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不在树篱外》 第1页 《夜空不在树篱外》作者:matthia【完结+番外】 简介:大学毕业后得知自己并不是人…… 在福利院长大的尤里身世成谜,毕业后回福利院探望老师,目睹老师受到攻击,为救人爆发出奇妙的能力击倒袭击者…… 事件发生后尤里惨遭“绑架”,还被神秘男子贝洛告知:你攻击的人并不是人。你也不是人。我来当你妈。 我杀了谁?我又是谁?谁要当我妈? --- 特别感谢:读者“结晶壁虎”总结的小标题:不做人之后我被病弱男妈妈收养了 --- 现代半架空,东欧某城市背景;一点点斯拉夫神话+北欧精灵神话(不是那种剑与魔法的精灵)+多国民间的换生灵传说, 含有元素:战斗、魔法、换生灵,奇幻~ 剧情向少年漫画风,偶有群像pov感,但有唯二主角:贝洛、尤里; 其他前期主要人物介绍: 贝洛:是人,法师、导师类人物,瘸一条腿。可能有点 面 热 心 冷,不太软乎。 尤里:能力奇怪,不是人,很会做人,通人性。贝洛的契约子嗣。 瓦丽娅:是人,无奇幻能力的好队友。外表豁达粗线条,内心藏着一些不想提起的事情。 派利文:很能打,不是人,稍微有一点不通人性。 阿波罗:是人,心思深的好小孩,派利文名义上的弟弟。 --- 作者超不擅长写文案!如果有文案表达不清造成疑惑的地方,可以直接问哦~ 标籤:奇幻、欧风、精灵、法师、群像、he、一千零一页徵文、男主、双男主、西幻 第1章 白之神 1-白之神 很多电影中都出现过拘束衣。 比如汉尼拔这个角色就穿过,此人是个恐怖的罪犯,普通手铐不足以防范他,所以他不但要穿拘束衣,外面还要绑上皮带,把躯干、四肢都被紧紧束缚起来,再在他脸上戴一个硬质口罩,上面有唿吸气孔,可能是防止他咬人吧。 小时候,尤里在福利院里见过拘束衣。北楼住着一些很暴力的患者,他见过那些人被“绑”着推到综合楼去做检查。 后来大约十三四岁的时候,尤里看了《沉默的羔羊》。 看完之后,他在拘束衣上总结出了一些规律,认为用到拘束衣的情况分为两种:只用布制拘束衣绑着的,是病人;不仅用拘束衣,还要用皮带固定在窄床上,还把窄床竖起来,还要戴硬质气孔口罩的,是犯人。 今天,尤里从睡梦中甦醒。 他震惊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躺着,而是竖着的。 他穿了拘束衣,戴了硬口罩,绑了宽皮带。 他看向左右。 地板上有奇怪的圆形线条,线条周围散落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文字。那些字母乍一看和西里尔字母差不多,仔细看好像有一些微小的差别,其中还夹杂了类似拉丁字母和如尼文的东西。 字符围着他形成圈形图案,是一共三层的同心圆。怪神秘的,有点像游戏里那种魔法阵。 与游戏不同的是,这几圈“魔法阵”并不发光,也不精緻,它们很朴拙,线条疙疙瘩瘩的,有点像用面煳或者浓汤画成的。 如果说“拘束衣病人”“拘束衣+皮带口罩罪犯”,那么……“拘束衣+皮带口罩+奇怪魔法阵”又代表什么? 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他们把我当成了什么东西? 尤里下意识想叫,又把声音咽了回去。 电影里的人被抓了就会喊“放我出去”,但这根本没用啊,歹徒又不是声控智能家具,难道会听你指令吗。 尤里决定静观其变,不要大喊大叫激怒对方,也不要胡乱挣扎浪费体力。 他深唿吸了几下,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观察四周。 房间是圆形,或者应该说是圆柱形,弧形的墙面上也有一些隐约的线条,和尤里脚下的“魔法阵”们弧度一致,尤里的位置是这些圆圈的圆心。 他对面的墙边摆着一套摺叠桌椅,除此外,房间内一片空白,没有其他家具,也没有窗户。 尤里的视野范围内没有门。如果有门,也应该是在他身后。他被固定在竖窄床上,无法回头去看。 尤里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应该没受伤,只是四肢很软,肌肉酸疼。 从醒来到现在也就几分钟,一开始他比较迟钝所以没感觉,现在他逐渐感觉到渴和饿了。 看来他已经被关了很久,身体有些脱水。 被关在这里之前,我是在干什么来着?尤里思索着。 很奇怪,他似乎丧失了一部分记忆,想不起来自己是被谁抓住的、怎么被抓住的,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 他正想着,身后方向传来轻微的“吱呀”一声,是开门的声音。果然,房门在身后。 然后是脚步声。来者脚步很轻,还伴随着奇怪的“嗒嗒”声。 对方没有笔直地朝尤里过来,而是贴着弧形的墙边走路。很快,此人走到了尤里的正对面,贴在墙边站住。 尤里本以为自己会看到全身黑衣的蒙面人,就像特工电影里的反派……但他看到的人完全不是那样。 并且他明白了那种“塔塔”声的来源——因为来者轻微跛行,手里杵着一根助行杖。 第2页 这人身形瘦小,站姿歪斜,远看容易被误认为是老年人。其实他是青年男子,只是体格比同龄人瘦弱很多。 他的肤色苍白得略显病态,眼下挂着极为明显的黑眼圈,怎么看都像个需要休息的病人。 此人不仅形象文弱,穿着打扮也不太像犯罪分子。他身上是很普通的浅色休闲装,脚上穿着布鞋,整个人看着没什么攻击性,手里也没有拿武器…… 不对,应该算是有武器的,如果这个东西算武器的话——此人左手拿着助行杖,右手拖着一面透明的防暴方盾。 盾面上没有警用标志,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古怪的字母符文,符文和地上、墙上的“魔法阵”有点像。 男子拿盾的手臂微微发抖,对他来说这盾肯定很重。 他走到桌椅边,先把盾靠在桌子前,自己再绕到椅子那边坐下来,整个人藏在透明盾的后面。 尤里有点懵。 试想:你被绑架了,犯罪嫌疑人走到你面前……一般来说,接下来的发展可能是他拿出刀枪对着你,也可能会拿出棍子鞭子什么的…… 可这个人偏偏拿着一面盾。而且他离尤里远远的,似乎不太敢靠近…… 尤里用力思考着:这时候,到底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应该像正常受害者一样求饶吗?还是有什么更适合这种情况的特殊反应? 这个坏人怎么畏畏缩缩的?这屋里到底谁是坏人? 还有,尤里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是在大学里吗?还是租住的公寓里? 持盾男子盯着尤里,尤里也盯着他,两个人都不说话。 太怪了,犯罪分子不主动说说想做什么吗?终于,还是尤里忍不住先开口了:“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男子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似乎他在故意等尤里先说话,只要尤里说了话,他就能放松一点了。 这又是为什么?尤里不太明白……是想观察我的态度吗? 男子说:“你是尤里&mdot;卢卡维纳,不久前毕业于尼撒大学……” “是,怎么了?”尤里问。 “没什么,确认一下。”男子说。 他打开桌子下的抽屉,拿出文件夹,翻阅着里面的纸质资料。 尤里又问:“刚才我问你你还没回答呢,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确实见过。”这绑架犯还挺坦诚,竟然承认了。 回答完,他轻轻笑了一下,补上了一句:“你真神奇,竟然一开口先问我这个……难道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被绑在这里,你不害怕吗?” 尤里又看看四周,仔细品味了一下自己的内心感受,回答道:“好像害怕,也好像不太害怕。呃,也可能是我有点搞不清状况,总之应该是害怕吧?” 这反应,显然是一点也不害怕,充其量是有些好奇而已。 男子嘆了口气:“不愧是……” 他没说完后面的话,只是露出一副像是赞嘆的表情。 尤里更觉得此人眼熟了,肯定以前见过。他仔细回忆了一下,问:“你是大学里的人吧?” “是的。”男子回答。 他一承认,尤里在记忆中更精准地搜索起来,立刻有了大致目标范围。 “想起来了!”尤里说,“我在美术学院的图书馆里见过你!” 男子点点头:“是的。我在那里兼职过,做一些杂活儿。” 他们见过,但并不算认识,只是两三次擦肩而过的那种程度。 原本尤里完全不记得这么个人,但只要他故意去回想,也能清晰地想起来,甚至能想起当时的一些细节。 他第一次见到这名男子的时候,两人隔着一座书架。尤里抽走了一本厚书,书架对面露出了这人苍白得吓人的脸。 男子并没有伸手拿书,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察觉到尤里的目光后,他立刻走开,装作若无其事。 这件事让人不太舒服,尤里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但书是尤里自己抽出来的,那名男子没主动做什么,好像也不能怪他。 之后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尤里很快就把这事忘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尤里偶尔又见过他几次,二人并没有进一步接触。 “你在监视我吗?”尤里问。 “对。”男子说。 “我一问你就回答了,你怎么不对我撒谎?” “这话是什么意思?”男子问。 尤里说:“你是绑架犯,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我问问题的时候,你为什么有问必答?难道你不应该强硬一点吗?比如我问什么你都不回答,或者对我吼‘闭嘴’,然后打我……也不用真的打我,我就是形容这么一种常见的情况。” 男子脸上的表情很精彩,看得出来他很想笑,又拼命憋着不能笑。 他微微侧身,花了几秒钟来管理表情,然后说:“你是个很特殊的对象。我现在要和你做一些交易,交易要坦诚,不能撒谎。” 这个答案更令人迷惑了。什么叫“特殊对象”? 难道尼撒大学的毕业生很特殊吗?和还没工作的毕业生有什么好交易的? 第3页 疑问太多了,尤里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于是他找了个最简单的事情问:“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贝洛,”男子回答,“我的正式代号是贝洛伯格,但这玩意叫起来过于羞耻,熟人一般都叫我贝洛。”(注1) “贝洛伯格,白之神?”尤里瞥了瞥嘴,“确实很羞耻,像网名。你在图书馆工作的时候就叫这名字?” “不,图书馆里我的工牌上写了别的名字,你不用记。我的代号才是真正的我。就叫我贝洛吧。” “好,贝洛,”尤里说,“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还拿了个盾?是在怕我吗?” 这个问题好像出乎贝洛的意料,他愣了一下才说:“是。但也不能叫害怕,应该说是必要的防范。” “哈哈,嘴硬什么,你就是害怕我,”尤里问,“是我做过什么可怕的事吗?” 注1: 贝洛伯格,斯拉夫神话里的白神,代表光明与太阳,化身为白色水鸟,曾用海底的石头创造陆地。 第2章 你不是人类 2-你不是人类 “是我做过什么可怕的事吗?” 话一出口,尤里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正常情况下,他应该问“你要对我做什么”或者“为什么要抓我”之类,但他却问“是我做过什么可怕的事吗”。 出于直觉,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做了什么,而不是别人想对他做什么。 尤里不确定这种心态是否正常……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否做过什么,这一两天内的事全都想不起来。 他能想起从前的生活细节片段,却想不起来近期的经歷。 贝洛还在翻阅桌上的文件。 他打开其中一页,读了出来:“尤里&mdot;卢卡维纳,出生于北方巴诺州。距今二十一年前,其所在家庭遭遇瓦斯爆炸事故,房屋焚毁,父母与姐姐不幸遇难。” 贝洛从文字里抬起头,瞟了尤里一眼:“你是家里唯一的倖存者,后来你一直居住在儿童福利机构,十四岁离开福利院,进入了寄宿学校。” 尤里静静听着,不时点点头。 对方说起了他的过去,他并不意外。这些事又不是机密,随便就能查到。 但他不明白绑架犯说这些干什么,难道是想刺激他,让他悲伤一点? 贝洛合上资料页,看着尤里:“你长大后,看过当年的事故现场照片吗?” “看过。”尤里回答。 他确实看过,大概十四岁的时候看的。看完后他没什么感觉,并不太难过,也没有强烈思念亲人什么的。 那时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态是否正常,就去问心理老师。 老师告诉他:很正常,发生事故时你才两岁多,太小了,根本记不住事,对现在的你来说,那场灾难并不是切肤之痛,所以当你看到资料时,心态就像在看别人的事,也就不会太难受了。 听老师这样说,尤里放心了很多。是正常的就好。 “你觉得这正常吗?”贝洛问。 时隔多年,竟然又有人跟他探讨这个话题? 尤里很有底气地回答:“当然正常。你觉得哪里不正常?” 尤里这句话的语气有点凶。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太喜欢这个话题。 他说完后,对方的反应实在好笑:贝洛更紧张了,肩膀缩起来了一点,力求一根头髮也不要露出盾牌范围外。 尤里刚才还有点不耐烦,现在都想笑了。 但他是被绑架者,按说不应该笑。 他尽量把“笑”表现为“嗤笑”,说:“你看看你!是这么怕我,不如换一个人来问话吧,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 贝洛也自嘲地笑了笑:“别人在忙,人手不够啊……跑题了。刚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看过事故现场照片,你应该还记得现场的模样。那栋房子受损十分严重,不仅外观被烧毁,结构也全部溃塌。房子位于比较僻静的乡村,是独栋建筑,附近十公里内没有村镇,最近的邻居在三公里外,那场灾难发生在夜晚,无人及时报警,遇难者困在房子里当场死亡……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子独自倖存了下来,甚至没受什么外伤,你觉得这样正常吗?” 原来你指的是案情,而不是我的心态……尤里竟然有一种庆幸感。 他坦诚地说:“这方面我真的没多想过,而且我也不太了解救灾常识。照你这么说,也许是不太正常吧。” 贝洛问:“从小到大,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和别人不一样?” “有,我的发色很少见。”尤里说。 他的头髮是灰色。 不是深亚麻色,也不是少白头那种黑白交杂,而是均匀的菸灰色。通常人们只能靠染髮获得这种颜色,但尤里的头髮从未染过。 其实他在婴幼儿时代是黑髮,随着年龄增长,没过几年就成了这样。 贝洛说:“你的发色只是一方面,还有别的。比如说……你应该很少生病,或者根本就没生过病吧?” “确实……”尤里说。 他真的没怎么生过病。他的“看病”经歷只有三次,一次是两岁多被救出废墟,救援人员把他送去医院做检查,还有两次是长大后,他主动去做体检。 第4页 其他情况下,他从来不需要去看病,也没买过药,必须打的疫苗倒是都去打了。 贝洛继续说:“除了不生病,你骑自行车时也从不会失去平衡,视力一直很好,体力明显优于常人,即使在儿童时代也几乎没有跌倒过。” 尤里提出异议:“不对!我确实没怎么摔过,视力也确实很好,但我的运动能力可一点也不强。你在大学里就监视我,应该知道我没玩过任何运动项目,打球踢球我全都不会。” 贝洛说:“我指的是你的体力,而不是具体的运动项目。虽然你的体态、运动方式都与人类差不多,但奇妙的是,你几乎不会累……对不对?无论你做什么体育运动,你的唿吸都不会乱,腿几乎不会酸痛,关节肌肉不会出现损伤,在运动中你的心率很难提升。如果你接受比较正规的体能测试,在这一点上可能会显露出异常。” 这次尤里没有反驳。贝洛说得对。 从小到大,尤里的体育成绩其实很一般,只是合格而已。 他的优势并不是成绩好,而是身体不累,还有从不会在运动中受伤。 他也质疑过这样是否正常,于是他去问过校队的田径教练。 教练看他成绩一般,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天赋,就随便说是因为有的人不太灵巧,但心肺功能还挺好的。 于是尤里顺利接受了这个答案。有答案了,他就不再细想了。 神奇的是,此时此刻尤里正在感受疲惫和虚弱。 这对他来说这是少有的体验,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下了毒。 贝洛评价道:“除了上述这些特质,你还有一项隐蔽的特质——你不知如何给出正确的情绪反馈。从小到大,当你遇到某些事,需要展现出对应情绪的时候,你经常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比较恰当。你总要观察别人,问别人的看法,模仿别人的反应。” 又被说中了。 被人戳破这一点,尤里暗暗震惊。 这点“震惊”的情绪他还是会有的——他只是需要参考别人的反应,而不是没有情绪,更不是无悲无喜。 “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尤里问,“你是不是想说,我有精神变态倾向,我是反社会人格?” “不,你并没有精神变态倾向,”贝洛微笑着,“你不是人类。” 这句话说得平铺直叙,尤里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尤里寻思着,“你精神变态”和“你不是人类”……到底哪个诊断更糟糕? 呃,不对。一般人听到“你不是人类”这种话,第一反应肯定是觉得滑稽、荒谬,而不是把这句话和“你精神变态”去进行比较。这两个结论根本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正确的反应是:嘲笑,嗤之以鼻,回答“你有病吧”“你科幻片看多了”之类的。 尤里见过这种反应,生活中不多见,但电影里有很多,他看过很多。 紧接着他立刻意识到:哦,我又开始参考别人了…… 他总是需要提取日常生活获得的经验,回忆一下别人是怎么想、怎么做的,然后才能安排自己做出“正常”情绪反馈。 想到这,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我被绑在这,这件事本来就是不正常的,那我也不要参考什么“正常反应”了!不如就随意吧!我不管什么正常了! 他干脆顺从自己的内心,提出最想知道的问题:“如果我不是人,那我是什么生物?” 贝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拿好手杖,慢悠悠地站起来。 “你快说啊?”尤里催促道,“快说,我很好奇。你刚才说了要坦诚不撒谎的。” “别急,”贝洛说,“空口回答很没说服力,你不一定会相信。来,我先给你看点东西。” 说着,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纸上有密密麻麻黑色的字。 他拿上纸,走出透明盾的范围,把纸轻轻丢在地板最外圈的“魔法阵”上,有字的一面朝下,纸上文字和地上的字符贴在了一切。 “这是干什么?”尤里疑惑道。 贝洛回答:“之前我通过某种手段,暂时遮蔽了你的一小段记忆。现在,我把这段记忆还给你。” 尤里刚想再问,突然一股记忆喷涌而出,如激流般冲进了他的脑海。 第3章 康乃馨 3-康乃馨 那应该是一天前? 如果尤里睡得久,也可能是两天前,或者也可能是好几天前…… 尤里带了好大一捧康乃馨,双肩背包里还有一瓶酒和大盒装的巧克力。 他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回到了童年时代住过的院。 大家口头上管这种机构叫“孤儿院”,其实这称唿不太正式。尤里住过的地方名叫做“圣人之爱社会福利院”,这里不止接收孤残儿童,还住着很多需要长期看护的卧床病人、残障人士、老年人。目前,其中的儿童院部分有十五名幼童,两名年轻老师,还有一位年逾六十的负责人——梅拉老师。 尤里的巧克力要分给孩子们,花和酒都是要送给梅拉老师的。 在尤里幼年的福利院生活中,梅拉不仅是他的老师,还相当于他无血缘的母亲。 第5页 多亏有她的陪伴和教育,尤里才能度过一段非常快乐的童年。 尤里十四岁的时候,他要去别的城市上寄宿学校,就彻底搬出了福利院。离开后,他一直和梅拉老师保持着电话与书信来往。 如今他从大学毕业了,第一件事就是回来看看梅拉老师,也看看这个“故乡”。 抵达福利院后,尤里在会客室里坐了很久,梅拉迟迟不出现。 明明他事先预约过,梅拉应该知道他要来的。 突然,中庭方向传来一声尖叫。 尤里跑到走廊,从三楼的窗户望出去,一个年轻女教师跌跌撞撞地跑进中庭花园里。 她不时回头,好像在畏惧身后的什么东西。 她所看的方向被茂密的树丛遮蔽住了,尤里看不见那边到底有什么。 尤里心里的第一感觉是“那边什么东西”,而不是“有什么人”。 好像他已经默认了那不是人。 不是有恶人袭击女教师,而是出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 这是尤里的第一直觉。他解释不了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 这时,女教师跌倒了,她摔得并不重,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她又开始尖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抓住了她的双脚,以极快的速度把她拖进了树丛。 尤里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他确实没看错。 那一瞬间,尤里的大脑放空了。 没有惊怖,也没有思考,他只凭直觉做出行动。 他拉开走廊的窗户,踩上窗台,从三层向着中庭花园跳了下去。 回忆起这一幕时,尤里为自己的行动而震惊。 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人会做出的事情,正义感再强烈,也不至于做出这么不合常理的动作。 神奇的是,他从三楼跳下来,竟然完全没有摔伤。他直接用双脚稳稳落地,连翻滚或屈膝缓冲动作都没有。 他当时还抱着花……那一大捧要送给梅拉老师的花。巧克力和其他随身物品都还在会客室,花一直被尤里抱在手上。 带着一束花跑来跑去未免有些碍事,继续抱着花也很不合理,但尤里就是不想放手,因为这是很重要的花……他继续把花束夹在腋下。 尤里拨开树丛,女教师已经不在那里了。 树丛后面是一段凉亭长廊,通向南楼一层,南楼正是孤残儿童们的住宿区域。 尤里不用多想,立刻跑进南楼。 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指引他。 这种“指引”近似于气味,但不是通过嗅觉传达的,尤里说不清是什么,反正就是一种“感觉”吧。 他能感觉到南楼某处有个东西,一个极为危险的东西。他必须立刻奔向它。 跑进南楼之后,尤里遇到了一波小小的阻碍:他要上楼时,一群小孩从二层连滚带爬地逃下来了。 尤里下意识地想摘下书包,好给小孩们分巧克力。但是背包留在了会客室,巧克力不在身边。 回忆起这段经歷的时候,尤里再次对着自己的思维挑起刺来:这种情况下,正常人的第一反应会是分巧克力吗? 虽然没有“从三楼跳下”那么异常得夸张,但时候还想着巧克力,多少还是有点异常…… 那些小孩乱成一片,有的继续往外跑,有的跌倒后爬了几步再站起来,还有两个抱住了尤里的腿。 他们涕泪横流,话都说不清楚,只会喊救命。 尤里的做法显得十分冷血。他把抱住腿的小孩提起来,一手一个,直接放在旁边,连说句安慰也没有,然后继续跑上楼梯。 小孩在那哇哇大哭,也不知道没摔坏了没有。尤里根本没回头去看。 上到三层,地上出现了明显的血迹。血迹很新。 这层是儿童们的宿舍,从前尤里就住在303室。他今天要找的东西不在303,而是在309。309是最大的一间屋子,是所有小孩的玩具房。 309门外趴着一个人,就是刚才被拖走的女教师。 她一动不动,身上的伤痕惨不忍睹,看起来情况不妙。 尤里从她身边绕过去,站在门口。 他终于见到了这次最想见的人,他的启蒙老师梅拉。 明明这么多年过去了,梅拉还是那么苗条美丽。她基本没怎么变老,从前她也一向比同龄人显年轻。 她喜欢穿长长的碎花连衣裙,今天她也是这么穿的。 她的头髮仍然是巧克力棕色,没有一丝白髮。 她贴在天花板上,四肢张开,眼睛微阖,嘴唇轻轻动着,应该是在说话。 但她的声音太小了,尤里听不太清楚。 她身体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只有口鼻处不断向外淌着血。 她的头髮和裙摆都紧贴着身体,身体又贴着天花板,明明在那么高的地方,头髮和手脚却不会垂下来,只有血在一直向下落。 梅拉的血落下来,正滴在一个小男孩面前。 那孩子看着有六七岁,眼睛很大很蓝,头髮是罕见的菸灰色。 他专注地盯着脚边,梅拉老师的血在地毯上形成了小水洼。 不知何时,名叫贝洛的男子走进了地上的符文圈,站在距离尤里很近的地方。 贝洛抬着头,微皱眉,仔细观察尤里。 第6页 尤里面无表情,陷入了恍惚状态。 其实尤里没有失去意识,他一边重温着记忆,一边在观察贝洛。 贝洛是棕色头髮,深绿色眼睛。 这种眼睛在暗处接近棕褐色,光线明亮时才会明显发绿;这种棕发轻而软,有点像电视里巧克力gg上的丝绸…… 梅拉老师的眼睛和头髮也是这样的。 他们两人有血缘关系吗?不,怎么可能呢。据尤里所知,梅拉老师一直是单身,也没有子女。 棕发的人有很多,并不稀奇。只要发色均匀、发质柔软顺滑,就会很像巧克力gg。 比起棕发,尤里的菸灰色头髮才实属少见。 截止到今天为止,尤里只见过两个菸灰色头髮的人,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福利院里那个蓝眼睛小孩。 尤里看过自己婴儿时的照片,那时他还是黑髮,他的父母和姐姐也是。 后来他住进福利院,和小朋友们留下过合影。那时他四五岁,头髮已经开始变灰。 他一直觉得这很正常,肯定是体质问题,是少白头的一种。 但他的“少白头”过程和一般人完全不同。他的头髮从未出现黑白错落的杂色,是从黑色开始整体变浅得,它们每天都慢慢褪一点色,最终褪成非常均匀的灰。 圣人之爱社会福利院,南楼309房间。 灰发蓝眼的男孩看着脚下的血,先是哽咽,然后嚎啕大哭了起来。 声音非常刺耳,比起“哭声”倒更像不明野兽的吼声。 “你在做什么?”尤里问。他暗暗惊讶于自己能如此冷静。 灰发男孩抬头看着他。 对视时,男孩的蓝眼睛开始流动。 蓝色在眼眶内颠簸荡漾,像是真变成了一汪海水。 男孩对着尤里迟疑了片刻,表情逐渐扭曲,突然发出一声极为尖锐的吼叫。 尤里被一股力量先后推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墙裙的装饰木线随之裂开。 承受撞击后,他并没有从墙上跌落,而是维持这样的姿势被固定在了墙上,就像天花板上的梅拉老师那样。 尤里放开了手。花束倒是从他手中掉了下来,在地板上散开。 男孩继续尖叫,眼睛里的海水簌簌落下。 那些水比正常的眼泪更多、颜色更暗。 压着尤里的力量不断加强,一般人的肋骨肯定会断,内脏和其他地方也会受损。 但对尤里来说,此时他感受到的疑惑大于痛苦。 他望向天花板上的梅拉,她的嘴唇已经不动了。 同时,她的衣裙和头髮更紧地贴着身体,说明她也在承受这股不断加强的力度。 尤里还承受得住,但梅拉不行。这样下去梅拉一定会死。 现在回想起来,尤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他没什么特殊办法,只能一味用力,试了几次,他竟然成功挣脱了。 他跳下来,走向那男孩。 走这几步时,他踩到了地上散落的康乃馨,当时他并没有留意到。 在他踩过之后,康乃馨微微漂浮起来。 花朵不但没有被踩扁,还盛开得更加饱满了。 尤里伸手向男孩,做出想拉他站起来的姿势。 男孩也尖叫着向他伸出手,就像回应他的帮助。 出现在尤里眼前的不是孩子的小手,而是黑灰色的利爪。 它迎面而来,扼住尤里的喉咙,尤里再次被推撞着倒下。 躺倒的瞬间,尤里看到天花板上的梅拉动了一下。压住她的力量松动了。 梅拉的衣裙和头髮垂落,然后四肢逐渐向下……她要掉下来了! 梅拉离开天花板,向下坠落。尤里向她伸出双臂。 与此同时,恶魔般的黑色利爪一手扼着尤里的喉咙,一手对准他的胸膛。 尤里稳稳地接住了梅拉。 耳畔爆发出撕裂的声音……那是什么声音?当时尤里好像没有看清…… 他只看到康乃馨飞落在室内各种处,花朵原本是粉色与紫色的,现在全被染成了暗红。 再之后的记忆就越来越模煳,还断断续续的…… 尤里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又一次从三楼跳了下去,这次要做什么,要去哪,他完全不知道,头脑一片混沌。 然后就到了现在。 他被拘束衣和皮带绑着,在圆形房间里醒来。 第4章 离开荒野与河流 4-离开荒野与河流 尤里勐地抬起头,对上贝洛的眼睛。 贝洛立刻向后退开,由于腿脚不太灵便,差点摔倒。 “梅拉老师……”尤里喃喃着。 看尤里没别的动作,贝洛松了一口气。 贝洛说:“梅拉老师还活着。跑出去的孩子们找到了福利院其他大人,有人报了警,警方很快赶到,把梅拉送到了医院。我托人打听过,她伤得比较重,幸好没有生命危险,目前一切都很稳定。” “其他人呢?” “孩子们基本没事,有的受了些小伤,都问题不大。遗憾的是……另两个受伤教师没能挺过来,警方赶到时她们已经身亡了。” 听完这些,尤里垂眸沉思着。 贝洛观察了他一会儿,轻声解释道:“尤里,刚才我遮蔽了你的一部分记忆,就是怕你刚醒来会不冷静。你比普通人类强大得多,即使绑着你,我也不敢保证绝对能控制住你。所以……” 第7页 尤里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打断贝洛的话:“没事,我不介意,反正你把记忆还给我了。那个小孩怎么样了?” “哪个?” “灰色头髮的那个。” 贝洛嘆了口气。他本来想先解释一些别的东西,最后再说这个。 但既然尤里要问,他也只好回答。 “尤里,我先得向你说明一件事,”贝洛说,“那‘孩子’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你应该也意识到这一点了。” 尤里说:“他也不是人对吧。那他怎么样了?” “他打算伤害孩子和老师们,是你从他手里救了那些人。你没做错。” “哎呀,我知道,你不用安慰我,我又不难过……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问出这句话时,尤里实在有些焦急。 随着他的声音加大,绑着他的竖床轻微摇摆,地面“魔法阵”上干涸的粉末也簌簌震动了起来。 贝洛赶紧又退了几步,整个人贴到墙上。 震颤停止了。尤里的情绪缓和了些,说:“抱歉,你别这么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明明是他被绑着,被关在可疑的房间里,他却要对疑似绑匪的人说“别害怕”……好像有点荒诞。但尤里还是这样说了。 贝洛尴尬地笑了笑,回到透明盾和桌子后面,从文件夹中又抽出一页。 “这是网络媒体对福利院案件的描述,”他说,“我读给你听。” 九月二十六日下午四点,圣人之爱社会福利院发生了一起恶性袭击案件,案件中有三人死亡,五人受伤。死者为两名教师与一名六岁儿童;伤者中,有一名教师伤势较重,正在医院治疗,无生命危险,其余伤势较轻者目前均已出院。 三名死者中,两名教师的死因均为外伤引起的颅脑损伤与内脏出血,儿童死者的死因尚未正式公布。 记者联繫到了福利院内的目击者。目击者称,他在警方赶到前就来到了现场,案发房间内一片狼藉,儿童死者身体上有许多类似弹孔的痕迹,他认为福利院内发生了枪击,但包括他在内的工作人员都并未听见枪声。 警方对疑似枪击案一事尚未作出回应,也没有透露进一步的案件进展…… 贝洛读到这里为止。再往下都是网络媒体的主观臆测和阴谋论,没必要读了。 听完之后,尤里评价道:“真厉害啊!是我做的!”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贝洛说:“你具体是怎么做的,还想得起来吗?” 尤里点点头:“能想起来一点了。这当然不是枪击,我怎么可能有枪呢……是那些花。是我原本打算送给梅拉的康乃馨!” 虽然他记起了当时的画面,却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他接住了落下来的梅拉。 孩子的手变成了黑灰色利爪,对准了他的胸膛。 那瞬间,散落在地上的康乃馨腾空而起,每一片花瓣、每一条残茎都对准了那个孩子——万箭齐发,穿身而过。 花朵穿过身体之后,就又变回了柔软的植物,飘落在房间各处。 很快有人赶来,看到了那个灰发蓝眼小孩的尸体。 他身上一定留着很多类似“弹孔”的东西,乍一看就像遭枪击而死。 回忆完全程之后,尤里的脸色渐渐沉下来。 他嘆了口气,说:“事到如今也只能认命了……你叫贝洛对吧,你能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吗?” 贝洛一愣:“什么?” 贝洛表达的是“你在说什么啊”,而尤里理解成了“是什么愿望”。 尤里回答:“我想再见梅拉老师一面。” 贝洛面带疑惑。 看贝洛不回答,尤里认为是这个愿望要被拒绝了。 他又说:“如果不能见面,视频一下也行。梅拉就像我母亲一样,再让我看看她吧,毕竟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贝洛歪头。 “我不是在提条件,而是在请求,就答应我吧。我向你……也向警方保证,接下来我不会做出任何抵抗,不会用那种诡异的力量去攻击你们,我会乖乖接受法律的审判。” 说完,尤里以沉痛的表情盯着地面。 然后尤里听到“咕”的一声,来自贝洛。桌子后的贝洛低下了头,一只手捂着脸。 尤里吓了一跳,还以为这人是突发了什么急病,然后又想到,难道是我无意间对他做了什么?就像在福利院一样……那时尤里也搞不懂自己是如何做出那些事的。 幸好贝洛并没有低头捂脸太久,他很快抬起头,重新望向尤里。 尤里发现,原来他是在笑啊……他在捂着脸拼命忍笑,然后终于忍不住了。 尤里看得一头雾水。 贝洛笑够了才说:“什么最后的愿望,什么接受法律审判……你觉得我像警察吗?还是像你的援助律师?” 确实,贝洛不像警方也不像律师。身上的气质就不像。他像个应该在家静养的老病号。 贝洛说:“你离开福利院后,没跑多远就彻底失去意识倒在了路边。我和我的同伴发现了你,把你带到了这里。你已经昏迷七天了。这期间警方一直在调查案件,一开始他们确实觉得你是嫌疑人之一,但接下来,他们汇总了伤者的口供和现场各类侦查痕迹,很快就排除了你的嫌疑。” 第8页 “排除了我的嫌疑?怎么可能?”尤里惊讶道,“明明是我杀的,那孩子就是我杀的。” “那孩子并不是人类。” “可是他表面上是人类啊,他死成了那种样子,在法律上难道没有任何问题吗?” 贝洛说:“在普通人看来,他确实是人类,但是尤里……你也一样啊。在普通人看来,你也只是个刚毕业的普通年轻人。你根本不可能用花当子弹,也不可能在没有武器、不碰触死者的前提下进行谋杀。警方又不是巫师团,他们要讲证据的,已有证据显示了你确实没有嫌疑,没有就是没有。” “那不就变成神秘杀人事件了……” “是的。” “那我就……什么也不用做吗?” “还是要负一点责任的。所以你才会在我面前呀。” 听说要负一点责,尤里并不懊恼,反而振奋了起来:“我明白了。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呢,我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贝洛手肘撑在桌面上,用手背撑着下巴:“你知道叶芝这个人吗?” 是很着名的爱尔兰诗人。尤里当然听说过,但不太了解。 尤里仔细思考了一下,作出恍然大悟状:“啊!我是叶芝!我復活了!” 贝洛嘴角轻微抽搐:“不,你不是。” “不是?那你提他干什么?” 贝洛捏了捏眉头,恢復如常神色,轻声念诵道:“走吧,人间的孩子,与一个精灵拉着手,走向荒野和河流……”(注1) 接着他望向尤里:“你听说过一种传说吗,在荒野与幽暗中生活着精灵,有人称它们为树精、仙灵、妖精,也有人干脆说它们是魔鬼。有时候,精灵会潜入人类家中,偷走人类的幼子,把替换品留在摇篮或襁褓里。替换品可能是附有魔法的泥塑,也可能是木雕,甚至可能是精灵自己的孩子。它们为什么要调换人类之子呢?谁也不知道。精灵是混沌之物,它们行事无拘无束,不能用人类的价值观来衡量。” 尤里说:“嗯,我听说过。这种东西好像叫‘换生灵’,很多书里和游戏里都出现过。你的意思是……精灵什么的都是真的,我就是那个被偷走的孩子?” “不,你不是被偷的孩子。你是那个被换过来的替代品。” 尤里惊嘆道:“原来如此!我好神奇啊!” 他的反应倒把贝洛弄懵了:“你相信了?一般人听到这么离谱的事,是不会轻易接受的。” 尤里说:“按照常识,我是不该相信。但是出于直觉,我相信了。我确实不太像人。” “你接受能力很强,挺好。” 尤里问:“不过,我杀人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我知道那孩子不是人,但是……你懂我意思吧?我这么个神奇的东西是很危险的啊,你准备想拿我怎么办?” 贝洛认真地看着他:“所以,我们需要你。” “‘你们’是什么人,美国来的特工吗?” “我并不是美国人,这里也没有fbi和x档案。”贝洛已经不那么怕了,甚至还敢开玩笑了。 他说:“我来自树篱村的互助会。这不是简称,我们就叫互助会,只是个民间组织。我们研究精灵和换生灵。欢迎你加入我们。” 尤里思索片刻,表情逐渐喜笑颜开了起来:“我刚毕业没多久,这等于是迅速找到工作了吗?” 他并没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又一次异于常人了…… 贝洛感觉到了这一点,但没有提醒他。 贝洛说:“你也可以理解成一份工作。这些事很复杂,一时说不完,以后我会慢慢教你。” “现在是入职培训吗?你们的规矩是绑着上课吗?” “当然不是。”贝洛说着,整理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又抽出一页纸。 他说:“绑着你是为防范你,毕竟我是普通人类,你能理解吧?现在我这里有个提案,只要你同意照我说的做,我就可以把你放开,我们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沟通,不需要再绑你了。” 他想到尤里提过的“请求”,补充说:“当然,将来你也可以去探望梅拉老师。” 尤里立刻回答:“行,我同意。” “你还没问我具体是什么提案呢,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无所谓,反正我同意了。” “那好吧。” 贝洛又一次站起来,杵着手杖,慢慢踏入圈形魔法阵范围。 他走近尤里,把手里的纸递到了尤里面前。 贝洛指示道:“请你咬破嘴唇,或者口腔任何地方。咬舌头也可以,但我不推荐咬舌头。然后把血滴到协议的签名处。” 这种操作怎么听都很可疑,但尤里没有犹豫,立刻照做了。 他的犬齿很尖,完全可以做到这件事。 他不认为需要犹豫。只是咬破嘴流点血而已,这不是小事一桩嘛,比从三楼跳下来正常多了,比用鲜花杀死一个孩子也正常多了。 血珠从嘴唇的薄皮上滚下来,贝洛用纸接住了它。 第9页 血渗入落款处,留下了一个暗色的印章。 这样近的距离下,尤里看清了那张纸。它并不是普通列印纸,而是非常薄的羊皮纸,纸应该是新制的,只是看着有种古老的风格。 纸上写的字并不多,尤里只扫了一眼,没细看,只看到了“……之子”“期限为……”之类的字眼。 贝洛拿着纸,小心翼翼地调整站姿,把重心落在左腿。 确认自己站得稳了,他就把手杖靠在尤里身上。接下来他得用上两只手,没法扶着手杖。 他从裤兜里掏出准备好的取血针,刺破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把指头按在落款处。 他的血与尤里的血迹并排,边缘处重叠。 “完成了。”贝洛满意地点点头,把纸张收回文件夹里。 注1: 出自诗人叶芝作品《被偷走的孩子》(又译《失窃的孩子》等)。 此处引用版本的翻译者为裘小老师。 第5章 新家庭 5-新家庭 贝洛并没有马上为尤里解开皮带和拘束衣,而是先拿回手杖、调整重心,去把文件夹放下,走到了尤里看不见的房间角落。 他从角落拿来了一支扫帚。 不是什么古老女巫魔法扫帚,是那种超市里随处可见的鲜艷塑料扫帚。 然后,他竟然开始扫地…… 他脚不太方便,所以扫得非常慢,一步一晃悠,看背影就像个七老八十还要体力劳动的孤苦老爷爷。 扫帚一下一下划过,把地上的圈形魔法阵弄乱了。 不知是心理因素还是什么,贝洛弄乱了魔法圈之后,尤里身上立刻舒服多了。 疲惫感一扫而空,身体轻盈了起来,像连拘束衣和皮带都变松了。 扫了一会儿地,贝洛气喘吁吁。 看差不多了,他对尤里说:“你动一动。” 尤里扭了两下。没什么事情发生。 “你还挺老实,”贝洛无奈地笑了,“用力一点,你现在应该能挣脱了。” 尤里又用力了些。起初有点困难,拘束衣哪有这么好挣脱,皮带也扎得很紧。 尤里停下,调整了一下姿势,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力活动四肢,不去控制力度。 这一次,先是皮带的钉扣松动,接着皮带整个断裂脱落,特制纤维的拘束于也被撕裂开来,尤里的双手恢復了自由。 尤里本可以用手正常地解开脚上的绑缚,但他还是想试试直接用力撕裂它们,结果还真成功了。 “我怎么这么厉害!”尤里从拘束衣里脱壳而出。 身上还穿着几天前的衣服。他抓起衣襟闻了闻,幸好没什么异味,但他还是有点嫌弃:“我以为你们会给我换个衣服呢,比如那种神秘研究所里的病号服。” 贝洛坐回椅子上:“光是绑你就冒了很大风险,谁敢给你换衣服。” “那现在呢?”尤里问,“现在你不怕我了吗?” 尤里试着向贝洛走了几步。 贝洛没有像之前那样缩起来,不过,他放在桌面上的手稍微握拳,看得出来,他还是有点紧张。 贝洛说:“刚才我们签了一个很重要的契约。契约生效期间我会很安全的,不用怕你了。” 尤里并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没有任何被操控的感觉。 他问:“我签的到底是什么合同?” 贝洛说:“是‘精灵契约’的一种,基于古魔法,可以用在精灵或换生灵身上。签约必须完全自愿,强迫或用欺骗手段取的血是无效的。” “契约的具体内容呢?” “比较复杂,一两句说不清。简单概括来说,它是个收养契约。” “收养是什么意思?” 贝洛在桌面上一手托腮,歪头看着尤里:“就是字面意思。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母亲。” “哈?” 贝洛补充说:“契约意义上的而已,不是人类之间的那种。” 尤里沉思片刻,试着叫道:“妈妈?” 贝洛顿时嵴背发凉,赶紧说:“不不不,不用这样叫我,真的不用。” 尤里一脸呆滞,改口道:“那……爸爸?” 尤里对此不但不排斥,甚至还觉得很有趣……尤其是当他发现贝洛会羞耻,就更觉得有趣了。 贝洛扶额:“尤里&mdot;卢卡维纳先生,请保持住基本的廉耻之心好吗?” “那到底应该叫你什么?” “叫我贝洛就可以,想叫贝洛老师也行。” 贝洛稳住表情,争取不要让尤里更加觉得有趣。 他一手拿好助行杖,抬起另一只手,清了清嗓子:“咱们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尤里,帮个忙,扶我一下。” 由于腿上的残疾,贝洛坐下后很难自己起身,要是没人搀着,他就得撑着桌子慢慢挪动。这样也能起来,但比较费力气。 尤里向前一步,搀扶起了贝洛。 贝洛指指圆形屋子的另一侧,房门在那边。尤里搀着他慢慢走过去。 房门很厚重,进出都要密码与指纹锁。贝洛打开了门。 门外黑漆漆的,很小,正对面几步外就是厢式电梯门,右手边墙上有旋转楼梯,是那种固定在墙壁上的金属楼梯,又窄又陡,贝洛这种腿脚肯定走不上去。 第10页 电梯面板只有向上按钮。贝洛按下电梯。唿叫电梯也需要密码与指纹锁,二者缺一不可。 走进电梯的时候,尤里疑惑道:“我现在这样搀着你,是因为契约吗?” “不是,”贝洛笑道,“这是人与人之间正常的善意啊。我求助,你帮了我,就这么简单。收养契约没有那么变态,并不能洗脑你。” “那它能起什么作用?” “它额外加深了我们的关系,能提升我对你的管束力,但并不能让我事无巨细地命令你。你想想,即使是真正的亲生母子,儿童会服从妈妈说的每一句话吗?” 也对。尤里说:“明白了,那现在我们去哪?” “带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吃点东西。接下来我们会很忙,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呢。” 电梯面板上没有数字,只有上和下两个按键。从运行的时间判断,他们上升的高度大概有三到五层左右。 门再次打开了,外面是一块昏暗的小空间,还挂着一些衣服。 两人走出去后,尤里才看出来这是个嵌在墙上的大衣柜。 电梯门藏在里面,他俩从衣柜里走了出来。搞得像纳尼亚世界入口似的。 离开电梯和衣柜,他们来到了一套二层的小屋里。 屋子看着有点年头了,墙上贴着已经发黄褪色的碎花壁纸,木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各种家居摆件都略显陈旧。 走廊尽头有个布谷鸟挂钟,他们正好赶上木雕鸟出来报时,现在是中午十二点。 路过窗户的时候,尤里看了看外面。 从道路和房屋的样式来看,是个幽静的小乡村。 贝洛把浴室的位置指给尤里,打开真正的衣柜,让尤里挑一些能穿的衣服。 尤里尽量找宽松不挑身形的卫衣和运动裤,好不容易才凑成了一套。 其实还有个小问题……尤里没有可换洗的底裤。 这个事情有点尴尬,他没说出来,决定暂时忍忍,将来回到自己的住处再说。 结果一走进浴室,他就看到洗手台上放着贴身内衣和袜子,带包装,都是新的。旁边还有杯子和牙刷,是也都是带包装没拆封的。 尤里由衷赞嘆到:“贝洛妈妈还挺周到的。” 他话音刚落,一道影子从浴帘后蹿了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只纯白色的小猫。 根据从前的经验,动物一般都不太喜欢尤里,不太会与他亲近。 尤里开着浴室门,等猫自己离开。 白猫路过他身边时,停下来看了他一会儿,像狗一样嗅了嗅他,慢慢走了出去。 浴室很小,东西都旧旧的,浴缸只够一个人蜷着腿坐。 尤里沖洗了一会儿后,放上水,在浴缸里抱膝而坐。 他看着水面,忽然想试试能不能让水珠跳跃起来,就像那些康乃馨一样。 他搞不懂这事该怎么用力,就一个劲集中意念……没成功,浴室里什么都没发生。 洗完澡出来,尤里听见了贝洛的声音。贝洛好像在和谁说话。 尤里边擦头髮边循声走过去,来到厨房。 厨房中间摆着四方形小木桌,上面准备好了一份简餐。 牛奶麦片、煎香肠和刚烤好的吐司,吐司上淋了些蜂蜜,旁边摆着空杯子,还有一盒橙汁和一壶黑咖啡。 厨房里有一扇通向院子的小门,门是两道,木门开着,纱窗门关着。 贝洛站在纱窗门外,背对着尤里。 刚才那只白猫在他脚边,正在埋头大吃着瓷盆里的食物。 原来贝洛在和猫说话。现在他又在说了:“饿了吗?快吃吧,多吃点才有力气,要是不够就说。” 那只猫吃得抬不起头,根本不用催。 尤里问:“这猫是魔法猫吗,它能和你说话?” 贝洛回头一笑:“我没有和午夜说话,是在和你说话。” 他怎么给白猫取名叫“午夜”啊……这是什么癖好。 尤里坐下来,给自己倒上橙汁:“你要是再像那样故意很慈祥地说话,我就叫你妈妈。” “别。我不是故意的。” 食物虽简单却很香,尤里也就不客气了。 他吃饭的时候,贝洛走过来,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吃。 尤里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放慢了咀嚼的速度,寻思着应该再用叫妈来反击一下。 贝洛提醒道:“快点吃,下午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尤里仰头吞下最后一口牛奶麦片。 “进城去医院,去保护你的梅拉老师。开心吗?” 听到要去见梅拉,尤里当然很开心。不过…… “呃?你说要‘保护’她?” “是的。因为有人要杀她。” “谁?” “马尔科……应该说是马尔科的替代者。” 尤里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听到“替代者”,尤里就明白指的是像他这样的人。 “他为什么要杀梅拉?”尤里问。 贝洛说:“如果换生灵在青春期以前被人识破身份,它就会非常仇视首个识破它的人,非常执着于要杀死这个人。这是换生灵的本能,无法通过劝说来阻止。” 第11页 这话让尤里忍不住检视自己……我是不是也算被人识破了? 他在记忆里搜寻,没有找到任何仇恨对象。他也并不想伤害眼前的贝洛。 贝洛刚才说的是“青春期以前”,而尤里都二十多岁了。他松了一口气:大概我已经不是“高危人群”了吧。 他决定以后再细聊这些,眼前还是梅拉老师的事更要紧。 尤里问:“你刚才说‘马尔科的替代者’,这个人到底是谁?” “就是福利院那个灰头髮孩子。” “我已经把他杀了啊。” “你把他杀了,但没有完全杀死。他的身体被存放在警方机构内,我一直想去亲眼确认状况,但各种手续太繁琐,即使有熟人帮忙也很难成功,就一直拖到了现在……结果,就在昨天深夜,他的身体从停尸间消失了。” 第6章 树篱内外 6-树篱内外 十分钟后,贝洛带尤里出了门。 贝洛介绍了一下他们所在的地方:这个村子被大量绿篱围绕,故名为树篱村。村里住的基本都是互助会的成员和家属,大多数人都很忙,白天人很少。 尤里由衷称赞这里的田园风光。村中大多数房子建在平缓的山腰上,绿意中错落着橘红屋顶,白蔷薇从篱笆后探头到路边,很多院子里种了桃树和山楂树,每扇大门前都装着铁艺装饰物,院门和户门上还挂着风铃。 贝洛介绍说,铁艺和风铃不仅是装饰品,也是针对精灵的防护手段,能防止陌生精灵从外窥探。 其实这种防护的效果很一般,只是多点准备、多点安心而已。村里还有更多防护手段,都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尤里有种奇妙的感觉,他明明第一次来,却对村子有一种亲切感。 贝洛告诉他,这份亲切感是收养契约造成的假象。 尤里的契约母亲是贝洛,而这里是贝洛的老家,所以尤里也会觉得它令人怀念。 还有,尤里并不受各类防护影响,他可以自由行动。因为他签了收养契约,已经被默认为树篱村的一员了。 两人沿小路走到山脚下。 道路虽有坡度,但都比较平缓,石头地铺得平平整整,跛脚的贝洛走起来也不太困难, 穿过树篱拱门就到了村外。大路边停着一辆深红色两厢菲亚特。 车门开着,一个穿皮夹克、戴墨镜的人站在旁边。 刚才离得远,尤里还以为是个男的,走近才发现是女性。 她的棕红色头髮剃得比大多数男人还短,只有薄薄一层贴着头皮,衣着风格比较中性,但配了个颜色嚣张的復古风红唇,硬朗夹克下的身形十分修长健美。 看到尤里,她兴奋地喊道:“哇!这么大的哥布林小孩!” 贝洛嘆气,提醒道:“要说‘替代者’或者‘换生灵’。我们早就不用‘哥布林小孩’这种词了,这是蔑称,老奶奶童话里才这么讲。” 她随便点了点头,一看就没听进去。 “我已经知道你叫尤里了,”她沖尤里挥了挥手,“叫我瓦丽娅吧。我不是互助会成员,只是私下认识他们,来帮忙的,所以我没有那种傻了吧唧的代号。” 看她这态度,她显然知道尤里是什么、做过什么。 她一点也不害怕。这一点和贝洛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之前贝洛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尤里一想起来就觉得十分有趣。 尤里也不绕弯子,直接问她:“瓦丽娅你好。你不怕我吗?” “其实有一点怕,”瓦丽娅笑着,“不过我枪法很优秀,直觉也很优秀,你看过牛仔电影吗?” “看过,怎么了?” “在你要做什么坏事之前,我能先拔枪打爆你的头哦。” “你故意吓唬我呢。先不说别的,你怎么会有枪?” “我是警察。”瓦丽娅掀起夹克下摆,稍稍露出贴紧衬衫的枪带。 尤里望向贝洛,用目光进行求证。 贝洛点点头:“是真的。我们在警方中也有朋友,这么一来有些事情就好做了。” 尤里问:“如果我被打爆头,会死吗?” “会。先上车吧,该走了。” 尤里追问:“那个福利院的孩子死了就復活了,如果我死了也会復活吗?” 在贝洛试图解释的时候,瓦丽娅走向驾驶座,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贝洛。 今天是她第一次看到外表年龄这么大的换生灵。她知道有这种类型,只是还没亲自接触过。 尤里并不符合她的想像。 在一般人的想像中,成年换生灵要么和普通人一模一样,会为自己的身份而忧伤、恐惧;要么就明显异于常人,比如态度阴沉、性格兇残什么的……而尤里两边都不沾。 这种类型反而最令人不舒服。 他很友善,比较像人,但好像又不太像人,说不清哪里怪怪的。 车子行驶在林间公路上。贝洛和尤里都坐在后座。 既然刚才尤里问到相关内容,贝洛就简单讲了一些对付换生灵的方式。尤里听得很认真。 想彻底杀死精灵或换生灵,目前已知的有三个方法。 第12页 第一类方法:由其精灵生母亲自动手。 作为“子女”的换生灵,对来自生母的攻击没有任何抵抗力。如果生母不同意,他连逃跑都做不到。 精灵确实有可能杀亲女,因为精灵是一种混沌生物,没有人类那样的亲情观念。 此方法的难点在于人们很难能找到换生灵的生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互助会记录的案例中有过几次此类事件,都是精灵母亲主动进行了攻击,而不是子女或外人去寻找精灵母亲。 第二类方法:摧毁头部。 有点像电视和游戏里对付丧尸的那一套,但比对丧尸还稍难一点,需要把头部从躯干上彻底移除,或者破坏到失去形状的程度也行。 用小型锐器刺一下再拔出来是不够的,小口径手枪打一下也不行,只有一个弹孔的穿透伤也不行。只要精灵够强大,这些穿刺伤都有可能缓缓癒合。 第三类方法是只针对换生灵的:让换生灵坚信自己是真正的人类。 需要他们发自心灵、发自灵魂地相信自己确实是人,不是别的什么,然后他们就会和人类一样容易死亡。 在换生灵觉醒前,这个方法好用得很,那时他们本来就认为自己是人类;一旦他们觉醒,再让其自认为人类就很难了。 哪怕他保留人类记忆也不行,因为他的灵魂已经改变了,如同墨汁入水,黑白再难分离。 这类案例只在很古老的歷史资料中有一些记录,不知真假,二十世纪后至今都没有成功案例。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精灵、换生灵都无法被烧死或淹死,他们在水下可以唿吸,身体不会被普通火焰点燃。 根据理论,深海的压力是可以对他们造成伤害的,但至今为止还没有人实际试验过。 放射性物质也无法伤害他们。现在普里皮亚季城就生活着一些无攻击性的觉醒换生灵,他们都活得很好。 另外,对付精灵并不是非要痛下杀手,也可以将其驱逐到人类世界之外,也就是让他回到精灵位面。 驱逐手法非常复杂,而且要根据临场情况进行有针对性的设计,所以驱逐只是理论上可行,通常很难做到。 听完后,尤里问:“贝洛老师贝洛老师,有些题我没有听明白,可以课后提问吗?” “这么大一个人,不要学儿童的说话语气,怪噁心的……你问吧。” “放射性物质不能伤害我,但是核爆应该可以吧?就算烧不死我,也辐射不死我,但爆炸是有冲击力的啊,我的头可能会碎的,为什么核爆不算特效方法的一种呢?” “我们说的是‘针对’换生灵的方法。核爆后不止换生灵能死,什么都死了。你怎么不说小行星也能撞死我们所有人。” “那砍头也能砍死我们所有人,为什么砍头就算方法之一?” “即使不碰我的头,用别的方式也能把我殴打致死;而要想弄死你,就必须破坏头,所以这是只针对你的。这么讲会明白一点吗?” “哦,明白了!是我没理清逻辑。” 聊着如何杀自己的话题,尤里却一点也不介意,还兴致勃勃的。 他寻思了一下,又问:“我还有问题。关于第一个方法……贝洛,你也算是我的母亲,你也可以随便杀我吗?” 前座开车的瓦丽娅“噗”地笑出了声。 贝洛说:“我不可以。之前解释过了,我只是契约意义上的母亲,契约能让我对你更有控制力,但那并不是绝对的控制。你想一下,你的大学可以控制你吧?但它不能完全控制你,如果你铁了心非要逃课,大学也无法把你抓回来,他们只能尽量用规则约束你,让你主动选择遵守规矩,对吗?我对你就像大学对你。而精灵生母的控制力不同,它们对幼崽的控制是绝对的,是完全无法违逆的。我不是你的生母,显然也不可能是,我做不到像精灵生母一样控制子嗣。” “好的贝洛老师,下一个问题,”尤里说,“我们去保护梅拉老师,就需要与那个叫马尔科的孩子敌对……我知道他不是‘孩子’。显然,我们找不到他的生母,也很难让他相信自己还是人类,那么要怎么对付他呢?具体计划是什么?是让我负责解决他吗?” 开车的瓦丽娅抢答了:“不,你别乱来,注意一下方法,别随便搞……要是再搞出那种满地是花的诡异场面,我们警方可怎么办啊……” 尤里问:“难道是你来负责用枪打他?据我所知你们开了枪就是大事,用了多少子弹要写报告的,这种不正常的事情,你怎么写报告?” 瓦丽娅笑道:“年纪不大,懂得还挺多。这事你不用担心,我不是互助会成员,不负责杀哥布林。我的任务是保护梅拉,贝洛才是负责杀哥布林的,你负责辅助和保护贝洛。” 她瞟了一眼后视镜:“贝洛,我没说错吧?” 贝洛嘆了口气:“别的都没错,但是不要再说‘哥布林’了。” 尤里问:“贝洛你行吗?” 贝洛说:“等到了医院,我会讲解具体的计划。” 尤里嘟囔着:“难得我不是人……怎么不让我负责打斗呢,有点浪费了吧?” 第13页 贝洛提醒道:“尤里,现在你的思考方式已经略显异常了。你已经放弃模仿普通人了吗?” 他这么一说,尤里也察觉到了。 普通人应该还是愿意做人,而不是坦然接受自己不是人。 还有,如果突然让普通人去砍别人……善良的人会非常惊骇,会拒绝,哪怕同意了也会感到畏惧;而恶人就算下得了手,也会先思考一下利益和风险……无论人的反应是怒是喜,总之不应该是平静如常。 我的心态好像变了……尤里思考着。 变化是刚刚产生的。就在今天,他心里有个地方豁然开朗了。 他从小到大都在尽量模仿身边的正常人。他干得不错,但老实说实在是有点累。 今天他突然觉得,既然我确实不是人,那就不用这么努力参考别人、模仿别人了吧? 但是,毕竟他活了这么大,身心都沉浸在日常所接触的公序良俗里。他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能把这些全都抛弃。 于是他决定:还是尽量再模仿一下吧,不要太快放弃。毕竟干什么都要有个缓冲期。 第7章 来点蘑菇 7-来点蘑菇 梅拉老师住在圣奥伯市的综合医院,这一地址距离福利院比较近,距离树篱村有点远。 尤里小时候一直在福利院,但从没来过旁边的圣奥伯市。后来他读书和租房都在尼撒,那是座比较远的大城市,比圣奥伯繁华得多。 日落前,红色小车终于开进市内,抵达医院停车场。圣奥伯市只有这么一家医院,非常好找。 尤里担心时间是否来得及,万一马尔科已经到医院了怎么办。其实他应该说“马尔科的替换者”,但太麻烦了,他们就简称那孩子为马尔科了。 贝洛说目前还不用担心,马尔科不会这么快就出现。 经歷重伤造成的假死之后,换生灵不会立刻到处乱跑,而是会先藏匿起来,至少需要蛰伏一整个白天,用这段时间来恢復力量。 马尔科是昨天午夜消失的,有视频监控为证。今天他最早也要到午夜时才会现身,可能是一过午夜就来,也可能是之后的任何时间。 进入医院后,尤里和贝洛暂时在分诊大厅等待,瓦丽娅去和医护、警察们沟通。 贝洛悄悄告诉尤里,别看瓦丽娅一副自由散漫的样子,其实她参与处理过很多重大案件,在同僚中颇有威望,人脉很广,还非常擅长编造善意的谎言。她对换生灵的态度也许不太礼貌,但她真的很擅长和普通人交涉。 不到半小时,瓦丽娅回来了,让尤里和贝洛跟她过去。 病房区域在门诊楼后面。原本梅拉老师住在五层的单人房,现在她已经被瓦丽娅藏到了别的地方。 不仅她离开了,整个楼层共十间房全都空了,病人全部都被转移了。 面对尤里敬佩的目光,瓦丽娅说这不算什么,圣奥伯市人少,医院里人也少,病房本来就没住满,转移起来不算太麻烦。 尤里想先去探望梅拉,瓦丽娅拒绝了。 目前只有瓦丽娅知道梅拉在哪。尤里问她,她表示不能说,她不能对在场的任何人说。 尤里一脸很受伤的表情。这表情是他努力做出来的,一看就很刻意。 接下来,贝洛会准备一个古魔法。通过这个法术,贝洛可以把自己伪装成梅拉,由他来吸引袭击者的注意力。 这不是易容,而是气息和灵魂能量上的伪装。法术不会改变普通人的认知,只会干扰精灵和换生灵,特别是那些失去理智、处于精神波动状态下的换生灵。 从源头上来说,这种古魔法和换生灵是同源的——都是用某个东西伪装、替换原物品。 其实贝洛不太喜欢“古魔法”这种词,他觉得听起来略显造作,明明这事更接近所谓的巫术。但互助会的志愿者们普遍认为“巫术”有贬义,还是“古魔法”听着有学术味儿,于是贝洛只好随大流了。 三人来到五层的空病房门口。贝洛说:“尤里,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准备好。” 尤里依言摘下双肩包。是那种很大的户外徒步旅行背包,挺重的。 出门时贝洛就让他带上了这个包,坐车的时候包一直放在后备箱,尤里还没看过里面是什么东西。 现在他把包打开,只见里面满满地塞了六个大水壶。 壶是透明的竖长冷壶,里面装着发灰发黄的粘稠液体,乍一看有点噁心,仔细看看又好像还行,那东西像是浓汤。靠近盖子闻闻,确实有股玉米或者面煳煳的味道。 贝洛自己留下四壶,把两壶交给瓦丽娅。瓦丽娅点点头,拎着壶离开了。 她不是第一次参与这种事,知道这东西怎么用,不需要贝洛额外叮嘱什么。 瓦丽娅离开后,贝洛和尤里进到病房,关上门。 贝洛说:“帮我把床推出来,床头离开墙就行。” “好。”尤里说干就干。 “不是……等等,不要硬推,那有个扳手,你拧一下,床有轮子……” 反正最后尤里是把病床推出来了。 贝洛点点头,放下了手杖,扶着床边慢慢跪在了地板上。 他拿出一支中号油画笔,扭开壶盖,用笔蘸着里面的液体,在地上写写画画。 第14页 贝洛的腿不方便,无法维持蹲姿,所以只能跪着画。即使是跪着,他的右腿也不能长时间受力,重心只能落在左腿上,再用左手撑着地,右手画字符。他整个人歪斜着,看得出十分费力。 尤里看想帮贝洛画,又实在不懂这些字符。于是他就拿着壶,蹲着跟在贝洛身边,方便他随时蘸取里面的面煳煳。 看了一会儿,尤里认出来这些字符了:他被绑着的时候,周围地上也有一圈圈这样的字符。 现在的字符和那时的顺序不一样,但肯定同一套东西。 对于接触过很多奇幻小说、漫画、电影、游戏的年轻人来说,这类东西不难理解,显然就是所谓的魔法、结界什么的。即使不懂其中原理,也能大概明白它的用途。 所以尤里不需要问这是什么,而是问:“这个魔法阵用来攻击还是防御?” “你理解成魔法阵也行,但其实不太一样,”贝洛回答,“我们把这东西叫做‘蘑菇圈’,它只对精灵和换生灵起效。” 尤里问:“那邪灵呢,能防御吗?” “什么邪灵?” “就是……所谓的鬼。” 贝洛笑道:“那是假的,没有鬼。你平时没少看恐怖片啊。” 即使被笑话了,尤里也不气恼,他现在好奇心很旺盛:“好吧。那这个东西为什么叫蘑菇圈呢?” 贝洛说:“你拿手机搜一下‘蘑菇圈’。” 尤里的手机丢在福利院了,到现在也没人还给他。 他自然而然地拿了贝洛的手机。贝洛的手机很旧,起码是五年前的机型,屏幕竟然没有锁。 手机里空得很,除了基础功能以外,有一个能视频通话的聊天app,还有地图、指南针、浏览器,再也没有其他娱乐app了。 尤里随便一搜,就查到了“蘑菇圈”。 蘑菇圈也叫精灵圈、仙灵圈、女巫圈,以前的人们认为这是一道门,能通向精灵所在的世界,也有人认为它是恶魔的门,女巫会跑到蘑菇圈里面集会,在圈里就能和恶魔沟通。 其实这东西也不神秘,早就有科学的解释了。蘑菇圈并不罕见,很多公园绿地上里就有。 尤里问:“所以……科学解释是错的吗?它真的是通向精灵世界的门?” 贝洛说:“科学解释当然是对的,自然形成的蘑菇圈与‘通往精灵世界的门’,这两者并不矛盾。” 尤里想了想:“大学草坪上就出现过蘑菇圈。难道只要我站进去,我就回到精灵的世界了?” 贝洛说:“那倒不是。我们平时常见的蘑菇圈,是人类世界的普通蘑菇组成的,它们只是菌丝体环。而真正能连接两个位面的蘑菇圈,则是精灵位面生长的某种东西形成的,严格来说,这东西不能叫做‘蘑菇’,只是在我们看来,它们确实类似蘑菇或某些草本植物。这种东西形成的圈,才是真正的精灵圈。蘑菇圈是一种自然现象,我们无法主动控制它们,无论是数量和位置都不能控制。所以真正的精灵圈很少见,即使它出现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得到。” “那你画的这个东西是……” “人类发现了精灵圈,就会去研究它,然后就研究出了这样的成果,”贝洛边画符文边说,“我们使用的‘蘑菇圈’不能连接精灵位面,但它能影响精灵的感知,还能限制它们的行动。根据情况不同,用法也不同,之前你身边的那种是束缚和催眠用的,而现在我画的这种不一样,是用来干扰感知的。” 说到这,围绕病床的蘑菇圈也画完了。 贝洛坐在地上,长舒一口气。他身体不便,画这些相当累人。 尤里蹲在圈外,低头闻了闻:“是用什么东西画的?难道是蘑菇汤吗?闻着有种怪味。” “原料里面有蘑菇,还有玉米粉和一些其他谷物粉,配料还挺复杂的,有十几种,还加了盐和醋。” “听着好像能吃……”尤里产生了一种想尝尝的冲动。 他不能破坏已画好的字符,就把目光转向了剩下的半壶材料。 贝洛说:“确实能吃。施法材料大多数是天然农产品,少数是轻度加工的合成物,原料确实都可以算食品,吃下去也不会出什么事……但味道相当糟糕。” 贝洛说话的时候,尤里已经伸出手指到壶里,蘸起粘稠物,迅速放进了嘴里。 贝洛说到“相当糟糕”的时候,尤里已经眼歪口斜地“呸”了出来,吐着舌头,不停干呕。 看他这样,贝洛笑了起来。 尤里擦了擦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一脸委屈:“这味也太噁心了!你怎么不把说重要的事放前面说!真是个坏妈妈……后妈!做毒苹果的巫婆!白雪公主他妈……” 贝洛指挥道:“好了,不闹了,扶我起来,我们还得进行下一步呢。” 尤里很听话地用餐巾纸擦了嘴和舌头,去扶贝洛站起来。 贝洛拿回手杖,小心地进到蘑菇圈内,坐在了病床上。 能在柔软且正常的地方坐下来,他不禁发出舒适的嘆息。 “然后做什么?”尤里问。 第15页 “去把病房的窗户打开,门也打开。” “好。不过这是为什么呀?我想起了梅拉老师,她一直不允许我们把门窗对着开,在夏天也不许,说这样会得病。” “嗯,会有穿堂风,”贝洛说,“我的长辈也不许这样开窗,但现在我们需要穿堂风。尤里,你听过这个谚语吗?‘穿堂风是仙灵的眼睛’。” 尤里回忆了一下,他小时候确实听过类似的谚语,不是梅拉老师说的,是住福利院的老年人说的。 梅拉只是认为穿堂风影响健康,但不会把它和神神鬼鬼挂钩。 不知这谚语和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联。尤里也不多想,反正听贝洛吩咐就行了,不懂的地方可以慢慢学。 他去开了门窗,用凳子把门卡住,又到楼道里左右看了看。 这层清空了,十分安静。楼道两端的墙上也有窗户,尤里去把它们也都打开,对流的风顿时变强了很多。 准备工作基本差不多了,接下来就等马尔科出现。 静下来之后没多久,尤里开始饿了。 他觉得贝洛肯定也饿,只是在忍着而已。 中午尤里倒是吃了不少,但贝洛光顾着在那餵猫,没怎么好好吃饭,他好像拿着吐司啃了几口,但那点量怎么能撑到晚上呢? 尤里提出想去买点吃的,贝洛同意了。看看挂钟,现在刚八点多,距离午夜还远。 贝洛把自己的钱包给了尤里,叮嘱他不要走远,快去快回。 医院门口就有小型超市,马路对面还有快餐店,也确实不需要走太远。 尤里离开还没过一分钟,又回来了。他从门口探出头:“你这么信任我吗?” 洛坐在床上,刚打开一本书:“我信任你。你对梅拉女士的感情很浓烈,你想帮助她,所以你肯定不会跑掉的。” “我不是这意思,”尤里晃了晃手里的皮夹,“我是说,你把钱包整个给我了?里面钱还不少嘿,还有信用卡!我买什么都行吗?我要买炸鸡桶,粗薯条,土豆泥和饮料……” 贝洛说:“不要买酒就行。” “不买酒。我要买椰子水和可乐分享装。” 贝洛挥手做驱赶的动作:“要去快去。” “谢谢后妈!” “你……”贝洛的话还没跟上,尤里已经跑出去了。 第8章 穿堂风 8-穿堂风 “穿堂风是仙灵的眼睛。”灰色头髮的小男孩说。 梅拉老师正在整理玩具。她闻言回过头,看向男孩。 男孩坐在小板凳上,正在和一个女孩子玩过家家用的大屋模型,屋里有几个指头大小的娃娃。 为了在不同角度都能看到屋里所有的娃娃,女孩打开了大屋两侧的窗子,男孩坚决要关上其中一侧。 女孩问为什么,男孩说了那句话:穿堂风是仙灵的眼睛。 男孩名叫马尔科,来这里三年了。 他有语言能力发展迟缓的问题,刚来福利院的时候他三岁多,只会叫妈妈,别的都不会说。现在他六岁了,掌握了比较常用的日常词彙,能表达自己的需要,能听懂别人的话,但他说起话来还是不正常,只能一个一个词往外蹦,偶尔也能说一些短语。 福利院给他做过医学检查,他的大脑功能没有任何异常。 今天,马尔科第一次说出了语法完整的句子。其中还包括了“仙灵”这种平时少见的词彙。梅拉很吃惊。 这句话当然不是马尔科的创造,而是民间流传已久的俗谚。 在这个地方,每个人小时候都会被长辈叮嘱:千万不可以把家里的门窗同时打开,这样会形成穿堂风,人不能吹这样的风。 一方面是为防止生病,另一方面是因为这种风寄託了妖精、仙灵的力量。 仙灵徘徊在荒野里,它们可以分出一点力量,把力量融进风中,贯穿房屋的穿堂风就变成了它们的眼睛,能让它们清楚地看到人类家中的一切。 善良的仙灵看到穷苦人,可能会出手帮助;而邪恶的仙灵看到漂亮的新娘或婴儿,则可能萌发恶意,前来抢夺。 到了现代,这种说法已经很少见了。人们仍然厌恶穿堂风,但主要是因为怕生病,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有少数老人会把这事和传说挂钩。 马尔科能说出这句谚语,显然是有什么人教了他。 对他来说,哪怕只是鹦鹉学舌,也已经是很明显的进步了。 梅拉老师停下手里的活儿,走到孩子身边,蹲下来。 旁边的女孩和老师打了招唿,被另一个小伙伴叫走去玩别的了。 现在大屋模型边只有梅拉和马尔科。 梅拉问:“马尔科,你刚才说的话,能再给老师说一遍吗?” “穿堂风是仙灵的眼睛。”马尔科重复道。 “嗯,所以不能吹穿堂风,会生病的,”梅拉摸了摸小孩的头,“是哪位老师教给你的呀?” “杜桑先生。” “嗯?” “杜——桑——”马尔科拉长音,同时还伸出小手,指着窗外的一个方向。 他指的那栋楼,是福利院里的老年人居住区。 第16页 杜桑确实是其中一位老人的名字。 可问题是,杜桑先生是不可能与马尔科交流的。 杜桑和别的老人不一样。他在中年时因外伤造成脑部受损,之后一直维持着无法与外界交流、无法自理的状态。他已经在福利院住了很长时间,病情从未好转过。 孩子们平时只能见到可自理的老人,那些需要高级护理的老人住在专门楼层,楼道里有护理员轮流值班,不会让孩子进去。这是为保护老人的安全。 而且……就在三天前,杜桑已经因为心脏突然停跳而去世了。 梅拉问:“杜桑先生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马尔科又只能一点点地说话了:“跳绳,我们,好多人,啪啪啪啪啪,跳绳,我跳,看他,看,院子,看他。” 跳绳,排队……梅拉想了一下,马尔科指的是三天前,是孩子们练习排队跳长绳的时候。 跳长绳的活动是下午三点多开始的,持续了大约半小时。杜桑先生的推定死亡时间是下午三点半。 梅拉有点发冷。 在马尔科说的那些单词里,她有点不确定“院子,看他”的意思,于是她继续问:“马尔科,你跳绳的时候,是在院子里看到了杜桑先生吗?” “不,不,不,”马尔科大幅度地摇头,“我看他,院子,我院子,他,房子,他睡,他说,我说,他笑,高兴。” 做老师多年,梅拉已经很了解马尔科的说话方式了。 这孩子想表达的是:我在院子里,他在上面的房间躺着(儿童把躺着描述成睡),我看见(或看望)了他,我俩说了话,他很高兴。 梅拉困惑地问:“呃……你们聊了什么呢?” 问完之后,梅拉发现马尔科的眼睛在抖。 不是转眼珠,也不是身体发抖,是他蓝眼睛里睫状体的部分在颤动,有点类似水波的状态。 梅拉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她从没见过这种现象。 人突然看到异乎寻常的东西,一瞬间头脑是懵的。 所以这时梅拉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继续盯着孩子的蓝眼睛。 马尔科的眼睛继续抖动着,咧嘴露出非常灿烂的笑容。他回答了老师的问题: “说,快乐,杀了他,结束,唱歌,谢谢,杀了他……” 尤里出了医院。走到街上被凉风一吹,他又想起了关于穿堂风的那些话。 他忽然想起来了,想起第一次听说这句谚语时的情景了。 福利院里有个叫杜桑的老爷爷。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谚语的,就是杜桑爷爷。 尤里不知道杜桑到底有多大岁数,反正从他小时候起,杜桑就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那天,也是个秋天的夜晚。小尤里在走廊里跳来跳去,跑来跑去。 如今想起来,他也不知当年的自己到底在玩什么,楼道里没什么可玩的,他只是在发泄过剩的精力。 他跳了好几个来回,一点也不累,还有一种乘风飞出窗外的错觉。 他想像自己像彼得潘一样从窗户跳了出去,飞在空中,穿过中庭花园,来到了平时不去的区域。 他进入了北楼的会客室。这个时间,会客室空无一人。 他飘出了门,沿走廊向西,一路来到北楼和西楼的连接处。 小孩子们都不来这个区域。大人不让来,孩子也不感兴趣,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东西。 尤里有些好奇,于是就穿了进去。 这里确实没什么意思,墙壁白白的,人很少,偶尔会路过一两个人。 他只能在走廊里转,进不去房间。房门上有玻璃,他可以从玻璃上往里看,屋里都是陌生的爷爷奶奶,好像都在睡觉。 这时,其中一个房间开门了。有个阿姨正在打打扫卫生,就这样把门一直开着。 尤里进了房间。 他路过阿姨身边,带起一阵微风,阿姨埋头工作,看都没看他一眼。 在这个房间里,尤里见到了杜桑爷爷。 杜桑并没有做自我介绍,因为他根本不能说话。尤里从床边的牌子上看到了他的名字。这个时候尤里已经能很熟练地拼写了。 “看来童话故事是真的,”杜桑爷爷躺在那,好像说话了,“穿堂风是仙灵的眼睛……” “什么童话?”尤里兴致勃勃地问。 老人念叨着:“在李子树的阴影里,在池塘水中,在房子转角处,在你的余光旁,在梦境的边缘,在窗外的风中……” “给我讲讲。”尤里很有兴致,又靠近了些。 刚一靠近,尤里就后悔了。明明杜桑爷爷不能动,尤里却感觉到有一种力量在抓着自己。 那是一股由情绪形成的巨大漩涡,漩涡里全都是沸腾的黑色海水。 尤里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只在科普纪录片里看过所谓的旋涡,但他能确信,此刻他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狂暴奇景。 他害怕被卷进那浓烈的悲恸中,于是他迅速挣脱,后退……可是房门关上了,他竟然出不去。 耳边持续传来杜桑的号泣。 尤里有点受不了,他看准打开的窗户,赶紧用力飘到窗口,纵身跳下。 那之后的经歷就像一场梦境。 第17页 他在走廊里醒来,仍然是南楼三层的走廊,身后就是他平时住的房间。 尤里恍然大悟:一定是我玩着玩着睡着了,在走廊里睡觉,被风一直吹着,所以做了乘风飞出去的梦。 现在,二十多岁的尤里再一次恍然大悟:原来那不是梦,而是因为我不是人啊!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一边整理浮现出的回忆,一边穿过完全没车的马路,走进快餐店。 店里人不多,负责点餐的店员也只有一个。 此时有一对青年情侣正在点餐,尤里得排在他们后面。 那对情侣磨磨唧唧的,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又说不要了,点汉堡纠结辣的还是不辣的,刚要点咖啡又说要不然换成茶吧……这还没点完,女士开始算卡路里了,男士问店员咖啡用的哪种豆子,烘焙程度是怎样的…… 店员垮着个脸,目光越过男士的肩膀,看着后面的尤里。 男士这才发现后面还有人,他面带歉意地让开了,说自己再想想,让尤里先点餐。 尤里表示了感谢,飞快点好了东西。他早就饿了,路上就想好要吃什么了。 等餐的时候,尤里坐在一旁的空座位上。那对情侣也终于点好了,女士去了洗手间,男士晃悠了一会儿,向尤里走来,坐在了他对面。 “刚才抱歉啊。”男子说。 尤里表示不介意。男子继续坐在这,和尤里闲聊了起来。 一开始的话题是天气和炸鸡的口味,然后男子说起去了洗手间的女伴。 “她最近口味比较挑剔,因为她怀着孕。”男子微笑着。 “这样啊,恭喜你们。”尤里回答。 “谢谢,不过你误会了,那不是我的孩子。” 尤里说:“哦,那就不恭喜了。” 男子愣愣看着他。 尤里的脑子飞速转了起来:我在说什么啊,完全没想好该怎么说话!这男的到底什么意思……是情感肥皂剧里常见的那种意思吗?我应该怎么接话?难道应该说“节哀”吗? 他突然灵光一闪,领悟到了最简单的答案——这两人根本不是情侣!是我想多了,谁说一男一女站在一起就是情侣了? 尤里改口道:“抱歉,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情,有点走神了。我的意思恭喜她,只恭喜她一个人,不包括你。” 男子有点腼腆,抿嘴一笑。看他表情比较放松,尤里觉得自己给出的反应……大概还可以吧?不算太好,也说得过去吧? 仔细想想,这两人的外表看起来确实不像一路人,俗称“不般配”。女士戴着眼镜,穿着一身妈妈奶奶们会喜欢的碎花袍裙,棕红色头髮盘成辫状髮髻,显得很端庄保守;而男士看起来潮流得多,金色长髮随意披在肩上,身上的黑衣十分宽松,是那种剪裁得很难理解的款式,他的脖子、手指、耳朵上到处都是小饰品,脖子上还露出了一点点文身,总体来看,是那种会出现在新锐时尚刊物上的形象。 这时,尤里点的餐配好了。他去拿纸袋,黑衣男子也跟着他一起起身。 尤里这时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个人怎么如此自来熟? 黑衣男点的餐还没到。尤里要离开了,他跟着尤里一起走出快餐店。 出门后,男子对尤里说:“那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她的孩子。” 尤里一脸迷惑。 不是你的还好理解……她怀孕了,怀的不是她的孩子?那还能是谁的? 在尤里犹豫要不要直接走人的时候,男士突然话锋一转:“你玩过扭蛋机吗?” “啊?”尤里没玩过。但听说过。 “外国传来的玩意,市中心的百货公司里有这种机器,和其他游戏机在一个楼层。你把硬币塞进机器里,机器给你一个塑料球,球里是小玩具。打开之前,你不知道那是什么玩具,只知道大致是什么类型。有的国家直接往机器里塞钱,也有的国家得先去服务台买代币,用代币再买扭蛋。” 尤里之前一直尽量保持着礼貌,这会儿他不太想保持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子的笑容愈发灿烂:“她肚子里的东西就是代币。将来到了交换的时候,她把代币交出去,换回来她真正想要的孩子。” 尤里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男子说:“其实街上到处都是‘代币’,只有少数是真正的‘孩子’。” 他贴近尤里耳边:“就比如你……” 尤里后撤几步,震惊地看着黑衣男子。 男子大笑了几声,转身走回快餐店。 是他先说了莫名其妙的话,也是他突兀地结束了对话。 他就这么用背后对着尤里,毫不担心尤里会冲上来做些什么。 尤里确实非常想追上去,想抓住黑衣男子,问清楚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刚迈出一步,又放弃了这个行动。 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空气中似乎有无数看不见的丝线,丝线连接着尤里与医院方向。强烈的危险信号顺着丝线袭来。 尤里放弃了眼前的好奇,立刻转身奔向医院。 第9章 羽化 9-羽化 从尤里离开病房算起,大约三分钟后,走廊里响起脚步声。 第18页 脚步声是从楼梯间传来的。这一层暂时不停电梯,只有楼梯能走。 由于周围安静,脚步声显得非常清晰。 贝洛立刻警惕起来。会是谁?是尤里又返回来了?或者是瓦丽娅有事来找他? 脚步声又慢又重,有种很疲乏的感觉,不像他们。 是医院的人员吗?有人没听警方安排,非要到这层来查看? 或者是马尔科?可是时间还早,换生灵还没完成休养过程,按说是不可能出现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者靠近了这间病房,人还未现身,走廊地面上先出现了影子。 影子被灯光拉长了,但还是能看出大致外形。 不是尤里,不是瓦丽娅,也不是儿童,而是一个瘦高的成年人,长发,穿着裙子,应该是女性。 再近一些,贝洛听见了她发出的声音。 她扶着墙走,不时吸吸鼻子,似乎因病痛而发出细碎的杂音,身体无法自控地颤抖。 她已经到门口了。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哦,对对,是这里……” 然后她出现了。她从打开的门口探出头,小心翼翼,一副十分畏惧的模样。 是梅拉老师。 她披着头髮,一只胳膊打了石膏,另一只胳膊夹着拐杖。 她仔细看了看门上的房号和人名卡,似乎是在确认这间的确是她之前住的病房。 确认无误后。她靠在门框上,望着贝洛:“呃,您……请问您是?” 她这样问,按说也不算奇怪。 贝洛见过梅拉,见过照片也见过昏迷状态的她,但梅拉并没有见过贝洛。 贝洛应该起身搀扶她才对,但他并没有。 他坐在床沿上,留在蘑菇圈内,没动,没出声,没有回答梅拉的问题。 贝洛沉住了气。事情很不妙。 这不是梅拉。多半是换生灵幻化出的外形。 可是,它不该这么快出现的……这种修復速度很异常。 它原本应该不怎么强,起码比尤里弱多了……现在它不仅修復了身体,还似乎进化了,变得不可预测。 换生灵当然能找到这个病房,因为贝洛就是这样引导它的。 它来到这里,而不是别处,就说明贝洛的感知误导法术成功了。它不知道真正的梅拉在哪。 但换生灵为什么要幻化为梅拉呢? 仔细想想,贝洛很快就明白了:换生灵也在试探。 换生灵料想到可能会有人冒充梅拉,于是他也幻化成梅拉的样子出现,以此来观察屋里人的反应。 如果这屋里的梅拉是假的,此人看到一个“梅拉”走来,就会以为是梅拉需要帮助,就会以自己的真正身份来做出行动。 换生灵观察他的反应,就可以知道他是真是假。 那么如果屋里是真正的梅拉呢? 真正的梅拉应该是什么反应? 见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她会很惊恐吧?其中恐惧更多,还是好奇更多? 她惊讶的时候会有什么特殊口癖吗? 还是她性格特殊,会有与众不同的反应? 贝洛对梅拉的了解不多。他主要有两个信息来源,第一是关于梅拉的字面资料,第二是尤里对她的描述。 下午坐车的时候,尤里提过一些梅拉的事。 都是很随意的话题,并不涉及什么隐私机密,并且带着孩童对长辈的特有美化滤镜。 回忆起这些,贝洛灵光一闪。 他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表现出害怕是不对的,尖叫更不对的,叱问“你是谁”也不对。 如果是梅拉,她已经经歷过一次不可思议的事了,她知道眼前异常的生物是谁。 她应该会这样做…… 贝洛盯着门口的人,故意再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向“梅拉”伸出手。 “我知道你是谁了,”他的语调很平静,“来坐下吧,我们聊聊好吗?” 他要把换生灵引到蘑菇圈内。 这道蘑菇圈附带了隐蔽效果,一般的换生灵不会留意到它。尤里签过契约,而且亲眼看着它被制作出来,所以他能看见它;而像马尔科那样的换生灵应该看不见。 即使马尔科知道蘑菇圈会削弱自己,它也一定会想办法靠近。 因为坐在这里的人是“梅拉”。 “你……知道……我?”换生灵走进室内,一点点靠近。 贝洛说:“当然,孩子。我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只知道,你是我认识的那个孩子。” “那天……我……那天……我,你,那天……” “我记得,我都记得。所以我才能认出现在的你。” 贝洛一边说,一边把手杖横过来,扭动上半段。 机关打开了,握柄下方七公分处出现缝隙。他慢慢分离两端,拔出了一把细细的尖刺。 尖刺连接着握柄,有点像个锥子,又比锥子要细很多,更类似一根长针。 在蘑菇圈的保护下,换生灵看不到贝洛的动作,或者即使看到了也无法理解。 换生灵的眼睛颜色变了,从梅拉那样的绿眼睛变成了蓝色,蓝色溢出眼眶,沿着皮肤形成了一道道血管般的纹路。 第19页 伴随着这一变化,阵阵强风沖入室内,蘑菇圈外的物品全都在抖动。 “孩子,”贝洛右手拿着尖刺,向换生灵伸出左手,“来,你想告诉我什么?跟我说说吧,” 换生灵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咕哝声,朝着病床扑了过去。 它把贝洛仰面按倒,双手扼住贝洛的脖子。 幸好有蘑菇圈的防护,换生灵在圈内无法使用特殊能力,双手的力气也比平时小了很多,所以贝洛能撑一会儿,不至于马上窒息。 贝洛的右手在换生灵视野之外。 他把尖刺对准自己的右腿,毫不迟疑地刺了下去,又迅速拔出来。 拔出来时,它就不再是手指长度的普通尖刺,而是变成了鲜红色的长鞭。 贝洛把手柄抵在换生灵颈后,柔软的长鞭自动缠住换生灵的脖子。 他抓住血色长鞭的另一头,双手用力,向两边拉开—— 长鞭犹如锋利的钢线。 头颅滚到病床下。 “梅拉”的身体僵直了一瞬,扑倒在贝洛身上。 贝洛之前一直紧咬着嘴唇,这会儿他终于张开嘴,大口喘息了起来。 他把身上的“尸体”推开,蜷缩起身体,按着右腿的伤口,紧咬着牙。 渐渐地,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放开了捂着腿侧的手。 与普通刺伤不同,这个伤口会快速癒合,并不持续出血。 贝洛扶着床栏杆,艰难地站起来,捡起下半截拐杖。 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解决了,亏他还把尤里带来,结果也没用上。 窗户大敞着。贝洛听到外面有人在大喊大叫,有点像尤里的声音,太远了,听不清楚。 贝洛一瘸一拐走向窗口。 还等没探头出去,他忽觉异样,立刻回头望向病床上的“尸体”。 不对,情况异常! 换生灵死后,或者哪怕是失去意识后,其幻化外形应该会消散,露出原本的模样。 马尔科的替换品幻化为梅拉,它死了,头部被移除,这是最彻底的死亡,它的身体应该要么变回精灵,要么至少也该变回马尔科的外貌。 可现在病床上的身体仍然是成年女人的模样,并没有变回儿童体型。 “梅拉”的身体动了一下,后背鼓起一个小包,接着又是一个…… 贝洛赶紧扑向放在床边的凉壶。 在刚才的种种行动中,蘑菇圈已经受损了,他得立刻修补。 为时已晚。贝洛刚刚拿起壶,病床上的人体悬飘了起来。 脖颈断面中冲出来一只手,是小小的儿童的手。 手出现之后,蓝色裂纹立刻爬满那具身体,紧接着,身体像衣服一样撕裂开来,露出了中间的马尔科。 一股强劲的风从病房中心旋转着爆发。 贝洛来不及作反应,风将他捲起来,直直甩出了窗户。 被扔出去的瞬间,贝洛攥紧了手杖。他忍不住庆幸:幸好窗户开着,不然他就要像电影里一样撞碎玻璃了。电影里的玻璃是糖做的,医院的玻璃可不是。 即使没玻璃,从窗户飞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这可是五层。 下落只在一瞬间。贝洛撞在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 肩膀和腿被什么勾住,双脚腾空,身体并没有落地。 他睁开眼睛,面前是尤里惊讶的脸。 几秒之前,尤里正在往回跑,边跑边大喊着情况不妙。 他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不妙”,反正提醒一下也没坏处…… 接近住院楼时,他看到一个人飞出了窗外。 只靠身体的本能反应,他两步上前,稳稳接住了贝洛。 尤里的表情震惊中带着沉痛:“为什么要跳楼?” “我没跳楼,”贝洛推了推他,“放我下来。情况有变,马尔科提前出现了,而且身体状态十分异常。” 尤里听话地放下了贝洛。贝洛用手杖找了找平衡才站稳。 刚才接住贝洛的时候,尤里把装快餐的塑胶袋挎在了手腕上,袋子没受影响。 他下意识地把袋子举到贝洛面前:“给你。确实情况有变!我也遇到了异常的事情!” 贝洛看了一眼袋子里面:家庭装土豆泥,炸鸡分享桶。 贝洛抬头,很迷惑地看着尤里。 尤里焦急地从桶下面掏出一瓶可乐,又递给贝洛:“刚才我遇到了个怪人!” “什么意思,有个怪人给你可乐?” “啊!不是!这是两回事……”尤里收回手,又想掏出贝洛给他的钱包,又觉得好像这也不对,一时手忙脚乱。 他脑子里有两个现在进行时的任务线程,一个是出去买晚餐,一个是汇报他遇到的异常人士,两个线程同步进行,没区分好顺序。 他这才意识到应该区分一下顺序。他以前也偶尔会这样。 贝洛拍了拍尤里的肩:“先不说别的了,小心,它跟着出来了。” 顺着贝洛的目光,尤里也望向大楼墙壁。 在他们说话时,换生灵从窗口探出头,伸出手,然后整个身体钻出来,像壁虎一样贴着墙壁爬行。 由于是从停尸间逃出来的,所以它身上没有衣物,全身皮肤苍白得呈现出蓝灰色,和它头髮的颜色快差不多了。 第20页 它的基本轮廓仍然是小男孩,面孔却已经不似人类,眼睛变成了两个巨大而突出的蓝色椭圆球,有点像昆虫的复眼,双手双脚也都变成了黑色的爪子形状,就像上次尤里见过的一样。 “他好像不太一样了……”尤里自言自语着。 他指的不是外形,而是对面传来的感觉。类似气味,又不是通过嗅觉感知,尤里形容不出来。 非要概括的话,也许可以说成所谓的“气场”吧。 贝洛说:“你来吸引它的注意力。” “怎么做?” “怎么做都行,总之……” 贝洛话还没说完,那个换生灵双脚一蹬,从墙上腾空跃起,朝着二人扑了过来。 尤里一把推开贝洛。这是下意识的动作,所以他没考虑到贝洛的跛脚。 贝洛被推到在地,还打了个滚。他只好小声骂人,很配合地自己再滚了两圈,滚到了角落的花圃里。 换生灵沖向尤里,尤里被撞得仰倒在地。 他没有马上起身,而是藉机紧紧握住了那孩子的一侧脚踝。 刚才贝洛说让他吸引敌人注意力,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贝洛也确实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在花圃中单膝跪下,再次用那枚尖刺扎入右腿。 拔出尖刺后,带出的血色细线凭空扩展开来,变为一把已搭上箭矢的长弓,弓弦和箭都是鲜血的颜色。 贝洛把弓换到左手,右手拉开弦,瞄准了被尤里抓住脚的换生灵。 箭矢破空而出。 就在这瞬间,换生灵突然拱起背,带着尤里一起腾空而起。 尤里应该放手,但他执着于抓住敌人,没反应过来。 由于换生灵突然腾空,那支箭正中尤里颈部。 神奇的是,箭矢明明插在了尤里脖子上,尤里却只是歪了歪头。有种被小树枝打了一下的感觉,根本不痛。 尤里想用另一只手去拔箭,还没摸到,箭已经消失了。 贝洛暗自庆幸,幸好他们及早签了收养契约。他的法术箭矢对尤里没有伤害。 如果贝洛用其他方式攻击尤里,比如用真正的斧子、刀子,尤里也是会受伤的;但如果贝洛用带有自身血液的东西去攻击尤里,无论是用与血有关的魔法,还是用染了血的普通道具,就都不会对尤里造成任何伤害了。 在收养契约下,子嗣被视为母亲的同类。 贝洛很快搭上了另一支箭。只要这把“弓”不改为其他形态,箭矢就可以不断产生。 他接连放箭。可是换生灵的动作太无规律,很难瞄准。 一箭命中了左肩,两箭矢命中了双腿,还有一箭放空了。对换生灵来说,这点伤还不足以阻止它的行动。 换生灵想去攻击贝洛,但被尤里阻碍着,它很难正常移动,只好不停翻腾挣扎,时而窜上半空,时而又试图俯冲。 它的姿态不太像在“飞”,倒更像“游泳”。游泳时,如果脚上拖着尤里这么大一个人,动作当然会受到影响。 当尤里被带着浮空时,他俯瞰院子,看到了花圃里的月季。 上次与这个“孩子”交锋时,尤里全程浑浑噩噩,不知怎么就操纵了康乃馨花束。 那么……这一次呢? 他想控制花圃里的月季,让它们飞出来射击敌人,就像上次一样……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先是使劲想像月季起飞的画面,再小声念念有词,最后甚至高声喊出了“月季!上啊!”这样莫名其妙的战吼。 但月季并不理他。 第10章 仙灵的眼睛 10-仙灵的眼睛 听到尤里大喊月季,贝洛哭笑不得,拉弓的手都软了一秒。 “尤里,别搞这些没用的了,”贝洛对他叫道,“把它拉下来!” 尤里也很苦恼:“具体怎么做啊?我的体重好像不够用!” 他话音刚落,换生灵把目光转向了贝洛。 刚才因为尤里的纠缠,换生灵好不容易忽略了贝洛,现在它再次留意到了这个重要的敌人。 它望着贝洛,喉咙中发出咆哮,那声音很奇怪,类似野兽,但又好像是某种规律的发音…… 贝洛辨识出来了,它在喊名字,在喊“梅拉”。 “好孩子,那就过来吧。”贝洛说。 他再次搭弓瞄准,大声回应:“马尔科,到老师这里来!” 换生灵一声怒吼,从天空俯冲而下。 贝洛没有躲避,等着它正面靠近,争取能击中头部或颈部。 就在换生灵俯冲时,它身上爆发出一股强烈的风压,把尤里吹飞了出去,同时,也将贝洛推向花圃深处。 贝洛撞在尽头的墙上才停了下来。灌木能起到缓冲作用,让贝洛不至于摔得太狠,但灌木划破了他的手和脸颊,让他狼狈不堪。 “不!不是!梅拉!”换生灵怒吼着,朝贝洛一点点逼近,“不是!你!梅拉!不是!” 哦,它认出我是假的了。也不意外。贝洛知道这也是迟早的事。 不过……还是有点奇怪,如果换生灵已经知道眼前是冒牌货了,它为什么不立刻去寻找真正的梅拉,而是留在这里与冒牌货纠缠? 第21页 如果是人类,这种行为就很正常,人类肯定想先干掉有威胁的敌人;但放在觉醒且失控的换生灵身上,这就有些不寻常了。 正常情况下,一旦换生灵发现眼前的目标是假的,它应该会立刻对其失去兴趣,脱离战斗,转头去寻找真正的目标。 它不会对冒牌货有任何情绪,无论正面还是负面都不会有。即使它发了疯要攻击所有人,也要等到成功杀掉“识破者”之后再说。 这是它们的本能。 “难道本能是可以抵抗的吗,就像……”贝洛喃喃自语着。 他没有把剩下的句子说完,也许是只说在了心里。 在换生灵马上要踏入花圃时,尤里从背后扑上来,再次抓住它。 他看到贝洛拉开了弓,于是想用自己的身体固定住换生灵,让贝洛更好地瞄准。 换生灵用鳄鱼般的姿态浮空翻滚几圈,还是甩不掉尤里。 在贝洛放箭之前,它又拖着尤里一起沖向半空。这下又不好瞄准了。 突然贝洛的手机响了。是瓦丽娅打来的。 可能瓦丽娅和梅拉那边有什么情况。即使眼前情况紧张,贝洛也不得不接。 贝洛戴上了无线耳机。电话接通,瓦丽娅的声音传来:“大哥布林在干什么啊?是想操控月季吗?像对康乃馨那样?” “大概是吧,”危机关头,贝洛也懒得纠正她的用语了,“等等,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你俩身上安了窃听器。” “哈?什么时候?” “先不说这个!”瓦丽娅说,“我和梅拉谈了谈,有了一些想法……贝洛,你立刻到住院部地下一层b102室来。那两个哥布林应该会跟着你一起来。” “为什么?” “因为你们搞错了一些事情!好了别问了,快来!” 出于对伙伴的信任,贝洛立刻行动起来。 趁换生灵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他忍着疼痛起身,沿院墙以他能做到的最快速度跑向住院楼。 换生灵察觉了他的动作,嘶吼了一声,朝追了上来。 尤里看到了贝洛的行动。他不明白贝洛想做什么,但既然贝洛要做,那他就配合。 他怕换生灵又要用那个能推开人的魔法,但不知道怎么阻止才对。总之……给它增加点负担总没错吧? 于是尤里改了个策略,不再尝试把敌人从半空拉下来,而是改为死死抱着那个孩子,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大型配重,尽可能拖慢它的速度,让它的动作没那么灵敏。 换生灵追着贝洛冲进楼门,因为尤里的干扰,它失去平衡撞在了墙上。 它眼睛里的蓝色又开始滚动,这是它要使用能力前的徵兆。 尤里扣紧双手,做好了准备。但换生灵的魔法并没有发动。 它忽然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它放慢了速度,改为拖着尤里慢慢行走。 地下区域不是病房,是一些行政办公室还有后勤仓库之类。 贝洛气喘吁吁地先赶到了b102室。门开着,瓦丽娅和梅拉在里面。 梅拉坐着轮椅,周围铺设了保护用的蘑菇圈。 “为什么让我们到这来?”贝洛问。 瓦丽娅说:“你们之前没和受害人好好谈过吧?幸好我和她谈了,这才发现了问题。” “怎么了?” “换生灵会对首个识破它的人产生杀意,这种杀意基于本能,无法中止,”瓦丽娅说,“但是,第一个识破马尔科的人,并不是梅拉。” 贝洛一惊:“那又是谁?” 瓦丽娅还没来得及回答,换生灵拖着尤里一起出现了。 他们纠缠在一起,先撞在走廊尽头的墙上,然后又迅速爬回门口,姿态诡异中竟透着一丝滑稽。 看到屋里的人,尤里一脸“这下完了”的表情。 可是那孩子没有马上发动攻击,而是歪头看着屋里的人。 真梅拉与假梅拉不同。看到梅拉的瞬间,马尔科竟然平静了下来。 梅拉望向瓦丽娅,瓦丽娅对她点点头。 梅拉深唿吸了一下,大概是为了驱除恐惧。 她说:“马尔科,是我。你好像很难过呀?怎么啦?和我说说吧。” 马尔科向前走了几步。 它眼睛里的蓝色停止了波动,又变回了眼睛应有的质地。但它身上仍然遍布蓝色裂纹,昭示着它并非人类。 贝洛也站到蘑菇圈内,挡在梅拉前面。 当马尔科靠近时,贝洛没有让开,也没有出声。 他缓缓地蹲跪下来,放低身体,让那孩子能看见梅拉。 马尔科停在了贝洛面前。 贝洛的后面,真正的梅拉说:“好孩子……那天杜桑先生跟你说了什么呀?” 贝洛没听过这个名字,这时也不方便提问。 他配合着梅拉的话,伸手做出示意靠近的动作。 那孩子也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手。 换生灵眼中,此时的贝洛和梅拉重叠着,是同一个人。 梅拉说着话,贝洛伸出手,他们两人一起组成了“梅拉老师”。 门口的尤里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急得抓耳挠腮,瓦丽娅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 第22页 马尔科靠近贝洛,拉住他的手,微微低着头。 孩子翕动嘴唇,像是在说话,又像是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 它异化得太厉害了,语言能力已经消失。它已经愈发脱离“人类”标准了。 只有尤里完全听懂了它的每一句话。 其实也不能叫“听懂”,他不是通过语言来理解的,而是通过别的什么感官。 尤里试着翻译了一句:“他遇到过我这样的人……” 除了马尔科以外,大家都看向尤里。 尤里解释道:“这不是我说的!是马尔科。呃,不对,也不是他,这句话是他遇到的杜桑先生说的……” 那时候,杜桑躺在病床上。 护工开窗通风的同时在擦地。她打开了门,把门口的一小块地面也清理干净。 马尔科身在楼下的院子中,同时也在杜桑面前。 马尔科走到床头,好奇地盯着杜桑的眼睛。 孩子的蓝色眼睛映入杜桑的眼中。 杜桑对他说:“穿堂风是仙灵的眼睛,果真如此。我在很多年前就遇到过你这样的人,那时我还是自由之身。 “我第一次见到仙灵,她成了我的女儿,我四十六岁才有的第一个女儿。 “女儿还不会走路,她的头髮已经从金色变成了灰色。她不停地尖叫,直到我的妻子惨死。她没来得及杀我,她不再是一个孩子的形态,她变成了一团泥土。 “我的女儿在哪里?是不是穿堂风带走了她?从那以后我每天都打开门窗,但仙灵再也没有来。 “又过了很多年,我见到了第二个仙灵。那时我就在这里,就在这个房间里,就在这张床上。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希望。 “我恳求他杀了我,就像女儿杀死我妻子时一样,把我送去妻子的身边吧。第二个仙灵只是看着我,他不理睬我,不杀我,也不救我。他就那样离开了,再也没回来,就这么继续把我留在这里。他多么慈悲啊,多么残忍啊。 “我没法计算时间,总之,又过了很久很久。我遇到了第三个仙灵,也就是你。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成为了谁家的孩子,不知道你的父母是什么下场,不知你如何对待其他人。 “那就动手吧……动手吧。带我离开,让我自由吧。别像上一个那样慈悲。谢谢,好孩子,真的谢谢你,你让我重获了快乐,你是仙灵,是我的小天使,就像我女儿一样。” 让他活下去,或是立刻杀了他,不知道哪种行为才是真正的慈悲。 马尔科——准确说是马尔科的替换者,它应该并不了解这些话中的含义。 总之,它杀死了面前这个识破他身份的人类。 从那时开始,马尔科的眼睛就再也回不到正常状态了。 当那些蓝色翻涌时,马尔科就会失去一切自控,化为无自我意识的暴风。 偶尔它也能变回“马尔科”,通常是有某些东西强烈吸引着它的时候。 比如,当它面对过家家用的大号娃娃屋时,比如当它想把这一切倾诉给梅拉老师时…… 再比如……当它想要“让别人快乐”时。 因为在那一天,它直观地见到了——原来人能那么快乐啊。 杜桑原本躺在一片黑色大海中。 就在他濒死之际,海水褪去,百花盛开,老人早已不能发声的喉咙里飘出了快乐的小曲。 比起人类,换生灵能听见和看见更多东西。 马尔科听见的不只是歌曲,看见的不只是鲜花。它看到了“快乐”这个单词的真正含义。 马尔科一直不太会说话,梅拉老师一直在教它各种词彙,它学过“快乐”这个词,却一直不解其意。 多亏了第一个识破它的人,它完全明白了何谓快乐。 它希望大家都能快乐。 梅拉老师,还有所有对它亲切的小朋友们……大家都应该像杜桑爷爷那样快乐。 第11章 真正的能力 11-真正的能力 起初马尔科还比较平静,试图用他特有的“语言”来沟通,尤里可以帮忙“翻译”。 但这种平静气氛没能持续太久。 很快,马尔科的思维变得极为混乱,连尤里也搞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了。 现在尤里仍然能“听到”马尔科的心声,但其中不再有明确含义,只剩下失控情绪形成的旋涡。 从已知的信息来看,马尔科并没有对梅拉产生“本能杀意”,所以真正的梅拉不但不会刺激到它,反而能让它平静些。 不过,它的危险度并未减轻。它仍然严重威胁着梅拉和其他人的生命。 在换生灵陷入恍惚的时候,贝洛已经悄悄准备好了了结它的工具。 由于需要改变武器形态,贝洛再次把尖刺扎进右腿,拔出来,得到了血色的锋利丝线。 他忍住疼,一声也没吭。 后面的梅拉差点发出惊唿,瓦丽娅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尤里也没做声,只是静静盯着贝洛的腿。 贝洛慢慢地靠近那孩子,做出要拥抱它的姿势,双手越过它的肩,把丝线绕在了它的颈部。 孩子眼里,贝洛与梅拉是重叠的。现在整个蘑菇圈内都是梅拉的气息,真正的梅拉就在这里。 第23页 换生灵被喜欢的气息包裹着,于是它也伸出小手,拥抱贝洛,钻进他怀里,认为就是梅拉抱着自己。 看起来是儿童撒娇的动作,由失控的换生灵来做,就一点也不可爱了。 马尔科眼睛里的水波再次开始唿啸,房间内的东西簌簌颤动。 如果不是在蘑菇圈内,他释放出的力量会更强,可能会像上次一样把在场的人推撞到墙上直至碾碎。 贝洛双手一拉,收紧了丝线。 与此同时,换生灵也伸出双手,扼住了贝洛的脖子。 换生灵仍然希望他爱的人能获得快乐。 福利院的每个孩子都知道梅拉老师很喜欢花。 换生灵在杜桑爷爷眼中看到过无比美丽的花海,梅拉老师也一定会喜欢的。 贝洛被仰面推倒在地。孩子骑在他胸前,重重压着他的颈部和胸膛。 暗红色丝线已经勒进了换生灵的皮肤,贝洛却逐渐使不上力气了。 忽然,贝洛眼前一黑。起初他还以为自己要缺氧昏过去了,但并没有,他还有意识。 是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了,遮住了室内光线。 有人靠近过来,用双手分别握住贝洛攥着暗红丝线的手。 他代替贝洛用力,把丝线向左右一拉…… 在梅拉和瓦丽娅眼中,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 贝洛被换生灵扼住脖子,向后仰倒。 尤里两步跳了过去,跪在那孩子身后。 梅拉惊叫了一声。她膝上原本盖着一条毯子,这时毯子腾空而起,整个平展开,再落下,把尤里、贝洛与换生灵都遮在了下面。 梅拉和瓦丽娅听见了闷闷的撕裂声。 片刻后,毯子下流淌出一股清蓝色的水。 水是透明的,没有任何异味。它比真正的水要蓝,还泛着细细的光泽。 它在地面上扩散开,碰到了毯子垂下的部分,也碰到了瓦丽娅的鞋子,鞋尖触碰液体,明明形成了小小的波纹,但布料和皮革都没有被打湿。 这清蓝色的水明明存在于眼前,又像是一场幻觉。 换生灵的死亡形态有三种。 第一种:如果换生灵在未觉醒前死去,他会保持人类外形,看起来与普通遗体无异。 如果将换生灵的遗体土葬,遗体将不会以寻常方式腐朽,而是会长期维持原本形态,就像一具蜡像。 很多国家的民间传说中都有“死后不腐的吸血鬼”,其实世上没有吸血鬼,倒有精灵,这些传说的根源都是死去的未觉醒换生灵。 如果人为毁坏这种遗体,比如割下某一部位,该部位就会如石像或木雕般断裂。 如果遗体的损坏程度较大,变成不完整的碎块,它就会逐渐加速化为泥土。 如果对蜡像化的完整遗体实施火葬,焚烧后的残留物形态会明显异于人类残骸,但大多数情况下,没人会去深究这一点。 第二种:如果换生灵已经觉醒,开始了异化,但仍然保有正常清晰的意识,那么其遗体会保持人类外观,并以正常速度开始腐烂。 虽然其腐烂速度与人类遗体相当,但腐烂后的效果却不一样。 简单来说,精灵的遗体不会吸引昆虫,不会出现白骨,而是会从有机物直接变成泥土,彻底融入大地。 第三种:如果换生灵不但已经觉醒,还失控陷入疯狂,完全失去心智,那么其遗体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分解凋朽。 有些会化为泥土,就像第二种情况一样,只不过变化的速度会快很多;也有些会变成更干燥的砂石。 互助会曾经研究过换生灵尸体变成的土与砂,它们的成分与换生灵所在地的常见土壤成分一致。 今天,马尔科的替换者就是最后一种情况。 那些清蓝色的液体类似血液,“血液”之下,是完全干燥的沙土。 瓦丽娅揭开毯子。尤里跪坐着,两只手还握着贝洛的手。贝洛倒在地上,红色丝线已经消失,马尔科的“身体”倒在他胸前。 “头颅”是最先沙土化的,它在几秒内就变成了灰栗色。 趁那具身体还没完全沙土化,瓦丽娅赶紧把贝洛拽了起来,免得他弄得满身都是,不好收拾。 尤里维持原来的姿势,还在发愣。 刚才他冲上来握住了贝洛的手,帮助贝洛绞紧了那条红线。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毯子会飞起来罩住他们。 行动的那一瞬,他瞟到毯子,脑子里迅速闪过几个念头:头会掉吗,可怕,应该盖住,别给梅拉老师看…… 但这些只是闪念,不是详细的思考,他当然没有做任何试图移动毯子的动作。 好像上次对康乃馨也是这样,他做了,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尤里望向梅拉,想凑近些和她说说话。 可是梅拉对他却不怎么热情,表情有点畏缩,甚至移开了目光。 尤里有些难过。 他想了想,这也可以理解。梅拉只是个普通人,接连经歷这种诡异的事情,她的表现已经算很冷静了。 瓦丽娅对尤里摇了摇头,示意他先让梅拉安静一下。她推起轮椅,带梅拉出了房间。 附近的b106房间也藏着人,是瓦丽娅事先安排的。现在事情结束了,他们也敢出来了。两人一个穿便服,一个穿护士服,瓦丽娅低声和他们交待了几句,他们接过轮椅,负责带梅拉离开。 第24页 回到b102房间,瓦丽娅插着腰,看着地上的烂摊子,摇头嘆气。 贝洛靠墙坐着,抬头看她:“你怎么想到把我们叫来的?” “因为装了窃听器,”瓦丽娅说,“我听出来你们那边不顺利,虽然有大哥布林在,但那小哥布林比一百条发狂的吉娃娃还难控制。正好我和受害人聊了会儿天,发现她根本不是小哥布林的杀意对象。这么一来,梅拉对小哥布林的意义就不一样了啊,她并不会刺激它,反而可能让它变平静。虽然你可以假装成梅拉,但这终归是不一样的,你起不到真梅拉的作用,反而可能激怒小哥布林。” 她对在发呆的尤里努努嘴:“还有他,大哥布林。我听到他在那喊月季月季的……他是想操控月季让它们变成武器?就像上次对康乃馨那样?显然月季没有帮到他。我就想,这是为什么呢?月季和康乃馨有什么区别?这个‘区别’肯定不是物种上的区别,而是……” 这个话题强烈地吸引了尤里的兴趣,他睁大眼睛,等着瓦丽娅往下说。 瓦丽娅指向那块已经脏了的毯子:“如果我没猜错,大哥布林能操纵的东西并不是‘花朵植物’,而是‘在他身边的,寄託了一定情感的物品’。” 那天在福利院里,房间内有很多物件,小的有积木玩偶,大的有沙发立柜。 如果有一个人,他能自由操纵各种物体进行攻击,那么他应该选择操纵厨房的刀具,或者操纵楼下的汽车,再不然用家具砸人也可以。 鲜花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而尤里用到的却是康乃馨。 那个房间里,家具是新的,玩具也更新换代过很多次,并不是尤里小时候使用过的那一批。 也就是说,他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感情。 康乃馨虽然也是新买的,却是尤里亲手买的,是他想送给梅拉老师的花。 他从会客室一路跑过来,一直无意识地抱着这些花。这是寄託着他强烈情绪的东西。 福利院里也许还有很多尤里寄託了情感的东西,比如他熟悉的灌木,比如他住过的房间里的木床;但这些东西距离较远,不在尤里的视线范围内,估计他也无法操纵。 “所以我就想到,”瓦丽娅继续解释着,“不如把大哥布林也弄到梅拉面前来吧,没准现场的某些东西会激发他的潜能,看看他能做什么。” 贝洛缓缓点头。他完全没往这方向想。 虽然他也不指望尤里能操纵月季,但他认为是尤里还不能熟练掌握能力,而不是别的原因。 瓦丽娅的思维跑得还挺快,大概和她的职业有关系吧。 仔细一想,贝洛又觉得不对劲:“等等瓦丽娅,这都只是基于你的猜测吧?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对啊,都是猜的。” “只靠猜测就把我们叫过来,万一出危险了呢?万一连累了梅拉老师呢?” 瓦丽娅笑着耸耸肩:“我这不是猜对了吗!你要质疑也太晚了吧?我一叫你你就来了,你还是很信任我的哈哈!” 贝洛捏了捏眉心:“怪不得你最近被停职了……” “不是停职,是强制行政休假。别老故意伤我的心。” 尤里蹲在地上,看着他们说话,还在琢磨操纵康乃馨的事。 真的是这样?他真的能操纵寄託了情感的东西? 他就是这样操纵了毯子吗?让它飘起来,遮住了那孩子形体崩坏的一瞬间,不让梅拉老师看见…… “这算什么能力,好像没什么用啊……”尤里自言自语着。 贝洛看了他一眼,说:“有用的。” “就是遮挡了一下而已,没什么意义。” 贝洛说:“很有意义。在最终的时刻,换生灵不该看着梅拉女士恐惧的表情,那会让它意识到自己不再被爱;而梅拉女士也不该看见那样残酷的瞬间,那会给她带来更大的痛苦。尤里,那张毯子很有意义。” 尤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盯着毯子。 毯子已经脏了,上面沾着泥土。那不是普通的泥土,而是正常人都不想碰触的东西。 他们是不是应该买一条新毯子送给梅拉……也可能不是送给梅拉,是应该送给这家医院。 尤里忽然发现周围特别安静,贝洛和瓦丽娅都不说话了。 他抬头,那两人都直直盯着他。 他刚想问怎么了,然后就发现了原因:他正在反覆摺叠、揉搓着那条毯子…… 但他的手根本没有碰触到它。 第12章 夜色渐浓 12-夜色渐浓 瓦丽娅负责善后,让贝洛和尤里去车里等她。 尤里自告奋勇帮忙,瓦丽娅说不需要,她这边有熟人帮忙,他们俩到处乱晃反而添乱。 他们三人在楼门前暂时分开。瓦丽娅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大哥布林,你是第一次参与这些事吧?” “对。”尤里说。 “有什么感想?” “嗯,有很多感想,你等我组织一下语言……”尤里认真思考起来。 瓦丽娅打量着他,等着他说下半句。 尤里不说话也不动,手维持着刚才耳后抓痒的姿势。 第25页 等了好一会儿瓦丽娅才意识到,尤里竟然是真的在认真细緻地思考总结…… 他的感想肯定很复杂,一两句话说不完,也不知道要思考到什么时候。 换生灵的脑迴路和一般人不一样。一般人在这种语境下被问感想,要么就随便说两句,要么表示不想说,而尤里一点也不敷衍,你问他感想,他就真的开始细细地想。 瓦丽娅后悔提问了:“算了,别想了,以后有空再想吧……” 贝洛说:“先回车上。她提的问题又不急迫,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总结。” 尤里看向贝洛,留意到贝洛的站姿和之前不太一样。他站得更歪斜了,大概是劳累加上受伤所致。他肯定累了,需要坐下休息。 于是尤里结束了沉思,搀扶着贝洛走向停车场。瓦丽娅则回到住院楼里,找她的同伴一起完成善后。 走路时,贝洛跛得更厉害。尤里走在右侧,边走边低头看贝洛的腿。 贝洛知道尤里在想什么,肯定是好奇刚才那些鲜红色的武器。 于是他大概解释了一下:“刚才你看到的是一种需要经过特殊仪式才能使用的古魔法。用特殊工具刺进特定部位,用自己的血形成武器。这武器只对精灵、换生灵有效,对人类是没有攻击力的。” 尤里惊嘆:“瞬间就能做出武器?什么都可以做吗?你为什么不做一台全自动冲锋鎗呢?” 贝洛瞟了他一眼,表情非常复杂,也说不清是愕然还是绝望,还是什么更难以形容的东西。 不过贝洛还是很有耐心地回答了:“你说的那东西不行。武器形态仅限于常见的冷兵器。这种魔法源自精灵法术,出处是异位面力量,其形式也和精灵的认知水平相关。人类漫长的歷史中不断研究这些,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搞清楚它背后的原理。” “只能做冷兵器吗,也就是说精灵的生活很落后?他们还没有工业化是吗?” “我要晕过去了……”贝洛单手扶额。 这句话分散了尤里的关注点。他毫不认为是开玩笑,而是认为贝洛失血太多才会这样。 他赶紧把贝洛扶稳些:“马上就到了,她的车就在前面。唉,你每次做这种事情都要捅自己一下吗?捅一次持续多久?” 其实贝洛并没有真的要昏倒。他回答:“换武器形态就需要重新取血,如果不换的话……最长记录是保持了三小时。但只是持续存在而已,武器的威力会随时间减弱的。一般就前几分钟最好用,后面会变得又钝又软,还是得重来一次才好。” “也就是说你得一直捅自己,”尤里盯着贝洛裤子上的洞,“你腿上的残疾是因为这样才一直好不了的吗?呃……你不觉得这样很变态吗?” 贝洛并不生气,他早就明白尤里并没有长着人类的脑子。 他笑道:“我的残疾不是因为法术取血。这个法术造成的伤会快速癒合,取血后,伤口几秒内就止血收拢了。” 尤里想了一下,说:“但腿伤还是和法术有关吧?不然你怎么只捅有残疾的右腿呢?” 贝洛点点头:“对,你还挺聪明。简单来说,这条腿是个牺牲品,我必须从这条腿取血才有效。” 说着话,两人已经找到了瓦丽娅的车子。贝洛拿着车钥匙,解锁后打开后座门。 尤里打开另一侧后座门,钻进来坐在贝洛身边,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你这个腿也太神奇了。你说它是牺牲品,那它具体是怎么牺牲的?” 贝洛皱眉:“你这样很没礼貌。” “是有点没礼貌,但这很正常,毕竟我不是人。” 说完这句话,尤里突然一愣。 “我不是人”这句话倒提醒了他自己,让他想起了之前某件很重要的事情。 “啊!”尤里惊叫一声。 “又怎么了?” “我想起一件必须告诉你的事!在我出去买吃的的时候……” 尤里讲述了他在炸鸡店遇到的事情。 他转述那个长发男子说的话时,贝洛静静听着,表情越来越凝重,最后脸色近乎苍白。 都听完后,贝洛问:“女的是棕红色头髮,身高大概比瓦丽娅矮一点,男的是金髮,很高,有外国口音?” “我不太分得出口音,至于他俩的模样……” 尤里探身到前座,在座间储物箱里摸到了个便笺本,上面正好连着原子笔。 他翻到空白页,在上面画了起来。 他默写出了那两人的大致样貌。男性画的是正面,女性画的是侧面,因为他没怎么看到她的正脸,只看到了背影和少量侧面。 为突出特徵,他只画了胸以上的肖像,重点是脸,衣服就略过了,不重要。 看到图,贝洛微微点头。只听尤里的口述,他已经猜到会是什么人了。看到画像也只是进一步确认而已。 又看了一会儿,贝洛逐渐露出惊讶的神色:“原来你会画画?” “尼撒大学美术学院,”尤里提醒道,“你以前还在图书馆监视过我呢,竟然不知道我读的专业?” “哦,知道是知道,但是……” 第26页 但是贝洛自动忽略了这一点。甚至他根本不在意尤里读的是什么专业。 尤里在人类形态下持续发育,到成年形态才觉醒,觉醒后继续保持人类意识,没有忘记学过的人类技能,甚至能像人类一样做出创作行为……其实这挺不可思议的。 通常,换生灵觉醒后就会失去人类的“内在”。即使他无攻击性,即使他保留了人类时期的记忆,即使他仍能和人类沟通,其意识也会逐渐混沌、变质。 因为一旦觉醒,换生灵的灵魂就完全改变了,他的“大脑”不再是人类医学意义上的那个器官。 大脑发生这类改变后,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书写和绘画能力出现问题。 哪怕不是换生灵,当人类的脑部出现某些病变时,也会画出歪掉的錶盘或只有半张的脸。 贝洛的目光从画上抬起,望向尤里,不自知地轻笑了一下。 “这次说不定真的可以……”他在心中默默说。 看到贝洛笑,尤里以为这笑容是因为他画得好,于是他也回以自豪的微笑。 贝洛收回思绪,把有画的两页纸从本子上撕了下来,揣进夹克口袋。 “尤里,你听着,”贝洛说,“我认识这两个人,他们都是人类,在一些事情上与我们立场不同。这次马尔科的种种行为略显异常,比如伤势恢復过快,能力进化过快,我认为很可能与他们两人有关。” “他们也认识马尔科?” “不一定认识。但他们从前做过类似的事。他们会用特定技术改造一些精灵,让它们更强大,也更癫狂。” 尤里问:“为什么?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贝洛摇摇头:“我说不清他们的动机。反正目前为止,他们就是会这样做。就拿你来说吧,如果首先发现你的不是我,而是那两个人,那么现在你就不会在这里了,你会比现在更有力量,体格可能也会变得更大,但你就不能再画画了,你会失去清晰的意识,可能你已经亲手杀死了梅拉,并正在攻击我和瓦丽娅。” 尤里想像了一下那种画面。缩了缩肩膀。 贝洛接着说:“如果你再见到那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尽量不要与其交谈,最好根本不要靠近,别被他们发现,要立刻离开现场,尽快把情况告诉我。明白了吗?” “明白。”尤里点点头,“看来这两个人很危险啊。他们以前干过什么事?” “这就比较复杂了,以后慢慢告诉你。对了,这事不要告诉瓦丽娅,没必要让她担心……” 贝洛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尤里歪头看他:“怎么了?” “唉!我一时忘了!”贝洛一脸懊恼。 贝洛在身上摸摸索索。尤里不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刚才瓦丽娅说的话:她在他俩身上安了窃听器。 估计是刚到医院的时候动的手。那时他们三个忙着准备东西,有时互相递东西,有时拍拍肩,有一些肢体接触。 贝洛终于找到了窃听器。只有纽扣电池大小,贴在他领子后面折起来的部分。 尤里的也在这个位置,在卫衣兜帽底下。 很快,外面传来脚步声。 瓦丽娅出了楼,匆匆穿过停车场,并没有走向车子,而是从大门跑了出去。 显然她听到了尤里和贝洛的交谈。这次不能怪她偷听,她已经主动告知有窃听器了,贝洛忘了。 瓦丽娅跑向马路对面的快餐店。其实她去也白去,那两个人肯定已经不在了。 贝洛没有阻止她。他知道阻止也没用。 望着瓦丽娅跑远的背影,尤里偷偷猜测她与那两人的关系。 从瓦丽娅的表情判断,那两人或其中一人可能是她的好友,甚至……可能是亲人或者恋人? 接着,尤里发现不对,瓦丽娅和他们也是敌对的——她边跑边伸手向夹克内,手摸向了枪带。 没过太久,瓦丽娅回来了。 从走路的姿态看,她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了。 她开门,坐进驾驶室,沉默了一会儿,回过头看向贝洛与尤里。 这时她已经变回了平时的神态。 “还给我吧。”她伸出手。 贝洛把摘下的窃听器还给她:“以后别干这种事了行不行?” 她点头收下,发动车子。 按照原计划,她应该驶向定好的旅店,他们本来打算在市内住一夜的。 但瓦丽娅没有开往旅店方向,而是出城上了公路,看样子是打算连夜赶回树篱村。 贝洛没有提出异议。 好长时间,车里没人说话。 夜晚的公路上景色单调,车内没开灯,黑漆漆的。 贝洛逐渐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尤里倒是醒着,他一直坐立不安、左顾右盼,憋着一肚子问题。 起初他不知从何问起,就沉默着打腹稿;等他下决心想问了,又发现贝洛在睡觉。他怕打扰贝洛,只好拼命忍耐好奇心。 瓦丽娅叫了一声贝洛,贝洛没有反应。他唿吸声平稳,睡得很熟。 “要叫醒他吗?”尤里小声问。 “不,别叫他,”瓦丽娅说,“我就是想试试他睡熟了没,看来暂时醒不了。” 第27页 “我们说话会吵醒他的。” “不会的,”瓦丽娅说,“贝洛这人有个特点,他很能熬夜,只要意志坚定就肯定不会睡着,但只要他真的睡着了,就很难被叫醒。注意哦,是很难被‘叫’醒,你正常说话都没事,他醒不了,但你不要碰他,你碰他就可以把他叫醒。” “好。”终于可以说话了,尤里都要憋坏了。 他小心地往旁边缩了缩,避免碰到贝洛。 瓦丽娅说:“司机不能犯困,你陪我聊聊天吧。我看你也憋得慌。” 尤里非常乐意:“确实。我想问一下,关于快餐店的那两个人……” “唉,我就猜到你要问这个。” 尤里问:“他们是通缉犯吗?” “差不多吧,你理解成通缉犯也可以,但他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罪犯,他们懂得关于精灵的知识,利用这些知识做了不少坏事,两人身上都背着人命。” 尤里问:“那我们不用管吗?不用抓他们吗?” 瓦丽娅嘆气:“坦白说,抓不住。只靠我们三个肯定不行。从你的描述来看,那两人也暂时不想直接面对我们,这可真是万幸啊……如果正面发生冲突,我们赢不了。刚才是我做错了,我一时激动就跑出去找他们,这样不好。现在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尤里问:“我们赢不了?不会吧?有我在也赢不了?” “你还挺自信,”瓦丽娅笑道,“我不了解你,但很了解他们。他们比那个换生灵小孩厉害多了。” “你早就认识那两个人了?” “嗯。” “以前是朋友?” “我和那个男的不太熟,只是听说过他一些事。哦,他是个外国人,我查过他表面上的身份,只可惜查不出什么问题。至于那个女人……” 瓦丽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从一出生起就认识她。” 尤里大惊:“从出生就认识?她是你妈?” “你有点常识行吗!那个年纪能是我妈?她是我姐姐!” “哦……那后来呢?” “他们做了很多糟糕的事情,走向了我们永远不会认同的方向。我姐姐身负命案,而我是警察;金髮男人利用精灵伤害别人,而贝洛观察着精灵,保护着人们。我们之间正是这样的对立关系。不难懂吧?就是这么简单。” 尤里双手抱臂,歪着头说:“不难懂,但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我感觉你省略了绝大多数内容。你又想把利害关系告诉我,又不想说得太细,你的态度就像成年人对小孩说‘因为牙里面会长虫子所以不能吃糖’,大道理是没错,但细节并不对。成年人经常这样敷衍小孩。” “你真烦,”瓦丽娅咬牙切齿地说,“这事很重要,所以我才跟你说的,我不想隐瞒和她的关系,但我没心情跟你夹叙夹议地剖白,能明白吗?” “好吧好吧,能明白。”尤里点点头。 尤里已经完全看透了她的态度。他在很多影视剧里看过类似桥段:某个角色明显很不痛快,情绪都挂在脸上了,别人问他你还好吗?想谈谈吗?他永远回答不,我不想谈;如果不得不提起一两句,他就把不愉快的经歷轻描淡写,说一句“就是这样而已,没什么”。 又要挂脸色,又不肯深谈,硬汉角色大多如此,都快成一种套路了。 原来现实生活中还真有这种人啊。 第13章 午夜与冥河水母 13-午夜与冥河水母 瓦丽娅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尤里:“你笑什么呢?” 原来我笑了啊……尤里赶紧控制了一下表情:“没什么,今天还算顺利,我心情好。” 瓦丽娅说:“总之你一定要提高警惕,别盲目自信。特别是那个黑衣金髮的男人,他非常危险,而且他对贝洛这样的人怀有很大的恶意,你一定要当心。” 尤里点点头。 他琢磨了一下瓦丽娅的话,问:“他对贝洛这样的人有恶意?那他对我有恶意吗?对你呢?” 瓦丽娅嘟囔着:“跟你说话真费劲……” 尤里追问:“他是只对树篱村的人有恶意,还是对所有人都有恶意?还是对人和精灵都有恶意?他对贝洛有恶意,那对你姐姐呢?” 其实尤里明白瓦里娅的提醒是什么意思,他并不是抠字眼,只是没话找话闲聊而已。 但不知为什么,瓦里娅沉默了好一会儿。 尤里有点意外,不知道自己的话里是什么戳中了她。 瓦里娅没有直接回答刚才的问题。 她也半开玩笑地说:“总之,听说目前贝洛是你妈妈对吧,你得保护妈妈,你记得这一点就够了。” 尤里认真地回答:“贝洛帮助了我,我很感谢他,但我并没有完全认可他这个‘妈妈’,他只是后妈,我心目中的妈妈早就是别人了。” 瓦丽娅发出低声怪叫,声音中浸满了名为“无效沟通”的绝望。 凌晨两点多,车子开到了树篱村外,贝洛还在睡。 第28页 瓦丽娅说要给尤里表演一个神奇的事情。 她用正常音量叫了贝洛两声,又抬高声调叫了两声,贝洛真的完全不醒。 然后她伸手戳了两下贝洛的胳膊,贝洛立刻就醒了。 尤里大唿神奇。 贝洛一开始还莫名其妙,看这两人对视而笑的样子,就明白肯定是瓦丽娅在表演如何叫醒他。 他捏了捏眉心,算了,随便吧。 尤里跟贝洛回家,而瓦里娅不住这里,要开车回城。 尤里指出她这样是疲劳驾驶,很危险的,她说开车不到十分钟的地方就有旅店,她去那住,反正她绝对不会住在树篱村。 尤里想问为什么,被贝洛阻止了。 两人与瓦丽娅告别,进入树篱范围内,走在村内小路上。 这时贝洛才又对尤里谈起瓦里娅。 其实瓦丽娅也是在树篱村出生的孩子,她的家人都是互助会成员,也培养她学习过关于精灵的知识。 但她似乎没什么搞古魔法的天赋,性格也不适合。她小时候就比较排斥这些,越长大就排斥得越严重。她一直不喜欢这个村子,一心嚮往外面普通青少年的生活。 长辈们都嫌她叛逆,在同辈人里她也没什么亲密朋友。如今想来,她的童年一直被大人批评和限制,生活肯定不太快乐。 中学毕业后,她终于和亲属大吵一架,从此在外面独自生活。 后来她从警校毕了业,正式开始了从警生涯。大约两年前,她遇到了和换生灵有关的案子,又和树篱村互助会的人牵扯到了一起。 一方面,为了受害人,她很愿意尽己所能提供帮助;另一方面,她又非常排斥树篱村互助会。 如果她回到村子里,或哪怕流露出一点点怀念家乡的意思,村里的老一辈就会单方面认为她在示好,认为她多少也有些后悔了,认为她有低头服软的倾向……她非常讨厌被人如此误解,觉得这样十分丢人。 听完之后,尤里评价道:“真别扭,又不是什么激烈的立场冲突。” 贝洛轻轻摇头:“也不能这么说,有的事情还是很复杂的……好了,我们回去吧,我累了。” 尤里心想,你睡了一路了,怎么还累啊…… 看来那个取血法术消耗极大,用一次不是闹着玩的。 走在村内小路上,贝洛一直蔫蔫的,尤里却精神得很,不停四下环顾。 夜间的小村落别有一番景致。这里没有大城市的霓虹,抬头就是星光漫天。远看村落是一片黑暗,只有零星几盏小灯,但近看脚下,却也能看清道路。 各家各户门前都挂着风铃,大多数能发光,有些自带电源,也有的靠能吸收日光的涂料。 风铃款式各不相同,有些像倒扣的杯子,有些像捕梦网,还有些是一串串贝壳制成的。 夜色中,各类风铃随微风摆动,远看就像一个个水母。 水母漂在黑暗中,村子如同置于海下。 到了贝洛家门口,尤里特意留意了一下有没有风铃。他离开的时候没注意过。 还真有。贝洛的风铃不是挂在正门前,而是在院内的树上,挂风铃的树枝悬在小径上方,小径连接着院门与屋门。 风铃的款式是圆圈下挂着数个细金属管,每个金属管下面又连着轻而薄的长长纱带。风吹过时,不仅风铃叮噹作响,纱带也优雅地舞动。 这个风铃已经很旧了,原本纱带可能是粉色或红色,如今经过风吹日晒褪了色,呈现着一种柔和的灰红。 和别人家不同的是,这个风铃完全不能发光。如果不走近细看,在夜晚还不太容易看见。 “冥河水母。”尤里点评道。 贝洛正在开门,没搞懂他在说什么,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进屋后,贝洛把客房指给尤里,让尤里自便,他还要再出门一趟。 尤里要一起去,贝洛说不必,他只是要到村里另一户人家去,距离不远。 他得把今天遇到那两人的事汇报给互助会的同伴。越快越好。 贝洛离开后,尤里就在房子里晃来晃去,无所事事。 他一点也不困。 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困了,现在都凌晨了,再不睡马上就要天亮了。 尤里本来想找电视,走了一圈,贝洛家里竟然根本没有电视。 尤里对此非常震惊,比得知自己不是人的时候还要震惊。 他在餐桌前坐下。桌上放着贝洛的包和外套,尤里决定偷偷拿贝洛手机来玩。虽然贝洛的手机上没装什么好玩的应用,但至少应该有浏览器。 就在他翻包的时候,一团白影跳上桌面。是那只白猫,贝洛好像管它叫“午夜”。 “晚上好啊,”尤里对猫笑了笑,“也许应该说早上好?” 猫端坐在那,盯着他。 尤里竟然产生了做坏事被抓现行的心虚感,遂停下了翻包的手。 他解释道:“在医院的时候贝洛让我用他的手机了,就是这么直接拿来用的……他让我用了。” 如果是童话里,现在猫就该开口说话了,但并没有。猫在桌上躺下了。 尤里想起从前。小时候他在福利院里常看到猫,有些是员工散养的,有些是附近的野猫。 第29页 有的猫比较怕生,绝不靠近人类,也有的特别亲人,会主动接近孩子们,主动蹭来蹭去,还躺下让人摸肚皮。 每次出现这种场面,尤里都只能远远地旁观。必须是远远地,离近一点都不行。 猫讨厌他。他一靠近,猫就跑。 还有更夸张的情况:有一只奶牛猫对其他小孩都很好,唯独对尤里充满敌意,它不满足于躲避尤里,还要主动攻击他。 当尤里接近其他小朋友时,只要那猫在场,猫就会跳到小朋友身边,拱起背,炸起毛,对尤里发出威胁的声音。 如果尤里再靠近,它就会用上牙和爪子。它觉得尤里是有害生物,它想保护小朋友。 不过,也有少数猫脾气很好,允许尤里接近。 比如有一只橘猫就允许尤里靠近,被尤里轻轻碰了头也不会跑。 其他小孩摸它的时候,它会闭眼侧躺,慵懒地蠕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当尤里摸它的时候,它趴着缩成球,耳朵压下来,抬着头,眼睛瞪得老大。 现在想起来,它不是脾气好,它是吓惨了,吓得连跑都不敢。 从前尤里没多想。就是动物不喜欢他呗,不喜欢也不能强迫。 现在他完全明白了,原来是因为我不是人啊…… 奇幻小说里经常写到“精灵”与动物亲近,能和动物沟通,看来小说写的是错的,动物面对精灵都吓坏了。 那么眼前这只白猫又如何? 它好像胆子挺大的。它不跑也不咆哮,竟敢在尤里面前侧躺。 “我能摸你吗?”尤里问。 猫当然不会回答。 尤里伸手摸了上去。原来猫的手感这么好,比他摸过的质地最好的毯子都要细滑柔软,不知是只有白色猫如此优秀,还是所有猫咪都如此…… 尤里没有什么摸猫技术,很快猫就不耐烦了,它离开尤里的手,换成坐姿,但并没有跑,仍然留在桌子上。 尤里嘆了口气:“很不错了,谢谢你。你是第一只让我随便摸的猫。你知道我不是人吗?” 猫发出了一声很尖细的“嗯”,当然不是人类说话的“嗯”,而是那种奶声奶气的、不太完整的“喵”。 就好像它听懂了,在回答尤里的问题一样。 尤里一手托腮,干脆和猫聊了起来:“好极了,你完全不怕我。其实我本来也不可怕吧?按说别人不该害怕我,我才应该害怕呢,你看,我毕业没多久,认识的同学要么继续读书深造,要么工作去了,而我一毕业就杀了个小孩,然后发现,哦,小孩不是人,我也不是人,而且世上还有很多不是人的东西……是不是挺像奇幻电影开头的?可能是个恐怖片吧,也可能是科幻片。” 猫又躺下了。 尤里又摸了它,这次没有来回揉,只是把手放在它身上。 尤里接着说:“如果我是电影主角,现在我应该很害怕,应该怀疑自己的身份,怀疑人生,表现出强烈的牴触情绪,不接受别人的任何提议……电影里他们都是这种反应。但我觉得……嗯,我觉得,其实也还行。我并不太牴触现在的局面,只是有点不适应而已。这种感觉像什么呢?就像我十几岁离开福利院去外面读中学的时候,生活确实发生变化了,我要适应一下。就这样而已……按说情绪稳定是好事,但这样真的正常吗?” 猫并不能回答。刚才猫直勾勾盯着他,现在猫的眼睛眯起来了一点。 尤里说:“其实我也有很介意的事。一共是两件事。第一件是近期的,我在尼撒租房了,合同签了一年,现在看贝洛的意思好像是想让我住到这个村子来,住这里也行,那我租的房子怎么办啊?白白放着吗?或者提前退租?那就违约了,会扣我的钱。我也不能把它转租出去,合同里不让。互助会可以帮我处理这事吗?可以帮我报销违约金吗? “还有第二件介意的事,这个就比较远了,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我学到一个新知识——换生灵在青春期以前被人识破身份,就会对对方产生本能的杀意。按照人类标准,我显然已经成年了,所以这时候我被人识破也没关系,不会有本能杀意,挺好的。但我忍不住会想,我会不会也仇恨过一些人呢?只是我不记得了?你知道吗,我全家人死于瓦斯爆炸,我懂事之后就知道这件事了。从知道的那天起,直到现在,我完全没有伤心过,也不会羡慕普通人家的孩子,梅拉老师说这是正常的,人记不住两岁前的事,所以我对家庭根本没有感情。她都这么说了,我就放心了……但现在我又有点担心了,那真的是意外吗?万一其实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背后传来贝洛的声音。 尤里回过头,贝洛斜靠在门口。 看来如他所说,他去的那户人家确实不远,这么快就回来了。 第14章 美好新生活 14-美好新生活 贝洛打着哈欠走过来,也拉开餐椅坐下。白猫跳到了他膝盖上。 尤里问:“你知道我在和猫聊什么吗?” “都听见了。我能听见你和午夜说话。” “我声音有那么大吗?” 贝洛摸着腿上的猫,说:“当我和午夜保持一定的距离时,我就能听到它听见的东西。” 第30页 尤里非常吃惊:“原来它是个魔法猫!我知道这个东西,游戏里有,是叫魔宠是吗?” “什么魔宠,不至于,”贝洛说,“它是普通家猫,三岁。你知道吗,十六世纪的时候英国颁布了《巫术法案》,里面把养猫列为了巫术行为。他们不仅残害无辜的女人,还大量捕猫,把它们装在袋子里烧死,因为他们觉得猫是巫师巫婆的使者。” 尤里惊讶道:“难道你是说……猫真的是?” “不全是,但可以是,那时被烧死的基本不是。” “哦,我明白了。” 贝洛接着说:“确实有一种古魔法可以用在家猫身上,让施法者共享猫的听觉,猫就变成了‘间谍’。能共享的只有听觉,好像也有加入视觉的版本,但那样对人和猫都负担太重,一般没人会这么做。这个法术挺难的,成功条件之一是猫必须喜欢施法者,如果猫不喜欢,施法就註定失败。” “而你成功了,看来午夜很喜欢你。” 贝洛微笑点点头:“这法术是一种安全措施,让我在出门后也能随时掌握家中情况。我和猫的距离很远时,法术才会起效,一旦距离拉近,比如现在,我就反而听不见了。” 尤里想了想:“那你为什么不装个监控摄像头呢?可以在手机上看实时画面。” 贝洛说:“树篱村里有不少摄像头,但它们的作用很有限。要知道,精灵能骗过电子产品,却骗不过猫。” “原来如此。你一直听着另一个地方的声音,不会很累吗?” “午夜很少离开家,即使离开了也从不走出树篱村,村子里很安静,偶尔有点自然的声音完全可以接受,习惯之后就不觉得吵了。村里很多人家都有猫,大多数猫身上都有这种法术,这也算互助会成员必做的事情之一。” 尤里突然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你睡着后很难被声音叫醒,要碰你你才会醒。如果听到一点声音就醒,你就根本没法睡了。” “是呀。”贝洛揉了揉腿上的猫。 猫滚了几下,伸个懒腰,跳下去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猫离开后,贝洛抬眼看向尤里:“你憋了这么多话,宁可和猫说也不和我说?” “不是故意要避开你的,”尤里说,“一方面是因为看你忙了一天,觉得不该再找你说话了;另一方面……”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贝洛起身,在灶上烧起开水,从橱柜上拿出茶杯和茶包。 他边做这些边说:“另一方面是什么呢?你怕从我这听到不想要的答案,对吗?” 尤里说:“是的。万一你告诉我,我的家人确实就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贝洛说,“证据就在你自己身上。” “怎么说?” 贝洛说:“你从小到大一直认为自己是普通人类,一直保持着稳定的情绪,直到不久前才首次觉醒。我问你,当我说你不是人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快就接受了?基于做人的常识,你会提出一点疑问,但你并没有打从心底里去抗拒、去否认这件事。” 尤里点头:“是的。确实有点小小的新鲜感,也有一些疑问,但程度还好,没有电影、小说里那些主人公的情绪那么激烈。” 贝洛说:“这是因为你的灵魂醒来,它已经把真相告诉了你的身体。我只是用语言点破了这件事而已。实际上,是你自己叫醒自己的。” 尤里问:“醒了之后呢?就会疯掉吗,像马尔科那样。” “也不一定,”贝洛说,“就像每个人都有个体差异一样,精灵、换生灵也有个体差异。有些精灵会迅速失去人类心智,也有些不会,或者过程很缓慢。总体来说,觉醒时年纪越小就越难保留心智。无论换生灵是否‘发疯’,他们都会打从心底里明白自己并非人类,会建立起新的自我认知。‘身份认知’是个很微妙的事情,或许你可以对别人假装,却骗不了自己。情绪无法违背灵魂。” 尤里仔细理解了一下这些话,逐渐放下了心。他最后确认道:“也就是说,既然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人,就说明我小时候没有觉醒?既然没有觉醒,就不可能操纵液化气?” “对。也许你小时候经歷过很多奇妙的时刻,比如发现动物排斥你,比如意识到自己有些地方和别人不一样,比如不知疲倦……但这些都不能叫‘觉醒’。你用常识把这些事全都解释掉了,合理化掉了,所以你的灵魂仍然沉睡着。” 贝洛说完,正好热水开了。 他去关掉火,沏上茶,补了一句:“……还有,即使你觉醒了也不能操纵液化气啊。我可从没见过操纵液化气的精灵。” 尤里笑着问:“那传统煤气呢?天然气呢?” “下次我和村民们商量一下,找个安全的地点,弄两罐液化气给你试试。” 虽然是开玩笑,但这玩笑倒提醒了尤里一件事。 他说:“瓦丽娅说我能操纵寄託了感情的物品,我想多试试,看是不是她说的这样。” 贝洛说:“嗯,当然要试。明天我带你去见见村里其他人,大家互相认识一下。有的人很擅长引导精灵,能试出你的能力究竟如何。” 第31页 “他们能接受我吗?”尤里问。 “为什么不能?” “呃,就是……你们这个团伙不是换生灵的敌人吗?村里其他人会愿意和我做朋友吗?不会排斥我吗?” 贝洛笑着摇摇头:“我们不是换生灵的敌人,甚至可以说恰恰相反,我们愿意与精灵、换生灵做朋友,但失败的次数远远大于成功的次数,一旦遇到像马尔科那样失控的情况,我们就必须保护无辜的人……其实我们一直很想要新的精灵朋友。所以树篱村不但不排斥你,反而还盼望着你的到来。” “真的啊!那就好!” 贝洛坐回桌前,在两人面前各放了一杯茶。 茶包的颜色已经晕开。贝洛又打开一个小瓶,用滴管在茶里加了些类似糖浆的东西。 尤里问:“夜里喝茶,我们还睡不睡觉啦?” “这种茶能安神,”贝洛说,“喝了就去睡吧,不用上闹钟,白天自然醒就好。” 尤里端起杯子。茶中逸出清新的柑橘香,混杂着紫罗兰和薰衣草的气息,喝到嘴里之后,余味中还带了淡淡的酸甜味。 喝下茶之后,尤里已经想像出了愉快的新生活:和一大群人住在一起,融入群体,认识新朋友,大家虽无血缘却成为了家人,再认一个无血缘的妈妈……呃,虽然妈妈不能算是真妈妈…… 这种生活对尤里来说很熟悉,是他从小就习惯的模式。他求之不得。 尽管凌晨才入睡,早晨七点尤里就自然醒了。 他神清气爽地走出客房,洗漱完毕,去厨房倒了果汁,烤了面包,煮了热水,泡咖啡,坐在餐桌前等着贝洛。 听说今天可以见到村里其他人,他非常期待。 尤里吃完早饭时差不多是七点半。他又等了一个钟头,贝洛根本不起床。 他上楼去叫贝洛,贝洛的房门反锁了,敲门也没人回答。 强行闯入显然是不行的,于是尤里只好下去再等一会儿。 到了九点,尤里满屋子找猫。猫不见了,可能它藏在什么犄角旮旯里,也可能出去熘达了。 想到猫可能出门,尤里改为满屋子找窗户。 果然,二楼有一扇窗户开着条缝,外面是屋顶,从屋顶能跳上附近的矮墙。猫肯定是从这里出去了。 尤里想:猫能出去,我也能。 于是他把窗户彻底推开,钻出去,走上了房顶。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猫能走的路他都能走,什么屋顶、矮墙,对尤里来说小菜一碟。 尤里一路跑跑跳跳,终于站在了村里小路上。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为什么我要从窗户出来?还走房顶、跳墙头?我明明可以正常地开门走出来啊!我是人啊,嘿,我突然给忘啦! 现在想起来也不晚。于是尤里开始正常地走路。 既然贝洛不起床,他就自己在附近散散步,在屋里干等着实在太无聊了。 远处隐约有人声。尤里向声音走去,来到一处果树园外。 园子只比普通人家院子大一点,里面的果树有好多种,尤里只能认出李子。 一男一女两个村民正在採摘果子,看到尤里,他们停下手里的工作,很亲切地对尤里打了招唿。 尤里礼貌地做出回应。他心终暗暗疑惑:我明明是陌生人,他们看到我怎么一点也不吃惊啊,就像他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一样…… 背后传来小狗的吠叫声。尤里回过头,视线向下,看到一只混血小黑狗和一只奶油色拉布拉多。 小黑狗沖他狂叫,拉布拉多还挺冷静。拉布拉多穿着深蓝色背心,身上除了牵引绳外还连着像扶手的东西。 尤里认出了这套装备,看来它是条导盲犬。 狗的主人就在旁边。她是一位目测有八十岁以上的老妇人,戴着墨镜,看来确实是盲人。 尤里主动和老妇人打招唿,老妇人的态度也很平静,也好像已经认识尤里了。 离开果园后,尤里继续在小村里散步,沿着坡道走向地势更高的地方。 之前坐车回来的时候,当车子和村落有一定距离时,尤里远远看到村子最高处有个很特殊的建筑。 是一团灰色,像是城墙遗蹟,也有点像修道院什么的。尤里很好奇那是什么地方。 昨天他光顾着和贝洛聊别的,一时没想起来问。 现在时机正好,他打算过去看看。 第15章 如此迎客 15-如此迎客 尤里沿着蜿蜒的坡道来到村子另一端,也就是山坡的最高处。 他如愿找到了灰色建筑。这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石制大屋,环绕整个村子的树篱在它身后收拢。 之所以尤里一眼就看出“无人居住”,是因为大屋外墙和石阶上到处都是风蚀痕迹,门窗都不见了,也没有安装新的,只留下内外通透的一个个方洞,在外面一眼可以看见内部,里面没有任何摆设和装修,只剩下最基本的房屋结构而已。 尤里走进大屋内,漫步到了一个像是舞厅的大房间。 这里两侧共有六根石立柱,每个立柱上都雕着不一样的浮雕,浮雕的细节被侵蚀了很多,但还能看出大致形态,它们两两一组,描绘的分别是各类草木花卉,高山与河流,太阳和月亮,每组上都有表示风的线条。 第32页 大厅尽头,有一些东西吸引了尤里的目光:是一套带画板的画架。 木画板上有贴过东西的痕迹,应该是裱过纸张,纸已经被画师拿走了。画架旁摆着凳子,凳子上还有个速写本,画架槽里有一些小小的铅笔头。大概是哪个村民留下的吧。 尤里走过去,抬起头,顿时明白了画具的主人在做什么——他在摹写拱顶上的古画。 大厅拱顶上有一副斑驳的画作,受损挺严重,估计是长时间缺乏保护,现在想救已经晚了,所以有人在这里抓紧时间临摹。 通常这种画作都是宗教题材,但这幅画并不是。 古代宗教画都有特定套路,比如拿着剑的是谁,踩着龙的是谁,吹喇叭的是谁,和羊在一起的是谁……哪怕画师不同、技法不同,也可以从这些特徵判断出画中人是谁。 而这幅画不同,画中人没有任何传统角色特徵。 整体来看,画面描绘的是一群人在山林花丛间奏乐、起舞。再仔细看,这些“人”好像不全是人:其中有的人身材极为矮小,长着巨大的鼻子;有的人背后有隐约可见翅膀,一些翅膀类似蝴蝶,还有些类似蜻蜓;有的人身体上缠绕着藤蔓,手指尖上长出小小的嫩芽;有的人身在溪流中,腿藏在浪花里,身边有鱼儿跃出水面…… 画面的最中心,各种花草繁茂生长,形成一个圆形装饰框,框内有更小的人,他们脚下也有些花花草草,但身上没有翅膀或枝丫,形象看起来比较朴素。 拱顶画古老朴拙,尤里一时分辨不出这种框内的“小”人是表现什么。可能是表现儿童,也可能是画师在试图表现透视关系。 人物们的衣着也很有意思。有些人衣着暴露,像是茹毛饮血的,也有些人穿着类似中世纪风格的衣服,而且人物风格的时代感与房子的建筑风格不太相符。 起初尤里猜测,可能画师本人生活的年代比较近,他故意描绘古时的人物,但即使如此,他使用的技法也不该是这种古老朴拙的感觉…… 大屋的建筑风格也有点古怪。它绝不是本地的中世纪遗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风格,充满了混搭痕迹,外轮廓像十七世纪以后的建筑,大厅像佛罗伦斯万神殿,大厅外的迴廊又带了点土耳其风格。 其实它更像纯粹的现代建筑,是现代人把喜欢的风格随意搭配在一起……可是现代建筑怎么会有如此严重的自然风蚀痕迹? 一时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尤里暂时放弃了。 他低下头,把目光投向凳子上的速写本。 虽然尤里不是人,但他以人类的身份接受多年教育,还读完了美术类大学,他看不懂果树园,却能看懂这里的东西。 他完全被这间老宅、古画和速写本上的内容吸引住了。 速写本只用了不到三分之一,后面还有大片白纸。 尤里翻开空白部分,坐了下来,拿起画架槽上的铅笔头。 尤里望向拱顶。他也想画画上面的人,不是完全临摹,而是参照着画上的人物,保留他们本来的姿态,用自己习惯的画法重新画一遍。 尤里自认不算特别优秀的学生,只是混了个还算喜欢的专业而已,真要说画画有多厉害,可能也根本谈不上。 但毕竟他读了这类的专业,偶尔还是会有技痒的时候。 而且不知为什么,这幅拱顶画让他有一种奇异的亲切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边画边想,也许还是因为收养契约吧……他也算是树篱村的孩子了,所以对所有东西都有亲切感。 速写本十六开大小,如果想画得清晰一点,一页就画不下拱顶的所有人物。尤里并不想摹写整个拱顶,所以就一页只画一个人,挑感兴趣的人来画。 他只图有趣,画的是那种简单的线条速写,只为展现出灵动的姿态,不怎么抠细节,所以速度挺快。 现在他画到了第五个人。那是个身披布条的男性,身材强壮,头上有牛角,怀里抱着一些水果,表情很快乐,按照现在的审美来看,还有点像个傻乐的奇怪表情包。 想到表情包,尤里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全身肌肉突然莫名地抖了一下。 本能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尤里立刻跳起来,向左移开三步。 某样锋利的东西划过他原本在的位置。因为他躲开了,那东西撞到墙上,又掉在地上。 尤里这才看清,那是一支铅笔。 笔尖掉在地上摔断了,能看出原本削得很尖。 尤里望向笔飞来的方向。大厅入口,有个人站在走廊的阴影中。 看清对方后,尤里惊讶地小声“啊”了一下。 来者是一名少年,目测是中学生那样的年纪,个头很高,和尤里差不多,但比尤里瘦很多,体态还带着少年人发育期特有的纤细。 他身穿简单朴素衬衫长裤,肩上背着个放画作的黑色长筒,左手提着摺叠工具箱。 尤里太熟悉这些绘画用品了。 令尤里惊讶的并不是画具,而是这名少年的发色。 少年和尤里一样是灰色头髮,甚至眼珠也是浅浅的灰色。 少年把手里的东西全部放在立柱旁边,走近了几步。 尤里挥了挥速写本:“这些是你画的吗?” 第33页 少年说:“不是我。我只是帮人放点东西。” “哦,猜对了,我想也不是你。” 少年问:“什么意思?” 尤里说:“我的同学老师里也有人脾气不太好,但没人会随便扔笔。我看了本子上的画,画得很好,所以肯定不是你画的。” 少年呆滞了片刻,没接这个话,而是略显突兀地说:“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但尤里不肯换话题:“你是不是根本没听懂我刚才说的话?我挖苦你,你不生气吗?” “你在挖苦我吗?”少年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对。生气吗?” “好像不太生气,”少年琢磨了一下,“你是想挖苦我不会画画吗?可是我本来就不喜欢画画,我只是来帮人放东西的,所以我不会被这话伤到,你这个挖苦没有攻击力。” 尤里问:“你为什么要对我扔铅笔?” 少年说:“因为我不生气是我的事,你很烦人是你的问题。你有问题,我当然想揍你!” 尤里本来想说,你逻辑思维有大问题吧,是你先扔笔,然后我再说话的,怎么变成我先烦人了…… 但他没能说出口。下一秒,少年如一道闪电般冲到尤里面前,速度快得吓人。 少年右手作手刀状,勐刺向尤里胸腹部。虽然尤里能看清少年的动作,但他身体动起来却没有脑子快,他闪开了半个身子,肋侧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尤里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刚爬起来,还没来得及看肋部伤得如何,少年已经两步追了上来,用膝盖勐击他的胸口。 这次尤里完全没躲开,他被这股冲击推得双脚离地,跌撞在其中一根立柱下方。 少年得意洋洋地笑着。尤里看着他,忍不住拿他和马尔科比较。 马尔科能到处漂浮,能用看不见的力量抓人、推人,而这名少年不一样,他打起人来很朴素,不是用看不见的力量,而是用手脚。 但他的速度极快,力气也大得像一头熊,与那纤瘦的体型很不相符。 尤里暗暗感慨,原来我们这些换生灵不全都是飘来飘去的啊……也有这种魔幻格斗游戏风格的。 这就更棘手了。尤里虽然比人类强韧,却从没学过格斗技巧。 他想着,要不然我直接跑吧……可少年比他更快,总能及时封锁他的退路,不让他逃出大厅。 尤里被逼到墙角,喊道:“你是单纯地讨厌我,还是有什么原因所以要攻击我啊?” 少年答非所问:“你好弱啊!” “我刚从大学毕业。”尤里也答非所问。 “我是说你作为精灵很弱!” 尤里开始胡言乱语:“我是尼撒大学美术学院的,但是我画画水平很一般。几天前我还是人,贝洛伯格现在是我名义上的妈妈,我在尼撒城里租了房子,看样子得退租交违约金,不知道具体怎么办,我作为成年人确实有诸多不足。” 少年说:“你弱得和人类差不多了!其实人类里都有比你强的,就比如卡戎,你可能还没见过她,她是我的契约母亲。她以前当过兵还当过大人物的保镖,她的格斗体术非常厉害,现在也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 “贝洛伯格能变出长弓来,你和你妈能用魔法吗?” “你是新来的你不懂,互助会的人们很辛苦,你这么弱怎么帮助他们呢?” 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各说各的,上句下句之间关联缺失,逻辑十分跳跃,哪和哪都不挨着…… 要是两个普通人这么聊天,其中肯定有一个要发疯,要么就是旁听的人要发疯。 说着说着,少年再一次毫无预兆地沖了上来,手掌呈爪状,直指尤里颈部。 尤里现在掌握到了一点节奏,及时躲闪开了,但肩头还是被擦到了一点,传来轻微的锐痛。 他回头一看,少年的手击中墙壁石砖,石砖表层出现裂痕。 尤里惊嘆:“你是熊吗?” 少年认真回答:“不,我是派利文。” “你把房子打坏了怎么办?” “本来也是坏的,大家不住,也不特意保护它,他们允许我在这里做任何事。” 话音未落,少年向尤里追了过来。 尤里脑子飞速旋转,回忆着小时候看过的所有关于熊的科普纪录片…… 遇到熊应该怎么做……好像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没救了。 不过,如果有猎枪就好多了,或者如果有信号弹,有针对野兽的捕捉陷阱…… 尤里停下逃跑的脚步,突然转身面对少年。 空气中划过“刷”的一声。 一抹白色影子从尤里身后跃出,直撞向少年胸口。 少年自以为能接住,所以根本不躲。 意想不到的是,那小小的白影竟把他撞飞了出去。 他在空中像猫一样翻身,调整重心,四肢向下,稳稳着地。 停下动作后,少年才看清撞向自己的东西。 竟然是一张纸,是凳子上那个速写本的其中一页。 刚才纸张竟然有着勐兽般的力量,不是划破他的皮肤,也不是贴在他身上有什么别的效果,而是犹如一头隐形野牛般撞过来,甚至能将他撞飞。 第34页 纸又向前飞了一段才落下,落在距离少年不远的地上,少年注意到纸上画着东西。 他警惕地靠近,伸脖子去看,看到的画面是:一个长牛角的壮汉抱着一堆水果,迈着轻快的脚步,咧嘴傻笑,长得像个网络表情包。 少年看看图,又看看远处的尤里。 尤里也在探头探脑望着那张纸,一脸不敢确定情况的样子。 第16章 红李子童话 16-红李子童话 “刚才那个,再来一次!”少年喊道。 尤里逆反了起来:“我不!” “再来一次!我要看看!” “凭什么?就不!” “给我看看!你不来我就继续打你!” 说完,少年跳起来就向前沖。 还没迈出几步,他好像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主动急剎住脚步。 他缓缓侧过头,望向大厅入口。 尤里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入口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又站了一个人,和刚才那少年的姿势差不多。 那人说:“我听不下去了……听你们俩沟通真是一种折磨,就像两只动物强行说人话似的,听得我智商都下降了。” 少年朝他走过去:“你来啦!你看!那就是尤里,贝洛伯格的契约之子,你看他你看他!” “我看见了……” 另一名少年缓步走进大厅。他的面相比派利文更加稚气,脸圆乎乎的,顶着一头蓬松的棕色捲髮,鼻樑上架着厚片黑框眼镜,就像电视剧里那种带有刻板印象的中学小宅男。 棕发少年站到了精灵少年身边,比精灵少年矮一大块。他俩的衬衫长裤一模一样,可能只有号码区别。 看棕发少年气质比较沉稳,尤里放松了一些。 尤里问:“你是正常人吧?不会突然冲过来打架吧?” “不会,”少年说,“我是本地人,也是互助会成员,代号阿波罗。” “哇,你们的代号都好那个……”尤里想到了“贝洛伯格”这种名字,刚才精灵少年好像还提过什么“卡戎”…… 阿波罗继续介绍:“我身边这位是派利文,他和你是一样的生物。他的契约母亲也是我母亲。” 尤里疑惑:“难道你也是……” “不,我是人类,”阿波罗说,“我的母亲是互助会成员,代号卡戎,她与派利文签了契约,所以我和派利文算是一种诡异的兄弟关系吧……实在不好意思,派利文一向没有礼貌,但他没什么坏心思,你把他想像成一只会暴沖的雪橇犬就行。” 被人说是雪橇犬,名叫派利文的少年也不生气,还主动说:“尤里,你快问我,问我为什么叫派利文!” 尤里撇了撇嘴:“我不问,你叫什么都行,我一点也不好奇。” 即使尤里不问,派利文也非要主动说:“以前卡戎带我去过一个很好看的城市,那里有家甜品店叫‘派利文’,我很喜欢他们,就改成这个名字啦!” “呃,行吧……” 尤里忽然觉得,今天的散步还挺有收穫的。 看着贝洛和瓦丽娅的时候,他总偷偷反思自己有哪些行为不像人,现在他放松多了——村里住着比他更不像人的东西。 虽然刚才有点小小的冲突,但三人继续交谈下来,竟然十分投缘。 尤里初来乍到,阿波罗当起了小导游,带尤里在山顶大宅内细緻地游览了一番,向他展示各个房间、各处工艺与画作,还解释了这间古老大宅的由来。 大宅是树篱村内最早出现的建筑。在村里的本地史手抄本上,关于大宅的记载最早出现在1189年,比尼察修道院那样的古蹟还早一些。而且这只是最早记载的年代,不是精确的修建年代。 在漫长又复杂的歷史中,树篱村曾经数次受到战火波及,好在每次都不严重,村内的本地文化和家族血统才得以绵延至今。 二十世纪以后,曾有村里的年轻人拍下古宅照片,拿到外界去展示,但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用,古宅并没有受到重视,未引起任何波澜。 原因很简单:这幢建筑物每一处的风格都很可疑,它的建筑风格、壁画类型、室内元素风格各行其是,可谓天马行空,无法统一到同个歷史年代。以学者们的眼光来看,这肯定是一幢纯粹的现代建筑,利用一些手法做旧了,做得还挺好看,或许可以叫艺术品,但绝对不能算文化遗产,没有任何研究价值。 听到这里的时候,尤里问:“树篱村想让它成为文化遗产吗?” “不想,”阿波罗回答,“出于一些原因,我们不会特意保留这类建筑。不会专门拆毁它,但也不保护它,让它顺其自然就行了。至于外界的看法……其实我们不希望它出名,引来游客反而会很麻烦。不过树篱村又不是界,不是完全与世隔绝,每一年每一代总有人会离开,去当普通人、做普通职业,总会有人把秘密带出去。我们也不能做什么,就尽量灵活应对吧。” 尤里问:“比如呢?怎么应对?如果现在有人用高清镜头拍了这个建筑,传播到网上,你们怎么办?” 第35页 “我会去回帖,让大家相信这是某个艺术学生的cg作品。然后再想办法把这个帖子‘炸’掉,或者至少把图片搞没。我们这里有个人很擅长干这个。” 尤里笑了起来。这个回答说明树篱村的家庭有电脑,也能通网络,太好了。既然别人能,那贝洛家也应该能。 尤里继续问:“你了解这座房子吗,既然它确实很古老,那它的风格为什么奇怪呢?” 阿波罗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指了指拱顶的画:“你觉得这画的是什么?” 尤里回答:“一群人很快乐。” “画上有个野花野草形成的圈,圈内还有一些很小的人。你凭第一印象来回答,这些小号的人,和圈外那些快乐的人,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好傢伙,尤里有一种回到了艺术鑑赏课的错觉……而且眼前这位“老师”只是十几岁的孩子。 因为真的很好奇,尤里虽然略有些着急,但还是很配合地回答了问题:“圈内的人看起来更平静,大家站得也比较有秩序,圈外这些人就自由散漫多了,不仅是姿势怪,他们长得也很自由,这个有翅膀,这个长角,那边那个有很多眼睛。墙角那个你看到没?他有四只手。还有些人虽然肢体比较普通,但头髮啊耳朵啊穿着打扮啊也和圈内的小号人不太一样,外面这些人有点像童话里的小精灵……” 说着说着,尤里停了下来。小精灵? “是精灵吗?”尤里恍然大悟,“他们不是人,是精灵!我懂了,那个花草围成的圈是蘑菇圈……不,这是真正的精灵圈,这幅画的视角在精灵的位面上,通过精灵圈看着人类世界?” “没错,你终于看明白啦。” “画师是精灵吗?” “那倒不是。”阿波罗说。 不知怎么,这个回答让尤里有点小小的失望,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 阿波罗告诉他,根据记载,树篱村最初的雏形是几个小家庭,他们远离城市和大型村镇,在这里靠种植蔬果和酿酒为生。 其中一家人专门种红李子,也会用红李子酿造高度果酒。这一点放在现在不算什么,但当年还不流行烈性果酒,所以他们的作品相当罕见。 据说有一次,红李子家的三个女儿偷喝了大量烈酒,意识不清地到处乱跑,不知不觉消失在了山林中。 三天后,大人找到了其中两个女孩。 最小的孩子却从此彻底消失了,人们搜遍了附近的山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回来的两个女孩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十分疲劳,在家睡了好几天,失踪期间的记忆也模模煳煳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亲属们发现了很神奇的事:这两个孩子竟然学会了很多新奇的农林技术,在艺术和数学等方面也显露出与众不同的天赋。 等她们长大后,她们靠酿酒和其他本事积攒了不少财富,并开始设计建造这座石制大宅。 建大宅没什么别的目的,她们只是想建一座又结实又华美的居所。 建设过程很漫长,在这段岁月中,红李子家和另外几个家庭的孩子结婚生子,交织出了新的家庭。 等到大宅完全建好,红李子家的“孩子”也都已步入中年。现在拱顶上的画作,就是那两个“孩子”在中老年时期共同完成的。 她们不仅留下了大宅和画作,也将自己的知识传给了子孙后代。 其中不仅包括农林知识和酿酒技艺,还包括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关于精灵的知识。 一年年过去,大宅和果园吸引了不少外乡人前来。有来做贸易的,有参与过大宅修建的,其中有些人与本地人通婚,从此留在这片土地上,出现一个个家庭,再逐渐形成村落,继续传承红李子家留下的知识。 本地史上还说,村子规模扩大并不是只靠结婚生子,也靠接纳一些外来的“志同道合者”。 记载中没有解释什么人是“志同道合者”,现在推想起来,大概是指也见过精灵的人吧。 今天的树篱村仍然有很多果树。村子的居住区被围在树篱圈内,树篱内部的果树只是一小部分,树篱外面还有很多林地,也都属于村里的各个家庭。 大家主要种植各类李子、杏、樱桃,还有少量无花果。其中红李子家的直系后代还在种植李子类果树,不只有红李子,还有黑布林和西梅等等。他们仍然酿酒,虽然产量不高,但在附近地区也算小有名气。 听完这些,尤里有个疑问:“你说的这个红李子家,古时候他们丢了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回来了,回来就变得特别有才华……呃,这两人真的还是人吗?” “不然是什么?”阿波罗问。 “换生灵。就是我这种。” “换生灵也不一定就特别有才华啊,你有吗?” “我没有,”某种意义上说,尤里脾气真是非常好,很难感到被冒犯,“我是想说,万一她们已经被替换了,已经不是人了,那她们的后代……” 阿波罗恍然道:“啊,你是想问这个。你不知道吗?人类和精灵是无法繁衍后代的。” 尤里微张着嘴,嵴背一震:“什么?也就是说我没法结婚?” 第36页 “从法律的角度上来说,你仍然是公民,你当然可以结婚,但你不会有后代。就像人类和猩猩也不会有后代……我当然没说你是猩猩。” 尤里面色放松了一些:“明白了,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换生灵觉醒后就不行了……也就是说,我和你们有生殖隔离,但这不影响我和你们进行那个……” 阿波罗举起双臂比了个x:“我未成年,你真要和我聊这个吗?” 对哦……尤里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字面意义上的大人,他眼前的小孩目测也就十四五岁,他是大人,是长辈。 可是直到刚才,他都完全没有这样的自觉。 从前尤里也经常这样,会忘记自己是大人,也并不觉得自己是小孩。 面对小孩,他毫无年长者的自觉;面对贝洛或瓦丽娅的时候,他同样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和对方年龄差不多…… 他很难关注年龄,也不太能主观判断某种言行是成熟还是幼稚,除非被外界提醒,他才能按照学过的常识来做出判断。 尤里抱歉地笑笑:“好,好,我不说了。抱歉啊,毕竟我不是人。” “你还挺自觉……” “我们言归正传,”尤里继续提问他好奇的事情,“也就是说,失踪儿童回来了,正常长大,结婚生子,就足以说明了她们确实是人类,没有被精灵替换。可是还有一件事很奇怪——她们怎么会突然得到本来没有的天赋?” 阿波罗推了推眼镜:“确实有人研究过这件事。现在我们普遍于认为,那不是‘天赋’,而是‘知识’。根据红李子家留下的资料来看,那两人应该是走入了精灵圈,进入了精灵的位面,然后幸运地又回到了人类世界。没人知道她们在那边经歷了什么,只知道她们带回来了很多奇妙的知识。” “人去到精灵那边,还能回来?” “理论上可以,但实际上很难,约等于不能。所以红李家的事才稀罕,所以他们这支血脉才成了树篱村的领路人。” 第17章 密谈会 17-密谈会 阿波罗小小年纪,似乎很享受给人解惑的感觉。 他回答问题的时候经常推眼镜,然后抬一下眉毛,露出明显克制过的得意微笑。 一方面是他喜欢展现学识,另一方面,尤里和派利文这两个非人生物也十分捧他的场。 当疑问得到解答时,尤里会做出很夸张的恍然大悟表情;而派利文听阿波罗讲任何话,都会双眼闪亮,满脸都是开心。 因为心情很好,阿波罗主动继续介绍道:“现在我们名义上的村长就是红李子家的直系后代。所谓‘村长’不是行政上的职位,而是指我们之中威望最高的人。村长的代号是‘尼克斯’,她八十多岁,已经退休了,不再插手互助会的具体事宜,过着和普通老奶奶一样的日子。尼克斯的女儿也是互助会成员,而且一直在种红李子。哦,尼克斯总是带着两条狗,只要你见到就能认出她。” 尤里还真见到了。不就是刚才他遇到的盲人老婆婆吗……还有果园里那对中年夫妇,可能就是她的女儿女婿吧。 一旁的派利文安静了好久,现在终于能插上话了:“嘿,你不是好奇那个画架子还有速写本吗?这都是尼克斯的东西,她有时候会来临摹天花板上的画,也会画些柱子啊雕刻啊什么的。她力气小,走得慢,画完东西不好拿走,我就定期帮她来回运东西。” 想到那老妇人的眼睛,尤里惊讶道:“她?她能画画?” 阿波罗说:“你果然见过她了。” “她不是盲人吗?” “平时她是盲人。她的眼睛只能在两种时刻看见东西,第一种是在她进行绘画的时候——无论是自己凭空创作,还是临摹或者写生,这些都可以,画画的时候她能看见自己的画,也能看见被写生的对象,至于‘在画画’的标准是怎么判定的,我不懂,也体会不到;第二种是在她进入精灵灵魂的时候,她的眼睛能追踪着精灵,哪怕精灵回到另一位面,她的眼睛也能一直跟着他,直到她自愿结束追踪。” 尤里听得目瞪口呆。 派利文抡起胳膊,用力拍了一下尤里的背:“哈哈,瞧把你吓得!放心吧,她不会跟踪我们的!听说那样做很累很痛苦,她老了,承受不住,她早就不做啦!” 阿波罗在一边直皱眉:“即使她不老,她也不会跟踪你们……” 尤里挪了几步,绕到阿波罗另一侧去。他不想让那个雪橇犬再有机会打他了。 他说:“我不是怕她跟踪……我只是觉得很怪异,她大多数时候看不见,只有两种情况下能看见?这是什么原理?超能力吗?” 阿波罗说:“是‘易物仪式’带来的能力。你妈也能做类似的事,你不知道吗?” “我妈?” “贝洛伯格。” “别再说他是我妈了,又不是真的,”尤里说,“‘易物仪式’是指……比如贝洛用小刀扎大腿,然后变出武器的那类事情?” “对。这些都是同一类古魔法,是来自精灵位面的技术。经过特殊仪式,献上一些代价,能获得一些能力。贝洛伯格献上了一部分健康和生活舒适度,尼克斯献上了多数情况下的视力。” 第37页 尤里原本以为只有贝洛这样做,现在看来,这种“付出代价”的行为……难道是树篱村人员的常见技术? 尤里问:“那尼克斯村长的女儿女婿呢?他们献出了什么?” 阿波罗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走到窗边向外看了看,确定没有别人过来。 然后他压低声音说:“索尔女士——就是村长的女儿,她做过仪式,但失败了。‘易物仪式’是很困难的古魔法,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的。索尔女士用不了那些强大的古魔法。而她的丈夫吉斯先生不是本地人,是才搬进来的,他是村民,但不是互助会成员,他不做这些。” “吉斯”听起来是正常人名,说明这人是普通人;“索尔”的发音是北欧神话里那个索尔,显然是代号。 “索尔女士”听起来可太怪了……尤里脑子里浮现出果园里那位中年女士的形象,然后忍不住想像她穿红披风戴头盔抡起锤子…… 一旁的派利文再次插话:“红李子家不止有他们夫妻俩,还有别的年轻人呢,其中就有人能用魔法!索尔和吉斯有两个女儿,妹妹不愿意干这些就走了,而那个姐姐……” 他还没说完,阿波罗突然狠狠瞪了他一眼。 派利文肩膀一缩,声音逐渐放小,却并没有马上住嘴:“那个姐姐她……能用仪式……但是……也走了……” 阿波罗的眼神愈发严厉,派利文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应该是没敢把话说完。 尤里不满地看着阿波罗:“我也算是你们的家人了吧,你们俩干吗啊,眉来眼去地发信号……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 “你还挺自来熟,”阿波罗嗤笑了一声,“我们不是针对你,而是……我们一向不谈论她们。哪怕是我和我妈妈,我们也不谈论她们。” 尤里说:“是你们主动提的,提了又不说清楚,怎么能这样?” 阿波罗说:“是话赶话说到这的,我没想主动提……我妈要是知道我和你聊这些,又得念叨我了……” 尤里凑近些,也压低声音:“你就告诉我吧,我假装不知道。肯定不告诉别人,更不会提起你。” 小孩就是小孩。尤其是这种比较有表现欲的小孩,他们的嘴巴通常都不是很牢。 三个人凑近成一堆。 阿波罗小声说:“是这样的……红李子家是树篱村最古老的血脉,目前他家最年轻的一代人是两姐妹。听说村里很多人对她们寄予厚望,甚至把她们比喻成家族祖先的那两姐妹。后来她们长大了,妹妹死活不肯加入互助会,大人们也拿她没办法,她就出去生活了。” 尤里忽然明白了——这说的不就是瓦丽娅吗。 那么她的姐姐……就是他在快餐店遇到过的那位据说怀孕的女性吧。 少年继续讲:“比起妹妹,姐姐比较符合大人的期望。姐姐继承了家里传下来的知识,成为了互助会成员,代号是‘厄俄斯’。听说她还挺厉害的。可是……两年前发生了一些事,她认识了一个外国来的同行……” 尤里问:“外国也有互助会?是全世界都有换生灵吗?” “只有一部分国家有。这和精灵位面的交叠位置有关,如果一个国家境内没有交叠处,也就基本不会有换生灵现象了。那个外国人好像是北欧的哪里还是英国那边来的吧,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反正别的国家也有处理精灵相关事件的人,但他们不一定叫‘互助会’,也可能叫灵媒啊、巫师啊什么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外国人是很坏的!他利用精灵的力量做坏事。” 尤里问:“这个坏事,具体有多坏?” 阿波罗顿了一下,估计大人没跟他说过“坏事”的具体细节。 但他还是强行说了下去:“就是你能想像到的各种坏事嘛。比如做奇怪的实验啦,利用精灵搞暗杀啦,制作魔法武器用在犯罪上啦,不正当牟利啦什么的……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些吧。总之,在那外国人的教唆下,厄俄斯与我们决裂了。当初厄俄斯身边也有契约精灵,就像贝洛和你、我妈妈和派利文这种类型,厄俄斯先是纵容这个精灵伤害无辜的人,然后又和那外国人联手对付我们。” “为什么呢?”尤里问,“她为什么要这样?” 阿波罗支支吾吾,看来他只知道事情梗概和最后结论,不知道细节。 最后他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只说反正她就是受了坏人影响。 他跳过细节,接着说后续:“树篱村没有完全放弃她,大家还是想找她回来解决问题。当时村子派了好几个人出去找她,最后只有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和带去的精灵都被杀了。这件事很沉重,是树篱村所有人的伤痛,大家都不愿意谈论……如果我们聊这些,大人们就会很不高兴。这些话你听了就听了,别到处和人提啊!” 尤里点点头,保证绝不和别人聊这些。 阿波罗又託了一下眼镜,说:“对了,唯一活着回来的那个人你也认识。” 第38页 “啊?” 等不及尤里接茬,派利文忍不住抢答:“就是你后妈。” “贝洛?”尤里很吃惊,没想到话题又到了贝洛身上。 阿波罗点点头:“贝洛伯格还没提过这事吧?他肯定不愿意提。你可别去乱问啊……这件事对他来说肯定很痛苦。” “很痛苦?他受伤很重吗?” “他是受了伤,但也不算特别重,是能治好的程度。这并不是关键问题……”阿波罗嘆道,“关键是,死去的几个人里有他的朋友,死去的精灵是他的契约者。那个精灵在他身边有半年多了,他们好不容易才建立了友谊和默契,唉,这是在他身边最久的一个精灵了……” 尤里心中瞬间浮现出很多个问题:半年?半年算很久吗?契约半年就算最久的了?那其他精灵待了多久?一共又有几个精灵? 他决定先问最想知道的:“贝洛有过很多契约者吗?都是像我这样的换生灵?” “嗯,有过挺多的。” “有几个?” 阿波罗想了想:“我印象中得有五六个吧?当然不是连续的,中间也有断档。太久以前还有多少我就不知道了,那时我还小呢。” 竟然这么多啊…… 尤里问:“那些精灵为什么离开?不愿意和贝洛搭档吗?现在他们去哪了?” 阿波罗和派利文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看着尤里。 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阿波罗还在斟词酌句,派利文抢答了:“不是离开,是他们都死啦!” 第18章 日常派对 18-日常派对 贝洛睡到午后才醒。 洗漱完之后他才发现尤里不在家,尤里也没手机,贝洛只好出门找。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尤里在索尔和吉斯夫妇家里。 把时间向前倒一下,倒到几小时前。 尤里的上午和中午是这样度过的: 遇到派利文与阿波罗后,尤里和这俩小孩相谈甚欢。 阿波罗想带他去见妈妈卡戎,但卡戎很忙,他们回家时她已经出门了,与他们完美错过。 这时,索尔夫妇刚处理完果树的事,村长尼克斯奶奶也正好要回家。 他们路过索尔家门外,看到尤里、阿波罗和派利文三人,就邀请他们回家吃饭。三人欣然前往。 尤里问了他们一个一直好奇的问题:为什么你们好像都很和我很熟了?我初来乍到,你们对我的态度却一点都不像初次见面。 尼克斯奶奶哈哈大笑着回答了他:你是第一次见大家,但大家并不是第一次见你。 尤里刚被带到树篱村时是昏睡着的,昏睡了好多天,在此期间,村里的人基本都轮番参观过他了。 尤里有点小尴尬,但并不讨厌这样。 他甚至觉得这样更好了,说明大家是真的欢迎他。 到了索尔夫妇家里,尤里想到贝洛还在家里睡觉,想回去叫上贝洛。 索尔女士表示不要去叫,这个时间,贝洛不起床是很正常的。 如果不需要外出工作,贝洛一般都会睡到下午。即使贝洛醒着,他也很少愿意到别人家吃饭;即使他接受邀请来了,也只是客客气气地坐一会儿就走了。 尤里问为什么,贝洛和大家关系不好吗? 索尔女士告诉他,也不是“不好”,村里大家关系都不错,贝洛当然也与他们彼此信赖。只不过,贝洛总是比别人害羞些、孤僻些。他不是本地出生的,是被收养后在此定居的,也许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他和人相处时总是格外注意分寸。 索尔女士还表示,社交应该是一件让人舒服、让人减轻压力的事,如果一个人不喜欢热闹,那就应该尊重他的性格,不能生拉硬拽逼人社交。大家应该在彼此都舒服的情况下交往。 这话很对,尤里也很认同。 他看着索尔夫妇准备午餐,觉得他们是很热心温柔的人,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也应该是宽容有趣的父母。 但这对夫妻的两个女儿……妹妹瓦丽娅早早离家,不加入互助会,甚至不愿意回来过夜;姐姐代号厄俄斯,虽然加入了互助会,后来却跟着一个外国人离开了,好像还做了很多坏事…… 怎么会这样呢? 在小说和电影里,如果一个家庭的孩子都非常叛逆,通常家庭中的父母也会有各种问题。 控制欲啦,疏于照看啦,夫妻不和啦,严重点的还可能有家暴什么的。 这家的两口子怎么看也不像坏人。那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尤里很快就想到了两个答案。 第一个答案:小说电影讲究逻辑,而现实并不需要逻辑。现实中很多事可能没有明确原因。 第二个答案:他所见到的并不是这个家庭的全部,也许他们家还有其他事,或者还有其他家庭成员。 就比如村子的起源红李子家吧,他家的孩子不仅有两姐妹,还有一个走失后再也没出现的第三子,但在流传下来的故事里,第三子几乎隐形了。 现在这家人或许没有其他孩子,但也许还有其他亲戚什么的,也许问题就出在那些亲戚身上…… 其实想这些也没用。尤里不是故意要琢磨别人的生活,主要是因为他闲着也是闲着,只好随便神游。 第39页 等到午餐上桌,尤里的手、嘴、脑终于都忙碌了起来。 主餐有酸菜卷肉,肋排,芝士饺子,再配上好几种小菜,还有炸霜糖糕做甜品。 作为日常午餐这未免太过丰盛,差不多是新年才会吃的菜。索尔夫妇好像很喜欢有人来家里吃饭,所以今天特别兴奋。 索尔女士拿来一瓶李子白兰地,是自家酿制的。 不止树篱村,很多家庭都喜欢自制果酒,但尤里在福利院长大,没有参与过这种只属于家庭内部的喜庆时刻。 今天尤里第一次喝到这种酒,还挺喜欢的。 尤里和派利文都可以喝酒,只有阿波罗不行,只有他是小孩,并且是真正的小孩。 时间来到下午三点多。 贝洛醒了,开始寻找尤里。 他来到索尔家的房子前,敲开房门,看到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尼克斯奶奶引吭高歌,用盲杖敲地面打节奏,小黑狗和拉布拉多随着她的歌声不时吠叫;尤里在福利院学过一点跳舞,是那种大家拉在一起组成圈圈的传统科罗舞,他正在拉着派利文一起跳,派利文跳得十分投入,到处胡蹦乱蹿;索尔和吉斯夫妻拍手捧场,哈哈大笑,吉斯还弹着尤克里里伴奏…… 之前贝洛还说要带尤里认识一下村里的人,这倒好,根本不用他带,尤里已经成功融入了。 是阿波罗来给贝洛开的门。贝洛看着屋里的情况,问:“我是睡了好几个月吗?过新年了?” 阿波罗耸肩笑笑。他也喜欢热闹,只是玩起来没那么疯。 看到贝洛来了,尤里转着圈来迎接:“贝洛伯格!快来吧!我们给你留饭了!不是剩下的哦!是单独盛出来的!祝你霜糖油条快乐!” “谢谢,不用,我在家吃过了,”贝洛说,“尤里,你喝醉了,大白天就喝醉了。” “不会!我不是人!不会醉!” “精灵是会喝醉的,经常有家神精灵喝醉了惹事的案例。” 尤里根本没听,敷衍地点点头,还试图拉贝洛一起跳舞。 贝洛推开他,他也不坚持,就快乐地转着圈地去找派利文了。 贝洛嘆着气走到屋里,和尼克斯、索尔、吉斯打了招唿。 这三人也玩得开心,但好歹是成熟的正常大人,而且没有喝醉。 昨天凌晨,贝洛刚刚见过尼克斯和索尔一次。就是贝洛刚到家,又短暂离开的那段时间内。 贝洛把重要的事情告诉了她们,该商量的都商量过了。 现在到了又一个白天,即使见面,他们也不再提那些了。 见到贝洛,虽然不谈昨天的事,索尔脸上还是带着一种压抑的期待表情。 贝洛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于是贝洛主动给出了信息:“今天瓦丽娅没来,她忙自己的事去了。” 听到女儿没来,索尔点点头,眼神中有一丝落寞。 她以自言自语的口气感嘆着:“也是,毕竟她的工作特殊。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别人。” 瓦丽娅很少回家,平时几乎不和村里人联络。 她只在节日寄来贺卡,亲人生日时她也会回来一趟,就送一下礼物,说句祝福,象徵性地坐一会儿,马上就以工作繁忙为由离开。 在所有村民中,她只和贝洛保持着联繫,虽然两人的沟通都是关于工作的。 按照通常的逻辑,一定会有人认为她和贝洛从小就是好朋友。其实正相反——在少年时代,瓦丽娅根本没和贝洛说过话,两人完全没有沟通,是那种彻底陌生的邻居。 等瓦丽娅成年并穿上警服后,她反而开始与贝洛联繫,并且只与他保持联络。贝洛自己也觉得这很神奇。 思考其中缘由,可能是瓦里娅排斥熟悉的事物吧…… 贝洛不是本地出生的,少年时期他们俩也基本不认识。也许对瓦里娅来说,与这样的人沟通反而没有心理负担。 索尔又问了些关于瓦丽娅的事,贝洛能答的都答了,还把答案美化了不少。 他们只谈瓦丽娅,闭口不谈另一个女儿厄俄斯。 即使大家都知道那个女儿也出现了,但谁也不会问她是否安好。 即使有人提到她,也只会问她是否有可疑动向、是否靠近了树篱村、是否与任何人发生了冲突等等。 在嘘寒问暖的语境下,没有人会提起她。 能聊的说得差不多了,贝洛就准备带尤里离开。 索尔给尤里倒来一杯绿油油的饮品,尤里喝下后立刻就清醒了不少,仍然有点熏熏然,但至少不会傻乐着唱歌了。 贝洛和尤里离开之后。 索尔走到厨房窗户边,看着他们的背影。 看了一会儿,她坐回餐桌前,与丈夫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都有点复杂。 尼克斯奶奶不再唱歌,现在她安静地坐着,摇头嘆气。 阿波罗坐到她身边,也跟着嘆气。 只有派利文还保持着很开心的状态,在地上和两只狗滚来滚去。 索尔托着下巴沉思着。 丈夫吉斯问:“他们俩今天有什么安排,会去见瓦丽娅吗?” 索尔说:“她昨天只是暂时和他们合作,不是每次都在一起。” 吉斯点点头,嘆了口气。他像是回答,也像是说给自己听:“这样也好。免得危险。只要是找上贝洛伯格或者卡戎的事,一般都是比较危险的事,瓦丽娅少参与一点也好。” 第40页 听到卡戎的名字,阿波罗说:“我妈妈很厉害,在她身边并不危险的,她能保护我们。” 索尔揉了揉他的小捲毛:“噢,那当然。” 阿波罗想了想,略显低落地说:“而贝洛伯格就不一样了……他找到的精灵一个接一个都死了。唉,不知道尤里能活多久,他还挺有趣的。” 索尔说:“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换生灵是很不稳定的。那些事……也不能怪贝洛。” 阿波罗说:“我不是怪他,只是希望……希望他将来能改变吧。我妈妈就一直把派利文保护得很好。” 索尔说:“派利文和尤里不一样。派利文一开始就是精灵,他的精神世界已经很稳定了,他比较成熟。” 她说这些时,派利文并没有听。他正在和拉布拉多玩拔河,狗用嘴,他也用嘴,共同叼着一个塑胶玩具。看起来确实非常成熟。 不过大家都明白索尔的意思,她说的“成熟”并不是指表面行为。 索尔接着说:“而尤里那种类型不一样。他是换生灵,换生灵需要经歷觉醒时刻,灵魂波动很大,后续更容易失控。以前那些换生灵不都是这样吗……要么遭遇危险时脑子不清楚,处置不当,结果战死或遇难;要么很快会失控发疯,然后被贝洛伯格处死。” 阿波罗皱眉问:“贝洛伯格以前找的契约者全都是换生灵吗?他只和换生灵合作?如果一定要找精灵做交易,为什么他不想办法找成熟的精灵呢?” 索尔说:“他有自己想法和坚持,我们也不太理解。当然啦,他并没有故意加害换生灵,并没有故意诱导他们死亡,所以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劝他放弃。” 阿波罗点点头:“也是。我听说这个尤里很厉害,他应该不会轻易死掉?” 少年身边,久未发言的尼克斯奶奶说话了:“或许吧。刚才这孩子玩得很开心,挺好的。趁他还能保持清醒,还留有人类的神志,趁他还活着……让他的日子过得快乐一点吧。” 第19章 我的小灰猫 19-我的小灰猫 在树篱村住下的第三天,贝洛带尤里回了一趟尼撒市。 尤里要去租的房子里拿上个人物品,还要处理一下房子退租的事。 除此外,他们还得办两件事,一是尤里想染髮,二是买手机。 警方已经把手机还给了尤里,但出事那天手机屏幕就摔坏了,屏幕上遍布裂纹,勉强还能开机。贝洛看了看,同意帮尤里再买一个手机。 染髮是尤里自己提出来的。在普通人类之中,其实尤里的灰色头髮并不显眼,这年头染成什么发色的人都有。 但如果他再遇到其他精灵,或遇到非常了解精灵的人类,对方就会一眼看出他的身份。他想稍微隐藏一下。 两人先买了染髮剂,然后去了尤里租住的房间。 他租的是低层独栋房屋的阁楼,楼下其他房间都是别人住的。 尤里染头髮的时候,贝洛仔细观察着整个房间。 贝洛本以为这间屋里会脏乱差,毕竟是男大学生独居的地方……谁知这小屋竟然收拾得十分整洁,空杯子里没有一点污渍,桌面物品分门别类摆放,衣服和包挂在墙上,有几件衣服实在无处可挂,只能放在椅子上,也都折成了正方形,再规律地叠放起来。 贝洛想,也许和尤里在福利院长大有关吧。梅拉老师把他教得不错。 相比之下,树篱村的孩子们就没这么勤快了。 贝洛曾见过阿波罗、派利文的房间,里面一片混沌,犹如创世之前的天与地。 从染髮到洗髮吹干,总共用了一个半小时。染后效果非常令人失望。 尤里发色虽浅,却竟然很难上色。他用完了一整黑色盒染剂,灰发只是变成了稍微深一点的灰色。 贝洛连连称奇,把这一现象记在了随身的小本本上。他以前接触过不少精灵,但从没给精灵染过发。 没办法,他们改用b计划——去买一顶假髮,留着备用。 卖假髮的店铺着实不太好找,最后他们在摄影用品店里买到了一顶款式自然的黑髮。 尤里戴上假髮,下一步是去买手机。 尤里本以为会得到一个很便宜的老款手机,结果贝洛带他去了购物中心里的专卖店,买了刚上市半个月的进口大牌新机。 尤里很感动也很惊讶,暗暗感慨这个假妈妈比他想像中有钱。 听说这手机的拍照功能很优秀。离开商场后,尤里一路上不停给贝洛拍照。 贝洛一开始还无所谓,后来被烦得直接要求他别再照了。 问及原因,尤里说拍照是为了感谢:你给我买了手机,我就得使劲照你,把你的形象保留在我的手机里,越多越好,增加你在这个手机里的浓度,毕竟手机是你给我买的。 贝洛望着他,脑子转了一分钟也没明白这是个什么逻辑,全世界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风俗。 傍晚,他们与房东见面。房东人很和善,大家好商好量,顺利处理完了退租事宜。 今天离开之后,尤里就不能再回到这个小房间了。 临走之前,贝洛问他有没有不舍,尤里摇摇头说没有。 第41页 这是实话。对他来说,这间小阁楼只是个临时居住的场所,而不是“家”。 他心目中的家有两个地方,一是圣人之爱社会福利院,二是树篱村。 他在树篱村才住了几天,就已经对它有点眷恋了。 这种莫名的亲切感令人很舒适,但不能细想。一细想,就有种虚假脆弱的感觉。 夜幕落下,两人准备返回树篱村。贝洛叫了辆计程车,一上车又倒头就睡。 尤里偷拍了几张他睡觉的样子,然后用这些照片练习p图。 他正在摸索功能的时候,刚装好的聊天app上弹出消息提醒。 尤里的联繫人并不多。对方的头像有点陌生,应该是从前加过好友,但很少联繫的人…… 仔细一看,尤里才认出这是梅拉老师。 她一直有帐号,但不怎么用,从前他们都是打电话或者写传统信件。 现在估计她没法写信了。她没有尤里的新地址,而且她好像有话急着说,寄信太慢了。 梅拉发过来一长串消息。对话气泡撑得很大,占满了整个屏幕,每句话的标点符号都是完整的、正确的,还调整过换行分段……这一看就是上了点岁数的人写的。 年轻人就不同,年轻人喜欢每打完一句话就发出去,每个气泡都很短,也不在乎加不加标点。 尤里看着信息微笑。看这排版,估计梅拉老师是提前写好再复制过来的。 他开始从第一条细细阅读。 “尤里小灰猫,你好呀。 “本来我想打电话,但我刚做完一次口腔修復手术,有点肿,实在没法说话。 “千万别担心,现在我说不了话完全是因为做了手术,需要恢復休养,并不是因为伤有多重。我已经在痊癒了。 “虽然可以等将来出院后再找你,但我还是想早点和你说说话。 “我经歷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那位女警官和我沟通过很多,我至今都不太敢相信这一切,但我只能相信。或者说,我是否相信并不重要,事实就是如此,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那天,我与你短暂地见了面。那时我是能说话的,却没能和你好好聊聊。因为当时我很害怕,至今回忆起来,我还会忍不住颤抖。 “冷静下来之后,我就想到了你。你和我一起经歷了这些,你身上一定也留下了不少伤痕。你也很害怕吧?我的孩子,真抱歉,我明明知道你也会害怕,却没有能力保护你。真抱歉。 “不光对你,我对马尔科也感到抱歉。我以为可以救他的,但女警官告诉我谁也没法救他。已经有人因他而死了,他还会造成更大的伤亡,所以只能是这个结局……真的很令人难过。我能理解,只是心里不太好受。 “想清楚之后,我更加害怕了,我怕有一天你也会出现这样的症状。幸好女警官告诉我不会,她说你和马尔科不一样,而且有人保护着你。我相信她的话。那位警官一直在夸你,我听着还挺骄傲的。 “其实你已经是大孩子了,比我强壮得多,但我还是忍不住为你担心。我的小灰猫,这没办法呀,我就是这么爱瞎操心。 “那天在医院地下室,我们没能说上几句话,真抱歉。事后回想起来,我有点冷落你了,你很辛苦、很勇敢地保护了我,我却没有拥抱你,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给你。当时我的脑子不太清醒,后来等我冷静下来,我是多么想去抱抱你呀…… “尤里,你经歷着一些对我来说很陌生的事。将来,也许你还会走向我更加不能理解的地方。这很正常,这就是母亲与孩子。 “父母会看着孩子的背影,孩子越飞越远,回过头来看着站在原地的父母,双方之间隔着那么遥远的天空,都觉得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点。父母不能完全理解你经歷的事,无法想像你要飞去的方向,你也永远无法回到与父母一样的位置。 “我们曾经很亲密,但不可能永远那么亲密。我会留在那个小小的‘点’上,远远祝福着你的飞翔。 “无论你是尤里&mdot;卢卡维纳,还是有什么别的名字;无论我能否理解你身上的变化,在我眼中,你永远是你,你是我班级里那只蹦蹦跳跳、精力旺盛的小灰猫。 “等我出了院,你也有空的时候,就再回福利院来找我吧。来之前一定要先跟我说,我想再做一次你小时候喜欢的那种烤苹果。” 读完消息,尤里长嘆一口气。 他在心中默默说:按照常理,我现在应该哭。 很多影视小说都是这样,像我这种孤儿,看到养母的情真意切的信,就应该哭。 可是尤里并不想哭。他想笑。那种真心的,快乐的笑。 天暗了,计程车内没有开灯,他不怕被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 于是他按灭了手机屏幕,咧着嘴,无声地笑着。 就像小时候第一次吃到梅拉做的烤苹果时那样,他露出了只属于儿童的,简单而灿烂的笑容。 第20章 晨练时间到 20-晨练时间到 当时大概是凌晨四点半。尤里突然从美梦中醒来。 既不是噩梦惊醒,也不是想上厕所,反正就是突然醒了。 他以前也经常这样,比如在福利院的时候,有野狗跑进住宿区域到处乱逛,或者同屋的小孩爬到双层床边,头卡进了护栏里……事情将要发生时,或者刚刚发生时,尤里就马上会醒来。可能是一种预知危险的本能。 第42页 今天尤里又醒了。看看四周,好像也没什么事发生。 在考虑要不要去看看贝洛时,他听见窗外的植物不自然地簌簌作响。 他坐起来,望向窗户。屋里没有开灯,窗外比室内稍微亮一点。 一只手掌从窗口下方伸出,“啪”地一声拍在玻璃上。 手很纤细,颜色苍白,像是女性或少年的手。 它先是紧紧贴着玻璃,然后慢慢弯曲手指,指腹在玻璃上摩擦,一点点滑下去,滑到窗台,掌心扒在窗台上,手指继续摩擦着窗框和玻璃。 尤里拿起手机,点开相机,选择“夜间拍摄”。 窗外传来闷闷的声音:“你醒了没有?打开窗户!” “派利文?”尤里放下了手机,“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闹鬼呢。” “你还挺失望的是吗?” 尤里打开了窗户。派利文单手扒在窗台上,另一只手抓着旁边的排水管。 “拉我一下。”派利文说。 尤里抓住派利文的手腕,向上提起,这小孩轻得像一只猫,不怎么用力就能抓进屋里。 终于站在了地上,派利文整理一下衣襟,四下环顾。 尤里的房间很规整,没什么特色,没有什么值得嘲笑的细节,派利文一脸失望。 尤里问:“你身手那么矫健,难道没法跳进来吗?” 派利文说:“没法自己跳进来。因为这是贝洛伯格的私宅。” “精灵也有‘被邀请才能进私宅’的说法?那不是吸血鬼吗?”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派利文插着腰说,“树篱村整体有大范围的防护圈,每家每户还有小的防护圈,贝洛的房子也不例外。如果换了别人家,我应该连进院子都很困难,但贝洛的院子没用防护圈,所以我能进院子;至于房屋,房屋建成的时候就在地基和墙体里做了防护圈,除非重建,否则取消不掉,所以我进不来房子,但可以被里面的人带进来或请进来。” 说到院子的防护,尤里想起那个长得像冥河水母的风铃。 他从窗口望出去,不远处两三户人家的院门口、院内树上都亮着小光点,是尤里之前见过的发光风铃。 “院子的防护是那个吗?”尤里指向外面。 “风铃是吧?对。不过风铃并不是防护手段,只是一个指示物,表示防护状态启用中,就像你电脑开关键上那个灯一样。” 尤里靠在窗边,望向贝洛院子里那只不发光的“冥河水母”。贝洛的院子没有用防护,为什么? 在索尔夫妇家的时候,他听到过一耳朵关于贝洛过去的事。贝洛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是树篱村出生的孩子,而是被本地村民收养的。 既然是“收养”,就说明贝洛的亲生父母要么不在了,要么无力抚养他。这一点让尤里暗暗感慨,原来贝洛和自己也有点相似。 那么贝洛被收养之前又是什么情况?村里绝大多数人都有发光的“水母”,只有贝洛用着暗淡的“冥河水母”,会和他过去的经歷有关吗? 虽然没什么理由,但尤里就是有种直觉,觉得和贝洛的过去有关。 “发什么呆呢?”派利文打断了尤里的沉思,“找你有事。现在有时间吗?” 尤里说:“现在天还没亮,我应该在睡觉,你觉得我有没有时间?” 派利文一点也不觉得这句话是拒绝,他觉得这就是“有时间”的意思。 他说:“那天在山顶大宅里,你用什么东西撞我来着?给我讲讲,给我看看。” 尤里说:“哦,我用了个牛头人。” 派利文皱眉抿嘴,不满地盯着尤里。 “没逗你玩,真的是牛头人。你出现之前,我不是在那临摹壁画吗,我正好临摹了一个牛头人。” 尤里去书桌上拿起速写本,这不是尼克斯奶奶的那本,是他自己的。 他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个长牛角的精灵。这是他后来回家默写出来的。 他把图给派利文看:“那天我这样把图画在纸上,飞向你的是那张纸。” 派利文看了一会儿图,说:“尤里,我要给你纠正一个错误。” “你说。” “你画的这个东西,它头上有牛角,脸仍然是人脸,这种不能叫做牛头人。牛头人的整个头都是牛样。” “就这……我还以为你要说我画技有什么问题呢。” 派利文耸耸肩:“我又不会画画。哎,那你是怎么用纸撞我的?你有操纵纸张的能力?” “不是操纵纸,解释起来还挺复杂的……”尤里说。 从前尤里也有这类的误解,误以为自己能操纵花。后来多亏瓦丽娅的提醒,他才了解到了自己的真正能力:操纵寄託了自己情感的东西。比如要送给梅拉的花,还有梅拉用过的毯子。 到现在为止,尤里又试着控制过很多东西。 有些没能成功:比如衣服,生活用品。可能因为这些都是新买的,他对它们虽然熟悉,却没什么感情。 也有些成功了:比如他的手机,还有他自己的画。 关于手机,他只能操纵它微微漂浮起来,不能拿它干别的,连控制它自动拨号都办不到。 第43页 可能因为手机太新,他对它的情感不够深。也可能因为他怕把手机弄坏,潜意识里不太愿意用手机试错。 关于画,这就是他自己发现的小妙招了。 要说“寄託感情”,还有什么东西比亲手画下来的东西更能寄託感情? 一幅画,无论技法是否高明,它与绘者之间都存在着其他物品难以比拟的情感连接。 如果你把一张纸放在桌上,指着它,问别人这是什么,别人会回答“是一张纸”。 如果你在纸上画了一个牛头人,再问别人,别人会回答“是牛头人”。 哪怕你画功不好,别人至少也会回答“是个卡通人、是个怪物”什么的,而不会再说“这是一张纸”。 某种意义上,你做到了从无到有。 你在微小的地方改变了别人的认知。 哪怕绘者自谦自卑,不喜欢自己的画,画和他之间也仍然存在着情感连接。哪怕是负面情感,也是真情的流露。 以上这些观点并不是尤里自己想出来的。是他大学里一位老师说的。 尤里按照这个思路做试验,果然百试百灵。 目前他还不熟练,只是能操控,却不一定能高效率、正确地操控。 比如,尤里练习的时候画了一只兔子,想让那张纸在院子里进行一些类似兔子的动作,但纸只是乱动,姿态一点也不像真正的兔子。 可能是这种动作太精密了,现在他还办不到。 尤里给派利文大致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能力。派利文听得很认真,听完后,兴致勃勃地让尤里赶紧表演一个。他今天凌晨爬窗的目的就是这个。 尤里同意了。他拿起另外一张纸,纸上画着一束百合。 他双手拎着画,提醒道:“我要开始了,你注意集中精神。” 派利文“嗯”了一声,甩甩头,双腿弓步,双手握拳。 什么也没发生。 画并没有动,百合花束也没有脱离纸张变成真花。 派利文有点不耐烦,刚要说什么,他闻到了一阵幽微的花香。 他惊讶地看着那幅画,凑到画前面使劲嗅了嗅,味道和真花一模一样,连远近不同的香味浓度变化都一样。 纸还是纸,并没有完全变成花。派利文把鼻子贴在纸上,贴得非常近时,就能闻到纸张的味道,还有黑色中性笔留下的独特化学味。 花香并没有维持很久,差不多一分钟就消散了,现在上面就只是一副普通的画。 派利文说:“很厉害,但我不是想看这个。” “那你想看什么?” “我想要那种激烈的,就像那天一样!你画个怪兽吧!来打我!” 尤里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派利文说:“我知道你不能在屋里表演,会把屋子搞坏的,所以我找你出去。卡戎、阿波罗和我有个平时锻鍊用的场地,咱们去那边玩。” 尤里问:“你为什么不和阿波罗玩?” “阿波罗是人,他明天上学。” 尤里暗暗感嘆,原来树篱村的未成年人是要上学的啊,还以为他们都脱离社会呢…… 尤里又问:“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非要找我?我们也不是很熟。” 派利文表情沉痛地说:“因为我喜欢打架,可是平时根本没有人能陪我打架,你和我一样不是人,你比较经打!” 尤里非常敬佩这孩子的直白。他为难地说:“可我不喜欢打架啊。” 派利文抱臂而立,嘆了口气。 这一瞬间,他脸上的稚气好像减少了,突然就变成了比尤里更有经验的成熟精灵。 派利文皱着眉说:“你知道吗,互助会大致分为三种人,一种是调查员,一种是研究者,还有一种是突击队。这并不是绝对的分工,大家也会做其他事,但总体来说是各有专长。其中,关于‘突击队’类型的人……叫这名字有点客气了,其实他们就是负责用暴力手段处理问题的人。这样的人有好几个,目前很多人不在村里,长住在村里的只有两个,就是卡戎和贝洛伯格。” “哦,很厉害。”尤里随便附和着。 派利文说:“你早晚要跟着贝洛伯格去做各种危险的事。如果连我都能随便打哭你,你就更不可能应对那些失控的精灵了。它们可能比我还厉害,比我还坏,而且对你怀有恶意,你会吃大亏的。” 尤里挑了一下眉毛。 派利文说到“恶意”,让他突然想起了之前瓦丽娅说过的话。 她说,那个金髮黑衣的外国人对“像贝洛这样的人”怀有恶意。 尤里不太明白其中原因,瓦丽娅没说明白。不知她是不愿多说,还是自己也不清楚。 金髮黑衣男是人类,并不是精灵,但他身上确实有一种很诡异的气息。 尤里拿起一叠裁成约b6大小的纸张,从床头拿了个腰包,把纸张放进包里。 他转头对派利文说:“你这小孩也太能吹牛了,什么叫能随便打哭我?” 派利文笑道:“我肯定能。你是刚觉醒的换生灵,而我从一开始就是精灵,我和你们的发育过程不一样。因为我非常熟悉人类社会,所以显得像人。我不仅能使用精灵与生俱来的力量,还和卡戎学过人类的格斗技巧。上次我打你根本没认真,让着你呢,想再试试吗?” 第44页 “也行,正好我也想练习一下怎么当个精灵。你刚才说有专门的锻鍊场地?那我们去吧。” “好哇!”派利文握拳欢唿,纵身跳出窗外。 尤里戴好腰包,紧随其后。 第21章 还是别晨练了 21-还是别晨练了 早晨,猫觉得食盆里的粮不够多,就去把贝洛打醒了。 贝洛出来给猫添饭,发现尤里不在家。他没放在心上,尤里和村里其他人混得挺好,估计又出去玩了吧。 贝洛正要回去继续睡,这时有人在外面哐哐砸门,听声音就知道是有急事。 门外是村里一位邻居。一照面,招唿都来不及打,他赶紧说明重点:“尤里和派利文把排球馆拆了。” “啊?”贝洛一脸懵。 “就是字面意思。你快来看看吧。” 听到这个消息时,贝洛以为“把排球馆拆了”是一种修辞,那两个孩子可能闹得太过分,把排球馆里什么东西弄坏了…… 等到了地方他才明白,这不是修辞,是事实。 排球馆真的被拆了,完全被拆了,从今天起树篱村就没有排球馆了。 贝洛站在破碎的废墟前,大受震撼。 他左右看看,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好傢伙,就算是颱风地震也搞不成这样啊…… 起初他还疑惑了一下,排球馆成了这样,按说应该发出过惊天动地的响声,他怎么完全没听见?这两个精灵觉醒了什么静音技艺吗? 带他来的那个邻居提醒他:确实有惊天动地的响声,当时附近的人都听见了,但排球馆已经开始垮塌,没人敢靠近,也就没人能阻止。 至于为什么贝洛没听见,原因也很简单……贝洛睡着后基本什么都听不见。不过邻居没想到他连这么夸张的声音也听不见,实属有点厉害。 今天村长尼克斯奶奶不在,她预约了体检,要去城里,有两个年轻的孩子陪着她,一早就走了;比较能管事的卡戎也不在,她还在出差;索尔和吉斯夫妇倒是在,他们坐在树荫下的石墩上,双双摆出“思想者”的姿势,完全失去了言语,一动也不想动……于是大家就指望贝洛伯格来主持一下局面。 贝洛也不知道自己能主持个什么局面。没有任何一种古魔法可以让排球馆復活。 虽然排球馆塌了,但尤里和派利文都没事。 尤里坐在废墟高处,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叠在额前,灰色头髮乱七八糟,落满尘土。 派利文在废墟小山包下面,蜷缩在倖存的塑料椅上。眼泪划过他脸上的尘土,留下一道道已经干涸的痕迹。大概因为这孩子长得太漂亮,精緻的小脸看着委委屈屈的,还有点惹人怜爱。 “尤里&mdot;卢卡维纳。”贝洛唿唤道。 尤里抬头看向他。 贝洛说:“你下来说话,坐在那太远了,我也上不去。” 尤里听话地从废墟上下来了。他身上脏得厉害,真凑近了,贝洛反而后退了一步。 贝洛问:“说说,怎么办到的?” “我错了……”尤里低着头。 “我知道你错了。我是问你怎么办到的。” 虽然刚认了错,但尤里还是拧巴了一句:“为什么你不问派利文?” 贝洛下意识想回答“我又不是他妈”,但这就好像变相在说“因为我是你妈”……于是他忍住了没说。 贝洛很正经地说:“因为我了解派利文的能力方向,他没有这种大范围的破坏力。” 尤里嘟囔着:“但是他也参与了……不是我一个人干的……” 尤里老老实实地描述了一下大致过程。 凌晨,他俩来到排球馆。说是排球馆,其实树篱村也没人练排球,场馆是以前留下的。球网都拆了,场馆成了互助会成员日常锻鍊的地方。卡戎经常带两个孩子在这里练习格斗技巧。 开始前,尤里对派利文反覆强调:咱们只是练手,千万不能真的伤到对方。 但派利文并不在意。他插着腰,中气十足地说:“怕什么!精灵又不容易死!听说你打败过一个换生灵,你都把他戳成海绵宝宝了,他不也没死吗!一天就復活了!没事的,你别怕,亲妈才能杀我,咱俩谁也不是谁的妈,死不了的!” 尤里很想说,死不了也会疼啊……但派利文已经等不及了,他掰了一下手腕,像一道灰色闪电般沖了过来。 对尤里来说,派利文最吓人的地方就是速度。把他比喻成闪电都太文艺了,直白一点说,他就像个小炮弹。 先不说能不能接下这一炮,连看清他的发射轨迹都很难。 尤里腰包里装着一些画。他早早准备了一张画着勐犸象的图,如果能让它爆发出巨兽的力量,这股力量一定可以推开派利文,抵消他的进攻,就像在山顶大宅里使用那个“牛头人”一样。 但尤里失败了。无论他如何操控,画面都没有化为真正的力量,他只能感觉到纸张在手里扭曲。 尤里躲闪了几次,最终还是躲不开了,派利文已到眼前。 少年右手併拢悬起,下一秒就要用手刀攻击敌人咽喉。 第45页 他已经很手下留情了,没有把手变成利爪形态。 看到尤里一副慌张模样,派利文还是临时温柔了一下。他改为一把抓起尤里的衣襟,扭动身体,把尤里朝天花板扔了出去。 尤里撞上顶棚又摔下来,眼看着派利文又沖向他。 尤里拼命集中注意力,提升动态视力。能躲和跑就已经拼上老命了,他完全没办法唤起力量,连思考能用哪张画的机会都没有。 和派利文比起来,福利院的马尔科真的不算什么。 马尔科是换生灵,速度不快,力气不大,脑子也不清醒。当初尤里制服了他,还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是精灵先天就比换生灵厉害吗?贝洛这样说过吗?好像也没有吧…… 尤里注意力稍一涣散,肚子立刻就挨了一脚。 他被踢飞出去,穿过观众席,摔进了安全出口。 他颓丧着爬起来,感觉自己很像一只足球,被派利文选手一脚射门,而且这球都快被踢漏气了…… 派利文站在球场上喊叫着。尤里有点耳鸣,没听清,反正大意就是让他专心点,认真点,别这么消极。 我很专心了,我还能怎么认真啊…… 尤里很想趴在这睡觉算了,都多大岁数了,没事打什么架啊…… 他的腰包拉链开着,掉出来了很多纸。小速写、小临摹撒得到处都是,有些纸已经被撕碎了。 尤里想,幸好画得不认真,看着也不心疼……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慢慢睁大双眼。 他明白了,明白那张“勐犸象”为什么无法爆发出力量了! 因为这些画全都画得不认真,是为了试验而画的。 他一开始就怀着“毁了也不心疼”的念头,哪怕也是一笔一划画出来,它们也实在没寄託多少情感…… 他意识到,自己的思考方向错了。他是能操作“寄託了感情的物品”,但不等于能随意制造出这样的物品。 如果他怀着准备毁掉的心态随随便便搞出来一个东西,那这东西里就不可能寄託着多少个人情感。这是个悖论。 指望拿一堆不走心的乱涂鸦来召唤小动物?这也太傻了…… 尤里回忆了一下:我都画了些什么?狮子老虎大鳄鱼,汽车火车战斗机……都是随便一画,画的时候只想着也许能用,从画中并没感受到任何乐趣,明知某个地方画得很难看也不修改。 画面既不写实,也不卡通,没投入任何精力……如果他在学校把这些画交给老师,能把老师气死。 数分钟前在房间里,他拿了一张百合的画给派利文“闻”,那时百合确实散出了香味。 那张百合不是他为了“使用”而画的,画的时候没有出现“早晚得损坏,不用好好画”的轻率心态。 他日常技痒,所以画了它。哪怕只有简单的寥寥数笔,他也在这过程中体会到了一丝乐趣。 这就是情感的投入。所以它短暂地如真花般芬芳。 尤里回忆着:除了小精灵,牛头人,百合花,白天我还画过一个东西…… 那件东西是他真心想画的,不是敷衍乱画的。 能不能试试操控那张画上的东西呢…… 排球馆内。 远方传来了隐隐轰鸣。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显,像是闷雷与狂风滚动着逼近,又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悬停在排球馆上方。 空气中传来莫名的威压感。 派利文看向高处的窗户。 外面天色微亮,并没有出现异常的东西。 尤里感觉到了。他与那张画产生了联繫,成功地操纵了画中蕴含的力量。 下午的那张画,是他临摹的奇幻小说封面。 当时他路过客厅的书架,随便抽出一本书,是一本奇幻小说。封面上有个身穿黑袍的法师。 尤里对人物兴趣不大,就没有临摹人物,只临摹了背景上的东西——如小山丘般巨大的,长有五个头颅的五色巨龙。 -------------------- 所以,有没有人看出来了那本小说是什么书?就是尤里临摹封面的那本 第22章 如果有一天 22-如果有一天 “也就是说,你搞了一只类似‘万色返空龙’的东西,拆了排球馆。”(注1) 贝洛一手扶着助行杖,一手揉着太阳穴。 尤里解释道:“严格来说并没有真出现龙,我并不能把画变成真的生物,画还是纸上的画。只是会有一股力量,类似于那种巨大生物的力量……” 贝洛说:“尤里&mdot;卢卡维纳先生,你的能力确实很优秀,但你不觉得用龙来和小孩打架有点过分了吗?” “是过分了,”尤里低下头,“这个……嗯……主要因为我也不熟练,控制不住,我本来没想这样的……” “如果你能控制得住,你本来打算怎么做?” 尤里歪着头,一手托腮,认真思索起来。 贝洛扶额:“算了,别想了,我不是真心想知道。” 说完,他望向旁边的派利文。 第46页 派利文一和贝洛对上目光,立刻喊道:“别告诉卡戎!求你啦!” 贝洛看看废墟,又看看这孩子:“你们不是只打碎了一个杯子,而是拆了一座排球馆!看看这场面,怎么才能不告诉她?就算我不主动说,她回来之后难道不会好奇排球馆出了什么事吗?” “你就说和我没关系……” “她会相信吗?” 派利文咬着嘴唇想了想:“算了,她知道就知道吧……我去问问阿波罗该怎么办……” 说完他站起来,像毛湿了的小狗一样甩甩头,灰头土脸地走了。 贝洛没有阻止他。毕竟这是别人家孩子,贝洛也不是什么真正的长辈,说多说少都不太合适。 尤里凑近,一副打听趣闻的模样:“派利文好像很怕那个叫卡戎的人啊,我还没见过卡戎呢,她很兇吗?” 贝洛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回家去,不许出房间。” “为什么?” “回去等我就是了。” 尤里问:“你呢,你要做什么?” “我和大家一起商量怎么处理这堆烂摊子。” “那我也来帮忙,群策群力嘛!” “你回家去!” 贝洛语气很严肃,尤里也收敛了笑容。 如果他长着耳朵和尾巴,这会儿肯定都耷拉下去了。 他轻轻“哦”了一声,默默离开了。 回到家,尤里洗了澡,换了衣服。 贝洛让他“不许出房间”,他倒没有听话到这份上。 他歪倒在客厅沙发上玩了一会儿手机,有点心烦意乱。他想找午夜玩,可是午夜不知道藏到了什么犄角旮旯,他没找到。 和派利文闹的时候不累,现在倒有点累了,而且肚子也饿……想到这,尤里站起来去了厨房。 他想着,等贝洛回来肯定也会饿,他提前做点饭吧,好好表现一下,让贝洛消消气。 尤里并不太擅长厨艺,但好歹他也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做点简单饭菜还是可以的。 他用烤箱做了个菠菜焗饭,香肠是现成的,煎一下就行了。他嫌餐桌太单调,还拿来比较好看的玻璃杯,倒上了一人一杯石榴汁。 等了很久,贝洛一直不回来。尤里考虑要不要打个电话,但又不太敢……可能贝洛还在生气,打电话过去他可能会更生气。 因为越来越饿,尤里忍不住自己先吃了饭。 等到下午,贝洛的饭已经完全凉了。 焗饭冷掉后会很难吃,重新加热也不太行。尤里思前想后,决定干脆把那份饭也吃掉,免得浪费。等贝洛回来再做一次就是了。 夜幕降临后,贝洛终于回来了。 他进了门,只见家里黑着灯,尤里躺在沙发上唿唿大睡,白猫在黑暗的客厅里飞来飞去。 贝洛打开落地灯,坐在尤里身边。 尤里瞬间惊醒。 “我做好午饭啦!”尤里喊了一声,看看周围,发现已经天黑了,“哦不对,中午你没回来,我把饭都吃了。” 贝洛轻笑:“没关系,我在尼克斯那边吃过了。” 他指指厨房餐桌上的袋子:“还给你带回来了一点。” 看到贝洛脸上有笑容,尤里放松了不少。 他继续观察着贝洛的脸色。贝洛向后靠,尤里赶紧抽过来一个垫子放在他背后,倒是周到得很。 贝洛嘆气道:“其实我没有生气。” 尤里说:“是吗?我不信。” “是真的。我不是生气,而是害怕。” “害怕?我不明白……” 贝洛说:“尤里,我刚把你带到树篱村,还没签订契约时,那时我就很害怕。” 尤里回忆了一下,确实如此。 当时他被绑着动弹不得,看起来他像受害者,贝洛则是“绑匪”,但那时贝洛躲得很远,甚至准备了一面防爆盾。 接着他又想起了梅拉老师……在医院里,梅拉老师也很害怕。 尤里心中若有所悟,但所悟尚不清晰。 贝洛说:“今天这件事,如果排球馆里的人不是派利文,而是阿波罗,阿波罗可能会死。即使派利文也在现场,即使他可以救出阿波罗,阿波罗也有很大概率会受伤,总之他无法全身而退。而如果排球馆里的是像我这样的人……” 尤里插话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听清楚我的意思。不一定是我,而是‘像我这样的人’,”贝洛故意放慢语速说,“他不仅是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更脆弱,跑得更慢,力气更小……如果有这样的人在现场,你能保证不会伤到他吗?当你们在排球馆乱来的时候,你们留意过馆内馆外是否还有别人在吗?如果有个像我一样的人正在馆内,甚至只是从场馆门前路过,这个人肯定逃不掉。他必死无疑。” 这次尤里低着头,没有马上接话。 贝洛接着说:“我不生气,是因为我知道你并没有恶意。我和很多换生灵相处过,我明白你们的心性,能分辨出什么是恶意,什么是无心。而我会害怕,则是因为你的潜力非常惊人,即使你没有恶意,也有可能害死别人。” 第47页 尤里低头听着,很想分辩一句:是派利文挑唆我的…… 但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理由,而是藉口,所以他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吧,尤里和一个小伙伴把花圃里的草全都薅干净了,被梅拉老师好一顿批评。 那时尤里辩解说:不是我主动要去的,是另一个小伙伴提起来的…… 但梅拉老师告诉他,即使是别人先做错了,只要你也跟着那样做了,你就也错了,你仍然要负责任。 即使派利文撺掇他去打架,他也应该想想正常人在这时会做怎么做,应该保有理智。 他尝试使用这么夸张的力量,既不是因为他与派利文有仇怨,也不是因为他真的在生死关头,归根结底,只不过是因为他很兴奋…… 因为察觉到优势,察觉到趣味,察觉到新奇的力量形式……所以他很兴奋。 他兴奋地急于证实那份力量。 “我明白了,很抱歉,”尤里低声说,“真的很抱歉,我不应该使用那种能力。” 贝洛轻轻摇头:“其实你做得很好。你开发了自己的潜力,试出了不错的效果,做到了很惊人的事情。在我见过案例中,还没有其他精灵有这么奇妙的潜能。我还挺开心的。” 尤里疑惑道:“开心?刚才你还说害怕……” 贝洛说:“害怕和开心可以不矛盾。” 是吗……尤里有点懂,又有点不懂。 刚才贝洛一脸愠色,现在突然话锋一转开始夸他,这转变也太突然了,尤里没转过弯来。 贝洛说:“你的错误不在于‘做了什么’,而是在于‘何时何地去做’。” 尤里问:“那我……什么时候做才是对的?” “当你真心想伤害别人的时候。”贝洛说。 这话让尤里愣住了。 贝洛再次露出微笑:“怎么了,不明白吗?” “确实不明白,”尤里说,“呃,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可以伤害别人的吗?” 贝洛望着他的眼睛:“当然可以。如果某一天,你并不是稀里煳涂做实验,不是一时兴起,不是胡乱发泄精力,而是真心想与某人为敌……你深思熟虑过了,你决定一定要伤害那个人,那时你就可以不考虑后果,尽情使用一切你能用的力量,穷尽所有想像力去攻击那个人。如果真有这样的一天,你可以做出比拆毁建筑更可怕的事,无论结果如何,你也不算做错。” 暖色灯斜照过来,贝洛的眼睛闪着湿润而炽热的光点。 尤里与其对视,一时失语。 贝洛接着说:“但是,如果你并没有做好如上心理准备,也不愿意承担伤害别人的后果,那你就要控制自己,免得一时冲动导致不想要的结果。” 尤里能理解贝洛的意思,但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不是话语中的道理奇怪,道理尤里都明白了;是贝洛说话时的模样怪怪的。 尤里说不清这种感觉的由来,可能只是出于直觉吧。 “我懂了,”尤里点头,“唉……不做人还挺难的。” 贝洛说:“做人也一样难。” “是吗?但是普通人并没有这些能力,就不用控制自己了。” “不,人也是一样的。” 贝洛的目光从尤里身上移开,改为望着客厅的某个角落。 他盯着黑暗,但眼神并未聚焦在那里。 沉默片刻后,他轻笑着说:“如果每个人都随心所欲,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呢……你能想像出来吗?我甚至不敢仔细想像。” -------------------- 注1: 万色返空龙:the dragon of all and none 龙枪系列小说里,邪恶的黑暗之后的其中一个形态。是一只巨大的龙,五个头,小说描写颜色会变化,不过在官方插图、封面中,通常画成红黑蓝绿白五个颜色的龙。 同时,这几种颜色的龙也是dnd设定中五种属于邪恶阵营的真龙,特性分别是:红(火焰)黑(强酸)蓝(闪电)绿(毒素)白(寒冷)。 第23章 快乐秋游 23-快乐秋游 两人谈完话,贝洛撑着助行杖起身,说今天累了,要去洗漱休息了。 尤里跟上去,带着点讨好的意思,用护送病人的姿态把贝洛送进房间。 贝洛哭笑不得,但也没拒绝。 关上卧室门后,贝洛坐在床上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他能听见尤里在外面走来走去,好像是又去吃东西了,然后带着食物上了楼。 贝洛长长舒了一口气。 又是一天过去了,今天的小插曲也算告一段落。 排球馆善后事宜由村民们协商决定,贝洛能参与到的很有限。 今天他忙了一天,其实并不是在忙排球馆的事。 整个下午他都在尼克斯家中。 下午,尼克斯体检归来。 她把贝洛叫到房间里,两人谈了很久。 谈到最后,贝洛郑重地表态说:“好的,我认同您的分析。这确实并不算极为重大的失控,事情没到那个地步。” 第48页 老人拉着他的手,用无法视物的眼睛“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贝洛直白地给出承诺:“我不会处死他的。” “好,”尼克斯抚摸着他的手背,“贝洛伯格,我只能劝导你,但不能替你做决定。总之,我希望你沉下心,生活可以慢慢来,神经不要绷得那么紧。” “我会尽量调节的。谢谢您。” 已有结论,他们就不再纠结此事,而是改变了话题,聊了一会儿老人的体检经歷之类。 贝洛要离开之前,尼克斯又叫住他。 “贝洛伯格,”老人说,“你也是树篱村的孩子,下次新年与圣诞和我们一起过吧。” 贝洛回答:“好,一定会的。” 他语气柔和,声调中似乎带着笑意。 可惜尼克斯目盲,无法真切地看到他的表情。 排球馆的事之后,贝洛难得地早睡早起了几天。 没过多久他就打回原形,变回了凌晨睡、中午起的作息。 这一天,中午一点四十分左右,电话铃一直在响。 客厅电话和卧室电话串在一起,同时响铃。铃声不一样,一个模仿传统金属铃声,另一个循环重复同一段电子音乐。 两个铃声音量都非常大,是站在房子外面都能听见的程度。 贝洛伯格没有醒,在这样吵闹的声音中,他继续酣睡。 白猫午夜在屋里烦躁地走来走去,最后忍无可忍,从虚掩的门缝流进贝洛卧室,跳上床,蹲在枕边,开始打贝洛。 贝洛立刻就醒了。猫又多打了他几下才走。 卧室电话就在床头柜上。贝洛接起电话。 听筒里传来瓦丽娅的吼声:“还睡呢?几点了?手机呢?发消息不回,打也打不通。” “手机打不通吗?哦……应该是忘记充电了,”贝洛揉着眼睛,“反正你可以打座机。” “我给你发了一些资料,座机可发不了这些。我说你啊,你到底是不是现代年轻人?现代人能把手机长期扔在一边还忘了充电吗?” 贝洛爬起来,拿起靠在旁边的助行杖,慢悠悠去寻找手机。他这幅样子确实不太像现代年轻人。 他给手机插上电,开了机,简单看了一下瓦里娅发来的东西,回到床边重新拿起座机听筒:“是疑似案件?” 瓦丽娅说:“是的。看见我发的东西了吧?” “嗯。这个情报的来源是?” “是我同事接触到的案子。他不是主要负责人,只是协助调查一些东西,但事情实在太怪了,他印象非常深刻,就找我聊了一下。我发现其中确实有点问题,很可能和精灵有关,还是让你们查一下吧。” 贝洛一手拿着座机听筒,一手划着名手机屏幕,问:“瓦丽娅,你还在停职中吧?你能参与同事的案子吗?合规吗?” 瓦丽娅说:“请你用严谨一点的说法。我是被勒令行政休假,和停职不一样,你别老拿这个刺激我。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能‘参与’这件事,所以这次我不能亲自到现场去,被那边的警方看到不太好。我把情况和关联资料都整理给你了,如果是连我也不知道的事,那就爱莫能助了。这次要靠你们自己去调查,我不去。” 贝洛嘟囔着:“这地方有点远啊……你也知道的,我开不了车。” “让大哥布林开。” “他没驾照。” “哦,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村里还有那么多人呢,总有人能送你们,你们自己想办法。” 贝洛换上很刻意的语气央求道:“反正你还在停职中,应该不忙吧?你就过来一趟,开车送我们一下嘛,送到之后你就走。” “我又不是你的司机。而且你当我傻吗?让我去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 贝洛笑道:“这话说的……我还能有什么目的?” 瓦丽娅平静回答:“你就是想让我多去树篱村几趟。” 被她说对了。 贝洛说:“既然你都知道,那就来一趟呗,你不想进树篱圈就不进,让他们远远地看一眼就好,或者哪怕只是让他们听说你来了也行……” “行了,不说这个了,”瓦丽娅打断他的话,声音明显带了几分焦躁,“好好研究资料,总之都交给你了。” 为了探查瓦丽娅提供的疑似案件,贝洛和尤里又要离开树篱村了。 这次的目的地比较远,他们俩谁都不会开车,于是他们得先去尼撒城里坐城际巴士,换乘专线火车,下了火车还要再换乘一段巴士。 坐火车的时候,尤里一直在看旅行景点图鑑,再对照手机地图,查看各种资讯。 火车行驶在8号环行铁路上。铁路始建于上世纪20年代,运行窄轨列车。当年它算是运输干线之一,现在它不再担此重任,摇身变成了旅游专线。 如今铁路不再全程开放,通行区间只有不到四十公里。起始站在靠近边境的城市雷沃,终点位于博尔山。 博尔山是南部古老山脉的一小部分,有着连绵的河谷与大片树海。这里彩叶树木众多,远远看去,各色树叶随地形起伏,形成微妙的渐变色彩。 第49页 据说古时候有贵族到此,认为山上铺了金线织就成的地毯,于是该区域又被称为“金树海”,是全国知名的旅游胜地。 金树海内包括数个景点,也有一些区域不作为做景区开发,是自然山林和私人农场。 贝洛和尤里这次要去的地方,就是山林中的一个小型牧场。 虽然不去景区,尤里也没有太失望。他们的目的地和景区还挺近,贝洛说正事做完之后可以去玩。 出火车站后,二人换乘专线巴士,在位于总站的景区下车。再徒步大约三四十分钟才能到达目的地。 三四十分钟只是估算,如果他们走得慢,可能会花上更久时间。 这都是因为他们没有车。其实开车来是最方便的,旅行火车比驾车还慢,换乘的专线巴士也不能停到山里去。 要走这么久,对徒步爱好者来说也许能接受,但对贝洛来说就是巨大的负担。 尤里提出要不然我背你吧,反正我有力气。贝洛坚决拒绝,表示这样过于丢人。 尤里又心生一计:巴士总站也是旅游服务区,他们可以去租个轮椅。 贝洛仍然很抗拒。他表示我又不是完全不能走,干吗坐轮椅,而且轮椅需要平坦的地形,林间小路不一定能走……归根结底,他还是觉得丢人。 最后,在尤里和服务区工作人员的联合劝说下,贝洛还是同意租了轮椅……因为比起租轮椅,被工作人员围着劝说更加丢人。 尤里与贝洛走在林间小路上。这里有很多背包客,还有准备了帐篷的露营爱好者。 走得再远些,再绕过一片湖水,游人越来越少了。 道路不再是景区的统一步道,而是两旁长满杂草的土路,在手机地图上都查不到路名。 土路虽然简陋,但目测也能行车,并不会过于崎岖。毕竟林中还有本地居民,居民日常外出需要走这里。 林间道路十分幽静,偶尔能听见阵阵鸟鸣。在如此优美的风景中,贝洛却唉声嘆气。 尤里问他怎么了,贝洛说如果他们能开车来就好了,这么走真的太慢了,轮椅怎么都走不快,如果他下来步行也只会更慢。 “谁说轮椅不快的,”尤里说,“你把手拿开,我来推你。” 刚才一直是贝洛自己控制轮椅的,他不肯让尤里推,觉得丢人。 现在路上没有别的游客了,他稍微不那么害臊,就同意让尤里推了。 “这轮椅有安全带吗?”尤里问。 “轮椅还有安全带?” “我看那种很大很复杂的轮椅就有,能把人牢牢绑在上面。” “那是重度残障患者用的。为什么问这个?” 尤里抓紧握把,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压低身体:“那你扶好扶手,坐稳啊!” “你要干什么?!” 尤里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他推着轮椅,以赛跑冲刺的劲头狂奔了起来。 跑出十几米,贝洛高声喊停,尤里置若罔闻,还越跑越开心,体会到了一种回到童年的快乐。 小时候在福利院里,尤里和小伙伴们就很喜欢这么玩:其他小孩骑在儿童四轮车上,尤里要么在后面推,要么在前面拉,假装是一辆汽车甚至坐火车,以花坛为车站,小伙伴们排队轮流上车。 尤里跑起来的速度当然比不上真车,他的可贵之处在于根本不累,可以匀速跑一下午。 林间小路并不平整,贝洛都要被颠吐了。 他死死抓着把手,青着脸回头,看到尤里双目放光,咧嘴笑得像个孩子。 “停下!够了!”贝洛虚弱地喊道。 尤里还是很兴奋:“我们跑到前面那个转弯吧!” “你!” 贝洛话还没说完,整个人突然弹起来,向前扑去——轮椅正好轧到了凸起的土块。 他们速度太快,重量又小,轮椅向前倾斜,贝洛被颠起来又落下去。 尤里发现大事不妙。他瞬间做出反应,脚下赶紧剎“车”,一手抓紧轮椅让它不要翻倒,另一手拦腰把贝洛按了回来。 贝洛低着头,一手捏着眉心。 尤里绕到他面前,尬笑着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假装无事发生,回到后面,平稳而正常地推起轮椅。 第24章 偶遇 24-偶遇 尤里闹够了,终于好好走路了。这次他步速适中,认真观察道路,尽量避开过大的起伏和小石子。 在地图上看这条路不算太长,可以步行前往目的地,但或许因为它不在景区内,风景有些单调,就显得道路又漫长又无聊。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贝洛惆怅地开口:“尤里,将来你去学个驾照行吗?” 他没有追究轮椅竞速的问题,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直接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尤里松了一口气。 尤里说:“我不想学,开车多紧张啊,我不行,受不了那种刺激。” “至今为止你干过的事比开车可刺激多了。” “好像也是……不过我能考驾照吗?听说得参加体检什么的……” “你可以体检。在换生灵还活着的时候,身体结构和人类看起来是一样的。死亡后,即使身体还没碎裂成土壤,内部形态也会渐渐改变。你可以去做全套体检,医生看不出问题,只会觉得你特别健康;而派利文就不能去医院,他的身体结构会吓坏医生。” 第50页 “派利文和我不一样吗?”尤里还以为他们一样呢,毕竟都不是人,都是灰色头髮。 “他不是换生灵,”贝洛说,“精灵偶尔会在这个世界游荡,替换小孩只是他们出于好奇心的一种行为,但并不是他们的全部目的,也不是他们唯一喜欢做的事情。你是被精灵替换过来的小孩,而派利文只是普通精灵。我不太清楚他和卡戎具体是怎么认识的,听说是他因为意外滞留在这边了,然后卡戎帮助了他。” 尤里问:“我和他都是精灵,身体结构却不一样?” “换生灵要伪装为人类,才能完美地替换掉人类。你们的肉体与灵魂都被精灵母亲改造了,改造为高度模仿人类的结构。这种改造可不仅仅是‘化妆’,它更近似于‘雕塑’,甚至‘烹饪’。” “烹饪?” “嗯,比喻起来……其实很像烹饪。精灵小孩是材料,这份材料经歷了从内到外、从形状到结构的改变,做成了一件成品,精灵用它来完美地替换人类小孩。这是独属于精灵母亲的技巧,只有精灵母亲能做到,其他人都不行。比如说派利文吧,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伪装自己,却无法对其他人或者物品做伪装。哦,还有,换生灵不一定是用精灵小孩做的,精灵母亲也可以用木桩、泥塑之类来伪装人类小孩,这种东西比精灵小孩粗糙,更容易被识破,这种换生灵也活不了太久。” 尤里说:“也就是,换生灵是精灵的一种,但精灵不一定是换生灵。” “对。” “那换过去之后的人类呢?精灵母亲把人类小孩偷走了,偷走之后呢?做什么用?人类小孩之后会怎样?” 贝洛悠长地“啊……”了一声。 似乎是虽然准备回答,又不能张口就来,必须充分思考表达方式。 “这方面的研究不够多,”缓了缓,贝洛说道,“精灵来到人间的案例较多,而人类去往精灵位面还能回来的案例……就十分罕见了。目前我们普遍认为,人类小孩被偷走后通常有三类结局。” 尤里兴致勃勃地听着。他隐约觉得这段会很神奇,于是微微俯身靠近贝洛,生怕错过一个词。 贝洛说:“第一类结局,也是最常见的一种……他们会被精灵母亲当做营养品。” 尤里惊讶道:“营养品?你是说用来吃?”刚说到第一类就这么劲爆,完全超出了尤里的预期。 贝洛说:“对,就是字面意思。有很多精灵母亲偷人类小孩就为了干这个。用自己的孩子换人类的孩子,然后拿人类孩子进食,自己的孩子就不要了……听起来很不合理吧?对人类来说这根本不合逻辑,但精灵是混沌的生物,思维方式与我们不同。” 尤里想了想,追问道:“那他们是像狮子那样生吃,还是拿回家精细地烹调?就母亲一个人吃吗?能吃完吗?一个婴儿是不是也得七八斤了,得吃好几顿吧……” 贝洛侧过头,用微妙的眼神盯着尤里。 尤里点点头:“噢……你们不知道这方面的细节对吧,那算了。第二类结局呢?” 贝洛说:“如果人类小孩没被吃掉,他就会被带到精灵的位面,然后很快就会死去。” “为什么会死?” “是这样的,如果把我孤身一人投放到非洲大草原上,我也很快就会死。” “确实。那第三种结局呢?” “第三种,是最罕见的情况,”贝洛说,“人类小孩来到精灵位面,逐渐适应了一切,唿吸那边的空气,进食那边的食物和水,身体渐渐同化为精灵,作为精灵继续生长,灵魂也与身体一起改变,彻底融入精灵的世界。” “还能这样?!” “一些古老传说中有类似描述,爱尔兰那边也一直在做相关研究。我们身边没有这样的精灵,都是理论上的情况……” 尤里问:“那如果人类小孩逐渐变成精灵,他的头髮也会变成灰色吗?” “或许会,但不一定会。” 贝洛回头看了一眼尤里的头髮。目前尤里戴了假髮,看起来是一位黑髮青年。 贝洛说:“其实你们的头髮不是灰色,只是‘看起来’是灰色。连你们的形象也不是真正的、最原始状态的模样。你们真正的头髮的颜色来自精灵位面,在我们这个位面是显现不出来的,只能呈现出灰色。你学过画画,想像一下多种复杂颜色混合在一起的样子。” 尤里立刻回想起了那些颜料盒,调色板,洗笔用的小水桶……当多达四十八种甚至更多的颜色混杂在一起,它们起初是一片杂乱斑驳,再在水中交融,最后就呈现出泥水那样的脏灰色。 “原来如此……” 这么一想,尤里还挺好奇自己原本的模样的。 如果精灵的头髮不是灰色,那应该是什么样?是一整套颜料打开的颜色?是绘图软体的色环?五彩斑斓?应该不至于吧……他只能认为,大概是人类肉眼识别不了的颜色吧。 不过根据贝洛的说法,他可能没机会看到自己的原貌了,因为他已经被精灵母亲“烹饪”过了。 第51页 牛被做成精緻的高级牛排后,就没法还原成牛了。 走着走着,他们左侧的森林逐渐稀薄,道路旁的树木只剩一排,后面露出茂盛的平原草地。 尤里的视力好,隔着老远就看到草地尽头徘徊着几头牛。看来距离小牧场不远了。 有很多森林中的小牧场会让牲畜自由自在地熘达。这些牧场的主要工作是繁殖育种和销售种畜,并不宰肉产奶,所以牲畜的数量也并不算很多。 尤里指着牛群,兴奋地喊道:“看!那边有牛!咱们刚说到牛就看到牛了!” 贝洛一脸疑惑,寻思着刚才我们也没有说到牛啊…… 而且,贝洛看不见牛。太远了,他的视力只能看到天边有一些小黑点,是牛是马都分不清。 这时,有人从不远处的树木后面走出来,站在大路边,对他们挥了挥手。 是一位年老的女士。她嵴背佝偻,头上裹着碎花丝巾,身穿薄绒衣和长裙,脚上一双长筒胶靴,是本地农牧民的打扮。 她脸上皱纹纵横交错,面颊深陷,嘴巴和下颚严重变形。若只论面孔,她绝对比平时街上能见到的老人们更加苍老。 这位女士年事虽高,却还能独自出门,从胶靴上的泥泞来看,应该还走了不少路。看来她的身体真是非常硬朗。 “下午好,”老人的声音相当洪亮,“这边不是旅游的地方。你们要去哪啊?” 贝洛回答:“下午好。我们不去景区,是来找朋友的。” “原来如此,”老人皱起眉,“怎么不和朋友去约在城市里见面?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贝洛说:“其实我是去金树海玩的,既然都到这附近了,就想顺便来见见朋友。” 老人看着他的腿:“你……在金树海那种地方玩?” 贝洛笑了笑,撑着扶手站了起来:“您误会啦,我不是残疾人,只是膝盖有点小毛病。旅游的时候走了太多路,膝盖越来越痛,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在服务区租了轮椅。只是要多麻烦我这位朋友了,还要他推着我走。” 他站起来之后,露出了轮椅靠背上的景区标志,确实是租来的轮椅。 老人眯着眼睛,点点头。 老人对远处的道路抬了抬下巴,说:“如果你朋友是牧场的人,那这条路是对的,继续走就是了。我们这有四个牧场,互相之间都不远。” “谢谢您,”贝洛说,“您家里也是牧场的吗?” “是的。我在这好多年啦。” “您是出来找牛的吧?我看你们的牛都到处散步。” “是的,它们自己知道应该去哪,不过我们也得定期出来找找,看看情况。” 贝洛望向草场方向:“看来您找到啦,是那些牛吗?真可爱。” 老人向草场看了看,摇摇头:“我的牛没在这啊。” 贝洛和老人又随便聊了几句,然后与她告别,继续走他们的路。 坐回轮椅上,贝洛很久没说话。 走出比较远的距离后,贝洛叫尤里回头看看。 尤里听话地回过头,除了树木、杂草和土路以外,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也没有吗?”贝洛问,“你还能看见那位女士吗?” “看不见,我们已经走很远了,”尤里说,“对了,刚才她是不是有点试探我们的意思?怕我们是坏人吗?” 贝洛说:“也许吧。她在试探我们,我也在试探她。” “你试探什么了?” “遇到她之前,你让我看远处的牛。那些牛什么样子?” 尤里说:“主要是棕色和黑色的,不太大,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在刚才的位置上,我是根本看不见那些牛的,”贝洛说,“也不是完全看不见,只能看见一些小小的点,分不出是牛还是野马,还是别的什么。” “那你为什么说牛可爱?” “我想看看那位女士怎么回答。按说,她应该也看不清才对。我想看看她的第一反应,看她是不是人。” 听贝洛这么一说,尤里又回头看看,当然什么也没有。 “你怀疑她不是人?”尤里左顾右盼着,“她是精灵吗?我没感应到啊?” 贝洛笑了:“你又不是精灵感应警报器。换生灵并不具备感知种族的能力。就比如派利文吧,如果他不主动现身,你也感应不到他吧?” “哦,也对……但那个老人的头髮并不是灰色,是老年人的白髮啊。” “有些精灵可以伪装外表。马尔科就做到了,他短暂地伪装过梅拉。” “竟然还有这种事,我没看见!”尤里惊嘆。 贝洛说:“即使不伪装,精灵也有可能是白髮。要知道,白髮的‘白’并非绝对纯白,只是深浅不同的灰而已,你是学画画的,你应该懂。每个精灵或换生灵的头髮颜色都不一样,有些差别小,有些差别大。其实人类的发色也是如此。” “也就是说,使用老年人外表的精灵比较难辨别?只看头髮颜色也看不出来。” “是的。所以我假装能看见牛,想看她是什么反应。如果她的回答显示她也能清楚地看见牛,那她肯定不对劲;如果她说看不见,要么她是真的看不见,要么是她非常聪明,非常熟悉人类,伪装能力极强……但很少有这样的精灵,精灵大多数都很单纯。” 第52页 “所以……她到底是不是人?”尤里问。 贝洛摇摇头:“不好说。她的回答模稜两可。她说的是‘但我的牛没在这’……可以理解成她看到牛了,但牛不是她的;也可以理解成她根本没看到牛。” “确实……”尤里想了想,“那你为什么会怀疑她呢?难道你每次看到陌生人,都会怀疑对方不是人?” 贝洛说:“牧民外出寻找散养的牲畜,一般都需要开车。人可走不过动物,何况是她那么大岁数的人。她一个人步行寻找牛,这本来就很奇怪。但我不能凭这就断定她是精灵,没准就是有非常强壮的老人呢?所以她只是可疑而已。我们把这份‘可疑’暂且记住,多留心就是了。” “我记住了,”尤里说,“还有多远?是不是快到了?” “嗯,差不多了。” 贝洛拿出手机。尤里看到他打开聊天软体,在和一个叫“亚歷山大”的人发消息。 亚歷山大是这次的当事人之一,瓦丽娅提前和他沟通过,他知道会有警方之外的人来调查。 现在,亚歷山大发来了定位。贝洛对照着导航,回消息说他们就快到了。 尤里看着贝洛的屏幕,默默感慨:原来贝洛是会用手机的,甚至会用聊天软体……看他平时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个只会拨圆盘电话的老爷爷呢。 尤里问:“这个亚歷山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瓦丽娅发过资料,我转给你了。” “我没看。” 贝洛一手扶额:“你还挺理直气壮……” “梅拉老师说了,做错事之后仍然保持诚实,这是最难能可贵的。” “行,你有你的道理,”贝洛嘆气,“那你看最近的新闻了吗?” “我不久前刚拿到新手机,哪顾得上看新闻。” 其实贝洛有点想问,那你优先看些什么呢……但他并不是真的想知道,所以没问出口。 贝洛说:“你现在看也行。随便去哪个网站,搜索一下‘牧民’‘连续死亡’这些词,那些比较新的消息就是了。” 第25章 客人拿走了一半 25-客人拿走了一半 尤里与贝洛即将去调查的事件发生在一户牧场家庭中。 当事人叫亚歷山大,是家中长子,除他以外,家庭成员还有父亲、继母和一个弟弟。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亲生父母离了婚,他一直跟随母亲在城市生活。父亲则回到乡村老家,不久后再婚,有了他弟弟。 家中的怪事最早要追溯到两年前。 两年前,亚歷山大的亲生母亲去世了。亚歷山大辞掉了在城市的工作,回到父亲的牧场。 回家不久后,父亲兴致勃勃地要带亚歷山大参与猎鹿。父亲并不是什么老猎人,而是个一大把年纪的新手,去年他刚拿到狩猎资格证,正处于跃跃欲试的兴奋期。 父亲有资格证,亚歷山大却没有,所以他只能在旁边当助手。 为控制野生鹿的数量,当地允许有资质的民众在特定时期狩猎,狩猎的范围、数量等等都有严格规定。捕猎成功后,猎手需要把猎物送到林区相关部门进行检疫,检疫合格后才允许带回家烹饪。 这次活动中,父亲明明是新手,却不可思议地顺利猎到了鹿,而且是一头品相非常完美的猎物。 其他猎人都纷纷称赞他,说他肯定造就有这方面的天分,人到中年才显现出来。 父子俩把猎物绑在车顶行李架上,带去检疫地点。 开车途中,他们总听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敲击声,敲得很有规律,声音不大,像是来自后窗,但反光镜里看不到任何异常。 他们以为是鹿绑得不牢,中途停车查看了好几次。 鹿并没有任何身体部位垂下来,没有任何地方会敲击车窗或车顶。 到达检疫中心,现场还有另外两个猎人,大家互相认识,都是来检疫猎物的。 检疫完成后,三家人把各自的猎物放到一起,也不分是你的还是我的,现场拆解切分,剁成便于携带的小块再汇合在一起,均分三人份,装在三个防水口袋里。 回家的路上,鹿肉都在后备箱内,车顶就不绑东西了。但亚歷山大与父亲还是总听见轻微的敲窗声,仍然来自车子后半部分。 亚歷山大找了个合理的解释:肯定是后备箱里的声音,做纪念用的鹿头没放好,在里面碰到了别的杂物。 到家后,因为要先收拾冰柜,他们把鹿肉暂时放在柴房里,然后进屋去和继母说话,用时也就三四分钟。 回到柴房,父子俩震惊地发现装肉的口袋开了,里面的肉少了很多。 令人称奇的是,“小偷“并没有只拿最大块、最优质的肉,而是各个大小、各个部位都拿了一些。 父子俩只是关上了柴房的门,确实没上锁,所以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有小偷。 可仔细一想又不对,他家附近地形特殊,四面八方非常通透,小偷从哪突然冒出来的? 难道小偷提前藏匿在柴房附近,处心积虑蹲守,就是要偷鹿肉? 父子俩从进屋到回柴房,用时很短,小偷要在这么短时间挑拣出各个部位的肉,不能搞出声音,还要迅速跑得无影无踪……应该不太可能吧。 第53页 也或许就是有这么厉害的小偷?但大家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观察过剩下的肉块之后,亚歷山大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小偷拿走的肉好像都属于父亲打的那头鹿,留下的肉则都属于另外两头…… 他参与过剁肉、分肉,所以对自己家分到的形状是有印象的。可是这不可能……小偷怎么可能这么快分辨出哪块肉是哪头鹿身上的?即使真能分辨,他又为什么要分辨呢? 总之,他们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加强防范,给仓库柴房都上了锁,也仔细检查了自家牲畜棚的锁具。 之后一直没什么异常,全家人把丢鹿肉的事逐渐抛在了脑后。 时间来到去年,又到了狩猎季节。 这次他们家也参与了狩猎,但并没能打到猎物,别的猎人朋友给他们分了一些肉。 和上次不同,这次是朋友们把通过了检疫、切好块的肉直接送到了亚歷山大家,父亲再把肉放进住宅地下室的冰柜。 这次他们既没有带着鹿在林间驾车,也没有把得到的肉放在柴房。 当天夜间,应该是凌晨两三点左右,牛棚马厩那边传来一阵骚动,惊醒了全家人。 亚歷山大想去查看,刚走到门前,外面的骚动突然停止了。 他的手刚要碰到门锁,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就这样三下、三下、两下地循环。敲得很有规律。 亚歷山大觉得这声音很耳熟,像是在哪听过。 他想起来了。这是去年他开车时听过的敲击声。虽然敲的东西不一样,但敲击节奏完全一致。 他愣住了,不敢开门。 上次的事之后,他并没有和继母提起过车上的敲击声,所以继母不明所以,不知道这父子俩为什么都一脸苍白。 继母开口问了一声“谁呀”,敲门声立刻停止了。 外面无人应答。 全家人就这么呆呆地站了十分钟。最后亚歷山大去拿上猎枪,举枪站在门口,父亲躲在门板后面,慢慢开门。 看资料看到这部分的时候,尤里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发展——外面什么人也没有。 刚看到描述敲门声的时候他就想:肯定和各种悬疑片一样,一开门,外面没有人。啊哈,果然没有人。 但这一家人遇到的怪事不止如此。 他们面对的情况是:外面没有人,门前放了一束花。 是一束红色花朵,远远看去有点像玫瑰,近看花型又不太一样,长得不像任何他们见过的花。 花束用草绳扎捆着,没有包装纸,每一朵花都是丰盈盛开的状态,花瓣上还挂着水珠。 他们当然不敢拿这花束。父亲碰都没碰它,用脚把它踢远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听外面没有异常动静了,父子俩就出门去查看牲畜棚。他们有不好的预感。 马厩没事,牛棚的锁是打开的。刚才牛群非常闹腾,现在它们竟然全部入睡了。 父子俩进来之后,有些牛刚刚醒来,大多数仍然在沉睡。 仔细检查后,他们发现一头诞生于年初的小牛死了。既不是遭受野兽撕咬,也不是被刀具割破喉咙……它的下半身不见了。 切面光滑平整,是被一刀切断到底的样子。 要切成这样,需要刀身极为宽阔且极为锋利的铡刀,即使是屠宰场里也找不到符合这标准的铡刀。 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场面,再结合敲门声和那束花,全家人吓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他们立刻报了警。天亮之后,警方检查了所有能查的地方,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警察想找他们提到的红色花束,上面也许能提取到什么生物痕迹,但花束不见了。 昨天父亲把它踢到了一边,今天找遍了整片草地都没有。 在警方的建议下,他家决定安装监视摄像头。 安好之后,接下来的日子都很平静,没再发生什么异常现象。 又一年过去了。 今年狩猎季还没有到,全家人的心又悬了起来。 前不久的一个周末,亚歷山大在外读书的弟弟打来电话,说要回家,正好和家人聊聊之前的怪事。 弟弟在大学交到了女朋友,这次他带着女朋友一起回来了。 他们开车走在林间,女朋友听到了异常的响动:好像后备箱有什么东西没放好,一直在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因为开着音乐,起初弟弟没听见。经提醒后,他关掉音乐一听,果然有敲击声。 他停车查看后备箱,没发现任何会发出那种声音的东西。 他想到了父亲和哥哥提到过的声音,但他没有亲耳听过,不知道是不是这个。 到家之后,正是晚餐时间。餐桌上,大家完全没有提鹿肉和牲畜的事,弟弟也没提刚才的敲击声。 毕竟女朋友在场,大家都不想让她听见这么诡异的事情。 女朋友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她不知道那些怪事,还以为是这家人要商量隐私内容,不方便有她这个外人在场。 于是她匆匆吃了饭,提出自己舟车劳顿,想小睡一会儿。弟弟让她去自己的房间睡觉。 女孩睡下之后,全家人开始讨讨论怪事和敲击声。 这家人的住宅是三幢连排屋,有三个大门,屋子之间不能穿行。厨房、餐厅和弟弟的房间都在西侧屋子里。 第54页 由于怕说话声被女孩听见,全家人离开餐厅,去了最东侧的房屋,也就是父亲的书房那边。 女孩睡了不到一小时,被敲窗户的声音惊醒了。 她起身揉揉眼睛,去拉开窗帘。窗外并没有人,外侧窗台上放着一束红色花朵。 花朵均是深深的黑红色,颜色像玫瑰,形状却不太一样,甚至每朵花长得都不太一样,完全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品种。 但这束花真的很美,花瓣叶子水灵灵的,香气比花店里的花要浓郁得多。 女孩打开窗,小心翼翼把花束抱了进来。 她并没有觉得怪异,在她看来,这花肯定是男朋友送的。 花束没有包装,花每一朵形态不一,她认为这也很正常,这些花肯定不是买的,而是附近有花圃,她男朋友刚刚採摘的。 她把花放在桌上,想出去找男朋友,可是外面的客厅和开放厨房里都没人。 她知道旁边还有两座屋子,就打算出去看看。 在她踏出大门的瞬间,一股强风袭来,推得她打了个趔趄,差点滑倒。 男朋友卧室的窗帘高高飘起,屋内各处纸张杂物被吹落在地。 风越来越强,吹得她睁不开眼。她眯着眼睛,一手护住脸,从指缝间望过去……男朋友卧室里好像有个人影。 她吓得连连后退,仰面跌倒在大门前,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她整个下半身被提了起来,一股力量把她向着森林方向拖行。 她挣扎着尖叫。东侧房间的人们听见叫喊,立刻跑出来查看。 亚歷山大、父亲、弟弟三人围上来,那股抓住女孩脚踝的力量突然消失,她全身落回了地上。 同时,风也停了。 女孩吓得失魂落魄,要求马上离开这地方。 一家人当然没有阻止。他们知道她说得对,他们家确实有问题。 继母和弟弟开车护送女孩回城市,亚歷山大和父亲则留在家里,收拾被怪风吹乱的房屋。 屋里的报纸书籍凌乱一地,柜子里小点的摆件都掉了下来,床单桌布被掀飞,衣柜门都开着,里面的衣服也翻出来了不少,连厨房里的碗碟都掉出来碎了好几个。 看起来不像是强风吹过,更像是遭了小偷。 亚歷山大也看见了那束红色花朵。在这样犹如颱风过境的屋子里,花束却没受到任何影响,连上面的露水都还在。 他拎着花走出去,把花扔到了远处。 都收拾好之后已经是深夜了。继母和弟弟在城里打来电话,说他们安顿好了女孩,他俩今晚也暂时留在城里。 夜间乡下的路况本就不好,后半夜人也比较疲劳,连夜开车回来很危险,容易出事,他们明天早晨再回家。 一夜无事。次日上午,将近十点的时候,继母和弟弟回来了。 他们一回来就发现牛棚的门开着,里面有血腥味。 果然又发生了针对牲畜的残杀,而且这次情况更严重。牛棚里非常混乱,隔断被破坏,饲养工具散落满地,还在现场的动物都死了,也有一些不明去向,估计是跑了出去。 这次和从前情况不同,死去的动物身上不是平滑的切割痕迹,而是类似野兽撕咬的痕迹,它们的身体并没有被整体切断,也没有任何肢体部位消失。 亚歷山大听见动静也出来了。只有父亲一直没有出来。 继母和弟弟去最东侧的房屋叫醒父亲,敲了很久门,迟迟没有回应。 门并没有上锁。于是他们进入父亲的卧室。父亲不在,床有睡过的痕迹。 他们拨打手机,听见了电话铃声。原来手机留在家里,父亲没有带走。 接着,他们发现父亲的外套、财物、靴子等等也都还在屋里。 父亲是穿着睡衣和居家鞋离开的,什么都没带,这显然并不正常。 连同昨夜的事一起,他们再次报了警。 警方和他们一起查看了监视摄像。摄像头最多只拍到了昨晚女孩遇袭时的画面。再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无事发生。 目前能找到资料只到这里为止。 这一家人至今还生活在惊恐中,那位父亲仍然处于失踪状态,警方的调查也一直没有进展。 第26章 客人留在了家中 26-客人留在了家中 离开森林区域后是长长的上坡路。 走到一半,能远远看到亚歷山大的家了。 三间连排屋是住房,旁边还有柴房和库房,后面远一点的地方是面积更大的牲畜棚,大的是牛棚,小一点的是马厩。 “真吓人。”尤里评价道。 他刚读完案情,现在可以看到案发地点了。 贝洛说:“等我们见到当事人,让我来沟通,你少说话。你要时刻记得自己是人,千万不要问他们‘牲畜棚里那只被切一半剩下的半个小牛你们吃了吗’之类的问题。” “我知道怎么模仿人,”尤里自信地说,“呃,你怎么知道我想问‘剩下的半个牛你们吃了吗’这个问题?” 贝洛的表情写着“我当然知道”。 他替那家人提前回答了:“他们没吃,交给警方检验了,然后做无害化处理。” “哦……”尤里想了想,问:“那被切走的一半呢?如果是精灵干的,精灵是要吃吗?一个精灵能吃完这么多肉吗?” 第55页 贝洛说:“还不能确定是精灵干的,也有可能是心理扭曲的人类罪犯。那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事了。” 尤里问:“如果是精灵干的呢?” 贝洛说:“那就由我们处理。” 尤里决定问得直白一点:“是要杀那个精灵吗?” 贝洛示意尤里停下脚步。 这个话题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别带到当事人的房子里去。 贝洛回答道:“能不杀就尽量不杀。目前为止,这个精灵好像还没过杀人,情况和马尔科不一样,” “好,我明白了。”尤里点点头。 贝洛问:“为什么突然问这些?” 尤里说:“其实并不突然,我思考很久了,从马尔科那件事之后,再到我拆了排球馆,你对我说的所有话都很值得思考……现在我有思路了。首先要承认一个事实,无论我把马尔科当人类看还是当精灵看,他都算是我的‘同类’,是我弄死了他,导致了一个同类的死亡。” “不是你,”贝洛说,“是我必须杀他,使用致命武器的也是我。” 尤里说:“不对,不是你,是我。