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芯爱人》 第1页 《换芯爱人》作者：winter酱的脑汁【cp完结】 简介： 所有人都觉得沈泊言和程闻君的故事顺风顺水，美好得像童话里的爱情小说。 无非就是两个陌生人的商业联姻，但联姻后却对彼此动了心、起了意 在情感和利益的纠缠下，他们最终坠入爱河，互表心意。故事的最后，他们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们如此说道 但程闻君有个秘密 他偷偷喜欢沈泊言多年，费尽心机与他定下婚约。可却突然被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了身体 那个陌生的灵魂代替他与沈泊言相爱，夺走了他的一切，用着虚情假意，想获得沈泊言的真心 程闻君不愿屈服，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泊言掉入对方的爱情陷阱，无法自拔 沈泊言也有个秘密 他程闻君多年，可始终只能做他的普通朋友，不敢越雷池一步 阴差阳错地与程闻君结，程闻君忽然对他殷勤备至，仿佛真的对他抱有特殊的感情 婚后的生活就这样逐步变得甜蜜，他们看起来越来越像一对真正的恋人 这是沈泊言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可他心中却始终盘绕着不散的阴云 他假装接受爱意，却悄悄拒绝了程闻君的亲昵 夜半时分，他盯着那张熟悉的侧脸，却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是他吗？」 第1章 妄想症 瓢泼大雨从铅灰色的天空洒下，整条街道都雾蒙蒙的。 沈泊言在墙边收起伞，单肩包滑了下来，挂在他的臂弯上。 他左手中指上的素净戒指做工精緻，在昏暗的天色下闪着细碎的光彩。但他只穿着普通的黑色大衣，衣袖和衣摆都沾了点水，泅开一片深深的痕迹。 方才收伞时溅了点水在脸上，几绺刘海湿漉漉地黏在脸侧。他抬起带着婚戒的那只手随意地擦拭掉，而后推开了路边亮着暖色灯光的咖啡厅大门。 风铃清脆地响了声。 沈泊言在门口站定，把尚还顺着伞嵴不断滴落水珠的长柄黑伞插在伞架上。 他一眼便看到店主方右函和往常一样盘了块舒适的位置，支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 「沈泊言！」方右函一抬头，见沈泊言来，便笑道，「过来坐，喝什么？」 吧檯后，围裙下显得十分高大的店员停下了手中的活，也看向沈泊言。 沈泊言拍了拍衣袖上溅上的水珠，说：「谢谢，榛果拿铁。」 他坐下来时方右函已经把电脑关上了。方右函看着他，笑眯眯地说：「新婚快乐！」 「谢谢。」沈泊言颔首。 他脱了外套，将它和单肩包搁在一旁。还没坐直，便听得方右函问：「你们住在一起了吗？」 「昨天刚刚搬过去。」沈泊言说。 「住一间房吗？」方右函眯起眼笑。 「当然没有。」沈泊言无奈地笑了笑，「他住主卧，我住侧卧。说好了，只是合约结婚，不谈感情。」 方右函倒也没有多失望，只是瞭然地「哦」了一声。 「你哥吴琛是怎么说的，」他问，「和程闻君结婚之后，还需要你做什么吗？」 店员端来了榛果拿铁，杯子里做了个漂亮的爱心拉花。沈泊言端起来喝了一口，摇摇头道：「不需要了。」 「他的意思是，我维持好和程闻君的关系，不要离婚就行。」 「要求还真低。」方右函吐槽道。 他自己面前堆着杯喝完的柠檬乌茶。店员非常有眼色地把空杯子拿走，换了杯咖啡。 「你们现在住哪，改天我来拜访一下？」 「就在大学城那里，金阳花园。」沈泊言回答道。 「离你们学校有多近啊。」方右函盘算了一下，却什么也没盘算出来。 「很近，就两三公里。」沈泊言告诉他。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隆隆的声响隐隐有盖过咖啡厅里音乐的倾向。 沈泊言靠在咖啡厅柔软的沙发上。尽管咖啡厅已经尽量营造出一种舒缓的氛围，他的背嵴仍然绷着。 他又喝了一大口咖啡，左手搭在桌上，指尖频繁地轻敲着桌面。 「那挺好的啊。」方右函笑眯眯，「合约婚姻，互不干涉，住处离上班的地方近——我记得小许的表弟来找他的时候就总抱怨每天上班要坐大半个小时的地铁。」 他停了停：「再说，程闻君不是我哥的好朋友吗。就高中那阵，我们记得我们经常一起吃饭。你过生日的时候，他还特地来了一趟。当年的关系不是也还挺不错的。」 「我哥还说你们私底下会聊天……不管怎么说，咱们当年也应该能算得上是他的朋友吧。」 「是。」沈泊言舔了下嘴唇。 「不过后来没什么联繫了。」 「还好吧。」方右函琢磨了一下，「好像是哦，这三四……还是五六年里，我们都很少见面了。」 他略略审视地看着沈泊言：「你冒着大雨来找我，难道是因为这事内耗吗？」 「当然不是。」沈泊言失笑。 笑容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如同雨滴落地一般消失无痕。他看着方右函，斟酌了下词句：「我就是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方右函愣了愣，「难道这几年他突然凭空多了个什么白月光？」 第2页 「不是。」沈泊言摇头。 「那是他出轨了？」方右函又开始胡思乱想。 「也不是。」沈泊言又摇头。 「那能是哪里不对劲？」方右函不明白。 沈泊言按了按太阳穴。 「说起来会有一点奇怪。」他慢慢地道，「我总怀疑——和我结婚的，不是程闻君本人。」…… 雨在轰轰烈烈地下了两个小时候，终于停了。 期间沈泊言留在咖啡厅和方右函及店员一同吃了顿外卖，简单且草率地解决了晚餐问题。 「没关系，你不要瞎想了。」方右函在吃饭时如此宽慰他，「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找我就是了。」 沈泊言应了。他在离开这家方右函开的咖啡厅时，将搁在桌上的精神诊断量表塞进包里，拎着已经没有滴水的伞，走进夜幕之中。 来找方右函之前，他刚看过医生。量表里的各项指标并不算完全健康，轻度焦虑和中度睡眠障碍没有出乎意料。但相对于他担忧的问题，这点情况确实称不上严重。 「我对我的精神状况有些怀疑。」他用冷静的语气对医生说，「这段时间里，我经常出现『我的结婚对象是不是被人替换了』的想法。但事实上，不仅从相貌还是指纹来看，他就是原本的那个人。」 「我自行查阅过一些资料后，想来向您了解一下，我是否有可能出现了错觉认知综合症的症状？」 「按理来说不太可能，但不排除极少数的情况。」医生亦是客观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一般来说，与你的情况比较相似的是『卡普格拉妄想症』的范围。当你患病时，你会认为你现实中认识的某一个人被冒充或者取代。」 「我们一般将它解释为精神分裂症，患者同时很可能会具有暴力倾向。但首先，这种病症是由视觉的问题导致，在你接电话的时候还是能分辨出两个人的不同。根据你的描述，你通过任何一种途径都会产生一种『被替代』感。」沈泊言沉默。 「不过，」医生建议道，「你和你身边的那位，『亲属』，大概有五年以上的时间没有过近距离接触。也许是他的一些行为习惯遭受过重大改变，从而给了你这种强烈的替代感。」 「目前我不太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多做一下这方面的了解。」 向医生礼貌地道谢后，沈泊言抓着那一小叠纸，出门就撞上了大雨。 手机里早在二十分钟前便收到了程闻君的消息—— 【不好意思小言，今天有会，不能接你回家了。】 沈泊言一边走着，一边回了句：【没事。】而后便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撑着伞便闯进了雨幕之中。 狼狈的会面在夜深时结束之后，程闻君也没发来消息。 方右函的咖啡厅就在大学城附近，貌似离他现在住的地方不远。 沈泊言离开时雨是停了，只有路边的行道树还在扑簌簌地撒着叶片上存下的水滴。 他抖了抖伞，认命地撑了起来。路灯在地面上晕出一片片影子，映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他开着导航，不熟练地输入现住址的名字，然后踏着路边的积水，向那个不太熟悉的『家』慢慢地走去。 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个月前，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吴琛突然破天荒地找到了他。 沈泊言坐在吴琛对面，听他用一贯冷淡的语气说：「公司需要你和程闻君结婚。」 既然吴琛说了『需要』，那就是已经板上钉钉了。 那能怎么办，只好同意。 沈泊言不太懂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他读的不是商科，整个脑子里没塞什么相关的知识，只觉得这联姻莫名其妙的，像小说里扯淡编出的故事。 按理来说，他就应该迂迴地想个方法拒绝。 但像是面对什么无法抵抗的诱惑似的，他辗转了几个晚上，最终还是去找了他姐沈泊宣。 沈泊宣听沈泊言说完便有些无语：「对，联姻是没有什么意义，也解决不了什么实质上的问题。但是……」 她看了眼沈泊言的脸。沈泊言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我就知道，你就是个呆瓜……算了，程闻君嘛。结吧，有什么不能结的。」 她停顿了一下：「对了，注意不要签什么莫名其妙的字就行。」 沈泊言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如释重负，于是好好地答应了。 结婚的事需要吃顿饭敲定一下。 沈泊言站在饭店门口等他们，远远便见到吴琛热络地和程闻君寒暄。 那天阳光很好，错落地穿过树影落在程闻君的脸上。沈泊言看到程闻君微笑着，嘴角轻轻上扬。 可不知道为什么，沈泊言目光触及程闻君的那一瞬，心里便不知不觉地掠过点沉重的阴霾。 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高中的时候，程闻君是他的学长。一节重合的体育课上，沈泊言跑完步，一转眼便见程闻君站在树下。 阳光亦是错落的，程闻君偏头看向他，笑了起来，眉梢眼角都弯弯的。 而现在，沈泊言看着程闻君明明很温和平淡的笑容，就是感觉十分陌生。 还有一丝淡淡的违和。 具体在哪，他也说不上来。只能机械地和两人打了个招唿，跟着他们一同走了进去。 第3页 然后，他们就要准备结婚了。 沈泊言本应感觉到期待，但实际上却一点也没有。 他的疑虑从未停止。 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伴随着生活中无数细节一起，始终无法控制地涌入脑海。不断地翻转，搅得他心神不宁。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一遍遍地想着——程闻君，到底怎么了？他还是他吗？…… 踏着积雨的地面，沈泊言走回了金阳小区。 环卫在路边扫着水，他穿过小路，凭着记忆找到了自己住的那栋楼。 拇指按在门把上，发出「滴嘟」的声音。沈泊言推开门，门里一片昏暗，好像没人回来。 是了，程闻君今天要开会。 他不知道该把打湿的外套搁在哪，只能随手扔进洗衣机，把单肩包扔在沙发上，进房间洗了个澡。 在一切都收拾停当后，沈泊言擦着头髮，却听得门口响起了熟悉的「滴嘟」声。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廊道上的灯光，落下一片黑沉的阴影。客厅的灯模煳地映出来人的脸庞——是一张眉目轻缓，温和儒雅的脸。 「小言。」 来人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换芯爱人》开始更新啦今天先放前三章，之后稳定隔日中午十二点更新 第2章 执拗的猜测 沈泊言擦头髮的手顿了顿。 他一下子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称唿程闻君，只看着程闻君「啪」地一声把客厅的大灯打开了。 灯光晃了下沈泊言的眼。 「怎么在家不开灯？」程闻君问。 「不好意思，忘记了。」沈泊言揉了揉眼睛。 视野有点模煳。他见程闻君将手里的公文包随手搁在沙发上，微微仰着脖子解开领带。 「省什么电。」程闻君一边挂领带一边说了句。他似乎是瞥了眼玄关上的挂衣架，目光从沈泊言湿漉漉的外套上一扫而过，却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也把外套挂在衣架上，在沈泊言的那件旁边。在换上拖鞋后，他便快步越过沈泊言，径直走进了主卧的卫生间。 沈泊言的目光追着程闻君，最后在门「砰」一声关上时，才松下来。 他的头髮还没擦干，空调的风一吹便感到了冷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只不过这喷嚏声掩藏在主卧传来的水声中，消失无痕。他盯了会主卧的大门，最终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又是那种违和感，这几天挥之不去，始终缠绕在脑海里。 沈泊言在柜子里翻出吹风机，心不在焉地扒拉着还在滴水的头髮。 他会感觉到奇怪，肯定不只是那一次会面后得出的结论。 在吹风机的嗡嗡声中，沈泊言第无数次强迫症似的地整理起那段让他逐渐怀疑程闻君身份的记忆。 他们第二次见面，是在他刚参加完一个学术交流会议后。 他的西装不太合身，穿起来腰部有点松垮，总也感觉不爽利。好不容易结束时，当他和隔壁办公室几位教授盘算着一起去隔壁烧烤店吃一顿时，程闻君的微信消息便发了过来。 【小言，一会去参观一下新家，好吗？】【[定位]】 【听说你这个时间点下班，我已经快到了。】 沈泊言捏了下手机，犹豫了一下。 「抱歉。」他礼貌地打断了旁边几人的谈话，「我一会有点事，恐怕不能参加聚餐了。」 「没关系。」隔壁那位徐如昌教授笑呵呵的，「你忙去吧，小沈。」 他打了辆车。正当下班高峰期，电车起步和剎车都很快，在车流里一颠一颠地堵着。 到达金阳花园时已经是半小时后。沈泊言明显感觉到了晕车，下车时腿都有点发抖。 程闻君并没有在显眼的地方等着，沈泊言看着小区门口严密的门禁，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到了，你在哪？】【车里。】 程闻君过了一小会回：【等了半天没见你来，抱歉。】 然后沈泊言便见着路边一辆有些高调的保时捷里，程闻君走了出来。保时捷深红色的车身闪了沈泊言一下，他一晃神，程闻君便站在他面前了。 「走吧，小言。」程闻君对他说。 沈泊言点点头。 他还是有点不舒服，平时都是能搭地铁就搭地铁。只是今天怕程闻君等，便急了些，没想到最后还是拖了很久。 程闻君见沈泊言点头，便率先举步向前走去。程闻君个子很高。尽管长着一张并不强势的脸，但肩膀宽阔，背肌厚得恰到好处，腿也当然很长。 而此刻，他走得有些快，沈泊言很勉强才能跟上。 房子在某一栋的中间层。程闻君推开门，对沈泊言说：「我们结婚比较急，来不及置办新房产。这房子是我前两年买的，先在这边暂住。」 他「啪」地一声按开客厅的灯：「当时买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买顶楼那间。」 沈泊言从程闻君的语气里听出一点没来由的嘲讽。 程闻君没有让开的意思，他便只能越过程闻君的肩膀，在亮起的灯光下打量着整个屋子。 这间房子并没有那么大。但客厅宽敞，房间也不算小。整个装修以米色和白色为主色调，透着股清爽的感觉。 第4页 是自己喜欢的风格。沈泊言想。 他记得大学的时候，程闻君在校外住宿。他和方右函曾经去过很多次程闻君的房子——也是这几乎一模一样的风格。 「当时随便装的。」程闻君这时开口，让开半个身位，「风格我不是那么喜欢。但应该住着很舒服。」……啊。 沈泊言的回忆被打断，愣了一下。 他有些不解，但还是越过程闻君走了进去。 他不想穿着皮鞋踩在干净的地板上，于是只在门口的地毯上张望着。房间里飘着一点崭新的香味，很好闻。不喜欢吗？ 为什么会突然不喜欢了呢？ 「等我们领证后，就搬过来，可以吗？」程闻君问他，「有两间房，我们可以分开住。」 「嗯，好。」沈泊言慢慢应了声。 看完房子后，他们便也没什么再留的必要。 在小区门口时，程闻君询问：「小言，需不需要送你回去？」 「啊，不用了。」沈泊言盘算了下距离，离学校不算远。再加上，这一通折腾下来早就过了饭点，他开会时便什么也没吃，现在早已飢肠辘辘：「我自己吃个饭，再走回去就行。」 他顿了顿，寻思着程闻君也许因为等他也没吃饭：「你……吃了吗？」 夜色下，程闻君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诧异。 「我吃过了。」他说。 沈泊言有点尴尬。他没想到程闻君早已吃过晚餐，于是只能礼貌且僵硬地笑了一下。 「那我就……」 「你想吃什么？」程闻君打断道，「我陪你吃吧。」 「谢谢，不过不用了。」沈泊言总觉得被人旁观吃饭很奇怪，也并不想这么浪费对方的时间，「我自己去就行。」 「那我送你吧。」程闻君却是十分执着，「送你去吃饭的地方。」 「……好吧。」沈泊言只好妥协，「那麻烦你了。」 最终，沈泊言被程闻君开着那辆高调的保时捷放在了一家日料店的门口。 沈泊言从小就不爱吃生冷，更不能吃海鲜。但最终不好拂了程闻君的面子，只好假装满意地下了车。 然后，在保时捷扬长而去后，拐进了路边的一家麻辣香锅。 麻辣香锅很好吃，分量多得沈泊言半夜都还撑。他躺在床上，胀鼓鼓的感觉让他难以入睡。 事实证明，人如果失眠，就会多想。 他那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一边想着「程闻君怎么变了」，一边又想着「程闻君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就算沈泊言出国这几年里，他们两个的联络频率逐渐下降为零，但当年程闻君不是这么说的。…… 沈泊言记得看房那天晚上，他是感觉有些失望的。 他很难说服自己接受程闻君大变样了的事实，于是在领证那天也有点逃避的心思。 在见到吴琛和程闻君在民政局门口相谈甚欢，吴琛还露出明显笑容时，沈泊言的心情就不太好了。 但不论如何，他看起来还是那一副沉闷脱节的样子，站在两个人面前，说了声：「我来了。」 吴琛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他有点不礼貌。 「你来迟了。」他对沈泊言说。 程闻君亦是偏头：「没关系，迟就迟点，不碍事。」 沈泊言瞥了眼手錶，他们约的是下午两点，现在才一点五十九。 可较真也没什么用，那两人说着说着，已经准备向民政局走了。 沈泊言收起心里那点不合时宜的执拗，跟在了两人身后。 签字的流程很平淡。沈泊言随手几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下意识转头看了眼程闻君。 程闻君低着头，目光很是专注。他握着民政局有些劣质的中性笔，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程、闻、君。 沈泊言看着看着，本来觉着这签名和从前变化不大，但仔细一端详，忽然又发现了点不对劲。 他原本见过程闻君签名。他高中时的请假单，还有向高三那年向程闻君借的笔记本。 笔记本扉页上的名字他看过很多很多遍。程闻君喜欢把「程」字里的那一竖拉得很长，「君」字的一撇也带着漂亮的弯钩。 可刚刚程闻君签下的名字，虽然大体看是像的，但细微的习惯，却和从前大相迳庭——写得有些过于规整了。 莫名其妙地，沈泊言开始疯狂地在意这件事。 交表时想着，拍照时也想着。快门咔嚓一声，留下了他没什么明显笑容的脸。 当晚他再次失眠。 精神的兴奋和肉体的疲惫交织在一起，沈泊言瞪着眼，看着教室宿舍的天花板。 他们至少是很多年的朋友，从高中到大学。那些作为朋友的回忆，至少沈泊言自己还记得一清二楚，像老照片一样储存在脑海里。 尽管真的多年未见，他还是从没想过程闻君的变化会这么大。 不喜欢曾经用了很久的装修风格，忘记了他不吃海鲜；甚至说话语气、行事风格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都似乎与他们相熟那段时间大相迳庭。 他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是感觉今天的会面处处都透着不舒服。 以往程闻君不会这样。不论对方他在不在乎，他都会无师自通似的让所有人都感到舒服——不会像今天的情况一样。 沈泊言不太想得通。 第5页 人都是会变的。 他只能这么宽慰自己。 但宽慰着宽慰着，他却始终没办法说服自己。 习惯可以忘记，但签名呢？ 尽管这些并不是什么决定性的因素，但沈泊言一下子就执拗了起来。这想法盘旋在大脑里，赶也赶不走。 于是，那天他第一次想——该不会，真的换了个人吧？ 第3章 半梦半醒 这幻想其实没什么意义。 沈泊言心里非常清楚这一点。 但那个失眠的夜晚，从躺在床上思绪飘飞的那一刻开始，这种荒诞的想法便如同藤蔓一样缠绕在他的神经上，挥之不去。 他想了很久，那些违和之处他无法忽视。于是，他去看了医生。 暂时来说，他的精神没有问题。 但也不排除是他敏感了。 沈泊言把头髮吹得半干，便「啪」地一声关上吹风机。 嗡嗡的声响一停，主卧那边的水声就更清晰了。他拔掉插头，很轻地嘆了口气。 思虑过于沉重，沈泊言收起吹风机，躺在床上休息了会，便到了睡觉的时间点。 隔壁房间的水声早已停下，沈泊言听见有隐隐的人声传来——程闻君似乎在和人打电话。 但声音不大。他关上灯，便就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慢慢地睡着了。…… 可能是太累的缘故，沈泊言没有失眠。 第二天他醒来时，程闻君已经在客厅吃起了助理送来的早餐。见沈泊言醒了，嘴角便向上扬了扬：「小言，来吃饭吧，给你也带了一份。」 「谢谢。」沈泊言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 桌上摆着的早餐很有a国的风格。三明治，香肠，单面煎的鸡蛋。沈泊言以前在a国留了几年学，对这样的早餐十分熟悉，但算不上爱吃。 但有人帮忙带，他也不会没良心地挑食。尽量保持矜持地吃完后，沈泊言一抬头，却发现已经吃完饭的程闻君并没有走的意思。 触到沈泊言的目光，程闻君语气和缓地说：「小言，正好顺路，送你去学校。」 沈泊言下意识「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才说：「不用的，这里离学校不远。附近高峰期车多，免得给你添麻烦。」 他说的理由很充分，但程闻君却仍表示拒绝：「都结婚了，怎么有让你独自上下班的道理，都准备好了，等你吃完就走吧。」 沈泊言没办法，只好应了个「好」。 程闻君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笑容便更大了几分。 结果不出沈泊言所料，街上的确堵了车。原本他建议程闻君走一条比较远，但不会堵车的路。可最后不知怎的，程闻君还是拐上了现在这条。 沈泊言坐在副驾上，偏头看着没带司机的程闻君。 他们已经在这个位置堵了二十多分钟。大学城附近没有那么鳞次栉比的高楼，低矮的建筑露出一大片灰白的天空，晃眼的太阳在前车的后视镜上反射出一片光。 程闻君按着方向盘，正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不知是因为堵车，还是因为即将到达他们飞锦集团的上班时间，他脸上彻底没了笑容。 他的眉宇沉着，表情间失去了这几天惯常的温和。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臂微微用力，让身上的西装都撑出点肌肉的轮廓。 也许是察觉到了沈泊言的视线，程闻君的神情突然变得柔和了一点。 「会迟到吗？」他问。 「我没事。」沈泊言说，「我的时间比较自由……不如你在前面那个路口把我放下来吧，拐到校门口又是很堵的一个路段。」 程闻君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但是……」 「很近的。」沈泊言劝道，「你们公司比较远，就不要绕了。」…… 程闻君最后妥协了。 沈泊言在路口下了车，目送着那辆十分高调的保时捷汇入车流。 来到办公室时正好差不多就是他步行过来的时间点。沈泊言下定决心明天和程闻君聊一聊——以后还是分开上班吧。 又不是热恋期的小情侣，甚至就只是一对合约夫夫。为了一起上下班而这么仓促麻烦，着实不太必要。再说…… 沈泊言拎着包，无言地嘆了口气。 他被k大聘请差不多有几个月。这几个月里，几乎每天都过着同样的生活。 对他而言没有那么乏善可陈，更贵在平静。 今天他没有本科生的课要带，平平常常地帮学生改了下文献又看了点论文。 那论文是一个本科生写的。他和组里一个硕士生合作，硕士生负责部分实验，他负责收尾和撰写论文。 昨天那篇论文在沈泊言催了大半个月后才姗姗来迟。今天沈泊言一看，整整六页word文档，展现给他的只有四个字——狗屁不通。 下班前沈泊言招来的博士孟檀和硕士生赵轶寻来找他。 他们商量了一下组里的安排，便闲扯了几句。 「组里那个本科生，」沈泊言顺嘴问了句，「他最近有过来吗？」 「没有。」赵轶寻正是和那本科生一起做实验的，「曲渝怀一个星期都没来过了，看朋友圈好像在峇里岛玩。」 孟檀算是个好脾气的人，闻言也是诧异：「他都不知道屏蔽你啊？」 顿了顿，他又说：「他怎么初稿不交，还出去玩啊？」 第6页 「交了的。」沈泊言纠正，「昨天刚交。」 「写得怎么样啊。」孟檀问。 「不如让插tgpt来写。」沈泊言冷酷无情地评价。 「我听说他平时都不怎么上课，让别人来给他答到。」赵轶寻继续说道，「好像上学期，只来上过沈教授开的那门。」 「啊？」沈泊言无语，「这……」 孟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怎么什么人都有。」 快到饭点了。沈泊言本打算在食堂随便找点东西应付，然后回来把那初稿改完再回家。 但刚站起身，手机就振动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是程闻君的电话。 「餵？」沈泊言接起电话。 「小言，我在你学校门口，门禁拦着，进不来。」程闻君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我们一起吃个晚饭，然后回去吧。」……计划被打乱了。 沈泊言无法，只能应到：「好，你在哪？」 「我在……」程闻君顿了顿，「西南门。」 西南门倒是不远。沈泊言拎起笔记本电脑，步行了五六分钟，便再次看到了那辆显眼的保时捷。走近时，程闻君摇下车窗，沖他笑了笑。 「抱歉，等了多久？」沈泊言礼貌地说着，慢慢拉开副驾的门。 「没多久。」程闻君的笑容仍留在脸上，定住了似的，「就一会吧。」 沈泊言系好安全带后，程闻君便发动了车。在发动机的声音中，他告知沈泊言：「蓝湖区新开了一家美式烤肉，我们去那边吃吧。」 「啊，好。」沈泊言看着程闻君向自己挑了下眉，于是应了声。 「回国之后，去过那边吗？」程闻君一边开车，一边问。 「去过。」沈泊言回答，「我去那边……找过我姐。」 「你姐姐，沈泊宣啊。」程闻君笑了下，说，「和她也好久没见过了。」是吗？ 沈泊言不知道这『好久没见』代表着什么。这几年程闻君和他们的联繫都淡了，包括沈泊宣和方右函在内。 但很久没见到人倒也不至于，沈泊宣是方右函表叔方宏的办主任，时常会替他出席活动。两个人在国内偶尔会在宴会上见上一面，每次见面后沈泊宣都会给沈泊言发消息。 「也不算吧。」不过程闻君又一拐话头，「只能说是很久没好好聊天了。」 「……嗯，是的。」沈泊言收住过度的揣测，「是很久了。」 「以后有机会的。」程闻君貌似在给他吃定心丸，「等你姐姐什么时候不忙了。」 「好啊。」沈泊言点点头。 美式烤肉店里的人很多，不过程闻君提前预留了一个位置，他们没排队便进去了。 「随便点。」他对沈泊言说，「你喜欢吃什么？」 沈泊言兴致缺缺，但还是点了几道。程闻君在此基础上加了很多，沈泊言看着，忍不住提醒道：「程闻君，太多了吧。」 「嗯？」程闻君抬起头，「还好吧，应该？」 「我的食量没那么大。」沈泊言一边脱下外套搁在椅背，一边委婉地说。 「那好吧。」程闻君有些无奈，「那就这么多了。」 事实证明，沈泊言所言非虚。这一桌子菜远远超过了他们两个人的饭量。 沈泊言很快就饱了，但还勉强地继续吃着。而程闻君吃到一半，搁在旁边的手机突然响了。 「抱歉。」他对沈泊言说，「我出去接一下。」 没等沈泊言回答，他就匆匆地离开了。沈泊言拿起一根有点凉的薯条，心不在焉地啃了两口。 这家烤肉味道有点油腻。他胃口不佳，吃多了竟有些反胃。此时程闻君不在，他便索性放飞自我，靠在椅背上打开了手机。 烤肉店里客人的声音和滋滋的响声交杂在一起，有些嘈杂闷热。沈泊言没办法静下心来，飞快地翻着这两天的朋友圈。 程闻君的电话打得有点长。沈泊言刷着手机，竟然犯起了食困，慢慢地眼皮也耷拉了一半。 「不好意思。」 突然，身后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沈泊言一个激灵，刚准备回头，就听那人说：「不小心把你的外套碰掉了。」 「……没事。」沈泊言随口应道，转身便见一双骨节分明、掌心宽大的手。 那双手端端正正地将自己的外套搭回椅背上。 沈泊言下意识抬起头，和那人的目光一触而过，然后分开。 他的眼神没什么波澜，只是那一瞬间，沈泊言看到了他眼尾带着的一丝礼貌的笑意。他放好外套，得到了沈泊言的回答后，便毫无纠缠之意地离开了。 像一阵温热的风，吹过后了无痕迹。 沈泊言动了动嘴唇，一句「谢谢」卡在嘴边，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回来了，久等了吗？」 程闻君的声音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响起。沈泊言转回身子，见程闻君拉开椅子，坐了回来。 「还好。」沈泊言回答。 程闻君似乎有些为难地看着桌上还剩下一半的食物。里面大半已经凉了，大概也不会怎么好吃。 「还吃吗？」他问沈泊言。 沈泊言实在没办法把这些又冷又油的东西塞进肚子里，只好诚实地告诉程闻君：「不好意思啊，我确实吃不下了。」 「那好吧。」程闻君有些惋惜，「那我们回去吧。」 第7页 离开时沈泊言在路边看了几眼，却没再看到那个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在意了一下。只是这在意并不多，他很快抛到脑后，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钻进了程闻君那辆醒目的车里。 第4章 尴尬的关系 第二天沈泊言醒来时，桌上仍摆着同样的早餐。 程闻君坐在餐桌边上，向沈泊言露出笑容。窗外的天空和昨天一样，阳光并不浓烈地落进室内，沈泊言恍惚间还以为，是时间倒流了。 「小言，来吃吧。」程闻君对他说。 沈泊言道了声谢。 吃饭时他们都没有说话。沈泊言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只是单纯地不知道，面对这样的程闻君，他该说点什么。 本来不应该这么尴尬的。 沈泊言吃着吃着，想到这里，就突然不太高兴了。 程闻君很快就吃完了。他一撂叉子，银质刀叉落在餐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沈泊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巧听见他说：「一会我送你吧。」 「啊？」沈泊言愣了愣。 昨天不是堵车吗，他怎么还要送？ 程闻君却是自然地擦了擦嘴：「我在你们学校登记了车牌，可以送你进校内。」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沈泊言想到校内弯曲摺叠的道路，有点发憷。 「没关系，我是老闆，晚一点也没事。」程闻君一挥手，很是大方，「就走你上次说的那条路。」这…… 沈泊言一咯噔。见程闻君态度很是坚决，便只能回答：「好，谢谢了。」 今天倒没有堵车，只是程闻君在校内不小心把车在路旁颳了一下。他坚持把车停在了沈泊言学院大楼下，甚至还极绅士地帮沈泊言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沈泊言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就向他道谢。程闻君看着他说谢谢，然后笑了笑。 「谢什么。」他露出的笑容很淡，藏在大楼的阴影下，却莫名显出几分依依不捨的意味，「晚上等我下班，我来接你。」 沈泊言愣了愣，扯了下嘴角：「好的。」 从这天开始，程闻君就自动包揽下了接送沈泊言上下班的工作。他像个固定的打卡机器人，每天早晨出现在餐桌前，和沈泊言分坐在两端。 天气有时阴有时晴，但他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就是沈泊言真的有些不习惯。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程闻君越是望着他笑，他就越是觉得程闻君古怪。 越是觉得古怪，他就越是不想和程闻君待在一起。…… 但沈泊言不能这样。他和程闻君结婚了，目前最好不要离家出走。 程闻君不是每天都会回家。他的父亲程顺浩从飞锦集团核心圈子里离开后，这整个集团的重担便都交到了程闻君的手上。曾经沈泊言还没回国时，沈泊宣和方右函都告诉他，程闻君平时真的很忙。 忙得没空休息，忙得和他联繫的机会都没有。 当时沈泊言是信了，于是程闻君一个星期没回他消息他也没有生气。但和程闻君结婚后，却发现他只是偶尔应酬，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忙碌。 沈泊言无从考究沈泊宣和方右函到底是不是在安慰他。 每当程闻君应酬时，他就不会来接沈泊言，只会在事后补上一些礼物。 那些礼物不论沈泊言用不用得上，价格必然很贵。沈泊言劝阻过几次，但程闻君却始终照送不误。 「既然我们结婚了，我至少也得像其他人对待爱人一样对待你。」他是这么说的，「希望你不要有负担，小言。」 沈泊言没办法，只好一个个在衣帽间里收了起来。 又是一个早晨，沈泊言起床。 他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时，听见程闻君对他说话：「最近的早餐还吃得惯吗？」 「吃得惯。」沈泊言点了下头。 「那就好。」程闻君笑着拿起叉子，「a国那边的早餐都是这样。我想着，你在那边留学，肯定会喜欢这种。」 沈泊言让自己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嗯，谢谢了。」 「不用老是说谢谢。」程闻君却挑着眉望他，「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 至少是朋友…… 沈泊言抿了抿嘴唇，没什么想说的，于是只应了声：「好。」 程闻君的表情看起来说不上满意。但沈泊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他便妥协似的换回了先前的话题：「你留学的时候读的什么专业？」 「物理。」沈泊言回答。 当初他是和程闻君一起在图书馆里申请学校的。他有点粗心，程闻君就帮着他一项项检查。确认无误后，沈泊言当着他的面点的提交键。 现在，程闻君看起来都忘了。 「物理？」程闻君好像没那么诧异，「确实很适合你，你在那边过得怎样？」 「还好，学校里厉害的人很多。」沈泊言摇了摇头。 「你也是其中之一？」程闻君笑。 「我不算。」沈泊言否认，却没解释。 程闻君感觉到沈泊言的抗拒，便不再做努力。 吃完程闻君照例送沈泊言上班。车正正停在学院大楼下，程闻君又帮他拉开车门。 沈泊言从车里钻出来，正好看到一群学生走进楼里。不远处跟着的是徐如昌教授，徐如昌教授看了看他俩，问道：「沈教授，早上好。」 第8页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下，有些好奇地问：「这位是……你爱人？」 沈泊言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却看到身边程闻君露出了一个有些不清不楚的表情。 他只是向着徐如昌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并没有对他们的关系做任何解释。 徐如昌愣了一下，好像意识到自己这问法有些不妥。 「一会有个会。」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先去了，沈教授。」 「去吧。」沈泊言向他挥了下手，「我一会就来。」 徐如昌忙不迭地离开了。 程闻君目送着徐如昌离开，而后转头对沈泊言说：「小言，我先走了。」 「拜拜。」沈泊言语气淡淡。 醒目的保时捷打了个弯，转入一旁的小道。沈泊言拎着单肩包，眯了下眼。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沈泊言开完会约了那个终于回校的本科生曲渝怀。 曲渝怀没有迟到，准时推开了沈泊言办公室的大门，吊儿郎当地扯开办公室里的椅子坐了下来。 「沈老师。」他笑嘻嘻地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的初稿我收到了。」沈泊言点了点滑鼠，「问题比较大，我们先一起来聊一聊。」 曲渝怀好像皱了下眉。沈泊言继续说道：「首先，对于你通篇文章的语言处理。你是用中译英直接处理的吗？」 「是啊。」曲渝怀点头。 「但是，你很多地方的专用词彙都错了。」沈泊言说，「这样会显得你很不熟练。」 「可是我英语不好啊。」曲渝怀打断，「老师，上次写邮件的时候，你不是告诉我我语法错误很多吗？」 「我没有说不让你翻译，」沈泊言看他一眼，「但至少，你应该对比其他文献，把一些专业名词都改过来。」 「并且，你放在文章里的图片横纵坐标是不是标错了？单位是微米，不是纳米。所有的图片你最好都重新检查一下。」 曲渝怀看了看电脑屏幕，没说话。 「目前的这些……都是格式和表达上的问题。」沈泊言懒得管他，「我看你的初稿，并没有看出一个能够把所有结果串联起来的逻辑，整篇文章组织起来很混乱。你回去把逻辑重新梳理一下，然后把顺序编排一遍。」 曲渝怀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可是沈老师，我第一次写论文，也不懂这些。」 「我知道。」沈泊言淡淡地答，「修改意见我已经在你的论文里标示过了，一些有问题的地方我都做了说明。」 「……好的老师。」曲渝怀撇了下嘴，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 「下一版稿件一星期后给我吧。」沈泊言说。 他料到曲渝怀很可能会和之前一样拖延，于是强调道：「记得准时。而且，你这几个月都没怎么参与实验，最后的收尾工作都是赵轶寻自己做的。这样的行为并不合适，文章作者排序是按贡献来定的。」 他顿了顿：「希望你……能注意一下这方面。」 曲渝怀动了动嘴唇，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站起身来，敷衍地说了句「老师再见」，就转身走了。 沈泊言听见重重的关门声后，不由得有些后悔让这人来他们组里。 他当时刚入职，对带学生是一窍不通。这人一开始表现得十分殷勤，态度也认真，可真正干起活来，却是这样一副滚刀肉的模样。 沈泊言有预感，如果不处理好，这人也许还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愁倒不是特别愁，就是有点烦人。 晚上程闻君没来接他，据说是要参加一个什么拍卖会。沈泊言独自回家后，刚洗完澡，就听见了程闻君开门的声音。 他在客厅站定，便见西装革履，满面愉悦的程闻君走了进来。 程闻君额前的头髮被髮胶拢起来，露出眉眼。他的眉骨有些西方人的深邃，眉毛亦是浓黑锐利。但微微下垂的眼尾和并不算尖锐的鼻樑线条却让他的气质看起来柔和无辜了许多。 他望着沈泊言，笑了一下，唇角勾着。 「给你带了点东西。」他举了举手里拿着的一只红丝绒盒子，「小言，来看看。」 沈泊言看到那质感不俗的盒面，心中便冒出点不详的预感。 他站在原地，问：「这是什么？」 程闻君见他不动，眉头一挑，便主动上前来，皮鞋在木地板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拍卖会上拍下的胸针。」他还是那个笑容。 那股混杂着某种酒店香薰的味道和纷杂的酒味轻轻笼罩了过来。沈泊言感到些许不适，后退一步：「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专门为你拍的。」程闻君却强硬地拉过他的手，「小言，这可是我们的共同财产。」 沈泊言想推拒，可程闻君的力气很大，不容拒绝地将盒子塞进他的手里。 「听话。」程闻君柔声说，「我们可是结婚了。」 他说完，故作亲昵地拍了拍沈泊言的肩，而后转回玄关换下了皮鞋。 沈泊言用力地捏紧了触感柔软的红丝绒盒子。 第5章 书包 沈泊言15岁那年，他和沈泊宣的母亲沈玉宁自杀了。 周一早晨上学时沈玉宁还好好地和他们说再见；周五中午的时候沈泊言被老师喊出教室，就得知了这一噩耗。 第9页 她从市中心的河源大厦顶端一跃而下。当沈泊言和沈泊宣赶过去时，现场被围得水泄不通，他只能看到旁边灌木丛上的暗红色液体，已经彻底凝固了。 警笛声、吵闹声交杂成一团，沈泊言茫然又恐惧地站在一旁，沈泊宣抓着他的肩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他面色看起来很不好，看着两人的目光有几分阴沉。 他在两人面前站定，冷冷地说：「走吧。」 沈泊宣瞪着他：「你是谁，我们为什么要跟你走？」 那人嗤笑一声：「我是你们爸爸。」 这当然不是一句玩笑话。 从那天开始，他们两个就住进了吴家。沈泊言活了15年，第一次知道他们的亲生父亲并没有死，而是好好地逍遥在市中心的别墅里，过着富裕的生活。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生活也能一样地变得富裕且幸福。沈玉宁死了，而吴家人都很讨厌他们，将他们视为耻辱——包括他们的父亲吴恆。 这其中以吴恆的婚吴琛为最。 到了上高中的时候，吴恆随手把他们安排进了吴琛所在的那所高中。开学第一天，沈泊言的同桌就踢翻了他的桌子。 「小杂种。」那个叫池阳的男生恶劣地笑着，低头看着他。 班里有些人对他和沈泊宣的恶意非常强烈。 沈泊言听说，吴琛的人缘很好。那些人和吴琛关系不错，当然会牟足了劲给吴琛讨厌的人使绊子。 沈泊言没那么逆来顺受，但一次两次的反击总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有一天，在沈泊言扔掉池阳的笔筒时，池阳把沈泊言书包里的东西从三楼丢进了楼下的花坛。 那天风很大，沈泊言要交的作业在半空中散开，四处飘飞。他顾不得许多，只能飞快地冲下楼去。 楼下正是一个花坛。沈泊言狼狈地在花坛里翻找着散开的本子，就听见一个人轻轻点了下他的肩膀。 「同学，这是你的吗？」 嗓音柔和，声调微微有些低。沈泊言应声回头，就看到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一个本子的封皮。 「是我的。」沈泊言伸手抓住了封皮的一角，「谢谢。」 男生松开了手。 沈泊言以为他会直接离开，就继续弯下腰找本子的残页。但没过一会，那男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给，在垃圾桶旁边捡到的，看笔迹应该都是你的本子吧。」 沈泊言愣了一下。 他站了起来，那男生握着那叠纸，望着他笑，眉眼弯弯的。 沈泊言迷迷煳煳地接过纸，男生又帮他把散落在地上的笔捡起来。 「赶紧回去吧。」男生体贴地说，「快要上课了。」 「谢谢。」沈泊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再次道谢，抱着本子和笔，转身向楼上跑去。 回到教室里，池阳正和他的那群朋友一齐放肆地笑着。见沈泊言回来，他戏嚯地说：「看啊，收垃圾的回来了。」 沈泊言不发一语，直接从池阳的桌子里抽出他的书包。 刺耳的上课铃声响了起来，沈泊言充耳不闻，径直走向床前，将包里的东西全部扔了下去。 「你神经病啊！」池阳傻了。 但打铃了，他又不敢离开，就只无能狂怒地瞪着沈泊言。 沈泊言没说话，拉开椅子自己坐了下来。 他转头时，正好看到那个男生站在他们班的窗前。男生的表情有一点愕然，但触到沈泊言的眼神时，还是鼓励地笑了一下。 他向沈泊言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窗边。…… 然后沈泊言其实没怎么见到那个男生。 过了一段时间，一个夏日的夜晚，吴琛请了同年级的几个朋友来家里聚会。厨房里的人为他们准备好晚餐，却漏了沈泊言的。 沈泊言实在是饿了，只能揣着零花钱，准备出门觅食。 他的房间在三楼。沈泊言不想和那些人打交道，于是悄悄地从另一边楼梯离开。在一楼的拐角处，他又看到了那个男生。 「我知道爸的意思。」男生正在和人打电话，脸上淡淡的，没显露出任何情绪，「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沈泊言停住脚步，直到男生说完才从他的视线盲区走出来。 男生看到他，马上就笑了。 「是你啊。」他看着沈泊言，「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没等沈泊言回答，他又说：「你是……叫沈泊言吧。」 沈泊言舔了下嘴唇。 男生能出现在这里，说明他是吴琛的朋友。 那他大概是从吴琛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的。至于吴琛会和他说什么……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 想到这里，沈泊言便有些牴触地后退一步。 「嗯，是。」他闷闷地应了声。 「那看来我没记错。」男生笑，「从你本子封皮上看到的，很好听的名字。」……啊。 沈泊言忘了这一茬。 他顿时不大好意思，呆呆地看着男生。 「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男生却很主动地开了口，「我叫程闻君。」 然后他很随意地接了句：「和吴琛，算是同班同学吧。」 沈泊言点点头。 「我知道了。」他说。 「我准备走了。」程闻君笑眯眯地道，「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第10页 「……没有。」沈泊言摇头。 「走吧。」程闻君说，「我和你一起出去。」 沈泊言稀里煳涂地就跟着程闻君一起下了楼，离开了别墅。 程闻君指着别墅区旁一条小巷里的店铺：「如果不怕辣的话，可以试试那家砂锅，味道很不错。」 他说得很平淡。沈泊言动了动嘴唇，说了声「谢谢」。 「我就不陪你了。」程闻君见他这样，笑意更甚，「家里晚上有点事。」 「好。」沈泊言点点头。 「我走了哦。」程闻君挥了挥手。 夜色里，程闻君转身离开。沈泊言看着他的背影，蓦地感觉他虽然气质很温和，但个子竟然比吴琛要明显高一些。 他那天晚上吃了那家砂锅，味道很不错。此后的许多个夜晚，他有机会时就会来那里吃东西，偶尔还能碰到程闻君本人。 可是沈泊言回国时去那里看了一眼，那条街道已经拆迁了。 街道变成了商场。沈泊言看着，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讨厌。 和现在的程闻君一模一样。…… 沈泊言手里捏着丝绒盒子，掉头回了房间。 他很艰难才忍住把这胸针扔掉的想法，把它搁在衣帽间的抽屉里眼不见为净。 程闻君去洗漱了，远远的有水声传来。沈泊言躺在床上，手机突然响了两下。 他仰躺着抓来手机，一看，竟然是沈泊宣的消息。 沈泊宣：【明天晚上我有空了。】 沈泊宣：【让我看看是怎么个事。】 沈泊言唿了口气，回覆：【去哪？】 沈泊宣：【随便，你校门口有啥就吃啥。】 沈泊宣：【对了，你住得咋样？】住得咋样？ 沈泊言不知道该说好还是说坏。【就那样。】 他只能这么说。 【哦。】沈泊宣回。 【那就是不太好。】 【和你说的那事有关？】 沈泊言盯着手机屏幕，过会才说：【可能吧。】 又补了句：【我也不知道。】 沈泊宣发了个【唉。】 【你那边还方便养猫吗？】 【我要去出差，时间比较久，大概有两个月。但我朋友最近也不在家里，我能把鱼雷放你那里养吗？】 鱼雷是沈泊宣的猫。她养了两三年，沈泊言有限的几次回国时间里曾经见到过，是一只有点鬼灵精的金吉拉。 沈泊言想了想，说：【我得问一下程闻君。】 【好嘞。】沈泊宣爽快地应了。 沈泊言其实不太想和程闻君说话。但沈泊宣问了，他便也还是在水声停止后敲了敲程闻君的房间门。 差不多半分钟后，门开了，程闻君穿着灰色的睡袍，衣襟恰到好处地敞着，露出一小片隐隐约约的胸膛。 「你介意我把我姐姐的猫带过来暂住一阵吗？」沈泊言问他，「大概两个月。」 程闻君先是一愣，然后便道：「没问题，和阿姨说一声就好。」 沈泊言刚想道谢，程闻君就又说：「这都是小事，小言，你没必要问我。」 「……谢谢。」沈泊言站在门边，有些无所适从，只能这么回答道。 第二天沈泊言提前和程闻君说好，下班时便见上了沈泊宣。 沈泊宣直接把鱼雷装在猫包里提了过来。他们在吃饭的地方坐定，沈泊言看着沈泊宣点菜，顺嘴问道：「你们上班的地方允许带猫吗？」 「不允许。」沈泊宣划拉着手机，「老方总刻板得很，我是把它寄放在楼下的宠物店里的。吃酸汤鱼？」 「吃。」沈泊言点头。 「行，那我下单了。」沈泊宣下完单后将手机扣在桌面上。 「说说吧，怎么就觉得程闻君不对劲了。」 第6章 对错 「嗯……」沈泊言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总感觉他很多生活习惯都变了，以前的事情……他也好像都不太记得了。」 「变了？」沈泊宣诧异，「我怎么没觉着？」 她思考了一下：「我和方总一起和他吃饭，他看起来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也就两三个月前的事。」 沈泊言「啊」了一声。 难道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和程闻君分别太久，所以才觉得程闻君变了吗？ 「不过，是在吴琛说要你和他结婚之前。」沈泊宣说，她皱了下眉，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听说联姻的事情之后，我特地去试探过程闻君。」 「他怎么说？」沈泊言立刻问。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有一点点变快，咚咚地在胸腔里颤动。 「他表现得可积极了。」沈泊宣摸了摸下巴，「态度乍一看无可挑剔，但是我总觉得他有点怪。」 「说不清楚为什么……就跟面相变了似的。」 「怎么涉及到这么玄学的方面了。」沈泊言不解。 「那天嘛，方总他爸过寿。」沈泊宣说，「程闻君也去了，我趁着这个机会和他聊了一下。」 「我问他：『你怎么突然要和沈泊言结婚？』」 「他就看着我笑，笑得稀奇古怪的，然后说：『公司上的安排，我想了想，人选里就小言最合适。』」 「我就追问：『为什么？你们公司也不至于到要总裁联姻来拯救的程度吧？』」 第11页 「他当时就愣了一下，我确信他愣了一下。然后他就只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什么也没向我解释。」 「他为什么会愣住？」沈泊言留意到了这一点，「总不能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联姻吧？」 「我不知道。」沈泊宣摇头，「这几年飞锦的老股东蠢蠢欲动一直想分他们家的权，程闻君能把他们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总不至于结婚这么大个事都说不清楚吧？」 「我猜，大概是有什么不方便告诉我的原因。」 「但我和他说话那一小会，确实觉得有点不对劲。」沈泊宣皱眉，「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就是感觉，脸还是那个脸，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是。沈泊言想。 他也是这么感觉的。 「平时也没多少机会见着他人，所以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我多想了。」沈泊宣说，「但我的确和你有相同的感觉。」 「真没想到，你这个呆子还能有这么敏感的时候。」 这时他们点的酸汤鱼端了上来。沈泊言重重唿出一口气，小声说：「原来真的不只是我一个人。」 「当然不是。」沈泊宣耸肩。 她思考了一下：「这样吧。」 「这两个月我不知道有没有空，总之我尽量帮你打听。」 「如果程闻君真的出了问题，那大概率不会只有面相变了。没准在公司，在人际方面都会和从前有出入。」 沈泊言看着姐姐，说了声「谢谢」。沈泊宣不置可否地拿起筷子：「行了，别成天想着这点事，搞得觉都睡不好。先吃吧。」…… 吃完饭沈泊宣把沈泊言送回了家。 车开走，留下一只猫包和猫包里乱滚的鱼雷。沈泊言拎着猫猫上楼，打开家门时灯已经亮了。 程闻君已经回来了。 客厅里放着阿姨买回来的猫砂盆和小窝。沈泊言打开猫包，把鱼雷抱了出来。 鱼雷比较虚胖，体积里一大半都是毛，掂起来还很轻。 它和沈泊言不熟，但很社牛。沈泊言揉了它两把，它就躺在地上翻起了肚皮。 程闻君推开门走了过来，不远不近地站着，问：「这就是鱼雷吗？」 「是的。」沈泊言挠了挠鱼雷的下巴，鱼雷快乐地哼唧了两声。 他是半蹲在地上的，抬起头正正好对上程闻君俯视他们的眼神。 程闻君面上没什么表情，眸子垂着，视线隐藏在阴影里。 不知道为什么，沈泊言觉得他心情好像不太好。 程闻君到底还是蹲下身，不太熟练地碰了碰鱼雷的身子。鱼雷主动地颠上前想蹭蹭，但程闻君却抽手躲开。 「它不会怕我吧。」程闻君转头看向沈泊言，半开玩笑地说。 「不会吧。」沈泊言见着又团成一团堆在自己脚边的鱼雷，「它不太怕生。」 程闻君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重新站了起来。 鱼雷就这么住了下来。它平时不吵，乖得让沈泊言都有些诧异。它平时就在客厅和自己的小窝附近转悠，偶尔扯扯桌上的纸巾，总体来说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破坏。 程闻君还在继续送他回家，但沈泊言始终不得劲。当他看到衣帽间里摆着的那堆程闻君送的东西时，那种不得劲的感觉就加深了一层。 但他总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不高兴，于是就只好强行压下情绪，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工作中。…… 平静的时间持续到周五下午，沈泊言路过学生办公室时，正听见里面有人在吵架。 「你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是赵轶寻的声音，「不是我们做的东西，你为什么非要要过来写到论文里？」 「你他妈说话放干净点。」另外一边曲渝怀的语气非常地不友善，「我觉得我们论文里需要这个工作，难道这不是我们共一吗？」 「共一，你还好意思说。」赵轶寻气笑了，「实验是我做的，收尾你跑夜店玩不肯弄，还是我自己独自完成的。你也就只写了一个初稿，我让你共一已经算不错了，你还在这添乱呢？」 「什么意思，啊？」曲渝怀声音拔高，「活我都干了，你现在是想赶我出去？你这不是白嫖吗？」 「你还白嫖上了。」赵轶寻冷笑，「傻逼，谁白嫖谁，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沈泊言推门进来时孟檀正试图劝架。 「行了，你们别在这吵了。学弟，沈教授之前说过，这是张文姝学妹文章里要用的数据，你不能用。现在你们手头的东西足够了，不需要再加别的。」 沈泊言一眼就看到赵轶寻抱着手臂，目光冰冷地看着面前的曲渝怀。 曲渝怀倒没那么生气，整个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见沈泊言来，还有空笑了一下。 孟檀站在赵轶寻身边，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转头对沈泊言说道：「沈教授，您……」 「曲渝怀。」沈泊言却是直接皱着眉看向曲渝怀，「这是张文姝的数据，你不可以用。」 「为什么？」曲渝怀反问，「您不是要我补充逻辑吗，我觉得我们的结果就差那一部分的数据，为什么我不能用？」 「不是你做的，你用什么。」沈泊言完全不能理解曲渝怀的理直气壮，「你从哪里知道，补充逻辑需要抢别人的成果了？」 曲渝怀脸上的有恃无恐消失，目光紧紧盯着沈泊言。 第12页 「沈教授，难道你也想把我踢出去？」 沈泊言直觉他这问话里埋着坑，但一下子思量不出是什么。 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他只简洁地表示道：「论文的一作二作按工作量分配，和踢有什么关系？」 曲渝怀面色难看了几分。他的眼神在沈泊言和孟檀两人之间逡巡，最终还是没再把『白嫖』这种理论很没眼色地在沈泊言面前再说一遍。 架吵不下去了。沈泊言想起，现在已然是到了程闻君来接自己的时间，便准备简单处理完这个问题再下楼。 「你们现在……」 「小言。」 一个声音突兀地传来，打断了他的话。 沈泊言勐地回头，只见程闻君站在门口。 「我听到你们的事情了。」程闻君望着他们，脸上露出个惯常的笑容，「这位……曲同学是吗？」 「是我，怎么了？」曲渝怀站直了，眯起眼看向程闻君。 「既然你和沈教授他们组相处不愉快，我可以介绍你去别人那里。」程闻君说，「你是想科研，还是想出国？」 「想出国。」曲渝怀的表情变得玩味，「你真能介绍我去别的地方，那敢情好啊。」 「那当然。」程闻君上前，站在沈泊言身边，「只要你愿意。」 沈泊言听着，一股巨大的怒气从心脏直冲脑门。 「我不同意。」他冷冷地说。 两人之间和谐的气氛一瞬间被打破。沈泊言躲开程闻君的手，上前一步，直直地盯着曲渝怀。 「这位同学，我们课题组向来不会允许强抢数据，厚此薄彼的行为。」他语速很慢，但却十分直接，「我想我们这里是容不下你这样的学生，你还是自己另寻出路吧。」 「以及。」 「我非常清楚你在我们组内完成的工作，现在看来，你够不上共一的水平。同时，我们不会主动为你引荐别的教授。」 「真赶我走？」曲渝怀面色铁青，「沈教授，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招你进来时，我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沈泊言毫不留情面。 程闻君站在一旁，表情有些微的愕然。曲渝怀看了看两人，嗤笑一声，大踏步离开办公室，把门甩得震天响。 沈泊言沉沉唿出一口气，对孟檀和赵轶寻说：「你们以后不用管他了。」 「赵轶寻，你把论文初稿重写一遍，不要看他之前写的。」 赵轶寻笑了：「好，谢谢沈教授。」 「教授，别为这种人生气。」孟檀安慰道。 「没事。」沈泊言摇了摇头，「你们也别放心上。」 他的眼角余光看到程闻君面上的那点惊愕已然褪去。程闻君的目光轻轻落在面前的孟檀和赵轶寻身上，过了会，好像微微皱了下眉。 沈泊言不想管他到底有什么波动。 他心里那股火气还没散去，积累着前几天的不悦一起，轰轰烈烈地占据着大半边身体。 程闻君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脑子有问题是吧？ 沈泊言气在心头，也不想理这人，只瞥了一眼他，转身便走。 程闻君跟了上来。他们一前一后上了车，沈泊言一边扣安全带，一边听见他说：「小言，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意思。」 「怎么？」沈泊言蓦地抬起头，「你是想不得罪这个麻烦，又把他送走？」 「是啊。」程闻君有些无奈，「这小孩的父亲我以前见过，和飞锦谈过合作。如果你得罪了他，又是一桩大麻烦。」 「但这样合适吗？」沈泊言反问。 「他的行为本就不对。你还要把他推给别人，继续影响别人的工作吗？」 可程闻君露出一点无奈的表情。 「好吧。」他说，「我尊重你。」 第7章 不算朋友 尊重？ 听到这两个字，沈泊言一口气没顺上来，差点气笑了。 他看着程闻君那张无可奈何的脸，彻底没话可讲，靠在椅背上不再言语。 程闻君见状，用他们两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嘆了口气。 整段车程，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有车内的空调嗡嗡作响。沈泊言余光落下后视镜上，看到程闻君面无表情，冷漠地开着车。他在生气。沈泊言想。 但这一念头竟然没有冲击到沈泊言。 他胸腔里始终鼓譟着的情绪仍未褪去，反倒因为和程闻君待在同一片里而愈发膨胀。 他们并非每天都会出去吃饭。今天阿姨在家弄好了饭菜，就等着他们回去。 车停在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里。沈泊言沉默着下车，一转头程闻君已经朝着电梯走去了。 电梯还在高层，程闻君按了按钮，它一时半会还没能下来。 沈泊言盯着小屏幕上跳动的数字，不知为何一下子变得冲动。 「程闻君。」他少有地叫了程闻君的全名。 「怎么了？」程闻君应声回头。 「我们以后还是各自上下班吧。」沈泊言说，「之前那样，对我们来说都不太方便。」 「为什么？」程闻君先是皱眉，而后诧异，「我们结婚了，我当然不能……」 「我说，」沈泊言没再让他说下去，「这样对我们都不太方便。」 他看着程闻君，眼神淡淡的。 第13页 「……你在和我闹脾气吗？」程闻君无奈地嘆气。 「没有。」沈泊言不多解释，只觉得很累，「就这样吧。」 「好吧。」程闻君也不再多说，又露出了那副『我尊重你』似的表情。 没有吵架，但气氛很僵硬。他们到家时阿姨还没走，忙忙碌碌地把菜从厨房里端出来。 鱼雷见他们回家，便颠颠地凑上来，头拱了拱沈泊言的脚踝。沈泊言摸了摸它的脑袋，抬头见到阿姨正端着一盘蒜蓉蒸虾。 他再一看桌面，这些菜基本上都和海鲜沾了边。 「许阿姨。」他叫住了阿姨，「下次做海鲜的话，可不可以余留几道不加海鲜的菜？我海鲜过敏。」 「啊。」阿姨一愣，顿时有些惶恐，「实在是不好意思，沈先生，我之前不知道，下次一定会注意。」 沈泊言无意怪她。先前和她对接的一直是程闻君的助理，大概是助理交代的时候忘了这一点。 「没事。」他说。 「要不我再去给您炒几个菜？冰箱里还有。」阿姨问。 「不用了。」到了人家的下班时间，沈泊言也不想麻烦她，只说，「我自己解决吧。」 也许因为办公室里的事情，程闻君并没有插嘴。 等阿姨离开后，他才问：「小言，你海鲜过敏？」 「嗯。」沈泊言应了声，反问，「你不记得吗？」 他的视野里，程闻君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点奇怪。 「……唉，对不起，我忘了。」 很万能的回答。沈泊言想。 他是能接受这样的道歉的——但前提是，那人不是程闻君。…… 高一的第二个学期，沈泊言在开春时转进了重点班。 实际上这一切都有迹可循。他初中时成绩就挺好，当年沈玉宁和邻居聊起来，都说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现在他顺顺利利地到了重点班里，沈泊宣也擦着边挤了进来。那些让人烦扰的事情，也就随着春暖花开一併远去了。 沈泊言迎来了新同桌方右函。 方右函和池阳简直是天壤之别。他不会像池阳一样扔掉沈泊言的本子，也不会无时无刻见缝插针地讥讽沈泊言是个小三生的杂种。虽然他们都不算是很外向的人，但至少成为了朋友。 不过，沈泊言没想到，方右函竟然也认识程闻君。 某天大课间，沈泊言出门接水回来时，看到自己座位边上站着两个人。 方右函正仰着头和那两人说话。沈泊言走上前，那两人闻声回头，其中一个忽然露出笑容：「是你啊。」 沈泊言看着程闻君和一个陌生的男生，抓着水杯，点点头。 「你们认识？」陌生男生看起来有一点惊讶，看了看程闻君，又看了看方右函。 「是啊。」程闻君笑，「没想到你和右函居然是同桌。」 沈泊言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侷促。程闻君拍了拍陌生男生的肩，说：「他叫方盛云，你同桌的堂哥。」 「你好。」沈泊言如释重负，点了个头当打招唿。 方盛云和程闻君偶尔会来找方右函。一来二去的，连带上同班的沈泊宣，他们五个人也就这么算是认识了。 路上碰到程闻君时，程闻君会很热情地向他打招唿，连头髮丝都洋溢着笑意。 那些时候，沈泊言的心情会变好一些。 但他们也就只是认识。 程闻君不止会向沈泊言打招唿，不止会记得沈泊言的名字。他有很多很多朋友，认识很多很多人，每个人的名字他都记得，不缺沈泊言一个。 他们中午一般都在食堂吃饭，遇见时会拼个桌。有一天中午，沈泊言和方右函刚打好饭，就正巧碰到了程闻君和方盛云。 端着餐盘，沈泊言坐在了程闻君正对面。 这天食堂上了一道新菜，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看起来就只是一碗普通的蒸蛋。菜总量很少，沈泊言来得早，有点好奇，于是正好拿了一碗。 他们一边聊着天，一边吃着饭。沈泊言很快就把那一小碗蒸蛋全吃完了，沉默着听他们三个人寒暄。 「周末你有空吗？」方盛云问程闻君。 「我有啊。」程闻君回答，「是你妹妹要过生日？」 「你居然还记得她生日。」方盛云诧异，「对，是她生日，你来帮忙撑场面，可以不？」 「当然没问题。」程闻君当然是应允了下来，「我去看看给她准备什么礼物。」 「我也要去！」方右函插嘴。 「肯定有你一份。」方盛云笑，「沈泊言呢，你和你姐去不去啊？」 不知道为什么，方盛云的声音落在沈泊言的耳朵里有点模煳。他费劲地眨了下眼，想说「我问问沈泊宣」，但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怎么了？」 程闻君询问的声音传来。 沈泊言视线有点模煳。对面是程闻君的脸，他好像站了起来。 「我……」沈泊言很费劲才挤出来一个字。 喉咙像火烧似的痛，眩晕感几乎挤占了他的全部意识。 「怎么回事？！」方右函好像有点惊慌。 沈泊言迷煳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出问题了，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自救。只能徒劳地张着嘴，试图想说点什么。怎么办？ 第14页 他到底怎么了？ 就在这时，沈泊言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腾空了起来。 「走。」他听到程闻君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快点，送他去医务室！」 失重感让沈泊言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但身上有手，将他紧紧箍着，另一个人温热的体温从麻木的身体上传来，时有时无的。 「没事的，」程闻君对他说，「不要紧。」 沈泊言想对他说谢谢，可眼皮已经变得非常沉重。 食堂的顶灯刺眼，最后在他的视线里晃了一下，便彻底消失了。…… 再醒来的时候，沈泊言的眼前还是有些花。 视野里是昏暗的房间，天花板上的灯没有开。窗外没什么明显的光亮，大概是个阴天。 沈泊言动了动手指，手背上便传来一阵刺痛。他艰难地转了个头，就看到自己手背上扎着根针，连着上面滴滴答答的药瓶。 再一抬头，他竟然看到了程闻君。 程闻君的神情有些疲惫，坐在床边，望着他笑了笑。 「醒了啊。」程闻君对他说，「我听医生说……你是过敏了。」 「……啊。」沈泊言迟钝地愣了一下。 「中午有吃什么吗？」程闻君见他还懵着，语速便放缓了，「要不要周末……这周或者下周，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过敏原？」 「我……」沈泊言喉咙还有些痛，他慢慢地说，「我……好像……」 他的记忆逐渐回笼。 沈玉宁曾经告诉过他，他海鲜过敏非常严重，小时候曾经过敏到休克，直接送去了医院。 「我是海鲜……海鲜过敏。」他告诉程闻君，「但是中午我……没吃海鲜。」 「那就是了。」程闻君倒是松了口气，「我问了食堂阿姨，你选的菜里有一道虾脑蒸蛋，大概是因为它才过敏的。」虾脑蒸蛋？沈泊言懵了。 那东西是虾脑蒸蛋？ 程闻君见他呆呆的表情，笑了笑。 「下次可不能再吃了。」他说，「一会我叫医生来，给你量个体温，好吗？」 他没逼着沈泊言继续说话，只自言自语地交代道：「已经帮你和你班主任请假了。你就在这安心休息，晚上我和方盛云一起送你回去。」 他站起来，按了下沈泊言的肩，好像是安慰。 「我去叫医生。」 在医生给沈泊言量了体温，表示现在只是低烧后，程闻君便准备走了。 临走时，他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你姐姐还没下课，她下课的时候会来看你。就好好待在这啊。」 沈泊言抬起头看着他。 大约是黄昏时分，天空阴沉沉的。程闻君微微低着头，肩膀已经初见成年人般的宽阔。 「谢谢你。」沈泊言尽量口齿清晰地说。 程闻君也没说「谢什么」之类的话，向他挥了下手，竟然看起来有点洒脱。 沈泊言支起身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窗边。…… 他也不清楚这件事对他而言有什么意义。只是一直都记得，时隔多年都记忆犹新。 程闻君一直都记得他有海鲜过敏的毛病，从那天起，每一次聚餐，每一次一起吃饭，他都会很认真地为沈泊言把关。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沈泊言知道他记得。 就是因为他记得，所以沈泊言自作主张地认为，自己在程闻君那里，也能算是一个朋友。 可作为朋友的程闻君，不会像现在这样诧异地看着自己，问：「你海鲜过敏？」 沈泊言攥紧了手。 比起下午时的愤怒，另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骤然跑了出来。 「忘了就算了。」 他也懒得管成年人之间体面的社交法则，语气很差地对程闻君说道。 第8章 吹风 沈泊言和程闻君貌似产生了一点冷战的苗头。 说是冷战，其实也不算。程闻君还是一如往常地和沈泊言交流，只是语气落在沈泊言的耳朵里有些怪怪的。 沈泊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怪异的感觉，于是愈发地不想和程闻君说话。 按照常识来说，程闻君绝对不可能换了个芯子。但潜意识里，沈泊言却越来越忍不住地倾向于自己莫名的猜测。 曲渝怀走了，沈泊言让赵轶寻把实验室的密码锁都换了一遍。分配了新活的赵轶寻整个人却表现得非常，沈泊言在走廊撞见他时，还见他戴着耳机，嘴里哼着歌。 沈泊言忙于工作，他刚回国没几个月，课题组也是刚刚东拼西凑地组起来，要做的事情很多。再加上学院里杂七杂八的琐事，他每天除了待在办公室就是去开会，简直是团团转。 他和程闻君只有偶尔晚上一起吃饭时，才会说上几句话。程闻君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但沈泊言每次和他聊天，就总有种不得劲的感觉。 某天晚上，他们再次坐在了餐桌两端。 「小言。」吃着吃着，程闻君突然叫了沈泊言一声，「这周末，临升集团韩总的父亲80大寿，你和我一起出席吧？」 沈泊言其实周末想去一趟学校。但程闻君这事，他也许不太好推脱，于是点头道：「可以。」 「先前给你买的衣服，穿上吧。」程闻君语气温和，但听起来却有些强硬，「毕竟宴会上有很多双眼睛看着。」 第15页 「……嗯。」沈泊言夹菜的手一顿，应了声。 程闻君对沈泊言并不强烈的反应好像不是很满意，笑容变得浅了点。 沈泊言没理他，收了下碗筷便回了房间。 到出发的那天，沈泊言从衣帽间艰难翻出搁置了很久的西装，上了程闻君的车。 程闻君换了辆看起来低调点的车。和着夜色，沈泊言没看清牌子。 但总之比那辆保时捷低调奢华，看来程闻君还是在意这场寿宴的。 「到宴会厅里，记得跟紧我。」程闻君叮嘱道，「小言，这次来的人很多，小心一点，不要什么话都和别人讲。」 「我知道。」沈泊言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点了点头。 他们到的时候，宴会厅里已经有了很多人。沈泊言唿吸之间都交杂着各种各样的香水味和食物的气味，他不太喜欢这样的环境，先前也没太来过。 于是他便躲在程闻君的身后，接过侍者的香槟，做一个沉默的哑巴。 程闻君的神情倒是看起来十分自然，熟练地与前来的人寒暄。沈泊言也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只看到那些人来来去去，每个拢共没说到两句就走了。 正聊着，忽然，方盛云出现在了沈泊言的视野里。 方盛云端着酒杯，如沈泊言所料般地径直向两人走来。 「嗨，」他向程闻君随意地一挥手，目光便转向沈泊言，「哎哟，稀客啊。」 方盛云倒还是熟悉的味道。 沈泊言说：「平时也没必要来啊。」 「那我知道你，沈教授。」方盛云笑，「我以前还以为你在a国研究黑洞呢。」 「倒没有到研究那个的地步……」沈泊言吐槽。 「这不是不懂嘛。」方盛云耸肩，话锋突然一转，「你姐呢，这次怎么没来？」 「她出差了。」沈泊言解释道。 方盛云眯起眼，看起来有点失望：「唉，你回国之后，也没请你吃顿饭。我说，程闻君，你怎么不主动点，带上沈泊言，咱们几个一起聊一聊啊？」 沈泊言看向程闻君。 程闻君挑了下眉：「这不是没找到机会嘛，有空会来的。」 「自从沈泊言回国之后，你就一直没空。」方盛云挖苦他，「知道你忙，行了吧！」 程闻君笑笑不回答。 方盛云又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程闻君还是在应酬。沈泊言待久了觉得闷得慌，就找了个空隙对程闻君说：「我出去透风。」 在热气的蒸腾下，程闻君的侧脸开始发红，整个人看起来飘飘忽忽的，好像很快就要随着这纸醉金迷的宴会一齐飞走。 「去吧。」他随口对沈泊言说。 沈泊言撂了酒杯就走。 他离开大厅，拐进楼梯间里开着窗户吹风。冷风唿唿地灌进来，把他被乱七八糟气味熏得有些眩晕的大脑拯救了过来。 从窗外，能看到大片市中心的灯光。沈泊言一抬手腕，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今天戴的不是惯用的apple watch，而是那块很贵的江诗丹顿手錶。 錶盘华丽精緻。他费劲地借着走廊昏暗的光辨认了一下，才确认现在只是八点半。 时间还长着，看程闻君那样子，估计这里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 沈泊言烦了起来。他不想回到宴会厅里，于是就掏出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朋友圈。 他的好友不算多，大部分都是以前的同学老师。他们轻松愉悦的生活一帧帧地从沈泊言眼前划过，有旅游的，有生了孩子的，有和对象一起看电影的，有谈成了什么项目的……五花八门，看得沈泊言眼花缭乱。 其实他在人际关系上的记性并不太好，这里很多人他都只记得一个名字，连和他们有关的事情都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那些他尚且熟悉的人似乎很少发朋友圈。 沈泊宣忙得要死；方盛云偶尔会发发自己吃东西的照片；而方右函则是开了个自媒体帐号，平时的日常生活都往那里分享。程闻君呢？ 沈泊言清楚地记得，这几年程闻君其实经常发朋友圈。 他隔着一个太平洋，就这么通过电信号，窥探着大洋彼岸处程闻君的生活。 程闻君的生活丰富多彩。他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事要做，充实得好像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没什么两样。 只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沈泊言的错觉，他好像不怎么发了。 又一个佐证程闻君『变了个人』的证据。想到这里，沈泊言顿觉没意思。 朋友圈也不想刷了，他转过身，想换个地方呆着。 但他一时间没觉察到身边的状况。转身的那一刻，狭小的走廊里，他撞上了一个人。 沈泊言没反应过来，手机脱手，划出一道短小的弧线，向地面坠落。嗯？？ 沈泊言慌忙想捞。但那个人反应很快，在沈泊言伸手前一把利落地捞住了手机。 「不好意思啊。」那人语带歉意，「给，手机。」 沈泊言有点尴尬，忙不迭地接过，说了声「谢谢」。 「还好手机没事。」那人笑了声。 沈泊言抬起头，看到一张有点陌生的脸。 好像没那么陌生。 那人丹凤眼，眉头锋利，面部线条利落。但低头看着他的眼神似乎并没有外表那么富有攻击性，配合着五官反而有种别样的气质。 第16页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的。 沈泊言费劲地想了一下，甚至觉得声音也很耳熟，但实在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可那人也没有对于这场意外的相遇做什么表示，只是看着沈泊言说：「不打扰你，我先走了。」 沈泊言眯起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人就施施然地转过身，向楼上走去。 很快，背影便消失在楼梯口中。他是谁啊？ 一直到宴会结束时，沈泊言还在不断地想这个问题。 见到程闻君时，沈泊言还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等了好几分钟，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车还没开时，才看到程闻君半躺在驾驶座上，神情莫测地望着眼前昏暗一片的停车场。 沈泊言不知道程闻君怎么了。但本着结婚对象的身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还好吗？」 结果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一声嘆息。 「没什么。」程闻君这么说着。 「就是有点累。」 第9章 你懂吗 累？ 沈泊言一下子没明白。 明明宴会里还好，但一到车里，他怎么就突然低落起来了？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茫然，程闻君沉重地嘆息了一声，拧动了车钥匙。 车厢里一下子响起引擎的声音。 「前两天大伯想往集团里插人。」程闻君握着方向盘，「这次宴会，还借着韩总的势，想强行办这事。」 沈泊言想不起来：「那时候我不在吗？」 「是的，那时你离开了。」程闻君哂笑一声，「就在你走后没多久。」 「抱歉……」沈泊言愣了愣。 「这段时间，他总不安分。」程闻君开着车往外去，语气沉沉，「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给了他不该有的心思。」 「这些天在公司里，就明里暗里给我施加压力。现在，竟然还找到了韩总那。」 「他怎么……」沈泊言皱眉。 他没想到这场宴会竟然这么的暗藏杀机，顿时产生了几分愧疚。 「对不起，下次不会只留你一个人了。」他说。 「没事。」车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程闻君回过头，向着沈泊言露出一个笑容，「有你这么说，就足够了。」 笑容夹杂在路边闪烁的灯光中，显得有些晦暗。 沈泊言在那一瞬间又感到一点奇怪——他好像很满意。 可满意是会出现在这个时候的情绪吗？ 沈泊言推测不出来。 「如果需要我帮忙，你可以直接跟我说。」他告诉程闻君，「我不太懂这些事情。」 「好啊。」程闻君笑容扩大几分，「谢谢你，小言。」…… 沈泊言不知道自己这话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成功地让程闻君的心情好了起来。 孟檀的实验到了攻关阶段，他就天天忙着和孟檀往实验室里钻。 实验并不顺利，但孟檀心态良好。他们反覆地折腾，终于在一天下午调试出了能用的数据。 「搞定啦。」孟檀如释重负地笑了，「沈老师，今晚吃什么？」 「都行。」沈泊言盯着屏幕久了，眼睛酸疼，「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我请，当然是我请。」孟檀十分雀跃，「我先去趟卫生间，马上回来。」 沈泊言站起身，把仪器关掉。环视一圈见没有遗漏，才换下防护服，慢悠悠地出了实验室。 他一推开门，便迎面对上了孟檀欲言又止般的表情。 「怎么了？」他脱口而出。 孟檀脸上没有笑容。他还没说什么，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言，我来了。」 沈泊言闻声望去。 程闻君走了过来，西装革履，脸上带着笑容。 「专门来找你，」他微笑着，以一个理所当然的态度对沈泊言说，「饿了吧？一起吃饭去吧。」 沈泊言愣了愣。 「但我和学生已经约好了。」他没有犹豫，便回答。 程闻君猝不及防地顿了一下。 他露出失落的表情，张了张嘴，垂下眼去。 可沈泊言的确没办法丢下孟檀。而且，程闻君不请自来，表情又这么夸张，他心里便冒出点隐隐的不适。 「抱歉，你来的太突然了。」沈泊言便直白地告诉程闻君，「我不可以爽约。」 不可以爽约，也就是不想爽约。但程闻君却仍然是那么一副受到伤害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 「这样啊。」程闻君说，「那要不我们一起去吧，多一个人也没关系的。」 沈泊言原本实验就做得不舒服，见程闻君如此，就更不舒服了。 三个人一起，孟檀不尴尬吗？ 他皱了皱眉，却想不出该怎么拒绝。 「孟师兄！」这时，赵轶寻恰到好处地冒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却直勾勾地看着孟檀：「我这个仿真跑不出，你有空帮我看看吗？」 沈泊言捕捉到突然如释重负的孟檀，便主动开口道：「那你去吧。」 「好的老师，」孟檀立刻点点头，「那老师先去吃饭吧，我帮赵轶寻看看。」……孟檀走了。 沈泊言心里不痛快，转身看着程闻君，问：「今天你突然来，有什么事吗？」 他看到程闻君的脸上一瞬间就换上了笑：「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来找你。」 第17页 沈泊言一口气没上来，梗在喉咙口。 「……行吧。」 孟檀已经走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答应了下来。 程闻君愉快地领着沈泊言上了车。 他没带沈泊言去很远的地方，只是在大学城找了家格调很高雅的西餐厅。 不是海鲜，沈泊言倒也接受良好。他们落座后，程闻君偏头望向餐厅的落地窗，发出了一句感慨：「这里的风景还挺好看的。」 