别丢下我。”沈鱼艰难地抬起手,目光在昏暗中变得恍惚:“入魔又何妨?”
他是真的疯了。
“这世界没有魔道,只有魔修。”梅宴回避了这个话题,“你怎么制造的空间裂缝?”
“师父应该看出来了,只是幻术而已。想要让师父提起警惕,空间裂缝是最容易模仿的。”
沈鱼这根本就是故弄玄虚,他就喜欢看师父听到术法原理之后一脸茫然的表情。
“这都行的吗?”梅宴难以理解。
幻术的能力竟然这么逆天,连她都能骗到?沈鱼的法术天赋又这么变态吗?他才结丹而已,是凭借自己力量做到的吗?
107新的人选
这些问题在她脑袋里转圈圈,但是一个都不好意思问出来。
她知道自己这点水平,就算沈鱼肯解释,她也听不懂;到时候维持不住师道尊严,又要被徒弟用那种“你傻但我不介意”的目光上下洗刷一遍又一遍。
不过这次,沈鱼也觉得自己也挺侥幸的。
他抽干了玄冰轮结丹之后储存的所有灵力,才支撑了覆盖周围环境的一个幻阵;又借用了迷踪阵的阵法架构,把自己的屋子清空,才困住了梅宴这么一小会儿。
这整个过程,挑战的不是化神期修士的感知力,而是这个世界本身的法则。对细节的模拟,如果没有玄冰轮,他根本想都没得想!
即使拼尽全力,最后造出来的幻境,范围也不大。
但凡梅宴更激进一点儿,不被当初那痛苦的回忆吓到,直接踩上飞剑照着同一个地方冲,他很快就会原形毕露。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只要你会装逼,就能让家长感觉自己是个什么不懂的文盲。
梅宴就是那个文盲家长,对着自己看都看不懂的高中作业,酸溜溜的。“你的法术越发精进了……但是,你又怎么知道魔渊禁地?”
“师父,魔渊战争史是一门功课,灵山每个宗派的弟子,结丹之后都要学。”
梅宴一愣,现在课本竟然讲这个的吗?
“我知道师父一直很在意魔渊。所以,我在结丹之前,就看完了这些课本——顺便查了史料,发现了一桩记录。”
他抬起胳膊,点在梅宴头顶上:“魔渊战争刚开始,师父就被困在空间裂缝里,四个月之后才出来哦?”
“一百六十六天。”梅宴是出来之后才知道这个具体时间的,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沈鱼狡猾地眨眨眼,“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吓到你了?”
“……”梅宴无言以对。
他现在这个样子,才是真的吓到她了。身上那个细长的伤口已经开始渗血,却还是若无其事地与她说笑,简直是疯癫痴傻。
她的沉默,让沈鱼都开始拿不准她的态度,之前是弄巧成拙,这次是苦肉计,会不会逼得太狠了?
“咳。师父下手好重,我胸口好疼。”反正先赖上她再说。
“只要你不是学了什么不该学的东西就好。”梅宴很严肃地看着他,“术法可以随便学,把浮岛炸了都没关系,但是别的东西,不许碰,知道吗?”
沈鱼这才有点明白,回答:“师父放心。”梅宴这是怕他学魔人的那些歪门邪道。真是傻师父,那是两种力量体系呢,哪有那么容易学!
虽然知道这事情和魔修彻底没关系,但是梅宴看着怀里这个弱兮兮的熊孩子,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抬手戳在他伤口上,沈鱼嚎叫得真实:“疼疼疼!师父……”
泪眼汪汪,心里却是恶狠狠地发誓:死女人竟敢欺负你男人!小爷我早晚会还回来的!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让沈鱼有如同往日一般亲昵的错觉。
“你还知道疼?”梅宴手上没停,指尖用灵力戳进他的经脉,同源灵气终于阻止了伤口上残余剑气的肆虐。
这个过程剧痛无比。沈鱼噗地吐出一口淤血,面若金纸,额头青筋暴露,冷汗涔涔地在地上蠕动翻滚。
梅宴似乎是故意的,手法十分粗暴,普通的“封经脉止血”的操作,硬生生地成了处刑。
所以沈鱼的反应虽然有些夸张,却也有大半是真实的。打了几个滚之后,伤口疼痛稍显缓解,而且终于成功看到梅宴的不忍。
“疼。”他抓着梅宴的小腿,“师父,扶我……”
梅宴终究是伸出手,把他连抱带扛地捞起来——沈鱼的身高已经容不得她背着了,只能半拖半拽。
她扶着他到旁边的榻上,放下躺好。想站起身来,脑袋却不知道挂到了哪里,整个人一歪,摔在他身上。
“嗯……怎么回事?”好像压到他的骨头了,有点儿硌人。都已经十八岁了,每天营养没落下,怎么还是这么瘦啊。
“等,发簪缠住了。”
沈鱼脸色又白了几分,这一波真不是故意的。他强忍着不敢表现出异样,艰难地解他缠在梅宴簪子镂空花纹缝隙里的道袍领子边,姿势非常尴尬。
鬼知道这两个东西怎么缠在一起的!沈鱼不敢硬拽,怕把领口扯开,梅宴却失去了耐心,直接拔了头上的簪子,站起来整理头发,用一根发带束了。
她这才兵荒马乱地想起来,这是她开始改变形象的第一天,用的不是发带而是发簪,甚至穿了一套素净的长裙。
好像现在也不那么重要了——对于一个拼着受重伤也要留下别人的小崽子来说,外表的细微改变,真的有影响吗?
看来,只有变成老婆婆一条路了……
沈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率性地绾着一头青丝,心里突然就甜甜的荡起来。
“师父帮我上药,帮我打绷带。”沈鱼扣下了那支发簪,安稳地摊在那里,继续耍着赖皮。“密山派……你还去吗?”
梅宴看着他诡计得逞的得意样,冷笑:“去啊,怎么不去?”拽了个凳子坐他对面,开始传灵讯。
沈鱼不置可否,静观其变,拿出止血药吞下,然后动作迟缓地用绷带绑伤口。
看梅宴却是全程冷眼旁观,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他也更加破罐破摔,从前胸到后背草草地一捆,任由那薄薄的一层绷带被血染透,触目惊心!
梅宴恍惚觉得,沈鱼好像又开始装可怜了。灵讯送出,二人继续僵持了半晌,外面突然有人敲窗子。
“风息阁副掌事卯夜,应阁主召。”
“进。”梅宴随意应了。
“吱呀”一声,窗子被推开了一个小缝隙,然后窗扇轻轻晃了晃,并没有看见人;一转头,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单膝跪在梅宴身前的阴影中。
梅宴汗颜,“……你可以走正门的。”
“是。”卯夜不反驳,低头等着她的命令。阁主用的是急召,这种时候,大家都是直接走窗户!
“叫你来是给你安排一个任务。你选出一个稳重的小队,修为元婴以上就可以,跟我去密山派走一趟。”
“是。”
“还有。”梅宴拿出那把红色的短剑,“给你一天时间,熟悉这个法器,去密山派来回的路上,替我驾驶浮岛。”
“……?!”
卯夜抬了头,瞪大眼睛看着她。
108亲情与爱情的区别
卯夜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即使他已经养成了听到命令先回答“是”的条件反射,今天却迟迟不敢回答。
“宗主,这是……这是梅山浮岛的钥匙啊!”
宗主又要搞事了吗?为什么这次是我?卯夜自认最近都没惹到她,除了之前因为彤管草和沈鱼有点冲突之外……不会是报复吧?
“嗯,有什么问题吗?”梅宴看着沈鱼的伤口,心不在焉。
他再次低头至膝:“卯夜修为低微,不敢当此重任!”
梅宴这才看他,奇怪地道:“有什么当不起?神魂印记没抹掉呢,你拿着就行。”
卯夜另一只膝盖也吓得跪下去了:“宗主!这是归属信物,如果我出什么意外,梅山浮岛就会落到他人手中!”
梅宴点头正色,“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能出什么意外。”
她拽过卯夜的手,把钥匙塞进去:“给你就是信任你,拿着吧。”
卯夜见她心意已决,紧张得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他双手捧着那把小剑,就像新手爸爸抱自己刚出生的的胖娃,额头上竟然冒了汗。
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他双手举过头顶,再次俯身:“愿为宗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你的任务就是好好看家,别出门。遇到别人来找麻烦,直接开启禁制,任谁都奈何不了你。”
简单的说就是奉旨装逼。不过卯夜的优点就是稳重,虽然有时候也太过老实,但是对于看家这个任务来说,谨慎些没坏处。
“对了还有,不用走太快,半年能到就西洲就行,路上小心别撞山。”
“是,绝不让梅山浮岛有任何损伤。”接受了这样的信任,卯夜的情绪明显有些亢奋,每一句话都下意识地表忠心。
“不,我是怕地上的山脉受到损伤……算了,我相信你。”梅宴拍拍他的肩膀,继续嘱咐了一些细节,这才让卯夜自己找一间修炼室安顿。
她重新坐下来,嘲讽地看着沈鱼:“现在,你明白看家的意义了吗?”
沈鱼全程看着他们两个交谈,表情麻木。
卯夜不愧是训练有素的风息阁副掌事,对这师徒二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完美做到了视而不见,甚至都没瞥沈鱼一眼,就仿佛从来不认识一样。
“每一座浮岛,都有一个用来控制的中枢灵器。通常是浮岛主人的本命灵器。”
沈鱼的声音很干涩,似乎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梅宴摊手:“我没有本命灵器,因为功法原因,所有的剑都能有本命灵器的威力。”
沈鱼偏过头,“归属信物的持有者若是被杀害,神魂印记可以强行抹掉,甚至会冲击到原主人的神魂。”
他的眼里闪烁着奇怪的亮光:“那个东西,你本来是准备,给我?”
梅宴不回答,她当着沈鱼的面给卯夜安排工作,其实也是有赌气的成分。
如果可以,她很想让这孩子学会听话,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沈鱼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我才结丹修为,师父就这么信任我吗?”
梅宴汗颜,其实这任务相当于看门狗,需要一定的大局观,却用不着太高的修为。真的碰到什么问题,每个高阶修士都是重要战力,让卯夜这样的人控制浮岛,颇有些浪费人才。
不过她可不敢这么说,只是一本正经地解释:“你我是亲传师徒,同气连枝,就像母子亲人一般。”
“说来说去,师父你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就是我。”沈鱼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师父你也是喜欢我的吧?”
梅宴嫌弃地撇嘴:“你想的太多了,真的!”
“我又没说是哪种喜欢,是师父你想多了。”沈鱼很快回嘴,气得梅宴无话说。
“不过,如果是我控制浮岛的话……一定会有人打我的主意。”他好奇地问:“我修为这么低,师父不怕我被杀掉吗?”
“不可能!”梅宴斩钉截铁地回答,她可不是把徒弟扔出去当靶子的。
“只要你人在浮岛周围一百里内,随时可以通过剑遁,回到控制中枢。这是保命的招数,每天可以用一次。还有浮岛的阵法,可以兼顾攻击和防御,如果操控得当,十个合体期都闯不进来!”
沈鱼睁大眼,这么厉害的吗……他好像确实错过了好机会啊。
“再厉害也得逃得了才行。若是真的被玄枭那样的人一击毙命,又能有什么办法。”
“为什么?为了抢浮岛?不会的。”梅宴冷笑,“这世上有那个修为的人,也应该知道一件事:若是踩着我徒弟的尸体拿到钥匙,我会直接把这浮岛炸了!”
沈鱼心里软软地被戳了一下。师父对自己的珍视,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吗!
从卯夜的反应来看,梅山浮岛对她一定很重要,但是依然没有他重要。
梅宴根本没意识到她这几句话表达的是直接的依赖和珍视,沈鱼却因为她这样不经意流露出的回护,红了脸颊。
“咳……浮岛,原来还能炸的吗。”
“我爆它几十把飞剑不就炸掉了。”梅宴淡然地回答,站起来,拍了拍沈鱼的肩膀。“别想太多,我说过会保护好你,不要怕。”
沈鱼犹豫了一会儿,伸手覆住了她的。
“我以为,从那之后,师父就不会再护着我了。”他抬头,半开玩笑道:“师父这么娇着我,真是让我不多想都难呢。”
梅宴迅速缩回了手。
也是奇了,每次她煞费苦心的教育,沈鱼都能从不同的角度去理解!
“亲人之间的感情,和男女之情是不一样的!”
她真的无力,自己到底还要解释多少遍啊?
“爹和娘也是亲人。”沈鱼平淡地反驳。
在天雨莲的记忆里,沈宣更多时候是兄长一样可靠的存在——虽然他自己从来没有觉得某个爹有多可靠,但是不妨碍他把这事情拿出来说。
“不一样。”梅宴正色,“你父母是因为相处时间长了,就会归于平淡,慢慢习惯。”
“相处时间长?”沈鱼笑,“师父这就说笑了。虽然我没见过他们两人在一起,但是,仅从时间看,哪有那么长。”
109征腿毛,一缺六
梅宴被沈鱼这样提醒,才恍然惊觉不对。
从沈鱼的年纪能推断,天雨莲和沈宣离开之后两年就去世了。她与沈宣真正的单独相处,好像也就是离开之后那一两年而已。
在那之前,他们二人交集不算多,却也不算少。
魔渊战争之后,梅宴把浮岛停在西洲养着伤,沈宣经常去看她,在这期间,这两个人的相处好像并无异样。
梅宴对这两个人都算熟悉,却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什么时候发展了可以私奔生孩子的亲密关系……
她恍惚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沈鱼下面的话,让她彻底放下了这一闪即逝的违和感。
“师父,你现在没有感觉也好,不愿意承认也罢,以后我都会想办法,让你改变看法的。”
——最乖巧的表情,说着最叛逆的话。
沈鱼看得明白,他们已经是彼此不可或缺的存在,即使梅宴有意疏远,也不可能做到。
即使他不生出那些旖旎的念头,他们两人,也注定会休戚与共,纠缠到死!
“不要胡闹……”梅宴无法应对这种话,转身要走,沈鱼却用不符合他伤员身份的灵巧,拽住她的袖子。
“师父别走,听我说完。”他仰着脸,“这次是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不知道师父本来就是带我一起去,这才心急的。”
“今天让师父心疼了,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师父原谅我这一回吧!”
即使要温水煮青蛙,也得先稳住青蛙,不要把它吓跑才是。
沈鱼使出浑身解数,就是为了在适当的时候,稍微给她一些男女之意的暗示,同时还要维持如小时候一般的人畜无害。
老母亲被这一套组合拳打得一脸懵逼。
刚才把她逼得想逃跑,又突然服软认错,这种落差她真的遭不住!