如果没有我帮忙,只靠你的力气根本勒不断他的脖子。” 贝洛说:“如果没有你帮忙,我就被他掐死了。这不是你的错。” 听到这话,尤里突然笑出了声。 贝洛被他的反应弄懵了。 尤里笑了一会儿,解释道:“贝洛老师你误会我了!我不是在自责!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迫不及待开始安慰我,给我开脱责任……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 “我是想说,按照正常的套路,马尔科死了之后我应该害怕或者自责才对,各种小说啊影视啊里面的角色都是这样的。比如有一部007电影,里面的邦女郎以前是文职人员,在危急关头她不得不杀了人,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大受刺激,回到房间穿着湿衣服坐在淋浴间里,一动不动的,画面还挺美丽的……你看过这个吗?没看过吗?算了……总之我的意思是,明明我应该心情非常沉重才对,但我……好像并没有!我只是觉得很神奇。” 尤里的语调有点激动,他停下来,稍微平復了一下,说:“所以这次跟你出来,我非常期待。” 贝洛问:“非常期待什么?” 尤里说:“期待能多感受一点和精灵有关的事,任何事都可以。如果这次需要杀一个精灵,而且是你说的那种必须动手的情况,我不就可以再感受一次了吗?我会认真去感受杀他和杀马尔科有什么区别,看看这次会不会难受。” “你……为什么想‘感受’这种事?” 尤里说:“如果这次我难受了,就说明我不是对‘杀害’这一行为没有感觉,而是因为马尔科伤害过梅拉,还差点掐死你,我讨厌他,所以我杀他才没感觉。” 贝洛双手紧紧握住轮椅扶手。 他知道尤里没有敌意,只是本能地紧张。当初他在地下室唤醒尤里的时候也是如此。 尤里接着说:“可能会出现两种情况。第一种是,我杀了某个人却一点也不自责,原因是我讨厌那人;第二种是我杀任何人都可以,只要必须做就能做到,而且不会自责。你觉得哪种更好一点?” 说真的,都不太好。贝洛在心里说。 他把问题抛回给尤里:“你觉得呢?在你看来哪种更好?” 尤里很痛快地回答:“无论杀谁都不自责。这个更好。” “为什么?” 刚才两人停在了路上,现在尤里继续推起轮椅。 他微笑着说:“因为这样一来,我做事依据的就是某种’标准‘,而不是我个人的喜恶。如果做事基于个人喜恶,或者说个人恩怨,那样就不太好了……如果是那样,将来我就可能会因为憎恨而对人动手。拆排球馆之后你对我说,应该谨慎使用力量,除非是真心想伤害某个人。我觉得很对。但是……万一我的‘真心’太容易出现怎么办?所以最好不要把我的个人喜恶当做标准。即使我真的憎恨某人,那个人也不一定很邪恶。我希望有更理智的人替我做判断。” “谁能替你做判断呢?” “当然是你啊。”尤里飞速回答。 贝洛愣住了一下。 本来他还想继续打听尤里的想法,现在却不知怎么,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了。 他轻描淡写地随便回答了一句,不知道接下来能再说什么。 尤里对自身的认知还挺正确,反而贝洛犹豫了起来。 他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那个“更理智的人”。 幸好,目的地近在眼前,他们可以暂停这个话题了。 贝洛让尤里把助行杖递给他,他站起来自己走。 尤里把轮椅摺叠起来,左手推着缩小占地面积的轮椅,右手搀扶贝洛。 右前方的木屋是柴房,就是这家人第一次丢鹿肉的地方。 两人走到柴房门前。贝洛抬头看了看摄像头,不知房屋主人此时是否已经看到了他们。 咔嚓一声,门开了,贝洛吓了一跳,好在有尤里扶着他。 第56页 一位黑髮青年从门里探出头,看反应,好像也被贝洛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静的神色。 青年黑髮蓝眼,身材高大,身上的工装夹克上挂着很多灰尘草叶,脚上的黑色胶靴也沾了不少泥土。 青年走出门来。贝洛主动与他握手:“您好,我是那个警方介绍来的侧写专家。” 青年腼腆地笑了笑,摘掉脏兮兮的针织手套,与贝洛握手。 “太好了。我是亚歷山大&mdot;拉多里奇。您就是伊利亚&mdot;普利约维奇先生?” 贝洛回答:“是的,您愿意的话,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贝洛现在的身份是“警方介绍来的心理学家”。 与这个家庭沟通时,瓦丽娅是这么说的: “您也知道,世上有一些反社会人格的坏蛋,他们做事情不遵循正常逻辑。您说您家没有仇人,但他们不需要和您有仇,正常人很难预测他们的行事方式。我们不排除您遇到了这种变态,所以我们绍一位心理学家过去看看,他不是普通心理医生,是专门搞刑侦侧写的。他也研究民俗学,懂得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我们当然并不相信超自然力量,但超自然方面的知识能帮我们了解犯人的动机,所以也很有价值,如果您有这方面的疑问,都可以问他,他一定能为您解惑。这位专家不是警员,算是通过我的私人关系介绍来的,所以您可别告诉其他人啊。” 于是这家人完全相信她了。 比起本地警方,这位外地来的女警对这事特别上心,特别热情,一家人非常感谢她。 与贝洛握手后,亚歷山大又望向尤里,一脸热忱地要与他握手,等着他说话。 尤里却在原地发愣,完全走了神。 尤里的注意力都放在贝洛刚才的自我介绍上。 贝洛自称“伊利亚&mdot;普利约维奇”。从前贝洛在大学图书室工作过,那时他的工作卡上应该也是这名字吧? 确实不如“贝洛伯格”好记。贝洛伯格,是古代神话里的白之神,虽然叫这种名字怪怪的,但是一下就能记住。 那“伊利亚”到底是真名还是假名?贝洛在大学工作是用假名字吗?他入职应该需要正确的身份信息吧? 如果必须用正确的身份,那么“伊利亚”就是贝洛的真名了? 贝洛从没对尤里介绍过真名,树篱村的人也不用这名字叫他,现在面对陌生人,他却随口就说出了这个名字……那这名字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难道他像电影里的特工一样,有好几个身份,并且每个身份在法律意义上都是真的? 看尤里一直走神,贝洛只好替他介绍:“这是尤里&mdot;卢卡维纳,实习生,有点害羞,您别介意。” 尤里这才回过神来,与亚歷山大握手。 他发现这人的手极为粗糙,手背皮肤皴裂,掌心和手指上都是茧子,还有不少细小伤痕。 大概森林牧场的居民就是如此吧。 亚歷山大简单收拾了一下柴房,招唿两位客人进屋谈话。 尤里和贝洛坐在沙发上,轮椅留在了门外。亚歷山大进门后鞋都没脱就直接去了厨房,热情地为客人烧水泡茶,还询问他们喜欢搭配什么点心。 没多久,亚歷山大端来了茶和曲奇。是茴香山楂红茶,金树海地区老一辈居民常经常调制这种保健饮品,据说对身体很有好处。 尤里抿了一口茶,脸上表情骤变,眉毛眼睛都拧成一团了。 他强迫自己咽了下去,咽下去后马上就喉头髮抖,胃里反酸。 他拼命咬着嘴唇忍住呕吐的冲动,最后还是忍不住了,小声提出要去厕所,迅速奔向马桶小吐了一下。 吐完后好一点了,他用手捧起水漱漱口,最后喝点清水压一压,噁心感总算消失了。 他回来之后,看到贝洛很正常地喝着茶,还夸这茶香。 贝洛问其他人在哪,亚歷山大说只有他一个人在家。 弟弟回学校了,继母报名参加了一个短途旅行,好像是想换换心情。正好,他也不想让他们留在家里。 “原来如此,也好,”贝洛说,“那我们就不耽误时间了,赶紧说正事吧。我想看看您家的监控录像。” “当然可以,电脑在我父亲的书房。” 亚歷山大从沙发上起身,去玄关鞋柜上拿来一串钥匙:“这个给您。” 这家的房子结构特殊,三间连排屋中间不相通。他们在最西侧,要先出门,才能去最东侧的书房。 尤里扶着贝洛走出屋子,沿门廊来到最东侧。 贝洛在开门的时候,尤里回头去看,只见亚歷山大仍然守在西侧屋门口,好像并不打算跟着一起来。 尤里问亚歷山大怎么不过来,亚歷山大说他还有点活儿要干,先不去了,而且他看过很多次录像,也不需要再看一遍。 贝洛对亚歷山大说:“我们就在这里慢慢看,您去忙自己的,如果您有什么事可以来叫我们。” 亚歷山大点点头,站在原处。 贝洛拉了尤里一把,两人进入最东侧的房子。 贝洛立刻关上了门。 房屋整体面积比西侧的小,分为两层,上层是这家父母的卧室,下面是个小起居厅,旁边是书房。 第57页 贝洛叫尤里在屋内各处看看,检查是否有窗户或后门开着。 尤里检查了一圈,门窗全都是关着的。 他回到贝洛面前,只见贝洛从包里拿出了装蘑菇圈材料的水壶和画笔。 贝洛说:“你先帮我做点事。给,材料壶和毛刷笔,这次你来做蘑菇圈,行吗?” 尤里迷煳了:“做蘑菇圈?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防护。和上次不同,这幢封闭的房子也能提供一部分保护,所以我们不用画封闭的圆圈,只要在每个门窗边都写上字符就可以了。字符的样式你练过,手机上也存了图对吧,字不用写得很精緻,写对了就行。” “那亚歷山大怎么办?他还在另一边,要不要把他叫过来?” 贝洛说:“不。那个人可能不是亚歷山大。” 第27章 家神 27-家神 “那亚歷山大怎么办?他还在另一边,要不要把他叫过来?” 贝洛说:“不。那个人可能不是亚歷山大。” 尤里缓缓睁大眼睛:“啊?” “你先去做蘑菇圈,做好之后我再解释。” 尤里很想赶紧听原因,但看贝洛脸色严肃,他还是先抓起背包,按贝洛的吩咐去画蘑菇圈。 这是尤里第一次自己画蘑菇圈,比想像中容易很多。 或许和他有点美术基础有关,又或许和他身为精灵有关,他很就能掌握那些字符的形态,每个笔画都能写得准确而顺畅,甚至比贝洛写得还好看些。 尤里仔细检查了每一处出入口,包括门窗和烟道,确认都画了字符且字符正确后,喜滋滋地回书房去找贝洛。 贝洛坐在桌上型电脑前,点开存储监控画面的软体,正在按照时间检索。 “蘑菇圈画完了。要去检查一下吗?”尤里等待着表扬。 贝洛盯着屏幕:“不用检查了。” 尤里有种莫名的失望:“万一我画错了呢?” 贝洛点击滑鼠,停住播放的视频,把办公椅转过来面对尤里:“这点小事你肯定能做好,而且将来你会越来越熟悉这些,做得越来越好。” 尤里抿嘴一笑。这还差不多。 贝洛完全看懂了尤里的微妙小情绪。他摇摇头,揉着眉心:“尤里……你能有点大人的样子吗?就算我们之间有那个契约,你也别真把我当你妈啊……” “是你主动当妈的,我又没逼你。”尤里拉过凳子坐下,“快说说亚歷山大是怎么回事,我太好奇了。” “好吧,是这样的……”贝洛继续捏着眉头,开始向他解释。 刚见面,贝洛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那个“人”不是亚歷山大。 就在他们握手的时候,贝洛隐约察觉到了一点不协调的地方:此人的手掌和手指极为粗糙。 从资料和亚歷山大本人的叙述中可以得知,他一直与生母住在城市,和父亲只是偶尔见面,从前没有怎么在农场生活过,直到两年前他才回到故乡……也就是说,他并不是资深的猎人或农夫。 即使他也干过一点农活,手上也不至于有那么重的陈年老茧,还有许多细小伤痕。他的手实在粗糙得有点离谱……粗糙得几乎有些刻意了。 当时贝洛只是疑惑,并没有就此认定此人异常。 他与那个“人”继续交谈着,留心观察此人身上的其他特徵。 越是观察,他就越觉得这不是亚歷山大。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此人的态度。 亚歷山大看起来热情而振奋,情绪很稳定,一点也不像是身在如此可怕的灾祸之中。 当然,这也不能作为他“非人”的证据,也许他就是胆子大呢。 接下来,当贝洛问起其他人在哪,亚歷山大说继母参加了短途旅行,弟弟回学校去了……这就太夸张了,已经不符合常理了。 家里发生的事非常可怕,不仅有财产损失,父亲还不下落不明,至今都没找到一点破案线索。在这样的情况下,亚歷山大的继母、失踪者的妻子,怎么可能突然去参加什么短途旅行?哪怕夫妻关系不好,装也要装得担心一点吧。 弟弟回学校看起来没这么夸张,但仔细想想也不对劲。资料显示他家有两台车,一台就是父亲狩猎时开过的,另一台是弟弟的,弟弟带女友回家用的就是它。现在两辆车都停在不远处。 父亲是失踪了,那弟弟呢?难道回学校时有车却不开? 这些细节按说不难发现。如果是人类罪犯,应该能编造出更严密的谎言。 但精灵不擅长这些。它们能理解人类,能融入人类,思维方式又多多少少异于人类……于是很容易说出“看似合理其实又不对劲”的谎话。 更令人不安的是“亚歷山大”脚上那双黑胶靴…… 贝洛和尤里半路遇到的老人也穿着这样的胶靴。 本地牧民可能都有这样的靴子,两人穿着同样的靴子倒也不奇怪……但问题在于,“亚歷山大”和贝洛互发过消息,今天他是专门留在家中迎客的,既然不外出劳作,又何必穿上胶靴呢?这样也太刻意了,就像是在故意扮演一个农场居民。 第58页 而且他进入室内后还一直穿着胶靴,坐下喝茶时也没脱下来,这根本不正常。 听到这,尤里惊讶道:“那个老人还真不是人啊……难道她一路上都跟着我们?” “我不确定是不是她。就算是,她也没有‘跟着’我们,而是超过了我们,抢在我们之前到达了这里。精灵的速度肯定比我们快多了。” “老人是白髮,亚歷山大的头髮不白也不灰,他是黑髮呀。” “多半是幻象吧,”贝洛说,“精灵的能力各不相同。越是年长的精灵、在人间生活了很长时间的精灵,其伪装能力就越强。它们有些能变形,还有些能操纵幻象,用幻象来伪装人类。这种伪装更狡猾,它们能变成特定的某个人,甚至能伪装成物品,必须仔细观察才能判断出来。” 尤里听了有点羡慕,甚至有点想学这个,学了这个好像就不用理髮也不用买衣服了…… 贝洛的手指放在唇边,思考片刻,接着说:“如果观察得没错,这个精灵有着‘家神’类的行为。” “家神?”尤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词。 他小时候听过很多关于家神的童话,梅拉老师讲过,小孩子之间也喜欢互相讲。 尤里问:“家神不是假的吗?属于童话故事,就像圣诞老人一样。” 贝洛答道:“那个‘满世界飞的圣诞老人’当然是假的,但‘过节日送礼物’和‘古历法冬至节’都是真的。家神当然是民间童话,童话并不是凭空出现的,正是因为有某种精灵行为长期存在,民间才逐渐形成这种童话。” “家神”是一类本地童话的总称,每个童话细节不太一样,总之都是围绕着一种被称为“家神”的生物。 童话中的家神一般是这样的: 它们原本并不住在人类家中,而是住在荒野和森林里,在这一阶段,家神更像是林中妖怪,比如糖果屋里的巫婆、深潭里的水妖。如果人类在野外遇到它们,就可能遭遇危险。 人类遇到它们后,若想全身而退,就要想办法讨好它们,取得信任。可以供奉它们爱吃的东西,也可以演奏乐器,吟诵诗歌,博取他们的欢心。 一旦妖怪决定信任某个人类,就会护送他离开森林回到家中。 把人类送回家后,妖怪就留在此处,成为守护这一家庭的“家神”。 很多地区都有这类传说。比如芬兰的家中小妖精。小妖精住在人类家中,个头很小,能帮忙做家务,人类只要定期给他们一些蜂蜜和面包就可以。只要你尊重它们,它们就会处处帮助你;如果你惹恼了它们,它们就会一直祸害你的房子来报復你。 而本地传说和北欧妖精不太一样。本地的家神个头很大,大多数情况下被描述为狼或熊的大小,也有比野兽还大的说法。 它们不会像北欧妖精那样偷偷做家务,它们担任的是守卫工作,比如帮人赶走勐兽,吓跑偷吃谷物的鸟,击退小偷恶人等等。 而且,即使它们喜欢某个人类,也不会居住在人类的房子里,因为人类的房子对它们来说太憋屈狭窄。 它们会住在喜欢的家庭附近。如果这家人非常希望家神进入房屋,那么就打开门与窗,说出愿望,家神也可能应邀进来小坐片刻。 一旦有了家神,人类就必须尊敬它、供奉它。 如果对家神不敬,轻一点的后果是被恶作剧,遇到各种小意外,接受家神的惩罚和折磨;重一点的后果是家神对人类展开报復,造成伤亡,甚至可能危害到子孙后代。 本地传说里,有个“坏家神”的故事相当有名。作者已不可考,应该是民间逐渐形成的,专门吓小孩用的那种故事。 包括贝洛和尤里在内,几乎每个本地人小时候都听过。 故事大致是这样的: 森林旁住着一家人,夫妻俩生了个美丽的小姑娘。小姑娘十二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父亲新娶的妻子又生了个小弟弟,家里多了一个人,粮食不够吃,继母就想害死这个姑娘。 继母命令姑娘到森林里去采一种金色野菜,那种野菜非常美味,吃一点点就能饱一整天。想採金色野菜可不容易,它生长在巨大的树洞旁边,树洞里住着妖怪,妖怪平时最喜欢吃漂亮姑娘和幼小孩童。 小姑娘孤身走入森林,找到了大树洞。她并没有马上去采野菜,而是先唱起了歌。 妖怪听见优美的歌声,非常喜欢,于是它没有伤害小姑娘,还同意小姑娘采走野菜。 就这样,他们成了好朋友,妖怪跟着姑娘一起回了家。 回到家后,妖怪一口吞掉了继母,它吃得饱饱的,非常满意。 妖怪告诉姑娘:你支付了歌声作为酬劳,所以我允许你採摘我的金野菜;你支付了肉作为酬劳,所以我要做你的家神。但是你要记住,将来每一次你需要我的帮助,事后都要为我提供酬劳。 姑娘同意了,从此,妖怪成为了家神。 到了新年,家里的金野菜吃完了,姑娘又进入森林去采。 回来的路上,姑娘遇到了狼群。家神出现了,帮姑娘打败了狼群。 按照约定,姑娘需要酬谢家神。于是姑娘把家里的羊送给了它。 第59页 又过了一年,姑娘又要去采野菜。这次狼群不敢靠近姑娘,可姑娘竟不小心掉进了沼泽里。 家神又赶来救了姑娘,姑娘把家里的狗献给了它。 再一年,姑娘又去采野菜。这次她没有遇到狼群,也没有掉进沼泽,可是回来的路上天气变坏,下起了暴风雪。 姑娘被困在了雪里,眼看就要冻死。家神又一次赶来救了她。 这一次,家里没有羊了,也没有狗了,姑娘没办法,就把小弟弟送给了家神。 就这样一年年过去,姑娘慢慢长大,出落得越来越漂亮。 她嫁给了村里最英俊的男子,丈夫带来了很多钱,姑娘吃上了各种好吃的食物,再也不用采野菜了。 婚后,姑娘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家里多了一个人,钱渐渐不够用了,于是丈夫决定出远门去做生意。 丈夫离开的三天后,夜里突然颳起大风。姑娘打开门,是家神来到了她的门前。 家神告诉她:你的丈夫在森林里差点被熊杀死,是我及时赶到救了他,现在我要索取报酬了。 家神已经问过了那个丈夫:我是应该吃掉家中的妻子?还是吃掉家中的女儿? 丈夫无法做出选择。于是。家神回来询问姑娘。 姑娘哭着思考了一夜。在黎明时分,她告诉家神:你先去吃掉我的丈夫,当做救他的酬劳;然后我求助你最后一件事,你帮我最后一个忙:从此后你不再做我的家神,远远离开我的家,再也不要回来——作为这件事的酬劳,你可以吃掉我。 家神同意了。 它吃掉了丈夫和姑娘,不再做家神,永远离开了他们家。 姑娘的女儿活了下来。女儿从来不知道森林里有金野菜,所以也从来没有去过大树洞。她度过了平凡的一生。 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个故事充满了各种问题。比如,姑娘的爸爸上哪去了,金色植物到底是什么,这姑娘怎么如此倒霉,怎么一出门就遇到狼群沼泽暴风雪……其实也不用深究这些,它就是个民间童话而已,并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各国都有类似的童话。与其他童话不同的是,本地的家神非常强调“交换”这一特性。 姑娘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妖怪每次伸出援手都索取酬劳。 总之就是没有白做的事情,一定得换点什么。 贝洛表示,有一类精灵的习性就是如此。 它们一般是纯粹的精灵,不是换生灵。它们的共同点是来到人类位面时间比较久,出没的地方比较固定且偏僻,它们定期能接触到人,但见过的人又不太多。 它们并不理解人类,却又很喜欢模仿人类的行为。 在人类的各种行为中,有哪些是既常见,又特殊的呢? 正是“交换”。 无论是以物易物,还是用货币购物,都是其他动物身上几乎没有或很少出现的行为。 除此之外,人类当然还有更多独特的行为,但那些都太复杂了,“交换”是最浅显的,最容易被观察到的。 精灵观察到这一点,就也尝试着进行交换。它们的“交换”并没有童话里那么严格,并不是每做一件事就要提供一次报酬,但总体的逻辑是差不多的。 这种精灵行为曾经被人类观察到,人们代代口述流传,就形成了所谓的“家神童话”。 拿亚歷山大家的情况来说,他家的“家神”显然也在搞交换,但它没能拿到自认为应得到的报酬。 于是,它很可能走向了“家神行为”的另一面——它开始折磨和惩罚这家人。 -------------------- 那个姑娘采野菜的童话是我编的,并不是固有的欧洲童话。 第28章 感知扩散 28-感知扩散 听完了贝洛的分析,尤里忧心了起来:“说到交换,刚才屋里那个人端过来很难喝的茶,我们还喝了……这算不算交换?算不算拿了精灵的好处?” “也许可以算。”贝洛说。 “你已经发现那人不是亚歷山大了,为什么不拒绝他的茶?” “如果我拒绝了,我们和它就不会产生任何关联。我就是要尽量与它建立关联,让它把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与我们建立关联后,它就暂时不会离开这幢房子了。” 尤里问:“为什么?他离开不好吗?” 贝洛说:“我希望它把精力集中在我们身上,不要去找亚歷山大一家人。他们应该是被精灵藏了起来。” 尤里嘟囔着:“仅仅是‘藏起来’而已吗……他们真的还活着吗……” 贝洛说:“如果精灵想杀害这些人,它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动手,做完就可以走了,完全没必要留下来冒充亚歷山大。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既然精灵不走,这家人完全有可能还活着。精灵可能还有别的目的。” “原来如此。那我们为什么要画蘑菇圈呢?干脆别防护了,让精灵进来呗,正好当面对质。” 贝洛嘆气:“你怎么变得越来越像派利文了,一上来就想打架……就算我们要和它来硬的,也总得做点准备吧?蘑菇圈主要是防止精灵偷听,有些精灵的感官很敏锐的。至于它要不要进来……我有个猜测,但不一定对——既然这个精灵有家神行为,那么它就不会进这一侧的房子,也许是不能进,或者至少是不愿意进。” 第60页 “为什么?” 贝洛把视频向前倒了一下,播放弟弟女友遇袭时的监控画面。 他在其中一处按下暂停。 “你看这里,”贝洛说,“发现什么问题没有?” 尤里观察了一下,说:“她没关窗户。” 女孩拿起玫瑰,然后并没有关上卧室窗户。接着,她想出去找男友,于是打开卧室门,再开房屋大门。 房屋是平层,所有空间都联通起来了,窗户和大门之间形成了通透的穿堂风。 穿堂风是仙灵的眼睛。这句民间俗话并不是比喻,而是事实。 甚至在某些情况下,它不仅是仙灵的“眼睛”,还能承载更多力量。 正是这一次穿堂风,让家神精灵得以自由出入西侧房屋。 之前它也进过外面的柴房和牲畜棚,但那些场所本来就不算“家宅”的一部分,所有精灵一直能自由出入。 从那个时刻起,精灵就可以在西侧房屋自由行动了,所以今天它也在那边假扮房主。 至于中间房屋和东侧房屋,对精灵来说它们都还是封闭的,从未出现穿堂风。所以这精灵也不会进去。 精灵并不是古老传说里的吸血鬼,严格来说,它们身上并没有“不经邀请无法进入私宅”的禁锢。 但在事实上,确实有很多精灵不会进入人类私宅。在理论上,它们是能够进入的,但它们的意志非常排斥这么做。 越是喜欢遵循某种交换规矩的精灵,比如“家神”,就越容易被这些小事束缚住。 家神精灵一般不会强闯民宅,也不会冲击蘑菇圈。因为在它们的灵魂深处的概念里,这些是绝对不能闯越的东西。 尤里问:“但愿你是对的,但愿他真的进不来……免得他偷袭我们。那接下来怎么办?” 贝洛回答:“趁精灵还比较冷静,我来准备古魔法。这个古魔法可以感知到拉多里奇一家人的位置。等找到了他们,我就需要你迅速行动,出去解救他们。” “好,我肯定去。那你呢?” “我留下。万一精灵察觉了我们做的事,想要阻止,由我来拖住它。” 尤里脸上立刻挂满了不情愿。 贝洛解释说:“找人的时候需要在山林里迅速行动,我做不到,所以只能你去。” 尤里说:“就不能一起去吗?我能背得动你。难道你要一个人留下对付精灵吗?这怎么行?” “如果我们一起离开,精灵一定会追上来。这样不利于解救受害人。必须让我留下。放心吧,现在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我有办法困住它。” 看样子贝洛已经有了计划,尤里就不再说什么了。 两人离开书房,来到起居厅。 贝洛从手杖里拔出尖刺,扎向右腿。 刚扎下去,一旁的尤里很造作地嗷嗷叫了两声,还假装手捂脸,手指开着缝,并没有真正捂住眼睛。贝洛懒得理他。 贝洛拔出尖刺,带出来的血液汇成一条细线。 他挥动手杖柄,把线甩向空中。 线条断开,变成许多小珠子,珠子飘散到房间各处,落在家具上、桌面上,地毯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血痕。 这并不是真正的血痕。它们只显现了一两秒,接着就褪色、消失了。 施法还没完。贝洛用很小的音量念念有词,然后再次把尖刺扎进大腿,重复刚才的行为。 这次,血液变成的小珠子没有散开,而是悬浮在空中,从一个裂成两个,两个裂成四个,逐渐分解得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在空气中。 结束了。贝洛把尖刺收回手杖里,长长地倒吸了一口气,唿吸都变重了几分。 即使他已经习惯了使用这些法术,该有的疼痛也不会减少半分。 “太可怕了!好疼啊!”尤里叫道。 贝洛紧皱着眉:“你有什么可叫唤的?” “你完全不喊,我替你喊一下,这样是不是能舒服一点?” “并不能,我听了更难受。” 贝洛维持了一会儿姿势,腿上的伤口很快就止血了。他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 “法术生效了,”贝洛说,“这个技法可以先感知特定人类的生活气息,识别气息后,再把我的‘感知’派遣出去,在一定范围内搜寻拥有该气息的人。” 尤里问:“能搜多大范围?” 贝洛说:“不好说。古魔法在本质上就是所谓的巫术,它不是电子游戏里用程序制作出来的‘魔法’,没有确切数据,所以效果并不能精确量化。这个法术在森林乡村里比较有效,范围也比较大,如果在城市里效果就会打折扣。拿我们现在的情况来说……法术应该能从达拉河谷覆盖到金树海景区吧。尤里,背包里面有地图,帮我拿过来。” 尤里依言翻出地图,摊开在贝洛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大比例尺的区域地图,描绘的范围很小,内容很详细。 地图上所有可以算景点的地方都被尤里画上了小图案,有的是小星星,有的是小桃心,代表不同的感兴趣程度。 是尤里在火车上画的,他一直惦记着做完正事之后去旅游。贝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尤里咧嘴而笑。 第61页 贝洛把手指悬在地图上。有时试探着移动,有时又皱眉沉思,改换位置。 他可以通过法术感知方向,但这些方向并不能自动变成可视路线图,所以他要拿出地图作为参考。 一旦找到目标的位置,他就赶紧识别出来,标在图上,让尤里赶去。 虽然现在有手机地图app,但贝洛不习惯用它。而且手机地图需要来回拖拽,要配合这个法术使用,反而不太方便。 贝洛的手指缓缓指向猎场区域,绕了一圈,来到通向景区方向的草场,又回到林木线内,穿过大片森林,向着西南…… “找到大概位置了。”他说。 他指着地图边缘。位置在达拉河谷附近,是一段河湾与附近湖泊之间的狭长区域。 看着那位置,贝洛感嘆道:“这么远,要是再远点就感知不到了……这精灵怎么会带着人跑了这么远?” 说完后,他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协调感。 似乎事情有哪里不对,或是他忽视了什么…… 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他没能抓住更多思绪。 尤里看着地图:“在这个位置是吧,我懂了。不过具体在哪呢?地图上看着只是一个点,实际可能是一大片树林,我到了地方怎么找人?” 贝洛说:“这附近应该会有一块地势非常高的山坡,山坡最高处能俯瞰附近的松林,还能看到河谷对岸。在这个区域内,你去找所有已经死掉却还直立着的树,人类应该就在树的里面。找到人之后,先在死树下面画个基础蘑菇圈,然后再把人弄出来。记住了吗?” “记住了。把人弄出来之后呢?怎么处理?” “把他们带去达拉河谷的景区管理处,随便编个捡到他们的理由,让普通人去救助就行了;如果树里的人动不了,你又背不动那么多个,那就只好报警等救援了。具体怎么做你自己来判断吧,看具体情况来决定。总之,要把他们带到人类聚集的场所。” “好的。到底一共有几个人?”尤里问。 贝洛又闭上眼感受了一下,说:“嗯……有点模煳。算上真正的亚歷山大,应该是一家四口,不过我好像只能感觉到三个……总之肯定是复数,我的感知未必完全准确。你先去吧,用最快速度赶过去。” 尤里点点头,带上自己的腰包,再背上装了蘑菇圈材料的水壶。 他推开书房窗户,左右看看,跳了出去。 尤里走后,贝洛赶紧去关上窗户。 他从窗帘缝隙望出去,尤里的背影飞速穿过草地,消失在林木之间。 贝洛暗暗感慨,尤里与派利文切磋还是有点好处的,他的速度好像更快了。 这种奔跑方式是人类绝不可能做到的,不知尤里自己有没有察觉…… 贝洛拉上了窗帘。 他刚要坐下,房子大门外传来敲门声。 第29章 龙与利刃 29-龙与利刃 尤里自己并不知道,他的奔跑时速已经刷新了目前的人类男子短跑纪录。 平均速度速远超人类水准,但比猎豹还是差一些,比全力状态的派利文也差一些。 据说派利文在巅峰状态下的速度可以比猎豹更快,且力量也比猎豹强——这都是他自己主动说的,尤里才没问呢。尤里也并不太理解他为什么喜欢和动物比。 不过,此时尤里并不是在短跑,是匀速地长途行进。他能维持住目前的速度,已经非常惊人了。 几分钟后,尤里意识到这样不行。 山林愈发茂密难行,不能这样只顾速度地乱跑。他只知道目的地的大概位置,没有导航,万一跑错方向怎么办? 要是能走直线距离就好了,能开车过去……不,能飞过去就更好了。 尤里想到了办法。 他打开背包,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他用过的五首五色巨龙。 排球馆的事之后,这张图掉落在了瓦砾中,尤里帮大家一起收拾现场的时候发现了它。 纸撕裂了一小部分,龙有一半的头没了。剩下的部分也有些损伤,但形态还算清晰。 这就看出五首龙的好处了。一个头的龙肯定死透了,而五首龙应该还没“死”,还能唤起它的力量。 尤里并不能召唤出真正的龙,也不能塑造出像是龙的物体,但他还是需要这只龙“活着”,如果图上的龙给人一种“死了”的感觉,他就无法再使用该图片寄託的力量。这一点也很神奇。 尤里停下脚步,闭眼半秒。纸张飘浮在他面前,接着,他自己的身体也跟着漂浮了起来。 无形也无声的巨龙振翅而起,带着尤里一起沖向高空。 在尤里的感受中,他并不是乘坐于龙背,而是停留在龙的形体中。 比起乘坐龙,其实更像用意念驾驶透明飞机……虽然少了些浪漫,但也还不错。 高空的风很强,但尤里的眼睛不受影响,能保持睁开状态。 高空飞行的视野好,能一眼遍附近地形,迅速找到目的地位置。 尤里很快就锁定了达拉河湾景区方向。无形的龙带着他逆风而行,飞向岸边最高的那座山。 也许是因为尤里观察地形时分了心,越是靠近目的地,隐形假龙的力量就越溃散。 第62页 尤里开始难以控制地摇晃。为防止意外坠落,他赶紧主动落回了森林里。 下落时他回收了画着龙的纸张。它被风吹得愈发破烂,不知下次还能不能用。 尤里穿过树冠,被枝叶扑啦啦地扫了一遍身体,略显狼狈地站在山坡森林里。 这里就是附近最高的山,尤里落下的位置很接近至高点。 他继续上坡,边走边按照贝洛的叮嘱,留意搜寻死掉的树。 也许精灵天生直觉灵敏,很快尤里就找到了第一棵死树。 树很大,这个粗细怎么看都是老树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死的。 尤里绕着树看了一圈,总觉得没找对。说是“人在树里面”,那树总得有个树洞什么的吧…… 树确实已经枯死,但表面和根部都很完整,没有任何缺口,怎么才能塞进一个人呢? 稳妥起见,尤里还是先绕着树画了蘑菇圈,然后再找下一棵。 找到第二颗死树的时候,尤里发现了规律。 这片山林里多数树木是松树和桧柏,而这两棵死树都是银杏。尤里在第二课树下也画了蘑菇圈。 接下来,他故意只找银杏,很快就找到了第三棵死树。果然也是银杏。 这次尤里画完蘑菇圈就开始撕扯树皮,他想验证一下里面到底有没人。不然,万一找银杏是错的呢?如果错了,他也好赶紧改变策略。 树已经死了,撕起来也没有心理负担。尤里很快发现,这么其实做很困难——他的手并不太坚硬。原来他是会受伤的。 他还以为自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受伤呢……毕竟他从没生过病,在体育活动里也不累,也没有跌伤扭伤过。 仔细一想,从前他过的都是正常人的日子,受伤的机会本就不多,最多是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什么的,如果是这种程度的小意外,他确实不会受伤;而正常人不会满天飞,也不会用手挖大树,如今他这么一挖,才惊讶地发现手还是挺疼的,指甲竟然会流血,血竟然还是红的,并没有变成马尔科那样的蓝色清水。 尤里也不知道,到底是换生灵并不能挖大树,还是这个死树比一般的树更硬……他寻思着有没有什么可以操控的东西,一时也想不起来,只能继续用手挖。 手确实有些疼,但他觉得还可以接受,能忍得住。 很快,树皮被他剥掉了一大块。手感变了,里面好像真有东西。 再一次把带血的手指插进木头后,他的指尖接触到了柔软的物品。 他加快速度,终于在粗大的死树上撕开了一块缺口。缺口内出现了人的手。 手比较小,轮廓圆润,是成年女性的手。 死树里果然有人。这应该就是拉多里奇家那位继母吧。 尤里摸了一下她的皮肤,还很温热,手腕能摸到脉搏。看来树里并不缺氧。 精灵真神奇,死树的表皮上也没有洞,到底是怎么把人放进树里的? 尤里暂时没有继续挖同一棵树,而是先回到前两棵树的位置。 他又费了很大劲撕开树皮,两棵树里果然也有人。一个是拉多里奇家的父亲,一个是这家的弟弟。 指尖已是血迹斑斑。确实很痛,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怕这种痛。 总之,这样就找到三个人,只有长子亚歷山大尚未出现。 尤里继续搜寻,附近再也没有更多死树了。 他来到山坡最高处。这里植被比较稀疏,站在树木之间,能看到河湾和河谷对面。 群山静默,尤里却能依稀听到无声的低语。 说是“低语”有点吓人,其实也不是真有什么语言,而是有某种东西、某种感受萦绕在微风中,笼罩着河谷两岸的山林。 忽然,尤里感觉到空气重重地颤抖了一下。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 尤里完全凭直觉做出了行动——立刻俯身贴近地面。 周围传来摩擦声。 尤里环视附近树木,距离自己较近的几棵树被拦腰切断,上半截在原处停留了片刻,摇动着轰然倒下。 割痕干净,方向水平,如果把它们连接起来,能够连出一个透明的横断面。 这里有一把巨大的透明铡刀。 它横向切割,斩击范围巨大,边界不规则,平面上每个方向都是刀刃。 尤里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幸亏他判断正确,躲避及时,否则按照这个切割高度来看,他会被拦腰切成两半。 来不及想太多,刚才那种震颤又出现了。 这次斩击的位置更低。尤里没有趴下,而是就近攀上树干,一路爬到树冠高处。 这里的树木缺少粗壮的横枝,再加上被从低处切割,上半截摇摇欲坠,人无法长时间停留在上面。 即将跌下来时,尤里再次放出画有巨龙的纸张。 纸张残破,画面缺损,这份力量不能维持太久,但足够尤里做完想做的事。 无形的龙载起尤里,沖向高空。 山顶的植被比低处稀疏。在升高的过程中,尤里终于看清了树木间那个“人”的位置。 体型瘦小,白髮。看不见脸。 无形的“巨龙”已经逐渐衰弱,无法维持高度,开始缓缓下降。 就在这时,尤里再次感知到空气中的颤动。 第63页 第三次斩击马上就到。 对方能看到高处的尤里,所以目标明确。这次斩击脱离了森林,改为向天空斜切。 “巨龙”突然急速下落。 其实它还能悬浮,还能撑一阵,但尤里强行结束了它的飞翔能力。 自由下落反而让尤里躲过了斩击,但“巨龙”尾巴与后肢被切断了。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龙,不仅别人看不见,连尤里自己也看不见,但他就是有种感觉——如果真的是龙,那么龙尾巴和后肢没了。 巨龙坠下,这股虚构的力量却没有解消。 上次它沖向排球馆,这次它朝着森林中的人坠落。 巨大的重量碾向地面,挤开树木,白髮的精灵被挤压得倒在地上。 尤里随着残留的体积落下,瞄准躺倒的白髮精灵,勐扑到它身上。 精灵想挣扎起身,但压在它身上的并不是尤里的体重,而是“巨龙”的重量。 虽然“巨龙”下半身受损,头颅还剩三个,也不再能起飞,但它仍然是重量惊人的庞然大物。 这下尤里看清了白髮精灵的长相。白髮,面容苍老,穿着薄绒衣和长裙……正是那个出现在半路上的老年人。 当然了,它并不是真正的老人,所以无需对它怜惜。 “亚歷山大在哪?”尤里大声问。 白髮精灵愣了一下:“亚歷山大?” 它的声音变了,和上次遇到它时不一样。现在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有点像青少年男性,也很像嗓音中性的少女。 尤里说:“我是指真正的亚歷山大!” 精灵惊讶道:“你也在找他?” 尤里一时没听懂。这精灵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说“也在找”? 他问:“你把亚歷山大&mdot;拉多里奇藏在哪了?” 精灵说:“我也找不到!我没有藏他,是他们把他藏起来了!” “他们?谁?” “我哪知道,反正就是那些人,他们,也有我们。” 尤里发现二人沟通起来有些困难。他有很多疑惑,但思绪纷杂,不知从何入手。 他沉下心来,思考这种情况下别人会怎么做,他得模仿那种做法。这是他成长至今掌握的重要技能。 比如,如果是贝洛,贝洛会如何与这样的精灵沟通呢…… 尤里再次开口:“你可以叫我尤里。我该怎么称唿你?” “家神”都喜欢遵循交换原则,很难抵抗对这种对话模式。 精灵回答:“深秋,他叫我深秋,他们也叫我深秋,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深秋。”尤里点点头。他暂时不深究精灵说的“他、他们”都是谁,这些暂时不重要。和精灵沟通不能陷入细节。 尤里说:“我和朋友来找亚歷山大,我们要帮助他和他的家人。你到他家是去做什么的?” “我要找亚歷山大,要保护他的家人。” 保护?尤里没明白它的意思。 总之他还要继续问下去:“深秋,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移走压在你身上的重量。好吗?好。你带走了他的家人,还变成亚歷山大的模样,接下来你还要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深秋的表情比尤里更疑惑。 它说:“我要保护他的家人。你说,变成他的模样,什么意思?我没有变成亚歷山大,一次也没变过。” 说着话的同时,深秋的外貌开始逐渐改变。 它头上挽起的髮髻松开,头髮延长,长到能盖住全身。 发色乍看仍是白色,但如果仔细对比就能看出,那应该是很浅很浅的灰。 老妇人面庞上的皱纹逐渐平滑,肤色也从健康的麦色变得苍白,身体拉长,变得更瘦也更壮实,薄绒衣、长裙、胶靴全部融化在空气中,露出下面年轻的身体。 这副身体缺乏细节,像人又非人,比起人体,倒更像个线条流畅的塑料模特。 变化完成后,深秋说:“你看,这是我。我可以变化,各种变化,但没有变成亚歷山大。” “什么?那亚歷山大的家里,那个是……” 尤里本是自言自语,深秋却立刻给出了答案:“家里那个,不是亚歷山大。” “我也知道不是。那它……” “它就像你,和你一样,”深秋盯着尤里,一字字说,“换生灵。” 第30章 尖牙 30-尖牙 正门方向传来敲门声。 贝洛走出书房,但没有出声。 敲门声停下了。 “普利约维奇先生,”门外的人说,“您辛苦了,录像看得如何?找到什么线索了吗?我拿了山楂茴香茶过来,来喝点茶休息一下吧。” 贝洛从背包里又拿出一些工具,在尤里画好的蘑菇圈附近加了些东西。 他安静地走到屋子其他位置,在每个出入口都做了同样的布置。 外面的人又敲了几下门,这次很快就停下了。 过了一会儿,先是书房的窗户响起来,然后所有窗户一个接一个发出响动,就像狂风大作时一样。 每扇窗户都颤动了一会儿,很快又逐个平静下来。 第64页 大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外面的声音带着笑意:“你知道了,对吧,你知道了。” 这种情况下,和精灵对话没有意义。 贝洛仍然不出声,只等着它做出下一步行动。 “哈,难道你以为我进不来吗?”外面的人说。 如果这是个家神精灵,它应该就是进不来,或者说很难进来。 除非……它不是? “这可是我父亲的家,也就是我家,我怎么会进不来呢?” 声音听起来闷闷的,那人好像把脸紧贴在了门上。 “我不是在这里长大的,但是,这里,是我家,就是我家。自从来到这里,我就决定好了,这里,就是我家,就是我家。” 伴随着话语,门外还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能进自己家,外面的怪物才进不来呢。” 大门外层的木料被撕开了,一层层剥落。 贝洛退到了书房里,房门虚掩,暂时不需要锁,留了个细细的门缝观察外面。 正门发出“咔嚓”一声,门板裂开了。 亚歷山大的眼睛出现在裂缝里。 他张嘴咬住边缘的碎木头,甩头一撕,把裂口撕得更大。 他没有伸手进来开门,而是继续用嘴疯狂撕咬木门。 他的嘴巴形态变了,嘴角一直裂到耳垂,口腔中有双排尖牙,牙齿的质感犹如金属。 木门很快被撕出大洞,亚歷山大整个人钻了进来。 在钻进来的过程中,木片刮到了他的头髮,黑髮整个从头上掉了下来,露出了灰色的短寸头。 竟然是假髮。和尤里一样,原来亚歷山大的黑髮也是假髮,甚至都连幻术都不是。 在亚歷山大敲门时,贝洛已经意识到了:之前的推测方向错了! 这里确实有家神精灵出现过的痕迹,但“亚歷山大”并不是家神精灵。 刚才,亚歷山大认为自己已经被识破,对贝洛说了一些支离破碎的话。 从那些话的意思推测,他应该是换生灵。 问题是,精灵是不会更换成年人的。从来没有过这种案例。 照此推断,大概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真亚歷山大”。从婴幼儿时代开始,“真正的亚歷山大”就不存在了。 这个家庭的长子一直都是这个“人”,这个假的亚歷山大。 换生灵和家神精灵不一样,应对思路自然也不一样。 家神精灵的力量更强,但行为容易被规则束缚,而换生灵不怎么吃这一套;同时,换生灵也有个很大的缺陷——如果它一直生活在人类社会中,它对精灵魔法就比较陌生。 这个换生灵也是如此。它不认识蘑菇圈。 亚歷山大已经进入室内,他双脚踩在地上,低头看到了蘑菇圈字符。 他皱了皱眉,不太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他继续向里走了几步,很快停了下来,表情有些痛苦。看来他终于感觉到了异常。 刚才贝洛改良了尤里做的蘑菇圈,在防窃听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些削弱精灵的成分。 就像在家中地下室里,他对尤里用过的一样,那时尤里被捆着,身边就有这种蘑菇圈。 由于时间紧迫,贝洛来不及把蘑菇圈做得很精緻,这些蘑菇圈无法发挥最大功效,强度比束缚过尤里的那几个圈低一些。 即使如此,换生灵也肯定会被削弱。他会迅速陷入疲劳,思维反应速度也会变得迟滞一些。 亚歷山大甩了甩头,看准了虚掩着的书房门,迈开步走过去。 明明走在木地板上,他却走得又慢又重,简直像踩在淤泥里一样。 “你死定了,你这个窃贼,你死定了,”亚歷山大边靠近边咒骂着,“是你,对不对?是你?你偷走了我父亲?偷走了我弟弟,偷走了新妈妈,你破坏我们平静的生活,你想害死我……你这个怪物,你和我一样对不对?你是和我一样的人吗?对不对?对不对?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亚歷山大伸手向书房门把。就在这时,他面前突然蹿起一条血色的细线。 细线瞬间分裂为数条同样粗细的线,向着四面八方延伸,与房间各个位置的蘑菇圈字符连接。 线并不是实体,更像是光束。由于亚歷山大站在线的起点前,数条细线以不同角度“穿过”了他的身体。 亚歷山大顿时动弹不得,被困在原地。 如果强行挣扎,他就会感受到被切割身体的剧痛,其实他身上并没有真正的伤口。 他动了几下,疼得龇牙咧嘴,暴怒咆哮了起来。 在“亚歷山大”的吼声中,贝洛打开了书房门。 他坐在能滑动的办公椅上,右手拿着手杖内的尖刺,上面沾有血迹。 与之前不同,这次他的右腿没有自动止血,尖刺刺入处的裤腿上已经洇出了黑红色。 困住亚歷山大的“陷阱”正是藉此法术布下的。 这个陷阱与攻击用的武器不太一样,需要力量支撑它持续运作,所以贝洛的伤痕暂时不会止血。 贝洛在书房内,与亚歷山大保持一定距离。 他问:“现在我来提问,你来回答。你无法说谎,当这些线穿过你的身体时,你只能对我说实话。” 第65页 亚歷山大吼道:“为什么?你是谁?你这个……” 说着,他作势要往前扑,却被线条勒得痛叫出声。 贝洛说:“不要挣扎,会非常疼的。而且你要注意,靠近脖子的地方也有线,再用力乱动可能会要你的命,小心点吧。” 亚歷山大怒视着贝洛。 这时他的眼睛已经变得不像人了。眼球和眼白颜色对换,眼球是白色,眼白全部变蓝。 贝洛提前构思过如何提问——避免提出换生灵本来就不知道的问题,否则只会浪费时间。这个法术虽然好用,却不能长时间维持。 贝洛问:“你亲手杀死过哪些人类?” 亚歷山大果然只能说实话。他说:“只有我妈妈。” 这个答案很简单,但可以得知两个消息。 其中一个是好消息:拉多里奇一家人还活着;另一个是坏消息:这个换生灵已经杀过普通人了。 亚歷山大说的“我妈妈”指的不是拉多里奇家的女主人,而是他的生母。 说“他的生母”也不太对……她是某个孩子的生母,但不是眼前这个生物的母亲。 那位女士去世后,亚歷山大才离开城市的家,来到乡下与父亲的新家庭同住。 贝洛思考着。亚歷山大杀死了“母亲”?为什么?难道是母亲发现他并非人类,导致他的异类感觉醒,发生了本能仇杀? 不太对……时间对不上。 那位“母亲”是两年前去世的,当时亚歷山大已经上班好几年了,显然是成年人。 外表已成年的换生灵不会进行本能仇杀,这种现象只会在青春期前发生。 难道是研究资料有误?外表成年的换生灵也可能发生此现象? 又或者……可能是另一种情况。 是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情况…… 贝洛再次发问:“妈妈什么时候发现你是异类的?” “异类”这个词好像刺痛了亚歷山大,他的表情更加狰狞。但他身在法术之中,只能如实回答:“两年前……” 贝洛问:“如果妈妈一直爱你,你还会杀她吗?” 这个问题很主观,也很突兀,似乎早已预设了答案。 亚歷山大的眼睛瞪得老大。 看他的表情,贝洛觉得自己的预设多半没错。 亚歷山大用发抖的声音说:“如果她爱我……如果她不想离开我……我就不杀她!如果他愿意继续做我妈妈,和我生活,我不杀她!我不会杀她!” 贝洛问:“她不爱你了,然后对你做了什么事?” “她要报警,她要送我去别的地方……她说我是怪物,说我是怪物,她还告诉邻居我是怪物,她要离开我,她不爱我了……” 贝洛点点头,嘆了口气。他确实猜对了。 不知道当年亚歷山大具体做了什么,总之,那位女士发现儿子身上出现了异于常人的特质。她当然会害怕。 也许是这个话题触动了亚歷山大,贝洛还没再开口,亚歷山大不问自答地说了下去: “我是正常人!我不是怪物!我能保护她,我为她做任何事,她要报警,报警,什么?我没有犯罪!我很爱她,我把她喜欢的项鍊拿回来了,我把她想要的东西拿回来了,都拿回来了,她却不肯继续爱我,她是我的妈妈,我的妈妈,她想离开我,她要离开我,她想走,她同意了不去报警,她说我不是她的儿子?我体内有魔鬼?她告诉邻居。她不是从前的妈妈了,妈妈不会害我。我一直是她的孩子,我们的家?她不要了,她要去别的家了。好啊好啊,她要去的地方不存在了。它不存在。我是她的孩子,她说我不是。她,我体内有魔鬼?她不愿意做我妈妈,她……” 亚歷山大的语速越来越快,贝洛都快听不清了。 换生灵一旦觉醒,如果无人引导,就很容易逐步走向失控。 眼前这个换生灵的情况就是如此。 他以正常人类身份活了这么多年,平时肯定能正常与人沟通,说起话来不该是这种发疯的样子。 而在异类感觉醒后,他开始退行了。 说“退行”可能不太严谨,毕竟精灵与人类之间没有演化关系。 应该说,他人类的一面正在崩塌,正在逐渐露出属于荒野的无序内核。 亚歷山大的超快语速持续了一阵,又逐渐慢了下来。 他低下头,闭上了嘴。 他也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正常的表达能力,于是尽力调节自己。 很快,他重新抬起头。 他的嘴巴裂得更大了,不仅仅开至耳根,甚至开口已经延长到了耳后的头髮中。 开裂处不是伤痕,没有血迹,甚至没有正常口腔的颜色,而是一片漆黑。 随着他的唿吸与轻笑,裂缝一张一翕,金属色的锯齿牙时隐时现。 他的面部更加不成人样,语言表达能力却恢復了一点。 他说:“是啊,她不需要我了,但没关系,我也不需要她了。反正我还有别的家人。” 贝洛皱起眉。 这次他没有提问,只是自言自语:“嗯,我懂了。这并不是本能仇杀。研究资料是对的。” 第66页 不是本能仇杀,不是彻底无理智的行为。 它杀害“母亲”,不是基于本能,而是基于他自愿做出的判断。 以人类的逻辑来说,这个判断当然是疯狂的,是异常的。 精灵的灵魂就是这样的,就是这么极端与混沌。 贝洛扶着门框,从办公椅上缓缓站起来。 “很正常,这才是觉醒后的精灵,你们的思维就是这样,”贝洛喃喃着,“可是那时候却不一样……明明仍然处于被本能支配的时期,却似乎能够克服本能……真的太异常了。你们才是常态。” 他说到一半停下来,摇了摇头:“算了,你又不懂。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 第31章 暴怒之风 31-暴怒之风 亚歷山大确实听不懂贝洛在念叨些什么,只是警惕地盯着他。 贝洛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神色有些恍惚。 很快,他的面色重新变回平静而严肃的样子。 他问:“那么,拉多里奇家又如何?你喜欢他们吗?要杀他们吗?” 亚歷山大咬着牙说:“他们,我们过得很幸福……可这种幸福却被打扰!有人打扰!不停打扰我!我知道,是你们对吗?就是你们?一直打扰我们的就是你们?你们!你们!把我的家人偷走了!” 他现在是说不了谎的。由此可见,那些牲畜死亡、莫名的敲门声、红色花束之类的事确实发生过,不是他编的,而且不是他做的。 他大概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且因此非常担忧和愤怒。 既然他也不知道……那就不用再问了。 贝洛反手拿着尖刺,刺入右腿。 上一处伤口仍未癒合,束缚的红色线条还存续着,这次他刺向的是其他位置。 拔出尖刺后,刺上沾染的血液凭空定型,伸长,变成了类似弩矢的形状。 亚歷山大吼道:“怪物!你还想问什么?问够了,问够了?把他们还给我!” 贝洛说:“不问了。既然你和他们的失踪没关系,那我也不在你身上花心思了。好了,到此为止。” 说完,贝洛横持尖刺,弩矢悬浮到了手背上方。 他的手腕与尖刺等同于弩的臂与弓,弩矢搭在无形的弦上。 弩对准了亚歷山大的头部。 从近处看,深红色矢簇上带有微妙的螺旋线条,命中目标后,它会钻入目标内部,构成矢尖的血液炸开,毁坏精灵的头颅部位。 贝洛没再说任何告别的话。他直接按下了“手弩”上看不见的悬刀。 弩矢在极近距离发射,应该必定命中。 亚歷山大的头消失了。 不对。 发射后的一瞬间,贝洛就察觉出情况有异。 弩矢并没有命中! 果然,亚歷山大的上半截头部立刻又出现了。 刚才弩矢发射的一瞬,它的嘴巴向两侧彻底裂开,以嘴唇为界,上唇以上的部位倒向后颈,弩矢从敞开的“口腔”上部擦过,血液凭空炸开,少数溅射到它的头部,未能造成致命伤害。 接着,它的头部重新甩到正常位置,牙齿咬合。 这一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攻击未能奏效,贝洛左手扶着门框,向后退,他得退回保护更严密的书房内。 同时,他还要立刻收回尖刺,捨弃掉目前的弩,尽快重新取血以改变法术形态。 还有,陷阱法术的持续时间要到了,得尽快重新启用一次,否则亚歷山大随时可能挣脱。 贝洛毕竟是人类,他的手法再熟练,也无法超越非人的速度。 他的脑子能推演接下来应该做的所有事情,手的速度却远远跟不上。 更要紧的是,他的尖刺收不回来——亚歷山大的头颅裂开再合拢时,用牙齿咬住了还处于瞄准姿势的尖刺顶端。 贝洛没握住手杖握柄,尖刺被抢夺脱手。 亚歷山大用牙衔着它,发出一阵令人起鸡皮疙瘩的金属摩擦声,好像在试图咀嚼。 它没能成功,但也不执着与此。它干脆地把尖刺甩到了一边,转回脸,面向贝洛。 这时,一根红线崩断了,然后是另一根…… 断裂过程中,线在亚歷山大身上留下了一道道伤口。 由于法术持续时间即将结束,红线的力度已经变弱了很多,只能留下皮肉伤,对精灵来说不算什么大事。 亚歷山大更加用力去挣脱,很快,绝大多数红线都断裂并消失了。 它扑向贝洛。由于书房门前也有蘑菇圈,它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贝洛坐回办公椅,向后滑,同时关上书房的门。 在有蘑菇圈帮助的前提下,“关门”这一动作能有效干扰精灵的行动。和穿堂风能加强它们的探知力是一个道理。 亚歷山大扑在门上,先是用整个身体撞了两次,然后开始用牙撕咬木头。 进屋时它就用牙撕碎了大门。而这次门里门外到处都是蘑菇圈,它的尖牙力度被削弱了,似乎变成了普通牙齿的强度,木门纹丝不动。 贝洛坐在办公椅上,气喘吁吁。 虽然换生灵暂时进不来,但贝洛也失去了施法工具,没法对换生灵发动致命攻击。 第67页 做蘑菇圈的材料也快用完了,不够再做复杂法阵。 他只能先藏在书房里和亚歷山大僵持。 如果尤里能赶回来,事情就好办多了……但尤里很可能在短时间内回不来。 他去寻找拉多里奇家庭成员,多半会遇到真正的“绑架犯”。 被困在书房里,贝洛也没闲着。 他打开手机,重新阅读事件材料,结合新的情况,梳理目前已得知的情报。 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呢?最初是亚歷山大杀死了“母亲”。不知道它具体用的是什么手法,总之,它并没有被视为嫌犯。母亲死后,它迁居到农场,融入父亲新组建的家庭。 不久后,它与父亲参与猎鹿。用车载着猎物回家时,他们首次听到了奇怪的敲击声。 现在一想,那应该是另一个精灵在与他们打招唿,可能是在模仿人类敲门的行为。 重读资料时,贝洛还发现了一个细节:拉多里奇家的父亲是个新猎手。当年他刚取得执照,第一次参加猎鹿,第一次就猎到了品相不错的猎物,大家都夸他有潜力。 也许并不是他有潜力,而是有家神行为的精灵做了手脚。可能是它驱赶甚至迷惑了动物,当做礼物送给这个家庭。 然后精灵来打招唿,发出敲击声;打过招唿后,它短暂出现在柴房,拿走了猎物的一半。 这是很典型的家神行为。它拿走了属于自己的部分。 第二次怪事是下一年的猎鹿季。这次拉多里奇家没有打到猎物。他们拿了别人送的肉,肉直接放进家里,没有放在外面的柴房里。 晚上再次出现敲门声,门外还出现了一束花;同时,一头小牛被切割而死,有人取走了切下来的一半。 第三次,也就是距今最近的一次,弟弟的女友拿起窗外的花束,不小心让门窗对开,形成了穿堂风。 这次可能是家神精灵首次进入房子。 它在屋里穿梭一番,行为模式突然就变了。它第一次试图对人类下手。 但现在仔细想起来……它到底想做什么呢?它是真的想伤害那个女孩吗? 贝洛再次点亮电脑屏幕,找到女孩遇袭时的监控画面。 她摔倒后,无形的东西抓着她的脚,把她提起来拖了一小段,然后其他人赶来,那股像风一样的力量就消失了,或者说撤退了。 果然不一样,和切割牲畜时的行为很不一样。 前两次,精灵当场对动物分割并拿走了肉,它并没有把装肉的口袋或整个小牛都拖向森林。 这次精灵却想直接拖走女孩,并没去进行任何切割行为。 也许它并不是把女孩当“报酬”,而是想拖她离开这里。 家神精灵是在两年前首次出现的,在那之前,它从未滋扰过拉多里奇家。 两年前,这个家庭唯一的变化就是“假的亚歷山大回到家”。那么,家神精灵针对的是亚歷山大?它是想对换生灵做什么吗? 除了“亚歷山大”回到故乡外,两年前是否还发生过什么别的事情? 贝洛突然有了点灵感。 正好这里有电脑用,他打开网页,以金树海和年份为关键词进行搜索。 出来的结果太乱。他就再加上更具体的乡村,更具体的地名…… 很快,他找到了。两年前,本地确实发生了一件比较特殊的事。 那个事情发生的时间,就在“亚歷山大”回到故乡之前。两件事前后没差几天。 但那件事……怎么说呢,看起来和精灵之类完全无关。 任何人看了那件事,都会觉得和精灵无关。所以拉动网页时,一开始贝洛也没有注意。 是事件主人公的名字引起了贝洛的注意。 贝洛觉得名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看见过……于是他搜索了那个名字,搜出了相当多的精确结果。 这样么一看,他就想起来了——我果然见过这个名字,应该很多人都见过。 最后,他点入了一个关联网页。 “啊,”贝洛低声惊嘆,“难道是这样?” 事情拼凑起来了,而且其实非常简单,比他想像中简单得多。 即使让不懂古魔法的人来查,也能查清楚来龙去脉。 贝洛想给尤里打个电话。刚要去拿手机,地板突然震动起来。 先是地板深处的波动,然后整座房子开始震颤。 贝洛跌坐在地上,用背包护住头。 窗户玻璃出现数条裂缝,墙角也出现了裂痕。 这样下去很不好。如果房屋的密闭性出现缺损,换生灵就有机会进入蘑菇圈范围内。 “关门”+“墙壁”+蘑菇圈,这是一种多重防护状态。在蘑菇圈的帮助下,“门”与“墙”不再是日常事物,它们起到的阻隔作用类似于峡谷或激流——不是绝对无法渡过,但渡过的难度非常大。 在这样的隔绝下,亚歷山大无法闯入书房,所以它试图破坏整个房子。 从行为上看,这个换生灵在迅速变得更强,改变的速度极快,上一分钟和这一分钟都不一样。 通常,换生灵刚觉醒时都处于懵懂状态,能力不怎么强;之后,它们变强的速度越快,脱离人类自我认知的速度也就越快。 第68页 亚歷山大就是这种情况。 现在屋外的东西恐怕已经彻底失去人类意识了。 如果人类想把藏在屋里的陌生人挖出来,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办法。比如可以使用其他暴力手段,可以拿猎枪轰开大门……但换生灵就不一样了,它竟然想完全毁坏整幢建筑。 它已经捨弃了人类的思考方式,忘却了人类解决事情的常识。 甚至它可能也忘记了自己的本来目的,只是执着于当下的情绪而已。 一旦房屋出现墙体坍塌,即使换生灵什么也不做,贝洛的处境也十分危险。 震动一直不停息,贝洛拖着跛行的腿,根本站不起来。 他的手杖柄在书房外。没有柄上的尖刺,他无法使用易物仪式魔法。 杂物震颤的间隙里,贝洛偶尔能听见亚歷山大跑动的声音。有时它会沿着墙壁爬到房顶上。 只要他不在书房门外,贝洛就有机会拿手杖柄。 只要能使用上面的尖刺,即使再度面对亚歷山大,贝洛也有施法还击的余地…… 贝洛艰难地爬向门口。手摸到了门把。 他本想先轻轻推开缝隙观察一下,但门变得很难推开。可能是墙体在震颤中轻微变形了。 在贝洛用力的时候,身后传来清脆的碎裂声,书房的窗户碎了。 外面的气流涌入,门窗框体房屋吱呀作响。同时,书房门框折断,门开了。 贝洛立刻扫视周围,寻找刚才被扔掉的手杖柄。 手杖柄在起居室一个柜子下面。距离不远。贝洛手脚并用爬了过去。 这时,房屋另一处也传来了玻璃碎裂声。 不同位置的两处窗户破裂。书房门也开着。 有穿堂风了。 这一瞬,蘑菇圈的防护被大幅度削弱。在贝洛抓住手杖柄的同时,一团深黑色团块物顺着风向涌入室内。 它扑到贝洛身上,两只脚踏在贝洛背上,另外两只脚一左一右踩住了贝洛的双手。 同时,房子的震颤终于停止了。 第32章 家在何处 32-家在何处 贝洛这才看出,这团黑色物体不是一个光滑的整体,而是巨大的一团黑髮。 就像亚歷山大原本应该有的那种蓬松黑髮一样。 黑髮团中渐渐露出换生灵的头颅。头还是普通大小,脸还是人类长相,眼睛是蓝底白瞳,唯独头顶上的发色没有延续大块发团的黑色,而是保持精灵特有的灰色。 头颅在黑髮团中移动着,压到很低的位置,与贝洛对视。 贝洛沉默地看着它。 它张开嘴,嘴角先裂到正常位置,然后一点点继续左右裂开,就像在打开隐形拉链一样,慢慢露出金属尖牙。 在它的嘴裂到耳根,上半截头颅后仰,准备向贝洛咬下去的时候,房子再次震了一下。 换生灵的头迅速转向大门方向。同时,一股巨大的风压横扫而过。 贝洛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背和手腕上一轻,换生灵从他身上跳开了。 他再睁开眼时,只见换生灵被分割成了两半。 一半是带着一只脚的黑色发团,它落在旁边,切断面朝上,露出平整的泥土色,没有任何血迹或与人类相似的结构;另一半也是发团,但带着更多手脚和头颅,它跳到了天花板上,藏在横樑与顶棚之间。 刚才换生灵的“身体”蜷着,头部位置较低,所以即使受到这样的创伤,对它来说也并不致命。 藉此机会,贝洛伸出手,总算是拿回了手杖柄。 看贝洛有动作,换生灵从房樑上垂下部分身体,想再次发动攻击。 一道白色影子从门外沖了进来,撞飞了挂在空中的换生灵。 二者纠缠成团,沖向顶棚,只听一声巨响,房顶被由内向外撞出了巨大的破洞。 短暂的安静后,房屋内响起令人牙酸的微妙摩擦声。 灰尘与碎屑簌簌落下,横樑向一侧倾斜,数条竖梁断裂…… 顶棚撑不住了,马上就会发生垮塌。 “完了完了!” 突然,贝洛听到了尤里的声音,声音就在门外。 下一秒,尤里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哦太好了!没有完。”尤里满脸惊恐,语气却十分快乐。他自己肯定意识不到这种不协调感。 他大致看了看贝洛全身上下,看到基本没有受伤,表情缓和了很多。 然后他把贝洛夹了起来——不是背也不是抱,而是单手夹在腋下,同时用另一只手护住贝洛的头部。 贝洛还未做出反应,再看清地面时,他们已经在房屋外的草地上了。 他们身后,排屋最东侧的顶棚完全垮塌。 尤里把贝洛放开,贝洛无法自己站稳,差点跌倒。幸好尤里眼疾手快赶紧搀扶住他,帮他慢慢坐下来。 “谢谢你,”贝洛说,“但是下次尽量别这样夹着我,这种姿势很刺激胃部,我差点吐了。” 尤里点点头,又忍不住问:“这样夹人是会吐的吗?我不知道,我在电视上学的。” “什么电视节目还教这个?” “在新闻里看的。有一次是报导英女王的事,她上飞机的时候,身边有几个强壮的工作人员这样一手夹了一个……” 第69页 对,一手夹了一个柯基。 贝洛说不出话,捏着眉头深唿吸。 尤里望向房屋,感嘆道:“刚才我还以为完蛋了,幸好来得及。” 贝洛也望着同个方向,但他不是在看屋子。 刚才一道白影冲进来,和换生灵一起飞出去了。现在它们已经不在屋子附近,可能钻进了附近森林。 贝洛的轮椅放在西侧房屋外,没有受到波及。他让尤里把轮椅拿来,他们也要跟着去森林里。 考虑到有的地方轮椅不便,尤里不但拿来了轮椅,还顺手拿上了门口伞筐里的登山杖。 贝洛手里只有带尖刺的手杖柄,手杖下半部分埋在书房里了。 “也好,多谢。之后提醒我还给他们。”贝洛坐入轮椅,把尖刺塞进登山杖的绑带里,二者一起放在膝上。 他们顺着黑色发团和白影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走在森林小径上,贝洛问:“和你一起回来的那个东西才是家神,对吗?” “对!你真聪明,都不需要我解释。” “还是需要解释的。你和它都沟通些了什么,简单告诉我一下吧。” 于是两人边走边沟通了一下彼此目前掌握的情况。尤里知道的也不太多,比如狩猎、敲击、交换等等,都和贝洛之前的推测完全一致。 其中也有一些细节,是贝洛原本有点含煳,现在听了尤里的转述才完全明白的。 比如出现穿堂风的那一夜,弟弟、女友、继母三人离开后,名为深秋的精灵没有走远。 它一直徘徊在附近,看到假的亚歷山大走进了牲畜棚。 和前几次不同,这一晚的牲畜死亡其实是亚歷山大的杰作,所以牲畜身上的伤痕不同。 贝洛并不知道换生灵想干什么,也许是发泄愤怒,也许是想练习那种平滑利落的切割手法,但它做不到,最后情绪失控,开始胡乱撕咬动物。 不论目的是什么,做这些事肯定会闹出很大的动静。父亲闻声而来,看到了亚歷山大非人的一面。 父亲惊恐地逃进森林,趁此机会,深秋把他带走了。 亚歷山大也追进了森林,找了很久,一无所获。 第二天弟弟与继母回到家,一家人发现父亲不见了。亚歷山大当然不会说出自己干的事情,它装作一无所知。 至于警方为什么没在监控录像中发现异常……这一点,家神精灵和尤里也许想不明白,贝洛却能猜到原因——因为亚歷山大作为现代人类活了三十多年,甚至好像在信息科技类的公司就职过。 在父亲逃走后的那个凌晨,亚歷山大有很充分的时间去处理录像。 有报警记录的事件到此为止。 再之后的事情,都发生于事件被报导之后,贝洛与尤里抵达此地之前。都是名为深秋的家神精灵告诉尤里的。 昨天凌晨,深秋又一次悄悄出现,把这家的弟弟带走了。 弟弟住在最西侧的房屋里。上次女友收下花束后制造了穿堂风,深秋藉此进过屋,它认为既然有人收了礼物,就说明它得到了准许,所以这一次它可以自由进入,顺利地把熟睡中的弟弟偷走了。 清早,继母发现儿子不见了,大哭大叫。亚歷山大出现,与她吵了起来。 深秋没有仔细听他们的对话,说不清他们到底吵些什么,它只知道亚歷山大异常愤怒,还袭击了继母。 继母逃进森林,亚歷山大在后面追逐。深秋比人类和换生灵更熟悉地形,它巧妙地接近继母,把她也偷走了。 深秋想保护这家人。安置好这两人之后,它还花了点时间在附近巡逻。 那时它化作了农场老妇人的模样,遇到了尤里与贝洛。 沟通完这些,尤里感嘆道:“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亚歷山大不是家神,不是想和我们交换什么东西,我是不是就不用喝那个噁心茴香茶了……” “哦,那个茶……”贝洛脸上有一种微妙的表情。 尤里问:“茶怎么了?” “我们喝下茶之后,换生灵就能认定我们是敌人了。后面他一直在观察试探我们。” “啊?为什么?” 贝洛解释道:“茴香山楂红茶是一种本地传统饮品,民间认为它不仅对健康有好处,还能‘净化邪灵’。其实世上没有邪灵,是精灵和换生灵非常厌恶这种茶饮的味道,生理上排斥它。古时候有人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人们用茶来分辨小孩是人类还是换生灵。” 尤里问:“难道人类就不觉得它很难喝吗?” 贝洛说:“有人爱喝也有人不爱喝,但不至于出现生理性的反胃。我想,亚歷山大自己肯定也领会过这种茶的味道,它知道自己与人类不同,也见过其他精灵,虽然不懂相关名词,但它肯定对这些事有一点认知。看到你喝下茶的反应,它就知道你和他是一样的。” 尤里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说弟弟回学校,继母出去玩……原来是在提防我们啊。” 茴香山楂红茶令尤里想起前不久,他出于好奇吃了一口做蘑菇圈用的材料,也是十分噁心难吃。 “你也不事先提醒我,”尤里噘嘴开着玩笑,“唉,后妈就是后妈,亲妈就不会这样对我。” 第70页 贝洛只是应付着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但尤里说完之后,他忽然有一种不协调感,顿时怔住了。 他意识到,当他说到“亲妈”这个词的时候,他脑内默认的是梅拉老师的形象。 但她并不是他的妈妈,他的“妈妈”死于多年前的事故。 甚至,那个死去的女性也根本不是他的妈妈…… 是他代替了一个人类孩子,代替他躺在摇篮里,代替他享受妈妈的怀抱,代替他用着“尤里&mdot;卢卡维纳”这个名字。 尤里对此有清晰的认知,并不会有太多负罪感。这些事已是定局。贝洛平时也常常对他灌输“不是你的错”的概念。 但是……就在刚才,就在尤里把梅拉老师等于“亲妈”,还和贝洛开“后妈”的玩笑时,他突然察觉到了一点点不同的东西。 他内心深处竟浮现出一个幽微的想法:幸好他们死了。 这个“他们”,指的是尤里&mdot;卢卡维纳的家庭。 幸好我的“家庭”不存在了。 幸好我不是被他们抚养长大的。 否则,我就不会遇到那么好的梅拉老师,也大概率不会遇到贝洛。 今日的我可能会和亚歷山大一样,自己是换生灵,却不知道什么叫换生灵,做着一些诡异的事,然后在老家遇到树篱村互助会的人。 会是谁来找我呢?可能是贝洛和另一个精灵,甚至可能是传说中的卡戎带着派利文。 这个场景下,他们不是来带我回去培训的,他们是来杀我的。 转念一想,琢磨这些有什么用呢,都是不可能发生的假设。 尤里自我检讨起来:想这些事情正常吗?这是人类普遍会有的联想,还是精灵的思考方式? 他习惯性地调取记忆,回忆同学师长,回想看过的所有小说与影视,试图寻找“别人会怎么想、怎么做”,以便进行模仿……但是在这件事上不行,他无法从过去的生活中找到范例。 “正常吗……”他不小心念叨出了声。 贝洛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精灵的事。”尤里说。 他倒没有说谎,确实是精灵的事,只是有点指代不明。 说完,尤里停下脚步,眯眼仔细看前面。前面的森林好像不太对劲…… “发现他们了?”贝洛问。 “是的。他们应该就在不远处。你能看见那些树吗?被切断了,这是深秋的手法。” 距离太远,其实贝洛看不见。但他相信尤里的判断。 贝洛停下了轮椅:“尤里,你去找那两个精灵,把它们带过来,带到那边,”他指了个身后的方向,“就是我们走进树林的那块区域。” 尤里问:“你要做什么?” “准备一些法术。” “好,那我去找他们。” 贝洛叮嘱道:“一定要带到到我说的区域来,不要往别的地方带。附近还有几个牧场和村子,万一波及到其他居民就麻烦了。” 尤里点点头:“好,我明白。” 刚要离开,尤里又回头问:“蘑菇圈的材料没了,你怎么施法?” 贝洛说:“这次不用蘑菇圈,用易物仪式魔法。” 易物仪式魔法……尤里看了一眼贝洛的腿。 右腿裤子上血迹斑斑,已经氧化发黑。 尤里点头告别,转身加速跑向山林。虽然他不怕血,但还是不太喜欢亲眼看着贝洛扎腿。 -------------------- 大家好! 连载整一个月了! 老读者都知道,我写文其实很慢,写一遍本来就慢,发之前还要修(不仅仅是修改错字,更多的是修改文章本身的错误,甚至调整情节的顺序和详略),所以从前完成的所有文,除了很短的短篇,其实是不会日更的。 这一个月的日更主要是因为存稿多……所以效率高。这篇因为情节适合+参加徵文,放在无cp,必定追的人很少,所以特意存稿到一个大情节之后,免得失去动力…… 连载一个月后,也就是从下一次更新开始,为保证不垮,文章就不能再日更了! 能力有限,水平一般,还请谅解>_< 更新频率大约是隔天(顺利时)或隔两天(比较忙时)。 老读者应该都懂,新读者也可以放心,我是慢,但是写过的文是没有任何坑的~ 第33章 深红解离-上 33-深红解离-上 深秋和换生灵就在前面。尤里悄悄来到附近,在树丛中伏低身体。 不远处,深秋赤脚踩在落叶上,白色长髮垂到脚背,发梢随着步伐微微摇动。 它浓密的长髮几乎遮蔽了整个身体,若仔细观察,就能看到它的手臂上有一些咬痕,估计是刚才在打斗中留下的。 更远处的林木中,黑色的团块在林间跳跃穿梭,一刻不停,且速度越来越快。 尤里观察着它。他敢肯定,它的速度肯定比自己更快,也许和派利文差不多吧。 精灵的眼睛能大致捕捉它的行动轨迹,如果是人类的眼睛,估计根本无法看清那是什么。 深秋的眼睛也在不停移动,追踪着黑色团块的方位,但没找到动手的时机。 第71页 尤里决定帮深秋一把。 尤里在草丛里高喊道:“我找到你父亲了!” 这话当然是对换生灵说的。他也知道这样有点卑鄙,当他觉得如果是贝洛来处理这件事,贝洛肯定也会骗人。 黑色团块的动作真的停滞了一瞬。 就是在这一瞬,深秋的双眼锁住了它。 无形的巨刃斜切而下,黑色团块一分为二。 尤里比深秋跑得更快。他追向团块的上半身方向,在一棵树下找到了它。 换生灵没有死。它速度快,受到斩击时还是躲开了一点,头还完整,并且连着身体,虽然“身体”和最初比只剩下三分之一。 它的脚都留在另一边身体上,这边的身体还有半个胳膊,于是它只能在地上蠕动。 尤里靠近时,它还张开嘴露出金属锯齿牙,做出动物般的威慑表情。 深秋跟在尤里后面,也靠近了过来。 “让开。”深秋说。 尤里没有让开。他倒不是心疼那个换生灵,而是想到贝洛说“把它们带过来”。该怎么做才能让它俩愿意跟着走? 深秋显然误解了尤里的情绪。它解释道:“我不杀它。” “啊?”尤里倒惊讶了,“竟然不杀吗?” “留着它有用!我要找到真正的亚歷山大!” 原来是想审问……尤里看了一眼脚下的换生灵,不由得摇头嘆气。 这个“亚歷山大”已经年过三十,这么多年了,还能找到曾经的被替代者吗…… 尤里问:“你真觉得还能找到吗?” 深秋说:“肯定能。我有感觉,他就在附近。” 这个说法不清不楚的……尤里隐约觉得,它可能根本没有什么证据,那“感觉”多半是错觉。 尤里谨慎地措辞了一下,问:“我是说如果,如果亚歷山大没在附近,找不到怎么办?” 深秋微微蹙眉:“可能不好找,那也没关系,实在不行,我就带着这个,”它指向地上的换生灵,“带它一起回‘里面’去。去找它妈妈,去找是谁更换了他,去找它算帐。” “回‘里面’去?”突然听到“里面”这个词,尤里一惊。 前几天,他还在树篱村学到了这个词。 “回里面”是指通过位面交叠的裂缝,到精灵的位面。精灵都能通晓人类的语言,但表达方式与人类有很多区别,它们不怎么爱用“位面”这种词,而是管自己的位面叫“里面”,管人类所在的这个世界叫“外面”。 尤里问:“具体要怎么回里面啊?” 这个话题不是现在的重点,但他就是忍不住想问。 深秋轻描淡写地说:“也没什么具体,还能怎么回,就是从我的路回去啊。让开,我带他走。” 说着,深秋走近了些。 尤里犹豫着,不知为何脑子突然有点乱。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亚歷山大”说话了:“是你吗……你抓走了我家人吗?” 深秋歪了歪头:“亚歷山大的家人?对。不过,我不是‘抓走’他们,我是保护他们。”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深秋坦率地回答了问题:“因为是亚歷山大让我这么做的。他把家人託付给我了,他让我保护他们。” 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尤里皱眉,回头观察。 他敏锐地发现,换生灵的语调变了,嗓音也变了,刚才那种动物般的感觉没有了,现在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刚见面时差不多。 换生灵仍然趴在地上,不仅声音变了,头部的一些特徵也变了。 他的嘴巴恢復了正常大小,因喘息而微微张嘴,露出的下牙也是普通人类牙齿形状。不过他的眼睛没变,还是蓝底白瞳。 换生灵继续问道:“他们都还活着……对吗?” “当然。”深秋说。 “那,你带我去见见他们,见见就好。然后随便你干什么都行。” “真的吗?” 换生灵干笑了几声,说:“我没有家了,家人已经不是我的家人了。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也知道,他们不会要我了。这样下去,没意思,还不如都听你的。” 深秋脸上露出笑意:“好吧!” 它走上前,把黑色团块双手拿了起来,背朝自己,头朝前面,就像端着一个圆圆的锅。 深秋脚步轻盈地穿过灌木与草丛。 换生灵看着半死不活,说起话来却比之前像人:“拉多里奇家的人真的都还活着吗?” “活着呢。”深秋回答。 “我父亲活着吗?” “当然。但那不是你父亲!” “妈妈呢?” “活着。她不是你妈妈!” “弟弟呢?” “都活着呢。他不是你弟弟!放心吧,我答应你让你见他们,就一定会做到。” 换生灵又问:“那他们现在在哪?” 深秋说:“呃,这个嘛……” 深秋的犹豫不是为了隐瞒,而是它把那些人藏在山上,它不知道地名,不太好形容具体位置。 第72页 尤里走在它们旁边,总觉得现在的情况哪里不太对劲。 他突然很想插一句话。没什么理由,但他就是想…… 于是他张口就来:“你的家人都回来了,现在就在你家房子里。当然是在没受损的那边。” 深秋和换生灵同时转头看向他。 换生灵问:“真的吗?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并不在……” 尤里说:“嗯,真的。我还有别的同伴,他们去把那三个人带回来了。你在屋里闹腾的时候我们就在附近,你走了,我们正好就回去了。” 换生灵问:“那……还有谁和他们三个在一起?我、我是说,有人保护他们吗?” “有个女警在,”尤里随口胡说着,“她陪着你家人,我和同伴出来找你们。” 尤里撒起谎来面不改色,语气也极为正常。 连深秋都一脸疑惑,分不清是尤里胡说,还是确有此事。 其实尤里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谎,非要说原因,也只能说是出于直觉吧。 他心里总隐隐有种感觉:他得抛出一些东西,才能得到某种效果……就像对着水面甩出饵食一样。 好消息是,他的直觉很准确。 或者这应该算坏消息。 就在他说完后,换生灵的脸突然消失了。 尤里用余光看到了,意识到事情不妙。 换生灵的脸从毛团的另一侧出现,刚好贴近深秋的下颚。 尤里立刻扑过去。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他的反应还是不够快。 他听到了摩擦声和硬物碎裂的声音。 换生灵的嘴咧到最大限度,一口咬向深秋。 原本深秋从背后控制着黑色毛团,还特意把它的头向外摆着。它与尤里都是刚见到这样的换生灵,不知道它还能改变头部的位置,于是完全没有提防这一点。 猝不及防受到攻击,深秋的手松开了。换生灵脱离控制,向前跃起。 不知何时它又长出了新的手臂,刚才一直藏在毛团里。 它使用新手臂的方式更像是使用脚,在深秋身体上用力一蹬,借力跳上树冠,而深秋向后跌倒。 黑色毛团移动速度极快,在林木间跳跃前进,身影闪现了几下,完全消失在了视野中。 尤里依稀听见它在笑。它边笑边咬牙磨牙,发出金属刮擦的声音。 尤里本想马上去追换生灵,但还是忍不住先查看了深秋的情况。 深秋靠在树下,半躺半坐,在头髮的遮盖下,左边肩膀明显塌下去了一大块,连附近头髮的颜色都变深了。 它的左肩被咬碎了,左手臂完全脱落,掉在不远处的草丛里。 换生灵原本想咬的是深秋的头和脖子。幸好深秋反应迅速,避开了最兇险的部位。 遭受如此巨创,人类可能会失血休克,深秋却还意识清醒。 它盯着尤里:“去杀了它!我没事!” “我这就去,”尤里说,“哦对了!拉多里奇家的人并没有回家,你放心。” 说完,尤里转身朝换生灵跑掉的方向追去。 对于行动迅捷的精灵来说,从深山飞奔到外层森林用不了多少时间。 尤里快要追上黑色毛团了。它在树林里折线前进,上下前后不停改变方位。 其实黑毛团的速度比尤里快,但它总是折线前进,偶尔会停下来,身体抽搐,又长出一些手或脚……这些零碎动作毕竟会占用些时间,于是尤里很快就追踪到了它。 越是靠近它,刮擦的声音就越明显。 它在不停磨牙,情绪相当兴奋。 尤里一开始还挺有自信,现在越来越慌了。虽然他能追上换生灵,却无法缩短与换生灵的距离。 地形愈发平整,距离林木线越来越近。 他们接近贝洛所在的位置了。 尤里焦躁了起来。虽然贝洛交待他“把它带过来”,但“带”……是这个带法吗? 刚才贝洛就差点就受重伤了,现在,脱离控制的换生灵马上就要冲到他面前,他能应付得来吗…… 跨过一团茂密的矮树,尤里看到了与贝洛分开时的位置。 再向前就是林木线边缘了,从这里能依稀看见拉多里奇家的房子。 黑毛团加快了速度,喉咙中滚动着介于喘息与狂笑之间的声音。 它蹬踏树干,跃向树林外的草地。 这一瞬,空气中传来一种类似弓弦震动的声音。 声音很细微,只有黑毛团听见了,连紧随其后的尤里都没能听见。 离开最后一块树荫时,黑毛团的眼瞳中映出了一道网。 是无数细小菱形织就的,暗红色的网。 网在阳光下完全隐形,只有在换生灵靠近得非常近,近到几乎贴在眼睛上时,那一剎,它才能清晰地看到它。 换生灵穿过了细网。 细网切碎了它上半截全部结构。当然也包括头颅。 下半截有一小部分还没有撞到细网,于是落在了地上。 尤里追了上来,与黑毛团几步之隔。 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停下脚步,盯着地上的“尸体”。 严格来说,这个物体不能叫尸体。它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混杂泥土的浅蓝色液体。零落的黑色毛髮转为灰色,下半截仅剩的皮肤也逐渐变成灰色,化为湿润的沙土。 第73页 第34章 深红解离-下 34-深红解离-下 尤里绕着“尸体”走了一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它的前方。 他已经通过了那道细网。 通过的瞬间,他是背对着网的,所以根本没有发现它。 他稍微一抬头,立刻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层红色的东西。他惊讶地后退几步,又看不见了。 尤里立刻明白了,这是贝洛的魔法。他与贝洛签订了收养契约,他算血亲,贝洛的魔法不会伤害他。 他上前、后撤,左右移动,反覆试了几次,观察出了细网的大概位置。 这东西的范围还挺大,上方比他跳起来还高,不知两侧能延伸多远。 尤里不禁猜想,要做出这种东西,贝洛大概得扎腿多少次?又或者是不需要很多次,而是要一次扎很长时间?魔法的强度和出血量有关系吗? 想到这,他又看看四周,没有找到贝洛的身影。 或许贝洛失血过多,身体不舒服,回屋子那边休息去了? 尤里刚想去房屋那边看看,忽然意识到,不行,不能离开这里。 万一深秋追过来怎么办? 深秋是精灵,这道网对它肯定也有杀伤力。它不靠近就看不见,等能看见,就已经晚了。 这到底是什么魔法啊,也太可怕了……比刀啊斧子啊吓人多了。普通精灵遇到它岂不是必死无疑? 随即他又想到,贝洛好像是让他把“两个精灵”带过来……他没记错,贝洛说的确实是“去找那两个精灵,把它们带过来”。 贝洛留下的是个大范围杀伤性法术。难道……他是想把精灵和换生灵都杀死? 想到这些,尤里莫名有些难受。 如果要在贝洛和深秋之间做选择,尤里很确信,自己必然选择贝洛;但如果贝洛真要杀死深秋,他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总之,尤里面向森林,留在原地等待。 等了好久也不见深秋过来。 难道它伤势太重,动不了了?还是它回到深山不出来了? “你在这啊。” 突然,深秋的声音从身后出现。 尤里勐回归头,深秋站在更靠近房子的方向。它的左肩还是少了一块,手也还没长出来,但从站姿看,体力应该恢復了很多。 深秋已经通过这张网了?它没事? 尤里又看向有细网法术的位置,向它靠近一些,它确实还在…… 深秋看到了尤里脚边的泥土,开心地喊道:“太好了,你把它干掉啦!” “你别过来,”尤里说,“呃,别靠近这里就行。你什么时候来的?” 深秋歪着头:“刚刚到的,比你慢。我走出来没看到假的亚歷山大,就去房子那边看了看。” “你从哪钻出来的?从树林的哪块位置?” 深秋指了个方向。距离尤里站的地方并不远。 尤里走到深秋所指的地方,慢慢挪着脚步。深秋在后面看着,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很快,尤里成功摸索到了细网的位置,贴得够近就能看见它。 细网还在,并没有解除,但深秋竟然成功穿过了它? 难道我猜错了,这网只伤害换生灵,对精灵无效?还是它专门针对亚歷山大?有这么精确的法术吗? “你找什么呢?”深秋在后面问。 “哦,没什么,”尤里说,“我在找我的同伴。” “是那个坐轮椅的人类吗?” “是啊。” 深秋指向房子方向:“我看到他了,他在西边门廊那。” “哦!好,我去看看。”尤里走过去。 深秋跟在他身边,补充了一句:“他从轮椅上掉下来了,在地上,昏过去啦。” 贝洛倒在了西边门廊下。 看现场情况,应该是他想上台阶,从轮椅上站起来,撑着手杖刚迈出一步就昏过去了。 草地上、轮椅上沾有一些血迹,应该是贝洛施法后留下的。幸好血并不多,贝洛腿上的伤口已经癒合。 这点失血应该不至于昏迷,但贝洛体质比较差,失血再加上多次施法的精力损耗,可能导致他短暂失去意识。 贝洛睡觉的时候,只要被人碰他他就能醒。现在这一招不灵了,尤里捏了他好几把,他并不能醒来。 面对这种情况,尤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深秋提出可以餵贝洛喝点水,听说人类失血时就应该多喝水,也不知道对不对。 尤里也听说过失血后补充液体的说法,不管怎么样,他先去房间里拿来凉壶。 深秋跪坐在草地上,把贝洛的头放在它膝盖上。 尤里一手拿凉壶,一手捏着贝洛的嘴,捏了几下没有捏开。 他很疑惑,为什么电视剧里的人可以给昏过去的人餵水? 那么问题来了:要怎么餵贝洛喝水呢? 深秋提议道:“再用力点,掰开嘴,倒进去。” 尤里摇头:“不行,人类会呛死的。” “这么容易死啊……”深秋想了想,“那倒在他身上行吗?人类也能用皮肤吸收水分。” 尤里回忆了一下各种化妆品gg词,又回忆了一下忘得差不多的课堂知识……他说:“理论上好像皮肤能吸水,但好像只能吸收一点点?很少很少的一点点,和喝水是不一样的,只能湿润皮肤而已。” 第74页 深秋又提议道:“那我们自己把水喝一口放在嘴里,你一口我一口,轮流用嘴餵他,我见过人类之间这样做。” 尤里说:“我也见过,但只在电影里见过,生活中还没见过……这不行啊,我想了一下,这样他不也会呛死吗?你想啊,用嘴餵水不还是把水强行倒进嘴里吗?只是装水的容器不同而已。” 深秋单手托着下巴,沉思良久,说:“以我对人类身体的了解,人类还可以用直肠吸收水分。” “好像是可以。”尤里立刻想到了一个外国的荒野求生节目,节目男主就这么干过。 “那试试吗?”深秋问。 “呃,这,这不好吧……” “为什么不好?来,我把他裤子脱了……” “你们干什么呢?” 贝洛惊恐地睁开眼睛,一翻身从深秋的膝盖上滚了下来。 尤里赶紧过去扶着他:“你醒了就好!我还想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我没事,刚才的法术太损耗精力,缓一缓就好了。”贝洛慢慢坐起来,头还是有点晕。 贝洛醒了,就可以正常用嘴喝水了。尤里和深秋对望,脸上浮现出取得胜利的表情,还做出握拳叫好的姿势。 贝洛并不知道这俩精灵在高兴些什么,也懒得问。 他无奈地揉着眉头和太阳穴,望向森林边界。 尤里也看向那边,想起得说点正事:“对了,你昏倒之前用了个法术,那道网……” 贝洛说:“亚歷山大的换生灵死了对吧?很好。多亏你及时把它引过来了,再过一会儿法术就要结束了。” “网是只针对换生灵的吗?” “是针对一切精灵。” 果然是针对一切精灵。尤里望向深秋,深秋为什么能通过细网呢…… 深秋也歪着头回望他,并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 贝洛看出了尤里的疑惑。他解释道:“对人类心怀杀意的精灵,就会被法术切碎。” 这下尤里明白了。怪不得“亚歷山大”会死亡,而深秋安然无恙。 尤里嘆息道:“我骗了一下假的亚歷山大,说他的家人回到屋子里了。他急沖沖往回跑,那时候我还以为他在担心他们呢……” 贝洛说:“它是急着想杀他们,对吧。” “是的……但为什么呢?他为什么非要和家人过不去?” 贝洛说:“两年前‘亚歷山大’也遇到过类似情况,那次它杀了它的人类母亲。现在,拉多里奇家的人也发现了它身上的异常。” 尤里轻轻摇头:“何必呢。即使被人发现异常,即使被人恐惧,也可以好好沟通一下啊。” 贝洛说:“按道理是这样,但是……” 尤里抢答道:“但是换生灵异化到一定地步,心智就会出现问题,它们的生理和心理都会发生根本性改变,就没法维持人类的思考模式了。对吧?” 他不但抢答问题,答完之后还一脸期待地看着贝洛,犹如学生等着老师表扬。 贝洛沉思片刻。 他从这个抢答中察觉到了些别的东西。是一些很微妙的东西…… 也许尤里只是随心情说话,他未必自知。 尤里脸上没有一点阴翳,笑容非常放松。 于是贝洛说:“对,就是你说的这样。” 深秋在一旁看着他俩,对这些话题并不感兴趣。它嘟囔着:“你们都没事,安全了,但我的亚歷山大还没消息。” 贝洛转向它:“正好我也想问你这件事。亚歷山大离开家很久了吧?” “对。” “你呢?你从没想过离开这里吗?” 深秋先点头,又摇头:“我也想到处走走看看,但我不能离开。” “为什么?” “亚歷山大离开前跟我说了,要我好好保护他的家乡,包括他的家人,还有附近的农场和村子,还有我们在一起去过的所有地方……所以我不能离开。” 贝洛嘆了口气,叫尤里扶他起来。 尤里帮他坐回轮椅上,还去残破的东侧房屋里把他的手杖捡了回来,再去收拾背包与杂物。 贝洛对深秋说:“如果我能带你见到亚歷山大,你愿意跟我来吗?” “愿意!当然愿意!”深秋说,“但是我不能去太远的地方……我和他约好了,不离开的。” “你可以去达拉河谷吗?具体来说是河谷的对岸,河湾中有个聚集了很多人类的地方,我们要去那里。” 这位置对深秋来说并不陌生。它把拉多里奇家的人藏起来,正是藏在了那附近的山上。 深秋从草地上站起来:“可以!不远!可以去!我见过这个地方,只是没去过。我知道它叫小镇,是人类的小镇,当年亚歷山大离开时就是先过桥,再去那个小镇的。” 贝洛说:“好。那你可以变个模样吗?变成比较常见的人类外表。我们要去的地方有很多人类。” 他刚说完,眼前的白色精灵就立刻换了模样。 第75页 农场老婆婆再度出现在他面前,正是来的路上他们见过的那一位。 老婆婆觉得形象还不够好。她摸摸头,头巾消失了,变成了一顶圆圆的小帽子;再拍怕衣襟,沾着泥土草叶的衣服变成了平整的毛呢外套;她转个圈,跺跺脚,黑色胶靴变成了棕色的復古款丁字皮鞋,只有长裙原样保留了下来。 看来她对人类还挺了解的,能分出本地人干农活时的打扮,和人们正式外出时的打扮。 搞定形象后,老婆婆眼睛发亮地看着贝洛,等着他引路。 第35章 深秋 35-深秋 拉多里奇家的长子五岁了。 说是长子,他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他认为家里还有个小孩,可以算是他哥哥——是一只比他的年龄大很多的小狗。 男孩过生日的第二天,小狗去世了。这事一点也不突然,狗已经十几岁了,但孩子不懂年龄意味着什么。 父母决定隐瞒这件事。他们把小狗的尸体带到森林里埋葬。 第二天男孩睡醒了,父母告诉他,小狗丢了,跑进森林不见了。 男孩信以为真。趁着父母出去干活的时候,他一个人走进森林寻找爱犬。 这一带的孩子们都很熟悉森林,可男孩走得太深入,最终还是在森林里迷路了。 他并不害怕,反而觉得森林处处美丽。 这是他从没来过的区域。空气中飘荡着清新湿润的气息,高处树冠上光斑闪闪,远处的幽暗处有萤火游动,吸引着他继续向密林深处探索。 又走了不知多久,地面越来越崎岖,树木也愈发茂密,遮天蔽日。 前面有一棵很粗的树。男孩估算了一下,即使爸爸妈妈再加上邻居一家人拉起手,也无法环抱它。 “你要去哪呀?”前方响起清脆的声音。 大树后面探出个脑袋,是个蓝眼睛的小女孩。 小男孩回答:“小狼跑进森林了,我在找它。” 女孩从大树后走了出来。她头上裹着方巾,深蓝色连衣裙外面穿着白色围裙,目测年纪比小男孩大些,应该快十岁了吧。 “小狼?”女孩疑惑地歪着头,“人怎么会找狼呢?” 男孩说:“小狼不是真的狼,是我的小狗,白色小狗,名字叫小狼,但没有狼那么大个。” 女孩瞭然地点点头:“那就好办了!我帮你找!” “你能找到吗?” “能,什么地方我都认得。你跟我说说小狼长什么样,说得越细越好。” 小男孩高高兴兴讲了很多。等他说完,女孩转身要走,小男孩追上去,想拉她的手和她一起去,女孩甩开了他。 “你别跟来。”女孩说。 “为什么?” “嗯……因为我家里有……有真正的狼!” “不可能吧!”小男孩说,“你怎么会有狼,狼不吃你吗?” 女孩说:“是训练过的狼,它们听我的话,但是爱吃陌生小孩!我要带狼群一起帮你找小狗,你来了会碍事的。” 小男孩有点吓到了:“那……那它们不会吃了我的狗吧?” “放心吧,不会的!狗和狼是亲戚。” 男孩想了一下,好像确实在哪听过这个说法,说狗在很久以前都是狼。 他不知道这说法对不对,但还是相信了女孩。 临走前,女孩叮嘱他:“你就在这个地方等,不许离开,更不许向前走。特别是不要绕过那棵树,不许到树后面的地方去,不许过去,一步也不许去。听懂了吗?” “懂了。” “发誓。” “我发誓,我保证,我在这里等你,哪都不去。” 女孩满意地离开了。 男孩看着她绕过大树。树后面的森林更加茂密,像夜晚一样昏暗。他看不见女孩到底走向了哪里。 男孩很乖地留在原地。森林里难以分辨时间,渐渐地,男孩的肚子开始饿了,由此判断,时间应该已过了中午。 又等了一会儿,女孩终于回来了。 她真的带回了一只白色的狗。 狗的体型、白毛、尖嘴、耳朵都和小狼一模一样。 男孩叫了一声“小狼”,狗热情地跑过来又蹭又舔,哼哼唧唧,尾巴狂摇,恨不得整个身体都赖在男孩身上。 男孩高兴坏了。女孩也面带微笑。她说:“你是不是该谢谢我呀?” “当然!”男孩说,“我太高兴了,都忘了要有礼貌了,谢谢你!谢谢你!” “那作为报答,你也给我点什么吧。” “好呀,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朋友,你当我的朋友吧,行吗?” “当然行!” 说是做朋友,他们却没有互相询问姓名,也没问对方住在哪,甚至没约好下次什么时候再一起玩。 对小孩子来说,似乎只要做上了朋友,就完成了终极目的,其余的事情不需要多想。 女孩陪男孩走了一段路,把他送到了光线充足、林木稀疏些的区域。 从这里能遥望到地势较低的地方,能看到村落与农场。 女孩说了句以后再见,就消失在了林木间。 第76页 男孩带着小狗回了家。 傍晚,父母工作回来,男孩兴高采烈地告诉他们小狼回来了。 白色小狗从屋里跑出来时,父亲惊讶得连连后退,母亲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狗热情而友善,父母观察了一会儿,情绪缓和了下来。 父亲蹲下,仔细地检查小狗。 小男孩在旁边说:“放心吧!小狼没有受伤!” 摸了一会儿狗,父亲脸上紧张的神色消失了。 他轻声叫母亲来看,母亲抱了一会儿狗,眉头也舒展开了。 夫妻俩频频对视,眼神中隐约带了些喜悦,但谁都没多说什么。 那时候小男孩才五岁,他不懂其中原因,只觉得是小狗失而復得,父母肯定也高兴。 吃晚饭的时候,小男孩把交到新朋友的事告诉了父母。父母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附近村落里确实有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他们不觉得奇怪。 从这以后,即使小男孩没去森林,也能偶尔见到女孩。 有时候女孩会拿来一些野花或蘑菇,男孩则把家里的蜂蜜和面包分给她。 女孩出现的次数并不多。有时候男孩想她了,却不一定能找到她。 女孩对男孩说过,只要她来了,她就一定出现会在附近,不需要男孩走得太远;如果近处找不到她,她就是没来,不用继续找。 有一次,男孩终于想起问女孩的家在哪。 女孩说:从河谷到松林附近的铁轨,这么远的范围内,全都是她的家。她每天都在广阔的山林间巡游。 她不喜欢住房子,房屋很小,很压抑,不如森林舒服。 男孩很佩服她,但不敢跟她学。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森林的夜晚很冷,河谷到松林那边的铁轨也很远,连大人都要走上很久,小孩走着来回就要累死了。 几年后,男孩母亲又生了个孩子。 男孩长大了很多,当了哥哥。 下个月就是男孩的十二岁生日了。 有一天晚上,男孩与母亲交谈,说到了家里的狗。 母亲忽然问他:“你好像也知道了吧?” 这些年里,母亲眼看着男孩一点点长大,能察觉到他对小狗的依恋减轻了很多。 从他的言行举止里可以看出,他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当年的事…… 他的小狼确实已经死了,回来的其实是另一只狗。 男孩默认了母亲的猜测。 他问母亲,您很早就看出来了吧?是怎么看出来、何时看出来的? 母亲说,新的小狗刚出现时她就发现了,这肯定不是同一只狗。 新出现的白狗是雄性,而他家的小狼是雌性。 父母对饲养多年的狗很熟悉,绝不会搞错。 刚看到新来的白狗时,他们很惊讶,甚至有点害怕。但惊讶很快就转为了喜悦——这只狗并不是死而復生的小狼,而是与爱犬相像的另一只狗。 它的出现能抚慰孩子的心灵,那就养起来吧,何乐而不为呢。 当年男孩还小,他搞不清楚爱犬的性别。 像他这种乡间孩子,年纪又小,内心根本没有建立起性别概念。在他眼里狗就是狗,哪里还分男女。 不过,他对动物会有一些涉及性别的大致印象。比如,童话故事里“兔子”“小鹿”通常是姑娘,“大象”是老爷爷,“猫头鹰”是老奶奶,“狼”一般是具有威慑力的男人…… 他家的“小狼”是中型犬,其实个头不大,但在五岁小孩眼里已经算是威风凛凛了。 于是,男孩一直用男性化的第三人称来称唿小狼。 孩子年纪小,父母又整天忙着赚钱养家,他们从没有纠正过这类细节。反正只是对狗的称唿而已。 如果有陌生人听到男孩说的话,肯定会误以为小狼是雄性。 等男孩长大一些,他就能够冷静地思考这些事了。 仔细回忆起来,即使看不出性别,失而復得的狗也和小狼有些差别。 新来的狗不会听命令。握手、打滚、坐下这些全都不会做。 小男孩曾试图给出口令,小狗不做,男孩也就放弃了。而父母早就看出不是同一只狗,所以根本没给过命令。 还有,当年小狼已经年老,比较安静,而新来的狗非常有活力。 近两年,这只狗也怠惰安静了很多,变得更像从前的小狼了。 即使察觉到了真相,男孩还是继续爱着小狗。 可是从这天起,小狗好像出了些问题……它越来越迟钝,痴痴傻傻的,眼睛黯淡无光,叫它也没反应,后来几乎不动弹了。 一天早晨,小狗消失了。狗窝里只有一块干枯扭曲的木头。 男孩把木头拿给母亲看,母亲说这是侧柏的树根。 母亲认为狗跑了,跑之前不知从哪挖出了这么个东西,叼进了窝里。 男孩却知道并非如此。 十二岁生日过后,男孩再次见到了女孩。 现在她是目测十四五岁的高挑少女,身穿简朴的单色衣裙,头髮颜色比从前更浅,金髮褪成了银髮。 她的面孔称不上很漂亮,是一种本地人的平均长相,既没有缺陷,也没有特徵。 还有一件小小怪事:每次见面,她的模样都会有点变化。 第77页 变化有大有小。大的变化比如身高降低、眼睛变小;小的变化比如上次她唇边有个明显的痣,这次又没有了。 男孩看在眼里,却从不过问。 这些年里,有些事情男孩早就想明白了。他从不对任何细节提起质疑。 这次见面,他俩像过去一样在森林里散步,闲聊。 女孩忽然问:“什么是订婚啊?” 男孩问她为什么会想起这个词,她说之前路过某个村子,目睹了一场叫做“订婚”的仪式。 于是男孩给她解释了一下其中含义。 听完之后,女孩兴致勃勃地说:“那将来我们也订婚吧?” “可以倒是可以,”男孩说,“订婚之后还没完呢,还得结婚,结婚之后才算完。” “什么是结婚?订婚之后,多久做那个结婚?” “订婚之后……呃,一般是一年后吧?”男孩说。其实他也不知道应该过多久,“然后是结婚,结婚就是办一场仪式,从此我们就成了夫妻。” “夫妻是什么?” 男孩心里想说,就是每天睡在一起,还可以在大家面前亲嘴……但他不好意思这样说。 他只好摆出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夫妻就是……就是在未来的日子里,我的东西有你一半,你的东西也有我一半。” 第36章 献给归乡人的花束 36-献给归乡人的花束 上次见面,少女选了栗色头髮,后脑勺上不小心留了一缕灰白。 她没发现,少年也没有提。 今天少女又来了。天刚刚亮,她敲敲朋友的窗户。窗户打开,少年揉了揉眼睛。 今天少女变成了红髮,髮丝带着轻微捲曲,长度垂到膝盖,浓密得几乎能盖住她的身体。 她双手背在后面,让少年闭眼。 少年听话照做后,她抽出身后的东西,放在两人之间——是一束鲜红的花。 “睁开眼吧!”少女说。 少年接过了花束。每一朵花都饱满鲜艷,花瓣上挂着露水,近看之下质地如同细小的天鹅绒。 少年低头嗅了嗅,花很美却不香,它不具有任何花的香气,味道更像是树木和草地。 “这是什么花?”少年问。 少女坦然道:“不知道。我随便弄的。” “随便弄是怎么弄啊……”少年哭笑不得,“为什么送我花?” 少女说:“上次你去打猎,把猎物分了我一些。这是给你的谢礼呀。” “这次不送我松子和蘑菇了,改送花啦?” 虽然花没有香味,但少年还是又低头贴近花束,深深吸了几口气。 他很喜欢青草和树叶的味道,少女站在他身边时,她身上也会传来这样的气息。 从前少女路过附近一户人家,看到那家人在“订婚”,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还来问过少年,少年给她讲了何谓“结婚”。 后来,那个家庭里真的举行了婚礼,有两个人结婚了。 结婚后,那两个人晚上住在一起,白天会分开。有时候短头髮的人会沿着小路离开,离开屋子很久,可能要经过数个昼夜更迭,然后他一定会再回来。回来的时候,他会带来一束花,家里长发的那个人出门奔向他,他就把花送给她。 前几天,少女再度目睹了送花的场面。当时她坐在一棵很高的杉树上,杉树长在山坡高处。 远眺着那个家庭的幸福画面,她就也想搞一束这样鲜红明艷的花。 听少女说完这些,少年忍着笑。他也认识她说的那个家庭,那家的丈夫每次都给妻子送红玫瑰。 大概因为少女没有近距离观察过红玫瑰,所以她送来的花束根本不是玫瑰,而是一种粗看是花,却不像任何确切品种的东西。 少年伸出手,摸了摸少女肩头柔软且带着细小闪光的头髮。 他微笑道:“一般来说,送花都是男人送给姑娘才对,你倒反过来了。” 少女也懂一点性别概念,只是不太在乎它。她说:“那以后你也送给我。” “嗯,我会的,我想办法找找。” 少年打算送她真正的红玫瑰,她一定会喜欢的。 不过真要送还挺难的。这一带的林区与牧场村庄中没有人种植玫瑰,如果要买花,还得外出一趟才行。 少年并不能随便外出。父母年纪大了,弟弟还小,家里要干的活很多…… 不过未来还长,总会有机会的。 太阳眼看就要下山了。 距离纪念馆闭馆还有半小时,门前来了三个客人。 一个小伙子推着轮椅,轮椅上的青年腿上盖着毯子,旁边站着个拿拐杖的老婆婆。 来客接待处的姑娘赶紧站起来去迎接。她想去搀老婆婆,老婆婆拒绝了。 大门前有台阶,推轮椅的青年从旁边的坡道上来,老婆婆走的是普通台阶。她脚步轻巧、身形稳定,手里的拐杖好像只是摆设。 这个小镇的生活节奏很慢,纪念馆并不是那种人流如织的大景点,通常到了闭馆之前,就没什么客人会来了。 即使这时有客人来,工作人员也会试着劝退他们。因为一旦让客人进去,他们在半小时内又不离开,工作人员就得陪着加班。 第78页 但今天情况不一样。年轻人带着一位老人和一位身体不便的人士,看起来挺不容易的。 老婆婆年纪相当大了,她到这里来,可能是想寻找年轻时的特殊记忆。 接待处的姑娘想,不能辜负他们的期待,得让他们进来。 进馆后,姑娘本想帮忙讲解,那三人却不愿意让她跟着。 姑娘也能理解,有的人就是不喜欢身边有陌生人。这三人没准是故意挑冷门时间来的,为的就是馆内空旷。 于是姑娘给客人留足个人空间。她告诉客人有事可以按接待处的电铃,然后去关了大门,回到桌子后面的休息室。 “这是什么地方呀?”深秋四下环顾,“好像真的有亚歷山大的气息……我能感觉到!我就说嘛,一直都能感觉到!他应该就在附近!但是……不对,好像有,也好像没有,嗯,不太一样……” 尤里倒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很好奇现在是什么情况,难道亚歷山大没有被带去精灵的位面,是另有其人,并且在馆内工作? 估计很快就会有答案,所以他憋住了没问,只是静静看着。 场馆不大,在贝洛的指引下,他们来到一块玻璃橱窗前。 橱窗里陈列着一些老旧物品。衣物,皮带,枪套,还有残破的记事本、钢笔。 其中有个陈列品比较特殊。是一枚木雕,大小能握在手里,造型是坐着的小狗。 木雕的雕工很差,细节不足,只能靠尖嘴和耳朵尾巴判断出是狗。其实也可能是狼。 看到木雕,深秋几步冲上去,整个人趴在了玻璃上。 “侧柏的树根,”深秋死死盯着那木雕,“小狼!” 起初她还维持着老婆婆的嗓音,现在她情绪激动,嗓音突然变回了原样:“亚歷山大!是亚歷山大做的!是我送他的小狼!” 尤里并没有听懂到底是谁送谁的,只知道木雕必定与那位亚歷山大有关。 他的目光移到旁边,看到了这件物品的讲解牌。 刚读了几句,他的表情就逐渐变得严肃。而深秋对讲解牌视而不见。她读不懂文字。 他与贝洛对视了一下,贝洛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怕深秋把玻璃压碎,尤里赶紧去把她扒开,让她去看其他展品。 旁边的墙壁上有更长的文字解说,还有一张数十人的合影。合影是黑白的,喷印在墙壁上,近看有点模煳。 深秋几乎把脸贴在了上面。 她已经找到了其中熟悉的面孔。 还没看够,她又被拉着走出房间,登上一段户外的台阶。 馆内还有一块露天区域,是个小小的露台。站在露台上能看到下面的河湾,还能遥望河谷大桥。 露台尽头矗立着一块竖长的大理石。石料本是白色,将尽的夕阳照在上面,把向着光的一面染出淡淡的暖红。 看了这么多东西之后,深秋懵懵懂懂,又似乎有所领悟…… 两年前,也就是拉多里奇家第一次丢失鹿肉之前,金树海一带出了件新闻。 有个叫谢德的老人回到了金树海,并携子女在此定居。 这件事之所以是新闻,是因为谢德老人很有名。他的生平不是秘密,到处都能搜到关于他的深度报导。 他是一名老兵,很年轻就离开了故乡,在战争中歷尽坎坷,后来还获得过多枚国家级的荣誉勋章。 当年谢德外出参军后不久,他的妻子在故乡病故了。战争结束后,谢德久久不愿回乡,不愿面对那座老房子。 来到和平年代,谢德一直没有再婚。他收养了数名孤儿,组建了无血缘的家庭。 一年年过去,在九十多岁高龄的时候,谢德突然改变了想法,想回故乡了,他想回到曾与爱人共同生活的地方,并且希望未来能在此死去。 他的养子女都很支持他,赶紧修缮了乡间的老旧房子,与谢德回到金树海定居。 谢德不仅是长寿的老人,也是广受大家敬仰的老英雄。他回到故乡的事登上了新闻,本地还为他举办了欢迎仪式。 报导中提到过一个细节,谢德回到故乡老屋时,特意带来了一束红玫瑰。 后来记者採访他,他说这是要送给妻子的。年轻时,每次他离家在外工作,回来时都会送妻子一束玫瑰。 这就是贝洛在拉多里奇家的书房里查到的事情。 与精灵之类完全无关。 通过谢德的名字和事迹,贝洛也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人是当年与谢德一同参军的同乡。 他名叫亚歷山大&mdot;拉多里奇。 亚歷山大有个比他小很多岁的弟弟。弟弟一直留在故乡,生活、工作、长大、组建家庭。 岁月如梭,弟弟的孩子也长大了,这个孩子离开故乡,在城市娶妻生子,又因为琐事而结束了婚姻。 其子跟随母亲在城市生活,直到母亲去世,才回到父亲的故乡。 这个孩子也名为亚歷山大&mdot;拉多里奇。 当初家人为他取这个名字,正是为了向他爷爷的兄长致敬。 当年,那位兄长——也就是老亚歷山大——与谢德一起离开了故乡。 1942年,亚歷山大牺牲于达拉河谷,享年十八岁。 两年前,谢德与“小亚歷山大”几乎同时回到了金树海牧场。 第79页 他们回来的那天,精灵在密林间遥望着人们的庆典。 它看到一个个拥抱,听到一声声唿唤……谢德,亚歷山大,拉多里奇家的孩子,兄长,弟弟,家人,花束…… 夕阳已沉入地平线。白色纪念碑上的暖红色也消失了。 深秋看不懂人类的文字。在尤里的指引下,她触摸到了其中一行刻字,那是亚歷山大的名字。 它和数十个名字排列在一起,每一个名字的主人都安眠于河流与河谷中。 深秋沉默地抚摸着刻字,摸了一会儿,她突然大叫起来:“还是不对!不可能!我能分得出!我了解人类!” 尤里想让她小声点,又不知该怎么劝。 “我又不傻!我又不蠢!我了解人类的!”她的声音愈发尖利,“我知道人类寿命有限,我当然知道!但……但是只过了七十多年啊!我知道人类的模样会变,脸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就像我这样,我也能变,我也能变出人类过七十多年之后的样子!我知道人会老!到这时候人类应该还活着,还没到一定会死的时候!我调查过!我去问过别人!我问过人类!我问过好几个人类!他们都说人类过七十年还能活着,都说没到会死的时候!” 尤里说不出话。贝洛也默默低着头。 他们能想像出深秋是如何向人类“谘询”这个问题的…… 如果她以普通人类的外表,甚至就是以这个老婆婆的外表,去问别人“某某人过了七十多年会不会死”,恐怕多数人都会给出“应该不会”的回答…… 毕竟,谁知道提问的“老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大家都愿意给出饱含着希望的答案。 深秋继续叫着:“而且,我看到谢德了!谢德也经过了同样的时间,谢德活得很好!他又带了红色的花回来,从前也是,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他离开很久,回来的时候都会带着红色的花,送给他家那个长发的人……” 她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再开口,声音终于小了一些:“哦……那个长发人是他的‘结婚’……不对,不是这么说的,应该是叫他的‘妻子’。亚歷山大给我讲过,那是谢德的妻子。” 她慢慢蹲下,坐下,把头靠在纪念碑上。 “他离开前跟我说,等他回来的时候,也要像谢德那样带来玫瑰花,真正的玫瑰花。那天他好像终于回来了,但他并没有带花。我不介意,我们可以交换别的礼物。他给我讲过结婚的意思,他们先订婚,订婚过一年才结婚……所以我可以等一年,然后再等一年也行……我又等了一年,可是……可是最后我走进那个家,他根本不在,那个人根本不是他……那是换生灵……他没有回来……” 深秋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尤里和贝洛并没有劝说什么。精灵并不傻,它们只是思维方式异于人类而已。 其实深秋已经全都明白了。她只是需要说服自己,需要发泄情绪。 她只是需要梳理这份迟来的永别。 接待处的姑娘听到了叫喊声,距离远,只能听出声音很大,听不清在说什么。 她赶紧顺着声音来查看情况。 她穿过纪念馆,来到露台,看到白髮苍苍的老人坐在纪念碑下,头靠在碑上,脸藏在阴影中。 刚才应该是老人在叫喊,远远听着像个年轻女孩。大概是声音太尖锐的缘故吧。 姑娘本想上前搀扶,想了想,她还是停住了脚步,沉默地站在原地。 后来老人重拾了冷静,三名游客没有久留,很快就离开了。纪念馆按时闭馆,没有耽误姑娘太多时间。 姑娘目送客人离开。她并没有问他们在为哪个名字哭泣。无论哪个都一样。 她在这里工作,当然知道这个地方发生过的故事。 第二天早晨,姑娘在上班路上多次听到路人讨论河谷对岸,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很新奇之类的。 路人随意交谈,姑娘也走得匆忙,没听太清楚。 到了纪念馆,姑娘还没来得及换上工作服,同事兴沖沖地拉着她去露台,说有很神奇的事情让她看看。 姑娘走上露台,看到河谷对面,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 对面的山坡被染红了。不是枫叶那种朱红,而是明艷浓烈的深红,就像是满山开遍了玫瑰。 现在时值秋季,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这时候怎么可能有玫瑰?即使季节正确,金树海附近的山上也从没种植过玫瑰。 只可惜距离太远,从这边观察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植物。 回到馆内,姑娘不知不觉停住脚步,在一处墙壁前抬起头。 墙上喷印着一张老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们展露着笑容,他们背后不远处是达拉河,河对岸的山坡隐约可见。 其中最高的那座山,就是此时开遍红花的地方。 -------------------- 有兴趣可以去听听一首歌,仅为一部分灵感来源,无其他含义,不影响理解情节。 《oj, ru?ice rumena》(o?,pyж?ce py?e?a) bv1864y167mf(《--在币站)(带有翻译)(个人觉得比xx云能找到的版本好听些) 有读者提出无法复制歌名, 第80页 歌名中文是《哦,红玫瑰》,塞尔维亚歌曲,可以搜一下中文名+塞尔维亚。 币站上我推荐的是up主“佩内洛珀-克莱因official”上传并翻译的版本 第37章 我弟弟的烦恼-上 37-我弟弟的烦恼-上 周末,中午两点多,树篱村路上没什么人。 互助会成员大多还在外出工作,普通居民和小孩子则离开村子进城休闲,老年人在睡午觉。 阿波罗来到贝洛伯格家门外,心中暗暗祈祷贝洛能在家。 都下午两点多了,他应该起床了吧? 阿波罗试过在网上找他,但贝洛伯格这个人怎么说呢……明明年纪轻轻,很多习惯却像个老头子一样,他对电子产品非常漠视,基本不怎么上网,通知消息全部不看,经常把手机丢在一边,打电话也不接。阿波罗只好直接来他家找人。 阿波罗是偷偷来的,没告诉母亲卡戎,也没告诉派利文。 他有些事情想找人商量,必须是大人,但不能是他身边的大人。 不能找妈妈卡戎。妈妈有时候情绪反应比较激烈,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阿波罗不想动用名为卡戎的最终兵器。 也不能找村长尼克斯奶奶。她一把年纪了,还是不要给她徒增烦恼。 也不适合找索尔夫妇。坦白说,阿波罗觉得他们守不住秘密,他们知道了,卡戎肯定也就知道了。 当然更不能找派利文了,派利文不仅不是人,而且不怎么通人性。 其实还有瓦丽娅,她是警察,按说是个不错的求助人选。但她根本不在树篱村居住,阿波罗和她也不太熟。 于是最佳人选只剩下贝洛伯格了。 即使不用排除法,贝洛也是最佳人选。 他为人温和,见多识广,不像村里其他大人那么爱“共享消息”。而且他研究古魔法,和阿波罗的专攻方向类似。 阿波罗敲门,没人回应。 他绕到后院,从厨房门上的玻璃望进去,贝洛的白猫在地垫上睡觉,屋里好像没人。 阿波罗只好失望而归,寄希望于贝洛能看几眼手机。 他刚走出贝洛的院子,尴尬的事情发生了——他迎面遇到了派利文。 派利文在沿着墙根行走,也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阿波罗和派利文明明住在一起,此时却面面相觑,双双无语,产生了一种犹如“意外重逢”般的氛围。 阿波罗先说话了:“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在排球馆清理建筑垃圾吗?” 派利文说:“到休息时间了。” “你们精灵都有使不完的力气,竟然还要休息。” “这是什么残忍发言!我可是你哥哥!” 其实也不能算哥哥。卡戎生育了阿波罗,然后才与派利文签订契约。 如果把契约之日算做派利文的“出生日”,那么派利文应该是弟弟;如果按实际活在世上的日期来算,那派利文无疑是哥哥,但如果这么算,他的年纪有可能比卡戎还大,就不应该叫卡戎妈妈了。精灵位面与本位面的时间规则不同,派利文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实际年龄。 总之,派利文一直认为自己是哥哥。 那就是哥哥吧,阿波罗无所谓。 两人逗了几句闲话,跑了几句题,派利文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弟弟”。 他问:“阿波罗,你到贝洛伯格家来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阿波罗反问回去:“你呢?你来干什么?” 派利文说:“我来找尤里。难道你也来找他?你平时不和他玩的。” 阿波罗说:“我找贝洛伯格,有施法上的事问他。 “假的吧?” “有必要骗你吗?” “你肯定骗我了,”派利文说,“这些日子我一直觉得你不对劲。你看起来变傻了,变远了,变坚硬了。” 阿波罗“噗”地笑出声来:“你可以说我傻,我不生气,但是‘变远了变坚硬了’是什么啊?你没事多找人说说话,练练语感吧。” “我倒想多说话,”派利文微微嘟着嘴,“卡戎总在忙,你也要上学……等等,你别岔开话题,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阿波罗抿了抿嘴。笑容还挂在他脸上,但他的眼神有些暗淡。 “真的没什么,”他託了托眼镜,“好啦,我们回去吧。贝洛伯格和尤里都不在家。” 说完,他绕过派利文,走向回家的路。 派利文紧跟了上去。他并没有放弃刚才的疑惑。 看着阿波罗的背影,他深信这孩子不对劲。 十四岁以后,阿波罗到附近的城市读中学(注1)。学校距树篱村有一小时左右车程,阿波罗平日住在学校,周末和长假都回家。 在派利文的印象中,一开始阿波罗每次回家都很快乐,喜欢讲学校里的事。 多亏了这一点,派利文对“学生”“学校”这类事物都比较熟悉。 从不久前开始……大概是从上个长假结束后开始吧,阿波罗好像变了。周末他回到家,不怎么爱讲学校的事了。 卡戎在家的时候,会直接问阿波罗学校里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情,阿波罗也会回答,但回答得很敷衍。 第81页 不知道卡戎看出来问题没有,也许没有。 她总是非常忙,有时候回来和他们聊几句就走了,饭都来不及吃。 还有,最近阿波罗总是丢东西。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大多数是人类用的笔啊本啊什么的。 除了文具,他还丢过帽子,丢过穿在外套里的毛背心。他说是体育课前脱了,之后不知道扔在哪了。 有一次,他的球鞋鞋带竟然丢了。他说鞋带弄脏了,洗完摆在窗台上,被风吹跑了。 阿波罗不是粗心的人,他幼年时都没丢过这么多东西。 派利文不知道这些情况是否正常,是否符合人类的生活习性。反正他就是觉得不对劲。应该是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 根据派利文对“学校”这个东西的理解,如果学校里出了什么大事……比如“排球馆被龙拆了”这种程度的大事,或者有人伤亡之类的,那么人类一定会激烈讨论,会传出来很多消息。 而那所学校一直风平浪静,最近人类的电视里也没播什么大新闻。 也就是说,阿波罗遇到的是那种比较隐秘的事。事情也许不算大,但肯定很微妙,会让人担忧。 今天,派利文又发现了一个新线索:阿波罗专门找路上人少的时间,跑到贝洛伯格家来。 阿波罗说要找贝洛问关于施法的事……这合理吗? 如果有施法上疑问,他为什么不去问尼克斯奶奶?她是树篱村最有经验的施法者,而且她很喜欢小孩,肯定乐于回答阿波罗的问题。 阿波罗和贝洛伯格明明不太熟。他们关系还行,但也就只是“还行”而已,算不上亲密的好朋友。 如果阿波罗需要大人的帮助,他为什么要找贝洛,而不找妈妈,也不找尼克斯,不找那些与他关系更亲近的人?这会是什么原因呢? 只靠自己想不明白。于是派利文打算场外求援,去“採访”一个与阿波罗年龄相近的人。 那是个叫安娜的孩子,前不久刚高中毕业。她和瓦丽娅、索尔的丈夫等等是一类人:不会打架,不会施法,不是互助会成员,只是家在树篱村。 瓦丽娅是不愿意加入互助会,而安娜愿意加入,却天生缺少某些资质,于是只好放弃了。 她不学精灵魔法,却可以用其他方式帮助亲朋好友——据说全村人的电脑和手机都是她修的。 回家后,派利文躲在房间里,给安娜打了个视频。 他会用手机的大多数功能,能通话,能接打视频,能读懂所有字,但他不会打字,也不会手写。 视频接通了。安娜身边有好几个屏幕,把她的脸照得发蓝。 派利文也不多做寒暄,有话直说,迅速问完了想问的事。 安娜边听边缓缓点头。听完后,她很快就给出了回答:“这很正常,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对着关系亲近的人,就越不想谈某些事情。” 派利文问:“为什么?” “嗯,我想想怎么解释呢……”安娜一手托着腮。 对人类来说很好懂,但要给精灵解释,就得讲究一点表达的技巧了。 好在安娜是全村的网管兼客服,她善于沟通,有着老师般的耐心。 她给出的解释是:如果你很爱某些人,你就不忍心看他们受苦。这个“受苦”不仅包括生病受伤,也包括焦虑、害怕、生气、吃不下睡不好等等。 派利文有过这些情绪,他表示能理解,这些确实不好受。 安娜继续解释: 人遇到坏事,把坏事告诉心爱的人,心爱的人就会难过,这也是一种受苦。 为了不让心爱的人受苦,人们就选择不把坏事告诉他们。 可是如果遇到很复杂的坏事,自己一个人解决不了,他终究还是要向别人求助的。 这时候找谁好呢?他不会找爱的人,而是找“可信的外人”——那种与他关系一般,但品行不错的人。 并且,这个人最好是专业人士,而不是随便什么不知底细的陌生人。人也会对陌生人倾诉,但那只是发泄式的倾诉,而不是精准的求助。 她举了个例子。假如派利文的手机坏了,或者聊天软体号被盗了,他可以把这事告诉阿波罗,阿波罗不会修理,只会白白担心;派利文也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痛骂手机,但那些人只能听他骂,无法帮他解决问题。他如果想修好手机,就只能找安娜帮忙。 这么一说,派利文完全理解了。 他甚至还分析出了更细节的东西。根据他的推测,阿波罗去找贝洛伯格,是基于以下这几个前提: 1-阿波罗不爱贝洛。 2-贝洛的道德品质还可以。 3-贝洛是专业人士。至于是什么专业……显而易见,当然是关于精灵和古魔法。 那么根据以上这些条件,就可以推测出: 1-阿波罗遇到了复杂的坏事,他无法独自解决。 2-他不愿把实情告诉他爱的人(比如尼克斯奶奶,比如妈妈,比如派利文这样的好哥哥)。这件事坏到了足以令这些人难过的程度,阿波罗不愿他们担忧。 3-这个坏事显然与精灵有关。 “我懂了!” 派利文扔下手机,也没好好和安娜道别,一阵风似的跑到了阿波罗的房间前。 第82页 他刚要推门进去,听见里面阿波罗在说话。 只有阿波罗一个人的声音,看来是在打电话。 派利文把头靠近门缝。 阿波罗声音很小,闷闷的,像是隔着什么东西……派利文很快就懂了,阿波罗肯定是在被窝里打电话,还故意压低声音。 什么事情这么机密? 派利文没有碰门,继续偷听。 阿波罗断断续续地说着: “不,其实我也早就很讨厌他们了。” “嗯,嗯,我也知道……嗯,不不,不是的!你别这么想……” “你停停,先听说我。这不是你的错,当然也不是我的错!错的是他们,无论你做什么都没区别,你明白吗?” “没必要这么想。不是你导致的。而且你不是早就看透了他们是什么人吗。” “别太悲观,我已经有办法了,嘿嘿,真的。” “不是安慰你,是真的,我有办法搞他们。我们需要证据对吧?我有办法,真的。” “当然。对了,上次你和我说的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按我说的试了吗?” “怎么样?” “这样啊……哦,没什么,这是我老家的一些老讲究,奶奶教我的,试试也不坏嘛。” “对,对的。你先按照我说的做。总之大的原则就三个,第一,不要把它拿出去,不要带到室外,先别扔,扔了可能有别的风险……” “呃,风险就是指……可能引起邻居误解啊,或者万一它很值钱呢?扔了不是很可惜吗。反正至少现在先别扔,等我再查查。” “还有第二,关好那个房间的门和窗,如果你要进去,一定要保证房间的门与窗不要同时打开,不要出现穿堂风……对,我指的就是平时说的那个‘穿堂风’。” “这个嘛……因为那位置可能有磁场什么的,加上穿堂风就更容易导致生病,效果叠加起来会……会影响大脑的!” “还有第三点,如果你又听到声音,无论它问了什么,你千万不要理它,不要答应它任何事,敷衍地答应也不行。” “原因……呃,这个原因很科学的,我有个读博士的亲戚,他说的,他说人不能和幻觉对话,特别是不要在对话中答应事情,这样做会带有很强的心理暗示,如果做得不对,人的精神会出问题的!” “就是这样,对。好,我知道。没事,不一定是什么怪事,可能就是你最近没休息好……嗯嗯……” 派利文在外面听着,表情愈发严肃。 阿波罗在和谁打电话?对方家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前半部分听着像是在聊同学之间的矛盾,后半部分越听越刺激,显然和精灵有关。 既然和精灵有关,那还不好办吗。 派利文实在忍不住了。他推门而入:“阿波罗!我去帮你杀了那个精灵!” 阿波罗连人带被窝沖向床头,从铺开的被子滚成了一个球。 注1: 故事所在地为架空,但也借鑑了一些现实地区,该地区的初等教育、中等教育为8+4模式,小学与初中共8年,然后升入4年的高中或3年的职高。 阿波罗从14岁左右上了“高中”(不同于我们国家学制的高中)。 为易于理解,并使之符合中文习惯,前后文中均不使用8年级、9年级等说法,一概使用小学、中学这样的说法来称唿角色就读的学校。仅为背景细节,不影响剧情。 第38章 我弟弟的烦恼-下 38-我弟弟的烦恼-下 电话那头的人听见了派利文的声音,问:“阿波罗?精灵?” 阿波罗说:“没什么!家里人在旁边看视频呢!先挂了哦!” 家人来旁边了,确实不方便多聊,学生都很理解这一点。同学与阿波罗简单告别,挂断了电话。 阿波罗掀开被子,眼镜从鼻樑上掉了下来:“你干什么!” 派利文理直气壮:“我都听见了!” 阿波罗爬出被窝,扶正眼镜,坐在床沿上嘟囔:“别人偷听都不出声,你倒好,不打招唿就进我房间,还大声嚷嚷,幸好我同学不知道我叫阿波罗。” 听这话的意思,阿波罗似乎并没有因为偷听而生气,只是怪派利文声音太大。 于是派利文更有底气了:“说说吧,你那个同学怎么了?你最近一直不对劲,是不是因为这个同学?” “没什么,就是学校里那点破事。” “别骗我,我已经都知道了。” 阿波罗惊讶地看着他。 派利文一手叉腰,一手托腮,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推理:“你有个同学很讨厌学校,辍学回家了,生了一个孩子,孩子被精灵调换了,现在你同学家里有个换生灵,你们正在筹划去干掉它!” 阿波罗愣了一下,随即狂笑起来,笑得倒在床上滚动。 派利文从来不会因为被嘲笑而生气,反而还能从中找到独特的切入点。他说:“看你笑成这样,那肯定就是我说错了。正确的版本是什么?” “好吧好吧,我告诉你,”阿波罗爬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但是我有一些条件,你要先答应我。” 第83页 “你说。” “不要告诉妈妈。我的意思是……起码在目前这个阶段不要告诉她。如果以后有什么变故,如果必须向她求助,那时候我自然会找她说的。” 派利文点点头:“行,我保证不告诉她。” 阿波罗又说:“还有,我要说的事情……你听了之后可能会有点生气。如果你生气也要控制住脾气,好好地听我说,不许一惊一乍的。” “会让我生气?”派利文皱着眉,“会是什么事呢……好吧,反正是坏事。我有心理准备,最近我一直觉得你不太对劲,肯定有坏事了。” 阿波罗说:“虽然是坏事,但我有自己的思路,能处理好,所以你不用太担心。总之你要心情平和地听我说,听了之后不要做任何冲动的事也不要到处说。能答应我吗?” “好,我答应你。” 派利文盘腿坐在床前的地板上,摆好准备听故事的姿势。 阿波罗思考了一下措辞,先说个梗概:“其实一共有两件事,但都和同一个人有关。我有个同学叫卢卡,学校里有些人总是找他的麻烦,我一直尽量帮他。从这学期开始,那些人也开始纠缠我了……” “他们也敢!”派利文跳了起来。 阿波罗提醒道:“你刚才答应我什么来着?” 派利文深唿吸几次,压住怒火,乖乖坐回地上。 阿波罗证件上的名字叫菲利&mdot;巴斯塔,但这不重要。 平时根本没人叫这个名字。 树篱村里,大家叫他阿波罗;学校里,大家叫他小贵宾。就是贵宾犬那个贵宾。 因为他有一头棕红色头髮,而且天生卷得厉害。 这并不是恶意侮辱,只是同学之间的暱称。阿波罗也会叫别人的绰号,身边同学里叫什么的都有,有水果,有动物,有家居物品,还有影视里的怪物。 去年的某天,阿波罗正在和一个同学练习颠排球。阿波罗很不擅长这些,正在突击训练。 一伙高年级学生刚好走到附近,听见别人称唿阿波罗“小贵宾”。高年级们哈哈大笑,很自来熟地走过来调侃阿波罗。 他们称唿阿波罗为“你这条狗”。这个说法与“小贵宾”包含的情绪完全不一样,谁都听得出来其中区别。 阿波罗表示不满,那几个人过来对他推推搡搡,扒拉他的头髮,还开了一些更加低级的玩笑。 幸好当时还有另一个同学在。那人认识高年级的其中一个人,适时打了些圆场。 高年级们嘻嘻哈哈地走了,事态没有进一步发展。 后来阿波罗才知道,那几个高年级算是学校里的“知名人士”。当然不是什么美名。 这事暂时没有后续。几天后,阿波罗也差不多忘了。 事情还与另一个人有关:阿波罗所在的班组里有个不起眼的学生,名叫卢卡,是个矮矮胖胖的男孩子。 大家刚认识时,还有一些同学找卢卡搭话,很快大家发现他非常孤僻,聊不起天来,渐渐就没什么人主动找他说话了。 有一次上实验课,阿波罗和卢卡被分在同一组。 很多同学对阿波罗投来担忧的目光,还扭过头窃窃私语。 阿波罗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但不明白是为什么。 他不愿意瞎猜,就直接去找那些同学询问。 同学们都挺惊讶的:“怎么,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阿波罗对逸闻不感兴趣,消息很闭塞。 同学打开手机搜索,找到了一条半年前的新闻。 新闻报导了一起极为残忍的谋杀案。案发地点在隔壁城市,兇手绑架了九岁的儿童,进行残害后埋尸于自家庭院。 警方逮捕兇手后,兇手竟说是那孩子到他家行窃,他要驱赶孩子,一时失手才打死了她,后来因为害怕就把她埋了起来。 拙劣的谎言当然骗不了警方。多种证据显示,是兇手将受害者人诱骗到家中,将其拘禁数日,过程中还进行了很多无法公开描述的变态行径。 这么一看,阿波罗想起来了。他确实在新闻上看过这个兇案,这么可怕,只要看过肯定能想起来。 之后还有更多后续报导,各种信息满天飞。 一些媒体透露了兇手的家庭情况。兇手有妻子和儿子,这对母子的名字与案情无关,按说不该被报导出来……但总会有些不守规矩的媒体。 主流报导不会提这些,但只要随便搜搜,还是能搜出各种小道消息。 从前阿波罗没有留意过兇手的家庭情况。他根本不爱看这些东西。 现在再看相关文章,他惊得目瞪口呆:原来卢卡正是那个兇手的儿子。 事情发生后,卢卡和母亲搬了家,来到现在的伊夫市。他们肯定没法留在原来的住处了。 刚升入中学时,同学们并不知道卢卡的身份,但假以时日,必然会有人发现他背负的秘密。 只要有少数学生知道,消息会传得很快,没多久就会传遍校园。 于是,现在几乎没人和卢卡说话了。 以前阿波罗还以为是卢卡本人太孤僻,现在想来,显然不只是这个原因。 知道基本情况之后,阿波罗又用自己的手机偷偷搜了更多东西。 第84页 网上什么都有。他事先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只是看看,绝不能盲信。 有些文章认为兇手的妻子是共犯,兇手在家作案,妻子怎么可能浑然不觉;也有人为这位妻子辩解,说她长期遭受家暴,很畏惧兇手,不敢有半点忤逆;还有人自称邻居,说根本没有什么家暴,妻子就是共犯,只不过警方证据不足,所以她在法律意义上是清白的。 另有一些更可怕的推测,说兇手的儿子也参与了作案。受害儿童和兇手在同一社区居住,兇手的儿子和受害儿童一起玩耍,儿童对十几岁的小孩不设防,就被小孩骗进了家…… 甚至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不止有一个受害人,是警方只能找到一个而已…… 这些说法都没有证据,估计是假的。 但可以想像,一定有不少人认为是真的。 看了一堆东西之后,阿波罗并没有因此畏惧卢卡。 相反,他暗暗下了决心:我并不一定要和卢卡做朋友,但至少我不会敌视他。我可以和他正常相处。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波罗主动去和卢卡说话,卢卡反而故意躲着阿波罗。 即使如此,他们两人还是越走越近。 渐渐地,卢卡放松了一些。两人见面时会正常打招唿,卢卡脸上也带了点笑容。 一天下午,阿波罗课后要回住宿公寓。路过一个空教室时,他听见了抽泣声。 他进去查看,发现卢卡蜷缩在角落。 卢卡衣服很脏,还湿哒哒的,课本和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上面遍布泥浆和脚印。 阿波罗立刻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他问卢卡是谁做的,卢卡想回答,又答不出名字——他见过那几个学生,但不知道他们叫什么。 他们完全是陌生人,无冤无仇。 这还只是个开头。 接下来,阿波罗更加留意卢卡的情况,他发现卢卡一直在被人欺负。 有些事轻微,有些事比较严重。 轻微的比如无视、语气不善、实验课拒绝与他同组等等。身边的同学大多都是如此。 也许有人觉得这些不能算“欺负”,但阿波罗觉得算。 还有一些更严重的行为。校园里有那么一伙人,大概他们觉得卢卡本来就被孤立,所以人人可欺,他们故意找卢卡落单的时候拿他取乐,把他堵在空教室里,或者在回家路上拦住他,没有任何理由地辱骂他、欺凌他。 他们当然也殴打过卢卡,但没有打到会留下严重伤痕的程度。 他们故意毁坏卢卡的东西,只毁坏书本文具之类,不会损坏手机之类贵重物品。 他们很狡猾,知道注意分寸,不给自己留下罪证。 阿波罗帮卢卡想了很多办法。 卢卡不愿意告诉老师,他根本不信任老师。于是阿波罗替他去说了。 果然,效果不佳。老师的语气很温柔,但态度有点敷衍,他倒是象徵性地问了其他同学,其他同学要么说不知道,要么说没这事。 阿波罗建议录音录像,但卢卡做不到。 电视剧里常有主角偷偷录像取证的情节,看着好像很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很有难度。 那些人对此是有防备的,他们不会给卢卡录像的机会。 上学期期末的一天,周五放学后,卢卡先离开了学校。阿波罗在学校稍微多耗了一会儿。 等到阿波罗走出学校时,附近小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几条小道之间隔着茂密的黄杨树丛,阿波罗走到一半,听到旁边道路上有人在嬉笑,而且声音非常耳熟…… 他停下来仔细听,认出来了——是那伙高年级生。就是曾经叫他“一条狗”的那几个人。 第39章 洋甘菊与铁线蕨 39-洋甘菊与铁线蕨 发现是那伙高年级“名人”后,阿波罗悄悄接近,隔着树丛观察。 其中一个人拎着很眼熟的书包。那是卢卡的书包。 原来就是他们一直在欺负卢卡啊!阿波罗一点也不意外。 这时卢卡从远处出现了。他好像是离开又回来的,手里还拎着超市的塑胶袋。 估计是这伙人扣下了他的书包,差遣他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 卢卡把塑胶袋交给那些人。他们清点着物品,有可乐,罐装咖啡,牛奶,薯片之类的。 接下来,他们并没有把书包还给卢卡。 他们把书包敞着口倒过来,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卢卡蹲下去捡东西,其中一个高个子学生打开牛奶瓶盖,把奶浇在了卢卡头上。 看到那人开瓶子时,阿波罗已经扒开树丛跑了过去。 但他慢了一步,卢卡的头髮、衣服和书本还是被浇上了牛奶。 阿波罗大喊让他们住手,那些人只是哈哈大笑。 倒牛奶的高个子认出了阿波罗。在他的带领下,一群人纷纷起闹,说什么小狗来了,狗来护主了。 阿波罗掏出手机想录像,高个子抬腿就要踢他。 阿波罗侧身滑步,灵巧地躲开了。 其实阿波罗心里慌得很,他并不擅长打架。 他当然学过一点体术,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他可从没应付过真正的街头打架。 不过,卡戎曾经教过他:与人对峙时,无论你是否有获胜的把握,都不能显出畏缩之态。不必进犯,但也不能退让。 第85页 阿波罗甩掉书包,做出防卫的姿势,眼神里没有一点畏惧。 看到他的样子,对方明显迟疑了一下,甚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这时,道路尽头的树丛后传来一阵说话声,听起来有好几个人要路过这里了。 那几个高年级赶紧说走吧走吧,快到什么什么的时间了,还要去哪哪玩什么的…… 高个子找到了“台阶”,就赶紧顺着下。 他随手丢掉牛奶瓶,骂骂咧咧地跟着同伙离开了。 阿波罗用手机拍了他们的背影。事后想想,好像只拍到这个也没什么用……他只恨自己临场反应太慢。 从这次开始,阿波罗与卢卡走得越来越近。 他俩一起吃饭,偶尔闲聊,课后还会打打羽毛球。 卢卡的笑容比以前多了一些,也开始用“小贵宾”来称唿阿波罗。 阿波罗逐渐发现,卢卡并不是真的性格孤僻,他只是一直都很害怕而已。 好消息是,一个学期加一个假期过后,他们两人已经是好朋友了。 而坏消息是……从这个学期开始,阿波罗也成了那伙高年级针对的目标。 阿波罗和卢卡不一样,他更强硬,所以那伙人对付他的手段也不同。 他们不会围堵他,更不会(或不敢)轻易打他。 表面看起来,他们似乎和阿波罗毫无交集,可是阿波罗的东西总会莫名丢失。 先是书本文具,后来是运动时脱下来的制服,甚至鞋子。 如果阿波罗去上体育课,或者去做任何需要离开教室的事情,他留下的个人物品就一定会遭遇不测。 有时是丢东西,有时整个书包都被扔进垃圾桶,还有时候是扔在厕所。 他的储物柜也没法用了。无论他在储物柜里放了什么,一整天下来,东西肯定会损坏或丢失。 他当然可以暂时不用储物柜,但不可能全天都抱着书包。 阿波罗把情况告诉老师,老师的反应仍然令人失望——总之就是承诺一定会调查,提醒阿波罗多加小心……也就这样了。 毕竟阿波罗没有证据。 他从没有抓到过那伙人的现行。 还有一点也很关键:阿波罗从没有丢失过重要财物。 那些人很有“分寸”,知道避免触及法律,所以从不对手机、笔记本电脑等价格高昂的物品动手。 这也是他们的一贯手段了。用一些细碎手段长期折磨你,让你的生活一团糟,你明知罪魁祸首是谁,却无处发泄怒火。 阿波罗暂时没有把这些事告诉卢卡。他不想给卢卡增加负担。 这学期,卢卡的状态也怪怪的。 那伙人开始针对阿波罗之后,卢卡被找麻烦的频率其实变少了。 最开始,卢卡的情绪好了很多,但近期他又变得很低落,甚至比从前程度更甚,眼睛下经常挂着黑眼圈。 就在阿波罗考虑要不要找卢卡详谈的时候,卢卡主动来找阿波罗了。 他说有很重要的事商量。 于是,两人等到放学,跑到距学校不远的街区花园里。 确定附近无人后,卢卡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要说的事……其实和学校没什么关系,是我家里发生的事。你……你愿意听吗?” 竟然不是学校的事?不是那伙流氓的事?阿波罗暗暗有点意外。 他表示当然愿意听,让卢卡慢慢说。 事情最早追溯到上个学期。 就是卢卡在教室里被高年级泼洒污物、毁坏课本的那天。 那些人说卢卡是杀人犯的儿子,说他和他母亲什么都知道,是逃脱法律制裁的从犯,说这些“待遇”是他应得的。 最令卢卡伤心的是,他被围攻时,走廊里还有几个同学。那些人明明认识他,却都无视并走开了。 后来阿波罗来了。毕竟阿波罗是事后才出现的,所以,对那一天、那一刻的卢卡来说,阿波罗并没有带给他多大慰藉。 二人成为朋友是后来的事了。 当天,卢卡回到家,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坐在地板上,开始对着墙角的一盆铁线蕨说话。 铁线蕨是上个房主留下的。卢卡与母亲搬过来的时候,它已经被放在这个房间的角落里了。 铁线蕨这种东西天生喜欢荫蔽湿润的环境,这个房间的条件很适合,于是卢卡决定继续养它。 如今,这盆植物成了卢卡的好朋友,负责倾听他的一切。 卢卡讲了白天发生的事。包括那些侮辱,还有其他同学甚至老师对他的冷眼。 讲着讲着他开始落泪。反正不会被人看见,所以他懒得擦眼泪,就这么让泪水模煳了视线。 泪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落进了铁线蕨小小的叶子之间。 忽然,所有叶子好像都动了一下。就像是有强风吹过。 房间里明明没有风,门窗都关着。 卢卡有些疑惑。 他不确定是叶子真的动了,还是自己视野模煳,看错了。 这时,他的下巴好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像是冰冷的手指……或许是别的什么。 那东西碰触到他的皮肤,拭去了一滴眼泪。 卢卡吓得赶紧擦干泪水。 第86页 看看眼前,看看周围,屋里只有他自己,绝对没有别人。 他无法解释刚才的事,只能认为是自己情绪太激动,产生了错觉。 这之后没过多久,卢卡发现铁线蕨的样子发生了很大变化。 铁线蕨原本被栽于盆内,株型小巧,不知何时,它的一部分叶子竟然长到了外面。 不是吊兰那种“伸到外面”,而是植株变多,范围扩大,绵延到花盆旁边的地板上。 铁线蕨原来是这么坚韧的植物吗?这可是瓷砖地板…… 听说有些花草生命力极为顽强,可以在石缝中生长,或许这盆植物也是一样的道理吧。 因为怕伤到植物,卢卡从未掀开叶子查看下面的瓷砖。他觉得这样就好。 看到小小的叶子如此强大,卢卡的心情也会舒畅一些。 卢卡放任植物在墙角肆意生长,它们也不负期望地一天天扩张着领地。 卢卡并不担心遭到母亲反对。自从父亲做了那些事以后,母亲的状态一直很不好,她能勉强生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她每天出去打好几份工,回家倒头就睡,母子俩很少交流,母亲几乎不会进卢卡的房间。 上个学期结束后,某一天,卢卡惊讶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的房间里没出现过任何蚊虫。 这个新家条件一般,是老式住宅楼的一层,下水道会爬出黑色小虫,厨房蟑螂成灾,不远处还有个暗河入口,天气温暖时会有蠓和蚊子飞进窗户。 偏偏卢卡的房间一直很干净,从不会出现蟑螂,也没有蚊蝇。 卢卡从没听说过铁线蕨有驱虫效果。但除了它,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假期快结束时,卢卡渐渐开始害怕了。 铁线蕨横向、竖向一起发展,铺满了墙角,花盆早已淹没在繁茂的叶子中。 站远点看,他房间里就像有一坨绿色的小柜子。 母亲也终于留意到了它,觉得很不对劲。 卢卡对铁线蕨有一种说不清的依恋。他骗母亲说这是类似爬山虎的什么什么植物,说长成这样是正常的。 母亲没有深究,懒得多管,只对卢卡说要适当修剪一下,长得太大了也不好。 开学前的一天,卢卡发现窗前的地板上有血迹和羽毛。 因为不怕蚊虫,他的窗户留了缝隙,可能有小鸟进来了。应该是一只受伤的鸟吧,它肯定是扑腾了几下又飞走了。 想到这,卢卡愣了一下。 他望向墙角的铁线蕨……它和窗口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 很快,他苦笑着摇摇头,把夸张的猜测从大脑里驱逐出去。 怎么可能呢…… 然后,时间来到前几天。 一天半夜,卢卡迷迷煳煳听到有人说话。他瞬间惊醒。 醒来后他松了口气,不是妈妈在叫他,屋里也没别人。应该是梦吧。 在他要继续睡时,他听到了很清晰的一句话:“我恨他。” 卢卡吓得没敢动,也没出声。 那个声音既普通又古怪,乍一听性别不明,再听也有点像同龄偏小点的男孩,是那种未完全变声但又不太稚嫩的声线。 声音又说:“是你应得的。” 卢卡仍然没敢动。 声音说: “噁心死了。” “不想去。” “好没意思啊。” “我恨他。” “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听着听着,卢卡惊讶地意识到——这些都是自己曾说过的话。 不是连续的同一段话,是从住在这里以来,他对铁线蕨倾诉过的所有零碎词句。 这些话被打乱重组,随机出现。 卢卡慢慢爬起来,在床上一点点蠕动,稍微靠近铁线蕨所在的墙角。 那植物占据的空间已经和旁边的衣柜差不多了。 卢卡只是看,没敢吭声。 声音又响起了:“小贵宾。” 这是阿波罗的绰号。卢卡对植物倾诉时,曾不止一次提到过阿波罗。 听到朋友的绰号,卢卡没控制住,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啊?” 他的声音很小,近乎于气声。 但这个“回答”被听到了。 铁线蕨仿佛受到了鼓励。 它报以激烈的回应: “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小贵宾……” 第40章 我哥哥的忧虑-上 40-我哥哥的忧虑-上 讲完“铁线蕨开口说话”的部分,阿波罗停下了。 “然后呢?”派利文问。 阿波罗说:“暂时没有然后。起初我怀疑卢卡家有个精灵,但在他的描述里,那坨植物很多地方并不符合精灵的特徵,而且我没亲眼见到它,不能确定卢卡的描述对不对,我想找个机会去看看再说。” 派利文盘腿坐在地上,急躁地拍了几下地毯:“没问你这个!管它是什么精灵,一点也不重要!我想知道那几个高年级的人类怎么样了?” 第87页 阿波罗说:“没怎么样啊。” “你有没有揍他们?” 阿波罗笑道:“我哪打得过这么多人?” “你可是树篱村的孩子!” “树篱村又不是格斗俱乐部……” 派利文焦躁地抓了抓头髮,站起来,在房间里踱了两个来回,又回到阿波罗面前:“那些人欺负你,你就应该报復他们!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你怎么只关心什么植物精灵啊?植物精灵重要吗?” “当然重要啊!”阿波罗哭笑不得,“不明物体比学校里的恶霸吓人多了!” 派利文说:“恶霸比植物精灵可恨多了!” 看着派利文气鼓鼓的样子,阿波罗也站起来,伸手搭在派利文胳膊上,拍两下,再搓一搓。 卡戎安抚派利文时也会这样做。让派利文和人类一点肢体接触,他就能冷静很多。 “我知道你担心我,”阿波罗说,“其实没事的,学校的事我能自己处理好,我已经有办法了。那些恶霸是很烦人,但他们对我构成不了真正的威胁,我也不在意他们。” 派利文微微噘着嘴:“那我就不明白了,如果你不在意,你提到他们是想说明什么?” “啊,果然你没搞明白重点,”阿波罗託了托眼镜,“也怪我,是我讲得不够清楚。我给你梳理一遍。你看,卢卡房间里的铁线蕨是前房主留下的,不是突然出现的。从卢卡住进房间开始,直到卢卡第一次对着铁线蕨哭泣,这段时间内,铁线蕨一直只是普通植物,并没有任何异常;然后卢卡被欺负了,他每天对铁线蕨说话,说的都是糟心事,从这个时期开始,铁线蕨似乎发生了变化……你想想,这说明什么?” 派利文歪头:“说明什么?” “说明是卢卡的情绪在滋养它,”阿波罗说,“卢卡对它倾诉了很多坏事,包括他父亲的罪案、在学校被欺负的经歷等等,于是那植物学到的语言也都是关于这些内容的。根据卢卡的描述,植物可能开始狩猎昆虫甚至小鸟了,从这个角度上看好像有点可怕,但它和卢卡朝夕相处,从没有伤害过卢卡,还在他难过时试图安抚他,这么一想,又觉得可能是个温柔的精灵……所以我想,假如那真是个精灵,它可能很容易被卢卡的情绪影响,所以精灵的事和卢卡的事都很重要,我也得一个一个应对。” 派利文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说出结论:“我懂了,你的意思是——卢卡被欺负了就会难过,他难过就会对植物说难听的话,植物继续长大很危险,所以你要让恶霸不欺负卢卡,改为欺负你,这样卢卡的心情就会变好,负面情绪少了,植物的养料就少了,生长就慢一些。” 阿波罗一手扶额,坐回床上。 派利文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阿波罗告诉自己:算了,派利文一向这样,他的思维方式不可能与人类完全一样,他能理解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优秀了…… 派利文站着,看不见阿波罗的表情。于是他蹲下来,扭着身子去看阿波罗低下头的脸:“说了这么多,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阿波罗很无奈:“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是你非要问我的,我信任你,不想骗你,所以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你了。” 派利文问:“那……你要找贝洛伯格做什么?” 阿波罗说:“找他帮忙呀。我还没有亲眼见过那些铁线蕨,想找机会去卢卡家看看。可是我还没有得到易物魔法,也没有独自执行任务的权限,所以想找贝洛伯格一起去。” “不能找卡戎去吗?” 阿波罗嘆气:“一开始我就说了,我不想让妈妈知道。” 派利文问:“如果她知道了会怎样?” “只要参与这件事,就肯定会知道卢卡的经歷,然后就也会知道我在学校被欺负……我不想让妈妈知道。思来想去,只有贝洛伯格是最适合的人选。现在找不到他……也没关系,事情要一件一件解决,我先处理其他事情。” 对派利文来说,阿波罗有点答非所问了,他的疑惑并没有得到解答。 他一脸不解,但没有继续问。 安娜已经给他解释过了,人类就是会有这种微妙的心态。 派利文尽量去接受这个说法,但他仍然不能理解其中原因。 周日,贝洛伯格还是没回来。看来他很忙。 阿波罗也没闲着,上午他去了一趟安娜家,拿回来几样小东西。 其中有个铜按扣,看着和阿波罗书包上的扣子差不多,还有个透明笔袋,里面装着带彩色毛球的透明空笔桿,以及很大块的桃心形橡皮。 阿波罗都没心情好好吃午饭,随便扒拉了几口就回屋去摆弄这些小东西了。 派利文跟着过去看。阿波罗坐在书桌前,打开平时锁着的抽屉,拿出他非常珍惜的小宝盒。 很多孩子都有这种宝盒,里面什么都装一点,总之都是自己喜欢的小件物品。 阿波罗的宝盒里什么都有,物品价格有高有低。其中有很贵的东西,比如奢侈品品牌的挂件、高级袖扣之类,有的是妈妈送的生日礼物,也有的是爸爸还在时送他的;还有些东西并不值钱,是那种只有小孩才会喜欢的玩意,比如被水流磨得圆滑的玻璃,花纹特殊的贝壳之类。 第88页 阿波罗拿出了一个精緻的小瓶子,又打开刚带回来的透明空笔桿,把瓶子里的东西灌入笔桿。 派利文问他这是在做什么。阿波罗挑眉一笑:“用这个处理学校里的事。” “用这个?”派利文趴在桌上,仔细观察着笔桿,“这是什么?施法工具吗?” 阿波罗说:“得赌运气,不一定顺利……唉,其中有的事情你不懂,很难给你解释清楚,总之你先别管了,等事情做成,我肯定会告诉你的。” 到了周日下午,阿波罗要返回学校了。 他收拾好要带的东西,离开树篱村去坐巴士。 派利文只能送阿波罗到树篱村门口。 望着“弟弟”的背影,派利文焦虑得原地走来走去。 他很想跟阿波罗一起去学校……也不用非得进入学校里面,只要能到附近就行,能远距离保护阿波罗就足够了。 在他心目中,阿波罗要去面对苦难了,要去孤身战斗了,而他这个当哥哥的竟然帮不上忙,竟然只能在家里干等着。 阿波罗已经走远,背影都看不见了。派利文想追上去,但是不行。 卡戎曾经这样叮嘱过派利文:在没有我陪同的情况下,如果你想离开树篱村,必须事先告知我,徵得我的同意之后才能行动。 卡戎是派利文的契约母亲,派利文很听她的话。 每次离开村子,派利文都会老老实实向卡戎提出“申请”。 他离开的事由都很普通,一般是和阿波罗去城里玩,也有时候是帮村里其他人做事。卡戎很好说话,只要派利文事先说明,卡戎一般都会同意。 派利文想立刻给卡戎发个语音,问能不能离开村子……但仔细一想,这事要怎么跟她说呢? 卡戎肯定会问他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他怎么回答? 如果说得不合理,卡戎不让他去怎么办?如果说实话,说要去保护阿波罗,卡戎肯定会意识到有坏事发生,那阿波罗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派利文一直站在树篱下面抓耳挠腮,直到夕阳西下。 因为太过焦虑,这一夜派利文没怎么睡。 他一直在村里到处转悠,和各家的小猫小狗玩耍,甚至为了发泄过剩的精力而跑去排球馆遗蹟收拾渣土。 第二天一早,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贝洛伯格和尤里回来了。 每次贝洛伯格出入树篱村,索尔夫妇都能及时听到消息。他们会放下果园的工作,跑到树篱圈附近,远远盯着贝洛可能乘坐的汽车。 今天也不例外。很可惜的是,今天贝洛和尤里是坐计程车回来的,瓦丽娅并没有给他们当司机。 索尔夫妇假装欣赏了一会儿树篱拱门,无精打采地回去了。 贝洛的状态很不好,脸色非常苍白,站稳都有点困难。刚下车时他还能扶着助行杖走几步,走进村里之后,他身形越来越不稳,得靠尤里半搀半拖才能继续走。 尤里提出可以直接把他抱回去,或者背他也行,贝洛坚决不肯,咬紧牙关非要自己走。 看到他们,派利文赶紧迎上去帮忙,和尤里一左一右搀扶贝洛。 才走了几步,贝洛立刻要求派利文放手,他手劲太大,胳膊要被他捏青了。 尤里和贝洛到家后,派利文还不走,在门口徘徊着左顾右盼。 贝洛察觉出他好像心里有事,就请他一起进屋。 进屋后,贝洛躺在了沙发上,尤里去厨房沏茶。 派利文也不坐下,一直在客厅来回熘达,犹如一只出现刻板行为的小动物。 贝洛叫住他:“别转来转去了,停一停,我看着头晕……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派利文吭哧了半天才说:“没什么事,就是没事闲着才来的。” “你又闯了什么祸?” “没有。起码目前为止没有。”派利文的回答颇有自知之明。 尤里端着茶回来了。他问派利文:“阿波罗不在家对吧?你是不是太闲了?” “是有点。”派利文说。 “那明天你来给我帮忙吧,反正你有得是力气。” “要我帮什么忙?” “我要去城里一趟,买点东西。你要不要来当苦力搬运工?” “啊!”派利文大叫一声。 尤里对他给出的反应感到迷惑。不过尤里也逐渐习惯了,派利文就是比他更不像人。 “你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尤里问。 派利文眼睛发亮:“你要去哪里买?” “呃,叫什么购物中心来着?”尤里刚来不久,只知道目的地大致位置,不熟悉名称。 贝洛替他回答:“去伊夫市,主要去家居广场和伊夫购物中心。” 听到伊夫市这个地名,派利文又是拍手又是用力握拳,甚至还跳了几步:“好哇!我也想去!” 伊夫市是距离树篱村最近的城市,阿波罗的学校就在城里。 回来的路上,贝洛和尤里就在说明天去城里的事。家里需要採购些东西了,但贝洛状态不佳,恐怕明天起不来床,所以计划是由贝洛列出购物清单,尤里一个人去买。 考虑到尤里对伊夫市并不熟悉,贝洛还想给他画个乘车路线和小地图。 第89页 这着实把尤里逗笑了。他晃了晃手机,表示地图app什么都能查到。 如果带上派利文,尤里就连导航地图都用不着了。虽然派利文不是人,但他去过伊夫市很多次了,完全可以给尤里做导游。 派利文立刻给卡戎发语音,说明事由,向她请示能否出行。 卡戎一向工作繁忙,很少回家,但只要是孩子们发来消息,她总是回得很快。 她的回答是:“明白了。只要贝洛伯格同意就行。” 贝洛已经同意了,所以派利文可以去城里了。 派利文扑过去拥抱了一下尤里,还想来抱贝洛,被贝洛厉声喝止。 三人随便聊了几句伊夫购物中心的事,派利文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和尤里约好明天的出发时间,蹦蹦跳跳跑回了家。 派利文离开后,尤里和贝洛默契地对视了一下。 “明天你好好看着派利文。”贝洛说。 尤里问:“他这样不对劲是吧?他平时不是这样吧?” 贝洛说:“他平时也这样,但今天特别不对劲。我猜……他是想去找阿波罗吧,谁知道这俩小孩又在搞什么。” 倒不是贝洛有多聪明,而是因为这一点儿也不难猜,大家都知道阿波罗在哪上学。 尤里问:“如果他真要去找阿波罗怎么办?” “你可以陪他去看看。不要做出太不像人的事就行。” 尤里想了想,问:“刚才……我是不是嘴太快了?我没徵求你的意见就直接问派利文要不要一起去……” 贝洛笑道:“没事,你做得对。派利文这个精灵其实很像人类,只是不像大人,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如果他很想做某件事却做不成,他会整天魂不守舍,会特别焦躁,到处惹祸,还不如给他个实现愿望的机会。堵不如疏啊。” “也对。”尤里点点头。 他喝了口茶,又问:“你真的放心让我带他出去吗?他是纯粹的精灵哎……” 贝洛慢慢从躺姿坐起来,拿起茶杯:“注意安全就好,不用过度担心。派利文整体上很稳定,对待普通人的时候,他还是比较有分寸的。” 尤里皱眉:“他真的有分寸吗?万一再出现拆排球馆那种事……” “尤里……你忘了吗,”贝洛无奈地看着他,“实际上拆排球馆是你,不是他。” 尤里恍然大悟地抓了抓头髮,笑得有点难为情。 第41章 我哥哥的忧虑-下 41-我哥哥的忧虑-下 贝洛说得没错,在与普通人相处的时候,派利文很有分寸。 尤里带着派利文一起购物,过程非常顺利。派利文非常守规矩,坐车买票很熟练,过马路也知道看红绿灯,逛超市的时候还帮老年人从货架高处拿东西。 这孩子在家那么闹腾,在外竟然又乖又有礼貌,尤里对他刮目相看。 就在尤里松懈下来时,派利文终于开始出状况了。 他们先去伊夫购物中心,再去居家广场。因为完全按照清单购物,所以他们效率很高,中午就差不多把清单上的东西买全了。 下午两点多,两人坐在居家广场的餐厅里,吃完饭了,尤里低头玩手机,派利文起身说要去洗手间,尤里也没多问。 十分钟过去,派利文没回来。 半小时过去了,派利文还是没回来。 尤里给派利文发信息,问他在哪。 派利文不太会打字,回了语音:“他们学校出事啦!” 既然派利文提到学校,指的肯定是阿波罗的学校。 尤里问:“出什么事了?” 这次派利文很久没回,估计还在看热闹。 尤里本想去学校找他,但看了看身边的购物车……不仅有满满一车筐商品,楼下储物柜里还塞了个很大的购物袋。 这么多东西,尤里真要拿也能拿动,但要拿着它们在陌生的街上边查导航边走路……想想还是有点麻烦。 过一会儿,派利文终于发来了很长的语音:“刚才来警车了,我看他们带走了一个人……对了我刚才还在想呢,阿波罗怎么不出来啊,后来想到他住校啊,唉等等,我看到好多学生在那我去看看……” 语音停得很突兀。 尤里看着手机,无奈地摇摇头。 把时间向前推一些,回到今天的上午和中午。 再把地点挪动一下,来到阿波罗就读的学校里。 早晨,阿波罗离开住宿公寓,来到校园,打开自己的储物柜,往里面放了些东西。 首先是一个中号手提袋,袋中有个小面包,还有一包纸巾,都是不重要的东西。 除此外,还有一只塑料笔袋。 笔袋完全透明,边角有樱桃图案,拉链头上还挂着小兔子。看起来像那种低年级小女生会用的东西。 笔袋里有一支笔,一块桃心形状的大橡皮,还有一张摺叠起来的花样信纸。 笔很华丽,笔桿是透明的,里面塞着亮闪闪的细小晶体,笔顶端还带了个毛球。 桃心橡皮有掌心那么大,外面的纸壳印着黑红波点。 花样信纸是叠起来的,外侧贴了桃心贴纸,贴纸上写着“送给你”。如果把信纸展开,会看到一封简短的匿名情书。 第90页 上午有实验课,阿波罗一直远离储物柜。等他回来的时候,果然,柜子被人开过了。 手提袋还在,里面的纸巾被扯出来扔在附近,小面包被吃掉了,包装留在柜子里。 如他所料,透明笔袋和里面的东西都不见了。 阿波罗非常开心。 他做好了那些人不上当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中午,阿波罗主动去找那伙高年级学生。 他主要找其中那个高个子,此人是小团体的头头,有人说过他的名字,但阿波罗没记住,他在一直偷偷管那人叫“狒狒”。 找狒狒很容易,他经常大白天旷课回公寓,或者和一群人到处熘达抽菸什么的,非常显眼。 看到阿波罗,狒狒并不惊讶。这小孩显然是来讨要东西的,狒狒当然不会痛快地物归原主。 不过,狒狒对待阿波罗还是比较谨慎的。阿波罗和卢卡不一样,卢卡的父亲是人人喊打的恶性罪犯,大家都躲着卢卡,他受委屈也没会人心疼,哪怕对他动手,其他学生也都尽量假装看不见,只要不是特别过分,一般没人管。 而阿波罗是普通学生,人缘不算差,家境背景也暂时不清楚……所以,至少在人多的地方,狒狒不会对阿波罗做太过分的事。 狒狒提出到排球馆后面去谈。阿波罗竟然同意了。 到了地方,阿波罗很直白地对狒狒说:“把笔袋和里面的东西还给我,这些不是普通文具,非常贵。” 狒狒和身边的兄弟们对视,哄堂大笑。 “很贵?是女人送你的吧?是东西贵,还是送东西的女人贵?” 阿波罗无视了他们语言中的下流含义,说:“确实是女性送的,但这不是重点。东西真的很贵,你赔不起。” 狒狒问:“能有多贵啊?” 阿波罗说:“好几百万。”(注1) 一群人再次狂笑起来。 他们当然不信。并且纷纷嘲笑阿波罗智商有问题。 阿波罗也不急,他绷着脸说:“你真的不还给我吗?跟你说了,很贵的,要是弄丢弄坏了一定得赔,你要是想偷走就是犯罪。” 为首的狒狒得意地说:“哦,我把那些破玩意扔了。” “扔在哪了?” “扔进女厕所了。既然是女人送的礼物,你找那个女的来给你捞呗!” 从狒狒戏嚯的神态中,阿波罗看出他在随口胡说。 东西应该还在他手上。他故意说扔在了女厕所,只是想看阿波罗着急。 阿波罗说:“你不可能去女厕所扔东西,这样违反校规,而且很不道德。” 狒狒嗤笑着:“哈哈哈哈道德?你问问哪个女的敢跟我讲道德?” 在这群人的欢声笑语中,阿波罗说:“我告知你们一声,你们说的话我都录下来了。赶紧把东西还我,不然将来你们会后悔的。” 狒狒迟疑了一下。 眼前的小孩两手空空,连手錶都没戴,衣服上也没有口袋可以放手机……他在用什么录音? 狒狒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小孩肯定在吓唬人。 但……会不会是真的呢?他会不会真有那种电视里演的隐蔽摄像头? “那你录啊,”狒狒继续撂着狠话,“录啊,录给谁看?谁他妈相信你这么一只小杂种狗……都录下来什么了,给我看看?” 他边说边朝阿波罗走过去。 其余几个人察觉到老大的意思,也缓缓向阿波罗围拢。 阿波罗并不准备打架。他是普通人类,以一敌多不是好主意。 但他好歹是树篱村的孩子,和普通少年人比起来,他的基础体能相当不错。 简单来说就是——该说的话说完了,他可以跑了。 察觉到阿波罗要跑,一伙儿人立刻加快脚步扑上来。 但阿波罗太灵活了,一熘烟就绕过排球馆,跑到了操场上。 操场上有很多人,其中有不少人望过来。 狒狒和小弟们一时犹豫,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追。就在他们放慢脚步的时候,阿波罗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为了寻找那群人,再加上各种拉扯周旋,阿波罗不得不旷了一节课。 他回到教学楼,下课铃正好响起。 阿波罗跑到教室,卢卡一看到他,赶紧来到门前,递给他一支手机。 这是阿波罗自己的手机。 下午的课开始之前,阿波罗把手机交给了卢卡保管,以防万一。在正常进行教学的课堂里,这支手机肯定是安全的。 拿到手机后,阿波罗躲到没人的角落,打开手机,确认刚才录制的画面和声音。 他是真的录音录像了,但不是用手机录的。 摄像头也不难找,其实就在他的眼镜上。 不是什么高科技智能眼镜,就是普通眼镜而已。只不过,树篱村的安娜对它进行过一番改良。 录像不止存在阿波罗的手机上,同时也传到了安娜的电脑里。 阿波罗在树篱村里求助过两个人,一个是贝洛(可惜未能如愿),另一个就是安娜。安娜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安娜对阿波罗的帮助还不止这些。透明笔袋和里面的东西,也是安娜帮着准备的。 第91页 他们特意选了一些风格甜腻腻的文具,让打开储物柜的人注意到这些少女风格的物品。 首先是透明笔袋。透明主要是为方便拍摄,也方便让别人直观地看到袋内物品。 然后是那块桃心橡皮。它很大,因为它是摄像仪器。 橡皮纸壳上有黑红波点,因为针孔摄像头就藏在黑色波点中,而且橡皮两侧都有,没有正反面的区别。 一旦有人拿走笔袋,橡皮上的摄像头就会全程拍摄过程,大概率能拍到窃贼及其同伙的脸。 再之后是那封“情书”。情书是诱饵,坏小子们看到信件肯定要翻看,看到是情书,他们肯定更兴奋。 他们可能会寻找送情书的人,也可能会拿着这些东西嘲笑阿波罗。总之,他们大概率会扣留这些“女生的礼物”,或许会搞点破坏,但应该不会立刻丢掉,丢掉就少了很多乐子。 最后,是那只亮晶晶的笔。 笔桿是安娜的东西,是文具店里随处可见的少女风塑料文具,并不值钱。 而笔桿里装的闪亮晶体,则是阿波罗自己的物品。 它们不是玻璃也不是水晶,而是一颗颗大小不均等的碎钻,每颗有大约二十到二十五分不等。 这样小的碎钻,单独一颗也不算太贵重……问题是,笔桿里大约有一百多颗。 阿波罗还真没骗那些人,甚至连“是女性送的”也是实话。 摄录设备和小礼物来自安娜,碎钻来自他母亲卡戎。 卡戎从前收到过比这贵重得多的首饰,华丽的包装中包括大量碎钻,作为装饰和陪衬。卡戎把碎钻送给阿波罗,就像随手送小孩玩意一样。 其实这套计划并不严谨,哪个环节都可能出问题。 阿波罗根本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大概是因为狒狒那伙人太蠢了,太容易看透了。 那么,好的,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阿波罗拨通手机,报了警。 下午,派利文藉口上厕所,抛下尤里,离开家居广场,赶到伊夫市唯一一所中学。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来干什么,只是想来,不来就不踏实。 刚到没多久,他就看到警察带走了一个男学生。 有很多学生探头探脑地围观,校外还有路人凑热闹举着手机拍摄。现在就是这样,但凡有点什么骚动,必定有人举起手机。 趁着校门口一团混乱,派利文熘进了学校。 他的外形是少年人,可以完美地混在学生里。灰头髮也许有点显眼,但也不算什么,学校里还有白头髮粉头髮绿头髮的人呢。 这期间,尤里发来了好几条信息。派利文敷衍地回了两条语音。 反正尤里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他没跑远,没失联,这不就行了吗,他已经很老实了。 熘进学校后,派利文想找阿波罗,却怎么也找不到。 从前他跟着卡戎出门的时候,如果两人分开,他总能很快找到卡戎。因为卡戎与他有收养契约,“母子”之间有感应。 而阿波罗不同。虽然阿波罗是他的“弟弟”,但他俩之间没有任何类似血缘或契约的关联,他感应不到阿波罗的气息。 他想找人问,但他忘记阿波罗叫什么名字了……是指证件上的人类名字。 派利文肯定听过、见过那个名字,但他死活想不起来。毕竟他根本就没认真记过。 派利文换了个方式:仔细回忆阿波罗说过的话,回忆他经常提到哪些场所。 他提过教室……但这里有好多教室,是哪一个啊? 还有实验教室,操场,住宿公寓,排球馆……噢,他们学校也有排球馆,而且这个排球馆很健康,没有倒塌。 派利文决定先去排球馆看看。这么大一个建筑,非常好找。 场馆大门是关着的,上面挂了个铁链子锁头。 派利文绕着场馆熘达,想找个窗户扒上去。 排球馆挨着另一座楼,两幢建筑物的夹缝里很安静。 刚走进去,派利文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在说话,声音来自在下个拐角后面。 派利文放轻脚步,慢慢靠近。 “傻子都看得出来!肯定是你们搞的鬼!”一个男生说。 另一人说:“那条狗是有多喜欢你啊?为了给你出头,胆子不小啊?你们俩是不是搞过?” 有人在笑,有人说脏话,还有些像是推搡的声音。 种种杂音中,混杂着哭泣和求饶的话语,声音很小。 一开始的男生说:“快点,把那条狗叫出来。你可想清楚,要么你把他叫出来,要么今天你就废在这了。” “不关他的事……”一名少年说。声音带着颤抖。 然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挣扎的声音。 “你们干什么!你们……”少年惊恐叫喊起来,然后被人捂住了嘴。 刚才的男生说:“你当初是怎么跟你爸一起弄小女孩的?是不是用了这个东西?你爸的是不是比你的还小啊?依我看,还是把你这玩意儿废了吧,免得你将来跟你爸一样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派利文走过去,伸出手,拍了说话男生的肩:“嗨!” 一群高年级男生回过头,全都吓到了。 第92页 这个灰头髮的少年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突然就站在了其中一人背后?他们谁都没看见他走过来。 “真神奇!”派利文说,“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们,竟然一眼就认出你们了!” 派利文不仅认出了这群人,也认出了被围在中间的少年。 阿波罗给他讲过卢卡的特徵:矮矮胖胖,娃娃脸,看着比实际年龄小,每天被一群大一些的孩子欺负…… 所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派利文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此时的卢卡非常狼狈。他脸上有伤,鼻子下有血,一边眼睛睁不开了,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估计身上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不少伤痕。 那些人还把他的裤子弄下来了。离他最近的几个男孩刚刚点了烟——不是为了解瘾,而是要对卢卡做出极为残忍的事情。 “你谁啊!”为首的男生气势汹汹,双手用力推了派利文一把。派利文根本没躲。 推完人,男生一愣。 其实他用了很大力气,眼前这人却像大树一样,动都没动一下。 这帮混混彼此间倒很有默契,决定靠人多取胜。 他们没有继续问话,而是全部沉着脸,掰着手腕手指,向派利文围拢过来。 派利文“噗”地笑出了声。 “你们想的话……那也行!不过你们别害怕哦!”他微笑道,“对人类……啊不,我的意思是对‘别人’,我一向是很有分寸的。” 注1: 文中提到的“几百万”不是指人民币。 私下的设定中,依据当时与该国的大致汇率换算,该情节涉及到的财物总价值约合人民币二十五万左右。 本文模煳处理具体国家背景,但又想带点异国感,而不是完全本土化,所以并未使用换算后数值,且不点出具体货币币种,涉及商品价值时,一律只描述数字。 第42章 如愿之花 42-如愿之花 下午四点多,尤里连抱带提着一堆东西走在寻找学校的路上,迎面遇上了派利文。 派利文热情地接过各种重物,主动坦白自己是去学校找阿波罗了。 尤里问他找到了吗,派利文说没有。 虽然没找到人,派利文却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比早上出门时还有精神。 “你不会干什么坏事了吧?”尤里问。 “怎么可能,”派利文说,“你到处打听打听,今天有坏事发生吗?” “那你怎么这么开心?” “能进城来玩一趟当然开心了。走吧,我也开心够了,可以回去啦。” 当天晚上八点多,派利文正在排球馆旧址清理建筑垃圾。 手机响了,是阿波罗打来的。 派利文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摘掉手套,美滋滋接通电话。 “你都干什么啦!”阿波罗的音调比平时抬高不少。 他显然已经知道派利文干的事了。 派利文说:“我很有分寸吧?小惩大诫而已。毕竟他们是普通人类,卸掉手脚关节之后我也没让他们疼太长时间,还亲自帮他们重新接好了呢!不会给他们留下残疾的,但我手法毕竟粗暴,有的人可能得肿痛一段时间哈哈哈哈!” 阿波罗声音发闷,可能在以手掩面:“你这样……太引人注目了!一个人打好几个,速度快得看不见,还能徒手卸了人关节再装回去……你太引人注目了!” 派利文说:“当时周围安静得很,没别人,只有那群恶霸和你的小朋友卢卡。对了,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小卢卡说的?他认得我吗?” “他不认识你,但他给我描述了你的外貌……能干出这些事并且还是灰头髮的人,还能是谁?” “就不能是尤里吗?” “尤里的外表是大人!而且他进城肯定戴黑色假髮!” 派利文笑得十分开心,仿佛受到了夸奖:“对了,小卢卡是怎么说我的?是不是很感谢我呀?” 阿波罗嘆气:“他被你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派利文觉得很奇怪,明明我是去帮他的,他怎么会被我吓到呢?肯定是被恶霸吓到的。 “总之我做得不错吧?”派利文自豪地说,“那几个人肯定受到教训了,再也不敢做什么坏事了!” 阿波罗的声音放低了些:“唉,你干都干完了,我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但愿他们不敢再做什么……但愿吧。” 派利文问:“你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是我安排的事情不太顺利。” “不顺利吗?具体怎么回事?快说说,你以前答应了做完要告诉我的。” “好吧,是这样的……” 阿波罗讲起这一天里的事情。 他先讲了拿贵重物品“钓鱼”,还有安摄像头等等,这部分派利文听得半懂不懂,只知道总之阿波罗的计划成功了,是好事。 但阿波罗的计划并不完美,还是有一些环节出现了问题。 今天下午,警方带走的学生并不是头目“狒狒”,而是小团体里的另一个人。 第93页 因为狒狒没有直接进行偷窃,动手的是别人。 视频里,狒狒和其他人一起“参观”那个笔袋,叽叽喳喳评价了一堆,另一段视频里他还出言不逊,辱骂别人,在被告知物品价格后仍然拒不归还……这幅嘴脸虽然很丑恶,但他确实没有动手偷窃,他碰都没碰那些东西,视频中也没有拍到他教唆谁的证据。 警方和他谈了话,但没有把他关起来,只是让他这几天老实点,可能还要随时找他了解情况。 到这一步,狒狒肯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暂时熘走了,一直没有出现。 后来一群人找上卢卡时候,狒狒并不在这些人之中。 目前为止,阿波罗还不知道狒狒到底去了哪里。只是回家了吗?还是想偷偷离开伊夫市?会不会有什么报復计划…… “是担心他偷袭你吗?”派利文问,“我可以再去一趟伊夫市,我去保护你。” 阿波罗赶紧说:“不不不不用,学生公寓很安全,不许非住宿生进的。你不用担心,自从我报案之后,我就是学校里的’重点人物‘了,他们反而不敢拿我怎么样。” 没有卡戎的允许,派利文也确实没法再去一趟市里。他只好说:“那好,你多小心,如果需要帮助就随时找我。万一我去不了……那你就找尤里!他是个自由的小精灵!” 派利文故意说了一句某电影里的台词,把阿波罗逗笑了。 当然是电影的台词——派利文读不下来人类写的小说,但能看电影。 卢卡到家的时候,妈妈还没回来。她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 开门时,卢卡发现锁只能转动一半。 他想拔出钥匙重新来,手刚用了点力,门微微一动,开了。 卢卡呆立在门前。有小偷吗?还是妈妈提前回来了? 应该不是妈妈。虽然锁没有损坏,但转钥匙时手感不对,可能是被人用别的工具打开的。 其实他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知小偷还在里面吗?还是已经离开了? 按照学过的安全知识,这时候不能贸然进屋,要悄悄离开然后报警。 卢卡明明知道该怎么做,却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推开了门。 合页发出很明显的摩擦声。如果屋里真的有小偷,这时候他肯定听见了。 “什么东西。” 突然,屋内传来清晰的说话声。 卢卡吓得打了个趔趄,扶住墙才没跌倒。 他的身体撞在半开的门上,又一次发出声响。 屋子深处再次传来声音:“干啊,槽,这他妈是什么。” 是那个声音……是那个植物丛中发出的,像是少年人的声音。 声音来自卢卡的房间。 不过刚才那两句话有点奇怪。从前声音只会重复卢卡说过的话,最近它也能打乱一些话,重组出别的句子了。 而刚才那两句……卢卡肯定没说过。 就算声音打乱别的语言,重组出了“什么东西”这句,它也不应该重组出脏话呀……卢卡从来没说过脏话。 这时,卢卡发现客厅里多了个东西。沙发背上有一件夹克。 是那种飞行员夹克,黑色,男款,很大,布料比较薄,上面缝了很多花里胡哨的布贴徽标。 这不是卢卡的衣服,显然也不是妈妈的。就算是爸爸从监狱出来了,他也不会穿这样的衣服。 仔细观察衣服后,卢卡心头一紧。 他想起来了……他见过这件衣服,见过不止一次。 卢卡手指微微颤抖。他拿起茶几上的菸灰缸,慢慢靠近自己的房间。 房门虚掩着。 卢卡刚要推门,里面又传来了声音:“好。对吗。” 那个声音一贯前言不搭后语。卢卡也听习惯了。 声音又说:“好。好。好。好。有趣。你。谁。哈哈哈。哈哈哈。快乐。谢谢。滚。好。这他妈是什么。噁心死了。是你应得的。” 卢卡把手放在门板上,正要推开时,屋里的声音清晰而缓慢地说: “好啊!哈哈哈,我好快乐,真有趣啊!这是你应得的,谢谢。” 卢卡吓到了。 这句话不同以往。声音不仅重组了词句,形成了有意义的话语,这次它还突然有了语气! 卢卡的手放在门上,在紧张中不知不觉加重力道,门开了。 门板碰到了地上的东西,发出骨碌碌的声响。 卢卡低头,看到一根金属球棒。 球棒打坏了木质墙裙,有些碎屑落在地板上。这位置没什么东西值得打,可能是胡乱挥舞球棒造成的。 现在铁线蕨已经覆盖了半个房间,原本摆小花盆的角落绿色最为繁茂,其他位置疏密不一。 那角落里传来细小的刮擦声,好像是有什么在磨蹭木地板。 卢卡的视线被床遮挡住了,得绕过去才能看清。 刚走几步,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床后面露出了一双腿。 脚上穿着名牌运动鞋,裤子似乎被什么拉扯着,露出了一点脚踝。 突然,这双腿被什么东西拉动,在地上蹭着向前了几厘米。 一支手机从那人的裤兜里掉了出来,滑到了一旁。 第94页 卢卡去捡起了手机。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下意识就去捡了。 他一点点向前探身子,终于,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铁线蕨和半个人类。 人类只有下半身,上半身淹没在铁线蕨浓密的叶子里。 在这个位置,如果此人趴在地上,面对墙,他的头应该已经顶住墙壁了,不可能再前进的。 但这半个人仍然在“前进”。他不断被拖入植物丛中,上半身消失在本该是墙壁的地方。 尽管看不见脸,只看衣服和鞋子,卢卡也认出了这是谁——正是那些高年级混混的头目。小贵宾给这人取了外号,叫“狒狒”。 卢卡很害怕,却没有移开目光。 他看着植物一点点吞没这人的腰部、大腿、脚……直到整个人都消失在植物从中。 有些地方叶子比较稀薄,能看到地板上有隐隐血痕。 血痕并没有一直存在。很快就有细小的叶片伸出来,像舌头一样舔舐着地板,将血迹舔得干干净净。 卢卡愣愣地看着,思维完全静止,大脑一片空白。 既没有刚进门时未知的恐惧,也没有目睹仇人遭难的喜悦。 植物发出了声音:“名字是谁?” 植物的语法好像有点问题,不过卢卡能听懂。它在问卢卡叫什么名字。 卢卡忽然想起,前不久小贵宾在电话里说过:如果“它”再出声,不要搭理它,不要答应它任何事…… 可是…… 卢卡还没想出“可是”的后半句,嘴巴已经先于思维做出了反应:“我是卢卡……” “卢卡?卢卡,卢卡。”声音重复着。 声音比之前柔和,语气也越来越趋近于正常人的语气。 卢卡壮着胆子问:“你、你是……铁线蕨吗?” “铁线蕨?”声音停顿,像是在思考,也可能是在组合语言,“哈哈,好有趣,不叫铁线蕨,我叫,我是蕨花。” “蕨花?” “蕨花。在夏至出生,慢慢长大的蕨花。” 卢卡深唿吸了几下,问:“你……你到底是什么呀?你应该不是人……对吧?” “我不是人。” “那你是……是怪物吗,还是什么别的?” “我就是蕨花。” “好吧,蕨花……” 卢卡沉思片刻,心一横,还是问了出来:“你把这个人……杀了吗?” “吃了。好吃,有趣。” 卢卡沉默了好久。蕨花也等了好久。 然后蕨花主动问话了:“我可以吃他吗?” “可以。”卢卡说。 说都说出来了,他才意识到:不对,不可以!我确实非常恨那个人,但是,但是…… 按照常理,应该说不可以。应该阻止非人之物做出这种可怕的事。 但现在再说“不可以”也晚了…… 蕨花又问:“我还可以再吃吗?” 卢卡勐地抬头。 蕨花继续问:“可以再吃吗?可以吗?” “你……你是必须食肉的吗?” “不是。我快乐,想吃。我还可以吃吗?” “你……” 卢卡再次沉默,双手攥紧到发抖的程度。 最终他低声说:“可以。但是,只能吃我带给你的人,或者闯进来的陌生人。绝对不能吃其他人。” “好,当然可以。太好了,我很快乐。卢卡,我爱你。” 它的语气越来越生动,听起来和普通人几乎没区别了。 特别是那句“我爱你”,和妈妈的语调有些类似。 平时妈妈说话的时候,植物能隔着门能听到她的声音,能听到她对卢卡说“我爱你”。 卢卡慢慢蹲下,靠近叶子最茂密的地方,轻声说:“你……你把那个人……全部吃完了吗?” 蕨花很不解:“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问我呢?你也要吃吗?” “不是,”卢卡拿着那枚手机,“如果你还没吃完,你能……能吐出来一部分吗?一下下就好,然后你可以继续全部吃掉……” “可以呀,可以呀。你要哪部分?” “右手。右手就可以……” 十分钟后。 外面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 这次是妈妈回来了。 门锁没有完全被破坏,卢卡进门时已经把它拧回了原状,所以妈妈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房间内,卢卡跪在地板上,压低声音:“你不要说话了。” 蕨花没有回答。连“好”都没说。 它完全沉寂了下来,就像从来没说过话一样。 卢卡把手机装进抽屉,将金属球棒踢进床下,走出房间。 妈妈在客厅里,显然她也注意到了男士夹克,正在拎着它看。 “这是谁的衣服?”她望向卢卡,“你的眼睛怎么了?” 卢卡已经处理好了身上的其他狼狈之处,只剩下一边眼睛有点肿。 第95页 卢卡说:“打排球,被球给砸了。衣服是一个同学的,他来家里玩了一会儿,走的时候忘穿了,我明天上学还给他。” 听到这话,妈妈原本疲惫的双眼亮了起来。 “噢,太好了。”她欣慰地说。 卢卡明白她的意思。她非常希望卢卡能在学校交到朋友。 卢卡想了想,问:“妈妈,这周五晚上你还要去餐馆帮忙吗?” 妈妈说:“这周五我要去伊夫大厦,”她是去做夜间周末保洁的,“怎么,有什么事吗?” 卢卡说:“其实……其实我想请一些朋友来家里玩……” “那正好!”妈妈笑道,“我懂我懂,你们这些小孩才不希望家里有大人呢,正好我本来就要工作到很晚,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抱歉妈妈……” “唉我的宝贝,别抱歉呀,应该多和朋友玩玩的,”妈妈走过来,吻了一下卢卡的脸颊,“我爱你。” 註: 蕨花(fern flower)是斯拉夫民间传说中的一种神奇花朵。传说中,蕨类原本不会开花,如果有人能找到蕨花,就能实现愿望,享受财富。 一些资料中认为,关于蕨花的传说(大概是)起源于芬兰,后来流传于波罗的海各个国家,并在斯拉夫文化圈中进一步发展形成各种故事。 苏那个联曾经拍过一部电影,叫做《伊万库帕拉节前夜》(1968年),后来又以同一故事为蓝本拍了个动画,动画就叫《蕨花》(1979年),两部影片的故事主题差不多,都是原本平凡的主人公受到邪灵诱惑的故事。 第43章 另一处密林 43-另一处密林 “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年长的刑警说,“圣奥伯市从没出过这么奇怪的案子……不,恐怕整个国家也从没出过这样的事。” 瓦丽娅点点头:“您放心,我有准备,没问题。” 两人戴上口罩与手套,提起黄色隔离线内,进入案发现场。 这是一家宠物店,位于圣奥伯市城西,开在一家购物中心的底商位置。 购物中心的位置不太好,再加上杂七杂八各种原因,今年宣布闭店了。商户们陆续撤出大厦,只有两三家底商还在继续营业,其中就包括这家宠物店。 几周前,宠物店结束了一天的正常营业,在凌晨关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再开过门。 附近的人也没当一回事,认为是这家店也终于要从大厦搬走了。 宠物店关闭数日后,一天黄昏时分,附近道路空旷无人,几个男孩路过店门前,发现店内竟然还有小动物。 这种情况下,正确的做法是求助警方,或者先找找店主的联繫方式。但这几个孩子……最小的十二岁,最大的十四岁,正是冲动、爱逞英雄、缺乏常识又自以为无所不能的年纪,几个人凑在一起,就更容易互相挑唆着干傻事。 他们没有尝试正常手段,而是直接打破了玻璃门,自己进入了宠物店。 他们在店内发现了一窝仓鼠,两只天竺鼠,两只兔子,一只猫。只有这么点动物了,其他的不知道是被带走了还是被卖掉了。 这几只不知道挨饿了多久,幸好还活着。 猫没在笼子里,可以在店内走来走去,也许因为能找到水源吧,它看起来还算有精神。 孩子们想去抱猫,猫却灵巧地避开了所有人,从玻璃破损处跑出去了。 其中一个孩子说要再往里面走走。后面还有员工休息区域,他要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小动物。 其余的孩子们在地板上坐下来,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 聊了一会儿,渐渐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大家都安静下来。 这时他们意识到,那个同伴也去得太久了。 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有人喊了一句:“里面怎么样?” “好没意思啊。”里面的人说。 “员工区域嘛,还能有什么意思。”外面的小孩嘟囔了一句,又问:“里面还有别的小动物吗?” 同伴没有马上回答。停顿了片刻,他才说:“有!” “啊?竟然还有?”孩子们纷纷站起身,“里面还有什么?” 同伴回答:“小贵宾!小贵宾!” 听闻此言,孩子们都涌进员工区域。 里面黑灯瞎火的,他们一时找不到电灯开关,就用手机光线凑合照明。 他们看到了宠物美容台,几个洗澡用的水池,还有叠起来的一排排玻璃门小屋,应该是寄养区。玻璃门全都是打开的,其中还有几个碎掉了,里面没有任何动物。 地方不大,孩子们找了一圈,完全没有看到什么小贵宾犬。 更奇怪的是,刚才那名说话的同伴也不见了。 孩子们打了电话,同伴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他们在疑惑中离开宠物店,竟然还是没有赶紧报警。因为他们根本不觉得同伴会出事,而是觉得他自己先走了,故意吓唬他们。 他们各自回家,在网上描述这件事,并发出了一些照片和视频。 有一位网友认出了宠物店的名字。她曾是这家店的员工,早就离职了,离职后她和店主互相保留了联繫方式,只是近期一直没有联络过。她完全不知道宠物店停业了。 第96页 她立刻给店主、给其他认识的店员打电话,发消息,结果完全联繫不上任何人。 最后,是这位网友先报了警,警方才找了那群孩子问话。 获知基本情况后,警方立刻赶去宠物店调查。店内没有安装监控,他们只能通过现场痕迹来推测情况。 店内除了孩子们闯入的痕迹,还有一些其他的可疑痕迹。比如被打破的宠物寄养柜,地板上的拖拽痕迹,员工留下的个人物品等等。 警方找到了店主和员工的共四只手机,一个在前台下面的桌上,一个在休息室,一个在个人提包里,还有一个在地上,屏幕摔碎了,手机全都已经没了电。 员工更衣柜内有室外鞋、私人服装等等,反而没有工作服。 那名报案的离职员工表示:下班时,员工们会先反锁大门,关掉主灯,翻出“休息中”的牌子,然后去后面处理一些杂事,都收拾完毕才会离开。 警方发现,在那些孩子打破玻璃进入时,店门不是从外落锁,而是从内部反锁的。 也就是说,从宠物店“关门”至今,店内人员根本没有离开。而且一直没有离开。 昨天,报案的前员工亲自赶到圣奥伯市,在警方陪同下进入宠物店。 走入非对外区域,寄养区旁边有一面满是绿叶的装饰墙。 前员工在这里停下来,疑惑地表示:从前是没有这面墙的,这里应该是一条走廊的入口,后面有两个房间,一个是仓库,另一个是店长的个人休息室。 警方怀疑这堵墙后面有问题,于是联繫了店铺房东,打算破拆查看。 接下来发生的事,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整片绿叶后面并不是合成板墙,而是又一层绿叶,再一层绿叶……全都是厚实而密集的层层绿叶。 正如前员工所说,这里确实是一条走廊,现在走廊里塞满了细小叶片植物,而且它们并不是垃圾一样的落叶,而是有茎相连的活体植物。 这场面完全不符合常识。 人们一时也没别的办法,只好用破拆墙壁的工具撕开植物,不停向内挖去。 挖了一上午,走廊里的植物基本被剷除了,地面、墙面露了出来,只剩天花板的植物暂时没处理。 走廊里的两个房门也出现了。店长休息室里面没有钻入太多植物,也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仓库的门比较难处理,因为门内又是大量密集植物,仿佛整个房间变成了花盆,盆中植物从门口喷薄而出。 并且,仓库里传出了浓烈的异味。在外面还闻不到,可能是奇怪的植物隔绝了味道。 警方让前员工和房东带来的工人都离开,接下来的事交由警察和消防人员处理。 当天晚上,他们清出了能进入仓库的路,并在地上发现了一具尸体。 有所发现后,他们又忙了一夜,终于在今天早上清理好了仓库,并在仓库中发现了共六具人类遗体,和大量过于凌乱而无法数清匹数的动物残骸。 然后,时间来到现在。 包括瓦丽娅在内,一共四名尤擅侦办兇杀重案的警员来到现场。 来的路上他们都读过最新的报告了,但当他们亲眼看到现场时,还是都惊讶得久久说不出话。 挖出来的树叶都运走了,因为有可能是物证,所以暂时存放在警方指定的地方。 六具遗体目前还在仓库里,暂时没有搬动。 遗体轻度腐烂,而且都不太完整,缺少了很多部位,兇器暂不明确。 一具遗体的头部完全消失,两具遗体能看到基本的面容,还有三具的头面部有大量皮肉缺损,无法辨认。 受害者们的衣物基本都还在遗体上。从衣物款式判断,其中四人可能是宠物店的店长和三名员工。 还有一人体型明显是未成年人,可能是在宠物店内失踪的少年。 另外还有一具遗体,男性,面部、双臂缺失,胸腹部被掏空,腰部以下结构还算完整。 遗体身穿白色t恤和牛仔裤,脚上的鞋子价值不菲。从鞋的款式来初步推测,此人大概也很年轻。 除了遗体之外,仓库房间内还有一样颇为可疑的东西——其中一面墙上,又是一片满满当当的绿叶植物。 房间里塞的植物都被铲走了,墙上的这些植物和其它叶子并不相连。 当消防人员试图继续剷除叶子时,这些叶子好像无穷无尽,撕掉一些,后面总是还有,厚度不见变化,怎么也铲不干净。 根据结构图,这个位置是真的有一堵墙,墙后面是大厦里的其他区域。 警方绕过去看过,墙对面一切正常。 第二天,六名死者的身份都得到了确认。 前五个确实是店内人员和闯入的少年,第六人是最奇怪的,他并不是圣奥伯市的居民。 他是个十七岁的中学生,家在伊夫市,三天没上学了。 由于他从前经常翘课或夜不归宿,老师甚至家长都习以为常,根本没察觉到他可能出事。圣奥伯市的警方打电话过去,他的家人和老师都十分震惊。 他和宠物店人员、和闯入的本地学生都完全不认识。目前还不知他为什么会在店里。 看到那名死者的学校的名字时,瓦丽娅皱紧了眉头。 休息时,她去街心花园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给贝洛打去电话。 第97页 一如既往,贝洛很久不接电话,估计又在睡。 瓦丽娅又气又无可奈何,只能继续打。 只要她孜孜不倦地打过去,让那边的电话铃一直一直响,贝洛家的猫迟早会烦得受不了,然后猫会跳到床上去打贝洛,这样贝洛才能醒。 第三次拨号后,很好,贝洛终于接电话了,并且他说确实是被猫打醒的。 贝洛的缺点是睡得太死,不看手机,不接电话,但优点是醒来后从来没有起床气,也没有睡昏头的情况,总是能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听了瓦丽娅的描述后,贝洛说:“听起来情况很复杂。我得找阿波罗聊聊了。” 瓦丽娅说:“你直接带大哥布林去查,就别找阿波罗了。” 贝洛说:“这事肯定得告诉阿波罗的,死者和他在一个学校。” 瓦丽娅有些烦躁:“我给你打电话,不是为了让你去找那个孩子,而是因为伊夫中学离你们近,那孩子只是碰巧在学校而已。” 贝洛正躺在床上听电话。他揉了揉眉心,说:“阿波罗是互助会的预备成员,不是普通小孩。” “那又怎样?他就是个十四岁的小孩。” 贝洛说:“你和他又不熟,怎么这么操心他?唉……其实我也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你小时候的‘那件事’,所以现在你听说有什么事牵扯到小孩子,就会非常的……” 瓦丽娅打断他的话:“行了,别提那个。不论有没有那件事,树篱村都不应该把小孩拉到涉及精灵的险情里!” 说完,她察觉到自己声音有点大,赶紧看看四周,幸好没人。 她有点懊恼地压低声音:“总之你先去帮忙看看。如果你没时间,找互助会的别人也行,实在不行就找卡戎啊,都涉及到她儿子的学校了,她也许想亲自处理一下呢?” 贝洛嘆息道:“我会去调查的。但阿波罗那边……如果我什么都不和他说,万一他身边真发生危险,他毫无准备怎么行?你看这样好吗,今天是周五,正好他也要回来了,我只告诉他学校有人遇害,顺便问问他认不认识那个人,提醒他注意安全,先不说事可能与精灵有关。这样总可以了吧?” “好,你懂我的意思就行,”瓦丽娅顿了顿,说,“贝洛,你别嫌我多管闲事,我并不反对阿波罗做什么施法者,也没有权力去反对,等他成年了他干什么都行。我只是……我真的不希望树篱村再有孩子遇到那样的事……” “嗯,我明白。我也不希望。” 第44章 蛟蛉 44-蛟蛉 警方找到了阿波罗丢失的笔袋,里面的贵重物品完好无损。 它被藏在高年级小团伙中某人的储物柜里,并没有被带出学校。 阿波罗有点隐隐的失望。他希望的是狒狒把赃物带回家,然后警方从他家搜出来…… 现在这样他觉得不够。但……也只能就这样了。 这几天狒狒一直没来上学,小团伙里其余的人也很老实,没有人再动阿波罗的东西,也暂时没人去找卢卡的麻烦。 阿波罗心情很好。正好要到周末了,他想找点热闹的地方散心。比如去伊夫购物中心熘达一下,吃点树篱村里没有的垃圾食品。 他问卢卡要不要一起去,卢卡说去不了,他要早点回家帮母亲做些事。 “对了,”阿波罗想起另一件事,“你家里的植物后来怎么样了?” 卢卡低着头小声说:“那个啊……是我搞错了,它应该不能说话,后来也没再说过话。妈妈说她听到了,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说梦话……那几天我精神太差,可能把梦和现实搞混了。” “原来如此……”阿波罗点点头。 于是阿波罗就一个人去玩了。放学时间很早,他要坐的巴士七点半发末班车,他决定逛到六多再去车站,城市不大,距离很近,来得及。 周五的伊夫购物中心里有不少年轻人,有的扎堆在游戏城里,也有的搂着男女朋友随便熘达。 其实学生未必会买什么东西,主要是喜欢到这种地方来享受气氛。 阿波罗在宠物店玩了很久,远观洗澡时惨叫的猫,欣赏修剪成棉花糖的狗,隔着玻璃拍了很多可爱照片。 快到六点,他来到一层的快餐店,想买个全家套餐带回去和派利文一起吃。 排队时,忽听到有人叫“小贵宾”。 回头一看,旁边桌上是他同班的一对小情侣,两人和阿波罗的关系都还不错。 打过招唿后,女孩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一个劲对她男朋友使眼色。 男孩犹豫了一会儿,对阿波罗说:“小贵宾,我看你最近……一直对那个人挺好的哈。” “那个人”肯定是指卢卡。同学们都不喜欢卢卡。 阿波罗回答道:“卢卡不太爱说话,但其实人还挺好的。” “你知道他爸的事吧?” “知道,都判刑了。说真的,这也不关卢卡的事啊,大家都是同学,还是要好好相处。” 阿波罗只是说点空话,并不想深谈。每个人都有选择朋友的自由,如果同学实在讨厌卢卡,他也懒得去教育别人。 第98页 他只是有点疑惑:这两个人一向当卢卡是透明人,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他? 男孩说:“哎,你就是个滥好人……他没和你一起来吗?” “没有,他一放学就回家了。” 小情侣又对视。 “怎么了?”阿波罗问。 男生说,他们来购物中心之前,还去了一趟隔三条街的家居广场。今天店里有活动,他们想去吃肉圆意面。 结果店内人太多,自助餐排队排得不见头尾,小情侣熘达了一圈,决定放弃。 意想不到的是,在餐厅里熘达时,他们竟然遇到了卢卡。卢卡来得比他们还早。 三个人迎面遇上,彼此认识,但关系不怎么好,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女孩礼节性地和卢卡打了招唿,随口问了一句:“在等人吗?” 卢卡说“是的”,然后就不吭声了。 小情侣一开始没多想。他们都知道“小贵宾”很照顾卢卡,所以认为卢卡肯定在等“小贵宾”。 他们刚走没多远,就听到后面传来了耳熟且令人不悦的声音——是那几个高年级的混混。他们也到餐厅来了。 一共来了四个人,围在卢卡身边。 小情侣也害怕他们,所以没敢回去确认情况,只是边走边假装不经意地偷看了几眼。 “他们没有动粗,”男孩回忆着,“卢卡好像还主动和他们说话,至于说什么我就没听见了,我们已经走得有点远了。” 听了这些,阿波罗比小情侣更吃惊,更疑惑。 他邀请卢卡的时候,卢卡明确地说要回家……结果卢卡竟然去了家居广场的餐厅?还在等那些欺负他的人? 餐厅里人山人海,小混混们应该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但阿波罗还是放不下心。 他告别了那对情侣,说等餐太慢,不想排队,要回家了,然后匆匆离开了购物城。 除了狒狒和那个被警察带走的人,混混团伙里还有五个人。 卢卡本想把他们全都找来,但其中一人被家里人严管起来了,这两天也没来上学,最近应该都约不出来了。 卢卡思考了很久。现在只剩下四个人,要再等等吗?还是就处理这四个? 只有四个人其实也行。卢卡说不清小团体中每个人的名字,但能清晰地认出他们,第五个人是地位不高的小弟,在同伙里也是被唿来喝去的角色。 如果要给这些人列一个仇恨等级,等级最低的就是这第五个人,还有那个被抓了的人。 等级最高的当然是狒狒。 不过狒狒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最后卢卡决定按原计划行事。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不用实在可惜。 至于第五个人将来要如何处理……先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为了把四个人找来,卢卡可是费了不少脑子。 他们不是朋友,直接说“来我家吧”也太奇怪了。 最后卢卡想出了办法——狒狒的手机还在他家。 发生“那件事”的当天,卢卡已经用狒狒的手指解开了锁屏,进入设置,把锁屏密码和指纹都取消了。 周四晚上,卢卡给手机充上电,找到聊天软体。里面有很多对话群组。 起初他担心自己不熟悉这些人的名字,找不到想找的人,后来发现非常好找——这些人都挺自恋,头像是他们自认为很帅的自拍。 他不用找全四个人,只要能联繫到其中之一就够了。 卢卡浏览了狒狒的聊天记录,再结合他平时的语气,很生动地模仿出了狒狒打字时的口癖。 周五当天,果然,那四个人主动来找卢卡了。 在他们看到的信息里,“狒狒”自称这几天躲在卢卡家,还说自己确实在躲警察,但不是因为“小贵宾”报的警,而是因为他牵扯到了别的事。 至于具体是什么,“狒狒”语焉不详,说用手机聊不方便,要见面谈。 他叮嘱小弟们一定要保密,别透露给任何人。 混混们不懂狒狒为什么躲在卢卡家,但要说他在躲警察,他们绝对相信。 狒狒干过很多破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其中有些事他们几个也参与过。 于是他们把卢卡叫到空教室,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卢卡用一如既往怯生生的态度面对他们,表示狒狒确实藏在他家。而他骗妈妈说是朋友借住,妈妈工作忙,经常不在家,也不太管这件事。 至于狒狒为什么去他家,他表示不知道,不敢问。当然他没有报警,也不敢报警。 混混们决定听从狒狒的“指示”,去卢卡家看看。 但他们害怕遇上之前那个灰发少年。好在那人不是本校学生,卢卡似乎也不认识他,他应该只是偶尔路过管闲事。 为防止再遇上那个人,混混们不肯与卢卡一起走出校园,而是要各自离校,再去指定地点集合……甚至还勒索卢卡请他们吃了东西。 这当然可以,卢卡都同意了。 天已经黑下来了。 卢卡在自家门前,慢吞吞地掏出钥匙。 四个混混跟在他身后,颇有耐心地等着他。 把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卢卡突然产生了奇怪的想法——那个人……我的父亲,当初他是怎么把小孩骗到家里的呢? 第99页 欺骗小学生应该很容易吧,骗进屋里应该不难。 难的是之后的事。 他把那孩子藏在家里很久。他是怎么做到的……不是指行为上的“做到”,而是他的心态。 他竟然不会动摇吗?竟然不心虚,不害怕,不觉得自己在做坏事? 这些想法稍纵即逝。卢卡把思绪拉回当下。 他担心自己会动摇,担心自己会害怕,所以才会突然想起父亲。 目前为止,他没有动摇。这很好。 开门之后,卢卡走在前面,摘下书包,走向自己的房间。 那四个人漫不经心地跟着卢卡。 到自己房间门口,卢卡没有先进去,而是侧过身,让那四人进去。 这是个卑微的礼让动作,混混们十分满意。 其中一人还把他往旁边推了一把:“你在外面待着!” 他们肯定有小秘密要和老大讲,不方便让卢卡听。没关系。 第一个人刚进房间就嘟囔起来:“哪有人?” 卢卡在外面说:“我房间里有植物帘子,后面还有个房间,他在那藏着呢……你们自己过去吧,我就不去了……” 看到那面铁线蕨交织成的幕墙,混混们吃惊又好奇。它确实像个款式新颖的大帘子。 卢卡在门边等待着时机。 四个人都进入房间,都背对着他,都在晃晃悠悠地靠近那片植物——就是现在。 他从外面关上房门,迅速掏出准备好的钥匙,上了锁。 锁门的声音很小,那四人在说话,没有立刻听见。 卢卡事先研究过自己房间的门锁。 在里面拨动旋钮,可以锁住,从外面用钥匙可以打开;而从外面用钥匙锁住,用里面的旋钮就打不开了。 卢卡趴在门上,听到他们在谈论那片植物墙。 “妈的什么玩意?” “哎你看这个,好像能拨开……” “沃瓦!你在吗!” “什么鬼,真是帘子吗?”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最近流行这种吗?” “啊?这是真的植物?不是塑料……” 屋里持续传来窸窸窣窣、骂骂咧咧的声音。 听起来还好,他们不怎么慌张。 目前为止,蕨花还什么都没有做。 卢卡转了个身,深唿吸,背靠着门。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客厅,正好看到沙发上的女包。 是妈妈每天上班背的包。 顺着背包,他又看到了沙发背上的衣服。 是一件米色外套。今天有点降温,早上妈妈出门时特意换了这件。 “哎……?” 卢卡慢慢离开门板,向沙发和茶几走去。 沙发上有外套和背包,茶几上的木盘子里丢着一串钥匙。 他们只有两套钥匙,一套卢卡拿着,另一套当然是妈妈的。 卢卡又缓缓走向门口。 鞋架旁边乱放着一双棕色拖鞋,是卢卡自己的。 这趟进门,卢卡没有换鞋,穿着帆布鞋就进来了。那四个混混当然也没换鞋。 门口贴墙放着很小的铁艺鞋架,上面都是妈妈的鞋。也不多,只有五双,都是本季鞋子,她的冬季的长靴没有摆出来。 五鞋双全都在。 地上没有妈妈的室内鞋。 卢卡看着鞋,又看看茶几上的钥匙,最后看向门锁。 他忽然想到,这套房子的户门,和他的房门是一样的:从外面用钥匙锁住,用里面的旋钮就打不开了;在里面拨动旋钮可以锁住,从外面用钥匙可以打开…… 也就是说,如果妈妈从里面锁上了门,当卢卡回到家时,他仍然得用钥匙再开一遍锁。和没人在家时是一样的。 所以……既然门口没有室内鞋,客厅里有包和外套……难道妈妈在家?她回来了? 这完全是有可能的。妈妈下了白天的班,回来休息片刻,取点东西,换件衣服,再赶去晚间的工作场所…… 卢卡几步跨到妈妈的卧室。门是虚掩的,一眼可见里面没人。 他又去卫生间看了看,也没人。 一股剧烈的恐怖袭上心头。 卢卡连滚带爬回到自己的房间前。 他只想着找妈妈,顾不得别的,用钥匙开了门。 门一开,他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被一拳招唿在了脸上。 他跌倒在地,面前是怒气沖沖的四个人。 “耍我们是吧?”有人踹了他一脚,“哪有人?哪有什么别的房间?你他妈还锁门?还锁门是吧?” 咒骂和拳脚像雨点一样落下,卢卡完全没听见这四个人在说些什么,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房间内的铁线蕨。 “蕨花!蕨花!”卢卡厉声喊叫,“你在哪!你在不在?为什么……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有人在卢卡的肚子上重重踩了一脚,卢卡痛苦地蜷缩起来,又被另一人踢得撞在墙角上。 他咳嗽着,试图爬向房间。 那些人不断叱问着什么,卢卡根本没有听清。 他向房间伸出手,又被人踩住了手腕。 第100页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卢卡崩溃地哭喊,“蕨花!蕨花!蕨花!我妈妈在哪!我妈妈在哪!” 因为卢卡的反应过于诡异,四个混混渐渐也停下了殴打。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这个小孩到底在说些什么,是疯了还是怎么了。 借这个机会,卢卡忍着疼痛,慢慢爬着靠近房间。 “蕨花……你不在吗?你不在对吧……哦,你不在……碰巧你不在对吧……” 一定是因为蕨花不在,所以房间里的铁线蕨安安静静,没有吃掉这四个人。 因为蕨花不在,所以它不可能伤害妈妈。 妈妈回来了一趟,但她肯定没出事。 她肯定是穿着拖鞋又出去了……是这样吗?可是她没拿钥匙和提包啊…… 哦对了!她可能是出门倒垃圾,不小心把自己锁在了门外,现在她一定是去别的地方求助了,一定是这样…… 泪眼朦胧中,卢卡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不是这四人其中之一,也不是妈妈的声音。 它说:“我在呀,我一直在。” 四个混混吓了一跳,边骂脏话边到处寻找哪还有人。 他们当然找不到。最终,他们回到门前,也望向卢卡望着的方向。 短短几秒内,铁线蕨的范围又扩大了。 它们充满了卢卡的房间,沿着天花板与墙壁,蔓延到了房间门口。 卢卡趴在地上。在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茂密叶子中伸出了白色的手指。 先是左手,然后是右手,双手把叶子分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缝隙中出现了一双眼睛。 眼形又圆又大,浓密的睫毛是冷灰色,绿眼珠带着橄榄石切面般的光泽。 卢卡呆呆地与它对视。 四个混混都没吭声,可能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了。 “卢卡,”蕨花的声音中带着隐约笑意,“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再说一次好吗?” 卢卡想说两件事。一件关于眼前的四人,另一件关于妈妈。 他总得一件一件说。 他无意识地选出了先后次序,先说其中一件。 他指向那四人:“给我杀了他们。” 叶子缝隙里,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来,变成了月牙状。 蕨花说:“为什么你认为,我一定会听你的话?” 第45章 採摘 45-採摘 周五晚上七点半,瓦丽娅来到发生命案的宠物店。 时间不算很晚,附近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这一带是圣奥伯市新开发的区域,本来就有点偏僻,怪不得购物中心干不长久。 后来又出了命案,即使还没有向媒体披露细节,城市里也肯定有人口耳相传,就更没人敢在天黑后过来了。 瓦丽娅很罕见地背了包,包里有四个沙拉酱瓶,是那种软塑料瓶,尖尖的瓶嘴,方便挤酱汁用的。 瓶里装着画蘑菇圈的材料。虽然瓦丽娅不是互助会成员,但她一直知道怎么做蘑菇圈。这是她十岁以前学会的,至今也没忘。 进入宠物店后,她在所有门窗内侧都画了符文。不是防止精灵进来,而是防止精灵出去。 然后她关上了店面内所有能找到窗户和门,防止对精灵有利的穿堂风出现。 这趟过来,瓦丽娅主要是想再搜索一次现场,看看是否有遗漏的线索。 与同事们一起行动时,她不能干太奇怪的事。 她打开小手电,还没走几步,隐约听到了一阵呜咽声。 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又出现了,有点像哭声,来自房屋内部。 瓦丽娅慢慢向里走,脚步安静无声。 最终,她来到仓库房间前。门半开着。站在这里就听得更清楚了,房间里有个女人在哭。 不是那种悲痛的、发泄情绪的哭法,而是哽咽的、有点发抖的、拼命压抑声音的哭泣。 “有人吗?”瓦丽娅侧身贴在门外,手电筒照进去。 哭声停了一瞬。 下一秒,里面的人高声哭喊了起来:“有!我……救命!有人吗!救命!” 听到唿救,瓦丽娅没有马上冲进去,而是问:“你更喜欢吃李子还是樱桃?” 屋里的人并没有回答,反而一声不吭。 等了好一会儿,那人有点怯畏地轻声问:“……抱歉……你说什么?” 瓦丽娅是故意这样问的。她想初步判断一下对方是不是人。 这是个辨别精灵的小技巧。如果是精灵或换生灵,突然被人这么问,它们一般会诚实地给出答案。 而人类的反应不是这样的。 此时的场景下,面对突兀的、不合时宜的提问,人类会发懵,脑子得使劲转一下才能给出回答。 甚至有的人听到问题会更加恐惧,不愿回答;或者即使愿意回答,也要先弄明白对方的意图。 也不一定非得问食物,只要是不合时宜的快速判断题都可以。比如“你喜欢雷阵雨还是暴风雪”或者“你爱看足球还是排球”也可以。 不过,对方的回答只能作为参考,不能作为绝对的分辨标准。 第101页 比如如果对方是年龄很小的儿童,儿童也有可能直接给出回答,无论他当时正在干什么。儿科的医护人员就经这样提问,可以立刻分散小孩的注意力。 如果对方是换生灵,它也有可能十分熟悉人类,警惕性极高,能快速分辨提问者的意图,那么它也有可能故意模仿出合理的反应。 所以使用这个技巧要会随机应变,具体案例具体分析,不能生搬硬套。 听到屋内女士的回答,瓦丽娅觉得反应和语气都很自然。 瓦丽娅松了口气,侧身开门进入房间。 房间一角蜷缩着人。瓦丽娅把手电筒照顾去,让光芒中心对准附近地面,避免直射对方的眼睛。 确实是个女人,约摸四十多岁,头髮乱糟糟的,腰部和双腿被很多藤蔓枝叶纠缠着,上半身露在外面。 “别怕,我是警察,”瓦丽娅蹲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伊维卡……” “好的伊维卡,你受伤了吗?” 女士点点头。她虚弱且恐惧,说不出完整的话。 瓦丽娅反覆向她确认,她说身上疼痛,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受伤。 瓦丽娅仔细观察,发现她的面色非常苍白,嘴唇颜色暗淡,而且手摸起来非常冰冷。 她像是失温了,但今天晚上并没有那么寒冷,又或者是大量失血? 瓦丽娅脱下夹克,裹住女士的上半身,掏出一把多功能的野营小刀,试着割断枝叶藤蔓。 它们的质感并不像植物,倒有点像电线或者其他橡胶制品。很坚韧,有点弹性,很难割断。 在切割过程中,瓦丽娅终于看见了这位女性的伤口。 怪不得她只说疼,却说不清伤处位置呢……她腰部以下的衣服裤子破得乱七八糟,皮肤上有数不清的伤痕。 有的只是淡淡血痕,也有的是红紫色的瘀斑,还有一些是窄而深的大伤口,正在汩汩流血。 如果说这些伤像什么……就像是陆地上出现了食人鱼。食人鱼随便咬了一会儿,离开了,暂时没要她的命。 瓦丽娅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 幸好这女士精神恍惚,也不问瓦丽娅到底怎么回事,不然瓦丽娅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费了好大劲,瓦丽娅把植物割出了几个豁口,藤蔓能扯松一点了。她连抱带扶,终于把女士弄了出来。 比起寻找线索,还是救治伤者更要紧。 瓦丽娅把手电筒交给了女士,自己跪下来,让她趴在背上,背起她走向门外。 刚走出仓库房间,身后传来一阵簌簌声,就像有风吹过密林。 受伤的女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仓库房间里,墙壁上的枝叶不断增厚,正在向着外面蔓延。 她惊恐大哭起来,手电筒也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瓦丽娅没管这些,不停加快脚步。眼看就到宠物店的街面房间了。 店内没有灯,店外很远的地方亮起了霓虹。 瓦丽娅突然停下了,没有靠近店门。 她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因为逆光,暂时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但看到的瞬间,她感觉到了一股难以严明的压迫感……全身发冷,汗毛倒竖。 她当机立断换了个方向,改为跑向宠物店的后门,也就是通向商业大厦一层区域的门。 去那道门,就要回到仓库区域。受伤的女士不愿意,不愿意也只能哭。 瓦丽娅被她死死掐着肩膀,其实有点痛,只能忍着。 穿过仓库区的通道时,可以看到房间里的植物已经蔓延到了门口,马上就要涌出来了。 瓦丽娅毫不停步地冲过去。 几根最外面的枝叶伸向她们,差一点就碰到了受伤的女士,只差几厘米。 瓦丽娅成功靠近后门,枝叶反而不前进了。因为门下方有蘑菇圈符文。 但是……现在有个问题。 门外是已停止营业的商场。只要商场内任何位置有一扇门、一处窗户开着,并且联通外界,当瓦丽娅打开后门,宠物店内有就可能形成穿堂风。 瓦丽娅迅速做出判断:还是得开门。 即使有穿堂风,蘑菇圈的防护也仍然有效,只是会减弱一些。 精灵肯定会趁机做点什么。但在蘑菇圈的防护下,它需要挣扎,需要时间。 只要蘑菇圈能撑几秒钟就行。 瓦丽娅放下女士,把她推到门口,面向门,用命令的口气让她站好。 “出去之后,看左边,”她对女士说,“知道哪边是左吧?很好。向那边跑,你会看到很多化妆品专柜,穿过它们,一直跑,几步就能看到商场的大门,我确认过,门没上锁。记住,出去后马上向左跑,离开商场之后不要回来,一直往圣奥伯广场跑,明白了吗?” 女士颤抖着:“什么……什么圣奥伯广场?” “你不认识吗?” “是哪里……” 看来她不认识。但是来不及一问一答了。瓦丽娅换了个说法:“离开商场之后你继续看左手边,能看到一座很高、很亮的大楼,向着它跑。路上看到人多的地方就过去。去人多的地方,明白了吗?” 女士小幅度点头,看着还是有点恍惚。 第102页 “伊维卡女士,”瓦丽娅抓着她的双肩,在她耳边说,“你家里,除了你还有谁?” 女士稍微镇定了一点:“卢卡……” 瓦丽娅没问卢卡是谁,现在这不重要。 她说:“我知道你很害怕,也很疼。但是为了卢卡,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做,忍着疼也要跑,先跑去人多的地方再求助,明白了吗?” 女士咽了一口唾沫,眼神比之前清明了很多。 “明白。”这次她重重地点头。 为了方便女士出去后求助,瓦丽娅把自己的手机去掉锁屏,塞进了女士手中。 她一手放在女士后背上,一手扭动门把,将门打开足够一个人出去的宽度,将女士一把推了出去。 门开的瞬间,宠物店里各种物品微微震颤。 瓦丽娅立刻关上了门。 她没有出去。 她要留下来面对另一个人。 她转过身。植物已经漫出了仓库房间,但暂时没有进一步扩大范围。 通道的另一头站了个人。 宠物店里黑灯瞎火的,那人在通道入口的墙上摸索半天,成功地找到了电灯开关,按下去,但没有电。 “唉,怎么会这样。”那人不满地摇了摇头。 瓦丽娅盯着对方。现在她的眼睛已经有些适应黑暗了。 “提亚。”瓦丽娅轻声叫出那人的名字。 同时,她的手握住了腰间的枪柄。 被叫做提亚的女性向前走了几步。 她的头髮是棕红色,和瓦丽娅一样。瓦丽娅的头髮剪得极短,而提亚的头髮像古典侍女一样编成辫子盘在头顶,下面还能留出一部分微卷的披髮。 她身穿宽松的及踝长裙,外面裹了一件黑色薄披肩。这样的装扮或许略显老气,但与她的模样搭配起来,却有一种端庄的古典美感。 她浅笑看着瓦丽娅:“还是和你说话好。你无论何时都叫我‘提亚’,而不是‘厄俄斯’。” 瓦丽娅说:“你还挺自作多情。放心吧,不会再有人叫你‘厄俄斯’了,你早就不是互助会成员了。” “是吗,那很好,”提亚说,“上次见面时他们还是那样叫我,听着有点噁心。” 话音刚落,她听到了手枪离开枪套的细微摩擦声。 提亚盯着几步远之外的妹妹。 瓦丽娅双手持枪对着她。 “你要杀我吗?”提亚问。 瓦丽娅说:“不,我要逮捕你。转过身去,跪下,双手举起来放在头旁边。” 提亚大笑起来。不是嘲讽的笑,是真的笑出了眼泪。 “很有趣吗?”瓦丽娅却很严肃,“还是你觉得我不可能开枪?” 提亚说:“你好有自信。看来我低估你了,我还以为你很怕我呢。” 瓦丽娅说:“如果你和那个同伙在一起,我肯定有多远就跑多远;但只有你一个人的情况下,我是有可能抓住你的。你的魔法和贝洛伯格的是同一类型——只能对精灵使用,对人类无效。” 提亚点点头:“嗯,对。还有一点,即使我的魔法能对普通人类使用,对你也依然无效,因为我们有着强烈的血脉联繫。” “那还啰嗦什么?转过身,跪下,双手举起放在头旁。” 提亚当然没有照做。 她看着仓库房门。现在门口已经被植物填满了。 “警示你第二次了,”瓦丽娅说,“如果警示你第三次,你还不照做,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提亚看着植物,却是对瓦丽娅说话:“亲爱的,你好紧张啊,难道你以为这里死过的人都是我杀的?并不是哦,这都是精灵兴之所至的结果。刚才那位女士应该已经安全了?我对她没兴趣。放松点吧。” 瓦丽娅说:“哪怕这次不是你干的,从前你也……” 话还没说完,瓦丽娅一惊——她看到提亚抬起左手,伸向植物。 叶子抖动着纷纷竖起,朝提亚的手指一点点前进。 提亚要使用易物仪式魔法了。 她的魔法形式十分少见:让精灵食用她的血液皮肉,她就可以控制这个精灵。 哪怕只吃下一点点血,精灵就会受到惑控,但程度不深,受影响时间也不长;如果吃下的血太多,甚至吃下了带肉的组织,精灵就会长期受她控制。总之,吃得越多,控制的程度就越牢固。 提亚对精灵的控制程度,可以趋近于真正的精灵生母。这是树篱村里其他施法者都做不到的。 在瓦丽娅十岁左右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姐姐使用这个魔法。 那次场面很难看,远远没有此时优雅。 幼年的瓦丽娅吓坏了,但还是看完了全程。她一边哭一边呕吐。 当时的提亚是什么样子来着?也哭了吗?还是像现在一样冷静? 瓦丽娅有点想不起来了。 瓦丽娅喊道:“不管你要做什么都给我住手!现在第三次警示你!你……” 她边说边拉开了保险。话音还未落,她双臂突然一颤。 有股强风从她面前掠过,又并未接触身体。 她先感受到风,接着才觉得手上一轻。 第103页 枪不见了? 仔细一看,也不是“不见”,是枪的前端结构全部不见了,留下了一个切割后的斜向平面,她握着的部分还在手里。 切割的位置十分精确,几乎贴着她的手指皮肤,哪怕再偏个半厘米,她的手指就也会被一起削掉。 抬眼再看前面,不知何时,走廊里多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提亚与瓦丽娅之间,有着一头长及脚踝的白髮,身体完全隐藏在长发中,几乎只能露出手脚和面庞。它面无表情,容貌精緻得像一幅画。 瓦丽娅心里一沉。这傢伙是纯粹的精灵,和派利文是一类生物。 提亚的手指已经接触到了叶子,甚至攥住了一支细藤。 看起来她像是在粗暴地虐待植物,实际上却是植物在享用美酒。 瓦丽娅移开目光,只盯着那白色精灵。 她极为厌恶易物仪式魔法,其中最不愿意看的就是姐姐的魔法。 远处的提亚说:“现在这样就很好,只要你老实一点,深秋就不会攻击你。劝你不要冒险。别怕,我做完该做的事就会走。” 瓦丽娅声音有些沙哑:“你‘该做的事’是什么?” 提亚回答:“我是来採摘果实的。” 说完,她深唿吸,左手一扬挣脱了藤蔓。植物恋恋不捨地抖动着,但并不敢靠近。 “採摘?”瓦丽娅终于又敢抬头看她了。 提亚说:“对。比如咱们家种李子,果实成熟之后妈妈爸爸就得去採摘。现在这里也丰收了,我只是想采一个回去。” 提亚的说法乍一听像在开玩笑,但瓦丽娅听出了一点古怪。 “什么叫这里‘也’丰收了……”瓦丽娅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一共有好几个这样的地方?” 提亚笑道:“反正不是什么机密,告诉你也无妨——对,至少有六个哦。” 第46章 浅滩 46-浅滩 阿波罗匆匆离开购物中心之后,那对小情侣也很快就离开了。 夜幕降临后街上依旧热闹,甚至人流还更密集了些。 男孩滔滔不绝地讲着即将上映的科幻大片,女孩却默默嘬着奶昔,若有所思。 突然女孩停下脚步:“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什么?”男孩想了想,“哦,你是说小贵宾吗?没事,他周五下午经常到处玩,肯定能赶上公交车的。” 女孩说:“小贵宾可能没回家,他应该是去找卢卡和那四个高年级了。” 男孩皱眉:“确实有可能……但我们也管不了啊,要管也晚了。” 女孩说:“也不一定晚。我们可以去看看,万一他们还在家居广场的餐厅里呢?就算他们不在,也可以问问周围的人,看有没有人见到他们几个,打听一下卢卡和那四个人是吃完饭各自走了,还是一起走的,有没有发生冲突,走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劲之类的……” 男孩长嘆一口气:“餐厅那么多人,谁会管他们啊……” 女孩继续说:“最近那伙人吃了大亏,肯定更记恨卢卡和小贵宾了。万一他们脑子发热,搞出大事了怎么办?” 男孩说:“不会有事的,小贵宾很机灵。至于卢卡……管他干吗呀,他看着可怜,其实人挺可怕的。你看过那篇报导吗?他爸干那个事之前,好像就是他把小孩骗回家的……” “你还真信啊?”女孩斜了男朋友一眼。 思前想后,他们想先给“小贵宾”打个电话问问,却尴尬地发现并没有存他的号码。 男孩说:“就算我们去了,而且看到他们打起来了……那我们能阻止吗?我们能做什么?” 女孩不但没有被劝住,反而更坚定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去看看吧!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家居广场距离主商业街不远。女孩转身就走,嘬奶昔都比刚才嘬得快了。 即使男孩不愿意,也只能被女朋友拉着一起去了。 其实阿波罗并没有去家居广场的餐厅。 半路上,他的手机响了,是个没见过的号码。 接通后,手机里传来沉重的喘息和抽泣声。 阿波罗连问了几句“是谁”,对面才逐渐喘匀了气,吭吭哧哧地回答:“我……我是……我……是你吗?你是小贵宾吗?” “是卢卡吗?”阿波罗惊讶道,“你怎么了?你在哪?” 卢卡的声音很小:“这是……这不是我的手机。小贵宾?是你对吧?谢天谢地,我记住你的号码了,幸好……呜,我的手机没在这,我拿了他的,他的在裤兜里……” 卢卡有点语无伦次,看起来像是极为疲劳或是恐惧。 “卢卡,你在哪?”阿波罗重复问。 “我不知道……”卢卡带了哭腔,“本来我在家,发生了一些事……我找到了蕨花,本来我……我以为可以的,它没有听我的……” 这都是什么啊……阿波罗根本没听懂。他能确认的信息只有“我在家”这句。 第104页 “卢卡,你家在哪,”阿波罗问,“把详细地址告诉我,我去找你。我在家居广场对面的车站,从这里要怎么过去?” 卢卡还是有点说不清话,一会儿说什么蕨花,一会儿不停道歉。他还说报过警了,但他说的内容太乱,被当成了恶作剧…… 阿波罗引导了很久,卢卡才终于说清了自己家的位置。 说着说着,突然卢卡止住了哭声。 阿波罗问他怎么了,他轻轻说:“好像有人……是人吗……我不知道……我要躲一下……” “卢卡,卢卡,”阿波罗追问,“你说清楚,你身边还有谁,你受伤了吗?” 卢卡用颤抖的声音说:“可能是蕨花……我以为是那真的是蕨花,但是我想错了,那不是正常的东西……” 阿波罗刚要再问,电话断了。 虽然搞不清来龙去脉,但仅凭卢卡反覆提起“蕨花”这一点,阿波罗也多少猜到了——事情肯定与卢卡提到过的植物有关。 懊恼与悔恨顿时袭上阿波罗的心头。 他明明早就知道那植物的事,但没有足够重视它。 植物的事和他们被欺负的事搅合在一起,阿波罗就想把学校的事处理好,然后再处理植物的事。 他原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自己先去卢卡家看看,确认一下是不是精灵,万一是,再告诉卡戎或者其他人。 结果今天随口一问,卢卡说那植物并不会说话,都是他自己在做梦,还说他妈妈也听到了,能作证……于是阿波罗立刻就放下了心。 之所以阿波罗马上就接受了这个解释,是因为他也暗暗怀疑过……卢卡描述的植物并不像典型的精灵,也许那不是精灵呢?也许是卢卡精神不稳定产生的幻想? 现在阿波罗才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赶去卢卡家的路上,他不停对自己说:互助会成员不能这样,这样非常不专业,非常自我中心,可能会害死别人的…… 虽然伊夫市不大,但阿波罗要找的是从未去过的地方,卢卡也没法给他发定位。所以他花了不少时间,中间还打了一次车,才终于找到卢卡家所在的公寓。 已经站在公寓楼道里了,阿波罗才想到:我是怎么回事!好像又犯错了!在赶来之前,应该先联繫树篱村的大人啊…… 他拿出手机,准备拨卡戎的号码。这时他注意到,楼道尽头的房间门好像是开着的,只开了一条缝。 他安静地靠近,对照了一下门牌号,这就是卢卡家。 他贴在墙边,听到里面有人走动,还有翻找东西的声音。 声音很近,那人应该就在几步外的厨房或厕所里。 “嚓”地一声,翻东西的人关上了抽屉。 然后是“啪啪啪,噗”的声音——是点燃气灶的声音?里面在做饭吗? 屋里的人说:“我找到了高筋小麦粉和蛋糕粉,用哪个?” 深处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都行,面粉就行。” “可是这两个东西是不一样的哎?” “我们是要做画蘑菇圈的材料,又不是做奶油蘑菇汤。” 听到这些对话,阿波罗激动地打开门:“尤里?贝洛伯格?” 他的声音有点抖。 此时此刻遇到这两人,他既激动又如释重负。 尤里从厨房探出头来:“阿波罗?你怎么也来了?” “我还想问你们呢,你们怎么来了?”阿波罗说。 听到声音,贝洛也扶着助行杖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波罗进了屋子,正要关门,贝洛阻止他:“别关,留一点缝。” 阿波罗低头一看,门下面横了一只鞋,看来这条门缝是故意留的。 小客厅唯一的窗户开着,卧室房门也都开着。照此看来,估计卧室里的窗户也是开着的。 阿波罗问:“这样不会有穿堂风吗?” 贝洛说:“我们在做一些事,就是要有穿堂风才好。” 接着,贝洛说起他们会在这里的原因:下午,他连续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来自瓦丽娅,下一个来自卡戎。 卡戎刚结束上个任务,正在赶回树篱村的路上。途经圣奥伯市时,她和搭档察觉到了精灵活动的迹象。 在城市郊外,她发现了自然形成的精灵圈,她的搭档在附近也发现了一个。 经过调查,两个精灵圈的能量波动高度一致,它们联通在一起,被同一个精灵使用过。 卡戎的搭档代号为佩伦,是个施法者。他怀疑附近的精灵圈还不止这两个,于是他们联繫了树篱村,找到贝洛,让贝洛远程协助,一起侦测这个精灵圈的能量波动。 侦测结果显示,相同波动的精灵圈竟然有六个。 其中几个两两接近。圣奥伯市郊外有两个,市内有一个,伊夫市市内有两个,郊外有一个。 于是贝洛与尤里紧急行动,赶往位于伊夫市的精灵圈标记处。派利文也行动了,此时他也在伊夫市。 听完这些,阿波罗十分震惊:“六个?同时运作的吗?我们人手够吗?” 贝洛说:“其他互助会成员也去了,就近分工。这些精灵圈很异常……它们不是天然存在的,前些年还不存在,是这几年内人工制作出来的。” 第105页 “人工”这词只是个形容,其实并不准确,精灵圈不是“人”做的。人类只能做古魔法版的蘑菇圈,做不了真正的精灵圈。 精灵圈一般是天然存在的,位置都比较隐秘;或者由精灵动手、从精灵位面开始制作,也能做出真正的精灵圈。 但很少有精灵会这样做。“做精灵圈”是一种理论上可行,但实际操作起来非常困难的行为。歷史文献中有对这类行为的记载,实际上近百年内都没人遇见过。 用人类的行为来比喻,做精灵圈就好像人类造船并远航:伐木、设计、造船、航海、登陆……而且不能分工,不能购买材料,要亲手从零开始做。 有些人确实能做这些事,但只有少数人能做到,这并不是社会上普遍存在的行为。对精灵来说,做精灵圈也是如此。 所以,在说出“人工制作”这个结论时,贝洛的表情十分凝重。他们面对的是很罕见的情况。 阿波罗听他这么说,也惊呆了。 这时尤里从厨房探出头来:“蘑菇圈的材料熬好了,然后呢?” “端出来就行,”贝洛说,“跟我来这边。” 尤里问:“不用放凉一点吗?” “我们又不喝它。” 他们来到最靠里的房间,阿波罗也跟着过去了。 尽管是第一次来到卢卡家,阿波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卢卡的房间。 房间其中一面墙上满是细小的绿色叶子,很显然,这就是卢卡说过的铁线蕨。 尤里把一锅热腾腾的蘑菇圈浆煳摆在地上。 贝洛拔出手杖里的尖刺,刺入右腿,将血滴落在锅中。 他滴下去的仿佛并不是血,而是真正的红色丝线,线条在浆煳的表面形成螺旋状,慢慢沉下去,与浆煳融为一体。 在贝洛的指挥下,尤里拿出笔刷开始画蘑菇圈。 第一道蘑菇圈画在叶子墙下,左右连接两侧的空白墙壁,把有植物的墙壁包含在其中。 在这道蘑菇圈之外,还要画三组长短不同的符文,整体组成了三个弧形图案。尤里边画边说它们像wifi信号图标。 画完这组,再在房间门口画上同样的弧形。最后在户门、各个窗户下画上普通的横向符文。 阿波罗仔细观察了这些蘑菇圈,疑惑道:“你们做的……这并不是防护圈呀。” 贝洛说:“嗯,不是用来困住精灵的,而是用来给我们自己指路的,起到安全绳的作用。” “给自己指路?你们……难道你们要……” 贝洛点了点头:“是的。我们要用这个现成的精灵圈,暂时进去一下。” 正如贝洛所说,这些符文是无形的“安全绳”,能把他们“拴”在人间,不至于迷失,也不至于走得太深入。 为配合这条安全绳,他还要求把户门和窗户尽量打开,形成穿堂风。 这样一来,当他们返回时,身为换生灵的尤里会更容易找到回来的路。 尤里举起拿着笔刷的手:“贝洛老师,虽然我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但有一些地方我还是不太明白。之前你说过,人类进入精灵位面基本就回不来了,所以……我们这样没问题吗?还是说,一般人回不来,而你有办法回来?” 贝洛说:“这是不一样的。我们并不进入真正的精灵位面,只是进入‘浅滩’而已。” “浅滩?” “嗯。就像从海滨浴场走向大海,人们会在水比较浅、下面是沙子的那类区域玩水,但不会一直走入大洋深处。‘海边玩水’和‘出海远航’都与海有关,性质却截然不同。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就相当于在海边泡一下水。每个精灵圈都会有一片‘浅滩’,而且估计这个精灵圈的‘浅滩’范围还特别大,因为它同时连通了人间的六个位置。” 听着这些,阿波罗的脸色很不好。他学过关于“浅滩”的概念,贝洛说得轻巧,其实进入“浅滩”也是有一定危险性的,更何况这是个完全陌生的精灵圈,无法预测里面的情况。 这时,阿波罗突然想起了刚才卢卡的那通电话。 卢卡说不清自己在哪,还说“本来”在家……难道他也进入了精灵圈,现在在“浅滩”里? 浅滩与人间是重叠的,还没有完全进入另一位面。如果卢卡身在精灵位面,手机肯定无法使用;但如果他身在“浅滩”,手机则有一定机率能收到信号,虽然信号必然不稳定,时隐时现。 阿波罗赶紧把卢卡的事告诉了贝洛。贝洛说:“这是好事,说明他还活着。我们就是为了找活人才要进浅滩的。” 阿波罗问:“你们看到他被拉进去了吗?” 贝洛说:“不,我没亲眼看见,只是听见了唿救声。里面好像有很多人,不止你的同学一个。” 阿波罗说:“确实不止他一个,卢卡家一共两个人,他和他妈妈。今天可能还有四个人和他在一起,那四个是我们学校的高年级生。” 贝洛想了想,轻轻摇头:“可能……还不止吧。” “还不止?” 第106页 “我们赶来的时候,墙里很远的地方传来很杂乱的哭叫声,听起来至少也有几十个人。” 第47章 暴雨将至 47-暴雨将至 瓦丽娅放下了残缺的枪。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她嘆着气说,“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做?是会和我一样,还是会跟你走呢……” 瓦丽娅盯着提亚,提亚却移开了目光。 提亚说:“这种假设没有意义,她已经不存在了。” 她看着蠕动的植物,似乎是在观察它如何接受自己的血液。 但瓦丽娅知道,还有别的原因。 一旦瓦丽娅说起这类话题,提亚总是会偏开目光。她会听着,但不会直视瓦丽娅。 瓦丽娅早就观察到了这个细节。提亚每次都这样。从她还是“厄俄斯”的时候,再到她离开树篱村,每次都是。 瓦丽娅试着向前走了两小步,提亚没有阻止。她带来的白髮精灵也没有反应。 瓦丽娅望着姐姐宽大的黑色裙袍。 她有点犹豫地问:“听说你……你是不是……” 提亚说:“对,我怀孕了。连你都听说了?上次我遇到了贝洛伯格的新工具,是他告诉你的吗?” “孩子的父亲是……” 提亚笑起来:“别担心,不是希锡的孩子。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希锡。那个金色长髮的外国男人。 瓦丽娅知道这个人,也知道他的称号不是真名。“希锡”不是互助会成员,但故意和他们用着同一风格的代号,代号也来源于神话角色,是个来自芬兰的凶神。 “不管是和谁,”瓦丽娅问,“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孩子了?我还以为你对家庭什么的没有兴趣……” 提亚刚要张嘴说什么,宠物店正门传来开门声。有人进来了。 来者大声喊着:“瓦丽娅!你在这吗?我在前面看到你的车了!” 瓦丽娅一惊。 是那位年长些的警员,之前他和瓦丽娅一起来过这里。 接着,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刚才那位女士说的就是这家店。” 然后是更多交谈声,还有警用无线电的声音。来的不止一两个人。 看来瓦丽娅放出去的那位女士已经安全了。她找到人求助,于是更多警察前来调查。 提亚望向瓦丽娅,微微皱眉,嘆了口气。 瓦丽娅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 “提亚!不要!”瓦丽娅用很小的声音说,“没必要这样,那些是普通人……” 提亚没动,但那个被叫做深秋的精灵动了。 它转身走向店铺正门方向。 瓦丽娅浑身发抖,干脆大叫起来:“不要进来!危险!退出去!” 情急之下,她来不及说太多,也顾不得确认外面的人是何种反应。 唿喊的同时,她抽出了腰间的另一件武器——泰瑟枪。 现在她与提亚的距离拉近了,在泰瑟枪的射程内。 刚才她没有这么做,是因为精灵深秋就站在她面前。连手枪都没用,泰瑟枪就更做不了什么。 而现在,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赌一把。 如果电击命中,提亚会麻痹甚至短暂地失去意识,能干扰到她对精灵的控制。 哪怕只争取几秒钟,哪怕让深秋的动作迟滞一点点,外面人们的生还机率就能大大地提升…… 瓦丽娅拔枪的动作很快。她打中了。 电针刺入提亚的右臂,提亚向侧方跌倒。 瓦丽娅下意识想去搀扶姐姐。刚向前迈两步,她突然眼前一黑,浑身剧痛。 耳边“轰”地一声,伴随着木头与金属的扭曲破裂声。 瓦丽娅只觉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才明白髮生了什么:她被一股力量击飞了,冲破了宠物店的后门,一路撞进商场,摔在扶梯挡板上。 宠物店的后门扭曲变形,掉在商场地上。门内翻涌着一团墨绿色的不明物体。 那是枝叶与藤蔓形成的墨绿色团块。 紧缩时,团块能勾勒出类似人体的轮廓,扩张时,则翻涌着填满通道。正是它攻击了瓦丽娅。 植物没有马上追击,它伸出枝叶,在门口无规律地抖动。 这是因为瓦丽娅画过蘑菇圈。其实蘑菇圈已经不完整了,力量很弱,没法阻止精灵出来,但仍然能给它增加一点阻力。 瓦丽娅严重耳鸣,听不见宠物店里的声音。 不知提亚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深秋有没有攻击那些警员…… 她咬牙爬起来,发现鼻子在往下滴血。身体里面不知道是什么部位在痛,可能是肋骨断了吧,也可能更严重。 这时,门内的植物突破了蘑菇圈,翻涌着向她追来。 瓦丽娅看了一眼化妆品专柜区——那边是商场的大门。 她没有向大门逃,而是一手捂着腹部,从停着的扶梯爬向上一层。 她不想把这个东西引到街上。而商场已经停业很久,里面没有办公人员,大厦里有足够空间能捉迷藏。 植物团块一路追着瓦丽娅。幸好它速度不是很快,可能因为它第一次见到人间位面的种种怪东西,有点分神。 第107页 从三层登上四层时,瓦丽娅听见了枪声。 不止一个人开火了。不知他们遇到了什么情况。 看来提亚还是没有放过他们。 瓦丽娅的脚步顿住了。尽管理智上知道没什么用,她还是忍不住从扶梯边缘向下看。 这时,她听见一个古怪的声音。 “嗡”的一声,像是弓弦震动,或某种锋利物体快速移动的声音。 然后她看见了银光。 横向的大面积银光掠过一层大厅,速度快得就像眨眼时的幻觉。 片刻后,周围泛起一些细小的脆响。 一两秒内,这类声音越来越多,还夹杂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瓦丽娅站在扶梯上,正好看见天井中间吊着的装饰品。它在来回摇晃。 紧接着,整个建筑物都颤动了起来。 怎么了?地震?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脚下突然倾斜了。 瓦丽娅下意识抓住扶手,但没用,楼板和扶梯塌了下去,滚滚烟尘包围住视野, 危急关头,人的思维会跑得特别快。 坠落的瞬间,瓦丽娅意识到是大厦垮塌了。 是因为刚才那道银光。它是一把巨大的铡刀,从大厦低层横切而过。 嘈杂的轰鸣中,不断有重物落下。 奇怪的是,数秒后,瓦丽娅既没有落地,也没有碰到重物。 身体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是一些柔韧、微凉的东西。 瓦丽娅能感觉到外界传来一次次冲击,但身体被保护着,不怎么痛,反而是受过伤的胸腹部被那层保护物挤压得有点疼。 过了好一会儿,周围逐渐平静。 瓦丽娅的神经稍微放松一点,嗅到了植物的清新味道。 她睁开眼,面前是浓重的墨绿色。 无数枝叶藤蔓缠绕着她,把她整个身体包裹住,没有一点缝隙。 她感觉到身后有东西在动,回头去看,正对上一双橄榄绿色的眼睛。 眼睛里没有虹膜与瞳孔的分别,整个眼球是同样的颜色。 是精灵。大概是那堆植物之中的精灵本体。 它紧贴在瓦丽娅身后,头部靠近瓦丽娅的肩膀,身上的无数枝叶藤蔓形成了茧,从大厦垮塌中保护了瓦丽娅与它自己。 精灵与瓦丽娅对视了好一会儿。 它没有任何表情或眼神的变化,连眼珠都不动。 然后它慢慢后退,藤蔓也随着它一起退去。“茧”解开了。 扬起的尘土还未散去,瓦丽娅看不见远处,只能看见身边几步内的东西。 目所能及处当然是一片瓦砾残垣。 瓦丽娅想说话,一开口被呛得不停咳嗽,又被粉尘迷住了眼睛,因为肋骨有伤,咳嗽引起了体内剧痛。 她痛苦地跪在地上。精灵融入烟尘,消失了。 大厦垮塌后,整条街到处都是尘土,提亚的头髮和衣裙却都很干净。 她有一条细密枝叶形成的“斗篷”,把全身都护在下面。 看周围差不多尘埃落定,提亚扔掉了斗篷。构成斗篷的植物不是精灵本体,只是精灵临时弄出的一点小工具。 提亚远远看着街道对面的人。 一共五个人,两个穿了警服,三个没穿。 车子旁边的那个人被一分为二,车也是一分为二;他不远处的人身体还算完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混凝土墙下面压了一个人,只能看见脚;还有个人失去了双脚,流血很多,失去了意识,生死不知;只有一个人还保持着清醒,他右手没了,左手还顽强地拿着枪。 那人站得不稳,枪也一直在颤抖,嘴里不停在说着什么。 提亚在留意别的事,根本没认真听。 这时,刚才被扔在地上的枝叶斗篷动了。 细小树叶簌簌颤抖,斗篷整体升高,最终抖出了个类似人体的形态,就像是有人出现在斗篷下面,把它穿了起来。 树叶中伸出几根手指,扒开一条缝,绿眼睛从缝隙里看着提亚。 提亚也看着它,表情有点不悦。 “唉,是个不完整的局部,”提亚自言自语着评价道,“本体……好像太远了。算了,也行吧,人不能太贪心。” 说完,她对植物斗篷里的“人”点了点头,二人一起转身离开。 在她身边,深秋从残垣的阴影中钻了出来。 它追上提亚,提亚停住脚步,对它点了点头。 提亚控制精灵的时候,并不需要用语言表达详细要求,只靠意识就可以传达命令。 深秋得到了提亚的指示,转回身,慢慢走向唯一还站着的人类。 人类向它连开了三枪,子弹已经打空了。他脚步踉跄着后退,一脚踩在了同伴的身体上,仰面跌倒。 他再也无法控制情绪,发出了绝望的悲鸣。 对深秋来说,要切一个平躺在地上的东西反而有点难瞄准。 它得换个角度,走近点。 天空中传来隆隆闷响。现在已是秋季,今天一整天都很晴朗,出现雷声很不寻常。 深秋打算再靠近点,还抬起了一只手,比划了一下,寻思着要瞄准什么位置。 它又迈出一步,脚还没落地,只见一道金色闪电从天而降。 强光令人目不能视,声音震耳欲聋,雷电噼裂入地,又瞬间消失。 第108页 烟雾散去,地面留下一枚焦黑的痕迹。 深秋没能靠近那个人类。它的身形消失了,不知是躲在了哪里,还是已经撤退。 不远处的人类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街对面的窄巷里跑出来一个人。 这人乍一看有点怪异——穿着透明雨衣,脚下是胶靴,双手还戴着粉色的厨房清洁手套。 他跑到伤者身边,挨个看了看,找到还有可能救活的人,蹲下,环顾四周,从雨衣下的背包里拿出水壶和笔刷,围着伤者迅速画好了蘑菇圈。 这种“圈”并不需要是圆的,他画得有点像命案现场尸体周围的白线。 侧方有一堆砖石和扭曲的铁板。从那边传来一石块滚动的声音,仔细听还有脚步声。 穿雨衣的人赶紧站起来,看姿势很紧张。 瓦丽娅从铁板后面走了出来。 看到穿雨衣的人,她惊讶地“哎”了一声。 现在是夜晚,附近的街灯还全部损坏了,瓦丽娅看不太清,远远地问:“你是……佩伦吗?” 穿雨衣的人名为佩伦。他也认出了瓦丽娅。 佩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双肩立刻垮了下去。 他回答了瓦丽娅,但不是用说话来回答,而是对瓦丽娅比手势,示意她过来。同时,他喉中发出一种有点奇怪的声音,虽有节律,却不像语言。 瓦丽娅想打电话叫急救人员,手机却不见了。佩伦从包里掏出厚厚的防震硅胶套,里面是他的手机。为了方便,互助会成员们通常不设密码。 瓦丽娅拨急救电话时,得知已经有附近的人打了电话,救援人员已经在路上了,她满意地长嘆一口气。 在她打电话时,佩伦在附近熘达了一会儿,检查精灵是否已经走远。 回来时,他摘掉了雨衣兜帽,把绝缘手套也摘了。 看来精灵已经走了,他放松下来,终止了易物魔法。 佩伦的年龄目测比贝洛稍大一些,和树篱村的多数人一样是棕色头髮,鼻樑上架着厚玻璃眼镜,把后面的眼睛都映变形了。他的体格非常瘦小,连身为女性的瓦丽娅都比他高半个头,雨衣穿在他身上,看着就像挂在衣架上。 他来到瓦丽娅身边,只动嘴做唇形,不出声音,同时打出手语:“你怎么在这?” “职责所在。”瓦丽娅有点避重就轻地说。 她从小就认识佩伦,也能看懂手语。 佩伦无法说话,但听力正常。 因为易物魔法,他失去了声带,现在他也能以气管用力来发出一点声音,但很难听,别人也不容易听懂,还不如手语沟通有效率。 瓦丽娅问:“你和卡戎是搭档吧?既然你来了,卡戎是不是也来了?” 佩伦摇头,比划道:“只有我。卡戎提前出发,去伊夫市了。” 瓦丽娅问:“她一个人?能行吗?” 见佩伦眼神疑惑,瓦丽娅解释道:“我不是担心她的战斗能力,这方面不用担心……我是指她的病。” 佩伦有些不满地努着嘴,比划着名:“那是‘易物魔法的代价’,不是‘病’。” 瓦丽娅说:“得了,都差不多,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她一个人不是挺危险的吗?” 佩伦表示:“不用担心,她提前联繫了派利文,他们会在伊夫市内汇合。我们怀疑伊夫市那边情况最严重,所以必须她去。同时,我得留在这,这里也有情况要处理。” “说”到这,佩伦左右看了看——好一派劫后余生的废墟景象…… 他耸耸肩:“可惜我来晚了,没能处理好。” 瓦丽娅说:“不是你的错,是……” 她想说是自己的错,但没能说下去。 不是想刻意隐瞒,而是她脑中浮现了这样的念头:刚才应该直接对提亚开枪的。还发出什么三次警告……真的没必要。 她刚拔枪的时候,其实提亚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那时候她有机会开枪。 如果不多说话,直接开枪,可能后面这些灾难都不会发生…… 真是应该好好反省。 但瓦丽娅很知道,反省是没用的。 因为她了解自己——她没开枪,并不是因为判断失误,而是因为她根本做不到。 瓦丽娅在发愣,佩伦拍了拍她的肩。现在佩伦的法术已经结束,可以用手碰人了。 佩伦打着手势说:“一会儿救援和警方就到,你去应付一下,别让他们发现我,我去里面,”他指了一下大厦废墟,“那边可能有精灵圈,我得去看看怎么处理一下。” 瓦丽娅点头,对佩伦说多加小心。 佩伦离开后,瓦丽娅的站姿也垮了下来。 她用双手抹了把脸,却因为手上沾满尘土,把脸越抹越脏。 第48章 非营业时间 48-非营业时间 阿波罗也想进入“浅滩”,贝洛坚决不同意。 阿波罗不甘心:“虽然我没经歷易物仪式,但我已经是预备成员了,我能用一些基础型的古魔法,探知术和蘑菇圈也都做得很好。” 贝洛说:“不是易物仪式的问题。” 第109页 “那是因为我年纪小?但是我……” “因为我们需要有人留在这,”贝洛说,“我和尤里进入‘浅滩’后,出入口边必须留一个人值守。为了方便找到回来的路,这间房间是不能关门锁门的,如果出现突发情况,得有人在这应对。如果你没来,我们也是准备打电话叫个人来的。” 比起“你不能做某事”,“我们需要你做某事”更能说服十几岁的孩子。 其实阿波罗还是很想进去,但他也明白贝洛说得有道理。于是他低头道:“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贝洛拍了拍他的肩:“你想进‘浅滩’也不用急,将来早晚要去。” 尤里凑过来,问:“为什么说阿波罗将来也要去?” 贝洛说:“易物仪式要进‘浅滩’去做。树篱村经歷过易物仪式的人都去过。” “你也去过?” “当然。”贝洛苦笑了一下。 尤里不禁感慨,他身为精灵都没进过“浅滩”,树篱村的人类却进去过。 他又问:“要有‘浅滩’,首先要有精灵圈对吧?你们每次搞那个仪式都要先找到精灵圈吗?” “不用现找,我们有长期使用的精灵圈。” “啊?在哪?”尤里吃惊道,“在树篱村里吗?我没见过啊,你们把它藏起来了吗?” 尤里这幅少见多怪的样子,看得阿波罗的“教学癖”一阵阵发作。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替贝洛讲了起来:“其实你已经去过了!就在山顶那座石头大屋里。” 尤里说: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感觉到啊?” “现在确实什么都没有,它只在每年一月七日到十四日期间出现。我们的易物仪式也都在这期间举行。” 他们说话时,贝洛做完了最后检查。 现场的字符准确无误,必要随身物品也都带好了。 他站在植物墙前,提起双肩包递给尤里:“好了,课以后再上,现在我们出发吧。” 尤里接过背包,也站到了植物墙边。 “然后怎么进去?”他问。 贝洛抬起手杖,把植物左右拨了拨——完全没有墙壁的阻碍,里面是层层枝叶形成的帘幕。 尤里主动走在前面,贝洛紧随其后。 树叶过于茂密,尤里暂时看不见前面有什么东西,他走路时不断挥动手臂,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阿波罗看着叶子簌簌摆动,能听到尤里与贝洛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过了一会儿,声音完全消失了,墙上的叶子也恢復了静止。 傍晚七到八点左右,伊夫市警务平台陆续接到五个“恶作剧电话”。 第一个电话中,报警人自称在家居广场里迷路了,需要救援。接线员问了他很多必要的问题,他回答得不清不楚,然后电话突然中断了,疑似为对方主动挂断。 几分钟后,另一位接线员也接到了同类电话。报警人自称被非法禁锢于家居广场内,身边还有很多人。 此人还未说完,一名男士抢过电话,情绪十分激动地要求快点派人救他们,在接线员要求他冷静时,电话又中断了。 后面的几个电话都是类似情况。只有其中一通电话比较特殊,报警人自称长期患有精神类疾病,一直用药物控制,现在好像病情发作了,还出现了从前没有的症状,她认为自己情况不妙,需要救助。 她描述症状是出现幻觉,觉得自己被困在卖场里出不去。她以常识判断,认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所以肯定是自己发病了。 接线员询问她的位置,她给出了家居广场的地址,并且电话也很快就挂断了。 所有接到电话的接线员都尝试过回拨,均无法接通,对方号码都不在服务区内。 即使怀疑是恶作剧,警方还是出警了,而且出警了好几次。 今天是周五,卖场的闭店时间比平时晚一些,还未到下班清场时间。店内一切正常,只是顾客比以往偏少。 安保人员和警方在店内巡视了很久,根本没找到那几名报案人。 “我以前看过一个怪谈,”少女说着,“有个连锁卖场,别的店都正常,只有其中一家店是个迷宫,如果你从正门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迷宫里白天好像比较安全,夜晚有怪物攻击你,迷失在里面的人们就这样一天天活着,还组成了几个不同的团体……哦,卖场里的物品都很正常,各种工具都可以用,家具区域有沙发和床可以睡,餐厅里好像一直会有新的食物……” 她絮絮叨叨说着,她旁边的男孩根本没认真听。 男孩在不停尝试打电话。有时屏幕左上角可以显示出信号,但电话拨不出去,或者刚拨出去就断了。 手机快没电了,男孩不敢再拨电话。他吸了吸鼻子,对身边的女友说:“没事,我爸肯定会来的……” 少女斜了他一眼:“你忘了?我们都是长期住宿生,你父母都在国外,哥哥姐姐在别的城市上班,根本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唉,手机也打不出去,没人会来救我们的,我们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第110页 男孩愣了一会儿,有点颓丧丢说:“要是没来就好了……” “对,所以呢?”少女怒视着他,“是我非要来的,都是我的错?” “我没这么说!但是……但是……你能别总是这种态度吗!” “我哪种态度了?” 两人又呛了几句,最后谁也不再说话了。 少女把头扭到一边。 她没有继续吵,是因为她也有点后悔。 她担心同学遇到危险,于是拉着男友一起回家居广场的餐厅查看情况。 男友一百个不愿意,但她还是说服了他。 结果刚到餐厅不久,就他们就遇到了一些情况…… 十几分钟前,少女和她的小男友在家居广场的餐厅里。 餐厅位于卖场二层,挨着小件物品和绿植区域。 晚餐时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时餐厅突然停电了。几秒后,照明恢復,但光线有点暗,远远没有之前明亮。人们也没太在意,觉得肯定是其中一些灯坏了。 餐厅与卖场间有一道绿植墙壁,绕过去是半开放的通道,一侧是卫生间,一侧通向卖场。 供电恢復后,正好有几名顾客用餐完毕,起身离开,打算回到卖场。 出去后没多久,他们又折返了回来,神色慌张中透着一丝迷茫。 