沈泊言也瞥了眼，只见夕阳漫漫洒落在城市的车水马龙上，将一切都渲染上一层闪烁的色彩。 「是挺好看的。」沈泊言点点头。 「以前来吃过吗？」程闻君笑了笑，问他。 「没有。」沈泊言摇头，「我没回来多久。」 「我记得你本科也是在这个学校读的。」程闻君说，「那时候也没有吗？」 「那时候这栋楼修了吗？」沈泊言不太记得了。 「好像修了好几年了。」程闻君说，「七年前？」 沈泊言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七年前我已经在国外了。」 程闻君短促地愣了愣，然后面带歉意：「抱歉，小言。我不太记得清时间。」 「我出国之前，这块地方还没怎么被修起来。」沈泊言略过了时间的问题，说，「这个地方还不是那么繁华。」 「是。」程闻君支着下颌，「不过繁华起来的时候，我就没时间来享受了。」 「啊，是什么时候？」沈泊言是真的不太记得了。 「大概是毕业那阵吧。」程闻君说，「你知道的，那时大伯联繫上了几个股东，想趁机闹事，不让我进公司。」 「当时连我的妈妈也……算了。」 他重重嘆了口气，目光仿佛在追忆往昔：「想想都觉得，那个时候真是艰难。不过还好，好歹是熬过来了。」 沈泊言「嗯」了一声，又回到了不知道该答什么的状态。 「那些时候，没日没夜的，都住在公司里。」程闻君好像沉浸在什么地方似的，继续说了下去，「我还记得在公司的窗户上看外面的夜景。」 「外面万家灯火，但没有一个是留给我的。」 「……啊。」沈泊言张了张嘴。 虽然感觉上有些缺德，但他不知为何对这种讲故事一样的语气很难有代入感。对面的程闻君还在说，可他却悄悄地跑了神。 第一次来大学城这边，其实是因为程闻君。 严格来说并不是因为程闻君本人的缘故。他当时是学生会的副会长，负责学校的元旦晚会。那天他在各个班招了几个志愿者，让他们拿着经费去大学城这边採购一些晚会需要的东西。 那时大学城修建得还没有这么现代化。狭窄的马路，藏在马路两边的、颇有些的小店，以及小店旁曲折的小巷，构造成了这么一个有些老旧的地方。 沈泊言是志愿者之一。和採购小组组长沈泊宣，以及其他组员一起，买了许多东西，两只手都提得满满当当。 程闻君一开始没有跟他们一起，甚至採购快结束时也还没到。有一位组员便问沈泊宣：「副会长呢，他怎么不来啊？」 「他是要来的。」沈泊宣告诉那人，「但是临出发前好像家里有点事。他说他在路上了，一会就到。」 沈泊言拎着装了奖品的塑胶袋，默默地听着。程闻君要来？ 他什么时候来？ 这个问题没有困扰沈泊言多久。因为过了十几分钟，程闻君便风尘僕僕地出现在了几人的视野里。沈泊言一眼便看到，他的额发被风吹起，露出额头上一道短但深的伤痕。 像是被什么东西磕了一下，血迹颜色很新。 程闻君一边匆匆忙忙地来，一边手里还提着七八杯奶茶。他在几人面前站定，满脸歉意地说：「抱歉抱歉，原本说要和你们一起，但来迟了。」 他举了举手中的奶茶：「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下。来分一分吧，一人一杯。」 他们便找了个马路牙子。沈泊言放下手中沉重的塑胶袋，刚一抬头，便见程闻君率先把一杯奶茶塞到了他面前。 「给，少少糖。」程闻君额头带着伤口，脸上却带着笑。 沈泊言不太喜欢甜奶茶。他一下子对程闻君还记得自己的口味而感到诧异，但短暂的愣神间，程闻君便又走向了沈泊宣。 「温热的。」他对沈泊宣说，「可以喝吗？」 「当然可以。」沈泊宣挑挑眉，「学长，破费了啊。」 「小事。」程闻君没对此过多发表评论，就只是一杯杯地将奶茶分发给众人。 沈泊言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在程闻君终于闲下来时，才踯躅着上前了一步。 「……你的额头怎么了？」他问。 话说出口时，他便感觉自己的声音很小。好尴尬。 他一下子有点别扭。 程闻君顿了一下。 他脸上没露出什么类似诧异，又类似于感动的表情。只是一瞬间，他就恢復了以往的模样，轻描淡写地说：「不小心撞到了，小事。」 沈泊言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于是只能扯了扯沈泊宣。 「我带纸了。」沈泊宣不知为何秒懂，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纸巾，「不管大事小事，先擦擦呗。」 「谢谢你们啊。」程闻君接过纸巾，露出笑容。 第18页 回程时程闻君一个人拎了四个袋子，解放了小组里女生的双手。 他出了车费，打了几辆车把一行人都送了回去。把东西都归置好后，便在储物室门口和几人挥手告别。 「早点休息。」他说，「大家今天都累着了。」 在走廊里，沈泊言看到他额头的伤口还是那么明显。 沈泊言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先去处理下伤口呗。」沈泊宣比沈泊言要直接很多，「别跑前跑后，给你把伤口跑感染了。」 「好啊，马上就去。」程闻君看着两人，「你们早点回吧。」…… 「小言，小言？」 程闻君的声音陡然将沈泊言飘飞的思绪给扯了回来。沈泊言回神，只见服务员已经斟了两杯红酒，端端正正地摆在二人面前。 「你还会想回学校转转吗？」程闻君笑道，「当年实在是太多事情了，导致我毕业的时候，都没能去拍一张穿着学士服的照片。」 「……如果有遗憾，可以去看看。」沈泊言说。 他想，程闻君不是还在集团的权力斗争漩涡里，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闲情雅致。 但这是别人的事情，他也不想将自己擅自想的评论说出口。 「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吧。」程闻君轻拍了下沈泊言搁在桌上的手。 程闻君手心湿润，沈泊言下意识触电般地想把手收回去。 但堪堪地在最后一刻忍住了。 第10章 你懂吗 沈泊言感觉很不舒服，过了会便把手藏在桌下了。 侍者端上牛排。沈泊言欲盖弥彰地拿起刀叉，垂下眼盯着面前逐渐四分五裂的食物。 「周末有空吗？」程闻君笑问，「最近有一家很好的露营营地开业，那边老闆说可以让我们免费去体验一下。」 沈泊言卡壳，然后说：「啊，不好意思，我这周末要出差。」 程闻君的神情有点将信将疑：「什么差啊，小言，之前没听你说过呢。」 「去k市有个学术会议。」沈泊言回答。 「……好吧。」程闻君无奈，「真不巧，那下次再一起吧。」 沈泊言无言地动了动嘴唇，什么话也没说。 吃完饭后，沈泊言向程闻君告别：「我要去一趟方右函的咖啡厅，你先回去吧。」 「这么晚？」程闻君诧异，「我送你吧。」 「不用吧，很近。」沈泊言拒绝，「你回去吧，我走一下就到了。」 他踏着夜色来到方右函的咖啡厅门口。这时人不多，店里只有高个子店员和方右函两个人。 方右函看到沈泊言，笑嘻嘻地招招手：「快过来，试一试我和李舜调的新口味咖啡。」 沈泊言坐了过来，端起咖啡喝了口。 他在a国老喝咖啡。咖啡没多少提神的功效，他的味蕾也已经变得不太敏感了。 但总体给他的感觉尚还清爽，他点点头：「感觉还不错。」 「会不会太甜了？」方右函忧虑。 「还好吧？」沈泊言思考了一下，「我感觉还行，而且我平时不太喜欢喝甜的。」 「那挺好。」方右函开心了，「下周准备把它放菜单里。」 他偏头：「还有蛋糕吗，李舜。」 「有。」李舜说，「我去端过来。」 「好诶。」方右函拍了拍他的背，「辛苦你了。」 李舜起身去了后厨。 方右函看着沈泊言：「总感觉你最近兴致不高的样子。」 「啊。」沈泊言愣了愣，「这么明显吗？」 「我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很明显。」方右函说，「是因为程闻君吗？」 「嗯……」沈泊言喝下一大口，犹豫了一下说，「是因为他。」 「上次你跟我说的事。」方右函拧了下眉头，「我回去想了想。」 「他好像的确怪怪的。我听我哥说，大概半年前他们公司都还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但最近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那个大伯，原本都准备跑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又起了点心思。」 「他也向我抱怨了这件事。」沈泊言说。 「实际上……」他想起来就觉得烦，用力地揉了揉眉心，「他最近很多事，都有点……」 李舜从后厨里端来蛋糕放到两人面前。方右函安抚地拍了拍沈泊言：「没事，你慢慢讲嘛。」 「就是，」沈泊言重重唿出一口气，「他这段时间，总是会有一些让我很不明白的举动。」 「他总要和我一起吃饭，虽然一起吃饭真的很不方便。而且总要接送我上下班，碰到老师同学的时候，态度又很奇怪……就好像我们只是暧昧关系一样。」 他抿了下嘴唇：「但是以前高中的事，他又都不记得了。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又表现出这样的行为……真的让人很想不通。」 方右函听着，也不理解地皱了下眉。 「他不记得什么啊？」他问。 「他不记得我海鲜过敏。」沈泊言说。 「那怎么能忘呢？」方右函惊了，「当年你在食堂晕倒，不是他送你去医务室的吗？」 「你也记得。」沈泊言忍不住苦笑，「但是他全忘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 「……不应该啊。」方右函念叨了一句，「他怎么能忘了呢？难道他真换了个芯子吗？」 第19页 他最终还是没想明白，只能嘆了口气：「算了……先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泊言「嗯」了一声。 方右函摸了摸下巴：「听你描述，感觉他是不是想跟你多相处一会？」 「除了吃饭呢，他还有什么……呃……跟你相处时的举动？」 「我……」沈泊言想了想，「特别的好像没有多少。就是……」 他突兀地想起了这两天的事情：「就是有一件事，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事啊？」 「他好像在试图对我说他以前的生活。」沈泊言说，「以前那些不好的事情。」 「什么时候的啊。」方右函问。 「大学毕业那一阵吧，好像。」沈泊言说。 「这……」方右函皱着眉，「他这是想，想扮可怜吗？」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精彩：「又想跟你相处，又是扮可怜，他，他难道……」 「他难道是想勾引你吗？！」 「啊？」沈泊言傻了，「什么勾引？」 「就单论这个行为哎，」方右函说，「之前有个人喜欢我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他先是来了我们同一个部门，后又是明里暗里说自己小时候有多可怜……当时我还是个单纯的小孩子，的确有点可怜他，每次都安慰他。」 「结果你猜怎么的，他跟我表白了！」 「我后来听别人说，他在接近我前已经喜欢我了。所以我猜，也许和这个人一样，这些都是手段。」 方右函有点无语：「程闻君怎么这么心机啊。」追？ 沈泊言唿吸微微一滞。 他还是难以相信这个结论：「他什么事也不记得，却又像你说的这样……那不是自相矛盾吗？」 「他没有主动向你表白，对吧？」方右函问。 「对啊。」 「那问题不就来了嘛。」方右函一拍手，「他是想要你在乎他，他本人可退可近，但想要套牢你。」 「你不是说他态度暧昧吗，这不就是做好抽身的准备了？」 沈泊言一下子被点透了。 他心里变得更不舒服。以前的程闻君不是这样一个人，但方右函所说的，却意外地和现在的程闻君重合了。 他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一笔浓浓的阴云，握着咖啡杯的指尖也在微微发抖。 可进可退的感觉充满了利用。沈泊言不论怎么想，都只能感觉到自己隔壁房间里那个人的别有用心。 「他真的还是程闻君吗。」沈泊言自言自语。 「真的好玄幻……」方右函一摊手，「如果是魔法世界，我大概就真的相信你了。」 第11章 遗忘 沈泊言离开咖啡厅回到家里，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他一推开门，鱼雷就蹿了过来。他蹲下身，心不在焉地熟练撸猫，眼角余光瞥见程闻君穿着浴袍，从房间里擦着头髮走了出来。 鱼雷「喵」了一声，突然跳起来哒哒跑走了。 沈泊言懵了一下。鱼雷跳起来太快，转眼就钻回了自己的小窝。 他转过头，看见程闻君已然站在了自己的身边，沐浴露的淡淡清香夹杂着刚洗完澡的热气扑面而来。 沈泊言下意识躲了一下。 「回来了？」程闻君好像没看到他下意识的举动，只笑着问他。 「嗯。」沈泊言站起来，说，「我去洗澡了。」 他躲过程闻君回了自己房间。 鱼雷的举动让他有些在意。他思忖了一下，忽然觉得鱼雷好像有点怕程闻君。为什么？ 沈泊言留了个心眼。 他第二天要出差，当晚就早早地睡了。清晨时打了辆车，和要在会议上做报告的孟檀在机场碰了面。 孟檀看起来没睡好，整个人都很疲惫。两人登机，关掉手机后，孟檀突然有些欲言又止地戳了下沈泊言。 「老师。」他问，「您和那天那位……是什么关系啊。」 沈泊言愣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昨天程闻君来时，孟檀就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难道是程闻君说了什么，让孟檀误会了？ 沈泊言思考了一下。 他不想继续担着这暧昧不清的关系，于是直截了当地道：「我们结婚了。」 孟檀眉头顿时拧了一下，然后又松开。 「原来如此。」他向沈泊言笑了笑，「还没恭喜老师新婚快乐呢。」 「也没办婚礼。」沈泊言摇了摇头，「不要紧。」 孟檀「啊」了一声。 他又自然地问：「老师，我能八卦一下吗，你们谈了多久恋爱才结婚的呀？」 「……没谈多久。」沈泊言语焉不详地带过了这一点，「就是以前小时候认识。」 「原来如此。」 飞机缓缓滑入跑道。在嗡嗡的引擎声中，孟檀说：「唉，同性婚姻合法这么多年了，我也好想有一个能结婚的对象。」 「嗯？」沈泊言诧异，「你也……」 「我是啊。」孟檀坦然地笑，「但我有点没安全感。总得要那种，感情基础特别特别好的才敢结婚。」 沈泊言听着怪怪的，总觉得孟檀在暗示什么。 但他一下子没能想明白，就只好附和道：「是，这不是什么问题，结婚还是要谨慎。」 「嗯嗯。」孟檀点点头，「老师你们也挺幸福的。」 第20页 然后他们就没再聊这个话题。 飞机落地在k市，他们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去了会场。 孟檀的报告在第一天上午开幕式后的第一场。他有点紧张，抱着电脑在座位上默念着试讲ppt。沈泊言在一旁听着他默念，跟他一起过了遍ppt。 不过，孟檀倒也不负期望地讲得很好。他本就性格开朗随意，在台上口齿清晰、思路明确地讲解完毕，又回答了几个人的提问后，便快乐地下来了。 「好紧张啊。」孟檀落座后，小声对沈泊言说，「老师，我刚刚真的好怕在台上前鼻音后鼻音不分，闹笑话。」 「其实没关系。」沈泊言告诉他，「很多人普通话都不标准，只要你不读错单词就行。」 汇报继续了下去。沈泊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终于有心情打量起了周围的人。 前面是隔壁学校的老师，他以前见过；斜前方是某个公司的代表，那公司具体叫什么名字他也不太记得了。左边…… 沈泊言突然一顿。 左边那人，他好像见过。 那人丹凤眼，正微微皱着眉，好像在认真地听台上的汇报。一身西装线条利落，他的手肘撑在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垂下，露出手錶暗色的錶盘。 沈泊言想——这不是那天陪程闻君去宴会时，他在走廊上撞见的那人嘛！ 那人仿佛后脑勺有眼睛似的，忽然偏过头往沈泊言的方向看去，正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被抓了个现行，沈泊言有点尴尬。那人却自然地沖他笑了笑，小声道：「是你啊。」 「……呃。」沈泊言眨了下眼。 「真巧。」那人说，「你也是来参会的？」 孟檀好像发现了他们的对话，新奇地往这边瞅了一眼。沈泊言点点头：「是的。」 「我叫孟心桥，心脏的心，桥樑的桥。」那人一点也不磨叽，开门见山地道， 「我是seener派来参会的代表。既然这么巧合，那不如认识一下吧。」 沈泊言知道这个公司，虽然起着个外国名字，但是却是地地道道的本国企业。 他的研究内容正好可以应用于他们公司正在研发的新产品上，认识一下大概没有坏处。 「沈泊言。」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的名字，停顿一会后才说，「泊松方程的泊，语言的言。」 「泊松方程。」孟心桥笑，「看样子，应该称唿你沈教授吧？」 他的笑很礼貌，沈泊言并没有什么被嘲弄的感觉。 「沈教授是c大的吧？」孟心桥问道，「刚刚听您学生的汇报，很完整。我很感兴趣，不知道回头能否约个时间，来你们实验室参观参观？」 这也没什么坏处。沈泊言想。 「当然可以。」他平静地回答道。 「那加个微信？」孟心桥流畅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方便吗？」 「方便的。」沈泊言点点头，打开微信，扫了孟心桥递过来的二维码。 加好友的第一刻，沈泊言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孟心桥的微信头像。 孟心桥的头像特别简单，就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拱桥。微信名字也和头像一样简单——单单只是一个「qiao」的拼音。 沈泊言并不算困难地把名字一个个地输入进备註里。 他一抬头，便看到孟心桥望着自己。 孟心桥的五官不算柔和，总体来说淡淡的，不那么显眼地英俊出众，又没有那么普通。 配上那双丹凤眼，其实还有点容易给人难以相处的第一印象。 但沈泊言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对此人敬而远之的想法。 「……我们是不是以前还见过？」他想起那天走廊上，自己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熟悉感，于是问道。 孟心桥很快便答道：「的确见过。」 「什么时候？」沈泊言茫然。 「在一家烤肉店里，我不小心碰掉了你的外套。」孟心桥笑了笑，「然后我向你道了个歉——你记得吗？」 沈泊言依稀记得那件事，但已然想不起那个人的长相。 「原来是你啊。」他瞭然。 「那次是我和朋友一起吃饭。」孟心桥随口道，「去了一次就没去第二次——太油腻了。」 「是不好吃。」沈泊言贊同。 「某软体的评分还很高，」孟心桥吐槽，「不过就是徒有虚名。」 「是。」沈泊言点点头，「我也没去过第二次。」 他们聊了几句，就又回到了面前的汇报。上午汇报的人员并不多，结束时所有人纷纷前往会议安排的餐厅吃饭。 孟心桥好像已然和他们熟识一般跟了过来，和沈泊言与孟檀一同找了个桌子坐下。 「先前来k市玩过吗？」孟心桥和孟檀也说起了话。 「没有诶，孟先生来过吗？」孟檀眨了下眼。 「来过一两回。」孟心桥笑，「南广场那边有条小吃街，虽然很网红，但至少东西味道还不错。如果沈教授和孟博士有空，可以去那边逛一逛，打打卡。」 「好啊。」孟檀也笑了，「那就谢谢孟先生推荐啦。」 沈泊言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 他的手机震了震，弹出来沈泊宣的消息。沈泊宣在a国，好像忙里偷闲，跑到某个广场上餵鸽子。她拍了张照片，里面鸽子满天飞，有一只近得快挡住了镜头。 第21页 沈泊言回覆：【这是在哪？】 沈泊宣还没睡，回他：【那边公司旁的公园。】 沈泊言问：【一个人？】【……】 沈泊宣回了串省略号：【不是。】 她又问：【鱼雷怎样了？】 【挺好的。】沈泊言想了想，回答道。 也许是因为鱼雷的话题，他一下子又想起了鱼雷看起来有点怕程闻君的模样。 这问题也许得解决一下。沈泊言想着。 回头买个宠物用摄像头吧，至少看看他不在家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泊言一边盘算，一边顺手点开了和程闻君的聊天框。 消息框里的信息还停留在三天前，程闻君问沈泊言需不需要买什么东西，而沈泊言礼貌地回答【不用】。 沈泊言心里又冒出了奇怪的感觉。 他勐然意识到，他们这两天似乎一条消息也没有发过。 他好像就这么轻易地忘记了家里还有个人的事实。 而程闻君也没能想起不在身边的他。 第12章 迥异 沈泊言想着，不由得觉得有些讽刺。 他按掉了手机， 听到身旁的两人已经从小吃街聊到了k市的着名景点。 「诶，孟先生是c市人吗？」孟檀问道。 「我不是。」孟心桥笑着摇摇头，「我是b市人，只是由于工作缘故，才来的c市。」 他说：「说起来，我也就是两个月前才来工作的。最近比较忙，还没来得及好好逛逛。」 「可以去南明寺那边看看的。」孟檀推荐，「南明寺求籤特别灵。」 「真的吗？」孟心桥很感兴趣似的挑了挑眉，「什么时候我也去求一签，正好我最近有不少问题想要求解。」不少问题？ 沈泊言听着，心中微微动了动。 「沈教授呢？」孟心桥忽然看向他，「您是c市人么？」 「我是。」沈泊言回答，「不过出国读了几年书，最近才刚回来不久。」 「那您也算是半个新人？」孟心桥调侃道，「听说c市这几年发展得很快，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种天翻地覆的感觉啊。」 「有啊。」沈泊言点点头，「很多熟悉的地方都拆迁了。」 「大学城这边就拆得很厉害。」孟檀说，「我听我们组的学弟说，他读本科那阵，大学城这边天天都在修。叮铃哐啷的，可吵了。」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吃饭。 下午汇报时，孟心桥仍然坐在沈泊言的旁边。他似乎懂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听得很认真。偶尔有不懂的地方，还会倾身询问沈泊言。 和他交流很顺畅。 这是一天下来沈泊言得出的结论。 当天会议结束时，孟心桥向他们告别。 「明天公司有点事，我就不参会了。」他对两人说道，「回头也许在c大能见到你们。」 「好啊。」孟檀向他挥挥手，「孟先生，再见。」 沈泊言站在原地，看着孟心桥的身影逐渐远去。 孟心桥穿着正装，更显姿态挺拔。他一边走着，一边从口袋里抽出手机，好像在浏览着什么。 而后，拐过一道弯，他彻底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老师？」孟檀叫了声沈泊言，「您带房卡了吗？」 「带了。」沈泊言回过神来，掏了掏兜，在口袋里搜出房卡，『滴』地一声打开了门。…… 当会议结束，回到家时，沈泊言买的宠物用摄像头也到了。 摄像头像个小巧可爱的铃铛，如果不拆开完全看不出异常。 沈泊言将摄像头挂在鱼雷的脖子上，鱼雷很乖巧，也不乱动，只用那双蓝绿色的漂亮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其实按照沈泊言的印象，程闻君一直都是一个很讨小动物喜欢的人。 每次一去猫咖，猫咪就往程闻君身上扑。他像个魅魔似的，手法娴熟地一边撸猫，一边雨露均沾地挨个餵猫条。 沈泊言和人打交道就很是困难，更别提跨物种交友。第一次被提熘去猫咖玩时，就社恐地躲在角落，默默地勐喝奶茶。 程闻君见他这样，抱起一只猫咪走了过来：「怎么啦，怕猫吗？」 「……不是。」沈泊言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程闻君，「不知道怎么和它们相处。」 「不难的。」程闻君在他身边坐下来，猫咪乖巧地趴在他的大腿上。 他勾勾猫咪的下巴，猫咪舒服地仰脑袋，爪子碰到了沈泊言。 「喏。」程闻君看着沈泊言，「就跟我这样。」 毛茸茸的小猫咪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沈泊言动了动手指，慢吞吞地挪过来，碰了下小猫。 他没敢再进一步动作，但小猫热情地「喵」了一声，偏过脑袋舔了舔他的手指头。 猫咪的舌头温热，沈泊言吓得一跳，立刻抽回了手。 「不要怕。」程闻君笑了一声，鼓励道，「它不会咬你的。」 「哦……」沈泊言踌躇一下，伸手碰碰它的脑袋。 猫咪仰头蹭了下他的手心，绒毛软软的，伸出脚爪子勾着沈泊言的裤子，从程闻君身上探了半个身子搁了过来。 沈泊言没忍住又轻轻摸了它几下。 「它好可爱。」他小声念叨。 「昂。」程闻君笑眯眯，「是吧，我也觉得可爱。」 第22页 他很认真地夸猫，眼睛却看着沈泊言。 沈泊言愣了一下，眨眨眼。 猫趴在两个人的腿上待了大半个下午。到快吃饭的时候，程闻君才把它抱了起来。 「拜拜~」他笑眯眯地，眉眼温和，好像泛着微亮的光彩。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沈泊言早就可以驾轻就熟地和小动物相处，比和人相处还要顺畅。 程闻君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他不太清楚。但鱼雷来的这段时间，他几乎从未和它有过什么近距离的接触。 他现在不喜欢小动物了。 如果只是他们两个互相看不顺眼，也就罢了。沈泊言想。 但如果……程闻君真的对它做了什么…… 他沉默着敛了敛眉目。 鱼雷好像看出他心情不佳，于是蹭了蹭他的手心。 手心温温软软的。沈泊言重重舒了口气，和它玩了一会之后，才回到了房间里。…… 第二天在学校里，沈泊言碰到了徐如昌。 徐如昌最近也忙。中午吃饭时，向沈泊言吐槽时说：「前两天改卷子的时候翻到我带那两个班的。好傢伙，简直就是——」 「就是一片空白啊！」 沈泊言没去改卷子，听着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是不知道我那时候多丢人。」徐如昌很是无语，「好说歹说多捞了几个，哎哟，希望剩下的补考能过吧。」 「这么快就期末了。」沈泊言的时间感有些淡薄，「我还没注意。」 他的课程是和其他几个老师一起合上的，他负责的那部分早在一个多月前就结束了。 「分都快登完了。」徐如昌笑，「这是好事啊，说明咱们马上就可以放假了。」 放假的确是好事。 沈泊言算了算，今年过年早，除夕差不多还有十几二十天就要到了。 他不怎么能感受得到过年的气氛。出国七八年的时间，他也就只会在除夕当日和沈泊宣打个电话，互相少见地、有仪式感地说一句「新年快乐」。 团聚是不会团聚的。 他们不算吴家的一份子，吴家不愿意在这么喜庆的日子里看到他们。 沈泊言记得，吴琛曾对此评价过一声「晦气」。 今年大概会有一些变化。 依据沈泊言的记忆，程闻君家里每年过年都会大办特办。一大家子人乌泱泱地聚集在一起，近些年来更是添了不少新丁，估计还会更热闹。 总之，大概他不太能一个人待在屋里，慢慢消磨这段喜庆的日子。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虽然并不是一个对计划和安排有非常严重完美主义的人，但沈泊言并不想自己的生活里多出什么变数——一个变得奇怪的程闻君就够了。 想像很美好，但现实也许不会随他心意进行。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沈泊言被院长给喊去了办公室。 「沈老师。」院长看起来不算严肃，但也并没有多轻松，「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沈泊言问。 「最近……」 院长斟酌了一下词彙。 「有学生匿名举报，说你在私生活这方面有一定的问题。」 「可以和我说明一下情况吗？」 第13章 匿名举报 私生活有问题？ 沈泊言愣了一下。 他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这种听起来乏善可陈的生活里能出现什么问题，于是诧异地问院长：「是指的哪方面的问题啊。」 院长委婉道：「就比如……感情方面的问题。」感情方面…… 沈泊言忽然想到，前段时间程闻君每天都开着自己那辆高调显眼的车送自己上学。 车很高调，人也是。那段时间被看到的次数着实不算少，有一次还被徐如昌撞了个正着。 「是指的有人每天开豪车送我上班吗？」沈泊言直截了当。 「是的。」院长点点头，「有人匿名举报这件事，还附上了一些照片——很抱歉我不能把照片直接给你看。」 「他们误会了。」沈泊言有点无语，「送我的那个人是我法律意义上的爱人。」院长瞭然。 「原来是这样。」他说，「沈老师，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说了。不过最近你最好留意一下这方面的事情。」 「我明白，谢谢院长。」沈泊言点了点头。 离开院长办公室时，走廊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 沈泊言瞥了眼楼下的林荫道，表情淡了下来。 他的确没太想到有人会在他和程闻君的身上做文章，也的确没太想到他们的关系会被误解成这样。 举报人有何目的还未可知。 不过，他行的端坐的正，倒也不太怕这样的虚空指控。沈泊言想。 只是不愉快是肯定的。 沈泊言回到办公室时，就看到微信里系主任通知他们晚上七点半开会。 会大概要开到十点钟。沈泊言盘算了一下，准备先把单肩包带上，开完会直接就回家。 但他还没来得及动作，手机便响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是今天被举报事件当事人程闻君的电话。 不知为何，沈泊言心里冒出点不祥的预感。 「餵？」他接起电话。 「小言。」程闻君的声音和着电流声传来，「我在你学院楼下，现在你下班了吗？」 第23页 沈泊言转过头，看到办公室窗外，林荫道边上停着的高调保时捷。 保时捷和学校朴实安静的气氛格格不入，扎眼的颜色直直杵在一片翠绿之下，十分显眼。 「……」 他突然不想说话了。 「小言，小言？」 电话那头见他沉默太久，便有些诧异地催促道。 「……有什么事吗？」沈泊言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过几天家宴，」程闻君好像一点也没意识到沈泊言的状态，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晚上带你一起去给家里人挑一些见面礼吧？」 「为什么这么突然？」沈泊言问，「如果我晚上有事呢？」 电话那边滞了滞。 「那你这么说，应该就是没事吧。」程闻君过了会，貌似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我已经在楼下了，小言。就正好去一趟吧。」 「我晚上有事。」沈泊言直截了当地说，「学院要开会。」 「很重要吗？」程闻君还是不依不饶。 「当然。」沈泊言觉得自己的语气大概已经冷漠到不礼貌的程度了，「很重要。」 程闻君沉默了。 沈泊言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很重的嘆息。 那声嘆息好像压抑着很多东西，但他感觉不太真切，只听得程闻君继续说道：「行，那我走了。」 电话咔哒一声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沈泊言关掉通话，看着楼下的扎眼保时捷飞快地开走了。 又恢復了以往的模样，倒是看上去和谐了许多。 沈泊言后知后觉地感到额角太阳穴突突地疼，用力地按了按，才背起包向楼下走去。…… 尽管晚上的会必须到场，但内容显然是乏善可陈的。 无外乎就是一些总结陈词。他刚来学院，听得也就是一知半解。面前摆着的茶水喝得见了底，会议才只进行了一小半。 沈泊言很无聊，但又不知道能做什么。他总觉着自己貌似气还没太顺，坐在座位上看手机，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只能干点没营养的事情——于是他划拉了半天，看到孟心桥发了条朋友圈。 【孟心桥：美好的一天~[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孟心桥配了四张图，沈泊言动动手指点开，发现拍的是c大里的致远桥。 天气虽然灰濛濛的，但他拍得很好看。湖水清澈，倒映着石拱桥粼粼的影子，远处的天空泛着微蓝。 他来c大了啊。沈泊言想。 他关掉图片，然后点了个贊。 不过点赞后没过几分钟，沈泊言的手机就「叮」地响了一声。 声音不大，周围的人都没有留意到。沈泊言吓了一跳，赶紧调成静音，解锁屏幕一看，是孟心桥的消息。 孟心桥：【今天我来c大逛了一圈，感觉这里环境真是好。】 孟心桥：【中途有人陪同，就没来找沈教授，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沈泊言怔了怔。 他其实并没有多在意这件事。 他和孟心桥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来了不通知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沈泊言：【没关系。】 孟心桥很快就回：【正想年后和您约见一面，聊聊公司项目的事，不知道沈教授方不方便？】 沈泊言盘算了一下，他大概确实可以接下这个项目。 他也确实是想和seener合作，但具体情况还要和孟心桥聊了再做决定。 沈泊言：【方便，可以约时间。】 孟心桥：【那太好了。】 他发了个小猪拍手的表情。小猪在聊天框里嘎嘎傻乐，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沈泊言捏着手机，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那一直盘旋着的无名火好像悄悄退去了点。 他不知道回復什么好，于是只能挑了张从孟檀那里存的小狗微笑。 聊天平静地告一段落。 话题结束了，孟心桥也没有再发消息来打扰沈泊言。 他看起来很有礼貌，也很有分寸。 沈泊言在心里如是评价孟心桥。 和那些处理人际关系很娴熟的人一样，孟心桥并没有让沈泊言感到冒犯。 沈泊言毫无负担地关掉对话框，想起来今天还没有查看鱼雷身上的摄像头。 在鱼雷身上安装了摄像头后，沈泊言几乎每天没事做的时候都会点开看一遍。 大部分时候程闻君和他都不在家，只有鱼雷一只猫在屋里瞎晃悠。沈泊言看着他在柜子里跳上调下，差点犯晕车。 偶尔程闻君在时，鱼雷都悄没声地熘到一旁。只有画面里偶尔闪过的一双灰色棉质拖鞋，显示那个人是在家的。 这次也不例外。 鱼雷在拨弄餐椅靠垫上垂下来的流苏。它很专注，小爪子一下下地勾着浅金色的流苏带子。 那双灰色的棉质拖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摄像头之中。 拖鞋越来越近，沈泊言听不到声音，只能看着鱼雷和它的距离越来越近。 鱼雷玩得不亦说乎，完全没有发现来人。拖鞋消失在视野里，然后鱼雷踉跄了一下。 好像是鱼雷挡着路了。沈泊言推测。 但他还没来得及判断这想法的正确性，鱼雷突然像受惊似的弹了起来。 它试图向远离拖鞋的方向跑去，但那拖鞋的主人比他反应更快——沈泊言的手机屏幕里，摄像头里的视野凌空高高飞起，划过一道弧线，最后重重落地。 第24页 半空中，他终于看到了程闻君的脸。 在温暖的灯光中，那张脸上的神情竟阴翳可怖。 他从未见过。 第14章 刺骨 沈泊言手一抖，手机磕在木桌上发出清晰的一声响。 台上还在讲话的系主任看了他一眼。 但沈泊言无暇顾及这些，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卷着即将爆发的情绪疯狂地鼓胀着。 程闻君怎么能？ 程闻君怎么会这么做？ 鱼雷只是一只小猫，它能怎么惹到程闻君？ 沈泊言现在只想立刻回家把鱼雷抱走。 他想回去立刻和程闻君对峙，质问程闻君为什么要这么做。天知道之前还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鱼雷能那么害怕程闻君！ 系主任又重新开始了絮叨。沈泊言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鱼雷肯定不能再留在家里了。 沈泊宣还有几天才会回来过年，他只能先把鱼雷送到宠物店里，暂时度过这段时间。 然后，就是有关程闻君的事情。 沈泊言再也没办法理智地将「程闻君被替换了」这件事剔除在自己的思考范围之内。 理智告诉他，世界上没有鬼，没有伪人，没有魔法，更不应该存在什么能将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替换的能力。所以他才会先怀疑自己，怀疑这是不是来自什么心理上的错觉。 他怀疑完自己，又怀疑是不是程闻君真的变了。但沈泊宣却又对他说，两三个月前，程闻君和原来貌似大差不差。 现在这个程闻君，尽管说话时句句听起来都很礼貌，但沈泊言却是哪哪都感觉不舒服。 他总感觉自己的意见被那个人忽略了，那个人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好的，却始终不在乎他本人的想法。 程闻君会将他们的关系处理得这样拙劣吗？应当不会吧。 沈泊言无意给程闻君添加什么太过完美的滤镜，但至少，他不会如此漏洞百出。 他思考了一大圈，没办法说服自己，思路却不受控制地更向那个离谱的猜测靠近。 「……好了，到此结束吧！」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后，系主任终于屈尊降贵地住了嘴。 沈泊言立刻起身，拎着包就走。他飞奔至校门口，破天荒地打了辆车。到家时，才刚过十点。 客厅里亮着暖融融的灯，温馨得像是专门等待沈泊言回来一样。 但沈泊言只感觉门外冰冷的风裹挟着寒凉的空气一同吹了进来，和这看似温馨得小家融为一体。 鱼雷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与往常一样，颠颠地往沈泊言脚上贴。 猫咪的身体温温软软，总算让沈泊言恢復了一点点知觉。 他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肚皮。鱼雷有些难受地「喵」了一声，沈泊言便收回手，把它翻过来，看到肚皮上已然有了明显的淤青。 淤青在小猫的白色毛皮上很是刺眼。沈泊言怒火中烧，险些便想直接拿出监控和程闻君对峙。 如果不喜欢它，不想养它，大可以和他直说。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它呢？ 它又做错了什么？ 但短暂的愤怒后，沈泊言意外地慢慢冷静了下来。 程闻君平时和他在一起时，好像从来都不愿展现出这样可怕的一面。 如果告诉他鱼雷身上监控的事，也许会打草惊蛇。 沈泊言难忍地深吸了一口气。 鱼雷拱进他怀里，看起来很是依赖他的模样。沈泊言心里涌起一阵空落落的难受，抱起它，喊了声：「程闻君！」没有回答。 房子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连鱼雷也不叫了。沈泊言听见程闻君的房间里有些细碎的脚步声，便又叫了声：「程闻君？你在吗？」 依旧没有回答。 沈泊言差点气笑了。他还没换鞋，于是抱着鱼雷，直接转身出了门。 天气很冷，鱼雷瑟缩地躲在沈泊言怀里，团了团，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沈泊言敞开羽绒服裹紧它，下了电梯，在小区黑暗静谧的小路上慢慢地走着。 路灯的灯光昏暗。沈泊言掏出手机查定位，在七百米外找到了一家宠物医院。 先把鱼雷送过去，看看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他看着夜色中逐渐弥散开的白色雾气，心想。 七百米的距离，说短也短。没过多久，他便看到了『杨树宠物医院』闪着亮光的招牌。 沈泊言抱着鱼雷加快了脚步。可他没走几步，便在招牌底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是孟心桥。 孟心桥没穿外套，身上就只有一件深棕色的毛衣。他双手插在兜里，好像正准备离开。 「沈教授？」他的目光触及沈泊言，顿时笑了笑。 「孟先生。」沈泊言微微颔首。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啊。」孟心桥挑了下眉，问。 「家里猫受伤了，带它来看看。」沈泊言含煳其辞，「你呢？」 「路边看到一只流浪猫被车撞了。」孟心桥哂笑一声，「看它流了很多血，很可怜，总归是没忍心让它就这么死掉……所以就近把它送来治一治。」 沈泊言「啊」了一声。 「这不。」孟心桥大方地一伸手，「造进去一件衣服。」 虽然应该笑一笑，但沈泊言笑不出来。 「那你赶紧回吧。」他说，「天气很冷。」 第25页 孟心桥却没接茬。 「这是你的猫吗？」他低下头看缩在沈泊言怀里的鱼雷，「好乖啊，受了什么伤？」 他说着，还伸手逗了下鱼雷。鱼雷又是丝毫不怕人地伸出脑袋，下巴在孟心桥指尖蹭了蹭。 「肚子上伤了。」沈泊言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原来如此。」孟心桥皱皱眉，「走吧，他们还没下班。」 他们一同进了宠物医院。孟心桥娴熟地带着他挂号，把窝着的鱼雷交给了医生。 两人在门口等着。孟心桥望望医院走廊的窗外，问：「沈教授住这附近吗？」 「嗯。」沈泊言点点头，「不远。」 「真巧。」孟心桥笑了声，「我在那边金阳花园租的房。」 「我家也在那。」沈泊言说。 「哎呀，」孟心桥笑容便扩大几分，「那就更巧了。」 「前几天我去了趟c大，没来找你。结果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碰上面。」 「确实没想到。」沈泊言点点头，「今天也只是意外。」 说着，那边护士把鱼雷推了出来。 「目前没有内出血的情况。」医生告诉沈泊言，「如果不放心可以放这边观察几天，出现问题了我们随时处理。」 沈泊言正有此意：「那麻烦了，让它在医院里住几天吧。」 孟心桥带着他缴了费。 离开医院大门时，冷风又灌了过来。怀中仅剩的热源消失，沈泊言拉了拉衣领，勉强将刺骨的寒风挡下。 他倒还是忍不住说：「谢谢孟先生陪我带鱼雷看病。」 「小事。」孟心桥态度随意，「反正医院里有空调嘛。」 「孟先生快点回吧。」沈泊言看着他衣衫单薄，「今天真的挺冷的。」 「好好好。」孟心桥又只是笑，「走吧走吧，正好我们顺路。」 他们结伴走了一阵。孟心桥也许是冷，后面一直没怎么说话。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脚步，对沈泊言说：「沈教授，我到了。」 沈泊言瞥了眼单元楼入口：「好。」 「拜拜。」孟心桥转身，向沈泊言挥了下手。 沈泊言目送了会孟心桥消失在漆黑的单元楼里，才慢慢地向自己的住所走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围越来越冷了。 风顺着拉起的衣领和羽绒服下摆，一齐无孔不入地钻进来，让他整个身子都变得僵硬。 直到推开家门，都没有得到彻底的缓解。 他推开门时正好看到程闻君站在客厅里。程闻君穿着灰色的浴衣，闲闲地敞着胸口，见沈泊言回来，便露出微笑。 「小言，回来了？」 沈泊言一点也不想理会。 他明白自己最好不要以监控的事情发难。但鱼雷那口气实在咽不下去，怒火和寒冷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不能说鱼雷的事，那他总可以说说自己的事吧？ 「程闻君。」他的语气冷淡，「我们谈谈。」 第15章 友善 程闻君愣了一下。 「可以啊。」他四下看了看，莫名其妙地扯到了鱼雷，「鱼雷呢，它去哪了？」 「它受伤了。」沈泊言盯着他，「它肚子上有一大块淤青，不知道从哪来的。我刚刚把它送去宠物医院观察了。」 「啊。」程闻君惋惜，「是在哪里撞着了吗？严不严重啊。」 他看起来真的无知无觉，好像今晚发生的事情完全不是他做的一样。 沈泊言只当他装傻，心里默默地记上了很大一笔帐：「暂时没事，但后续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情况。」 「那就好。」程闻君长出一口气，「不然真是太可怜了。」 他说着，慢慢地准备回房：「在哪家医院呢？」 「程闻君。」沈泊言深吸一口气，「我要说的还没有讲完。」 程闻君停住脚步，和沈泊言对视。沈泊言的眼神里鲜少地带上了强硬，他便露出了妥协似的表情：「好吧，小言，你要说什么？」 「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找我，请你提前跟我说。」沈泊言直白地说，「我自己有自己的安排，希望你能尊重。」 他说完了，可程闻君却骤然露出受伤的表情。 「……这样吗？」程闻君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以为你会喜欢这样的『惊喜』。」 「这不叫惊喜吧。」沈泊言不理解，「可我不需要啊。」 「可你都收下了，」程闻君说，「带你吃的东西，送给你的礼物，难道你都不喜欢么？」 「我不喜欢。」沈泊言立刻摇头，「我不喜欢，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不要送了吗？」 「小言，原来你这么讨厌我。」程闻君苦笑，「现在不想见我，连我送的东西都不喜欢了。」……这是一码事吗？ 沈泊言感觉自己没办法再维持平静。 「总之你以后不要送了。」他说，「也不要再来学校了，行吗？」 他加重了语气。 对面的程闻君愣了愣。 有某一瞬间，沈泊言似乎看到他皱了下眉头，好像在尽力地忍耐着什么。 但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会尊重你。」程闻君只是这么告诉沈泊言。 他很平静，仿佛在包容自己无理取闹的恋人。 第26页 「希望你说到做到。」 沈泊言不想再胡搅蛮缠下去，于是踢掉鞋子，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意料之中的，沈泊言和程闻君开始了冷战。 用冷战来形容也许并不准确。但他们之间的交流少了很多，程闻君也的的确确不再来找他了。 沈泊言没有那种失去了才知道珍贵的别扭心理，实际上只觉得一身轻松。没有程闻君叫，他回家的时间就变得很晚，几乎没有和程闻君碰面的机会。 有时他会和程闻君在客厅里遇上，但两人只是静静地互相对视一眼后，他便会转过头去。 也许是他果断的态度让程闻君着实拉不下脸来，程闻君也没有主动凑上来说一些缓和气氛的话。 他们就这么僵持着。 鱼雷也送走了，屋子里便也因这一系列的缘由而变得安静。 沈泊言也没有多不习惯。 他睡眠不太好，半夜时常惊醒。惊醒后时喉咙干涩，于是就偶尔会来客厅倒水。 站在昏暗客厅里时，他会觉得房子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是来自邻居，还是程闻君房间里的窸窣声就是这深夜里仅剩的声响。 鱼雷没什么大碍，观察了三天，医院就通知沈泊言把它领回去了。正巧沈泊宣也回了国，沈泊言就抱着鱼雷去找她。 沈泊宣住在公司附近的一栋公寓里。沈泊言到时，正好在楼下碰到了方盛云。 方盛云看起来有些疲惫。他发现了抱着鱼雷的沈泊言，于是向沈泊言笑了笑。 「好久不见。」他说。 「好久不见。」沈泊言点点头。 方盛云的目光在鱼雷和沈泊言的身上转了一圈。 「来找你姐？」他问。 「嗯，是的。」沈泊言又点头。 「和程闻君怎么样了啊。」方盛云打听道。 「就那样。」沈泊言含煳不清地回。 「程闻君也真是的，一直忙。」方盛云半开玩笑地抱怨了句，「现在想见你俩一面都难。」是吗？ 沈泊言却是觉得蹊跷。 程闻君和忙看起来沾不上半点边，但却一直不愿意赴方盛云的约。难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肯定能有机会的。」沈泊言于是回答，「等姐姐和方右函有空了，可以约一下。」 「那挺好。」方盛云笑。 方盛云离开后，沈泊言便抱着鱼雷上了楼。沈泊宣给他开门，沈泊言一边穿鞋，一边随口道：「我刚碰到方盛云了。」 「哦。」沈泊宣态度不冷不热，「他是来找我的。」 具体是为什么找，沈泊宣没说下去。她只伸手，想抱过鱼雷：「它怎么样了？听你说它被人踢了一脚，是怎么回事？」 沈泊言将鱼雷还给沈泊宣。 「是程闻君。」他说，「是程闻君踢了他一脚。」 「啊？」沈泊宣顿时诧异地看向沈泊言，「程闻君？他疯了？」 「嗯。我在鱼雷身上装了监控，正巧看到了。」沈泊言看着她，陈述道，「他走路的时候碰到鱼雷，然后踢了它一脚。」 沈泊宣「哈」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她的语气转冷，「程闻君还能干出这种事。」 鱼雷从沈泊宣怀里跳了下来，哒哒地回到自己的老窝里。姐弟两对视了一会，还是沈泊言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觉得他不是程闻君。」沈泊言轻声说。 「我想确认这件事。」 他第一次如此确切地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屋子里只剩下鱼雷轻巧的脚步声。沈泊宣看着他，没说话。 过了会，她才慢慢地道：「行。」 「虽然你是物理教授，得讲科学。但是这人也太傻逼了。」她说。 沈泊言忍不住笑了一声：「所以我这是带头迷信吗？」 「算也不算。」沈泊宣扬了下眉，「就是推测的结果比较邪门吧。」…… 沈泊言留在沈泊宣家里吃了顿饭。 很晚的时候，他才回到自己现在的住所。程闻君竟然还没回，房子里一片漆黑。 鱼雷已然送了回去，整个屋子静得可怕，甚至能听见隔壁邻居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 沈泊言开了灯，放回书包，转身进了卫生间。 他洗完澡出来时，客厅里已然多了一个人。程闻君站在玄关处，伸手扯开脖子上的领带。 沈泊言站在房间门口，和程闻君遥遥地对视了一眼。 程闻君起初没主动说话，也没笑。 不知是不是监控给沈泊言带来的错觉，他总觉得程闻君这样看起来透着股诡异的冷漠。 可还没等他凝神细看，程闻君就几乎在瞬间换上了另一幅面孔。 「小言。」程闻君微笑。 「后天我们家要举行家宴，你和我一起，我们去见见我的父亲母亲吧。」 沈泊言看着程闻君，不知为何从心底里瀰漫起一点寒意。 但他没有拒绝这请求的理由，只能问：「后天什么时候？」 「晚上。」程闻君取下领带，一边换鞋一边说，「小言，记得带上我送给你的胸针。」 沈泊言想起那个昂贵的胸针，又想到他也许得给程闻君撑撑场面。 「行。」他没有拒绝，只简洁地应道。 程闻君又笑了。 第27页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沈泊言不想再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直接转身回了房间。 随着「嘭」地一声，客厅里安静了下来。 程闻君脸上的笑容瞬息间便弥散在了空气中。 他那双轮廓温柔的眸子里掠过一片毫无感情的冷嘲之意。 沈泊言的房间里传来些声响，他好像在翻抽屉，时不时有抽拉和关闭的动静响起。 程闻君唇角微动，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止住了话头。 良久，他勾勾嘴角，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嗤笑。 【作者有话说】 回答一下评论区宝宝们的问题~攻肯定不会这么快回到身体里，但是也不会不出现哦。具体究竟是什么情况脑汁就不剧透了，大家可以自行发现~ 第16章 冤孽 沈泊言从抽屉最深处找到了自己塞着的胸针。 他从来没把它拿出来过，如今还是崭新的。 衣柜里有程闻君送来的西装，他笨拙地试着搭了搭，确保没有问题之后，便飞快地塞了回去。 他早早便躺在了床上。但也许是思虑过重的缘故，始终都没能睡着。 睡前，他一直在想着程闻君的事。只是夜深了，他的大脑也变得分外滞涩，最终什么也没思考出来。 最后一刻，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监控里程闻君的脸。 那张脸看起来有些扭曲。 落在沈泊言眼里，像剥离出程闻君的眉目和五官，浮现出一个阴郁的人形。 沈泊言很难理解那样的神情。 不知是否因为所梦如所思，沈泊言真的梦到了程闻君。 起先是高中校园。程闻君的母亲江静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从他们班门口路过。 沈泊言下课时去程闻君教室里找他，却没找到人。问了几个同学，沈泊言一路上了天台，就见程闻君支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缥缈的云朵。 他没有笑，表情看起来竟然有些冷漠。 沈泊言叫了声他的名字。他应声回头，脸上又换起笑容：「沈泊言？你怎么来了？」 「你还好吗？」沈泊言就问。 「我还好。」程闻君笑容淡了点。 他垂下眼，看起来有些疲惫。沈泊言站在原地，当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煳时，才说：「那就不打扰你了。」 场景一转，来到了高二。他们几个人约在ktv里为方右函庆祝生日，气氛正好时，有人哐当一声推开了门。 「怎么能在这看到你啊？」来人嚣张地看着程闻君，「我的好哥哥，你现在还有这闲心思呢，要不要我告诉你妈啊？」 隔着ktv旋转闪烁的灯光，沈泊言见程闻君霍然起身。 「抱歉。」程闻君看着他们歉意地笑，「是我的弟弟，程文安。」 他又转身看着程文安：「走吧，小安。」 「我凭什么要走？」来人盯着他，表情恶劣，「难道不应该是你求我吗？」 「拜託了，小安。」程闻君敛着眉目，语气带上些恳求，「来聊聊你想要的东西。」 他们走了。门一关，沈泊言却有些坐立难安。 「我知道那个人诶。」方右函凑过来，对沈泊言小声说，「那个人是程闻君他爸的私生子之一，据说特别嚣张跋扈，每天找程闻君的茬。」 「之一？」沈泊言听到自己问。 「还有个叫程文修的。」方右函说，「现在正巧和池阳做同桌……那人挺低调的，我不太熟。」 沈泊言站起身。 昏暗的梦里一切都凌乱扭曲。他离开了包间，向楼梯间走去，正巧撞见程文安仓皇离开的身影。 程文安好像不再嚣张。沈泊言不明所以，却在拐角处看到了程闻君。 梦一下变得清晰。程闻君倚着楼梯扶手，在黑暗里，眼睛泛着一点点细微的光。他没有笑。 沈泊言觉得他很不开心，慢慢上前两步，问：「你还好吗？」 程闻君发现了他，就偏过头来笑了笑：「还好啊。」 沈泊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半晌，两个人的拉锯终于进行到了尾声。程闻君终于不再保持着笑容，他眉眼间扬起的笑意一点点落下，又恢復了沈泊言刚看到他时的表情。 沈泊言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身边，走廊里只剩下遥远传来的音乐和他们的唿吸声。 「你相信命运吗？」 长久的安静后，程闻君忽然问。 「你相信不论你怎么努力，那些该发生的事情都还是会发生吗？」 「不。」沈泊言如此回答，「我不相信。」 程闻君屈起食指抵着嘴唇，忽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我也不相信。」他语气有些冷漠地说。 「我也不想相信。」 又是一转，一年圣诞节，沈泊言站在a国的街道上，旁边店铺里的圣诞老人正卖力地招揽着客人。 欢声笑语化成一片又一片凌乱的音符，嘈杂地涌入沈泊言的耳朵里。 但他只是盯着手机屏幕。 b市时间九点他向程闻君发的「圣诞快乐」，一直到八个小时后的现在都没有得到回答。 他看着程闻君的朋友圈，看着他拍的照片，一束花摆在桌上，文字为「圣诞快乐」。 发布于两个小时前。 他点开程闻君的微信名片。头像是一只小杜鹃，而签名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第28页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程闻君想说什么呢？ 沈泊言站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攥着手机，攥得手心都有些痛。 当时便没想明白，此刻在梦里便更加混乱。 最终，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想越痛，越想越难受。在a国入骨的冷风之中，他骤然从床上睁开了眼睛。 窗帘拉着，没有一丝光透进来，大约还是深夜。 沈泊言迷迷煳煳地一瞥——原来是被子被自己踹掉了，正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 他从床上坐起来，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 梦的余威有些重，沈泊言的嗓子又燥又干，随着唿吸泛起一阵阵令人烦扰的刺痛。 他不想爬起来，于是拉回被子躺下。但喉咙的刺痛感太强烈，他竟一时间睡不着了。 沈泊言别无他法，只能挣扎着爬起来，去客厅倒水。 客厅里没开灯。沈泊言用力地眨了两下眼，适应了这片沉闷的黑暗后，便熟练地摸出自己的杯子，找到水壶倒了一小杯。 润润嗓子就行了。 他一口喝完，准备回房间继续睡觉。 但路过程闻君的房间时，他却似乎听到了细微的声音。 不是睡着时翻身的响声，而是一种细碎的、类似人声的声音。 沈泊言下意识顿住脚步，试图凝神细听。可那人声已然消失，屋子又变得寂静起来。……也许是错觉吧。 沈泊言是真困了，迷迷煳煳地想。 他重新扎回床，沉沉睡去。…… 家宴当天，沈泊言换上西装，仔仔细细地将胸针别好，便和程闻君一同出了门。 程闻君换回那辆低调的车。他戴了条暗红色的领带，配合着深黑的西装，显得十分沉稳内敛。 沈泊言一路上也和程闻君没说什么话。他们的车停在程家老宅中，沈泊言拉开车门下车，便听得程闻君冷不丁来了句：「小言，本来想绅士点帮你开门的。」 「……哦。」沈泊言不是很习惯这样，当下只能应了声。 他们并肩向老宅客厅走去。程闻君靠得很近，他们手臂都几乎挨在了一块。 沈泊言感觉到程闻君西装硬挺的面料不断地摩擦着自己的——这是一个有点不方便的距离。 但他挪了一点空间，程闻君又迅速跟上；再挪，再跟。最后沈泊言实在不想在这种小事上纠结，于是只能随他去了。 有佣人帮他们拉开沉重的木质大门。 门未开，声已至。 「哎，这不是闻君吗？」一个略显浑厚的中年男声响起。 沈泊言在缓缓打开的门扉后正好站着一个身穿西装、面貌看似谦和儒雅的男人。 那人向程闻君笑到：「应该让闻东来接你的，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我自己来就行了，大伯。」程闻君也露出他一贯的笑容，「您来的真早啊。」 「不算早。」中年男人——也就是程闻君的大伯程顺洋迎了上来，像个慈爱的长辈似的拍了拍程闻君的肩，「你姑姑早就到了，刚还在楼下和你爸说话呢！」 他们两人一团和气地寒暄，却是完全忘了旁边沈泊言的存在。 程顺洋拉过程闻君，半是无心地将他往客厅里带。沈泊言在程闻君身后，无人来理睬，当然也更是无人来打招唿。 「来来来。」程顺洋拉着程闻君往沙发那里走去，「咱们叔侄两个，也好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吧。」 「那是。」程闻君笑答，「先提前祝大伯新春快乐了。」 沈泊言跟在他们的后面，目光在客厅里转了一圈。 他骤然一下看见，从厨房位置走过来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束着有些古典的盘发，衣着清淡素雅；而另一个穿着简洁中透着精緻的小礼服，长发披散在肩头。 素雅女人笑着，而长发女人的表情却是淡淡。素雅女人一抬头，看到前来的一行人，便扬声道：「闻君，你来了啊？」 程闻君立时止住与程顺洋的对话。 「妈。」他亲热地向素雅女人说道。 第17章 发呆的小孩 女人心情舒畅地笑了。 「闻君。」她——也就是程闻君的母亲江静，领着长发女人上前，「这是你干妹妹于馨邱，好久没见了吧？」 于馨邱点了下头。 她的表情没有江静那么热络，点完头便后退一步，站在了江静身后。 「弟妹先前一直在厨房帮刘姨的忙？」程顺洋插进话题。 「饭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江静却是瞥也没瞥他一眼，直直看着程闻君说，「人都来齐了吧，舒秀呢？」 「静姐，我在这。」从楼梯口下来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短髮齐肩的女人，「刚刚和二哥在楼上聊了聊。」 沈泊言见短髮女人程舒秀背后下来一位和程闻君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男人。他大概也算认识，这是程闻君的父亲——程顺浩。 程顺浩跟在程舒秀后面下了楼，却没有去找江静，而是地站在程舒秀那边，一言不发。 江静唇角翘了翘，虚眯起眼：「人齐了吧。走，咱们去吃吧，别饿着。」 「哎，还差一个呢。」程顺洋突然拦住了江静。江静皱眉。 「大哥。」她问，「还差谁？这一大家子人不都在这了吗？」 沈泊言听着，有点不太好的预感。还没等他深思，门便说时迟那时快地被推开了。 第29页 「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叔伯阿姨。」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那人快步走进屋里，向着众人便大大咧咧地笑：「来迟了点，不好意思啊。」 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江静的面庞便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 程闻君也是有些愕然地愣了愣。那来人便看着他，开口：「哥，怎么，不欢迎我啊？」 「怎么会不欢迎。」程顺洋热情地迎了上去，像慈爱的长辈一般拍着来人的肩膀，「文安啊，来来来，坐！」 「坐什么坐！」 江静骤然开口，声音尖利得有些失态：「谁允许你们把他带过来的？」 「弟妹，」程顺洋回过头，神情里夹杂着几分无奈几分谴责，「文安好歹也是二弟的血脉，怎么能在这样团圆的时刻，还把他排除在外呢？」 「血脉，什么血脉？」江静咬牙，语气刻薄，「私生子也算哪门子正经程家人？！」 「弟妹，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程顺洋嘆了口气，「至少他也是二弟的孩子，咱们始终把他排除在公司门外，不让他回家，也未免太苛刻了点。孩子有什么错，怎么能惩罚孩子呢？」 「进公司？」江静声音再次拔高，「程顺洋，你什么意思，进公司？！」 她转头又看向程闻君，眼里泛起血丝：「儿子，你知道这事吗？你知道这杂种要进公司里吗？」 程文安听到『杂种』二字，便无所谓地耸了下肩。程顺洋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在安抚。 而当事人之一，程闻君和程文安的父亲程顺浩，却站在人群的边缘沉默。 「妈。」程闻君这才开了口，「您别急。」 他看向程顺洋：「大伯的这是想让文安进公司吗？」 「公司里的事项复杂，文安这些年也不怎么了解。可不能就这么儿戏啊。」 「这话说得，」程顺洋满眼的笑落下来点，「不会也可以学嘛。像闻君你，当初进公司时不也是从零开始的么？」 「如果你是担心这个，大伯早就考虑好了。我和公司里的屈副总说好了，到时候让文安先去和屈副总学习学习。屈副总的能力你也知道，有他在，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程闻君皱眉：「屈副总最近在负责和南湾集团的项目，怕不是抽不出空来。」 江静听着，脸色越听越难看。 「什么抽空不抽空？」她一把制止住了程闻君的话头，「有我在一天，他程顺浩的杂种都不允许进公司一步！」 「弟妹，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程顺洋的笑容彻底拉了下来，「既然你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那我也说句难听话——公司是咱们程家的，哪轮得到你这个外姓人来指手画脚？」 江静那张容貌姣好的脸扭曲了一瞬。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她死死地盯着程顺洋，「当年要不是我们江家送了你们家那么多合作，你们程家能有今天？！当年不说我是外姓人，现在怎么还变了个样了？」 「妈！」程闻君一把拉住她，而后转头看向程顺洋，「大伯，我不同意你的提议。」 「闻君，你还认为这只是提议吗？」程顺洋淡淡地看着程闻君，「于情于理，让文安进公司都是可以的。家里非直系的小辈都能送进公司里让人带，弟妹的侄子不也前些时候送进来，还进了你总裁秘书办？」 「更别说文安还是二弟的孩子！」 程闻君面色几度变换。 沈泊言发现他最后还是艰难地维持住了那张温柔平静的面具。 「屈副总最近事务繁忙，」他说，「这些事等回头再说吧。」 「文安过完年就来。」程顺洋重新露出笑容。…… 一番闹剧以程闻君的妥协收尾。 江静的表情一直很难看，从落座后就再也没说过话。 餐桌上除了她以外的人，都在热络地聊着天。只有她一个人阴沉沉的，像盘踞在桌上的阴云。 程闻君也会偶尔说一两句，仿佛想要参加入这样的氛围中。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沈泊言总感觉他好像始终没能成功。 哦，除了江静以外，还有他自己本人。 沈泊言自从进门后就一句话也没说过。那些人故意或是无意地将他当成了哑巴，任何话题都没有落在他身上过。 一顿饭就这么各怀鬼胎地吃完了。 沈泊言只顾干饭，所以也没觉得有多累。但程闻君不同，一顿饭下来，他那面具似的笑容都没办法挂在脸上似的，几近破功。 程家爷爷和奶奶都在几年前去世，这一桌上也没辈分太高的长辈。他们吃完饭后，程顺洋几人并没有准备离开，而是聚在客厅里，继续聊天。 江静没留下来聊天，只沉着脸走到程闻君面前：「走。」 程闻君愣了愣，便起身：「好的，妈妈。」 沈泊言瞅着程闻君离开，也不太想留在客厅里，于是就跟了上去。 但江静和程闻君显然也和其他那些人一样，忘记了沈泊言的存在。沈泊言刚上楼，便看到那扇门在他眼前『哐当』一声关上了。……好吧。 沈泊言虽然对程闻君现在的身份心存疑虑，想要探究一二，但也实在做不出推门进去的事，只能无奈地站在走廊上，等待谈话结束。 他站着站着，楼梯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第30页 他一回头，看到于馨邱也上了楼。 她没有推开程闻君和江静谈话的房门，只是和沈泊言一同站在走廊上。 沈泊言不认识她，她也没有主动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沉默着，气氛有些凝固。 「……你想怎么样！」房间里突然传来江静的怒吼，「你现在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点事想不通？！」 于馨邱好像被吓了一跳，肩膀抖了抖。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沈泊言，两人眼神对上，她垂了垂眼。 房间里没再传来其他的声音，走廊又重新安静下来。 沈泊言等得有些烦，便掏出手机百无聊赖地翻着。 过了会，又有人顺着楼梯间走了上来。那人的脚步有点急，沈泊言闻声望去，就只见风暴中心的程文安急匆匆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程文安看到沈泊言，便笑了。 那笑容说不上有多友好：「哟，这不是沈教授吗？」 沈泊言觉着这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于是只「嗯」了一声。 程文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气好像有点不顺。 「真没想到你能和我那位哥哥结婚。」他眯起眼，「怎么求到的？」 「不知道。」沈泊言懒得和他多说，只回，「你可以自己问。」 「哎哟。」程文安耸肩，「你可不知道，你老公就是一个笑面虎。我可不想找他。」笑面虎？ 沈泊言终于抬眼看向程文安。 程文安以为这终于引起了沈泊言的兴趣，于是继续笑嘻嘻地说：「笑面虎啊。你难道以为你老公看起来和外表一样高尚圣母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沈泊言心跳略微加速，故意收回目光。 「嘁。」程文安嗤笑一声，「也不知道他最近吃错了什么药，好像真想变成圣母似的。」 他看着沈泊言：「你可要小心点咯，如果你老公真变成圣母，死的第一个就是你们。」 第18章 『英雄』 沈泊言看了程文安一眼。 「不需要你操心。」他说。 程文安耸耸肩：「不识好人心。」 沈泊言无语：「你是好人吗？」 「呃。」程文安哽了一下，「还真不是。」 「得了吧，想做好人的都是蠢蛋。都到这个程度了，谁还指望谁大发善心啊。」那不就得了。沈泊言想。 他收回目光，不再理睬程文安，心里却是思量起这人说的话。 『最近吃错了什么药』……最近。 也是最近的事。 沈泊言记得，这几年来程闻君在飞锦集团里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程顺洋，甚至程顺浩，都早已没了话语权。 他思量着，那边房门骤然打开。 程闻君走了出来。他的表情有些奇怪的难看，见到门口的沈泊言后，才强装着让自己看起来好一点。 「在等我吗，小言。」他向沈泊言微微一笑。 沈泊言眼角余光瞥见程文安偷偷地熘了。 「嗯。」他就应了声。 话音还未落，江静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面色极其难看，听到两人的对话，便发出一声嘲弄的冷哼。 她目光落在沈泊言身上，看起来不太友善。 沈泊言偏过眼，并不与她较劲。 程闻君没太在意，而是扭头对沈泊言笑道：「走吧。」 沈泊言便跟在他身后下了楼。 程顺洋和程舒秀几人已然离开，程文安也早已不见踪影。老宅在精緻华丽的灯光下，衬得有些空荡。 程顺浩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沈泊言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和程闻君样貌实在是像。即使年纪上来，还是能窥见他年轻时温文尔雅的感觉。 此时他就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宽敞柔软的沙发上。 沈泊言便多看了程顺浩几眼。 程顺浩仿佛发觉了沈泊言的目光，抬起头来，轻轻看了眼他。 那一眼里没包含什么深层次的意味，但沈泊言却骤然感到一阵寒意。 「小言明天有什么打算？」程闻君无知无觉，还在问他。 「明天要去学校。」沈泊言说。 「有朋友在游轮上办了个派对。」程闻君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抽空来？」 沈泊言本想拒绝。 他个人不太适应派对那种喧闹的环境，宁可在家睡觉。但……他思绪一转。 这些日子，除了方盛云，他还没见过程闻君的其他朋友。 说不定可以发现什么。 沈泊言这么想着，于是点点头：「可以。」 程闻君眸子闪了闪。 「那太好了。」他愉快地说。…… 要论最初窥见程闻君家烂摊子的时间，应该是在高二开始那年的秋天。 因与程闻君和方盛云关系尚可，那些热衷于欺负挖苦沈泊言的人也逐渐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在家里待着要面对吴琛不冷不热的脸。不像过年时要忙着应付亲戚，漫长的暑假让他也闲了下来，有更多的时间找沈泊言和沈泊宣的茬。 沈泊宣和吴琛几乎是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大部分时候吴琛都吵不过沈泊宣，只会在背后给他们使绊子。 因此，就算在情绪感知上比较迟钝，沈泊言在家待得也还是不太舒服。 于是回学校时，看着桌上堆起的课本，沈泊言竟然觉得有点轻松。 第31页 至少数字和公式不会像人一样难懂，也不会散发出令人困扰的恶意。 只不过，开学第一天沈泊言并没有碰到程闻君。放学时，方盛云独自一人来找方右函。 沈泊言看着，忍不住问了句：「程闻君呢？」 方盛云顿了一下。 「他碰上点小麻烦。」方盛云说，「他两个『弟弟』，转来学校了。」 「啊，那两个人吗。」方右函显然不像沈泊言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这么快？」 沈泊言茫然地看了看他们：「谁？」 「嗨，」方盛云耸耸肩，「也不是什么秘密。程闻君他爹养小三小四的事情败露了，和他妈闹了一个暑假。」 「现在看来他爹赢了。」 「程叔叔也是真的很那个……」方右函嘟囔，「江阿姨不让那两个孩子进门，他就把程闻君的房间砸了。」有这事？ 沈泊言更加茫然了。 他和程闻君暑假并没有怎么见，上一次面对面说话还是十几二十天前。只是在网络上聊天的频率并不算低，沈泊言数过，至少每天一次。 作为朋友来说算是正好。 前天，程闻君还给他拍了张阳台上新养的薄荷。 叶子呈深翠色，在阳光下看起来沁凉清爽。 沈泊言费劲地想起，暑假前江静好像就偶尔会来学校里找程闻君。 每次被江静一找，程闻君的心情便会差一点。于是他问：「他们家暑假前就开始吵架了吗？」 「嗯啊。」方盛云没有隐瞒，「只是那个时候没闹大，大家都没有拿出来说。」 「……这样。」沈泊言抿了下嘴，「他还在班里吗？」 「在的，但是他有个弟弟跑过来闹事。」方盛云说，「你要去找他？」 沈泊言点点头。 他点完头便走，飞快地穿过一条条走廊，来到了高三的教室门口。 程闻君班门口已经聚集起了一小摊人。沈泊言挤过人堆，听见有人对程闻君大声说着：「哥！你真就不让我跟你一起回家吗？」 沈泊言踮了踮脚，便见一个男生叉着腰，一张脸上涨着红色。 「我也没地方去，你要赶我走，我就没地方住了。」 「程文安。」程闻君站在他对面，脸上没有明显的不悦，也不算和煦，「抱歉，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你做不了主，那还有谁啊。」程文安不依不饶，「哥，你就让我和文修跟你一起回去呗，别见死不救啊。」 沈泊言这才留意到程文安身后站着的另一个男生。 那男生看起来有些沉闷。他一直没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站着。 从沈泊言的视角里，他微微垂着头，表情看不清楚。 「程闻君。」沈泊言突然出声。 程闻君应声回头。沈泊言看着他，说：「走了，都在等你。」 没等程闻君回答，沈泊言就穿进人群，一把拽住他的手。 「喂！你谁啊！」程文安顿时不乐意了，「怎么说走就走？」 沈泊言没理他。 围观的人不想沾事，纷纷让开了一条道。 程闻君被沈泊言拽着，看似半推半就，实则完全顺着沈泊言的力道。 沈泊言很轻松就把他带离了那一摊人的中心。 程文安好像没反应过来，并未追上前。 他们逃到了楼梯间安全出口。摇曳的绿色灯牌下，沈泊言停下了脚步。 「谢谢你。」程闻君的声音从沈泊言背后传来。 沈泊言转过身：「他是来找你麻烦的吗？」 「嗯。」程闻君有些无奈地点点头，「没办法。」 他这话听起来惆怅，但那一丝惆怅很快就消失在他扬起的笑意里。 沈泊言看着他的表情，却觉得她没那么开心。 「英雄。」程闻君拍了拍沈泊言的肩，说。 「这下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19章 投胎 沈泊言瞅着程闻君。 他想问程闻君：那是你弟弟吗？他们暑假来找你麻烦了吗？又想问，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不，不。 这个问题不太合适。 沈泊言忍住了。 「走吗？」他只能对程闻君说。 程闻君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他们先回去了。」程闻君说，「就剩我们俩。」 楼梯间里只看了扇监狱似的小窗，黯淡的天色顺着小窗落了进来。 「唉……那些事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程闻君忽然解释了一句。 沈泊言还没有开始蹿身高，比程闻君矮一个头。他抬起头，对上程闻君微微下垂的眼眸。那双眼尾下垂的温柔眸子在昏暗的楼梯间里映出好看的轮廓，像是藏在黑夜里的星星。 「就是事情太混乱，吵了一个暑假都没有结果。」程闻君对他说，「所以我想，没有结果的事，说出来会不会影响你的心情。」 「哦……」沈泊言眨了下眼。 「也不会那么影响。」他努力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程闻君，「毕竟吴家也是一样的。」 「我知道。」程闻君闷闷地笑了声，「我们两个同病相怜，是吧。」同病相怜。 两家情况确实很像，但他们的身份却有本质上的不同。 「按事实来说，」沈泊言纠正，「我和程文安才是同病相怜。」 第32页 「不，是一样的。」程闻君此时却摇头，「错的是那个造成这一切的人。」 「嗯。」沈泊言点点头，「你说的对。」 「所以，唉……」程闻君又嘆气，「我其实不太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一边牟足了劲想要他们到老宅里住，另一边又拼命把他们往外赶。就为着这事，已经吵了很久。」 「你们家暑假里就在说这件事么。」沈泊言问。 「不止啊，」程闻君苦涩地笑了一下，「期末考试那一阵，我妈妈在捉人。刚放暑假时，那两位阿姨就来家里和妈妈商谈，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 「再后来，就彻底闹起来了。」 沈泊言看着程闻君显得有些失意的表情，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他犹豫了一下，像每一次程闻君安慰自己时拍了拍程闻君的肩，说：「不要管他们了。」 他说着撺掇一样的话：「就当没听见。」 程闻君忍不住短促地笑了声。 沈泊言看到他眼里终于有了些淡淡的光彩。 「也许我应该向你学习。」程闻君不带任何嘲讽意味地说，「你们家呢，那时候怎么样？」 「我那个时候没有。」沈泊言回答。 他靠在楼梯扶手上，简短地回忆：「我们没有选择，所以吴恆不愿意给我们改姓。」 沈玉宁离世得太过突然。而且，这一两年过去，沈泊言也渐渐地发现了当初事情的一些端倪。 吴恆不愿意说，吴琛更是什么也不知道。沈泊言唯一清楚的，便只有两点——吴家对不起他们；他们现在只能寄人篱下。 「我妈妈不接受。」程闻君摇了摇头，「我能理解她，但我现在做不到改变什么。」 「长大就好了。」沈泊言想了想，陈述道。 他说的是事实。他们还小，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连自主权都没有，能怎么办？打一架吗？ 程闻君张了张嘴。 他似乎有千头万绪堵在喉咙口，半晌竟然都没说出话来。 沈泊言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间有些茫然。他脚尖在地上碾了碾，又开口：「其实……」 「等一下。」程闻君眼尖地瞥见了什么东西，一把攥着沈泊言的手腕就把他拉了起来。 「楼梯上都是灰。」他拉着沈泊言转了个身，「你还穿着白衣服……诶，衣服上蹭得都是。」 程闻君的手心干燥，有些烫人。 沈泊言怔了怔：「我自己……」 程闻君眼疾手快，往沈泊言蹭上灰的位置拍了几下。 他下手不轻不重，没有过多接触，也并非一沾即走。 「没事。」他自然坦荡地说「帮你拍干净了，下次记得别靠着。」 「我……」沈泊言真的不好意思了。 他不太习惯和人肢体接触，感觉有点奇怪。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记住了。」 话音落下，他们两个面面相觑。 程闻君依旧还是那副淡定的模样。 气氛焦灼了几秒，沈泊言实在忍不了了。 可当他刚想主动开口时，楼梯口便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 「是谁啊！放学了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干什么！谈恋爱吗？！」 这声音太过石破天惊，吓得尚还没回过神来的沈泊言打了个抖。他勐地抬头看向上面，视野里却只有不断盘旋的灰白色水泥楼梯。 程闻君也愣了一下，然后便很快便恢復平静，向楼上喊话那人说：「王主任，是我，我和沈泊言。」 听见程闻君的声音，那边楼梯口的教导主任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放学早点走，不要在学校逗留，听见没有？」 好学生程闻君和好学生沈泊言不会谈恋爱，两个男性也大概率不会谈恋爱。 「听见了听见了。」程闻君诚恳地回答。 教导主任就这么恰巧地来，又这么简简单单地走了。他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走廊又重归寂静。 程闻君偏头徵询沈泊言的意见：「走吧，我们一起回去？」 「好。」沈泊言收回望着楼梯的目光，点了下头。…… 其实最初沈泊言对程文安和程文修的印象很简单。 程文安冲动直接。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也都不遗余力地上蹿下跳，与程闻君对着干。程闻君似乎有一套对付他的方法，每次他闹归闹，最后也没能把自己闹到江静面前，闹进程家老宅。 程文修相对而言要沉默许多。他是池阳的新同桌，但池阳并没有像欺负沈泊言一样欺负他，只对他表现出一副不管不问的模样。 沈泊言不算厌恶他们两个。 但在这件事上，他没有任何立场，大家也都只是活得很辛苦的人罢了。 毕竟投什么胎，并不会由胎儿自行选择。 沈泊言时常因着程闻君的原因和程文安对上，那时看起来也是势同水火。而程文修却始终远离风暴中心，总是低着头，微微弓着背，看起来阴郁又沉默。 他们之间的交流几乎为零，少有的几次也并不算愉快。在沈泊言记忆里的程文安比起程文修要鲜活很多。今日一见，虽然程文安也成熟了不少，但感觉还是当年那个配方。只不过…… 程家家宴，程文安都来了，程文修人呢？ 沈泊言是坐在程闻君的车上时才想起那么一个人的。他在这方面的记性不太好，勉强回忆，也只能想起一个高大清瘦的背影。 第33页 程闻君喝了点小酒，便也没开车，和沈泊言一同坐在后座上。他脸上泛着点微红，双眼有些迷濛，好像有点醉了。 「程闻君。」沈泊言问，「程文修怎么没和程文安一起来？」 程闻君眼睛睁了睁。 夜色中，沈泊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小言，你没听说过吗？」 「……没有。」沈泊言觉得他语气有些奇怪，「他怎么了？」 「他在a国留学的时候被车撞了。」程闻君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叙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现在成了植物人，前几天刚被送回国。」 「啊？」沈泊言一下子诧异了起来。 他完全不知道程文修去a国留学，更不知道程文修竟然出了那么大的事。 