她想要甩开沈鱼的爪子,也根本甩不掉,牛皮糖一样。
“你既然明白,就好好养着,给我放开。”
沈鱼不依不饶,继续使用绝招“扮可怜”:“那师父还生我的气吗?”
“不了不了。”梅宴赶紧回答,她怕自己再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就要像小时候一样抱着他摸头安慰了。
熊孩子双眼泛上水光:“师父骗人。”
“我又怎么骗你了?真的,我本来也不是生气,我就是……就是一时情急。”不能承认她心疼得要死,否则沈鱼又要想歪!
梅宴其实是心虚的,本来就是她起了坏心眼,才没有对他明说行程安排;现在沈鱼就像从未发觉一般绝口不提,怎么显得是她被戳穿了一样?
沈鱼委屈:“师父就是生气了,你故意欺负我。”
“我、我真不是有心的……”梅宴心虚地转过头。
不管是故意戳他伤口,还是使坏瞒着他,都是很明显的事情。
对着徒弟如此纯净的目光撒谎,正直的梅宴感觉如坐针毡。
“好吧。师父不信我,我却是信你的。”
沈鱼不再跟她计较,终于放开了她的袖子。梅宴如蒙大赦,转身落荒而逃。
沈鱼看着她狼狈逃走,这才毫无顾忌地倒回榻上,脸上竟然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梅宴和他相处,其实很容易把持不住。而他每次与梅宴共处一室,心里又何尝不是春心荡漾,情难自抑?
不管是她趾高气昂的样子,还是心虚脸红的样子,都让他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怕他再纠缠下去,一定会忍不住凑上去亲她——即使是蜻蜓点水一般在脸颊上的轻吻,也能略微缓解那狂热的渴望。
他对她,不只是情窦初开的向往,更是一种虔诚的朝圣。
到时候挨揍也值得了……沈鱼按着下唇,回味着那天,浑然不觉自己在逐渐变态的路上一去不返。
而梅宴关上他的房门,忍不住深呼吸外面的空气,如蒙大赦。
这孩子太能闹腾了,老母亲的心理压力真的很大!这此去一年半载,该如何是好?
若是按照之前的想法,给他掌管浮岛钥匙的责任,也算是拴着他的心思。可现在这任务交给了卯夜,她必须再给沈鱼找些事情做。
否则等他伤好了,肯定又闲不住!
沈鱼的伤口是梅宴亲自处理的,剑气的破坏力最强,却已经不会对他构成威胁;而皮外伤和内伤,有药物调理的情况下,最多养个十几天就能恢复。
千万不能让他把心思都放在自家师父身上,这孩子的眼珠子仿佛会说话,即使是什么都不做,幽幽地盯着她,梅宴都会后背发毛。
好在他只是个孩子而已,治他的办法有的是。
梅宴略作思忖就拿定了主意——当天晚上,一个爆炸消息就连夜散播开去。
剑宗宗主梅宴,即将带领一个结丹弟子小队,七人为上限,一同出发前去西洲密山派拜访。
回程路上会绕道西洲与北洲的交界,她亲自带队,探索西洲“影子塔大秘境”的上三层。
如果说,之前梅宴重开炼体课程,引来的都是临死之前搏一搏的学渣,那这次梅宴丢出来的诱饵,就已经勾动了所有学霸和学神的心!
结丹以后,修真者就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很多人会与友人结伴外出,做些任务,赚取修炼资源。仅有结丹弟子的队伍,一般只能在门派附近活动,不会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而每隔一段时间,灵山派会派出化神修士,带上一队或者几队精英弟子,去探索一些未知的地域。
这种抱大腿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如果哪次出来带队的前辈实力强劲,那仅有的名额简直要被抢破头!
这次就是这样了。
梅宴这个人虽然懒,却是公认的严格、负责,作为带队老师自然是口碑极好。
再加上她的亲传弟子沈鱼刚刚结丹不久,必然也会安排在队伍里,以梅宴护犊的习性,安全保障又增加了一层。
如此靠谱的粗大腿伸出来让人抱,也难怪整个灵山派的结丹弟子都蠢蠢欲动了。
一个试炼小队最多六七人,沈鱼占去一个,这次剩下的名额,连内门弟子都不够分!
在灵山派,和沈鱼同为结丹初期的年轻弟子,就有一百多个。更有惊才绝艳之辈,已经具有了结丹后期甚至圆满的修为。
大秘境的诱惑,会让这些人都积极参与竞争。报名时间限制在七天内,不设考核,这基本上是全凭梅宴的喜好来选人了。
对于灵山弟子来说,他们发现剑宗终于要给大家发福利了;但是熟知梅宴尿性的老一辈都开始心惊胆颤:她这是又要搞事情了吗?!
110向那个软弱的你屈服
所谓大秘境,其实是以往的魔渊战场残留下的遗迹。
魔渊之战通常会持续十几年,最终以人类一方将魔渊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最终解决位面沉降而告终。
危机四伏的战场上,遗留下来的魔晶、法宝不计其数;而在魔渊被封印之后,那些作为战场的位面交界处,就会被稳固在修仙界这一边。
很大的范围里,那些紊乱的魔力、灵气甚至空间乱流、空间裂缝,历经千年都不会散去。年头长了,甚至还可能与本地物种发生奇妙的反应,孕育出新奇的生物。
大秘境里环境复杂而凶险,但是只要能平安地走一遭,都能得到丰厚的收益。
影子塔是八百年前的魔渊战场,那次被魔渊侵袭的是西洲佛门苦泉寺,遍地的佛塔被扭曲重力吸入魔渊,如映在水中的倒影,故称为“影子塔”。
沈鱼在卧榻前收到消息,也是激动的。他学习丹药的时候,很多珍惜药草的资料上,都写着“仅产自大秘境”。
对这种地方,他早就向往已久!只要是和师父一起,像三大禁地那种凶险的地方,他都敢去探一探。
不过梅宴这次明显也是搞事情,剑宗保持低调有上百年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连云空上人都搞不清她到底是在忙什么。
沈鱼就更不明白梅宴这是唱的哪一出了:师父明知道自己带着伤,在这节骨眼上,她的意思是让他去,还是不让他去?
某熊孩子深知自己才犯过错,很不确定是不是梅宴又在故意气他,毕竟师父没有特意私下里给他通知。
他收到的,也就是百闻阁发来的统一通告,和附带的制式报名表。
沈鱼心里七上八下的揣摩,这种事情是正当的要求,还是不要等师父催了吧?
他很主动地填写了一份报名资料,递交百闻阁的发信执事。不一会儿,就收到了一封灵讯,把沈鱼吓了一跳,打开看却是萧藤的。
“致微,给我带些团心草回来,到时候给你按照市场价格给你结算门派贡献。”
沈鱼汗颜,果然大家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就默认了自己会参加吗?
百闻阁筛选报名的弟子信息之后,就会递交给这次的带队前辈,至于选谁就任由梅宴自己拿主意了。
不过很快沈鱼就受到了回复,却不是百闻阁的,而是梅宴发来的:“你是剑宗大弟子,宗门历练可以直接参与,不需要去百闻阁报备!”
“四阁三宗的首席大弟子,不论修为,都有随时加入历练队伍的特权。”
梅宴很怪他不懂事——百闻阁看见报名表,吓得直接来报告她,他们还以为梅宴把沈鱼逐出师门了呢!
在门派规则上,宗门大弟子的权限仅次于宗主。沈鱼从来没享受过这种特权,当然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剑宗已经没有别的弟子了,光杆司令是没有特权的。
但是这次他绝对是故意的,怕梅宴不照顾他,暗搓搓地试图走正常渠道去百闻阁报名。
“好,谢谢师父。”
梅宴直接被这客气的回复气笑了。是谢她给他的大弟子身份?还是谢她提醒他这里有特权可以使用?
亲传师父带队竟然还要走报名手续?谁家师徒这么见外啊。
她一直很奇怪,沈鱼是被她宠着长大的,为什么还是没有安全感,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觉得别人要抛弃他!
也不知道这孩子小时候跟着师兄遭遇了什么,这么多年,梅宴就差把“妈妈永远爱你”写在脑门上了,他的性情却还是像个胆小的猫儿一样。
对他人的评价过于敏感,对长辈百依百顺,从来不会任性。
说穿了,就是用异于这个年岁和身份的乖巧,来迷惑他人、伪装自己。
梅宴从未臣服于沈鱼可爱的外貌,她只是忍不住不去疼爱那个脆弱的、想要讨好他的孩子。
在这一点上,梅宴远比沈鱼想象中要更懂他。
沈鱼说不出口的恐惧,那些因为亲人造成的伤痕,其实瞒不过梅宴的敏锐触觉——她不知其成因,却选择保护,还有更加周到的疼爱。
甚至他自己,对这种呵护都毫无察觉。
“有不懂的地方直接找我,不用这么谨慎。”梅宴这个灵讯已经是在责怪他了。
沈鱼只当是梅宴不耐烦他,更加乖觉地认错:“师父莫怪,原是我疏忽了,下次一定谨记。”
过了很久,梅宴没再回复——某位严师意识到自己再管他也只能适得其反,干脆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沈鱼这才松一口气,继续做自己之前的事情,玉石想起来他还没有回复萧藤的要求。
团心草吗?他扶着额,这东西是大秘境特产,虽然不是特别珍惜的药材,在药材铺子里却卖得不便宜。
它和西洲的杂草“风卷草”长得很像,黑市上卖的假货很多,即使是炼药老手,不仔细探查也很难分辨。
而团心草在大秘境中到处都是,精英弟子常去那些地方,以后都不会缺。
他还以为萧藤找他想走后门要个名额呢,原来只是求利益吗?不过以他的为人,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所以萧藤收到的回复内容不出意料:“不用市场价,黑市价就行。你要多少?”
“三百棵,上限不论,你有多少我全都要。”萧藤狮子大开口,他相信自己和沈鱼的关系,这点要求还是没问题的。
他已经看得很明白:梅宴这次的目的,就是让沈鱼结交同辈精英弟子,扩展人脉。
那毕竟是大秘境啊!虽然萧藤也很眼馋,却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梅宴为沈鱼选择的队友,必然是同辈结丹修士中的佼佼者,他这些微末实力,根本不可能被看得上眼。
事实上,他的履历也确实没有什么竞争力。一些正在闭关中的结丹后期弟子,都在百忙之中递交了报名资料,梅宴的挑选空间竟然异常地巨大。
卯夜也带领一组风息阁执事上了岛,全面接手了梅山浮岛的内外防御。
沈鱼的伤不妨碍下地走动,他这些天明显能感觉到,在浮岛上他平时很难注意到的角落,偶尔会闪过一些鬼鬼祟祟的影子,仔细观察却逮不到人,就像错觉一样。
这次来的是风息阁负责过君山浮岛的那些人,在防守和巡逻方面训练有素。而情报收集方面的人,卯夜只带了一两个。
111对幸存者的摸底调查
卯夜这次调集的是的配置偏重防守,梅宴也放心,看了一眼名单就再也懒得过问了。
三天过去,梅山浮岛中间的水池里,很快就剩下了最后十个人。不过让他们很难受的是,即使人数达到了数量,梅宴却不叫停,而是继续任由他们在水中接受洗礼。
有个青年人忍不住询问,梅宴却无所谓地答道:“三天就剩下你们几个了?这一批弟子的质量真的不行——我改主意了,还是像往常剑宗选弟子一样,坚持十天吧!”
这番话,让剩下的十人中又有人放弃!他们都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一想到未来还要忍受七天,就已经绝望了。
梅宴再也没有管过这里,等到枯燥的十天结束,沈鱼的伤都好了。他把仅存的选手一个个捞出来,已经只剩下五个人了。
三个孩子,连水心,还有另外一个枯瘦的老人。
沈鱼觉得,剑宗人才凋零,梅宴的过度严苛还是要负很大责任的!
他带着这几个将来可能的同门去找师父,只见梅宴正在躲起来剥松子,就像完全忘了他们一样。
她抬头诧异道:“竟然真的有人剩下来啊?”
这百年来的弟子,意志坚韧者真的不多了,她本以为,按照前三天就淘汰十分之九的速度,没人能熬到最后。
沈鱼对她不负责任的态度不做评价,“师父如果嫌烦,等他们进阶之后,就打发他们全部离开。”
他扫了一眼笔记本上记录的名单,那一大堆被划掉的名字,代表的是一个个被折腾得心态崩溃失去希望的人,简直触目惊心。
不过,这些天梅山浮岛人太多,他感觉到了明显的拘束。幸亏最后没有几个人能留下来,否则,这浮岛就再也恢复不到原先的清净了!
“那倒不必,来都来了……不过,这两个得问问他们自己的意见。”梅宴在名册上点了点,指着那个不认识的名字,“带他过来。”
被点到的是那位老人,名叫陈平,很朴素的名字;但是梅宴看到他进来,却被他的外貌吓了一跳。
太老了吧!
“见过梅宗主。”陈平进门就俯首行礼,他虽然瘦,看上去却很精神,举止也是彬彬有礼。
他的修为是结丹大圆满。未结婴的都不算“真人”,所以梅宴坦然收了这一个前辈礼,抬手示意他起身。
“这个岁数了,怎么还想着逆天改命?”梅宴单刀直入,“说说,为什么来参加试炼。”
“梅宗主说笑。弟子是因为悟性不佳,结丹太晚,现在想要早些破丹成婴,给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
“你多大了?”梅宴伸手,沈鱼很贴心地翻开摘天录的资料页交给她。
“陈平,蔚城人氏,六十年前灵山派,在蔚城经营衣物饰品铺子……咦,你是那家成衣店的老板?”
“有间布铺。”陈平态度谦卑,习惯性地鞠躬。
梅宴回头对沈鱼笑道:“还记得吗?上次咱们买裙子的那家,这是店长,那些衣服都是他设计的。”
“师父……”沈鱼不满意她提及黑历史,他现在已经是大弟子了,还是要面子的!
梅宴偷笑,继续问陈平:“算起来,你其实也才不到一百岁啊!”
“前辈见笑了,十几年前,我才勉强结丹,实在是资质不佳。”
垂垂老矣的外表,真实年龄却比梅宴小很多,这种对比,在修真者的世界里是很无奈的现实。
梅宴倒是习惯了这种反差:“结丹弟子寿命也足够挥霍了,你何苦现在就着急进阶?”
“前辈说的是。我自知悟性不佳。但是既然赶上了这次机会,我还是想试试……当然也有一个私心:我想要返老还童。”
梅宴好奇了:“外貌?那种事情买丹药就可以吧!我已经说过,淬体过程九死一生,你又何必冒险?”