他们找到距离最近的工作人员——是一名收银员,对她说外面不太对劲。收银员跟着他们出去查看。 同时,有更多人用餐完毕,都起身绕过绿植墙。 出去后,大家都傻眼了。 绿植墙后面不是原来的卖场,而是更多绿植墙壁。 原本应该是卖场通道的地方,现在全都是长短不一、位置错落的植物。简直像古典大型庭院里的树篱迷宫。 各类绿植顶天立地,一直连接到天花板,天花板上也遍布枝叶,就像森林中过于茂密遮住日光的树冠。有光斑从“树冠”的缝隙里漏下来,分不清到底是灯光还是日光。 光线比较昏暗,姑且还能看清脚下。大部分地面还是卖场的地板,有些地板被顶破了,下面冒出来奇怪的树根,也有一些地方变成了泥土地。 大家的网络都断了。少数人还能拨通报警电话。电话信号时有时无,说着说着就断。 又试几次之后,渐渐谁也拨不通电话了,信号完全消失了。 起初人们非常慌乱。有人觉得是幻觉,也有人认为是卖场和电视台合作搞的整人节目,还在植物上扒来扒去找摄像头。 最后,大家得不出任何结论。 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短暂停电时身在餐厅里面的人。 大家讨论了很久,最后一致同意不能就这么留在餐厅,得出去找路。 他们排成长队出发了。青壮年在最前与最后,老人、母亲与儿童们在中间。 这里大多数地方结构眼熟,就是卖场内的原有构造,只是把货柜换成了植物;也有些地方毫无规律,不像卖场原有的空间。 长长的队伍穿梭在被植物覆盖的卖场里。路还是路,大家却完全找不到出口。 很快,孩子们不愿意走了,成年人的情绪也开始崩溃。 大家来到一处开阔地带,决定先休息一会儿。 有些人提出回餐厅去看看。他们认为,“餐厅”是事情的起点,这个地点也许很关键。既然走了这么久找不到出口,或许是方法不对,回去看看或许能找到线索。 于是,几个自认为脚程快、记忆力好的年轻人出发了,其余人留在原地等待。 少女和男友属于原地等待的人员。 现在他俩保持着一定距离,背对背,暂时互不理睬。 其实男友并没有直接出说责怪她的话,但无论他们谈什么,最后肯定会拐到“要是不来就好了”这一点上。 这时,有人来到少女身边:“你好?” 少女侧头一看,是个非常高大的金髮男子,长髮披肩,一身颇有设计感的黑衣,还挺帅的。 看到这样英俊的人,即使身在情况不明的危机中,少女情绪也多少缓和了一些。 黑衣男子说:“可能我有点唐突,抱歉。是这样的……刚才我听到你在讲一个关于迷宫的故事,能说说后面怎么样了吗?我实在是很好奇。” 少女说:“那个啊,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情节了,就是人们只能住在卖场里,好像还要遵守一些规则什么的吧……有些细节我也忘了。” 男子问:“我好像听你说到,餐厅里是一直有食物的?” “好像是,所以人们饿不死。我只能记住大概情节,很多地方都想不起来了。” 少女说完,想了想,问:“你为什么想听这个?” 与黑衣男子谈话时,少女不知不觉间挪动脚步,与一旁生闷气的男友拉远了些距离。 她与陌生人来到绿植墙形成的转角边,稍微远离人群。 黑衣男子压低声音,在少女耳边说:“是这样的,我是回餐厅的人之一。” 少女点点头。 男子表示,他是默默回来的,没有声张。人们根本没注意到他。毕竟光线很暗,大家互不认识,还情绪低落,各有心事,成年人要忙着安抚儿童,谁也没去留意是不是多了个人。 第111页 男子犹豫了一下,轻轻说:“我们到了餐厅之后,发现……餐厅里竟然又出现了食物。” 少女疑惑了一下,问“食物”具体是指什么,是不是没用完的食材? 男子说不是。人们离开时,餐桌上一片狼藉,自助台也乱糟糟的;而他们回去时,却看到自助餐檯上重新摆满了新的食物,就像还有工作人员在不停工作一样。 但这是不可能的,餐厅里没有工作人员了。 后厨不在受困区域内,而且通向后厨的路也消失了,现在那里全都是密集的树叶藤蔓,人过不去。 男子说,与他一起回去的其他人留在了餐厅里,他们想多调查一会儿,检查食物是否正常。 为了及时报平安,他一个人回来了。他本来想把这事告诉大家,但路上越想越不对劲……人们听到这么诡异的事,可能并不会高兴,反而会更害怕。 正犹豫时,他路过少女身旁,听到少女念叨着关于卖场的都市传说,传说竟然与现在的情况非常相似。 于是他想和少女聊聊,听听她的意见。 少女想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你们……回去一趟得用多长时间呀?” 男子说:“没多久,我们发现近路了,一来一回也就十五分钟吧。你想去看看吗?顺便判断一下和都市传说的相似度。” 少女有点想去看,但也有点害怕。她低头咬着嘴唇。 男子看出她犹豫,说:“我去跟你的朋友聊聊,看他好像很冷静的样子,他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 “别!”少女拦住他,“不用和他说了,他才不知道那些都市传说呢。我跟你去看看吧,快去快回,反正有近路嘛。” 註: 少女提到的都市传说,出自网络虚构科幻写作社区“scp基金会”内的一个项目(作品),即《scp-3008》,“a perfectly normal, regr old ikea”。 读起来非常有趣,推荐去官网阅读原条目,或者至少阅读转载得比较完整的条目。 网上的其他简介(比如这个条目的某度百科)介绍得都比较简略,缺少原文附带附录,缺少大部分细节,难以得到原本风味。 第49章 雾中人 49-雾中人 男子说找到了近路,还真没骗人。 他说“来回需要十五分钟”,这时间都说长了。少女与男子一起离开休息处,才走了不到五分钟,就看到了餐厅指示牌。 餐厅是半开放式,外面的地形全变了,没有一点卖场原本的样子,只有悬挂在高处的指示牌能标明位置。 二人走进餐厅。里面没变样,没有爬满植物,仍然是之前的桌椅和自助餐檯。 少女去查看自助餐檯,却并没有看到什么新的食物。 托盘上仍是之前的残羹冷炙,连人们惊慌时弄乱的各种器物也都还是原样。 少女看过太多奇幻恐怖片,她的第一反应是:难道只有他们能看见,我过来就看不见了? 她问黑衣男子:“我看着没变化啊?” “是有变化的。”男子说。 他站得很远,与她起码隔了六七排桌椅。 少女问:“难道只有你能看见,我看不见?” 男子笑道:“餐厅的确出现食物了,但不是给我们吃的。而现在……嗯,你确实看不见,因为已经被吃完了吧。” 少女听得一头雾水。 这时,她突然留意到了一件事:这个黑衣男子,是和几名年轻人一起回餐厅来的……现在怎么只有他一个在场? 其他人去哪了?回去了吗?半路上没有遇见他们呀? 突然角落里响起另一个声音:“只有这样的人了?” 少女吓了一跳。 她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那边原本是后厨区域,现在全是密集的枝叶,通道和门都没了。 声音听起来也是个年轻男子。 少女下意识地往好处想——这个人……应该就是先回餐厅的人之一吧?原来他们并没有消失,而是钻进了那些树丛啊…… 黑衣男子对那声音的方向微微颔首,回答道:“既然您想要再多一个,我就又带回来了一个。除了无法使用的幼儿以外,这已经是最符合要求的一个了。” “但这个……”声音的语气略有不悦,“她还是有点太小了,而且是个女孩。” “她还有一位男性朋友,与她年龄相当。但根据我的观察,那男孩的身体综合品质远不如她。如果您坚持要男性,我也可以去把他带来。” 声音对此不置可否,而是说:“你多少岁了?” 这句是在对少女问话。 前面那些对话太诡异了,少女既害怕又茫然,有点发呆,没有马上回答。 黑衣男子故意说:“你有十二岁了吧?” 少女下意识地回答:“十四岁。” 黑衣男子说:“如您所见,她十四岁了,处于人类的青春期,从发育程度上来说是可以用的。虽然男性更适合,但您也可以试试女孩,只要她健康,估计效果也是不错的。” “什么?你们……你们在说什么?”少女下意识后退,走几步又停住了。 第112页 后面是厨房方向,是树丛里的声音所在的地方,她也不敢靠得太近。 黑衣男子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歉疚的笑意,赶紧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别误会!是我不好,刚才我的说法也太引人误解了……那位阁下确实需要你,但并不是要对你做男女之间的事情,放心吧,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少女问:“那……那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左顾右盼,“其他人呢?和你一起回到餐厅的那些人呢?” 男子笑着耸耸肩。 这样的气氛下,少女再迟钝也该感觉到危险了。 她放声尖叫起来:“来人啊!救命呀!” 男子摇头:“别喊了,那边听不见。我们离开后,那边应该也‘开饭’了吧。” “什么……你什么意思……”少女颤抖着。 男子说:“我思考了好久,按需求把你们分了两组,”他伸出左手,指着自助台和厨房,“带回这边的,是为那位阁下准备的,”然后他用右手指向餐厅外面,“那边走远一点的,是给蕨花的辛苦费。” 什么阁下,什么蕨花,少女听不懂,也不想懂。 她太害怕了,不知道该往哪边跑才对,但是无论如何必须逃跑,不能坐以待毙。 她哭着跑向餐厅角落,想尽量远离黑衣男子。 还没跑几步,她腿越来越软,最后步子都迈不出了,只能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不仅是腿,全身都没了力气,视线也模模煳煳的。 周围升起烟雾,遮挡了大部分视野,还有些呛鼻。 温度也上升了。迎面吹来了阵阵热风。 少女抬起头,面无表情,眼神逐渐失焦。 “跟我来。”有人在烟雾中说。 是刚才被称为“那位阁下”的声音。 少女恍惚地问:“去……哪里?” “跟我来就好。别怕,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任何痛苦的。” 和黑衣男子不同。这个人语气温柔,毫不轻佻,而且声音富有磁性,厚重而沉稳,仿佛能抹去人对未知的恐惧。 于是,少女向着烟雾最浓重的地方,慢慢伸出了手。 尤里与贝洛进入“浅滩”后,大概走了不到五分钟,植物稍微稀疏了一点,能正常走路了。 周遭环境类似未经探索的深山森林,树冠层叠遮天蔽日,脚下杂草丛生,没有自然形成的道路。与真正森林不同的是,这里的植被并不是任何已知植物,而且全都长得差不多,木本植物和草本植物只有枝干结构不同,叶子全是一个样。 贝洛腿脚不方便,在这种地形下走得很艰难。尤里见状,从腰包里拿出一张纸,纸上画着自行车。不是他故意画的,是前几天在村里随手画的速写。 尤里试图操控这张画,让它具有与自行车一样的承载力,以便托起贝洛,但失败了。 画能在他的控制下乱动,却并不能形成类似自行车的结构,当然也无法载人。 之前他画过五色巨龙,还“骑”在上面飞过,那时非常成功,但自行车就不行,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龙在他心目中是活物,而自行车是机械?又或者只有他自己能“乘坐”自制的虚拟载具,别人是不行的? 贝洛哭笑不得,让尤里别搞这些了,没必要,他可以撑着助行杖自己走。 贝洛说:“‘浅滩’是两个位面的交叠处,在这里我们的感知会被扭曲,所以实际上‘浅滩’的范围很小,给人的感觉却似乎很大。我是走得慢,但我们需要的不是速度,而是正确的方向。只要方向找对了,很快就能找到目标。” 尤里问:“说到找人,你能用上次那个扩散感知的魔法吗,就是找亚歷山大家人的那次。” “很遗憾,不能,”贝洛说,“那个魔法需要先感知身边的环境,然后扩散感知,去寻找曾在该环境中生活的人。如果我在刚才的卧室里施法,法术是扩散不到‘浅滩’里面的;如果我先进来,再施法,那么身边环境就变成了‘浅滩’,而不是受害者的长期生活环境,法术就没有效果了。” 尤里问:“那怎么找人?” 贝洛说:“主要得靠你。你也是精灵,精灵在浅滩里找人类比较简单。你要集中精神,时刻想着‘找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当然这个‘东西’是指除了你和我以外的。凭直觉行动就好,你觉得哪个方向不对劲,好像有‘不属于这里的东西’,那就朝着那方向走。我跟着你。” 尤里点点头:“好,我努力感觉一下。” 说完,他边走边又从腰包里抽出一张纸。 他放开手,纸缓缓下落,但没有落地,而是滞留在大约人膝盖的高度。 “好像能行!”尤里一脸喜悦。 贝洛走在后面,探头探脑看他在干什么。 只见纸张漂浮着乱转,途经草地时,杂草窸窣作响,就像有隐形的实体踩过。 贝洛问:“你画了个什么?” 尤里说:“这个东西啊,它能帮助我们寻找受害者,是刑侦搜索的利器,是人类的好帮手,你猜是什么?” 第113页 “现在哪有心情猜谜。到底画了什么?” 尤里得意地说:“是一只寻血猎犬。” 那张纸上画了个垂着长耳朵的狗,画得还挺像。 尤里没有画出整只狗,只画了从头到胸,能体现出大致特徵即可。 他的能力并不是将“具体画面”实体化,而是操纵投入感情的物品。他操纵的是投入于画中的情绪情感,而不是纸上的线条。所以这只隐形的“寻血猎犬”并没有外形,也不需要有外形,它不会吠叫,没有犬类的其他行为,只能如猎犬般执行搜索动作。 贝洛感嘆道:“嗯……还不错。你使用精灵能力越来越熟练了,私下没少练习吧。” “那当然。”尤里得意地说。 贝洛问:“那么,在寻血猎犬开始搜索前,你给它闻了什么?” “闻?什么?”尤里歪头。 贝洛说:“一般来说,如果要让猎犬找东西,是不是得先闻闻与之有关的东西……” “我看电视里缉毒犬不用啊,它们直接到机场去,立刻就开始工作了。” “那只是不用当场闻而已,事先肯定训练过吧……” 经贝洛一说,尤里也发现这里好像有个漏洞。隐形的狗已经在到处钻来钻去了,但尤里并不知道它到底在找什么,而且也没法用语言命令它。 尤里回忆起操控“五色龙”的经歷……怎么感觉操控龙比操控狗还简单点?是因为龙本质上更聪明吗?或者说,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觉得龙更聪明? 由于无法操控“寻血猎犬”,尤里只能和它各找各的。 尤里按照贝洛的指示,凭直觉寻找“不对劲的、不属于这里的东西”;而隐形狗时而靠近,时而走远,也不知道到底在找什么。 很快,“寻血猎犬”先找到了东西。隐形的狗在一棵大树旁边“坐下”了。 狗没有发出声音,但尤里能看到那张纸在较低的位置悬浮着,不动了。 好像缉毒犬、搜爆犬就是这样,找到目标后不是吠叫,也不是攻击,而是就地坐下。没想到画出来的假狗也能做到,连尤里自己都很吃惊。 尤里拨开杂草,带着贝洛先去猎犬所在的位置。 那里有一棵类似大榕树的粗壮植物,树叶的形状与榕树不同,仍然是铁线蕨的叶子。 地面上盘根错节,树根的缝隙里卡着人类遗体。 遗体的大部分被树根、藤蔓遮挡着,露出来的部位上布满噬咬痕迹。 由于遗体全都是不完整的局部部位,暂时无法判断出到底有几个人。初步目测,大概有四五个吧。 “怎么办?”尤里问,“要把他们挖出来带回去吗?” 贝洛说:“先不管死者,抓紧时间找有没有活着的人。” 尤里挨个检查露出来的肢体,发现了两个比较完整的头部。很可惜,只是头部,不是活人。 虽然能看清面孔,但能看清的也只有面孔了。从长相看,应该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可能是阿波罗提到过的同校同学。 很快,尤里又发现了一个似乎埋着人的地方。他撕开表层树根与藤蔓,下面露出一张局部的侧脸,只能看到眉眼和颧骨位置。 “这个好像还活着!”尤里叫道。 撕开上面树根的时候,他看到这张脸的眉头抽动了一下。 贝洛在稍远的地方说:“你过来,还是我用法术挖吧。” 尤里的理解是:贝洛的易物魔法只能作用于精灵,也可以作用于这些属于精灵产物的植物,不会伤到下面的人类,所以他可以用法术切割树根。 但尤里转念一想……贝洛施法就要扎腿,虽然能快速止血,但毕竟会痛,还是能少扎一次就少扎一次吧。 尤里说:“不用,还是我来吧,上次我徒手撕过树,不算很痛,这种树根比真正的树还松软呢。” 贝洛说:“我的意思是让你过来!如果那里可能有活物,就别靠那么近!” “为什么?”尤里问。 说话时,他已经又撕开了一小条树根,露出了下面的整张侧脸。 这个人皮肤很苍白,五官看起来也很年少。 突然,脸上的眼睛睁开了。 眼睛是橄榄石般的颜色,它先对着面前的树根,然后转向正上方,与尤里对视。 强烈的不详气息袭来。尤里立刻起身向后退开。 先是寂静,然后周围逐渐传来细小的摩擦声。 是树根在缓缓移动。盘绕的根结一点点松开,下面伸出一双手,左右推开树根。 双手撑着树根,像是要撑起身体的样子。接着,出现的却不是人的头部或身体,而是一丛巨大而茂密的铁线蕨。 大量叶子从树根缝隙里翻涌出,最终定型成一人多高的树丛。 地面上,摸着树根的双手消失了,立刻又从小树丛里出现。 双手把枝叶扒开一条缝,露出里面的一小块苍白皮肤,和宝石般明亮的绿眼睛。 “你也是精灵。”它看着尤里。 第50章 双刀船长 50-双刀船长 “你也是精灵。”精灵看着尤里。 第114页 尤里维持着警戒的动作,愣愣地回答:“呃……是的?” 他并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是应该像对家神精灵一样,提出一些条件?还是像电视里抓坏人的警探那样,怒斥对方然后询问受害者的下落? 在尤里身后,贝洛拔出手杖上的尖刺,刺入右腿,取血完毕。 他手上浮现出了红色长弓,与在医院时用过的是同一形态。 尤里还在看着树丛形的精灵发呆,突然一阵疾风从他身侧擦过。 他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红色箭矢已经命中了人形树丛,钻入露出皮肤的叶子缝隙,击穿额头,刺入两眼之间。 人形树丛先是静止,然后开始剧烈颤动。 片刻后,它的“头部”炸裂开来,叶子与类似树皮的大量碎片四处飞散。 尤里在它炸裂的瞬间躲开了,衣襟上还是沾了一点炸飞的树叶。 他跳着抖了抖衣襟。树叶碎片变成了灰色粉末,从他身上簌簌落下。 他回过头,呆呆地看着贝洛:“它……这就……死了?” “直接攻击头部,应该会死的吧。”贝洛说。 尤里问:“不是,我是说……咱们不用先和它沟通一下吗?比如问问它目的是什么?” 贝洛望向那些树根下的尸体:“你也看到这些了。没什么可问的,速战速决比较好。” 尤里说:“也对……但是,难道不用审问一下吗?比如问问有没有倖存者,它把倖存者藏在哪了什么的……” 贝洛说:“不用问了。浅滩整体不大,只是难找路而已,只要先把危险的精灵杀了,迟早能找到倖存者或尸体。” “哦,那好吧……” 于是两人继续在密林间慢慢摸索。 虽然找到了几具遗体,但数量比较少,不符合之前贝洛听到的人数。所以他们还不能离开。 尤里凭直觉选了个方向,驱使“寻血猎犬”继续行动。 渐渐地,那只假狗不太听使唤了,纸张时而乱转,时而落下。 尤里的能力一向是如此,即使能操控某样物品,也不能保证操控时间的长短。 最终,纸张失去活性,落在了草丛里。尤里想把它捡回来,也许将来可以加工一下,还能再用一次。 他走过去拨开草丛。手刚碰到纸张边缘,它却像有生命一样往里缩了缩。 尤里一时有些疑惑。 是“寻血猎犬”还剩下一点活性,在模仿动物进行动作?还是……有别的什么东西拉动了纸张? 他正要再去够那张纸,忽听身后一阵骚动。 他勐地回头,贝洛已经不在刚才站着的地方了。 然后“刷”的一声,贝洛的手杖从半空落下,掉在了草丛里。 尤里抬起头,只见数条藤蔓不知从何处出现,缠住了贝洛的四肢和腰部,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悬在靠近树冠的高度。 有一条细藤捲住了贝洛的脖子,末梢一直缠到他的头上,塞住了他的嘴,他喊也喊不了,只能发出一点呜咽。 “贝洛!”尤里刚要起身,却被一股力气拉住了手腕。 低头一看,是一双苍白色的手。和刚才人形树丛中的手很类似。 它从草丛里伸出来,牢牢拉着尤里的手腕。 尤里用上全身力气,弓着步,咬着牙,向后拉扯。 地面发出阵阵摩擦声。那只手被尤里拉得露出了一部分胳膊,然后其他部分也渐渐出来了。 手臂,肩膀,头……精灵整个从草丛里爬了出来。 这次不再是一团树丛了,而是完整的、具有清晰结构的身体。 和尤里比起来,这个精灵矮小得多,体态像十三四岁的孩子。除了手与面孔外,它全身布满细小的绿色圆片,像是铁线蕨的叶子,也有点像鱼鳞。 奇怪的是,它的面部特徵和刚才化为灰烬的精灵一模一样,肤色也是一样苍白,眼睛一样是橄榄石色。 它仍然拉着尤里的手,大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芒:“你也是精灵!” “你放开……”尤里用另一只手去掰精灵的手。 精灵个子虽小,力气却很大。尤里用了很大的力气去挣扎,甚至都搓掉了精灵手背上的一些叶子状鳞片,不知精灵痛不痛,反正看起来它是没什么反应。 精灵拉着尤里的手,还摇了几下。它兴奋地叫着:“你是外面的精灵!我是蕨花,我一直在里面,第一次遇到你!很高兴遇到你,我爱你!外面的人很好吃,我们把那个人吃了吧!” 尤里大受震撼。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尤里说:“不行。你把那个人放开,他是不能给你的。” “你要一个人吃?”精灵问。 尤里扶额:“呃……也不是。你放开他。” “不行,”精灵说,“他很兇,会攻击我。我想吃。” 到树篱村以后,尤里已经学过了很多关于精灵的知识。歷史上确实有精灵食人的案例,精灵是杂食性的,就像人、猴、熊一样杂食,什么都可以吃,由于它们不被社会秩序束缚,所以当然也吃过人。 第115页 但在正常情况下,精灵虽有可能伤人,却并不会专门捕食人类。 对它们来说人类并不太好吃,它们普遍更喜欢高糖高油的加工食物,比如北欧小妖灵喜欢吃蜂蜜、黄油以及各种面食,大多数精灵都喜欢甜品和炖熟的肉,也有很多精灵讨厌人类位面的食物,觉得有怪味,只喜欢吃精灵位面的食品。 至于眼前这个绿色的精灵……它竟然一个又一个地吃人,而且……其实它也没把“猎物”吃完,它把受害者咬到不成人形,然后就丢掉了。 尤里问:“树根里的那几个人,都是你吃的?” 精灵点头:“尝了几口。” “为什么要吃人?”尤里问。 精灵说:“他们会哭,会痛,会求饶,我喜欢看他们哭,人哭起来真的很可爱啊!我爱他们!就像爱卢卡一样,卢卡每天都哭,我真是太爱看了!” 卢卡?这不是阿波罗提过的朋友吗……尤里问:“卢卡在哪?” “我留着最后吃。”精灵说。 看来那孩子还活着。尤里放心了一点。他的一只手腕还被精灵拉着,既然轻易挣扎不开,他就不挣扎了。 他用另一只手打开腰包,翻出一张纸。 “给你看看这个。”尤里把纸张举到精灵面前,向它展示画面。 纸张自行悬浮在了空中。 “这是什么?”精灵还挺好奇,真的凑过来看。 画面上是一个女孩,浓密的头髮披下来,像衣服一样遮挡住身体。长发中露出了她的双手,手里捧着一束花。 由于画面是单色,看不出女孩的肤色发色,也看不出花的颜色,但从形态来看,她拿的应该是玫瑰。 看清画面后,精灵眼睛里的绿色明显震动了一下。 尤里察觉到了这个微小的反应。 直觉告诉他有点异常,但一时也没法深入去想太多。 在精灵恍惚的瞬间,一道银光从它眼前迸发而出。它来不及反应,身体已被分成了两半。 上半截被击飞出去,抓着尤里的手自然也放开了;下半截倒在了尤里脚下。 “哎呀,不太行,割的位置不对……”尤里有点懊恼地抓了抓头。 他画的正是精灵深秋,并且真的模仿出了深秋的力量形式。 但他无法完全复制深秋的能力,甚至不能控制那道银光的切割方向。 也许因为“深秋把牛割掉一半”的概念太深入人心,所以尤里模仿的“画中深秋”只能简单粗暴地把敌人从中间分开,没有精准度,更没法针对头部。 精灵的上半身撞在不远处的树上。 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手拉住树藤,身体陷入枝叶中。 尤里立刻追过去,转瞬便来到大树面前。精灵融身入树,尤里就抓住外层的藤蔓,一层层撕开。 只靠力气还是太慢了。于是,又一道银光从旁边出现,将大树拦腰切断。 大树暴露出了内部,里面并不是正常的树木结构,没有年轮,全都是纠缠在一起的细小枝叶。 尤里听到了精灵的惨叫,应该是又伤到它了,但声音的位置很远,不像藏在树里。 趁着画面的力量还没消失,尤里又砍断了附近的几棵树。 每棵树都是这样,里面塞满了铁线蕨叶子,但并没有精灵。 切到第六棵树时,银光消散了,树木只被割出一条缝,没有断。那张画失去活性,落回了地上。 看来操控“假深秋”还是太难了。不仅攻击没有精准度,能维持的时间也很短。 尤里在家试过操控最喜欢的一件夹克,它能飘一整天,还能自行挂到衣架上——用别的衣服都做不到,可能就这件感情深。 操控夹克的可持续时间相当长,但夹克除了飘以外什么也做不了。也许力量与持续时间就是成反比的吧。 尤里回到贝洛所在的位置,爬上树,把藤蔓扯松些,让它们一点点垂下去,同时他也不松手,让贝洛的位置慢慢降低,最后平稳回到地面。 然后尤里再跳下来,帮贝洛把身上的藤蔓都扒掉。 贝洛终于能张口说话了:“……有进步。” “哪方面有进步?”尤里问。 “我还以为你会把这些东西直接割断呢。” “怎么可能,那你就摔下去了。” “所以说你有进步。”贝洛捡回手杖,在尤里的帮助下站起来。 尤里问:“刚才那个精灵怎么回事?” 贝洛嘆了口气:“是我疏忽了。一开始我打中的并不是精灵的‘头’,你所看见的第二个精灵也不是真正的精灵本身。它们……应该都只是精灵的一部分肢体吧。” “哈?那它的本体在哪?” “你可以想像成地下有一丛植物,根系连在一起,枝干从多个位置破土而出。我们遇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枝干,也或者只是它开出的花,结出的果。” 尤里托着下巴:“之前好像说有六个入口,也就是说这精灵有六个枝干?你打爆了一个,我切断了一个但没死……还剩下四个半?” 贝洛说:“如果只有这么少当然好……但不一定。有六个枝干破土而出,不等于一共只有六个枝干,树丛的每个枝干都可能再分岔。” 第116页 尤里面色严峻:“那我们去把它们全找出来吧!” 贝洛捏了捏眉头,提醒道:“不,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倖存者。” 尤里问:“那谁来处理精灵?” 贝洛像是回答,又像自言自语地说:“既然有六个入口……那她肯定找到了至少一个,并且已经进来了吧。” 最初,一个男学生说情况不对劲。 男孩几分钟前和女友说过话,后来女友不理他了,只和旁边的陌生人交谈。 回过神来,女友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男孩喊了几句也没人回答,她应该不在附近。 男孩留意了一下四周,并没有看到当时的陌生人。 听到有人突然不见了,大家紧张了起来。有人认为应该分成几组去找找,也有人认为越是情况诡异就越不能分开。 大家都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人群中没个能管事的,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只能乱作一团。 看着乱糟糟的局面,男孩慢慢退开到人群边缘,望着通向“森林”的小径。 他想出去找人,哪怕一时找不到,也比什么也不做要好。 打定主意后,他走向了小径。 想到刚才与女友之间不太愉快的对话,他不禁眼眶湿润,边走边嘟囔着:“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让你难过的话……你千万别出事啊……” 泪水有点影响视线了。他抹了一把脸。 擦干眼泪后,他悚然止步。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树丛中伸出一只手。 手平放在地上,皮肤非常白,骨骼纤细,像是很瘦的女性的或小孩的手。 这不是他女友的手。女友涂了黑色指甲油,手指也没细到这个程度。 “是……谁?”男孩轻轻问。 手指动了动,看上去没什么力气,同时,树丛中传出细微的声音:“好痛……” 有人受伤了?男孩赶紧上前。 他刚蹲下,那只手就主动拉住了他的手腕。 男孩下意识想后退,那只手牢牢抓着他,把他拉得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放开我!”男孩大叫起来。 他拼命挣扎,可那只手力气非常大,直接把他一路拖进了树丛深处。 男孩绝望之时,突然觉得背上一痛——是比较痛,但也不是特别痛。 有人踩了他的后背,迈过他的头,走到他身前。 他抬眼,看到了帆布鞋和运动裤。 派利文并不知道自己踩了别人。 他只是正常走路,朝草木比较稀疏的地方迈了一步而已。 他抬起脚,狠狠跺在那只白色的纤细手腕上。 树丛里的东西发出一声尖叫,苍白的手松开了。 男孩反应不过来,仍然傻傻地趴着。 派利文一把抓住男孩的后衣领,把人拎了起来:“趴着干吗?躲开!” 男孩还是有点呆滞,不说话也不动。 派利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胳膊一挥,把男孩扔了出去。 当然派利文一向很有分寸,没用太大的力气。男孩飞得不远,摔得也不太重。 男孩倒在树丛外的地上。他慢慢爬起来,眼前突然又出现一只手,把他吓了一跳。 但这次并不是怪异的白手,而是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正常女性的手。 看到那指甲油,他还以为是女友回来了。很可惜,并不是。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完全陌生的女性。她拉住男孩的手,把他扶了起来,还问他“没事吧”。 男孩傻傻地点点头,忍不住一直盯着她看。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名女子的模样确实很引人注意:一头及肩的微卷短髮,底色是棕色,挑染出红与白,脸上画着小烟燻妆,配上黑红色唇膏,从面相上能看出她不算很年轻,但一时也判断不出具体年龄;她身穿玫红色復古蓬蓬裙,长度在膝盖以上,到处是花边,有点像那种很贵的洋娃娃服装,腿上的长袜布满玫瑰荆棘图案,脚上的鞋子相对来说最朴素,是一双有点旧的黑色马丁靴。 她朝派利文喊了一声:“那边交给你了。” “好嘞!”树丛深处的派利文回应道。 男孩呆呆地问:“你……是谁?” 女子微笑回答:“是来自冥界的神秘船长。” 男孩刚想再问,忽听身后爆发出一阵骚乱。 是众人休息的那个地方。先是一两个人喊了什么,然后大家纷纷惊叫起来。 女子没有再理男孩。她加快脚步,朝骚乱之处奔去。 看着她的背影,男孩才发现她蓬起的大裙摆边竟然还有武器——是两把细长的弯刀。 -------------------- 卡戎来啦! …其实想起了那个表情包:你妈来啦!(表情包是一个猫猫举着手飞向你 写前半截尤里和贝洛那段的的时候……写完自己看一遍才意识到好傢伙我写了什么东西…… 第51章 雨幕驱散 51-雨幕驱散 藤蔓捲住了小女孩的脚。不仅是捲住,上面细小的叶片还张开了更细小的嘴,尖牙刺进皮肤,孩子痛苦地嚎哭起来。 第117页 妈妈抱着她,与藤蔓争抢自己的孩子。身后有陌生人冲上来帮忙,有的人抱住妈妈,也有的人上前去帮小女孩解藤蔓,但小叶片会咬人,想扒开叶片的人也被咬中了,有的人立刻松开手,也有的人被咬得太深,挣脱不开,和小女孩一起向茂密的树丛滑过去。 突然一抹玫红色影子从天而降。落地的同时,她双手挥出两道银光,如霹雳撕裂昏暗,也撕开了那几条强韧的藤蔓。 藤蔓松脱后,被捲住的人们踉跄着后退。几个人摔倒在地上,几个人一起扶住了那对母女。 众人前方,是一位身穿繁复古典衣裙的女子。她背对众人,双手持握细长的弯刀,还用右手耍了个刀花。 有人问:“您,您是……?” 卡戎没有回答,而是说:“你们远离植物,站在空场中心,站得紧密一点,面朝外,年轻人在外层,把老幼病残孕围在中间。见过三角龙族群怎么防御肉食恐龙吗?就那样站。” 说完,她回头看了大家一眼,又转回去,有点泄气地自言自语:“唉,一共也没几个年轻人……算了,反正就是强一点人的把弱一点的人保护在里面!” 虽然“三角龙族群”这个说法有点怪,但大家也能理解她的意思。 刚才那位抱孩子的母亲问:“这样站着是什么意思……这样就行了吗?” 另一个人说:“我们不应该跑吗?是不是应该赶紧离开这里?” 卡戎严厉地说:“不行!照我说的做,任何人都不准乱走!否则死了我可不负责!” 有人说:“难道现在这样……你,你……就能保证我们没事吗?” 卡戎轻笑了一下:“对。我能保证。照我说的做,聚在一起,只要待在我看顾得住的范围内,我能保证你们所有人都没事。” 她话音刚落,周围的树丛只安静了一小会儿,又开始沙沙作响了。 这次藤蔓换了个方向出现,瞄准的是一个低着头不敢看周围的孩子。它从地面靠近,还差几厘米就要碰触到孩子的脚踝,只听“嚓”的一声,弯刀扫过,藤蔓被切断了。 卡戎的左手刀插进后半截藤蔓,扭住再用力一扯,树丛中凸出来一块枝叶构成的巨大团块。她一个闪身来到它面前,右手刀划出一道“z”形闪光,树叶四散飘落,枝叶中心传出非常尖锐的叫声,像动物嚎叫,又像儿童啼哭。 无论植物从哪一方向进攻,卡戎总能立刻做出反应,以超越人类正常能力的速度进行反击。 几次试探后,周围又短暂地安静了几秒,然后所有植物一起摇摆起来。 植物全部开始移动,高处连接天花板,低处向着人群围拢,看起来是要交织出半球形,把所有人包裹在其中。 树叶的嘈杂中混杂着高频的尖叫,形成连接天与地的特大暴雨。 然而,弯刀的光芒撕裂了“雨幕”。树叶汇集成的暴雨不停落下,却没有一处能碰到中间的人群。 人们身在包围中心,这会儿反而不哭不叫了。在巨大的震撼之下,所有人都在发愣。 一片浓重的黑绿色之中,大家只能识别出那抹玫红色身影,却根本看不清她的每一个动作。 不知何时,又有一道影子沖入了树叶的暴雨中。 当他短暂停下动作时,距离较近的人看清了,这是个灰色头髮的年轻男孩。 别人看不清他们,但派利文和卡戎可以看清彼此。他们的动态视力都超乎常人。 卡戎手里两把细长的银色弯刀不仅锋利,而且角度变换得十分灵活,如同手臂的延伸;派利文的双手变成了灰黑金属色的巨大利爪,形态与任何动物都不同,与其说像动物,倒更像奇幻图画中的龙爪。 “那边完事了?”攻击的间隙,卡戎问。 派利文回答:“死啦!碎彻底了!” “只是分枝而已,这里还有很多,继续。” “好!” 很快,枝叶半球形的包围上裂开一处细小的伤口。 伤口变成两处,三处……所有伤口都不断扩大,最终连成一片,植物编织出的半球形不断溃破,被撕碎成无规则的形状。 厚重的树叶散落开来,暴露出中间的十几个人形肢体。 肢体大小不等,其中三个看起来比较完整,与人类差不多大,其余的都比人类小一圈。这种“小”并不是孩童身体的小,而是把成年人类等比例缩小的效果。 这些东西的躯干和四肢上都布满鳞片般的叶子,只有头面部露出苍白的人脸,长着碧绿色眼睛。 其中,那三个与人一样大的肢体长着端正的、甚至可谓精緻的五官,其他小型肢体的面部五官位置都太不对劲,有的只长了一只眼睛,有的两只眼睛长在了颧骨上,还有的所有五官都上下颠倒。 随着它们的暴露,植物形成的包围完全溃散了。枝叶藤蔓远离了中间的人群,向四面八方退去。 卡戎和派利文并不打算放过它们。卡戎追击那三个大型肢体,派利文负责剩余的小肢体。 现在即使他们远离人群,那些藤蔓也不会再靠近了。 周围环境发生了变化。地面上泥土减少,露出了更多人工地砖。 第118页 虽然人们仍然没有回到卖场,但“树林”的压抑逼仄感消失了,树木形态变得更像普通森林该有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派利文回来了。他已经消除了利爪,双手变回了人手的模样。 “你们跟我来。”他对着人群招招手。 大家面面相觑,有点想上前,又不太敢靠近。 一名中年人壮着胆子靠近些,问:“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 派利文说:“简单来说就是有怪物要吃你们,我和我妈救了你们。听懂了吗?听懂了跟我走。” 有人小声交谈,但还是没人动。 其实他们也不是排斥派利文,而是因为面对一个又一个超出常识的事件,大家都有点脑子宕机。 派利文插着腰:“我能带你们找到回去的路,只靠你们自己是看不见的!” 说完,他注意到人群外围有个熟悉的面孔,是之前那个落单的男学生。 “看来你没事,很好,”派利文指指他,“你年轻,去扶一下那边那个白头髮的人,她腿上好像有点伤。” 男孩老老实实去搀扶老人,但一直盯着派利文:“那个……你……你……” “我怎么了?唉,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话都说不利落了?” 男孩深唿吸了一下,大声说:“谢谢你!但是我还不能走,我的朋友失踪了,还没找到!” 听到这话,又有一些人纷纷出声,表示还有其他失踪者,折返回餐厅的人还没回来。 派利文心里说:这么长时间了,那些人要么已经被救出去了,要么离开浅滩去“里面”了,要么人已经没了吧…… 当然,他没有真说出来。 与卡戎汇合时,卡戎特意嘱咐过他:要注意和人沟通的方式,不许说任何类似“肯定已经死了”“算了吧没救了”之类的表达,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沟通,就把眼前的人类都当成阿波罗,而且是五岁以下的阿波罗,要用连哄带骗的温和态度,不许吓唬孩子。 派利文照她的话做:把眼前的人们想像成一群五岁的阿波罗。 他说:“你们看到刚才那位穿裙子的女士了吧,她是不是很厉害?一下就把怪物打跑了!” 前排的几个人傻傻地点头。 “因为她是专业人士,是专门处理这种怪事的。她去追怪物了,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些和她一样的人也来了,都去追怪物了!他们都很厉害!你们呢?你们能打得过那些怪物吗?” 有人缩着肩膀摇头。 “对嘛,你们肯定打不过。所以你们留在这又有什么用呢?这里很危险,万一又有怪物来了怎么办?咱们先出去,到安全的地方去,咱们一起等着救援队救出其他人,好吗?” 人群低声交谈着,一点点向着派利文靠近过来,差不多都聚在他身边了。 派利文笑着拍了拍手,从腰间掏出一把不知从哪拿的塑料杆小旗子,像带队导游一样举起来:“好!想回家的就跟我来!跟紧一点!别掉队哦!” 花了一些时间,贝洛与尤里找到了一名倖存者。 尤里集中注意力感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他带着贝洛走向树木越来越茂密的区域,在一棵树上发现了人类少年。 少年蜷缩在粗壮树枝的交汇处,抱着一侧枝干,闭着眼。 从外貌特徵看,这应该就是阿波罗提到的同学卢卡。 贝洛问他的名字,说了些安抚的话。听到声音时,卢卡的眼皮颤动了几下,但没有睁开。他不动也不出声,就这么继续抱着树。 尤里灵巧地爬上树,把卢卡从枝干上扒下来,扛在肩上。 少年既不配合,也不反抗,没有一点反应。 “他怎么了?”尤里从树上跳下来,“是被什么吓的吗?” 贝洛走上前,扒开卢卡的眼皮看了看,说:“不是吓的。他身上有精灵魔法痕迹,应该是精灵把他‘封闭’住了,就像用蛛丝缠住猎物一样。” 尤里惊讶道:“精灵还能做这样的事?!那派利文能做到吗,深秋呢?” “他们不能。即使是被称为蕨花的精灵,也无法在我们的位面做出这样的魔法。而这里是‘浅滩’,比较靠近精灵位面,所以它能够‘封闭’这个孩子。” 说到这里,贝洛看了尤里一眼,表情略带笑意。 尤里不解地歪了歪头。 贝洛说:“其实你亲身感受过这个类型的魔法,但不是精灵魔法,是人类的改良版古魔法。” “我也被‘封闭’过吗?”尤里问。 贝洛说:“就是在我家地下室的时候。” 尤里想起来了。是他刚认识贝洛的时候。他跳出福利院的窗户后昏了过去,起初是他自然地失去意识,但接下来他又连续昏了好几天,这就是魔法造成的了。 醒来时,他丢失了昏倒前的一部分记忆。记忆没有完全消失,而是暂时被关在了什么地方。与贝洛沟通之后,贝洛就施法把记忆还给他了。 “原来是那个啊!”尤里恍然道,“那你也可以解开这小孩身上的‘封闭’吗?” 第119页 贝洛说:“可以。我的进攻类法术全都对人类无效,而这个法术用于解除精灵惑控,是可以对人类起效的。但在‘浅滩’里不行。精灵在人类位面不能用控制心智的魔法,在‘浅滩’或精灵位面就可以;我正好相反,在‘浅滩’不能用,得回到人类位面才能用。” “明白了,那我们快走吧!” 贝洛犹豫了一下。应该还有倖存者,只找到一个人就回去?好像有点太草率了。 但这孩子的状态很不好……如果耽误时间太久,他的精神可能会受到永久伤害。 于是贝洛决定还是先回去,可以把卢卡交给阿波罗照顾,然后他和尤里再回来继续探索。 做好计划后,贝洛告诉尤里如何寻找回去的路:沉下心来,专注地想着“去外面”的念头,如果不太好把握这个想法,也可以想着“回去找阿波罗”,这样更具体一点。跟从直觉,感受擦过身体的微风,只要方向正确,就会觉得风与自己想去的是同一方向。 阿波罗所在的屋子保留了穿堂风,还画了引导型的蘑菇圈,在它们的引领下,尤里这样的换生灵会很容易找到回去的路。 尤里照贝洛的话去做。起初他还怕找不到感觉,结果稍微一试,竟然还挺容易的,他很快就找到了贝洛所说的那种“微风”。 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利用穿堂风了。小时候他就体验过,只是那时他毫无自觉,还以为是做梦。 在特徵不明显的丛林中,尤里很快找到了该走的路。 他找到了一条弯曲细长的林间小径。只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很快就能回到外面。 忽然,尤里感到一阵异样。 风的指引中好像有某种障碍物……就像小溪中有一块石头分开水流。 他停下脚步,本能地伸手拦住后面的贝洛:“等等,好像有什么东西……” 前方密林沙沙作响。有人迈着缓慢的步伐,穿过树丛,一点点靠近。 密林中传来一把耳熟的嗓音:“你说‘好像有什么东西’?很可惜,是有人,不是有‘东西’。” 贝洛的脸色顿时煞白,受过伤的膝盖甚至打了一下软。 “尤里,”他小声说,“把卢卡放下,我来保护他。” 尤里疑惑道:“那你怎么施法?” “我做不了什么,只能都靠你了,”贝洛说,“那是人类,我的法术没有用。” 尤里回过头,这才看到贝洛的脸色。 其实尤里也认出树丛里的声音了。就是他在快餐店里遇到的那个金髮黑衣男子。 贝洛、瓦丽娅、阿波罗都提起过这个人,都表示此人极为危险。尤里对他的印象也很差。 但尤里并不知道此人到底有多危险,以至于贝洛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抖。 第52章 恶神的兴趣 52-恶神的兴趣 尤里稍微侧身,把卢卡交给贝洛。 贝洛无法像尤里一样扛着他,甚至背也不太背得动,他只能尽量用力,以有些别扭的姿势搂抱着卢卡。 远处,树丛里的男子也走了出来。他现身在弯曲小径的另一头,挥动手臂,行了个优雅而夸张的舞台礼。 鞠躬时,他的金色长髮几乎垂到地面,遮住了表情;抬起头时,他的目光直直钉在贝洛身上。 “贝洛伯格,”他故意重重地读这个名字,“虽然大家都叫你贝洛伯格,但我还是想叫你伊利亚……这可是我父母给你取的名字。” 这话里似乎含有不得了的信息。尤里看着前方的黑衣男子,又转头看看贝洛。 尤里上次偶然听见过“伊利亚”这个名字,看来果然这是贝洛的原名,接着他意识到:不对,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眼前这人显然对我们有敌意,别走神了,要集中注意力…… 尤里还能走神,而贝洛的表情已经严峻到了僵硬的地步,还一直在咬着牙。 咬牙是因为他担心自己会发抖,那样就太丢人了。似乎并没有,太好了。 他轻声问:“希锡。你想做什么?” 被称为希锡的男子挑了挑眉:“做什么?对你们来说,我算是那种最招人恨的妖魔鬼怪吧,这种人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做坏事喽。” 贝洛说:“别这样,你正常点,说清楚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们可以好好沟通的。” 希锡一手叉腰,一手顶着下巴,做出略显浮夸的“思考”姿势。 他说:“那这样吧。把那个男孩留下,我放你和换生灵走,你看如何?” “为什么?”贝洛问,“这孩子只是个普通人,他和你、和我都没有任何关系。” 希锡说:“你说得对,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孩子,而且我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只是偶然遇到了你而已。可是既然你问我有什么目的,我怎么能不告诉你呢?当然要找一个‘目的’告诉你啊。怎么,我说出来了,你又不愿意?” 尤里实在忍不住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是的。”希锡微笑点头。 尤里张口结舌,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希锡看着他:“你应该还记得我吧?不久前我们见过面。” 第120页 “确实记得。” “回去之后,伊利亚……不,贝洛伯格,应该给你说了不少我的坏话吧?” 尤里说:“其实没有,他连你叫什么都没说。你叫什么来着,希锡?这还是我刚知道的。” 希锡歪了一下头,就像是绕过尤里去看贝洛:“真的吗?” 贝洛低着头,没说话。 尤里上前一步:“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就不想让我们走是吗?” 希锡上下打量着尤里,他根本不是在回答,而是自言自语:“原则上来说,其实我不需要和你发生冲突……但反正我有时间,而且机会难得,联络一下感情也可以……” 话音未落,他周围浮现出暗影,遮住了他的身形。 眨眼间,暗影凝聚成形体,取代了希锡原有的模样。 希锡变成了一匹比棕熊还壮硕的野兽。身体质如黑色焦木,双腿直立,关节反折,长有畜类蹄子,左手是具有食肉动物特徵的爪子,右手是一束鞭子般的柳条,面庞类似羊或鹿,红色眼睛中没有瞳孔。 远远望去,这东西有点像神话中的“巴风特”,不同的是,它头上不是盘绕的羊角,而是麋鹿那样的多杈大角。 尤里看呆了。这个希锡……真的是人吗?真的不是换生灵失了去人形?树篱村的人再怎么使用魔法,也没人会变成这样。 “那是他的易物魔法,”贝洛低声提醒道,“他的魔法能攻击精灵,也能攻击人类,而且他力气很大速度也很快,很危险,你要当心,最好引开他找机会逃跑,不要想着打败他。” “你能先带卢卡走吗?”尤里小声问。 贝洛微微点头:“我会尽力。” 麋鹿朝他们走过来了。步速不算快,还故意用右手的柳条一下一下抽扫着地面,带点威胁的意味。 尤里手中,画有深秋的纸再次浮了起来。下一秒,水平的银光沖向麋鹿。 麋鹿并不躲闪,只是挥动右手的柳条,银光当即被击碎。 它发出像是在笑的声音,那已经不是人类的嗓子能发出的声音了。 麋鹿刚要再迈步,一股力量从侧方冲击而来。 无形的巨兽撞向它,以很快的速度把它推进了小径旁的树林。 尤里紧随其后。 他想让麋鹿离贝洛与卢卡远点,算是初步成功了。 沖向麋鹿的当然又是一张纸,纸上又是五个头的巨龙。 以前尤里画过同样的图。上次是临摹的,图已经烂掉了,后来他又画过同一个东西,这次是默写的。 尤里依稀觉得默写的龙比临摹的龙形体小了些,但行动起来比临摹的龙灵活。当然,其实这些“龙”根本没有形体,一切都只凭尤里的感觉。 麋鹿的蹄子在地面上留下长长的摩擦痕迹。它尝试改换姿态来挣脱,但面前的无形之物非常庞大,从前后左右都闪不开。 于是麋鹿干脆抱住了“龙”。虽然“龙”是无形的,爪子与柳条却有刺入实体的手感。 于是麋鹿找到了突破点。它肩臂的焦木色的肌肉饱胀起来,双手刺入前方,再勐地挥开——压向它的力量顿时消散了。它撕裂了“龙”的胸膛。 它原地跳起,迎向追过来的尤里。 尤里没料到它这么快就挣脱了,还没来得选好下面该用什么来迎击。 麋鹿右手的柳条伸长,像长鞭一样向尤里甩去。 尤里没想太多,下意识用手去接,那瞬间,他只觉得手掌像被噼开一样剧痛,连带半边身体都震得发麻。 面对麋鹿接下来密集的攻击,尤里没敢硬接,只求闪避,但闪也不太能闪得开。 有时虽躲开了左手的爪子,肩或腿却会被右手的柳条击中。 尤里想起了和派利文打架的体验。麋鹿的速度大致与派利文相当,力量应该比派利文大……总之比派利文打人痛多了。 不仅因为派利文手下留情了,还因为麋鹿的攻击不仅非常痛,还会带着令人麻痹的震盪,越是承受这种疼痛,手脚就越是不听使唤。 眼看着尤里没什么还手余地,麋鹿喉中带着笑声,高高跳起,越过尤里,沖向树林外的小径。 看来它很执着地想回到那条路上,去找贝洛伯格。 一开始它速度很快,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下。 它疑惑地四下环顾——那条小径不见了。 它注意到,旁边的草丛里丢着个黑色背包,就是很普通的双肩包。包的拉链打开着,杂物掉得到处都是。 地上还有一些塑料碎片。是塑料水壶的碎片。半透明的1500毫升塑料水壶,户外运动时带水用的。 塑料碎片上沾有带腥气的谷物味道。是蘑菇圈材料。 麋鹿回过头,眯起猩红色的眼眼睛,看向尤里。 尤里跟了上来,笑得很得意。他模仿刚才希锡的样子也行了个礼,只是姿势没那么优雅。 麋鹿没有张嘴,空气中能传来人类的声音:“蘑菇圈?什么时候做的?” “刚做的。”尤里回答。 进入树林后,用“龙”撞飞麋鹿的同时,他也在一路上迅速做好了多处蘑菇圈。 不是用手一点点画的,而是使用自己操控特定物品的能力画的。画的不是防护或引导型,是感知干扰型。 第121页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用特殊能力画蘑菇圈。速度非常快,比手画快多了,直接操控材料落在正确位置,形成需要的图案。 他控制的物品是背包、水壶、笔刷,还有壶里的材料。他抱着必然失败的心理准去尝试,竟然成了。 背包水壶和笔刷都是他用过多次的,也许有一点点感情吧……至于材料,按说他不可能热爱蘑菇圈材料,关键在于——这次的材料是他亲手熬制的。 从切蘑菇到找面粉,再到加入一切辅料,都是他一个人做的。大概这也属于“投射了感情”吧…… 这个麋鹿形态不是人,但希锡是人,按说蘑菇圈对人类是无效的。尤里只是凭直觉去做了,也不知管不管用。 现在看起来,好像真的有效。 在这种怪异的形态下,希锡的身形不是人类,力量也不像人类。果然,他感知外界的方式也变得类似精灵了,所以他会被蘑菇圈影响。 尤里说:“你想找到路也不难,变回普通人应该就行啦,怎么样,变吗?” 麋鹿的红眼睛闪烁了几下。 只是普通蘑菇圈而已,他是可以闯出去的。毕竟他本质是人。只要有耐心,多尝试几次肯定可以。 但是……明明他与尤里实力悬殊,他却被如此初级的东西困住了。 麋鹿的喉中不断发出类似笑的声音,牙齿磨得吱呀作响。 他走向尤里,脚步一开始很慢,逐渐加快。 尤里驱使起三张准备好的图画。一张是重新画了一次的牛头精灵,另一张是类似恐龙的东西,第三张是从资料书上临摹的半自动武器。 第三张失败了,完全没有用。纸张可以乱动,但无法模仿出画上武器应有的效果,它仅仅只是一张打转的纸而已。大概因为这类物品太精密,模仿不来。 牛头精灵和恐龙的力量都成功出现了,都向麋鹿发起了进攻。 尤里也不指望别的,只想用它们纠缠住麋鹿。他还记得贝洛的嘱咐,让他不要试图打赢,而是引开对方然后逃跑。 麋鹿挥动着柳条,轻巧地把两股力量扯碎。尤里还没来得及跑。 稍一个闪身,麋鹿已来到尤里面前。尤里知道应该躲开,但身体完全跟不上思维的节奏。 突然眼前爆发出一阵火花,尤里完全没看见发生了什么。 胸口就像被炸开一样痛。 他拼命集中注意力睁开眼,发现自己竟悬在空中,接着,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视野发黑,后背又爆发出一阵剧痛。 旋转停下后,他的视力也渐渐恢復了。他被挂在一棵高树的枝杈上,腰部和双腿上卷着柳条。不是树冠上的柳条,是麋鹿右手的柳条,它们能自由伸长。 他低头看自己的身体,看到胸前的衬衫发红髮黑,颜色一直蔓延到裤子上。 这是什么……是血吗?我流了很多血吗?别的换生灵会流出蓝色液体,我的血好像没变,还是和人类的一样?是因为我还没有发疯吗…… 此时,他心中的震惊大于恐惧。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伤……做运动没摔过,没生过病,没遇过意外。他很少看到自己的血。上次看到,还是因为学校要求统一体检,抽血时看到的。 尤里头脑发懵,思维开始涣散。 前胸后背和腿都很疼,而且是那种到处乱窜、此起彼伏的疼痛。他搞不清自己到底哪里受了伤,到底哪里伤得重。 麋鹿在树下看着他。红眼睛里的光芒更加明亮,就像闪动燃烧的烈火。 下一秒,麋鹿再次挥动柳条,又把尤里从树上狠狠摔了下来。 上次和派利文打架的时候,尤里曾经被踢到排球馆天花板上,还摔在观众席上……那时尤里也觉得痛,但没有这么痛。 他不禁疑惑,原来派利文的力气那么小吗?下手那么轻吗? 空气中又传来了希锡的声音:“真难看。我本来还以为你很优秀呢,没想到质量这么差,和那位……差得也太远了。唉,想想也是,你往扭蛋机里投币,代币也好,硬币也好,投进去的钱虽然不稀罕,但毕竟是钱,而扭出来的却不一定是好东西。运气好才能扭到喜欢的款式,或者运气微妙,扭出的款式虽然不喜欢,却是能升值的稀有款,运气最差的情况下,扭出来的是你完全不想要的角色,而且想转卖都没人要。” 一头直立行走的麋鹿在讲这个,还挺怪的…… 尤里本想支起身体,却起不来。 他趴在地上,侧过脸,麋鹿的蹄子就在面前。 突然麋鹿的脚步晃了一下。 它发出疑惑的气喘声,抖了一下后背。背上抖落下来两只细细的红色箭矢。 箭矢对麋鹿完全没有造成伤害,它们很脆,还没掉在地上就碎了,就像拍电影时用糖做的玻璃。 麋鹿回头去看。 贝洛伯格靠在远处一棵树下,手里是尖刺和深红色的弓。 攻击精灵时,这套魔法弓箭的威力很大,如何用它攻击人类,箭矢就毫无作用。 而希锡的情况有些特殊。在他发动易物魔法的状态下,他的身体特质介于人与精灵之间。 但他本质上还是人,不是精灵。所以箭矢能击中他,并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细小疼痛。 第122页 麋鹿冷笑道:“不会吧?伊利亚,你脑子坏了吗?” 贝洛垂下肩膀,放下弓,说:“射这一箭只是和你打个招唿,让你回头注意到我。我不是来与你战斗的。”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你能放过那个换生灵吗?我们可以谈一下条件。” 麋鹿动了动爪子和柳条,似乎是人类“摊开双手”的动作。 它说:“一开始我给出条件了,让你留下那个小孩,你不肯。现在你又回来谈条件?哈哈,你怎么这么招人讨厌?” 贝洛说:“你自己也说了,你根本不认识那个孩子,他对你没有任何意义。而我知道什么东西对你有意义,我可以给你那样东西。” “哦?是什么东西呢?” “是我。伊利亚&mdot;普利约维奇。” 第53章 下夜班 53-下夜班 一开始麋鹿只是微微回头,听贝洛说完后,它完全转过了身,面对贝洛。 贝洛直视着麋鹿的眼睛:“我知道你一直很讨厌我……嗯,也许不止是讨厌,‘憎恶’这个词更适合。反正只要我不痛快你就开心。对你来说,是折磨一个陌生的换生灵有趣,还是折磨我更有趣?” 麋鹿说:“所以你是来投降的?” “对,”贝洛说,“你可以带我走,我不反抗,也反抗不了。之后我绝不会求救,也不以任何方式逃跑。甚至……现在我可以去洗掉那个换生灵的记忆,让他不记得此时此刻发生的事,也不记得今天遇到了你,这样一来,他就根本不会有救我的念头。树篱村也不知道我去了哪,他们肯定以为我在‘浅滩’里走错了路,迷失在精灵位面里了。” 尤里趴在地上,听得浑身发冷。 他起不来,动不了,连想喊一句“不行”都喊不出来。喉咙里好像堵了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血污。 麋鹿朝贝洛慢慢走去。 他边走边说:“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提案,但这不合理啊?我完全可以先杀了这个换生灵,然后再杀你或折磨你,反正你们抵抗不了,怎么做全凭我高兴。结果不都一样吗?” 贝洛轻轻摇头:“不一样的。他还没死,显然还有点力气,如果你继续攻击他,他肯定会拼了命反抗。对,当然是你更厉害,但你也做不到一瞬间就了结他吧?你也需要再花点时间花点力气吧?” 麋鹿笑道:“他反抗不了多久。” “一点儿时间也是时间,一点力气也是力气啊,”贝洛说,“你好好想清楚,赶紧做决定,别犹犹豫豫了,不然……可能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意思?”麋鹿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是真的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贝洛说:“你再不带我走,卡戎就要来了哦。” 麋鹿的脚步顿住了。 贝洛看着他,脸上浮现出笑意。 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声音:“晚啦!已经来了!” 麋鹿立刻转身,以左手的兽爪格挡。玫红色身影已到他身前,双刀交叉出两条蛇形弧光。 麋鹿的反应也很快,身位后撤的同时,右手的柳条延长并连续挥击。 在黑色柳条的残影里,玫红色身影时隐时现。从手感判断,目前为止所有攻击都没有击中她,而她却步步逼近。 同时,上空传来隐隐的闷响,雷鸣由远及近。 这里是“浅滩”,按说天气是固定的,不会出现对流。麋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下一瞬,低空响起了噼裂的雷声,紧接着一道金色闪电连接天地,击中麋鹿原本站立的位置。 麋鹿闪开了第一次雷击,第二次、第三次雷击紧随其后。 一阵接地的雷暴之后,闪电暂时停息。麋鹿被逼退到更茂密的森林中。 林中渐渐浮起雾气,麋鹿硕大的身形隐入雾中。 卡戎本想追过去,佩伦从她身后的林中走出来,对她比划手势。大意是:“算了,别追了,也许有陷阱。” 卡戎想想也是,于是垂下了刀尖。 如果只有希锡一个人,趁现在追上去了结后患也好;但这里是“浅滩”,靠近精灵位面的地方可能潜伏着未知的危险,还是别太冒进了。 佩伦结束法术,摘掉手套,走到贝洛面前,与贝洛靠在同一棵大树上。 他主要是为了去靠那棵大树,它的粗细和倾斜度都很适合倚靠。 佩伦也累得很,一副垮着肩膀愁眉苦脸的样子,贝洛和他站在一起,俨然就是两个老病友。 贝洛对他点头致意:“幸好你们来得快。” 这么近的距离下,贝洛可以读唇语,于是佩伦也就懒得比划手势了。他摘掉眼镜用衣角擦拭着,以口型说:“主要是卡戎有精灵的敏锐。‘浅滩’里地方比较小,距离近,她感知到希锡使用能力时的波动了。她的速度和精灵一样快,我是全程被她拖着来的,现在还头晕。” 另一边,卡戎正在查看尤里的情况。 她把尤里翻过身来,检查他胸口的伤处。尤里眼神呆呆地盯着她。 卡戎抿了抿嘴,表情好像有点害羞:“怎么这样盯着人看?” 第123页 她说话声音很软,和“卡戎”这样的代号并不匹配……其实也不只声音,她的穿衣风格和这个代号也不太匹配。 从前尤里见过一些喜欢穿復古蓬蓬裙的女孩,主要是在网上看过图片,在身边没怎么见过。 他盯着卡戎,并不是因为她穿了同龄人很少穿的衣服,而是因为她的形象气质与想像中完全不同…… 在尤里的想像中,卡戎大概是这种模样:至少和瓦丽娅一样高,要么是短髮,要么是气场十足的大波浪长捲髮,永远一身黑衣,可能是紧身皮衣,或者是女款黑西服,眼神锐利,表情严肃,走路带风……有三个影视女角色比较符合他的想像,一个是很擅长打丧尸的改造人,一个是红髮的超级英雄,一个是亚洲血统的女特工。 树篱村的人提到卡戎时,言语中总流露出明显的崇敬之情。尤其是派利文,他动不动就使劲夸卡戎,一天到晚说我妈多么多么厉害,尤里就觉得卡戎肯定是个硬派狠角色。 结果卡戎完全不是这样。起码外表看起来不是。 卡戎体格不高也不壮,她和阿波罗差不多高,母子两人长得也像,都是小圆脸大眼睛那种偏甜的五官,她也不穿黑皮衣,穿的是復古蓬蓬裙,甚至袜子还是彩色的,也就“黑马丁靴”和“短髮”这两点比较符合尤里的想像。而且她的短髮并不是特别短,是那种有刘海的可爱髮型。 卡戎摸了摸尤里的头髮:“受伤了是吧,不怕,很快就会好的,将来多多休息就可以啦。” 现在尤里缓过来一点了,能出声了。他说:“我还好……贝洛没事吧……” “没事,他就在旁边,”她指指贝洛所在的方向,“你也知道他腿不好,他没拿着拐杖,那边的路不平,他走不过来,别的都没事,放心吧。” 她说话时表情丰富,有时还微微嘟起嘴,就像在和学龄前小朋友说话一样。 看到尤里不时地咬牙皱眉,她问:“怎么啦?噢,很疼是吧……” “是……很疼……”尤里倒坦诚。从前他几乎没经歷过严重的肉体疼痛,这次实在是难以忍受。 卡戎一手抱着他的肩颈,一手竟拿出了手机。 她说:“哎,你知道吗,克莉斯出新单曲了,就昨天。你平时听她的歌吗?” “啊?我都不知道……昨天吗?这么快……”尤里带着颤音。 “对啊,我买了,”卡戎在手机上点了点,“我放给你听听……哎呀!放不出来,我没缓存,这里没信号。” 于是她改为播放存好的其他歌曲,也来自刚才提到的艺人。 她问:“我最近很喜欢《第三十七天》这首,你喜欢哪个?” 尤里说:“《白夫人的骑士团》……” “我也喜欢!这个mv也拍得特别帅!” 于是她开始播放尤里喜欢的歌,还轻轻跟着哼唱。 尤里想起,他和派利文拆了排球馆之后,派利文央求贝洛不要把这事告诉卡戎。 那时尤里认为卡戎肯定很兇,要不怎么能把派利文管得服服帖帖呢…… 现在这么一看,她笑起来好温暖,语气也好柔和,和梅拉老师有点像,连梅拉老师都没她声音甜。派利文怎么会那么怕她哦…… “他睡着了。”卡戎暂停了歌曲。 她对佩伦招招手,让他过来,将刀和腰包解下来交给他。 然后她把尤里横着抱了起来,抱得轻轻松松。 穿蓬蓬裙的女性抱着一个成年男子,画面非常不协调。但在场的三个人里,也只有她能搬运尤里。 她对伙伴们笑了笑:“好啦!我们回去吧,离外面也不远了。” 佩伦搀扶着贝洛,走在她身后。 佩伦留意到了某件事。他戳了戳贝洛,让贝洛代为转达。 贝洛说:“卡戎,你腿上有伤口。” 卡戎抱着人,不方便低头看。“在哪里?深吗?”她问。 贝洛说:“左边小腿侧面有一处,脚踝有一处,都是割伤。你袜子的颜色不容易看出血迹,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不过……嗯,应该凝固了,没有持续出血。右边膝关节袜子很破,估计皮肤也有擦伤,我这里看不清,一会儿你自己看看。” 卡戎说:“好,我知道了。应该是精灵的藤蔓弄的。既然不影响活动,估计问题不大。” 这是易物仪式产生的代价——卡戎没有正常的感觉。 不仅没有痛觉,连嗅觉和味觉也消退了很多。据她说并没有全部消失,似乎保留了一点点,很不明显的一点点,效果类似感冒后的味觉嗅觉失灵。 她的普通触觉也保留了一点。痛、酸、胀、麻这些她基本都感觉不到,但被外力接触时还是会有一点知觉的,只是比较迟钝和模煳。她自己形容为“就像被麻醉了”。 付出代价后,她在易物仪式中得到的是与精灵同等的体质。在力气、敏捷、体力、感知力等方面,她与纯粹的精灵几乎没有区别,甚至比很多精灵更厉害。 希锡的能力与卡戎的有些类似。当他化为恶魔麋鹿时,也拥有与精灵等同的力量。 第124页 不同的是,希锡需要启用魔法,而卡戎不用特意启动,她的日常状态就是如此。 而且,虽然卡戎的感官和精灵一样敏锐,但她的身心并无变化,仍然算纯粹的人类,所以她不会受到蘑菇圈等法术的干扰。 “没有感觉”乍一听似乎不算太糟糕,但只要认真想想就知道,这样的人其实非常容易陷入危险。 所以卡戎很少单独行动,身边至少要有个搭档。搭档主要负责盯着她的身体情况,提醒她及时治疗。 众人离开“浅滩”时,其实有个小小的失误……也不能叫失误,只能叫误差。 尤里感知到的那条路并不通向卢卡家,而是通向伊夫市郊区。毕竟这片“浅滩”有六个出口。 靠近“浅滩”出口时,通常会看到与进入时同样的景象。比如贝洛是从卢卡家进来的,出去时,当他看到大小、形态与那时一样的树叶墙,就说明找到出口了。 贝洛先出去过一次。当时他连架带拖地抓着卢卡,好不容易来到疑似有出口的位置,却找不到进来时见过的树叶墙。 当时他有点慌,但很快冷静了下来,他用尖刺取血施法进行简单的侦测,很快找到了出口。 出口平铺在地面上,是一片细小叶子形成的浓密圆形植被。 贝洛拖着卢卡,以坐着的姿势陷入植被,如同陷入流沙。他在不透光的浓密树叶中挥动胳膊,只能听到哗啦哗啦的杂音,什么都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有人抓住了他的衣服,把他向上拉扯。再睁开眼时,他已经回到人类位面了。 抓住他的是两名互助会成员。他们俩不擅长战斗,不适合进入“浅滩”,于是被卡戎留在这里看门。 这个精灵圈位于树林边缘,旁边是马路,对面是还未建成的工厂。精灵圈外也画了引导用的蘑菇圈,也是起到安全绳的作用。 “安全绳”不是真正的绳子,没有实体。尤里在“浅滩”里感知到的是郊外的“安全绳”,所以他指的路也通往郊外的出口。 击退希锡之后,卡戎、佩伦、贝洛和尤里又一次走了这条路,成功离开了“浅滩”,来到伊夫市郊区。 一名互助会成员开车带卢卡离开,其他人留在精灵圈旁边,用相应的魔法将其隐藏。 人类是无法彻底关闭精灵圈的,就像人类也无法制作精灵圈一样。 找到精灵圈时,常见的处理方法是用魔法进行隐藏,减少它被发现的机率。 眼前这个精灵圈比较特殊,它不会永远存在,很快就会消失。 因为它的制作者——被叫做蕨花的那个精灵,已经在浅滩中死亡了。当然是卡戎与派利文一起解决的。 制作者消失后,对应的精灵圈就会逐渐淡化,大概过个两三天就会消失。 天然精灵圈则不同。天然精灵圈是异位面的自然交叠处,属于一种自然现象,它会自行产生一些变化,也会时隐时现,但不会因为人类或精灵的行为而变化。 隐藏好精灵圈后,大家重新分配了一下人手,接下来得去六个精灵圈外轮流值守一段时间。 主要是为了防范希锡。希锡也是人,他也得从精灵圈回来。 互助会的意思并不是要困住他,也不可能困住他。现在这个时间,估计他已经从其他出口离开了。 大家只是想尽可能排查危险要素,防止希锡出来后再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 总之,善后工作很多也很复杂,互助会成员们分散在两个城市的六处地点,都忙到了后半夜。 在伊夫市,卢卡家里,阿波罗也一直等到了后半夜。 前半夜他一直在屋里走来走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在焦虑中干熬着,也没心思干别的。 到了后半夜,平时这个时间他早该睡了,他身体发沉,眼皮打架,精神却很亢奋,一方面是知道不能睡,另一方面也睡不着。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派利文来了。 他刚进楼道就大喊大叫,绝不会悄悄靠近,远远一听就是他,某种意义上来说非常令人安心。 -------------------- 文中尤里联想到的那三个影视女角色:爱丽丝,黑寡妇,尼基塔 第54章 病假 54-病假 派利文推开门,欢快地喊道:“阿波罗!我来啦,你走吧!” 阿波罗比了个“嘘”的手势。真怕派利文再这么喊下去会喊醒整层的人。 “为什么你来了我就走?”阿波罗问。 派利文很听话地把声音压低了:“卡戎派我来守这个精灵圈,你可以回家了。” “都几点了,我怎么回家,走回去吗?” “也是哦,树篱村是有点远……那你可以回学生公寓。” 阿波罗坐在客厅沙发上:“我不走。贝洛伯格让我守在这的。” 派利文说:“你不需要继续守了,他和尤里已经离开了‘浅滩’,事情结束啦!被抓的普通人都被救出去了,救不出来的那些也完全死了,我再看守这个精灵圈一阵子,等它自然衰退就好了。” “什么?‘救不出来的完全死了’是什么意思?谁死了?” 派利文说:“我也不认识,我只知道餐厅里的没死,有一部分死了。” 第125页 完全是低效率沟通。阿波罗一时无语。 他深吸一口气,仰面靠在沙发背上,先捏了捏眉心,又双手干洗脸,力求保持清醒,稳定情绪。 这个夜晚,阿波罗一直很焦虑。现在派利文来了,焦躁感却没有消失,反而有加剧的趋势。 和精灵相处这么久,阿波罗对派利文的一些表达方式见怪不怪。 这股焦躁感并不是派利文导致的。 阿波罗在心里问自己:那到底是什么导致的呢?可能……是因为“事情结束了”这一点吧。 事情的起因与我有关,相关人员都与我有关,甚至连事情的恶化都与我有关。 而现在,据说事情结束了,别人解决了一切麻烦,我什么都没参与,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派利文站在沙发后,弯下腰,撅在沙发背上,侧头去看阿波罗。 “你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吗?” 阿波罗揉揉眼睛说:“没事。总之我不走,或者至少也要天亮再走。在这之前,你坐下,给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倒也可以,但我知道的不多,而且我说话有时候逻辑不对,可能讲得不是很清楚。” “你还真了解自己,”阿波罗微笑,“没关系,我能听懂,你就讲讲吧。” 几天后,圣奥伯市某商业大厦垮塌的事情上了新闻。 事件中有九人罹难,四人失联。死者包括四名店铺员工,三名警务人员,一名本地学生,一名外地学生。四名失联者与那名外地死者相识,是同校同学。尚不清楚他们为何会在该大厦内活动。 同时,伊夫市里也有大事发生。许多人自称在家居广场迷失,到了后半夜,一部分迷失的人自行走出了家居广场,但还有少数人行踪不明。警方一开始还以为是恶作剧,渐渐才发现没这么简单。 这件事之后,家居广场暂停营业了三天,以配合警方进行调查。目前为止,调查还没有任何实质进展。 一些学者认为家居广场发生的是集体癔症事件。当时是晚餐时间,该卖场餐厅内空气流通差,供氧不足,电灯频闪,照明较暗,诸多巧合因素叠加后,少数人的精神首先受到影响,最终焦虑与恐慌扩散开来,逐渐形成了群体性癔病症。歷史上各国都出现过此类情况。 更多声音认为这绝不是癔症,因为真的有一部分人至今失联。 失联者均为青壮年,中最大的三十六岁,最小的十四岁。十四岁的是一名女性,其余均为男性。 如果不是癔症,那到底是什么呢?谁也给不出合理的答案。 有人把两个城市的事件联繫起来,认为是未知势力的恐怖袭击;有人认为居家广场的失踪者并不是被动失联,他们都是年轻人,是因为某种原因主动离开了现居地,且不愿与亲友联络;也有人认为这些人吸食了违禁品,导致出现幻觉;还有人进一步联想到是卖场的通风系统里混入了违禁品,导致顾客出现幻觉…… 事件的经歷者之中,有些人缄口不语,不愿被打扰;有些人虽然愿意接受採访,但精神比较不稳定,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还有一些人主动在网络上发帖讨论,但由于缺乏叙述技巧,文字多少有些颠三倒四,经常只顾抒发情绪而没什么确切内容,起初还有人追看,渐渐也就没多少人关注了。 其中有个倖存的男孩,他就是大量发帖的类型。 他天天在网上更新各种描述和自己的推测,并唿吁大家帮他一起寻找失踪的女友。 他讲了卖场里出现树丛,树丛里有怪物袭击人,绿眼睛的树精,还有什么穿着公主裙的漫画女人拿着两把长剑…… 尤里躺在家里,在手机上刷到这男孩发的东西了。 他第一个感想是:这孩子分不清剑和长弯刀;第二个感想是:绿眼树精和公主裙女人什么的……明明描述得很对,却怎么看怎么像假的…… 事情已经过了将近一周。今天是周四,尤里在家躺着玩手机。 他受了很重的伤,但并没有去医院,也不需要去医院。 那天凌晨,树篱村的大家把他搬了回来,贝洛让他这几天就不要出门了,每天多睡觉、多吃饭,尽量不要消耗体力,身体很快就会痊癒。 尤里缺乏受伤经验,伤得又这么重,其实他还挺慌的。 胸口和后背有很多恐怖的伤口,四肢多处皮开肉绽……如果在“浅滩”里给他拍个照片,照片可以命名为“一男子露营时遭棕熊袭击”。 回到树篱村后,尤里有了安全感,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长,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了。尤里震惊地发现,身上的伤口明明没有经过医学处理,却已经全都收口结痂了,而且癒合得相当平滑,连缝合都不需要。 他能下地行走,但身体虚虚的,有点像当初被绑在拘束衣里的感受。从前尤里很少感到虚弱,所以很不适应。 他问贝洛:刚才我试了试,我爬不上窗台了,以前我一跳就能上去,我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受损太严重了,是不是要报废了…… 贝洛跟他说:如果跳不上窗台就叫做报废了,那我一直处于报废状态。放心吧,再过几天,最多也就一周,你肯定能恢復如初。你是精灵。 第126页 就这样,尤里又过了几天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 贝洛说得对,他精神好多了,也能跳上窗台了。 但他远远还没有痊癒,体力仍然不如从前,作为精灵的特殊能力好像也没完全恢復。 他试着操控自己的外套和手机,又试了从前必能成功的几张画,操控的效果都不太理想。他只能让它们稍微动一动,做不了复杂行为。 使用能力后,他突然特别饿,饿得心慌。 网上能查到低血糖的症状,他完美符合。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类似生病的痛苦。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贝洛不在家。尤里来到厨房,桌子上有给他留的饭菜,微波炉热热就行。 白猫午夜在厨房外面躺着。尤里经过时,它只抬起脑袋看他一眼,身体仍然铺成一滩。 尤里看看餐桌,又回头看看猫,惊讶地发现这只猫怎么如此乖巧? 桌上的饭菜只是用纱网罩着,按说猫是能弄开的,但午夜根本不靠近,从物品摆放和桌上痕迹看,猫完全没碰过这些饭菜。 尤里把饭菜放进微波炉,等待时,他坐到了猫身边。 “你也太乖了吧!”他摸着猫,忍不住说出声来,“小午夜,你还是猫吗?这是普通猫能做到的吗?为什么会这么乖?一定是贝洛妈妈教得好。贝洛妈妈怎么能教出这么懂事的小猫咪呢?贝洛妈妈真是个好妈妈,对不对呀小午夜?贝洛妈妈家教很严对不对?小午……” 突然,尤里停下了。 他想起来一件事:当贝洛与午夜的距离很远时,贝洛能听见午夜听见的东西。 贝洛不在家。也就是说,刚才他不停在那叫“贝洛妈妈”,贝洛可能全都听见了。 尤里并不害羞,他是无所谓的,让他一直这么喊都可以,但他知道贝洛会难为情,贝洛不喜欢被这么叫。 尤里缓缓摸着猫,寻思着应该说点什么来弥补一下,免得贝洛听了不高兴。 于是他补充了一句:“抱歉贝洛老师,前面我都说错了,前面的‘妈妈’都换成‘老师’,你自动替换一下,反正都一样,对我这种孩子来说妈妈就是老师,老师就是妈妈。” 最后这句是他在福利院时常说的口号。老师们都很喜欢这句话,只要小孩这么一说,每个老师的脸上都会浮现出感动的笑容。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成功地把尤里和猫分开了。 尤里去厨房,猫也站起来走开,换了个地方躺。 尤里快要吃完饭的时候,前门传来了拧钥匙的声音。 他还以为贝洛回来了,走过去一看,开门进来的竟然是安娜。 以前贝洛介绍过她,说她是“全村的网管和技术客服”。看来树篱村的人互相很信任,贝洛直接把钥匙给了安娜。 尤里和她不太熟,只远远见打过照面。总之她是个挺普通的女孩子,并不是影视剧中那种刻板的“技术宅”形象。 安娜左手提着个小工具箱,右手拿着个扁长型包装盒。她和尤里打了招唿,说:“我来给你们把网线连上,还有安个路由器。” “什么!”面对突如其来的惊喜,尤里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安娜问:“你在家怎么上网的?用手机信号吗?这边信号好吗?” 尤里说:“有时候很不好。” “对嘛,”安娜放下东西,“其实你们这边铺过宽带了,贝洛伯格的养父母还在的时候通的,后来贝洛却不用。我查过,很久以前你们家这个号办过停网,我已经帮你们办了恢復,然后再帮你调一下,安个路由器,今天开始你就可以用啦。” 尤里说:“谢谢你!但是……为什么突然想到搞这个?” “是贝洛伯格让我来弄的,他说你肯定用得上。” 尤里胸口漾出一股暖意。这就叫做感动吧…… 他忍不住猜想,福利院的老师被儿童喊妈妈可能就是这个感觉。 安娜忙活的时候,尤里去厨房端来盘子,站在她身后,一边吃一边看。 安娜有点尴尬,于是主动找点话题聊:“自从上次出现精灵圈以后,互助会的大家都忙起来了呀。” 尤里说:“是呀。你也挺忙的吧?” “我还好,就是天天使劲上网,看看那些当事人发了些什么。” 尤里问:“说到这个……这些关于精灵的事情算不算机密?能让普通人知道吗?我看网上那些讨论……没事吗?” 安娜笑了笑:“目前为止,绝大多数都没事。” “为什么没事?不怕泄密吗?” 安娜说:“尤里,假如你是人类,而且不认识树篱村的人,你是个远在尼撒大学的住宿生,你看到新闻说某个城市有一栋楼塌了,另一个城市有年轻人在周五晚上行踪不明,你上网查相关信息,看到有人说这些事都是树妖干的,还有人说是绿色的触手怪,是地下世界的蛇之王,是黑树林里的巴巴雅嘠……有人说居家广场变成了迷宫,一晚上都走不出去,电话打不通,卖场里面是一片茂密的大森林,有个不知道哪来的中年公主带着两把剑和树妖战斗……你看了一堆这样的发言,你会怎么想?” 第127页 尤里认真地将自己拉回到“身为大学生并且是人类”的阶段,模拟了一下情境。 他回答:“我懂了,一般人根本不信。” 当事人再多,其实也是少数人。多数人从未经歷过那一晚的事情。 当事人越是描述“真实情况”,社会上的其他人就越不相信。 相反,有些人猜测的什么恐袭、什么有害气体泄露、影响精神的药物……这些反而更能被大众认可。 安娜耸耸肩:“你懂了对吧。不过我也得多盯着点。主要是怕有人拍到照片。” “有人拍了吗?”尤里问。 “有,”安娜说,“那些照片都是草地,树,餐厅内部……没关系,这种照片没什么人会关注。我怕有人照到互助会成员,影响大家的隐私什么的,幸好没有。” 说真的,目前这种情况和尤里想像中有点不一样。 以前,他下意识认为精灵的事一定是高度机密,要有一群特工般的人去监控,要对网上的讨论进行干预,甚至使用黑客手段什么的……现在看来,事情根本没这么复杂,树篱村的人并不紧张。 他还依稀感觉到,互助会似乎是个很被动的组织。 他们要先遇到问题,再去解决问题。他们好像并不打算提前预防,也不打算去深入问题的根源。 为什么呢?尤里不禁想……这样正常吗,是他们能力不及,还是本意如此? 第55章 身后的少年 55-身后的少年 尤里吃完了饭,还不太够,打算再煮点螺旋意面。 他问安娜要不要吃,把安娜逗得一直笑。她说:“现在不是吃饭时间,我给村里其他人帮忙的时候,他们可能会问‘要不要喝点什么’,但从没遇到过现场煮意面问我吃不吃的。” 尤里也笑了:“还是得问问你,不然只有你受累,我在旁边一直吃,怪不好意思的。” 安娜说:“我做的都是小事,谈不上受累。这几天卡戎和贝洛他们才是真的累。他们在几个已知的天然精灵圈附近排查,怕还有新挖出来的精灵圈。” 尤里问:“说到天然精灵圈……是指比如山顶大屋里那种吗?” “嗯。说得学术一点是‘位面交叠处’。反正就是那种啦。” “那些精灵圈……就这么放着吗?没事吗?” 安娜坐在电视柜前,回头疑惑地看尤里:“什么叫‘没事’?” 尤里说:“不会一直有吃人的精灵冒出来吗?” “不至于的,”安娜说,“把位面交叠处比喻成海岸线,有海岸线不等于有码头,要有码头才能航海,航海要一路上顺利才能抵达远方的陆地。所以即使有精灵圈存在,精灵也不会大量冒出来。不是每个人类都想出海吧,即使想出海,还要跨过一堆天然障碍呢。而且精灵圈附近一直有人轮流值守,你看村子里平时人不多吧?很多人都住在别的城市,也兼职做些其他工作,轮休或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回来,就是因为要守着已知的各个精灵圈。” 尤里问:“贝洛也要长期出差吗?” “他不出差。虽然他有监测能力,但一般情况下他不负责监测,他负责杀……” 说到一半,安娜停下了,连手里动作都停了。 她换了个说法:“他负责处理比较危险的情况。” 尤里对她前半句话没什么反应,安娜松了一口气。 尤里问:“也就是说,其实很多地方有精灵圈,甚至有精灵,这种情况是可以的,是允许的?你们只是在附近看着,没出事就什么也不做?” “是啊。” 安娜心想,那不然呢? 尤里说:“可是……树篱村的歷史起码几百年了吧?这几百年里,难道就没有人想点彻底的办法吗?” 安娜问:“呃,什么叫彻底的办法?” 尤里说:“比如研发某种针对性的武器啦,切断两个位面啦……总之这类的。或者有没有什么办法把有恶意精灵改造一下,让大家都变得友好,你们人类改造过很多动物和植物,应该有这方面的技术吧……我就是有点不明白,难道就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吗?即使现在没有,将来也可以有吧?” 安娜一时语塞。 这个问题也太宏大了……虽然安娜对此确实有自己的理解,但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她看着尤里,尤里也一脸疑惑地望着她。显然尤里对此非常认真,不是没话找话闲聊,他是真的很想讨论这个问题。 安娜非常希望贝洛能在家。自己的孩子应该自己教育,她一个外人,生怕说错点什么。 思虑片刻,安娜说:“你也知道,树篱村的这些人叫‘互助会’,而不是‘精灵警察’。只能说……什么‘研发武器’也好,针对精灵做些什么也好,这不是他们工作与生活的方式。” 尤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看着安娜脸上微妙的表情,尤里也意识到了——不该和她聊这些的,她没义务为他解惑,她甚至都不是互助会成员。 第128页 尤里会说起这些,是因为这几天他心里总存在着一种东西:钝钝的,痒痒的,有点像忧虑,但比忧虑有稜角;也有点像恐惧,又比恐惧柔和。 受伤以后,他每天都能感觉到这个“东西”。 他还没和贝洛聊过。不是故意隐瞒,而是他一直以为心乱是因为身体不适。 今天和安娜随便闲聊,越聊越靠近这个话题,他就控制不住了。 打伤他的人是希锡,希锡是人类,尤里自己才是精灵。 可是……心中的那个“东西”却一直在把他的思维引向精灵。 或者说引向“浅滩”,引向精灵位面。 他总觉得有什么极大的祸患潜伏在那,在密林的深处,注视着他,等待着他。 周五下午的课程结束后,阿波罗迅速收拾东西离开学校,骑车沖向伊夫市综合医院。 卢卡母子都在医院里。阿波罗今天才打听到的。 规定探视时间有限,他得全速赶过去。 到了医院,他在护士站询问房间位置,护士给病房打了个电话,从住院区里走出来两个社工。 他们不让阿波罗进去,说那对母子不接受任何人的探视。 阿波罗问:“为什么不让见?他们又不是嫌疑犯,他们是意外受害者呀。” 年长的女性社工解释道:“不是我们不让见,是伊维卡女士要求的,她不想接待任何探视者,而且态度很坚决。” “那卢卡呢?他怎么说?” “他……现在没有沟通能力。” 阿波罗吓了一跳。 从上周至今,他还没见过卢卡,只知道卢卡被救出来了,获救时意识不清。 贝洛跟他说过,这是因为精灵对卢卡使用了封闭魔法。回来之后,贝洛已经把魔法解开了。 至于多久才能痊癒,就要看卢卡自己的体质和精神承受度了。 “什么叫他没有沟通能力?”阿波罗问,“是还在昏迷吗,还是……” 社工说:“也不是昏迷……时睡时醒吧,叫他也没有反应,没法和他对话,但有时候他会自言自语。对了,其实他马上就要转院了,要送到尼撒的综合医院去,那边的神经内科和精神科都强一些,今天办完手续,明天就走了。” 那更得见一面了。阿波罗反覆央求让自己进去,但社工说什么也不肯,旁边的护士也帮忙劝说他。 折腾了好久,最后阿波罗只能无奈离开。 走出医院后,阿波罗给卢卡的手机发了几条消息。 这一周里,他已经发了很多条。如果卢卡无法查看,哪怕是卢卡妈妈来看也可以的。 但至今为止,每一条消息都石沉大海。 之后阿波罗去了一趟家居广场。不为别的,只是想去看看。 家居广场已经恢復营业。里面的精灵圈在第二天就衰退了,现在没有危险了,不过为求稳妥,互助会还是留了几个人轮班在附近熘达。 阿波罗来到餐厅。餐厅里只有寥寥几个人,从前可没有这么冷清的时候。 那天晚上,很多人从餐厅误入精灵圈,是派利文把他们带回来的。 派利文是纯粹的精灵,对他来说在“浅滩”里找路很容易,他随便拐几个弯,就把大家送回了真正的餐厅。 之后派利文趁乱离开了。当时光线昏暗,人群又慌乱,大多数人都没看清他,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只知道是个很年轻的浅色头髮男孩。 只有一个人对派利文印象深刻。就是阿波罗的同学,那对小情侣中的男方。 那一晚之后,男孩每天都浑浑噩噩的,课也不怎么听,一直捏着手机上网,让人帮忙找他女朋友。 少女的家人原本在其他城市,现在也都赶回了伊夫市,和警方一起焦急地寻找她的下落。 就在今天,阿波罗还远远看到那男孩一个人坐在楼梯上抹眼泪。 阿波罗走过去,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真到了男孩面前,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心里明白,那个女孩应该是回不来了。但他不能说。 即使不是为了保守秘密,也不能说。 看着同学的眼泪,阿波罗感受到的既不是同等的伤心,也不是悲愤,甚至不是后怕。 在他心中,一张带着时间轴的“地图”缓缓展开。 地图上标出了蕨花事件的每个节点。 他在每个节点上都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他得知卢卡家里有异常情况,但没有特别重视。他去优先处理别的事了。 他用贵重物品对高年级混混们“钓鱼”,效果不佳,混混们恼羞成怒,报復到了卢卡身上。 他的两个同学跑去家居广场,他本来也想去,但他没去。 他去了卢卡家,然而什么忙也帮不上。 做蘑菇圈也好,进精灵圈也好,救人也好,都是别人在做。 所有人都在忙碌,所有人都在承受压力。只有他什么都没有做。 去过了医院,去过了家居广场,阿波罗继续骑着租借的自行车,去了一趟卢卡家。 他没进去,也进不去,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 最后他终于去了巴士站。一路无话,在日落后回到了树篱村。 第129页 到家后,他惊喜地发现卡戎竟然在家。 卡戎和派利文已经把晚餐准备好了,只等着阿波罗到家。 阿波罗放下书包,赶紧去洗手擦脸。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妈妈一起吃晚饭了。 母子三人坐在餐桌前。在家里,卡戎没有穿那种蓬蓬裙,而是穿着宽松的卫衣和运动裤,派利文和她穿得一模一样。 阿波罗也有一模一样的衣服,当初他们三人买了三套同款衣服,卡戎的和阿波罗的号码一样,派利文的大一号。 不过,现在阿波罗刚从学校回来,他身上穿的当然不是这套。 吃饭时一聊天,就难免讲到“浅滩”里发生的事。 卡戎復盘了一些作战细节,派利文和阿波罗都听得很认真。 通常情况下卡戎与佩伦搭档行动,但每当要与派利文一起行动时,他俩也总是配合得很好。 他们不用多费口舌解释想法,有时候只需要一个表情,一个眼神,最多说一句简短的提示语,他们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毕竟卡戎是派利文的契约母亲,他们之间也有亲子间的默契。 阿波罗不禁想,其实我才是这个家里的异类。 是个旁观者,是被保护者。一点也不像卡戎的儿子。 晚饭后是难得的周末团聚时间。三人分工收拾了餐具,打算一起看个电影。 电影是卡戎选的,是一部情节复杂的高分正剧,有将近三个小时。 还没看到一半,卡戎睡着了。派利文倒精神得很,坚持要看完。 阿波罗并不困,但也不太想继续看电影了。他拿睏倦当藉口,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阿波罗打开抽屉,翻出了一本薄薄的相簿。 第二页的照片上,一个年轻男人抱着婴儿。婴儿在哭,男人也对着镜头做出假哭的表情。 婴儿正是阿波罗,男人是阿波罗的父亲。 阿波罗才一岁多的时候,父亲就在工作中遭遇意外去世了。所以阿波罗对父亲没有切身的记忆,只能从照片上见到他的模样。 父亲是树篱村本地人,从小就是互助会成员,而母亲卡戎反而不完全是。 卡戎家在伊夫市,算起来是村里另一户人家的远亲。她年少时参过军,退役后进入了一家高级别安保公司,为重要服务对象提供贴身防护。通俗一点说,其实就是一些高端人士的“贴身保镖”。 在某次工作过程中,她结识了一位互助会成员,也就是后来阿波罗的父亲。 不久后,卡戎离开了原公司,也成为了互助会的预备成员。 那时她只做一些辅助工作,还没有经歷易物仪式,没现在这样的特殊能力。 伴侣去世后,卡戎才接受易物仪式,成为了如今的“卡戎”。 她原本就身体素质极好,还熟练掌握各种格斗技巧,仪式后,她更是成了互助会必不可少的力量。 阿波罗继续翻看相册。 他看到了父亲小时候的照片,父母刚结婚时的照片,自己婴儿时的照片,还看到了幼年的自己与派利文合影。 照片中,派利文抱着双膝坐在地上,旁边的学步车里塞着小小的阿波罗,派利文歪着头看他,阿波罗也向派利文伸出手。那时的派利文刚与卡戎建立契约,还有点拘谨,气质比较乖巧。 如果陌生人看到这张照片,肯定会认为图中是一个家庭里的长子和弟弟,兄弟二人年龄差距很大。 现在阿波罗快十五岁了,派利文还是照片上的模样,只是气质变得比较嚣张。 精灵可以模拟出人类的年纪增长,派利文非要做也可以做到,但他不太擅长变化,也懒得努力去变。 通常来说,比起纯粹的精灵,还是换生灵更擅长变化,毕竟这是他们的“被动技能”——未觉醒的换生灵一直都在模拟人类成长。 派利文自称哥哥,阿波罗也自愿做他的弟弟。如果再过个几年……等到阿波罗十六岁,十七岁,他的外表年龄就会逐渐超过派利文。 那时候,派利文仍然会和卡戎、佩伦、贝洛、尤里等人一起外出,一起面对各种危机;而阿波罗明明是更年长的形象,却仍然留在家里,留在学校,过着普通孩子的生活,看着其他人的背影。 一想到“再过几年”这个概念,阿波罗又不禁想到:到那时,我至少还有普通生活可过,卢卡又会如何? 他会恢復正常吗?如果恢復了,他还能回学校吗?他妈妈会怎么样,家庭里一个灾难接着一个灾难,她还能正常生活吗?那对小情侣呢?男孩会渐渐忘掉女孩吗?他会悄悄怨恨我吗?会怨恨卢卡吗? 这些人的生活分崩离析了。在他们遭遇灾祸的过程中,我全程参与,却全程旁观,甚至有时候还帮了倒忙……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阿波罗的思绪。 敲得很轻,连续两下,肯定是卡戎。派利文根本不敲门,或者拍一下门就直接进来。 阿波罗赶紧把相册藏到了床单下面,从桌上拿起手机,装作在玩手机的样子,说:“请进!” 只是相册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阿波罗就是下意识地想藏起来。 第56章 天亮前的小密谈 56-天亮前的小密谈 第130页 卡戎走了进来。她刚小睡了一觉,肯定还没睡饱,脸上仍有疲态。 阿波罗靠在床头,卡戎用一样的姿势挨着他坐下。 “最近学校里还好吗?”卡戎问。 阿波罗差点笑出来。 又是这句话。隔一段时间再见面时,卡戎必定会问这句话,语气都不带变的。 学校里当然不好。非常不好。 卡戎也意识到了。所以刚一说完,她就尴尬地笑了笑。她习惯用这句话当开场白,一时顺口了。 阿波罗都明白,所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好的情绪。 他和妈妈随便聊了几句,渐渐有点走神了。 卡戎问:“宝贝,你是不是心里憋着什么话?就和妈妈说一下呗?” 阿波罗抿着嘴酝酿了一下,问:“妈妈,这几天你和索尔还有尼克斯她们聚会了吗?” “一起吃过饭。怎么问这个?” “她们……有没有夸我?” 卡戎笑了:“还真夸你了。索尔说你学什么都很快,比如在古魔法原理这一块,她说已经没法给你出题了,你什么都懂。” “她真这么说?”阿波罗嘟囔着,“当着我的面她可没夸这么狠……” 卡戎说:“尼克斯也经常夸你。前一阵子树篱村定期检修现有防护,你不是也参与了吗,她说你做得特别好,和大人们没什么区别了。” 母子俩相视微笑。然后阿波罗慢慢移开了目光。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终于问出了真正想说的话:“那……等到下一个‘更迭之日’,我可以参加易物仪式吗?” 卡戎怔住了。 “更迭之日”即是每年的一月七日到十四日。 在这期间,山顶的大宅中会出现歷史悠久的精灵圈,从这里进入浅滩,有一定机率与某种力量达成协议,得到易物仪式魔法。 阿波罗十岁就成为了互助会的预备成员,得到了“阿波罗”的代号。至今,他还从没有进过“浅滩”,没有经歷过易物仪式。 他懂得大部分理论知识,也能使用蘑菇圈等符文魔法,但他并没有像贝洛、佩伦、卡戎等人那样的特殊能力。 卡戎笑着揉了揉孩子的头髮:“不用这么急,你还小呢。” 阿波罗问:“那要到什么时候?必须年满十八岁吗?” 卡戎说:“再过三年多你就十八岁了,很快的。不过你觉得十八岁就很大了吗?其实还是小孩呢。” 阿波罗说:“据我所知,索尔是在十三岁时……” 卡戎插话道:“索尔的仪式失败了,她没有获得什么特殊能力。而且仪式只能一人一次,重复去也没用。” 阿波罗继续说:“爸爸当年是十四岁,佩伦也是十四岁,贝洛伯格好像是十五岁?背叛我们的厄俄斯是十六岁。我看过本地档案,尼克斯奶奶那辈人平均起来更早,大多数都是在十一到十四岁之间。 卡戎嘆口气,说:“尼克斯的同辈人经歷仪式比较早,但她可一点也不早,她二十五岁才接受仪式。我更晚,我二十九岁才接受仪式,但这并不影响我现在的能力啊。而且你也知道,易物仪式可不是什么快乐的事情。” “我知道,”阿波罗望着卡戎,“妈妈,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是认真的,我准备好了,可以负担起一些事情了。” 卡戎低垂下目光。 沉思片刻后,她说:“刚才我看电影的时候睡着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妈妈突然改变话题,阿波罗心里有点堵得慌。 他没有表达不满,还是好好回答了:“我知道。前一阵子你很忙,肯定很累。” 卡戎说:“电影是我选的,我很爱看那部片子,并不会觉得无聊,但我还是睡着了。我确实有一些积攒的疲劳,问题是,我根本感觉不到这些疲劳,我会累,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累,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如果换了别人,他能明确感觉到自己不舒服了,那他就不会想看电影了,他会主动去早点睡;或者他也可能喝点咖啡,吃点提神保健品,强撑着熬夜……而我不行,我做不到。和佩伦搭档的时候,佩伦会提醒我什么时候该睡了,什么时候必须吃饭,如果是我一个人,我就完全意识不到疲惫,一旦身体撑不住了,我会直接昏睡过去,甚至有更大的健康风险。我在这方面没有主动选择权。” 阿波罗认真地听着。 卡戎说:“吃饭的时候你们用墨西哥风味酱蘸薯饼,派利文很爱吃,你也爱吃,你一边吃一边喝了三大杯橙汁。那个酱很辣是不是?我是感觉不到的。” 阿波罗犹豫着说:“我知道你尝不到……所以你一点酱也没放。” 卡戎说:“我知道这个东西很辣,但我尝不出辣度,无法判断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承受。为了生理健康考虑,我只能一点也不放。你喜欢吃炸鸡和薯条吗?我小时候也喜欢,现在不行了,我吃不出任何味道,只能感觉到嘴里的食材是软是硬,是脆是沙……除此外,还有很多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我的宝贝,易物仪式的代价可是很严肃的。” 阿波罗当然知道这些。有时候一想起来,他还很心疼妈妈。 第131页 正如卡戎所说,她的生活因此增加了很多麻烦,缺少了很多乐趣。 生活中有多少乐趣是基于嗅觉、味觉、触觉的?有多少乐趣需要用身体来感受?种类多得不计其数。 和一般人比起来,卡戎能享受到的乐趣真的很少。 可爱裙子就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来源。 通常来说,她的同龄人几乎不会选择那些夸张的蓬蓬裙,她年轻时也不这样打扮。那时由于工作原因,她总穿深色的正装西服,后来年龄大一些,她反而开始喜欢各种花哨的东西了。 她任意挑选喜欢的服装款式,根本不理会什么“主流”。一方面是报復性消费,另一方面也和她承受的代价有关。 代价让她失去了很多乐趣。所以在面对仅剩的乐趣时,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 卡戎承受的代价确实大。但阿波罗还是忍不住想着:并不是每个人的代价都这么大…… 易物仪式不是“等价交换”,并不是“所得越大,代价越大”,它是不规律的。有很多文献记载可以证明这一点。 互助会里有那么几个施法者,他们在易物仪式后体质或五感大大增强,代价只是偶尔容易发热,或使用能力的时间有限。影响很小,基本不影响生活。 也有些人获得了极为强大的魔法,却似乎没付出任何代价,或有代价也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就比如那个金髮的外国人——希锡。 而且,易物仪式是可以中断的。如果你不想要了,中途有“后悔药”可以吃。 在仪式过程中,你随时可以拒绝交易。即使你不用语言表示拒绝,仪式也会因为你的抗拒和动摇而失败。 索尔当初就是这样,安娜也是。 索尔的情况是,仪式已经开始了,但她身心都没做好准备,可能潜意识里还是有点抗拒,于是仪式失败了,她什么也没得到;安娜是进入了“浅滩”,仪式还没开始,她突然自愿放弃了,跑回来了。 失败了也没关系,你可以照常离开,不会因此损失什么。仪式不会惩罚你,它还挺讲道理的。 这些辩驳,阿波罗只是放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来。 总之卡戎不同意他进行仪式。 阿波罗不会继续争辩。他很了解卡戎的性格,如果一件事她能同意,她就会飞速同意,不会加码提出额外条件;如果她不同意,那短期内她就不会改变想法,你再怎么讲道理也没用。 凌晨,一辆厢式商务车停在了树篱外。 三个人从村中走出来,上了车。 上车的分别是卡戎、索尔和安娜。车内是十一座布局,前面坐着佩伦和另外两名互助会成员,贝洛在最后一排睡觉,开车的是瓦丽娅。 看到瓦丽娅,索尔眼中难掩激动之情。瓦丽娅很正常地和母亲打了招唿,也是面带微笑,语气温柔且有礼貌,可索尔还是忍不住深深嘆气。 车子驶向伊夫市,天蒙蒙亮时抵达市区,最终停在卢卡家所在的公寓下面。 贝洛被同伴捅了两下,终于醒了。 大家安安静静进入楼房。瓦丽娅拿钥匙开了门,众人进入房间。 进门后瓦丽娅说:“当事人伊维卡女士很信任我,把家里的钥匙给了我一份,也同意我带一些‘私人关系认识的专家’进来调查。她要去看护孩子,近期不会回来,房子是签长租协议的,也暂时不会换人入住……但我还是希望你们尽快解决这些事,她早晚要回来的。” 卡戎走入房屋深处,靠近卢卡的房间。 房门紧闭着,门板和地板上都画着防护蘑菇圈。透过门缝,能看到里面茂密的绿色。 “这个精灵圈怎么回事?”卡戎疑惑道,“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消失?” 贝洛走过来:“我们做了一些防护处理,现在这个圈无法被精灵感知到,也无法被人类的魔法侦测到。至于为什么它还存在……恐怕是因为蕨花有一定的特殊性,它有很多分枝体,每个分枝体意识共通,又可以单独行动。我们初步判断,至少有一个分枝体还活着,它的生命力维持着这个精灵圈。” 卡戎说:“不会吧……我和派利文把分支和本体都消灭了。分枝体死亡并不影响本体,但如果本体死亡了,分枝应该也会死呀。” 贝洛轻轻摇头:“起初我也这么想。直到我去询问圣奥伯发生的事,联繫上了瓦丽娅……” 卡戎和其他人都望向瓦丽娅。 瓦丽娅坐在沙发上,微低着头,不想和大家目光相交。 “恐怕是因为提亚,”她回答道,“我在圣奥伯市遇到了提亚。她用易物魔法控制了蕨花的一个分枝体。事情发生在你们进入浅滩之前。” 提亚对精灵的控制力犹如精灵生母,她得到蕨花的分枝体后,相当于精灵生母赋予精灵生命。于是,即使蕨花的本体已被消灭,她手里的分枝体依旧存活着。 索尔去坐到了女儿身边,一手托着额头:“她到底想做什么呢……” 贝洛说:“这次事件中不仅有厄俄斯……不,应该叫她提亚,还有另一个人也出现了。他法律上的名字叫‘阿尔托’,现在自称的名字是‘希锡’。就是他打伤了尤里。” 第132页 瓦丽娅听得直皱眉头:“‘希锡’是芬兰的一个凶神对吧,据说能操纵恶魔麋鹿……怎么起这种名字啊,和你们学的?” 索尔望向女儿,认真地说:“他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他应该是先经歷了易物仪式,然后根据自己魔法的样式取了‘希锡’这个称号。而我们在还没有进行仪式的时候,预备成员的代号就已经定下来了。我们的代号与魔法形式没有关联,甚至与性别都没有关联。”她朝佩伦抬了一下手,“像佩伦那种情况是纯属巧合。” “佩伦”是斯拉夫神话里的雷电之神,树篱村的佩伦能用易物魔法生成雷电。 这确实是巧合,不是故意的,神明佩伦狂暴而健壮,这个瘦弱的戴眼镜中年人与祂并不相似。 说完前面那些话,索尔忍不住嘆气,又加了一句:“瓦丽娅,当初轮到你的时候,按顺序排到的代号是‘戴伯格’,但是你……” 瓦丽娅打断了她的话:“妈妈你不用解释得这么细,我只是顺口评价一下希锡的称号,又不是真不懂这些……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的代号就和命名颱风差不多。” 瓦丽娅平时几乎不回家,现在为了商量正事和母亲共处一室,对起话来很容易突然尴尬。 偏偏她俩都是平时话比较多的类型,谁也不沉默内敛。 索尔刚想再说点什么,瓦丽娅站起来走向厨房,说要去烧点水,沖点咖啡。 其他人都感受到了这种微妙气氛,也不好说什么。 贝洛左右看看,强行说回正题:“考虑到阿尔托的身份随时可能变化,我以后一律称他为‘希锡’,这样更好记。据调查,希锡从家居广场的精灵圈进入‘浅滩’,混在受困人员中,把一部分人引导到特定地点,造成这部分人至今失联。他的目的就是把大量普通人类带进‘浅滩’。要进‘浅滩’就需要精灵圈,由于天然精灵圈比较分散,境内已知的几个还被我们处理过,寻找起来是比较困难的,所以希锡藉助了蕨花的特殊能力,使用蕨花制作了的新精灵圈。” 索尔问:“根据你们的描述,他好像并没有亲自伤害那些人?” “是的,”贝洛说,“他把人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大多为中老年人、少年儿童、成年妇女,这部分人遭到了蕨花的攻击。卡戎和派利文及时赶到,这部分人都获救了。另一部分大多是青壮年男性,其中只有一名少女,这些人被希锡带走后失踪。我们初步认为,希锡应该是诱导他们穿越了‘浅滩’,把他们送到了精灵位面。” 索尔嘆道:“进了精灵位面啊……看来是回不来了。” 贝洛说:“嗯。这几天我们多次进入浅滩进行勘察,里面没有活人的痕迹了。” 索尔说:“搞不懂,他到底有要做什么啊……还有厄俄斯,她又要做什么?她惩罚我们还没惩罚够吗?” “提亚并不是想惩罚我们。”瓦丽娅说。 她端着咖啡回来了,端的是托盘,在场每个人都有一杯。杯子勺子都是卢卡家的,咖啡是她从办公室顺手拿的。 瓦丽娅说:“你把提亚想得太小家子气了。虽然我不知道她具体想做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她怀着非常宏大的恶意,这份恶意绝对不只针对我们。” “宏大的恶意……”索尔低头扶额,“真不知道你是在骂她还是在夸她……” 第57章 尚未知晓 57-尚未知晓 端咖啡回来后,瓦丽娅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她故意离索尔远了点,坐到了贝洛和安娜身边。 她对大家说:“关于希锡和提亚,最近我也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我不是你们的成员,不该高度参与这件事的,但既然是我查的,就还是由我来介绍吧。安娜,放一下‘那个’,谢啦。” 安娜点点头。她坐在地毯上,操作着笔记本电脑和便携的小型投影仪,在空白墙壁上投影出了一个页面。 是介绍某个公司的页面,乍一看去和精灵之类的事情无关。 瓦丽娅说:“你们都还记得‘长生果实基金会’这个名字吧?” 大家都缓缓点头。 贝洛没有动,但他当然也记得。 瓦丽娅继续说:“这个组织很多年前就瓦解了,高层人员好几个都入狱了,现在在服刑,还有几个人要么因意外身亡,要么死于自杀。意外身亡的人员里包括一对夫妻,当年他们是贝洛伯格的法定监护人,同时也是麋鹿人的亲生父母。” 听到这话,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只有操作电脑的安娜睁大眼睛勐抬头。 她看看瓦丽娅,又看看贝洛。在场的人里她年纪最小,只有她不知道。 这些事情并不是机密,需要讨论时大家并不避讳,但平时没人会挂在嘴边。 当年事发时,贝洛和瓦丽娅也还是孩子。瓦丽娅是后来查看资料才知道一切的,而贝洛算是身在其中。 瓦丽娅继续介绍道:“那对夫妻去世后留下了数量比较可观的遗产,但小麋鹿人行踪不明,并没有去继承,遗产一直被託管在第三方机构。前几年麋鹿人又出现了,因为贝洛认识他,所以我们才知道他是他,其实他法律上的身份改变了,连国籍都换了,他不是从前的他了,所以他仍然没有继承遗产,也继承不了。然而——” 第133页 瓦丽娅说到这,安娜很配合地切换了下一个页面。 “前不久我发现,那份遗产经过匿名人士之手,被捐赠给了一个去年註册的企业,企业叫‘拉冬生命工程’。这之中涉及的法律流程很复杂,但都办妥了,除此外,该企业还得到了多笔来自海外财团的注资。现在你们看到的页面就是‘拉冬生命工程’的信息页,这有一串名字,陌生人先不提,咱们就只看其中这位cto……” 安娜配合地点开了下个界面。 大家看到的名字,正是提亚的全名和姓氏。也就是她在法律上的正式姓名。 “怎么是提亚?”索尔惊讶道。 瓦丽娅说:“还有一件有趣的小事。‘长生果实基金会’中的‘长生果实’指的是神话中的金苹果,而‘拉冬生命工程’的‘拉冬’就是神话中苹果的看守者——有一百个头的龙。” 说完后,她嗤笑着小声补了一句:“一百个头,得多噁心啊……” 卡戎说:“所以从前那个组织换个方式復活了,而且厄俄斯还和他们搞在一起了?” 瓦丽娅点头道:“当年的基金会在表面上涉及化工、医药科技等领域,实际上他们在研究异位面与精灵,还试图将其可控化、资源化……甚至有将其生物武器化的趋势。后来他们搞出了重大事故,自取灭亡,已经证明了这条路行不通,现在看来,肯定有一些人还没放弃当年的幻想。” 卡戎皱眉道:“如果他们把精灵视为一种资源,那就要多多接触精灵,要提升它们的存在感,精灵出没的案例越多越好……” 贝洛附议道:“希锡和厄俄斯可能已经在这么做了。比如福利院的换生灵马尔科,它的行为模式和强度都很异常,我怀疑他们对它做过什么实验。那时他们还比较隐蔽,将来如果条件完善了,他们会更肆无忌惮的。” 卡戎想了想,问:“那么希锡把普通人送到精灵位面,餵给蕨花吃,是想让蕨花变强吗?不对呀,精灵的食谱并不包括人,吃人没什么营养,对力量增长毫无作用,他应该懂这些吧?” 贝洛摇了摇头:“不,他想‘投餵’的对象应该不是蕨花。” “不是蕨花?” “蕨花只是一件工具。它发展出了吃人的爱好,希锡只是顺便满足它一下。我认为,希锡是在与某种‘未知对象’进行沟通,那些失踪者是他赠与该对象的礼物。该对象或许也有食人的爱好,或许没有,或许它拿人类有别的用途。总之这些人类可能是饵,也可能是祭品。” 卡戎问:‘饵’和‘祭品’的区别是什么?” 贝洛说:“如果希锡诱惑‘未知对象’,让它听从自己的驱使,那他送去的人类就是‘饵’;如果相反,是‘未知对象’主动接触希锡,要求希锡为它提供一些东西,它则适当给予回报,那么希锡送去的人类就是‘祭品’。” 卡戎说:“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不就像是……” 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她看向身边的索尔,索尔也面色凝重。 她们心中有同样的推测,而是很不详的推测,所以没敢直接说出来。 瓦丽娅却不管那么多。 她决定替她们说出来:“这个模式不就和易物仪式差不多嘛。” 大家也是这么想的。当然没人反驳。 瓦丽娅扫视了一下大家的表情,故意背起了书:“小时候我也学过,在精灵位面,有一种非常强大的东西可以赐予其他人力量,这个‘东西’从古至今都存在着,本质上也是精灵,但不是普通的精灵。书上说‘它拥有不止一个灵魂,出生了不止一次’——听起来很玄乎。我们的祖先将它们称为‘知晓者’。易物仪式就是与知晓者接触,从灵魂层面跟它交换东西。” 确实如此。大家也在想这些事。于是继续没人接话。 维持了一会儿沉默后,年纪最小的安娜实在忍不住了:“我说……不会吧?只有每年一度的‘更迭之日’才能联络到知晓者,平时是不行的。而且仪式结束后,知晓者就不会再理睬人类了……而现在……可能有个知晓者在‘更迭之日’以外的日子出现?还在和希锡接触?希锡明明已经有易物魔法了,怎么还能和知晓者接触?” 贝洛说:“确实不符合常理。但未必真是这样,只是有一点可能性而已。” 卡戎托着脸,长嘆了一口气:“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开会了……贝洛伯格,你不希望树篱村里有太多人知道这个‘可能性’,对吧?” “是的,”贝洛说,“今天聊到的一切,回到树篱村后我们可以转告尼克斯女士,但除了她以外,就暂时不要让更多人知道了,特别是那些尚未进行易物仪式的人员,以及虽然参加过仪式,却未能取得预期效果,并且对此表达过不甘的人员……啊抱歉,索尔女士,无意冒犯你……” 索尔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我明白你的意思。” 第134页 贝洛还是欠了欠身,再次表示歉意。 他继续说:“如果以不恰当的方式接触知晓者,结果将是难以预料的。我们都不希望再出现一个希锡,或者再出现一个厄俄斯。有他们这两个例子在先,大家都不想再出现第三个。” 众人都默默点头。 参加小会议的共有八个人。贝洛伯格,卡戎,索尔,瓦丽娅,安娜,还有因失去声带而无法发言的佩伦,以及两名平时很少回来的互助会成员。 那两名成员和贝洛的情况类似,他们也是施法者,也和换生灵签了收养契约。他们的换生灵都不在现场。 贝洛望向那两个人:“对了,还有你们两位……请一定对换生灵保密。” 其中一人说:“我会的,一定会。不过……其实也不会有太大风险吧?即使真有新的知晓者出现,也大概率和我们身边的普通换生灵没关系。” 贝洛说:“那也必须小心。知晓者的事情……比较微妙,如果换生灵突然听说相关信息,极有可产生不可捉摸的情绪反应。换生灵与人类不同,他们产生剧烈情感变化……甚至出现人格崩毁,有时候只在短短一瞬间而已。必须谨慎对待。不要冒险去挑动他们的好奇心。” 那人严肃地点头:“嗯,也是。我明白。” 作为树篱村的施法者,他们都学到过这些东西—— 根据各时期、各地区的古代文献资料来推测,在过去、现在或未来的某个时代,某个地方,曾经或即将发生这样的事: 一个精灵潜入人类家庭,把换生灵留在摇篮中,把人类婴孩偷走。 之后,绝大多数人类婴孩会迅速死亡。 偶尔也有奇蹟发生,极少数孩子会活下来。 孩子的身体完全变成精灵。 它的灵魂则既不同于精灵,又不同于人类。 它拥有不止一个灵魂,出生了不止一次,行踪诡秘,捉摸不定。 精灵认为它们犹如卵生的蛇,遂称之为“蛇之子”。 在本就极为罕见的“蛇之子”中,又有更少数的孩子会继续衍化。 因为身心都极为特殊,最终,它会成为一种极为强大的生物。 精灵称之为“蛇之王”。 人类称之为“知晓者”。 简而言之,所谓的“知晓者”,很可能就是被精灵带走的人类。 几天后,尤里的身体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了。 这几天贝洛总是不在家。他深夜会回来,睡到上午就起床走了,好像很忙的样子。 一开始尤里还有点担心,转念一想,到有卡戎、佩伦那些人和贝洛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恢復健康后,尤里在家闲不住,就又抱着速写本和笔去了山顶大宅,想画一画有趣的东西。 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给自己“储备”能用的东西,“为使用而画”的心态是行不通的。 他只是凭兴趣去画。有时候临摹壁画,也有时不是临摹,是速写大宅内部有趣的结构,或者在山路上画点花草植物。 画画时,尤里经常遇到尼克斯奶奶。尼克斯一直在摹写拱顶的壁画,一小块一小块地画,据说已经画了好几年。 她平时是盲人,只有在使用魔法时或者画画时,眼睛才可以看到特定的东西。 尤里总觉得这个易物魔法很残忍。尼克斯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得到的能力却只是追踪精灵而已,好像也并不是很强。 因为太好奇这个话题,有一天,尤里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当时,他与尼克斯一起走在下山的路上。路都是缓坡,尼克斯有导盲犬帮助,可以走得很稳。 听了尤里的疑问,尼克斯笑道:“你觉得我会后悔吗?” 尤里想了想:“您……不后悔?” 一般来说都是这样的。 小说,影视,或者现实中都有这种情况:某些人为了远大目标付出沉重的代价,别人问他们的想法,他们会我说不后悔,因为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尼克斯微笑着说:“我非常后悔。年轻的时候情绪一直很不好,仪式刚结束的时候还好,后来一天天的越来越痛苦,也不知道该去恨谁。至于现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人也上了岁数,该磨的都磨平了,就习惯了。” 尤里惊讶地盯着她。 她继续说:“易物仪式没有规律,能给你什么,会拿走什么,都是没有定数的。我一直觉得,或许我们得到的是‘当下’所渴望的力量。问题是,人在不同时期会有不同的渴望,今天你特别想要一件三万块钱的高级衣服,哭着求着也想要,不代表你一辈子每天都想要。如果你未来的人生里每天都必须花出去三万块钱,每天都得到一件同样的衣服,你很快就活不下去了吧。” 尤里点点头,又马上意识到她看不见。他说:“我明白您的意思……呃,尼克斯女士,我好意外啊,您说的这些和我想的一样,但又有点不一样。” “怎么一样,怎么不一样呢?”尼克斯问。 尤里说:“其实我一直偷偷觉得你们会后悔。比如贝洛的腿,比如您的眼睛,还有佩伦的声带……贝洛还讲过一些更严重的例子。我一直觉得你们肯定很难受,不可能还高高兴兴的吧……不过我又觉得,如果真的问了您,您肯定会说不后悔,可能还会说一些比较感人比较宏大的话,然后把话题引到我身上,顺便教育我一下什么的……” 第135页 以前在福利院里,一些老师就经常走这套“流程”。见过太多次之后,尤里已经摸到了规律,就很难真心去感动了。 虽然不感动,尤里却并不讨厌这种对话。相反,他觉得这样很好,能与那些老师拉近距离。 每次对话之后,老师都会笑得很温柔。尤里心里也会有种暖烘烘的感觉。 尤里看着身边的老人,有点难为情地说:“没想到您竟然跟我说大实话……挺意外的。” 尼克斯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她说:“尤里,你是个特殊的孩子。我不是在说你的种族和能力,而是说你本人。” “是吗,也还好吧……”尤里说,“我感觉派利文比我特殊多了,他是纯的精灵,打架比我厉害,连做饭都比我熟练。” 尼克斯又被逗笑,笑了好一会儿。 她顺势挽住尤里的胳膊,微微抬起头。 她看不见,但在挽着手的姿势下,她知道尤里的面孔大概在什么角度。 她注视着虚空,仿佛观察到了尤里的模样。 这个孩子确实很特殊。 尼克斯是真心说这句话的。 并不是为了鼓励尤里,甚至不是在夸奖他的品格。 她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在浅滩里,尤里已经虚弱到站不起来了,希锡竟然暂停了攻击,没有顺便杀了他。 尼克斯知道希锡这个人有多残忍。从前的希锡不会这样做。 还有,当时贝洛救出了倖存者,二人均已脱险,然后贝洛又回去了,去面对他非常不想面对的人。 他竟然回去救一个换生灵。 从前的贝洛不会这样做。 第58章 昨夜到明晨 58-昨夜到明晨 傍晚,提亚走出大楼,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 希锡靠在车上,行了个毫无必要的绅士礼,为她打开车门。 两人都坐进后座,与前座司机隔着完全不透明的深色挡板。 今天提亚把头髮全部盘起来了,穿的还是她喜欢的宽松长裙。 车子发动后,希锡说:“既然是参加高管会议,你怎么没换正装呀?是怕看出来肚子吗,其实没关系,这是很正常的事。” “不是这个问题,”提亚说,“我是名义上的cto,不是他们的下属,我没必要遵守什么着装规范。他们也很清楚这一点。” 希锡笑道:“那倒也是。不过他们可都是所谓的上流人士,你和他们沟通时要温和点哦。” “这么不放心,你怎么不自己上?” “我是个缺乏社会化训练的神经病,干不了这种事。” “你也知道啊,”提亚说,“那就别操心我了,我好歹是个正常人,我有分寸。” “有道理。我知道啦。” 说完后,希锡还在打量她。 提亚皱着眉盯回去。 希锡说:“抱歉,我想起了以前的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是坐在一辆黑色车子的后座上。” 提亚笑了笑:“是啊。然后你突然出现,什么也没说,直接把司机杀了,还问我会不会开车。” 希锡问:“我以为会吓到你,没想到你挺平静的。” “还好吧。”提亚说。 希锡用略显夸张的语气说:“你没吓到,我可吓了一跳!我观察你很久了,以为你是去处理精灵的,没想到你把人类也给杀了,我都看傻了。” 提亚说:“毕竟我对他做出过承诺,说一定会保护他……我做到了,他没有被精灵伤害,可是我不太想让他继续活着,那就只能……” 车子拐上城市主干道。 提亚有些慵懒地靠向车窗,看着外面后退的灯光与行人。 当年的事不止希锡记得,她也一直没有忘。 那时候,提亚还被称为“厄俄斯”。 事发地是个边境小镇,周围是广袤的林区,林区中存在天然精灵圈。 这个精灵圈很久以前被隐藏过,一直无事发生。 近一年间,小镇附近总出现怪事,好像还有人在林区失踪了。 了解相关资料后,厄俄斯认为可能有精灵进行活动,于是前去查看。 结果在意料之中,确实有精灵在活动。 那个精灵没有身在异位面的意识,思维方式也与人类不同,它把精灵圈附近很大一片区域视为自己的领地,人类进入和穿过森林就是对它的冒犯,它天天在森林里巡逻,盯上谁就去害谁。 厄俄斯和当地嚮导在森林里发现了尸体,看来精灵已经杀害了很多人。 但是,他们发现的并不是已知失踪者的尸体。 已知失踪者是七个男人,两个中年人,五个小年轻,据说是在边境做小本生意的。 而厄俄斯发现的尸体都是年轻女子,从面貌上看,很多都不是本地人。 厄俄斯觉得有点不对劲……最近传出来的“怪事”都是小事,比如物品丢失、车子异常受损、目睹夜间不明生物什么的,后来有人失踪,这已经是最严重的问题了。 现在一看,明明已经有多人死亡,这么严重的事却没传出去,也没人报过失踪。 第136页 来这里之前,厄俄斯根本不知道有人死了,当地嚮导也自称没听说过、不知道、第一次知道还有其他人失踪、也从没见过这些死者。 厄俄斯可以处理精灵,但不能处理人类遗体。 她打算报警,嚮导却死活不肯。他用各种模稜两可的话来敷衍她,甚至在争抢中弄坏了她的手机。 嚮导自称太着急了,纯属意外,疯狂道歉,还承诺以后赔钱。厄俄斯拿人类没办法,只能揣着一肚子气继续搜索。 后来又花了点时间,他们终于找到了那几个失踪者。 他们自述遭遇了精灵,但侥倖逃脱了,现在精灵还在追猎他们。 厄俄斯要保护失踪者离开森林。这是个很艰巨的任务,失踪者人多,心态也不稳,需要做判断时,他们总与厄俄斯意见相左。 在一次次对话、一次次小冲突中,厄俄斯从那些人的对话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一开始她还有点懵,没有细想。 后来,他们再次路过了发现人类遗体的地方,再一次为如何处理遗体而发生了争吵。 这一次,厄俄斯终于明白了…… 她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也明白了为什么当地没有上报命案。 死者都是年轻女子。刚发现她们的时候,厄俄斯还以为这个精灵对猎物有特殊癖好……其实并不是。 她们既不是居民,也不是游客。 当地普通居民不认识她们,她们身上也没有任何物品或证件能查到身份。 死者的相貌特徵各不相同,估计来自不同地区,有好几个人甚至不像本国公民。 她们在蛇头和“嚮导”的“护送”下来到边境,将要走入山林,从秘密的路径穿越国界。 走出森林后,她们旅途的下一站可能是运货用的火车厢,也可能是厢式卡车。 再下一站是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城市。 最后的终点站可能是某间俱乐部,也可能是藏在大众视线外的医疗机构,还可能是某幢隐蔽的豪宅,又或者是红灯区的夜幕下,闪着暧昧灯光的临街落地窗里。 厄俄斯沉默不语,似乎还在观察遗体。其他人聚成一团,窸窸窣窣地议论着什么。 这时,山林里的精灵终于出现了。 厄俄斯也带着自己的精灵,一个是她的契约子女,另外两个是她用魔法控制的精灵。 总之,一场战斗在所难免。 过程很快,也就用了不到半小时吧。 最后山林里的精灵被消灭了,化成了清水与泥土。 死者还包括六个人类。一个本地“嚮导”,五个商人,另有两名商人逃走了。 这里已是森林外围,距离小镇不远。在精灵的帮助下,厄俄斯很快就找到了逃走的两个人。 他们已经钻进了汽车,却被厄俄斯带来的精灵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厄俄斯也坐进了车里。 这次,她没有让精灵动手,而是亲自做了想做的事。 因为在一小时前,她答应过其中一个人:绝不会让他受到精灵的伤害…… “提亚,”希锡出声叫她,中止了她的回忆,“今天你没带那三个精灵吗?” 提亚说:“只是没和我一起出门而已,她们在远处保护我。” “啊,当年也是这样,”希锡说,“那时我和你打招唿,你的精灵从我后面出现,真的很吓人。” 提亚笑道:“你才吓人。突然冒出来,还看着我傻笑……对了,我一直想问你,那时候你为什么不问情况就直接弄死一个陌生人?” “还用问情况吗?”希锡故意眨巴眨巴眼睛,“黑色小车里面,一位女士和两名壮汉发生冲突,谁都会选择帮这位女士吧?” 提亚嗤笑一声。 希锡又说:“那时你就是很柔弱啊,你的精灵不在车里,在外面……对了,那个精灵叫什么来着?” “米丽卡。” “哦对,米丽卡……”希锡砸了咂嘴,品味着这个名字,“可惜了。米丽卡很有潜力,如果她能继续成长,应该比你新得到的那个深秋还厉害。” 提亚说:“她们本来就不一样。极夜、深秋和蕨花都只是採到的工具,而米丽卡和我签过收养契约,她是我的血亲。” 希锡摇头感嘆:“当年如果你不让米丽卡参与,把事情都交给另外两个精灵做,后来的故事可能就不一样了。回去之后,你听话地处理掉那两个精灵,这事就结束了,反正也不心疼,你也不用那么为难,米丽卡也不会失控……” “希锡,”提亚打断他的话,“这些假设没有意义,我也不是因为这点小事离开家的。你到底想说什么?是想让我不开心吗?还是想试探我有没有后悔过?” 希锡赔笑道:“抱歉抱歉,都不是,我只是没话找话。” “那就说点别的。” “好的好的。我看看日程表,明天咱们有什么安排呢……” 提亚一直看着窗外,希锡则一直盯着她。 不知她是否能感觉到视线,总之她没有回头。 蕨花事件后,树篱村打算检查一遍目前已知的精灵圈。 第137页 那些都是天然精灵圈,分布在全国各地,有少数几个在邻国,都有人长期驻守。 并不是每个地区都有精灵圈。它是一种自然现象,不会移动位置,分布也不均衡,就像矿藏或特定地貌一样,有的地方特别密集,有的地方一个也没有,且短时间内不会发生变化。 检查过程中,索尔接了个汇报情况的电话,是代号为“泰拉”的成员打来的。 泰拉长期居住在首都附近的帕利市,平时的职业好像是摄影师,工作之余,顺便盯着帕利市郊外的精灵圈。 泰拉先是汇报精灵圈一切正常,然后说起了另一件事。 最近他在帮助一户家庭,该家庭疑似受到精灵的滋扰,且精灵的行为随时可能升级。 这件事本来没什么,泰拉觉得自己能处理好。可是在调查过程中出了一件意外:泰拉自己的契约换生灵失踪了。 调查案件时,换生灵去追查精灵的行迹,结果一去不回。泰拉在附近寻找了很久,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也没有精灵打斗过的痕迹。 事发地是城市,寻踪类法术在城市里效果不太好,泰拉也没什么办法了。 泰拉的换生灵是三年前觉醒的,他在情绪不稳定时遇到了泰拉,泰拉安抚了他,双方签了收养契约,一直相处得很好。 这次失踪前,换生灵没有任何异常行为。 得知此事后,索尔先去找了卡戎,想让卡戎和佩伦去看看。 很不巧,佩伦去不了。前几天他腰椎间盘突出症急性发作,有点压迫神经,左腿又疼又麻沾不了地,坐和蹲都不行,天天只能躺着。 也可以让卡戎带派利文去。但索尔不太想这样安排…… 原因之一:事情涉及到精灵,而且是与人签了收养契约的精灵。派利文也是精灵,虽然他很稳定,但难保会不会产生什么心态上的问题。遇到这种事,一般还是让人类去解决更好。 原因之二:其实派利文有个“长期任务”——驻守树篱村。他算是树篱村的本地安保人员,一般情况下,大家不会派他到很远的地方做事。 如果佩伦和派利文都去不了,那就只能再找其他人与卡戎搭档。 索尔去找尼克斯商量这事。尼克斯说:“卡戎太累了,让她休息一下吧,不如让贝洛伯格和尤里去。” “他们?可是……” “贝洛的腿不方便,但最近他精神头很好呀,出远门没问题的。尤里也蹦乱跳的,身体完全康復了。我问过他,他说操控物品的特殊能力也恢復了。” 索尔说:“不是这个问题。泰拉带的契约换生灵有失控的可能性,如果让尤里去……” 尼克斯微笑着:“依我看没问题。不如这样吧,你去问问贝洛,我画画的时候也问问尤里,如果他们两个都同意去,就让他们去呗。” 尽管心存疑虑,索尔也只好点头道:“好,那就这样吧……” 当天下午,尼克斯画画时果然遇到了尤里。她说了泰拉的事,尤里很愿意去。 尤里可太想出去了。痊癒后他越来越闲不住,非常想找点事干,也好验证一下自己的各项能力有没有退步。 索尔去问了贝洛,贝洛的态度有点犹豫。 本来索尔以为他要拒绝。贝洛面带忧愁地问:“也不是不行,但是……” “但是怎么?” “但是我真的不想坐长途巴士,能找人开车送我们吗?” 索尔顿了顿,问:“从树篱村……送你们到帕利市吗?全程?” “也不用全程,主要是一前一后的两段路。从树篱村送我们到伊夫铁路枢纽站,然后我们坐火车到首都;下了火车,从首都到帕利市还要一段路,希望能有人开车接我们。” “也就是说……你愿意和尤里过去?” “当然,”贝洛说,“最近也就我们有时间。” 准确地说,在“能消灭精灵”的人员里,确实是贝洛最有时间。 至于其他人……有时间的人大多不擅长攻击,有攻击能力的人要么过劳要么生病,还有些人忙着探测精灵圈,距离更远,过去也不方便。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尤里与贝洛去支援泰拉,明天一早动身。 第59章 祖传怪谈 59-祖传怪谈 又要出远门了,尤里非常开心。上次去金树海有点秋游的气氛,这次天气凉了很多,可能不太像秋游,但要去的地方更繁华,也很令人兴奋。 尤里找派利文和阿波罗说了这事,两个孩子问能不能帮忙买点东西,尤里一口答应,还用手机备忘录记了下来。 他们说了什么牌子的鞋,还有某游戏的联名t恤,以及一些纪念品玩具之类。这些东西只有首都的专卖店有售,附近的伊夫市是个小地方,市内只有一家综合购物中心,里面根本没有相关店铺。 两个小孩还热心地给尤里介绍各种好逛好玩的地方。派利文特意推荐了与自己同名的甜品店,说店里一种什么什么东西特别好吃,听得尤里心生嚮往。 回家后,尤里向贝洛询问详细行程,然后遗憾地得知: 到首都车站后他们要立刻与泰拉汇合,泰拉开车带他们去帕利市,并没有留出逛街时间。 第138页 尤里整个人都萎靡了。 贝洛跟他说:“办完正事回来的时候可以在首都住一夜,那时就可以玩了。” 尤里以摊平的姿势歪在沙发上:“唉,上次去金树海的时候也是这样,还说回程的时候去景区呢,结果也没去……” 贝洛说:“去了啊,河谷小镇就是景区,塔拉河战役纪念馆也是。” “贝洛老师!”尤里两手一起拍着沙发,“那种不算!不一样啊……” 贝洛“噗”地笑出了声。他说:“我答应你,这次肯定去玩。” 尤里问:“如果最后要去别的地方呢?变得不顺路了呢?” “那就等办完所有事以后,特意去一趟。” “真的吗?” 贝洛嘆道:“尤里,其实如果你真的很想出去玩,是可以自己找时间去的……我从来没有限制过你的行动吧。” 尤里愣了一下。 这话有道理,他就应该自己找时间去玩……接着,他细细琢磨一下,似乎品出了一股微妙的苦涩味道。 他意识到:贝洛可能并不喜欢旅游,更不喜欢逛什么商业区。贝洛的腿不方便,虽然撑着助行杖能走路,但走起来比一般人费力多了。对他来说“游览”不是享受,而是吃苦。 尤里想了想,说:“其实吧我也不是很想去……主要是因为阿波罗和派利文让我买东西,我怕买不到,怕让他们两个小孩失望。我自己也没那么期待,逛街有什么好玩的,我完全不懂那些什么牌子什么联名款……不如这样吧!回来的时候如果没时间就算了,不用刻意去。我提前和阿波罗他们说清楚,不一定能帮他们买东西……” 贝洛坐在对面沙发上,微笑着说:“但我还挺想去的。” “啊?”尤里抬眼看向他。 贝洛说:“除了做正事必须出门以外,休息时我很少出去玩,毕竟腿不方便,走路比一般人费劲。有你跟我一起去就好多了,你能帮我解决很多麻烦。所以这次机会难得,我还挺想去散散心的。” 对啊!可太有道理了!尤里瞬间来精神了,从平摊的姿势变回了挺拔的坐姿。 “那就这么定了?”他精神抖擞地说,“无论顺不顺路,将来都要去一趟!” 贝洛笑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去,也不用勉强的。” 尤里勐摇头:“没有没有!没有不想去!刚才我的意思觉得帮他们买东西太麻烦,其实我本人很想去的!” 从出门到坐上火车,再到抵达首都总站,这一路上是尤里的学习时间。 贝洛讲了换生灵突然失踪的事,顺便也给尤里发了资料,让他熟悉一下泰拉原本正在调查的事件。 那是一起非常典型的“索取约定之子”事件:精灵与某个家庭定下协议,指定要索取家族中诞生第几个孩子。 这是很常见的模式。即使是不知道世上有精灵的人,也经常在文艺作品里见到类似行为。 “索取约定之子”与“家神行为”不一样。“家神”是先主动帮助你,然后向你讨要报酬;而“索取约定之子”的精灵不一定会帮你,它有可能先为你做点什么,也可能像拦路抢劫一样毫无理由直接向你索取,还可能是人类不慎触怒了精灵,于是精灵提出种种要求。 这次事件的当事人是一对年轻夫妻,妻子叫索菲亚,丈夫叫伊万。 他们和普通当事人不同,他们知道“精灵”这个概念。虽然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而已。 索菲亚出身的家族来自罗马尼亚,小时候她和外婆生活在一起,外婆讲过很多关于精灵的神秘传说。不是当童话讲的,而是当告诫来讲,她外婆是真的相信这些东西。 外婆出身于很特殊的家族,这个家族一直受到精灵的监视,每一代的第三个孩子都不能是男孩,否则孩子就会被精灵带走。 外婆不仅口述,还在记事本里详细地整理、记述了相关内容,然后把记事本交给了索菲亚。 记述中提到,索菲亚的家族曾生活在在特兰西瓦尼亚。最初遇到精灵的那位祖先,是一位坟场守墓人。 自古以来,有坟墓的地方就有各种鬼怪传说。除了最着名的吸血鬼,还有食尸鬼、借尸还魂、夜间女妖等等。 其中有个怪物很特别,民间称其为“掘尸鬼”。顾名思义,就是会掘开坟墓、挖出尸体的怪物。 掘尸鬼在没有月光的夜晚出没。它挖出白天新埋的尸体,将其送回生前的家中,然后尸体就会甦醒过来。 如果死者对家人有怨恨,尸体就大啖家人的血肉;如果死者与家人关系很好,尸体就留在家中继续生活。死去的父母会为子女烹饪泥土与蛆虫,死去的孩童不肯离开父母的怀抱,死去的丈夫或妻子要求与配偶同床。 如果家人表示拒绝,尸体就大发雷霆,用各种暴力可怕的方式困住家人,强行与他们继续生活。 一段时间后,尸体会慢慢腐朽,直到结构分崩离析,失去行动能力。这时候再将其重新下葬,它就不会再復活了。 看到这些,尤里评价道:“掘尸鬼还挺恶趣味的,但说真的,不怎么恐怖。” 第139页 贝洛说:“这是当事人祖辈的记述,不是恐怖小说,不是为了让你感到恐怖。” “也是哦!”尤里说,“当年的人们也许会害怕,主要是怕归来的尸体,而不是怕那个掘尸鬼本身。” 贝洛说:“对。换言之,只要能防住掘尸鬼,就不会有尸体出现,也就不会有后面吃人的事了。” “那怎么防住掘尸鬼呢?” “你往下看。” 当地流传着很多防御掘尸鬼的办法,其中有的针对普通居民,有的针对墓地管理者。 守墓人学到的是: 在没有月光的夜晚,要格外留意坟场中的动静,防止掘尸鬼熘进来挖掘坟墓。 如果遇到了掘尸鬼,不能与其直接冲突,而是要假装以为它是人,编一些理由把它带到室内。只要是有房顶、有墙壁、有门窗的室内就可以,房子是大是小无所谓。 到室内后,守墓人要编个理由自己离开,从外面关闭门与窗,在门窗外侧涂上特殊配方的“防鬼药膏”。这样一来,掘尸鬼就无法离开了。 等到白天,掘尸鬼会失去力量,无法攻击人类,那时候就可以将其杀死或捕获。 外婆提到,家族的祖先真的遇到了“掘尸鬼”,也真的用到了“防鬼药膏”。 她在记事本里复述了听来的过程: 某日,坟场新下葬了一个夭折的小男孩。 白天是晴天,到后半夜天渐渐阴了,完全看不到月亮。这是危险的预兆。 守墓人例行巡逻,远远看到了掘尸鬼。掘尸鬼正在挖那个夭折孩童的坟墓。 这时,掘尸鬼也发现了守墓人。守墓人保持冷静,假装看不出异常,把掘尸鬼当普通村民对待,问它要不要去喝点酒和浓汤暖暖身体。掘尸鬼真的跟他去了。 到了小屋里,掘尸鬼吃了点汤,喝了点酒。守墓人假装要上茅房,走出了小屋。 屋外的窗沿下藏着个小罐子,里面是所谓的“防鬼药膏”。因为害怕鬼怪,守墓人总是未雨绸缪地准备这些东西。 他把药膏涂抹在门窗位置,果真困住了掘尸鬼。 掘尸鬼在小屋里折腾了一番,天亮后就不出声了。 据说掘尸鬼在白天会失去力量,但守墓人还是不敢开门。他干脆把小屋锁上,继续关着,还在门窗下补了很多“防鬼药膏”,一关就关了十多天。他自己暂时去教堂的柴房借宿。 十几天后,守墓人觉得差不多了。他找了个中午回到小屋,打开门。 本以为一切已经结束,谁知传说不可信,掘尸鬼还活着。 不仅活着,而且它身体好得很,一点也没“失去力量”。它沖向守墓人,守墓人当场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夜里,守墓人躺在门口,掘尸鬼在屋里,“防鬼药膏”都被破坏掉了。 掘尸鬼又挖出了那个小孩的尸体。孩子已严重腐烂,掘尸鬼像捏泥巴一样捏了它很久,再也捏不成当初的样子。 然后掘尸鬼开口说话了。 它自称并不是鬼,而是一个精灵。人类破坏了属于精灵的东西,就一定要给予补偿。 它对守墓人说:将来,等你或者你的后代有了孩子,第三个孩子如果是男孩,我就要带走这个孩子,即使你想藏匿孩子,我也一定能找到。 精灵说完就离开了。 起初守墓人没当一回事。他生活贫穷,连妻子都没有,更没有孩子。 几年后,守墓人离开了坟场,和同乡一起到外地去做小买卖,没想到运气不错,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他安置了新家,娶到了妻子,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不久后也有了孩子。 前两个孩子是一儿一女,第三个是女儿。精灵没有出现。 后来妻子生了第四个孩子,是儿子,精灵也没有出现。 守墓人明白了。精灵要的是“是第三子的男孩”,而不是“第三个男孩”。 也就是说,只要第三个孩子不是男的就行。即使后面再有男孩,也通通不是精灵的目标。 这家的下一代平安长大,各自组建了家庭。根据记录,这家族的每一代人都没有“第三子男孩”。他们要么根本没生第三个,生了的也都是女孩。 到了现代就更是如此。索菲亚的大多数同龄亲戚根本没有孩子,只有一位远房表兄有两个女儿。 精灵想要的“第三子男孩”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现在。 索菲亚结婚十年了,之前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是一对兄妹双胞胎。 最近,索菲亚的肚子里又有新生命即将诞生。 如果按怀孕次数算,现在肚子里的算第二个。如果按孩子人数算,那就算第三个。 如果前两个孩子是同卵,或许勉强可以视为同一人,那现在的就是第二个。 但那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显然是异卵双胞胎……本质上和普通兄妹是一样的。所以现在的孩子还是算第三个。 索菲亚已经知道腹中是男孩了。这个孩子很可能就所谓的“第三子男孩”。 起初索菲亚也没想这些,是妈妈提醒她的。 索菲亚提出质疑:如果精灵要抢孩子,只盯着外婆的兄弟家里也就够了,为什么要盯着她?她婚后都改姓了,怎么还算精灵的目标呢? 第140页 而妈妈告诉她,精灵鬼怪之类才不管人类户籍制度,不看你的孩子表面姓什么,只看真正的血脉传承。 妈妈与外婆的担忧并非多余。 大约孕28周以后,索菲亚开始遇到怪事。 每次出门,无论她身在哪里,她总能感觉到时隐时现的视线,好像有什么人藏在或远或近的地方盯着她。 在家一般没有这种感觉。但如果她打开窗帘,也偶尔能从窗外感觉到这种视线。 “感到视线”尚可以解释为错觉,可除此外还有其他迹象。 索菲亚家住七层。有一次,她发现卧室窗户的玻璃外侧出现了指痕。指痕出现了不止一次,数量时多时少,气温低时更加明显。 她家门外有感应门铃,门铃经常被触发。摄像头没有拍到过人,偶尔能拍到一点奇怪的残影。 她家本来有一只八岁多的大猫。从索菲亚孕中期开始,猫频频对着门窗炸毛,还张嘴威慑。后来它不威慑也不靠近门窗了,改为天天躲在犄角旮旯不出来,不好好吃饭也不用猫厕所,到处胡乱排泄,还经常呕吐。无奈之下,夫妻俩把它寄放在朋友家。据朋友说猫非常乖,能吃能睡,不搞破坏,一点毛病都没有。 结合家族的传说来看,这些都是精灵出现的痕迹。 索菲亚和丈夫伊万说了这件事。其实伊万不太相信,但因为事情多少有点恐怖,所以他也不敢全盘否认,而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 通过妈妈和外婆那边的熟人关系,他们联繫到了一个研究精灵的人——来自树篱村的泰拉。 泰拉读了写传说的记事本,发现里面不仅写到“防鬼药膏”,还详细描写了配方——其实就是蘑菇圈原料配方。 这一版本和树篱村採用的配方略有不同,功效可能会差一些。 索菲亚家在帕利市,郊外确实有个长期存在的精灵圈,所以,起初泰拉以为精灵是从这里出来的。 泰拉长期监测该精灵圈,一直没发现异常。精灵圈上没有残留任何通行痕迹。 根据痕迹轻重不同,一般能追溯到过去十年到三十年不等。也就是说,这个精灵圈起码有三十年没被使用过了。 如果有精灵盯上了索菲亚,那么这个精灵并不是从附近爬出来的。 它和守墓人遇到“掘尸鬼”可能真是同一个体。 从国外到国内,从十七世纪到今天……这个精灵一直游荡在人间,甚至可能一直监视着索菲亚的家族。 -------------------- 註:多数海外国家和地区允许产前检查并告知性别,所以索菲亚很早就知道第三个孩子是男孩。 我们由于存在特殊情况(不展开说),所以原则上来说不可以检查并告知。 这个不是情节重点,按说不需要注释……但是考虑到万一有读者真的不知道,会以为是强行走情节造成的bug,所以还是说一下吧…… 第60章 晕针 60-晕针 还有二十分钟左右,火车即将到站。 尤里看完了资料,也听了贝洛的补充说明。 贝洛问:“怎么样,有什么想法或者疑问吗?” 尤里说:“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只是感慨吧……” “是什么?” “这个叫泰拉的,是男的?” “你就想问这个?” 尤里说:“之前听尼克斯提过泰拉这个名字,我一直以为是女的。刚才和你说话的时候,从一些称唿里我才听出是男的……” 贝洛说:“也不奇怪吧。我们这里的索尔是女性,卡戎也是女性。树篱村的代号并不限定性别。” “说到这个,”尤里问,“我一直很好奇,互助会的人为什么要用代号呢?一开始我猜可能是为了隐藏真名,就像那种驱魔的电影里一样,‘知道你的真名就能击败你’之类的……后来观察了一下,好像也不对?你们内部用代号,出去面对陌生人却用真名,完全不介意被人知道真名。” 贝洛说:“确实不是因为这种原因。其实‘知道真名就能击败你’这个说法也并不成立。” “不成立吗?很多关于驱魔啊、法术啊的书里都有这种设定。” “你也说了那是‘设定’,而不是实情。你想,到底什么叫“真名”?是出生证明上的名字?还是被人称唿最多的名字?比如一个人叫叶卡捷琳娜,但她大多数时间都被人叫凯特、凯蒂,甚至还简化成了k,几十年里每个人都叫她k,一辈子也没几个人喊她本名……那为什么‘k’不能束缚她?还有作家的笔名,演员的艺名,这些名字代表了他的人生,代表了他真正成为的那个人,本名反而只是证件上的一串字母……那到底哪个名字更能束缚他?” “也是哦……” 尤里想了一下,“用真名击败对手”这种设定确实不应该成立,不成立是好事。在现代社会,人无法完全隐瞒本名,如果精灵想击败你,就偷看一下你的驾照……这也太容易了吧。 尤里问:“那你们到底为什么用代号?” 贝洛说:“有两个原因吧。第一个很简单,就是树篱村代代相传的风俗。第二个原因是‘便于识别’。” 第141页 “便于识别?” “嗯。便于精灵识别我们,也便于我们识别自己人。树篱村和精灵的交流由来已久,很多精灵知道有我们这种人存在,我们也愿意被它们识别出来。另一方面就是我们内部的传统了……拿我来说,叫我‘贝洛伯格’的人必然是了解我的人,是自己人;而知道‘伊利亚&mdot;普利约维奇’却不知道‘贝洛伯格’的人,他们必然是‘外人’。这不是为了隐藏我的名字,而是互助会区分内外的一种传统方式——知道我的名字不算什么,知道我的代号才能算‘同一世界’的人。” 尤里点头道:“原来如此,明白了……但我还是觉得叫‘泰拉’太夸张了,大地母神哎,也太母亲了吧!” 贝洛笑道:“等你见到他,你可能会觉得反差感更重。” “是吗?你是指哪方面?” “见到他你就懂了。” 出了火车站,两人与泰拉顺利汇合。 见到泰拉的瞬间,尤里立刻就明白贝洛说的“反差感”是什么意思了。 泰拉走近与他们握手,尤里还以为天突然阴了……这人也太高了吧! 目测泰拉起码有两米以上,而且不是篮球运动员那种高,是又高又宽,体格壮硕如熊,让尤里想起了希锡的恶魔麋鹿,一瞬间还有点引起阴影。 泰拉的穿衣风格也很有特色……尤里不知道这风格叫什么名称,简而言之就是,衣服裤子都很紧身,故意秀出饱满健壮的身材。 他留了长发,脑后上半截有个小髮髻,下面披在背上;脸上留着鬍鬚,鬍鬚精细地打理过,搞了奇幻电影里蛮族或矮人喜欢的那种样式,他甚至还化了妆,眼睛上的那圈黑色不是疲劳,是眼影。 这么个又高又壮的人,还穿得十分影视感,每个路过的人都频频回头看他。 泰拉显然已经习惯了别人的目光,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看着泰拉,尤里不禁猜测:听说这个人也是有魔法的……那么他在易物仪式中失去了什么呢?怎么看他都非常健康啊…… 泰拉的座驾是一辆吉普车,车架很高,贝洛上车有点费劲,好在有尤里帮他。 为表尊重,这次贝洛坐在副驾驶位,尤里一个人坐后面。 车子驶向隔壁的帕利市。 路上,尤里注意到反光镜下挂着个吊坠,亚力克框内是小小的照片,上面是一家三口的合影。 照片中的男人是泰拉,一名女子与他头贴着头,估计是他妻子。两人前面有个小男孩,看样子十二三岁,灰色头髮,蓝色眼睛…… 灰色头髮? 尤里一直盯着照片看,泰拉察觉到了。他介绍道:“这是我妻子米娅,孩子是安东。安东是我的契约之子,就像你和贝洛伯格一样。” 尤里简单应和了一句。他偷偷在想:精灵的亲缘关系里没有“父亲”这一角色,所以收养契约里只有“母亲”与“子嗣”的关系。贝洛是妈妈,泰拉当然也是妈妈,那么泰拉的妻子到底算什么亲属呢……女爸爸?还是也叫妈妈? 泰拉误解了尤里的沉默,以为他物伤其类,在担心失踪的安东。 泰拉柔声道:“别担心,安东一直很稳定,大概率不会有事的。” 贝洛在旁边轻轻嘆气。他看了一眼尤里的表情,完全猜到了尤里实际上在想什么。 一路顺利。黄昏时,车子驶入市区。 泰拉先找了个家庭餐厅,带两位客人随便吃点晚餐。他妻子现在还没下班,他们一向分开吃晚餐。 吃饭时泰拉接了个电话。是索菲亚打来的,就是祖先与精灵有纠葛的那位当事人。 索菲亚的预产期临近了。在家人的安排下,她入住了专门的妇婴医院待产。现在她打电话来,主要是想问问住院后有什么注意事项——当然是关于防御精灵的注意事项。 泰拉一脸无奈。其实比起医院,家庭住房更适合防御精灵。私宅带有“不可侵入”的灵魂暗示,这种暗示对精灵都管用,只是管用程度不同而已,在此基础上,再配合使用各类蘑菇圈,防御效果会比较好。而医院不一样,医院属于公共场合,即使索菲亚住了单独病房,也仍然比私宅差点意思。 但这也没办法,毕竟她要生产,需要现代化的医疗。关于精灵,也只能从别处多加小心了。 泰拉讲了一些基本的防御方法,比如防止出现穿堂风之类。以前他讲过了,索菲亚在家里也是一直这么做的。 明天泰拉会亲自去一趟,实地看看环境,顺便在病房里藏几个防御符文。 精灵盯上的是“孩子”而不是“胎儿”,所以在孩子出生前,母婴二人还是安全的。 泰拉挂掉电话后,尤里有点兴奋地问:“明天我们和你一起去?” “哦,其实不用,”泰拉说,“索菲亚的事不难办,‘索取约定之子’是个很典型的精灵行为,教科书般的典型,一般只要误导精灵的感知就能解决,我已经有应对方案了。这次找你们来,主要是想麻烦你们帮我找安东……这才是我真正想求助的事。” 第142页 说着,他看向贝洛,苦笑了一下:“找到安东之后,万一结果不好……还得麻烦你们帮最后的忙。” 贝洛点点头:“我明白。这方面就交给我,你去忙你的。” 刚才泰拉说“不用”的时候,尤里还点小失望。他觉得寻找走失儿童没什么意思,还是精灵偷孩子的事比较刺激。 直到听到那句“麻烦你们帮最后的忙”,再看贝洛的回答和表情……尤里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话的意思是,万一找到了安东,但安东已经失控了,变得像马尔科或亚歷山大一样……那时尤里和贝洛要负责处决它。 泰拉是为了这件事才求助的,而不是为了精灵偷孩子的事。 可尤里总觉得这两件事不是彼此孤立的,两者之间肯定有联繫,而且可能有很深的联繫。 他一时说不出为什么,全凭直觉。 尤里认为,贝洛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他为什么要看那么多关于偷孩子的资料? 而泰拉的意思是与他们分别行动,各干各的。难道泰拉认为这两件事绝无关联?还是他有所隐瞒?又或是……其实他也觉得有关联,但他偏要把它们当做孤立事件? 尤里一时没想明白原因。他决定稍晚点去问问贝洛。 贝洛提前预定了酒店。酒店与泰拉的家不仅在同一条街,甚至在同一幢楼里。 酒店在2到6层,7到8层是各种杂七杂八的地方,有普通公司也有健身房什么的,9层以上又有普通民居。 要寻找安东,就需要去泰拉家里探知他平时的生活痕迹,所以他们故意住得近点,将来会方便些。 晚餐之后,尤里还以为要立刻去泰拉家,结果并不是。贝洛与泰拉在楼下分开,今天各自休息,明天白天泰拉不在家的时候,贝洛再带尤里上门调查。 泰拉的意思是,调查中如果要问什么事情,到时候可以问他妻子米娅。米娅不是树篱村的人,但该知道的事她都知道。 关于安东的一切,泰拉全权交给贝洛来处理,他自己尽量不在场,能不参与就不参与。 尤里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安排。明明泰拉是安东的契约母亲。 入住酒店后,尤里终于可以问问题了。 他的疑问并不复杂,贝洛却想了很久才回答。 贝洛说:“作为换生灵,安东是在三年前觉醒的,那时他12岁左右,外表也是12岁的孩子。三年过去了,他配合时间流速变幻了外形,现在是15岁少年的模样,甚至他还故意把身高拉高了很多,以配合泰拉夫妇的身高,看起来更像一家人……泰拉对安东,和我对你是不一样的。泰拉把他视为真正的儿子,真正的家庭成员。他车里挂着合影,三个人凑在一起就像真正的一家三口,你也看到了吧?” 尤里努力从这段话中寻找答案,提取重点,最后提取出一句:“呃,所以就是说……我不是你的家庭成员?” 贝洛扶额:“你不是我儿子!” “当然,确实不是。”尤里说。 “这还用说吗?”贝洛捏着眉头,“你到底想问什么?是想问这个吗?” “哦不是,”尤里重新梳理思路,说,“我不明白,即使泰拉把安东视为自己真正的儿子,那又怎么了?这不是很好吗?他为什么对这件事的态度怪怪的?” 贝洛想了想,问:“你以前不怎么看病,但是肯定打过针吧?” 尤里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好好回答了:“打过,打疫苗,还有体检抽血什么的。” “你小时候怕打针吗?” “不怕,我非常喜欢打针。” “啊?” 尤里解释道:“其他小孩都非常怕,我一点也不怕,所以每次老师都狠狠夸我,好几个小孩也特别崇拜我,我就变得越来越喜欢打针了。” 贝洛被逗笑了。笑过后他说:“总之你也知道大多数小孩都怕打针。你还记得那些小孩打针时的模样吗?” 尤里回忆了一下:“嗯,记得。” 贝洛说:“不管怕不怕,总体来说,打针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盯着护士的操作,盯着针头,不盯着心里就不踏实;另一种是扭过头去不看,一眼都不能看,如果回头回早了,针头还没拔出来,他会特别受不了,严重的晕过去都有可能。” 尤里心想,果然我是第三种,我一般是面带笑容看着护士,等着她夸我……不过他没说,他能意识到这是一种跑题。 贝洛说:“泰拉就是‘不敢看针头’的那种人。安东无故失联,肯定是出事了,可能遇到外来的危险,可能失控崩坏,我们也许要救他,也许要杀他……泰拉不敢看这些,更不敢参与。他宁可躲远一点,等到一切结束后,他再直接面对结局。” 第61章 白鸽与夜 61-白鸽与夜 深夜,住宅楼外,灰发少年站在路灯下面,一个一个数着楼层。 “十四层,1411,1411……”他小声嘟囔着,语调略显呆滞。 少年走进楼门。管理室里的保安盯着电视,没怎么留意玻璃外的大厅。 忽然余光瞟到有什么东西移动过去,保安扭头去看,大厅没人,但电梯门开着,像是有人刚刚进去,还没来得及上行。 第143页 保安走出来,想看看是不是有人进了电梯。刚出管理室,大厅突然一片漆黑。 大厅的灯和管理室的灯一起灭了,电梯还是正常的。 在保安左顾右盼时,电梯关了门,开始上行。 保安想报修,慢慢摸回管理室。还没等他摸到电话,灯光恢復了。 灰发少年来到1411室门前。 他敲了敲门,无人应答。时间这么晚了,可能屋里的人睡了。于是他继续敲门。 刚开始是三下为一组轻轻地敲,然后变成连续不断地敲,用力越来越大,整个楼道都能听见了。 隔壁1410室的门开了,一个老爷爷探出头来。 老人家的眼睛似乎不太好,一直皱着眉、眯着眼,看了半天也看不清人,只能分辨出对方个子挺高,年纪不大,是个青少年。 他问:“你哪家的孩子?大半夜的这么敲门,找谁?” 灰发少年指着1411室:“我找他们。他们为什么不开门?” “1411?屋里没人。前几天租客搬走了,这会儿还没租出去呢。” “租客?租客……不是的,我不找租客,我找马蒂奇家。” “马蒂奇,那家人两三年前就搬走了。” “搬走了,搬走……”少年恍惚地重复着,“搬走了……三年前……搬走了……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他们跟我不熟。” 少年呆呆地点头,转身要走。 老人刚要关门,少年又回过头来:“他们是几个人?” “什么几个人?” “马蒂奇家……” “一家三口。”老人说完就关上了门。 少年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儿,直到声控灯灭掉。他慢慢走向电梯。 “啊,一家三口……” 黑暗中传来另一个声音,听起来也很年轻,嗓音略有些沙哑。 它说:“爸爸,妈妈,小孩。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后来……” “不是的,”灰发少年说,“我们是一家四口,那时候我们已经是一家四口了。妈妈肚子里还有个小孩子,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黑暗中的声音闷闷地笑了起来。 “可惜,可惜啊,”声音说,“可惜你不是真正的哥哥,也不是真正的‘安东’。所以他们害怕你,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名叫“安东”的换生灵走到了电梯前。 电梯还停在这层。开门后,光芒照向安东和他身后的楼道,一个黑色人影暴露在柔和的灯光中。 “人影”并不是轻薄的影子,而是有厚度的实体,轮廓像是成年男子,比安东还高很多。 安东走进电梯,黑影也跟了进去。 电梯关门后,厢内突然一片黑暗。其实灯没有灭,电路没有故障,光线却消失了。 黑影又说话了:“安东,接下来怎么办呢?” “我继续找他们,”安东说,“肯定能找到的……小时候,无论是玩捉迷藏还是我真的跑丢了,他们最终都能找到我,所以反过来肯定也行,我一定能找到他们。” “可是他们害怕你呀。” “不会的!”从语气来听,安东应该是笑着说的,“三年前他们确实害怕我,是我不对,我错了,我很混乱,我做了很多吓人的事,现在不会了,泰拉和米娅把我教得很好,我什么都懂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小孩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哥哥了,我知道该怎么和爸爸妈妈相处了,我能做得很好,他们不会再害怕我了……” 黑影又笑了几声。它说:“也好,也好,那就找吧,一定能找到的。你已经是个优秀的孩子了,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 电梯回到一层。 开门后,厢内被外面的灯光照亮,同时还有一道强光迎面而来。 是手电筒的光线,而且是值夜班用的强光手电筒。 刚才保安眼看着电梯上了14层。深夜没人用梯,所以电梯继续在那层停留,过了一会儿,电梯又开始下行。 既然一层无人唿叫电梯,就很可能是刚才上电梯的人又下来了。 保安怕灯光再出问题,就拿了手电筒守在电梯外面。 近距离的强光中,安东没有躲避,甚至没有眨眼。 他身后的高个子黑影扭了一下身体,愤恨地咒骂了几句。 保安惊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摔倒。 诡异的东西不止是黑影,安东的模样也足以吓退普通人。 他没有表情,呆滞得像个木偶,灰发非常凌乱,皮肤苍白如纸,双眼中没有眼白,甚至没有正常的眼球结构,眼眶里是一片黑蓝色,边缘稍浅,中间愈发深邃,不是颜色的渐变,而是深不见底的洞,洞内藏有庞大的夜空。 保安跑向值班室,一边跑一边大叫,已经语无伦次了。他想按通话器,慌乱中好像按错了什么,没接通,他又去抓角落的防暴叉,拿到之后一回头,大厅和值班室的灯光全都消失了。 安东走出了楼门。 外面有路灯,比大楼里亮得多。安东身边没有黑影,它好像没跟着出来。 第144页 一层大厅的黑暗中传来阵阵哀嚎。安东好像听不见,亦或能听见也毫无反应。 他眷恋地望向十四层,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入茫茫夜色。 上午,贝洛与尤里如约来到泰拉家。 泰拉已经出门了,他妻子米娅在家接待客人。米娅是健身教练,工作地点和家非常近,就在同一幢大厦内,而且最近她一直上晚班。 见到米娅的瞬间,尤里忍不住“哇”了一声。他立刻察觉到这样不礼貌,于是赶紧收住声音,也控制住目光不要盯着人家看。 尤里有此反应,主要是因为米娅太壮、太高了……她比尤里高,可能得有一米九几,体格比街上大多数男人更强壮,肩宽背阔,古铜色皮肤,编了一头奇幻电影中兽人或蛮族风格的小辫。 之前尤里看过车上的照片,照片比较小,只有肩部以上,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现在一看,这夫妻俩真是一路子的人,犹如同一个人在平行世界的男版和女版。 泰拉和米娅的房子里到处都是健身器械,犹如一家迷你健身房。一般人家里可能有点哑铃,有个跑步机也算常见,挂了沙袋也可以说合理……而他们家客厅里竟然有一组槓铃,墙上挂着各种大小的训练剑,走廊高处横着专业级别的单槓,甚至墙边还有个比餐桌还大的轮胎……轮胎竖着放,擦得很干净,下面用一些重物卡住。 尤里忍不住问这个轮胎是干什么用的,米娅说她和丈夫闲着没事就玩它。 尤里不太明白怎么玩,本来想问,又怕显得很没见识,于是就没问。 贝洛以前见过米娅,所以不会因她的强健体魄而吃惊;但他是第一次来泰拉家,第一次看到这么硬派的家居风格。 贝洛也忍不住面露讶异:“米娅女士,我唐突问一句,你们这个房子的承重结构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们还真事先查过了。”米娅说。 关于这次登门的目的,贝洛不用费心介绍。泰拉知道的事米娅都知道。 米娅也知道尤里不是人类,对此她没什么表示,毕竟她和换生灵相处了三年,也算当过换生灵的妈妈。 米娅把二人带到了安东住的房间。房间很普通,就是十几岁孩子的房间应有的样子。 桌上有没吃完的零食。墙上贴着海报,有大人们不太认识的女明星,也有卡通画机甲巨人。桌子上有很多书,听说安东并不上学,是泰拉和米娅买了教材和补充书籍,在家里教他。 安东好像很喜欢做黏土手工,收纳架上摆了一排各种小东西,都是涂装上色的完成品,简单些的有小猫小鸟,复杂的有海报同款的机甲巨人,还有些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造型很有设计感,令尤里想起学院里的毕业展览。 “这个环境可以吧?”米娅问。 贝洛说:“可以,非常适合。” 米娅点点头,转身出去了,还招唿尤里也出去。尤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要走,但还是被米娅揽着肩膀带出去了。 出去后,米娅顺手关上门。尤里这才问为什么。 米娅说:“贝洛伯格是来帮我们施法的,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施法怎么了?” “泰拉告诉我的,说贝洛伯格有个能扩散感知的技术,比普通追踪魔法厉害。好像只有他能做到,是易物魔法。他施法前要扎自己的大腿来取血。” 尤里倒是亲眼见过不止一次。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关门出来,贝洛施法从不避着人啊。 米娅说:“从手肘抽血可以捲起袖子,从大腿上取血难道不用脱裤子吗?我们当然要出来,不然多尴尬啊。” 尤里恍然大悟。从前贝洛一直是隔着裤子直接扎腿的,那几次他们在户外,甚至在遇到危险需要快速反应的时候,来不及像医疗流程一样脱了裤子慢慢来。贝洛喜欢穿针织材质的休闲裤,那把尖刺其实非常细,不会留下特别明显的破洞……如果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但一般也没人蹲下来仔细看。 尤里也想过,其实只要穿短裤就可以了,就方便多了嘛……但贝洛好像不喜欢,也可能是怕冷。看他的态度,应该不介意损耗裤子。 今天情况不一样,他们不在户外,也不是危急关头,于是贝洛可以坐下来慢慢施法,就不要额外去伤害裤子了。尤里意识到这才是正常流程。 这时贝洛在屋里说:“你们进来看看。” 尤里和米娅回到房间内。贝洛坐在书桌前,桌上摊开着帕利市及周边地区地图。 刚才他已经用了感知扩散古魔法,血形成不可见的法术微粒,沾染房间内安东的气息,再扩散出去寻找其位置。 每感受到一个位置,贝洛就用红笔在地图上做个标志。 地图上已经标了两处,尤里和米娅进来的时候,他又标了第三处。 贝洛拿另一支笔递给尤里。他用左手在地图上继续摸索,右手拿笔,尤里也拿着笔,根据贝洛的指示在地图另一侧画标志,这样贝洛就不用频频站起来了。 到法术结束后,他们一共在地图上标了三十七个红点。 三个人都惊呆了。这么多!这要从何找起? 尤里问:“安东不会被分尸了吧?” 第145页 贝洛一愣,赶紧说:“当然不是!你想什么呢!” 一旁,米娅紧绷的表情立刻放松了下来。 尤里抓了抓头髮:“呃……因为我以前看过一个都市传说,有小孩子失踪了,警方怎么都找不到,家人实在没办法了就雇灵媒去找,灵媒说小孩同时在好几个位置,原来其实是小孩被……” 贝洛非常想伸手去打他。但他俩坐在书桌两端,有点远,得站起来一下才能打到,贝洛腿不方便,没法灵巧地起来一下再坐下……当然也可以用助行杖去打,但贝洛很少打人,恐怕场面比较难看,于是只好作罢。 尤里问:“那到底为什么有这么多位置点?上次找亚歷山大家人的时候可没这样。” 贝洛说:“法术感知到的是‘目标最近长时间停留’的地点,目标在哪里停留的时间长,或到哪个地点的时候距离施法时间更近,哪里的波动就强烈些,综合这些来判断,就能推测出目标的实时位置。当时亚歷山大的家人被精灵困住,长时间处于同一位置根本没动,当然只有一个点;而安东一直在移动,他在这些地点间频繁来回,没有长时间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尤里点点头,又问:“这个结果准确吗?我记得你说过,法术在荒野森林里比较好用,在城市里效果会打折扣。” 贝洛说:“确实,探知类古魔法都不太适合城市,而我这个是基于易物魔法,效果会稍微好一点。如果用它找人,在城市里也不好用;而如果用它找精灵或换生灵,效果就基本没什么变化。” 尤里问:“为什么?是因为城市人类太多吗?人太密集就容易干扰法术,但精灵再多也没有那么多,构不成干扰?” 贝洛有点意外地挑挑眉:“不错,不用我讲你就懂了。确实是这个原因。” 尤里被夸得笑眯眯的。 第62章 回忆中的好地方 62-回忆中的好地方 贝洛指向地图:“三十七个地点里,有几个点的波动相对比较强烈。米娅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地点。” 他把其中一些地点着重标了一下,红点旁边又加了个圈圈。 米娅认真看了一会儿,指出了好几个:“这是学校,安东以前在这读过书。” “湖旁边这一片是度假区。我和泰拉带安东去过,跨年夜的时候去的。 “这里原来有个游乐园,我们经常带安东去。今年游乐园停业了,要拆了,唉,安东肯定很失望。 “这个公寓……我没去过,但听说过地址,安东原来的家就在这。我是说,他寄居过的人类家庭住在这。” 贝洛问:“现在还在?” 米娅说:“不在了,他们早就卖掉房子搬走了,没说搬去哪里。” 听到“家人”,尤里想起了马尔科和亚歷山大。 他问:“安东是想去杀他原本的家人吗?是换生灵的本能仇杀吗?” “不是。”贝洛摇头。 据贝洛所知,安东在外表年龄十二岁时觉醒。若换生灵在青春期前被人识破,就会引发本能仇杀,而安东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安东的年龄卡在“青春期前”和“开始进入青春期”的门槛上,这阶段的换生灵情况比较混乱,可能仍会出现本能仇杀,也可能不会,精灵之间存在个体差异,很难一概而论。 树篱村的档案中显示,安东自述是陌生人发现了他的异常之处,但他没有对那个陌生人产生仇恨,甚至都没什么印象。后来他一度意识错乱,无法回忆起当时的细节,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确实没有追杀过特定人员。 即使如此,他也曾暴露出特殊力量,给身边的人带去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所以必须与寄居家庭分开。 米娅又认出了几个地点:“你看最南边这个地方,挺远的,出市区了,河旁边有个景区,过了河就很荒凉,再远一点就快到泰拉监测的精灵圈了。泰拉带我去过。安东是到过这个红点位置吗?那他还没到精灵圈,还有一段距离。他到底在做什么……在找精灵圈?但没有找到?” 她又指向另一个点:“这是3号大街和柏树大道,范围看着不大但很人流量很大,很繁华,商厦医院写字楼什么都有。我们一家三口去过,安东的寄居家庭肯定也去过,帕利市的人大概都去过。以前去的时候安东也没什么表示,没说喜欢也没说讨厌。” 尤里跃跃欲试地说:“总之我们去看看吧!先去哪里好呢……先去精灵圈?” 贝洛说:“不,精灵圈不紧急,安东根本没靠近精灵圈。即使他靠近了也没有危险,他是换生灵,不会迷路的。” “那应该先去哪里?” 贝洛指了两个位置,是刚才提到的繁华地段,还有安东住过的公寓。 他说:“先去这两个地方吧,看着也顺路。” “也好。不过为什么呢?是因为这两个地方波动最强烈吗?” 贝洛说:“不是因为波动最强,而是因为如果精灵在这两个地方搞出什么事,造成的伤亡会最严重。” 他们先去了公寓楼,本来米娅也想去,贝洛好说歹说没让她跟着来。 第146页 到了地方,只见楼下拦着黄颜色隔离带,停了好多辆警车。 不需贝洛指示,尤里就主动去找路人打听情况了。他先问了个老妇人,老妇人根本听不清他说话;他又问成年男人,人家不爱理他,最后他找了几个目测比阿波罗还小的小孩,这次算找对人了,小孩非常乐于分享情报。 他们说,昨天楼里发生了命案,大厅里死了三个人,一个是执勤保安,另外两个是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的居民。 当时很多人都听见了惨叫声,声音持续了数分钟,好几户人家都报警了。有两个人壮着胆子出来查看,结果也惨遭杀害。 警方赶来时,兇手已不见踪影,大厅里只剩下惨不忍睹的残骸。 说到“残骸”这个词的是个小男孩。他刚说完,旁边的小女孩补充道:“特别可怕,能看见白骨,也有肉,心都出来了,我爸爸说的,爸爸回来都吓哭了。” 男孩说:“但是我妈说并没有碎掉,是别人看错了。” “你妈怕吓到你才这么说的,我爸出去看的时候,警察还没来得及把现场围好,他全都看见了,。” 尤里问:“你们意思是……那些死者是碎的?那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是保安和哪个居民?” 小女孩说:“我爸说只有头没事,完全能看清脸,但是身体就乱七八糟的。现在大厅用东西围起来了,不让进,我们下楼都是从后门出来的,我爸说他们还在清理,可能要清理很久吧,因为大厅里满地都是,据说墙上也有。” 他们说话时贝洛站在一边,听得直咧嘴。 贝洛心想,这小女孩的爸爸可真是个大教育家,自己都吓哭了,还绝不放过家里孩子…… 小男孩继续说:“还有还有!听说摄像头什么也没拍到!不是因为坏了才没拍到,是闹鬼那种没拍到!” 尤里问:“闹鬼那种是哪种?” “昨天晚上没有停电,也没有线路故障什么的,摄像头一直是正常的,但是闹鬼的时候镜头就全黑,还运行着,却什么也看不见。” 尤里问:“这个摄像头不能夜视吗?” 小男孩想了想:“也许能?我也不知道……但反正是没拍到,所以我才说是闹鬼。” 小女孩说:“也可能不是黑灯,是兇手用什么东西把镜头堵上了。” “可能是吧,也可能是远程黑客技术……” 两个小孩讨论得越来越刺激,话题开始走向闹鬼或邪恶组织秘密刺杀之类的内容,尤里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他望向贝洛。贝洛已经走开了,他坐在了花坛边的长凳上,挨着一位白髮老人。 刚才贝洛四下环顾,留意到了这个老人。 老人脸色很难看,眉宇间不仅蕴着恐惧,似乎还有些迷茫。 贝洛和他简单聊了几句,得知他刚和警察谈过话。这名老者住得高,事发时他没注意到叫声,但他想起昨夜有另一件怪事……起初他觉得事情和兇案无关,所以没对警方说,后来越想越不对劲,现在脑子有点混乱,心里也特别沉重。 贝洛问他具体是什么事。老人对陌生人有些警惕,反问贝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问这些。 贝洛露出担忧的表情,说:“其实是这样的,我亲戚的小孩离家出走好几天了,昨天有个熟人说在这一带看到了那孩子,我就顺路过来看看,谁知道听说有什么兇杀案……我有点担心,怕小孩遇到什么坏事……” 老人嘆口气:“原来如此……你别怕,死的人我认识,都是我们楼的人,就他们三个,没别人了,不是小孩。” 说完,老人愣住了片刻,又问:“你说的这个孩子多大了?男孩女孩?” 贝洛说:“男孩子,十五岁了,在孩子里算比较高,挺帅的,和他差不多高吧。”他指了指尤里。 老人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其实昨天……其实……我遇到了一个这么大的孩子,我说的怪事就是因为他……” “真的?那您看看这个,”贝洛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是照片上的孩子吗?” 老人戴上眼镜去看照片。他说:“有点像,但也不确定……昨天夜里有人一直敲隔壁的门,把我吵醒了,当时我有点恼火,没戴眼镜就开门去了,说真的我没看清那个孩子的脸,只能看到个大致轮廓……” 贝洛也重新端详了一下照片。这是安东几年前的照片,外表年龄在13岁左右,而且戴了黑色假髮…… 贝洛赶紧说:“小孩后来染髮了,昨天您看到的孩子是不是灰头髮,或者白头髮?” “是!”老人立刻说,“就是灰色的,还有点长,大概到这里。”他在脖子根上比划了一下。 这下老人彻底打开了话匣子,把昨晚他被敲门声吵醒的事细细地描述了一遍。 他还说,尽管他眼睛不好,看不清小孩的脸,但他能感觉到那孩子状态不太对劲,说话腔调也有点怪,可能有些精神问题之类的。 开门前老人还很生气,本来想尽情骂人的,结果和小孩一说上话,他马上冷静了下来,赶紧速战速决把小孩打发走了。 第147页 得知夜间的命案后,起初老人也没多想。 后来,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灰头髮小孩坐电梯离开后,没过多久,就是楼里其他人听到惨叫的时间段…… 听了这些,贝洛面色凝重。 他和老人互相安慰了好一会儿。他们双方都觉得对方肯定特别害怕。 贝洛很想看看案发现场,或者能看监控录像也好。但他不是警察,甚至不是公寓内的居民,根本进不去公寓。 如果瓦丽娅在场就好了,她可能有办法。可惜她只在圣奥伯市和周围几个小城市里活动,不能随意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她是警察,又不是游侠。 尤里灵机一动:“我试试用换生灵的力量进去?公寓大厅肯定是通透的,应该有穿堂风。” 贝洛也觉得是个办法。他们走到人少的地方,让尤里试试。 然后尤里失败了。 他坐在草地上,意识模模煳煳“飘”进了公寓楼,在各种角落流窜了好久,就是进不去大厅。 不是他的能力问题,是大厅没有穿堂风。 也许因为现场过于残酷,案情太过复杂,警方用用施工隔板把进入大厅的通道挡得严严实实,人们进出公寓只能走后门,后门通向大厅的一条走廊也被隔阻了。 挡板不算很坚固,也许可以暴力闯入,但没法安静地偷看。 贝洛决定先离开,回去再想想办法,不要整天耗在同一个地方。 他们离开公寓,赶往另一个波动地点——3号大街和柏树大道的交汇路口。 从公寓到那边很方便,有一趟能直达的公交车。 车进站停稳后,司机起身想来搀扶贝洛,贝洛赶紧拒绝,在尤里和车门扶手的帮助下登上了车。 窗边一个年轻姑娘立刻站了起来,把座位给了贝洛。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走到后面,显然是为了顾及被让座者的自尊心。 正因如此,贝洛非常讨厌乘坐公交车……每次都羞耻得要命。 终于熬到了站。下车后,贝洛再次提议让尤里早点去学个驾照。 尤里有点怕怕的,总觉得开车比使用精灵力量还难……他口头上答应了,心想反正最近也没时间,将来再说吧。 两人沿路慢慢走着,不知该先看哪里。 3号大街这一带是繁华的商业区,高楼林立,人群熙攘,让尤里想起了大学所在的尼撒市。 安东的活动范围只是地图上的一个小点,但这个小点内包括了太多建筑物,其中大多数是商场,还有一些办公楼。 安东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他失踪后去了很多充满个人回忆的地点,这片街区的什么地方对他有特殊意义? 连米娅都说不出来。安东从前来过这一带的商场,来得不多,商场也没什么特殊性。 从3号大街的横街进入柏树路后,贝洛突然“啊”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尤里问他怎么了,他指指右侧的一条窄路。 这是商业街后面的小路,里面大多是店铺后门,相对安静。尤里看了看,没看出什么不妥。 尤里问:“怎么了,是那辆冷藏车有问题吗?” 贝洛说:“不是,你看远处。” 顺着窄路,能看到主干道背后稍矮些的建筑。远处有一幢粉色楼房,楼顶灯箱写着“玛莉亚妇婴医院”。 之前看地图的时候也看见它了,那时没太注意。 贝洛拨通了电话。泰拉迅速接起。 “你的当事人索菲亚,她住哪家医院?”贝洛问。 泰拉说:“玛莉亚妇婴医院,是个私立医院。怎么了?” “……泰拉,现在你在哪,也在医院里吗?” “我刚出来,正要走呢。怎么了?” “你立刻回去,守在索菲亚和她家人身边。我也马上过去。” 再往前走,拐角里面是产科的检查区域。 男孩站在外面。他身高与一般大人无异,面孔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头髮是均匀的灰色。 他一会儿左顾右盼,一会儿抬头盯着墙上的科普宣传。 正好有护士路过他身边:“你是要找人吗?还是有什么事?” “我记得妈妈来过。”安东喃喃着。 他面带微笑,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护士,而是盯着一个走过他身边的孕妇。 孕妇短暂与他对视,皱着眉抽回目光,赶紧离开。 护士问:“你要找妈妈?她是来做检查的吗?还是在医院工作?” 安东说:“检查弟弟妹妹……我和她一起来,她很开心。” “你妈妈是在里面做检查吗?”护士重复问。 安东没有回答。护士继续说:“如果你妈妈在里面,你再耐心等等,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 她说着说着,突然察觉到不太对劲……这个少年人的神态不对劲。 安东缓缓低头,重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检查区域。 他自言自语般说着:“她问我会不会不开心?我说不会,我很期待见到弟弟妹妹。我怎么会不开心呢?她误会我了,我从没有那样想过……我确实吓到他们了,我做了错误的事情,但原因不是这样的,没关系,现在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可以做得更好了……” 第148页 “你还好吗?”护士侧身去看他的脸。 现在安东的眼睛很正常,不是昨晚的深蓝色隧洞。 不过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出他的瞳孔扩得很大,眼睛的蓝色部分变成细细的环。 青少年,言语混乱,意识恍惚,瞳孔放大……护士脑中瞬间有了个可怕的推测:这个孩子是不是吸了什么东西? 护士快步离开了。她到护士站找到同事,低声说了这件事,两人一商量,决定联繫保安来看看。 第63章 已忘却的滋味 63-已忘却的滋味 等保安上来,奇怪的少年已经不在楼道里了。 保安身后还跟了两个人,正是贝洛与尤里。 之前他们正在向保安打听事情,问有没有见过某某样子的少年。贝洛用的还是“亲戚的孩子离家出走”那套说辞,少年人离家出走一般不会走到妇婴医院来,贝洛的解释是这孩子有一些源于母亲的心理问题,对这类地方有执念。 恰巧此时保安接到联络,说楼上有个可能嗑了什么东西的青少年。 上楼后,护士形容了少年的模样,和两位来访者要找的人完全一致。不等贝洛提要求,保安就主动去查了监控。 监控画面中,安东走楼梯上了一层,在楼梯间的门口停住,脸不时靠近门上的长条玻璃,像是在观察楼道,也可能是隔着门和什么人交流。 片刻后,安东拉开门,走进楼道。可能是摄像头位置问题,画面中门内非常暗,基本什么都看不清,也看不见安东接下来要往哪走。 这是录播画面。贝洛提出要看看实时监控,万一那孩子还在附近晃悠呢。 说话时他对尤里使了个眼色,尤里点点头,迅速离开监控室。 切换到实时画面。一开始楼梯间空旷无人,很快,尤里出现在了镜头中,还对镜头招了招手。 然后他也走向楼梯间的门,拉开,向楼道里看,用身体抵住门,保持门的开启状态。 现在楼道里一点也不黑,能清楚看到地砖的颜色,还能看到偶尔路过的其他人。 “这怎么回事?”保安惊讶道,“刚才拍到那孩子的时候楼道里那么黑,现在又能看见了?” 贝洛什么也没说。遇到这种问题,你不要主动去解释,人们会找到合适的原理进行自我说服:比如角度问题、错觉、窗外有东西遮挡光线等等…… 他倒是对保安和护士解释了一下安东的事,说这孩子绝对没有吸奇怪的药,只是精神不太正常,是个病人,其他人最好不要理睬他,避免刺激到他,找人的事就交给他们这些家属去做,他们一定会尽快找到孩子,把他带出医院。 他说这些,主要是怕保安和护士太激动了去报警……毕竟报警也没什么好处,反而可能增加伤亡。瓦丽娅的同事就是例子。 在贝洛与人沟通时,尤里遇到了泰拉。 尤里走出楼梯间,外面是等候电梯的区域。正好电梯开了门,泰拉提着个大塑胶袋走出来。 这一层比较特殊,有个能通往另一栋楼的空中通道,对面是住院病房还有产房区域。 通道很开阔,设有不少座椅,可以让家属在此休息。泰拉招唿尤里一起过去。 尤里问:“你要去探望索菲亚吗?” 泰拉说:“探望过了,本来我不是要走了么,接到你们的电话又回来了。刚才我去买了点零食,都是安东爱吃的,你要不要吃点?” 尤里摆摆手:“是他爱吃的,我怎么好意思吃。” 泰拉说:“其实是这样的……他特别喜欢番茄味的薯片,我买了很多,你开包薯片,吃一点,也许能把他引出来。幸好有你在,不然我还得自己吃,我不太想吃这个东西,油盐太高了。” 尤里问:“这能行吗?听着像在找猫,开个猫罐头把它馋出来……” 泰拉笑道:“也许能行呢?其实以前我这么做过,还成功了。” “以前安东也跑丢过吗?” “是的,”泰拉说,“他三年前他和我刚签契约的时候……” 三年前安东去过一次树篱村。他应该不记得路线了,路上他全程昏睡,醒来时已经在泰拉的旧宅里了。 泰拉和其他施法者一起给他做了些检查,过程中,安东一直昏昏沉沉的。 一天晚上,安东彻底醒过来了。屋里只有泰拉。 两人长谈一夜,最后签下了收养契约。 签好契约后,天蒙蒙亮,安东说饿了。泰拉问他喜欢吃什么,安东说想吃薯片。 这可难住了泰拉。泰拉热爱健身,平时根本不吃薯片这类东西,他自己家没有,树篱村的老家更没有,车里也没有,附近也没有卖的。 泰拉只好挨家挨户去问,最后从安娜家得到了一份番茄口味薯片。 其实安东最想要的是普通原味。在他原来的家庭中,每次全家一起看电影的时候,父亲都会开好几包原味薯片,装在两个巨大的沙拉碗里。 现在他得到的是番茄薯片。既不是同一口味,也不是原来的牌子,包装还很小,不是那种家庭分享大包装。 起初安东并不太满意,但还是试着吃了一下。 一吃就停不下来了。他发现原来番茄味薯片也很美味,相比之下原味的虽也好吃,却有点单调。 第149页 吃完之后,安东又睡着了。这次不是因为法术,而是因为长期精神消耗后终于放松下来,身体需要修復疲惫。 安东再醒来的时候,泰拉在开车,米娅坐在后座上陪着安东。 车里有很多零食,包括各种口味的薯片。 共同生活两个月后,一天,泰拉和米娅带安东去游乐园,玩着玩着,安东突然不见了。 已觉醒的换生灵不是普通孩子,他们的感知很敏锐,所以安东肯定不是迷路,而是故意躲起来的。 泰拉和米娅一边找一边买了薯片,买了很多,还拿出一包边走边吃。 没过多久,安东出现了。 后来他告诉泰拉,他寄居的家庭也带他来过这个游乐园,他触景伤情,想起了以前坐过的一种小火车。 他听到了小火车的鸣笛声,就顺着声音找过去。到了跟前他才发现,那是只针对幼童的项目,他太大了,坐不进去了。 小火车附近有个蘑菇小城堡,安东钻进了城堡里,一直听着火车播放的音乐。 儿时记忆清晰地浮现出来,安东有些沉湎其中。他不想出来,不想回到“当下”。 后来他闻到了番茄薯片的味道,听见了嚼薯片的脆响。 有点远,但很清晰……越来越近了。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已经失去的,什么是可以继续追求的。 味道越来越诱人,嘴巴里口水不停增加……安东离开了蘑菇城堡,向泰拉和米娅奔去。 后来泰拉经常带安东来这个游乐园,一年不止来一次。 多玩几次刺激的“大人”项目,安东就不会再怀念小火车了。 游乐园对他来说不再是“回忆”,而是他的“此时此刻”。 听完这段小插曲,尤里胸口盪起暖流,立刻开了一包薯片。 “太可惜了,”尤里感嘆道,“听说那个游乐园停业了,你们没法去了。” 泰拉说:“是比较可惜,但也没关系,总会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好玩的地方很多……只要安东在,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总会找到好玩的地方。” 听到“一家人”的说法,尤里忽然想到一个疑问…… 他说:“我想问个问题……但是可能会冒犯到你,你也知道我不是人,我不懂事。” 泰拉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和米娅会不会生自己的孩子?” “是……”尤里点头。其实不太一样,他想问的是“你们为什么没要自己的孩子”,而不是“会不会有”。但也差不多。 泰拉说:“她和我在一起是不可能有孩子的。我没有普通男性应有的能力——这是易物仪式的代价。” “啊?!还能这样?” 尤里非常吃惊。见面时他就在偷偷猜泰拉的代价是什么,他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泰拉说:“很多年前,米娅和我越走越近的时候,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她竟然不愿放弃……后来迫不得已,我把话说得更直白了,我不仅无法拥有后代,甚至连进行那件事的能力都没有。‘徒有其表’这个词就是用来形容我的。即使如此,她竟然还是要和我在一起,甚至愿意和我一起养精灵……唉,说什么都很苍白。只能说,我真的很珍惜现在拥有的家庭。” 尤里认为此时他应该表现出“感动”的情绪,但刚才听到游乐园和薯片的时候他已经感动过一次了,现在情绪好像调动起不来,惊讶大于感动…… 于是他努力做出很感动的表情,重重点头,又吃了两口薯片。 泰拉笑着抓了抓头髮:“抱歉啊,跟你说这个,你肯定听得挺尴尬的……但我平时不能随便和别人说,其实心里也憋得慌。” “没事,是我主动要问的。”尤里说。 话音刚落,背后突然泛起一阵寒意。 尤里勐回头,后面是空空的通道。 通道尽头是他们走来的方向,有个护士推着坐轮椅的妇女走过去,一切正常。 回忆刚才那瞬间的感受……像是有人悄悄靠近又离开,还有一股带着恶意的视线。 尤里跑过去看了看,那边确实什么也没有。 下行的电梯厢里,光线没有完全熄灭,只是比平时昏暗不少。 漆黑的青年站在安东身后,枯瘦的双手搭在他肩上,把他的头拢向自己怀中。 “你懂了吧?”青年轻轻说着,“他的人生有重大缺憾,幸好他得到了你,这样他们就可以做个模范的普通家庭了。你可真是一件宝物,你弥补了他心中的亏欠感,你是一件礼物啊……是他献给所爱之人的礼物。” “献给所爱之人的礼物”固然珍贵,但礼物不等于所爱之人。 安东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世上大多数人都明白。 即使身为一份礼物也已经很好了,礼物也会被珍视、被宠爱,可以融入家庭之中,可以假装回到了儿时的快乐时光…… 可是假装毕竟只是假装。真正的快乐时光又在哪里呢? 哪里都没有,已经消失了,被自己亲手破坏了,彻底回不去了。 第150页 安东蹲下来,痛苦地抓着头髮,气喘越来越粗重。 他看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站在客厅里,脚下是三具黑色的尸体。 恍惚间,他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家人,吓得崩溃大哭,哭累了他才冷静下来,认真回忆了一下,这三个尸体都是男的,是陌生男人。 他的家人确实是三个人:妈妈,妈妈肚子里还很小很小的孩子,还有爸爸。 家里的尸体是三个成年男人。太好了!肯定不是他的家人。 父母不在,留了安东一个人在家中。安东已经十二岁了,可以独自在家了。 他不但可以保护自己,还能保护整个家庭。 他看过一部外国电影,是很好玩的片子,讲的是一个很大的家庭要去度假,因为孩子太多了,父母不小心把其中一个孩子忘在了家里,后来有盗贼盯上了这个家,晚上熘门撬锁进来要偷窃,那个小孩发挥聪明才智,在家里设置了各种巧妙的机关,把盗贼耍得团团转。最后小孩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还成功保护了家里的财物,爸爸妈妈回到家里和小孩团聚,一家人非常开心。 安东已经长大了,没有电影里的孩子那么小,所以他比那个孩子做得更好。 他跌坐在脏地毯上,摸到了焦煳和粘液,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看着自己变了颜色的手,安东在黑暗中笑了起来。 可是父母回来的时候并不开心。 他们惊叫着,好像说了些什么。安东当时没听清,后来也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当时自己的感受很奇怪……杀死那些打扰他家庭的人之后,他胸中仍燃烧着无名怒火,不知道应该向谁发泄。 肯定不能向父母发泄。我爱他们,不会伤害他们。那么……应该去伤害那些我不爱的人?比如我最讨厌的人? 他想到了学校里几个讨人厌的同学,于是他去了。 奇怪的是,当他看到那些孩子痛哭求救的模样时,他又不生气了。他的怒火并非针对他们。于是那些孩子活下来了。 还是不对。也许应该去找更坏的人。安东到处寻找那个“更坏的人”,却怎么都找不到。 他在找人的同时,也有人在找他,比如他的父母,还有警察,还有一些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人。 有人说安东是得了什么病,他没记住病名。也有人说他被魔鬼附身了,甚至妈妈也是这么觉得的。 安东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保护了家人,保护了家里的财产……明明是好事啊。他弄脏的东西只有地毯而已,为什么那些人如此惊讶,如此愤怒? 为了向父母剖白心情,安东主动回到了父母面前。 明明他们在找他,可一旦他真的回来了,他们又不愿接近他。他们跑开了,安东只好追上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来着……妈妈做出祈祷的姿势,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衣柜变形了,堵住了门框,爸爸在外面发疯一样地砸着门,泣不成声。 怎么会这样? 体内的怒火在不停燃烧。安东希望快点找到可以怨恨的目标,不然他就要把自己烧穿了。 他努力回忆着:我最憎恶是谁?是谁让我意识到自己“与众不同”? 是谁呢……他再怎么集中精神,脑海中也无法汇聚出面孔。 能回忆起来的只有一片漆黑。 中间很多事情都模煳了,都成了碎片。 总之,后来他被什么人抓住了,整天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 偶尔他也能感知到外界。有的人对他很好,一直在照顾他,态度很温柔,也有个稍年轻的声音说应该杀死他。 那个温柔的人在为他辩解。那人说,入室匪徒的事警方已经有了合理的解释,已经结案了,本质上没有影响到社会,而且那三个人背了好多条人命,早晚要死的;学校的事也不算太严重,没有伤亡,已经有专人去善后了…… 总之最后他活下来了。 彻底清醒之后,他见到的所有人都对他很好,没有人要杀他。那个年轻些的声音也语气柔和,对他没有任何恶意。 同时,他发现自己体内的怒火竟然平息了。非常神奇。 他的脑子变清明了。 他完全搞懂了之前发生的事,也懂了自己的生活将永久改变。 曾经,他认为自己彻底接受了这些变化。他很珍惜新生活,很喜欢现在的家人。 直到那一天。 他在追踪另一个精灵的行迹。猝不及防间,他与那片记忆中的“黑暗”重逢了。 他的意识开始模煳,胸中的余烬重新燃起火苗…… 电梯门打开了。 安东离开记忆,回到了现实。 “到了?到了吗……妈妈……”他喃喃着,“我可以去见她了……” 黑影从背后抱着安东,在他耳边说:“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才能去。” “为什么?” “等到弟弟妹妹出生的一刻,全家都会非常开心。你在他们心情最好的时候去见他们,他们一定能原谅你。” “对……有道理,太好了……” 第64章 正午之后,日暮以前 64-正午之后,日暮以前 第151页 泰拉要去和索菲亚的家人谈话。分头行动前,他把买到的所有薯片都给了尤里, 尤里还以为他愿意一起找安东呢……原来他还是想躲开。 尤里已经明白那个“怕看打针”的心态了。虽然明白,但他总觉得这样不对,具体为什么不对,他也不太能形容得出来。 总之,尤里先抱着薯片去与贝洛汇合。 贝洛还在监控室所在的那层。他坐在墙边座椅上,表情紧绷,面色严峻。 尤里察觉事情不妙。 根据他的观察,此时贝洛脸上的表情不是“一般”的紧张表情,而是“非常严重”的那种程度。 举例来说,对马尔科、深秋、假亚歷山大都是“一般紧张”,发现新的精灵圈时是“非常严重”,面对希锡是“比非常严重更严重”。 尤里赶紧坐到贝洛身边询问情况。贝洛刚要说话,咔嚓咔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因为尤里在吃薯片。 “哪来这么多薯片?”贝洛问。 尤里讲了一下用罐头吸引流浪猫的原理。并特意说是泰拉的主意。 贝洛嘆气:“你等会儿再吃,声音听得我头疼……” “好,”尤里把薯片盒子盖上,大塑胶袋繫上,“你快讲讲发现什么了?” 贝洛说:“刚才我给派利文打了个电话。” “派利文?”尤里很意外,派利文根本没参与这件事呀。 贝洛说:“派利文是个成熟稳定的精灵,虽然他不是全能的,但他懂得作为精灵的大部分常识……于是我想让他帮忙实验一件事。树篱村的约沃维奇家有个孕妇,我让派利文去远远看一下她,看能不能分辨出腹中孩子的性别。” 刚才在电话里,派利文的第一反应是“开什么玩笑,我肯定分辨不出来”。 他说精灵应该做不到这种事,不是感官灵不灵敏的问题,而是本来就没这个功能。 以人类为例,人们能根据今天的夕阳推测明天的天气,这不是超能力,而是根据生活经验进行推测,可能准确,也可能不准确;如果要根据今天的夕阳推测一星期之后的天气,那就没人能做到了,即使藉助科技工具来预测,也不一定能完全准确预测。 精灵确实能“推测”胎儿性别,甚至能观察其健康状况。其实人类也能,各国民间都有一堆这方面的偏方技巧,比如看肚子形态啦,看孕妇步态啦……在此基础上,精灵的感知力更强,如果它再有一点这方面的经验,就能观察得更细緻,于是就比人类推测得更准确。 但要说精灵能不能绝对准确地分辨出胎儿性别……派利文说肯定不能,不可能的。 贝洛还是坚持让派利文去实际看看,先远距离感知一下,如果对方同意,再摸一下肚子之类试试。 派利文去了。从屋外隔着窗户看根本没用,能看出什么才怪呢。 然后派利文敲了门,说明来意。那位孕妇也是树篱村的人,习惯了和精灵相关的怪事,愿意配合派利文。 她经知道孩子的性别了,但故意很配合地没有说。徵得孕妇同意后,派利文摸了她的肚子。 他感知到了三件事:1-孩子踢了一下肚皮;2-孩子好像挺健康的,生命力非常旺盛;3-这个当妈的好像很累,她的体温心跳什么的都有点和平常人不一样,感觉像病了,但对方说人类怀孕就是这样,让他不用太担心。 派利文感知不到孩子的性别。他当然可以猜,反正有一半说对的机率,于是他猜了,然后孕妇告诉他,猜错了。 派利文把这些告诉贝洛。于是,贝洛证实了自己的疑惑——果然,精灵是不能分辨胎儿性别的。 关于精灵能否分辨胎儿性别,在古文献和民间记述里有各种不同的说法。 据说精灵母亲可以得知体内胎儿的性别与生长状况,但这指的是她们自己的身体,而不是其他精灵的,更不是人类的。 有些民间记述把这三种情况混淆了,以为精灵能直接得知人类胎儿的生长情况。 当然,贝洛不敢断定所有精灵都是如此。万一某些精灵真的有特殊能力呢? 但放在“掘尸鬼索取婴儿”这件事上……从拿到相关资料开始,贝洛就怀疑掘尸鬼并不知道胎儿性别。 索菲亚从孕中期开始被精灵滋扰,到现在也没消停。仔细一想,如果“掘尸鬼”已经知道胎儿是男孩了——无论用什么渠道知道的,哪怕是偷听的也行——那它为什么要一直在索菲亚附近徘徊?知道一次不就够了吗,就可以等着她生产了。 精灵反覆出现,更像是它不知道胎儿性别,所以一直试图靠近去观察,又一直没观察出来,所以在重复尝试。 如果精灵不知道胎儿性别——这样最合理,最符合文献上的推测……那么它为什么非要提前知道呢? 其实这有点不符合精灵行为的特点。文献上关于“精灵索取婴儿”的记录有很多,所以泰拉也说过,这是教科书般的精灵行为。 通常,精灵会安静地等待,避免引起目标家庭的警惕,等孕妇生完孩子,全家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再直接找机会带走孩子。 第152页 如果频繁骚扰孕妇,恨不得他们全家都知道这件事,反而会让人类家庭提高警惕。 也有一些精灵会提前把诉求告知当事人,通常是在当事人孕前甚至婚前就告知,而不是在当事人怀孕后再神出鬼没地吓唬人。相反,越到后期,精灵越会蛰伏起来,静待合适的出手时机。 总之,资料中“掘尸鬼”的行为略显奇怪,有很多矛盾的地方。 可以确定的是,索菲亚的家族确实惹过一个精灵,那精灵的行为很合理;但来到现代,索菲亚遇到的精灵行为却不合理。 贝洛认为,要么“掘尸鬼”不仅想夺取婴儿,还怀有别的目的;要么滋扰索菲亚的是另一个精灵,根本不是家族记录中的“掘尸鬼”。 听到这,尤里浑身一震:“也就是说,和假亚歷山大那件事一样?我们以为事情里只有一个精灵,其实不止一个?” 贝洛点点头:“是的。而且‘另一个精灵’指的不是安东。安东是在追踪‘掘尸鬼’时失联的,是泰拉把他带进了这个事件,而不是他主动参与的。也就是说……可能会涉及到三个精灵,安东,‘掘尸鬼’,还有一个躲在暗处的东西。” 尤里嘆道:“好奇妙,此时这家医院里有四个精灵,安东,‘掘尸鬼’,暗处的东西,还有我。怎么这么多精灵聚在一起,开精灵联谊会吗?” 尤里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通常贝洛会笑,但这次他没有笑。 贝洛说:“监控画面里安东打开门,门外非常暗,完全看不清楼道,等你站过去的时候那片黑暗就不在了。根据我对安东的了解,暗影并不是他的能力造成的。” “那是什么造成的?” “可能是另一个精灵。” 贝洛停下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继续说下去:“如果真是精灵能力造成的,那……我很可能认识那个精灵。” “啊?你认识?” 贝洛说:“它名叫‘极夜’,是换生灵。它是二十多年前觉醒的,之后一直以精灵的形式徘徊着,彻底抛弃了人类身份。几年前厄俄斯遇到了极夜,一直把它留在身边。” 尤里问:“厄俄斯是瓦丽娅的姐姐对吧,极夜是她的契约子嗣?” “它不是子嗣,只能算奴僕吧。厄俄斯的易物魔法很独特,她可以直接控制精灵。当然她也可以签收养契约,但一般不轻易签。” “不管是什么身份,总之是她身边的精灵,”尤里摸着下巴点点头,“难道是厄俄斯派那精灵过来的?派精灵骚扰人类孕妇?为什么?” 贝洛说:“我觉得他们的目标不是索菲亚,更不是她的孩子,而是‘掘尸鬼’。那个精灵在人间徘徊了四百多年,在精灵位面不知道生活了多久,对他们来说,它大概很有研究价值吧……” “哦……”尤里随口应和着。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原来只是研究精灵而已吗?听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坏的事情?难道是不可以研究的吗?可是人类也会研究人类自己啊…… 不过,既然就这么点事,为什么不能好好沟通呢,搞得这么神秘、这么紧张干什么…… 他正想着,只见贝洛拔出了手杖上的尖刺。 “你要施法吗?”尤里问。 贝洛点点头:“是的。医院其他地方人太多,只有这里人少点,我就在这里完成法术,之后需要你帮我把法术带出去安放好,我会把位置告诉你。” “具体怎么做?” “等一会儿我在你身上放置两个法术,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是‘程序’,另一个是‘程序安装工具’。然后我教你一个字符,画法很简单,到了指定位置,你把字符写在不显眼的地方,法术就会离开你的身体,出现在环境中。普通人看不见那个法术。” 尤里是契约之子,在魔法概念上,他被视为贝洛的血亲,所以贝洛可以通过他来传递这个法术。如果换了别人,施法过程会变麻烦无数倍。 听起来很神奇,尤里还挺想试试的。他说:“好。你要用什么法术?干什么用的?” 有此一问,是因为他想起了杀死假亚歷山大的红色细网…… 那个法术只作用于“对人类心怀杀意”的精灵,后来尤里才知道它名为深红解离。 贝洛不会是要布置它吧……且不论其他精灵,万一安东穿过死了怎么办?还有,虽然法术对人类无效,但精灵死掉的瞬间可能会被路过的人看到,那肯定会引起混乱的…… 贝洛说:“法术是误导精灵用的,相当于增强版的感知干扰蘑菇圈。我打算把精灵引到特定位置再处理,免得他们在医院人多的地方折腾起来。” “原来如此!”尤里松了一口气,“要把它们引到哪里?” “天台吧。泰拉去侦察过,还把锁给开了,给我留了门。我想过把精灵引到医院外,但不太行,这一带街上人太多了,天黑之后估计也好不到哪去,只有天台够安静,一般没人去。” 这次施法耗时很长。 尤里本以为既然是同个法术,取血一次就行了;看了贝洛的操作他才明白——需要安放几个法术,就需要取几次血。 第153页 即使伤处能快速癒合,尖刺带来的疼痛却是真真实实的。 那把尖刺比螺丝刀纤细,又比医用器械粗很多,长度类似小水果刀。用这种东西扎进皮肉,肯定比打针痛多了,而且要自己对自己下手,一次次重复……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贝洛一直紧紧咬着牙,没出过声,下手很利落,看样子早就习惯了。重复施法过程数次后,他的脸色越来越差,额角也渗出了冷汗。 尤里只是看着都忍不住龇牙咧嘴。他很想说“要不然少弄几个吧……”,但他知道说了也没用,贝洛肯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全部法术都完成后,贝洛收起尖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血液形成微小的字符,字符融入空气,不知不觉就依附在尤里身上了。 尤里忍不住问:“为什么你愿意做这种事?” “哪种事?”贝洛问。 尤里动了动手掌,示意他的腿。“在树篱村我学到过,”尤里说,“据说易物仪式是可以中断的,如果害怕代价,也可以拒绝。你那时候知道腿会不方便吗?知道每次施法都要……这样吗?” 贝洛笑了:“你好像误会了,我的腿不是被仪式弄伤的,在仪式之前它就不好用了。仪式只是让它变成了固定的取血部位。” “但是……” 尤里表情纠结。之前他问过尼克斯是否后悔,同样的问题,他也很想问贝洛。 话到嘴边,他又不太敢问了。不是因为怕贝洛凶他,而是他隐隐觉得这个问题会伤到贝洛。 贝洛说:“好了,进行最后一步,我教你安放法术用的字符。” 尤里点点头,走上去好好看着。 对他来说还挺容易的。他都能熟练制作蘑菇圈了,学一个字符而已,他掌握得很快。 “你去吧,全部放置完成后去天台找我。” 说完,贝洛撑着手杖,从座椅上起身。 “你要去天台吗?”尤里问。 “嗯,我先过去,提前做点准备。” 听到“提前做点准备”这个说法,尤里又想起了红色细网。 他想了想,问:“贝洛……你对安东了解多少?” 贝洛回头:“你想问什么?” “安东以前杀过人吗?” “杀过。” “这次失踪后吗?” “这次的情况还不清楚,”贝洛说,“是三年前他首次觉醒的时候,他杀了三个运气不好的逃犯,还有几个学生也被他袭击了,但还好没死,治疗情况如何我就不清楚了。” 尤里非常吃惊。既然是杀过人的换生灵,为什么没被处决,还和互助会的人签了收养契约? 贝洛知道尤里在想什么。贝洛说:“当时差点就要处决他了,但是泰拉死活非要保住他,我又有什么办法。不过……其实那时候我就想到了会有今天。总有一天还是要杀他的,早一点晚一点的区别而已。” 尤里有点迷茫,他皱眉道:“我还以为你们会有个准则什么的,比如杀过人的就一定要处决……就像对吃过人的动物一样。” 贝洛摇了摇头:“我们又不是执法机构,并没有那种严格成体系的规矩条例。” 尤里问:“那我们……到底是依照什么做决定的?” 贝洛说:“你拆排球馆那次,我们已经谈过这类话题了——如果你发自内心真的非常想伤害某个人,那你就可以去做。无论是由于私人恩怨,还是为了所谓的正义,或者为了保护什么人……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明确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并愿意承担由此带来的后果,在此前提下,就可以做出任何决定。” 尤里确实还记得这话。现在再会想一遍,他内心的疑惑并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更加迷茫了。 在不理解别人的言行时,尤里就会习惯性地寻找“参照物”。 他回忆并参照了各种影视文学,于是贝洛的话就更显得怪怪的……怎么想都不像个正派角色会做出的发言…… 但这段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并没有教人做坏事。 理解起来不难,难的是把它作为行事准则。 贝洛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电梯间。 尤里想叫住他再说点什么,想想还是算了,毕竟他们都还有任务在身。 第65章 番外-非正文-树篱村代号小贴士 不是正文哦!也不是番外,不感兴趣可以不看,完全不影响正文内容。 完全是一些小补充啥的吧,因为有读者说过希望写写,于是写了,但是其实这些都只是总结神话而已,其实你们自己肯定也能搜到…… 说一说树篱村大家的代号。 瓦丽娅说树篱村的代号命名规律类似于“给颱风命名”,确实差不多。 并不是一个人先有了特殊能力,再根据你的能力起类似的名字,而是本来就有很多名字放在那,大家轮流分配(其中佩伦的情况是巧合)。 树篱村的孩子一般到10-12岁就会成为预备成员,就会有代号,这个阶段的人大多数没有经过易物仪式,是没有获得任何魔法的。 第154页 通常至少要在14岁以后才能进行易物仪式。二十世纪以前大家进行仪式比较早,甚至再往古代一点,也有刚拿到代号就进行仪式的;到了现代,大家基本默认要14岁以上才行。 极少数人在15-16岁就进行,大部分会等到16岁以上。如果到18岁以后再进行仪式,大家也普遍表示贊同。 一般来说,是当事人和其家属来决定何时进行仪式。 关于易物仪式。 没有“易物魔法”不等于“不能用魔法”。“易物魔法”和“魔法”是两种东西。 比如使用一些探知术,做蘑菇圈,监测精灵圈的波动……这些使用古老的字符、图案来达到某种效果的行为,就是最基本的魔法。经过学习和训练,几乎每个人都可以用,学起来也并不轻松,可以想像成在学高深的几何与罕见的外语。 而“易物仪式带来的特殊能力”,也就是易物魔法,反而是不需要太用力学的,它类似一种超能力,不需要写写画画做计算。 当然,其中也有需要学习和训练的部分,且练起来也很辛苦。这种辛苦类似于“超能力者练习如何掌握能力"的那种苦,而不是学知识、学数学外语的苦。 比如卡戎,她整个身体的感受和体质都被改变了,她肯定需要适应很长一段时间,需要练习和掌握。 另外,基础的魔法知识与易物魔法也可以结合起来使用。比如贝洛,他在进行寻找和探知时,既用到了基础的魔法知识,也用到了自己的血。 如果仪式失败,没能拿到魔法,已经授予的代号也不会取消(比如索尔)。除非自己本人希望放弃。 树篱村认为失败主要是心态不稳导致的,与个人身体素质或掌握的知识量没有关系。 失败后并不会有任何惩罚。 出场的且有名字的人物中,已知“没有进行仪式or仪式失败”的几个人情况如下: 阿波罗:预备成员,目前为止(至少65章以前)还没有进行过易物仪式。 安娜:走到了可以开始仪式的一步,临时改变想法,不做了。 瓦丽娅:根本不愿意进行仪式,没参加过。 索尔:愿意进行仪式,但仪式失败了,没有付出易物代价,也没有获得魔法。 树篱村的人并不是全员都要进行仪式,更不是全都有代号。约三分之一到一半左右的人没有代号(不同年代情况不同)。 这些没有代号的人也知道精灵的事,也是树篱村的成员,但不是互助会成员。 正常情况下,他们不会去直接面对精灵,但可能会从事后勤类工作。 也有的人连后勤都不是,只是单纯的普通居民,从事果蔬栽培、制作糖浆、酿酒等工作。 即使是互助会成员,也并不是每天都在和精灵斗智斗勇,极为危险的精灵事件其实并不多。 互助会成员在处理精灵相关事务的同时,大多数还有普通职业。有些人在附近的城市(伊夫市)上班通勤,大多数人是果农,也有人经营酒厂,经营果蔬深加工企业,以及从事产品销售工作。 以下简单介绍主要人物的代号由来: 贝洛伯格(belobog): 斯拉夫神话,白神,白色水鸟。 与之对应的还有黑神切尔诺伯格(chernobog),由于以前写的文里(《慈悯守则》里)化用过黑神的名字了,所以大概树篱村是不会有代号黑神的人了…… 白神与黑神是斯拉夫神话中两个重要的神,据说他们曾经都在海底,然后黑神取出泥土,白神创造了大地。 也就是说,大地是两位神明一起创造的。但是在后来的神话中,两位神明基本分别代表着光明与黑暗,善意与恶意,呈现二分的、对立的状态。 白色与光明代表善良这很好理解,但我一直不知道黑神为什么是邪恶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干过什么坏事……这方面我懂的也不是很多。 卡戎(插ron): 希腊神话,冥河船夫。 这个神肯定大家都知道,不用多介绍了。 卡戎更常见的译名可能是“卡隆”。“卡戎”一般用在指冥卫一的时候。不过我觉得卡戎的字形更好看啦! 卡戎现在好像不算是冥王星卫星了……冥王星被判为矮行星,开除出了9大,冥卫一也被认定为为矮行星,不是冥王星的卫星,而是冥王-卡戎双矮行星系统。似乎是这样,我讲的可能不是完全准确…… 厄俄斯(eos): 希腊神话,黎明女神。 太阳神与月亮神的姐妹。 这个我觉得很美……黎明是日与月的姐妹,每天太阳神出巡,正是黎明女神为他打开天门。 厄俄斯曾经爱上了一位人类王子,由于众所周知的寿命论,她去求父亲宙斯,希望王子能像她一样长命,这样才能永远在一起。宙斯同意了,但是他只让王子长命,却并没有让他不老…… 也就是说,人类王子拥有了永生不死的身躯,但仍然会不断衰老,老到什么地步都不会死,上万年过去,王子身躯扭曲、萎缩、变形,头脑也一片混沌,失去记忆也失去智力,声音也变了,话也说不了,最终变成了只能发出嗡鸣的一种虫子——也就是蝉。 第155页 厄俄斯就这样继续伺养着这只蝉。 (我想说……宙斯好像经常干各种莫名其妙的事……你到底同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嘛,要是不同意,直接拒绝不就好啦,干吗这样搞人家……也有个说法是厄俄斯自己在提出要求的时候就有漏洞,她没说不老不死,但是这种漏洞明明很容易发现,宙斯要是真的存着好心眼,能发现不了吗……) 厄俄斯的名字也常翻译作“艾奥斯”。但“艾奥斯”的中文语感看起来太正气了,像个正义凛然的什么英雄,于是就不想用这么正气的字…… 注意 她是eos(厄俄斯),而不是eros(厄洛斯)。这是两个不同的神。 其实好像“佳能-感动常在”也有点靠近这个神的意象呢,虽然看起来是巧合……就是那个相机的eos(electro-optical system)。 阿波罗(apollo): 希腊神话,光明、艺术、预言之神。 这个还用介绍吗,我觉得也不用了吧…… 不过还是说一下,似乎现在普遍有个“太阳神阿波罗”的说法,但严谨地来说,阿波罗并不是太阳神,更不是上面说到的eos的兄弟那位太阳神,那个神是赫利俄斯。 在后来的神话衍化过程中,人们把阿波罗和赫利俄斯的形象逐渐搅拌混合了……其实在神话故事中,这两个神是完全不同的,出场干的事也都完全不沾边。 佩伦(perun): 斯拉夫神话,雷电神。 说是雷神,但佩伦不止掌管雷鸣,也掌管雷雨、闪电、乌云等极端天气。同时他也是战神,是个铜头的大鬍子勐男。 佩伦还很小的时候就被黑暗怪兽偷走了,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下黑暗世界,一直陷入沉睡,怪兽不仅抓走了他,还抓走了他的姐妹,把他的姐妹也变成了怪兽。后来母亲和兄弟想办法来救他们,发现在沉睡囚禁的过程中,佩伦已经从孩童长大成了勐男(怎么长的!)。 他们用神圣之水救了佩伦,佩伦决定亲自去找黑暗怪兽。他来到怪兽所在的宫殿,找到了也被变成怪兽的姐姐,救出了她们,然后与怪兽搏斗一番,将怪兽杀死。 佩伦这个名字也被译作“佩龙”或“贝伦”,我依旧是选了个觉得更好看的字形…… 文中的佩伦没有这么勐男,也没有被什么人抓走过,共同点只有都能打雷而已。 索尔(thor): 北欧神话,雷神。 这个我觉得完全不用介绍了吧……不写了。 尼克斯(nyx): 希腊神话,黑夜女神。 就是歌词唱到“尼克斯赐我一双发现美的眼,可惜你睡啦永远都看不见”的那个尼克斯…… 尼克斯是最初的混沌中诞生的女神,辈分很高,她被称为黑夜女神,意思并不是说她被什么神分配到这个职位上,而是她就是黑夜,就是混沌中诞生出的黑暗本身。 她生育了很多子女(神),包括各种死神睡眠神等等,这些我觉得也不用怎么细写,毕竟这类神话到处都是,大家都可以搜到…… 前面提到的卡戎其实也是尼克斯的后代,但在树篱村里并不是。 树篱村里大家取的代号并不考虑辈分问题,甚至不考虑神话派系问题,北欧希腊罗马斯拉夫什么神都有。 希锡(hiisi): 芬兰神话,凶神,邪神。 希锡更类似于民间传说的“小神”,而不是天上地下那种恢弘的世界之神。希锡在芬兰的古代叙事诗《卡勒瓦拉》中出现,但应该不止在此书出现过。在北欧的某些传说里,这个词也被描述成类似地精一样的某种邪恶怪物,但来源和发展史什么的……说真的我也不是很清楚,能力有限…… 《卡勒瓦拉》中提到过各种与希锡有关的事物,比如以他的邪气炼制的剑,以及他的恶魔麋鹿等等。但是故事并没有直接描写希锡本人。 关于他资料较少,我就瞎写,你们就瞎看…… 小说中的希锡:他不是树篱村的人,代号是自己取的。他先有了特殊能力,然后根据能力取名。不好多说,多说剧透。 泰拉(terra): 罗马神话,大地母神。 其实就等于是希腊神话的盖娅(gaia),两个神基本可以算是同一设定的两种表达。 有些我们概念中是“希腊神话”的经典角色,其实在日常提起他们的时候,我们更习惯说的都是他们在罗马神话中的名字,比如黛安娜(罗马)和阿尔忒弥斯(希腊)。而宙斯这个级别(?)以上的神,我们就更习惯说希腊语名字,习惯说宙斯和赫拉,而不是说朱庇特和朱诺。也许因为罗马神话名字变成了行星,于是大家提起这些字第一印象并不是神,而是行星…… 说到称唿行星,其实泰拉本身就是地球、土地的意思,她是从混沌中诞生的女神,辈分很高,有着大地母亲的地位,和前面提到的尼克斯可以算是一个等级, 之所以在文中使用“泰拉”而不是“盖娅”,是有两个原因,第一是盖娅这个称号更常见,第二是很久以前很喜欢一个动画叫奔向地球,原文名是テラへ,テラterra,英文名写作toward the terra。 但是这个动画和本文并没有任何关系,泰拉这个角色也和科幻没有任何关系,纯属奇幻。 第156页 还是那句话,树篱村人们的代号是颱风命名法。 先说这么多,以后有什么别的梗,再陆陆续续讲, 这个也不能叫番外,因为不是剧情……应该叫作者随笔? 第66章 高瓦数夜灯 由于中间夹杂非正文的杂谈,章节的自动排列序号出现了错乱,而且没办法改变。 但是我又需要保留着章节名(因为是有含义的),所以将来就只能这么错乱着了,而且如果再夹杂番外或杂谈,可能还会更错乱, 不好意思,总之大家忽视阿拉伯数字,只看汉字部分(?)就好…… 65-高瓦数夜灯 下午三点半左右,索菲亚进入待产室了。她的预产期差不多就是这几天,只提前了一点点。 她丈夫给泰拉打了电话。泰拉立刻赶回来,开始布置蘑菇圈。 “精灵索取婴儿”的案例很多,应对方法也不难,只要干扰其感知,让它自以为得到了婴儿,它就会默默离去。 原理和精灵制作换生灵是一样的,只不过,这次是人类制作“换生灵”来骗精灵。 泰拉已经事先做出了假婴儿——把各种施法材料按比例调配好,和到面团里,其中还沾染了索菲亚夫妇的血液,最后包在襁褓里。 除此外,还要搭配感知干扰蘑菇圈,误导精灵,让它无法靠近产妇,只能寻找到假婴儿。 得到假婴儿后,精灵通常会立刻远离当事家庭,寻找最近的精灵圈,回到精灵位面。 假婴儿的欺骗效果大约能持续五到七天。等到它失效时,精灵会以为婴儿自然死亡。这并不会引起精灵的愤怒,因为精灵的执念只在于“取得”,并不是要养育人类婴儿长大。 根据记载,大多数情况下精灵会食用得到的人类婴儿。假婴儿也完全能应付这种情况,精灵可以很顺利地将它吃下去。 泰拉需要做两组蘑菇圈,一组在产房厚重的门外,一组在索菲亚住的病房。 病房还好说,毕竟是单人病房,在里面偷偷做什么都方便;产房那边就比较难处理了……医生护士不可能同意别人在楼道里乱涂乱画。 针对这一点,泰拉也想好了办法——他事先测量好医院内特定位置的距离、比例等,在一张张硬纸板上画好图案,表面封一层膜,防止图案变形,然后像贴海报一样把纸板贴在对应位置,拼接组合出图案。 贴拼图之前,泰拉故意换了一身非常奇怪的衣服,类似古希腊大祭司那种风格,他自称索菲亚家的亲戚,贴这些图案是出于宗教原因,索菲亚的家人也支持他这么做。 护士们大受震撼,一开始当然不同意。后来安保负责人来了,护士长和两名副院长也来了,看到泰拉这个怪样子,产妇家属也一副“他说什么都对”的态度……最终他们默许了泰拉的行为。 毕竟是“宗教原因”,好像很难说通……万一闹出更大的乱子就不好了。而且只是暂时贴一下海报而已,还算能接受,将来清理掉就好。 泰拉先做完病房内的蘑菇圈,做完没多久,就听说索菲亚进产房了。他立刻去产房外的楼道里贴“海报”。 他和贝洛沟通过,贝洛的引导法术和他的蘑菇圈互不干扰,可以同时存在。 一旦索取婴儿的“掘尸鬼”出现,它会优先找到假婴儿。之后如果它要离开医院,那么它可以顺利离开;如果它不离开,而是在医院各处徘徊做别的事,那时它就会被贝洛的法术干扰,被引导到天台去。 五点十五分左右,泰拉的蘑菇圈和贝洛的法术均已安放完毕。 天色暗了,从窗户投进来的阳光颜色却变得更暖。 泰拉站在楼道窗边,想像着天台上情况如何,不知安东是否已经出现。 五点半,楼道的灯光闪了几下,听说下面几层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应该是有不可见的力量靠近了。 三分钟后,索菲亚住过的病房附近吹来一阵小凉风。 路过的护士感到一阵阴冷,看看窗户,明明都关得好好的。 五点四十五左右,索菲亚的孩子出生了。 生产后她还要在产房接受观察一阵子,暂时不回病房。这期间,泰拉一直在病房附近熘达,他做的假婴儿就在病房里。 目前为止,他还没看到疑似精灵的生物出现,但能感觉到它在附近。 泰拉回忆着索菲亚外婆写的笔记,忽然关注到其中一个细节:古老的故事中说,如果守墓人遇到掘尸鬼,处理方法是“假装以为它是人类,正常对待它”……这是否说明,掘尸鬼看起来确实很像人类? 精灵又不傻,它们知道自己长什么样,能分辨出自己与人类的区别。如果它的外貌与寻常人类相差甚远,它自己是能意识到的。 如果它明明很不像人,守墓人却若无其事请它进屋喝酒,它肯定会察觉对方态度异常,会有所警觉,不可能被人类骗过。 也就是说,掘尸鬼的外表应该和人类差不多,或是它经常变换外表,以匹配自己所在的环境。它对这一点很有自信,所以当人类把它当人对待时,它觉得很正常。 这么一想,泰拉就忍不住观察路过身边的每个人。从病房到产房,从家属到医护……也许“掘尸鬼”已经来了,正在这里徘徊,就藏在人们之中。 第157页 五点五十七分,泰拉回到病房里,发现床上的假婴儿已经不见了。 地上和墙上的蘑菇圈完好无损,说明精灵进来后没有发现它,并在它的指引下成功找到了“婴儿”,满意地抱着婴儿走了。 精灵只带走了那个施法材料做成的面瓤子,把襁褓布剥下来扔在了原地。出现这种行为,说明精灵多半不是要养孩子,而是要吃孩子。 泰拉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完全放松。接下来他还要去产房附近看守一会儿,小心为上。 六点五分,天色完全暗了。 尤里安置完了所有法术,准备去天台与贝洛汇合。 他打电话给贝洛,贝洛让他先别上来,先去每个法术位置再检查一下,确定都没问题再离开。 挂了电话,尤里穿过连接两栋楼的空中通道。面对方向是住院区域,背后是门诊与急诊区域。 忽听身后有人惊唿,他回头一看,那边楼道的灯灭了。 幸好现在门诊已经停止,那栋楼里人不多。有护士打着电话匆匆走过,估计在找人修理。 在尤里疑惑时,空中通道的灯也灭了。 空中通道的玻璃面积很大,正常情况下,即使熄了灯,街上的灯火也足够把走廊照亮,环境只会略显昏暗,不会漆黑。 现在情况很不对劲。通道非常暗,伸手不见五指。 这种黑暗绝不是停电造成的。 尤里贴在窗口向外看,外面依旧灯火通明。看楼下也能看得很清楚,看向走廊就一片漆黑,甚至看不见走几步就能摸到的另一侧窗户。 穿过中间的黑暗,来到对面窗前,就又能看到窗外的夜景了。 这种情况令尤里想起了发生兇案的公寓。居民小孩说摄像头没有故障,公寓没有停电,但监控就是拍不到东西,镜头是全黑的…… “不会吧!这次又是什么东西……”尤里打开了手机上的电筒。 从屏幕上看,电筒已经打开了,但并没有发光。 尤里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突发奇想,换了个方式——用身为精灵的能力,去操纵手机电筒达到“发光”这样的功能,原理类似操作手机漂浮。 这次亮了,手机电筒如常发光了。 这是贝洛送的新手机,尤里用着也有一段时间了,每天他与手机形影不离,睡醒第一件事就是摸它,肯定与它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所以他不仅能操纵它悬浮,甚至能直接操纵它的闪光灯功能。 直接开闪光不管用,就像楼道的灯一样,有电,没坏,却无法照明;用精灵能力来操纵闪光灯,电筒就可以正常发光了……这是为什么? 在这片黑暗中,普通电力造成的光会被吞噬,用魔法才能正常照明。也就是说,这片黑暗大概也是精灵魔法造成的。 尤里推测,如果他与医院的灯也有感情基础,说不定他也能操纵医院的灯亮起来…… 尤里怕泰拉和索菲亚有危险,快步跑向住院楼,赶往他们所在的区域。 跑到四层的时候,尤里发现这层的楼道竟然是亮的,而且非常亮。 从楼道望上去,好像五层也是亮的,亮度比这里低一些。 出于好奇,尤里打开楼梯间的门,走进楼道。一站进来他就感觉到了,这肯定不是普通灯光。 他凭感觉寻找那股力量的中心,走到了x形楼道的交叉点。这里有个护士站,还有一些休息用的座椅,护士都不在,也没有病人过来。 座椅后排,有一团巨大且发亮的东西。 尤里眯着眼仔细看,依稀能看出是个人形,忍着刺眼再继续看,才看出这竟然是泰拉。 “这是什么啊!”尤里惊讶道。 泰拉说:“是我的易物魔法。” “你现在是在……在进行什么操作?”尤里本来想问“你在干什么”,临时换了个显得不那么傻的措辞,虽然问出来之后依然显得很傻。 泰拉说:“设备明明没有停电,楼里却突然暗下来了……四层和五层西翼有几间手术室,还有产房,需要稳定照明。我只能用易物魔法来帮他们开灯了。” 泰拉本身很亮,又不止本身发亮。他所在的楼道里,每盏灯都是亮的,法术覆盖范围内的每个房间里,只要人们开了灯,灯都能正常照明;如果是人们主动关灯,灯也会熄灭。 尤里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机。他终止了对手机的操控,手机电筒开着,能自行发光了。 “哇!这可太棒了,厉害极了!”尤里惊嘆道。 竟然还有这种易物魔法!不是萤火虫那种仅仅自身发光,而是让可发光的设备能维持照明。 泰拉苦笑道:“一点也不厉害,我的易物魔法仅此而已,除了发光我就不会干别的了,原本这能力根本没什么用,结果今天还真非用不可……对了尤里,你去产房附近替我巡逻,我走不开。” “好的!”尤里说,“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掘尸鬼来过了吗?” “来过了。灯光黑掉之前,我制作的干扰物已经被取走了,索菲亚和她的家人没有遇到精灵。如果顺利,精灵会带着干扰物离开医院……但现在不知道又出了什么情况,我怕再有变数。” 第158页 “嗯,我这就过去。” 尤里回到楼梯间,跑上五层。就在他刚要开门进楼道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大叫。 “妈妈!你在哪!” 不是小孩子,是少年人的声音。喊声非常大,估计下一层也能听见。 前面一团混乱。护士扶着孕妇匆匆跑过,保安拿着警棍慢慢后退,按着通话器唿叫支援,但好像通讯有点故障。 尤里朝喧闹的区域跑过去,同时,有更多人奔逃出来。 尤里想找人问问怎么了,大家只是跑,根本顾不上理他,他听到有人边跑边喊“着火了”。 着火了?怎么会?尤里的脑子比场面还乱。没办法,他只好逆着人群跑过去一探究竟。 尤里记得索菲亚的病房号。他来到房门前,屋里没人。这一层的人都基本跑空了。 周围没有烟雾,没有焚烧物品的响声,也没有灼热的风,根本看不见哪里有起火点。 但是确实着火了。 病房外的地板上躺着一个人,全身焦黑碳化,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奇怪的是,他身上的衣服却还完整,不是医院制服,看样子应该是哪个路过的家属。 一瞬间,尤里觉得很不真实。 他甚至没有一眼看出这是个人类……连惊讶的情绪都迟了几秒才出现。 这是谁?为什么会烧起来?哪里开始起火的? 火已经灭了?这人倒在门边,门怎么没事?衣服怎么还在? 他混乱的思绪被打断了。不远处又传来叫声。 有女性的尖叫,还夹杂着刚才那个少年的声音。少年的发音乱七八糟的,声音很大,却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尤里朝声音跑去。穿过x形交叉口时,他看到几张被撕碎的硬纸板散落在地上。 纸板上有很眼熟的图案,正是泰拉设下的感知干扰蘑菇圈。 前面有一扇紧紧关闭的双开门,门前站着瘦高的灰发少年。 少年垂着头,嘴里不知喃喃着什么,他双手拉着门把,不停摇晃,门应该是从里面锁住了。 尤里看了一眼墙上的引导牌。那扇门内就是产房区域。 他能听见门里面有人声,声音很小,有人在语速很快地说什么话,还有人在哭。 尤里第一反应是掘尸鬼又回来了,但是不对,这人不是掘尸鬼。 灰发少年回头了,是安东。尤里看过他的照片。 怪不得泰拉留下的蘑菇圈有没用……因为安东是泰拉的契约之子。就如贝洛的魔法也不会干扰尤里。 医院门诊楼内已经一片漆黑。 几名安保摸黑巡视,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尽量贴近窗户获取一点外面的光亮。他们喊着叫值班人员留在屋里不要走动,避免危险。 维修人员已经去地下设备层了,但由于楼道彻底漆黑,进行什么工作都很困难。 一名身穿保洁制服的中年人慢慢走着,没推工作用的保洁车,也没带任何东西,不慌不忙,径直走向医院大门。 已经到门前了,他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平静的面孔上逐渐浮现出疑惑之色。 他缓缓回头,向后看,再向上看,视线穿过一层层钢筋水泥,看着大楼高处的什么东西。 蘑菇圈已经被破坏了。 于是,它突然清醒了过来。 它跪倒在地,呕吐了起来。起初它只能吐出液体,渐渐它的喉咙开始膨胀,嘴巴裂成不可思议的大小,吐出来一个有两只手那么长的黄白色圆润物体。 物体掉在地上,一动不动。 它疑惑地看着物体,刚才它以为这是个婴儿,是它等了四百多年才得到的补偿。 它满怀欣喜地把物体整个吞下去,很小心地没有咀嚼,想把它完整带回去。 原来这东西并不是婴儿,而是一团无生命的糖油混合物。 它抓起那团东西,愤怒地将其撕碎。 人类又一次骗了它。 -------------------- 泰拉的魔法平时真的用处不大……他只是能点亮,而不是能发电……他们家如果停电了,屋里是可以有亮度啦,但是其他电器仍然用不了的。 如果房间里本身没有照明设备的话,他也无法照亮这么多房间。 唯一优点是他的身体也同时发亮,但范围就没那么大了。 第67章 熄灭之物 66-熄灭之物 尤里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安东看到有人来,也不问是谁,只是恍惚地吼着:“为什么不肯见我!” “我也不知道?”尤里随口回答。 “为什么……还是不行……”安东低下头,抹了一把脸。 低头时他眼角带泪,抬起头后却面无表情。 尤里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安东的眼睛和嘴巴都开始变化,眼球渐渐消失,眼眶内变成了深蓝色不见底的隧洞,张开的嘴巴里面也是一样。 看着看着,尤里忽觉脚下生起一股热气。 他顿觉不妙,立刻跳起来向后闪开几米。下一瞬间,一股蓝色火焰从他原来站着的地方升起,燃烧几秒,又瞬间消失。 “震惊”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尤里的感受,他几乎被吓傻了,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回忆中学课堂知识…… 第159页 蓝色的火焰是多少度来着?是一千多度吗?反正好像比红色和黄色的火温度都要高是吗? 火焰来得快去得也快。尤里躲开了,地砖和天花板接触了火焰,却并没有任何烧熏痕迹。 尤里忽然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呀…… 他粗略地看过关于安东的资料,上面并没有提到这种瞬间爆发的蓝色火焰。他不太记得安东的具体能力,印象中好像是能点火吧,但会是效果这么恐怖的火吗?如果他如此可怕,资料里会完全不强调这一点吗? 这说不通。泰拉的易物魔法只是发光,他没有卡戎或佩伦那种战斗能力,如果安东是如此强大的换生灵,树篱村的人怎么会放心让泰拉一个人看管他? 是他们真的疏忽了,还是此时的安东和从前不一样了? 正想着,尤里留意到旁边的护士站——工作檯内侧有个花盆,尤里记得那里原本是一盆绿萝。 白色的盆没什么变化,植物不见了,盆里的土壤被一层灰烬覆盖。大概安东刚才烧过那位置上的什么东西,引燃了植物,花盆完好无损。 照此看来,安东可能只会烧死有生命的东西,不会引燃墙壁桌椅之类无机物。 安东向尤里迫近几步,尤里从腰包里掏出小号速写本,寻找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安东,你冷静点!”尤里边退边说,“你妈妈不在这里,你妈妈生孩子是几年前的事了吧?现在医院里的是别人啊!” 安东的五官不似人形,脸上也没有表情,不知他还能否听见这些话,但尤里还是姑且试着说一说:“是谁跟你说妈妈在这里的?他骗你了,走,你带我去找他?” 安东果然听不懂,也可能是根本听不见。 地面再次开始发热,接着冒出直冲天花板的火焰。尤里又一次及时躲开,同时从腰包里摸出一张纸,让纸悬浮在空中。 纸张稳定后,安东面前出现了一道双开门,隔开了他与尤里。 是深色的大型双开门,简洁而粗糙,和医院内的门不一样。 实际上这道门根本不存在,它只是一张悬浮在空中的纸。 纸上画的是树篱村排球馆的门,前不久尤里凭印象画的。他想悼念一下无辜受害的排球馆,没想到画还能用上。 其实他幻化出的门和他画的门也不怎么像……幻化的门没有那么真实,没有质感,没有门把手,只能简单粗暴地遮挡视线而已。 安东的视线被遮住了。他没有别的动作,好像在打量眼前的障碍物。 蓝色火焰过了几秒才熄灭。余温触及到了纸张,纸张完好无损。 和尤里推测的一样,安东的火焰不会点燃无生命的物品。纸虽然承载了尤里的力量,但其本质仍然是普通物品。 同时,尤里还猜了另一件事,现在也被验证为实了——安东并不攻击他看不见的人。 “看不见”就是字面意义。你与他隔着门,隔着墙,只要他没有直接面对你,他就不会放火烧你。 就比如产房区域前的这道门。门被反锁了,以精灵的力量可以轻易打破它,安东却没有这么做。 他像普通人一样不停敲门,摇晃门,隔着门喊话……既没有暴力突破,也没有隔着门去焚烧里面的人。 里面是肯定有人的,尤里都能听见她们哭泣和说话的声音。 视线被幻觉阻碍后,安东也看不见尤里了。他原地恍惚了一会儿,彻底无视了尤里,又转头去摇晃产房的门。 尤里灵机一动。这是好事!安东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他就可以趁机做点什么了。 泰拉的蘑菇圈是针对掘尸鬼的,对安东无效……那么尤里可以再做一套蘑菇圈。他和安东没有“血缘关系”,他的蘑菇圈会有效的。 尤里从背包里掏出水壶。这次的材料也是他亲手熬的,他可以直接操控材料。 他使用能力,一个个字符出现在安东周围。 他选择的蘑菇圈具有“束缚”和“感知剥夺”的作用,就是他在贝洛家地下室里体验过的同款。这种蘑菇圈体量较大,通常画起来比较麻烦,而尤里是用精灵能力画的,速度非常快,不需要一笔一划蘸取材料,材料会直接组成图案。 蘑菇圈完成的瞬间,安东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他变得很虚弱,想起身却没能站起来,只好痴痴地抬头看着双开门,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蘑菇圈起效了,但效果不太好。尤里本来是想让安东昏睡过去的,看来没成功。 可能是某几个字符安排得不太得当吧。画蘑菇圈很像写公式做计算,调整其中一个小小数字,得出的结果就会截然不同。 “安东?”尤里出声,安东没有反应。 尤里把有画着排球馆门的纸张取走,幻象消失了。 安东仍然没有反应。 尤里大着胆子靠近到蘑菇圈边缘,从背包里掏出了一筒薯片,打开盖子。 安东的头歪了一下。 尤里揭开锡纸盖,拉出塑料小抽屉。薯片的味道散发出来。 安东转头面向他,眼睛和嘴仍然是深蓝色隧洞,看不出眼神。 尤里把薯片筒轻轻放在了蘑菇圈内。他蹲在外面。 “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尤里说,“安东,我知道你想见原来的家人,其实我也有点想,我代替了原本的小孩之后,也曾经有过父母,好像还有个姐姐。但我肯定没有你那么想,因为那一家人很早就死了,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所以我无法完全体会你对家人的感情。如果你真的很想见他们,不如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我来帮你好不好?泰拉和米娅也会帮你的,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 第160页 说到这,尤里觉得有点缺憾……如果泰拉能过来就更好了。 安东已经冷静很多了。如果泰拉能过来和他聊聊,说不定效果更好。 尤里一边盯着安东,一边掏出手机,想给泰拉发个消息,让他上楼来。 在他拿起手机的同时,安东拿起了薯片。 他只是拿着,捧在脸前,没有吃。 他的嘴巴仍然是圆圆的深蓝色隧洞,似乎并没有“嘴”应有的功能。 安东没有用嘴说话,尤里却在心里听见了他的声音。 “谢谢你。你和我一样是换生灵?” 安东是这么说的。 听到这么正常的话语,尤里喜出望外。 他回答:“是的,我叫尤里,是贝洛伯格的契约之子。” “贝洛伯格……嗯,我记得他。是他让你来杀我的吗?” 尤里说:“如果我要杀你刚才就动手了,干吗还和你聊天?对了,这是番茄味薯片,你不吃吗?” 安东捧着薯片,没有吃。 他的声音说:“我也接受过树篱村的教育,我能感觉到现在的情况……你对我用了影响感知的蘑菇圈吧?嗯……我很熟悉这种感觉……很好。好像……好像……一种什么东西被压抑住了……我暂时清醒了一点……但也只是暂时而已。” 尤里说:“怎么就只是暂时了,你努努力,保持一下呗?” 安东的脖子僵硬地扭动了两下,像是想做摇头的动作,却无法精确做出来。 他说:“尤里,我不行……我病了,病得很重,已经治不好了。我已经做过了无法挽回的事情。多亏你的蘑菇圈,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下,时间应该不长……我跟你说点事,你要好好听我说啊。” “我在听,你说。” 安东说:“以前他们说,我觉醒时已经过了特殊时期,没有出现本能仇杀的症状,其实不对……我有的。最近才发现,我有的。你肯定也学过,换生灵在外表进入青春期以前,如果被人类识破并觉醒,就会对此人产生不可抑制的杀意……这种杀意不一定需要有明确的仇恨,完全是出于本能的……我确实是被别人影响才觉醒的,可是……影响我的并不是人类……是我的同类。” 尤里点点头:“嗯,我听懂了。是某个精灵发现了你也是精灵。然后会怎样?” 尤里比安东年纪大,接触树篱村却比安东晚,安东在泰拉身边三年多了,理论知识比尤里丰富些。 安东为他解释道:“精灵导致精灵觉醒……在精灵位面,是根本不存在这种现象的……就像‘人类发现一个人类竟然是人类’一样,这是废话,没有意义。可是在人类位面,这种情况就会出现了……至于之后会怎样,我读过的书里……都没有提到过。可能是太少见了?我不知道……以我自己的感受来判断,我会冲动,可能类似本能仇杀吧,但又好像不一样……它很……很混乱?不,或者应该说是……错乱?我完全没法控制自己,我的行为,我的想法,都没法控制……” 尤里说:“会好的,从觉醒到现在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一直都没事。你是泰拉的契约之子,你们生活得很好啊,不是吗?” 安东的手臂缓缓下移,把薯片放回地上,脸也跟着低下去。 他的声音说:“是的……也许,可能……可能这种错乱确实可以缓解。我的症状……和本能仇杀还是不一样的,所以症状能缓解。三年前我也觉得自己都好了,要过新生活了……但是……其实没有好。没有。你看,这不就像……就像人类生了重病一样,能用药缓解,但是没法彻底治好,一旦停了药,或者被别的什么刺激了,病就更重了……我就是这样,前不久,我又遇到他了……然后就不行了,我……” 尤里稍稍探身,观察安东的脸:“遇到‘他’了?你说的是谁?” 他想起之前和贝洛的谈话,贝洛提到了另一个换生灵…… 他问:“是索要婴儿的掘尸鬼?还是叫‘极夜’?” 尤里说完就后悔了。他不该提这个名字的。 他话音刚落,安东突然抱着头大叫起来。 蘑菇圈范围内浮起一圈淡蓝色火焰。尤里赶紧起身,后退了几步。 幸好这次火焰没能烧起来,很快又消失了。 不用听到明确回答,尤里也明白了。前不久安东遇到的显然是极夜,三年前导致他觉醒的那个‘人’也是极夜。 贝洛说极夜是换生灵。识破换生灵的是另一个换生灵……原来这样会导致一方陷入错乱啊。 其实仔细想想,这种错乱比“本能仇杀”的危害要小一些。“本能仇杀”是无法终止的,只能以一方身亡为结局,而且换生灵的人格崩毁过程也进展得很快——说白话一些就是“疯得更快”。而安东身上的错乱是可以被中止、可以被缓解的,当年,树篱村的人们也成功做到了。 第161页 谁知过了三年,安东又遇到了导致他觉醒的“人”。也许他们相遇后还发生了别的事,反正肯定没好事。 于是安东的精神与身体再次开始异化,崩毁过程又一次开始了,而且比上次更加严重。 “安东?你还好吗?”尤里小心翼翼,再次靠近。 安东维持低着头的状态,尤里看不见他的脸。 他的声音变得很遥远,仿佛来自不可见的虚空:“尤里,我知道的……我快完蛋了。快点,杀掉我吧。” 尤里说:“别这么悲观,会有办法的!” 安东说:“你应该学过吧……换生灵一旦开始人格崩毁,就没法逆转了……在早期还可以想办法延缓一下,我到了现在这样……已经到中后期了吧?没办法了……蘑菇圈坚持不了多久的,我也坚持不了多久……” 尤里拿着手机:“我去问问贝洛和泰拉,可能他们有办法呢!” 他想打字却手指发软,打得很慢。 安东叫道:“泰拉……?不要找泰拉!不要让他来……不要!我不想见泰拉不想见米娅!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尤里赶紧说:“好!好,我不找他。” 安东带着哭腔:“泰拉和米娅……你们……他们,他们……我不想……我不想杀掉他们……不要让他们看到我这个模样……” 尤里想了想,说:“安东,你坚持一下,算我求你了,你就拼了命使劲再坚持一下,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改改蘑菇圈,我争取让你昏过去!好不好?” “你快,快做……”安东说。 他不敢承诺能坚持多久。 说话时,圈内的地板上又浮出一层薄薄的蓝光,轻微起伏,时隐时现。它不是光,而是高温的蓝色火苗。 现阶段安东不会隔着门伤人,火光也不会引燃无生命物品,但谁也不能保证情况会不会发生变化。 在尤里思考如何改进蘑菇圈时,安东背后的门内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尤里顿觉不妙。 果然,里面的人把门打开了。只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刚才楼道里的场面一定相当恐怖,他们来不及跑,所以反锁了门;现在外面安静下来了,门口只有两个“人”在对话,里面的人肯定会以为袭击者已经走了,于是开门查看情况。 护士露出一只眼睛:“外面怎么样了……” 尤里心里一颤:“关上门!” 第68章 试作幻象 67-试作幻象 “关上门!”尤里叫道。 护士不明就里,其实她下意识做出的反应是想听话关门的,奈何人类的反应速度太慢,比精灵慢太多了。 开门的动作让安东与她视线接触,顿时改变了安东的情绪状态。 而且,这一刻尤里还感觉到了穿堂风。这会削弱蘑菇圈的功效。 尤里赶紧驱动起两枚纸张,一枚是刚才的排球馆双开门,还有一个是之前尤里临摹的某种奇幻生物。 事情发生在一瞬,他来不及精挑细选,只能拿来就用,但愿它能起点作用。 出手还是晚了,他没能立刻阻隔住安东的动作和视线。 在他的画作起效前,安东已经尖叫着跳了起来,整个身体撞进隔断门。强劲的冲撞之下,双开门的其中一扇从框上脱离下来。 门内爆发出一阵混乱的哭嚎。尤里凭本能向前冲去,还未进入门内,面前一束青蓝色火焰沖天而起。 无奈,尤里又一次被热浪逼退。这是切实的破坏力,不是靠勇敢就能克服的东西。 尤里心里只剩“完了”这句话。 他能躲开,门内的人类肯定躲不开,门坏掉了,没有实现隔断了,安东会杀掉她们的…… 她们会像那具倒在病房外的尸体一样完全焦黑炭化……会在一瞬间死去吗?痛苦的时间能不能短一些? 和之前一样,蓝色火焰瞬间燃起,又很快熄灭。 尤里放下遮挡面部的手臂,定睛望去,双眼微微睁大。 门已经坏了,现在视野通透。安东站在门下,旁边的地面上并没有疑似尸体的东西。 楼道深处闪过两个身影。她们连滚带爬地逃进拐角,好像都穿着淡粉色衣裤……是这里的护士?她们成功躲开了? 同时,安东面前不远处,地板上多出了一坨深色衣服。 好像是医院保洁人员穿的制服,随便丢在地上的。 衣服堆中,一个灰色身影缓缓浮现了出来。 起初像沙堆,很快聚成了人形。 尤里完全没看到它是何时出现、从哪出现的。 大概是在出现穿堂风的那一瞬间吧,它顺着微不可察的气流而来。 灰色身影发出尖细却沙哑的声音,起初像野兽的嘶吼,叫了几声之后,终于组成了可被辨识的语言: “不许……你……不许……任何人……伤害……属于……我……的孩子!” 是精灵。既然一开口就喊孩子,大概它就是那个一直没露面的“掘尸鬼”吧。 第162页 看来它早就来了,拟态成了人类,一直没被发现。 掘尸鬼完全站直后,尤里终于看到了它的全貌。 他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句话是:深秋的2p色…… 在格斗游戏里,你和你的伙伴可能会选择同一个人物对战。如果你选的角色是金髮红衣,伙伴也选同一角色,那角色就可能会变成绿髮蓝衣,大家管这个叫2p色。 深秋的大致外形是:一头白髮,头髮又多又长,能像衣服一样遮住身体,皮肤苍白,眼睛颜色会变,大多数时候是蓝色。 掘尸鬼也差不多这样:有瀑布般的长髮,也能遮住身体,只露出一点点眼睛和手脚,它的头髮和皮肤都是更深的铁锈灰色,眼睛竟是红色的。 当事人给的资料中描写了很多掘尸鬼的行为,偏偏没说过它长什么样。大概因为它会变换形象,擅长伪装人们没见过它本来的姿态。 这一点也与深秋很相似,深秋也擅长假装人类。 深秋在人间活动了将近百年,掘尸鬼更久。 除了这些,它们还有一个共同点:抱持着强烈的执念,无法轻易放下。 只不过,深秋的执念看起来更“健康”,能被人类共情;而掘尸鬼的执念就比较恐怖。但要论二者的执着程度,恐怕也没什么差别。 尤里胡思乱想时,安东向前走了几步,灰色精灵站在原地,并不让路。 于是安东发起了攻击。 蓝色火焰从掘尸鬼脚下升起。 察觉到火苗的时候,尤里还以为这个生物要飞速完蛋了,结果竟然并没有。 融入火焰的瞬间,它的形体散开了。不是散为灰尘,而是连灰尘都没有,它完全变透明了,消失了。 尤里回忆起前不久读过的书——据说有的精灵是虚体状态,没有实体,说白了就是像鬼一样。过去的岁月中,乡间民众偶然遇到虚体状态的精灵,就会产生一堆关于鬼魂的怪谈传说。 书中还提到,虚体状态的精灵很少见,它们大多数穿不过精灵圈,不会来到人类位面。即使来了,它也只能漫无目的地飘荡,基本不会造成什么危害。 因为它几乎无法碰触物体,别人也碰不到它。大多数虚体精灵的思维意识也是一团模煳,不会有什么明确的邪恶目的。 虚体精灵的产生原因也不复杂,其实就是一种出生畸形。 人类的畸形婴儿会有肢体或器官缺失的情况,精灵也是,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和人类一样,精灵的“畸形儿”也很脆弱,大多数情况下会早早夭折。 但眼前这个掘尸鬼……它好像很特殊。 火焰消退后,它竟然又出现了。出现的过程非常快,就像影子一瞬汇聚成了人。 安东发出吼叫。这次他没有燃起火焰,而是向灰色精灵撞了过去。 灰色精灵也没有再化为虚体,它拱起背,先是手脚着地,然后一跃而起,像捕猎的猫一样扑到安东身上。 尤里尝试靠近,想找个什么机会制服安东。可惜他做不到,他根本无法靠近那两个精灵。 安东扑向掘尸鬼,却并没有忘记尤里。尤里稍微拉近距离,安东身周就会燃起火焰。 火焰燃起的瞬间,掘尸鬼总能及时消失,火熄灭后再次出现。而尤里必须躲得远远的,不能在安东的视线里出现。 尤里很惊讶。这个掘尸鬼竟然竟然可以在实体、虚体之间自由转变。它还能伪装人类,怪不得它可以在人间游荡四百多年…… 想到这些,尤里有点兴奋,很想让贝洛也看看这个精灵,听听贝洛怎么点评它……可惜贝洛在天台上。 怎么才能让贝洛看到?用手机拍下来?还是打视频电话直播? 不对,我想什么呢!尤里训斥了自己一句。 如果贝洛看到现在的场面,肯定会让他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去保护困在楼道深处的普通人,让他们安全撤离。 现在机会正好。安东和掘尸鬼遇上了,而且显然他们都精神不太正常,攻击对方时没什么章法,估计不会太快分出胜负。 趁着他们纠缠,尤里可以去救产科里面的人。 尤里看过医院结构图,除了这一侧的楼道外,产科区域里面应该还有消防楼梯。不知道里面的人为什么不从消防楼梯走……也可能刚才还在?现在走了? 总之,他得过去看看。 要进入产科区域,就必须越过安东和掘尸鬼。直接走过去肯定不行,安东会放火烧他。 尤里决定利用穿堂风。他稍微闭了一下眼,让一部分力量和精神抵达楼道深处,摸清了可走的路线。 看清之后他睁开眼,转身跑向远离那两个精灵的楼梯,上了一层楼。 这层完全被黑暗笼罩着,如果不把脸贴在窗户上,就看不到一点光亮。 他来到对应位置,拉开窗户,翻出去,藉助窗台和排水管挂住自己,踢碎下一层的玻璃,跳进房间。 这个行为很像电视里的特种兵突击队,非常帅,尤里早就想试试了。今天是他第一次尝试,竟然一次就成了,他不由觉得做精灵真好。 这样一来,尤里就绕过了那两个缠斗的精灵,成功进入产科所在的区域。 他跳进的好像是个办公室,里面很暗,楼道倒是有点亮光,但还是稍显昏暗,就像用了瓦数很低的灯。 第163页 泰拉的照明能力无法照亮整栋楼,这一层有产科的手术室,下面一层还有其他手术室,泰拉肯定把最大的力气用在这些地方了,普通房间、楼道和楼梯间要么昏暗,要么全黑。 尤里循着有人声的方向跑去,迎面遇上了个护士。 她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来这边查看情况。 尤里怕吓到她,赶紧表示自己是来救人的,问她消防楼梯能不能走。 护士说她们去看过了,楼梯本身没有坏,但是楼梯间一片漆黑,是那种看不见任何东西的黑,打开手电也照不亮。护士也许能冒险摸着路下去,刚生产完的产妇可做不到,而且还要带着新生儿,实在是太危险了。 还有个更严重的问题。除了索菲亚以外,现在这里还有另外两名产妇,一个在待产室,另一个正处于生产过程中,助产士和医生也没走,都留下为她接生。 怪不得这些人走不了消防通道!尤里双手抹了把脸,努力再想想办法。 他可以护送索菲亚和婴儿离开。但是……如果这么做,掘尸鬼会不会能感觉到?它可能会摆脱安东,追过来袭击人类…… 何况还有产妇在生孩子,医护也不能走。 安东正在外面发疯,随时可能冲进来。 好在此时两个精灵还在缠斗,为尤里争取到了时间。 他应该再画点蘑菇圈,画在楼道各处,误导那两个精灵的感知,让它们无法靠近产房和手术室。 但问题是……做蘑菇圈的材料已经用完了。医院也没有原料和炉灶,没法重新做。 那么还有没有其他误导感知的办法?尤里思考片刻,灵光一闪。 这个想法有点太“功利性”了,属于为做而做,为画而画,不一定能成功……但值得一试。 尤里从包里拿出了速写本和笔。 护士看着这个年轻人,对此人的行为十分不解。 他破窗而入,自称来救人,起初护士还以为他是便衣特警之类的……虽然他从面相到气质都不太像。 现在这人更怪了……他怎么突然开始画画了? 他在画速写。画得并不精緻,只是那种铅笔随手速写,线条很简略概括。 画楼道一角,画医生办公区域,医生和产妇的个人物品,衣服,食物,各种不起眼的东西,甚至还进厕所画垃圾桶和便池…… 护士一直跟着尤里,大概是觉得这人太怪了很可疑。尤里有点不好意思,他画得并不好,不喜欢被人在后面盯着。 这时远处爆发出一阵巨响。不知安东和掘尸鬼打架打到了什么地步。 护士怕待产室那边有什么问题,赶紧跑开去查看。 尤里暗道一声“太好了”。 护士离开后,尤里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他尽量平缓情绪,发动自己独有的精灵能力。 刚才他用“排球馆的门”误导了安东,并且成功了,但愿这次也能成功吧。 画有楼道内速写的纸张分散开,漂浮到各处,停留在很不起眼的位置,融入墙壁上的科普图,混入办公室的文件。 纸仍然是纸,但在精灵眼里,它们会化为真实的“结构”。 如果尤里成功了,安东和掘尸鬼就暂时无法靠近产房。 它们向里走,会走进一片迷宫,到处都是结构差不多的楼道和房间。 使用能力后,尤里观察了一会儿。 他能听到安东与掘尸鬼的声音。它们搞出的声音惊天动地,简直像在给楼道重新装修,但一直没有靠近产房区域。 尤里喜出望外,可能真的成功了? 这么做也有个缺点——人类也会被误导,人类也走不出去了。 蘑菇圈对人类无效,而精灵能力对人类是有效的。 这样也好,免得再有人贸然跑出去遇到安东。只要人们不与安东视线接触,就暂时是安全的。 尤里自己当然不受影响。他找到了刚才的护士,问她:“你们这里有没有那种……既不生孩子,也帮不上什么忙的人?” “你在说什么?”护士脑子发懵,不明白他的意思。 尤里说:“我先带既不生孩子也帮不上忙的人离开这栋楼。出去就好了,就不会这么黑了。” “什么?你有办法走吗?那……那要先救产妇啊!” “我想先救最容易救到的人,免得最后一个也救不到。” 护士的脑子一直高速运转,现在可能线程过多,无法响应原有程序了。她觉得这人说话怪怪的,但还是不知不觉听从了他的安排。 于是他们找到了一名护工,护工还抱着个新生儿。孩子的母亲暂时动不了,如果必须撤离,还需要医生护士给她做点准备。 这不是索菲亚母子。尤里故意没有选她们。他直觉认为不能贸然移动她们,一旦掘尸鬼有所感知,就有可能挣脱幻象,进而引起更大的变数。 尤里把护工和婴儿带到一间有窗户的办公室。婴儿裹着襁褓,由护工抱着,再用带子捆绑加固一下,牢牢绑在护工身上。尤里以前学过打各种救生绳结,现在都用在了这里,防止婴儿脱落。 然后尤里随手抓了一件椅背上的外套,裹住了护工的头,用袖子松松系在脖子上固定。 第164页 护工问他这为什么,尤里说“为了维护你的心理健康”。 尤里深知速度要快,之后还要回来救其他的人呢。 他抱起身上绑着孩子的护工,从五层的窗户直接跳了出去。 第69章 别来无恙 68-别来无恙 走上天台的门打开了一条小缝。门内的黑暗中,亮起一只银色眼睛。 “贝洛伯格。原来如此。” 声音嗤笑了几声,说:“你做了手脚,让我迷路了,怎么走都只能走到这里来。” 远处,贝洛倚在一处通风口旁。他嘆了口气:“还真的是你啊。极夜。” 极夜没有推开门显露身形,仍然远远地观察贝洛。 贝洛问:“怎么,不敢出来?就这么怕我吗?” 他知道极夜为什么不直接攻击。它害怕那个叫深红解离的法术。 深红解离是一张覆盖范围巨大的暗红色细网,精灵看不见它,很难避开,除非近到几乎贴着眼球的地步才能看见,但如果近到那个地步,身体的其他部位多少也会接触到细网。接触细网的瞬间,精灵的肢体会被切碎,这种裂解伤是易物魔法造成的,比普通伤害更难以恢復。如果精灵不慎全身冲过了细网,就会被完全切碎分解,没有任何存活可能。 法术还有个前提条件——只有“对人类心怀杀意”的精灵会死亡。 对极夜这样的精灵来说,这种前提条件既模煳,又好笑,甚至带有一丝隐约的侮辱感。 其实贝洛不会轻易使用深红解离。这东西的施法过程非常麻烦,耗时很久,给施法者造成的负担也很大。 上次在金树海他用过,用完之后就昏过去了。法术需要的取血量很大,还剧烈消耗精神力与体力,做完这个法术,他基本不太可能站着说话。 所以现在,其实他没有用到深红解离。 金树海那次只有一个敌人,且尤里就在附近,能及时帮助他;这次情况更复杂,估计尤里也陷入了困境,一时半会来不了。 这种局面下,如果为追求杀伤力而使用过度消耗体力的法术,用完后自己昏过去了,反而有可能陷入不利境地。 但极夜并不知道这些。它对贝洛伯格是比较了解,又没了解到太深的地步。 极夜在门内的黑暗中说:“你早就知道我也来了?不然你为什么要选择天台呢……” “嗯,就是为了等你,”贝洛说,“你的黑暗只能用于建筑或洞窟结构内,无法遮蔽露天环境的光线。” 极夜说:“很久不见了,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贝洛点点头:“正好我也有问题想问你。你愿意答吗?” “可以。我们一人问一句。” “那我先问,”贝洛说,“你们想对那个精灵做什么?” 极夜顿住片刻,发出尖细的笑声,笑过后它说:“你说的‘你们’是指谁?我和小安东吗?他很天真的,他没想对老精灵做什么。” 贝洛说:“我指的是你和提亚。别装傻岔开话题,是你提议一人问一句的。” 极夜说:“好吧,我好好说。那个索要婴儿的精灵……我们就叫它‘掘尸鬼’吧。它很有本事,但不太聪明,执拗起来像个低智慧的动物……嗯,我并不怎么喜欢它。不过它有一些比较特殊的能力,在此前提下,我们想引入一些变量,观察一下效果。” 贝洛问:“什么特殊能力?什么引入变量?” 极夜没有回答,而是说:“你问了几个问题了?该我问了。” 贝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极夜问道:“我离开之后,你又杀了几个换生灵?不是指敌人哦,是指你自己的契约子嗣。” “两个。”贝洛说。 “哦,比想像中少,”极夜又在黑暗中嘿嘿笑着,“现在这个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你还没放弃啊,还在寻找像那个所谓的‘妹妹’一样特殊的个体?唉,找不到的,当年只是偶然罢了。就像网上的宠物视频一样,小狗的叫声听起来像‘妈妈’,但其实它不会说话,声音只是巧合。” 贝洛没有理会这段话。他说,“该我问了。掘尸鬼的特殊能力是什么,你刚才说的引入变量观察效果,又是什么意思?” 极夜说:“我问了一个,你问的这是两个问题,我答过之后,要再问你一个。” “可以。” 于是极夜回答:“掘尸鬼是半虚体,可以在实体和虚体间自由转化,这不是需要启用的魔法,而是它天生的身体特徵。我们想让安东试试看杀了它,让它在虚体状态下被焚烧,看看会不会消失,又能不能復原,如果能,会是怎样復原。” 极夜主动提到安东,让贝洛有点意外。他一直以为安东是被无辜捲入事件的,最多是被极夜这样的精灵当乐子来玩弄,现在一看,似乎他们本来就打算利用安东。 问题是……安东有那么强吗?他能和生存几百年的精灵对抗? 据贝洛所知,安东的特殊能力确实是燃起火焰,但杀伤力很普通,完全在可控范围内。