程闻君靠在椅背上，继续说道：「如果程文修在，大伯他可能会选择支持他吧。」 「毕竟程文安不学无术，今天你也看到了，压根扶不起来。」 沈泊言听出了一股子轻蔑。 他评价不出来什么，也不太想讲刻薄的话。 「希望程文修能早日康復吧。」他说。 第20章 怎么是你 结果临到第二天早晨，程闻君才告诉沈泊言，他们要在游艇上待两天一夜。 「对不起，小言，是我的问题。」在这段时间的拷打下，程闻君终于也是学会了道歉，「我事先没问清楚，真不好意思。」 他垂着头，看起来貌似真的有几分真心实意。 沈泊言本身不太想接受，但他并不想错过这场游轮聚会，于是随口宽慰了句：「没事。」 程闻君一秒钟抬起头，露出笑容。沈泊言看到那表情就有点不舒服，转身便回了房间。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和程闻君一齐出了门。 游艇停在隔壁h市蓝鹭湾。程闻君到达时，宴会的举办人庄申岭便带着几分热络迎了上来。 「终于等到你啊！」他引着二人上了游轮，「喏，这是房卡——」 他饶有深意地挑了挑眉：「就给你们准备了一间，不介意吧？」 「当然。」程闻君抢在沈泊言之前笑吟吟地接过了房卡。 「就在三楼客房区。」庄申岭拍了拍程闻君的肩，「还有人要来，我就先失陪了。」一间房…… 沈泊言在庄申岭走远后，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不是没和别人在一块睡过觉，大学时也跟庄申岭挤过一张床。但和程闻君，尤其是现在的程闻君……他想一想就觉得难受。算了。 大不了睡沙发。 沈泊言破罐子破摔地想。 程闻君仿佛对沈泊言的不高兴一无所知。他表情轻松，甚至看起来有几分快乐。 穿过走廊找到了房间。不幸中的万幸，沈泊言发现房间里有两张并排放置的小床。一张靠门，一张靠窗。舷窗映出了不远处蔚蓝的海面。 沈泊言放下东西，就听程闻君说：「小言，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 「……啊，好。」沈泊言的拒绝临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他们上到甲板时，游轮正好启程。海风裹挟着咸腥味吹着沈泊言头髮凌乱地飞舞，在唿啸的风声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沈泊言！」 沈泊言确信自己不是幻听，一转头，就看到方盛云站在不远处。 「嗨咯。」方盛云举了举在旁边的水吧里拿的饮品，「中午好啊。」 「中午好。」沈泊言点了下头。 方盛云走上前来：「就你和程闻君两个啊，你姐姐好像每次都不会来。」 「她还没放假。」沈泊言解释道，「你不是知道吗，她不是你爸爸的总裁办主任？」 而且，沈泊宣大概相比于在游轮上喝奇怪的树莓红色饮品，更喜欢工作。 「我哪能打听得了她的工作，她嫌我烦呢。」方盛云无奈，「我爸也嫌我烦，总觉得我不学无术，每天叫我学学小沈——我就这样，能学个啥！」 沈泊言觉得好玩，笑了一声。 「方右函也没来。」方盛云故作可惜地嘆了口气，「他最近和爷爷吵了一架。」 「他也会和人吵架啊。」沈泊言讶异。 「嗯，我就见过他和他店员吵过好几回，不稀奇。」方盛云耸肩,用一种看好戏的语气说，「他爷爷非要他去国外读个商科硕士，但他就想开自己的咖啡厅当条咸鱼。」 「老人家不能接受，他就和爷爷吵起来了。」 「确实是他会做的事情。」沈泊言甚至可以想像到这个画面。 方盛云喝了口饮料，酸得皱了下眉：「反正爷爷年纪大，也管不到他头上。这不，今天就继续去店里呆着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方盛云一直都是健谈的性格，虽然沈泊言语言比较匮乏，但也完全没有冷场的意思。 只是程闻君似乎始终没有说话。 他沉默地站在沈泊言的身旁，既没有试图和方盛云搭话，也没有插进他们的谈话里来。 沈泊言余光瞥见，程闻君的手贴在裤缝处，有些焦灼地捏着衣角。 好像他只是个纯然的陌生人，正尴尬地不知如何融入话题一样。 正说着，方盛云终于意识到了程闻君的存在。 「你怎么哑巴了？」他撞了下程闻君，「半天屁都不放一个？」 第34页 「……我在听呢。」程闻君没站稳，差点一个趔趄，连匆忙换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 「你是受什么打击了。」方盛云调侃，「话比沈泊言还少，这可不像你啊！」 说者也许无心，但听者有意。 沈泊言心下转过些思绪，然后问：「他话很多的吗？」 「当然啊，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方盛云一脸诧异。 他又拍了下程闻君：「我说你结了婚就开始沉默寡言了，是夫唱妇随吗？」 程闻君笑了一下，给了个敷衍的回答，岔开话题：「还好吧。对了，这是在水吧拿的吗？」 他指了指方盛云手里的饮料。 「喏，就那。」方盛云指了指，「但别拿这个，太酸了，不好喝。」 程闻君说了声「谢谢」，转身便去了水吧。沈泊言在原地等了会，却见程闻君一点回来的意思也没有，站得远远的，似乎想离开。 「你去吧。」方盛云将杯子搁在一旁的小圆桌上。 他微微眯起眼，神情有些莫名：「他躲我呢。」 沈泊言一惊，转头看向方盛云：「你们怎么了？」 「没怎么。」方盛云摇了摇头，「搞不懂他。」 在跟上程闻君后，沈泊言脑海里盘旋着方盛云说的话。也是最近。 沈泊言发现，那些表示程闻君有变化的人，都会很明确地表达出一个时间点——他回国差不多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他那时刚刚在c大安顿下来，就被吴琛塞了个莫名其妙的婚约。然后他和程闻君时隔多年第一次见上面，开始初步意识到程闻君的不对劲。 正正巧，和这个时间点对上了。 这些完美耦合的事实更加表明了整件事的可信度。是巧合吗？应该不是的。沈泊言想。 他想得出神，一时间竟然没发现，身旁的程闻君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他们走在沿海的廊道上，旁边是唿唿拍打着船沿的海浪。 沈泊言回过头来看了眼程闻君，却见他微微低着头，目光晦涩。 「要去哪？」沈泊言问。 程闻君这才抬起头来。 「抱歉。」他有些无奈地笑笑，「我好像有点累，不如我们回去休息吧。」……就累了？沈泊言一愣。 海上的风景很好，他还想继续转一转。但程闻君的表情勉强，一副完全不想在外面待的模样。 「那你先回去么。」沈泊言问。 「嗯……我先回去。」程闻君犹豫一下，回答道，「晚上再碰面吧。」…… 程闻君转身走了。 他的步伐很快，一下子就消失在拐角处。沈泊言收回目光，眺望着远处的海平面。 风有点大，他站了会便回到了船内。庄申岭安排的这艘游轮里一应娱乐设施俱全，这个点酒吧还没开，不过喝下午茶的餐厅已经聚了些人。 沈泊言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随意选了个下午茶套餐，便独自一人望着海景出神。 他高中忙着学习，而大学忙着出国申请学校。就算在a国留学时，也被艰难晦涩的专业知识折磨得毫无个人空间。 因此，就算在那待了好几年，沈泊言也几乎没有出去旅游过，甚至从没离开过他学校所在的那个州。 只是就算他的生活如此固定，也很少交到朋友。 偶尔会有国内的朋友来看他，比如沈泊宣，比如方右函。甚至同在a国留了一段时间学的方盛云，也来找过他几次。 就是没有程闻君。 沈泊言的思绪飘忽了一会，又收回在面前的大海上。 大海深邃广袤，一眼望不见底。 就和这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 但按理来说没人会不喜欢美景，沈泊言也不例外。 服务员端上了他点的东西——一碟精緻的蛋糕，一杯咖啡，还有一些沈泊言叫不出名字的甜点。 他不再想那些会让自己感到奇怪的东西，端起咖啡喝了起来。 暖融融的咖啡一路从喉咙口下到胃里，让他被海风吹得有些凉的身子终于恢復了些许知觉。 「沈泊言？」忽然又有人叫他的名字。 沈泊言怔了下。 他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到哪都能碰到认识的人了？ 「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那人的语气自然而熟络，「我可以坐在这吗？」 沈泊言看到那人指着自己对面的座位。 「可以。」他点点头。 于是孟心桥就大方地坐了下来，抽出一旁的菜单开始翻阅。 「你选的是哪个套餐啊。」 他笑着问：「我和你选一样的吧。」 第21章 浪潮与温暖 沈泊言点了点菜单：「这个。」 孟心桥便抬手唿唤来服务员：「您好，麻烦您也给我来一份。」 「好的先生。」服务员微微鞠躬。 当她离开后，孟心桥对沈泊言说：「好久不见啊！」 「也没有那么久吧。」沈泊言表示质疑。 「是吗，我感觉挺久了。」孟心桥微微前倾，手肘支在大腿上，「沈教授和朋友来的吗？」 「嗯。」沈泊言点点头，不是朋友，是结婚对象，「算是吧。」 「我也是有朋友和庄先生认识。」孟心桥笑笑，「邀请的时候，顺便带上了我。」 他说得好像自己是个赠品。 第35页 「那你朋友呢。」沈泊言问。 「我们分头行动。」孟心桥幽默地回答，「他精力比较旺盛，估计会从船舱逛到楼顶吧。」 「你呢，你的朋友去哪了？」 相对于孟心桥那个精力旺盛的朋友，沈泊言觉得自己那所谓的『朋友』倒确实沉闷许多。 「他累了，在休息。」沈泊言告诉他。 「那太可惜了。」孟心桥嘆息，「我看了看时间表，差不多过一小时，游轮就要到海豚湾了。很大概率能看到海豚。」 「是吗？」沈泊言还没留意到，「有时间表么？」 「有啊，就在房间里。」孟心桥边说边掏手机，「我拍了照片，找给你看。」 沈泊言的目光下意识就落在孟心桥的手上。 手指很白，骨节略微有些粗。 沈泊言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孟心桥就将手机递了过来，笑道：「找到了！」 沈泊言向前够了够，看到了孟心桥的屏幕。 「一小时后是海豚湾，三小时后会安排浮潜。」孟心桥划动屏幕，「晚上剧院里会有表演……对了，船上的落日也很好看，我见过照片。」 「这么多活动。」沈泊言看的眼花。 「是挺多的。」孟心桥按灭屏幕，收回了手机，「不然主人家也不会包下这一艘嘛。」 这时孟心桥点的东西也端了上来。沈泊言尝了口自己的甜品，被齁得皱起了眉头。 「太甜了吗？」孟心桥见他的表情如此，「我也试试看。」 沈泊言一声「别」还没说出口，就见孟心桥飞快地塞进了嘴里。 但他却并没有露出难受的表情，只平静地挑了挑眉：「诶，我感觉还好。」 「我不太能吃甜。」沈泊言如实回答。 「我还好。」孟心桥又拿起一颗，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这叫还好啊。」沈泊言无言以对，「已经很能吃了。」 「哈哈，谦虚一下嘛。」孟心桥笑，「我的朋友们都不喜欢吃甜点，和你一样。」 他望了望窗外的海面：「我朋友一时半会估计不会来了。待会这海豚湾，就只有我们两个一起欣赏咯。」 果真，当沈泊言在海上看到跃出水面的海豚时，程闻君和孟心桥那位『朋友』都不见人影。 沈泊言遥遥看着海豚弧度优美的背嵴，余光看到孟心桥在拍照。 他拍得很认真，微微蹲下身子，眼睛专注地盯着屏幕。当游轮逐渐驶离这片海域时，他忽然站起来，向沈泊言那边走去。 「可能有点冒昧。」他说，「刚刚觉得景色很好看，所以也给你拍了两张。」嗯？ 沈泊言措手不及地愣了一下。 孟心桥将照片打开，展示在他面前：「怎么样？」 沈泊言只能顺着他的动作，向手机看去。 竟然意外地拍得不错…… 照片里的沈泊言没有站起来，只是侧过身，支着下颌，向远处眺望。 阳光并不刺眼，淡淡地落了下来，衬得他迎着光的眸子颜色很浅。 一边是辽阔的海面，一边又是他线条清瘦的身影。看起来竟有些飘忽不定的疏离感。 「好看吗？」孟心桥又问。 他好像真的没有在这个有些逾越的行为里夹杂着什么暧昧的气息，只是单纯地向沈泊言邀功似的：「要是喜欢我就发给你。照片里有你出镜，如果你介意的话，我这里不会保留的。」 「好看。」沈泊言于是点点头。 「你想留就留吧。」…… 游轮继续向前行驶着，海豚湾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沈泊言坐得有些累，便想回房间休息。 「我先回去了。」他对孟心桥说，「谢谢你帮我拍照。」 「不客气。」孟心桥亦是起身，自然地补了一句，「我也要回去拿东西，一起吧。」 他们再次短暂地当起了同行人。 「对了。」孟心桥一边走，一边问沈泊言，「那天你带着的那只猫怎么样了？」 「已经送回主人家了。」沈泊言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鱼雷，「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孟心桥有些欣慰，「听说有的猫猫受伤后会内出血，严重的话会危急生命。看来它比较幸运。」幸运吗？ 幸运的话就不会碰到程闻君了。 沈泊言如是想着，于是模稜两可地回答：「还好吧。」 「它真的很乖。」孟心桥说，「之前我表妹家里有只猫，就碰了一下，我就被它挠了一爪子。」 「打了疫苗吗？」沈泊言问。 「打了，当然打了。」孟心桥揶揄，「是很久以前的事，不然我怎么能活着上船嘛。」 说话间，他们便已经到了客房区。 沈泊言和程闻君的房间在靠近出口处，一下就找到了。沈泊言从口袋里掏出房卡，刷开房门，向孟心桥挥了下手以示道别。 「拜拜。」孟心桥那双有些冷淡的丹凤眼弯起，也向沈泊言摆了摆手。 沈泊言刚推开一点门，就被把手撞了一下。 金属制的把手正好怼在手关节的位置，疼得沈泊言一哆嗦。 「小言？」里面传来程闻君的声音。 他拉开门，探出半个身子，正巧看到孟心桥的背影。 「他是谁？」程闻君皱眉，问。 第36页 「什么？」沈泊言疼得有点没回过神。 「那个人是谁？」程闻君重复了一遍，「刚刚好像听到你们两个在说话。」 沈泊言唿出一口气，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程闻君。 「一个朋友。」他的语气有些冷淡，「怎么了？」 「没有，就是问问。」程闻君好像没注意到沈泊言冷淡的语气，说，「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因为不是很熟悉。」沈泊言直白地说，「不用每个都和你汇报吧。」 程闻君眼睛闪了闪，终于是发现自己的话不太好听，于是勉勉强强地放过了这个话题：「小言，晚上想吃什么呀？」 「都可以。」沈泊言懒得和他纠缠，「我海鲜过敏。」 他怕程闻君忘记，特地提了一句。果不其然，程闻君就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是吗，那游轮上很多东西都不能吃了。」你也知道啊。沈泊言心想。 「我可以挑着吃。」他到底还是没有为难程闻君，「你随便选吧。」 「这样吗，那好吧。」程闻君于是答应了。 「对了，小言，庄申岭告诉我晚上酒吧会有活动，你去吗？」 沈泊言抬起头，看到程闻君含着几分试探几分期待的表情。 他和沈泊宣一样，都是千杯不倒的量。长这么大，还基本上没有试过喝醉的感觉。 程闻君倒是酒量一般。不算太差，但和沈泊言本人比还是逊色得多。 「去。」沈泊言想了想，于是点头道。 反正他大概率也喝不倒，那就看看程闻君到底能闹出什么花样。 晚上程闻君到底是没真带沈泊言去全是海鲜的餐厅。 为了显示自己的体贴，他还特地嘱咐厨师留下一两道不放海鲜制品的菜。沈泊言填饱了肚子，对程闻君的不爽稍微褪去一点，但仍阴魂不散地盘踞在心头。 在吃饭时，太阳缓慢地向着海平面下沉，蔚蓝深邃的海面被染上了一层耀眼的橘红。 沈泊言看着，举起手机给沈泊宣和方右函拍了两张照片。 当他发给两人后，一抬头，就看到程闻君低着头划拉手机，仿佛对一旁的景色无知无觉。 总归沈泊言对现在的程闻君也没什么分享的欲望。 所以扫兴倒也算不上。 磨磨唧唧地吃完一顿饭后，天色也阴沉了下来。夕阳消失在海平面处，逐渐展露出夜晚黑暗沉寂的景象。 游轮里的灯渐次亮起，程闻君终于站起身：「小言，走吧？」 「嗯。」沈泊言拎起外套。 「去酒吧？」程闻君又是问了句，「还不知道你的酒量如何呢。」 他是笑着问的，但沈泊言只感觉有些令他不适的试探意味。 「没怎么喝过。」话到嘴边，他选择说谎，「不太清楚，应该不怎么好吧。」 如果程闻君是那个程闻君，他是不是不会忘记，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自己在说谎呢？ 可面前的程闻君嘴角的笑容却变得更愉快了。 「没事，有我在。」他说，「喝醉了，我带你回去。」 第22章 怎么能说不行呢 沈泊言到酒吧时，里面的气氛已经热起来了。 庄申岭显然不准备把风格弄成文艺的模样。酒吧里五颜六色的灯光疯狂闪烁，台上的dj打着碟，刺耳嘈杂的欢笑和尖叫声一同扑面而来。 沈泊言不太习惯这样的音量，但程闻君很有兴致。他找了个远离中心的卡座，带着沈泊言坐了下来，甚至还主动招手为两人点好了酒。 「小言。」程闻君望着他，虚眯着眼笑，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地压得有些低，「以前来过这种地方吗？」来过。沈泊言想。 那两年他和程闻君前后脚高考失利，阴差阳错地就来了同一所学校。尽管他平时很不爱出门，但程闻君却是个精力旺盛的人，时常带着他到各处玩耍。 那时他们去过c市不少清吧。每次程闻君都浅尝辄止，而沈泊言把那些能说得上名字的酒都尝了个遍，百战百胜，从没醉过。 「很少。」他再次说谎，「也就一两次……每次就喝过一点度数不高的。」 「我偶尔会参加一下这种场合。」程闻君笑笑，「但应酬的时候总免不了喝一点。放心，如果你醉了，我会带你回去的。」 他再一次重复了这样的话。 沈泊言越发觉得这人没憋什么好屁。果不其然，两杯鸡尾酒一端上来，程闻君抬手制止了服务生报酒名的意图，直接将其中一杯放在了沈泊言的面前。 那杯颜色透明，杯身上插了片柠檬，液体里浮着点点气泡。 「听别人推荐的。」程闻君看着他，嘴角带笑，但眼里蕴着丝丝奇异的色彩。 沈泊言表现得没有丝毫怀疑似的举起杯子尝了一口。 入口温润，含着一丝微微的苦，没什么明显的辛辣味。 大概是长岛冰茶那种伪装性良好的高度数鸡尾酒。他猜测着。 「味道如何？」程闻君问他。 「还挺好喝。」沈泊言给了个他也许很想听到的回答。 程闻君愉快地向沈泊言举了举杯子。他嘴巴刚张开，旁边就有个声音插了进来。 「沈教授。」孟心桥笑眯眯地从程闻君背后出现，「好巧，你和你朋友吗？」 在沈泊言的注视下，程闻君肉眼可见地皱起了眉头。 第37页 「不好意思，你是？」他转身，打量着孟心桥，「你认识小言？」 「啊，」孟心桥在程闻君颇有些攻击性的态度下，语气仍然热络，「你就是沈教授的朋友吗？幸会，恰巧和沈教授认识罢了。」 「当然不是朋友。」程闻君挑了挑眉，「我是他的丈夫。」 听到『丈夫』二字，孟心桥的表情没有丝毫僵硬，反倒是直接扬起了一个更加热络的笑容。 「原来如此！」他热情地与程闻君碰杯，「第一次见沈教授和对象一起出来，我叫孟心桥，请多关照啊。」 「程闻君。」程闻君脸上仍挂着笑容，但怎么看怎么勉强。 「原来是程总，」孟心桥和程闻君握手，「久仰大名，没想到今天能见上面啊。」 他这态度，饶是程闻君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心桥毫不尴尬地在卡座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沈教授有和爱人一起看落日吗？」孟心桥熟练地开启话题，「我拍了很多张照片，准备发个朋友圈展示展示。」 「拍了几张。」沈泊言回答，「挺好看的。」 「哈哈，确实是美景。」孟心桥话锋一转，「怎么样，你爱人帮你拍照片没有？」 「没有。」沈泊言摇头，「没有拍照的习惯。」 程闻君似乎是有些尴尬。 「小言，如果想拍照可以和我说。」他偏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体贴温柔。 沈泊言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一抬手就喝掉了小半杯酒。 孟心桥又和两人寒暄了几句。他很会聊天，尽管程闻君不怎么配合，还是保持着话题，没让气氛彻底冷下来。 台上的dj换了几首曲目。沈泊言耳朵吵得有些疼，三两口喝完酒，便把玻璃杯放回了桌上。 这时沉默的程闻君却眼尖地开口：「喝完了？再给你点一杯别的吧？」 沈泊言完全没有醉意。他不置可否地看了眼程闻君，刚想说什么，又有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 「哟，你俩也在这？」方盛云不知何时闪现过来，一屁股坐在卡座上，「这位是谁啊，怎么看着这么面生？」 「孟心桥。」孟心桥完全没有怯场，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以前住在b市，最近因为工作原因在c市定居。」 「爽快。」方盛云和孟心桥碰杯，「方盛云，那就当认识一下。」 他目光转了一圈：「你们就坐这干喝啊，玩点什么呗？」 「我没问题。」孟心桥立刻表示贊同，「方先生想玩什么？」 「沈泊言不怎么玩这种游戏，就弄点简单的吧。」方盛云一挥手，「猜点数，怎么样？」 沈泊言还真没玩过：「这个怎么玩？规则是什么？」 「简单。」方盛云笑，「一个色蛊，十个色子。摇的人在1到6选一个点数，然后摇色子。摇完打开色盅，如果有对应数字，就把对应的色子去掉。如果没有，就喝酒，然后继续摇。所有都喊到了，就下一轮。」 「哦哦。」沈泊言很快便理解了，「我明白了。」 左不过就是喝酒，他也喝不醉。 他没提出异议，程闻君的眼神明明暗暗，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方盛云大方地点了几支香槟，又拿了四只玻璃杯。 「从沈泊言开始吧，顺时针轮换。」他说，「咱三个都是老手。」 「好。」沈泊言接过色盅，眼角余光瞥到了程闻君欲言又止的表情。 「沈教授准备选几点？」孟心桥问。 「2吧。」沈泊言没犹豫，摇起了色盅。 他的运气很好，揭开后里面有3个2点的色子。他挑了出来，合上色盅，交给了左手边的孟心桥。 「我来咯。」孟心桥拿起色盅，「那我……我就来个4吧。」 色盅里的色子响起哗啦啦的声音。他干脆利落地往桌上一扣，打开后，里面恰好就有一枚点数为4的色子。 「看来我这次不用喝了。」他笑。 「话别说得太满。」下一个方盛云拿起色盅，动作夸张地摇了几下，「1，来一个！」 但他有些倒霉，这次竟然一个点数为1的色子都没有。他遗憾地嘆了口气，往玻璃杯里倒了满满一杯：「看来这开门红要让我来做了！」轮到程闻君。 「我选6。」他停顿了一下， 说。 他的运气也算好，拿出了两枚点数为6的色子。 再次传到沈泊言手上时，色子就只剩下了4枚。 「就3吧。」他说着，摇起色盅，扣在桌上。 这次他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色盅里没有点数为3的色子。孟心桥见状，接过方盛云手里的香槟，给沈泊言倒了大半杯。 「来，沈教授。」他向沈泊言抬抬手，「喝一杯！」 沈泊言没有耍赖，仰头一口便把玻璃杯里的酒都喝完了。下一个又是孟心桥，他摇到了两个和自己点数一样的色子，成功地让色盅里只剩下最后两枚。 「哎哟，白热化。」方盛云笑嘻嘻地说，「我来——我来个4。」 色盅揭开，里面正好有一个点数为4的色子。他得意地合上色盅，交给程闻君：「关键的时候到了，程闻君，看你表演咯。」 程闻君握着只有一枚色子的色盅，嘴角扬了扬。 「行。」他说，「我来，选1。」 第38页 清脆的响声后，色盅里却只躺着一个数字为6的色子。 「到你喝了！」方盛云唯恐天下不乱，拿过香槟就给程闻君倒，「来，走一个！」 程闻君捏着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程先生，没选到数字的要再来一次哦。」孟心桥在一旁温和地提醒道。 程闻君很没办法似的拿起色盅。 「选2。」他换了个数字，摇起色盅。 这次他仍然没有选中。方盛云一瞅到数字，就如同一个损友般勐地起身，再次给程闻君倒了满杯的香槟。 「第二次了！」他拍着程闻君的肩，「加油！」 沈泊言看到程闻君重重地唿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愈发地挂不住。 「5。」他的声音都有些沉闷。 色子的声音第三次响起。当色盅扣在桌面上后，很不给程闻君面子地露出了个数字2。 第三杯香槟被方盛云满上。程闻君再次一饮而尽，但吞咽的动作却是多了许多勉强。 「你这运气有点差啊。」方盛云奚落，「别是得喝五六杯才能猜中吧。」 程闻君没理方盛云，自顾自地说：「……1。」 他有些急躁地把色盅扣在桌子上。 这次他倒是猜中了一回，色盅里孤零零躺着的色子正好转到1的位置。孟心桥把桌上的色子收拢起来又放回色盅，询问道：「咱们按顺序，应该还是从沈教授开始吧？」 「可以啊。」方盛云不反对。 「……都行。」程闻君也没说什么。 沈泊言便再次接过色盅。这次转了两圈，他、孟心桥和程闻君都喝了一杯。最后，色盅轮到程闻君手上时，还剩两个色子。 程闻君又摇了两次，每次都没选到正确的数字。沈泊言看到五颜六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映出他发红的面庞和微微迷离的眼神。 这轮也没有折磨很久，第三次时程闻君终于猜中了数字，一举把最后两枚色子带走。新的一轮再次开始，装着十枚色子的色盅回到了沈泊言手中。 此次倒霉的人换成了方盛云。不过到此轮结束时，他拢共只喝了3杯。 再次开始的一轮从程闻君手中开始。但几圈下来，色盅又再次轮到了他的手上。 一轮又一轮，一杯又一杯。沈泊言始终保持着清醒，但其他人却不尽如此。 程闻君已经彻底笑不出来了。他的脸已经红透了，说话都开始变得迟缓，总要慢上半拍。 方盛云喝酒很容易上脸，此刻他满脸醉意，但眼神仍是清晰的。 「继续继续！」他捡着色盅，向几人摇晃。 「继续吧？」孟心桥笑吟吟。 他是今天喝得最少得一个，运气好到爆棚，此时此刻脸也没红，神情也是清醒的。 「我……」程闻君慢吞吞地开口。 「程先生怎么样？」孟心桥骤然打断了他的话，「要不要再来几局，一雪前耻啊。」 程闻君便沉默了。 沈泊言下意识看向孟心桥。五颜六色的灯光映在孟心桥的面庞上，他依旧是满面笑容的模样。 「来啊。」他倾身，将色盅塞到程闻君手里。 「在爱人面前，怎么能说不行呢？」 程闻君还想推拒。 沈泊言盯着他通红的、迷离的脸，心念电转。 「程闻君？」他用略带疑惑的口吻问，「你不想玩吗？」 程闻君一下子就顿住了。 他的手松了又紧。最终，还是握住了色盅。 「玩。」他哑着嗓子说。 【作者有话说】 联手戏耍.gif 第23章 怨恨 接下来几局，程闻君果然不负众望地又狠狠喝了几杯。 到最后，他几乎快到了神志不清的境地，只会机械地报数摇色子。 沈泊言虽然也喝了不少，但整个人还是清醒的。而孟心桥和方盛云仿佛身经百战一般，神情淡定，游刃有余。 越玩，沈泊言就越感觉心惊。 按照游戏规则来说，一轮中越往后，选不到合适数字的可能性越大。 游戏最初从他这里起始。接下来的每一轮，仿佛商量好似的，轮到程闻君时色子数目基本都非常少。是巧合吗？不是吧。 「今天就玩到这吧。」方盛云倒也没有赶尽杀绝，适时地叫了停。 他看着孟心桥：「加个联繫方式？」 「当然可以。」孟心桥大方地笑笑，掏出手机。 沈泊言见程闻君几乎要趴在桌子上，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还是把他扶了起来。 「你是谁？」程闻君忽然声音沙哑地问。 「我是沈泊言。」沈泊言头也没偏，回答道。 程闻君突然挣扎了起来。「别动。」沈泊言皱了皱眉，「你要干什么？」 那边的两人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孟心桥看着他们两个，问：「沈教授没问题吧，需不需要我们帮忙送他回去？」 「不用。」沈泊言摇摇头，「谢谢，我自己能行。」 他把程闻君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架着程闻君站了起来。但程闻君比他高一些，腿软绵绵地拖在地上，他一下子竟没搬动。 「还是我来帮忙吧。」孟心桥忙上前扶住程闻君的另一边。 程闻君这才被稳稳地扶了起来。沈泊言瞥了眼孟心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人就算长着张有些冷淡清秀的脸，但肩宽背阔，个子竟然和程闻君一样高。 第39页 「我就不陪你们了，」方盛云站起身来，「时间还早呢。」 他哂笑一声：「程闻君这傢伙，还是一如既往地酒量差。」 「那我们先走了。」沈泊言对方盛云说。 「回头见。」方盛云沖三人笑笑。 沈泊言便和孟心桥一齐扶着程闻君，向酒吧外走去。晦暗的灯光中，他回头看了方盛云一眼。 但他没找到人——方盛云已然消失在酒吧的人群里，不见踪影。…… 程闻君挂在沈泊言和孟心桥身上，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像是睡着了一样。 「真沉啊。」孟心桥还有心思和沈泊言调侃着，「我都快搬不动了。」 「今天麻烦你了。」沈泊言于是道谢。 「我喝的最少嘛。」孟心桥大大方方地说，「应该的。」 秉持着送佛送到西的理念，孟心桥帮沈泊言把程闻君送进了房间。 把程闻君搁在床上后，孟心桥向沈泊言告别：「拜拜沈教授，明天见。」 「明天见。」沈泊言向他挥挥手，关上房门。 房门「砰」地一声合上。沈泊言一转过头，却陡然看到原本躺在床上的程闻君坐了起来。 他的脸上染满了通红的醉意，一双眼睛被映衬得格外黑沉。在安静的客房里，竟显得有些诡异。 「程闻君？」沈泊言手握在门把上，顿了顿。 程闻君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沈泊言。 海浪的声音穿过半开的窗户传了进来。沈泊言深吸了一口气，问：「你还醒着吗？」 程闻君依旧不答话，只动了动脖子，好像终于找回了一点身体的掌控权。 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沈泊言看着程闻君，上前一步。 「真想问问你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他垂下眸，居高临下地看着程闻君的发顶。 程闻君头髮浓密，髮丝柔软，温顺地贴在额头上。和他从前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回国的时候你却变了？」沈泊言轻声说。 「为什么？」 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为什么？」程闻君骤然抬起头。 他的声音比方才在酒吧里还要沙哑。 「怎么，你还觉得以前的程闻君好？」 沈泊言敛了敛眉，冷静地回答：「嗯。」 这个「嗯」字仿佛戳到了程闻君什么点似的，他的表情一变，顿时狰狞了起来。 「果然，果然你就是喜欢他……他……他有什么好，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好人？」他？为什么是他？ 而不是什么别的代词？ 沈泊言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犹如一颗巨石砸在湖面上，溅起磅礴的水花，然后缓缓沉入湖底。尘埃落定。 『程闻君』不是程闻君。 可还没等他消化清楚这惊人的事实，程闻君又开了口。 他盯着沈泊言，那双漆黑无辜的眼里露出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恶意。 「你真让人噁心……沈泊言。」 他嘴角瀰漫上快意的笑。 「怪不得……怪不得你就仅仅只是程闻君的『普通朋友』。」…… 离开沈泊言和程闻君那间房后，孟心桥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反倒是来到了甲板上。 游轮的灯光映亮了一小片海域，但视线所及的绝大部分区域，都是漆黑得如同深渊般的颜色。 海风肆虐，吹得他的头髮纷飞散开。黑色的衬衫让他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他虚眯起眼，手插进兜里，静静地站在扶栏的边缘。 「来一根？」方盛云不知何时又闪现了过来，熟稔地塞给孟心桥一根烟。 孟心桥却没接。 「抱歉，方先生。」他露出一点笑容，「我不抽菸。」 「噢。」方盛云从善如流地将烟自己叼了起来。 他也站在栏杆边缘，身上原本穿着的那件外套被他松松地搭在臂弯上。 孟心桥又道了声「抱歉」，便收回目光，静静地望着黑漆漆的海面。 「今天真是愉快的合作。」方盛云忽然说。 「是吗？」孟心桥回头，表情有些诧异，「我运气好罢了，方先生。」 打火机发出「嚓」的一声响，橘红的火苗映亮了漆黑的大海。烟雾裊裊飘荡，他们谁也没说话。 「你不喜欢沈泊言的爱人？」方盛云唿出口烟雾。 「当然没有。」孟心桥摇头道，「我和程先生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谈何喜欢讨厌呢？」 「方先生，大可不必为我预设立场。」 方盛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你说是就是吧。」 他又问：「无意冒犯——孟先生，你想追沈泊言？」 「啊？不是吧。」孟心桥几乎是一瞬间便失笑道，「方先生，你误会了。我和沈教授真的只是认识的朋友，没有那么复杂的关系。」 「滴水不漏啊。」方盛云哂笑一声。 孟心桥看不出情绪地收回表情。他又望了眼拍在游轮上的海浪：「方先生，我先回去了，失陪。」 「拜。」方盛云摆了摆手。 孟心桥转身离开。他沿着廊道，一路穿过唿啸的海风。 楼上就是客房区。走着走着，他突然在某一间房下停了下来。 他仰起头，望见未开灯的窗户边缘。 第40页 过了会，灯蓦地亮了起来。在盈盈灯光下，孟心桥轻撇了下唇角。 他不再露出温和得体的笑容。 孟心桥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想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在原地驻足半晌，忽而笑了一声，转身回到了船内。 第24章 该怎么面对他 沈泊言高二的夏天，程闻君没有选择出国，而是参加了高考。 高考那天他的父母没有来送他，沈泊言和沈泊宣、方右函一起在考场外等着。在铃响后不久，程闻君和方盛云便一前一后地踏着正午的阳光出了校门。 「走嘛走嘛。」方右函笑嘻嘻地对两人说，「我快要饿死了。」 「就知道吃。」方盛云挖苦道，「就不知道问候一下你哥吗？」 「好好好，问候你，问候你。」方右函无语。 程闻君站在一旁笑，偏头对沈泊言和沈泊宣说：「他们总这样。」 「长不大似的。」沈泊宣锐评，也不知道是在说方右函，还是在说方盛云。 高考那两天就平平无奇地过去了。沈泊言三人紧锣密鼓地准备起了高三的复习，而程闻君和方盛云则是开始了愉快的暑假生活。 沈泊言忙里偷闲地看了手机，程闻君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友人一起去了香格里拉。朋友圈的照片里，他身边站着的朋友笑容明媚，从摄影的角度来看，仿佛靠在他身上一样。 正看着，微信里弹出两条消息，来自程闻君。 程闻君：【[图片][图片]】 程闻君：【在自习吗？】 沈泊言盯着那两张没有出现在朋友圈里的风景照。照片里的天空湛蓝，马儿低头吃草。 他心头好像松快了点，捏着手机，躲在课本里回道：【在的。】【很好看。】 程闻君发来了一串【哈哈哈哈】。 【好好学习！】他对沈泊言说。 【嗯。】沈泊言回復。 他按灭屏幕，重新打开书本。 准高三生的生活当然很枯燥。沈泊言就日復一日地从程闻君的朋友圈和只言片语里偷窥他的生活。 他不发朋友圈，但总能看到微信好友的朋友圈底下有程闻君的留言和点赞。程闻君好像活在每一个角落，好像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好像和所有人的关系都与他和沈泊言的关系一样。 沈泊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他就是一直重复不停地想着。 程闻君正常发挥，成绩非常不错。出分那天他和方盛云一起来学校找沈泊言他们，几个人趁着晚饭的短暂时间见了一面。 「我准备去s市。」方盛云抓着烧烤的签子，「读那边中外合资专业，然后过几年出国。」 他看了沈泊宣一眼，然后也没继续说下去。 于是程闻君插话道：「我还是挺想去b市的。」 「你的分数也够了啊。」沈泊宣说。 「嗯。」程闻君点点头，却没给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拿起一根羊肉串，烧烤店的热气模煳了他的脸：「能去就去呗。」 可当录取结束时，程闻君给沈泊言发了条消息。 程闻君：【我去c大了。】 沈泊言看到消息的那一瞬间很诧异。c大也是很好的学校，但程闻君的分数比c大的录取分数线高很多，首选肯定不是这里。 他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问。不过程闻君没有让他纠结下去，很快就主动说：【我妈妈不想让我离开c市。】 沈泊言一下子沉默了。 【你还好吗？】他问。 那边安静了一小会，然后回答：【不太好。】 沈泊言悄悄抬起头看了看黑板。 晚上是自习时间，如果他装病请假的话…… 他之前没干过这事，也许可以问问沈泊宣该怎么表演。 他想着想着，程闻君又发来一条消息：【我马上到学校门口，你下课的时候方便过来一下吗？】 【方便的。】沈泊言很快回復道。 下课铃响了，他推开椅子就向楼下跑。穿过夜晚空无一人的操场，他气喘吁吁地站在校门口时，却没有看到人影。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校门外车辆穿梭的马路。 下课时间就只有十分钟。沈泊言觉得程闻君也许是还没到，就在校门口等着。可等啊等，等到还差一分钟上课时，程闻君都没有来。 沈泊言踯躅了一会，上课铃就响了。 刺耳的铃声在校园里迴荡，他觉得自己有些失望，但也只能不得已地转身，准备离开。 可他突然听到了程闻君的声音。 「沈泊言！」程闻君喊他，「对不起，我迟到了。」 沈泊言闻声回头，见程闻君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手里拎着一杯奶茶。 「对不起。」程闻君重复了一遍。他看着沈泊言，说：「本来想和你说说话……对不起。」 「没事的。」沈泊言摇摇头。 程闻君伸手，将奶茶穿过校门的铁栏杆递过来。沈泊言伸手接过，奶茶冰冰凉凉，沖淡了夏日夜晚的闷热。 「快去自习吧。」程闻君向他挥挥手。 沈泊言看着他：「那我走了。」 「拜拜。」程闻君笑笑。 沈泊言抱着奶茶飞奔回教室。还好这节自习没有老师来坐班，沈泊言悄悄从门后熘回座位，还没坐下，方右函就用手肘碰了碰他。 第41页 「你去干什么了啊。」方右函一脸八卦地问。 「没什么。」沈泊言说，「有人来找我。」 方右函就没问了。沈泊言一个人把程闻君带来的那杯奶茶喝完，但大脑还是没清醒，晕晕乎乎的。 他感觉自己心头好像轻了些许，但又沉甸甸的。 轻松也许是因为迟到的程闻君；沉甸甸……也许是因为以后可能不能再经常看见程闻君了。 程闻君会和新的人建立或亲密或若即若离的关系。然后他们的那些联繫就会在距离中逐渐变淡消失，他们就只会成为普通的朋友。普通的朋友。 当然，也许现在，也只是普通朋友。…… 游艇的客房里，沈泊言定定看着程闻君，很清晰地感觉自己被那句「普通朋友」刺伤了。 他深吸了口气，到底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程闻君说完，便又垂下头，呆呆地坐在床上，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程闻君？」沈泊言冷静下来，继续叫了声他的名字，「程闻君？」 这次彻底地没了回应。 沈泊言等待了一会，见那人是真的醉晕了，才上前推了他一把。 程闻君砰地一声倒在床上，人事不省。沈泊言无语，探了探鼻息，确认他没死之后，蹲下身来帮他脱了鞋。 然后，他就把程闻君团吧团吧直接塞进了被子里。 当沈泊言在卫生间里洗了个澡出来时，程闻君还保持着那样直挺挺的状态躺着。 沈泊言一屁股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程闻君出神。 如果现在自己面对的是沈泊言本人，那他怎么会称唿从前的自己为「他」呢？ 两三个月前程闻君性格骤变；结婚后，也是对从前的事情仿佛一无所知。 还有沈泊言自己，对于『换人』的诡异感觉。桩桩件件叠加在一起，竟然显得格外合理。 果然，程闻君不是真的忘了。 而这才是答案。 沈泊言茫然地唿出一口气。 他应当是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大约相信一切都能用客观现实的规律来解释。他没有信仰，不怕鬼。可现在却完全无法否认自己的发现。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有没有鬼都不重要，都是细枝末节的问题。 重点是——程闻君本人到底去哪了？ 沈泊言用力地揉了揉脸，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程闻君』。 他感觉面前的程闻君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从结婚，从莫名的殷勤以及让人不适的相处细节来看，这动机也许和他自己有关。 至于到底是什么…… 那就走着瞧吧。…… 程闻君酒醉得厉害，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那时沈泊言已经起了床，坐在房间的躺椅上回消息。 「小言？」程闻君向他扬起笑容，嗓音比起昨天还要沙哑了。 沈泊言偏头看了他一眼。 窗帘半拉，沈泊言就坐在微暗的阴影里。 他的眼型很像下三白，但没有那么强烈的攻击性，乍一看只是十分有距离感。 「你醒了？」沈泊言问。 他站起身来，看着程闻君。 「嗯，醒了。」程闻君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头很疼——大概是昨天喝多了。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沈泊言摇头。 「这样啊。」程闻君好像有些如释重负地笑了下。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沈泊言轻声打断了。 「要叫客房服务吗？」沈泊言问道。 第25章 总是他 沈泊言突然关心了一句，程闻君就短暂地愣了愣。 「好啊。」他望着沈泊言，笑道，「那就麻烦小言了。」 沈泊言其实也没什么照顾醉酒之人的经验。 依据他浅薄的生活常识，宿醉后可以喝杯蜂蜜水。 他也清楚事实上蜂蜜水并没有对乙醛脱氢酶产生影响的能力，只能是补充一些糖分，聊胜于无。 但他还是拨通了游轮的电话，让服务生送一杯过来。 不就是做做样子吗。他想。 程闻君做得，他怎么做不得。好歹喝热水对身体好呢。 程闻君撑着床坐起来望着沈泊言。尽管宿醉后脸色有些颓废，但他的眼神却十分愉悦。 「谢谢小言。」他亲昵地说，「多亏了你。」 沈泊言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服务生很快就来敲了门。 沈泊言把蜂蜜水递给程闻君，程闻君慢慢地喝完，把玻璃杯搁在了床头柜上。 第二日的天气并不太好。程闻君因为醉酒，整个人的状态都不怎么好。沈泊言出门转了一圈，只感觉狂风颳得脑袋疼，便只好也回了房间。 直到游轮回港，他都没再见到孟心桥和方盛云。 短暂又刺激的旅程结束，除夕就紧跟着到来了。沈泊言本以为程家还会在除夕夜当晚办一场盛大的家宴，但程闻君却始终没有通知他。 大概是不办了。 对沈泊言来说，这种各怀鬼胎的晚宴不办更好。 而且，不知是在游轮上吹多了风还是怎地，沈泊言回来的当天就出现了感冒的徵兆。 睡过一觉后，症状不仅没有好转，甚至还愈演愈烈。他懒得顶着寒风出门买药——大概熬几天就会好了。 第42页 于是他就这么拖着感冒，如同孤身一人般，迎来了喜庆的除夕。…… 除夕沈泊言当然不用去学校。上午醒来时，他的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便裹住了被子，想再睡一会。 但他眼睛还没闭上多久，房门就被敲响了。 急促的敲门声像催命符。沈泊言绝望地睁开眼睛，听到程闻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言，醒了吗？」 都这样了，还能不醒吗？ 沈泊言差点控制不住起床气，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朝门外问了声：「什么事？」 「今天是除夕，不如一起出去逛逛？」程闻君提议，语气有些愉悦。出去逛逛？ 沈泊言却是愉悦不起来。他感着冒，连床都不想起，更遑论逛街了。 程闻君一下子没有接到沈泊言的回答，缓了下又继续问：「怎么了，小言？还醒着吗？」 「马上。」沈泊言回了句。 他慢吞吞地从被子里钻出来，趿拉着拖鞋推开房门，一眼便见到面带微笑的程闻君。 现在沈泊言已然习惯了程闻君这样如同设定好程序似的笑容，只点了下头，便往餐厅走去，想找点东西填肚子。 「一会不用太隆重。」程闻君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在我面前，你可以放松一点。」 沈泊言不置可否，只随口「嗯」了一声。 他压根不想出门，但处于对程闻君目的的好奇，他还是在吃完早餐后和程闻君一齐离了屋。 天冷，沈泊言裹了件宽大的黑色羽绒服。程闻君开车上了高速，一路往郊区开去。 天空略显阴沉，浓浓的铅灰色压在高楼大厦顶上，把太阳遮得一点光都不剩。 车里有空调，闷得沈泊言大脑混沌了起来。刺鼻的车载香薰让他愈发烦躁，在车再次开过一条匝道后，终于忍不住问：「你要去哪？」 「保密。」程闻君握着方向盘，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很远么？」沈泊言不想只得到这么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回答，便再追问道。 「不远。」程闻君此时很是耐心，「别着急，小言，马上就到。」 沈泊言被香薰的味道熏得难受，打了个喷嚏。 他忍了忍，最后直接把嘴闭上了。 大约半小时的车程后，沈泊言终于看到了疑似目的地的身影。 那是c市市郊游乐园的高大拱门，阴沉沉地立在铅灰色的天空下。 「到了。」程闻君停下车，向沈泊言笑道。 「这里？」沈泊言眯着眼。 「对。」程闻君说，「今天是除夕，不用见别人，就我们两个，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 沈泊言推开车门，一下子被刺骨的寒风颳了个正着。 「走吧。」程闻君向他伸出手。 那手递在沈泊言面前，意味不言而喻。沈泊言看着那双修长宽大的手，明明是熟悉的，但却很陌生。 他视若无睹，向前走去。程闻君讨了个没趣，默默地把手收回来，跟上了沈泊言的步伐。 程闻君倒没有真的让沈泊言在这么冷的天在门口排队，带着他走了vip通道。 「有没有想玩的地方？」程闻君问他。 沈泊言说不出来：「随便。」 「旋转木马那里的人不多。」程闻君自作主张地提议，「不如先去看看？」 「都行。」沈泊言就应了声。 他小时候并非从未去过游乐园。沈玉宁的生活过得不算十分拮据，每年姐弟两人过生日时都会带着他们去一次。只是他们曾经常去的那家游乐园已经倒闭，据说多年过去，也只剩下一片荒凉的废墟。 旋转木马每个游乐园都大差不差。大冬天的马身很冷，沈泊言扶着马脖子，眼睛睁着，但精神已经不知道飘到哪个位置。 他没太回忆起当年和沈玉宁沈泊宣一起游玩的记忆，只在音乐停下时骤然回神，从马背上下来时还踉跄了一下。 一旁的程闻君扶了他一把。沈泊言抽回被他抓住的小臂，自己默默地站稳了。 「要不要去玩玩那边的迷宫？」程闻君又自顾自地提议，「听朋友说，那个迷宫很有意思。」 沈泊言「嗯」了一声，灵魂出窍地跟着程闻君走进迷宫里。这迷宫说复杂也不算太复杂，但在程闻君领着他第三次走过同一个路口时，他终于忍不住了。 「往左。」他有气无力地说，「你已经往右拐了三次了。」 程闻君有些讪讪，但很快又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原来如此。我也刚刚发现，往右那几条道路都走不通。」 他快步向左走去，沈泊言很勉强才能跟上。 「不要向左，」又一次困在岔路口时，沈泊言提醒道，「要往中间那条路走……」 「好。」程闻君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只得点头，「多亏了小言啊。」 歷经坎坷后他们终于离开了迷宫。沈泊言的脚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此刻正一阵阵地发痒。他难以自主思考，像木偶一样被程闻君推着玩了好几个项目。 过山车上的风比迷宫里还要刺骨。耳畔是同车人的尖叫声，眼前是飞速变幻的景象。沈泊言麻木地绑着安全带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地像死了一样。 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程闻君彻底忘记了吃饭这回事，赶场子似的带着沈泊言一个又一个项目玩了过去。 第43页 当他们路过园区中央那座巨大的摩天轮时，沈泊言以为这也是体验名单里的一项。但他的脚尖刚转向那个方向，却发现程闻君竟然视若无睹地走了。……走了？ 沈泊言不明白。但他已然没办法深入思考，憋的那口气骤然一松，他停下脚步，对程闻君说：「我去趟卫生间。」 「……啊，好啊。」程闻君好像愣了一下，然后点头答应了。 沈泊言便转身循着标牌找到了最近的卫生间。他在洗手池里接了满手的冷水往脸上拍，终于是让一团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颜色苍白，还滴着水的脸。完了。 忘记带卫生纸了。 沈泊言觉得自己大概在出门前把脑子落在了家里，刚准备胡乱用袖口对付一下，镜子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这人他挺熟。 前几天还见过。 他看着镜子，脱口而出：「孟心桥，你带纸了吗？」 那人流畅地掏了掏兜，掏出袋卫生纸。 「带了带了。」他抽出一张递给沈泊言，「沈教授，你也在这啊。」 「嗯。」沈泊言擦干净脸，应了一声。又是这个人。 就好像被触发的npc一样，他老是莫名其妙地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碰到孟心桥。 就这么恰巧，就这么魔幻。 怎么老是他呢？ 「诶。」孟心桥好像打量了一下沈泊言，突然诧异地凑上前来。 「沈教授，你是感冒了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他忧心忡忡：「感冒了还洗冷水脸，不太好吧！」 沈泊言还没回答，他就继续说着：「隔壁有一个流动小卖铺，我去那里给你倒杯热水？」 「不用了。」沈泊言拦住马上准备开始行动的孟心桥。 「我和程闻君一起来的。」 孟心桥愣了愣。 「原来是你们啊。」他恍然大悟，「我就说，今天园区怎么这么奇怪。」 「什么？」沈泊言不明所以。 他连园区的模样都没有仔细看过，更别提留意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哎呀，我就不去影响程先生的惊喜了。」孟心桥有些歉疚地笑了笑，「抱歉，是我刚刚嘴快……不好意思啊。」 第26章 盛大的表白 沈泊言愣了一下。 感冒让他的脑子生了锈，他反应了一下，才开口：「什么惊喜？」 孟心桥笑了笑，摇了下头。 「既然如此，程先生没留意到你生病了吗。」他问，「沈教授，我想你也许可以试试告诉他，毕竟你好像病得有些严重。」 沈泊言咳嗽了两声。 「好的，谢谢你。」他对孟心桥说，「那我先走了。」 他向卫生间外走去。孟心桥却也顺路似的跟了上来。脚步声交错，沈泊言一出门，便看到在路旁站着等待的程闻君。 程闻君一眼便看到了沈泊言。他刚露出笑容，却在目光触及旁边的孟心桥时顿住了。 「孟先生怎么在这？」他眯了下眼，脸上微微浮现出些许敌意。 「正巧和沈教授碰上了。」孟心桥很是坦然地笑了笑。 他和沈泊言隔着一个挑不出刺的距离，既礼貌又不显得过分熟悉。 程闻君盯着他，最后也没说出来什么，只对沈泊言道：「小言，我们走吧。」 再次站在室外，冷风一吹，沈泊言的脑袋又疼了起来。他向孟心桥有气无力地颔首，而后向程闻君走去。 「程先生。」孟心桥在此时忽然开口，「沈教授好像感冒有点严重的样子。」 程闻君愣了一下。 「不如还是让沈教授休息一下吧。」孟心桥满脸写着担忧，「刚刚在卫生间里遇到沈教授，感觉他实在是有点撑不住了。」 沈泊言正对着程闻君，眼睁睁地见着他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明了，再渲染上一丝微微的恼怒。 尽管大脑宕机，但沈泊言也能看出来这恼怒不是对程闻君他自己，更多的貌似是对孟心桥。 「谢谢孟先生提醒。」程闻君语气冷下来，上前一步，抓住沈泊言的手腕，「沈教授的事，就不麻烦你多费心了。」 不等孟心桥回答，程闻君就拉着沈泊言转身离开。沈泊言踉跄一步，到底还是勉强地跟上了程闻君的步伐。 他们越走越远，直到彻底看不见孟心桥时，程闻君才停了下来。 「小言，你感冒了吗？」程闻君这才问道，「怎么都不告诉我？」 「……」沈泊言一路走来，整个人更蔫了，「没事。」 「这怎么叫没事？」程闻君这时候开始急吼吼地关心，「走，去休息一下。」 他拽得沈泊言有些不舒服。但沈泊言抽了抽，也没能把手抽出来，只能被他扯进了园内一家餐厅里。 餐厅里有空调，也有热水。程闻君自作主张地点了咖啡和奶茶，沈泊言迷迷煳煳地喝了大半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感冒时期喝咖啡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行为。但无所谓。 沈泊言不讨厌咖啡，此刻在嘴里也尝不出什么味。一杯热乎乎的饮料下肚，他好歹是活了过来，有余力思考起孟心桥所说的『惊喜』到底是什么。 既然孟心桥观察到了，那就肯定不是什么小范围的事件。 沈泊言没来过这个游乐园，也不太能分辨得出和往常有什么不同，只能瞎猫似的四处打量。 第44页 但这一打量，还真给他打量出了点异样。 游乐园的人流里，夹杂着不少身穿游乐园制服的人。红色的制服在人堆里显得分外扎眼，他们每个人都抱着一箱箱东西，正匆匆地向某个方向赶去。 这是在干什么？ 沈泊言不明所以，但不用思考也能知道，程闻君想做的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意识到这点，沈泊言唿了口气，更烦躁了。…… 沈泊言没说要走，程闻君便陪他在餐厅里待着。 他们原地吃过了晚饭。餐厅落地窗外的光逐渐暗了下来，灯光取代了阳光，游乐园繁华的夜色降临。 沈泊言发现程闻君似乎有些坐立不安，一会望向窗外，一会看着手机，眉头紧锁。 过了会，程闻君忽然偏过头问他：「小言，几点了？」 沈泊言见他明知故问的模样，还是低头看了下手机：「八点了。」 「要不要出去再逛一下？」程闻君提议，「晚上有花车游行，我们可以去看看。」 沈泊言其实还有些不舒服，但探知程闻君目的的想法压过了身体上的不适。 于是他点点头：「可以。」 程闻君就笑了起来，迫不及待地站起身：「那我们走吧？」 沈泊言慢吞吞地跟在程闻君身后。餐厅门一开，比白天更加刺骨的风扑面而来。 花车似乎没有游行到这里，街道上的喧闹声夹杂着旁边过山车的尖叫声夹杂在风声里。 程闻君目的明确，直直地朝着来时的路走去。顺着人群，沈泊言看到园区中央那座巨大的摩天轮越来越近了。 「花车还没来，我们先去玩玩摩天轮吧。」程闻君偏头对沈泊言说，「怎么样？」摩天轮？他想做什么？ 沈泊言慢慢眨了下眼，应道：「行。」 他们在寒风中排起了队。登上摩天轮时，沈泊言扫了眼不远处，几个红制服穿梭入人群里。 门关了，寒风消失在门缝里，这个密闭的空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其实从一开始，我没想到会和你结婚。」 程闻君忽然说。 「我以为我们只是很普通的关系……算是朋友，但也没有那么亲密。」 『算是朋友』。 沈泊言深吸了一口气，在玻璃窗的倒影里看到自己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脸。 「但是结婚之后，我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程闻君继续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缓，像是在讲故事，但更像是在背诵什么已经打过千百遍草稿的话语。 「普通的朋友，和你，是不一样的。」 摩天轮缓缓地向上，往最高点转去。地上的人逐渐变得像蚂蚁一样，一片片、一点点的灯光散乱地闪烁着。 沈泊言抬起头。 「不一样？」他重复。 「是，是不一样的。」程闻君笑了声，「太多事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一件件地告诉你。但今天在这里，有一件事，是我想要对你说的。」 「我只想和你度过余生。」程闻君说。 「小言，我想……我也许有些喜欢你。」 时间卡得正正好，摩天轮来到了最高点。 沈泊言眼睁睁地看着，整个游乐园里亮起一大片璀璨的灯光。那一大片炫目的光彩汇合在一起，在最高点往下看，竟然是沈泊言名字的缩写。『sby』。 「新年快乐。」程闻君轻笑一声，声音飘过沈泊言的耳畔，「小言。」 灯光晃着沈泊言的眼，他看着玻璃上自己的身影和占满游乐园的、毫无意义的三个字母摇曳着重合。 多么盛大的表白。 多么『充足』的诚意。 他此刻在心里想。 但他却一点感动也没有，只是从未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件事——这个『程闻君』，所求的是他们的婚姻。 又或者，是他们的『爱』。 这一瞬，沈泊言从脚底窜上一股恶寒。 比起之前的每一刻有过之而无不及。 摩天轮缓缓向下转去，地面上的人也逐渐变得清晰。沈泊言低下头，蓦地看到了孟心桥。 孟心桥和游乐园里无数的游客一样，仰起头打量着摩天轮。只是他的表情漠然苍白，某一瞬间，沈泊言竟然差点以为他在看自己。 「小言，要是为难的话，可以现在不给我回答。」 程闻君的声音骤然传来，打断了沈泊言的思绪。 沈泊言勐地转身，看到他似是有些落寞的表情。 「我会充分尊重你的。」他对沈泊言说。 沈泊言彻底失去了安慰程闻君的心情。 「知道了。」 当摩天轮的门开时，他淡淡地回答道。 第27章 新年快乐 程闻君没获得想要的反应，不过沈泊言也没多少余力去留意了。 他上车时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只是强撑着一口气没睡着。视野里模煳的灯光飘荡而过，一闪一闪的，让他始终没有彻底失去意识。 街上大概一片欢腾。沈泊言迷迷濛蒙地跟在程闻君的身后，穿过喜庆的空气，回到了家里。 门一关，街上那些欢腾的气氛就彻底和他没了联繫。 房子装修风格还是温暖的，但气氛却是冷冰冰的。 「我先睡了。」沈泊言对程闻君说了句。 程闻君慢了半拍，问：「这么不舒服么？」 第45页 沈泊言没心情向他解释自己的状态，只「嗯」了一声，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砰」地一声，便把他和外面那个人隔离开来。 沈泊言囫囵洗完脸，换了件衣服就草率地裹着被子上了床。他真的太累太累，一沾被子就睡着了。 浑浑噩噩睡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睁开眼。 天还没亮，但已然由全然的深黑变成了灰黑的颜色。沈泊言头疼欲裂，在床上缓了阵，才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四点半。 沈泊言划开屏幕，一大串消息就弹了出来，最上面的就是沈泊宣。 沈泊宣发给他的是某应用的帖子。沈泊言点开，眯着眼一看，发现这竟然是昨晚游乐园的事情。 灯火通明的游乐园上空，s和b两个字母极其明显。帖主就写了两句话：【这啥啊，谁干的事，是想骂谁吗？】 评论区有人骂他：【博眼球也有个限度，明明还有个字母，你截一半算怎么回事？】 沈泊宣对此发表了六个点：【。。。。。。】 沈泊言感觉自己的头要爆炸了，于是也回了六个点：【……】 再往上翻翻，沈泊宣还是很有亲情地卡点发了个【新年快乐】。 沈泊言也回復了一个【新年快乐】。 他退出和沈泊宣的聊天页面，依次回復了方右函方盛云等人的消息。 然后，他便看到了程闻君的祝福。 【新年快乐，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沈泊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回了个：【谢谢，你也是。】 回了会消息，他精神也清醒了点。再往上看看，孟心桥竟然也发了不少消息给他。 孟心桥：【沈教授，吃药了吗？】 孟心桥：【还好吗？】 孟心桥：【新年快乐，祝沈教授事业顺心，新的一年多发sci！[\撒花][\撒花]】 沈泊言捏着手机，慢慢斟酌了一下，对孟心桥说：【谢谢你的祝福，也祝你新年事业顺利。】 他还想对孟心桥说，谢谢你关心我。但最后还是没发过去。 有一点逾越了。 他们确确实实只是普通朋友。 不过，不论怎么说，沈泊言都觉得和孟心桥相处很舒服。 他和程闻君有些像，都能很轻易地留意到身边人的状态，能说出所有人都喜欢听的话。这些本领好像是他们经过千锤百鍊后的本能一般，运用起来如鱼得水。 沈泊言很羡慕也很欣赏这样的人，就像羡慕欣赏程闻君一样。 也许是病着，沈泊言觉得自己好像格外敏感一些。 他抱着手机想——如果现在和自己结婚的是曾经的程闻君，他一定不会这样的。 至少，会比孟心桥多关心自己一两句。 这么想着，沈泊言不知不觉就翻起了自己和程闻君的聊天记录。去年，前年。 一直翻到尽头，是大前年的新年。程闻君对他说：【新年快乐，祝你学业顺利！】 沈泊言换过手机，更久以前的东西就全都没了。 他有些沮丧，看着那句简短的祝福后面跟着的是自己同样简短的回答。在国外那几年，他们的交流寥寥。但沈泊言还一直记得高三新年时程闻君卡点发过来的祝福。 那天沈泊言房间的空调坏了，但一直没人来修。他一个人缩在冰块似的被子里，收到了程闻君的消息。 【新年快乐，沈泊言同学！ 今天是认识你以来第三个除夕。不知道你在家里开不开心，但我总希望，你新的一年能够快乐一些。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尽管找我和方盛云；如果心情不好，也可以来找我说说话。不论以后发生什么，我们永远都是你和你姐姐坚实的后盾。 祝你新的一年身体健康，能够得偿所愿，考上想去的大学！】 沈泊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看到消息时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截了图，偷偷存在手机里，存了好几年，一直没删过。 直到在国外手机被小偷偷走，他用尽手段也没办法恢復文件后，这张截图伴随着祝福才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时至今日，他混混沌沌地回想当时的场景，却仍然能顺畅地记起每一个字。 其实后来沈泊言知道，程闻君不仅给他写了这些东西，还给沈泊宣方右函他们发了同样长的信息。 他们是一样的，但那又如何呢。如何呢？ 沈泊言至少感受到了来自程闻君祝福的真心。 睡意重新袭来。沈泊言按掉手机，扔在一边。就睡吧。睡不死他。…… 「小言？」 第二天不知几点，沈泊言耳边传来了人的声音。 沈泊言费劲地睁开眼，迎面便撞上程闻君那一张脸。 他惊了一下，睡意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身体怎样了？」程闻君状似关心地问他。 沈泊言缓了缓：「一般。」 「今天要去老宅拜年。」程闻君笑了笑，「快起来吧，小懒虫。」 沈泊言平白无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僵硬地扯了下嘴角：「行，你先出去。」 把程闻君赶走后，沈泊言才稍微舒服点。 这一觉睡过，他的感冒好得七七八八，至少能让他正常地和程闻君一起拜年。 他们吃过早餐便上了车。沈泊言格外清醒，他不想和程闻君说话，便假装看向窗外的景色。 第46页 高速公路的绿化带不断从面前滑过。旁边一辆车逐渐向前，与他们平齐。沈泊言随意地望了眼，却突然看到了吴琛。 竟然就是这么巧。 吴琛皱着眉，似乎在打电话。而程闻君并没有认出吴琛，只是转过头对沈泊言说：「老宅里今天大概有很多客人。」 沈泊言「嗯」了一声，不作评价。 车停在程家老宅的停车场里，程闻君把带来的礼交给迎上来的管家，便被迎进了客厅里。 江静和程顺浩都在。他们虽然共处一室，但一人坐在沙发的一端，一副绝不往来的模样。 「爸，妈。」 程闻君笑容满面。 沈泊言也跟着叫了声爸妈。江静热情地站起身，拉着程闻君的手：「闻君啊，妈妈等你好久了。」 程闻君顺着江静的意，在她身边坐下：「没迟多久吧。」 「没有没有。」江静笑，「只是妈妈等不及了。」 相对于热情的江静，程顺浩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 他今天带了副金丝边眼镜，显得儒雅安静。 江静没理沈泊言，拉着程闻君就寒暄了起来。 沈泊言乐得清净，就只安静地坐在一边。 但没过多久，门口又传来喧闹声。沈泊言闻声抬头，便见吴琛走了进来。 他果然也是来给程家拜年的。沈泊言想。 江静站起身，但态度只是普通。 「江阿姨。」吴琛那张大部分时间都臭着的脸带上笑容，「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江静只让他坐下来，「你弟弟也来了，正坐这呢。」 沈泊言和吴琛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点冷漠和抗拒。不过吴琛大概为了和飞锦的关系，还是叫了声：「小言。」 「吴琛哥。」沈泊言颔首。 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一群人聚在客厅里，江静招唿着，把所有人安排得妥妥贴贴。 而程顺浩一直保持着沉默，当个不存在的隐形人。 过了会，终于到饭点了。江静把所有人迎去餐桌，管家已经安排着把菜都摆好了。 「大家随便吃啊，都别跟我客气。」她笑，「就当和自己家一样。」 她坐下来，动了筷子，其余人也跟着主人家一起吃了起来。 饭桌上不免会聊起天。一家姓王的太太带着自己上高三的孩子，闲聊时聊到了高考。 「我家这小子。」王太太半是责备半是宠溺地说，「成绩也就那样，不上不下的。我准备送他去e国读个本科算了。」 「那挺好啊，」有别的太太附和，「读个商科，以后来接你家老王的班。」 「嗨，但是操心啊。」王太太看向江静，「要是我家小孩成绩和你家程闻君当年一样好，我就少操心太多了。」 「是啊，」有人嘴快，「闻君当年在b大吧？」 气氛微微一顿。 江静笑容不变：「不是啊。」 「当年我不想闻君离我太远，就让他留在c市了。」 「那太可惜了。」王太太嘆气，「我记得闻君考得挺好啊。诶，对了。」 她看向吴琛：「我记得小琛你弟弟成绩也挺好，现在去哪了啊？」 骤然被提到，沈泊言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吴琛的表情不变。 「他高考发挥失常。」他说，「只考了c大。」 第28章 毫无痕迹 发挥失常…… 沈泊言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又松。 吴琛说得轻描淡写，但当年的事情显然不是一句『发挥失常』能够概括的。 「哦，这事我也听说了。」另一位沈泊言并不太熟识，但貌似姓刘的太太语气淡淡地开口，「我记得，是你弟弟考试前因为保姆的失误生了大病，才耽误了考试的吧？」 吴琛表情一顿。 「你弟弟不也在这呢。」刘太太轻瞥了吴琛一眼，有些嘲弄地说，「小琛，听说当年你家那个保姆就只是被辞退了？」 「她在家里干了二十多年了。」吴琛背嵴挺直，神情坦然，「当年她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是无心之失，我们也不好多苛责。」 「哟。」刘太太嗤笑一声，「你亲弟弟的高考，竟然不如一个保姆重要。」 吴琛皱眉：「刘太太，这是我们家自己的事情。」 「好了好了。」江静似乎是见气氛不对，赶忙和稀泥道，「大过年的，说这些干什么？吃饭吃饭，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吗？」 话题就这么被迫告一段落。 吴琛全程和其他人一样，一句话也没和沈泊言说。直到一顿饭结束，他和江静告别时，他们都还是处于零交流的状态。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当管家关上门时，江静热情洋溢的笑容顿时从脸上消失了。 她终于向沈泊言投去了今天第一个眼神。 沈泊言从她的眼里分明地看到了埋怨。她转过头，看着程闻君：「刘琴秋和那个姓吴的小子最近在抢项目，那个姓吴的小子使了点阴招，她正记恨着呢。」 「……所以她才说小言的事么？」程闻君怔了一下。 江静冷笑一声：「我就说你娶这么一个男人干嘛！吴家那点家业都快败得差不多了，就指望着攀上棵大树呢！你倒好，把人往自家里引，生怕他们活不下来！」 第47页 她的眼神如同刀尖一样剜在沈泊言身上，分明是把今天这件事全都算在了沈泊言头上。 程闻君终于不装死了，立马开口道：「妈，您别这么说。」 「我怎么说？当初是你自己悄没声地就把板给拍了，把婚事给谈好了。我能管得了你什么啊，程闻君，你真是翅膀硬了！」江静声音拔高，语调越来越尖锐，「咱们集团的问题都没解决，就忙着给自己找麻烦，你还真厉害啊！」 「……」程闻君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江静看着他这样，火气更重了。她骤然转向沈泊言，冷冷地说：「你最好摆正自己的态度。」 「话不会说，事也不会做。要换了我，我绝不会让你进我家的门！」 沈泊言听着这封建糟粕一样的话，实在是不知道该从何吐槽起。 既然不会说话，那就不说好了。 他沉默着不应答，江静一腔怒火更加无处发泄。她恨恨地盯着沈泊言半晌，才转过身，大步离开了客厅。…… 江静一走，客厅便安静了。 程顺浩吃完饭便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江静离开后，他才看着程闻君，开口：「最近有什么打算？」 「还是和以前一样，父亲。」程闻君对待程顺浩的态度倒是很礼貌。 沈泊言有些许不解。上次家宴时，程顺浩明明站在大伯程顺洋这一边试图挤压程闻君在集团里的地位。 难道是他在逢场作戏吗？ 程顺浩流露出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又在瞬息间归于平静。 「你长大了。」他说，「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和你说过话了。」 「是啊。」程闻君笑笑，「是很久了。」 沈泊言听着很奇怪，总觉得程闻君和他父亲的关系不能像这么融洽。 不过他们的对话很短暂，只持续了这几句便结束了。 「你的房间还留着。」程顺浩说，「可以带着泊言上去休息一下。」 「好的。」程闻君点头应允。 他转头对沈泊言说：「小言，走吧？」 「嗯。」沈泊言点了下头。 他们沿着螺旋形的楼梯向上走去。木制楼梯承着两人的重量，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程闻君的房间在二楼。他找到房门，轻轻推开，说：「到了，就是这里。」 沈泊言没来过这里，于是好奇地走进了房间。 程闻君的房间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大。一张略宽的单人床，一个大书桌。门旁是衣柜和书架，靠窗则是一个空荡荡的木架子。 「以前你在这里放过你种的薄荷。」沈泊言盯着木架，轻声说，「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程闻君顿了几秒，而后应道。 「后来呢？」沈泊言故意问了句，「它活了多久？」 程闻君沉默了一下。 「过去太久了……」他干巴巴地说，「抱歉，小言，我忘记了。」 你能记得才怪了。 对于这些天来无数个验证自己猜想的事件，沈泊言已经见怪不怪。 「哦。」他于是回答，「没事。」 程闻君的书桌搁在窗边。宽大的木质桌面被保护得很好，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岁月痕迹。沈泊言慢慢走上前，摸了摸光滑的桌面。 「能看吗？」他转头问程闻君。 「当然可以。」程闻君好像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沈泊言也不管他怎么想的。在得到允许后，便拉开了书桌的抽屉。 可抽屉是空的。空荡荡的。 和空荡荡的木架子一样，没有任何关于程闻君的痕迹。 「里面的东西，你都扔掉了吗？」他有些诧异。 「大概吧。」程闻君不敢再给出明确的答案了，「也许是我搬走的时候，都带走了。」 沈泊言默默无言。 他推回抽屉，又拉开了另外两个。 可它们都是空的。 沈泊言撇了撇嘴角，心情跌落谷底。 他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 程闻君看着，忍不住说：「应该都没有了，小言。我们坐着休息一会吧。」 「没事。」沈泊言摇摇头。 他不信邪地拉开了最后一个抽屉，刺耳滞涩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但这次他没有落空。 里面留着一张薄薄的纸片。 沈泊言心跳顿时加快。 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将纸片翻了过来。 但纸片上的内容却让他陡然一愣。 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纸片，而是一张高考准考证。 甚至，这也不是程闻君的准考证。 上面明晃晃地印着几个字—— 【姓名：沈泊言】 第29章 记忆不会说谎 程闻君就站在沈泊言的身边，自然也是一眼便看到了这张准考证。 沈泊言捏着纸片的手有些用力。他蓦地转头，堪堪捕捉到程闻君脸上还未消失的惊讶。 「怎么会在你这里？」沈泊言盯着他，问。 程闻君嘴巴动了动，显然是有些猝不及防，没能想好说辞。 「可能是你考完试之后落在我这里的吧。」过了会，程闻君说，「小言，我记得你考试的时候，准考证一直没有丢。」 「是没丢。」沈泊言听到这话，轻飘飘地撩了他一眼，「但我没想到，它会在你的抽屉里。」 第48页 「可惜我也不太记得了。」程闻君慢慢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系统，「真是抱歉，一直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在我这里。」 「没有那么重要。」 沈泊言语气淡淡，目光却是一直落在程闻君身上。 「你还记得吗？只是一个意外失败的考试而已。」…… 那不是什么沈泊言能够轻易忘记的事情。 六月，大约正值夏季，气氛也是热火朝天的。沈泊言从床上爬起来，收拾好桌上放着的准考证，便下楼去吃早饭了。 沈泊宣早就坐在了桌边。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偌大一个别墅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以及一些住在家里的佣人。 沈泊宣掀起眸子看他一眼：「起来了？」 「嗯。」沈泊言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吴家的早餐每天都会变一个花样。不过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家的时候，就会变得简单很多。 一碗粥，一些面点，还有一些沈泊言不太记得名字的东西。他们两个飞快地吃完，而后，沈泊宣问他：「准考证带了吗？」 「带了。」沈泊言摸摸口袋，那张纸片子还在兜里，「你没忘吧。」 「没有。」沈泊宣摇摇头，「那走吧？」 他们悄没声地离开了吴家的宅子。校方派了班车，沈泊言没找到靠窗的座位，只能和沈泊宣一前一后地坐着。 他靠着班车硬梆梆的椅背，望着窗外炽烈得晃眼的阳光。班车内空气不怎么流通，他觉着有些闷，又有些困，闭上眼，却一点睡意也无。 班车停在考场，沈泊言和沈泊宣分开，各自去了自己的考场。沈泊言的考场在最高层的尽头，他沿着长长的走廊一路向前，视线里是不断重复、迷宫一样的门窗。 他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脚下晃了晃，又迅速稳住了身子。怎么了？ 沈泊言在教室门口站定，捏着准考证的手哆嗦了一下。 那阵眩晕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揉了揉太阳穴，摒除了脑海里的杂念，快步走进了教室里。 髮捲子、打铃、开考。沈泊言拿到了崭新的试卷，和无数次一样开始作答。 只是他越写，就越感觉奇怪。 那些方块一样的字越来越模煳，在他的视野里扭曲旋转，分割成一片又一片。他握着笔，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请结合文本谈谈对最后一段的理解…… 最后一段……结合文本……最后一段…… 最后……最后…… 笔尖在试卷上摩擦，发出一声沙哑的响。 微微泛黄的纸面上盘踞着蛇一样的黑线，成了沈泊言最后的一点记忆。 然后他醒了，在医院里。 一睁眼就是白色的天花板和一滴滴落下的药水。 沈泊言无神地动了动眼睛。考试呢？他想。 他不是在考试吗？ 比起难过更先占据着大脑的是茫然。沈泊言一下子没能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身边就传来程闻君的声音：「沈泊言。」 「感觉怎么样，现在？」 「……不知道。」沈泊言张张嘴，慢慢地说。 他的嗓子很哑，一说话喉咙处就传来撕裂般的难受感觉。 「你刚刚在考场上晕倒了。」程闻君探过身子来，摸了摸他的额头，「紧急联繫人没联繫到，你们班主任知道我和你关系好，就给我打了个电话。」 他顿了顿：「还好，没晕倒多久。」 沈泊言愣了愣。 「考试结束了吗？」他意识回笼，努力地问了句。 「……抱歉。」程闻君的动作顿了顿，「语文考试结束了。」 「我……」沈泊言愣了愣，而后下意识便想坐起来，「现在几点了？」 「诶，针还没拔。」程闻君忙把他按了回去，「没事，现在还没有到下午考试时间。如果你还能坚持，我一会送你去考场。」 沈泊言被按回柔软的病床上。手背的针尖因为刚才的动作划拉了一下，现在细微的痛感才迟滞地传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他茫然地问，「我到底怎么了？」 程闻君深吸了一口气。 「……海鲜过敏。」他如此回答道，「医生说你产生了一定的过敏反应，但和过敏原接触较小，所以反应有些迟缓。」 他看着沈泊言：「你早晨有吃什么带海鲜的东西吗？」 「没有啊。」沈泊言不明白。 他没有吃任何和海鲜相关的东西，甚至连蒸蛋都没有碰。 怎么会突然过敏呢？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过敏呢？ 整件事太过荒谬，也太过冲击。在甦醒的短暂延迟后，沈泊言的太阳穴终于是突突地疼了起来。 「我要去看看。」沈泊言想不通。 他下意识伸手，想把针头从手背上拔出来：「我现在回家去看看。」 他的神经和血管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有些发木，只剩下一点不甘心的本能。 「沈泊言！」程闻君的声音骤然变得严肃，他一把按住沈泊言，「你要干什么？」 「我要回吴家。」沈泊言挣扎了一下，却没挣脱，「我不记得我吃了什么……」 「你要考试啊，」程闻君毫不退让，「沈泊言，你难道不考试了吗？」是啊。不考试了吗？ 沈泊言深吸了一口气。 第49页 他陡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你去考试。」程闻君定定地看着他，「你去好好考试，我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 「别推辞了。」程闻君少有地果断，「正好我没有考试，闲得很。」 他停了停，认真地对沈泊言说：「能相信我吗？」 沈泊言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相信我。」程闻君便再重复了一遍，「沈泊言，安心高考。」 程闻君就像定海神针一样。沈泊言理智回笼，努力地将心情平復了几分，才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需要完成考试，需要信任程闻君。 相信在他考试的时候，程闻君能够帮他找到证据。 打完针后程闻君开车送沈泊言回到了考场。 在门口，他们碰到了沈泊宣。沈泊宣显然已经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整个人已然变成了一点就炸的气球，就差没直接杀到吴琛面前要说法了。 「过敏？」沈泊宣冷笑，「都不知道和他们说了多少遍，沈泊言海鲜过敏非常严重。现在临到高考来还搞这种么蛾子，不如直接一起毁灭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大，正好被路过的程文安和程文修听到了。 程文安瞥了几人一眼，沈泊言分明看到他几乎马上想要张嘴嘲讽，但最后不知为何又咽了下去。 他俩匆匆忙忙地走了。程闻君并没有看到他们，而是制止了暴怒的沈泊宣。 「你们都安心考试，别说什么毁灭不毁灭的。」他说，「不论如何，还是眼前的事情更重要。等你们进考场之后，我马上去找他，好吗？」 「可是我们……」沈泊宣没办法咽下这口气。 「这个时候你们不该操心这些。」程闻君看着她和沈泊言，「放心，我不会放跑想要欺负你们的人的。」…… 在为期两天的考试结束后，所有考生都仿佛自由的鸟儿一样四散离开时，程闻君把沈泊言叫到了车里。 那时沈泊言口袋里还揣着准考证。已然是夕阳西下时，橙红的光彩洋洋洒洒地落在考场上，像是落幕。 「事情查清楚了。」 程闻君低下头，告诉沈泊言：「早晨吴琛在家，他比较喜欢吃海鲜粥，所以保姆就给他煲了一锅。她以为只要不把海鲜吃进嘴里就没事，直接给你盛了一碗。」 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沈泊言愣了愣。 原来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我想，有的事也许你想自己吴琛说一说。」程闻君说，「我陪你去，可以吗？」 沈泊言指尖用力，骨节有些发白。 他很难思考吴琛究竟是否是故意的。 但按这几年的习惯，这件事很可能不是吴琛做的。 他和沈泊宣一直以来在吴琛眼里，就是两个令人厌恶的虫子。 谁会天天盯着虫子踩呢？ 