只有结婴,才能让修士的身体变成真正的仙人之躯,成为“真人”——这也是唯一一次改变外貌的机会。
但是,男性修士会在意外貌的人,真的很少见!
陈平叹息道:“驻颜丹药售价昂贵,我虽然有产业,却不善经营,也很少出去历练,所以并没有什么积蓄。”
“啊。也是,女修士用得到的东西,都卖得很贵。”
梅宴皱了皱鼻子,她是女修士,却无法理解那种在修为低微的时候砸下大量资源、财富,只为了保存年轻外貌的行为。
女人对容貌的追求似乎是刚需,这种心态,让那些有驻颜效果的药草,价格长期居高不下。
因为这种价值观,又助长了一些不良之风。很多不想努力的女修士们,会想尽办法让男人为她们买这类东西。
梅宴最看不上那种把外貌看得比修为还重的女人,但是面对这样一个曾经站在寿命的尽头,看开了一切的老者,她也不好评价。
陈平也知道自己的需求很奇葩,不过筑基好多年,他已经知天命了,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我有一位爱人,他年轻美貌,弟子与他一起,时常感到羞愧。所以,即使知道不容易,也想要上进一点,或许……能重新留住他的心吧。”
梅宴也很佩服他的痴心:“为了爱人可以做到如此,也是很难得了。年轻人,有点冲劲也挺好的!”
年轻人……陈平对这久违的称呼感到无奈。
“我能有什么冲劲?若不是前辈问起,这些天来,我早就不记得自己是为什么在坚持了。”
陈平淡然地自嘲着:“或许刚开始是因为他,但是后来,也是我自己不甘心就此沉沦吧!”
梅宴点头,不再追问,算是认可了他的态度。
这个人目的明确,进阶之后,八成会选择离开,不需要她过多地操心。
而下一个……连水心,啧啧。
梅宴瞥了沈鱼一眼,这女孩她有印象的!不过沈鱼却没什么反应,看着进屋来的那个女青年,微微点头,就像普通的点头之交一样。
现在的连水心,气质温婉了许多,眉宇之间略有愁色,似乎过得并不顺利。看到资料,梅宴迅速明白了其中原因。
“这些年了,怎么还在炼气期?”
112一桩旧桃花
梅宴记得她在沈鱼筑基的时候就是炼气大圆满,现在几年过去,沈鱼已经结丹,这女孩竟然毫无寸进!
连水心低头愧疚:“是弟子悟性不够,两次筑基都未能成功。”
“你失败了两次啊?那还挺不容易的。”梅宴感慨,“不过筑基这事情急不得的,你才十八岁,完全可以自己再试一次。”
“前辈不用安慰我了。这样差的资质,再试多少次,都是一样的了。”连水心苦笑,“或许,换一条道路,会有一些转机,希望宗主不嫌弃,让我做剑宗的外门弟子。”
“哦,就是你炼体结束之后不会离开咯。”梅宴点头,然后郑重提醒她:“别看沈鱼是法修,他的本事都不是我教的。我只教炼体和剑术,你确定要学这些吗?”
“确定。”连水心长揖到底,“弟子真心愿意追随前辈,望前辈成全。”
梅宴看着她,不太相信:“我看,你着急进阶的原因,恐怕不止这一点吧。”
连水心直起身,终究是不敢瞒着她,如实回答:“确实也有私人原因。”
之前沈鱼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她现在解释起来已经熟门熟路了。
“前辈容禀,我的一个朋友,为了我筑基的事费了不少心思……我也不想再让他失望,所以,才会想到改走体修的方法。”
“哦?朋友……还是道侣啊?”梅宴看出来她的闪烁其词,颇为不以为然。“若是他真心为你好,怎么会任由你来这里赌生死!”
连水心抿唇,“不能算道侣。他和致微师兄一样,是修炼的天才,我自认与他差距太大,不敢高攀。”
梅宴不赞同:“天才也要有亲朋好友,他既然认可你,又何苦逼你这么拼命?”
连水心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有逼迫我,其实,还是我自己的心气太高了……我觉得,总要做些什么,才能配得上他。”
梅宴往后靠上椅背,明显不认可这种做法。
“道侣之间最重要的是喜欢和信任,没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他说着不嫌弃你修为低,却又让你来冒险,还真是稳赚不赔啊!”
“不,不是的。”连水心赶忙澄清,“张宝师兄不是那样的人!其实他这次也想来,但是为了不跟我抢名额,才最终放弃了。”
“哦?”梅宴想起来什么,回头问沈鱼:“张宝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沈鱼不回答,连水心赶忙道:“张宝师兄是寅阳前辈的亲传弟子,虽然他修习术法,但是前些年得到了一把很好用的飞剑。”
“哦?他还好这口啊?”
飞剑这东西很尴尬,即使有品阶摆在那里,能用的人也很少,价值上不去,颇有些曲高和寡的味道;而品质一般的,在二手法宝市场上根本就是卖不出去的赔钱货。
能让亲传师父允许使用的飞剑,应该是品阶很不错,值得付出辛苦去炼化的好东西。
果然,连水心回答:“张师兄早年遇到一次机缘,得到了一把剑,名为‘魂切’。”
梅宴听到这个名字,还算赞许地点点头:“哦,我知道。”
“您知道他?”结丹弟子在梅宴心中能留下印象,很不容易的,连水心难免有些激动。
但是梅宴却摊开手,回答:“不,我知道那把剑。法修想要用,确实需要学不少的体术,否则后面越发难以操控!”
梅宴看到脸水心明显的焦急,也明白了一些女儿家心思。她笑着凑近了一点,问:“所以,你真正的私心,是想留在剑宗学习,然后把体修的修炼方法,传授给那个人吗?”
连水心的小心思被拆穿,脸上露出窘迫,却也没有否认。
“弟子不敢妄想太多,只希望能得到一些指点,若是能够通用的方法就更好了。”
梅宴欣赏她的直接。她其实对自己的知识传给谁,持无所谓的态度,毕竟都是灵山弟子,那些通用的修炼方法,本来也可以和同门共享。
即使是亲传师徒传承的功法,经过师父同意,也可以教给自己亲密的朋友或者道侣。
她这点心计无伤大雅,但是梅宴更在意的,是另外的事情。
“听你的意思,你倒是对那个张宝很是上心。不过……”梅宴手里剥着松子,故作随意地问:“我记得,你本来不是很喜欢我徒弟的吗?”
连水心抬头,惶然加愕然。梅宴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这已经是小辈之间的八卦恩怨了,她一个宗主级别的前辈,也真的好意思问啊!
沈鱼也知道梅宴着实唐突,立刻绷不住了,嗔怪道:“师父!”
梅宴却挥挥手拦着他,追问连水心:“这才没过去两年,你现在怎么又喜欢别人了呢?说实话,你想留下来,别是为了接近我家致微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些小孩也有很多是被沈鱼的不凡气度吸引而来,她并不责怪,但是她讨厌说谎,更讨厌年轻的女孩子在感情上玩那些欲擒故纵的把戏!
连水心被沈鱼突然黑下来的脸色吓蒙了,赶紧摆手解释:“不,前辈不要误会,弟子对致微师兄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不是吧。”梅宴冷下脸,直接戳穿:“三年前,在君山浮岛,当时至少有至少三个正一宗和百闻阁弟子在附近,听到你和人吵架,你亲口宣布,你喜欢的人是沈鱼,别的人你都看不上。”
“我没有印象……宗主明鉴,即使说过,应该也是一时气话,当不得真的!”
她慌忙解释着。对方这样精确地指出了时间地点,让人不由得冷汗涔涔。
她倒是想起了那个日子:三年前,君山浮岛,应该是张宝对她表白心迹那天。当时他们确实吵得很厉害,但是具体什么内容,早就忘光了。
女人怎么会记得吵架的内容?或者说,女人吵起来,除了气话之外,真的有什么内容吗?
连水心无奈至极,梅宴毕竟掌管着风息阁,只要她想知道,没有不知道的事情。
看来,梅宴对他们这些候选者,并不是完全不在乎的。自己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被查了个底儿掉!
看上去粗神经,做事却让人细思恐极……连水心这才开始了解梅宴的行事作风。
113
“一时气话……连水心,你这样可就是真的很不负责任了。”
梅宴老神在地靠在椅子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听不出喜怒。
她到底查没查过?
这就是连水心想多了。不管是作为风息阁的阁主,还是剑宗的宗主,梅宴都是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
不能因为梅宴对几年前的八卦了如指掌,就认定她是什么责任心强的前辈。
她会记得,完全是因为当初沈鱼与张宝约战之后,徐英曾经暗示她:这次对战的动机有猫腻,涉及少年少女的感情。
沈鱼和徐英的交易是私下里进行的,如果传出去,就会引来地下盘口制造噱头引人下注、放出假消息操控赔率等等质疑。
徐英做事谨慎,即使是梅宴,也一样瞒着——在这点上,他和沈鱼真是默契十足。虽然不是有意,可他那简单的几句话,无疑是给沈鱼打了一个强力掩护。
以梅宴对徒弟的关心,她必然会让风息阁的人顺便调查一下,于是很轻易就能知晓这两男一女之间恩怨纠葛的传言。
对于梅宴来说,这就是小孩子的胡闹罢了,她能理解少年意气之争,却不会再往深里面想。
在梅宴心里,已经默认了这是一场由失败的初恋引起的、两个少年为了尊严而战的生死对决。
至于结果?为什么徒弟赢了决斗却没赢来女朋友?
她管那么多干嘛?
感情问题嘛,毕竟是徒弟的私事。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都有小秘密,除非是沈鱼主动向她倾诉,否则她即使通过自己的渠道查到,也不会提起此事!
一来二去,沈鱼就这么被坑了。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昏迷醒来那天的解释让梅宴信服;却不知道老母亲已经洞悉了一切,并且默认了三个人之间(或许存在的)纠缠不清的关系。
当初的流言几乎在所有年轻弟子之间传了个遍,连水心也很清楚,却一直没有解释——虽然她解释也没用,但是事实上,她更愿意别人相信。
毕竟灵山派的女弟子没有一个不喜欢沈鱼,她因为沈鱼拒绝张宝,在别人眼中才是最有说服力的!
只有这样,张宝才会相信她不喜欢他,也不会继续为了她付出了。
事实证明,张宝从那之后更加勤勉,以沈鱼为追赶目标,日夜修行,再也没有被她一个筑基都难的废物拖累。
连水心觉得自己在这段没有结果感情上,做到了问心无愧。
但是被梅宴这么一问,她才发觉自己还是有愧疚的。毕竟,她当初那样做,根本没有征得沈鱼的同意。
那次的对决,她一直以为,只是二人碰巧遇到罢了……她不敢联系张宝询问此事,即使传言已经满天飞,也依旧不愿相信。
这真的是很奇怪的呀,即使张宝向他约战,沈鱼又是为什么同意了呢?
连水心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嫌弃简直是溢于言表。嫌弃到不想跟她扯上任何关系,那天来问她以后的打算,顺便打击她,现在来看,应该就是警告了!
连水心已经很清楚,沈鱼这个人,不出意外的话,切来开看,芯子肯定是黑的……
她现在是有苦说不出:自己这是惹到了两尊大佛啊。
以沈鱼的脾气,如果现在不解释清楚,过后必然会被找麻烦。至于梅宴,“护犊”两个字都写在脸上了,她这是明摆着要给徒弟找场子呢!
风息阁和剑宗的势力,足够把她从三岁尿床开始的往事全都扒出来,鞭尸一百遍。
她一丝丝也不敢再隐瞒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恳俯首。
“前辈听我解释,如果您说的是那天,我不是故意被他人听到的!那天我被张宝师兄纠缠得厉害,想要彻底拒绝他,就和他去了君山浮岛,说我喜欢致微师兄……我、我真的是在骗他的!”
“前辈明鉴!当初我们只是在吵架,并不知道周围还有其他人,也不想泄露出去!”
她俯身磕头,态度真诚无比,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人看。
连水心悔恨万分,当初真不该拿沈鱼的名号出来,搞得现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只能豁出去,拼个认错的态度良好,或许还有转机!
“私下吵架也不必带上别人吧,你就没想过,会给他人带来麻烦吗?”
“前辈恕罪,我当初一时糊涂!我拿出致微师兄的名字,只是想要让张宝知难而退,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那样!”
“哦,是这样吗?”梅宴眉毛都竖起来了,“张宝去打生死战是为了给你赢筑基丹,若不是他败了,你现在又有一次筑基的机会。你现在跟我说,你之前没想到?”
“前辈明鉴,两位师兄的冲突,并非我所愿!”
连水心也被激起了性子,她直起身,坦承道:“即使张师兄赢得比赛,将筑基丹送我,我也不会接受。我连水心宁愿死于炼体,也绝对不会出卖色相博取他人恩惠!”
“你本来也没有得到什么,自然是怎么说都可以了。”梅宴颇不以为然。
连水心抿唇,举手立誓:“如有半句虚假,我愿就此心魔缠身,此生不得筑基。”
这誓言就有些狠了,毕竟都是修真者,这样的赌咒已经足够恶毒!
梅宴也被她的态度动容,终究是相信了几分。其实她当初查到的也就是这些明面上的东西而已,连水心的说法,找不到什么漏洞。
但是……她偷着瞟了沈鱼一眼——这孩子平日里的假笑竟然没有了,看来是真的不太开心。
自家孩子不开心,她就不开心。
毕竟是发展成生死对局的冲突,这才过去没几年,绯闻女主角竟然如此极力撇清,任谁都不会高兴吧!
梅宴把连水心的态度看在眼里,心中明镜一样:这女孩嘴上说着配不上那个张宝,却明显是心里向着他的。
他们是一对怨侣吵架,说些气话无可厚非;但是,生死局一出,致微就成了被迁怒的无辜路人!
当初是运气好,致微在那样的震荡之下,勉强支撑着打败了对方。
沈鱼这孩子仁慈,即使对面奄奄一息,也没有下死手;但是如果是对方赢,会不会趁机对沈鱼使坏,那就很难说了。
114作茧自缚的千层套路
灵山派的规矩不多,第一条就是不得无故残害同门。所以擂台赛上一般都是不拼命的,生死局,永远存在于地下黑盘口。
除非双方有解决不了的仇恨,否则不会打这样不死不休的比赛。
双方都不退缩的情况下,“误杀”的办法就太多太多了。
致微太傻了,他当初根本不知道,生死局之下,他面临的是什么局面,只能说是辛亏运气好!