他制造的火焰类似点燃的香菸,只能从一点开始燃烧,且可以用一切常规手段扑灭。 第165页 当年安东首次伤害人类时,他主要依靠的并不是燃火能力,而是身为精灵超过人类的力量。他把那三个入室抢匪殴打到昏迷,还用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捆绑他们,使用火焰焚烧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但由于那三人昏倒后无法反抗,所以身体烧伤也很严重。 对普通人类来说,这种能力当然也很恐怖,但对精灵和树篱村成员来说,安东的能力并不算太夸张。 论魔法强度,他比不上身为人类的佩伦;论肢体力量,他也比不上派利文和尤里,甚至比他的监护人泰拉还弱一些。 贝洛想到了马尔科。那个换生灵假死了一次,復生后变强了不少,然后尤里在附近遇到了提亚和希锡…… “提亚对安东做了什么?”贝洛问。 极夜不答,而是说:“该我提问啦。这个问题不是我想问的,是妈妈和希锡老师让我有机会就问一下……那我问啦。贝洛伯格,如果你对我们做的事很好奇,你愿不愿意过来协助我们?” “你说什么?”贝洛一愣。 “是他们两个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我讨厌你,”极夜说,“他们说,你一定对他们的事业很好奇,还忧心忡忡的,那不如你亲自过来观察体验一下,互相多多了解,说不定你了解得多了,就认同他们了。” “不必了,”贝洛说,“我也不问别的了,现在我们谈个条件吧。” “你说。” “你解除法术,离开这家医院,并且过程中不得伤害任何一个人类或精灵,把安东留下。这样我就不会杀你。” 极夜沉默片刻,大笑起来。 贝洛补充道:“我是认真的。” “认真的?”极夜的声音略带颤抖,“哈!当年你也是这样,对,你也是这么说的……你说只要我冷静,只要我不伤害无辜的人,你就原谅我,就不杀我……结果呢?结果你把我绑在地下室的蘑菇圈里还要砍我的头……要不是妈妈救了我,让我摆脱了你,现在我怎么可能自由地与你对话?白痴才会相信你!” “自由地与我对话……”贝洛微微颔首,轻笑了一下,“你真的自由吗?” 极夜没有马上回答。 隔着薄薄的夜色,贝洛能听到它牙齿摩擦的声音。 另一个方向也传来了摩擦声。 大楼外侧,天台边缘防护墙外冒出来几个黑乎乎的东西。 贝洛略略扫视。逆光中,它们还在一定距离外,看不清楚,只能看出它们是沿着外墙爬上大楼的。 极夜发出一种喉咙咕哝的声音。它在给它们下指令。 墙外黑乎乎的东西跳了起来,越过防护墙,进入天台,扑向贝洛所在的位置。 一共六个,形体大于人类,肢体数量不等。 短时间内贝洛只能观察出这些特徵。 它们显然不是人,甚至也不是正常状态的精灵。 它们冲到距贝洛三到五米的距离时,地面倏地出现数支红色竖线,角度不同,长度惊人,排列密集,犹如用深红色长枪编制出出的荆棘。 六个生物中最快的那个毫无防备,被两支长枪穿胸而过,固定在原地。 还有一只躲开了眼前的长枪,却在躲闪过程中被另一支从身后穿过。 另外几只看准了浮现出长枪的位置,试图绕远躲避,可是无论想从那个方向靠近贝洛,脚下都会继续浮现出陷阱。 终于有一只生物突破了长枪陷阱,只差两步就要扑到贝洛面前。 贝洛举起右手,已取过血的尖刺上浮现出十字型结构,食指按动三下,三支弩矢命中那生物的正脸。 三支弩矢力量不均。第一支陷入灰色皮肤,阻停了生物的步伐;第二支从下颚洞穿而过;第三支击中额头,整个头颅随之碎裂。 贝洛看着地上的尸体。它们显然是精灵,死亡后先是僵硬然后迅速沙化,沙子散开后,又变成了颜色浑浊的液体。 但要说它们是精灵……又总觉得不太对劲。它们的外形非常扭曲,手脚、五官的位置都很不对。 有些精灵确实会长着异于人类的东西,比如兽角、类似野兽的爪或蹄、过大的口或眼等等,但这些结构也是有规律可循的。比如以前贝洛见过一个精灵,手脚合计六肢,对称生长,远看很像某种昆虫……而现在他遇到的精灵却不是这样,就拿最后死掉的这个来说吧,它有三只手臂,脚仍然是两个,左右粗壮度完全不同……这是一种非自然的嵌合感。 “提亚和希锡到底在搞什么东西……”贝洛不是在提问,只是自言自语的感嘆。 天台入口的门缝里,极夜嘿嘿笑着:“很可惜,我回答不了,我也不懂。不过妈妈说了,这些都是可消耗品,是残品,随便我怎么用都行。” “怪不得你主动和我聊天叙旧,”贝洛说,“原来是在拖时间,等着这些东西爬大楼呢。” 极夜说:“不,不完全是这个原因。更多的是因为……毕竟你和我有过非常深刻的关系,虽然现在关系解除了,但我们还是和陌生人不一样。在你面前,我很容易产生这种有问必答的冲动。这是个缺点,但没关系,妈妈跟我说了,我不用改,如果你有问题,我可以回答你。” 第166页 贝洛嘆了口气,问:“如果我没有来,你原本打算用这些怪物对付谁?” “对谁都可以用呀,也可以用来保护我自己,”极夜说,“但既然你来了,当然要优先给你享受一下。外面还有很多呢,马上就到,你仔细听,能听到它们爬上来的声音……贝洛伯格,你就困在这慢慢和它们玩吧!” 说完,极夜向后退,银色的眼睛遁入黑暗。 还没过两秒钟,眼睛又浮现出来。极夜又回来了。 它没说话,门缝里又传来它磨牙的声音,以及喉咙里愤恨的咕哝声。 贝洛轻笑道:“想走走不了是吧?当然了,我能把你引导到天台上,当然也能让你回不去下面。只可惜那扇小门也是天台范围,没法强行让你走出那扇门,是我粗心大意了。” 说着,他把尖刺刺入右腿,再次取血,改变了魔法武器的形态。 尖刺上的血液浮到半空,形成一个个小珠,每一颗珠子又延展开,铺成了平面的薄片。 这时,又有四个怪物从外墙爬了上来,跳入天台。 贝洛并未被这变化打扰。他继续释放法术,用尖刺指向极夜所在的天台入口,一股小型飓风瞬间围拢了过去。 小型飓风中裹挟着血珠化为的薄片,如无数刀刃在风中狂舞。 极夜再次尝试遁入黑暗。这是他的特殊能力——他能制造黑暗,而且在越暗的地方,他的防御与力量就越强大。 试了几次都不行,他回不去医院内部。他被感知干扰魔法困在天台上了。 天台入口是一间很小的房间,有门有窗。他可以关上门,但窗户的玻璃竟然是碎的……而且碎得很彻底,全被敲掉了,应该是贝洛故意干的。 刚上来的时候,极夜根本没发现窗户是破的。当时他满心都是提防贝洛,完全没去注意这种细节。 别看只是简单的一道玻璃,在这种时刻,它非常重要。 没有玻璃,单独房间的“界限”就没有了,小房间就与外界连通了起来,和开门产生穿堂风是基于同一原理。 城市的夜晚很明亮,遥远的霓虹照亮了楼顶的小小房间。在与外界联通的空间内,极夜很难提升自身的力量与防御力。 极夜只能尽力让这小房间暗一点,更暗一点点……哪怕不是绝对的漆黑也好…… 问题是,一旦窗户没有玻璃,没有界限,贝洛的血液魔法也会钻进来得更快。 密集的薄刀片唿啸而来,一点点撕咬着极夜制造的黑暗,犹如刨开厚厚的泥土,挖掘藏在深处的猎物。 极夜无处可逃,只能咬牙切齿地坚持,希望他带来的消耗品挣点气,下面的快点上来,上面的快点躲开陷阱,去攻击贝洛。 “好,你就和我这么耗着!”极夜喊道,“消耗品还有很多,看你能杀几个,还能撑多久!” 贝洛轻声道:“你也知道它们是消耗品……” 还指望它们能威胁到我吗?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只是边想边露出笑容。 刚才又上来的四个怪物里,有两个被长枪陷阱命中了要害,立刻化灰消失;一个被长枪穿过躯干,没有死亡,但不敢再动弹,趴在原地发出刺耳的嚎叫;还一个最为蛮勇,它成功靠近了贝洛,从身后勐扑上去。 怪物四只手抱住贝洛,尖爪刺进了他的皮肤。贝洛只皱了皱眉,没有停下手中维持的法术。 怪物低下头,张开额头上的嘴,准备咬下去。贝洛仍然没有挣扎,他左手做了个手势,身前的地面射出一柄深红长枪。 这也是预置陷阱的一部分。既然是陷阱,当然可以自动运转,也可以手动控制。 长枪从贝洛胸口穿过,不会伤到他自己,角度正好刺入怪物的脖颈。 巨大的冲击力下,怪物的头颅与躯干分离。它手臂松脱,身体倒下,化为泥浆。 整个全程中,贝洛没有回头看一眼,也不介意怪物尖爪造成的疼痛。 他维持着飓风与刀片的法术,走向天台入口的小房间。 现在他没拿助行杖,走得非常慢,姿势很别扭,而且多次施法对他造成了很大的负担,他相当疲惫。 明明是如此孱弱的身形,看在极夜眼中,却感觉到了直入灵魂的恐怖。 极夜意识到了,贝洛根本不怕那些消耗品。 即使外面还有很多个,还会来袭击他,哪怕它们能伤到他,哪怕防御它们需要消耗太多精力体力,他也不在乎…… 现在的贝洛伯格只想做一件事…… 他想杀我。他只想杀我,别的什么都是次要的。 极夜的脑海中,这句话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第70章 选项池 69-选项池 三年前,安东在树篱村的房子里,看着窗外夜幕下的田园。 他无心欣赏风景,也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当时他只有一个想法:从今以后要住在这里了吗?我还是喜欢帕利市。 后来他得知,这房子是泰拉的祖宅,泰拉平时不住这,也住在帕利市,将来他带安东一起回去。 安东非常开心,仅这一条就让他很满足了。 他们没在树篱村停留太久,很快就启程前往帕利市的新家。 在高速公路休息区的餐厅里,泰拉暂时走开了,安东和米娅坐在一起,面前摆着打开的薯片筒。 第167页 安东瞄了米娅几眼。米娅是泰拉的妻子,不是树篱村的工作人员,她知道精灵的事,但不懂魔法。 作为安东的新家长之一,她对安东的态度很正常,既不畏惧,也不过分肉麻。 正因为米娅如此“正常”,安东才愈发忧虑。 终于安东还是忍不住直接问了:“你……不会怕我吗?” 米娅说:“泰拉跟我说你的事的时候,其实我有点怕。现在不怕了。” 安东问:“你们……有自己的小孩吗?”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现在有了,是她正怀着孕的意思吗? 安东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不对,那人并不是他妈妈,而是一个无辜孩子的妈妈。她真正的孩子早就不知到哪去了。 提到“妈妈”,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寄居家庭的妈妈”。 寄居家庭的妈妈前不久怀孕了,和上次生产间隔了十几年,现在她算是高龄孕妇,处处都更加留心。偏偏在这个时候,安东出了状况,给寄居家庭带来了各种麻烦与恐惧。 安东必须离开那个家庭,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寄居家庭的父母并没有挽留他,甚至没有正式进行告别。 安东可以接受,可以理解。父母都知道真相了,他们知道眼前这个会杀人放火的怪物是冒牌货,他们真正的孩子早就不在了。他们一定非常害怕。 想到这些,安东不由紧张了起来。他盯着米娅的肚子。 察觉他的目光,米娅大笑起来:“怎么这样看我?我没有怀孕!唉,你理解错了,我说现在有小孩了,这个小孩是指你呀!” 安东愣了一会儿,磕磕巴巴地说:“但……但我是换生灵,性质不一样的啊。即使你们想领养小孩,也应该选个正常的小孩吧?我不能算是孩子。” “为什么不能算?我觉得你挺好的。” 安东说:“我是泰拉的‘工作内容’,不是真的孩子。收养契约只是一种魔法契约,又不是成为真的母子……泰拉跟我说过,你不是互助会的人,可你又是他的妻子……所以你只是在支持他的工作而已吧?” 米娅微笑着:“如果这是为了支持他的工作,那我就以公谋私。” “可是……”安东很想表达,但又表达不出来心头复杂的情绪。 米娅说:“说实话,我们俩现在确实不熟,我要是说什么很爱很爱你,那肯定是故意煳弄你。我只能说……我挺喜欢你,看到你就觉得很想要这个孩子,真的。我们慢慢来,要不了多久就熟起来啦。你也不用多么爱我,不需要有这种负担,我们就先像室友一样一起生活,把日子过得快乐点,这就足够了。” 安东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是……为什么选择我呢?我并不是个很好的选项啊……” 米娅嘆了口气,说:“你知道吗,以前我想和泰拉在一起的时候,他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他觉得我有更好的选项,不明白我为什么选他。当时我说,这事真的很难回答,你是让我把全部心路歷程详细地剖白一遍吗?那恐怕在报纸上写一整版都写不完啊……那次之后,我没事就默默想这个问题,把报纸一整版都写不完的想法尽量浓缩……现在我浓缩完毕,可以说出来了,而且时机正好,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她停顿了一下。 安东下意识地坐直了点。他很想知道她的想法。 米娅却突然开始说莫名其妙的事:“南极科考队有了新发现,总统出席了区域经济峰会,克莉斯要开欧洲巡演,有个男的在巴黎时装周上搞行为艺术,健身房保洁员的孩子自学了三种外语……” 安东傻傻地看着她,不明白这是在说什么。 米娅说:“这些人与事,你觉得它们是什么?是我的‘选项’吗?” “这……当然不是。” “如果它们不是‘选项’,那为什么我的其他人际关系就是‘选项’了?泰拉以外的人不会是我的伴侣,你以外的人也不会是我的孩子。我的人际关系不是我的‘选项池’,我又不是在货架上挑商品,别人都是物品,只有我是人,我可能挑到质量更好的,也可能故意挑便宜的……不,这种‘货架’根本不存在啊!我选择你,是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选择你。” 安东先是移开目光,又重新看向她。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你……我明白了。” 其实他并不太明白米娅的心态。 他只是明白了她的态度,也明白了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 米娅也点点头。她举起握拳的右手,像模仿猫咪的姿势一样,举到安东面前。 安东起初不明白,米娅抓起他的手腕,他才明白是要碰拳。 安东笑了出来。这感觉怪怪的,但是很好。 寄居家庭的妈妈从来不和他做碰拳这种动作。一般来说,好像妈妈们很少做这种动作吧?即使要做,也是爸爸们喜欢做。 寄居家庭的妈妈也曾和安东亲密过。她拥抱过他,吻过他的额头,吻过他的脸蛋……不过自从安东觉醒了精灵的力量,她就再也不靠近他了,后来发展到连看他都不敢看。 第168页 安东不怪她。他可以理解。 如果米娅也来拥抱他,也来吻他的额头……安东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感觉。 会很高兴吗?还是反而会伤心?会不会排斥呢? 总之,碰拳很好。明明没那么亲密,安东却有一种很充实的感觉。 他不敢保证自己会爱泰拉和米娅,但他能预感到,未来的日子应该会很舒服。他们三人都是。 在病房区域,安东失控攻击陌生人的时候,出现的火焰大小约一人高,是瞬间爆发的高温火焰,立刻夺去了那人的生命。 后来他攻击尤里的时候,火焰高度已直冲天花板,底部面积与之前相同,形成上小下大的纤细锥状。 “掘尸鬼”现身后,安东用这样的火焰多次攻击它,但未能奏效。掘尸鬼可以化为虚体,躲避攻击。 其实虚体生物是可以被魔法击中的,只是不会受到刀枪等普通工具的伤害。虚体生物也是生物,是精灵的一类形态,而不是真正的虚无。 之所以火焰无法伤到它,是因为安东的火焰需要由视野来定位。 他烧不到看不见的敌人。无论是对方被遮挡,还是隐形了,只要看不见,他就没办法。 如果是其他人或精灵,哪怕躲得再快,也得能找到掩体才能躲开;而掘尸鬼在实体与虚体间不停转化,且速度很快,不需要任何准备动作,安东的眼睛总是捕捉不到它,火焰无法从正确的位置出现。 而且掘尸鬼也有防御那火焰的办法。它可以迸发出一种冲击力,形成隐形的屏障,这屏障迎击一次就消失一次,不能存续,但在出现时非常牢固,能够阻挡蓝色火焰蔓延。之前掘尸鬼正是用了这个能力挡住安东,阻止他冲进产房区域。 掘尸鬼不只会躲避,它还会从各种意想不到的角度现身,以撕扯甚至噬咬来攻击安东,不等安东反击,它又再次消失。 如果安东足够冷静,就应该仔细观察掘尸鬼的动作规律,预判它的位置,或者试试改变火焰的角度。可惜安东无法保持冷静。 何止是“无法保持冷静”……他大概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被“想见妈妈”的念头诱惑着来到这里,精神错乱,混淆了时间,忘记了地点,一心想冲进产房……而现在,连“想见妈妈”的念头也模煳了。 他已经不说话了,也不再急于寻找产房。他要么毫无头绪地扑向掘尸鬼,要么连续对视野可及之处胡乱使用火焰,不断攻击,不断发出嘶吼,恨不得烧光身边所有东西,把自己的心智与灵魂也一起烧毁。 在这过程中,蓝色的火焰范围一次比一次扩大了。 最早是一人高的狭窄状,后来变高了,能接触天花板,再后来直径变大……就在刚才,蓝色的火焰终于第一次咬中了掘尸鬼。 掘尸鬼化为虚体,明明躲开了,但这次火焰范围变大了,侵入了它虚体状态下的弥散范围。 它发出了短促的尖叫,又噤声两秒,接着,整个楼道都响起了愤怒且悽厉的嚎叫声。 安东被一股冲击力掀翻,身体直直飞出去,撞在楼道尽头的墙上,墙壁甚至出现了裂缝。 安东的吼声仍然是少年的嗓音,其中没有任何言语,能听出发声者状态并不正常;而掘尸鬼的怒吼就完全不像人类了,更近似于某种鸟或猿猴的锐利声音,频率极高,连续不断,甚至不需要停下喘气。 声音传遍了整栋楼。 能走路的人都尽量摸黑撤离了,实在走不了的就只能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下面一层,泰拉也听到了这些声音。 他坐在塑料椅上散发着耀眼的白光,脸埋在双手中,已经泪流满面。 当初安东失踪时,他已经隐约有预感了……事情会滑向最可怕的境地,恐怕无法顺利解决。 安东不见了,要么是被其他精灵所害,要么是他自身出了问题,总之绝不会是普普通通的迷路。 精灵的寻路能力不是人类能比的,除非被魔法之类困住,否则精灵是不会迷路的。 一开始泰拉还心存希望,或许事情有转机呢?即使他这样的人无法解决,也许树篱村有别人可以解决…… 毕竟他的易物魔法太弱小了,根本比不上别人。 当初进行易物仪式后,泰拉并没有立刻了解到自己付出的代价。易物仪式不是签合同,没有白纸黑字,并不会把条条框框都写清楚,你的力量和代价会刻印在肉体与灵魂上,接下来,你会自己慢慢感受到它们。 如果是卡戎或佩伦那样的人,他们立刻就能感知到代价。一个人失去了身体知觉,或失去了声带,会有立刻产生鲜明的感受。 而泰拉……仪式结束时,他没感觉到任何代价。 他还以为自己是少见的幸运儿,虽然得到的不多,但也有点用,失去的肯定是不起眼的东西,所以感知不到。 树篱村里确实有这样的人,比如有个人的能力是所需睡眠时间缩短至一小时左右,代价是失去了头髮,但毛囊还在,应该能再长。听起来还挺赚的吧。 过了很久以后,泰拉才逐渐感觉到代价。 起初他不确定那到底是代价,还是自己本身有问题……后来配合着医学与魔法的双重检查,再加上他自己灵魂中的感知,他才终于明白了代价的内容。 第169页 现在他的外形是个健美而自信的英俊男人,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 他主动争取到监守精灵圈的工作,逃离了树篱村。 因为树篱村距离易物仪式的场所太近了,村里经歷过易物仪式的人也太多了。他想逃开。 他并不讨厌树篱村,他至今都很喜欢那里,那是他的故乡,还有数名亲人在村中。 但是他还是必须得逃。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态。 后来,米娅走进了泰拉的生活。泰拉又一次准备逃走,但没能成功。 米娅知晓一切,但还是坚定地选择了他。 如今他们能在一起,全都是米娅的功劳。如果让泰拉自己做决定,他早就逃走了。 然后是现在。安东出事了。泰拉又一次逃走,而且他有非常充分的逃跑理由。 他格斗能力不如卡戎,魔法不如贝洛伯格,根本不擅长战斗……如果安东完全崩毁,需要被处决,那么这事确实不该泰拉做。 他把事情全权交给贝洛处理,贝洛也表示理解他。但是…… 但是这次不同。和离开树篱村的时候不同。 这一次,他的世界好像在一点点崩塌。 当初为安东辩解时,他一度非常强硬,于是成功保住了安东的命。这三年里,他的小家庭非常快乐,他很感谢当年的自己做出正确的决定。 早知如此,如果当初我不那么坚持…… 这念头突然浮现出来,泰拉吓了一跳。 他甩了甩头,泪水和持续使用魔法造成的汗水一起洒下来,落在手掌和膝盖上。 他扪心自问:此时此刻,我是不是又在逃跑? 我不敢见安东,哪怕可能是最后一面也不敢去见。 但我是真的需要留在这一层,这不是怯懦,是实实在在的需要。这一层的手术室里,正有新生儿在接受手术。 不能距离手术室太远,走远后魔法效果会变差,我得把最充足的力量集中在手术室的设备上。 但是…… 今天泰拉心中已经出现了太多“但是”。 这一次,“但是”后面的情绪实在过于混乱,已经形不成句子了。 他听到隐约的脚步声,有人在从楼梯间往上跑。 然后是楼梯间的门打开的声音。脚步声更清楚了,是两个人。他们来到这一层,跑向泰拉所在的区域。 很快,尤里从拐角后走了出来。 他用精灵能力点亮手机,到了泰拉附近,他就关上了屏幕。 看到尤里时,泰拉想当然地认为另一个人是贝洛……但好像不对?贝洛的腿能跑得这么利落吗? 然后另一个人也出现了。泰拉惊讶得站了起来。 “米娅?你怎么来了!” 第71章 救援者 70-救援者 尤里用从窗户跳出去的方式,已经成功救出了产房区域内的大部分人。 每次他都从同一间办公室跳出去,进出后都会关门,一次只允许进来一个人,新生儿除外。他不想让后面的人看,如果后面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从五楼跳下去,可能会吓得不愿意配合。 每次跳出去之前,他都用外套裹住对方的头,骗他们说外面有垂降用的绳索,有什么精密的机关仪器,自己受过特殊训练什么的。 有的人全程呆呆的很听话,也有的人表示质疑不想走。尤里也不强迫,不愿意走的就留到最后。 重复了几次“跳楼再上楼”的过程后,产房区域还剩下一名医生一名护士,以及索菲亚母子。 尤里去见了索菲亚,跟她说了现在的情况。她也怕掘尸鬼挣脱幻象,那样反而容易被追上,于是她同意到最后再走。 两名医护不太愿意走。她们不理解为什么要把产妇和新生儿留到最后,一直在劝尤里换个顺序,尤里也很难解释。 多亏索菲亚知道精灵的事,态度很坚定,于是她们也只好认同。 其实尤里还想跟索菲亚商量一下……索菲亚本人是可以先走的。 只要孩子留在这不要移动,就不会刺激到掘尸鬼。 尤里刚说出“我有个建议”这句话,索菲亚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她立刻回答:“不,我必须留下和他在一起。” 于是尤里就先带护士离开,倒数第二个是医生,最后才考虑索菲亚母子两人。 成功把医生带出去后,尤里返回大楼,准备迎接最后的挑战。 他刚要进楼梯间,借着外面的一点光,隐约看到黑暗中有个非常高的人在摸摸索索。 仔细一看,竟然是米娅。 见到尤里,米娅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问他现在的情况。 尤里讲了他的所知和所见。米娅沉思片刻,问:“你有没有什么魔法之类的能保护我,让我去见安东?” “魔法这个……”尤里犹豫着说,“可能有,但不一定有。” 倒不是他故意模稜两可,他的能力确实充满不确定性。“你要去见他?很危险的。” 米娅说:“我知道,但是我必须去。安东以前也有过情绪不稳的时候,我会和他好好沟通的。” “但他现在……不一定还有沟通能力。” 第170页 “那也得试试,”米娅说,“说来很奇怪,你们谁都没有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我,但今天下午我就是心里不踏实,就是觉得得来一趟。也许这就是某种冥冥中的启示吧,它指引我必须到这里来。” 尤里想了想,说:“那好。如果你能和他沟通,就由我去处理掘尸鬼,把安东交给你。如果到了现场,我判断必须跑,那你一定要听我的立刻逃跑。” “当然,你们是专家。” 在尤里的护送下,米娅顺利上了楼。路过充满光亮的一层时,她知道这是泰拉在使用易物魔法。 不需询问,她就知道泰拉为何要这么做。路过指引牌的时候她看到了本层结构,知道这里有几间手术室。 她跟尤里说,去找安东之前她要先见见泰拉。尤里提醒她,泰拉肯定会反对她再往上走,她说她明白,即使泰拉反对也没用,他要在这里保持魔法,阻止不了她。 她还说:“而且……万一安东那边情况不好,我总得最后见一下泰拉吧。” 尤里听懂了,默默点头。 其实尤里不太能理解,为什么米娅愿意为一个换生灵做到这种地步…… 她不是树篱村的工作人员,根本不应该面对这些事。 如果是亲生母子还说得通……不对,即使是亲生母子,其实尤里也不是非常理解。 就比如索菲亚和她刚生下来的孩子吧……阅读掘尸鬼相关资料时,尤里内心隐藏着一个想法。 他自己也觉得这想法有点离谱,所以一直忍着,没有说出来。 那个想法是:掘尸鬼不就是想要第三子男孩吗,为什么不能直接把这个孩子给它? 很执着的精灵,通常也是很守承诺的精灵。把孩子给它之后,它就不会再出现了,这个家族就解脱了,从此以后他们爱生几个生几个……至于这个小婴儿,他刚出生,并没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和家里人也还没留下什么美好回忆,家人失去他当然可惜,但也不算太可惜,如果相处很多年之后再分离,那样才比较痛苦…… 想归想,但尤里好歹作为人类活了这么久,他是有社会常识的,他知道这不是人该有的想法。 索菲亚和她的所有家人,他们绝不会放弃这个孩子。 尤里当然知道这一点。 他知道人间有被称为“母爱”的情怀,也知道“生命”这个东西很重要——就像他知道地球在公转、板块在漂移一样。 只是“知道”,但不确定自己是否“理解”。 他试着代入自己和梅拉老师。如果有一天他失控了,梅拉老师肯定想救他。虽然他并不希望她涉险。 这么一想,似乎也可以理解别人的感情了……但还是不对,还是不太一样。 索菲亚和新生儿才刚见面,米娅和安东才相处三年,而梅拉老师和他相处很多年了,他们当然有深刻的亲情。 人和人到底要相处多久,才能合情合理地建立起这种感情? 最关键的是时间吗?还是需要什么更关键的东西? 有个三年就够了吗?还是时间再短点也行?半年之内呢?有可能吗? 之所以想到“半年”,是因为尤里想起了和阿波罗他们的谈话。 那次他们聊到贝洛身边的其他换生灵,据说其中一个与贝洛相处了半年左右,是目前为止时间最久的一个。 那个换生灵已经死了。他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吧,就像今天的安东一样。 不知那时贝洛是怎么做的。他试过救那个孩子吗,还是…… 尤里想这些的时候,他已经把米娅带到了泰拉面前。 他一声不吭,默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旁边的夫妻俩已经快吵起来了。 泰拉去拽米娅的胳膊,米娅用力甩开他:“你发着光别碰我!很热的!” “抱歉!”泰拉赶紧放手,“但是你真的不能去!太危险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不是我该管的?”米娅怒道,“怎么不是?我不是正式的监护人,所以我不该管吗?还是因为我并不是妈妈,所以我不该管?” “不是因为这些……你不是互助会的人,不该插手这些事!” 米娅摇摇头:“现在说‘插手’是不是太晚了?我从一开始就‘插手’了安东的生活,从三年前就开始‘插手’了。难道生活中的好事都有我参与,坏事就和我无关了?我是不是互助会成员都无所谓,我是安东的家人,我一定得去见他。” 泰拉痛苦地低着头:“安东会伤害你的……而且他也不一定愿意见我们。我了解他,他肯定不想让我们看到他失控的模样。” “但他需要我们,”米娅说,“表面上他越排斥我们,实际上他就越需要我们。这种时刻必须有一个人到他面前,让他知道我们没有放弃他,让他知道……无论他身上发生什么事,我都欢迎他回来。” 泰拉沉默了。 他怕米娅遇到危险,其中又掺杂了自己一贯的逃避心态,但如果剥离开这些东西,其实他认同米娅所说的一切。 看泰拉不说话,米娅笑了笑,对他点头示意,转身走向来时的楼梯。 第171页 泰拉下意识想追上去,又想到自己不能移动位置,只好留在原地。 尤里持续发着愣,一看米娅走了,他也赶紧跟上去。 “尤里,”泰拉叫住他,“那就……都交给你了。” 尤里重重点头:“你放心。” 其实尤里说完就后悔了,他不该回答得这么肯定。 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毫无把握。自己都不放心,拿什么让别人放心。 但是……也许是受到米娅气场的影响吧,他不知不觉就自信了起来,觉得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与此同时,天台上又陆续出现了八只怪物。 和之前的一样,都是被极夜称为“消耗品”扭曲生物。 在这样的围攻下,贝洛无法再专注于极夜。他只能召回裹挟着细小刃片的飓风,用它和长枪陷阱一起迎击。 对极夜来说,现在是难得的脱身机会。 医院内有蘑菇圈,他没法原路返回,那么剩下的出路就只能是从天台离开。 现在贝洛顾不上他,他可以跳出来以最快的速度跳下去逃走,反正对精灵来说这楼也不算高。 但他没有离开。甚至连一点要尝试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看极夜不走,贝洛大致猜到它想干什么了。 看来它的任务还没完成,不能离开这栋楼。 贝洛和极夜是旧相识,他知道极夜的能力。极夜要让建筑物内保持黑暗,就必须让自己身在该建筑内;当它离开建筑物一定距离,它造成的黑暗就会消退。 除此外,极夜还有一项特殊能力:在它制造的黑暗范围内,如果有其他精灵或换生灵死亡,其身体化为的泥土化或液体会融入黑暗,成为极夜的一部分。 极夜会以被动记忆的方式吸纳该精灵的能力特性,把它们像一份份存档一样存放在自己的黑暗中。 “存档”不能用于战斗,因为极夜无法使用“存档”中的精灵能力,但可以随时调取关于它们的知识和记忆。即使死去的精灵并不了解自己的能力,极夜的“存档”也能识别并记住它们。 看起来好像很厉害,仔细一想也没什么用,对自己尤其没用——多年前,极夜是这样评价自己的。 它并不是那种非常擅长战斗的精灵,能力确实特殊,但无助于提升自身强度。 那时,贝洛给它的解释是:死者永眠于长夜之中——或许这份特殊能力的意义就在于此。 “精灵能力”不是设计出来的产品,不是根据你的实际需求进行配置的,它是天然生长出的东西。 石板路的裂缝里并不需要有一根小草,但小草就是会长出来。 精灵能力如此,易物魔法亦然。 当年的对话,不知极夜还记得多少。 但贝洛可以确定的是,现在的极夜肯定不认同那段话。 如今它跟着提亚和希锡。那两人重组了新的公司,重启了那个研究精灵能力的项目……对他们来说,精灵能力是可设计的产品,可以根据需求进行配置,即使现在还不行,将来总有一天能做到…… 极夜出现在这里,冒着被杀的风险也要留在楼内维持黑暗,正是在完成提亚和希锡的需求。 简单来说它就是个录像机。它要录下来安东和掘尸鬼的全部战斗,直到其中一方死在它的能力范围内,被它吸收、归档。 从之前的对话来看,提亚他们更期望安东杀死掘尸鬼……也就是说,他们想要极夜吸收掉掘尸鬼,来分析它的能力。 可是为什么非要让安东来杀?这种事完全可以让希锡动手,他一定能做到。 贝洛仔细想了想,大概和安东的攻击方式有关。他们想让掘尸鬼被火焰焚烧而死。普通火焰伤不到精灵,所以需要剧烈的魔法火焰。 至于为什么需要火焰,贝洛一时还想不明白。他懒得问极夜,极夜大概率根本不知道原因,即使知道也不会说。 无论那些人想做什么,反正当下只有一种处理方法——不能让极夜活着离开。 突然,脚下传来了明显的震动感,滚滚热流从大楼的通风口窗口喷涌而出。 不仅贝洛惊讶,连极夜和还活着的几个怪物都目瞪口呆。 极夜发出一声嘶叫,召唤那些怪物。 怪物们改变方向,不再试图攻击贝洛,而是向着极夜所在的小屋奔去。 同时,极夜竟然跳出了窗口,冒着被贝洛攻击的风险滚到了天台上。 一来到开阔空间,它周围的黑暗又变淡了,只剩一层薄薄的烟雾,围拢着瘦高而漆黑的人形身体。 在极夜的驱使下,怪物们全部涌进天台的楼梯间,下一秒,楼梯深处涌出了蓝色火苗。 这些怪物本来就体格巨大,现在挤成一团,形成了厚实的墙壁。 靠内的怪物被蓝色火焰完全吞噬;稍靠外的失去了部分肢体,发出痛苦的嚎叫,但还活着;最外面的受伤最轻,但从叫声来判断,估计也很痛苦。 约摸过了半分钟左右,火焰才终于消失。 贝洛吃惊地望着这一幕,极夜也吓得趴在远处。 现在是攻击极夜的好机会。但贝洛只是呆立着,没有动。 他看得出来,这是魔法火焰。 第172页 如果火焰强烈到充满了通风口,能震动大楼,差点涌入天台……那身在楼道内的人又会怎样? “尤里……”贝洛下意识地嗫嚅着。 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第72章 鼠尾草的故事 71-鼠尾草的故事 约几分钟前,尤里与米娅来到五层,慢慢靠近安东所在的区域。 尤里的双肩包里还有剩下的薯片。泰拉真的买了很多,全都在尤里这里。 米娅掏出一包薯片拿在手里,神色有些紧张。 她真的很像在拿着罐头找流浪猫……尤里偷偷笑了一下,又质疑自己怎么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两人躲在断裂的大门后面,看到了安东的身影。 刚才掘尸鬼短暂地出现,安东还未做出反应,它又消失了。 掘尸鬼一直在试图走出“迷宫”。一开始是它主动攻击安东的,但纠缠了一会儿之后,它又急着去找婴儿,就不太想理安东了。 而安东一直迷迷瞪瞪的,行动很飘忽,看到掘尸鬼就发动攻击,也有时候会反应慢一拍,停下来发呆。 现在掘尸鬼不见了,只剩安东留在原地。 见此情况,米娅站起来,向安东走过去。 尤里想拦一下,但没拦住。安东转头向这边,已经发现他们了,拦也没用了。 安东的脸完全变了样,眼睛与嘴巴都是深蓝色的隧洞。看着这样的脸,米娅既没有停步,也没有颤抖,表现得十分正常。 “安东,我来接你了。” 她平静地走过去,就像去学校或者什么地方接他回家一样。 她拉着薯片包装的两个面,“嘭”地一声拉开,开口十分整齐。 尤里探头探脑地看,很想学一下到底是怎么打开的。 米娅把薯片向前递出:“我来接你。很晚了,回家吧。” 安东空洞的“嘴”里发出一种声音,不是话语,甚至不是嚎叫,就只是“声音”,音调毫无变化。 米娅说:“我知道这里很乱,有很多事,事情就都交给大人处理吧,咱们回家。” 安东伸手去接薯片了。 他的手指碰触到里面的东西,并没有拿起来,很快又收回手臂,嘴里持续发出奇怪的声音。 米娅捏出薯片,自己吃了起来。她边吃边说:“要是给我课上的学生看到,他们肯定觉得我疯了……我让他们每天都把晚餐拍下照片给我‘审查’,结果我自己竟然偷偷吃薯片……”她耸肩笑了笑,“但其实也没事,反正我也没胖,有节制就行了,该练的都没少练,偶尔放纵一点没关系。” 她嘆口气,又向前走了一步:“哈,我这人从小就这样,喜欢做什么就去做,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从来不考虑其中的困难。其实这样不好,挺容易出危险的,我能健康地活到现在遇见你,可能是我运气好吧。” 她向安东伸出手,不是握手,是要碰拳的姿势。 “总之,来吧,咱们回家慢慢聊吧?”她微笑着。 安东的脚尖动了动,肢体也出现了一些不协调的颤动,像是想向米娅靠近,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 这时,旁观的尤里突然眼神一变。他发现情况有点不对。 楼道尽头,消失的掘尸鬼又出现了。它跑掉是为了找路,因为找不到,就又回来了。 安东立刻回头盯着它。 掘尸鬼正在从虚体恢復到实体,正处于半透明状态。突然,它红色的双眼变得极亮,还发出一声兴奋的唿喝。 然后它又迅速化为虚体,在微风中消失了。 这是怎么了?尤里四下环顾。 接着,他感受到了微风…… 他心中暗叫不好……是那间办公室的门! 尤里护送人们下楼时,是从同一间办公室跳下去的。他一次带走一个人,每次进出办公室,都会立刻关上办公室的门。 从微风吹来的方向判断,那间办公室的门肯定打开了,而且长时间保持在打开的状态。 此时,索菲亚正在办公室里,抱着孩子,半躺在休息用的沙发上。 即使有最后一个离开的决心,其实她还是很害怕,很着急。 之前,她看到了尤里是如何护送其他人的。比如另一位产妇,她终于生下了孩子,医护为母子俩做好应急处理,尤里先带一名护士走,由护士抱着新生儿,然后尤里又回到观察室,把产妇一路抱过去…… 索菲亚想到,轮到自己走的时候,尤里可能也要把她一路抱到办公室。下楼的时候她自然必须依靠尤里,但如果只是楼道里这点距离,她就不太想让尤里抱着走了……在他眼里,这个小伙儿只是个刚长大的孩子,她有点不好意思,也想给尤里省点事,尽量给他减轻一点负担。 于是,她撑着虚弱的身体,抱着孩子,自行进入办公室,在这里等着尤里回来。 以前泰拉跟她说过,如果想让精灵难以窥探到你,就要尽量避免建筑内出现穿堂风。必须开窗的房间就关门,必须开门的房间就关窗。 可是现在索菲亚太慌了,再加上生产后身心俱疲,她完全没想起来这些。 进入办公室后,她没有关上门。 第173页 于是,强烈的穿堂风指引了掘尸鬼。 掘尸鬼醒悟过来,尤里的“迷宫”失效了。“迷宫”只是尤里的首次试作品,大概本来强度也不高。 掘尸鬼看到了楼道的真实结构,找到了目标的位置。 这次不是捏出来的油面团了,是真实的人类婴儿。 是这支血脉该补偿给它的第三子。 很久以前,它差点就“救活”了一个这样的孩子。 那孩子一样的小,一样的发红髮青,也是个小男孩。那是它“救活”的第三个小孩子。 它把孩子从泥土下挖出来,让孩子具有生物的活力。虽然也不能活太久,也许就几天,也许几个月,但这足够了,足够让它与它们享受一段快乐时光。 每一个被它“復活”的人过都很快乐。尤其是小孩子,它们真的是十分可爱,它们变得像精灵的孩子一样。 等孩子们的生命活力彻底消失的时候,它们会如同精灵一样死亡,化为腐朽的泥土。 但是那一次不同。那次,掘尸鬼被人类的魔法困住了,也不知困了多久。 等它挣脱出来,它想要的那个孩子已经变样了,变成了七零八落的残骸。即使再对它倾注精灵的力量,也无法将其短暂地变为精灵的孩子。 它深深地惋惜。在它看来,这个孩子只做过人类的孩子,还未做过精灵的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同时,它也深深地怨恨,怨恨用魔法困住自己的人类。 它做出声明,要得到这个人类的第三子男孩,如果这个人类没有孩子,那么就在其未来的血脉中寻找。 它自认为很公平,而且并不贪心。它只是要一个孩子而已,又不是要所有的孩子。 如今,它就要夙愿得偿了。狂喜与怒火在它身体里交杂翻涌。 它看见了……看见拐角后面的楼道,窗边第二个房间……房间里的人类抱着那个孩子…… 察觉掘尸鬼有反应异常时,尤里立刻追了上去。 他知道这样做有风险,时可能会被安东攻击,但他没时间绕远路了。 他也想过再用一下“排球馆大门”做阻隔,但画已被损毁,用不了了。 蓝色火焰在安东身边时隐时现,范围比之前更大,但还没有完全烧起来,处于蓄势待发的阶段,暂时不知道应该攻击谁。 这时,楼道深处传来一声尖叫。 是索菲亚。恐怕掘尸鬼已经找到她了。尤里心中暗叫不妙。 然后,事情发生在一瞬间。 蓝色火焰从安东身边各个方向升腾而起,瞬间填满整个楼道,如洪水般向四面八方翻涌。 ——既然抓不到敌人,那就用火焰把这一层的所有空间都填满。 尤里立刻抓住米娅,一起后撤。他驱动了好几张纸片漂浮起来,但没用,情急之下抓出来的画面没有适合的能量,帮不上忙,无法阻挡火焰。 而且火焰奔流得太快了,他们一定会被追上。 那一刻,尤里真的觉得自己会死。 不仅他会死,还有米娅,留住这层的人大概都会死…… 感受到热度逼近,尤里扑到米娅身上,想用躯体保护她,虽然这样的保护可能毫无意义。 下一刻,黑暗或疼痛都没有降临。 等了几秒钟,米娅轻轻推开尤里,站了起来。 尤里睁开眼,疑惑地看着周围。 米娅走到了他前面,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也写满了震惊。 他们被火焰包围着。火焰仍在持续燃烧,烧得看不见墙壁与天花板。 但他们都没事,身体上没有任何地方疼痛。 尤里抬起手仔细看,发现贴着身体的火焰不太一样。 与其说是浅蓝色,倒有点接近紫色。 火舌不停变幻,时深时浅,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总之……和之前看着不太一样。 尤里想起,以前上学的时候他看过一段实验录像,好像是在电极打出的火中加入什么气体……是氦气吗?这样燃起的就是低温火焰,无法点燃物品,可以直接接触皮肤,一直保持接触也不会受伤。 精灵魔法不是科学实验,大概也不需要加入什么气体。 但既然人类都能让火变成低温,那么精灵的魔法火焰应该也可以? 惊骇过后,尤里渐渐冷静下来,又听见了有人哭的声音。 还是索菲亚在哭。她又哭又叫,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弱小却嘹亮的声音——是婴儿的啼哭声。 她们母子也都还活着?尤里惊喜不已。 他注意到,米娅抹了一把脸,好像也流下了眼泪。 米娅再次向安东走去。 前方满是浅蓝色的火焰,和之前的高温火焰一样;而当米娅接触到它们,接触到的部分就会变成偏紫色的火。 最终,她走到了安东身后。 安东面朝楼道深处。察觉背后有人,他像木偶一样僵硬地转过身,伸出手,碰了碰米娅的右手。 他们两个都没举起手,这姿势不是碰拳,只是互相碰了碰手指。 安东脸上,眼与口处的隧洞又变样了。深蓝色变得暗淡,就像遥远的星河在逐渐熄灭。 他的身体软了下去,轻轻倒在米娅怀里。 第174页 充满整层的蓝色火焰也消失了。 看着米娅与安东,尤里呆立在远处。 楼道深处又传来索菲亚的哭声。声音“唤醒”了尤里,他默默斥责自己不该发呆,赶紧过去查看她的情况。 索菲亚抱着孩子,跌坐在办公室门口。 孩子的襁褓被扯开了,索菲亚衣服上脏了很大一块。 她身后,办公室地面上铺散着大片焦土。 刚才,她正面遇到了掘尸鬼,第一次看到它的模样。 它朝她扑过来,右手抓住她怀里的孩子,左手扼住她的咽喉。 它的手很大很长,一只手就能把人类的脖子整个握住。 就在那时,蓝色的火焰遍布了整个视野。 起初索菲亚以为是掘尸鬼在攻击她,很快她发现并不是。 怪物扑在她和婴儿上面,身体开始燃烧。 被焚烧时,它没发出一点声音,因为高热的火焰瞬间就摧毁了它的发声器官。 火焰熄灭后,它倒在地上,溃散成了松散的土。 索菲亚留意到,它身上只有两个部位没有起火——是它的双手。 更准确地说,是它握着索菲亚脖子的手,和抓住婴儿的手。 头颅、躯干、四肢,直到手腕部位,全都被蓝色火焰吞噬了。但直到火焰熄灭,两只手掌都还留在母子俩身上。 索菲亚哭着甩开那东西,它们掉在地上,也溃散成了土。 看着这一切,尤里想起了贝洛的血液魔法。 贝洛的箭射中过他,他只感觉被小树枝碰了一下,根本不痛。 因为在收养契约下,子嗣被视为母亲的同类。 既然贝洛的易物魔法有此特徵,那么如果是精灵的魔法,会不会也能出现类似的特性?是安东的魔法不会伤害亲人吗? 根据尤里学到的知识,精灵魔法是没有这种特性的。 树篱村的记载中,曾有过换生灵攻击甚至杀死契约母亲的案例,虽然案例不多,但足以证明精灵能力可以伤害契约对象。 契约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母亲”,但这种保护就像防盗门,再怎么难打开,也总有办法打开。毕竟契约母亲不等于精灵生母。 那么安东的火焰又是怎么回事呢? 是因为换生灵的能力不稳定,再加上后来的人为干预,具有了比较复杂的特性? 即使非要理解成“这个魔法不会伤害血亲”,情况也还是很奇怪…… 因为……在现场的这几个人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安东的“血亲”。 尤里当然不是。米娅也不是,安东的契约母亲是泰拉,不是米娅。 索菲亚和她的孩子就更不是了,安东和她们根本毫无关系。 也许也可以解释为……在安东看来产房里的是他妈妈,妈妈刚生下孩子是他的弟弟或妹妹。 那么米娅算是什么?他俩只相处了三年而已,平时彼此间也从不使用亲子间的称唿。 还有尤里。他想,那我又算是什么? 他与安东刚刚认识,不可能算亲人,连算朋友都很勉强。 尤里只能认为,也许有些东西就是无法定义的。 淡蓝色火焰转为紫色的时候,并不符合任何既定的规则。 -------------------- 大家都见过鼠尾草吧?就是远看和薰衣草很像的那个。 鼠尾草的花语是:善良与美好,坚定追寻理想,热爱并忠于家庭。 还有个小故事(很可能是人类牵强附会的,随便一说,随便一听):圣母带着圣子躲避坏人,中途想藏身于植物中,其他植物拒绝了她,只有鼠尾草接纳了她。鼠尾草迅速长高成丛,将母子藏匿其中,躲过了坏人。后来圣母为鼠尾草祈祷,它也成为了一种具有多种疗愈功能的植物。 第73章 晚安 72-晚安 蓝色火焰充满楼道又迅速消失。在它出现的短短时间内,贝洛站在原地发愣。 也正是在这期间,在黑暗之内,有一个精灵的生命萤火刚刚熄灭。 极夜的使命已经达成。它该走了。 走之前,极夜机敏地捕捉到了贝洛眼神涣散的一瞬。 这是极夜的机会……既是反击的机会,也是赶紧逃离的机会。 它得在反击与逃离之间迅速作出选择。 极夜的手臂和手很长,很有力。只要能抓住人类,它就可以直接掰断其脖颈,甚至把头颅与躯干分离。 在凌晨的公寓楼里它就这么做了。它自认为原本没打算杀人,谁知保安守在电梯口,迎面撞上了它与安东,接着还有好奇心过重的人类跑出来看热闹……那没办法,只能把他们全都杀了。 做这些的时候它一点也不犹豫。它清楚地记得,以前贝洛要杀它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犹豫。 极夜的身体先于头脑做出了行动。它朝着贝洛的背后扑了上去。 贝洛终于有反应了,他转过头,召回那股夹带薄刃的飓风。飓风笼罩了两人,但速度和转速都明显变慢了,其中的深红色碎片数量也变得又细又少。 极夜大喜过望。据他所知,贝洛的血液武器都有时间限制,存续时间越长,攻击力就越弱,一般只有刚做出来的时候最好用。 极夜尖锐修长的手指紧紧箍住贝洛,一手扼住下巴,另一手抓住右肩,贝洛脆弱的咽喉就暴露在极夜面前。 第175页 极夜本想掰断贝洛的脖子,但此情此前之下,它突然有些恍惚…… 一种残忍的欲望诱惑了它。它露出尖锐的犬齿,咧嘴狂笑,对着贝洛的咽喉咬了下去。 下一秒,极夜尚未接触到人类的血,自己的喉咙上却燃起了锐痛。 它大惊失色,急忙放开贝洛,捂着脖子向后跳开。 颈间涌出一股黑色液体。作为彻底觉醒的换生灵,极夜的心灵与外形都已经异于人类,体内的生理结构当然也都变了,受伤后流出的不再是血。 它双手紧紧捂着脖子,摸到了又深又锐利的伤口。 如果它反应再慢一点,脖子肯定就整个断了。 贝洛使用的仍然是血液武器,但他没有时间扎腿取血,所以并没有改换武器形态。 他的右手无力地垂着,握着尖刺,左手则紧握着一块深红色碎玻璃般的东西。 那当然不是碎玻璃,而是飓风中的一片薄刃。 那法术整体变弱了,所以他只握住其中一片碎片,把剩余的力量集中在上面,将它当做手持的短刀来使用。 与极夜拉开一定距离后,贝洛丢掉手里的碎片,彻底解除上一个法术,右手的尖刺快速扎进右腿完成取血,这次召唤出了深红色的长弓。 他做出拉弓姿势,瞄准了极夜的头部。 极夜连连后退,一个翻身从天台边缘跳了下去。 这时贝洛正好放出一箭,可惜未能命中。 贝洛向前追了几步,又停住了。 察觉到自己一瘸一拐的模样,贝洛不禁苦笑——等他走到天台边缘,估计极夜早已经跑远了。 他转身往回走,还没走几步就不慎跌倒。 刚才的战斗中他受了伤,但都是普通皮肉伤,他判断并不严重。真正严重的反而是连续施法带来的精神损耗,还有法术造成的失血。 爬起来之后,贝洛不禁有些懊恼。 蓝色火焰出现之后,他一直在分神,最后也没能杀死极夜。 一旦让极夜逃走,它就会把在这里搜集到的信息带给提亚与希锡,不知那两个人到底想搞什么东西……但肯定没好事。 但贝洛无法不去分神。刚才的场面一看就不妙。 火焰无法伤害精灵,但魔法火焰可以。不知尤里情况如何? 现在他也还在心慌,使不上力气,指尖还有点发凉。本来没拿助行杖就不好走路,再加上受伤,心里七上八下,他走得就更狼狈了。 他慢慢走到墙边,捡回手杖,把带尖刺的把手重新插回去,长舒了一口气,撑着手杖走下楼梯。 到缓步台时他稍微停了停。想继续向下,右脚却有点不听使唤,明明踩实了地面,却突然有点打软,身体失去了平衡。 贝洛心里暗叫不妙。接下来,他并没有滚下楼梯,头撞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身体被人拦腰接住了。 贝洛抬起头,看到了尤里。 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尤里放声大叫起来。 叫声把贝洛吓了一跳:“怎么了!” “啊!!你!你……你怎么了?”尤里收住叫声,但仍然一脸震惊。 贝洛姿势别扭,抓着尤里挣扎了几下,尤里颇为配合地帮他调整重心,终于让他恢復了正常站姿,背靠在墙壁上。 贝洛反问:“我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死了!”尤里喊道。 “怎么可能!” “我,我刚上来就看你从上面往下摔,身上还这么多血,妈的,太吓人了!你知道吗太吓人了!” 贝洛有点恍惚地缓缓摇头:“第一次听你说脏话……” “呃?我说什么了?哦!抱歉……” “抱歉什么,你随意,我才不管这个。” 尤里抓了抓头髮:“哈哈,还是不说更好,梅拉老师不喜欢……不过你到底怎么了?上面情况怎么样?你遇到什么了?伤哪里了?” 经尤里提醒,贝洛才低头看了看自己。 衣服上确实有血迹,衬衫和外套上有很多地方撕裂了,是精灵留下的痕迹。裤子上还好,主要是右腿比较脏,那是他自己弄的。 “没事,都是小擦伤,”贝洛说,“可惜没能杀掉极夜,让它跑了。先不管它了,安东那边怎么样?” 尤里抿了抿嘴:“嗯……掘尸鬼死了。” “安东杀的吗?” 尤里点点头,说:“至于安东的情况……我也说不清。我带你去看吧……” 贝洛说:“好,那快带我过去。” 尤里搀扶着贝洛,刚走几步又停下:“你能下楼梯吗?要不然我背你?” “没必要。” “我背你吧,这样安全一点。孩子背妈妈是很正常的,不要不好意思。” “别废话了!你快走就行。” 去年六月,泰拉、米娅带安东去露营过一次。 他们去的地方是帕利市郊外,位置靠近泰拉负责监测的精灵圈。 说是露营,其实泰拉是去工作的,春夏交接时精灵圈容易不稳定,泰拉得去检查遮蔽法术的运行状态,检查过程需要一到两天,于是他们就在野外扎营度过。 第176页 米娅和安东对此毫无怨言,还乐在其中。每天泰拉工作的时候,他俩就拍照片、抓虫子、野炊、寻找童话里的神奇野草……玩累了就躺在林间空地上,让枝叶间的光斑洒满全身。 平躺着,阳光照在身体上……安东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 好像从前经歷过相似的感觉,而且经歷过不止一次。 是白天睡懒觉的时候?不是吧,他的床没在窗边,无论是现在的房间还是在从前的家里,躺在床上都晒不到这么多阳光。 而且这是树荫下透出的阳光,他住过的两个家都在公寓楼内,屋里没有这种阳光。 是以前露营的时候吗?肯定不是。他以前没露营过,寄居家庭的父母并不喜欢户外活动。 什么情况下他会平躺在户外?而且不冷不热,舒适温暖? 后来安东去玩别的了,最终也没想起来,就把这事暂时忘了。 今天,他忽然想起来了。 他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种感受很熟悉了。 很久以前,他确实平躺着晒过树荫下的太阳。 不是在房间睡懒觉的时候,也不是以前露营过……是在他更小的时候。 在他还是个“人类婴儿”的时候。 晴朗的午后,寄居家庭的妈妈用婴儿车推着安东,穿过广场,走入花园。 妈妈找了个长椅坐下,拉开了婴儿车篷。 上空有疏密适中的树荫,枝叶的影子把阳光切碎,形成柔和的光斑,又暖和,又不会太刺眼。 安东平躺在舒适的垫子毯子上,非常享受此时此刻。 人类应该没有婴儿时期的记忆吧。有些人能说出自己小时候如何如何,但并不是记忆,而是长大后听家人描述相关事件,大脑把这些归位了记忆。 而安东确实记得当时的画面。 当时妈妈好像在说话,由于那时的安东没有语言能力,不理解语言,所以不记得她说的内容了。 但他能想起当时的天气,妈妈穿的衣服样式,婴儿车的造型,那棵树的位置与模样,还有那种舒适惬意的感受……这些都歷歷在目。 现在,他又一次躺在了这种舒适的环境中。 他已经长大了,身下当然不再是婴儿车,也不是床,也不是露营时的草地……那么,是在帐篷里吗?还是泰拉的车里? 今天的太阳也和那时候不一样。天上的光线不太稳定,一开始很暗,后来亮起来,又暗下去,再次亮起来,最终形成遥远而温和的白光。 这是阳光还是月光?如果是阳光,应该会更热更晃眼,即使合上眼皮也能感觉到;如果是月光,按说月光不会这么暖和呀…… 安东想,睁开眼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睁开眼后,他看到了久违的田园风光,树篱环绕着橘红色屋顶的可爱小房子,微风送来风铃清脆的声音。 他认出来了,这里是树篱村。以前泰拉带他来过这里。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树篱村。发生了什么?他想不起来。 比起树篱村,他还是更想回家。 如果能回小时候那个家当然最好,但回不去也行,能回泰拉的家也可以……如果连这也不行,那就算了。 他想通了。那就算了。 他一点也不慌张,不着急。 去年露营时他也曾躺在阳光、星光与月光下。微风舒适,气温不冷不热,就像此刻一样。 看来树篱村也是个很舒服的地方呀。 树篱村的每个房檐下都有风铃。各色风铃散发着萤光,如同一个个小水母漂浮在宁静的海中。 遥远的白光照在海面上,海水竟如丝绒般柔滑舒适。 “妈妈。”安东眯着眼睛,轻声叫着。 妈妈正抱着他呢。他的头靠在妈妈的肩窝里,双手也被妈妈握着。 “安东。”妈妈回应他。 叫妈妈的时候,安东并没有刻意去分辨到底是叫哪个妈妈。 可能是寄居家庭的妈妈,可能是泰拉,可能是米娅,甚至可能是他真正的生母——某个素未谋面的精灵。 这些人都是他的妈妈。她们在他心中混合成了一体,恰如此时的天边月光。 安东说:“妈妈,我困了……” “嗯……” “妈妈,拍拍我……” “什么?” “小时候你哄我睡觉的时候,就这样拍我……”安东的手动了动,拍了拍自己,给妈妈示意,“能拍我一会儿吗……” 妈妈说了声“好”,开始轻轻拍着他。 妈妈的话不多,但这样正好。该睡觉了,也不需要和妈妈说太多话。 在安静而温暖的怀抱中,安东合上双眼,陷入梦乡。 泰拉身上的光芒熄灭了,但魔法还留有余温,温度微热而不烫手。 米娅与他并肩坐在地上,身体靠在一起,共同拥抱着安东。 他们身边,医院楼道的墙壁上贴着好几张图画。有些是完成度高一点的风景写生,也有的是中性笔速涂,画面内容都是树篱村。 是尤里的画,是他以前陆陆续续画的。 尤里不熟悉帕利市,没画过安东生活的地方,现在立刻画也来不及了。于是他只能用树篱村的画,希望这幻象能提供些微慰藉。 第177页 精灵力量让画面变为幻象,空荡荡的医院楼道变成了树篱村的田园风光。 只可惜,尤里能力不足,这幻象有很多缺陷。 在人类眼里,这个“树篱村”并不真实,有点像叠加在纸张上的海市蜃楼,效果很差。 尤里本以为自己失败了,但看安东的样子,幻象似乎对他有效果,他很喜欢看到的景象。 安东的双眼与口腔仍然是圆洞,微弱的蓝色火焰在洞里燃烧。 米娅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拍着安东的身侧。 火焰越来越微暗淡了。 贝洛靠在墙边看着他们。看了一会儿,他轻声提醒道:“剩余的力量基本烧光了……” 泰拉对他点点头,又看向米娅,低声说:“可以了,放开他吧。” 米娅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放手。 突然,安东的身体在她怀中溃散了。 蓝色火焰失去了形体的限制,短暂地蔓延到了地板上和米娅身上,烧了几秒钟,又迅速消失,留下了一地零落的泥土。 这次的火焰确实是蓝色,而不是紫色。是那种能伤到人的火焰。已崩毁的精灵不再具有意识,无法控制力量了。 米娅“嘶”了一声,感觉到了疼痛。 她接触着安东的双手红了起来,就像被过热的水烫到了一样。 仅此而已。 虽然力量外泄了,但由于精灵的生命已燃烧殆尽,这最后的火焰已经不再具有之前的杀伤力。 米娅把头靠在泰拉肩上,两人的表情都很平静。 尤里一张张取回墙上的写生,结束了过于粗糙的幻象。 他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应该出声。 贝洛也没说话,只是轻轻嘆了口气,望向窗外遥远的明月。 第74章 曾如星辉 73-曾如星辉 该离开医院了。很长一段时间,尤里罕见地保持着沉默。 这沉默并不是悲伤造成的,而是源于极为复杂的情绪。 这个“极为复杂”有多复杂呢?具体来说,其中涉及到了四件事,排列出来大概是这样的: 第一,他们失去了安东。其实尤里有心理准备,能救回安东才是奇蹟,救不回来是可预见的结果。 他和安东才刚认识,面对这样的结局,其实他心中并没有太多悲伤,只是有些低落,觉得非常遗憾。 看到米娅与泰拉最后陪伴着安东,他心里也有种说不清的酸涩滋味。 第二,他一直观察着米娅和泰拉的状态,他们很平静,没哭没喊,但他能看出他们非常难过。 正是因为太难过了,他们才会平静,他们可能根本不想说话,连唤起情绪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种情况下,尤里也不好多说什么,无论是表达安慰,还是说点别的活跃气氛,好像都不太合适。 第三,贝洛在和极夜的战斗中受了伤,尤里有点担心,还有点内疚。 他默默復盘这次的经过:我在楼下没遇到什么真正的危险,而贝洛却一个人迎战那么危险的精灵……贝洛说自己伤得不重,但他好像流了很多血,怎么会不严重呢? 最后一点,仍然是关于贝洛的——医院恢復照明后,有些医护返回来查看情况,看到了浑身血迹的贝洛。 她们把他拉去门诊楼,要给他做点紧急处理,贝洛不太愿意去,她们就强调这不算正式看诊,也不需要他付费,只是简单处理一下伤口什么的,如果他想做详细的检查和治疗,还得等明天去普通医院。 医生问贝洛是怎么受的伤,贝洛的解释是:楼里太黑,他不知道怎么就撞破了玻璃,不知道怎么就从楼梯滚了下去,于是造成了这些瘀伤和割伤。 也不知道医生信不信……不信也没关系,反正她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等待医生给贝洛处理伤口时,尤里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家妇婴医院。“贝洛在妇婴医院里接受治疗”——这个概念一旦闯进脑子,他就越想越好笑,越强忍就越忍不住。 但尤里又觉得现在气氛不适合笑,发生了那么多糟糕的事,他怎么能因为这么无聊的念头髮笑呢……可是真的很好笑,贝洛编的那个受伤原因也很好笑…… 贝洛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尤里蹲在墙边,低着头,双手捂着脸。 “你怎么了?”贝洛语气有点紧张。 尤里深唿吸几次,才能抬头好好说话:“没事,我就是……心情很复杂。” 他抿着嘴,面颊肌肉抽动,表情非常扭曲。 贝洛皱眉凝视着他。 尤里决定主动说点别的,分散一下注意力:“米娅和泰拉呢?” 贝洛说:“他们先走了,去护送索菲亚离开,顺便和她的家人汇合,说说后续情况什么的。让他们找点事做也好。” 他回头看了看房间里的医生,压低声音对尤里说:“我们也赶紧走,趁她还在整理东西……不然等会儿她又要问东问西了。” 尤里点点头,搀扶贝洛赶紧离开。 走到灯光比较亮的地方,尤里皱了皱眉,脱下外套给贝洛穿上。 贝洛没有推辞,他确实需要遮住衣服上的血迹。还好裤子颜色深,晚上看不太明显。 第178页 走出医院大门时,尤里的脑子又不受控制了。 无意间,他回头看了一眼医院,看到“玛莉亚妇婴医院”这行字,接着,他想到自己与贝洛的契约亲子关系,大脑里唐突地里冒出了“母子平安”这么一句话…… “啊噗……”尤里突然发出怪声。他把笑声强行憋了回去,憋得气道都要痉挛了。 贝洛走在他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声音。 “你怎么了?”贝洛问。 尤里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嗝了。” “你大口吸气,吸到底,憋住,直到再也憋不住为止。这样能止住打嗝。” 尤里照做了。当然,其实他根本没打嗝。 离开这条小街时,他们看到警车闪着灯汇聚过去。尤里默默感慨,幸好走得及时。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好在附近是繁华商业街,还能叫到计程车。 坐在车上,尤里思绪飘忽,一会儿想着“泰拉和米娅是开车走的吗”,一会又突然想到刚才的“母子平安”并使劲忍笑,一会儿又想着“泰拉能好好开车吗”,过一会儿又开始琢警方怎么理解医院里的事……警方有没有专门调查这种奇怪事件的部门呢…… 夜间道路畅通,他们很快就回到了酒店。 要刷卡进门之前,尤里望向旁边的贝洛,想到贝洛刚才受了伤。 尤里问:“需不需要我跟你进屋一下?帮点忙什么的……你受伤了,可能有点不方便。” “不用,我又没伤筋动骨。”贝洛说。 尤里说:“孩子帮妈妈是应该的,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说啊。如果后半夜有什么情况,随时打我电话,我睡觉不沉,中途醒来也不难受,千万别客气。” 贝洛摇头笑了笑:“我还能有什么情况。放心吧。” 尤里想想也是。上次贝洛施法后都昏倒了,这次并没有,说明他身体情况还可以。 关上房门,贝洛靠在门上,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 一阵眩晕袭来,贝洛差点原地坐下。 他撑着手杖,摸着墙壁,强撑着走到床边。 幸好经济酒店的房间很小,没几步就能走过去,不至于中途摔倒。 贝洛横着平躺在床上,闭了一会眼睛。 再睁眼时,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吓了一跳,然后又迅速恢復了冷静——他进来后忘了插电卡,房间里当然黑。 但窗帘是打开的。只要在黑暗中多等一会儿,就能看清物品轮廓了。 刚才他说自己没事,不需要尤里帮助,这并不是在骗尤里。贝洛自知受伤确实不重,疲劳程度也可以接受。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恍惚。不是因为受伤。 而是因为他目睹那一幕……安东消失的那一幕。 他也经歷过类似的时刻。 当然,他不是在精灵的位置上,而是在米娅与泰拉的位置上。 “奥利亚……”贝洛轻轻念着。 他很久没有念出过这个名字了,现在说出声来,发音听起来有些陌生。 他躺在床上,向上伸出手,能接触到的只有的黑暗中的空气。 很久以前,当他随便朝哪个方向伸出手,叫一声“奥利亚”,就会有一只小小的手来握住他的手。 那个小孩也不问他要干什么,不问他要去哪,只要他叫她,她就会乖巧地跟他去任何地方。 与领养人夫妇见面的时候,幼小的哥哥拉着更年幼的妹妹,两人手牵手站在门前。 领养人夫妇很亲切,他们说既然这对兄妹关系这么好,我们实在不忍拆散他们,所以打算同时领养兄妹两人。 那时贝洛的名字既不是“贝洛伯格”,也不是“伊利亚”,而是还有另一个暱称小名。后来他被普利约维奇夫妇正式领养,才有了法律证件上的“伊利亚”这一名字。 但养父母并没有给奥利亚改名。小时候的贝洛不知道为什么,也从没深想过。 当然,长大后贝洛就知道原因了。因为没有必要。 因为奥利亚是换生灵。而且是已经觉醒的换生灵。 不用害怕识破她的身份,不用担心她对新认识的人进行本能仇杀,她的本能已经被激发过了,不会再激发第二次。 普利约维奇夫妇知道这一点。正是因为知道,他们才决定领养这两个孩子。 他们是“长生果实基金会”的高层成员。通过一系列合法手续,他们把有价值的研究对象拿到了手。 奥利亚是很特殊的个体。她在外表三岁左右的时候觉醒,和其他换生灵横向对比,也属于非常年幼的阶段。 她的觉醒过程比较复杂。当时她身边共有四个人类,四人几乎同时目睹她爆发出非人的能量,都做出了一定的反应,其中最先以语言方式指出异常之处的,是年仅五岁的“哥哥”。 按照通常规律判断,本能仇杀的首要对象应该是“哥哥”,另外三人也有可能被波及。 奥利亚的特殊之处在于,她杀死了另外三个人,偏偏留下了“哥哥”。 死亡的三人分别是母亲、父亲、父亲带回家中的非亲属女性。事发两周后,邻居察觉到异常气味,这才报了警。 第179页 也就是说,在这两周内,房间中只有一个五岁孩童,和一个外表是三岁孩童的换生灵。 他们与三具尸体生活在一起,每天吃干麦片和生的小麦粉。警方发现他们时,能吃的东西也没剩多少了,最多再撑个两三天,五岁小男孩已非常虚弱,三岁女孩却健康得令人意外。 后来警方找人给两个孩子做心理疏导,交谈中得知,孩子们不知道父母已经死了。 那对父母平时也总是瘫倒在沙发上或床上,满身酒气,胳膊上布满针孔,茶几上残留着散发诡异气味的锡纸和各种药品……对孩子们来说,父母天天都这样,只不过这次睡得更久而已。 多年过去,贝洛已经不太记得当年的细节了,但他清楚地记得其中很关键的一点——儿时的他说谎了。 其实他完全明白髮生了什么。他知道父母死了,而且一点也不害怕。 警方和儿童专家竟然没识破这么粗糙的谎言,他自己也很意外。 当年他还挺开心的。那两个人终于死了,父亲带来的陌生人也死了。从此后不会再有人打他了,也不会有人把他关在阳台上了。 幸好有奥利亚这个妹妹在。妹妹保护了他。 但是,奥利亚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好。 单独生活的两周内,奥利亚有好几次差点杀了他,他经常能看到奥利亚释放出难以理解的能量,他不知道怎么办,只会哭,然后奥利亚就不闹了,就会变回普通的妹妹。 后来他们住进儿童福利机构,奥利亚的情况稳定了很多,期间没有暴露特殊能力,也很少说话。 再后来,他们被普利约维奇夫妇领养,来到了“长生果实基金会”,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 “哥哥”成了“伊利亚”,他学到了很多关于异位面的知识,也知道了奥利亚究竟是何种生物。 那时他才意识到,小时候的事有多奇怪。 奥利亚没有杀他,这违反了换生灵的本能,是极为异常的。 在机构内的数年中,奥利亚每年都会出现几次仇杀冲动,其中大部分只是情绪波动,有十一次付诸了行动,导致哥哥受伤,其中还有两次险些真的杀死哥哥。 较为严重的事故发生时,工作人员的救援并不及时,养父母也没有立刻赶来。 之所以哥哥能活下来,都是因为奥利亚主动停止了攻击。 后来奥利亚死了。原因是机构内其他实验体意外失控,引发一系列连锁事故,奥利亚被捲入混乱中,加速了她的人格崩毁。 她很快就失去了心智,失去了人类形态的躯体。她无差别攻击一切事物,也受到其他实验体攻击,最终因伤势过重,形体溃散并死亡。 事故中不仅有实验体死亡,还出现了大量人员伤亡,财产损失也难以估量。由于无法避免社会力量介入,导致了严重泄密,善后工作极为困难复杂。 后来,种种问题引发了高层人员与幕后资本的剧烈震盪,最终导致“长生果实基金会”分崩离析。 发生事故时,贝洛伯格才十几岁,还不太懂那些大人之间的事。 他没有及时撤离,而是在结构受损的大厦内留了很久,苦苦寻找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当然是奥利亚,另一个是他养父母的亲生子,他名义上的哥哥阿尔托——也就是后来的希锡。 最后他没找到阿尔托,只找到了奥利亚。 很多年过去了,贝洛伯格至今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细节。 奥利亚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她先认出了“哥哥”,而且她想杀他。 之后的发展和以前的数次攻击完全一样:哥哥无力抵抗,奥利亚在最后关头主动停止攻击。 她死前倒在哥哥怀里,失去语言能力,只会发出毫无意义的叫声。 奥利亚死前的阶段,模拟出的人类外形大约十岁,比安东小一些。 精灵和人类不同,它们死后外形会溃散,化为灰烬、泥土或液体,溃散的速度存在个体差异。 如果一个人类躺在你的臂弯中逝去,他的体温会维持一段时间,身体也会很沉重,你会继续感觉到他存在于此;而如果你怀抱的是精灵,怀中的重量会陡然消失。 上一秒你的眼泪还能落在她脸上,下一秒,你面对的是一堆怎么看都和“生命”毫无关系的物质。 那瞬间,人的感受会非常复杂,用话语很难形容。 精灵粉碎溶解的模样对贝洛来说并不稀奇,时至今日,他已经见过太多次了。 但精灵崩毁后躺在人类怀中安安静静地离开……这种场面他只见过两次。 当然,他并不想再见到第三次。 平时贝洛会避免回忆往事。如果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就立刻切换思路想点别的,而且切换得很熟练。 但今天不同……今天他无法将奥利亚的模样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贝洛想起了几小时前,极夜在天台上说的那些话: “你还没放弃啊,还在寻找像那个所谓的‘妹妹’一样特殊的个体?找不到的,当年只是偶然罢了。就像网上的宠物视频一样,小狗的叫声听起来像‘妈妈’,但其实它不会说话,声音只是巧合。” “不会是偶然,不会是巧合……” 第180页 贝洛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自言自语着。 “这次也许就不一样了……这次一定可以……” 第75章 防御机制 74-防御机制 尤里洗漱完毕,躺在酒店床上,脑子里非常喧嚣。 经歷了比较刺激的事件后,容易精神亢奋,难以入睡。至少人类是这样的,可能精灵也会吧。 他一会儿担忧,一会儿惋惜,一会儿又想笑,情绪十分割裂。 过了一会儿他又自省:如果是普通人类经歷了今天的事,哪怕不至于到“悲伤”的程度,也至少应该比较低落吧…… 就比如贝洛,贝洛看起来比平时低落。他肯定故意克制了,但尤里还是能看出来。 再不然,即使不悲伤也不低落,至少也不该总是想笑吧…… 想像力真是个坏东西。尤里睡不着,思维信马由缰。 目前他的笑点已经不是“母子平安”了,新笑点是“医护做笔录”。 离开时他们看到了警车,肯定有人跑出去报警了,估计警方查不出什么合理解释,但还是要查一查的。那么,经歷这次事件的医护们会怎么描述经歷呢? 尤里脑子里自动生成了几个新闻内容:“便衣消防员怀抱产妇连续跳楼”“一跛脚男子在妇婴医院接受治疗”“医院门口发现大量呕吐物,经化验发现含有高油高糖,且面团未经发酵”…… 尤里也总结不出来笑点,总之就是觉得好笑……突然他又醒悟过来,在脑海里斥责自己:“别笑了!” 虽然身边没别人,没人会责怪他,尤里还是产生了一种负罪感。今天明明这么糟糕,为什么我总能琢磨出可笑的地方?这不应该吧…… 干躺着会自动胡思乱想,于是尤里决定既然睡不着就先别睡了,起来干点别的,等培养出睡意再躺下。 他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个频道,上面在播动物纪录片。 看了几分钟,他想起包里还有泰拉买的薯片,还剩两包,于是去拿了出来打算吃点。 他已经刷过牙了,现在又吃东西……如果是小时候在福利院里,梅拉老师一定会阻止他、批评他。 现在他可以随便吃,他长大了,没人会批评他了,即使是贝洛也不会管这些,而且他不是人,精灵刷不刷牙其实无所谓,他根本不生病,也不会出现龋齿或口腔炎症。 泰拉买了很多薯片,安东一点也没吃到。薯片要么被尤里吃了,要么是米娅吃了,还有大量撒在了医院地上。 不知道警方会怎么分析满地的薯片……产妇和家属带点小零食很正常,逃跑的时候洒了一地也正常,警方会调查这个细节吗,他们会採集样本去实验室分析薯片吗…… 尤里想像出了一些画面……实验室里,气场神秘的刑侦技术人员穿着白大褂,用看起来很厉害的仪器分析着薯片,分析结果出来了,该人员眼睛一亮,立刻联繫刑警,压低着声音说:“全都是番茄口味!” 尤里“噗哈”一下笑出了声,手里的薯片盒子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他不禁感嘆自己的笑点是不是变得太低了,躺着会胡思乱想逗自己笑,坐起来看电视竟然也会,而且想到的东西更离谱了。 在这短暂的“清醒”时刻,尤里赶紧盯着电视节目,想给自己换换脑子。 纪录片是关于花豹的。这会儿演到的情节是:母豹带了三只幼崽,附近有另一只年轻雄性花豹靠近,威胁着这个小家庭的安全,有一只幼崽走失了,它随时可能被陌生豹子袭击,母豹正在焦急地寻找它…… 尤里看得还挺投入。最后看到母豹成功找到幼崽,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后他突然明白了,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直在琢磨好笑的事。 在看母豹寻找幼崽的情节时,他反而在关注另外两只幼崽。一个是勇敢的姐姐,一个是调皮的妹妹,长得像小猫,眼睛圆圆的很可爱,偶尔做出蠢蠢的动作……他一直在想这些,而不是全程关注母豹如何寻找幼崽。 到最后,母子终于团聚了,他却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坐姿都舒展了一点。 如果他只想看可爱镜头,根本不关心幼崽的命运,又怎么会有这种反应呢? 很显然,是大脑启动了某种防御机制,让他躲开不愉快的部分。 他不用主动去想怎么躲,大脑自动完成了这个动作。 想到这尤里又不禁自问:说“大脑”这个词合适吗,我真的有所谓的大脑吗…… 接着他立刻意识到,又开始了,这个念头也是在走神,也是防御机制在发挥作用。 他站起来,不知该做点什么,无意识地在狭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就像出现刻板行为的动物一样。 这时手机响了,他赶紧去接。 不用看也知道是贝洛。不发简讯也不发邮件,直接打电话,他认识的人里也只有贝洛会这样。 贝洛说:“你过来一下。” “好。” “等等别挂。带上手机,我需要看地图。” 尤里本来还以为贝洛身体不舒服需要帮忙,可是他要地图?他要查什么东西吗? 第181页 还有,他自己的手机里连地图都没装吗…… 尤里去隔壁敲门,门很快就开了。看来贝洛提前走过来了。 奇怪的是,屋里竟然是黑的。尤里第一反应是:他的灯坏了?想让我帮忙去报修吗? 经尤里提醒,贝洛才说自己没插电卡。 尤里非常惊讶,问他是忘了还是怎么,贝洛说刚才一直在休息,知道没插卡,但也懒得去插,就这么放着了。 听了这解释,尤里更惊讶了。 也就是说,从进门到现在,贝洛一个人在黑漆漆的屋里干呆着。 他一向不玩手机,也没看电视,也不睡觉……那他在干什么? 尤里没有说出来。他把电卡插好,去拉了椅子坐在床前。 贝洛问:“上次在泰拉家里,我施法侦测安东去过的地方,在地图上标过很多点位,你还记得吧?” “记得。”尤里说。 “我想起一件事。你把地图打开。” 尤里拿出手机。他心想: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我倒不怕累,可是你今天都这样了,怎么也不睡觉…… 看看现在的时间,确实没到贝洛平时睡觉的时候。他一向晚睡晚起。 不过……他晚睡的时候都干什么呢?他平时不看电视,也不喜欢上网,除了出外勤的时候,难道平时他就像今天一样,在屋里干瞪眼? 尤里很明显地走神了。贝洛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你不舒服。”尤里随口说。 “啊?” “哦不是,我意思是,我没事,反而是你看起来比较累。” “我也没事。打开地图。”贝洛催促道。 他在尤里的手机上拖动地图,找到一个位置。 “你还记得这个点位吗?”贝洛问。 尤里看了看。他记得。当时他们把标出的地点给米娅看,让她回忆有哪些地方比较特殊。 其中一个地点在市区郊外,处在景区以南的荒凉林区里,靠近泰拉所监测的精灵圈。 当时贝洛判断精灵圈那边不紧急,市区内比较重要,一旦出事会很严重。他的判断确实是对的。 回到酒店,贝洛又想起了这件事。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米娅曾对他说起过,安东去过那个精灵圈,是和他们夫妻一起去的,一家人在附近露营过。该地点对安东来说有一定的怀念意义,所以安东在出现人格崩毁后游荡靠近该地点。 从侦测结果来看,安东并没有到达那个精灵圈,也没到达扎过营的位置。 安东为什么在这里停下?如果怀念扎营位置,他应该继续向南走一段。对精灵来说这点距离不算什么,累不着的,全速跑过去也不需要太长时间。 泰拉在精灵圈附近布置了干扰法术,但安东是他的契约子嗣,按说不会受到他法术的干扰。 曾经贝洛认为安东是一个人去的,而现在他知道了,安东并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跟着极夜。 安东没有靠近精灵圈,那极夜呢? 有安东带路,极夜就可以突破干扰法术靠近精灵圈了。假如真是这样,他又要做什么事情呢? 极夜是换生灵,对精灵位面没有感情,总不可能是他突然想去故乡看看吧…… 贝洛把一系列想法说给尤里听,尤里也皱起眉头。 “总之,明天我们过去看看,”贝洛说,“就不要叫泰拉开车了。你想办法从那些什么软体上约一辆车,能送我们到景区附近的就行,最好能过这条河。” “好,应该可以。” “还有,明天你早点起,去米娅家里借用一下厨房,做一些蘑菇圈材料。” “可以。不过我怎么和她说呢?能告诉她我们要去精灵圈吗?” “不说去精灵圈,就说我们要查看极夜可能出现过的地方,提前做些材料备用。” 尤里想了想,问:“不跟他们说真的好吗?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行踪告诉别人?万一我们出事了回不来了呢?起码得有人知道去哪找。” “你就不能想像一点积极的画面吗?” “这怎么不积极了,防患于未然。” 贝洛笑道:“我会和树篱村内的人汇报情况的,也会把行踪和接下来的计划告诉他们。但这事就不要告诉泰拉和米娅了,他们受打击很大,我不想打扰他们。” 尤里点点头,又问:“如果明天又遇到极夜了呢?” 贝洛说:“那正好解决掉他。” 说得这么直白……尤里不禁抿了抿嘴。 “万一不止他呢,”尤里说,“你在医院天台上还遇到了一些被改造过的精灵,数量不少。” 贝洛说:“那些东西不足为惧,连我都能对付它们。如果是你,只靠力气徒手干掉几个也不成问题。” 尤里嘴角一颤。似乎贝洛是在夸他,对他颇有信心,但尤里自己并没感觉到自豪。 “那万一……”尤里犹豫着问,“万一希锡也在呢?” 这次贝洛没有马上回答。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看不出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后,他说:“尤里,你还记得我们去医院保护梅拉老师的时候吗?” 第182页 “记得呀……” “瓦丽娅开车送我们,你一路上跃跃欲试的,我能看出你兴致很高昂,对自己挺有自信。后来我们在金树海调查家神精灵的事,你也表现得不错,行动很果断,也很有判断力。现在你怎么了?完全没自信了?是因为希锡吗,你被他打出心理阴影了?” 尤里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髮。可能真是这样吧。 作为非人生物,他长这么大没生过病,没受过伤,上次和希锡交手后他却在家躺了好多天,是相当难忘的新体验。 但也不完全是这样。 他是有点怕希锡,但并不怕其他精灵。他是怕贝洛再遇到一大群有攻击性的精灵。 上次在金树海,贝洛昏倒了;这次在医院天台上,贝洛虽然没昏倒也受了很多伤,如果不是尤里及时出现,他可能真会从楼梯上滚下来。妇婴医院的医生给他做了些处理,还说让他白天再去普通医院检查一下。尤里觉得他真的应该去,但想也知道,贝洛肯定不去。 为什么每次都搞得这么“极限”?比起取胜,真的不能优先保护自身健康吗? “那你呢,”尤里决定把疑问抛给贝洛,“你不害怕希锡吗?” 贝洛说:“我当然非常不想遇到他。但比起我自己,我更不希望树篱村的其他人遇到他。如果是我,我也许还有一点活下来的机会,要是别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下狠手。” 尤里很想问“为什么”,又犹豫着要不要问。 一般来说在影视剧里,当一个角色无意间说出涉及个人过去的话题,旁边的人应该察言观色,不要贸然追问细节…… 贝洛自己主动解释了一下:“我们从少年时就认识。他对我是‘厌恶’,对别人则是‘不在乎’。就像看着虫子觉得碍眼,随便就打死了一样,是这种‘不在乎’。” 尤里有些泄气地说:“哦……那总之,明天我们去精灵圈附近看看,只能说但愿别遇到希锡吧。” 贝洛说:“嗯,记得早点起,去做蘑菇圈材料。” “放心吧,”尤里起身走向门口,“我帮你关门,你别站起来了。” 尤里离开后,贝洛挪到床头,把床头灯、顶灯又关掉了。 和尤里说了这些话之后,他感觉好一点了,奥利亚的身影也淡去了一点。 大概因为尤里是成年外貌换生灵吧。他意识清明,状态健康,非常像人类,也认同人类的行为模式,目前看来他的稳定度相当高,几乎与纯粹的精灵差不多,而且社会化程度还比纯粹精灵高一些。 又呆坐了一会儿,贝洛决定去睡。现在差不多了,应该可以睡得着了。 尤里回到自己的房间。因为刚才吃了薯片,他去重新刷牙。这是梅拉老师帮他养成的好习惯。 已经满嘴泡沫了,他才意识到其实不刷也没事,他不是人,根本不可能有口腔疾病。但既然已经刷了,那就还是刷完吧。 站在镜子前,他发现脑子里的喧嚣好像缓解了一些。 他主动回忆了一下“医护做笔录”和“母子平安”,仍然能品出笑点,但已经不会笑出声了。 看来那个“防御机制”放松了。 接着他又想到:我总在琢磨笑点,是因为防御机制帮我避免回忆不愉快的部分,那么贝洛呢? 贝洛不休息,非要凌晨聊精灵圈,不能等到明天睡醒再说,或许也是一种防御机制吧。 他一定也在躲避,而且要躲避的东西相当多。他要用其他事务填满自己,把心思稀释到一定程度,才能安然入睡。 第76章 黎明女神 75-黎明女神 感应门滑开,提亚走进大厅。 墙壁围成五边形,中间面积类似宽阔的体育馆,天花板足有五层楼高,最高处有一圈黑色单向玻璃。 提亚调整了一下领子上的麦克风,说:“不多寒暄了,我们直接开始吧。请展示五号实体。” 随着她话音落下,右手侧墙上的门徐徐打开,一个目测七八岁的小女孩走了出来。 女孩灰发绿眼,身穿简单的白色t恤和短裤。刚走出来时她还有点畏惧,很快又露出了安心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走向大厅中心。 相距两米左右时,提亚抬起一只手,女孩立刻停住脚步。 提亚抬起头,环视高处的单向玻璃,说:“接下来的展示中会出现动物死亡的场面,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中途有任何不适,请立刻向身边的工作人员提出,他们会提供帮助。以及,由于我们不可能使用人类参与展示,也不能使用保护动物,所以这次用到的犬只均来自收容所,且全部属于本来就需要进行处置的个体,来源合法,相关手续都已完善,各位无需担忧。” 另一扇门打开了,里面涌出一群各种各样的狗,大约十几只。有几只狗一开门就跑进了大厅,也有的胆子比较小,在门边徘徊。 灰发小女孩朝着狗群走过去。有些狗主动朝着人跑过来,兴奋地吠叫摇尾巴,也有些垂着耳朵,夹着尾巴,紧张地用舌头舔着嘴巴。 其中一只黑色大狗最亲人,它第一个靠近女孩去嗅闻她的手,接着又有几只脏兮兮的小狗凑上去。 第183页 女孩既不害怕,也没有任何恶意动作,只是微笑着抚摸它们。 渐渐,整个狗群都对她放下了警惕,大多数狗都涌上去对女孩又扑又舔,少数特别胆小的蹲在远处。 这过程中,所有犬只都没有靠近提亚,似乎对她非常戒备。 提亚看了一下手环上的时间。 过了三分十六秒。 一只脏兮兮的白色长毛狗倒在了地上。旁边的狗吓了一跳。紧接着,又一只狗倒下了。 接触过小女孩的狗一只又一只倒下。 死法都一样,没有痛苦的过程,没有挣扎抽搐,没有吠叫,上一秒还在顽皮地咬着女孩的t恤向后拽,下一秒就突然倒地死去,身体完全瘫软,就像断了线的木偶。 少数犬只一直没有靠近过女孩,所以还活着。生物的本能让它们察觉到了危险,它们躲得更远,分散逃窜到大厅各处。 提亚又看了一眼时间。 从现在开始计时,整个过程大约用了五分钟。 女孩一个一个追上这些狗,接触它们,抚摸它们。由于这些狗非常紧张,不配合,女孩被其中两只狗咬到了手,但她不哭也不害怕,一点也不在乎受伤,一直保持着灿烂的笑容。 终于,所有犬只都倒地死去了。 女孩的表情有些失落,她轻轻嘆了口气,蹲下抚摸着它们还带有余温的尸体。 提亚再次望向高处的玻璃:“不知各位观感如何。我前面告诉大家会有动物死亡的场面,且实验动物为犬只,也许各位之中有人会担心看到很暴力的虐杀场面……现在大家可以放心了,并没有血腥的东西,对吧。” 她停顿了一下。耳麦中传来了高处房间里的一些反馈。 她点点头,继续说:“在今天以前,各位肯定都阅览过相关文字或视频资料,都对‘异位面类人实体’有一定的了解。‘异位面类人实体’是比较严谨的说法,通常的口语中,大家称之为‘精灵’。今天,应该是大家第一次亲眼看到精灵吧? “据我所知,很多人对精灵有误解,认为它们就是超能力人类,或类似无法管控的凶暴动物。其实不是这样的,它们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动物。就比如现在我们展示的五号实体,它友善,快乐,倾向于自愿服从他人的指示,会在无恶意的情况下导致其他生命体死亡,且不会因此出现悲痛或喜悦的情绪。如果将它类比为人,她到底是善是恶呢?如果类比为动物,它是温顺的还是凶暴的?不能用已知概念套在它身上,对吧。精灵就是这样,它们不符合我们已知的规则,或者说,我们是时候摸索出一套崭新规则了。 “对精灵的研究,是一项还在缓慢开发中的领域。我也知道,面对待开发领域,一定会有人默默估算其价值,判断值不值得深入,看看短期内能应用在哪些地方,也看看长期的科研价值……前不久有这么一件事,有个合作方和我们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向我提了一个疑问——有十个精灵,和十名训练有素、全副武装的特种作战人员,如果让他们去攻坚同一个目标,你认为哪一方的效率会更高? “啊,我耳麦里能听到,有人笑了是吧。对,你们肯定也感觉到了,这是个带点挑衅意味的疑问。但是我竟然没生气。” 耳麦里又有人笑了,提亚也笑着停顿了一会儿。 她继续说:“其实对方说得很好,这个提问很有价值。在这里我要认真回答一下。 “如果攻坚同一目标,且这里指的是我们常见意义上的军事行动,那么很可能是特种作战人员更有效率。如我前面所说,精灵是个待开发领域,它们有着极大的不可预测性。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但是——我听到又有人笑了,对,通常‘但是’这个词后面才是重点——但是,就比如现在,此时此刻,如果我要让一名训练有素、全副武装的特种作战人员来处置这里所有犬只,请问,如果要合法调动该人员,我需要拥有哪些权力才行?我们又需要面对哪些法律问题?这些问题能解决吗?解决起来流程顺利吗?是否有些环节註定无法打通?要面对哪些善后问题?人员是否需要心理疏导?如果后续有舆论问题,我们的公关能力能否应对?” “以及别忘了,现在房间里这群‘攻坚对象’只是一群非保护动物,一群本来就要送去处置的流浪狗。如果‘攻坚对象’是其他生物呢?比如……某种有高智商的社会性生物,比如灵长目的某种……” 提亚抿嘴笑了笑:“我还是不要直接说出来啦。总之,今天我展示的只是冰山一角,它们当然并不是只能做杀手或演杂技,在医疗或能源等领域,它们还有更大的探索价值。这会涉及到很多更深入、更复杂的议题,在这些议题上,在座各位应该比我懂得更多。大家心里肯定已经有了进一步的思考,甚至可能已经有答案了。” 刚才耳麦里还会有一些杂音,比如人们轻声交谈的声音,和提亚轻度互动的声音。现在,突然间声音全都断了。是工作人员故意掐断的。 提亚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些人在相互讨论,他们不希望被听见。 提亚不着急,就静静等着,顺便做点别的事给他们看看。 第184页 她用麦克风唿叫另一频道,叫人打开右侧闸门。 门外是长长的通道,两列身穿橙色隔离服的人员在此待命。 被称为“五号实体”的女孩乖巧地向他们走去,在他们的簇拥下离开。通道的门随即关闭。 接着,又一道门打开,一团浓绿色的东西滚了进来。 这是蕨花,但不是提亚当初採摘的那一株。那株“枝叶”如今发育出了更多分枝,这团绿色就是新的分枝。 绿色叶团在地上抖擞了几下,伸出一双腿,站了起来。 它走到提亚身边,绿叶中伸出双手,扒开浓密的叶子,露出一只大眼睛。 提亚轻声给了几句指令。蕨花点点“头”,走向大厅内各处,开始收拾犬只的尸体。 它很麻利地把尸体聚成一堆,然后绿色的枝叶摇动着,范围扩大,变成了类似海桐球的形状。 海桐球在尸堆上慢慢爬行。每经过一具犬只尸体,尸体就消失在绿叶之间。 虽然通讯暂时掐断了,但提亚知道客人们还在看着。 这肯定会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 待通讯恢復后,耳麦中传来对方代表人员的声音。他使用着很克制的辞令,表示有意愿保持进一步的沟通等等。 提亚对单向玻璃礼貌地点点头,做出最后结语:“西班牙的船在1521年抵达亚洲,挪威探险家在1911年抵达南极,1969年美国人登上月球,我们在今年开始研究异位面与异位面类人实体。这一次我们是世界首个,这一次我们为时不晚。” 之后她叫来其他工作人员,把现场留给了他们。 提亚走进正后方的感应门,关掉通讯,摘掉耳麦,沿通道慢慢向前走。 不远处有个转角,转角后面一片漆黑。 提亚抬起头,看着阴影里的轮廓:“不是说让你去花房等我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极夜瘦高的身体微微躬着,说:“我……我想快点见到你。” “你那件事做得很好,基本顺利,没什么可担心的。你这是怎么了?” “是的,一切顺利……”极夜的声音很疲惫,“但是我,我有点难受,想见你。” 提亚能看出极夜在难受。根据以往经验,极夜一旦出现心情差、身体不舒服、缺乏安全感等等情况,它就会在没必要的时候也释放黑暗,把自己藏在黑暗里,这样它会舒服一点。 极夜是昨天回来的。它完成了任务,将掘尸鬼的死亡吸收归档,全身而退,离开帕利市,回到了提亚身边。 但它并没有表现出圆满完成任务的喜悦,反而恍恍惚惚的。 提亚伸出一只手,极夜立刻握住她的手,将她轻轻拉进自己的黑暗中。 它非常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甚至之前诱导安东的时候,它也经常趴在安东肩上,在对方耳边说话。 提亚柔声问:“是因为遇到了贝洛伯格,所以很难过吗?” “是,但也不全是因为他,”极夜说,“还因为他带的换生灵。” “我明白,”提亚说,“贝洛伯格和那个叫尤里的换生灵相处得不错,肯定会让你有点难受。别想太多了,贝洛伯格是个愚蠢又懦弱的人,不足为惧,没必要为了他伤心。” 极夜咬着牙说:“为什么那个换生灵还在装模作样当人类?快点发疯,我想看他杀人,我想看他狠狠折磨贝洛伯格,我想看贝洛伯格亲自动手杀他,他也没多大力气,没什么本事,只不过会变点戏法,我想看他被烧死,拆掉腿再拆掉手……” “极夜。” 提亚突然叫它的名字,打断了它的话。 黑暗中的红眼睛晃了晃。 极夜沉默片刻,小声说:“对不起。” 提亚稍稍张开手臂。极夜看懂了她的示意,用瘦削的双臂轻轻地拥抱她。 提亚也回抱着极夜的嵴背,抚摸那冰冷坚硬的质感。 “极夜,你的怨恨都是正常的,”提亚在它耳边说,“但是你必须记住,不可以袭击那个名叫尤里的换生灵,这是蛇之子的指示,必须听从,不得忤逆,不得逾矩。” 极夜郑重地说:“好的,妈妈,对不起,我会记住的,我绝对不会擅自去做什么。” 说完后他轻轻松开怀抱,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俯身在提亚耳边说:“但是我听说,希锡上次打伤他了……” 提亚说:“希锡和你们不一样,他有分寸。而且……如果他真的做得过分了,蛇之子也会惩罚他的。” 极夜继续保持着耳语:“妈妈……我很想看他被惩罚。” 提亚说:“想看蛇之子惩罚别人,就要见到蛇之子本人。你害怕吗?敢进浅滩去见他吗?” “我害怕蛇之子,”极夜坦诚地说,“但只要你需要我去,我就敢去。” “很好,”提亚用掌心覆上极夜的面颊,“你是黑夜的孩子,你应该被人畏惧,不必畏惧他人。” 极夜的红色眼睛不再闪烁,光芒收敛了很多。 通道里黑暗的范围也越来越小,最终暗影消退,露出了极夜瘦高漆黑的本体。这说明他心情变好了。 第185页 提亚又安抚了他几句,最后叮嘱他不要再在公司设施里释放黑暗了。这里没人会伤害他,他不需要时刻绷紧神经,如果他总是随便释放力量,反而可能影响实验品们的稳定性,会影响到提亚在做的各种研究。 极夜很惭愧,又道歉了很多次,并承诺一定会控制住情绪。 这一天提亚过得非常充实,身心疲惫。 早晨演算法阵数据出了点小错,她及时去修正;上午去探望最近一批改良实体,确认它们状态良好;中午边吃饭边和助手确认下午的具体安排,午后还作为公司名义上的cto处理了一堆她厌烦的破事…… 接着来到下午,一群“大人物”莅临公司的实验中心,而且来的不是代表,是资助方的高层本人。其中有不少人身份敏感,于是他们採用高级别安保流程,在访问过程中,全程与公司人员隔绝。 这些人的身份到底“高”到什么地步,提亚懒得费心去猜。 她只觉得好笑。他们要亲自来看看情况,否则不够放心;可是他们又连脸都不敢露,生怕泄露不得了的东西…… 都到这个地方来了,结果他们最怕的竟然是泄密,而不是怕死在这里。 要知道,只要提亚愿意,他们是真的会死在这里。当然,提亚目前并没有这种兴趣。 做完了以上所有工作,提亚还得安抚闹小脾气的精灵。 最后终于把精灵也打发走了,提亚慢慢熘达着离开了建筑物。 她穿过办公区,走上景观绿植围成的小路,来到园区内的生活区域,回到属于自己的平层小别墅。 房子外面有一圈树篱,就像树篱村外面那些植物的缩小版。院子里有一棵李子树,树枝上挂着小而精緻的金属片风铃。 树下摆着小桌子,还有一架白色藤编的长躺椅。躺椅上堆着舒适的毯子垫子,有时候提亚会在这里看书。 现在躺椅被占据了,上面歪着一个黑衣金髮男人。 看到提亚走过来,希锡立刻一骨碌翻身站起来,做了个浮夸的行礼动作,把躺椅位置让给提亚。 提亚安然自若地坐下。她故意不说话,看着希锡,等他先开口。 希锡提前准备了茴香红茶,成套茶具摆在小圆桌上。他给提亚倒上一杯递过来,提亚推开了他的手。 希锡说:“听说你的精灵遇到贝洛伯格了。” 提亚露出泄气的表情:“你在这等我,就是想说这个?” “你以为我想说什么?” “这里是拉冬生命工程中心,这里有很多事情值得你关注。” 希锡耸耸肩:“我是个缺乏社会化训练的边缘人,不擅长做正事。听说你的精灵把贝洛伯格打伤了?” “是的。” 希锡重新在提亚身边坐下:“有空陪我聊会儿吗?我想听过程。” 提亚深深地长嘆了一口气,脱掉鞋,把双腿蜷缩到躺椅上面,向后靠住垫子,闭上了眼。 “你怎么了?”希锡问,“身体不舒服?” “我身体很好,是精神不舒服。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如此关心树篱村的人,真是令我厌烦……” 第77章 闲人免进 76-闲人免进 尤里一大早去泰拉家做蘑菇圈材料。泰拉和米娅都在家,两人都脸色暗淡,可能一夜没怎么睡。 三人谁都没提昨天的事,更是全程没提安东的名字。 离开的时候,米娅给尤里装了一袋子食物。尤里大致看了一下,有吐司、烤肠、装在盒子里的鸡胸沙拉、奶酪、新鲜的菠菜饼什么的,还塞了两小盒酸奶。 带这堆东西前往郊外,令尤里产生了一种去郊游野餐的错觉。 米娅还带尤里去了一趟她上班的健身房,拿了个简易的摺叠轮椅给他。她对他说,健身房里可能会有人受伤或身体不适,这是以防万一用的,如果你们接下来要东奔西走,贝洛也许用得上。 贝洛睡到十一点才床。和他自己比,今天算起得很早。 尤里约的车很快就到了。上车后,司机问他们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南郊确实有个名存实亡的景区,很冷清,不好玩,无论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不怎么去,现在的季节也不适合露营,过了河更是连像样的乡道都没有了。 司机言语之中带了点委婉的怀疑,他小心地提出,虽然他不会干涉客人的隐私,但客人们最好别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不然他多少也算参与其中,会很为难的。 尤里解释说不危险,他们只是要拍视频而已。就是那种“在寒冷森林搭建小屋过夜”的视频。 现在网上有很多这种视频,拍摄者搭建防风庇护所,制作简单灶具等等,最后坐在相对温暖的庇护所里,喝着热饮,听着外面的树叶沙沙声,入睡,醒来。 司机犹豫着问:“你们两个……一起去拍吗?” 尤里知道他在怀疑什么。贝洛跛行得很明显,上车前还在后备箱里放了摺叠轮椅呢。司机肯定想问“他也能干这些吗”,但直接问出来又不礼貌。 尤里解释道:“我们拍的是‘行障者独自露营,搭建庇护所’这样的内容,就是很励志的那种,其实不是真让他独自一人,我是助手,但不入镜,确保安全嘛。” 第186页 “那你们还挺厉害,”司机敬佩地说,“你们粉丝多吗?” “不多……” “你们帐号是什么,我下了班去关注一下。” “啊……呃,公司不让说,”尤里快编不下去了,“不让通过这种方式说。” “还有这种规定啊……”于是司机也没再多问。 对话期间,贝洛一直微微眯眼盯着尤里,目光中融合了悲愤与屈服,形成了一种非常复杂的力量。 尤里用余光感觉到视线,于是一直偏着头,躲避贝洛的凝视。 司机最远只能开到有公路的地方,再远就无法行车了。 于是尤里再一次用轮椅推着贝洛,走在没有名称的狭窄道路上。 郊外,林区,轮椅,这些元素综合在一起,令尤里想起了去金树海的那次。 还有一个元素也很像那时候:尤里本想干完正事在附近旅游玩耍,结果没玩成。这次多半也是。 虽然贝洛说会留时间去首都那边逛逛,现在他也没反悔,但尤里觉得多半是去不成了。 即使最后有时间去,贝洛也不一定有精力去逛。尤里已经默默放弃了。 这里的路有一点比金树海好:都是平地而不是丘陵,路上没那么多高低起伏。 走了二十多分钟,周围树木愈发茂密,道路开始没入林区。 贝洛对照了一下地图,之前安东就差不多走到了这附近。 继续深入,按说应该越走越荒凉才对,可是前面不远处……竟然出现了一排帐篷? 是蓝色充气帐篷,类似救灾用或行军用的那种,每隔几米就有一个,排布范围相当广。 尤里问那是什么,贝洛也不知道。 根据泰拉从前的说法,这一带应该没有人,只有泰拉定期来。林业人员偶尔也会出现,但他们并不会驻扎在这里。 这时,其中一个帐篷的门帘打开了,里面出来了三个人。 三个都是高大的男性,戴着黑色弯檐帽,身穿训练服和轻型作战背心,远看很像军人或特警,但走近看就知道,他们的衣服上并没有肩章臂章等标志,只有背心和帽子上有白色图案标志和一行小字。 从小字的大致用语来看,这是一家私人武装服务公司的名字。 尤里以前听说过这种企业,今天是第一次见到。 “下午好,”其中一人主动走过来说话,面带微笑,态度还挺友善,“两位朋友,你们要去哪啊?” 贝洛问:“前面怎么了?” “没怎么,但你们不能往前走了,前面是私有领地。” “私有领地?”贝洛惊讶道,“怎么可能?” 且不说安东刚来过,泰拉在不久前也提交过关于此处精灵圈的监测报告。 他可以远程监测稳定性,但必须亲自到场才能提取详细数据。 泰拉不可能在这种事上撒谎,也没必要撒谎。 那名安保人员说:“唉,我懂,你们以前来过对吧?最近不行了,有公司买下了这片林地,前几天刚交接好。” “公司?什么公司?”贝洛问完,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名词。 他直接问了出来:“是……拉冬生命工程中心?” 安保摊开手:“这就不是我们该聊的话题啦。” “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不干什么,我们是安保人员,不是林权所有者。” “我当然是问买下林地的人要干什么……” 安保耸耸肩:“不知道。反正大概就是做一些开发呗,还能是什么。我们的工作就是驻守这里,从现在起,就不能让无关人员进入了。” 接着,他指着贝洛与尤里来的方向比划了几下,说了个距离的数字。 他说:“其实你们已经进入私有领地了,真正的区域比我们驻扎的范围更大,僱主不想太高调,还特意让我们往里面缩了点呢。” 贝洛低头沉默。 泰拉的监测法术平稳运行着,没有被破坏的迹象,他们都觉得一切如常。 出行之前,贝洛预想过有可能遇到危险的精灵,甚至可能遇到希锡或者提亚……但他从未想到过现在的局面。 挡在他们面前的不是精灵,而是人类,不是像他这样的施法者人类,是有武装的普通人。 面对这种情况,尤里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他很想发点什么言,又怕自己脑子搭不对弦说错话,于是他一会儿看看对面的人,一会儿盯着贝洛的头,一会儿又看着挂在轮椅后的背包,简直把“欲言又止”这个词写在脸上了。 安保人员也注意到了他们的背包。尤里背着一个,轮椅后面还挂了一个。 他主动跟尤里搭起话来,问他要去森林里做什么。 尤里也来不及多想,就说了刚才和司机说的同一套说辞——去拍露营视频。 看到贝洛的身体情况,安保也提出了和司机同样的疑惑。于是尤里继续用“拍摄行障者露营的视频”来解释。 这时另一名安保走近上前:“哈,我看过那种!一个男的在贝加尔湖旁边的森林独自露营什么的。还有人特意挑下暴雨、下大雪的时候拍。” 第187页 尤里鬼使神差地跟了一句:“但我们绝对没有造假。” 贝洛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几名安保大笑起来。看样子他们已经相信了这套说辞。 贝洛轻声说:“那……好吧。既然不能往前走,我们回去吧。” 尤里弯下腰问:“就走了?真的吗?” “不然还有什么办法?走吧。” 走得够远之后,贝洛查看地图,确定他们已经来到法律上的私有领地之外。 贝洛说:“尤里,你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看附近有没有其他人或精灵。” 尤里自认为侦察能力很一般……他的感官确实比人类灵敏,但也没灵敏到能当生物探测器的地步。 他尽量静心观察了一阵,说附近应该没有别人。 贝洛点点头,指示尤里找个更隐蔽些的角落。 于是尤里推着贝洛离开小路,藏在树丛深处。 贝洛说:“你用精灵能力进去看看。” 尤里问:“我……可以吗?” “不是真的进去,是让一部分力量进去,类似利用穿堂风观察室内的那种方式。‘穿堂风是仙灵的眼睛’,你这次只让‘眼睛’进去。” “但这里没有房子,是林地,怎么找穿堂风?” “你是不是傻,没有房子的自然环境更适合精灵,不需要特意找穿堂风。” 尤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作为换生灵,他并不是很擅长利用风。有些精灵或换生灵就非常擅长,他们先驱使一部分力量随风进入特定范围,在这过程中,自己的本体也可以一起进入,而且行踪非常隐蔽,效果如同隐身雾化再出现;尤里也练习过,但在一般情况下,他只能驱使一部分力量,几乎无法直接移动自己的身体,如果非要移动,效果就是他破门闯入,而不是用隐秘的方式移动。 小时候那次比较特殊,他藉助穿堂风来到了杜桑爷爷身边。但如今想起来,他不确定自己是只有“眼睛”进入了,还是身体也移动了。毕竟那时候他还未觉醒,不懂这些。 “我尽力试试,”尤里说,“不过我到底要找什么?有没有具体目标?” “找人类,”贝洛说,“除刚才那些安保人员之外,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别的人类。” “人类?”尤里有些疑惑。 “嗯。如果有精灵与精灵圈产生互动,泰拉就会侦测到……但如果是人类穿过精灵圈,法术反而侦测不到。” 尤里绕到轮椅前面来,惊讶地看着贝洛:“真的吗?如果是人类,反而能随便进出?” 贝洛沉着脸点头:“就像刚才,如果是精灵阻挡我们,我们可以想办法闯进去,但面对的是人类,我们就无能为力。我们并非故意不监测人类,而是根本无法监测。人类是本位面原生生物,和野兽、植物一样,本来就没有异常波动。” 说到这,他无奈地笑了笑:“有些事情科技能做到,法术反而做不到。动态感知仪器和摄像头能监测到人类,但我们没法这么做。” “为什么没法做?”尤里问。 贝洛嘆气道:“因为违法。拿这片森林来说吧,这里是有护林员定期巡查的,你不能随便装东西。别的地点也同理。” 尤里问:“这方面不是有瓦丽娅帮忙吗?” “瓦丽娅只是普通警察,又不是总理或者大法官。” “那……如果是特别荒凉的地方呢?根本没人去过的那种地方,在那里安东西也违法吗?” 贝洛说:“如果真的从来没有人去过,也就没有监测的必要了啊。唉,其实正常情况下人类是找不到精灵圈的,除非是被引诱进入,或者是被绑架的,就比如那些失踪的婴儿或儿童。如果是这样,他们旁边肯定还有个精灵,我们可以监测精灵。而且凡是在监测之下的已知精灵圈,附近都布置了感知干扰法术,法术能覆盖附近的一定范围,你可以理解为就像信号基站……这种法术对精灵和人类都有用,按说足够防止人类误入了。” 尤里感嘆道:“也对,我懂了。不过……还真是有点惊讶。” “惊讶什么?” “原来你们也遵守法律啊……” “当然了,我们是互助会,又不是义大利黑手党。” 尤里在心里偷偷说,其实你们有些时候还挺像黑手党的……当然,只有好的地方像,不包括黑手党坏的地方。 也不是像真正的黑手党,尤里并没见过真正的;他们主要是像电影里那种,比如很神秘、手段凌厉、在主业之外还有其他资金来源、重视家庭、尊敬年老成员、会重组出新的家庭辈分、成员之间有一种介于亲人和同伴之间的微妙关系…… 看尤里的样子,贝洛就知道他又在发散思维了。 贝洛决定不问他在想什么,继续说正事:“你要注意,精灵在利用风的时候,只能观察特定小范围内的东西。如果是在建筑物内,通常就是只观察某房间或某楼层;在野外,就需要你主动专注于特定范围,不能漫无目的,更不能把观察范围扩得太大,那就反而什么也观察不到了。你要集中精神,直接前往精灵圈所在位置,不要被森林里其他细节干扰。” 第188页 “噢,好的,我会注意的。” “还有一点,不要与任何人或精灵互动,也不要试图说话和移动物品。记住,你只是去侦察的,快去快回。” “好。” 尤里做好了准备,卸下背包,为贝洛固定好轮椅,把助行杖递给贝洛让他拿好,以备不时之需。 然后尤里在树丛中蹲跪下来,闭上眼,感受拂过身体的微风。 身体产生了一种很熟悉的感受,有点像上次在浅滩里寻找出口的时候。 他做得比想像中顺利。很快,他的意识跟随着草木的气息,一点点向密林深处渗透。 第78章 北风 77-北风 尤里的意识在林间飘荡着。这个精灵圈附近存在感知干扰法术,法术是泰拉施展的,尤里也会被影响,所以他不是靠“感知”来接近精灵圈,而是靠事先看过地图,记住了目标位置。 他“回到”了刚才被拦下的位置,看见了排列密集的一个个帐篷,无声无息地穿过了安保人员的巡逻线。 人们当然看不见他,因为他的身体还留在原地,只是用“眼睛”一路深入。 使用这种能力的时候,尤里的五感比平时迟钝。他能看到一路上的画面,但听觉、触及、嗅觉等等都变得很模煳,连视野也有种虚幻感,就像在做清醒梦。 越是不停地到处观察,做梦的飘忽感就越严重。尤里想起贝洛的叮嘱:不能盲目观察太多内容。于是他赶紧集中注意力,控制自己的视野范围。 没过多久,尤里找到精灵圈了。 他本以为会更费功夫,没想到它比想像中显眼得多。 远远看去,那只是树林的一部分。其中五棵树比较特殊,它们都是年轻的银杏,两两之间距离基本相同,围成圆圈,圆圈之中落满了金灿灿的叶子。 这就够显眼了,不仅如此,五棵树外面还围了一圈黄色警示带,外加一圈伸缩隔离栏。 警示带和护栏当然不是泰拉布置的。树篱村的人会尽量隐藏精灵圈,而不是把它加倍暴露出来。 贝洛叮嘱尤里寻找人类,尤里大致看了看,暂时没看到熘达的人,但看到了更多帐篷。就在距离精灵圈不远的林间空地上。 和安保人员住的那种差不多,好几个连在一起,都是比较大的救灾帐篷。里面肯定有人。 尤里靠近帐篷观察,发现所有帐篷都没有窗,使用统一出入口,是双层结构,有一段缓冲区,拉链闭合得死死的,所有边缘接缝也都密封得很好。 明明是软质材料的帐篷,效果却等同于关门关窗的房子。没有穿堂风,尤里无法进入。 正在尤里思考怎么办时,有人从里面出来了。 他们先进缓冲区,关闭内层,再打开外层,行事十分严谨。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领导模样的中年男子,身穿便服夹克,挂着像是工作证的胸卡,他身后跟出来五个“人”:四名穿统一服装的警卫,围着中间的一个灰发的“人形生物”。 之所以尤里脑中冒出“人形生物”这个词,是因为那灰发生物显然不是人,但也不太像精灵……至少不像尤里见过的那些。 大多数精灵与人类形态相似,体格也相似,而这个灰发生物非常巨大,就像把三四个普通人捏合在了一起那么大。 它不是高,也不是身体肥胖,而是呈现出一种异常的肿胀与巨大。它的头颅与四肢只是略有些胖,躯干部分却肿大得不符合规律,身体上看不出性别特徵。 严格来说它并不是“走”出来的,而是在地上用四肢爬行,动作竟然非常轻巧,和普通人步行的速度差不多。 尤里把注意力集中在这生物上,一开始视野不太清楚,他稳了稳心神,慢慢试探,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焦距,看清了它的脸。 太噁心了,这是什么啊……看清之后,尤里心里只剩这个想法。 那东西根本没有像样的脸。它的眼睛挤成一条缝,鼻子很小很塌,好像没有软骨,至于嘴巴……那是最诡异的部分:它没有下颚,上唇和脖子连在一起,形成一个黑洞。 这样的黑洞,令尤里想起了安东死前的眼睛和嘴。他觉得更不舒服了。 贝洛在天台上遇到了很多畸形的精灵,极夜说它们是残品、消耗品……那么眼前这个生物,恐怕也是同样的东西吧。 不知道它是否也属于残品,还是属于所谓的“合格产品”。 人类们把那生物带到了银杏树边。在中年人的示意下,警卫打开伸缩隔离栏。 接着,他们用语言和枪枝驱使着灰发生物,让它靠近精灵圈。 看到这里,尤里本以为他们要将它赶进精灵圈。他正在想“他们是要把它送回老家吗”的时候,令他更加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灰发生物趴在两棵树之间,它没有接触到中间的金色树叶。 它伏低身体,浑身开始颤抖蠕动,片刻后,他的喉咙缓缓变粗,面颊被撑开,黑洞洞的“嘴巴”扩张得更大,嘴里面出现了黑色的毛髮。 不,不是“毛髮”,是黑色头髮。 那是人的头顶。 尤里差点叫出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叫了没有……按说他的本体不在这,应该叫不出来吧。 第189页 头顶,整个头颅,然后是肩部,躯干……一个人类,从那生物的“嘴”里慢慢出现了。 那个人闭着眼,身体蜷缩,看起来无知无觉。他并不是自己爬出来的,是怪物挤压喉咙肌肉,一点点把他弄出来的。 怪物的这种动作很难形容……似乎也不能用“吐”来描述。 要说这场面最像什么……其实最像在分娩。 只不过母体不是人类,使用的不是产道,娩出的也不是婴儿。 人类的身体全部出来后,他落在了成堆的银杏叶上。看起来像外国人,棕色皮肤,身量不高,面相比较年轻,留了点小鬍子。 他掉在叶子上,身体缓缓下沉,就像正在陷入流沙。 灰发生物继续抽搐着,“嘴”里又出现了下一个头顶。 这次出现的是女性,东亚长相。尤里辨别不出她是哪国人,也看不出具体年龄,反正肯定也是年轻人。 第一个人被叶子埋了一半,第二个人也开始下沉。 灰发生物还在蠕动,嘴里还有第三个头顶。 尤里想辨别这些人是死是活,但视野怎么也拉不过去,看不清。 忽然,他想到了前不久伊夫市发生的事——家居广场里一群人误入新出现的精灵圈,有好几个人进入浅滩后一去不回。这些人是活着失踪的,不是被精灵杀死后带走的。 照此来看,眼前这几个人大概率也还没死。 那么,是不是应该救他们? 尤里不知所措。 贝洛叮嘱他只侦察,不要与任何人或精灵互动。可是面对现在的情况……真的可以无动于衷吗? 就算要救人,到底应该怎么救?应该现在立刻结束观察,回到身心合一的状态,闯越外面的防线,全力奔跑过来……和这些人战斗吗? 尤里估量着:我能打败这个灰头髮的巨大生物吗? 也许能。它看起来非常笨重,会服从人类,不太像能战斗,而且一看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那……持枪的人类呢? 精灵不怕小口径枪械,但会怕重火力武器。如果头颅或脖颈的结构被完全破坏,那就必死无疑。 不过,人类的反应一般比较慢,他们不一定能打中…… 要攻击人类吗? 以前贝洛说,如果你真心想伤害某个人,并愿意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那你就可以动手。 现在的情况算是可以动手吗?我发自内心想伤害这些人吗? 尤里辨别不出来。 凭第一直觉,他当然想救那些昏迷的人,但他判断不出持枪的人到底算不算“邪恶”。 万一他们其实在做某种好事呢?万一只是我无法理解呢? 在千思万绪中,最终尤里稳稳抓住了其中一个念头:去求助贝洛。 对啊,以前不是已经想好了吗?在我无法判断的时候,只能让贝洛替我做抉择…… 随着各种念头乱窜,尤里的专注力下降了,视野开始漂移、模煳。 他再次尝试集中精神,视野却很难移动,只能集中在下沉的人类身上。 现在一共有四个人了。灰色生物正在“吐出”第四个,不知道它身体里还有没有第五个。 看着这一幕,尤里心中响起一个清晰的声音:来不及。 即使我立刻身心合一,回到贝洛身边,争分夺秒说清楚事情,让他快速思考,给出指示,我再全速赶回来……也来不及。 这会儿,金色树叶已经几乎吞没了第一个人,他只剩一只手臂在外面了。如果不立刻把他拖回来,恐怕就来不及了。 于是,森林中突然掀起一阵狂风。 帐篷布与树木簌簌颤抖,枯黄色与金黄色的叶子交织在一起,如暴雪般飞舞。 持枪的四人吃了一惊,立刻把领导模样的中年男子护在中间。 “是精灵?”那人喊了一声。 尤里突然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在身心分离的情况下,用精灵的力量影响了现实环境。 对他来说,这是很新奇的体验。 在之前的种种行动中,他见过别的精灵这么做。比如深秋藉助穿堂风闯进亚歷山大家里乱翻,还试图拖走做客的女孩,那时她并未使用真实身体。 尤里也练习过,但很少能成功。 念头清晰之后,他就想再尝试一次。可这次有点难。 视野还未稳定,他突然被一股力量推开了。 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成了一堆落叶,被极为强劲的风从地上掀起来,失去形体,失去平衡,被冲散飘到数十米外。 那股力量来自视野没看到的方向,它不像是风,更像一把巨大的镰刀,能把空气和森林一起噼开。 幸好尤里现在是身心分离的状态,如果他本人在这,不知道后果又会如何…… 等等,巨大的镰刀? 这个念头闪过后,尤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视野震盪得厉害……他用尽全力,朝那股力量所在的方向看去。 一个浅色的身影,从有缓冲区的帐篷里走了出来。 苍白的皮肤,垂到小腿的白色长髮……与从前不同的是,她现在不再只用长发遮盖身体,而是穿上了浴袍一样的简单衣服。 第190页 “深秋?” 尤里觉得自己叫出了名字,也许没有。 他大脑一片空白。 深秋面无表情,虽然看着这边,却没有与尤里对上目光。 她似乎看不到他,但能察觉到他的气息。 她凭感觉沖了过来,尤里下意识躲避,又飘忽忽地控制不了自己。 在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下,他感觉到自己在溃散,无法再维持身心分离状态了。 尤里倒抽一口凉气,睁开了眼。 他还蹲跪在树丛后,犹如噩梦初醒。 面前的轮椅是空的。尤里侧头一看,贝洛从轮椅上站起来了,正在几步之外警戒着。 树林深处吹来了一股凉风。 不是今天时大时小的拂面微风,而是会送来寒流的北风。 尤里顿时嵴背发凉。皮肤上像人类一样起了鸡皮疙瘩。 尤里朝贝洛一头冲去,左手抓起背包,右手提起贝洛,扛在肩上。 “怎么……”贝洛连话都没能完整说出来,就被扛着狂奔而去。 来不及解释了,深秋要来了。 尤里可以利用风来观察和追踪,深秋当然也可以,而且她更熟练。 在刚才的短暂见面中,尤里能够确定,此时的深秋绝对不正常。 这不是曾经那个善意又调皮的深秋。 尤里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上次他和深秋交过手,还侥倖占了点上风,因为那时的深秋很正常,可以沟通,也没真想和他拼命。 此时的深秋完全不同,浑身散发着迫人的杀意。 如果与她正面交锋,绝无和平收场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上次他们交手时和贝洛相距较远,无论结果如何,贝洛都不会被深秋的大范围斩击波及。 这次不同,深秋追过来了……尤里能感觉到,凛冽的北风一直追踪着他,紧咬不放。 深秋的斩击迅捷而锋利,以贝洛的身体情况,是不可能及时躲开的。 尤里只好用全力奔跑,甚至没想好应该逃向哪里。 他祈祷着,希望深秋能放弃追踪。也许深秋身上会有某种限制?也许她在看守什么东西?也许她得及时回去,不会一直追……但愿不会吧……但愿她不会离开精灵圈太远…… 尤里越来越怕。他知道自己的速度挺一般的,只是比人类厉害而已,据说还不如派利文。 这样下去,他们真的能逃掉吗……深秋可以远距离放出巨大的斩击,他甚至判断不了她何时动手…… 忽然,尤里察觉到贝洛在动。他的余光看到寒光一闪,同时,有股血腥味飘了出来。 贝洛保持着被他扛在肩上的姿势,拔出尖刺,取血完毕。 尖刺上的血液形成了一股薄雾,雾气范围不大,仅能笼罩他们两人。 被人扛着跑很难受,肚子顶着肩膀,颠来颠去,贝洛根本说不出话,也没法给尤里解释这是什么法术。 但不用他解释,尤里自己凭直觉看懂了:好像是某种切断追踪的法术。 虽然看不见深秋,但尤里能感觉到后方的压迫感在迅速减弱。北风乱了方向,最终逐渐消失。 尤里不敢掉以轻心,又继续狂奔了一段。 不知不觉,他已经跑过了通向景区与市区的桥,再继续向前能找到公路了,甚至能找到公交车站,路过的人或车也越来越多。 这里晴朗无风,寒意完全消失了。 深秋没有继续追上来。也许是被法术影响,跟丢了,也许是主动回去了。 尤里终于把贝洛放了下来。贝洛捂着肚子瘫坐在地,半天说不出话,尤里也呆呆地站着,一时缓不过劲。 休息了好一会儿,还是贝洛先开口:“怎么了……是另一个精灵吗?” 尤里想摇头,却不知不觉在点头。 他想说里面真的有人类,想说遇到了深秋,想说他逃跑了……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莫名奇妙的“对不起”。 看着尤里的脸色,贝洛一手拉着他借力,一手撑着拐杖,艰难地重新站起来。 他用力捏捏尤里的肩膀,试图把尤里的思绪稳在当下。 “没关系,”贝洛柔声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慢慢地告诉我。” 第79章 耳语 78-耳语 一天的课程结束,阿波罗回到学生公寓,手机响了。 看到来电人的名字,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竟然是卢卡? 他赶紧接通电话:“卢卡!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问:“你好,是菲利&mdot;巴斯塔同学吗?” 这不是卢卡,是成年女性的声音。她问到的是阿波罗的本名。 突然听人叫自己的全名,阿波罗有点不习惯。平时他很少用到本名,树篱村的人都叫他阿波罗,同学都叫他小贵宾。 阿波罗回答“是我”之后,对方也做了自我介绍。她是伊维卡——卢卡的母亲。 她在卢卡的手机上看到了很多来自“小贵宾”的信息,但因为前一阵子她状态不好,没有及时回復。为此她向阿波罗道了歉,还感谢他如此挂念卢卡,也感谢他能做卢卡的朋友。 阿波罗赶紧问卢卡怎么样了,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第191页 令他难过的是,从伊维卡吞吞吐吐的态度来看,卢卡的情况大概是不太好。 想想也是,如果卢卡恢復好,就应该是他亲自打来电话,而不是他妈妈代劳。 伊维卡说卢卡和之前比还是好了很多的,能靠着垫子坐一会儿了,也能吃固体食物了。 阿波罗心里发沉。原来这就算“好了很多”吗…… 也就是说,卢卡只是醒了而已,仍然不能自理,甚至之前只能靠营养剂或流食活着。 阿波罗鼻子越来越酸。他慢慢从床边滑下去,坐到地板上,蜷着身体,浑身使劲绷着,防止自己哭出来。 他认为不能哭,至少不能给卢卡的妈妈听见。 他不是受害人,不适合哭鼻子。 甚至,正因为他疏忽大意才导致了情况恶化……虽然从没有人这样责怪过他,但他给自己的评价就是如此。 这时,伊维卡说到了打这通电话的原因: 她和卢卡不会再回伊夫市了,在伊夫市的房子还未到租期,她把钥匙交给了瓦丽娅保管。瓦丽娅非常热心肠,说要找几个人帮她均摊剩余的房租,让她减轻经济压力,搞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卢卡手里还有一把钥匙。起初伊维卡把它忘了,上周才在卢卡的物品里看见。同时,她看到了阿波罗发的一条条信息,于是她生出了个念头,想把这钥匙交给阿波罗。 她说,如果阿波罗在房子里看到什么想要的东西,可以直接拿走,留做纪念品也好,能派上点用场就更好,也免得白白浪费。 前两天她已经把钥匙寄出了,可能今天或明天就能寄到伊夫市中学。 阿波罗眼睛发亮。他很愿意接收这把钥匙。 倒不是因为想拿东西,而是他从中感受到了强烈的被信任感。 收下钥匙,他就可以藉此和伊维卡保持联繫。也许再过几周、几个月……卢卡早晚会恢復得更好,那时他一定要及时得到消息,他还想去见见卢卡。 挂了电话后,阿波罗立刻去公寓信箱查看,目前邮件还没到。 这一晚上他都有点心神不宁,书也不太看得进去,睡觉也不怎么踏实。 次日上午的课程结束后,他终于踏实下来了——邮件到了。 是用文件袋寄来的,里面不仅有钥匙,还有一封不长的信,是伊维卡写的,基本就是一些感谢的话语,还附上了两张照片,是近期的卢卡。 卢卡靠在摇起来的床头上,手上打着吊瓶,眼睛睁着,但没看镜头,有点呆滞。 从前卢卡是个稍微有点胖的小孩,现在他瘦了一大圈,甚至比阿波罗还瘦,脸完全不圆了,脖子细细的,宽松的病号服下能看到锁骨。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是卢卡,阿波罗都要认不出他了。 下午放了学,阿波罗决定立刻去卢卡家。 上次关于精灵的事件平息后,阿波罗没有参与任何讨论或善后。 明明事情的开端与他有关,后续他却一点忙也帮不上,这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现在他非常想重新建立自己与卢卡的联繫。哪怕一时没有具体目的,他也想去卢卡家看看。 到了公寓楼里,阿波罗没有立刻靠近户门。因为他远远看到有个中年在门口徘徊。 那不是树篱村的人,也不太像警察。 等了一会儿,门开了,从里面打开的。 里面的人和中年人打招唿,寒暄了几句。阿波罗听到了熟悉的嗓音——这个是树篱村的人! 这人叫武拉德,是安娜的舅舅。阿波罗和他不太熟,仅仅是认识而已。 武拉德是互助会正式成员,经歷过易物仪式,但能力不强,据说付出代价也不大。他很少出外勤,一般负责维护村里的防护术。 阿波罗藏在楼道拐角,没有现身。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藏起来,可能只是出于直觉想这么做。 听那两人谈话得知,原来中年大叔也不是什么可疑人士,他是这套房子的房东。而且他是个挺有规矩的人,房屋出租期间,他不会随便进屋,自己也没保留钥匙。 最近有了新情况,有人希望购买这套房子,而且给出的价格非常美好。房东也说明了还在出租,对方表示可以带租购买,出租期间他们不会打扰房客。 这事当然要告知租客。伊维卡和卢卡都不在,武拉德自称是伊维卡的朋友,最近替她打理房子。 房东感慨伊维卡朋友还挺多,一会儿一个朋友,都来帮她打理房子,人缘真好。 谈话间,武拉德一直在打听买家的身份,房东对此没怎么保密,知道的就说,但他知道的并不多,从已知信息里听不出什么异常。 后来武拉德走出屋子,锁上门,和房东慢慢走远了。 房东家也在这栋公寓内,大概他们想换个地方慢慢聊。 他们离开后,卢卡从楼道拐角探出头来,确定周围无人,才靠近卢卡家门口。 这情况……和阿波罗知道的不太一样。 受託保管钥匙的是瓦丽娅,瓦丽娅把钥匙给了互助会的人。房东提到过,有不止一个人来“帮忙打理房子”……锁上门还不够吗?还要派人轮流看守?屋里到底怎么了? 上次蕨花事件中,蕨花开掘了好几个精灵圈,有在其他城市的,有在郊外的,有在家居广场里的,如今它们都已经消失,家居广场早就正常营业了。 第192页 难道卢卡家里情况不同?可是这不合理呀…… 阿波罗已经把钥匙插入了锁孔,这时才开始犹豫要不要进去。 他权衡了一下风险:今天守在这的人是武拉德,这个人的魔法不怎么厉害,而且他可以短暂离开,不需要时时守在屋里,这就说明屋里的事物虽然需要人看守,但并不会特别危险。 连武拉德都可以参与这件事……那就说明,像贝洛、佩伦,还有卡戎这样的人们,他们肯定也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显然树篱村的“大人”们在隐瞒一些事。阿波罗这样的“小孩”是被排除在外的。 也可能和年龄无关……也许因为他是预备成员,还未经歷易物仪式。 那……尤里和派利文知不知道呢? 这些日子卡戎又总是不在家,但派利文一直在。派利文从来没提过这些…… 思索的同时,阿波罗已经打开了门。 他按照学过的方式,打开门缝,侧身快速进入,快速关门。这样能减少空气流通,把出现穿堂风的危险尽可能降低。 室内摆设没什么变化,客厅茶几上多了两瓶水和速食炒面盒子,大概是武拉德的晚餐。 阿波罗一眼就看到了卢卡的房间外的蘑菇圈。 门板上、门前地上、两侧墙壁和天花板上都有,字符写得很密集,是那种非常复杂的蘑菇圈。 阿波罗走近些去观察。门周围的蘑菇圈挺特殊的,含有一部分引导型符文,同时又作用着感知干扰成分,其中束缚成分最少,但也有一些,应该起不到真正的束缚作用,而是用来增加稳定性,类似风帆周围的绳索。 通常情况下,如果在野外发现天然蘑菇圈,只要在周围设置感知干扰类蘑菇圈就行了。遮蔽法术也属于感知干扰的一种。 用到这种复杂法术的情况很少见……据阿波罗所知,出现过类似情况的地方只有一个: 树篱村内,小山顶上,红李子家祖先留下的石制大屋。 每年一月七日到十四日,人们将此时段称为“更迭之日”。在此期间,石制大屋内会浮现出天然精灵圈。 这个精灵圈很特殊,它是知晓者用过的精灵圈。 知晓者进入它,通过它走进浅滩,来到与人类位面仅一步之遥的地方。 每年日期临近时,树篱村互助会的人们就在大屋周围布置蘑菇圈。他们用的就是结构复杂的多重作用蘑菇圈,和卢卡家里这个是同一类。 普通精灵圈和知晓者精灵圈是不同的,而且互助会有办法分辨二者。分辨方法很简单粗暴——就是稍微进去一下,看看“浅滩”的模样。 在做好防护的情况下,轻度进入“浅滩”并不危险,通常可以安全返回。 普通精灵圈的“浅滩”会呈现出纯粹的自然风貌,比如森林、戈壁、海滨等,而且形态荒僻原始,无人工物品,无修造痕迹。 知晓者使用过的“浅滩”会出现少量人工痕迹,比如草地或森林里铺有小路,山地上出现台阶,暗处出现篝火或火把等人工照明等等。 也就是说,卢卡家的精灵圈还没消失,蕨花没死,而且根据互助会判断,可能有知晓者来过,用过这个精灵圈。 可是……这不正常啊! 阿波罗站在卢卡房间门前,身体一动不动,心里七上八下。 根据他学过的知识,知晓者只会在每年的“更迭之日”期间出现。现在是什么情况……知晓者换了个时间出现?还是出现了新的知晓者? 不论哪种都是大事,但树篱村里人们一切如常,没人提起过。 当然,肯定不是真的没人提,而是没人告诉过阿波罗这样的“小孩”。既然互助会派人守在这里,就说明他们其实很重视这件事。 问题是……这事到底是好是坏呢?面对新情况,阿波罗无法从学过的知识中寻找结论。 阿波罗望着门板。 薄木门并不太严实,从下方能隐隐透出绿色。“浅滩”就在房间内的墙上。 这门没锁,也没必要锁,毕竟大多数自然精灵圈都在野外,本来就没法物理封闭。 只要进去看一眼,就能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知晓者精灵圈了……也许并不是呢? 也许他把问题想复杂了,也许这就是个普通精灵圈。 无论是什么,他都很想看一眼“浅滩”。他迟早要进入“浅滩”,要去见知晓者,要经歷易物仪式……他问过别人仪式内容,每个说的都不一样,因为它本来就没有统一的规律。 如果能提前看一眼……或许他能为将来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而且他学过相关知识,还学得很好,他懂得应该如何安全地观察,绝不会盲目去探索。 阿波罗低头看着门把,手握了上去,停了几秒。 然后他松开了手,没有扭动门把。 不行。他告诉自己:不行。 互助会的预备成员应该遵守纪律,不能凭个人情绪胡来。 突然,门内传来了声音: “很好,这样是对的。” 阿波罗吓了一跳,勐抬起头,后退了几步。 是人类男性的声音,距离很近,很清晰。就像是有个人站在房间里,贴近门板说话。 第193页 声音继续说话:“别怕,我不会走出去,不会伤害你。请相信我,这绝非谎言。即使我想出去也做不到,我无法跨越位面,”他停顿了一下,“当然,也请你不要走进来。现在不是时候。” 这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语速适中,音调和缓,其实并不怎么可怕,反而有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阿波罗迟疑了好一会儿,壮着胆子小声问:“你是什么人?” “我没有合适的名字,”那个人说,“想怎么称唿我都可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告知你们一件事。” 阿波罗打断他的话:“为什么要对我说?” 门后传来“嗯?”的疑惑声音。 阿波罗说:“你之前也这样出现过吗?也可以这样……就像现在这样说话吗?你有话为什么不对其他人说?为什么对我说?” “啊,你是想问这个。” 对方的声音中带着笑意,他说:“隔着位面的裂隙,我当然也看到了其他人。如果我与他们沟通,他们很可能闯进来一探究竟……因为他们经歷过交易,面见过蛇之王,对我们不存畏惧。而你并未经歷过交易,尚存纯真,不会轻易与我见面。目前,我并不希望见到你们。” 这解释说清楚也清楚,说含煳也很含煳。 阿波罗只能懂字面意思,却不懂背后又到底是什么缘由。 他正想再问,那人继续说:“言归正传,我要告知你们一件事。你听好,记住。距今大约十几年前,你们遗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也许你们已经放弃了寻找,而我意外寻获了那件事物,并打算将其奉还。” “是什么东西?”阿波罗问。 那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三天后的午夜十二点,请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并进入‘浅滩’。你们会很快寻获失物。” 阿波罗有点着急地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能明说,会被风听见,风会把消息送到别人的耳朵里,我不想被她听到。” “为什么一定要三天后,为什么不能是现在?” “因为我困于病痛之中,经常需要休养。必须再过三天,我才能履行承诺。” 听他说到病痛,阿波罗也没怎么思考,习惯性地问:“噢……那你现在还好吗?是哪里不舒服?” 对方竟然沉默了,没有马上回答。 阿波罗皱了皱眉,贴近门板去听。 怎么不出声了?是已经走了吗,还是真的在被病痛折磨? 不过……无论对方是什么,总之肯定不是人。精灵甚至知晓者也会有“病痛”吗? 这时,对方终于又说话了:“我还好。” 阿波罗赶紧退几步,离开门板。 “最后,我想对你说一句话,”那声音说,“更迭之日来临时,不要去与蛇之王做交易。请记住。不要与她做交易。” 这次换成阿波罗久久地沉默了。 等他缓过来一点,就不停追问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但这次门内一片寂静,不再有人作答。 -------------------- 跟大家说件事,我周六确信自己为密接,目前(周一)情况还好,自我隔离观察中,不知接下来会不会有症状;如果没事,接下来会正常(但仍然很缓慢)地更新!如果接下来有症状了,可能会中断比较长的时间……当然啦,如果特别轻没啥事,而我又闲着想写,那就会继续写哈哈哈!总之希望能没事!就是提前告诉大家一声……如果三四天后不更那应该就是我中招了,就不专门发说明了…… 第80章 未来三天晴间多云 79-未来三天晴间多云 遭遇深秋之后,贝洛与尤里回到市内立刻与树篱村联络。 打完几通电话之后,贝洛惊讶地得知其他地方也发生了类似情况——多个野外精灵圈被划入私有领地,周围有大量安保人员进行守卫,无关人士一律不得进入。 大部分产权所有者都是拉冬生命工程中心,也有些是拥有大量资产的个人。事情发生在短短几天之内,但在此之前,对方肯定已经暗中筹备了很久。 树篱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家都懵住了。 这次,挡在面前的不是精灵,而是人类,而且这些人手里法律文件齐全,名正言顺把你排除在外。 同时,也有一些精灵圈还并未被划入“私有领地”。可是它们的状态也并不正常,一点也不叫人省心。 比如其中一个精灵圈。它位于尼撒城西南部的米连湖中,具体位置是在湖心岛上,岛很小,不能住人,夏季水涨得太高时还会没入水下。 米连湖并非景区,距离人类聚居的村镇有十几公里。湖边有一套僻静的小别墅,互助会的监测人员就住在这里。 三天前,监测人员汇报精灵圈出现波动。次日,在没有降雨的情况下,湖水水位开始不规律上涨,当日下午已经淹没湖心岛,超过了岸边警戒线。 监测人员说要撤离,后来就一直没有消息了。树篱村主动联繫他们,无论是手机还是座机都无法接通。 安娜查了一下他们的手机信号位置,信号显示他们一直留在湖边森林里,没有移动。 第194页 得知情况后,卡戎和佩伦立刻赶往事发位置,帮助可能受困的同事。 他俩轮流开车,行驶到距离米连湖还有五公里左右的时候,手机信号开始不稳定了。 佩伦的手机完全没信号,卡戎的还能正常接打电话,只是网络不太好用。 这时卡戎的手机响了,是派利文打来的。卡戎先把车停下,换佩伦继续开车,她要专心接电话。 因为她了解自己的孩子们,他们一定有重要的事汇报。派利文和阿波罗都不会没事闲着打电话,如果只是日常问候或询问些小事,他们一般只发信息或语音。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两个孩子在抢手机。当然最后还是派利文抢到了。 派利文也不说多余的话,一开口就直入重点,他说自己昨天去了伊夫市,进了卢卡家,听见房间中精灵圈的位置有人说话。 卡戎微微皱眉。卢卡家的精灵圈一直没消失,这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其中当然不包括派利文。 但卡戎没有出言责怪,而是用温和冷静的声音叫派利文继续说下去。 派利文重复了一遍那个声音说过的话: “距今大约十几年前,你们遗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也许你们已经放弃了寻找,而我意外寻获了那件事物,并打算将其奉还。三天后的午夜十二点,请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并进入‘浅滩’。你们会很快寻获失物。” 他把这段话抄在了纸条上,是照着念的。 听完后,卡戎问:“除了我,这些还告诉谁了?” 派利文说:“还告诉了索尔和尼克斯,是阿波罗去说的。我们在卢卡家那座楼里还遇到了武拉德,武拉德也知道了,然后告诉瓦丽娅了。目前就这些人。” “很好,及时通知大家是对的。这件事我知道了,但我现在有别的事要忙,不能回去参与调查。接下来你们要服从互助会其他大人的指挥,他们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懂了吗?” “懂了。对了妈妈,这事可以告诉贝洛和尤里吗?” “也许确实需要贝洛伯格参与……但你们不用管,索尔她们会安排的。你不要擅自给尤里打电话。” “好……”派利文迟疑了一下,“呃,妈妈,这个……这个是……是不能让尤里知道的吗?” “不是不能让他知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大家需要贝洛伯格回来帮忙,贝洛又决定让尤里也参与进来,那当然可以。这要让贝洛伯格来决定,而不是你来替他做决定。听明白了吗?” “好的,明白了……”派利文声音变小了很多。 卡戎琢磨了一下,决定还是把疑问挑明:“派利文,你是不是已经告诉尤里了?” “呃,我……” 派利文捧着手机,和阿波罗对视。 此时他们在阿波罗住的学生公寓里。 卡戎猜对了。阿波罗手里捧着自己的手机,开着聊天界面,他俩刚和尤里发了一大堆话,和给卡戎打电话几乎是同步的。 按照规矩,要联繫也应该先联繫贝洛,但他们就是不假思索地先找了尤里。 他们和尤里认识得虽晚,却能迅速拉近关系。感觉尤里是朋友,而贝洛是朋友家的家长,和他们比较有距离感。 卡戎长嘆一声:“算了,唉……唉!派利文,你要记住,你是纯粹精灵,尤里是换生灵,你们是不一样的!这次说都已经说了,就算了,以后如果再有类似情况,你不许直接找尤里商量,无论什么事情都要经过贝洛伯格传达!明白了没有?” “好……对不起!我很抱歉!” “换生灵是很难捉摸的,前一秒你还能和他正常沟通,后一秒他就可能因为任何刺激而变得不稳定。我并不是说尤里危险,尤里的情况当然很好,但情况再好也要小心应对!尤其是涉及到精灵圈、涉及到‘浅滩’,谈到这些话题要更加谨慎。我们都是外人,万一有什么意外,我们真的负不起那个责任,还是让他的契约母亲去沟通比较安全。” 派利文连连答应。 到现在为止,卡戎的态度还是比较放松的,似乎没怎么生气。于是派利文大着胆子说:“妈妈,我觉得应该没事,尤里已经是个很稳定的精灵了。” 卡戎问:“你还记得厄俄斯和米丽卡的事故吗?” 电话这头,派利文和阿波罗又一次对视,然后同时垂下目光。 “嗯……我记得。”派利文小声说。 卡戎说:“一开始,那个被取名叫‘米丽卡’的换生灵也很稳定,厄俄斯非常信任她,连带着互助会其他人也都完全信任她,后来甚至允许她独自完成任务,让她自己来做各种重要决定……然后悲剧就发生了。她造成的惨剧是我们近些年来最大的教训。那时候阿波罗在外面上学,他没亲身经歷过,但派利文,你可见过当时的场面,你没忘吧?” 说到最后那句,卡戎的声音都带了点颤音。 派利文顿觉不妙,抿着嘴皱起眉,又是连连道歉。 卡戎缓了缓情绪,说:“好了,我不多说了,就这样吧。你明白就好。把手机给阿波罗,我再跟他说句话。” 第195页 派利文对阿波罗挤眉弄眼,示意卡戎情绪不佳。 阿波罗惴惴不安地接过手机,用蚊子一样小的声音叫了声妈妈。 卡戎说:“到底是谁擅自跑去卢卡家,发现有精灵圈的?不是派利文吧?是你吧?” “呃……嗯。”阿波罗乖乖承认了。 “要做个有担当的人,这种事不要依赖派利文。” 虽然没开免提,但两个小孩离得近,派利文能清楚地听到卡戎的话。他一把抢回手机,大声说:“不是阿波罗的主意,他没让我骗你,是我非要这么说的。” “我知道。行了,那先这样吧,我要去忙了。” 说完,卡戎挂上了电话。 在挂电话之前,信号已经越来越差了,通话中夹着哔哔啵啵的杂音,感觉随时都要断掉。 所以卡戎匆忙地主动挂断。她不想让通话意外断掉,免得两个孩子担心。 过了一两分钟,卡戎再看手机屏幕,现在完全没有信号了。 车子已经驶入了米连湖周边森林区域。 隔着起伏的地形,能看到不远处蕴着雾气的湖水。 佩伦开着车,余光瞟了卡戎几眼。 他很想说点什么,但双手在方向盘上,不方便做手语。 可是他实在太想说话了……于是他伸手戳了戳卡戎,让卡戎看他嘴型。 卡戎抹着眼角,擦掉眼泪,看向佩伦。 佩伦用口型说:“你每次和孩子打完电话都哭,能不能控制一下,我很惶恐的。” 卡戎嘟着嘴:“我一直这样,你早该习惯了。” “怎么可能习惯。你刚才一直忍着,是不想让孩子听见你哭吧?” “当然了,年轻的时候我总是控制不住,吓坏他们了,搞得他们到现在都很怕我。” “怕你哭?” “对呀。我后来也觉得这样不好,对他们的心理健康什么的很不好……” 说着,卡戎又开始抹眼泪了,肩膀一耸一耸的。 佩伦满面愁容:“求你了,别哭了,你也考虑一下我的心理健康吧……” 但卡戎扭过头,不再看他了。 佩伦没有声带,双手又要开车,这下彻底失去了发言能力。 精灵圈中的声音说,要在“三天后的午夜”归还某样东西。三天很短,树篱村的人们来不及进行全方位细緻调查,只能尽量多做准备。 “午夜”的前一天,贝洛和尤里回到了伊夫市,是泰拉开车把他们送回来的。 本来他们表示拒绝,但泰拉说实在不想闲着,想尽量找事情做。他们能明白泰拉为何如此,于是接受了这份帮助。 当天下午,瓦丽娅也来了。她这几天正好到伊夫市办事,而且在名义上,这房子是伊维卡全权託付给她看顾的,她当然要回来看看。 索尔原本也想来,偏偏这两天尼克斯身体不太好,需要留人照顾。索尔本来也只是研究者,没什么战斗能力,于是大家一致决定让她留在树篱村,保持联繫即可。 声音所指的“午夜”是周五到周六之间,正好是阿波罗离开学校回家住的时候,于是阿波罗也想来参与调查。学校距离卢卡家不远,他很快就能赶来。 卡戎让他和派利文服从其他大人的指示,而其他大人们的意见非常一致——不许阿波罗参与,让他放学直接坐车回树篱村。 但是派利文得过来。派利文能力强大,性格又稳定,现在正是需要他的时候。 这个结果在阿波罗意料之中,但阿波罗不想放弃。 周五下午放学后,他还是跑到卢卡家来了。他没敲门,直接拿卢卡的钥匙开门进屋。 其他人已经在屋里了——派利文,瓦丽娅,贝洛伯格,尤里,武拉德。其实武拉德也有契约子嗣,是个外观十七八岁的女孩换生灵,武拉德说她社会化程度不够高,没有尤里这么懂事,就没让她来,她留在树篱村里进行日常守卫,也算暂时代替派利文的职责。 阿波罗进屋时,贝洛和武拉德正在布置蘑菇圈,尤里蔫蔫地坐着,明显比平时情绪低落,瓦丽娅和派利文惊讶地看向门口。 瓦丽娅起身走到阿波罗面前,抱臂而立,板着脸说:“索尔说过了,不让你来。” 阿波罗说:“可是是我先听见那个声音的,那些话都是他跟我一个人说的,我背下来才能告诉你们。万一那个声音需要我在这里呢?万一我不在,他就改变主意不配合了呢?” “你在不在都没区别,”瓦丽娅说,“即使你留在屋里,我们也不可能让你进‘浅滩’去。” 阿波罗说:“我不进‘浅滩’,我没那么不懂事,和那个声音对话的时候我也没进去啊,我就留在外面帮忙总可以吧?” 瓦丽娅有点不耐烦了。她一向反对让小孩参与这些事情。 从前有案情涉及到阿波罗就读的学校,贝洛表示想问问阿波罗,瓦丽娅就坚决反对。 她拦在门口,坚决不给阿波罗让路。“趁着巴士还没到末班时间,你快回去吧!这里不需要小孩帮忙,你根本不是互助会成员。” 阿波罗吸了吸鼻子,分辩道:“你也不是互助会成员啊!我至少还是预备成员呢,你连预备成员都不是,你连代号都没有,为什么你就可以来,我反而不可以?” 第196页 “因为你还是孩子!你才十四岁!” “可是我掌握了很多法阵技法,应该比你掌握的还多吧?你是很优秀的警察,我这样才十四岁的小孩当然做不了警察,但我完全可以做其他施法者的助手。” “你这孩子你怎么这么……” “瓦丽娅,算了,”贝洛慢悠悠地从屋里走出来,“就让他留在这吧,我们这么多人,不至于看不住他一个。他十四了,又不是四岁。” 瓦丽娅耸耸肩:“将来要是索尔和卡戎不高兴了,全都由你负责。反正我也不回树篱村。” 阿波罗歪头观察着贝洛。 贝洛嘴上的意思是让他进来,望着他的眼神却非常严厉。 阿波罗抿着嘴,低头想了想,对瓦丽娅说:“瓦丽娅,抱歉,刚才我说话态度太傲慢了,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求你了,我真的想留下帮点忙。我可以帮着整理维护蘑菇圈,绝对不做危险的事,一切都听你们指挥。” 瓦丽娅瞟他一眼,嘆口气,侧身让开了。 阿波罗开心地跑进客厅,和派利文凑在一起相视而笑,还小小地击了一下掌。 -------------------- 哈!我回来啦!目前其他症状都没有了,只是嗅觉味觉仍然消失……精力也恢復了很多,但还是比从前容易疲惫,主要体现在每天需要的睡眠时间变得好长,其他都还好!大家中了招的好好休养,也不要太紧张,不可怕的!没中的要注意防护,还是能不中就不中,能晚中就晚中~ 第81章 拂晓不至 80-拂晓不至 按照计划,要进入“浅滩”的是派利文、武拉德、贝洛、尤里四人。他们四个并不是同时进去,而是分为两组。武拉德和派利文先去,他们回来之后再换贝洛和尤里进入,两组人交替进行搜索。 午夜之前,引导型蘑菇圈布置完毕。原计划是由瓦丽娅给大家打下手,现在又多了一个阿波罗帮忙。 十一点五十五分,派利文和武拉德出发了。他们打开卢卡房间的门,钻进浓密的细小树叶间。 结果根本没过多久,十二点多一点,武拉德就回来了。 他说一切正常,里面的地形没怎么变,仍然是森林风貌,他们没有遇到任何危险,派利文也没事,他在里面不远的地方等着。 说是没危险,武拉德的表情却十分严峻,脸色很差。 他走出房间,径直来到阿波罗面前。 阿波罗想起身,他却按着阿波罗坐下,自己蹲在阿波罗面前。 “你再重复一遍,”武拉德问,“当时那个声音是怎么说的来着?就是关于说什么‘遗失了重要的东西’那段……” 阿波罗重复了一遍当时听到的话:“距今大约十几年前,你们遗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也许你们已经放弃了寻找,而我意外寻获了那件事物,并打算将其奉还。” 他停顿了一下,说:“就是这样的一段话。那个声音没说到底是什么东西。” 武拉德问:“你确定用词准确吗?你记得清楚吗?” “清楚,我确定。” “它说了‘奉还’这个词。是这个用词对吗?你没有用别的词替换?” “对,我确定是这个词,”阿波罗点点头,“我知道与精灵沟通要谨慎,所以专门去记它的用词了。” 武拉德沉思着。 贝洛猜到了武拉德担心的是什么。他问:“你怕这是诱导交换?” 武拉德说:“对,怕是诱导我们做交易。其实一开始听到那段话,我认为是有精灵在故弄玄虚,找个随便什么说法戏耍我们,想勾引我们过去……毕竟有的精灵就是喜欢干这种事……” 确实如此。索尔和贝洛也这么想过。以前有过很多此类案例:一些精灵会故意靠近位面交叠处,用听起来很玄乎的话语勾起人类的好奇心,把人类引到“浅滩”里。有时候它们会伤害人类,也有时候会随便和人类做些交易,交易内容通常不怎么公平。 大多数情况下,精灵并没有什么复杂目的,它们只是觉得有趣而已。真要比喻起来,这就和人类在河边坐一整天钓鱼的心态差不多——不一定是为了食用,更多是为了休闲娱乐。 如果普通精灵圈里发出勾引人的声音,其实不必特别重视;但这个精灵圈比较特殊,它是名为蕨花的精灵新开凿出来的,蕨花是个酷爱杀戮的精灵,又与希锡、提亚等人有关,所以树篱村对这次的情况比较重视。 但是……即使重视了,如今的情况还是大大超出了预料。 武拉德说:“我和派利文没走太远,就找到了一件……一件实体。应该就是那个声音说的,要归还给我们的东西。我本来以为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结果还真有。而且它……它很特殊,并不是随便一件什么东西,那,那可真的是……” 他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的了,还不时停下抿抿嘴。 他继续说:“我怕精灵在诱导我们做交换,所以没敢把它直接带回来。但是……如果阿波罗的复述是正确的,如果对方真的用了‘奉还’这个词,那就肯定不是诱导交换。精灵不轻易用这个词,这词是有束缚力的……如果真的是‘奉还’,那我们就可以把那件实体带回来……” 第197页 瓦丽娅问:“无论是不是诱导交换,精灵怎么能确定我们想要那件东西?我们一定想把东西带回来吗?万一我们根本注意不到它呢?” 武拉德看了她一眼,又飞速移开目光。 这瞬间的微妙神色,让瓦丽娅觉得怪怪的。 武拉德说:“我不知道精灵是怎么确定的……但是,是的……我们会肯定想把它带回来。只要是树篱村的人,尤其是有一定年龄的人,而不是很小的孩子……只要我们看到那件实体,肯定会想带回来……” “这么神奇吗?到底是什么东西?” 武拉德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来。 “我回去找派利文,我们……这就把它带回来。你们直接看吧。”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瓦丽娅,你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他转身钻回了“浅滩”里。 留在外面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如武拉德所说,派利文就等在不远处。很快,枝叶丛中传来沙沙的声音,武拉德出来了,身后跟着派利文。 派利文脱了外套,怀里横抱着一个东西,外套盖在那东西上面。 等派利文完全走出枝叶丛,来到客厅的灯光下,大家才看清,他抱出来的竟然是一具人体。 外套盖住了那人的脸,从垂下来的幼嫩手脚来判断,这是个身材娇小的少女。 她穿着宽松的白色衬衫,外面有刺绣罩裙,腰间露出镶金边的丝绒小,脚上是厚厚的提花毛线袜子,和款式復古的黑色t字扣皮鞋。 这是一身本地民族服装,如今很少有女孩这样打扮,除非是参加节日庆典的时候。 在十几年前的树篱村,在圣诞与新年之间的特殊日子里,也就是在“更迭之日”期间,曾经有一些女孩子喜欢这样打扮…… 看着这个少女,瓦丽娅愣住了。 一股寒意从她脚底升起,瞬间侵袭全身。 派利文缓缓蹲下,把这具身体放在地毯上。 瓦丽娅走上前,想揭开盖在上面的外套,手伸出来,却停在半空。 面对这件被“奉还”的事物,在场的每个人的神色都不太一样。 尤里和阿波罗是最搞不清状况的,两人憋着一肚子疑问,但现在气氛很微妙,他们觉得不能随便说话。 派利文一脸呆滞,不像平时那样斗志昂扬。 贝洛的表情也很凝重,但他心头更多的是疑惑,而不是像瓦丽娅和武拉德那样——他们的眼神中溢出了浓浓的恐惧。 之所以瓦丽娅和武拉德反应最大,是因为他们都亲眼见过这个身穿节日衣裙的女孩,而不仅仅是听说过。 终于,瓦丽娅心一横,揭开了盖在女孩上半身的外套。 一张白皙的小脸露了出来。 她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眉毛很淡,鼻樑形状精緻,棕红色的长髮绑成髮髻,磨蹭得有点凌乱。 看着这个人,贝洛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贝洛不是树篱村出生的,他小时候没见过这个女孩,但现在一看到她的长相,他立刻就猜到知道这是谁了。 ——这孩子长得非常像瓦丽娅。几乎就是瓦丽娅年少时的模样。 瓦丽娅的手贴近女孩的脸,想要抚摸,又不敢真的摸上去。 “米丽卡……”她的声音颤抖着。 “米丽卡?!”阿波罗惊呆了。 他和派利文对视,两人都既震惊又迷惑。 尤里是在场所有人里最一头雾水的。 别人要么因为这个女孩的出现而震惊,要么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而震惊,而他连这名字都没听说过。 瓦丽娅望向阿波罗,脸上挂着苦笑:“哦,你们别紧张。她不是提亚的那个契约精灵……不是那个‘米丽卡’,这是另一个米丽卡……” 她深唿吸了一下,继续说:“是我姐姐,米丽卡。” 尤里实在忍不住了:“什么?你姐姐?你姐姐不是提亚吗?” 瓦丽娅眼神发直,语调倒是意外地轻描淡写:“啊,我刚意识到……认识你之后,好像从来没跟你提起过……真奇怪,就算我没说过,难道树篱村里其他人也没和你说过吗?我还以为肯定有人私下议论呢,原来大家并不聊这些啊……” “你是指……什么?”尤里问。 瓦丽娅轻声说:“我和提亚是姐妹,但我家不止有两姐妹。我们是三姐妹。” 提亚,代号厄俄斯,在十六岁时进行了易物仪式。 她从小就资质不错,领悟力很高,对蘑菇圈、异位面波动、法阵字符等领域有着微妙的天生直觉,学起知识来毫不费力。 她从小就不害怕易物仪式,不仅不怕,还对此非常期待。 家里原本打算让她十四岁时进行仪式,但那几年树篱村风气开始转变,大家普遍认为孩子应该晚一点进行仪式,小时候应该尽情享受童年,度过普通的学生时代。 于是索尔和吉斯夫妇顺应了当时的主流,打算让厄俄斯满十八岁后再进行仪式。 到了十六岁,厄俄斯自己等不下去了,她主动要求进行仪式。 第198页 那一年,互助会其他人员解决案件时,出现过几次比较失败的结局——工作人员受能力所限,没能救下被袭击的人,没能找到被精灵藏匿起来的婴儿,还有一次明明有机会引导精灵离开,却因为一些失误而不得不以杀戮收场…… 厄俄斯復盘了那几次任务流程,觉得每一次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希望尽快掌握易物魔法,成为互助会正式成员。她对母亲和祖母说,如果能早一点进行仪式,也许她就能多找回一个失窃的孩子,多挽一个救破碎的家庭,或许也能多让一个精灵活下来,减少一些生命消逝。 那年的圣诞之后,新年之前,也就是在“更迭之日”期间,厄俄斯走入了红李子大宅中的精灵圈。 父母和祖母留在家里,她的两个妹妹则站大宅外面等。 当时米丽卡十三岁左右,带着更小的瓦丽娅。她们从午夜等到了凌晨三点多,厄俄斯终于走出来了。 一切顺利,易物仪式成功了。厄俄斯神采奕奕,和妹妹们唱着歌一路下山,回到家里,家里已经为她们准备了丰盛的庆祝大餐。 在这次“更迭之日”期间,米丽卡的生活也有了新进展。她成为了互助会预备成员,代号名为“戴伯格”。 三姐妹中,年纪最小的瓦丽娅没有听说过这些神话人物。在姐妹间的“卧谈会”上,提亚给她简单讲了讲“厄俄斯”和“戴伯格”的故事。 “厄俄斯”是希腊神话中的黎明女神,她还有一对同辈同胞,分别是太阳神赫利俄斯,和月亮神塞勒涅。 至于“戴伯格”,则是斯拉夫神话中的太阳神。他与“厄俄斯”并不属于同一神话体系,只是碰巧一个是太阳,一个是黎明。 听了这些,当时年幼的瓦丽娅其实有点不开心:提亚是黎明的曙光,米丽卡的升起的太阳,那我是谁?“厄俄斯”还有个姐妹是月亮神,似乎很符合我的身份,但大人们多半不会给我这个称号。将来我的称号多半与黎明、与太阳都无关,明明是三姐妹,看起来却像两姐妹似的,我是多出来的那个…… 小小的瓦丽娅把别扭默默藏在心里,并没有说出来。 因为她知道这只是自己瞎联想,其实没什么道理。她学到过,树篱村互助会的代号并没有特定规律,大人们不是故意让两个姐姐做黎明与太阳的,她们的称号只是巧合而已。 这种隐秘的酸涩心情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新年过后,二月的一天,瓦丽娅第一次看到了厄俄斯的完整施法过程。 厄俄斯的易物魔法是使用自身血肉,诱惑精灵、饲餵精灵、驯服精灵。那天,她一次驯服了两个精灵,不仅让它们放过了无辜的小孩,还让它们对自己俯首帖耳,比契约子嗣还要顺从。 至于“驯服”的具体过程……对于才十岁的瓦丽娅来说,那完全是一场白日噩梦。 痛也没痛在她身上,但她还是吓得边哭边呕吐了起来。 看到妹妹这个样子,厄俄斯慢慢走过来,想搀扶她。 瓦丽娅抬起眼,正好看到姐姐的小腿上那几个不自然的凹陷…… 后来瓦丽娅可能昏过去了,也可能只是精神恍惚。她自己都不太记得那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从这天起,她就不再憧憬那些代号了。 即使真有人对她说你可以当“月神塞勒涅”,她也一定会拒绝。 下一年,米丽卡十四岁了,她也打算进行易物仪式。 家人没想让她这么快就进行仪式,本来设想的是要么等到十八岁,要么至少也到十六岁再说。但米丽卡不想比姐姐更晚,她说希望快点成为真正的施法者,这样就可以与厄俄斯搭档行动,为厄俄斯减轻负担。 父母同意了。村里其他亲戚其实不太愿意,但既然米丽卡自己强烈坚持,他们也只能保留意见。 又一个圣诞与新年到来,树篱村里灯火通明。 午夜时分,米丽卡走进了红李子大宅中的精灵圈。 厄俄斯忙于任务,父母照例在家中准备第二天的,只有瓦丽娅一个人在大宅外面等着。 她把自己裹得像只小熊,带了电暖灯,坐在空地上的小帐篷里。 从午夜到凌晨,再到曙光碟机散夜幕,直到日头高升……米丽卡一直没有出来。 中午,村子里的人们聚集到大宅前,气氛十分凝重。 已经过了次日正午,参加易物仪式的人还没从“浅滩”里回来,就说明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发生这种事的概率很小,据说歷史上平均几十年才有可能出现一次。 可是现在,小概率事件就是出现了。米丽卡不会回来了。 参照古文献,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消失者的代号将被彻底回收,给予与其关系亲近的下一个参加仪式者。 米丽卡消失后就变回了她自己,她就不再是“戴伯格”了。 下一个“戴伯格”应该是瓦丽娅。 十四岁的那年,瓦丽娅选择了一间很远的寄宿学校,从此离开了树篱村。 一些注释: 1-文中所说的“圣诞与新年之间”指的是东正教圣诞与新年,为1月7日到1月14日之间,这个时期被视为新旧交替的日子,但现实中并无“更迭之日”这样的具体称唿,可以理解为这是半架空社会中树篱村的本地独有民俗。 第199页 2-戴伯格(dajbog):斯拉夫神话中的太阳神,形象健壮有力,性格却并不蛮勇,反而十分温和友善,代表着光明、希望、富裕、健康。 这是一位男神。就像以前介绍过的,树篱村的代号不分性别,三姐妹的妈妈还叫索尔呢…… 3-瓦丽娅14岁离开,是去上中学了,和我们上初中、高中的时间点并不一样。前面关于阿波罗的剧情后面注释中也提到过,该国的基础教育为8+4模式,从首次入学开始上8年学,然后是4年高中或3年职校。 第82章 回赠 81-回赠 花了点时间后,瓦丽娅比刚才冷静了很多。 其实她本来也很冷静。她并没有大喊大叫,没有做任何不理智的事情。 她拿出平时常备的一次性手套,检查了一下米丽卡的身体。 虽然少女看起来像在沉睡,但毫无疑问,这是一具尸体。她已经死了。 精灵位面与人类位面的物理环境不同,尸体被保存得非常完好。即使回到人类位面,尸体也不会立刻凋朽,因为她的状态等同于刚刚死去,腐败过程还未开始。 尤里看着这对姐妹,默默消化着今天才知道的事实。 他想起刚到树篱村的时候,他在山顶大宅里首次遇到阿波罗与派利文,他们给他讲了很多红李子家的歷史传说。 树篱村起源于红李子一家,这个家庭里出现了传奇般的两姐妹,她们曾迷失在精灵圈中,又平安归来,带回来了无数神奇的知识与魔法。 只要仔细回顾这个传说就会发现,其实红李子家是三姐妹。传说并没有刻意隐瞒这一点,只是也没强调罢了。 故事一开始提到过,最初是三个孩子迷失在森林里。但接下来,故事的侧重点都是归来的两姐妹如何展现才华,如何给大家传授知识,如何各自组建家庭,树篱村如何逐渐形成等等……故事并没有交代另一个孩子结局如何。 那个孩子就这样消失了。消失在家庭里,也消失在记述中。 村中有人把提亚和瓦丽娅比作成红李子家的两姐妹,瓦丽娅很讨厌这种说法。 尤里曾经以为瓦丽娅只是讨厌精灵魔法,讨厌故乡的老传统,他还一度觉得她性格太拧巴……现在一想,她讨厌故乡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比什么性格原因还简单多了。 阿波罗给尤里讲过一些相关事件,却根本没讲到重点。其实他知道的事并不多,自己也半懂不懂的。 尤里不知道米丽卡是具体哪一年失踪的,反正大致算起来,那时候阿波罗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出生了也还只是婴儿。平时树篱村里根本没有人提起这米丽卡这个名字,更没有人把当年的事挂在嘴上,所以阿波罗只知道有人在仪式里失踪,却不知道那具体是谁。 检查米丽卡的尸体之后,瓦丽娅又一次发出感慨:“真的很神奇……你们这些小孩,还有大哥布林,你们竟然真的完全没听说过我还有个姐姐?” “完全没听说过……”尤里嘟囔道。 “我倒是听说过,”阿波罗说,“但是……我也只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 “我也是。”派利文说。 瓦丽娅苦笑了一下。她自己也没和他们提起过,因为没有提的必要。在今天之前,没有任何场景需要她聊起这些事。 她望向武拉德:“你们这辈大人平时都不聊天的吗?” 武拉德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几乎有些虚弱:“聊天也不会聊这些啊……” “也对,”瓦丽娅点头道,“人们可能会聊谁和女朋友分手了,谁做生意亏了本或赚了钱,可是一旦遇到非常重大的事情,尤其是一些并不怎么光彩的事情,大家反而不爱拿出来说了。” 瓦丽娅望向贝洛。而贝洛在盯着尤里。 贝洛也没见过米丽卡,但他知道发生过什么事,知道得比那些小孩清楚。 但他从没有告诉过尤里。毕竟尤里是换生灵,换生灵应该少听点有刺激性的负面消息。瓦丽娅可以理解。 她再看看尤里,尤里状态还好,神色是大家之中最轻松的。 尤里凑近瓦丽娅,严肃地问:“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报警?但你就是警察,所以现在怎么办?你要叫支援吗?” 瓦丽娅愣了一下,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她竟然笑出来了。 她有点想把尤里现在的表情拍下来,然后在照片上ps一些问号。 瓦丽娅答道:“当年家里早就给米丽卡报了失踪,过几年后,就按死亡处理了,现在世上已经没她这个人了。不需要报警。” 尤里还是有一肚子疑问:“那在精灵圈里说话的到底是谁?它为什么有米丽卡的遗体?为什么要把她送还回来?米丽卡是怎么死的?” “死因其实不重要,”瓦丽娅说,“人类在‘浅滩’里能活,可一旦走入精灵位面,就基本都会死。怎么死都有可能,大多数是身体不适应环境,猝死,也有缓慢衰弱而死的,也有被杀的。人在那边死亡是正常的,活下来才稀奇。至于是谁把她送回来,又为什么送回来……” 她沉吟片刻,说:“我倾向于认为,这仍然是‘交换’。至少是交换行为的一部分。” 第200页 阿波罗立刻说:“我绝对没听错!精灵圈里的声音说的是‘奉还’。精灵使用这类语言的时候是有约束力的,既然它这么说了,意思就是不会找我们索要报酬。” “我没说你听错了,”瓦丽娅说,“我的意思是,它——先不论‘它’是谁吧,它只是说要把米丽卡还回来,说具体要还给谁了吗?没说吧?” “呃,好像是没有……” 瓦丽娅说:“所以我认为这仍然是交换行为。在今天之前,它已经从人类手里拿到了好处,现在是它要回报人类的时候,于是它把米丽卡送回来了。把她给谁不重要,只要送回人类位面就行。想要送还米丽卡,它就要从精灵圈进入‘浅滩’,它得选特定的精灵圈,而不是世界上任何一个都行。这就像我们要出国时一样,我们只能从本国的机场起飞,不可能从莫斯科或华盛顿起飞。于是,它找到了一个用着顺手的、道路好找的、方便带米丽卡过来的精灵圈——就是现在屋里的这个。” “可能还真是这样……”阿波罗缓缓点头,“那在这之前,它到底从人类手里拿了什么好处?” 瓦丽娅还未回答,贝洛和尤里同时“啊”地惊嘆了一声。 “你们也想到了,是吧。”瓦丽娅望向他们。 尤里缩了一下肩膀,抖落寒意:“上次很多人在居家广场里进了精灵圈,而且他们是被故意弄进去的……还有我之前见到的,那些昏迷着被塞进精灵圈的人类……” 贝洛也说:“大概……这就是它从人类这里得到的好处吧。” 阿波罗问:“如果它拿走了那么多人类,它怎么只回赠一个人呢?这符合精灵的交换习惯吗?” “问题是,它真的‘只’回赠了一个人吗?”贝洛说,“它和你取得了联繫,然后把米丽卡给了我们;在此之前,在此之后,它还和什么人取得了联繫?它又回赠了其他人什么东西呢?我们可并不知道。” “唉,也是,”阿波罗嘟囔着,“它到底是谁呢……” 瓦丽娅和贝洛对视了一下。 武拉德也瞟了他们一眼,和他们一样没做声。 关于这个精灵可能是谁,或者说,可能是“什么”……他们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 不久前,也是在这个房子里,树篱村的一部分人开了个小会。那时大家已经做出了推测——这是蛇之子,是知晓者。 是超越普通精灵之能力的、能够给予人类魔法的特殊精灵。 除了树篱村众人所知的那个知晓者之外,疑似又出现了另一个知晓者。 此时此刻,屋里有个没经过易物仪式的孩子,还有一个精灵和一个换生灵。这种情况下,瓦丽娅、贝洛和武拉德不想提起“知晓者”。 不是他们不信任同伴,而是因为涉及精灵的很多词彙都具有暗示力量,或多或少能引起灵魂波动。即使要对精灵说这些词,也要在合适的场景与气氛下,做好准备再说,而不是把这些词随随便便挂在嘴上。 沉默片刻后,瓦丽娅主动引导了一下话题:“其实最重要的不是那精灵的身份,而是减少受害者。” “啊,对!”尤里连连点头,“他们把人类绑架了之后塞进精灵圈唉……是要给精灵吃吗?比如蕨花就喜欢吃人。” 贝洛说:“也许不是为了吃。那个精灵似乎只要青壮年,而且男性最佳,年轻强健的女性也要……我总觉得像在搞什么仪式。” 他沉思片刻,可惜目前找不到答案。“回树篱村之后我得去一下图书馆,查查文献。有时候古书很有用,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瓦丽娅突然问:“你要在图书馆泡很久吗?” “为什么这样问?” 瓦丽娅说:“其实我这次回来,一方面是为今天的事,另一方面是有事需要找你们帮忙。如果你没时间,我能单独借走大哥布林吗?” “不能,”贝洛说,“你也学过精灵魔法常识,应该不用我解释为什么不能。” 旁边的派利文凑上前来,像学生抢答问题一样探着身子举起手:“瓦丽娅,你可以带我去!只要卡戎同意就行,卡戎让我服从树篱村其他大人的指挥,等于是已经同意了。我可以单独行动,我是精灵我成熟稳定。” “我确实也想借走你。”瓦丽娅说。既然派利文把头凑上来了,她就顺手揉了揉他的头髮:“我想借走三个人,贝洛,尤里,还有你。” “那我呢……”阿波罗小声说。 瓦丽娅耸耸肩:“你快期末考试了。” 这次阿波罗并没有争着参与。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贝洛问:“瓦丽娅,你需要我们帮什么忙?我可以去。但要给我点时间做准备。” 瓦丽娅说:“是这样的,我们警方最近在盯一些事,和非法人口交易有关。其中很多细节比较复杂,先略过不谈,总之我发现了涉及精灵行为的痕迹。而且最近‘拉冬生命工程’干了很多可疑的事,大哥布林也说了,看到他们把一些人类运送到精灵圈里什么的……这些事之间肯定有关联。警方不是魔法师,能查到的东西很有限,所以我得用用你们。” 第201页 “可以,我和尤里会帮忙的。” 瓦丽娅微笑点头:“好,那就这样吧。明天上午我要去办点别的事,下午去树篱外面和你们汇合,时间先不定了,我到了再打电话。” 她停顿了一下,扫视众人:“今天很晚了,你们先回树篱村吧。把米丽卡也带回去。需要的话,可以再给她详细检查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吧……我就不参与了。” 之后,瓦丽娅最先离开公寓,其他人继续在屋里又待了一会儿。 半小时后,另一位互助会成员赶来了,她与武拉德交班,继续看守这里的精灵圈。 武拉德开的车是商务七座,正好能把所有人都带回树篱村。 在公寓外的窄路上,车子开得比较慢。经过一个路口时,尤里正好看着窗外,发现岔路深处停着一辆车。 深红色两厢菲亚特。是瓦丽娅的车。它款式很老,如今街上很少能看到,所以尤里印象深刻。 虽然只能匆匆看一眼,但尤里的视力比人类好一些,他能看到驾驶位有人。那人低着头,趴在方向盘上。 刚才在公寓里,瓦丽娅刚离开的时候,尤里还暗暗感慨她真是好冷静。 看见米丽卡的时候,她一度脸色煞白;没过几分钟,她竟然恢復如常了。 她平静地分析各种事情,安排接下来要做的调查,面带笑意,语气轻松,看起来完全没事了。 尤里思考原因,得到的结论是:米丽卡出事距离今天太久远了,瓦丽娅应该已经不难过了吧?她一开始反应比较大,可能是因为受到了惊吓,而不是感到悲伤。 当年瓦丽娅年纪很小,比现在的阿波罗还小。尤里在这个年龄时并没有经歷过任何悲痛的事情,所以他无法想像,如果人类在儿时失去一个亲人,长大后她应该难受到什么地步才是正常的? 每个人家庭情况不一样,所以……大概难受的程度也不一样吧。 当看到瓦丽娅的车时,尤里顿时又多明白了一点——原来她根本没有恢復。 从瓦丽娅离开公寓到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四十分钟。 这段时间内,她一个人藏在没开灯的车里,坐在寂静的黑暗中。 不知为何,尤里忽然想起了深秋。他把深秋的情况告诉贝洛之后,贝洛跟他说,深秋大概是被提亚控制了。 关于提亚,也就是厄俄斯,尤里没和她直接打过交道,只是见过一面,以及从各种人嘴里听过一些她的“事迹”。 总之,她是米丽卡和瓦丽娅的姐姐。她们小时候关系不错,现在却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上。 村长尼克斯是三姐妹的外祖母,索尔是这三姐妹的妈妈。尤里不止一次去过索尔家里,和他们聊天吃饭,相处得挺开心。 但他从未听说过米丽卡这个名字。不仅是米丽卡,她们也从不提起厄俄斯。 尤里总觉得这不对。 他没有经歷过普通家庭生活,但他看过电视剧,听说过同学们的家庭……他就是觉得这样不对劲。 他并没有觉得这一家人“坏”,只是觉得“不对劲”。 车子行驶在公路上,估计很快就会抵达树篱村。 尤里很喜欢树篱村这个新家。 村里充满了人情味,邻里间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相处起来都像亲人一样,大家主动互相帮忙,不计较谁得谁失,长时间外出时可以放心把钥匙交给邻里…… 互助会的每个人都这么友好,做善事不求回报,甚至可以为了挽救陌生人的家庭,而牺牲自己的安稳人生…… 那么,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尤里一直盯着窗外。灯光一排一排地后退,扫过他的面颊。 贝洛坐在尤里旁边。起初他还以为尤里睡着了,侧头仔细看看,原来尤里一直睁着眼睛。 尤里太安静了,出乎贝洛的意料。 今天的事情尚无结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连贝洛都满心疑惑,觉得难以消化。 他原本以为尤里会有很多问题,回家路上会问个不停……谁知尤里竟然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 这反而让贝洛越来越紧张。 他开始觉得,也许今天不该带尤里来。 比如武拉德就没带契约子嗣来,他怕她不够稳定,把她留在村里了。也许这样做才是对的。 第83章 上浮与下潜 82-上浮与下潜 快凌晨三点,武拉德的车子驶入树篱大门内。 武拉德把米丽卡的遗体留在车上,表示自己会找恰当的地方安置她,明天再安排侦测。 贝洛和尤里回到家,白猫午夜像狗一样到门口迎接他们。 这次离家也不算太久,如今回来一看,猫竟然肉眼可见地胖了。 贝洛离家期间,安娜每天来餵食铲土,也有时候午夜直接走进邻居家和别的猫抢饭,大家都习以为常。 尤里把午夜抱起来,想鑑定一下它是真胖了还是天冷了爆毛,午夜在他手里还没待两秒,就踹了他一脚扭身飞走了。 尤里无奈嘆气。大多数小动物都害怕他,午夜能靠近他,能接受让他摸,但仍然不愿意被他抱。这已经很不错了。 洗漱后回到房间里,尤里睡不着。他拿出速写本,想挑挑以前的画,看有没有将来用得上的。 第202页 不知不觉,他已经画满好几个大本,每次出行带着的只是一小部分图。 以前上学的时候,有个老师建议他们每天至少要画5-8张速写,尤里从来没做到过。在专业课方面,他并不是最有天赋的那种人,也不是最有激情的那种人。 神奇的是,自从来到树篱村,他反而能沉下心画画了。每天上网少了,画画多了,比学生时代画得还多。 尤其是被希锡打伤后的那几天,他起不来床就在家画猫、临摹书上的插图,能走动了就去外面随心情画速写、去山顶大宅里摹写壁画。光是这段日子,他就画满了两个速写本。 他翻着本子,突然被一张自己临摹的画吸引。 原图来自山顶大宅,是大幅壁画的其中一部分。图上是一位“孕妇”,她有着捲曲的长髮和柔和的容颜,乍一看是女性,胸前特徵和肩臂肌肉更像男性,由于她身无寸缕,从下半部分的生理结构来看,又确实是女性。她的腿修长得有点过分,就像网上过度修饰的美女照片。她躯干上隆起的部位也不太对劲,不像孕肚的正确比例,更像男性的大啤酒肚,而且肚子隆起得过于巨大了,如果这真是怀孕,怀的起码是三胞胎。 这名女子不是人类,而是精灵。她所在的那幅壁画上,每个人物都是精灵。 她身负重担,却站得很直,一手扶着石头,一手摸着肚子,站在潭水边抬起一只脚,面向小瀑布,似乎想要走入瀑布之中。 尤里临摹的时候,曾思考过该怎么处理她的身体比例。是照原样画?还是做点主观修改? 最后他决定稍微改改,但不完全按自己的审美改。他保留了她身体结构的独特之处,但把腿的长度和面容修得更协调了点——原图中这位孕妇的身体有立体感,脸却是中世纪画风,尤里临摹时把她的脸画成了真人风格。 现在再看这幅画,尤里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顿悟到:这不是精灵孕妇,而是精灵偷了人类婴孩之后的画面。 她将婴孩吞下,贮藏在自己体内,正要走入瀑布。瀑布后面大概有个精灵圈。 尤里从书上学到过,精灵在窃取婴童时,一部分会像人类一样怀抱婴童,另一部分则会吞下婴童。比如近一点的例子就是掘尸鬼,它想吞下索菲亚的孩子,但被泰拉的法术干扰,吞下了面团做的假婴儿。 这种吞噬行为不同于进食,有此行为的精灵不会进行咀嚼,但婴童仍然无法存活。多数受害者会因过度挤压而窒息,还有一部分在进入精灵位面时还活着,等精灵将其呕吐出来之后,仍会迅速死亡。 在布满银杏叶的精灵圈边,尤里看到了类似的东西——就是那个体型巨大、腹中携带人类的怪物精灵。 它把人类困于腹中,将人类投放入精灵圈……这个行为,和绑架婴童的精灵差不多。 二者行为相似,却也有着巨大的区别。 普通精灵的体格与人类近似,它们只能吞下婴幼儿,绝不可能吞下成人,更不可能一下吞入四五个成人。更何况精灵本来就对成人没兴趣,它们有可能伤害成人,但只会绑架婴幼儿。 还有,被精灵吞下的婴童会死亡或濒死,而那巨大怪物吐出来的人类都还活着,人类处于无意识状态,都能正常唿吸。当时尤里能感觉到,他们的生命体徵基本平稳。 那庞大的怪物精灵应该是被“升级改造”过吧。有人使用某种手段,让精灵的某一特徵更夸大、更极端,同时也让它更易于掌控、更工具化。 这么一想,尤里反而觉得没那么恐怖了。 这不是……有点像人类培育特定品种动物吗? 比如快速成熟的白羽鸡,乳汁中能提炼出蛛丝蛋白的羊,有的狗越来越大,有的狗越来越小,奶牛在胃部开个洞再盖上盖子,比利时蓝牛的肌肉不停生长…… 同时,也有一些动物仍然在野外生活,没有经过人工选育或改造,它们习性各有不同,有些温顺可爱,有些凶暴危险…… 尤里既不是那种积极维护动物权益的人,也不是人类至上主义者——毕竟他根本不是人。但他当了二十多年人,所学所见的都是人类社会常识。 所以,他对这种针对动物的“改造”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在他看来,这就是一种他听过的、见过的、世界上客观存在着的事情。 他的知识面不足以分辨这是好是坏,所以他也不去分辨,他只是知道它存在而已。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被培育、被改造的东西不是动物,而是精灵呢?尤里又有点迷茫了。 动物和精灵可以混为一谈吗?精灵相对于人类,是更类似野生动物,还是更类似其他种族的人?又或者两者都不对,是更类似外星人?再或者,连比喻成外星人都不够恰当…… 尤里很确信,自己在社会意义上仍然是人类,他有着身为人类的合法身份。 可是自从看到那个巨大的怪物精灵,看到被私人武装公司看守着的精灵圈,看到失去灵魂的深秋……他越来越能强烈地感觉到了——我不是人类。 我和派利文、和深秋、和安东、和掘尸鬼一样……不是人,是红原鸡和白羽鸡,是野山羊和蜘蛛羊。 第203页 忽然,他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他放下速写本,仰靠在椅子上,像仰望夜空一样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眩晕感只出现了一瞬间,现在又没有了。好像只是错觉。 他叩问自己的内心,探查自己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人”这点小事而难过。 探查的结果是“否”,他认为自己没有难过。 假设有人对他说:明天开始你可以离开树篱村,回到尼撒去,回到曾经的生活方式中,租房子,找工作,从此没人会打扰你,你就隐藏在人海中,继续做个人类……你会答应吗? 他能确定,自己不会答应。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可他又搞不懂,如果不是“难过”,我现在的感受到底是什么? 怎么定义它?怎么处理它? 从小到大,每当尤里不知道该表现什么情绪,或者不知道自己产生的情绪是否“正确”的时候,他就要参考身边的人,或者参考影视作品。 现在他也想这么做,却茫然地发现找不到合适的参考。 影视和小说里有很多不是人的角色,有魔鬼,有神明,有外星人,有中土世界的那种漂亮精灵……尤里确实参考过他们,模仿过他们。 可是影视小说会有结局,那些角色的经歷是有限的,言语和行为也是有限的。 他们把读者送到大结局的地方,就回他们自己的世界去了。从今以后,读者要是再有什么疑惑,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思考。 突然,有什么微热湿润东西碰了尤里一下。 准确说,是碰了他垂下来的手指。 他勐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竟然好几分钟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仰靠在椅子上,双手自然下垂,睁眼对着天花板,几乎没有眨过眼。 意识到了之后,他换个姿势坐好,才觉得眼睛有点干涩。 低头一看,刚才碰他手指的是午夜。 他没有锁门的习惯,猫挤开门缝流进来了。 午夜主动用鼻头碰了尤里的手,尤里想去抱它,它避开尤里的手,跳上桌子,找了个有空隙的地方趴下了。 尤里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再不睡就要天亮了。虽然他不累,但还是应该认真睡觉填充体力,毕竟明天——不对是今天了——今天下午还要出发去和瓦丽娅查案子呢。 他对午夜说了声晚安。说完之后,他又想到猫和贝洛的距离不远不近,说不定贝洛也能听见? 于是他又补了一句“贝洛老师晚安”。 今天,午夜很罕见地留在了尤里的房间。 尤里睡着之后,午夜从桌上跳到床上,挨着尤里睡下了。 等到天光大亮后,它又跳下床,默默从门缝流了出去。 卡戎和佩伦在湖畔森林里搜索很久,没能找到失联的监测员。 这里的监测员一共三人,分别是六十二岁的父亲、六十三岁的母亲,还有他们二十七岁的儿子,三人都是互助会成员。 他们家还有一个女儿,她尚未参加易物仪式,正在其他城市读大学。目前为止,树篱村还没有把家人失联的事情告诉她。 卡戎和佩伦想去监测员居住的湖畔别墅看看,奇怪的是,进入森林后他们一直在迷路,很久都找不到湖水。 佩伦带了普通导航设备,也带了魔法侦测仪器。这里完全没信号,需要网络的导航设备没法用;指南针也是一通乱转,似乎磁场乱了。 一天下来,没有收穫,只有疲惫。两人不得不搭帐篷露营了一晚。 驱车前来的时候,卡戎穿着只比平时稍微简洁一点点的连衣裙,露营一夜起床之后,她唉声嘆气,主动换了和裤装和冲锋衣。 天已经很亮了,卡戎换好衣服钻出来,顿时愣住了。 帐篷外十米左右的地方,就是湖边。 一夜之间,他们来到了湖边。 当然,这根本不是真的“湖边”。是湖水涨到了不可思议的范围,蔓延到了森林里,一棵棵杉树侵泡在浅水中,呈现出热带红树林般的风貌。 卡戎暗暗感慨,幸好这湖水还算温柔,没有在半夜淹没帐篷。 她立刻去叫醒了佩伦。佩伦出来看到此景,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气流吸抽的声音。 如果他有声带,他应该是在大叫“什么玩意”。 卡戎感嘆道:“听说要到森林里做事,我就有不好的预感……唉,我还是喜欢在城市里做事。精灵幻术在城市里搞不出太好的效果,在荒郊野岭可就厉害了。” 佩伦拿着个航海罗盘模样的东西,观察了一会儿,用口型说:“可能不是幻术。” “那是什么?” “这里的位面稳定波形不正常。” “啊?我看看。”卡戎凑过去。 佩伦手中的“航海罗盘”上有五条不同功能的指针,錶盘上还有个类似手錶日期栏的小窗口,窗口内填充了特殊液体金属,能够根据测定数据自动形成波形。 在监测精灵圈的时候,其中一个重要指标就是位面稳定波形。正常情况下,波形与地震波形图很相似,正常时是平直的线,有问题了才会出现高低不等的锋利形状;而现在,它的峰和谷都很高,但间距比地震图稀疏得多,形状连绵不绝。 第204页 “这怎么回事?怎么像心电图似的?”卡戎惊讶道。 佩伦评价道:“不仅是心电图,还是个室性心动过速的心电图。” 卡戎没看懂“室性心动过速”这个词的口型,又问了佩伦一遍,佩伦摇摇头,说不重要。 “事已至此,那没办法了……”卡戎念叨了一句,转身钻回了帐篷里。 佩伦想问她什么意思,但他说不了话,只能等她出来。 很快,卡戎出来了,她换了一身黑色湿潜衣,身上绑着背带,两把弯刀固定在臀部后面,手里拎着脚蹼和潜水镜。 “你这是要干什么?”佩伦又动嘴又比划,“你要去湖里?” 卡戎说:“对。湖边别墅肯定已经被淹没了,原本的精灵圈在湖心岛上,岛也早就被淹没了。想近距离观察精灵圈,只能下到湖里去看。” “我们的装备里可没有氧气瓶!” “自由潜水本来就不带气瓶,”卡戎说,“我正经学过的,还有教练证呢。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你无法感觉到痛苦,无法时刻注意身体状况的变化,而我又不会潜水,不能跟你一起下去。” 卡戎说:“没事,你别忘了,我的身体素质和精灵差不多。精灵根本不会溺水,而我确实比它们差,我在水下能待四十五分钟左右。” “你怎么知道的?” “我试过。” “你感觉不到痛苦,怎么确定能待四十五分钟的?” “派利文和我一起下水,他观察到我快不行了,就把我捞上去。” 佩伦扶额嘆息。 他想了想,问:“你下水后能看时间吗?” “能,”卡戎晃了晃手腕,“这个手錶下到一百多米没问题,再深可能不行。米连湖没那么深,平均深度三米多,最深的地方十五米,把涨到岸上的水算进去也没多深。” 佩伦拉过她的手,指了指錶盘上三点的位置,用口型说:“十五分钟。你注意时间,每隔十五分钟给我浮上来一次,做点动作,让我看到你。如果没事再下去。” “嗯……也好吧。”卡戎点点头,坐到一边,去整理目镜和脚蹼。 走入水中之前,她回头看向佩伦:“你也小心点。你应该做个蘑菇圈什么的,免得有精灵偷袭你。” 佩伦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如果有精灵偷袭我就直接杀了它。你顾好你自己就行。” 卡戎耸耸肩:“好吧好吧,也对——咱们树篱村光荣的佩伦和贝洛伯格,两台老弱病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佩伦刚想说话,手势还没比划出来,卡戎转身扑进了水里,偷笑着坚决不回头看他。 第84章 清澈无底 83-清澈无底 佩伦一直关注着时间。到十四分钟的时候,卡戎浮上来了。她出现的位置非常远,勉强能用肉眼看见。 她弯曲手臂,在头顶比划代表“ok”的远距水面手势,然后很快又潜了下去。 佩伦想到她下一次上来时可能更远,于是回到帐篷里找望远镜。 正在翻找时,身后传来“嚓”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划过地面的细小摩擦声,距离很近,在斜后方五米以内。 绝不是听错了。佩伦虽然失去了声带,但他的听力一直非常正常。 佩伦回头看,除了树木和不远处的湖水,身后什么都没有。 森林里没有风,树枝树叶完全静止,没有一丝颤动。 佩伦迅速翻出望远镜挂在脖子上,拉好帐篷拉链,回到靠近湖水的位置,继续望着湖面。 还没站多久,身后又一次传来了摩擦声。 这次佩伦故意不回头看。 “嚓嚓嚓……”声音连续出现,持续了数秒。 等声音停止后,佩伦才回过头。 身后几步远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行字:救命。 而且这句话不是本地语言,是英语。 正好佩伦也没法说话。他找了根小树枝,划动泥土,也用英语写:“你是谁?” 过了几秒,身后传来摩擦声。 摩擦声停止后,佩伦回头,只见地面上写着四组名字。名字都是英文字母拼写的,但念起来不像英语国家的人名。可惜佩伦这方面知识有限,他分不清这些是什么国家的名字。 佩伦很不解。是什么生物在写字?为什么一定要在他身后?它无法直接在他面前做动作?必须在他视线之外才能行动吗? 这种鬼祟行为不像人类干的,可如果是精灵……好像也不对。 “用外语写字”这个行为,和精灵的习性完全不符。 精灵来到人类位面后,无论它们抵达的是什么国家,它们都可以直接通晓当地语言。如果一个精灵同时和两个不同国家的人说话——比如一个是泰国人一个是日本人,且两人都不懂对方的语言——那么此二人能够同时听懂精灵说的话,精灵也能同时听懂他们各自的表达。 这是精灵天生的生理机能,不需要学习和练习。而换生灵则不具备这种能力,他们和人类一样,只会说所在地母语,想说外语得去学。 第205页 虽然精灵通晓语言,却普遍是“文盲”,它们只能说,不能识字。也有些精灵在人类社会待久了,也可以学到读写技能。比如派利文,他能看懂很多常用词彙,但至今不怎么会写。 所以眼前的情况非常怪异。如果写字的是精灵,难道它只学过写外语?或者也可能是换生灵,而且是从国外来的换生灵? 又或者……对方其实就是人类? 可是人类为什么要躲在别人的视线之外呢…… 佩伦继续用树枝写字,这次他写了比较长的几句话:“你们是人类还是精灵?你们遇到了什么困难?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沟通?” 写完,他很配合地转了个身,等着对方写字回答。 斜后方果然传来了写字的声音。 等声音消失,佩伦去看,这次对方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又重复写了“救命”,还写了“我不能”和阿拉伯数字的“四”。 佩伦疑惑了好一会儿,然后想明白了:对方能用英语写一些简单词彙,也能拼自己的名字,但基本不会说其他内容,它们读不懂大多数词彙,也写不出完整的句子。 刚才他们写了四个名字,所以“四”应该是指他们有四个人。“我不能”也许是想表达不会说英语,也可能是指不能做某事,比如不能现身或不能说话之类的。 想通这一点后,佩伦心里升起一股恐慌。 这也太像人类了吧……这些都像是人类才有的行为。 如果真是外国人遇到了麻烦,正常情况下他们肯定很慌张,应该会更直接地求助。他们怎么会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来沟通? 这时,佩伦突然想起看看时间。 距离上一次卡戎下潜,还没到十五分钟整,但佩伦还是看了一眼湖面。 说来也巧,这时卡戎竟然浮出来了。 她出来的位置更远了,佩伦看不清她,只能隐约看到水面上有个小黑点。 于是佩伦拿起望远镜去看。 望远镜得调焦,这个时候看不清东西。视野中有个模模煳煳的人影举起双手,弯曲手臂,在头顶比划出了“ok”的远距水面手势。 比划完之后,她没有立刻下潜,而是维持这个动作,停在水面上。 佩伦还是没调好焦距。忽然,他觉得视野边缘好像多了个东西。 他暂时放下望远镜,用肉眼看了一眼湖面。一看之下,他惊得后退了两步。 湖面上出现了很多人……当然,也许并不是人。 草草一看,估摸有七八个。它们时隐时现,游着泳,在水面上浮浮沉沉。 每一次有“人”浮上来,它就会做出那个弯曲双臂表达“ok”的姿势。 这当然不是卡戎。 佩伦终于调好瞭望远镜焦距,看清了其中一两个。 说是“看清”,其实也看不见五官,它们铁锈灰色的毛髮非常浓密,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完全遮盖了面孔。 都是精灵。识别出是精灵的一瞬,佩伦非常想直接发动魔法,哪怕杀不了也把它们打晕再说。 可是他不能这样做。不能对着湖水使用雷电,卡戎还在水里。 卡戎现在怎么样了……她是不是也遇到了这样的东西? 佩伦又看了一下时间。到十五分钟了,卡戎没上来。 身后再次传来“嚓嚓”声。那些“外国人”又在写字了。 佩伦扭头一看,这次他们写了“去”,而且连写了三个,还画了感嘆号。 佩伦没看懂。这写的什么啊?难不成是1998年的世界盃主题曲吗…… 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对方不会本地语言,英语也说得不好,只认识一些简单词彙。 也许他们想表达的是:“快跑!” 米丽卡的遗体并没有在树篱村引起什么风波。 白天,树篱村和平时一样宁静,没人讨论这件事。 但尤里注意到,其中有几户人家早早出门了,在他还没睡醒的时候就已经走了。其中包括武拉德和其家人,还有两户尤里不太认识的人,以及索尔夫妇和尼克斯奶奶。 尤里非常好奇他们要怎么处理遗体,是土葬还是火葬,土葬的话坟墓在哪,火葬的话要找哪家殡仪馆,没有死亡证明能不能烧……但问这些好像太不礼貌了。 他决定忍住好奇心,如果将来哪天实在忍不住了,再偷偷去问贝洛。 反正现在不能问。现在瓦丽娅在旁边呢。 此时是下午三点多。尤里、贝洛和派利文来到村外与瓦丽娅汇合,照例是瓦丽娅负责开车。 瓦丽娅没开那辆红色菲亚特,她换了一辆家庭型suv,据说是跟同事借的。 她状态很好,和以往一样神采奕奕的,也是完全不提昨天的事。 上车之后,她给三人的手机都发了个文件包,里面是这次事件的相关资料。 然后问题来了:虽然派利文有手机,会上网,但他不认识字。 倒也不是完全不认识,其实他能认很多生活常用词,但他读不了大段大段的书面用语。 于是瓦丽娅提议道:“大哥布林,你给他念吧。” 尤里推辞道:“还是你念吧,你比较了解案件,肯定比我念得好,能分清什么地方该用什么语气。” 第206页 “我得开车啊,”瓦丽娅边说边启动汽车,“你正常地念出来就行,不用有语气,又不是让你录有声书。” “那好吧……”尤里说。 他不是讨厌念东西,其实是因为他想听电台……不听就不听吧。 他们谈话间,贝洛已经开始看邮件了,而且很显然,他看得比尤里念得快。 尤里刚念几句,只是一些开头的零散信息,贝洛放下了自己的手机,揉揉眼睛,不看了。 尤里停了下来:“你怎么不看了,是嫌我吵吗?” “不是,你继续,”贝洛说,“有你来念挺好的,正好不用自己看了,在车上看手机太难受了,头晕。” 尤里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开始高声朗读。 很快贝洛被吵得一侧耳朵疼,让他小声点,于是尤里把声音压低;车子驶上高速,噪音很大,坐在后一排的派利文听不清了,又让尤里大声点……如此调整了几次,尤里终于成功调节到了适中的音量和语气。 简单概括起来,事件大致是这样的。 前不久,警方查处了一个制作假证件的窝点,在现场查获了很多假护照,还有嫌疑人没来得及销毁的硬碟。 技术部门恢復了硬碟中的大量已消除文件,发现了更多假证件的电子版。这些电子版早已被制作成了实体,流入了买家手中。 在审讯嫌疑人、研究物证之后,警方锁定了更多目标。这些人形成了初具规模的犯罪组织,主要从事人口贩运与非法移民等活动。 沿着这条线索,警方抓捕了几名蛇头,边防部队也拦截了一批偷渡者。偷渡者中一部分是本地人,也有些是来自不同国家的非法入境者,甚至还有几个国际通缉犯。他们伪造身份,先潜藏一阵子,再在蛇头的安排下从特殊地区出境,继续前往其他西欧国家。被抓获的几名蛇头正是那个假护照窝点的“长期客户”。 不过,该窝点的“客户”还不止有这些人,其中有的人隐藏得相当深。他们的身份本来就是虚假的,联络方式也经过特殊加密,很难追查,还有一大批假护照没对应上买家。 这时,警方注意到了一些来自社交平台的寻人信息。信息不止一条,都是外国帐号,失踪者大多数是青少年或刚刚成年。 寻人信息中有失踪者的清晰生活照。警方对比了一批照片,其中有几个和假护照上的照片非常相似。 沿着这条线索,警方发现了寻人信息中的一个外国少年。 不久前,一辆微型巴士肇事逃逸,当时附近的摄像头拍到了驾驶员和副驾驶,副驾驶就是这个少年。 从摄像截图来看,少年系了安全带,头歪向一侧,眼睛是闭着的。而驾驶员戴了护目镜与口罩,警方无法辨别其容貌。 通过车牌号,警方最终找到了肇事车辆。车子停在一座废弃酒店旁,已经停了很久,车内人员行踪不明。 废弃酒店在“金苹果童话园”门口。这里从前是大型度假区,如今已经全部废弃。 “金苹果童话园”距离尼撒市二十多公里,西南方毗邻米连湖和大片自然森林,稍微有那么点对标迪士尼的意思。十多年前,由于经营不善,度假区完全停业并荒废了,又由于种种复杂原因,土地和建筑长期无人接手处理,如今整个园区十分破败,看起来犹如鬼城。 警方在酒店和度假区里搜寻,发现了近期有人活动过的迹象,比如篝火痕迹,还有新出现的生活垃圾等等。但留下这些的并不一定是嫌疑人,也可能是来玩废墟探索的本地孩子。警方化验了各类物证,扩大了搜索范围,但目前还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瓦丽娅参与过假护照的案件,所以她也去了那个废弃度假区。在行动中,她发现这并不是普通案件。 她身上带了个“波动瓶”。这是一种检能测精灵魔法的小道具,它看起来像结晶天气瓶,里面有雪花状结晶,小小一只,可以当挂坠。如果身边的环境中出现过精灵魔法,无论是精灵在用特殊能力,还是人类使用了易物魔法,波动瓶里的结晶都会产生变化。魔法出现的时间越近、强度越大,结晶就越趋向于消融,如果魔法出现在很久以前,结晶也可能毫无反应。 当时,瓦丽娅的波动瓶里结晶全部消失,玻璃小球里只剩一层水汽。 波动瓶只是简易侦测工具,准确度并不高,有时候它会被气候干扰,所以只能当参考。 然而接下来,瓦丽娅又发现了蘑菇圈的痕迹。 废弃度假区里有不止一个蘑菇圈,从材料的干涸程度来看,有些蘑菇圈至少在半个月前就出现了,也有些是几天前画上的。 蘑菇圈大多已损坏,字符不不完整。瓦丽娅看不出它们的具体功效。 当时还有其他同事在,她不方便详细观察,毕竟对她的同事们来说,残留的蘑菇圈只是厨余垃圾和个性涂鸦而已。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派利文打断尤里的朗读。 这时,尤里正在念警方分析物证的部分。 他重新念了上一句:“对现场发现的食品包装进行化验分析后,并未发现其中……” “不是这句,”派利文说,“你之前念的一段,介绍那什么苹果园的,那个地方在哪来着?” 第207页 “这是好几段以前了,根本不是‘刚才’说的好吗……”尤里嘟囔着,“明明你动作特别敏捷,怎么对文字的反射弧这么长呢?” 他划动屏幕,找到了上面的几段图文。 “你问金苹果童话园的地址吧?”于是,尤里又念了一遍那地方的标准地址。 派利文说:“不是这个,刚才好像还有一句,说它在尼撒市附近,然后……南边是米连湖?” “我看看,嗯,对,西南方向挨着米连湖和大片森林。” 派利文双手勐地拍上尤里的双肩:“我妈妈!” 尤里叫道:“疼死啦!干吗突然打我!” 派利文也拉高了音量:“我妈妈!她和佩伦去米连湖了!就前两天!刚去的!” 第85章 卡戎与神奇的大自然 84-卡戎与神奇的大自然 卡戎没带照明设备。米连湖水质很好,不浑浊,光线变暗只是因为下潜太深,卡戎用肉眼就可以看清周围。 她在黑夜里来去自如,夜视能力超过了很多小动物。其实她甚至可以不戴护目镜,反正她在水里可以睁眼,但她深知自己仍然是人类,眼睛有可能感染细菌什么的,所以还是戴上护目镜安全些。 除了这些,她也不怕失温,不怕呛水,不怕消耗体力。 唯独有一件事让她比较担心,那就是水的压力。 据说有人能无装备下潜一百多米,那是极端个例,一般人做不到。卡戎暗暗怀疑过那人到底是不是人类。 普通人进行无装备潜水,潜个十几米就已经很棒了。 卡戎的体能远远超越人类,和精灵等同,但在某些细节上还是不如精灵。就比潜水这一块,她虽然能在水下活动很长时间,但时间太长还是会溺水的,而精灵完全不会溺水,只要它们自己乐意,想泡多久都行。 照此推论,卡戎能承受的压强要么和精灵的平均能力一致,要么略逊于精灵。 那么精灵最多能潜多深呢?没人做过这方面的实验。理论上来说,深海压力可以对精灵造成伤害,但这个观点很模煳,缺乏具体数据。 不过,既然人类都能潜到一百多米,那精灵至少能超过这个深度。 卡戎的手錶也能潜到一百米以内。也就是说,只要手錶没报废,她的身体肯定不会出问题。 米连湖最深处十五米,平均深度三米左右。即使它疯狂涨水,目测也只涨了五米左右……其实涨五米已经很夸张了。 可是根据卡戎的计算,她已经下潜了五十米左右。 这么深了,她还没找到被淹没的湖心岛,下方依旧是连绵的黑暗。 看看时间,又要到十五分钟了。依照佩伦的嘱咐,卡戎开始上浮。 游了好一会儿,她发现水面还是很远,距离一点也没拉近。 不对……这个方向真的是水面吗? 那边不够明亮,不像水面,但也不暗,不像湖底。 卡戎停止了踩水。她发现向各个方向的阻力都差不多,身体不划水就不动,既不下沉也不上浮……水面到底在哪个方向? 卡戎想起了以前看过的飞行事故节目。飞行员在空中失去了方向感,分不清哪边是天空,哪边是地球,他以为飞机在爬升,实际上飞机正沖向地面。 现在卡戎的感觉就是如此,仿佛身体不是处于水压之下,而是飘在失重的太空中,这里根本没有上下左右之分。 察觉到这种情况后,卡戎勐然意识到了异常产生的原因——这根本就不是米连湖! 她进入精灵圈了。这里是“浅滩”,不是米连湖。 卡戎原地悬浮着,思考自己是什么时刻进入“浅滩”的。 思考了一会儿,卡戎面露笑容。 对于普通人来说,进入“浅滩”有很大风险,但卡戎不是普通人。 对她来说,“浅滩”比真正的深水还安全。这下更好了,不用担心水压和潜水时间了。 要在“浅滩”里找东西,就要换一种思路。不能只用眼睛看,要用身心去感受。 卡戎闭上眼,身体慢慢转了个圈。 她凭着直觉飘荡着,再睁开眼时,她面朝着的方向就是湖心岛。 这次看得非常清楚。小岛一点也不像被淹没了,木屋完全没有被水流摧毁,灌木和花圃也还是原样。 她向着小岛缓缓降落。这感觉很奇妙,不像是从水里接近湖底,倒像是外星人在夜幕中降临地球。 双脚稳稳站上地面之后,卡戎立刻感觉到周围变干燥了。 她站在黑夜的湖心岛上,而不是泡在水里。 “还真是外星人降临地球般的体验……”她自言自语地感慨。 湖心岛很小,基本一眼能望到边。中间是木屋,木屋背后有篱笆围成的花圃,花圃里就是原本的精灵圈所在位置。 卡戎早就想来看看这个花圃了,听说这里四季盛放鲜花,每隔一段时间就自动换一种花,有些是平时能见到的品种,也有些乍一看类似某种花草,但细节不同于任何已知植物。 监测人员取过样本,每种花都取到了一些,还做成了标本,收藏在树篱村的图书馆里。 要进入这个精灵圈,需要先进入花圃,顺时针绕圈行走。具体的圈数并不固定,会根据季节产生变化,每个人也会有个体差异。总之多走几圈之后,周围景观会慢慢改变,等到看不见木屋、篱笆和周围的湖水了,你就来到了精灵圈后的“浅滩”里。 第208页 而现在……这套方法应该没用了吧?毕竟整个小岛都在“浅滩”里了,精灵圈就不在花圃上了。 到底是整个岛沉入了“浅滩”,还是“浅滩”内出现了和小岛类似的景观?卡戎没带仪器,暂时判断不了。 即使有仪器,她也不太擅长分析数据。如果佩伦在就好了,可惜佩伦身体不行,潜不下来。 这时,小木屋里传出了点动静,里面好像有人。 小岛上无处藏身,所以卡戎干脆不藏了。她非常坦荡地站在木屋门口,倒要看看里面能出来什么东西。 脚步声、门扉合页声,门开了。出来了一个灰色毛髮的鲨鱼。 “什么玩意?”卡戎说出声了。 那玩意看起来就是一个灰色的、毛绒绒的鲨鱼。 卡戎当然知道它不是真正的鲨鱼,只是头型像鲨鱼,其实它还长了类人结构的手和短小的足鳍,综合起来可能更像海豹。 这是一种体型与人类相差比较大的精灵。就像人类位面有各种生物一样,精灵也有很多种类,不是只有类人个体。类人个体出现得比较多,是因为它们更容易穿过精灵圈。红李子大宅的壁画上就画了很多形态奇怪的精灵,牛头人身都算普通的,长得像鱼的也出现过好多。 卡戎想试试能不能沟通,刚要开口,那毛鱼一看到她就扑了上来。它嘴巴张大,喉中弹出内巢牙,直冲卡戎的面部而来。 卡戎躲闪的同时拔出了刀,没有立刻攻击。倒不是她怜悯毛鱼,而是它的行为不像正常精灵,卡戎想再观察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精灵又不是疯狗,哪怕是蕨花那样嗜血的精灵,也不会看到什么都直接咬。 几次躲闪后,卡戎终于能确信了——这毛鱼根本没法交流。 它的嘴巴一直在追咬卡戎,眼神完全是涣散的,在它的眼神里,卡戎看不到任何清晰的意识。 这时,木屋里又传来了声音,好像里面还有东西在往外拱。 卡戎不想再耗了。借着一次转身躲闪,她翻手挥刀,斩断了毛鱼弹出的内巢牙。 精灵和人类一样害怕受伤,但这毛鱼竟然不知退缩。 它的身体弹跳而起,张开半人高的大嘴,再次扑向卡戎。 卡戎挥舞两把弯刀,划出银色的交叉轨迹。鱼状精灵一分为三。张开大嘴的头部落分成两片,分别飞落到远处,身躯越过卡戎,在后面重重落地。 卡戎想检查毛鱼的身体,却根本来不及。木屋的门被撞开了,又一个奇妙的东西钻了出来。它头部比较像人,但四肢着地,关节结构类似大型猫科动物。 卡戎做好了准备,这东西却没有扑上来,而是发出了高频的尖叫。 声音犹如用长指甲划过玻璃黑板,卡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卡戎还是想尝试沟通,那生物并不理她。只见它腾空而起,以游泳的姿势沖向天空。 卡戎想追它,却发现自己游不起来。对她来说,脚下的地面就是地面,上方不是水,而是夜空。她没法恢復到游泳的状态。 她仰头望去,那生物越来越远,然后动作渐渐停住了。 从姿态看,它好像是……溺水了?挣扎一会儿之后,它开始从高空坠下,速度很慢。也许这不能叫“坠下来”,而是叫“沉下来”。 卡戎眼看着它沉回湖心岛上,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小木屋的门又开了。 这次一连冲出来三个精灵,其中一个是类人个体,除了灰色头髮很长以外,没什么别的特徵;另一个的体格极为健硕,头也很大,额上还长了独角;最后一个上半部分是人身,下半部分是蛇尾,用尾巴的肌肉蠕动来走路,它手里拿着一把类似三叉戟的工具,削割工艺非常粗糙,质地也很奇怪,像木头又像金属,大概是精灵位面的什么材料。 卡戎暗暗欣赏了一下那蛇尾精灵,它长得非常顺眼,面孔很美,有点像神话角色。 可是等它一动,那美丽的形象就荡然无存了。 它弯着腰嗷嗷大叫,眼睛正好对上那个从天上“沉下来”的爬行精灵,于是便朝它扑去。 爬行精灵再次发出尖锐难听的声音,蛇尾精灵也跟着不停嚎叫,它一叉子叉在对方头上,浑身绷紧用力,把爬行精灵整个挑起来,甩到了远处的黑暗中。 接着,后面的独角精灵也开始乱叫。它体格壮硕,声音却不怎么大,听着像要喘不上气似的。 它一边叫一边扑进木屋后面的花圃,在里面滚了起来。 然后是那个最像人的精灵。它一出来就盯着卡戎,眼神非常兇狠。 卡戎静静地和它对峙着,思考着如果它发动攻击,是直接杀了它呢还是手下留情呢…… 果然,它按耐不住,冲上来了。卡戎只是躲避,没有立刻对它下杀手。躲闪之间,她找机会问了几个问题,比如“你想要白色的花吗”之类的。 问题看似很莫名其妙,其实这是和野生精灵初次接触时的技巧。要对精灵提问,不能问复杂问题,而是从无关痛痒的小事开始问,引导它的注意力,也可以引导它做一些无害的小交易,以便由此建立联繫,让精灵建立起对你的认知。 建立认知非常重要。这样一来,精灵才能把你当做“生命”,而不是花草树木或者恐怖的怪物。 第209页 很可惜,人形精灵忽视了卡戎的所有提问。 它每次扑上来都针对卡戎的脸,伸着瘦长的手指,似乎瞄准的是卡戎的眼睛。 在和它纠缠时,卡戎背后传来了嗷嗷叫的声音,由远及近。是蛇尾精灵来了,它举着三叉戟冲过来了。 然后花圃里的独角精灵也爬起来了,它一头撞碎了篱笆,以类似犀牛的姿态沖了过来…… “见鬼了!都他妈是什么东西啊!” 卡戎在家里从来不这样说话,现在她实在忍不住了。 她一直想尝试沟通,尝试让它们平静……看来这是不可能的。没办法了。 在处理毛鱼的时候,卡戎已经蹬掉了脚蹼,现在她的步伐更加灵活。 两把弯刀在空气中铮淙唿啸,裹挟着精灵尖锐或沉闷的嚎叫声。 大概用了不到十秒吧…… 人形精灵已经身首分离;独角精灵的头部太大,分成三段才切开;蛇尾精灵还没死,卡戎砍伤了它的下半身,让它没法行动,还幻想着留它一命再试试能不能沟通……但是不行,它太疯了,而且受伤的蛇尾能快速恢復。最终,卡戎还是结果了它。 很快,小木屋里又发出了声音。 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听着像人的脚丫;还有蹄子踏地的声音,尖锐指甲的抓挠声,无规律的嘶吼声……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有一大群奇怪的东西正在翻涌而来。 这么小一个木屋,哪来那么大的空间……卡戎正疑惑时,木屋的门终于破彻底了,下一秒,整个木屋都散架了。 数个不同特徵的精灵原地现身。有的像从地下爬出来的,也有的从夜色中原地闪现。 卡戎缓缓后退,目光在这些精灵身上逡巡,不知道先看哪个才好。 这些东西实在是千奇百怪琳琅满目……就像红李子大宅壁画上的精灵们实体化了一样。 而且它们的状态都很奇怪,眼睛里没有一点理智。 眼神是很重要的,比如说,正常且友善的狗、正常但攻击性很强的狗、狂犬病发作的疯狗,它们的眼神是有区别的。精灵也一样,其实人类也是。 卡戎并不害怕,只是非常震惊和困惑。 她这辈子见过很多精灵,有纯真可爱的,有恶意嗜血的,也有傻乎乎没什么脑子的。她做好了遇到任何一种精灵的准备,但现在遇到的……这都是什么玩意? 它们都是纯粹的精灵,而不是换生灵,纯粹精灵是不会人格崩毁的……那它们到底是怎么了? 精灵位面也有精神病院吗?暴力躁狂还失了智的精灵全跑出来了吗? 躁动的精灵们互相推挤撕咬着,渐渐逼近过来。 卡戎嘆了口气。她彻底放弃了制服和安抚的想法。 精灵的力气都很大,爪子和嘴巴没轻没重,你和它们客气,它们可不懂手下留情。 嘶吼发狂的精灵形成了蜂群般的团块,不仅转瞬吞没了卡戎,连整个小岛都没剩几寸空地了。 但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围堵卡戎的精灵已经少了一圈。 如果精灵不以她为目标,她也不去追击;仍想扑咬她的,一个个都被她斩于刀下。 在快速移动的情况下,卡戎仍能看清每个精灵的要害部位,她尽量控制每次噼砍的位置,追求一击致命,减少体能消耗,也减少对方的痛苦。 身影交错之间,她注意到一个远处的精灵……它和别的精灵不太一样。 它站在花圃里,从出现开始,几乎没有移动过位置。 其他精灵路过它身边时,大多数会直接无视它,也有些精灵对它做出嗅闻的动作,然后转头离开。 它是男性形体,亮金色眼睛,浅银灰色的头髮微卷,长及锁骨,赤膊着上身,腰部以下围着长而垂顺的布。 对于野外的纯粹精灵来说,这种形象非常罕见。它们基本不剪髮,也很少会主动遮羞。 看着这个精灵,卡戎心里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它身上散发着一种熟悉感,但卡戎能确定自己从没见过它。 -------------------- 上一章有读者担心卡戎,替卡戎谢谢大家!卡戎妈妈说她很感动! 但是……其实对于她,大家可以非必要不担心(?),可以担心一下遇到她的精灵…… 之前希锡暴打尤里的时候,听说卡戎要来了他都想跑…… 第86章 无法成为恐怖片主角的我们 85-无法成为恐怖片主角的我们 花圃里,金色眼睛的精灵看着卡戎,缓缓抬手,在身侧慢慢划出弧形。 卡戎怕它要施法,一边防备着它,一边维持着双刀的架势,威慑着周围的精灵。 只见金眼精灵双手抬到胸前,停顿了一下……然后鼓起了掌。 卡戎面无表情地看着它鼓掌。 今天她看到了太多出乎意料的事,已经没心情给出什么反应了。 精灵主动搭话:“你是树篱村的人类吗?” 卡戎的第一个反应是:太好了,终于有会说话的了。 精灵主动提起树篱村,卡戎并不吃惊。树篱村歷史悠久,从古至今很多人接触过各种精灵,总有些精灵会记得“树篱村的人和普通人不一样”。 第210页 “我是树篱村的人,”卡戎说,“你是谁?” “我是忍冬,”精灵主动报上了名字,“你需要帮忙吗?如果要我帮你,你就也要帮我一个忙。你愿意吗?” 哦,开始了。精灵的交换。 卡戎说:“不用你帮。我可以把它们全杀了。” “真的吗?”精灵歪了歪头。 “真的,”卡戎说,“你愿意让我把它们全杀了吗?” “我无所谓,怎样都行。” 谈话间,又有个面如剑齿虎的精灵扑了上来,卡戎专心去应付,暂时不再理会忍冬。 卡戎并不担心忍冬会做什么手脚。它说了“无所谓”,那就是真的无所谓。除非有特定理由,否则它不会出手帮助同胞。精灵都是如此。 卡戎在成年后才了解到精灵这种东西,而且对它们有很多疑惑。 她婚后到树篱村定居,看到树篱村很多人收养了精灵或换生灵,同时,这些人又要处理各种精灵引起的事件,他们要欺骗精灵,驱逐精灵,甚至要将其置于死地……那时候卡戎想过:住在树篱村的精灵怎么办?它们也要参与这些事,它们不反对、不害怕吗?不偏向自己的同类吗? 那时候卡戎丈夫还活着。他告诉她,精灵不会偏向同类,它们的思维方式和人不一样。 在精灵的观念中,生死就像天气变化一样:下雨了可以躲雨,也可以主动淋雨,可以害怕下雨,也可以喜欢下雨,但无论如何下雨是很正常的事情。雨都是水,不分邪恶的水还是正义的水。 漫长的歷史长河中,人类也会杀死同类,但人类在表面上还是反对杀戮的,毕竟每个人都怕受害者是自己。到了文明社会,大多数国家都用法律束缚着杀戮行为,在这样的共识基础之上,当人类看到异族杀死同类,会更加愤怒或恐惧。 而精灵不同。虽然精灵也珍惜自己的生命,也会对投缘的同伴产生感情,但在它们眼里,精灵杀精灵很正常,别的生物杀精灵也很正常,它们杀死任何其他生物都很正常。 更年轻的时候,卡戎一度非常沉迷于研究精灵。不是指研究身体,而是研究它们的想法和情绪。 但她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与其说是“研究”,倒不如说只是她自己爱瞎琢磨。 那时候她非常想成为互助会成员,还想收养一个精灵做子嗣,她觉得这比生育真正的小孩更有趣。 不久后,她生下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孩子还没学会说话,她丈夫就在工作中意外去世了。 死因当然和精灵有关。同事们没说细节,卡戎也没追着问。 丈夫生前和卡戎提起过,他接触过一个很特殊的精灵,很想和那精灵签下收养契约,成为它的母亲。 后来卡戎亲自去接触了那个精灵——就是后来的派利文。那时他还不叫这个名字。 卡戎本以为自己会憎恨精灵,结果没有;卡戎本以为自己会一蹶不振,会希望远离树篱村,结果也没有。 卡戎还以为自己有了亲生骨肉,就不再想要精灵子嗣了……结果她竟然还是想要。 她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 她最后的结论是:搞不懂,那就不搞了。 跟随直觉与情绪就好,不要过度思考。 就像精灵那样。 纯粹的精灵都不会过度思考。至于换生灵,则是应该尽量避免过度思考,否则很容易走向人格崩毁。 后来卡戎终于参加了易物仪式,拥有了与精灵等同的强悍体能。 她曾想过,易物仪式是不是恰好唿应了她的生活方式? 她想学精灵,那么她就成为了人类之中的精灵…… 这想法只冒出来了一小会儿,最后也没有任何结论。因为卡戎不过度思考。 这次结束战斗的时间比较长,花了将近两分钟。 之所以时间更长,一方面是因为岛上又冒出来几个发狂的精灵,另一方面是因为卡戎有所选择——她并没有真的把这些精灵全杀死。 不主动袭击她的,中途吓跑了的,忙着互相攻击两败俱伤的……她都没去理会。 每次挥刀之前都思考一下,选择一下,这样速度自然就慢下来了。 渐渐地,没有更多精灵涌出来了。 和卡戎所预料的一样。精灵又不是地里的矿,不可能在一个地方持续不断地出现,数量再多也总会结束的。 就像迁徙的角马。整个角马族群踏过河流,看上去无止无尽、密密麻麻,但随着最后一匹角马踉跄地追上大部队,河水总会恢復平静的。 这种“疯了的角马大迁徙”当然不正常。但卡戎自知不擅长研究,也就不多想了。 她希望能给佩伦看看这些画面,也许佩伦会有合理的推测。 最后,卡戎的身影穿过几个呆滞不动的精灵,一眨眼就出现在了花圃里。 忍冬还站在原来的位置,身躯微微一震。 它表情很平静,只是目光中微微有些惊讶。 卡戎不知何时来到它身后,刀刃贴在它的脖颈前。 “刚才我说要把精灵全杀了,”卡戎说,“但我没有做到,还留了很多个,其中也包括你。你希望我杀掉你吗?” 第211页 忍冬说:“不要杀我。” “你可以逃跑,或者与我战斗。” “不。”忍冬浅浅一笑,它背对着卡戎,卡戎并不能看见。 忍冬说:“如果你真心要杀我,我不可能活下来。你是树篱村的人,而且你比我见过的其他人类厉害,比很多精灵还厉害。” 卡戎说:“如果想让我不杀你,作为交换,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好的。是什么事呢?” “先不告诉你,将来我会说的。”其实卡戎根本没想好。 忍冬说:“好吧。我答应你了。那你就不要杀我。” 交易成立。卡戎移开了弯刀。 她本来也没想杀这个精灵,只是怀着试试看的心情提出交换,对方不答应也没关系……谁知精灵竟然答应了,交换成功了。 树篱村老人们说得没错,有些精灵真的非常喜欢做交换。哪怕交换内容不利于它们,只要你能说得头头是道,它们也大概率会接受。 忍冬缓缓回头,打量着来自树篱村的人类。 卡戎又说:“刚才你对我提了一个交易——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将来我就要帮你一个忙。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忍冬的表情很微小,但卡戎还是能看出它的表情变化。 它脸上浮现出了小小的困惑。 “可是你没要我帮忙,”忍冬说,“那我怎么能对你提要求呢?” 卡戎说:“你说来听听。我很厉害,也许可以帮你。如果我帮了你,你就要帮我一个忙。” 忍冬面无表情地发呆了五秒。 卡戎在内心默默读秒了,就是五秒。 忍冬问:“也就是说,等你帮完了我,将来我要帮你做两件事?一个是因为你没杀我,另一个是因为你帮了我。” “对。”卡戎说。 “嗯,也好,”忍冬点点头,“可以,我愿意与树篱村的人做交易。” “那说说吧。” “你要先跟我去一个地方,”忍冬对着花圃边的土地比划了一下,“地点很近,从这里的路就可以过去,那里有很多精灵,也有很多人类,我想让你帮我把它们全都杀了。” 说完,它眼神游移了一下,补充道:“如果你不想杀人类也可以,我来杀。那里的精灵一定要全部死亡。不包括我。” 这个求助有点出乎卡戎的意料。她也发呆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卡戎问:“虽然不难办到,但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忍冬说:“因为它们早晚会死。目前它们非常痛苦,而且会带来越来越多的痛苦,痛苦会持续很久很久,我希望它们快一些死亡。” 当派利文提出“我妈妈在米连湖”这一点时,尤里还以为他怕卡戎出事,但并不是。 派利文的下一句是:没准我们能遇到她,只要有她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瓦丽娅和贝洛没有任何反应,显然他们也毫不担心。 尤里想了想,好像确实不用担心卡戎…… 当初在“浅滩”里遇到希锡的时候,连希锡都不愿意和卡戎正面冲突。 这次车程很长,他们在高速休息站停了三次,黄昏时抵达了尼撒市。尤里在这里读书生活过,还有点小激动。 他们随便吃了点晚餐后,又开车上路,晚上八点多,终于来到“金苹果童话园”面前。 停车的地方并不是乐园大门,大门前还有一片名为“童话大道”的商业街,当然现在也荒废了。 配套酒店在大道第一号,警方就是在这里发现了疑似载有失踪外国人的车辆。 瓦丽娅停好车,大家在车上做着各种准备。贝洛调试仪器,检查随身物品,瓦丽娅检查枪械。 尤里看了一会儿黑漆漆的外面,突然问:“你们平时看恐怖片吗?” “不看。”贝洛说。 “看。”瓦丽娅和派利文说。 有人看就行。尤里说:“你们看的恐怖片里,主角是不是经常夜里去干各种事?比如夜里挖坟,夜里走入不详的森林,夜里探索有闹鬼传闻的古堡什么的……” 瓦丽娅说:“我们就是这种主角对吧?没办法,我们只能夜里来。白天可能有别的警察过来,产权人雇的保安也会来敷衍地熘达一下。我观察过了,晚上没人来,毕竟这地方太荒凉了,而且前一轮侦查中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所以没有安排全天值守。” 说完,她从手套箱里翻出两个小东西,把其中一个丢给贝洛。是夜跑用的头灯。 贝洛面露嫌弃,但也只能接受。头灯确实比手电筒方便,他得留一只手撑着助行杖。 至于尤里和派利文,他们不需要照明设备。精灵的夜视能力比大多数夜行动物都要好。 准备得差不多了,四人下车,面前就是废弃酒店。 派利文自告奋勇要用穿堂风的能力进酒店去看,贝洛拦住了他:“先不用去。” 派利文问:“为什么不用,废弃酒店不是很恐怖吗?我想调查恐怖的。” 贝洛一脸无奈:“你别这么兴奋……” 第212页 说话间,贝洛单手拿着一个奇怪的仪器。他边小步移动着,边低头观察仪器上数字和指针。 仪器整体造型类似扫码枪,最上面的部分像缩小版的盖革计数器,下面手持的部分镶嵌着类似罗盘的东西,计数器和罗盘上的指针都在摇摆。 贝洛说:“酒店可能不太重要,不如直接去‘童话大道’和乐园那边。如果最后有时间也可以去酒店看看,现在就先不管它了。” 瓦丽娅凑过来看仪器:“酒店读数比较平稳?” “是的,这边很平稳,但是那边,”贝洛用助行杖指了一下商店街和乐园方向,“那边的位面稳定波动不太对劲,还能侦测到精灵幻术的波动。” 派利文问:“这说明什么意思?那边有什么东西?” 贝洛说:“有精灵圈,还有魔法在运作着,大概率也有精灵在行动。” 派利文眼睛发亮,做了几个拉伸动作:“太好了!我又要打架了!” 比起兴奋的派利文,尤里倒是非常冷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几人开始走入“童话大道”时,他忽然说:“你们稍等一下,我想去那里面看看。” 他指着大道入口边的建筑。 那是一座二层小楼,外观修成大苹果形状,果皮已经风化剥落。 “那里怎么了?”贝洛问。 “哦,没什么,我就是觉得……” 尤里搓了搓手,眼神可疑地转了转,话都没说完就直接跑过去了。贝洛想拦也没拦住。 派利文也很疑惑,作为精灵,他并没感觉到那幢建筑有什么不妥,不明白尤里要干什么。 “那个‘大苹果’是什么地方?”贝洛问。 瓦丽娅说:“以前是游客服务中心。” “不会吧,难道……”贝洛心里浮现出这样的半句话。 他隐隐猜到了尤里要干什么。 尤里钻进“大苹果”黑暗的门扉里,很快就出来了。 他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很欢快地跑了回来。 当看清尤里带回来的东西时,贝洛一手掩面,长长地嘆气……他猜对了。 尤里推出来一架轮椅。简单的摺叠轮椅,和上次在金树海景区借的那种差不多。 尤里开心地说:“我还担心里面东西都清空了呢!结果还真有,就在谘询台后面的小门里,一下就找到了,就是有点旧有点脏……瓦丽娅,你带纸巾了吗?” 瓦丽娅还真带了。她把纸巾递给尤里,似笑非笑地看着贝洛。 “我不需要……”贝洛脸上有点发热。 尤里说:“怎么不需要?这种乐园很大的,你受得了吗?一直走路多累啊。” 瓦丽娅帮腔道:“大哥布林说得对。贝洛伯格,你养了个好孩子呀,孩子一片苦心为你着想,别不领情。” 派利文说话就比较直白了:“就是,你杵个拐杖走得太慢了,还不如坐轮椅让我们推,这样大家就能走得一样快了。” 贝洛当然非常不愿意坐轮椅,他觉得很羞耻;但如果为这点事推三阻四,又会显得很矫情,他觉得更羞耻…… 于是他决定认命,垮着脸坐上轮椅。 第87章 乐园之下 86-乐园之下 第一处蘑菇圈痕迹位于商店街一店铺内。字符很密集,缺失了一部分。 瓦丽娅看不出这个蘑菇圈的功效,她以为贝洛能看懂,但贝洛表示不行。 “我只能看出这不是防护类蘑菇圈,”贝洛说,“复杂到这个程度,其实它已经不能叫‘蘑菇圈’了,这是古魔法法阵,只不过也是用蘑菇圈材料画的。” 他想了想,对尤里说:“帮我往前一点。” 尤里帮他调整轮椅位置。贝洛拿出手机,把法阵的不同部位按顺序拍了照。 拍好之后,贝洛说:“给我纸笔。” 尤里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活页本和铅笔。他问:“你是要復现法阵吗?” 贝洛说:“是的,把它復现出来,才能明白画法阵的人想做什么。很多字符看不清了,我得通过其他字符来反推,计算出缺失的部分是什么。这需要一点时间,我得一个个算。” “可以用手机计算器吗?”尤里问。 贝洛笑了笑:“当然可以。我也没打算纯心算。但反推法阵不等于做数学题,还有很多古魔法符文算式……唉,反正就是得算一会儿。继续走吧,去看看其他蘑菇圈。我对着照片算就行,不用一直留在这。” 离开店铺后,贝洛把带罗盘的侦测仪器递给瓦丽娅:“你来盯着侦测读数。尤里和派利文警戒周围。” 瓦丽娅接过仪器,笑道:“你还挺信任我,你确定我能看懂吗?” “我确定你能看懂。你学这些学得很好。”贝洛说。 瓦丽娅嘴角的笑意并未收起,只是眼神微暗了一下。 少年时代,她和贝洛并不太熟,贝洛基本是通过其他长辈来了解她的。但贝洛说得没错。瓦丽娅确实会用侦测仪器。 她也会做蘑菇圈,稍微复杂点的法阵也懂一些,虽然没有贝洛懂得多。 第213页 她小时候对这些很有热情,学得很刻苦,只是后来放弃了而已。 贝洛把本子放在膝盖上,借着头灯的光涂涂写写。 一开始他排斥坐轮椅,现在倒是充分享受到了轮椅的好处。 尤里推着轮椅。度假乐园好就好在道路平坦,房屋前都有坡道,比从前走过的郊区土路好多了。 瓦丽娅带他们到下一个蘑菇圈面前,贝洛再次拍照。 夜晚的废弃乐园很安静,挺有恐怖片氛围,但他们一路顺利,并没遇到任何危险。 找到第四个蘑菇圈的时候,贝洛已经算完了前两个蘑菇圈,把法阵还原出来了。第三个他还在算,但从字符类型来看,这几个圈的功能应该差不多。 贝洛把法阵画在本子上,展示给大家看:“引导暴露型法阵,多重并行符文,给人类用的。大致效果是解除遮蔽魔法,解除精灵幻术,强化感官。和我们常用的感知干扰是相反功能。” 遮蔽魔法是指人类所使用的古魔法,精灵幻术是指精灵的天然魔法。该法阵能够同时破除两类法术,同时还能在特定范围内强化人的感官。由此看来,使用者应该是在找东西,或者找道路。 尤里问:“既然有人要解除幻术,就说明这里存在幻术?” “没错。”贝洛说。 “现在还有吗?难道我们周围就有幻术?” “有可能,”贝洛看看周围,“如果法阵完整就好了,我们就能直接‘享受’它的效果了。可惜它们是用蘑菇圈材料画的,这种材料优点是魔法亲和力强,缺点是太容易坏,容易结块剥落,材料腐烂之后影响效果。” 尤里问:“那用什么材料维持的时间长?” “血,”贝洛说,“你别用那种表情看我的腿,不是指我的血,任何人的都行,精灵的最好。但用血施法很困难,需要的血量太多了,取血也不方便,很少有人这么做。而且没必要把法阵弄得太坚固,它在一两个小时内有效就够了,所以用蘑菇圈材料就行。” 尤里打量着贝洛的动作,问:“呃,你嘴上说着不是你的血,但你为什么要拿起手杖……你为什么要拧开上面的手柄……你把尖刺拔出来了,你又要扎腿了!” 贝洛皱眉:“又不扎你,你紧张什么。因为这里存在着幻术,所以我要施法解除幻术啊。” “不能用蘑菇圈材料施法吗?” “能,但是那样起效慢,效果也不一定好,”贝洛把尖刺调转方向,熟练地扎进右腿,“我用易物魔法,比这些法阵好用。” 尤里眉头一蹙。派利文靠过来,用手肘搭着尤里的肩:“你不爱看贝洛伯格施法吗?我特别爱看。” “为什么?”尤里问。 “效果很华丽啊,很漂亮。”派利文说。 只见贝洛拔出尖刺,带出一条鲜红色长线,线在空气中不断延长,延长后一圈圈盘绕在尖刺上,逐渐形成了一个深红色的纺锤。 贝洛将“纺锤”换到左手,举在前方,右手拉着线的末端,以拇指食指和中指不断攥捻,画出一个个字符,就像在用手指进行编织。 “纺锤”上的线越来越少,逐渐都变成了字符。字符离开贝洛的手指,消失在空气中。 等所有红线都消失,尖刺恢復原貌,贝洛又取了一次血。 这一次有点像他使用“感知扩散”的时候,血液变成非常细小的珠子,四面八方弥散开来。 贝洛说:“派利文,尤里,你们两个闭上眼。” 两个精灵听话地照做了。他们知道肯定是法术需要,不急着问为什么了。 他们闭眼后,贝洛说:“我从三到倒数到零,数到零的时候,你们两个精灵睁开眼,瓦丽娅闭上眼。” 尤里渐渐地有点小兴奋了。虽然他不爱看贝洛扎腿,但不得不承认,贝洛的法术确实挺好玩。 贝洛开始倒数,数到零,尤里和派利文睁开了眼。 “哇!”尤里刚一睁眼,就惊讶地叫出了声。 他眼中,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布满红色线条,线条非常细,在夜色中微微发着光,有点像复杂的血管,也很像弥诺陶洛斯迷宫里的引路毛线。 派利文感嘆道:“怎么样?我就说贝洛伯格施法很漂亮吧。” 贝洛说:“现在你们两个精灵闭上眼。我再倒数一次,这次你们和瓦丽娅一起睁开眼。” 这次闭眼、倒数、睁眼之后,红色线条消失了,周围恢復了原样。 贝洛说:“最后一步了。现在你们三个和我一起闭上眼。闭上了吗?好的。我再倒数一次,数到零,我们一起睁眼。” 倒数完毕,所有人同时睁开眼。乍一看去,环境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夜晚的废弃乐园。 派利文首先发现了变化。他指着远处黑沉沉的圆柱形建筑:“之前那边有这个楼吗?没有吧?” “好像是,刚才没有。”尤里也说。 瓦丽娅准备齐全,掏出瞭望远镜。而且是带夜视功能的望远镜。 “也不是什么很特殊的建筑,”她看完,把望远镜递给贝洛,“墙上画了砖块和假窗户,还有藤蔓和玫瑰花,很像睡美人童话里那座塔。看起来就是乐园里一个普通城堡啊。” 第214页 尤里和派利文视力好,到处看来看去,陆续发现了很多刚才看不见的建筑。 有假高塔,假城墙,外观像巨大榕树的楼房,还有一些比较矮的蘑菇屋,人工假山、假悬崖……在有幻术的情况下,它们要么完全消失了,要么看起来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比如,几分钟前他们经过了一个破旧的大型花车,解除幻术后再一看,其实那是个圆圆的低矮假山。 总之,这些都不是特殊建筑,而是原本就属于乐园的一部分。 尤里疑惑道:“为什么要用幻术藏这些东西?” 瓦丽娅指向距离最近的假山:“走,过去看看。” 假山上有一道童话风格的小门,类似霍比特人房屋上的圆门,整体更小一点。门打不开。 瓦丽娅回头看向两个精灵,以出题考试的口吻说:“童话乐园的建筑上有个可爱的门,风格和乐园很贴合,没有标出里面是什么地方,游客进不去,似乎这道门只是装饰性的摆设……那你们觉得这门是干什么用的?” “那就是装饰性的摆设呗。”派利文说。 尤里正在思考。无意间,他低头看了一眼贝洛,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想起了贝洛房子里的“密道”。当初他被关在地下室,和贝洛签了契约之后,通过电梯来到贝洛的住宅之中…… 尤里说:“我知道了!这门通向地下!游乐园有地下隧道,员工可以快速赶到要去的区域,也方便人偶演员换位置。” 瓦丽娅扬起眉毛,指了指尤里:“正确。贝洛伯格加十分。” 贝洛无力地嘆息:“你够了。我是人,不是学院。” 长期运行的幻术隐藏着地下区域,近期有人进入乐园,使用了能看破幻术的法阵……那么显然他们就是要进入地下区域。 虽然乐园已废弃多年,但也许地下区域又被“废物利用”了…… 总之。既然找到了入口,当然要进去看看。 瓦丽娅晃了晃童话小门的把手。把手旁的彩色钥匙孔是假的,真钥匙孔在下面一处图案上,并不明显。 尤里问:“门锁了?” “当然。”瓦丽娅正在翻包。 “那怎么进去?” “我带开锁工具了。稍等。” “你真是警察吗……” “不然呢?”瓦丽娅掏出一个貌似钱包的东西,里面有一堆金属小工具。 这时派利文走到门口,拉着门把,出于发泄精力的心态,用力摇晃了几下。 只听“咔嚓”一声。派利文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试探着向内推……门开了。 派利文自己也很吃惊:“这门没锁啊?” 瓦丽娅凑近看了看:“很好,你把锁芯掰断了。” “这么不结实?一般来说这种神秘的地方不是应该用超级高科技的锁吗?” 瓦丽娅侧身推开门缝,借着头灯的光往里看。 里面没有灯,几步远的地方是向下的扶梯,旁边的墙上有个小门,大概是设备间或者步行梯入口。 “地下隧道是乐园自带的,并不是新建的,”瓦丽娅说,“设备确实比较老,没什么高科技。既然外面有障眼法,门锁就不那么重要了吧。” 贝洛从轮椅上站起来,撑着手杖走近:“还有一种可能——这道门本来就不是防御用的,只是乐园的普通设施而已。真正的‘防御设施’在更下面的地方。” 听他这么说,派利文非常期待,第一个钻进了门里。扶梯当然没通电,只能当普通楼梯走。 瓦丽娅跟着他进去,然后是贝洛,尤里收起摺叠轮椅提在手里,走在最后。 尤里问:“我们就这么下去吗?这样……没什么问题吗?” “你是指什么问题?” “如果底下的人……不管他们是谁吧,如果这里有监控摄像头,现在他们应该已经看见我们了吧?” 瓦丽娅轻笑:“这问题我也想过。妙就妙在,这里没有摄像头。刚才一进来我就观察过了,确实没有。除非他们用的是特别难找的间谍设备,超隐蔽式针孔摄像头,和墙壁和电梯融为一体……但我觉得不至于。应该就是没有。”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带你们来之前,我在整个园区搜索过,当时我就发现了,整个乐园和商店街里竟然完全没有摄像头。别说新的了,甚至连旧的也没有。正常来说,园区内、店铺里很多地方是需要安摄像头的,现在全都没了,安过的也早就拆掉了。我觉得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 “为什么?” “有摄像头就会产生录像,有录像就有可能泄露传播出去。哪怕是闭路系统,哪怕是直播画面不存储,也一样有很多方式能泄露出去。想要杜绝这种可能,只能不安装摄像头。虽然牺牲了安保上的效率,但也许能避免更大的麻烦。” 贝洛沉默听着。对他来说,这种不安摄像头的做法非常熟悉。 从前,“长生果实基金会”就是这么做的。 他们的普通办公区有监控录像,越是重点区域越反而没有。安保全靠人力,也会用一些已驯化的精灵…… 第215页 走完滚梯,他们面前出现一条长长的通道。这里天花板很低矮,两侧倒是够宽敞,近处的墙上有几个黄色的门,黑漆漆的远处隐约可见岔路。 派利文立刻跑过去看那些黄色的门。门上有标志,这是卫生间。 他又去看了看其他几扇门。门上都有标牌,都没锁,里面乍一看不太脏,但会冒出灰尘的呛味。这些房间并不神秘,有放清洁用品的,有医务室,还有个房间塞满了手推车和自行车。 起初贝洛怀疑这里也有幻术,但从仪器读数上来看,隧道里目前没有魔法存续痕迹,只是位面波形不太正常,和外面情况一样。 第88章 清醒梦和小噩梦 87-清醒梦和小噩梦 隧道里地面平坦,贝洛主动去坐上了轮椅。 在这里找路并不难,交叉路口会有路标,每隔一段还有地图。几人走了一会儿,从一个主题区到了另一个主题区,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贝洛觉得这样效率太低,他叫大家先停下,让尤里和派利文靠近过来。 两个精灵凑过去后,贝洛拔出尖刺,熟练地取血施法。血液又在尖刺上形成细线,拉得很长。 “伸出左手。”贝洛说。 两个精灵都伸出手。 贝洛把根“细线”的两头系在他俩的左腕上,中间捏起一段,系在自己手上。三人的“线”连在一起。 贝洛说:“你们用穿堂风的能力去探路。在你们探路期间,我和瓦丽娅会继续向前探索,无论我们走到哪里,这个法术都可以让你们的身体自动跟随我,免得走散。只要我不主动中断法术,它就不会被其他因素干扰。” 地下隧道虽然和外界隔绝,但自身内部四通八达,很适合精灵用穿堂风来观察。 派利文跃跃欲试:“好!我们具体要找什么东西?” 贝洛说:“找除了我们以外的任何其他人类或精灵、蘑菇圈、蘑菇圈材料、精灵圈、你认识或不认识的法阵、不通向地表的楼梯和电梯、严密封闭的门……你们也可以凭直觉判断,找任何你们认为可疑的地点和物品,记住它们的位置。” “好,明白。” 尤里看着手腕上的线,面露犹豫。 贝洛察觉到尤里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上次的事。 上次尤里用此方式去探查精灵圈,目睹了有些噁心的画面,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用力量影响了周围环境,于是被对方发现了,还遇到了疑似被人控制的深秋。 贝洛继续交代:“如果你们发现了其他人或精灵,不要和对方有任何交互,也不要使用能力影响环境。记住,你们只是去探路侦查的。” “没问题。”派利文回答。虽然他一直很想打架,但他也有自信控制住自己不动手。 尤里反而一直没吭声。听到这里,他才板着脸点了点头。 一阵微风拂过。派利文仍然站在轮椅旁边,双眼却失去了焦距。 他的意识已经融入空气,飞向了四通八达的隧道深处。 尤里也准备好了。他并不抗拒使用这种能力,只是心里有点七上八下。 他瞟向贝洛,正好对上贝洛注视他的目光。 “别担心,”贝洛对他说,“上次你做得很好,运用能力也非常熟练,只是一时有点冲动而已。这次你有经验了,肯定会更顺利。记住,使用穿堂风能力的时候,只要不做任何影响外界的事情,你就只是一束空气,对方发现不了你,可以安心探索。这是精灵的天生特色,不用担心失败。” “好,我记住了。”说完,尤里闭上了眼。 三分钟后,派利文飘到了距起始位置直线距离最远的地方。这块区域的地上是“小矮人矿山”,下面有游览隧道,和派利文所在的员工隧道一墙之隔。 墙上有员工门,没锁,派利文不用碰触它,从虚掩的门缝钻了出去。 游览区铺着小铁轨,上面是做成矿车模样的小火车。铁轨两侧有塑料泡沫做的山石,其中夹杂着假黄金和假宝石。 沿着铁轨再往前,拐个弯,迎面出现一块巨大蛛网,周围还有几个大蜘蛛。如果游客乘坐小矿车过来,蜘蛛网会自动拉开缝隙,蜘蛛随之移动。 派利文从蛛网缝隙钻过去,来到一块鬼屋风格的区域。第一个鬼屋是石笋林,石笋后面的角角落落里蹲着很多“鬼影”,是那种按钮控制的假人偶;第二个鬼屋是红扑扑的恶魔洞风格,里面有很多假蛇、假蝙蝠、石像鬼,还有貌似巴风特的大雕像,怪物们脚下有滑轨,有电的时候它们会追着小火车跑;第三个鬼屋是普通民居模样,轨道在进屋的洞前断掉了,屋内需要游客步行。 派利文飘进民居,首先进入的是书房。这个屋子布置得很有生活感,就像真的有人在这里生活一样,比前面的洞质感好多了。 走出书房,走廊上竟然有壁灯,而且有电,是亮着的。 再向前是厨房和客厅,旁边有通向二楼的阶梯。 客厅里也有几个假人,或者应该说是假鬼。一个鬼趴书桌下,一个蹲在沙发后面,还有两个缩在墙角。现在没通电,它们都不会动。 客厅的窗帘拉得很严实,正门却大开着。外面是郊外的景色,此时正是夜晚,浓雾瀰漫。 第216页 派利文站在房屋正门内,看到了通向下个鬼屋区域的入口。 那是一块圆形花圃,紧紧挨着门廊,里面开满了金色和白色的花。看来下一个鬼屋的主题是精灵圈…… 等等,不对! 什么叫“鬼屋的主题是精灵圈”?哪有这种鬼屋啊……这是真正的精灵圈! 派利文勐醒过来。 使用身心分离能力的时候,精灵会进入恍惚、飘忽的状态,类似于做清醒梦的感觉。这种状态下,要格外注意凝心聚神,不然“清醒梦”很容易变成无自知的梦。 派利文刚才的情况就是如此。他一眼就认出了精灵圈,却毫不吃惊,默认它的存在很合理……和做梦一样,看到什么都觉得很合理。 幸好他及时稳住了心神,回到了“清醒梦”的状态。 清醒后,派利文仔细看看周围。 这座“民居风格鬼屋”也很可疑。屋内物品的质感太真实了,屋外的夜景也太真实了。 这不是游乐园的鬼屋布景,甚至不是游乐园地下。而是真实存在于森林某处的独栋民居。 起初派利文怀疑这里是“浅滩”,他仔细感受了一会儿,又觉得应该不是。 他是纯粹精灵,天生能辨别精灵位面与人类位面,应该不会判断错。 可如果这里不是“浅滩”,又能是哪里? 游乐园隧道不可能连接到普通民居内,也不会直接通到陌生的森林。这里的一切景观都不正常。 派利文没有贸然进入精灵圈。他在门前和房子内飘游了一会儿,认真观察环境,记住眼前的一切,回去的时候好讲给其他人听。 观察得差不多了,他打算沿着原路返回。 经过客厅的时候,派利文先是减慢速度,然后停了下来。 客厅里,刚才那几个“假鬼”的位置变了。 它们仍然呈现躲藏的姿态,但躲的位置变了。桌子下的那个又往里缩了点,沙发后面的爬出来了些,像是在看着正门,墙角的两个只剩下一个。 派利文回头去看,找到了另一个。房子正门是两层,内层向室内开,那个“鬼”躲在门后。 它们的姿态小心翼翼的,看起来不像家里闹的鬼,倒像正在怕鬼的人类。 而且它们和普通生物一样,也看不见身心分离的精灵。所以即使派利文绕着它们飘动,它们也没有反应。 它们的轮廓是普通人类,有一定立体感,身上有衣服,近看能看到面孔结构,远看就就有点模煳,整个身体颜色很暗,不是指衣服色深,也不是皮肤黑,而是类似于把照片亮度调低的效果。 派利文想到了“虚体精灵”这一种类。 虚体精灵有点像人类恐怖片里的“幽灵”,在人类位面,人类看不见它们,精灵在使用穿堂风的时候可以看到他们,但也看不太清楚;而在精灵位面,它们的形态就比较清楚了,人类或精灵都能看见它们。 但还是不太对……虚体精灵通常没有完整的身体,状态类似烟雾,而这四个鬼影的轮廓都很清晰。 派利文很想直接问话,但是不行,贝洛说过不能和别人互动。 这时,藏在门后的鬼影动了。它探头看了一下外面,又转身朝向室内。从姿态看,它好像在对同伴说话,但派利文听不见它的声音。 外面的花圃簌簌响动,远处传来闷雷声。 门外平静无风,夜雾依旧浓重,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突然,一道蓝色霹雳打在花圃中心,伴随着震耳轰鸣,屋里的一个个鬼影都身躯震动。 派利文的精灵眼睛比人类敏锐,他看出这不是真的雷击,它不是从天上落下的,而是完全反过来的。它从地面出现,击向天空。 下一秒,花圃里的植物剧烈翻涌起来,就像在被飓风摧残一样。几秒后,花圃又恢復平静,一个人从及腰高的花草丛里钻了出来。 这次不是鬼影了,是人,有实体,颜色正常,穿了衣服,甚至戴着眼镜。 派利文认识这个人,这是佩伦。怪不得刚才的雷击那么奇怪。 离开花圃后,佩伦连滚带爬地冲进屋内。由于派利文并非实体,佩伦直接穿过了“派利文”,然后腿一软跌倒在地。 躲在正后的鬼影立刻关上了门,旁边还有另一个鬼影帮忙,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过来的。 派利文本以为佩伦在追击这几个鬼影。现在一看,他们似乎并不是敌人,甚至可能是同伴? 佩伦跌倒后背对着门,这个角度上,他看不见鬼影,但能听见关门声,他没有回头看。他好像知道是谁关的门,并不为此担心。 佩伦喘匀了气,站起身走回门边。就在他回头的那瞬间,门后的鬼影凭空消失了。 派利文想看清佩伦在做什么,把视线拉到佩伦身侧。 佩伦掏出一个金属扁酒瓶,里面的液体很难闻,混杂了醋、酒精、血液和别的什么物质,他又拿出一根蘸水钢笔,蘸取难闻的液体,在木门和门前地板上写了一些字符。 派利文自己不用法阵,但能看懂一点。佩伦用的符文有阻隔、感知干扰的功效,他想封住这扇门。 大概后面有危险的东西吧。刚才佩伦使用雷电,应该就是在攻击它。 第217页 接着,佩伦走向了屋子深处。他刚离开,客厅里的鬼影们又出现了,它们全都跟在佩伦身后,看起来竟有几分乖巧。 从佩伦的行动方式来看,他应该是第一次进这幢房屋,并不知道它能通往游乐园地下隧道。 佩伦在屋里到处走来走去,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派利文飘在旁边看,看得有点着急。 据派利文所知,佩伦写在门上的符文是简易版本,强度和持续时间都很有限。毕竟佩伦是进攻型施法者,和贝洛那种不太一样。如果真的有很兇的精灵会强闯进来,恐怕那些符文和门板都撑不了多久。 派利文想和佩伦沟通,但贝洛说过,不让他和人互动。 于是派利文决定让眼睛先回去,身心合一后,和大家一起来找佩伦。 尤里没有派利文跑得远。他在其中一段隧道里迷路了很久。 这里结构有点像环岛,而且比环岛更难走。毕竟隧道是有墙壁的,不是露天的。 尤里好几次走错出口,要么返回几分钟前经过的区域,要么绕了一圈回到“环岛”入口。 第四次回到“环岛”时,尤里决定换个方式。 都说穿堂风是仙灵的眼睛,既然是“眼睛”,那就应该可以闭上,可以选择看路,也可以故意不看路。 身心分离后,即使“闭眼”也不会撞墙,不会受伤。 他决定随波逐流,凭感觉前进。看看最后能飘到什么地方。 这种状态下,“闭眼”不是合上眼皮,而是放弃专注,任凭视野恍惚混乱。 尤里能感觉到自己的位置在一点点移动。意识就像溪流中漂浮的落叶,一点点被推到了陌生的区域。 不知为何,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暖和,就像有空调似的。尤里听到很远的地方有隐隐的机械声,有点像风扇或者什么类似的东西。 尤里重新集中精神,睁开了“眼睛”。 他已经成功离开“环岛”,身在一条之前没来过的通道里。 和员工隧道不同,这里竟然有电。通道里十分明亮,天花板是拱形的,两侧有灯,地面铺了防滑材料,而且很干净。 尤里随便挑了个方向飘动,通道不长,很快就到了尽头。 尽头是宽敞的电梯间,正对通道的墙上有三部电梯,侧边还有楼梯间入口。 其中一部电梯的门打开着,门里却没有梯厢,能直接看到井道。 尤里飘入井道向下看,底坑很近,距离这里只有一层左右的高度。看来这就是最下层了,下面的空间是缓冲用的。 他又向上看。一看之下惊异不已——井道中充满了水,看不见电梯厢。 电梯井道的上面……充满了水? 这是做梦才会有的画面。尤里很确定自己没有做梦。 这时,通道里传来了脚步声。尤里调转视野方向,看到一个青年男子男急匆匆走过来。 男子的年龄目测和贝洛、瓦丽娅他们差不多,棕红色头髮,后脑勺还扎了个短小辫,他身穿夹克式工作服,有点像什么维修工或巡林人员。尤里没见过这个人。 男子走到电梯井边,拿着手机伸进去。看来是在录像或拍照。 然后他又去打开了楼梯间的门,尤里的视线也跟了过去。 男子走楼梯间上了半层,站在转折平台上拍摄高处。和电梯里的情况一样,楼梯里的上一层也被水淹没了。 水悬在高处,呈倒置状态。 尤里把视线拉高,近距离观察那些水。水完全没有滴落,也没有凝结,就是内涝积水那样的普通死水。 男子又推开门,要折返回去了。尤里也赶紧跟上。 “你看见了吧!怎么办?”男子说着,把手机举到面前。 原来他不是在拍照片,而是在和人打视频电话。 尤里的视线漂浮在男子侧后方,正好能看到那人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一张很熟悉的脸。 黑色高领衣,金色披肩长发,客观来说,容貌可称十分英俊。 是希锡。 第89章 可以成为恐怖片主角的我们 88-可以成为恐怖片主角的我们 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希锡,尤里下意识向后退。 他缓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是身心分离状态,只要不做影响外界的事,别人肯定看不到他。视频电话另一端的人当然也不能。 只听那陌生的青年男子对希锡说:“如你所见,位面秩序错位,而且错位尺度太大,不光精灵圈出问题,还扩散到了调律池这边。” 屏幕上,希锡一手托着脸,小幅度点着头,表情介于忧愁和睏倦之间。 看他不主动说话,青年男子问:“所以呢?怎么办?” 希锡说:“你们磨磨蹭蹭的,撤离不及时,能怪我吗?” “你们没及时通知!你给我的撤离时间够吗?”男子吼道。 希锡冷笑了一下:“怎么不够?三天前你给树篱村通报了精灵圈波动,你们完全可以不通报,直接走人,但你们偏不,非要多留一会儿继续监测数据做记录。这不是自己耽误时间吗?” “是我母亲通报的……”男子沮丧地说,“但……但这没办法啊!我父母做事一向严格按照老派工作流程,即使要走,他们也想保留好最后一次监测数据,他们觉得这样对未来的研究或者对其他人都有好处……但是我保证,他们并没有反悔,也绝对没有透露不该说的事!研究调律池的过程中他们帮了很多忙,厄俄斯都说过很感谢他们的!他们只是做事犹豫了些……” 第218页 希锡耸耸肩:“你喊这么大声有什么用?我能从手机屏幕里伸手把你抱过来吗?” 男子更激动了:“所以你们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工具吗?用完了就扔?是要藉机会弄死我们灭口吗?” “德拉甘,”希锡突然叫了这男子的名字,打断了他的话。 “嘘,冷静点,”希锡的语气比刚才温柔了很多,“冷静点。你是为了什么联络我?是向我求救吗?还是只想骂我一顿?” 这一次,名叫德拉甘的男子没有回话。 尤里一直在很认真地偷听。他觉得“德拉甘”这名字有些耳熟。 他肯定不认识此人,应该是在哪见过名字吧。 希锡继续说:“调律池肯定停不下来了,但还是有方法离开的,只是方法比较复杂。” “真的?”德拉甘声音一抖。 “当然是真的。你有纸笔吗?我教你具体怎么做,你得记一下。” 德拉甘身上没有带纸笔。他快步跑向刚才的拱形通道,边跑边说让希锡等会儿,他去办公室拿。 尤里的视野紧随其后。 这条通道比乐园的员工隧道短多了,没几步就走到了底。 尽头是一扇密码门。尤里本来打算偷窥密码,但德拉甘没有使用数字密码,而是刷瞳孔解了锁。 门打开的一瞬,尤里想跟进去。但就在接近门缝的一瞬,他的整个视野被弹飞出去了。 一瞬间,他重新回到了隧道另一端,也就是电梯间那边。 他没有实体,不会受伤,只是无法进入而已。 看来这里不止有密码门,还有防护魔法,魔法设在密码门内侧,从外面看不见有法阵或字符。 面前是已闭合的密码门,后面是被水密封的电梯和楼梯。拱形通道变成了封闭区域,尤里的“眼睛”被困在这,无法移动了。 没办法,只好回去了。 尤里闭上眼,结束侦察,让意识回归身体。 睁开眼,面前是地板。 尤里的小腿、双手和面部都贴着地,是个压低身体蜷缩的姿势。 尤里完全是懵的。 他事先知道,身心合一后他会出现在没去过的区域,因为贝洛对他施过法,他的身体会自动跟随着贝洛与瓦丽娅。 但是……我为什么趴在地上? 这是哪里?我在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不远处传来一连串杂乱的磕碰与爆裂声。尤里想起身查看,旁边伸出一只手,用力把他的头按了下去。 “别动!”是瓦丽娅的声音。 下一秒,锐器破空的声音接连掠过头顶。身后有东西接连碎裂。一堆碎片噼里啪啦洒在尤里和瓦丽娅身上,幸好不重,都是很薄的塑料和板材。 瓦丽娅的手放松了,尤里这才抬头看向周围。 瓦丽娅在他前面,也是伏低身体的姿态,他们旁边是一条窄铁轨,上面停着做成矿车风格的游览车,他俩蜷缩在游览车后面,把它当做掩体。 铁轨和矿车周围是层峦叠嶂的假山丛,刚才碎掉的是身后一座较高的假山。 击中假山的东西落在不远处。尤里看见了,却认不出那是什么。 总之是一些长长的、两头尖锐的东西,有的还完整,有的断了,有点像标枪,比标枪短一些,每一支颜色深浅不均,基本是淡红和浅黄,隐隐有些腥臭。 尤里丛游览车后面探出半个头。外面是更多窄铁轨和假山,上面还有假宝石和大蜘蛛。这是游乐园的冒险屋区域。 他四下扫视,看到了贝洛、派利文和佩伦。看来派利文比他更早回来了。 贝洛躲在一个茶几大小的假蜘蛛后面,跪在地上,正在用血写字。写字的笔是那枚施法用的尖刺,墨水当然是他自己的血,写的符文组成很多套同心圆和放射线,也不知这个法术要取血多少次。 作为掩体的大蜘蛛上、周围的假山上也扎了几枚“标枪”,和刚才尤里躲过的那种一样。不同的是,这些“标枪”有些颜色焦黑,有些碎裂严重。 佩伦守在旁边,这些“标枪”是被他的雷电法术击落的。他背对着贝洛,在保护贝洛完成法术。 派利文在最远处,双手化作黑色的巨大兽爪。他面前是“矿洞”的出口,铁轨由此通往另一区域。洞口外有东西在动。 尤里暂时看不清洞外是什么,只知道它肯定非常大。因为他听到了庞大物体碾压建筑材料时的声音。 要说为什么他能认出这种声音……当然是因为他的“龙”也这样压垮过排球馆。 尤里缩回头,想问瓦丽娅发生了什么事。他这才注意到,瓦丽娅也没闲着,她跪趴着,面前有个大号金属沙拉盆,里面烧着什么东西,她正在看着火候,不时往里加东西。 “你在干什么?”尤里问。 “烧亚麻。”瓦丽娅说。 尤里知道烧亚麻。和蘑菇圈一样,这也是对付精灵的小技法之一。 烧亚麻会让精灵噁心、眩晕、厌恶、本能地和焚烧物保持一定距离。由于每个精灵脾性不同,它们表达“厌恶”的方式也不同,有的表现为逃离,也有的反而会增加攻击性。所以要一边烧亚麻一边往里加山楂叶和迷迭香,让精灵昏沉、迟钝。 第219页 在适当的时候,也可以加入人血和人的头髮,这样精灵就会丛昏沉中醒来,扑向有味道的区域。如果它原本就是嗜杀的类型,它就会比之前更加暴虐。 想要达到上述各种效果,必须时刻留意焚烧时的味道,注意各种材料的比例。如果比例不对,法术要么难以生效,要么效果不受控制。 有些民间记述里提到过这个方法,古时候它被称为巫术,巫师或女巫会利用这种方式召唤“恶魔”,让它们滋扰人类村落等等。 与蘑菇圈不同的是,烧亚麻是一种有点残酷的技法。蘑菇圈能挡住精灵,能让精灵迷路,而烧亚麻会让精灵从生理上感到难受,甚至诱导它们做出更严重的杀戮行为。 树篱村经常用蘑菇圈,很少用烧亚麻。并不是因为大家特别善良,而是因为烧亚麻更难掌控,容易出事故。有时候遇到特殊情况,蘑菇圈不好用,还是得适当烧亚麻。 有两类精灵不受影响:未觉醒的换生灵,和成为人类契约之子的精灵。 所以尤里和派利文都身心正常,甚至不觉得这味道太难闻。 看着现在的局面,尤里一头雾水。 他很想去找贝洛问问什么情况,但贝洛一直低着头忙碌,似乎不太有时间理他。 瓦丽娅看出了尤里的迷茫,对他说:“我概括地说一下目前情况吧。这是游乐园的鬼屋,那边洞口通向外面的森林,连着一个房子,房子外有个精灵圈,佩伦丛精灵圈里跑了出来,派利文侦察的时候看到他了,然后回我们身边把我们原路带来,佩伦正在被一个‘龙’狂追,这‘龙’非常大,很暴躁,攻击性强,会吃人,挨了佩伦好几次雷击还不死,浑身是刺,能隔很远把刺射击出来……哦对,你在看着的那玩意就是它的刺。贝洛在弄法术,派利文和佩伦保护他,我烧亚麻让龙往后退一些,不然它会用很大力气撞过来,会撞坏那个洞口把我们全部扎死或者压死。” 瓦丽娅语速很快,迅速说清了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但尤里并没有听明白。 他更迷茫了,表情犹如一张静止图片。 瓦丽娅嘆道:“唉,细节和原理什么的我也说不清,等解决了这事再让你妈慢慢给你讲!” 别的也就算了,但是……“龙?”尤里疑惑道,“怎么会有龙?” 瓦丽娅说:“是派利文先说这个词的,应该是他作为精灵的一种理解吧……总之是精灵位面的东西,不是我们神话里的龙。它长得也不像龙,像个渡轮那么大的榴槤。” 尤里问:“我能帮点什么忙?” “你能让它不射那些刺吗?烧亚麻能让它不靠近,免得正面碾我们,但它会时不时射刺过来,派利文能挡掉一些,挡不了全部,毕竟他体型小,而那玩意的刺非常多,射击的时候像个加特林。” 尤里想了想,问:“如果它撞破洞口进来了,它还射刺吗?” “近距离它就不射刺了,改为用身体碾或者用嘴咬。” “你确定吗?” “佩伦说的。他最先遇到它的,和它纠缠很久了。” 尤里点点头:“那我试试看!” 他从包里摸出活页本,翻找合适的速写。 “但是不要把它打跑,”瓦丽娅补充道,“贝洛在准备法术杀它。要让它和我们保持距离,让它不射击,也不离开。” “我应该没本事把它打跑……”尤里嘟囔着,“但肯定能争取点时间。” 在尤里撕下选好的画时,洞外被称为“龙”的东西又一次射出尖刺。 派利文是第一道防线,他尽可能击落大部分尖刺,如果有漏过去的,后面的佩伦负责把它们打掉,总之要保护贝洛不受干扰。 而尤里和瓦丽娅这边无人保护,必须自己躲好一点。 瓦丽娅听见“哗”地一声,扭头一看,尤里抱着水壶,壶里的蘑菇圈材料自行升空,在半空中旋转着,依附在某种隐形的东西上。 几秒内,蘑菇圈材料组成了一个龙头的颅骨。就是奇幻插画里那种龙,只有头,没有身体,头也只有颅骨,没有皮肉。 其中心只是一张速写纸,上面画着素描奇幻龙头,有正常的皮肉和鳞甲。 而这隐形的“龙”只有骨头,是因为蘑菇圈材料缠绕分布在隐形的颅骨上,给骨头带去了一层浆煳形成涂装。 “涂装”并不是随便喷洒,而是按照一定规律组合、分布的,它们形成了感知干扰型法阵,主要功能是影响视觉和触觉。 尤里的能力并不能做出实物,但配合上感知干扰蘑菇圈,对面的精灵就会把它看做真正的、有真实实体的龙头。 瓦丽娅是人类,不受蘑菇圈影响,她只能看到沾满蘑菇圈字符的怪东西一跃而出,朝着矿山洞口飞去。 它路过派利文身边时,派利文惊叫了一声,赶紧向侧面让开。 派利文也看到了实体的龙头,但他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样子,看得不是很真切。