可说服自己接受这只是个意外吗？ 沈泊言觉得自己做不到。 「好。」 于是，他点了点头。 当他们到达吴家的宅子时，屋子里已然亮起了灯光。 程闻君按响了门铃，但尽管灯是亮的，却没有一个人来开门。 沈泊言看到他皱了皱眉，然后抬起手连续不断地按了十分钟。 十分钟后，在刺耳的铃声折磨下，吴琛终于姗姗来迟，臭着脸推开了门。 「又是什么事？」他语气十分不悦，「我不是都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处理，他既然住在我家里，那就是他自找的，有什么可委屈的？」 看到他这副模样，沈泊言的太阳穴又开始疼了。 吴琛一偏头，便看到了站在程闻君身边的沈泊言。 「听明白了？」他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嘲弄的冷笑。 「你要是有良心，就离我们家远一点。别和你妈一样，做亏心事，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 话语如同利剑一般毫不留情。 骤然听到沈玉宁，沈泊言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神经里刺耳叫嚣的声音终于爆炸开来，连带着这几日惶惶不安、惊恐绝望的情绪一起。 凭什么？吴琛凭什么能这样？ 「我妈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他骤然死死地盯着吴琛，「你们三个人不是最清楚吗？」 吴琛毫不动摇：「怎么？你想表达什么？第三者也有苦衷？」 沈泊言就笑了。 他笑得有些夸张，完全不像平时的模样。 「一个逼她当第三者，一个把她逼上绝路。」他很少连续不断地说出这么多话，「她自杀，又把这件事闹大，就是为了让我和沈泊宣能好好生活下去。」 「需不需要我重新讲一遍这个故事？你们这样肆无忌惮，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当年的事吗？」 吴琛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点变化。 他似乎想起些什么，那不屑的神情消退些许。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程闻君忽然开口：「吴琛，我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 他看着吴琛，那张脸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温柔和善。 「当年留下的信息并不少。」他慢声道，「穷寇莫追，这些年你们对他们姐弟两个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 「把人逼上绝路的后果，我想你们应该也很清楚，对吗？」 第50页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淡淡地俯视着吴琛。 「程闻君，你发什么疯？」吴琛有些生气了，「这关你什么事？」 程闻君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只是要一个处理结果，有这么难吗？」他看着吴琛，「耽误了他这么重要的考试，他却一句话都得不到。如果传出去，你大可以想想能发生什么。」 吴琛脸色难看：「你在威胁我？」 「看你怎么想了。」程闻君笑了笑。 空气凝滞了些许。两方对峙着，过了会，吴琛只能妥协了。 「真行啊，沈泊言，你真行啊。」他嘴硬着，「行，你非要我给个处理，那就给。」 他顿了顿，撂下一句：「你等着吧。」 话音刚落，吴琛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重重的关门声炸得沈泊言耳膜都快裂开，他看着木质的厚重大门，脑子里嗡嗡的声音慢慢地褪去。 肩膀上忽然传来一点重量。 「我们走吧。」程闻君揽着沈泊言的肩膀，安抚似的轻声说，「如果他不处理，我会再来找他的。」 沈泊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嗯」了一声。 他像一个牵线木偶一样，被程闻君带着回了车上。当车门关闭，发动机的声音响起时，沈泊言才迟钝地反应了过来。 「……去哪？」 「去我那住一阵。」程闻君停下准备挂挡的动作，对沈泊言笑着说道。 「不然还让你继续和他待在一块吗？」 沈泊言定在了原地。 遥远处晦暗不明的灯光闪烁，而沈泊言在昏暗中看着程闻君的笑。 「程闻君。」他听见自己有些哽咽了。 程闻君忽然伸手抱住了沈泊言。体温滚烫。 他轻轻拍了拍沈泊言的背嵴。 「别担心。」他说。 「我陪着你。」 第30章 可我们有的是以后 沈泊言记得自己当时没有哭。 这样失态很丢脸，流眼泪就更丢人了。 过了会，程闻君便松开了沈泊言。沈泊言沉默着靠回副驾，扣好了安全带。 车驶入夜色，一路到了c大旁一个新修的小区里。程闻君停好车，转头对沈泊言说：「我就住在六楼。」 沈泊言刚点了点头，他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虽然有两个房间，但有一间被我用来放杂物了……所以，这几天可能会委屈你一下，和我用同一张床。」 他看着沈泊言：「会不习惯吗？」 「不会。」沈泊言摇了摇头。 「很小的时候我和她们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程闻君眼神微微一动。 「原来是这样。」他笑了下，「走吧，那咱们就没问题了。」 沈泊言跟着程闻君上了楼后，一进门，便闻到了点清新的香味。 门口旁是米色的、弧度圆润的沙发，墙上挂着几幅色彩明亮的挂画，挂画下是圆形的餐桌。 窗户旁挂着一个晴天娃娃的挂坠，在无风的室内静静地悬着。娃娃脸上是简笔画的笑脸，沈泊言与它对视了一眼。 房子不算狭小，也并不空旷。 沈泊言一边打量着，一边站在门口的地毯上，有些侷促地看了眼程闻君。 程闻君弯下腰，找了双拖鞋给他。 「你先将就着穿一下我的，」他说，「明天我去吴家帮你把衣服拿过来。」 「会不方便吗。」沈泊言犹豫了一下。 「不会。」程闻君却回答，「他不敢。」 沈泊言懵懵懂懂地明白了点什么，于是说了句「谢谢」。 他穿上拖鞋，慢慢地缀在程闻君身后，见程闻君走进卧室，从衣柜里抽出一件白t恤。 「好像是我几年前买的。」程闻君比划了一下，「你应该可以穿。」 「……谢谢。」沈泊言接过t恤，又说。 「怎么样。」程闻君笑着看向沈泊言，「这个房子怎么样？」 「挺好的。」沈泊言很诚实，「我喜欢。」 程闻君的笑容扩大几分，有些得意。 「卫生间在那边。」他愉悦地对沈泊言说，「累了一天，洗个澡休息一下吧。」…… 当卧室墙上的挂钟逐渐指向十一点钟左右时，他们才相继收拾好。 沈泊言穿着程闻君的衣服。程闻君的t恤虽然是几年前的，但他穿着仍然有些大。 他站在床边，看着程闻君从柜子里扒拉出一条空调被。 「你盖这条。」被子被程闻君塞进沈泊言怀里，「我盖那条。」 「好。」 沈泊言默默点点头。 关上灯他们就躺在床上。程闻君的床很大，是双人床的大小。他们一个人躺一边，竟然也不觉得逼仄。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沈泊言一时半会睡不着。 他背对着程闻君，刚扒拉了两下手机，就听见程闻君叫他：「沈泊言，睡不着吗？」 沈泊言一翻过身，就正好对上了程闻君的脸。他们隔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程闻君眨眨眼，看着他笑：「我也睡不着。」 「为什么？」沈泊言抿了下嘴，问他。 「没有为什么。」程闻君摇摇头，说似是而非的话，「只是我还不困。」 「嗯。」沈泊言点头，「我也不困。」 第51页 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 没人说话的卧室是真的很安静。 灯关着，他们在黑暗的床上对视了几秒，然后程闻君率先开口：「那我们说说话吧？」说说话？ 沈泊言怔了怔。 「说什么？」他有些茫然。 「说……」程闻君想了想，「随便说点什么吧。」如答。 沈泊言脑子里冒出一点不合时宜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沈泊言只能这么说，「我总在想高考的事情。」 「还在想啊。」程闻君轻轻嘆了口气，「确实是……我明白的。」 沈泊言「嗯」了一声。 「不知道成绩出来会怎么样。」他的话一下子变得有点多，「我记得晕倒的时候语文选择题和古诗词都做了。阅读也差不多写了一小半。选择题我是一边做一边涂的，如果没有涂错的话，应该丢的分没有想像的那么多吧……」 「那还好啊。」程闻君挑了下眉，「至少损失没有那么大。」 「嗯。」沈泊言点点头。 「只是大概去不了b大了。」 「以前一直期待着高考完能够和沈泊宣一起离开这里。但是……」他断续地说着，有点唿吸不上来的难过，「好像还没有启程，就失败了。」 「说什么傻话。」程闻君立刻说，「这只是一场考试，沈泊言。它没有办法决定你以后的人生。」 「……话是这样没错。」沈泊言摇摇头。 程闻君轻轻嘆了口气。 「其实我也算是『失利』了吧。」他说，「本来我也有心仪的学校，但也是没去成。」 「……因为你妈妈吗？」沈泊言看着他。 「是，因为她。」程闻君笑笑，「她不愿意我离开c市，怕我离开这里，我的弟弟们就要把我的位置抢走了。」 「不是这个逻辑吧。」沈泊言皱皱眉，不太贊同，「她怎么能因为这个……」 「对她而言，我的位置超过了我本人的想法。」程闻君说，「她觉得这是对的，我该听她的。所以她在填报系统关闭最后一天，在家里吵着要跳楼。」 「所以我就改了。」 沈泊言的确没想到当时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那，那你还好吗。」 「还好。」程闻君哂笑一声，「不论怎么样，生活总得自己过嘛。现在也许只能达成这个结果，但我们还有的是以后呢。」 他半支起身子换了个姿势，让头枕在手臂上。 「现在我的自主权有限，很多事都做不到，但以后就不一定了。」他说，「现在你高考失利了，但你还有读研呢，说不准过两年你还能出国。」 「那样不是也不算『失败』了？」 沈泊言在他的畅想下，终于是露出了点真心实意的笑：「你想得这么久啊。」 「也不久啊，就三四年的事情。」程闻君和他一起笑，「我可对你很有信心。」 「啊。」沈泊言眨眨眼。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奇妙。 「为什么？」 「难道不能吗？」程闻君反问道，「你很聪明啊。」 他说得那么直白，沈泊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也没有……」他扭捏了一下，说。 「哈哈哈，」程闻君见他这样，笑得更开心了，「你真是……」 「我怎么了。」沈泊言不明所以。 「没怎么。」程闻君不回答，而是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沈泊言的视野一下子变得一片漆黑。 「现在该睡了吧。」程闻君说。 「噢。」沈泊言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睫毛碰到了程闻君温热的手心。 「晚安。」他对程闻君说。 「晚安。」程闻君的声音传了过来。 后来，吴琛扣了保姆的工资，把她辞退了。 他向沈泊言隐晦地表示，他们已经给出了态度，那么这件事最好就烂在知情人的肚子里。那就这样吧。沈泊言想。 他和沈泊宣才刚刚成年，除了自己以外一无所有。即使带着同归于尽一样的态度，也无法再要求更多了。 只是有些事，有些积压多年的仇怨，是绝无法消失的。 会就此沉寂，还是会在某一天爆发，谁知道呢？ 沈泊言在程闻君家里住了两天，便和沈泊宣一起把放在吴家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搬出去住了。 他们这些年一直省着吴家给他们的生活费，拮据一点，倒也不是负担不起。 时间飞速地过去，当年沈泊言高考的事情早已轻易地被淡忘。 除了几个当事人，也许没有多少人能够知道那件事的细緻经过。少数几个知情人，也都不太清楚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准考证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沈泊言也没有刻意找过。 只是时隔多年，在今天，沈泊言从程闻君从前房间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一张泛黄的、薄薄的纸片。 「啊，那个，我记得呀。」程闻君在沈泊言的发问后，毫不停顿地应道。 「嗯。」沈泊言捏着准考证，心情复杂，「大概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应该是的。」程闻君说，「当时你还在我这里住过一段实际，你还记得吗？」 住过一段时间？ 沈泊言的指尖骤然一紧。 「我记得。」他过了会，说，「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第52页 沈泊言的语气平静，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程闻君』，怎么会知道自己当年在程闻君家里住过的事情？ 他到底是谁？ 第31章 努力 程闻君并没有感受到沈泊言骤变的情绪，只是笑着说：「那现在物归原主了？」 「嗯。」沈泊言把准考证揣回兜里，「东西当然要物归原主的好。」 他话说得阴阳怪气，程闻君依旧无知无觉。 「晚上有什么打算吗？」他问。 「没有。」沈泊言摇摇头。 他们正说着，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闻君，出来吃点水果吧。」江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程闻君站起身。 「来了，妈。」他扬声道。 沈泊言也站起身来，跟着程闻君下楼。 程顺浩已经走了，客厅桌上只坐着一个江静。 「闻君，切了你喜欢吃的车厘子。」江静看着他，温柔慈爱地笑，「晚上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 「好啊。」程闻君一口答应，「晚上还有客人吗？」 「没有客人，就我们一家。」江静瞥了沈泊言一眼，「我们一家子也很久没有好好在一起吃一顿饭了。」 只是这顿饭最后还是没有吃成。 程闻君在客厅里没吃几颗车厘子，便有人给他打来了电话。 他和对面说了几句，神情愈发凝重。挂断电话后便对江静说：「妈，公司里出了点事，实在抱歉，晚上不能和你们一起吃饭了。」 江静愣了愣：「公司出事了吗？」 「嗯，是的。」程闻君的脸色很难看，「我现在要过去一趟。」 「这大过年的……」江静不开心地念叨了一句，最后还是妥协，「去吧，注意安全。」 程闻君要走，沈泊言也不便留下。 他拒绝了程闻君开车送他回家的提议，自己打了辆车。回家时天还没黑，沈泊言踢掉脱鞋，转头便看到程闻君紧闭的房间门。 程闻君似乎一直以来对隐私都十分在意。自从住在一块后，沈泊言就从来没见过他房间的模样。 沈泊言并没有偷窥的习惯，对别人的个人生活也并不感兴趣。 但他盯着程闻君的房门，想打开它看看的想法倏然冒出来，几乎是瞬间变一发不可收拾。 『程闻君』绝不是一个陌生人。沈泊言想。 如果这个『程闻君』获得了程闻君的所有记忆，那说话就不可能这么漏洞百出。 今天『程闻君』所说的，并不是沈泊言自己曾经透露的信息，那只有一种可能——『程闻君』本身就知道这件事。 那谁会知道当年他在程闻君家住了两天的事情呢？ 沈泊言目前已知的，除了吴家以外，便只有程家人了。 所以，『程闻君』到底是谁？ 沈泊言在原地顿了顿，便向程闻君的房间走去。 他要验证一下。…… 程闻君的房门没锁，沈泊言一推就开了。 他似乎并没有在房间里放什么东西，宽大的书桌很空，只搁着一台合起的笔记本电脑。 房间里有一个书柜，书柜的玻璃柜门关得很严实。里面摆着很多书，沈泊言粗略看了几眼，感觉像是新的，没被怎么动过。 他不想动那个大概率有密码的电脑，便尝试着拉了拉书桌下的抽屉。 有几个是用钥匙锁着的，还有一两个安了密码锁，看起来非常安全。 沈泊言摸了摸抽屉顶端和桌面的空隙，只摸到了一手灰，和一枚和着灰的铁质钥匙。 他挨个试了过去，钥匙正好对应着最底下一个小抽屉。拧开后，却发现是空的。……也许这是当初程闻君装修房子的时候就锁上的抽屉吧。 沈泊言把钥匙回归原位，又在房间里找了找，没再找到那几个上锁抽屉的开启方法。算了。 他选择放弃，转而搜寻起那几个能看的抽屉。 由于是刚刚搬进来，几个抽屉里的东西也都不多。沈泊言翻到了房产证，翻到了几张废弃的合同，还翻到了几个连名字都没写的空白本子。 空白本子被他一页页看过去，都新得不能再新，什么痕迹也没有。什么啊。 把东西一样样归置回去后，沈泊言有些泄气。 这个『程闻君』也真是够小心。 也许那些决定性的东西都被他藏在了那几个上锁的抽屉里。 沈泊言不信邪，又打开了书柜。书和他看起来的一样，都十分崭新，连一点摺痕都没有。 毫无意外，也足够令人失望。 沈泊言重重地唿了口气，抽出了书架里最后一本书。 但随着书页的拖动，一张白色的纸张便突兀地被一同拖了出来。嗯？ 沈泊言心中一动，立刻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叠得很好的a4纸，摺痕不算深，似乎并不是之前塞进去的。沈泊言展开纸，发现上面被凌乱的笔迹占据，看起来倒像是一张草稿纸。 上面鬼画符一般乱糟糟地划着名些沈泊言看不懂的东西，他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认得的只有一些散乱排布的数字。 准确来说不是纯粹的数字，每个数字后面还跟着一个『%』。 1%，0%，3%，5%…… 数字杂乱无章地分布在纸张的各个角落，基本上都是个位数。 第53页 这是什么意思？ 沈泊言不明所以。 这些东西看起来似乎是什么随手的记录，就和他们学生时期打草稿时一样。 但程闻君是想记录什么呢？ 沈泊言暂时想不明白。 他担心程闻君什么时候突然回来，于是给这张纸拍了张照后，便重新折好，塞回了书柜里。 这数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沈泊言一直在想这件事。 晚上程闻君回得有些迟。他看起来有些萎靡，脸色难看的吓人，嘴唇还泛着点青色。 他只简单地和沈泊言打了个招唿，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重重地关上，将两个人隔绝开来。 可能公司出的事有些大吧。沈泊言推测。 他也没心思搭理程闻君，脑子里装着那堆乱七八糟的数字躺在床上睡着了。 也许是想得太多，他还做了个梦。 梦里程闻君敲着计算器，计算器里的数字从0%一路跳到了50%，再如同火箭般飞速上升。 沈泊言无力阻止，无法干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数字不断往上跳动。当到达100%时，『程闻君』陡然抬起头，向他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砰！ 不知道从哪传来了巨大的声响。 失重感勐然传来，他惊醒了。 在适应了睁眼后的黑暗时，沈泊言慢慢地清醒了点。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雨，狂风颳着雨水啪啪地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密集沉重的声响。 窗户还留着一条缝，唿啸的风声和雨水便从缝隙中窜了进来，打湿了一大片木地板。沈泊言揉了揉突突发疼的太阳穴，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把窗管得严严实实。 窗一关，门外的嘈杂声音才消失了。 沈泊言趿拉着拖鞋，准备继续回去睡觉。但他刚转身，却陡然捕捉到了夹杂在风雨声中的一道细微人声。 「……我说了，这不是……我的……！」 沈泊言的脚步一顿。 尽管声音模煳，他仍是听出这声音来自程闻君。 雨声中，程闻君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愤懑。 沈泊言向靠近程闻君房间的方向走了两步，凝神听去。 「我能怎么办？！」程闻君压抑着嗓子，「我一边被程闻君这个该死的傢伙遗留的公司问题折磨，一边又要攻略沈泊言。你知道这多难吗？」什么？ 什么叫攻略？！ 沈泊言还未来得及仔细思考，程闻君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说了，他已经开始松动了。」 「给我时间，攻略进度一定会快起来的，明白吗？！」 第32章 爱情游戏 沈泊言陡然想到了白天看到的草稿纸。 又是攻略进度，又是百分数，他真的很难不把两件事联繫在一起。 太巧了，真的太巧了。 怎么会这么巧呢？ 窗外噼过一道闪光，而后沉重的雷声隆隆地传来。闪光映得沈泊言面色苍白，他动了动嘴唇，几乎是一瞬间便拼凑出了事情的轮廓。 『程闻君』和他结婚后做出的这一系列行为都是要『攻略』他。 『程闻君』要他爱上自己。 这，就是他的任务。 沈泊言难以想像，这个世界竟然真的能发生这么玄幻的事情。 可它实实在在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一桩桩一件件，铁一般的事实让他无法否定，更无法强行辩驳。 他的脑子里翻江倒海。 如果这就是『程闻君』的任务，那任务完成后会怎么样？ 原本的程闻君，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沈泊言不敢妄下结论，也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这样一件事身上。更何况，他怎么可能爱上这样一个『程闻君』呢？ 用脚指头想也不可能啊！ 但他想起白天的草稿纸，稿纸上的数字虽然小，可确确实实并不都是0。这就代表着『程闻君』并不是一点进展也没有——那这些进展又从何而来呢？而且……太巧了。 沈泊言总觉得蹊跷，白天自己刚刚找到『程闻君』的草稿纸，晚上怎么就突然地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呢？ 还有，『程闻君』到底在和谁说话？ 无数的谜团交织而来，搅成一团乱麻。 沈泊言深吸一口气，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他抬头看了眼挂钟，记住了现在的时间——凌晨三点半。 仔细思量，他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半夜有人窃窃私语了。 或许，这不是一个偶然发生的事情。 既然并非偶然发生，那就不可能只会出现这一次。 不论事实是什么样。 他站在黑暗中，静静地想。 只要弄清楚就行了。…… 沈泊言实在睡不着觉，到最后因为太累了，才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他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大上午。昨夜一整晚的风雨过后，太阳又重新露了头。 逐渐找回精神后，他掏出手机看了眼。 沈泊宣发来消息，说今天要过来拜年。 沈泊言揉揉眼睛，犹豫一下，把昨晚的事写了条长消息发给了沈泊宣。 没过一会，沈泊宣便回了。 【还有这事？】她震惊，【牛。】 沈泊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便一连串发了很多条消息。 第54页 【那我可要把方盛云叫来了。】 【前几天他还想找我说程闻君的坏话。】 【正好一起来试探一下这个傻逼。】 【好了，他说他正好闲着。等我一小时，马上到。】 沈泊言对沈泊宣超高的行动力习以为常，关掉手机爬起床，拐到程闻君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门里传来一点响动。 「小言？」程闻君沙哑的声音传来。 「一会沈泊宣和方盛云要来。」沈泊言说，「你起来了吗？」 「他们要来么？」程闻君好像有些诧异。 沈泊言「嗯」了一声。 「好，我马上。」笔记本电脑合上的声音传来。 沈泊言在客厅里等着。沈泊宣很准时，没过多久，家门便被敲响了。 「在不在啊！」门外是方盛云的声音，「我俩来拜年了！」 沈泊言打开房门，迎面而来便是方盛云的笑脸。 「新年快乐！」方盛云笑道。 「新年快乐。」沈泊言微微颔首。 他将两人迎了进来。这时程闻君才姗姗来迟地出了房间，向两人露出一个不甚真心的微笑。 「这么早啊。」他随口道。 「不早了，都快吃午饭了。」方盛云仿佛在自己家似的，自来熟地找了两双拖鞋，大大咧咧地就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 沈泊言看到程闻君皱了下眉，貌似是对方盛云的举动有些不悦。 只不过，他一瞬间便又恢復了笑容：「那一会出去吃点，还是……？」 「家里有菜吗？」方盛云问，「有菜的话，在家做一顿就行。」 「行啊，我和阿姨说一声。」程闻君点头道。 「诶，咱们不如自己做做试试？」方盛云话锋却是一转，「你下厨不是挺厉害的？」程闻君一愣。 「都和阿姨说好了。」他状似无奈地笑了笑，「我就不献丑了吧。」 「哪能叫献丑啊。」方盛云没有轻巧地放过这个话题，「咱们几个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是吧，沈泊宣？」 沈泊宣「嗯」了一声。 「是很久了。」她说，「有几年了。」 沈泊言看了看方盛云，只觉得他的行为有点浮夸。 两人目光相触，方盛云挑了挑眉：「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怎么样？ 沈泊言心中一动，好像有点明白他的意图。 「程闻君这几天事情太多了，很累。」他维护道，「还是让阿姨做吧。」 「是吗？」方盛云露出讶异的表情，「忙什么？公司的事情？」 「一部分。」程闻君此时的表情一下子舒缓了许多。 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只是如释重负，甚至还有些高兴，不过话里还是十分谦虚：「家里的情况有些复杂……不过总体来说也还好。」 「这样啊。」方盛云不再纠缠。 他往沙发上一靠，随手抓了个靠枕，抱在怀里随意地把玩：「那我俩就来蹭阿姨一顿饭了。」 「荣幸之至。」程闻君露出笑容。 方盛云回归正常后，气氛就在他的带动下逐渐热络了一些。 「我爸实在是工作狂。」他吐槽着，「我倒是闲些也无所谓，但他年纪都大了，每天起得比鸡早，也不知道他身体撑不撑得住。」 沈泊宣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爸精神比你都好。」 「是是是，工作狂二号沈秘书。」方盛云投降，「你们两个真是臭味相投。自从你进了集团，我想见你一面都难了。」 他这话说得带着股幽怨。 沈泊宣看了他一眼。 「我要赚钱的。」她说，「你爸给我发的工资可不少啊。」 「他可真大方，就对我一个人抠门。」方盛云吐槽。 「方叔叔现在还没有退休吗？」程闻君此时问了句，「他年纪似乎的确不太小。」 「是不小。」方盛云耸肩，「他人老心不老，可不像你爸，早早的就被你赶下去了。」 「不算赶吧，还是父亲他认为我能够胜任了。」程闻君笑道，「他精力不济，实在是没办法。」 「是吗？」方盛云忽然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表情，「那你的意思是，我爸觉得我不能胜任咯？」 这话一下子又点起火药味。程闻君愣了一下：「不，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哦——」方盛云便不再笑了，眉宇间夹杂上些许冷淡，「行吧。」 「程叔叔身体不太好。」沈泊言开口解释道，「在家里也一直不怎么说话。」 「这样。」方盛云挑眉，再次轻巧地揭过这一段，「隐隐约约也有听说了。」 沈泊言没说话。 他感觉到身侧的程闻君靠近了几分，和他的手臂几乎贴在了一块。 他转过头，对上程闻君的眼神。程闻君垂下眸，用一种仿佛十分真挚的眼神看了沈泊言一眼。 沈泊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想立马站起来逃走。 只是为了试探，他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如果那个所谓的『攻略』真的要看他本人内心的意愿话，那今天下来，他在『程闻君』那里的攻略进度就不会有任何改变；而如果『攻略』不看意愿，只看行为的话…… 那他也许就能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个『程闻君』了。…… 第55页 沈泊宣和方盛云留下来吃了顿饭。 饭局间两人阴阳怪气了不少句，程闻君左支右绌，沈泊言帮了几句腔，最后也算是一团和气地结束了。 当他们离开后，程闻君关上门，深吸了一口气。 也许是以为沈泊言是『自己人』，他的笑容终于没继续勉强地挂在脸上，而是一瞬间落了下来。 「小言。」他重重嘆了口气，「你有没有发现，方盛云最近很……」 「很奇怪？」 「有一点。」沈泊言点点头，违心地附和道。 「虽然是很多年的朋友了。」程闻君揉了揉眉心，「有的时候我还是不能习惯他的说话方式。」 「确实有点不舒服。」沈泊言说。 「他……唉，算了。」程闻君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又没有讲下去。 他用一种夹杂着欣慰的眼神看着沈泊言：「今天谢谢你了，小言。」 第33章 你有没有过什么遗憾 「没事。」沈泊言随口回了句。 「公司里还有些事要处理。」程闻君略带歉意地对他说，「抱歉，今天不能陪你了。」 「没事。」沈泊言重复了一遍，内心毫不留恋，「你忙吧。」 程闻君走了，沈泊言没什么事做，便回房间看了会文献。 看着看着，手机就突然震了震。 他摸出来一看，竟意想不到地收到了孟心桥的消息。 孟心桥：【沈教授，打扰你啦。】 孟心桥：【家里有客人么？我今天试着烤了个很大的蛋糕，不知道沈教授是否愿意来分享一下？】 而后，他又十分坦荡地说了句：【如果沈教授的爱人在，也叫上他一起啊。】 沈泊言想了想。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孟心桥看起来就很像会做出好吃蛋糕的那种人。 【他不在。】沈泊言回復，【你还在小区里吗？】 【当然当然。】孟心桥答得很快。 尽管有些疑惑孟心桥为何过年不回家，但沈泊言没有煞风景地特地问上一句。 他回覆：【可以的，你住在哪？】 【我在17栋401】孟心桥干脆地甩上住址，【沈教授，我来楼下接你。】 沈泊言穿了衣服下楼。他住这小区有一段时间，但对这里复杂的地形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在小区里转悠了好几圈，他刚费劲巴拉地找到建筑上的楼栋号判断出自己的所在位置，孟心桥的声音便突兀地从身后传了过来。 「沈教授！」 沈泊言闻声回头，一下子便对上孟心桥的目光。 「走，17栋在前面。」孟心桥眉眼一弯，笑道。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沈泊言有些讶异。 「哈哈哈，意外。」孟心桥随口道，「就往前走了几步，正好看到沈教授。」 「我不太认识这里的路。」沈泊言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这小区的路确实很复杂，我刚搬来的时候也认了一阵。」孟心桥一边领着沈泊言走进单元楼楼道，一边安慰道。 沈泊言笑了笑。 「家里不是特别大。」当两人站在门口时，孟心桥说，「沈教授别介意。」 「没关系。」沈泊言回答。 他看着孟心桥推开门。 白天孟心桥也开着灯，暖色的灯光明亮地落在门口毛茸茸的地毯上。地毯的形状是一条黑白简笔画的鱼，憨态可掬地向沈泊言露出笑脸。 蛋糕的香气一下子飘了出来。沈泊言换上孟心桥准备的拖鞋，向房间里张望了一眼。 也许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地，这房子的确并不算大。 偏窄的客厅里放了个淡灰色的软沙发，奶油色的茶几上摆着几只花瓶，花瓶里养着些沈泊言叫不出名字的花。餐厅在进门的右手边，圆弧形的餐桌最多大约也只能坐下三个人，桌上已经摆好了杯盘。 处处都充斥着生活的痕迹，比如挂在墙上的钥匙，微皱的沙发和地毯。 「蛋糕在厨房里，我马上端出来。」 孟心桥忙忙碌碌地换鞋子，向一旁的厨房走去。 沈泊言「嗯」了一声，跟上孟心桥想要帮忙。 但孟心桥快手快脚的把蛋糕拿了出来，沈泊言有些无措地后退一步，便像个好吃懒做的傢伙一样眼睁睁看着他将蛋糕搁在了桌面上。 「怎么样？」孟心桥偏头看着他笑，眉宇间略带一丝邀功般的神情。 沈泊言打量了一下。 蛋糕卖相很好，蓝色的，奶油里掺杂着黑色的奥利奥碎屑。 「看起来很好吃。」他如实回答。 「我用蝶豆花染的色，底子是奥利奥。」孟心桥说着，把蛋糕切分成了完整的六块，「沈教授试试看？」 沈泊言非常乐意：「好啊。」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没出错，孟心桥果然是做饭很好吃的那一类人。 一整个大蛋糕，被他们扫荡一空。沈泊言吃得撑了，瘫在椅子上，看到孟心桥起身捣鼓放置在吧檯上的咖啡机。 「你还会弄这个吗？」沈泊言有些新奇。 「仅限于泡。」孟心桥赧然，「拉花之类的，我可就不擅长了。沈教授平时喝咖啡多吗？」 「以前多。」沈泊言老老实实回答，「在国外的时候经常喝。」 「我大学还有刚工作那会也是。可劲喝，一天两三杯。」孟心桥说，「只不过后来心脏好像有点不舒服，就喝得少了。」 第56页 「喝得少，那为什么还要在家放咖啡机呢？」沈泊言不解。 「总还是喜欢喝的，嘴馋了就自己做一杯。」 在咖啡机嗡嗡的声响中，孟心桥解释道：「而且，也许来家里的朋友会喜欢呢。」 他看着沈泊言笑，沈泊言竟然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说的是自己。 可惜尽管相处得还行，但他们并不熟。沈泊言想。 「以前你也在这家公司么？」沈泊言问道。 「不是不是，」孟心桥摇摇头，「我是今年跳槽来的。」 他递给沈泊言咖啡：「以前在s市那边，当金融顾问。」 「金融顾问？」 这是一个沈泊言不怎么了解的职业。 「噢……」他于是茫然地点点头，「那你的职业跨度有点大？」 「也不算吧。」孟心桥笑道，「毕竟大学我也是工科相关，算是回归本行了。」 「原来是这样。」沈泊言明白了。 他想起程闻君大学也是工科专业。物理学院的大楼正好和他们学院挨着，看起来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 「我有个朋友，以前也是学工科的。」他说。 「是吗？」孟心桥好奇，「是谁？你的爱人吗？」 「……他也是。」沈泊言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把两个人混为一谈。 孟心桥看着他，丹凤眼微微弯了弯。 沈泊言总觉得很神奇，尽管处处五官都透着凌厉，但是孟心桥却总能轻易给人平易近人的感觉。 「沈教授和爱人怎么认识的？」孟心桥闲聊似的问，「你们是大学同学么？」 「不是。」沈泊言说，「高中同学。」 「真好啊。」孟心桥仰头靠在椅背上，「高中同学……真是很久远的时候了。」 「不过一想，高中，大学，那个时候的事我还都记得。」 「是吗。」沈泊言想了想。 当年的记忆模煳，某些细枝末节却很清晰。 「很重要的就会记得吧。」他说。 「是，确实很重要。」孟心桥长长唿出一口气，「所以忘不掉。」 「现在想想，还是很遗憾的。」他自顾自地念叨着，「那个时候想反抗一下，但只能被推着走。」 「听起来像暗恋对象。」沈泊言忍不住直言不讳地吐槽。 「诶呀，」孟心桥也不否认，只含煳其辞地笑，「给我留点面子吧。」 留点就留点吧。 沈泊言选择做一个礼貌的，不八卦的人。 「沈教授晚餐有约了吗？」孟心桥换了个话题。 「没有。」沈泊言摇摇头，「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吧。」 「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孟心桥直起身子，「沈教授吃火锅吗？」 「吃的，不过只能吃微辣。」沈泊言点点头，站起身来。 「我也是。」孟心桥一拍即合，「等等我收拾一下厨房，马上好。」 沈泊言站在原地，继续百无聊赖地打量着程闻君的客厅。 他顺着沙发，一路走向沙发后的小阳台。半拉的遮光窗帘背后，有一个小小的阴影悬着，在风中微微晃动。那是什么？ 沈泊言没太在意，只随意地想着。 他伸手拨开窗帘，映入眼帘的是对面的单元楼和楼下小区的绿化带，以及——一只晴天娃娃随风转过脑袋，向他露出一个简笔画笑脸。 第34章 交错 沈泊言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愣，那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晴天娃娃，甚至看起来像随手买的地摊货。 劣质廉价的笑脸又慢悠悠地随着风转了过去，留下的只有一片空白的后脑勺。 沈泊言手一松，窗帘就落了下来，把晴天娃娃整个遮住。 「我好了。」孟心桥的声音传来，「沈教授，我们走吧？」 「……嗯。」沈泊言转身，应了声，「走吧。」 孟心桥便对他笑了笑。 在孟心桥的笑意下，沈泊言心不在焉地和他并肩下了楼。 他记得很清楚程闻君的出租房阳台上也挂着一只晴天娃娃。 那个很久以前的出租房里。 沈泊言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晴天娃娃的一瞬间，莫名的既视感骤然击中了他的心脏。 温暖的房间，风中飘飞的晴天娃娃。 怎么就能让他觉得这间房子很像当初程闻君的出租屋呢？ 他走着神，孟心桥便碰了下他的肩。 「沈教授，」他说，「我们到了。」 沈泊言一下子回神：「噢，好。」…… 孟心桥不知是在哪找到的这家店，店面小且朴素，但味道竟然意外地不错。 沈泊言不是很能吃辣，店里的微辣正好处在他的承受阈值之内。 他们边吃边聊，隔着火锅上蒸腾的雾气，沈泊言看着孟心桥的笑脸，恍惚间觉得更熟悉了。 他知道是那个晴天娃娃，以及最近发生的一系列玄幻事情让他产生的莫名联想。 但不论如何，他一直都认为模煳的感觉与铁证一样的事实无法相提并论，更何况是这样捕风捉影的既视感。 不能碰上个人就开始胡思乱想吧。 沈泊言如此告诫自己。 吃完饭，他们在小区的路口处分别。 这个时间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和城市的灯光一齐照亮了鹅卵石小道。 第57页 「沈教授，那我就往那边走了啊。」孟心桥停住脚步，对沈泊言说。 「好。」沈泊言向他道别，「再见。」 「下回能再约吗？」孟心桥问。 他目光是坦荡平静的，沈泊言也不欲多想。 「可以的。」沈泊言回答道。 孟心桥便带着几分快乐地笑了笑。 「拜拜~」他向沈泊言挥了挥手，转身向与沈泊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沈泊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他压下奇怪的想法，转身往自家走去。但没走几步，便骤然在不远处看到了程闻君。 程闻君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那里，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沈泊言。 沈泊言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适。他顿住脚步，叫了声：「程闻君？」 「小言，」程闻君看着他，露出一个不太真心实意的笑容，「你刚刚和孟心桥一起回来的么？」 「嗯，是的。」沈泊言不觉得有什么，只直白地回答，「刚刚一起吃完饭。」 「……原来是这样啊。」程闻君的神情仍然没变得多好看。 他没有主动向沈泊言靠近，而是颇有些固执地站着，对沈泊言说：「不知道是不是我多虑了，我总觉得这个人动机不纯。」 「还好吧。」沈泊言觉得自己本应该为了那个什么攻略任务顺着程闻君说下去，但他就是有些反感程闻君莫名其妙地怀疑孟心桥。 这显然不是程闻君想听的回答。 「我从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一号人物，」他说，「就在我们刚结婚之后，他突然出现，还接近你……对你态度那么殷勤。」所以呢？ 沈泊言愈发不悦。 「没有多殷勤吧。」沈泊言皱眉，「平时我和他也没有怎么沟通。」 「上次游艇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找你。这次还单独约你吃饭。」程闻君终于忍不住，微微上前一步。 「这都是正常朋友之间的往来吧。」沈泊言冷静地看着他，「难道你和方盛云不会见面，不会打招唿，不会一起吃饭吗？」 「小言，」程闻君一滞，「你……」 「你不必多想。」沈泊言说，「我没有什么好被觊觎的，更不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孩子。」 他看着脸色有些泛白的程闻君，终于还是非常艰难且违心地补了句：「我们有婚姻关系，和其他人的关系不一样。」 程闻君听到这话，终于是牵了牵嘴角，笑容略微真实了点。 他屈尊降贵地走上前来，说：「很晚了，我们快回去吧。」那就回去呗。 沈泊言一和程闻君并肩，顿时就开始不舒服起来。 被程闻君折腾了这一出，沈泊言也没别的想和他说的。程闻君好像也很累，神情疲惫，整个人都十分地颓丧。 他们谁也没主动活跃气氛，无言地回了家，像两个貌合神离的中年夫妻一样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门一关，就再也没有了对话。 深夜沈泊宣给沈泊言打小报告：【今天程文安跑公司去了。】 【趁着过年程闻君不在，他直接上任，还收拾了个办公室出来。】 沈泊言诧异：【过年还有人加班吗？】 沈泊宣表示不奇怪：【加班费呗，总会有人来的。】 【总之江静知道了，就带人去公司闹。大庭广众的，被拍了视频差点发网上。】 【所以他今天就是去忙这事了？】沈泊言问。 【那当然，焦头烂额的，还被他大伯一顿嘲讽。】沈泊宣无情地嘲笑道，【他和江静都快被气死了吧。】 她问：【怎么样？程闻君那边什么情况？】 沈泊言回：【还早呢。】 【定闹钟了。】 他的确定了个闹钟，不过也没打算睡觉。 时间一点点过去，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沈泊言靠在和程闻君房间的共墙上，鬼鬼祟祟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程闻君大概很忙，房间里一直不间断地传来重重的键盘敲击声，时不时还响起一两声有些恼怒的嘆息。 大概到凌晨一点多时，那边才传来拖鞋落地的沉重声响。 沈泊言听着那声音一路向卫生间而去，不一会，隔壁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水声大约响了十几分钟，然后便是开门声。过了会，程闻君似乎没有重新开始大力敲击键盘，而是回到了床上。 他要休息了吗？ 沈泊言并不期望这个结果的出现。 可事与愿违，那边除了几声翻身带来的吱嘎声响外，便什么也没有了。失败了。 沈泊言靠着粗糙的墙面，睏倦地想。 但他又不想就这么离开——万一程闻君中途醒了呢？ 至少等到三点半。 沈泊言如是告诉自己。 他靠在墙上，聚精会神地听着隔壁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房间里只剩下挂钟的细微声响。 沈泊言精神紧绷，但身体的本能始终想催促他入眠。 双重拉扯下，他的神经就如同一拨就断的琴弦，摇摇欲坠。 就这么结束了么…… 在周而復始的滴答声下，沈泊言的视线一点点模煳。 但当挂钟的针尖缓缓指向三点半时，隔壁却骤然传来了「吱嘎」一声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第58页 沈泊言勐地惊醒，瞬间坐直了身子。 「系统。」程闻君的声音模煳地从墙壁上传来，「我今天的攻略进度如何？」 沈泊言心跳加速，大脑发热，聚精会神地听着。 然后，一个低沉的、带着极重颗粒感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那声音比程闻君的声音更加模煳，就像耳语，轻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 「上午达到了百分之十，下午掉了又涨。现在稳定在百分之十一。」 「恭喜你，宿主。」 第35章 你怎么还有空谈恋爱呢 沈泊言差点一个趔趄从椅子上摔下去。 不过他也顾不得许多，立刻稳住身子，小心翼翼地听着对面的动静。 「百分之十一？」程闻君的声音初听有些喜悦，「今天进度这么快？」 「是的，宿主。」那个低沉得有些诡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沈泊言很努力才能听清它在说什么：「宿主，您的进度目前较为落后，请加快速度。」 「我知道。」程闻君语气一下子沉了下来，「但是他从前就是一点也不喜欢程闻君，我能怎么办？」 「宿主，这不是决定因素。」那个声音很冷漠，「希望您可以加快进度。」 「行。」程闻君仿佛气笑了，「行，加快就加快。」 这句话结束后，那边便完全没有了说话声。 系统没有再开口，就仿佛只是在通知程闻君一般。沈泊言听见程闻君又重重地倒回床上。在几声翻身的声音传来后，程闻君的房间便彻底没了动静。这是真睡了。 沈泊言试图站起身来。 可他坐得太久，精神又高度紧张，小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麻木，差点让他又摔了一跤。 他用力地揉着腿，但心情却没有程闻君那样坏。 昨天他对程闻君说的那些话，基本都是违心的。 他本身并没有向着程闻君的意愿，更没有把现在的『程闻君』看做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他只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有那么想。 可是那个所谓的系统，却告诉程闻君攻略进度增加了。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如果想让程闻君攻略自己，就可以像今天一样，伪装成慢慢喜欢上程闻君的样子？ 沈泊言手一抖，一个用力，小腿便抽搐般地疼了起来。 他疼得深吸一口气，抱着腿半跪在了地上。 如果……如果…… 如果攻略成功，程闻君就能回来呢？ 沈泊言控制不住地想着这个问题。小腿上的疼痛一点点褪去，可他的脑海里仍然在不断地重复着。 但是，程闻君会就这么回来吗？ 要是程闻君回不来了怎么办？ 要是这个讨厌的攻略者留下来了怎么办？ 沈泊言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思路混乱。 不能轻举妄动。他想。 他需要冷静一点。 他不能一下子把攻略进度推进到百分之百，但可以尝试着做一些主动的行为。 比如稳妥一点，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四十？ 唿吸一点点平復，沈泊言看着夜色里房门模煳的轮廓，和衣柜投下的一片未知的影子。 他咬了下指甲，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而后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床上。…… 沈泊言没失眠。 但他也没能睡一个完整的好觉。 混沌地做了一些梦，沈泊言醒来便忘记了。 他缩在被子里，被浓浓的疲倦攥住了心脏。 因为实在不想起床，沈泊言决定放纵自己赖一会。 只不过一闭眼一睁眼，阳光已经彻底透过窗子洒了进来。他睡前忘记拉窗帘，刺眼的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让视线变得一片空白。 沈泊言下意识用力地揉了下眼睛。 待到视力恢復时，他抓过手机一看，竟在屏幕上看到一大片刺目的红色。嗯？ 沈泊言醒了大半。 他虚虚眯起眼，才看清这些未接来电都来自程闻君以及一个陌生的号码。 程闻君找他干嘛？ 这个点，程闻君应该在公司里。 沈泊言回拨过去，响了两三秒的铃，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小言，你在家吗？」那边是程闻君有些急切的声音。 「我在的，怎么了？」沈泊言回。 「公司有一个合同落在家里了。」程闻君说，「小言，很抱歉，但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送过来一下吗？」啊…… 沈泊言下意识想直接叫个跑腿送过去。 但转念一想，他在家也没什么事，去一趟就去了。 「在哪？」于是他问。 「就在茶几。」程闻君语带笑意，「辛苦小言了。」 「没事。」沈泊言应了声后，便挂断电话，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们都没有在客厅待着的习惯，所以茶几上压根没放什么东西，空白得像是刚搬进来一样。 此时此刻，一封文件袋正正好地摆在茶几正中央，与米白色的桌面显得格格不入。 那就是他留下的合同吧。 沈泊言抄起文件袋，转身便出了门。 程闻君发来了公司定位。沈泊言打了辆车，来到了飞锦集团大楼的楼下。 不过，出师不利。他还没进大楼内，便被门口的人脸识别给拦住了。沈泊言没办法，只能给程闻君打了个电话。 第59页 「小言，你来了吗？」程闻君接得很快。 「我来了。」沈泊言说，「我在楼下，进不来。」 「我马上下来接你。」那边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等我一下，好不好？」 沈泊言「嗯」了一声。 他在大太阳底下站了会，便远远地看见西装革履的程闻君快步向自己走来。 「等久了吧？」程闻君向他笑，然后仿若无意地揽着他的肩把他往大楼里带，「小言，上来坐一下？」 沈泊言一句「不了」刚到嘴边，又岌岌可危地咽了下去。 他瞥了眼程闻君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几乎已经确信，这合同是程闻君故意留的。真行。可太行了。 本着想看程闻君到底又想闹什么新花样的心思，沈泊言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和程闻君一同进了集团大门，踩着光滑得可以映出人脸的地板，向电梯口走去。 「小言，真是麻烦你跑这一趟。」程闻君垂眼，语气颇有些亲昵，「我让李助给你泡一杯咖啡？」 「都行。」沈泊言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他们在等电梯时，有几个人从他们身后路过。沈泊言在电梯门的反光中看到了路过人好奇探究的眼神。 大概是压力太大，那些人的神情都各有疲惫。其中还有一两个垂着头，只是往他们的方向扫了一眼。 程闻君的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沈泊言想。 和这样场景格格不入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 不过那些人是否联想得到那些事情，也不是他能说得算的。 电梯姗姗来迟。他们到了顶楼的总裁办公室，一开门便看到了忙得焦头烂额的李助。 沈泊言原本不认识他，但是刚结婚那阵见过两面。李助年纪不算大，长得是一副利落干练的模样，看起来风风火火的。 不过现在，他手里抱着一沓文件，上面还摞着只平板，正艰难地用肩膀顶开厚重的玻璃门。 程闻君无动于衷，甚至还想开口：「李助，你给……」 沈泊言觉得李助实在有点可怜，于是打断：「我自己来吧。」 他帮李助拉开玻璃门，说：「都挺忙的。」 李助看了看沈泊言，又看了看程闻君，最后推了推滑到鼻樑上的眼镜，快步离开了。 李助走后，办公室就只剩他俩。 沈泊言其实不太想喝咖啡，不过程闻君似乎铁了心，径直走向了办公室里的咖啡机。 「小言想喝什么？」他开始操作，动作不甚熟练。 「都行。」沈泊言点头，又嘱咐，「不要太苦。」 程闻君便低头折腾。 沈泊言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但没过几分钟，机器就发出了滞涩的卡顿声。 「怎么了？」程闻君有些讶异，又试图调了一下。 但于事无补，整个咖啡机像彻底死了一样失去了动静。 「今天上午李助还用过。」程闻君尴尬地皱着眉，「这到底是怎么了？」 沈泊言无奈，看他实在弄不出名堂，只得蹲下身检查机器。 程闻君被他挤到一边，却不想彻底失去对话权利：「小言，你歇着吧，我让李助来修。」别了吧。 沈泊言无语。他揭开咖啡机上的盖子，拨弄了一下，发现是咖啡豆卡住了。 他上手准备修。程闻君还想说什么，一个声音便陡然插了进来。 「诶哟，哥。」 程文安吊儿郎当地说：「怎么公司都这么乱了，你还有心思谈恋爱啊？」 第36章 倒霉催的 程闻君脸色一沉。 他好像不再试图伪装那个温文尔雅的模样，而是语气十分不善地反问：「我和小言是已经合法的关系，他为何不能来？」 「哦，就是很好奇。」程文安双手插兜，熘熘达达地走进了办公室，「下面人都乱成一锅粥了，你们还有闲情雅致——」 他打量着：「在修咖啡机？」 他话说得很是讥诮，但好像确实有点道理。 「纠正一下。」沈泊言于是打断，「是我在修，他要忙。」 程文安可有可无地耸耸肩。 他似乎对这办公室很熟悉，熘熘达达地绕过客桌，一屁股就坐在了沙发上。 「哥，楼下的人全在甩锅。」程文安话说得有些阴阳怪气，「都吵着要您这个老闆来发话。」程闻君皱眉。 沈泊言一边抠着嵌进机器内的咖啡豆，一边竖起耳朵听着。 「他们自己惹出来的事，当然要他们自己解决。」程闻君冷淡地说。 「话是这么讲，但这次的泄密可是很严重。」程文安翘着腿，一副摆烂的模样，就只这么看着程闻君，「还有人要我拿主意——我当然不能越过哥你，替你做决定吧？」 程闻君的眉头皱得更深：「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他们病急乱投医，实在是有点可怜啊。」程文安耸肩，语气怪里怪气。 沈泊言终于抠出了咖啡豆。 他试了一下，咖啡机便发出嗡嗡声，开始工作。 突然响起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那两人的对话。程文安勐地坐直身子，回头看了沈泊言一眼，沈泊言也只是淡淡地瞥了回去。 两人的目光在在半空中接触。程文安笑了声：「沈泊言，现在招唿也不愿意和我打了么？」 第60页 「你话真多。」沈泊言说。 程文安便哼了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那我走了哦！」走就走吧。 沈泊言懒得理他。 「我真走了啊！」程文安强调。 「……你要走就走吧。」程闻君重重唿出一口气，好像快烦得憋不住了似的。 沈泊言瞥了他一眼，连道别都欠奉。…… 沈泊言帮程闻君仅仅只说了两句话，但程闻君本人倒是肉眼可见地高兴了点。 他嘆了口气，看着沈泊言，好像是在诉苦：「小言，公司最近碰上的事情有点多。」 「什么事？」沈泊言问。 「我们研发的新产品泄密了。」程闻君说，「现在正在追查。」 「那你很忙吧。」沈泊言略略直起身，想要告辞似的。 程闻君愣了愣。 「……是有点。」 不过他并不想就这么放沈泊言离开：「小言，上午没什么事的话等我一下可以吗？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噢，好。」沈泊言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程闻君满足地走了。 他风风火火地离开，一转眼便消失在沈泊言的视野里。 沈泊言在办公室转了两圈，站在了他的办公桌前。 办公桌大约是程闻君每天都要待的地方，活人气看起来比房间要多得多。 沈泊言粗略地看了几眼，桌上乱糟糟地放着许多东西，有文件，有个人物品。 很多，也许能让他今天有一点收穫。 把程闻君支开后，他终于有时间搜寻这个办公室。 桌上摆着的富贵竹盆栽蔫哒哒的，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文件是真的很乱，貌似都没怎么整理。沈泊言随便看了几眼，有点怀疑程闻君每天到底是怎么有条有理地工作的。 他不知道办公室里有无摄像头，动作也不敢太大，只能装作毫无目的的模样，随意地四处张望着。 办公桌上没什么收穫，他便掉转方向。但当他刚准备往休息室走去时，办公室的门便又一次被推开了。 沈泊言转头一看，程文安竟是去而復返。 沈泊言立刻顿住了脚步。 程文安人模狗样地摸了把自己的头髮，把头顶上翘起的几缕乱毛压了下去。 两人沉默着对视一眼，程文安率先笑了声，说：「还在这啊。」不然呢？ 沈泊言觉得这个问题很无厘头，便没理他。 「我哥在下面和他们吵架。」程文安伸了个懒腰，「被怼了。」 「啊……」沈泊言不太关心程闻君，但又不能不回答，于是看了他一眼，「那你怎么在这？」 「我是外人，被赶走了。」程文安耸肩，解释道。 沈泊言盼着他赶紧走，不由得有些烦躁。 「这是程闻君的办公室。」沈泊言赶他，「你不回你自己办公室？」 「我没有办公室。」程文安说，「我在这公司就是个流浪汉。」 他嘆口气：「毕竟是我哥嘛，我就只能麻烦他咯。」 「……」沈泊言无语了。 「他原本答应了要给我一个办公室的。」程文安突然盯着沈泊言，「现在又反悔……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他什么时候说的，我没听说过。」沈泊言看着他，「你瞎扯的吧。」 「我的信誉这么差吗？」程文安诧异。差？ 沈泊言不好评价。 但的确，如果真的是先前程闻君答应的，那现在的程闻君不记得也很正常。 可是为什么程闻君会和他有这种交易呢？ 他们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种程度了？ 沈泊言想着，敷衍地说：「那我也管不着啊。」 「怎么管不着。」程文安不信邪，「你可是我嫂子啊。」 「嫂子也管不着。」沈泊言皱眉，「你还在这待着，不怕程闻君回来说你？」 「你们俩真是一条心，齐心协力地想赶我走。」程文安话里都带上哀怨。 沈泊言不吃这一套。 他还想继续赶人，便冷酷地回答：「少扯。」 程文安露出一副被伤到了的表情。 他当然不满足沈泊言如此的评价。只是刚张嘴，走廊里就传来了一阵喧譁。 「……程闻君！」好像有人在喊。 沈泊言愣了愣。 他还没明白髮生了什么，程文安便霍然直起身子，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 「程闻君，你他妈给我出来！」那人声音迅速逼近。 沈泊言再迟钝也能听出这人的不善。 但他是来找程闻君的，关他们什么事？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泊言一把拽过程文安便想往办公室旁边的休息室里躲。 他按了几下门把手，休息室的门却纹丝不动。哦豁。门锁了。 沈泊言拉了几下，没能拉开。 「完了。」程文安还有心情开玩笑。 沈泊言又扯了两下门，门把手发出哐哐声，依旧纹丝不动。雪上加霜。 「程闻君！程闻君！」 那个叫喊的人一把推开办公室大门。他的脚步声沉重，像一阵飓风逼近。沈泊言一回头，正好对上那个人泛着血丝的眼睛。 那人穿着西装，但不知是经过了什么，这西装已经变得皱皱巴巴。头髮大概原本是被髮胶固定得很好的，但此刻也四处支棱着，看起来很是狼狈。 第61页 沈泊言恍惚间想起，他们似乎在等电梯时碰到过这个人。 这人显然也认出他就是被程闻君搭着肩膀的那位，在看到沈泊言时，眼神就瞬间变了。 「你们这些狗东西，人为什么不去死啊！」 他声音嘶哑难听。 沈泊言顿觉不好，刚想后退，那人便勐地扔出一直在手心里紧握着的手机。 手机划出一道弧线。 然后砰地一声正中沈泊言的额头。 随着沉闷的响声，额头上传来剧痛。 沈泊言眼前一黑，脚下踉跄，跌倒在地。 第37章 别有用心 尽管再文明，沈泊言也忍不住想骂一句「他妈的」。 他脑袋嗡嗡作响，钝痛攥住了所有的神经末梢。昏沉间他好像听到程文安惊诧地「靠」了一声：「你神经病啊！」 过了好一会，沈泊言才彻底找回了意识。程文安拦在他身前，挡下了那个冲上来的人。 「你干啥啊，冤有头债有主啊！」程文安一边拦一边叫道，「打他干嘛，你打程闻君啊！」 沈泊言的头还在疼。他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却听那人古怪地笑了一声：「找不到他，找他的情人难道不是一样的？」情人？？ 沈泊言头又重新痛了起来。 他感觉温热的血从额头流了下来，煳到了左眼上。他艰难地抬起手，抹了抹滴落在眼睛上的血迹。 「诶，不是。」程文安也无奈。 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沈泊言艰难地抬起头，便见程闻君和李助带着几个人沖了进来。 程闻君第一眼没看到沈泊言。 「你怎么又跑到我办公室里了？！」他面色骤然一沉，向程文安冷喝道。 程文安愣了愣。 就在这愣神时，程闻君终于发现了一旁捂着额头的沈泊言。 「小言，你怎么受伤了？」他不管不顾，越过身边的那群人，快步向沈泊言跑去。 那冲进来打人的男人眼见着程闻君来，脸上凶光一闪。这细微的举动被李助发现，他一个箭步上前，赶在无知无觉的程闻君之前一把拖住了男人。 「程闻君，程闻君！」男人嘶声喊道，「你没有证据，你不能开除我！你不能开除我，你……」 李助身后带着的一群人立刻蜂拥而上，把男人架着带走了。 声音越来越远，逐渐消失不见。 程闻君一把抓住沈泊言的手，满脸担忧：「怎么回事，他对你做了什么？」 「扔了个手机，砸了他脑袋。」程文安在一旁站着，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说，「喏，手机还在这。」 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程副总，」李助料理完那个男人，又马不停蹄地过来对程文安说，「王峰格的手机，您方便给我一下吗？」 「当然。」程文安随手递给他。 程闻君扯下沈泊言的手后，伤口的血又流了下来。沈泊言费劲地眨眨眼，用力将手抽了回来。 「小言，你没事吧，我……」程闻君着急地想问。 「我要去医院。」沈泊言冷静地说。 他的嗓子有些哑：「现在。」 「李助，快，马上送小言去医院。」程闻君立刻回头，沖刚走了两步的李助说。 「不麻烦李助。」沈泊言扶着墙站起来，「我自己打车去。」 「这怎么行呢？」程闻君露出焦急的表情，「这怎么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去？」 「我送他吧。」程文安忽然开口。 他笑嘻嘻地看向程闻君：「正好我只是一个『闲人』，不是吗？」 「你……」程闻君顿时皱眉。 沈泊言不想再和程闻君纠缠，于是当机立断地对程文安说：「走。」 程闻君怔了一下。 沈泊言才懒得管他，在桌上抽了几张纸，按住不断流血的伤口，便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喂！等等我啊！」 沈泊言刚进电梯门，身后便传来程文安着急忙慌的声音。 程文安一手挡在门口，阻止了电梯关门的动作后，便飞快地钻了进来。 「不是说让我送你吗，怎么走得这么快。」程文安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那你不是跟上来了？」沈泊言看了他一眼。 程文安无所谓地一笑，并不说话。 程文安开车送沈泊言去了医院，帮他挂好号后又送他去上药。 在他排上队后，程文安看了眼手机，对沈泊言说：「我要去住院部一趟。」 他又看了眼手机：「3号楼1302。」 沈泊言「嗯」了一声。 这事对沈泊言来说，大半算是无妄之灾。去送份合同，脑袋却被砸了，简直就是倒霉催的。 护士上药时有点疼，但不多。沈泊言看着护士用绷带在自己的脑袋上缠了一圈，把自己缠成了个病号的模样。 上好药后，沈泊言洗了个手，把手上的血迹都清理干净。忙碌的门诊部走廊上并没有程文安的身影，沈泊言犹豫了一下，便往程文安所说的那个病房走去。 越往住院部走，氛围就越是安静。 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银桦。沈泊言一路上没碰到几个人，顺畅地来到了13楼。 这层楼和外面一样冷清。 走廊里没有什么清晰的人声，只有一些细碎的脚步声遥远地传来。地砖上倒映着层叠重复的病房门，偶尔有人影穿梭，但所有人的声音都很小。 第62页 沈泊言辨认着门牌号，在走廊的尽头，终于找到了1302房。 这间病房的房门是紧闭着的，门口站着一位护士。护士手里拿着张表，瞥了沈泊言一眼：「你也是病人家属？」 沈泊言悄悄地看了一眼那张表格。 是一张登记表。 抬头的「姓名」后跟着一个「程」字，后面两个字被护士的手挡住了。……程？ 沈泊言一下子想起了一个被他遗忘很久的名字。程文修。 他们一直以来都不是很熟悉，连对话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沈泊言只是记得有这个人，甚至不太能想起他的样貌。 记忆里只有一双阴翳的眼睛，而别的东西，就不太多了。 「不是。」沈泊言摇了摇头，「我的朋友来探望他，我在外面等着就行。」 「好的。」护士点了点头。 「他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沈泊言忽然记起程文修是这段时间出的事，于是多问了一嘴。 「三个多月前吧。」护士简短地说道。 三个多月前……又是这个时间点。 沈泊言皱皱眉。 他不敢一下子便将病房里躺着的那个人和程闻君的事情联繫在一起，但心里却陡然多了些揣测的意图。 他在门外站了会，病房的门才缓缓地打开了。 程文安走了出来。沈泊言隔着他和门的缝隙，看到未开灯的房间里是一张病床的轮廓，和病床上微微凸起的人形。 仪器「滴滴」响了两声。程文安轻轻合上门，对护士说：「需要再在表上籤个字吗？」 「需要。」护士将表拿了出来，递给程文安，「在这一栏签。」 程文安拿过笔，便在表上刷刷地签了名。 沈泊言趁机看了一眼。 表头上的名字是程文修没错，但他目光下移，却突然看到了一个名字——程闻君。 这名字还不止出现了一次，光沈泊言这么一瞥，就大约看到了三四个。 「程闻君也来看过他？」沈泊言脱口而出。 「嗯？」程文安有些猝不及防地愣了愣，低头看了眼，「是来过，好像这一个月里都来了四五次。」 「奇怪，他跑来看一个植物人干什么？」程文安一边嘟嘟囔囔，一边将表格还给了护士。 沈泊言心里却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用力地掐了下手心。 「但你也来看植物人了。」他抬起头，对程文安说。 「我不一样啊，我至少和他看起来关系挺好的。」程文安耸了耸肩。 「但程闻君可不一样啊。」他说，「他讨厌死程文修了。」 他思索着：「不会是想拔他氧气管吧。」 一旁的护士凉飕飕地看了程文安一眼。 沈泊言无心理睬程文安的话。 『程闻君』认识他。 『程闻君』很讨厌他，也很讨厌程闻君。 『程闻君』知道当年高考时的内情。而且…… 在程家老宅时，『程闻君』对老宅的道路非常熟悉。 熟悉得就像曾经住在那里一样。 沈泊言心脏狂跳，额头上的痛楚都仿佛消失了。 难道说……难道说…… 这个『程闻君』，其实是变成植物人的程文修吗？ 第38章 那你就攻略吧 沈泊言和程文不熟。 不熟到高中大学都是校友，但却连联繫方式都没有加过一个。 他对程文修没有任何认识的兴趣，只觉得这人沉闷得有些难以接近。 怎么能想到，程文修这一刻不在眼前的病房里，反倒是住在程闻君的身体里？ 沈泊言太阳穴突突地抽了抽，伤口处的疼痛丝丝缕缕地传来，愈加明显。 他想起『程闻君』仿佛面具一样虚假地挂在脸上的笑容，想起他让人不适的行事作风，又想起那一口一个的『小言』。 那么亲密的称唿，程闻君都没有这么叫过他。 连程闻君都不会这样。 沈泊言骤然感到一阵噁心。 「走了吧。」程文安见他不说话，便试探着问道。 「……走。」沈泊言深吸一口气，说。 他向电梯的方向走去，步履不自觉地加快。 「诶，我送你吧。」程文安忙赶上。 「谢谢，不用了。」沈泊言拒绝。 「真不用啊。」程文安微妙地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 「真的不用。」沈泊言摇头。 「那好吧，」程文安妥协，「虽然咱们关系不咋地，但有事就打我电话啊。」…… 医院的位置略有些偏僻。沈泊言出门后，外面便只有零星几个人影。萧瑟的风卷着路上枯黄的落叶，和着路上的灰尘，呛得沈泊言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身侧外卖骑手嗖地一声飞过。寒风从沈泊言敞开的羽绒服领口灌进来，他迟钝地打了个哆嗦。 风很冷，但沈泊言冷静不下来。 伤口疼，脑子烫。比起理智的思考，沈泊言觉得自己似乎被情绪控制了。 他很难说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状态，他一向都说不清楚。 但此时此刻却是难上加难，混混沌沌的，连料峭的寒风都吹不明白了。 沈泊言就带着这样混沌的状态，一路走回了家。 第63页 好在医院和家距离不远，沈泊言回到家时还没有那么不舒服。 他的脚冻得发麻，脱下鞋袜之后已经有些红肿了。尽管过了午饭时间，但他似乎也不是很饿，胃和脚一样麻木，就这么僵着，像是停止更新了一样。 胃是情绪器官。 这点沈泊言倒也清楚。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坐在床沿，放空似的盯着空无一物的窗外。 时钟滴滴答答地向前，过了一阵，大门响起了指纹识别的声音。沈泊言勐地抬起头，听到「砰」的响声。程闻君。 哦不，是程文修。 沈泊言站起身来，推开房门便走了出去。他一下子便看到了程闻君的脸，那张脸在触及到他的眼神后立刻带上一抹笑：「小言，你回来了，怎么样？」 「不太好。」沈泊言盯着他，毫无负担地脱口而出。 他静静地看着程闻君，略显冷淡的眉宇间竟然无师自通地显出可怜的神态。 程闻君愣了愣。 随即，他脱掉鞋子，快步上前，担忧又关切地安慰道：「对不起，小言，我没有管理好下属。」 「他怎么了？」沈泊言抬眼看他，「为什么会这样？」 程闻君嘆了口气：「他泄漏公司机密，我们发现后辞退了他，他……不太愿意。」 「这样。」沈泊言点点头。 他依旧是直勾勾看着程闻君的模样。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眼瞳深黑。 「刚刚去上药了。」他说，「伤口很疼。」 程闻君看着沈泊言的伤口，说：「对不起……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他看起来很憔悴，话音刚落，就继续道：「今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真的……」 他垂下眼帘：「很累。」 沈泊言「嗯」了一声。 他依旧这么静静地看着程闻君，好像在等待程闻君说下去。 「公司里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程闻君便受到鼓励一般，继续往下叙述着，「就算有一句话不妥当，一件事出岔子，他们就疯狂地纠缠上来。」 「今天那人伤了你，本该是他们的差错，但他们却说是我的手段太激烈，不给人活路……」 「那些人里有的甚至还和我有血缘关系。」 程闻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有的时候就想……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生活呢？」 「真羡慕你啊，小言，你还有时时为你着想的姐姐，而我，什么都没有了。」 沉默了半天的沈泊言突然开口：「其实你可以不过。」 「啊？」程闻君愣了愣，顿时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你可以辞职，和你爸妈断绝血缘关系。」沈泊言冷静地叙述，「然后离开公司。」 他看着程闻君：「这不就不用过这样的生活了吗？」 程闻君哽住了，张张嘴：「这不太……」 「你不是还有我吗？」沈泊言说。 他面无表情，嘴里说出的话却像是在调情：「我会陪着你的。」 「但，但……」程闻君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他组织了半天语言：「但公司是我的责任啊。」 「我必须为他们负责。」 「你大伯挺想为他们负责的。」沈泊言说。 「但是这不一样……」 「是吗。」沈泊言唇角动了动，「那你不是过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了？」 程闻君终于露出一点难堪的表情：「小言，你不明白这些的。」 「噢，」沈泊言语气轻飘飘的，「我只是不想你过得难受罢了。」 他话说成这样，程闻君彻底没了办法。 沈泊言看着程闻君脸色微微变换，像是快被噎死了。好，好得很。 沈泊言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程闻君。 拥抱的还是那个人，但和多年前车里那个拥抱比起来，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程闻君身上没有了那种熟悉的气味，而轻轻落在他脖颈上的唿吸也不再有安心的感觉。 「回家就好好休息吧。」沈泊言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不要说这些让你不愉快的事情了。」…… 程闻君所有抱怨的话都堵死在这个拥抱里。 沈泊言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飢饿。 家里食品柜中有未处理的食材，但他懒得做。硬生生熬到晚上阿姨来做饭，两个人便相顾无言地在餐桌两端填饱了肚子。 以往都是程闻君主动说话，而沈泊言态度冷淡。 但现在程闻君不知为何哑巴了一样，只顾着吃饭，吃完后才走过场似的对沈泊言说：「小言，我先去忙工作了。」 「嗯。」沈泊言点了下头，「太累了就放弃吧，这些东西不要也不是活不下去。」 程闻君脸色又是几番变幻，一扭头便走了。 晚上沈泊言照例熬夜。 他靠在墙上，一边听着那边的动静，一边划拉着手机。 孟心桥在这个点不知为何发消息给他，是几张照片。照片里他手握萤光棒，面前是一个巨大的舞台。 孟心桥：【演唱会散场咯】 沈泊言问：【你去听演唱会了？】 孟心桥很快回：【yes】 然后又说：【我一个人去的。】 沈泊言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孟心桥：【我记得你也喜欢这个歌手。】 第64页 沈泊言：【你怎么知道的？】 他皱眉，想不起来曾经和孟心桥说过这些。 但过了会，孟心桥却坦荡地答：【看到你的歌单了。】 那就不奇怪了。 沈泊言回：【这样啊。】 孟心桥过了会便睡了。沈泊言独自一人枯坐在墙边，终于在凌晨三点半听到了那边的声音。 「宿主，您今天的进度已达22%。」 还是那个沉闷的人声。 「请再接再厉，务必于一个月内达到75%。」好啊。 沈泊言想起今天程闻君如鲠在喉的表情。 原来这样也算攻略。 那你就攻略吧。 你就占着程闻君的身体攻略吧。 第39章 不太行啊 一觉睡醒，程闻君竟然没来打搅沈泊言。 沈泊言难得睡了个饱觉，醒来时便见程闻君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翻着手中的平板。 他看得入神，没留意到沈泊言的到来。沈泊言揉了揉眼睛，径直上前，说：「早。」 沈泊言的脚步声很小，突然出声，直接把程闻君吓了一跳。 「早，早。」程闻君诧异地看着沈泊言，甚至结巴了一下。 沈泊言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也没什么事要做，只靠着沙发看手机。但他的存在却让程闻君有些不自在，惹得一向十分主动的程闻君竟偷偷地向沙发的另一边靠了靠。 沈泊言自己倒是无所谓。 他刷到了孟心桥看演唱会的朋友圈，随手给他点了个贊。朋友圈里的人生活多姿多彩，只有他一个人待在家里，百无聊赖地和身边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傢伙斗智斗勇。 他百无聊赖地翻阅起了飞锦集团相关的新闻。 飞锦集团的业务大多集中在电子产品。这两个月貌似集中推出了不少新款。 尽管流水很好看，但网络上对于飞锦的差评却是在不断增多。新推出的产品质量良莠不齐，惹得消费者怨声载道。 沈泊言挑挑拣拣，找了个说话难听的。 【@八级大狂风：飞锦管理层脑子里是不是脑子里煳了屎，我让我三岁的弟弟来都知道，这傻逼玩意压根就不是一个能推出来的成熟产品！日你妈！退钱！】 沈教授没有那么多文明用语的习惯，主动凑上前，戳了下程闻君。 程闻君扭过头，沈泊言便把手机怼到他面前：「你看。」 程闻君面部表情扭曲了一下。 「没事的，小言。」他尽力用宽慰的语气说，「这些都是谣传，很少有人会和他一样。」 「噢，」沈泊言立刻划拉了更多的评论，「这好像有点多啊。」 程闻君深吸了一口气。 沈泊言却没给他发挥的余地，只直勾勾地看着他说：「我担心你。」 「我……」程闻君张了张嘴，过了会才勉强笑了一下，「小言，谢谢你。」 他轻轻拍了拍沈泊言的手背。 「不过这件事集团里已经有了定夺，你不用担心。」他加重语气，「我希望你能无忧无虑地生活。」 沈泊言眨了眨眼。 「好吧……」他慢慢地应道。 孟檀最近投稿了一篇文章，审稿意见卡着过年回了。 他们要过年，外国人当然没这习惯，时间卡得非常紧。孟檀加班加点地赶完了回復，沈泊言于是把电脑搬到客厅里，开着线上会议和他讨论。 「喂，听得见吗？」沈泊言戴着耳机，问。 「能听见，老师。」孟檀说。 「需要修改的地方我标註了，刚刚发给你。」沈泊言点点滑鼠，「现在和你讲一下比较重要的地方。」 「好的好的。」 身边的程闻君突然站起身来，沙发抖了一下。 「第一个审稿人的第三个问题，可以加一点。」沈泊言没在乎他，只旁若无人地说道，「审稿人的意思是你这里的验证问题的逻辑不够充分，要求你补数据。」 「是的，但是我们现有的实验条件没办法做到……」孟檀有些苦恼。 「不止是这点，」沈泊言说，「从整个工作来看，花那么多时间验证这件事情不太必要——这点你也加上。」 孟檀那边传来键盘敲击声。 「然后是第二个审稿人的第一个问题。」沈泊言滑动滑鼠，「这里可以不用那么委婉，他只是在为难你。」 「明白了。」孟檀继续敲键盘。 他们飞快地沟通完毕。期间程闻君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去厨房倒了杯水。 沈泊言瞅了眼躁动的程闻君，耳机里传来孟檀的声音：「老师，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沈泊言感觉自己心情好了些。 退出会议，沈泊言一转头便看到了程闻君。 「这是你学生吗？」程闻君背着手，问，「孟檀？」 「嗯。」沈泊言点头，合上电脑，「你见过的。」 程闻君并未对此发表什么意见。他只是又露出温柔的表情：「小言，新年还没有送你礼物呢。」 沈泊言立刻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 他抬头正对上程闻君的眼神：「怎么了？」 程闻君依旧笑着，从背后掏出一只盒子。 「前些天挑的款式，」程闻君将盒盖揭开，露出里面嵌着的一只男式戒指，「小言，喜欢吗？」 第65页 「很贵重吧。」沈泊言却问。 程闻君顿了下，巧妙地避开了这个问题：「就是一点心意。」 「但我平时在实验室里。」沈泊言一把将这礼物推回程闻君怀里，「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送这样的东西给我，也许太浪费了。」 「只要是送给你，就不算浪费。」程闻君持续深情款款。 「糟蹋你的心意不好。」沈泊言说着，便收回自己的手，丝毫不给程闻君推拉的余地，「我真的不能收。」 一番推拉后沈泊言一身轻松地回了房间。 那些贵重的礼物他早就不想收。他完全用不上这些东西，放在衣帽间吃灰，还反倒欠了程闻君什么似的，仿佛收了礼物，就要回报程闻君的爱情一样。 这都什么事啊。 沈泊言也没空天天给程闻君找不痛快，在自己房间呆了一下午才出来吃了个晚饭。 程闻君又出门了，家里空荡荡的。沈泊言把碗碟放进洗碗机，又去程闻君的房间大摇大摆地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回房洗了个澡。 他洗完澡，程闻君才慢悠悠地回来。 一整个下午过去了，程闻君仿佛被吸干了精气似的，整个人愈发地蔫，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白天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回来了？」沈泊言主动打招唿。 程闻君「嗯」了一声，强打精神露出笑容。不过沈泊言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了。 他们再没说话。直到晚些时候，沈泊言口渴，想出门倒水。 他一打开房门，迎面便看到了一具男人的身体。 男人肩膀宽阔，个子高大。一条浴巾堪堪围住下半身，将整个比例优秀的上半身裸露在外。 「小言。」男人回头，看向沈泊言。 他微笑：「这么晚了，工作还没结束吗？」 沈泊言看程闻君这副如同开屏孔雀，试图用肉体诱惑他的模样，却是直接皱起了眉头。 没得到想要的反应，程闻君微微一怔。 「……小言？」 沈泊言眉头皱得更深。 「你怎么没腹肌了？」他盯着程闻君的肚子，灵魂发问道。 第40章 有一手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他有过腹肌的？」 方右函灵魂发问。 「啊。」沈泊言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语焉不详地答，「就是见过。」 他不爱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唬人。冬天微灰沉的天色下，愈加衬得他皮肤白皙，眉目冷淡。 实际上，他只是回想起程闻君当时精彩的表情。 这人先是愣了，硬表演出来的、求偶般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然后，他僵硬地张了张嘴：「我……这……」 沈泊言觉得不意外。这些天程闻君因为公司忙得焦头烂额，一下班就忙着攻略，哪还有时间维持身材。 「没关系。」沈泊言面无表情且体贴，「你开心就好。」 事情的最后以程闻君尴尬地笑着离开而结束。 一整个晚上他都没有找沈泊言，显得尤为安分守己。 大概是被打击到了。 「你说句话呀。」方右函戳他，「难道我们一起旅游的时候你和他睡一个房间，他脱衣服给你看了？」 「你在脑补什么。」沈泊言回神，无语地说，「都在一个房间住了，换衣服的时候看到应该不奇怪吧。」 方右函欲言又止。 他从方盛云那里得知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回国就把沈泊言从家里揪了出来。 