梅宴当初没能提前发现,只能是后怕;而现在,她忍不住如此逼问连水心,就是在为当初的傻徒弟鸣不平。
她这样热心,却让沈鱼十分烦恼!当初的内情,他比谁都清楚,梅宴自以为清醒,沈鱼却是清醒人看自以为清醒的人看糊涂人。
他当初的真实目的至今无人知晓,说明当初的谎话让梅宴信服。可是现在过去了几年,梅宴却突然翻出了新信息,下面的谎言怎么圆,他也有些力不从心!
连带着,沈鱼看这个姑娘都更加不顺眼了。这女孩子真蠢,老实得过分,稍微诈一诈,怎么就把实话全都说出来了?
没办法,被逼到这个份上,他只能拂袖起身,单膝跪在梅宴面前:“师父误会了,当初是我主动找张宝约战,与连师妹无关。”
梅宴看着并肩跪下的两个孩子,又好气又好笑。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女孩子根本不爱慕沈鱼。但是,致微竟然至今都对她如此回护,可见,当初应该是动了心。
梅宴猜测,致微该不会是被这个女孩拒绝过吧?
老母亲又开始心疼了。致微向来眼高于顶,却被资质如此差劲的女孩欺骗,肯定气得要死,才会去找张宝约生死战。
她的思路甚至更加发散出去:或许就是因为这一事给他带来了伤害,才让沈鱼改变了口味,转移了目标,把自家师父当做寄托爱情的对象?
不得不说,人和人的思维差距非常巨大;加上每个人都会对事实进行一定程度的隐瞒,最终才造成了这么严重的误会。
梅宴觉得这纯属是小情侣闹别扭,殃及他可怜的徒弟;而在沈鱼的视角里,他虽然明白师父会这样无解,却也无法解释。
他是真的很嫌弃连水心这个性格的女孩:悟性差也就罢了,为人懦弱、不自信,虽然好欺负,却也无趣得很!
但是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要么认下这荒唐的感情纠葛,要么就会引火上身。
——百闻阁已经查到他与华真人之前的来往,徐英必然被怀疑;那个兄弟屁股后面可不干净,只需要稍微调查,就会发现,他牵头的可不止一次生死战。
这个信息如果被梅宴得知,再结合“魂骨”、天雨莲的本命灵器玄冰轮、母子血亲这几个要点,以梅宴的敏锐,一定会怀疑他身上有问题!
这一串怀疑链条万万不能被串联起来,否则沈鱼苦心维持的乖宝宝形象将会就此崩塌。
到时候,他最大的秘密,都有被拆穿的风险……
沈鱼低头跪着,眼睛却在乱转,飞速盘点形势。他是看得最清楚的人,也是最没有负担的,毕竟只要梅宴不怀疑他,身边这个女孩,他可以事后想办法随意拿捏。
剑宗大师兄身份,威逼或者利诱,总之瞒过梅宴就可以。他斜斜地瞟了她一眼,连水心感觉后背像被蛇爬了一圈,凉飕飕的。
连水心对沈鱼的嫌弃心知肚明,再接到这样的眼神,被吓得过了头。她其实不明白沈鱼的意思,但是,明知对方的厌恶,她可不愿意被沈鱼护着。
也罢,既然当初惹了不该惹的,现在就坦荡承认也好!大不了就是失去一次进阶机会,反正她都已经是绝望了的。
她本就是牌桌上没有任何筹码的人,最不怕的就是输,只求一个问心无愧,来得坦荡,走得尊严。
连水心想明白这些,也就不再思考沈鱼的暗示,恭敬地向梅宴俯身叩了一个大礼。
“前辈,当初的事,都是我一念之差,不该借用致微师弟的名号拒绝他人,这才引起了流言蜚语。弟子知错,如今悔恨万分,虽然为时已晚,但是为求心安,也请前辈降下责罚!”
“只要不伤及性命,弟子均可认罚。”她叩首之后直起身来,垂首等待判决。反正这种事情不算大,真的伤及性命也不至于,无非是公开道歉,或者是别的什么有损颜面的要求。
连水心经历了两次筑基失败之后,早就看透了人情冷暖,不在乎什么颜面了。
沈鱼却是万分无奈,连水心把态度放低,为了做戏做全套,他也得放得更低,更诚恳!
他也豁出去了,向梅宴低下头:“不,都怪我当初年少气盛。生死战之事,也是我一意孤行,请师父莫要怪罪连师妹。”
认下来吧——目前来看,这是最稳妥的方式。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女孩,直白地表达着威胁,却被对方彻底无视了。
好烦好烦!当初梅宴压着他的腿,他都没有跪下去过,现在却要为了掩饰自己的秘密而屈服,还要装作无比真诚的样子!
同时,还被迫在自己喜欢的女性面前,默认了喜欢过别人的事实……沈鱼这一波把自己玩了进去,郁闷得一口老血憋在胸口。
如果连水心的自知之明再差一点,事后因为他的这些回护,真的以为他对她有那么些心思,那他就更烦恼了!
真正的烦恼,就是明知道别人都误会了,却还是不能解释。
好在,不枉沈鱼的这一番忍辱负重,梅宴这次终于是相信了沈鱼想让她认为的“事实”。
他俩的这些反应,看在梅宴眼里,彻底坐实了这女孩不喜欢沈鱼、而沈鱼却一心想要回护她的推断。
“唉……算了,致微你都不计较了,我又能说什么?”梅宴其实只是顺手敲打一下这个女孩,提醒她不要做得太过分。
如果连水心利用感情欺骗致微,那她一定会出面干涉。不过现在看起来,到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梅宴一言难尽地看着沈鱼,又看看连水心。
“致微啊。你也已经长大了,也该稳重一些,以后不要再因为这种事情,拿自己的性命胡闹,记住了没?”
115一时兴起的承诺
“……是,弟子谨记。”
认了吧认了吧认了吧!
还能怎么样?是小猫咪自己作死,乱玩毛线球,把自己缠在里面。
现在他除了认栽之外,还有什么好喵的!
沈鱼强按着自己暴跳的三尸神,憋屈得脑壳生疼。
梅宴看他认错态度良好,这才终于满意了。其实以她的身份,在小辈之间的八卦纠缠中横插一脚,是很不合适的。
但是连水心这次是好容易过关的人选之一,既然是有意留下的成年弟子,她就必须调查清楚。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人品有缺陷的人来到梅山浮岛!
连水心今天的表现,在梅宴心中,已经算是基本过关了。
平心而论,在长辈的眼光看来,这个女孩实在算不上什么狐狸精,外貌放在一边,所有的言辞都很端庄,喜欢谁、不喜欢谁,也表达地很明确。
梅宴作为家长,不能因为自家孩子遭到拒绝,就对她存有偏见。
老母亲为自家徒弟逝去的初恋遗憾了一会儿,倾身向前,虚扶着女孩的胳膊让她站直“别紧张了,外人才叫前辈,以后,叫我宗主就好。”
连水心缩着脖子偷瞄她的脸色,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这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让梅宴也很过意不去“想做外门弟子的话,可以随时向百闻阁递交申请,看见了我就会批。”
连水心松了一口气。剑宗从来不批准外门弟子调动的申请,既然有梅宴这句话,她之前几天遭的罪,就没有白费。
梅宴剥了一颗松子丢进嘴里,笑道“不过,你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年纪轻轻就瞎了呢?”
连水心茫然,却听她打趣道“致微哪里比不上那个张宝了?他不就是寅阳的徒弟嘛,我听他说过,皮的要死,根本就不会讨女孩子喜欢!”
连水心赧然,这话她根本没法接。
梅宴也没指望她接话,而是很认真地对她说“你认识的同龄女孩子,还有没有人品好的?给致微介绍一下啊。”
“师父!”沈鱼勃然变色,怎么突然提这个?
连水心彻底被吓得面如土色,“您、您的意思是?”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梅宴笑眯眯地无视了沈鱼的变脸,“剑宗的女孩子太少了。修为无所谓的,为人像你这样本分的就可以。”
沈鱼一甩袖子就想走人,却被梅宴一把按住,他只能强行扭过身去,表达自己的不满。
连水心赶忙低头“宗主恕罪,弟子实在是没有人选。”
梅宗主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看沈鱼的样子,应该是心里有个喜欢的人,却不被梅宗主认可。
连水心苦笑,宗主这是有多看不上,竟然这么着急。
沈鱼才十八岁啊,现在就给他物色道侣?对修真者来说,十八岁还是青葱岁月,虽然年轻人们会找情侣,长辈却一般不会认可这种关系。
但是梅宴的人品说这种话,肯定不会是随便玩玩、祸害别人姑娘了。
梅宴压着失望“怎么会没有啊。我是认真的,你以后,可要多带些朋友来玩。”
“有好女孩的话,也可以先让我看看,反正我平时闲着没什么事。”
连水心羞愧“我的朋友本来就不多,这些年,她们早就全部筑基了。”
“修为无所谓的。”梅宴再次重申。
连水心摇头,解释“我觉得,会因为修为差距,就和曾经的好友断绝来往、甚至落井下石的人,实在不能算是本分。”
梅宴想了想,明白了她的意思,抚掌笑起来“妙啊!对朋友尚且如此,可见其薄情寡义。你也是倒霉,交的朋友都是这样的吗?”
“世态炎凉而已。弟子并无责怪他人之意,只是觉得,宗主不会喜欢过度聪明的人。”连水心说完,低头抱歉“不能为宗主分忧,弟子羞愧万分。”
“无妨。”梅宴摆摆手,“我看你这孩子倒是有意思,愿意当我的弟子吗?”
连水心懵了“谁?……我?”
“对啊,我看你很聪明,人又本分,还算是个可造之材。”
连水心垮了脸色您对本分的定义,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她对这种任性无力吐槽,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敢奢望宗主垂青,能成为剑宗外门弟子,我就已经满足了。”
剑宗收徒向来严苛,她能走到现在已经很很不容易,如果太过贪婪,被人厌恶就不好了。
梅宴再次赞许,这个女孩心里很有数。按照往常的标准,她确实是不可能收这样的亲传弟子,但是今天,却忽然有点儿想试试了。
或许,她应该收一个不费那么多心血、关系也不那么亲近的徒弟。
两个弟子一碗水端平,师徒之间的距离就有了对照,这样致微也不会想太多了。
她瞥了一眼沈鱼,下了决定,颇为慈和地对面前的女弟子许诺。
“那就这样只要你能够以体修的方法筑基,我就指导你以后的修行。”
梅宴给了她一个实实在在的希望。连水心的双眼都被点亮了,她看得出来,宗主此刻已经动了收她为徒的真心!
梅宴喜欢和聪明人对话,点头赞许“到时候,你自己想一个道号,我门下是微字辈。”
结婴之前有道号的就是内门弟子了,她这承诺,可以让连水心今后的修行再无阻碍,一步到位。
她赶忙再次俯身,额头碰地,声音清脆“谢宗主!”
梅宴突然发现这女孩也挺乖巧的,而且是真正知足的乖巧,而不是沈鱼那样小心的装可怜。
于是她也不会吝啬,给她增加信心。
“以后走体修的路,就不要因为悟性不够而自卑,勤奋完全是可以弥补的。只要有那么一股子不服输的劲,你就可以一直走下去!”
“是!”
连水心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一脸打了鸡血的兴奋样子。
没有了外人,沈鱼终于甩开她的手,站起来质问“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梅宴放下手里捧着的那碗松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瞥了他一眼。
“不是跪的挺顺溜吗,怎么起来了?”
那语气,让沈鱼一时闹不清是在挖苦他还是在吃醋。
116恭喜你,要当哥(师)哥(兄)了!
好吧……沈鱼很沮丧地反应过来,梅宴怎么可能吃醋?她都在想着给自己找道侣了。
“师父莫要与我开玩笑。”沈鱼低头,“那几年的荒唐事,本不想让师父知道的。”
沈鱼心里沉甸甸的,就像含着黄连一样有苦难言。
梅宴笑了,“连水心也没那么差吧?喜欢就喜欢了,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沈鱼哀叹,垂死挣扎地试图辩白“不管师父信不信我,这些年,我从来没喜欢过别的什么人,只喜欢……”
梅宴手里杯子磕在桌子上,打断了他的话。沈鱼抬眼,看见她的表情,老老实实地把那个“你”咽了回去。
已经够红了,不要再气她了,反正她懂了就行!
每次他直白地谈感情,梅宴都会多少有些尴尬,他也不顾忌,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看着,把这些脸红的样子刻在心里。
自从知道沈鱼的心思之后,梅宴才明白,徒弟那双浅笑盈盈的桃花眼,是一直在用什么样的视角看她。
梅宴暗叹,这孩子实在是太倔了,越是求而不得,就越是执着。
或许是她保护过度了,这才让他的世界里只有她!
“致微,你真的应该把眼界放宽些,多认识一些人。”
她责备沈鱼“你的人际关系太狭窄了。你看看连水心,她和你一般大,却比你懂事得多——人家至少知道,什么样的朋友不可以交往。”
沈鱼烦躁“这跟我的朋友有什么关系?”
“清琼门下,没有什么好人。”梅宴磕了磕茶杯,“以后剑宗也有外门弟子了,你要优先照顾师弟师妹,不要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萧藤也没有那么坏吧。”沈鱼下意识地反驳,“他从认识我的第一天起,就没有把我当成小孩子,我觉得他很尊重别人。”
“但是他根本就不尊重女孩子!他有过多少女人,他自己还记得清楚吗?那种始乱终弃的人渣,是要被所有人唾弃的,你竟然一直和他来往!”
“他没有……”沈鱼反驳,其实萧藤每次都很深情,如果被甩,还会低落好些天,甚至试图拉着未成年的他一起喝酒……
可是梅宴不管这些,她一拍桌子怒道“你还敢为他说话!你都被他带坏了!”
“就拿你自己的事来说,喜欢谁是你的事,但是别人女孩子都不愿意了,你再纠缠下去,就是下流!最基本的尊重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没喜欢过连水心,更没有纠缠她。”
“我说的是我。”梅宴面无表情,“——还是说,你没把我当成女孩子,所以耍流氓也没有心理负担?”
沈鱼无力地解释“我没有……”
梅宴一摆手,“我一直懒得教训你,是因为你扛不住我的教训。若是换成别人,胆敢对我说那些放诞无礼的话,早就被我碎尸万段了。”
这倒是事实!沈鱼被戳到错处,老实地垂首抱歉“师父对不起,我真的没想那么多。”
“以后改过,要听话。”梅宴继续指导工作,“连水心的人品很不错,难得她出身大家族,却通情达理。不管她以后能不能筑基,你都可以适当交往一下,多学学人家的长处。”
“师父真的要收她?”沈鱼挑眉怀疑,“资质这样差,如何能做您的徒弟。”
“当然。”梅宴从来都是言出必行,再困难也要死磕,更何况只是收徒这档小事!