因为他不是施法对象,而且他和人类有契约,他抵抗此类幻影的能力比较强。 龙头钻进洞口,在应有颈鳍的位置卡住。在人类们看来,就是一堆蘑菇圈字符堵在了洞口。 第220页 洞里的东西沉默了片刻,开始对着隐形的“龙”爪抓噬咬,不再喷射“标枪”。 由于受到感知干扰,它撕咬的是“龙”的“皮肉”,短时间内接触不到“骨骼”,不会破坏蘑菇圈字符。 看到技法成功了,尤里开心地从矿车后站了出来。 他第一时间走向贝洛,想清楚他在做什么法术。 走近才发现,地上的字符比远远看着多很多。远看只能看到贝洛刚写出来的字,其实还有些状如半干的水渍,估计还有更多已经融入地面,完全隐形。 刚才贝洛是跪着的,现在他跪不住了,几乎趴在地上。 “完成了,”贝洛说,“瓦丽娅,你的亚麻盆可以加头髮和血了。” 说着,贝洛拿出一个两指节那么大的小瓶。这些材料是事先分装好的,不用现场纠结剂量。 他想丢给瓦丽娅,但手臂无力到挥不起来。正好尤里来了,帮他拿了过去。 贝洛接着说:“然后,所有人退到员工隧道门后。尤里,做得好……等我给你指示的时候,你撤销掉精灵能力。” 瓦丽娅已经调整好了烧亚麻的材料,把盆留在原地,撤到贝洛说的位置。 贝洛没有立刻站起来,距离他最近的佩伦顺手去搀他,他刚稍微站起来,身体又完全不受控制地往下栽倒。 可怜佩伦极为矮小瘦弱,竟然没能支撑住贝洛,差点被他带着一起跌倒。 尤里手疾眼快,瞬间冲过来扶住了他们两人。派利文也过来了,从尤里手里接过颤巍巍的佩伦。 贝洛浑身无力,身体像昏迷的人一样脱力地往下坠,人还醒着,但眼神有些涣散,皮肤摸起来特别冰凉。 尤里很吃惊。平时贝洛只是腿脚不好,也不至于这么虚弱啊……他的体格姑且还能算正常人,佩伦比他不健康多了。 大家都撤到了贝洛说的位置。贝洛轻轻叫了尤里一声,尤里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撤销了精灵能力。 “龙头”消散了,蘑菇圈字符四下溃散。 同一瞬间,做成洞窟模样的隔墙轰然倒塌。 在烧亚麻的影响下,外面真正兇残的“龙”比刚才更加暴怒,撞破墙体沖了进来。 说“沖”其实不太准确,它是碾过来的。它的高度超过天花板,宽度超过“矿洞”横宽区域,站得不够远就看不到它的全部构造,只能看到充斥视野的脂肪色密集棘刺。 假山和铁轨瞬间变形碎裂,而“龙”不满足于此,它知道附近有活物,直冲他们而来。 庞然大物碾到整个“洞”的一半时,它突然停住了。 它不再是深浅不均的粉色和脂肪色,变成了一片暗红色。颜色转换得十分突兀,就像巨大的电影屏幕突然变色一样。 下一瞬间,暗红色簌簌落下,在落下的过程中变成了黑色和灰色。 一切回归了安静。 严重破损的“矿洞”里舖了一层厚厚的灰黑色物质,像是焚烧物品后的灰烬。 看到这一幕,尤里突然明白这是什么法术了。是深红解离。以前贝洛在金树海用过。 如果走近矿洞中间地带,找到正确位置,就能在贴着眼球的近距离下看到一层深红色细网。 对人类心怀杀意的精灵穿过细网,会被切成碎片。 上次敌人只有一个偏执嗜杀的换生灵,现在面对如此庞大的东西……据说佩伦杀不死它,派利文也不敢靠太近,这个法术竟威力不减,仍然一击必杀。 第90章 刺 89-刺 在东斯拉夫地区的古代传说中,如果婴儿出生于日蚀或月食之下,如果婴儿逆位出生,如果母亲因遭遇恶魔而孕,如果婴儿出生时母亲死于产褥,或父亲意外身亡,或其他亲密家庭成员死亡,如果婴儿的父或母是巫师…… 如果出现以上任何一种情况时,这个家庭的新生儿就有可能遭到父母的诅咒。 每个“诅咒”的成因不同。有时是父母发自内心厌恶婴儿,也有时是为保护其他家庭成员而不得不诅咒新生儿,也有时父母并非自愿,是被恶魔或妖灵迷惑了心智。 如果一个婴孩长期被父母憎恶、诅咒,他就会变成狼人。 狼人在幼年与普通孩子无异,进入青春期后愈发残暴,开始在夜间狩猎人类,吸食鲜血。 这种描述听起来不太像现在大家心目中的狼人,倒有点像吸血鬼。在当地传说中,狼人和吸血鬼基本是同一类生物,而不是后来流行奇幻文化中的宿敌关系。 发现狼人后,人们会把比较弱小的狼人驱逐到与世隔绝的孤岛上。如果狼人过于凶暴,人们就去求助妖灵。 只要人类给出的报酬足够,妖灵就会出手帮忙。它们也化身为巨狼,在夜晚与狼人见面,把狼人带到远离人类的深山老林中,送往专属于妖灵的世界。 在妖灵的世界中,狼人会化为一种被称为“尸妖”的怪物。如果“尸妖”再回到人间,它会变得比从前更巨大,力量也更强悍。人们将其称为“龙”。 “龙”通常在十二月或五月出现。巨大的身影遮盖天空,向着大地咆哮,猎杀所见的一切生命。 第221页 与西欧神话、东方神话都不同,这里所说的“龙”既不是金山上的守财奴,也不是尊贵的古老神兽,而是有一种更具鬼魅气质的东西。 民间传说并没有提到该如何抵抗“龙”。大概因为传说都是杂糅形成的,并没有标准结局。 随着歷史发展,有的国家把齐格飞的故事融合进来,给“龙”编出了更清晰的形象;也有的地方将此类传说融入较强势的宗教,将它解读为撒旦的化身。 树篱村的人们当然能看出这些传说的本质,它们显然和精灵有关。 自古以来,只要是位面交叠较多的地区,目击精灵的事件自然也多。古人经歷一次又一次离奇事件,再添油加醋加以整合,最后就形成了狼、尸妖、妖灵、龙。 如今,“深红解离”所杀死的庞大怪物并不等于传说中的“龙”。它没有标准的名字。 根据派利文的说法,这东西确实来自精灵位面,但他认为它不能叫“精灵”。就像人类也不会把逆戟鲸叫做“人类”。 但如果它不是精灵……又应该是什么呢?派利文找不到合适的词彙。 因为精灵通常不给物种做分类。对它们来说这事根本不重要。 精灵会互相称唿个体名字,而不称唿种族;如果遇到无法沟通、没有名字的生物,那它就永远没有名字。 人类会产生疑问:如果需要对别人提起某个东西,而它没有名字,也没有种族名称,该到底怎么指代它? 对精灵来说,这完全不是问题。精灵更喜欢详细描述对象的个体,而不是把类似的多个对象概括为同一个大类。毕竟,精灵位面内的每个生物都有着巨大的差别。 如今派利文身在人类位面,惯于和人类沟通,自然要用不同的方法。 他管那东西叫“龙”,是因为他听过本地人类的传说,觉得这个词最合适,既能体现出这生物的危险性,又能体现出它和精灵是不同的,还能体现出它来自异位面,于是他就拿来用了。 解决掉眼前的威胁后,几个人都很疲乏。 他们回到员工隧道区域,找了个房间进去休息。 现在情况有变,附近会出现其他精灵,休息时最好进入密闭房间,关上门,而不是在四通八达的隧道里滞留。 这个房间从前是某种机房。贝洛坐在地上,靠着一台机柜,捧着瓶子小口小口地喝水。 尤里以为他又得晕过去,结果竟然没有。这次贝洛一直保持着清醒。 佩伦在门口做了蘑菇圈,多一层防护总没坏处。做完后,他也走过来,坐下,用手语比划着名:“这是哪里?我一直没搞懂这是什么地方。” “你和卡戎去米连湖了对吧?”贝洛问。 佩伦点头。 “这是‘金苹果童话乐园’的地下,是员工隧道。我是指现在这个地方,不是指刚才见到你的地方。” 十几分钟前,派利文结束侦察,回到身体里,把贝洛和瓦丽娅带到了佩伦面前。见面时双方都非常惊讶。 当时“龙”还没追来,趁这时机,佩伦简单讲了他的遭遇。 佩伦和卡戎分开后,湖水中出现了一些精灵。精灵在水里模仿卡戎的动作,看起来相当诡异。 除了那些精灵,还有某种不明生物在地上写字,提醒佩伦“快跑”。佩伦并没有跑,而是打算继续观察情况。 三秒之后,地震了。 森林摇摆出狰狞的声音,湖水像海啸一样扑面而来。 佩伦没经歷过真正的大地震,只在中学时去科技馆体验过模拟的。凭他并不可靠的经验来判断,现在的“震级”也许在5级左右。 然后“龙”出现了。它从湖水的巨浪中现身,一遇到水里的精灵,就把它们碾碎或穿刺在身体上。 被穿刺的精灵顺着刺缓缓滑向“龙”,在刺的根部被进一步挤压变形,融入“龙”的皮肤。 “龙”也有嘴巴,就长在身体上方,类似鲸的气孔那种位置,它的嘴也会吞下一些精灵,也是挤压碾碎,然后融化吸收。 它一路朝森林而来,用尖刺和嘴巴不停“吃”着东西。 佩伦怕法术误伤卡戎,所以没有立刻使用雷电,而是先逃跑。 那“龙”一路碾过树木,直线向他追来,速度非常惊人。 远离湖水后,佩伦终于开始使用雷电。 “龙”的身躯这么大,每发雷电都能轻松命中,效果却很差。雷电可以打坏“龙”射击的刺,却无法阻止它巨大的本体。 逃跑过程中,佩伦带的仪器突然发出示警声,指示附近存在精灵圈。 佩伦朝精灵圈前进,却不知不觉绕回了米连湖岸边。 仔细一看,其实他没有绕圈子,眼前的米连湖并不是刚才的湖。 这里湖面很小,很多地方还干涸露出湖床,湖中心的小岛孤零零矗立着,上面有小木屋和花圃。 这才像佩伦印象中的米连湖……如果这才是真的湖,那他之前去的是什么地方? “龙”越逼越近了。佩伦想试试把它引到湖心岛上,让它进精灵圈里去。 这样做应该可以减削它的攻击欲望,指引它回到该去的地方。 第222页 在与“龙”周旋时,佩伦隐约听见身后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望向花圃。花圃内植物摇摆得很不寻常,不像被风吹动的,像是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 也许是那些在地上写“快跑”的隐形不明生物。它们总在佩伦看不见的角落行动。 就因为看了这一眼,佩伦不慎分了神,“龙”有了扑向他的机会。 佩伦无处可躲,踉跄着跌进了花圃。 跌下去瞬间,他打出一道雷电,雷电没有命中目标,而是出现在了精灵圈内部——当时佩伦以为这地方是“精灵圈内部”,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 然后就是派利文看见过的情况了。 现在安全了,佩伦可以多说点自己所知的事情了。 他借了瓦丽娅的手机打字。他自己的手机弄湿了,目前无法开机。 佩伦告诉其他人,其实他认识刚才那个屋子。不是指湖心岛上的小木屋,而是那座面被认为是鬼屋的、正对着精灵圈住宅。 它是不是简陋的林间小屋,而是一套功能完整的小别墅。内部生活气息浓郁,有人长期居住。当然,现在它已经被“龙”压毁了。 “那是监测人员的房子,”佩伦打字说,“德拉甘和他父母住在这,两年前我来过,那时候他家门前没有精灵圈,后面也没连着游乐园地下隧道。” 尤里很认真地看了屏幕,抬头问:“难道这两年里……有人把隧道挖通到他们家里了?” 佩伦摇头。他打字慢,于是瓦丽娅替他说了想说的话:“怎么可能挖过去。德拉甘的家在米连湖附近,和乐园隔了快二十公里,而乐园的‘矿山’和那座房子只隔了两间鬼屋。” 尤里想了想,又问:“难道这里不是原位面,是‘浅滩’?我们不知不觉进‘浅滩’了?” 贝洛说:“不,我们还在原位面,” 说着,他和佩伦拿出各自的仪器。贝洛给尤里解释了一下如何看仪器数据。 两台仪器细节不同,但都有测定位面变化的功能。仪器显示,他们仍在原位面,同时也显示出位面波动很不稳定。 这种显示结果很不正常,有点自相矛盾。矛盾之处类似于:地震仪显示这里正在发生超强地震,强震一直在持续,一天了都不停下。在强震中,板块加速移动,海岸线发生变化,一些岛屿消失,一些岛屿出现,同时,人类的房屋没有任何损毁,沿海没有出现海啸,地面没有裂缝,社会仍然运转正常…… 听完贝洛的解释,尤里问:“真的不是仪器坏了吗?” 贝洛说:“我也这么想过,但应该不是。这种仪器的原理更类似象限仪、六分仪之类的,而不是类似指南针。它也许会测不到东西,但不会出现磁场紊乱那种类型的故障。” 佩伦也打字说:“是的,我也认为仪器没有坏。我遇到前面那些事的时候,一直在关注着数据,数据变化是有规律的、合理的。仪器很灵敏,没有损坏。” 尤里边听边缓缓点头,皱着眉,眼神有些发呆。 其实他没必要纠结仪器坏了没有,反正坏了也是别人修,平时他根本不怎么关注这类仪器;之所以他会主动追问相关情况,是因为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佩伦讲述经歷的时候,好像有什么细枝末节“刺”了尤里一下,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协调感。 但不知为何,他的脑子有点转不动……可能是因为他刚结束身心分离,又遇到眼花缭乱的战斗,目前头脑既迟钝又亢奋。 于是他想尽量问点问题。通过贝洛或佩伦的回答,也许能让他抓住什么灵光。 这时,佩伦正在搓手机屏幕,想把上面打过的一些字删掉。他只是借着手机来说话,本来也不必留存这些。 屏幕上滚动到了“德拉甘和他父母……”这一句。 “德拉甘!”尤里大叫一声。 尤里坐的地方面朝着门。听他这样大叫,瓦丽娅、派利文和佩伦都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门口。 尤里赶紧说:“哦不是!我不是叫他,是我遇到他了!我去侦察的时候遇到他了,我听见这个名字了……” 他边说边抓了几下头髮。 原本这是个难为情时的下意识小动作,但在动作结束时,尤里没有直接放下手,而是把他出远门必戴的黑色假髮抓了下来。 抓下来后,他又把假髮随手在半空一放——操控物品的能力不知为何出现了,假髮悬浮在他胸口高度,保持了两秒。 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于是赶紧结束了无意义的悬浮。 他一手拿着假髮,一手摸了摸头顶上有点乱的灰色真发,笑容在脸上出现一瞬,又马上收住,回到疑惑呆滞的模样。 见此情况,瓦丽娅和佩伦对视了一下,两人都没吭声。 刚才听尤里说遇到了德拉甘的时候,佩伦本想立刻问具体情况。他还没来得及问,就看到了尤里这一连串小动作。 不是什么危险动作,却透着细微的、怪异的无序。 作为互助会成员,佩伦和不少换生灵打过交道。在他看来,如果稳定的换生灵出现这种行为…… 第223页 目前还没什么不妥,但长远来看,不是好事。 派利文盯着尤里,也没说话。 他平时爱闹腾,此时却自觉保持安静。 派利文一向如此。生活中他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关键时刻总是内敛得令人惊讶。 贝洛就在尤里身边。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向尤里伸出右手。 尤里不明白什么意思。贝洛说:“我体温好像很低,你看是不是?” 于是尤里握住了他的手。体温好像确实偏低。 试过温度了,贝洛没有马上把手放开。尤里一脸不明就里的表情,也没有放手。 贝洛注视着尤里的眼睛。 几秒后,他的表情放松了一点。 他并不是真要别人帮忙验证体温,而是要刻意与尤里皮肤接触一下。 “母亲”这样做,可以帮“孩子”稳固自我认知,还可以判断“孩子”的灵魂稳定程度。 “讲讲你遇到德拉甘的事吧,”贝洛说,“你都看到什么了?刚才乱糟糟的,也没来得及问你。” “好。”尤里说。 尤里开始讲述身心分离时的经歷。 从让他迷路的“环岛”,到遇到德拉甘后听见、看见的一切。 讲述过程中,尤里的表情恢復了平时的生动、自然,没有再出现长时间呆滞,也没有出现无原因的瞬间变化。 第91章 杂音 90-杂音 尤里在今天之前没见过德拉甘,只是无意间听过名字,在讲述时,他特意描述了一下那人的外表,让贝洛他们确认是同一个人,而不是同名。 听尤里都说完后,贝洛问佩伦:“你和卡戎原本要搜救德拉甘一家?” 佩伦比划道:“是。我想过他可能会死,却没想到他会和希锡合作。从他说的话来看,他的父母也知情,他们全家都背叛了我们。” “也不是全家,”瓦丽娅半开玩笑地纠正道,“他还有个妹妹在读大学,没参加过易物仪式,没掺乎精灵的事。” 佩伦无奈地笑了笑。 贝洛沉思着,琢磨尤里提到的所有细节。 他问尤里:“刚才你说到‘调律池’……你听到的确实是这个词?” “是的,”尤里说,“发音肯定是这个,但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贝洛说:“如果单说‘调律’,你们肯定都知道是校正某些乐器的意思,但在关于精灵的话题里它有另一个含义,是指精灵位面定期发生的一些变化。” “为什么会有这个意思?”尤里问。 贝洛说:“这个说法来自精灵……” 然后他讲述了“调律”这一说法的由来—— 树篱村的本地记录中有这么一件事。1908年,各地的位面交叠处都很不稳定,形成了很多新的精灵圈。 精灵圈增多了,精灵造成的各类问题也会增多,当年的互助会非常繁忙。幸好精灵不都是敌人,也有些比较友善。 四月初的一天,有个精灵主动找上了树篱村的人。 它自称很久以前来过人类位面,和树篱村有过交情,但精灵没有时间概念,所以它不记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如今它又来找树篱村,是因为有事想求人类帮忙,如果人类能答应它,它愿意给出一定的回报。 言谈之间可以看出,这精灵个性温和,情绪稳定,确实是在人间生活过的样子。 树篱村的人问它需要帮什么忙。它说:精灵位面正在经歷“调律”。“调律”期间的日子不好过,浅滩会增加,苍穹与深渊会舞动高歌,很多精灵会经歷严重的病痛和躁动,有些会死亡,有些会改变肉体与人格……这些未必是坏事,只是过程痛苦难熬。 “调律”是周期性自然现象,不多见,很长时间才会出现一次,只发生在局部区域,并不是整个精灵位面都有。拿人类能理解的东西来说,就类似于日全食或火山冬季。 其实精灵举的两个例子根本不是一类东西……但树篱村的人们能明白它想表达什么。 然后精灵说出了它所需要的帮助:它还带来了好几个精灵,它们都受到“调律”的影响,正在被痛苦折磨。精灵希望树篱村能收留它们。 可以找人和它们定契约,如果不行,也可以用人类的魔法对它们进行控制、催眠、限制思维和感知……这样它们会舒服一点。如果它们给树篱村造成了伤害,也可以杀掉它们。 树篱村的人很惊讶。他们问精灵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主动承受人类的魔法? 精灵说,它从前经歷过一次“调律”,那时候它陷入了强烈的痛苦。它无意间穿过精灵圈来到人间,遇到了树篱村的人,经歷了包括捆绑、催眠在内的一大堆人类魔法,还和其中一个人类签了契约,以母子身份共同生活了一年多、 后来那个人类死了,它就离开树篱村,回到了精灵位面。 有了这次经验,它发现人类的魔法很有用。如果成为契约子嗣、接受感知干扰,都可以缓解精灵的痛苦,帮它们平稳度过“调律”。 于是如今,它带了很多关系好的精灵过来,想让人类再次帮助它们。 第224页 那些精灵都在“浅滩”里等待着。这个精灵很有礼貌,它说要先取得树篱村的同意,然后才会把同类带来。 树篱村同意帮忙。很多人跟着精灵一起去到特定的“浅滩”,见到了精灵所说的同伴,把它们挨个检查了一遍,并且真的把其中一些留下来签了契约。 也有几个精灵不适合签契约,但也被带了回去,关在稳妥的地方。 精灵说如果人类愿意帮忙,它愿意给出回报。但树篱村的人们没有再要回报。 人们表示,精灵签的契约就是“回报”的一部分,人们不会客气,一定会充分借用它们的能力;另一部分精灵虽然不适合签契约,但也具有很高的观察研究价值。这些都是“回报”,而且是树篱村想要的那种回报。 这批精灵是四月初来的,六月的时候,其中一批精灵状态明显好转。 为首的精灵回“浅滩”去看过一眼,它说这次“调律”应该快结束了。它的描述是:杂音都已变成歌声,天空高高悬挂,风重新有了寒意和暖意。 其实人类仍然不太明白“调律”的相关细节。比如,什么叫“苍穹高歌舞动”,什么叫“杂音变成歌声”……这些话听着像诗歌谜语似的,但其实并不是,精灵没有打哑谜,它已经尽量精准用词了。 精灵自动通晓人类语言,如果要表达某个特定含义,它用的肯定是人类语言中对应的词。 精灵说的词已经最接近原意了,它没法再用别的词解释。如果用别的词,反而成了比喻和修饰,其实是越说越远的。 总之,根据精灵的描述和人类自己测得的数据,可以理解为“调律”是一种定期天灾,会在精灵位面引起巨大变动。 它也影响“浅滩”,但程度轻微;原则上它不影响人类位面,但由于精灵圈数量会增加,精灵乱闯的现象也会增加,所以人类也会间接受到影响。 人们查阅树篱村的古老手记,发现以前也出现过类似现象,但那时没有统一的名称。现在,人类也开始使用“调律”一词了。 当年的十月,“调律”结束了。有几个精灵离开了树篱村,也有一些继续留下了。 后来没什么特殊的事发生,记录里就没再提过它们。 也许它们一直留到人类母亲逝世后才离开,也许过几年它们就和人类协商解除了契约……这都不重要了。 十一月,最初来求助的精灵也离开了。 这是它第二次给人类做孩子。上次分离是因为人类母亲死了,这次是因为母亲想靠契约挽救一个换生灵,所以和那精灵商量了一下,解除了契约。 其实一个人类可以签多个契约,但人类母亲自述精力有限,不想签下复数的子女。而且精灵给予树篱村的帮助已经够多了,她说它该回去了。 在树篱村的古籍与近代记录中,疑似或确认为“调律”的现象有四次, 第一次年代不详,缺少详实信息,不像信史,更像传奇。大致是祖先两姐妹还在世的时候,有一年精灵圈的位置剧烈变化,在有些地方减少,在有些地方激增,在北欧一些地区几乎形成泛滥之势。正是从此年代开始,各地开始流传关于妖精的民间故事。 第二次是1190到1191年,发生在冬季,据说那一年的更迭之日受到了影响,当年和后一年没有任何人完成易物仪式。 第三次是1460年,精灵圈的分布情况再一次出现明显变化,北欧地区的精灵目击事件减少,精灵的足迹开始向东、向南移动,民间开始出现“吸血鬼”“尸鬼”“狼人”等传说。 最后一次是1908年,也就是精灵主动来求助的这一次。 “这是我对‘调律’的全部了解,”贝洛说,“从记录上看,每次发生间隔很久,间隔的时间不固定,影响范围也不固定。平时没什么人提它,毕竟它并没有给我们的世界造成过严重灾难。” 尤里双眼一亮:“但1908年真的发生了神秘的灾难!” “什么?” 尤里说:“通古斯大爆炸。” 瓦丽娅立刻笑出了声。佩伦也笑了。 派利文大概没听说过这个词,只呆呆地眨了眨眼。 贝洛嘆气:“也许有关吧,但现在也不重要了。总之我们知道‘调律’是什么了,那‘调律池’又是什么?字面上看,它好像是‘实验池’‘资金池’这类词语,既然‘调律’会影响位面稳定,那现在我们经歷的这一切,这些古怪地形、不该出现的精灵,还有位面波动数据的异常……应该都是因为所谓的‘调律池’吧。” 瓦丽娅补充道:“而且从尤里听见的对话来看,这玩意还是人工制造的?而不是‘调律’那样的自然现象。” 听她说话时,尤里心里泛出一阵异样。 “幸好德拉甘还活着,”瓦丽娅接着说,“我们得去找他……还有,既然尤里看到他和希锡打视频电话,那就说明希锡不在他身边,这样也好,最好别遇上那头疯鹿,太危险了。” 听到这,尤里终于明白了异样感从何而来:瓦丽娅叫了他的名字,而不是像平时一样叫他“大哥布林”…… 第225页 大概因为她表面上放松,其实内心还是很紧张吧。 贝洛说:“那我们再做些准备,休息好了,就去找尤里见到的地点。” 说完他望向佩伦:“你怎么样了,休息得如何,能继续探索吗?” 佩伦与贝洛对视,表情十分复杂。他的口型在说“我没事”,眼神和眉毛在说“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并不是贝洛不关心自己,而是正常情况下确实是佩伦更虚弱。他又瘦又矮,有一些常见于老年人的慢性病,经常跑医院。而贝洛只是跛行,其他方面还算过得去。 尤里寻思了一会儿,稍稍抬手示意:“呃,虽然你们说要去,但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怎么飘过去的……” 贝洛说:“我明白。你提到过有个让你迷路的‘环岛’对吧?带我们到那就可以了。那里可能有感知干扰法术,也可能有比较严重的位面异常,就像佩伦看到的两个米连湖一样。到了地方,我可以用易物魔法找路。” 一旁,瓦丽娅问:“你已经有办法找到路了?” 贝洛说:“反正去试试看,一次不行多试几次。” 还要多扎几次?不要吧……?尤里皱着眉。 他偷瞟了一眼贝洛的手杖。 现在贝洛坐着,把它环在怀里,手杖的金属握柄完整地露出来,上面沾着没有擦干净的血迹。 当然是贝洛自己的血,不多,是手指不小心擦上去的。 对上尤里的目光,贝洛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 贝洛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尤里忽然扭开头,看向房间深处。 尤里听见那边传来了“嚓”的一声。 声音停了片刻,又继续响起。有时候微不可闻,有时候突然很尖锐。 其他人也听见了。发声位置在最后一排机柜后面,像有人用手指蹭玻璃。 派利文要去查看,佩伦拉住了他。 佩伦比划着名:“我好像知道那是谁……应该就是我遇到的那几个影子,就是在地上写字的那几个。我还以为和他们分散了,没想到他们还一直跟着我。” 派利文问:“他们在干什么?” “现在吗?不知道。他们从不在我视野内出现,只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写字。但我和它们也没说上几句话,他们只会自己国家的语言,和一点简单的英语。” 怪不得是蹭玻璃的声音。这屋子是内外套间,中间隔着门和一块封闭大玻璃窗,玻璃上布满薄薄的尘土,那些影子大概想在尘土上写字。 佩伦问:“不过,它们应该能听懂派利文说话吧?” 派利文说:“能,但要看情况。现在我针对你们说话,他们远远地旁听,没有参与进来,那就听不懂。我必须针对他们说话,或者让他们加入我们的交谈,这样他们就能听懂我的话了。我也不懂原理,反正精灵通晓语言对人类的效果就是这样。” 瓦丽娅疑惑道:“等等,那些什么影子也是某种精灵吧?他们不通晓人类语言吗?怎么只会英语?” 佩伦表示:“其实连英语也不熟练,”他的手势停顿了片刻,继续说,“而且……我认为他们不是精灵。他们可能是人类。” “人类?那他们为什么躲起来?” “那不是躲藏,而是我们看不见他们,”佩伦说着,指向派利文,“但是派利文能看见他们。他身心分离的时候看到了他们。” 派利文点点头:“是的,不过他们偶尔会消失,过一会儿又出现了。我搞不懂。” 尤里刚才一直静静听着,现在他终于也加入了讨论。他说:“既然身心分离就能看到他们,那……我和派利文可以去看看?” “对啊!去吧!”派利文点头,“正好我可以当翻译!不管什么国家的语言我都能听懂,毕竟我是纯粹精灵我成熟稳定!” 佩伦提醒道:“可他们只写字。你只能说话,不会读写。” “我去问他们能不能直接说话!” 佩伦还想说点什么,手语的一个单词还没比划出来,派利文的身体不动了。他已经迅速让“眼睛”飘了过去。 尤里不知该不该跟着去,他望向贝洛,徵求意见。 贝洛还没说话,派利文的身体又动了。他飞快地回来了。 毕竟目标位置就在同个房间内,距离近得很,位置极好找。 “真的有!就是之前见过的四个人影!”派利文说,“他们真在写字!写在那个很脏的大玻璃上……但是我看不懂。” 瓦丽娅轻笑着问他:“你不是要问他们能不能说话吗?” 派利文双手插腰:“哎!身心分离的时候我自己也没法说话,能用别的方式沟通,但没法用正常方式说……我一时给忘了!而且他们根本看不见我,这可怎么办?” 现在一想,在小屋的时候也是如此。 那些影子和其他生物一样,看不见身心分离的精灵。 尤里说:“我有个办法。” 大家看向他。 尤里说:“派利文不要身心分离,直接用肉身去和他们说话。他们能听懂对吧?然后……既然他们是外国人,而且只能写字,那就让他们用自己国家的语言写呗?写得清楚一点就行。” 第226页 派利文疑惑:“可是我们看不懂啊?” 尤里从腰包里掏出手机,把屏幕展示在大家面前,点开翻译软体,指着“拍照翻译”功能。 贝洛挑了挑眉毛,嘴角泛起微小的笑意。 他又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尤里和别的精灵真是不一样——他是个被网际网路养育过的精灵。 第92章 已经成为恐怖片主角的他们 91-已经成为恐怖片主角的他们 派利文拿上笔和尤里的速写本,走向刚才黑影所在的角落。尤里使用身心分离,跟着一起过去了。他不负责说话,只想看看影子们还在不在原位。 然后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尤里飘得比派利文走得快,他过去的的时候,很清晰地看到了四个人类轮廓的黑影。 当派利文出现,与那四个黑影面对面的一瞬间,四个黑影消失了。 派利文说过,黑影在小屋里也会突然消失。这是怎么回事呢? 尤里思考片刻,想起佩伦的描述:他们只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写字……他心里有了个猜测。 这时派利文开始说话了,正在爽朗地说着什么“你们好我是派利文名字来自一家甜品店”…… 尤里用自己的“风”吹了派利文的肩膀一下。派利文问他干什么,尤里说让他转身。 别人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他们沟通时的效果就是局部微弱的风。 派利文稍稍转身,挪了几小步,终于背对着墙角了。这一瞬间,四个黑影又出现了。 尤里猜对了:这些黑影不能在人们的视野内出现。 不是主动隐形,而是被动消失。 如果你盯着它们所在地方,它们并不能自行改换位置;必须是你先看向别处,它们才能重新行动。 至于为什么身心分离的精灵能看见它们……也许因为这时的精灵只是一股力量,只是一阵风,只是“眼睛”,并不算完整的生命。 调整好位置后,派利文好像也渐渐明白其中规律了。他重新开始问话,并把笔和速写本扔到了身后。 其中一个黑影靠近,把本子和笔拿了起来。 尤里很兴奋。他们又猜对了。黑影能拿笔。 它们能在土地上、在玻璃上写字,既然能碰这些东西,自然也能碰纸笔。 花了一点时间,派利文尽量说清了所有疑问,最后对黑影们说,如果你们把想说的都写完了,就把本子往前推,我拿回来。 黑影们照做了。 两个精灵带着纸笔回到人类身边,黑影们就暂且留在角落。 多亏有派利文和手机翻译app,这下可以确认了——那些黑影真的是人类。 他们在本子上写的第一句话,就是声明自己是人类。 后面的翻译内容有点飘忽。毕竟app也不是很聪明,有些句子怪怪的,只能看个大概意思。但这也足够了。 负责写字的那位来自埃及,十七岁,名叫萨米。他没说全名。 这四个人来自三个不同的国家,彼此语言也不太通。由于有着相同的经歷,所以他们一直抱团行动。 萨米是个偷渡客。他原本藏在尼撒城,打算择机从北边出境,因为种种原因他暂时走不了,要在境内继续藏匿一段日子。这时有人介绍他去某个工地做体力活,说耗时不会很长,能拿不少钱,正好补充生活费,于是他欣然前往。还有很多和他处境一样的人也去了。 有人将他们带上货运卡车,在里面做了些检查,他和周围的人都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们身在另一个地方。萨米描述了那地方的大致模样,由于翻译app的智能水平有限,很多内容有点难懂。 只能简单理解到:他身在类似医院的地方,病房非常小,一间只有一个人,这里没有医生护士,有管理人员,语言不通,有时候管理人员会带他们外出,外面的风景非常美丽,像梦一样绚丽(翻译app原用词就是如此)。 这期间,每过几小时就有人被带走。有的人会回来,有的人没回来。 轮到萨米被带走的时候,他又昏睡了。 醒来后周围没有人,什么都没有。身边全是蒸汽,很热,有人用家乡语言跟他说话,问他害不害怕。 他听到脚步声,跟着声音走路,然后又昏睡了。 醒来后,萨米回到了医院,马上又被带去另一个地方。 这次他看见了“农田”,“农田”里面有“熔炉”,有“恶魔”在吃人,有“恶魔”被“熔炉”烧死。 “恶魔”把他吃了,他说自己好像死了,后来又活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活着,因为他的身体不见了。他还能看到东西,但动不了。 后来不知怎么,他渐渐又能动了。他遇到了另外一些“人”,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大概有十几个。 他们都是模模煳煳的样子,有时候互相看不见,也有时候变得很清晰。 他们都说不出话,再怎么张嘴也没声音,但可以写字,可以轻轻划动泥土,可以摸到或拿起草叶、小石头之类,拿不动太重的东西。 有时候他们完全听不到声音,也有时候能听到一些,或是只能听见很近的声音。所以大家沟通起来很艰难。 第227页 不过,他们都能听到“恶魔”的声音。灰发男孩的声音也很清楚。 (灰发男孩是指派利文。派利文对叙述者做了自我介绍,但对方显然没记住他叫什么。至于“恶魔”,可能指的是其他精灵。) 他们经常突然睡着,记忆不连续,每次醒来都在不同的地方,每次醒来都会少几个人。 起初他们被困在“地狱”里,后来不知是谁先找到了一条没走过的路,里面有螺旋楼梯。 他们从楼梯走下去,最终来到了一处森林中的大房子里。 (从描述看,就是德拉甘家的湖边小别墅。) 他们是从螺旋楼梯向下走进来的,这房子却只有两层,显然很不合理。但他们见了太多这样的事,已经不惊讶了。 房子前有一大片花。他们想从正门走出去,走入花丛后,却来到了一片森林。 (他们并不知道那片花是精灵圈。就是佩伦走过的那个。) 他们在陌生的森林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见到了很多“恶魔”(精灵)。其中有些完全看不见他们,也有的会追着他们,会捕食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逐渐只剩下四个人了。 在湖水附近,他们遇到了恐怖的巨大“恶魔”(即后来派利文命名的“龙”)。 四个人东躲西藏的时候,遇到了佩伦。 当时他们很激动,因为他们很久没有看到清晰的、真正的人类了。 不知为什么,一旦佩伦看向他们,他们就会消失。是无知无觉,完全没有意识的那种消失。就像不停死去又不停出现。 他们只好尽量躲避佩伦的“正面”,这样才能保留意识和行动能力。 尽管艰难,他们还是一路跟着佩伦。不为别的,就因为佩伦是个正常人类,他们觉得跟着他才有希望得救。 看完翻译内容后,瓦丽娅眉头紧锁。 她问尤里:“你能看清那四个人的脸吗?跟我说说他们长什么样。” 尤里挑挑眉:“我不仅能看清,甚至可以给你画出来。” 于是他真的开始画了。画的过程中,他又身心分离了三次,去重新观察那四个人。 四个黑影并不是烟雾状虚影,而是类似将照片亮度调低的效果,只要尤里把“眼睛”贴得够近,就能看清他们的五官。 画的时候不需要多么精细、多么有艺术性,只要能体现出那四个人大概的特徵就好。 干这事让尤里很兴奋。他想起了电视剧里的刑侦素描:当事人一句句描述,画家画出嫌疑犯的脸,拿给警官看,警官惊嘆道:天哪!我见过这傢伙! 尤里先画了好其中一个。就是负责写字的那个萨米。 看到画,瓦丽娅惊嘆道:“天哪!我见过这傢伙!” 尤里“噗呲”地笑了出声。 瓦丽娅莫名其妙地瞟了他一眼。 “没事没事!我不是笑你。”尤里抿着嘴摆摆手。 瓦丽娅没心情和他逗着玩,就不多说什么了。 她告诉大家,从名字、国籍和肖像特徵来看,画中的“萨米”正是那个被摄像头拍下来的那个少年,也是假护照相关案件中的偷渡者之一。 确认到这一点后,瓦丽娅暗暗有些难过。 之所以警方重点留意这个少年,是因为他的特徵最明显,网际网路上到处是关于他的信息。 很多偷渡者身份难辨,联繫不到家族与朋友,而这个少年比较特殊,他的家人一直在努力找他。 无论他和家人的关系是好是坏,无论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走到这一步的,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应该会有人伤心吧。 少年捲入的显然不是普通案件。而且“不普通”的程度超出了瓦丽娅的预期。 原本瓦丽娅认为:一定是偷渡人员误入了与精灵相关的地点,只要找到人,带出去就好了。 可现在这么一看……找到人了又如何? 恐怕事情才刚刚开始,而且大概率难以善终。 贝洛又看了几遍译文。他说:“那四个人从什么楼梯下来,直接出现在德拉甘的房子里。既然如此我们也去那边吧,也许能原路返回,找到德拉甘。” 尤里问:“你是说……德拉甘就在他们住过的地方?。” 贝洛说:“我猜是。因为他们提到了‘医院’‘农田’‘熔炉’,你看到过拱顶通道,还有通道尽头的电梯……对我来说,这些画面有点眼熟。应该是同一个地方的不同区域。” 尤里疑惑道:“你为什么会眼熟?这些词很抽象啊。” “你没去过,就会觉得抽象,”贝洛嘆了口气,“如果你在类似的地方生活过很久,就会觉得熟悉了。” 瓦丽娅和佩伦对视了一下,他们已经听懂了。 瓦丽娅问:“你说‘类似的地方’,是指以前‘长生果实基金会’的园区?” 贝洛说:“嗯。他们的科研园区就这风格。小时候我第一次看到超大可存续型蘑菇圈,就觉得它是‘农田’。尤里见到的拱形隧道也很像他们的风格,那应该是缓冲区,两边有密闭门,能防止精灵逃逸,也防止外部精灵刺探。” 第228页 瓦丽娅说:“也就是说,现在希锡的企业沿用了以前的风格?总之应该不是同一个园区吧……我听说当年的园区被炸了,损失还挺大的。” “也不一定,”贝洛说,“当年园区占地面积很大,几乎是个小城市了,我在那生活的时候只去过其中一小块区域。当年的爆炸是内部员工为消灭证据做的,爆炸范围其实并不大,有很多区域没有被波及。如果那场爆炸大到把一个小城都炸干净了,当年这事就不可能只是普通刑事案件,也不可能迅速平息,恐怕要把美国人都吸引过来了。” 瓦丽娅说:“但是……那个园区不是在在南方吗,距离这里有几百公里……” “德拉甘的别墅距离游乐园也很远,但现在呢,我们穿过两个鬼屋就能过去。” 有道理。瓦丽娅嘆了口气,忍不住小声咒骂了一句。 “真是的,到底什么情况啊……”她站起来缩了缩肩膀,“希锡和提亚到底搞了什么东西出来……这是什么恐怖片吗……” 瓦丽娅和贝洛说话时,尤里挨着贝洛,派利文挨着瓦丽娅,两个精灵一左一右,都是“完全听不懂”的表情。 什么园区,什么企业,听起来可真是大人的话题…… 贝洛看出尤里没听懂,就给他简单解释了一下,“长生果实基金会”是“拉冬生命工程”的前身。 尤里一听就想起来了。上次他们被拦在精灵圈外面,听说森林成了私人领地,林权所有者就是这家企业。 然后,尤里留意到了另一个值得在意的地方:“等等,贝洛老师,刚才你好像说……你小时候在那个园区里生活过?” 贝洛回答:“对。我的养父母是机构里的高层人员,后来因为事故死了。我法律上的哥哥还活着,他算是继承了父母的遗志吧。” “你哥哥……” “就是希锡。” 尤里愣了两秒,开始发出怪叫。 没叫很久,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迅速调整成低声版的怪叫,音量一路下滑,直到静音。 贝洛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好了,大家休息得差不多了吧,该走了。” 说完,他扶好助行杖,摸着柜子要起身。尤里见状赶紧去搀扶。 现在他们有了新的探索方向——回到德拉甘家的残骸里,寻找不该存在的通道。 派利文先走出房间,确认没有危险,其他人才一起出去。 临走前派利文对四个黑影喊话,让他们不要跟着,就在这里等。也不知道他们听不听话。 要去德拉甘的房子,就要再走一遍矿山和鬼屋。 这些房间被“龙”碾得粉碎,脚下非常崎岖。轮椅不见了,尤里得搀着贝洛走路。 尤里脑子里还在转着刚才的话题。 他很想继续问点什么,又觉得不太适合再问。看贝洛的样子,似乎也不打算细说。 而且尤里发现,贝洛说那些事的时候别人没什么反应。看来他们早就知道了,事情并不是秘密。 瓦丽娅和佩伦也就算了,连派利文都知道……大概树篱村所有人都知道吧。 这也难怪。别人是老居民了,和他不一样。 尤里默默算了一下时间,他到树篱村没多久,还不到四个月。 放在学生时代,还不到一个学期;当做工作对待,也刚过实习期。 忽然,尤里想起了贝洛身边的其他换生灵。据说他们都死了,最长的一个待了半年…… 尤里并不是怕自己出事,相反,他现在很有自信,觉得自己状态空前良好,各个方面都在进步。 他只是忍不住猜想:那个换生灵对“妈妈”了解多少呢?半年后他死的时候,他知道这些令我惊讶的事了吗? 第93章 习惯造就何物 92-习惯造就何物 这是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 门“砰”地一声打开,一只足球撞了进来。 房间里,沙发上躺着个小男孩。他被惊醒,半张脸藏在毯子下面,睁开眼睛看着地上的球,没有起身。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很快,另一个孩子跑了进来。 他无视了沙发上的孩子,去捡起足球,随便在膝盖上颠了几下,拉开玄关的衣柜,丢了进去。 他一回头,看到沙发上的小孩露出半张脸,睁着眼睛,两人视线正好对上。 踢球的孩子叫起来:“伊利亚!你醒着怎么不出声!吓我一跳!” 沙发上,伊利亚稍微动了动,把头整个露出毯子外面。 他小声说:“噢……对不起阿尔托……我习惯了。” 阿尔托问:“什么叫习惯了?” 伊利亚说:“和妹妹在一起的时候,如果屋里突然有什么声音,或者突然有东西动了,那我就不能动,也不能喊,最好不要有反应,要稳一点……不然很危险……” 阿尔托说:“你妹妹是精灵,我是人。” “我知道,但是我习惯了……” 阿尔托脸上挂着不屑的表情,伸手掀开毯子,拉住伊利亚的胳膊,略显粗暴地把他拽了起来。 第229页 两个孩子年龄相差并不大,基本算同龄人,但伊利亚明显比阿尔托瘦小很多。 “你去那边,”阿尔托随便指了指别处,“我要坐沙发上看电视。” 伊利亚点点头,默默离开沙发,去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 房间并不是普通民居,是设施简洁的标准内外间,类似酒店的单人套房。 但这里也不是酒店,而是科研园区内的家属客房。 两个孩子的父母在园区内工作和居住,很少离开。 阿尔托是父母的亲生子,他平时在外面上寄宿学校,假期才来居住;伊利亚是养子,他和养父母一起常住园区,在针对员工子女开设的内部教育班上课。这房间就是他的长期住所。 每一次,只要阿尔托来了,伊利亚就会把里间卧室的床让出来,自己去睡外间的沙发。 一开始不是这样安排的。原本父母打算给阿尔托再申请一个套间,这并不麻烦。 但阿尔托不愿意,他说不敢一个人睡觉。更小的时候他跟父母睡,长大后在学校住多人宿舍,现在他假期回来,说要和伊利亚一起住。 虽是单人套间,但床是酒店规格的大宽床,睡两个小孩足够。于是父母同意了。 在这里住下的第一晚,阿尔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伊利亚就主动去睡沙发了。 其实阿尔托根本不怕黑,他早就敢一个人睡了,他是故意装娇气的。 所以他没有挽留伊利亚,安心地接受了“弟弟”的谦让。 第二天,阿尔托很好奇伊利亚为什么肯让出床,于是他直接问了。 伊利亚告诉他:“我习惯了。” 阿尔托问这是什么意思。伊利亚说:“和妹妹在一起的时候,得观察她的神色,我基本能猜出她的想法,最好顺着她,不然很危险。” “你管那个精灵叫‘妹妹’啊,”阿尔托撇了撇嘴,“我知道它,上次看见它了,好他妈恐怖啊……猴都比它像人,它就像个狒狒,尤其是牙特别像。” 伊利亚低下头,微笑着:“有时候她是很恐怖啦……不过也有时候她很好,会保护我,没有杀我。” 后来假期的每一天,都是阿尔托睡床,伊利亚睡沙发。 起初阿尔托也心虚,怕伊利亚会找父母告状,但伊利亚从没这么做过,父母也从不过问。 每天,伊利亚傍晚才回房间,白天要么去阅览室,要么去陪所谓的妹妹。 妹妹居住在异位面实体观察区。在小空间内,它有一定的自由,但无法离开特定范围。 大多数时候它比较安静,不会尝试逃走,但在做检查、做测试的时候,它面对陌生人会比较暴躁,攻击性增强,工作人员必须剥夺它的行动能力,才能顺利完成测试。 可是有些测试比较特殊,要求受试对象保持清醒。这种时候,就需要伊利亚在场了。 只要伊利亚在,妹妹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在他身上。无论工作人员做什么,它都视若无睹。 但同时,一旦伊利亚在场,妹妹就无法保持人类少女的形态。 它的五官会改变位置,嘴部突出,长出巨大的犬齿,前肢极长,结构类似成年人的下肢,双手均变大数倍,且为镜影手,腰部以下基本无变化。 在这种状态下,妹妹大多数时候能盯着伊利亚,保持安静,直到测试完成。 也有时候它会突然失控,失控时它基本只会攻击伊利亚。只要工作人员及时躲开,一般就不会被波及。 这种状况发生时,工作人员会远程操纵它身上的自动注射器,用特制药剂让它陷入沉睡。 伊利亚自有一套和妹妹相处的技巧。他给养父母讲过,给工作人员讲过,也给哥哥阿尔托讲过。 当时阿尔托听得很认真。他倒不是真的想学,而是觉得有趣,像听恐怖怪谈似的,非常新奇刺激。 刚认识伊利亚的时候,阿尔托还觉得新鲜,时间一长,他就有点厌烦了。 伊利亚就像个“妹妹造句机”,十句话里八句要提到妹妹。 生活中无论问他什么事情,他的回答总是:如果是和妹妹在一起,就要如何如何…… 比如某一天,阿尔托正在看电视。节目里有节奏很强的音乐,观众和嘉宾大唿小叫,气氛很热烈。阿尔托咯咯笑着,看得很开心。 伊利亚站在不远处,既不走开,也不坐下,在那不声不响地发抖。 即使阿尔托不在乎这个领养的弟弟,也实在受不了伊利亚这幅诡异样子。 他问:“你在干吗?是病了吗?” 伊利亚说:“我没事……只是……有点难受。我不习惯这样……” 阿尔托观察了一会儿才明白,伊利亚指的是电视节目。 他感到很奇怪,又不是恐怖片,只是歌舞综艺而已,有什么不习惯的? 伊利亚解释道:“和妹妹在一起的时候不能看这种……很危险,声音很大,画面会闪,她可能会有反应……” 阿尔托问:“以前你们家不开电视的?” “开,”伊利亚低着头,“然后妹妹把他们杀了……我其实学会开电视了,但是不敢开。” 第230页 阿尔托听说过伊利亚的身世,知道伊利亚这里说的“他们”是指亲生父母。 多亏了这段对话,原本热热闹闹的节目也变了味,搞得阿尔托完全没心情了。 在他们的相处中,这样的时刻还有很多。 后来的某一天晚上,又发生了令阿尔托烦躁的事。 傍晚,伊利亚从妹妹那边回到房间,身上带了点小伤。医务人员已经帮他处理过了,没什么大碍。 阿尔托看他也不容易,今天就没霸占他的沙发,回卧室趴在床上看书去了。 看着看着,阿尔托睡着了,没换衣服也没关灯。睡了不知多久,他醒过来,发现卧室灯已经关了,外间的灯也关着。 夜光闹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半。阿尔托去上厕所,出来之后,借着身后卫生间的灯光,他看见伊利亚没在沙发上,而是直直坐在书桌前。 黑着灯,电视也没开,伊利亚坐在书桌前干什么?难道在梦游吗? “你……干什么呢?”阿尔托试探着问。 “没事。”伊利亚立刻回答。看来他完全清醒。 阿尔托走近了点,把书桌灯打开。 不知是不是灯光昏暗的缘故,他总觉得伊利亚看着不太对劲,但阿尔托也只是少年,一时搞不懂原因。 阿尔托问:“为什么坐在这?不睡觉啊?” 伊利亚说:“我一直都睡得晚。和妹妹在一起的时候,我得看她睡了才睡。” “那你什么时候睡?” “妹妹夜里容易出问题,我得醒着,注意一点,不然很危险的……到白天就好了,她白天稳定,我上午可以补觉。” “你那个怪物妹妹又不在这。” “我知道,”伊利亚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但是我习惯了……” 阿尔托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问:“那你去躺着不行吗?坐这干什么?” 伊利亚说:“坐着清醒,躺着容易不小心睡着。” 阿尔托简直无言以对……如果他真失眠也就算了,既然躺着容易睡着那就去睡啊?还刻意坐着?这不纯属自找别扭吗? 阿尔托抓住伊利亚的胳膊,把他拽起来拖向沙发。 阿尔托经常这样拽他,因为伊利亚特别爱发呆,你问他出不出门,他说出,结果他站着半天不动,实在是叫人急得慌。 伊利亚本能地用另一只手抓住阿尔托的手,这时,阿尔托终于察觉到是哪里不对劲了:伊利亚的体温好高。 “你发烧了?”阿尔托问。 “好像是的……我知道。” “那还不躺着?” “因为躺着容易睡着,我特意起来坐着……” “你神经病,”阿尔托把伊利亚丢在沙发上,把毯子丢给他,“你怪物妹妹又不在,怕什么?你就正常睡觉,赶紧退烧,别给我妈知道。上次你不舒服她就说了我一顿,说我熬夜看电视影响你休息,要是她知道你又病了,没准又要说我欺负你。” “你没有欺负我。”伊利亚小声说。 我没有吗? 阿尔托自己都愣了一下。 其实阿尔托心里有谱。要说欺负……冷言冷语是肯定有的,也有时候他会故意找点小麻烦,挤对一下人家……他倒没有打过人,没有搞过那种校园小霸王风格的“欺负”。 阿尔托一时有点分不清了……伊利亚为什么这样说?是在讨好他吗?还是真的没觉得受到欺负? 在伊利亚眼中,到什么程度才能算欺负? “总之你给我躺着,”阿尔託命令道,“以后晚上正常躺下,不许在那坐着,怪吓人的!你影响我休息了知道吗?不许偷偷起来,别以为我不敢真打你。” 伊利亚的头罩在毯子里,声音闷闷的:“也不是以为你不敢……其实没关系的,我习惯了。” 什么玩意……什么没关系?习惯什么了? 阿尔托皱眉:“什么叫习惯了?” 伊利亚说:“妹妹偶尔也会伤到我,和妹妹在一起的时候,我……” “行了你闭嘴吧!”阿尔托打断他的话,还顺手推了他的头一把。 这应该不算打人吧……阿尔托暗忖着站起身,低声骂了几句孩子不该说的脏话,一脸烦躁地回了卧室。 根据四个黑影的叙述,他们好像是从房子的客厅和厨房之间走出来的。 德拉甘的房子被“龙”碾压过,已经分不清哪是客厅哪是厨房了。 佩伦两年前来过,他记得厨房外的墙壁上有一扇门,里面可能是储藏室,他没进去过。 现在墙和门都没了,直接露出了向下的楼梯。看来是通向地下室的入口。 楼梯上布满了建筑碎屑,而地下室一切完好。小说里桃乐丝在地下室躲避龙捲风,看来地下室确实好用。 一般人家的地下室都是仓库,而德拉甘家的地下室连一个柜子都没有,非常空旷。 地面一半是瓷砖,另一半是凹凸不平的自然石板。石板上长满地衣,大部分是黑绿色,少量是金黄色。 金黄色地衣零零散散地围成圆型。这是个天然精灵圈。 第231页 瓦丽娅感嘆道:“德拉甘家这么神奇吗,门口一个精灵圈,地下室又一个精灵圈。” 尤里问:“我们是要进这个精灵圈吗?” “不,”贝洛说,“先不要踩到石头地,脚都放在瓷砖地上。” 派利文刚要伸脚,又乖乖把脚收了回来。 贝洛观察了一会儿仪器,说:“果然,这不是对接型精灵圈,是套叠型。” 尤里问:“什么叫套叠型?” “我给你的那几本书,你平时完全不看是吧……” “不不,我看了,只是还没看完,”尤里辩解道,“我知道什么是对接型,对接型就是咱们平时常见的那种精灵圈,进去之后是‘浅滩’,持续深入‘浅滩’才会到达另一位面。我还没看到讲套叠形的部分……” 贝洛说:“套叠型精灵圈没有‘浅滩’,没有缓冲区,进去之后是同位面的另一地点。” 尤里想了想,一拍手总结道:“哦!就是游戏里的传送术!” 贝洛摇摇头:“你别开心,这不是好事……它根本不该存在。” 听到这,派利文皱眉疑惑道:“我在里面见过这种精灵圈……外面也有这个吗?我怎么记得好像应该没有?” 他习惯性说了“外面”和“里面”,这是精灵喜欢用的表达方式,指的是人类位面和精灵位面。 贝洛对他说:“你没记错。正常情况下,人类位面根本不存在套叠型精灵圈。它只存在于精灵位面。” 他把手杖指向黄色地衣,轻轻晃了晃:“所以这很不合理……前所未见的不合理。” 尤里问:“难道我们在精灵位面了?” “不,还在人类位面。” “那……” “也不用现在才惊讶,”贝洛说,“刚才我们不知不觉走过好多个套叠了,不然怎么解释鬼屋和德拉甘家房子的距离问题?” 说话间,贝洛拔开手杖握柄,抽出了尖刺。 “你又要干什么?”尤里问。 贝洛说:“这个精灵圈和外面的花圃不一样,不能直接进去。它上面叠加了防护法阵,精灵强行进出会受伤的,搞不好还会死。我来施法,把法阵解除掉。” “必须用易物魔法才能解除吗?” 尤里刚问完,贝洛已经娴熟地完成了取血。 这次所需的血液少,过程也不复杂。 贝洛缓缓移动带血迹的尖刺,画出图形,黄色地衣上随之浮现出半透明字符。 字符像烟圈一样升腾,与贝洛画的图形重叠,然后彻底消散。 施法结束后,贝洛身体稍微晃了一下。尤里和瓦丽娅都想扶他,他摆手示意不必。 贝洛收起尖刺,评价道:“不难解除,看来这个防护法阵是德拉甘做的……幸好不是他父母做的。好了,可以进去了。” 尤里瞟了一眼贝洛的右腿。 贝洛微笑道:“不用担心,我习惯了。” 第94章 航站楼 93-航站楼 通常人们说起精灵圈,默认指的就是对接型精灵圈。因为本位面只有这一种精灵圈,没有其他类型。 卢卡家出现的、家居广场出现的、米连湖小岛上的,这些精灵圈都是典型的对接型。其特徵是带有缓冲区域,人员进入后会先穿过植物或其他自然景观形成的通道,来到“浅滩”,在“浅滩”持续深入一定的距离,最终才会抵达精灵位面。 另外一种精灵圈被称为套叠型,它连接的不是两个异位面,而是同一位面内的不同地域。 套叠型只在精灵位面出现,人间从未出现过。来到人间的精灵都可以证实这一点。 穿过套叠型精灵圈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它没有缓冲区域,人员一半以上的身体进入圈内之后,只要再进一步,或有任何驱使身体向前移动的动作,下一瞬就会全身来到另外的区域。穿梭过程比较突兀,没有类似于“穿过通道”的过程。 德拉甘家门前的花圃,地下室里的金色地衣圈,都属于这样的套叠型。 圈上的防护法术被贝洛解除了,大家得以安心进入。派利文走在最前面,然后依次是佩伦,瓦丽娅,贝洛伯格,尤里走在最后。 穿过去的瞬间,视野里的画面瞬间改变,就像视频被简单粗暴地剪辑了一样。 尤里和瓦丽娅一直在念叨着“好神奇”“真的是传送术”。连贝洛也忍不住低声惊嘆了一句。 派利文和佩伦倒是非常安静。派利文很久以前见过、用过这种精灵圈,不太吃惊;佩伦刚体验过一次,也不是特别吃惊,并且他没有声带,就算他想叫也叫不出声。 一根巨大的圆柱出现在他们面前。 圆柱顶天立地,他们拉起手也无法环抱,有点像个大烟囱,也有点像灯塔底部。 圆柱外面装有带扶手的铁阶梯,阶梯沿柱身盘绕而上,大概这就是黑影人提到的“螺旋阶梯”。尤里感嘆道:“和想像中不太一样,我还以为奇幻古堡里那种华丽的螺旋阶梯呢。” 虽然存在着如此大规格的物体,他们所在的地方却不是室外,而是极为宽阔空旷的室内。 第232页 左右墙壁都非常远,天花板高到挑战人类视力的地步。 瓦丽娅仰头到处看:“这什么地方啊,好大好空,飞机维修库吗?” “机库没有这么多立柱吧。”尤里指着远处。 周围一片漆黑,虽然瓦丽娅和贝洛戴了头灯,但灯光照不到那么远,人类的视力也没那么好。瓦丽娅向尤里指的方向走近了一点,这才看到了其他立柱。 她又走远了一点,四下观望,依稀看到宏大的空间内有很多同样的巨大圆立柱,它们彼此间相隔颇远,按一定规律交错排列着。 瓦丽娅问:“你们觉得这像什么地方?” 尤里说:“你看过《魔戒》吗?我觉得这里好像摩瑞亚,摩瑞亚里面有一个特别宽敞的大厅……” 瓦丽娅点头:“还真有点像。地下,大厅,怪物,魔法,”她故意看看尤里,再看看派利文,“还有哥布林。” 贝洛轻笑了笑。他到圆柱前贴近观察,低声嘟囔着:“什么摩瑞亚,我可不想遇到炎魔。” 尤里和瓦丽娅愣了一下,两人对视,转头,一左一右凑到贝洛身边。 瓦丽娅拍着贝洛的肩:“原来你也看过啊?你竟然看过?我还以为你在家就只是发呆什么都不看呢!” 尤里眨巴着眼睛问:“贝洛老师,你能不能大声说一句‘你们不能及格’?” 贝洛开始后悔了:不该配合他们的,下次要记住,即使能听懂典故也不要表现出来…… 真正可怜的是佩伦和派利文。派利文一脸茫然,他听说过《魔戒》但没有看过,完全听不懂他们在笑什么;而佩伦能听懂,但他不能说话。 贝洛沿圆柱走了半圈,在另一侧找到了凹进去的电梯门。 唿叫面板和常见的电梯按键不同,上面有开关门键和唿叫键,旁边还有个数字按键面板。数字不是按楼层用的,是密码锁。 尤里跟了过去:“原来柱子里面是电梯啊……贝洛老师,这电梯和你家下面的好像,你看,唿叫键只有向上的,旁边还有密码锁。” 贝洛说:“确实像,因为我就是参考了这个电梯。” 说完,他回头看向其他人:“各位,之前的猜测成真了,我认识这个地方。这里确实是基金会的科研园区,或者准确点说,是园区的旧址。” 瓦丽娅嘆道:“所以……我们真的瞬间穿过了几百公里?” “其实有一千多公里,”贝洛说,“你说的位置是办公区,那地方是真的不在了,楼都拆了,这里是科研园区,距离我们的起始位置更远。” 尤里问:“这个园区是希锡的东西吗?是他父母的……呃,遗产?” 瓦丽娅说:“法律上没这么简单,但大致上也可以这样理解。” 尤里嘟囔着:“难道游乐园也是希锡他们家的……” 他是随口说的,贝洛却思考着,点了点头:“也许确实是。” “真的假的?” 贝洛说:“现在一想,‘金苹果童话乐园’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微妙?如今,希锡和提亚所在的企业叫做‘拉冬生命工程’,‘拉冬’是希腊神话里的一头怪兽,它看守着园子里,园子里有金苹果,也就是所谓的长生果实,正是‘长生果实基金会’取用的典故。当年基金会名义上主要搞生物医疗这一块,同时也关联着很多不同的企业,有搞日化的,搞商贸的,好像还有搞旅游的……但我不确定他们没有经营游乐园,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很多事都看不懂。” 瓦丽娅说:“这么一想好像也是……基金会的园区出事故后没多久,游乐园就停业废弃了,两件事中间隔了不到一年吧。如果不是今天咱们站在这,我也不会把这两件事联繫到一起。” 尤里问:“他们到底为什么要用精灵圈把游乐园和这里连在一起?” “我是这样猜的,”瓦丽娅双手抱着臂,望着高处,“凡是偷渡者,无论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无论是想下一步跑去西欧国家的,还是本地人想偷偷跑出去的,他们很大一部分会先藏在尼撒市,然后想办法走北边边境。现在,显然有人在‘狩猎’各类偷渡者,可能要用他们做什么法术实验吧……我随便猜的,法术这方面的事我也不太懂……那个破游乐园靠近尼撒市,而且它荒废已久,完全没有重新开发,平时没人会去,希锡那伙人应该比较了解它的结构,可能还间接掌握着产权,所以游乐园非常适合成为人口贩运中转站,反正它面积够大,结构复杂,拿来做什么好像都可以。而且游乐园离米连湖很近,湖里有个精灵圈,湖边还有背叛了树篱村的德拉甘……你看,这些人全都凑在一起了。” 尤里又问:“所以这种套叠精灵圈是希锡做的?他想干什么?只是想要传送术吗?” 贝洛正在电梯边观察数字键盘。他说:“希锡的目的我不敢确定,但我觉得精灵圈不是他做的。至少不完全是他。他的能力偏向于简单粗暴进行攻击,他不擅长搞这些。” 瓦丽娅皱眉:“那么……是提亚做的?” 第233页 贝洛摇了摇头:“也许和她有关,但……也不好说。他们应该都参与了,但这东西太非自然了,或者说,太超出人类的施法能力了……只靠他们是做不出来的。” 说完这句话,贝洛在数字键盘上按了几下。 瓦丽娅刚要再问什么,忽听到远处传来嗡嗡的怪声。 “什么声音?”她左右环顾。其他人也都听见了。 贝洛指指高处:“电梯来了。立柱太高了,它走得又慢,而且设备老,声音是有点奇怪。” “竟然有电?”瓦丽娅惊讶道。 贝洛说:“园区里有大型发电机组,应该也有储备能源吧,德拉甘或者别的什么人来的时候,肯定已经启动了电力。我们所在的地方只是没开灯而已。” “你竟然知道电梯的密码?” “我小时候就知道密码。这不是什么大秘密,工作人员都知道。幸好那时候没有指纹锁和瞳孔锁,不然我们就只能爬楼梯了。” 说话间,电梯到了。这电梯需要手动控制,不会自动开门,也不会自动上行,所以梯厢内外都有开门键。 瓦丽娅按开了门,厢内灯光偏暗,三面墙都是镜子,看着怪不舒服的。 瓦丽娅和佩伦先站进去了,贝洛让两个精灵先等一等。 贝洛对他们说:“尤里,派利文,你们认真听我说。进电梯之后你们会有明显的不适,会感到虚弱、噁心、眩晕、意识模煳、身体各处疼痛等等,类似于被关在禁锢型蘑菇圈里的感受,但比那个更痛苦一点。” 尤里还记得这种感觉,他和贝洛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是被这样关着的。 他说:“好,我可以忍住。不过为什么会这样呢?” 贝洛说:“我们此时所在的地方叫‘缓冲层’,以前也有人戏称它为‘航站楼’,这里的立柱电梯通向‘大规格可存续型蘑菇圈’,也就是黑影人提到的‘农田’,当年研究人员在那里模拟异位面,豢养和观察精灵之类的。每个这样的柱子都是通道,里面都有电梯,能通向‘农田’的不同区域。立柱按照特定字符排列,柱体内预置了很复杂的大型法阵,建筑材料里混合了多种能干扰意识精灵的材料,必须做成垂直通道,故意修得很高,这样才能防御精灵。外面的精灵无法进入,农田里的精灵也无法逃出。电梯和楼梯是给人类员工用的,精灵无论是走楼梯还是坐电梯,都会受到一定的干扰和侵害。很可惜,我无法解除规模如此庞大的法阵,如果我们要继续向前走,就只能靠你们硬扛过去了。” 尤里说:“既然我和派利文都能扛过去,那这法阵真能防住精灵吗?” 贝洛说:“你们可以穿过防御,是因为你们和人类签了收养契约,别的精灵是不行的。即使是你们也会很痛苦,尤里你还相对好一点,因为我是……”贝洛差点说出“是你的母亲”,幸好他及时改了口,“我是你的契约对象,而且我就在你身边,能够提高你对防御法阵的耐受度。” 贝洛停顿一下,望向派利文:“派利文,你更要有心理准备,你会比尤里更痛苦,因为你是纯粹的精灵,而且卡戎不在场。” 派利文双手叉腰:“好,我有心理准备了。没事,我不怕!” 说完他就要迈步进电梯,贝洛又拦住他:“等等!你最后一个进,先听我说完。进去之后,你站在佩伦和瓦丽娅中间,我会站到你前面,我们三个人围着你,和你保持一定的肢体接触,这样能缓解你的痛苦。你特别难受的时候也要尽量克制自己,不要乱挣扎,不要躲我们,明白了吗?” 派利文抿了抿嘴。他原本一脸英勇无畏,现在贝洛说得多了,他反而微微有点怕了。 “好,我记住了,没问题。”派利文重重点头。 于是贝洛走进电梯,然后是尤里。他们给派利文留出位置,让他最后一个进来,站在三个人类中间。 佩伦和瓦丽娅分别拉住派利文的左右手,贝洛一只手搭在派利文手腕上,另一只手与尤里相握,尤里帮他拿着助行杖。 电梯内的按键很简单,只有开门、关门、上行、下行、唿叫,没有楼层数字。到了对应位置,电梯自会停下。 关门的时候,尤里和派利文都没觉得太难受。 电梯开始上行,尤里立刻感觉身体有点发软,就像被绑在地下室的时候,也有点像被希锡打伤之后,是类似人类低血糖的症状。 和常见的电梯比起来,这个电梯的运行速度更慢。尤里暗暗想,搞得这么慢,岂不是受罪时间更长……为什么不直接走外面的螺旋楼梯呢?没准还能走快一点……然后他转念一想,在电梯里犯了病还能硬抗,要是在楼梯上太难受了不小心一脚踩空,岂不是会从高空坠下……就算精灵摔不死,被折磨这么一通,也很难再往上爬了吧。 电梯继续升高,尤里的虚弱感愈发强烈了。 胸口闷闷涨涨的,头不痛,但稍微一动就会目眩,好在意识一直是清醒的。 派利文一开始完全不吭声,看表情也还好。突然他身体晃了一下,还没等大家问他,他赶紧说自己没事。下一秒,他完全站不直了,像喝醉酒的人一样东倒西歪,身体不受自控地往下沉。 第234页 佩伦和瓦丽娅继续紧紧抓着派利文的手,跟着他一起蹲下来,贝洛则直接坐在地上。 尤里也想跟着坐下。贝洛让他站直,跟他说,如果能站得住就不要坐下,坐下来身体会松懈,可能更难受。 尤里点点头,就继续拉着贝洛一只手站在旁边。 派利文开始抖,也许不只是发抖,而是轻微的抽搐。 他胳膊乱动的时候差点打到瓦丽娅,幸好他控制住了力道,瓦丽娅的力气也还算大,没有松开他的手。 这场面看得尤里有点害怕……他也不太舒服,但还在可以忍耐的程度内,远没有上次被希锡打伤痛苦。而派利文比他严重太多了,他第一次看到派利文露出如此痛苦的,甚至可以说是狰狞的表情。 这个防御法阵竟如此可怕……尤里不禁思考:与人类契约过的精灵可以扛过去,那如果是普通的精灵和换生灵呢?比如掘尸鬼,深秋,亚歷山大那样的,如果他们强行进入电梯,一路上升,最后到底会怎样? 渐渐地,派利文大哭起来,边哭边大叫着“妈妈”。他也不说别的,只是一声一声地不停地喊妈妈。 贝洛和佩伦对视,点了点头。他们尽量把身体贴近派利文,佩伦用另一只手抱住派利文的头,贝洛两只手都占着,就把脑袋贴在派利文肩膀上。 “你也靠近一些。”贝洛对瓦丽娅说。 于是瓦丽娅也抱住派利文。三个人类把精灵紧紧挤在中间。 只有尤里还站着。看着这一幕,他联想起了看过的动物科普片…… 三角龙把幼崽护在中间,成年个体在外,用角和颈盾防御食肉的敌人,野牛和大象好像也会这样做。 不过贝洛他们显然没有那么坚硬,也没有把头朝向外面,他们更像企鹅。企鹅妈妈留下蛋去觅食,企鹅爸爸用肚子保护着蛋,一大群企鹅挤作一团,在暴风雪中互相取暖…… 尤里思绪乱飘,脑子里浮现出电视里南极冬季的画面,身体也跟着越来越冷。 贝洛感觉到他的体温变化,抬起头担忧地看着他。尤里表情如常,身体也站得很直。 寒冷很快消散了。尤里仍然思绪飘忽,不知不觉中,体温迅速回升,甚至比正常状态还略高了一点。 南极大陆的画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春日里的暖阳,柔软的小床,还有妈妈的笑容。 妈妈转身离去,体温还留在被褥上,午间阳光变成了夕阳的橙色,橙色又转为鲜红与漆黑,虽然妈妈走远了,温度却没有降低,反而越来越热…… “尤里&mdot;卢卡维纳。”是贝洛的声音。 声音不像平时一样从空气中传来,而是从身体传入,从他们相握的手传到骨头上,再传到脑袋里。 贝洛对他提问:“你用翻译app拍过那些外国人写的字,后来把写着原文的纸放在哪了?” 尤里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想了一下,答道:“纸还夹在我的本里,放回背包里了。” “你确定拿了?没有留在地上吧?” “肯定拿了。”尤里点点头。 忽然,尤里眼前的画面变清晰了。 他站着,俯视着三个人类和中间的派利文,贝洛抬头看着他,与他视线相对后,贝洛的表情放松了一些。 尤里并没有睡着,却有一种刚从梦里醒来的感觉。刚才他的脑子好像越飘越远,不知道飘到哪去了…… 贝洛突然问他话,虽然不是什么复杂的问题,他也得稍微一下想才能回答,想过之后,脑子神奇地自动回到了原处。 什么企鹅,什么夕阳,全都是梦里的碎片。 -------------------- 贝洛最后对尤里提问题的那段,同样的方法也可以用在人类身上哦……就是问一些稍微需要思考的问题(但也不用特别复杂,完全听不懂在问什么也不行……),然后保持肢体接触,或者接触特定的有质感的什么物品。能够在人比较不对劲的时候稍微把人“叫回来”。虽然用在精灵身上就不仅仅是情绪或者精神问题了,是一种轻度的魔法 第95章 馥郁薰风 94-馥郁薰风 “哎?我好像不太难受了。”尤里眨眨眼,动动头。之前的眩晕感消失了。 他话音刚落,电梯停了。 尤里已经恢復了体力,难受的感觉全部消失。 派利文状态就稍差一些,他比刚才好很多,能站起来了,也不再乱喊妈妈了,但还是有些虚弱。 尤里刚要伸手去按开门键,又立刻想到应该先问一下贝洛。贝洛表示同意之后,他才安心按下键。 电梯打开,门外是很短的走廊,几步就能走到头。侧边墙壁和走廊尽头各有一扇门,都是医院或实验室的那种气密门。一个连接着外面的螺旋阶梯,一个通向贝洛所说的“大规格可存续型蘑菇圈”,也就是被戏称为“农田”的地方。 贝洛说:“先离开电梯吧。外面是缓冲区,必须先关上电梯门,才能打开前面的门。这是防止精灵窥探用的。” 离开电梯进入缓冲走廊后,派利文的不适感完全消失了。 他原地跳了几下,拉伸胳膊,反覆蹲起,最后双手叉腰宣布:“哈哈!我没事啦!也不是很难受嘛!” 第235页 “嗯嗯,你真棒。”瓦丽娅敷衍地拍了拍他的头。 贝洛从外面手动按键,关上电梯门,两侧墙壁的低处亮起了绿色条状灯,有点像剧院里的紧急疏散标志。这代表缓冲区已经封闭,另一侧的气密门可以开启了。 走向气密门时,尤里回头看看电梯,凑到贝洛身边好奇地问:“如果是普通的精灵,没和人类成为亲子的那种,它们坐进电梯会怎样?” 贝洛说:“正常情况下精灵不会进电梯。首先它们根本不知道密码,叫不下来电梯;如果它们想用‘穿堂风’的能力偷偷跟着人类进来,那么电梯内都是镜子,身心分离的精灵很怕这个,多向对照的镜子可以扰乱它们,甚至驱离它们。” “啊,我之前都不知道!”尤里感嘆。 “你不用怕这个,只是扰乱和驱离,没什么实际伤害。” 尤里又问:“那为什么外面要保留螺旋楼梯呢,如果精灵放弃坐电梯,直接爬楼梯上来呢?” 贝洛说:“万一电梯故障,人类也要用楼梯的呀……而且精灵走不了楼梯,防御法阵对楼梯也有效果。它作用于精灵身上,效果就类似于烧亚麻,而且是烧亚麻的加强升级版。你之前刚见过瓦丽娅烧亚麻,她做的那种是很基础的干扰魔法,如果微调一下手法,效果可以更激烈。如果精灵上了楼梯,走到一半就会非常难受了,它们不会硬闯,而是会凭本能撤退;如果真的有精灵要硬闯,或者被什么人强行携带进来,走到最后,这个精灵会意识溃散,肢体虽然完整却再也无法协同,变成一个只能无意义蠕动的行尸走肉。” “你……见过这样的情况吗?”尤里问。 “见过,”贝洛视线微低,“但不是因为有精灵闯进来,而是有人想把‘农田’里的精灵偷带出去。最后是成功带出去了,但那精灵已经彻底废了……” 贝洛来到气密门前。这里也有个密码面板。他介绍道,从外面进入“农田”时需要输入密码,但从里面离开的时候不需要,门可以直接拉开,电梯也是同理。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要逃跑,大家不必担心密码问题。 输好密码,门发出“滴”的一声。门比较重,尤里主动去帮贝洛推开了。 由此进入“农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绚烂的花海。 脚下是成片的矢车菊,近处有明艷的玫瑰和月季,远方大片薰衣草形成紫色海洋,中间还点缀着各色郁金香,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金灿灿的木樨,嫣红的山茶,梨花盛放如云朵,多色桃花浓淡错落,粗壮的樱树出于盛放期,花瓣如微雨,在薰风中徐徐落下。 这些植物并不属于同一个季节,也不该在同一地区生长。眼前画面虽美却透着诡异。 “这里好奇怪,难道是‘浅滩’吗?”尤里问。 贝洛和佩伦都拿出仪器,观察了一会儿数据。 “按说不是,”贝洛说,“‘农田’是人造的,是一种魔法设备。它确实模仿浅滩,但按说也模仿不了这么像啊……我以前见过的‘农田’只是内置了法阵、覆盖了一些植被的大厅而已,没这么夸张。现在这个地方……无论是看视觉效果还是看仪器读数,它都高度接近‘浅滩’,可如果说它就是‘浅滩’,那也不对;附近测不到位面交叠,也就是说,附近没有对接型精灵圈。这怎么看都很矛盾……” 尤里听不太懂细节,只知道情况不对劲。他站在一丛玫瑰前,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 他无意识地轻声说:“调律池……” “什么?”贝洛问。 “哦!我突然想起了这个词,”尤里回头说,“你说过,‘调律’的意思是精灵位面发生这样那样的自然灾害,但暂时不知道‘调律池’是指什么东西……会不会这里就是所谓的‘调律池’?” 贝洛点点头:“也许有关吧,但也不好说……看来还是得快点找到德拉甘,他应该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几人在繁花中前进,走得非常缓慢。一方面是要警惕花海中可能存在的危险,另一方面是植物太茂密,他们本来也走不快。 派利文不但完全康復,而且非常兴奋。他走在最前面,一只手变成长且大的黑色利爪,边走边挥,给后面的人清出好走的路。 看着一朵又一朵花被折断、切碎,尤里有点隐隐惋惜。 这些花或许不是真正的花,但确实很美,美得犹如梦境。 尤里想起了梅拉老师。她一直很喜欢花,福利院的庭院里有不少花是她亲手种的,其中月季类最多。这种花颜色丰富,对水土要求不高,开花时间长,有很多人觉得它太常见、太俗气,梅拉老师却说它兼具了华美与坚韧,就像各类神话戏剧中的英雄主角一样。 派利文又拨开一丛月季,其中一朵花被他的爪子整个削了下来。 花朵随着力道扬起,划出一道抛物线,正好飞到尤里这边。 尤里抬手接住了它,拿到面前细看。 这是双色月季,靠近蕊的花瓣白中带黄,质如奶油,边缘的花瓣是斑驳的品红色,其中一片花瓣颜色最浓,几乎是血液般的暗红色。 第236页 尤里情不自禁触摸花瓣,手指摸到了一种粘腻的质感。 他愣了一下,疑惑道:“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突然,派利文也喊了起来。 就在尤里接住花的同时,派利文踩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踢了一脚,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白鞋上沾了一抹暗红色。他双手拨开月季从,只见花丛间散落着几节粉色残片。 这可不是花瓣,是骨头碎片。 上面呈现粉色,是因为骨上残留着血和肉渣。 派利文大叫之后,大家都围了过去。骨头是小碎片,乍一看看不出属于什么部位,也不确定是不是人骨。 瓦丽娅戴上早有准备的手套,想细緻观察一下,蹲下之后,她发现泥土也很不对劲,土非常潮湿,还隐隐透出铁锈味。 她捻了一把土在手里,发现土是被血液浸透了。 再向前摸索,花丛下面到处是这样湿润的泥土,还有更多破碎的骨片肉沫,越向前就越多。 薰衣草下面还少一些,月季、玫瑰下面比较多,郁金香丛下面就更多了,随便走一步就能踩到。 除了骨肉碎片,瓦丽娅还找到了碎布料和橡胶制品,应该是衣服鞋子的残骸。 佩伦在一朵玫瑰花瓣上发现了牙齿,牙齿相对完整,经判断为人类的臼齿。 所有人都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些碎片显然不是精灵,而是人类的遗骸。 死亡时间应该就在不久前,遗骸虽然破碎,却非常新鲜,尚未出现腐败臭味。血腥味被巨量且异常的花香遮盖了,必须贴近地面才闻得到。 看着眼前的情况,尤里产生了个不敢说出口的联想:如果贝洛的“深红解离”用在人类身上,可能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效果吧…… 当然这只是联想而已。贝洛的魔法不能攻击人类。 精灵碎裂后会化为尘土或液体,令残酷感大大减少;看着这些血肉残骸,才能体会那种死法有多恐怖。 这时身后传来了沙沙声。尤里立刻回头,声音停止了。 佩伦已经听了太多次类似的声音,他意识到可能不是敌人,而是黑影人还跟着他们,而且现在有话要说。 佩伦做了个手势提醒尤里,尤里看懂了,他把之前用过的本子和笔丢了出去,移开目光。 果然,划动泥土的声音变成了用纸笔写字的声音。 等写字声停止,尤里回头拿起本子。本子上多了很多异国语言,果然是黑影人在默默跟着他们。 尤里再次藉助翻译app。黑影人说,他们多次来过这个花园,逃出去前也来过,这里颳风,有“小恶魔”,一些人会死,很恐怖,而他们是透明的,所以没有死。 这次黑影人写的内容有点凌乱,不太好理解。不知是他们的表达就如此,还是翻译app不够聪明。 尤里疑惑着:“什么小恶魔,什么颳风?” 这句是最看不明白的。他让派利文再去详细问问。 派利文问过之后,尤里又把纸笔放到地上,让黑影人写回答。 这次黑影人没有写字,而是画了一张仍然很难理解的画。画面上是一个个火柴棍小人,七横八竖,到处都是,旁边又一次写了“小恶魔”。 派利文拿起画,点评道:“画得比尤里差远了,一点也不像。” 尤里说:“谢谢你夸我,但这不是重点……等等,你说的‘像’是指像什么?” 派利文说:“他们之前一直管精灵叫‘恶魔’,那‘小恶魔’就是很小的精灵呗,这么一想我就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东西了。” 派利文伸手,比划出五厘米左右的长度:“有一种很小的东西,我以前在里面见过,在外面还没见过。这么大,一大群。” 听他这样说,贝洛皱眉想了想:“皮克精?” 派利文点头:“啊对!想起来了,你们是管它们叫皮克精。” 尤里也听说过皮克精,民间童话、游戏影视里经常出现这种东西,它们是长翅膀的小妖精,群居在大自然中,通常被塑造为天真活泼的友善角色。 尤里一直以为皮克精是虚构生物,他从没有亲眼见过这么小的精灵。 他问:“所以皮克精是真实存在的?” 贝洛说:“不,童话里那种皮克精当然是假的,但确实存在一种个体很小的精灵。十五世纪以前经常有人目击小个体精灵,正是因为一部分人见过这种生物,才渐渐有了皮克精、花精、拇指女孩之类的民间故事。十五世纪以后,就几乎没有小个体精灵的目击记录了。根据树篱村的文献记载,1460年发生过所谓的‘调律’。应该就是这一因素影响了精灵的行为,小个体精灵几乎不再到人类位面来了。” “这个皮克精会咬人吗……” 尤里说着,漫不经心地抬起脚想向前走。贝洛一把拉住他。 贝洛神色非常严肃。尤里抿了抿嘴,都没敢把抬起的脚落下去,而是将它缓缓收回原位。 他又看看其他人,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查看地上碎骨的时候,大家已经从月季丛来到了以薰衣草为主的区域;从提起皮克精开始,每个人都站在薰衣草之间,没有继续向前走。 第237页 尤里也站在薰衣草之间,身边一步之遥就是郁金香。刚才他差点迈过去,贝洛拉住了他。 贝洛说:“如果附近真有皮克精,那就麻烦了……总之,先待在有薰衣草的区域里。” “为什么?” “皮克精一般会避开蓝紫色调的植物。薰衣草、鼠尾草、紫藤、鸢尾之类的都可以算。如果要藉助植物躲开皮克精,薰衣草这种大片大片的最好用。看来刚才咱们运气好,没有直接遇到皮克精,不然恐怕……” “遇到了会怎样?”尤里问。 刚问完,他瞟了一眼发现碎块尸骸的月季丛……不用贝洛回答,他已经想到了这问题的答案。 “难道是……会变成那样吗?皮克精是食人鱼吗?” 贝洛答道:“皮克精并不吃人,也没有主观上想攻击谁的意思,它们只是会频繁进入一种癫狂状态。这种状态下,它们可能在地面跳跃,也可能在低空盘旋着狂舞。它们能躲避树木之类的自然景观,有时会躲避精灵,也有时不会;它们完全无视人造建筑,也无视异位面生物——比如人类或动物。” 尤里歪着头:“我没明白……‘无视’是什么意思?” “遇到之后,直接穿过去,不减速,也不停下。” 看看月季花丛下的染血泥土,尤里就明白了“直接穿过去”的后果。 他问:“皮克精是群居的对吗……那,一般会有多少只?” 贝洛说:“通常是一大片,数不清有多少个。你见过进行婚飞的摇蚊吗?就是那种效果。并且皮克精个体比摇蚊大,速度极快,身上还带有天然魔法,冲击力就像子弹一样。” 尤里脑子里有画面了……夏天小河沟边就有成团的摇蚊,它们也无视人类,不减速,不躲避,直接往人脸上撞。 如果换成个头更大、速度更快、自带杀伤力的东西……怪不得呢,怪不得地上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至于黑影人,他们是虚体状态,皮克精集群能直接穿过他们,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 事情有点麻烦。 贝洛表示,一般来说“农田”有两个出入口,一个通向外面,就是他们来的方向;另一个通向控制室等地,也就是说园区内的其他区域。德拉甘应该在那边。 其实想离开“农田”本应不难,“农田”并不大。刚才在下面可以看到一个个柱子,每个柱子都连接一片“农田”,每块“农田”差不多有小礼堂的大小。但现在他们身在其中,却看不见墙壁和其它出口,因为这里的位面特徵类似于‘浅滩’,生物的感知被扭曲了。 想找到出口,就得穿过花海到另一侧去。只要距离够近,就能看到另一扇气密门了。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附近真的存在皮克精,继续穿过花海会相当危险。 第96章 靛色蔷薇 95-靛色蔷薇 佩伦招了招手,吸引大家的注意。 他用手语和口型说:“每个农田都是一个房间对吗?不管我们在其中看着它是什么样,它本质上都是房间。” 贝洛说:“对,监测数据上也是这样显示的。其实如果我们能去总控室,就可以把‘农田’里的法阵停用掉,这样就能看到房屋的本来结构,也就好找路了。但我们进来的方向和总控室距离太远。” 尤里好奇地问:“怎么停用?是像关机器那样吗?” 贝洛回答:“差不多。法阵虽然不是机器,但需要机器来支持。比如让房间的光照保持特定亮度、角度,稳定温度湿度之类的,这样法阵才能存续。你可以简单理解成空调或者加湿器。中控室就是提供这些支持的,停掉支持,法阵就失灵了。” 这说法令尤里颇感新奇。看来魔法要高效运转,也得藉助现代技术。 仔细想想好像也对,哪怕是最简单的蘑菇圈材料,也是在燃气灶上熬制出来的,有时候还会用上破壁机。和古时候相比,现在的施法者做起事来方便多了。 佩伦接着比划道:“既然是房间,如果找不到对面的门,我能不能直接把墙打穿?” 贝洛一愣:“你能打穿?” 佩伦的口型是“我可以”,比划的手语是:“如果尽全力,有较大可能性。” 派利文却赶紧摆手:“不行吧!我不是说佩伦的法术威力不行,而是佩伦的法术声音很大!如果这里有皮克精,皮克精一定会飞出来的,它们不怕雷声,反而会因为雷声而很兴奋。打破墙壁之后我们得走过去吧?可是一旦走出紫色的花又怎么防御皮克精呢?我有自信能躲开它们,但没自信保护你们所有人,我们又没法带着花一起走。” 尤里沉思片刻,迟疑地说:“也许……我们可以带着花走呢?虽然不是真的花。” 派利文迷茫地看着他。 贝洛知道,尤里肯定想到了什么奇妙的点子。他问:“你是不是画过薰衣草田?” 尤里说:“没画过,即使现在立刻画也不会有效果的。但我画过这样的东西……” 说着,他翻开活页本,找到其中两页。 第238页 两页中间相隔很厚的纸,很明显不是同一时期画的。 一张是他到树篱村以前画的,是黑白图,碳素笔写生,画的是福利院花园里的景物。除了花坛里原有的绿植以外,梅拉老师还种了很多花,尤里最喜欢矮墙上那片茂密的藤本蔷薇。 另一张是不久前画的,这张有颜色,用到了多色彩铅笔。其中最大面积的颜色是蓝紫色。 上有夜空,星辰闪耀,下为繁花,盛放如海。花海中有两个人手拉手走向远方,其中的女性是背影,与她牵手的少年露出了小半个侧脸。 少年是安东,那位女性是他的妈妈。 这位“妈妈”既不是泰拉也不是米娅,更不是寄居家庭的母亲,她只是一个符号,是安东所求归宿的化身。 这张图显然不是写生,而是想像力的产物。掘尸鬼事件之后,尤里为发泄情绪画了这么一张图。 画完后他没给任何人看。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画到后来他没心情了,深入不下去,没有做细化。他总觉得自己离开校园后水平大幅退步,想要的效果画不出来,实在是很不满意。 派利文看了他的画,说:“我知道你能画个东西然后用它的力量,但这有什么用呢?比如你的龙,它只有冲击力,没有实体,我们需要实体的花,得让皮克精看得到蓝紫色花。” “现在我可以搞出幻影了,”尤里说,“但效果比较飘忽,有的时候行,有的时候不太行……总之我先试试?” 贝洛和佩伦相视点头。 贝洛说:“那就试试。如果你成功了,再让佩伦试着炸墙。” 尤里从活页本上取下纸张,纸张浮在他面前。 他看着这两张图,凭直觉调动力量,让情绪沉浸在无色的蔷薇与蓝紫色海洋中。 最近,尤里的精灵能力在向着新的发展方向。 一开始他只能操控投入了情感的物品,比如让康乃馨变成飞镖,比如让毯子飞起来;下一步,他学会了在此基础上操控自己的画,使用画中事物所代表的力量,比如无形的龙或牛头人。 后来在掘尸鬼事件中,他可以制造出欺骗视觉的幻象了。他用精灵能力配合着蘑菇圈,制造出了幻觉迷宫,一度困住过掘尸鬼;他还塑造出了树篱村夜晚的幻象,以此安抚弥留之际的安东。 经过这些事之后,尤里私下又练习过多次,总结出了一点规律: 如果画面是风景或静物,不存在用于攻击的“力量”,那他就可以做出幻象。有一定失败机率,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这种幻象在精灵眼中非常真实,在人类眼里就比较假,效果类似不甚清晰的投影。 如果画面内容是生物(无论是已知生物还是虚构生物),或虽为静物,但他在主观上想将其用于攻击,那么他就无法做出幻象,只能操控画中事物的力量。比如无形的龙,比如深秋的斩击。 除了以上情况,还有一种画比较特殊,那就是植物画。花草树木既可以有幻影,也可以有不属于攻击力的“力量”。 以前尤里给派利文画过百合花,画面能飘出香味,但没有出现花朵幻影。后来尤里又试过多次,现在他可以做出植物的幻象,同时能让植物散发幽香。只不过,幻影给出的香味并不准确,和真实植物的味道有一定区别,类似人工香薰中的花香或草木香。 尤里顺着这个思路画过茶、咖啡或菜品,想试试能不能既有幻影又有味道,结果是二者都没有,使用能力失败。大概是因为这些画太刻意了,他对饮品和饭菜也缺乏感情。 尤里记得,深秋也有塑造幻影甚至塑造实物的能力。她能做出红色鲜花,还用侧柏树根做过假小狗,被人类识破后,狗就变回了树根。 他贝洛聊过这些。贝洛表示,很多精灵都有点幻术天分和变形天分,正因如此,精灵才会做出换生灵。 尤里偷偷想过:如果我的能力继续发展下去,是不是有一天……连我也能做出换生灵? 虽然男性不能生婴儿,但换生灵并不全是用精灵婴儿做的,也有很多是用泥土和植物做的。深秋的树根小狗就这种情况。 如果有一天我也要制作换生灵……应该做什么呢?又要拿它去换点什么呢? 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间,很快就消散在了尤里的脑海里。尤里暂时什么也不想换,也就不深想了。 此时,他那两幅画上的景物已经开始缓缓浮现。 画着安东和“妈妈”的图有蓝紫色,但并没有细化出具体的花朵形态;画着藤本蔷薇的图比较细緻,能看出花朵特徵,但图上没有颜色,是黑白速写。 现在两张图融合了起来,黑白的蔷薇染上了蓝紫色,从相当于墙壁的高度上蔓延而下,形成比人还高的瀑布,正好能把几个人遮蔽在其中。 在贝洛、瓦丽娅和佩伦眼中,周围出现了一层半透明花影,没什么立体感,而且颜色不均;派利文看到的则是无比真实的蓝紫色蔷薇,贴近些还能看到花朵上的露珠,花瓣有着丝绒般的质感,扑鼻芳香甚至盖过了薰衣草的味道。 “有点太厉害了吧!”派利文感嘆道。 贝洛问:“在你看来,我们周围的花有多真实?” 派利文说:“完全和真的一样!虽然玫瑰花可能没有紫薯色的,但这些花看着就是真的!” 第239页 尤里纠正道:“虽然玫瑰也是蔷薇科的,但我画的花并不是玫瑰,而且它也不是紫薯色,是紫罗兰中带点群青,偏向于靛色。” 派利文完全听不懂,而且并不想懂。尤里知道说了也白说,但还是想说。虽然他毕业这么久了,连人都不是了,却仍然保留了一点点美术生的自尊。 贝洛偷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现在还是正事优先。 他给佩伦指了个大概方向:“根据我的记忆,那边的墙体后面应该是内部的走廊。气密门应该也在那个方向,但横向范围太大,我还是不知道具体位置。” 佩伦点点头。很快,空气中出现隐隐滚雷。 贝洛对其他人说:“接下来,一旦皮克精出现,所有人要挨得近一点,注意不要离开紫色的花,看清边界,要把身体完全躲在紫色内部,手脚不要伸出去,行走速度也不要太快,避免……” 他想说的是“避免出现意外”,话还没说完,斜前方的樱树和桃树抖动了一下。 佩伦的法术还在酝酿。在没有雨云的情况下,电光开始在半空凝聚。 樱树与桃树上的花朵剧烈抖动,同时发出尖锐的鸣响,有点像频率更高的蝉鸣。 “果然,是皮克精,”贝洛提醒道,“你们把耳朵塞一下。” 尤里想问为什么要塞耳朵,是因为皮克精的叫声或者振翅声音太刺耳吗?是有点吵,但也还好啊…… 他还没来得及问,只见一道雷电打向前方。白光耀目,崩裂声震耳欲聋。 尤里顿时明白了。这么近的距离下,佩伦全力使出易物魔法,声音之大,犹如置身战场……原来堵耳朵是为了这个啊。 伴随着巨响,皮克精全部出现了。 之前它们在樱树和桃树上休息,身体与花朵融为一体,现在它们集体飞了起来,时而聚起时而分散,如同树上的花朵升空,变成云霞。 其实皮克精并不是粉色的,它们的原肤色和人类或精灵差不多;但这些皮克精沾染了血和脂肪,在一次次飞舞中这些东西均匀地涂满了全身,远远看去它们就是一片桃红。 佩伦再次驱使闪电,打在与刚才相同的位置。整个空间都跟着抖了抖。 巨响过后,接连出现了数次爆裂声。目标方向的天空与草木闪烁了几下,一小块一小块地熄灭了,露出了已经严重受损的深灰色墙体。 “成了,”贝洛说,“我们开始向前走。” 于是所有人都藏在蓝紫色蔷薇的幻影下,大家尽量贴近紧,匀速行走,尤里的两张图画悬浮于一前一后。 他们走出薰衣草范围时,皮克精并没有马上靠近,它们只是习惯性快速飞舞,而不是以人为目标。 走了差不多一半距离,他们穿过郁金香,来到一片地锦花之中。这时皮克精更兴奋了,鸣叫声越来越尖锐,几次沖向高空又落下之后,终于翻涌着朝他们沖了过来。 幻象果然起作用了,皮克精会避开蓝紫色植物,绕过了他们。 近距离下,偶尔能看清个别皮克精的模样,它并非童话里非常漂亮的仙子,而是等比例缩小的普通人类。它们的之间距离密集,一边上下飞舞一边狂笑,笑声汇聚在一起,形成高频的鸣响。 虽然有幻象保护,每个人还是下意识缩起肩膀,蹲得更低了些。 灰色墙壁已经露出原貌,而且有较大损伤,再挨一下闪电应该就会碎裂。 佩伦缓了口气,补上第三次雷击。 由于距离更近了,这次声音极为震耳,白光也刺目得无法直视。 雷电落下时大家都闭了上眼,再睁开眼时,只见墙体已被撕开了三角形大洞,足够人员从中通过。 佩伦说要尽全力,果然他一点也没客气。不仅水泥墙破碎,连里面的钢板都被打穿了。 施法结束后,佩伦已是两腿发软,气喘吁吁,瓦丽娅得搀着他走。他的体力和精神力大幅损耗,类似于普通人完成几千米长跑的感受。 到了墙壁裂口处,尤里守在旁边盯着幻术效果,让其他人先从裂口钻出去。 外面是微微呈弧形的走廊,层高约五米,没有窗户,墙壁低处有发出绿色微光的引导线。 出来之后就能看到这个房间的气密门了,就在他们身后十几步的地方。 事实证明,他们打碎墙壁出来是对的。气密门外侧的拉手上被插了一根金属杆,还堵了一辆杂物推车。 即使他们能从室内找到门的正确位置,想要出来,也一样得靠暴力破坏。 门应该是园区里其他人堵的,他们和那些黑影人一样进过这个区域,遇到危险后,有的人逃了出去,也有的人死在了皮克精集群中。 出来后,贝洛问:“尤里,水壶还在吗?里面还有蘑菇圈材料吗?” “还有一壶。”尤里说。 “好,拿出来,在裂口外面画蘑菇圈,用感知干扰型,加束缚字符。记住画在外面,地板上和墙壁上都要,围绕着裂口。” 水壶在尤里的背包里。瓦丽娅很贴心地帮他拿了出来。 原本瓦丽娅想帮忙一起画,尤里表示不用。他打开水壶,蘑菇圈材料自己飞了出来,迅速落在目标位置,形成了尤里想要的字符。 第240页 瓦丽娅感嘆道:“你小子可真棒,越来越像大魔法师了。” 尤里说:“也不是,必须用我自己熬的蘑菇汤才这样做,如果是你熬的,我就得用老办法画。” 做好这个蘑菇圈,皮克精就不会从裂口飞出“农田”了。 尤里结束掉紫色幻象,从裂口往里看了看。皮克精已经飞远了,又回到了樱树和桃树的区域。 走廊整体是环形,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气密门。贝洛看了房间编号,说再走过四个房间,就可以找到一条缓冲廊,由此可以进入控制室、实验室等其他区域。 很快,几人走到了下一个房间前。这间的门开着,里面是人造草皮,除此外什么都没有,墙壁也是普通灰色。这里原本也是“农田”,但法阵没有启用。 再走一会儿,又一个房间出现了。情况不太好。贝洛皱着眉停下脚步,让其他人也先不要上前。 这个房间的门被撞碎了,连带着墙壁也碎了一大块,也是被内向外撞开的。房间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还有隐约的电流音。 派利文自告奋勇要侦察,贝洛想拦,没有拦住。 派利文几步跳进碎掉的门内,很快就出来了。他汇报说,房间里环境类似雨林,但是效果很假,没有刚才的花海那么逼真。水声是循环的假瀑布,电流声是因为灯和墙上的荧幕坏了,天花板上有许多圆形组合成的法阵,地上也有,地上的法阵藏在土壤和植被下面,磨损得很严重,估计已经失效了。 “里面没有别的精灵吗?”贝洛问。 派利文说:“没有。里面也不是很大,我到处乱跑了一通,还什么都乱摸,要是有精灵肯定会出来的。” 再向前走,下一个房间情况也是如此。双开的气密门其中一扇门脱落了。 里面的“农田”类似沙丘,景观完全失真,只剩下基本的人造沙堆,法阵也受损得更严重,整个天花板吊顶都摔下来了。 继续向前,最后一个房间的门关着,墙壁也没破。派利文和尤里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说里面有海浪的声音。 看来这个“农田”还在运作。不知道里面是只有幻觉景观,还是也存在着危险的精灵。 大家一致同意还是先不管这些了,首要任务是找到德拉甘。 过了这个房间,贝洛说的缓冲廊出现了。缓冲廊上本应该有前后两道门,现在两道门全都没了。 和之前的房间一样,门是被暴力撞开的,从墙上脱落下来成了一团废铁。说“撞开”好像也不准确,门不但扭曲变形,上面还有很多切割、撕裂的痕迹,像是被大型牙齿咬过,或是被利器反覆噼砍过。 派利文蹲在废铁旁边看了看,疑惑道:“总觉得这个有点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类似的痕迹……”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瓦丽娅缓缓摇头,“不管是什么东西,它肯定很厉害,而且它要和我们去同一个方向。” 第97章 这次没有电梯 96-这次没有电梯 通过缓冲廊后,几人站在一块宽阔的栈道平台上。 周围墙壁也是环形,围成了天井状,栈道有及胸高的护栏,下方是万丈深渊。 平台前方有廊桥,廊桥通向“井”的中间,那里又有一座立柱,和之前在“航站楼”看见的立柱类似,但比那更粗,更像灯塔。 立柱上也有一圈栈道平台,还有两扇电梯门和一扇普通小门,小门里面是楼梯间。这里的楼梯没安在外墙上,改为修建在塔内了。 贝洛靠近护栏,向下看了看,疑惑道:“这个天井里……” 其他人也凑过去,只见天井深处泛着黑色波光,下方积了很深的水。 水面距离平台很远,目测有七八层楼高,按照之前坐过的电梯高度来推测,他们上升了将近百米,也就是说,这积水很可能有六七十米深。 尤里问:“水是干吗用的,难道这里是什么冷却塔吗?” 贝洛说:“不,这里本来没有水的。我也不知道水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年久了积水?那也不会有这么多水吧。” 尤里忽然想起,他看到德拉甘的时候,德拉甘来到电梯间和楼梯间,梯井里都是水,而且水面是倒置在空中的。 也许这些水下面就是德拉甘所在的区域? 他把想法说了出来。贝洛表示:“确实有可能。对面塔里的电梯能去往不同楼层,每个楼层有不同职能,最下层有中控室,还能通向职工生活区。也许德拉甘就是在那边。” “又要坐电梯吗?”派利文紧张了起来。 “别担心,这个电梯不会伤害你了,”贝洛说,“它是园区内部电梯,倒也做了点防御,但效果对你们来说可以忽略不计。电梯不是问题,问题是尤里看见过电梯井和楼梯间里有水,而且显然不是正常的水。” 佩伦比划道:“我们离近点,过去看看仪器的读数。” 贝洛点头同意。于是几人走上廊桥。 廊桥是金属的,两侧有加状铁网的护栏,宽度够两个人并肩,长度和一般的过街天桥差不多。 派利文走在最前面,走到一半时他停下来说:“右手边护栏坏了,你们小心。” 第241页 不仅是护栏,这一块的地板也有些凹凸不平,像是被什么反覆冲击过。 瓦丽娅看了看附近还完好的护栏,说:“上面有很多划痕。前面那两扇变形的门上也有这种痕迹。” 派利文也说:“真的哎,和前面的痕迹差不多,但是浅一些。” 瓦丽娅说:“门上的痕迹像是故意破坏出来的,这里的更像无意造成的。比如想攻击其他目标,但道路太窄了,武器总是打在护栏上。” 武器?派利文忽然想到了什么…… 看到这些破坏痕迹,他本来认为是某种精灵用牙咬的、用爪子撕的。毕竟他刚面对过满身尖刺的“龙”,他自己也有野兽般的利爪,所以他第一直觉就是精灵干的。 现在听瓦丽娅说起“武器”,派利文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画面…… “啊!难道!”他睁大眼睛。 话还没说完,廊桥突然开始剧烈震动。 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地震。上下震动,左右摇晃,整个建筑发出沉重的鸣响,中间夹杂着尖锐的摩擦声。 廊桥地板来回倾斜,幸好所有人都及时抓住了护栏。尤里知道贝洛更难保持平衡,就一手抓住护栏,一手抓住贝洛。 晃动持续近三十秒时,身后传来一声金属崩裂的巨响。 是钢樑断裂的声音,来自廊桥下方。 他们来的方向,桥下的拱腿变形了,眼看就要从主支座上脱落。 这是从前就有的旧伤。原本廊桥还算平稳,人们从上方看也不易发现问题;现在突发强震加剧了破坏,恐怕廊桥很快就会垮塌。 “往前走!”瓦丽娅大喊,指着通向电梯的一端。那边的桥拱腿还是完整的。 说是要走,但在强震中向前走非常困难。精灵的平衡能力更好些,三个人类基本是被两个精灵拖着前进。 地震持续了两分钟左右,摇晃幅度逐渐减弱,终于基本停住了。 大家赶紧加快脚步,还没走出多远,又是一声巨响。 廊桥地板突然向右后方倾覆。 声音和倾斜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廊桥不是缓缓倾斜,而是瞬间垮塌了。 尤里一把捞住了贝洛,但没能抓住护栏。刚才摇晃停下了,他想走快点就放开了护栏,现在后悔不已。 滑出桥面的瞬间,尤里用最后的机会大叫:“派利文!” 派利文伸手想抓他们,但距离不够,没能抓住。 他眼睁睁看着尤里和贝洛从桥上滑落,坠入了黑暗深处。 刚才的动作中,派利文也放开了护栏,但他及时用右手变成黑色利爪,刺进廊桥护栏的铁网,就这样挂在桥上。 瓦丽娅和佩伦一直抓着护栏,没松过手,所以在桥樑垮塌的瞬间还挂在栏杆上。 电影里主角一只手就可以抓住东西挂在高空,其实这很难做到。金属杆是圆柱形的,没什么摩擦力,人在紧张时手心潮湿,即使胳膊还有力气,手掌也握不住栏杆。 佩伦坚持了不到三秒,安静地掉下去了。派利文整个身体扑出去想捞他,可惜没有捞到。 扑出去之后,派利文下落了半个身位。他再次用利爪勾住桥面,稳住身形。 他看向瓦丽娅。瓦丽娅比佩伦坚持得久一点。 派利文伸手去帮她。如果她能用两只胳膊抱住栏杆,情况就会好得多。 就在两人扭来扭去找合适的姿势时,瓦丽娅一皱眉,低声道:“完了!” 她听到自己的手和金属滑出“跐熘”一声。然后她也掉了下去。 派利文的黑爪子钉在桥上,倒是十分稳固。 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四个人掉下去了,下面有水,几秒钟过去,却完全没有落水声。 他朝下看去。黑色水面上偶尔闪动波光,久久没有人浮上来。 派利文环顾四周,不知所措,原地吊了一会儿。 最后,他收回黑色利爪,主动掉了下去。 落水之前,尤里一手紧紧箍着贝洛,让他的上半身比自己高些,同时在空中扭转身体,垂直入水,用双脚首先破开水面。 他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完全是凭身体本能去做的。 入水之后,他向下沉了很深一段距离。他在水中睁开眼睛,立刻开始踩水,很快就回到了水面上。 他是从二十多米高的地方掉下来的,听说这样会很疼,实际上也还好。 他回忆起了看过的体育节目,普通跳水是双手在头前,上半身先入水,而二十七米高台跳水就是脚先入水的,这样才能保护头和眼睛。 尤里继续把贝洛略微托高,贝洛好像昏过去了。尤里粗略检查了一下,贝洛没有外伤也没有吐血什么的,应该问题不大。贝洛的手杖差点漂走,尤里手疾眼快把它抓了回来。 四下环顾,水面上只有他俩,其他人不见了。 尤里喊了好几声,声音在空荡荡的天井里迴荡,无人应答。 这很不对劲。佩伦和瓦丽娅可能有危险,但派利文不可能溺水,也不可能被水拍晕,怎么连派利文也不回答? 尤里持续踩着水,脑子一时有些发懵,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缓了好一会儿,他意识到应该找个地方爬上去,无论爬到哪都好,总之找个能落脚的地方。他是精灵,一直踩水也没问题,而人类不能一直泡在水里,人类会失温的。 第242页 水面很宽阔,像个环形泳池。尤里绕着中间的“塔”游了一段距离,在另一侧找到了可以进入建筑的小门。 严格说来那不是门,是通风口,但宽度够大,足够让人进入。 通风口上有金属格栅板。电影里经常有“特工打开格栅板进入通风口”的情节,上面的螺丝似乎不怎么牢固。既然人类做得到,尤里觉得自己肯定也能做到。 现在的问题是……通风口距离水面有点远,目测起码有五米左右。 尤里想学一下海豚。听说海豚可以跃出水面三到五米,再高一点好像也有可能。 他稍微游远一点,试着从水中跃起,试了两次都失败了,顶多出来一个身体的高度,根本够不到通风口。他总觉得精灵的跳跃能力不该比海豚差,可能还是自己不得要领吧。 然后他意识到,落回水面时他的姿势会变得乱七八糟,贝洛有可能呛到水。于是他不敢再这样尝试了,他决定想点别的办法。 他很快有了主意:可以用腰包里的画,找一个够大的东西让它飞起来,自己攀在这股力量上。以前他就是这样乘坐隐形龙的。 令人沮丧的是,这个办法也行不通。腰包浸了水,湿掉的纸张很易碎,把画拿出来挑选时如果动作不小心,画可能直接坏掉,那他就无法唤起画中的力量了。而他得揽着贝洛,拿着手杖,手部活动受限,无法温柔仔细地挑选纸张。 他很快换了个思路:也许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他可以操控腰包和背包,让它们飞起来,把他和贝洛吊起来。他的能力是操控寄託了感情的物品,又不是只能操控画中的内容。 这样应该是可行的。尤里以前试过操控手机和外套,再加上最初的康乃馨。这些东西都不会飞,但尤里可以操纵它们悬浮或冲刺,只是不能飞得太远。 尤里集中精力,很容易就成功了。 背包和腰包都离开了水面,把他和贝洛也拽了起来。可是两个人太重了,背包和腰包只能把他们拖离水面,然后就原地乱转,飞不到五米那么高。 尤里心一横,操控的目标又加上了自己的衣服。 也许因为衣服不适合干这事,也许因为感情不够深,总之……衣服的效果很差,它们只是在他身上移位,勒得他有点难受,根本飞不起来。 那就再加上贝洛的手杖。尤里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反正先试试。 过了一分多钟,手杖真的动了,但和衣服的效果一样,能动,能悬浮起来,但不灵敏,也不太能帮背包和腰包一起承重。 尤里连连嘆气。 关于他的精灵能力,有个一直令他很遗憾的地方:他能操控的都是物品,不能是人,当然也不能是精灵,活的动物也不行。 以前他在家试过操控白猫午夜,当然没有成功。午夜一点点反应也没有。 如果可以操控精灵该多好,那他就等于会飞了…… 这时,他想起了康乃馨。他操控过买给梅拉老师的康乃馨。花也是生命体,为什么花就可以? 难道因为康乃馨被摘下来了,被捆成了花束,已经“死了”,不算活物了? 但严格来说,花被摘下来之后还没有完全死透,它还能吸收水分,花苞还能盛开,只是不能长久维持生命了。 活物与死物的界限到底在哪呢…… 继续这么思考下去,尤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看向贝洛。 三分钟后,他们两人完全离开了水面。 在背包、腰包、尤里的衣服、贝洛的手杖,以及昏迷的贝洛的帮助下,他们一点点接近了通风口。 事是尤里自己干的,但尤里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难以相信,他竟然成功了! 他成功操控了昏迷的贝洛……贝洛的身体就像背包一样,在他的控制下徐徐上升。 “寄託了情感的物品”可以拆成两部分来理解,一是寄託情感,二是物品。 贝洛在契约上是尤里的“母亲”,实际上差不多算是他的师长,应该可以满足“寄託情感”这一点。 至于物品,贝洛当然不是物品,但现在贝洛失去了意识……这种状态下,他的身体就成了“物品”。 物品和活物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呢……如果是要有生命,那还没完全死透的花也应该算活物;如果是意识或者灵魂,那么失去意识的人也许可以算物品。 深秋用侧柏树根做出了假小狗,小狗进入亚歷山大的生活,陪他走过了童年。那只“狗”算物品还是活物呢? 尤里有种感觉:如果他遇到了假小狗,他应该无法操控它,因为这个时候的它是活物。 那么也就是说——如果贝洛在这时候醒了,他就会变回活物,尤里对他的操控就失效了。背包、腰包和手杖将无法负担他们两人,他们会落回水里。 尤里赶紧抛开乱七八糟的念头,集中精神靠近通风口。 很快,尤里抓住了格栅板,尽量用出全力,还真的顺利把它拆开了。 通风口和常见的井差不多宽,尤里把自己和贝洛都塞进了里面,终于松了一口气。 就在尤里调整衣服、背包等物品的位置时,贝洛哼唧了一声,醒过来了。 第243页 “好险!就差一点……”尤里感嘆道。 贝洛睁开眼,左右看看:“这是哪里……” 尤里说:“我们掉进水里了,我带你爬到了中间那座塔上的通风口里。” 幸好贝洛看不见下面有多高,他不会问具体是怎么爬上来的。 贝洛努力分辨了一下环境,总觉得身上钝痛,但还可以忍受。他艰难地翻了个身,调整成趴着的姿势。 他问:“其他人怎么样了?” 尤里说:“我不清楚。很奇怪,我完全没看到其他人,在水里看不到,喊他们也没人答应。” 贝洛说:“我们先进到建筑内吧,看看环境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变化。将来如果需要找他们,我可以用感知扩散的法术去找。” 尤里心想,但愿大家能快点汇合,但愿用不到法术……用感知扩散又得扎腿。 尤里的医学知识并不丰富,不知道一个人类失血到什么程度会出危险。 接下来,尤里换到前面,把背包挪下来推在身前,贝洛在后面跟着他,两人向着建筑内部爬行。 贝洛小时候住在这个园区里,但他从没进过通风口,还不如让直觉更敏锐的精灵来决定方向。 中途他们拆掉了一些障碍,还遇到了不能确定方向的分支。尤里使用身心分离能力,让眼睛跟着风走,很快找到了最近的出口。 到了出口,尤里拆掉格栅板。外面是一排排固定在地上的座椅,看样子是个类似阶梯教室的大房间。通风口位于一侧墙壁上,距离地面比较高。 尤里先下去查看情况,见四下空旷无人,就叫贝洛把背包、手杖之类都丢下来。 贝洛照做了。然后尤里叫他跳下来。 贝洛看到通风口距离地面的高度,沉着脸说:“不。” “不用怕,我身手敏捷能接住你。”尤里说。 “不需要你敏捷,”贝洛指着演讲台方向,“那边有个小门,看见了吗,你去里面找找有没有a字梯。” 尤里去了,门里个小杂物间,里面还真有a字梯。除了梯子,贴墙的柜子上还放着幻灯机和不同型号的放映机,还有一些工具箱,一套很古老的电脑主机和显示器。 尤里带着梯子回来,问贝洛是不是来过这里。 贝洛表示:“嗯。梯子是我养父建议放的。因为有一次升降白板卡住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年了它还在?” “我不敢肯定一定在,只是猜对了而已……用过梯子后没多久,园区就出了事故。这么多年这里只是封闭着,没人重新装修它,更没人把它拆除重建,所以我想,梯子也许还在吧。” 第98章 晨曦入夜 97-晨曦入夜 梯子摆好了。贝洛身体不灵活,他得小心翼翼地调整身体角度,找合适的姿势放腿,慢慢地下来。 尤里一边扶着梯子,一边把目光随便放在阶梯室一角,沉默着发呆。 贝洛注意到他神游的表情,问:“你在想什么?” 尤里很诚实地回答:“刚才你提到了养父,我在想,这么算起来你是不是有三组父母?” 贝洛明白尤里的意思,只是“三组父母”这种表达实在让他哭笑不得。 第一组指的是他的亲生父母,第二组是来自“长生果实基金会”的养父母,第三组指的是基金会园区出事故后,贝洛十几岁时遇到的新监护人,也就是他定居树篱村后的“亲人”。 “其实是两组父母,”贝洛说,“是新监护人把我带到树篱村的,但他并不想做我的父亲。他当年已经快七十岁了,我叫他老师。他的职业真的是老师,在法术上也是我的老师。” 尤里说:“我从没听你提起过他。那他现在……” “去世了,”贝洛说,“他去世不到三年。我确实没提过,村里任何人都不太提起他。也许你察觉到了,树篱村有个传统,大家一向不怎么提死者。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尊重他们。” 关于树篱村“不怎么提死者”这一点,尤里也略有体会。 他带着感动的表情说:“虽然老师不是父母,但老师一定是把你当亲生孩子一样看待的,实际上你就等于是他的孩子。” 贝洛已经下到了梯子低处,身体放松了很多。他笑道:“其实不是,我不是老师的继承人。老师的前妻和女儿都在国外,她们不是互助会成员,也不是施法者。现在我们住的房子实际上是他女儿的,她很好心,说我住在这里正好能帮着看护房子,也没要我付房租。” 听贝洛这么说,尤里忽然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家”根本不是贝洛的家啊……从情感上来说也许可以算是“家”吧,毕竟他在这住十多年了;但归根结底,这个家并不归他所有,他也不是树篱村的孩子。 和树篱村的多数院落比起来,贝洛的院子略显简陋,植物种得不太上心,挂的风铃也很旧。风铃代表防护魔法的启用状态,别人家的风铃会在夜晚发光,贝洛的风铃却是溶于黑暗的“冥河水母”,而且已经晒得变了色。 贝洛不使用额外的防护魔法,并不是因为他不珍惜房子。即使有精灵袭击,它们针对的也不是房屋,而是房屋里的施法者。这套房子里只有贝洛一个人类,他没有长辈,没有爱人,没有子女,没有一切正常意义上的家庭关系。所以他懒得搞太严密的防护,他觉得没必要。 第244页 贝洛终于艰难地从梯子上下来了。尤里把手杖递给他,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贝洛说,“老师倒是给我留了一件独一无二的东西。” 尤里问:“是什么?” “是午夜,”贝洛微笑着,“老师去世的时候它还是小奶猫,现在都变成那么大一坨了。它小时候很笨的,现在力气超大,打人非常疼。” “是吗,它没打过我。”尤里说。 “大概是不敢吧。小动物一般都比较怕精灵。” 尤里说:“午夜对我确实不太亲热,但也不怕我。它敢跳到我身上,我也可以摸它。” “午夜见过的精灵多,所以敢接近你。” 午夜见过的精灵多。 听到这句话,尤里立刻明白了背后的意思。 听说贝洛有过很多契约子嗣,每个都死了,时间最长的一个留了半年…… 尤里摇了摇头,赶走这些分散注意力的念头。 他刚想问下一步怎么办,忽听到了脚步声。 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可能只有精灵能听见,贝洛暂时没有听到。 但贝洛看出了尤里的表情变化。他熄掉了头灯。 周围突然全黑,尤里还有点不习惯。他反覆闭眼几次,眼睛迅速适应了黑暗,可以重新看清环境了。 他暗暗赞嘆那头灯可真结实,这么久了还有电,而且完全不怕水。灯是瓦丽娅买的,大概是专业户外用品吧,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脚步声停了一会儿,又开始行走,越来越近。现在连贝洛也能听见了。 一开始脚步很急,靠近后就慢了下来,似乎来者很想轻轻靠近,但声音一点也藏不住,甚至还一度撞到墙或者什么东西。看来这个人非常不擅长隐蔽潜行。 阶梯室没有普通窗户,前后有两道门,门上有竖长的玻璃。 透过玻璃,能看到外面有灯光一闪而过。应该是手电的光束,距离这边还有一定距离。 贝洛对尤里点头示意。尤里无声地靠近前门,蹲在墙边。 在手电筒的光远离时,尤里故意摇了一下旁边的桌子,没太用力,只弄出了若有似无的“嘎吱”声。 手电筒的光一晃,对准了阶梯室前门。对方停顿了一会儿,终于走近了。 他没有进来,而是隔着玻璃来回照里面。尤里躲在视觉死角上,他看不见尤里,但能看见室内情况有变:一侧墙壁旁边立着a字梯,高处通风口的盖子不见了。 尤里听见外面的人说了一句话。像是外语,听不懂。 然后那人缓缓扭开门,进来了。他的手电筒一下就照在了阶梯室深处,对准了贝洛所在的地方。 贝洛没有躲。那人惊讶地大叫一声,尤里一跃而起,把他原地按倒。 工作夹克套装,半长的棕红色头髮,年轻人。这是德拉甘。 尤里见过他一次,现在一眼就认出了他。 德拉甘拼命挣扎伸出一只手,推着尤里的下巴,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 他推了尤里的头好几次,虽然他没多大力气,尤里也不痛,但还是有一种被来回打耳光的错觉。于是尤里扭着德拉甘翻了个面,像警察擒拿一样把他的双手反剪,膝盖压着他的下半身。 德拉甘不折腾了,哼唧了几声,老实趴着。 “果然……果然……”德拉甘气喘吁吁地说,“你果然是有契约的……我猜就是。但还是想试试,万一不是呢……” “你在说什么?”尤里皱眉。 贝洛撑着手杖走过来,站在尤里身边。他说:“刚才德拉甘对你用了很多次魔法,都没有成功。” 尤里说:“我还以为他在说外语,其实是念咒语吗?” “对。他可以用诵读咒文的形式使用法阵,这是我们其他人都无法做到的。我们施法必须画出符文图形,就像做饭必须点火放食材一样;而他把工具和食材念一遍,饭就做好了。是不是很方便?” “那可真厉害!”尤里真心感嘆道。 “他刚才一直摸你的脸,是想对你用束缚法阵。但因为你是我的契约子嗣,他的法术无效。他的魔法只能用于普通精灵,既不能用于人类,也不能用于和人类有契约的精灵。这是易物魔法让他受到的制约。” 德拉甘的头偏向另一边,虽然没有与贝洛对视,但他已经认出同乡了。 他声音闷闷地说:“我不跑,也不会攻击你,让乌罗斯放开我吧。” 贝洛说:“不是乌罗斯。他叫尤里。” 尤里看看贝洛,贝洛点头后,他放开了德拉甘,起身退开。 德拉甘慢慢爬起来,拿起掉在一旁的手电筒,很细心地注意没有对着人照。 他看看贝洛,又看看尤里,表情微妙地嘆了口气。 他颓然道:“既然你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树篱村已经知道了……” 其实只有少数人知道,树篱村那边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手机根本打不出去。 贝洛说:“嗯。跟我们说说‘调律池’。” 德拉甘看了他一眼,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第245页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说:“去休息室谈吧,那边有灯,这层电闸坏了。” 帕利市郊外的森林中,有一万五千多亩是属于“拉冬生命工程”的土地。数百个蓝色行军帐篷形成三道防线,由私人武装公司负责安保。 区域核心处有五棵银杏树,树木两两距离相等,围成圆形,中间堆叠着厚厚的金色叶子。 这是已经存在了数百年的精灵圈。 精灵圈不远处有几个联排的帐篷,出入口前设有缓冲走廊。两名武装人员守在门口,还有更多人端着荷枪实弹在附近巡逻。 帐篷内分了多个房间。工作人员都聚在最末端的房间里,闭门不出,最前面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和一个精灵。 虽然是白天,但房间里非常暗。 这是极夜造成的,它情绪波动时就容易控制不住精灵能力。 希锡坐在极夜旁边。由于总穿黑衣,希锡的身形几乎隐没在黑暗中,借着微弱的光,只能隐约看到流水般的披肩金髮。 房间里最大的光源是一台平板电脑。极夜拿着电脑,屏幕上是提亚的脸。 提亚说:“不用这么紧张,你上次见过蛇之子了,一切都很顺利,他也不凶,对吧。” 极夜小频率地点头,但显然并没有放松下来。 他说:“妈妈,我知道……我敢去,我会去的。但是我很怕……” “没事的。上次你把关于虚体精灵的‘档案’带给了蛇之子,蛇之子不是还夸奖你了吗?不用怕,他很喜欢你。” 不提还好,一提到“上次”,极夜的手都有点发抖。 不久前,掘尸鬼与安东在妇婴医院内冲突,最终,掘尸鬼死亡在了极夜造成的黑暗里。关于它的一切都“融入”了极夜,它成为了一枚存在极夜灵魂中的“档案”。 极夜是奉命这样做的。事成后不久,它在提亚的命令下进入特定的精灵圈,见到了蛇之子。 那是极夜第一次见到他。 归来之后,极夜瑟瑟发抖,强撑着精神对提亚汇报情况。一切正常,非常顺利。蛇之子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他对极夜、提亚和希锡表示感谢。 不过。蛇之子并没有一次性做完该做的事,他觉得极夜承受不住,主动中断了,说过几天再让极夜来继续。 所以现在,极夜要去第二次了。 屏幕上,提亚温柔地微笑着:“极夜,亲爱的,其实我很想陪你一起去,但最近我身体越来越笨重,别的工作也忙,实在是不能出去折腾了。希锡会照顾你的,你要听他的话。” 极夜瞟了一眼希锡。它的眼神并不怎么友善,但嘴上很乖巧地答应了:“我会的。我一定听他吩咐。” 提亚说:“好。时间差不多了,你出发吧。回来之后我会抽时间陪你的。” 视频通话结束。极夜站起身,缓缓走向帐篷外。它周围的黑暗没有变淡,反而更重了。 希锡嗤笑了一下,绕到它前面去,拉开作为帐篷门的拉链。 外面是一道三米多长的缓冲走廊,仍然全封闭,但篷布是半透明的。早晨的阳光照进来,极夜造成了黑暗淡去了很多。 察觉到光线变化,极夜的脚步顿了顿。它在明亮的地方很没安全感,但它必须走出去。 出了缓冲廊来到外面,极夜的黑暗全部消散了。它深唿吸几次,走向五棵银杏树,停在金叶子堆的边缘。 希锡跟上来,停在极夜身后。他拿出一条黑色皮绳,绳上挂着椭圆银坠,是那种能放照片的小盒子。和普通首饰不同的是,小盒子的一圈是焊死的,无法打开。 “来,给你戴上标记物。”希锡把皮绳套在极夜脖子上,收到合适的长短。 戴上这个再进入“浅滩”,极夜与那位蛇之子就可以找到彼此。 极夜问:“你不一起进来吗?” 希锡说:“蛇之子暂时不需要我,我不会去打扰他。” “你也很怕他,是不是?” “不是怕,是敬畏,”希锡笑道,“好了,你快去吧。回来之后还有别的任务要交给你。” “我只听妈妈的话。”极夜冷冷地看着希锡。 “你妈妈让你听我的。” 这倒没错,而且极夜才答应过。它咬着牙说:“好。你还想让我做什么?” 希锡一手搭在极夜肩上,凑到它耳边轻声说:“你喜不喜欢杀树篱村的人?” “喜欢,”极夜毫不犹豫地回答,“杀谁,是贝洛伯格吗?” 希锡轻笑,说:“暂时……应该不是,毕竟我不知道他目前在哪……但也是你认识的人。等你离开‘浅滩’回来,我会让你见到那个人。你一见到就知道了。” 极夜点头道:“好。我会好好做的。” 极夜就有了新的盼头,畏惧情绪减少了很多。 希锡放开手臂。极夜抿了抿嘴,迈步踏入金色叶堆。 他在叶子中坐下,身体来回扭动,加快下陷的速度,过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叶堆中。 极夜离开后,希锡回到帐篷里,来到第二个房间。 房间中间放着个类似简易衣柜的东西,就是塑料布罩在架子上的那种。“衣柜”上写满了符文,有双层拉链。 第246页 希锡拉开拉链,里面露出茂密的绿叶。他说:“蕨花,起床了。” 绿叶簌簌摇动,两只手左右扒开叶子,中间露出一只橄榄石色的眼睛。 柜子里的蕨花并不是最初的本体,本体已经死亡,这是提亚从宠物店里採下来的分枝。它被提亚控制后,就像经过扦插的枝条,如今已经长成了新的植株。 希锡说:“去‘浅滩’里做完你的绿篱道路,等极夜回来的时候,引导他从你建的出口离开。” 植物中响起难辨性别的童声:“好呀!” 说完,一团海桐球般的东西从柜子里滚了出来。 海桐球在屋里绕了一圈,停在门前:“提亚没来?” 希锡说:“没来。她说叫你认真做事,做得好有肉吃。” “好吧!”蕨花抖了抖叶子,“那我去啦!” 植物球在前面蠕动,希锡在后面跟着,目送它钻进了银杏叶形成的精灵圈。 面对希锡,蕨花比极夜的态度好多了。希锡倒不介意它们态度好不好,他甚至觉得还是极夜更有趣些,蕨花态度好,只是因为它不太聪明。 当然,极夜也没多聪明。它以前是换生灵,它更像人,会有私心,会有别别扭扭的态度……所以比蕨花这样的精灵有趣。 希锡站在银杏树下,拿出手机,给提亚发了条消息: “完事之后我要借极夜去干点别的。”还加了个弯着眼睛笑眯眯的表情。 没等太久,提亚回復了:“你现在才跟我说,是不是晚了点。” “不晚,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想用它一下了,你根本不反对,”一个笑容噘嘴的小表情,“而且那边是很封闭的环境,非常适合它去。” 提亚果然没有反对。她回復了简短的:“是的。” “不过确实有点可惜,”一个心碎的表情,“它好爱你的,别的精灵没它可爱。” 提亚回道:“也不算可惜,反正它也快到极限了。这次它见了‘那位’再回来,应该就撑不了多久了。” 希锡突然改变了话题:“你那边怎么样,都顺利吗?刚才也不方便问你。”这次没加表情。 “调律池的数据都很好,基本算是成功了。你做好心理准备,之后会很忙的,到时候不要叫苦叫累。” “我没什么。你预产期什么时候来着?来得及吗?” “来得及。以后见面聊。” 最后,希锡发了个笑容表情,结束了对话。 第99章 红隼与金丝雀 98-红隼与金丝雀 卡戎战斗能力极强,但一直要和别人搭档行动,因为她没有痛觉,触觉迟钝,也几乎没有疲劳感,这种人容易忽视健康风险。 当初选择搭档的时候,尼克斯向她推荐了佩伦。佩伦不擅近战,体质比较差,卡戎没经歷易物仪式前都比他体能好。 那时候树篱村里有的人不理解,虽然佩伦有自己的优点,但如果把他和卡戎放在一起,岂不是会拖累卡戎? 包括派利文也是这么想的。他希望自己去做妈妈的搭档。 尼克斯是这样解释的:正因为佩伦体能差,所以才要他做卡戎的搭档。 佩伦非常疲劳的时候,就说明卡戎也该休息了;佩伦看到卡戎身上有伤口,出于谨慎就会要求她赶紧处理,而不是放任她冒险硬撑;佩伦认为太高的距离,卡戎就也不能跳;佩伦认为太冷或太热,卡戎就得跟着加减衣服。 说得难听点:卡戎是矿工,佩伦是被带下矿道的金丝雀。既然卡戎迟钝,那就必须有人替她敏感。 如果让派利文和卡戎搭档……卡戎没有痛觉,派利文会痛但不怕痛,他们俩脚下都只有油门没有剎车,卡戎早晚会陷入险境。 派利文是精灵,他可以尽情胡来,反正他不容易死;而卡戎体能再强也是人类,她只是不会痛,并不是不会死。 还有,派利文是纯粹的精灵,而且性格稳定、社会化程度高、各项能力均衡,树篱村需要有这样的人员常驻提供保护,避免发生各类意外。 留在村里的人本来就大多数不擅战斗,比如研究人员,还有互助会之外的普通村民,他们需要“全才”来保护。 而外出人员本来就有魔法护身,他们可以相互配合,取长补短。 一开始佩伦不太想和卡戎搭档。他知道自己是“金丝雀”,他介意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他考虑到……卡戎是从外面嫁到树篱村的女性,而且刚丧偶不久,他觉得和这种人相处可能会很难。 两人姑且磨合着,做了多次任务之后,佩伦有了崭新的体验:和卡戎相处并不是他想像中那么难,而是……比他想像得还难! 在人多的地方,佩伦很害怕和卡戎并肩行走。他们总会吸引路人的目光。因为卡戎喜欢华丽的小公主裙,有时候还要配上宽檐女帽,帽子上有大蝴蝶结或者各种假花……这种穿衣风格好像有什么独特的讲究吧,反正佩伦不懂,他就叫它“小公主裙”。 大多数行人比较有礼貌,看一眼就迅速移开目光,也有人会长时间盯着卡戎看,还有些人充满善意的热情,会冲上来问能不能合个影什么的。 第247页 卡戎挺坦然的,佩伦却特别难为情。后来他故意不和卡戎并肩走,改为走在她后面几步远,假装不认识她。 但这样也不太行。有一次,两名妇女与他们擦肩而过,很快又折返了回来,她们走到卡戎身边,小声告诉她后面有个男的尾随她很久了,这个男的又矮又瘦,戴着眼镜,目光鬼鬼祟祟的,可能不怀好意…… 卡戎回头看了一眼佩伦。在那两名妇女看不见的角度上,她狡黠地一笑。 她没有对那两名妇女澄清真相,而是跟着她们走进购物中心,然后给佩伦发了条信息,让他一个人先走,然后在某某处汇合。 后来佩伦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卡戎说,如果她直接说自己认识后面的人,那两位热心的女士肯定会很尴尬。下次,如果她们再遇到类似情况,她们就会想:万一人家认识呢?上次已经犯过一次蠢了,这次就别管了…… 所以卡戎决定装到底,用自己的感激来鼓励一下那两位女士,希望下次真的有人被尾随时,她们仍然愿意出手相助。 佩伦表示很烦,再也不想和卡戎一起上街了,以后就各走各的,到地方再集合。 卡戎哈哈笑着,拿出刚在地下超市买的谷物能量棒,问佩伦要哪个口味。 不过,佩伦只是表示“烦”而已,他并没有生气。 那次任务结束后,两人回到树篱村。尼克斯问他和卡戎磨合得怎么样,他说挺好的,他们合作起来很愉快。 和卡戎相处还有一个难点:卡戎有时候会哭。 她没有痛觉,也不怕累,受伤或遇到困难的工作时她都不会哭,一想起孩子,她就很容易哭。 在树篱村里她像个大龄儿童,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活泼;一旦出差太久,她就会变成一团低气压,总因为想孩子而频频抹泪。 佩伦非常受不了这种场面。他觉得不能不管,得劝,但劝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劝好…… 他说不了话,只能对着一个哭泣的女人使劲比划手语。如果她不看向你,你又能怎么办? 有时候,好不容易卡戎情绪还行,阿波罗突然打来电话,挂上电话后她就又哭了。 还有时候是派利文打电话,阿波罗在上学,没在派利文身边。挂上电话,卡戎就会胡思乱想:为什么派利文突然打电话?阿波罗为什么没打电话?是不是他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不过在处理正事的时候,卡戎就立刻不一样了。她不仅体能与精灵等同,而且判断力强,思维敏捷,还非常擅长保护别人。 她会全力保护人类当事人,也会尽量与精灵沟通,能用蘑菇圈的情况就不烧亚麻,能引导精灵离开就不拔刀。 唯一令佩伦不满的是,卡戎在遇到危险时不仅想保护普通人,她还总想保护佩伦。 为此,佩伦专门和卡戎谈过,他表示虽然自己的体能差,但他也好歹是施法者,不需要她保护,她没必要为此分心。 当时佩伦还担心:如果这女的嘴硬怎么办?如果她说一堆必须保护你的大道理怎么办? 手语唇语或打字都不如直接说话有效率,他可辩不过卡戎。 但卡戎没有说大道理。她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对啊!我以前没想过这一点,那我以后不保护你了,但如果你真遇到了危险,我肯定还是要去救的。 佩伦看不懂她的脑迴路。什么叫“以前没想过这一点”? 卡戎表示,就是字面意思。以前工作中她从没有思考过要不要保护搭档,她只是按照本能去做而已。 现在佩伦和她说清楚了,她经过一番思考,觉得确实没必要特意保护佩伦,毕竟佩伦的魔法也挺厉害的。 佩伦有点哭笑不得。卡戎这个人,有时候没有思考只靠直觉,也有时候敏感多疑胡思乱想。 这两类特质根本不融合,就这么油水分离地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你真像个精灵。”这是当时佩伦比划的手语。 “以前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这是当时佩伦的嘴唇动态。 佩伦经常故意搞这种手口不一的小动作,算是他独有的特色。 卡戎以前当过兵,还做过私人保镖,经歷丰富的她既能看懂手语,也能熟练地读唇,所以她每次都能领会到佩伦的幽默。 于是她说出声回应:“因为做精灵比做人轻松多啦。” 并配上手语:“以前我的确不是这样。” 佩伦掉进水里,迅速失去了意识,根本没有踩水求生的步骤。 他突然醒来,面前一片白光,他还以为自己死了。渐渐地,肢体感觉恢復了,身上又湿又冷,他才知道自己还活着。那白光是灯,这地方有电。 佩伦小心地坐起来,视野模煳,看不清周围。他摸了摸脸,眼镜没了。 看看左右,虽然看不清细节,倒能大概看出有两排柜子。从大致布置来看,这地方应该是更衣间,澡堂或健身房的那种更衣间。 佩伦站起来,摸索着柜子走路。他看不见远处,只能随便找个方向走。 绕过拐角,没走几步他就摸到了门。门推不开,他以为上了锁,仔细摸摸门把手,才发现这是普通的旋钮,从这边也能打开。 开了门,外面豁然开朗,是一座拱顶很高的大厅。他看不清具体陈设,只能看出是体育馆之类的场所。 第248页 他又往前走了走,看到场馆中间有方形池子。原来是游泳馆啊。 不过……那真是泳池吗?方形区域里确实有水,水不是蓝色,是一种脏兮兮颜色…… 他走近去看。靠近池边时他脚下一滑,胳膊乱挥了好几下,身体无法平衡,眼看就要一头栽下去了——这时,有人从后面抓住了他。 像抓猫似的,拎着后衣领把他向后一拖,又托住他的背,帮他稳住步伐。 佩伦回头,模煳的视线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能看出是个赤膊的男性,头髮是银灰色。 是精灵。但不是他认识的精灵。 “我是忍冬,”精灵说,“卡戎说你是她的朋友。我们刚把你捞出来,你别又掉下去了。” 佩伦有些激动,边动嘴边比划着名:“你认识卡戎?” 忍冬能看懂他的语言方式。它答道:“刚认识的。” “她在哪?” “在忙着杀精灵。” 佩伦一脸困惑,原本就眯着的眼睛皱得更厉害了。 忍冬歪头看看他,问:“你是盲人吗?” 佩伦感觉这精灵只靠读唇就能沟通,所以干脆不用手语了。他说:“不是,我视力不好,要戴眼镜才能正常看东西。我的眼镜丢了。” “那我把视力分给你一点。赠送你的,不要报酬。” 忍冬说着,双手捧住佩伦的脸。 佩伦还没同意呢。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想推开精灵,但精灵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 佩伦眨眨眼,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精灵。现在他能看清对方的脸了。 和其他人形精灵一样,忍冬的面容也十分俊秀。佩伦盯着这张脸,总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尤其是那双金色眼睛……他肯定见过。金色眼睛的精灵可不多。 佩伦无声地问:“你对我做的……这是什么?” 忍冬说:“告诉过你了,我把视力分给了你一点。但不是永久的,只能维持半个白天那么久。我给的也不多,你的视力并没有达到5.0,差不多是轻度近视的状态吧,散光应该在中度。足够你用了。相对的,我的视力会变差一些,但不要紧,只是比别的精灵差,比你还是好很多的。” 这精灵说话的方式令佩伦很意外。他问:“你和人类在一起生活过吗?” 不然它怎么会说近视散光之类的词呢……而且他的头髮剪过,还知道在下半身围上东西遮羞,这都是与人类长期生活过的特徵。 “是的,”忍冬说,“我认识树篱村的人,做过三次人类的契约子嗣。每一次隔了很久。” “第三次是什么时候?”佩伦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你几岁了?”忍冬问。 “42。”这次佩伦加了手语。音节太短,他怕精灵看错。 忍冬的表情定格,只有眼珠在转,手指也在微微颤动。片刻后,它说:“那我应该没见过你,我上次到外面去是六十年前了。也许不准确,我不太擅长算外面的时间。反正是大约六十年前左右吧。” 佩伦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不管怎么说,能遇到对人类心存善意的精灵是好事。 听说它还遇到了卡戎,如果是真的,那应该可以信任它。 想事的时候,佩伦低头看着泳池。 现在他眼睛好用了,只见池中乌漆墨黑,比起泳池更像个泥塘。 佩伦问:“你刚才好像说到把我捞出来,是从这里捞出来的吗?” “是,”忍冬点头,“我和卡戎往里面扔尸体,发现里面有个人,就是你。” 佩伦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天井内的断桥掉下去,下面是很深的积水,绝不是泳池。不过他暂时不打算深究,估计这又是套叠型精灵圈的效果吧。 同时他也明白了,池子里的脏东西都是精灵的尸体。精灵死后会化为泥土或液体。 “为什么要把尸体扔进泳池?”佩伦问。 忍冬说:“也不是一定要扔进去,只是随便扔了几个。让它们留在外面,地太滑了。” “你们在杀什么精灵?” “这个地方,除了我以外的所有精灵。” “为什么?” “它们已经不是正常精灵了,是调律熔毁品,它们会跑出去的,我不想让它们跑出去。” 忍冬说的话完全无助于解惑。它每说一句话,佩伦能再冒出好几个问题。 它说调律?怎么又是调律?“调律熔毁品”是指什么?是指精灵像换生灵一样出现了人格崩毁吗?听它的意思似乎这里有很多精灵,有多少? 佩伦挑了个也许比较容易解释的问题:“为什么你不想让它们跑出去,跑出去后会怎么样?” “树篱村会很辛苦,”忍冬垂眸道,“她也在树篱村。我不想让她受伤。” “她是……” 佩伦还没比划完,泳池一角传来尖锐的啸叫声。是医疗室和女更衣室方向。 更衣室门发出一声巨响,被撞飞了出去。两团灰色影子先后窜入游泳馆。 它们显然是精灵,而且能飞,大小和外观类似于奇幻插图里的“石像鬼”。 第249页 佩伦吓了一跳,但很快就稳住了心神。他开始启动魔法,凝聚雷电的力量,随时准备瞄准。 这时他看到,第二只“石像鬼”的脚上挂着个人。是卡戎。 她低着头,头髮乱乱地遮住了脸,她身上的潜水员颜色太深了,看不出有没有受伤,但露在外面的脚似乎有些深红色,可能是擦伤。 佩伦曾经能说话,所以他着急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喊叫,由于没有声带,他只能喊出一些气息声。现在他又犯这个老毛病了。 幸好佩伦的焦急并没有持续太久。卡戎突然抬起头,大喊道:“杀了前面那只!” 她话音刚落,佩伦的雷电就打在了另一只“石像鬼”上。 它正在沖向泳池的水面,这下被打得栽进了水里。 佩伦没有问为什么。一方面是来不及问,另一方面是没必要问。 他脑子里只有:卡戎醒着,没出事,这很好。他完全相信她的判断。 “石像鬼”落水后还没死,扑腾了两下,作势要冲向佩伦。佩伦放出第二道闪电,“石像鬼”又被打进了水里。 第三道闪电打在“石像鬼”头上,它的头部瞬间炸开,身体也不动弹了。 卡戎那边,她已经骑到了“石像鬼”的脖子上。佩伦都没看清她怎么从脚爬到脖子的。 她的双刀从“石像鬼”颈后交叉伸出,形成十字,对刃枭首。 “石像鬼”从空中落入池水,卡戎及时跳开,像做体操一样在空中转体,在池边稳稳落地。 佩伦一看就急了。他走过去,一边动嘴一边激烈地比划着名:“要屈膝落地!你以为这是体操比赛吗!地很硬!这样直着腿落地不行!会受伤的!” 卡戎动了动腿,踢两下,稍微跳跳,说:“还好,没受伤,放心吧。我下次一定记得。” 两个已死的精灵都在水池里,身体正在慢慢融化。 佩伦看了看它们,对卡戎比划道:“我有很多疑问,不知道从哪开始问。” 卡戎说:“我也不知道从哪开始解释。那我先说结论吧。这些精灵并不正常,它们在想方设法离开,我们也得想办法离开,但我们不能让它们离开,能多杀点就多杀点。” “为什么?” “它们出去之后,会先经过米连湖森林区与废弃的金苹果乐园,然后穿过尼撒市,沿这方向一直前进,再到伊夫市,最后瞄准树篱村。” 佩伦一愣。 他又比划了一遍“为什么”,同时嗓子又忍不住发出气声了。 卡戎耸耸肩:“所以我就说,真的不知道从哪开始解释才好……你的侦测仪器还在吗?” 佩伦从外套下摆里拿出仪器。它被水打湿了,但并不影响使用。佩伦在仪器上拴了塑料电话绳,另一端固定在他腰带上,这样做就是为了防止丢失。 卡戎说:“好。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些东西。” 第100章 候鸟坠地 99-候鸟坠地 澳大利亚某处海岸上,出现过这样的惨剧:近五百头领航鲸集体搁浅,工作人员全力救援,最终其中一百多头重返海洋,其余全部死亡。 法国定期举办信鸽比赛。某年夏天,近三万只信鸽从法国出发飞往比利时,出发后不久,信鸽必经的路线上出现暴风雨,严重干扰了信鸽飞行,绝大多数鸽子在暴风雨中失踪或遇难,也有一部分飞去了德国。 美国每年有六十万余只蝙蝠死在风力发电机下。蝙蝠的生活轨迹与风力发电机并不重合,而且蝙蝠有回声定位能力,按说应该能提前发现障碍物,然而蝙蝠却主动沖向风车叶片,犹如扑火飞蛾,也令人想起向风车冲锋的唐吉歌德。科学家们对此有不同的解释,有些人认为噪音和磁场干扰了蝙蝠的回声定位能力,也有人认为是涡流影响了蝙蝠的飞行,即使蝙蝠察觉到障碍物也无力避开,和小船被旋涡捲入海底是同样的道理。 美洲的黄头黑鹂春天生活在加拿大,秋冬前往南方。某年二月的一个凌晨,墨西哥一城市中有数千只黑头黄鹂从空中坠地,一部分稍后重新起飞,另一部分当场死亡,地上留下了大量尸体。 鸟类集体死亡的现象并不罕见。澳大利亚一处海岸曾有三百多万只海鸥集体死亡,全球各大城市里,鸟类因玻璃反光撞楼而死的案例不胜枚举。 谈到动物集体死亡或迷失,有的人认为这是末日凶兆,有的人反省污染问题,也有的人指出其实这些情况并没有那么异常,是网络媒体刻意渲染了恐怖氛围。 几年以前,一档儿童科学节目上,有个孩子提问道:磁场异常会让动物集体迷路甚至死掉,为什么人类不受这种影响呢?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人类集体迷路,也没有几百几千的人类一起跳海或者一起死掉。 严格来说,人类其实也是会受磁场影响的……只是形式不同而已。但那个节目时长有限,针对的都是低龄儿童,嘉宾老师只能泛泛而谈,没法说得太详细。 节目播出后,其中一名嘉宾把这孩子的问题发在网上,想看看各路网友怎么解答。有的人认真地从科学的角度解释,也有的人只是开玩笑抖机灵。 其中一个回答被点了很多贊。它并不是科学分析,算在抖机灵的范围里。 第250页 它是这样说的:全世界上,有一部分人天生没有腿,另一部分人有腿,有腿人能自由自在去往各处,而无腿人永远没有足部拇外翻问题,没有膝关节磨损问题,没有下肢静脉曲张问题,因为不能自由行走,所以也基本没有迷路的问题。 这人显然没有认真答题。有腿没腿的设想过于简单粗暴,而且偏离了原问题,所以有很多人进行反驳。 至于点赞的人,他们也并不是真的认同这段话,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后来这件事发酵起来,有人指出这段话过于轻佻,不尊重真正的有障者,也不尊重那个提问的孩子。 面对质疑,那位答主没有道歉,也没有据理力争。 他是怎么做的呢? 他给每个指责他的人留言,标註一个数字,每隔几天发布一个总数。比如他数到了1359,他就截图并配文:“惊爆新闻!某年某月某日,1359个人类集体失去双腿,虎鲸科学家认为或与磁场变化有关……” 这件事荒诞又无聊,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德拉甘带着贝洛和尤里,走进一间有四套沙发与茶几的房间。 他说这是“休息室”,其实不是。贝洛来过这里,从前这是职工生活区的会客室。 现在这里很脏乱,其中三套沙发落满尘土,只有一组盖上了新的塑料布,放了些德拉甘的个人物品,茶几也擦干净了,放着一部笔记本电脑和一台平板。 过来的路上,德拉甘给他们讲了动物集体迷路或死亡的话题,最后提到了儿童节目之后的网络纷争。 “你对这件事有印象吗?”坐下后,德拉甘问贝洛。 贝洛摇摇头。他根本不怎么上网。 尤里说:“我有印象!几年前的事了吧?那时还我还上学呢。” 德拉甘知道尤里是换生灵,所以看他的表情有点不自然。 “你知道那个被骂的网友是谁吗?”德拉甘问。 “是你?”尤里说。 德拉甘嗤笑:“不是我。是希锡。” 尤里拍了一下腿:“竟然是他!很像他会干的事……不过你怎么知道是他的?” 德拉甘说:“我在网上骂他来着。因为我母亲就不能走路,她经歷易物仪式,付出的代价是膝关节严重损坏。看到那什么‘无腿人没烦恼’的说法,我当时真的有点生气……结果一来二去,我竟然通过这件事认识了希锡,我们私聊了一阵子,他得知我母亲腿不好,私下跟我道歉了,而且很诚恳。” 贝洛问:“你那么早就开始和他有联繫了?” 德拉甘说:“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希锡,也没对他说出易物仪式这个词,只是说母亲因为一些原因膝盖不好。后来有一天,希锡问我想不想治好母亲,如果想,他可以帮我介绍一个专门搞膝关节置换术的外国团队,说是现在又有了什么新锐技术,比从前痛苦小,预后也更好,那个团队现在正在做一个公益项目,可以免费手术,但是名额有限,他可以帮我介绍进去。” 他停下来,深深嘆口气,继续说:“你们猜,我当时是什么心情?是高兴吗,还是怀疑?都不是。我惊呆了。 “我……突然看到了一个从未想过的可能性。这么简单的事,膝关节严重损坏,那就做手术解决……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直线的思维,我以前竟然从来没往这边想过!我简直是活这么大一直在用叉子喝汤,就是不知道换个勺子,也不肯把汤盘端起来对着嘴。” 贝洛问:“你母亲的膝盖问题是易物仪式造成的,医学手段可以解决吗?” 德拉甘说:“可以。我带她去做手术了,她早就可以行走了。” 德拉甘和父母长期生活在米连湖畔,他和父亲偶尔回树篱村,母亲一直不回去。 这几年里,他母亲已经能自由走路了,她是故意不回故乡的。她没有把接受手术的事告诉家人之外的人。 树篱村的大家都知道她腿脚不便,所以从未质疑这一点。 德拉甘说:“当然我也知道,树篱村很多人都在易物仪式里付出了代价,不是每个人都能靠做手术治好。比如你,贝洛伯格,还有卡戎,你们就是没法治好的类型。但比如佩伦那样的,他失去了声带,其实他是可以通过手术和辅助器械恢復一些功能的。除了他还有几个人也是类似情况……可是你们一直无视治疗的可能性。易物仪式给你们什么命运,你们就接受那命运。” 听了这些,尤里默默觉得……说得很有道理啊? 他看了一眼贝洛,贝洛冷着脸,于是尤里没敢说出想法。 贝洛沉默片刻,说:“我跟你来,是想听你说说什么是调律池,不是想听你讲述和希锡的深刻友谊。” 德拉甘说:“我提到的东西和调律池确实有关。” 他拿起茶几上的平板电脑,点开一些文件,把平板交给贝洛。 他说:“现在也懒得保密了,可以给你看看。” 贝洛接过平板。 德拉甘继续说着:“所谓调律,是一种发生在精灵位面的自然现象。调律现象发生期间,精灵的生命形态和行为都会重大改变,精灵圈的分布也会有变化,可以说这是一种席捲整个位面的剧烈震盪。而调律池这个东西……其实说来也不复杂,就是我们分析了歷史上关于调律的记录,结合从精灵一方取得的知识与实验数据,把蘑菇圈与烧亚麻的基础技术进行适当结合与升级,制作出一种复合型法阵,再配合现代化手段对它进行优化,利用电磁波相关的技术去扩大法阵范围,这样就可以人为制造出类似于调律的效果。由于这一切都是人工设置的,所以我们可以事先调试法阵字符,控制效果范围,也能控制精灵的行为。” 第251页 贝洛还在看平板上的资料,没接德拉甘的话。 尤里却很有发言欲望。他忍了一下,没有忍住,他说:“说到底,调律池最后能做什么用?” 德拉甘说:“可以让我们掌控主动权。” 尤里问:“掌握主动权是指什么?比如,可以让精灵再也不要来人类位面?” “严谨一点说,完全杜绝是不可能的,”德拉甘说,“人类也不能完全杜绝自然灾害,但可以用各种手段减少伤害,甚至可以利用地质运动带来的能源。调律池的发展方向也是这样的,可以调整精灵圈的位置与数量,可以提前干预精灵的行为。” 尤里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点了点头。 德拉甘皱眉看着尤里,倒有点不自在了。这个灰发青年是换生灵,而且是贝洛的契约子嗣,他听到这些,为什么一点厌恶的反应都没有,反而还挺开心的样子? 德拉甘不知道的是,尤里以前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些事。他试图和树篱村的安娜探讨,但安娜不想多说,气氛还有点小尴尬。 尤里对精灵位面没有归属感,他当了这么久人类,将来也要在这个世界继续生活。所以他会想:树篱村一直很被动,有精灵抢小孩了,他们就赶去阻止;有换生灵发疯了,他们就去处理;他们不主动出击,也不未雨绸缪,他们一定要等到出了问题再去帮忙。 如果可以做到的话,为什么不试着改变这种局面呢? 如果可以摸索出一种新的秩序,难道不好吗? 虽然尤里心中转着不少想法,但德拉甘并不太想和他沟通。德拉甘说的话都是说给贝洛的。 偏偏贝洛只是低头看字,一直不吭声。 德拉甘继续说:“就像我母亲的膝关节手术一样——如果能多想一想,多前进一点,我们就不用按照老办法生活,就不用重复祖辈父辈的痛苦了。我们积累了这么多知识,也有一些机构愿意投入财力来支持我们,那么只要有心,只要团结,前进并不困难。” 贝洛终于说话了:“是希锡教了你这些道理吗?。” 德拉甘说:“不能说是教我,应该说是提醒了我。” “所以你们合作了。看来你们进展得顺利,都搞出套叠型精灵圈了……原本这东西只在精灵位面存在。” “也不是特别顺利。”德拉甘苦笑了一下。 贝洛问:“这是你们第一次正式启用调律池吧?” “是。你能看出来?” 贝洛晃了晃手里的平板:“你这么有诚意,直接给我看实验数据了,我当然能看出来。你们本来想用米连湖的精灵圈和这个园区里的‘农田’形成闭环,但是调律池不好控制吧?效果有点外溢了,”他点了点屏幕上某处,“出现了位面尺度错位,而且有点严重。” 听贝洛这样说话,德拉甘的眼睛中亮起希望的光彩。 他稍微前倾身体,问:“你有什么建议吗?” 贝洛笑了笑:“我又不是天才,哪能看几眼就给建议。其实……我还有一些地方不明白。” “你说。” “你们用米连湖的精灵圈诱捕了一些精灵,是不是?然后利用调律池制造的套叠精灵圈,把它们送到这个旧园区,关在‘农田’那边。” “是的。调试法术的时候会需要用到精灵。你应该能理解吧?” 贝洛点点头:“嗯,能理解。” 德拉甘一直在观察贝洛的表情。听贝洛这样说,他稍微松了口气。 贝洛继续问:“我能明白为什么会用到精灵,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还用到了人类?” 德拉甘的眼神明显躲闪了一下。 贝洛问:“所以为什么呢?那些没有合法身份的外国偷渡客,他们在法术里起到什么功效?” 德拉甘移开目光:“唉……这个其实不关调律池的事,是希锡他们的另一个项目。我没有参与,不太了解。” 贝洛点点头。他相信德拉甘说的是实话。那些化为虚体的人情况过于诡异,任谁看了都一头雾水,德拉甘并不是特别优秀的研究者,他恐怕是真的不了解。 还有关于调律池的资料和实验内容,贝洛能看出来,其中种种构想也不是出自德拉甘,而是提亚的手笔。 德拉甘只是提亚与希锡的助手。他用职务之便,向他们提供了米连湖的精灵圈,既能丰富实验场地,又能更方便地诱捕精灵作为实验工具。 虽然德拉甘不了解希锡的另一个项目,但他知道那个项目的存在。 他知道有些试验品是人类。 贝洛并没有专门出言谴责这一点。 他嘆了口气说:“德拉甘,我现在觉得挺意外的,真没想到会看到这么宏大的创想……确实很有意义。很精彩。” 德拉甘面露笑意,又尽力克制住了笑容。“你真这么想?” “嗯,这评价绝对是真心的。” 德拉甘说:“你知道吗,厄俄斯和希锡以前聊到过你,说你在某些方面的理念和他们有点接近,如果你感兴趣,他们还挺希望你能参与进来的,希锡经常提起你,他还……” 第252页 “但是,”贝洛打断他的话,“但是……这样不会有好下场。” 德拉甘收住了说到一半的口型,静静看着贝洛。 贝洛忽然问:“你父母在哪?” “也在这边,在别的房间休息。他们情绪比较激动,所以……” “所以你把他们关起来了?” 德拉甘面露窘态:“没你说的这么难听。我是让他们待在安全的地方别出来。” 贝洛问:“那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呢?” 德拉甘说:“调律池启用之后,状态不是很完美。我们应该撤离,但是走晚了。米连湖那边出现了一些比较危险的精灵,我们就通过套叠精灵圈到这里来躲着。结果……” 贝洛替他说完:“结果走不出去了。” 尤里身心分离时看到了德拉甘和希锡打视频电话,当时他们就在沟通撤离的事。 沉默旁听了很久,尤里终于又忍不住说话了:“希锡不是告诉你离开的方法了吗?” 德拉甘一愣:“你怎么知道?” “别管我怎么知道。他告诉你了吧?” “当然,”德拉甘说,“他给了我一条路线,按路线走就可以离开这个园区,离开调律池的影响范围。” 贝洛说:“我问你,这个园区空置很久了,你们偷偷利用它,但只用了其中一小部分,没有把所有区域都启用起来,也没怎么好好修缮设施,为什么?不浪费吗?” 德拉甘说:“他们公司有正式的研发园区,这里只是临时的。” “是啊……”贝洛看着他,“是临时的。用过之后,放弃掉就行了。不值得修缮和挽救。” 德拉甘当然听懂了贝洛话中的意思。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争辩道,“我已经知道怎么离开了!” 贝洛问:“那你怎么不走?不愿意走吗?” 德拉甘说:“路上会经过一些危险区域,攻击性强的精灵很多。因为易物仪式,我的心肺功能非常差,父母年纪也大了,我们怕应付不来。希锡说让我等一等,他会通过特定的精灵圈派个精灵来接应我。精灵可以保护我和父母,也可以引路。” 贝洛说:“他可能真的会派个精灵过来。那精灵是来杀你们的。” 德拉甘怔了一下,摇头道:“不会的……” “面对身有契约的精灵,你的魔法不起作用。而他能派过来的精灵,必然身有契约。” “可是这不合理,他没有必要这样做,我又不碍他的事……” 贝洛摇摇头,轻笑道:“德拉甘,你根本不了解希锡。” 第101章 已无如果 100-已无如果 桌上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贝洛想找找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资料,他也不问德拉甘的意见了,直接就拿过来用。 大概是为了方便,电脑没有密码。唤醒后,屏幕上出现了园区内不同位置的实时监控画面。 监控画面一共有九个,只包括少量区域。贝洛问:“怎么看其他地方?怎么切换画面?” 德拉甘坐在茶几对面,还在想自己和希锡的事,反应慢吞吞的。 尤里凑到电脑前,语气里带着一种微妙的喜悦:“噢,贝洛老师,原来你不会用啊?” “你会吗?”贝洛问。 “会啊,我上过大学的呀。”尤里搓搓手,把电脑稍微挪挪,摆到自己面前。 “你不是美术生吗?” “这些事又不是课堂上教的。” 尤里确实知道怎么用这个软体,但一上来就按错了键。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不习惯陌生电脑的键盘,也不习惯用触摸板,要是有滑鼠就好了。 看尤里操作时,贝洛没怎么看屏幕,而是看着尤里的手和脸,表情有些紧绷。 很快,尤里成功切换出了不同位置的画面。贝洛松了一口气,终于能专心看屏幕了。 虽然能切换画面,他们也看不到园区内的所有位置。就像以前贝洛说过的一样,越是重要的地方越不装监控,职工生活区倒是有监控,但很多摄像头年久失修,已经启动不了了。 屏幕上能同时显示九个画面,每次切换都会有一两个画面里是黑的,也有的能看见画面,但角度不合适,看不清主要道路。 贝洛让尤里盯着监控,看能不能找到落水后分散的其他人。然后他问德拉甘:“希锡跟你说的撤离路线是什么,给我看一下。” 德拉甘一脸懵懵的样子:“看了有什么用,你不是说他要杀我吗……” 贝洛说:“他是要杀你,但路线应该是真的。不然他怎么派精灵来杀你?” 德拉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记事本,递给贝洛。 本上记录了要途经的地点,地点的标准区域编号,还用箭头表示去到每个地点的向后顺序,画得像地铁线路。还挺复杂的,记了好几页。 想撤离出园区就必须按特定顺序走,不能抄近路,因为园区里有位面尺度错位现象,还需要通过很多套叠型精灵圈。 第253页 据德拉甘说,这个走法虽然是希锡给的,但其实是提亚从调律池数据里算出来的。 贝洛问:“之前你说其中有几个地方很危险,是具体哪些地方?” 德拉甘指了几个地名。其中有些是实验区域,和生活区这边不直接连通,当年严重受损后没有修缮,现在也没供电;也有医务中心这类地方,还有保龄球馆、健身中心、商店和游泳馆。 德拉甘说商店和游泳馆尤其危险,那里不但有套叠型精灵圈,还出现了带有“浅滩”的普通精灵圈,其外观是小范围湖水水面。由于位面尺度错位,有些精灵被调律池吸引,通过这些精灵圈着来到了人类位面,还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行为异常。 精灵的这种行为有点像鲸集体冲上海滩,也有点像蝙蝠飞向风力发电机。与这些动物不同的是,它们不仅自己横冲直撞,还会攻击其他生命体。它们已经杀了好几个人了,死者是拉冬生命工程的员工,是临时被安排到这里来工作的。 这时,尤里指了指屏幕:“你们说的商店和游泳馆是这里吗?” 他正好调到了相应画面。这两处都是非机密区,都有监控。商店有两个画面,游泳馆有一个,原本不同方向还有多个摄像头,但都已经坏掉了。 商店不大,类似那种写字楼里针对员工的零售店,货架早就空了,灯也没亮。借着走廊的灯光,能看到某个角落有摇晃的光斑,就像河水映在桥洞上形成的粼粼波光。应该是摄像头看不见的角落有个精灵圈。 游泳馆有灯光,环境看得比较清楚。瓷砖地碎了一大片,类似门板的残破物体倒地上,可能是更衣室的门。泳池里水位很高,水非常污浊,近乎黑色。 尤里说:“这些地方挺安静的,好像没什么精灵出来啊。” 德拉甘面带畏惧:“不对!刚才我看到过这边的画面,游泳馆刚才还不是这样的!” 尤里问:“刚才是什么样?” “池水是类似湖水那样,没有这么浑浊,地上也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碎片。我肯定没记错……” 贝洛说:“没关系,不管它刚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不重要。等我们要路过的时候,也许就又有新情况了。” 尤里一手托着腮,又切换了画面。最右上角的画面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唉!等等!你们看!”尤里大叫。 他说完之后,那人影已经消失了。贝洛并没有看到。 尤里想切到相邻位置的摄像头,但是不行。相邻的摄像头不是坏了,就是没有合适的位置。人影走过后就追踪不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贝洛问。 尤里说:“是瓦丽娅!她就出现了一下,但肯定是她,她的头髮颜色特别显眼。” “在哪个画面出现的?” 尤里调出那个镜头,指给贝洛看。 贝洛微微眯起眼:“这条路往前应该是医务中心……对,就是那里。我小时候经常去。尤里,我们去找她。从这边过去不远,”他看了看本子上的撤离路线图,“半路上也没有精灵圈,路不难走。” “好!”尤里放下电脑站起来,顺便把靠在一边的手杖递给贝洛。 德拉甘也跟着站起来,表情十分紧张:“你说瓦丽娅?是树篱村的瓦丽娅吗?她也在这?” 贝洛说:“她不是来逮捕你的。你不用这么怕。” “我也不是怕……”德拉甘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你刚才说……她往医务中心走了?” “是。”贝洛看出来了,他肯定还有什么没说的事,现在大概是想说了。 德拉甘纠结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心:“你之前提过,这地方的实验品不仅有精灵,还有人类……是的。确实有。那些人住在医务中心。我不知道他们跑了没有。” “我已经知道了。”贝洛说。 之前那些只能写字不能出现的黑影人叙述经歷,写下过“医院”“一人一间”之类的词。 根据贝洛对园区内设施的了解,他们描述的应该就是医务中心。 德拉甘说:“而且……那边不止有人类,还有一个精灵……我只远远地看过它一眼,不知道它具体有什么能力,希锡也不跟我说这些。” “它长什么样子?”贝洛问。 “四足爬行,体格非常大,大约是普通人的三四倍,和普通的胖不一样,看着很肿胀。五官我没看清,只知道它没有嘴,不对,也不能叫没有嘴,是没有下颚那部分,嘴巴和脖子连着,是一个洞。不是受了伤,是它就长这个样子。” 听了这描述,尤里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那时候的怪物!”他望向贝洛,“在帕利市郊区的森林里,我看见一个很大的精灵肚子里带着人类,把人类吐出来……就是这个!就是长这样的精灵!” 贝洛沉着脸点了点头。 德拉甘问:“你也见过?多久以前?” 尤里说了个大概日期。德拉甘说:“园区里这只精灵很久没有离开过。难道你见到的是另一个……这样的东西不止一个吗?到底有多少?” 第254页 尤里耸耸肩:“连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 贝洛已经走向门口了,尤里立刻跟上去。 德拉甘也跟了过来,一脸惊恐地继续问着:“你刚才说什么,什么肚子里带着人类?还吐出来?什么意思?”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跟着贝洛与尤里出了门,贝洛停下来回头看他:“怎么,你也要一起来?” 德拉甘犹豫了一下,说:“我……我也一起去看看吧。瓦丽娅不是施法者,她会有危险的。” 贝洛直白地说:“你还是别来了,会拖我们后腿的。” 德拉甘没有反驳。贝洛伯格是偏战斗型的施法者,还带着一个健康而稳定的换生灵,在这二者面前,德拉甘的那点能力确实不算什么。 “还有,”贝洛又说,“你把父母关在哪了?在附近吗?” 德拉甘苦笑,朝旁边撇了下头:“就隔壁房间。这边条件好一点,有床有卫生间。他们累了,还在睡觉。” 贝洛说:“你父母都是研究人员,魔法的形式不适合战斗,相比之下你都还好一点。你得留在他们附近,以防万一。等我们回来再带他们一起走。” 德拉甘眼神动了动,深唿吸着点了点头:“好,我懂了……啊,你们再稍等一下!” 他飞快跑回屋里,回来时拿了一枚对讲机。 他说:“几小时前手机还能用,现在彻底没信号了……但这个可以用,电是充好的。我和父母去森林里的时候都会带着这个。那……我去继续看着附近的监控画面,如果有异常会联繫你们,如果你们需要帮助,也要随时告诉我。” “好,你也提高警惕。”贝洛接过了对讲机。 瓦丽娅落水后很快就踩水上浮,突破水面后,完全找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她游到墙壁边,寻找能上去或进入建筑的地方,找了一圈,最后找到了一扇窗户,在水面以下一米左右的地方。 是推拉窗,关得很严,用头灯的光照上去,能看见玻璃内的走廊。 看起来似乎是天井积水淹没了塔楼窗户。但瓦丽娅怕不对劲,一开始没敢进去。 她又游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到别的出入口了。再这么下去,体力耗损越来越大,再加上水冷失温,恐怕情况不妙。只能试试这扇窗户了。 在水下如何开窗是个难题。瓦丽娅思考着开枪打碎玻璃的可能性,先姑且去试试正常开窗,没想到窗户一拉就开了,非常顺滑。 更神奇的是,水完全没有流进打开的窗内。 瓦丽娅憋一口气下去,贴近窗户仔细看,这才发现窗边有多种颜色的苔藓,有些还带着微妙的偏光。是套叠型精灵圈。窗户不是精灵圈,而是精灵圈正好覆盖了窗户。 有精灵圈是好事,说明可以顺利去往其他区域了。于是瓦丽娅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周围瞬间变干燥了,瓦丽娅如愿进入了建筑。 她身在漆黑的楼道里,和刚才隔着玻璃看见的并不是同一个地方。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并不怎么惊讶。 最近的一个房间门牌上写着“输液室”。瓦丽娅沿路继续向前走,又看见了很多不同功能的诊室。这里显然是医疗区域,规模不大,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那种类型。 又走了一段,前面竟然亮了灯。走廊的灯时有时无,房间内则全都没有开灯。 这些诊室显然早已废弃,里面没有什么医疗仪器,只有一些床、隔帘和柜子之类。瓦丽娅随便进了个缝合室,想找找有没有急救用品之类,也许以后用得到。 正在翻柜子时,她突然听到细小的摩擦声。 回过头,声音又消失了。 她没有害怕,她立刻想起了那些变成虚幻影子的外国偷渡客。 难道这里也有……这里也有像鬼魂一样无法被看见的人类? 碰巧在这时,她在柜子里发现了棉签和一些瓶子,红药水,紫药水,碘伏……还有一些她不太懂的。 现在的医院好像已经不用红药水了吧。她这样想着,拿出红药水瓶和一盒棉签,放在了身后的地板上。 然后她背过身去,还闭上了眼。 她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他们能听见她。她没有说本地语言,而是换上了英语:“这里是不是有人在?我见过一个人,叫萨米,他和你们一样。如果你们在,写字告诉我。告诉我有多少人,你们还好吗。” 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周围就已经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瓦丽娅暗暗吃惊。这声音也太多了…… 听不出有多少人。上次遇到的是四个,这次肯定不止四个。 声音持续了一会儿,渐渐又安静了。瓦丽娅睁开眼,喘了口气才转身去看。 棉签盒空了,红药水瓶被打开了,用过的棉签掉得满地都是,地上有文字,也有滴落的红药水。 不止地上有字。 瓦丽娅晃了晃头,看到墙壁上也有字。都是刚用红药水写上的。 这是有多少人?如果不一个个去数,她甚至没法一眼看清有多少组词语。 有些字是英语,她能看懂,也有的是其他外语,她一点也看不懂。 第255页 她能看懂的字是:救命,它,吃人,报警,死了,火。 其中“救命”和“报警”的数量最多。字体不一样,是不同的人写出来的。 “吃人”写的是“吃”和“男人”。有些“报警”还把词拼错了。 瓦丽娅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现在也在吗?在我注视着周围的时候,他们就没法行动吗? 不对……不是“没法行动”。按照之前那四个黑影人的说法,一旦他们出现在别人的视野中,他们就会消失,是完全无意识的那种消失,就像一次次死掉再活过来一样。 看着这些红色的字,瓦丽娅不仅震惊,还感到了强烈的愤怒和悲哀。 这些可不是精灵。他们是人,至少曾经是。 他们是与假护照案相关的涉案外国人。 如果当初警方能追查得快一点,这些人就不会被从尼撒市转移到这里。他们只会被关在地下室,只会被关在货车里,只是会被抓,而不至于变成现在这种超出常理的东西,事情还能控制在普通案件的程度内…… 那些拼错了词的“报警”深深刺痛着瓦丽娅。 警察来了,她就是警察,可是她对眼前的情况毫无头绪。 她知晓这些人存在,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们。 瓦丽娅搓了一把脸,告诉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应该先找到失散的同伴。 她从柜子里拿了一包止血贴揣进包里,打算出去继续探索。 刚要走出门,后面房间里又有棉签摩擦声了。看来是那些人还想说话。 这次她没有耐心等到安静,而是稍微等了几秒就回头去看。 这次新出现的字没有那么多。而且是英文,是刚才那几个能写英文的人写的。 “不要”“它!”“它来”“吃人”“大”“你不要”。 看着这些字,瓦丽娅嵴背上窜起一股寒意。 就在这时,楼道深处传来了另一种摩擦声,像是有人在拖动重物。而且不止地板,墙壁和天花板也在被什么摩擦着。 就在她仔细倾听时,声音越来越近,靠近得也越来越快了。 第102章 阴燃 101-阴燃 医务中心的入口有个磨砂玻璃门。隔着门,能看到里面黑暗的走廊地板上有个东西在发光。 开门进去一看,竟然是瓦丽娅的头灯。她的背包也在旁边。 尤里捡起这些东西,回头望向贝洛。贝洛也心里一沉。 尤里像是宽慰贝洛,也是说给自己:“没事……我们再往里走走看。也许没那么糟糕,我们来的路上没听到枪声吧?她都没开枪。” 贝洛说:“也许落水之后她的枪出问题了……” 尤里说:“枪掉进水里也能开,不然潜水过河执行秘密任务的军人是怎么办的?我看电影里他们就直接背着枪,也没装进防水袋什么的。” 贝洛不懂什么枪械知识,也不知道尤里看的电影真实性如何。即使尤里说得对,也有可能是瓦丽娅主动没有开枪……因为她知道开枪也没用。大多数精灵都不怕小口径手枪。创面小的情况下,它们癒合很快,即使不癒合,身体里夹着子弹也不影响行动。 两人走进医务中心。这片区域通了电,但大部分区域很黑,很多灯都坏了,只有少部分还亮着。 在其中一个房间,他们看到了红药水瓶子和满地的棉签,也看到了地板上、墙壁上的字。 “这种写字方式……”尤里惊嘆道,“我知道了!这里也有外国隐形人!” 贝洛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外国隐形人”的说法实在有点好笑,但现在的情况下他又笑不出来。 贝洛观察了一下那些字,说:“字很新,应该是他们对瓦丽娅写的。瓦丽娅来过。” 尤里走到装有瓶瓶罐罐的柜子前,拿出一瓶紫药水。 “你干什么?”贝洛问。 “也许外国隐形人还在附近呢?再让他们写点字,问问他们刚才发生了什么。” 贝洛摇头:“他们完全不会说我们的语言,英语也不太行,什么都说不清楚。” 尤里说:“我们有翻译app啊。” 贝洛一脸无奈:“以你大学毕业的知识面来看,枪泡了水还可以开,手机泡了水也可以继续用吗?” 尤里抓了抓头髮:“噢,对啊。刚才掉进水里了……”并且现在身上还没干透,“可是不问他们,又还能问谁呢?” 贝洛说:“不用专门问了。你用身心分离的能力,直接去找瓦丽娅。” “可以吗?具体怎么找?” “根据德拉甘的描述,你已经认出来这里有上次见过的庞大精灵了,”贝洛用手杖指指地面,“这里写的‘吃人’‘大’之类的词,多半就是在描述那种精灵。还有,我们走进这片区域后,你有没有发现灯坏了很多?” “是的。”尤里点点头。 贝洛说:“同一条楼道内的灯要么完好,要么全部坏掉,没有间隔着损坏的。而且都是从外部损坏的,像是被什么击碎了。如果那种庞大的精灵经过这里,以它的大小,它会不会蹭到天花板,撞碎灯管?” 第256页 尤里回忆了一下那精灵的大小,连连点头:“会!肯定会。它不仅能碰到天花板,可能会塞满整个楼道。” 贝洛说:“所以,你就用身心分离的能力,在灯坏掉的区域里搜索。根据你的描述,那精灵会把人类吞进肚子里运进精灵圈,如果瓦丽娅真的遇到了它,她要么在和它纠缠,要么已经被吞了。你就找精灵,或者找精灵圈。” “我明白了。”尤里拉过来一把椅子,也顾不得灰尘,直接坐下,准备使用身心分离。 他刚闭上眼,贝洛补充说:“如果你找了到精灵圈,先回来,我们一起进去。不要贸然跟着飘进去。不要在身心分离状态下进入‘浅滩’。” “进去了会怎么样?”尤里问。 其实也不会怎样……精灵本来就应该在精灵圈内侧,那边才是他们的老家。 贝洛说:“身形分离时你的感官和平时不一样,‘浅滩’容易影响你的精神稳定……将来容易出事。” 尤里听明白了。意思就是,他会加速变得越来越像精灵,越来越不像人。 “好,我懂了。”尤里闭上眼睛,让感官融入穿堂风。 瓦丽娅闻到一股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 她顺着味道下楼,走进厨房,看见二姐米丽卡守在燃气灶旁,好像烤了什么东西。 走近点看,米丽卡不是在做饭,是在烧亚麻,而且烤煳了。 “你在干什么呀,”瓦丽娅挤开姐姐,果断关上了火,捏着鼻子退了几步,“不是这样做的!烧亚麻又不是做菜……你怎么用这个小奶锅啊,你火开得好大!呃,这是什么,你怎么还放油?” 米丽卡嘟着嘴:“不放油感觉会粘在锅上……” 瓦丽娅做了个夸张的“头晕”动作。虽然瓦丽娅还小,但在做蘑菇圈、烧亚麻、画法阵等等方面,她比二姐学得好多了。 二姐米丽卡也不笨,只是她喜欢不走寻常路,经常搞一些“我觉得这样也行”的突发奇想,而且她学东西的时候不认真,稍微听懂一点就走神,脑子总是放在别的地方。 瓦丽娅问:“你为什么突然练烧亚麻,以前你不是说效果太残忍,不想学吗?” 米丽卡说:“确实太残忍。蘑菇圈只是一时误导精灵,烧亚麻有可能摧毁它们的精神……不过我改变主意啦,还是得什么都会一点,不然怎么去帮厄俄斯呢?” 提到她们之中最大的姐姐提亚,也就是厄俄斯,瓦丽娅低下了头。 现在厄俄斯不在家。每次想起她使用易物魔法时的情景,瓦丽娅就会一阵反胃。 米丽卡继续说着:“以前我对这些无所谓。厄俄斯那么聪明,你也有天赋,有你们就行了。但是现在吧……仔细一想,我还是应该好好学,早点像厄俄斯一样。” “为什么要和她一样呢……”瓦丽娅嘟囔着。 米丽卡说:“树篱村多一个施法者,能出去做事的人多一点,厄俄斯的负担就轻一分。我快点拥有魔法,厄俄斯就能少受一点苦。” 为什么默认要去受苦呢,你们就不能都不去受苦吗?瓦丽娅心里这样想,但没有说出来。 她以前问过类似的问题,问过妈妈,也问过大姐提亚。她们的回答不同,但表达的意思都差不多:你还小,现在你确实很难理解,将来你会懂的。 二姐米丽卡也还是小孩子……不知道她会如何解释这个问题呢? 于是瓦丽娅想问问看。“米丽卡,我……” “别叫‘米丽卡”啦,”二姐打断她的话,摇了摇手指,“我是‘戴伯格’。” 是啊。厄俄斯和戴伯格。一个是黎明,一个是太阳。 瓦丽娅突然忘了刚才想问的事,她临时换了个问题:“今年你要去参加易物仪式吗?” “要去啊。” “你还没长大呢。” 米丽卡确实没长大,但她很擅长模仿大人说话。 她双手搭在妹妹肩上,皱着眉毛,用电视里妈妈们才会有的表情说:“等我有了魔法之后,你去不去就不重要了。你想去就去,不想就算了,不用有心理负担。你不是说长大想当警察嘛?” 瓦丽娅一时无言。其实当警察只是她随口说的,因为她看了电视剧,觉得帅。这么小的年纪,她并不了解每一种职业。 至于易物仪式……她又想去,又害怕去。 参加仪式是自愿的,可是她不太想直接说“我不去”。 她偷偷想过,最好的方式就是像妈妈一样,主动参加,然后失败。既没有魔法,也没有痛苦,保留着代号,仍然是互助会的一份子……如果抱持这种心思去参加仪式,应该百分之百会失败吧…… 瓦丽娅皱了皱鼻子。 明明火已经关了,锅也挪开了,为什么烧焦东西的味道越来越重了? 不对,这味道不是从小锅里传来的,甚至不是烧煳东西的味道,而是…… 瓦丽娅四下环顾,寻找味道来源。 她又一次顺着味道走,一路走出大门。 她站在宽阔的马路上,对面是一座已经烧毁的房子。 第257页 这不是树篱村的道路和房子。 她认识这里,这是尼撒市城郊的一处别墅,在距今两年前……不,差不多快三年了,这里发生过一起灭门惨案。 此时正是黎明时分,天光微熹。明火已经熄灭,焦黑的房屋框架还散发着剩余的热度。 瓦丽娅忽然发现,身边有个人与自己并肩而立。 她转头一看,是提亚。 提亚穿得有些单薄,衣裙布满脏污和破损,微红的长髮凌乱地披散着,在晨风中轻轻飘动。 “有一个倖存者,”提亚面色平静地说,“是那个妈妈。刚才我见了她一面,她说她恨我,恨我一辈子。如果我没有留下米丽卡,她的丈夫和孩子现在就不会死了……” 瓦丽娅倒吸一口凉气。 她努力控制情绪,咬着牙说:“什么米丽卡……那玩意才不是米丽卡。” 提亚好像根本没听她说话,只顾自言自语:“我本来以为米丽卡和别的换生灵不一样,她能长期保持理智,几乎和人类没什么区别……她在我身边这么久了……这么久了……” 瓦丽娅观察着姐姐。她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绪。 提亚嘆了口气,继续说着:“还是贝洛伯格说得对啊。最终,我还是得亲手杀掉米丽卡……或早或晚而已,最终躲不过。” 瓦丽娅有些急躁地喊道:“你别再叫它‘米丽卡’了!” 提亚终于缓缓转过了头,看着妹妹,表情也有了变化。 她微微皱着眉:“所以,米丽卡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你完全不知道是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瓦丽娅反问。 提亚说:“在边境的森林里,是我允许她杀那些人的。那些人具体干些了什么,你身为警察,你应该都明白……他们不该死吗?”她歪着头,一脸很困惑的模样,“哦,还有后来那几件事也是,米丽卡杀掉的都是些什么玩意……他们难道不该死吗?” “那也不该由精灵动手,”瓦丽娅低声说,“如果不是你一直纵容它随便杀人,它也不至于越来越失控,最终……” “最终……”提亚打断她的话,替她说下去,“最终,大家跟我说这事还有转圜余地,不用处决她,但必须想办法把她弄回来,看管起来,做一些测试……可是,最终,他们骗了我们。骗了米丽卡,也骗了我。他们只是想把她骗回树篱村来完成处决。当时都有谁来着……尼克斯,佩伦,贝洛伯格,武拉德,狄瓦娜,赫尔墨斯,索尔……”她提到了外婆和母亲,叫的是她们的代号,“他们背叛了一个小孩子,彻底破坏了她对人类的信任……如果不是这样,米丽卡也不会跑到这个地方来……跑到她曾经的父母家来……” 瓦丽娅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 那天夜晚,换生灵逃脱了追捕,逃到了曾经的寄居家庭。隔着玻璃,它看到“父母”和亲生子女在一起,正在其乐融融地给谁过生日。 换生灵已经失去了在树篱村的“家”,她只剩下眼前这个“家”了。于是她走了进去。 “父母”竟然不害怕。他们笑着迎接她,给她吃东西,还让她去亲生女儿的房间睡觉。 换生灵小睡片刻,很快就醒了。她想出去,却打不开房门。 她趴在地上,从缝隙往外看,看到了门前地板上的蘑菇圈。 “父母”联繫到了树篱村的人。当时是索尔接的电话,她叫他们关好门窗,立刻离开房子。 “父母”照做了,只可惜没能来得及。 他们做事速度太慢,做的蘑菇圈也不够好,根本束缚不住这样强大的精灵。 最后这一切还是提亚来收尾的。 和贝洛伯格不同,提亚不会轻易和精灵签收养契约,因为她不需要契约就可以控制精灵。 提亚只和这一个精灵签过契约。对提亚来说,这个精灵不是用具,而是血亲。所以提亚给它取了很珍贵的名字。 如今提亚回到了初遇的地点,亲手结束了它的生命。 瓦丽娅看着姐姐单薄的身影,一时有些恍惚。 好像不太对……瓦丽娅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她并不在场,她是事后从别人口中得知一切的。 但现在姐姐就在旁边,用平静而疲惫的目光看着她。 姐姐轻声说着:“现在我明白了,我错了。他们说得对。我不该在精灵身上投入这么多感情。它们和我们不一样。米丽卡终究不是米丽卡。” “提亚!”瓦丽娅向姐姐伸出手,“但是……还有我啊,我是人类,我还活着,我和妈妈她们也不一样……” 提亚微笑着:“是呀。你和她们不一样。你和我也不一样。走远一点吧,不要再接近我了。” 瓦丽娅想去抓姐姐的手臂,只有两步距离,却扑了个空。 她浑身一颤,醒了过来。 刚才出现的画面并不是梦,是紊乱却真实的记忆。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那些记忆……大概是因为味道吧。 第258页 周围到处都是焦煳的味道。 瓦丽娅身在一片黑色森林中,地面和树木都被烧过。现在没有明火了,但余热还在,焦煳味相当明显。 她揉着眼睛爬起来。以她目前的视角为基准,前方焚烧痕迹比较重,而身后还有绿色,火好像没有烧过去。 “这里是‘浅滩’……”瓦丽娅低声说,“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以森林为主的自然景观,植物特徵模煳,不属于任何已知品种……此处完全符合“浅滩”的特徵。 但是……“浅滩”会着火吗?瓦丽娅很希望贝洛也在这,他可能知道眼前的情况是否正常。 她揉着眉心,逐渐想起了失去意识之前的事。 当时她听见了庞大生物发出的摩擦声,然后她离开诊室,悄悄向声音的相反的方向移动。 她没想到的是,声音又从另一边出现了。 她再换个方向走,结果两边都响起了摩擦声。怪物不止一个。 她被两个怪物堵在走廊中间,那玩意把路满满当当地塞住,她想跑都没地方跑。 她依稀记得自己被抓住了,头对着怪物的嘴,然后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过程并不疼痛,现在身上也没什么伤。怪物好像没有撕咬她,而是把她整个吞进身体,带到这个地方,又吐了出来。 瓦丽娅低头看看自己,这才发现衣服上、头髮上沾了很多不明液体。 她骂了句脏话,想擦掉那些粘液,于是就地打了几个滚。滚过之后,她浑身都是烧焦的泥土和草木灰,她觉得这也比粘液好多了。 突然,她感觉到侧方有微妙的视线……有人在看她。 她立刻看过去。那边的森林没被烧过,丛林深处十几米远的地方,有一丛非常茂密的灌木。 这植物有点眼熟。瓦丽娅刚想靠近,就听到植物说话了: “我见过你。” 是少女的声音,或者是没变声的男孩。 “你是谁?”瓦丽娅习惯性地摸着腰间的枪。虽然面对精灵时,警用手枪基本没什么用。 灌木摇晃了几下,一双小手拨开叶子,露出绿色的大眼睛:“我见过你!红头髮的人!和提亚一样!在城市里,大楼碎了,提亚让我救你。提亚爱我!你也爱我吗?” 第103章 顾復之恩 102-顾復之恩 瓦丽娅认出来了。这是那丛吃人的植物。 当时是在圣奥伯市,瓦丽娅从吃人植物里救出一个女人,然后提亚来了,她控制了这团植物,还让另一个精灵破坏了大厦,杀害了前来增援的警员…… 大厦崩塌的时候,是这团植物救了瓦丽娅。它用藤蔓裹住瓦丽娅,把她平稳放回地面上。 “蕨花?”瓦丽娅试探着问。她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名字的。听说最初的蕨花已经死了,这精灵是一枚分枝。 “是我!”被叫了名字,蕨花似乎很开心。 浓密的叶子又抖了抖,这次蕨花双手和上半身都伸出来了。 瓦丽娅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到蕨花“身体”的瞬间,不知怎么的,她觉得有点噁心……它的比例很奇怪,说是孩子吧,头身比却类似高个子成人;说是成人吧,它身体的总长又像儿童……也就是说,它的体型是把成年人等比例缩小,像人,又明显非人,比那种长得像榴槤的精灵更令人不适。 蕨花往前蹭了几步。瓦丽娅随之后退。蕨花眨巴着眼睛,上下打量瓦丽娅:“你是谁?是提亚的孩子吗?” 瓦丽娅说:“我是提亚的妹妹。” “哇!”蕨花好像特别高兴,“那你快过来,到树林来,不要留在‘他’的脚步上。” 瓦丽娅问:“他?谁?什么叫留在他的脚步上?” 蕨花左右看看,一只手指竖在嘴前:“嘘,小声说话。就是他呀,出生两次的孩子。” 瓦丽娅身上泛起鸡皮疙瘩。出生两次的孩子?这个说法,难道是…… “你是说‘蛇之子’?”她决定用精灵们的说法。人类更习惯称之为“知晓者”。 “嘘……”蕨花缩着肩膀,继续做手势让她过来,“小声说话,当心被听见……” 蕨花好像在害怕。瓦丽娅能理解,她也很害怕。 “知晓者”存在于精灵位面,但并不是普通精灵。他们源于两个位面,又超越两个位面的法则,是一种罕见而强大的生命形态。 树篱村与“知晓者”渊源颇深。他们的易物仪式,就是在特定的时间与地点走入精灵圈,与一位古老的“知晓者”进行交易。 不过蕨花所说的这一位……假如他真是“知晓者”,也肯定不是与树篱村做交易的那位。 那位只在每年的“更迭之日”出现,且只出现在山顶大宅的精灵圈中。在树篱村漫长的歷史中,还从未有过例外。 瓦丽娅慢慢向蕨花靠近。既然蕨花说“嘘”,那瓦丽娅就配合着压低声音:“蕨花,你见过他吗?” 蕨花说:“远远看过,没有直接见到。” 瓦丽娅走到了草地范围内,蕨花明显松了一口气。 第259页 它向后退到森林更深处,招唿瓦丽娅跟上。于是瓦丽娅跟了上去。 这个精灵受提亚控制,把提亚视为母亲,所以它对瓦丽娅也很友善,甚至有问必答。 进入森林后,蕨花又变成了一团海桐球的模样,在地上蠕动着前进,每移动一小段距离,还停下来等等瓦丽娅。 瓦丽娅问:“我被很大的精灵吃了,又被吐出来了。你见过那种精灵吗?” 蕨花说:“知道,那是‘摇篮’。” “摇篮?” “对,提亚妈妈说它们是摇篮。是她好不容易找来的摇篮。摇篮里放上孩子,孩子就不哭不闹,不疼也不难过。然后把孩子送到尊贵的蛇之子面前,蛇之子需要他们。” 瓦丽娅注意到,蕨花用的词是“它们”,也就是说这样的精灵不止一个。 它们可以把人类吞下去再排出来,带到浅滩里,送给“知晓者”。在这过程中,受害者不会动,也没有知觉……和瓦丽娅经歷的情况差不多。她被那玩意的嘴稍一“捉住”就没感觉了,都没能挣扎几下。 瓦丽娅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是蛇之子需要我吗?” 蕨花伸出头来看了看她,说:“没事,别怕,你现在好好的,说明他不需要你。摇篮很傻,只会一直捉人,一直捉人,肯定是它们捉错啦!” 它说着,又伸出一条小胳膊,指着他们走来的方向:“你看,那片烧过的地方,是尊贵的蛇之子留下的脚步。他来过了,又离开了。他离开了,你才来,只要他不回来,你就不用怕。” 瓦丽娅又问:“如果我遇到了他,会发生什么事?他要吃我吗?” 蕨花咯咯笑了几声,说:“我喜欢吃人,好玩!但是尊贵的蛇之子不吃人!蛇之子需要很多骨头,很多肉,很多筋,很多心,很多毛髮,很多指甲,很多我不认识的碎片。但是他不吃。他留着有用。哦!还有,他不喜欢用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瓦丽娅琢磨了一下,问:“你是指……女人?” “哦对,女人。他要年轻的男人,偶尔有女人。要很年轻的,很健康的。我看你的脸也年轻,你多大啦?和提亚妈妈差不多?” “比提亚小六岁多。” “那就不年轻啦!和人类比起来年轻,但不是尊贵的蛇之子要的那种年轻。” 蕨花有问必答,但说话方式比较童稚,总要费力理解一下。瓦丽娅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问:“蛇之子需要的是不是十几岁的人类?健康年轻男人多,女人少,大部分是外国人……” “什么是外国人?”蕨花问。 瓦丽娅说:“你认识希锡吗。” “认识!” “你记得卢卡吗?” “记得!卢卡,可爱,我喜欢看他哭,可惜没有吃到。” 瓦丽娅无视了对话中的诡异感,对它说:“外国人就是……他们长得和希锡、卢卡都不太一样,其中大部分人比希锡矮,和卢卡差不多高,但比卢卡瘦,皮肤的颜色像茶水,或者像成熟的小麦,大部分人眼珠是黑色或者棕色,头髮是黑色的。” 蕨花说:“那我知道啦!我见过。提亚妈妈说了,都是为尊贵的蛇之子准备的材料。” 瓦丽娅手指颤了一下。“那些人怎么样了?” 蕨花歪着头:“这种人有好多,有的在银杏叶大森林,有的在游乐园,应该已经用完啦!也有的……还没用上吧?我也不知道。” “还没被‘用’过的人在哪?” “在外面。提亚妈妈那边。”蕨花说的“外面”,应该是指人类位面。 瓦丽娅问:“提亚在哪,你能带我去吗?” 蕨花摇头晃脑地思考了一会儿,抬手指向前面:“但是,她和你不在一个方向呀。如果你是被‘摇篮’带来的,那你是从那边来的,”它又指向右侧,“而提亚妈妈,在那边,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去,”然后它又指向左侧,“我是从那边来的。希锡让我做完事就回去,我得回他那边。” “希锡让你做事?”瓦丽娅皱眉,“他让你做什么?” 蕨花又指了个方向:“那边,有一条新的路,是我做的绿篱路,和你来的路很近。希锡让我送极夜到那条路上,让他去外面。” 怎么突然又出来个极夜?瓦丽娅感到一阵脱力。 跟精灵说话真费劲,得问详细点、直白点,不然它不会主动说……但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它知无不言,还能指望什么呢。 瓦丽娅继续问:“希锡让极夜去废弃的园区里?他说过要去做什么吗?” “没说,估计去杀人吧,不然还能做什么呢?”蕨花咧着嘴笑,“极夜和我不一样,我会很多东西,他只会杀人,妈妈说他比我傻。” 瓦丽娅想,如果极夜被送到了废弃园区里,它肯定会威胁到贝洛他们的安全,而且他们还不知道这件事…… 那么,我要回去吗?让蕨花带我回去,找到贝洛,把情况告诉他们? 瓦丽娅很快就意识到:不能这样做。 第260页 蕨花对她友善是因为提亚,如果她带着蕨花出现在贝洛、尤里等人面前,蕨花肯定会与他们为敌。到时候他们不仅要面对园区内危险的精灵,还要加上极夜,再加上蕨花……这样不行,完全是帮倒忙。 即使回去了,她在对付精灵这方面也帮不上什么忙。贝洛、尤里、派利文、佩伦都很厉害,他们不会怕极夜的。 如果去另一边……如果蕨花能带她去找提亚,她身为警察,能做的事情就很多了。 她当然不能独自对付提亚和她的同伙,但她可以取证,可以想办法联繫到外界。就算她跑不掉了,只要能把情报传递出去,其他警察也不会坐视不理。 她走到蕨花面前,像对小孩一样蹲下说话:“你能带我去提亚在的地方吗?” “但是,希锡让我回去唉……”蕨花犯愁地噘着嘴。 “你喜欢希锡吗?” “还行吧,不怎么喜欢。提亚妈妈让我听他的。如果我不听,妈妈会生气的。” 瓦丽娅说:“我是提亚的妹妹,你带我去找提亚,我跟她好好说,不让她生你的气。” “好哇!”蕨花的大眼睛盈盈闪动,“那太好了,我其实也更想去找提亚。” “那你带我走?” “好。你跟紧我,不要走错路。” 尤里端坐在椅子上,眼睛虚虚地眯着。他的身体留在这里,“眼睛”已经随着空气飘远了。 贝洛也拉了把椅子坐下。 看着地上那些红药水写成的字,贝洛不禁想:如果我闭上眼,会不会听到整个房间里都是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呢……这些变成了虚体的“人”是否还留在原地? 他有点想试试,但又不想闭眼,怕一闭眼就睡过去。 他看了一眼手錶。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白天了。从昨夜进入废弃乐园到现在,不知不觉过去了十几个小时。 手机落水后打不开了,但手錶的防水做得很好,还能正常运转。 据贝洛所知,这些人里只有他和瓦丽娅戴了手錶,其他人都只有手机。一路上都没人问过时间,落水后尤里也没问过,大概他们默认没手机就没法看时间吧。 贝洛忍不住笑了一下,脑子里浮现出“现在的年轻人啊”这么一句老气横秋的话。 其实贝洛也算年轻,但树篱村的人和大城市的人不一样,树篱村的人都显老。 “显老”不是指面庞,而是指一个人从内到外的方方面面。树篱村里二十五岁的人都像三十五岁,三十五岁的人具有五十出头的气质,像佩伦那种四十出头的人,好几次都被人以为快六十了。 树篱村里只有两种生物一看就年轻,一是精灵,二是十几岁的孩子。连树篱村的猫都比一般的猫老气端庄。唯一的特例大概是卡戎,她身上有种精灵气质,比较显年轻。 贝洛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环视这间诊室。 他记得这里。小时候他来过很多次。 每次他来这里都是因为妹妹。当然,那不是真正的妹妹,而是一个换生灵。换生灵一直用着妹妹的名字。 真实的妹妹只比贝洛小两岁,但换生灵妹妹不同,她的外表变来变去,和真实儿童不一样。贝洛从六岁长到十五岁期间,妹妹的外表年龄曾一度变得和贝洛一样,甚至有几次变成了比贝洛年长的少女,后来长期停留在了十岁左右。 如果妹妹还活着,一直活到了今天,她可能会把外表年龄塑造成十几岁吧。她也会成为树篱村里“年轻组”的一员。 但妹妹註定活不了这么久。 换生灵的外表不稳定,就说明其灵魂已经没救了。 稳定的换生灵通常具有两类外表特徵: 一类是像纯粹精灵们一样,外表长期呈现出青春期的年龄状态。它们可以临时变身成别的样子,但基本形态一直保持在青春期模样。比如派利文,深秋,甚至蕨花也是。 另一类是稳定地模仿人类,完美地模仿出人类生长、衰老的速度。比如从前提亚收养过一个换生灵,还用她妹妹的名字给它命名,那个换生灵就从幼儿状态“成长”成了少女。 这种换生灵比较少见。绝大多数情况下,换生灵都是在婴幼儿、儿童或少年时期觉醒的,一旦觉醒,它们有的走向崩毁,有的长期维持稳定,变成上述第一种“青春期”精灵。 想着这些,贝洛看向尤里。 尤里面无表情,眼球快速移动着,就像人在做梦时一样。 不知将来尤里会如何变化呢?是长期稳定在此时的模样,还是继续模拟年龄变化? 贝洛推测不出尤里会是哪种状态,因为尤里这样的换生灵很少见。他以人类身份活到了成年,二十多岁才觉醒。 他的童年和少年期稳定得不可思议。据他自己的描述,他在不知不觉间使用过精灵能力,比如小时候用过“穿堂风”,那时他以为是做梦,于是没有觉醒。 正常情况下,换生灵一旦用了精灵能力就会渐渐觉醒,它们会不自觉地多次使用能力,会失误伤人……比如安东就是这样。 而尤里用过能力,没伤过人,顺利度过了二十多年,甚至读完了大学。听说他大学期间做过不少兼职,毕竟得赚钱供自己生活,相当于他也走入过社会了……他经歷了这么多成长与变化,竟然一直维持着稳定,这样的换生灵实属罕见。 第261页 如果多翻翻古文献,也许能找到类似的例子?但在生活里,贝洛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贝洛不禁思考起来。大家都说尤里特殊,那尤里到底为什么如此特殊? 是因为尤里没有经歷过本能仇杀,而且成年后才觉醒吗? 按说不是这个原因。在树篱村接触过的案例里,也有过别的换生灵满足“没有本能仇杀”和“成年才觉醒”这两个条件。 远的先不提,近一点的例子就在眼前——比如极夜。 极夜是在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觉醒的。青春期以前没有人识破它,所以它没有经歷过本能仇杀。 它十八年里一直自我认知为人类,觉醒时也差不多成年了。那时它还不认识贝洛。 后来它独自生活了很多年,一直在城市与乡村里游荡,过着类似流浪者或野生动物的生活。 遇到贝洛的时候,极夜看起来完全不像换生灵,更像个纯粹精灵。 在贝洛接触过的换生灵里,它的稳定程度最接近尤里。 极夜觉醒得迟,但能力发展特别快。它不需要别人指导,自己就能熟练使用所有精灵能力,而尤里到现在还没摸透自己到底都能干些什么。 也是正是因为极夜的能力发展快,它失控伤人的情况也出现得特别快。 它的外形逐渐非人化,心智也跟着迅速改变。后来贝洛已经很难判断它是不是“失控”伤人了,它很可能是故意的。 贝洛原本打算处死极夜,提亚站出来坚决反对。那时提亚还没离开树篱村。 她的意思是,极夜确实造成了一些伤亡,但它并没有失控,它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贝洛表示,如果它是故意的,那不是更可怕了吗? 而提亚认为,它的道德观与价值观确实有问题,但这不是精灵独有的问题,人类也会这样。 “心思坏”和“人格崩毁”是有巨大区别的。 “处置失控的生物危害”和“杀死一个坏人”,也有着巨大的区别。 总之,提亚坚决要把极夜接走。她的易物魔法可以控制精灵,而且比亲子契约的控制力更强,所以她非常适合接手极夜。极夜在她手里能受到管束,即使有坏心思也没法再做坏事。 所以贝洛妥协了。他觉得提亚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当然,现在他非常后悔。 对讲机突然发出噪音。贝洛沉浸在思考里,被声音吓了一跳。 “贝洛伯格,能听见吗?”是德拉甘在唿叫他。 “能听见。”贝洛回復。 “我这边在看监控,出问题了!很多有灯的区域突然黑了!黑掉的越来越多了!” “是什么区域?” 德拉甘对园区不太熟悉,就报了几个监控镜头所在地的编号。这样贝洛也听不懂。 贝洛心里忽然闪过一个猜想,他按下通话键,问:“对照你的小本子,看一下希锡给你的撤离路线,那些地方黑了没有。” “黑了……啊!黑掉的区域又变多了!” 贝洛心里一沉。 他没按通话键,低声嘆道:“极夜……” 第104章 卡戎与塞伦盖蒂大草原 103-卡戎与塞伦盖蒂大草原 佩伦按一定频率拍了几下手。这是他和卡戎之间常用的信号,用于提醒情况有异。 “怎么了?”卡戎回过头。 佩伦比划着名:“你能看见我?” “能啊,为什么不能?” 佩伦嘆了口气,指指通道高处。 卡戎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才发现环境发生了变化:这个区域原本有灯,现在是一片黑暗。 卡戎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视物,所以她反而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光线消失。 忍冬跟着卡戎。他也看向灯,说:“好像是精灵魔法,或者是人类的易物魔法。” “应该是精灵魔法吧,”卡戎说,“这种情况有点眼熟……以前贝洛伯格身边有个换生灵,它就能做到这样的事。后来厄俄斯把它带走了。可能是它在附近。” 佩伦表示:“我记得那个换生灵,叫极夜对吧?性格挺差的。它不怎么厉害,还不如派利文。不用怕它。” 卡戎皱起眉,摇了摇头:“那可不好说……” 佩伦很吃惊。他看不见卡戎的表情,但从语气可以听出来,她竟然有点担忧? 卡戎说:“极夜喜欢黑暗,而且有制造黑暗的能力。在黑暗越深重的地方,它的防御能力和进攻能力就越强。它只能在建筑或洞穴的内部制造黑暗,在露天环境是办不到的。所以如果你是极夜的敌人,你是在地铁里遇到它,还是在大街上遇到它,你的命运会截然不同。” 佩伦缓缓点头。如果是这样,他们所在的这个园区可太适合极夜了…… 卡戎说接着说:“据我所知,贝洛伯格一直对极夜有提防,尽量不让它有机会全力使用精灵魔法。听说上次贝洛伯格想在天台上杀极夜是吗?结果还让极夜给跑了。如果是在这样封闭的建筑内,他肯定更吃力。” 佩伦比划道:“那次情况特殊,听说极夜带了很多奇形怪状的精灵,一起围攻贝洛伯格。” 第262页 卡戎耸耸肩:“现在这里也有很多奇形怪状的精灵啊。” 她话音刚落,奇形怪状的精灵就出现了。 左侧岔路深处传来一声尖叫。不是野兽的吠叫,是人类嗓子会发出的那种声音。下一秒,黑暗中飞出一个浑身长毛的东西。 它的皮肤和其他五官都被毛髮掩盖着,只有嘴露在外面,嘴巴一边发出尖叫一边不时涌出黑色液体,就像人类在间歇咳血一样。 卡戎叫佩伦和忍冬退后。佩伦根本看不见,只能从声音判断精灵的大概位置,忍冬到他身边,拉着他离远了点。 长毛精灵冲到距离卡戎三步远的位置,身上的毛髮全部坚硬竖起,变成了豪猪刺一样的形态,朝着卡戎扑了过去。 对卡戎来说,这东西的动作并不难躲。卡戎没有马上还击,因为长毛精灵嘴里一直在呕出黑色液体,她怕有毒性,或是会腐蚀武器之类。 她躲过几次扑抱,并藉机观察对方,逐渐发现那液体好像没什么危险性。 而且精灵的咳和呕没有规律,与肢体动作并不协同。 这不是攻击行为。这就是在吐血而已。虽然精灵吐出的东西并不是“血”。 它的攻击欲望极强,同时,它也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 这时长毛精灵看到了不远处的忍冬和佩伦,它改变了目标,纵身跳起向他们扑去。卡戎看准它的动作,矮下身形迅速绕到它面前,双刀一闪,长毛生物断为两截。 断开后,它的上半截还在动,甚至能从地上弹起来,继续跳向佩伦那边。 于是卡戎又把它竖着切了一次。 这次它身体各个部位都落在了地上,毛髮也软了下来。 “这样就可以了,”忍冬评价道,“虽然头没有完全切掉,但切掉了一定的体积,损伤面足够大,它已经恢復不了了。放着不管也行,过一会儿就会粉末化。” 卡戎说:“还是给它个痛快吧。它的头在哪?” “这是头,这是颈椎。”忍冬走过去,用脚指给她看。 “原来这是头啊?怎么距离嘴这么远?” 卡戎手起刀落,迅速结束了长毛精灵的生命。几秒后,精灵全身都变成了碎头髮一样的东西。 而这一切,佩伦都没有看见。 他只能听见战斗的声音和说话声。 佩伦又拍了几下手,让卡戎回头看他。 “现在有个很麻烦的事,”佩伦比划道,“这里一点光线都没有了,你们可以在黑暗里看东西,我不行,我什么都看不见。” 忍冬走到他身边:“好办,我再给你一点夜视能力。” 它再次捧住佩伦的脸。一瞬间,佩伦能看见面前的精灵了。 看是能看见,但没有白天视物那么清晰,有点像看较暗的视频时把屏幕调亮的效果。 忍冬说:“这样够你看清路和人了吧?很可惜,我没法给你太多,并不是我吝啬,而是因为精灵的视觉不能给人类太多,否则你会感官过载,身体反而适应不了。” “可以,足够了,”佩伦用口型说,“谢谢你。” 卡戎晃悠着手里的刀,噘着嘴说:“忍冬你这精灵好偏心啊,你跟我干什么都要做交易,怎么对佩伦就那么好?又是给视力又是给夜视能力,也不问他要报酬。” 佩伦丢给她一个无语的眼神。精灵不做交易难道不好吗,怎么还主动提醒它做交易,到底还把不把自己当人类啊…… 忍冬微笑道:“确实偏心。谁让他眼睛不好呢。我就是心疼眼睛不好的人,就是想对他们好。” 听到这话,佩伦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忍冬以前也接触过眼睛不好的人? 忍冬和树篱村接触过,做过人类的契约子嗣,上次与人类相处是大约六十年前……还有,刚遇到忍冬的时候,佩伦因为丢了眼镜而眯着眼睛,忍冬一见面就问他“你是盲人吗”…… “你是不是认识尼克斯?”佩伦问。 很可惜,忍冬已经转过了身,跟着卡戎继续向前走了。它没有看到佩伦的口型。 佩伦可以拍下手,让他们回头,把那句话再问一次。 他想了想,还是先算了,现在不适合叙旧聊天。 之前卡戎说让佩伦跟着来,要让他看一些东西。 于是佩伦一路跟着卡戎与忍冬,没走太久,来到一扇坏掉的门前。 门呢是很宽很长的缓冲廊,走廊尽头的门也坏了。从痕迹看,应该是被卡戎物理破坏掉的。 “就是这里了,”卡戎先走进去,“里面有个精灵圈,范围比较大,小心脚下,别踩进去。” 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半圆形房间,里面还残留着一些办公家具,原本可能是某种实验室。现在地面上布满了厚厚的荆棘,荆棘中开着一些状似蔷薇的花。 荆棘范围内便是精灵圈。三人进门后得避开荆棘,只能贴着墙根站在仅剩的空地上。 卡戎说:“是忍冬带我来这里的。佩伦,你看那边。” 她指着一侧墙壁。 墙上有一堆算式和图表,痕迹很新,一部分是用带颜色的砖石画的,后来可能“作者”找到了铅笔,又换成用铅笔画。 第263页 现在佩伦暂时不近视,他能清楚地看到墙上的字。这些都是树篱村常用的魔法字符,字符以下方精灵圈为基准,结合位面波动数值,用量化出来的数字去推算位面秩序错位的尺度,计算的结果好像是关于时间与距离…… “是你写的?”佩伦对卡戎比划。 卡戎说:“不是我,是忍冬。” 忍冬走到图表下面,对佩伦点头:“嗯,是我写的。我跟着人类契约母亲学过。卡戎说你是施法者,你也能看懂这些。” “我是能看懂这些字,但是……”佩伦皱眉,“我不明,这是为了算什么?” 忍冬说:“计算‘调律’造成的影响。” 佩伦一惊。之前和贝洛他们在一起时,他们也说到了“调律”这么个东西。 忍冬继续解释道:“就在这几天里,在精灵位面,在‘浅滩’,以及在‘浅滩’连接的人类位面局部,同时发生了类似于‘调律’的现象。现象已经发生过了,现在它的效果还在持续。这些建筑里新出现的精灵圈,就是本次调律现象的中心点,你可以理解成地震的震中。你们一路上看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精灵,或者不该出现在你们位面的地貌特徵,都是本次‘调律’造成的位面异常。” 佩伦想问如何结束这个现象,嘴唇刚说出“怎么才能……”的口型,忍冬就明白他想问什么了。 忍冬说:“没办法结束这种现象。因为它已经发生完毕了。就拿你的魔法来比喻吧,闪电已经打下来了,打到枯木上面,烧起来了。我们不可能让已经降下来的闪电消失,只能看看起火了没有,避免出现森林大火。” 佩伦点点头,静下心来去仔细阅读那些算式。 阅读的过程中,他的脸色越来越严峻。 在“调律”引起的诸多变化中,其中一个现象是部分精灵出现感知统合失调,因此产生的异常行为不一而足。 这些精灵不仅行为癫狂,自身也非常痛苦,于是它们就要本能地寻找让身体舒适些的地方。 也是因为“调律”现象,目前大批精灵被诱导着穿过了对接型精灵圈,来到人类位面;然后它们又经过多个套叠型精灵圈,有的在废弃园区内横冲直撞,也有的已经跑到了米连湖一带。 也许它们是被意外吸引的,也许是有人故意这么做……但现在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这些精灵的奔逃和迁徙还在继续。 “调律”现象发生后,它们无法从眼前这些精灵圈返回,因为精灵圈也被“调律”干扰了。 于是,就像集体冲上岸而搁浅的鲸一样,大批精灵将要冲向一个实际上错误的方向。 忍冬既有精灵的感知力,又懂一些人类常用的古魔法,它初步计算出了那个“错误方向”的坐标。 坐标在树篱村内。严谨一点说,是在树篱村内的山顶上,红李子家留下的大宅里。 那个地方确实有精灵圈,而且是很古老的精灵圈。但那精灵圈只在每年特定时期出现,现在是完全静默的状态。 如果此地的精灵突破出去,它们会在失控的状态下直线前进。 无论是从园区出发,还是从另一个出口——米连湖那边出发,它们直线前往树篱村的路上,都必定会经过不止一个人口密集地区。 比如米连湖附近的小镇,还有大城市尼撒,然后是沿路的数个村镇,接着是伊夫市,最后才是树篱村。 忍冬看着佩伦的侧脸,“欣赏”着他的表情变化,知道他已经完全看懂了算式。 忍冬说:“现在我们面前这个精灵圈,就是‘调律’造成的新精灵圈之一。我做计算的时候是靠天生感知力获得基础变量的,而你有人类的魔法仪器,你可以在这里重新测数据,验算一下我的推测是否正确。” 佩伦打开了手持仪器,但他只是看了看这一带的波动,没有全部验算。这已经够了,不需要再算一遍了。 不用算也知道情况有多严重——你已经侦测到特大地震了,即使不去严格计算,也能大概想像出会有多严重的伤亡。 不过倒是有一件事佩伦还不太明白。他用唇语问:“你也是精灵,你为什么没事?” 忍冬说:“我不是在异常发生时被影响的,而是看到了那些癫狂的精灵,跟着他们过来,才看到这些的。我当然没事。你们身边带的精灵也没事对吧?” 佩伦说:“也就是说,这一次你没有被‘闪电’击中,你只是看到了‘闪电’,于是过来了。” “差不多。” “那……如果‘调律’再发生一次呢?” 忍冬嘆了口气:“真正的‘调律’不会频繁发生。但很显然,这里发生的事并不是真正的‘调律’。至于将来还会不会发生,会在哪发生,发生的范围有多大……那我就一点头绪也没有了。” 卡戎接着他的话说:“所以我们要尽量杀光这里的精灵,就怕它们跑出去。不过……既然精灵能到达米连湖,可能有一部分已经跑出去了吧。” 第264页 佩伦做手势问:“一共有多少受影响的精灵?” 忍冬说:“反正挺多的,你们解决掉的只是一小部分。” “所以大概有多少?” “大概?我不知道怎么说,大概就像你们位面的那个‘角马大迁徙’……” 佩伦还没来得及比划手势,卡戎先叫了起来:“什么!那不是有一百多万只吗!” 忍冬歪着头:“一百多万是多少?很多?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多……” 卡戎说:“你都会算古魔法字符了,怎么不会算普通的数啊!能不能说准确一点?到底多少?你让我来杀精灵的时候可没说有那么多!很吓人啊!” 忍冬在努力思考。佩伦戳了戳卡戎,对她比划道:“也不一定有一百多万头角马,角马包括不同种类,比如其中有些种群的数量只有五到十万头……” 卡戎一手扶额:“你住手!不要比划了,五万头也不行!完全没有安慰到我!” 佩伦想了想,接着比划道:“先不论有多少。其实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也许能给我们减轻很多负担。” “哦?怎么做?” “既然精灵想突破出去,就在园区里制造足够多的引导型蘑菇圈,把这些精灵引到特定的出口。精灵通过那个出口,就会意识溃散,失去肢体运动能力,不再具有威胁性。” 佩伦所说的,正是他和贝洛等人进入园区的地方——那座内嵌了大型防御法阵的电梯高塔。 “我不是很明白,但没关系,以后就明白了,”卡戎说,“我先问第一步吧——我们两个人,要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疯精灵,还要提防极夜,我们怎么制造足够多的引导型蘑菇圈?” 佩伦表示:“找到其他人,一起做。你和我,还有贝洛伯格,尤里,派利文,瓦丽娅,还可以加上忍冬,”佩伦看向精灵,“你也受过树篱村的训练。我和贝洛伯格可以给你做个临时防护,让你不受蘑菇圈影响。哦,还有一个人……德拉甘。” 佩伦说普通句子时,是手语和唇语并用;说到人的名字,他经常不做手语,只靠口型。 卡戎认真看着佩伦说话,一开始跟着缓缓点头,最后她看到了一个很陌生的口型。 她迷茫地问:“你最后说的那个是谁?” “德拉甘。”佩伦重说一遍,加上了手语示意字母拼法。 卡戎还是很迷茫:“德拉甘?谁啊?” 佩伦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改说那人的代号:“就是,维纳斯……” 卡戎笑起来:“哈!哦对,是他。我都忘了他本名了……不就是米连湖精灵圈的那个监测员吗!我们本来是去救他们一家子的。唉,树篱村总有这么几个男的,背弃传统,有代号却不愿意叫,总让别人叫他们本名……不就是因为代号是女神吗!这有什么呀!我的名字还是男神呢。” 佩伦跟着笑了笑。他偷偷想:德拉甘确实“背弃传统”,不过在代号和本名这方面,他其实可以理解德拉甘…… -------------------- 每章都起小标题会看起来比较像模像样,这么做的缺点就是,连载文并不是每一章都能有适合的标题……(比如有的章节其实只是承上启下啥的……)于是就每次都要好好想想………于是就会出现“这次就随便叫一个吧我疯了”的情况(比如这次的标题…… 第105章 连昬接晨-上 104-连昬接晨-上 黑暗悄悄蔓延,吞没一条又一条通道,一层又一层设施。 原本有电的区域也陷入了完全的漆黑。 黑暗蔓延到一道失去电力的密闭门前,门开着,一个灰发灰皮肤的精灵趴在地上,身体一动不动,只有尾巴不时拍几下地面。 门后是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有大小相同的对称房间。这里以前是“异位面实体安置区”,说白了就是存放精灵实验品的地方。 现在这里也塞满了精灵。但它们并不是被关在这里的,而是莫名其妙游荡过来的。 受“调律池”影响的精灵大多数行为癫狂,也有少数天性温吞、行动迟缓,还有些时而躁狂时而安静,或是随着身体陷入疲乏,攻击欲望也大大降低。 这条走廊内的精灵就是如此。它们大多数很安静,其中一两个喃喃着无意义的呓语,有几个刻板地来回走动,有些甚至睡着了。 极夜的瘦长身影完全融入黑暗,只有银色眼睛闪着微光。 它出现在门口,低头看着横在门下的长尾巴精灵。 精灵也察觉到了极夜。它摆动尾巴的频率加快了点。 极夜蹲下来,拨开长尾精灵的毛髮,在它耳边轻声说了些话。 精灵身体一扭,翻了个面,仰面看着极夜。 极夜继续轻声细语着,影子般的手臂抬起来,指间握着一枚小小的尖嘴挤压瓶,将瓶内的液体挤入精灵口中。 做完之后,极夜稍微退开几步。 长尾精灵身体僵直了一下,接着突然暴起。 它首先扑向距离最近的极夜,但刚跳出一步就动不了了,浓重的黑暗似乎有了形体,像淤泥一样阻挡了它的动作。 第265页 幸好它的尾巴还在“淤泥”外面。长尾精灵把重心调整到尾巴上,一点点扭动身体,把自己拔了出来。 一边走不通,它就改换方向,冲进身后的走廊。 走廊里原本慢悠悠的精灵都被惊动了,有些发出尖锐的吼声,有的爬到高处。 其中有个长有独角的精灵,它原本处于昏沉状态中,被长尾精灵这么一吓,它立刻切换成了亢奋的进攻状态。 独角精灵向长尾精灵暴沖,两具身体毫不收力地对撞在一起。长角精灵的角撞穿了长尾精灵的肩膀,由于动作过于剧烈,二者竟然无法分开。 在两个精灵互相冲撞撕咬、血肉飞溅时,其他精灵也被吸引过来了。 很快,精灵们全都亢奋起来,团团围住中间的精灵。 在挤压踩踏的摩擦声中,隐约传来了啃噬骨肉的声音。 黑暗中,极夜拍手大笑。 “真有趣!”它边笑边说,“妈妈真聪明,怎么能研究出这么好玩的药呢?小小一瓶,就能激发出这些精灵的理想……哦不对,好像不能叫理想,它们的脑子空空的,哪有什么像样的理想……应该说是欲望,是潜能,嗯,激发出了它们的潜能。” 过了一会儿,聚成一团的精灵们散开了。 极夜所在的方向凝聚着“淤泥”,它们走不动,于是它们都向另一个方向蹒跚而去。 这边道路通顺,于是它们逐渐加快速度,开始横冲直撞。 极夜又愉悦地大笑起来。它曾经是换生灵,如今虽然身体形态改变了,声音却还和伪装人类时一样。 它笑得肆意,声音却并不阴森,和普通人看喜剧片时的笑法差不多。 笑够了之后,它清了清嗓子。 那些精灵已经跑远,面前的走廊空了。 极夜继续向前走,边走边放声大喊起来:“树篱村的朋友们!您好呀!你们在哪里呀!想不想和我叙叙旧呢?哈哈,贝洛伯格!真希望你在这里啊!贝洛伯格!真希望见到你啊!树篱村的朋友们!快来见见我吧!我想了很多方法折磨您!想得都要疯了!求您可怜可怜我快来见见我吧!” 它喊几句,停一会儿,休息一下继续喊,其间还夹杂着狂笑。 声音顺着各个楼层通道,顺利传到了德拉甘所在的那间会客室里。 德拉甘吓得手都软了。收拾背包的时候,他好几次连拉锁都没拉住。 他低声嘟囔着:“这是什么变态玩意……呃,它怎么知道贝洛伯格也来了……” 当然,其实极夜并不知道贝洛真的在。它只是随便喊喊而已。 监控已经没法看了,画面全都黑了。 德拉甘贴在门上,推开一条门缝,想观察走廊里的情况,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 更糟糕的是,就是因为他开了条门缝,外面的黑暗瞬间侵入,会客室也一点光亮都没有了。 他原本就关了灯,只留了手电筒,现在连手电筒都熄灭了。 德拉甘咒骂了一句。 这是慌中出错了。他一开门,就制造了连接的空间。真是犯了极为初级的错误。 德拉甘按下对讲机通话键,问贝洛在哪,情况如何,但贝洛不回应他。 不知道是贝洛出事了还是对讲机丢了……也可能是贝洛故意不理他。 德拉甘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死守在房间里。 虽然外面危险,但他必须出去了。 他的父母在对面的另一个房间里。原本他们睡着了,现在应该也醒了吧……他得带父母换个地方躲藏。 德拉甘缓缓开门,在黑暗的走廊里摸索,凭印象里的位置摸到父母所在的房间前。 突然有人从侧后方扑到了他身上,将他双手反剪。 那人单手捏住他的手腕,另一手捏住他的脸,巧妙地撬开他的嘴巴,四根手指隔着一圈布料塞进了他嘴里,紧紧压住了他的舌头。 这一连串动作只用了不到一秒,德拉甘根本来不及躲避。 对方显然是精灵,力气非常大,动作也很敏捷。 德拉甘的易物魔法是通过诵读咒文施法,可以不用写出字符。如果只是被抓住双手,他只要能说话就能对付精灵;可是这个精灵特意塞住了他的嘴,还把他的嘴撑开到一定角度,让他既不能说话也没法咬下去……显然,这精灵事先知道他的易物魔法形式。 德拉甘浑身冰凉。 完了,这精灵肯定是希锡派来的,是专门来杀我的…… 耳边响起青年的声音:“怎么抖得这么厉害?别怕,我叫忍冬,是来帮你的。我知道你可以用声音施法,所以捂住了你的嘴,没有别的意思。” 德拉甘挣扎了几下。忍冬的力气非常大,他根本动不了。 忍冬说:“你老实点,听我说。卡戎与佩伦正在护送你的父母,他们就在我们前面,只是你看不见而已。我们要小声点。极夜距离我们不远了,声音太大会被他听见。现在我们有要紧事做,尽量不要和他直接发生冲突。” 德拉甘能听见,前方确实有一些细小的响动,有唿吸声,尽量放轻的脚步声……距离他们非常近,也就几步远。 忍冬就这样挟持着德拉甘,两人一起向前走。 第266页 在黑暗中精灵可以视物,德拉甘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感觉到上了几次楼梯,下了几次楼梯,中间还踩进了像是草地的区域…… 走了十几分钟,忍冬停下了。 前方传来缓慢开门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还是双开门。 前面的人先进去,忍冬推着德拉甘跟上。 进门后忍冬突然松开了手,德拉甘身形一晃,另一个人扶住了他。 “是我。”卡戎轻声说。 “卡戎……”德拉甘长舒了一口气。刚才的精灵竟然没骗他。 卡戎说:“这边离极夜比较远了。你看,黑暗是不是也稀薄些。” 确实,室内仍然很暗,德拉甘并不能看见卡戎的脸,但他能模模煳煳看到人影了,类似夜间室内的暗度。 挨着他的是卡戎,旁边还有三个人,是佩伦和德拉甘的父母。刚才那个精灵走到了远处。 德拉甘去和母亲拥抱了一下。父亲躲开了,嘟囔了一句“我们没事”。 卡戎对他们说:“你们以后再聊别的。我简单说一下情况,这是个员工食堂,虽然园区早就废弃了,但不久前有人偷偷来做关于精灵的实验,所以其实食堂里是有少量物资的。这片区域也有电,只是灯没法亮。现在我们要在这里做一些蘑菇圈材料,然后在园区各处布置感知干扰与引导型复合法阵。听懂了吗?” “怎么可能听懂?”德拉甘不小心抬高了声调,又赶紧压低声音,“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做这个?蘑菇圈材料我这里还有一小壶,不多就是了……到底要干什么?” 卡戎说:“你带了现成材料?很好,你去门边,现在马上做个防护型蘑菇圈,最后再用你那个语言施法的能力,加固一下。” “为什么?” “你傻了吗?防止极夜找到我们啊!” “哦这个方面我懂了,但是……” 德拉甘还没说完,他父亲低声斥道:“哪来的这么多废话!让你干什么就快去干!” 德拉甘也不是非要说废话,他是真的很茫然。 这时,一只手轻轻拉住他的手腕,把他牵引到了门边。 黑暗比较轻薄,德拉甘看到了一丝隐约闪动的金色。那是忍冬眼睛里的微小光彩。 忍冬说:“我知道,你看不见,无法制作蘑菇圈。我可以给你一点夜视能力,但作为交易,你也要给我一件东西。” “什么……” “你快答应他!”父亲催促道。 德拉甘无奈道:“好吧,我答应。” 忍冬捧住他的脸。德拉甘眨了一下眼,睁大眼睛后,他能看清周围了。虽然没有白天视野清晰,但足够他自由行动了。 德拉甘也终于看清了这个精灵的脸。精灵长得很秀气,他本来还以为是个面目兇狠的傢伙呢。 他看了一眼父母那边。父母和卡戎、佩伦去了后厨区域,正在翻找物资,搜集能做蘑菇圈的材料。这个“员工食堂”并不大,面积类似常见的快餐店。 德拉甘蹲下来,从背包里拿出水壶,开始在门前制作蘑菇圈。等画完之后,他还要用诵读施法的方式加上更多防御,算是双重保险。 忍冬站在旁边看着。德拉甘边做事边问:“你刚才要我给你什么东西?” 忍冬说:“把你的裤子给我。” “啊?” “根据我的观察,你的工装裤子下面应该还有保暖绒裤,脱掉工装裤,不会直接暴露皮肤。” “确实是还有保暖裤……但是为什么?你就想要个裤子而已?” 忍冬说:“在精灵位面无所谓,既然我来到了人类位面,来到了你们人类之间,就还是应该穿上衣服。这是我以前学到过的常识。” “好吧,要个裤子而已,当然可以,”德拉甘说,“不过你为什么不问其他人要?” “向其中一位要了衣服,他给我了。”忍冬说。 德拉甘瞟了一眼忍冬。 精灵下半身裹着不知道哪来的破布,上身穿着非常宽大的衬衫……衬衫很眼熟,是他父亲的。 看来父亲保留了保暖内衣、毛衣和外套,把衬衫给了精灵。 忍冬解释道:“卡戎是年轻女士,衣服也特别单薄。另一位女士和佩伦一看就身体虚弱,我怎么能问他们要衣服呢?如果他们病了怎么办?” 德拉甘被逗笑了,心头的恐惧与迷茫消散了不少。 画完蘑菇圈后,他把工装裤脱下来给了忍冬。忍冬微笑着穿上,从原来的遮羞布上撕下布条,当做腰带。 尤里睁开眼,勐地站起来。 他从微风中收回了“眼睛”,结束了身心分离状态。 他懊恼地说:“我没找到瓦丽娅,但是我看到佩伦了!卡戎也在!是卡戎唉!他们找到德拉甘了,德拉甘的父母出现了,旁边还有个陌生精灵,我不知道那个精灵可不可信,想起你说身心分离时不能碰别人,就没敢惊动他们,然后……” 说到这,他左右看看,才发现贝洛没在原本的位置。 贝洛靠在门边的墙上,把手杖里的尖刺拔出来了,显然在警戒着什么。 第267页 贝洛看了尤里一眼:“你继续说。他们在做什么?声音低一点说,不要喊。” “哦……好。我看到他们去了个像食堂的地方,他们关了门,好像还画了防护,我就没法跟进去了。对了!这里发生什么了,怎么全都黑了?” “极夜来了。”贝洛说。 尤里脸色微变。 贝洛倒是很冷静。他问:“除了他们几个呢,你找到派利文了吗?” 尤里说:“没有……啊说到这个,我看到了很多精灵,真的很多,它们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应该暂时过不来。因为它们数量太多了,我没法在不碰到任何一个的状态下穿过去,所以我没有去更远的地方,也许派利文在它们后面的区域呢。” “好,我知道了,”贝洛招了招手,“你过来一点。” 尤里走过去。贝洛把那个长得像扫码器的侦测仪器交给了他。 贝洛说,“既然你知道佩伦和卡戎在哪,那你现在就按照那个路线走,过去与他们汇合……” 尤里问:“为什么给我这个仪器?你不去吗?” “别插嘴,听我说完。” 贝洛表情严厉,尤里抿着嘴点了点头。 贝洛继续说:“他们去食堂,肯定是为了找能做蘑菇圈的物资,估计他们要布置某种法阵。你带着这个仪器过去,他们施法的时候也许用得上,如果用不上也没关系,你收好就行,别丢了,这玩意制作起来很难的。与他们汇合后,你一定要亲手制作一些蘑菇圈材料,尽量多做。过去的路上要小心,保持警惕,不要靠近任何精灵,不要做额外的事,潜行前进,尽快和他们汇合。到了门前不要大喊大叫,不要推门撞门,要正常敲门,说清楚你是谁,他们能分辨出来的。给你开门后,你尽快进去,不要在门口逗留。进去之后再和他们详细沟通。懂了吗?” 尤里很认真,边听边点头。 听完后,他说:“懂了。都记住了。不过我还是要问刚才的问题,那你呢?你不去吗?” 贝洛说:“我暂时不去。我要把极夜引开,免得它干扰你们。” 尤里睁大双眼:“那怎么行?还是让我去引开极夜吧,你去找他们准备施法材料。” “你是傻了吗,”贝洛皱眉道,“你必须亲手做材料,才能用精灵魔法来精准施法。我去熬蘑菇汤又有什么用?” “这个事情很重要吗?” “既然卡戎和佩伦很重视这件事,我认为一定相当重要。你既是精灵,又有高效率的施法方式,你的能力一定能在他们的计划中起到不小的作用。你必须去找他们。” 第106章 连昬接晨-中 105-连昬接晨-中 尤里也明白,他亲手熬制材料才能事半功倍。 但要这样丢下贝洛,让贝洛一个人去面对极夜……这实在让人很难接受。 甚至……万一敌人不止有极夜呢?这里徘徊着很多危险的精灵,它们的眼神很混沌,根本无法沟通交流。 如果再遇到像之前那个“尖刺龙”一样的精灵,贝洛还能再做一次深红解离吗?恐怕不行吧…… 从昨天进入废弃游乐园开始,直到现在,尤里清晰地记得贝洛的每一次施法。 贝洛也许不怕刺伤,因为施法造成的伤口可以快速癒合……可就算能癒合,他施法也要消耗体力和精神,还要提取血液。人类在数小时内多次失血,又没吃东西又没怎么休息,这样下去真的不会出事吗? 看着尤里的表情,贝洛完全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贝洛伸手按了按他的肩:“不用怕。我并不是要和极夜决一死战,而是要想办法把他引到远一点的地方。我打算避免正面冲突,尽量欺骗他。” “那也要施法吧……” “也许要,但只是一些简单的小法术,不需要大量取血。” 尤里仍然忧心忡忡地盯着贝洛。贝洛移开了目光。 尤里嘟囔着:“唉,如果派利文在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贝洛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说:“提到派利文,我想起有些话一直没机会跟你说……” “天哪!你别说!”尤里惊恐道,“你怎么突然这样讲话?面临危险的时候是不能突然开始谈心的!很不吉利!” 贝洛双手抱臂,无奈道:“又是看电影学的是吧?总之你听我说……” “不吉利!不想听!” “别打断我!闭嘴听着!你随身带的画画本子被水泡了,现在是不是不能用了?” “啊?嗯,是的……”听到这个问题,尤里懵了一下,“现在水也没完全干,纸都粘在一起了,强行打开肯定不行,而且我用的笔也不怎么防水,很多图肯定走形了。” 其实尤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没想到贝洛要问这么细节的问题。在他的观影经验中,面临危险之前谈细节问题应该没事,但最好不要剖析心灵,更不要展望未来什么的。 贝洛继续说:“其实以前我就想过,你好像有点过度依赖自己的画了。操纵画中的力量确实很实用,但你不可能用速写本解决所有问题。身为精灵,你能做的事还有很多,因为你受人类社会规训时间比较久,所以你很难主动去利用感官和体能上的优势。这是你作为人类的优点,也是你作为精灵的缺点。” 第268页 尤里琢磨了一下这话,问:“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多和派利文学,锻鍊一下近战肉搏的能力?” “如果能做到当然好,但不仅是这样,”贝洛说,“其实相对来说,派利文在精灵中是比较弱小的。” “啊?他还弱?” “是的。如果你好奇什么叫‘不弱’,那就想想深秋,蕨花,还有极夜。深秋的战斗能力你是知道的,除此外她也擅长魔法,尤其是幻术和变化。蕨花的近战能力弱,精神发育水平也低,但它有生命分枝的能力,甚至能制造精灵圈,这些加在一起就极为稀罕了。极夜的魔法弱点明显,但只要条件合适,就会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和这些精灵比起来,派利文反而显得平平无奇。” 尤里说:“有道理……这么一比,我不就更弱了吗?” “对。”贝洛说。 “那我怎么办?” “很遗憾,我只能对你指手画脚,没法给你指明方向。” 尤里想了想,点头道:“也对。因为你是人类,不是精灵。不过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可以多想想,找找别的可能性。” 贝洛说:“好,我就不继续说废话耽误时间了。去吧。我交代的注意事项都记得吧?” “怎么找他们和怎么敲门那些?嗯,都记得。” “那去吧。”贝洛侧过身,让出门口,拍了拍尤里的背。 尤里走了两步,又转回身:“之后怎么找你汇合?” 贝洛说:“你们正常行动,不要特意等我。做完该做的事之后,你可以用‘穿堂风’找到我所在的位置,我是你的契约母亲,你找我比找普通人容易很多,跟着感觉就好。” 这么一说,尤里又放心了不少。 “好,我懂了!”他小心地开了道门缝,侧身走入外面更加浓重的黑暗。 极夜的感官在黑暗中更加敏锐。它听见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肯定是人类在活动。 人类行走说话的方式与精灵不同,极夜能辨别出来。 极夜一边走一边说话大笑,并不是它真觉得有什么事好笑,而是它想让人类提前听见自己的声音,想让猎物陷入恐惧。 它不怕猎物提前逃跑。他们没有精灵快,跑也是徒劳。 极夜靠近一处t字楼道交叉口。右侧深处有人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人。 极夜偷偷笑着,想像着那些人类恐惧躲藏的模样。 人类的潜行能力真是太差了,再怎么蹑手蹑脚,也骗不过精灵的感官。 绕过转角,极夜瞬间来到发出声音的位置。奇怪的是,这里竟然没有任何人。 走廊里没人,左右各个房间都开着门,房间里也没人。 从偷听到现身,极夜很确定自己只用了不到一秒。是这里的人类跑了吗?人类怎么会有这样的速度? 难道对方是精灵?希锡和提亚谈到过,这里确实有精灵,但都是些愚蠢的非智慧精灵。 其中有些是被法术吸引过来的野生精灵,也有些是公司安置在这里的“功能性实体”。 “功能性实体”这个词有点拗口。这是提亚常用的词,是某一类精灵的总称,可以简单理解成一些改造得很成功的、为公司所使用的工具。 比如皮克精就是“功能性实体”之一。精灵位面有不少这类东西,公司想办法获取了一些,在此进行观察和改造。 提亚说皮克精很有潜能,有不少国内外合作方对它们感兴趣。 还有,上次极夜前往妇婴医院,他带去的那些奇形怪状的精灵也属于“功能性实体”,只不过那些是残损品,提亚把它们送给极夜用了,随便消耗掉也不心疼。 再比如体格庞大“摇篮”,它们也是“功能性实体”,而且是公司最近常用的工具之一。 它们可以很轻松地麻痹、制服生物,把生物包覆在它体内。生物在此状态下不需要唿吸和饮食,“摇篮”可以像母体怀孕一样,用自己的躯体给体内的生物提供必须的氧气和营养。它可以长期携带多个生物,以人类的体积来算,大概一次能装六个左右。 这个东西主要是希锡用得多。他用它携带人类,把人类安全平稳地运送到蛇之子面前。 想到这里,极夜打了个寒战。蛇之子……他刚见过蛇之子。 最近蛇之子常常需要两种东西。 第一种是年轻人类。而且需要很多很多。 极夜并不知道蛇之子要人类做什么。总不能为了吃吧?那岂不是沦落得和蕨花一样了…… 蛇之子需要的第二种东西,则是极夜的“存档”。 在极夜制造的黑暗中,如果有精灵精灵或换生灵死亡,极夜会以被动记忆的方式吸纳该精灵的能力特性,把它们像一份份存档般存放在自己体内。这种“存档”不能用于战斗,但极夜可以随时调取关于它们的知识和记忆。 前不久,安东与掘尸鬼双双死在了极夜制造的黑暗范围内。蛇之子需要的就是这份“存档”。 蛇之子要读取安东和掘尸鬼的战斗,特别是掘尸鬼被烧死时的细节。 为此,极夜去见了蛇之子。到现在为止,已经见了两面…… 第269页 想到这,极夜咬着牙,使劲甩了甩头。 它在心中命令自己:不行,停下!见面的经歷太过恐怖……不要回忆这些了……会影响到现在的状态…… 忽然,极夜若有所悟,缓缓眯起眼睛。 眼前的情况……也就是这种“好像有人,又好像没人”的感觉,它在“浅滩”里也感受过。 在蛇之子周遭的浓烟里,在蛇之子已经飘然远去后……极夜也总是能感觉到周围好像有人,看过去却又没有。 它想,怪不得,怪不得我现在有点过度紧张。 只是听见猎物却没找到而已,按说我不至于浑身发冷……原来是因为触发了关于蛇之子的记忆啊。 思索的时候,它的目光集中在正前方。 这时,右侧房间里传来了细微的摩擦声。 极夜立刻望过去,什么都没有。 明明声音就在很近的地方,就在门边,像是有人贴着墙慢慢蹭出门。 极夜思考着:难道对方真的不是人类,而是……半虚体精灵?就是掘尸鬼那样的精灵,可以在实体与虚体之间转换…… 不对,如果是半虚体精灵,它应该能躲得更好,连声音都不会有。 如果它藏起来是为了偷袭,那它怎么还不动手?半虚体精灵也得恢復成实体才有攻击力,它为什么不现身? 难道是纯虚体精灵?也就是……完全没有实体的那种精灵…… 不不不,不可能的…… 对精灵来说,纯虚体精灵有点类似于人类常说的“鬼”。精灵都不喜欢它们,极夜也不例外。 只不过,“鬼”是幻想,纯虚体精灵却是真实存在的。 但纯虚体只存在于精灵位面,无法来到人类位面,因为人类位面的客观规则不同,无法稳定其存在性。纯虚体精灵一旦进入人类位面就会消散,会变成彻底的虚无。 极夜满心疑惑,继续靠近刚才有声音的右侧房间,依稀看到房内地板上好像有血。 它把虚掩的门推得更开,仔细看——原来地上不是血,是墨水之类的东西。 有红的有紫的,很多地方混在了一起,周围还散落着很多棉签,脏兮兮的,有点像血。 看来之前有人在地上写字。字被踩乱了很多,能看出其中有几句是“救命”之类的话。 除了煳掉的字,还有很多长长短短的线,形成了一些图画。线条也被踩乱了,极夜看不太懂画的是什么,只能看出有箭头,有火柴棍小人……这是什么?原始人壁画吗?还是某种法阵? “有人吗?”极夜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你们躲在哪里呢?是要对我用法术吗?不如出来给我表演一下……呃!” 极夜突然发出惊唿,向前趔趄了几步。 背后传来轻微冲击,右侧肩胛出现锐利的疼痛。 极夜立刻调转方向,看向身后。 身后是墙,别的什么都没有。走廊左右也什么都没有。 极夜用左手伸到右侧,延长爪尖,碰到了细长的物体。 它用力把那东西拔了出来,是一枚尖刺。通体深红色,质感犹如晶体,细而锋利。 尽管伤得很轻,极夜的银色眼睛却震颤了起来。 这是贝洛伯格用血液做的武器,是他的易物魔法……贝洛伯格在这里! “贝洛伯格!”极夜喊了起来。 它左看右看,周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按照尖刺的角度,贝洛应该就在极夜正背后。 极夜了解贝洛这个人,他没什么力气,跛脚,行走速度慢,根本做不到无声无息地埋伏,也没有能隐形的法术……那他到底是从哪发射这枚刺的?他怎么可能瞬间消失? 就在极夜思考的时候,后腰再次传来锐痛。 竟然又是一枚深红色尖刺。后方仍然什么人也没有。 接下来,令极夜无法理解的事情不断发生: 一旦它盯着某个角落观察,就会有这样的尖刺从视野之外出现。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不知道多少次了!极夜怒吼着,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见敌人。 不过……虽然会疼,但伤真的很轻。 这些尖刺太短、太细,扎得也不深,甚至有些只是稍微擦过,无法对极夜造成实质上的伤害。 极夜和贝洛的亲子契约早已解除,如果是贝洛攻击他,法术威力不该这么小。 极夜不禁开始怀疑:敌人真的是贝洛伯格吗?会不会……是法术形式与贝洛相似的人? 这么一想,它心中对贝洛的警惕逐渐淡化,烦躁和愤怒的情绪愈发强烈。 它像旋风般涌出房间,沖向频繁发出声音的各个位置。 如它猜测的一样,果然又是每次都看不到人。 极夜没有停下,它加快速度,巡视所有能抵达的角落,就不信找不到敌人藏匿的位置。 就算敌人真会隐形,他的法术也总会有失效的时候。 极夜和人类施法者长期相处,它很清楚人类再强大也是有极限的。 在极夜不停巡视的过程中,偶尔还会有刺扎到它身上。 主要发生在它停下来的时候,喊话的时候,还有把身上的刺拔下来,因此发出声音的时候。 第270页 只要它移动速度够快,就基本不会被刺中。 渐渐地,极夜摸到了一点规律: 敌人显然没有它快,跟不上它,等它停下才能攻击;敌人是靠声音瞄准的,极夜一弄出声音,尖刺就会袭来。 敌人肯定是人类,不是精灵。精灵在黑暗中可以视物,速度也会更快。 想通了这一点后,极夜停了下来,闭上嘴不再乱喊,也没有拔掉目前留在身上的两三枚刺。 反正也不痛,甚至不影响它的敏捷。 果然,一旦它既不动也不出声,尖刺就不射过来了。 不近不远的地方,又开始出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极夜想,果然你们就在附近……只要我不动也不出声,你们就看不见我。 那我就保持安静,先不去找你们,让你们多靠近一点…… 最开始,脚步声不止一个人,后来其他声音远去或者消失了,只有一个人还在靠近。 那个人在极夜背后方向,走得很慢,似乎是摸着墙走的。 极夜仍然不动,耐心等那人再靠近点。 必须近到一把就能抓住的距离…… 这念头刚在脑子里出现,还没来得及想后面的,极夜突然被一股强劲的冲击力命中,身体向前扑倒。 摔倒之后,烧灼般的剧痛在整个胸膛里炸开。 极夜低头去看,看到胸口冒出了一根箭簇。 是一支箭,把它从后向前射穿了。 箭是多棱结构,带有倒刺,非常粗,是血液的红色…… 极夜颤抖着扶墙爬起来,扭头向身后怒吼:“贝洛伯格!” 这下它终于看到人了。 贝洛站在黑暗中,手里拿着深红色的长弓。 极夜瞪视着贝洛,呜咽道:“你……你怎么……看得见我……” “我看不见,”贝洛回答,“但我能追踪自己血液形成的武器。你没有继续拔掉那些刺,谢谢你。” 第107章 连昬接晨-下 106-连昬接晨-下 贝洛就在不远处。 凭极夜的速度,它可以一转眼就冲到贝洛面前。但只要它稍微一动,不间断的疼痛就更加剧烈,它决定谨慎行事,不要贸然靠近贝洛。 极夜咬牙切齿地嘟囔着:“这些刺……这也是你的法术?可是……可是你在哪……你怎么会能隐形……” 贝洛笑道:“刺确实是我的法术,但不一定要我亲手给你扎上啊。” “不是你……那又是谁?是什么东西……是什么精灵……” 极夜缓了一会儿,攒足一大口气喊道:“难道是尤里?是尤里吗!是那个换生灵的法术吗……他怎么可能……” “他当然不可能。不是他。” “那还有谁!你还有别的契约之子吗!” 贝洛没有回答,只是嘆了口气。 血色的弓弦一震,他再次射出箭矢。 极夜忍着疼痛跃起,想移动到交叉口的左侧楼道里。正常情况下,人类的眼睛跟不上精灵的速度,更何况贝洛在一片漆黑里什么都看不见;但贝洛所用的法术并不普通血液武器,不需要用眼睛瞄准。 箭矢以同类法术作为标示物,可以追踪命中。 半秒之内,极夜再一次跌倒。这次箭矢从它的小腹刺入,对穿到后腰。 极夜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上的箭簇。如果是普通武器……哪怕是重火力枪械,也没法在这样的黑暗中伤到他分毫。 偏偏这是贝洛的血液武器,它对人类完全无效,对精灵的杀伤力则十分恐怖。 极夜爬到墙边,扶着墙坐起来:“你怎么还不杀我?是瞄不到脖子和头吗?” 转角后面不远处,贝洛说:“不是。我有事想问你。” “哈……是要问我为什么杀那个公寓里的人吗?我早就说过了!我可以不杀他们,谁叫那个保安看到我们了呢!谁叫那些人出来看热闹呢……” “不是,”贝洛说,“没想问你这些。如果要问,上次在医院天台上我就问了。” 他在心里补充:而且极夜并没有“早就说过”。有时候精灵和幼儿一样,会分不清自己的想法和说出来的话。 极夜问:“那你想知道什么……哦!你想问我安东的事?掘尸鬼的事……” “这些我已经知道了,上次你说过了。” “那你还想知道什么!”极夜大叫,“不管是什么……是什么都一样!就算我回答了,你会信吗!你从来都不相信我!你宁可相信陌生人都不相信我!你就是恨我!我也恨你!你……” 贝洛皱起眉。 极夜这样大喊大叫,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能帮他确认极夜的位置和状态;坏处则是……他听不见那些虚体的动静了。 尤里管那些人叫“外国隐形人”,这个称唿很生动,但很不严肃,贝洛还是更愿意简单地称他们为“虚体”。 那些虚体只能在别人的视野之外行动。此时极夜和贝洛之间隔着一个楼道拐角,也就是说,极夜视野内的虚体会消散,视野外的则能动;而贝洛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即使他睁着眼睛,他身边的虚体也能自由行动。 第271页 这并不是贝洛的猜测,而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在尤里离开之后,黑暗越来越浓,很快就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这时贝洛惊讶地发现周围有很多声音,房间里,楼道里,到处都是“人”。 之前贝洛猜测过会不会发生这种情况,所以他提前拿出了柜子里十几年前的红药水紫药水,还准备好了棉签,此时就在手边。 他不会说外语,也没法用翻译app,但他从尤里身上获得了灵感——可以用图画的方式与虚体们交流。 贝洛惊喜地发现自己赌对了,虚体们和精灵一样,可以在黑暗中视物。他们可以看到贝洛画的示意图和火柴小人。 可惜他们只能单向沟通,只能贝洛涂画,虚体们观看;如果虚体写了什么字,贝洛是完全看不见的。 贝洛怕自己的表达能力不好。他不但画了火柴小人示意图,还当场取血施法,做了许多小小的刺针。 看到示意图和现成的“武器”,虚体们成功领会到了贝洛想表达的意思。 极夜还在那哭叫。贝洛根本没认真听,他专心捕捉着更细小的动静。 他渐渐听不见虚体们发出的细微声音了。是极夜喊叫的声音太大,遮盖了声音吗? 远处好像有点异响,但贝洛判断不了是不是听错了。那是虚体发出的吗?他们是消散了还是主动离开了,还是什么别的情况? 如果是他们主动离开了……会是什么原因? 这时贝洛意识到,极夜突然不说话了。周围完全安静了下来。 贝洛暗叫不妙。 他一手摸着墙壁,用能做到的最快速度绕过拐角。 他看不见,但知道刚才极夜倒在大概什么地方,他跪在地上摸索,终于摸到了东西,是极夜的脚踝。 离得这么近,极夜竟然毫无表示…… 这可不是因为极夜没力气了或昏倒了,而是因为极夜使用了“穿堂风”。也就是身心分离。 在这个时候突然身心分离,它要干什么? 是想寻找逃离的路,还是想找其他人,还是…… 贝洛意识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在游乐园地下隧道里,尤里使用身心分离的时候能看见虚体。正因如此,他才能给那四个“人”画速写,瓦丽娅才辨认出他们是警方在找的偷渡人员。 其中一个虚体自称萨米,是个来自埃及的少年,他用文字提到过,一般精灵完全看不见他们,但也有的会追着他们,会捕食他们,所以他们才一路逃跑游荡。 也就是说,一部分精灵本来就能看到虚体,另一部分在正常情况下看不见,但在身心分离状态下,所有精灵都能看到虚体。 现在极夜能看到那些虚体了。 身心分离的精灵能做的事很有限,但并非毫无攻击力。贝洛一直不让尤里碰别人,不是因为碰不到,而是要避免被人察觉。 从之前极夜的态度来判断,它应该并不知道这些虚体是怎么回事;可现在既然它看见了,它肯定会有新的判断…… 贝洛决定,想问的事不问也罢。得马上杀死极夜。 追踪箭矢和长弓做出来时间太久,强度已经减弱了。于是贝洛重新刺腿取血,更换了武器形态。 这次他塑造出了一把类似长弯刀的东西。锋刃比真正的刀具薄得多,用在精灵身上,硬度却比钢铁更强。 贝洛摸索到极夜的上半身,确定了头部和脖子的位置。 因为看不见,贝洛没法从高处挥刀向下砍。他把锋刃架在极夜脖颈上,另一手压住刀背——这当然不是正常的斩首姿势,更接近于切菜的姿势。 锋利的血刃立刻陷入了极夜的皮肤。但接下来,贝洛感觉到了巨大的阻力,刀能动,但很难向下压。 并不是极夜的皮肤变硬了,是刀锋那边传来的阻力,刀尖卡在了什么东西上…… 在躺着的极夜旁边,还有别的东西。 可是贝洛看不见。既看不见是什么样的精灵,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突然,贝洛的手腕被抓住了。 是极夜回来了。 这瞬间,贝洛来不及思考,只能凭本能行动。 极夜抓住的是他的左手,也就是压住刀背的那只手。贝洛的右手迅速抽回刀,连续斜向噼砍。 还好,奏效了,极夜放开了手。 从声音和手感判断,贝洛并没有砍中它。它躲开了。 贝洛感觉到,左边小臂传来麻痹中带着撕裂感的疼痛。 他看不见,也不方便用右手去摸,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或者是比骨折更严重的情况…… 下一秒,贝洛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失去了平衡。 他有点迟钝,缓了缓才明白髮生了什么:他被某种东西抓住了双腿,现在是头朝下的状态。 对方并不是极夜,而是另一种精灵。它的双手都是人类应有的形态,但巨大得不可思议,推算起来,它的整体高度应该会触及天花板。 贝洛挣扎着,向着精灵的躯干方向挥刀。这精灵不仅高,还非常宽,或者说是“胖”也行,正是因为它体积太大,所以贝洛明明看不见,只是随便乱动,刀却能砍到东西。 可是砍中了也没什么用,对方巍然不动。 第272页 这种手感很像噼砍橡胶……是能砍动,但砍不下去多深。 更糟糕的是,贝洛越来越没力气了…… 他脑子越来越迷煳,不是晕,而是睏倦,眼皮快要睁不开了…… “贝洛伯格……”他听见极夜的声音了。 极夜没走远,它就站在几步之外。 极夜先拔掉腹部的箭,然后延长手臂,从背后抓住穿过胸口的箭,缓缓拔出。 拔的过程显然很痛。极夜没有叫喊,但一直是龇牙咧嘴的,眼角还挤出了点泪水。反正贝洛看不见,它就不特意控制面部表情了。 把箭和细刺都拔掉后,极夜舒了一口气。 “你和虚体生物的关系不错啊,”极夜说着,缓缓靠近贝洛,“我很诚实地告诉你,不用担心,我还没杀他们,因为暂时不知道怎么杀,只能逼退他们罢了。不过……这个地方有很多精灵,而且都十分狂躁,我相信,其中一定有能砍到也能吃掉虚体的精灵。我一定会尽快让它们双方见面的。” 贝洛没力气回话。他努力保持清醒,甚至故意摇动受伤的左手。疼痛能把他从睡意中暂时叫回来,但也维持不了太久。 他隐约意识到,这种睡意不是因为疲惫和受伤,而是精灵造成的异常。应该就和这个抓着他的巨大精灵有关。 极夜能欣赏到贝洛的表情变化,于是他主动为贝洛解答疑惑:“抓着你的东西叫‘摇篮’。别怕,它不咬人,它会把你完整地、无痛地吞下去,你在它的身体里会很舒服的,就像回到妈妈肚子里一样……” 极夜突然停顿了一下。 它自己说出“妈妈”这个词,却微妙地被这个词刺痛到了。 “但是,你不配这么舒服,”极夜继续说,“哈,它要吞你的脚了,你的身体大部分还在外面,这很好……” 极夜走过来了。 他的手很长,坚硬如枯木的指头抓住了贝洛的衬衫,用力一扯。 “我要把你的肚子打开,”极夜嘶声说着,“我也当过人类,我知道人类的生理构造。我不会动你的胸腔,我只打开你的肚子,我要切掉所有没了也不会立刻死的器官,我要挖掉你的眼睛,割掉你的舌头,切断你每个手指,然后……” 极夜尖锐的指甲碰触到贝洛,在皮肤上划开浅浅的血线。 这时,高处传来“咔”的一声裂响。 极夜一惊,立刻向后退开。 刚才贝洛已经快睡着了,现在他被这声音惊醒,感觉到双脚从某种紧实的东西里脱离了。 接着,抓住他双腿的大手也松开了。 贝洛掉了下来,但并没有摔得很痛。因为一双膨胀肥硕的膝盖跪倒下来,他先撞在它上面,然后才滚到了地上。 贝洛身边,被称为“摇篮”的精灵正在缓缓凋朽。 因为它的头碎了。 还没等它完全倒下,一阵灰色疾风从它后面唿啸而来,冲破了它松散的身体。 贝洛看不见,但极夜可以清晰地看到:来者也是精灵,但明显不是废弃研究所里的一员。因为他穿衣服了,虽然衣服有点脏,袖子裤子被撑得破烂。 这精灵的头部形状介于蜥蜴和狼之间,不像任何已知的动物,非要比喻的话,也许稍微有点像恐龙;他双足站立,头顶和后颈丰沛的灰色毛髮炸起,上肢与下肢均是强壮的兽爪,尖端由灰渐变为黑。 刚才他无声地靠近,躲在体格巨大的“摇篮”背后。他用兽爪抓住“摇篮”的头,像大力士捏苹果一样捏爆了。 像蜥蜴人又像狼人的精灵开口说话,是很清晰的人类嗓音:“极夜是吧?你可真他妈变态,刚才说的那都是什么话啊,要把我噁心吐了。” 听到声音,贝洛立刻认出是谁了。 他想问:尤里在哪,他那边怎么样了,他们是否平安无事…… 可是贝洛完全没力气了,连说完这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尤里……”他只够说出一个名字。 非人模样的精灵抖了抖爪子:“真服了你了!我不是尤里!尤里能有我这么厉害吗!我是派利文!” 他稍微往脚边瞄了一眼,贝洛闭着眼,已经昏过去了,大概没听见这句话。 第108章 黑水蚺大战恐爪龙 107-黑水蚺大战恐爪龙 看清来者后,极夜不动声色地稍微后退,与派利文保持一定距离。 极夜说:“派利文?我记得你。咱们之间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吧?” “是没有。” “卡戎也来了吗?” 即使回答没来,大概极夜也不会信。派利文说:“当然来了,你想见她吗?” 极夜问:“除了她还有谁?” “还有五百个人五百个换生灵。”派利文张口就来。 极夜并不欣赏派利文的小幽默。它暗暗攥了下拳,忍耐烦躁的情绪:“既然我们没有私人恩怨,那你可不可以把贝洛伯格留下呢?如果你同意,那我立刻带着贝洛撤离,保证不打扰你们做其他任何事。” 派利文的头现在不是人形,他的嘴咧得非常大,露出介于笑容和呲牙威胁之间的表情:“你是在和谈吗?一上来就想和谈?是因为怕我吗?” 第273页 极夜耸耸肩:“如果在白天午后的草原上遇见你,也许我会怕吧。但现在我们……” 它话还没说完,只觉面前空气一震。 是派利文低头沖了过来。 极夜已经特意与派利文保持距离,没想到他快得一剎间就出现在了眼前。 黑暗的建筑内,接连响起六次冲击的巨响。 第一次是两个精灵以硬碰硬,第二次是楼道尽头的墙壁轰然倒塌。 两个精灵形成炮弹般的力度与轨迹,穿过三层互有一定距离的墙体,然后撞在一道金属大门上。门没有锁,他们直接滚落出去,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以上是不到三秒间发生的事。 中途,派利文的两只爪子一直抓着极夜的头和肩,他张开类似恐龙模样的嘴,朝极夜的脖子咬下去。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当然能咬中极夜。 只可惜,咬到的部位并不是头颈。 他咬到的是黑色藤条般的东西,这是极夜的手臂。 极夜的手可以延伸成柔韧而坚硬的长形,不仅手臂变长,每一根手指也会跟着等比例变长,手臂、手掌保有原本的功能,同时每根手指都像蛇一样灵活, 即使咬到的不是脖子,派利文也没有松口。 他用力摇头撕扯,尖牙完全扎进了“藤蔓”里面,但一时无法将其咬断。 同时,派利文感觉到了紧压感。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脖子被缠住了。 极夜一只手保护着自己的头颈,另一只手缠住了派利文。 粗的藤条是手腕,在派利文的脖子上一寸寸绞紧;细的藤条是手指,向着派利文的面部和突出的嘴巴延伸。 派利文听说过,在黑暗中极夜的攻击与防御都更加强大,现在他体验到了。 极夜应该是想慢慢勒断他的脖子,甚至碾碎他的头……派利文有点懊恼,刚才他一冲动就动手了,没怎么做计划,有点小瞧极夜了……这样下去可能有点不妙。 派利文像鳄鱼一样,扭身翻滚数次,最后把极夜压在身下。他牙齿间的“藤条”被扯松了些,但还不够。 极夜显然会痛,但这个程度远远不够,派利文撕不烂它藤条状的手臂,而藤条越收越紧…… 这时,派利文刚注意到周围环境。 地方有点眼熟……他们身在一片五六米宽的平台上,平台外面有水,地面是钢板做的,平台边缘有护栏,对面是巨大井壁一样的环形墙壁,稍高些的地方有一座断掉的金属桥……派利文认出来了,是他和卡戎他们一起掉下来的地方! 他和极夜所在的平台在断桥的对侧,也就是他们本来要去的方向。这个平台的位置更低,距水面更近。 现在派利文已经知道了,下面的水不是真正的水,而是套叠型精灵圈,甚至是连在一起的数个精灵圈,肉眼难以分辨每个圈的界限。 之前他们落水的时候,只要落水点不同,就会出现在不同的位置。 派利文思考着,能不能用这水做点什么呢…… 这时派利文察觉到,脖子上的藤条好像稍微松了一点。 因为极夜分神了。它下意识放松了一点力气,但还不足以让派利文完全挣脱。 极夜望着有水的方向,银色双眼中流露出疑惑。 派利文本来可以利用这一瞬间,使出全力挣脱。鬼使神差的是,他的好奇心战胜了求生欲。 他也顺着极夜的视线看过去。 他们看到了一坨黄白色的,坑坑洼洼的球。 球从水面方向悬浮起来,越过两个精灵所在的平台,飘向更高处。 一个球刚飘走,又升起了另一个,然后又一个,再一个…… 每个球大小不均,小的如网球,大的如排球。到达一定高度后,有的球继续上升,但减缓速度;也有的球横着平移,接近天井各个方向的墙壁;还有的停在断桥边,飘向断桥两端的平台和门…… 然后,飘到最高处的球散开了。其他球也一个接一个散开。 碎末像虫群一样飞舞着。这景象让派利文想起了之前见过的皮克精。 一两秒后,有些碎片仍处于混沌之中,有些已经贴在建筑上,初步组成了字符…… 派利文和极夜都认出来了。这是蘑菇圈字符。 球是蘑菇圈材料捏成的,它们到达一定的位置就自行散开,组成蘑菇圈法阵。 派利文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而极夜不明白。 极夜没有见过尤里的精灵魔法。 极夜察觉到自己在走神,赶紧收回注意力,蛇一样的手臂继续绞紧。 在自然界里,手臂粗细的蛇全力缠绕,足以绞死中等体型的动物。作为精灵,派利文当然很难窒息,但极夜也是精灵,它的手臂不仅能勒毙对手,只要力度足够,甚至能绞断对方的肢体。 同时,极夜细长的手指也像小蛇一样扭动着,绕在派利文的嘴巴上,不断拉扯他的上下颚,把他咬着极夜皮肉的嘴巴逐渐撑开。 一开始派利文还全力对抗。忽然,极夜感觉到派利文的嘴放松了。 派利文主动松开了牙齿和爪子,身体也从极夜身上滚了下去。 起初极夜还以为他晕过去了,但并不是。稍微一看就知道,派利文的眼睛很明澈,是他主动不抵抗了。 第274页 极夜嗤笑道:“没力气了?想和谈了?” 虽然问了这种话,但极夜的手指和手臂没有减轻力道,反而绞得越来越紧。 派利文的嘴巴被一上一下缠着,回不了话,只能发出一点哼声。 他保持坐姿,一点点蠕动着往后退,像是想拉开距离又没力气挣扎的样子。 派利文在向他们来的方向挪动,似乎想回到金属门内。 极夜原地不动,冷笑看着派利文。 它的手臂可以延伸得很长,所以它只要保持绞紧即可,并不需要和派利文玩拔河。 派利文挪到了金属门边,挣扎了几下,仍然没有站起来,只是调整成了半蹲半跪的姿势。 他双爪触地,抬高臀部,突然以标准的起跑姿势沖向前方。 “什么?”极夜完全没反应过来。 在亲手制造的黑暗中,极夜的力量大大增强,相比之下派利文没有什么优势;但是,派利文引以为傲的速度并不会因此减弱。 在比眨眼还短的时间内,派利文已经越过护栏,跳出平台,在半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一头扎进了水里。 事情发生得太快。极夜延长的手臂还缠在派利文的嘴和头颈上,没有及时放开。 极夜身形很瘦,而派利文的非人状态像个科幻片大蜥蜴,他更高也更重,再加上他故意助跑……于是,极夜被这股力量牵扯着,也翻过护栏,摔进了水里。 入水的瞬间,极夜感觉到手上明显一轻。 是派利文挣脱了吗? 为什么一掉进水里就会挣脱?难道他在水里能增加力量?没听说他有这种能力啊…… 极夜没有立刻踩水,而是在水下悬浮着,想看清派利文的状态。 奇怪的是,派利文不见了。 水域广阔得不可思议,仿佛置身于黑暗的大海。前后左右,哪里都没有派利文的身影。 极夜缓缓上浮,钻出水面。 外面不是刚才的地方了。极夜出现在了很狭小的水域中……似乎是一口方形的井里。 仔细一看,这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井”,而是电梯井。 极夜靠近井壁,借力一踩,从水中跳了出来。 突破水面后,它感到了短暂的方向混乱,身体不需用力就飞了出去……不对,准确地说,是落了下去。 极夜的反应也很快,它像动物一样翻转身体,四肢触地。 它落在了电梯井最下方的缓冲层里。 仰头向上看,水面位于电梯井高处,倒悬在头顶,电梯厢应该也在水里。 第一层的电梯厅门*是开着的。极夜一跳就跳了上去。 外面是普通的候梯间,连着一条拱顶通道。 啊,是套叠型精灵圈……极夜终于想到了这个词。 它当然知道这种东西,也亲自使用过。但它用过的圈都很显眼,提亚或希锡会事先告诉它位置,告诉它从这个圈可以通向哪里。 它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这么多精灵圈,而且如此隐蔽,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积水……希锡根本没跟它说过。 慢慢地,极夜感觉到手臂上……准确说,是右手小臂上,疼痛越来越明显了。 刚才它用这只手缠住派利文,还被派利文咬过。 派利文的头像个小恐龙,咬人还真挺疼的。 极夜想查看一下伤势,就把延长的手臂收回来了一点。 然后,它的银色眼睛像液体一样震盪了起来。 它的手臂断了,手掌不见了。 断在手肘偏下一点点的地方,切口非常平整。 极夜睁大眼睛,沉默几秒,然后发出了悽厉刺耳的尖叫。 “好恐怖,什么动静?”尤里缩了缩肩膀。 卡戎说:“应该是精灵的声音吧,这里有很多被‘调律池’吸引来的精灵……” 她歪头看了一眼尤里的脸,问:“你是真心觉得恐怖吗?我怎么看你表情还挺兴奋的?” 尤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呃,是的,我并不是真觉得恐怖,但一般情况下都会这样说啊……” ------------- 之前,尤里顺利来到了员工餐厅区域,见到了卡戎等人。 起初他有点防备忍冬,后来听说忍冬给了佩伦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他瞬间就觉得可以信任忍冬了。 他们沟通得又快又准确。没花太长时间,尤里就明白了佩伦想做什么样的蘑菇圈,佩伦和卡戎也明白了尤里的能力可以如何提高效率。 于是尤里开始全力以赴制作蘑菇圈材料,其他人给他打下手。 做好一部分材料后,几个人算了算,剩下的食材可能不太够了。 这里是有食材,但种类和数量都很有限。虽然不久前有人藏在园区里偷偷做事,但人数并没有从前园区的职工那么多,带来的食材没有多到用不完的地步。 要做大规模蘑菇圈法阵,需要的材料自然也多。按照现在的食材数量,得把材料加入很多水进行稀释,才够画完所有必须的字符。但如果这样做,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蘑菇圈的质量。 忍冬提出了建议:“既然要用东西稀释,不如用我的血吧。有些精灵的血液就是可以这样用的,可以融入任何法术材料,能增加材料基础数量,还不会干扰效果。” 第275页 他怕尤里不信,特意看向佩伦:“你是施法者对吧,你应该知道我说的这种情况。” 佩伦比划出了“确实如此”的手势。 尤里表情复杂:“为什么我总会遇到用自己血的人?” “我不是人。”忍冬说。 “我知道,”尤里说,“嗯……好吧,你是精灵,你身体比较强壮,只要你愿意就行吧。但是……我有点怕会影响效果……” “你学过法术,应该懂啊,我的血不会影响法术原有效果。” “不是这个意思……” 于是,尤里解释了自己的精灵魔法——他只能操纵自己寄託了情感的东西。 只要是他亲手熬制的蘑菇圈材料,他就可以直接控制,这一点他已经反覆实践过了;可是如果在材料中加入忍冬的血……尤里今天刚见到忍冬,他对它的血并没有任何感情。 忍冬问尤里,要到什么程度才能算有感情?要到家庭亲人的程度吗? 尤里认为不需要到这地步。就拿“亲手熬制材料”来说吧,这行为只能寄託少量感情,而且是不知不觉融入的微妙感情,并不需要他真的很爱食材。 听了这些,佩伦招招手,让两个精灵看他“说话”。 他终于问出了刚才就想问的事情:“忍冬,你是不是认识尼克斯?” 看到佩伦的口型,忍冬浑身一震。 “是的。”忍冬回答,“大约六十多年前,她和我做过契约母子。后来解约了。” 尤里的反应比忍冬还剧烈。他惊讶得手舞足蹈,拿着勺指着忍冬,张了半天嘴没说出完整的话。 在这一时失语的惊讶和兴奋中,尤里迅速明白了为什么忍冬愿意把夜视能力分给人类。 同时,他也隐约明白了忍冬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也许不是全部原因吧……反正至少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尤里没有问忍冬和尼克斯为什么“解约”。不是他不敢问,而是他根本没去想这个问题。 