「腹肌没了。」方右函嘟嘟囔囔，「可怜的程闻君，你说他要是回来，不得花好大功夫重练啊。」 沈泊言听着，有些乐。但又一想到未知去向的程闻君本人，他便乐不起来了。 「不知道他在哪里。」沈泊言轻声说。 「是啊。」方右函嘆气。 他想像力很丰富：「难道程闻君的灵魂就跟着他的身体飘着，看着他的身体和你结婚，和你谈情说爱？」 「天吶，这也太惨了吧！」 沈泊言并不觉得他和『程闻君』看起来像有感情的样子。 但如果程闻君真的一直跟在他的身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沈泊言想着，便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会以为你真的对那个人有感情吗？」方右函自言自语，「他会知道你没被骗到吗？」 「……会吧。」沈泊言忽然开口，「我原来和他不是这样说话的。」 「那你确实和他没有这样说过话。」方右函支着脑袋点点头。 「就是不知道，」沈泊言喝了口咖啡，想到另一件事，「程文修怎么是这样一个人。」 「他？」方右函皱眉。 「我一直不怎么喜欢他。」 「你当时认识他么？」沈泊言记忆里完全没有这方面的事情。 「不算认识吧，就是有过接触。」方右函说，「我大学时候和他高中同班同学关系还不错来着，所以吃过一点瓜。」 「什么瓜？」沈泊言抬头。 「高中的，大学的，都有。」方右函说，「我寻思他和你不熟，就没有跟你说过。」 「有一件事倒和你有关系，他高中前两个学期，和池阳同桌呢。」 「就那个池阳。」方右函见沈泊言没啥特别的反应，又强调道，「就那个之前霸凌你，然后又跟你表白的那个啊！」 第66页 「啊？」沈泊言这下惊呆了，「我记得他，但他什么时候跟我表过白？」 「你不知道？」方右函也惊呆了，「他往你抽屉里塞情书，写得肉麻死了。我都看到过好几回。」 沈泊言眨了眨眼。 「我没见过啊。」他茫然。 「算了，可能不知道被谁拿走了。」方右函没纠结这个，「总之那傢伙喜欢你，然后对程文修很差劲。说不准是中间发生了什么呢。」 「反正我不太喜欢这个人。」方右函又说起另一件事，「你知道他大学的事吗？你肯定也没听说过。」 「没有。」沈泊言诚实地摇头。 「哎哟，你还真是活在山顶洞上。」方右函吐槽。 「他在大学的时候，和一个学弟谈恋爱。」 「他也喜欢同性？」沈泊言诧异。 「昂，是啊。」方右函点点头，「但他后来和学弟分手了，分得非常难看。」 「谈恋爱分手也是正常事。」沈泊言放下咖啡杯，「他做了什么事吗？」 「是，他出轨了。」方右函说。 「他出轨了一个家底很好的女生，还把自己的性向瞒得死死的。对学弟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把他们的关系单方面描述成学弟主动。」 「最后女生发现了他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和他当面对峙，把他骂了一顿然后分手了。」 「难怪你讨厌他。」沈泊言瞭然。 「反正这些事情涉及当事人的隐私，那个女生也没公布出去。」方右函撇了撇嘴，「只不过当时通过程文修的高中同学了解了点事情，他知道了，就和我提过一下。」 「他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沈泊言说。 「大概不是。」方右函又重回支着脑袋的动作。 「可为什么你不知道池阳喜欢你的事情呢？」…… 沈泊言当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来没听过一点风声。 他从来不清楚这件事，池阳这个人早已成为他记忆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他甚至连这人的相貌都忘得七七八八了。 细细想来，他连类似的事都没有遇到过。 从高中到大学，他都仿佛暧昧绝缘体一般，没被谁喜欢过，他也从来没有把任何人往那个方向想过。现在，池阳？ 沈泊言只觉得神奇。 倒不是觉得自己不配，只是诧异池阳为什么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思路，听起来像个青春伤痛文学。 沈泊言告别方右函后便往家走去。 今日竟有些太阳，驱散了些深冬的寒意。他走着走着，感觉有些热，便低头扯了扯抵在最上的羽绒服拉链。 他正低着头，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嗨。」 孟心桥上前一步，绕到了沈泊言面前，低头看着他笑道：「这么巧，又碰到沈教授了。」 沈泊言「嗯」了一声：「刚吃完饭吗？」 「是啊。」孟心桥拍了拍衣服下摆，「刚和朋友一起吃的火锅，沾了一身火锅味。」 「撑死了，走走路消食。」他又说，「沈教授吃的什么？」 「我没吃饭。」沈泊言摇摇头，「不是很饿。」 孟心桥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仿佛熟稔的朋友一般脱口而出：「多少还是吃点吧，我看沈教授平时好像食量就不是很大。」 「回去就吃。」沈泊言解释道，「我现在真的一点都吃不下。」 孟心桥并没有强求，只笑了笑，然后自然而然地和沈泊言同行。 靠得近了点，沈泊言还真闻到一股牛油火锅的味道。辛辣的香味竟然让他的食慾稍稍占了上风，他舔了舔嘴唇，问：「你是在哪家吃的？」 「光时代那边。」孟心桥说，「一会我微信分享给你啊。」 「好。」沈泊言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孟心桥答。 和孟心桥待在一块，沈泊言总觉得会相对而言轻松许多。相比于刻意的讨好，孟心桥说起话来很自然，又不会让他尴尬，又不会显得太难以招架。 跟他做朋友，也许会很愉快吧。沈泊言想。 他们依旧和往常巧合碰面时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回家的路原本并不算短暂，但仿佛没过多久，沈泊言就看到了小区的大门。 「……我朋友还想去c市的景点逛一逛。」孟心桥正和沈泊言讲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他叫我做导游——我告诉他，我也是新来的，约等于游客。他还不如去隔壁扒拉一个大学生来做嚮导呢。」 沈泊言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他刚想回答，一辆保时捷骤然从斜后方窜了出来，「嗤」地一声，险而又险地停在两人面前。 沈泊言呆了一下。 保时捷车门拉开，露出程闻君那张脸。 那张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他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而后以一种捉姦般不悦的语气开口道：「小言，你怎么和他在一块？」 沈泊言一看到程闻君，好心情就全没了。 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冷静地看着程闻君，开口：「路上碰到的，怎么了？」 程闻君皱皱眉。 他看向孟心桥：「孟先生有些逾越了吧。」 「现如今我和小言是合法夫夫，还请你保持距离。」 孟心桥的表情夹杂着大半诧异，还有小半茫然。 沈泊言却没给孟心桥开口的机会，直接截下了程闻君的话头。 第67页 「程闻君，你是在怀疑我吗？」他说。 「就算我不喜欢你，我也不会喜欢别人。你这是在怀疑我吗？」 他一口气说下来，没有任何停顿。 程闻君又被噎住了。他看着沈泊言，张了张嘴，好像在组织语言。 沈泊言偏头看了眼孟心桥。 他其实有些愧疚。程闻君平白无故一顿怼，着实对孟心桥来说有些无妄之灾。 但沈泊言目光触及孟心桥的一瞬间，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神情。 他的脸上竟是写上了一点点难以克制的震惊。 第41章 不会吃醋 孟心桥的震惊仿佛面具上裂开了一道缝隙似的，一瞬间让沈泊言感到点违和。 但他很快便控制住了表情，无奈地看着程闻君：「抱歉，没想到您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沈教授和我的确只是恰巧碰上。」 程闻君的眼神不断变幻。 「回去吧。」沈泊言冷静地对程闻君说。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孟心桥便望着两人笑道。 他好像真的不在意这些，毫不拖泥带水地道了别，一转身便彻底被小区的绿化带遮住。 沈泊言没等程闻君，率先往家的方向走去。身后响起脚步声，是程闻君跟上来了。 程闻君大约是心里有气，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直到回到家，关上房门，他才勉强为了攻略进度憋出了一句话：「小言，你不开心吗？」 「当然。」沈泊言一点也没有委婉的意思。 他直截了当得很：「你怀疑我，我难道还要开开心心地接受吗？」 「不是这样的。」程闻君的声音也高了几度，「只是你们两个真的走得太近了，比我们的关系还要近。」 「是吗，我不这么觉得。」沈泊言睁着眼睛说瞎话。 两个人站在玄关处，玄关的空间窄小，勉勉强强地塞着两个人。 程闻君重重唿出一口气，上前半步，低头看着沈泊言。 他比沈泊言高，此时不知是不是刻意，竟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小言……应该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对你另有所图。」他语气有几分强硬。 「能图什么。」沈泊言淡淡地回答，「我已婚。你是不喜欢他这个人吗？」 程闻君皱了下眉，好像不太愿意承认自己的主观判断。 「不能这么说。」他说，「我是担心你啊。」 「这么大个人了。」沈泊言错开一步，从玄关里绕开来，「我能管好我自己。」 程闻君没胆吵架，只能忍气吞声地放沈泊言走了。 沈泊言回房掏出手机，便见孟心桥发来消息。 【虽然听起来有绿茶的嫌疑。】 【但是我还是想问一下，沈教授的爱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沈泊言回：【不用管他。】 孟心桥：【真的假的，不是跟我客套吧？】 沈泊言：【这没什么好客套的。】 孟心桥：【嗨，总感觉他吃醋了。】吃醋。 某种意义上也算吧。 沈泊言心知肚明现在这个程闻君的心路歷程。 不过原本的程闻君好像也与吃醋无缘。 他有很多朋友，这个朋友找不到就找另一个。 大学时，说起来应该是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 他们课业都不算轻松，便都常常在图书馆泡着。久而久之，就成了固定图书馆搭子。 程闻君平时的社团活动和学生工作比较多。沈泊言常常独自一人在他常约的位置坐着，等程闻君过来。 沈泊言还记得，程闻君总背着一个很大的黑色双肩包，包里放着他那个巨大的电脑。 每次他准时准点地来，带起一阵很轻的风。书包往桌上一搁，他一边掏出电脑，一边冲着抬起头的沈泊言笑。 某些很清晰的时刻，沈泊言正看着课本，旁边贴过来一只冰凉的手，掌心贴着他的脸颊。 沈泊言呆呆地回头，程闻君的手擦过他的下颌和唇角。哈喽。 程闻君眼尾弯弯，做了个口型。 他举了举手中的奶茶，又无声地说：「给你买的。」 沈泊言眨了眨眼，差点出声说了句「谢谢」。 他很少会犯困。困了程闻君就扳着他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睡觉。 程闻君身上总有干燥的、温暖的味道，很安心，也很好睡。 有时沈泊言睁开眼，会很不小心地看到程闻君的电脑屏幕。 他常常会和很多不同的人聊天。有沈泊言认识的，也有沈泊言不认识的。 不只是群聊，还有很多很多的私聊。 他曾经看到过一个头像是露着屁屁的蜡笔小新的人。那人发了满屏的感嘆号，说：【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程闻君！！】 沈泊言只看到一眼，聊天框就被切走了。 只是那句话一直在他脑海里飘来飘去，像幽灵，像鬼魅。 怎么也忘不掉。 沈泊言大学时朋友不多。方右函和沈泊宣和他不在同一所大学，他平时也就和室友有交流。 室友喜欢和人勾肩搭背。有一次他大大咧咧地揽着沈泊言的肩膀一起去上课时，正巧和程闻君碰上。 人有些多，室友凑得很近。 可程闻君只是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一如往常地笑：「早上好啊。」 第68页 沈泊言不知为何心情一下子有点复杂。 「早上好。」于是他也说。 所有的时间都和这两声早上好一样平淡，只是偶尔沈泊言会有一些奇怪的感觉。 他脑海里不断闪回那句话——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程闻君。 沈泊言后来也没问过发消息的人是谁，他似乎没有这个问询的权利。而程闻君也当然从没解释过。 他们几乎每天都能见上面。程闻君会在他的宿舍楼底下等他，于是室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他们是小情侣。 被程闻君听到了，程闻君的表情也仍然是毫不在意的模样。 「看，他说我们关系好。」室友走后，他对沈泊言说。 沈泊言能怎么回答呢，只能「嗯嗯」两声，然后点头。 程闻君是永远不会吃醋的人吧。 沈泊言后来如此坚定地认为。 但他想，大概未来程闻君会把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好收回来，只特地地在乎某一个人。 他想，越想越觉得不舒服。 后来程闻君到底有没有在意的人，沈泊言也不知道了。 他们后来就没怎么联繫，别说吃醋了，连话都说不上。 多少有点令人唏嘘了。 现在，沈泊言终于迟滞地收穫了一个『吃醋』的程闻君。 可惜，此『程闻君』非彼程闻君。 沈泊言不爽，回復孟心桥的态度便有些刻薄。 沈泊言：【可能更年期了。】 孟心桥：【……年纪也不至于这么大哈哈哈】 沈泊言：【谁知道呢。】 孟心桥：【[/大笑]那看来不是他吃醋，是我敏感了】…… 程闻君这两天碰了太多钉子，再也不敢触沈泊言的霉头了。 沈泊言照例蹲那个诡异的系统出现。果然，凌晨三点半，沈泊言再一次听到了那个模煳的声音。 「宿主，您的攻略进度已达30%。」那个声音沉闷至极，仿佛带着低沉的共鸣。 「请尽快到达75%攻略度。」 「如果逾期，将会开启惩罚模式。」 「怎么还能涨攻略度？」程闻君惊诧的声音传来，「他都那样了，怎么还能涨攻略度？！」 「经过分析，攻略对象对您的好感度在逐步上升。」 系统冷漠地说：「请宿主尽快达到75%攻略度。」 这声音阴冷，沈泊言听着，心里打了个突。 如果到期达不到，会怎么样呢？ 第42章 我曾经见过的 沈泊言想知道惩罚到底是什么。 但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放任攻略进度低于75%，万一这惩罚是针对程闻君的身体呢？ 当然不可能拿程闻君的身体做筹码。 沈泊言便只好找办法刷攻略进度。 到底还是过年，程闻君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家里，沈泊言找着机会就与程闻君搭话。 程闻君常常被沈泊言的话膈应到。但貌似顾忌着攻略进度，他并不敢对沈泊言说什么重话，只忍气吞声地选择闭嘴。 相较于沈泊言，程闻君对攻略进度更加着急。 他一方面焦头烂额地忙着公司，一方面又不断地向沈泊言示好。短短几天的时间，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更加憔悴。 别说腹肌，连黑眼圈都快熬出来了。 但显而易见的是，他有些慌了。 刚结婚时，他尚有余力装出一副伪善面目。现在，大约是绝大部分精力被占据，他逐渐展露了出些许本性。 譬如这天晚上。 沈泊言坐在沙发上看着文献，程闻君忽然靠近。 他电脑上是微信，正好停留在和孟心桥的聊天框。 孟心桥偶尔会发来几条消息，沈泊言便会随手回。他们的对话并没有什么不能看的，沈泊言倒也坦然。 但程闻君的面色却是直接沉了一沉。 「小言，你怎么还和他联繫？」他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不过，他说出口后便意识到自己的人设崩了，语气顿时缓了一缓：「他真的……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小言，我怕你受到伤害。」 「我和他也没说什么。」沈泊言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他发了，我就回。多个朋友也不算什么坏事吧。」 程闻君嘴角抽了抽。 他到底也没办法说什么，就先沉默了。 过了会，就在沈泊言几乎忘了刚才的事情时，程闻君突然又凑了上来。 他的唿吸温热黏腻，沉重地扫在沈泊言的颈侧。 沈泊言差点条件反射地缩回去，在即将动作前将将忍住。 「小言。」程闻君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我时常会想……我对你而言，是不是特殊的？」 「是。」沈泊言直接回答。 他没有犹豫，毕竟一句话而已，说什么都无所谓。 但程闻君却得寸进尺，忽然倾身靠近，半个人压在沈泊言肩上。 身侧的气息更加接近。沈泊言心知不好，向后一仰，正好与程闻君擦肩而过，躲过了差点落在自己身上的一个吻。 程闻君的眼里没有情慾，甚至没有爱意。在他们擦肩而过那一瞬间，他甚至来不及装出动容的模样。 在沈泊言的躲避下，他明显懵了懵，有些措手不及。 「小言，你……」他难以置信地张张嘴。这太恐怖了。 第69页 沈泊言心中正恶寒着，深深地唿吸了一口气才将那股抑制不住的怒火压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他看着程闻君，语气尽量平静。 「我以为……」程闻君露出失落的表情，「我以为你接受我了。」 「我需要一点时间。」沈泊言回答道。 他的目光淡淡的，不像是谴责，但却好不到哪里去。 程闻君唇角抽了抽。 他不太甘心，伸手想虚虚地勾住沈泊言的肩：「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太着急了……」 沈泊言侧身避开。 「我从未与人有过亲密关系。」他说，「程闻君，你要给我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些。」 「……好吧。」程闻君肉眼可见地微微沉下了脸。 他在客厅待不下去，便拿着自己的东西折回了房间。砰地一声响，带着不大不小的怨气，将两人隔离开来。 沈泊言紧了紧衣领，懒得理这人扑面而来的情绪。…… 程闻君的亲密接触失败，当晚的进度却依旧在上升，只是略微缓慢。 距离75%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系统像一个沉默且冰冷的催命符，让沈泊言和程闻君之间本就古怪的气氛变得愈发僵硬了。 过年总有结束的时候。 直到正月十五，他们的攻略度才堪堪到了46%。但学校要开学，程闻君也要去上班，他们便被迫成了一对苦命鸳鸯，失去了大部分相处的时间。 沈泊言开工后听孟檀他们说过一嘴。那个离谱的本科生曲渝怀貌似去了本院一个大组，连论文都准备投出去了。 据说，这人似乎对他的意见有些大，时常在同学之间散播一些不太好听的谣言。 大概意思也就是沈泊言被包养了，背后的金主能量很大，甚至能向院长施压。 对此沈泊言没什么看法。他和程闻君是合法的关系，谣言再传一千一万遍，也都是些好笑的无稽之谈。更何况，他课题组也不是没人。赵轶寻听到那些传言后，也帮着辟了谣。 只不过，沈泊言差不多可以确定，那次向院长匿名举报自己的到底是谁了。 当然，沈泊言很忙，知道了也懒得和他计较。 他忙得像只陀螺，又是论文又是行政工作。杂七杂八的事情堆在一起，让他连轴转了好几天。 一天下午，他在办公室等待约好的学生时，门突然响了起来。 「请进。」他扬声道。 但门后却是突然探出一个孟心桥。 「我不请自来了。」孟心桥伸出半个身子。 他穿着一身休闲服，完美地融入了大学校园青春的气氛里。 「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沈教授？」 「一会有个学生。」沈泊言看到他笑，便也故意一本正经地笑了笑，「打扰到了。」 「那真不巧。」孟心桥刻意地嘆了口气，「那我一会再来。」 不过事情倒也是真巧。 那个学生临时被辅导员叫走，沈泊言于是便闲了下来。他让孟心桥进了办公室，这人便找了把椅子轻车熟路地坐了下来。 「在小区里碰到沈教授好几次，都没敢打招唿。」孟心桥说，「怕你爱人在。」 「他在也没关系。」沈泊言觉得他这话说着很怪，「怎么搞得好像我们有不正当关系一样。」 「哈哈哈哈，」孟心桥眨眨眼，「那必然没有啊。」 沈泊言觉得他表情实在坦然，但总又觉得有些奇怪。 孟心桥将手里的牛皮纸袋放在沈泊言桌上：「在旁边咖啡厅带来的，沈教授挑一杯？」 沈泊言也没和他客气，从袋子里拣了杯自己喜欢的。刚喝了一口，孟心桥的声音便传来：「其实这次我是来找沈教授谈正事的。」 「嗯？」沈泊言从杯子里抬起头。 「先前和你提过的，我们公司想要拓展的方向和你的研究方向比较重合。」孟心桥笑，「不知道沈教授有没有兴趣和我们谈一个新项目？」 孟心桥真的是来谈横向项目的。 他的准备十分充分，说得沈泊言倒也意动。就这么谈着谈着，窗外的天色也微微暗沉了。 「哎呀，没注意时间，到饭点了。」孟心桥捏了捏肩膀，「沈教授有没有空，一起吃个晚饭？」 这几天沈泊言为了攻略进度，其实都是回去和程闻君一起吃饭的。 但是现在面对的是孟心桥…… 「有空的。」沈泊言点点头。 孟心桥肉眼可见地愉快了一点。 「咱们走吧？」他说，「我请客。」…… 沈泊言没打算让他请。 孟心桥说想尝试一下c大的，于是沈泊言便凭藉着自己贫瘠的记忆，领着他往一家小菜馆走去。 「这年过得可真轻松。」孟心桥一边走，一边说道。 他们正路过c大的识明湖。天气已然有些许回暖的迹象，湖边便也不是那么冷了。 旁边有几个教职工家属带着小孩子玩耍。沈泊言避过一只小孩踢过来的皮球，吐槽道：「我就盼着过年早点结束。」 「家里亲戚多吗？」孟心桥问。 「嗯。」沈泊言确实是烦程家那一摊子人，「很多。」 「有人为难你吗？」孟心桥忽然又问。 沈泊言不觉有他。 他不便细说，就只含煳其辞地回答：「就那样吧。」 第70页 孟心桥敛了敛眉目：「果然家族一大，就是会有许多麻烦。」 沈泊言对此也算认可。 他刚想点头，身旁突然撞来一个小孩。 识明湖的湖边几乎没有防护，只有一条铁链勉勉强强地拦着，作用几乎约等于零。 而小孩力气很大，推得沈泊言一个趔趄，整个人歪倒向湖里。 沈泊言措手不及，但孟心桥反应却很快。 他一把兜住沈泊言，将半个身子都快歪倒进湖里的沈泊言拉了回来。 「没事吧？」他忧心忡忡地问道。 沈泊言一头撞在孟心桥的肩膀上，人还有点懵。他眨了眨眼。 不知为何，他忽然嗅到了一点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他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但那种感觉像刻在脑海里一样，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涌出了奇异的感觉。 就好像，他和孟心桥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一样。 第43章 彼时此时 「没事吧，沈教授？」孟心桥的声音在沈泊言耳畔响起。 他扶着沈泊言站稳后，便松开手，后退一步看着沈泊言。 和每一次一样，谨守着合适的界线。 很礼貌，无可非议的礼貌。 可沈泊言一下子突然有些不是滋味，顿了顿，才说：「没事。」 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脸，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为什么呢？ 沈泊言觉得自己大概是失心疯。 先是结婚对象被魂穿，又是魂穿的人竟然莫名其妙很恨自己。 现在，竟然产生了这种奇怪的即视感。 撞到他的熊孩子已经跑远了。孟心桥望着熊孩子离开的方向，皱了下眉：「真是讨厌的小孩子。」 沈泊言没什么心思计较：「算了，都跑了。」 他心不在焉地和孟心桥吃完了饭，在夜色沉沉落下时，才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他给沈泊宣发消息：【你和seener的人熟悉吗？】 沈泊宣没回，也许在忙。 沈泊言到家时都没有收到她的回覆。他瞥了眼手机便推开房门，屋里一片漆黑。没回来吗？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陡然在窗外的月光下看到了一个人影。 人影身量纤细，沈泊言定睛一看——是江静。她怎么来了？ 沈泊言刚想着，旁边另一团黑暗突然动了一下。 「小言。」程闻君沙哑的声音传来。 沈泊言愣了一下，不明白这两个人在闹的是什么鬼故事。 程闻君原本站在落地灯旁，整个身子都融在灯的影子里。此刻他回过头，一双眼在黑夜里闪烁：「你回来了。」 「……嗯。」沈泊言见这副情状，只能简短地应了一声。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出于面子而和江静打个招唿，但江静看了他一眼，便嘲弄地一笑，意有所指地说：「你看，当初我不允许你和沈泊言结婚，你还是结了。」 「现在，又惹上这么大一个麻烦！」 战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沈泊言有些头痛。 「妈，结婚不一定只能出于利益。」程闻君状似苦口婆心，「我是真心喜欢小言，也是真心想和他结婚的。」 「真心，真心。」江静仿佛听到什么很荒谬的东西，「我和程顺浩当年也是真心。结果现在呢，现在我剩下什么了？」 「你现在真是不愿意听我说的话了，翅膀硬了，是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听起来有些尖锐。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程闻君看起来是真的对江静很头痛，「小言不是这样的人。」 「你说不是就不是？」江静听着程闻君的话，情绪反倒是更激烈了，「一个和你认识多久的人，说的话竟然比你的亲生母亲还算数吗？」 沈泊言听不下去了。 江静是一如既往的不讲道理，而他完全不想掺和进这表面上是母子的两个人的争端。 他悄悄地后退，靠近自己的房间。 「我让你把程顺洋赶走，你不赶；我让你把程文安这个杂种赶走，你也不愿意。」 朦胧的月光下，沈泊言看到江静的眼角开始泛起了激动的血丝：「现在你对我说，你信任他？信任沈泊言？」 「这不是一回事。」程闻君也彻底不耐烦了起来，闷声道，「只是集团的现状不适合和大伯撕破脸。」 「你别和我说这些瞎话！」江静突然尖叫道，「大伯大伯，他算你哪门子的大伯！」 她蓦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是个什么东西，你还叫他大伯？！」 「他今天带着程文安进董事会，还当众羞辱我。你还亲亲热热地叫他大伯？！」 「妈！你太不冷静了！」程闻君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我不会让他夺走飞锦的！」 江静骤然一顿。 「我不冷静？」她重重地深唿吸着，「你说我不冷静？」 她一脚踢在客厅米色的小茶几上，尖叫道：「我不冷静吗！」 茶几哐当一声翻倒在地，连带着家政阿姨一直帮忙养着的花也一起摔在了地上。花瓶四分五裂，玻璃碎渣溅了一地，在月色下反射着冷冷的光。 「我不冷静吗！」江静喊道。 她一巴掌掀翻了落地灯，又是一脚将电视机踢了下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她不断地重复着——「我不冷静吗！」 第71页 「凭什么你们都说我是疯子！」 沈泊言愣了愣。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江静已然如同暴风过境一般，将整个小屋摧毁。 原本程闻君摆放的米色茶几，柔软的沙发，木质餐桌，还有形状可爱的吊灯，都在她的手下变成了一摊废墟。 而『程闻君』只是后退了几步，撇清关系一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不是疯子！」江静还在歇斯底里地尖叫，「我说了，我不是疯子！」 沈泊言再也忍无可忍。 他勐地拍开电灯的开关，明亮的光骤然驱散黑暗，也将这一地狼藉彻底展现在三人面前。 「够了吗。」他看着停住动作，仿佛如梦初醒般的江静，还有愣神的程闻君，说。 江静张了张嘴，总算是回过神来。 看到沈泊言这番倒反天罡的举动，她似乎是想想斥责什么。 但沈泊言没给她机会，转身回房，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彻底将门外荒诞的争执隔绝在外。…… 门后的吵闹没再持续下去。 或许是江静明白了自己的不体面，选择屈辱地忍下去。总之，随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她的声音便不见了。 程闻君后来敲过沈泊言的房门，说了几句花言巧语的道歉。沈泊言只是「嗯」了两声，然后说：「没事。」 没事大概是假的，沈泊言心里堵得慌。 可能是因为程闻君布置好的家被砸了就不再像家了，也可能是江静真的太疯狂了。 他在深夜等来了沈泊宣的回覆。沈泊宣告诉他，她的确认识seener的人。 于是沈泊言问她：【能不能帮我打听下孟心桥这个人。】 沈泊宣回了个ok的表情。 【今天程顺浩带着程文安去他们董事会逼宫了，你知道吗？】她在聊天结束时说道。 【江静和他们吵了好大一通架，最后被羞辱了一顿，还没赢，据说摔门而去。】大概猜到了。沈泊言想。 他回復沈泊宣消息时正靠在墙上，听着对面程闻君房间里的声音。果不其然，过了会，那低沉的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宿主，您的攻略进度已达53%，请务必尽快达到75%。」 攻略进度居然这样还是涨的。 沈泊言听着系统犹如催命符一样的话语，闭上了眼睛。 不断上涨的诡异进度逐渐逼近那个数值，速度也变得越来越缓慢，像是被压制了一样。 沈泊言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在昏沉中思量着，也没能思量出什么结果。地板是冰凉的，他唿出口气，只感觉大脑麻木。 如果，这个所谓的『系统』真的要他接受『程闻君』的亲密，才能让真正的程闻君回来呢？他会愿意吗？ 沈泊言不论怎么想，都没办法告诉自己否定的答案。 也许他冷漠一点，和谁结婚都无所谓，就也无所谓这进度到底能到何种程度。 是程闻君也好，是程文修也好。他不必在意这是程闻君的家，是程闻君留下的痕迹，是程闻君的躯壳。 可那是程闻君啊。 他闭着眼，昏昏沉沉地想。…… 沈泊言19岁生日那天，c市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暴雨。 大雨倾盆，带着盛夏的潮湿闷热，一同浩浩荡荡地泼洒在滚烫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又一片水花。 c大旁的商业街也因为下雨人流密度急剧减小，往常需要排队的店铺也是门可罗雀。 但今天是沈泊言的生日，方右函来了，方盛云来了，就连提前放假的沈泊宣也来了。 四个人围坐在一个大桌前，桌上空空如也，只有纸质菜单孤零零地躺在上面。 服务员来了好几次，打量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已然变得奇怪。 方盛云皱着眉看了眼时间。 「这个程闻君，都等了他快一个小时了，他怎么还没来啊。」 第44章 背弃 沈泊言沉默地望了一眼窗外。 暴雨在玻璃落地窗下形成一片雨幕，将街道上的场景变成一片完全看不清的模煳模样。 手机上是他和程闻君的对话，止步于半小时前。 沈泊言：【怎么样了，没出什么事吧？】 程闻君：【没有没有，我马上就到。】 沈泊言：【你在哪？】 「我去问问他。」方盛云说着，掏出了手机，「这老大的雨，别是跑错地方了。」 他拨通后就把手机搁在桌上。等待接通的声音响了约莫一分钟，听筒里就传来嘟嘟的忙音。 「什么情况啊，不会真的出啥事了吧。」方右函忧心忡忡。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起来。沈泊言捏着手机，想起上午程闻君对他说的话。 「下午我有一个社团活动，推不掉。」程闻君告诉他，「我一结束就来，等着我——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哦。」 沈泊言甚至能想起程闻君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他有些狡黠地眨着眼。 「你可以期待一下。」 沈泊言确实在期待。刚到地方时，他甚至坐立难安，心脏在胸腔里砰砰地跳着，像是有鼓槌在剧烈敲击着。 可现在程闻君迟到了，一迟到便是一个多小时。外面大雨倾盆，沈泊言明白这都是暴雨的缘故，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担忧着程闻君的安全。 半小时没回消息了。都半小时了。 第72页 沈泊言没忍住，又发了条消息：【没事吧？】 他还没来得及点击发送，店门便被推开了。风雨声顺着半开的门一道涌了进来，沈泊言一抬头，看到程闻君收起雨伞。 「程闻君！」他喊了声。 程闻君闻声望向他们，立刻就笑了起来。 但他的笑容显然和他的模样格格不入——他看起来很狼狈，白色的衬衣被打湿，溅满了泥点子；头髮也湿漉漉地耷拉下来，贴在脸侧。 沈泊言看到他手肘处有一片深红色的擦伤。 「我来迟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程闻君歉意地说，「抱歉抱歉，路上碰到点事情。」 「你受伤了？」沈泊言勐地站起来，一不小心踢翻了椅子。 椅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遮住了程闻君的前半句回答：「……爬起来就过来了。」 「什么？」沈泊言怔了下。 「路上摔了一跤。」程闻君走上前来，「耽搁了一会。」 「你这造型可太别致了。」方盛云打量着他，「没大事吧？」 「就擦到了一下。」程闻君笑着耸了下肩，「没什么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泊言总觉得程闻君的笑有些勉强。 他好像兴致不高，只敛下眉目，说：「你们还没吃吧？」 「还没呢，现在点菜吧。」沈泊宣抽出菜单。 几个人热火朝天地点起了菜。 沈泊言拆开桌上一大包餐厅纸塞给程闻君。程闻君便拿纸胡乱地擦了下脸，又把那一大团纸巾随手丢进垃圾桶里。 他抹了下湿淋淋的头髮，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沈泊言。 「不好意思啊，礼物我忘记带了。」他仍旧是那副歉疚的模样，「回头补给你，可以吗？」 沈泊言愣了愣。 他才迟滞地想起，程闻君上午答应过他的『惊喜』。 可天气都这样恶劣了，他也不想纠结这些。 沈泊言摇摇头：「没关系，先吃饭吧。」 最后这一顿饭吃得看起来还算愉快。 几个人借着沈泊言生日饭局聊天，说起大学生活，又谈到暑假同游的计划。程闻君和其他人一样，偶尔说上一两句，偶尔在倾听，好像没什么不同。 但沈泊言还是感觉他不太开心。 时间渐晚，他们各自道别，陆续离开。沈泊言和程闻君还算同路，搭了程闻君的顺风车。 车内的空调吹得沈泊言有些冷，他想和程闻君说话，但一转头，忽然看到程闻君面无表情的侧脸，心里骤然打了个突。你怎么了？他想问。 但沈泊言也只是想着，比起高中时更像胆小鬼，没有问出口。 他不知道程闻君是否是因为这一场暴雨里的生日赴约而不悦；又或者是因为自己的催促而感到不爽；再或者说，社团里有别的事让他不高兴了。 而他思考不出个所以然，因为他看不懂程闻君的表情。 和以往的每一刻一样。 沈泊言五味杂陈地想着。 尽管前一天他们还一起自习，他揉眼睛，然后程闻君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瓶眼药水。 「我帮你。」程闻君叫他低头，「眼睛睁大一点——」 沈泊言于是睁大了眼睛，让视野都变得滑稽可笑起来。 滴完眼药水后他流了点生理性的眼泪。程闻君抽纸擦他的眼角，在他睁开眼时掐了下他约等于没有的脸颊肉。 那时候，程闻君就笑得很真实。 和现在是不一样的，可沈泊言也不知道为什么。 程闻君想让他知道，他才能知道。 他对程闻君总是这样，束手无策地。 程闻君神情淡淡地转着方向盘，车窗外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没有主动开口，只定定地看着外面的公路，像是在专心致志地开车。 空调风一路沁至沈泊言的骨髓里，冰冰冷冷。车停在他的宿舍楼下，他拉开车门，闷热的风骤然驱散凉意，他鼓起勇气回头，问：「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程闻君在昏暗中的身影顿了一下。 「没有。」他说，嗓音有些哑，「回去好好睡觉吧。」 沈泊言心里那点鼓起的勇气顿时被戳破，彻底卸下劲来。 「好好休息。」他看着程闻君，只能徒劳地说道。 「再见。」程闻君扬起笑，向他挥了挥手。…… 深夜时，雨一点也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了。 室友一边费劲地关窗，一边看了眼qq，诧异道：「哎呀，沈泊言，今天是你生日啊。」 他拿起手机给沈泊言看：「qq都提醒我了。」 沈泊言凑近，看到了他的消息提醒。 「生日快乐！」室友哈哈笑着，拍他的肩膀，「意思一下哈。」 「谢谢。」沈泊言向他点点头。 当沈泊言爬上床，裹着被子准备睡觉时，却蓦地想起，程闻君好像没有对他说「生日快乐」。 他点开和程闻君的聊天框，不信邪地从头翻到尾，却真的什么也没有看到。 沈泊言茫然地看着屏幕，一下子没了困意。 程闻君从来都是有仪式感的人。任何节日他都不会忘记，像日历一样忠实地记录着每个重要的时刻。 可他今天没有祝沈泊言生日快乐，连报平安都没有。 第73页 沈泊言抱着手机，像着了魔一样，一瞬不瞬地看着聊天框。 眼睛酸了，视线模煳了，时间也逐渐向前，逼近零点。 然后，数字悄悄一变幻，左上角的时刻就变成了00:00。 沈泊言的20岁生日结束了。 沈泊言呆了好一会。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也就这么轻飘飘地错过了。 轻飘飘的，好像谁也没做错什么，只有他在徒劳地胡思乱想。 沈泊言心里酸涩难言。 噼里啪啦地响起几声闷雷，闪电惨白地亮起，将窗外映得如同白昼。 在沉沉如鼓点般的雨声里，沈泊言的手指一片麻木。 在细微的钝痛中，他恍惚又缓慢地意识到——他好像真的对程闻君感觉不一样。 第45章 普通朋友 雨下了一夜，在第二天清晨终于停了。 太阳迫不及待地爬了上来，阳光火辣辣地落在大地上。 沈泊言迷迷煳煳地睡醒，打开手机，发现在早晨八点钟程闻君发过来消息：【抱歉，昨天忘记了。补一个迟到的生日快乐。】 【谢谢，你还好吗？】沈泊言看到那个「忘记了」，便抿了下嘴，犹豫了好一会才敲出回復的消息。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看着程闻君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程闻君很快回他：【没事。】 沈泊言盯着看了好一会。 这两个字比方才那一句话显得更加疏离。沈泊言觉出些不安，好像隔着薄薄的屏幕，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变成了天堑。 他开始有不详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没有多想。 一连几天，程闻君都没有来找沈泊言。沈泊言从朋友圈里看到不同的程闻君参加活动的照片，有跑马拉松的，有爬山的，也有带学弟学妹参观校史馆的。 沈泊言知道他忙，但从前他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地从沈泊言的生活里撤走，像彻底划清界限一样。说他变了？其实也没变。 偶尔遇见，他还是会周全得体地打招唿。但沈泊言就是觉得不一样了。 失落攥住他的心脏。 忙，都忙，忙点好。 最后沈泊言自己按捺不住，主动打扰大忙人程闻君：【明天去自习吗？】【不去了。】 过了两个多小时，程闻君才回復道：【最近太累，明天准备休息一下。】 沈泊言又震惊，又泄气。 他更加失落。除了失落之外好像还有一些不能细想的东西悄悄地滋生，藤蔓一样缠绕着，不断汲取他的理智。 可仅剩的理智却依然告诉他，他其实不该对程闻君擅自有什么期盼。 他没有资格，更没有立场。 他们的关系有那么好吗？他有干涉程闻君私生活的资格吗？ 沈泊言扪心自问，没有。 但沈泊言还是有一点点不甘心的。于是他隔着两天又问了下，最后却还是被拒绝。 【今天有事。】程闻君简短地回他，【以后再说吧。】以后。还有以后吗？沈泊言想。 如果换做别人，沈泊言或许会找上门，直截了当地问一句：你怎么不理我了？ 又或许连尝试都不尝试，只当这段关系消失在时间里，互相成为彼此的过客。 只是想到对面是程闻君，沈泊言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是不敢质问的，也是不敢就这么成为过客的。 于是，他们就这么莫名地僵持了下来。 沈泊言不敢联繫程闻君，程闻君也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 他们平时总表现得十分平淡的，也没人知道他们曾经关系那样好。所以，除了沈泊言自己，没人发现程闻君正在疏远沈泊言。 这听起来很好笑，但就是他们之间的现实。 沈泊言迷茫地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图书馆里自习的人只剩下他一个，旁边的座位有时有人预约，有时没有。有一次，甚至程文修都巧合地坐到了他的旁边——而程闻君却始终没来。一次都没有。 某天沈泊言在图书馆里自习时，有人给他打来了电话。他出去在走廊上接了，听见辅导员的声音。 「沈同学，你要不要试试报一下最近交换项目的名额？」她对沈泊言说，「卢老师向我推荐了你，如果有意向的话，可以考虑一下。」 「好的，张老师。」沈泊言握着手机，还未彻底地理解这交换项目的意义，只答道，「我回去考虑一下。」 「记得，是公费的哦。」辅导员强调。 突然碰到这么大的事情，沈泊言当然会有些纠结。他点开和程闻君的聊天框，勐然发现他们竟然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聊过天了。 从来没有这么久过。 沈泊言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发了条消息过去：【辅导员说有一个出国交换的项目，她推荐我去。】 他第二条消息编辑到半路，程闻君却秒回：【是好事啊。】 【恭喜你。】程闻君祝福道，【可以出国留学了。】 沈泊言不知道该怎么回復他。 这是他想听到的回答吗？ 如果不是，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程闻君的话很得体，又是看起来十分真挚的祝福。 他还不满，那就太不知好歹了。 可他想要的真的只是一句毫无留恋之意的恭喜吗？ 第74页 他又告诉了沈泊宣，沈泊宣的回答也很直接。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吗，现在有机会，当然要去啊。】 是，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沈泊言自然也是明白的。他清楚自己应当接受这次机会，但离别的伤感和对于背井离乡的恐惧的确不是什么能轻易摒弃的东西，就这么蒙蔽了他的眼睛。 可他的确是该走了。 他曾经很多次想过，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他想离开围困住他的牢笼，想彻底跳出死局。 现在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为什么不去呢？ 于是，沈泊言答应了辅导员，忙忙碌碌地提交了各种材料，办下了签证，又定下了出国的时间。 临走前，他问程闻君：【你有空来送我一下么，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 停顿了下，他又补了句：【沈泊宣他们也会来。】 【好啊。】这次程闻君没有拒绝，【没问题。】 可到了出发的那天，程闻君又迟到了。 几人帮着沈泊言託运行李，在飞机场的玻璃穹顶下道别。 「我回头也要去a国，」方盛云说，「和你学校隔得不远，到时候来找你啊。」 沈泊言点点头：「可以啊，等你来。」 他的手机里是程闻君的消息：【抱歉，堵车了，我会尽快到。】 程闻君说他会尽快。 从前他很少爽约，更很少迟到。可那天生日，和这天送别，他都迟到了。 然后，沈泊言等啊等，等到登机时间都快逼近极限，程闻君还是没来。 「别等了。」无奈之下，沈泊宣说，「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沈泊言只能离开。 他安检时回头看了眼偌大的机场，玻璃穹顶上天空湛蓝，穹顶下人流如织，却没有一个是程闻君的身影。 程闻君甚至没有给沈泊言最后见他一面的机会。 在飞机上，沈泊言望着地面密密麻麻的车流，不知为何想起三年前程闻君刚高考结束时的场景。 他说要沈泊言在校门口等他，可他迟到了。 那次还有机会。沈泊言能晚一点去上自习，换来在门口和程闻君说几句话。 这次却不能了。…… 后来的事情，简单得可以用寥寥几笔带过。 沈泊言出国后，和程闻君的联繫愈发地少了。 大概算是程闻君单方面的冷淡。沈泊言发过许多次消息，大部分都石沉大海，只有少部分能够得到程闻君的回答。 无数次漫长且焦灼的等待后，他慢慢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不再打扰程闻君。 他们的关系就像无数个生命中的过客一样，在时间的流逝下像褪色的水墨画，一点点变成陌生的、浅淡的痕迹。只剩下脑子里的记忆，一遍遍告诉沈泊言，他们曾经是朋友。 沈泊言有试图想过，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可始终想不通。 怎么能想得通呢，他对程闻君知之甚少。他甚至不懂，在那个雨夜，程闻君为什么忽然那么不高兴。 或许他对程闻君来说，作为『朋友』的身份，是微不足道的。 像他这样的人有很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可以随时丢弃，随时忘掉。 他什么也不是，对程闻君而言。 但沈泊言却始终没办法像程闻君忘记自己一样忘记程闻君。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忘记程闻君和自己的过往，更做不到在吴琛逼迫他与程闻君结婚时选择拒绝。 他明明可以拒绝吴琛的，他早已不再是那个被吴家捏在手心的小孩子。 沈泊言更做不到在知道程闻君被替换后坐视不管，更无法无动于衷地看着程闻君留下的东西被毁坏。 他真的做不到，就算程闻君回来之后仍旧是那样冷淡的模样，又或者会提出离婚，他也认了。 第46章 从不存在 沈泊言第二天起床时，门外的狼藉还没有收拾。 程闻君的房门紧闭，没有声音传来，想来是已经走了。 沈泊言无声地嘆了口气，拿着扫帚，把客厅里碎了一地的瓷片收拾干净，又拖了拖地。 茶几和沙发倖存，花瓶连带着瓶子里的花都死得不能再死。沈泊言将残渣扔进垃圾桶里，才出了门。 冬日的寒冷逐渐离去，短暂的春天要到来了。沈泊言带着孟檀和赵轶寻做了一上午实验，结束时已经有些晚了，于是便和两人一同去校外吃饭。 他们都不怎么挑，随便选了家餐馆。 沈泊言正低头吃着饭，面前的孟檀突然「咦」了一声。 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对沈泊言说：「老师，外面……外面好像是您爱人……」沈泊言一愣。 「他好像和一个女生在一起。」孟檀瞅着，小声道，「老师，您……」程闻君在这？ 沈泊言一愣，下意识回了头。 他一眼便看到了路边的程闻君。 程闻君穿着身略为正式的衣服，身姿挺拔地站在路牌旁。他的身边是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士，女士身材窈窕，容貌优越，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股高傲优雅的气质。 他们两个的距离极近，几乎肩并着肩。女士后退时似乎不小心晃了一下，程闻君便立刻伸手，虚虚扶住她。 沈泊言皱了下眉。 「等我一下。」他对孟檀二人说。 第75页 他站起身来，径直走向他们。 「程闻君。」他叫道。 沈泊言看到程闻君整个人骤然一顿，然后勐然诧异地回头。 他大概是真的慌了，一下子什么都没掩饰住：「小言？」 女士闻声也回过头。她听到程闻君对沈泊言的称唿，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挑眉道：「ok，你们是情侣啊。」 她的目光挑剔地往程闻君身上扫了扫：「所以，你有对象还来找我相亲？」 「相亲？」沈泊言也惊讶了。 他也看着程闻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用上了生气的语气：「你背着我相亲吗？」 「不是这样的，小言。」程闻君忙想解释，「事情不是……」 「就是你想的这样。」那女士嫌弃地一甩自己的背包，「真够。」 她踩着高跟鞋旋风一般走了，临走前还鄙夷地看了两人一眼。 「小言，」程闻君也顾不上追，一把拽住沈泊言，「是我妈妈一定要我来见她一面。我妈妈她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我也没办法……」 可你这是欺骗。沈泊言想。 既欺骗了他，又欺骗了那位女士。 但他的话不能这么讲。 沈泊言思考了一下后，说：「以后如果有这种事，你要提前告诉我。」 他这一副吃醋的模样让原本十分紧张的程闻君终于松了下来。 「我知道了，小言。」他按了按沈泊言的肩膀，故作亲昵地说，「是我的不对，以后我一定会提前告诉你的。」 程闻君的手心带着让沈泊言不适的热意。 沈泊言安静地忍了，反手拉住了程闻君。 「好。」他说。 沈泊言回到餐厅时，孟檀和赵轶寻都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没事。」沈泊言看了他们两眼，「吃你们的饭。」 两个人乖巧地闭嘴。 只不过孟檀还是多看了程闻君离开的方向几眼，表情有些奇怪。 赵轶寻见他这模样，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孟檀摇摇头，「只是想到一点事情。」 沈泊言本以为这事并不会再有后续，不过下午时，有个陌生人来加他的微信。 倒也不算陌生，沈泊言点开她的头像，勉强才认出她居然是白天那位女士。 本着看看她是什么意思的想法，沈泊言通过了好友请求。 anne：【你是沈泊言吗？】 沈泊言：【我是。】 anne：【我刚回国，不知道程闻君已经结婚了。】 anne：【他妈妈联繫上我，说是要相亲。】 anne：【sorry，对你态度不是很好。】 她的消息如同珠连炮似的。 沈泊言刚回了个「没关系」，她便又说道：【我多一句嘴，这人不太行。】啊。 沈泊言充分认识到了这位叫做anne的女士到底有多直接。 不过anne说完就撤回了，没给沈泊言发表意见的时间。 【我不会再和程闻君联繫了，你放心。】她说。 【抱歉，是他的问题。】沈泊言回道。 anne没再说什么。 沈泊言也并未多言，尽管他真的看起来像极了愚蠢的恋爱脑。 程闻君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为保攻略值，晚上便早早地来找沈泊言。 他每次认错都是老一套，送礼物，请吃饭，然后说一些令人牙酸的情话。沈泊言推拒了礼物，接受了晚饭，被程闻君开着车拉进了一家法餐餐厅。 沈泊言当然不喜欢吃法餐。 但他懒得和程闻君理论，只和程闻君对坐在餐桌两端，心不在焉地和这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鹅肝不错。」程闻君略有些殷勤，「小言，你试试看。」 沈泊言「嗯」一声，勉强吃了两口，违心地说：「确实可以。」 程闻君不知道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一无所知，竟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沈泊言实在不太吃得下，稍微吃了几口，便悄悄放下了刀叉。 总不过是闲着无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四处看着。 程闻君微低着头，刀叉偶与瓷盘碰撞，发出细小的声音。 他的背后露出一片彩釉玻璃墙面，略有些斑驳的玻璃面映出几个来往的人。 沈泊言掐了掐眉心，復又抬头时，却忽然看到了孟心桥。 孟心桥的身影在玻璃墙面上匆匆掠过，沈泊言甚至没能看清楚他的衣着。 他来这里干什么？ 沈泊言回头，但身后孟心桥早已不在，就像方才只是他的错觉一样。 但沈泊言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这自然是蹊跷的。他想。 为什么他总能在各种不同的地方碰到孟心桥呢？ 每一次孟心桥都有充分的理由，看起来都只是纯粹的巧合。但又让沈泊言感觉，他像是一个背后灵，始终独自一人，始终会在某些时刻突然出现。 沈泊言想起一些匪夷所思的猜测，又想起自己拜託沈泊宣的事。 他忍不住掏出手机，向沈泊宣发了条消息：【有问到孟心桥的事么？】 【问到一点。】沈泊宣回。 【不多，有点奇怪，本来准备过两天一起告诉你。】 沈泊言指尖抖了抖：【哪里奇怪？】 【我才问到两个人。】沈泊宣答。 第76页 【一个是他隔壁部门，和他们部门共用一个办公室的。一个是我们公司和seener那个部门有过合作的。】 【隔壁部门那位大哥知道这个人，不是很熟，但见过很多次，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但是最奇怪的是我们公司的人。】 【他说，他记得，在seener这个部门里，根本就没有孟心桥这个人。】 第47章 迫近 【没有这个人？】 沈泊言心里蓦地涌起不可思议的感觉。 沈泊宣说：【是的。】 【隔壁部门的大哥确信说公司里有这个人，但我们公司的人却完全不记得有的存在。】 【而且，问起他有什么朋友，又或者是熟悉的人，那个大哥也说不清楚。】 【他不对劲。】沈泊言说。 【那当然不对劲。】沈泊宣毫不犹豫地表示了贊同。 【本来打算多问几个人再告诉你的。】 沈泊言向沈泊宣道了个谢。 「小言，小言？」 程闻君似乎刚刚在和他说话，见他没应，声音便重了些：「怎么了？」 「没什么。」沈泊言收起手机。 他没有告诉程闻君，方才自己疑似看到孟心桥的事情。 「晚上有没有别的安排？」程闻君不疑有他，问道。 「没有。」沈泊言摇了摇头。 他一说没有，程闻君便邀他一起散步。 在凉意尚未消失的湖边，程闻君和他并肩走着。湖面上映着城市的霓虹灯光，模煳了他的面目。 程闻君试图和他聊天，话里话外透着股感悟人生的鸡汤感。沈泊言觉得他着实不适合这种谈心环节，说出来的话空洞且毫无逻辑，像是从某些网站里摘抄来句子，乱七八糟地拼在一起。 没有任何听的意义，最多最多只能用来刷刷好感度。 沈泊言一边左耳进右耳出，一边试图留意着路过的行人。 霓虹灯炫目，将行人的倒影扭曲成一片片。他悄悄地打量四周，gg牌，湖面，甚至会直勾勾地看着一些迎面走来、身高相似的人——但始终都没有再次捉到孟心桥。 餐厅玻璃上的影子就如同沈泊言的错觉。 这漫长无聊的约会在一个多小时后结束，沈泊言和程闻君一同回到了家里。时间已晚，他们互道晚安后，各自去了各自的房间。 当然，他们谁都没睡。 沈泊言靠在墙角，在三点半时，准时准点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宿主。」那声音一如既往地诡异，沈泊言听着它沉沉地响着，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直接在他的耳朵里响起。 「您的攻略进度已达56%，请继续努力，达到75%。」 「怎么只有这么一点？」程闻君的声音诧异，「这个攻略值的评判标准到底是什么？明明今天已经和他干了很多事了！」 「抱歉，评价标准恕不外露。」系统公事公办地回答。 「宿主，您需要进行一些突破性行为。」 它的声音古怪低哑，沈泊言生出点莫名的寒意。 这是什么意思？ 他头一回听到它说出这个词语。 突破性的行为……难道是他们现在这样重复机械地刷好感度的方式不奏效了么？ 「如果您无法达到，惩罚模式将会开启。」系统冷漠又强硬。 沈泊言也不免有些焦灼。 惩罚模式……惩罚模式…… 还有这个攻略进度，为什么会突然涨得这么慢呢？ 他咬了下指甲。 总觉得这事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似的。 程闻君似乎深吸了口气。 「攻略值上涨的规则，你从来都没有仔细地说明白过。」他说，「如果你是希望我能攻略他的，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抱歉。」系统依旧什么也不愿意说，「规则由系统制定，请宿主自行判断攻略值上涨规则。」 「明明今天我拉过他的手。」程闻君又质疑，「这难道不是突破性行为吗？」 「抱歉。」系统復读，「这是系统评估后得出的结果。」系统评估？ 沈泊言焦灼咬指甲的动作一顿。 他好像蓦地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抓住。 程闻君不悦地「啧」了一声。 系统没再说话，悄悄地陷入了沉寂。而程闻君则是在原地转着圈踱步，过了会才爬上床去。 对面的声音彻底消失。沈泊言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方才一闪而过的灵感，在原地呆了一阵后，也只好无奈地回床睡觉。一夜无梦。 清晨睁开眼，沈泊言依旧没想明白昨天自己顿悟的到底是什么。他眯着眼推开房门，却未料正好撞见程闻君在打电话。 程闻君仿佛在和对面人说着什么。一转头看到沈泊言，他先是有几分侷促地僵了一下，而后才向沈泊言招招手。 沈泊言去桌上拿了早餐。刚倒了杯水，便听程闻君挂断电话：「小言，醒了？」 「嗯。」沈泊言敷衍地应了声，拉开椅子坐下。 「后天晚上有空吗？」程闻君也坐了下来，望着沈泊言露出微笑，「和我一起出席一场晚宴，如何？」 沈泊言不知为何忽然想到昨晚「突破性进展」这个词。 他想起先前在游轮上时，程闻君还曾试图灌过他酒。虽然到最后也没灌成功，反倒被套出了个惊天大秘密，但他的动机显然是不正常的。 第77页 这人大概又没憋什么好屁。沈泊言便想。 于是他一口答应：「可以啊。」 为了攻略进度。 至少得去看看程闻君到底想做什么。…… 因此，后天晚上沈泊言提前下班，赴了程闻君的约。 他们同乘一辆车。下车后，程闻君有意无意地向沈泊言伸了伸胳膊肘，沈泊言忍了一下，最终还是挽了上去。 玻璃门模煳地映出他们的身形。程闻君身形的确高大。就算最近没保持锻鍊，也仍让这副姿态的沈泊言显出一种小鸟依人感。 沈泊言讨厌这种感觉，看着一阵腻歪。 他们就如同一对亲密的爱侣一般走进了宴会厅。程闻君一如既往地受欢迎，上来便有不少人来找他寒暄。沈泊言默默躲在他身边，偶尔有几个人会随口和沈泊言搭话，沈泊言均是尽量得体地应了。 来的人一多，沈泊言便开始跑神。 他想起孟心桥。这次宴会，孟心桥会和从前一样，阴魂不散地过来吗？ 噢，用阴魂不散也许不太恰当。 沈泊言的胡思乱想持续到某个人径直向他走来，举起酒杯：「沈先生。」 沈泊言一抬头，见是anne。程闻君闻声回头，立刻皱起眉：「张小姐，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anne看了程闻君一眼，淡淡地掀了下眼皮：「找你没什么事，找沈先生打个招唿而已。」 程闻君听到这话，确实有些许不悦。但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闭上嘴。anne又转而看向沈泊言，举起酒杯：「回头聊。」 沈泊言对她的印象很好，这时也很给面子地举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 两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anne笑笑，潇洒地离开了。 「你们认识吗？」 沈泊言看看anne离去的背影，身后传来程闻君的声音。 「怎么了？」沈泊言回头问。 「好吧。」沈泊言的态度无懈可击，程闻君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眼神微微闪了闪。 anne离开后，沈泊言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总觉得她和沈泊宣的脾气有点像。他想。 她走后便彻底没人来问候过沈泊言。程闻君那边倒是又围上了几个看相貌和他们年龄相差无几的宾客，沈泊言看着面熟，但没办法把人和名字一一对应上。 「你还问呢。」其中一位和程闻君打趣道，「徐成最近投的项目可赚了不少，我们可都等着取取经呢。」 「章华投了另一个，亏得底裤都不剩了。」另一位补充道，「这几天天天搁屋里难受，笑死人了。」 程闻君捏着酒杯，只笑不说话。不过那几个人貌似聊得热火朝天，并没有提到他的意思，他也无从开口。 「哎，徐成，说句话呗！」率先说起的那人用手肘一碰角落里始终沉默不语的一位。 那叫做徐成的人不咸不淡地抬起头，看了这些人一眼。 「说说呗。」有人笑。 「道理很简单。」徐成慢慢地来了句。 「有的东西，看起来太明白太清楚，反倒有问题。」 「太清楚的东西，容易让人昏了头脑，不去思考里面的漏洞。仔细想想，问题其实很大。」 「什么啊，你这讲谜语是吧。」率先那人又碰了下徐成。 「章华投的那个看起来势头太好了。」徐成说，「但其实他们的优势都很虚，很多都是吹出来的。」 「但他们吹得太真，乍一看发现不了罢了。」 「有意思。」有人吹捧道。 「是挺有意思的。」程闻君也作莫测状，和几人碰杯。 沈泊言在一旁听着，忽然心头一跳。 太简单容易的东西，反倒会有问题吗？ 他一想那演技拙劣的『程闻君』，还有每天准点出现，大部分时间都消失的系统。有古怪。 宴会厅里的灯光有些晃眼，沈泊言一下没能想明白这背后的阴谋诡计。 他正胡思乱想着，程闻君忽然靠近，碰了下他的酒杯。 碰杯的声音有些重，杯中酒液晃动了一下。 「小言，困了吗？」程闻君的声音很低很轻。 「没有。」沈泊言摇了摇头。 第48章 在吗 沈泊言低头看了眼酒杯，只见杯里的香槟冒着气泡，透明的液体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 他不怎么想喝，便只随手握着。 透过迷离灯影和交错的人群，他又恢復了闲闲打量四周的状态。 宴会厅里的宾客早已基本到齐，只有零星几位来得比较迟。 沈泊言没看到方盛云，估计这次宴会他没空赴约。 而孟心桥也未曾出现。他不在么。沈泊言想。 「小言，」这时，程闻君忽然叫他，「你还记得赵荣吗？」 沈泊言在他的声音下回过头，见程闻君身边站着一个有些面熟的人。 「还记得吗？」那人也笑，「以前你高一的时候和你同班呢。」高一同班？ 沈泊言模模煳煳的有那么点印象，总觉得像这么回事，又不像这么回事。 那得是和池阳做同桌的时候。但那段时间他谁也不想理，当然对同班同学不会有什么印象。 「嗨，没关系，就当重新认识下。」那人见沈泊言半天不应，便笑道，「我和程总也是很久没见过面了。」 第78页 他举着酒杯直直地递到沈泊言面前，想要来一场代表友好的碰杯的意图十分明显。 「赵荣当时还在你后面坐呢。」程闻君略带调侃之意。 沈泊言听着，觉着有些奇怪。 程闻君原本就不认识那个叫赵荣的人。要说起来，占据了程闻君躯壳的程文修也许的确会记得这些，但他突然提起这干什么？ 就只是一个高中同学而已，先前在程家老宅和其他宴会时，『程闻君』可从没有这么热情地将他介绍给别人过。 这人有什么特殊吗？程闻君怎么突然转性了？ 沈泊言死活想不出来。 这时，程闻君忽然推了推沈泊言的手，示意他接下这次碰杯。 他的动作不算轻，沈泊言还没回过神，被他推得抖了抖，杯里的香槟都洒出来一些。 「小言。」程闻君叫他。怎么这么急？ 沈泊言懵了懵。 他好像也没愣多久，程闻君就这么急切地想要他回应赵荣。要干什么？ 在茫然后，沈泊言顿时生出些疑惑。 想要他和这人碰杯吗？ 如果是碰杯，那碰杯之后呢？ 沈泊言清楚，碰杯之后，出于礼仪，他一定会浅浅地喝一口，在和anne说话时他就是这样的。 那程闻君就是想要他喝酒。 喝面前这杯冒着气泡的香槟。 如果这酒有问题，那一定和系统说到的「突破性行为」有关。 突破，突破，那肯定不只是牵牵手说说话。难道说…… 沈泊言蓦地想到些可怕的可能性。 意识到这点，沈泊言心中一阵噁心，甚至想丢掉这杯烫手的香槟。 攻略进度上不去，竟然想用这么下作的方法吗？！ 他到底用程闻君的身份做了些什么！ 沈泊言十分愤怒，强忍着才没皱起眉头。 他清楚『程闻君』这么做，其实是不想面临惩罚模式。 如果……如果捋一下思路，其实他也需要让攻略进度到75%，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但『程闻君』的意图实在是不正当，行为也不合理。沈泊言很讨厌这样，说一千道一万，他完全不想配合。 怎么能这样做呢？ 「小言？」程闻君见沈泊言始终不说话，便催促了一声。 沈泊言抬眼看向他，心里不断地挣扎着。 他真的不愿意如此，就如同他不愿意和『程闻君』亲近一样。但如果他就这么让攻略进度达不到75%，在程闻君身上会不会发生什么让他后悔的事情呢？ 他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吗？ 在激烈的心理斗争下，沈泊言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地举起了酒杯。 赵荣笑了笑，与他十分熟稔般轻碰了一下。那清脆的碰撞声细细一响，又迅速被宴会厅里的声音淹没。 他应该接受这杯酒。 沈泊言沉重地、破釜沉舟地想。 他心里很乱，很复杂。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也许不是什么正确的决定。 但只是现在，只是当下，他应该这么做。 对，应该这么做。 酒杯凑近唇边，沈泊言微微仰头。 他眼角余光看到宴会厅的小门旁，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西装男人忽然回了下头。那个男人有着一双显得犀利冷淡的丹凤眼，身材高大，只独自一人站着，面上没什么表情。 那是特别熟悉的脸，特别熟悉的身影。 孟心桥，是孟心桥。 沈泊言心一跳，动作便缓了下来。 这缓下来了一会，他的香槟于是才刚刚碰到唇边。沈泊言脑海里掠过诸多想法，突然慢慢地停在徐成方才说过的话上。 「有的东西，看起来太明白太清楚，反倒有问题。」 冰凉的酒液让沈泊言打了个激灵。 心念电转间，沈泊言犹如醍醐灌顶，一瞬间骤然明白自己潜意识里犹豫的到底是什么。 他不应该喝这杯酒。 沈泊言立刻停下了动作。 他假装已经喝完了似的吞咽了一下，而后放下了酒杯，说：「有一点印象，但太久了。」 那两人并未发现沈泊言的动作。 程闻君笑了笑：「是很久了，怪不得小言忘了。」 「都上十年了。」那人也笑，「没想到你们现在居然这么恩爱。」 程闻君对此很是受用，便拍了拍沈泊言的肩。 气氛尚好，但沈泊言不想再留下去了。 「抱歉，先失陪一下。」他说，「去一趟卫生间。」 「去吧。」程闻君体贴地笑道，「等你回来，小言。」 沈泊言点点头，握着香槟便向通往卫生间的小门走去。 孟心桥正在门口，见沈泊言向这方向径直走来，便露出笑容，想迎上去打个招唿。 但沈泊言却冷漠地无视了他的热情，只快步向小门走去，甚至用力地撞了下他的肩膀。 砰地一声闷响，孟心桥后退两步，酒也撒了一点。 沈泊言充耳未闻，只拉开门，又重重地关上，独自一人快步离开了宴会厅。 宴会厅外的空气是寒凉的，直直灌进沈泊言的肺里。 他径直冲进卫生间，接着水龙头的水用力地擦洗着嘴唇。程闻君加入的东西剂量大约不大，但还是顺着唇缝漏了一点。 第79页 此刻沈泊言还没有什么明显的不适感，但他需要杜绝风险。 刚刚他突然放弃喝那杯酒，其实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程文修作为攻略者，他的所作所为很难称之为合格。而那个系统，只在凌晨出现，攻略值的判定方法又始终模煳不清。 沈泊言在这段时间里，顺顺利利地搞清楚了攻略进度的初步提升方式，知道了攻略者本人的身份，甚至还听到了系统和攻略者的对话。一切向好。 但有一点，沈泊言先前一直都没有深想过。 为什么他能听见系统的声音呢？ 所有的所有，攻略值，惩罚模式，这些东西都来自于系统的描述。 他听见了系统的声音，明白该如何操作。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建立于系统描述上的一套逻辑到底是什么。 这套逻辑真的吗？ 它真的没可能来自系统的偏颇曲解，又或者干脆就直接是假的呢？ 沈泊言心脏突突地疼，嘴唇也被他擦得麻木。 寂静无声的卫生间里，阴冷的恐怖随着黑暗不断触碰着他的思绪。 没过一会，一连串的脚步声便在走廊里迴荡了起来。沈泊言一抬头，在镜子里看到了孟心桥有些仓皇的身影。 那个人脸上的仓皇和紧张在对上沈泊言眼神的一瞬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立刻便覆盖上一层有些勉强的笑。 「沈教授，没事吧？」孟心桥看着沈泊言，像朋友一样关心道。 沈泊言一掀眼皮，静静地看着他。 沉默大约让孟心桥坐不住了。他舔了下嘴唇，又说：「需不需要我叫医生？」 「孟心桥。」 沈泊言打断了孟心桥的话。 他用手背擦了下脸上的水滴，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人。 「你的阳台上……为什么挂着一个晴天娃娃？」 第49章 未宣于口 孟心桥的表情先是惊愕，然后变幻了一番，最终归于一片苍白的安静。 什么也不用多说。 沈泊言什么都明白了。 尽管设想过这一刻，但真真切切地发生时，沈泊言喉头一片酸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就这么看着孟心桥。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想问。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到底经歷了什么？ 「小言！」程闻君的声音突然非常不合时宜地传来。 沈泊言一下子回归现实。他看看还在原地杵着的孟心桥，又看看一旁的卫生间，一把拽起他便钻了进去。 他们躲进一个隔间里。 「小言！你在吗？」外面程闻君的声音很大，「小言，小言？」 沈泊言闭着嘴，没有任何回应的意思。 孟心桥站在他身后。在狭小的隔间里，沈泊言的背和孟心桥的胸膛隔得很近，可孟心桥却没有碰到他。 沈泊言松开手，于是他们便泾渭分明似的，竟然谁也没有挨着谁。 程闻君的唿唤声逐渐远去，慢慢消失不见。 在他终于不会再来时，沈泊言转过身，手臂在孟心桥身上狠狠地磕了一下。 这么一个肢体接触终于打破了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 「……你喝了酒吗？」孟心桥垂下眼帘，率先打破了平静。 「没有。」沈泊言说。 其实他感觉有一点点热，就是一点点，并不碍事，甚至无法影响到他的思考。 孟心桥似乎是唿了一口气。 「你发现了，是吗？」他问。 「如果你问的是酒，是的。」沈泊言说。 「如果你问的是你。」沈泊言又慢慢地讲了下去，「也是的。」 孟心桥终于是一滞。 他沉默了，说不出话来。沈泊言静静地等着，过了很大一会，他才说了句：「对不起。」 沈泊言听到那句「对不起」，心脏便是重重地坠了坠。 「没什么对不起。」他垂下眼，不再看孟心桥，目光只直直地落在卫生间的瓷砖地上。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些。」孟心桥轻声道。 没想到？为什么没想到？ 沈泊言看着自己的脚尖，问：「什么时候发生的。」 「在和你定下婚约的第二天。」孟心桥有问必答。 「为什么不告诉我？」沈泊言又问。 孟心桥沉默了一下：「太离奇了，我怕你不相信我。」 是你不相信我。 沈泊言在心里说。 他心里憋得慌，但不论怎么想，他都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向孟心桥发脾气。 本来就没有那么亲密，不相信也是正常的。 他有什么立场呢？ 「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沈泊言顿了顿，问起另一个关心的问题。 「知道一部分。」孟心桥依旧是如实答道，「但我不能说……抱歉。」 不说就不说吧。 「那我需要做什么？」沈泊言退而求其次。 他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只能随波逐流的感觉，但孟心桥好像有些不得已，他也只能如此退让。 这次孟心桥的停顿更久。 「不要相信他的话。」过了会，孟心桥才模稜两可地说。 沈泊言抬起头，直直撞上孟心桥的目光。孟心桥眼神复杂，但很郑重。 「我明白。」沈泊言说。 第80页 「我没有相信他，没有喝那杯酒。」 「那就好。」孟心桥舒了口气，「你没喝，那就好。」 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沈泊言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如释重负，是对他没和程闻君发生关系，还是他没有沾染上酒的麻烦，还是都有。 他不想再问，便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向孟心桥和盘托出。 「我听到有东西每天晚上和那个人交流，那个人要攻略我，还有一个什么攻略进度。」沈泊言说，「他说，如果进度不到75%，就会开启惩罚模式。」 「现在到了吗？」孟心桥皱眉，问。 「没有。」沈泊言摇头，「所以他要在我的酒里做手脚……我不知道他怎么做的手脚，只知道酒有问题。」 「不要相信他，不要顺着他的意思。」孟心桥说，「他希望你顺着他的意图走。」 沈泊言不太能理解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孟心桥如此说了，他便决定照做。 「就这样吗？」沈泊言追问。 「就这样。」孟心桥点头。 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能清楚地听到走廊里不断响起的脚步声。 有人进卫生间，他们的谈话便中止了。 来人似乎不是程闻君，上了个厕所，随便洗了洗手，再用烘干机吹干后，便就此离开。 沈泊言松了口气。 「那我走了。」他说。 「嗯。」孟心桥应了声。 沈泊言便拧开隔间的门栓。刚想拉开门，孟心桥却急急地抓住了他的手。 「保护好自己。」孟心桥说。 沈泊言这一整段时间都在不断下坠的心脏突然顿了顿。 「好。」他说。 他说完便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廊上没多少人，都集中在宴会厅里。沈泊言一路径直回到宴会厅，喧闹声和小提琴声扑面而来。 他环视一圈，没有看到程闻君的身影。 沈泊言拒绝了侍者端上来的香槟，在角落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会，满头大汗，表情焦急的程闻君推门而入。当他看到站在角落里的沈泊言时，表情似乎空白了一瞬。 沈泊言看着他大步走向自己，唿吸剧烈。 「小言，你去哪了？」程闻君一开口便有些控制不住语气，带着几分质问地说，「我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 「就在卫生间里。」沈泊言毫不心虚，只答道，「胃不太舒服。」 程闻君显然很生气。他额角抽动了一下，大约想说什么重话，但只能忍着。 「还以为你不见了。」他最后说，「找了你半天。」 「不好意思。」沈泊言毫无歉意地道歉。 程闻君似乎终于是想起了酒的事情。 「现在呢，你感觉怎么样？」他问。 「还好。」沈泊言说，「没什么事了。」 他的表情一如往常，衣服都没有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程闻君足足沉默了半分钟。 「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么。」他不信邪，又问。 「没有。」沈泊言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程闻君嘴角抽搐了一下。 沈泊言看着他对付着自己内心的崩溃，表情经过了几轮细微的变换。 「那就好。」他嗓音沙哑地说。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沈泊言离开隔间后，孟心桥等了十多分钟，才慢慢地熘达着离开了卫生间。 他没有回宴会厅，独自一人从酒店的后门离开。 酒店外是一片花园。时间已晚，花园笼罩在一片幽暗和寂静中，只剩下孟心桥脚踩在落叶的声音。 「我不知道。」 他轻声自语般说：「听起来本来就很怪，不是吗？」 「是，我没想到。」他又道。 花园旁的公路上传来汽车开过的声音。 「我猜错了。」 孟心桥在出口处站定。月光斜斜洒下，在地面上落下一片阴影。 如果沈泊言曾经仔细留意过，他也许会发现，孟心桥和程闻君的背影很像。 不是简单的相似，而是几乎一比一復刻。他们的身高几乎相同，比例亦是基本相符。这两具身体，就仿佛在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只是换了颗头罢了。 「在游轮上我就应该发现。」他说着，「他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呢？」 他顿了顿，唇角无奈地向下撇了撇。 「我不会改变计划的，放心，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我忍得住。」 出口的门是开着的，孟心桥一推便开了。他穿过铁锈斑斑的门，站在公路边上，掏出手机随手打车。 手机的冷光映亮他的脸庞。 和程闻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颇显冷淡的丹凤眼。此刻他面无表情，竟凭空显得有几分森森寒意。 他话锋一转：「那个傢伙用着我的身份还挺舒服的。」 「只是他接不接得住，那就两说了。」 第50章 恐惧 回家后沈泊言一点也不困。 程闻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返程时整个人都恹恹的。 沈泊言和他正好相反，大脑亢奋得过了头。 幸好有司机开车，不然换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坐在驾驶座上，大概都会出交通事故。 第81页 一开始还好，但程闻君像死了一样沉默。 在夜色和寂静下，沈泊言脑子里不断翻江倒海，各种各样的念头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是他，就是他。 靠在冰凉的真皮座椅上，沈泊言不断默念着，甚至快要唱起来。 沈泊言不知道程闻君到底怎么变成了孟心桥，也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能持续多久。 但至少他还活着。 还能说话，还能蹦跶，还能出现在他面前。 他想给孟心桥发消息，但那个程闻君还坐在他旁边。 而且……他也不知道孟心桥到底愿不愿意和自己聊这些。 那个程闻君真的一丝一毫和沈泊言说话的心情都没有了。就连回到家后，也只是敷衍地对沈泊言表示自己要去洗漱，便钻进房间不再出来。 沈泊言独自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在对话框里编辑了又编辑，最后发了句：【你休息了吗。】 孟心桥没有很快回復。沈泊言捏着手机呆坐半晌，才看到那边弹出来回覆：【早点睡吧。】 【我在等系统。】沈泊言说。 【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孟心桥问他。 【三点半。】沈泊言如实回答。 【怎么这么晚？】孟心桥好像有些诧异。 【嗯。】沈泊言盯着屏幕，飞快地打字，【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 这么晚，每天都在熬夜。 沈泊言没说，但脑子里在想。 【是他的错。】孟心桥的回覆也很快，【怪他。】 沈泊言忍不住笑了一下。 【惩罚模式开始了吗？】孟心桥又问。 【没有。】沈泊言答，【如果开始了，我会告诉你。】 【千万小心。】孟心桥叮嘱。 【它会做一些影响到现实的事情。】 沈泊言听着这话，想起自己听到的那诡异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微微的悚然。 【你遇到过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逾越地试探了句。 【是有遇到过。】孟心桥却是出乎意料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所以你要小心一点。】遇到过？ 沈泊言其实很想知道是什么时候。 可如果是在他出国那几年遇见的，那他好像也没有办法知道。 【会的。】于是他承诺。 孟心桥发来了几个笑嘻嘻的表情。 沈泊言更加清醒了。他一点也不困，搬着椅子便倚墙等待。 时间慢慢地到了三点半。沈泊言聚精会神地听着，那低沉诡谲的声音又毫无意外地响了起来。 「宿主。」系统说。 「您的攻略进度已达59%，并未达到额定进度。」 「惩罚模式将于今晚十二点开启。」 那边房间里传来一声短促的笑。 沈泊言听着，只觉得程闻君也许有点崩溃。 但在那声笑后，程闻君便什么也没有做。过了会，他说：「知道了。」 声音很小，沈泊言听不出什么情绪。 「只是那个惩罚模式吗？」沈泊言听见他又问道。 「是的，宿主。」系统一板一眼地应。…… 沈泊言不知道『那个』是哪个，但听起来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一整晚都没有睡好觉。本身就一点困意也无，躺在床上好不容易睡着了，结果又做了个噩梦。 梦里孟心桥突然消失了。他问遍身边的人，得到的回答整齐划一——「孟心桥是谁？」。 没人记得孟心桥，孟心桥存在的痕迹为零，好像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沈泊言不信邪，跑了一整天，却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当他疲惫地回到家时，迎面撞上程闻君。 