当时想了就说,说了就会去做,就是这么随性。
沈鱼知道她的习惯,更加不可思议“魔渊战争的时候,大师兄和二师姐,可都是化神期巅峰的修为!”
那时候他们才一百多岁,这样的天赋,说是天纵英才也不为过。
“是没错,但是他们两个,也只是我捡到的孤儿罢了。”
梅宴淡淡地回答,“我收你的时候,也没看过你的天赋。再说了,我们学剑的人,悟性差,也不代表资质差。”
——事实上,寒微和碧微的资质,也都是三十岁结丹的级别,她偷换了一部分概念,以此让沈鱼服气!
但是沈鱼依然倔强“师父,连水心两次筑基失败,早就成了年轻弟子之间的笑柄,连我都知道。您就算是收关门弟子,也找个差不多的吧!”
“我收徒还用不着你来教。”梅宴横了他一眼,“你已经是个法修了,我总要收个皮粗肉厚禁折腾的,否则以后谁来继承我的衣钵?”
沈鱼不屑“那几个小孩不够你折腾?你从小好好培养一个弟子不行吗!”
“行啊。”梅宴摊手,“剩下那三个小的,我也会认真考查他们,到时候也一起收了,以后也有人陪你玩。”
“陪我玩?还是让我也一起养孩子?”沈鱼不可思议,“师父你、你不是向来收徒很苛刻的吗!”
梅宴诧异,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外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你竟然也这么想?”
她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晃着脚,“致微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总该知道,为师就是懒。”
“我不知道!”沈鱼崩溃,“你早说想收徒,我给你抢几个资质好的啊!”
梅宴摆手“不用不用,现在这不挺好的么?咱们道门讲究一个随缘,一切都有缘法,随性而至,不需强求。”
无良师父很惬意地喝了一口茶水。逗徒弟玩真是人生一大乐事,看沈鱼抓狂,她怎么就这么愉悦呢!
而沈鱼却很崩溃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师父的唯一,现在突然发现,马上要有两个甚至更多的师弟师妹……这个心情,就像发现母亲突然怀了二胎一样!
天要下雨师要收徒,他还能怎么办?
直到梅宴把最后几个小孩都叫进来认了个眼熟,沈鱼也没想出什么办法。
这三个孩子都只有六七岁的年纪,梅宴简单看了一下出身,问了一下名字。三个孩子都很早慧,除了那个最粘着沈鱼的黑脸小男孩之外。
这孩子来自一个小山村,父母双亡之后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正好一个灵山筑基弟子回乡省亲,村长央他把这孩子带了过来。
另外两个男孩子,父母都是低阶的修士,灵根不好,学法术是注定不会有什么出息了,所以来这里碰运气,谋个好点儿的前途。
117饮鸩止渴的短暂温情
梅宴今天认识的新面孔,比她这些年见过的还要多,懒散惯了的她感觉身心疲惫,赖在椅子里懒得动弹。
不过也算了结了一桩事情,她点着剩下这几个“勇士”的名字,
“陈平、连水心、吴忧、韩晟、西门北落。有为了修行孤注一掷的,也有被家人给予厚望的。”
她揉着额头感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这一进了炼体池,能不能出来,就都得看造化了!”
沈鱼也知道她今天累了,站在旁边泡茶,看见伸过来的杯子,很熟练地添上新的茶水。
“师父可怜他们?师父你小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倒不是可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梅宴抿了一口,有点儿烫,继续捧着。
“不过,我家里十三代都是体修,又是废灵根,我没得选。”
“师父这是命中注定。”沈鱼还是对这次的人选不太满意,总觉得自己没做好。“师父,体修对灵根条件真的没有要求吗?”
“怎么没有?只不过是次要条件罢了。愿意坚持是首要的,如果加上优秀的灵根,就能省去很多力气。”
梅宴坐在椅子里,双脚就碰不到地面,这会儿索性盘腿坐上去,捧着杯子等茶凉,然后咕嘟咕嘟地灌水解渴。
一杯茶水,就这么生生地被她喝出了烈酒的气势。
沈鱼也不怪她暴殄天物,继续给她倒满。这是他精心培制的灵岩春芽,特地种植在梅山浮岛的两极附近,灵气浓郁而不浮夸,味道清冽回甘,他平时最喜欢。
梅宴虽然喝不懂,却也感觉到放松,伸着懒腰抱怨“唉唉,你说得对,天赋就是命里无时莫强求啊!老天爷赏饭吃的人,我是羡慕不来了!”
“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天赋,早就跟师父讨论飞升之道去了,什么密山派、什么玄元峰,谁敢跟我叫嚣,直接用修为砸死他!”
说完,再次满饮一杯,憧憬着那种场面,摇头晃脑的。
那惬意的模样,就差原地打个滚,把肚皮翻过来晒太阳了。
沈鱼忍住了撸一把她头顶呆毛的冲动,这么毫无防备的师父,还是好好珍惜为妙。
自从筑基圆满之后,他一猛子扎进修行里,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给师父奉茶了。
青年在高脚茶几前长身玉立,熟练的动作不疾不徐,雅致的瓷器在他手中添了几分贵气,红泥小炉上,芽叶翻滚。
因为这种自然和恭敬,梅宴也没急着赶他走,两人沐浴着窗棂格子洒下的夕阳,影子在地上相互依偎。
沈鱼站在她身后摆弄着茶具,瞥见地上的光影,心中异常安宁。梅宴的影子歪歪斜斜地靠着,沈鱼却笔直挺拔,那剪影就像歇脚的旅人倚着松树。
他出神地享受这片刻静谧,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低头却发现,梅宴竟然捧着杯子睡着了。
她歪在太师椅里面,椅子的靠背对于她来说过于高大,于是抱了几个厚厚的靠垫,这些垫子维持了她现在这个微妙的姿势。
沈鱼偏过头,细细地观察她,连呼吸都放轻了。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这几天,竟然开始穿裙子!软绵绵的轻纱细罗,虽然从远处一看就是女孩子,却并不适合她平日里英姿飒爽的风格,更不适合已经入秋的天气。
略作犹豫,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件天青色的披风,抖开。他的动作小心得像在照顾婴儿,甚至用了风卷术托起那本来就轻薄的布料,如云一样铺展开来,盖在她身上。
她甚至没有任何感觉,呼吸平缓均匀,微微地磕着头。
沈鱼突然发现,从他结丹出关开始,师父好像一直都没闲着呢!
再算上他结丹闭关的那三年……他顿时感觉自己太过不是东西,更加心疼师父。
其实梅宴这个修为,已经不需要睡眠了。可就像沈鱼感受到的静谧一样,梅宴也莫名地在沈鱼身边得到了放松。
小时候的沈鱼,抱起来总是很催眠,作为一个寄托,他给她带来了难得的现世安稳,也代替了她本该用烈酒打发掉的无数个漫漫长夜。
披风上面有他的味道,混合着她自己浑然不觉的奶香,两厢纠结,缠绕成一种浑然天成的缱绻。
身上的暖意让梅宴睡得更沉,脸蛋鼓着,微微撅着嘴,看不出她梦里有什么。
不管嘴上怎么说、心里怎么想,他们终归是相互依偎了太久,身体的记忆永远最为诚实。
师父啊……
梅宴好像就是这样的人,即使知道徒弟或许有别的心思,也丝毫无损对他的信任。
她敢把浮岛的钥匙交给刚刚结丹的他,也依旧可以在他身边睡得毫无防备,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可是他呢?
猛兽已经被喂得太饱了。只要在她的身边,沈鱼的意志和理智,随时都岌岌可危。
沈鱼头一次怀疑,自己之前那样的做法,触碰了两人之间那条警戒线,是不是真的错了?
可是心中的猛兽却时刻叫嚣着想要出笼,即使是现在。
想破坏掉这样拘礼的关系,不再浅尝辄止,甚至想要一步迈进她的神魂,她的身体。
甚至他成长过程中某些难以启齿的第一次,也是一心想着她。他慌乱过,也尴尬过,但却从没后悔过。
沈鱼苦笑这样的他,可能已经是个禽兽了吧!
有些欲念,一动便是深渊。
他魔障地盯着她红润的双唇,不自觉地俯身过去,凑得更近。吹在她脸上的气息,也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逐渐升温。
——她饮过了他的茶水,现在不知是什么味道呢?
想尝……他仔细克制着自己的喘息,以免搅扰了她,但是空气却因为这隐忍而越发甜腻。
梅宴在睡梦中若有所感,微微蹙起眉,吓得沈鱼赶忙缩回了手。
做噩梦了吗?涌动的邪念一扫而空,疼惜和关切取代了所有杂念。
沈鱼忍不住抬起手,却又不敢触碰!
患得患失之间,她的梦境却奇迹般地被隔空安抚了,眉头也重新舒展开。
沈鱼终于放下心来,一阵后怕。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庆幸刚才理智尚存,保住了属于人的底线。
同时,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救了!
情绪已经完全被她掌控,就如网中的猎物,猝不及防地被拽出水面,又扑通一声丢回去……
卯夜过来找梅宴的时候,进门看到的,已经是一副令人感动的温馨场面。
118新队友和新任务
房间昏暗着没掌灯,沈鱼半跪在梅宴面前,小心翼翼地想要拿走她手里的杯子。听到身后有动静,他赶紧回过头,对卯夜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有事吗?师父刚睡着。”几步远的距离,沈鱼依然用了传音。
“阁主批准的历练队伍已经到齐了,正在湖边等着。”
“大晚上的。”沈鱼皱眉,“明天再来不行吗?”
“阁主之前嘱咐了,明天一早就启程。”卯夜解释,“有一个闭关中临时出关的,还有一个是掌事弟子,手里很多事情刚刚安排好。宗主这次行程安排太急,他们也尽力了。”
这倒也是。这种大事,梅宴却在几天之内召集队伍,确实时间紧迫。
沈鱼沉吟片刻,提议:“我是剑宗掌事大弟子,以这个身份去见一下他们,应该没有问题吧。”
“礼仪上没有问题。”卯夜认同,却也有些好奇:“阁主她……为什么会睡着?”
“师父好几天没休息了。”沈鱼纳闷,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可是,自我认识阁主以来,她从来都不需要睡眠!”卯夜好奇地看了梅宴好几眼,虽然看不清,却能感受到那平缓的呼吸,真的睡得好熟啊。
“我的印象里,她只有喝醉了才会这样。”
卯夜真诚地羡慕着。他就是那种已经彻底破坏了正常人生存节律的修真者,即使身心疲惫,他也很难入睡,必须用静心冥想来代替。
沈鱼修为和年纪都不够理解这种老人家的苦楚,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敷衍地道:“师父可能是累了吧!”
梅宴从小就哄他睡觉,他从来不觉得这有哪里不对。
被偏爱的,被纵容的,总是会因为过度习惯而失去自觉。
沈鱼起身,看梅宴还是睡着,就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离开。可二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当啷”一声,梅宴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人也随之惊醒。
“师父!”沈鱼赶忙回去扶住她,“怎么醒了?没事吧?”
瓷杯掉在地上碎裂,他赶紧收起来,仔细检查她的腿,看有没有被划伤——其实以梅宴的身体强度,又怎么怕这些碎瓷片呢?
梅宴茫然地眨眨眼,直起腰,披风从她肩头滑落,暮秋傍晚的微凉让她下意识地捉住,这才发现身上沾着十分甜腻的桃花香。
抬头这才看见了徒弟关切的目光,还有旁边明显是等着汇报公事的卯夜。
“没事,好像睡着了。”她看看天色,皱眉问:“现在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
“太阳刚落,师父这么累了,还是去休息吧!”沈鱼抢着回答,然后给她把披风的带子系上,梅宴乖巧地任他摆布,很明显睡得有点儿懵。
“结丹历练的那支小队已经到齐了。”卯夜一心惦记着自己的工作,赶忙汇报:“我给他们安排了修炼室,在那之前,宗主要不要见一见他们?”
梅宴下意识地揉了揉脑袋,这几天见了好多人,头疼。
不过她知道卯夜说的有道理,手脚利索地起身,跳下椅子:“是得看看,带路。”
这个新组成的小队,是沈鱼今后一年要合作的队友,也是灵山派今后的精英栋梁。于情于礼,梅宴都需要给予尊重。
卯夜跟随她,简单介绍:“一共六个人,刚才最后一个已经到齐了,都是宗主之前批准的人选,没有人缺席。”
“嗯。”梅宴答应着,看看天色,吩咐:“天也黑了,掌灯吧。”
卯夜应了是,伸手打了个响指。
一瞬间,从他们脚下的小路两旁开始,一连串的灯火应声而亮,一直延续到远处的湖边,湖光水波,岸边垂柳,都变出了不同于白天的影影绰绰,有如童话梦境一般。
沈鱼在后面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掌个灯而已,耍什么帅?
若不是一时马失前蹄,现在这活儿,该是由他来做的……沈鱼心里泛着酸水,噘着嘴跟上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鱼觉得,今天湖心亭的高度好像上升一些,还是说湖里的水变少了?
“各项功能都调试过了吗?”梅宴问卯夜。
卯夜回答:“已经调试完毕,有些细节的机关有一定损坏,百闻阁在调整了,日出之前就可以结束。”
梅宴点头赞许:“这浮岛也年久失修了,难为你。”
“不会,梅山浮岛的日常养护几乎是完美无缺,只是长途飞行之前一些例行检查和维护。”
卯夜微躬身,和她说话的样子颇有些亲近,沈鱼看不惯,故意上前几步,不动声色地把他们隔开。
老远就看见两个结丹弟子,驾着飞行法器,站在湖边的柳树梢上装逼。一个男青年脚下踩着一片竹叶,颇有些孤傲;另一个年轻人则是穿着一条拖到地面的宽松袍子,坐在一条华丽的飞毯上,远看就是一只招摇的大蝴蝶。
梅宴啧了一声,皱起眉头。这一代一代的年轻人,越来越浮夸了啊!还是自家徒弟乖,从来都不爱出风头。
沈鱼倒是能理解他们,他刚筑基的时候,也经常有驾着飞剑跑来跑去的冲动。但是后来被梅宴带着飞之后,就留下一个毛病:踩上飞剑就会头晕,想吐。
不得不说,某位师父过于浮夸的驾驶技术,给孩子留下了强大的心理阴影。对沈鱼来说,还是腾云术最实在,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他甚至发现,自己这恐高的毛病,即使结丹了,也还是没治好。
作为一个被迫步入中老年生活习惯的保守派年轻人,他羡慕地看着那两个男青年。等他们走近了,才驾驭法器落地,施施然地走下来。那宽袍青年尤其飘逸,沈鱼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飞毯好像不错,踩上去蛮踏实的,好像可以考虑一下?