他脑子里充满这样的画面:六十年多前,尼克斯奶奶应该还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尤里没见过她年轻时的照片,就用梅拉老师年轻时的模样去代替了……忍冬与梅拉老师那样的女性站在一起,精灵用手碰触人类姑娘,把视力暂时借给她…… 尤里恍然望向忍冬:“太好了,我觉得应该可以了!” “什么可以了?”忍冬问。 “你的血融进材料,应该可以了。我应该可以操控了。” 尤里并是不随便猜的。和从前相比他有了很大的进步,是否能操控某类物品,他心里是能稍微感知到的,不会再出现以前那种大喊“月季上啊”的情况了。 尤里的感知完全正确。使用了一部分忍冬的血液后,最终所有材料完成。 尤里成功地将它们塑形成方便运送的形状,凭着记忆,送往园区内多个位置。 在尤里操控材料的同时,佩伦与德拉甘的父亲也一起施法,给忍冬用了个体防护法术,让它不会受到感知干扰。 ----------- 然后就出现了之前的一幕: 尤里正在靠感觉和记忆操控着施法材料。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卡戎说可能是癫狂的精灵在叫。刚说完没多久,更多嚎叫声响起,此起彼伏。 有些接近人的嗓音,有些完全是野兽咆哮,还有些达到了人类听不见的高频,只有精灵能听见。 叫声连成一片,隐约能听见玻璃爆裂的声音,甚至地板都开始抖动起来。 -------------------- * 打星号的那句话,“第一层的电梯厅门是开着的”这句, 本来觉得不需要注,但是思来想去还是说一下吧:电梯厅门,也就是电梯外面的那个门,电梯内层的也就是梯厢的门,则叫做轿门。 文中如果写里面门外面门,会很不准确,但是日常生活里大家好像也不太喜欢说厅门和轿门……怕大家反应不过来,所以这里注一下下!… 第109章 冰壅 108-冰壅 大量精灵的嚎叫声连绵不停,建筑物微微震动,力度时强时弱,方向来回变化。 这不是地震,而是巨量精灵失控奔袭造成的震动。 如果某人遇到楼上邻居开派对,十几个人尖叫跳舞,或者左邻右舍一起装修打钻,他感受到的绝不仅仅是噪音,他会觉得楼板都在震动,墙壁好像随时可能塌掉。 现在的情况就是邻居开派对并且装修的超级加强版。 在剧烈的噪音中,忍冬皱眉道:“奇怪,它们怎么了?不太对劲……‘调律’的余波应该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减弱才对,那些精灵虽然无法復原,也不应该突然疯成这样啊……” 卡戎说:“也许和极夜有关吧。它一直跟着厄俄斯,谁知道厄俄斯给了它什么奇怪的操控道具。” 忍冬表示:“你说的都是谁,我不认识。” “不用认识,总之不是什么好人。” 尤里正在操作材料形成蘑菇圈,他有点分心了,速度稍微慢了下来。 第276页 卡戎留意到了他的表情,知道他在担心贝洛。 卡戎问:“你的蘑菇圈还有多久完事?” 尤里抓了抓头,说:“老实说,我第一次这样做……在完全看不见目标位置的情况下远程控制物品,以前我试过,差不多能做到,但做得不怎么好……所以我不太能估算进度,只能一点点来。” 对尤里来说,这感觉有点像在做心算,而且是算几千几万的数字。 电视节目里出现过心算大师,别说几千几万了,再大点的数也能迅速算出,但尤里并不是心算大师。他的做法是:在心里默默“画”出算式,不是凭空心算,而是用想像出来的纸笔线条来进行笔算。 当然这不是真在做算术,所以他操控材料的时候可以暂停,也可以慢下来,他心中的“笔算”并不会中断。 即使做得稍微慢一点也可以,反正肯定比徒手画法阵快多了。其中的速度差异,类似于手写和列印的区别。 卡戎拍了拍尤里的肩:“你专心做,不着急。其他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她回头面向佩伦,还有德拉甘一家:“你们留在这陪着尤里,我去找一下贝洛伯格和瓦丽娅。” 尤里问:“不找派利文吗?” 卡戎回头:“我不操心他,只要他想,他随时能找到我。唉,尤里你就忙你的,别理我们!” 说完,卡戎又望向忍冬:“你跟我一起来。” 忍冬还没来得及做出回答,佩伦走过去,把卡戎拉到一边。 他背对其他人,用只有卡戎能看见的手势说:“还是我和你去吧,万一遇到战斗,我更擅长和你合作。还有,虽然那个精灵展露了善意,但毕竟是刚认识的精灵,你不要太信任它。” 卡戎笑了起来。佩伦严厉地盯着他,眼神显然是在问“有什么好笑”。 卡戎捂着嘴:“你的发言让我想起了我爸……” “这是什么话!搞清楚点,你比我还大。” 卡戎把笑意忍回去,清了清嗓子,低声说:“虽然我们是搭档,但现在我们必须分开。这里也可能出现危险的精灵,维纳斯和他父母都不太擅长战斗,尤里得专心做法阵,必须有人保护他们。” “好吧,”佩伦嘆了口气,比划道,“你多小心。还有,随时留意身上有没有伤。” “会的。”卡戎点点头。 她一边走向餐厅的门,一边勾了勾手掌,招唿忍冬过来:“贝洛伯格和瓦丽娅都去医疗中心那边了,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忍冬很顺从地跟了上去。 出了餐厅后,忍冬问:“之前我答应过你,要帮你做两件事。这算第一件吗?” 卡戎心想,你怎么现在才问啊……这一路上你主动帮的忙已经一只手数不过来了。 但卡戎并不愧疚,甚至打算继续占便宜。她说:“不算。这是对你倡议、建议。你可以自行决定要不要跟我来。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现在离开,这不是强制的要求。” 忍冬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说:“那好吧,我愿意去。” 卡戎微笑点头,内心暗忖:精灵这东西只适合荒野和丛林,在人类社会里他们只能做儿童或者超龄儿童,做不了人。无论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都是。 “我们可以走快一点吗?”忍冬提议,“现在这样走太慢了。你可以像精灵一样快,对吧?” 卡戎说:“对。那我带路,你跟上?如果跟不上了就喊我。” “好的。” 说完,楼道里捲起一阵风,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黑暗中。 摆脱极夜之后,派利文踩水上浮,出现在脏兮兮的泳池里。 落水后会进入套叠型精灵圈。派利文来到了其他区域,不能原路返回了。 他跳上地面,观察四周。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声,还有时近时远的奔跑脚步声……像到了动物园似的。 以前卡戎带阿波罗和派利文去过动物园,现在这些声音就像把猴园、飞鸟馆、小型宠物乐园、儿童中心开在一起,把这些地方全年的所有噪音录下来,一起播放。 除此外还有一件事:黑暗没有褪去。说明极夜既没有死,也没有走。 派利文在游泳馆一侧找了个半塌的小房间,钻进去隐蔽一下,留点门缝,然后使用身心分离。 这样可以更快地找到贝洛的位置。贝洛状态很差,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 和大家走散之后,派利文已经游荡过了园区的很多地方,现在他再用穿堂风找人,具有一定熟练优势。 他的感官在风中疾驰,还没找到贝洛,先看到了卡戎和忍冬。 看到卡戎让他非常激动,但他并不认识忍冬,所以他没有马上打招唿,而是默默跟了他们一会儿。 忍冬穿着衣服,说明他是个适应人类社会的精灵;卡戎知道忍冬在身后跟着,但并不排斥,说明他们是友非敌;更重要的是,忍冬的行进速度没有卡戎快,从身体姿态看,它并没有故意减速,这说明它没有卡戎厉害。 于是派利文放心了很多。 派利文决定先不和卡戎汇合,仍然优先去找贝洛。找到之后再回来通知卡戎也不迟。 第277页 在下个路口处,派利文离开了卡戎身边。 一阵风拂过肩头,卡戎稍微放慢步伐,回头看了一眼。 忍冬问她怎么了,她露出笑容:“我们可能有帮手了……他很快就会来找我们啦。” 平时派利文速度就很快,身心分离时他更加轻捷,可以不到一秒内巡视数条通道。 凭着对建筑内结构的记忆,他先回到充满积水的天井和高塔,然后找到了和极夜缠斗过的平台,找到金属门,进而找到了被他一路撞出来的几个洞。 沿着洞的走向,他很快就回到了贝洛所在的位置。 贝洛还趴在那里,和之前姿势一样。 派利文驱动了一点点能量,让微风推了几下贝洛,贝洛竟然不醒。 完了……派利文有点害怕。听说贝洛睡着后叫不醒,但是被人碰了就会醒。这都不醒,不会出事吧…… 在穿堂风中,精灵也可以驱动力量,但很难做出精细的动作,更别提照顾伤患了。 于是派利文迅速身心合一。 他的感官回了身上,睁开眼,下一瞬,身体像出膛的子弹般飞了出去。 他已经探明了正确的路线,这次就全速前进,很快来到贝洛身边。 赶到地方时,他倒吸一口凉气。 顾不得姿势好不好,他立刻跳过去抓起贝洛,踩墙借力,跃入交叉口其中一侧。 下一秒,一头六足着地的多毛生物连滚带爬地滑了过来,经过贝洛原本所在的位置,把地面瓷砖碾出一串碎痕。 按照“人类与精灵”的二分法,这个六足多毛生物显然应该算精灵,因为它是精灵位面的生物。 但派利文一直不认为这种生物是“精灵”。就像火鸡和河马也不能叫“人类”一样。 无奈的是,精灵与人类思维方式不同,精灵不给生物分类。派利文也只能使用人类的分类法。 六足精灵出现的方向,通道深处传来了更密集的嚎叫声、脚步声、抓刨声……更多精灵山唿海啸般涌过刚才的通道,每个都目光失焦,浑身乱扭,不停发出嘶哑的哀嚎。 派利文没有马上离开,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它们每一个都看起来不健康,似乎是受伤了,处于很痛苦的状态中。 接着,它们挤挤挨挨的“队伍”停下来了……它们调头了!朝这边过来了! 如果是人类,这时候的反应就应该是骂脏话。 派利文也瞬间想到了三四句不同的脏话,但他无法迅速选择应该说哪个,于是干脆不说了。 派利文转身飞跑。察觉到他跑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精灵也加快了速度,在后面紧追不捨。 如果只有派利文自己,他有自信能撕碎这群东西;但现在他扛着贝洛,不能冒险迎战。 扛着贝洛的时候,派利文感觉到贝洛是有温度的,有点凉,但并不冰凉。 他松了口气:幸好我出现得及时,我真棒! 不然刚才那个六足精灵撞过来,可能就要给贝洛补个最后一击了…… 想到这里,一个模煳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派利文抓住了那念头:大量精灵突然出现,说明它们不是从远处跑来的,而是原本就徘徊在附近着。贝洛趴在这里很久了,难道它们一直没有发现他吗?直到我来了,它们才碰巧发现了贝洛,于是追过来了? 不……不对。 贝洛像个纯尸体一样趴着,完全不动,不具有任何威胁性,甚至没什么存在感。通常来说,精灵不会瞄准这样的“猎物”。这不符合精灵的行为特徵。极夜那种除外,那属于私人恩怨。 派利文突然明白了。这群发疯的精灵并不是在追贝洛,而是在追他。 智慧程度较低的精灵通常也比较凶,何况这些精灵处于异常状态中,全都没有判断力了,它们自认为受到威胁,就会发动攻击。比起人类,当然其他精灵具有更高的威胁性,所以它们的目标是派利文…… 哎?还是不对! 派利文转念一想,不对,它们身边有大批同类,它们怎么不自相残杀? 派利文扛着贝洛一路跑一路想,暂时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倒是暂时把后面的生物甩开了一段距离。 他回忆着刚才卡戎的大概位置,打算过去找她。 下了几层楼梯,他来到一处比较宽阔的大厅。 大厅左右都能通行,正对面墙上有一片柜檯,有点像银行或者医院护士站。派利文没看过病也没取过钱,但陪阿波罗去过这类地方。 派利文停下来,思考着该往哪边走。 这时,柜檯后面发出细小的“嘎吱”声。有东西藏在那边,藏得不怎么好。 派利文把贝洛从右肩换到左肩。空出比较有力的右手,缓缓靠近发出声音的位置。 距离柜檯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三个人形精灵尖叫着跳了出来。 派利文做好了迎击准备,但那三个精灵并没有发动袭击。 它们乱作一团,似乎想跑,又不敢路过派利文身边。 其中一个又短又粗的,它跳回柜檯里,在里面发出吱吱吱的咬牙声;还有个浑身覆满毛髮、颜色上深下浅的,它趴在柜檯上发抖,不敢走也不敢下去;还有个体态像熊,头部是人的,它大概最聪明,它躲着派利文跑进了右侧通道,藏在门后探出半个头,可能是在等另两个同伴。 第278页 好傻啊,这都什么玩意……派利文默默评价道。 既然它们没有攻击欲望,那就不用管了。 派利文进了左侧通道。三个傻精灵没有跟上来。 就在派利文走进下一个转角时,刚才的大厅方向爆发出一阵骚乱。 脚步声和尖叫声越来越近……之前那一大堆精灵来了!它们竟然还在追? 不知道三个傻精灵跑了没有,会不会直接遇上攻击性强的精灵……但派利文无暇去管它们,只顾继续加快脚步。 他有种感觉:马上就要找到卡戎了,她就在这附近……这是他身为精灵、身为契约子嗣的直觉。 他的直觉很准确。 前面有一扇双开门。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派利文暗叫不妙,这种动静显然是大量精灵发出的。 他停住脚步,正在想有没有好躲的地方,总之要避免和那些精灵正面相遇…… 这时,门开了,两道身影窜到了派利文面前。 双方同时发出“啊”的惊唿。 卡戎,忍冬,派利文(和昏倒的贝洛),就这样成功汇合了。 现在派利文仍然是蜥蜴头、尖牙、兽爪的模样。忍冬吓了一跳,卡戎赶紧告诉他这是自己人。 卡戎问:“那是贝洛伯格吗?我们也在找他!” “是,他还活着!”派利文拍了拍贝洛。 卡戎说:“知道了,你别拍他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没轻没重的,我怕你把他拍坏……好了不聊了,我们快走吧!” 她刚要迈步,派利文拦住她:“不能去那边!那边有一万个精灵追我!” “哈?一万个?” “不是不是,我胡说的。就是有很多的意思!” 卡戎看看身后的双开门,又看看派利文来的方向。 她现在也听见了,确实两边都有大量生物正在逼近。 派利文和卡戎背对彼此,摆好迎战架势。忍冬在他们旁边来回踱步,一脸很焦虑的样子。 卡戎感嘆道:“这下我们被角马包围了……” 派利文问:“什么角马?” “不是,没有角马,我是说精灵,”卡戎说,“不过没关系,我们不需要杀光它们全部,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好……坚持几分钟,不,一两分钟应该就够了。” “为什么?” “你来这里的一路上,有没有看到蘑菇圈材料在飞,自己组合成字符?” “有!有很多,”派利文指着他来的方向,“那边现在就有,字符很细,不显眼。” “我们来的那边也有,”卡戎说,“是尤里在用精灵能力完成法阵。看进度已经差不多了,快好了。这是感知干扰和引导型蘑菇圈,大型复合法阵,是佩伦和维纳斯的父母一起设计的。它可以把精灵引到一座能毁掉它们的塔里……” “啊!我知道那个地方!”派利文回忆起了坐电梯时的痛苦,“我和尤里贝洛他们从那地方上来的。” “你……没事吧?” “没事,我可是派利文!” 话音刚落,他面对的方向,大量精灵挤挤挨挨地出现在了通道里。 派利文赫然发现,刚才他遇到的三个傻精灵也在。 短粗精灵、长毛精灵和熊身精灵……它们的身体有点扭曲,但还活着。 它们挤到了最前面,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恐惧,变成了呆板失焦的样子……就和其他精灵一样。 显然它们遇到了大批追击者,而且看起来确实受了些伤。它们没有死,也没有跑,还变成了追击者的一员? 为什么? 派利文再次想起刚才他没想通的问题:如果这些精灵对同类有攻击欲望,那它们为什么不自相残杀? 于是,派利文想起了一个和人类学到的词: 传染。 他眼神一变,立刻转头看向忍冬:“你快离开!不要和它们战斗!” 但是来不及了,他们无处可躲。 卡戎面对的双开门被轰然撞开,大量神志不清的精灵像泥石流一样涌了进来。 第110章 容错 109-容错 作为契约母子,卡戎和派利文平时不怎么搭档行动。 但在偶尔需要合作的时候,他们必定极为默契。 大量心智失常的精灵从两个方向同时涌来,瞬间淹没了他们。 派利文和卡戎视线相交,不需言语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自动完成了分工:卡戎负责主要迎战,派利文以躲避为主,必要时还击,以保护贝洛与忍冬为优先。 浪潮般的精灵集群一拥而上,卡戎整个人消失在其中,只偶尔能看到她一闪而过的影子,还有两把弯刀划出的银色长弧。 这时她仿佛不再是人类,甚至不像精灵,而是变成了风……她可以疾驰唿啸,挥舞凛冽的利刃,但别人无法触及她的身躯,甚至无法看清她的模样。 不到三秒钟,卡戎把一大批精灵逼退了十几步远,给派利文和忍冬争取到了大片的躲避空间。 派利文只有单手可用,也照样击退了所有靠近的精灵。 第279页 因为要保护贝洛,他不会对退开的精灵追击,不追求杀死对方。 对派利文来说,保护贝洛并不难,贝洛就挂在他身上,他就当成是保护自己的身体一样……问题是忍冬,忍冬一看就不是擅长战斗的类型。派利文之前观察过,它跑起来还没卡戎快。 更糟糕是,精灵集群中存在着某种传染机制,被它们攻击受伤的精灵大概率会感染,会变得和它们一样疯狂。 那么忍冬…… 等等!忍冬呢?哪去了? 忍冬好像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派利文完全没察觉到。 精灵集群一拥而上的时候忍冬还在,肯定在,那时派利文刻意往它身边贴近了些。 然后派利文忙着应付眼花缭乱的敌人,再一回过神……忍冬怎么消失了? 是逃跑了吗?从哪跑的?它速度有这么快吗? 几个闪身之后,派利文忽然又看到忍冬了。 它没有跑,就在旁边。 两个精灵被派利文一爪拍飞,忍冬侧身躲过它们,还对派利文笑了一下。 派利文有点迷煳了。 刚才完全看不见,怎么现在又看见了……难道忍冬一直在他身后,现在换了位置? 敌人太多,攻击欲望都极强,派利文不能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忍冬身上。 闪转腾挪之间,他好像又看不见忍冬了。 他偶尔能看到卡戎一闪而过,但余光里一直没有忍冬的身影。 渐渐地,精灵集群好像变得稀疏了一点。 卡戎杀死了其中一些,距离较远的精灵有些离开了,聚在中间的也逐渐放慢了动作。 因为它们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敌人的状态改变了,卡戎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她从“风”变回了能被清晰看见的人类。 一个双头精灵跌跌撞撞沖向她,她轻松闪了过去。精灵并没有回头继续攻击,而是愣了一下,向前跑掉了。 很快,精灵集群如退潮一样散去。 它们在向同一个方向撤离。 卡戎终于可以放下双刀了。她长舒了口气,说:“大概又过了三分多钟吧……嗯,比我估计得长一些。看来这个魔法对尤里来说还挺难的。” 派利文左看右看,上一秒还看不见忍冬,稍不注意,它不知从哪出现了。 “你怎么回事?是你的魔法吗?”派利文问。 “是的,”忍冬说,“树篱村的人将我的能力称为‘主动脱焦’。只要周围还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存在,敌人就会忽视我。这样我就可以在混乱中保护自己。但如果我和少数敌人近距离面对面,对方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我身上,不会被任何其他东西吸引,那我的能力就不起作用。” 说着,它瞟了一眼卡戎:“但我也可以主动聚焦某个个体的注意力,让对方能够发现我。之前遇到她的时候,就是这种情况。” 派利文感嘆道:“原来如此,好神奇!反正你没被传染就好。” “传染?” “哦,是这样的,之前我遇到那一大堆精灵之后……” 派利文讲了他观察到的情况,还有关于“传染攻击性”的推测。 他的观察正好解释了忍冬的疑惑。忍冬也一直觉得奇怪,受“调律”影响的精灵虽然异常,但也不至于每一个都发狂,其中确实有攻击性强的,但也有一些反而更虚弱,会因痛苦而难以行动。 从某个时刻开始,园区内的精灵几乎全都变得极为躁狂。它们不再盲目地徘徊,而是开始主动搜寻攻击目标。 至于“某个时刻”是什么——当然就是极夜到来之后,黑暗开始扩散之后。 听了这些,卡戎说:“据我所知,极夜并没有能操纵别人的魔法,但厄俄斯可以做到,操纵精灵正是她的拿手好戏。她也许能做出有类似效果的魔法药剂。” 派利文问:“她为什么要把精灵从‘里面’吸引到‘外面’?它们已经神志不清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增加它们的攻击性?如果这些精灵都跑出去了……我是指跑到你们生活的各种地方去,那不是会引起很大的麻烦吗?” 卡戎沉思着,摇了摇头:“是啊。也许……她就是想要这样。” “她好奇怪,她是人类,人类不是很怕其他人类死掉吗?她不怕吗?” 卡戎露出有点为难的笑容。她明白派利文为什么感到疑惑。 精灵有“朋友、同伴”的概念,但几乎没有“同类相亲”的概念。精灵看到完全陌生的同类被杀,无论兇手是谁、是什么物种,它们都不会由此产生特殊的情绪。 而人类不同,人类对“同类”的态度非常复杂,很难一概而论。 也许非常爱,也许特别恨,也许会展现出狭隘的慈悲,也许比对待异类更加残忍…… 精灵与人类接触久了,能学到一点人类的处世之道。但精灵很难学会全部,很难明白人类的想法为什么如此多变。 如果是在休息日的家里,卡戎可以坐下来和派利文慢慢聊。但现在不行,一两句话说不清。 而且,卡戎经歷了长时间的、频繁的战斗,现在她人有点飘飘的,脑子里太喧嚣,没法解释复杂伦理问题。 第280页 在这对母子说话时,忍冬稍微走远了点,去看了看尤里施法做的蘑菇圈字符。 看过后,他走回来,问道:“按你们的计划,精灵会被诱导到特定位置,冲进大型防御法阵,然后就会经歷类似烧亚麻的效果,最后失去威胁性,是吗?” 卡戎说:“是的。可能比烧亚麻的效果还强烈,是一整栋楼都在烧亚麻,而且烧烈性配方的那种程度,”卡戎说的这些忍冬都能听懂,它以前在树篱村待过,卡戎不不需要解释名词,“这个思路是佩伦和维纳斯一家子设计的,他们都很擅长研究古魔法。” “我不是怀疑他们的能力,”忍冬一手点着下巴,歪头思考着,“但是……这就够了吗?能保证通过防御法阵的所有精灵都不具有威胁性吗?” 卡戎说:“我们当然要去扫尾,要查漏补缺。精灵通过防御法阵后,会来到被称为‘航站楼’的区域,这一区域通过套叠精灵圈,又连接着维纳斯家的小别墅。之前我们商量过了,尤里施法成功后,我们就通过套叠圈回到米连湖,也就是你带我走的那个方向,这样走比精灵们走的路线耗时短。我们回到小别墅那边守着,如果有精灵能跑出来,就进行一下‘最后收尾工作’。” 忍冬说:“但是这片园区的出口不止一个。通向外界的出口已知有两个,一个是你们告诉我的那边;还有一个,是名叫极夜的精灵走过的路,应该是通向别的什么地方。现在所有精灵都被诱导到通向米连湖的了,但……在这之前呢?叫尤里的换生灵完成法术之前,已经有一部分精灵跑出去了吧?它们有可能从极夜走的路跑出去。” 卡戎说:“确实有可能……已经没法避免了,唉,这里精灵太多了。不过应该问题不大,那条路径没有引导字符,从那边跑出去的肯定是少数……” 她还没说完,忍冬打断她道:“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原本,精灵跑出去,在森林里和湖水里徘徊,现在,”忍冬看了一眼派利文,“精灵变了,传染,高进攻性,被攻击后存活,继续传染……” 虽然忍冬在树篱村住过,但它长时间生活在异位面,已经很久没回人类这边了。它平时说话很顺利,一旦太着急了,就会突然组织不出长句式,开始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 幸好它蹦出来的词都很直观,所以卡戎和派利文听懂了。 原本,那些精灵的状态类似于“发疯的动物”。只要绝大多数跑不掉就行,零星跑掉一点也问题不大。 而现在,精灵变成了“散播危险的毒药”。只要跑掉一个,它就可能把感染传播到外面。 它们会主动索敌,会不知疲倦地寻找攻击目标。 它们将来遇到的精灵,会一个接一个被感染。 按照之前忍冬的计算,受“调律”影响的精灵会奔向错误的方向,穿过若干个人类城市,前往树篱村的山顶。 如果这种失调行为和感染后的高攻击性叠加,它们出去后又会造成怎样的灾害……有点不敢想像。 “我懂了,”卡戎收起双刀,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派利文,你带贝洛走,执行原计划,去米连湖那边完成扫尾工作。我去另一个精灵圈那边。” 派利文问:“你要去找极夜进来时走的路?” “是。维纳斯从希锡那得到过一份撤离路线,指的应该就是从那条路。我看过一眼维纳斯的记事本,记住路线了。” 卡戎刚要走,派利文突然伸出爪子,抓住了卡戎的腰。 现在他的黑色爪子非常巨大且有力,即使是卡戎,想挣脱也得花点力气。 “等等!”派利文叫道,“你一个人去怎么行!我和你一起去,让忍冬带贝洛去找大家。” 卡戎嘆了口气。 她努力凝聚起耐心,解释道:“假设失调的精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被诱导到防御法阵的所在地,另一部分在诱导起效之前,就已经去了极夜来的那条路……就叫它‘第二精灵圈’吧。你想想,哪一边的精灵会更多?” 派利文说:“防御法阵那边更多。因为‘第二精灵圈’比较隐蔽,我们不好找,失调的精灵也同样不好找。” “好。那你应该明白了,我要面对的敌人,比你们要面对的要少。” 派利文说:“不对!那不一样啊!防御法阵那边的精灵虽然多,但通过法阵后就会崩溃,绝大多数会失去战斗力,大家只需要‘查漏补缺’就可以了,并不难的!” 卡戎又问:“那么,在‘查漏补缺’的时候,你们面对的精灵还会传染更多精灵吗?” 派利文稍微想了一下,说:“按说也可以,但应该比较难了吧。它们穿过法阵之后连动弹都难,想攻击就更难了,没法攻击就没法传染了。” 卡戎继续问:“那么,走‘第二精灵圈’的精灵呢?它们并没有经过防御法阵,它们是不是保留着原本的体力?” “是……” “也就是说,‘第二精灵圈’那边的精灵更少,散播感染的风险却更高。对吗?” 第281页 “对……”派利文声音很小。现在他的面孔介于蜥蜴与犬类之间,脸上没有眉毛,没法皱眉,但他眼睛间的肌肉缩在了一起。 卡戎严肃地看着派利文:“我问你,你会被感染吗?” 派利文说:“我?不会吧?我是你的契约之子,只要是影响心智的魔法,我的抗性就比较高啊。” “其他精灵是怎么被感染的?” “被对方攻击,然后受伤,之后就感染了。是抓的还是咬的就不清楚了,没细看。” “你被感染者打伤过吗?” 派利文一愣。 “我……没有。” 他只被极夜弄伤过一点点,并不严重,现在已经好了。 极夜显然没有感染,它虽然好战,但思维清楚得很。 后来面对大批精灵时,派利文一直以逃跑躲避为主,完全没有受伤。 卡戎说:“忍冬也和你一样,到现在还没有受过伤。那么,你们到底是因为没有受伤,所以没有感染,还是能确信自己一定不会被感染?” 派利文答不上来。 他也意识到了,他根本无法保证自己不会感染。 卡戎摸了摸派利文的爪子,说:“如果你感染了,再回到大家身边,你会伤害尤里,然后尤里会和你们一起继续伤害其他人……维纳斯一家人肯定不是你们的对手,贝洛伯格已经这么虚弱了,佩伦虽然厉害,但他累了一天一夜,估计也快撑不住了……如果你们被感染,大家就全都完了。你们不能冒这个风险,对不对?而我不一样,我是人类,体能却与精灵一样,我一个人反而可以尽情放开手脚战斗。听明白道理了吗?” 派利文迅速思考,还是摇头:“那……那我还是可以和你一起去啊!我和你一起远离大家,即使我真感染了,也没法攻击到忍冬或者尤里,这不就……” “不行!”卡戎厉声道,“如果你出事了,我就得亲手杀了你!” 派利文一怔。 卡戎降低声调,继续说:“还有一种可能……我们一边面对其他精灵,一边自相残杀,最后两个人都回不去了……那阿波罗怎么办?将来谁陪着他、保护他?” 派利文不反驳了。 卡戎说:“听懂了就放开手吧。已经耽误很多时间了。” 派利文立刻放开了爪子。 他本来以为卡戎至少会再说一句什么,比如嘱咐一句“小心点”,或者说“回头见”……但她什么都没说。 她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出去了,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第111章 手无金枝 110-手无金枝 今天,尤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他迅速做出许多蘑菇圈,分散在各个角落,组成大规格的复合型法阵并成功生效。在法阵的诱导下,异常的精灵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虽然法术细节是别人设计的,但具体的施法过程是尤里独自完成的。不仅如此,他还做到了远程操纵材料,字符形态和位置都安排得准确无误。 如果贝洛在这该多好……尤里很想向贝洛显摆一下。 卡戎和忍冬去找贝洛和瓦丽娅了,还没回来。 尤里有点担心,但想到有卡戎在,又觉得不需要太担心。 施法完成后,按照早已商定的计划,尤里、佩伦和德拉甘一家人离开了员工餐厅。 他们不打算等卡戎。之前大家说好了:法术完成后,暂未汇合的人就不回餐厅了,改为前往游泳馆,从泳池回到最初的进来的精灵圈——也就是德拉甘家的那座林间别墅。 尤里他们来的时候,是从林间别墅进入“航站楼”和“农田”的;现在要回去了,他们跟着佩伦走捷径,从米连湖精灵圈回去。 异常的精灵们也都被诱导到那边去了。只要还能走得动,它们肯定会这样走,因为它们受到“调律”影响,目的就是要突破到户外去。 现在外面安静了,没什么敌人。几人顺利来到了游泳馆。 泳池脏兮兮的。里面的黑泥和粉末都是精灵的“尸体”。 只有佩伦知道这一点,但他没说。 大家商议好的路线是:从泳池进入特定套叠圈,出现在位面异常形成的水域内,找到正确的出水方向,上浮,再经过一处套叠圈,来到米连湖中,再次上浮,这次浮出的就是真正的水面。最后进入森林,找到德拉甘家的湖边别墅,抵达目的地。 找正确的套叠圈并不难。佩伦有侦测位面波动的仪器,可以判断正确方向。 多亏之前忍冬给了他精灵的视力,他可以在黑暗的水下睁眼看清仪器上的读数。 最难的步骤其实是……游泳。 在泳池里进入套叠圈,穿过后仍然置身水中,找到正确方向上浮,上浮后还是在水里,还要继续踩水上浮…… 也就是说,从没入游泳池开始,所有人都要憋着气,没法唿吸。 于是,尤里就得成为大家的生命线。精灵不会溺水,他要拉着大家上浮。 人类的憋气能力本来就差,德拉甘一家就更差。德拉甘的易物魔法代价是心肺能力弱,他的父母是老年人,体能也不行。要两次从深水里上浮,对他们来说是非常大的挑战。 第282页 幸好这些水不等于真正的水,不必考虑减压问题。所以尤里要拖着大家,以最快速度游上去。 行动时还有一个要点:套叠圈各不相同,有些边界清晰可见,比如德拉甘家地下室的那个圈,它旁边有一圈黄色地衣,这就是比较安全的类型;还有些圈的边界不清楚、不可见,就比如水里的这种。 泳池、天井、湖,这些水里都有复数的套叠圈,通向不同位置。 面对边界不可见的圈,绝不能快速跳进去或冲进去,否则很可能因为边界而受伤——就像骑着车撞上风筝线一样。 树篱村的内部材料上也写到过:进入不了解的精灵圈时,一定要慢慢行走,不能快速奔跑,避免出现意外。 所以,为了不在进入泳池后分散开,大家要靠得很近,紧贴在一起,从泳池台阶走着进入水中,不能各自跳下去。 尤里听了这些,对游泳的部分是没什么疑惑了,但还是有点细节不明白。 他问:“我们挤在一起进去,就能保证不分散吗?不会有人正好撞上“边界”吗?” 佩伦表示确实不会。套叠型精灵圈遵循的空间规则与人类位面的截然不同,只要大家相距够近,是不会分散到其他地方的。即使真的有谁碰触到了“边界”,也会被挤压到多数人所在的“界内”。 尤里想像了一下,想出来的画面是猫钻管道……边缘的毛和软肉看起来会卡住,其实都能塞进去。这么一想确实很合理。 制定好一切计划后,他们也没有马上进入水池。 因为卡戎等人迟迟没有出现。 尤里在池边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卡戎和忍冬知道到这里汇合,但愿她能顺利找到贝洛和瓦丽娅……那派利文呢?派利文好像一直没出现?” 佩伦想安抚他,但他不往佩伦这边看,佩伦也很无奈。 尤里说:“要不,我身心分离一下,去找找他们……” “不要去了,”德拉甘说,“我建议,也不要在这继续等了,还是快点通过套叠圈回到我家房子那边吧。你们听见了吗,远处那种声音……那是‘农田’的造景屏幕破坏的声音。精灵应该已经到‘农田’附近了,马上就要到通过防御法阵了。如果通过后还有漏网之鱼,不是还得去解决一下吗?这么拖着不是办法。” “唉,也对,”尤里十分纠结,“但是……如果我们就这么走了,总是不太放心……” 德拉甘说:“卡戎知道这个路线。” “那她知道怎么找正确的套叠圈吗?就算她也有仪器,那万一她没有找到贝洛、瓦丽娅和派利文呢?他们怎么办?他们可什么都不知道。” 佩伦走过来,拍拍尤里的肩,让尤里回头看他。 他比划道:“不如这样吧,我们分为两组。” 佩伦的建议是这样的: 尤里带德拉甘一家人先离开,抵达林间别墅,去处理有可能出现的“漏网之鱼”。 通过防御法阵后还能行动的精灵不会很多,他们应该可以对付。 佩伦留下,在泳池边继续等待卡戎和其他人。等与他们汇合后,再一起离开。 之前贝洛把侦测仪器给了尤里,现在这里有两台仪器。可以让德拉甘一家拿着其中一台,他们都是研究者,知道怎么使用。 佩伦和贝洛等人汇合后,可以用另一台仪器。就算仪器有问题,施法者也有别的办法能侦测方向,只是麻烦一点而已。 尤里思考片刻,说:“那也可以……就这样吧。如果我们那边完事得快,我就返回来找你们。” 佩伦表示:“还没走,别总是想着怎么回来,先细心做好该做的事。” 尤里点点头,笑道:“当然,我会的。你这句话……如果能用嗓子说出来就好了。” “什么意思?” “感觉会很像贝洛的语气……” 佩伦把仪器交给德拉甘的父亲,尤里解下自己的背包,给这位大叔背上,固定好胸前的绑带。 然后尤里脱掉外套和衬衫,把它们绑起来当绳子用,让德拉甘和母亲互相搂着站好,用这些衣服把他们捆在一起。 “这是为什么?”德拉甘问。 尤里说:“我只有两只手和两只脚,得踩水划水,没法一个人抓着你们三个。我的能力是操控投射了感情的物品,所以要用我的衣服绑住你们,让你们不掉队。你父亲要用仪器指路,所以他有个‘单独座位’,视野比较好。” 佩伦大概明白尤里的能力。他对那一家人做了些手势,让他们不要害怕,相信尤里。 尤里对此很有自信。他本来就可以操控衣服和包,虽然不能做精细动作,不能当作武器,但如果只是让它们扎紧并跟随自己,这还是很简单的。 一切准备就绪。德拉甘的父亲在最前面,尤里贴在他身后,后面的母子一人一只手抱着尤里,四人一起走进泳池。 浅水区不在套叠圈内。他们停留了一会儿,找到方向,朝深水区走去。 走到某个位置时,四人同时瞬间下沉。 水面毫无波澜,平静如初。 第283页 废弃园区原本有好几个出口。由于“调律”现象引起位面尺度异常,原出口大多被套叠型精灵圈覆盖,已经走不通了。 目前,能通向外界的出路一共有三条。 第一条路是个精灵圈,就是忍冬带卡戎、佩伦看过的那个。这是个对接型精灵圈,也就是本位面能见到的那种普通精灵圈。 它连接着“浅滩”,通向精灵位面。大量精灵就是从这里来到园区的,忍冬也是从这里进来的。 也就是说,这条路虽然能离开园区,但原则上来说只通向精灵位面,不能回到外界。 第二条路是“航站楼”那边的道路。从这里走,就要经过带有防御法阵的高塔。 第三个条路最难找,要穿过很多看似互相矛盾的道路,还要经过几处很隐蔽的套叠圈。极夜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希锡把这条路的走法告诉了德拉甘,卡戎又看了德拉甘的记事本,记住了路线。 卡戎暗自感嘆,幸好来了,确实有精灵往这边跑。 在尤里的蘑菇圈生效前,它们就已经在附近了,这一带道路隐蔽且复杂,法阵鞭长莫及,它们没受到诱导。 半路上,卡戎处理掉了十五个精灵。她不用专门去追,只要靠近它们,它们就会主动扑上来攻击。 解决掉第十六个的时候,卡戎觉得周围有点不对劲。 仔细一看,原来是环境整体变亮了。 她所在的楼道没有灯,但来的方向有,前面不远处也有。 灯重新亮起来了?说明极夜不在这了。要么死了,要么走了。 卡戎不相信极夜会突然死掉。 那么……它多半是从来时的路逃走了。它可能就在前面不远处。 卡戎继续按照路线前进,走入保龄球馆。这里没有灯,但不重要,反正卡戎能看见路。 一进去卡戎就明白了。 她走到3号球道末端,从球瓶区望进去。本该有橡胶垂幕的地方,现在长满了树叶。由于馆内昏暗,从远处还不太容易看清。 这是个精灵圈。而且是对接型精灵圈。另一边有浅滩的那种。 从植物特徵来看,这个圈可能是名叫蕨花的精灵制造的。 蕨花可以制造精灵圈。如果是在原本就存在的浅滩内制造新的,速度还能更快。 也就是说,这个圈后面的浅滩大概率存在别的出入口,或许能通向提亚、希锡那帮人的地盘。 卡戎不太想和提亚直接发生冲突……但她还是要继续追出去。 因为极夜或蕨花可能在前面的浅滩里。 这两个精灵早就该死了。今天至少也得死一个吧? 不然接下来几天里,卡戎可能会一直失眠。 卡戎走上球道,从球瓶区钻入植物丛中。一直爬进去,就进入了充满细小叶子的隧洞。隧洞很矮,卡戎得弯着腰走。 她想像着极夜从这么窄的洞口爬出来,在保龄球道上大喊大叫要杀人……画面着实有点滑稽。 如果可以的话,极夜不太想原路返回。 极夜原本的想的是:杀掉该杀的人之后慢慢探索,找个别的出口,不要再走这块“浅滩”了…… 因为它在这里见过了蛇之子。它不愿意再靠近这里。至少……近期不要再靠近了…… 可是它还是得从这走。 这里有蕨花开凿的数条捷径,其中一条能通向妈妈所在的地方。 极夜很累,也很痛,实在没有力气去找更远的路。 “浅滩”也算露天环境,极夜无法继续制造浓重的黑暗。但它还是尽量使用能力,至少让自己身边昏暗一些。 走着走着,它的黑暗愈发稀薄,因为森林越来越稀疏了。 树木光秃秃的,脚下都是焦土…… 发现这一点后,极夜连连踉跄,赶紧折返回去,换个方向走。 这片是烧过的森林……是蛇之子走过的区域…… 极夜不敢继续深入,生怕再次遇到蛇之子。 回到植被正常的林子里,极夜轻声问着:“蕨花,蕨花你在吗?” 正常情况下,蕨花应该留在“浅滩”里,指引极夜回到该回的地方。 现在极夜走了好几圈,蕨花一直没出现。 自己找路也不是不行……但是万一蛇之子回来了怎么办? 极夜缓缓抬起仅剩的左手,摸到颈间的吊坠。 希锡给它戴上这个,就是为了让蛇之子顺利找到它。 极夜遵从妈妈的命令,已经见过蛇之子两次了,妈妈没说要见第三次,极夜也实在不想见第三次…… 忽然,极夜嗅到了一丝异味。 是精灵腐朽的味道。 它顺着味道摸索过去,不小心又踩到了一片焦黑色泥土。 极夜吓了一跳。仔细分辨,又松了口气。 这不是蛇之子留下的焦土,而是精灵死后化为的泥土。 不止这么一点,前面还有好几块同类泥土。 再向前,树下出现了几处灰色的小水洼,这些也都是精灵的“尸体”。 它们刚死没多久,身体已经溃散,但还没完全随风而逝。 极夜察觉到了危险,就不再继续深入这个方向,又一次撤到了之前走过的区域。 第284页 它焦急地寻找蕨花,却怎么也找不到。 最后它放弃了,决定只靠自己找路。 它挑了一块茂密的灌木丛,藏进去,身心分离。 只用“眼睛”随风前进,搜索速度能更快一些。 极夜的感官融于风中,扩散成网状,在树林中盘绕。 不一会儿,它感觉到前面的密林中有个精灵。 它还没看见那精灵,只是能感知到对方的气息。是类人形态,体型比较小。 不是蛇之子,也不是蕨花。是从园区跑出来的熔毁品吗? 极夜驱使着感官,又靠近了些。 绕过树冠时,微风摇动着枝叶,婆娑作响。 那“精灵”勐地回过头。 一剎间,极夜收回感官,立刻身心合一。 因为它看到了……那才不是什么熔毁品,也不是精灵,那是人类,是树篱村的卡戎! 如果是在园区里,它有自信不怕卡戎……但现在不行,现在不行…… 极夜跳出灌木,转头就跑。 它能感觉到,虽然它根本没有碰到卡戎,但卡戎发现它了。 “哈!极夜!” 声音听起来非常愉悦。 “我数过啦!三十九个!只算进来之后的!只有三十九个!” 声音越来越近了。 “第四十个!是你!就是你了!极夜!很久不见了!” 声音更近了,恐怕就在背后,距离不超过五十米,一回头就能看见她了。 从前极夜见过卡戎,知道她似乎很厉害,但也仅此而已。 她只是个无聊的、假惺惺的人类母亲而已。 极夜从没听过她用这种口吻说话…… 这种语气和昂扬的精神状态……完全不像树篱村的人类,反而像个快崩溃了的换生灵。 极夜以前是在树篱村里见到卡戎的。当时的卡戎要么带着孩子,要么跟着派利文,或者和其他村民在一起。 偶尔有一次,极夜跟在贝洛身边,见到了执行任务的卡戎。那时卡戎和佩伦在一起。 极夜从没见过的是……独自一人的、不知不觉间积累了大量疲劳与烦躁的、正在大开杀戒的卡戎。 第112章 拂晓的唿救 111-拂晓的唿救 “草和极夜去你那了?” “草是谁?” “它们没回我这,要我帮忙找一下吗?” “今天你不是去应急特勤那边帮着培训吗?” “也不是不能请假。” “不用这么殷勤,其实你并不是真的想去找。” “:-p” “就这样吧。现在去也没必要,而且比较危险。” “极夜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是不正常的,你肯定也想到了。” “也不算不正常,我以前给它的诱导剂它肯定用上了。” “它自己也会中?” “那不一定,但是熔毁品实体有可能攻击它,也有可能出现别的变故。” “在那种环境里它是很厉害的,我看杀光熔毁品不成问题。” “高估它了,太多,杀不光。而且它们会跑,到露天环境就不一样了。” “你也不心疼,极夜也算很稳的那种了吧?不可惜吗?” “以前可能会心疼,现在不一样,它见了他两次之后崩毁速度加快很多了,回来也意义不大,撑不了多久了。” “你是不是故意想杀它?” “是我让它去的吗?” “好吧,追究起来其实是我让它去的。但是你同意了,你还事先给了它诱导剂,说明你心里早就有安排了。你是监护人,是第一责任人,你自己养坏掉了可不能怪别人:-p” “生气了吗,怎么不回……” “不是真生气了吧,我说的是事实,我以为你真的不在乎才这样直说:-(” “在忙吗?” “其实你前面说得对,我根本没想去找它们,这边虽然能请假但是最好不请,你也说过,我得装成那种人模人样的状态,他们信任我们,这一点很重要,而且接下来他们马上就要面临实际出动了,我得盯紧点。提起极夜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提一下,体现一下我没有忘记这个事。” “对了你身体还行吗?今天园区忙吗?” “调律池运行一次整个下来是多久时间?现在是不是快冷却了?” “还在忙吗?” “其实我刚才是故意气你的,我经常这样,你懂的,我就是这种人。” “对了,培训结束之后我想和应急特勤的人在一起行动,你需要我回帕利市圈看看吗?或者回园区?” “蕨花在我这边。” “诸神啊!她终于回我了!哭哭……” “你怎么发了这么多……” “刚才有点事走开了。” “没生气,没必要。” “你那边有什么事?用我去帮忙吗?” “不用,工作的事。还要忙,不说了,有事联繫。” 极夜听过很多卡戎的英勇故事,树篱村的人特别喜欢吹嘘卡戎。 第285页 但是今天以前,它从未真正和她敌对过。 当卡戎回了头,发现极夜的时候,她身上爆发出了一种诡异的气场,那感觉完全异于人类…… 极夜身为精灵,却觉得“异于人类”是一件有点恐怖的事,直觉上还挺不合理的。 极夜自己也一时搞不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本能地害怕。 它下意识就做出了判断:逃走。 于是它钻进更茂密的树林,同时释放黑暗。在户外,它的黑暗无法遮天蔽日,也无法影响卡戎的视线,但对它来说仍然越暗越好,在越暗的地方,它自身的各项能力就越强。 一开始卡戎差点追上极夜,极夜数次感觉到了刀锋逼近;进入更昏暗的森林之后,卡戎和它的距离就渐渐拉远了。 但卡戎没有放弃,还在穷追不捨。 这过程中,极夜渐渐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了——因为卡戎这个人,或者说“这个生物”,她明明是人类,各方面却更像精灵,即使她再像精灵,本质上她又的确不是精灵……这种似是而非的东西最可怕了。 以前作为人类生活时,极夜学到过这种恐惧的概念——这就是所谓的恐怖谷。 羊不可怕;像羊的人也许可怕,也许只是古怪,如果外形巧妙,也许反而可爱;如果有长得像人的羊,却不会可爱,只会可怕。 同理,对精灵来说,人类不可怕;有点像人类的精灵也许可怕,也许有点可爱;像精灵的人类是最可怕的…… 这种恐惧并不是理智思考的结果。 它基于第一直觉,很可能是不准确的。 比如,长得像人的羊可能并没有没什么本事,只是个怪胎而已。人们觉得它可怕,只是被一时的情绪欺骗了。 想通之后,极夜渐逐渐冷静了下来。 卡戎再怎么厉害,再怎么杀气腾腾,她也是人类。 易物魔法强化了她的一系列能力与感知,但她的肉体强度与生命力仍然逊于精灵。 极夜嗅到了血腥味。 精灵受伤和死亡都不会流血,这血必然属于卡戎。 卡戎的衣服颜色很深,看不见伤口在哪,但她身上一定有伤。 还有,她的刀磨损得很明显。 她平时得定期保养和更换武器,不会一直带着磨损的刀执行任务,所以这些磨损都是短期内造成的,是她接连不断地作战造成的。 刀具都伤痕累累,那人体又会如何? 打定主意之后,极夜在速度未减的状态下,故意绕了个角度很大的弯。 猎豹追捕瞪羚的时候,瞪羚就会在逃跑时突然转弯,拉开与捕食者的距离。 但卡戎不是猎豹,她没有跟着极夜的轨迹跑,而是直接预判到了极夜转向的角度,在不到半秒间完成了从判定到行动,直接斜向追击过去。 极夜伸展左手手指,和对付派利文的时候一样,让它长到像鞭子一样的程度。 在这瞬间,卡戎刻意加快了速度,以冲刺的姿态紧握双刀,如旋风般迫近。 锋刃切进黑色长鞭,极夜与卡戎擦身而过。 只听“铮”地一声脆响,同时,极夜轻轻痛唿了一声。 卡戎能从手感判断出,她砍中了东西,但哪里不太对…… 极夜大概想用柔韧的肢体缠绕刀刃,再利用卡戎瞬间的加速,让她的刀脱手。 但它没有成功,卡戎的力气并不小,刀还在她手里。 卡戎及时收住速度,回身正面朝向敌人。 这时她才发现,虽然刀没有脱手,但刀身断了。 右手刀从中间整齐地断开,左手刀虽然没有断,但刀柄和护手严重开裂,刀茎松脱,变得摇摇晃晃。 “糟了,我错了,”她自言自语着,“刚才不该加速冲过去的……我沖这么快,反而帮到你了。” 她看看刀,又看看不远处的极夜。 极夜身体附近变亮了很多,它仍然在释放黑暗,但黑暗几乎全部集中在左手变长的手指附近。 卡戎感嘆道:“越黑的地方,你的防御能力就越好……这我是知道的。原来你的黑暗还能压缩啊?还能指定穿在局部?别的部位都不穿了,只穿在在尾巴上?” 极夜没有心情和她聊天。本来它不想回答的,但还是忍不住回嘴:“不是尾巴,是我的手指!” 卡戎疑惑道:“我刀都坏成这样了……你的尾巴难道没断吗?” 是手指!极夜咬牙切齿,但懒得纠正了。 卡戎说得对,极夜的食指完全脱落,中指也断了,只剩一点点相连。 后面几根手指没有断,但留下了深浅不等的切痕。 用延长的手指成功裹住弯刀时,极夜在一瞬间调整黑暗的位置和浓度,只强化手指部位的强韧程度,否则他的手指会被全部切断。 卡戎的弯刀是专门定做的,质量超群,拿在她手里可谓人刀一体,刀具仿佛变成了精灵的爪牙。 但武器毕竟是物品,必须细心保养,还要定期更换——今天卡戎带来的刀,已经是她用过的第二十九套了。 从昨天到今天,她在短时间内遭遇到了巨量的敌人,这对刀不知切割了多少匪夷所思的肉体,已经耗损得十分严重。 第286页 刚才卡戎沖向极夜的速度极快,她自己都无法及时调整动作。 弯刀在那一刻受力太过,在本就布满各类伤痕情况下,它直接崩毁了。 对极夜来说,反正右手已经没了,左手再断一两根手指也可以接受。 只要最终能解决卡戎……只要能回到妈妈身边……这些伤痕早晚能养好。 卡戎没了刀,却一点也不慌张。 这次她没有奔跑,而是一步一步地,像散步一样朝极夜走去。 “我听说过你的一些事,但不是很了解……”卡戎边走边微笑着。 极夜没有回答,也不感兴趣。 短短几秒内,其余手指上的割伤已经癒合了。 极夜整个左手倏忽伸长,向后一盪,如长蛇般扫到卡戎身侧。 卡戎力气虽大,体重却只有那么点。黑色长蛇抽将她扫飞了出去。 她撞在树上的同时,长蛇也盘绕住了她的腰腹部。 极夜对付派利文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但那时他有两只手,比现在更省力些。 那时派利文一直在尽力挣扎,但挣不开;而卡戎好像根本没有挣扎。 极夜的手不停收紧,却没有感觉到对抗。 卡戎伸手抓住“长蛇”,就这样维持被卷着身体的状态,再次向前走。 “你和安东的事……你以前没和贝洛伯格说过吧?”卡戎询问着,“你是在贝洛身边的时候,遇到了安东,导致他觉醒,还是贝洛对你放手了之后,你要去厄俄斯那边了,然后遇到安东……时间顺序是怎么样的来着?呃,我一时算不清了……因为安东一开始根本不记得你,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极夜并不回答。它稍微退了两步。 它不停收紧蛇形的左手,但卡戎竟然还保持着笑容……这让极夜有些毛骨悚然。 “我问这个也没别的意思,”卡戎说,“我和安东不怎么熟,他死了也没办法,事情已经过去了,不重要了……我主要是好奇……你和安东应该没什么恩怨吧?你后来又去找他,他好不容易保持了稳定,你又刺激他……应该不是因为你恨他吧?是别人让你去的,你只是为了让他和别的精灵战斗……这都是我听说的,应该没说错吧?那你……” 她哽了一下。身体里传来微妙的摩擦声,影响了她说话。 “那,你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卡戎稍稍歪着头,“你恨安东吗?看着他崩溃,死掉,你不会害怕吗?你和他一样是换生灵啊。” 极夜从牙缝里挤出低语:“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原因!我只是帮妈妈和她的盟友做事而已……” “妈妈,啊,你的厄俄斯,还有希锡,”卡戎抓着黑色长蛇,一步步走近,“被厄俄斯控制之前,你吃了她的什么?喝了一口血?还是吃了一小块皮?还是带了肉?” “你闭嘴!” 极夜一边加重缠绕的力道,一边抖动手臂,想再把手臂延长。 这时,远端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卡戎像抓粗缆绳一样抓着长蛇,手指刺进了“蛇”的皮肉里。 每向前走一步,她就一只手死死钉住蛇身,另一只手向前再进,又一次把手指刺下去。 人类的手指是很软的,上面并没有利爪。 人类的手指也很短,即使能刺进精灵的身体,也并不能进入得太深。 极夜感受到的疼痛并非无法忍耐,但很细碎,也很恐怖。 它被卡戎的做法吓到了,一时思维停摆,只顾着一个劲伸长手臂,想离卡戎远一点。 只要它忍住不放手,这个人类很快会死…… 就算不立刻窒息,她的内脏也会受损,嵴柱会断掉……时间拖得越久越好,人类的身体终究比不过精灵! 这念头刚刚闪过,极夜浑身一麻,仿佛有电流经过。 方才卡戎还只是小小的一个人,现在怎么忽然变大了? 不对,这不是“大”,是“近”! 极夜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认知能力好像出了问题……竟然突然分不出体积与距离的概念差别,反应速度也慢了很多。 为什么? 就在极夜恍神的时候,卡戎加快了速度。 她的手臂像奔跑一样交替,手指接连刺进“蛇”的皮肤,以攀爬般姿势顺着极夜的手臂向前。 这过程中,极夜仍然在后退着,继续伸展手臂,但伸长的速度竟比不上她逼近的速度。 极夜已经无法做出正确判断了。 没有黑暗,没有足够长的手臂,它还剩下什么办法……只能逃走,快一点逃走…… 就在它转身的瞬间,卡戎来到了它身后。 极夜已经感觉到了人类身体的温暖。 不是血的温热,而是唿吸的温度。 然后极夜的视野突然旋转了起来。 转了不止一圈,最后停了下来,视野还对着刚才的方向,卡戎应该仍然在它身后。 极夜发现周围变黑了。 这是它自己体内释放出来的黑暗,它绝对没有认错。 明明树木不够茂密,甚至能看见天空,为什么周围越来越暗? 第287页 为什么我的力量反而释放出来了? 它向下看,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是整个身体。 身上有两个地方正在向外流溢黑暗。一个是早已切断的右手小臂处,一个是刚刚断掉的脖子处。 前者很平滑,后者凹凸不平。 它的左手还很长,还缠在卡戎身上。这时候,手臂也缓缓收了力道,和身体一样落回了地面上。 极夜也落回了地面上。 但它没有接触到草木,因为有人托着它。至少是托着它的头部。 “妈妈……”极夜在说话,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卡戎侧躺在草地上。 她一只手托着精灵的颈部,维持着拗断它时的姿势;另一只手艰难地伸到前面去,覆盖住那双银色的眼睛。 极夜很久没出声,卡戎还以为结束了。 这时,极夜又断断续续地说话了。 “你……救我……” 卡戎知道自己的声音不像厄俄斯,但她还是以“妈妈”的口吻回答:“嗯,是我,我来救你了,乖。” “救我……不要……” 卡戎说:“好,好,不怕不怕。” “不要……杀我……” 声音停住了。 卡戎手里的形体不再具有温度,变成了泥土般的手感。 卡戎放开了手。那团东西滚到了稍远的地方。 捆住她腰部的长蛇也松开了,变软了,先是变成湿乎乎的泥,然后在原地一点点干燥、塌陷。 卡戎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她忽然意识到,极夜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就是它叫过“妈妈”之后,长久地停顿,然后又说的那几句…… 它并不是在对厄俄斯说话。 沉默过后,极夜没有再喊“妈妈”,它不停说“救我”,还说“不要杀我”。 厄俄斯应该没有说过要杀极夜吧……至少表面上应该没有。 卡戎倒是想杀极夜,而且还成功了,但极夜不可能对她说什么“救我”。 极夜称唿厄俄斯为妈妈,张口闭口总是提到她,但它与她从未签订过亲子契约。厄俄斯是靠易物魔法掌控极夜的。 与极夜签订过契约,真正成为过它的“亲人”,曾经想杀极夜,极夜又曾对其求救……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是贝洛伯格。 最后一刻,极夜唿唤的是贝洛伯格。 第113章 凌冬不谢 112-凌冬不谢 “哈,贝洛,你真是个坏妈妈……”卡戎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咳嗽了几声。 这是身体的生理反应,即使她感知迟钝也忍不住。 她是侧躺着的。咳嗽过后,眼前枯黄色的草被染成了暗红色。 卡戎咧了咧嘴,想爬起来,手臂和后背一起用上全力,却只翻了个身,变成仰面朝天的姿势。 她的下半身动不了。 卡戎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并开始反省自己的行动方式。 从抵达米连湖到现在,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小时……有没有一天一夜? 这么长的时间里,卡戎没有睡眠,甚至没有小憩,她一直清醒着,一直进行高强度体力活动。 她体会不到疼痛和疲惫,反而越来越亢奋。 在这种非正常的亢奋中,她的自控力、判断力都有所下降。 判断力下降,正是疲劳造成的影响之一。感觉不到伤病,不等于伤病不存在。 面对严重的创伤,卡戎脑子里浮现出的不是什么恐怖画面,而是佩伦气急败坏数落她的模样。 尼克斯安排她与佩伦搭档,就是因为佩伦身体素质差,他对伤病的警惕性高,他是矿井里的金丝雀。 卡戎是油门,佩伦是剎车。如今卡戎在剎车失灵的情况下超速行驶,难怪会出事故。 卡戎正发愁的时候,很远的地方传来了脚步声。 对方走得很慢,不是那种闲庭信步的慢,而是像体弱无力,或者受了重伤。 这是谁?走路这么艰难,肯定不是是派利文或者尤里。 是佩伦吗?还是忍冬? “浅滩”里的森林原本非常阴冷,现在似乎变温暖了。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空气越来越热。 不知何时,林中升腾起了浓重的烟雾。 最终,脚步停在了卡戎右侧,和她保持了十五米左右的距离。 卡戎扭过头去看。 极夜的身体部位也在那边,它正在化为泥土,还没有完全消失。 烟雾吞没了它残留的部位。 烟雾飘动着,时浓时淡,其中偶尔会露出脚,左小腿,右大腿,左小臂和肩膀,右手,右手肘,腰椎,颈部,锁骨,四分之三个骨盆。 只有这些。 看不见的部分并不是被浓烟遮挡,而是完全透明空白。 看得见的部分也并非正常状态,它们模煳且斑驳,深浅不均,就像打了马赛克。 卡戎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看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因为那些皮肉和骨头是一小块一小块拼起来的。 每块都只有指甲盖大小,每块的颜色都有差别。小面积的皮肉、骨头拼接在一起,形成了局部肢体形状, 第288页 “我认识这个精灵。”烟雾中,响起温和而低沉的男声。 他指的是极夜。 卡戎问:“你是谁?” “我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男声说,“在我想起名字之前,你可以以任何方式称唿我,我都允许。” 这种说话方式,让卡戎心里一紧。 二十多岁的时候,她见过具有这种气质的“生物”。她参加仪式,在冬天的夜晚走入树篱村山顶的石头房子,走进了一座她至今都很难概括其特徵的迷宫。在迷宫里,她遇到过一个自称不记得名字的声音。 那是一位知晓者,是世世代代与树篱村同在的古老生命。 那么现在这个烟雾中的“人”…… 卡戎忽然想起了在树篱村学到的知识: 普通精灵圈自带的“浅滩”会呈现出纯粹的自然风貌,比如森林、戈壁、海滨等样貌。环境荒僻原始,无人工物品,无修造痕迹。 如果是知晓者使用过的“浅滩”,自然风景中就会出现少量的人工痕迹。比如草地或森林里铺有小路,山地上出现台阶,暗处出现篝火等等。 这处“浅滩”是最常见的森林与草地风貌,其中很多区域的植被有焚烧痕迹,过火区域的边界清晰分明。 这不是野火自生自灭,而是人为焚烧造成的。 卡戎无奈地自我反省:我的判断能力真是下降得太厉害了,怎么现在才发现,应该一进来就留意到的…… 雾中人又说话了:“你的身体受损严重,如果我能好好看清你的身与心,我就可以治好你。” 听到这话,卡戎能确定了,这就是个知晓者。 当然,不是树篱村的那位。 家居广场人员失踪事件之后,互助会的正式成员们讨论过了,确实又出现了一个知晓者。恐怕就是目前这一位。 卡戎已经很久没产生过恐惧情绪了。 她的唿吸渐渐急促,胸口越来越闷,犹如承受着巨石的重压。 她一时搞不清,到底是因为受伤太重产生了濒死感,还是仅仅因为害怕…… “让我治疗你吧。”雾中人说。 卡戎深吸了口气,说:“不需要。不要治疗我。” “不需要你支付非常高昂的代价,也不会让你感到痛苦。” “我不痛苦。” “即使如此,你显然需要治疗。” “不要!”卡戎重复着。 因为她知道,树篱村互助会的人也都知道:知晓者与普通精灵截然不同。 与精灵交易的时候,你可以和它可以探讨一下公平,甚至你可以耍赖;但如果与知晓者发生交易,交易的规则就完全掌握在知晓者手中。 所以一定要留意知晓者的用词,谨慎对其表达“同意”,避免一时大意接受交易。 其实树篱村的知晓者也是这样的。她不会事先摆出条件,不会把魔法与代价清楚地罗列出来问你同不同意,她会先让你同意,然后按她自己的理解让你承受代价。 不过树篱村的知晓者还算温和,不会咄咄逼人。如果人类方态度摇摆,或者表现出太明显的恐惧情绪,她就认为你不同意交易,易物仪式就会失败。 雾中人低低嘆息,说:“我不想放任你的生命流逝。你有亲人吗?母亲,或者子女?他们都是人类吧?他们应该都在等你回家团聚。如果你在这里死亡,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卡戎暗忖着:好傢伙,我已经到濒临死亡的地步了吗…… 她仍然说:“我不需要你帮助。” 雾中人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近了过来:“既然不需要我的帮助,不珍惜自己的生命,那么我懂了。你的生命毫无价值,对吗?难道你不思念亲人,也不被他们所思念吗?我懂了。” 烟雾中的右手移动了起来,比双脚更快地接近着卡戎。 掌心向上,手掌微微倾斜,手指松弛。不是攻击或抓取的姿态,更像是邀请的手势。 “既然如此,就由我接收你的身躯吧。你已经超过了我所需求的年龄,性别也不符合预期,但你有着如此顽强的生命力,这幅躯体必有过人之处。” 卡戎双手触摸跨侧,习惯性地想去拔刀。但她的刀不在手边,即使在,刀也已经崩裂损坏,不能作战了…… 不对,最根本的问题不是刀,而是我本人……卡戎自嘲地笑了笑。 都站不起来了,还想什么拔刀啊…… 卡戎问:“你‘接收’了很多人的身体吗?就是现在你要做的事……” “是的。”雾中人回答。 “为什么?” 雾中人说:“因为他们并不愿回到亲友身边,他们不被人所爱,也不爱别人。” “不是问他们为什么来这里,是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想要什么?”卡戎问,“你接收这么多人的身体,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身体。” 你倒诚实……卡戎说:“我懂了……你是虚体……完全的虚体生物。” “是的。” 第289页 “你用人类的身体缝了自己的身体?怎么做到的?” “用人类的逻辑与语言很难去描述这一过程,其中很多概念无法对译。总之,这是很困难的事情,并不容易做到。” 虚体……卡戎仔细回忆着关于这种事物的知识。 虽然知晓者不同于普通精灵,但从生命形式上来说,它们还是属于精灵位面生物。 虚体精灵的特性是:有声音且有力量,有灵魂而无形体——有点类似人类迷信中所谓的“鬼”。 但人间并没有“鬼”。在人间,半虚体精灵是存在的,比如掘尸鬼那种,它可以短暂地化为虚体,本质上仍然是实体;而纯虚体精灵则完全不存在,人间没有这种生命形式。 精灵都是异位面住民,是通过位面交叠处来到人间的。由于位面基础规则不同,纯虚体无法跨越位面,离开精灵圈的瞬间,它们就会自行消散。 一个纯虚体生命,正在不断用人类的身体构建新的肉体……那么,他的目标显而易见。 他要前往人间。 想到这里,卡戎浑身发冷,双手逐渐麻痹。 她仍然分不清这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快死了。 雾中人已经完全穿越烟雾,双腿和其他部位距离卡戎还有五六步,右手已来到了卡戎身边。 卡戎觉得空气越来越热,仿佛置身于烤炉,烤炉处于预热阶段,炉温逐渐上升…… 这时,一阵强风突然自侧方吹来,瞬间驱散了部分烟雾。 那只右手回缩了一点,身躯其他部位还在缓步向前。 强风只出现了一瞬。浓烟马上又填充回原位,甚至比之前更加浓稠厚重。 雾中人走出浓烟,来到卡戎应该在的位置。 卡戎不见了。 “他没看见我,”忍冬抢先解释道,“你和我距离够近,他就也看不见你。” 忍冬抱着卡戎,跑出了稀薄的烟雾,钻进森林。 卡戎刚要说话,忍冬说:“嘘,他能听见你。你不要出声。” 坏了,这下我成佩伦了……卡戎抿着嘴,努力憋笑。 忍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想不明白这种时刻她怎么还能笑出来。 卡戎没出声,只用口型说:“他听不见你吗?” 忍冬说:“‘主动脱焦’这项能力可以让别人忽视我的形体,也忽视我的声音。既然我能从他面前带走你,就说明他看不见也听不见我。至少目前听不见……” 忍冬快步奔跑,目光向前。卡戎怕他看不见自己的口型,就稍稍举起手,在不影响忍冬视线的角度上比划着名手语:“你怎么会来?” 忍冬说:“我想来,我怕你死掉。” “这么担心我?有必要吗?” “我们做过交易,我需要帮你做两件事,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事。如果你死了,这份交易怎么办?” “那这个就是第一件事。”卡戎表示。 “这个是哪个?” “你救了我,就是第一件事。你完成一件事了。” 忍冬想了想,说:“好吧,那第二件是什么?” 卡戎表示:“告诉我你和尼克斯的故事。” 忍冬继续在树林间快速移动着,没有立刻回答,好像在思考要不要同意。 卡戎补充地比划道:“不用现在就说,以后再告诉我就可以。” 忍冬说:“可以,但感觉很轻率。” “什么叫轻率?” “如果这就是交易结果,我感受不到任何成就与荣誉。” 卡戎听得一阵头晕。精灵的价值观真有趣,做交易还做出瘾来了…… 她比划道:“如果不答应,就等于违背承诺,破坏交易。” 忍冬说:“好吧……我一定告诉你。” 突然,忍冬停下了脚步。 卡戎也注意到了异常。他俩明明已经脱离了烟雾瀰漫的区域,现在前方又升起了迷雾。 “他在前面……”忍冬低声说,“前面不远就是精灵圈了,穿过去,就是你进来的那个地方。他知道我们要去那里……他提前过去了,在等我们。” 卡戎无声地问:“他看见你了没?” “还没有,但我不能再靠近了。如果距离太近,周围又没有别的目标分散他的注意力,‘主动脱焦’就不好用了……” 卡戎皱眉思考着。 想逃走也并非毫无机会,这个知晓者不能穿越位面,不能前往人间。他最远只能走到作为缓冲地带的“浅滩”。 如果能躲过他……哪怕只躲几秒钟也好。只要钻进那片通向人间的绿篱,接下来就安全了。 问题是,应该怎么做呢? 有人来接应会更好吗?有人来稍微分散知晓者的注意力? 不,不行……无论是派利文还是尤里,他们都不可以来,或者说,千万不要来…… 他们都是普通精灵,和知晓者是完全不同的生物。如果把知晓者理解为人类,那尤里他们的定位就类似于普通家猫。 猫也许能抓伤、咬伤人类,但如果人类有心要杀,就一定能杀死家猫。 第290页 “呃?”忍冬忽然面露惊讶。 “怎么了?”卡戎比划着名。 “有别的精灵来了,不是本体,是风。有精灵利用穿堂风的能力进入浅滩,在窥视这边的情况。” “你能感觉到?” “是的。他们环绕在我们附近,其中一个碰到我了,但他不知道。我们还在‘主动脱焦’的状态中,不光知晓者看不见我们,那精灵也没看见我们。” 卡戎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们?两个精灵? 难道是派利文和尤里?可千万别啊…… 派利文还好一点,他是纯粹精灵,身心分离进入“浅滩”也没事;而尤里是换生灵,换生灵这么做会增加灵魂的不稳定性,会加快走向崩毁的进程…… 忍冬还在警惕、观察着。 烟雾的浓淡不停变化,大概知晓者也发现了身心分离的精灵,正在留意对方。 忍冬低声说:“我有办法了。” 不等卡戎询问,忍冬蹲下来,把卡戎放回草地上。 卡戎很信任忍冬,所以并未表示异议。 突然,周围的风强劲了很多。 卡戎惊讶地左右看。 忍冬低声说:“我解除了能力。” 与此同时,远处的烟雾也开始缓缓向他们靠近。 忍冬俯身向卡戎,双手捧住她的脸,金色的眼睛对着她的眼睛。 卡戎马上就明白忍冬要做什么了。 她下意识想喊“住手”,但已经晚了。忍冬已经做完了想做的事。 忍冬在卡戎耳边,用很轻的气声说:“我把‘脱焦’能力赠与你,就像给佩伦视力一样。这能力在你身上不是永久的,一段时间后就会消失。” 卡戎已经处于“脱焦”状态。除了面前的忍冬,别人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她喊道:“不行!你还没完成答应的第二件事,你不……” 她没说完。忍冬一只手按住了她的颈侧。 如果是以前的卡戎,她稍微挣扎几下就能把忍冬推开,但现在的她办不到。 压迫动脉几秒后,卡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时,盘旋的风也消失了。 因为精灵们的“眼睛”回去了。他们回去身心合一,即将以实体返回。 忍冬放心地把卡戎留在草地上。 它解除能力的一瞬间,那两名年轻精灵就看到了卡戎。 等他们赶到这里时,附近将没有任何其他目标,只有卡戎一人——也就是说,那时“脱焦”会失灵,他们必定能看见卡戎。 忍冬轻盈地跃起,遁入树林深处。 浓烟滚滚而来,紧随其后,浸入密林,留下了草地上的卡戎。 第114章 落潮 113-落潮 在“拉冬生命工程”的内部术语中,受调律影响丧失心智的精灵被称为“熔毁品”。 “拉冬生命工程”的前身是“长生果实基金会”。 在这一机构留下的废弃园区里,熔毁品们受到复合功能蘑菇圈引导,正在穿过“农田”,钻进高塔,即将通过防御法阵。 到这一步时其实出了点小意外:“农田”营造出的幻景很像精灵位面,这些精灵又心智受损,说白了就是比较痴傻,它们中很多个体想找高塔,却无法找到入口。 也有些精灵虽然找到了入口,却一心执着于电梯门,看也不看楼梯。没有密码叫不来电梯,它们在缓冲廊里挤来挤去,走也走不了,回也回不去。 这时事情出现了转机——被困在花海里的皮克精集群出现了。 之前尤里在房间外画了束缚蘑菇圈,避免皮克精突破出来。现在大量精灵在走廊里拥挤、纠缠,蘑菇圈出现字符缺损,而且精灵们制造出了巨大的噪音,皮克精越来越兴奋。 没用太长时间,皮克精沖了出来。它们纷飞狂舞,高声鸣叫,在墙壁裂口旁边又钻出无数小洞,小洞连接起来,形成更大的裂口。 不少精灵殒命于此。它们受到皮克精的冲击,身体逐渐碎裂。 同时,皮克精进入走廊后逐渐受到感染,愈发躁狂,并且也开始朝通向外面的高塔前进。 皮克精返回花海,绕行紫色区域,穿过整个房间,冲进缓冲廊,在密闭门上打出无数小孔。小孔连成一片,最后彻底破碎。 接着是电梯门。电梯门和电梯厢也都被逐渐击碎,梯厢碎片从井内簌簌落下。 这下,道路完全畅通了。 一部分精灵爬进塔外楼梯,更多的跳进了地板破洞的电梯。 缆绳断裂,梯厢下坠,精灵也不管不顾,甚至直接跳入梯井。 巨量的精灵从高塔坠向地面,像泥石流一样倾泻而下。 在这过程中,防御法阵开始发挥作用。 尖啸、痛哭、咆哮、狂笑、嘶吼、高歌、低语、蜂鸣……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在空旷宽阔的“航站楼”内迴响。 通过高塔之后,精灵颓然落地,身体与身体堆叠在一起。 越是大体型的精灵,身体损坏得越严重。有些精灵走了楼梯,一部分走到中途就倒地不起,后面的精灵继续踏过它们的身体;另一部分中途跃下,落在其他堆叠的身躯上。 第291页 皮克精全部钻进电梯井,旋转飞舞着向下,在井壁上冲击出一道道细小的割痕。 越是向下,它们的力气就越小,最终它们无法继续飞行,从空中飘落,在梯井底部密密麻麻铺了一层。 它们又轻又小,不会被摔坏,但也无法起飞。不断有更大的精灵落下来,砸在皮克精集群上面,皮克精基本都因此化为了泥水。 这些精灵本来就是熔毁品。 忍受调律影响是很痛苦的。现在痛苦消失了。 它们失去了一切行为能力,无感无知,心智崩毁,变成了无意义地活着的、只能蠕动的肉。 强行通过防御法阵后,所有精灵都是这样。 如果它们不走这条路,如果它们从别的方向离开废弃园区……接下来,它们会通过套叠型精灵圈,跨越约一千公里,从南部地区来到北方的米连湖。 然后它们会直线行进,穿过森林与城镇,横穿数个尼撒市那样的人口密集区域。一路上如果遇到潜藏在人间的其他精灵,这些精灵也会感染躁狂嗜血的症状。如果它们与人类正面相遇,后者的命运不堪设想。 它们的最终目的地,是树篱村山顶上的石头大宅。 那里有一处非常古老的精灵圈,像磁石一样吸引着熔毁品们。 它们受到调律的影响,认为那里是回家的路,是能治癒痛苦的地点。 可是,即使抵达了目的地,它们也无法获得舒适和平静。 因为那里没有回家的路。那是完全错误的方向。 1918年,约一千头领航鲸在纽西兰查塔姆群岛集体搁浅,有记录以来,这最严重的的鲸类集体搁浅事件。 直到今天,几乎每年都有类似情况发生。有时是虎鲸,有时是领航鲸,有时是鬚鲸等等,少则一两头,多则数百头。 在关于鲸类搁浅的讨论中,人们常用到“集体自杀”这个词。 这个拟人化的说法并不准确。那些鲸并不是在“自杀”。 它们不是在主观上想要结束生命,而是向着自认为正确的方向奔去。 它们想得到的是快乐,而不是死亡。 经过防御法阵的“洗礼”后,确实还有少量精灵没有失去活动能力。 它们跑进“航站楼”内的精灵圈,出现在了德拉甘家别墅的地下室里。 这样的精灵并不多。它们多半是从塔上下来得快,甚至可能直接坠下来了,由于距离法阵的核心远,受的影响稍小一些。 尽管如此,它们也都已丧失了心智,也没什么战斗能力,只是凭本能往外跑。 德拉甘一家人和尤里已经赶到对应地点,着手清理这部分漏网之鱼。 主力人员是德拉甘的父母。他母亲可以将少量精灵定身几十秒,数量不固定,有时候一次四五个,有时候只能一个;他父亲的易物魔法不适合战斗,但老人家是巡林员出身,常年锻鍊,力气很大,他从地下室一角摸出了以前藏的砍柴刀。 德拉甘用言语施法,迅速制作简易蘑菇圈,防止有精灵趁乱逃走。 尤里给这一家三口打下手,能帮点什么就帮点什么。 他没有亲手杀死这些精灵。 不是他不忍心,而是他实在没有什么适合的手法。 或者说,他缺乏“不用画中力量”的手法。 速写本反覆打湿,尤里不敢翻开,怕纸烂到没救。可是如果不使用“假龙”“假深秋”之类,他就不知道该怎么攻击目标了。 曾经他操控过真康乃馨,现在手边也没有这类寄託感情的物品。 如果不用魔法能力,就只能徒手攻击了。就像派利文那样。 精灵的体能都非常优秀,力量上限不可估量,按说徒手攻击是最基础、最有效的能力。 但尤里有点做不到…… 徒手战斗……像撕开死掉的树一样撕开能动的东西……这真的挺难的。 尤里并不反对这么做,只是目前做不到。 就像他对学开车的态度一样:道理上想学,情绪上抗拒。 贝洛说他太依赖使用画中的力量,确实如此。他应该发展点别的技巧,一个精灵不该只有一种能力。 就比如深秋。她既擅长魔法也擅长格斗,精灵能做的事情她都多少都能做一点。 想到深秋,尤里不禁连连嘆气。提亚把极夜派到这边来了……那深秋呢?她会不会也出现? 如果深秋真来了怎么办?佩伦和贝洛不会出什么事吧…… 没有精灵再钻出套叠圈,地下室里安静了好几分钟。 三人都闲了下来。 尤里心里有事,不停来回踱着步。 德拉甘的父亲看了看他,说:“你之前说要回去找佩伦,去吧。” “这……合适吗?”尤里犹豫着。 老人说:“这边差不多了,就算再来点也没什么威胁性。刚才你带我们游出水面,这一点我谢谢你;但现在……说真的你留下也没什么用。你走吧。” 尤里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髮。 德拉甘的母亲也说:“你是换生灵,契约母亲不在场就容易焦虑,你回去接应他们吧。” 于是尤里遵循内心的欲望,用最快速度回到米连湖畔,跑进水中。 第292页 下水后,他还要连续穿过多个套叠圈。这对尤里来说毫无困难。 在认路方面,精灵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只要走过一次特定的精灵圈,下次就很容易找到正确位置。 他缓缓降入湖底,登上湖底小岛,进入花圃,来到园区的脏泳池里。 深水区也不算很深了,尤里一下就冒出了水面。 他望向池边,竟然看到了贝洛伯格!贝洛和佩伦汇合了! 贝洛躺在地上,佩伦跪在旁边,他身后还站着一只…… “小心!恐龙!”尤里大叫,一跃而起。 他来不及想太多,虽然他不擅长格斗,但哪怕能把恐龙撞开也好…… 恐龙说话了:“我是派利文!” 尤里已经跳到了派利文眼前。他听出派利文的声音了,但一时收不住劲。 派利文用大爪子轻松挡住了尤里,拎着他的胳膊,把他放到了一边。 尤里惊奇地打量着派利文。离近看就不太像恐龙了,更像恐龙、蜥蜴、狼的三者融合。 那对黑色爪子倒是非常眼熟。以前派利文经常只把手变成这样,其余部位保持人形。 看够了恐龙,尤里赶紧蹲下来查看贝洛。 他伸出手指,贴在贝洛的鼻子下面。 佩伦皱眉眯眼看着他。 派利文说:“他还活着。唉,你……不是这样!你手指拿开点!探鼻息哪有紧贴着鼻孔的,这不反而窒息了吗!” “啊,对……”尤里赶紧挪开了手,“抱歉,我太紧张了。” 派利文把尤里从地上拽起来,说:“既然你来了,跟我走。” “去哪?” “卡戎要去另一个出口处理逃走的疯精灵,我们暂时分开了。贝洛就交给佩伦照顾,我要去帮卡戎,你一起来。” “好,那我们走。” 佩伦坐着,打了几个响指,想让尤里和派利文低头看他。 他想嘱咐一些事,比如关注卡戎的伤势之类。 他不停比划手势,嘴巴乱动,那两个精灵听不见,看都不看他。他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接下来要做的事上。 佩伦想伸手拍尤里。手还没抬起来,只见两个精灵对视点头,如猎豹般瞬间加速,一起冲出了游泳馆大门。 佩伦放下了手,嘆气,低头,看着昏迷的贝洛。 他的口型是:真希望你能醒着,晕倒的是我…… 派利文带着尤里,先来到和卡戎分开的地点。园区里没有其他精灵了,通道里安安静静。 他们各自选了个方向快速搜寻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发现。 然后他们身心分离,让感官在空气中自由穿梭,这样更容易找到被忽视的道路。 没多久,他们找到了保龄球馆,进而找到了球道里的对接型精灵圈。 派利文直接一头沖了进去。 身心分离时,其实尤里和派利文看不见彼此。但尤里注意到,精灵圈上的密集树叶被风吹出了一条洞,他能感觉到这是派利文。 贝洛对尤里说过,身心分离时不要进精灵圈,容易影响人格稳定。这会儿尤里忘了。 即使没忘,他也会跟着进去。 进入“浅滩”后,精灵们的感官更加敏锐。 派利文是卡戎的契约子嗣,他能感觉到卡戎就在附近,甚至可能就在身边,但一直找不到具体位置。 尤里在附近徘徊着,一直盯着烟雾最浓的地方。 那里传来一种奇异的威压感。 有点吸引他过去,又有点让他心生畏惧…… 突然烟雾加速移动,几秒内就全部钻进了森林深处。 尤里迟疑地追了一小段,然后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卡戎。卡戎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尤里立刻身心合一。原本他还在想该怎么通知派利文,一睁开眼,他发现派利文并不在身边。 原来,派利文比尤里更早找到了卡戎,他已经恢復了身心合一,用实体赶过去了。 尤里紧随其后。按照刚才走过的路线,他顺利地找到了派利文与卡戎。 派利文恢復了人类外貌,蹲在卡戎身边。“来帮我一下!我要把她背起来!” 尤里说:“等等!我们不知道她身体具体出了什么问题,不能背她抱她,可能会加重伤势的!电视上是这么说的。” “那怎么办?” 尤里想了想:“让我试试,我能让她平着浮起来。” 派利文非常惊讶:“什么?你能操控人类身体?” “只能操控没有意识的身体,而且得是熟人。” 其实尤里只试过一次,谈不上多娴熟,但他不打算告诉派利文,免得派利文白白担心。 尤里上前去,盯着卡戎的面庞,一只手轻触她的肩头。他直觉认为有一点肢体接触更好,更容易成功。 卡戎的身体缓缓悬浮了起来。升到小腿高度时,暂时停住。 尤里站起来,再让她继续上浮,最后保持在比自己腰部略高的高度上。 尤里说:“派利文,回去的时候你要和我速度一致,不要让我追你。我这能力有个缺陷,只能控制没意识的人,也就是说如果她醒了,能力就会失效。你贴近她身边,随时留意着她的情况,别让她摔下来。” 第293页 “没问题!我懂了!”派利文重重点头。 派利文声音爽朗,脸蛋却上明明白白挂着两行眼泪。 精灵不介意情绪外露,情绪也不影响行动,精灵可以一边哭也一边做正经事。 尤里与派利文从未刻意配合过,此时却展现出了难得的默契。 两人步调保持一致,迅速又稳定地返回了精灵圈。 回到游泳馆,尤里得到了小小的惊喜:贝洛醒了。 虽然醒了,但他仍然仰面躺着,似乎根本没力气站起来。 佩伦坐在他旁边,正在讲刚才发生的事。 看到两个精灵带回了卡戎,贝洛和佩伦互相搀扶,挣扎着想站起来,动作十分艰难。 派利文看着不忍心,走过去一人搀起了两个。 贝洛和佩伦大致检查了一下卡戎的情况。 两人对视。佩伦面如土色。 尤里在贝洛身边汇报着:“我们还是没找到瓦丽娅,还有忍冬也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贝洛还没见过忍冬,根本不知道说的是谁。 但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 “卡戎的情况很不妙,”贝洛说,“必须立刻带她回去,去城市里接受治疗。” 派利文声音有点抖:“她……很严重吗?会死吗……” 贝洛直白地回答:“随时会。” 尤里说:“那这样吧,你们带她走,我留下继续找瓦丽娅。” “不用了,”贝洛说,“你们刚离开我就醒了。正好背包里有些瓦丽娅的东西,我就施法找她了。找不到,她根本不在这里。” “不在?” “我用了覆盖范围很大的法术,园区内还通畅的区域都没有她的痕迹,再远也不太可能了。她多半是通过精灵圈离开的……也可能是被什么人带走的。” 尤里低头瞟了一眼贝洛的腿。 施法找人,范围还很大,也就是又取了一次血,还取了很多的意思…… 他心里暗暗担心:卡戎伤得重,那贝洛又还能撑多久? 其实尤里还是很担心瓦丽娅,也很担心那个刚认识的陌生精灵。 但他仍然贊同“立刻回去”的判断。否则,恐怕他们会面对更大的遗憾。 -------------------- 鸣谢 医学指导:@黑色起尸猫 (这玩意竟然还有医学指导,是的,有,以前冻茶涉及额叶与杏仁核,甚至还是多人会诊……谢谢大夫们!) 第115章 魔术师救生员 114-魔术师救生员 从泳池的套叠圈回到外界,优点是路径短、不受阻碍,缺点是需要潜水憋气。 现在的问题是:卡戎失去意识了,虽然尤里可以用魔法移动她,但没法帮她屏住唿吸。 即使真有人能让她屏住唿吸,这么做也实在太危险。 所以他们不能走泳池和湖水这条路了。他们得像熔毁品精灵们一样,去走高塔和航站楼那条路。 他们一开始就是从航站楼进来的,在环形天井处他们集体落水,通过水里的套叠圈分散到了各处。如果要原路返回,就没法藉助套叠圈了,也是因为卡戎无法潜水。 于是,回去的路就变得很长。大家目前在员工生活区,要到航站楼,得经过数个功能不同的办公区域、实体安置区域,其中有不少地方结构复杂,也有很多通道废弃后一直处于闭锁状态,或有杂物堆积,需要绕行。 好在贝洛认得其中不少路,还有尤里和派利文帮忙。一旦难以确定方向,他们就用“穿堂风”的能力快速找路。 但还有个问题——贝洛和佩伦走得太慢了。 贝洛本来就跛脚,现在身体情况还非常差,尤里心里觉得他太慢,但不忍心催他。 当然尤里也没有催佩伦,催佩伦就等于催贝洛。 后来走着走着,派利文实在忍不住了。 他主动提出要背着两个老病号走,这样一来,他和尤里就可以用精灵应有的速度来行动了。 “你怎么同时背两个人?”尤里问,“我知道你力气非常大,但是……该怎么构图呢?” 派利文一脸疑惑:“构图?” “呃,我想想应该怎么说……我意思是,怎么安排座位?” 形容方式很怪,但派利文听懂了。 佩伦听得大笑,喉咙里发出哧哧的声音。 派利文没有解释,他用行动回答了尤里。 他再次改变身体形态,变成尤里眼中“恐龙”的模样。 然后他继续变化,尾巴延伸到与身体等长,肌肉与骨骼进一步膨胀,尤其是跖骨明显延长,躯干逐渐向前倾斜……最终,他变成了一头四足着地的生物,体格比之前的“直立恐龙”又大了一圈。 不仅尤里惊讶,连佩伦和贝洛也看傻了。 他们见过派利文变成之前的形态,但还没见过他变成现在这样。 尤里非常好奇派利文还能不能继续变……比如在此基础上再大一圈,再长出点别的什么部位…… 但现在气氛不适合聊这个,他憋住了,没有问。 之前要坐轮椅,贝洛还不情不愿的,现在要坐派利文,他倒没有推辞。 第294页 在尤里的帮助下,他尽量利落地爬了上去。 因为他也知道自己走得太慢……就算他让精灵们别管他,送卡戎先走,尤里也肯定不会同意。 既然派利文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那他就不能再扭扭捏捏了。 佩伦也爬了上去,坐在贝洛后面。 派利文指导他们:“贝洛伯格你趴下,抱着我的脖子,用力点。后面的佩伦你抱着贝洛,如果实在不放心也可以揪我的头髮。” 佩伦确实能摸到灰色的毛髮,从派利文的颈部一直延伸到后背中间,有点类似马的鬃毛,比鬃毛更蓬松、更长。 他很想说……这个现在还能叫头髮吗?但他不方便做手语,口型也没人能看见,只好作罢。 派利文驮着两人在前,后面是悬浮的卡戎,尤里在她身侧,一只手护在她身下。 为保稳妥,两个精灵并没有全力奔跑,还经常停下来找路。即使如此,他们的行进速度也大大提升。 很快,既然来到了熟悉的环形井区域。他们站在延伸出来的平台上,下面是深深的积水。 如果掉进水里,就会再次穿过套叠圈,去到园区里的其他区域。 来的时候这里有桥,然后桥塌了。现在他们和对面隔着“断崖”,而且“断崖”实在太宽,即使是派利文也跳不过去。 派利文说,如果加上助跑,他就有希望能跳过去。但他不敢试。万一掉进水里,刚才这么多路全都白走了。 尤里倒是可以控制卡戎的身体,让她飘过去。但尤里自己却过不去。 贝洛想了一会儿,问:“但是,那些发狂的精灵却过去了。它们怎么过去的?” “有的能飞,我见过能飞的,”派利文说,“至于不能飞的……大概是扒住或咬住别的精灵?跳不过去的就只好掉进水里了,掉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再返回来,重复这个过程。就是因为很难走,它们走了很久才走干净的。” 尤里摇摇头:“我觉得不对。如果是这样,那应该只有少数精灵能过去,大部分都过不去。它们肯定有别的方法。比如……低一点的地方有没有什么能当船的东西?有没有绳子可以用?比如像人猿泰山一样盪过去……” 说到“盪过去”的时候,尤里正好抬起头。 他眼睛一亮,指向环形井的高处:“你们看!” 距离太远,贝洛看不见。佩伦也看不见,他从忍冬那得到的视力还不到5.0,自己用一下是够了,远远比不上精灵。 贝洛和佩伦坐直,派利文才能抬起头去看。 只有派利文和尤里能看见:最高处的天顶上,除了边边角角有蘑菇圈痕迹以外,还有着一条条错综复杂的横樑、顶棚架、电缆等等。 “那些精灵肯定是这么过去的!”尤里指着上面,“你们仔细看,是不是很多地方有抓痕?它们肯定是从顶棚爬过去的。” 贝洛和佩伦看不见抓痕。贝洛问:“那你能爬过去吗?” 尤里诚实回答:“我不能。” 派利文说:“我能爬过去。但你们得抓紧我,我没法保证你们不掉下去,除非有什么东西能把你们绑在我身上。” 尤里说:“那我有办法了。是这样,我打算先把卡戎平移送到对面,这样安全些,免得中途有意外,然后我也骑到派利文身上,我有自信能抓紧,不会掉下来,顺便保护贝洛和佩伦。” 贝洛想了想,问:“你能保证安全地把卡戎送过去吗?如果她在中途突然醒了怎么办?这样风险很大……” 尤里脱下了外套。 外套在空中展开,铺平,就像摊在桌面上还被熨平了一样,只不过下面并没有桌子。 “你按一下。”尤里说。 贝洛伸手按了按,还真按不下去。既推不动,也戳不出凹陷。 这件外套变成了悬浮的飞毯。 尤里解说着步骤:“现在,我把这件衣服放在卡戎身体下面……” 他介绍时,外套同步移了过去,贴近卡戎的身体。 看起来是卡戎“躺”在外套上面,其实外套并没有承托卡戎,是尤里同时控制着卡戎与外套二者。 尤里说:“如果卡戎醒了,衣服能托住她不让她掉下去。刚才我不这样做,是因为同时操控两个无关的东西其实有点难,虽然我能做,但能保持多长时间就说不好了。而现在只需要十几秒……不,几秒应该就够。这点时间之内我还是有自信的。” 说完后,尤里开始移动卡戎。大家屏息凝神,看着外套和卡戎飘到平台外。 就像把小船推进水中一样,船在岸边移动得慢些,整个进入水中之后就快了很多。 正如尤里所说,从这边到对侧平台,大约用了五秒。 越过对面的护栏后,卡戎的速度又慢了下来,缓缓地下降。 在卡戎即将接触地面之前,外套从下面撤了出来。 尤里先把卡戎稳稳地平放在地上,然后把外套“召唤”回了手里。 “现在我们走?”派利文催促道。 刚才他只是盯着卡戎,一言不发,因为他怕打扰尤里。其实他根本放不下心,只想尽快到对面去。 第295页 尤里说:“稍等,我做个安全带。” “什么?” 尤里站在派利文身边:“贝洛老师,你重新趴回去,抱好恐龙脖子,然后佩伦也是,像刚才一样,对就是这样。派利文你先别动……” 尤里让外套变回了柔软的状态,然后把这件衣服“披”在了佩伦身上。 佩伦感到背上传来一股压力,把他牢牢按在贝洛的后背上。 贝洛也被压得更紧,甚至衣服袖子还从后面伸了过来,跨过佩伦的腋下,像一双手臂般“抓”住贝洛的腰。 这就是尤里所说的安全带了。并不是仅仅靠衣服绑住他们,而是尤里保持对衣服的控制,把两个人类按在派利文背上。 接着就是尤里自己了。他打量了一下派利文,现在派利文的体格很大,但要在后背上趴三个人……也有点勉强。 他的力气是够,问题是尤里没地方坐。 尤里把目光转向派利文的尾巴。那是一根很粗壮的、光秃秃的、与身体一样长的蜥蜴尾巴。 尤里问:“如果我抱着你的尾巴,会碍事吗?” “不碍事,好主意,你去抱着吧。” 于是尤里像树袋熊一样双手双脚抱了上去。 派利文也怕出意外,他用露出来的尾巴尖稍微捲住了尤里的腿。 派利文转身向身后的墙壁,一跃而起,一下就跳到了很高的地方,然后像猫咪爬树一样慢慢向上爬去。 他一边爬还一边絮絮叨叨的:“早知道能这么走就好了!还不如一开始就这样驮着你们爬天花板呢!当初就不该走那个破桥,桥断了我又抓不住你们……” 尤里搭话道:“也不能这么说,掉进水里还是有收穫的。” “有什么收穫?” “贝洛昏过去了啊,要不是他昏过去,我也不会……” “什么?”贝洛和派利文异口同声。 尤里抿了一下嘴,突然意识到贝洛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操纵昏过去的贝洛,带着他一起飞起来,这才离开了水面。 如果没有这段经歷,他就不知道自己还能操纵无意识的人类,就没法运送昏迷的卡戎了。 就算他之后也能灵机一动,恐怕也不敢拿重伤的卡戎做试验。 尤里吞吞吐吐的,贝洛不用他解释,自己就想明白了。 他有点哭笑不得,感嘆道:“原来我们是这样爬进通风口的……怪不得我醒来之后浑身疼。” 派利文担心地问:“什么?醒来会浑身疼吗?” “卡戎不会,”尤里解释道,“贝洛疼并不是因为受到操纵,是我挂在他身上,把他勒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爬到了顶棚上。 派利文倒悬着,在电缆和钢架之间迂迴地攀爬着。 尤里的外套把佩伦与贝洛紧紧压在派利文背上。佩伦抓着派利文的毛髮,手心里都是汗。 贝洛抱着派利文的脖子,抱得越来越紧,爬到一半的时候他意识到了,怕把派利文勒到,左手稍微放松了点。 派利文察觉到了这点小小变化,对贝洛说:“你那点小力气像田鼠似的,勒不到我,抱紧点没坏处,别省着力气。” 贝洛没说什么。尾巴上的尤里笑道:“田鼠是不是也太夸张了……” 派利文说:“那仓鼠?” “仓鼠不是比田鼠还弱小吗。” “是吗,我不太清楚……那鼹鼠怎么样?” 尤里说:“我没见过真的鼹鼠,只见过动画片。松鼠怎么样?” 派利文说:“松鼠很灵活很厉害的,贝洛可不如松鼠。” “松鼠不行,那田鼠也不行,田鼠还能挖洞呢。” “说起这个,我想起阿波罗以前养过一种鼠,能拿在手里玩,很大,有猫的孩子那么大,很老实,很好摸。” 尤里问:“叫什么?” “玛芬蛋糕。” “我是问那个鼠的学名叫什么鼠。” “哦,我想想啊……” 两个精灵你一句我一句,话题从“贝洛的力气等于什么鼠”,缓缓过渡到了“阿波罗的鼠是什么品种”,聊得还挺投入。 在顶棚倒悬的过程中,贝洛一言不发。太高了,他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至于佩伦,他无法出声,但一直在大声喘气。贝洛的后背能感觉到。 终于到达了对面,派利文沿着墙壁爬到稍微低一点的地方,直接跳到了平台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尤里从派利文的尾巴上滚了下来,再次让卡戎的身体悬浮起来。 前面是坏掉的门,连接着一段缓冲廊,然后就是他们走过的“农田”区域了。 接下来的路不难走,但还有个小挑战:尤里和派利文得再经歷一次防御法阵。 幸好这次卡戎也在。即使她没有意识,也仍然可以为派利文提供保护。 “农田”有很多,每个“农田”里都有一座通向“航站楼”的高塔,每座塔里面都有防御法阵,也有楼梯和电梯。 他们没有选择来的那座塔路。那里有太多精灵尸体化成的泥水,电梯还被破坏了,要想下去就得走螺旋楼梯。顶着防御法阵的折磨走楼梯,对精灵来说实在太痛苦。 第296页 好在能离开的高塔不止一座。贝洛来指路,选择了旁边一间“农田”。 叫电梯的密码都一样。毕竟这是防精灵用的,不是防人类的。 再次进入电梯,尤里和派利文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尤里把卡戎平放在地上。这样更安全一些。然后他握住贝洛的手,“母亲”会为他减轻痛苦。 派利文趴卧下来,闭上眼,用额头贴着卡戎的脸。 电梯开始下降,尤里再次感觉到了疲劳,思维也逐渐涣散。 下降到一半的时候,有那么几秒钟,尤里失去了意识。 贝洛用力掐他的手,把他掐醒了。醒了之后他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幸好他提前把卡戎平放在地上了……否则在刚才那几秒里,他的操控一定会中断,卡戎肯定会受到二次伤害。 派利文倒是全程清醒着,比之前的症状轻多了,他哼哼唧唧的,一直在说着这里也疼、那里也酸。 电梯抵达底部,精灵们的不适就逐渐消退了。 虽然中途失去意识了几秒,尤里却暗暗觉得……这次好像不是太难受,比之前那次好多了。 也许是有过一次经歷,身体稍微适应了点吧。 离开电梯后,面对外面的景象,无论是人类还是精灵都说不出话来。 原本平滑的地面上堆积了大量淤泥,都是精灵的尸体所化而成。 淤泥上面还有很多蠕动的躯体。 它们已经不是精灵了,只能说是“躯体”而已。 它们有些一动不动,也有些以毫无规律的方式移动、蠕动着。 那是很难形容的动作……肌肉和骨头随意地律动、抽搐,动态之间没有任何逻辑可言,不具有任何意图,也不造成任何结果。 之前贝洛介绍防御法阵的时候,他说过“会动的肉”这个词。 当时尤里尽可能想像,想到的画面是疯子或者植物人。 现在一看实物……它们和疯子或植物人都不一样。它们真的就是“会动的肉”。这已经是最精准的词了。 正常情况下,精灵不会强行穿过防御法阵,即使神志不清了也不会。 是引导型蘑菇圈让它们来到这里的。 蘑菇圈是尤里完成的。 看着满地的躯体,尤里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这滋味很复杂,很陌生。 并不是“悲伤”或者“自责”什么的。 没这么简单。 在尤里看过的各国影视剧中,大多数善良单纯的主角杀了人,都会表现出悲伤或自责,只是程度不同、表现手法不同而已。 如果尤里也产生了这种情绪,他会恍然大悟,会觉得原来如此……而不是感到复杂和陌生。 不过,在陌生感之中,又夹杂着一丝熟悉……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他产生过类似的感觉。但持续的时间太短,转瞬即逝。 尤里瞟了一眼身边的卡戎。 这一下,尤里想起来了:在“浅滩”里,面对那片遁入密林的厚重烟雾时,他的感受与此刻非常相似。 感受到吸引,憧憬,嚮往,有些激动,同时又心生排斥,想要逃离。 第116章 应急特勤 115-应急特勤 穿过空旷幽暗的大厅,找到长着黄色地衣的区域,这就是几人来时走过的套叠型精灵圈了。 迈进地衣围拢的范围,就回到了德拉甘家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非常安静。德拉甘一家三口不在。 大概因为很久没有精灵爬出来,他们暂时离开了吧。 已经到了这里,贝洛和佩伦就从派利文身上下来了。 派利文恢復了人类外貌。这时大家才发现,派利文眼下发青,皮肤暗淡,连头髮都失去光泽了。 尤里问他有没有受伤,派利文说没有,原本是有点小伤,但已经好了。 他看起来这么疲惫,是因为变成刚才那样子非常消耗体力。派利文是标准的类人形态精灵,他变成“恐龙”并不是变回本体,而是额外消耗精力去强化自身能力。 平时他最多变成直立行走的中型生物,很少变成四组行走的大型野兽。在后一种形态下,他的敏捷与体能都会进一步提升,但积累疲惫的速度非常快,通常不能维持太长时间。 尽管面露疲态,派利文仍然是几人之中最机敏的。离开地下室时,还是他走在最前面。 地上的房屋严重受损,只有少部分区域能站人。德拉甘一家还是不在。 尤里和派利文喊了几声,无人应答。 派利文走到前门位置,突然停住了脚步。 “那是什么?”他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其他人也跟了过来。房子外面围了一圈黄色隔离带。 房前原本有一处花圃,是个套叠型精灵圈。现在花圃被遮住了,罩上了一座蓝色救灾帐篷,帐篷外也加了隔离带。 派利文突然浑身紧绷。他听见了脚步声,有人在帐篷另一边,正在向这边走来。 尤里怕有突发情况,于是操控卡戎的身体稳稳下降,让她躺在在门廊仅剩的完整木地板上。 四个男人绕过帐篷,出现在他们面前。四人都身穿黑色作训制服和战术马甲,其中两个手里端着枪,另两个肯定也有武器,只是没拿在手上。 第297页 看到房前有人,他们明显愣了一下。 短暂地交换眼神后,其中一个没拿武器的人向他们走来:“你们是什么人?” “你们又是什么人?”贝洛走到前面去。 他不怎么擅长交涉,但在场几人里也只能让他负责说话。 “我们是应急特勤。”那人回答。 说完他还转了一下身,让贝洛看制服背上的字。 “应急特勤?”贝洛微微眯眼。他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机构。 尤里从贝洛身后探出头:“你们是不是拉冬生命工程公司的保安?” “什么?不是,”那名“特勤”人员笑了一下,“你说的那个公司我知道,但我们可不是他们的保安。‘应急特勤’的全称是‘特殊灾害应急响应特勤组’,我们是其中的第二行动队。我们隶属于灾害防治部,负责处理……嗯,‘特殊灾害’造成的紧急情况。” 贝洛和其他人交换眼神,每个人都一脸惊愕。 特勤队员嘆了口气:“哦,也对,我们几个月前才正式组建成立,虽然新闻应该提过,但我们在市民中确实没什么存在感,你们不知道也很正常。如果需要,我可以给你们看证件,现在你们先离开那座房子吧,往这边走一点,房子随时可能完全垮下来,很危险的。” 他歪了一下头,向尤里身后看了看。显然他留意到了躺在地上的卡戎。 幸好刚才尤里把她平放下来了,不然现在就会有外人看到她漂浮在空中。 队员问:“那位女士怎么了?受伤了吗?” 同时,另一个人按下了对讲机,说着什么“这里有倖存者”。 显然他们不止有四个人,还有更多人在附近。 这四名队员很客气,他们继续劝说“倖存者”们远离残垣,但没有强制对人做什么的意思。 这时,更多人穿过树林走了过来。其中有男有女,都穿着同样的制服。 被这么多不知底细的人团团围住,派利文十分紧张,眼珠到处乱看,咬紧着牙关。 佩伦站在他身边,一直抓着他的手腕,怕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其中一名女性走上前,拿来了一枚手机。手机处于通话状态中。 “谁是伊利亚&mdot;普力约维奇?”女队员问。 很久没人叫这个名字了,听起来非常陌生。 贝洛回答:“我是。” “电话找你。”女性走上前,递出手机。 派利文看向贝洛,贝洛点点头。 于是派利文迈出两步,一把拿来手机,交给贝洛。 “哪位找我?”贝洛问。 电话里传来了女性的声音。声音不大,听起来还带点慵懒:“你身边人多吗?稍微走远点听电话。可以不用避着你的孩子,但是别让特勤的人听。” 贝洛顿时后背发麻。 是提亚。 他依言稍微往旁边走了几步,走到距离大家较远的警戒线边缘。 特勤队员没有跟过来。 派利文和尤里很想过去,贝洛做了个手势,让他们不要靠近,留在原地。 “你要干什么?”贝洛低声问。 提亚没回答他,而是自顾自说着:“你们不要和特勤队的人起冲突,他们不是我的人,是正规的公职人员,和他们打起来是算袭警的哦。” “我又不傻。你到底要干什么?” 提亚轻笑了笑,仍然不回答问题,反而向贝洛提问:“你们是不是还了少个人?” 贝洛问:“瓦丽娅……你把她带走了?” “不是我带走她,是她来找我了。正是因为她,我才知道你也在。听说有倖存者,我想肯定包括你,所以赶紧打电话替瓦丽娅报个平安。她很安全,你们不用担心她了。” 贝洛刚想说话,提亚抢在了他前面开口:“然后跟你说一些事,你听着就好。接下来,应急特勤的人会接管位面尺度错位地区,在现场的是第二行动队,他们的保密等级很低,只听命令做事。他们分不清人类和社会化程度高的人形精灵,也不知道精灵都是灰色头髮。他们事先知道区域内有普通民众,所以在他们面前,你们是救助对象,不是敌人,他们不会为难你们的。你管好身边的精灵,不要做奇怪的事,否则会很麻烦的。” “‘会很麻烦’是什么意思?”贝洛问。 “按照现在的政策,是这样的,”提亚那边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她在翻动纸张,然后读出上面的内容,“遭遇异位面实体后,优先使用非致命手段进行保定,而后将其运输到指定机构,以待检查。现场处置时,如保定措施无效,且实体严重威胁人员生命安全,经队长授权后,以摧毁头部的方式对实体执行扑杀……” 她就念到这里,然后说:“这只是大致的总则,下面还有很多细则呢。不用念了吧?” 贝洛没有回答。他好久没说话。 提亚也不说话,耐心地保持着沉默。 过了一会儿,贝洛重重地唿了几口气。 刚才他无意识地屏住了唿吸,直到觉得胸闷了,才恢復大口喘气。 他低声问:“照你的说法,这些队员只是普通人?他们哪来的自信能做到这些事?” 第298页 提亚说:“你是指哪些事?捕捉,还是处死?如果是问捕捉,这个部门和我们公司建立了长期合作,我们提供技术,还参与了培训。具体是什么技术就不跟你讲了,如果你感兴趣,以后可以找时间来公司玩,欢迎你加入我们。如果你是问处死……处死精灵并不难啊?” 她声音轻飘飘的,就像在贝洛耳边说话一样:“贝洛伯格,你在树篱村太久了,思维方式完全是‘树篱村模式’了。如果想把精灵手里的人类婴儿抢回来,不杀精灵,把精灵引导回到异位面,这确实很难;想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和精灵战斗,还要尽量不影响无关的人,这也很难。但是,在有重火力枪械的情况下,杀精灵也不算太难。一直以来,树篱村面对的都是困难模式,所以你们以为这是很难的事情。”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啦,也有一些精灵确实特别难对付,来不及扣扳机,人就没命了。那么,结局就是精灵获胜,杀了人类,甚至杀光在场的所有敌对人类……确实有这种可能。你们树篱村的精灵肯定是不会这样做的,对吧?” 贝洛深唿吸着,手攥紧,又放开。 提亚继续说:“刚才你一直问我要干什么,我不干什么,联繫你就是为了说这些,为了把目前的情况告诉你。其实我并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也不关心你们要做什么,我只对自己该做的工作负责,不想与你们敌对……” 贝洛打断她的话:“你觉得这叫不敌对?” “是啊。不然呢?”提亚说,“我与树篱村理念不同,走了不同的路,仅此而已。我从未主动与你们敌对过。反而是你们,你们一个个不停往水里跳,却责怪水太深了,这有道理吗?” 贝洛再次沉默。 提亚继续说:“如果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对特勤队的人说,他们会提供帮助的。哦对了,希锡可能会到那边去,如果他犯懒了,也可能不去,我说不准。如果你不想和他见面,该走就快走吧。” 她好像要挂电话了。贝洛突然问:“极夜回你身边了吗?” “不清楚。”提亚挂掉了电话。 贝洛转身回到大家面前,把手机还给那位女队员。 他深吸一口气,说:“我们……有个人伤得很重,需要救护车。” 佩伦和尤里都惊讶地看着他。 贝洛对他们点了点头,再走到派利文身边,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对他耳语了几句。 派利文退开了。 几名特勤人员上前来查看卡戎的情况。有人按下对讲机,联繫医疗人员。 最开始和他们说话的那个人走到贝洛身边,贝洛这时才发现,这人的臂章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大概是队长之类吧。 队长低声问贝洛:“你们就这些人了?还有别人吗?” 他这么一问,贝洛意识到他大概见过德拉甘一家。 贝洛说:“还有三个人。他们在哪?” “是上了年纪的一男一女,还有个年轻男人?” “对。” 那人抿了抿嘴,表情很微妙。 贝洛刚要继续追问,更多穿制服的人从房子背后的方向跑了过来。 他们带来了急救箱和可携式心电监护仪器,还有固定住伤员的担架。 派利文被挤到了一边,尤里和佩伦站在他一左一右。 起初他们担心派利文做什么冲动的事,但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精灵就像小动物一样。即使看不懂具体的行为,他们也能明白人们展现的是善意还是恶意。 风越来越大,头顶传来阵阵噪音,吞没了说话的声音, 几个人抬头望去,救援直升机从林木线外出现,穿过头顶的天空,向着附近的空旷地带靠近。 直升机只运送伤员,没有家属座位。 派利文不放心,想跟着一起去,急得转来转去。 贝洛和特勤人员交涉后,得知直升机的目的地是尼撒市,会直接降落在急救中心的楼顶停机坪上。 于是剩下的四人分为两路。佩伦带派利文走,他和卡戎来的时候开了车,车还停在森林外的公路边。他带派利文开车去尼撒。 原本贝洛想让尤里也离开,尤里坚决不同意。贝洛只好让他留下。 贝洛要和特勤人员去一个地方。和破房子有一点距离,但不远。 特勤人员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贝洛已经多少猜到了。 一路上道路比较平坦。先走到湖畔,再沿着湖走五钟左右。 他们来到了湖边的码头。 码头延伸到水面的木板平台旁边还有一座船库,从岸边看是个普通屋子,面向湖水的一侧可供小船进出。 船库外也拉了警戒线。是另一种警戒线,黄黑相间的,上面还有警方标志。 他们走近些,船库里出来了几个穿制服的人——是大家都见过的制服。这是几名警察。 警察和特勤人员说了几句话,然后拉高警戒线,带贝洛和尤里走向船库大门。 他们没有进屋。走到大门前,就可以看到地面上躺着三个黄色裹尸袋。 船库里,泊船的位置并没有船。 房屋主樑上垂下来三条粗绳,都打了绞首结。 第299页 警察拉开裹尸袋,只露出死者面部,让贝洛辨认。 贝洛没有看太久。他迅速而平静地点了点头。 是应急特勤人员发现尸体的。当时,他们正在米连湖另一侧设立隔离带,看到湖中驶来一艘小船。 船有发动机,速度很快,船上空无一人,但载有一些破旧桌椅等杂物。 队员们在湖边搜索,找到了船库。 房樑上挂着三具尸体,正是德拉甘一家三口。 应急特勤人员没有侦办刑案的权限,于是他们迅速报了警。 这些警察来自附近小镇,他们很久没面对过如此悲惨的案子了。 从现场痕迹初步判断,死者为缢亡,身上暂未发现其他致命伤,附近也没有打斗痕迹。 小船被特勤人员带了回来。警方查看了船上的物品,在堆叠的桌椅上找到了脚印,与三名死者的鞋印相符。 船内还系了一条绳子。绳子很长,另一头拖到了水里,末端有打过结的痕迹。 看起来,似乎是这家人提前用很长的绳子把船栓住,绳子系在主樑上,开动船上的发动机,踩着船上的杂物爬高,钻进绑在主樑上的绳套。 三口人中的儿子距离绑船的绳子最近。也许是他最后解开绳子,小船自动驶向湖面,三人脚下失去支撑点,于是…… 警方说这并不是最终结论,他们只是镇上的警察,这事有点大,他们还得上报。 等支援来了,警方还要进一步验尸,以及进行更详细的侦查。 得知贝洛是死者的熟人,警方问他这家人是否还有亲戚,有没有联繫方式。 据贝洛所知,这个家庭是四口人,老夫妻还有个女儿。女儿没在树篱村,也没在湖边住,好像在某个城市里上大学。 但这个女儿叫什么,怎么联繫,贝洛就完全不知道了。 警察问贝洛还有没有别的朋友知道这些。贝洛的反应越来越迟钝,渐渐听不清警察说的话了。 他看起来在发呆,脑子里却有各种念头在乱窜。 是谁做的……提亚?好像不对…… 是那些特勤队员吗?不会吧,如果是他们,他们应该能做得更隐蔽……他们何必在我们面前装模作样呢?何必带我来这里辨认尸体呢…… 难道是德拉甘杀了父母再自杀……不,不会的…… 是精灵?精灵不会这样杀人,精灵不是这样做事的…… 谁会这样做……谁想杀德拉甘……为什么不用更直接的方式杀死……为什么要做出自缢的现场,真的是为了伪装成自杀吗…… 随便怎么杀死,然后把尸体藏进湖水里……这样不是更好吗?不是更难被发现吗?如果这样做,我们没法第一时间发现他们死了,还以为他们只是跑掉然后失联…… 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伪装,还是……一种恶意的炫耀? 谁会这样做? 阿尔托。 贝洛轻轻动了下嘴唇,但没有说出声。 不是故意不出声,而是他头脑发懵,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话,更不知道有没有出声。 他想到的甚至不是“希锡”,而是希锡的真名,阿尔托。 -------------------- 因为申榜了,所以这周不得不更新多一点…… 比较累twt,这不是常态哦!临时赶一赶,之后大概率还是会更比较慢(餵), 但是如果能做得到,就尽量申榜然后赶一赶…… 总之老读者都知道我啥能力…… 第117章 冬天从这里夺去的 116-冬天从这里夺去的 警察转头去和同事说话。这时,贝洛的头越来越低,突然整个身体软了下去。 尤里急忙伸手扶住他。贝洛本来很瘦很轻,现在身体却显得很重,死气沉沉地向下坠。 尤里顺势跪在地上,让贝洛的头枕着他的手臂。 贝洛面无血色,皮肤温度很低,脸上却冒出虚汗。 “贝……”尤里刚想叫他,忽然想起了树篱村代号和真名的问题,于是尤里改口叫道:“伊利亚,你怎么了?伊利亚?” 这是尤里第一次叫贝洛“伊利亚”。 贝洛能听见周围有各种噪音,却听不见具体内容。 他唯一能清晰分辨出的,是有人在喊“伊利亚”。 只有三个人经常喊“伊利亚”这个名字。 第一个人是贝洛自己。他对外人介绍自己的时候,会说这个名字。 第二个是妹妹。当然不是真正的妹妹,是那个换生灵。 妹妹很小的时候会这样叫他,后来就不叫了。后来妹妹几乎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第三个人是阿尔托。也就是希锡。 阿尔托喊这个名字的时候,通常不是正常语气,而是大唿小叫的,语气有点不耐烦,还有点责怪的意思。 这名字是亲生父母取的,但他们没怎么叫过。养父母也不怎么叫他的名字。 叫是肯定叫过,只是很少。 他们叫他的时候是什么语气?贝洛想不起来了。 那现在这个声音是谁呢……是谁在叫我? 既不是我自己,也不是妹妹……毕竟妹妹不会发出男声。 第300页 那难道是阿尔托,是希锡?希锡来了?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上次遇到希锡,尤里差点被他杀掉。这次…… 不行,没力气,站不起来…… “尤里,快跑,离开这里……”贝洛嘴唇翕动着。 尤里听不见贝洛在说什么,伏低身体听也听不见,因为贝洛根本没有发出声音。 和佩伦故意为之的唇语不同,贝洛的嘴唇动作太小了,几乎只是颤动而已,尤里看不懂他想说什么。 但尤里能看出贝洛好像很着急。他眉头紧锁,身体没有力气,却拼命想动。 医务人员赶来的时候,贝洛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那件事发生在伊利亚大概十二岁的时候……也可能是十三岁。 伊利亚不过生日,总是不能立刻说出自己的年龄。 如果有人问他,他得看一眼自己证件上的出生日期,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身为哥哥的阿尔托很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年龄。 他已经上中学了,周末和短假他都不回园区,只有长假期才回来。伊利亚终于可以长期独占整个套房了。 这么算起来,当时阿尔托是十四岁左右(注1)。 中学第一个学期过后,假期第一天,阿尔托回来了。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员工住宿区,第一件事不是去找父母,而是去找伊利亚。 当时是下午五点多,父母肯定还在工作呢,阿尔托知道他们的脾气,工作时不能打扰他们。 伊利亚不在房间里。阿尔托去了生活区的咖啡吧,向遇到的员工询问,得知伊利亚正在“大规格圈”那边——全称是“大规格可存续型蘑菇圈”,也有人喜欢戏称它为“农田”。 阿尔托疑问道:“他的怪物妹妹不在实体安置区了吗?放到农田里了?” 那名工作人员年龄不大,和上司的孩子说起话来也比较随便。她说:“伊利亚没去怪物妹妹那边,今天妹妹很乖,没什么事。他去农田找‘维丽丝’了,因为要写观察记录。” 阿尔托问:“维丽丝?什么东西?” “哦,就是异位面小型实体∑-26和27。是伊利亚先管它们叫‘维丽丝’的,就像在学校里给人取外号似的,渐渐大家就都跟着这么叫了。对了,他在a3景观室。” 阿尔托很了解园区结构,一下就知道是什么地方了。 “大规格可存续型蘑菇圈”区域有多个房间,房间也被称为景观室。进出房间都需要经过两道门,中间有缓冲区。 进门需要胸卡或者密码。阿尔托两者都有。 但他有点暗暗吃惊:伊利亚竟然也有胸卡或者密码吗?父母对他就这么放心? 刷开两道门,阿尔托走进室内。 这里的景观是夜幕下的松林,松树全都干枯衰败。景观并不是随意安排的,而是参照特定精灵给出的反应,精细地调试参数,终营造出最能让此类精灵平静、舒适的幻景。 景观毕竟是人造的,房间本身并不大。阿尔托很快就找到了伊利亚。 伊利亚穿着一身灰色家居服,是园区给住宿员工统一发放的衣服。他在昏暗的林间安静地漫步,身边还有两个同样灰扑扑的生物。 那两个生物,就是异位面小型实体∑-26和27。 说直白点就是两个精灵。是游荡到人间的纯粹精灵,不是换生灵。 它们体型很小,高度大概只到成年人的膝盖。它们的头颈、躯干覆盖着灰色毛髮,面孔也毛绒绒的,手臂和双腿没什么毛,但手和脚又覆上了厚厚的软毛,看起来有点像做过美容的灰色贵宾犬。 但它们并不像狗,它们的体型类似人类孩童,外露的肢体还有点胖嘟嘟的。和孩子不同的是,它们的手臂和腿没有关节——能直立,能行走,但质地完全是软软的肉,没有关节。 伊利亚看到了阿尔托,两个精灵也看到他了。 看到精灵靠近,阿尔托后退了一步。 “不要紧,”伊利亚说,“不用怕它们,它们对小孩和女性很好,没有攻击性。” 阿尔托皱眉道:“但我不是小孩哎?” 伊利亚抿嘴笑了一下。那表情仿佛在说:怎么不是呢? 这种精灵看起来圆滚滚,走起路来却很轻盈,像在跳舞一样。 它们靠近阿尔托,围着他转了几圈,似乎在观察他。观察够了,它们就不再转圈了,只是在旁边随意散步。 阿尔托问:“我听说你管这个东西叫‘维丽丝’?” “是的,”伊利亚说,“‘维丽丝’是《吉赛尔》里的幽灵,她们生活在森林里,徘徊在坟墓周围。如果男人走进森林,她们就围着他跳舞,还让他一起跳舞,直到他精疲力尽而死。” 阿尔托并不知道《吉赛尔》的故事,但他不想表现出来。 他问:“为什么要给它们取这个名字?就因为它们走路像跳舞吗?” 伊利亚点点头:“是的。还有,你看它们的小屁股,那块的毛髮是不是特别蓬松,就像芭蕾舞裙子一样是炸起来的。还有,它们对成年男人不友好,有敌意,但对女性很好,即使女性主动挑衅它们,它们也只逃跑,不攻击。它们对未成年人也还行,只要你友善,它们就不攻击,但如果你打它们,它们也会还击。” 第301页 阿尔托问:“它们的攻击能力如何?” “很差,”伊利亚笑道,“但也能伤到人就是了……类似猫吧。” 伊利亚继续介绍着“维丽丝”。 这种精灵唿吸时唿出的气体带有镇静效果,只对体型小于该精灵的动物有效。 前不久,外勤人员捕获了这两只“维丽丝”,当时它们偷了一户农民家新出生的奶猫。当然不是为了吃,而是标准的精灵盗婴行为,只不过它们偷的不是人类婴儿,而是猫的幼崽。 经观察研究发现,它们的镇静能力不止作用于小型动物,也可以作用于精灵。 作用于精灵时,能力的效果很不稳定。有些精灵会迅速入睡;也有些不会睡,只是情绪从亢奋转为稳定;还有些精灵意识保持清醒,但肢体有麻痹、迟钝的情况。 总体来说,每个受试体都会受到此能力影响,但影响的方式存在极大的个体差异。 伊利亚的“妹妹”也参加过试验,“维丽丝”的能力对她有效,但效果并不算很好。 可能因为她是换生灵,而且是已经崩毁的换生灵,还长期处于本能仇杀状态中。她的情绪就很难被安抚。 聊着聊着,伊利亚和阿尔托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他们盘着腿坐在地上,两个精灵凑了过来,竟然卧在了他们盘起的腿中间。 伊利亚摸了摸精灵的毛髮,阿尔托犹豫了片刻,也伸手摸了上去。 手感竟然很好,比他摸过的猫和狗都要好。 美中不足的是,这精灵的胳膊和腿上没有毛,是光秃秃的皮肉。太像人了……太像人就不可爱了。 无意间,阿尔托抬眼看向伊利亚。 不知从何时起,伊利亚给人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前几年他每天都战战兢兢的,想跟他好好说话都难,他总是所答非所问,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他吓一跳……现在他变了,变得得淡然而平静。明明年纪更小,他身上却有一股微妙的“大人”气质。 这里是长生果实基金会,是科研园区。这里的“大人”身上都有类似的气质。 现在伊利亚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阿尔托不禁思索,这种变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我在外面的寄宿学校读书,父母在园区里专门培养伊利亚?把他按照这里的员工来培训?是这样吗? 又或者……根本不需要父母刻意做什么,伊利亚在这里耳濡目染,天天和精灵相处,他自然而然就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对比起来,阿尔託过得比伊利亚好。 阿尔托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他就读于学费昂贵的精英式私立学校,父母给生活费给得很大方,足够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而伊利亚,他虽然常年留在养父母身边,但他受到的教育、享有的物质、获得的自由,都远远不如阿尔托。 这些年阿尔托也看懂了,当初父母领养伊利亚和他的“妹妹”,其实主要是因为“妹妹”。它不是野生精灵,有法律上的身份,父母需要以合法的手段得到它,而且要完全掌握所有权。 “妹妹”是换生灵,它长期处于本能仇杀状态中,却一直抵抗着本能,一直没有杀死目标。这是很难得的研究对象。 至于伊利亚,他只是赠品而已。 父母对阿尔托的未来寄予厚望。而伊利亚,将来他无非就是科研园区里的一名员工。而且他不会有太高的学歷,他会永远留在最普通的职位上。 面对伊利亚的时候,阿尔托心中应该有着毋庸置疑的优越感。 但是好像并没有。 看着面前的伊利亚,阿尔托心里空空的。 甚至好像……还有点微妙的,类似嫉妒的情绪。 他完全搞不懂这是为什么。 伊利亚几乎每天都要来看“维丽丝”。 他和它们互动,记录它们的行为模式,收集它们唿出的气体,还试着把古书上记载的咒文用在它们身上,据说能在一定程度上操纵它们的行为。 说是操纵,其实能做的也很有限。比如让它们更安静,或者让它们集中关注某个物体等等。 阿尔托知道伊利亚为什么如此在乎这种精灵。 当然是为了他的“妹妹”。 如果能摸透“维丽丝”的特殊能力,也许就可以将其应用在崩毁的换生灵身上,让它们恢復稳定,或至少维持现状不再恶化。 其实阿尔托也挺喜欢“维丽丝”的。先不说特殊能力,首先“维丽丝”确实很可爱。 它们体型有点像幼童,乍一看让人心里有些发毛,但相处久了就知道,它们的习性和人类一点也不像,也不像动物那样莽撞闹腾。 它们动作温柔,蹦跳时速度也不快,进食和排泄都很规矩,不脏不臭,身体还毛绒绒的……简直是会动的布偶娃娃。 有一次,伊利亚把其中一只“维丽丝”带出了农田。他单独开了一间空出来的处置室,和精灵一起睡在了里面。 因为他想试一些古书咒文,这些咒文不能在农田里用,会被造景仪器干扰。 他还要记录更多数据,以及观察个体在脱离异位面环境、离开同类后的行为变化等等。 第302页 下一次,伊利亚又把另一只“维丽丝”带了出来,甚至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像对待小孩子一样与精灵互动,教会了精灵很多人类特有的行为。 那几天阿尔托也很开心,他也喜欢和这种小精灵玩耍。 伊利亚委婉地提醒他,这是精灵,不是小狗,不应该老让它玩抛接球,也最好不要总把它放倒在地摸它的肚子……精灵的思维其实比较复杂,比起狗更接近人类,这些玩法容易让精灵出现新的行为问题。还有,万一让精灵觉得你有敌意,将来想再和它亲近就很难了。 阿尔托表面上听取了伊利亚的建议,但私下里,他还是让“维丽丝”学会了握手、装死、打滚、随行、寻回、原地等待…… 和狗最大的不同是,“维丽丝”不会叫。 当然它也不会说话。它喘气的时候会发出唿哧唿哧的声音,不会有比这更大的声音。 离假期结束还有三天。阿尔托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学校了。 这天,伊利亚的手骨折了。研究员安排他和“妹妹”见面,他毫不意外地又受了伤。 伊利亚没有去农田,也没有回房间,暂时住在医疗中心。 傍晚五点多,他听到外面发生阵阵骚动。很多研究员暂时离开工作岗位,没走的也都看着通讯终端上的消息,表情沉重。 伊利亚没有通讯终端。他问别人,对方只是说让他安心休息,先别管其他的事。 当天午夜,父母来到医疗中心探望伊利亚。伊利亚终于知道傍晚发生的事了。 阿尔托从农田带走了小型实体∑-26,也就是其中一个“维丽丝”。 他将其藏匿在提包里,进入了缓冲电梯。 电梯通向名为分流缓冲层的地方,由于此地空旷且四通八达,员工戏称它为“航站楼”。 航站楼连接着各个不同科研区域,那些区域用于进行其他研究,严格禁止异位面实体靠近。 所以,不同区域之间需要有“缓冲区”。缓冲区内设置了结构复杂的大型防御法阵,如果有异位面实体突破出去,法阵会摧毁其行动能力,防止造成更大的损失。 阿尔托携带精灵进入缓冲电梯时,正常情况下,精灵会极为痛苦,抗拒前进。 但实体∑-26却没有进行任何抵抗。 该个体性格温顺,且惯于服从阿尔托的口令。 进入电梯时,阿尔託命令其“安静”“等待”,个体就没有做出任何肢体动作,且一直保持着静默。 离开电梯后,阿尔托没有立刻发现不妥。 他步行穿过航站楼时,∑-26突然开始剧烈挣扎。 阿尔托打开背包后,∑-26原地跳起又很快落下,顺势攀附在阿尔託身上。 个体已经心智崩毁,各项功能失衡,生理结构也发生了扭曲和变化。 此变化对阿尔托造成了一定的刺激。他在原地停滞、挣扎了十几分钟,后被工作人员发现并救助。 阿尔托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伊利亚不得而知。 他没有主动问。他知道阿尔托不会说实话的。 父母找阿尔托谈话,谈了很久。伊利亚也没有问谈话的内容。 但伊利亚知道,这之后的三天,阿尔托几乎没有吃什么饭,喝水也只喝清水,带浓重颜色的饮料一概不要。 开学之后,阿尔托就离开了,伊利亚和他没有私下的联繫方式,不知道他情绪恢復得如何。 一个月后,∑-27与另一实体共同参与实验。∑-27主动发动攻击,另一实体反击并撕咬∑-27,最终致其身亡。 伊利亚认为,∑-27有可能感知到了∑-26遇到的痛苦,并因此主动求死。 写观察记录的时候,伊利亚犹豫了很久该怎么写这一段。 他无法用冷静克制的语言去记录这件事。 无论怎么写,都还是会写出带有主观情绪的描述。 注1:上中学的年龄这一点,可参照前文37章注释过的该国学籍制度。 -------------------- 标题出自海涅的诗 “冬天从这里夺去的, 春天会交还给你。” 第118章 春天会交还给你 117-春天会交还给你 又一天的傍晚,安娜拿钥匙打开贝洛的家门,提着宠物航空箱走进去。 安娜不但是树篱村的网管,也是村里的“猫管”。村里很多人家都养猫,人类出门做事的时候,一向是安娜帮大家照顾猫咪。 虽然每户人家基本都备有足够的猫粮,也有自动餵食餵水的机器,但总得有人铲屎换砂,还得定期看看猫咪是否健康。 对安娜来说这些事并不是负担,她乐在其中。她非常喜欢猫,家里已经有三只了,她每天还要流窜在各家各户之间高强度摸别人的猫。 今天安娜有个艰巨的任务:抓贝洛家的午夜去洗澡。 安娜一般是把猫抓到自己家里洗,洗好再送回来。她家里工具齐全,专业程度堪比宠物店。 午夜是那种很乖很甜的猫,不攻击人也不破坏东西,还会像狗一样到门口迎接人。但它非常讨厌洗澡,听到“洗澡”这个词就会躲起来。 一旦安娜带着航空箱出现,午夜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它会躲在犄角旮旯里不出来。这时安娜就要和它斗智斗勇,用零食和罐头把它钓出来,然后趁其不备用毯子裹住,塞进猫箱。 第303页 只要能把午夜抓住,后面的事就简单很多了。只要能成功把它放进水槽,蘸上洗浴用品,它就不会再跑,也不会攻击,只会一直嗷嗷呜呜,骂骂咧咧。 洗完之后它也不怕吹风机,不会吓到,不应激,不跑,只骂。 今天安娜花了一个小时才把午夜带回家。洗猫的时候,午夜果然发出了呕哑嘲哳的叫骂声。 安娜一边给它涂去油膏,一边跟它商量着:“唉,你和贝洛之间有魔法,你喊这么大声,贝洛那边应该能听见吧?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你别喊啦,这样喊是会打扰他的知道吗?” 午夜才不管呢。午夜继续喊。 贝洛确实听见了。 平时,贝洛一旦熟睡就很难叫醒。 他和家里的猫之间建立了小小的魔法,一旦他和猫的距离比较远,他就能听见猫所听见的东西。 不过,人类的听力天生没有猫好,所以他只能听见人耳能辨识的部分,而不是完全与猫的听力同步。 树篱村里很多人都养猫,很多人都有这种小魔法,可以起到一定的警戒作用。用药草和咒文就可以施展这种法术,和易物仪式无关。 贝洛经常出门过夜,所以习惯了耳边有微小的杂音。普通程度的噪音喊不醒他。 想叫醒他就得碰他,轻轻拍一拍就行。 但今天,情况正好反过来了。 很多人围着他忙来忙去,他被碰到了不止一次,每次都不只是轻轻拍一下、碰一下那么简单……但他一直没有醒。 他胸前贴着心电监测贴片,脖子上、手背上都安置了静脉通路,小臂上穿刺安放了动脉压监测。 刚入院时他情况尚可,后来他一度失去自主唿吸,于是现在他的喉中置入了气管插管。为防止他在昏睡中乱动发生意外,他的双手被束缚带固定在身边,手指上夹着监控血氧的仪器。 发生了这么多复杂的、痛苦的接触,但贝洛一直没有醒。 贝洛的意识在寂静的大海中漂浮。 突然,一道雷光穿破云层。天空中传来了午夜辱骂吹风机的声音。 贝洛没有被碰醒,却被这声音叫醒了。 刚醒来的瞬间他很慌,以为是树篱村那边发生了什么意外。 一两秒后,他冷静下来了。他认出了午夜熟悉的叫声。这不是遇到危险的叫法,是洗澡的叫法。 几小时前,尤里和佩伦、派利文在医院汇合。 泰拉和武拉德接到联络,从不同城市以最快速度赶到了尼撒市。 索尔也从树篱村赶了过来,带了两名尤里不认识的互助会成员,她们主要负责卡戎那边的事情。 还有个叫狄瓦娜的人也要来,目前在路上。尤里听说过她的代号,但没见过人。 为免意外,佩伦带派利文离开了医院。他们让尤里也离开,尤里不太愿意,但他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是换生灵。就算他自认为状态稳定,别人看着也还是会担心。 于是尤里怀着担忧离开了。 好在尤里对尼撒市很熟悉,他是在这里上大学的。 上次来尼撒的时候,他和贝洛去买了新手机,退了租的房子,还去摄影用品店买了黑色假髮。 尤里稍微想了想,决定再去买一顶假髮戴上。 他之前的假髮昨晚就不见了,大概是丢在在园区或者废弃游乐园了。 均匀的灰色头髮,这是精灵最明显的特徵。可能是浅灰色,深灰色,带金属质地的银灰色,近乎于纯白的浅灰色……总之都是均匀一色的头髮。 大学毕业以前,尤里不知道自己不是人,所以没有特意掩盖过这项特徵。 现在他知道自己不是人了,没了假髮就有点焦虑,走在城市里心里没底,总觉得会被藏在暗处的什么人或精灵识破身份,会给自己也给树篱村带来麻烦…… 这种担忧并未成真。尤里顺利找到了上次去过的店,买到了黑色假髮,还借用镜子,当场就戴了起来。 店员说染成灰色头髮还挺酷的,染得又匀又好看,干吗要挡起来? 尤里说,接下来他要回家见妈妈,得把自己弄得像个人样。 之后,尤里又熘达回了医院附近,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小店坐了很久,直到小店打烊才离开。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 又是深夜了。 离开小店,尤里走到附近灯光最明亮的街道,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快餐店。 尤里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他想起了在圣奥伯市的那天。那时他和贝洛也去了医院,他们要对付马尔科的替换者,要保护梅拉老师。 然后他在夜晚进了快餐店,在店里遇到了提亚和希锡。 当时他还并不知道自己遇到了多么可怕的人物。 现在要不要进快餐店呢……总不可能又在里面遇到那两个人吧!他们总不能到处流窜着吃快餐吧…… 尤里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他决定还是进去一趟,买点吃的。 泰拉和武拉德在医院里等着贝洛,他们该吃点东西了。之前他们不让尤里留下,但尤里现在戴上了假髮,怎么看都和正常人类一模一样,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回医院去了。 在快餐店一切顺利,这次尤里没有遇到黑衣金髮男和奇怪的孕妇。 第304页 买完东西之后,尤里才意识到起自己用的是泰拉的钱。他离开之前,泰拉给了他一些钱。 刚走出店门,手机响了——是泰拉的手机。 尤里的手机反覆泡水,不能用了。为方便联络,泰拉把手机去掉密码,借给了尤里。 “泰拉,你的光芒真的很温暖……”尤里自言自语道。 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出来了电人姓名:芙蕾雅。 北欧神话里爱与美的女神嘛……一看就是树篱村的代号。 尤里还没见过她。估计她不在树篱村居住吧,现在她听说出了事,肯定是打电话来想帮忙。 接通电话后,尤里第一时间表明身份:“您好,我不是手机主人,我是泰拉的朋友……” “我知道,”电话里传来粗粝的男性嗓音,“我是武拉德,知道你拿着泰拉的手机呢,我就是找你。” 尤里问:“那芙蕾雅是谁?” “就是我……”武拉德说。 尤里紧咬着牙,控制自己不要爆笑。 这下他懂了。虽然互助会有用代号区分自己人与外人的传统,但只有女人能无条件配合。卡戎和索尔都是男神名字,她们并不抗拒。一旦男人分配到女神名字,一定会有人不愿意用,宁可继续用本名。 泰拉很遵循传统,很老实地用了大地母神的称唿。而武拉德显然不好意思顶着爱与美的名字。 听说德拉甘也是这样的情况。“德拉甘”是本名,他的代号是维纳斯。 尤里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直到武拉德赶到医院,和泰拉讨论着之前发生的事,尤里才听到了“维纳斯”这个称唿。 一想到德拉甘,尤里自然而然就收住了笑意。这下不用捂着嘴了。 电话那头,武拉德稍微抬高声调:“你在听吗?餵?” “哦我在,”尤里说,“刚才走神了,你说什么?” “我是问你,你现在在哪,是坐车回树篱村了吗?” “没有,我还在尼撒。” 武拉德和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又对尤里说:“那你回医院吧,贝洛醒了,他好像想见你。” “好!我就在附近,马上回去!” 尤里说完,又疑惑道:“呃,什么叫‘好像’想见我?‘好像’?” “你先回来再说。我们在三层,有棕色座椅的那个地方,你来过的,还记得吧?” 尤里带着一大袋子食物回去了。 他走到武拉德和泰拉面前,那俩人正在低声说话,余光扫了他一眼,大概因为乍一看是个黑髮的人,他们没认出他来,头都不抬。 尤里晃了晃食品袋子,他们这才看清是他。 “贝洛呢?”尤里兴奋地问。 泰拉说:“我们还没见到,他在重症监护病房,不能进去看。医生说他醒了,能自己唿吸了,插管也可以撤了。” 尤里惊讶道:“他之前都不能唿吸了?” “对,他情况很严重。你和他一起来的,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他昏倒了,但没想到……” “急性严重贫血,失血性休克了啊……他们一直在抢救他,听说已经开始器官衰竭了,一不小心可就……唉,幸好挺过来了,”泰拉嘆了口气,一手抚胸,“不知道有没有造成永久性的器官损害,但愿不要吧……反正是还得观察一段。” 尤里把食品袋缓缓放在椅子上,表情呆滞,愣了半天。 其实他一直在担心,担心贝洛失血太多会影响健康。但贝洛每次休息后都恢復得挺快,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所以尤里担心归担心,却没觉得一定会出事。 贝洛一路上都保持着思维敏捷、精神振奋的状态。他没有表现出逐渐虚弱的过程,直到最后,突然晕倒。 “那,那我……”尤里磕磕巴巴地说,“刚才你们说他在重症监护病房,不能进去,但是我……他不是想见我吗?” 泰拉说:“是的。医生说的,他撤了插管之后叫了你的名字。医生出来说情况的时候,问我们‘尤里’是谁,我说你是贝洛的学生。” 尤里抓了抓头髮:“但是,那什么……他们不让进去是吗?我怎么进去……” 泰拉指了指最后一排座椅:“这层人少,所以叫你到这里来。你看,附近没什么人经过吧?你坐到那边去,假装睡觉,身心分离。我们就在旁边陪你,如果有事,我们会用魔法把你叫回来的。” 尤里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尤里坐到组合一排,刚闭上眼,又睁开了:“门都是关上的,怎么办?没有穿堂风。” 泰拉坐到他身边,低声说:“耐心点,慢慢等着。这不是在侦查敌情,不需要快速完成整个过程。精灵在野外身心分离的时候能维持很长时间,有的精灵甚至会把‘眼睛’放在风里,就这样飘荡一整夜。” 尤里点点头,再次闭上眼。 他的感官来到封闭的双开门前。就这样飘荡着,等待着。 等了很久,尤里才找到机会进入第一扇门。然后他继续静静等待,等着人类做完该做的事,通过第二道门、第三道门。 第305页 终于来到病房区域,尤里的“眼睛”在气流中缓缓移动,寻找贝洛。 他不敢穿梭得太快,精灵身心分离时是可以碰触环境的,速度快了会带起明显的风,他怕影响这里的医护和病人。 很快,他找到贝洛了。贝洛看起来比想像中好很多,尤里稍微松了口气。 听说贝洛醒了,但现在他好像又睡着了,眼睛是闭着的。 在病床前徘徊,看着不能动弹的人……此情此景,让尤里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使用身心分离,抵达了福利院里老人居住的区域,遇到了杜桑爷爷。到现在尤里还记得那人的名字。 杜桑爷爷不能动,不能睁眼,不能发出声音。可尤里却感觉到了他的情绪,还能听见他说话。 这是怎么做到的呢?是杜桑爷爷有什么魔法吗? 可他是普通人,就算懂魔法,也最多只能用点药剂、符文那些,他没有易物魔法,不可能空手使用特殊能力。 如果不是杜桑爷爷的能力,那难道是我自己的能力?到底怎么用出来的? 尤里小心翼翼地靠近,轻轻碰了贝洛的右手指。 贝洛微微睁开眼,看着身体右侧。 人类看不见身心分离的精灵。但尤里总觉得好像和贝洛对上眼神了。 贝洛说不了话。虽然插管已经撤了,但他嘴上还有个氧气面罩,而且他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大。 但是尤里听到了他的声音。 声音很小,很模煳,远没有杜桑爷爷的声音那么清楚。 贝洛说的话也很简单,没有杜桑爷爷的发言那么诗意。 贝洛说的是:“尤里……跑……离开……希锡在附近……” 起初尤里吓了一跳。希锡怎么会在附近? 仔细一想他就明白了,贝洛躺在这里,刚醒不久,无论希锡在不在他都不可能知道。他多半是在说胡话。 那么,该怎么回答呢?身心分离的精灵连嘴都没有,怎么说话? 尤里回忆着小时候和杜桑爷爷的沟通方式,那时他觉得自己说话了,但他们真的在“沟通”吗?现在一想,好像他们只是各说各的,然后尤里感觉到杜桑爷爷身上流溢出很恐怖的情绪,就吓得跑掉了。 这么一想,尤里也渐渐琢磨出了点门道: 杜桑爷爷闭着眼,完全不能动,灵魂完全封闭在躯壳内,也许他早就习惯了对着虚空倾诉悲哀。精灵的感官离开身体来到他面前时,二者的灵魂都置身于虚空与现实之间,于是他们能更清晰地看见、听见彼此。 而贝洛不同,总体来说他是醒着的,只是很虚弱,思维也不是特别清楚。他的声音和感官基本与现实同步,对他来说,身心分离的精灵仍然只是一阵微风,精灵也很难辨识他的声音和意识。 如果原理真是这样,那也算好事。起码说明贝洛情况稳定。 尤里驱动着细小的风,在贝洛的手指上绕了几圈,又碰了碰他的肩头。 尤里想对贝洛说:没事,希锡没来,泰拉和“芙蕾雅”来了,互助会其他人也都有所行动。卡戎没事,索尔她们来照顾她了。你休息就好,不要担心,剩下的事情有别人去做…… 尤里只是尽可能地在意识里说话,并不知道是否能传达给贝洛。 但是贝洛的眼神变了点,稍微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也许他真的能听见? 刚才泰拉还说过,有些精灵会把“眼睛”放在风里,在野外飘荡一整夜。 这说的大概是纯粹精灵吧,比如深秋那种。但换生灵肯定也能做到。 于是,尤里让“眼睛”停留在了病房里。 护士走过来查看贝洛的情况。她直接穿过了尤里所在的空气,尤里毫不不动弹,护士也无知无觉。 时间静静地流逝着。 身心分离时,精灵的感官既清醒又恍惚,对时间的感知也和平时不太一样。 尤里不知道自己在病房停留了多久。从进来到现在,似乎已经过了一整夜,又好像只有说几句话的时间。 -------------------- 鸣谢: 医学指导:@黑色起尸猫 ------------ 另外,尤里理解的听到对方心声的方式是对的,就是精灵身心分离时,人类一方越失能,越能听清楚…… 这不是尤里的特殊能力,也不是杜桑爷爷的魔法,因为其实当年马尔科也能听见。 (但不是每个精灵都会听见和看见,因为也并不是每个精灵都喜欢去听去看这些,这个比较主观) 如果感兴趣的可以回顾第八、第十章,也就是《穿堂风》和《仙灵的眼睛》这一块。 第119章 昨日一昼-上 118-昨日一昼-上 维持身心分离还挺累的,尤里坚持了大概三个多小时。 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有点像在睡前看数学书。书的内容符合自己所在的年级,大部分题目不难,少数比较有挑战性……即使如此,你也会越看越困,意识逐渐涣散,注意力难以集中…… 尤里精神稍微松懈,眼前一晃,感官回到了身体里。他恢復身心合一了。 他想再试一次,但这次重症监护区域的门总也不开,连一瞬间的穿堂风也没有,他找不到进去的机会。 第306页 距离换班时间还早,现在又是夜晚,大概很久也不会有人进出吧。 于是尤里只好放弃了。 后半夜,武拉德去卡戎那边看情况了,只剩下泰拉和尤里。 早晨七点多的时候,又一名互助会成员赶来了。 她的代号是狄瓦娜,是斯拉夫神话中保佑狩猎的女神。 刚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尤里偷偷地想:会不会又是个男的…… 毕竟前面已经有了前面已经有了泰拉,维纳斯,芙蕾雅…… 狄瓦娜猝不及防就出现了,她走过来直接坐到泰拉身边,尤里在他们后一排。 看到她,尤里感嘆道:真的是女人啊…… 他不小心说出声了。 听到尤里的感慨,狄瓦娜表情怪异地扭过头看他。 “你在说什么?”狄瓦娜问。 尤里有点混乱地解释着:“抱歉!你一看就是女的,只是……我以为可能是男的……啊不是,这个和你无关,是我在想一些别的事……” 狄瓦娜的外表确实非常女性化,棕红色大波浪捲髮,颈上和手上的饰品璀璨夺目,衣着也很讲究。尤里不认识她衣服和包的品牌,但能看出它们一定很贵。 其实她的气质和风格都不太像树篱村的人。尤里没法具体形容,反正就是比树篱村的人有气势吧。 狄瓦娜问:“你是哪位?” 正好,泰拉向她介绍了一下尤里。 听说尤里的身份后,狄瓦娜惊讶地站起来,彻底转过身,盯着尤里。 “原来你就是那个尤里,”她一边打量尤里,一边微微点着头,“果然很像人类……我刚才一直以为你是人类!我还以为你是别的病人家属,只是坐得离我们近呢……所以我还想压低声音和泰拉说话……原来是你啊。你年纪真的好大啊,好神奇……” 尤里已经习惯了。以前在树篱村,每个互助会的人看到他都发出过类似的感慨。 她说“年纪好大”并不是说尤里长得显老,而是他作为换生灵稳定地活到了二十多岁,这一点十分罕见。 尤里问:“你以前听说过我?” “嗯,互助会的人应该都听过你,”狄瓦娜说,“你放心,贝洛伯格会没事的。如果之后你们见到他,跟他说好好治疗,听医生的话,该做的检查都做掉,告诉他狄瓦娜来过了,不要担心钱的事。” 尤里问:“你很有钱吗?” 狄瓦娜和泰拉都一愣。通常没有人会这样聊天。 话说出口,尤里也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他咧了咧嘴,默默谴责自己:这说的叫什么话……也不知是嘴出问题了还是脑子出问题了…… 倒也不是不能问,但问得这么直接,也太傻了,又不是五岁小朋友…… 狄瓦娜露出微笑。她并不责怪尤里说话直接,换生灵嘛,允许童言无忌。 她扬着眉毛说:“总之现在情况是这样的,卡戎那边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她接下来可能需要做多次手术,我给她安排单人病房了。等贝洛从重症监护出来,也会让他住单人病房,这样互助会的人说话方便些。将来如果他们的情况允许转院,就转到伊夫市那边的卡利尼医院去吧。要说综合能力,我们也不敢自吹说比这里强;但如果他们需要长期疗养,我们那边的软硬体条件都更好,而且不用担心费用。” 尤里听得不是很明白,只是傻傻地面带笑容听着。 狄瓦娜又和泰拉说了几句,就又离开,去卡戎那边了。 她走了之后,泰拉对尤里说:“放心吧,狄瓦娜没生气,她那表情明显是偷偷开心呢。” 尤里本来也没觉得她会生气。但他还是说:“所以,她确实很有钱是吧?” “是。她和索尔是表姐妹,而且她和索尔一样,当年她也做过易物仪式,然后失败了。虽然她没有魔法,她却是互助会里能力最强的成员——因为她懂经营,很有钱。” 尤里问:“刚才她提到的什么什么医院,那意思好像是说……医院是她开的?” “伊夫市那边的卡利尼医院吗?是的,那是私立医院,就是她开的。‘卡利尼’是她本名里的中间名。” “她是医生?” “不是。除了医院,她还有很多其他投资方向,名下有很多企业。树篱村不是产水果吗,还有酿酒厂和酒庄,这些其实都是她搞的。严格来说,树篱村里有很多人相当于在给她打工。” 尤里“哇哦”地惊嘆了一下,然后陷入沉思。 他想了一会儿,问:“既然树篱村也有富人,那你们为什么没有提前搞个研究精灵的大公司?为什么没有和消防或者警察合作?就像‘拉冬生命工程’那样做。” 泰拉摇头苦笑:“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之,互助会不是那样做事的。狄瓦娜做的都是脚踏实地的事业。” 互助会不是那样做事的。 尤里不止一次听到这句话了。 他并不是反对互助会的做事方式,更不是认同希锡和提亚。 只是……他总觉得这二者都不太对劲,都有一种很别扭的感觉。 第307页 站在此时此地,站在树篱村一员的立场上,向前看,尤里看不见前方。 前面似乎有一堵墙。 不是石头水泥修建的墙,而是那种沙尘与浓雾形成的厚重壁障。 它没有完全挡住道路,但你无法前进。 而且这道墙在移动,在缓缓靠近树篱村。 树篱村并不是船,它不能转向,它就这样留在布满绿篱与白蔷薇的小山丘上,静静等着被迷雾吞噬。 尤里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可是他摸不到门道,也给不出什么好的建议。 接着,尤里意识到一件事:如果继续聊这个话题,就难免要聊到如何看待精灵、如何与精灵相处之类的。 尤里并不介意自己的异类身份,但泰拉失去安东后还没过多久,最好不要和泰拉聊这些,万一有哪句话刺痛泰拉就不好了。 于是尤里随便换了个话题,说点别的……比如村里排球馆是不是狄瓦娜出钱建的之类。 外面天色越来越亮了,医院里走来走去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楼道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向着这边过来了。 尤里没在意,没往那边看,以为是其他病人的家属。 直到有人跑到他的座椅旁边,停在这里,他才抬起头来。 “瓦丽娅?!”尤里吃了一惊。 瓦丽娅的模样相当狼狈,她两手空空,背包和腰包全都不见了,衣服还是昨天那套,皱巴巴脏兮兮的,短髮打着绺趴在头皮上,脸色苍白髮灰,眼睛严重充血。 “你……还好吗?”尤里赶紧往里挪了个位置,示意瓦丽娅坐下。 瓦丽娅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反应有点慢半拍。 她慢慢坐下,和前排得泰拉互相点了下头。他俩不太熟,只是互相知道有这么个人的程度。 “我……刚才去过卡戎那边了,”瓦丽娅的声音很哑,“她还挺严重的。” “是的。”尤里说。 “她好像没生命危险了……贝洛怎么了?他比她还严重吗?” 这个事情尤里说不清。泰拉回答道:“卡戎的情况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易物魔法让她的体质稍有改变,虽然不像精灵癒合能力那么强,但是体质比普通人还是好很多。所以她受伤虽然重,但生命体徵还是比较平稳的。而且她被送到医院比较早,贝洛比她晚很多。贝洛看着没有外伤,但是失血太严重,差点就有危险了。” 瓦丽娅缓缓点头:“嗯……那贝洛现在呢?” “医生说已经基本脱离危险了,但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好……”她嘆了口气,“佩伦和派利文呢?” “派利文情绪不太好,佩伦带他走了。” “好……那就好。反正……没有人出事是吧?” 尤里说:“德拉甘和他父母死了。” 瓦丽娅皱了一下眉,肩膀塌下去很多。 尤里突然想起她是警察了。他问:“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他们不是在园区里被精灵杀的,是出来以后,当时米连湖那边镇上的警察来了,我们看到……” 瓦丽娅无力地摆了摆手。 尤里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她。 “跟我说这些也没用。我被停职了。”瓦丽娅恍惚地说。 尤里刚想问,她主动解释道:“咱们刚见面的时候,贝洛老说我被停职,其实那次才不是停职呢,是强制行政休假……这次才是真正的停职……” 她干笑了一下,摸了摸身上平时藏枪套的位置:“配枪都被收走了……这次是真的停职了。” 泰拉默默起身,去售货机买了瓶水,回来递给瓦丽娅。 她呆呆地接过来,拿在手里,也不打开。 尤里主动帮她拧开,塞进她手里,她没有要喝的意思。 尤里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怕她把水弄撒,又默默把瓶盖拧了回去。 “瓦丽娅,你这一天一夜去哪了?”尤里歪头看着她,“你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瓦丽娅说:“我和以前的同事打听的,知道了‘应急特勤’从米连湖那边救出了人……从那边救了人,肯定是送到尼撒这家医院。我昨天……昨天我在提亚那边。” “啊?”尤里和泰拉都睁大了眼睛。 瓦丽娅低头说着:“嗯……我用精灵圈,去了提亚那边……” 当时,希锡正在聊天软体上给提亚发消息。 希锡把极夜和蕨花都派到了“浅滩”里,那里有蕨花新开凿的一条条道路,能通向很多地方。 过了不短的时间之后,极夜不回来也就算了,蕨花也久久不回来。 于是希锡给提亚发消息,问她这两个精灵是不是去了她那。提亚说没有。 两人就这么漫不经心地对着话。后来希锡说出“你自己养坏掉了可不能怪别人”这句话,提亚一直没回消息。 希锡觉得她生气了,又发了大一堆有的没的,他没有道歉,但主动承认了他是故意气她的。 很久之后,提亚终于回消息了。她说刚才有事走开了,然后说接下来也要去忙,匆匆结束了这段闲谈。 第308页 提亚并不是嘴硬,她真的没生气,是真的有事离开了,接下来她确实要去做很重要的事。 是蕨花回来了。它通过了绿篱精灵圈,出现在了公司实验中心的隔离区内。 它还带来了一个人类,是瓦丽娅。 对提亚来说,这当然是很重要的事。她要亲自去处理。 提亚并没有马上出现。她命令安保人员也按兵不动。 她在自己的电脑上打开监控画面,跟随着瓦丽娅的行踪。 瓦丽娅还挺会骗精灵的。她对蕨花说,你妈妈没让你来这里,你不是怕她生气吗?我先独自和她见面,你不要跟着,你随便找个地方躲着,不要出现在我身边,等我和你妈妈聊过了,让你出来,你再出来。 蕨花是纯粹精灵,接触人类社会的时间也很短,虽然有着吃人的不良癖好,但在其他方面它可谓是天真至极。 它完全相信瓦丽娅,真的离开她身边了。 蕨花在隔离区里有个安置房,它熟练地找到了路线,乖乖回到了里面。 接下来瓦丽娅到处摸摸索索,小心翼翼地潜行,躲避偶尔经过的工作人员……她还特意找过监控摄像头,但是没找到。 当然了,这里使用的都是隐蔽摄像头,连普通级别的员工都不知道它们藏在哪里。 其实“找不到摄像头”应该是一件很异常的事,但瓦丽娅反而降低了警惕心。 因为她刚从十几年前废弃的园区出来。那里大多数区域都没有监控系统,可能只有生活区有一点。 越是高度涉密的地方,越不会留下影像记录。瓦丽娅知道这一点。贝洛伯格很熟悉那个旧园区,他也能证实确实如此。 提亚看着监控画面中的妹妹,不禁发笑。 这幅画面还真挺像电影的……电影里,女特工潜入秘密基地,一路上险象环生,最后她来到关键区域,发现了重要情报或者价值连城的宝物…… 提亚自言自语着:“你小时候特别喜欢看这种片子……现在好啊,梦想实现了是吧。” 说完,她打开公司内部通讯,下达指令,撤走了一部分区域的安保,保留另一部分。 然后她进入隔离区的控制系统,故意打开一些密闭门,又关掉一些,改变了局部道路结构。 她继续看着监控里的妹妹。 瓦丽娅被引导着,一点点走向了提亚希望她去的地方。 提亚想起了生态箱里的蚂蚁。 它们在隧道里忙着做自己的事,那么专注,那么认真,似乎从未注意到箱子外的眼睛。 前面的走廊里有人。瓦丽娅藏在拐角后,仔细听着动静。 那是两个女员工,她们嘟囔着关于干眼症的话题,从一个房间里走了出去,走向和瓦丽娅相反的方向。 没声音了之后,瓦丽娅探出头去,发现那两人走出的房间竟然大开着门。 走近一看,那是个茶水间。 瓦丽娅泄气地苦笑。怪不得这条路这么顺畅,也没怎么遇到安保……看来是个不怎么重要的区域。 茶水间还挺豪华,装修得很温馨,吧檯上有一排各种机器,座椅数量很多,差不多等于一间中小型的咖啡店。 而且这是间自助咖啡店,里面没有店员。 除了咖啡机和饮料机以外,店里还有座机电话,充电插座,携带式充电器……还有两台用线连在桌上的平板电脑。 瓦丽娅知道,即使这里的电子设备能连外网,也要经过内部的安全检查。 但她只是想查看一下有没有关于这里的资料,不用多么涉密,哪怕最基本的也行……然后,她最多再登一下人人都在用的普通聊天软体,和列表上的同事取得一下联繫……这都是很普通的、名正言顺的事,如果这里的员工可以干,她就也可以干。 如果哪一步不行,她会立刻停止。她并不想传输什么涉密资料,也不打算拿两个共享平板干什么奇妙黑客行为。 瓦丽娅走进了茶水间,来到连着平板的桌子面前。桌前有高脚吧檯椅,但她没坐。 她从兜里摸出可触屏的手套,戴好,按亮了其中一个平板电脑的屏幕。 屏幕上出现了四张照片。上下左右平均分布。 瓦丽娅立刻认出了这四个人。 他们都是警方一直在追查的偷渡人员。 怎么回事? 就在她点亮屏幕的瞬间,茶水间入口降下一道厚重的密闭门。 本来瓦丽娅也许有机会跑出去,但因为那四张照片,她一时怔住了,反应比平时慢了很多。 她几步跳到门前,已经来不及了。她被关在了茶水间里。 第120章 昨日一昼-中 119-昨日一昼-中 密闭门落下后,桌上的座机电话响了。 瓦丽娅去接了起来。 她平静下来了。她猜到对面会是谁了。 电话里,提亚说:“如果你不是我妹妹,你遇到蕨花的时候就死了。” “我知道。”瓦丽娅说。 “即使蕨花没杀你,你成功到这里来了,刚才走到一半的时候,你也会被我们的武装安保人员击毙。” “你们就这样直接杀人?” “哦?”提亚意味深长地拉了个长音,“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第309页 瓦丽娅眼神一暗。 她明白提亚的意思了。她确实问了个幼稚的问题。 提亚说:“瓦丽娅,看看你手里的屏幕。可以随便往后划,上面的人是不是都很眼熟?” 她说得对。确实都很眼熟。瓦丽娅见过他们的照片,这就是那群失踪的偷渡客。 在第四页,瓦丽娅看到了那个叫萨米的孩子。他十七岁,来自埃及。瓦丽娅在废弃的游乐园地下隧道里见过他和他的同伴。 但他们已经不能算人类了……那种状态到底应该算是什么呢? 瓦丽娅问:“你主动给我看这些,是想给我解释一下这些人到底怎么了吗?” “算是吧,”提亚说,“我想告诉你,断了救他们的念头吧,这事不是你们普通警方能处理的范畴,你不要再惦记这件事了,没有意义。” “但是他们还活着,对吧?” “嗯……只能说,在特定的地方可以活着。他们失去了形体,变成了类虚体生物。你也知道,人类位面不存在纯虚体,虚体只能在精灵位面存在,在‘浅滩’里也可以。所以他们在调律池影响的范围内能活动,一旦离开调律池的影响范围,或者调律池运行结束、冷却完毕,他们就不復存在了。” 瓦丽娅问:“也就是说,他们只能永远留在长生果实基金会留下的园区里,或者是到米连湖和游乐园地下隧道那边……超过这个范围,他们就会死?” “不是死,是不存在,”提亚纠正说,“正常情况下,你们是看不见他们的,对不对?纯虚体生命与我们这个位面的规则相冲突。这些人的生命形式基本等于虚体,但由于他们原本是人类,又与我们的位面保持了一定的亲和性。于是,你们这些本位面生物观察直接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不存在;你们不直接观察,他们才能具有生命体的活性。” 瓦丽娅深唿吸了几下,问:“有多少这样的人?” “你认为有多少?” “关于假护照和偷渡客的事情里,警方掌握的数字是大约四十多人,还不包括我没经手过的、从前悬而未决的人口贩运案件。而我见到的……当事人,当时有四个人。他们很想回家,有很强的求生意识。” “你觉得他们还能回家吗?” “你问我?这要问你们吧!”瓦丽娅吼道。 “好,那我明确告诉你,”提亚倒是温声细语,“他们已经不存在了。不是‘死’,所以也没有‘救活’的可能性。是不存在了。”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去现场了吗……” “我不用去也知道。就算它们没有跑到外面,一直留在旧园区或者米连湖森林里,他们也一样不存在了。因为调律池的试运行已经结束,位面尺度错位停止了。它们作为类虚体生物,无法继续在我们的位面存在。” 瓦丽娅没有出声。 提亚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信,将来有时间可以回去实地探查一下。虽然那里被应急特勤的人接管了,但也许你有办法进去。我不反对哦。” 瓦丽娅轻声问:“为什么要把人类弄成那样?” “你误会了,第一,不是我做的,我做不到这种事。嗯……但我也算同谋吧?所以也可以说是我。第二,我们并不是非要把人类变成类虚体,而是使用他们做别的事之后,剩下来的部分就这样了……你可以理解为,他们是锯末。” “锯末?” “做完木工活之后,剩下来的满地锯末。” 瓦丽娅久久没说话。提亚等了差不多半分钟,问:“餵?你还在吗?” “我在,”瓦丽娅说,“我明白了。是知晓者……他需要这些人,他夺走了这些人类的身体……” 提亚嘆道:“你这不是都明白吗,那刚才还一个劲儿问我。” “他要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协助他?”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真的,没骗你,我和他不熟。这方面希锡比我懂。至于我们协助他……可以算是一种技术交换吧。就像做生意一样,你的公司要搞一条新的生产线,合作方的公司出技术,你们就得出钱出地出人力……就差不多是这么回事。” 瓦丽娅想起,看到套叠型精灵圈的时候贝洛说过,这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东西。 还有所谓的“调律池”……“调律池”这个词其实很怪异,“调律”是精灵位面的一种自然现象,不是人类创造的东西。“调律池”这个词就像“地震池”“飓风池”一样奇怪。 这大概就是知晓者提供的“技术交换”吧。 树篱村的知晓者可以向人类提供魔法,那么这个新出现的知晓者肯定也可以。他提供了一些更加陌生和未知的东西。 虽然提亚没有详细解释细节,但也可以称得上有问必答了。这倒让瓦丽娅觉得有点怪异。 瓦丽娅问:“你好像很配合我啊,是因为觉得我威胁不到你吗?” 提亚说:“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事情已是定局,你没什么能干预的了。” 第310页 瓦丽娅说:“不,事情还不是定局。” “哦?” “有一部分人还活着,就在你这里。是精灵告诉我的。” “哈,蕨花这个傻孩子……”提亚笑了笑,“所以你的目的是想救他们?你为什么会有自信能救他们呢?” “看来你没否认,确实还有一部分人在这里。也许我没法立刻带走他们,但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会想办法。除非你永远把我关在这里……但这是不可能的。我失联超过一定时间,同事和朋友都会找我,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我在这。或者你可以杀了我,那我就没任何办法了。” “我不可能杀你。你知道的。” “对,我知道,”瓦丽娅说,“对你来说其实杀了我更好,能少很多麻烦。但我知道,你做不到。” 提亚好像在笑,也好像是微抖着着喘气。 她没有回答。 瓦丽娅等了她一会儿,继续说:“我提个条件吧。你把剩下的人放了,我带走他们,然后就到此为止,我不会再追查别的事……毕竟我最初的目的就是找还活着的偷渡客,而不是查你们公司。只要你放了那部分人,你和你的公司不会因此受到任何控诉。” 提亚想了想,说:“好。等一下我打开茶水间的门,你走出来,向右拐,沿着能走的路走。” 瓦丽娅问:“你放心让我乱走?” “你没办法乱走。你能进去的地方,就是我让你去的地方。” 如提亚所说,门开了。 瓦丽娅出去,向右拐,逐渐明白提亚的意思了。这里每隔一小段就是可随时控制开合的密闭门,通过开关门扉,可以塑造出通向不同方向的路。 瓦丽娅只能顺着提亚安排好的道路走,没有潜入其他位置的可能性。 上了一段曲折的步梯后,瓦丽娅走入狭长的走廊,尽头是打开的双扇门。 这里很像剧场或体育馆,像那种能进入看台不同位置的小通道。 瓦丽娅走入门内。这里空间不大,有一排四人座位,座位前面是倾斜的落地大玻璃窗。玻璃外面一片漆黑。 这里也很像剧场,而且像剧院的高层雅座。 铃声响了起来。瓦丽娅走上前,拿起座位扶手上的听筒。 仍然是提亚的声音:“请坐。” 瓦丽娅缓缓坐下。 灯光亮起,落地玻璃外面的景象映入眼帘——外面也很像体育馆,但这间场馆里没有阶梯座位,高处全都是这样的玻璃“雅座”,玻璃是单向的,瓦丽娅看不到其他房间内部。 “雅座”在约四层楼的高度上,下方是一片熘冰场大小的空地。地面起伏不平,遍布杂草,没有铺设任何砖石,就像森林荒野中的一块土地。 场地中间有五棵树墩。树早已被伐倒,树墩上遍布青苔。 按说青苔应该长在潮湿的地方,但五棵树墩中间的地面上竟然没有植物,只有干燥的沙地。 不是工地上的土堆,而是在沙漠才能看到的那种黄沙。 毫无疑问,这是个精灵圈。 而且应该是天然精灵圈。野外先出现了它,后来才围着它盖起这栋建筑。 下方的环形墙壁上,一处密闭门打开,三个体型庞大的怪物缓缓走了进来。 瓦丽娅前倾身体,几乎趴在玻璃上。 她见过这种精灵,蕨花称它们为“摇篮”。瓦丽娅被这类东西抓住过,吞进腹中又吐了出来。 三个精灵走到树墩旁。其中一个的头上绑着黑色带子,上面固定着摄像头。 听筒里,提亚说:“其实摇篮可以不用进入‘浅滩’,它们只要在精灵圈旁边,把‘素材’投进去就行。但是后来我们发现这样有风险,每个摇篮的安抚与麻痹能力有差异,有些‘素材’会甦醒得太快。于是我们现在都让摇篮也进精灵圈了。” 瓦丽娅拍着玻璃:“等等……什么?你要干什么!” 提亚继续说着:“你别误会,这摄像头不是为了给你看才戴的,是我想确认一下流程。” 她话音刚落,瓦丽娅面前的玻璃突然发亮,展现出了一块屏幕。 屏幕上的画面,就是精灵身上摄像头所拍摄的视角。 瓦丽娅扔掉电话,转身想出门,门锁住了。 玻璃非常坚固,显然不可能靠人力打开。 摄像画面移动着。 摇篮们走入了树墩间的黄沙,在沙坑中缓缓下沉。 瓦丽娅拔出枪,射击门锁,门扉纹丝不动。 这锁恐怕不是普通的电子锁,而是带有多个插簧的金库锁。 她回过头,屏幕上出现精灵圈内的画面。 画面抖动得厉害。戈壁地面,粘液,人类,又一个人类……每个摇篮都开始挤压巨大的腹部和颈部,人类的身体从它们没有下巴的嘴里缓缓滑出…… 瓦丽娅的唿吸越来越急促。 画面的视野偶尔抬起。远方升起了尘暴墙一样的东西,正在缓缓靠近。 情急之下,瓦丽娅开枪打了那块落地玻璃。她也知道这东西肯定防弹,但防弹不等于打不碎,只是打不穿而已。如果能在边角打出裂痕,再反覆用重物敲击,说不定有机会把它破坏掉…… 第311页 如果瓦丽娅坐在办公室里,给她出个题,问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她肯定不会回答“我会急得团团转,开枪打门锁,打防弹玻璃”。 如果问她怎么做才能救人,她也肯定不会回答“反正我就是要闯出屋子,先不管下一步”…… 但现在,她无法冷静地思考。 她无法像看电影一样平静地观看眼前的画面。 “摇篮”把体内的人类全部排出,缓缓退开。 地上堆叠了十几个人。他们都寸丝不挂,只有手腕上带了个标籤环。 在“摇篮”体内的时候,他们不需要饮食也不会排泄,健康状况不会恶化,而且无知无觉。被排出之后,其中有那么一两个开始抽动,可能是快醒了。 “摇篮”们开始返回。镜头拍不到那些人了,但能看到周围的空气愈发污浊。 远处的尘暴已经笼罩了过来。比起尘暴,其实它更像是浓烟。就是焚烧时升腾起的那种浓烟。 镜头拍不到的地方传来了一声惊叫。有人醒过来了。 烟雾中有人轻声嗫嚅着什么,视频里听不清。 在这模煳的细语中,虽然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每一次都很快恢復了平静。 “摇篮”逆向穿过流沙,画面中出现了树墩和到处都是单向玻璃的场馆。 三个精灵执行完任务,顺利返回了。 瓦丽娅跪在防弹的落地窗前,额头抵在还播放着画面的玻璃上。 她双手握拳,指甲几乎扎进肉里。 玻璃上的画面变了。提亚出现在画面里。 提亚单手撑着头,戴着耳机和麦克风,旁边还摆着热茶。看起来像个对着电脑远程办公的上班族。 蕨花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缩成了一个海桐球,百无聊赖地滚动着。 提亚的嘴巴一直在动,在说话。 瓦丽娅捡起了地上的电话听筒,缓缓贴近耳边。 “你终于捡起来了,”提亚说,“是这样的,我这里还剩下十六个‘素材’,现在全部用完了,没有人能回去了。如何,你满意了吗?” 瓦丽娅从地上爬起来,坐回椅子上。 她没有咆哮着质问,甚至表情比之前平静多了。 她说:“提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做这种事……谁做都很正常,但不应该是你啊。” “为什么不应该是我?” 瓦丽娅说:“我还记得,几年前你还在树篱村的时候,你去过一片边境的森林,那里有人失踪,和精灵有关。你找到了失踪者,还找到了很多人类尸体。死者基本都是年轻的外国女性,有些已经腐化得不成样子了,也有些刚死没多久……她们并不是你要找的失踪者,在你发现尸体前,根本没人提过她们,没人为她们的失踪报过警……她们是人口贩运的受害者。而被精灵袭击的那些人,也就是你要救的人,其实是参与这些生意的嚮导和蛇头。” 提亚喝了一口茶:“嗯。你想说什么呢?” 瓦丽娅说:“我很清楚地记得你有多难过,有多厌恶那些把人类当商品的人……你,你甚至……” “哦!我懂了,”提亚打断她的话,“原来你知道啊……” 瓦丽娅抬起头,看着玻璃屏幕:“我……知道什么?” 提亚微笑着说:“原来你知道,是我把应该救的人杀掉了。” 瓦丽娅平復了一下,嘆了口气:“是。我一直都知道。” “你没有揭发我。” “我……” 提亚嘆口气,摇了摇头。她仍然面带笑意:“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些人的死会算在森林里那个野生精灵头上……结果互助会里果然有人不信,他们怀疑是米丽卡杀的,但又没有证据……” 瓦丽娅的胃有点不舒服。每次听到提亚用“米丽卡”称唿精灵,瓦丽娅都会有点难受。 提亚和那个换生灵进行契约,还给它取名“米丽卡”。 可是米丽卡明明是人类,是消失的第二个姐姐啊…… 提亚揉了揉眉心,感嘆道:“其实当年我也挺傻的,还自以为没有别人知道呢……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瓦丽娅低头不语。 在这件事上,她做出了不光彩的、违背誓言的选择。 提亚说:“既然你提到当年的事,那你应该很清楚,人嘛,就是一直在对同胞犯下这样的罪恶。由古至今,屡见不鲜。” 瓦丽娅问:“所以呢?所以你们就可以用人类做实验、做‘素材’、做‘锯末’?别人都在犯罪,你们就也可以亵渎生命?” 提亚挑了挑眉:“你刚才说‘亵渎生命’,这个词用得真好。确实如此,我供认不讳。” “我不理解……”瓦丽娅抿着嘴,痛苦地摇头,“我不能理解你……” 提亚稍稍靠近镜头,柔声说:“瓦丽娅,凭你的职业,你应该见识过很多邪恶。现在一涉及到异位面、涉及到精灵,你怎么突然这么大惊小怪,好像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似的?世上到处都是恶人,你要一个个去理解他们吗?我只是恶人中的一员而已,你不必理解我。” 第312页 第121章 昨日一昼-下 120-昨日一昼-下 瓦丽娅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绝不是疲惫导致的昏睡,肯定是提亚往房间里排放了什么气体。 醒来的时候,瓦丽娅躺在长沙发上,身在一间类似会客室的地方。 起身之后她有点头晕,缓了一会儿,难受劲儿下去了些,她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声音不远不近,应该就在隔壁。 瓦丽娅想出去看看,刚走到门前,门从外面打开了。 一名中年男子推门进来。瓦丽娅愣住了,她认识这个人,他叫史蒂芬,也是一名警察,而且是她的上司。 外面还有三个人,两个穿制服的是陌生面孔,另一个也是瓦丽娅的熟人,之前调查假护照案件的时候,他们在同一个行动组里。 瓦丽娅整个人都是懵的,连招唿也不打。 上司能看出她精神不对劲,问她记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瓦丽娅说不记得。 其实她记得。问题是,她不知道对方问的到底是什么。 上司和搭档走进来,让她重新坐回沙发上,另外两名制服警员留在了外面。 瓦丽娅默默听着同事们说话,全程一言不发。 之前瓦丽娅失联了一天多,同事们已经在到处找她了。这时,他们接到了尼撒当地警方的联络——他们找到了瓦丽娅。 尼撒警方接到报案,来到位于尼撒市西郊的一处科研园区。 他们见到了报案人——提亚,以及她昏睡不醒的妹妹。 提亚表示,妹妹这两天一直在她的公司里,而且精神状况不太好。 她忙于工作,没有时刻陪在妹妹身边。今天不知为什么,妹妹突然进入一种莫名躁狂的状态,甚至在园区里开了枪。 园区工作人员紧急撤了出去,没人敢靠近,最后妹妹自己昏睡了过去。 瓦丽娅昏睡期间,其他警察已经完成了对现场的检查,也拿走了她的配枪。 听了这些,瓦丽娅也对上司说了她在寻找偷渡人员,也说了在废弃游乐园发现嫌疑人开的车……当然,她没说关于精灵的部分。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留意着上司和同事的反应。 渐渐地,她看明白了,这个话题没法深入了。 她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合理性据理力争,没用的。 他们不会相信她的。 对外面的人而言,拉冬生命工程是一个合法的、清白的、甚至和官方应急减灾部门有着合作关系的公司。 你可以怀疑他们有什么经济问题,但没法怀疑他们和人口贩运有关。 后者听起来过于癫狂,不像是正常人会怀疑的方向。 后来,瓦丽娅还接受了血液检测,结果显示她处于极为严重醉酒状态。 瓦丽娅当然没喝酒,但她也没有辩解。 报案人和瓦丽娅是姐妹关系。姐姐主动为妹妹求了情,表示报案只是为了保证自己和员工的安全,她希望事情到此为止,不打算追究妹妹的责任,也不要求任何赔偿。 即使如此,警方也不可能当做无事发生。瓦丽娅或许能免于起诉,但必须暂时停职,还要接受一系列内部调查。 同事带着瓦丽娅,开车回到了位于圣奥伯市的警局。瓦丽娅沉默而顺从,去办好了所有必要的手续。 上司没有对她说太难听的话,只是叮嘱她多休息,有困难可以随时找他谈谈,注意保持联繫。 因为大家都能看出她精神不好。这种情况下,再怎么严厉批评她也作用有限,她可能更需要心理医生。 离开警局后,瓦丽娅当然没有休息。 她连家都没回,衣服也没换。她立刻去联繫一切能联繫到的人,打听到贝洛等人的情况,然后马不停蹄地连夜开车,返回了尼撒市。 现在瓦丽娅坐在医院的等候座椅上,旁边是尤里,前面是泰拉。 她只是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经歷,没有详细转述提亚那些关于“素材”“锯末”的发言。 倒不是故意隐瞒,而是事实摆已经在眼前了,重复那些比喻句也没什么意义。 尤里听着听着,愈发忐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如果说什么“没事会好的”,显然属于极为苍白的安慰,肯定没用……可是也不能毫无表示吧…… 该如何安慰或者勉励一个被停职了的警察?尤里可从没学过这个。 其实影视剧里有很多“执着的落魄警探”这类角色,一般都是中年或老年男性,通常还伴有丧偶、酗酒、女儿失踪之类的设定。 可是瓦丽娅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年龄与性别不一样,经歷的事情也不一样,不能把影视剧里的对白生搬硬套过来。 不止是尤里,泰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许可以顺着话题感嘆几句“提亚怎么变成这样了”,但显然不能说……瓦丽娅够难受了,跟她聊什么也比聊姐姐好。 这时候,武拉德回来了,算是拯救了陷入诡异沉默的三人。 他对尤里和瓦丽娅简单点头示意,把泰拉叫到一旁去说事情。 他们并没有完全避开人,只是说话声音很小。 瓦丽娅也许听不清,但尤里能听见每个字。 第313页 武拉德刚刚和其他互助会成员联繫过。就在这几天里,发生了一些比较微妙的事,互助会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大家都无法靠近精灵圈了。 不是精灵圈本身出了问题,而是精灵圈的所在地区,都成为了禁入区域。 有些是变成了私人土地,有武装安保人员驻守;也有些被划为危险品泄漏区域,周围竖起了铁丝网,由灾害防治部下属的公务人员驻守着,民间人士不得入内。 从前只有一处精灵圈遇到了此类问题,而现在,互助会已知的、目前还存在的精灵圈,基本都已经无法进入了。 只有两个地方例外,没有被划为禁区:一个是树篱村里山顶大宅,另一个是伊夫市内卢卡的原住址。 大宅里的精灵圈只在特殊日期出现,平时侦测不到,而且山地和大宅都是私有财产,有明确的产权人。 伊夫市内的那间房子也是,它仍然属于原房主,仍然履行着和卢卡家的租约。前一阵子房主差点想把它卖掉,后来不知为什么,又决定不出手了。 武拉德和泰拉一边说一边缓缓挪动脚步,越走越远。 过了一会儿,泰拉回来了,他说要去见其他互助会成员,有事要谈,得暂时离开。 “你一个人留在医院可以吗?”泰拉问尤里。 尤里还没回答,瓦丽娅抢答,并反问:“他怎么是一个人?我不算人吗?” 泰拉笑了笑。他知道瓦丽娅并没有生气,她平时说话就这样的。 能开玩笑是好事,说明她缓过来点了。 泰拉说:“那瓦丽娅你替我们留在这里,医生如果有事会打这个手机,”他指了指尤里手里的手机,“正好,你帮我们看着点尤里,行吗?” “行。”瓦丽娅点头。 等泰拉走了之后,没等尤里问,瓦丽娅先开口了:“泰拉好操心啊。” “是吧?我也感觉到了,”尤里说,“他好像把我当成独自等着大人办事的小朋友,还要找个邻居姐姐看着我……哎,不对啊,之前我独自离开过医院,他也不反对啊,这会儿怎么这么担心了……” 瓦丽娅轻笑了笑:“他敢丢下你走,就是对你很放心啦。他大概是不放心我吧……故意说让我看着你,给我找点事做。” “原来如此……” “我想睡一会儿,”瓦丽娅揉了下眼睛,“你在旁边坐着,不要走开,要走的话跟我说一声。” “为什么,你害怕吗?” “害怕个鬼。天亮了医院里人会越来越多,我一个人在这睡觉太难看了,你坐在旁边就好一点,” 尤里建议道:“其实你可以去卡戎在的病房那边。” “我去过了。” “你可以去那边找个地方睡。” “为什么?” “索尔也来了。她在守着卡戎呢。之前你没遇到她吗?” 瓦丽娅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是在回答“没遇到”,还是“我不去”。 她不再说话,仰头靠在椅子后的墙上,闭起了眼睛。 阿波罗是全树篱村最后一个知道卡戎出事的。 佩伦带派利文回到树篱村的时候,阿波罗还在学校住,对前几天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周五晚上,阿波罗回来了。他敏锐地发现树篱村的气氛有点不对劲……今晚好像很多人都出门了,黑着灯的房子比平时多。 远远看到自家房屋时,阿波罗惊喜地发现灯是亮着的。他小小地激动了一下,觉得是妈妈和派利文回来了。 走到门前他就失望了。门是锁上的,屋里没有人,只是开了灯而已。 阿波罗开门进去,看到餐桌上摆着食物,还用纱网罩住了。 培根夹干酪,煎香肠,黑椒酱通心粉配半成品肉圆,烤过的厚吐司抹上砂糖黄油酱,还有一瓶樱桃汽水。 一丁点蔬菜都没有。 真是朴实而油腻,显然出自派利文之手。 阿波罗上小学的时候,派利文也给他做过这样的饭。 桌上还有一张纸,上面是派利文的留言。派利文认识字,但不太会写字,他写的字歪歪扭扭十分奇怪,有大量拼写错误,不会的单词就用读音相似的词代替,有时候还加点奇怪符号……阿波罗习惯了,他能读懂。 留言的大致意思是:本来我在家,但是临时有急事,必须离开,我和互助会里一个代号为奥西里斯的人搭档。考虑到阿波罗你很快就会到家,所以没有关灯。 派利文不会写“奥西里斯”这个词。他写的是字母“o”和数字“70”。 阿波罗顺利解码,知道派利文指的是代号奥西里斯的人。那是一位七十岁的爷爷。 奥西里斯年纪大,近些年几乎不做外勤了,他主要在村里酿酒,偶尔给年轻人教点魔法字符。 今天村里很多房子黑着灯,看来能出门的都出门了。连奥西里斯都要出外勤了?最近野外精灵出没得很频繁吗?互助会怎么这么缺人手? 一开始阿波罗只是惊讶,也没想太多。 他坐下来吃了一会儿饭,越琢磨越不对劲。 他决定去尼克斯奶奶家问问情况。尼克斯都快九十岁了,她肯定不出外勤。 第314页 两家很近,步行几分钟就到了。阿波罗敲了门,来开门的是索尔的丈夫吉斯。他不是互助会成员。 交谈时,阿波罗才听说索尔也出门了,前几天就走了。 这就太奇怪了。虽然索尔是互助会成员,但她没有得到易物魔法,只能使用蘑菇圈和魔法字符。她在务农之余只是搞教学,外加整理一些文献,她是从来不出外勤的。 见到尼克斯后,阿波罗仍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尼克斯倒是说了索尔的事,说她不是出外勤,是有别的事要办。但关于为什么今天这么多人出外勤,关于派利文和七十岁老人去做什么,尼克斯都回答得很简略。 她只是说最近疑似关于精灵的事件确实增加了不少,人手有点不够,具体问题大人们会处理好的,让阿波罗不用过分担忧。 阿波罗想了想,追问道:“派利文回来过一次,又走了。他上次离开是跟贝洛、尤里一起走的。现在贝洛家没人,他们没有回来吗?” 尼克斯说:“他们还没回来。” “我联繫不上他们。” “哦,没事的,别人替他们联繫过树篱村,他们做事的时候把手机搞坏了。人都没事,只是暂时回不来。” 阿波罗能看出来,尼克斯奶奶说的肯定是实话,但未必是全貌。 其实阿波罗最想问的是:我妈妈在哪,她还没回来吗,她还在忙吗…… 但……很奇怪,明明是最想问的事情,他却问不出口。 一种很难解释的情绪盘绕在阿波罗心头……如果他问了,然后得到不好的消息,或者得到敷衍的回答,他恐怕更难接受。 其实阿波罗很想继续逼问,但面对一把年纪的老奶奶,他不想过度纠缠,更怕言语失当冒犯到她。 于是他随便说了几句嘘寒问暖的话,离开了尼克斯家。 他还有一个可以询问的目标。 那个人目前在家,是年轻的同辈人,热心肠,还耳根子软。 她就是安娜。 安娜不仅是树篱村的网管兼猫管,还是互助会的后勤力量之一。其实她应该和索尔一样,算是没有易物魔法的互助会成员,但索尔是易物仪式失败,安娜却是自己放弃退出的,于是按照传统,她就没有得到代号。 尽管如此,安娜却一直高度参与着互助会的事务。 她肯定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阿波罗到了安娜家,敲开门进去,从八点多一直待到了十一点。 一开始,安娜的说辞和尼克斯一模一样。为了逃避阿波罗的追问,她还拿着钥匙去给不在家的人遛狗。这次不是洗猫了,她连狗的业务也接。 阿波罗就跟着她一起遛狗。她几次岔开话题,阿波罗都紧追不放。 到了十一点多,安娜终于撑不住了。 不是因为阿波罗言辞激烈,而是因为阿波罗终于还是提到了卡戎。 他非常担心,说着说着眼角泛起了泪光,又抿着嘴强忍住,赶紧擦掉眼泪……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实在是叫人难以招架。 于是安娜把目前已知的情况全都告诉他了。 除了卡戎和贝洛受伤住院的事以外,她也说了大量人员外出的原因: 目前,绝大多数精灵圈都被专人看管了起来,树篱村的人无法靠近它们;与此同时,树篱村的侦测仪器却高频率报出示警,显示各个精灵圈都高度活跃,几乎每天都有使用痕迹。 位面稳定数据在频繁波动,从形成的波形图特徵来看,应该还有新的精灵圈在不断出现。 事情都是这几天之内发生的。于是,互助会出动了大量人员,不停赶往有可能出现新精灵圈的地点。 其中有几组人去的地方近,已经回报了情况:在探查新精灵圈位置的时候,他们还直接遇到了跨越位面的精灵。有些精灵茫然而温和,也有些略显暴躁,总体来说,它们的行为模式还算比较正常,符合野外纯粹精灵的种种特徵。 现在的问题并不是“精灵出现了”,而是精灵太多了。 昨天前天都先不算,就说今天一天之内……安娜已经统计到了十五起疑似普通人目击精灵的事件。 现在网际网路发达,安娜搞了个程序,可以爬取并分析地方新闻和网络发言,实时统计出疑似事件,提供给互助会,让他们决定是否要去调查,还可以筛选事件特徵,初步排除一些明显是误解的内容。 虽然“十五起”未必都是真的,但还要考虑到:也许有的人遭遇了精灵,但没有上网发言,比如儿童或老年人;也有的人比较钝感,不会第一时间讲述经歷;甚至还会有小概率的极端情况,如果当事人遇难了,其遭遇就无法及时曝光,除非等到出现社会新闻。 就在今天下午,还有个居住在博尔山地区的农民给树篱村打来了电话。三年前她的孩子差点被精灵偷走,树篱村的人帮她换回了孩子,驱走了精灵。她说,今天又在野外见到可能是精灵的东西了,不是当年的那个,但行为特徵基本差不多,而且好像不止一个。 从前,如果一个月里有十五起事件,就可以算得上是异常忙碌了。 而现在一天就可能有十五起……就算其中只有五起,或者只有三起是真的,也会造成严重人手不足。 第315页 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卡戎和贝洛还重伤入院了。 每个人都嗅得出空气中不详的气息。 但现在万事应接不暇,大家忙得焦头烂额,根本分不出精力去焦虑和恐惧。 第122章 自我诊断 121-自我诊断 听完安娜的讲述,阿波罗迅速整理情绪。 央求安娜的时候,他承诺过一定会保持冷静,保证周一正常去上学,不给大人们找麻烦。他得说到做到。 他问卡戎住的医院在哪,明天是周六,他想去探望。 安娜跟他说了在尼撒,但建议他不要去。卡戎已经清醒了,她特意交代过不要让阿波罗知道,就跟他说妈妈长期外出了,毕竟以前她也经常很久不回家。 而且树篱村大家都忙,没人能开车送阿波罗。如果阿波罗自己坐公交再换火车,路上消耗的时间就太长了。等见到卡戎,卡戎的情绪可能更不好。 现在去见她并不是好主意。还不如等她完成第一次手术,然后她会转到伊夫市这边的医院来,那时距离就近了,阿波罗可以随时去探视。 阿波罗想了想,安娜说的很有道理。他点头同意了。 他了解卡戎。妈妈是个爱逞强的人,她外出做事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回家后永远面带笑容……她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展现出虚弱、痛苦的一面。 她的“逞强”和一般人还不太一样。有的人故作坚强是因为不好意思求助,其实内心在渴望关爱……但卡戎不一样,她要的不是这个。 她的心态更类似野生动物。头狼不愿对亲族表现出脆弱,狮子不希望被人发现身有病痛。 如果强行打破她的坚强形象,她感受到的可能不是关怀,而是屈辱和焦虑。 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孩子也不例外。甚至,她对越亲近的人越是如此,对不那么熟的人可能反而好一点。 快十二点了,阿波罗辞别安娜,慢慢熘达着回家。 走到一处花丛中的丁字路口,他停住了脚步。 如果从这里拐上坡道,就能一路走到村落的最高处——红李子家祖先留下的石头大宅。 阿波罗驻足远望着山顶。大宅里没有灯光,夜色中的建筑没有体积感,像一道巨大却单薄的影子。 登上山丘的路就在眼前。如果走进大宅,走进那里的精灵圈去完成易物仪式……阿波罗就可以成为互助会正式成员,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飞奔到妈妈和派利文身边去。 但现在上山也没用。今天不是圣诞之后、新年之前的日子,大宅里的精灵圈没有开启。 回家之后,阿波罗默默吃完了派利文做的所有油腻食物。 然后他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己可能会难以自控胡思乱想,可能会哭……结果竟然没有。 到了凌晨,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早上八点多,手机发出了几次滴滴声。不是电话,是聊天app的提示音,声音比较细小,没能叫醒阿波罗。 中午,他突然醒了。 醒来的瞬间他感到难以置信,昨天他那么心神不宁,结果竟然顺利睡着了,还睡得很香。 他习惯性地第一时间抓起手机,一看之下,原本眯着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app里收到了好几条新消息。发件人是卢卡。 卢卡醒了。不是之前那种呆滞的“醒”,而是真正意义上恢復了神志。 其实他醒来好几天了,但之前他还要做很多检查,身体还是很虚弱,后来他恢復得越来越快,状态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好。现在他已经能自理了,再过几天就出院。 拿到手机后,卢卡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小贵宾”发来的大量消息,光是看就看了很久。 卢卡发来了一些自己的近况,没有提以前发生的事。 阿波罗完全理解,那些事能不聊还是不聊的好,又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阿波罗回了消息后,过了一个多小时,卢卡再次发来回復。 就这样,两个人终于重新建立起联繫,可以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了。 从昨天到现在,阿波罗一直沉浸在惶惶不安的氛围里。这时候,卢卡的信息就像一阵清风。 它不是强风,无法吹散所有的焦虑;但它可以吹走一些浑浊,带来新鲜的空气。 身体情况稳定下来之后,贝洛终于离开重症监护室,住进了普通病房。 他要求马上出院,医生不同意。他们见过很多这种患者,劝不动他,那就劝家属。 贝洛没有直系亲属,给他交钱、拿主意、安排治疗的“家属”是狄瓦娜。她和贝洛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和贝洛昔日的监护人是亲戚,于是她或多或少可以算个家属。 狄瓦娜很少来医院,来了也只去见卡戎,完全躲着贝洛。 尤里和瓦丽娅倒是天天来看贝洛,但他俩什么主意也拿不了,什么都一问三不知,贝洛根本没法和他们商量出院的事。 要自行出院也不太行……现在天已经冷了,贝洛没有衣服,没有鞋,没有钱,没有手机,也没有手杖。 他常用的手杖并没有丢,据说是狄瓦娜拿走了。现在他用的是一根医院里的拐杖。 贝洛见不到狄瓦娜,就让尤里去帮他要。第二天下午,尤里回来了,他说实在见不到狄瓦娜,打电话也不接。 第316页 贝洛怀疑这些人是共谋好的,故意不让他出院。 “你不能出院是医生说的,不是我们共谋,”尤里拿来一大塑胶袋零食,放在床头柜上,“医生说得再观察两天。吃点这个吗?” 贝洛看了一眼,是手指饼干。“不吃,”他说,“我的身体自己知道,没必要住了,我原本又没病,只是一时失血过多而已,现在没事了。” 尤里说:“说得倒轻巧,好像只是低血糖似的,不是的,那时候你都没有自主唿吸了,都要器官衰竭了唉,”他说着,又掏出一盒糖,“吃这个吗?” 贝洛看了一眼,柠檬味润喉糖。他说:“不吃。卡戎比我严重,她短时间恢復不了,而我已经完全没事了。” 尤里又递给他冰川薄荷味的糖。贝洛不吃。 “卡戎确实得继续住院,”尤里嘆了口气,“听索尔说,她要恢復如初恐怕很难……但是刚被送来的时候她的生命体徵比你平稳,她不会随时死掉,而你差点就死了。吃这个吗?” 这次是黑加仑味润喉糖。贝洛皱眉道:“不吃。这不都是同一个牌子的吗?你每个口味都买了?” “对,还有花果味,原味。你吃哪个?” “不吃。我不爱吃这个。” “那你爱吃什么?”尤里问。 他把塑胶袋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掏,还对贝洛晃了晃小鱼饼干。 贝洛问:“为什么买这么多?” “慢慢吃呗。这是单人病房,不打扰别人,医生也没说不让吃。” “你钱够吗?” “不是我的钱,狄瓦娜给我零花钱了。” “一次给了你多少钱?够你用这么多天?” “也不是,是每天都给一点。” 说完,尤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目光游移,咧了咧嘴。 贝洛笑道:“所以,你这几天每天都能见到她。你们就是合谋不让我出院是吧。” 尤里抓了抓头。他头不痒,而且头上是假髮,这只是他尴尬时的习惯动作。 他认真说:“贝洛,这些事不听狄瓦娜的,也不听你的,应该听医生的,医生觉得可以了自然会让你出院。接下来你还要做点检查,做完了如果没事,估计就差不多了。就踏踏实实再休息几天吧。” 贝洛摇摇头:“现在大家都很忙,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大家都很忙?”其实尤里也看出这一点了。最近他能见到的都是没有易物魔法的人,而像泰拉、武拉德、佩伦那样有魔法的人,一个个都忙得见不到人影。 贝洛说:“接触精灵的事件似乎增加了不少,树篱村很多人都出去做事了。” “你怎么知道?”尤里惊讶地问。病房里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也没有人来和贝洛聊这些。 “因为午夜。”贝洛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原来如此……它在外面熘达,听到别人说话了是吧。” “对。” “难道它进别人家了?在村子里走怎么会听得那么清楚?” 贝洛说:“我头脑清醒之后,偶尔听见过几次没头没尾的对话,似乎有很多人出外勤。然后昨天……午夜好像又出门熘达了,它遇到了阿波罗和安娜,他们在遛伊卡洛斯家的狗。午夜认识他们,跟踪了好久。它有时候就是这样,又好奇,又不敢上前。” 贝洛通过午夜的听力,能认出阿波罗和安娜的声音,这倒不奇怪,毕竟他们也算挺熟的了。但是…… 尤里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狗是谁家的?” “如果是别的狗,它们会马上发觉有猫在附近,它们会叫,会拽绳子。如果通过午夜能听出人带着狗,狗却一直没动静,那就肯定是伊卡洛斯家的松狮。” “原来如此……”尤里递出去一包妙脆角,“吃吗?” 贝洛问:“为什么你一直要我吃东西?” 尤里嘆了口气。从他的表情看,似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就是想买一些(其实都是他喜欢吃的)零食,并且希望贝洛能吃得开心。 贝洛无奈地笑了笑,端起水杯喝了口茶。杯子里是本地人喜欢的山楂茴香茶,作为精灵的尤里完全无法接受。 在他喝水的时候,尤里稍微张了张嘴,好像是想问什么,又忍住了。 等贝洛放下杯子,尤里觉得现在安全了,贝洛不会被水呛到了。 于是他问:“如果契约母亲死了,作为子嗣的精灵会怎么样?” 贝洛一愣。他没想到话题转换如此之快。 尤里肯定不是突发奇想才问的,他大概已经琢磨了很久,而且一直忍着没有问泰拉他们。 贝洛回答:“母亲死亡后,契约就自动结束。一般情况下,精灵会回到自己的位面。” “那换生灵呢?” “到那一天,如果换生灵还保有理智,通常他也会离开。那时他和精灵可能没什么区别。” “如果他不能保有理智呢?” “不能保有理智的是大多数情况,”贝洛说,“大多数换生灵都不会亲眼看到契约母亲死亡。在这之前,通常换生灵就已经人格崩毁了……换生灵的平均存活时间并不长。” 第317页 听了这话,尤里不但不难过,反而眉头舒展开了。 “那就好,”他撕开妙脆角包装,把角一个个往手指头上戴,“你觉得我还能保持正常多久?” 贝洛说不出来。 尤里和一般的换生灵不一样,但这种“不一样”到底是运气好,还是真有什么明确原因,现在他还不得而知。 “你为什么会想这些呢?”贝洛问。 尤里说:“在那片地下园区里,我用魔法把那些精灵引向毁灭,整个过程中,我好像完全没有牴触情绪,其实……我还有点开心。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哎,怎么形容才好呢,很难说清,就像上学的时候憧憬着放假,看看日历,距离期末越来越近了……很像这种感觉。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贝洛说:“事情不只分‘好’和‘坏’,不能这样下定义。你当时做了应该做的事,避免失控的精灵冲击城市,减少了很多损失。” 尤里轻轻摇头:“不,我指的不是行为,而是我的感受。我感受到的那种‘憧憬’……这种感觉很舒服,可是我又觉得不太对劲。” 贝洛琢磨了一下,隐约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换生灵的心智越接近精灵,情绪就越亢奋。 就像有些儿童十分憧憬成为大人。他们会拿起父亲的手提包,在镜子前摆出上班回来的姿态;还可能穿上妈妈的高跟鞋,偷偷抹点口红……这种小孩,如果有人夸他们“像个小大人”,他们会十分开心。 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其实他们看不清楚,但仅仅是这种“我在长大”的模煳感受,就足以让他们愈发自信,挺胸抬头。 换生灵能感觉到自己身心的细微变化。尤里是个社会化程度极高的换生灵,他一边清晰地感受到越来越浓厚的憧憬和愉悦,一边又觉得这样的情绪不对劲。 见贝洛一直不说话,尤里接着说下去:“我希望,将来我先崩毁掉,然后你再死……啊不是!我不是说让你很快就死,我的意思是等我不记得你了以后,你很就快死还是很老再死都可以,什么时候死是你的事,我就不管了。” “你不希望看到我死。”贝洛望着他。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但是,贝洛有种感觉:尤里说这些话,并不是想说“看你死我会难过”之类的常见理由——至少不会只因为这些。 尤里抿了抿嘴,轻声说:“你还记得吗,我拆了排球馆之后,你跟我谈过‘什么情况下才能伤害别人’这个话题。” “嗯,我记得。” “我有种感觉,如果你死了,而且是在我很清醒的时候死的……那之后,我可能会伤害很多人。你活着的时候,你可以替我做判断;如果你活着但是不在我旁边,我也可以依照你的指导来做事。但是如果你死了……” 说着说着,尤里的目光移开了些,又像心虚的小动物一样瞟了一眼贝洛。 然后他继续说:“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产生过‘想杀人’这种念头。哪怕面对马尔科的时候也没有,那时我只是依照本能做事,没有什么清晰的想法。但是……就前几天,你还没出抢救室,我听说你有可能会死的时候,那个时候我突然很想杀掉点什么……杀掉提亚,希锡,也许我打不过们,但是总之我想杀掉他们,哪怕提亚怀孕了,我也想杀掉她和她的孩子,如果遇不到他们,那就杀掉能遇到的人,什么特勤队也好,精灵也好……会不会还包括其他人呢?我也不知道,说不定也包括……” 贝洛尽量露出笑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这话听着真不像人。” “我知道,”尤里一个个吃掉套在左手指上的妙脆角,“我知道……但是反正病房里只有你和我,我懒得装人了。” 他一边咀嚼一边思考着,摇着头继续说:“而且……那种感觉很特殊,和我以前了解到的‘情绪’不一样。不是电影里的那种,电影里的人想杀别人,一般都是有什么目的,仇恨什么的,或许我也有仇恨吧,但好像还是不一样……我说不清楚。啊,对了!我想到了一个比喻,它很像飢饿。它不是‘计划’或者‘憎恨’这种东西,它更像是饿。是那种浑身不舒服、脑子不灵光的感觉,是饿极了,什么都想吃的感觉……” 贝洛问:“你体会过的最严重的飢饿,大概到什么程度?” 尤里说:“小时候在福利院里,其实并不是每个老师都像梅拉老师那么好……梅拉休假期间,有个叫米拉娜的老师惩罚我,我有将近五十个小时没吃饭也没喝水。” 贝洛感嘆道:“幸亏你不是人,不然要出大事了。” “是,其实她不是让我不许吃饭,而是把我锁在了一个没什么人去小屋里罚站,然后她下班了,把这事忘了。小朋友怕她,不敢提我的事;我在屋里生气,也不愿意拍门求饶。后来别的老师发现不对劲,这才把我放出来。那时候我没别的事,我不累,还能站着,只是非常饿,想吃土,吃人也行……的那种饿。” 第318页 尤里擦掉手上的残渣,又拆出一块软糖放进嘴里。 他眼神发呆,似乎在回忆那时的飢饿感觉。 他继续说:“我说的杀意,就像小时候的飢饿一样……不是我用脑子思考出来的,而是整个身体感受到的。后来医生说你脱离危险了,当时我一瞬间就吃饱了。没有吃的过程,直接身体就饱了……你说,这种感觉到底类似于什么?换生灵的本能仇杀就是这种感觉吗?” 贝洛面色平静地说:“我不能确定本能仇杀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其实,他心里在想:与其说类似于本能仇杀,不如说……更类似于人格崩毁的前期症状。 第123章 镜中晓星 122-镜中晓星 当天晚上,贝洛翻来覆去睡不着。 住院的这几天,他从晚睡晚起变成了健康作息。今天过了半夜他也睡不着,看来身体越来越好了,他从前的晚睡生物钟开始復甦了。 由于无事可做,贝洛开始回忆经手过的每个换生灵,回忆他们从觉醒到崩毁的过程。 他认识的换生灵之中,“妹妹”毫无疑问是存活时间最久的一个,但她不是保持理智最久的。她长期活在间歇性的癫狂和混沌中,偶尔能恢復平静。 保持理智最久的,其实是极夜。 极夜非常像人,甚至可以说和尤里最相似——他们都外表成年,高度社会化,受过长时间的教育,能充分理解人类的情感,做事既考虑意愿,也考虑利益。 当初贝洛想处死极夜,是因为他察觉到极夜过度嗜杀,而不是因为极夜失去理智。 那种“嗜杀”是基于理性的。和贝洛出外勤的时候,极夜会暗中耍小手段,将经手事件中的精灵激怒,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将其杀死;它也不愿意保护人类当事人,甚至会故意在战斗中造成房屋损毁,让人类难以逃离。 所以说极夜非常像人。如果它是人类,手里没魔法,但是有枪之类的东西,他也会干出类似的事情。 贝洛曾经对极夜寄予厚望,希望它能长期稳定下去,既没有本能仇杀,也没有崩毁症状,最终平稳地变成真正的精灵…… 很可惜,后来贝洛无法把控它的命运了。 “妹妹”也很可惜。如果她没有受到园区事故的刺激,也许她有机会一天比一天稳定,最终变成纯粹精灵。 这并不是贝洛的痴心妄想。“妹妹”是非常特殊的换生灵,从觉醒以后算起,她又存活了近十年,这么长的存活期,在换生灵案例中可谓罕见。 更重要的是,她抵抗住了本能仇杀的冲动,而且不是抵抗一次,是在多年内抵抗住了无数次。 贝洛一直相信,一定还会有这样的换生灵。 抵抗本能仇杀,保持稳定,长期存活,能做到“妹妹”没能去做的一切…… 每次与换生灵签订亲子契约,他都认为眼前的换生灵会是他所期待的孩子。 今年,他遇到了尤里。 还没签契约之前,只是看着昏睡的尤里,贝洛就已经再次看到希望了。 后来尤里也确实表现得很好,不但没让贝洛失望,甚至让他看到了更多可能性。 作为人类,尤里已经成年;但作为换生灵,他和那些儿童外表的换生灵一样,目前处于觉醒后、进展前的阶段。 这里的“进展”通常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平稳过渡,身心都成为真正的精灵,另一个则是走向人格崩毁。 前者在理论上可行,但极为罕见,甚至只有理论和传说,没有文字信史可供参考。 人格崩毁是最终结果,但它并不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在崩毁的准前期,换生灵可能看起来很正常,情绪基本稳定,但偶尔受到外界刺激,他们就会出现异常反应。 “异常反应”指的并不是发疯打人,而是在与外界互动时,他们会给出不符合逻辑的反馈,或产生违背现实情况的感受。 比如,一个人类摔倒在地,有的人站起来就走,有的人哭,有的人笑,有的人坐着不起来,有的人大骂今天真倒霉,甚至有的人迁怒路人……这其实都是正常的反应;如果是崩毁前期的换生灵,它们可能会突然前空翻着继续前进,或开始攀爬旁边的建筑物,或一边唱歌一边使用精灵魔法……或者做出比这些更难想像的、毫无规律的反应。 普通人经常轻视这些异常。换生灵通常是儿童或青少年的模样,一个“孩子”突然变得怪异,通常家长会认为孩子在故意引人注意,或者青春期的叛逆等等。 等到“孩子”的非人特质完全展现出来,通常为时已晚。 在这一阶段,有些换生灵会愈发具有攻击性,也有些完全不会,他们能长期保持友善态度。 严格来说,尤里已经出现过类似的行为了,而且不止一次。 除了比较明显的情况,贝洛还观察到过一些尤里的小动作。有时候尤里自己能意识到,会迅速纠正。 当时贝洛默默做出过评估,认为尤里的情况还不算严重。 所以说,这个阶段是“准前期”,没到十分危险的时候。 情况继续进展下去,到了下个阶段,换生灵的情绪不会变差,反而会越来越好。 第319页 如果换生灵掌握了精灵魔法,他就会因使用魔法而感到充实、愉悦。无论魔法是什么内容,无论是用于什么事情。 不仅是魔法,当他们以非人的体质进行跑跳、格斗等活动时,他们也会极为快乐。 这种快乐并不是基于“我很厉害”的成就感,而是一种没有前提条件的快乐,是一种很直接的感受。 比起成就感,它更类似于痛感——被打了一下,身体直接感受到痛,而不是思考后得到“我痛”的结论。 出现此类情况,就说明换生灵的状态已经脱离了“准前期”,开始进入人格崩毁的前期症状。 因为正面情绪比负面情绪难识别,所以这一阶段可能并不明显。 贝洛与很多换生灵共处过,他们每个都出现过这个阶段,但持续时长与表现形式有个体差异。 例如极夜。未觉醒前,它性格羞怯、阴沉、敏感,后来有一段时间,它变得特别喜欢出外勤,异常热爱战斗,表达欲提升,其实这就是崩毁前期的典型表现。 还有贝洛的“妹妹”也是。在死前的半年里,她的状态比从前更平稳,情绪总是积极、愉快的、她每天频繁且无意义地改变肢体形态,杀戮欲反而降低了很多。后来由于其他精灵引起事故,对她造成外部刺激,导致她的崩毁进程加速。 前些年,贝洛还养育过一个叫安塔的换生灵。她的“情绪积极”阶段就非常短,只出现了两天多,接着她就迅速走向了下一阶段:悲观、多疑、偏执、喜怒无常、大悲大喜。 到这地步,人格崩毁的进程就会一路加速,基本无法缓解和干涉了。 最终,换生灵会变成一个填满了“杀意”的火药桶,做出一系列非理性的攻击行为,以各种方式自寻毁灭。 想到这里,贝洛胸口发沉,唿吸有些不畅。 他想坐起来换个姿势,侧身时,正好看到床头柜上的一大包零食。 贝洛从塑胶袋里摸索出一盒糖。是尤里买了全部口味的那种润喉糖。 没开灯,贝洛看不清是什么口味,就随便吃了一颗。 糖在嘴里缓缓融化。 贝洛在心里回忆着所有相处细节,估算尤里还有多少时间。 也许尤里不一样,他很特殊,而且这种特殊绝不是错觉,也不是幸运,而是有明确的背后原因的,只是现在还未查明……也许现在的担心是多余的。 但贝洛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侥倖。 换生灵的变化常常猝不及防,意识的溃散可能就在一闪念间。 贝洛默默对自己说:如果最终连尤里这样的孩子都不行……那么,也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吧。 我对换生灵怀着不切实际的期待,把对“妹妹”的惋惜与不甘心投射在其他个体身上,一边引导他们走向非人,又一边教导他们违背天性。 我不是在培养他们,而是想用他们来证明自己的执念。 这次“结束”以后,将来就算了吧……就不做这样的事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贝洛忽然感到一阵恐慌。 还没到无法挽回的时刻,怎么能现在就想像“结束”以后的事……这样不吉利。 引导换生灵的时候有个小技巧:当他们状态不稳定的时候,可以用一些小事打断他们的思维,把他们的意识拉回“当下”。 比如让他们去找某件物品,问他们一些需要轻度思考的问题,让他们听写一段文字,让他们回忆并复述某件事等等。 虽然贝洛是人,但他决定用这种方式对待一下自己,中断一下自己的思维。 他嚼碎了变小的糖,打开另一个口味的盒子,又吃了一块。 然后他下了床,去坐到了窗前的椅子上。 小时候,他无数次像这样坐在黑夜的房间角落里、 不睡觉,不躺下,不看书和电视,只是静静地发呆。 现在,他再次回到熟悉的状态中,感官却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耳朵能听见一些细微的响动,比如树枝划过窗棂,比如爪子摩擦剑麻猫抓板的声音。这是午夜传递给他的细碎纷扰。 他的嘴里有一股工业甜味,也许模仿花蜜,也许模仿莓果,其实哪个都不太像。这是尤里留给他的小小关怀。 唯有眼前,望见的仍然是一片黑暗。 周三晚上,阿波罗的室友正好不在,他和卢卡打了一次视频通话。 卢卡比之前瘦了太多,几乎不像同一个人了。他自嘲地说是精灵吃掉了肥肉。 阿波罗配合地稍微露出笑容,其实他打从心底笑不出来。 现在卢卡已经出院了,和妈妈住在新租的房子里。今天又是只有卢卡一个人在家,妈妈仍然很忙,仍然要同时打好几份工。 卢卡并不怪她,相反还很心疼她。当初妈妈也受了伤,她说都是皮肉伤,不严重,但卢卡见过她腿上的疤痕,能想像出肯定很疼。 谈话间,卢卡提到以前他们住的房子。阿波罗告诉他房子被“相关人士”接管了,有人继续交房租,房子里的摆设都没变。 卢卡非常吃惊,反覆问阿波罗是不是东西真的都在。 他妈妈说过,宁可放弃房子里的东西,也不想回去多看一眼;但以他家的经济状况来说,要放弃房子里的所有物品,一切重新开始,其实还是相当肉疼的。 第320页 “要不这样,”阿波罗主动提议道,“屋里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给我说一下,我去拿出来寄给你。” “你能进那间房子?” “能啊,你忘了吗,阿姨给了我一把钥匙呀。” 说完,阿波罗赶紧补充道:“哦对了!但是只能拿客厅、厨卫,还有你妈妈卧室里的东西。你房间的东西就拿不出来了……” 因为卢卡的房间里有精灵圈入口。现在连房门都不能开。 卢卡也知道这一点,不用阿波罗过多解释。 “我知道,”卢卡说,“那……那我……真的要麻烦你一下了,呃……” 阿波罗说:“没事,我过去很方便的!不麻烦。你直接说嘛。” “妈妈屋里有个五斗柜,檯面上有个首饰盒,我想要这个……如果它还在的话。里面是妈妈所有的首饰,有的还挺贵的,是从前……”他顿了顿,“在从前那个家里的时候买的。” 他的意思是:他爸爸还没犯罪的时候,还有体面工作的时候买的。那时他的家庭条件比现在好很多。 阿波罗说:“好,没问题。那个首饰盒还真在,我扫见过一眼。除了它呢?” 卢卡说:“没什么了吧……太多东西你一个人也拿不动呀。” 阿波罗说:“我又不是一次全拿走。我是这么打算的,约好快递公司,在公寓底层大厅取件,然后我提前到你家拿东西,拿下楼就行了,不用拿到很远的地方。可以分几次收拾,陆续寄出去。” “我来付邮费。”卢卡赶紧说。 “好好好。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卢卡扭捏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又说了些东西。 主要是他妈妈的几件衣服,一双比较喜欢的鞋,还有两本相册。 阿波罗去过那房子不止一次,记得里面的大概摆设。他问,客厅矮柜上的摆件是你们的还是房东的?卫生间镜箱里还有未开封的沐浴套装,要不要? 就这样,他又问了很多,主动给卢卡添了很多。 他们又聊了会儿无关的话题,主要是医院的食物之类的。 挂断视频后,卢卡把邮寄地址发了过来。 阿波罗回了个表情,两人互道晚安。 树篱村一直派人看守着卢卡家的房子。 原本是武拉德负责这事,偶尔有另一个人替他,现在他们都有更要紧的事去做,看守房子的人换成了赛特和哈迪斯。 别看这两人的代号都是很有气势的神话人物,其实他俩都是互助会的“边缘人物”,很少出外勤。 赛特五十六岁,易物魔法能力是能看透精灵的变形。但他只能辨认主动变形的纯粹精灵,无法认出默认伪装人类的换生灵。所以这能力有时还行,大多数时候也不太能派上用场。 他没有什么攻击性的魔法,和贝洛那样的人比不了。所以他是文职人员,平时不怎么离开树篱村。近些年他身体也不怎么好,大家很少对他委以重任。 哈迪斯是赛特家最小的儿子,今年刚满十八岁。他没有魔法,因为他和阿波罗一样,只是互助会的预备成员,还没有经歷易物仪式。 听说今年一月,互助会就要安排哈迪斯参加易物仪式了。 阿波罗愿意祝福他成功,但如果要说实心里话……其实阿波罗觉得他还不如自己。 别的不说,就说对咒文和字符的了解、对精灵习性的掌握等等,哈迪斯还差得远呢。他连没有代号的瓦丽娅和安娜都不如。 同样是预备成员,同样没有易物魔法,哈迪斯可以和父亲搭档工作,阿波罗却不能去帮卡戎和派利文。 阿波罗也知道原因。因为哈迪斯十八岁了,而自己还不到十五岁……虽然很快就要到了。 又一天放学后,阿波罗来到卢卡家,见到了赛特父子。 阿波罗有原房主託付的钥匙,参加过之前贝洛、武拉德等人在这里开的“小会议”,再加上哈迪斯自己也只是预备成员,所以赛特父子很乐意让阿波罗帮忙,并没有像贝洛或瓦丽娅那样总想赶走他。 阿波罗去收拾了卢卡妈妈的首饰,再找到相册,今天就先寄出这部分东西。 他和赛特父子商量了一下,他每天放学都来待一会儿,就当这里是自习室。这期间,赛特父子俩正好可以轮流出去熘达一下,买点东西什么的,也算给他们减轻点负担。 父子俩欣然接受了。现在互助会实在太忙了,人手严重不足,他们正愁没法和别人轮班呢。 当然,他们不会让阿波罗一个人在屋里,还是得一个人留下,另一个人出去透透风。 两天后,放学后的阿波罗再次上门。 他正在收拾卢卡妈妈的衣服,准备打包寄出。 赛特外出去超市了。几分钟后,哈迪斯接了个电话,看他的神态和语气,应该是女朋友打来的。 哈迪斯对阿波罗挤眉弄眼地示意,阿波罗了解地点了点头。 于是哈迪斯捧着手机出了门。 他也没走远,就在外面的走廊里。 几天来,头一次,屋里只剩下阿波罗一个人了。 阿波罗并不打算一个人偷偷做什么。他才没有那种作死的探索精神呢。 第321页 他根本不靠近卢卡的房间,只是默默地收拾另一个房间里的女装。 但是,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不是户门外的哈迪斯。敲门声是从卢卡的房间里传来的。 阿波罗先是僵硬了一下,然后他蹑手蹑脚穿过客厅,停在距离卢卡房门有一点距离的地方。 他没有出声,但门内的人还是听见了。 “我能感觉到,是你,”门后面,男子的声音说,“我们又见面了。” -------------------- 尤里买的糖的原型(??)是利口乐润喉糖系列, 尤里把当时见到的所有口味都买了,这段里贝洛吃的第二颗是“森林花果香味”。 顺带,我自己最喜欢的是原味和柠檬味 第124章 闪点 123-闪点 是上次的声音。 疑似为另一位知晓者。 知晓者没有说名字,他说怎么称唿他都可以。 同时,虽然他和阿波罗说过很多句话,但他从来没有问过阿波罗的名字。 他应该是故意不问的。这样才符合交换原则,这是精灵概念中的礼貌。 和上次一样,声音还是十分温和,轻言细语:“抱歉。我突然说话,吓到你了。” 阿波罗不知道该不该出声回答。 如果回答了,万一被对方诱导着答应了什么事,可能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如果不回答,对方显然知道他就在这里,万一激怒对方怎么办…… 声音继续说:“上次我奉还的东西,你们应该已经平安收到了。你还记得我吗?” 阿波罗没吭声。 对方又说:“今天,我是特意到这个精灵圈来的,因为在这里更可能遇见你。我有一些事想让你帮忙。” 听到这话,阿波罗更慌了。 如果对方确实是知晓者,而且他明确知道你能听见他的话,你却一直不出声……你的沉默可能会被曲解为默认、默许。 于是阿波决定出声,给出明确回答:“我不能帮你。” “哦……”声音轻柔地应了一声。 接着,他好像轻轻地笑了。 声音很近,只是隔着门,阿波罗应该没听错。 声音说:“我能感觉到,你很紧张,其实你可以放松一点。这样吧……你仔细听着——从现在开始,除非我明确对你说出‘我们做交换’或‘做交易’等表达,否则,我的一切询问、一切表达,我对你说出的所有话语,都仅仅是普通交流,绝不含有任何交易意图。我不会强制你做任何事,也不要求你给出任何回报。这样可以吗?” 即使如此,阿波罗也保持着戒备。 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不能轻易答应精灵任何事。如果对方真是知晓者,就更要万分谨慎。 阿波罗没有说“好的”或“可以”,而是说:“我听懂了。” 对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请求:“嗯,是这样的,我需要你帮一个小忙。无论你是否同意,先听我说说内容就好。” 如果按照刚才说的,这句话就不属于交易,而是普通的请求。 阿波罗继续听着,没说行或不行。 声音说:“是这样的。你不要进入精灵圈,也不要打开这扇木门,但是请你稍微靠近它,把手贴在木头上,告诉我,它的温度如何。” 阿波罗既疑惑又惊讶。 摸一下门?就这个?为什么? 房间里到处都是防护用蘑菇圈。只要不开这扇门,不破坏防护,不接触异位面,只是摸一下门板的话……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 阿波罗缓缓伸出手臂,手掌靠近门板。 一方面是他凭着学过的知识,知道这样的确不危险;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有点好奇,想知道对方下一步要问什么。 就在他的手即将摸到门板时,门内的声音突然说:“对了,不要用手掌接触,用手背。” 阿波罗皱了下眉。 他并没有按要求换成手背,仍然用手指接触到门板。没什么不妥。然后他又换手背摸了一下。 门板温度很凉,就是普通的木材。 “很烫吗?”声音问。 “不会。”阿波罗说。 “热度如何?” “就是普通温度,没什么特别的。” “好!”声音好像挺开心的。 他又提出让阿波罗再摸一下金属把手,摸就行,不用扭开,仍然用手背摸。 阿波罗照做了,并告诉他金属把手也很冷。 “谢谢你,”声音说,“很好,很好……我的情况好转了,稳定了。” 听他这么说,阿波罗想起上次他好像说过什么“病痛”,什么“需要休养”之类的。 阿波罗试探着问:“是你的病……好转了?” 声音嘆了口气:“是的,谢谢你。不过严格来说,那并不是人类概念中的疾病,而是我受过很严重的伤,伤势难以逆转,无法痊癒,成了伴随我一生的病痛。” 阿波罗更疑惑了。知晓者也会受伤吗?还伤得这么重? 转念一想,也许这个“伤”也不是人类概念中的含义,而是另一种意思吧。 第322页 对方明明看不到阿波罗,却能隔着位面的缝隙,感觉到阿波罗的情绪。 声音问:“你好像在疑惑一些事。是什么呢?” “没什么……”阿波罗说着说着,正好突然想到了另一个疑惑。 于是他说出了那件更小的疑惑:“为什么要我用手背去摸门和把手?” 声音说:“因为我担心门板会发烫,而且我估计不出会烫到什么程度。万一它灼伤了你的手心和指腹,你就没法握东西了,生活会很不方便。就算热度不伤人,手背也比手心对热度更敏感。” 这套理论,阿波罗在电视上也看到过。是个应急防灾科普片,教你试探门外有没有火情。 他完全不明白,这声音到底是什么意图?门后面为什么会烫? 从对方的言语判断,不烫显然是好事。那热度和“病痛”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类似人类的发烧症状吗?知晓者发烧的时候能烧穿身边的物品?树篱村可从没教过这么诡异的事。 没等阿波罗发出疑问,那声音说:“病痛已基本结束,那么,我要打开门,到外面来了。” “什么?” 阿波罗懵了一秒。 反应过来之后,寒意顿时从脚底窜到头顶。 阿波罗望向室内的各个防护法阵。门上、墙上、地板上,蘑菇圈一切完好。 这里运作的防护几乎等同于红李子大宅在特殊时期的防护,甚至比大宅里的还多了很多限制字符。 在这样的严密防护之下,精灵圈被限制成了单向通行模式,从对面是无法打开的。 门的那一边是“浅滩”尽头,应该只是一堆树叶堆叠成的死路才对…… 不……仔细一想,既然那声音会问门板和把手烫不烫,就说明对他来说,这里早就不是单行道了。 他只是不出来,而不是不能出来。 对啊,毕竟这是个疑似知晓者。他属于精灵位面,却和精灵不一样。 不是强大或弱小的问题,是他们的生命和灵魂本质就不一样…… 阿波罗心里转着无数念头,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之前对话的时候,阿波罗基本不会害怕;而当对方表达出即将跨越位面时,阿波罗顿时连唿吸都有点困难了。 这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畏惧”。更像是从异位面流露出了前所未见的威压,普通人类必然难以承受。 阿波罗望向房屋户门。哈迪斯应该还在外面的走廊里打电话。 要叫他进来吗?可哈迪斯又能做什么,他也没有魔法…… 要叫赛特回来吗,可是赛特能应付这种场面吗……不会白白多牺牲一个人吗…… 应该联繫妈妈……天啊,我们太依赖妈妈了,什么事情都压在她身上,现在她都伤成那样了…… 不,联繫贝洛伯格,贝洛有办法吗? 尼克斯奶奶,我该怎么办?派利文你在哪…… 阿波罗动用仅剩的本能,向右侧迈出了几步,试图去抓沙发上的手机。 他也不知道应该先打给谁,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就在他转身之后,卢卡房间的门打开了。 浓烈的白烟从门缝飘出来,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 阿波罗的视野顿时一片白茫茫,室内的所有摆设都看不见了。 准确来说,这片烟雾是白烟,而不是雾气。 身在其中感觉不到潮湿,反而能感觉到微微的热度。 阿波罗有一种身在火灾现场的错觉。 他看不见家具,低头时却能看见地面。于是他立刻蹲下来,爬在地上摸摸索索。 这时,一只手搭上了阿波罗的左肩。 阿波罗不动了。 他稍微垂下目光,看到了覆盖住他肩头的手指。 是成年人的手,基本形状正常,皮肤却极为斑驳。 手上根本没有完整的皮肤,所有地方都是由指甲那么大的、形状不规则的一块块小皮肉拼接出来的。 每块皮肤颜色不同,质感也有着微妙的差异,拼接处没有任何缝合痕迹,明明是不同的皮肉,却自然而然地衔接在了一起。 看到这样的手,阿波罗的恐惧没有增加,反而减轻了一点点。 也许因为它的形状起码是正常的,真的是人的“手”,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也许因为这只手的动作很轻柔,阿波罗感觉不到敌意。 甚至,阿波罗心里突然冒充一个念头:难道……这就是他说的“病痛”吗? 声音在左侧后方响起:“你还好吗?” “我……我……”即使恐惧感减轻了些,阿波罗还是结巴了几下才能正常说话,“我没事,我只是……怕……” “怕吸入浓烟会窒息吗?” 其实不是。但阿波罗也没反驳。 声音说:“不会的。现在是肯定不会的。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 阿波罗刚才基本没动头,只是转动眼珠。现在他稍微低了低头:“你的……” “我的手?”斑驳的人稍微伸了一下手指,“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说完,他翻转手掌,伸手到阿波罗面前:“你可能有点腿软,我明白。来,扶着我,站起来吧。” 第323页 “不要……”阿波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说。他只是出于本能,就是想说“不要”。 但阿波罗还是站起来了。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腋下,像大人抓起孩子一样把他拎了起来,然后让他站直,双脚落地。 阿波罗站稳后,那人又抓住他的双肩,把他转了个方向。 于是,阿波罗与斑驳的人面对面了。 这就是知晓者。 他比阿波罗高一个头还多,体型很瘦……倒不是太有压迫感。 他的双手,手腕,双脚,颈部,都是那种斑驳拼接状的皮肤。 奇怪的是,他的头部却很正常。 他长着一副完整的青年人面孔,五官很俊秀,金色双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他的头髮微微捲曲,是精灵中常见的银灰色,长度留到颈部,修剪得十分零碎。 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他穿着衣服。 如果是首次跨越位面的精灵,他们通常不穿衣服,如果要穿,也是随意裹些东西。也有些精灵观察过人类,会用魔法变形出干净精緻的服装外观。 但眼前的知晓者不一样,他不符合以上任何一种情况。 他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男士休闲衬衫,尺码太大,有点旧,上面有磨损痕迹;下装是一条同样有磨损的工装裤,裤子倒不显大,而是偏短了点。他露着脚踝,双脚没有穿鞋袜。 这样的打扮不像是魔法变出来的,也不像是长期在人间生活的样子……倒像是个扔掉了囚服的逃犯,从哪里捡来或偷来了衣服。 阿波罗正在思绪飘忽,知晓者歪了一下头,似乎是想看清他的表情。 知晓者问:“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没有……”阿波罗现在没有余力组织语言,他诚实地说,“我怕……你,你是……” 知晓者的金色眼睛微微眯起:“按照精灵们的说法,我是蛇之子。现在我没有真正的名字,你想怎么称唿我都可以,如果将来我找到了名字,我会把名字告诉你的。” 阿波罗并不是想问名字。他什么都不想问,生怕说错一句什么话,会造成难以承受的后果。 从拥有代号开始,阿波罗一直盼望着进入精灵圈,盼望进行易物仪式,盼望见到知晓者——当然是树篱村的那个知晓者。 他从没想过,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竟然真的和一个知晓者面对面了。 而且这件事不是发生在“浅滩”里,而是发生在本位面…… 知晓者来到人间了。 知晓者可以来到人间吗?树篱村的知晓者从没有这么做过啊…… 明明对方没有伤害他,阿波罗却动弹不得,眼睛里逐渐覆盖上了一层泪光。 直觉告诉他,他间接犯下了重大错误,而且这个错误恐怕无法纠正…… 知晓者缓缓抬起斑驳的手。 阿波罗瑟缩了一下。 那只手落在了他的头髮上,轻轻地揉了两下。 知晓者微笑着说:“别怕。你知道吗,有两个人类,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伤害的。其中一个是你。” 阿波罗很想知道“为什么有我”,但比起这个,他更好奇另一件事…… 虽然很怕,他还是怯怯地问:“另一个人……是谁?” 知晓者说:“她叫尼克斯,也叫叶雷米亚。” “啊?”阿波罗睁大眼睛,勐地抬起头。 他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名字。 尼克斯是代号,而“叶雷米亚”正是她的本名。 “你认识她吗?”知晓者问。 阿波罗抿着嘴不说话。 虽然想哭的心情被震惊取代了,但刚才一直忍着的泪水碰巧滑了下来。 知晓者的手从他头髮上移到了颊侧,用小指的边缘轻轻碰触到泪珠。 知晓者没有继续问,似乎他本来也不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的金色眼睛望向左侧。 房间内充满浓雾,看不清方位,其实那边是精灵圈所在的方向。 知晓者露出有些眷念的神色,柔声说:“我与别人进行了交易,向他做出过承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她。至于你……” 他转回头,注视着阿波罗:“在痛苦缠身之际,我感受到过来自你的关怀。我不会忘记那份真挚的、不带任何目的的善意。” “砰”地一声,户门开了。 阿波罗悚然转身。 他听见了哈迪斯和赛特的声音。 其实这套房子没多大,他们距离很近。 但阿波罗的心太乱,他听不清那两人在说什么,甚至也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 一晃神,知晓者离开他身边了。 烟雾更浓了,浓得像绵软的墙壁。 阿波罗什么都看不见,连地面也看不见了,连自己举起来乱挥的手也看不见了。 阿波罗听见了关门声,开门声,嘈杂的说话声…… 有人开始大叫……不止两个人,这是多少人的声音? 烟雾开始流动。阿波罗还以为雾要散了,但并不是。 烟雾变成了溪流,又变成了旋涡。 第324页 阿波罗仿佛置身于暴风之中,可是这“暴风”却没有吹动他分毫,也没有一点唿啸的声音。 白烟的颜色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了黑烟。 这下就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黑烟还裹挟着飘动的火星,火星落在阿波罗的衣服上,却没有将他点燃。 阿波罗的感官混乱了起来。 时间过去了多久?一两秒?还是一两分钟? 难道是更久吗? 直到醒来,阿波罗才知道自己昏睡过去了。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失去意识的。 他正在被人抱着走。 周围乱闹闹的,有很多光线晃来晃去,而且很热。现在明明已经入冬了。 刚醒的时候人会迷煳。又过了一会儿,阿波罗完全清醒过来了。 同时,头顶上传来陌生人的声音:“他醒了!” 旁边有别人跑来:“带他去……”后面的词阿波罗没听清。 “在发现他的地方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倖存者……” “第三队重新集合……” 阿波罗被放在了一辆推床上。 周围有好多救护车,还有消防车。 旁边有个人说让他躺一下,但阿波罗完全没有受伤,他坚持爬了起来。 天已经黑了。近处很亮,因为有警灯不停闪烁,这样一来,远点地方就显得更黑了。 远处有一栋漆黑的高大建筑,轮廓怪异,残缺不全,而且没有任何灯光。 乍一看到它,阿波罗恍惚地想起了红李子大宅。 天黑之后,从村中的道路远眺过去,它也是如此单薄而虚幻。 再仔细看一会儿,阿波罗认出那栋楼了。 那个位置,它是…… 阿波罗大叫着跳下推床,旁边跑来两名救护人员,将他一把拦住。 他们在说着各种安抚的话,阿波罗当然听不进去。 那是卢卡家所在的公寓楼。 大楼被烧成了比夜色更暗的黑色。 现在明火已经灭了。但那栋楼已经结构扭曲,土石瓦解,几乎只剩框架。 第125章 用腮唿吸 124-用腮唿吸 卡戎平躺在病床上,双手在身侧乱拍:“我要手机!我要手机!” 护士把她扎着点滴的左手按了回去:“别乱动了!我真是谢谢你了!求你了!” 目前,卡戎已经完成了第一次手术。她还是站不起来,接下来还有很多治疗流程。 她似乎不怎么关心自己的身体。之前医生把治疗方案大致讲给她,问她有没有什么意见,她的回答是“你们搞就好,随便,早晚会好的”。 第一次手术之前,她问医生能不能不打麻药,她根本不痛,打了也浪费。 医生没理她,转头去找作为家属的索尔谈了很久。医生建议家属们对病人要更加关怀一些,随时留意病人的心理健康,如果实在不对劲,要及时求助精神科。 当然,最后卡戎还是被打了麻药。虽然她确实不会痛,但如果坚持不打,医院就连手术也不敢给做了。 手术后第二天,卡戎和贝洛一样,要求马上出院。 索尔肃穆地站在床头,冷着脸说:“你出一个试试?” 卡戎发现自己还是起不来,于是乖乖闭嘴了。 这还不算完。她一把年纪却耍小孩子脾气,经常不配合医护,抗拒吃药,不让动非要乱动,吃饭挑食,让睡觉的时候熬夜看电视,让起来的时候不睁眼…… 除了护工以外,一般是索尔来陪卡戎。索尔天天骂她,卡戎总是嬉皮笑脸,似乎完全不把眼前的困难当回事。 又过了几天,贝洛出院了。他和尤里来看了卡戎一次,带了一大包零食,主要是软糖、果冻吸吸乐和膨化食品。 拿这种东西探望病人实在有点幼稚,卡戎怀疑是尤里买了吃不完,在这给它们找最后归宿呢。 见到他们,卡戎继续闹着要手机。他俩都说自己没有手机,还说了一堆医学上不能给她手机的原因,卡戎也不知道他们说的对不对。 他俩待了几分钟就走了。卡戎总觉得他们神色不对,估计外面又发生了什么麻烦事,他们不想在这里说。 后来卡戎还向医生藉手机,说就看一下,查点东西。医生不借给她。 卡戎这样反覆要了好几次,最后要求见索尔。护士只好去打电话,把在外面买东西的索尔给叫了回来。 见到索尔,卡戎直接问她大家有没有事,是不是有什么坏事瞒着她,阿波罗和派利文近况如何,佩伦在做什么等等。 索尔都一一回答了:佩伦在忙,而且他有点生大气,不愿意见卡戎;派利文也忙,他和阿波罗倒想来探病,哪怕打个视频什么的也行,是卡戎自己不肯见他们的。 索尔还说了阿波罗学习退步、每周五都去吃垃圾快餐、回到树篱村晚上喜欢去找安娜等等。 听完之后,卡戎表情严肃:“他才十四,虽然快十五了。安娜快二十了吧?但是……她也是挺好一孩子,嗯,也不是不行。” “你想什么呢!”索尔哭笑不得,“哎,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卡戎问,“乐观有活力?” 第325页 “嗯。”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卡戎又拍了拍床,“躺在这,什么事也做不了,要个手机都不给我……我很担心他们啊,可是担心也没用……反正他们没事就好,我相信你们不会在这方面骗我。” 索尔说:“他们也都惦记着你呢……在这一点上,我也很羡慕你。” 卡戎悄悄观察索尔的表情,判断她暂时不会哭,于是问道:“瓦丽娅来过,来看过我,贝洛伯格出院之前她也经常去那边……如果她不愿意找你,你愿意的话,完全可以主动去找她呀。她也不是真的那么排斥你。” 索尔苦笑:“我还是别去了。她在我这里得不到慰藉,只会想起难过的事。见了我,她会更难受,更焦虑。” 卡戎张了张嘴,好像差点脱口而出什么,又及时剎住车了。 “你刚才想说什么?”索尔问。 “我不说了。说了你会生气的。” “你天天让我生气,也不缺这一次。” 于是卡戎说了:“我是在想……你比我结婚早,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也早,现在你也不算很老吧?” 索尔皱眉:“什么意思?” “虽然我很不建议这样做,但是……实在不行你再生一个?上次看新闻,有个人都六十五了,试管然后顺产了个孩子。” 索尔愣了几秒。 她倒是没有生气,只是大为震撼:“卡戎,我真服了你了……佩伦平时怎么忍受和你搭档的?如果是我我早就疯了。” 卡戎说:“佩伦比你可怜。他说不了话,我对着他随便输出,他想比划手语的时候我就扭头不看他。” “你这人真是欠打。” “哈,所以我这辈子挨的打确实很多。” “你真烦,不和你聊天了。”索尔摸到遥控板,按开了电视。 大家商量过不给卡戎手机,一方面是躺着举胳膊玩手机确实对她不好,更主要的是想让她安心治疗,免得她和互助会其他人聊工作,徒增烦恼。 但看看电视还是可以的,电视里又不报导关于精灵的事。 一打开电视,蹦出了新闻画面。似乎是哪里出事故了,外景主持人表情严肃,正在採访一位当地居民。 索尔不想看这种,想找点唱歌跳舞的轻松节目。 她一连换了四个频道,每个频道都在转播差不多的画面。 卡戎伸手扒拉遥控器,让索尔不许再调台。 伊夫市的一个社区发生了极为骇人的爆燃事故,受灾建筑包括一座住宅公寓楼,还有大楼北侧的一条街道的全部临街门房。 据推测,公寓楼最先发生爆燃,然后火势伴随着爆炸一路向北延伸,在十字路口处停止。 目前共确认到216人遇难,325人失踪,有一名倖存者。 事故原因尚不明确。专家初步怀疑可能是燃气管线发生爆炸。 其实这不是“新”闻,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最早的现场画面来自凌晨,今天白天,有更多媒体和个人视频博主去到了现场,进行多角度拍摄报导。 转播画面中能看到受灾区域的惨状。那绝不是普通火灾,整片社区像被空袭了一样。 其中公寓楼受到的破坏最严重,就算是打仗都搞不成这样。 大楼被烧得几乎只剩下钢筋框架,而且焚烧过程极快,爆燃后几分钟就烧成了这样。 一切看起来非常不真实,简直像电子合成的画面。 卡戎静静看了一会儿,蠕动着身子去抢遥控器。 索尔大喊着求她不要动,向她发誓不换台不关电视,卡戎这才老实地躺好。 又看了一会儿,卡戎挥起手使劲拍索尔:“手机给我!手机!” “但是……” “是不是狄瓦娜要求你不给我手机的?得了吧,狄瓦娜又不是你妈,你怎么那么听她的,她不就有钱吗,她又不是村长!” 话音未落,病房的门“砰”地打开,狄瓦娜走了进来。 狄瓦娜个子高,肩上披着奢侈品大衣,里面素净的黑高领连衣裙上衬着钻石项鍊,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活像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黑恶势力女老闆。 “你,坐下跟我说话!”卡戎盯着站在床边的狄瓦娜,“不许那样居高临下还斜着眼看我……给我手机!” 狄瓦娜拉过来椅子,坐下了。 她说:“卡戎,你不要这么激动,不利于恢復。虽然你不觉得痛,但身体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要是术后恢復不好怎么办?” “你知道这事了吧?”卡戎指着电视,“伊夫市那个社区,那楼是……” 狄瓦娜点头:“对。精灵蕨花开凿的精灵圈,就在那楼里。” 卡戎刚要说话,狄瓦娜抢先说:“受害人除了当时在家的全部居民,还有树篱村的赛特和哈迪斯。另外,新闻应该提过有一个倖存者吧?倖存者是阿波罗。” 说完最后一个音,狄瓦娜立刻伸手按住卡戎的肩膀。 她的预判很及时,卡戎果然立刻挣扎着试图起来:“阿波罗?他怎么样了?” 第326页 “你别动!你根本起不来,像条快死的鱼一样弹来弹去的有什么意义?你躺好,别动了。阿波罗没事。在那样的灾祸之中,他身上连擦伤都没有,只是衣服脏了点而已。” 阿波罗被发现的时候并不在房间里,而是在楼下不远处。 救护人员认为他不是楼内人员,可能是碰巧路过的,被烟燻晕了。 在这种程度的爆燃范围内,即使只是路过也不太可能毫髮无损……但大家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目前伊夫市中学已经停课,阿波罗被接回了树篱村。 见到互助会的大人之后,阿波罗拿出了一叠便签,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他被送到医院检查的时候,用医院的便签和笔写下了见到的一切。他自己的书包手机等等已经都和建筑一起焚毁了。 狄瓦娜讲到这里时,卡戎问:“他用写字来交流?他不会说话了吗?” 狄瓦娜说:“他能说话,但是结结巴巴,情绪也不好。孩子吓着了啊。他知道自己状态不行,怕说得颠三倒四,就提前把事情写了下来。他说写字不容易激动,能反覆改,说得更清楚些。” 这确实是阿波罗的性格。面对突发情况会慌,但骨子里其实很勇敢。 卡戎稍微放了点心,认为阿波罗应该是用了蘑菇圈保护自己,所以没在精灵的袭击中受伤。 她问:“这事和精灵有关吧?阿波罗看到那个精灵了?” 狄瓦娜嘆口气,站了起来,一手撑在床头上,严肃地与卡戎对视。 她说:“如果只是个很厉害的精灵,我会叫人瞒着你,不告诉你,有别人处理就够了。但现在情况特殊,我不想骗你了……那不是普通的精灵,是新出现的知晓者。他已经进入了本位面。” “啊?”卡戎愣了一会儿,“那……现在是谁主要跟进这件事?手机给我……对了,有比较完整的录像吗?被人拍了发网上的那种,我想看看……” 她一边说着,身体也一边本能地做出想起来的动作。 “卡戎,”狄瓦娜再次按住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很惊讶,也很着急。但是你一天到晚在这折腾,逞强,闹小孩脾气,仗着自己不疼就不配合医生的嘱咐,那你的身体就恢復不好,各种指标不行,就会影响下次手术,要是耽误得久了,或者因为你不配合造成治疗不顺利,也许你就永远站不起来了,你就永远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卡戎了。你给我想清楚。” 卡戎好久没说话。 一开始她还与狄瓦娜对视,后来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过了一会儿,卡戎轻声说:“你说得对。我知道了。我这人总是这样……也算是一种外强中干吧。” 狄瓦娜说:“树篱村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你不参与也没关系,不影响什么。你只是一个人,又不是大家的妈妈,你可以安心休息的。” 卡戎无力地笑了笑。 狄瓦娜又和索尔交待了些话,转身离开病房了。 她走了之后,卡戎小声对索尔说:“她让我想起了死去的丈夫。” “啊?”索尔还沉浸在灾祸造成的震撼中,恍惚地看向卡戎。 卡戎说:“十几年前,我觉得他做事情太拼,对他说了‘你只是一个人,你可以休息的’之类的话,然后他下次出外勤的时候就死了。” 索尔跌坐在椅子上,一手扶额:“行了,你闭嘴吧,你睡会儿觉好不好……” 远程会议结束了。 提亚合上笔记本电脑,向后靠在办公椅上,捏了捏眉心。 希锡走进办公室,端来一杯粘稠的热饮放在她面前。 “什么东西?”提亚问。 “捲心菜奶酪汤。” “你用咖啡杯放这个?” “你又不喝咖啡。” “给我换一杯普通的水。” 希锡听话地出门去,倒了一杯普通的水回来。 他把水放在提亚的杯垫上,自己半靠半坐在办公桌上,吃起了用咖啡杯盛的汤。 “开完会啦?”希锡问,“怎么样,咱们那些投资方是不是吓死了?” 提亚说:“你是指各地精灵圈的事,还是昨天伊夫市的事?” “伊夫市的事不是我们做的呀。我说的当然是精灵圈。” 提亚说:“精灵圈的事还好。应急特勤这个部门组建得很及时,成功地阻止了好几起‘位面交叠灾害’,还捕捉到了大量异位面实体,那些人表面上一脸严肃,其实看得出来他们挺兴奋的,兴奋得就像确认了火星上有嵴椎动物似的……他们能看出眼前有大变局,虽然没有什么短期利益,但是方向对了。” 希锡笑道:“上次我偷听你们开会,还有个人假模假式说希望控制伤亡呢,其实他们好像也不怎么在乎嘛。” 提亚摸着自己的肚子,故意双关地说:“新生之前,必有阵痛。大概他们都是这么想的吧。”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但是,伊夫市那场爆燃有点过了。而且你没提前和我说。” 希锡耸肩:“不是我不说,是这事不在我能控制的范围内。那可是知晓者。” 第327页 提亚皱眉道:“按照你之前说的,他要跨越位面的时候,应该使用我们北部园区里的精灵圈。我们把稳定身心用的法阵都提前准备好了。结果他突然改从伊夫市走了?伊夫市的精灵圈在树篱村手里,周围肯定有很多防护,很不方便的。” “对他来说,突破防护也不难吧。”希锡说。 提亚缓缓摇头:“是,他强行走肯定也走得出来,但是过程会比较痛苦。你可以这样理解,比如说,人类是鱼;精灵是哺乳动物,其中包括海豹海狮企鹅海獭水獭这类东西;而知晓者则是人类……” 希锡打断她:“等等,什么破比喻,很绕,我不理解。” “你不理解也给我强行理解一下,”提亚继续说,“大量哺乳动物在陆地生活,其中有很多能下水,还很喜欢下水;而鱼是一直在水里的,上不了岸,如果鱼上去了,要么是意外,要么是被动物抓上去了。而人类——在这里‘人类’是指知晓者,人类从鱼进化为人,现在生活在陆地上,不能再回水里。就算人能下水扑腾几下,但如果不藉助科技,就不能在水里长期活动。” 希锡想了想:“也就是说,知晓者其实不能在人间长期存在?这一点反而不如普通精灵?” “按照推测,是的,”提亚说,“不过知晓者也有个体差异。比如你的这位老朋友吧,别的知晓者起码有实体,而他原本是虚体,根本跨越不了位面;现在他有了人类血肉,他不仅能过来了,还能在人间停留较长时间……我也预计不了能有多长。如果他不走伊夫市,而是直接从我们北部园区走,他的体验还能更好,更舒适,就像人类用潜水舱下水,还能一点点适应水压。” “他是自己主动找罪受喽?” 提亚说:“可不是吗。他穿过精灵圈的时候肯定能感受到周围的防护法阵,应该很难受。他完全可以回去,换个地方走,但他没有。” 希锡笑道:“也许他只是不想按我们的提示做事。他对我们也有防备,特别是对你。他不想和你直接见面。” 提亚刚想说,难道你没事和他聊我? 转念一想,其实希锡不需要说什么——知晓者吸纳过极夜的记忆。 原则上来说,极夜只能提供关于精灵战斗的记忆;但拔出植物根茎时难免会带出泥土,知晓者肯定会看到些无关的东西。 提亚感嘆道:“能被知晓者忌惮,我还挺荣幸的。” 这时希锡喝完了汤,把咖啡杯往桌上一放。 他说:“总之,接下来没我的事了,我要提前退休,去干喜欢干的事。” 他作势要走,没有把杯子一起带走的意思。 提亚及时把杯子递上去。她说:“别忘了,这是你的公司。我也是站在你父母肩膀上的。” “统统都交给你了,”希锡摆摆手,“我不擅长应付那些国外投资人和各路大佬,也不知道最终能有什么好处,我不在乎。我只是意外遇到了知晓者,得到了他给予的力量,然后就得完成对他的承诺而已。现在我履行了承诺,知晓者如愿以偿……接下来,我要去找伊利亚好好玩一玩。” 提亚听得直皱鼻子。 希锡扬长而去,最终也没拿走咖啡杯。 第126章 远观迷雾 125-远观迷雾 城市街道爆燃灾难发生后,互助会人人精神紧绷,担心类似的惨案会接连不断。 很多天过去了,并没有再出现极端恶性灾害。至少目前还没有。 不过,精灵引起的小冲突仍然频频发生着。 旧的精灵圈都被特殊机构掌控了,互助会无法了解情况;但由于之前“调律池”造成位面尺度错位,最近又有很多新精灵圈出现,这些精灵圈还未被隔离,互助会的人可以靠近。 比如北部地区一处养殖场,附近大量牧草被连根拔出,土地上出现挖痕,组成了复杂的不明图案,很像曾经风靡世界的麦田怪圈。 这其实是精灵在玩耍。这些精灵骤然跨越位面,比较激动,它们没有靠近人类,也没有伤害牲畜,但也造成了不小的恐慌。 还有首都和附近的帕利市,最近这些地方出现了多起典型的精灵偷窃婴儿事件。有十几个家庭遭遇了精灵的骚扰,其中有些精灵只是出于好奇想靠近婴儿,受到阻碍后就放弃了,并没有带走婴儿;也有些家庭遭遇了更加强硬、执着的精灵,孩子已经失窃。 在其中一起事件中,婴儿的双亲与精灵正面相遇,并发生了搏斗。互助会人员利用仪器追踪着异位面波动,及时赶到事发地点,施法驱走了精灵,救下了受伤的夫妇二人。 在驱赶过程中,互助会人员得到了精灵的少量毛髮与一块蹼膜。他们迅速将这些东西送回树篱村,交给尼克斯。 尼克斯启用了易物魔法。利用这些身体组织,她能够感知到那个精灵的灵魂,并将自己的双眼“转移”到精灵身上。她本已失明的眼睛会恢復视觉,持续跟随着精灵。 外勤人员服从尼克斯的指挥,一路追踪,最终成功拦截到了精灵,用法阵将其固定,救出了它携带的婴儿。 还有一些事件,互助会的人本想关注,却被排除在外了。 第328页 起因无非是精灵偷东西或者杀牲畜,都是挺典型的精灵恶作剧。互助会人员来到案发地点时,应急特勤的武装人员已经抢先一步赶到。 特勤队员会使用一种类似诱导剂的东西,把精灵引到特定地点,然后将其制服或扑杀。 其实互助会并不是很反对杀死精灵。遇到特别难以驱逐的,攻击性太强的,互助会也不会手下留情。 令互助会人员感到不安的是:那些特勤队员会捕捉精灵。 捕捉之后要带去哪里?大概不只是送到提亚的公司。 他们不是那家公司的私人武装,而是隶属于灾害防治部,是公职人员。 也就是说,精灵、换生灵、魔法……甚至异位面、位面交叠、调律池、知晓者,这些幽暗中的事物,如今已经不再隐秘。 它们已经暴露在很多眼睛的审视之下了。 如果精灵引起的案件继续这样高频发生,迟早有一天,树篱村的人们会过度消耗自身,逐渐难以应对。 那时候,还有应急特勤的队伍,还有提亚的公司,他们才是应对“特殊灾害”的主力人员。他们会接管一切。 听起来似乎也不算坏事。 但他们和树篱村的做事方法是不同的。 其中有两个区别最为明显。 第一,虽然树篱村也会杀死精灵,但从来不会大量捕捉精灵。 第二,树篱村会用魔法尽可能地隐藏精灵圈、封闭精灵圈、减少精灵出现的机率。而应急特勤只是把精灵圈看守起来,却从没有尝试过隔绝它。 树篱村能远程监测波动,他们很确定,在应急特勤管辖范围内,精灵圈都是畅通状态,而且经常有使用痕迹。 也就是说,特勤队只是让一般民众不能靠近精灵圈,但精灵仍然可以来到人间。 考虑到他们会捕捉精灵,会使用诱导药剂……互助会的人们甚至怀疑,在提亚的“技术支持”下,这些新机构也许会主动诱导精灵跨越位面。 表面是应对特殊灾害,实际上反而让跨越位面的精灵越来越多。 这种做法也不新鲜了。当年希锡父母所在的“长生果实基金会”就干过类似的事。 只不过那时候他们没有什么诱导药剂,也无法主动增加精灵圈的数量,只能用笨办法到处搜罗精灵。 根据贝洛伯格的回忆,当时基金会的园区里最多的时候有二十几个精灵和换生灵。最少的时候只有三个。 后来发生安全事故的时候,安置区有十个精灵,“农田”里还有七个。十七个精灵就几乎杀光了园区内的全部工作人员。 现在提亚的公司捕捉到了更多精灵。具体数量未知,但肯定多于十七个,二十七个恐怕都不止。 和作为前身的基金会相比,拉冬生命工程公司有两个更大的优势:第一,他们背后有实力更雄厚的支持者,他们不再是隐秘的组织了。第二,他们有提亚。 只要有提亚在,驯服精灵就不再是难事。 有她的易物魔法,再辅以普通蘑菇圈技术,哪怕不能让精灵事事服从,也肯定能保证它们绝不反抗,绝不逃走。 “所以,深秋也是这样被提亚控制着。”尤里说。 他一直在和贝洛聊着最近的事。 “是的,”贝洛说,“而且提亚对手下每个精灵的控制程度不同,她可以根据每个精灵的特性,自行调整束缚的方式和力度。” 尤里问:“怎么才能让这些精灵脱离控制?” “没法脱离。”贝洛说。 贝洛回答得太快、太干脆。尤里还等了一会儿,等着贝洛说“除非如何如何”……结果根本没有“除非”。就是没办法脱离。 贝洛看出了尤里的疑惑,解释道:“受控制的精灵都吃下了提亚的血肉。这种“吃”不是日常饮食这么简单,而是灵魂与肉体融合,一旦形成,就无法取消了。你去年的今天吃过一块蛋糕,蛋糕早就消化掉了,但是‘你吃了蛋糕’这件事永远无法改变,无法逆转。” 尤里问:“如果杀了提亚会怎样?” 他问得有点太直接了。从前……哪怕只是几周前,他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如果现在屋里有别人,尤里也不会这样说话。但身边只有贝洛,他懒得装了。 贝洛回答:“如果提亚死了,也许确实能对‘子女’们造成一定的打击。但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杀死提亚,就相当于打仗的时候暗杀敌方长官,不能说完全没用,但敌方士兵并不会因此自行解散。甚至还可能适得其反,失去‘母亲’的精灵或许会更加凶暴,不仅心智无法復原,还会试图为‘母亲’復仇。” 尤里感嘆道:“她的魔法好像比亲子契约还厉害。” 贝洛说:“对。比起亲子契约,她的魔法有着更强的束缚力。对她来说契约只是一种仪式感,其实没什么必要了。” 尤里想了想,又问:“在她经过易物仪式之后,树篱村的人就都知道她的魔法形式了吧?” “是的。” “当时就没人觉得不妥吗?仔细想想就应该知道,这种能力显然很恐怖啊,为什么不早点提防她呢?比如说……不让她接触精灵,只在幕后做做辅助工作什么的。” 第329页 贝洛说:“我能理解你的想法。老实说,我也不是没这么想过……但这是不可能的。在提亚还是‘厄俄斯’的时候,她对人和精灵都很友善,说友善可能都不够,可以说是满腔热忱吧……大家无法预知到她将来会做什么事。” 尤里还是很纠结:“难道就没希望了吗……彻底没办法救深秋了吗……” 贝洛说:“我可以给你一个充满希望的回答——或许有办法,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但这是一句废话,没什么意义,对吧。” “我很怕会再遇到深秋。”尤里说。 “你是怕被她杀掉,还是怕不得不杀了她?” 尤里原本垂头皱眉,听到贝洛的问题,他缓缓望向贝洛,很认真地说:“我有自知之明,我打不过她。我怕被她杀。然后你就会杀掉她,我推测过,你应该可以做得到。但是因为杀她很难,结束后你的身体就会很不好,最后你也会死,要么病死,要么被别的敌人杀掉。最后我们全都死了。” 贝洛迎着尤里惆怅的眼神,久久没有回答。 现在尤里仍然言行坦诚,但其实他的气场变了,变得灰暗了很多。也不知是从哪个瞬间开始变的。 “不会的,”贝洛平静地说,“如果真的遇到了深秋,我们也可以逃走。” 尤里的表情放松了很多:“也对哦!” “对吧。而且你不用一直担心我的身体,我恢復得很好,不会动不动就死。” 贝洛并不是逞强。他已经出院十五天了。 他拿回了自己的手杖,近些天里他又取血施法了一次,当时那个法术很小,所需血量极少,尤里仍然选择扭头不看。 现在,贝洛和尤里正在圣奥伯市,住在城郊的小旅店里。 这几天他们连续去了好几个地方,天天住在旅店。 因为他们正在监控着知晓者的动向。 爆燃发生后,知晓者“消失”了。 他仍然在人间活动,只是用某种方法隐匿了身形。 根据阿波罗的描述,这名知晓者外观独特,很易于辨识。但至今为止,还没有普通人目击到他的报告。 也许他使用了感知干扰的魔法,或是使用了变化能力,让外观与普通人类无异。 利用仪器,互助会的施法者可以大致推算出知晓者的位置。 知晓者所在的地方会产生轻微的、类似精灵圈出现的波动,与精灵圈不同的是,这种波动更细小,会移动,测得的坐标会有误差。 所以就需要多组人员一起行动,携带监测位面波动的仪器,同时从不同方向包围住多个仪器给出的每个坐标,保持侦测状态,最后计算出减少误差后的位置。 这样一来,即使无法用肉眼去看,也可以实时监测知晓者的行进轨迹。 这段日子以来,知晓者一直处于活动状态中。 他先是在伊夫市停留了一天多,然后离开市区,朝树篱村方向移动了约三公里。 当时大家都很紧张。但接下来,他又改变了行进方向,一路朝南去了。 他进入了博尔山山脉,到达金树海一带,在此区域小范围地移动,停留了半天。 之后他又朝东北方向折返回去,进入圣奥伯市,已经在此停留了三天。 目前,共有三组人员身在圣奥伯市,参与追踪工作。 除了贝洛与尤里这一组,还有佩伦与派利文,以及泰拉、伏尔甘、白鹭。 泰拉那一组比较特殊,有两个人类和一个精灵。 伏尔甘也是互助会成员,年纪和瓦丽娅差不多,代号来自一位火神。白鹭是纯粹精灵,是伏尔甘的契约子嗣。 伏尔甘不是在树篱村长大的,高中毕业后她才随母亲搬了回来。她一回来就去进行了易物仪式,尽管毫无准备,她却成功地获得了魔法。 由于童年经歷不同,伏尔甘没学过古魔法字符,不会使用传统法阵,做蘑菇圈做得不熟练,也看不懂侦测仪器。长大开始学也可以,但她学得很费劲,态度也不怎么刻苦。 所以她和白鹭身边多了一个泰拉。泰拉没有适合战斗的魔法,他正好担任“文职人员”,和伏尔甘互补。 不知不觉,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天渐渐暗下来,又一天即将过去。 尤里的新手机响起了提示音。是泰拉打来了视频通话。 接通后,泰拉免去寒暄,直接说正事:“从我这边的数据看,知晓者移动了。你们看呢?” 贝洛坐在桌前,桌上摊开着市内地图,地图旁边是那个长得像盖革计数器的检测仪器,还有笔和几张草算纸。 看着仪器读数,贝洛说:“从我这里看也有轻微移动,正想和你说呢。但是移动范围很小,应该是走得很慢。” 第三个画面出现,视频通话变成了群组视频。 派利文对着屏幕,佩伦在他后面。 派利文报出了一组数据,又说了几个地名。“佩伦监测到的就是这些,”他说,“知晓者动了,但动得不多。” 之前的几天,知晓者一直停留在市中心的圣奥伯广场上。偶尔他会小幅度移动,但没有走远过。 昨天伏尔甘冒险去了一趟广场。她穿了轮滑鞋,假装在练习,这样就可以合理地到处“巡视”,显得比较自然。 第330页 结果她没发现什么异常。广场上的人看着都很普通。 如果让精灵用穿堂风的能力去侦察,也许立刻就能看到人类看不见的事物。但那可是知晓者,而且是刚杀了数百人的知晓者。大家不想让身边的精灵去冒险。 广场上本来就到处都是人类,多一个人融入其中也不明显;如果精灵的感官飘荡过去,很可能立刻被发现。 “他又移动了,”这时,贝洛说,“这次幅度大了些。” 三组人互相通报观测到的波动,画出了一道轨迹。 可以看出,知晓者终于离开了广场。他沿主干道向西行进了约五百米,然后又停下来,在小范围内徘徊。 泰拉低头看着地图:“这块有什么特殊地点吗?” 派利文说:“这个词不认识,这个也不认识……哦我认识这个标志,这是买炸鸡的。” “嗯?”看到这一区域,贝洛和尤里默契地对视了一下。 派利文所指的店,就在圣奥伯市综合医院附近。 保护梅拉老师的那个夜晚,尤里去这家店买过炸鸡和饮料。 从数据上只能看出知晓者停留于此,看不出他是站在街边,还是进了店内。 难道他要去炸鸡店?为什么?总不可能是去吃饭吧? 这么多天里,他从没有靠近过餐饮场所。现在这是第一次。 尤里说:“很久以前提亚和希锡也进过这家店。会不会和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联?” 泰拉身后,伏尔甘挤了过来,凑近屏幕:“我再去一趟看看吧,说不定能看见点什么。” 贝洛说:“这样安全吗?上次你没看见他,但他也许看见过你。当时他把你当做普通路人,没有留意,但如果他再次看到你,他会不会起疑?” 伏尔甘抱臂歪着头:“这么多人呢,他记得住一个路人?” “谨慎点比较好。” 佩伦把派利文往旁边推了推,用手语和口型说:“这次我去。别说我不方便,我只是去观察,不用说话。” 贝洛说:“其实我去更好。万一出现突发情况,我有个魔法可以形成屏障,隔绝攻击性的魔法效果。哪怕只能维持几秒,也能多救几个普通人。” 伏尔甘笑道:“贝洛伯格,我们都可以去,就你最不适合。首先你这个心态就不适合去。” “怎么说?” “还没怎么样呢,你就想着施法,就想着发生激烈冲突之后怎么办……你这个人太紧绷了,这样不行。还有,你走路不方便,你一进炸鸡店所有人都会看向你,你会引人注目。” 她说得对。贝洛也只能点头认可。 佩伦比划道:“所以还是我去吧。从我住的地方过去也不远,走几分钟就到。” 第127章 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举行会谈 126-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举行会谈 快餐店24小时营业。