程闻君依旧露出那让人不适的微笑，唇角上扬，眼瞳漆黑。 「小言，怎么了？听说你一直在找什么人？」 「你以前从来没这么叫过我。」沈泊言盯着他。 「嗯？」程闻君很诧异。 他好像见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一样看着沈泊言：「小言，你怎么忘了？」 「从高中的时候，我就这么叫你，只有我一个人会这么叫你，你忘了吗？」 「你忘了吗？」 在程闻君漆黑无光的眼珠注视下，沈泊言骤然惊醒。 窗外的天还是灰沉沉的。沈泊言心跳的很快，他按着胸口急促地唿吸着。 梦里的恐惧如同大网一样罩着他。他摸出手机，在看到微信聊天框最上面的『孟心桥』三个字时，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只是做了个梦。 他们的聊天还停留在昨晚孟心桥那几个笑嘻嘻的表情上。 沈泊言记得惩罚模式的事，便告诉孟心桥：【今晚十二点惩罚模式就开始了。】 孟心桥没像梦里那样消失不见，反倒是很快地回復道：【好，有什么事，一定要找我。】 沈泊言看着孟心桥发来的消息，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几年前。 指尖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摩挲了几下，他慢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程闻君不在家，大概已经去了公司。沈泊言匆忙地收拾了一下，便拎着单肩包出了门。 他本以为这一天会有什么不同。但令他诧异的是，他一整天都没能见到程闻君。 甚至晚上时，程闻君都没有回家，只在快转点时给沈泊言发了条消息，表示今晚不用等了。 第82页 沈泊言觉着也许是飞锦出了什么事，但他翻了翻新闻，并未找到有关飞锦的只言片语，便只好作罢。 但在睡前，程文安忽然给他发了条消息。 沈泊言一点开，发现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程闻君的办公室。拍摄者站在办公室玻璃门旁，玻璃上映出程文安的半个身子。而门的另一边，程闻君似乎很烦躁地捏着眉心，正阅读着什么文件。 程文安：【夜不归宿哦。】 沈泊言：【……】 沈泊言总觉得程文安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好像是在给自己当卧底似的。 他独自一人待在家里。转点的时间很快便到来，墙上的挂钟轻轻一跳，那所谓的『惩罚模式』就开始了。 并不算出乎意料，什么特别的事都没有发生。 沈泊言在床上坐了会，深夜里只有邻居的动静偶尔传来，一如往常。 无法，沈泊言只好选择睡觉。 这一夜，他过得十分平静，甚至没有做噩梦。清晨醒来时，沈泊言迷迷煳煳吃过早餐，屋门却被用力地敲响了。 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人的动作十分粗暴，频率密集，像是要把门给砸穿。是谁？ 沈泊言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便放下筷子，向屋门走去。 就他走的这短短几步，敲门声越响越激烈，越响越急促。沈泊言扬声问道：「是谁？」敲门声一顿。 「物业的。」一个仿佛被砂纸打磨过一般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沈泊言打开可视门铃，见门口站着个身穿连帽卫衣，背着巨大双肩包的男人。卫衣的帽子被他戴了起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这人的身形看起来有些熟悉，但沈泊言实在是脸盲惯了，一时间也没能想起到底是谁。 不过，就这么一眼看过去，沈泊言觉着这身装束不太像他们小区的物业。很奇怪。 「有什么事吗？」沈泊言问。 「楼下有人投诉，说你们卫生间漏水。」那人的声音低哑沉闷，「我需要进来看看。」 「哪个卫生间？」沈泊言愈发地觉得不对劲，「主卧的还是次卧的？」 「主卧。」那人说，「昨晚漏了很多下来，楼下的人打了很多电话。」不。 主卧程闻君在住。沈泊言可以确信，昨晚他并没有回来。 那这个人……这个人是在骗他。 这人应该不是物业。 沈泊言忽然想起了那个『惩罚模式』。又一想这四个字背后可能存在的潜在危险，心里便有些发毛。 这人是『惩罚模式』带来的吗？他想做什么？ 他盯着可视门铃里那个并非完全陌生的人，在大脑里拼命地搜索着。 这时，那人抬起了头。 他戴着口罩，沈泊言看不到他的下半张脸。只有一双瀰漫着血丝的眼睛，穿过摄像头，直勾勾地落在沈泊言身上。 沈泊言心中勐地打了个突。 他终于迟钝地想起，这人他的确认识。 那天他去程闻君的办公室，被一个人用手机砸中了额头。 伤口已然痊癒，但沈泊言还记得那个人狰狞可怖的眼睛。就是他。 沈泊言顾不得许多，赶紧给孟心桥发了条消息。 【有奇怪的人在家门口。】 孟心桥没有立刻回復。沈泊言唿出一口气，感到有些焦灼。 或许是长时间没得到回答，那人「砰」地一声砸在门上。 「开门……！」他的声音尖锐。 「业主，请你开门。」 第51章 连环 这下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这人绝对没安什么好心了。 沈泊言紧紧握着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孟心桥发来了消息：【没开门吧？我马上报警。】 【嗯。】沈泊言尚能保持镇定，【我没有物业的联繫方式。】 【我有，让他们通知其他人不要上来。】孟心桥秒懂，【千万别开门，我马上就来。】 沈泊言便隔着可视门铃和那个人遥遥对峙着。 那人始终低着头，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感觉。走廊里没有任何声音传来，空气中流动着一丝丝诡谲的气息。 他没有再试图让沈泊言开门，只静静地站在门口，守株待兔一般。滴！ 几分钟后，电梯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响。 那声响打破了走廊里的死寂，那人勐地抬起头，瞳孔里泛着狰狞的血丝。 有人到他们楼层来了！ 沈泊言神经瞬间紧绷。 这么短的时间里，可疑人士的信息无法到位得那么迅速。那人大概是真的倒霉，正好碰上了……咦。 看清可视门铃里那走来的人时，沈泊言怔了怔。 这不是程闻君吗？ 程闻君穿着身西装，貌似刚刚结束工作。他显然未料到家门口站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人，立刻便要开口—— 「快跑！」沈泊言从可视门铃里看到那人抬起头，目露凶光，情急之下便喊了声。 程闻君一愣。就在他愣神间，那人拉开了背后的双肩包。 一把寒光烁烁的菜刀陡然展现在他们面前。 电梯合起，离开了楼层。那人抽出菜刀，死死地盯着程闻君。 「你疯了！」程闻君脸上流露出遏制不住的惊恐，「你这是要干什么！」 第83页 那人不答，抡起菜刀便向程闻君砍去。程闻君闪身躲过，一边躲一边试图努力：「你想想你的家里人，他们还需要你！」 这不说还好，一说那人的动作竟然更加兇狠。 「都是因为你！」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都是因为你……」哐！ 一刀噼在墙上，噼得墙皮扑朔朔往下掉。程闻君又是往下一蹲，险而又险地从那人手底下钻了过来，对着房门就喊：「开门！」 他的话很理直气壮。 沈泊言肯定不可能见死不救，立刻给门开了条缝。 程闻君迅速地往缝里一钻。沈泊言瞅准机会立刻关门，但一把刀陡然拦在门缝间，一下子挡住了沈泊言关门的动作。 大门卡在刀上，发出闷响。沈泊言死死攥着把手，和那人形成了对峙之势。 「快关门啊！」程闻君没搞清楚状况，还在冲着沈泊言着急地叫道。 「你先把他刀弄出去啊！」沈泊言真的无语了。 他在这边死命地抓着门，程闻君在一旁团团乱转，最后抓了把餐椅便往刀上砸去。 巨响声后，刀没动，沈泊言手上却传来一阵剧痛。 剧痛下，他的手劲一松，门便顿时向袭击者倒去。 袭击者反应很快，扯开门便挥刀指向沈泊言。沈泊言的运动细胞并不发达，在这惊魂时刻只能下意识地一仰头。 刀尖擦着脸侧划过。危急时刻，沈泊言连痛觉都来不及感受，便向后连退，堪堪避过袭击者第二刀。怎么办？ 沈泊言几乎调动了自己的所有脑细胞。 眼见着第三刀也要噼下来，沈泊言一手捞住门，想借着门挡住袭击者的攻击。 忽然，袭击者的头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灭火器。 灭火器咚地一声砸在袭击者头上。沈泊言清晰地看到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翻了翻。 袭击者昏迷倒地。 沈泊言勐地唿出一口气。 极度紧张后便是脱力，沈泊言脚下一软，却被一双手扶住了。 「没事吧？」孟心桥令人安心的声音传来。 「……没事。」沈泊言过了会才找回声带，「还好你来得及时。」 孟心桥笑了一声。 但他很快便不笑了，语气变得有些凝重：「你怎么受伤了？」 「嗯？」沈泊言一愣。 他一转头，便对上孟心桥担忧的眼神。 孟心桥掏出张纸，轻碰了下沈泊言的侧脸颊。 「这里。」他说，「被刮到了吧。」 沈泊言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侧脸有些刺痛。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程闻君的声音却突然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他的语气仿佛捉姦一般，好像光天化日朗朗干坤，他们两个人当着他的面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对着他，沈泊言就没什么好语气了。 「你刚刚砸我干什么？」他扭过头，冷静地看着一脸愤怒的程闻君。 他的表情很是平静，但眼神却是直直地落在程闻君身上。 程闻君顿时被质问到了似的，表情一滞，声音弱了：「情急之下，没有注意……」 「沈教授是因为你才受伤的。」孟心桥在一旁心平气和地说着阴阳程闻君的话，「你为什么还这样理直气壮地讨伐沈教授呢？」 面对孟心桥，程闻君的火气又提了上来。 「好像不关你什么事吧。」他十分不礼貌地说，「孟先生，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首先，我刚刚救了你们。」孟心桥耸肩，「更准确来说，是解决了因你而生的事端。」 程闻君目光沉了沉。 「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发生。」他语气不善地说，「难道孟先生认为，这人是我指使的吗？」 「当然不会。」孟心桥露出个笑容，「但他明显是冲着你来的，不是吗？」 他们正争执着，没过多久，物业和警察便都到了。 孟心桥在等待警察处理现场时，从玄关旁翻出了家庭药箱，帮沈泊言处理了一下伤口。 期间程闻君想要接手，但却被沈泊言冷漠地挡了回去。 程闻君也许是心虚，试探了几次，便无奈地放弃了。 他站在一旁，看起来似乎很委屈。 不过，经歷了刚刚的惊魂一刻，沈泊言是一点也不想对程闻君说好话。纵然头上悬着『惩罚模式』，他也对这个把自己置于性命攸关情景下的人充满了愤怒。 「好了。」孟心桥松开手。 沈泊言直起身来。一旁的警察见状，便问道：「三位，方便去警察局做一下笔录吗？」 「方便的。」沈泊言点点头，看向孟心桥。 「我也没问题。」孟心桥笑了笑。 程闻君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焦灼地徘徊。 「这位呢？」警察见程闻君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 「……我也没问题。」程闻君这才后知后觉地应了声。…… 三人上了警车，挤挤挨挨地坐在后排。 沈泊言被两人挤在中间。空间十分逼仄，他两条腿艰难地併拢。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放进来。」程闻君没话找话，「小区的安保都不做事吗？」 沈泊言没理他，孟心桥则是笑了声。 他这次笑得明晃晃带上了嘲弄的意味，像在取笑程闻君方才懦弱，此刻找补的举动。程闻君于是青着脸闭了嘴，再也没说过话了。 第84页 车停在警局门口，三人一个接一个下了车，排排站在门口等着警察领他们进去。 沈泊言垂着眼，思考着接下来的笔录该如何组织语言。c市已然开春，这天天气有些热，太阳晒人。 他不太喜欢这样的环境。伤口处的疼痛细细密密地传来，炽热的阳光又平添了几分焦躁。 只是有孟心桥在身边，他的心情才能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走吧，咱们进去。」警察这时遥遥向他们一招手。 沈泊言心不在焉地转过身。但他刚迈开脚步，孟心桥就突然揽过他的肩膀，将他往后勐地一扯——沈泊言脚下一个踉跄，身旁一辆电瓶车便唿啸而过，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身子，向远方疾驰而去。 「这谁啊，怎么骑车的？」警察也愣了，「这又不是大路上，怎么往大门口开啊？」 沈泊言惊魂未定，站稳后，那辆电瓶车却早已消失在视野尽头。 「『惩罚模式』。」孟心桥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飘过。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了点私密马赛~ 第52章 进去吧你 『惩罚』模式。 沈泊言深唿吸，平復下跳得有些快的心脏。 烈日炎炎，沈泊言心里却一片冰凉。 他松开攥着孟心桥手臂的手，一偏头便见程闻君死死盯着他俩。 「谢谢。」他没理程闻君，只低头向孟心桥道谢。 孟心桥很淡地笑了下。 程闻君真的很想找他们的茬。但方才本就理亏，刚沈泊言还差点被车撞着，他便只好闭嘴。 直到进警察局，沈泊言都始终是警惕的。 这样的场景没人不会不害怕。 不知道那些致命的威胁到底什么时候会到来，又会以怎么样的形式，更不知道它到底会不会成功。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死神可以失败无数次，但它只需要成功一次。 沈泊言绷着神经做完了笔录。他们三个人分散在不同的房间，当他回到走廊上时，并没有看到另外两个人的身影。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便见孟心桥推开一扇房门走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孟心桥加快脚步上前，轻声对沈泊言说：「吓着了吗？」 沈泊言想嘴硬，但想了想还是诚实地回答：「有一点。」 孟心桥神色沉了沉。 「早料到他不是个东西，但没想到这么噁心。」他对程闻君今天差点害得沈泊言惨遭毒手的行为进行锐评。 沈泊言心中一动：「程文修吗？」 那边孟心桥没有立刻回答。沈泊言便仰头看他，对上他略有些诧异的眼神。 「你知道了？」他问。 「嗯。」沈泊言应了声，「他总去探望自己。」 孟心桥沉默几秒，终于忍不住似的哼笑了一声：「倒还真会挑人，挑了个看起来聪明，实际上很蠢的傢伙。」 「他是故意的吗？」沈泊言皱了下眉，问道，「为什么会选择程文修呢？」 这些天他一直有疑惑。 系统显然与他和程闻君有关。现在暂且不知道它有什么目的，但主要矛盾大概率是聚焦在他们两个身上的。 系统会选择程文修这样一个人来干攻略这种事吗？ 程文修漏洞百出，情商欠费。 沈泊言觉得，要是他是系统，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选择程文修的。 那个系统似乎不是很蠢，那它要么就是只有程文修一个选择，要么…… 要么它就是故意的。 故意选择了程文修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人，让沈泊言轻易地上套。 就和故意让沈泊言听见自己的声音一样。 「就是因为程文修不聪明。」孟心桥说得毫不留情，「一个这样的人，才能让你进入它的圈套，跟着他那个所谓的『攻略』来走。」 「喔……」他终于给出了一个相对而言比较清晰的回答，沈泊言这次明白了。 「而且今天，明明是只针对他一个人的惩罚模式，最后也牵扯到你身上。」孟心桥继续说，「这应该更能证明，他是故意让你听到攻略这件事的。」 「它不止想吓到程文修……还想吓到你，让你更努力地攻略他，不要消极怠工。」 沈泊言明白了。 他还有东西想问，但旁边的门一开，程闻君走了出来。 「我知道了。」他只能收住话题，向孟心桥点点头。 程闻君很有危机感地插在两人之间，将孟心桥和沈泊言隔开。 「抱歉，小言。」他自顾自地对沈泊言说，「今天是我不好，让你受伤了。」 他见沈泊言没有立刻回答，便又补了句：「没事吧？」 「有事。」沈泊言看到他就烦，遂抬起被椅子砸得红肿的手指了指脸上的伤口。 程闻君尴尬地顿了顿。 「真是不好意思……」他苍白无力地说。 沈泊言懒得和他打太极，便道：「走吧，回去了。」 孟心桥很轻地哼笑了一声，跟上沈泊言的步伐。沈泊言在玻璃门的反光上看到程闻君阴沉地瞥了孟心桥一眼。幼稚。沈泊言想。 当然他不在乎『程闻君』幼不幼稚，他只是好像从未见过程闻君这样的表情。 就好像争风吃醋赢了似的。 第85页 沈泊言想不通，也不敢想。 就怕自作多情。 三个人各怀鬼胎，被迫同行。 出了警局，面前就是车来车往的大马路。沈泊言的神经紧绷，不自觉就往孟心桥的方向靠了点。 程闻君见沈泊言如此，便愈加地不悦。今天各式各样的新仇旧恨夹杂在一起，几秒钟后，他突然伸手扯了把沈泊言的衣袖。 他们走在马路牙子上。沈泊言被拽得踉跄了一下，很快便稳住身形，差点撞上旁边运送家具的三轮摩托。 但程闻君脑子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拽过沈泊言，自己却是一脚踩在马路牙子的边缘，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向沈泊言倒去。 沈泊言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想接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大坨人。可惜只是徒劳，程闻君「咚」地一声，以一个看起来就痛的姿势砸在了地上。啊？ 沈泊言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样展开。 正当他心里冒出不详预感时，孟心桥突然飞起一脚踹得程闻君滚了小半圈。 就在程闻君摔倒的那一刻，路过那辆三轮摩托车子突然一歪。一根细长的铁棍挣脱皮绳的束缚，直直向程闻君砸来。 但由于孟心桥恰到好处的一脚，铁棍只是掉在地上蹦了两下，又咕噜噜地停在了程闻君脑袋边上。如果…… 如果程闻君正在他摔倒的地方，那根铁棍会穿过他的眼睛，穿过他的大脑。 沈泊言心中又是一寒。 真是惊险一刻。 孟心桥不计前嫌地扶着尚且没回过神的程闻君站了起来。沈泊言看见，程闻君的额头上肿起老大一个包。 他似乎被砸蒙了，一脸茫然，过了会才突兀地抖了一下。 「你们今天怎么了？」孟心桥故意似的说道，「怎么都这么倒霉？」 程闻君迟钝地动了动眼珠子，这才回了点神。 「我也不知道……」他喃喃地道，「我们赶紧回去吧。」 「你不去医院看看？」沈泊言问。 「不去了，不去了。」程闻君立刻摇头，「过了……也许过了今天就好了。」 他没头没脑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沈泊言和孟心桥对视了一眼。 「我打辆车？」孟心桥举了举手机。 「我叫司机。」程闻君说。 程闻君叫来了自己的专职司机。孟心桥毫不觉得侷促似的，也钻进了车里。程闻君看了孟心桥一眼，也许是想到方才他的惊险施救，最终也还是没赶他走。 不过孟心桥也算是知分寸，没有跟着两人回家。在楼下停车场分开时，孟心桥向沈泊言眨眨眼，使了个眼色。 沈泊言一下便瞭然。他和程闻君回到家后，程闻君便独自一人紧张地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门砰地一声关上，彻底将两人隔绝开来。 沈泊言在客厅里等了一会，手机忽然震了震。 孟心桥：【我在门口。】 沈泊言轻轻推开屋门，便见孟心桥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只塑胶袋。 「外卖员来了。」孟心桥举举塑胶袋，用口型说道。 见他这副模样，沈泊言忍不住笑了一下。他退开，将孟心桥悄悄地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门一关，他低声问道：「这个惩罚模式，是不是只持续一天。」 「他这么说，那应该就是了。」孟心桥点点头，「它并不想要你们死，只是想吓你们。」 「但差点真死了。」沈泊言的确还有些后怕。 「他不会真的让你们死的。」孟心桥扯了下唇角，「你们要是死了，它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沈泊言看着他。 真希望他哪天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自己。沈泊言想。 家里还算安全，沈泊言便松懈了几分。但就在这时，他的房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小言！」程闻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们聊聊，可以吗？」 沈泊言一愣，立刻转头看向房间里端端正正坐着的孟心桥。 「小言，小言？」 外面的程闻君像鬼魂似的催促着。怎么办？ 沈泊言左看看，右看看。 这么大一个活人，怎么藏？ 他焦头烂额了一小会，顿时有了招。 管不了那么多，沈泊言一把抓起孟心桥，便把他塞进了衣帽间。 「别说话。」他轻声向孟心桥嘱咐。 孟心桥坐在衣服堆里，眨了眨眼。 然后揶揄地笑了一下。 沈泊言脸一热，轻轻地掩上门。 第53章 层叠的命运 沈泊言藏好孟心桥后，才为程闻君打开了房门。 程闻君丝毫没有发现不对，随意地走了进来，目光巡视一圈后，说：「小言，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害怕吗？」 「……有点。」 沈泊言本不太想和他谈心。 但转念一想，至少可以套一下他此时突然过来的目的，于是便如此回答道。 程闻君低下头：「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不过在家里，应该还是会安全些。」 「大概吧。」沈泊言模稜两可。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程闻君状似感慨，「真希望今天一觉醒来，一切就都能停止了。」 沈泊言听着，莫名觉着程闻君是来圆之前那句话的。 第86页 先前在马路边，程闻君差点被铁棍插着眼睛。惶惶不安之下，他口不择言地说了句，「今天过后就会结束了」。 结果，他现在反应过来，还特地来找补，想试图让沈泊言相信只是他随口一说…… 沈泊言啼笑皆非，只觉得挺逗。 「希望吧。」沈泊言无所谓地说了句。 程闻君见沈泊言仿佛没留意到那话的模样，也终于真心地笑了一下。 「真是太可怕了。」他还有心情和沈泊言闲聊，「我们差点，就都……」 「嗯。」沈泊言点点头，「差点都死了。」 程闻君嘆了口气，自顾自坐在床上。 他正对着门扉紧闭的衣帽间，也依旧是没留意到，屋子里早已多了个不速之客。 「小言，你会觉得奇怪吗？」他还有心思试探沈泊言。 「会啊。」沈泊言毫无转圜地说，「像是超自然事件。」 果然，沈泊言正正巧戳到了他的痛脚。 『超自然事件』一出，程闻君的表情便有些不自然。 「小言可是物理教授。」程闻君勉强地笑了笑，「怎么会相信这些东西呢？」 「宁可信其有。」沈泊言却答，「不是都这么说么？」 「话是这么说的。」程闻君应了，又试图换个话题，「有时候确实倒霉，也确实都是命运。」 他说这话时，好像想起了什么，略略垂下眼。 「比如？」沈泊言问。 「有人生来就在罗马。」程闻君说，「而有的人却不是。」 「你算一个吗？」沈泊言挑了下眉，「没有生在罗马的那种。」 「我当然不是。」程闻君失笑摇头，「说实话，其实很多对……对我来说的烦恼都不值得一提。」不值得一提。 「烦恼？」沈泊言看着他，「什么烦恼？」 「以前的烦恼，关于友情，关于……呃，大概也就是关于友情了。」程闻君说到一半，顿了顿，才继续道，「其实比起更大的局限，这些都只是小问题。」 「你倒是挺豁达。」沈泊言很轻地撇了下嘴。 他总觉得『程闻君』看似在说自己，实则在评价程闻君。 当然，他不喜欢这样的评价。 「你去休息吧。」沈泊言失去了试探的兴趣，「头不疼吗？」 他这是在逐客，但程闻君却误以为沈泊言在关心自己似的，略有些愉悦地道：「还好，有一点疼。」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沈泊言也受了伤：「你的伤口呢？」 「哦。」沈泊言更加觉得好笑了，「不太好。」 程闻君眼珠子转了转。 按理来说，他应该提出陪同沈泊言去医院。但在这样一个危险的时刻，对死亡的恐惧还是占了上风。 「好好休息。」他说了句没用的话，「那我先走了？」 「再见。」沈泊言无感情地送别。 门一关，沈泊言顺手锁上，便推开了衣帽间。 正好和孟心桥对上了眼。 孟心桥已经从衣服堆里站了起来。 「他送你的东西吗？」他微微低头看向一个半拉开的抽屉。 沈泊言一看，发现是存放程闻君礼物的抽屉他忘记关上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点尴尬。 「嗯。」沈泊言只能点头，「是他送的，不知道放哪，就扔这了。」 孟心桥笑了笑。 沈泊言眨眨眼：「怎么了？」 「没什么。」孟心桥点点抽屉里那百达翡丽的手錶，「就是觉得他的品味可真有够不行的。」 沈泊言看到那块手錶刺眼的配色：「……确实。」 「好低级。」孟心桥吐槽，「他就是这么追你的么？」 「差不多。」沈泊言更尴尬了，「就，吃吃饭，送送东西。」 他说着觉得很羞耻，便补了句：「但是我不是很……呃，感觉他比较自顾自的。」 「也觉得很不对劲。」 沈泊言想把抽屉推回去，把那闪着碍眼色彩的手錶藏起来。但孟心桥却赶在他之前轻轻地合上了抽屉。 「丑死了。」他说，「不看了。」 「不看了。」沈泊言接了句。 他们的说话声音很轻，衣帽间也远离程闻君的房间。沈泊言轻松了些许，便试图询问：「那个东西到底是通过什么办法，才让那些事情发生的呢？」 孟心桥思忖了一会。 「它其实可以影响周边一些人的行为轨迹。」孟心桥斟酌着词句，仿佛在剔除沈泊言不能知道的部分，「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今天的事情，其实都是在他本人在场时才发生的？」 沈泊言回忆：「……是的。」 「好像那个闯进小区的男人，也是和他前后脚来的。」 「对。」孟心桥表示肯定。 「这东西还真像个系统……」沈泊言忍不住说。 「是挺像的。」孟心桥点点头，含煳其辞地补了一句，「要说起来其实本质上也还是有一些类似的性质……」 「那它是想对我们做什么呢？」沈泊言试探，「能说么？」 「它想做的，肯定是我们不想要的。」 孟心桥笃定地答。 沈泊言试图思考。 「慢慢想。」孟心桥直起身来，「先度过今天再说。」…… 第87页 沈泊言的工作算是很随机。 他和学生也没有约好的实验，便和孟檀嘱咐了一番，待在了家里。 晚餐时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阿姨。出去敲程闻君的门询问时，程闻君并没有打开，只是隔着门板说：「不好意思啊，小言，我让阿姨回去了。」行吧。 沈泊言对程闻君这种行为已然见怪不怪。 外卖不敢点，怕又出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索性从冰箱里放出阿姨遗留的食材，靠着留学时积累的丁点厨艺，勉强弄了顿饭。能吃就行。 沈泊言自我安慰式想着。 不太方便让程闻君知道屋里有两个人，沈泊言就只煮了一大碗面。端进屋时他有点紧张，但孟心桥好像与他心有灵犀似的，接过筷子，说：「其实如果不想让他发现的话，就拿一双筷子就行。」 「……啊。」沈泊言愣了愣。 「没关系。」孟心桥却是继续道，「问起来就是筷子掉地上了。」 「真是……」沈泊言一顿，又忍不住笑了笑。 「吃饭吧。」孟心桥率先坐了下来。 「嗯。」沈泊言点点头。 他们久违地相对而坐，在房间里分食了一碗面条。 窗外夜色逐渐沉了下来，一片阴沉的黑暗将天空笼罩。 碗很快就空了。沈泊言端起，说：「我去洗个碗。」 「去吧，辛苦了。」孟心桥笑。 他们压着声音交流了很久，而那边程闻君的房间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泊言将碗筷放进水池，拧开水龙头，开始放水。 水声哗啦啦地响，他撑着盆沿，有些走神。 原来他会和程闻君一起喝同一杯水，他们好像从未避讳——后来也没有避讳的机会了。 他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 但正胡思乱想着，在水声中，忽然掺杂进了一个奇怪的动静。咔嚓、咔嚓。 沈泊言骤然警觉。 这好像是机械构件运作的声音。 第54章 死于入室抢劫 沈泊言关掉了水龙头。 他能更清晰地听到门口的动静，乒桌球乓的，很细微。有人在橇门？ 沈泊言悄悄地回到客厅，这一次声音听到的更清晰。他甚至还听见，机械声停顿了一下，又响起「滴滴」的按键音。 「密码错误。」 智能女声在客厅里轻轻迴荡。 沈泊言盯着大门，脑子不断运转。要报警。也要自保。 他搬了把椅子抵在门口。在靠近大门时，他还能听见输密码的声音交替响起。而后，他折返至厨房，从橱柜里拿了两把菜刀，才回房间找孟心桥。 孟心桥没听见外面的声音，但见沈泊言的表情，他便发觉了不对劲：「怎么了？」 「有人在撬锁。」沈泊言轻声说。 孟心桥挑了下眉。 他好像变得认真，但仍然是平静的，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还没结束。」他说。 沈泊言递给他一把刀。他的心跳加快了，但仍能大致保持冷静：「我去告诉程闻君。」 「先报警。」孟心桥拉住他。 孟心桥的手心很冷。沈泊言抬头看着他，点了点头，掏出手机打110。 他三言两语地交代了这着实有些刺激的情况后，便拿起菜刀准备去通知程闻君。 孟心桥嘱咐道：「小心一点。」 沈泊言回身看了他一眼。孟心桥站在月色下，冷光清凌凌地洒在他身上。 那一剎那沈泊言莫名觉得孟心桥的态度有些怪异。 他好像至始至终都是平静的，对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早有预料。 又好像经歷了许多次，早已习以为常了。 沈泊言不合时宜地多想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他回到客厅时，那人还没有把锁撬开。沈泊言不太敢凑近看，径直上前，敲了敲程闻君的房门。 「小言？」门里有声音传来。 「开下门。」沈泊言言简意赅。 房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程闻君满脸疲惫地开了门，问：「怎么了？」 「有人在撬锁。」沈泊言告诉他。 程闻君一愣，眼睛睁大，表情慌乱：「什么？！」 「你小声点。」沈泊言无语，一把推他进了房间，「躲好，我报警了，等警察来就行。」 他反手便准备关上门。上午的事情他当然还忘不掉，这样的危险时刻，他当然不想和程闻君待在一块。 门合上的那一刻，他看到程闻君趔趄一步，茫然而呆滞地站在原地。 沈泊言觉得程闻君看着像是傻了，又好像在走神，便又提醒了句：「躲好啊。」 程闻君这才略微回神：「啊，我……好。」 还是看起来不太正常。但沈泊言觉着，这么老大个人了。 虽然这段日子疏于锻鍊，但至少堵上房门应该能做到。 沈泊言迅速地折返回自己的房间。孟心桥还站在门边严阵以待，见沈泊言回来，便笑了笑。 「还没撬动吗？」他问。 「没有。」沈泊言摇摇头，和孟心桥一齐拖过自己的书桌抵在门边。 屋外是阴沉的黑夜，小区里安安静静，偶有零星嘈杂声透过厚厚的窗玻璃传来。沈泊言在书桌前站定，听见门口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躁。 第88页 约莫三分钟后，门口响起了最后一下响动。 而后，整间屋子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沈泊言回过头，孟心桥向他做了个『来了』的口型。 没过多久，细碎的脚步声便在客厅里响起。沈泊言听见窸窸窣窣的、翻动物体的声音。 在一阵翻箱倒柜后，声音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忽然，便向着沈泊言房间的方向逐渐迫近。 脚步声停在房门前。 沈泊言神经紧绷，额头上掉下滴冷汗。 他抵着封住房门的书桌。房间门向内开，如果他们能够挡住，那闯入者就进不来——正想着，书桌上骤然传来一阵推力。 沈泊言和孟心桥同时用力，阻止那人推门的动作。那人努力了几下，接着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松了劲。他走了。 沈泊言仍是不敢放松，他不知道系统还会不会控制着这个人做出什么可怕的行为。 但那脚步声却是渐渐远去，好像真的放弃了他们所在的房间。好。 沈泊言舒了口气。 孟心桥和他一起守着门口。沈泊言闭了闭眼，孟心桥的肩膀轻轻碰到了他的。 「放宽心。」孟心桥说了句，「我们现在不会死的。」 「嗯。」沈泊言点点头。 只要他们能坚持到警察来抓走这个强盗，就算是躲过一劫了。 沈泊言略有些庆幸地想着，还好这傢伙只单纯是个小偷，没有像早晨的人一样带着大菜刀。否则隔着门向他们来上一刀，那事情大概会变得复杂很多。 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多。 再忍忍，这一天就过去了。 「啊——！」 正当沈泊言稍稍放下心来时，一声悽厉的惨叫却突兀地划破屋内的死寂。 程闻君出事了？！ 沈泊言脑海里瞬间划过这么一个念头。……不。不是。 无需辨认，那声音压根就不是程闻君的声音。 沈泊言霍然起身。 「你要出去？」孟心桥愣了愣，也站起身来，「他应该没事，受伤的是那个小偷。」 「嗯。」沈泊言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怕他还会有什么行为，让你的身体受伤。」 他说着便开始推书桌。孟心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几秒钟才搭了把手。 书桌很快便推开，沈泊言握紧菜刀，一马当先地沖了出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地浓稠的鲜血。 一个陌生的男人倒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然被鲜血染红，黏煳煳地贴在身上。男人的脸庞被血浸满，沈泊言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看到他的胸口随着急促的唿吸不断地颤动着，像是濒临报废的风箱。 程闻君的房门开着，此时此刻他就站在门口，手上握着那把沈泊言方才交给他的菜刀。 刀尖染血，他白色的衬衫上是喷溅状的血迹。沈泊言一抬眼，却只见他的脸上，表情一片空洞。 地上那人快死了。 沈泊言只一眼便明白。 「程闻君！」于是他叫了声程闻君，「你怎么样？」 程闻君整个人打了个抖。 他完全没回过神来，见到地上濒临死亡的男人，瞳孔便恐惧地紧缩了起来。 「滚开！」他喃喃地低吼着，「滚开！给我滚开！」 沈泊言觉着他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 「程闻君，你冷静一点！」他提高声音，「他现在快死了！」 程闻君迟缓地动了动眼珠子，这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面前的沈泊言和孟心桥。 「你为什么又在我家里？」他看着孟心桥，「你到底是谁？」 「我是活雷锋。」孟心桥淡定地回答。 走廊里嘈杂的脚步声迅速接近他们的楼层。 「警察来了。」他向程闻君耸了耸肩，说，「程先生，你得救了哦。」…… 来人的确是警察。 甚至还是上午那一批。 警察们对他们的遭遇表示震惊，并迅速保护好了现场。 地上那男人还没死透，被随后赶来的救护车带走了。沈泊言第二次走进警察局，向警察交代完情况离开审讯室时，便见孟心桥早已站在了走廊上。 夜色已晚，孟心桥靠在床边，微微垂着眼，目光晦暗不明。 沈泊言觉着这样的孟心桥有几分陌生，但那陌生感并不强烈。于是他便走上前，对孟心桥说：「他今天会对你造成麻烦吗？」 「应该不会。」孟心桥摇摇头，「正当防卫。就是程顺洋他们那一摊人，大概会揪着他焦头烂额的时候趁虚而入吧。」 「这样啊。」沈泊言明白了。 「也不知道他这次怎么和变性了一样，这么狠。」他又念叨了一句。 「我倒确实知道为什么。」孟心桥却忽然说。 「嗯？」沈泊言讶异地抬头。 「他妈妈。」孟心桥面无表情地说。 「就是死于入室抢劫。」 第55章 可恨可怜 「啊？」沈泊言诧异。 「陈年旧事了。」孟心桥毫不意外地说，「说起来也是一笔烂帐……他妈妈是程顺浩的初恋。」 「初恋？」 「是初恋，当时快要结婚了。」孟心桥点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程顺浩突然要和他妈妈分手。」 第89页 「是家庭缘故吗？」沈泊言问。 「不。」孟心桥却否认了，「那时程顺浩的爸妈展现出来的态度并不如何反对，他们很开明，私底下也没做什么棒打鸳鸯的行为。」 他说得笃定，沈泊言有些疑惑：「那就是感情破裂了？」 「至少程顺浩是这么说的。」孟心桥淡淡地道，「他一天内删光了初恋的所有联繫方式，切断了一切联繫，向全世界宣告他们感情破裂，然后断崖式分手。」 「很突然，很戏剧，像突然被夺舍了一样。」 「然后，他转头就轰轰烈烈地追求家世更好的江静。」孟心桥说起江静的名字时，语气古怪，「很多人都说程顺浩是为了她的家世。」 「他妈妈自然也不甘心，和程顺浩后来藕断丝连着。有了程文修，就一直想把江静赶走，自己和程顺浩结婚。」 「啊……」沈泊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他……」 「他妈妈望子成龙，疯了一样想让他全方位碾压我。」孟心桥不带感情似的评论，「她的状态不太健康，不过再怎么不健康，大家也都以为她是很爱程文修的。」 「直到那天……」孟心桥眯了眯眼，「也算是天灾吧，有人闯进了他们家里。」 「强盗带着刀，程文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一把推了出去。」 他叙述得有些诡异的平静：「她最骄傲的宝贝试图反抗，强盗的刀子脱手飞了出去，正好扎在她颈动脉上。」 「她就死了。」 沈泊言舔舔嘴唇，只觉得有些可悲，又有一丝丝荒谬：「所以他今天反抗这么激烈？」 「是的。」孟心桥略略点头。 沈泊言稍稍从这结尾里回了点神。 他稍一回味，却觉着整个故事都透着些熟悉的奇异。 但这世界上并不来源于非自然力量的、离奇的事可多了去了。可是…… 沈泊言想起自己这段时间无数件的离奇事件。 突然转性的程顺浩，江静和程顺浩破碎的婚姻…… 他无法控制地联想到了系统。 会是同一件事吗？ 过往如同深潭，夹杂着许许多多说不明白的东西。 他们正说着，孟心桥忽然抬起了头：「零点了。」 沈泊言一怔，抬头看见墙上的电子钟——00:00终于过去了。 沈泊言轻轻舒了一口气。 孟心桥拍了拍他的肩。一旁路过的夜班民警看到他们，便问了句：「你俩还在吶？」 「是的，王警官。」孟心桥笑，「还有一位没出来嘛。」 「你们啊，今天碰上的事是真多。」民警唏嘘着摇头，「不用等了，那个程先生和嫌疑人搏斗的时候受了伤，已经送去医院了。」 「原来如此。」孟心桥瞭然，「那王警官，我们就先走了？」 「走吧走吧。」民警一挥手，「别再让我看到你们第三次啊。」…… 沈泊言和孟心桥踏着凌晨的夜色，终于是离开了警局。 「去哪里？」孟心桥问他。 家当然回不去，已经被围起来了。 沈泊言看向孟心桥，孟心桥便主动说：「去我那里暂住吧。」 「嗯嗯。」沈泊言点点头。 这个点，就算夜生活还没有结束，外面的人也已经少了许多。他们打了辆车，推门进屋时，沈泊言嗅到熟悉的味道，疲惫感才如潮水般袭来。 他看着孟心桥忙碌地找拖鞋，暖色灯光柔柔地落下来，脱口而出：「你很喜欢这样的风格吗？」 「嗯？」孟心桥抬头，「装修风格吗？」 「是的。」沈泊言抿了抿唇，「那边的房子，也是这样的。」 「是挺喜欢。」孟心桥笑笑，大大方方地承认，「装修了很久，以前一直想搬进去。」 一直想搬进去。 沈泊言想起，刚搬进来时这间屋子就已经是为两人居住设计的模样。 他也没问，就点点头：「挺好看的。」 「是吧。」孟心桥眨了眨眼。 孟心桥租的房子不算大，只有一间卧室。他便从找出一床新的被子，铺在沙发上。 「睡房间去。」他对沈泊言挥了挥手。 「啊。」沈泊言愣了下。 「啊什么，去吧。」孟心桥轻轻推他进了卫生间，「早点休息。」 沈泊言几乎是被硬赶着去洗了个澡。 洗完后，他发现孟心桥已经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睡得死死的。 没别的办法，沈泊言只好去睡了孟心桥的床。 说来他也是困了，沾着枕头就睡。第二天醒来时，眼前模模煳煳的，沈泊言恍惚了一下，不知为何仿佛回到多年前他在程闻君家里借住的那天，连被褥都沾着点熟悉的气息。 但又一晃眼——他想起来了，这里是孟心桥的家。 这一下子沈泊言便清醒了。他从床上腾地坐起来，客厅里便响起孟心桥的声音：「醒了吗？」 沈泊言缓过几秒，「嗯」了一声。 两个完全不同的身体，甚至相貌的风格也完全不一样，可却给人那么相似的感觉。有一点神奇。 沈泊言揉揉眼睛下床，见客厅里的孟心桥已经穿好了衣服。 「昨天的警察联繫我了。」他说，「程闻君要出院了，身上估计没有通讯设备，叫我们去领他。」 第90页 「你一个人去？」沈泊言反应慢半拍。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孟心桥坐了下来，「但你醒了——如果我一个人去的话，他估计会和我打一架，然后再进一次医院吧。」 「行了。」沈泊言还是被他逗笑了，「那你等我一下。」 他们一齐去了警察告知他们的病房。 沈泊言推开门便见程闻君臭着一张脸坐在床上，整个人身上都瀰漫着山雨欲来的黑暗气息。 当看到两人时，程闻君的脸便更臭了。 他的胳膊上打着厚厚的绷带和石膏，眼珠子死死地盯着他们：「孟心桥，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程闻君这一声声音很大，引得病房里其他人纷纷侧目。 但孟心桥很是淡定：「什么解释？」 「昨晚，大半夜。」程闻君质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爱人的房间里？」 沈泊言一下子感觉周围的目光仿佛搜寻到八卦似的炽热起来。 「很晚吗？」孟心桥却十分坦荡地露出诧异的表情，「还好吧，也就九点不到。只是见面聊个天，您想到哪去了呀。」 「既然你没有别的目的，那小言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程闻君不依不饶。 「你不是很忙吗。」沈泊言站在孟心桥身前，抱起双臂，冷淡地道，「难道你没发现他在吗？」 八卦的眼神渐渐消失了，程闻君的表情倒是彻底沉了下来。 「小言，这段时间我们换个地方住吧。」程闻君换了个话题，「警察说屋子暂时被封锁了。」 「那人呢？」沈泊言问。 「还在抢救。」说到这里，程闻君的表情又变得难看，「这段时间我们都要配合调查。」 他顿了顿：「去南景花园住吧，小言？」 沈泊言动用自己贫瘠的方向感思考了一下，也想不起这地方到底在哪。不过孟心桥倒是笑了一声，状似无意地说：「诶，虽然是同一个区的，但那里离沈教授的学校好像有点远。」 合着是想彻底隔开他们两个。 沈泊言无语了。 被戳出心里的小九九，程闻君重重地唿了口气。他皱着眉，还想再说什么，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餵？」他接通电话。 「妈？有什么事吗？」 「哦，不是，不是公司上的事情，我被警察带走是因为入室抢劫。」 「……不是我入室抢劫，是我这里被入室抢劫了。」 「还好，妈，我没事，只是骨折了。」 沈泊言眼看着程闻君一句句地应着，最后嘴角甚至抽搐了一下。 「呃，好。」他艰难且尴尬地应道，「行，妈，我和小言马上一起过来。」 第56章 那是你的遗憾吗 是江静吗？ 沈泊言愣了愣。 程闻君挂断电话，便看向沈泊言。 「小言，」他通知道，「我们得回老宅一趟。」 「事情传得有些远……公司里已经有人知道我们进警局了，我妈有些事情想问我。」 沈泊言咽下了那句「那带上我干嘛」，点头道：「行，我跟你一起去。」 他还想去看看程闻君的房间。 那张老旧的准考证一直以来都是沈泊言心中挥之不去的疑问。 到底为什么程闻君会留着他的准考证呢？ 他不免产生一些联想。 虽然说起来真的有些自我意识过分强烈，但有的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像病毒一样在脑海里扩散，怎么也停不下来。 江静，程顺浩，还有程文修母亲的故事，听起来很像他和程闻君正在经歷的事情。 突然改变的走向，轰轰烈烈的追求，尽管过程不同，但有些关键点却很相似。 他们会不会和『系统』有关？ 沈泊言想起孟心桥的态度。他很冷静。 但真的太冷静了。 也许是因为他对这些事早有知晓，但他为什么会露出习以为常的表情呢？ 沈泊言真的不敢打包票，那个表情的意思就正正好代表着习以为常。可是…… 可是不论怎样逆推时间，程文修都是在沈泊言答应和程闻君结婚那时穿越过来的。 婚约绝不是一拍脑袋一时兴起，在程文修来之前，程闻君是做了准备的。 那么程闻君其实是想和他结婚的。是想的。 沈泊言不敢深思。但这念头像蜜糖，让他无法不想，无法不相信。 程闻君想和他结婚，是不是因为他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他真的真的只能是一个普通朋友吗？ 就算找不到想要的答案，但至少死心也要死个彻底。 沈泊言转过头，对孟心桥说：「你先回去吧。」 孟心桥点点头，看了看沈泊言，又刻意看了看程闻君：「那我先走了，你们两个路上小心。」 虽然是关心的话，但程闻君显然不是很想听到孟心桥的声音。 他的面色很是苍白，经过昨天一整天的闹腾，他的精神状态显然已是岌岌可危。 司机接走他们后，程闻君也一语不发地坐在后座上。他的工务繁忙，没了手机，只能用司机带来的平板处理公司事务。随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字符，他的脸色不断变幻。 沈泊言看着这精彩的表情，不用想也知道程顺洋肯定给他搞了不少事。 第91页 程家老宅仍带着一如既往令人不适的气氛。沈泊言跟在程闻君身后进了客厅，便见到他爹程顺浩独自一人坐在客厅沙发上。 尽管年纪已然不小，程顺浩的姿态仍旧儒雅挺拔。但也许是窗帘紧紧拉着，阳光透不进来的原因，那张和程闻君十分相似的脸却和每一次沈泊言见到他时一样，阴沉得有些诡异。 沈泊言多看了他一眼。 「父亲。」程闻君向他打招唿。 程顺浩略一颔首。 如果是真的程闻君，他必然不会对程顺浩这么谦恭。 不知为何，沈泊言如此想着。 江静并不在客厅里，她今天似乎不太想和程顺浩共处同一个空间。当他们到来时，她正端坐在餐桌上享用晚餐。见到程闻君，便露出欣喜的笑容。 「闻君，你来啦？」她笑着迎上来，目光触及程闻君手臂上的石膏时顿了顿。 「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 江静皱眉，语调拔高：「你身边的人怎么能让你受这么重的伤？」 这话貌似把沈泊言也骂了进去，但沈泊言本人倒是不在意。 程闻君扯了扯嘴角，笑道：「妈，没事，真的只是骨折，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 「那怎么行呢？」江静皱起的眉头就没有松下来的意思，「你还要工作，这样太耽误了！」这话讲得。 沈泊言听着觉得刺耳。江静说完，也反应了过来，尴尬地笑了下：「啊呀，妈妈不该这么说的。闻君，伤好得怎样了？」 「刚打了石膏。」程闻君答，「妈，我没事的。」 他说着没事，可满脸都写着有事。江静嘘寒问暖一番，照例没理沈泊言，径直对程闻君说：「闻君，来书房一下，妈妈有话对你说。」 「……好。」程闻君不太想和江静聊，但他显然是入戏原本程闻君这个慷慨温和的态度太深，每一次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江静十分愉快，领着程闻君便走。沈泊言回头看了客厅里的程顺浩一眼，只见他仍独身一人坐在沙发上，吊灯的灯光昏黄，照不清他的脸。 沈泊言收回目光，转身便上了楼。 他还记得程闻君的房间在哪里，这次轻车熟路地便找到了。 门没锁，他一推便开了。房间的模样和上次没有什么区别，还是一片空荡，仿佛没有人在这里住过。 沈泊言在原地驻足停顿了一会。 上次他只翻了翻书桌。又拉开了那几个空无一物的抽屉，沈泊言仍是没有任何新发现。 除了书桌，房间里还有一个衣柜，和一个小小的储物柜。沈泊言也懒得管这是在程家老宅，直接扯开衣柜，把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遍。 可惜，什么也没有。 沈泊言不信邪，又打开了储物柜。但储物柜和衣柜一样，甚至空得更加彻底，连一点灰尘也无。很好。 他唿出一口气，茫然地站在原地。 一点东西也没找到，说甘心也是假的。 还有哪里能藏东西呢？ 沈泊言执拗地想着，总不可能除了那张准考证，真的什么也没留下吧？ 他环顾四周，忽然瞄到了房间里那张床。 床头很厚实，带着舒适的软包。他小时候见过这种类型的床，一般来说床头里都会留下一个可以储物的空间。 尽管觉得希望渺茫，沈泊言还是试着掰了一下。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床头真的被他掰开了一条缝。 沈泊言有些惊喜，他又用力拉了拉，够着脑袋往里看去。 里面有些暗，他只能勉强地辨认是否有东西的轮廓。但他扫视了一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又找了个空吗？ 沈泊言失望了起来。 他风度全无，不死心地往里看，试图变出一些个人物品的蛛丝马迹来。 但就是这一眼，却让他发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黑色的小盒子，安安静静地趴在角落，几乎融入进黑暗的阴影里，不凑近看根本发现不了。 沈泊言捞起小盒子。盒子有些沉，他费劲地抠开黑色的外壳，掀开盖子，却是看到了一只破损的八音盒。 八音盒很精美，玻璃的外壳下是一栋敞开的小房子。一室一厅，摆得满满当当。 就只一眼，沈泊言便认出，这是程闻君当初自己租住的小房子的风格。 是他说过很喜欢的小房子。 但那只精美的八音盒却坏了，里面粘贴好的物件有的断了头，有的断了脚，有的煳上了厚厚的泥水，而有的已经看不出本貌。而它玻璃状的外壳也碎了大半，只有勉强几片，被透明胶粘着。 这是一个礼物。 这是一件坏掉的、看起来十分悽惨的礼物。 沈泊言心跳骤然加快，腾腾的热气从脚底板一路蹿升至天灵盖。 顾不得其他，他取出那几乎完全损坏的八音盒，从底下找到了一张粘满泥水的贺卡。 当看到贺卡的一瞬间，沈泊言的大脑便眩晕了起来。 上面是熟悉的、程闻君的笔迹。 【沈泊言同学：祝你20岁生日快乐，希望有朝一日，我们都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希望你喜欢！ 程闻君^ ^】 第57章 给不了的，说不出的 沈泊言永远也忘不掉他的二十岁生日。 第92页 暴雨，迟到的程闻君，还有没有收到的生日祝福和礼物。 可是他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不知为何躺在程闻君旧屋的床头里，穿越了时光，在今日终于展现在了沈泊言面前。 程闻君明明准备了礼物的。 可是为什么没有送出去，又为什么坏掉了呢？ 为什么从这个破碎的礼物开始，程闻君就再也不理他了呢？ 沈泊言感觉自己胸口挤满了沉重的涩意。 他艰难地唿吸着，脑子里嗡嗡响着的声音才慢慢平息。 发生了这么多离奇的事情，他很清楚自己需要冷静。 孟心桥不论是出于本意，还是有什么不可抗力的影响，显然什么有关真相的事情也不能告诉他。 就算真相再可怕、再荒谬，他也要亲自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和程闻君走向如今的状态。 他不想浑浑噩噩地活着，浑浑噩噩地错过，像被蒙在鼓里的傻子一样。 想到这里，为了不打草惊蛇，沈泊言便把盒子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刚一合上床头，他便听到了一个迅速接近的脚步声。 房门突然被推开。 沈泊言一看，只见程顺浩突兀地立在门外。 程顺浩的眼珠很黑，黑得像是一点光也藏不住。他直直地盯着沈泊言，缓缓开口：「泊言，你怎么在这里？」 「江静阿姨找程闻君有事。」沈泊言坦然地回答，「我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是吗。」程顺浩嘴角向上牵了一下，好像在笑。 「程叔叔有什么事吗？」沈泊言问。 「没什么事。」程顺浩答。 他没有让开门口的意思：「只是看你一个人上来，怕我们招待不周。」 沈泊言心里陡然生出警觉。 尽管程顺浩一直都是寡言的模样，但不得不说，今天的他比前些日子要更加古怪。 「当然没有。」沈泊言摇了摇头，「这是程闻君的房间，我待一会就行了。」 「他们快结束了。」程顺浩说，「泊言，我们去客厅等着吧。」 他不想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沈泊言一瞬间便明白了。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心知反抗的代价比较大，便妥协道：「好的，程叔叔。」 程顺浩又古怪地笑了笑。 他们便一起下了楼。 程顺浩和沈泊言零星地聊了几句天。当他们转过楼梯的弯后，就迎面看到了脸色难看的江静和程闻君。 江静见沈泊言和程顺浩待在一起，脸色便愈发不好。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瞥了沈泊言一眼，最后高傲地「哼」了一声。 沈泊言也懒得和她一般见识，只闭嘴不理她。 程闻君不知和江静聊了什么，此刻似乎在沉思。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气氛尴尬了一会，程闻君才如梦初醒般开口：「爸，妈，那我和小言先回去了。」 「回去吧。」江静抱起手臂，「闻君，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她是一副慈母做派，安排着司机送他们离开。 程闻君名下的房产不算少，到底还是没选择南景花园，只是找了个离沈泊言学校稍微近一些房子暂时住下。 沈泊言把自己本就不多的东西收拾收拾，和程闻君两人如同两个客人一般搬了进去。新住所的装修和原先的完全不同，透着股崭新的后现代气息。沈泊言不太喜欢，但程闻君却对这种风格甚是满意。就这样吧。 反正也不是家。 新住所离孟心桥租的房子就有一点距离了，需要偶遇也许没有那么容易。 但孟心桥没有忽然消失，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微信上和沈泊言保持着联繫。 沈泊言问他最近在干什么，孟心桥一般会给一个含煳简短的回答： 【忙着处理公司的问题。】 然后叮嘱沈泊言：【记得啊，不论公司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参与。】 沈泊言问：【你在做什么？】 他以为孟心桥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但孟心桥还是郑重其事地回復了。 【要让他没空攻略你。】 让他？让程文修吗？ 这样态度认真，话又说得不明不白的感觉，还真是以前程闻君的风格。 沈泊言竟有些习以为常。 时隔多年，他仍会感到熟悉的无力。 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改变，甚至什么也没办法知道。 但这些年沈泊言也长大了。 他也学会了隐瞒。 他只要什么也不说，孟心桥就不会知道自己找到生日礼物的事。同时，沈泊言还联繫上了方右函，拜託他帮忙找一个人。 方右函听沈泊言透露了一点内幕，整个人便都兴奋了起来。他效率极高地联繫上了那人，很快便把人揪了出来。 说来也巧，他要找的人正好在c市。于是没过两天，沈泊言便和那人约见在方右函的咖啡厅里。 见面的日子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这天程闻君起得有些晚，沈泊言拎上包准备出门时，他叫了声：「要出门了，小言？」 「嗯。」沈泊言点点头。 他这些天也在熬夜等着系统的声音。系统在惩罚模式后，又回归了原本的模样。 「宿主，您的攻略进度下降至57%。」它的声音依旧是诡异又冰冷，「希望您再接再励。」 第93页 再接再励？再接什么励？ 但经过惩罚模式的程闻君愈加害怕了。他很努力地试图讨好沈泊言，但沈泊言始终保持着这一副冷冷淡淡的态度。 他有些着急，沈泊言也看在眼里。 大约是怕死吧。 「上班去吗？」程闻君看着沈泊言，一副想要寒暄两句的模样。 「是的。」沈泊言也没啥好说的，只应道。 程闻君没辙。从那惊心动魄的一天后，沈泊言就愈发地不爱理他。 他坐在餐桌上，手里捏着筷子，眸子阴晴不定地闪了闪。 沈泊言脑袋后面没长眼睛，当然也没看到程闻君忽然变得古怪的表情。 他撑着伞打了辆车，飞快地抵达了方右函的咖啡厅。上午的咖啡厅里没有多少人，只有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翘着腿，面前摆着一杯没有动过的卡布奇诺。他是池阳吗？ 沈泊言对池阳的模样已然不剩多少印象。他推开门，门轴发出吱嘎声时，男人便抬起头。 「沈泊言。」男人留着很短的鬍子，看起来不像是未过三十岁的人，倒是沧桑许多。 他看着沈泊言，露出笑容。 沈泊言顿了顿。 「池阳？」他问。 「是我。」那男人放下翘起的二郎腿。 沈泊言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 尽管沈泊言不太熟悉衣服品牌，但从池阳身上带着磨损的、饱经风霜的夹克来看，他应该过得不太好。 池阳也在打量沈泊言，脸上流露出一些似欣赏似怀念的表情。 「你找我是为了当年的事吗？」他大大咧咧地说，「我知道当年我干了不少混帐事，后来也知道错了。」 「不过……」他自嘲地笑了笑。 「大概是自作孽吧，家里不行了，那些混帐事都就都落到我的头上。」 他看着沈泊言：「你好像还是当年那个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总是这样，不爱说话，什么也不在乎，好像谁也没办法让你的情绪有什么波动。」 「……抱歉，你可能有点误会我。」沈泊言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给他这样的印象，现下有些尴尬，于是只能干巴巴地说。 池阳不置可否地耸肩：「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反正，一开始对你不好，有一部分是吴琛的缘故，还有一部分也许是我想吸引你的注意力。」 「但是太愚蠢了，是吧。你转班了，也不愿意理我了。我就只能给你写很肉麻的情书。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幼稚。」 「我没有收到过你的情书。」沈泊言见他如此直白，便也单刀直入道，「我从前并不知道这样的事。」 「……你不知道吗？」 池阳有些小小的诧异。 但很快他就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 「是程闻君拿走了吧。」他说。 尽管已经有过此方面的幻想，但听到如此笃定的判断时，沈泊言还是愣了一愣：「什么？」 「得是他吧。」池阳见沈泊言这副模样，便一副吃瓜的模样，「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一点也不知道。」沈泊言加重语气。 「哦。」池阳往椅子上一靠。 大约是实在落魄，又或许是真的对当初的事情心存愧疚。他并没有拿乔，而是直截了当地叙述起了当初的事情。 「有一次吧，我忘记是第几次给你写情书了。」他回忆着说。 「那次好像是放学的时间点，我熘到你们班，往你课桌里塞情书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程闻君站在我面前。」 「不瞒你说。」他眯起眼，「这人平时脾气挺好的，但那一下还真有点把我吓一跳。」 「他就笑眯眯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叫我以后都不要送了。」 「他还说了什么吗？」沈泊言盯着他，「除了这些事？」 「好像是说了。」池阳费劲地想着，「哦，那个时候脾气轴，就觉得凭什么？他和你什么关系，就这么干涉你的事？」 「然后……」池阳的嘴角抽了抽。 「他的表情，哎哟，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很可怕。」 「他就对我说：『我想沈泊言并不愿意和你有任何交集。如果你执意如此，你在学校里做的那些事，也许一件都压不下去了。』」威胁？ 「我去。」池阳嗤了一声，「那我当时也没啥办法，只能低头。但是第二天还是悄悄地给你送，以为他不会发现。」 「结果……我陷害程文安作弊的事情，立刻就被捅给年级主任了。」 「那我哪敢给你写情书啊，我那段时间可老喜欢逮着那两个私生子欺负，干了不少好事。如果我退学，我爸肯定要打死我。」 他看着沈泊言：「你看，我说的对不对？藏我情书的，就只可能是程闻君。」 沈泊言心中五味杂陈。 他闭了闭眼，疑惑与说不清的情绪纠缠在一起。 池阳也不介意沈泊言的沉默，只夸张地道： 「我当时还想着，他是不是还暗恋你啊！」 第58章 不为人知的雨夜 「没有的事。」沈泊言下意识便否认。 「得有啊。」池阳却说得比沈泊言更加笃定，「那不然警告我的为什么不是沈泊宣，为什么不是方，方啥来着，方程云，是叫这名字吧？为什么不是他们，偏偏是程闻君呢？」 第94页 他看着沈泊言，饶有兴致地说：「而且你说你一封情书都没收到……那没准就是程闻君把你的情书全扔了呢。」 「你想想啊，一个人，能够在你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把我这么高调的事情给瞒天过海。」他拉长语调，「你说——他不是喜欢你，还会是因为什么？」 「你……」沈泊言张张嘴，想叫他别说了，但又觉得他的话好像是对的。 「你就说是不是吧。」池阳笑，「不会吧，你不会今天才知道他喜欢你吧。」 沈泊言无言以对。 「那也没有必然关系。」他最后只说，「不过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没必要说谢谢了。」池阳却摇摇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就当是我的补偿吧。」 还有什么要问的？ 沈泊言的确还有想要了解的东西，便问：「你和程文修熟悉吗？」 「以前还算很熟。」池阳诧异，「怎么突然问到他？我记得，你们不是不怎么认识吗？」 「听说他最近出车祸，成植物人了。」沈泊言说。 他不擅长编瞎话，艰难地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缓：「有人说和程闻君有关系。」 「那我还真不知道。」池阳摇摇头，「就这事，我确实不是很清楚。但这人，我以前还算是比较熟悉。」 「当然，」他补了句，「不算朋友。」 沈泊言「啊」了一声，便听得池阳毫无心理负担地说：「你要说程文安吧，好歹还能说得通话。程文修这个人，看起来就阴沉沉的，小心思可多。而且……」 他顿了顿：「他特别讨厌你。」 这是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句话。沈泊言便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池阳思索着道，「我那个时候不是给你写情书吗，他当时和我做同桌，对我可殷勤，想和我打好关系。」 「他没发现我给你写情书，于是天天在我面前骂你。我看他不爽，就给了他点颜色看。」 「他都会骂我什么？」沈泊言皱眉，实在想不通。 「就说……」池阳费劲巴拉地回忆，「他说你摊上了个好姐姐，还有个好同桌。说你……说你没什么志向，没什么用处，又总是很幸运。」 「幸运？」沈泊言听着，觉得很荒谬。 他不认为自己的人生倒霉得很彻底，毕竟他还是碰到过不少抱有善意的人。但幸运？ 他和幸运这个词，有什么关系吗？ 「别看我啊，我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池阳一摊手，「他也没跟我说得这么深，但我个人觉得啊，个人觉得。」 「不知道为啥，我觉得他还蛮嫉妒你的。」 沈泊言更不能理解了。 也许是他茫然困惑的模样太明显，池阳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 「有的时候真的觉得你挺迟钝的。」他说。 沈泊言怔了怔。 池阳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来。他面前的那杯卡布奇诺一口没动，就还是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 「拜拜。」他说，「以后咱们不会再见了。」 沈泊言还没回过神，他便撑起搁在门口的一把破旧的格子伞，转身走进了绵绵的雨幕之中。 「他是不是还喜欢你啊。」方右函见人走了，便从吧檯旁探出颗脑袋，「听说他这么多年都没谈过恋爱诶。」 沈泊言回过神来，偏头看了眼咖啡厅落地窗外的街道。 「……我不知道。」他真的不懂这些，「但我跟他真的不太熟。」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方右函放弃，「不过我觉得……」 他欲言又止地顿了一下。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诶。」 「哪里啊。」沈泊言怔了下。 他说不出口，于是方右函主动道：「他说程闻君喜欢你啊。」 「其实我从前也觉得程闻君对你好，只是对一个朋友好。但是池阳说得有道理，而且——」 「而且情敌之间的感应可强了。」他煞有介事。 「……不是的。」沈泊言终于理顺了自己的思路。 他望着灰沉的天幕，很沉重地嘆了口气：「有的事情，我真的想不通。」 「什么？」方右函疑惑。 「如果他真的喜欢我。」沈泊言轻声道，「又为什么能那么轻易地和我疏远？」 「他就突然不理我，突然和我断联繫，我给他发消息也不回。」 「什么时候啊。」方右函愣了愣，「我只知道你们后来不太熟悉了。」 「嗯……大概就是我二十岁生日那天之后吧。」沈泊言说，「如果他真的喜欢我，他又怎么会这样？」 「包括现在，也是一样的。我从来都没有参与他生活的权利，对他而言，我就只是一个外人。」 他觉得自己有些絮叨，但却忍不住继续说了下去：「我就只是一个外人，他会喜欢一个外人吗？」 「那……那也说不好的。」方右函听到这话，勐勐摇头，「沈泊言，你别像写论文一样思考问题……其实喜欢真的没有理由的。」 「狗血小说里不是说了吗，也许有什么不可抗力，比如他妈妈，比如什么其他的事情，所以他才突然不理你的。」 「我也不知道。」沈泊言低下头，「其实我不了解他。」 不了解他，不了解他遇到过什么，更不了解他为什么突然就把自己丢下了。 第95页 沈泊言心里如同缠了一团乱麻。他混乱地想着，又陷入了那种怎么理都理不顺的状态。 「诶哟，那你生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方右函苦恼地揉了揉眉心，「我记得他迟到了，然后呢，你们发生了什么？」然后？ 然后他们吃完饭，然后他就没有收到程闻君的礼物。 再然后，就在前几天，沈泊言在程闻君旧屋的床头里找到了那份没有送出去的礼物。 程闻君想送他礼物，原本是想的。 甚至原本程闻君写好了真挚的祝福，也许还期待着他打开的那一刻。 可为什么它会出现在程家老宅的床头呢？程家老宅？ 等等，程家老宅？ 沈泊言勐地打了个突。 他高考那年，程闻君就已经从老宅搬了出去，独自租房，暑假都不会回去。 而他生日那时，程闻君其实住在自己的出租屋里。 其实也不排除程闻君那天突然回家的可能性。 但谁会特地带着这破损的八音盒回家，还放在床头里呢？不会的。 那么，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59章 不要插手 「你，你怎么了？」方右函见沈泊言久久不言，便试探地问了句。 沈泊言顿了几秒。 「我生日那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说。 「我觉得，程闻君应当是遇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那些东西也许牵扯到了我。」 方右函也沉默了一会。 「有可能的。」他点点头，「但真的过去很久了，当年就算留下了什么，我们能找到吗？」 「大概找不到太多了。」沈泊言说。 「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不要我帮你问问？」方右函问道。 「没事，不用了。」沈泊言唿了口气，「也许还是当事人知道得更多。」 「但程闻君会愿意说吗？」方右函有些担忧。 「愿不愿意两说。」沈泊言站起身来，「瞒我一辈子，他想都别想。」…… 沈泊言并不喜欢回那个家，于是独自在办公室呆到很晚。 程闻君坐不住了，发来消息催促，他便敷衍地回了个：【一会。】 程闻君锲而不捨：【我也还没下班，我来接你吧。】 沈泊言拒绝：【不用。】 【也不是在谈恋爱，不用这么腻歪。】 孟心桥很忙碌，一整天都没有怎么回他的消息。沈泊言看着聊天框里零星几句对话，只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就像回到从前他们疏远的时候一样。 时间不早了，沈泊言也总得回去睡觉。他刚拎起包，手机就震了震，孟心桥的消息弹出来。 孟心桥：【现在才拿到手机，你回家了吗？】 沈泊言捏着手机回覆：【还没有。】 【快点回去休息。】孟心桥催促。 【你呢？】沈泊言问。 【我也准备回去了。】孟心桥说。 【在忙飞锦的事？】沈泊言又问他。 【嗯，差不多。】孟心桥肯定了沈泊言的猜测。 【现在飞锦是不是很乱。】沈泊言便进一步问道。 【是的，江静退出核心层很久了，现在程闻君守不住自己的位置。】孟心桥告诉沈泊言。 【现在程文安在董事会站稳了脚跟，程闻君已经有一点要被排挤出去的趋势了。】 【她退出了吗？】沈泊言站在办公室门口，他方才关了灯，一双眸子在黑暗里微微闪烁。 【嗯，有几年了。】孟心桥说。 【你干的吗？】沈泊言问。 【哈哈哈哈。】孟心桥又发了个捂着肚子笑的表情，【你猜到什么了？】猜到什么？ 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告诉你的。沈泊言心想。 【程闻君和她关系不好。】沈泊言说。 【是不好，其实以前都很差。】孟心桥答，【他对江静态度如何？】 【挺好的，不太敢违抗她。】沈泊言想了想，便简明扼要地总结道。 【他可能以为他和江静原本就该母慈子孝吧。】孟心桥有些讥讽。 【他想要符合原本的行事逻辑，就只能这样委屈自己。】 【但是她挺得寸进尺的。】沈泊言说，【她还把你的屋子砸了。】 【是她会干的事呀。】孟心桥很平静，【你退一步，她进十步。】 【她其实就是这样无情。】 【这样。】沈泊言换了个话题，【他把飞锦弄成这样，你以前这么多年的心血……】 【没了就没了。】孟心桥洒脱地说。 【你不在乎吗？】沈泊言诧异。 【好像我走的时候，你还没到管理层。】 【是这样，但是飞锦早就烂透了。】孟心桥淡淡答，【虽然努力了很多年，但想想，也不值得。】 【不稀罕。】沈泊言说。 【嗯，不稀罕。】孟心桥肯定地重复道。 【以前其实就是争一口气。】他不无感慨地说。 【当年是和谁？】沈泊言又问。 【和程顺浩。】孟心桥答，【程顺洋其实没什么本事，当年就是这样。】 【那个时候很困难么。】沈泊言又得寸进尺地问了句。 【还好。】孟心桥却是模稜两可地说了句。 第96页 聊到这里，他忽然又道：【程闻君还有空来骚扰你啊。】 【就是要送我回家。】沈泊言说。 【别理他。】孟心桥对此嗤之以鼻，【现在居然还有空。】 【没有理。】沈泊言说，【他很烦。】 他已经慢慢地走到了校门口。在穿梭的车流旁，他忽然意识到孟心桥转移了话题。 【打到车没？】孟心桥问他。 【还没打。】沈泊言说。 【那你抬头看看马路对面。】孟心桥便如此说道。 沈泊言便依言抬起头来。 此时的校门口只有零星几辆车，而马路对面正停着一辆漆黑的suv。 suv车窗慢慢摇下，露出孟心桥的脸。他怎么来了？ 沈泊言有些诧异。他焦灼地等到绿灯，然后走向对面。 「你什么时候买车了？」沈泊言一边拉开车门，一边问。 「就前两天。」孟心桥坐在驾驶座上，笑道，「还是开车方便。」 「你怎么在这？来办事么？」沈泊言又问他。 「是的，路过这里，想着会不会碰到你，就正好碰到了。」孟心桥点点头，「我真不是故意的。」 「如果是故意，那你和程闻君也没啥差别了。」沈泊言系好安全带。 「真的，我没有监视你。」孟心桥笑，揶揄道，「那你不担心程闻君看到你上了我的车啊。」 「担心什么，他管不着。」沈泊言淡淡回答。 他觉着孟心桥把事情描述得鬼鬼祟祟，像是偷情。 但他们没情可偷，至少目前是这样。沈泊言看着他：「你们公司是在附近么。」 「很近，就五分钟车程。」孟心桥点点头。 他发动了车，汇入夜色中的车流。沈泊言偏过头，看着明灭灯光下他晦暗不清的脸。 「你说，惩罚模式会来第二次吗？」沈泊言问。 「会的。」孟心桥说，「直到你被它吓到为止。」 「它拥有这样控制人的能力，为什么不一直使用？」沈泊言说出自己的疑惑，「如果它能控制人，那它为什么不干脆控制着我来被程闻君攻略呢？」 「它可能并不是你想像中的东西。」孟心桥摇头，解释道，「它的能力有限，控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且，它不能做得太频繁。」 他顿了顿：「而且，它不可以控制我们。」 「原来是这样。」沈泊言大致明白了孟心桥的意思。 不过，他还是不太清楚，为什么系统不能控制他们两个人。 难道因为他们是系统选择的对象，系统想通过他们达成什么目的，所以才不能对他们做手脚吗？ 沈泊言思索着。 他总觉得这些线索和当年的事情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繫。有些时候，他会产生一些诡异的既视感，但他却始终没办法将线索与记忆牵连起来。 可孟心桥不说。 「那我不用怕他会让我死吗？」沈泊言便又问了一个问题。 前方正有红灯，孟心桥一脚踩下剎车，陡然严肃地转过头来。 「不，不要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认真地对沈泊言说，「它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沈泊言一怔。 「你不用管它。」孟心桥郑重地说，「但你一定要小心。」 「可我……」 孟心桥沉沉地唿了口气。 「我会处理好的。」他看着沈泊言，意有所指地说，「虽然我觉得你不想听，但是我还是想对你说……」 「听话，不要管它，保护好自己。」 「其余的事我来就行了。」 第60章 一知半解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沈泊言一瞬间感到了透心的凉意。 我真好懂。沈泊言想，试探了一下，就被看出来了。 刚刚鼓起的干劲一下子被浇熄。沈泊言又不明白，又不甘心，那股气一下子堵在喉咙口，上不来下不去。 他想，但他又害怕因为他的缘故，让事情变得更糟。 「为什么？」他睁着眼，看着目不转睛望着面前马路的孟心桥。 「……很危险。」孟心桥说，「沈泊言，我知道你很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很多事情我不能说，但是很危险。」 「为什么，你担心我吗？」沈泊言舔了舔嘴唇，心脏焦灼地跳动起来，「作为朋友，只是作为朋友的担心吗？」 「嗯，我担心你。」 红灯转绿，孟心桥最后给了沈泊言一个笃定的回答后，便挂挡发动了车。 沈泊言不想再问，闭上了嘴。 他们头一回陷入如此长久、如此窒息的沉默。沈泊言靠着椅背，望着马路上明明灭灭的车灯。 孟心桥送沈泊言到了小区门口。他的车没有登记，进不了门禁。 「我走了。」孟心桥向他道别。 「嗯。」沈泊言就应了声，「拜拜。」 他们在门口对视了一眼。沈泊言看到孟心桥露出一点纠结，好像差一点点就要说出口了。 可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沈泊言关上车门，向单元楼的方向走去。 过了两分钟，他回了下头。门口的石柱子挡住了孟心桥停车的方向，已然是看不见了。算了？ 沈泊言扭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当他回到家的时候，程闻君还没有到，想来今晚说的要送他回去，也只是为了攻略而已。 第97页 屋里安静得连水滴的声音都能听到。沈泊言踢掉鞋子去洗澡，打开花洒后，哗啦啦的声响才驱散些屋内死一般寂静的空气。 沈泊言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的频率有些不正常，一会搞搞抛起，一会又重重落地。 他很少有这样的生理性感受，只感觉堵得慌，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劲。 按逻辑来说孟心桥的做法无可厚非。 沈泊言一边想，一边无法控制地下结论。 甚至这样做算是为了他好——总的来说是这样的。 可是退一千步一万步，沈泊言也难以接受。 他说不出为什么，他一向都很难清晰地描述出自己的感受，只是有一种被丢弃的感觉茫然地盘踞在心头。 这种莫名的感觉在他洗完澡回到房间时仍然没有消散的势头。沈泊言一屁股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地面的白色瓷砖。 他完全不清楚程闻君曾经遭遇了什么。 沈泊言试图理智地思考。 他也不明白孟心桥现在在遭遇什么。 所以孟心桥不想让他掺和，不愿让他窥探，都是有道理的。 他至始至终都是个局外人。 而局外人最应该做的，就是明哲保身，袖手旁观。 道理当然是这个道理。 沈泊言当然也不甘心。他想违背孟心桥的意愿做一回，但孟心桥一开口便看穿了他所有的想法。 于是他的勇气一下子被戳破了。 他做不到真的罔顾孟心桥可能受到的伤害，继续我行我素地求一个真正的答案。 沈泊言呆坐半晌。墙上的时钟一点点地爬动，他慢慢回过神来，站起身，打开了手机。 孟心桥发来消息：【回家了吗？】 沈泊言手指抽搐了一下。 【嗯。】他回道。 然后他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头一回，罕见地，在孟心桥面前。 程闻君回得很晚。沈泊言出房间倒水时，才正好迎上风尘僕僕、满脸憔悴的他。 看到沈泊言时，程闻君牵着嘴角露出了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 「小言，回来了？」他问。 「嗯。」沈泊言放下杯子，应了声。 他没问程闻君为何回得那么晚，程闻君却是自己说了出来：「公司里出了些事，忙到现在。」 他脱掉鞋子，走向沈泊言，在他面前站定，语气温柔地道：「所以，才回得有些晚。」 沈泊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后退一步，拿起水壶。 程闻君顿了顿，又说：「小言，等周末，我们一起去公司旗下的山庄里休假吧。」 「不了。」沈泊言拒绝，「你不是很忙吗？」 「……啊。」程闻君碰了个钉子，笑容也毫无意外地变得尴尬，「至少也能抽出……」 「你还是忙吧。」沈泊言不想听他的狡辩，「周末我不太想出门。」 沈泊言说完，便握着杯子走了。 他不想和程闻君多做交流，但半夜仍是熬着夜听程闻君与系统的对话。 「宿主，您的攻略进度下降至53%。」系统的声音仍然是冰冷幽深，在沈泊言的耳朵里诡异地迴荡，「请再接再厉。如果在10天内未达75%，将开启第二次惩罚模式。」 这一次沈泊言没有听到程闻君的回答。 系统仿佛下最后通牒般，说完便没再出声。沈泊言从墙角站起，思索着方才听到的话。10天。 只有10天，程闻君能做什么？下第二次药？ 又或者干出别的什么过激的举动？ 沈泊言便告诉孟心桥事情的最新情况。孟心桥也还没睡，很快便回了。 孟心桥：【没事，不用管他。】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惩罚模式那天离他远一些就行了。】 沈泊言沉默地捏着手机，不知该回答些什么，于是只敲了两个字：【好的。】 【对了，还有。】孟心桥补充，【那天不只是他，你要远离所有程家人。】 沈泊言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他想起那天程家客厅里，端坐在沙发上的程顺浩。 程顺浩的背嵴挺得很直，将那副已然有些衰老的身躯撑起，像在风中即将折断的树木一般僵硬。【好的。】于是他说。 他很想知道，程家人与那系统有什么联繫。但他问不出口，索性就不问了。…… 接下来的几天，沈泊言都变着法子躲程闻君。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办公室里，待到夕阳西沉，天际逐渐变成一片黑暗，校园里灯光渐次亮起又逐渐熄灭。 程闻君见缝插针地试图向他发起邀约，但他每次都丝毫不给面子地拒绝。甚至程闻君都堵到了办公室门口，他也冷冷淡淡地以一句：「一会有事。」来彻底把程闻君挡在门外。 在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后，程闻君似乎也变得麻木了。 沈泊言见他的笑容逐渐变得难堪僵硬，后来甚至焦虑得挂都挂不住。但沈泊言依旧坚持着自己这一套行事准则，始终不给程闻君任何可乘之机。 四天后的夜晚，沈泊言睡前碰到了脸色难看地推门而入的程闻君。 「你和那个孟心桥还有联繫吗？」他语气很直白地问。 也许是是意识到自己态度太沖，他又补了句：「可以告诉我吗，小言？」 「有，怎么了？」沈泊言顿住脚步，问。 第98页 「他有和你聊什么工作相关的内容吗？」程闻君立刻盯着他。 「没有。」沈泊言淡淡地回答。 他和孟心桥确实一直在联繫。孟心桥偶尔会和沈泊言聊一聊有趣的事情，但他很忙，就颇显苦中作乐的风范。 沈泊言每次都会回復。但是这些日子里，他面对孟心桥时总会觉得不得劲。 像隔着棉花似的。 