他正走神,那两男三女的五个人已经上了前,一齐见礼:“见过梅宗主。”都是懂规矩的内门弟子,性格再骚包,在长辈面前的礼数也还算是周全。
“嗯。”梅宴点头算作回礼,“明天启程应该都知道了,这次的给你们基本任务,就是担任前锋斥候,提前探查浮岛的行进路线。”
119那你就滚吧
梅宴给他们安排的工作,说穿了就是长途旅行的伴飞,白天在前面探路,晚上回浮岛休息的时候还要轮班值守,非常辛苦。
这种工作又是十分必要的,即使浮岛行进路线上毫无异样,也要时刻提起警惕,否则就会遭遇意想不到的危险。
这次都怪梅宴带出来的人太少了,否则,这种基础工作,根本轮不到精英弟子去做,外门弟子就足够轮换!
剑宗的情况大家都是知道的,总共就只有师徒俩,加上他们五个,这是要不眠不休的节奏吗?
那个坐飞毯的宽袍弟子脸上明显有点儿不高兴。
梅宴其实也一直在用眼角瞟他,这时候直接开口问了:“你是哪宗弟子?”
宽袍弟子赶忙回答:“正一宗柏木真人门下,柳云。”
——柳云是道号,不是姓名。柏木真人是个很随和的老家伙,收了很多弟子,都是“柳”字辈。
梅宴虽然没见过,但也看过他的资料,略点头表示知道:“我看你意思,可是对我的安排有什么不满意?”
柳云的城府不深,既然被问了,也就理所当然地回答:“弟子私以为,宗主应该多带些人手。我等内门弟子,不需要做那样低级的任务。”
“也是,探路而已,好像是低端了些。”梅宴不知是什么意思地啧啧了两声,又反问:“不过,我看你那飞毯还不错,你平时都用它赶路吗?”
柳云的师门都是性格温吞的老好人,他还没见过说话这么奇怪的前辈,也不知道梅宴的意思,只能如实回答:“是的。”
梅宴意味不明地呵呵笑起来,“飞毯的阻力大,面积大,是速度最慢的飞行法器。咱们这是出任务呢,你倒是挺有闲心!”
听她说起这个,柳云明显有些骄傲,不紧不慢地解释:“弟子是木水双灵根,向来是小队金牌辅助。所以,我跟的队伍,不需要我动手,也不需要跑得太快。”
金牌辅助搭配强力队友,这才是精英弟子的圈子。
“哦!辅助啊!”梅宴恍然,很夸张地点头:“既然这样,那你就回去吧,别跟这个队伍了。”
“??”柳云明显对这个“既然”之后突然的转折逻辑感到接受不能,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本意是炫耀自己艺高人胆大,不需要逃命,却不成想,梅宴张口就让他回去……这怎么回事?
沈鱼都懵了,完全不敢吭声:他刚才还很羡慕那条飞毯来着,看起来很休闲,在上面坐着赶路,再打上一把伞,想想就惬意。
“梅宗主,我是木水双灵根,您让我走?”
梅宴暗自翻了个白眼,她当然知道他的灵根,这几个人都是她亲自选出来的,不用他提醒。
“对,用我送你吗?”她不满意地道,“我这儿还真没有别的高端任务了,就剩下开路伴飞这点儿苦力活儿。你的灵根那么娇贵,自然是看不上的吧。”
梅宴憋着一肚子火:现在的年轻弟子都是怎么了,还没出门就怕苦怕累!
一旁的女弟子闻到了火药味,赶紧上前解释:“梅宗主勿怪,柳云师兄的功法特殊,确实没有战斗力,他不适合做先锋,他的工作我们可以代替的!”
“知道自己不能打,还敢用飞毯?”
梅宴挑眉,继续逼问:“既然是小队辅助,保命常识都没有吗?飞毯比浮岛的速度快不到哪里去,真遇到危险,他是准备舍身殿后?”
她这咄咄逼人的灵魂三连问,让这个站出来的女孩瞬间就没了词。
作为内门弟子,她也对柳云的性格有所了解,虽然为人是骄傲了些,却也不像梅宴想的那样故意怠慢。
不过梅宴最不愿意惯着这种人,被长辈捉了错处,竟然还敢反驳!
即使是现在,女孩子都出面替他解释了,柳云却还是梗着脖子僵着嘴,脸上写满了不服,丝毫不肯认错。
“只想着让别人保护你,还是别踏出宗门了。”梅宴失望地摇头,下了逐客令:“我们这儿伺候不起辅助大爷——卯夜,送他回正一宗!”
“是!”卯夜顿时精神起来:这就对了,剑宗梅宴,专治各种老爷病、公主病!
一个结丹弟子,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金牌辅助?当初的天雨莲,木水天残灵根,真正的公主命,也一样被阁主拾掇得没脾气。
沈鱼从来没见过梅宴在外人面前动真格的样子,说赶人就赶人,丝毫不留颜面。几个小辈安静如鸡,眼睁睁的看着卯夜把呆愣的柳云抄起来,一路揪着就拽走了。
这些人自诩精英,平日里也是被师长纵容着长大,多少养了些脾气。如果刚才梅宴的指责换到他们身上,也难免会下意识地反驳。
柳云为了参加这个队伍,特地从闭关中提前出关,却因为这点小事就被踢出去……这无疑是梅宴给他们的一个下马威。
梅宴扫视剩下的几个,很满意他们表现出来的乖觉。都是成年弟子了,上赶着过来,不就是为了探索大秘境?
听话就完事儿了,竟然还敢端架子!
梅宴气哼哼的一扬头,鬓边的珠花钗也跟着抖抖索索。她今天穿的是女弟子的裙装,又急着赶过来,根本没想到换掉。
在旁人看来,她现在的外表就像邻家少女一样,让人生不出多少敬畏。也是这种极具欺骗性的外表,影响了别人的第一印象,让柳云的态度过于放肆。
梅宴对此毫无察觉,依然像平时一样,摆足了前辈架势教育孩子:“你们听好,在我这里,无论是怎样的灵根和天赋,没有谁是养尊处优的,也没有谁是活该被照顾的。记住了吗?”
“弟子谨记!”虽然他们都觉得柳云很无辜,但是这会儿根本没人敢吭声!
梅宴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你们在去的路上会辛苦些,但是这也是你们相互磨合、熟悉的机会。只要这个队伍配合的好,进了大秘境,我带你们一人找一件法器,还是很轻松的!”
吓唬过了,这是再给他们画一个大饼。以梅宴的实力,说出这话,顿时点燃了他们的憧憬,把柳云彻底抛在了脑后。
赶走了那个装逼犯,梅宴看剩下的四个人越来越顺眼。
一男三女,这个男女比例,她简直太喜欢了!
120红绫与冰淳
梅宴也年轻过,还是比较懂的:队伍里如果全是女孩,唯一的那个男孩子会被无形孤立,地位尴尬;只有一个女孩的时候,这个女孩又会成为队友无意中保护的对象。
但是现在一男三女,男少女多、同时又相对比较公平的配置,就很适合让年轻人自然而然地培养感情咯!
虽然这三个都比沈鱼大了十几岁,但是这些许年龄差距完全不是问题。姑娘们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梅宴看了都感觉水灵灵的养眼。
对于修真者来说,同小队的队友,往往是最值得信任的同伴。这样出生入死地相处一年,致微的眼里,就会有别的女孩儿了。
只要徒弟的心思变了,他们二人之间有过的那些尴尬,就会随着沈鱼的叛逆青春期一起,变成他再也不愿提起的黑历史。
梅宴盘算得美滋滋。这次初见面,她显得挑剔又无理取闹,但是无形之中,让几个年轻人产生了心有戚戚焉的情绪。
现在她又果断地把沈鱼丢下,趁着这种难得的同理心,他们会更主动地熟悉起来,关系也会更加亲近。
今天也是老母亲为儿子精打细算的一天呢!
沈鱼敏锐地发觉,梅宴看这几个女孩子的目光,似乎带了欣赏和喜欢。为什么?稍微看一看现在的队伍配置,他也大概有了想法。
这浓浓的联谊的味道,真是让人不是滋味啊……难道,师父今天是故意找茬,踢走那个耍帅的,给自己铺路?
看着梅宴得逞的笑容,沈鱼毫无办法。
诚然,随着他的年纪增长,以后和同辈交往会越来越多,师父既然有心放手,就会逐渐退出他的生活,名正言顺地和他疏远。
辈分相隔,日常生活和人际交往都是完全不同的。若是沈鱼没看出来也就罢了,但是他既然发现了,那股子不服输的倔劲儿,也就彻底被激起来了!
他的外表向来温和,内心却固执又叛逆。
沈鱼忍着火气,和别人一起躬身恭送梅宴离开之后,才摆出了主人的姿态,正式接待客人。
湖边早就添置了古朴雅致的桌椅,正好坐下来聊天。一壶灵茶,月色湖风,年轻人的友谊也就从这样光风霁月的气氛中开始了。
不同于其他三宗人口众多带来的狭窄精致,梅山浮岛的夜景,在掌了灯之后显得颇为大气。再加上剑宗常年封闭带来了强烈的神秘感加成,这些精英弟子对这里其实也是很新鲜的。
还有这几年的新星,以骇人听闻的修炼速度,成为这一代最耀眼弟子的,“灵山第一美人”沈鱼。
——对,这个公认的称号,在沈鱼十岁第一次收拾干净去听课之后,就已经落在他头上了。
很多不明真相的弟子,在提起“沈宣的儿子”的时候,都只记得“第一美人”这个称号;但是在座的这几位,却已经被自家师长耳提面命过,对致微师弟必须尊重!
在这种彼此都在打量的微妙客气中,互相见礼。
“各位师兄、师姐,鄙姓沈,道号致微,是梅宗主坐下亲传弟子。今年刚刚结丹,第一次出门历练,以后承蒙诸位多多关照了。”
说话之间水已经滚了,烫过的茶杯分到几个人面前。
那个刚才为柳云说话的女孩子为人最是随和,这会儿也是第一个接过了话头:“致微师弟客气,我姓谷,你叫我红绫就好。我是结丹中期,金火双灵根,本命灵器是它!”
谷红绫伸出手腕,一条赤红色的带子从她袖子底下蜿蜒而出,似乎长了眼睛一样精确地转向沈鱼。那红色罗带的末端像蛇一样扬起来,再礼貌地点了两下,然后迅速地缩了回去。
这一连串动作,全都是来自主人对它的细微操控。这一手虽然不起眼,可在座的都是精英,自然看得出不凡。
沈鱼微笑着赞美:“红绫师姐的天罗带果然灵性十足,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他早就知道名单,这次的队友资料他也提前看过。基于对对方的了解,这种十分到位的吹捧,让谷红绫都感到意外!
不愧是剑宗的掌事大弟子,虽然只有十八岁,做事却如此周到,以后应该很好相处了。她转过头,用鼓励的目光看向旁边坐着的女孩。
这女孩明白下一个轮到自己,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捏着茶杯开口。
“我是凤仪阁清远真人门下,道号冰淳。我只有水、水灵根比较出众,本命灵器是琉璃风灯。但是我还控制得不太好,不能拿出来给你看……”
她说着低下了头,声音也变得沮丧起来。
沈鱼赶忙笑着打圆场:“我有所耳闻,师姐刚得到法器不久,控制不好也是正常的。咱们今天就是随便聊天而已,快请喝茶。”
冰淳这女孩很有意思,她的师父是清远真人,和清琼同代;所以她虽然年纪不到三十,却已经和冰矶真人是同辈!
冰淳的资料显示,她结丹之后,很久都没有本命灵器,直到前些年,她师父从大秘境得到了那盏神秘的琉璃风灯。
这种强大的法器很难控制,但是温养日久之后,其威力也是显而易见。再加上单一水灵根,这是精研某属性法术的极品灵根,这样的好天赋,让她现在已经是结丹后期!
冰淳性格腼腆,说完这些话之后已经非常紧张,为了掩饰尴尬,捧着杯子一口把茶水喝光。
然后她不禁诧异,下意识地出声:“这、这水是?”
“梅山浮岛的一些特产,师姐喜欢就好。”沈鱼谦虚着,给她续上一杯。
“谢、谢谢!”她双手捧着茶杯,没看错的话,这好像是炼药用的阳极泉?不愧是传说中物产丰饶的梅山浮岛,日常用度如此财大气粗!
她再次喝了一口茶水,这才定下心来,于是突然想到一件要事。
冰淳略有些担忧地望向沈鱼:“致微师弟,刚、刚才离开的柳师兄,是很少见的辅助系木灵根。他不在的话,我只能替代一部分的保护防御工作。”
121五人组
事实上,她说“一部分”都已经是夸大了。冰淳虽然是单一水灵根,却一直主修攻击类型的法术,防御都很欠缺,治疗更是完全不会!
“师姐莫慌,家师的意思是让我来。”沈鱼笑着安慰她,同时也是安抚其他人。
“我的灵根五行均衡,所有法术都能用,哪里差什么,由我来补位就好。”
他这话让四个人都惊住了!
梅宴对沈鱼保护的太好,外人只知道沈鱼惊才绝艳、修行进度极快,却不了解他具体强在何处。
“五行均衡?”那个男修士不太服气,“这样的灵根,闻所未闻。所有属性都能用,难道不会变成每种法术都稀松吗?”
“不会。”沈鱼熟练地把残茶倒进茶盘里,手里泡着下一壶,随意地答道:“术法之道重在混合与均衡,纯则无用、偏而易折,否则天残就成了上等灵根了。”
讲术法理论,沈鱼还从来没虚过。
这寥寥几句,都不是拾人牙慧,而是自己悟出来的道理。在坐诸人都是内行,冰淳更是对“偏而易折”四个字深有同感,仿佛遇到知音一般。
男修士也默默颔首,将茶水饮尽,主动放在他面前等着添茶,算是认可了他说的道理。
“在下竹远清,道号孤竹。本命灵器是竹子,很多竹子。”竹远清洒然一笑,“不过,我是金火木三灵根,跟那个没战斗力的废物不一样,我很喜欢打架的!”
“爆炎竹,久仰大名。”竹远清的名号,沈鱼是真的听说过。
他为对方倒茶,然后自己也举杯:“都怪师弟我的修为进展太慢,只能耳闻师兄的风姿,无缘在试炼场相见。这些年来,一直引以为憾,师兄哪天得了闲,一定要与我切磋一二。”
试炼场混多了的人,都难免手痒,沈鱼记得竹远清,就是因为他真的很能打!