「小言，」程闻君叫了声沈泊言的名字，又试图斟酌语言似的停顿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本来并不想让你参与进公司的事的。」 「但实在没办法，这个人指挥着seener，最近试图对我们公司不利。」 他看着沈泊言：「这两天有一场晚宴，他会出席。你可以和我一起参与，私下找个时间问他一些问题么？」 第61章 所谓试探 沈泊言一下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这是想利用自己和孟心桥的关系来套话么？ 虽然的确很离奇，但转念一想，竟又毫不意外。 「你想知道什么？」沈泊言问。 「到时再和你说，小言。」程闻君就默认他同意了。 「什么时候？」沈泊言又问。 「后天。」程闻君说，「后天晚上。」 他的脸色有些灰，方才走路时步履也发着飘，睁着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小言，到时候我来接你。」接就接吧。 沈泊言也懒得反驳了。 就程闻君这副模样，不找他，也大概率会找别人。 那还不如就这么答应下来呢。 「行。」沈泊言点了点头。 得到了回应，程闻君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真诚的笑容。 「那太好了。」他说。 沈泊言见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便也觉得索然无味，喝了口水就回房了。 他回房后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想和孟心桥说这件事。但点开聊天框，肌肉记忆一般打下一长串话后，他又顿住了。 【程闻君说后天要我参加晚宴，来试探你的口风。你在做什么？】 沈泊言顿了几秒，把这句话全删了，换成一句更简单的询问。 【你要去后天的晚宴么？】 孟心桥好像很忙，沈泊言徒劳地等待了十多分钟，最终放弃了。 深夜，他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时候，孟心桥才迟迟地回了消息。 【你也要去吗？】 沈泊言半眯着眼发了个【是的】过去。 可那边的消息却没有很快到达。沈泊言又等了一会，孟心桥才道：【程闻君叫你来的么？】【是的。】 沈泊言诚实地告诉孟心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又安静地等待着孟心桥的回答。 孟心桥那边一会『正在输入中』，一会又空白着。 沈泊言在手机的屏幕光下稍稍清醒了点。他睁大了眼睛，脑子一转，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孟心桥好像并不想让他去。 不想让他去，所以才纠结，所以才迟迟不给他回復。 意识到这点后，沈泊言勐地坐直了身子。 【你是不是不想我去？】 在理智先到达时，消息已然发了出去。 那边的回覆不再迟钝。 【是的。】孟心桥说，【会很危险。】 【如果他不找我，也会找别人。】沈泊言坐在黑暗里，啪啪打字，【你也会很危险。】 孟心桥不说话了。 沈泊言的心七上八下的，屏幕的光映着他的脸庞。 【我不会阻拦你的。】最后，孟心桥说。…… 沈泊言没有回覆孟心桥这最后一条消息。 他答应了程闻君，也没有反悔的打算。于是便空出了当天晚上的时间，赴了程闻君的约。 程闻君并没有亲自来接沈泊言。 他似乎又碰上了什么麻烦事，连消息也没有发，只派了个司机到校门口，冷漠地摇下车窗，对等待的沈泊言说：「沈先生，请。」 沈泊言拎着包颔首，拉开车门便钻了进去。 车内很安静。司机一句闲话也不说，只开着车，一路驶向繁华的市中心。 沈泊言坐在后座，对今日的晚宴一无所知。程闻君原本说要麻烦他试探孟心桥的口风，结果临到头，也没通知他什么。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被司机载着，穿过热闹的车流，停在宴会举办的酒店门口。 「先生您好，您是哪位？」 下车时，侍者应了上来。 「沈泊言。」沈泊言应道。 「您是程先生带来的客人么？」侍者躬身，微笑道，「程先生还没有到，我先带您进宴会厅休息。」 沈泊言有可无亦可地点点头。 此时宴会厅里已来了些人，三三两两零零星星的，还没有热闹起来，只有少部分人在寒暄着。 孟心桥也还没来。 沈泊言四下环顾一圈。 他谁也不认识，也谁都不想认识，于是便端了杯酒，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但过了会，有人叫他的名字。 「hi，」annie的声音传来，「沈泊言，又见面了。」 沈泊言一转头，便见穿着黑色抹胸晚礼服，看起来清冷漂亮的annie。 「你好。」他便也礼貌地打招唿。 annie端着酒杯优雅地坐下。 第99页 「你一个人来的吗？」她问。 「是的。」沈泊言点点头。 「噢，也不奇怪。」annie挑眉，「你应该也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不知道。」沈泊言怔了怔。 「seener抢在飞锦之前推出了一个新产品。」annie抿了口杯中酒，随口道，「质量和水准远超飞锦前期砸了很多推广费宣传的产品。现在他们公司估计在吵架吧。」 seener？ 沈泊言立刻明白，这大概是孟心桥做的。 「飞锦在这上面投了不少钱。」annie不带感情地评价，「大概想靠着它翻身。」 她的评价很犀利。 「……你不怕我告诉程闻君吗？」沈泊言对她的直白感到惊讶。 annie瞥了他一眼。 「你会吗？」她反问，「你们关系似乎不太好，而且——」 「我和你姐姐的关系更好一些。」……那没事了。 沈泊言一想，annie和沈泊宣的行事作风确实十分相似。 他并不准备对姐姐的社交圈刨根问底，于是跳过了这个话题：「就刚刚出的事么？」 「嗯。」annie点点头，「我大概只比你早知道二十分钟。」 沈泊言一下子便有些无奈。 这种情况，程闻君还能记得让司机送他来，也算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了。只是…… 在今天，在这个时刻，发生这样的事情，让他有一点不详的预感。 沈泊言不安地想。 annie也是刚留学归来。她没有和其他人社交的意愿，便和沈泊言一同坐在角落，聊了些国外生活的话题。 宴会厅里的人越来越多。沈泊言始终没有看到孟心桥或是程闻君的身影。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那两人都未曾发来消息，像是都捲入这同一件事，无暇他顾一般。 「……回来之后还是感觉更习惯一些。」annie说着说着，突然便停住了。 她霍然起身，沈泊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到有一段时间未见的方盛云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 「沈泊言，」他先向沈泊言打了个招唿，又看向annie，「张文琦，你和他认识？」 「很奇怪吗？」annie挑眉，「你难道不知道我和沈泊宣认识？」 「是是是，我傻了。」方盛云立刻退让，「程闻君呢？人还没来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四下张望。annie开口道：「没来，别看了。」 方盛云皱眉：「这人……」 他当然没能找到程闻君，只得无奈地放弃，转头看向沈泊言：「没想到程闻君这回竟然会把你带上。」 「他邀请我来，我就来了。」沈泊言说，「平时我也不怎么擅长这样的场合。」 「哈哈，」方盛云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擅长不擅长的，也不需要你多应付。」 他一边说，一边又看着门口。 说来也巧，这句话刚说完，大门便被推开了一条缝。 有人走了进来。 三个人同时抬头望着慢慢打开的沉重大门。 只见从门后的昏暗中，孟心桥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线条犀利的西装，丹凤眼冷淡锋锐。宴会厅里的粼粼灯光骤然洒落在他的身上，仿佛镀上一层冰冷的色彩。 孟心桥唇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只是落在沈泊言眼里，却显得极有距离感，又极为陌生。 他看到了沈泊言，但没有主动上前。 他只是向沈泊言微不可查地颔首，便转而与身边的人交流了起来。 沈泊言嘴唇动了动，没能强硬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第62章 意图 「咦？」方盛云露出些微讶异，「这不是你朋友吗？」 「……是。」沈泊言应了声，眼神仍是落在面带微笑地和身边人寒暄的孟心桥身上，「是我的朋友。」 方盛云眯了眯眼。 沈泊言话音落下后，他便端起酒杯向孟心桥走去。沈泊言见他如此直白，摸不清他的意图，便也霍然起身，快步跟上。 他刚靠近，就听见方盛云对孟心桥说：「孟先生，好久不见。」 方盛云晃着酒杯：「好像从前在宴会上都没怎么见过你，真想不到这次能恰巧碰上。」 他看起来模样十分得体，但脸上的笑容落在沈泊言眼里，总让他觉出些奇怪。 「我也是新来c市，人生地不熟，怕来闹笑话。」孟心桥大大方方地答，「这次也是想着来接触一下，才厚着脸皮来了。」 「正巧沈教授也在。」方盛云笑道，「诶，程闻君呢？」 他看向沈泊言，沈泊言摇摇头，回答：「我不太清楚。」 「啊，沈教授也在。」孟心桥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客气地说，「那真是太巧了，竟然能在这里遇见您。」 「是挺巧。」沈泊言淡淡答。 沈泊言看着孟心桥。但孟心桥脸上却始终只挂着这得体的笑容，丝毫没有将自己即将要在宴会上做的事情告知沈泊言的意思。 「哈哈，我倒一直想和孟先生好好聊聊。」方盛云主动插入两人的对话，将话题拐了个方向，「孟先生最近，可是在seener干了不少大事啊。」 「过誉了。」孟心桥谦虚地笑笑，「只是一些小事，刚刚起步，还在试错阶段。」 「你管这叫试错啊。」方盛云哂笑，「那我这岂不是……」 第100页 「我这岂不是只能算贻笑大方了。」 他们正说着，宴会厅的大门便又一次被推开。 门轴发出沉重的声响。沈泊言望去，在缓缓挪开的大门背后，他们一直念叨着的程闻君，就这么快步走了进来。 相较于孟心桥的淡然平静，程闻君整个人都透着比前几天更加颓废阴冷的感觉。纵然西装熨烫妥帖，造型也尚算精緻，但眼里泛着的疲惫血丝，还有愈显灰白憔悴的脸色，都让他看起来与狼狈这两个字脱不了干系。 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边的三人，尤其是触及孟心桥身边的沈泊言时，神情中的阴冷更甚，如同见到仇人一般。 方盛云话头一顿。 「哎，这不是程闻君吗？」他笑着招手道，「你怎么才来？」 程闻君唇角抽动了一下。 对着方盛云，他还是勉强露出了笑容。 「碰上点事，耽搁了一下。」他转过头，冷淡地看了眼孟心桥，「说来还和孟先生有大关系。」 孟心桥原本得体的微笑一敛。 「是吗？」他轻轻挑眉，一双丹凤眼抬起，「竟然和我有大关系。」 他这一副随意的模样落在程闻君这里，显得格外刺眼。 程闻君面色不受控制地沉了沉。 「孟先生当真不知情？」他语气里夹杂上明显的嘲弄。 「那可不能当真。」孟心桥目光一转，看着程闻君，竟说了句玩味的话。 「程先生，」他平静地发出邀约，「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沈泊言顿时生出点不好的预感。 孟心桥平时可不是这样的风格。 而且，借一步说话，他想干什么？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抬头向两人看去。 「哦？」程闻君扯了下嘴角。 「借一步说话，当然可以。」 他皮笑肉不笑：「走吧，孟先生。」 孟心桥的笑容看起来真诚些。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道：「好啊，那便走吧。」 目送着孟心桥和程闻君远去，沈泊言心中翻江倒海。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便正对上方盛云的目光。 方盛云表情奇异，与沈泊言两相对视下，他挑了下眉。 「咱们也走吧？」 他抬了抬下颌，正指向两人离开的方向。 沈泊言心中一动。 方盛云难道猜到了什么吗？ 沈泊言吃不准方盛云的态度，只觉得他的表现很怪。 而程闻君壳子下的程文修演技拙劣，方盛云看出来，好像…… 好像也不是什么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快走吧。」方盛云坦荡大方地催促了句。 「走。」沈泊言不再犹豫，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前面两人离开宴会厅后，沿着弯绕的走廊，一路朝着酒店的幽深处走去，最终停在了尽头的一个露台上。 沈泊言和方盛云藏在露台摺叠门后。 这是一个可以隐约听到那边两人的声音，又不至于被发现的位置。 「孟先生。」沈泊言听见程闻君开口，「你叫我过来，是想解释你如何盗取飞锦的公司机密吗？」 孟心桥笑了声。 「盗取，应该算不上吧。」他说，「只是恰巧在飞锦之前发布了一个产品。」 「是吗？」程闻君冷笑，「就这么正巧吗？」 「正好在飞锦的宣传全部打出去后，你们seener推出了一个如此类似的产品。你要我怎么想这个『正巧』？」 「实际上这个项目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开始进行了。」孟心桥却是丝毫不憷，「只是在最近突破了技术上的难关，才选择推出。而且——」 他温和一笑：「seener的项目两年前立项，我记得飞锦好像是今年才确定下来。」 「从时间上，问出这个问题的，应当不是你们吧？」程闻君皱眉。 「立项时间能说明什么？」他说，「当然，现在扯这些事情都无济于事。我倒是很想知道一个事情。」 「哦？」孟心桥看着他，「程先生想知道什么？」 「你接近沈泊言。」程闻君神情冷峻，「是为了从他这里套飞锦的信息吧。你从他那里，都知道了什么？」 躲在门后的沈泊言愣了一下。 他一下子没想到，程闻君的思路九曲十八弯，竟然拐向了这个方向。 孟心桥也有些意外，他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开口道：「这您可就想岔了。」 「沈教授醉心学术，我可从来没有想过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那你接近他是为了什么？」程闻君显然不信，「难道你对他一见钟情，想干扰我们的婚姻？」 孟心桥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程先生，接手这个项目前你就没想过吗？」他忽然说。 「什么？」程闻君不明所以。 「这个项目看似很有前途，油水丰厚。但你怎么没想过，你的大伯，你大伯派来的程文安，还有你以前，都没有接手的兴趣呢？」 孟心桥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程闻君。 「什么接手的兴趣，什么我以前，我……」 程闻君原本不悦地皱着眉，但念叨着念叨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勐然震惊地看向孟心桥。 第101页 「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我以前？」 沈泊言的大脑嗡地一声。 他靠着冰凉的木门，像个闯入交锋的小偷一样，注视着孟心桥平静地、早有预谋似的看着程闻君。 「你难道猜不出来吗？」孟心桥笑。 「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 程闻君瞳孔紧缩，眼底的血丝分外狰狞。 沈泊言甚至听到一旁始终看戏的方盛云发出了一声很轻的「我靠」。 他却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如同裹挟着冰水落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孟心桥，你到底要做什么？ 第63章 我是不被你信任的人 程闻君死死盯着孟心桥，半晌才发出一声漏气般的哼笑。 「原来你还活着。」他说，「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呢。」 「那倒没有。」孟心桥的笑容比起程闻君而言，要淡定许多，「你一个植物人都还活着，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死呢？」 程闻君眼珠勐地颤了颤：「你……」 「你竟然……」 孟心桥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程闻君重重地唿吸着。他想说什么，又顾忌着什么似的强行忍了下来。 「真没想到。」他重复着，「真没想到。」 「这就是你想要告诉我的。」 「差不多吧。」孟心桥看着他。 程闻君冷哼一声。 他再也不想和孟心桥再做交流，转身拂袖而去。 沈泊言骤然回神，和方盛云一同躲进一旁一扇半开的房门里，堪堪躲过了程闻君。 这似乎是个杂物间，几排柜子密密地摆着。 沈泊言一不小心撞上杂物柜的尖角，背嵴上传来细密尖锐的疼痛。他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身旁的方盛云问：「你早就知道了吗？」 「什么？」沈泊言惊诧，忍着疼回头。 「你早就知道这孟心桥就是程闻君。」方盛云说，「是吧？」 「……」 沈泊言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承认又不是，不承认又不是，沉默一会，问：「那你呢？」 「我？我不知道。」方盛云耸肩，哂笑道，「当然，猜测是有的……毕竟也算是和这位『孟先生』打了点交道，感觉上有些奇怪。」 「想来，也得是有点问题吧。」 沈泊言舔了下嘴唇。 「原来你也发现了。」他干巴巴地说。 「你也，我也。」方盛云笑笑，「看来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算是吧。」沈泊言实在不擅长隐瞒，于是只能承认道。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方盛云直起身子，「什么也不说，就自己一个人猫着。」 他回头看了看还站在原地的沈泊言：「走吧，咱们就别在这地方待着了，怪呛人的。」 沈泊言就这么被半推着，和方盛云一起从杂货间里离开。 他走时下意识地看了眼方才孟心桥和程闻君谈话的露台。 此时露台上一片空荡，除了飒飒吹过的风，和风捲起的几片落叶，没有任何人影。 孟心桥大概早已离开了。 沈泊言如此想着，内心却愈发地充斥起浓浓的涩意。 他慢慢地跟在方盛云的身后，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宴会厅里。在明亮到刺眼的灯光下，他环视四周，没有看到程闻君。 程闻君大概是走了。沈泊言猜测。 但他一眼就看到了孟心桥。孟心桥站在宴会厅的中央地带，得体自如地和身边的人寒暄。金色的灯光洒落，显得他的笑容随和又优雅。 尽管只隔着几米，但沈泊言总觉得他变得十分遥远。 方盛云接过侍者手中的香槟便迎了上去。沈泊言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孟心桥搭上话，举杯相碰。杯中的香槟晃动，两个人脸上露出相似的、心照不宣的笑。 他知道了，所以他们相认了吗？沈泊言又想。 他没有像方盛云一样主动上前，双脚像被冻住了一样，牢牢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孟心桥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沈泊言心里清楚，这件事原本是他和程闻君两个人之间的纠葛。但现在，孟心桥突然表明身份，强硬地插进了属于他们的纠葛当中。 受到生命威胁的人又多了一个。 不用费劲就能想到，这系统一定不会放过孟心桥。而且，与其对付沈泊言，系统大概率会直接转向来路不明、背后支持者不明的孟心桥。 所以孟心桥想做什么？ 他想保护沈泊言，把系统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自己身上吗？ 沈泊言想不下去了。 他明白这是一条十分正确的逻辑。他也是既得利益者，而孟心桥也是确确实实在回护他。 可他心里真的一点也没有欣喜畅快的感觉。 程闻君始终不见踪影，沈泊言在原地转了转，什么也吃不下，便转身走了。 他离开宴会厅后，便拦了辆车，准备回家。在车上时，他掏出手机，看到一条来自孟心桥的消息。 孟心桥：【你在吗，怎么没看到你啊。】 沈泊言忽然不太想回復他。【回去了。】 最后，他只说。 孟心桥好像有些诧异：【这么早？】 沈泊言答：【嗯，有点累。】 他确实累，靠在计程车后座，疲惫感如同潮水一样涌上来。 第102页 孟心桥便说：【好吧。】 他也不过问，只说：【注意安全。】 沈泊言看着孟心桥的两条消息，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好像猜到了。 猜到沈泊言听见自己说过的话。 孟心桥怎么猜不到呢？ 猜不到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沈泊言闭上了眼。…… 当沈泊言推开屋门时，屋内空空荡荡，连鬼影也没有。 程闻君不在宴会厅，也不在家里，大约去哪个地方发疯去了。 沈泊言洗了个澡，换下一身西装。他刚想回房间，屋门处忽然响起按密码锁的「滴滴」声。 经过惩罚模式那一天后，沈泊言对这种声音有点应激。他背嵴一紧，盯向大门口，却见程闻君勐地将门推开，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四目相对。 程闻君眸子里闪过阴晴不定之色。 他没有主动叫沈泊言，一反常态地沉默着。 沈泊言抬了抬眼，平静地问了句：「怎么了？」 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好像真的只是对程闻君大半夜莫名其妙地站在玄关不动弹表示疑惑。 程闻君却不大能沉住气。 他的唿吸重了几分。过了会，突然开口道：「你和孟心桥的关系，到底如何，小言？」他在怀疑我。 沈泊言一听便知。 「还好吧，算是朋友。」沈泊言说。 他没有承认自己早已知晓孟心桥的身份，只是坦荡地反问：「你是觉得我把你们公司的机密泄露出去了么？」 程闻君一滞：「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想问什么？」沈泊言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我……」程闻君顿了下，「我愈发感觉，这个人实在是太古怪了。他目的来歷都不明确，我担心你，会被他诓骗。」 「噢。」沈泊言心中本就存着些莫名的情绪，此刻翻江倒海着，让他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有些尖锐，「这你就不必担心了。」 程闻君好像咬了下后槽牙。 这些日子里，他和沈泊言的关系说融洽不融洽，说剑拔弩张也没有那么夸张。 但沈泊言的冷淡足以让他着急上火。此刻他也按不住自己的脾气，声音提高几分：「我真的不明白。」 「小言，我们明明结婚了，我明明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始终对我都是这样的态度，像仇人一样？」 他的表情里夹杂上一点不解，还有一点狰狞：「难道我做了什么让你痛恨的事情吗？」 他终于忍不住了啊。 沈泊言好像无波无澜似的想着。 「你自己说过的。」沈泊言冷冷地答，「协议婚姻，互不干涉。怎么到了你这里，你喜欢我，我就非要答应不可吗？」 「我总以为当年的情谊你没有忘记。」程闻君说，「难道你已经彻底不把我当成朋友了么？」 「朋友和爱人，难道是一样的吗？」沈泊言反问。 「当初是你，一声不吭地迟到，我出国时连你一面也没见到。这么多年，你一点也不愿意联繫我，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难道我们还能算是朋友吗？」 他盯着程闻君，好像透过程闻君看到了另一个人。 「我们还能算朋友吗？你扪心自问，算吗？」 「如果不算，那你以什么立场来绑架我呢？」 第64章 赴约 程闻君陡然一下被骂懵了。 沈泊言平日里虽然不算是完全的沉默寡言，但也从未说过如此尖锐直白的话。程闻君缓了缓，勉强理清了沈泊言的话，才开口道：「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他这话一出，整个人的气势便平白弱了几分。沈泊言看着他，胸口轻微地起伏了一下，到底还是把剩下的那点气给压了回去。 说那么多有用吗？他又不会懂。 沈泊言泄了劲。 他的心情没能变好，反倒更差了，只看了程闻君一眼，便转身准备回房。 可他身后的程闻君眼神闪了闪，忽然问：「小言，你还是在意当年的事情么？」 「在不在意的，不都过去了。」沈泊言无心理他，只随口撂下一句，就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房门一关，他听不见程闻君的声音，也看不见程闻君的人。 孟心桥又发来了消息，沈泊言拿起手机看了眼，却只发现这是一句不痛不痒的关心。 孟心桥：【睡了吗？早点休息吧。】 沈泊言也不想回復了。睡吧。他告诉自己。 他躺上床，闭着眼。 既然连自己算什么都搞不清楚，那就睡大觉吧。 但在这边沈泊言闭上眼时，程闻君却仍未离开。 他在客厅里独身一人站立着，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沈泊言的房门上，始终未曾移开。 「原来还可以这样。」他念叨了一句。 他皱起眉，像是在思考。过了会，他的眉目舒展开来，脸上凝重的表情也散去几分。 客厅冰冷的瓷砖倒映出他扭曲苍白的身影。他在原地驻足了一会，便步履带着几分轻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沈泊言一觉醒来，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他在床上呆滞地躺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凌晨忘记听墙角了。真倒霉。 沈泊言双眼无神地想。 第103页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煳涂成这样子，有些茫然，又忍不住有些唾弃。 这一觉虽然睡得久，但质量很差。沈泊言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只感觉脑袋上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像是要爆炸了一样。 他缓了一会，趿拉着拖鞋去卫生间简单地洗漱了一番。 在凉水下，沈泊言终于是变得清醒了一点。 他随手抄起搁在旁边的手机。 有几条未读消息沈泊言看了一眼。 原本也不知道是否期待，但这几条消息里倒的确有一两条来自孟心桥。 孟心桥：【睡了吗？】 孟心桥：【好吧，晚安。醒了回我一下好不好？】不好。 沈泊言想着，手上就还是勉强地回了：【醒了，昨天睡得早。】 孟心桥大约也早已醒了，收到回信后便道：【那就好。】 不好，真的不好。 沈泊言又这么怨念极重地反覆念叨着。 但人也不能像鬼一样反覆地纠缠这一件事。 沈泊言又翻了翻另外的消息——是方盛云发来的。 他从宴会里离开得更加晚，便连发了几条消息询问沈泊言的去向。 沈泊言就像复读机一样告诉方盛云自己回去得比较早。 他没了多说的力气，收拾收拾就去了学校。 学校里的情况一切如常，他疲惫地处理着工作。 时间因为难熬而显得漫长，过了许久，办公室窗外，太阳一点点变得刺眼。 沈泊言麻木地忙着，忽然手机亮了亮，一条来自方盛云的消息跳了出来。 就一句：【我靠。】 沈泊言心中一跳：【怎么了？】 他第一反应便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果不其然，方盛云随后跟着的消息，就印证了他的猜测。 方盛云：【刚刚孟心桥和程闻君同在一个高尔夫球场。有人打球的时候，球桿飞了起来，正正好插在孟心桥脚边上。如果他反应慢一点，那根球桿估计就插他脑袋上了。】什么？ 沈泊言顾不得许多，赶紧问：【他现在怎样？】 方盛云答：【还活蹦乱跳的。】他受伤了吗？ 沈泊言心绪难安地攥着手机。 他的设想终究没有落在空处，孟心桥在程闻君面前表明身份，为的就是这个——为的就是让那个『系统』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身上，从而忽视沈泊言。 可事情临到发生，沈泊言才更加强烈地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接受它继续被放任下去了。 【他们在哪里？】沈泊言问。 【你别急。】方盛云说，【我在那呢。】 沈泊言看着这句话，汹涌澎湃的担忧和害怕一瞬间落在空处。 他迟钝地品出一点自己的愤怒，深吸一口气，回了句：【那就好。】 【现在程闻君走了。】方盛云说，【好像是他妈妈找他回去有事……哎，你说他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肯定不会有人对此不好奇。 【大约是别人。】沈泊言含煳地回答了一句。 【你说的有道理。】方盛云表示肯定，【我大概有点猜测，等我确定之后，再来和你对答案。】 他们的对话中断在这里，而后方盛云也似乎真的去思考了。 尽管方才高尔夫球场发生了惊险一刻，但孟心桥却完全没有联繫沈泊言。他的消息安安静静，貌似打算就这样将这件事沉默地遮掩起来一样。 不说就不说吧。 沈泊言便也没有主动过问。 他不喜欢这样的状态，像个强行把眼睛蒙起来的人。不去听，不去看，就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他就在这样的焦躁不安下，熬到下班回了家。 本以为这些日子，程闻君比较忙，会长时间地不着家。但一推开房门，沈泊言却看到程闻君这么一个大活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扭过头向自己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他回这么早？ 沈泊言觉得自己总是在他面前摸不着头脑。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程闻君到底想干什么，这人便主动开了口：「小言，我有一个东西，想给你看看。」 「什么东西？」沈泊言问。 程闻君站起身来。 「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一些事。」他说，「但我想先给你看一个照片。」 沈泊言皱皱眉。 好奇压过了其他的情绪，他还是凑上前去，看向程闻君从怀里掏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张沖洗出来的照片。 照片看起来并不算新，边角泛着微微的黄色。但整体看起来十分平整，像是一直被收起，并不常常拿出来的样子。 沈泊言一眼便看出，这张照片拍摄的是c市的机场。大厅内人流如梭，大屏幕上显示着一排排航班号，穹顶上是天空的影子。 它代表着什么？ 沈泊言仔细地打量着，目光定格在照片中央的一个人影上。 就算那人影只是照片里的很小一点，但沈泊言还是能看出来，这就是程闻君。 这是一张为了程闻君而拍的照片。 机场，程闻君……沈泊言心念一动，往大屏幕上的日期看去。 「这是九年前的照片。」程闻君适时地开口。 沈泊言勐地抬起头，看向面带笑容的程闻君，听见他说—— 第104页 「九年前，你出国的那天，其实我来了。」 「但很抱歉……机场外堵车，我迟到了二十分钟。」 「那个时候，你已经走了。」 【作者有话说】 po一下粉丝群642602533 第65章 巧合与必然 尽管在看到日期的那一瞬间，沈泊言已然明白了照片所代表的含义，他还是盯着程闻君，重复了一遍：「你来了？」 「嗯，我来了。」程闻君点点头，说，「在路上堵了车……临到起飞时才稍微好了一点。我紧赶慢赶的，还是没来得及。」 沈泊言垂下眼：「原来是这样。」 他真的来了，但他真的迟到了。 那当初的疏远又代表着什么呢？而且…… 而且这张照片，到底是谁拍的呢？ 沈泊言觉得，它大概率来自藏在程闻君身体里的程文修。 可程文修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时的机场里，又为什么会特地拍下那张照片呢？ 「你想告诉我什么？」沈泊言思量几秒，问。 程闻君便又笑了笑。 他的笑容有点稳操胜券的意味。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一直都很在乎九年前的事情。」他缓缓地说，「但其实……九年前的疏远，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沈泊言盯着他。 「是这样的。」程闻君解释道。 「那时我已经喜欢上你了。」他说，「但这件事……也被别人发现了。」 「谁？」沈泊言打断。 「……是一个朋友。」程闻君试图含煳地回答，「他搜集了许多证据，想要告诉母亲。我为了让母亲相信我，也为了让她不伤害到你，所以才故意疏远。」 「但你要走了，我知道你走了之后我们会有很多年见不了面，所以想最后再看一看你。」 程闻君的眼里流露出一些矫揉的悲伤：「可惜，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这张照片，也是『证据』之一？」沈泊言问。 「是的。」程闻君点点头。 「还有吗。」沈泊言轻声道。 「当然。」程文修点头，「这些证据我都搜集起来，放在了老宅里。我以为你一直怨恨我当初的作为，所以从来没有向你提起过。」 他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更多的东西。 「我们常常在一起。」他拿出一张照片，里面是图书馆，程闻君坐在沈泊言的旁边，彼此的胳膊肘轻轻地碰在一起。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找你，而不是别人。」是两个人在酒吧，程闻君半支着脑袋，而沈泊言端端正正地坐着，偏头望着程闻君。 「你生日时我便为你准备了礼物。」他手里是一个快递盒子的照片，「我花了很长时间，亲手做的礼物。但当天母亲叫我回了趟家，我中途熘出来一趟，礼物不小心摔碎了。」 程闻君一边说着，一边一张张地将照片展示给沈泊言。 从沈泊言高考结束，到他二十岁生日那天。照片零零星星地分布在这段时间里，断续地记录着他们的过往。 沈泊言从来都不知道有这些东西的存在，此刻看起来，又唏嘘，又有点背嵴发凉。 竟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拍摄下了这么多东西。 照片来自『程闻君』手中，那么那个『朋友』，应该就是程文修。 程文修搜集证据，想要将他们两个的关系揭发。于是程闻君想要保护沈泊言，选择了疏远他。 这大概就是程文修嘴里的故事。 可是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尽管说起来十分玄乎，但沈泊言直觉，这不是程闻君疏远他的理由。 他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程闻君，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超过那个『朋友』的临界线。 而且，这些东西，能算得上证据吗？不太能。 只是朋友，甚至没有太过亲密的肢体接触。就算说起生日礼物——程闻君为人一直很周全，不只是他，方盛云、沈泊宣、方右函，他的哪一个朋友过生日，他都会送礼物，都会很真诚地写下祝福。 在这些照片里，他是相较于普通朋友而言有那么些特别，但又没有特别到那种程度。 再者说，沈泊言和程闻君良好的关系持续了至少三四年。这三四年里，江静早已对他们的朋友关系心知肚明。这些没有亲密接触的照片，能证明什么？ 再更进一步证明，他们的确关系还挺不错的吗？ 沈泊言相信，以程闻君的手段，程文修想用这样的证据揭发，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轻巧地略过这个问题，也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解决程文修这个麻烦。 程闻君是不会因为这一点困难而选择让步的。 也许会疏远，也许会冷淡，但也不会像这样。 断崖一样，将他们所有的过去都丢弃。 尽管此前始终处于不冷静的情绪中，他还是在这一刻强行平静了下来。他不会的。 沈泊言谨慎地想着。不会的。 他看了眼程闻君。程闻君的脸上暗含着点稳操胜券的喜悦，仿佛坚定地认为，在自己的这一番攻势下，沈泊言定然可以解开过去的心结，向他敞开心扉。 而这些日子里沈泊言对他的冷淡也可以全数消弭，他们可以迅速地变得亲密，攻略进度也就可以飞快地涨起来了。他想得美。 第105页 沈泊言在心里暗暗地说。 程闻君说的这些事并不重要，但沈泊言却从中意识到了一些更加重要的东西。 他总觉得冥冥之中，这些事情都有一种奇怪的共性。 程闻君高考结束那时，他来找沈泊言，虽然他们见上了面，但他迟到了；沈泊言二十岁生日那天，程闻君来了，但礼物摔碎了，人也迟到了；沈泊言出国那天，程闻君也还是来了，但路上堵车，他又迟到了一回。 迟到……迟到。 为什么程闻君每次都会迟到呢？ 沈泊言有些悚然。他的脑海里蓦地闪过多年前一个微不足道的场景。 「你相信命运吗？」程闻君问他，「你相信不论你怎么努力，那些该发生的事情都还是会发生吗？」 只是一段简短的对话，但沈泊言曾经梦到过。他梦到程闻君露出冷漠的、毫无感情的模样。 「我也不想相信。」 程闻君是如此对他说的。 「其实我一直都没办法忘记我们当初在一起相处的时光。」这边，程闻君用煽情的语气继续说道，「我始终没办法忘记，所以在有机会的时候，就来和你结婚。」 「小言，我真的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没有那些阻碍，也没有那些误会，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沈泊言开口，「我需要再想一想。」 程闻君的神情微微一僵。 相较于他的期待，沈泊言的反应稍显平静。 但他还是勉强地挂住了笑容：「好，小言，我等你。」 沈泊言「嗯」了一声，转身回房。 他觉得自己已经逐渐接近当年的真相了。 越是接近，他便越是感觉，藏在表面那痛苦而又遗憾的故事之下，是诡异的、令人不寒而慄的事实。 真的都是巧合吗？ 曾经那些巧合的时间点，巧合的迟到，真的都只是他们倒霉，真的都只是意外吗？ 就像『惩罚模式』那天，闯入小区里的带刀男子，疾驰而过的电瓶车，还有差一点扎进脑袋的钢筋。 那些事情都不是巧合，那他和程闻君遭遇的事情，也许也并不是巧合。 会不会都是在某种不可抗力之下，引导走向的必然结果呢？ 第66章 漫长的阴影 沈泊言想到这里，心中的凉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从没想过，系统的触角能够从现在，一直蔓延至久远的过去。 此时此刻，他已然无法把曾经的事情与这『系统』断开联繫。 程闻君的『迟到』，与系统的惩罚模式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譬如说路上偶然出现的巧合，只要拖住程闻君一小段时间，他晚到一会，便就是迟到了。 但沈泊言还有一件事没想明白。 为何系统要这么做呢？ 他不明白，程闻君的迟到究竟会带来怎么样的结果，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走向怎样的方向。 它的目的是什么？ 沈泊言靠着房门，咬了咬指甲。 离最后的真相仅剩一步之遥。但他知道的东西太少，大部分的事情都只是来源于自己的推测，自然不足以指向结果。可他能问谁？问孟心桥吗？ 沈泊言咬指甲的动作一顿。 理智消退些许，另一种莫名的情绪又飘了上来。 孟心桥什么都知道，却强行地将沈泊言蒙在鼓里，不愿让他掺和进这件事里。 可他怎么可能完全地剥离开来呢？ 他明明是这件事里的另一方，不可能独善其身。 沈泊言混乱地深唿吸，打开了手机。 他没有找孟心桥，而是给方盛云发起了消息。 沈泊言：【你知道他们明天会去哪里吗？】 方盛云回他：【不知道，但是明天我准备跟过去。】 然后方盛云发出盛情邀请：【怎样，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来？】 沈泊言欣然答应：【要。】 方盛云发了个『ok』的表情。 【明天早晨联繫。】…… 第二天是周末，但程闻君他们显然没有假期。 沈泊言推开房门，便见程闻君忙忙碌碌地准备穿鞋出门。 程闻君见到沈泊言，便立刻扬起笑容：「小言，我先公司了。」 「周末还要去公司？」沈泊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状似随口问道。 「是啊，小言也知道，最近公司的事很多。」程闻君说，「还得去参加齐家举办的晚宴，晚上估计得晚点才能回了。」 沈泊言「噢」了一声。 程闻君没得到沈泊言的叮嘱问候，显然有些失望。 但他工作也许着实太忙，没空再和沈泊言多说，只道了声「我先走了」，便转身离开。 沈泊言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和方盛云联繫。 方盛云起得也早，告诉沈泊言：【上午他要去山庄接待客人，孟心桥也在。】 【你呢？】沈泊言问他。 【那山庄是我朋友家的。】方盛云得意地回答，【我现在来找你，我们一起过去？】 【好。】沈泊言同意了。 他又想到一件事：【要是被他们撞见了……】 【撞见了就撞见了。】方盛云倒是淡定，【就说我们几个是来叙旧的，沈泊宣和方右函马上就来。】 沈泊言觉得这样的说辞虽然太简单粗暴，但也合理。 第106页 【好，我一会就下楼。】 沈泊言吃完早饭便在小区门口等待。方盛云来得很快，不一会便开着车停了过来。 「哈喽！」他摇下车窗，向沈泊言招手，「来吧，咱们走。」 沈泊言上前拉开副驾车门，钻了进去。 「他们已经到那边了。」沈泊言刚系好安全带，便听得方盛云说，「我们得赶快。」 「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沈泊言诧异。 「这山庄都是我朋友家的了，总得有些眼线。」方盛云发动汽车，「你姐老说我虚度光阴，但成天吃喝玩乐总还是有点用处的嘛。」 突然听见方盛云提到沈泊宣，沈泊言便笑了笑。 方盛云也没等沈泊言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也不知道他孟心桥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两天老往程闻君那凑。凑了又总会发生一些意外……难道这样还能有助于他回到自己那身体里吗？」 沈泊言心中一动：「也许这是一个思路。」 先前思绪混乱，他一直没有往这个方面想。但这时方盛云指出这一点，他才开始思考起这方面的可能性。 「我觉得啊，只是我觉得。」方盛云继续分析着，「如果说这些『意外』不是意外，比如说孟心桥接近程闻君，就必然会倒霉。那附在程闻君身上的人，在完成这些事的时候，是不是也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思忖着：「你想，如果那个东西真的那么厉害，可以随便地威胁另一个人的性命。那他老早就统治世界了，还费这老大劲和我们在这里纠缠干什么？」 是，是这个道理。 沈泊言茅塞顿开：「所以，也许孟心桥他是故意的？」 「应该就是故意的。」方盛云笃定地说。 「我觉得事情也许就是这样……不过都是我的猜测，还需要再看一看。」 沈泊言点点头，表示认同。 方盛云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颇有些无语地笑了一声：「他肯定什么都知道。这挺像他的作风。没事会来找你，有事就自己一个人跑着躲起来了。」 沈泊言垂下眸子：「是。」 「他总是这样。」 「这些年，我总觉得他这人藏着不少心事。」方盛云嘆了口气，「现在可终于要知晓一二了。」 沈泊言亦是觉得如此。 他「嗯」了一声，继续方才的话题：「我想他告诉程闻君自己的身份，是想让程闻君把目标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而且，程闻君知道他就是自己原身的灵魂，也会更着急。」 「更着急，也就会更容易狗急跳墙。」方盛云手指点点方向盘，补充道。 「嗯。」沈泊言点点头，「然后……」 他指尖紧了紧，低声道：「就要到结局了。」 方盛云不作回答。 他开了好一会车，才将两人送到了那座偏僻的山庄处。他似乎时刻注意着孟心桥的动向，直奔山庄茶室而去。 沈泊言一下车便闻到一阵清新淡雅的茶香。方盛云领着他拐过几道弯，程闻君的声音便遥遥地飘了过来。 「……这里的普洱茶香很浓。」他似乎在殷勤地对某个人说着话，「郁总，您可以试一试。」 方盛云钻进了隔壁的一间茶室里，沈泊言也跟上。在这里，旁边的声音就变得清晰了些。 「先前和孟经理聊起过。」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确实不错。」 「这里的普洱是偏醇厚的味道。」孟心桥这时终于说话了，「倒是很和我和郁总的口味。」 「是。」那位郁总表示认同。 沈泊言躲在隔壁听他们应酬。 三个人并没有聊什么有实质性的内容，绕着普洱茶，到了山庄的天气，又到了不远处的马场。 程闻君仿佛在努力地与这位郁总社交，不停地找着话题。而孟心桥言语间倒是要自在很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却始终没有把话头交给程闻君过。 「一会要去马场玩玩么？」说着说着，程闻君提议道。 他好像还想继续邀请，但刚冒出「那里」两个字，隔壁便传来一声倒塌般的轰然巨响。 沈泊言一愣，霍然起身。 方盛云按住他：「你别急，我去问问先。」 他说着便发起了消息。没过一会，他便向沈泊言解释道：「隔壁茶室的屏风塌了，差点把孟心桥头给砸飞。」又来了。 沈泊言烦闷地舔了舔嘴唇。 就算明白孟心桥的意图，每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他还是止不住地烦躁。 为什么孟心桥非要这样呢？ 为什么从多年前到现在，他都没有一点点变化呢？ 「孟心桥出去了。」方盛云说，「剩下两人还在。」 「我去找他。」沈泊言问，「行吗？」 「……你去吧。」方盛云只叮嘱道，「别让程闻君看见了。」 「好。」沈泊言点点头。 他出了茶室，一扭头便捕捉到了孟心桥的背影。 孟心桥步履匆匆，好像压根没有去留意周围的动静，一边低着头忙碌地敲手机，一边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沈泊言看孟心桥这样，胸腔中的情绪不知被点了什么引线似的，陡然爆炸开来。 一把抓住孟心桥的手臂，沈泊言拖着他便进了一间空闲的茶室。 第107页 屋门「砰」地一声关上，整间茶室都抖了一抖。沈泊言定定地盯着尚未回过神来的孟心桥，开口： 「你是不是要给我一点解释，孟心桥。」 第67章 其实我很想和你结婚 沈泊言鲜少这样称唿他的全名。 孟心桥听到，便愣了一下。 他没有程文修那么愚蠢，此刻看到沈泊言的表情，便已然有所猜测。 「你都听见了吗？」孟心桥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地开口。 沈泊言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孟心桥的笑容落在他眼里分外刺眼。 「我知道你有的事情不能告诉我。」沈泊言说，「但能告诉我的，为什么什么都不愿意说？」 孟心桥就沉默了。 他的笑容还未消失，只是垂下眼，过了会含煳不清地说：「这件事很复杂。」 「是吗。」沈泊言的声音也轻了下来，「复杂到当年你突然疏远我，也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听到这话，孟心桥神情终于出现了一点波动。可那点波动只是转瞬即逝，他又恢復了平时滴水不漏的模样。 「沈泊言，」他说，「我其实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卷进来。」 「永远？」沈泊言听着，只觉得荒谬，「现在难道我不是已经卷进来了？」 他觉得孟心桥始终是这一副要将他排斥在外的模样，看起来格外令人烦躁。 「我知道，」孟心桥不否认，「但已经酿成了这样的结果，我会补偿我的过错。」 他没有触碰到沈泊言的目光，只是说着：「这些事其实是我的错。你本来就应该什么都不知道，过你想要的生活。」 本来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本来应该过他想要的生活？ 他本应该如此，那他现在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为这所谓的本应该，而永远当一个傻子，永远做一个享受幸福的人吗？ 难道他真的做得到眼睁睁看着吗？ 「所以。」沈泊言勐地上前一步。 他和孟心桥的距离瞬间拉近。孟心桥的唿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他下意识地后仰，但沈泊言却紧紧地盯着他。 「所以，你当年在我生日那天迟到，我出国那天也没来送我，都是因为『它』的缘故吗？」沈泊言盯着他，大脑飞速跳跃，「所以，甚至你高考完那天，说要见我，却迟到了，也是因为它吗？」孟心桥一顿。 他下意识似的想后退，沈泊言仍是步步紧逼：「你知不知道程闻君昨天找到我，告诉我，你突然不理我，都是因为有人想要向江静告密，告诉她，我们是那种关系。他说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疏远我的，是吗？」 沈泊言说着就笑了：「是吗？你以为我会信吗？」 「你明明就是因为系统，明明就是因为它。」 他的语速变得很快：「这么多年来，你就这么切断了我和它的一切联繫，你想自己承担这一切，是不是？和现在一样，是不是？」 「是不是啊。」孟心桥一直不回答，沈泊言心中的那点怨愤便被无限地放大，「我就什么也不可以知道吗？一个回答也不能有吗？」 「谁在里面？」 突然，门外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沈泊言陡然意识到自己的音量有些大。他怔了怔，正好与孟心桥对上眼神。 孟心桥好像还是那样平静。眼眸是黑色的，没能因为沈泊言方才如此激动的模样染上什么明显的情绪。 也许有一点点，但沈泊言看不清了。 「是我留的房间。」 方盛云的声音及时地传来：「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们没收到通知。」一开始那人便道歉，「打扰您了。」 方盛云解了围，但人并没有进来。 而方才笼罩在沈泊言身上的浓烈阴云并没有因为这突然的打岔而散去，反而愈发地沉重起来。 「如果你一点也不想和我有联繫，那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我们永远当个陌生人，难道不好吗？」沈泊言说。 「还是说我们结婚只是你引出系统的一个计谋，我怎么想都不重要，是么？」 「不是的。」孟心桥终于开了口，「但这是我犯的错误。」 他的声音沉沉，有些沙哑。在这个时刻，他终于是直视了沈泊言的目光。 「原来只是个错误。」沈泊言听着，便觉着有些好笑。 原来竟然只是个错误。 「只是个错误，那我们也许不必说了。」发了一通火，沈泊言又累，又觉得自己激动得有些狼狈。 他想说，「可是我看到了你原本想要送给我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可那一刻，沈泊言好像有些偏执了。 他们只是错误。 也许他的想法大多数都来源于自己的自作多情，偏偏从那么一件很小的事，琢磨出这百般滋味来。 「是我的错。」孟心桥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说道。 「我判断失误，以为它在程顺浩隐退后，已经消失了，不会再回来了。」 「我以为……」他的脸上终于蔓延起一种名为苦涩的情绪，「我以为一切终于准备妥当，你也从国外回来了。」 「我安排好了一切，想要和你结婚。过程很顺利，而你也答应了。」 「我以为一切都会变好的。」 第108页 孟心桥说：「可是我错了。」…… 沈泊言怔了怔，一下子还未从情绪里脱离出来。 那雾里看花般的、孟心桥的脸在此刻渐渐清晰。他一点点地看见，孟心桥早已不再是滴水不漏的模样。 他失意、茫然，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沮丧。 「所以，真的是那样么。」沈泊言的语气放缓。 「是的，你猜的没错。」孟心桥点点头，苦涩地说，「抱歉，是我想得太多了……我害怕它还会有什么后手，会伤害到你。我不敢看到你和我承担这一切的时候，你表现出害怕退却的样子。」 「我……没有想到你会发现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猜到以前的事情。」 沈泊言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一样。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他用力眨眨眼，很勉强才体面地说出这一句话。 「我不知道。」孟心桥想不出任何託词，只是诚实地回答了他，「我也不知道。可是想了想，是你，是你会发现的。」 这句话仿佛带着什么必然和偶然的暗示。沈泊言在脑海里咂摸着，一遍又一遍。是我。 只是因为是我。 「我找到你要送给我的礼物了。」他说。 孟心桥很轻地沉默了。 过了会，他慢慢地道：「可是坏了。」 「我知道，」沈泊言终于垂下眼，「可是那不重要。」 「不重要……不重要。」孟心桥听着，忽然笑了。 那一声笑有些畅快，就仿佛被莫须有的锁链控制的囚徒，在那一刻突然发现自己身上毫无束缚。 「是的，不重要。」他又重复了一遍。 茶室里的淡淡清香合着略有些涩的气味飘散在沈泊言身边。 沈泊言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孟心桥环着他的肩，拉过他的手，拥抱着他。 孟心桥身上带着香水味，沉静温雅，和多年前他们还是学生时那种清爽的味道不同。 是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熟悉，因为他是程闻君；陌生，又因为他不是程闻君。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亲密地拥抱过了。 「我想和你结婚。」沈泊言抵着孟心桥的肩膀，闷闷地说。 「我也想，做梦都想。」孟心桥回答。 「我们一定能够有一个真正的婚礼的。」 第68章 飞驰 沈泊言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便有些恍惚。 这是他得到的回答么？ 他茫然无措中夹杂着几分隐秘雀跃地想。 孟心桥见他还有些呆，便笑了笑。 「我不是完全出于想一个人承担，才向他表明身份，让那『系统』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的。」 他耐心地解释道：「我有能够应对他的手段，而你没有。所以，让我来做这件事，会更安全一些。」 「是因为你从前就遇见过它么？」沈泊言问。 「唔……」孟心桥思忖了一下，「不全是。」 「我曾经以为，程顺浩出轨，江静变得偏执可怕，都是一种不可阻挡的命运。」 「以前，我做过许多努力，试图让江静不再如此，但都失败了。」他的声音变轻，似乎有些怅然。 「包括你那几次迟到么？」沈泊言看着他。 「是的，包括。」孟心桥点点头，「每一次，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想和你更进一步的时候，却总因为许许多多的意外，被拖慢了脚步。」 「那天高考结束，我买到了奶茶，但在路上被一个摔倒的电瓶车司机讹上，掰扯了好一会。紧赶慢赶的，才见到了你的面。」 「你出国那天，我也开车来了。我想，至少让我再见到你一面，至少能见到一面。」 孟心桥笑得有些苦涩：「但是，在机场前我却堵车了。高速公路上，我没有办法下来。」 「而在即将临近起飞的时刻，那些堵在我面前一动不动的车子忽然一点点地散开了。」 「就像只是为了阻止我们相见，我开着车，最后还是没能见到你。」 「于是就又一次错过了。」 「那你生日那天呢？」沈泊言抿了抿嘴，心中酸涩难言，「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心桥微微皱眉。 「那天的事情比较复杂，下回我再好好地告诉你。但经过那些事，我便以为，有一些完全不可以抗拒的力量，在阻止我们。」 「我以为那叫做命运。」 「你就这样生活了这么多年吗？」沈泊言低声道，「你会不会……觉得很辛苦？」 「有一点点。」孟心桥笑了笑，「只是后来，我意外得知，其实它不是命运。」 「没有『命运』，每个人其实都只是按照一些自然的规律，按照自己的意志前行。只是有一个东西，它在试图干扰我们。」 「就是它，系统？」沈泊言问。 「没错。」孟心桥点点头，「它不是一个正常的东西，准确点形容，应该更像病毒。」 「它不是万能的，甚至不是正当的。它像一个偷渡客，汲取着宿主的养分，来供自己生存。」 「那么，」沈泊言很快便理清了思路，「那么这些事情，都来自于它的控制，就像那天的『惩罚模式』一样？」 「是的。」孟心桥点点头，「通过干涉他人的生活，干涉他人的意志，它可以获得想要的东西。但同时，它也不是万能的。」 第109页 「它在干涉别人时需要付出些什么？」沈泊言舔了舔嘴唇。 他脑海里的思路串了起来：「比如说，自己的能量？是吗？」 「对，没错。」孟心桥赞许地道，「当它的能量干涸的时候，它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这就是你要逼迫他针对你的原因么？」沈泊言明白了，「你叫我不要顺着它的思路来，因为它会一步步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是的，从牵手，到接吻，再到更亲密的接触。」孟心桥语气微沉，「它知道你能看出来那个人和我的不同，因为他太拙劣了。而你在它的引导下做出许多你不想做的事，到最后……」 「到最后，你也不能回到你的身体里。」沈泊言猜测。 「是的，它不会让我回来。」孟心桥点头，「到那时，一切就结束了。」 沈泊言瞬间便体味到迟来的寒意。 如果他真的没有发现这整件事的怪异，为了让程闻君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而喝下那一杯酒…… 「……还好发现得快。」他心有余悸。 孟心桥亦是唿出一口气：「嗯，还好。」 「我不能离开太久。」他对沈泊言说，「先前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始终想把你排除在这件事之外。关于其他的，能告诉你的细节，我会都告诉你的。」 他苦笑一声：「也许，是我始终都还有些害怕它。这么多年来，它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它和我的纠缠，可能比你猜想的更长。」 沈泊言想起了程顺浩和江静那怪异的爱情故事。 如果当年的事情真的与这个东西有关，那孟心桥岂不是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接触到那诡异可怕的系统了？ 他看向孟心桥，孟心桥却摇了摇头。 「咱们不说这些煽情的话了。」他说，「都过去了。」 沈泊言只能闭上嘴。 他安静了一下，又问：「之后呢，你想要做什么？」 「它不会放弃置我于死地。」孟心桥斟酌了一下，告诉他，「我猜测，它的首要目的应当是毁掉我这个身份。」 「『孟心桥』不仅是程闻君现在灵魂的寄居地，甚至还是程闻君攻略你的难关之一。」 「所以，它应该会优先对付我……但我害怕，它会意识到不对劲。」 沈泊言皱眉：「不对劲？」 「嗯。」孟心桥点点头，「我怕它意识到……你已经发现我的身份了。」 「啊。」沈泊言明白了。 「我怕它转头对付你，想让我妥协。」孟心桥说，「它不想死，在被逼到绝路之前，绝不会停止挣扎。」 他无奈地笑笑：「它是一个异类，我有对付异类的办法，但你没有。」 「所以……这是我不希望你参与进来的原因。」 「可他不会真的让我死。」沈泊言忽然说。 他看着孟心桥：「至少现在是……对吗？」 「……是的。」孟心桥怔了怔，给了沈泊言一个肯定的答覆。 「那就好。」沈泊言点点头。 他眸子里闪过一点奇异的光：「孟心桥，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孟心桥有些诧异。 「我们也许……」沈泊言慢慢地道，「应该让程闻君意识到，我对他的真实身份已经有所猜想了。」…… 沈泊言晚孟心桥一步离开茶室。 他刚一出门，便见方盛云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认亲了？」 方盛云揶揄地问。 沈泊言「嗯」了一声。 「他知道那天是我们两个偷听的么。」方盛云眼珠子一转。 「这倒还没有。」沈泊言摇摇头。 「喔。」方盛云也不在意，「找个时候我去和他谈谈……看看他这脑袋瓜子里到底揣着什么东西。」 「你去吧。」沈泊言不反对，只如此说，「他应该猜到了。」 「这倒是。」方盛云认同，「管他的，回头微信里审问一下。」 在山庄里待下去意义不大。沈泊言怀揣着大起大落后平静的心情，被方盛云送回了学校。 程闻君忙完一上午后，便又开始向沈泊言发来些嘘寒问暖的消息。 沈泊言一视同仁地选择无视。当时间渐晚，他才踏着夜色回到住地。一开门，正巧见程闻君在玄关处换鞋子。 两人四目相对。程闻君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换上虚假的笑容：「小言，你终于回来了，今天很忙吗？」 「不忙。」沈泊言回答。 程闻君已经是第无数次被沈泊言的话哽住了，早就已经习惯，脸皮也被锻鍊出来了。 见状，他只是停顿了一下，就硬是接上了话头，自然而然地问：「小言没看到消息么，晚上吃饭没，咱们一起去吃点东西？」 「不了。」沈泊言平静地拒绝。 他一抬头，直勾勾地盯着程闻君。 「……怎，怎么了？」程闻君被沈泊言盯得发虚，忍不住结巴着问了句。 「我越想。」沈泊言慢悠悠地说，「越觉得奇怪。」 「你说，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一个人的性格大变，变得与从前完全不同呢？」 第69章 慌里慌张 程闻君听到这话，在原地傻了一瞬。 他甚至没控制住自己裂开的表情，过了会才语气干涩地问了句：「……什么不一样？」 第110页 「很多地方。」沈泊言淡淡地回答。 他弯下腰来，一边脱鞋，一边说道：「比如说，说话的习惯，为人的方式。还有一些本来应该清楚的事情，又突然都不记得了……」 沈泊言轻飘飘地瞥了程闻君一眼：「你说，这奇怪吗？」 程闻君被沈泊言这一眼瞥了个哆嗦。 「……是，呃，是有点奇怪。」他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句。 「是吧。」沈泊言对程闻君的认同表示赞许。 他换好脱鞋，悠悠地穿着拖鞋绕过尚且未回过神的程闻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右函最近总给我发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段子。」他说。 「我总觉得，这人像是……」 「像是被魂穿了似的。」 那边许久没有传来声音，沈泊言便回了个头。 程闻君仍是呆滞地站在原地。他的双肩微微地颤抖着，像是正在经受莫大的恐惧一般。真是头草包。 沈泊言半是讥讽地想。 「不过，现在是唯物主义社会。」他又将话题兜回了相对安全的方向，「想来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怪力乱神的事吧。」 「……是，是。」程闻君嘴角抽搐了一下，总算是说出了个完整的句子，「世界上……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呢？」 「是啊。」沈泊言转过身去。 他轻描淡写的放过，让程闻君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 「……小言，你说的是谁啊？」 沉默了会，程闻君胆子大了起来，试探着问。 「喔。」沈泊言停住脚步。 「感觉你应该能猜到。」他说。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让程闻君不敢应声了。 沈泊言不再理他，转身回房。房门一关，他便摸出了手机。 孟心桥有一条未读消息：【还好吗？】 【还好。】沈泊言飞快地回，【说了两句，他就有些害怕了。】 【哈哈哈哈哈。】孟心桥附上了个捧腹大笑的表情。 【心虚。】他评价道。【嗯。】 沈泊言打字：【晚上看他怎么说，他看起来很害怕。】 孟心桥叮嘱他：【注意安全。】 【我会的。】沈泊言承诺。 他握着手机，仰头靠着屋门。 天花板上的灯闪着刺眼的光，沈泊言闭了闭眼，想起白天在茶室里与孟心桥说过的话。 孟心桥一开始明确地对沈泊言的想法表示了不贊同。 「这样会很危险。」他对沈泊言说，「你也见到了，就算他不想要你的命，但难保他失误呢？」 「它并非全知全能，也有很大的失手可能。我怕你遇见那个万一。」 「我知道。」沈泊言点点头。 「但也就像你说的，它一开始就想要让程闻君在我面前露出破绽。所以，它是清楚我应该猜到了的。」 孟心桥略略皱起眉头，仿佛从沈泊言的话里意识到了点什么。 「我是想让程闻君着急。」沈泊言说。 「它能脱离你吗？」 「不能。」孟心桥便彻底明白了。 他一边摇了摇头，一边笑道：「是的，他不能脱离我。」 「所以，它就要处理程闻君带来的麻烦。」沈泊言继续解释。 「它要处理程闻君，而不是处理我。程闻君一定会慌，他会狗急跳墙，而且同时如果你在公司上给他压力——」 「他也许会强迫系统帮助他。」孟心桥接上话茬。 他看着沈泊言，眼里笑意渐盛：「它毕竟是无形无质的东西，像菟丝花一样，必须依赖宿主。」 「嗯。」沈泊言点点头。 「会有什么问题吗？」他问孟心桥。 「就怕它发现了我们之间的联繫。」孟心桥摸了摸下巴，「沈泊言，你一定不能让它知道，我们互相知道彼此的身份。」 「否则他很可能用我，或者用你，来威胁我们彼此。」 「好。」沈泊言应允，「我会小心的。」 他们就这么达成了共识。 虽说是终于了却一桩心事，孟心桥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强硬地将他推开，但沈泊言还是不免持续性地担忧。 这个系统实在是来头奇怪，孟心桥又顾忌着什么，始终无法将情况详细地与他说明。 他想两个人都平平安安的……真的可以平平安安吗？ 尽管工作了一天，这样隐隐不安的感觉却始终徘徊不去。 沈泊言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换下衣服，扭头进了卫生间开始洗漱。 他洗到一半，忽然叩门声从屋门口传来。 「小言！」程闻君叫他的名字。他来干什么？ 「等一下！」沈泊言不希望他破门而入，于是便扬声回答。 「我在客厅等你！」程闻君没多做纠缠，退让道。 沈泊言猜想他也许是想问刚刚的事情，便慢吞吞地洗了个澡，擦着头髮来到了客厅。 这时程闻君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尽管他的坐姿四平八稳，但沈泊言仍然能从他竭力克制的神态中读出些许焦躁。 「有什么事吗？」沈泊言随意地问。 「呃……」程闻君顿了一下。 他组织了几秒语言，而后开口：「小言，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说……我想问问，你指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哦豁。 第111页 果然是为了这事。 沈泊言面无表情：「不好意思，不太方便。」 程闻君哽了哽：「为什么？难道……」 他斟酌着，试探地问了句：「难道和……难道和我有关吗？」 沈泊言瞥了程闻君一眼。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他不回答，只是反过来问道。 「……抱歉，小言，我只是比较好奇。」程闻君还是有些怕露馅，于是找补，「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不问了。」 越看他这副模样，沈泊言就越想让他更焦虑几分。 「噢。」沈泊言有可无亦可地应声，「真的吗？」 这句「真的吗」成功地让程闻君的心彻底放不下了。 虽然沈泊言本人不擅长这些，但以前的程闻君很喜欢这样吊别人胃口。此时此刻他学了个七八成，已然足以让面前的程闻君露出一瞬扭曲的表情。 「好……好吧。」 程闻君勉强恢復正常，说了句话。 他还想说什么，沈泊言却暂时不太想继续烧烤下去。 沈泊言扭身便走，让程闻君把还没说出来的话彻底憋了回去。 深夜，沈泊言又继续蹲起了点。 当他昏昏欲睡时，那诡异的、好似在耳膜旁边响起的声音，便再次传了过来。 「宿主。」那声音刚起了个头，便被程闻君截住了话头。 「系统，他好像猜到了点什么。」程闻君的语速有些急，声音也险些没压住，「他好像猜到换人了，怎么办？」 「宿主，只是您有相似的经歷，所以会往这个方向想。」系统一秒钟都没有犹豫，直接回答道，「您可以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这个世界上的人，均未接触到系统的存在。」 「可他说的好像就是我！」程闻君低声道，「他说，那个人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还做了很多从前不会做的事！他的身边除了我，没有别人会这样！」 「被发现了我会怎样，你说，被发现了我会怎样？被发现了，我就没办法攻略他了！」 「宿主，您无需思考此类问题。」系统仍然是冷漠无情的。 「您的目标，是完成攻略。如果未完成，您身体的状态将不会得到改善，奖励的资金也将不会发放至您的帐户内。」 「如果您选择放弃，您将无法达成您最初许下的愿望——获得飞锦集团，且拥有超越程闻君的财富。」 字字句句，皆是威胁。 程闻君于是沉默了。 「宿主，您的攻略进度为57%，请再接再励。」 系统说。 第70章 如何烧烤一个冒牌货 沈泊言也没办法敲开程闻君沉睡的心灵，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相信系统胡扯的鬼话。 但至少，第二天沈泊言见到客桌上摆放的鲜花，以及站在花前、明显经过一番打扮的程闻君时，他能确信，程闻君已然将重心放回了攻略上。 「小言。」他眼巴巴地看着沈泊言，「今天是周末，有空和我约会么？」 按往常沈泊言肯定会回个「没空」，但今天他并不准备彻底拒绝程闻君，遂强调似的问道：「约会？」 「啊……小言，你也可以理解和我一同出行。」程闻君对沈泊言这张说不出好听话的嘴心有余悸，立刻退让，「有时间么？」 「有。」沈泊言说。 程闻君诧异了一瞬，脸上便立刻瀰漫起笑意。 「好，好。」他捧起客厅桌上那束大气又不失精緻，显然经过精心准备的蓝色花束，递向沈泊言，「那我们走吧？」 「走吧。」 沈泊言没接花束，径直走向大门穿鞋。 程闻君慌忙跟上。 「要去哪？」沈泊言站在电梯口，回头看着狼狈地捧着花的程闻君，问道。 「好像从结婚以来，我们都没有好好地一起散散步聊聊天。」程闻君说，「今天太阳不大，咱们去南湖边上逛一逛吧？」 「行。」沈泊言点点头。 计划被认可，程闻君如蒙大赦。沈泊言趁着这时间，打开手机，给孟心桥发去了消息。 【我们要去南湖逛逛。】 孟心桥：【他的提议么？】 沈泊言：【那当然。】 孟心桥：【他还挺有闲情雅致的。】 沈泊言抿了下唇，把笑憋了回去。 程闻君无从知晓他们的对话，只分外殷勤地领着沈泊言去开车。 从地下车库向外驶出时，他试图找话题：「南湖旁有一家泰国菜，冬阴功汤味道很不错。一会咱们逛完可以在这里吃午饭。」冬阴功？ 「不好意思。」沈泊言淡淡道，「我不能吃海鲜，海鲜过敏，你忘了吗？」 程闻君手一抖，车差点撞上墙壁。 「你干什么？」沈泊言也被吓了一跳，颇有些谴责地看向他。 「抱……抱歉。」程闻君很快稳住心神，「我忘记了……」 「你居然忘了。」沈泊言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当初我第一次在高中海鲜过敏发作，还是你送我去的医务室。」 程闻君握着方向盘的手抖了抖：「对不起，是我的错，时间过去太久了……」 「没关系。」沈泊言很大度，「本来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程闻君正开着车。他方才的反应太激烈，沈泊言为了两人的小命着想，便没有再继续这样的危险话题。 第112页 车平稳地驶向南湖。 方才出门时，天色看起来大致晴朗的。但一边往目的地走，原本澄澈的天际却是十分不给面子地、一点点地变成了危险的深灰色。 沈泊言坐在副驾上，神态平平地眺望着高速公路旁的高楼。 不过一旁的程闻君表情却没有那么好看。 他阴晴不定地看着逐渐黑沉下来的天空。沈泊言瞥了他一眼，主动开口道：「这天气不太好啊。」 「……是啊。」 程闻君勉强笑了笑：「希望一会不要下雨啊。」 接着希望便落了空。 没过几分钟，大雨便轰地一声倾泻而下。雨帘骤然遮住视线，雨刮器缓慢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好歹是清理出了片清楚的视野。 「下雨了。」沈泊言无语。 程闻君张了张嘴，似乎正在计划被打乱的崩溃中。过了会，他才说了句：「……那咱们现在去哪呢？」 沈泊言手机震了震。他悄悄地看了眼，是孟心桥的消息。 孟心桥：【你们还去南湖吗？不去的话，要不试试让他来这里？】 他附上了定位，是一家火锅店。 沈泊言总觉得这火锅店的名字和招牌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究竟何时去过。 但他选择相信孟心桥的计划，果断地转头问程闻君：「我们还要去南湖吗？」 「雨有点大。」程闻君理智上想放弃，但感情上还在纠结，「但我们……」 沈泊言假装看了看时间：「也没几个小时就要吃饭了。」 「你吃火锅吗？」 程闻君愣了愣：「呃，吃倒是吃的……」 「那直接去吃饭的地方吧。」沈泊言划拉了两下手机，「吃火锅吧。」 「好吧。」程闻君对火锅的兴致不高，但鑑于沈泊言极少主动提要求，他便只得应下，「有没有位置？」 「有。」沈泊言凑过身，操作了下导航。 车转了个弯，沿着高速公路旁的匝道驶离，又往市区折返而去。 「真是不巧。」有了目的地，程闻君也终于回过神来，「好不容易我们有空出来，结果却碰到这样的天气。」 「确实挺倒霉。」沈泊言点点头，随口附和道。 「怎么突然想吃火锅了？」程闻君问他。 「回国以来就没吃过。」沈泊言自然地回答，「以前我们不是经常去吃么？」 他这话一说，程闻君就没办法反驳了。 「好像确实是的。」程闻君歉疚地笑，「我居然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沈泊言不置可否。 火锅店门口没办法停车，程闻君只得将车停在了不远处的马路边上。 他刚熄火，手便顿在了半空中。 「怎么了？」沈泊言不明白，只问道。程闻君尴尬。 「车里好像没伞……」 沈泊言也尴尬地沉默了。 因为他也没带。 此刻两个人的脑电波竟然极其罕见地对上了频率。 沈泊言深吸一口气：「跑着去。」 「这雨太大了……」程闻君拉不下面子。 「那等几分钟。」沈泊言退让。 「好，好。」程闻君忙点头。 沈泊言透过厚重的雨幕，遥遥地望着不远处模煳不清的火锅店。 火锅店冒着腾腾的雾气。店门口红色的灯笼亮着，沈泊言依稀能看到有人陆续地走进店里。 但雨着实太大了，他什么也看不清。 在车里待着实在无聊。他漫无边际地想着，这雨是不是和依萍摔断腿那天一样大？ 又或者，和他二十岁生日那天一样大？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他忽然意识到这场景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二十岁生日那天，就是在这家火锅店聚餐的。……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雨却仍未见小。 沈泊言被突然意识到的事情折腾得有些焦急。他频频望向窗外，却始终没找到一个冲出雨幕的好时机。 程闻君有心想推进攻略进度，也不急着走，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泊言说着话。 「国外好吃的中餐多吗？」他聊着没营养的话题，「我几次去出差，总也没吃到过几顿好的。」 「不太多。」沈泊言心不在焉地回，「对付着能吃就行。」 「哦，那小言会自己下厨吗？」程闻君又问，「应该是会的吧。」 沈泊言不想理他。 此刻雨终于应景地小了点。沈泊言瞅准时机，打断程闻君喋喋不休的问询：「雨小了，我们走吧。」 程闻君一哽。沈泊言没管他，把门一推，径直冲入了大雨之中。 尽管有心理预期，但从天而降的大雨还是狠狠地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沈泊言终于闯进火锅店里时，程闻君才慢悠悠地从车的另一头小跑着往门口来。 两人的衣服都被淋得透湿。不过好在还没到开空调的季节，被屋里火锅的热气一蒸，倒也没有那么冷。 服务员迎上来：「你们是……」 「两位。」沈泊言甩了甩手上的水，应声。 服务员领着两人找了张空桌。沈泊言见程闻君打开手机扫码，便说：「你点吧。」 「不看看吃什么吗，小言？」程闻君一边擦脸，一边抬头问他。 「不了。别点海鲜就行。」沈泊言倒随意。 第113页 他忽然瞥见，程闻君背后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去趟卫生间。」沈泊言霍然起身。 「啊，去吧。」程闻君毫无知觉地同意了。 沈泊言向那身影消失的方向走去。刚一进卫生间门，一条毛巾便兜头罩了下来。 「擦一下。」是孟心桥的声音。 沈泊言「噢」了一声。 「今天还真是不巧。」孟心桥一边给他擦头髮，一边说，「我也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 「是吗。」沈泊言脑袋在温暖的毛巾下，耳膜旁是朦朦胧胧的摩擦声。 「我还以为你早就计划好了呢。」 第71章 命运分界线 「这个真的没有。」孟心桥顿时失笑。 「我还没办法突然下起这么大的雨。」 「那也说不准。」沈泊言唿噜了两下头髮，想把毛巾扯下来。孟心桥却拨过毛巾，帮他擦起了后脑勺位置湿漉漉的头髮。 「说得准。」孟心桥说，「不然我现在让天上噼道雷下来吧？」 卫生间窗外突然应景地响起一声炸雷。沈泊言忍不住笑了：「你看看你。」 「好吧，我的问题。」孟心桥半开玩笑地认错，「我应该许愿，让雨停下来。」 雷雨交加，玻璃上的雨丝变得愈发地细密。 「你想做什么？」沈泊言问。 「刺激他一下。」孟心桥回答道，「几年前他就偷偷地藏在附近。」 沈泊言抬起头，正好捕捉到他眸子里一闪而逝的冷意。 「他看到我来找你了。」孟心桥说。 沈泊言怔了怔。 「他前些天给我看了很多照片。」他回忆着，「难道说，他一直在跟踪你？」 「差不多。」孟心桥终于给沈泊言擦完了头髮，施施然地把毛巾收了起来，「人心不足，他如果有能力，我也不会委屈他。」 这一下沈泊言觉着他话里有话。 「我安排了人。」孟心桥轻声道，「半小时后会到，你能帮我拖四十分钟左右吗？」 「可以。」沈泊言点点头。 「如果方便，可以说点关于我的坏话。」孟心桥眼神微微闪烁。 「嗯？」沈泊言诧异地看着他，「你是想……」 「我怕系统怀疑我们有关系。」孟心桥解释道。 「我知道了。」沈泊言瞭然，「你放心。」 孟心桥笑容大了几分。 「一定要注意安全。」他嘱咐，「一定。」 「嗯。」沈泊言承诺，「我会的。」 他们早已躲进一旁的隔间里。沈泊言听着外面七七八八的脚步声没有停下的意思，便对孟心桥说：「那，我走了？」 「嗯，你去吧。」孟心桥拍拍他的肩。 隔间不狭窄，卫生间外经过的人也不少。 沈泊言站在门边，身上的卫衣湿漉漉的，上半部分泅出一片深色。他的发尾已然不再滴水，变得略微清爽些。此刻，他微微仰起头，才对上孟心桥的眼神。 「这具身体和原身一样高吗？」他忽然就问。 「是的。」孟心桥颔首。 他们一下子靠得很近。「和原身其实是相似的模子。」他说。 「哦。」沈泊言嘴里忽然有些干，「原来是这样。」 他不知为何后退一步，反手掰开隔间的锁：「那我先走了。」 孟心桥的笑意变得有些莫名。 「好吧。」他说。…… 沈泊言像落荒而逃的小偷一样，鬼鬼祟祟地回到了他们的位置上。 程闻君已是等候多时，见沈泊言回来，便开口道：「小言，你看看这些菜行不行。」 他殷勤地递来手机：「我没有点海鲜哦。」 沈泊言接过，扫了一圈。 无功无过，至少会是一顿正常的火锅。 「好的。」他没提出异议，「就这样吧。」 「小言还有什么忌口吗？」程闻君问他。 「没有，」沈泊言摇摇头，「只是不吃海鲜而已。」 「我居然能忘记你海鲜过敏。」程闻君用上自责的语气，「对不起，我下次会记得。」 「噢。」沈泊言不咸不淡，「行。」 「小言，其实我怕你会怨我。」程闻君唏嘘着，嘆了口气，「有一些事我确实是不太记得了。」 「没事。」沈泊言回答，「无所谓，也过去很久了。」 他目光平静，这毫不在意的模样让程闻君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小言，在我面前，你什么都可以说。」程闻君压低声音，「我会努力做好你的爱人。」 沈泊言瞥了程闻君一眼：「我们只是协议结婚关系。」 「你看，你不记得我海鲜过敏，也忘了我喜欢吃什么东西，甚至还不记得我的爱好……」 他后仰靠在座椅上，说着违心的话：「程闻君，不论从前我们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现在都没有必要继续了。」 程闻君唿了口气。 他似是觉得，沈泊言今天终于说出了些往常没说过的东西，便试图趁热打铁：「可是，这么多年了，小言，我不想让我们两个像陌生人一样生活下去。」 他咬牙，道：「我不甘心。」 「可以，但没必要。」沈泊言摇了摇头，「程闻君，你当年为什么会选择疏远我，而不是告诉我真相？」 第114页 「因为我想保护你啊。」程闻君忙说，「我害怕你受到伤害。」 「补救的话谁都可以说。」沈泊言表情淡淡，「你和我刚结婚时，都没想过说起曾经的事情。那现在你找到我，又是讲故事又是卖惨的，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 正说着，服务员也把锅底端了上来。沈泊言随手涮下去，顺口说：「其实没必要，程闻君，就算了，对你我都好。」 程闻君表情郁郁。沈泊言很少说这种矫情的话，心里正酸得慌，却听得程闻君陡然说：「是因为孟心桥吗？」 沈泊言骤然一听，先是诧异到程闻君的联想能力，再带着三分疑惑，三分茫然，三分生气，和一分无语反问了句：「什么东西？」 「是因为孟心桥么？」程闻君抿嘴，「你会因为他而不接受我么？」 「不会。」沈泊言立刻否认，「我和他难道有熟悉到那个份上？」 「他并不是什么好人。」程闻君听闻此言，便试图继续说，「小言，你也看到了，他一直在针对飞锦，接近你也是别有所图……你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骗？」沈泊言胡说，「你放心，我觉得他并不真诚。」 在得到对孟心桥的负面评价后，程闻君便舒坦了。 「是，他们这种人都这样。」他也不知道在说谁，「还是离他远点为好。」 「我知道。」沈泊言答应着。 一边说着，他们一边吃起了火锅。沈泊言牢牢记得孟心桥所说的四十分钟，吃得慢悠悠的。 而程闻君则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整顿饭都在向沈泊言大肆宣扬孟心桥的黑暗行径。 「……小言，你不知道，他的手段到底多阴险。」他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咬牙切齿，「不仅和我们公司的高管私交甚好，还总抢在我们前面，卡我们的时间。也不知道到底与他有什么仇什么怨，要如此逼迫飞锦！」 「呃，是很莫名其妙。」沈泊言目光飘到手机屏幕上。 「他的心思太深了。天知道他如果从你这里得不到什么消息，会对你做什么。」程闻君继续义愤填膺，「想想我就觉得害怕。」 「有点可怕。」沈泊言重复。 手机里跳起一条孟心桥的消息，是个「ok」的手势。沈泊言顿时从令人头痛的尴尬聊天中脱离开来，说：「我吃饱了。」 桌上的菜所剩无几，锅里也没多少煮着的东西。瓢泼大雨已经停了，街上湿漉漉的，行人皆是收起了伞。 程闻君还意犹未尽，但见沈泊言去意已决，他也只好妥协：「好吧，那我们走吧。」 推开火锅店的大门，雨水的气息夹杂着马路上的灰尘味便扑面而来。 程闻君跟在沈泊言身后，低头回着手机里的消息。 他不经意间地一抬头，表情突然凝固了。 沈泊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正正好见着了一个熟人的身影。 那人刚刚挂断一个电话，准备将手机塞回外套口袋里。不过还没来得及动作，屏幕便又亮了起来。 他就是孟心桥安排的人么？ 沈泊言半是迷惑地想。 「嗨，你们也在这呢。」 那人自来熟地上前，与程闻君有着几分相似的脸上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 程闻君的表情显然没有那人好看。 「程文安？」他冷淡地开了口。 「怎么，不想看到我啊。」程文安笑着耸肩。 他的手机屏幕第三次亮起。 这次沈泊言终于清楚地看见了那锲而不捨打来电话之人的名字。 程闻君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似的，嘲弄地笑了一声。 「程文安，」他意味深长地说，「我想，大伯也许不会乐意见你和江静联繫吧？」 第72章 装神弄鬼 「啊。」程文安不以为意地再次挂断了电话。 「再怎么说，江静阿姨在法律上也和我有一定的关系。」他淡定地说着膈应人的话，「而且，她好像对我意见很大……打个电话来骂我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吧？」 程闻君却是不准备放过这件事。 「她可不会这么执着地给你打电话。」他说，「我还挺好奇，你手里掌握了什么新东西，能让她这么感兴趣？」 他眼神转冷：「总不能和董事会有关吧。」 「哎哟，哥，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程文安见和他说不通，便苦恼地道，「可别什么事都往阴谋诡计上联想，我还没那么大能量呢！」 「当初你就与程文修亲近。」程闻君不买帐，「如今又和大伯搭上线，挤掉了程文修……谁知道你究竟有何居心！」 「居心？」程文安的笑容却带上几分意味深长。 「哥，你现在说，当初我和程文修亲近？」 沈泊言听着，只觉得他这话里有话。 从前程文安的确与程文修相处较多，和程闻君偶有矛盾。尽管『挤掉程文修』这回事，沈泊言并未听闻，但他与程文修亲近些，应当是事实。是事实么？ 是事实的话，那程文安会是孟心桥安排的人吗？ 不知为何，沈泊言回忆了下结婚后与程文安的交流，总感觉这事貌似不是他想当然的模样。 程闻君好像也不比沈泊言多知道多少。听到这话后，他先是条件反射地凝固了一瞬，而后反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第115页 「不是吧。」程文安笑容骤然一敛。 「哥，这不是在公司，也只有沈泊言在旁边。就算这样，你也要装傻吗？」装傻？ 沈泊言怔了怔。 他看着程文安，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什么……」程闻君也许是想说『什么装傻』，但最后岌岌可危地止住了话头，找了个藉口，「我不想让小言卷进这些事里来，你明白吗？」 「这我当然明白。」程文安耸了耸肩。 「但我觉得你最近有些奇怪诶。」 程闻君面色微微变了变。 「你到底要表达什么？」他语气不耐，「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没什么啊，我就是想不明白。」程文安眯了眯眼。 「总感觉哥你最近记性不太好，许多事都忘了。而且——」 「你对爸，还有江静阿姨的态度，真的不像你啊。」 「有什么奇怪的？」程闻君不悦地，「那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我对他们的态度有什么奇怪了？」 「是吗？」程文安却是怪异地反问了句。 他盯着程闻君，眼底微微现出的犀利迅速褪去。 「九年前，沈泊言生日那天，发生了什么，难道你都忘了吗？」 程闻君明显愣了一下。 他好像对此毫不知情，那一瞬间的茫然几乎和沈泊言达成了同步。 「你在打什么哑谜？」沈泊言忍不住也问了句。 「咱们亲爹到底是什么东西，沈泊言不知道，你应该是知道的。」程文安看了沈泊言一眼，目光仍是落在程闻君身上，「我确实不是很明白，你明明知道这些，怎么突然做出一副真把他当爹的样子？」 「慎言！」程闻君冷声道，「父亲的私生活，也不是你能在这与我非议的。」 「私生活？」 程文安一听，笑得便更开心了：「哥，你真的很奇怪，真的特别奇怪。是突然被撞到脑子了，还是……」 「还是被夺舍了？」 程闻君面色骤变。这连番的刺激下，他应激般声音提高了几度：「程文安，你是不是有毛病？」 他又嫌不够，神情愈发暴躁：「净跑来说些没来由的话，你有这个时间，倒不如多去医院看望看望你那个还在icu里的妈！」 这话说得相当之直白，就连程文安的笑容也禁不住消失了。 「……算了。」 程文安扯了下嘴角。 「只不过是好心提醒罢了……唉，哥，你这还真是……」 他摆了摆手：「算了，还是算了，我走咯。」 程文安离开时目光刻意往沈泊言身上落了落。 沈泊言假装不在意地撇过眼神。不过，程闻君好像并未留意到这微小的互动，仍沉浸在方才的余韵里，神情阴沉，竟是连装都没精力装了。 程文安走出了好长一段路后，程闻君都没有回过神来。沈泊言眼见着他已经消失在两人的视线范围内，便转头对程闻君说了句：「走吧？」 「……啊。」程闻君抖了一下。 「走，走吧。」 他们便沉默着上了车。坐在副驾上，沈泊言悄悄地拿起手机和程文安发起消息。 【你说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文安就像一直盯着手机似的，飞快地回復了消息。 【哦？哪天？】 沈泊言无语：【说正事，我二十岁生日那天。】 【好吧，不逗你玩了。】程文安妥协，【你生日那天，他回了老宅一趟。】回老宅？ 沈泊言忽然想起那藏在老宅里的生日礼物。 【什么时候？】他问，【晚上吗？】 【嗯，晚上。江静找他有事，吵闹着让他回来一趟。】程文安回答。 江静，又是江静。 沈泊言此刻觉得这老宅幽深诡谲，住在这宅子里的人也变得可怖起来。 【不巧，那天我也在。】程文安继续说，【我们两个就这么巧之又巧，目睹了一些事。】 【什么事，能说吗？】沈泊言提起一口气，有些急地问。 【嗨，事情是这样的。】程文安开始交代。 【我是去要钱的，程闻君是被叫去训话的。我们在走廊上狭路相逢，正好路过他的房间。】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们听见门里面，他似乎正在和什么东西说话。】 【就是那种，你懂得，就是那种和打电话一样的语气。但我们趴门上听，也没听到一点点电话的声音。】 沈泊言不由得联想到自己偷听程闻君墙角的事情，只不过不同的是，在系统的故意操作下，他能听到它的声音。 【然后呢？】沈泊言追问。 【然后，我们就听他们说话。】 程文安继续道，消息一条条地蹦出来。 【他说话挺没条理的，我记得的也不多……印象比较深刻的也就一小段。】 【他说：「你答应我的，如果我攻略了她，我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所以，你是要反悔吗？」】 【「你这个骗子，我早知道就不该相信你！」】 【「是，我是在你这里得到了很多的帮助，但你没有给我说好的东西啊！」】 【「我要死了，你是觉得我要死了，所以才不怕我吗？」】 程文安清晰地描述着：【我那时看了眼程闻君，他表情变得很奇怪，但又说不好是什么。】 第116页 【我们约定了一下，这件事不会告诉第三个人……当然现在的情况两说。】 【那天之后，程闻君也生了场大病，在医院里住了很久。他出院之后我才敢回宅子，不知道为什么，宅子里奇怪的事就变多了。】 【是什么事？】沈泊言又问。 他心里觉得程闻君生的大病有些蹊跷，但又不知从何问起，只能暗暗记下。 【主要是我们那个爹。】程文安说，【他变得不一样了，我总觉得……他不是当初的他。】 【不是了？】沈泊言心脏漏跳一拍，忽然联想到程闻君的『攻略任务』。 所以，当年的程顺浩也遭遇了攻略者么？ 他失败了？还是成功了？还是…… 还是成功了，最后临门一脚，又失败了？ 【他很奇怪。话也不爱说，脑子也变得不灵光。就好像在他身体里没有任何东西，只剩下一个空壳。】程文安继续讲着。 【哦对，就跟那个……跟有什么东西，把他吃空了似的。】 【我怀疑就是那天和他说话的东西，但也没啥证据。】 【程闻君知道吧，我感觉他知道的挺多的。但这些年来我帮他做了那么多事，他也什么都没告诉我。】 沈泊言捏着手机，背嵴一阵又一阵地发冷。 【总之出了那事后，我就不爱回老宅要钱了。】 程文安发了个阴森森的表情。 【这老宅里，也许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 第73章 绝望 那老宅里应该真就住着个了不得的东西。沈泊言想。 寄宿在程闻君身上的系统，也许就来自生活在老宅里的程顺浩。 【我知道了。】沈泊言回復，【谢谢你告诉我。】 【没事。】程文安很平静。 【你也多加小心。】 他们的对话结束，沈泊言瞥了眼程闻君。 这人开车时还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公路。车速已经加到了70km/h，沈泊言偏过头，窗外的绿化带煳成一片影子。 这紧绷的精神状态让沈泊言隐隐不安。 「程闻君，开慢点吧。」他忍不住说了句。 程闻君一怔，回过神来：「啊，好的。」 车速稍稍慢了点，但仍然不算十分让人安心。 「再慢点。」沈泊言便又说。 程闻君烦躁地吐了口气，踩了脚剎车，终于是让车速彻底地慢了下来。 见状，沈泊言也不太想和程闻君多交流。只不过他刚闭上嘴，程闻君却又嘟囔了起来。 「程文安最近，真是心野了。」 沈泊言一下子还没太听清，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他不知如何评价这形容，「我不太清楚。」 程闻君看了眼沈泊言，好像知道沈泊言不会给出什么让自己满意的回答。 「他今天说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他换了个话题。 「今天说的？生日那天？」沈泊言问。 「是的。」程闻君点点头。 「我不知道。」沈泊言摇头，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我只知道你那天迟到了——别的我能上哪问？」 「程文安这人。」程闻君冷笑一声，「说这么一堆故弄玄虚的话，天知道是要试探什么。」 他的表情变得愈发阴沉：「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胡乱猜测也得有个限度！」 限度……这个玄幻的故事，早就已经不存在限度了。 不过，试探倒真是试探。沈泊言想着。 现在，程闻君的底裤大约都已经被扒光了吧。 沈泊言支着头，淡淡地说了句：「确实是这样，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小言，别相信这种有的没的。」程闻君劝，「有的时候，人的记忆很复杂，有些事谁也说不清楚。」 正开着车，沈泊言不太想和程闻君理论。 他便「嗯」了一声，沉默下来。直到车停在楼下，他解开安全带准备离开时，才回头道：「不过我是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 程闻君呆了一下：「为什么，可我……」 「你真的很奇怪。」沈泊言语气冷静，仿佛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合理性，「记忆会说谎，但习惯不会。我感觉，你的字迹和以前好像都不一样了。」 「我记得你在结婚签字时写的名字——你以前不会这么签名。」 程闻君的嘴角动了动。 他想解释，但解释却有些苍白：「这么多年过去了……」 「算了。」沈泊言嘆了口气，摇摇头。 他拉开车门，转身便走，只留给程闻君一个冷淡的背影。 沈泊言不知道程闻君去了哪。他上楼后，这人并没有跟上来。 今天是周末，沈泊言也没有去学校的打算。 上午折腾了一圈，他也累了。回家后他洗了个澡，本想在床上躺一会就弄点晚饭吃，但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他朦胧地做了一堆稀碎的梦。不知乱七八糟地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睁开眼，看见窗外的黑夜。很晚了吗？ 沈泊言揉了揉眼睛，打开手机一看，已经九点多了。 屋内和屋外都是一样的黑暗。沈泊言打了个哈欠，陡然一看，却见着孟心桥发来了不少消息。 孟心桥：【哈喽~你方便吗？】 第117页 孟心桥：【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过了半小时。 孟心桥：【晚上有空的话，能见个面吗？】 又过了半小时。 孟心桥：【好吧，你醒了联繫我一下。】 最后一条消息带上了一个可怜的表情。黄豆表情上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沈泊言无言地盯了几秒，回了条：【你怎么知道我在睡觉？】 孟心桥就和守着手机似的，秒回：【猜的。】猜的…… 沈泊言不信。孟心桥有读心术一般：【你不会不信吧？】 【没有。】沈泊言嘴硬着回。 【方便下楼一趟吗？】孟心桥也没追问，【我一会就过来。】 【方便的。】沈泊言没有拒绝。 【睡到现在没吃饭吧。】孟心桥说，【我马上来，给你带点吃的。】 沈泊言深唿吸，彻底地驱散了睡意。 他腾地从床上爬起来，从衣帽间里抓了套能穿的衣服，手忙脚乱地换上后，便步履飞快地下了楼。…… 沈泊言在单元楼下等了好一会，才等到一辆缓缓停下的车。 车窗摇下，孟心桥挥了挥手，沈泊言就悄悄地钻进了车里。 一推开门，他就闻到了一股饭香。 孟心桥从后座拿来碗打包好的蛋包饭。「你一直没回消息，猜到也许上午折腾累了。」他说着，顺手拆开蛋包饭的包装，「只不过没想到，你居然睡了这么久。」 沈泊言无语：「我也没想到。」 他是真饿了，接过蛋包饭就开吃。蛋包饭还热乎着，他胡乱扒拉了两口，忽然想起件事。 「你是怎么和程文安……」沈泊言斟酌了下，「和解的？」 「啊，今天他确实是我叫来的。」孟心桥笑笑，「和解……其实和解说起来也算不上。」 「那是什么？」 「暗通款曲？」孟心桥自己说着也觉得荒谬，「一开始我们是相处得挺不融洽的，但后来，我发现，他其实也算是有苦衷。」 「苦衷？」沈泊言皱眉。 「他的妈妈得了癌症。」孟心桥说，「医药费程顺浩不肯出，一直程顺洋付的。」 沈泊言想起白天时程闻君攻击程文安时说过的话。 原本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么？ 「程顺洋原本把宝压在程文修身上，收拢程文安，只是想让他当个在外面蹦跶的靶子。」孟心桥解释道，「后来飞锦收归，钱换成我给，我们就自然而然地『和好』了。」 「原来是这样。」沈泊言明白了。 「那……」他犹豫了一下，「你在我生日那天，是不是曾经回过老宅？」 孟心桥仿佛知道沈泊言会问起这件事似的点点头。 「回过。」他答，「碰到了些不得了的事情。」 「大概从那天起……我第一次知道了它的存在。」 「那程顺浩呢？」沈泊言低声问，「他也经歷了和你一样的事么？」 「我们不一样。」孟心桥摇头。 「其实程顺浩本人只是一个看似温和儒雅，实则薄情寡义，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傢伙。他轻信了那个东西，获得了许多自己不该获得的东西，但自己的身体也很快地衰败了。」 「他还活着么？」沈泊言捏着蛋包饭的勺子。 孟心桥看着他，眼神里略略流露出一丝冷意。 「他死了。」他说，「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沈泊言舔舔嘴唇。听得孟心桥继续说：「生日那天我和程文安一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程文安也许不太清楚以前我父母的事情。」孟心桥轻嘆了口气，「但我清楚。所以，我在想，从前发生的事情，难道都是它做的么？」 「更有甚者，也许江静变成现在的样子，也是它一手操纵。」 「从前我做过很多努力。我希望江静能够多相信我一些，多给我一些信任，信任我可以帮她拿回她失去的东西。但不论我怎么做，她都走在变得歇斯底里的道路上。」 「我本以为这是命运。但那时我想，我错了。」 「不过真正意识到它其实已经附着在我身上的时候，是你出国的那天。」 孟心桥眯起眼。 「那天，我开着车，前面是堵得死死的车流。」 「其实我很想见你，甚至想下车走过来。但当我看到载着你的飞机从天上飞过后，那片车流就瞬间散开了。」 「像魔法一样，又好像在嘲笑我。马路变得畅通无阻，但我就算到机场，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说着，语气有种奇异的平静。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那东西在我身上。」 「所以你就彻底不联繫我了。」沈泊言说。 「是的。」孟心桥点点头，「它像鬼一样，我害怕。」 他拍了拍沈泊言：「吃饭吧，饭都快凉了。」 沈泊言「噢」了一声。 「接下来呢。」他抬头盯着孟心桥，「你要……揭发他吗？」 孟心桥微微一怔。 「……是。」他好像犹豫了一下，最终说，「他最近的行为和决策，已经远失水准。飞锦在攻势下岌岌可危。我打算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彻底打破他的幻想。」 「他自己也许不知道，但现在，他和它，其实处在一个共生的关系。」 第118页 「系统没有他，就无从获取能量；他没有系统，也只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系统必然需要做出措施安抚他的情绪。它无法告知程闻君事情，又不能让他彻底没有办法进行攻略……到那个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但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 沈泊言看着孟心桥，认真地开口。 「我亲自告诉他，我已经看透了他的身份。」 「毕竟他从头到尾要攻略的，只是我一个人。」 第74章 挑衅 孟心桥失笑。 「你是猜透我的想法了吗？」他无奈地道，「是的，我是怕由你本人来揭露的时候，系统会对你做些什么。」 「比如，鱼死网破，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程闻君换一个攻略对象。」 「但它也快死了，身上的筹码自然要精打细算。」沈泊言却不这么认为，「如果我死了，那他前面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部都打水漂……难道选择一个新的对象，会比维护我这个老对象花费的经歷少么？」 「是，你说的对。」孟心桥点点头，「但我……」 「其实你也清楚，最好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沈泊言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以应付得来。」 孟心桥便沉默了。 他似乎在经歷着艰难的思考。沈泊言也不催他，就只安静地等着。 过了会，孟心桥终于妥协似的开了口。 「好吧。」他说，「但你带着这个。」 他从衬衫领口里勾出了一条项鍊。 项鍊款式很简单，只由宽幅链条组成。它先前都藏在孟心桥的衣领里，沈泊言竟是没有发现过。 「过来点。」孟心桥说。 沈泊言下意识地向前倾身。孟心桥帮他戴上项鍊，又为他整理好衣服。 「任何时候都不要取下来。」他叮嘱道。 项鍊还带着孟心桥的体温。沈泊言眨了眨眼，一张嘴嗓子有点哑：「好。」 孟心桥便满意地笑了：「千万要记住。」 「我会的。」沈泊言就点头。 「快吃饭吧。」孟心桥说，「吃饱了再想这些事情。」 「噢。」沈泊言感觉手里的蛋包饭已经变得有些温了，忙低下头专注干饭。 孟心桥没有一直盯着自己看，沈泊言就稍微自在些。他吃完饭放下碗，却不想走。 「怎么感觉我们像地下党接头。」他说了句。 「也许就是呢。」孟心桥笑，「暂时啊，暂时还是的。」 「少来。」沈泊言忍不住拍了他一下，「说得好像我在出轨偷情。」 听到这两个词，孟心桥就笑出了声。 他笑得前仰后合，然后眼也不眨地看着沈泊言：「你真这么觉得啊。」 沈泊言后知后觉地尴尬。 「没有，骗你玩的。」他说，「我得回去了。」 「好吧。」孟心桥面上看起来没什么遗憾，只是十分顺从地答应了。 沈泊言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由得有些憋气。 「那我走了。」他微微起身。 但他的手腕却突然被孟心桥抓住了。 沈泊言回过头，看着孟心桥流转着浅淡光芒的双眸。 「一定要小心。」孟心桥说，「遇到什么困难，千万千万要告诉我，我会马上赶到。」 沈泊言舔舔嘴唇。 「设一个紧急联繫人。」孟心桥继续叮嘱，「我真的很怕，沈泊言。」 「嗯嗯。」沈泊言点点头，「我知道的。」 「回去吧。」孟心桥这才松开手，「外面正好没人。」 「好。」沈泊言应道。 他下车，带走了蛋包饭的残骸。丢进垃圾桶时，他回头看了眼孟心桥的方向。 孟心桥还没走，他的车还停着。 仿佛看到了沈泊言的目光，车灯突兀地闪了闪。真的该走了。 沈泊言抿了抿唇，半是遗憾半是快乐地想。…… 沈泊言在家里等到很晚，程闻君才姗姗来迟地推开屋门。 也许是白天的疑问，也许是公司里的工作。总之灯一亮，展现在沈泊言面前的，是一个脸色苍白憔悴，眼底满是血丝的程闻君。 不过沈泊言没什么人道主义关怀的精神。 他今天，就是打定主意要让程闻君睡不好这一觉的。 「程闻君。」他叫住了意图躲着自己，拐着弯想直接进房的程闻君。 程闻君脚步勐地一顿。 「小言。」他应是应声了，但头却没转过来。 「白天的事，我越想越觉得有很多明显的迹象。」沈泊言见他如此，便慢条斯理地道，「比如，你在领结婚证时签的字。」 「你和原来的字迹不一样，太过规整，就像是模仿着写的一样。」 程闻君霍然回头。泛着血丝的眼底上，眼珠子微微颤动：「小言？」 「你明明是高中时候第一个发现我海鲜过敏的人，我晕倒在食堂里，是你背我去医院的。」沈泊言不为所动，「你怎么会忘呢？」 程闻君努力地试图辩解：「这件事……呃，这件事过去很久了，我知道你怨我忘了，但是呃，但是……」 「你不该忘的。」沈泊言听着自己清晰地说，「如果你是程闻君，你就不该忘。」 这句话如同天降炸雷，噼得程闻君彻底失了神智。 第119页 「什么……」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什么叫，如果我是程闻君？」 「你不是程闻君吧。」沈泊言平静地道。 程闻君沉默了。 他停机了似的，在原地傻傻地站着。 「我不知道你怎么来的，也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沈泊言说，「但你绝对不是他。」 程闻君张了张嘴。 他好像是想最后垂死挣扎一下，但面对沈泊言笃定的表情，他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如果你不愿离开，我们就去离婚吧。」沈泊言冷静地再加一记勐药。 程闻君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沈泊言没等他解释，只转身回了房间。 客厅里静悄悄的，沈泊言听着，过了约莫二十分钟，才传来一声很轻的关门声。 他大概真的被吓到了。 沈泊言见着这不同以往的反应，便明白，程闻君已经在失控的边缘了。 他等到了凌晨三点，隔壁房间里传来程闻君的声音。 「他发现了！」 尽管努力压低，但沈泊言还是能听出程闻君的激动：「系统，他发现了！」 沈泊言趴在墙上，想听系统的回答。 可那边房间却什么声音也没再传来。 过了一会，程闻君再次开了口：「你说我能怎么办？他知道了，我怎么攻略他？！」 停了停，他又说：「你要我等，我怎么等？」 沈泊言聚精会神地听，可那沉闷诡异的声音却始终未曾传来。 这反常的现象，让他心中不由自主地瀰漫起浓烈的不安。而后，他便听到程闻君说了句—— 「那行，就按你说的做。」它说的做？它说了什么？又要做什么？ 沈泊言愈发地不安起来。 程闻君的房间彻底地安静了。一整晚，里面都没有传来任何对话声。 沈泊言觉得，他没听到的那些话，肯定很重要。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 带着这么悬而未决的问题，失眠的人变成了沈泊言。 他第二天早上头痛欲裂地从床上爬起来，在屋里转悠了一圈，连只鬼影都没有发现。 程闻君早就走了。 沈泊言不信邪。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消解，反倒更加地强烈。他进程闻君房间搜罗了一圈，当然显而易见的，什么也没发现。 他无计可施，只能给孟心桥发消息说明了这件事，而后上班去了。 这天很平常，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学校的事项平稳地进行着，孟檀和赵轶寻还在普普通通地做着实验。沈泊言下午和学院其他教师一起接待了一下来学校参观的来宾，就下班了。 略微有些倒霉的是，正好在下班的时间点，天空中飘起了毛毛细雨。 沈泊言出门时就压根没带伞。他看着显然没有变小趋势的雨，只好打了辆车。 软体很快便叫到了一辆。那辆黑色的比亚迪就在三百米开外，没过一分钟，就缓缓地停在了校门口。 沈泊言对了眼车牌号，随手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3190。」他报上手机尾号。 前座的司机戴着口罩，头髮略有些长，盖了些眼睛。 他似乎有些不熟练，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沈泊言在说什么，慢吞吞地把手机号输了进去。 沈泊言有些晕车，坐上后便闭目养神。 他虚虚眯着眼，感觉到身下的座椅微微震动。开车了。 昨夜本就没睡好，沈泊言眯了一会就开始犯困。 但他困着困着，脖颈上忽然传来一圈细微的灼烫。 沈泊言一个激灵，睁开眼。 不必多做思考，他瞬间便意识到，那点灼烫感，来自于他脖子上孟心桥的项鍊。发生了什么？ 这车里有什么异常吗？ 沈泊言警觉起来。他四下张望着，目光忽然定格在了前面的司机身上。 司机身形高大，穿着件有些宽阔的工装。尽管戴口罩并非是多么奇怪的举动，但这一刻，沈泊言仔仔细细地透过微长的刘海，打量清楚他的眉骨和眼睛后，心下便骤然一寒。 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坐在驾驶座上的，不是别人。 正是程闻君啊！ 第75章 那张脸 还是出事了。 沈泊言捏着手机，心跳加速。 他昨晚刚把孟心桥加进紧急联繫人里，此刻当即偷偷按下快捷键，让手机给孟心桥发送求救简讯。 前面的程闻君开着车，仿佛还没有意识到乘客已然警惕了起来。 车在高速公路上，沈泊言思忖着，清楚这时戳破不是什么好选择。他便躲着程闻君的视线，打开手机，开始和孟心桥发消息。 孟心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系统来找你麻烦了吗？】 孟心桥：【方便吗？不方便的话再给我发一条紧急简讯。】 沈泊言：【嗯，我现在在程闻君开的车上。】 孟心桥：【？？？？】 孟心桥：【你什么话也不要和他说，我现在正在往你这里来的路上。】 沈泊言握着手机，稍稍安定几分。 他路痴属性算是比较严重。但看着这路线，也能判断出其实并不是朝着回家的方向。 他打开地图，艰难地比对了一会，忽然发现这是条朝向程家老宅的路。 第120页 程闻君要带他去程家老宅干什么？ 想起那幽暗的宅子，沈泊言心下有些发毛。但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给孟心桥发着消息，又眼睁睁地看着车一路驶下高速公路，缓缓停在程家老宅所在的大门口。 老宅没有修建地下停车场。从停车位处，可以清楚地辨认出老宅的轮廓。 不算高大的建筑立在山间，夜色些微阴沉，宅子的轮廓就这么晦暗不明地沉在那点夜色中。 这时再装傻就没意义了。 程闻君摘下口罩，转过头来，叫了声：「小言。」 沈泊言静静地看着他。 「小言，抱歉……」程闻君垂下眼，模样颇有几分迫不得已的意味，「我有苦衷。」 沈泊言不想在不利于自己的密闭空间中与程闻君对峙。 「你想干什么？」他问。 「我只是要带你来这里。」程闻君低声道，「抱歉，真的很抱歉。」 他说着抱歉，眼里却没有半分真心实意的歉意。沈泊言故意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还真想知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一边说，一边拉开车门走了出去。山间料峭的寒风扑面而来，沈泊言反手关上车门，便见程闻君也生怕他跑了似的钻了出来。 两人对视，相顾无言。 沈泊言脖子上的项鍊此刻又热了起来，像火炉一样灼烫。 「小言，我们走吧。」 程闻君走上前来，微微低头。 沈泊言听着他威胁般的语气，不为所动。 「我不会跟你走。」他说。 「你必须跟我走。」程闻君低声道，「小言，只是见一见我的父母。他们有话要对你说。」 「我不想见。」沈泊言淡淡地强调，「我为什么一定要见他们？」 「小言，你不要逼我。」 程闻君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只是见一面，见一面而已。小言，如果你不愿意，我只好强行带你去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见他们？」沈泊言盯着他，「你到底有什么理由？」 他需要拖延时间。 沈泊言相信，孟心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他要做的，只是拖着程闻君，直到孟心桥到来。 「我不知道，但他们是我的父母。」程闻君不说理由，也给不出理由，「这么小的一件事，小言，你也不愿意做吗？」 「你今天很奇怪，扮成司机，强行把我带到这里来。」沈泊言分毫不让，「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你，又怎么能相信你？」 程闻君反驳不了什么。 他焦躁地舔了下嘴唇。 「抱歉了。」 沈泊言听得这句话，下意识便向后退了一步。 果不其然，程闻君骤然靠近，向他抓来。沈泊言抬头，正与程闻君有些森然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程闻君不发一语，上前步步紧逼。沈泊言一把推开他的手，他又不依不饶地向沈泊言的肩膀抓来。 两人身后不远处，便是条通往山下的公路。老宅坐落的位置来往人流稀疏，此时临近夜晚，更是空空荡荡，连鬼影也无。 沈泊言扭过程闻君的手腕，但程闻君也使上了力。 两人陷入僵持，沈泊言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手背青筋毕露，但仍然无法阻止强硬下压的程闻君。 「你最好听话一点，小言。」程闻君额角亦是在用力，他的眸子里浮现出藏不住的狠辣，「不要让我强行带你走。」 「你也不想对他的身体做什么吧？」 沈泊言咬着后槽牙，仍是不松手。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花圃边，放着把沾满泥土的铁锹。 「为什么要这么做？」沈泊言好像有些愤怒。 「我是迫不得已。」程闻君仍是如此说，「抱歉，我只是想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沈泊言听到这样为自己开脱般伪善的话，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也不禁生起些荒诞的感觉。 「你真的只是想活下去？」他问。 程闻君仿佛坚信着这一点：「是，就是为了活着，我有我的苦衷！」 沈泊言就笑了。 他笑得嘲弄，不由得令程闻君有些许困惑。 「不是吧。」沈泊言看着他，慢慢地说，「不是吧，程文修！」 在听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程闻君身形骤然一滞。 他的手因为惊诧而泄力。沈泊言迅速挣脱，在地上踉跄着滚了一圈。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泊言听见程闻君——其实是程文修尖锐的声音。 他抄起铁锹，回头便见程文修狰狞着脸向他扑来。 在千钧一髮的时刻，沈泊言勐地挥起铁锹，平坦的锹面狠狠地砸在了程文修的脑袋上。咚！ 声音带着几分沉闷，又带着几分清脆。程文修轰然倒地，摔在鹅卵石小路上人事不省。 沈泊言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真是太惊险了。 程文修一时半会估计醒不来。沈泊言撑着铁锹，在原地缓了缓神，便望见不远处的公路上，有一个轮廓熟悉的车影。 是孟心桥的车。 他记得，昨天刚刚见过。得救了。 沈泊言在心中暗暗舒了口气，终于是略微松下了紧绷的身子。 沈泊言遥遥望着孟心桥，那辆车飞快地接近着，沈泊言望见了孟心桥焦急的表情。 第121页 但某一瞬间，孟心桥的表情变了。 他的表情由着急变为惊恐。沈泊言陡然生起极其浓烈的不详预感。脖子上的项鍊勐地滚烫起来，几乎疯狂地灼烧着沈泊言的皮肤。 千钧一髮之际，他本能地回过头。 那是一张属于程顺浩的、麻木诡异的脸。 还有他高高举起的金属灯座。 灯座狠狠地砸下，沈泊言极其勉强地侧过身，但却没能完全躲过。 沉闷的声音响起，沈泊言大脑嗡地一震。 他就这么彻底地失去了知觉。 第76章 没有声音 孟心桥眼睁睁地看着程顺浩挥舞起灯座，狠狠地砸在沈泊言的头上。 沈泊言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他好像一直望着孟心桥的方向，直到最后才仿佛有些不甘心似的摔倒在地。 顾不得许多。孟心桥一脚油门，车甩了个巨大的弯，碾过老宅前修剪得十分平整的草坪，拦在了抓起沈泊言的程顺浩面前。 「放手。」孟心桥甩开车门，冷冷地说。 程顺浩转动了一下眼珠子。 「你不会想让我们一起死。」他开了口，声调低沉，带着奇怪的喉音。 「你在威胁我？」孟心桥笑了笑。 他站在程顺浩面前，目光森寒，「那你猜猜看，到最后死的会是谁？」 「谁在帮你？」程顺浩问。 他的眼珠子里已经彻底没了神采，像一具木偶，呆滞地望着孟心桥。 「你想知道？」孟心桥便笑了。 山间阴冷的风吹起他的外套，顺着衣服的缝隙往身体里钻。 「控制着程顺浩的身体很费劲吧，毕竟他早就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一具空壳。」他说。 程顺浩后退一步。 他仿佛预料到不对劲，举起灯座上尖锐的边角，想以沈泊言来威胁他。但孟心桥动作极快，一把卡住程顺浩的手，朝着他的脸上就是重重的一拳。 「看来真是事发突然，什么趁手的工具都没带。」孟心桥冷笑。 程顺浩盯着孟心桥，喉咙里咕囔着什么声音。 仔细听着，好像是一句：「他发现你了。」 孟心桥扶住沈泊言，又是一膝盖撞上程顺浩的腹部。程顺浩的身体扭曲，生理本能般地松了劲。 他感受不到痛觉，挥舞着灯座向孟心桥砸来。孟心桥侧身避过，再次勐地挥拳砸向程顺浩：「想把他抓过来，然后把我也骗进老宅？」 「你这个如意算盘还真是打得响啊！」 程顺浩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不断地挥舞着灯座。孟心桥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两下，灯座的边角划破了他的侧脸。 大约是流血了。 「别寄希望于这个身体了。」孟心桥只是讥诮地笑，「当年你帮着他，不知道做了多少违法乱纪的勾当。只要把他送进监狱，你就只能慢慢死在这里！」 程顺浩的喉咙里又发出了一阵混乱的嘟哝。粘稠的鲜血顺着他的额头和嘴角不断滴落，孟心桥将他砸倒在地，冷冷道：「你还有什么指望呢？」 话音落下，程顺浩的身子忽然扭曲地挣扎了几下。 孟心桥像掐着一只死鸡一样，看着程顺浩在他手底下抽搐。过了会，他竟是全无声息，睁着眼不动弹了。它走了。 孟心桥探了探程顺浩的唿吸，微弱，但还有气。 他站起身，抱起昏迷在地的沈泊言，放在了副驾上。而后，他拖着程文修和程顺浩，一边一个，用安全带绑着扔在了后座。 他自己坐回驾驶座。发动机的声音响起，他便开着车，一路向着医院飞奔而去。 当医院近在咫尺时，孟心桥看了眼后视镜。 镜子里的程文修无知无觉地躺着，而程顺浩，却是突兀地抽搐了一下。…… 沈泊言的脑子里飘着许多毫无凭依的碎片，纷杂地交织在一起，又组不成什么确切的场景。 他无法思考起方才的事情。意识清楚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好像听到了孟心桥喊自己的声音。 可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沈泊言忽然听见有人对自己说：「能听见吗？」 那个声音很陌生。沈泊言费劲地辨析了几秒，可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好，你能听见。」那个东西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沈泊言很想说话。他本以为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但一下子却冒出了句：「你是谁？」 「『我』不是谁。」那东西平静地回答，「但我给了那个被附着的人一个新的身体。」 「孟心桥？」沈泊言一怔。 「如果你指的是，你们对他的称唿，那的确是的。」那东西说。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帮他？」沈泊言还是不明白，追问道。 「我以为我已经说了。」那东西语气淡淡，「『我』帮你们，因为我需要驱逐那个『入侵者』。」 「……那个所谓的系统？」沈泊言的头隐隐有些疼。只是那些疼痛的触感好像隔着一层模煳的障壁，遥远混乱。 「是的。」那东西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我』需要维护世界的正常运转。但『它』却在扰乱这个世界中，人的命运。所以，『我』需要驱逐『它』。」 命运……又是这该死的命运。 第122页 「一号附着者，程顺浩。三十年前，『它』附着在程顺浩身上。九年前，因为程顺浩即将死亡，『它』来到了二号附着者程闻君身上。」 「你说的都是真的？」沈泊言却怀疑，「我能相信你么？你和它，不是同样的东西？」 「『我』当然不是。」那东西被质疑了，也并不恼，语气始终如一地平缓。 「为什么呢？」沈泊言问。 「如果，你说的是『命运』，那你的存在，就是让所有人在一个既定的轨迹上前进。那你与它，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区别。」那东西说。 「首先，如果你被它汲取久了，你的寿命会变短——『它』的上一任寄宿者就是这样死的。」 「其次。」那东西微微停顿，「命运，我也许只是用了人类常用的表述方法。」 「如果要深入说明，可以这样理解。这个世界上的人，在不存在外界干扰的情况下，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 「『我』维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生活。」 「至于这个世界上的人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并不属于我的控制范围。我无法干涉每个『人』的决定，也并非让『人』走在一条条既定的道路上。」 「所以，『它』，就是外界的干扰吗？」沈泊言问。 「是的。」那个——姑且称作维护者的东西回答，「所以，我需要驱逐它。」 沈泊言感觉到那隐隐传来的疼痛更加清晰了。 「但你本来不愿意让我发现你的存在。」他说，「现在，为什么又要找到我？」 「因为『我』，也是一个外界的干扰。」它说。 「我不可以干扰到『人』的生活。只有在特定的时候，我才可以对『人』加以干涉，比如对那一位寄宿者，比如对你。」 「但现在出现了特殊情况。」 「……什么情况？」 沈泊言想起昏迷前程顺浩那张诡异麻木的脸。 他们都很清楚，程顺浩早已死了。现在这个躯壳里也许藏着的就是那个系统。 程顺浩相当于是系统的大本营，这时他突然来对自己下死手…… 不，不只是程顺浩。 沈泊言怀疑，程文修也是在系统的指示下，来要他的命的。 沈泊言的头越来越痛了。他勉强地思考着——这其中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变数吗？ 「原本『它』只附着在两个人身上。」维护者说，「但现在出现了第三个。」 「第三个附着物，就在程家老宅。」 「它在那里呆了很久，因为不常被使用，所以我并未留意到。」 「为什么需要我来做？」沈泊言问。 「我无法对它直接出手，也只能感知到它的大致位置。」维护者解释道，「我身上有着诸多束缚。而且，除了你，没有别的身份可以快速地进入老宅内部。」 「进入老宅，然后呢？」沈泊言问。 他不明白这维护者究竟打得什么主意。但头越来越痛，他也越来越难以思考，只能顺着它问下去。 「去老宅前，你们需要先把他从二号附着者的躯壳里赶出去。」它说。 二号附着者……是程闻君。 「我要怎么做？」沈泊言便询问道。 「二号附着者身上有第三个人。」维护者便详细地解释了起来，「它稳住这个人的意识，主要靠的是第三人的主观意愿。」 「他想要留在二号附着者的身上，即为偏离了自己的命运轨迹。因此它从中汲取能量，获得平衡。」 「所以，我们就是让他不想留下？」沈泊言明白了。 「是的。」维护者表示肯定。 「平衡被打破，它只有两个选择，留下，或者回到三号附着者的身上。」 「如果是前者，二号附着者有处理它的方式。我交给二号附着者一个具象化的道具，它可以在『它』开始动作时警示，也可以摧毁『它』。」 「但它只有一次摧毁的机会。」 「如果，『它』回到三号附着者身上。就需要你，带着具象化道具进入程家老宅搜查。」 维护者说：「记住，只有一次机会。」 「知道了。」沈泊言应了声。 「那么，你该醒了。」维护者于是道。 它的话音刚落，沈泊言的头上便骤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的意识扭曲挣扎着，最终像被吸进马桶一样，砰地一声，落回了脚踏实地的状态。 沈泊言艰难地动了动眼皮。 「醒了。」 旁边传来护士的声音。 「送他来的那个人呢？去哪了？」 第77章 鱼死网破吗 沈泊言朦朦胧胧地呆怔了一会，才反应了过来。 他现在正在医院。 头部清晰地传来闷闷的胀痛，沈泊言抬起手臂碰了碰，摸到了纱布的触感。 他是得救了？孟心桥送他来的医院吗？ 门口响起嘈杂的声响。沈泊言抬头望去，正好触到孟心桥的目光。 「程闻君醒了。」孟心桥大步上前，对沈泊言说，「我让护士看住了他。」 沈泊言听到，便坐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孟心桥扶住他：「小心点。」 沈泊言想起方才那段似梦非梦的记忆。那维护者讲得很玄乎，来得又十分怪异。 第123页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相信它，也说不清它的目的。 「你知不知道，有一个东西。」一边走，沈泊言一边问孟心桥，「它说它在维持着这个世界上的……呃，命运线。」 孟心桥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些许瞭然。 「我知道，它来找你了吗？」 「嗯，」沈泊言点点头，「它还提到了这个项鍊。它说，除了你和程顺浩，还有第三个被系统附着的东西。」 孟心桥微微皱眉。 「第三个？」 「它说，第三个东西在程家老宅里，以我的身份，比较方便。」沈泊言说。 「它……」孟心桥仍是皱着眉头，「说实话，我知晓它的存在也不算很久。按理来说，应当追溯到，我被系统夺去身体控制权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只能模模煳煳地跟着自己的身体……然后它找到了我，给了我孟心桥的身份，并且让我解决这个系统。」 「那它的话，可以相信么？」沈泊言便问，「它告诉我，让程文修主观产生要离开身体的想法，才能让他走。」 「它也告诉过我。」孟心桥说，「它的话……至少它是真的想让系统死。别的，也都不好说。但今天发生的事的确古怪，如果有第三个附着者，那一切也许就说得通了。」 沈泊言又想起方才的事情。 「这个系统……」他抿了抿唇，「是想置我于死地的。」 「是。」孟心桥低头看着他，「原本咱们想的是，它不敢真的让我们死，因为它没有别的选择。」 「但如果它有第三个附着者，那它大可以壮士断腕。」沈泊言低声道，「这就是它想彻底绝了我们后路的原因。」 他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怕。如果他孟心桥来得不及时，如果他没有拖住程文修…… 「嗯，我觉得应该是这样。」孟心桥微微点头。 「现如今……也只能按它说的做了。」 他们正说着，不远处的病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我要出去！」程闻君——准确来说是寄生在程闻君身上的程文修喊叫着，「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走！」 「你安静点！」护士的声音传来，「检查还没有做完，你要跑到哪里去？！」 沈泊言和孟心桥对视一眼，立刻快步向那间病房走去。 门一推，里面程文修被护士牢牢按在床上，手背上针头拖出一片血迹。 见到两人，程文修的神情变得有些狰狞。 「我要出去！」他叫着，「你们无权监禁我！」 「没有谁要监禁你。」孟心桥淡淡地道。 程文修红着眼看向两人。 「你们果然勾搭到一起去了。」他咬牙切齿地冷笑，「我就不该掉以轻心！」 一旁的护士露出吃到瓜了的表情。 沈泊言不为所动：「是你鸠占鹊巢在先。」 程文修还想继续吵架。但孟心桥没有理他，只转头看向护士：「他还需要待多久？」 「打完这针就能走了。」护士回答。 孟心桥便瞥了他一眼。 「一会一起去楼上看看。」他对程文修说。 「凭什么？」程文修梗着脑袋。 「难道你想我一个人去？」孟心桥似笑非笑，「不去的话，你会后悔的。」 显然，程文修不太想后悔。 他嘴里嘟哝了两声，便不再说话，只面色难看地靠在病床上，乖乖地等着药水一滴滴地落下。 孟心桥拖了把椅子，按着沈泊言坐下。沈泊言四处张望了一下，竟发现这里是当初他的头被手机砸伤后，来的那家医院。 而程文修的身体，就在住院部。 意识到这点后，沈泊言仰起脸看着孟心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是想带他去看自己的身体？」 「嗯。」孟心桥点头，「不是得让他不想配合系统吗。」 尽管确实在商量正事，但他们这模样落在程文修这里，就变得格外刺眼。 他不再说话，只阴沉地盯着两人，恨不得用眼睛将两人烧穿。 药瓶里的药本就所剩无几。过了几分钟，护士便来拔针了。 程文修臭着脸，按着手上的纱布。孟心桥站起身，笑了笑：「走吧？」 「走。」程文修冷声道。 孟心桥率先向病房外走去。沈泊言看着程文修，直到他跟上后，才慢慢地追上孟心桥的步伐。 路过程文修时，程文修略有些怨愤地看了眼沈泊言。 「没想到你早就知道了。」程文修低声说。 沈泊言瞥了他一眼，并不回答。 程文修自讨没趣，便彻底闭了嘴。三人一路沉默着，站在了住院部13楼，程文修的病房前。 「你在这里躺了多久了？」孟心桥握住门把手，回过头。 程文修扯了扯嘴角：「怎么，问这个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孟心桥便还是笑，「走吧，进去看看。」 他抬手就推开了房门。病房门一开，露出房间床上躺着的人。 沈泊言头一回这么真切地看到作为植物人的程文修。 他早已不大记得程文修当初的模样。此刻一看，这身体看起来泛着些苍白浮肿的感觉，纵然五官还尚有几分熟悉，但却看起来可怜极了。 第124页 不知为何，沈泊言总觉得这程文修的身体衰败得有些过于快速。上次来时只瞥见一眼，看着还没有这么夸张。而这次，却是直接肿得看不出原样了。 程文修以程闻君的身份来探望多次，也不是没见过自己这副模样。他斜了眼孟心桥：「看也看过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它和你交易的条件是什么？」孟心桥抱起双臂，只问。 「怎么，你害怕？」程文修不回答，讥讽着说。 「怕倒是不怕。只是它总不过就这几点筹码——让你回归身体，然后获得飞锦集团，是吧？」孟心桥也不生气，只慢慢道。 「有话直说。」程文修不悦，「我可没空和你打这种哑谜。」 孟心桥笑了：「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有数啊。」 「这三四个月里，你时常来看自己的身体，应该也能发现，他已经衰败许多了。」 「所以呢？」程文修盯着他。 「如果你还不回去。」孟心桥弯了弯唇角，「你觉得你的身体，以后还能恢復到原来的样子吗？」 程文修猝然一顿。 「你心里也清楚，来得越多，就越能发现你自己身体的问题。」孟心桥说，「你就没觉得奇怪吗？」 「你什么意思？」程文修声音大了些。 「正好你出车祸，又正好是你附着在我的身上。」孟心桥眯了下眼。 沈泊言听着，他的话里逐渐染上些循循善诱的意味：「你猜，这之中，有没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东西呢？」 程文修神色一厉：「程闻君，你想挑拨离间也换个好点的法子。」 「你也知道你的身体衰败速度太快了。」孟心桥却是继续说道。 他一指那已经浮肿得吓人的躯体：「你有没有想过，原本你早就可以回去，只是『它』一直把你拘禁在自己的身体里？」 「如果它全知全能，大可以保护好你的身体……但它做不到。」 「只要我攻略成功，我就可以回来，一切都来得及。你不必这么说话。」程文修咬牙。 「你觉得你还能攻略吗？」沈泊言看了他一眼。 程文修脸色一白。 「或者说——」孟心桥眼神一变，直勾勾地看着程文修，「你猜猜，这『攻略』，到底是真的需要攻略，还是它弄出来的把戏呢？」 这话十分尖锐，直接戳破了程文修这些日子里坚定相信的故事。 程文修的神情里出现了几分动摇。但他又迅速地意识到了什么，露出点戏嚯讥讽的表情。 「那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程文修冷笑着，说：「我大可以不回去，只要有你的身份一天，我就能拥有飞锦一天。」 「我不走，你也别想回来。我们就耗着，谁怕谁！至少你的东西，现在都是我的。」 「我可以不要我原来的身体，」程文修看着孟心桥，「但你能拥有『孟心桥』这个身体多久呢？」 「飞锦集团的事情，也是你最近亲手处理的。」孟心桥丝毫不慌，只道，「程顺洋虎视眈眈，飞锦集团内部的资金鍊也几近断裂。如果你继续留着，大概留在你手上的只有一个烂摊子。」 「而且……」孟心桥体贴地说，「如果你没有收拾烂摊子的方法，留给你的大概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甚至还需要偿还巨额债务的空壳。」 「到时会过得如何……你能接受吗？」 程文修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恨恨地看着孟心桥：「你真狠啊，程闻君。」 「最近机关算尽，就等着这一天吗？」 「今天倒算是突发情况。」孟心桥笑了笑。 「还有……你知道吗，程顺浩刚刚死了，心脏骤停。」他轻描淡写地加上了最后一个筹码。程顺浩死了？ 他的这具空壳一样的身体，终于是被系统放弃了么？ 沈泊言也是一怔。 「什么？」程文修惊得勐地抬头。 他的眼底泛出血丝：「父亲怎么……」 「你大概不知道吧，它以前的宿主，就是程顺浩。」孟心桥说，「你不是听到程文安和你说的了么？程顺浩其实早就死了，而他剩下的的只是一具空壳。今天，你所谓的系统逃离了这具空壳，他就死了。」 「死在被我送往医院之后。」 孟心桥说完，病房内终于陷入了一片沉默。 事实血淋淋赤裸裸。孟心桥就如此明目张胆地将所发生的一切串联起来，尽数抖落在程文修面前。 这一切都串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沈泊言意识到，最残忍的是，从一开始，程文修就没有别的选择。 仪器的滴答声掺杂着走廊上朦胧传来的脚步声，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着程文修的回答。 沈泊言看到，程文修的目光几度变幻，最终落在床上自己那具可怜的身体上。 「我要做什么才能回去？」 过了几分钟，他忽然开口道。 沈泊言刚想说什么，但话音刚出的一瞬间，异变陡生。 程文修的身体突然抽搐了起来，喉咙里响起怪异的咕哝声。这声音和方才程顺浩说话的声音极其相似，在耳膜中刮出了令人不适的响动。 「它要跑了。」孟心桥冷冷地说。 程文修不断颤抖着，而他躺在病床上的身体也缓慢地扭曲起来。 第125页 沈泊言脖子上的项鍊突然变得滚烫。这样奇诡的场景持续大约几秒钟后，他便彻底失去了力气，轰然倒地。 项鍊也一瞬间冷却了下来。 沈泊言下意识想去扶那具躯体，却被孟心桥抢先了。 「走吧。」 孟心桥架起一边手臂，直起身来，神情略有些严峻。 「我们也该去老宅了。」 第78章 千疮百孔 沈泊言第二次踏上了前往程家老宅的路。 第一次是被迫，第二次便主动了许多。沈泊言坐在副驾上，旁边是一个神情有些严肃的孟心桥。 此时天已然彻底黑了下去，高速公路上的车灯都变得零星起来。沈泊言的心跳有些快，摸了摸安全带，低声道：「他从你的身体里离开了吗？会不会是演的？」 「也许吧。」孟心桥说，「但我们没有任何验证的方法。况且……」 他看了看沈泊言：「你的项鍊有没有反应？」 「刚才他抽搐的时候，突然变得很烫。」沈泊言如实回答，「他昏迷后，项鍊就没有温度了。」 「那就是了。」孟心桥点点头，「我们唯一能确认它离开的手段只有项鍊……它刚才应该耗费了许多能量，现在只能垂死挣扎。」 「程文安会帮忙看住他。如果有异动，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沈泊言松了口气：「那就好。」 天是死沉沉的，他心里始终七上八下的，分外不安。 「它会藏在哪里？」他自言自语地念叨了句。 「这事，我也还没头绪。」孟心桥微微嘆气。 「老宅里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除了江静，还有几位住家阿姨。」 「……它附着在谁身上都有可能。」沈泊言抿唇，「有没有可能它，会藏在非人的东西上？」 孟心桥指尖敲了敲方向盘，神情略略凝重。 「不是没有可能。」他说，「或许，它想打个思维差也说不定。」 「那会是什么？」沈泊言皱起眉。 「它应当不会附着在什么容易被清理掉的东西上。」 「如果真是物品，那大约是画作、花瓶之类的藏品。」孟心桥思索着。 沈泊言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说，它会不会藏在……」他顿了顿，「藏在你当时想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上？」 正好遇上红灯，孟心桥踩了脚剎车，回过头来，面露诧异之色。 「你找到它了么？」 「嗯，不是在你的床头里么？」沈泊言瞥了他一眼，「你就藏在那，生怕别人发现。」 他这话讲得有些怨怼，孟心桥忍不住笑了笑。 「我的错。」他坦然承认，「不过，我觉得它可能不会选择这个东西。」 「为什么？」沈泊言不太理解。 「我知道这个东西在哪，而你也知道。」孟心桥解释道，「我不清楚它知不知道你清楚那件礼物的位置，但这样一个东西，对它来说，是不安全的。」 「它也许不会找这么危险的东西。」 沈泊言点点头：「你说的对。」 他又纠结：「那我们该怎么找？」 「先去看看屋里其他人。」孟心桥说，「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沿着人迹罕至的盘山公路，车一路驶向了程家老宅。 在大门口，门卫拦住了他们，沈泊言从副驾探出头来，面色如常地道：「我来见江阿姨。」 门卫是位中年男人。他看了看沈泊言，却并未开门放他们进去。 沈泊言生出些不详的预感。 「抱歉，沈先生。」门卫开口道，「主家并未给您进门的权限。」什么？ 沈泊言顿时拧起眉头。 「没有权限？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抱歉，沈先生，我无可奉告。」门卫一板一眼地答道。 这突发情况，让沈泊言着实有些意外。 难道是程顺浩留的后手，特地让门卫拦住自己吗？ 他竟如此料事如神？ 沈泊言还想争取一下，但他刚想开口，便感觉到孟心桥扯了扯他的手。 「算了。」沈泊言将辩解的话咽回肚子里，「我回去问问程闻君。」 孟心桥开着车退出老宅门口的车道。 「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沈泊言有些焦躁。 「没事。」孟心桥还算淡定。 「这么大一个宅子，总有混进去的方法。」 「你是说……」沈泊言有些震惊，「翻墙？」 「……差不多。」孟心桥倒也不觉得丢人，「我知道有个地方比较隐蔽，走，我们往那里去。」 「而且……」他顿了顿，「我总感觉，咱们被拦在外面，着实有些奇怪。」 「像是有人下了命令。」沈泊言低声道，「也许是程顺浩。」 「走。」孟心桥思忖几秒，一拽沈泊言的手，「我们混进去。」…… 他们下了车，孟心桥带着沈泊言绕过老宅的铁质围墙，找到老宅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 这角落处虽也修着墙，但墙上挖了扇木门出来。孟心桥朝着它用力地踹了一脚，那扇斑驳的木门便开了。 「还能这样？」沈泊言无语。 「嗯，以前江静有试图把我关在老宅里。」孟心桥说，「那时，我经常从这里跑路。」 第126页 沈泊言心情顿时便有些复杂。 孟心桥倒像是早已释怀。他直接领着沈泊言进门，穿过一小片树丛，便见到了程家老宅的轮廓。 沈泊言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然是深夜，即将转点，老宅的灯光熄灭了一片，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古朴的门楣凭空渲染上几分阴森诡异的气氛。沈泊言深吸一口气，率先走进屋里。 客厅里没有人。 悬空的奢华吊灯没有打开，沈泊言只能在窗外的月光里辨析出家具的朦胧轮廓。 孟心桥显然对这里更加熟悉，他四处张望一番，悄声附在沈泊言耳边道：「住家阿姨房间在三楼。」 沈泊言点点头。 两人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踩上了年代久远的木楼梯。 尽管再小心，落脚时楼梯上还是传来了轻微的响声。 沈泊言惊了一下，回头看向孟心桥，孟心桥却摇了摇头，做了个「不管」的口型。速战速决吧。 沈泊言深吸一口气，继续小心翼翼地向上走着。 老宅的楼梯按『回』字型设计。他们摸着黑缓慢地上楼，绕过一个拐角时，沈泊言刚想向前走，却突然被孟心桥攥住了手腕。 孟心桥的手心微微湿润，用上点力。沈泊言吓了一跳，但当他定睛看清前方的景象时，身上的寒毛却陡然竖了起来。 黑暗的楼梯口，站着一个略显纤细的身影。 也许是看到了两人突然停下的脚步，那道身影略略动了动。 「沈泊言？」 江静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原来是你。」 她『啪』地一声按亮了灯。 沈泊言眼前花了花，当视线恢復正常时，他看到江静穿着件碎花睡衣，定定地站在三楼楼梯口前。 「吵到您了吗？」沈泊言问。 「楼梯上有声音。」江静颇有些冷淡地道，「我还想着，老宅怎么可能遭贼呢。」 「闻君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他有些东西在屋里忘记取了。」沈泊言面不改色地扯谎，「让我来帮他找一下。」 「是吗。」江静勾了下唇角，露出个奇怪的笑容，「他的房间不是空了么？怎么还有东西没拿？」 「确实是有的。」沈泊言只得说，「在柜子里，他说他忘记拿走了。」 江静仍是站在楼梯口中央，抱起双臂，一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那明天再让他自己来拿。」她说，「这么晚了，也应当让他自己过来吧？」 「我正好在郊区这边。」沈泊言解释道，「就来帮他找一下。」 「明天让他亲自来。」江静仍然坚持道。 她盯着两人，神情间带上明晃晃的不悦：「怎么，他连他妈都不想见了吗？」 「还有，这个男的是谁，你怎么和他在一起？」等等。 沈泊言刚想接话，却顿住了。 她不想让他们去程闻君的房间。 他突然迟钝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思绪一转，沈泊言又回想起在车上的猜测。 程闻君的房间里有什么？有那件未曾送出的礼物。 江静不想让他们去程闻君的房间，难道是因为那件礼物么？ 难道系统的最后一个附着者，就是那件礼物？ 这结论看起来与逻辑环环相扣，导出的结果也是无懈可击，但沈泊言却越想越觉得怪异。 他漏掉了什么？又或者说，他预料错了什么东西么？ 孟心桥这时忽然略略侧过身。 他借着视线盲区，抬手轻轻地碰到了沈泊言的后腰。 指尖清晰的触感传来，沈泊言腰间一麻，但很快便忍住，维持着如常的面色。 「只是一起出项目的同事，我也没办法把他扔在外面。」沈泊言一边说着，一边勉强地辨认着孟心桥在自己腰间划下的字。一笔、一划。 孟心桥用了点力，沈泊言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笔画。 「这里是程家，不是你随便进出的地方。」江静咄咄逼人，她的眼睛睁得有些大，眸子直勾勾地锁在两人身上，「听清楚没有，明天，你让闻君自己亲自来拿！」 孟心桥的最后一笔落下。 在意识到孟心桥所写的字到底代表着什么的时候，沈泊言的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他终于想通了方才的怪异从何而来。 因为孟心桥写下了两个字——『江』，『静』。 第79章 世上不会永远无人爱你 竟然是她。果然是她。 沈泊言生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他深吸了口气，伸手进裤子口袋里，触碰到早已被他取下来的项鍊。 项鍊散发着微微的热度，不算烫，但足够让沈泊言感知到不同。 「还赖在这不走干嘛？」江静依旧在喋喋不休，「再不走我就叫人上来了！」 沈泊言想接近她，好用项鍊拘禁住她身体里的系统。但他只是向前走了一点，江静便如临大敌似的后退了一大步。怎么办？ 他有些焦头烂额地想着。 这时，孟心桥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回头给了他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 「妈。」孟心桥就这么淡定地叫了声。江静一愣。 她脸上激动的表情微微一凝固：「你叫我什么？」 「妈，是我。」 第127页 孟心桥笑了笑：「您肯定奇怪为什么一个陌生人会这样称唿您……但这些日子里，您发现过程闻君的不对劲吗？」 「什么不对劲？」江静愕然，「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孟心桥的笑容有些无奈。 「他不是程闻君。」他说，「他是程文修。这些日子里，他占去了我的身体。」 「什么叫占去了你的身体？！你是闻君？」江静瞪大了眼。 「是的。」孟心桥嘆了口气，言辞恳切，神情可怜，「我好不容易让沈泊言相信了我的话，让他带我过来……我不能看着他眼睁睁地毁了飞锦的一切！」 江静面色变幻：「你扯这些胡话，我怎么能相信你！全当讲故事吗！」 沈泊言在一旁听着。 他不知江静清不清楚系统的存在，也不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她到底是一具空壳，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孟心桥却是早已思考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妈，你还记不记得。」孟心桥轻声道，「我七岁生日那年，你送了我一张银行卡。」 「你说，以后你每年都会往里面存钱。如果你和程顺浩离婚了，我不至于什么也没有。」 「银行卡的密码是『140367』……我的生日。」 江静愣了愣：「你……」 「我刚上初中的那段时间，」孟心桥看着她，「程顺浩为了程文修的母亲和你闹离婚。」 「你还记得吗，我对你说——『我会守护好我们的东西。』」 江静张了张嘴。 她看起来像是刚刚知晓这件事，勉勉强强地相信了孟心桥的话。 过了会，她才开口：「……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有一个东西把我从身体里赶了出去。」孟心桥语带苦涩。 江静眼神微微闪烁。 「那你可要好好想想办法。」她说，「怎么白白地把身体给程文修占了？」 这话沈泊言听着觉得有些怪。 孟心桥面色如常，只为难地说：「妈，我知道。但我现在也没有办法。」江静皱眉。 「妈知道了。」她说，「我会帮你多留意……你和沈泊言先回去吧，不要轻举妄动。」 「妈，我的房间里，有需要拿走的东西。」孟心桥便道，「可以让我去拿一下吗？」 「什么东西？」江静没有让开走廊，仍是在正中央站着，「怎么突然有东西要拿了？」 孟心桥赧然一笑。 「一些以前的东西。」他信口胡说道，「方盛云不相信我的身份，我得找个从前的东西，作为证据。」 「证据？」江静抬眼看着他。 走廊上的灯颜色昏黄，她的目光直勾勾的，过了会又轻轻地变幻了一下。 「那你去吧。」她说，「沈泊言留下。」 「谢谢妈。」孟心桥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他便越过沈泊言，向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沈泊言背过手，轻轻一伸，项鍊落入孟心桥手心。 江静终于侧过身，给孟心桥让出一条路。 孟心桥步履平稳地从她身边走过，在即将擦肩而过时，却陡然一回头，将手中的项鍊按向江静额头。 江静原本便警觉。此刻想躲，可孟心桥的手更快，追着她的动作，最终还是不偏不倚地按在了她的额头上。 沈泊言眼见着项鍊闪过一道寒光。 江静骤然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叫。她保养得宜的面容扭曲，双腿一软，直直地倒在地上，浑身颤抖。 女声尖利，但在这尖利女声背后，藏着个沉闷诡异的声音。那声音如同黏腻的沼泽，带着嘶鸣般的痛楚。沈泊言听着，脑袋嗡嗡作响，跌退一步，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孟心桥神情平静地站在原地，连晃都未曾晃动一下。 江静的尖叫声持续了半分多钟，才慢慢地平息。她面色狼狈，脸上泛着难看的血色。 剧烈地喘息了一会后，她勐地抬起头，竟是用仇恨的眼神看向孟心桥。 「你为什么要害我！」她嗓音嘶哑，「我生了你，养了你，到头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孟心桥淡淡地垂下眼。 「我只想让我，还有我在意的人好好活着。」他说，「妈，它也许骗了你。你从它那里得到的东西，都会从别的方向加倍奉还回去。」 「你在害我！」江静仇恨地盯着孟心桥，「你这个冷血冷心的人，从小你就这样，我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我让你和你的父亲断亲，你不愿意；我让你远离程文修和程文安，你也不愿意！」 「我求了你许多事，你一样也不满足。我还剩下什么？你把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也夺走了！」 她说着说着，声泪俱下。孟心桥仍是低着头看她，在她发泄完毕后，只问了句：「唯一剩下？」 「啊？不是吗？啊？！」江静嘶吼道，「你也只会骗我，程闻君，我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 「早知道我就不该生你，我就不该生程顺浩的骨血——你和他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人！」 沈泊言听着，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 「江阿姨，」他冷冷地打断道，「你知道，程闻君身体里的，不是他本人了么？」 「就算和那个东西交易时不知道，方才程闻君说起时，你也应该反映过来了吧。」 第128页 江静被掐住脖子似的，短暂地停顿了几秒钟。 「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她勐地抬手指向沈泊言。 沈泊言盯着她：「您大概是不在乎他吧？不然不会仍旧坚持着贯彻它给您的要求。」 「那既然您是如此，为什么却要求程闻君抛弃自我，绝对无私地对待您呢？」 「你懂什么！」江静声音变大了，「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争论我们家里的事？！」 「他不是外人。」孟心桥忽然道。 「妈，你有发现最近『程闻君』的变化么？」 他笑笑：「你发现了吗？还是发现了，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但沈泊言发现了，方盛云发现了，沈泊宣发现了，程文安发现了——连我的助理小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孟心桥仍是看着江静：「妈，只有你。」 「它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会知道的。它消失，客观上来说是一件好事。」 「至于您……」孟心桥仍是低着头看她，但却没有什么居高临下的感觉。 他只是平静地说：「妈，谢谢你最后一刻还是心软了一点。」 「但其实你我都清楚……这么多年，我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接受了你现在已经对我没有多少亲情和爱这件事。」 江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是想说什么的，但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孟心桥方才说的那一句话上。孟心桥搭着沈泊言的肩，带他转过身。 「走吧。」孟心桥说。 沈泊言跟在他的身后。 这次他们不需要翻墙，大摇大摆地便从大门离开了程家老宅。站在孟心桥的车前，他回头看了眼，熄着灯的建筑隐没在黑暗的山嵴中，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 「结束了吗？」沈泊言轻声问了句。 「也许吧。」孟心桥回答，「如果没有结束，它会来告诉我们的。」 「回家吧。」他对沈泊言说。 沈泊言「嗯」了声，拉开门把手钻进车里。 孟心桥随后也坐在了驾驶座上，他没有开车，只是偏过头望向沈泊言。 「怎么了？」沈泊言眨了下眼。 「就是有一点感慨。」孟心桥失笑，摇了摇头，「没有想到，我和她最后还是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嗯……」沈泊言抿唇，「我也没想到是她。」 他察觉到孟心桥的心情并没有那么好，便凑过身去，问：「你不开心么？」 「是有的。」孟心桥说，「最后她想要给我机会，但是我还是选择了骗她。」 「像扯平了一样。」 「那就扯平吧。」沈泊言就说，「还有很多人盼着你回来呢。」孟心桥笑了。 「有你吗？」他问。 「有的。」沈泊言笃定地点点头。…… 沈泊言不想回到原来的住处，便和孟心桥一起去他家暂住。 孟心桥把床收拾了出来，两只枕头搁在两边。简单的洗漱过后，沈泊言侧躺在床上，看着孟心桥坐在自己旁边。 虽然不是程闻君那张脸，但沈泊言却想，当年曾经一闪而逝的梦想，也许能够成真呢。 「快睡吧。」孟心桥对他说。 沈泊言也是真的很困了，他闭上眼，应道：「晚安。」 「晚安。」 床上传来塌陷感，沈泊言听见孟心桥对他说。 他闭上眼，很快意识便逐渐下沉。朦朦胧胧中，好像听见维护者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响起。 「结束了。」 它说。 第80章 end 夏初时天气愈发地闷热。c市的空气里瀰漫着潮湿的水汽，温度却一路攀升。 梅雨季节，天公始终不作美。一连下了一个多星期的雨后，终于迎来了一个短暂的晴天。天黑得晚，沈泊言从办公楼下来时，天空还是一片浅淡的蓝色。 他给程闻君发消息：【你在哪？】 程闻君过了会回他：【马上来了，堵车[\流泪]】 沈泊言便站在楼下等，七月初傍晚的光线在树丛下拉出片片阴影。约莫过了一刻钟，不远处便停了辆车。 沈泊言见了，便走去拉开车门。车内空调的冷气驱散了夏日的炎热潮湿，程闻君坐在驾驶座上向沈泊言笑，问：「等久了？」 他不像平时上班一样穿着西装，只是套了件简单的衬衫，头髮也随意地耷拉下来，一点派头也无。 「没多久。」沈泊言就说着，顺手拉开安全带扣上。 车缓缓地动了。沈泊言看着程闻君，问他：「你辞完职了？」 「嗯。」程闻君一边开车，一边点头，「今天上午我把东西都搬走了，下班前刚走完程序。」 「没遇到什么麻烦么。」沈泊言转过头，又问他。 「算有，又算没有。」程闻君揶揄地笑了笑，「不少人来寒暄，明里暗里地打听着不少事呢。」 「什么事？想试探你和你大伯之间的事么？」沈泊言眨眨眼。 「差不多。」程闻君回答，「一部分想试探大伯是不是抓到了我的什么把柄……另一部分是想问，飞锦是不是要完蛋了，所以我在捲铺盖跑路呢。」 沈泊言笑了一下。 「那你不就是……」 「是啊。」程闻君空出一只手拍了拍沈泊言，「挺好玩的，还有蛮多人来跟我表忠心，说要跟我一起走。」 第129页 「你要带他们吗？」沈泊言就问他。 「我不要。」程闻君果断摇头，「我才不和他们多说，那么多人，没几句实话……更何况，我还忙着接你去聚餐呢。」 没闲聊多久，程闻君就开到了方右函的咖啡厅门口。他找地方停好车，沈泊言一从车内钻出来，就看到方右函在玻璃橱窗里向他挥手。 旁边还有沈泊宣和方盛云，甚至还有一个程文安。 沈泊言和程闻君一进店门，方盛云就叫道：「辞职怎么回事？」 沈泊宣在旁边復读了句：「辞职怎么回事？」 「这不是呆不下去了嘛。」程闻君笑得十分自然，「马上我就要成无业游民了。」 「少来你。」方盛云阴阳怪气，「要不是你说，我还真没发现你和程文安这老小子私底下竟然搞了个公司出来。」 程文安在一旁哈哈笑了声。方盛云瞅他一眼：「怪不得你还套着那个孟心桥的皮套的时候，竟然能在seener里拿那么高的职位……敢情好，直接借着程文安走的后门是吧？」 「你也知道，飞锦这地方的确没什么可盼的了。」程闻君摇头嘆气，「倒不如我就卖他个乖，直接把飞锦扔给我的好大伯得了。」 「还有程文修。」沈泊宣冷不丁开口，「他前些时候不是还闹着得精神病？这几天好像又回去纠缠程顺洋了。」 「神经病？」方右函奇道，「这是什么事？我竟然没听说过！」 「稀奇，还有你没听说过的事。」方盛云调侃，「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闭目塞听的。」 「诶哟。」方右函脸红了，「你别问了，别问了……喝你的咖啡，还堵不住你的嘴嘛？」 他身后那位店员繫着围兜转来，面无表情地放下两杯咖啡。方右函和他对视上一眼，立刻扭过头去。 方盛云「啧」了一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大概是一个多月前。」沈泊言便开口道，「他在医院里住了很久，刚养好一点身体，就在病房里闹事。」 「闹的什么事？」方右函起了兴趣，问。 「就成天嚷着，」沈泊言冷静地用没有感情的语调念，「『我才是程闻君！』『有人偷了我的身份！』『你们要为我做主！』之类的话。」 方右函愣了一下，而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跟什么啊！他是真疯了吧！」 「也许吧。」程闻君忽然露出个淡淡的笑，「他那时闹得可久了。不过后来，他也意识到，如果他继续疯下去，那就得换一家医院待着，才消停一点。」 「换一家？换家精神病院吗？」方右函乐了。 「他可能真的以为谁都能信他的鬼话。」沈泊宣评价，「只是从一开始就很拙劣……再怎么也无济于事的。」 「他可能真的把自己都骗过去了。」沈泊言说。 所有人都十分认同这说法。沈泊言喝了口咖啡，偏过头就见程闻君在看着自己。 「他现在和大伯又重新搭了上线。」程闻君一边看着沈泊言，一边说，「嗯，可能是真的太执着于飞锦了吧。」 「以咖啡代酒，」程文安似乎是见气氛变得有些沉闷，便举起杯子，夸张地道，「我们今天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好朋友程闻君，终于辞职了！」 「好好好，」程闻君亦是举杯，「诸位，马上我就要成无业游民了，还得仰仗沈教授呢。」 沈泊言瞅他：「我？」 程闻君就笑，歪过身拿肩膀抵着沈泊言的肩。 他个子高，靠过来时便落下一大片阴影。沈泊言无言地看了看，最后还是选择随他去了。 「晚上吃什么？」方右函问。 「去吃隔壁的烧烤？」方盛云提议。 「好啊。」程闻君也表示同意，「我请客。」 「那就要薅无业游民一顿大的咯。」方盛云一边笑一边摩拳擦掌，「不会说我们欺负人吧。」 「你一天天的净开人玩笑是吧。」程闻君作势要敲他，「去吃饭！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程闻君请吃饭，那几人自然是毫不留情地薅了他一顿。 众人早就谴责过程闻君先前知情不报的行为，这次也没再翻旧帐。酒足饭饱后寒暄过一阵，便各自回家了。 沈泊言坐上车，刚系好安全带，就听见程闻君问了句：「你知道你姐姐和方盛云什么情况吗？」 「……什么？」沈泊言茫然扭过头。 见他一副完全没往那方向想的表情，程闻君就在一旁笑。 「你没发现啊。」程闻君说。 「我没发现。」沈泊言不高兴地摇头。 「可以留意留意，」程闻君笑眯眯地揉他脑袋，「沈教授。」 「拿我开玩笑。」沈泊言看着他，不过话里倒没什么指责之意。 「干嘛。」程闻君眨眼。 「不干嘛。」沈泊言推推他，「回家了。」 程闻君笑着不说话，发动车驶上了马路。 车里安静了一会，程闻君的手机就忽然响了。 『江静』两个字跳跃在车载屏幕上。 沈泊言怔了怔，扭头望向程闻君：「……她给你打电话了。」 「没事，先不接。」程闻君倒是平静，随手点了挂断，「来说今天这事的。」 只不过他不想接，江静却是又打来电话。沈泊言见程闻君还在开车，便帮他把电话挂了。 第130页 江静锲而不捨，打一个沈泊言就挂一个。在打到第八个电话的时候，沈泊言和程闻君对视一眼，沈泊言便点下了接通。 「江阿姨。」他率先开口道。 江静一听对面是沈泊言，一下子竟然没出声。过了几秒钟，她才生硬地问：「怎么是你？程闻君去哪了？」 沈泊言记得，上次见到她，还是在他们住所的门口。江静找到了他们门前，咬牙切齿地说着车轱辘话，质问程闻君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退路都堵死。 当时，程闻君只淡淡地回了她一句：「谁都是为了活着，您不也一样吗？」就把她堵了回去。 现在她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了许多。 「您找他有什么事吗。」沈泊言也不回答。 「你让他接电话。」江静不废话，只说。 沈泊言看了眼程闻君，程闻君便开口：「什么事，妈？」 「你为什么辞职了？」江静问。 她的嗓音似乎有些沙哑。 「不想干了，就辞职了。」程闻君说。江静沉默了。 她的沉默持续得有些久，久到沈泊言都怀疑她是不是断线了。 「为什么？」约莫半分钟后，她才慢慢地说，「程顺浩想要，程文修也想要，为什么就你不要？」 「我从来没有想要过。」程闻君嘆了口气，「妈妈，是你想要，不是我。」 沈泊言听他说着，仿佛明白了什么。江静从来都很迟钝，但这次也一下子就懂了。 「可是这么多年，你努力了这么久……」她不死心。 「不重要。」程闻君回答，「努力了这么多年，其实我还是为了辞职这一天。」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还好么。」沈泊言问他。 只不过，沈泊言其实能感觉得到，程闻君现在的心情并不算差。 他好像已经不像原来那样，还会对江静看似关爱实则大半是冷漠的行为产生什么波动了。 甚至刚才的事情，也好像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波动。 「没事。」程闻君就笑。 「人嘛，总是自由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高架桥上的夜空，月亮格外地圆，也格外地亮，映出几朵稀薄的云。 「嗯。」 沈泊言应了声。 他继续望向面前的公路，不再纠结于方才的事情。 与此后的每一天一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