沈鱼刚开始混迹试炼场的那年,正好赶上这位仁兄在筑基巅峰期连赢十五次生死战的辉煌历史。
十几次生死战,代表他背后纠缠着的恩怨,也代表他是一个手里有货的、名副其实的狠人。
据说,他有次外出做任务,正巧遇见一个结丹散修,想要强占灵山正一宗女弟子。既然能得到“爆炎竹”的绰号,那脾气自然是一点就着,愤然突袭之下,竟然将对方越阶击杀!
在那之后,竹远清迅速结丹,几年过去,也有结丹中期的修为了。他是公认的战斗力大于修为的选手,而且,没人见过他本命法宝的本体——那代表着他全力出手,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竹远清的心思比较耿直。他觉得,梅宴一个剑修,培养出来的徒弟可能会在法术上有所缺陷,这才忍不住怼了一下。
他一直以为沈鱼是个只凭天赋混境界、不会打架的乖宝宝。却不成想,这竟然也是个混过试炼场的热血青年,顿时生出了了几分学长看学弟的亲切。
他自我介绍完毕,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那个女孩颇为冷淡,却是唯一的结丹大圆满,距离“真人”只差最后突破的那一步。
“叫我戴月。”她简单地说完,和大家对视一圈算是见过,就闭上了嘴,似乎不打算介绍自己。
瞬间尴尬,谷红绫习惯性地打圆场:“披星戴月,不错的道号啊。”
“不,我姓戴,那是我的名字。”女孩不冷不热地纠正她,谷红绫一时闹了个大红脸!
戴月虽然性子冷,却也知道自己说话冲,容易伤人,只得勉为其难地解释了起来。
“我不需要道号。这次回来之后,我就会冲击结婴,到时候继承我爹的道号。”
她说到这里,深深地看向沈鱼,若有所指:“单一个‘华’字,华真人。”
“原来你是华真人的千金。”谷红绫惊讶,“可是,你爹那么厉害,他不让你拜师,应该是想让你在结婴之前,找个好亲传吧?”
即将结婴的弟子,很容易找到亲传师父。前辈大能喜欢收,不用从小开始养,修为又可靠,马上就可以成长起来。高阶修士也会结伴外出探索,亲传师徒,毕竟是相对牢靠的关系。
意思是这个意思,但是现在华真人仙逝的消息,整个门派都知道,这就显得很是遗憾了。
“或许之前是的……但是,现在不需要了。”戴月也没有避讳,“家父走得急,并没有为我安排什么,而且我想要继承父亲的荣誉,而不是一辈子受人庇护。”
沈鱼发现,戴月虽然是看起来最冷漠的,却也是最直率的;而且,这个师姐好像对他有敌意!
华真人和他有过来往的事情,大概也是瞒不过亲生女儿的。他和徐英只是单纯的交易关系,对他们师门也不了解,若不是华真人突然去世,这点私下的来往根本不算什么。
难道是戴月因为百闻阁的调查,误会了什么?沈鱼心里狐疑,却也不能表现出来,果断地提起了正事。
“诸位师兄师姐,既然有缘组成一队,今后谁来做队长?”问题虽然有点尖锐,但是越早提出来越好,现在气氛不错,沈鱼就直接问了。
谷红绫赶忙表态:“致微师弟说的哪里话。你是剑宗掌事大弟子,也是梅宗主的亲传,理当以你为主才对。”
沈鱼笑着摇头,“可我才十八岁,诸位都比我年长。”
谷红绫也客气道:“无妨,咱们修士不讲究长幼,向来是能者居之。致微师弟既然得梅宗主信任,我们也没有什么信不过的。”
她的话十分合情合理,竹远清也是没有太多心计的人,跟着就点头了:“我们这次来,全听剑宗调遣。”沈鱼给他们的第一印象还不错,这个剑宗大弟子的身份还是撑得起的。
刺头没有意见,反倒是性格腼腆的冰淳,此时却弱弱地举手了。
“致微师弟虽然打过试炼场,但是……应该从未跟过小队吧?”
她怯怯地看着沈鱼,“我们这次的工作,按理说是不需要争斗……但是,如果碰见突发情况,还是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小队指挥。”
122一个心里有数的战斗狂
冰淳忍着羞涩说完这些话,脸上已经红了一层,再也不敢抬头了。
谷红绫温柔地鼓励她继续:“那师妹你觉得谁合适?”
冰淳弱弱地回答:“我推荐戴师姐。”
戴月是结丹大圆满,修为在他们中最高,又是老牌精英弟子,江湖经验非常丰富。于是众人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向她。
“可以。”高冷的女孩板着脸,很不习惯被别人这样看着。“但是我讨厌说话,平时的杂事,我不想管!”
谷红绫很快明白了,提议道:“要么这样吧,以沈鱼为队长,一旦发生冲突或者遭遇危险,如何配合,听戴师姐指挥。”
“可以。”戴月无所谓,毕竟真打起来不可能全听某个人的决定。即使有队长,这种丝毫没有磨合过的队伍,进退又能有多少章法呢?
“我也觉得可以。但是……”沈鱼握着茶杯,突然抬头直视对方,问:“遇到危险,进退由你还是由我?”
戴月挺直的腰板竟然有点怂,看得出来,她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满脸谨慎地回答:“由你。”
她似乎不擅长掩藏内心的想法。这片刻犹豫,明眼人已经看出来,这姐姐八成也是个热血少女,知道自己打起来必然上头的主儿!
沈鱼不禁莞尔,竟然是个心里有数的战斗狂人?谷红绫更是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又觉得不合适,迅速捂住嘴巴,用咳嗽掩饰尴尬。
他们了然的笑声似乎惹恼了这位小姐姐,却又不好发作,只得郁闷地灌了一口茶,把空杯子怼在沈鱼面前。
戴月双颊逐渐染上了恼羞成怒的薄红,给她带来了几分只属于女孩子的生动可爱。
谷红绫瞥见这明显变化脸色,更是忍不住,很没风度地低头憋笑!
戴月狠狠地瞪过去,嫌弃道:“适可而止!”还有没有出息了?笑点这么低?
凶巴巴的,却没有什么威慑力——这样子又把冰淳逗笑了。谷红绫似乎和冰淳熟悉,见她也笑得停不下来,偷着用胳膊肘怼了一下她的腰,两个女孩对视低头,憋得更加辛苦。
竹远清把这些互动全都看在眼里,心中却已经是懵的:女孩子真的太难懂了,她们为什么突然笑了?还那么开心?还停不下来?戴月的话有那么好笑吗?
只有沈鱼心态依旧稳如老狗。从小饱受关注、偶像包袱千金重的他,早就习惯了在各种坑爹以及被爹坑的尴尬情况下保持礼貌围笑!
他甚至还能手丝毫不抖地,为旁边直勾勾发呆的竹远清添茶。
这次五人队的第一次相互接触,气氛相当融洽。沈鱼虽然年纪小,但是稳重得体,已经被这些眼高于顶的精英认同,正式接纳成为同伴。
沈鱼也松了一口气,他一直被梅宴当成孩子,一直担心自己的性格太过幼稚。直到现在,和同辈分的修士近距离接触,他发现,这些师姐好像比自己还要调皮。
不过对于戴月,沈鱼还是有些疑问,回去之后传讯问自家师父。
“戴月不是刚到结丹大圆满吗,为何如此急着结婴?”
“戴月啊……她也不容易。”梅宴灵讯里的声音很是疲惫。
“她被她爹教养得很好,实力在年轻弟子中也是数一数二。前阵子她刚刚结束闭关,却突遭如此变故,未免心急了。”
“华真人的道号,真的可以继承吗?”这些是门派高层管理高阶修士的规矩,沈鱼还没接触过。
“寿终正寝的门人,其道号一般会回收,五百年内不得使用。但是如果有直系亲属在这几年内结婴,就可以申请继承这个名字,也可以继续使用门派分给他的洞府。”
沈鱼敏锐地捕捉到了“寿终正寝”几个字,这说明华真人的死,并没有太过明显的疑点。
果然,那天灵照带他去三堂会审,完全是非正式行为!
灵照师叔竟然也会坑他……虽然早有预感,但是沈鱼这才得到了石锤。他不得不认同,梅宴对他人的防备之心,不是无的放矢。
暂且放下这一桩,沈鱼继续问:“以戴月现在的状态,如果结婴失败,会怎么样?”
“会掉到丹初。”——结丹初期到大圆满,正常情况下需要几十年修行,即使对于精英弟子来说,这么大幅度的掉阶,也是很惨烈的后果了。
沈鱼灵机一动:“这么说来,她好像很适合炼体。师父不考虑一下吗?”
他对连水心的怨念还是不小!虽然戴月不太可能留下,但是她天赋不错,作为半个传承者,总比那个筑基都难的废物要强很多吧?
过了一会儿,梅宴回答:“确实。我之前已经答应她,这次回来之后,单独看护她,帮她用体修的办法结婴。”
这个答案让沈鱼很意外!
在沈鱼的印象里,梅宴提起过华真人,那语气应该是真的不熟。她怎么就知道戴月的想法?他都是今天刚刚知道的。
而且戴月的态度奇奇怪怪。如果她真的怀疑自己和华真人有什么,自己的处境就不太妙了。
定了定神,沈鱼决定旁敲侧击地问一下:“师父慧眼识珠,竟然早就知道她想结婴?”
梅宴不知道在忙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戴月之前操办她父亲的丧事,错过了试炼选拔。”
她说的话似乎有所保留,很谨慎,也很慢:“前天,她私下找我说,想要一个炼体名额。”
“师父就这么答应她了?”
沈鱼不满意她提供的这些信息,故意开玩笑地反问:“师父肯定坑了她不少贡献值吧!她今天说话都阴阳怪气,好像对我挺有意见的。”
这次梅宴回答很快:“怎么可能。那孩子是傲气一点,但是性子很冷,不会主动跟人起冲突。”
“呵……谁知道为什么呢?她表现的敌意很明显。”
沈鱼笑着,故作轻松地陈述事实,顺便无责任猜测:“难道她嫉妒我是剑宗大弟子,不需要贡献值,就可以直接获得炼体名额吗?”
少年的笑声已经有些低沉,闷闷地挠在梅宴耳朵里,有点儿痒。她扒了扒耳朵和头发,纠结好一阵才组织起语言,拿起灵讯玉简继续说话。
“她不会对你有敌意的……唉,实话说吧,我没有要她的贡献,而是给了她一个交易:跟着这次的历练小队,全程保护你。”
“只有你平安归来,我才会出手帮她!”
123禁止撩拨野生师父!
沈鱼听完这个消息,捏着玉简愣了好一回儿,这才理清其中的门道。
怪不得!戴月新近丧父,如果急着结婴,本该是继续闭关、冲击境界;可她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加入了对她收益甚微的历练小队。
她继承了华真人的全部身家,法器丹药样样不缺,大秘境对她应该没有吸引力……原来真正的原因在这里!
戴月这个高手,完全就是梅宴拽过来保护他的。
想通这一节,沈鱼心里被狠狠地暖了一下。
“唉……这么说来,这次她很占便宜啊。只要我活着回去,她不仅白得一次试炼机会,还能省下好多贡献值,又怎么会不满意?”
梅宴认真地听完,揣摩着沈鱼的语气,心里没底。
她怯怯地问:“致微,你……不生气吗?”
这件事她本来是瞒着徒弟的,但是既然被问到,也只能说实话。她怕徒弟以为自己在监视他,更怕伤害到徒弟的自尊心:谁家弟子出门历练,还在队伍里配一个保镖?
真不能怪戴月不高兴,大家都是有尊严的年轻高手,谁摊上这种任务,都会觉得窝囊。这次完全是她作为长辈,自作主张的决定,却为沈鱼招来了队友的反感,她很是不好意思。
“师父是保护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沈鱼的唇几乎是贴着灵讯玉简,发过去的声音也仿佛在耳边一样,明摆着的撩人。
徒弟不怪罪,梅宴本该松一口气,但是她的后背却都被吓直立了。
“咳咳。”梅宴故意无视他的语气,“……戴月是天之娇女,我派给她这样的任务,肯定会不高兴。但她绝对不会害你,你多担待些,别往心里去。”
“知道。”沈鱼懒洋洋地,“只是师父好久不这么疼我,都不像平时的你了。”
这几年的梅宴对他很放手,不仅把他丢进试炼场新伤叠旧伤,最近每天对战时候更是毫不留手,花式虐徒……在屡败屡战之下痛并快乐,沈鱼都已经习惯了。
梅宴好久未给他回复。
就在沈鱼开始担忧是不是撩过头了的时候,他收到了语气平淡却诡异的一句:“无妨,都是小事。”
沈鱼不明所以,只能回答:“让师父费心了。”今天的交流似乎到此为止。
梅宴丢开灵讯玉简,懊恼地拽着头发,然后一头栽倒在修炼室的大床上,打了好几个滚,直到把自己整个卷进了被子里。
听沈鱼那个得意的笑!听听!他肯定是又飘了!
都怪师兄!
她对沈鱼的保护可没有那么过分。戴月这个名字,其实是沈宣推荐的。
出身不错,实力强悍,外出历练的经验也很丰富,却因为个人原因,迫切地想要进阶……这是炼体的完美人选。
唯一的不完美就是:戴月手里,并没有可以打动梅宴的东西。
门派贡献值虽然是灵山派的硬通货,梅宴却是不缺。在魔渊的那些年,她积累了大量贡献值,体修对修炼材料的需求又很少,徒弟也只养了一个,百年以来几乎是只进不出。
而戴月的目的是继承父亲的道号,自然也不会拜师梅宴,跟随她的亲传辈分。
就在这个时候,沈宣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戴月的需求,出面做了这个中间人。他从寒牢里托信给梅宴,提出了这样的交易条件。
梅宴理解师兄的一片苦心:作为父亲,多年不见儿子了,听闻他刚刚结丹就出门历练,怎么能放心?
找个高手跟随队伍,贴身保护,这才是溺爱的家长会选择的正常做法。只有梅宴会担心徒弟不高兴,这才多此一举地隐瞒下来。
沈鱼的印象是没错的,梅宴和华真人并不熟悉,若没有沈宣两头牵线,根本不会有戴月的主动加入。
沈宣对儿子关爱心切,但是毕竟人在寒牢,这种保护过度的事情,就像霸道的家长派人监视一样。若是被沈鱼知道,很容易让父子产生误会!
梅宴思来想去,不愿意让他们父子相互猜疑,这才决定,自己把这骂名给扛了。谁知道沈鱼的心思难猜,怎么就是不生气呢?
梅宴从被子卷里露出一个脑袋,生无可恋地蜷成一只鸡肉卷:养孩子实在是太难了!
她和沈鱼的尴尬,不能被师兄知道;沈宣突然插手儿子的事情,也不能向徒弟说起。终究是老母亲背负了一切,这次已经解释不清楚了,只能由着徒弟去误会。
这误会的后果就是,沈鱼又开始对着她发骚了……
梅宴心虚得连玉简都不敢碰,不敢看,否则就会想起他今天那些蓄意撩人的狐狸笑。
她不怕徒弟对着他卖可怜,只要是示弱,她就会满心柔软,一点儿邪念都没有。
但是孩子毕竟是大了,不见面只听声音的情况下,她也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是徒弟!
都说了不要骚扰女孩子啊喂!
谁还不是个正常的单身女人了?哪扛得住这么造……不能多想了,想就是造孽。
梅宴在被子里卷着装死,虽然不知道装死给谁看,只觉糟心得生无可恋。天气还没有很冷,不一会儿她就被裹得浑身燥热,索性爬了起来,溜出去透气。
温泉池是不敢去泡了,碧微的人偶在浮岛上到处都是,看见她就要贴上来黏黏糊糊。若是被她发现自己现在的心情不稳定,说不准又要被调戏!
……自己收的徒弟,咋哪个都不给人省心呢?
兜兜转转,她最后悲愤地把自己丢在湖心亭的凉水里,闭住气息沉到底,泡了个透彻;再跳上来就不热了。可整个人还是蔫头耷脑的,像条落了水的大狗子。
就这么折腾了半夜,梅宴最后回到自己修炼室的时候,头发和衣服还是半湿不干。
晨曦微露,很快就是启程的时候了。她这次倒是可以做个甩手大爷;但是衣服总是要换。
她翻开好久不用的衣橱,里面挂着很多裙子。和这个衣柜一样,它们作为收藏和装饰,多年以来,存在的意义就是为这间屋子保留仅存的生活气息。
这些都是她结丹年代的旧衣服,但是现在,已经连成为她随身物品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的手指停在一件鹅黄色襦裙上,这件,好像是兄长买的吧?
……她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124柳叶成双
这些裙子虽然放了几百年,在法阵的加持下,颜色依然鲜亮。她拿下来在身上比了比,尺寸也还合适——十三岁结丹之后,她的身形也确实没有再变化过。
出门在外,不需要再穿灵山派统一的门派制服。梅宴觉得自己还是得坚持坚持,徒弟如果非要喜欢强势这一款的,她就要扮出一副柔弱的样子才行。
捏着鼻子也得学!
这个即将启程的凌晨,并不是只有梅宴睡不着。一墙之隔的室内,沈鱼醒来已经有一会儿了,半卧在床上,看着滴漏的时间发呆。
他的长发像海妖一样铺洒一地,晨曦透过窗子,给他双颊染上一层冷傲的月白。
他屋里没有镜子,沈鱼用木簪把头发绕了一圈圈,再系上束带,那头发却一遍遍地散下来。
头发都跟他较劲!心情逐渐暴躁。
梅宴的桌上就有铜镜了,甚至还堆着新买的妆粉螺黛。
这些瓶瓶罐罐都是地如心送的,还贴心地附带一个玉简,里面有大量文字说明,梅宴细细地读着,一边很笨拙地学起来。
“砰砰砰。”三声象征性的敲门,“师父,在吗?”
梅宴的手一抖,粉盒子脱手,好在她眼疾手快,赶紧在半空接住才没有酿成事故!
定下神来,她又开始头痛:徒弟这么早来找她做什么啊?要么就继续装死吧?
沈鱼知道她在——梅宴习惯了把浮岛当蜗牛壳,自己的修炼室从来不设禁制——事实上,体修和他们法修不一样,修炼不怎么怕打扰,警惕性也就差了很多。
倒是方便了他上门捉人。
梅宴纠结一番还是无奈开门:“怎么?”
她现在的样子让沈鱼有些怔忪。师父这是……以后都准备穿裙子了吗?
平心而论,这种充满了邻家少女的软萌风格,根本不适合梅宴现在的身份,也不符合她特立独行的的气质。
但是很意外的是,这身衣服和她的身材、外貌都很搭配,这就造成了一种十分新奇的违和感。
是她,又不似现在的她。
师父最近是怎么回事?回忆青葱岁月吗?沈鱼的心思瞬间转了好几个弯,一个猜想合情合理的猜想终于冒出了头。
这妮子,难不成是看上哪个野男人了!
女汉子突然变成淑女,八成就是在勾引哪个男人,对吧?是的吧?是吧?!
他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眸光越发暗沉,嘴角使劲向下压,才掩饰住情不自禁的露出来的冷笑。
沈鱼迅速克制住情绪,按照原计划开始了他的表演。他手里拿着一把梳子,这是他这次想好的由头。
“师父,忙吗?”他的声音丝毫没有表现出异样,一如往常的温和礼貌。
“不忙的话,帮我束下头发……我自己梳的老是散。”
现在的沈鱼,即使心中天崩地裂,也不会把酸臭摆在表面上。
他已经不是那个毫无办法的小孩子,很清楚如何拿捏自家师父,不管她这次是看上了谁,他都能想办法祸害掉!
梅宴看见梳子很快恍然。沈鱼向来不会梳头,老毛病了。
小时候无所谓,随便用发带把头发捆成马尾,也算仪态端正;但是既然是出任务,还是利索一点的好,毕竟太长的发辫不利于打架,也不利于逃跑。
梅宴无法拒绝他这么正当的要求,点点头,沉默着侧身让他进来。
沈鱼顺利地坐到了梅宴的妆台前。十岁那年,他第一次在这里坐下,对梅宴满心好奇,心情忐忑不安;现在,他看着镜中的师父,只觉得看不够、舍不下。
梅宴对他的打量浑然不觉,自顾自地摆弄他的头发。沈鱼的身材太高,即使是坐着,梅宴也要是不是地踮起脚才能够得着。
她细碎的呼吸时不时吹在耳后。沈鱼的心情也跟着悬起来,痒痒的不知道该放回哪里去。
她那双手也很灵巧,绾出来的发髻很精神;最后再拿出一条纶巾,紧紧地束住,这就是东洲成年男子的款式了。
沈鱼提醒她:“师父,我还未满二十。”未弱冠的男子不需要戴巾。
“啊……是呢。”梅宴确实心不在焉,但是反应过来之后还是继续动作:“算了,反正你已经结丹了,对于修士来说,就是成年!”
梅宴看着镜中的青年,抱歉道:“本该给你好好地办一次冠礼,都是为师疏忽了。”
沈鱼淡笑,“现在也是一样的。师父这么熟练,一定是练了很多次吧。”
师父还想着他的冠礼!沈鱼心里还没有开始甜,梅宴就迅速打破了他的幻想。
“这还用练?你爹的手比你还笨呢。”
梅宴回忆往事,话明显见多了。“那时候我们到处打架,他头发老是散,像个索命恶鬼,还得了个绰号。我本来就年纪小,帮不上他的忙,最后净追在后面给他绾头发了!”
她乐呵呵地当成趣事来说,抬起头,却发现沈鱼的笑容已经收敛了。
沈鱼觉得这女人真是活该单身五百年。听他这话,是该对一个喜欢你的男人说的吗?嗯?
二人对视了一瞬,沈鱼站起身,“我自己来吧。”最后一根束带了,他又能行了。
梅宴也觉得自己仿佛有些失言;但是,作为长辈,和小孩提起他父亲年轻的趣事,好像也没有错吧?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沈鱼把最后一根束带狠狠地系紧,因为用力过猛,勒到了头皮,眼角都被拽得有些上挑了。
梅宴知道致微是不太高兴。但是她已经彻底够不着沈鱼的个子,只能扎着手呆在原地,等沈鱼摆弄完,把手里的木梳递还给他。
沈鱼放下胳膊,却没接,低下头,凝神看她手里这把梳子。
这个小物件,是梅宴用浮岛上的百年柳木芯子雕刻而成。就像老母亲送他的无数小玩具一样,样式虽然朴素,但是做工极其细致,每个梳齿都细心打磨过。
但是这把又有些不一样,它一反常态地雕着花纹:两片纤毫毕现的柳叶首尾相缠,就像一双戏水的鱼儿。
木纹雕刻十分细腻,刻痕已经被手指的摩挲磨得圆润光滑,明显是有些年头了。
梅宴认得自己的手艺,但是又觉得好像不太对:她虽然擅长雕刻,但是对于细节的纹样,处理得并不好。
按理说,一条简笔画的鱼,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致了。
可这柳叶……?
125某人再一次的败北
梅宴看清楚了手里的东西,下意识地抬头,不出意外地对上沈鱼若有所指的目光。
她迅速想起了一件事。
沈鱼的生日,同时是天雨莲的忌日;所以这些年来,两人心照不宣,从未庆祝过。
但是梅宴也会在那天送他一些小东西,用自制礼品盒郑重包好——这一件,就是他十四岁生日得到的礼物。
呵呵。
看样子,某人一拿到手,就改掉了它的纹样!
柳叶留君心,天涯两相缠。他的心意,从那年就已经是如此……
梅宴闭上眼。徒弟没有撒谎,他真的爱了很久,积年隐忍,如今终于忍不住,才一次次地付诸于行、宣之于口。
如果这份痴情的对象不是她,梅宴会真心祝福徒弟的感情能够早日修成正果。
她这些天已经哀叹过无数次了:他们师徒之间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就像这把梳子,她为他做了骨,他却为她改了皮;种子种下去,开出来的却是畸形的花朵,直教她这个园丁不知所措。
梅宴完全无法回应这样的感情,只能歉意地抬起眼。
沈鱼也不避讳地盯着她,缓缓地伸出手接过那把木梳。
目光缠上她,他步步紧逼,她却心虚后退;他的食指仿佛迷了路,刻意地在她手背上盘桓,带起一层细碎的战栗。
梅宴蓦然反应过来,触电一样抽回手,终于拉开了彼此已经很危险的距离。
沈鱼却依然不退,梅宴能感觉到烙在头顶上的灼热视线……这让她浑身不自在。
梅宴很后悔刚才顺手关了门,她向来问心无愧,今天却头一次感觉气氛微妙,甚至有些孤男寡女了起来。
前所未有的茫然让梅宴呆在了当场,怎么回事?!因为一把破梳子?那不是哄孩子的玩具吗?
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她心里疯狂叫嚣着,舌头却打了结,更不敢开口说话,怕自己的声音被听出异样。
不管是什么情绪,现在她都不想表达。
梅宴还在硬撑着,皮子底下的那个小女孩儿却已经吓得缩回了蜗牛壳。
沈鱼却适时地放过了她,这就像拉皮筋,总要松紧有度才行。高大的身影把镜子挡住,他的手指拂过她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
即使屋里有简单的防尘法阵,但是梳妆台上却依然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可见其使用频率。但是这些用品却都是新添的,更引起了他的猜测:师父最近受什么刺激了?
“师父竟然有脂粉。”他笑着问,“我以为师父不用这些的。”
“我是女人。”梅宴强行解释,“女人都用,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师父会用吗?”沈鱼转过头,“师父帮我,我也帮你画眉吧。”
“不用!”梅宴赶忙拒绝,“我自己来就行!”
慌忙摆手,被拆穿好尴尬!
“呵。”沈鱼打开手里那只粉盒,“这是腮红,不是螺黛,看来确实是别人送的,师父还不熟悉呢。”
梅宴瞬间脸红,被拆穿好尴尬!
还有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沈鱼明显比她要熟悉,拿起黛笔描了两下,又翘起指尖在那淡红的粉上沾了一点,轻轻地沿着眼尾扫过去。
眼线和眼影让他彻底脱离了孩童的气质,清澈的眼神变得深邃,目光流转,妩媚近妖。
梅宴眼看着他的变化,顿时惊为天人:就这么几下,改变竟然如此明显吗?
她突然就对这一桌子瓶瓶罐罐产生了敬畏。地如心果然没骗人,改变气质真的需要它们,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再次取悦了沈鱼,转过身,馥郁的桃花香裹着妆粉的气味,扑向她的脸。
沈鱼低头看她身上,调侃:“师父最近怎么喜欢穿裙子了?”
梅宴拽了拽裙子下摆,镇定地回答:“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穿旧衣服。”
她观察徒弟的反应,似乎没有一点儿失望或者不满?这跟预想的不一样啊……
“看得出来,一定有些年头了,但是师父喜欢就好。”
沈鱼慢条斯理地回答,手臂突然在她身后的墙壁上:“突然不想让别人看见你这个样子,怎么办。”
不再是撒娇,而是蛮横的追责。
梅宴仿佛被惊吓了,后背撞在墙壁上。她微红的耳尖让沈鱼迷了心窍,弯下腰,修长的手指节伸向她的脸。
这样的梅宴,总是给人一种柔弱可欺的错觉。
可是沈鱼瞥见了梅宴的手臂一动——他迅速撤离,异常熟练地后退,果然躲过了一巴掌,同时看见了师父一张可怕的冷脸!
好险!幸亏跑得快,否则就要顶着巴掌印出门了。
梅宴抱着胳膊,“……解释一下你的行为。”
她心里暴跳如雷:这小崽子怎么长这么高!甩巴掌都够不着,好气!
“情不自禁。”沈鱼垂下眼皮,毫无诚意地敷衍,“对不起,我错了。”
下次还敢——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就像只卤烂了的大猪蹄子,随便你怎么烫都行。
“……”梅宴想了想,好像还真拿他没办法。打骂都是无用,道理又讲不过,难道就这么纵容下去?
我可去他娘的吧!梅宴彻底被惹毛了:“孽障,再敢造次,逐出师门!”
徒弟什么的,多收他十几个、几十个,矮子里面拔将军,总会有比他更贴心的!若他真是爱的惨了,到时候还不是哭着喊着求原谅?
梅宴这次是真的下了决心,也是头一次对徒弟撂狠话。
不过似乎没有起到什么效果,沈鱼似乎忍着笑意,回答:“若今后不做师徒,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喜欢你吗?”
梅宴一愣,她完全没想过沈鱼会这样回答……就在这时,地面传来一阵地鸣,接着是一阵狠狠地晃动!
梅宴心情正激荡,冷不防下盘不稳,被这一下颠得打了个晃,沈鱼伸手扶她,却很快被甩开。
“混账崽子!”她已经恢复了梅宗主的气势,御剑而起,抛下一个字:“滚!”
得赶紧去看看,卯夜这个起步开的也太差了,这什么驾驶技术啊!
绝不是落荒而逃!
她掠向中心湖,湖底的机关已经全部启动。她最喜欢的湖心亭,也被高高地托起来,成为浮岛行进期间的控制中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