上次尤里来的时候是晚上,店内还算安静,今天佩伦是下午两点到的,再加上今天是周末,街上和店里人都很多。 街边没什么异常。行人匆匆而过,没有人驻足停留。 佩伦进入店内。店里快坐满了,窗前的吧檯长桌边还有空位,但都是被剩下来的一人座。 点餐得排队。这样正好,可以藉机观察四周。 根据阿波罗的叙述,知晓者身高在185公分以上,体型瘦,银灰色头髮,金色眼睛,面庞是比较俊秀的年轻男性模样,身体皮肤斑驳,穿着衬衫和工装裤,衣服破旧且不合身,赤脚。 但佩伦想找的并不是这样的人。知晓者肯定早就改变了形象,不会是这幅样子,否则他早就引起普通人注意了。 佩伦要找的,是神色与动态有异常感的人。 如果是精灵初次来到人间,其肢体动作多少会有些异样。 要么动作太少,姿态过于端正健康,缺少所谓的“人味”;要么动作冗余,喜欢做一些没必要的刻板动作。 还有,精灵看物品和人的时候目光会很“直”,看什么就一直盯着看,目光变化较少,眨眼次数也很少。 随着精灵在人间停留时间增长,这些异常特徵会逐渐消失,精灵会变得非常像人。 即使如此,他们身上还是会透露出一种微妙的气质,别人也许看不出,但树篱村的人能分辨出来。就比如派利文吧。在陌生人眼里他绝对是人,而树篱村的人都觉得他还不够像人。 虽然知晓者不等于普通精灵,但毕竟他也是异位面生物,也是刚刚跨越位面,他的某些特质应该和精灵类似。 排到佩伦点餐了。他在手机屏幕上提前打出了要点的食物。 拿到餐之后,佩伦犹豫着要坐到哪里。 他一个人吃饭,坐在吧檯长桌的单人空位很合适。 但那边面向室外,不方便观察餐厅内的众人…… 他正在犹豫时,有个坐在吧檯长桌边的人回过了头。 那人也是一个人吃饭。 他身边有个空位,空位旁边就是桌子末尾。 佩伦不能说话,但听力很正常。 这一剎,他却觉得原本热闹的餐厅一片寂静。这当然是他的错觉。 那个人回头后,对上了佩伦的目光。 第331页 从他回头,到二人目光相对,其实不足一秒钟。 这么短的时间里,佩伦的意识中升起了逃走的冲动,但他的身体来不及做出决策。 突然,佩伦的胸前感受到一股小小的冲击力,他稍微退了一步。 他低下头,外套拉链里传来了细微的焦煳味。 那个位置里,有他事先藏好的小摄像头。 机身小巧,自带网卡,可清晰收音,音画实时同步到电脑。技术支持来自树篱村的安娜。 之前伏尔甘去广场时也戴了这个,但她没拍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桌前那个人对佩伦微笑,像见到熟人一样挥了挥手,指指身边的空位:“来,坐这边吧。” 佩伦端着餐盘,顺从地默默走了过去。 在摄像头被毁掉之前,不知道它拍到了多少东西…… 从转身到看见那个人,也许时间太短了,镜头并没有对准……贝洛他们能看清吗? 没看清也好。 如果他们看见了这个人的脸……他们现在一定会陷入突如其来的迷惑与恐慌。 因为……佩伦认识这张脸。 他不认识知晓者。但他认识和他打招唿的这张脸。 这是忍冬。 在废弃园区里,忍冬暂时把视力分给了佩伦,即使没有眼镜,佩伦也能清晰地看到这个精灵的脸。 时间没过去太久,佩伦不可能忘掉,不可能记错。 现在佩伦才意识到……阿波罗说过,那位知晓者是银灰色头髮,金色双眼。 忍冬也是这样。 银髮和金眼睛在精灵里并不算罕见。所以佩伦也好,同样见过忍冬的贝洛与尤里也好,他们都没有对这些特徵产生太多推测。 不过……眼前这人是黑髮黑眼。这一点倒与忍冬不同。 他穿的也不是破旧衬衫,而是款式朴素的男式冬装大衣。他的双手戴了毛线手套,全身看不到脖子以下的皮肤。 佩伦坐下之后,知晓者先开口了:“我看一眼就知道了,你戴着的东西可以拍摄我对吧?我把它毁掉了,不好意思。我不愿意被这样拍到,倒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不喜欢。” 佩伦没有直视他,而是低头看着纸盒里的汉堡。 “不要害怕,吃东西吧,”知晓者说,“我只是想跟你说些话,不会做别的事。” 佩伦这才留意到,知晓者面前也摆着餐盘。 他点了可乐,巧克力圣代,咖啡,热巧克力,还有一份甜筒冰淇淋,已经吃完了,只剩下垫手纸。 全是甜品和饮料。 察觉到佩伦的目光,知晓者主动解释道:“我知道这样很奇怪,普通人应该点一些主餐的。但看到炸鸡的时候我有点噁心,实在不想吃。” 知晓者注视着佩伦的脖子。“你没有声带,不能说话对吧?”他说,“动嘴唇说话就可以了,我能看懂。” 佩伦不是怕他看不懂,而是根本不敢说话。 之前佩伦看过阿波罗的陈述。阿波罗提到过,面对知晓者的时候会非常恐惧,不是怕对方的具体行为,而是会感到无处不在的威压感。 现在佩伦亲自感受到了,确实如此。 对阿波罗来说,这种恐惧感肯定很陌生;但是对佩伦来说,它却是一种熟悉的感觉…… 很多年前,当他进入红李子大宅进行易物仪式的时候,面对那位更古老的知晓者,他也感受过发自灵魂的畏怖。 和现在的感觉非常相似。 知晓者笑眯眯地说:“你还是很怕我。算了,说让你别怕你也做不到,那就慢慢适应吧。对了,你会不会好奇,为什么这里的其他人一点也不怕我?” 佩伦确实想到了这一点。他稍稍点了下头,想听知晓者说下去。 “因为他们不认识我,”知晓者说,“对他们来说,我只是坐在这的无名之辈,他们对我的存在没有任何概念。而你们不同,在没见到我之前,你们就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了。” 佩伦暗暗感嘆:原来如此。幸好如此。 如果普通民众集体陷入恐惧,不知道还要发生多少灾祸。 知晓者说:“其实你不必来找我。我这几天去了一些地方,观察了很多人,现在心情很好,身体也没有不舒服。我很愉快,不会杀他们的。” 说到“他们”时,知晓者左右看看餐厅内,又看向玻璃窗外的街上行人。 他指的不仅是身边的人,而是这些天以来,他遇到的所有人。 佩伦酝酿了一下情绪,终于敢开口问话了。他用口型问:“你为什么认识我?” “你也认识我吧?”知晓者全身转向佩伦,单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认识这个面孔。” 佩伦点了点头。 知晓者说:“我‘接收’别人的时候,会得到一些他们的记忆与意识。不会很多,都是零零散散的。就像你看着街上的车辆,大楼,来来往往的人,你不会记住每个面孔,不会记住所有细节,但这一天下来,你总是会记住一点什么的。我获得的信息也是这样。除非对方强烈地希望我记住某件事,那我也能吸纳得多一点。” 第332页 他打量了一下佩伦,继续说:“我不但认识你,还认识几个你的朋友。现在我还没见过他们,但只要见到,就一定能认出来。” 佩伦想,怪不得在广场的时候他没注意到伏尔甘。因为伏尔甘没有见过忍冬。 知晓者转了下腰,从脚边拿起了一件东西。是个牛皮纸手提袋。 他把袋子放在自己与佩伦之间的桌上,说:“既然见到了你,我就把这个交给你吧。” 佩伦犹豫了一下,轻轻把纸袋拿了过来。 里面是一件衬衫和一条工装裤。 洗干净了,叠得很整齐。 “我拿到公共洗衣房洗的,”知晓者说,“本来想着还给衣服的主人,后来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这两件衣服分别属于德拉甘父子。确实,他们一家都死了。 佩伦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死了?” 知晓者说:“我看过、听过一些新闻报导,虽然是旧节目了。一家三口在湖边船库里自杀,当时挺轰动,电视和广播都报导过。” 说完,知晓者打开热巧克力的盖子。他望着窗外,吹了几下饮品,小口小口抿着喝。 这幅姿态和神色,简直与普通人无异。 知晓者似乎看出了佩伦内心的想法。他说:“我比精灵更像人,对吧?我‘接收’了那么多身体,但得到的信息其实很有限,都很碎片化。远远不如现在到了外面,亲自看着这一切。这几天我可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对了,你看我的头髮自然吗?” 他的黑髮蓬松带有微微的卷度,长及颈下,发尾零碎……其实不是很自然。 这是假髮。他把略长的额发向后抓了,露出了假髮的边缘。 尤里也戴着这样的黑色假髮,但尤里的假髮更短,额发形态自然,看不见髮根。 知晓者说:“我还戴了隐形眼镜。如果是灰色或者绿色眼睛也就算了,金色眼睛太显眼了,可能会引人注目。” 其实佩伦很想问他“你哪来的钱买东西”……但这个问题有点过于纠结细节,显得傻乎乎的,佩伦没问。 能炸掉一条街的傢伙,还能搞不到点零钱吗,不抢也能偷,不偷也肯定有别的办法。 知晓者继续说:“你看,我做这些,就是为了融入人类之中,为了正常一点,低调一点。所以你们可以稍微放松些,我不会再随便烧掉大厦了。至少……按目前的情况,没什么变故的话,我就不会。” 佩伦微微皱眉。 “看你的表情,你是不是很想问,那天我为什么要烧掉他们?”知晓者歪着头微笑,“因为那时候我身体刚刚好,大病初癒嘛,还是有点不太舒服的,心情也很差。偏偏房间里、大楼里……还有那么多防护魔法。啊,身在其中那感觉真是……你肯定无法体会。我看新闻了,说是死了几百个人是吧?那天发泄之后,我的心情就很稳定了,这几天我去了很多地方,没有再弄死谁,看什么都顺眼多了……” 说话时,他像猫科动物一样微微眯起眼睛:“那几百个人救了更多人哦。这笔交易不亏的。” 佩伦憋着很多话。一是不敢说,二是没必要说。 不要和知晓者讲道理。 无论是哪个知晓者,无论他们对你表达善意还是恶意,都不能和他们讲道理。 知晓者放下热巧克力,吃起了已经开始融化的圣代。 “我给你解释了不少疑惑,现在我也想问你一些问题,”知晓者说,“别紧张,不强制你回答。如果你知道答案,就麻烦给我讲一讲;如果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无论是人类还是精灵,所知事物都是有限的,这很正常。我不会为难你的。” 佩伦点头,静静地等着知晓者提问。 知晓者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我是说,这家餐厅。” 佩伦惊讶地看向知晓者。 坐下之后,他是第一次敢转头直视知晓者。 原本他还想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结果知晓者自己先问了? 知晓者说:“根据你的了解,这家餐厅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佩伦摇摇头,用口型说:“我不知道。这里24小时营业,算特别之处吗?” 知晓者嘆了口气,有点小小失望。 他现在真的太像人了……虽然用着忍冬的面孔,却比忍冬的神态更像人。 他又问:“你知道金树海景区吧?那边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前几天他刚去了那个地方。 佩伦一时没想到什么,只能想到当地歷史。不知道这些对不对,但他姑且还是讲了一下——金树海那边有条河,七十多年前的战争中死了很多人,发生过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特殊”,对人类来说也许算。 很显然,这不是知晓者想要的答案。知晓者听完,轻轻摇了摇头:“还有吗?” 佩伦答道:“也许是……那一带有天然精灵圈,出现过精灵,也出现过换生灵。” “换生灵的人类名字叫什么?” “亚歷山大&mdot;拉多里奇。” 第333页 知晓者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继续问:“我走出精灵圈的那个城市,叫伊夫市对吧。那地方有什么特殊性吗?” 佩伦隐约感到,知晓者也许是想问和精灵有关的事。如果是这样,那么伊夫市确实很特殊。 佩伦回答:“伊夫市出现过多个精灵圈,其中几个已经消失了,只有一个一直存在……就是你使用的那个。当然,伊夫市也出现过精灵。” “哦,那我知道了,蕨花做的精灵圈是吧。”看样子知晓者不但知道这些,似乎也见过蕨花。 他又问:“这个地方叫圣奥伯市。除了这家餐厅以外,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佩伦回答:“这里也出现过精灵圈,死过一些人。现在那个精灵圈消失了。” “那我也知道了,也是蕨花做的精灵圈。” 知晓者思索了片刻。 他用拿勺子的手指了指窗外:“那边呢?你知道些什么吗?” “那边”是指马路对面。圣奥伯市综合医院。 佩伦想了想,回答:“医院里出现过换生灵,袭击过人类。” “换生灵的人类名字叫什么?” “马尔科。姓氏不记得了,事情不是我经手的。” “他的外表多大?” “六岁。” 知晓者轻轻“嗯”了一声,似乎面有愁容。 他望着外面的街道,目光焦距在更远的地方:“我到了外面之后,已经去了这么多地方,都是因为有东西在吸引着我……你们人类这方面的感官比较弱,我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你明白……你知道狗是什么吧?” 谁不知道狗是什么啊……佩伦点点头。 知晓者说:“狗可以通过嗅觉来寻找特定的人与物品,可以被嗅觉吸引着去到它好奇的地方。人类也有嗅觉,但灵敏度差多了,所以人类无法按照狗的方法去感知世界。我和你们也是这样的,你们也具备我的感官,但体会不到我的感受。总之,我被某种气氛……或者说被一些元素吸引着。我想去到这些地方,我能感受到它们很重要,但我不清楚它们之间的关联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佩伦:“我还希望你能给我点灵感呢,看来不行。你也只是个普通人,并不够了解自己生活的地方。” 第128章 溯洄 127-溯洄 知晓者问了一个又一个地点,佩伦很配合地回答,却解答不了知晓者的疑惑。 知晓者脸上挂着明显的失望表情。 但他没做什么过激的事,只是安安静静地吃完了圣代,喝着已经不够热的咖啡。 身在温暖的餐厅内,佩伦身上却愈发寒冷。 他琢磨着知晓者的行为。 离开伊夫市后,知晓者曾经短暂地靠近过树篱村,但没有继续前往,而是改换方向朝着金树海去了。 为什么? 佩伦暂时能想到两个可能性。 第一个可能性:知晓者曾经对阿波罗说他绝不会伤害两个人,一个是阿波罗,一个是尼克斯。尼克斯曾是忍冬的契约母亲,知晓者应该是和忍冬做了交易,得到了忍冬的部分身体。 如知晓者所说,他“接收”别人的身体后能看到一部分对方的记忆碎片,那么他肯定知道树篱村,知道尼克斯的住所。 是因为他遵守承诺,打算避开尼克斯,所以没去树篱村吗? 第二个可能性是:树篱村不仅有着极为严密的魔法防护体系,村中还存在着一处很特殊的精灵圈,也就另一个知晓者的出没之处。 两个知晓者会主动避免见面吗?从前没有这种先例,所以无从推测。 也可能是树篱村的防护体系阻碍了知晓者,让他的“特殊感官”迟钝了一些。就像嫌疑人涉水行走,洗掉气味,就有一定机率能妨碍犬类追踪。 总之,是树篱村本身具有特殊性,所以这个知晓者没有靠近。 既然他曾经想靠近树篱村,即使最后他没来,也说明树篱村和圣奥伯市、金树海、伊夫市等地存在着某种相似之处。 这些地方确实有相似之处:都有精灵圈,有精灵出现过。 除此外还有什么吗…… 佩伦正在思考,知晓者突然碰了他的肩膀。 佩伦吓得一激灵。 知晓者笑了:“不好意思。我看你脸色很差,好像身体不太舒服的样子,刚想问你怎么了,一碰你就吓到你了。” 佩伦摇头,用口型说:“我没事,只是紧张。” “嗯,我明白了,”知晓者说,“别怕,我马上离开。我坐在这,你都没法好好吃饭。” “你要去哪?”这次佩伦没有犹豫,立刻追问。 “除了已经去过的,还有几个地方在吸引着我,我得一个个看过去。唉,我对你们的世界还是不够了解,是纯粹靠感官指引自己的。所以在抵达之前,我没法告诉你具体地名。” 说完,知晓者站起来了。 佩伦发不出声音,情急之下,他的胆子突然大了起来——他竟然伸手拽住了知晓者的衣角。 知晓者很意外地低头看他。 第334页 佩伦用口型问:“那你要去什么方向?大概的方向就好……” 知晓者很配合地回答:“首先是路对面的医院。然后是这座城市郊外,因为我还没去,所以不知道郊外那个位置叫什么。接下来,东边和北边还有几个地方。” 佩伦皱眉思索着。 知晓者微笑道:“好啦,我要走了。放开手。不要阻碍我,不要让我心情不好。” 佩伦身躯悚然一震,放开了手。 知晓者对佩伦点头致意。 离开时他端起了自己的餐盘,熟练地放到了回收处。 佩伦平復了一下情绪,把一口没吃的食物装进大衣口袋。 知晓者出门后几秒后,他也跟着出了门。 他心里纠结了一下:如果继续跟着知晓者,万一对方生气了,他可能会面临难以承受的后果;如果不跟着,又实在放心不下,不知道知晓者要去医院做什么…… 佩伦找不到完美的方案,便不再多想,遵循直觉追出去了。 站在店门口望去,知晓者的背影已经到了马路对面。 他闲庭信步着,还停下向一个路人问话,好像是问医院正门的方向。得到答案后他礼貌地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佩伦刚要跟着过马路,身后有人拍了下他的肩。 他回头一看,是瓦丽娅。 天晓得知晓者的听力有多敏锐,为了防止他听见,瓦丽娅使用手语和口型说话:“你走吧,我跟上去。” 佩伦摇头:“你去过那个园区,他吸取了其中一个精灵的记忆碎片,他会认出你的。” 瓦丽娅表示:“不。我落水之后就和你们分开了,直到卡戎和贝洛被送进医院,这期间我没见过你们任何人,也没见到和你们相处过的精灵。” 佩伦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他又问:“刚才你一直在?” “是,在你身后,和别人拼桌。你太紧张了,没看见我。” 说完,正好信号灯变色。 瓦丽娅挥了两下手,过马路,走向医院。 知晓者穿过医院停车场,看了看花坛,在门诊楼前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最后走向后面的住院楼。 他没去坐电梯,从楼梯走到五层,没进楼道,又返了回来,走向地下一层。 这过程中,知晓者一直没有留意到瓦丽娅。 瓦丽娅很注意技巧,她一直保持着比较远的距离,毕竟知晓者几乎不主动和人交流,不需要拉近距离去偷听话语;还有,当知晓者因为转弯或上下楼梯而短暂地能望见后方时,瓦丽娅不会刻意躲藏,路人那么多,被扫到一眼其实无所谓,如果被发现动作鬼鬼祟祟,反而会大事不妙。 地下层是医院内部人员使用的区域。知晓者刚下去,一名行政职工正好走出办公室,拦住知晓者不让他进。 知晓者还挺讲道理,不让进就算了,也不强闯。 他问了那人一些问题,比如这些房间平时做什么用,都有谁来过之类的。那人回答了,但答案也没什么意义。 知晓者离开医院时,瓦丽娅没有继续跟。 这时候再继续跟就不自然了,只要知晓者再回一两次头,瓦丽娅就有被发现的危险。 跟他进来只是为了看一眼他想做什么,并不是要一直跟下去,不能冒险激怒他。 瓦丽娅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门诊楼七层。这里有个转角玻璃窗,能俯瞰周围两条街。 她拿起随身携带的小望远镜,在街上找到了知晓者的身影。 他沿道路向西北方向行走,步速很快。 手机震了一下,是佩伦发来信息询问情况。 瓦丽娅直接打了视频回去,顺便加入了他们的视频群组。 几个视频窗口排在一起。泰拉先说话了:“他又移动了,速度不快。瓦丽娅,怎么是你?” 瓦丽娅说:“你们没带我玩,但我一直在你们群里。” “啊?” “我在用尤里的帐号。” 确实如此。目前尤里和贝洛在一起,他们登的是贝洛的号。 尤里凑近屏幕:“你什么时候登我号的?我都没注意!” 贝洛在尤里身后嘟囔着:“你还没回去上班?还在停职?不是被解僱了吧……” “你们好烦!还说不说正事了?”瓦丽娅贴近麦克风,这样不用喊也能加大一点音量,“现在知晓者离开了快餐店和医院,正沿着三号大街走,步速很快,但也在普通人类的步速范围内,并没有当场起飞什么的。你们知道他接下来要去哪吗?” 佩伦开了视频,但仍然打字说话:“他说还要去圣奥伯市郊外一个地方,然后是东边和北边。但我不知道具体地名。” “我可能知道。”瓦丽娅说。 视频中,除佩伦以外的所有人异口同声:“什么?” 看来这一带网络还挺好,大家没什么延迟。 瓦丽娅说:“我去贝洛和尤里那边。有些东西要给你们看。等会儿见面说。” 瓦丽娅很快赶到了贝洛住的酒店,进了门,从包里掏出地图和一堆列印文件,丢在床上。 她看看四周,小声问:“还连着视频吗?” “没有,断开了。”贝洛说。 第335页 “好,我也暂时把聊天关掉了,”瓦丽娅看看贝洛,看看尤里,“有些事情,我想先和你们谈谈……将来再考虑要不要和其他人说。” 尤里说:“正好,我也有一些事想私下和贝洛说。等聊得差不多,有把握了,再跟大家说。” 贝洛原本坐在书桌前,听到这话,他回头疑惑地看向尤里。 尤里之前没提过类似的话题,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瓦丽娅一脸嫌弃:“呃,你只想和贝洛说是吗,什么意思,是让我迴避吗?不能和我说?” “也不是……”尤里瞟了一眼瓦丽娅扔出来的地图和文件,“说实话,原本我确实没想跟你说,但是就在刚才……我突然有种感觉,你想说的和我想说的,很可能是同一件事。” 瓦丽娅坐下,挑了挑眉:“好,你先说。” 尤里坐在对面的床边,沉了一口气,说:“知晓者可能在找我。” 这句话含义重大,尤里也不迂迴一下,就这么直接说了。 贝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瞟了一眼瓦丽娅,她似乎并不惊讶。 贝洛问:“为什么这样推测?” 尤里说:“知晓者去过的地方都是我也去过的。等瓦丽娅来的时候,佩伦不也跟我们说了吗,知晓者有某种感官,能感觉到一些什么气息之类的。虽然我不是人,但我并不理解这种感官,就先姑且说它是‘气味’吧……也就是说,知晓者一直在沿着我的‘气味’走。” 这个结论不难得出。知晓者去的地方,都是尤里也去过的地方。 几天来,其实贝洛也动过类似的念头。 但念头刚一出现,他就紧接着想出一堆否决的理由。 尤里观察着贝洛:“你怎么不说话了,脸色好难看啊。” 贝洛压抑住内心的波动,望向瓦丽娅:“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瓦丽娅说:“我认为尤里说的不太对。知晓者不是在找他。” “是吗?”尤里皱眉。 贝洛等着她说下去。 瓦丽娅缓慢而且清晰地说:“知晓者不是在找尤里本人,而是在找尤里至今的人生中,他存在过、生活过的每个地点。” 她铺开地图,草草指了一下知晓者已经去过的每个地方,然后摸出一支笔,在尼撒市西边郊外画了个圈。 “你们猜,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尤里说:“尼撒,我读大学的地方。” “我问的不是尼撒,是我画的圈这个位置。” “不知道。这是哪里?” 瓦丽娅说:“在企业的公示页面上,这是‘拉冬生命工程’的科研园区。” 尤里和贝洛对视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换了个话题。 刚才不是在说知晓者的行迹吗,知晓者并没有去这里啊…… 瓦丽娅继续说:“前不久,我进入了提亚办公的园区,还看到了一个被围在建筑内部的精灵圈,然后我昏倒了……你们应该都知道这件事了。被停职之后我一直想,那个精灵圈是早就存在的,还是最近新出现的?精灵圈出现在天然土壤上,周围有植被,还有些较高的树被砍掉了,看起来像是先有精灵圈,后来围绕着它修了建筑……如果它早就存在了,那树篱村的档案上就能查到它。于是我就联繫了一下安娜,让她帮我查。” “结果如何?”尤里问。 瓦丽娅说:“没查到。拉冬公司那个地址附近,并没有任何记录过的精灵圈。” “也就是说,那精灵圈是近期新出现的?” “我原本也这么想,”瓦丽娅说,“但是在和安娜聊着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件事……”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手指大小的绿色管状物,还拿着晃了晃。 尤里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疑惑地看着它。 贝洛倒是认识,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他很想问“你拿这东西干什么”,又怕问了才尴尬,于是只能僵硬地抿着嘴。 瓦丽娅撕开外面的纸,拿出白色导管,拉出棉线,掰开棉花……里面露出了一块小小的长方形物体。 她说:“这是个跟踪定位器,安娜改装的。前往废弃游乐园之前,我把它带在了夹克的内侧口袋里。我们把它包装成了棉条,就算有人搜我的身,也只会觉得不过是个女士用品。安娜还给它做了个安全外壳,防水但是不阻碍信号,所以安娜能查到我在那几天到过的所有位置。” 尤里感嘆道:“安娜也太忙了,树篱村没了她可怎么办……” 瓦丽娅说:“可不是吗。安娜查到,我确实去过尼撒西郊的科研园区,但在去到这里之前,我还去了更靠西北的巴诺州。” 贝洛皱眉:“你什么时候去的?” “问题就是——我没去过!至少在我现有的记忆中,我从没有去过巴诺州的任何一个地点,从小到大都没去过!” “你说巴诺州?”尤里的眼中闪过些微波澜,“巴诺州的……具体什么地方?” 第336页 瓦丽娅说:“行政区划在路玛镇范围内,很久以有个村子,后来因为各种原因集体搬迁了,现在那里没有居民。” 尤里眼睛睁大了一瞬,暂时没说话,若有所思。 贝洛说:“如果是路玛镇附近的精灵圈……这个是能查到的,很久以前那一片出现过精灵相关案件,树篱村记录过。这是个天然精灵圈,位置比较隐蔽,很久没有使用痕迹了……” 瓦丽娅说:“以提亚他们的能力,掩盖精灵圈的使用痕迹应该不难。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记不记得树篱村档案怎么写的,这个精灵圈的外观是大概什么样?” 贝洛当然记得。他专门看过这里的资料。 他说:“五棵桦树围拢成近圆形,中间是沙土,陷入沙土,就会进入精灵圈。” “对,就是它,”瓦丽娅说,“我在提亚办公的地方看见了这个精灵圈。提亚他们利用异位面的技术,连通了两个园区,一个园区是合法合规的办公地点,另一个藏在人烟稀少的地区……和基金会旧园区的作风一样。那么,为什么是这个地点呢?” 她在地图上圈出了具体地点。 “我也学着知晓者的语气问一句——这个地点,有什么特殊之处?” 尤里说:“我家在这里。不对……是我原本的寄居家庭,就在巴诺州内的这个位置。” 瓦丽娅点点头。 除了地图之外,她还带来了几张列印纸,上面就是她能查到的,关于“尤里&mdot;卢卡维纳”这个人的一切。 贝洛拿过那几张纸,仔细核对上面的信息。 瓦丽娅说:“我认为,提亚和希锡是故意选择这个地方的。这个精灵圈,很可能是……” 这次尤里抢答了:“精灵偷走尤里的时候,走的应该就是这个精灵圈。” 听闻此言,贝洛心里紧了一下。 他盯着尤里。 尤里坦然地说出了“精灵偷走尤里的时候”这样一句话……说完后,他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波澜。 瓦丽娅也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 屋内似乎升起了丝丝寒意,虽然没有面对知晓者时那么痛苦,但也让人不太舒服。 她清了清嗓子,把目前掌握的情况说完:“知晓者对佩伦提到过,接下来他还要去东边、北边的几个地方。综合以上情况,我认为知晓者最终会前往尤里以前的寄居家庭旧址,以及和尤里相关的精灵圈。照这个方向推测,我们就知晓者接下来要去的具体地名了……” 东边指的是铁路沿线,首都,帕利市。首都只是在火车站稍作停留,帕利市可能包括多个地点,其中包括多座公寓和妇婴医院。 北边指的是尼撒,这是尤里读大学的地点。 还有就是巴诺州某处,尤里原来的“家”。 除了以上地点,知晓者还说要去圣奥伯市郊区某地。 这里确实有个地方与尤里高度相关,那就是“圣人之爱社会福利院”。 尤里从两岁到十四岁期间,长期生活在这里。 如果知晓者要寻找尤里的生活痕迹,那么福利院里的“气味浓度”一定超过了以上所有地点。 第129章 拜访 128-拜访 “我明白了,”梅拉老师拿着手机走出办公室,“我会安排大家撤离。但是……” 电话另一头是尤里:“有什么困难吗?您说。” 梅拉老师说:“包括我在内,目前这里有三个老师,两名护工,两名保安,十七个孩子,六个老年人。老年人身体都不好,必须用轮椅转移,其中还有的人需要带着制氧设备。也就是说,我们至少得分出六个员工去一对一照顾老人,剩下一个老师带十七个孩子,其中包括两个婴儿,一个十一个月,一个一岁半,老师可以背一个抱一个,还要应付十五个幼童,幼童里还有个下肢不便的……我感觉这样不行,容易出乱子。” “有人去支援你们,”尤里说,“您还记得贝洛伯格吗?就是上次那个瘸……” “没礼貌了哦。” “呃,上次的和男手杖的人……不是!是拿手杖的男人,”尤里说,“您记得对吧?嗯,我把手机给他,让他具体跟您说。” 尤里一脸歉意,把手机递给身边的贝洛。 贝洛并不介意尤里的用语,比起礼貌问题,后面那句话的错误更令人担忧。 拿手杖的男人。简单的偏正结构,却出现了表达混乱……普通人也会说错字,但错也不是这种错法。 现在不是深想这些的时候。 贝洛接过电话:“梅拉女士,再过三到五分钟,会有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和一只狗出现,少年和尤里一样是灰头髮,穿深蓝色短外套,狗是白色。他们会保护你们,请你们完全服从那名少年的指挥。” “好的。” 说话间,梅拉来到了广播室,按下播音开关,开始传达情况。 正常情况下,你突然让人撤离,又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危险,普通人可能并不相信,你很难说服他们。 第337页 但这里不一样。这间福利院被换生灵袭击过,梅拉完全相信尤里和贝洛。 其他职工中有的人没见过精灵,不一定能明白为什么要撤离;但梅拉老师在这里的威望很高,大家可以不信外人,却绝对信任梅拉。 转移的难点是孩子。这里的孩子分为两组,一组经歷过换生灵袭击,一组是后来的,没有经歷过上次的事;如果告诉他们又发生了危险,他们不会有序离开,反而可能乱成一锅粥。更何况有些孩子身有残障,行动本就困难,还有的孩子智力水平较低,很难讲通道理。 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一个老师也可以看住他们;但在紧急转移时,老师就照顾不过来了。 职工们把老年人送到停车场,挨个扶进车里,孩子那边还在拖拖拉拉,有的到处乱跑,有的因为中断看动画片而大哭,有的上厕所慢吞吞提裤子…… 幸好,电话中提到的少年与狗出现了。 尤里、贝洛坐着伏尔甘的小菲亚特,瓦丽娅、佩伦在泰拉的吉普车上。两辆车都还在出城的路上。 他们带着仪器,时刻关注知晓者的行进速度与方向。 目前知晓者已经出了城,距离福利院还有一段距离。他的行进速度一般,比步行快,类似骑自行车。 伏尔甘开着车,突然“嗯”了一声,然后说:“白鹭和派利文已经到了。” 尤里问:“你能感觉到?” 伏尔甘说:“是的,这是白鹭的精灵能力。她可以和母亲远程通话。可惜我不是精灵,所以只能她说,我没法回復。” 尤里又问:“对了,狗是谁?你家白鹭变的吗?” “对呀。” “好奇妙,真想看看。我还没见过她呢。” “上次我们汇合的时候你见过她,哈哈,你可能没认出是她。” “啊?我见过吗?” 几天前,尤里第一次见伏尔甘,只匆匆打了个照面,两人没说什么话。 伏尔甘身边没带着任何人,大人小孩都没有。 那时候天气已经冷了,她围了一条毛绒绒的白貂毛…… 伏尔甘说:“白鹭是那条白围巾。” 尤里大为震撼。 他望向贝洛,从表情看,贝洛显然事先知道,但没有跟尤里说。 尤里觉得他肯定不是忙得忘了,肯定是故意的……但这样也好,不失为一种惊喜体验。 伏尔甘解释说,白鹭和派利文那种精灵不同,她虽然有人形,肢体比例却异于人类。她的身体只有人类的三分之一大,而且不是幼童外貌,是成年女性等比例缩小的模样。 这副模样在荒野里无所谓,在人多的地方就不方便了,除非她一动不动假装是个人偶,否则肯定会吓坏普通路人。 不过,白鹭有优秀的变形能力,可以变成各种有嵴椎动物。 动物可小可大,都是正常比例。与真实动物不同的是,她变出的动物全是白毛。 刚才赶路的时候,白鹭变成了一只白色雨燕,飞行时速达到两百公里左右。 派利文也提前赶往郊外,找没人的地方变成了四足着地的“恐龙”形态,和白鹭一起全速前进。 为避免距离知晓者太近,他们并没有走常规路线,而是从城市另一个方向绕了个大圈子。即使如此,他们也赶在知晓者之前抵达了福利院。 派利文在大门外变回人形,白鹭则变成了一只毛量惊人的萨摩耶。 他们飞快跑到楼上,见到了十几个闹哄哄的小孩,和努力维持秩序的老师。 这是个年轻老师,她听梅拉说过会有少年和狗要来帮忙,但没想到竟然是这么漂亮的少年,和这么可爱的大狗。 不仅老师,孩子也都被大狗吸引了。 这也是白鹭的魔法之一,她变身成的动物可以散发奇异的魅力。 以狗为例,普通人会被她变的萨摩耶深深吸引,恨不得永远把手陷进毛里。即使是害怕狗、厌恶狗的人,也会对她燃起难以名状的热爱。 看到萨摩耶的瞬间,所有小孩都癫狂了。 跑得动的孩子都立刻沖向萨摩耶,在萨摩耶的带领下一熘烟跑下楼。 年纪大点、智力也正常的孩子望向老师,得到允许后,也欢笑着随狗而去。 老师还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婴儿,以及一个不能行走的大孩子。 派利文从她怀里接过比较大的婴儿,背起残障的孩子。 众人迅速来到停车场。 接下来还有个问题需要解决:事发突然,没有能坐下这么多人的车。 职工们有私家车,但数量不够坐下所有人。 不算精灵,一共三十人;去掉抱在怀里的婴儿,二十八人。 私家车有五辆,都是小型轿车,最多运走二十五人,还有三个人没地方坐。 派利文的安排是:“给我们留三个孩子,要个比较大的,稍微有点力气的那种。” 有个老师提议,反正孩子都比成年人身材小,可以往车里挤挤。 派利文说:“不行,等一会儿你们要上高速,要开得很快,要像电影里飙车那么快!万一你们挤挤然后出了事故怎么办?” 又有老师提出留下三个成年人,派利文表示也不可以,老年人全都行动不便,成年人最好去坐车陪护他们。 第338页 挑出愿意留下的孩子很简单。其实孩子都想留下和狗在一起,没被挑上的还不高兴呢。 派利文挑了三个目测比较强壮的孩子。 按照梅拉的指示,司机们只定方向,不定地点,全速前进,离这里越远越好。 至于目的地,可以走远后再商议。 五辆车先开走了。派利文和狗带着孩子站在大路旁。四下无人。 派利文问:“你们害怕大恐龙吗?” 其中一个小孩喊道:“不怕!我喜欢大恐龙!” 派利文又问:“那怕北极熊吗?” “不怕!”“喜欢!”“我要大熊!” 派利文从腰间摘下一捆尼龙绳:“好,等一会儿你们两个人骑大恐龙,一个人骑北极熊。” 路旁草坪里竖着标牌,写着福利院的名称。 再走几步,前面就是通向院子的铁艺大门。 大门上花花绿绿的,到处都是小贴纸,有各种动物、机器人、小公主之类。旧的已经斑驳发白,新的还能看出闪闪珠光,应该是这一两天刚贴上的。 推开铁门的时候,知晓者摸了摸手边的贴纸。画面上的绿衣小精灵张开双臂,飞翔在一轮满月下。 知晓者漫步在庭院内。周围安安静静的,似乎久无人居。 但这绝不是长期空置的建筑。庭院里安置着鞦韆、小转椅、小滑梯、塑料儿童车等等,在冬日庭院里,它们是仅剩的鲜活色彩。设施都很干净,小车座位上还拴着防冷的垫子,看着它们,就能想像出孩子们欢笑玩耍的画面。 知晓者走进楼内。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什么,只是跟随着感官漫步,感受着愈发强烈的生命痕迹。 穿过一层层楼道,他愈发疑惑。 这里残留着很明显的生活痕迹,但是一个人都没有。 来到人间后,他已经初步了解了人类的生活方式。眼前的情况显然不正常。 他去了会客室,活动室,科学教室,办公室,天花板是星空的地方,墙裙上是花草的地方…… 最后他走进三层的一个房间。 这里是小孩子的寝室,蓝色墙纸上飘着朵朵白云,顶灯是太阳的形状。 窗外的景色很普通。下方是停车场,小道连着更远处的笔直公路。 这瞬间,一股强烈的焦躁感自胸中升起。 知晓者被自己的情绪吓了一跳。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感觉是因何而来。 他思考片刻,明白了其中缘由:这里有很多人常住,这些人刚刚离开。 你们为什么要走? 建筑内能容纳很多人,有很多座位,床铺……这么多人一起离开,一个不剩……他们是故意离开的,而且走得很匆忙,都没有收拾好屋子,没有带走衣服,没有带孩子的玩具。 你们为什么要突然离开? 焦躁在身体里迴荡,逐渐形成了阴燃的怒火。 你们去哪了? 明明是一群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意识到他们全部离开,知晓者身体中的某处竟然隐隐作痛。 今时今日的所感,似乎触碰到了很遥远的伤口。 知晓者并非知晓一切。 在没有触碰到之前,知晓者甚至不知道那伤口仍然存在。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知晓者双手撑在窗台上,上半身缓缓贴向窗外。 与他的面孔相距几厘米时,玻璃融化了。 窗框也立刻变了形,但热度没有进一步蔓延,砖石墙壁暂时完好。 知晓者把头探出窗外。 楼道里吹来了风,与窗口形成对流。 风穿过知晓者的身体,越过停车场和小路,沿公路飘向远方。 一开始是微风,几秒内,风力加强,一路咆哮。 公路下面的灌木纷纷伏倒,稀疏的树木随风倾斜,细枝折断,枯叶狂舞。 这条公路不算很繁忙,风吹了很远才看到一辆卡车。 狂风与卡车速并肩,缠绕片刻后,超过车子继续疾驰。 虽然现在还看不见,但知晓者隐约感觉到了……在前面,再继续向前,也许有让他介怀的事物。 他不知道那事物是好是坏,是能平息他的痛苦,还是让他身体里的火焰烧得更旺…… 无论如何,只要追上去,一切会见分晓。 这时,穿过身体的风变了。 风中多了一丝清幽香气。 身后门外,传来一把柔和的女声:“你好,请问……” 知晓者回过了头。 也在这一刻,公路上的狂风原地消散了。 房间门口站着一位裹着披肩的女士。 她脸上有着明显的岁月痕迹,棕色长髮中夹杂着些微银丝,目测可能有五十……甚至六十多岁。但她的双眼却像孩子们一样透明澄澈,犹如晴空下的潭水。 女士打招唿后,立刻看到了窗户的异常。 她吓到了,所以没把话说完。 她疑惑地看着知晓者,又看着窗框和墙,然后抬起一只手,轻柔地做出“过来”的手势。 “你往里走点吧,”女士说,“窗户怎么了……唉,小心点,不要掉出去。” 看着她,知晓者想起了那个叫阿波罗的小孩。 第339页 温和,茫然,略带怯色,却又饱含善意。 知晓者向她走了几步。 她稍微后退,让出门口。 她主动自我介绍道:“我叫梅拉,是在这间福利院工作的老师。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第130章 这里的孩子 129-这里的孩子 伏尔甘开着车,降低了速度。 车子距离福利院还有两公里多一点。他们跟过来只是想继续监控知晓者的位置,并不想离得太近。 “你说什么?”贝洛接了个电话,刚说两句,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梅拉老师没有走?为什么?” 听到这话,尤里惊讶地望向贝洛。 电话那头是福利院的另一个老师。梅拉不擅长用聊天软体,她把大致计划告诉了同事,让比较年轻的同事和贝洛他们保持联繫。 那名老师说:“你们不是一直催我们快走吗,我们也来不及问得太详细……反正梅拉老师很笃定,说她一定要留下。” “她要做什么?” “她没说。其实我们也问过为什么,她说时间有限,来不及解释……哦对了,她说,尤里应该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 挂上电话后,贝洛刚想问尤里,尤里立刻说:“我好像确实明白一点。” “我不明白,给我讲讲。” 这时,开车的伏尔甘插话:“所以咱们怎么办?是也赶紧过去,还是现在停下?” 尤里说:“我们再靠近点,但别进去!” 说完,他接着回答贝洛的疑惑:“与其说我明白梅拉老师的想法,不如说……我好像猜到了知晓者的想法。” 贝洛微微皱眉。 能猜到知晓者的想法?不知道他是单纯猜测,还是有什么特殊的感应…… 尤里继续说着:“走出精灵圈的时候,知晓者随随便便就杀了那么多人,我一直在想,到底为什么呢?这样有什么好处吗?根据佩伦的转述,知晓者说因为他觉得难受,发泄一下就舒服了……听着像随便找的藉口,但我觉得他没说谎,是真心话。这几天他去了这么多地方,他说只是跟着感觉行动,不知道最终要找什么……我觉得这也是真话。如果这些都是真话,那你们觉得——他像什么?这么真诚,又这么残忍,像什么?” 贝洛说:“很多纯粹精灵都是这样的。” 尤里说:“精灵确实是,但还有别的东西。可能比精灵更单纯,比精灵更傻……唉,我就不搞猜谜了!直接说吧!那就是——” 他没说完,伏尔甘抢答了:“我知道了!儿童!而且是刚脱离婴儿时代,还很小很小的那种儿童!” “对!”尤里做了个双手握拳的肯定姿势,“会主动学东西,进步特别快,有好奇心,能分辨别人态度的好坏,做事没有秩序,不会为别人着想,不擅长控制情绪,不舒服就闹,心平气顺就没事……” “我懂了,”贝洛缓缓点头,“幼童的心灵,加上不可抵挡的力量……这样的人,也许比求财争权的野心家可怕多了。” 尤里说:“对吧。他怀着好奇心去了福利院,到达目的地,周围空无一人……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孩子,他比孩子聪明得多,他肯定能推理出人们是故意逃跑的,是故意在他到之前逃跑的……如果很小的孩子遇到这事,会是什么心情?” 贝洛稍加思索,说:“他会有被抛弃的感觉。” 尤里点点头:“是啊。梅拉老师也许不懂精灵,更不懂知晓者,但她了解孩子。而且,她喜欢把每个人都当孩子对待。” “我明白了,”知晓者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你们听说了伊夫市的事,所以大家都走了……可以理解。躲避危机也算人之常情。” 会客室一侧有个小水吧,常备着各种沖泡茶饮,还有咖啡机和冰箱。 梅拉老师背对着知晓者,问:“你想喝点什么?” 知晓者说:“我不确定。我想问你,为什么你不说谎?” 梅拉回过头:“说谎?是指什么?” “你完全可以骗我。说其他老师和孩子只是出去玩了,不是因为害怕我而逃跑的。” “没必要吧。我觉得很难骗你。还有……即使大家真的出去玩了,这里不是仍然只有你一个人吗?就算原因不同,结果也没什么区别。” 很有道理。知晓者觉得有点奇怪……确实,大多数人走了,留在这里的只有一名老师,结果上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刚才那么愤怒了呢?他暂时搞不明白。 知晓者问:“你这里,曾经有过灰色头髮的孩子吧?” “有的。”梅拉说。 “他们平时喜欢喝什么饮料?” 梅拉笑道:“都是小孩,平时不给他们喝饮料,只喝水和牛奶,也有时候会给水里加点维c泡腾片,酸甜的,他们很喜欢,和喝橙汁差不多。” “那,可以给我水,牛奶,加泡腾片的水吗?” “你要三杯?” 第340页 “可以吗?” “好的。” 梅拉真的给他倒了三杯饮品。水,牛奶,以及橙汁。 会客室的吧檯没有泡腾片,所以橙汁是冰箱里的真橙汁。梅拉没有告诉他这一点。 在小事上,梅拉当然也会撒谎。 她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说谎,什么样的谎话不会伤人。 知晓者把三杯饮品都尝了尝,没说最喜欢哪个。 他说:“关于灰色头髮的孩子——还活着的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梅拉说:“啊?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我确实知道——尤里&mdot;卢卡维纳,”念到名字的时候,知晓者停顿了一下,“一开始,我只是能感应到他的生命在运转,但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名字是其他人类调查后告诉我的。” “既然你知道,那……” “这是他的唯一的名字,唯一的真名吗?”知晓者问,“我是说……人类总是有很多名字。‘提亚’是母亲给她的名字,‘厄俄斯’是命运给她的名字。‘阿尔托’是父亲给他的名字,‘希锡’是他自己选择的名字。‘亚戈斯’是被替代者的原名,‘极夜’是代替品抛弃了原名后,重新给自己取的名字……那么,这个灰头髮的孩子,尤里,他用的是什么名字?是父母的给予的吗,还是后来你们给他取的?” 梅拉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叫这个名字,但我不知道是谁取的名字。” “难道不是他的父母?” “我不能确定。也可能还有其他人,比如政府工作人员之类的。” 知晓者依稀能理解意思,就点了点头。 他低声说了一句:“如果是父母给予的,那就应该是我的。” 梅拉的眼神微微闪烁。 通知撤离的时候,贝洛他们并没有说清楚“到底什么是知晓者”,毕竟来不及说得太细。 在梅拉的理解中,“知晓者”就是一个超级强大而且行为无序的精灵。 现在听到这句话,梅拉立刻就明白了—……眼前的青年本质上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又在追寻着什么……尽管她搞不懂所有细节,但也明白了个大概。 梅拉开始主动提问:“你是对他在福利院的生活好奇吗?” “有一点,”知晓者说,“我确实在追寻与他有关的轨迹,但是了解了这个地方之后,我对这里就没什么兴趣了。” “是吗。为什么呢?” “因为这里是福利院。如果我理解无误,你们收容的都是失去家庭的孩子,对吗?” “是呀。” “也就是说,”知晓者注视着眼前的三杯液体,缓缓摇头,“只有他能来到这里,而我是不可能的。所以,这里的‘气息’虽然浓重,本质上却和我无关。” 梅拉微蹙着眉,柔声问:“我没太听明白,你能再为我解释一下吗?” 知晓者今天非常有耐心,真的为梅拉解释了起来:“是这样的。一个人类孩童,如果他和父母都活着,他就会和父母永远生活在一起,他不会有机会到这里来,也不会认识你;如果孩子的父母在灾祸中死亡,那么孩子也会一起死去,他还非常幼小,绝无可能独自逃生……于是,他仍然不会到这里来,仍然不会认识你。那个孩子必须不是人类,才有可能存活下来,才会到这里来,才会认识你。如果我只出生了一次,我要么幸福地生活,要么早早夭折……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拥有在这里的记忆。” 话语中似乎夹杂着悲哀,但知晓者说话的时候,却是一副放松愉快的神情。 梅拉有点看不懂他。 于是她直接问了:“原来如此。那你觉得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对我来说无所谓,没有好坏之分,”知晓者面带笑意,“但对你和这里的人来说,是好事。无论你们给予他多少快乐,无论他是否存在,这些快乐都不可能属于我。我不会杀你们,也不厌恶你们。” 梅拉心跳得很快,但面色依旧平静。 她问:“关于‘尤里’本人呢,你对他是怎么看的呢?” 知晓者微低头,认真思考后才给出回答:“一开始感知到他的时候,我只是把他当做一条线索,只要攀附着他,就能找到我真正在乎的东西。第二次出生后,我很快就懂得了不同位面的规则,我很明确地知道,他只是精灵的孩子,他并不是故意要取代我的。我并不会怨恨他。” 梅拉刚要继续说点什么,知晓者的表情忽然变了。 他原本一直带着柔和的笑容,现在笑容收敛了起来,眼神骤然变暗。 他主动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我的行为确实可能伤害到他……有些事情,原本我可能会去经歷;有些物质,原本我可能会拥有。我要去感受它们……” “要如何感受呢?”梅拉问,“毕竟时光无法倒流。” 知晓者说:“有些人,他们和你们是不同的——你们和我无关,原因我说过了——那些人身上有着名为‘可能性’的东西,他们认识‘尤里’,是‘尤里’生命中的一个个可能性。同窗好友,点头之交,有人喜欢他,有人讨厌他,有人结识他然后欣赏他,有人与他分离然后忘了他……他们一起经歷种种境遇,一起创造原因,面对结果……凡此种种的一切,就是我要去取得的东西。” 第341页 梅拉听得似懂非懂。 她面带忧愁地望着面前的青年。从青年的双眼中,梅拉能够感觉到充盈的情绪与表达欲望……也就是说,虽然他这番话含义模煳,但他并不是在打哑谜,他在很真诚地做出坦白。 至于为什么听起来含煳……大概因为知晓者毕竟不同于人类吧。 虽然他与人类语言相通,但他表达情绪的方式、对一词一句的理解,却和人类多少有些区别。 凭着直觉,梅拉多少猜到了知晓者表达的意思。 她追问:“具体来说,你要去取得什么呢?你又要怎么确认事物是否可能属于你……” 她还没说完,知晓者突然站了起来。 他又变回了之前的温和表情,说:“梅拉女士,你身边有很多失去家庭的孩子,我祝愿他们和你都能度过幸福的人生……这样不好吗?你不相信我的判断吗?” 梅拉的手又攥紧了一点。 她听懂这句话了。其实他的意思是:我已经放过你们了,至于是否要放过别人,你们无权询问。 知晓者向梅拉点头致意,转身向会客室外走去。 到门口,他回头道:“突然来访,似乎令你们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十分抱歉。请通知孩子与其他成年人,我这就离开,他们随时可以回来。还有,如果你能见到‘尤里’,请转告他,他和我本不该有交集,所以我不会刻意寻找他本人。不用过于怕我,也不要主动去见我,更不要试图阻碍我。允许仿冒品继续存在,已经是原作品给出的最大宽容了。” 说完他就闪身离开了。 梅拉起身跟过去,走到门口,左看右看,楼道里已经空无一人。 十分钟后,伏尔甘和泰拉的两辆车在福利院汇合,大家在会客室见到了梅拉老师。 会客室有监控,但不知道运行得正不正常,梅拉不会弄那些电子的东西,所以她先口头讲了一下刚才的事,将来如果有需要,再带大家去找监控内容。 讲完之后,梅拉忧伤地望向尤里。 谈话过程中,尤里没有进来落座。他一直靠在房间门口,望着走廊。 梅拉招唿道:“尤里,过来。上次我说什么来着,你忘了吗?” “什么?”尤里从沉思中回过神。 “上次给你写的‘手机信’,”梅拉说,她所谓的“手机信”指的是app上发的消息,“我说过,再见面的时候要抱抱你。快来!我很想你的!” 尤里立刻窜了过去,单膝跪在梅拉膝边。 梅拉向前探身,与他拥抱。 跪姿让尤里比梅拉矮一些,于是,这个拥抱仿佛发生在很久以前,梅拉抱着的,似乎仍是那个四五岁的“小灰猫”。 放开梅拉后,尤里顺势坐在了地毯上。 他仰着头问:“为什么您不走?幸好没事,太危险了。” 梅拉拍着他的肩膀:“本来想走,后来我仔细一想,如果把他丢下,他会不会更愤怒?比如,你去一个地方办事或者做客,到了地方却没人,你肯定心里窝火啊。而且……我想起了马尔科,如果温柔点跟他沟通,他反而能平静些……”说着,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是我判断错了。我以为客人就是个比较凶的精灵……没想到,他是那么的……” 瓦丽娅坐在梅拉身边,接下她的话:“没想到那么恐怖?” “恐怖?”梅拉想了想,“也不完全是。我确实有点怕他,但更多的是……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梅拉并不了解什么是知晓者,所以知晓者自带的威压感对她效果轻微。这倒也正常。 “复杂的情绪?比如什么?”尤里问。 梅拉斟酌了一下,说:“比如……不甘心,伤心,应激,焦躁,自我安慰,表现欲,放弃感,掩饰,低落……唉,很多很多东西汇总在一起。你们知道吗,我在很多人身上见过很多这样的情绪,每个刚到福利院来的孩子,甚至老人……他们都会流露出类似的情绪。只是每个人性格不同,表现出来有细微的差别。” “是这样吗……”尤里努力回忆自己的童年,却回忆不起来类似的感受。 “但是你没有,”梅拉笑道,她一眼就看懂了尤里在想什么,“你小时候只会傻乐,多亏有你,你能不知不觉影响很多小朋友,让他们也迅速适应新环境。” 瓦丽娅和伏尔甘对上眼神,一起偷瞟了下贝洛。 虽然她们没见过小时候的尤里,却见过少年时代的贝洛……贝洛小时候就是梅拉形容的那样。 不知贝洛自己是否也察觉了这一点。他坐在对面沙发上,久未开口,一直垂眸沉思。 这时,贝洛终于抬起头说话了:“瓦丽娅,如果我想在两天内疏散一个大约有三四万人的地点,而且要人们在一定时间内不得返回,你有什么办法吗?有可能做到吗?” 瓦丽娅小脸一皱:“当然不可能!想什么呢……且不说我被停职了,就算我是警长我也做不了主啊。” 贝洛嘆口气:“嗯,我想也是……” 第342页 “你想疏散什么地方?” 贝洛说:“我在想,接下来知晓者要去的几个地点里,有些地方风险比较小,比如首都和帕利市。它们的性质类似圣奥伯市和金树海,都是尤里去过的地方,但尤里没有久留,也没有和什么人建立比较深的联繫。从之前的情况来推测,知晓者不会在这样的地点停留太久,甚至可能看一眼就走了。至于最危险的地方……应该是尼撒大学。尤里在其中生活过很久,而且学校规模大,人口密集,不像福利院这么容易疏散。梅拉一个人面对知晓者没出事,不代表大学里那么多人面对他也会没事。上一次他在伊夫市杀了几百人,下次我真怕会有几万个……” -------------------- ……上次是快餐店,这次是福利院,好像知晓者这一路上不停在吃流食…… 第131章 别秋入冬 130-别秋入冬 听了贝洛的话,瓦丽娅问:“其实我没太明白,知晓者去大学想干什么?强制入学吗?还是像上次在伊夫市一样,烧大学生?” 梅拉寻思道:“我觉得不完全是……” 说完后,因为大家都在看她,梅拉有点难为情地笑了:“我不怎么懂这些事,只是凭感觉说的啊……那个人跟我说话的时候,曾提到过关于‘死’或‘杀’这样的词彙,他都是直接说出来的,并没有用什么高深莫测的词去替换。所以我觉得,他说要‘取得’什么东西,应该是有别的意思。也许……他还是会做出一些可怕的事,但目的和手法很可能比较古怪,而不是简单的杀人泄愤。” 尤里说:“先不管他杀人还是烧人,首先,即使他去大学也找不到我的同学唉!我毕业了,和我同一届的也毕业了啊。” 瓦丽娅嘆道:“他……他这个玩意吧,外表是精灵青年,能力是定时炸弹,人格是躁狂幼儿……他真的懂什么叫大学吗?他能理解什么叫‘早就毕业了’吗……如果他能理解人情世故,就不会在伊夫市随手造成那样的惨剧了。” 尤里点头:“是啊……这样很糟糕,他可能根本意识不到尼撒大学和他没什么关系,就算意识到了,他也不会悔改,反而可能恼羞成怒。而且……如果找不到和我认识的同学,他还可以吃老师和别的员工。” “等等,”对面沙发上,伏尔甘悚然望向他,“你刚才说什么?吃?老师?” 尤里说:“噢,我随口说的,也可能不是吃,是撕成小片放进身体里。” “那不还是吃吗……” 尤里在自己身体上比划了一下:“你们忘了吗,他的身体是用很多人拼出来的,每个人类只用很小的一块,所以他颈部以下的皮肤看着像马赛克一样。” 其他人都知道,但梅拉并不知道这一点。 她一手掩嘴,默默低头,显然被噁心到了。 尤里继续说着:“我是这样想的,他没有说‘杀’什么人,而是说要去‘取得’什么东西。从字面上来理解,他可能想去撕更多人的肢体或者肉塞进自己体内,他衣服下面的区域也许还没填满,身体内部比如脏器什么的可能还有空位置……” 贝洛稍稍向前探身,轻声说:“尤里。” 尤里就像被拉了一下p链的小狗,注意力被瞬间打断。 他立刻意识到,梅拉老师已经听得脸色发白了。 他抓了抓头髮,歉意地抬眼看梅拉。 梅拉拍拍他的肩:“没事没事。嗯……不知道孩子们什么时候回来,之前跟他们打过电话了……我想到院子里去看看。” “我陪你一起,”伏尔甘站起来,“派利文和白鹭也会回来,我在场会好一点,免得他们调皮。” 于是,伏尔甘陪着梅拉离开了。 尤里原本坐在地毯上,现在缓缓挪动身体,坐到了梅拉坐过的位置。 目送她们出门后,尤里转回头:“那我继续说了。在快餐店里的时候,知晓者提到过能接收到别人的记忆碎片什么的,也就是说,如果他去尼撒大学挖别人的肉,就能得到这些人的记忆碎片,这样就可以拼出来了。” “拼出来?”贝洛疑惑道,“拼什么?” “拼出‘可能性’,”尤里说,“或者换个说法……拼出他自以为应该得到的人生。” 瓦丽娅抱臂皱眉:“这样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拼出来了,也不是真的属于他啊。” “道理是这样,但是……”尤里耸耸肩,“人的经歷不就是记忆吗,记忆本来就不是什么客观的东西。也许对他来说,记忆就像物品一样,比如人类会买衣服买鞋子,买各种零七八碎的东西,本质上来说,这些物品也并不是人的一部分,但买到手之后,大家都觉得它们是确确实实属于自己的,对吧。” 瓦丽娅缓缓摇头感嘆:“天哪,你现在好像个哲学家……” 尤里笑道:“我也都是猜的,凭直觉猜,没什么根据。也许因为他是原作品,我是仿冒品,我好像多少能猜到一点他的想法……” 第343页 贝洛说:“尤里,我不建议你总以‘仿冒品’自居。关于他是不是被你替换的孩子,现在还没有定论,只是他自己这样认为而已。” 尤里说:“各种迹象都表明,他是。” 贝洛说:“其中是有疑点的,比如知晓者的年龄。树篱村的那位知晓者已经非常古老了,她最初出现的确切年代已不可考;而现在这个新出现的知晓者……他实在太年轻了。如果他是‘人类尤里’,那么他应该与尤里同岁。希锡的易物魔法似乎来自他,希锡是在基金会发生事故后获得魔法的,而尤里作为人类的年龄比希锡小很多,也就是说,希锡见到知晓者的时候,知晓者应该只有七八岁吧。这么幼小的生命,要怎么才能充分理解魔法,甚至能赐予别人魔法?” 瓦丽娅说:“是机率很小……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人类在精灵位面确认存活,就被称为二次出生,这之后他就已经不能算人类了。反正我小时候学到的古文献是这么说的,好像没提过最低准入年龄什么的。” “问题就在于,他是怎么在精灵位面存活的,”贝洛说,“跨越位面的人类孩子基本都活不下来,活下来并成长为特殊生命体的概率太小了。尤里的寄居家庭发生灾难时,尤里的外表是两岁左右,被替换的孩子也应该是这么大。两岁的孩子怎么才能在精灵位面存活?怎么建立自我认知?怎么学习精灵位面的一切?” 说到这里时,贝洛发现尤里在偷偷笑。 他停下想说的话,问尤里笑什么。 尤里抿了一下嘴,说:“我是在想……你好像很怕知晓者是我的‘原作品’,你特别努力,想排除这种可能性。” 贝洛反问:“怎么,难道你还觉得这是好事?” “对,是好事,”尤里点头道,“自从来到树篱村,每个第一次见到我的人都会感慨——‘二十多岁的换生灵’‘好稳定啊’‘年龄这么大了’……其实你也觉得我很特殊,只是一直不知道原因。现在,你看,这不是有答案了吗,因为……” 贝洛摇头,打断他的话:“也许只是巧合,不一定具有因果关系……” 尤里还是继续说下去:“因为‘原作品’还活着,所以‘仿冒品’就比较稳定。和其他所有换生灵比起来,这是我身上最明显的特殊之处。” 这次贝洛没有反驳。 几天以来,其实贝洛早就有过这种猜想了,只是一直不愿宣之于口。 尤里把大家看了一圈:贝洛沉默不语,瓦丽娅左看右看也不说话,佩伦根本说不了话,只一心盯着仪器,关注着知晓者的移动速度……还有泰拉呢?他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还不回来…… 尤里笑道:“你们怎么回事,气氛这么沉重干什么?知晓者和我有渊源,我觉得这也许是个机会。” “怎么说?”贝洛轻声问。 “他特意和梅拉提起,叫我不要去找他……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奇怪。 刚猜到知晓者与尤里的关系时,贝洛偷偷担心过:如果知晓者在找尤里怎么办,如果正面遇到知晓者怎么办……没想到,知晓者只找尤里的生活轨迹,并不想见尤里本人。 知晓者拥有非常恐怖的力量。按道理说,就算他不追杀尤里,也应该对尤里是否出现无所谓才对。 见不到就算了,偶遇到就顺手干掉——这才像“原作品”应有的心态。 之前的谈话中,梅拉并没有说尤里想见他,他却主动提起让尤里不要来……仔细一想,这不免有些刻意。 尤里一手抵着下巴:“说真的——这也是出于直觉猜测,没有根据——我觉得,他可能有点怕见到我。他越说不要见我,我就越应该去见他。” 贝洛和瓦丽娅对视了一下。佩伦也望了过来。 贝洛问:“就算是这样……那接下来呢,你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他?” “我没有办法,”尤里说,“但是,反正大家也要继续追踪他,反正最后要去尼撒大学,那就走一步算一步,说不定到时候有什么转机呢?” 尤里的表情很轻松,甚至可以说有点隐隐的兴奋,贝洛却始终愁眉不展。 贝洛有点丧气地想着:说了这么多,不但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进展,反而徒增忧虑。 这时,久未发言的佩伦动了动手和口型:“根据监测结果,知晓者还在圣奥伯市外的公路区域,走得很慢,这算个比较好的消息。虽然不排除他突然加速的可能性,但现在他离北方还很远。如果他保持这个速度,说不定能拖到新年与圣诞假期?” 瓦丽娅问:“到了假期又怎样?” 佩伦望向尤里:“尼撒大学放多久的假?” 尤里说:“就算到了假期,教职员工可能回家,学生却不会全部离开。申请了宿舍的人可能有很多会留下,甚至有人会把外面的朋友带进来。说真的,尼撒大学还挺漂亮的,下雪的时候更美,平时就有很多校外人士进来拍照散步,圣诞和新年的时候人更多。” 第344页 佩伦嘆气,摇头,捏眉心。 尤里继续说:“要说疏散人群……以前大学里戒严过一次,因为有个实验室爆炸了。但范围仅限其中一栋楼,没让所有人都离开。” 听到这里,瓦丽娅忽然眼神一亮,“等等!如果要疏散整个大学,可能……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尤里问:“什么办法?” “呃,但是这个办法其实很不好……有风险,还有点屈辱感,有点殃及无辜,有点邪恶,有点缺德。” 尤里指出:“‘缺德’是不是可以包括在‘邪恶’里?” 贝洛说:“我好像猜到是什么办法了……难道你想向提亚求助?是她和希锡引导知晓者出现的,她怎么可能帮我们?” 瓦丽娅说:“不是向提亚。我想向应急特勤求助。” “那不一样吗?” “不一样。提亚的公司催生了这个机构,但应急特勤确实隶属于灾害防治部,是真正的公职单位,不同于提亚公司里的私人武装。机构全名中写到的‘特殊灾害’,指的就是与异位面有关的案件。你们想想这些天的事情,位面波动异常,精灵圈增加,目击精灵甚至发生冲突的案件频发……除了树篱村,应急特勤的人确实也一直在到处跑对吧,而且他们还特别积极,有些事我们觉得问题不大,他们却非要出面干预,而且不止一次疏散过社区或村子……那么,如果尼撒大学里有‘特殊灾害’,并且灾害防治部意识到了这件事,他们就会派出特勤人员并且下令疏散。当地警方和校方肯定能配合。” 佩伦皱眉比划着名:“可是,那个特勤队的做事手段……” 瓦丽娅说:“对,他们会杀精灵,会抓捕精灵……而且他们做事也太高调,不够保密,网上关于‘不明怪物’‘生化人’什么的传言满天飞,搞得人心惶惶……但现在我们就是需要这种蛮横的力量,不是吗?我们想疏散整个大学哎,不蛮横一点还办不到呢!” 尤里问:“那我们怎么‘报案’呢?能直接打电话说有个知晓者要去杀大学生吗……凭他们的专业程度,他们能听懂这事有多严重吗?” 瓦丽娅说:“不,知晓者距离还远,还没出现在大学里,现在去说这件事,他们未必会信。而且我怀疑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知晓者。如果等知晓者已经到了地方,已经造成了伤亡,那又太晚了。” “那怎么办?” 瓦丽娅向后靠在沙发上:“以前我见过一些事……有些帮派分子想吸引警察到某个地方去,用警察的出现来搅黄一次交易,或者陷害敌对团伙……你们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吗?” 尤里问:“报警就行?” “不够。他们需要有很多警车开过去,让事情闹大,无法收场。” “那他们怎么做?” “他们找来一些几进几出不怕坐牢的混子,在指定地点大规模斗殴。” “我懂了,”尤里以拳击掌,“用魔法吸引一些精灵到大学里,让应急特勤赶来疏散人类!” 贝洛提出:“但是这样有三个问题。第一,万一应急特勤的效率太高,聚集过去的精灵在短时间内被解决掉,被疏散的人们就又回来了;第二,让精灵出现在校园里,风险太大,搞不好知晓者还没到,精灵先把学生弄死几个;第三,知晓者可能会杀光应急特勤的人,仍然会发生严重伤亡。” 瓦丽娅说:“关于第一和第二点……是这样的,我根本没想用魔法把普通精灵吸引过去。” “那你意思是……” “我们自己过去闹事,”瓦丽娅对尤里抬了抬下巴,“我们有至少三个精灵能参与,足够演点大场面了。” 尤里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好极了!” 贝洛面色纠结地瞟了他一眼。瓦丽娅说的确实有道理……但也不至于“好极了”吧…… 瓦丽娅继续说:“关于第三点,应急特勤人员确实可能出现伤亡……确实,我没什么办法。说句有点残酷的话,到了那时候,我们和应急特勤的人都会面临死亡。我们可以提前劝他们离开,如果他们不走,我们也没有办法阻止知晓者……那就一起死吧。” 贝洛怔住了,佩伦惊愕地盯着瓦丽娅,连一直情绪积极的尤里都收敛了笑容。 瓦丽娅说那些话的时候,贝洛从她身上隐约看到了提亚的影子。 其实瓦丽娅和二姐米丽卡长得更像。成年后,她和提亚身高相近,发色、瞳色一样,但面孔并不算太像。 如果再加上穿衣风格和说话语气,她们给人的印象就更是截然不同。 现在仔细一想,她们姐妹俩其实有不少相似之处。 最明显的地方就是:一旦失望就转身诀别,绝不回头……她们好像都是这样的人。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闹。 孩子叽叽喳喳,狗蹦跳欢叫,看来是紧急撤离的人们回来了。 梅拉和老师们去安顿孩子和老人,没有回到会客室。 第345页 两分钟后,伏尔甘、派利文和白鹭变成的萨摩耶回来了。 伏尔甘坐在地毯上,萨摩耶倒在她腿边。伏尔甘边摸狗边说:“派利文和白鹭做得不错,小孩完全没有受到惊吓,大人也没什么抱怨。幸好有白鹭,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了。” 派利文很不见外地去打开冰箱,给自己倒果汁喝:“孩子们不止喜欢萨摩耶和北极熊,也很喜欢恐龙的!” 尤里指着他笑:“你承认自己是恐龙了?以前我喊你恐龙你马上就纠正我。” “那些小孩才几岁,你几岁了?” 贝洛张望了一下门口:“泰拉呢?” 伏尔甘左右看看:“他没回来?” “我们过来之后,他不是中间悄悄出去了一次吗,可能是上洗手间。我们当时正在聊关于知晓者的事,也没理他。他一直没回来,我还以为他也在楼下等派利文和白鹭呢。” 泰拉以前也经常这样。他不擅长战斗,所以也不怎么参与决策。别人商量正事的时候,他就主动去干点零碎小事。 伏尔甘说:“我和梅拉下楼后就在院子里熘达,先是那几辆车回来了,梅拉去迎接;然后我去外面的路上等着,就见到派利文和白鹭也带了三个孩子回来……这期间我完全没遇到泰拉啊!” 第132章 下击暴流-上 132-下击暴流 泰拉不见了。 大家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会客室,他很平常地走到楼道里,一直没回来。 打电话过去,他手机关机,留言也不回。 大家在福利院内外找了一圈,最后聚集在庭院里,犹豫着要不要给米娅打个电话,看她能不能联繫到泰拉。 伏尔甘认为不能告诉米娅,至少目前不能,免得她白白担心;贝洛则认为应该立刻把情况告知米娅,如果泰拉面临危险,暗处的敌人有也有可能盯上米娅。 最后大家决定还是得联繫米娅,旁敲侧击地问一下,注意不能渲染紧张气氛。 不能让贝洛打电话,贝洛给人一种“他打来电话肯定没好事”的印象;也不能让瓦丽娅打,虽然瓦丽娅嘴巴伶俐,但她和泰拉没什么交情,她突然联繫米娅反而很不自然。伏尔甘同理,她不是树篱村长大的,和泰拉夫妇也不太熟。 最后电话是尤里打的。贝洛非常紧张地在旁边盯着他,生怕他活泼开朗地说错话。 打过去电话才知道,米娅出国了,现在在泰国。 她和一群爱好健身的女性朋友有个俱乐部,一起去泰国训练、旅游、看搏击比赛,预计至少要玩十几天。 贝洛站得近,电话没公放也能听个大概。 他对尤里缓缓摇头,尤里心领神会。 尤里全程没有提到泰拉。他迅速找了个很自然的打电话理由:在帕利市的时候,米娅给他们送过饭,其中有一种沙拉的酱汁特别好吃,他想问到底是什么酱。 之所以问这个,是因为这个话题只有米娅知道,和泰拉无关。如果他们为别的事绕过泰拉直接问米娅,就会显得非常刻意,反而会引起米娅怀疑。 米娅说是两种酱调出来的,把牌子告诉了尤里,还笑尤里怎么突然想起这个,尤里说自己在学做饭。 和她随便聊了几句之后,尤里祝她玩得愉快,挂断了电话。 尤里望向贝洛:“她在外国,是不是算安全了?” 贝洛说:“是。她说是泰国?那还不错,泰国没有位面交叠处,也就是没有精灵圈,没有精灵,位面波动异常也影响不到那边。” 瓦丽娅说:“但是米娅随时有可能联繫泰拉,发现联繫不上,她肯定特别着急。” 伏尔甘插着腰,四下环顾:“唉,泰拉到底哪去了,这么大一个人……” 这时,派利文和佩伦从庭院外走进来。刚才他们去找泰拉的车,车还在原处,锁着。 派利文说:“我用了一次身心分离,没什么用。外面四通八达的,我都不知道下一步去哪。反正他肯定不在附近。” 尤里问:“说到泰拉的车,白鹭能闻闻车,然后去找泰拉吗?” 白鹭变成的萨摩耶摇了摇头,发出了人的声音:“你以为我是狗吗?” “你不是狗吗?” 萨摩耶说:“就如同你不是人一样,我也不是狗。” 说完,她从坐姿站起来,突然全身毛髮膨胀,然后迅速整体缩小,开始旋转,转着转着伸出了一对翅膀。 “啪”地一下,毛球变成了一只猎隼。当然仍然是全身白色。 伏尔甘抬起手臂,隼落了上去。 白鹭说:“虽然我不能当警犬,但我可以变成这样飞着去侦察,这个鸟飞得也蛮快,视力也很好,还能叠加一点我自己的视力。” 尤里表示赞嘆,心中却默默疑惑:为什么变鸟就能像鸟一样飞,变狗却不能像狗一样嗅呢……是因为她本体和鸟类关系更近吗,所以才名叫某种鸟类的名字吗…… 白鹭接着说:“不过,我需要有个大致的方向,不然都不知道该去哪。” 贝洛说:“如果只是大概方向,那我有办法找到。” 说着,他拔出了手杖里的尖刺。 第346页 尤里问:“是要用‘感知扩散’吗?我记得这个法术只能在荒郊野岭找人类,城镇用不了,因为干扰太多。” 贝洛说:“是的,效果不会很好。附近虽然是郊区,但也没到四野无人的地步,而且我身边缺少泰拉的‘生活气息’,唯一能参照的只有他的车,所以我肯定找不到他的确切位置……不过,如果只是感知大概方向,还是可以一试的。” 贝洛离开庭院到停车场去,找到泰拉的车。其他人也一起跟了过去。 贝洛熟练地用尖刺取血,血液化为细线,再化为砂糖大小的细珠,一部分化在车门上,另一部分通过空调系统逐渐出现在车内,散落在座椅上,融入其中。 尤里忍不住联想:如果天黑了,在泰拉的车上喷鲁米诺试剂,会不会照出很多血迹…… 还有,贝洛不是第一次用这个法术了,他在泰拉家里用过,在金树海的亚歷山大家用过,肯定还在很多地方用过,那么……他岂不是把血喷得到处都是?但愿他没有碰巧在犯罪现场施过法,不然警察肯定很疑惑,怎么会有这么怪的血迹,到底什么兇器留下的…… 伏尔甘歪头观察着尤里的表情,感到非常忧心。 贝洛瞟了他们一眼:“别担心,他没事。” 伏尔甘说:“真的吗,可是你看,他表情好像怪怪的……” “他以前也这样,很正常。他肯定在想一些奇妙的事情。” 说完,贝洛靠在车上,低头闭眼,一只手在身前徐徐移动,就像在单手指挥。 大家知道他在感知泰拉的气息,都安静地等着。 很快,贝洛指着一个方向:“大概是那边……”他仍然闭着眼,只用手比划,“不对,好像也有点偏那边……” 伏尔甘说:“西北偏西。那边是什么地方?” “25号公路。”瓦丽娅说。 “和知晓者走的方向一样?” “不,知晓者去的是另一个方向。” 贝洛皱着眉,继续细细感受:“侦测不到明确的环境……在这种地方找人真是不太好用。哦,他不是静止的,他在移动……” 白鹭停在伏尔甘身上,微微抬起翅膀,随时准备起飞。 伏尔甘问:“还有没有什么特徵?” 贝洛说:“还在移动……气息时有时无,周围应该还有别人,有一定的干扰……狭窄,但也可能很宽……不行,太模煳了,我感知不到更确切的信息。” 瓦丽娅说:“移动,狭窄,又宽……应该是在车里。你能感觉到环境的大概色调吗?” “灰,黑……不行,太细的感觉不到。” 公路上到处都是灰色黑色,车辆肯定也是黑和灰居多。 但也只能这样了。既然对方在持续移动,白鹭就必须立刻起飞。 如果汽车在高速路上,走快速车道并且全速前进,她想追上还是很难的。 伏尔甘手臂一抬,白鹭振翅而去,如白昼流星般消失在天际。 “我们也跟上,”伏尔甘拿出车钥匙,“白鹭可以对我远程说话,我转述给你们。贝洛尤里跟我走,剩下的人去借辆车,一起来。” 佩伦举了下手,示意大家看他。 他举起手机,屏幕上是:“我不能一起去找人。我得继续监控知晓者的行进方向,如果和他的方向偏离太远,仪器就侦测不到了。还有,最好能保持有两个侦测人员,因为两台仪器要在不同位置同时侦测,再去掉误差,这样位置才准。” 这段话太复杂,很多地方手语表达不好,唇语又怕有人看不清。刚才贝洛施法的同时,佩伦提前打好了字。 瓦丽娅说:“好办。派利文,你跟他们上车,我和佩伦就不去了。贝洛,把你的仪器给我用,我接替你做侦测人员。” 于是贝洛把仪器拿出来,交给了她。 交接的时候,他们目光对上了一瞬,瓦丽娅从贝洛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种很微妙的东西…… 她有点不舒服,又一时说不清到底为什么不舒服。 等贝洛他们都上了伏尔甘的车,车子消失在视野里,瓦丽娅突然想明白了。 贝洛看向她的时候,那表情就像在说:这不是也挺好的吗。 之所以是这句话,是因为以前贝洛说出来过。 那是上一次新年期间,瓦丽娅回树篱村了,只是下午回来小留片刻,不打算过夜。 结果好巧不巧,她刚要走就碰上了尼克斯。尼克斯奶奶恳求她留下吃饭,她只好同意。 那时候贝洛也在,贝洛脸上就是刚才那种的表情。 他对瓦丽娅说:这不是也挺好的吗。 他没说具体什么事情“好”,但瓦丽娅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回到树篱村也挺好,和父母、祖母、邻居亲朋们在一起,这不是挺好的吗。 贝洛知道瓦丽娅不喜欢回家。他时不时故意在她面前提起她的父母,话里话外希望她多回家几次。 瓦丽娅挺讨厌这样的。但贝洛只是旁敲侧击,从不过度坚持,态度也比较柔软,瓦丽娅也不好发作。 第347页 想到这些,瓦丽娅也就明白了自己“不舒服”的原因。 她没有生气,只能苦笑。 小时候她非常嚮往姐姐,嚮往魔法,学什么都很刻苦,非常想成为互助会成员。然后,她在十四岁离开家,去上了寄宿学校。 这么多年过去,虽然她没有与家人彻底断绝联繫,但也没有再回家睡过一夜。 明明厌恶树篱村的生活方式,下决心不再搞什么魔法,不参加什么互助会……可是如今,她却还是和树篱村的人在一起,还是在使用儿时认真学过的基础魔法符文。 就像从没离开过树篱村一样,和真正的互助会成员没什么区别。 虽然心里不舒服,但瓦丽娅并不打算放弃手头的事。 没办法,就这样吧。 她决定放过自己,尊重命运。 她忍不住想,树篱村大概是个黏煳煳的大蛛网。 不论自愿与否,她们三姐妹都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家,谁走得不够远,谁就会被网粘回来。 白鹭所变的隼在25号公路上空飞行。 她寻找倾斜角度,隔很远也能看清车牌。如果能追上车的速度,她还能降低飞行高度,从侧面远距离观察车内情况。 几分钟后,她注意到了一辆厢式卡车。 它行驶在最外侧车道,速度不算太快,车身是黑色,货箱上面没有任何涂装。 贝洛感知到的环境是:黑色。移动。狭窄,也可能很宽。 直觉告诉白鹭,这辆车肯定有问题。 白鹭通过精灵能力把情况告诉了伏尔甘。只可惜伏尔甘不是精灵,她只能听,不能回復。 然后白鹭降低高度,保持横向距离,想看看驾驶室里什么情况。 就在她距离车子八百米以内的时候,车辆后方,货箱门突然打开了。 白鹭大惊,立刻提升高度。 下一瞬,一条灰色鱼形的东西沖天而上,直直追向白鹭。 与此同时,货箱里跳出了更多灰色生物。都是精灵。 它们不能飞行,有些跳得很高很远,划出一条抛物线,也有些一开门就狼狈地摔在车下,打了几个滚就毫髮无损地站稳了。 白鹭大致看了看,算上能飞的那个东西,一共竟有十七个精灵。 她当然没法同时对付这么多敌人,甚至连独自对付其中一个也很困难。 她主要擅长变化与亲和力,和精灵同类相比,她的战斗能力并不是十分优秀。 她一边把情况告诉伏尔甘,一边盘旋着改换方向。鱼形精灵在后面穷追不捨。 鱼形精灵体型与成年人类相当,眼睛的造型类似昆虫,脸正面长有人类的鼻子和嘴。它的飞行速度和白鹭不相上下,白鹭想通过升高来甩掉它,可它竟然也能飞到几千米的高度。 黑色货车越开越远,另外十六个精灵在高速路上逆行狂奔。 后方右车道驶来一辆白色轿车,司机肯定被这场面吓坏了。精灵向他冲去,他选择向左打方向盘,结果中间道的棕色车子来不及剎车,即使两车均有减速,还是碰撞得相当惨烈。白车飞了出去,棕车也失控翻滚。 一头目测高三米左右,状如巨猿的精灵拦住了棕车。但它并不是要出手救援。 它撕开车门,把已经昏迷的司机拽了出来,随手一抛,然后又抓出了后座的乘客。 乘客是清醒的。他与从未见过的生物面对面,不禁失声惨叫。 精灵没有像刚才那样扔掉他,也没有做出攻击动作,而是呆呆地看着他,就像人类在观察有趣的小生物。 这时,另一个精灵从旁边跳了过来。它是类人外观,类似灰色长髮的男性,但身体比例与人类不同,躯干偏小,四肢怪异地纤长。 这精灵发出尖锐的叫声,也伸手抓住了那名乘客。 巨猿精灵原地不动,既不呵斥后来者,也不肯放开手。 乘客发出的声音已是惨不忍闻。 几秒后,大量鲜血洒在道路上,也溅湿了精灵的毛髮。 后面还有更多车辆驶来。 由于车距够远,司机看到前方有状况,及时减了速,精灵们却加快速度,迎向车流。 刚才那两个精灵呆滞了片刻,把残肢随手扔掉,也继续逆行着大步而去。 伏尔甘一直在听着白鹭的“转播”。 白鹭的传讯断断续续,想必是自顾不暇。 为了好好开车,伏尔甘用了最大全力让自己尽量冷静。 其实她和泰拉一样,从前主要负责监测波动、修缮法阵等等,偶尔也会引导危险度不太高的精灵返回精灵圈。她很少执行需要处决目标的任务,更没遇到这么吓人的情况。 她嘴里脏话连发,半天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虽然很艰难,最终她还是结巴着把情况告诉了车上的其他人。 派利文坐在副驾驶,打开了车窗。这样能让感知更鲜明些。 他说:“我能听见了,距离我们还有大概四公里半,哦更近了,更近了。你要不要停车?” 伏尔甘说:“不……我,我要尽量离近得一点……” “真的要更近吗,我看你好像快吓死了。”派利文说话相当直接。 “要……是的,要近一点,”伏尔甘说,“不能只有你和尤里靠近,我也要……我必须能看见敌人。” 第348页 “为什么?” “因为要帮你们。” 伏尔甘完全没有余力详细解释自己的能力,现在她极为紧张,只能说点简单的句子。 贝洛在她身后的座位。他说:“伏尔甘,等一会我会保护你的,你就安心使用能力。” “好……” 他又说:“尤里,派利文,其余状况都交给你们了,你们自己判断就好。” 尤里点头:“好!我做好准备了!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群精灵带走泰拉?精灵也有会开车的?” 贝洛嘆了口气:“大概不是精灵,而是……” 除了性格天生嗜杀的精灵,还有什么人会做这种卑劣的、残忍的、莫名其妙的、损人而不利己的事情? 贝洛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他很希望自己能猜错。 第133章 下击暴流-中 132-下击暴流-中 十几个精灵现身的同时,黑色箱式卡车并没有停下来。 它货箱大敞着,就这样继续行驶。 想继续追它,就得先闯过那些冲上公路的精灵。 伏尔甘降低了车速。根据派利文的感知,他们距离最近的精灵只有不到两公里了。 派利文说:“如果真像贝洛伯格说的那样,希锡也在,那就把他交给我,你们对付剩余的所有精灵。怎么样,能行吗?” 贝洛说:“也只能交给你,我的魔法对他无效。你千万不要轻敌,不要把希锡当人类看。” 派利文深深嘆气。贝洛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卡戎在就好了”。 虽然派利文是精灵,卡戎是人,但要论战斗意识与经验,其实还是卡戎更胜一筹。她的战斗能力等同于敏捷又强壮的纯粹精灵,只不过,她也有个很致命的弱点:没有痛觉,不能及时辨识危险,独自行动时容易做出错误决断。 之所以大家都想起了卡戎,是因为卡戎不仅见过希锡,还把他打跑过。 不是指蕨花事件那次,是更久之前的事,大概距今两年多……差不多是快三年前了。 希锡在父母去世后出国了很久,回国后他主动联繫过贝洛,还告诉贝洛他也有了易物魔法。他之前生活的国家也存在大量位面交叠处,也有精灵出没,所以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是在那边获得的魔法。 当时希锡还没做什么奇怪的事,贝洛不太想主动理他,只希望相安无事。 后来有一天,互助会的一名成员正在驱逐精灵,希锡突然出现在精灵圈附近。他把那个正要回家的精灵直接杀掉,还打伤了互助会成员,然后毫不解释自己的行为,迅速消失。 因为事发地的精灵圈没有得到妥善处置,很快,当地又发生了精灵滋扰事件。这次,希锡抢先一步遇到了精灵,他差点就把精灵和被窃的人类婴儿一起杀死,幸好卡戎和佩伦及时赶到。 这次希锡吃了大亏。他太轻视卡戎了。 一开始卡戎没发现希锡竟然是人,差点把他杀了。刀锋划破皮肤时,卡戎发现手感不对劲,于是及时收了手。 其实希锡受的伤并不算很重,完全可以继续打一会儿,但是他放弃了。 要么是因为感到屈辱,要是因为受到惊吓,总之他连狠话都没来得及说,匆匆逃走了。 这次事件中佩伦并没有帮忙。佩伦一直在忙着控制精灵、救回婴儿,是卡戎一个人对付希锡的。 后来很长的时间里,希锡一直没有再出现。贝洛还以为他自知没趣就不玩了,没想到后来他变本加厉。 今天在场的人里,贝洛、派利文、伏尔甘都知道这些事。倒是尤里还不知道。 贝洛反覆叮嘱派利文不要轻敌,不要觉得自己是精灵就一定能战胜希锡。 要论综合能力,按说派利文应该强过身为人类的卡戎。他的缺点是只有力量与速度,几乎没有其他形式的魔法;以及身为精灵,他难免会受到一些特定法阵的影响。 “对了,还有一点,”贝洛继续嘱咐着,“你千万不要一开始就变成恐龙,那样耗能太快,你看着情况,适合的时候再变。” 派利文说:“这还用你说,我又不傻。怎么回事,你怎么也开始叫我恐龙了啊!你以前管这个叫‘化形’的!” 贝洛笑了一下:“唉,替别人带孩子,心理压力很大的。” “放心吧!”派利文从副驾上回过头,“对了,我得问问,如果必须杀掉希锡,我可以下手吗?” “卡戎允许你杀人吗?” “不知道。她说让我听互助会其他正式成员的。” “那就可以。” 要是从前,尤里早就迫不及待发表点想法了,今天他却一直没有说话。 他在翻看自己的速写本。 这时伏尔甘说:“你们准备好了吧?我要减速停车了。” 尤里这才抬头看向前方。 前面有个弯道,事故车辆东倒西歪。 这个距离下,人类的眼睛应该只能看到有障碍物,精灵却可以看清细节。但由于角度问题,一辆翻倒的冷藏车挡住了部分视线。 伏尔甘的车窗开着,坐在车里就能听到精灵们发出的骚动了。 一个多足精灵匍匐移动着,爬上了冷藏车。 第349页 巨猿状精灵从公路下面跳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截人类的遗骸,晃悠了几下,吐到一边。 其实它们并不吃人。它们只是撕咬,不会咽下肚。 它们远远观望着,暂时没有靠近。大概它们感觉到了这辆刚出现的车里有同类,所以保持着警惕。 伏尔甘以极慢的速度继续向前开了一段,在双方相距有一百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派利文下了车:“你们想办法拖住这些精灵,我要继续向前去追泰拉了。” “你能追上车吗?”伏尔甘问。 “能,我们和它不远了。” 说完,派利文跳下了公路,消失在荒地草丛里。 公路有弧形,他要从旁边抄近道去追。 路中间的精灵立刻就有反应了。 巨猿向路外面张望,还有两个更远的身影摇摇晃晃着靠近公路护栏。 不能让它们去追派利文。 要干扰精灵的注意力,通常的方法就是做感知干扰蘑菇圈,或者烧亚麻。 伏尔甘带了各类施法材料,但都在后备箱里。 她按开后备箱,正要开门出去,这时,她闻到了烧亚麻的味道。 她疑惑了一下,看向后座。 贝洛手持尖刺,已经取过一次血,做好了施展攻击法术的准备;尤里打开车门,一手拎着个速写本,纸张被风吹得哗啦啦翻动。 并没有人在烧亚麻,味道却从尤里身边源源不断地飘出来。 在车上翻看速写本的时候,尤里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 他的速写本不是新的,还是以前那本。 前段日子里,他上网学了很多拯救严重泡水书本的技巧,实际操作起来还挺成功,但恢復原样的只有纸,图可谓是惨不忍睹。 能抢救回来的图只是少数,大部分图都晕染走形了,变得非常抽象。 尤里深感惋惜。本子里有他很满意的画,大多数是树篱村里的场景,有些是简单的速写,有些还用了点彩铅。 他恐怕再也画不出来同样的东西了。 画不了一模一样的,也画不了更好的。 不是因为最近没时间,而是他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绘画能力退步得非常明显,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差。 他仍然记得如何配色,如何拿笔,手也很稳,但他心里想的和手上画的东西无法同步……他越来越难以从脑子里“写生”了。 即使照着实物画,他也画得越来越不像。 学生时代听老师说过,画画不一定要追求“像”。但他并不是“不去追求”,而是“做不到”。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即使如此,他却仍然可以唤起与那些画面有关的力量。 刚开始尝试的时候他也搞不懂原因,后来他想起了贝洛的提点——不要过度依赖自己的画,不要试图用速写本解决所有问题。 他突然就明白了。他的能力与投射感情有关,并不局限于一笔一划。 他在树篱村画过很多写生,也画过山顶大宅里壁画的临摹。 他能够操作的并不是这些“画面”,而是其中蕴含的“感情”。 于是,他从“树篱村”中提取到了想要的东西——烧亚麻必备的材料。 首先是亚麻。亚麻是古时候巫医常用的材料,将其置于石钵中碾碎并烧热,据说产生的烟雾可以破除诅咒。 接着是仙客来的根茎,和天竺葵的茎叶。巫术书籍上说,这两种材料可以祛除心中的邪念,守护施法者的所爱之人,还可以驱逐妖魔,净化空间。看起来它们既有守护功能,也有攻击能力,若要问主要偏重于哪种,大概是取决于二者的含量配比。 然后是茴香。本地的一些老年人会在门前、窗前、床下放置茴香,据说能让恶灵主动迴避。 还有两种东西:山楂叶,迷迭香。它们可以镇静心灵,平復躁动,无论对人类还是妖魔都能管用。但它们不是必要的,可以根据需要加或不加。 最后还有两类比较特殊的东西。 一是血。血有很多种选择,最常见的是杜鹃血、乌鸦血,也有时会用到施法者的血。血会融于火焰,令以上一切魔法实现。 二是头髮。通常是婴儿的胎毛,或身为母亲之人的白髮。它可以为魔法增幅效果。 这两种东西都不用很多,只需要能放在茶匙里的那么点就可以。 烧亚麻会用到很多材料,根据魔法目的不同,会有各种细微区别,但最常见的就是以上几种。 为了便于工作,树篱村的道路旁、花园里、山丘上到处都能找到相关植物。它们曾一次次进入尤里想要描摹的画面中。 即使尤里本人并未特意描绘,它们也生长在他心中的“树篱村”里。 材料中,血与头髮并不是尤里的幻术。他无法从关于树篱村景观的记忆与情感中提取它们。 但他也用到了血,是贝洛的血。正好贝洛用尖刺取血,尤里就顺便用了一点。 它悬浮起来只有珍珠大小,现在已经融合在了烧亚麻的气味中。 头髮没有合适的,尤里就没有加。反正这件材料是催化剂,可以不加。 尤里顺利地操纵气流,让它们加快速度扩散,涌向前方的精灵。 第350页 效果非常好。精灵立刻不再关注其他方向,全都盯着伏尔甘的车。 同时,伏尔甘听到了来自白鹭的传讯:一直追着她咬的鱼形精灵突然不追了,改为朝反方向跑了。 贝洛下了车,和尤里站在车子一左一右。 他从打开的前车窗拍了下伏尔甘的肩:“做好准备,它们要过来了。” 伏尔甘从惊讶中回过了神。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好的!” 精灵们身形晃了几下,开始加速逼近。 多足精灵的起始距离最近,但速度一般;巨猿精灵步伐最大,看起来威胁性也很强。 伏尔甘首先用双眼盯住巨猿,接着盯住两个翻过受损车辆的人形精灵,然后是长臂精灵,下一个是多足精灵……这就有五个了。 第六和第七个精灵从公路下面出现。幸好伏尔甘用视线快速平扫了一下左右,不然差点就漏过了它们。 凡是她用双眼聚焦、单独盯视过的精灵,全都被强制归拢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串看起来颇守规矩的队伍。 远方天空中,一道灰色影子游移着快速逼近。那正是白鹭提起过的鱼形精灵。 伏尔甘盯住它,它立刻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拽了下来,成为了地面上“排队”的一员。 这就是伏尔甘的易物魔法。互助会的人们将它称为“狱卒长索”。 在伏尔甘能看清目标的距离内,没有遮挡视野的情况下,伏尔甘用双眼盯住一个精灵,就可以将它束缚在一条无形的路径上。 束缚成功后,就可以转移视线,继续去盯下一个。 只要能看得见,时间够用,不被中途干扰,可束缚的精灵数量是没有上限的。 只要能维持住魔法,束缚时间在理论上也是无限长的。 但是,魔法会持续消耗伏尔甘的精神力与体力,她并不能真的永远这么维持下去。 通常来说,束缚的个体数量与她能持续的时间也会成反比。 在今天之前,伏尔甘的最高纪录是一次束缚七个精灵,维持二十七秒。 现在,一个个精灵从不同方向现身,发动攻击,她高度集中精神,专注施法,已经打破了自己之前的记录。 她让十三个精灵排成了一列。 精灵只是被强制改变行进路径,攻击性和其他动作都不受影响。 它们稍微慌乱了一下,然后果断放弃思考,开始朝伏尔甘的车子直线冲锋。 贝洛扶着车子移动,站到车头前方。 他手上出现了多次使用过的血色长弓。瞄准后,弦上自动出现箭矢。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箭矢非常大,箭上没有实物应有的细节,比起箭,更像是带有倒刺的深红色标枪。 贝洛估算着有效距离,目测时机一到,右手松动,巨箭离弦。 红色电光破空而出,眨眼间从十三个精灵身上直穿而过。 穿过后,巨箭凭空消逝,同一瞬间,精灵身上的洞穿伤也随之爆裂。 除了体格最大的巨猿精灵,另外十二个都肢体严重破损,头部与躯干分离。残躯落地,即刻开始干涩沙化。 巨猿精灵嘶吼一声,拖着残破的巨大身体一跃而起。 在他距离贝洛五米左右的时候,一柄血色长枪无声地拔地而起,从正下方穿刺到头顶。 几秒内,十三个精灵全部处决完毕。 “还有四个,”贝洛再次刺腿取血,随时准备好下一个法术,“当心点,情况很不妙。” 尤里问:“干掉这么多,只有四个了!怎么还不妙?” 贝洛说:“精灵受到你烧亚麻的影响,都会优先把我们当做攻击目标。有四个没有直接出现,很可能说明它们和另外十三个是不同的,它们是有智慧的生物。” “有智慧的是指什么?” “比如,还有四个敌对的派利文。” “那好像也不是特别聪明吧?” 尤里刚说完,斜后方植物窸窣作响。 他立刻回头,只见一个人形精灵从公路下跃出。 贝洛说得对,这个精灵和刚才那几个确实不一样。它穿衣服了,遮住了下半身,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条瑜伽裤。 尤里没有退开,而是迎着精灵沖了上去。两股力量冲撞在一起。 精灵准确地捏住了尤里的咽喉。对尤里来说憋气并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那精灵的手指非常硬,好像要刺进他的喉头了。 尤里硬是忍着疼,双手死死搂住精灵,整个身体用力,把它从车尾拖到了车侧面。 然后,精灵的力气突然就松了。 伏尔甘盯住了它,它受到控制,身体不由自主歪到贝洛的攻击范围内。 尤里得以挣脱,向后跳开。 “原来我不会被捆住啊。”尤里摸着还在痛的喉头。 伏尔甘说:“当然不会,我可以选择目标的。” 她刚说完,又一个精灵现身了。 这精灵的身躯是女孩外观,穿了类似泳衣的东西,但它的面孔却类似鳄鱼,有一张凸出且布满獠牙的大嘴。 它从贝洛侧后方出现。贝洛没有特意做什么。 他预先设置了触髮式攻击魔法,也就是从地面刺出的长枪。 鳄鱼头精灵十分敏捷,及时后撤,竟然躲开了倾斜刺出的长枪。 第351页 躲开后,它没有莽撞继续上前,而是保持距离,咧嘴发出威慑的声音。 它的脸完全不同于人类,但贝洛能从它的眼神中看出畏惧。 这个精灵比之前那些更有理智。 贝洛尝试问它点话:“你服从于谁?” “妈妈。”精灵说。它的声音也很像人类。 “妈妈让你做什么?”贝洛又问。 “服从希锡。” 贝洛蹙眉嘆息。 果然。这些精灵属于提亚。它们肯定吞吃过提亚的血肉,受到她的深度控制。 希锡从提亚那“借”走了它们,它们则按照妈妈的指令,一切服从希锡。 真是可悲。 对“妈妈”来说,它们不仅不是孩子,可能连宠物都不算上。 第134章 下击暴流-下 133-下击暴流-下 厢式货车走得很慢,和在市内道路行驶差不多。 派利文追上它了。一开始他在公路下面跟着,看前后很远都没车,他就跳上公路,跟到了货车后面。 货箱还开着。两扇门噼里啪啦地响,司机也不打算管。 派利文跳上后保险槓,抓着车门往里看。 泰拉还真在货箱里,在最里面的角落闭眼昏迷着,头靠着旁边的板条箱。 派利文没有贸然进去。他担心货箱内部有针对精灵的陷阱。现在卡戎不在,他对符文的抗性不够强。 既然泰拉在,而且还活着——肯定是活着的,贝洛施法能找到气息,就一定是活的——那么就不着急弄他出来,先让车停下再说。 派利文抓着货箱门一用力,翻身跳上车顶。 他思索着:应该不是希锡在开车,希锡那么疯的一个人,开车会这么慢吞吞的吗? 又或者……他故意开得慢,故意让人追上?他还藏着什么阴谋? 派利文决定不想这么多,来都来了,总之打一架准没错! 他向后退几步,稍加助跑,朝车头方向跳起,一个完美的空翻落在车前两米处,落地的一瞬,双手变为黑色的巨大利爪。 即使开得慢,这点距离也不够剎车。 货车向右转向,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隔着车窗都能听见司机惨叫。 派利文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他抓住前保险槓,用力稳住货车。车失控后转了几个圈,在派利文的帮助下没有翻倒,也没有冲下道路。 司机蜷缩在座位上大喊:“别过来!救命啊!饶了我吧!” 派利文爬到车门边去看。司机是人类,也就十七八岁,穿得流里流气,看着既不像懂魔法的,也不像开货车的。 “闭嘴!下车!”派利文命令道。 司机喊着:“不要!我没做错什么吧!我什么都没看见!让我走吧……啊啊啊啊——” 伴随着司机的惊叫,派利文一拳锤进车窗,爪子扣住内侧,将上锁的车门暴力拽开。 拆门的时候派利文心想:果然车里有防护。 撕个车门而已,本来应该不疼不痒,但刚才他的手指有点麻麻的刺痛。 魔法符文应该是做在了车内部。他没进车里是对的。 派利文说:“你出来,去把货箱里的人拽到外面。别喊啦!烦死了!快去!把他弄出来我就让你走!” “可是……”司机不喊了,改为抽噎着说话,“我不敢……后面有奇怪的东西!那不是人!” 派利文说:“你没看到货箱门开了吗,怪东西都跑了,没别的了,里面只有一个男的,人。” 司机一脸茫然,还在犹豫。 派利文对着他晃了几下爪子,他吓得赶紧连滚带爬下了车。 到货箱边他就看到了,里面确实有个人类。 在派利文的催促下,司机走进货箱,一边小心地靠近一边问:“就……把他弄出来,就行?” 派利文烦躁地说:“对,快做。你是谁?是拉冬公司的吗?” “什么公司,不清楚……”司机体格并不壮,想把泰拉拖出来还挺不容易,“我也不是谁,只是干点外快……谁知道……谁知道这个里面有那个……你知道吗,就是那个……最近很多这种事,很多人被袭击!网上都传开了,我奶奶说是吸血鬼,也有人说是美国在旁边的国家搞生化试验失败了……一开始我还不信呢,结果真的有……” 泰拉太壮实,小司机已经很努力地拖了。派利文没有频繁催他。 派利文问:“你怕成这样,怎么开车那么慢?” 司机说:“给钱的老闆说在下面的路随便走,上了高速反而不让开快,开快了不给尾款。人家车肯定有gps,知道速度的。” 派利文不太懂什么叫gps,不过大致听明白意思了。 他暗暗感嘆着:人类真奇怪,做事左右摇摆,你说命比钱重要吧,他吓坏了也一定要拿到这个钱;你说他为了钱能战胜恐惧吧,好像他也战胜不了…… 派利文问:“给你钱的是谁,是不是一个金色长头髮的,人,男的?” “不知道啊,没见到。” “哈?” 第352页 “现在谁还见面聊啊,我们网上接单的,联繫好了之后给我发定位,到地方我就看见这辆车了,钥匙藏附近了。” 好不容易,小司机把泰拉拖到接近货箱门了。 司机看看派利文的脸,又看看那双爪子…… “那个……你……是什么人?”司机问,“看你和那些东西不太一样,你好像是人,可是你……你是人吗?” 派利文说:“我是恐龙超人,专门狩猎吸血鬼的。你稍等,先别推他,我过去接着点。” 派利文走近了些。他不进入货箱,只是想在外面接一下泰拉,免得他滚下来摔伤。 贴近货箱时很不舒服。派利文再次确信,内侧确实有防护法阵。 和上次园区高塔里的应该是同一类,只是规模小了很多。 只是站在旁边就有点目眩和噁心,要是真进去了,指不定还会怎么样呢…… 正想着这些,派利文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肯定不是目眩带来的错觉。 他抬起头,看向货箱高处的边缘。 那里有个小小的红色光点。 几步外的角度上看不见,靠近了才能看见。 “那是什么?” 派利文疑惑的同时,司机把没有意识的泰拉推了过来。 司机抬头看了一眼,说:“摄像头,货箱门口一般都有的。” 派利文伸出手,准备接住泰拉的时候,强烈的异常感袭上心头。 泰拉没有遭到捆绑。泰拉比想像中更重。 为什么? 肌肉松弛?死亡?没死,但不是普通的晕倒。 麻醉,深眠,麻痹,昏迷……总之人类有办法让同类近乎假死。不是魔法,是人类的某种药物。 为什么要用药物让他睡这么沉?打晕不行吗?是担心他中途醒来吗? 泰拉基本没有战斗能力。泰拉所在的货箱里有十几个精灵,它们都很厉害,即使泰拉醒来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这些念头在派利文脑海中飞速流转,其实只占据了短短一瞬间。 接住泰拉了。 派利文凭直觉摸了一下泰拉的胸腹。现在他的爪子很巨大,一手就能覆盖大片身体。 不对。脉搏节律不对。 不,那声音不是脉搏。那是…… 派利文对车内的司机大喊:“快跑!” 同一时间,他转身向货车后方,单手横抱泰拉,另一只爪子刺进了泰拉的上腹。 派利文的本意是以最快的速度尽可能跑远。 至少……离那个司机远一点。 他已经很快了。 他的观察、思考、语言、行动,其实都发生在不到半秒之内。 但是,摄像头把所有画面转播给了观察者。 对方只需要动动手指,当然比他更快。 鳄鱼头精灵尝试从另一侧发动攻击,它躲过了从地面刺出的长枪,却没有躲过贝洛的血色弓箭。 它化为灰烬后,很快又来了一个类人外表的精灵。幸好有伏尔甘,她的“狱卒长索”魔法在这种时刻非常好用,虽然不能让精灵完全静止,却能将它们束缚在特定的行动轨迹上,这样一来,贝洛施法攻击就更容易了。 至此为止已经出现了十六个精灵,十六个全都杀气腾腾,没有一点劝服余地。 按照鳄鱼头精灵的说法,它们都是提亚手下的精灵,都被要求服从希锡,如果希锡下达了杀戮命令,它们就一定会坚持贯彻命令。提亚对精灵的束缚力就是这么强大。 十六个都解决掉了,还差一个。 最后这个迟迟不现身。 这时,白鹭变成的隼回来了。她落在车顶上,站都站不住,直接张开翅膀趴着,看起来相当疲惫。 伏尔甘下了车,把她抱在怀里。 白鹭这才告诉母亲:之所以她回来得这么慢,是因为和鱼形精灵纠缠的时候受了伤。她被咬了两次,幸亏没咬到要害,精灵的身体恢復得快,她再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伏尔甘安抚了她一阵,问她是否确认车里出来了十七个精灵。 白鹭说看清了,确实是十七个,但由于后来她一直被追着咬,没能看清所有精灵的去向。 说话间,她从鸟类变回了人形。 尤里第一次看到白鹭的类人形态,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小巧。她只有半米多高,是个全身等比例缩小的成年人,有点像模拟真人外貌的娃娃。 伏尔甘坐回车里,拉开大衣让白鹭钻进去,然后对车窗外的尤里说:“别看啦!我们是女孩子,衣服都没穿好,很害羞的。” 尤里问:“她不能穿小衣服吗?” “能穿,但变动物的时候得脱。” “她不能给自己身上变出一些羊吗?” “羊?” 尤里磕巴了一下,迅速搜索词彙:“羊……羊绒。” 贝洛替他说:“毛髮。” “对对,毛髮!”尤里说,“她这么能变,给自己变出毛髮遮住身体不就好了。” “每个精灵的魔法能力都不一样,白鹭是……” 伏尔甘说到一半,声音被轰然巨响吞没。 第353页 是爆炸。 目测距离五公里左右。 冲击令地面震颤,贝洛一个趔趄倒在车身上,车里的伏尔甘尖叫着蜷缩起来。 尤里身为精灵,反应反而慢了半拍。 他呆立着,就这样直视着爆燃后的滚滚浓烟,愣了两秒才想起去搀扶贝洛。 贝洛靠在车上,一手紧紧抓住尤里,想通过肢体接触让他提升专注力。 这样还是有点用的,尤里的眼神明显稳定了些。 “尤里,身心分离。快去快回。”贝洛说。 尤里立刻心领神会。他维持半跪的姿势,闭上眼睛。 穿堂风是仙灵的眼睛。旷野的风则是他们全部感官的扩展。 尤里的感官以十一级风速前往目标地。 过了不到三多钟,他回来了。 睁开眼睛,他更加茫然:“货车。黑色货车。我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 贝洛心里一沉。 他没有追问其他细节。 如果尤里能看到人员伤亡情况,就不会说看不清。 “我们上车,”贝洛在尤里的搀扶下艰难起身,“伏尔甘,回福利院!” 伏尔甘一脸惶恐,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什么,我们不去前面看看吗?” “不,回福利院!” 伏尔甘仍然不太明白,但还是在他们上车后掉转了车头,也顾不得安全,直接逆行。 贝洛坐在后座,大口唿吸了几次,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我这个脑子真是不行了,看来上次差点器官衰竭是真的,怎么会变得这么笨……” 尤里怯声怯气地问:“福利院那边有危险?” “是的,”说话时,贝洛再次拉住尤里的手腕,他怕尤里太激动,这样做能帮尤里稳定精神,“你听着,我们再往前开一段,等距离福利院够近的时候,你可以身心分离去探查一下情况。” 尤里问:“难道是希锡……” “我很希望不是。我得打个电话给佩伦,让他也赶紧回去。” 话音刚落,他们都感觉到车子震颤了一下。 起初伏尔甘以为是错觉,贝洛以为是汽车颠簸。 平静几秒后,下一波震动袭来。 道路上下左右地颠簸,比刚才更加剧烈且持久。 “地震了吗?”伏尔甘带着哭腔。 贝洛扒着座椅,望向后方:“恐怕不是……” 尤里也转身去看。 远处的公路开裂了,裂缝由远至近,似乎在追逐着他们。 追到距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地面轰然爆开,土石崩落。 地下钻出了一只四足生物。体格类似氂牛,四脚巨大带有利爪,头部如同巨大的七鳃鳗,大嘴永不闭合,密密麻麻的牙齿之间夹杂着沙土沥青的碎末。 “第十七个精灵,”贝洛说,“看来尤里的虚拟烧亚麻真的很管用,它果然没有放弃我们。” “怎么办?”伏尔甘问。 “以现在的速度,回到福利院需要多久?” “如果我们活着的话……十几分钟?也可能就十分钟,我也说不好……” “八分钟之内不要被它追上,”贝洛说,“打开天窗。” 也不知道贝洛要开天窗干什么,听着就吓人。但伏尔甘还是按开了天窗。 贝洛望向尤里:“你再用一次幻术的烧亚麻,但现在只做准备,不要完全启动,等我完成法术再启动。” “你要干什么?”尤里问。 “我准备法术。深红解离。” “啊?”尤里大惊,“那个不是要在特定地点才能用吗?现在移动着怎么用?” 贝洛已经开始刺腿取血了。他说:“不是原本的深红解离,算是小规模的简化版。移动着确实不能用,但以车为参照物,我们就没有移动。我在车顶上布置法术。” 伏尔甘尖叫:“我这个车是不是肯定完蛋了?!” “是,”贝洛说,“正常情况下应该在车后地面布置,但我们在移动,做不到。在后备箱盖上也做不到,没法完全趴在外面施法。” 尤里问:“必须用深红解离吗……” “你看看身后那玩意。我的长弓杀伤力不够,长矛陷阱现在也布置不了。这个精灵体型大,长得跟个盾构似的,很难精准破坏头部,只能全部切碎。” 尤里问:“什么是盾构?” 贝洛皱眉嘆气,扶着前座椅站起来,没有回答尤里。 尤里也不问无关的事了。他立刻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抱住贝洛的双腿,帮贝洛在座椅上站稳,等贝洛找到适合的角度,他就扶得更紧一些,防止贝洛中途摔倒。 在车顶上布置法术,竟然比贝洛想像中容易。 他第一担心自己站不稳,手法会失误;第二担心精灵追得太紧,自己会受到攻击。 结果过程竟然还挺顺利,尤里抱着他的腿,帮助他维持平衡;伏尔甘开车很快但很稳,和精灵维持着安全的距离。 随着贝洛的法术逐渐完成,尤里也准备好了精灵幻术。空气中烧亚麻的气味再次出现了。 第354页 风吹进车内,尤里的速写本哗啦啦地翻动着。 即使图画因浸水而模煳变形,但寄託其中的情感却不减反增。 “维持浓度,先不要让它追太紧。”贝洛说。 尤里专注于思维与情感,嘴上没有回答。但贝洛知道,他肯定听懂了指示。 “快下高速了!”伏尔甘叫道。 不知道收费站会是怎样的光景,现在她也没心情多想…… 贝洛拍了一下尤里:“好了。” 尤里立刻把贝洛拽了回来,按回座位上。动作很快,所以有点粗暴,不过这时候也没法挑剔。 贝洛说:“调整气味浓度。” 尤里照做了。精灵果然追得更勐,汽车的速度已经甩不开它了。 最后还有个问题。 法术布置得太紧凑。在精灵被法术切碎的同一瞬间,车顶也会被破坏。 那个时刻,车内的人必须躲过它致命的噬咬和抓挠,还要避免被破碎的车顶割伤。 贝洛想说让伏尔甘稍微减速,调整姿势,大家尽量俯身……但他没来得及说完。 精灵纵身一跃,双爪嵌入车门,圆形巨口沖向车顶。 第135章 巴风特的童话 134-巴风特的童话 巨口精灵比预想中更快扑了过来,车内的人还没有做好准备。 贝洛本能地闭上了眼。他想提醒伏尔甘压低身体,但头顶上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尖锐得盖过了他的叫喊。 精灵庞大的身躯覆盖住了车子,两秒后,它全身显现出点阵状的深红色。 深红色分割出无数灰色的细小碎块,碎块逐渐崩落,飘洒在车窗和道路上。 一个个灰色颗粒散成尘土,尘土又化为液体。 车速逐渐减慢,后面延伸出巨量的的泥浆。 车顶整个都没了。三厢菲亚特变成了敞篷车。 在精灵被法术切割的同时,它遍布尖牙的巨口也撕碎了车顶。它连地下土石都能钻碎,区区车皮当然不在话下。 车顶并不是被整个掀飞的,而是被绞成了大量碎片。如果精灵的头部再向下接近一点,车内三人的脑袋就和车皮是同样下场。 幸好,在精灵咬碎车顶之后,它没有办法继续向下。 不仅因为“深红解离”在生效,还有另外一股力量阻碍着它——在车顶下面,它接着咬到了坚固的房顶。 它咬住了钢筋,雨棚,吊顶,甚至电线、灯具……全都是不可能出现在车里东西。 在身躯粉碎的前两秒,精灵确实咬到了这些物品。 它受到阻碍,停留在车顶,无法迅速向下撕咬,然后就被“深红解离”切碎了。 伏尔甘全力控制着车辆,一直没有俯身,直直坐着。 车稳定下来之后,她又向前开了五十多米,逐渐减速,把车停在了紧急停车带上。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半天说不出话。 贝洛慢慢抬起头。他旁边,尤里也坐得很直,从头到尾没有趴下。 尤里拿着损坏的速写本,翻开的那页模模煳煳的,早就被水泡坏了,恢復不了。 “刚才保护住我们的那股力量,是你的精灵魔法……”贝洛问,“你用了什么?” 尤里说:“排球馆。” 贝洛有点懵地望着他。 “我用了树篱村新建的排球馆!”尤里补充道,“哈,但其实它并不存在,我画过一个新的排球馆,只是想像的,没法真的建出来,毕竟我没学过建筑设计……按现在的情况看,这个新排球馆好像又被拆啦。” 前座的伏尔甘抬起头,望着晴朗的天空:“我的车……也被拆了……我是不是应该联繫一下保险公司,不知道这个能走保险吗……” 尤里问:“这车还能继续开吗?” “大概……能?”伏尔甘说,“但是我们在逆行哎,前面随时可能来车。即使没遇到车,你看那边,绕过去就马上就到出口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贝洛说:“你就停在这吧。等警察来了,看到你车这个夸张的惨样,他们肯定不会认为是你做错了什么。你就实话实说,说遇到奇怪的动物袭击什么的,没准警察会联繫应急特勤的人。” 伏尔甘问:“那你和尤里……” “下了公路就是福利院,很近了,我和尤里走回去。” 白鹭从伏尔甘的领口伸出小手,把拉链滑下来一点,露出半个头:“刚才那些小孩子,会有危险吗?那,我们也去。” “不,你们别来,”贝洛说,“白鹭你根本不能战斗,伏尔甘的魔法在对付精灵时有用,对人类完全无效。威胁到福利院的很可能是人类。即使你们一起来也没用,反而还拖累我们。别嫌我说得难听。” 白鹭皱着小眉眼,看向伏尔甘,伏尔甘嘆了口气。她没生气,贝洛说得有道理。 她拿出手机:“那你们去吧,我马上联繫佩伦,叫他也回来。” 贝洛点点头,拍了拍尤里,两人转身离去。 刚走几步,伏尔甘在车里叫他:“但是贝洛,你和我一样啊!我们的易物魔法都对人类无效!如果对方是希锡,你不也很危险吗?” 第355页 贝洛苦笑了一下:“是,我对付不了他。问题是,他太‘重视’我了,我必须去。他和别人无冤无仇,其实都是为了针对我。” 希锡缓步穿过走廊。 他的整体样貌还是人类,只有右手变成了一束柳条状的东西。可以当鞭子用,也可以像手指一样灵活。 他也可以只变形局部身体,和派利文的能力倒有点类似。 伴随着皮鞋的清脆响声,柳条一下一下抽扫着地面。 来到走廊尽头的工具间前,他停下脚步。 柳条捲住门把,用力一拉,门板和门框一起脱落了下来。 工具间里挤着一个大人,三个孩子。有个孩子尖叫了起来,另外两个还紧紧捂着自己的嘴。 “你叫什么名字?”希锡看着那个老师。 老师搂着一个孩子,浑身发抖,没有回答。 “不说就不说吧,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希锡用左手整理了一下头髮,右手的柳条挥了挥,“都出来,到食堂去。” 孩子不动。并不是因为想反抗,只是吓傻了而已。 柳条突然伸长,捲住其中一个孩子的手臂。 小孩发出尖叫,腾空而起,然后被丢在楼道地板上。 老师大喊着求饶的话,赶紧爬了出来。另外两个孩子也哭着跟了出来。 希锡用柳条驱赶着他们,就像挥鞭赶羊一样。 他大概觉得有趣,还哼了几句本地流传多年的牧场小曲。 走了几步后,希锡留意到一件事:两个目测三四岁的孩子自己走路,包括刚才被摔了一下的那个,她没什么大碍,所以也是自己走的;而老师半搀半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明显年龄更大,目测得有六岁或七岁了。 “他怎么了?”希锡问。 老师小声说:“他,他身体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我看看。”希锡一把推开老师。 孩子反而比老师胆子大些,即使这样也没哭。 离开老师的怀抱后,他靠在走廊墙上,用双手和左腿支撑着自己。 “你腿瘸的?”希锡问。 孩子点点头。 “怎么弄的?” 孩子撅着小嘴:“我不知道,小时候就这样。” “拐杖呢?” “不知道,刚才我们跑着,没……没拿吧?” 希锡推了一下旁边的老师:“你去拉着那两个小的,他们走得太慢了。这个大的我带着。” 老师哪明白他要干什么,只是不停求他不要伤害孩子。 希锡又吓唬了她几下,她赶紧服从命令,拉住一个小孩的手,抱起摔伤过的另一个。 老师和两个幼童走在前面,希锡把大一点的孩子抱了起来,跟在后面。 大孩子一直盯着希锡。 希锡问:“你想问我什么事吗?” “你是坏人吗?”孩子问。 “是的。” “你要做什么?” 希锡说:“嗯……我还没想好。这样如何,我把你们集中在一个房间里,每过五分钟就杀一个人。” 走在前面的老师脚步顿了顿,又慢慢向前走。既不敢说话,也不敢停下。 被希锡抱着的孩子想了想,问:“我们是人质吗?” “是吧,就是人质。” “你要拿我们换多少钱?是不是还要加满油的汽车?” 希锡都被逗笑了。这孩子胆子还挺大……也可能是被保护得太好,想像力不足。 希锡说:“我不缺钱,不要这些。我等着人来救你们。” “那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谁?” “救我们的人呀。” 希锡撅了噘嘴:“没有唉,我想给他一点惊喜。” 小孩歪着头:“可是,可是电视里绑架了人质,不都要打电话告诉好人吗?让好人多长时间之内赶到,给你钱或者什么的,否则就过五分钟杀一个人质……你不告诉他,他怎么知道呢?” 希锡微笑着与孩子对视:“对呀,所以如果他傻傻的不赶紧过来,你们就都死了。” 说话间,希锡要去的食堂已经到了。 除了被他押来的老师和三个孩子,食堂里已经有两名老师和十几个孩子了。 梅拉老师也在其中,怀里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 希锡走进去,扫视了一圈,坐在了取餐檯上,把腿脚不好的小孩放在自己身边。 “人齐了,”他满意地点点头,“这里有吃有喝有厕所,大家都老实一点坐好哦。” 梅拉老师也四下环顾,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这个男的为什么要说“人齐了”?什么意思? 如果是在清点福利院内的人员,其实人远远不够啊……还少了两名护工,六位老人,两名保安,还有个不到一岁的婴儿。 梅拉知道那个婴儿是怎么不见的。 事情发生时,她和另一个老师在场。 当时,她们听到窗外有声音,抬头一看,有个人倒悬在外,从窗户上沿盯着屋里。 老师想抱起婴儿逃跑,窗外的“人”立刻击破玻璃,上半身探了进来。 第356页 这是个青白色皮肤的精灵,上半身类似人类女性,但比人类大一圈,不是因为强壮,而是等比例扩大。 它身上披着铁灰色毛髮,腰部以下异常肿大,卡在窗口外面,被毛髮和树枝遮挡了大部分,在屋里看不见全貌。 梅拉发现,精灵的腋下夹着个孩子,是个一岁半的孩子。孩子被长长的毛髮捆着,如同蛛丝里的猎物。 “你放开他!”梅拉喊道。 精灵拿起孩子看了看:“这个?不行,这是麋鹿刚刚送给我的,是我的东西。” 正说着,它的目光偏向房屋一侧,看到了更小的婴儿。 精灵的声调突然拔高:“我们做交换吧!这个给你,我要那个!” 说完,它左臂一挥,把被毛髮捆着的孩子直接扔了过来。 梅拉和另一个老师赶紧去接,两人摔倒在地,万幸接住了孩子。 但是与此同时,精灵抓住了更小的婴儿。 其实精灵距离婴儿很远,按照常理,即使它身躯高大也是够不着的;但它并不是用手臂去抓——它伸长了背后的灰色毛髮。 说是交换,精灵却并没有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捲住婴儿后,它迅速退回窗外。 外墙传来密密麻麻的敲击声,是它沿着墙壁爬到了高处。 梅拉本想打电话求助,但刚出房间就迎面遇到了希锡。 希锡破坏了电话线路,老师们的手机也全都被他搜出来丢下了楼。 之后,希锡把老师和孩子都驱赶到食堂,用刚拆下来铁管把门反锁,然后离开去找剩下的孩子了。 起初梅拉想试试对外面唿救,但她刚一靠近窗户,就有刚才那种苍白的精灵从墙上靠近。 它对屋里的人咧嘴大笑,露出一排大小完全一致的牙齿。 孩子们吓得哇哇乱叫,老师只好拉上窗帘。 一直到希锡又回来,外面仍然有东西在爬来爬去。 希锡留意到梅拉的表情,笑问道:“你琢磨什么呢?” “没什么……”梅拉低下头。 “你是不是在想,明明人数不够,为什么我说‘人齐了’?” 他这么一问,再加上观察他的表情,梅拉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她用恳求的眼神望向希锡:“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其实她不是,她只是年纪比较大的老师而已,“孩子们很害怕,我们去外面谈谈,好不好?” 但希锡偏要在这里说话。而且要不问自答。 他说:“除了在场的女士们和小天使们,我还见过两位带警棍的男士,是保安吗?他们死了。据我所知,另一片楼道里还有一些年老的女士和先生,我没有到他们那去,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情况,但有些精灵听见了他们说话,对他们很好奇,所以就去找他们了。也许他们和精灵相谈甚欢,也许他们已经被精灵撕碎了,无论哪种都不重要,反正他们活着也挺痛苦的。另外,是不是还有几个中年人在那边照顾老人?不知道他们遇到精灵的时候是什么反应,如果反抗,肯定会死,如果转身就跑,估计也会死。” 他摊开双手:“所以,除了这些人,在场的大家就是贵校所有人员了。” 客观来说,他这段话并没有吓到孩子们。 孩子都太小,还有几个智力发展不足,他们只是被突然的情况惊到了,其实听不懂希锡在说些什么。 而老师们都面无血色。 希锡身边,那个有腿疾的大孩子问:“什么是精灵?” 希锡挑挑眉,挪了两下靠近点,伸手搭着孩子的肩:“你不知道吗?课本上不教吗?” “我在书上看过小精灵,动画片也有,”孩子挠了挠头,“但是……” 希锡说:“就是你看到的那种小精灵呀。你觉得奇怪对不对,你看到的精灵和动画片里的怎么不一样?你想想,动画片里的人类长什么样?小动物长什么样?是不是也和咱们现实中的长得不一样?卡通画和真实的人就是不一样的。” 孩子认真听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精灵也是一个道理,”希锡说,“精灵就是你知道的小仙子,他们住在仙境里,经常到我们这边来玩。” “仙境?这是真的吗?” “真的呀。你看的书和动画片里没有吗?” 希锡说话时,一名年轻女老师怒目瞪视着他。 希锡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右手的柳条鞭子抖了一下。 女老师看到了柳条上的血迹,忍着眼泪,低下了头。 小孩回答道:“动画片里确实有仙境,有些电影里也有。但是我没见过真的,仙境是真的吗?” 希锡说:“你知道有个国家叫模里西斯吗?” “知道。电视上听到的。” “真棒!连这个都知道。那你见过真正的模里西斯什么样吗?” 小孩摇头:“没有……” “你见过模里西斯人长什么样吗?” “也没有哎……” 希锡揉了揉孩子的头:“所以呀,你完全没见过,可是它就是真的呀。仙境的精灵也是这样。” 小孩问:“那,精灵来找我们干什么呢?” 第357页 希锡说:“精灵喜欢可爱的小孩,想带可爱的小孩去仙境玩。不过,大人都很讨厌精灵,你们的老师也讨厌精灵,因为精灵只和小孩玩,大人很嫉妒。所以我就带精灵来这里了,你们可以和精灵去仙境。” 不仅那个大孩子,一些更小的孩子也渐渐听得入迷了。 他们过于年幼,还不太能理解死亡,也不理解之前发生了什么。 孩子问:“仙境里都有什么?” “你希望有什么?”希锡反问。 孩子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有……妈妈和爸爸……” “如果能见到妈妈爸爸,你愿意和精灵去仙境玩吗?” 希锡发问的时候,先是看着身边的大孩子,又扫视下面坐的所有幼童。 年轻老师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而梅拉接触过别的精灵,她立刻有所警觉。 “不要——” 她想说,不要说“愿意”,不要答应……但是晚了。 她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她察觉得太晚了。 孩子们听得聚精会神。 一听到那个问题,稚嫩的嗓音立刻此起彼伏:“愿——意——” 第136章 重逢 135-重逢 孩子们回答“愿意”的声音还未平息,食堂外有人敲了三下门。 一开始是礼貌的轻敲,孩子们的注意力还在希锡身上,没留意到敲门声。 片刻后,敲击声越来越急,密如擂鼓,食堂内逐渐安静下来了。 然后窗外也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窗帘后面,玻璃被敲得叮咚乱响。 敲击声中出现了女性的声音:“宝宝!宝贝!妈妈来了!宝宝,来吧!宝贝——” 不是一个人,是很多很多女性的声音。 孩子们刚说过想要妈妈,刚说过愿意去“仙境”,但面对此情此景,大家全都吓得哭了出来。 老师们也惨白着脸,尽可能把孩子们护在怀中与身后。 很快,房门脆弱的插簧整个崩断,砰地一声,门被撞开了。 接着是窗户破裂的脆响,玻璃碴从窗帘后面倾泻一地。 孩子们和老师都难以自控地尖叫了起来。 门外和窗外出现了许多“女性”。每个都是青白色躯体,铁灰色毛髮。 十几分钟前,正是这种精灵强行“换”走了十个月大的婴儿。原来它不只单独一个,而是有许多一模一样的个体。 现在它们不再挂在窗外,它们进来了。 它们从窗帘下滑到地板上,从门口爬到墙壁上、吊灯上。 之前梅拉老师见到过其中一个,那时它只露出上半身,腰部以下在窗外,被毛髮和枝叶挡住了;现在大家能看清了,它们的下半身是一人多长的蛇尾,蛇尾两边对称生长着三对手臂,比上半身的手臂更粗壮些。 蛇或蜥蜴至少有鳞,它们的皮肤却和人皮差不多,只是颜色灰暗些。这样的质地出现在光熘熘的蛇尾上,极为令人不适。 孩子们四散奔逃,不大的食堂里充斥着刺耳的哭叫声。 其中夹杂着温柔的女声,不停说着“宝贝”“妈妈”之类词彙。 老师们不可能保护所有孩子。她们下意识抓住身边能抓得到的孩子,压在自己身下。且不说她们只有三个人,就算有三十人也应付不了精灵。 精灵伸手抓住其中一个孩子的腿,老师当然不能放手,精灵也不讲技巧,只顾用力拉拽,孩子痛得嘶声哭叫起来,老师一时头脑空白,不知不觉就放开了手。 另一个精灵用了不同的方法,它不粗暴地拉拽小孩,而是抓住老师的脖子,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在窒息的痛苦中,她当然会放开手里的孩子。于是精灵挥手把她一扔,另一手捞起蜷缩的小孩。 梅拉老师怀里抱着两个孩子,孩子都紧紧搂着她的腰。 两个精灵徘徊在她周围。 梅拉面对过精灵,还从尤里那里听说过一点应对精灵的常识。她抬着头,直视精灵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你们没有做交易,孩子不能交给你们。” 左边的精灵说:“不用交易。” 右边的精灵说:“他们自愿。” 梅拉说:“孩子说话不算数,母亲说话才管用,母亲不同意。” 精灵问:“你是母亲吗?” “是。” “如何证明?” 梅拉拍拍抱着她的孩子:“我是不是你们的妈妈?” 其中一个孩子只是哭,不回答,另一个机灵些,赶紧说是。 精灵向那个不回答的孩子伸出手,梅拉厉声何止。 “为什么不给我?”精灵问。 梅拉说:“要拿走我的孩子,就把你的孩子给我。” 不止这两个精灵,闯进屋内的所以精灵都动作缓慢了下来,似乎在同时进行思考。 其实梅拉也知道,精灵的交易行为只是癖好,并不是行为铁则,它们不会就此放弃的。如果不耐烦了,它们就会强行抢夺小孩。 她只是想通过交流来让它们分心,哪怕只是拖延点时间也好。 “好,”思考后,精灵答道,“我用自己的孩子换。” 第358页 说完,两个精灵竟然转身爬向窗户,一跃而出。 它们多半没有孩子,如果有,一开始就会带来了。 替换人类孩子的时候,精灵不一定会用自己的孩子换,也有时是用泥塑和木头施以幻术。这些精灵应该是临时“制造”孩子去了。 梅拉距离食堂的门只有三米多远,现在中间没有精灵阻拦。 她拉起两个孩子,快步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有好几个已经抓到小孩的精灵也爬出了窗户。一名老师已经昏厥,另一名被屋内的精灵按在地上。 看着这一幕,梅拉暗暗心痛。 她实在没办法带走所有孩子,只能多保护一个是一个。 如果这时候不冷静不果断,最后很可能一个小孩也救不下来。 看着梅拉带孩子逃走,希锡只是面带微笑,并没有阻拦。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室内,聚焦在窗外远处。 那个有腿疾的孩子仍然坐在取餐檯上。他只靠自己下不来,没法去找老师。 他当然也很害怕,害怕得只敢小声哭,尽可能缩起肩膀,咬着嘴唇。 之前他和希锡说话最多,但当孩子们一起回答“愿意”的时候,其实只有他没出声。 希锡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像哄睡婴儿一样轻拍着他的后背。 希锡低声说:“不用怕,你看,精灵完全没靠近你。它们是那种很刻板的精灵,明明可以强行带走想要的东西,却受限于内心的观念,要么得拿东西换,要么得让这些小玩意自己同意……结果只有你没说同意。不知道你是真的聪明,还是歪打正着?” 他抱着孩子站起来,穿过七横八竖的桌椅,来到窗边。 玻璃都碎了,窗框也被撞歪撞断,寒风迎面而来。 “太阳要下山了,”希锡轻声说,“这个房间视野很好,外面没有高楼遮挡,能看见很漂亮的夕阳。” 孩子一直在哭,哪里顾得上看什么夕阳。 希锡瞟他一眼,问:“你几岁了?” “七……” “都七岁了?”希锡嗤笑,“还以为也就五六岁呢。都七岁了,怎么吓成这样?他五岁的时候差点被换生灵杀了,家里有三具尸体和一个换生灵,他和这些玩意一起住了两星期,听说警察上门的时候他不哭不闹,没有对别人说妹妹是怪物,继续把她当做真正的妹妹……” 小孩抽泣着,根本听不懂这人在说些什么。 希锡仍然望着远处。他身边浮现出水波般的暗影,影子先是遮住他的身形,然后凝聚成了坚硬的实体。 他的身躯在影子里迅速膨胀,变成了将近三米高的庞大大物,双脚化为蹄形,右手仍是柳条鞭束,左手变成兽爪,嘴巴前突,双眼猩红,头顶上长出分叉的尖刺大角。 在他身形改变的过程中,那孩子一直被他拿在手上。 最后他改用左手提着孩子,巨大的兽爪可以环过孩子的腰。 在巨大的惊骇中,孩子已经没有了眼泪。 他梗着脖子发抖,连完整的词语也说不出来了。 麋鹿嘴没有动,身边的空气中传来希锡的声音:“你也是孤儿,甚至比他更早就瘸了一条腿,但你就没形成那种性格。他永远很淡定,好像挺热爱生活的,又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他小时候就这样,现在也没变。” 说完,麋鹿举起左手,展开肩膀,把手里的孩子从窗口了扔出去。 食堂在二层,不算很高,但他抛掷时故意用了很大力气。 外面是庭院,孩子撞进了一株茂盛的圆柏。 奇怪的是,除了树叶沙沙声以外,没有出现更大的撞击声,孩子也没有马上掉下来。 麋鹿大笑:“哈!果然,之前外面没有这棵树!” 树木摇动了一下,竟徐徐向后移动。 同时,另外两棵圆柏填补了刚才的位置,像双开大门一样闭合,遮住麋鹿的视线。 后撤的树出现在庭院另一侧,停在福利院大门旁。 它变得越来越矮,靠近地面的枝叶一抖,小孩从几十厘米高的地方掉了出来。 孩子呆呆地看看周围,立刻爬着逃向大门外。 出去后,他扶着路牌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福利院。 铁艺大门内满是圆柏,完全遮住了不远处的房屋。树木有的很真实,只是位置好像变了;也有些颜色淡淡的,很像书上说的海市蜃楼。 麋鹿也跳出了窗外。 落地后,他低头一看,脚下不是之前的彩色砖地,而是软绵绵的草坪。 福利院的庭院里确实有草地,但不在这个位置。 庭院的结构完全变了。近处塞满了高大的圆柏,远处还有更高的赤松。 隔着茂密的枝叶,能隐约看到一些五颜六色的东西,那是院子里的儿童游乐设施,鞦韆、转盘、小滑梯什么的。 这些东西也变多了。原本一种只有一件,现在却分散在四面八方,往哪看都能看到鲜艷色彩。 “是你,”麋鹿缓步走入树林,“上次打你打得太轻是吧,竟然还敢见我?你是认为我不敢杀你,所以才这么勇敢吗?” 树林里传来尤里的声音:“是吗,你不敢杀我吗?” 第359页 麋鹿朝声音走近。 尤里没有移动位置,就这么等在原地。 穿过密集的圆柏丛后,麋鹿来到了儿童游乐园。 尤里坐在红黄相间的滑梯顶部。 “你已经知道自己的来歷了?”麋鹿问。 “嗯,”尤里点头,“虽然我没有直接见到,但我的朋友见过尤里了。” “你都知道了?” 尤里说:“其实不太知道,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我挺想见你的,感觉你知道的事情应该比我多。” “怎么,你想和我谈谈心?” “如果你愿意谈当然好,如果你不愿意,恐怕我也问不出什么。” 麋鹿在小游乐场前缓缓踱步。“你想问什么呢?” “我想让你讲讲尤里的事,”尤里说,“比如,他从前为什么没有身体?为什么是虚体生物?另一个知晓者就不是虚体……你认识他很久了,你知不知道他小时候怎么活下来的?他的妈妈……不,应该是我的妈妈,她抓了他,然后干什么去了?是她抚养了他吗?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回来想做什么?将来他要杀我吗?如果我死了他会满意吗?如果我回精灵位面去,他要留下来做尤里吗?如果……” “停下,”麋鹿挥了一下左爪,“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他的家长,没兴趣打听这些。我不像伊利亚,没有给人当妈的癖好。” 尤里嘆了口气,面露愁容。 麋鹿和尤里相对沉默着。 和上次见面不同,这一次,麋鹿没有贸然沖向尤里。 麋鹿鲜明地感觉到,这个换生灵和之前很不一样……他悄无声息发动大规模精灵魔法,让庭院结构发生了剧烈变化,其中有些改变是操控了物品,也有些应该是幻术。 目前状态下,希锡分辨不出幻术。化为恶魔麋鹿时,他的体质近似于精灵,针对精灵的大多数魔法都对他有效。 贝洛的魔法比较特殊,所以才对他无效——严格来说其实也有一点效果,只是造成的伤害太低,可以忽略不计。 一开始麋鹿只是想调侃几句,然后找机会发动突袭。 但与尤里对话之后,麋鹿却谨慎了起来,决定再观察一下。 因为,尤里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不是怕,而是不舒服。 就像普通人看到血腥场面,看到不符合正常生理结构的赘生物,看到熟悉的环境里有不该出现的东西…… 希锡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类似的感觉了。 这些年他接触过很多精灵和换生灵,通常,换生灵不会像尤里一样说话。 因为换生灵身上有个悖论:思维正常、语言清晰的换生灵,往往要么还没觉醒,要么觉醒后没多久,还保持着人类的生活方式,基本不会使用精灵魔法;如果是熟练运用精灵魔法的换生灵,则通常已经逻辑混乱、命案在身,甚至已经完全人格崩毁。 也就是说,换生灵的稳定度和魔法能力成反比。 这方面它们和纯粹精灵不同,纯粹精灵可以学人学得很自然。 而现在尤里这个样子,让希锡联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换生灵——“妹妹”。 明明已经人格崩毁了,却能偶尔变成普通的少女,眼神迷茫而纯真,会像人一样说话,甚至还会讨好研究员。 明明已经出现了“本能仇杀”现象,甚至攻击了仇杀对象不知多少次,却每一次都主动放弃了杀戮。 明明已经变成了怪物,却还能随时变回楚楚可怜的“妹妹”…… 看着她的时候,希锡产生过类似此时的“不舒服”。 当然,尤里和那个小怪物一点也不像。无论外貌还是能力都不像。 他们的交集只有伊利亚,也就是贝洛伯格。 麋鹿继续踱着步,说:“可以跟你透个底,我确实不打算杀你。” “为什么?”尤里问。 他不是在附和着说废话,而是真的很疑惑。 麋鹿说:“你是蛇之子的替换品,坦白说,你是个挺神奇的生物,说不定还有别的价值。既然他暂时不杀你,我就也不打算杀,免得节外生枝。” “是吗。他命令你不许杀我?” “那倒没有,他才不这么事无巨细呢。这是我基于他的利益,自行做出的判断。” 麋鹿活动了两下肩膀,一双红眼睛眯了起来。他接着说:“但是,我会攻击你,折磨你,精灵的身体是很结实的,即使扯掉你的四肢,掏空你的肚子,你也不会死。你见过重伤假死的精灵吧?最坏的结果也只是那样而已,你不会死的。但是等你再醒过来,这个福利院里的女人和小崽子们就都死了,有些可能连尸体都找不到。” 尤里问:“为什么找不到?” 听他这样提问,麋鹿的红眼睛隐秘地闪烁了一下。 这种反应,和希锡想像中的完全不同…… 但是麋鹿还是很愿意回答:“因为他们去做精灵的孩子了。” 尤里看了一眼福利院楼房所在的方向:“提亚借了你多少精灵?” 第360页 麋鹿的喉咙里发出唿哧唿哧的笑声。 既然尤里会问这个问题,就说明他们已经面对过货车里的精灵了。 麋鹿说:“你误会了,她没给我那么多。最近新出现了很多精灵圈,这里的精灵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它们很喜欢人类小孩,这里的孩子也正好缺妈妈。” 尤里点点头,站起身,从滑梯高处跳了下来。 他已经是大人了,无法从滑道滑下。 他说:“我懂了。已经死了的人就没办法了,但还活着的人都会没事的。他们不会死,也不会去精灵位面。” “看来你很有自信。”麋鹿说。 “不,是我信任贝洛,”尤里说,“无论有多少精灵,抓了多少孩子,贝洛伯格都会解决的。至于你,我不一定能胜过你,但我能让你无法靠近他们。” 话音未落,麋鹿脚下的地面土崩瓦解。 第137章 污垢 136-污垢 麋鹿反应很快,地面塌陷的瞬间他跳了起来,踩住大块土石,向前跃起。 一股力量从侧方冲击而来,将他又扫回了塌陷之处。 上方的持续施压,地面不停向下塌陷,麋鹿没有平稳的落脚地,无法着力攀爬。 麋鹿看不清上面有什么,只能闻到草木和泥土的味道。 下沉到一定地步,塌陷速度变慢了。麋鹿故意不动,想看清发生了什么。 土壤从上面不停落下来,每一下都落得很重。它们并不是自由落下的,而是有看不见的巨大铁锹在不停挖掘、填埋、压实。 落下的土石。就是塌陷时消失的土石。它们凭空改换了位置,先消失,再从上方出现,向下压,将麋鹿掩埋在深达五米的地下。 但这并不足以困住麋鹿。 麋鹿平静了半秒,蓄力击碎了压紧的土壤,弓背跃出。 他做好了迎接下一次攻击的准备,尤里却不见了。 “不是吧?就这样而已?”麋鹿大声说,“你真觉得这样能伤到我?是怕我冷吗?给我盖被子呢?” 无人回应。 虽然嘴上故意嘲讽,但麋鹿并没有轻敌。 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尤里和从前是不一样的,他的情绪更加收束,气质更深沉,还能塑造出如此规模的幻术……贝洛伯格还真是教子有方啊。 精灵的幻术是很重要的魔法。它是一种综合感知干扰,不只局限于“幻视”,不是只欺骗眼睛,而是同时误导五感。 所以,麋鹿不仅会看到松柏迷宫,也能闻到植物的味道,碰到树木时也会有触觉。 麋鹿四下环顾,缓缓移动着位置。 和几秒前相比,庭院又变样了。仍然到处都是圆柏和赤松,仍然到处都是小滑梯小转椅,分布位置却大不相同。 圆柏组成了树篱迷宫,中间的道路尽容一人通过。有些区域的枝叶较为稀薄,能看到对面有五颜六色的儿童摇摇乐;一旦拨开枝叶挤过去,摇摇乐就不见了,道路又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赤松比圆柏高,全都长在外围,每一株都遮天蔽日。无论绕过多少树墙,拐过去看到的路都是新的迷宫,永远无法靠近外围的赤松。 在茂盛植物的掩蔽下,福利院完全消失。建筑内和远处公路上的声音也都消失了。 现在太阳正在落山,按说可以根据夕阳来辨别方向。但树篱迷宫内没有夕阳,这里的天空已是黑夜,乌云密布,晦暗阴沉,无星无月。 麋鹿在迷宫中走了一会儿,大概明白尤里的意图了。 尤里想用幻术拖住麋鹿,让麋鹿无法靠近福利院。尤里的力量与速度都很一般,他肯定不想硬碰硬。 “你越不敢靠近我,我就越应该靠近你。”麋鹿低声说。 说完,他闭上眼睛。 此时的他不仅拥有和精灵相同的体质,还可以像精灵一样身心分离。 他的感官逃离身体,乘风在迷宫中穿梭。 风势越来越强,他的感官不再沿着道路走,而是直接穿过枝叶,强风吹得圆柏簌簌摇动。 没用多久,他找到尤里了。 麋鹿瞬间身心合一,朝尤里的方向冲去。 他不怕被发现。二人的直线距离其实很近,只要找对方向,他可以迈步时瞬间加速,只需一秒就能来到尤里面前。 巨大的冲击力推倒了沿途树木,麋鹿出现在刚才看好的位置,尤里却并不在这里。 但他面前也并非空无一物。 他面前漂浮着一只巨大的……水母? 伞帽悬浮在比树还高的地方,下面拖着数条半透明的长长飘带,通体黑红色,在夜里很不显眼,要走得很近才能看到。 这副模样,分明就是冥河水母。 水母开始围着麋鹿转圈,起初转得缓慢,渐渐加速,最后加快成了一股旋风。 黑红色飘带是高速旋转的风壁,把麋鹿围在风眼中。 随着转速加快,飘带收紧并纠缠在麋鹿的皮毛上,摩擦出干涩的声音。 这算什么东西?麋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 如果这样纠缠人类,人类细嫩的皮肤应该能被绞出血痕,但大概率不会致命。这么点力道还拿来对付他——对付状如巴风特的恶魔麋鹿——真是太好笑了,简直是想用自行车撞死棕熊。 第361页 麋鹿双臂一振,轻松挣脱纠缠。他挥动左臂的兽爪与右臂的柳条鞭,两三下就撕开了所有风壁。 旋风的结构立刻溃散。冥河水母的黑红色触肢缓缓飘落,消融在空气中。 冥河水母显然不是真正的生物,而是是精灵魔法的产物。 希锡以前见过这类魔法。提亚称它们为“短效实体”,严格来说,它也可以算一种换生灵,和用木头制作假婴儿的原理类似,只不过它没有实体材料,完全是由幻术构成的。 它基于幻术,又不完全是幻术;能做出实体,但实体不够稳固,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 麋鹿稍微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暴起狂奔。他在圆柏迷宫中高速移动,所过之处树木纷纷弯折伏倒。 胡闯乱撞的过程中,他又接连遇到了三个冥河水母。 一个完全静止,不发动攻击,麋鹿随手把它撕碎了;第二个远远迎面扑来,看着凶,其实很容易就能破坏掉;第三个很会躲,麋鹿追了一会儿,把它从高空拽了下来。 麋鹿一直在同个区域绕圈子。从地面痕迹和未受损的树木形态看,他数次回到了走过的地方。 有趣的是,被他撞坏的树木既不保持折断,也不恢復原样,而是变成了别的东西。比如儿童滑梯、鞦韆架、赤松、桦树、书架、爬满藤本蔷薇的墙…… 麋鹿对此并不吃惊,这片松柏林本来就是幻术产物。 问题在于,他一直找不到尤里。 既然幻术存续,使用魔法的精灵必然在近处,不会走远。 麋鹿的速度比烈风更快,即使只能兜圈子跑,他也早该找到尤里了。 不论如何,麋鹿倒是进一步确定了之前的想法:尤里在极力避免正面冲突,尽全力拖时间。 拖时间有两个目的,一是让贝洛伯格专心对付精灵,二是等着树篱村其他人前来增援。 关于“其他人”……想到这,麋鹿咧嘴而笑,露出两排尖而密的牙齿。 派利文应该没法来增援了。伏尔甘来了也是送死。 能赶来的只有佩伦和提亚的妹妹。 现在佩伦身边没有卡戎,他完全是个玻璃大炮,也可以说是个易于偷袭的活靶子;提亚的妹妹没有易物魔法,连枪也被缴了,她和普通路人没区别。 即使有人来增援,对麋鹿来说也不足为惧。 但麋鹿不想在幻术里耗太久,这样没意义。 他打算回到福利院去。也许他能遇到贝洛或者佩伦,两人都在更好。 既然尤里不敢现身,那就让他继续躲着吧。 就让他缩在暗处,看着那些老弱病残的下场。 想破解幻术也不难,只要解除易物魔法,变回人形即可。 人类也会被精灵幻术影响,但影响程度比较轻,有经验的人可以做到基本不被干扰。 只要从恶魔麋鹿变回人类,就能看到身边的真实环境了。 黑暗再次包裹麋鹿。黑色散去后,希锡出现在原地。 奏效了。希锡并不在庭院里,而是不知不觉来到了停车场。福利院就在十几米外。 松柏迷宫变得非常稀疏。其中少数树木和设施是真的,尤里有操控物体能力,他确实移动了一些树甚至草皮的位置;绝大多数树和设施都是假的,用人类的眼睛看有点像立体投影,确实有一定的体积感和真实感。 看透幻术树木之后,希锡还看到了隐藏在树后的更多冥河水母。 粗略一看,大概有七八个,分布在不同方位,最近的在十几步外。 它们是短效实体,与泥塑娃娃换生灵的性质类似,所以在人类的眼中仍然很真实,不会变成立体投影。 “竟然搞了这么多个,”希锡自言自语着,“但是强度太差了,再来一百个也没什么用。” 说完,他绕过真实的树木,穿过幻影,向福利院的后门跑过去。 黑影出现在周围,逐渐与他贴合。他正在重新变成恶魔麋鹿。 冥河水母们察觉到希锡在移动,也纷纷动了起来。它们在幻影树木后面腾挪位置,迅速靠近希锡。 希锡并不在意。即使使用人类的身体,他也能轻易避过这玩意的攻击。 就算避不过也没事,它们的行动方式看似诡秘,其实力量很一般,没什么大不了。 突然,他的腰部受到撞击。 撞击来自右后方,力道很大,把他撞得向前踉跄了几步。 希锡还未完全变成麋鹿,变到一半,身体上的黑色烟雾被冲击得散去了几分。 他微微低头,惊讶地发现腹部凸出了什么东西……这是什么?发生了什么? 事发突然,短暂的恍惚过后,他终于看看清楚了——他并不是受到了撞击,而是被一支削尖的钢管从右后方向前刺穿了。 希锡立刻放弃完整变形,让黑雾快速凝聚在右手。 柳条状长鞭瞬间挥出,延长并伸直,刺向袭击者的方向。 他出手非常快。从手感判断,他击中了对方,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咕哝。 对方吃痛后松开了钢管,刺进希锡身体的部分弹动了几下,给希锡造成了巨大的痛苦。 无奈之下,希锡赶紧收回了柳条鞭。 他强忍剧痛,又向前走了几步,黑色烟雾再次集结,包裹他的身体。 第362页 他得尽快变成恶魔麋鹿,变成精灵的体质。虽然不能完全治癒伤处,却能防止人类的身体大量失血。 变化过程中,希锡回过头。 果然,尤里在他背后不远处。 削尖的钢管掉落在旁边地上,似乎是从福利院铁艺大门上拆下来的。 一只冥河水母缓缓飘开。刚才尤里一直藏在它又长又暗淡的触肢下面。 尤里本来想刺希锡的后背中心。由于希锡正在变化形体的过程中,行走速度也越来越快,尤里瞄得不够准。 虽然给希锡造成了重伤,尤里自己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去。 他的腹部和坐腿上有两个黑色的洞。刚才柳条长鞭刺过来,他没能完全躲开。 希锡嘶声道:“你……一直在等我变回人类?” 是的。尤里觉得自己回答了,其实他没有出声。他只是瞪大眼睛盯着希锡。 黑烟褪去,希锡再度变成恶魔麋鹿。 腹部的贯穿伤依然存在,但随着他全身肌肉结构改变,伤口被肉紧紧挤压住,不再继续流血。 “你进步还真不小啊。”麋鹿咬着牙。 尤里在心里回答:因为这里是我的故乡。至少是故乡之一。 他仍然没有说出声来。 即使用幻术困住了希锡,成功伤到了希锡,尤里也并没有沾沾自喜。 他也没有恐惧,没有担忧,甚至没有急于保护什么人的危机感。 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环境,寄託着他高浓度的情感。上一次,他在这里操控了想送给梅拉老师的康乃馨,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并非人类;这一次,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想做的事情上,根本没有刻意思考要如何去做,也没注意到自己使用了什么程度的幻术。 一切顺其自然。 他既不谨慎,也不粗心,全凭直觉行动。 恍然间,一对红光闪烁逼近,麋鹿正面冲刺而来。 尤里立刻后撤。 冥河水母再度出现在他与麋鹿之间。 但这次麋鹿出手更快也更准确,水母立刻被撕碎,没能遮蔽麋鹿的视线。 接着,尤里后撤的路径上又接连出现了圆柏、冬青、蔷薇丛、儿童转盘,最后还出现了李子果园。 麋鹿脚下的土地再一次变得松散,跟着他的步伐一路塌方,但麋鹿始终更快一步,对尤里紧逼不放。 拉不开足够的距离,尤里就没法再次躲进幻术中。 他退进一道树篱大门,麋鹿紧随其后。 门后的环境骤然变化,夜间松柏迷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宽敞的室内场景。 这是福利院里的活动室。彩色桌椅,大型娃娃屋,小汽车和小火车轨道,墙上贴满儿童画。 结构虽然一样,但这个屋子比真正的活动室大很多,面积和物品都等比例放大,大人身在其中,能体会到小孩的视野。 还有一处也和真正的活动室不同——这里的地板被粉色和红色的花朵覆盖着,每一支都是康乃馨。 麋鹿全身穿过“屋门”后,地板上的康乃馨全部悬浮起来。花茎朝向麋鹿,万箭齐发。 “变戏法啊,没意义的。”麋鹿讥笑道。 右手的柳条束延长两倍,挥舞出旋风激流,靠近的花朵都粉碎成了丝丝细末。 同时,麋鹿的一侧耳朵动了动。 他突然向左转身,左臂的兽爪前伸一握,攫住了尤里的头和颈部。 尤里及时把左前臂卡在颈前,减轻颈部受到的压力。 他右手拿着一把射钉枪。这不是幻术,是福利院工具间里的东西。 麋鹿用柳条缠住他的右手,巧妙地一扭,射钉枪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这么喜欢偷袭?”麋鹿问。 这次尤里出声回答了:“你也是。” “是吗?” “为什么呢,”尤里的前臂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面色平静,似乎并不痛苦,“你有很多钱,人生很幸福,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麋鹿笑道:“严格来说钱不是我的。我可以用于投资经营,不能拿出来自己花销。” 尤里在兽爪中扭了下头。“噢,我懂了,不然就是挪用公司资金?” “不完全一样,但也差不多吧,里面的法律问题很复杂,和我父母生前的财务安排有关。不过我对此并没有任何不满,有更适合的人去经营,去延续我父母本来想做的事情,我自由自在,挺好的。” 在幻术形成的房间里,一个变成精灵体质的人类,和一个换生灵,说着如此“社会化、人类味”的对话…… 尤里竟然笑了出来。 麋鹿也咧着嘴,喉咙里出唿哧唿哧的声音。 尤里问:“那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知道吗,”麋鹿说,“世上有这么一种人……他小时候比较不幸,家破人亡,算是个小可怜受害者,后来他活得很隐蔽,他不渴望财富,也不嚮往爱情,他没有什么野心,产生的欲望都很小,很私人。就这么一个人,却一直在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或者说带来灾祸。他会毁掉别人的快乐,毁掉别人的人生,在别人的痛苦中,他得不到任何利益,他也并不想得到。他光是活着就是一场噩梦,他就像别人洁白衣服上的污垢。” 第363页 “你很自卑吗?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尤里问。 “这不是我,”麋鹿咯咯笑道,“这是伊利亚啊,是你的妈妈贝洛伯格。当然,现在我确实也变成了这种人,是呀……我也要来污染他的人生了。” 第138章 执刑人 137-执刑人 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 梅拉把手指竖在嘴边,眼神严肃地看着两个小孩。 孩子们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对老师点点头。 逃离食堂后,梅拉找到了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面是一些机房设备。她和两个孩子藏了进去。 之前她听尤里说过,躲避精灵时要尽量找封闭的房间,最好没有窗户,门要能关紧,最好能上锁。如果门外有“非请勿入”之类的标语最好。 那时梅拉问,难道野外的精灵也识字吗?还特别守规矩? 尤里跟她说,不是精灵识字守规矩,而是因为此类地点在人类社会中长期带有“禁止”气场,即使精灵看不懂字,也能感受到这种场所散发的秩序感。精灵的感官规则就是这么奇妙。 还有,精灵一般都喜欢前后通透的环境,不喜欢只有一个出入口的场所。如果再加上该场所关门闭户,它们就更不愿意轻易闯入了。 不过,这种方法并非万全保险。遇上极端凶暴的精灵,还是有被破门的可能性。 这就像银行的安保措施。它能挡住普通盗窃犯,却挡不住战争级别的攻击。 尤里给梅拉发这些信息的时候,其实贝洛坐在他身边。 这些都是贝洛讲的,尤里现学现卖。 现在,梅拉和两个孩子躲起来之后,真的有精灵靠近。 精灵沿着走廊推门,推到这一间,门推不开。 它先是安静了几秒,然后疯狂敲门,喊着什么“孩子和我,孩子来了来了”。 梅拉听懂了,精灵的意思是它把它的“孩子”带来了,要和梅拉交换。 这时梅拉意识到,事情不妙。 她想起尤里还提过一个知识点:如果是一般情况下遇到精灵,躲在封闭房间是很好的办法,大概率可以将它们拒之门外;但如果你和精灵已经见过面了,甚至做了交易,然后你反悔了,精灵自认为受了骗,那么精灵意识深处的“秩序感”就会消失,它会认为你先违约了,所以它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也就是说,现在这种情况下,精灵多半会暴力破门。 果然如此。 精灵外面徘徊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像狗刨土一样抓挠地面。它击碎了瓷砖,看下面实在挖不动,就改为挖凿墙角。 最后它终于想起了还能砸门。它先用手刨了几下,然后用整个身体撞过来。 两个小孩子差点就哭出声了。梅拉紧紧捂住他们的嘴。 她凭直觉判断,即使到这一步也要保持安静。出声会更糟,精灵可能进一步受到刺激。 一下,两下。撞到第三下的时候,精灵撞得比前两下都轻。 它好像被别的什么分散了注意力。 然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精灵从门前离开了。接着它开始尖叫,叫声像是猿猴,也像某种鸟类。 和人或动物不同的是,它嚎叫起来不用换气,中间完全不停,而且音量大得离谱。 隔着门,根本听不到外面还发生了什么,别的声音都被尖叫掩盖了。 大约三十秒后,叫声戛然而止。 又有脚步声。这次不太一样,那种精灵是用六只“手掌”走路的,会发出吧嗒吧嗒的皮肉触地声,现在的脚步声是穿着鞋才能发出的,而且还走得不太稳。 来者到了门口,贴在门边说话:“里面有人?” 梅拉眼睛一亮。这是贝洛伯格。 她刚要回答,又收住了声音。 尤里还说过:关门躲避精灵的时候,无论精灵说什么都不能开门,不能回答,最好一点声都别发出。有些精灵会模仿其他人的声音,把屋里的人骗出去。 至于什么时候能出声,能出去:你的人类同伴从外面用钥匙开了门,或者用电子设备联繫你,说清楚了情况,这时候就可以出声并开门了。 于是梅拉没有说话。 外面的贝洛也不催问。他用手杖底部,在门前写起了字符。 贝洛边写边说:“既然精灵想进去,我知道里面一定有人。我说话,你们听着就好。门前的精灵我处理掉了,但现在外面也不安全,你们不要出来。我在门外的地上做一点防护和干扰用的符文,再有精灵路过,就不会撞门想进去了。” 现在贝洛手边没有蘑菇圈材料,写符文用的是自己的血。 他的血本来就能用于施法,效果还很好。但平时如果事情不严重,他还是尽量用熬制的材料,避免非必要的消耗。 他很快做完了符文,说:“既然你懂得躲起来,还懂得不能说话,我想……屋里的应该是梅拉老师吧?这样挺好的,做得对。等将来安全了,我让尤里来找你。尤里应该给你讲过,精灵可以伪装某个人类,但伪装成另一个精灵就比较难,在熟悉他们的人眼里破绽会很明显,除非他们本来就长得一样。如果来的是尤里,你应该能判断出真假。” 听到这些话,梅拉知道外面的人应该是真正的贝洛。 第364页 她有点想回答,又怕万一附近还有精灵,被精灵听见怎么办? 因为梅拉整个人都放松了,两个小孩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已经过去了,也跟着松懈了下来。 在梅拉思考的时候,其中一个孩子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梅拉老师,外面那个……走了吗?” 梅拉点点头。 另一个小孩问:“还有一个呢?” 梅拉刚才太慌了,这才想起——对呀,是两个精灵盯上了两个孩子,它们都要来“交换”。 门外,贝洛听见了第二个小孩说的话。这孩子声音稍微大了点。 贝洛立刻扶着墙站起来。 他警醒得很及时。 向右侧楼道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缓步走来。 是个目测三岁左右的小孩,目光呆滞,皮肤苍白,秃头,身无寸缕,分不出性别,头部形状和四肢比例都有点奇怪。 这不是人,也不是精灵自己的孩子,是精灵匆忙“制作”出来的伪生物。 刚才砸门的精灵也带了这么个东西来。那精灵已经死了,“孩子”还在,它就坐在墙角的黑暗中,一动不动。 对这种东西放着不管就行,短则几分钟,长则几小时,它会重新变回泥块或者木头。 贝洛暗自感嘆:看来这种精灵制作伪生物的能力很一般,做出的东西一看就很假。靠这种技术,它肯定没法偷偷调换小孩,只能明抢。 贝洛重新取血,把之前用的魔法武器分割为七枚钉子,每一枚钉子约有二十厘米。 他走近小小的伪生物,抓住它的肩膀。 伪生物还在试图向前走,但它并不绕行,也不反抗,而是像卡住的3d动画一样原地动脚。 贝洛把手杖丢在一边,一手按着伪生物,一手将钉子逐一刺入它的头面部。 下颚、鼻尖、双眼中心、双耳、头顶各一,最后一枚用在枕骨大孔上。 这个“孩子”的生理结构做得根本不对,贝洛只能摸索着大致的位置。 伪生物并不是真正的生命体,而是泥塑或木雕。即使它状如孩童,贝洛做这些也毫无压力。 钉完最后一根后,贝洛看着“孩子”的眼睛,缓慢念道:“妈——妈——” “孩子”发出和青白色精灵一样的嗓音,跟着他念:“妈——妈——” 过了七秒。 建筑深处唿唿作响,是通风管道震颤的声音。通常只有狂风暴雨时才会出现这种声音。 然后传来了精灵扭曲的嘶吼。 接着,只听一声爆响……是某种物体从内部炸裂的声音。 一切恢復了平静。 这个间接攻击法术很致命,但一般只能通过伪生物来施展。伪生物和其创造者必须身在同一个位面,否则不会生效。 对着真正的换生灵,法术就不太好用了。原则上来说可能也有效,但换生灵不会傻站着乖乖被刺钉子。 很快,哭声打破了平静。房间里的小孩哭起来了。 梅拉也不管能不能说话了,她喊道:“通风道里!流出了,流出了……” “水或者泥浆是吧,”贝洛答道,“没事,是精灵死了。” 就像马尔科那时候一样。 贝洛说:“它想从通风管道接近你们。是我考虑不周。现在没事了。” 正常情况下,精灵并不会去爬通风道。 原因很简单:精灵根本不知道人类的房子有通风换气、上下水等系统,它们的认知里没有这些东西,它们只认识门和窗户。特殊地区的精灵还认识烟囱,但只认识传统小屋的那种,别的一概不认识。 这个精灵会爬通风道,想必是希锡把孤儿院的结构讲给它听了。这些不是提亚的精灵,但希锡故意把它们从郊野引导到了这里。 精灵的优点在于,哪怕面对从前完全不懂的东西,只要它有心搞懂,就能很快理解。 贝洛想着,如果是尤里用精灵魔法做蘑菇圈,就能覆盖到人类够不着的边边角角了。 房间里,梅拉问:“我们能出来了吗?” 贝洛说:“别出来,它还没有完全死,我这就去找其他部分。” “什么?没完全死?” “哦,是这样的,那些精灵长得都一样对吧?其实它们是一种集群生物,每个个体有些微思维差异,但总体意识是同一个。” 和皮克精集群差不多。梅拉应该不知道皮克精,贝洛就没细说。 他接着说:“不用担心通风道了,精灵残渣中仍然有我的法术,能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精灵不会走那边了。” 梅拉问:“好……对了,其他人怎么样了?有很多孩子被带走了……” 她还没说完,外面杵着拐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贝洛没有回答就离开了。 其实贝洛已经救下了几个小孩,还包括那两个受伤的老师。他没有余力照顾他们,就把他们集中在一个房间里,做了防护法阵。 但还有几个孩子下落不明……如果精灵脚程快,可能已经把孩子带回精灵圈里了。 从前这一带的郊野里可没有精灵圈,但现在有了。位面尺度错位越来越严重,精灵圈越来越多。 第365页 贝洛来到一层,找了个较为通风的位置,施法寻找剩余的精灵。 结果还挺令他意外的。精灵完全没跑远,更没有跑回荒野,它们还在福利院旁边,连院子都没出去。 贝洛用的是个简易法术,不是“感知扩散”,所以他只知道大概方向,不知道周围的具体情况。 他找到了距离最近的门。门外应该是两栋楼之间的一块位置,正上方是高层的连廊。 推门出去后,贝洛惊呆了。 外面的景象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贝洛事先知道尤里要用幻术,还要加上操控物品能力。进入建筑前,贝洛已经看到一部分法术效果了。 那时他还想着:很不错,尤里想用幻术干扰变成麋鹿的希锡,然后操控挖出来的土石和拔出来的树……是做武器吗?好像也行…… 现在,贝洛面对的不是改变局部细节的庭院,而是大量植物形成的迷宫。 迷宫的树篱大部分是圆柏组成的,还有些藤本蔷薇,以及很多李子树和樱桃树。迷宫远处是高大的赤松,枝叶繁茂得遮住大片天空。 最令贝洛吃惊的是,大部分树木都看起来相当真实,只有极少数一看就是幻象。 比如藤本蔷薇就很假,它们没东西可攀援,直接悬浮在空中;还有些松树过于高大,低处长得很自然,树冠部分有点半透明。 除此外,其他景物都非常真实。 贝洛很清楚,即使是看似真实的树,绝大多数也都是假的。 问题是,他竟然分不清哪个是假的。 他不仅能看到它们,还能摸到真实的质感,闻到草木的香气。 一直以来,尤里的幻术对精灵很有效,在人类眼里则比较虚假。 贝洛明明是人,树篱迷宫在他眼里怎么会如此真实? 唯一可能的原因是,在极短时间内,尤里的精灵魔法大大增强。 这也意味着他的异类化程度在迅速进展。 这下贝洛也明白了,怪不得抢到小孩的精灵一直徘徊在福利院外,因为它们走不出去。 此情此景之下,贝洛有个特别适合找精灵的法术。 这个法术能帮他感知契约子嗣的魔法波动,同时也能让他感知到除了契约子嗣之外的生命体,但仅仅是感觉到,并不能得知详细信息。 正常情况下,这法术的用法是:在人满为患的商场里找尤里,或者在到处都是精灵的“浅滩”里找尤里。 而在尤里制造的迷宫中,贝洛可以把法术效果反过来看——四面八方全都是尤里的波动,那么除了“尤里”之外的,就是精灵、孩童,也可能是希锡。 想分辨这三者也不难。单独一个的是希锡,在一起乱窜的是精灵和孩童。 贝洛刺腿取血了一次。这个法术很简单,需要的血量也小。 血珠变成符文,融入空气。法术很快生效了。 贝洛闭上眼睛,放弃视觉,也不摸旁边的树,完全跟着感知走路。 他的感知只受魔法引导,行走的时候,迷宫不再对他造成障碍。 他把手杖当做盲杖使用,来回横扫,避免撞上真正的树甚至汽车。 其实他还是不小心撞了几次……还好走得慢,不算很危险。 不受迷宫干扰之后,他迅速找到了精灵和孩子们的位置。 在迷宫里硬走恐怕要绕很久,现在一看,其实他们就在斜前方几十步外。 贝洛能感觉到精灵,精灵却看不见他。 因为精灵仍然身处迷宫,在迷宫提供的结构中,它们和贝洛可能还隔着很远。 精灵有很多,贝洛并不知道具体数量。它们凑在一起,在贝洛的感知中类似一团云,时疏时密。 对它们用“深红解离”会很有效率。但“深红解离”需要精灵主动靠近特定区域,现在的情况下很难做到。 贝洛决定用最基本的攻击魔法。 他再次取血,召唤出常用的暗红色长弓,左手碰触长弓后,再用右手取血,血凝结在尖刺前方,形成和标枪一样大的巨型箭矢。 贝洛闭着眼,对感知中的“云团”放箭。 由于没有清晰的视觉,贝洛未必能击中精灵的头或脖颈。但他不需要瞄得很准,这次的箭矢巨大而沉重,能够打穿甚至击碎对方的身躯。 如果击中精灵的上半身,大概率能粉碎其头颈;如果击中的是胸腔以下,也能让精灵受到巨创,剥夺其行动能力。 判断中箭精灵是否死亡也很简单:一击致命的就不会叫唤了,打中了不停嚎叫的就没死。 贝洛的攻击法术对人类无效,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伤害到被挟持的孩子。 孩子们要面临的风险只有两个。 第一个:会跌到地上。但没关系,树篱迷宫的地面全是草坪,柔软得很。只要他们感知到的是迷宫,碰触到的就也是迷宫内的物质。 第二个:会目睹精灵破碎或溶解,吓出心理阴影……这就没办法了,贝洛实在管不了这么多。 第139章 准静止锋 138-准静止锋 贝洛接连不停地放箭。精灵乱作一团。 它们眼里周围到处都是树,根本没人;在贝洛闭起的双眼中,精灵们却是黑暗中极为明显的浅色“云团”,极好瞄准。 第366页 比起以前用过的普通深红长弓与箭矢,现在这个法术发射出的是标枪大小的巨箭,威力更强,击杀效率更高;但它有个明显缺点,普通弓与箭取血一次即可重复使用,而这种巨型箭矢则需要重复取血。每次放箭,都需要取血一次。 贝洛的每一箭都命中了目标。由于不是每次都能一击毙命,最终的射击次数比他预计中稍微多了一些。 一开始,还存活着的精灵不停移动位置,但无论绕过多少条树篱,还是逃不开长弓的狙击。 渐渐,精灵形成的“云团”不动了。 也许精灵都死了,剩下的生命痕迹都是孩子;也许精灵还有活着的,只是身体残缺,不能行动了。 不论是哪种都很好。 贝洛放下弓,长舒一口气。 他重新取血。这次需要的量比重型箭矢少了很多。他又一次改变武器形态,将弓变成了一把长刀。 他右手拿长刀,把手杖换到左手,探着前方地面,慢慢向“云团”走去。 走到“云团”近处,贝洛睁开了眼。 他已经来到了小孩和残存的精灵面前。 地上遍布淤泥,都是已经死亡的精灵。 确实还有几个精灵活着,按说是三个,因为能分辨出三个头颅,但看起来却像只有一个——它们的肩部以下,数个部位异常地粘连在一起,蛇形长尾和下肢的几条“手臂”也纠缠在了一起。 之所以会出现如情况,是因为此它们受伤身体正在慢慢癒合,癒合过程中它们彼此贴得太紧,三个身体的不同创口癒合到了一起。 如此一来,它们反而互相限制,无法敏捷移动了。 集群生物有时候就是会出现这样的奇妙情况。 想躲避远方的狙击,正常做法应该是四散而逃,而不是聚集起来。但精灵们偏偏要贴在一起。 它们紧密聚起来,面部向外。 即使只剩下三个精灵还活着,它们仍然维持着这样的姿态。 它们背后围拢起来的区域,是它们融合在一起的粗壮蛇尾。 每条尾巴上有六只“手臂”,“手臂”扭曲纠结在一起,共同拥抱着一个个灰色的茧。茧丝是精灵们的长髮。 随着精灵逐个死亡,大部分茧在慢慢溃破,露出了内部孩子们的脸。 孩子全都昏迷着。怪不得没有哭叫声。 面对敌人,聚集成圈,将幼崽护在中心…… 这种行为,简直就像很多群居的动物一样。比如象,羚牛,听说三角龙也会。 简直就像真正的母亲。 近距离下就不需要用弓了。贝洛举起能重复使用的长刀,逐一破坏了三个精灵的头颈部。 从前贝洛不太会砍东西。他的血液武器足够锋利,主要是手法和下刀角度不好。 后来卡戎教了他很多用刀技巧。他用的是魔法,不是真的刀,不需要考虑武器重量和耐久,所以他学得很快。 移除头部之后,精灵的躯体塌陷下去,像雪人一样渐渐消融。 贝洛赶紧去检查几个小孩的状态。 这事也真是矛盾。他又想让孩子醒来,又怕小孩全都醒……让他救小孩可以,让他一个人安抚一群小孩可太难了…… 又过了一会儿,精灵的身躯已经完全溶解了。地上泥水横流。 贝洛的目光扫过地面,忽然,他发现好像哪里不对…… 他立刻低头仔细观察地面。 地面不再是草坪了,重新变回了停车场的沥青地。 在泥水比较稀薄的地方,还隐隐露出了白色的停车线。 贝洛看向周围。 圆柏少了很多,仍然能形成树林,但很稀疏,组不成迷宫。遮天蔽日的赤松稀疏零落,藤本蔷薇和李子树则全都不见了。 天色很黑,但不再是乌云密布的样子,现在是晴天,能看见隐约的星光。 贝洛还来不及继续思索,这时,有个小女孩醒了。 她一醒来就哭了,但不是那种洪亮的哇哇大哭,而是又要哭又刻意压声音,她抿着嘴,发出了烧水壶的哨声。 很快又有几个小孩醒了。顿时,哨声此起彼伏。 贝洛赶紧说:“没事了,不害怕啊!怪物死了,我是来救你们的,我是梅拉老师的朋友。” 烧水壶的声音弱下去了点。其中一个小孩问:“真,真的吗……” 贝洛点点头:“嗯,真的。你们难受吗?身上有什么地方疼吗?” 小孩纷纷说没有。 贝洛说:“好,都站起来,我看看。” 孩子们歪七扭八地起身,贝洛也从半蹲半跪的姿势站起来。 他腿不方便,起来得比较费劲,最先醒来的女孩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试图伸手扶他,他摆摆手拒绝了。 女孩问:“你腿……被怪物咬了吗?” “不是,”贝洛笑了,“这条腿很久以前就是这样的,现在我没事,没受伤。” “哦……” “你们看那边,”贝洛指着一个方向,“那边有个大门,大家能看见吗?” 小孩齐声说能。 要是刚才,他们肯定都看不见。但现在树木变稀疏了,草地也没了,出现了树木间停着汽车的奇妙场面,更远点的地方有个铁皮岗亭,还有福利院的停车场出入口。 第367页 贝洛说:“你门跑出去,跑出大门。不用管这些树。出去之后有一条大路,远处可能有警车的灯,还有道路两侧的小房子……” 那女孩问:“什么小房子,你是说高速检查站吗?” 贝洛抬了抬眉毛。好吧,他太低估现在小孩的词彙量了。 他说:“是的。总之你们往那边一直跑过去,如果遇到了警察就跟他们走,或者,如果遇到一个棕红色头髮、带着白色小动物的阿姨……也可能是带着白色的洋娃娃吧,跟她走也可以。” 另一个小孩问:“你说的是带了白色变身精灵的伏尔甘姐姐吗?” 贝洛表情微妙:“对,她也会保护你的……是谁给你们介绍这些的?” “是恐龙超人哥哥!” 哦,原来是派利文。 想到派利文,贝洛心里很不是滋味,事情一件又一件发生,还来不及去确认他和泰拉情况如何。 贝洛不说话的时候,小孩们就开始发出窸窸窣窣嗡嗡嘤嘤的声音,有几个还晃着小腿,反覆踩脚下的污水。 贝洛拍了拍手:“好了!你们快去吧!快跑!” 孩子们有点犹豫。贝洛像赶小鸭子一样来回挥手驱赶他们。 终于,其中有个大点的孩子开始带头往那边走,越走越快,剩下的小孩也跟了上去。 最先醒来的女孩走在最后面,一步三回头。 “快走啊。”贝洛催促道。 女孩问:“你呢?” “我去接剩下的人出来,其他小朋友,还有老师。” 女孩点点头,走几步,又回了头。 这次回头后,她脚步踉跄了几下,眼睛缓缓睁大。 贝洛意识到——她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她在看他身后某个地方。 “那是什么?”女孩抬起手,指着贝洛身后,“树后面,有鹿角?” 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贝洛朝那孩子挥起手杖,用愤怒的声音大吼:“快给我走!跑!快!” 孩子惶惶地跑开了。 同时,贝洛身后的树丛剧烈摇动。 贝洛回过头,下意识用手杖和深红色长刀架在身前。 一股冲击力迎面而来。 贝洛下意识闭上眼睛,同时听到了玻璃碎裂、木头折断的声音。 并不意外。他也知道,魔法武器和区区手杖派不上什么用场。 他原地飞出去几米远,撞在了一辆车的侧面。 跌坐下来后,他才感觉到胸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恶魔麋鹿站在刚才他所在的位置,原地甩了两下右手的柳条长鞭。 贝洛摸了摸身上最疼的地方。外套扣子崩开了,里面的针织衫有点潮湿。 针织衫是深色,再加上天色很暗,他竟然一时分辨不出来这是冷汗还是流血。 麋鹿看着孩子们跑远的方向。 贝洛说:“如果我叫你不要伤害他们,你肯定会追上去杀了他们,是不是?” “那也不一定,”麋鹿嘴巴不动,发出希锡的声音,“也许只是撕碎手脚,刺瞎眼睛什么的,但是会给他们留一条命,让他们度过痛苦的一生。” “这样对待人类是犯罪的。” “毕竟现在我不是人,作为人类的希锡可没有犯罪。” 贝洛笑了笑。 “我真后悔。”他说。 麋鹿的红色双眼立刻转向他。 “你……什么意思?” 贝洛说:“字面意思。我很后悔……基金会的园区出事之后,我找了你很久……那时候我真的很想把你救出来。这是真心的。” 麋鹿沉默着,一步步走向贝洛。 贝洛低着头想:啊,成功了……这就成功了? 这么简单就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让他瞬间忘掉了那些小孩。 麋鹿问:“最后,你找到我了吗?” “这还用问吗?显然没找到,”贝洛说,“当时我没有手机,只能一直喊你的名字,一直没有听到你回答。那之后我们很久都没见过面了,你自己也很清楚,何必问我呢。” “噢,是么,”麋鹿发出冷笑的音调,“那你说的‘后悔’又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站到了贝洛面前。 贝洛抬头看着他:“我很后悔,那时候不该很快就放弃,应该再仔细找找。” “如果找到了呢?” “然后我们一起行动。也许我们会一起被树篱村的人收养,这样,你的人生轨迹就会改变,也许我们就不用为敌了。” 麋鹿唿哧唿哧地笑了,而且笑了好久。 “那不可能,”麋鹿说,“就算我去了树篱村,最后多半也和提亚一样,会做出别的选择。我和你们骨子里就不是一种人。再说了,你从小就当孤儿当习惯了吧?但我可不是,我的父母是唯一的父母,除了他们,我不会有任何其他家人。” 贝洛嘆气:“也是。但即使如此,如果你能来树篱村仍然是好件事。你可能会进行易物仪式,和树篱村的知晓者做交易,拿到与现在不同的魔法。也许你会失败,根本没有魔法,或者你成功了,但没现在这么厉害。” 第368页 麋鹿说:“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很遗憾,事情没有像你想像中那样发展,幸好我遇到的蛇之子是现在这一位。我很尊敬他。” 贝洛看着麋鹿的红眼睛,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有多尊敬?”贝洛问,“非常顺从他,为他做任何事,不敢让他生气,完全无法忤逆他?” 麋鹿的红眼睛微微一颤。 贝洛说:“我是这样想的。你的易物魔法很强大,又看起来没有什么代价,这是不合理的。其实并不是没有代价吧?而是你要支付的代价和我们的不同。树篱村的大多数人都是一次性支付完毕,而你是……背一辈子贷款,永远还不清?” “你……” 贝洛接着说:“我的猜测不见得全对,但大概方向肯定对了。因为我发现,你不敢杀尤里。” “尤里确实没死,”麋鹿挥了挥左手的兽爪,“你发现他的魔法减弱了,但并没有完全消失,所以你放心了,觉得我没杀他,是吧?但是他来不了了,他没办法赶来救你。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想。” “哦?我还以为你会回答‘不想’。” “即使我说‘不想’,你也一定会告诉我。” “那我还真得告诉你,”麋鹿笑着,嵴背轻颤,“还记得刚才我说的,想怎么对待跑掉的小孩吗?” 他刚说完没几句,贝洛当然记得。 撕碎手脚,刺瞎眼睛,但是留一条命…… 贝洛的手指扣着沥青地面。 他表情如常,只是因为受伤而脸色苍白。 他望着麋鹿,说:“你想给我们找麻烦,却不敢杀一个明显比你弱的换生灵,并且,你也不敢直接问蛇之子‘我能不能杀你的替换品’,你拿不准这种问题会不会踩他的雷区……对吧?你就是不敢。” 麋鹿眼中的红光暗淡地闪烁着。 贝洛舒了一口气,继续说:“所以我不需要过度担心。尤里毕竟是换生灵,即使被打得再惨,即使因为巨创而陷入假死,他也迟早能活过来。唉,阿尔托,你这样过日子真的有意思吗?” 麋鹿冷笑:“别逞强了,我看你都吓得发抖了。” 贝洛确实有点发抖。 现在已经入冬了,夜间的郊外很冷,他的外套扣子坏了,胸前的伤也很疼。 但贝洛没有顺着麋鹿的话去辩解,他继续说自己的:“这些年你一定经常观察我,而我也会观察你。你做大多数事情都是为了帮知晓者,自己并不能得到什么实际利益。你付出这么多时间和精力,身上背着巨大的不确定性,一辈子都要活在他的掌控下,而他又那么喜怒无常……你过这种日子,就只是为了得到武力、得到魔法?就只是为了……” 他没说完,麋鹿抢过了接下来的话:“对,为了你。为了不让你好受。” 一声脆响。 麋鹿右臂的柳条束挥击落下。 他故意打在贝洛有旧伤的右腿上。 贝洛没有吭声。 他原本背靠汽车坐着,现在难以自控地躺倒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 然后又是连续几下。 这次麋鹿没有故意针对那条腿,而是随便打在贝洛躲不开的任意部位。 看着差不多了,麋鹿停了下来,冷哼道:“感谢我吧,我收着力气呢。毕竟你是人类,太容易死了。” 贝洛仍然不吭声。倒不是他多坚强,而是真的没力气。 他动不了,麋鹿不用防止他逃跑。 麋鹿稍微走远几步,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又闲庭信步地走了回来。 “伊利亚,”麋鹿在贝洛身边蹲了下来,“刚才你提到,基金会园区出事之后,你后悔没有继续找我……你的意思是,想救我吗?” 贝洛蜷缩着,微微侧过脸:“这件事……你问过一遍了……” 麋鹿说:“不,伊利亚,你这个人很不诚实。” 麋鹿左手的兽爪揪住贝洛的衣襟,把他稍微拽离地面。 巨大的红眼鹿头凑近,正对着贝洛的眼睛。 “刚才你跟我说,杀人类会犯罪,”麋鹿轻声说,“如果你真的这么守秩序……我的父母又怎么会死呢?” 随着麋鹿说完最后一个词,贝洛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起来。 他本就沉重的唿吸变得更加急促。 “你……那个时候,你在……”贝洛的声音断断续续。 麋鹿点头:“对。我在,我在不远处的瓦砾下,看到了你做过的一切。” 第140章 人鱼之死-上 139-人鱼之死-上 “长生果实基金会”有两个办公地点,一个主要处理行政、对外商务等工作,另一个用于进行保密科研。两者之间隔着大片空旷的乡野。 当年,两个园区同时发生了事故。 科研园区人员伤亡惨重,建筑受损程度轻;办公区则房倒屋塌,犹如经歷战火。 事故发生时正是冬季假期,圣诞与新年前夕。 事发两个月前,外勤人员前往一处高山深潭,发现并捕获了异位面大型实体mbda;-11。 第369页 该实体呈长纺锤形,大小与体型类似已灭绝的斯特拉大海牛,头颅滚圆,双眼与人类一样位于面部正前方,吻部扁而突出,形态类似湾鳄。 其胸前长有鳍肢,尾叶为横向,尾部两侧各有一对类人形态手臂,双手为镜影手,双臂紧缩交叉环抱,动作犹如人类自抱双肩。 向前追溯五年内,先后有三组登山客目击到此实体,认为它是高山深潭里的水怪。 于是,除了“大型实体mbda;-11”这个正式名称以外,它的绰号就是“水怪”了。 这种给异位面实体起绰号的风气,是伊利亚逐渐“传染”给其他工作人员的。 捕获水怪的过程非常轻松。 它温和友好,一引诱就贴近过来,好奇地嗅闻外勤人员准备的诱导药剂,然后顺利躺下睡着,而且睡得很沉。 外勤人员对其下腹部环抱的双臂有些好奇,想知道双臂下是什么模样。但无论如何它也不松开胳膊,大家只好暂时作罢。 运输它的过程比较困难,难点不是它反抗,而是它太大了。 一番周折后,水怪被顺利地带进了科研园区。 水怪太大,普通安置室装不下,工作人员只好把它放在了“农田”里。 “农田”的本质是大型幻术蘑菇圈,模仿精灵位面,精灵身在其中会非常舒适。而且“农田”周围有着严密的防护措施,即使是凶暴的精灵也无法逃出,像水怪这种缓慢温和的精灵就更不用费心了。 事发前一周,基金会高层提出要求:将三个异位面实体从科研园区转移到办公区。 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每隔一段时间,高层们就会与某些不具名的大人物进行秘密会议。他们要给对方讲解当下的研究,并展示异位面实体,但又不能把对方带到保密级别更高的科研园区来,于是,接待和展示都要在办公区完成。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办公区也设立了一些实验室与实体安置室。 需要转移的实体是水怪、毒菇、“妹妹”这三个。 “妹妹”就是伊利亚的换生灵妹妹。 它们分别是大型精灵、小型精灵、换生灵。一个庞大而友善;一个是兔子大小,状似有手脚的菌菇,有毒性,较有攻击性;还有一个具有人类外表。总之,是三个特色很鲜明的个体。 办公区这边的安置室也很小。别的实体还好说,主要是放不下水怪。 最后大家决定:把水怪直接放在演示厅里。 演示厅也有重重防护,包括非常厚的加钢板隔墙和防护字符。 事发前一天,水怪被运送到了办公区的演示厅。 它像个大贝果一样团着身体,睡得很香。 正逢圣诞新年假期来临,同一天,阿尔托放假回来了。 父母都在办公区,让他也到办公区来汇合。 阿尔托对假期有一肚子怨气:父母根本不出去度假,也不去附近的城市休闲,他们在假期仍然要工作,只是放缓一点工作节奏而已。 两个园区附近都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即使阿尔托想一个人去玩也没什么地方值得去。 放假前,阿尔托暗暗犹豫过:要不然别回家了?就和父母说我要和同学去旅游…… 当然,实际上他并不能和同学旅游,同学们都各自回家了。 或者留在学校宿舍也不错,至少学校在大城市,比回家热闹多了。 一想到“回家”这个词阿尔托就想笑。 园区哪能叫家,他住的叫“客房”。“家”应该是只有他和父母三人相处的、私有的房子。 父母在国内有两套房子,一套在首都,另一套是北方山里的别墅。他们在海外还有几套房子,其中有的阿尔托还没去过。 那么……这些房子,能算是他们的“家”了吗? 最终,阿尔托还是决定回园区去。 不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而且伊利亚在园区里,他一直在。 一想到伊利亚陪着父母度过平安夜,阿尔托就浑身不舒服。 回来之后,阿尔托第一个见到的是伊利亚。父母还在忙。 阿尔托也习惯了,每个假期回来都这样。 这次见面,伊利亚身上没有什么新伤,至少能看见的部位没有。看来最近他的怪物妹妹很乖。 两人简单打了招唿,没有多聊。 阿尔托舟车劳顿,要去父母为他准备好的客房补觉;伊利亚要协助研究员们做一堆麻烦的工作,一下午都闲不住。 现在他们长大了,不再睡在同一个房间。阿尔托来到自己的客房,把行李放下,打开箱子,拿出了一个装在塑胶袋里的小盒子。 盒子里是一副耳机。电器专卖店里的普通品牌,不怎么贵。 这是阿尔托为伊利亚准备的圣诞礼物。 以前他不会给伊利亚送礼物,这次是突发奇想。 上学期,有个同学给大家看她的家庭滑稽录像,主要是一家人跳游泳池,掀翻充气鸭子船什么的。 她的家庭很富裕,一家人住在庄园式大房子里,除了她和父母,家里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三个全是领养的。 她和妹妹弟弟没有血缘关系,感情却非常好。她非常喜欢给同学展示她的温馨家庭,说妹妹弟弟是可爱小天使,她亲手给妹妹做髮饰、给弟弟织手套,假期来临之前,她很花心思地给他们准备礼物。 第370页 阿尔托看不出那三个小孩哪里可爱。不过,确实有什么东西稍稍打动了他,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于是阿尔託买了耳机。 他不知道伊利亚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反正给男孩买耳机没什么差错。 当天下午15:24分。 办公区演示厅突发险情。 异位面大型实体mbda;-11——水怪,从睡眠中突然醒来,并开始用湾鳄形态的大嘴啃噬墙壁与地面。 墙体里的钢板也阻止不了水怪。它的大嘴里没有舌头和正常口腔结构,全部都是长度不同的、可以移动位置的牙齿。 一番撕扯啃咬之下,墙体大面积崩裂粉碎,里面的钢板被越削越薄。 防护符文能起点作用,但作用有限。 精确的防护符文需要综合考虑有效面积和受术者体型,尤其对大型实体更要谨慎。演示厅的符文是通用型,并不是针对水怪单独设计的,效果不够好。 水怪起初受到影响,动作停止了片刻,后来它慢慢适应了,继续挖掘楼板。 工作人员放出镇静气体,依旧没什么用。 最后他们派了一组人,冒险进入演示厅,准备给水怪注射药剂。 人员刚进入演示厅时,水怪完全无视他们。 在他们靠近到五米内的时候,水怪发出了类似天竺鼠鸣叫的尖锐声音。 在声音中,人员全部静止了片刻。 接着,人员开始脱离命令分散行动。有些人集中到水怪身边,用枪械甚至徒手一起挖掘地面;有些人走出演示厅,开枪射杀了三名试图阻拦他们的同事,一路来到实验区,打开安置区全部个室,再分散前往办公区内各处,打开目所能及的所有门与窗户。 随着门窗打开到一定数量,水怪的鸣叫声传得越来越远。 “传得远”并不是说它声音大。办公区内到处都能听见这个声音,而且每个人感觉到的音量基本相同。 听到声音的人都开始寻找门窗,将其一扇扇打开。 除了打开门窗外,他们并没有彼此攻击,也没有任何其他疯狂行为,他们甚至还可以互相沟通,谈论为什么自己会想打开门窗,谈论如何阻止这声音……但他们只能谈论,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 当时,阿尔托正躺在床上打游戏。 他戴着耳机,房门和窗户一直保持关闭反锁。他没有听见水怪鸣叫的声音。 但他感觉到了房屋震动,好像楼内有人装修,而且很像在拆承重墙……但这怎么可能呢,估计是那帮研究人员在搞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无视了这些动静,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与此同时,与办公区相隔一百多公里的科研园区内,水怪居住过的“农田”里也出现了类似天竺鼠鸣叫的声音。 声音源于一片人工水域。由于暂时无法靠近,水域内情况暂不明确。 第一批听到声音的是一个毫无攻击性的精灵,以及三名工作人员。 和办公区的情况一样,他们也开始打开看见的每一扇门和窗。 开的门窗越多,就有越多人听见鸣叫。 受影响人员逐渐蔓延到实体安置区,与该区域未受影响人员产生激烈冲突。 出于保密需要,安置区内没有任何监控设备,所以冲突的细节难以查明;最终结果是,安置区的数道缓冲门均被开启,大量精灵冲出个室,袭击工作人员,并游荡到园区各处。 科研园区通向外界的个个通道都设置了大型防御法阵,而且强度极高。精灵只能逃出安置区,却无法真正离开园区。 此次事件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出逃的精灵少数被同类击杀,大部分都在试图外出时被防御法阵摧毁。 办公区这边,情况也在急剧恶化。 这边和科研园区不同,没有那么多精灵,目前只有五个。 除了水怪、毒菇、“妹妹”这三个以外,还有两个平时很老实的换生灵。 它俩都是儿童外形,肢体有明显残缺,精神极度萎靡,正处于人格崩毁的过程中,平时疲疲塌塌的。 听见鸣叫后,两个换生灵逐渐亢奋起来,除了寻求开门开窗以外,攻击性也提高了很多。 它们与“妹妹”狭路相逢,三者都没有理智可言,立刻开始疯狂攻击彼此。 同时,绰号为“毒菇”的个体也在四处游荡。虽然它能释放毒性,但它个头小力气也小,穿上隔离服就能抓住。问题是,现在大量工作人员受到水怪鸣叫的影响,都在忙着开门开窗,根本没人去找隔离服。 毒菇的体液带有强烈致命剧毒,还能用口腔释放几类不同毒素烟雾,其中有些致命,有些不致死但强烈刺激黏膜,还有些吸入后会致人麻痹、昏厥。 在奔逃过程中,毒菇目睹了一系列混乱场面,但并没有受到直接攻击,所以,它并没有释放最致命的毒气,而是释放了轻度麻痹烟雾来保护自身。 精灵的毒素不等于人类的化学毒物,它本质上仍然是魔法。 就像水怪的鸣叫一样,它也可以一路穿过打开的门窗,像身心分离魔法一样,传播到建筑物各处。 在毒素的影响下,人类一个个陷入麻痹或昏睡。 阿尔托是少数几个醒着的人之一。 楼内时不时传来巨响,还伴随着一阵阵若有似无的晃动。 第371页 阿尔托摘下了耳机。 他处于封闭的、无穿堂风的室内,所以仍然没有听见鸣叫声。 他想给父母打电话问问情况,拿起座机听筒,电话里一片寂静,估计是线路断了。 他用手机打,父母一个关机,一个无人接听。 他还想给伊利亚打电话。突然他想起,伊利亚好像没有手机。 至少上次见面的时候没有。 阿尔托这才意识到:唉,我这是犯什么傻!他连手机都没有,肯定也没有音乐播放器或者自己的私人电脑,我给他买什么耳机呀! 这突兀的念头还未销退,整个房间摇动起来。 阿尔托跌倒在地。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是地震还是什么,下一波更剧烈的震动开始了。 灯灭了。 颠簸。玻璃破碎。天花板开裂。掉下来了。 下坠。水的声音。 柜子或是别的什么撞在了床上。 闷响。脆响。 一丝光亮。窒息。 黑暗。 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阿尔托醒了。 周围非常黑。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瞎了,过了几秒,他才明白是天黑了。 阿尔托想说话,却完全出不了声。 也许是嗓子呛了太多尘土,也许是胸前被什么东西紧紧挤压着,总之他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唿喊声越来越近。阿尔托这才听出来,不是救援人员,是伊利亚。 伊利亚不但活着,而且还能走路,还带了手电筒! 光芒数次晃过阿尔托的眼睛。 阿尔托被挤压在很小的空间里,他能看见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见他。 光稍微挪开之后,阿尔托从缝隙里看见了伊利亚。 伊利亚站在距离阿尔托不到十米的地方,手里拿的不是手电筒,是手机。 原来他有手机了,能用得上耳机。 这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阿尔托哭笑不得。 伊利亚根本不离开园区,也没有任何亲戚朋友,父母给他手机又有什么用呢。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伊利亚没事? 刚才是地震了还是这栋楼被什么袭击了?楼塌的时候伊利亚在哪?什么地方如此安全? 正在这么想着,阿尔托听见了另一个微弱的声音。 是女声,好像说了“救命”……位置也不远,应该就在他能看见的对侧区域。 这是妈妈的声音!是她在喊救命! 阿尔托再次尝试出声,还是不行。 他望着缝隙,尽量用力,想弄出点动静来。 伊利亚也听见了求救声。 他稍微找了一下,确定方向,在一处杂物前站定。 “普利约维奇女士,”他轻声问,“您还好吗,先生也在吗?” 妈妈的声音很小。阿尔托听见她回答了,但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阿尔托很着急,伊利亚却很平静,他完全没有急着救人的意思。他拿着手机呢,却连个电话都不打。 伊利亚说:“是的。水怪并不是什么温和的精灵。它习惯深潭环境,本能地想向下挖掘。” 妈妈又说了些话,阿尔托还是听不清。 “嗯,它死了。”伊利亚说。 他在和妈妈轻声交谈,但阿尔托只能听清伊利亚的话。 “对,破坏头部……当然不是我……对,是我妹妹。” “双手?哦,是的,它环抱的双手打开了。” “不是,转运过来之前它就打开了。可能因为镇静效果太强。” “哦……你们没注意。” “是的。它抱的是孩子。” “不,是它自己的孩子。它没想和谁换。” “在‘农田’里。应该是在它睡觉的水池里。” “对……” “不,是我推测的。现在联繫不上那边……” 阿尔托越来越急。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在聊什么啊! 爸爸怎么样了?妈妈为什么在问关于精灵的事?她怎么不问我在哪? 我就在这里啊! 我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 註: 斯特拉大海牛,七八米长,和大象差不多重,已灭绝。 是,斯-特-拉,大海牛,不是特斯拉大海牛…… 第141章 人鱼之死-下 140-人鱼之死-下 很多年前的一天早晨,阿尔托刚睡醒,隐约听见客厅里有人在说话。 这里是他家,是位于首都的房子。家里只有父母和一个保姆,不会有父母的同事之类。 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前天和昨天都不在,他们终于回来了。 阿尔托迅速抹了把脸,从楼梯走下来。 保姆正在厨房里忙碌,父母坐在客厅沙发上,他们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小男孩。 小男孩低着头,在流泪,但是一声也不出。 妈妈膝盖上放着一叠文件。她把它在男孩眼前晃了晃:“你正式成为我们的孩子了,想叫妈妈也行,叫女士也可以,这些小事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要听话,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能听明白吗?” 男孩点点头。 第372页 爸爸有点烦躁地说:“你想想办法,让他别哭了!” “有本事你劝,”妈妈站起来走开了,“怎么劝也没用的,让他哭去吧,哭累了就停了。” 妈妈想去厨房倒咖啡,路过楼梯时,看到了走下来的阿尔托。 她神色如常地和他打招唿,亲了亲他的头顶。倒完咖啡回来,她拉着阿尔托一起来到客厅。 她对阿尔托介绍道:“这是我们收养的孤儿,现在他叫伊利亚。” 然后她把伊利亚向前推了一步,让他站到阿尔托面前:“伊利亚,这是我儿子阿尔托。他是你哥哥。” 伊利亚抹了一把眼泪,终于说话了。 他小声说了声“你好”,话是对阿尔托说的,眼睛却完全没看阿尔托。 问候过了哥哥,他看向一旁的养父母:“那……那我妹妹……” 父亲嘆气:“路上不是给你解释过了吗?工作人员把它送到我工作的地方去了,它不和我们住一起。” “可是……我……得和她在一起……”伊利亚声音很小。 “将来会的。你只是暂时住这里,以后你也要去那边,你很快就会见到它了。” 阿尔托震惊地看着父母和那个小孩。 他是哥哥了。 突然出现的弟弟叫伊利亚。 似乎还有个妹妹? 阿尔托完全消化不了眼前的情况。 可是爸爸妈妈神色如常。 爸爸去接电话了,妈妈一边看资料一边喝着咖啡,仿佛在度过再平常不过的晨间时光。 在幼童时代,阿尔托非常厌恶伊利亚。 他根本不理睬所谓的弟弟。当那孩子是空气。 但是阿尔托不敢和父母提出抗议。父亲对他非常严厉,他怕惹父亲不高兴。母亲虽然温柔些,但她永远和父亲站在同一边。 再长大一点之后,阿尔托逐渐不那么讨厌伊利亚了。 他懂的事情越来越多,也接触到了一些关于精灵与换生灵的知识。他还去园区看过了“妹妹”。 他已经基本明白了,父母不爱伊利亚。 他们只是想用合法手段得到那个怪物妹妹而已。谁叫她有公民身份呢,这一点比野生的精灵麻烦些。 如果阿尔托心情好,他会主动找个话题和伊利亚聊聊。 反而是伊利亚,他从来不为拉近关系而做任何努力。 这对“兄弟”相处得不好,却从没有吵过架。 因为吵不起来。 阿尔托当然生过气。原因不重要,反正就是小孩子之间那点破事。有一次,阿尔托指着电视节目里的小狗说:你的怪物妹妹是我父母买回来的狗,而你连狗都不是,你只是食盆水碗这些破烂,你是买狗的赠品。 他以为伊利亚会哭,就像小时候那样。 平时伊利亚并不爱哭,一旦提到关于“妹妹”的事情,他就很容易哭。 伊利亚没什么情绪波动。他回答道:你说得对,但应该不是食盆吧,是那种塑胶骨头。 阿尔托懵了,一时没听懂。 伊利亚为他解释道:她不能没有我,所以得把我一起买下来,让她能继续咬我。 一场蓄意吵架,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主要因为阿尔托没太听懂伊利亚的话。 晚上他躺床上想了很久,怎么想都不太明白。 他当然明白表面意思,也明白父母觉得怪物妹妹有研究价值,但他不懂伊利亚。 伊利亚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他就喜欢一次次被怪物打伤? 妹妹不是人哎,他怎么不怕? 他为什么不对爸爸妈妈生气?他为什么不和我吵架? 难道他对生活很满意吗? 他喜欢这样吗? 到了少年时代,阿尔托仍然不是很懂伊利亚。 每次阿尔托从寄宿学校回到园区,看到父母和伊利亚共处,他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父母对伊利亚并不亲热。他们对待他,就和对待园区里任意一名小助理一样。 伊利亚也从不对养父母撒娇,从不乞求什么爱意。他称唿他们为普利约维奇先生和女士,对他们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间透着生疏。 但是他们三个总是能聊很久…… 虽然聊的不是家庭话题,是关于异位面实体的事。 伊利亚受伤之后,母亲还会去病房陪他。严格来说也不是为了“陪他”,他们是在一起看事故录像,分析“妹妹”这次的行为细节。 阿尔托很明确地知道,比起伊利亚,当然是他拥有的东西更多。 物质也好,自由也好,亲人的厚望也好……他拥有伊利亚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各种东西。 他找不到敌视伊利亚的合理理由。 阿尔托逐渐认识到一件事:我不是不懂伊利亚,而是不懂自己。 他不应该有这些虚无缥缈的烦恼。 在这次圣诞与新年之前,他给伊利亚买了个耳机做礼物。 一方面是因为受到同学的影响,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有种模模煳煳的感觉:这耳机应该能改变一些东西。 不是改变伊利亚,而是改变阿尔托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第373页 阿尔托还是不能动。 压住他身体的土石越来越重了,不知道是因为他愈发虚弱,还是它们真的在徐徐向下塌。 伊利亚还在那边,在掩埋着妈妈的废墟旁边。 他和妈妈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渐渐没声了。 手机的光亮也熄灭了。 听不见妈妈说话,阿尔托很着急。 不知道她是故意节省体力,还是已经…… 现在天很黑,也不知道几点了。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救援? 伊利亚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挖她出来?既然有手机,为什么不打电话求救? 阿尔托脑子里反反覆覆转着这些话,想喊也出不了声。 他昏昏沉沉的,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煳。 又一次醒来的时候,他听见远处有动物的嗥叫声。 不知道是真有狼,还是什么奇怪的精灵在打斗……无论是哪种都够恐怖的。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起初阿尔托还有点怕,很快他就听出来了,是伊利亚。 不知伊利亚什么时候走开的,总之他现在又回来了。 他回到刚才的位置,轻声问:“普利约维奇女士,您还在吗?” 阿尔托很怕没人回答。等了一会儿,他听见有人哼了两声。太好了。 声音很小,很虚弱,听不见说了什么。可能她确实什么都没说,只剩下哼哼的力气了。 然后外面又陷入了沉默。妈妈和伊利亚都不再出声。 被掩埋在废墟下面,再加上头脑昏沉,阿尔托完全辨不清时间。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直醒着,还是无意间睡过去又醒来。 伊利亚,你到底在干什么? 阿尔托继续尝试说话,却只能动动嘴唇。 这太奇怪了,怪得有点恐怖…… 伊利亚既不离开,也不救人,他就这么默默坐在一旁,连话也不说了。 就算他冷血无情不愿意冒险救人,至少也应该抓紧时间逃走啊……他为什么留在危险的废墟里,就这样什么也不做?他脑子没病吧? 突然,阿尔托脑海中闪过一段文字…… 很久以前,他看过的一篇网络媒体报导,写的正是伊利亚亲生父母死亡的案件。 没人专门给阿尔托讲,是他上网自己搜出来的。 小套间内,一对夫妻与一名非亲属女性因过量使用违禁药品而身亡,家中还有五岁和三岁的两个孩子。孩子们既没有哭叫,也没有出门求助,他们与尸体生活在一起,靠小麦粉和凉水为生,直到两周后邻居察觉异常并报警…… 这就是伊利亚。五岁的伊利亚。 他和一个换生灵,三具尸体,生活了两周。 不哭,也不逃走。 阿尔托闭上眼,眼睛里浮现出伊利亚如今的模样…… 一种强烈的恐怖感袭上他的心头。 其恐怖的程度甚至超过了长相怪异的精灵。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伊利亚对这种生活很满意吗?他喜欢这样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从小到大真是没有变……他是人类吗?他真的不是什么怪物吗? 他当然不是换生灵。换生灵夺走父母的孩子。 那么,什么生物会夺走孩子的父母? 阿尔托陷入了恐慌与混乱,身体却动弹不得。 不知不觉,视野渐渐变清晰了些。 阿尔托朝缝隙望去,外面亮了很多。 不是灯或手电筒,是快天亮了。一夜过去了。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某个方向传来了翻动土石的声音。 阿尔托眯着眼,艰难地望出去,再次看到了伊利亚。 但那声音很远,并不是伊利亚弄出来的。 伊利亚望着声音方向,艰难地退了两步,退出了阿尔托的视野范围外。 然后,一个无法概括特徵的怪物出现了。 阿尔托只能看到它的一部分。 它身上长着人类应该有的一切器官,但每个器官都在不正确的部位。 仿佛有个愚笨的神明在拼装人类,怎么也拼不出正确的模样,就把所有部位一股脑揉在了一起。 怪物发出了哭声。是小女孩的哭声。 它的头在侧面,嘴并不在头上,也不知道是哪出的声音。 伊利亚也在哭。他边哭边对那怪物说着什么,声音又小又含煳。 突然,怪物朝伊利亚的方向扑去。 从阿尔托的角度看不见具体情况,他只听见一阵瓦砾零落、土石挪动的杂音。 杂音中夹杂着伊利亚的叫喊。 他悽惨地尖叫着,似乎遭受了非常痛苦的事。 伴随着杂音,尘土瀰漫了起来。阿尔托闭上了眼。 在他闭眼之后,伊利亚的叫声弱了下去,砖石摩擦的声音却越来越密集。 压在阿尔託身上的东西轻微颤动,尘土簌簌落下……就像有人在用大型机械挖着废墟。 但是阿尔托知道,那不是人,那不是救援。 震动与杂音停下的时候,怪物再次尖叫起来。声音像鸟叫,锐利快要刺穿人的耳膜。 叫声持续了很久,直到外面烟尘散去,叫声也随之停止。 阿尔托又能从小小的缝隙里看到东西了。 第374页 他看到有人站了起来。 既不是伊利亚,也不是结构诡异的怪物,而是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女孩子。 阿尔托认得,这是怪物妹妹。怪物妹妹的人类长相总是变来变去,前不久还变成十几岁的少女呢,这会儿又变回小孩了。但无论怎么变,它的大致长相还是差不多。 它刚才做了什么? 起初阿尔托怀疑它把伊利亚杀了。 它早就该杀掉伊利亚,这可是它的本能仇杀对象。 大家都说它和别的换生灵不同,它能抵抗本能,它非常特殊…… 它确实很特殊,如果不是因为它,伊利亚也不会出现在阿尔托的生活中。 然后,小女孩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阿尔托又看不见它了。 但他听见了哭声。 不是女孩,也不是怪物,是伊利亚的声音。 原来他没死啊。怪物妹妹没有杀他。 这次伊利亚没有大叫。他在咬着牙,也许是咬着嘴唇,压低声音,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又过了不知多久…… 阿尔托都没发现伊利亚是什么时候停止哭泣的。 伊利亚很艰难地站了起来,身上多了很多黑色泥土。 好不容易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他又摔倒了。 就这样反覆了很多次,最终他还是没法正常走路。 他咬着牙忍耐疼痛,但嘴里还是漏出了几声呜咽。 最后,伊利亚用一种近乎爬着的姿势,一点点挪动着离开了。 阿尔托不但没力气喊住他,甚至连继续看外面都办不到。 明明天越来越亮,他眼前却越来越黑。 好不容易天亮了,我却要死了吗? 这是阿尔托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当然,最后阿尔托没有死。 两小时后,他被姗姗来迟的救援人员找到了。 同时被找到的还有他的父母。 父母比他好找多了。 从现场痕迹看,这对夫妻原本也被掩埋着,后来不知被什么东西挖了出来。 他们的躯干在距离阿尔托几步远的地方,头颅分散在两个不同方向,四肢散落在废墟各处。 验尸结果显示,他们的死亡时间在被发现前两到三小时左右。 也就是说,昨天夜里他们还活着。 爸爸和阿尔托一样,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妈妈昨天夜里还能说话,后来越来越虚弱。 今天早晨,他们都出不了声。 但那时他们还活着。 麋鹿放开了贝洛的衣襟,贝洛跌回地上。 麋鹿蹲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后来的日子,每天都像梦一样,”希锡的声音说,“不是说生活像梦一样美,而是……我好像总是飘着,落不了地,做什么都觉得很虚,看什么都模模煳煳的……我迷失在很陌生的地方了……” 麋鹿说话时嘴并不动,脸也没有表情。贝洛只能从他眼中的幽火形态来判断他的情绪。 其实也没什么可判断的。现在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贝洛轻声问:“你是‘好像’迷失在陌生的地方了吗?只是‘好像’而已?” “什么?” “你是真的迷失在什么地方了吧。这句话并不是比喻。你……走进精灵圈了?” 麋鹿嘆口气,甩了甩头:“哈哈,对。但你也算不上很聪明,这是从结果倒推起因而已——我遇到那位大人了,当然是因为我自己进到精灵圈里了。毕竟那时他又出不来。” 贝洛问:“遇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 “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那时候他应该还是个孩子……” “这不重要。而且我也看不见他。” 对,那时候希锡确实看不见。一开始知晓者没有身体。他是虚体状态。 贝洛又问:“他为什么没有直接抢你的身体?” 麋鹿说:“他不能这样做。我说,你好冷静啊,怎么还和我聊起来了,不害怕吗?” 贝洛抓住他右手的柳条:“求你了,告诉我为什么。” 麋鹿顿了顿。 “伊利亚从来不会这么跟我说话,”他冷笑道,“好吧,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可以告诉你讲一点点。嗯……你知道怎么灌香肠吧?要用肉糜灌进去,而不是把整个动物塞进去。把整头猪塞进肠衣,它就仍然是猪,而不是香肠。” 贝洛眼睛一亮。 他听懂了,而且迅速开始思索在此基础上的其他问题…… 麋鹿继续说:“当然,他的确可以把我打碎取些想要的部分。但他没有这么做。毕竟我们很投缘,我们能互相理解。杀我对他来说意义不大,我活着,拥有魔法,才能更好地帮助到他。” 麋鹿边说边观察到贝洛的表情…… 贝洛眼神落在旁边很远处,好像走神了。 真是服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能走神。 伊利亚没怎么变。他一直都是个让人无法理解的、令人烦躁不安的小孩。 -------------------- 人鱼之死,既是精灵水怪之死, 第375页 也是没有得到灵魂的人,在清晨第一缕阳光里化为泡沫。 第142章 非荒野亦非河流 141-非荒野亦非河流 麋鹿刚想责怪贝洛竟然走神,这时,建筑内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 麋鹿仔细去听。他也走神了。 改变身体形态之后,希锡的感官也非常敏锐,视力听力等感官的敏锐程度甚至超过了大部分换生灵或动物,和年龄够大的纯粹精灵相当。 他听到建筑内有脚步声。不止一个人,体重都比较较轻,匆忙,凌乱。 麋鹿若有所思,吃吃地笑了。 他伸出左手的爪子。 刚才把贝洛打飞之后,他从地上捡起了个东西。现在就拿在左手里。 然后他在右手的触肢上施力,柳条束覆盖住贝洛的上半身,把贝洛死死按在地上。 贝洛胸前有伤,他只能咬忍着痛,听见自己皮肤渗出血液的粘腻声音。 “按照和精灵沟通的规律,现在该换我提问了,”麋鹿说,“你的腿伤并不是易物仪式的代价,我理解得对吧?易物仪式让你每次施法都得取血,而在仪式之前你就已经跛脚了。你是在园区被怪物妹妹弄伤了,之后做手术不及时,一直没好利索。” “是的。”贝洛说。这些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仪式后,你施法取血也要用这个不好使的腿……是你自己选的吗?还是你们树篱村的知晓者故意这样要求的?” 说着,麋鹿抬起左爪。 他爪尖上拿着的,正是贝洛施法取血用的尖刺。 “你施法的时候是刺这里?” 尖刺扎进了贝洛的右腿膝盖。 贝洛的身体勐地弹动,双手死死抠着身体上的柳条。 麋鹿抽回柳条,冷笑一声,顺手挥打下去。 他没有数到底打了几下,但每次都细心地避开了头颅脖子等部位,免得失手杀掉贝洛。 起初贝洛下意识抬起手臂保护自己,直到柳条打在肘部关节上,他只能无力地放下了手。 现在是冬天,人穿得厚,麋鹿无法直观地欣赏自己给贝洛造成的伤痕,但他可以看到的是,贝洛的外套已经烂得看不出原样了。 麋鹿收回柳条,大笑着,拔出扎在贝洛膝上的尖刺。 “哦不对,你施法的时候不是扎膝盖,是扎大腿,”然后他换了个靠上点的位置,再次用力刺下去。,“是这里吗?” 他连续刺了好几个地方,每一次刺下去,都要残忍地扭转几下。 直到看见贝洛的脸已经被泪水浸满,他发出满意的嘆息声,停了下来。 但是折磨并没有结束。麋鹿又用膝盖跪压住贝洛的右手腕,将尖刺对准掌心,用力按了下去。 正常情况下,这样细长的尖刺无法穿进沥青地;但在魔法力量的加持下,尖刺不仅穿过贝洛的手掌,还深深钉入地面,只剩下上方的手杖柄留在贝洛的掌心上。 令麋鹿惊讶的是,贝洛仍然没有叫喊。 他抖得厉害,脸色惨白,泪水已经打湿了头髮,却一声都不吭。 原本麋鹿想问“你为什么这么能忍”,突然,他自己想明白了,不用问了。 贝洛并不是为了维持尊严而强撑着,其实他一向如此。 从前的伊利亚也是这样的。 怪物妹妹发狂的时候,威胁到他生命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大喊大叫。 他会适当求妹妹冷静下来,太痛了也会哭,但不会像正常人那样尖叫。 不知道他五岁的时候叫过没有。也许有吧。 至少,第一次发现妹妹不是人类的时候,他肯定吓哭过、大叫过。 亲生父母死后,他和怪物妹妹独处了两周,他肯定是在这段时间里学会了忍耐,学会了怎样才能不刺激到换生灵,学会了沉默着承受。 园区出事故后,妹妹变成的怪物将伊利亚按在地上,不知用什么方法折断或咬断了他的腿……那次,阿尔托第一次听伊利亚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叫声恐怕不仅仅是因为疼痛,还因为“妹妹”当时的模样。 它濒临毁灭,外表和从前又不一样了,它变得既不像人,也不像精灵。 它发狂,攻击活物,它驾驭着扭曲的、不适合做任何活动的身体结构,每做出一个动作,都痛苦得高声啸叫。 它并没有享受战斗。它在受苦。 生命的最后阶段,它一直在痛苦号泣,直到完全崩毁。 折磨贝洛让麋鹿非常兴奋,可是一想到那个怪物妹妹,麋鹿有点扫兴了。 于是他松开手,缓缓站了起来。 贝洛很想蜷缩身体,但身上伤口太多,一动就更痛,他只能仰面躺着喘息。 麋鹿轻声说:“你是不是在偷偷得意呢?故意留下来和我叙旧,只为给那些小孩争取逃走的时间?不错,做得挺好,但是没有用。小孩走路很慢的,想追上他们很容易。” 他朝停车场外的方向张望了几下,接着说:“但我不会先去追那几个,我要先找近一点的孩子玩。楼里还有人,而且不止一个……噢,我能听到他们像小耗子一样到处乱爬……” 麋鹿转身要走。 贝洛发出微弱的声音:“阿尔托……” 第376页 长大以后,他俩见面并不多,贝洛提到他时一般叫他希锡,很少再叫他阿尔托。 麋鹿回了头,贝洛却不继续说下去了。 也不知是没组织好语言,还是没有说话的力气。 “我知道,你在等佩伦,”麋鹿笑道,“如果他要原路返回,他多半会经过一个很惨烈的事故现场。他应该先救泰拉和派利文呢,还是先回来救你呢?他得谨慎做出选择。” “阿尔托……”贝洛缓了缓,稍微有力气把话说下去了,“这里的孩子都没有父母,还是让他们活下去吧……” 麋鹿沉默着,没有回答。 贝洛想起身,却因为手被钉在地上而办不到。 他尽可能侧过头,看到麋鹿走进了福利院的楼门。 是的。楼里还有人。 没被精灵抓住的那部分孩子,还有包括梅拉在内的三个老师。 凡是有人在的房间,贝洛都做过防护字符了。如果希锡一间一间屋子去搜,字符就无法阻挡住他;但字符能妨碍麋鹿的感官,让他无法快速找到那些人的确切位置。 贝洛和梅拉说过不要出房间,她应该能遵守叮嘱;但另一个房间还有两个老师和几个小孩,他们没有梅拉这么沉稳。 如果听到外面变安静了,他们很可能会走出来,试图离开…… 只要派利文和佩伦能赶回来,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但是,恐怕派利文那边的情况极为不妙。 若真如希锡所说,佩伦会在半路遇到遭受危险的派利文和泰拉,那么贝洛宁可佩伦不要来,还是先去救助他们吧…… 那么,要怎么才能救那些孩子,顺便也救贝洛自己? ……也许还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这办法和尤里有关。 尤里没有死,但肯定已经站不起来了。 贝洛现在伤得有多严重,尤里肯定比他严重无数倍。 在巨创之下,换生灵会陷入假死。就像当初的“马尔科”一样。 至于“巨创”的定义,则和每个换生灵的自身强度有关。 纯粹精灵很少出现假死情况,它们普遍更擅长保持意识,能一直清醒着,直到面临真正的死亡;如果是极为强韧的换生灵,也能在身体破灭的边缘保持清醒。当初“妹妹”就是这样的,她从没有假死过。 一旦陷入假死,换生灵通常会沉睡一天左右,甚至更长。 “马尔科”假死后提前醒来了,因为提亚和希锡当时也在同个城市,他们对他动了手脚。希锡喜欢制造混乱,提亚则专注于法术和实验,干这事对他们来说可谓“举手之劳”。 那么,如果尤里也陷入了假死,有办法将他提前唤醒吗? 答案是,有。 但贝洛下不了决心去做。 不知道提亚催醒马尔科用的是什么法术,贝洛自认技不如人,他无法对尤里使用同样的技法。 想唤醒尤里,目前贝洛只有一个办法: 解除收养契约。 契约的目的是束缚换生灵。在契约存续期间,子嗣不会感觉到什么额外的痛苦,所以他们根本察觉不到这份束缚有多厚重。 每个与人类签订契约的精灵都会问类似的问题:做了你的孩子之后,我会完全服从你吗?我会无法攻击你吗?我会很容易被你杀掉吗? 答案都是否定的。贝洛也给尤里解释过:就像人类的母子一样,总体上,子女倾向于听从母亲的教导,但不等于会绝对服从母亲。子女与母亲深深连接着,同时也各自保有自己的力量与意志。 但是有一件事,贝洛从没有对尤里说过。 树篱村的其他人也基本不会对精灵说。 不是他们故意欺骗,而是这件事尚无定论,树篱村的研究者之间还存有争议。 那就是——契约会削弱精灵。 初见尤里的时候,贝洛把他控制在拘束衣里,离得远远的,根本不敢靠近他;完成契约后,尤里顺利融入了树篱村,任何人都不会像之前那样警惕他了。 这种“削弱”不是指力量、敏捷、感官或魔法其中哪一条直接劣化,而是让精灵的整体能力困顿在某个阶段,让其难以自我突破。 就像让一个运动员困于瓶颈,不进则退。他的肢体没有变形,也没有出现其他健康问题,但他打从灵魂深处认为人不能跑那么快、不能跳那么远。 认知不到的事情,自然就做不到。 也就是说,契约束缚住的并不是精灵的力量,而是意识。 树篱村的研究人员中,索尔、狄瓦娜等人都支持这一说法,而以厄俄斯为代表的另一批人则反对这个观点,她们认为“削弱”现象略微存在,但程度很低,可以忽略不计,精灵综合能力下降并不是契约导致的,而是由于精灵与人类产生了感情牵绊。 无论哪个观点正确……此时此刻,如果贝洛解除与尤里的契约,尤里就能得到一次“新生”。 来到亲人的怀抱是一次诞生,挣脱亲人的怀抱,同样也是一次诞生。 在换生灵假死时,“母亲”与其解除契约,换生灵必会甦醒。 根据之前的受伤情况不同、个体强韧程度不同,有的换生灵还可能会恢復一些体力。 第377页 至于能恢復到什么程度,受到削弱的能力是否能重新增强,这就没有统一定论了。 但此时解除契约,对尤里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尤里再怎么稳定,也还是出现了人格崩毁的前期症状。 遭受巨创、高强度战斗、主观故意杀人等等,都会进一步加速崩毁。当年“妹妹”就是这种情况。 如果此时与尤里解除契约,最好的结果是:尤里恢復一些体力,抢在希锡之前找到小孩和老师,能救几个是几个……之后再开始急速恶化。 最坏的结果是:尤里醒来,直接人格崩毁,丧失理智。 唯一的好消息是,解除契约后,贝洛做的防护字符就会对尤里生效,尤里无法进入防护圈内。 这样一来,就算尤里失去理智,也不至于亲手杀死他深爱的梅拉老师。 虽然想了很多,实际上,贝洛只挣扎了不到半分钟。 ……有点像传说中的濒死体验。 脑子里闪过万千画面,其实时间只过了短短几秒。 贝洛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艰难地侧过身,面前是被钉在地上的右手掌。 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得感谢一下希锡。这些血尚未完全干涸,可以废物利用,而且希锡还把手杖柄上的尖刺拿过来了,如果弄丢了还真不好办。 贝洛把大衣的领子向上提了提,咬在嘴里,左手握住手杖柄,心里默默倒数三下,勐地用力。 尖刺拔出来了。 右手已经痛到麻木,但身上别的地方也很痛,反而衬得这里没那么严重了。 也不算太难忍受,比贝洛预想中还好一点。 贝洛伸手到衣领里,拉出脖子上挂的皮绳,绳下挂着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物体,类似于卡套,比常见银行卡要小一圈,由柔韧的厚皮革制成,内部衬着一层薄薄的银箔。 刚才麋鹿的柳条束打在贝洛身上,皮绳稍微有点开裂,卡套倒是没事。 贝洛取出卡套里的东西。是一张摺叠起来的薄羊皮纸。 这就是当初与尤里签订的收养契约。 贝洛将羊皮纸展开,平放在地上。地上洒落着他的血,正好让羊皮纸微微潮湿。 然后他用尖刺挑破嘴唇,血珠滴下来,落在羊皮纸上的暗色斑驳处。 这块斑驳是当初尤里留下的血迹,是他签订契约的印章。 一滴新鲜血液与“子嗣”的旧血迹交叠在一起,再加上地面上贝洛的血,羊皮纸上的暗色不断蔓延,逐渐吞没文字。 贝洛拿起这块潮湿的羊皮纸,像使用抹布一样擦拭地面。 擦了一会儿,他觉得地上的血迹还是太干,就把羊皮纸覆在自己右膝、胸前、手臂上,正好这些地方在持续渗血。 就这样,用不了太长时间,整片羊皮纸都变成了黑色。 契约文字、双方印章,全部被“母亲”的血洗净。 亲子契约已经解除了。 签契约的时候,人类一方需要把情况告知“子嗣”,“子嗣”必须清醒地同意签约,否则契约无法生效。 但如果要解除契约,却并不需要“子嗣”在场,甚至不需要子嗣同意。“母亲”可以独自完成解约。 收养契约魔法就是这样的。 贝洛重新躺倒在地。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 理性告诉贝洛,他应该行动起来,不能就这样躺着不动……但他肢体无力,头也昏昏沉沉的,实在是动不了。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需要做的事其实有很多。 观察尤里的情况,尽可能保护福利院的孩子,联繫佩伦、瓦丽娅和伏尔甘,寻找派利文和泰拉,监视知晓者的动向,处理越来越多的精灵目击事件……树篱村人手不足,还有很多很多事等着他做。 但他完全动不了。 并不是因为失血过多。 这次身上很痛,却并不致命,出血量并没有他连续施展大型法术的时候多。 贝洛总是取自己的血,对这方面还是心里有数的。 他无力地望着天空。 郊外的夜空繁星点点。当初园区发生事故后,他也仰望过这样的晴朗冬夜。 当年他这样躺了很久。 他蜷缩在废墟边,眼前闪现出从小到大记忆里的一幕幕画面。 那些画面像母亲的手一样,像此时的夜风一样,拥抱着他,在他的灵魂深处絮絮低语: 沉默等待,接受一切。 接受那两个人再也不会醒来,接受三具尸体躺在名为家的地方。 接受这是你的妹妹,接受她的暴怒,她的眼泪;接受你对她的依赖,和你自以为是的爱。 接受破门而入的陌生人,接受新的居住地点;接受普利约维奇夫妇,还有你的新名字和陌生的哥哥。 接受恶意,接受关怀,接受疲劳,接受痛苦;接受无法入睡的夜晚,接受妹妹的利爪与复眼;接受闻所未闻的知识,和超出想像的崭新世界,接受从此与常人不同的人生;接受频繁的危险,接受孱弱的身躯。 接受又一次的命运转变,接受树篱之间的古老村落,还有这里的李子树、山楂树、红屋顶、白蔷薇。 接受魔法、代号、喧闹、忙碌,还有永无尽头的疼痛。 第378页 接受换生灵终会走向毁灭;接受自己的失败,接受一次次别离…… 一切一切,只要接受就好。 留在家里,忍耐下去,不逃走,不唿救,顺从变化,接受厄运……只要顺流而下,等着就好。 这就是伊利亚&mdot;普利约维奇至今所做的一切。 -------------------- 可联动第四章(好像也不能叫联动……唿应?) 第143章 食既 142-食既 贝洛叫梅拉别出门,等安全了,尤里会来找她。梅拉很配合,她一直藏在房间里,外面有什么声音都不出去。 她带的两个小孩睡着了一小会儿,突然旁边的桌椅摇晃了起来,好像地震了。 两个孩子醒了,一直大哭,无论梅拉怎么劝也劝不好。 这时,有人敲了两下门,外面传来尤里的声音:“谁在里面?” 梅拉怕自己听错,没敢回答。 直到尤里又说了几句话,她才终于确认了,这就是尤里。 两个小孩傻傻地看着梅拉,她对他们笑笑以示安抚。 尤里反而谨慎了起来:“梅拉老师?真的是您吗?您知道我爱吃什么吗?” 梅拉说:“其实你什么都爱吃,但如果非要挑一个我会做的,那就是烤苹果!” “苹果派?” “没那么麻烦,是黄油烤苹果!” 尤里在门外笑了起来:“梅拉老师,明明您不止会做这个啊,您做的李子馅饼也很好。” 梅拉也笑了:“那个不是我做的,是半成品,我拿烤箱烤一下而已。” 她拿出钥匙去开门,锁却转不开。可能是因为刚才地震,门框和锁都有点变形。 尤里听见了开锁的声音,他说:“梅拉老师,是打不开吗?那就别开了,您不要开门了,这样就好。” 梅拉很疑惑:“但是……但我得出去呀?” 尤里问:“您或者您身边的小朋友受伤了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饿吗?” 两个小孩都摇头,其中一个小声说饿,又马上改口说不饿。 梅拉说:“我们都没事。尤里,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尤里没有回答。他说:“梅拉老师,您就在这个房间里继续等着吧,打不开门挺好的,正好,不要出来了,等到明天……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明天,可以,也许是今天,午夜就行,也许是早晨,也许白天就可以了……迟早会有别人来,那时候好了,门应该能打开,您今天在里面睡觉吧,放心吧,如果门开了也继续睡,也许外面太吵,您睡不着,辛苦您了,总之没事就好,我也没事,不要出来,很安全,我也很开心。” 明明都是安慰的话语,梅拉却越听越害怕。 尤里说的话每一句都语气正常,单独的句子也很通顺,但整体听起来非常奇怪。 “尤里,你还好吗?”梅拉侧靠在门上,“你怎么了?” 尤里意识到了自己的表达问题,他说:“噢……我说话有点不对劲了是吗?没事,这个……唉,我和您说话的时候可能有点放松了,一放松就容易这样。现在呢?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尤里……”梅拉不知该如何回答。 “总之您听我的,别出来就好,好好睡一觉吧。” 梅拉又追问了几句,外面无人回答。 她心里焦急,边喊着尤里边快速压了几下门把手。 忽听“咔”的一声,不知是哪一下恰巧调整好了门锁,门打开了。 梅拉小心地把门拉开一条缝,外面黑漆漆的,门前堆满了杂物。 说“杂物”其实不对,那明明是堆叠起来的残垣石块,弯曲的钢筋暴露在外,自来水管在残垣深处哗哗流着水。 梅拉僵在门前,很久一动不动。 外面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因为地震?但屋内的震动并没有这么强烈啊…… 更奇怪的是,门前被土石堆得满满的,根本没有能站人的地方,也没有能走开的道路。 尤里是在哪里和她说话的?又是从哪里离开的? 门向内开,梅拉可以把门完全打开,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关上了门,对两个孩子说要听尤里哥哥的话,今晚就留在这里。 她不想让屋里的两个孩子看到外面。她无法向他们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约五分钟前,楼道里,两名老师走在一前一后,把几个孩子护在中间。 老师都有点一瘸一拐的,走得很慢,她们已经精疲力尽,自己也很害怕,但还是要尽可能安抚身边的孩子们。 一双红眼睛隐蔽在楼道的黑暗中,静静地跟随着这些师生。 麋鹿身形虽大,行走时却可以悄无声息。 他正在构思该如何对这些小生物下手。 他对他们并没有什么私人仇恨,但谁让他们是贝洛与尤里珍爱的东西呢。 既然没有私人仇恨,那就直接杀掉好了,不用花太长时间折磨他们。 杀的时候要注意手法,一定要留下巨大的、以人类之力无法造成的伤口。将来应急特勤的人来调查之后,他们会在报告书上认真写下结论——又一起异位面实体造成的灾害。 第379页 想到应急特勤,希锡自然想起了提亚。 如果让提亚知道他在做什么,她大概会痛斥他节外生枝、无故发疯。 但没关系,这样惨烈的灾害,只会让人们更加依赖拉冬生命工程公司,针对精灵的研究能得到更多资金与政策支持。 希锡当然不是为了这个,但总之对提亚来说肯定算好事嘛。 即使她不喜欢今天发生的事,她也只能闭嘴。 麋鹿选定了第一个目标。 孩子们经过转角,走在最后的那个老师没有跟上。 她消失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 其他老师和孩子们还在向前走,没有发现后面少了个人。 转角后面,麋鹿像拿着玩具娃娃一样,将这名老师托在自己面前。 左手巨爪握住老师的双腿,右手的柳条分为两束,一束绕住老师的嘴巴和脖颈,另一束绑紧她的双手。 老师还醒着。她徒劳地睁大眼睛,注视着麋鹿眼睛里的火苗。 麋鹿开始用力。一手向前,一手向后,像拧毛巾一样扭转老师的身体。 虽然前面那些小孩和老师很笨,但麋鹿还是很注意保持安静,避免弄出太大的声音。 接下来他还要用同样的手法抓下一个呢,不能惊动他们。 等他们发现同伴一个接一个减少,那时他们的反应一定很有趣。 麋鹿拧得很慢。老师的脸缓缓朝向一边,胯部以下向反方向扭转。 她已经用全身力量挣扎了,但在麋鹿手中,这点抵抗微不足道。 突然,麋鹿动作停了下来。 他感觉到遥远的地方传来震波。类似地震的前兆。 六秒后,不仅麋鹿能感觉到,人类也能感觉到地震了。 震动很明显,但不算太严重,体感应该在四级以下。 前面的小孩们开始叫唤,另一个老师也终于发现少了个人,大声唿叫着同事的名字。 轻度震动持续了二十几秒,突然转为强震。 楼道开始纵向抖动。建筑发出密集的摩擦声。孩子们哭叫得更厉害了。 麋鹿放开了手里的人。老师掉在地上,趴在原地不动。 强震持续了数秒,纵向抖动突然停止,又变成了横向的轻度震动。 麋鹿调整重心,稳固站姿,四下环顾。 很多窗户都破了,墙皮脱落,房间门框变形,地上出现一条条裂缝,瓷砖移位。 震动虽然变弱了,地上的裂缝却在不断扩大。 地面逐渐倾斜,瓷砖碎片和尘土从缝隙簌簌落下。 地上的老师已经失去意识,身体向裂缝滑去。 麋鹿伸手去够她,爪尖距离她还有一掌距离时,地面倾斜加剧,她滚进了地板下的漆黑之中。 孩子们的哭声越来越大,连老师也忍不住放声尖叫起来。 麋鹿冲出拐角去查看情况,只见一道将近两米的裂隙横亘在眼前,挡在他与这群人之间。 精灵,地震,裂缝,突然出现的鹿头怪物……各种惊变接连发生,小孩哭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哭了,老师也几乎丧失了语言。 她本能地搂着身边的孩子,连安抚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会目光混沌地跟着孩子一起叫。 楼层还在颤动,墙上和地上不断出现新的裂缝。 脚下一有裂缝,孩子和老师就赶紧挪开,就这样挪来挪去,最后已经退无可退。 也许是因为过于绝望,老师竟然向麋鹿伸出了手。 她并没有看见麋鹿是如何伤人的。何况她已经濒临崩溃,实在不知道还能向什么人求救。 麋鹿在心里发笑,恍惚间,却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抬起了右手。 他立刻找到了很合理的解释:这显然不是正常的地震,接下来还要好戏要上演呢,所以我抓住这个女人也好,说不定有用…… 在颠簸中,靠近麋鹿身边的窗户咔嚓一声碎开了。 玻璃碴迸裂到他身上,他不疼不痒,全身却悚然一抖。 很多年前,他经歷过这样的时刻。 突如其来的异常震动,建筑先轻度摇晃,后来整个崩塌…… 当时窗户也碎了……然后天花板会开裂掉下来…… 他抬起头,晃动的视野中,天花板确实断开了一点。 接下来,整层楼会下坠……当时他还听见过奇妙的流水声,大概是水管破裂了吧。 下坠停止后,即使他还活着也动不了,很难唿吸,听不清声音,连话也说不出,周围一片黑暗…… 这些回忆不请自来,很突兀地侵入希锡的脑海。 麋鹿甩了甩头,把意识拉回当下。 刚清醒过来,他就听见了喊救命的声音。 是女性的嗓音,虚弱无力,就在他面前不远处。 麋鹿全身毛髮竖起,眼中的火光剧烈闪烁。 那时候的阿尔托也听见了这样的求救声。 阿尔託身在瓦砾下,妈妈就在前面,两人相隔不远,却无法交流。 直到她被怪物撕碎,她都不知道阿尔托就在附近…… 麋鹿脑中一片空白。 身体不经思考就做出了行动。 他沖向越来越大的裂缝,踩在倾斜的楼板边缘,向前踏步,伸长右手的柳条。 老师泪眼朦胧地去够那束柳条。明明眼前是异常的怪物,她却只能向他伸手求援。 第380页 差一点就要摸到柳条了,这时晃动加剧,她腿一软跌倒在地。 还没等她站起来,脚下的地板裂成了好几块。 她和孩子们惊叫着,滑入了未知的黑暗。 麋鹿眼睁睁看着这一幕。 他看见了十六岁的阿尔托,他想推开胸前的重物,想对妈妈高喊我就在这里…… 震动还在继续,楼体严重开裂,走廊里尘土与砖块簌簌而下。 麋鹿耳边的噪音却消失了,世界变得无比寂静。 他望着脚下的裂隙,发出野兽的咆哮,纵身跃下。 福利院的楼明明不高,他却在黑暗中持续下坠。 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越来越近。 就像阿尔托在废墟里的时候,那条能让他看见外面的唯一夹缝。 麋鹿向着夹缝冲去。 阿尔托冲破了沉重的钢筋水泥,废墟在他身后二次坍塌。 麋鹿听见声音,停下脚步回头看。 他身后是已经完全倒塌的福利院楼房。 不是倾倒,而是以垂直角度垮塌下来,就像定点爆破的效果。废墟大部分塌进了地基里,几乎没有向外扩散。 在震惊中,麋鹿头脑里的迷雾逐渐散去,意识回到了当下。 楼确实垮了,这不是幻觉。 他刚才的种种感知都是幻觉。 漫长的下坠是幻觉,阿尔托也是幻觉。 实际上,刚才他被掩埋在了地基里。就算他的体质等同于精灵,也还是得费不少力气才能爬出来。 他向前看去,停车场和庭院又消失了,又出现了树篱迷宫。 但这次树篱不是圆柏和赤松形成的。近处的植物多为红豆杉,还夹杂着很多藤本蔷薇和李子树,远处茂密的高大云杉连成一片,遮住了山峦和天际。 福利院的庭院里并没有这些植物。 麋鹿静静地感受了一下,顺着风吹的方向,走入迷宫。 风把他带到了一片李子树为主的区域。 其中一棵树下,站着个陌生的生物。 那生物背对着麋鹿,头上长了粗而弯曲大角,类似非洲野牛的角,它和麋鹿一样双腿直立,腿为兽形,关节反曲,足部为蹄形,肩臂和躯干的形态更像人类,双腿双臂布满棕黑色短毛,头部和后颈上有少量灰色毛髮。 最令人费解的是,它脚下竟然散落着几个水果。 粗粗看去似乎是红李子和苹果,还有几个很小的红色圆珠,也不知道是樱桃还是小番茄。 那个生物也在低头看水果。 它随便踢了一脚,苹果骨碌碌地滚开,听声音像是塑料做的。 它缓缓转过了身。 看到它的正面时,麋鹿眼中的火光骤然缩小,难以自控地后退了两步。 这竟然是尤里。或者说,它长着尤里的脸。 除了脸,它的颈部、前胸、上腹部也都是人类的身体结构,甚至脖子和肩膀上还挂着一些残破的衣领和前襟。 麋鹿想起来了。在刚才与尤里的交锋中,这些部位,就是他给尤里“剩下来”的部位。 “你是不是在笑?”尤里问。他的声音没变。 麋鹿反问:“哪里好笑?” “我现在的样子应该挺好笑的,”尤里说,“你看这张图,这是多久以前画的来着……严格来说都不能算我画的,是临摹的。唉,我也没有很喜欢它呀!但是想用的时候,直接用出来就是这么个效果,真奇怪哈哈哈……身体也就罢了,怎么连水果都一起出来了?” 说着,他又踢了一脚旁边的水果:“你看,塑料的,空心的,哈哈哈哈……其实那张画里应该是真的水果,是我画得不好,像塑料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说过,我画东西太死板了,把看到的静物当成唯一的标准……” 尤里又说了好多关于画画的事,麋鹿一句也没听懂。 听不懂就算了,麋鹿不想细问。 关键是,尤里竟然这么快就从假死中復活了……破碎的肢体重新出现,变成了非人形态,幻术和操控物品的能力也恢復了。 转念一想,换生灵突然改变外形也不奇怪。 很多换生灵都会在生命的尽头变得不似人形。伊利亚的怪物妹妹就是个例子。 亢奋,情绪反馈异常,形体变化,魔法能力突兀地增强…… 以上种种症状都指向一个结论:这个换生灵应该快死了吧? “那可就不算我杀的喽……”麋鹿轻笑着自言自语。 下一秒,尤里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意识到的时候,尤里距离他只有两步远。 麋鹿吓得浑身一热,立刻后撤跳开,尤里紧随而来。 “说得对!”尤里边追边喊,双眼湿润,饱含着热忱,“是你杀的!德拉甘和他的父母是你杀的,家居广场里那些人也是你杀的!我知道其实是尤里需要他们,但是是你把他们骗过去的!就是你杀的!还有谁,还有谁?安东算不算呢?算不算呢……那个废弃园区里是不是还有人?是不是有的也算?我也不知道!啊对了!还有我也是你杀的,我……” 尤里话没说完,麋鹿的柳条束抽击而来,顺势捲住他的脖子。 趁着尤里没反应过来,麋鹿右臂高高扬起,将尤里整个身体甩向高空,又朝地面狠狠砸下,柔软的草坪上砸出了一个陷坑。 第381页 麋鹿继续绞紧尤里脖颈,抬起左手的兽爪,重重一击。 兽爪插进了尤里的肩膀。 麋鹿咧嘴大笑着:“刚才就是这样卸掉了你的四肢,我不介意再来一遍!” 尤里没有挣扎。他也向麋鹿抬起“手”——也是野兽般覆有毛髮的爪子。 爪尖接触到麋鹿的手臂瞬间,麋鹿的毛髮上开出一朵白色蔷薇。 麋鹿大惊,一时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 同时,他刺进尤里肩膀的爪子越陷越深。明明他没有继续用力,却有一股力气把他向下拉去。 尤里双手拉住麋鹿的双臂,身体借力坐起,任凭尖爪从自己肩头穿过。 从他们接触的部位开始,瞬间爆发出茂密的白色藤本蔷薇。 白蔷薇覆盖住他们的全部躯体,尖刺楔进荆棘中的皮肉。 一阵剧烈的颤动后,荆棘断裂,花瓣飞扬漫天。 麋鹿用蛮力挣脱荆棘,跳了出来。 他来不及查看自己是否受伤,立刻将柳条束变为坚硬锋利的形态,朝蔷薇丛中连续勐刺数十下。 很快,花瓣和藤蔓几乎全被切碎,风一吹就飘散开了。 下面竟然什么都没有。 -------------------- 这个标题…………感觉大家能沿着顺序说出接下来几章的标题了…… 第144章 食甚 143-食甚 在纷飞的白蔷薇碎片中,麋鹿愣了一会儿,痛苦地缓缓跪倒。 他身上出现了许多细小的洞,正是荆棘尖刺纠缠时造成的伤口。 刚才他只感到隐约刺痛,现在痛感加剧,似乎伤口在不停继续加深。 麋鹿缓了缓,抬起头,尤里又出现了。尤里仍然坐在草坪上刚砸出来的小陷坑里。 麋鹿咆哮着朝尤里扑去,利爪瞄准尤里的脖子,挥臂横扫。 这次尤里闪开了。如果不闪开,麋鹿应该能一击切下他的头。 一次暴起之后,麋鹿体内爆发出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双手撑地跪倒,眼前出现一支棕黑色的手臂。 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的肢体,恍惚半秒后,他才意识到这是尤里的右手。现在尤里的手臂也长满了黑色毛髮。 这手臂是被麋鹿撕下来的。被荆棘纠缠之前,麋鹿已经用爪子穿透尤里的肩膀,再一次撕掉了尤里的胳膊。 刚才的突袭成功了。麋鹿意识到,虽然尤里比之前难对付,但近身战斗能力仍然远不及他。 尤里打了个滚,拉开一点距离。 又一次少了条手臂,他却面不改色。 “希锡,你还能说人话吗?”尤里的语气里透着兴奋,“你在叫哎。你知道吗?你自己能听见吗?这是什么动物的叫声……不像是鹿,是猴子,野猪,鸟,还是什么动物的声音?你怎么不说人话了?你还能变回人吗?” 麋鹿没有回答。 正如尤里所说,他一直在发出野兽的吼叫声。 一开始他自己都没察觉。 他身上的细小伤口在不断扩展、加深。 伤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荆棘纠缠后,有东西顺着伤口进入了皮下。 肌肉中形成了无数窦道,汩汩脓血不停流出,将外面的皮毛染得腥臭潮湿。 尤里用左手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说:“之前你给我剩下了头,脖子,胸前这块。你说不打算杀我,所以没有伤到我的致命部位,谢谢你。所以我也没有伤到你的这些部位。你看,你身上这些地方也没有受伤,和我一样。但是……” 他稍稍向前探身,歪着头:“但是,你还能变回人类吗?如果你变回去,是不是立刻就会死?” 是。 对精灵躯体来说,麋鹿此时的伤势虽然很痛,但并不致命,甚至可以继续发动攻击。 但人的身体承受不了这样的创伤。 必须等到全部伤口癒合,麋鹿才能重新变回人体,否则希锡很快就会死。 “告诉你个好办法,你可以杀了我,”尤里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脖子,“我死了之后,你的伤并不会立刻恢復,但至少它就不会继续扩大了,你身体里的东西就不会继续钻了,你可以把它们弄出来,伤口就能慢慢恢復。怎么样,很简单吧!” 麋鹿咬着牙站起来。 尤里展开双手:“那快来吧!” 话音一落,他的身影消失在树篱迷宫之中。 麋鹿没有直接开始追,他尝试使用身心分离,竟然没有成功。 可能是因为身体到处爬满疼痛,他实在无法维持专注。 面前的路尽头分为两边,一边铺满藤本蔷薇,一边种着高矮均匀的红豆杉。 树篱迷宫肯定很复杂,甚至有可能随时改变结构。麋鹿才不会老老实实去走。 麋鹿动了动尖而长的耳朵。 在微风拂动树叶的沙沙声中,夹杂着一种更沉闷的摩擦声。 它的节奏与自然声音的规律不同,是有意识的物体在移动的声音。 麋鹿没有选任何一边的路。他直接跳起来,从眼前的树篱上越过。 就这样连续跳过好几列树篱之后,麋鹿来到一块无花果树围成的螺旋形道路上。 前面不到三米远的转弯处,一抹黑影匆匆闪过,钻进树丛。 第382页 麋鹿立刻提速,勐冲过去,挥出右手的柳条。 柳条绞住目标,一勾一拉,伴随着一声嘶鸣,黑色物体从树丛里飞了出来。 很可惜,不是尤里。 是个巨大的黑红色冥河水母。 它无意识地蠕动着,用没什么力气的触肢试图包裹麋鹿。 麋鹿窝火地长啸一声,狂暴地挥击右手柳条,迅速把它撕成碎片。 片刻后,麋鹿又听到了疑似脚步的声音。 他再次循声而去,遇到的又是这样的冥河水母。 第三次,他找到一个儿童外貌的精灵,看着还有点眼熟。它不是真的精灵,只是幻影。 第四次是个黑色毛髮球,能动,而且很兇暴,但仍然是幻影。 第五次出现了白色影子,移动速度很快。麋鹿知道肯定也是幻影,没有追。在他转身时,身后爆发出一股强风,他反应够快,及时跳开,只见路边的红豆杉被斜着削掉了一半。 这种攻击方式非常眼熟,俨然就是精灵深秋的斩击。 但这肯定不是真的深秋。斩击范围太小,速度太慢,维持的时间也不够长。 第六次听到异响时,麋鹿没有立刻追踪。 他再次尝试使用身心分离,这次成功了。他的感官来到发出声音的区域,迎面撞上一阵极为勐烈的狂风。 他立刻身心合一,只觉千钧重量迎面而来,将他推进连绵的树丛之中。 麋鹿面前有个隐形的巨大物体,他的爪子抵在它表面上,能摸出它凹凸坚硬的质感。 麋鹿依稀想起,从前他也面对过这样的攻击……对,是在蕨花制造的“浅滩”里,尤里对他用过同类幻术。 于是麋鹿用了和当时同样的方法。他集中躯干力量,双手刺入前方,利爪与柳条有了刺入血肉的手感,然后他勐地挥开双臂,将隐形的巨兽从中间撕裂。 和当时一样,无形的力量立刻消散了。 不管是冥河水母还是这种有一定力量的幻术,其实都不难对付。 哪怕尤里能模仿出深秋的斩击,其威力也远远不够,麋鹿不躲也行,硬接下来都问题不大。 问题在于疼痛。 麋鹿体力还够,但无论他做什么,无论疾沖还是缓步……都实在是太疼了。 伤口非常密集,而且仍然在缓慢地继续加深。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进到了皮肉下。麋鹿想过干脆把伤口挖开看看,但挖开一处还好说,总不能挖开所有伤口吧?那就要几乎剥掉一层皮肉了,反而会造成更严重的创伤,如果大量失血,行动反而受限。 精灵的体质和人类不同,人类会因疼痛影响到心脏与唿吸,进而影响全身健康;而精灵不会,精灵的疼痛只是疼痛,只要身体结构没事,就不会影响力量与敏捷。 这明明是精灵的优势,可对于此时的麋鹿来说,他却因此愈发愤怒、绝望。 如果正面冲突,尤里的战斗能力稍逊一筹。所以这个换生灵狡猾地龟缩着,躲在眼花缭乱的戏法里。 他不是在设计杀敌,甚至不怎么找机会偷袭。 他是在故意折磨敌人。 这一点让麋鹿觉得尤其屈辱。 麋鹿渐渐不再跳过树篱,改为沿着同一种植物行走。 走了没多久,他半蹲半跪下来。 他眼中的火光暗淡了很多,口中溢出嘶嘶气声。 休息了一会儿,他重新站起来,这次没有沿着道路走,而是径直向前。 最后,他摇摇晃晃地跌进了红豆杉林中。 片刻后,树林外浮起微风,转着圈前进,逐渐靠近麋鹿。 麋鹿趴在地上,偶尔起来向前爬行几步,又重新躺倒。 趴在地上,他听得更清楚了。 这次是真的有脚步声,是和他一样的蹄形足部。 对方从左后方出现,到距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停下了。 麋鹿身上的黑色缓缓退去。 鹿角消失,露出了凌乱的金髮,肩膀下塌、背部变薄、蹄子变回人脚…… 看到麋鹿变回人形,尤里歪了歪头。 他先上前几步,又退两步,像好奇的小动物一样慢慢向前靠近。 希锡所变的麋鹿一身黑色皮毛,变回人形后穿的也是黑衣。 他身上血迹和孔洞并不明显,只能看到黑色布料泛着粘稠的光泽。 尤里来到希锡身边。 从开始恢復人形起,希锡就完全不动了。 望着匍匐在地的人体,尤里一时有点发懵。 他的思维突然断了。 想不起刚才想做什么,然后又打算做什么。 他想伸手去扒拉地上的人,却发现自己没有右手。 哦,想起来了,右手被这个人撕掉了。 后来他又有了新的右手,又被撕掉了。 两次了。真是太危险了。 于是他打算把这个人的手也撕掉。 尤里稍微伏低身体,用左手翻过希锡的身体。 突然,他眼前一花。 他凭本能做出反应,抬起左手挡在面前。 视野突然变得很模煳,好几个地方爆发出尖锐的疼痛。 然后他看清了,是黑色柳条。 在希锡翻过身的一剎,右手的黑色柳条变成坚硬的质地,如箭束般向前迸射。 第383页 尤里及时抬手格挡,柳条没有伤及他的颈部。 但有几支刺穿了小臂,一根刺穿胸前,最严重的是,还有一根刺进了左眼。 原来,希锡并没有完全变回人类。 他只改变了躯干和双腿,手臂仍然是精灵形态,藏在趴伏的身下。他和派利文一样,可以将身体局部变为非人形态。 “半人”显然不等于人。所以,即使只保留局部精灵特徵,他也仍然是精灵的体质。 击伤尤里后,黑色雾气迅速凝聚,希锡重新变成了恶魔麋鹿。 麋鹿想将柳条抽回来,却一下没有拉动。 他抬起眼,正对上尤里的眼睛。 麋鹿嵴背一凉。 那双眼睛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浓黑,一边插进了柳条,伤口缝隙里闪烁着诡异的紫色。 仔细一看,不止眼睛的伤口,还有小臂、胸前,凡是被柳条刺入的伤口边缘,都开始浮现出紫色的光。 虽然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但麋鹿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抬起左手的兽爪,对着尤里的头部挥下。 同一瞬间,大量紫色花朵翻涌而出。 全都是鼠尾草。全都从尤里身上被刺穿的地方喷出。 鼠尾草遮蔽了视野。 麋鹿急速后撤,鼠尾草以极快的速度包覆他的前后左右,沿着柳条攀援而上,一路蔓延到麋鹿的手臂上。 身上的疼痛加剧了。皮肉下的孔洞里……某种细小的东西又开始移动,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麋鹿在暴怒和剧痛中昂首咆哮。 从树篱迷宫的上方俯瞰,蓬勃的鼠尾草如山洪般滚滚推进,在茂密的红豆杉林中冲出一条紫色的河流。 麋鹿被洪峰一路挤压、冲击,直到撞上迷宫边缘粗壮的云杉。 他的身体抵在树干上,停了下来。 鼠尾草的洪流也渐渐放缓。 紫色小花一朵朵消融在黑夜中,如同一盏盏熄灭的小灯。 终于,麋鹿看到了自己皮肉下的东西。在刚才的紫色洪流中,它们疯狂地加速钻动,从麋鹿右臂的柳条上钻出新的孔洞,成群飞出。 它们终于离开了麋鹿的身体。 那是一群小小的粉色花瓣。 它们如蜂群般旋舞着升高,消失在云杉的树冠中。 麋鹿恍惚地看着天空。这是……皮克精? 希锡在园区旧址里见过这类东西。据提亚说,可以通过它们的行为来观察调律池的运行情况。 集群精灵都很危险,很难控制。后来好像有几个员工死在了它们居住的“农田”里。德拉甘提过这件事,当时希锡懒得细听。 不过,现在这些“花瓣”并不是真正的皮克精。那些鼠尾草也不是真的。 还有什么冥河水母、儿童外貌的精灵、浑身黑毛的精灵、白影、深秋的斩击、整个树篱迷宫……这些全都是假的。 甚至,尤里野兽般的肢体也是假的。 尤里身上的巨创并没有恢復,现在他根本没有四肢和躯干。他的蹄足、兽爪、牛角,都是魔法效果而已。 这就是精灵的幻影魔法。它不仅是视觉幻象,还有着切实的形体和力量。就和精灵用泥土做换生灵差不多,是同一类技法。 麋鹿坐在云杉树下。尤里缓缓向他走近。 尤里的情况不比麋鹿好上多少。他身形佝偻,面孔低垂,每趔趄着走一步,伤口里就挤出污泥般的东西。 换生灵就是这样。越是生命的最后,越会绚丽绽放,要么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要么展现出超越想像的魔法。 可是最终,它们会肢体扭曲、意识溃散。 战斗得越痛快,死亡就越悽惨。 麋鹿唿哧唿哧地发出笑声。 他用尽全部意志力对抗疼痛,能感觉到身上的孔洞正在蠕动着合拢。 很好,躯体开始癒合了。 刚要站起来,麋鹿却重心不稳,跌坐回了地上。 他的视野有点模煳。 左右看了几下,突然,他发现自己右侧少了点什么…… 右臂不见了。 长着柳条束的整个右臂都不见了。 是紫色花朵围拢上来的时候,“皮克精”钻破皮肤离开的时候……它们顺着右臂的柳条钻出去,顺便把骨头和皮肉撕成了碎片。 麋鹿眼中的火光勐烈迸射,嘴巴像食肉动物一样咧开,喉咙中发出狂风唿啸般的声音。 尤里一步步走来,麋鹿也怒吼着,倚靠着树干站起身。 他们还相距半棵折断的红豆杉。 就在这时,从麋鹿身后的方向,也就是云杉树林的更外层,传来了树木接连折断的声音。 从声音判断,每一棵树都断得非常利落。 就像有一把极为宽阔的铡刀,正在由远及近进行切割。 五十米外,三十米外,十米……切割声逼近到了五米之内。 尤里与麋鹿迅速判出刀锋高度,同时伏地躲避。 无形的巨刃扫荡而过。 云杉、红豆杉、李子树与无花果树均被削割成了同一高度。由于它们均为魔法产物,削掉的上半截没有落下来,而是原地消失,只有低矮的藤本蔷薇丛还算完整。 两秒后,头顶上震盪的气流消失了。 第384页 尤里跪在地上,抬起头。 云杉树干后面走出一条白影。 苍白的皮肤,清蓝的双眼,融雪般的长髮垂到小腿…… “深秋……”尤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深秋眼中依旧闪耀着纯真的光芒,脸上的细微表情、行走时轻盈的姿态也和从前一样。 不同于以往的是,她不再只用头髮盖着身体,现在她身上穿了短短的浅色绸缎浴袍。 “你是尤里吗?”深秋竟然先认出了尤里,“好久不见,看你好像挺疼的,你别动了。” 尤里问:“你还认得我?” 深秋说:“当然认得。你是有点变化,但还不至于认不出来。” 她走到麋鹿身边,歪头看了看:“妈妈叫我来找他。不错,找到了。那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带他走了哦!” “等等!”尤里挣扎着站起来,“我要杀掉他,你带尸体回去吧!” 深秋说:“不行,妈妈又不傻。” 尤里叫道:“什么妈妈,你根本没有什么妈妈,你只不过是喝了提亚的血!” “不是,”深秋笑得一脸天真,“还吃了一点肉。” 尤里怔住了。 他惊讶的点在于,深秋和他想像中不一样。 她被提亚的易物魔法控制了,但她并不是无悲无喜的行尸走肉。 她性格没怎么变,记忆也都在,唯一的区别是,现在她很爱提亚,完全忠于提亚。 尤里想了想,提议道:“深秋,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深秋也很聪明,马上就想到了:“你是不是想杀他啊。” “是,”尤里说,“我发自内心,非常想杀掉他。作为报酬,你可以杀了我。” “不行,我不做交易,”深秋双手叉腰,“妈妈叮嘱过,不许答应乱七八糟的事。” “你可是家神啊!怎么能不做交易呢?” 深秋说:“我确实做过家神,但你不是人,这里也不是你的家,就算我要做交易也不和你做啊。总之,我一定会完成妈妈交代的事情,没得商量。” 尤里争辩道:“可是刚才你差点连他一起砍死,你就当他已经死了,不行吗?” “不行,”深秋皱眉道,“刚才我只是在迷宫里走烦了,想快点找到人,砍的时候我心里有数,知道你们能躲开。尤里,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杀你,但如果你非要阻止我,我也会动手的。” 第145章 生光 144-生光 佩伦和伏尔甘差点就死了。 数分钟前,他们返回了福利院,刚停好车,周围出现了树篱迷宫。 明明他们是人类,却无法看透幻影,迷宫竟然无比真实。 精灵白鹭受的影响更重,她连东南西北基本方向都分不出来了。即使变成鸟飞起来,她也会晕头转向,飞不上高空,在云杉树间一直迷路。 佩伦尝试用仪器侦测波动,没有用,四面八方的波动都差不多。 于是他们只好老老实实走迷宫。 走着走着,他们发现环境越来越眼熟。 红豆杉,白蔷薇,无花果树,李子树……甚至李子树还有三种,不种果树的人可能分不出来。 怎么都是树篱村里的常见植物? 只有高大的云杉不属于树篱村。树篱村附近也没有,它们一般长在更北方的地区。 是伏尔甘先意识到这一点的。她问:“这迷宫……该不会是尤里的魔法吧?” 佩伦摇摇头,用手语回答:“应该不是,我见过他的幻术,效果没有这么真实。” 尤里的幻象对精灵来说很真实,对人类来说只是半透明的立体投影。 他们面前这么大规模的、具有实体感的树篱迷宫,要极为擅长魔法的纯粹精灵才做得出来。 伏尔甘说:“万一他进步了呢?” “进步得这么快……” 佩伦这句话本来是疑问句,但他的手语没做完。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尤里确实有可能进步得这么快。 尤里稳定生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蹟了,他随时可能变得更像精灵。 他身上的人类特性就会迅速减少。 问题是,尤里和普通换生灵不同。他的“原作品”还活着,还变成了异位面的至高生物。 尤里自己也说过:正是因为“原作品”还活着,所以他这个“仿冒品”才能长期稳定。 当时贝洛迴避这个话题,而佩伦认真想过,他很认同这一观点。 对尤里来说,这样既有好处,也有伤害。 好处在于,即使尤里的人类特性继续减少,他也能保有基本的理智,不会出现失忆或者认知退行。 而伤害之处则在于:尤里仍然会逐渐走向混乱,这是换生灵的生命规律,他会迷失在混沌的灵魂中,自我认知崩溃,身体结构也会发生异化,他会清醒地感受躯体与心灵的双重痛苦。 佩伦一直在想这些令人难过的事,渐渐地,他心口发紧,胃里烧得难受,脚步也飘飘忽忽的。 忍了一会儿,他突然意识到:糟了! 我不是因为心情沉重才难受的!我好像……犯心绞痛了! 第385页 佩伦赶紧扶着树徐徐坐下。 伏尔甘也看出他情况不对,帮他从外套内袋里翻出药来。 “你可别出事啊,”伏尔甘坐在佩伦身边,“这里没信号,我没学过急救,我也找不到路,也背不动你……” 佩伦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冷静。 老毛病了,以前佩伦也犯过,休息一会儿就能好很多。 保险起见,他赶紧含了一片药。 白鹭坐在伏尔甘的大衣兜帽里。她现在变成了小雪貂。 白鹭问:“伏尔甘,你是不是也该吃药啦?” 伏尔甘想了想:“哦,是,今天晚上的药还没吃呢。但是那个得就着饭吃,我也没吃饭啊……哎呀,药没带,在车上。” “你不吃药会不会死?” “一次不会的。”伏尔甘笑道。 佩伦看着她,眼中尽是无奈。 伏尔甘和佩伦不同,佩伦本来就身体不好,而伏尔甘原本很健康,是易物仪式把她变成了中老年般的体质。 仪式后,伏尔甘很久都不知道代价到底是什么,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晕倒,去了医院,全面检查下来,拉出了几张触目惊心的体检结构。 她身材匀称,生活方式也很健康,前一年体检一切正常。当时接诊的医生非常困惑,想不通好好的年轻人怎么突然成了这样。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伏尔甘的情况可以靠现代医学手段控制。只要按时按量服药,定期复查,基本能正常生活。 佩伦比伏尔甘大十多岁,看起来他身体更差,其实伏尔甘日常吃的药更多。 佩伦有点替她难过。 年纪轻轻就这样了,再过十年,身体情况只会更糟。 如果易物魔法可以“退货”就好了……到了一定的时间就退居二线,把魔法还给知晓者,把健康的身体拿回来……很可惜,只能想想罢了,没有这种先例。 伏尔甘观察着佩伦的脸色:“好点了吗?” 佩伦舒了口气,点点头。难受劲儿确实下去了,基本缓过来了。 又继续坐了会儿,佩伦觉得差不多了,想站起来。 伏尔甘刚要扶他,兜帽里的雪貂突然竖起身体,小爪子扒在她头上,左右动着鼻子。 “怎么了?”伏尔甘问。 “好像有什么东西……”白鹭说到一半,压低声音,“你们别动!” 话音刚落,一股凌厉风声从头顶唿啸而过。 伏尔甘和佩伦对视一眼,慢慢望向高处。 视线可见范围内,所有树木都从同一高度被斩断。 低矮些的枝叶还在簌簌摇动,断面以上的部分凭空消失。 白鹭缩回了帽子里,伏尔甘和佩伦也半天没敢动。 幸好他们是坐在地上的。 就差几秒而已。如果没有白鹭提醒,现在……真是不堪设想。 万一走几步再来一下怎么办? 伏尔甘和佩伦正在商量对策,这时,白鹭又发现了环境变化。 她再次爬到伏尔甘头上:“看!树变少了!越来越少!” 两个人类四下环顾,果然,不知从哪个瞬间开始,树木稀疏了很多。 最先消失的是果树类,然后是藤本蔷薇。红豆杉和云杉保留得最多,但也不够茂密,形不成迷宫了。 伏尔甘心里一沉:“如果迷宫真是尤里的魔法,那,难道他……” 佩伦比划道:“迷宫并没有全部消失。他还活着。” 雪貂伸长脖子,抬起小爪,指着前方的树木之间:“你们看,那是什么!” 是汽车。树林里露出了半个车身。 两人想过去看看,又不敢起身。于是伏尔甘半蹲着,佩伦双手撑地,爬着前进。 走了几米远,两人对视,都觉得这么胆小也太滑稽了…… 算了,把警戒任务全交给白鹭,还是好好站起来走路吧。 靠近车子时,感知干扰程度又变轻了,视野内出现了更多车。 地面上的草斑驳褪去,露出原本的沥青地。这里是福利院后的停车场。 绕到车前,两人都吓了一跳。 地上有好多血迹,从车侧面到前方,再到更远的地方,有些成片,有些零零落落,看着触目惊心。 伏尔甘掩着嘴:“这是人类的血吧?但是没有尸体……” 佩伦又向前走了几步,停下来一皱眉。他挥手招唿伏尔甘过来。 伏尔甘走过去低头一看:“这是贝洛伯格的手杖!折断了……” 佩伦摇头,指指伏尔甘右侧——手杖还好说,那边的东西才是重点。 地上有一摊已经干涸的血迹,中间有个揉成一团的、黑乎乎的东西。 伏尔甘蹲下来离近看,又不敢拿手碰。 雪貂从她帽子里跳出去,飞快跑到一棵树下,很贴心地叼回来一根树枝。 伏尔甘接过树枝,小心地把那团东西挑开、抚平…… 看清之后,她轻轻“啊”了一声。 “这是契约书,”她站起来,退了一步,“已经被血染透了,符文全都破坏掉了……难道是贝洛……他解除了和尤里的契约?” 第386页 “哦,这样啊……” 突然,森林中出现了第四个声音。 伏尔甘和佩伦悚然抬头。 声音距离不远,就在他们面前的密林中。 白鹭吓得跳上伏尔甘的脚面,顺着腿赶紧往上爬。她是精灵,这次却没察觉别人靠近。 声音停在原地,没有走出树林:“伏尔甘?是吗?另一个是谁,佩伦吗?噢,佩伦回答不了……” 伏尔甘愣了两秒:“尤里?是你吗?” “是。我嗓子有点哑。” 伏尔甘是从语气认出尤里的。 这声音何止“有点”哑,简直比人严重感冒时的嗓音还要沙哑粗砺。 “尤里你……”伏尔甘有很多话想问,一时不知从何问起,最终她找了个最简单的问,“你……身体怎么样?” 尤里回答:“不好,但还行。啊不,停下,你别走过来。” 伏尔甘刚迈两步而已。 尤里说:“我挺累的,说话得集中精神。这样,你们别说了,先听我说,不然,万一我说不出来了怎么办……哦,别误会,不是我要死,是我想省点气力,留着有用。” 伏尔甘不太懂,但还是回答了一声“好”。 于是尤里说下去:“福利院楼塌了,下面有人,你们去找人,去救。树篱迷宫碍事,我知道,它会消失,需要时间,拆它就像做它,需要时间。你们往回走,能走出去。其他事,不用管,这里没有敌人。只有我。我在找贝洛。刚才你们说,解除契约了?怪不得。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们走吧。” 尤里念单词的发音没毛病,话也都能说清楚,就是合在一起非常怪。 刚才他说话还挺正常的,从说到楼塌了开始,说着说着就几乎没有长句子了,还缺少很多虚词连词。 也许就如他自己所说,他非常累,连说话也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稍微放松一点、少用点力气,他的话就会变成这样。 伏尔甘赶紧问:“你知道贝洛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尤里说,“但,嗯……应该活着。我去找他。你们离开。” 尤里的声音渐渐退远了。伏尔甘毕竟年轻,有点不知所措。 佩伦在旁边干着急。 他有一肚子话想说,却没有声带发不出声音。 隔着这么远,中间还有树木遮挡,尤里也看不见他的手语。 佩伦并不是想问尤里什么事,他是想把其他人的情况告诉尤里。 他很想大声喊:派利文和泰拉情况不太好,但至少还活着,瓦丽娅在处理他们那边的情况,互助会抽调了其他人去监测知晓者的动向……他想把这些赶紧告诉尤里,他也不了解所有细节,哪怕只能说一点也好。 那些人都是尤里的朋友。 如果尤里能维持稳定,朋友们的消息就是药,能帮他减轻灵魂混沌的痛苦;如果尤里加速异化下去,那朋友们的消息就是水下的锚,能让他这艘船尽量不要飘远。 佩伦迈步跑进密林。 高大的云杉遮蔽着月光。佩伦朝每一道树木的阴影走去,却一直没能找到尤里。 过了一会儿,云杉树林越来越稀疏了。 森林地面变成了沥青地,密林从视野中撤退,露出停车场和一部分庭院。 伏尔甘跑到佩伦身边,本来想问他刚才要做什么,走近之后,她却一时失语。 她和佩伦都看见了,前面就是倒塌的楼房。 说“倒塌”并不准确,应该叫粉碎。粉碎之后,全部塌陷进了地基里。 至此,魔法造就的空间终于全部消失。地形恢復了原貌。 周围有很多污泥,应该是与精灵战斗留下的痕迹。 尤里的身影与迷宫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夜晚的林地道路本来就难走,对贝洛这样的身体来说,更是举步维艰。 手杖断了。贝洛路过废墟的时候找了条半半拉拉的水管,有点短,勉强能支撑一下身体。 这片森林并不是幻象,而是福利院后门外真正的郊野。 贝洛已经侦测过了方位,精灵圈就在前面不远处。 这个精灵圈很新,波动强,比较好找。 但新精灵圈通常有个特点——“浅滩”的规模较小。 也就是说,进去后走不了多远就会彻底离开“浅滩”,进入真正的精灵位面。 如果有精灵进入这种类型的精灵圈,想追上就很难了。 贝洛逼着自己尽量走快点。 他止不住埋怨自己:之前为什么要头脑发懵躺在地上,为什么耽误了那么长的时间…… 突然一阵强风从后面吹来,穿透了贝洛破破烂烂的外套。 贝洛打了个寒颤。 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贝洛伯格,契约解除了。” 声音非常近,也就两三步远。 是尤里。 贝洛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 他说:“是的。如果不这样做,你就……” “啊你不用解释,我懂,”短短几个字之后,尤里的声音明显清朗了很多,“我问契约的事不是想怪你什么,就是和你确认一下而已……等等,你别回头。” 第387页 “为什么?” “不太想给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尤里说。 身后传来踩着枯叶的沙沙声,尤里一点点退远。 退到起码四五米远的地方,他又说话了:“行了。我稍微藏起来一点。” 和几分钟前相比,尤里的语气生动了很多,能顺利说出长句子了。 他和佩伦说要节省力气,省下来的力气就是为了用在此时。 贝洛回过头,并没有看到尤里。 尤里躲在一丛灌木后面。树林很暗,贝洛看不见别的,只能看到灌木中冒出一对牛角。 怎么变成这样了……贝洛笑了出来。 笑容出现时,他自己也很惊讶。 贝洛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不是好时机。 他对着灌木说:“尤里,对不起,咱们应该好好聊聊的,但是我得继续向前走。我还有事要办,不能停在这里。” 说完他就转过身,继续朝目标方向走去。 尤里从灌木里钻了出来,不近不远地跟在斜后方。 尤里问:“你要去哪?” 贝洛说:“还有一个孩子没找到。” “啊?” “咱们都算过福利院里大人和小孩的数量。现在对不上……有个孩子不见了。我不知道那孩子长什么样,只知道应该是个很小的婴儿。” 贝洛算得没错。在他们赶回来之前,确实有个不足周岁的婴儿被精灵抓走了。 当时梅拉在现场。遇到贝洛时梅拉尚未脱离险境,她没来得及说这件事,是后来贝洛自己算出少了孩子的。 尤里问:“你觉得精灵带着婴儿,逃回精灵圈了?” “一定是的。我得把那个孩子找回来……”贝洛咬了咬牙,“我竟然没有马上意识到,后来突然之间才想起来……太糟糕了,我耽误太长时间了。” 贝洛十分懊悔。尤里听了这事好像还挺兴奋的,脚步愈发轻快。 尤里继续跟着贝洛,沉思了一会儿,问道:“我想确认一件事,你已经不是我妈妈了对吧?” 严格来说,以前也不是。贝洛说:“对。契约解除了。” 尤里问:“还能重新签一遍吗?” 贝洛又一次差点被逗笑。 他说:“不能。收养契约只能签一次。但是我可以再去签别的精灵,你也可以再被别人收养。” “这样啊,我懂了……”尤里嘟囔完,突然问,“贝洛,你高兴吗?” 贝洛不太明白尤里为什么要这样问。他回答:“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尤里说,“我还活着,很神奇吧!这一次你没有亲手杀掉契约子嗣啊,你应该高兴一下!” 贝洛第三次被逗笑了。 才笑了不到半秒,他眼前就模煳了起来。 山林里本来就不好走。他赶紧擦掉碍事的眼泪。 第146章 月未復圆 145-月未復圆 树林昏暗,月光难以照彻脚下,地面崎岖,还带着微微坡度,贝洛好几次差点绊倒。 尤里想去扶他,却想起自己没有手臂。 右手臂完全没有了,左手从肘部以下消失。 右手是麋鹿撕掉的,而左手是深秋切掉的。 当时,尤里始终不肯让深秋带走希锡,深秋警告了几次,尤里还是冲上去想和她抢人。 深秋在尤里面前的地上切出一道巨大的割痕,还切掉了他的左边小臂。 她满含歉意地说:我一定要把他带走,如果你还要阻止,下次是腿,然后是腰。除非万不得已,我不会砍你的脖子,但只要我想,我就能做到。 如果尤里身体完整,他还真想跟深秋争抢到底。 但无奈的是,现在他状况太差,真的没信心能制服深秋。 伤口的疼痛倒还好,可以忍受,主要是身上没力气,还有点睏倦。 树篱迷宫快维持不住了,树木正在由远到近变得稀疏。 尤里做了自我诊断:大概是因为假死后醒得太快了吧。充能不够,强行开机。 他想起了自己的旧手机。电池容量还剩百分之八十三,充电飞快,掉电也飞快。 旧手机掉在福利院里了,彻底摔坏了。 现在尤里又来到了福利院。 又一个旧手机快要坏掉了。 尤里正陷在回忆里,贝洛忽然问:“你是在笑吗?” 尤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没有镜子,也没有手,没法摸脸。就当是吧。 他回答:“哦,我突然有点开心。” “因为什么?” “我想起手机了。” “手机?” 尤里“嗯——”了好久,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呃,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就是脑子里浮现出一点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记得手机怎么用,基本功能都记得,你看,这是件好事对吧?我还很人哎!” 正常的语法应该是“我还是人”或者“我还像个人”。不过“我还很人”也挺生动的。 贝洛说:“嗯,确实是好事。说明你的认知能力没问题。” 尤里继续跟在贝洛侧后方,把距离拉近了些。他说:“贝洛,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我没有杀掉希锡。” 第388页 贝洛恍惚了一下,有点迟钝地回答:“嗯,没什么,这不重要。” 尤里接道:“我也发现了,他的生死确实不重要。即使杀掉他,好像也不能改变什么事……不能防范知晓者乱杀人,不能减少精灵圈,也没法阻止提亚再做什么奇妙的实验。我想杀他,只是因为我憎恨他,这是私人恩怨。” 贝洛抿着嘴,眉头紧蹙。他不想让尤里再说这些。 他想说点什么来阻止,却开不了口。 胸口泛起一种沉重的钝痛,压在他的嗓子上,一点点向着心脏沉淀。 尤里说:“我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就是我拆了排球馆之后,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是啊。贝洛自己也记得。 ——如果某一天,你并不是稀里煳涂做实验,不是一时兴起,不是胡乱发泄精力,而是真心想与某人为敌……你深思熟虑过了,你决定一定要伤害那个人,那时你就可以不考虑后果,尽情使用一切你能用的力量,穷尽所有想像力去攻击那个人。如果真有这样的一天,你可以做出比拆毁建筑更可怕的事,无论结果如何,你也不算做错。 尤里说:“没想到这一天真的到了,到得这么快。我尽力想杀他……呃,这么说不太好,听着有点吓人,但这是实话。我不想用什么维护正义啊保护孩子啊的藉口。其实他比我厉害,我能占到便宜,完全是因为我是精灵,而他是人类,他比我容易死。如果他是真正的精灵,他一定能轻松杀掉我……然后,深秋来了。你看到她了吗?唉……深秋来了。” 尤里停顿了一会儿,声音越嘟囔越小:“面对她的时候,我就没办法‘尽情使用一切能用的力量’了。无论是能力上,还是心情上,我都做不到。” 其实尤里说得不是很清楚,比起陈述过程,更偏向于剖白心情。但贝洛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贝洛实在不想聊这些。他说:“没关系,这些真的都不重要。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孩子。” 刚说完,贝洛踩到了凸出的树根,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这一坐下,他挣扎了好几下也没爬起来。 如果是从前,尤里肯定会伸手扶他,但现在不可能了。 且不说尤里没有手,即使有,他也不打算搀扶贝洛。 尤里说:“你别去了,我去,现在我可以随便进精灵圈,不用再担心什么‘异化’什么‘崩毁前期’了。” “不行,我得去……” “我去吧!” 尤里稍微有点激动,突然忘了自己说过“不太想给你看我现在的样子”。 他跑跳两步,闪身出现在贝洛面前。 贝洛缓缓抬起头,倒吸了一口冷气。 之前他看到过牛角,知道尤里的外形有变化,但他没想尤里的身体如此残缺…… 他身上布满乌黑淤泥般的物质,眼睛也只剩下了一边,不仅肢体缺失、异化,面孔也轻微扭曲,甚至难以辨别表情。 尤里说:“我想再做一些‘尽全力’的事,我没做够。现在不是正好吗!还是我去找那个孩子吧。你只能进‘浅滩’,而我可以跨越‘浅滩’一直追到精灵位面去。只要孩子还活着,我一定把他带回来。带回来之后我去找你们,我知道怎么找你们。” “尤里……”贝洛轻声叫他的名字,后面应该还有很多话,却堵在喉头说不出来。 理性地想,确实应该让换生灵去找孩子。 贝洛这样的身体根本走不了多远,即使他能撑住,一旦精灵从“浅滩”穿到真正的异位面,他就彻底无计可施了。 但如果让尤里去……尤里可能就不会回来了。 倒不是说他会死,而是他刚结束了契约,现在又在重塑身体,去到精灵位面后,他很可能会逐渐归化……也就是彻底变成精灵。 就算他找到了那个孩子,他也可能置之不理。又或者,他会记得回来一趟,把孩子放在随便什么地方,自己则回到精灵位面。 没有崩毁,没有造成危害,成功转化为纯粹精灵……对换生灵来说,这其实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尤里做到了,那他无疑是贝洛见过的换生灵里最优秀的一个。 说是奇蹟也不为过。 明明是好事,贝洛却完全笑不出来。 尤里似乎明白贝洛的想法。他说:“我会回来的。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呢,我不会忘。” 是吗。但是到了精灵位面,你的心灵和身体会进一步产生变化,你不一定还能记得…… 贝洛心里在转着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尤里的面部结构又稍微变化了一下。 那是笑容吗…… 贝洛仰着头看他,分辨不出来他的表情。 尤里说:“那……我就过去了啊。说真的,你走得太慢了,带着你反而耽误时间。你别跟来,就在这等着人救吧。” 贝洛责怪道:“你现在说话像派利文似的,竟然开始嫌弃我了。” “我们以后见。” 说完这句,尤里转身走向更茂密的树丛中。 第389页 枝叶沙沙摇晃了一会儿,归于寂静。 贝洛在地上坐了很久。 休息过后,体力完全没有恢復,反而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刚才也许是肾上腺素飙升的作用吧,他能一瘸一拐地走,身上不是很疼,外套破成那样也没觉得冷。 现在伤口越来越疼了……比刚刚被刺伤的时候还疼。 力气一点点流失,身上非常冷,指尖冻得几乎没了知觉。 大约十分钟后,远处传来了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贝洛回过头,灌木丛中钻出一条大白狗。 是白鹭。白鹭看到贝洛,赶紧贴到他身上,用自己的躯体和毛为他保暖,然后高喊着:“找到啦!他在这!他在这!” 远处,手电筒的光柱摇摇晃晃地靠近。 贝洛环抱着大狗取暖,不由想到:像白鹭这样的纯粹精灵,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陪契约人很久。 比如派利文,他跟了卡戎很多年,看着阿波罗从小长大。 贝洛回忆起自己带过的一个个换生灵。最长的跟了他半年。 尤里是多久来着…… 挺短的。好像还不到半年吧。 明明没多长时间,却感觉过了很久。人的感知真是太主观了。 第二天,下雪了,是今年入冬以来第一场雪。 第三天,雪后天晴,空气愈发冷冽。 佩伦昨天晚上回到树篱村,今天他起得很早,先去索尔家找尼克斯,听说她天没亮就去红李子大宅里画画了。于是佩伦也向山顶走去。 道路有人清扫过,一点也不滑。走到多一半的地方,他遇到了阿波罗。 阿波罗带了扫帚和铲子,在扫阶梯上的雪。其实昨天有人扫过这条路,今天他又来了。 阿波罗的心情肯定很差。佩伦很难用手语表达内心的复杂情绪,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简单打个招唿就离开了。 大宅附近很安静,佩伦刚靠近就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是尼克斯和索尔。 她们在一间比较小的厅里。尼克斯正在临摹一处壁画,索尔在旁边,翻看着尼克斯的速写册。 索尔告诉尼克斯佩伦来了,尼克斯微笑着点点头。 她的眼睛看不到别人,只能看到眼前的壁画,和自己手里的纸张。 佩伦走近,看着那壁画,再看看尼克斯的画,惊讶地吸了一口气。 虽然尼克斯看不见,却完全明白他如此惊讶的原因。 “你认出来啦?”尼克斯边画边说,“对,这是忍冬。索尔,你给他看看那张。” 索尔拿起手机,从相册里找到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幅油画:银髮金瞳的少年身穿白衣,侧坐在窗台上。窗户敞开着,少年的面庞半明半暗,眼睛犹如阳光落入房间。 这幅画挂在尼克斯的卧室里,佩伦没有见过。 但他见过眼前的壁画。幅壁画很有年头了,佩伦小时候它就在这面墙上。 壁画的风格更华丽,不如尼克斯的画写实,但只要看过忍冬的长相,就能认出壁画上的肯定是同一个人。 尼克斯说:“忍冬来过树篱村不止一次。最早的一次是什么时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毕竟精灵都不怎么在乎时间……他和很多人签订过收养契约,我是他最后一个母亲。” 佩伦和尼克斯沟通的时候,要用手机打字,再让app阅读。 他问:“您这……是想再画他一次吗?” 尼克斯说:“是呀。我本来想重画一次自己的画,但画着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想来重画一下别人的构图。你见过忍冬,看看这幅画,是不是比他本人还好看?” 佩伦笑了笑,但app读屏读不出他的笑意:“从前我见过这幅壁画,一直以为是个女精灵。看到忍冬的时候我觉得眼熟,但没有认出来。” 他看着壁画出了一会儿神,突然想起什么,赶紧低头打字。 索尔问他:“你是不是想说泰拉那边的事?” 佩伦点头。他今天起床后刚刚收到消息。 索尔说:“还辛苦你跑一趟……其实我也收到消息了,已经告诉尼克斯了。是瓦丽娅联繫我的。” 瓦丽娅主动和家里联繫了,放在从前,索尔肯定会兴奋地趁热打铁,问瓦丽娅新年和圣诞回不回家。 但今年情况太特殊了,索尔和女儿公事公办地沟通完,没有多说任何私人话题。 总之,那天的爆炸后泰拉活了下来。 他有一些挫伤和烧伤,食道受损,腹部有一处从体表贯穿到胃部的大创口。 这个伤口是派利文造成的。 当天,希锡安置的遥控炸弹就在泰拉胃中。 派利文发现这一点时,货车上的摄像头已经把实时画面传递到了希锡眼中,他随时会按下起爆按钮。 派利文没有时间选择更温和的手法。 他用兽化利爪剖开泰拉的肚子,以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取出炸弹。 在派利文有所行动的时候,希锡那边已经按下了起爆键。 但郊区公路上网络情况较差,监控视频延迟了约五秒。 正是这关键的五秒给了派利文机会。 剖出炸弹后,派利文立刻向反方向抛掷。可惜时间还是不够,炸弹未能飞远就发生了爆炸。 第390页 当时现场还有一个人类,就是开货车的司机。派利文让他快跑,他根本反应不过来,并没有跑开。 但他活下来了。他也受了伤,目前已经脱离了危险。 因为,派利文在电光石火之间做出了决策——他以最快的速度膨胀身体,变为完全的野兽形态,整个身躯覆盖在两个人类上面,为他们遮挡灼烧与冲击。 后来,佩伦和瓦丽娅最先赶到了事发现场。 事情已经过去两天了,佩伦还是是一闭眼就会想起当时的恐怖场面。 泰拉能活下来,都要感谢派利文的大胆和果断。 虽然肚子穿了个大洞,但只要能将泰拉及时送医,他肯定有一线生机;如果炸弹在他体内爆炸,他必死无疑。 派利文也还活着,伤势很重。不仅是“重”,可以说是非常吓人。 佩伦和瓦丽娅赶到时,甚至认不出这个生物是他。 目前派利文还没有恢復好。他不在树篱村,狄瓦娜把他接走了。 卡戎在狄瓦娜的私立医院里。狄瓦娜想找个地方把派利文也藏进去。 人类的医疗对精灵来说没什么用,但接近契约母亲能让精灵的灵魂更坚定,有助于恢復伤势。 过了一会儿,尼克斯停下画笔。 她问:“对了,贝洛伯格怎么样了?” 佩伦打出字来:“去过医院了,本来让他住院的,他不愿意。昨天他跟我一起回来了。” 尼克斯嘆气道:“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睡觉。让他多睡一会儿也好,这些日子他太累了。” 其实贝洛醒着。 他一向晚睡晚起,凌晨他才睡着,现在又早早醒了。 想再睡也不着,想起床也起不来。 昨天他回来之后,白猫午夜跑出门,去院子里绕了一圈,又回来在屋里来回熘达。从前午夜很少这样。 贝洛看懂了。午夜在找尤里。 此时,贝洛躺在床上,手里拿的是尤里的手机。手机是在伏尔甘的车上找到的。 充好电,开了机,尤里没有设任何密码。 贝洛并不是想找什么特定的信息,只是想随便翻着看看。 他打开了尤里常用的聊天软体。里面好友很少,大部分是树篱村的年轻人,有很多只加过好友,都没聊过天。 尤里互动最多的好友是梅拉老师。他们经常互相问候。 贝洛继续往上翻,看到了尤里刚拿到新手机时的聊天记录。 当时梅拉发了很长的信息,就像手写信一样。 其中有一段写道: “尤里,你经歷着一些对我来说很陌生的事。将来,也许你还会走向我更加不能理解的地方。这很正常,这就是母亲与孩子。 “父母会看着孩子的背影越飞越远,孩子回过头来,看着站在原地的父母,双方之间隔着那么遥远的天空,都觉得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点。父母不能完全理解你经歷的事,无法想像你要飞去的方向,你也永远无法回到与父母一样的位置。 “我们曾经很亲密,但不可能永远那么亲密。我会留在那个小小的‘点’上,远远祝福着你的飞翔。 “无论你是尤里&mdot;卢卡维纳,还是有什么别的名字;无论我能否理解你身上的变化,在我眼中,你永远是你,你是我班级里那只蹦蹦跳跳、精力旺盛的小灰猫。” 房间很昏暗,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狭小的阳光。 光线随着时间改变位置,逐渐落在贝洛的眼睛上。 贝洛放下手机,侧过头,闭紧了双眼。 第147章 冬日晨光 146-冬日晨光 圣人之爱社会福利院深夜倒塌。这件事上了新闻,引起了不少讨论。 它的倒塌方式很古怪,犹如定点爆破一般,可是现场并没有任何爆炸物痕迹。 数名师生被掩埋在废墟下,经过一天的紧张救援,师生已全部获救。 其中一名老师因骨折被送医,其他人要么毫髮无伤,要么只有一点淤青和擦伤。 另有几名学生在事发之前逃离了现场,还有几名校工失联,至今尚未找到。 数日后,一名参与了救援的人员在网上发帖,讲述事故现场的神奇情况。 被掩埋者之中无论大人孩子,竟然没有一个人受到挤压或砸伤。每个人身边的物体都形成了所谓的“生命三角”,每个人都清醒着,只是脸上身上有点脏污。 其中三名师生的经歷最为神奇。他们躲在设备间里,该房间跟着坍塌的楼层一起扎进了地基,房间外面的建筑结构几乎粉碎,房间内部却完好无损。 就像有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每一块碎片。简直是神赐予的奇蹟。 提亚坐着办公椅,脚搭在软凳上。她面前是一道顶天立地的大玻璃。 她一手拿着看新闻的手机,另一只手里是电话听筒,用来和玻璃房间内的人通话。 “我念完了,这些新闻你都听见了吧,”提亚对听筒说,“总之就这样了。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了。” 玻璃里面是与外界隔离的病房,房内只有一张诊疗床,数种仪器摆在床旁边,一张张屏幕上显示着不同数据,各种导管连接着床上病人的身体。 病人无法起身来拿话筒,提亚说的话直接广播在病房里。 第391页 病房里还有个护士,她正在一旁的操作台上忙碌着,对听到的话语充耳不闻。 提亚继续说:“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从前我只觉得你太随性,整体来说应该是个理性的人,现在一看,我真是不了解你,我错得离谱。在真正的尤里……我是说,在第二知晓者出现以前,你忙于完成他给的任务,所以你能保有一些基本的理智;一旦他不需要你了,你就像大脑退行病变了一样……” 病床上,希锡轻微动了动头。 他甚至无法完全转过头来,只能稍微瞟向玻璃。 他的嘴唇动了动,明显是想说话,却没力气说出来。 提亚与他对视,说:“无论你想问什么,都没意义了。你能多续一段时间的命就不错了,想恢復如初是不可能的。你的身体……唉,我就不形容了。这么说吧,如果撤了这些仪器,离开这个病房,你十分钟之内肯定会死。” 提亚所在的房间里,深秋盘腿坐在角落的柜子顶上。 她听了提亚的话,有点忐忑地问:“妈妈,是不是我去得太晚了?如果我能早点到……” 提亚说:“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接他回来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啊。他不能再变成之前的样子吗?那个样子更强壮一些。” 提亚看似对深秋说话,实际上话筒还贴在嘴边,病房里的希锡也能听见。 她说:“如果希锡能在化形状态存续期间恢復所有伤口,变回人类后就是安全的。当时他已经出现严重伤情了,他却不赶紧找机会撤离,非要执意恋战……唉,希锡,你啊……唉。你毕竟不是精灵,魔法化形最长只能存续一个昼夜,可是你的伤太多、太重,即使是精灵,在一个昼夜内也只能恢復很小的一部分。你是不是根本没有考虑这一点?现在好了,时间一到,你自动变回人类,而且身体状态完全垮了,根本无法再次化形。” 从心率监测画面上来看,希锡的情绪非常波动。 护士过来查看了一下情况,暂时问题不大。 她轻声对希锡说不要激动,然后看了玻璃外的提亚一眼,又转过了身。 隔着玻璃和不算近的距离,提亚和希锡对视了一会儿。 提亚感嘆道:“大概你早就疯了吧……从父母去世之后,你就疯了,只是从前症状被别的东西掩盖着,现在时机一到,你就原形毕露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你真的很不像人哎。你像换生灵。强大,勇敢,亢奋,异化……最终走向崩毁。” 她低头沉思了片刻,嘆了口气:“我很惋惜,真的很惋惜。原本我还以为你会为我带来一些不同的东西……我们之间没有血缘相连,没有支配关系,对彼此也没有什么沉重的期望,我以为这样的合作能持续得久一点……” ——我以为你只是协助者,我才是要跃下悬崖的人;我以为我会先死,而你会平凡无聊地活下去。 最后这两句话她没说出来。 说出来就太肉麻了,光是想想就有点受不了。 房间角落里摆着绿植。绿植旁边还有一坨更大的海桐球。 海桐球骨碌碌地滚了过来,停在提亚的座椅旁。 蕨花从细小的树叶中伸开手脚,钻出脑袋,脸贴着提亚的膝盖。 “妈妈,你在难过吗?”蕨花问,“是不是因为希锡要死了,就少了一个人保护你?没关系的,我和深秋更厉害,我们会保护你的。” “好。”提亚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现在提亚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宽松的袍裙也遮不住它的形状。她向前伸手的时候时动作很慢,身体显得十分笨重。 蕨花看着她的肚子,问:“他什么时候出生?” 提亚说:“应该快了。” “这是妈妈真正的孩子……” “不是,”提亚对蕨花微笑,还顺便瞟了一眼深秋,“你们才是我的孩子。它对我来说也很重要,但它并不是我的孩子。” “那它是什么?”蕨花问。 提亚抬眼看了一下玻璃后面的希锡。 她说:“借用他的比喻来说,这是个‘代币’。把它投入到机器里,换得我想看到的明天。” 树篱村又小又封闭,却有一间经营多年的咖啡馆。 咖啡馆没有名字,只是白色招牌上写着“咖啡”。 专门来喝咖啡的村民并不多,更多人是来不及做饭或懒得做饭,来这里随便吃点。 店主兼职厨师,从前他是互助会的施法者,后来年纪大了,就不出外勤了。他的儿女也都是互助会成员,平时不怎么回来。 店里没有固定的服务员,村里小孩谁有时间谁就来帮忙。老人会主动付给他们时薪,有些孩子不好意思要,他们让老人折算成“蛋糕费”,定期来吃甜品。 从前,阿波罗和派利文都来这里服务过。阿波罗要了时薪,并且很认真地做好了所有工作,还主动帮着做很多职责范围以外的事;派利文不要时薪,他说要了也没用。他很少一个人出去买东西,到现在他还认不清硬币,纸币倒是都能认识。 第392页 派利文在这里存了很多“蛋糕费”,一直没用掉。 这几天,店主做了很多方便储存的餐食和糕点,亲自送到了派利文与卡戎所在的医院。 店主外出期间,咖啡店的钥匙就交到了安娜手里。 安娜定期打开门,让想进去的人自己进去。 已经在十二月里了。过了公元歷新年,本地的圣诞与新年就不远了。(注1) 一年一度的“更迭之日”即将到来。 这天下午,留在村内的互助会成员们聚在咖啡馆内。 在还能出外勤的人员里,代号为奥西里斯的老爷子年龄最大。他把一张纸平放在桌面上:“这是申请参加易物仪式的名单。” 狄瓦娜也来了。她惊讶问道:“今年都这样了,还有人参加易物仪式?” “每年都有呀,”奥西里斯说,“知晓者遵循规律,必会到来,又不是我们唿唤她来的。” 狄瓦娜说:“这我当然知道。但今年真的很危险,我认为应该暂停易物仪式,对山顶精灵圈加强防护,不要让人靠近了。” “你说的‘危险’是指……精灵位面可能出现调律现象,人员进入‘浅滩’会有危险?” “对呀。” 老人摇头:“调律现象很久才会有一次,现在周期还没到,按说应该不会……” 狄瓦娜说:“根据记载,歷史上1190到1191年的冬季,精灵位面就出现过调律现象,而且影响到了本地的易物仪式。那次‘更迭之日’期间没有一个人完成仪式。” 奥西里斯说:“不完全是这样。那一年确实没人完成仪式,但也没有任何伤亡,只是每个参加者都失败了而已。这不一定是调律现象影响的。还有,我们是进入二十世纪以后才正式认识到调律现象的,更早的年代没有准确的异位面观察记录,歷史上的现象都是后来推测和计算出来的,未必准确。” 狄瓦娜问:“难道你认为,即使面临风险,今年也必须搞易物仪式?” “在情感层面上,我并不愿意,”奥西里斯嘆道,“我不想让年轻的孩子们冒险。给预备成员上课的时候我一直对他们说,参加仪式时如果动摇了,就顺从内心,赶紧回来,不一定非要坚持到底。但是……如果考虑到互助会整体的利益,那就还是应该按时进行易物仪式,”他停顿片刻,环视众人,“……我们需要新鲜血液,需要更多施法者。” 武拉德也在。他一直没说话,这时他抬了抬手:“这一点我同意。现在真的很缺人,今年我们损失了太多伙伴……死的死伤的伤,抱歉,这话有点难听,但这是事实。最近一段时间情况似乎好了点,我们投入了大量人力,不眠不休地去搞防护,精灵圈暂时没有继续增加,目击精灵的案件也开始下降了。但是……万一如你们所说,不久后的未来突然出现调律现象,无论是自然的还是人工干预的都一样……那时可能会有更多精灵离开原位面,我们会更忙的!如果在这之前,或者在这期间,我们之中能多几个施法者的话……” 角落里有人嗤笑。武拉德斜眼望过去,那边坐着个基本不出外勤的中年人。 那人撇撇嘴,说:“抱歉,我不是笑你的发言。我是觉得咱们剩下的这些人可真他妈窝囊啊,有本事的人都倒下了,还有的直接背叛了变成我们的敌人了,剩下的这些人要么没有魔法,要么能力太弱,都是些软蛋废物……不好意思啊!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你闭嘴吧……”狄瓦娜嘟囔了一句,但也没有更多反驳。 那男人愤愤地看了大家一圈,抿了下嘴,低头道:“但是不包括尼克斯女士。也不包括还没进行仪式的预备成员。” 尼克斯也在场。她坐了轮椅,身边趴着两只爱犬。 听到刚才的话,她微笑着说:“大家的想法都很合理,情况复杂,很难轻易做决定。对了,奥西里斯,今年申请参加易物仪式的都有谁?你光说有名单,我可看不见哪。” 奥西里斯赶紧拿起纸张,扶了扶眼镜:“哦,是的。我来念一下。” 其实不只是尼克斯看不见,其他人也没认真看这张纸。 说是“名单”,其实非常短,只有五个人而已。名字后面写的是他们的年龄,以及古魔法基础课教育程度。 其中三个人是预备成员,已经取过了代号。其中当然有阿波罗。 剩下的两个名字,令大家十分诧异。 “瓦丽娅?!”索尔听到这个名字,惊讶得站了起来,“她没和我说啊!真的吗?她主动的?她和谁说的?” “和我说了,”狄瓦娜说,“我顺便告诉奥西里斯的。不是故意瞒着你,是她今天早上刚打电话说的。” 索尔心里百感交集,站在那里一会儿抱臂,一会儿捂嘴,眼睛看着桌面,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 奥西里斯接着说:“另外,虽然我记录了这个名字,但是……这个叫卢卡的是谁家孩子?他还没有代号,不是预备成员吧?” 听到这名字,武拉德一手扶额:“这人是阿波罗的同学!不是树篱村的孩子。” 第393页 索尔问:“是那个接触过蕨花的同学?” “是的。”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奥西里斯把名单拍在桌上,“肯定是阿波罗干的,他妈妈和哥哥不在,他就胡闹。” “怎么就是胡闹了!”阿波罗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阿波罗从后厨走出来,他身后还有一个少年,正是他的同学卢卡。 卢卡已经完全恢復了健康。他自己坐车来到伊夫市,和阿波罗约好地方见面,然后一起来到树篱村。 他身上唯一的变化就是比从前瘦了很多。从前他圆滚滚的,现在他比阿波罗还单薄些,面相也没那么娃娃脸了。 阿波罗说:“我们不是在开玩笑。其实我也劝过卢卡,和他谈过很久,现在我可以保证,他的态度很认真!” 奥西里斯说:“他不是树篱村的孩子。” 阿波罗说:“贝洛伯格也不是啊!严格来说连我妈妈也不是,她是结婚后才来到树篱村的!” 老人又说:“我们不是在排斥外来人,我的意思是,你的同学从来没有学过古魔法,他连预备成员都不是。” 阿波罗回道:“伏尔甘也是这样的情况。虽然她是树篱村的孩子,但她小时候不在村里,是长大之后才回来的。她一回来就参加了易物仪式,一参加就成功了,在这之前她也没学过什么古魔法,连画蘑菇圈都画不好,现在她还在继续学呢。大家都知道的,我没说错吧?” 是的,他没说错。 众人面面相觑。 索尔抬头望向卢卡。卢卡有点害羞,目光相接后赶紧望向别处。 “孩子,”索尔柔声说,“你想参与到我们之中,是因为经歷过精灵的袭击吗?” 卢卡和阿波罗对视,得到鼓励的眼神后,他细声细气地说:“对,但我并不是一时冲动,我是认真的。我想和你们一样……我想参与进来。” 索尔问:“你妈妈知道吗?她同意了吗?” 卢卡低头笑了。他说:“其实我妈妈也想一起来……我们还把她劝住了呢。” 索尔颇感意外地抬了抬眉毛。 她想了想,说:“你的心情我理解。的确,有很多人并不是树篱村土生土长的,但他们经过种种机缘来到了树篱村,这里已经是他们的家乡了。处理异位面相关事务是树篱村的责任,我们不能把普通人强行卷进来。” 阿波罗反问:“为什么是树篱村的责任?” 他接话接得很快,索尔愣了一下,一时答不出来。 阿波罗望着成年人们:“派利文救得那个货车司机是普通人。卢卡和他妈妈差点被精灵吃了,他们是普通人。七十多年前金树海的亚歷山大和精灵有那么深的感情,他也是普通人。新闻里那家孤儿院里面全是普通人,那些老师还养大了尤里呢!希锡提亚的公司拐走的偷渡客也都是普通人,那些人已经不復存在了。普通人就安全吗?就见不到精灵了吗?” 阿波罗语速太快,不得不稍微停下来喘口气。 他接着说:“我从小就知道和精灵有关的事是树篱村的责任,我并不反对,我还一直想早点进行仪式呢!是你们不同意的。但是我越来越不明白了……为什么呢?为什么默认是树篱村的责任?我不懂。如果你们懂就教给我啊!” 注1: 树篱村的圣诞与新年均为儒略历节日,圣诞与新年分别为1月7日和1月14日,“更迭之日”是这两日期间的日子。 他们也过1月1日的公历新年,但这个就不是特殊日子,只是纯粹的跨年了。 第148章 聚众围观局部异常气旋 147-聚众围观局部异常气旋 最后,阿波罗的疑问并没有得到解答。 大人们没说同意卢卡参加仪式,但也没坚决说不行。他们开始探讨这次“更迭之日”的具体安排了。 话题转折得太生硬,阿波罗都看笑了。 不过,阿波罗并不责怪这些长辈们。 树篱村的大家多少沾亲带故,阿波罗从小看着这些长辈,能读懂他们的表情。 他们不是故意敷衍,而是真的答不出来。 他们真的回答不了“为什么是树篱村的责任”这个问题。 这是他们默认的生活方式,不需要深入思考背后的原因。 其实阿波罗也没有太深入地思考过。他提出疑问,也并不是想反抗树篱村的传统,他只是想问。想不通就得问。 得不到答案也没关系,他可以自己继续慢慢想。 离开咖啡馆后,阿波罗带着卢卡去了一趟山顶的红李子大宅,告诉他这就是将来进行易物仪式的地方。 至于仪式的具体过程,阿波罗也讲不出来。 每个人经歷的过程都不一样,共同点只有“在精灵圈开启的时候走进大宅”这一点,以及遇到的知晓者有人类女性特徵。 这就好像:十个人走进电影院,看了十场不同的女主电影。你站在电影院外,问这些观众电影讲了什么、好不好看,他们回答得再详细,对你来说参考价值也不大。 卢卡边看壁画边听着阿波罗的讲述。听完后他感嘆道:“本来我挺嚮往的,听你这么一说反而有点怕了。” 第394页 阿波罗说:“如果你害怕……” “我没想放弃,还是想来试试,”卢卡说,“会怕很正常呀,其实好多事都会让人害怕,比如重要的考试啦,出国啦,做错了事情回家面对暴怒的妈妈啦……” 两个少年相视一笑。 卢卡继续说:“但即使害怕,还是要回家,总不能真的再也不见妈妈了吧。其实现在我现在胆子大多了,可能比你还胆大。” 阿波罗说:“那也很正常。你去过‘浅滩’,我都没去过呢。” 卢卡说:“住院的时候我还是很怕的,天天做噩梦都是被精灵抓走。后来可能是身体渐渐好了的缘故吧,想到这些反而不害怕了,甚至还越来越好奇,很想多了解一点。” 阿波罗笑道:“你心态挺好的。唉,其实反而是我有点怕。我比你还紧张。” “你怕什么?” “我怕失败,”阿波罗望着面前的壁画,“为了参加易物仪式,我在妈妈面前说了不少豪言壮语,表现得无所畏惧……刚才在奥西里斯他们面前也是,显得我多能耐似的。我还对派利文说过,如果我也有了易物魔法,以后就我就可以和他搭档行动了……现在妈妈还在住院,没人强烈反对我参加易物仪式,我不久后就可以去尝试了……可是,万一我失败了呢?” 卢卡问:“你不是说失败也没关系,不会有任何惩罚吗?” “是的。但是……” 但是我就会像个笑话一样。 阿波罗在心里默默说。 他没直接说出来,是因为他觉得这个想法太自以为是了,好像他是什么万众瞩目的核心一样…… 其实根本没什么人在乎他失不失败,只有他自己在乎。 除了这个因素,还有一件事也让他产生了隐约的恐惧。 那就是,第二个知晓者曾经对他说:不要与蛇之王做交易。 精灵们称知晓者为“蛇之子”,知晓者又称更古老的知晓者为“蛇之王”。 在精灵的概念中,“蛇”经歷过两次出生,人类儿童转化为异位面生命体,这样也是两次出生。 在人类熟悉的大自然中,蛇这种动物当然只出生了一次,但在精灵的认知中,“蛇”更像是一种概念,不等同于人类眼中的动物。 蛇代表着从弱小到强大的重生,代表着泥土之下的黑暗。 蛇离开母体是一次出生,遁入泥土再破土而出,就是再次出生。 小时候阿波罗想过:什么再次出生,这说的难道是……冬眠?可是别的动物也会冬眠啊,冬眠也不是只眠一次啊…… 后来阿波罗亲自接触到了知晓者,他终于明白了。 怪不得精灵会以“蛇”称唿知晓者……这种生命体强大,诡秘,阴暗,聪慧,冰冷,行踪不定,喜怒难测,不同于人类,也不同于精灵,连精灵都不能理解他们,于是便用传奇与联想来为他们赋魅。 知晓者提醒阿波罗“不要做交易”。他的建议真的是出于善意吗?真的可信吗? 他可是对人类恶意十足啊,他一跨越位面就造成了极重大的伤亡。 至于树篱村的古老知晓者……她似乎很温和,不会为难做交易的人,即使来访者反悔了也没关系。 但是……她真的没有伤害过人吗?那瓦丽娅的二姐米丽卡又是怎么回事?她难道不是因为仪式而死的吗?更早以前应该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吧…… 还有,这名古老的知晓者一直没有跨越过位面,她只在“浅滩”里行动。 她是不愿意过来,还是像另一位知晓者一样无法过来? 如果有一天她也过来了,她会保持原有的温和吗?还是回比另一位知晓者更加暴虐? 这些都是令阿波罗动摇和恐惧的元素。 但是,就像卢卡说的一样,可怕的事有很多,不能因为害怕就放弃,即使妈妈在家里生气很恐怖,也不能干脆不回家。 每一次内心动摇加剧,阿波罗就会想想卡戎,想想派利文。 不过现在派利文已经没事了……可以不想他了。 卡戎还没有恢復,她要接受很多次手术,每次手术都附带漫长的恢復期。 一想到妈妈,阿波罗就会重新坚定起来。 今年情况特殊,连瓦丽娅都主动要参加易物仪式,阿波罗身为有代号的预备成员,就更不能退缩。 树篱村的咖啡厅内,一群不出外勤的中老人在开小会。 与此同时,尼撒市的某间咖啡店里,互助会中常出外勤的几个人也在开小会。 今天是工作日,咖啡店客人不多。几人选了有墙和绿植遮挡的半雅间,这样更方便说话。 伏尔甘划拉着平板电脑上的资料,看一会儿,就抬眼看一下旁边的派利文。 察觉到她的目光,派利文问:“怎么啦?干吗老看我?” “你吃了三份小吃拼盘,六份三明治,十个小蛋糕了,”伏尔甘说,“你别吃了……我害怕……” 派利文说:“怕什么?这个很贵吗?应该没事吧?我知道狄瓦娜有钱,而且她给你们钱了。” 第395页 伏尔甘说:“是,给了卡,我和瓦丽娅一人一张……但不是钱的事!你这么吃太吓人了,那柜子里的成品蛋糕都快被你吃完了,结帐的时候服务员会注意到的,可能现在已经注意到了……” “注意到又怎么了?” “会注意到你不是人啊,”伏尔甘低声说,“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网络上很多人在讨论精灵,虽然他们的用词不一定是‘精灵’,更多的是‘类人的动物’‘食尸鬼’‘蜥蜴人’什么的……但总之现在人心惶惶的,很多人都知道有异于人类又像人的生物存在。应急特勤总是高调行动,更是加重了普通人的恐惧。如果店里有人怀疑你不是人,他们没准会打应急特勤的热线电话……” 瓦丽娅也在。她嘆道:“这倒是真的。有的人知道打应急特勤的热线,也有的人不懂,于是就报警。我同事最近还说呢,他接了一个警情,有个女士说地铁窗户外面有人,而且那人不是人,她当场吓哭了,然后报了警。” 伏尔甘问:“结果呢,是人吗?” “还真不是。后来警方联繫应急特勤了,我同事就没再跟进。” 派利文边吃边说:“没事,我不可疑,咱们好几个人呢,服务员会觉得是大家一起吃的。” 伏尔甘摇头:“我,瓦丽娅,佩伦,算上你,我们才四个人!四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好吗!” 派利文指向一边安安静静的佩伦:“他是男的,大人。” “成年男的也吃不了!” 派利文又指向伏尔甘怀里,只有真人三分之一大的精灵白鹭坐在那里。“让白鹭变成熊,我们的食量就合理了。” 伏尔甘说:“她现在是个娃娃,不然带不进来!还有,咖啡店出现熊就更不合理了好吗!” 派利文想了想:“哦,对啊……我受伤之后休息太长时间了,脑子有点迟钝。我还是得和普通人多聊天,这样思维才能贴近你们。” 伏尔甘抿着嘴,无奈地摇头。 瓦丽娅说:“没事,让他吃吧。现在尼撒的人没心情关注一桌特别能吃的客人,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几条大街和尼撒大学里。” 说完,她望向佩伦:“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知晓者到附近了吗?” 佩伦摇了一下头。 他面前放着侦测仪器和纸质地图,地图上用萤光笔画出好几个点位。 佩伦在手机上打字给大家看:“最近知晓者的波动弱了很多,可能是在人类位面时间久了,有点适应了。从现在的结果看,他应该还在尼撒郊外,他在郊外徘徊好久了,坐标不固定,一直在不同位置乱动。” 伏尔甘问:“是他真的一直在徘徊,还是现在他波动弱,测不准了?” 佩伦打字回答:“都有可能,我没法给出肯定的回答。” 瓦丽娅说:“你们看,他徘徊的地方是尼撒市西郊,拉冬生命工程的科研园区就在这一带。虽然在地图上体现不出来。” 伏尔甘问:“他去园区干什么?难道是去和厄俄斯谈事情?或者……去探望希锡?如果希锡还活着的话……” 瓦丽娅摇头:“看起来只有这个解释了,不过我总觉得不是这样。我说不出为什么,就是直觉吧。而且他的位置一直在变,实在不像是进入了园区……也有可能只是侦测结果不准而已。” 伏尔甘问:“如果他真的没有进城,更没有进尼撒大学,那……前天和昨天的大风,就应该不是他造成的了?” 提到大风——这正是几人来到尼撒的原因之一。 其余的原因当然是要追踪知晓者。 一天前,晚上九点多,尼撒市内局部地区突然颳起惊人的狂风。 气象站测到最大风力高达十四级,和强颱风一个水平,但尼撒市并不沿海,歷史上也从未出现过龙捲风之类的现象。 更奇怪的是,附近其他城市和村镇的风速只有平均每秒两米,市内有些地方也仅有微风。强风只在市内两个区的数条街道上肆虐,持续了约十分钟,然后突兀地消散了。 昨天早晨六点多,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风力比昨天小了很多,但仍然达到了最高十二级。出现狂风的区域稍有变化,其中包括尼撒大学整个校区。这次狂风又是持续了十分钟左右。 两次异常天气造成了严重的财产损失,有几个人受了伤,幸好无人死亡。 今早,树篱村的几个人赶到了尼撒市。 来咖啡店休息之前,他们先去受灾街道看了看。只能看个大概,道路暂时封闭了,车辆和行人都不能通行。 白鹭变成小鸟,飞进受灾区域观察了一圈,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佩伦表示,如果能把侦测仪器带进去读一下数值就好了。但仪器对于鸟来说有点大,白鹭能背得动,但背着它会影响平衡,飞不好。 她当然可以变成一个身强力壮的白色秃鹰,但这玩意在城市里飞实在是太引人瞩目了,除非飞得很高让人看不见,但太高了仪器又读不到数据。 后来派利文想了个办法:变成狗不就行了吗,狗有力气,跑得又快,在城市里跑也很自然。 第396页 白鹭还真的试了一下。由于萨摩耶有点过于可爱,这次白鹭变成了一只没什么特徵的白色混种中型犬,仪器挂在项圈下面。 结果她还是太显眼,警察很快就发现了她,一边摸一边感嘆着好狗好狗,摸够了就把她赶出了受灾区域。 最后,贝洛伯格厌烦地说:“你们继续尝试吧,我去尼撒大学看看。” 对,贝洛也一起来了。 但他中途离开大家,去了尼撒大学,没有一起来咖啡店休息。 此时此刻的咖啡店里,派利文也突然想起了贝洛。 他又吃了一份蛋糕,边吃边问:“对了,贝洛一直没和你们联繫吗?” “我发了消息,他不理我。”伏尔甘说。 瓦丽娅说:“他一向不喜欢用电子产品的,像个老头。估计他根本不看手机。” 伏尔甘说:“他已读不回。” “好吧,至少说明他人没事。” 佩伦举起打好字的手机:“当时我说让他至少带个人一起去,他死活不同意!你们也不帮我劝他,我说不了话,他故意扭头不看我的手语!怎么和卡戎一样!这么气人!” 瓦丽娅说:“我觉得不跟他去也好。如果真有困难,他会求助的,他不是没分寸的人。” “为什么?” “他怀疑引起狂风的精灵是尤里。他想一个人去找尤里。” “我明白他这个想法。但是,就算是尤里,他为什么想一个人去见?” 瓦丽娅同意贝洛这样行动,其实仅仅是出于直觉。 她颔首停顿,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自己的想法。 倒是派利文立刻回答道:“因为尤里可能已经是真正的精灵了。他很危险。” 三个人类都看向他。 伏尔甘问:“具体怎么个危险法?” 派利文说:“我听妈妈和阿波罗说过,以前没有换生灵平安活着变成精灵的案例,对吧?” 伏尔甘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古文献上有,理论上也可行,但我们这些人都没亲眼见过。” 派利文左右看看,顺着落地玻璃橱窗,看到咖啡店门口有个人形立牌。 立牌形象是个风度翩翩的男演员,脖子上挂了一圈鸡蛋花,因为最近店里推出了夏威夷科纳咖啡。 派利文说:“你们看那个像人的东西。换生灵变成精灵,就相当于那个东西变成了我。你们能明白吗?差别是很大的。店里的人可以把那东西搬来搬去,给它戴花,可能还要拿抹布擦它……但如果是我呢?他们把我搬来搬去,给我戴花,擦我,我会有什么反应?” 伏尔甘琢磨了一下:“你会……打他们?” “会,如果我心情好,可能会温柔点打吧,但店里的人肯定也承受不住。唉……不知道我能表达清楚吗?并不是你们真要给尤里戴花,而是,你们这些人,你们无论做什么,在彻底变成精灵的尤里眼里,都可能相当于搬他,给他戴花,擦他。” 佩伦点点头。他早就听懂了,派利文一边说着,他就在一边打字。 他表示:“很有道理,我能理解了。不过即使是贝洛伯格,也可能会面临危险。” 派利文说:“是的,不过如果只有他,可能确实稍微好一点。” “是吗?因为曾经的契约吗?” 派利文说:“我其实不太懂那个契约……但是你想啊,如果是一群半生不熟的服务生一起来擦我,我肯定很烦躁;但当我是个人形牌子的时候,店里有个天天搬我、擦我的人,我和他最熟,现在我从牌子变成我了,他单独来擦我,我好像……应该会更容易接受一点,对吧?” 三个人类交换目光,好像懂了好像又没有。 伏尔甘低头,问怀里假装娃娃的白鹭:“你也是精灵,你觉得呢?” 白鹭嘴巴不动,小声说:“就是这样!恐龙说得对!” -------------------- ……严肃太久了,调剂一下,于是我章回标题又开始发癫了…… 第149章 烟炱 148-烟炱 尼撒市西郊。拉冬生命工程公司的科研园区内响起警示铃声,各区域氛围光调整为橙色。 这是全区域清场的信号。 员工都经歷过演习,撤离起来快速而有序。 他们并不走正门,而是来到园区内部的地下月台,乘坐轻轨车到达尼撒南部的交通枢纽,然后就可以去停车楼找自己的车,或者乘坐公共运输工具。 提亚一直在办公室里等着,慢悠悠收拾随身物品。 电话响了,是医疗中心打来的。 医疗中心还有一个护士和一个医生没走。医生说,她一直在给各个部门打电话,后勤服务中心没人了,安保部门也不接电话,好像人都走了,只有提亚接了电话。 提亚疑惑道:“你要人接电话做什么?” “不应该有后勤部门来协助我们吗?” “协助你们做什么事?” “转移病人啊,”医生说,“我们两个人怎么带他?这不是有个推床就行的事,他情况这么复杂,还得带着设备……” 第397页 “你等等,”提亚打断她的话,“你们还想带他?你应该熟悉公司规章,也参加过各种演习,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但是……” “‘全区域清场’是公司主动对员工下达的统一指令,从这一刻起,无论你们是什么职务都要放下工作。而且园区不断电,他不会瞬间死去,就算死了也是公司的责任,不是你们的责任,听懂了吗?” 医生还是不太想走,大概公司的制度和她拿职业证书时发过的誓有点冲突了。 她说她们最终肯定会走,只是想尽可能找人帮帮忙。她还希望提亚能帮她们拨打外部电话,最好让市里的急救中心来支援。医生无法亲自给外部打电话,目前园区范围内暂时只能拨打内线,只有高层人员授权过的座机才能往外打电话。 提亚再次打断医生的话:“你们这些医疗人员并不是我的下属,我说一万句你也不会听,那就这样吧。如果你坚持不执行清场指令,那将来你后果自负就行。我得挂电话了。” 蕨花蹲在提亚旁边,歪着头问:“如果她们一直不走会怎么样?会很麻烦吗?要不要我去做点什么?” 提亚对它微微嘟嘴:“我知道你什么心思。不可以吃她们。” 蕨花说:“可是……如果蛇之子进来,她们应该会死的。不如让我吃一下,也不算可惜。” 提亚嘆口气:“再给她们几分钟考虑吧。我没走之前,蛇之子不会轻易进来的……当然我们也不能拖太久,他在外面绕了好久都不离开,估计是下定决心要进来了。别让他等得没耐心了。” 深秋也站在旁边。她问:“好像蛇之子还没有见过你?” “是的,”提亚说,“其实我们有多次见面机会,但他主动避免与我见面。” “他怕你吗?” 提亚笑了笑,摘下手腕上的发圈,边挽起长发边说:“要说怕,也不是你理解的那种怕……其实他想杀我很容易,但他不愿意见我。我大概是个美味的毒蘑菇吧,想一脚踩扁很容易,要忍着不尝一口可就难了。” 深秋似懂非懂地点头。 蕨花是一点也没懂,但也跟着点头。 提亚整理好了东西,把提包交给深秋拿着。深秋打开办公室门,走在前面,蕨花跟在提亚身侧,准备好随时保护她。 她们也来到了地下月台,但并不乘坐轻轨。 月台尽头有个小门,看起来是设备间。提亚刷卡打开门,带着两个精灵走进去。 里面有一段挺长的楼道。提亚打开其中一个房间,沿着螺旋楼梯走进地下更深处。 下面是间十平米左右的地下室。和园区其他区域不同,这里极为简陋,完全是毛坯状态,地面上还堆着一层沙土。 房间是长方形,远端墙上布满了茂密的细小绿叶。 这是蕨花开凿出的新精灵圈之一。 由此进入“浅滩”,里面的地貌仍然是绿意盎然的森林。 森林中不仅有蕨花开凿的精灵圈,还藏着多处罕见的精灵通道——套叠型精灵圈。也就是南方的废弃园区里那种,可以连接遥远的两个地方,就像奇幻游戏里的传送魔法。 人间本来没有这种东西。多亏知晓者提供了部分来自精灵位面的材料与技法,再加上和蕨花本身的能力,现在提亚建立了很多套叠圈,可以灵活运用。 提亚没有把套叠圈直接放在本位面,而是放在了蕨花开凿的普通精灵圈里。因为蕨花可以控制自己制作的精灵圈,除了特定人员,拒绝其他人或精灵穿行。 走进精灵圈之后,蕨花问:“妈妈,我们是要回没窗户的家吗?” “是的。”提亚说。 公司还有一个更远的园区,地址不对外公开。那边大多数区域没有窗户,蕨花一直用有没有窗户来区分两个地点。 提亚摸了摸蕨花身上茂密的叶子,说:“把我们刚使用过的精灵圈封闭住,解消掉。尽快。” 蕨花问:“封住?那我们不回来了吗?” “我们会留在‘没窗户的家’,要留很久,很久都不需要回这边了。即使将来还回来,也可以用别的路,不走这条路了。” “好的!我明白啦!” 已经空无一人的小地下室里,铺满墙壁的绿叶簌簌颤抖。 叶子从上方开始枯萎,逐渐蔓延向下。等到所有叶子都成了枯黄色,它们又由黄转黑,过程仍然是从上至下。 最终,黑色的叶子干燥成沙,一点点溃散飘落。树叶全部消失,露出了后面完整的墙壁。 地板上的沙土又厚了一点点。 这个精灵圈消失得并不快,全过程花了四十分钟左右。 在此期间,月台的轻轨车已经发出了两趟,最后一趟车还有五分钟就要关门了。 医生和护士还是找不到人帮忙。快没时间了,她们无奈决定撤离。 还剩最后两分钟的时候,二人登上了车厢。 护士坐在门边,医生站在门口,望着下来时走的滚梯。 滚梯是感应式的,现在通道内已经空无一人,滚梯完全静止了。 医生望着那边发呆。突然,滚梯动了,医生吓了一跳。 第398页 滚梯上有人。是个身穿黑色冬装大衣的银髮男子。医生从没有见过他。 他还踩在滚梯上,离得老远大声问:“你几岁了?” “什么?”医生一脸茫然。护士也站了起来,看着那边。 “你们几岁了,回答我。” 男子的外貌年少俊秀,声音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感。 护士下意识就回答了:“四十……怎么了?” 她声音很小,几乎只是嘟囔。但那男子听见了。 他点点头,又看着医生说:“你看起来似乎更大。” 说完,他转身向上走去。 明明是向下滑动的滚梯,他却可以像正常走楼梯一样向上走。这种反向走滚梯的画面一般只会出现在“失败滑稽瞬间合辑”里,但他的步伐非常平稳,不见半点窘迫。 车厢发出滴滴声,三秒后,门关上了。 医生再从玻璃望出去,滚梯已经又恢復了静止。 阿尔托&mdot;普利约维奇的父母在国外有很多房产,在境内有两套,一套在首都,另一套在西北方的巴诺州山区里。 阿尔托对首都的房子印象比较深,却几乎没住过巴诺州的房子。 他很小的时候去过,现在已经想不起来细节了,只依稀记得是个很大的别墅。 十六岁的时候,阿尔托从废墟中被救出。 他在医院住了不到一周,其间休息得并不好。一直有各种陌生人来见他,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 他浑浑噩噩的,想必也没能给出什么有价值的答案。 没到出院时间他就偷偷熘出去了。 他找到长途车,中途多次换乘,一路向西北,来到巴诺州的路玛镇。 家里的另一套房子就在这里,阿尔托很想去看看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但他只知道大概位置,说不出详细地址。 这点小事,按说问问父母就能知道。 可惜他已经问不了了。 可以确定的是,房子并不在路玛镇内,只是从行政区划上来说属于这里。 阿尔托首先找到了小镇。镇里人很少,加油站和教堂附近能偶尔看到几个老年人。 阿尔托犹豫过要不要向他们问路,最终他选择不问。 这一路上他完全依赖网络与地图册,他根本不想和活人说话。 他决定按照小时候的印象慢慢寻找。 那座房子在更僻静的地方,应该向镇外的山地丘陵方向走。 虽然阿尔托不主动理别人,却有人留意到了他。毕竟他的模样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有个老伯在镇里就注意到了这个陌生少年,原本不打算理睬,后来又改了主意,骑上自行车一路追过来了。 老伯问阿尔托要去哪,阿尔托本来就说不出具体地址,再加上精神萎靡,就更是说得模模煳煳:靠近山林的老房子,房子很大,样式古朴,现在没人,以前有一对夫妻住…… 听了这些,老伯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说确实有这么个地方。比起路玛镇,那座房子更靠近一条已集体搬迁的村子,房子早就已经毁了,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没人管没人问。 老伯问阿尔托为什么要找那座房子。阿尔托有顾虑,没说是自己父母的房子,他自称是男主人的侄子,要去拍几张照片,给不方便来的长辈亲戚看。 阿尔托继续前进之前,老伯还叮嘱他注意安全,再往前走就一户人家都没有了,一定快去快回,不要在日落后留在山林里。 什么山林,什么日落,现在阿尔托对这些非常麻木,也可以说是无所畏惧。 不过,刚才老伯说的话里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什么来着? 阿尔托脑子昏昏沉沉的,一时想不出来。 路上所用时间不多。阿尔托顺利找到了老伯指点的位置。 到了地方,他就明白刚才是哪不对劲了:老伯提到“房子早就已经毁了”……就是这里不对。 这里确实有一座挺大的废弃房屋,但并不是他要找的房子。 面前的建筑根本不能算房子,完全是个废墟。房屋应该是受过火灾,结构完全损毁,残留的部分遍布焦黑,如今地面野草蓬勃,残垣上荆棘蔓生。 阿尔托再怎么迷煳也认得出基本结构不同,这确实不是他小时候见过的房子。 他无心欣赏,便绕过废墟,继续走向山林深处。 气温逐渐降低,光线愈发昏暗,树木的影子越来越长。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 阿尔托把时间抛之脑后,只顾一直深入密林。 其实他并不知道这条路对不对,身体只是在机械地移动。 走着走着,他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从浑噩中稍稍惊醒,抬头望向正前方,看到一圈奇怪的树。 这片森林里的树大多数是云杉,只有那一小块是桦树。 共有五棵,围成一圈,每棵的粗细几乎一样。 走到桦树旁边,阿尔托缓缓睁大双眼。 五棵树中间的区域满是沙土,而且是沙漠或海滩上的那种黄沙。 这是一块位面交叠处,也就是精灵圈。 阿尔托跪下来,慢慢贴近沙土。 沙中仿佛有什么魔力,牵引着他越贴越近…… 第399页 “你能认出我吗?” 知晓者走近病床,俯视着希锡。 希锡回答不了。 他眼神浑浊,呆呆地望着银髮青年。 知晓者说:“从前与你说话时,我的声音不太一样,当然,形象更不一样。自从变为现在的模样,我们还没有好好聊过呢。真可惜。” 希锡的手指动了动。 知晓者说:“是我给予了你魔法,我们之间微妙地相连着。我能感觉到你的生命之火愈发衰弱。” 他半蹲半跪下来,目光与希锡齐平。 他说:“现在的你年龄稍微有点大了,原本我是用不到的。但为表达感谢,我会象徵性地拿走一点你的生命。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就从现在起一直在脑海中想着它吧,我会接收到的。我教你怎么做,首先,你闭上眼。” 希锡闭上了眼睛。 “你看到的黑色并不纯粹,其中夹杂着很多细小杂物,还有一些亮闪闪的东西。你就看着它们,任其变化,同时专注于想着要传达给我的信息。无论发生什么,一直想着它。” 知晓者边说边缓缓解开大衣和衬衫,露出胸囗斑驳的皮肤。 他用右手拇指划过身体中线,皮肤上随之裂开一条缝。 露出的组织毫无血色,也都和表皮一样是斑驳多色拼接在一起。 病床边的仪器发出了警报声。 然而希锡听不见。他只能看见眼皮里黑暗中闪闪发光的杂物,只能听见知晓者的声音。 以知晓者的身体为起点,房间内升腾起烟雾。 烟的颜色在几秒内由白转黑,黑烟沿着楼道扩散,瀰漫到园区各处,遮蔽了所有灯光。 园区断电了约三十秒。 之后电力系统自行恢復,楼道各处的烟雾也很快散去。 烟雾完全消失后,病房里空无一人。 枕头、床单、仪器和地面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黑红色的细小碎屑。 每颗都只有指甲大小,全都沾染着或黑或黄的粘液。 知晓者漫步在郊外森林里。 到了地势较高的山丘上,他频频回头,望向那座面积颇大的园区。 离开时,他只拿了一点点东西。那东西已经融入了他的胸膛。 尽管他已经趋于完整了,但其实他胸膛深处还有很多空洞,还需要很多颗粒才能补足。 世上素材虽多,他一次却只能用上一点。 毕竟并不是每一块颗粒都能适配到对应的位置。 唯一例外的是这个头部。这是精灵身上的素材,和人类素材不太一样。 精灵素材有好处也有缺点。 好处是:可使用的体积大一些,只要部位没有毁坏,就能整体使用。 缺点是:精灵死亡后会凋朽溃散,所以没时间精挑细选,要手法利落地切割,迅速把想要的部位安置好。之后,这块素材就服务于新的灵魂,不会再继续凋朽了。 每次得到新的素材,知晓者也会连带着得到一点来自那具躯体的灵魂碎片。 他可以故意多拿一点,也可以尽量少拿。 这种感觉很像喝热可可——回到这个世界后,他喝热可可时发现杯底有很多沉渣,可以多搅几下,和最后一口液体一起喝下;也可以就这样剩一小口,只为尽量不喝沉渣。 刚才,获取来自希锡的素材时,知晓者就“多搅了几下”。 希锡说不了话,所以知晓者引导着希锡整理念头,方便让知晓者“把沉渣喝下去”。 这么做一方面是出于好奇,另一方面是他想和希锡再做个最后的交易:如果希锡有什么特别想陈述的语句,他一定会好好听;如果希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他可以帮忙做一下。 现在他得到了那点沉渣,却有点想不明白……一个人类,在生命的最后,想的竟然是这么无关紧要的小事吗? 当天下午,知晓者进入了尼撒市近郊。 他已经学会了大多数人类行为。其中最典型的就比如——使用货币交换物品。 正好衣服里还有点零钱。他来到一家大型超市,没有细逛,进去就直接找想要的东西。 他买了一副普普通通的有线耳机。 第150章 阳光烧灼了公主的双眼 149-阳光烧灼了公主的双眼 尤里读大学的时候贝洛就见过他了。 为了观察尤里,贝洛去尼撒大学工作过一段时间。他并不是正式员工,凭他的履歷找不到这种工作,他是学校搞活动徵集来的社会志愿者。他每周只来三次,在图书馆帮忙寻找错放位置的书。 贝洛第一次见到尤里的时候,两人隔着一座书架。尤里抽走了一本厚厚的书,书架对面露出了贝洛的脸。 当时尤里吓了一跳,但神色很快就恢復如常。 贝洛并不是故意吓尤里的,他自己也吓到了。他正好站在空出几本书的位置,没料到对面尤里会突然抽走另一侧的书。 四目相对后,贝洛面无表情地愣着,反应了一会儿才默默走开。 那时贝洛已经知道尤里不是人类了,他很怕刺激到尤里。 长期观察尤里之后,贝洛都有点不自信了:侦测数据是不是出错了?这孩子的灰头髮是不是染的?他真是换生灵或者精灵吗?他会不会其实是人类?不然他怎么如此稳定? 第400页 贝洛偷偷做过很多测试,结果证明尤里确实不是人。 就这样,贝洛继续观察着尤里,但时刻注意与其保持距离。 没过多久,毕业后的尤里回到福利院,他作为换生灵的一面终于觉醒了。 从第一次看到尤里到现在,其实只过了不到一年。如果从正式认识开始算,时间就更短。 现在尤里不知身在何处,贝洛倒是又回到了尼撒大学。 前两天的异常狂风过后,尼撒大学校园里倒了不少树,碎了很多玻璃,比较简易的岗亭雨棚被整个吹飞,还有造型较为纤细的雕塑被飞来的砖块切断了头。种种壮观场面吸引了大量学生和校外人士,校园俨然成了拍照打卡景点。 之前瓦丽娅还展望过:这灾害如此诡异,肯定引起应急特勤的重视了,也许我们不做什么就能让大学疏散…… 很可惜,这个美好的愿望落空了。 应急特勤的人确实来了,来了两支小队。但他们只是在大学里探查和巡逻,目前还没有要求疏散。 校园里的人不但没有变少,甚至还变多了。 看着校园里到处拍照甚至直播的人群,贝洛无奈地嘆气。 他去了几个尤里常去的地方,比如其中一幢教学楼,人工湖边,天光教室……下一个就是图书馆。 尼撒大学有两个图书馆,真正的校图书馆稍远一点,规模很大;贝洛工作过的那个其实是美术学院图书馆,在人工湖旁边的楼中顶层,规模比较小,只相当于一间比较宽阔的礼堂,书籍种类有限,平时去的人不多。 走进图书馆,贝洛来到记忆中的书架前。 他站到自己曾站过的位置,抽走面前的书。 后面是对侧另一本书的书口。 贝洛把书放了回去,绕过书架来到另一侧,也就是以前尤里站的那一侧。 这个区域是漫画、绘本和流行文化画册。当时尤里拿走的是一本影视设定集,挺大挺厚的。如今这书还在原来的位置。 贝洛把书抽出来,随便翻了翻。他没看过设定集上的电影,从剧照的风格来看,大概是奇幻片或者恐怖片吧。 “奥菲利亚真的回家了吗?” 突然,身后传来这么一句话。 贝洛悚然转身。 银髮金瞳的男子就站在他身后。 贝洛后退一步,身体贴在书架上。 知晓者怎么会出现? 贝洛带着侦测仪器呢,也和佩伦他们保持着联络,从仪器读数来看,知晓者应该还在很远的位置……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大学里? 知晓者完全能看出贝洛为何惊讶。他并不会读心,只要会读表情就足够了。 他说:“吓到你啦?追踪不到我了,是不是?” 贝洛的仪器装在帆布包里。知晓者看着他的包笑了笑。 “我的身体越来越完整,越来越适应这个世界,所以你们测不准了,”知晓者说,“你们一直在追踪我。我知道的。一开始我有点烦,后来一想,反正你们很注意保持距离,也没怎么打扰我,那就算了,我不计较。你们之中有些人很善良,我也不想过度迁怒。” 这话似乎还挺通情达理——如果不是已知他为“发泄情绪”就造成了五百多人死亡,此时他还真像个温和有礼的好青年。 知晓者继续说:“我只是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侦测不准,并不想针对此事问责。” 说完,他伸手接过了贝洛拿着的书。 他低头翻着书,回到了之前那个突兀的问题:“你觉得,奥菲利亚是真的回到地下王国了吗?” 贝洛半天没说话。知晓者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他从书中抬起头,皱眉看着贝洛,似乎在以眼神催促。 贝洛说:“抱歉,我没明白你问的是什么。” 知晓者正好翻到书的其中一页。他把书转过去,展示给贝洛看:“这是《潘神的迷宫》。你在看设定集,所以我才问你的。” “我只是顺手拿了这本书,”贝洛实话实说,“我没看过这部影片。” 说完后,贝洛暗暗想:难道知晓者竟然看过?来到人间的这些天他都在学些什么啊…… 知晓者挑挑眉毛,对贝洛勾了下手:“那你跟我来。” “你要做什么?” “跟我来就是了。” 贝洛也没必要反对,于是他顺从地跟了上去。 知晓者带他走出一排排书架,外面是有桌椅的阅读区。 这个图书馆人少,之前贝洛来的时候,大片桌椅中只坐了一个学生。 现在这名学生不见了,他的两本书和一台笔记本电脑还留在桌上。 知晓者指了指那个学生的座位:“你坐过去。”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贝洛问。 “据我所知,这是电脑,可以登上网际网路,可以访问这所学校的内部网络。在图书馆内能访问的网络中,有个地方能够免费观看很多电影,你坐过去,看一下《潘神的迷宫》,然后和我讨论它。” 看着知晓者,此时贝洛内心涌起一股微妙的感受。 竟然命令别人看电影……这行为有点诡异,又有点滑稽,还透着一种叫人难以理解的幼稚。 第401页 贝洛朝桌椅走去。走近些后,他浑身一颤,踉跄了两步,扶住旁边的桌子。 地上布满血污与粘液,颜色大多黑红,有些地方泛着浓稠的白色、黄色和粉色。 粘液里浸泡着一颗颗比硬币还小的碎屑,数不清有多少,密密麻麻地铺在好几张桌子下面。 贝洛盯着地面,无法自控地干呕起来。 干呕时人会下意识弯腰,弯腰会低头,会看得更清楚……贝洛只好姿势别扭地撑着旁边的桌子,扭开头捂了一会儿嘴。 知晓者在一旁说:“桌椅本身很干净,你走另一边,绕过去就好。” 贝洛很想问知晓者为什么杀这个学生,但恐怕问了也没用。 他绕到地面较为干净的一边,犹豫了一会儿,坐到座位上。 正如知晓者所说,这台电脑确实连接着图书馆的内部网络,能找到很多资料和影视剧。以前贝洛在这里工作,也用过这套内网。 知晓者从兜里掏出一副耳机,递给贝洛。 贝洛看看耳机,抬头问:“你要我戴耳机?” “在图书馆用电脑,确实应该戴耳机,”知晓者左右看看,笑道,“按照规矩是这样?但其实也无所谓了,毕竟这里没别人。” 贝洛说:“戴耳机就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了。既然你想让我看电影,难道你不一起看吗?” “你想让我一起看?” “是的。”贝洛说。 “我在旁边会让你很紧张,你还能集中精神吗?” 贝洛心想,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虽然确实很可怕,但贝洛还是想让知晓者留下。 如果他出去熘达,在校园里多逛几圈,不知他还要无声无息地弄死多少人。 电影起码有两个小时长吧,在这段时间内,也许佩伦他们会发现情况异常,赶紧想办法疏散大学里的普通人。 就算无法保证所有人都离开……但能少死几个也是好事。 贝洛说:“你确实让我很紧张,但如果你离开,我一样会很紧张。” “为什么呢?”知晓者问。 “因为你一上来就问我关于电影的问题,可是我并不明白你关注的重点是什么,也许我看的时候会走神,会一直思考关别的事,电影反而看不进去,关注不到你在意的情节。如果你一起看,我们可以边看边讨论,这样我心里反而踏实一点。” 知晓者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他拉过来一把椅子,“那就和你一起看,正好我很喜欢这部电影。” 贝洛实在好奇,顺口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看电影的?” “来‘外面’之后,有时间就看,”知晓者说,“每天看一点,也不多。人类在夜晚需要睡眠,我不需要。” 贝洛点开图书馆内网,一边找影片一边说:“原来如此……这方面你真是不一样。精灵一般还是需要睡觉的。” 知晓者说:“只有‘外面’的精灵每天睡觉,他们睡觉是在模仿人类行为。而‘里面’的精灵基本不睡,除非伤得太重,或者身体不舒服。” 提起人类位面和精灵位面,知晓者的用语也是“里面”和“外面”。这一点和纯粹精的习惯一样。 贝洛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转回头去。 知晓者问:“你是还想问什么吗?” 贝洛说:“我觉得很奇妙……你明明是人类。” “却更像精灵?”知晓者说,“这也正常。我在‘外面’只生活过两年,在‘里面’度过的岁月却十分漫长。” 贝洛嘆道:“二十几年。说长是长,说短也短。” “二十几年?”突然,知晓者拔高声调,皱起眉头,“你说的是人类的玩笑话,还是认真的?” 这倒把贝洛问蒙了。 他自认为刚才的对话很安全,可是知晓者的情绪却波动了起来。 房间里温度明显升高了。 贝洛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坐在那浑身僵直。 知晓者沉默了一会儿,表情逐渐放松下来。室温也跟着降低了。 他的声音柔和了很多:“真是二十几年吗?从我作为人类离开,到现在,‘外面’过去了二十几年?” “是的。”贝洛说。 知晓者的反应多少有点出人意料。 原来他并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吗?他是嫌太短,还是嫌太长? 据贝洛所知,精灵位面的生物都缺乏对时间的认知。 不过,当纯粹精灵来到人间,习惯了人类社会之后,它们也能渐渐学到时间概念。 和树篱村有交情的纯粹精灵们解释过这一点:精灵观察万物时,通常更关注每一个体的区别,不太关注通用标准。即使有些事必须有通用标准,它们在意的也是个数、大小、颜色等等,而不是时间。 比如,精灵会说“从你家到精灵圈要路过一百棵树,大概走一万步”,而不是“要走九十分钟”。 人类会说:如果行走速度不同,单位时间内能走完的距离是不一样的,同等距离内需要的时间也是不一样的。 第402页 而精灵倾向于认为:我去某某地点反正就是大约一万步,慢慢走还是快点走都是一万步左右。除非我大步跑着走,如果跑着,那就五千六千步吧! 总之,纯粹精灵都不习惯以时间来度量生活。 即使是适应人类社会的精灵也是如此。比如派利文,他现在完全能理解时间,也会看表,錶盘和阿拉伯数字都会看,但他回忆从前的时候,还是更喜欢说“大约阿波罗五岁左右的一天”,而不是说“大约十年前的一天”。 这不仅仅是观念问题,也是位面规则不同造成的差异。 那么……非纯粹精灵又是怎么想的呢? 比如换生灵,还有被替换的人类孩子,他们原本是有时间概念的,当他们去往精灵位面,他们会如何体验“时间”? 他们肯定没法精确计时,只能跟随自身的大致感知。 如果再加上“位面规则不同”这一元素,他们对时间的感受会不会非常扭曲?甚至……会不会无法用人类能接受的尺度去衡量? 如果你从小没有某种概念,现在接触到崭新的概念,你可以怀着开放的态度去学习它;可如果你本身有某种概念,新的环境却夺走了它,你甚至无法用原本的感知能力去继续体会它……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从异位面过来的精灵很多,离开本位面再回来的人类却很少。 从古至今,树篱村只“採访”过穿梭位面的精灵,却没有和这样的人类聊过。 即使是那位每年出现一次的古老知晓者,也从没有说到过关于时间与记忆的话题。 贝洛琢磨着这些,身上越来越冷。 不是室内真的降温了,而是他渐渐感觉到一种恐怖……一种他从前没有深入想过、其他人可能也没怎么想过的恐怖。 他没法把它具体地形容出来,只能依稀触摸到它的冷冽。 “你走神了。”知晓者提醒道。 贝洛恍惚了一下。刚才他的唿吸又短又浅,现在回过神来,他长长地深唿吸了一下。 电脑屏幕上已经在播放电影了。现在正演到女孩追着飞虫跑进树林,来到残破的拱门前。 知晓者说:“你这样很不尊重人。” 贝洛脑子里灵光一转,他决定不掩饰自己的窘迫与恐惧,就让它们直接写在脸上。 他面色苍白地说:“我暂停一下……” “可以。” 贝洛按下暂停,说:“抱歉,我不舒服,我想把窗户打开。” “为什么?” 贝洛瞟了一眼遍布血污的地板。 知晓者立刻明白了,而且他的眉头瞬间舒展开了。 看来对他而言,因为这种原因而走神是可以原谅的。 知晓者说:“我处理过的残骸已经不同于普通的人体组织了,应该不会太难闻吧。” 确实,正常情况下房间里应该浊气熏天,而这些血水却味道很小。 因为死者不是受到普通切割,而是被异位面魔法解离成这样的。 “开一下窗吧,求你了。”贝洛继续示弱道。 知晓者没有生气,只是稍微有点不耐烦,觉得贝洛事太多。 他本来还怀着点恶趣味,想命令贝洛继续播放影片,但当他听到贝洛的恳求,又正好瞟到桌上那副耳机……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愿意开窗了。 “那你去开。”知晓者说。 贝洛慢悠悠地走到推拉窗前,推开正对着自己座位的那一扇,推到最大。 现在是冬天,其实这样有点冷,幸好今天晴朗,日光充足。 美术学院图书馆位于楼房顶层。 这座楼两公里外,有一座更高的写字楼。 一只白色的隼停在楼顶上。 休息够了,隼就再次飞起来在空中巡视。 当它盘旋着降低高度时,到了某个角度上,视线正好连接到图书馆的这一扇窗户。 有玻璃比较碍事,现在窗户打开了,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白色的隼也可以看见室内的人。比人再小的东西她也能看清。 “见了鬼了!” 看清之后,精灵白鹭吓得差点撞到写字楼。 她略显狼狈地飞到楼顶,赶紧启动精灵魔法,把所见情况告诉伏尔甘。 第151章 飨祀 150-飨祀 如果精灵用“穿堂风”的能力去侦察,一旦靠近知晓者,知晓者可能会察觉到。但只要和他保持远距离,不要打扰他,他就不会有什么反应。 所以白鹭非常适合当侦察兵。她变成视力足够好的鸟类,再叠加上自己的精灵视力,可以在几公里外默默观察。 瓦丽娅、佩伦、伏尔甘和派利文也来到了尼撒大学。他们站在最显眼的钟楼下,方便白鹭来汇合。 白鹭一边盘旋降落一边变成了鹦鹉。在低处还是鹦鹉比较正常,白色的隼太引人注目。 鹦鹉稳稳落在伏尔甘的手臂上,伏尔甘长舒一口气。 “你说的情况,我都告诉他们了,”伏尔甘说,“现在真的很麻烦,大学里人好多啊。” 派利文问:“要执行之前的计划吗?搞点动静,让应急特勤的人注意到?” 第403页 白鹭问:“具体怎么搞?” “本来应该是我和尤里去干点什么吓吓人,但现在他不在……”派利文懊恼地摇摇头,“白鹭你太可爱了,没有威慑力,那就我一个人来吧!我把这座钟楼拆了吧!他们看到了肯定得疏散!” 派利文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瓦丽娅赶紧说:“不行!” “怎么又不行了,当初是你出的主意哎。” 瓦丽娅说:“如果知晓者即将靠近,但还没来,我们可以在他抵达之前大闹一场,让应急特勤来疏散人群;但现在情况不同,知晓者已经来了,如果附近过于喧嚣,刺激到他了,他一生气指不定又要做什么。” “会吗?又不是攻击他,他也会生气?” “肯定会。虽然我不了解他,但基本摸索出他的思维方式了。他就是个婴儿,很难伺候,随时哭闹。” 派利文回忆了一下婴儿是什么样的……阿波罗小时候总体很乖,但确实有莫名其妙闹起来的情况。 “那怎么办?”派利文问。 瓦丽娅望向周围。 之所以今天校区里人多,完全是因为之前颳了那阵怪风,灾后一群人跑来看热闹。 人工湖旁边人最多,而湖边的楼里,就是贝洛和知晓者所在的图书馆。 现在天已经冷了,湖边景色并不怎么好,草坪也不再适合野餐或午休。人们聚在这看什么?——他们在看湖里的树。 之前的异常狂风折断了好几棵树,林荫道距离湖很近,树躺进了湖里,湖水不深,凌晨和上午降了温,湖面结出薄薄的冰,形成了薄冰中露出半拉树冠的景观。 瓦丽娅心想,这些人好无聊,这玩意有什么好看的啊! 他们不光看,还站在桥上拍照、自拍,有的还拍视频甚至直播。 想到这,她忽然有了点灵感。 她望向白鹭:“你能变多大的动物?” 白鹭说:“最大变过逆戟鲸。但是白色的。” 瓦丽娅说:“那倒不需要……你能变成马吗?白的就可以。” 伏尔甘一下就懂了:“白鹭变的动物有独特的吸引力,你是想让她变个有趣的动物,让这些拍照的人自然而然地跟她走?” 上次白鹭在福利院里做过类似的事。她变了个萨摩耶,乱作一团的小孩全部跟着她跑了。 瓦丽娅说:“是的。不求吸引到所有人,主要是湖边这些,他们距离知晓者太近,很危险。” 白鹭说:“马会不会太平凡了,我还可以变白犀牛,白河马,白象,白长颈鹿。” 瓦丽娅摇头:“不不不,不要太夸张的。要让你合理地走在路上,要新奇,能引人围观,还不会有路人出于善意报警……最大的极限也就是马了。” 佩伦并不贊同瓦丽娅的点子。他觉得太儿戏了。 好歹尼撒是大城市,居民见多识广,大学里的青年都受过良好的教育,难道这些人会对区区一匹马感兴趣? 就算白鹭变的动物有极高亲和力,那也只是容易造成好感,而不是完全控制人的心智。 佩伦低估了社交网络的作用。 今天的社交平台上,凡是讨论“夜间怪风”和“湖里的树”的话题,基本都打了“尼撒大学”的标籤。这个标籤里非常热闹。 从第一张白马照片带着标籤出现开始,越来越多的人拍到了这匹马,并不断发到话题内。 瓦丽娅登了一下尤里的帐号,在校友群组之类的地方也发了这只马。可惜尤里朋友不多,起到的作用不大,但目前的效果已经很好了。 二十分钟,半个小时……将近一小时过去了,湖附近的人越来越少。 大家在向圣乔治学院移动。该学院是校区范围内很靠边缘的建筑,白鹭正在那边优雅缓步,坦然接受围观和友好的抚摸。 伏尔甘骑在白马身上。是瓦丽娅要求她骑上去的。 瓦丽娅是这么说的:单独一匹马走在路上不行,会有人牵着她去找警察;但马背上有主人就好多了,人们看到马有主人才能比较放心地和你们互动、搭讪,要拍照还是要录视频都可以,你什么都答应就行了。 白马和年轻女子,而且女子不用马鞍直接骑马,这幅画面非常有故事感,比单单一匹马站在路边的效果好。 伏尔甘有点害羞,她把绑在脑后的辫子团拆开,披散着头髮,想多少挡点脸。 她有一头树篱村人常见的棕红色长髮,因为剪头髮很贵,万一店家技术差还容易剪得难看,所以她的头髮留得很长,平时扎成团,放下来的长度在手肘以下。 这倒好。有个学生在网上发照片,配了文字:《马背上的戈黛瓦夫人》。 虽然伏尔甘穿着衣服呢,但她的姿势和神态确实有点像那幅画,圣乔治学院附近的街道也有点古朴味儿。 更多闲着没事的人聚集过来。伏尔甘俯视周围,道路上简直是手机的海洋。 有人走到白鹭的脑袋旁边合影,还有人拿食物餵马。他们问伏尔甘行不行,伏尔甘什么都微笑着同意,白鹭也什么都吃。面对这么可爱亲人的白马,大家绝不会放过排队互动的机会。 年轻人对拍照、拍视频的激情实在不容小觑。 第404页 就这样,白马在街道上优雅缓行,带着人群慢慢走远。 一小时四十分钟后,人工湖附近已经没人了。 倒不是因为白马真的多稀罕,而是因为在“尼撒大学”的话题里,最有趣的东西变了。之前最有趣的是湖里的树,现在最有趣的是超级亲人的白马和《马背上的戈黛瓦夫人》,拍到这些内容才能有更多互动。 瓦丽娅、佩伦和派利文来到人工湖边。 从这里可以看见对面那座高楼,知晓者和贝洛还在开着窗户的房间里。 佩伦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还特意把字放大,横屏给瓦丽娅看: “我不理解。” 瓦丽娅笑道:“我也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如果是别的地方这招可能不灵,但这里全都是闲得要命的年轻人,他们是来寻新鲜的,如果有更新鲜的事物,他们肯定就跟着走喽。” 佩伦问:“接下来怎么办?伏尔甘要一直骑马?” 瓦丽娅面露难色:“啊这个……沿圣乔治学院前街一直走,出去后是第六大道,是四车道的大路了……人会越来越多的。伏尔甘和白鹭会被更多人围观,想脱身,可能只有一个办法……” 佩伦边听边点头。等着她说是什么办法。 瓦丽娅说:“她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最后肯定会有警察去找她。” 佩伦一脸讶异。 瓦丽娅抢在他开始比划之前说:“没事,不是什么大问题,最坏的情况也就是罚点钱。至于白鹭,他们应该会把她拉走先安置在什么地方,她很轻松就能逃走。” 佩伦啧啧摇头,无声地谴责她这个目前被停职的警察。 瓦丽娅耸肩一笑:“然后下一个热点就是‘马背上的戈黛瓦夫人被逮捕’。那些人肯定已经忘了什么‘湖里的树’了!” 两人说话时,派利文一直蹲在湖边。 瓦丽娅注意到了。她走到他身后:“你怎么了?是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派利文答道:“怎么说呢……好像哪都不对,可是我形容不好。” “那你说说,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人变少了之后开始的,”派利文说,“刚才这里到处是人,我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人越少,奇怪的感觉就越明显……” 他站了起来:“我想身心分离一下,到处看看。” 佩伦赶紧比划了个“不”的手势。瓦丽娅也说:“不行,知晓者会发现你的。” 派利文说:“我不去那座楼,也不在这里身心分离,”他指指其他方向,“校区里还有那么多房子呢,我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身心分离。我会注意远离知晓者,肯定不靠近他那边。” “你想找什么?” “我说不好……”派利文摇摇头,“飘一圈也许就明白了。” 精灵不但感官敏锐,还具备某种人类天生缺乏的感知力。类似所谓的第六感,比第六感更加准确。 派利文是个成熟稳定的纯粹精灵。如果他觉得不对劲,应该是真的有什么事正在暗处发生。 瓦丽娅说:“那也好。你一定跑远点再开始啊。还有,也要注意避开应急特勤的人,他们分散在很多个地方了。” “我知道,我能分辨出他们。” 派利文对两人点头示意,转身跑开。 即使用着人类外貌,他也快得像一阵风。 派利文离开两分钟后,瓦丽娅和佩伦看到了应急特勤的车。 一辆中型商用装甲车沿路缓缓开近,车身上带有灾害防治部的标志,整体看着和运钞车差不多,只是涂装不同。 路过湖畔草坪的时候,车里传出“咚”的一声。越是靠近人工湖,撞击声就越频繁,好像有人在里面打起来了似的。 他们没停车。瓦丽娅也没机会弄清楚那是什么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是派利文打来的。他不会发信息,打电话已经很熟练了。 瓦丽娅按下免提。派利文说:“我知道哪里不对了!人太少了!” “人……少?” “你们南边有一座三个尖顶的楼,我在楼里,”派利文说,“除了这座楼,还有它旁边的,左右的,还有更远的……还有刚才你们说的‘圣乔治学院前街’那边的房子,我都去过了,当然是身心分离去的。每个地方都基本没人!好像根本不用疏散,学校里人已经很少了!” “你的意思是,刚才户外有那么多人,建筑里人却很少?” “对啊,几乎没人。呃……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我只看到了六个人,其中两个在博物馆门口聊天,博物馆里面没人;还有四个是应急特勤的队员在巡逻。当然,我没靠近他们。” 瓦丽娅和佩伦对视了一下。 确实很奇怪。人工湖附近刚才有那么多人,建筑内却完全没人?难道人全都聚在室外了? 派利文继续说:“刚才近处很吵,我感觉不到远处的寂静;后来近处人少了,就能显出整个校区过于安静了!刚才我就是感觉到这个事情不对劲!” 第405页 佩伦用手语问瓦丽娅:“人都去看白马了吗?” 瓦丽娅说:“不可能。湖边的人是专门来凑热闹的,他们对校区里的新鲜事特别敏感,所以能被吸引走;而整个校区每座建筑里的人……不可能都跟着走啊!伏尔甘和白鹭再怎么千奇百怪,也不可能在一两个小时内吸引到这么多人!” 刚才瓦丽娅还在想:人工湖离知晓者太近,是最危险的地段,幸好人都走了;可是各处建筑里肯定还有人,要怎么才能疏散他们呢…… 想到这,她说:“会不会和应急特勤的人有关?难道他们偷偷疏散学生了?” “这我不清楚,”派利文说,“我打电话主要是因为刚才进不去,现在我要去,你们也去一下。” “等等,我没听懂!你捋顺了语法,好好说。” 精灵有时候是会这样,脑子太亢奋,说话就难懂。 派利文稍微沉静了一下,说:“身心分离的时候,我去看了校区里大部分地方,有几个区域我进不去。比如不开窗也不开门的地方,形不成穿堂风,我就进不去。其中有的房间墙壁和门上有玻璃窗,我进不去也可以看到里面;也有的地方完全封闭,看不见里面。接下来我要实际走过去看看,这样比身心分离要慢,我把其中一些位置发给你们,你们和我分头去看。” “我懂了,可以,”瓦丽娅说,“不过,你会用手机分享位置吗?” “我会!” 挂掉电话后,瓦丽娅等了几秒。 她并没有收到定位,而是收到了好几张照片。 照片是从高层向窗外拍的,拍到校区内不同方向的一座座建筑外观,每张下面都附加一句解说,比如:这座六层,枣红色双开门…… “这叫会分享位置?”瓦丽娅一手扶额。 虽然是笨办法,但指路效率还可以。瓦丽娅和佩伦迅速找到了第一个位置——绿地公园附近的几间联排别墅。 这里是宿舍公寓。尼撒大学提供的宿舍不多,大多数学生住在校外,宿舍不怎么热闹。但这些公寓里是有人的,瓦丽娅隔着窗户看到人走动了。只是因为门窗紧闭,形不成对流,派利文在身心分离时无法感知室内情况。 瓦丽娅稍微放心了一点。 第二处位置是最先发过来的照片,在一幢六层小楼上,枣红色双开门紧闭着,像是礼堂之类的地方。 门没有上锁,只是比较重,能关得很严实,这样才好隔音。 瓦丽娅推开右侧的门。 佩伦刚刚爬上最后几级台阶。小楼没电梯,爬上六层的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抬起头,看到瓦丽娅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佩伦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他走到瓦丽娅身边,顺着瓦丽娅的视线望向前方。 里面确实是个小礼堂。坐席黑着灯,舞台开着两盏顶光。 台上有一架三角钢琴,侧面摆着合唱台阶。 琴键上布满粘稠血污,座椅和旁边的地板也都成了黑红色。 合唱台阶上的黑红色更多,浓稠得完全盖住了台阶原本的颜色。 液体中散落着密密麻麻的细小颗粒,在灯光下乍一看,台上仿佛铺满了被碾碎的石榴。 瓦丽娅掏出手电,调到远光。 坐席区也被照亮之后,瓦丽娅下意识地屏住了唿吸。 直到憋得脑袋发胀,她才终于察觉到应该喘气。 不仅舞台上曾有人在演出,或者排练。 座位的前三排,也曾经坐满了人。 第152章 恐爪龙大战工作犬 151-恐爪龙大战工作犬 门外牌子上写着“播音室”。派利文不知道播音室具体是干什么的,望文生义一下,他觉得是唱歌的地方。 他走了进去,仍然看不出这个房间长什么样。 因为房间里布满了黑红色污渍,几乎遮住了所有物品和台面。 有的部分比较粘稠,有的地方焦黑呈粉状,粘液和粉末中铺撒了大量类似珠子的东西,有的地方还挂有毛髮或纤维之类的细丝。 房间里无法下脚。派利文在门口蹲下,离近点观察那些珠子。 珠子大小不均,有点像形状不规整的珍珠,它们的颜色也不一样,有的焦黑,有的深红,有的洁白,也有的黄黄粘粘,还有的是多种颜色的糅合。 派利文捏起一颗闻了下,赶紧丢掉。 “哇,是人……”他站起来,在门框上擦了擦手。 他赶紧去往下一个地点。到了位置,他推开大门,后面是一条走廊,两侧都有房间。 房间里有一排排桌椅和屏幕。派利文认得这些东西,是电脑。 其中三个房间里只有桌椅和电脑,没有别的;另外三个房间里不但有桌椅电脑,还充满了曾经是人类的粘液和颗粒。 再下一个地点也是如此。 房间也不太像教室,派利文不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用的……是什么地方也不重要了。 总之,这里的地面和墙壁上也“到处都是人”。 这时,瓦丽娅打来了电话。 派利文接起来,瓦丽娅没有说任何发泄情绪的话,那些都是多余的。她语气平静地问:“你看见了没有?” 第406页 “看见了,”派利文立刻就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了,“你们呢,看见了多少?” “你是问地点还是人数?人数那可……那可谁也看不出来。” “呃……我也看不出来人数。” 瓦丽娅说:“我把地点都记下来了。你都发现了哪些地点,也告诉我一下,我标记一下位置。” “可是我不知道这些楼叫什么名字……那就像之前一样吧,我把发位置给你?” “可以。” “我还剩最后一个地方没去,”因为派利文给自己“分配”的地点比较多,“也先一併发给你吧,如果去了之后没事,我会跟你说一声的。” “好。” 挂断电话后,派利文跑到楼顶,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 他还是用那套笨办法,拍目标位置的照片,发给瓦丽娅。 发好照片后,他俯瞰下方。 他身在十四层楼的天台上。最后一个地点很近,就在这座楼旁边,是只有六层的矮楼。 反正周围没人,派利文决定不费时间下楼了,直接跳过去好啦。 他把手和脚变成利爪形态,加了一小段助跑,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丝滑的弧线,四爪着地,稳稳落在六层楼楼顶上。 美中不足的是,他落地不够安静,还砸碎了两块地砖。谁叫砖不结实呢。 他迅速找到顶楼楼梯间,把门锁一脚踹开,跑进了楼内。 在跳过来之前,他并没有仔细观察楼下。 周围种了茂密的常绿乔木,道路旁的树下,停着应急特勤的两辆车。 派利文跳过去的时候,其中一辆车前座的人碰巧看见了这一瞬间。 “那是什么东西?” 队员发出疑问的同时,车后的铁箱里,某种东西剧烈摇晃了几下。 另一辆车里情况也一样。 指挥员在后面的车里。 他并没有亲眼看到什么,但听了前面队员的叙述后,他下令全队分为两个战术小组,进入楼内查看。 六层矮楼里,有两个地方派利文没检查过。一处是地下室,一处是位于第五、第六层的数个房间。 派利文先去了上面。六层的房间都上了锁,派利文把锁一个个全都弄坏了,看完一圈,屋里没人,他对着每个锁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是五层。五层有三个房间“中招”了——铺满了人类遗骸。 看到这些东西,派利文已经不怎么吃惊了。 他继续前往地下室。地下室是最后一个要探查的地方。 通向地下室的楼梯封住了,有个上了锁的铁皮门。派利文的利爪插进铁皮,像撕纸一样把门撕了个洞,同时也扯掉了锁。 他进去逛了一圈,地下室黑漆漆的,没开灯,没有人,当然也没有死人。 这时,楼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似乎有很多人进来了,分散到了楼内各处。 既然地下室里没什么情况,派利文打算赶紧离开,免得遇到陌生人。 他回到出入地下室的楼梯口,被他破坏的铁皮门虚掩着。 他刚要推门,忽然嵴背汗毛竖起,他迅速向后跳开。 只听一声巨响,铁门带着门框一起被撞掉,飞进地下室的楼道里。 派利文稍微侧身,躲过了飞来的门。 楼梯口的逆光中,站着一个目测两米多高的直立生物。 它头部很小,头面部的特徵、比例都类似人类婴儿,身躯却是高大强壮的男性,它上身穿着背后系带的宽大病号服,下摆中伸出来两条非常粗壮的腿,和一条细长、无毛的尾巴。 这是精灵。而且是和人类深入接触过的精灵。不仅因为它穿了衣服,还因为它脖子上戴着项圈。 项圈侧面印着数字,正面有个小小的凸起,带着红色光点,和无光的黑色小孔。 派利文认得,项圈上的这东西叫摄像头。 他见过安娜给树篱村的狗戴类似的东西。她也给猫戴过,猫自己把那玩意脱了。 派利文用“很精灵”的方式和同类打招唿:“你快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婴儿脸的精灵不回答。 它小小的嘴巴深吸一口气,开始对派利文哇哇哇地连续大叫,声音就像成年人在模仿婴儿啼哭。 楼梯上层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只说了一个音节。 那是什么词?派利文听不懂。 但他能意识到,那是一句指令——是进攻的指令。 听到指令后,婴儿脸精灵咆哮着朝派利文扑来。 派利文不知对方实力如何,没有贸然迎击,先以躲闪为主。 他一路退到地下室楼道深处,婴儿脸精灵紧追不捨,好几次扑到墙上,还撞破了其中一间屋子的门,收不住力气跌进房间,又连滚带爬地跑出来继续攻击。 派利文意识到,这个东西攻击欲望极强,但不算很厉害。 婴儿脸精灵再次向他扑来时,派利文不再躲闪,故意迎向对方。 精灵立刻收紧双臂,庞大的身躯向前扑倒,意图用体重压制住派利文。看起来它似乎成功了,但紧接着,它开始双腿乱蹬,身体一点点升高。 派利文用左爪扼着它细小的、不成比例的脖颈,先把它厚重的身躯推开,然后自己慢慢站起来,手臂伸直、抬高。 第407页 手脚都变成利爪后,派利文比平时的纯人类形态更高一些。 他把婴儿脸精灵高高举了起来。 精灵奋力挣扎,但那点力气对派利文来说不值一提——也就比普通人类强点,还不如尤里呢。 派利文在思考该怎么办。 是直接杀了它,还是带给瓦丽娅和佩伦看看…… 在他举起婴儿脸精灵的时候,项圈上的镜头正好拍摄着他的正脸。 镜头另一端,有人看到了精灵发动袭击再到被制服的整个过程。 楼梯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派利文迅速辨别出:有八个人类,还有一个没穿鞋的四足生物。 楼道尽头出现薄薄的红光。那是人类头戴夜视仪发出的,极为微小的光亮。 尽管派利文不知道那东西的名称,但他知道只要有这东西,人类就能像精灵一样在黑暗中看清物品。 派利文迅速丢开了手中的精灵,跳上墙壁。 他的预判十分及时。 下一秒,震耳的枪声连绵响起,漆黑的楼道尽头频频闪烁火光。 派利文腾身而起,沿着墙壁与天花板迂迴躲闪。 起初派利文还在想:我没惹他们,他们应该不是沖我来的吧?他们是不是想杀这个婴儿脸精灵? 几次连续躲开子弹后,派利文找到合适的角度回望过去,发现婴儿脸精灵面朝下趴在地板上,大大的双手捂着自己小小的头。 很显然,它知道这些人会开火,也知道如何不碍他们的事。 它和这些人类是有默契的。 派利文陷入了极大的迷茫和愤怒。 依照个人经验,他会觉得这一定是某个人的契约精灵,人类之中应该有他的契约母亲……但直觉告诉他并非如此。 这些人和树篱村的人不一样。 可如果没有契约,没有母亲,他们和这个精灵又是什么关系? 精灵为什么为他们沖在前面? 他们又为什么突然攻击我? 一波射击后,指挥员下令停火。 队员们的夜视镜范围内,已经看不到派利文的身影了。 指挥员抬起左手,掌心向下,上下轻晃了两下。 看到手势,婴儿脸精灵匍匐着靠近,半蹲半跪注视着人类。 同时,又有一个精灵从众人后面爬了过来。它也有着一张人脸,面相是正常的成年男子,脖子以下的肢体结构更像山地大猩猩,头髮非常茂盛,从头顶顺着嵴柱蔓延,一直长到尾椎。 和婴儿脸精灵一样,这个猩猩精灵的脖子上也戴着同样的项圈。 指挥员又做了个手势:左手放下,再与肩同高,向前伸出食指。 顿时,两个精灵像离弦的箭般飞奔出去,在楼道拐角处自行分开左右,搜查不同方向。 指挥员低头看了一下手腕。 他小臂上固定着手机大小的接收终端,屏幕上是两个精灵项圈上的视角。 几分钟前。 瓦丽娅和佩伦站在一处公告栏边,这里正好有一张全校区地图。 瓦丽娅在发现人类遗骸的位置上涂了红点,用的是口红。佩伦带着漆笔,是写符文用的,他把笔递给瓦丽娅用,瓦丽娅说这玩意写上就擦不掉了,还是用口红吧,反正不贵,而且没准以后再也用不上了。 佩伦起初没什么反应,只是暗暗觉得她这个人在大事上敢想敢做,在细节上却特别守序……后来突然他灵光一闪,琢磨出了“没准以后再也用不上了”的意思……他不由得心里发沉,连连嘆气。 “你看,是从内到外的,”瓦丽娅标好所有红点,在地图上比划着名,“已经出事的地点都在校区偏核心的位置,比较靠边缘的地方暂时没事。比如我们去看过的学生公寓,还有圣乔治学院,那边好像还有人在上课。哦还有博物馆,这里人少,但还是有点人的。这些地方目前都没事。” 佩伦比划手语:“这能说明什么?” 瓦丽娅说:“知晓者来到人间后,应该学到过什么叫做大学,但他没有实际来过尼撒大学,他不知道到底从哪到哪属于大学的范围。毕竟尼撒大学不像福利院,并没有明确的栅栏和院墙。但知晓者又很执着,无论他要做什么,总之他非要在‘大学’的范围内进行,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所以他不是从靠近普通街道的建筑开始,而是先走进校园,来到‘能确认这里一定属于大学’的建筑中,然后再一点点向外部推进。呃……有点像个虫子钻进菜里,不是从外面的叶子向内吃,是先一路钻进去,然后从菜心往外吃。” “相当生动,”佩伦捏了捏眉心,“就算是这样,又能怎么办?” 瓦丽娅说:“他行动有规律是好事。你看,现在他在湖边那座楼里押着贝洛看电影,电影结束之前他应该不会突然跑出来,就算出来了,也大概率不会跳过中间的各种建筑去直接袭击学生公寓。” 佩伦点点头。 瓦丽娅继续说:“如果能掌握他的活动圈,我们也许能做点什么来限制他的行动,争取时间,争取让更多人疏散。” 佩伦皱起眉,手语都做得用力了很多:“限制他?我们?我们能做到?” 瓦丽娅说:“你想想树篱村山顶的大宅!每到‘更迭之日’树篱村都会提前做准备,从山脚下到大宅周围到处都做了防护魔法,我小时候见过无数次了。那个魔法的基础构成是单向感知干扰,在此基础上又有很多环环相扣的细节,总之它是限制知晓者用的!大家都知道这一点!是为了以防万一,为了不让她走到大宅外面来。虽然树篱村的知晓者从没有试图走出来,但树篱村的人世世代代在防范着她,对不对?” 第408页 佩伦面色凝重,先是缓缓摇头,然后又停了下来,看着地面发愣。 确实如瓦丽娅所说,每年树篱村的人都要在山上布置防护魔法,这么做也确实是为了防范知晓者…… 但那些魔法真的有用吗?树篱村的知晓者到底是被限制住了,还是自愿不离开大宅范围的? 在第二知晓者出现以前,施法者们也在卢卡家的精灵圈附近布置了防护魔法,而且用了强度很大的材料和咒文,甚至有些细节强度超过了山顶大宅的布置。 要说这套防护有哪里比不上大宅,那就是它整体规模非常小,缺少纵深和缓冲区域。它的攻击性和阻抗力很大,诱导和致幻的效果相对不足。 很显然,第二知晓者根本不把这种防护放在眼里。他说出来就出来了。 但防护还是给他造成了一些不适,于是他用附近的街道来发泄怒火…… 看到佩伦在思考,瓦丽娅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人手少,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完那么大规模的防护魔法;即使我们做成功了,知晓者也可能突破防护……或早或晚而已,我们最终肯定要面对他的怒火。是啊,最后该怎么办呢……最终结局应该是什么样?” 她苦笑着摇头。 “我不知道。我看不到未来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不像提亚那样擅长想像很久以后的事,不像她脑子里都是些宏大又抽象的东西……我想像不出这些事最后要怎么收场。我……我只是想尽量少死一点人……那些公寓里大白天睡觉的孩子,在上课的导师和孩子们,博物馆里的零星几个人……哦,还有贝洛,我都不敢盼着他能活下来了。也许这么多人最终没法全都得救,但是……哪怕死少一点呢?就少一点点也好啊。你看,马上就要到圣诞和新年了,能少死几个人,就多几个人能回家见到父母,一起过节……” 说到“回家见到父母”这句,瓦丽娅怔了一下。 明明是自己嘴里说出的话,竟然无意间刺中了自己内心的某些角落。 眼眶有点发热。她赶紧转了身背对佩伦,双手插着腰,做出一副烦闷的模样来。 -------------------- 内容挺正经的,就是章回标题可能有点癫…… 没办法,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了……! 第153章 半影食终 152-半影食终 佩伦也想通了。现在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想说,那我们把派利文、伏尔甘和白鹭都叫回来吧,尽最大努力尽快做出防护……但是瓦丽娅背对着他,他做手势她也看不见。 正在佩伦迈出一步,想拍拍瓦丽娅的肩时,附近传来一串连续的枪声。 瓦丽娅吓了一跳。她过头,左右看看,大致确定枪声来自几十米外的六层小楼。 真正的枪声比影视剧中的声音要大很多,即使是在楼内开枪,外面听着也十分明显。 佩伦比划了“枪”的手势,瓦丽娅说:“是的,确实是枪声,还他妈是自动武器……见鬼了,这是怎么了?” 她话音刚落,那座楼又爆出“轰”的一声巨响。 伴随着迸射的土石和烟尘,底层墙根上豁开一个大洞,洞中跃出一只头如巨狼、四肢龙爪的生物。 瓦丽娅倒吸一口凉气:“那是派利文?!” 派利文全身都变为了非人形态。他往这边看了一眼,立刻转身窜进树林。 又有两个四足着地、似人非人的精灵从墙里跳了出来,紧追着派利文而去。 “那是什么?”瓦丽娅惊讶道。 佩伦用口型说:“我没见过那些精灵。尼撒大学内里也没有精灵圈。” 紧接着,应急特勤的人也从楼中跑出来了。是八个人的战术小队,每个人都全副武装。 瓦丽娅立刻就明白髮生了什么事情。 她朝那些人叫喊着,让他们等一下,他们当然根本不予理会。 “我追上去看看,”瓦丽娅对佩伦说,“应急特勤恐怕根本不了解知晓者是什么,他们肯定把派利文当成重大威胁了!” 说完她就追了上去。佩伦很想说你别去,让我去吧,但他跑得太慢,也喊不出声,只能唿哧唿哧在后面跟着。 六层小楼就在不远处,下面就是树林。 瓦丽娅钻进树林,依稀能听见前面有脚步声,但看不见人影。 她一路跑着穿过树林,又来到开阔的道路上。 是个丁字路口,路边有一长排公告栏,末尾是尼撒大学全地图。 瓦丽娅倒吸一口凉气。 我……又回来了? “不可能啊……”她看看身后,又看看不远处的六层小楼和树林。 身后确实也有绿化,但它和前面的树林不可能相连。 瓦丽娅走到地图前,地图上还有她用口红画的红点呢。 绝不是两个地点一模一样。她确实又回来了。 佩伦也终于跟上来了。他大口喘气,软绵绵地靠在公告栏边,摘下眼镜擦了擦水雾,再戴上,这才发现自己回到了原处。 他刚想伸手和瓦丽娅说话,看向地图时,他突然惊吓得后退了一步。 第409页 瓦丽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 地图在一张很大铁皮板上,板子下面是两条插进草坪地里的铁管。 一个婴儿趴在地图下面。 瓦丽娅没看见他是从哪出现、何时出现的,从草地上的痕迹看,大概是从后面的草坪爬过来的吧。 佩伦也走近过来,和瓦丽娅对视了一下,两人缓缓蹲下来观察小孩。 是个胖乎乎的男婴,目测不到一岁,没穿衣服,皮肤上乍一看应该没有什么伤痕,只是沾了些泥土。 他的小手抓住铁管,身体熟练地蠕动了几下,靠着铁管坐了起来,然后他左右看看,伸出一只小手来回比划,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这……是……人类吗?”瓦丽娅问。 佩伦从包里掏出侦测仪器。孩子是黑髮,看着像人,但也不一定。 通常来说,这仪器并不是用来鑑定生物的,但只要距离够近,精灵一定会散发出微妙的异位面波动,会稍微影响仪器的多项读数。有经验的人能够从中分析出一些端倪。 正在佩伦调试仪器时,瓦丽娅轻轻“啊”了一声。 佩伦抬起头,也吓了一跳。 除了婴孩以外,他们面前又出现了一双腿。 是赤着脚的,成年人的腿。 对方站在地图铁皮板后面,上半身到大腿中间的部分都被挡住了。 佩伦和瓦丽娅是蹲着的,但也只能看到腿。想看到全身,除非从铁皮板下面的空隙钻过去。 这个“人”也是突然出现的。 应该就是在佩伦和瓦丽娅都低头的那一瞬间。 他俩缓缓起身,后退,和面前的两个生命体保持着一点距离。 铁皮板后面的腿发生了变化。 一眨眼间,它从人脚变成了牛蹄,连小腿和膝盖也变了结构。 佩伦和瓦丽娅都还来不及惊讶,这腿又变了。 它表面上出现了深色裤子,裤子很破很脏,上面沉积着看不清是什么的污垢。腿变回了人类的双腿,下面是一双赤脚。 这脚和人类的脚结构基本一致,但整体比人类的脚大很多,其中几个脚趾的关节数量好像不太对…… “吧嗒”一声,从铁皮板后面落下来一双鞋。 看着像后面的人用手拿着鞋,扔了下来。 鞋也很脏,底都快掉了,鞋里面还塞着看不出颜色的袜子。 有鞋子摆在旁边,那双脚就开始渐渐缩小,四五秒后,缩成了男性人类的正常足部。 现在铁皮板后面,是一双很干净的正常赤脚。 左脚抬起,碰了碰脏脏的鞋子,没有去穿,而是有点嫌弃地又踩回了草地上。 看着这一连串的变化,佩伦和瓦丽娅都心里发毛,一时不知该如何行动。 佩伦额头上浮着薄薄一层汗。上次近距离接触知晓者时,他的感受和现在十分相似…… 地上的婴孩回头看了一眼人腿,似乎是得到了什么鼓励,他开始朝着佩伦和瓦丽娅爬了过来。 瓦丽娅平时勇敢得很,现在竟然飞速后退,几乎是人生第一次主动躲到别人后面去。 佩伦也不敢主动接触这孩子。他下意识地伸手做出阻拦的动作。 婴孩竟然能看懂这两个大人表现出的抗拒,他停下来,不再往前爬,恢復了坐姿,又说了几句哇哇呀呀的婴语。 “不要怕,”铁皮板后面传来了声音,“这个小孩是人类,不是精灵,真的是人类,以前是,现在也是,并没有变成别的东西。” 瓦丽娅和佩伦身躯一震。 这声音太熟悉了。 比他们熟悉的嗓音稍微低沉一点,但音色基本一样。这是…… “尤里?”瓦丽娅试探着问。 后面的人问:“哪个尤里?” “我是瓦丽娅,你还记得我吗?你是尤里吗?你是认识瓦丽娅的那个尤里!” 片刻的沉默思考后,那人反而更疑虑了:“你是……瓦丽娅吗?我印象中的瓦丽娅好像不太一样。” 瓦丽娅说:“对呀,以前我很少叫你‘尤里’,我都是叫你‘大哥布林!’” 她边说边走向铁皮板,打算到后面去看个清楚:“你出来!你说话的语气和口音就是尤里,你……” 她的话语停住了。 她走向铁皮板右边,打算绕过去;现在她出现在了铁皮板左边。 面前是佩伦,地上还有个婴儿。 她没有经过正后方,而是直接从另一边回到了原位。 这让她有点动摇了……这个人,不,这个精灵,真的是尤里吗…… 疑似尤里的精灵又说话了:“这是我的魔法。不用怕,对人没有伤害。我不太想直接看到你们,也不想让你们看到我。至少目前不行。” “看到了又怎样?”瓦丽娅问。 “我们还是说正事吧,”尤里说,“我也看见恐龙了,他……” 瓦丽娅打断他的话:“你就是尤里!你还认得派利文,还是管他叫恐龙!” “哦,对,他是叫派利文,我想起来了,”尤里的语气也跟着兴奋了起来,“我继续说。他应该不会有事的,除了他,我还看见了其他精灵和人类,不要担心,他们不是他的对手。他随时可以杀光他们。” 第410页 佩伦在一边默默摇头。瓦丽娅知道他的意思,她替他表达道:“但是派利文不会随便杀人的。他守规矩,别人却不会对他留情。” 尤里说:“你是人类,你不用担心派利文那样的精灵。比起他的安危,你们现在面临着更严重的问题,我可以帮你们。” “这里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比你们更早来到这里。我很熟悉这里。” 瓦丽娅心底浮现出一个问题——那你怎么没抢先去见一下贝洛? 但现在不是聊闲天的时候。她决定,还是先说明白关于布置防护魔法、限制知晓者行动的事。 她刚提了个开头,尤里说:“我都知道。我听到你们说的话了。哦不对,是听到你说的话了。另一个人不说话。” “另一个人是佩伦,你还记得吧?啊先算了,这不重要。”瓦丽娅说。佩伦向她投去了一个略幽怨的眼神。瓦丽娅继续说:“尤里,你回来就太好了,你可以比我们更快地做出各种法阵!” 尤里说:“嗯。在你们沟通的时候,我已经做完了一部分。而且连你们也受到影响了。” “怪不得……”瓦丽娅点头。 “但你们是人类,受到的影响和我……和他,和其他精灵,可能是不一样的。总之魔法生效了。不过,还有一些地方我做不好,它们很像人类的魔法,我画不出来,想不起来,需要你们告诉我方法。” 他表达得有点含煳,但瓦丽娅能懂大概的意思:他想在自己的魔法中加入树篱村大宅的防护手法,但是不懂怎么布置细节。 瓦丽娅说:“当然,佩伦可以教你。但是他不能说话,你不和他面对面,他要怎么教你?” “这样吧,”尤里说,“你们有比较大的布吗,筐……啊不,书包也行。嗯,我需要布和包。” 瓦丽娅解下了围巾,把它展开,这样更宽一点。 正好她包里带了个尼龙购物袋,她问这个行不行,尤里说可以。 尤里指示道:“把布给这个小孩裹上。把袋子丢到我脚下。” “啊?” “这个小孩是人类。你们怎么就不信呢?我看现在的人类都穿得很多,他会冷的。” 尤里这么一提醒,瓦丽娅和佩伦心里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他们被知晓者吓怕了,看到新奇情况就特别紧张。他们一直把这个小孩当怪东西,甚至没意识到他在冬天光着身体。 佩伦接过围巾,裹住了坐在地上的孩子,还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包在外面。 瓦丽娅则把购物袋团起来,扔在了尤里脚下。 尤里的手臂从铁皮板后面伸了出来,捡起购物袋。 但他既没有弯腰,也没有屈膝。 他的上半身没有出现在铁皮板下,腿也一直是直的。 看着这一幕,瓦丽娅稍微咬了一下嘴唇,忍着没说什么。 几声窸窸窣窣之后,尤里迈开脚步,从铁皮板后面走出来了。 他还穿着离开那天穿的衣服,上衣和裤子一样又脏又破。但他的手脚、脖子都很干净,就像是只清洗了身体,然后又穿回脏衣服。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的头上裹着那个购物袋…… 购物袋是黑底色,上面画满鲜艷的热带植物。尤里把这袋子套在头上,提手在脖子处打了个结。 尤里看了一眼旁边的公告板。他的头裹在袋子里,但从姿势判断,他是能看见东西的。 公告板上的所有海报、纸张都“啪”地飞了起来,散落在周围各处。顿时,公告板变得洁白而宽敞。 “这个很适合当教学白板,”尤里说,“那就开始给我上课吧。哦,佩伦你把小孩给瓦丽娅抱着,你这样没法写字。” 在和佩伦“交接”小孩的时候,瓦丽娅嘟囔着:“你这不是能认出我们吗,刚才怎么一个劲说不认识……” 尤里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因为你们变了。你们的空气……不对,气质?哦,应该是气场,你们的气场变了。我印象中的佩伦身体虚弱,但精神非常昂扬,明明说不出话,却带着随时要教育别人、要批评别人的劲头;我印象中的瓦丽娅,年纪比我大,却有点像个中学生,认真,乐观,有时候有点盲目的勇敢。现在遇到你们,我却感觉到……你们都不再是那样的了。” 瓦丽娅苦笑:“是吗……现在我们是哪样?” “浑浊,没有生命力,但也不会马上死。你们听起来,闻起来,看起来,就像大暴雨后的坑洼里的积水。” 电影的最后,女僕坐在奥菲利亚身边,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哼着摇篮曲。 公主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身上染血的白裙变成了红色礼服。 母后微笑着对她说:来吧,到我这里来,去坐在你父亲身边,他已经等你很久很久了。 濒死的老树依旧伫立森林深处,其中一枚树枝上开出了白色小花。 风中的声音柔声细语着:她在世间留下的些许痕迹,只有有心之人才能发现…… 片尾曲也是那首摇篮曲。 贝洛没有马上关掉影片。他和知晓者并排坐着,继续静静地看完黑幕上的片尾。 第411页 终于,影片全部播放完了。 整个过程中,贝洛一直看着屏幕,不敢侧头去看知晓者,生怕做错什么会刺激到他。 此时,贝洛听到了一声吸鼻子的声音,知晓者还抬了一下手。 贝洛是用余光看到的。他不敢确定……这是什么,知晓者在做什么? 难道他是在……擦眼泪? 他看哭了? 贝洛不太相信。 但还能是什么呢?擦鼻涕或者擦汗就更不可能了。 知晓者深吸了一口气,又问出了之前的问题:“现在看完了,你可以说说看法了。你觉得,奥菲利亚是真的回到地下王国了吗?” 贝洛并不明白他问这个的意图,想尽量试探一下。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说:“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知晓者微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眼神还挺柔和的。 他突然换了个问题:“这部电影里,他们说的是什么语言?” 贝洛说:“西班牙语。” “你能听懂吗?” “不能。我要看本地语言的字幕才行。” 知晓者说:“我能听懂。就像精灵一样,我能听懂‘外面’的语言,只要我想和你们沟通,就也能说出你们能理解的语言。这不需要特意做什么,就像你坐下知道弯曲双腿,走路知道双腿交替一样。” 贝洛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 “但那时候,我认识的字很少,可以说看不懂你们的大多数文字,”知晓者说,“说‘你们的’文字好像有点不对……这明明也应该是我的文字。总之,那时我认识的字还很少,也不会写。第一次看过这部电影之后,我很难过,我想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想看看你们是怎么理解它的。但我知道,即使能找到评价它的书籍或报刊,我也看不懂复杂的内容。最好是找个人类和我一起看,然后问问他的想法……” 贝洛本以为他的意思是“所以我找上了你”……但并非如此。 知晓者话锋一转:“我一时找不到这样的人,于是就不特意找了。后来我来到了这所大学,嗯……这个地方,原本就应该在我的记忆里,应该是组成我的一部分。在这里,我见到了很多人,吸纳了很多人,我得到了他们身上无数的‘可能性’。于是,我一点点地成长,奇蹟发生了,现在我能看懂你们的所有文字了,而且不止懂一种文字。哦……要写还是有一定难度的,我正在认真练习。” 桌上有学生留下的笔。知晓者拿起来,在桌面上写了“尤里&mdot;卢卡维纳”这个名字。 贝洛双手扣在一起,下意识地默默攥紧。 他右手掌心被希锡刺穿,伤还没好,这下自己把自己给攥痛了。 他赶紧放松力气,咬着嘴唇,身上泛起一阵冷汗。 -------------------- 其实我也很想强迫你们去看《潘神的迷宫》 (估计很多人确实早就看过) (但是并不需要跟我讲如何理解结局……) 第154章 无稽之愿 153-无稽之愿 知晓者能看懂更多字之后,就来到这间图书馆,找到了电影设定集。 就是贝洛想拿出来看的那本。 而贝洛之所以去拿那本书,是因为当初尤里碰巧抽出了它,与书架后的贝洛对视。 知晓者看了书,有点失望。他本以为书里会有关于结局的解析,结果并没有,内容都是一些图画,还有制作布景的方式什么的。 “然后我遇到了你,”知晓者对贝洛说,“你也在拿那本书,正好,我知道你是谁,我很想听听你对影片的理解。” 贝洛确实认真看了影片,也确实有自己的理解。 但他有点不敢说…… 他认为影片中的少女死在了枪下,“变回公主”只是她濒死的幻想。 贝洛自知并不是什么影评专家,他的理解未必是对的,但这确实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知晓者大概不会喜欢这个答案。 如果回答少女确实回到了地下王国,知晓者就会满意了吗? 恐怕也不一定。 别人很难猜中他的想法,就算猜对了,他也有可能看出别人撒了谎,会觉得被敷衍了…… 知晓者金色的眼睛逼视着贝洛,贝洛微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快说,”知晓者催促道,“快说你的理解。” 没办法,贝洛只能尽量随便说点什么。 他开口道:“也许她……” 话刚说了一点,窗外传进来骤雨般的枪响。 声音距离这座楼还有一定的距离,但枪声本就震耳,再加上窗户大敞着,坐在屋里听得很清楚。 知晓者“腾”地站了起来,立刻走到窗前张望。 贝洛也赶紧跟上去:“外面很吵,我们把窗户关上再聊吧……” 知晓者问:“你看见了吗?” “什么?”贝洛确实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知晓者的嘴角缓缓挑起,嘴巴在笑,眼睛却瞪得很大,没有一丝笑意。 “迷宫,”他指着外面,“他们……不管他们是谁。他们在造迷宫。” 第412页 贝洛看不见。在他看来外面一切正常——除了有人开枪这一点以外。 但他大概能猜到,应该是校区内运作着某种魔法。 知晓者维持着咧嘴而笑的表情,又观察了一会儿,说:“看,看那边,附近有精灵,还有好几个……” 他勐地扭头,盯着贝洛,贝洛吓了一跳。 知晓者问:“你能去把它们杀了吗?” 如果非要回答……贝洛当然能,但他很懵,跟不上知晓者的思路。 “我知道你的很多事,”知晓者依旧笑着,“因为极夜认识你。你还记得极夜吗?嗯,看你的表情你肯定记得。 “精灵和人类不一样,吸取精灵的时候,用到的方式和得到的效果也不一样。人类容易损坏,精灵却可以‘沟通’不止一次,所以我从极夜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他身上有很多的‘你’……这个表述也许不太对,但我找不到更好的说法。如果表达为‘关于你的记忆’就有点狭隘了,那不仅仅是记忆,确实是‘很多的你’。我也知道你们的契约,极夜做过你的契约之子。 “据我所知——这次是别人告诉我的,不是我自己吸取的——我的替代者,也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尤里,他也做过你的契约之子。他们都是精灵,你和他们毫无血缘关系,你没有养育过他们,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可以诞育孩子,但有了契约,你就可以成为他们名义上的母亲。甚至不是父亲,因为这是精灵契约,精灵只有母亲。你看,我理解得都对吧?这些事真的很奇妙。贝洛伯格,你爱他们吗?你照顾过他们吗?你为什么不爱他们?你保护过他们吗?” 知晓者的语速特别快,而且越来越快。 贝洛完全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知晓者再次指指窗外:“我知道你能施展很厉害的魔法,能击杀闯进人间的精灵。你能把外面的精灵杀了吗?” 贝洛忍不住想,如果我回答“能”,知晓者会让我下楼吗?我是不是能就能离开这里了? 但贝洛不会回答的。他很清楚,面对知晓者,绝对不可以草率承诺任何事情,特别是不能妄自揣测其意图,曲解可能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知晓者突然抓住贝洛的肩膀,把他推到窗边,按着他的后颈让他往楼下看。 “把你的法术启动起来。”知晓者命令道。 贝洛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知晓者想了想,“哦,你是人类,你看不到那么远。没关系,我可以给你指方向。你看那些精灵,它们一定都是为我而来的,我不是精灵,我的本质应该是人类,你是不是应该为我杀了它们?” 贝洛当然不会照做,但他不想语气太激烈,还是得说点好听的:“其实你很厉害,根本不害怕精灵,它们威胁不到你。我确实会魔法,但不能随便用魔法,总得有合理的原因。” “什么叫有合理的原因?我觉得合理,你偏不说合理,那又怎么办?” 贝洛说:“合理的原因就是,要能说服自己的内心,打从心底认为确实有必要想去做某件事,而不是受外界影响,更不是一时兴起。精灵没有威胁到我,也没有伤害到你,我对它们没有任何仇恨,所以我不想,也不能杀它们。” 这话并不深奥,知晓者却微微皱眉,一副脑子转不过来的表情。 他能迅速学到人类社会的大多数常识,能看懂电影,还能自己去买吃的……但对着这么简单的一段话,他却要思考好久。 也许是因为,他“吸取”到的东西就像画在体表的彩绘,它是浮于表面的色彩,而不是从自己表皮以下生长出的颜色,它们从未深入到内心与灵魂。 一旦要动用自己真正的情绪和逻辑,他仍然会流露出孩子般的笨拙。 贝洛暗想,就算他琢磨出结论了,那结论也不见得对,甚至可能很离谱…… 确实,贝洛猜对了。 而且“离谱”的方向超出了贝洛的估计。 知晓者原先把贝洛按在窗台上,现在又揪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拽了回来。 然后知晓者挥了挥手。远处一本摊开的书被风吹动,哗啦啦自行翻动,露出空白的衬页。 衬页立在中间,“刷”的一声被撕了下来,附近桌上的笔也被风托起,纸和笔一起飘到知晓者的手里。 知晓者拿着纸笔,递给贝洛:“那你跟我签契约,做我的母亲吧。” 贝洛愣愣地看着他。 且不说能不能如此……首先,他为什么会提出这么莫名的要求? 很少有精灵主动提出签契约。当然,知晓者并不是精灵。 主动签契约的精灵也有,就比如忍冬。贝洛并没有亲自和忍冬共处过,只是听说过这个精灵的一些事。 如今,知晓者的头部正是忍冬的头部。他身上其他部位都是人类的碎片,只有头部使用了忍冬的完整部位。 他顶着这张脸说要和树篱村的人签契约,让人感到荒诞,又有些悲凉。 若要认真考虑,贝洛是没法和他签契约的。 首先,亲子契约只限于人类和精灵,从没有和知晓者签约的先例;其次,契约需要准备特定的羊皮纸和复杂的古魔法符文,并不是随便撕一张纸、拿一支笔就可以的。 第413页 贝洛问:“能为我解释一下吗,为什么你想这样做?” “如果我是你的孩子,你就要保护我,”知晓者说,“你就有理由去为我杀了那些精灵了。” “你害怕那些精灵吗?” “不。” “是呀,你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那又为什么要对我提这种要求?” 知晓者丢掉了纸和笔,双手抓着贝洛的肩膀:“我还没有被妈妈保护过呢!你这个人,明明不可能做妈妈,却给那么多精灵做过妈妈,你既然喜欢干这种事,你就保护我一次不行吗?” 贝洛还未做出任何反应,知晓者再次把他推到窗边,一把夺过他的手杖,替他拔出顶端的尖刺,塞进他右手里。 知晓者指着湖对面的一片树林:“用魔法攻击那边,用你的长弓。” 贝洛思考着,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不求沟通良好,哪怕再稳住知晓者一会儿也行…… 但知晓者已经不想听他说话了。 图书馆里温度骤升。 知晓者按着贝洛的后背,那块皮肤也跟着发烫,明明并未真正起火,感受上却和被灼伤差不多。 一阵炙热的风从身后吹来,拂过二人身边,沖向广阔的天空与校园。 知晓者的眼睛随意望向一座高楼。下一秒,爆裂声震耳欲聋,整个楼体被烈火吞噬。 紧接着是旁边的一座楼。也是瞬间爆燃,全楼起火。 强风唿啸中,火舌不断蹿高,很快就蔓延到了临近的树木和房屋上。 热气迎面而来。 贝洛下意识想蜷缩躲避,但知晓者的力气实在很大,他挣脱不开。 “我‘……我按你说的做……”贝洛低声说。 他反握手中的尖刺,像从前一样熟练地刺入右腿,尖刺上带出红线,红线形成已搭上箭矢的长弓。 他把弓换到左手,右手拉开弦。 知晓者满意地笑了。 他站到贝洛身后,左手握住贝洛持弓的左臂,小幅度调整着方向。 “你看不见吧?我来帮你瞄准,”他低声道,“让你放箭你就放,不许拖延。你在看什么?在看那两座楼?它们前面还有很多可以烧的东西呢,我可以一个个烧掉,只要我看得见,风到得了,我就可以做到。你听懂了吗?” 贝洛微微闭上了眼:“我听懂了。” “哦,找到了……” 片刻后,知晓者在贝洛耳边命令道:“放箭。” 派利文跳进树林,两个戴项圈的精灵追过去,应急特勤的战术小队也紧随其后。 指挥员一直注意着手腕上的屏幕。左屏来自婴儿头精灵的项圈,右屏来自猩猩精灵的项圈。 当然,应急特勤对它们的称唿并不是“精灵”,而是“驯化实体”。屏幕角落写着两个驯化实体的编号:5和25。 两个驯化实体追逐着目标,起初目标消失,很快又突然出现,意图伏击,双方短暂交战,目标击倒了5号实体,左屏画面故障。 右屏画面显示出:目标再次逃遁,消失在树木的遮蔽中。 其中一个画面拍到了5号实体,它倒地后身体动弹了几下,并未死亡,应该只是摄像头受损。 25号实体继续追赶目标,但速度实在跟不上,追了几分钟也没结果。 指挥员拿出哨子,吹起训练好的特殊发音,打算把两个受训实体召唤回来。 从画面中看,25号实体立刻回应了哨声,调头返回。 它一直在奔跑前进,偶尔还能从镜头边缘看到5号的身影。 校区内的树林没有多大,它们早该回到哨声处集合了。 人类队员们等了很久,它俩迟迟不出现。 突然,旁边树丛“刷”地一动。几名队员立刻转身。 他们追逐的目标,那个既像狼又像蜥蜴的精灵直立在树丛中。 指挥员发出简短的指令,所有人立刻开火。 精灵庞大却十分敏捷,如灰色旋风般穿梭在树木之间,一不注意就消失了。 静默几秒后,精灵再次现身,像是故意逗弄人类一样闪现了几个来回。 人类火力密集,却一直未能命中。 枪声中夹杂了几声杂音,普通人很难听见。 指挥员也没听见,但他隐约察觉到一丝异常,于是下令停止开火。 众人悚然发现,不知何时少了一名队员。 队员身上的三把不同枪械和一盒子弹掉在了草丛里,显然是被故意丢掉的。 几秒后,杂草发出沙沙声。 众人循声看去,刚才的精灵从树后走了出来。他用单侧爪子提着那名队员的双手,如同人类手提着猎到的野兔。 被抓的队员还活着,而且很清醒。他双脚乱动乱踹,碰到了精灵的腿,精灵就故意摇晃他。 变成直立野兽的派利文说话了:“不是我非要抓人质,但是不抓个人质你们就不能好好说话,非要我凶一点是吧?” 队员们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当然,他们已经尽力掩饰表情了。 他们当然见过“异位面实体”说话,但没见过说话如此流畅、如此像人的个体。 派利文继续说:“我知道你们是谁,也知道你们想保护人类,但你们为什么要攻击我?我没惹谁吧?这里最危险的东西不是我,也不是我把人弄碎、碎得满地都是。我不会这么做,也做不到。不然我跑什么,跟你们说什么话,我怎么不直接把你们全杀了呢?” 第414页 无人回答。队员们受过培训,知道不能和异位面实体随便对话。 指挥员瞟了一眼手腕上的屏幕。5号和25号实体还没回来,还在树林里奔跑。 太奇怪了,树林哪有这么大,它们就算跑直线也早该跑出去了。 派利文指向图书馆所在的高楼:“你们冷静了,那我尽量简单说清楚,现在那座楼里有一个……” 轰然巨响吞没了他的声音。 是另一个方向的高楼。它先是瞬间爆炸,然后从顶到底被烈火包裹。 派利文和人类都还没从震惊中恢復,紧接着,又一座楼以同样的方式爆燃。 派利文迅速深吸气,一口气喊道:“那边楼里有个很邪恶的怪物精灵要杀光这里所有人你们快跑让大学全部人类撤离!” 说完,他顾不得其他人的反应,提着手里的人类转头就跑。 队员们人都傻了。直到指挥员下令,大家才纷纷追着派利文跑过去。 派利文速度快,人类很难追上,派利文还故意等了他们几次。 远处传来一声尖细的惨叫。 派利文止住脚步,人类也都向那方向望去。 是猩猩精灵的声音。派利文听过它吼叫,它的声音像犬科。婴儿头精灵的声音要更像人一些。 指挥员看向屏幕。确实是猩猩精灵出事了。 它仰面倒下,从这角度看不出它的身体是否开始溃散,只能看到镜头里有一根深红色棍状物,像是长矛。 派利文一步跳到指挥员身边,完全不在意这人和自己敌对,并且有枪。 指挥员的反应迟钝了片刻,赶紧后退,保持距离。 派利文瞟到了他手腕上的屏幕,惊叫起来:“怎么回事?这是……” 话音未落,派利文感应到一股寒意。 他立刻冲到指挥员身边,用空出来的手搂住对方。 精灵的动作快如闪电,指挥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下一秒,深红色长矢破空而来。 它瞄准的是派利文,但因为派利文把指挥员抱在胸前,长矢正中指挥员额头。 长矢看起来吓人,射中指挥员后却根本扎不穿,“噗”的一声掉在了草丛里。 指挥员的头颤了一下,额头感觉像被人用手指敲了一下,根本不痛。 事情还未结束。 长矛大小的箭矢接连出现。 派利文顺手丢掉指挥员,挥起最初的人质,像用盾牌一样挡住了两箭。 他在人群中闪转腾挪,连续躲过五支箭矢,第六箭没能躲开,箭矢刺入了他的肩头,他被冲击得后退了几步。 怕箭矢会自动往里钻,派利文赶紧把它拔出来捏碎。 看着伤口的洞,他的表情却放松了很多——虽然在场的人类并不能看懂他的表情。 是贝洛的魔法。正常情况下,远距离巨矢应该能洞穿他的肩膀,打断一条胳膊也不稀奇。可这枚箭只是刺进去了一段而已。 这些血液武器的强度偏低。贝洛肯定故意弱化了它们。 第155章 近不可及 154-近不可及 派利文一直保持着戒备,箭矢却暂时不再发射了。 突然,又是一声震耳巨响。 这次爆燃的建筑物比较低矮,人们在树林中看不见它,只能看到远方又一处火光沖天。 声音和震动平息后,应急特勤的人纷纷从地上爬起来站好,重整姿态。 有两个人队员用枪指着派利文,但派利文无所谓。 他能从表情和姿态判断出对方是否有敌意。这两个队员不是真想开枪,他们只是习惯性地必须用枪指着看起来有威胁性的东西,如果不这样他们就没安全感,就会觉得自己的人生犯了重大错误。 派利文以前也见过这样的人,有一部分人类就是被培育成这样的,他不在意。 其他队员有的保持安静,有的在和指挥员沟通,双方对话中夹杂着“联繫总指挥”“支援”“疏散”等等词彙,也有些词派利文听不懂。 派利文高声道:“你们是要疏散大学附近的人了吧?太好啦!太好啦!” 指挥员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和副手说话。 派利文又说:“你们怎么疏散?是要跑到每个地方去喊人快跑吗?来得及吗?你们现在还站着没动呢。” 拿枪的其中一名队员小声嘟囔:“自然有别的方法。” 他不是对派利文说话,而是对身边同伴说的。但同伴没回答,还瞪了他一眼。 “什么方法?”派利文问,“哦!广播!是不是可以用广播?我在电影里见过。但是播音室好像没法用了,里面地上和墙上都是人……你们懂我的意思。不知道里面的东西还能用吗?”他转头,看向播音室所在的楼,“不对,彻底没法用了。播音室炸了。” 指挥员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派利文觉得那人一定是有事想问,就主动说:“我知道炸楼的是谁,我们都叫他‘知晓者’或者‘蛇之子’,三言两语说不清他是什么,你们理解成非常重大的灾害就行。注意,是灾害,不是精灵。他和我这样的精灵不一样,我打不过他,你们当然也不行。说多了你们也理解不了,理解到这一步就够了,总之疏散完这里的人然后你们也最好快跑。谢谢我吧!” 第415页 指挥员不再看派利文,转过身去,低声和什么人通着电话。 副手稍微靠近派利文。他们有纪律,不能随意和陌生的异位面实体对话。所以他没有开口,只是对派利文做了个表情:斜眼看旁边,轻轻晃了一下头。 “你是让我走吗?”派利文问。 对方没有明确回答。 派利文向后退两步。两个持枪的人并未阻止。 一眨眼,派利文消失在了树林中。 两个端枪的小伙子终于松了口气,放下了枪。 “它说话好像个小孩……”其中一人说。 指挥员的副手也说:“是的。语气活像我十几岁的侄子。那表达欲旺盛的模样也很像。” 又一名队员说:“培训的时候我从没见过这种……” “我也没有。” “不止它,上次就地扑杀的那个实体也很……” “但说话没有它这么流畅。它也太像人了,这样反而很可怕。” “你们注意到它说的那什么‘知晓者’了吗?他说那是一种灾害,但根据上下文判断,那个词指的应该还是某个特定实体。” 指挥员走了过来,说:“理解成灾害也没错。反正我们的全称正是‘特殊灾害应急响应特勤组’。” 随口调侃后,他正色道:“上面已经得知情况了,正在协调各单位安排疏散居民,增援马上就到。另外,5号和25号实体全部失联,我们暂时放弃回收,优先协助人员疏散。” 队员们齐声回应,迅速恢復队形。 树林比之前更茂密了。他们看不见外面的道路,便向起火的高楼方向前进。 行进几十米后,视野豁然开朗。 树林刚才还不见边际,现在突然就能看到外面的路了。 走出来之后,他们面前却并不是受灾的大楼,而是两列联排别墅。 向后看,还能看到那座着火的高楼。它距离此地很远,几乎隔着整个校区。 队员们谁也没说话。 不是纪律使然,而是在震撼和疑惑中缓不过劲。 眼前的联排别墅正是学生公寓。 有不少人在窗前和露台对着起火地点拍照,也有不少人走出来看。 指挥员轻声对队员们下达指令。两个战术小队分为四组,跑步分散到公寓区各处,开始安排疏散。 他们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树林并不是校园内原有植株的模样,而是长满了圆柏、侧柏、红豆杉,还有茂盛得不符合季节的李子树。 知晓者不再要求贝洛射箭了。 箭矢无法伤害人类,也没能杀掉精灵。 知晓者的眼神越来越阴沉。 远处又有一座建筑开始起火。 贝洛赶紧解释这魔法不能用于人类,知晓者起初不信,但看贝洛的神色也不像说谎…… 知晓者沉吟片刻,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放开贝洛,转身向远离窗户的方向走去。 贝洛正在疑惑,只见场馆内的书架稀里哗啦倒向两侧,中间形成了一条通畅的“路”,知晓者站在尽头。 知晓者说:“用那箭攻击我。” 贝洛没动。知晓者补充道:“不要改换魔法形式,就用和刚才同样的东西,攻击我。” “你真要这样吗?”贝洛问。他声音很小,但知晓者肯定能听见。 知晓者说:“是的。如果如你所说,你的魔法无法伤害人类,那我也许不会受伤。” 贝洛心想,你对自己的种族还挺有自信…… “知晓者”这类生物确实不是精灵,但怎么算也不能再算人类了吧。 不过这么一想,贝洛还真有点不确定了——我的易物魔法究竟是“不能攻击人类”,还是“只能攻击精灵”? 这两种概念显然是有区别的。 贝洛没有攻击过非人类也非精灵的生物,一次也没试过。 按照精灵位面的规则,该位面内一切生物都被视为精灵,无论其外观如何、无论其智慧程度如何;照此推测,这个魔法应该也无法攻击动物,因为动物与人类也是同一位面的原住民,应该会被视为同类。 这时,贝洛又想到了一种生物,它们与精灵或人类、动物都有点区别……那就是虚体生物。 贝洛唯一一次和虚体生物近距离接触,是在基金会的旧园区里。 提亚安排了模拟“调律”现象的实验,导致当地发生位面尺度错位,被知晓者夺去身躯的大批人类徘徊在不同位面之间,没有立刻死亡,而是化为了虚体,在本位面时隐时现。 尤里管他们叫“外国隐形人”。 位面异常结束后,由于本位面不可能存在虚体,他们就原地消失了。 那不是“死”,没有过程,不会留下任何物质;那是从有变为无,是不復存在。 除了这些受害者,还有一个精灵也与虚体有关——被安东烧死的“掘尸鬼”。 它和“外国隐形人”不太一样,它本质上仍然是普通精灵,只是能暂时变成半虚体。 理论上来说,贝洛的魔法很可能打不中它,但并不是因为魔法无用,而是因为施法者本人看不见目标。 第416页 贝洛没有直接与它战斗过,不知道范围攻击魔法会不会有效。 眼前这名知晓者一开始也是虚体生物。比起“掘尸鬼”,他的原本特性应该更接近“外国隐形人”。他也是从人类变成其他生命的。 贝洛并没有攻击过“外国隐形人”,不知道法术对这类生物的效果究竟如何。 知晓者用人类和少数精灵构筑了新的身体,这幅身体会被魔法视为人类吗? 看到贝洛一直低头皱眉,犹犹豫豫的样子,知晓者催了他几句,还对他说:“即使我受伤了,无论伤势如何,我都绝对不会因此责怪你,不会为此报復你、伤害你。我向你保证。” “如果你不守承诺呢?”贝洛问。 “即使我说一百遍肯定遵守,你也可能不信。我没办法说服你。这样吧,我再加上一个交换条件——无论结果如何,我之后都会放你离开这里。这是我们的交易。” “好吧。”贝洛点头。 他靠在桌子边上,用尖刺重新取了血。 最近几次他一直在用强化版的血液箭矢,也就是看起来像个长矛的那种,这种武器每次射击都要重取血。 借着取血,贝洛偷偷改变了长矢上的魔法细节。 他在箭矢上加了触髮式攻击魔法。命中目标后,触发攻击自动启动,箭矢会原地爆裂,撕碎目标的形体。 这属于范围攻击魔法,无论射击命中什么部位,甚至哪怕命中在目标脚下,接下来的爆裂威力都不受影响。 如果知晓者被魔法判定为精灵,那么即使他不会轻易死,也应该会遭受重创。 如果他被判定为人类,他就毫髮无损,更没有生气的理由了。 不知道最终效果如何。 总之,知晓者自愿不躲也不反抗的机会可不多,贝洛愿意一试。 贝洛站在窗口前,与知晓者隔着整个图书馆大厅的距离。 他拉开长弓。 知晓者张开双臂,示意他随时可以攻击。 眨眼之间,深红色重箭唿啸飞过倒塌的书架,命中目标头部。 贝洛瞄准的是嘴与下巴附近。知晓者的头部来自精灵,也许能保留更多的精灵特质。 命中后不到半秒,爆裂魔法成功触发。 箭矢瞬间分裂成数十只细小的暗红色铁蒺藜,如烟花般原地炸开。 伴随着连环的清脆噼裂声,知晓者所在的位置爆出一阵红雾。 雾气遮挡住他的身形,贝洛一时看不见情况如何。 室内空气凝滞无风,红雾久久不散。 贝洛等了将近半分钟,看还没有动静,就试着向旁边走了一步。 他一走动,红雾中也传来了脚步声。 雾气开始滚动着消散。 知晓者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了。 隔着变薄的雾气看去,那身影有些异常……他好像弯腰低着头,也可能是…… 看清之后,贝洛嵴背一凉。 那不是低着头。是他的脖子以上不见了。它在爆裂魔法中散成了碎片。 易物魔法攻击对知晓者有效。他不是人类。 但他显然也不算精灵。精灵遭此巨创,肯定会立刻死去,怎么可能还向前走? 难道说……他的头部属于忍冬,所以这一部分消散了?而身体由人类构成,所以没事? 又或者因为他本质上是虚体,所以遭受破坏的只是外在形体,而不是他自身? 也可能前面的猜测都不对……只是因为他是知晓者,知晓者是难以捉摸、不可预测的生物…… 贝洛脑子里转着许多猜测,边想边踉跄着逃向门口。 书架倒塌后,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碎片和书本,贝洛腿不方便,走得本来就慢,在其中穿行就更加辛苦。 后面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知晓者也走得很慢,不像是要追人,但贝洛能感觉到逐渐迫近的威压。 一个不小心,贝洛踩到纸张,滑了一跤。 摔倒时牵扯到了之前的伤。他咬着牙忍疼,实在没力气马上爬起来。 明明刚才脚步声还远,现在,知晓者一瞬间就来到了贝洛身边。 他用脚尖抬起贝洛的肩膀,向旁边一拨,再一踩,让贝洛仰面对着他。 这具身体没有头了,贝洛却能感觉到强烈的视线——知晓者在注视着他。 空气中出现知晓者的声音:“贝洛伯格,你真让我失望。” 贝洛尽力抑制恐惧,轻声说:“是你自己要求的。你承诺过,无论结果如何都……” “是的,”知晓者打断他的话,“我确实承诺过。刚才我的原话是这样的,‘即使我受伤了,无论伤势如何,我都绝对不会因此责怪你,不会为此报復你、伤害你’。你没有听懂吗?我,不会,因为我受了伤,而责怪你。” 他一边说一边弯下腰,伸手抓住贝洛的领口,拖着贝洛拖走向刚才的窗口。 他把贝洛提起来,仰面按在窗台上,手掌扼着贝洛的脖子。 贝洛的上半身完全探出窗外。 头顶和背后是徐徐冷风,面颊和胸前却感觉到室内涌出热浪。 知晓者继续说:“我没有因为‘我受伤了’而责怪你。问题在于,你欺骗了我,戏弄了我,敷衍了我。” 第417页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着远处的树林:“你的魔法打中了人类和精灵,却没能杀掉他们。亲自体会过这攻击之后,我就明白了,你是故意的。你可以调整魔法的强度。我叫你为我杀了那些精灵,你表面上同意了,实际上却手下留情;我让你攻击我,你就毫不保留……贝洛伯格,我希望能与你建立良好的关系,可是你却毫无诚意。你一直在骗我。” 那不然呢……贝洛无言以对。 任何人都没法在今天的状况下展现出什么“诚意”。 但在知晓者看来,别人就应该配合他,他的思路就是对的,你真的没什么讲道理的余地。 知晓者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攻击我吗?” 贝洛说不出话,也没法摇头。但知晓者能感觉到他的意思。 知晓者主动回答:“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死。我可以告诉你,易物魔法来自蛇之子——虽然是另一位;易物魔法无法杀死任何蛇之子。你可以记住这一点,算是我对你的一点点补偿。我倒有可能受伤,因为我的身体还不算特别完善,我的整体强韧程度还很不足,细节也有待加强。如果我能够完美地融入故乡,如果我已经等同于人类,那我就连伤都不会有了。当然我也知道,我的愿望很虚幻,基本不太可能,但我还是出于好奇想试试。我很感谢你的配合,我确实没有因为受伤而生气。令我生气的不是伤,而是你敷衍我,欺骗我。所以我并没有违背承诺。” 听着这些话,贝洛想起很久以前在哪看过的一些理论…… 好像是关于精神分析的什么书上说的:在某人能熟练使用特定语言的前提下,如果他在对话或书写时大量使用"我",使用频率特别高,超过了正常密度,就说明他的精神健康情况可能不是很好。他的个人意识、自我认知、自我关注度、表达能力、人际交往能力等方面都可能存在问题。 贝洛并不研究人类的精神健康。他是看过一些这类书籍,主要是为了触类旁通地研究换生灵。 知晓者说的一大段话里有多少个“我”…… 没必要加人称的时候他也要加,简直完美地吻合了书中情况。 从前阿波罗、佩伦、梅拉老师都和知晓者对话过,那时知晓者说起话来还比较优雅,也可以说是拿腔作势,总之不是现在这样的。 从来到人间到现在,他懂的东西越来越多,但他并没有更加融入这世界,反而精神状况越来越糟糕。 -------------------- 见面倒计时! 第156章 羽化后是振翅 155-羽化后是振翅 知晓者继续扼着贝洛的脖子,稍微弯下腰。 贝洛看到他颈部的断面,锁骨之间布满裂痕,一个个指甲大小的碎块漂浮在创口周围,隐隐透出内部的虚空。 知晓者细语道:“虽然我因为你的欺骗而愤怒,但我还记得自己说过——‘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放你离开这里,这是我们的交易’。这一点没有变,我们的交易仍然成立。” 他把贝洛更向外推了一点:“所以,我放你离开。” 话音一落,他用力向前挥臂,顺势松开了手。 贝洛被直直甩出了窗户。 危急关头,人的体感时间会拉长,短短几秒内能生出很多思绪。 贝洛在下坠时仍然紧紧攥着手杖。他忽然想起,以前也发生过过类似的事情。 上次是在圣奥伯市综合医院里,他被马尔科的替换者扔出了窗户。 他甚至能回忆起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即使没玻璃,从窗户飞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这可是五层…… 是啊,上次是从五层掉下去。这次的大楼可不止五层。 视野突然暗了。 贝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体撞在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 他仰面看着天。天空是夜晚,而不是下午。 掉下来只是一瞬间,天怎么就黑了? 虽然他仰面朝天,按说也应该能看到湖边的高楼,但现在高楼不见了,视野范围内有一座低矮的小楼,模样非常眼熟…… 定睛细看,贝洛认出来了,这是圣奥伯市的综合医院的住院楼。 他双脚腾空,身体并没有落到地上。 熟悉的情景之下,贝洛眼眶发热。 有人接住了他。 贝洛迟迟不敢侧头去看。 然后他听到了从前听过的话:“为什么要跳楼?” 声音听着有点远,并不在旁边,而是在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 贝洛终于转头望去。不出所料,他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是尤里的脸。 是“尤里的脸”。但不是尤里。 接住他的是一个具有人类形态的物体,长着尤里的脸。 不仅脸是尤里的模样,连衣服也是尤里很早以前穿过的衣服。 但这个“物体”并不是生命体。 贝洛接触过很多换生灵,也见多了非生命体换生灵——也就是用泥土和木头做的那种。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东西不是活物。 这个物体远看肯定很真实,近看就能看出它缺乏很多细节。 比如,它的髮丝其实是黏在一起的,眼珠质感缺乏水光,耳朵软骨的走向很奇怪,身上的衣服虽然颜色逼真,还带有很自然的污渍,但拉链却是两条直线,并没有齿片。 第418页 这是个类似雕塑或者蜡像的东西。 远处树丛里传来尤里的声音:“贝洛老师你吓傻了?我刚才说‘为什么要跳楼’,你怎么不回答呢,你应该用以前说过的话回答我啊。” 贝洛想笑又笑不出来。 他还没有看到尤里,但他有强烈的感觉,确实是真的尤里回来了。 贝洛说:“我忘了当时怎么回答的……” “你说‘我没跳楼’。” “好了,快放我下来,现在是玩的时候吗!” 树丛中的尤里咯咯笑了。 “雕塑尤里”并没有像人类一样把贝洛放到地上,它没有动,贝洛眼前的事物却全部移动了。 楼房消失,地面抬升,视野旋转了九十度。现在贝洛眼睛望着树木,双脚能接触到地面。 贝洛放下手杖,稍微稳了下身体,成功站直了。 回头一看,“雕塑尤里”正在像烟尘一样缓缓消散。 贝洛望向尤里发出声音的树丛:“你记得那个嵌合身体的知晓者吗,他……” “我都知道,”尤里说,“回到外面之后我偷偷观察过他,放心,我藏得好,他没看见过我,”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嘆了口气,“但是很遗憾,我阻止不了他做那些事。坦白说,我对付不了他,想正面对抗基本不可能。” 贝洛说:“我明白。你是精灵,他是知晓者。人类也对抗不了他。” 尤里说:“虽然我不敢直接和他起冲突,但幻境魔法对他是有用的。这一点我有自信。幻境来自于我,到处都有我的眼睛,我会继续观察下去,也许能想到什么办法呢。目前他还在原处,在屋里坐着,没动。” “他没有继续放火烧东西吗?”贝洛问。 “目前没有。已经起火的地方我无能为力,但我可以维持很大范围的幻境,避免火蔓延到城市里。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阻燃隔离带。” 说到火焰,贝洛下意识去看天空。在这里根本看不见起火的高楼。 夜空中洒满星光,树木间隙里偶尔游过微弱的亮点,乍一看像萤火虫,又不时传来叮铃脆响,原来那是会发光的风铃在轻微摆动。 显然这个地方是幻术构成的。从前尤里能用画做出散发香味的百合、有力量而没有形体的龙,现在他不用依赖具体的画面,也能构筑出这样大规模的魔法幻境。 只有一点还和过去一样——他的魔法仍然寄託了强烈的个人情感。 这片“森林”里到处都是树篱村的常见树种,再加上繁星闪烁的晴夜,若隐若现的发光风铃……从前的那一天,他们处置好了“马尔科”的事情,坐瓦丽娅开的车连夜回到树篱村,当时尤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树林与夜空。 如今想来,那天的夜晚意义重大。尤里协助贝洛处决了发狂的换生灵,保护了梅拉老师,他第一次在有明确理智的情况下参与战斗,也是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真正的能力。 现在,尤里一直藏在树林里,贝洛看不见他,他却能看到贝洛。 贝洛环顾四周的时候,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怀念与惊嘆。 尤里有点小得意地说:“以前你提点过我,让我不要过度依赖速写本。你是个好老师,你不是精灵,没法指导我具体怎么做,但能引导我找到更多可能性。” 隔着树丛,贝洛能从声音和气息听出尤里的声音带着笑意。 不知道尤里是不是像从前一样歪着头、抓抓头髮,露出有点难为情又有点骄傲的笑容。 贝洛问:“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尤里说:“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没少,还多了很多。你没觉得吗,我现在说话很通顺了,我是成熟稳定的派利文风格精灵了!对了,我把星星带回来了!之前遇到了瓦丽娅和佩伦,星星跟他们走了。” “星星?” “噢!那个人类婴儿。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我就给他取了名字。相处了那么长时间,总得有个名字称唿他。” 贝洛低头一笑,暗暗感慨他怎么管人类婴儿叫“星星”,感觉像小动物的名字。 贝洛有很多话想问,比如想听听尤里在精灵位面的经歷……但此时,他有更近在眼前的疑惑。 贝洛向尤里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尤里,你一直躲在远处不现身,是不是因为有什么困难?” 尤里承认道:“唉,贝洛老师你真的很了解精灵。其实我回来之后身体有点不听使唤,所以刚才没有亲手去接你;但我可以用构筑出来的魔法去接你,这样就能接得很好。你还记得我以前能画画吗?” “嗯,当然记得,你是美术生。” 说到这个,贝洛心里挺不滋味的。是啊,尤里“以前能画画”……他现在应该画不了了。 虽然现在他能运用精灵魔法,但这和他作为人类时的兴趣并不是一回事。 尤里说:“现在的情况就是……虽然人能画出来一个人跳舞,但画手自己并不会跳,摆出不那么高难度的动作。我也是这样,我不协调!现在我走走跑跑什么的都可以,但你从那么高掉下来,真要我去接,大概率是接不住的。” 第419页 “原来如此……你以前反而能接住。”贝洛说。 “现在也可以试试,但不敢试啊,要是没成功你就摔死了,所以我还是用稳妥点的手法吧。哦对了,你刚才问我有什么困难,这方面还没说完呢……是这样的,我长得和从前不太一样,突然冒出来可能会吓到你。你做好心理准备,我这就出来见你。” 贝洛说:“我什么没见过?出来吧。” 于是尤里走出来了。说真的,一点也不吓人,反而有点好笑。 他穿着离开时的衣服,衣服又脏又破,手和没穿鞋的脚都是人类的形态,肩膀以上裹着破外套,外套中间露出有热带树叶图案的布料,正是之前瓦丽娅给他的购物袋。 这些布料裹成了一个巨大的球,远超过人头的正常大小。 面对瓦丽娅的时候他的头还没这么大,后来不知不觉又变大了,购物袋有点盖不住,于是他脱了破外套,再裹一圈。 尤里拍了拍硕大的头:“我在里面没什么感觉,回到外面之后才发现自己长得不太对……而且很难弄成对的样子。刚才遇到瓦丽娅的时候我要了个袋子遮头,不然肯定会吓坏他们。” 贝洛说:“你制作的拟态物很像真人。就是刚才接住我的那个。” “是啊,但做那个不一样……做那个有点类似画画,又有点像制作换生灵,和塑造自己的手感不一样。别的精灵能变来变去的,我很不擅长,我弄不好自己的长相。” 以前尤里也不擅长这方面。大多数精灵都擅长变幻,有很多换生灵也能熟练地改变局部,比如极夜就可以改变双手的形态,变回原貌时也不会有什么困难。而尤里一直没有发展这方面的能力,一旦发展了,又有点控制不住。 贝洛朝他再走近点:“让我看看,”他说着,正好低头看到尤里的手,“等等,你的手也不太对。” “不对吗?刚才瓦丽娅怎么没和我说!” “她没细看吧……”贝洛举起自己的手,一手手心,一手手背,“你看,指节长度不是均等的,大拇指中间只有一个弯曲,不是两个,手背上凸起的骨头有点斜,不是平的。” 尤里头上包着购物袋和外套,但他好像能直接看到外面。他靠近贝洛的手看了看,又举起自己的手,靠在旁边。 “真的,哈哈哈!”尤里笑起来,“你知道吗,我以前也犯过这种错误!” “以前?” “不是改自己的手,是以前画画的时候,画别人的手。写生临摹都还行,一旦自己默写着画,我就总是画不好手的结构。” 他说话的时候,手的表皮在缓缓波动,像是隔着蒸腾热气看物品。 很快,他的手调整成了正确的结构。哪怕还有什么不对的细节,至少贝洛是看不出来了。 尤里问:“那我的脚对吗?” 贝洛低头看了看:“……要不然你把鞋穿上,这样就不用纠结对不对了。” “那就是不对喽!” “天冷,我不想脱一只鞋给你看。反正大致模样应该没错,很细节的结构我也说不清,毕竟我又不会画画。” “也是,那我以后再慢慢调整。”尤里向背后一伸手,也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双鞋。鞋已经坏得不成样了,尤里一开始不太愿意穿。 贝洛看着这断底断面的鞋,摇了摇头:“等以后……等有空的时候,我带你去买新的衣服和鞋。去加勒利亚广场怎么样。” “那是哪里?” “首都啊,是咱们这里最大的购物中心。还记得么,我们去找泰拉的那次,原本说好了办完正事要去首都玩几天的。结果根本没机会去……” 贝洛说话的时候,尤里头上的购物袋缓缓塌了一点。 布料里那硕大的“头”开始缩小了。 “如果有机会一起去当然好,可惜你不是我妈妈了。”尤里嘆了口气。 贝洛笑道:“我本来就不是!契约的本质上只是一种魔法,它并不能真的能改变亲缘关系。再说了,谁说只有妈妈才能带年轻人出去玩?你也带派利文逛过商场,难道你是他父母吗?” “也对哦……”尤里脖子上裹的外套越来越松,应该是里面的部位越来越细了。 他像是对贝洛述说自己的感触,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和派利文……嗯,我们是朋友,虽然他一见面就打我,但后来我们很合得来。我和阿波罗也是朋友,我们之间并没有契约什么的,他比我小很多,我没觉得有代沟,可能是我本身就幼稚吧。还有瓦丽娅,她和我也没有契约,一开始她总叫我大哥布林,后来她叫我尤里,我倒不适应了……我和佩伦、卡戎应该不能算普通意义上的朋友,并不是我排斥什么,而是因为他们有种长辈的感觉,像学校里的老师,我很喜欢他们,但还是有点距离感……还有安娜,索尔,泰拉,米娅,尼克斯,说实话我和他们还不够熟,他们给我感觉就像故乡的亲戚,平时相处不多,但在一起还挺放松的。虽然其实我根本没有亲戚,这些观点都是从电视剧里学的。我还记得武拉德和狄瓦娜,但和他们真是一点也不熟哈哈哈。还有一些精灵,我也记得他们,他们也是我的朋友。如果安东能活下来该多好,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加勒利亚广场了。忍冬太可惜了,我以前偷偷想过他和尼克斯解约是什么心情,后来我自己也体会到了一点。还有深秋,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第420页 连续说这一大段话,尤里的语言一直很正常,但语气渐渐有点不对。 起初他有正常的语气起伏、停顿、换气,说到后面,他的语气越来越平板,听着像读书软体在自动阅读。 伴随这一过程,他的头部也在不停缩小。 购物袋里有什么在动来动去,一会儿前方凸出一大块,一会儿侧面顶起一块又收缩回来…… 最后,购物袋稳定了下来,里面的形体小多了,和袋子之间有了空隙。 尤里把脖子上的外套彻底解下来,穿在身上。他摸了摸购物袋,一时没下定决心拿掉。 他说:“最重要的,还有梅拉老师,还有你。梅拉老师名义上是我的老师,实际相当于我的妈妈;贝洛伯格,伊利亚,这都是你,你名义上曾经是我的妈妈,事实上是我的老师。唉!太好了,我突然想通了!” 他的语气一瞬间恢復了,从软体自动阅读变回了很生动的音调。 贝洛没有完全理解“想通了”是什么意思,也不是很懂尤里之前有哪里想不通,但他知道,此时尤里的表现具有正面意义。 不止尤里,其实很多精灵都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尤其是在身体或心灵不稳定的时候。这是一种自我疗愈,能让精灵从创伤、惊惧、暴怒或感统失调中回到比较好的状态。 其实人类有时候也会这样,只是过程比较简化,而且大多数人会在内心默默完成。 当初树篱村的人聊这种现象时,安娜说这是开机自检。但贝洛不太懂电脑,不知道这比喻准不准确。 这时,尤里终于摘掉了头上的购物袋。 “我的脸对吗?”尤里喜笑颜开地问。 贝洛长长出了一口气。对。 上次分别的时候,尤里伤痕累累,一边眼睛没了,脸都看不清结构。现在他的脸完全修復了,这张脸,包括这头灰发,就是贝洛记忆中尤里的样子。 但是…… “你的眼睛是不是不太对?变成红色的了。”贝洛说。 “这我知道,故意的。”尤里说。 “啊?” “希锡变的恶魔麋鹿就是红眼睛,我一直觉得很恐怖,所以就学了。” -------------------- 可以配合第九章-羽化、第十三章-午夜与冥河水母 ,一起食用w 第157章 遥在咫尺 156-遥在咫尺 人们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尼撒大学附近的很多建筑物变样了…… 也不止是外观改变,位置好像也变了,甚至无中生有地多出了几座楼。 最先发现此现象的人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异常。 有一群人最有发言权。他们追着“马背上的戈黛瓦夫人”拍视频,走了好几条街,这会儿白马和夫人都不见了,他们想回校区,竟然无论如何也回不去。 这些人里部分人是游客,大部分是学生,他们对附近道路熟悉得很。 离开时还是常常经过的路,现在突然变成了陌生的样子。圣乔治学院变成了继续直行的大道,十字口变成了丁字口,本该四通八达的横街尽头出现了环形剧院,活像罗马斗兽场,有人执意绕过“斗兽场”,后面是视野狭窄、带有拐角的小巷,穿过小巷,会来到市内一家大型超市的后门,和尼撒大学相距了五公里,沿小巷折返,出去之后是很普通的另一处街道,再也找不到刚才的“斗兽场”。 傍晚,基本全市的人都听说了“消失的尼撒大学”。 大学周边到处是警车和消防车的灯光,有不少採访车辆也已经抵达现场。这些人也同样无法进入大学。 日落前半小时,有一些学生从大学里出来了,当然,一旦出来就没法回去。 他们分散出现在多个路口,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 出来后,有的人主动联繫了媒体,也有人自己在上网发帖讲述见闻——总之,他们都是被应急特勤疏散出来的。 起初他们以为疏散是因为火灾。大学里好几栋楼和大片树林都着火了,市内有些位置能看见浓烟,还能看见其中最高的一栋楼;但既然应急特勤这种部队出现了,大家就都明白了:肯定和最近频发的“特殊灾害”有关。 现在大多数人都知道国内成立了这么个新机构。不过,人们并不知道“特殊灾害”具体是什么。 大多数人认为是恐袭、间谍活动、非法教派之类;也有人认为是放射性物质、神秘病毒;想像力再丰富点的人认为是放射变异怪物、神秘丧尸病毒;一些老年人认为是食尸鬼、吸血鬼,是开发山林之类的活动惊醒了它们;民间科学团伙的人们认为是外星生命,它们早就被官方发现了,现在逃出了研究所…… 傍晚六点左右,夕阳的余晖迅速消失。 日落之后,再也没有人从校区内出来了。 据之前被疏散的学生说,大学里应该还有很多人没走,人数还挺多的,也包括一些应急特勤人员。 傍晚六点四十左右,大学附近街道上人越来越多。市内几条主干道出现了罕见的交通拥堵。 七点前,现场的警力和消防人员接到了明确指示,不再尝试进入校园,改为疏散人群。 第421页 七点十分,两架直升机穿过夜空,在尼撒大学附近徘徊。 直升机上有摄像设备,但这并不是电视台的直升机。他们只是拍摄、观察,并没有向公众转播画面。 直升机可能给很多人带来了灵感。不久后,市内飞出了大大小小的无人机。 无人机也没法进入校区。其中大部分根本靠近不了,飞到附近就信号中断了;有两架大概是质量特别好,它们到达了校区上空,却拍不到原本的校内建筑,所见之处都是茂密的树木。 之后,一架无人机返回,另一架不断尝试靠近校园。达到某个位置时,无人机失控坠落。 它的联网能力强悍,直到坠入树丛才彻底失去信号。机主把它记录到的最后画面传上了网。 从减速镜头中可以看到,校园内到处都是边境山区才有的高大的云杉,云杉下面还密布着低矮树木和各类林下植物。 瓦丽娅和佩伦站在附近一座楼的天台上。 伏尔甘坐在通风口台子上,距离天台边缘远一些。她左腿上坐着变成白兔的白鹭,右腿上坐着裹了新毯子的人类婴儿。 从这里能遥望到尼撒大学的“森林”,和唯一一座高于森林的楼。 楼体已经烧成了黑色架子,在夜幕中很不明显。 校园方向一片死寂,下面的街道却热闹得很。警方暂时封闭了能通向大学的几条路,但人群一直徘徊在附近。 有的人仅仅是出于好奇,拍照直播的肯定少不了;也有的人担心没离开校园的亲友,想回去寻找,或者在近一点的地方继续尝试打电话也好。 日落前,尼撒大学范围内的通讯还基本正常,后来网络和固话都开始断断续续,目前已经和外面完全失联了。 瓦丽娅看着热闹的街道,摇头嘆气:“还是人太多了,万一知晓者突破出来……” 伏尔甘问:“按说原定的计划算成功了,他们真的疏散了校园,可是现在消息传出去,市里人反而越来越多了……不仅尼撒市,网上也到处是说这件事的,我有个朋友在非洲,连她都知道了!刚才还问我怎么回事呢!”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不在尼撒,不知道。” 瓦丽娅无奈地笑了笑:“是我们想简单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短短几个月过去,就不一样了。从前很少有人遭遇到精灵,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城市……不,甚至整个国家,在不断发生着神秘却无比真实的‘特殊灾害’……人们心态不一样,反应也不一样。” 伏尔甘想了想:“他们什么心态?不是害怕吗,怎么我看很多人很兴奋,不跑远点,反而像狂欢似的。” 瓦丽娅说:“放在群体里,害怕和兴奋并不矛盾。唉……总之,现在‘树篱村的方式’会处处碰壁,老思路可能行不通了。” 伏尔甘问:“你说‘树篱村的方式’,是指什么?” 瓦丽娅回答:“树篱村一直在隐藏异位面,隐藏有关它们的一切。你们拿自己做隔离、做缓冲,这些东西完全融入了你们的生活,远离了多数人的生活。现在不行了,几个月内精灵圈增加了那么多,袭击事件频发,树篱村这么点人已经搞不定了。这和你们的能力无关,就单纯是时间和人手都不够——杯子就这么大,有人不停倒咖啡,最后咖啡必定会溢出来流到桌面上,尽管杯子仍然能装下一部分咖啡,但面对打湿的桌面,弄脏的地毯,这个杯子已经无能为力了。” 佩伦和伏尔甘对视了一下。 瓦丽娅这番话听着挺丧气的,其实每个互助会成员都隐约这样想过,只是没有明说出来。 瓦丽娅趴在护栏上,看着下面的街道,双眼里映着不断闪烁的红蓝光。 “以前想不到,现在我好像有猜出来了……”她喃喃着,“只可惜明白得太晚,拦不住了……她赢了。” “你说什么?谁赢了?”伏尔甘问。 眼睛被灯晃得有点难受。瓦丽娅站直,回过头:“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我妈妈赢了。她一直希望我成为互助会的成员,我不是一直不乐意嘛。今年发生了太多事,我也要回去参加易物仪式了,可不是她赢了吗。” 伏尔甘和家里关系也一般,她不擅长聊这类话题,只好皱着眉连连点点头。 但佩伦敏锐地察觉到,瓦丽娅心里想的恐怕不是母女关系。 当然,他什么都没“说”。 伏尔甘嘆息道:“长远的事先不说了,就说现在,贝洛和派利文都失联,我们也进不去校区……我们还能做点什么呢?” 突然,坐在她腿上的婴儿“咿咿咿”地叫了起来。 伏尔甘不解其意,学着电视里哄孩子的模样安抚了几下,婴儿扭动得更厉害,小手在毯子里动来动去。 伏尔甘无助地看着佩伦和瓦丽娅:“他怎么了?” “尿了吗?”瓦丽娅说,“刚才咱们给他买了小毯子和衣服,也给穿上纸尿裤了,应该没事吧,然后怎么做……给他换一下?” 婴儿还在扭动。他一边勐烈摇头,一边从毯子里伸出手比比划划。 第422页 伏尔甘和瓦丽娅都没有孩子,也没有带别人孩子的经验。两人一起看着佩伦。 佩伦是年纪大点,但也没带过孩子。 他随便猜的,用口型和手势说:“都到晚上了,他可能饿了。” 婴儿又叫了几声。瓦丽娅从包里掏出一包现成的营养果泥:“刚才给他买了!店里说他可以吃辅食,这个东西就是针对他这个月份的。” 她走到婴儿面前蹲下,正要打开食物,婴儿用力摆手,还一直试图推她的胳膊。 瓦丽娅问:“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吃?” “是不是只愿意吃奶?”伏尔甘说。 “好在咱们也买奶粉了,但是没地方沖啊……要不我下楼去找热水……” 正说着,婴儿又不推她了,没什么力气的小手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像是表达“不要去”。 瓦丽娅更困惑了。 伏尔甘大惊失色:“会不会他只吃母乳!” “不可能,他是福利院的小孩,哪有母乳吃,而且尤里带了他那么久,尤里能有母乳吗!” “精灵位面会不会有类似奶妈的生物……就是,喜欢餵奶的什么精灵……” 瓦丽娅还没说什么,白鹭叫道:“没有!反正我没见过!” 瓦丽娅和伏尔甘说话时,婴儿的小手拍着自己的腿,仰着头,皱起小脸,表情很像小大人。 佩伦观察着婴儿。忽然,他产生了一种略显离谱的想法…… 他也蹲到孩子面前,拍拍旁边的瓦丽娅,让她看他手势。 他用唇语和手语说:“这孩子,能听懂你们说话。” 瓦丽娅刚想质疑,婴儿又咿咿呀呀出声,加上小手乱动。 瓦丽娅问:“你能听懂我们说话吗?” 婴儿点头了。 是那种重重的点头,绝不是无意的动作。 伏尔甘惊讶不已,也试着问了一句:“我们说的所有的话,你都能听懂?” 婴儿又点头。 白鹭问:“但是你自己却不会说话?” 婴儿连连点头,还加上挥动小手,似乎想再多表达些什么。 白鹭又问:“我再试试你是不是真能懂……你摸摸我的兔毛?轻轻的,只许摸一下。” 她变成的兔子就在婴儿旁边,婴儿真的伸手摸了摸她,手法温和而精准,从头顶顺着毛摸,摸了一下就收回手。 三个人和一个变成兔子的精灵面面相觑。 即使他们没养过孩子,也知道不足周岁的孩子不可能有这种心智。 沉默几秒后,伏尔甘又问:“你该不会还能看懂字吧?” 婴儿竟然点头了。 几个人在惊讶中赶紧拿出手机来,但婴儿打不了字。他小小的手做不了这么精确的操作,眼睛也有点看不清屏幕上的字。 有些动作受到肢体发育限制,硬体跟不上,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瓦丽娅想到了办法。她用口红在地上写下所有字母,写得大一些,自己蹲在旁边一个个指,指到想选的,婴儿就点头,佩伦把字母一个个记下来,拼出词句。 操作了一会儿之后,他们拼出了这样的一段话: “如果你们要问,还能做什么,你们还能,就送我回家,我去梅拉,如果尤里在,他也会让你们做,你们不要看他的方向再,帮不上忙,尤里很厉害,帅,他说但是,他也可能死,如果他死,你们更死,你们做别的。” 看完这段话,三个人和一个变成兔子的精灵再次面面相觑。 他们大受震撼。 一个婴儿,无法站立、走路、说话,更无法控制身体亲自写字,却能在别人的帮助下写出这么复杂的、明确的、有逻辑的句子。 真要细究起来,这段话并不通顺,到处是语法错误……毕竟这孩子是尤里教出来的,而且是彻底归化为精灵的尤里。 不不不……不通顺又怎样!就算是精灵带的孩子,这孩子也是人类啊! 他还不足周岁呢,按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这种能力…… 白鹭琢磨了一会儿,说:“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一定是因为他在‘里面’走得太远。尤里找到他,带着他又走了很远的路,路上他们能学到的东西太多了。但是‘外面’没过多久吧?所以他还是挺小的,没怎么长大,只是因为走得太远,经歷得太多,就成这样了。” 佩伦想起了那个理论:精灵位面没有时间概念,只有距离概念。 精灵衡量一处目的地时,只会考虑“走过去需要多少步”“要翻过几座山”,它们没有“需要几小时/几天”的概念。像白鹭这种精灵,都是来到人间后逐渐学会看时间的。 从婴儿的情况看,恐怕不仅是精灵没有时间的“概念”,是那个位面根本没有时间。 这个婴儿明显成长了,却又没有全方面真正成长。 他的心智几乎像个年幼的精灵,说明他和尤里在精灵位面生活了很长时间——当然,是人类体感中的“很长时间”。 按照人类世界的时间计算,他只失踪了不到一个月。 那么,这个孩子和尤里的“体感时间”又会是多久? 第423页 三年恐怕不止吧。那么五年?十年?甚至十几年?难道是一个青少年的灵魂,困在婴儿的肉体里? 佩伦很想问问这孩子,但忍住了。 出于直觉,他认为不能引导孩子细思这些问题,也许会对孩子造成伤害。 稍作商议后,三人觉得应该服从婴儿的“指挥”。 不要执着于守在这里,一动不动的盯着也没有意义,不如去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他们收拾好东西,下楼去停车场。开车上路之后再联繫一下梅拉老师,问问她应该把婴儿送到哪。 肯定不是回福利院,福利院已经塌成废墟了。 目前师生们被安置在同类学校里,据说分散到了三间学校。 下楼和走路时是瓦丽娅抱着婴儿。婴儿比之前老实很多,可能因为有点累,也可能因为表达得够清楚了,就不着急了。 等上了车,瓦丽娅要开车,佩伦坐在副驾驶,就把婴儿又交给了后座的伏尔甘。 车上有空调,伏尔甘把婴儿身上新买的的毯子和小衣服松开了些。 忽然,她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她摸了摸孩子的脖子和脸:“怎么回事,这孩子好像发烧了!” “刚才不还好好的?”瓦丽娅说,“怎么办,是继续去找梅拉,还是先去个医院?” “去医院吧!”伏尔甘说,“他刚才那么活泼,现在完全没反应了!” 佩伦回头看了看。那孩子之前还能坐,现在只能躺在伏尔甘怀里,眼睛半睁半闭,萎靡的样子和几分钟前判若两人。 去过精灵位面的孩子绝大多数会死。那么,短时间内就被找回来的又会怎样? 这种情况太罕见,文献上还真没什么记载。 异常的心智成长,也许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神奇有趣。 回到原本的世界后,负担和代价会缓缓展现出来。 -------------------- 嘿嘿嘿嘿我自己很喜欢这一章和上上章的标题w,近不可及,和,遥在咫尺 第158章 尼撒大学行为艺术学院 157-尼撒大学行为艺术学院 尤里说要离开一会儿,有事要办,让贝洛先藏起来。 他指向一丛白蔷薇。在他抬手的瞬间,蔷薇丛自动分开,中间出现一条小路。路上的石板很眼熟,和树篱村上山的路十分相似。 他让贝洛沿这条路走,不要离开白蔷薇中间,见到水母就停下,待在水母的下方就好,稍后尤里去和他汇合。 “你刚才是说‘水母’吗?”贝洛问。他要特意确认一下,别是尤里的语言能力又出了什么纰漏…… 尤里说:“哦!不是,不是真的水母。是冥河水母。” 那不还是水母吗……忽然,贝洛想起来了:“你说的是我院子里的风铃吗?挂着很长的纱,纱晒褪色了的那个?” “是的!”尤里恍然道,“就是它,我一直管它叫冥河水母……可能因为最初在夜里看到它,它太像冥河水母了,我都快忘了它是风铃了。” “我懂了。”贝洛说。 看了一眼那条小路,贝洛又问:“方便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吗?” “当然可以,但是不行。”尤里说。 贝洛茫然地看着他。 多么简短而复杂的语言……要是不认识精灵,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听到有人这么说话。 尤里琢磨了一下,也意识到了这句话怪得可笑。 他像从前一样尴尬地抓了抓头髮:“呃,该怎么表达呢……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但要凭空讲一遍思路……我讲不出来,我必须做到某个一个步骤,才能告诉你这是做什么。” “哦,我懂了。”贝洛点点头。确实,很多精灵都是这样,他们能和你沟通,也能表达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没法顺利讲述出整体的、长久的计划。有点像小动物。 只有刚接触人间的精灵才会这样,换生灵基本不会。由此贝洛推测:尤里在精灵位面的经歷肯定很丰富,足以让他形成新的习惯,挤占掉一部分他作为人类的常识,让他形成新的思维方式。 贝洛刚要走向小路,尤里又叫住他:“对了,还有个事,我差点忘了问你。” “什么?” “他把你扔下来的时候,你知道我会接住你吗?” 贝洛说:“不知道。我以为会死。” “那就好。”尤里说。 什么叫“那就好”啊…… 但贝洛明白,尤里并不是故意说怪话。现在他和过去不同,他能回来,还能交流得这么顺畅,已经很不容易了。 尤里继续说:“我是想问你,如果你在某个地方设置了法术,然后你一不小心死了,那个法术会失效吗?” 贝洛想了想:“预置法术不会失效,直接操控的血液武器会失效。” 尤里歪了一下头:“你怎么能确定?你死过吗?” “树篱村歷史上有很多施法者,其中有些人和我的魔法性质类似。我们不用自己真的死过,也能研究出相关理论。” 尤里瞭然地点点头。从前贝洛给他解答关于施法的问题时,他的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第424页 都问完了。他对贝洛挥挥手,一闪身消失在了密林间。 贝洛走入两侧开满白蔷薇的小路。 尤里说的话乍一听莫名其妙,但贝洛隐约能猜到一点他的目的。 只是能猜个大概而已,细节还猜不出来。 尤里应该是想到了某种办法……也许能更彻底地限制知晓者,或者能减少知晓者的杀意? 无论是什么办法,无论有没有胜算,贝洛都愿意配合。 毕竟贝洛想不出其他打破僵局的办法。 只想保全自己也许不难,他和尤里可以直接逃走……但如此一来,知晓者的怒火必会倾泻到整个尼撒市。 尤里也想阻止这样的灾难,他一定是有什么出人意料的鬼主意。 在尤里面前,贝洛不再是老师,而是一个需要精灵帮助的人类。 贝洛愿意相信这个奇蹟般的精灵。 不过,贝洛心底总有个质疑的声音:真的如此顺利吗? 尤里没有失去记忆,没有忘记昔日的价值观,他真的把被掳走的婴孩带了回来,甚至仍然把自己当做树篱村的一员……一切真的如此顺利吗? 换生灵连觉醒都十分危险,容易给周围的人带来巨大的伤害;而尤里作为换生灵,他不但没有崩毁,还难得一见地归化为真正的精灵,他的成长真的毫无代价吗? 这一切会不会仍然和知晓者有关? 尤里曾经说:因为原作品还在,他这个替换品才能稳定。 当时贝洛不喜欢这个观点,现在却很难不往这方面想。 人最怕的不是做最坏的打算,而是眼前一团迷雾。 在雾中,你看不见好,也看不见坏,连要做哪些准备都不知道。 贝洛悲哀地发现,他又来到了自己最不擅长的领域:主动寻找突破,主动做出决定。 他从小到大习惯了被动接受命运。只要脚下有明确的道路,哪怕是被人强行推上这条路,哪怕地上满是尖刀,他也能忍着痛苦,安稳地向前走。 现在,幸好还有这条路——这条幻境中的、两侧开满树篱村中白蔷薇的小路。 贝洛强制自己停止深思,抛开焦虑,只要专注于当下就好。 沿小路走了没多久,贝洛很快看到了“冥河水母”。 这东西完全是个漂浮在半空的巨大的水母,根本不像贝洛院子里的风铃。看来记忆总是会美化加工一些东西。 按照尤里的叮嘱,贝洛站到了水母下方。轻纱状的触足垂下来,将他笼罩在中间。 贝洛从幸好没丢的背包里掏出仪器,测了一下波动数值。和他猜测的一样,读数非常夸张,和身在异位面差不多了。 水母下方应该是幻境中最为隐蔽、坚固的地方,能更好地提供保护。 尤里创造的幻境会干扰有意识个体的全部感知,甚至也会真实地影响到空间。这已经不能简单地称为幻术了,它其实是塑造力相关的魔法。 贝洛没画过画,但他猜测,也许绘画也正是这样的原理。白纸上加了黄绿为主的几个颜料,再加点作者个人的技法与情感,人们就会忘记纸还是纸,大家会指着一张纸说:这是森林。 尤里的魔法形式没有变,仍然和画画有关,仍然需要承载感情。只不过,现在他的“画布”更大、“颜料”更多,他的画已经不再局限于速写本了。 派利文跑不出森林,干脆放弃了。 他藏在树丛间,远远看着不远处大路上的人类。 大部分学生撤出了校区,但还是有一些没来得及离开的人。天黑前人还能走出去,随着太阳下山,原本走过的路变了样,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校区某处。 应急特勤那两支战术小队也还在。他们原本有机会走,但中途又返回来了。 滞留下来的人们聚集在博物馆前。博物馆没着过火,有水有电,咖啡吧里有食物和水。特勤队员们怕建筑内不安全,出了事难以快速逃离,所以让大家在门前石阶上休息,不要长时间停留在馆内。 派利文远远看着这些人,还认出了之前打过交道的几个队员。 他们不让人进建筑里是对的,知晓者可能在到处熘达,看哪个房顶不顺眼就把房子炸了……而把人集中在一起就有点不好,集中起来是方便管理,可万一知晓者找到他们,他们就全完蛋了。 派利文正想着,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不经思考,他迅速擒住肩上那只手,一旋身把对方面朝下按倒在地,一侧膝盖抵在对方背上。 树丛草地窸窣作响。派利文望向博物馆,人们似乎并没听到这边的动静。 “没事,树林外听不见里面的声音。”趴在地上的尤里说。 听到这声音,派利文浑身一激灵。 “你,你是尤里?” “是呀。放开我吧。” “你把脸转过来,我看看。” “你把我按在地上,怎么转?我又不是猫头鹰,能三百六十度转头吗!” “那叫一百八十度!”派利文纠正道。 尤里脸埋在草丛里,声音闷闷地笑了起来:“太令人震惊了,你数学比我好。” 派利文不知道这算不算数学问题。他看着手底下的后脑勺,沉默片刻,感嘆道:“你好弱啊……” 第425页 尤里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这么说我。” “好像是,”派利文慢慢咧嘴微笑,“你都这样了,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作为精灵还是这么弱,还是被我打。” “所以你能确定我是真的尤里了吗?能不能放开我?” 派利文松开手,站了起来。 尤里翻过身,坐在地上嘆气。 派利文围着他走了两圈,弯腰看看左脸,又看看右脸。派利文并没有对尤里的红眼睛提出质疑,身为精灵的他认为这很正常。 最后,派利文也盘腿坐了下来:“你怎么无声无息靠近我,如果我不小心把你杀了怎么办?呃……这么一想你还挺厉害的,我竟然没发觉你靠近。” 尤里笑了笑,问:“你怎么样,都治好啦?” 派利文没明白他在问什么。尤里提示道:“那次爆炸。” “噢!”派利文抱臂挺胸,“受了点小伤,不算什么,很快就痊癒了。” “你状态好就行,”尤里说,“我想让你帮忙做些事。” “什么事?” “尼撒大学里还有四个精灵——当然是指除了你、我、知晓者之外。我需要你去找到它们,打败它们,控制住它们,别杀它们,把它们带给我,我有用。” “四个?”派利文皱眉,“我只见过两个,应急特勤的人带来的。那两个精灵很服从人类,有点像电视里的警犬,还没警犬可爱。” 尤里说:“你说的两个是游荡在森林里?除了它们还有两个,在车里没放出来。应急特勤开进来四辆车,每辆车里都有一个。” 派利文没有遇到另外两辆车。尤里表示可以带他去,尤里知道位置。 派利文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抓?咱们分头行动不是更快吗。” 尤里说:“我怕打不过。” “不是吧!你搞出这么惊人、巨大、超级大、巨超级的魔法了哎!”派利文用贫乏的词彙量说,“你怎么会打不过那些精灵?我遇到的那俩很弱的!” “是这样的,”尤里说,“我精力有限。人没法一边打格斗比赛一边盖房子,不是先干完一个再干一个,是同时。你想像一下,是不是没办法同时做?如果一边盖房子一边哼歌,这就容易做到了。所以我不敢分心去抓那些精灵,但和你们说说话还是可以的。接下来我还要做一些很复杂的事,要储备精力,所以你得帮我去做别的事。” 派利文点点头:“好,我懂了!那咱们走吧,我负责打架,你在旁边等就好。” 两人都站了起来。派利文摩拳擦掌,尤里指了个方向,两人同时迈步起跑。 明明久未见面,他们却比从前更默契了。 两个精灵如同两道夜风,轻柔而迅速地穿行在昏暗的密林间。 派利文边跑边嘿嘿笑。尤里问他有什么好笑的事,派利文说:“刚才你说人不能一边打格斗比赛一边盖房子,我就想到,但是人可以一边打架一边拆房子啊,我们俩就拆过!” “还真是!”尤里也跟着一起笑起来。虽然严格来说派利文只打了架,拆排球馆主要是尤里的责任。 想到这,尤里又问:“现在有新排球馆了吗?” “一直没有,”派利文说,“树篱村大家都好忙,没时间搞这些。” 贝洛在“冥河水母”下面站了很久,渐渐有点站不住了。 从前他不至于这么虚弱,都是因为这几个月又是住院又是接连受伤的,再加上本就不方便的膝盖被希锡再次刺伤……即使后来救治及时,贝洛的身体还是明显大不如前了。 幸好希锡用的是那枚取血尖刺,它很细,也不长,没有扎透骨头,不然现在贝洛就有手杖也走不动了。 腿越来越使不上劲。说疼也不是剧痛,总之是难以形容的不适……贝洛想坐下,又怕再站起来更费劲,不由得唉声嘆气。 这时,“水母”外面传来了一些声音。 贝洛像开门一样左右拨开薄纱,只见一个巨大的白色女人顺着林间小道徐徐靠近。 看到的瞬间,贝洛脑子发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定睛细看,原来那“女人”是个白色岩石雕塑,她大约两层楼高,左手悬在胸前,右手伸向侧面,像是在歌咏的姿势。 雕塑左右手上都缠着树藤,藤下面捆吊着四个形态各异的精灵,正好一手两个。 四个精灵也不挣扎,都蔫头耷脑的。 雕塑停在距离“水母”约五米的地方。 此情此景之下,贝洛大脑一片空白,腿好像也没刚才难受了。 接着,从雕塑后面冒出来两个身影——是尤里和派利文。 尤里甚至推来了一把轮椅。他主动解释是学校里可租借的轮椅,是真的,不是幻术,让贝洛放心坐下。 从前贝洛抗拒坐轮椅,现在不会了。他很老实地让尤里扶着他坐下,眼睛一直注视着雕塑和四个精灵。 “那是什么?”贝洛问。 尤里说:“是尼撒大学里一个小有名气的雕塑——只在学生里有名。我们都叫她白女巫。她不在广场上,在体育馆附近的一个树林里,有点隐蔽,每年都有新生被她吓个半死,晚上在林间小路上散步,转个弯,勐然看到和树一样高的白色女人……” 第426页 贝洛摆摆手,指着白女巫左右手上吊着的精灵:“我是问你,那些是什么。” “是应急特勤带来的精灵,”尤里回答,“他们训练精灵当‘警犬’。我需要这些精灵,所以找到派利文帮忙,把它们绑过来了。” 派利文一手撑在白女巫身上,自豪地挺胸:“没错,都是我打败抓住的!” “为什么?”贝洛还是很困惑。 尤里说:“因为我要找东西‘携带’它们,总不能拖着它们走吧。我对白女巫还挺有感情的,操纵起来很容易,就把她当载具了。” 和尤里沟通变得有些费劲…… 但贝洛不确定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尤里的问题,也许不怪尤里,是他自己脑子变慢了…… 贝洛深吸一口气,好好组织语言问:“不是问雕塑的事,我是问,为什么要抓来这些精灵?接下来,你的计划是什么?” 尤里从轮椅后走到贝洛面前,蹲下,仰视着他:“贝洛伯格,我想让你和这四个精灵签一下契约,当一下他们的妈妈。” 贝洛,派利文,还有四个虚弱的精灵,同时望着尤里,竟然异口同声:“哈——?” 第159章 我的同窗 158-我的同窗 知晓者在窗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他眼睁睁看着贝洛掉进树林,然后人不见了。不是被树叶遮挡,而是像陷入流沙一样不见了。 看来下面有精灵的小把戏。知晓者决定先不予理会。 他穿过一片狼藉的图书馆大厅,走进楼道,来到盥洗室。 站在镜子前,他摸了摸锁骨上的裂痕。 虽然没有头也不影响他行走,但人还是应该有头。 知晓者望着镜中的自己,调遣力量,打算把身体内部的颗粒转移出来一些,看能不能拼成头部。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用一个比较完整的头。人的皮肤颜色应该大致均匀,五官造型应该协调,拼接出的头部很难达到这种效果。 他获得那个精灵的头部时是在“浅滩”里,“浅滩”和“里面”更接近,只要精灵自愿交易、奉献,再加上他和精灵的体质适配度比较高,他就成功获取了完整的、质量优秀的头部。 而现在他在“外面”,在这里他找不到能整体使用的部件,必须对较大的原材料进行加工。 每个原材料——也就是每个人——他们不一定都符合标准,即使是符合标准的,加工后能用的关键部分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除了可用部分外,其余部分并不能保持原样。在加工过程中,他们的实体会被剥离、熔炼、粉碎、废弃,但他们并没有死,而是被剥离成了虚体生物。用人类的文学语言来说,也可以说是“只剩下了灵魂”。 人类位面和“里面”不同,这里不存在虚体生物。所以被剥离后,那些人就彻底不存在了。 从前的某一天,那时知晓者还没有实体,不能来到“外面”。他已经掌握了获取实体的方法,但还没开始实践。那时他犹豫过。 他犹豫的是:好像太浪费了。得到一点点的实体,就得消耗那么大一个原料,根本没有把原料充分利用起来。这个技艺虽然可行,但效率似乎很低。 希锡经常走进“浅滩”,隔着炙热的空气与知晓者交谈。于是,知晓者把自己的疑虑讲给了希锡。 希锡听了之后表示:这不是很正常吗?要说浪费,也许有点吧,但人类社会就是这么运作的,你要做的事一点也不特殊,大家都在做。 知晓者和希锡来自同一个世界,但知晓者离开得太久,已经不记得这个世界应该是什么样了。他让希锡详细解释一下。 希锡举例说,比如人类会制作很多高级木制家具,成品的质地和纹理都要符合某种标准,做出一把椅子要消耗大量木材,剩余的部分要么废弃,要么拿去做其他东西,总之不可能还原为树木。 再比如钻石首饰,人们从金伯利岩中开採出大量岩石,只有其中一小部分能提取出钻石。整个提取、加工的过程需要很多道工艺,产生很多废料,这些废料也不能重新回到原有的形态。 知晓者能听明白木材和椅子的关系,却不太明白钻石是什么。 下次见面的时候,希锡拿了一些关于珠宝和婚礼的杂志来——他是有点闲钱,但还不至于为了搞教学去买真钻石。 那时候知晓者还看不懂文字,光看图就够了。他认真学习了一会儿,对钻石评价道:人们获得这类物品,实际上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人们感受到的“好处”是基于观念的,是人自己赋予自己的。 希锡问:那您觉得这样的物品如何,是有趣,还是毫无价值? 知晓者说:我认为它很有价值。它让我明白了,我想做的事其实也是基于观念,而不是会带给我什么事实上的好处,我渴望的东西非常昂贵,而这昂贵的价值,也是我自己赋予它的。 想明白这些之后,知晓者不再迷茫,他欣然接受人类朋友们的帮助,也愿意向他们提供来自异位面的魔法与技艺。 这一切都是为了实现愿望,为了得到自己观念中那些价值昂贵的东西。 第427页 今天,他已经初步实现了愿望。 可是他并没有感觉到强烈的喜悦……这让他有些迷茫,甚至倍感无助。 当年他看过的杂志里,画面上的人类看着钻石,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非常有感染力,纸上能流出名为快乐的实体。 得到了自己观念中有价值的东西,人就可以如此快乐。 知晓者迷茫的是:我也得到了,我得到了很多,而且将来一定还要更多……为什么我依然无法笑得那么肆意?为什么我无法那么快乐、那么满足? 在他沉思的过程中,新的头颅渐渐组合好了。 这是一张颜色交错的面孔,轮廓和五官形状有些模煳,犹如尚未完成的面部雕塑。 他睁开眼睛,眼眶里没有任何东西,是深不见底的虚无。 在调遣体内颗粒的时候,他不受控制地又回味到了一些“经歷”。 是他从来自那些年轻人身上获取到的“经歷”。 比如眼泪。有的人深夜独自落泪,也有的人成群结队坐在草坪上,几个人勾肩搭背,喝着啤酒,弹奏乐器,也有人在此时眼角带泪。 再比如草坪。就是刚才记忆中的草坪。这里有不少重要的“经歷”。学生们在这里晒太阳,有人在尖叫,有人笑,有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草坪不远处是人工湖,湖面上的桥据说歷史悠久,刚入学的时候大家都会来这里拍照,拍完了就兴奋地发给家人,发给中学时的朋友,入学一两年后他就不这么兴奋了,随随便便路过这座桥,看都懒得多看几眼。 桥的另一边是大片大片的树林,夜幕降临后,路旁会亮起地面射灯,大家喜欢站在灯的上方做鬼脸。 沿着小路走进树林深处,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尊巨大的白色雕塑,新生会吓一跳,而高一届的学生们都等着偷笑,绝不会事先提醒。 穿过树林能去往图书馆,不是高楼上的这一间,是更大的那间图书馆。内部网络里有很多趣味横生的东西,一两句话都说不完。电影和文学还算比较容易入门的,也有很多东西实在太难懂,靠自学肯定学不明白。 不止是知识,尼撒大学里复杂的东西还有很多。有的人周身萦绕着孤独的苦味,有的人欢笑着奔向梦寐以求的光芒;有的人体验到了第一次亲吻,只可惜索然无味;有的人眼里都是另一个人的背影,却从未上前一步。 这些都是尼撒大学的滋味。知晓者很喜欢回味它们。 目前他尝过的滋味还是不够多。就像身体不够完整一样,他的心灵、记忆也还不够完善。 他离开盥洗室,回到了图书馆窗前。 天色太暗,视野不佳,墙壁、窗框和被风扬起的窗帘十分碍眼。 于是,只听一声爆响,大楼的整个立面瞬间粉碎,土石滚滚崩落。 知晓者站在暴露在外的楼板边缘,俯瞰尼撒大学。 他视线所到之处,大片大片的树林开始起火。 火势蔓延非常快,树却怎么都烧不光。 茂密的树冠一直遮挡着知晓者视的线,他无法观察到真实的校园。 知晓者当然知道这是精灵的魔法。 想破除魔法是很有难度的,但要杀掉施法的精灵却很容易。 根据知晓者的观察,其实人类社会也有类似的道理:学生想获得教授的认可很难,要杀掉教授却很简单。只不过,人类受困于各种观念,他们通常不会选择这么做。 而知晓者决定先做简单的事。 他纵身从高楼跳下,穿过自己造成的火焰,落在一条林间小径中间。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起火的地方,火焰一直在快速蚕食着树木,但每当有一片叶子化为灰烬,立刻就会有新的叶子瞬间萌发。 知晓者决定先不管这些火和树叶。只要找到施法的精灵,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他沿着小路走出去,看到了记忆中的湖和桥——严格来说不是“他的记忆中”,但现在已经是他的了。 湖边和桥上空无一人。现在尼撒大学十分安静,和从前截然不同。 他在桥中间站了一会儿,“回忆”着自己在这里“生活过”的每个时刻。 顺便,在这么安静的环境下,他能听见更远处的细微声音。 刚才他距离地面太远,隔着树冠层会被精灵魔法干扰;现在他身在迷宫之中,感官受阻的程度降低了。 他听见了许多人聚集在一起说话、走动的声音。他们距离这里不远,中间隔着层层幻境迷宫,声音朦朦胧胧的。 知晓者有点明白了,原来施展魔法的精灵是在保护人类。 挺奇怪的,精灵竟然有这种癖好。也许这个精灵和人类做了什么大交易吧。 但这个精灵未免过于自信。优秀的幻境魔法确实可以干扰任何生物的感知,对蛇之子也不例外,但它无法真正限制住蛇之子。 和那个“杀教授”的道理差不多——走出迷宫不容易,突破迷宫却很简单。 前些天,知晓者经过一家大型商场,商场门前的广场上搭了个镜子迷宫,一群大人小孩在里面走得晕头转向。 其实想走出去非常容易,只要无视障碍直线前进就好,但普通人没有这个能力,即使有能力的,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可以这样做。 第428页 知晓者合上了眼睛。 不是闭眼,而是把眼框内侧的颗粒移动到外面,堵住了眼窝的洞。 暂时放弃视觉后,他以感知到的人群为目标,直线前进。 无论是幻境迷宫,还是真实存在的树木、建筑,全都对他构不成任何阻碍。 他并没有全速行走,而是比较谨慎地减缓了速度。 大概五秒后,他来到了距离人群二十米左右的地方。 他感觉到一丝异样波动,所以立刻停了下来。 人群比刚才喧闹。他们正在从阶梯上慢吞吞地移动下来,好像要离开了。 有一些穿制服、持枪的人在维持秩序。知晓者知道这些人被称为应急特勤,以前希锡给他讲过他们的大概身份。 人群中还有个精灵。听说应急特勤的人会捕杀精灵,精灵就在他们眼前,双方却没有敌对。 这个精灵是幻境的施法者吗?知晓者仔细感受了一下,精灵和环境的波动不符,应该不是他。 知晓者把眼窝上的颗粒移开,恢復了视觉。这样能看到更多事物的表面细节。 原来,前面的建筑是个博物馆,它比较低矮,刚才知晓者一直被树冠层遮蔽视野,没留意过它。 人群主要是学生,他们在应急特勤的指引下聚集得更加紧密,正要跟着那个少年精灵走进另一片森林。 知晓者见过那个少年精灵。精灵在校园里到处跑来跑去,还和其他几个精灵发生了点冲突。知晓者让贝洛伯格瞄准他,贝洛打中了,但法术威力太小,没什么效果。 少年精灵的衣服变样了。之前他穿的是浅灰色运动外套,现在他的上衣非常破,脏得看不出原色。 人类经常更换衣服,长期在人间生活的精灵也会这样做,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问题。 但知晓者觉得不对劲,这个细节里一定有什么特殊原因。 知晓者决定直接过去问清楚。他从森林里走了出来。 在他踏上石板地的瞬间,人群末尾的特勤队员听见声音,一回头就看见他了。 “你……”那队员习惯性地想问话。头灯对准身后,照清楚了知晓者的脸,队员僵住了一瞬,立刻举起手中的武器。 队员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语气非常紧张,知晓者没细听内容。 前面的少年精灵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喊着让大家快跑。 这些大学生竟然还挺听话,但他们跑得七零八落,动作一点也不快。有人发出毫无意义的叫喊,还有人频频回头看。 夜幕深沉,人类的眼睛应该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面有危险迫近。 知晓者缓步向前,又有几名特勤队员围拢过来。 知晓者问他们要去哪里、今年多大年纪,队员们无视了问题,只是不停大吼着,让他不许再向前。 知晓者又问:“你们是在帮助那些人离开吗?帮助在这里读书的学生,可能还有几个游客?” 他继续向前走,有个队员朝他脚下开了一枪。 知晓者缓缓低头,看了看弹痕:“我也在这里读过书。我也是这里的学生。我叫尤里&mdot;卢卡维纳,是美术学院的毕业生。” 他向前伸出一只手:“既然你们要带学生离开,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特勤队员一再发出警告,让他退后,其实双方都很清楚,这种警告没有任何意义。 指挥员回头看向人群。 根据精灵交代过的办法,要完全钻进树林才算安全。 现在所有人都踏上了绿地,还剩少数几个跑得慢的没有完全进入树林,还能看见背影。 知晓者继续缓步靠近,身上开始漫出烟雾。 除了撤离路线,精灵还告诉特勤队员:千万不要接触到那个生物放出的烟雾,不接触到也可能会死,接触到了肯定会死。 时机差不多了。指挥员做出手势,所有特勤队员立刻全部撤离,沖向树林。 见此状况,知晓者握紧双拳,烟雾加速扩散,颜色由白转黑。 烟雾很快充满了博物馆前的广场,而特勤队员们已经踏进绿地。 进入绿地后,烟雾膨胀的速度减缓了,但还在滚滚向前。 知晓者加快了脚步。他也踏上绿地,距离最末一名队员只有几米远。烟雾马上就要吞过那个人了。 队员惨叫起来。烟雾中多了一丝焦煳和血液的味道。 但那个人并没有被吞没。 他的一条腿和腰部在一瞬间血肉模煳,但他咬牙坚持着没有摔倒,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扑进了灌木丛。 烟雾追上了他,却没能吞掉他。 就只差半步而已。 目前,烟雾进不去有灌木和乔木的地方。这当然也是精灵幻境造成的。 知晓者可以继续向前,强行闯进迷宫。 只要他本人能进去,他的力量自然也能进去。 他来到了树林边缘,灌木丛触手可及,圆柏的枝叶近在眼前。 但他停下了脚步。 他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儿,眉头微蹙,慢慢收回了弥散的烟雾。现在视野更清晰了。 他以极小的步子向前走了两步,再次停住。 他看到了一片鲜红色的细网。 距离鼻尖不足三指距离。 后退一步就看不见它,前进一步就撞入网中。 第429页 知晓者从未见过这个魔法,但他能嗅到强烈的危险气息。 说“危险”都不够精准,应该说,它凝聚了浓重的恶意与杀气,连精灵位面都很少有这样的东西。 知晓者退了几步。 身后不远处响起脚步声,知晓者回过头,只见博物馆里走一名灰发青年。 “尤里&mdot;卢卡维纳,晚上好,”尤里说,“我们知道彼此存在,但今天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我是你的仿制品。” -------------------- 最近三次元忙,时间碎片化会导致写文不顺,我又总是习惯以情节节点来分割(就是要那种一集的感觉……),不太喜欢一次的字数缩的太短,所以更新又慢了些,实在不好意思! 虽然距离完结还有点远,但是也差不多进入长跑的后半节奏了, 应该没到冲刺的时候,还在均匀发力…… 第160章 禁止离场 159-禁止离场 十几分钟前。 四个“工作犬”精灵来到贝洛面前,尤里要贝洛和它们签收养契约。 技术上来说,这件事可以做到。贝洛缺少什么材料,尤里可以帮他做出来,就像做周围的真实景观一样。他们可以弄个比较简化的契约书,四个精灵共用一张就可以。 精灵们害怕派利文和尤里,也害怕若隐若现的蛇之子的气息,尤里跟他们说签了契约会安全一些,不会被杀,会被人保护,所以他们也同意签约。 贝洛问尤里为什么要这样。尤里告诉他:“我要你施展‘深红解离’。施法范围要非常大,你撑不住的,会失血过多,但加上四个精灵体内的血液就可以了。虽然精灵体内流淌的东西不等同于血液,只是一种深色的……我不知道应该叫什么的液体。” 贝洛摇头:“行不通的。这不是做普通法阵,是易物魔法,必须用我自己的血,如果能用精灵的血我早就用了,还用等到今天吗。” 尤里说:“贝洛老师你还记得吗,很久以前你的血液武器打中过我,但我没事,因为‘在收养契约下,子嗣被视为母亲的同类’。如果这四个精灵成为你的子嗣,他们也会成为你的同类。我可以操控‘投射了情感的事物’,必须是无意识的物体,也就是说,在你的血液被魔法取出之后,我就可以操控你的血,也可以操控你子嗣们的血。” 贝洛摇头:“我懂你的思路,但不对,血液武器确实不伤害子嗣,可是他们的血仍然不等同于我的血,不能用于制作深红解离的符文。” 尤里张开双手,示意周围的一切:“你看,周围有这么多树,看得见,摸得着,闻得见叶子的气味。尼撒大学里根本没有这样的森林,现在有了。” “你的意思是……难道你可以用这种幻境魔法,把他们的血伪造成……或者说塑造成我的血?” 尤里抿嘴微笑,自豪地点点头。 贝洛惊呆了,一时做不出任何评价。 尤里又补充了一句:“哦!但是不能只用他们的,也必须用到真正的你的血,需要的量也不少,还是得辛苦你一下。制造这片森林迷宫需要我生活过的尼撒大学,用它做基底;制造很多‘你的血’,也需要真正的你的血做基底。” 派利文沉默已久,突然以拳击掌:“我听懂了!这不就是做酸奶吗!贝洛的血是酸奶引子!” “我不会做酸奶唉,”尤里说,“你竟然还会做酸奶?你真的太像人类了吧。” 派利文说:“你不知道吗?是精灵先发明酸奶的,精灵去偷人类保存的牛奶,不知道怎么剩下的奶就变成了酸奶,然后人类就学会了。” 尤里惊讶地望向贝洛:“真的假的?” “不好说……”贝洛回答得有点敷衍。 一些国家和地区的古书里确实有类似记载,可能只是民间传说,不是信史。 要是从前,贝洛还可以和他们聊聊传奇趣事,现在贝洛精神紧绷,根本提不起劲聊这些。 “前面你说的我都懂了,但还有个问题,”贝洛说,“深红解离需要在特定地点施法,你想要很大的范围,我们有那么多时间到处走吗?” 尤里说:“这也好办。还记得吗,很久以前我们去过那什么基金会的废弃园区,在那里我操控蘑菇圈材料,做了个范围特别大的引导型法阵。如果靠人类一点点画法阵,也画不了那么快吧。所以你只在一个地点施法就行,我来把符文‘输送’到需要的位置。” “你一定能做到?” “是的,一定能。如果做不到,我自己会有感知。” 看着如今的尤里,贝洛深吸一口气,后背和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理智上来说,他不会害怕眼前这个熟悉的精灵,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感到了小小的战慄。 贝洛稍作思索时,尤里好像在偷偷想什么有意思的事,想着想着笑了出来。 贝洛问他笑什么。尤里说:“我是在想,从前我经常问你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你给我讲解魔法,讲解思路……现在竟然换成了你问我问题,我给你解答。好奇妙啊,感觉你变小了很多。” 第430页 听着这奇妙的形容,贝洛也微笑了一下。 他从包里翻出材料袋,铺在坐着轮椅的腿上,然后拔出手杖的尖刺:“那好,开始吧,先从做个简单的收养契约开始。” 现在,尤里缓步走下博物馆的台阶。 仿制品与原作品,首次正面相见。 看着仿制品,知晓者愣在原地。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立刻杀了仿制品。但不知为什么,他不想动手……起码目前还不想。 知晓者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仿制品,目光久久黏在他身上,恨不得叫他转个圈看看背面。 这幅长相……会是我原本应有的样子吗? 不,可能不是。 知晓者这样告诉自己。 在婴幼儿阶段,换生灵和被替换者长得一模一样,因为其精灵母亲是故意这样塑造它的;随着换生灵长大,换生灵会越来越不像原本的那个人,越来越像精灵。 他们可能变成完全不似人形的东西,也可能继续保持人形,但长相和被替换者毫不相似。 就像经过修剪的绿植一样。绿植一开始被修建成栩栩如生的动物,等它继续生长下去,它就会旁逸斜出,恢復原貌。 知晓者很了解精灵,对换生灵其实没那么了解。因为只有人间才有换生灵,“里面”反而没有。 这些关于换生灵外貌的小常识,是他从希锡嘴里了解到的。 希锡是和提亚学的,提亚的知识则来自树篱村。 除了希锡和提亚以外,知晓者的“换生灵知识”还有一部分来自极夜,是直接从极夜身上吸取到的。 极夜懂得的东西也来自提亚和贝洛——总之,都来自树篱村。 “你一直盯着我看。”尤里说。 知晓者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思维越飘越远了。 他定了定心,找到了走神的原因:眼前的替换者,这个被称为“尤里”的换生灵,他也学过很多关于换生灵的知识,他也受到过树篱村的教育。 此时,原作品和仿制品成了同窗——他们都很“熟悉”尼撒大学,都从树篱村学到过很多东西。 知晓者说:“你是幻境魔法的制作者。”这并不是疑问句。 “嗯,但我一直不太喜欢叫它‘幻境魔法’,”尤里笑了笑,“听着拿腔拿调的……有点难为情。” 知晓者在校园里徘徊了那么久,能一定程度上看穿幻境,能看到其他精灵,却一直没看见仿制品尤里。 他想,原来如此……仿制品藏在了自己的魔法里,二者波动一致,所以藏得天衣无缝。 知晓者还留意到,仿制品身上穿着一件有点眼熟的外套,那个很能打架的少年精灵之前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为什么?”知晓者指了指尤里。 这个问题问得很模煳,指代不明。但尤里听懂了。知晓者看出他和派利文互换了外套。 有时候低龄小孩说起话来就是这样……比如一个小孩可能突然问“凯特怎么了”,凯特是託儿所里另一个小孩,大人并不知道谁是凯特,更不知道她怎么了,而小孩还意识不到这些,他默认自己是一切的中心,自己认识的东西别人肯定也认识,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尤里拍了拍衣襟:“换外套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我想把自己的衣服给他,我不穿也行。但他看我不穿不顺眼,执意要给我衣服。” 其实,当时的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尤里把破破烂烂的外衣给了派利文,让他穿上。这衣服寄託着尤里的记忆与情感,尤里可以操控它,而且不需要专门分心去操控,只要派利文穿上这衣服,就可以在迷宫里畅行无阻。 换言之,这衣服是派利文的导航仪,派利文穿着它给滞留的人类引路,就可以把他们全部带出迷宫范围。 派利文问尤里,为什么要这么麻烦,你直接调整一下迷宫,直接把那些人放走不就行了吗。 尤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不是我不愿意,是技术问题。 本地传说中提到过:穿堂风是仙灵的眼睛,黄昏后是仙灵的晨曦——精灵在昏暗的、有风的环境中如鱼得水。 日落后,尤里的幻境魔法自动增强了点,导致大部分普通人也走不出去了,可是尤里又不能轻易削弱魔法,他担心无法限制住知晓者。 知晓者还有很多疑问。他指向树林方向:“那是什么?” 尤里知道他问的肯定不是树。而是那道暗红色的细网。 尤里说:“是名为‘深红解离’的魔法。幸好你没有强行闯过去,如果你过去了,你会在经过的一瞬间全身粉碎。如果我们在‘里面’,这法术是伤害不到你的,因为你是虚体生物;但这是‘外面’,如果你失去全部肢体,你就不存在了。” “幻境魔法里布满了这样的网。”知晓者说。 “是的,”尤里说,“网的范围比幻境略小一圈,是球形,天空和地下也有,所以飞走或者在地上打洞也不行。” 知晓者眯起眼:“这不像是你的魔法。” 尤里坦诚道:“嗯,不是我的魔法,是人类的魔法。” 第431页 “噢,我懂了,是贝洛伯格,”知晓者点点头,“对……血液魔法,是他的易物魔法。的确,他的魔法可以伤到我使用的躯体……但是……”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法术范围这么大,要用非常多的血,人类会死的。” “所以,你有办法帮他克服这一点。” “是的。” 为表诚意,尤里对知晓者的疑问基本有问必答,但对知晓者没有问到的地方,他也不会主动说得太细。 倒不是怕泄露什么秘密,而是他怕知晓者听了细节会更生气…… 据说知晓者试图让贝洛当妈妈,贝洛没同意。结果一转眼,贝洛不声不响多了四个精灵子嗣……无论对人类小孩来说,还是对精灵小孩来说,这都是一件值得生气的事情。 知晓者向尤里缓缓走近。 尤里神态自若,脸上没有一点恐惧,没有后退半步。 知晓者说:“你的精灵魔法很不错。但是,用幻境困住我,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可以杀死你,要不了一秒钟。” “确实,”尤里说,“你可以很轻松地杀掉我。然而,你还是没法离开这个幻境。” “你死了之后,魔法会自动解除。” “不会。如果是单纯的幻术,我死了之后就会解除;但这不是幻影,我操控的东西是尼撒大学。我用她塑造出了我想要的法术效果。我死了之后,我塑造出的事物会继续存在。” 知晓者仔细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波动。 好吧,仿制品并没有虚张声势。 尤里继续说:“暗红色的细网也是如此。即使贝洛伯格死了,它也会继续存在。因为它是预置魔法,只会在两种情况下消失,要么施法者主动解消它,要么它成功发散力量——也就是成功切碎你。你可以杀了我,杀掉能在这里找到的所有人,然后你就自己一个人留在幻境里。” 在尤里面前两米远的地方,知晓者停住了脚步。 他沉默地凝视着尤里,两个人视线相对,谁也没有主动迴避目光。 过了一会儿,知晓者问:“为什么?” “就是想困住你。”尤里说。 知晓者摇头:“你理解错了。我不是问你为什么使用魔法,我是想问……如果你一直躲在很远的地方,其实你很安全,我并没有专程去杀你,因为我觉得你无足轻重,你只是一个精灵的孩子而已。你为什么主动来和我见面? 尤里面带微笑:“哦,其实很简单……我想和你说说话。我早就想见你了,后来听说你竟然不想见我,我还挺意外的……我有很多事情想跟你说,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也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回答,知晓者身体里涌向出一股语言难以形容的感觉…… 像是酸痛,也像是唿吸不畅,不怎么痛,但也不舒服。 他形容不出来这是什么感受。 他看着尤里,眼睛睁得越来越大,但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表情变化。 “你想谈什么?”知晓者问。 尤里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对尼撒大学很熟悉了吧?” “是的。” “但还不够?” “确实。” 尤里微微侧身,抬起一只手,对着身后的博物馆。 尤里说:“比如这个地方,你好像还没参观过。它的正式名称很简朴,就叫尼撒大学博物馆,但学生们都叫它迷宫博物馆——不是我做的迷宫啊,是人类学生们这么叫它。” 知晓者的目光越过尤里,看着博物馆。大门里流出暖色灯光,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尤里说:“我也很久没来了,咱们一起进去参观,如何?” 他边说边侧着身上楼梯,对知晓者做出邀请的手势。 “来吧,尤里,”尤里说,“外面好冷,我们进去一边熘达一边聊吧。里面还有咖啡厅呢,你想喝什么,我给你做。” 知晓者真的一步步跟了上去。 到了博物馆门口,尤里背对他走在前面,似乎一点也不提防他。 原本知晓者一直看着仿制品的背影,进入博物馆正门,他的目光被大厅里的恐龙骨架吸引住了。 “这东西不对。”知晓者指着骨架。 尤里说:“确实不对,它不是真正的化石,是假的,据说结构也拼得不对。你怎么看出来的?” 知晓者说:“我‘记得’这个东西,虽然印象也不是很深。” “你在哪里‘记住’它的?” “美术学院。就是你和我‘就读’过的那个学院。” 尤里和他并肩而立,稍稍看了他一眼。 尤里并没有问“记得”和“就读”是什么意思。 不用问他也明白。 美术学院的主楼距离小图书馆很近……那座楼里,应该已经没有活着的生物了吧。 尤里面色如常地说:“其实尼撒大学没有古生物相关专业。” “哦?那为什么有这东西?”知晓者走到恐龙骨架下方,仰视着布满利齿的下颚。 第432页 尤里说:“这是个艺术作品,是美术学院的人做的。” 知晓者笑出了声。 两秒后,他愣了一下,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有些困惑,眉头微蹙,同时又继续保持着笑容,表情一度有些扭曲。 三十米外的树林里,贝洛远远望着博物馆。 身边树丛一晃,派利文回来了。 他已经把人类送出了迷宫,人类想回也回不来,他穿着尤里的衣服,能来去自如。 听到博物馆里传出笑声,派利文又震惊又疑惑。 贝洛正在思考接下来的事。他的四个新“孩子”全部缩在轮椅后面,正在毫无意义地互相挤来挤去拱来拱去。 贝洛回头瞪他们。 四个精灵哼唧几声,尽量蜷缩庞大的身躯。 派利文也看向那些精灵:“贝洛,以后你要继续带着他们吗?” 贝洛说:“当然不。情况稳定了我就解除契约。如果不是尤里要求,我才不会和这种精灵签契约。” “哇!好直白,好残忍,你就当着孩子们的面这么说话啊!” “他们根本听不懂。” 说完,贝洛转回头,恍然间,博物馆方向已是一片漆黑。 “你看,”他推了推派利文,“博物馆的灯灭了。” 派利文定睛一看,大惊道:“什么……啊?天啊……怎么回事……” 贝洛赶紧问:“怎么?你看到什么了?” “不是灯灭了!”派利文说,“是博物馆……它整个消失了!” -------------------- 尤里看着很厉害,其实要求的附加条件还是蛮多的。 比如在尼撒大学的怀抱里,他就可以做到这些事,如果他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他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不是特别擅长打架的精灵…… 第161章 回眸的孩子 160-回眸的孩子 从后半夜开始,覆盖尼撒大学的森林一点点减少;日出时分,不属于原有绿化的树木全部消失,不该存在的建筑物也都不见了。 校区恢復到了可出可进的状态,但受损的建筑并不会恢復,失踪的人们也再也找不回来了。 清晨时有少量市民进入校区。警方和应急特勤立刻联合行动,再次疏散人群,并派出大量人手,在八点前设立好了隔离圈和戒严区。 尽管官方反应迅速,进过校区的人还是传出了不少消息和照片。 校区满目疮痍,有的楼被烧成了钢架,有的断裂坍塌,还有的只有其中一面墙塌掉了,里面的房间一切如旧,看起来像个可以单面打开的娃娃屋。 当天的报纸刊载了尼撒大学从昨天到今天凌晨的变故,中午,电视新闻也报导了相关事件。 关于人员伤亡,目前新闻里的用词是“失联”。尽管“失联”听起来像是还有一线希望,那庞大的人数还是非常震撼人心。 网上讨论更火热、更深入,也更充满恐慌气息。 有人哭泣焦躁,有人忙着寻找亲友,有人大谈阴谋论,也有人很能看清本质,他们说“特殊灾害”并不是暗指什么空袭或污染,而是这世界上真的出现了新型天灾,未来大家还要面对更多…… 有不少人临时决定离开城市,从下午开始,尼撒市陷入严重拥堵;甚至有很多人打算出国,到了晚上,已经搜不到热门航线的机票了。 接下来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在各种令人心惊肉跳的讨论中,关于“尼撒大学博物馆”的话题最与众不同。 它总体上也很悬疑,但又带了点奇妙的轻松气氛。 事发后有多个倖存的学生短暂回到校区,除了那些惨烈的损毁以外,他们还发现了一个最匪夷所思的变化:尼撒大学博物馆不见了。 不是坍塌,也不是被烧光,是原地消失。 藏于地下的电力、给水、排污等系统被截断,截断处并不是平整的切口,而是出现了同样材质的管套、混凝土板等物品。地基大坑里还有聚巨量的土石杂物,似乎目的是对地基进行一定程度的回填。 这个“施工方”做出了人力不能及的工程,但施工方法并不正确。 先不论他怎么做到的,他的做法可以说是乱七八糟,处处透着“想当然”,还不如空着大坑不要填。 几天后,有人声称在郊外看到了博物馆。 由于无凭无据,这条博文很快就石沉大海。 过了两天,又有人说看到了博物馆。这次是在隔着一条河谷的山上,附近有一座小镇,距离尼撒市几十公里,和上次的目击地点也相距很远。 这次发帖人附上照片,照得不太清晰。据说因为河谷里未经开发,地形复杂,拍摄者过不去。 很快就有人专程到小镇去飞无人机。先后有三架无人机去探查照片位置,三架都未能跨越河谷,河谷对面似乎有信号干扰。其中一架拍到了疑似房顶的模煳画面,据说和尼撒大学博物馆的房顶十分相似。 这还不算完,之后总是陆陆续续有人说看到尼撒大学博物馆,目击地点全都不一样。 少数人拍到了照片,多数人只是空口无凭,也不知道是真看见了还是瞎凑热闹。 第433页 大多数目击地点是偏僻的村落、森林、丘陵,仅有两个目击地点在城镇里。 一个是在深夜的广场尽头,目击者看到远处多了个没见过的小楼,但没敢走近。第二天白天再去看,一切如常。 另一个目击者住小镇上,别墅窗户对着还没盖起房子的空地。他半夜一掀窗帘,外面赫然出现另一个建筑物的窗户,甚至能看到对面室内有各种展台,显然是一座博物馆。 目击者跑到别的房间去叫家人,家人一起过来时,窗外又恢復成了空地,根本没有什么建筑物。 现在专门有了那么一批人,很闲,也很勇敢,他们沉迷于追踪“移动博物馆”,并每天都在网上发布新发现。 多亏有他们,树篱村不必亲自派人出外勤跟进这件事了。 安娜随时留意着这些人的动向,还加了其中一个聊天群。她能甄别哪些是瞎编,哪些是真实目击,只把有价值的信息同步给树篱村就好。 尼撒大学的事之后,树篱村的忙碌程度丝毫不减。 目前精灵圈数量暂时稳定,但精灵引起的事件没怎么减少。 贝洛伯格身体又不太好,回树篱村住了几天。 起初他特别颓丧,话也不说,门也不出,尼克斯怕他饿死,让索尔每天去敲门看看他。 突然有一天,他主动去了尼克斯家,说自己恢復得不错,身体没什么不适了,要继续出外勤。 正好,最近伏尔甘在独自处理关于换生灵的事件,贝洛可以去帮她。 事发地点也不陌生,就在帕利市与首都之间,是一片别墅区。 上次贝洛和尤里坐火车去过附近。这次,瓦丽娅听说贝洛要出外勤,主动提出开车接送他。 第二天,瓦丽娅提前抵达树篱村外。到了约好的时间,贝洛出来了。 和瓦丽娅想像中不同,贝洛脸色很好,走路姿势也不见疲态。 贝洛和她打了招唿,说:“既然你提前到了就应该进来坐坐。你都决定参加下次易物仪式了,还有什么不愿意回家的理由?” 从前贝洛也经常劝瓦丽娅回家,瓦丽娅很烦这个话题,但已经习惯了。 她仔细观察着贝洛的表情,问:“你还好吗?” “我怎么不好?”贝洛反问。 “你……”瓦丽娅欲言又止。 “哦,我起得这么早,很罕见是吧,现在才七点半,”贝洛看了一下腕錶,他的同龄人要么看手机要么戴智能表,他一直还在戴普通腕錶,“没办法,要去的地方远,起不来也得起。” 贝洛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瓦丽娅反而觉得不对劲…… 她决定有话直说:“贝洛,你急着出外勤是为了什么?不会只是为了让自己忙起来,好忘记消极情绪吧?如果是这样,那还不如……” “不是,”贝洛笑道,“我明白了。你觉得我一定很担心尤里,觉得我状态很差。” 瓦丽娅脸上挂着“难道不是吗”的表情。 尤里好不容易回来了,只回来了一天,又再度消失…… 每个认识他的人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贝洛肯定更是难过。 贝洛表示上车再说。他把背包放在后座,自己坐在了副驾驶位。 这是头一次,从前他都选择坐后面。 瓦丽娅也坐好,系了安全带,还没点火,贝洛递给她一张对摺的纸。 “什么东西?”她问。 “你一看就知道了。” 瓦丽娅接过纸。展开一看,她顿时等大双眼。 “这,这是尤里写的信?!”她惊讶道,“真的吗?什么时候送到的?” 贝洛说:“已经送来两封了,前天一次,昨天晚上一次,我拿来的是昨天那封。他用的是博物馆游客意见簿上的纸。第一次来信的时候他说的。” 信不长,内容很简单。尤里先是报个平安,再说到他和知晓者相处得还行,目前没有发生冲突,但为安全考虑,他还是要继续尽量隐藏博物馆,并且随时更换地点。他还会继续写信,会努力保持联繫。 尤里没有忘记怎么写字,拼写和语法都还正常,只是字体和从前不同,像是从书本上描下来的印刷体。 瓦丽娅想了想:“你确定是他写的吗,不会是另一个……” 贝洛说:“知晓者不太会写字,刚学会一点,而且他写的字非常印刷体。尤里的字体我很熟悉。” “原来如此……这信是怎么送来的?” 贝洛说:“是夹在风里送来的。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午夜在大门前一直叫,像个狗似的。我走过去看,门被风吹得哐哐响,风停了我才敢开门,纸就飞进来了。昨晚的第二封信折成了纸飞机,咚的一声撞在二楼房间的玻璃上……那是尤里住过的房间。我这腿上二楼很费劲,正发愁呢,午夜主动跑到房子外面,从二层窗台上把信给我叼来了。” 瓦丽娅边听边发动车子。贝洛说完后,她啧啧称奇:“这么高难度也行?真是厉害……” 贝洛点头:“是啊。尤里的能力是操控投射了感情的事物,现在这项能力已经发展得超乎我预料了。他一定很喜欢自己的母校,对那座不算多大的博物馆也有很深的感情,他竟然能操控校区内的一草一木,甚至可以精确控制一张纸,让它穿过那么远的距离找到树篱村……总之,收到信我就放心了。他没有跨越位面,只是藏起来了,而且他状态不错。他要保持健康稳定,才能如此精准、熟稔地使用精灵魔法。” 第434页 瓦丽娅开着车,偷笑了一下。 贝洛“收养”过那么多换生灵,看来只有尤里是特别的。 也许贝洛自己没发觉——他谈起尤里时,真的很像父母在称赞孩子大有出息。 孩子在远方做着一些很有价值的事,父母一方面隐隐担忧,一方面又从眉梢眼角流露出骄傲…… 大多数人到了贝洛的年龄,也差不多该有自己的小家庭了。贝洛选择孤身一人,却在不知不觉间有了为人父母的心态。 当然,瓦丽娅不会把这些联想说出来。 贝洛脸皮薄,可听不得这个。 瓦丽娅用夸张的语气说:“你误会啦,刚才我不是在夸尤里,是夸你的猫,午夜,他竟然会像狗一样警戒,还会把信叼进来,太厉害了。” 贝洛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回应道:“午夜哪里厉害了。他完全打不过别的猫,还欺软怕硬,我给他洗澡他就打我,安娜洗他他就不敢动只会喊,叫他名字从来不回应,去医院也特别不配合……唉,这个猫啊,在关于精灵的事情上他特别机敏,在普通生活上就笨多了。” “你说的是猫?还是说你自己?”瓦丽娅绷不住了,笑得脸疼。 贝洛愣了一下,说:“别笑了,认真开你的车吧,笑出眼泪影响视野。你看,你差点压线了。” “我技术很好的。你根本开不了车,不要瞎指挥司机。” “噢,是,你技术好。对了,你是不是已经彻底失业了?那你以后专门负责开车送我吧。” 瓦丽娅问:“贝洛伯格,我们要一直这么互相伤害下去吗?” “是你挑起战火的。”贝洛故作严肃道。 两人都笑了起来,然后渐渐回归沉默。 过了一会儿,贝洛再出声时,音调低了下来:“我……这些天可能是不太对劲……” 瓦丽娅说:“其实还好。你一直是别别扭扭的那种人。” “我今天话太多了,是吧?” “也没什么不好。” 贝洛微笑着嘆了口气。 刚才瓦丽娅看完尤里的信,随手放在了中控台上。 贝洛拿回它,展开摺痕,把短短的几行字又看了一遍。 “对了,”贝洛突然想起一件事,“尤里带回来的那个小孩怎么样了?听说他生病来着。” “是的,尤里管他叫星星。他发烧了,还昏睡了很久。” “现在呢?” “恢復健康了。我早就联繫了梅拉老师,把小孩送到她那边啦,”瓦丽娅瞟了贝洛一眼,“都多长时间了,你这才想起来问啊?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关心星星呢。” 贝洛羞于承认:前阵子他确实不关心这事……尼撒市灾情之后,瓦丽娅跟他提过几句,他都没细问。 现在接连收到尤里的两封信,他忽然想起了被尤里带回来的孩子。 某种意义上说,他应该感谢星星。 尤里做出承诺要把孩子带回来,这件事会成为一个强烈的执念,让尤里能更好地记住一定要回来、记住关于这边的一切。 贝洛问:“我记得以前你还提过,星星变得特别聪明,远远超过了他年龄应有的程度?” “那时候……确实。”瓦丽娅缓缓点头,抿了抿嘴。 她回忆起了一些令人不太舒服的东西。 未满周岁的孩子能认字,能用神态和手势与人交流……这超过了“聪明”的界限,已经显得有些恐怖了。 不过,星星的“聪明”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瓦丽娅、佩伦与伏尔甘把星星送到医院,不久,梅拉老师的一名年轻同事也赶到了。 医院的初步检查的结果是:星星出现了脑炎,而且持续有一段时间了。 好在救治很顺利,星星没有生命危险。 星星甦醒过来,完全恢復神志之后,瓦丽娅单独和他相处过一会儿。 星星仍然能听懂她的每一句话,能用点头摇头、比手画脚来回答,但是……当瓦丽娅试图再次用手机键盘与他交流时,他看不懂字母,组不出词彙了。 他知道字母是什么,但他看不懂了——这是他通过点头摇头亲自回答出来的。 随着星星病情逐渐好转,他的“聪明”也在逐渐退化。 等到能出院时,他已经几乎听不懂大人说话了。 瓦丽娅没有养过孩子,她十分恐慌,怕是出了什么问题。而医生和福利院老师都很淡定,她们不理解瓦丽娅到底在害怕什么。 老师还对星星做了一些小测试,并表示测试结果很正常,星星的身体发育和智力水平都很符合年龄。 行车途中,瓦丽娅把这些事都告诉了贝洛。 贝洛仔细听完,也一脸忧心。 瓦丽娅说:“听说精灵位面没有时间,只有距离。尤里的改变那么大,他肯定在精灵位面去过了很多地方,经歷了很多事情。如果强行按照我们熟悉的‘时间’来理解,也就是说,他在那边渡过了很长时间。星星也一样。” 贝洛接着说:“所以星星有了超越正常婴儿的认知能力,而这能力来自精灵位面,只符合那边的法则,无法在我们的位面长期保持。” 第435页 “是呀,”瓦丽娅说,“我最近一想起这件事就身上发毛,都不太愿意去想它……” 贝洛也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他要确认一下瓦丽娅的想法:“你是由此想到了什么吗?” 瓦丽娅点头:“你看,正常情况下,被带去精灵位面的孩子活不下来。极为罕见的情况下,有孩子活下来,还长大了,还归化为异位面生物,这种生物就是……” “嗯,就是蛇之子,知晓者。”贝洛说。 瓦丽娅继续说:“而星星,他没有成为知晓者,他仍然是人类。原因也不难理解,因为他在那边没待多久就回来了——我知道精灵位面没有‘时间’,我的意思是,按照我们这边的标准,他没去多久,还没有转变成别的东西。他身上确实发生了变化,只是时间不够长,那些变化还可逆。所以他回来之后,渐渐又变回普通婴孩了。” “是的……” “所以我就在想……一个孩子,在尤里两岁左右消失的孩子,他要归化成异位面生物,要变成蛇之子……到底要经过多少时间?我是指……我们的体感时间,要多久?” 瓦丽娅深吸气,缓了一下,接着说:“还有……那树篱村的知晓者呢?据说树篱村有几百年歷史,那……红李子家的起源,她们到底是……” 瓦丽娅只是觉得这事越琢磨越恐怖,但她一时说不清具体的利害关系。 贝洛听着这些,心里还有另一个担忧: 星星离开的时间很短。回来之后没过多久,他就明显心智退行,变回了普通婴儿…… 那么,知晓者回到人类位面之后,是否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 如果知晓者也会退行,他们会退行到哪一步? 他们身上那些深邃而庞大的力量又会如何? 第162章 我不该被爱 161-我不该被爱 一年前,伏尔甘遇到过这么一件事: 一对中年夫妇家有两个儿子,其中的弟弟在十五岁时突然出现失忆、躁动、生活能力退行等症状。一个多月后,孩子头髮全部掉光,完全丧失语言能力,也不认识身边的人了。 父母到处求医问药,孩子的症状如此明显,各种检查数值却完全正常,各个医疗机构也百思不得其解。 经过熟人介绍,这对父母联繫到了帕利市的泰拉,泰拉又把伏尔甘引荐给他们。 伏尔甘上门一看就明白了,这不是人类少年,是正在经歷觉醒的换生灵。 他们的家庭比较幸运,换生灵进入青春期后自行觉醒,幼年时没被人识破,没有出现本能仇杀,现在情绪也比较平稳。 伏尔甘看了他们的家族照片。原来他家的两个儿子是双胞胎。 母亲回想起,双胞胎不足周岁时有过这么一件事:某天她打开后门,在院子草坪上昏了过去。醒来后,大儿子在哭,小儿子睡得很安稳。 其实,当时有精灵通过打开的门潜入房屋,掳走其中一个婴儿,留下了换生灵。而父母完全没有发现。 “双胞胎”在五岁前长得一模一样,比普通双胞胎还相似,连父母都分不出来,必须靠衣服颜色区分。 五岁后,二人的长相开始有所不同,“弟弟”的头髮变为灰色;到了十岁左右,“兄弟俩”已经毫不相像了,两人一起走在学校里,看着就像毫无血缘关系的同班同学。 如今,换生灵十五岁了。他开始人格崩毁,肢体异化…… 伏尔甘耐心讲解后,这个家庭明白了真相。 伏尔甘想把换生灵带走,她承诺不会伤害他,只是让他平稳地度过最后的时光。 父亲和大儿子同意了,母亲却不允许。 母亲不许任何人将换生灵带走。她认为这些症状一定可以治癒,就算不能,他也仍然是家庭成员,应该在家里生活。 多次劝说无效后,伏尔甘插不上手,只能先作罢,但她一直和当事人夫妻保持着联繫。 一年后,就在前两天,伏尔甘主动回访这个家庭。 现在父亲和大儿子住在一层,母亲和换生灵住在二层,两层之间安了带锁的门。 母亲会偶尔下来取些食物,父亲和大儿子从不上到二楼。 伏尔甘到达的时候,正好母亲下楼了,正在厨房里制作煳状辅食。 据母亲说,如果她不主动餵食,楼上的“孩子”就不吃不喝,也不和人沟通。 伏尔甘去亲眼看了,那个生物根本不像个“孩子”…… 它身上已经没有人类特徵了。要说像个什么……伏尔甘一时也总结不出来。 母亲熟练地爬到“孩子”旁边,准备给它餵食。 她试了几次,渐渐僵在原地。 “孩子”又发生了变化。 昨天还好好的,而此时,母亲找遍“孩子”的全身,都无法找到类似“嘴”的器官。 母亲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她无助地尖叫起来。 父亲和大儿子听见声音,也跑了上来,被眼前的画面吓得情绪崩溃。 同时,换生灵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开始发狂到处冲撞,造成房屋结构受损,迅速垮塌…… 第436页 按照伏尔甘给的定位,瓦丽娅找到了位于两个大城市之间的小镇。 小镇很安静,商业设施齐全,住宅区的房屋都是规模颇大的别墅,看着应该不太便宜。 目的地很好找——街上围着警戒线的地方,里面那座坍塌的别墅就是了。 瓦丽娅感嘆道:“最近精灵引起的事件怎么都要塌房子?到处都在塌房子。我看到网上有人以为‘特殊灾害’就是随机塌房子的意思,还有人说是什么新品种的震波,还有人说是恐怖分子的新式武器。” “直接说‘家神作祟’的也有,”贝洛说,“很多地方从古至今一直有关于仙灵、家神的传说,不少人也见过精灵,或者家里长辈见过。这些人一想就能想到是因为这个。” “也是啊……唉,这些事渐渐都不是秘密喽。” 瓦丽娅停下了车。伏尔甘就站在马路对面,精灵白鹭又变成了长长一条的雪貂,绕在伏尔甘脖子上。 伏尔甘穿得很厚,但还是冻得直跺脚。瓦丽娅赶紧叫她上车来坐着谈,暖和暖和。 伏尔甘坐在后座上抖腿搓手。瓦丽娅说:“约个咖啡馆见面不好吗?何必站在这等我们。” 伏尔甘说:“街角有咖啡厅,关门了。” “我看到那边有商场。” “也关了。”伏尔甘说。她朝别墅的废墟努努嘴:“这不是刚出了事吗,换生灵搞出的动静很大,镇上的人都知道了,大家联想到尼撒市的灾害,特别恐慌,关门的关门,逃跑的逃跑……你们看这条街很安静吧?因为人全跑了。” 贝洛问:“房子怎么成这样的?换生灵做的?” “是。不过换生灵没有直接袭击人类,它发狂而且力气很大,导致房屋垮塌,当时在房屋里的人来不及跑。” 伏尔甘说着皱起眉,摸摸脖子上的雪貂条:“当时我也在场,差点也被埋进去。幸好白鹭救了我。” 贝洛问:“你受伤了没?” “有点擦伤,很轻微,去医院看过了,”伏尔甘微微摇头,“唉……我没什么大事,当事人却伤得很重,真是太惭愧了……” 贝洛说:“当事人都还活着?那挺好的。” 伏尔甘苦笑:“标准好低呀,还活着就行吗……” 贝洛说:“对啊。你以前很少遇到特别兇恶的精灵吧?多遇到点就习惯了。当事人难免要进一下医院,还活着就该知足了。” 白鹭嘟囔道:“都怪我不够厉害……如果我像尤里一样就好了。” 贝洛暗暗感慨:不久前尤里还什么都不懂,还感嘆自己不如派利文,现在连纯粹精灵都开始羡慕他了。 贝洛张望着车窗外:“之前你发消息说,换生灵还在附近?” 伏尔甘说:“是的,换生灵逃走了一会儿,昨天夜里又回到了废墟里。白鹭用身心分离进去看过了,现在它还在里面。我约你们在这里见面,也有这个原因。” 望着别墅废墟,贝洛轻轻嘆了口气。 这件事里有好几个眼熟的关键词,比如“倒塌的房子”“精灵”“父母”“兄弟”…… 虽然事情本身没什么相似之处,但贝洛还是会联想起自己年少时的经歷,不免有些唏嘘。 瓦丽娅问伏尔甘:“你是希望贝洛来处死它吗?” 伏尔甘说:“不是的。处死它并不难,我自己也能做到。但我做法阵的技术不行,我想让贝洛做个能束缚、安抚它的蘑菇圈,让它舒服一点,也避免它再激动起来,引起更多意外。” “她说得对,”贝洛点点头,“这个换生灵连肢体形态都不维持不住了,心灵和身体都在走向崩毁,即使放着不管,也活不了多久。” 附近的人都拖家带口逃走了,大白天的住宅区完全没人。倒塌建筑外拉了隔离带,但无人看守,据说镇上警力都去出镇方向维持秩序了,尼撒那边也没有多余人手能来支援…… 这样倒好,贝洛可以大白天在路上准备法术,不需要避人耳目。 瓦丽娅从后备箱里拿出准备好的蘑菇圈材料,三个人类一个精灵走进了隔离带内。 白鹭负责留意换生灵有没有动作,贝洛和瓦丽娅准备法术,伏尔甘站得远一点帮他们望风,以防突然有人路过。 他们先做蘑菇圈,然后贝洛叠加上带有束缚效果的易物魔法。 做完这些,天色有点暗了,毕竟冬天日落得早。 伏尔甘在路边缩着肩膀踱步,贝洛和瓦丽娅都不冷,反而累得稍微出了点薄汗。 贝洛暗自感嘆:如果尤里在多好,这种规模的蘑菇圈在一瞬间就完成了…… 察觉这念头,他苦笑着轻轻摇头——从前一向是自己慢慢画符文,现在才过了几个月,竟然吃不得苦了。 施法完成后,换生灵进入镇定状态,活动也受到了限制。 贝洛希望能挪开残垣土石,直接观察一下换生灵目前的状态。 白鹭表示:只要换生灵不会突然暴起就行,清理大石头的活儿就交给我吧! 说罢,她变化成了一只巨大的白色猿类,身形极为强壮,目测高达三米左右。 第437页 巨猿说话时,发出的还是白鹭的少女嗓音:“房子倒塌的时候我也变了这个,可惜我反应不够快,第一时间只能救出伏尔甘,然后再把别人挖出来。” 瓦丽娅震惊地看着这个动物:“这是什么?山地大猩猩?有这么大吗?” “步氏巨猿。”白鹭回答。 “什么东西?” 伏尔甘回过头解释道:“就是一种巨猿,有点像现在网上说的大雪怪、大脚怪。我查过,是很久以前的动物,现在灭绝了。” 瓦丽娅感嘆道:“好壮观,这也行啊……我好想看白鹭变成这样然后抱着伏尔甘到处跑,最好爬一下山或者大楼。” “为什么?”伏尔甘和精灵异口同声。 瓦丽娅说:“你们看过一个叫《金刚》的电影吗?” 贝洛捏了捏眉心:“瓦丽娅你脑子没事吧……尤里现在不在,怎么感觉你变成尤里了?” 瓦丽娅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想当我妈?” 贝洛无语地扭开头。伏尔甘一开始没什么反应,琢磨了一会儿就开始笑得抖肩膀。 白鹭一边搬着各种重物一边嘟囔着:“看来以后我也得多看电影,不然都听不懂人类的笑话……” 步氏巨猿干活很有效率。不到二十分钟,白鹭移开了大量碎石废料,露出了蜷缩在残垣中的换生灵。 看到它的模样,贝洛不禁连连摇头。 伏尔甘说分辨不出它现在像什么生物,这话真是一点也没说错。 它整体很长,表皮凹凸不平,主体呈无规则形状,边缘连接着数十个大小不等的赘生物,大部分长得类似某种器官,但大小、比例又不等同于真正的器官,其顶部能看到类似嵴椎的结构,但“嵴椎”的数量过多,大小无规律,末梢深深陷入肌肉组织,被主体遮挡的下方应该还有大量形态各异的肢体,其中有些伸出一部分,能看出灵长动物手足的些微特徵。 它盘踞在一块双人床垫上,一些肢体起到手的作用,攥着、卷着、插着各种破破烂烂的纺织品……这些应该是它从前用过的被褥。 换生灵的身体在微微起伏,但听不到唿吸声。 贝洛走近些,用电子体温计试了试,测得32度。这支体温计最低只能测到32度。 贝洛说:“换生灵一般有两种死法。第一种,被人或被同类杀死;第二种,人格崩毁,然后形态崩溃。换生灵被精灵母亲塑造过,他们的形体并不自然,到了一定年限,心灵和形体都维持不住了,就会像这倒塌的房子一样散开。崩溃过程是有个体差异的,有的换生灵很快,会从人形迅速坍塌成泥灰……”说到这,贝洛想起了安东,“也有的换生灵很慢,会一点点失去人形,变成乱七八糟的模样,然后在这种状态下继续衰亡……我们眼前的换生灵就是后一种情况。” 其实还有一种:崩溃的速度介于二者之间,“病情”时好时坏,反反覆覆……就比如贝洛曾经的“妹妹”。 “还挺可怜的,”瓦丽娅说,“它本来都跑了,结果又钻回废墟里,还抱着这些用过的家具被褥……大概它也知道自己没多长时间了吧。” 她话音刚落,换生灵身体上一块皮肤勐烈抽搐了两下。 瓦丽娅愣了一下,问:“难道它能听见……能听懂?” 换生灵又动了动。并不是试图挣扎或攻击,它好像确实对瓦丽娅的话语有反应。 瓦丽娅问白鹭:“你能听懂它在说什么吗?” “怎么可能懂?”步氏巨猿说。 伏尔甘在远处说:“呃,它很久以前就没有语言能力了,也没有视力。至于听力……我认为没有,但保拉女士认为还有一点。” “保拉”是这个家庭里妈妈的名字。 当伏尔甘说到名字时,换生灵的身体更剧烈地蠕动起来,主体边缘的赘生物和末梢肢体抖来抖去。 “它可能真的有话说!”瓦丽娅靠近些说,“我来问问看!呃,你……” 她想问的是“你会写字吗,如果会就动动手”……话到嘴边,她意识到这个生物没有手,没有脚,没有符合标准名称的肢体…… 她抿了抿嘴,把手掌按在换生灵的皮肤上。 贝洛怕不安全,本想阻止她,但她伸手太快了。 “能感觉到我的手吗?给我点回应。”瓦丽娅说。 真的有回应! 手掌下的皮肤在动。这感觉有点电动按摩沙发……太怪异了,瓦丽娅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瓦丽娅继续问:“你会写字吗?如果会,就用力动三下。听好!如果会写字!动三下!” 换生灵动了。第一下和第二下比较轻,第三下太用力,皮肤下差点冒出坚硬的骨头,把瓦丽娅的手都撞开了。 瓦丽娅望向贝洛:“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它写字?” 贝洛想了想……用笔应该不行。这个生物没有能握笔的手指。如果它能用笔,也就能和家人沟通了。 他想到了剩余的蘑菇圈材料。 于是贝洛拿着水壶,挨个碰触换生灵末端的肢体和赘物。碰到其中一块,这块东西剧烈拍打了几下。 第438页 这就是了,它想用这个部位写字。 贝洛把浆煳状的材料慢慢倒出来,蘸湿那块肢体。 白鹭从破烂被褥中抽出一块单色的布,铺在要写字的肢体下面。 换生灵写得很慢。看着这些歪歪扭扭、不成形状的线条,贝洛和瓦丽娅对视了一下——这……好像并不能叫“会写字”…… 写了一会儿,换生灵的肢体不动了。 也不知道是写完了,还是突然不会写了。 贝洛和瓦丽娅左看右看,伏尔甘也走过来一起分辨。 他们只能辨认出少数几个词彙: 不……被什么……我…… 中间有的字实在看不懂。能看懂的部分也是模稜两可,只能连猜带蒙。 “其实,我不应该被爱。” 尤里说。 听到尤里这么说,知晓者过侧头:“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尤里耸耸肩。 知晓者正在临摹一副油画。 他们身在博物馆的画廊里。尤里不知从哪搞到了画板、画架、图钉和纸,但没有彩色颜料,只有铅笔。 知晓者已经画一整天了。起初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拿笔,现在已经可以临摹别人的画了。 他本来想照着雕塑画。尤里说:你可以试试,但我现在不太会画画了,我没法教你。 知晓者试了,很挫败,根本不知道从哪开始画……于是他决定还是先临摹。 知晓者停下笔,面向坐在旁边的尤里:“你想得太多了吧。你是不该被爱,但是,你也确实没有被爱啊。” “是吗?” 知晓者说:“我从希锡和提亚那听过自己失踪之后的事。父母死了。死于火灾。不是被你杀的。有施法者研究过现场,能证实这一点。我的父母没有爱过你,甚至没有机会爱你。” 知晓者看看画,又看看尤里,竟然微笑了:“而这一点,正是我不怎么恨你的原因之一。” 尤里问:“还有其他原因吗?” “另一个原因是,”知晓者说,“我认识你的亲生母亲。她爱过我。” 第163章 暖冬 162-暖冬 知晓者临摹的是一副人像。画面上,黑衣女性坐在洒满阳光的窗前,手上有一封展开的信。她并没有看信,而是凝视着窗外,似乎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也可能是已经看完了信,正在放空沉思。 画作名为《下个冬天》,作者是美术学院的老教授。 尤里入学前画就挂在这里,他没有亲眼见过那位老教授,也不知道作品背后有什么故事。 尤里和知晓者并肩坐在地上。 知晓者临摹的时候,尤里有时安安静静地看,有时两人随便聊上几句。 知晓者临摹得到底好不好呢……尤里有点辨认不出来了。 他能从画面上感受到强烈的感情,比如思念,苦痛,愤怒,爱……但是作为美术作品,这幅“画”到底好不好?知晓者的画画技术进步得快不快?尤里辨认不出来。 他和知晓者聊到这一感受,知晓者说:“精灵就是这样。无论我画什么,不过都是石墨在植物纤维上划出的痕迹罢了。精灵观察的不是表像,而是本质。” “听你的意思,你好像对精灵更认同?”尤里问,“你更喜欢当人类,还是更喜欢当精灵?” 如果是从前,知晓者有可能因为这种问题而生气。但这次他没有。 不知为什么,在博物馆里他内心平静,烦躁感和不安全感都少了很多。 “人类或精灵都谈不上喜欢,但我本质上是人类,”知晓者回答,“你会问这种问题,也很像人类。精灵眼里只有‘你’和‘我’的区别,没有‘我是精灵,你是人类’的群体观念……现在你应该懂吧?毕竟你也回过‘里面’了。” 尤里点头:“确实。在‘里面’走过很远的路之后,我越来越了解精灵,甚至能理解他们为什么喜欢偷小孩了。” “从前你不理解精灵偷小孩吗?” “当然不理解呀。从前我既不理解精灵,也不怎么理解人类,”尤里说,“以前我遇到过这么一件事,有个很古老的精灵要拿走某个人类家族里的第三子男孩……” 知晓者放下笔,点点头:“我也知道这事。你们叫那个精灵‘掘尸鬼’。” “你是怎么……哦对,你是通过极夜知道的。” “嗯。你为什么突然提这件事?”知晓者问。 尤里说:“旁观事件的时候我一直有个想法……为什么不能把孩子给精灵呢?精灵只是要那家族的首个‘第三子男孩’,它并不是要所有孩子,也不是要每一代的第三子。只要把一个婴儿送出去,从此这个家族就摆脱滋扰了……但我没有说出这个想法。我知道,人类不该也不会这么想。我既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不能割捨孩子,也不明白精灵为什么非要得到那个孩子。等于是……我两边都搞不懂啊!你看,是不是挺怪的?” 知晓者说:“因为你本质是精灵,却被人类的各种价值观环绕着长大,习惯了模仿人类。有点像那种一直养在笼子里的小动物,长大之后既不通人性,也不适应野外……不过你算是个很努力的小动物了,你回到野外,学会在野外生存了。你刚才说,你有点能理解精灵为什么喜欢偷小孩了?那你说说,你觉得是为什么?” 第439页 尤里稍微想了想措辞,说:“因为——我们可能想要任何东西,也可能愿意给别人任何东西。拿走小孩并不是一件多么特殊的事,精灵不只拿走人类的小孩,精灵在‘里面’也会互相拿走小孩,也会拿肢体,拿物品,拿任何感兴趣的东西……什么都有可能。来过‘外面’的精灵都稍微了解人类,和人类学到了交换,于是精灵想拿走人类小孩的时候,就会制作一个同样的小孩来换。用泥土,用木头,甚至用自己的孩子……只要能做出来,就都可以用。可是在人类的观念里,孩童丢失是特别严重的事情,这方面精灵和人类不可能互相理解——也没必要理解。人类可以防范精灵,当成一种自然灾害来防范就行了。” “你说得对,我也是这样理解精灵的,”知晓者赞许地点头,“人类行动的时候不只基于事实,还要基于价值观。什么叫事实呢?比如,我有孩子,我没有孩子;我和某个精灵坐在博物馆里,我杀了某个人,我救了某个精灵;我想做什么,我去做了什么……这些都是‘事实’。在事实存在的同时,我有无数选择,我可以做任何事,都是合理的。 “而人类的想法比较复杂,他们……我们,会在事实之上再建立另一重标准。比如,应该爱什么人,应该恨什么人,什么情况下燃起爱意是好事,什么时候做某件事是错的……这些都是基于‘观念’,而不是事实。我并不否认‘观念’的重要性,精灵也各有各的观念,所以有些精灵会沉迷做交易,精灵们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执念;但是,精灵并没有群体一致的价值观,他们各有各的想法,从不寻求一致。精灵的世界没有清晰的对与错,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观念’和‘事实’是两条不同的轨道,它们可以并行,也可以分开。” 尤里久久地盯着知晓者。 知晓者问他看什么,尤里说:“我发现……你进步神速啊!你现在很有读过大学的气质了。” 知晓者淡然一笑:“你好像在夸我,也好像在讽刺我读大学的方式。” “那我不敢!”尤里也笑了笑。 如果不听对话内容,只看他俩的状态,他们就像正在谈天论地的大学同窗。 知晓者继续临摹着画,边画边问:“之前你提到想和我见面,想和我说话,你就是想聊这些吗?” “我没有预设主题,”尤里说,“主要是想了解你。无论是‘观念’,还是‘事实’,我都想尽量多了解一点。” 知晓者挑挑形状不太明显的眉毛:“那……你为什么想了解我呢?” 他稍稍停笔,望向尤里:“通过了解我的经歷,或我的观念,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尤里没有直接回答。 他说:“之前我去‘里面’追一个抱走小孩的精灵,追了很远,我把小孩抢了回来,管他叫星星,我带着星星走了很远的路。星星特别小,”他比划了一下大概的体积,“如果在人类之中生活,他应该和小猫小狗差不多,还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记不住。但是在‘里面’,他走得越远就经歷越多,他学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我能感觉到他的变化……他的身体还小,不灵活,做不到很多事,但他的心灵已经很成熟了。他懂我说的话,也清楚地记得被抓走时的恐惧……” 知晓者缓缓点头:“你说的这些让我很有感触,我也有过类似的经歷。不过,你是怎么了解到他的想法的?” “我路上教他识字,通过文字,我能了解到他的想法。” “原来如此,”知晓者嘆气,“可惜你的母亲做不到教我。我到现在才刚刚开始掌握人类的文字。嗯,你接着说。” 尤里说:“面对星星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你。星星走过了那么远的距离,他还记得被抓走时的一些细节;那你……你肯定记得更多东西吧?我想多了解一些。” 知晓者缓缓把画板放平。 “你想知道什么?难道是……关于你母亲的事?”他问。 尤里说:“是,但还不够,我还想知道尤里曾经的经歷。你有过什么样的生活,你两岁多以前发生过哪些事,你的父母在做什么,你好像还有个姐姐,她当时又情况如何……普通人类小孩肯定记不住,但你不一样啊。你被带到‘里面’的时候两岁左右,比星星还大,而且你现在已经成了非同一般的生命形式,你能记住的东西一定比星星多。” 尤里有些兴奋地望着知晓者:“我一直想知道这些,可惜根本没处打听。然后,你出现了……对我来说你是大大的惊喜,我非常期待能认识你!” 随着尤里的话语,知晓者的表情从凝重逐渐转为惊讶。 再一次,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此时是什么表情。 他没有控制住情绪的外露,甚至一时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深受震动。 他本来想追问,问尤里为什么会这样想,为什么会“期待”别人都畏惧的事物…… 随即他想到,没必要问这种问题,他早就知道答案了——和“为什么精灵要偷孩子”的答案一样:精灵可能想要任何东西,也可能愿意给别人任何东西。精灵各有各的想法,没有一致的标准。 第440页 “你的愿望不难实现,”知晓者说,“但是,你也要对我坦诚一点。解开你的幻境,结束掉贝洛伯格设置的魔法,不要把我当敌人一样戒备。你应该感谢这座博物馆,碰巧我很喜欢它,所以暂时不追究你们的冒犯。” 尤里连连点头:“当然,现在我们随时能离开。” “真的?”知晓者拎着画板站起来。 尤里也跟着他起身,两人一起走向通往一层的楼梯。 路过窗户的时候,知晓者向外看。外面夜色深沉,目光所及之处仍然都是树林,似乎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他质疑地望向尤里。 尤里指着远处的树:“你知道那叫什么树吗?” “有桦树,还有云杉。” “是的,你认识的树还挺多,”尤里说,“你回忆一下,‘真正的’尼撒大学里有云杉和桦树吗?没有,对吧。但在更往北的的地方,在巴诺州的山区,到处都是云杉和桦树。” 巴诺州……知晓者微微蹙眉。这个词有点耳熟,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巴诺州好像有个什么很重要的地方…… “你记得五棵桦树吗?”尤里问。 知晓者怔了一下,眼睛渐渐睁大:“你说的是那五棵桦树吗……它们围成一圈,中间是沙土……精灵圈……” 尤里确信地点头:“你果然记得!” 知晓者伸手扒住窗框,一副要往外钻的样子。 尤里见状,赶紧一把拉住他:“等等你不要爬窗户跳出去啊!” 知晓者严肃道:“不用爬,我可以移除掉这面墙。” “那更不好啦!”尤里无奈地指指楼梯,“来,从正门出去,也不用多走几步路。” 尼撒大学博物馆消失数日后,出现在了巴诺州的山区村落中。 数年前,村内所有人都搬迁了,本就稀疏的街道上只剩下一排排废弃空房。 所以,完全没人看见这个突兀的博物馆。 知晓者和尤里都对这个村子毫无印象。毕竟,“尤里”的家在更深入山区的地方。 两人沿着小路走向山林。知晓者没走几步就停下来,问:“附近是不是有更大的聚居区?别的村子,或者小镇。” 尤里问:“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不是,”知晓者说,“我听见有很喧闹的声音,挺远的,人类应该听不见……你能听见吗?” “在哪边?” “那边,”知晓者指了个方向,“今天风小。如果有方向合适的风,你注意听风,能听得更远。你稍等……” 两人静止片刻,知晓者低声说:“听。” 尤里保持专注,留心着风带来的细碎杂音。他听见了,确实有很多人,热热闹闹的。 “那边是东偏南方向……”尤里对照着夜空想了想,“哦!那边有个路玛镇,废村其实也是它的一部分,但实际距离比较远。” 知晓者问:“你去过吗?” “不知道,我不记得。我是长大之后才查到这些地名的。” “现在是夜晚,那边为什么吵吵闹闹的?” “不知道,大概人多了都这样吧。” 尤里想,如果我还带着手机就好了,能查一下当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愿知晓者不要对路玛镇太感兴趣,他去人多的地方可不是好事。 幸好,知晓者确实对小镇没什么兴趣。 他更嚮往山林深处。那边有曾经属于他的家。 两人继续前行,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聊几句,速度和普通人类散步差不多。 以前山里有过民居,道路多少被人工修整过,不算难走。 不久后,他们来到地势平缓处。拨开树丛,前面豁然出现了更加宽阔的大路。 “双向车道,”尤里惊讶道,“原来能开车上山啊!看来开车进山的入口比较远,我没去过那边,完全没发现。” 知晓者笑了笑:“当年如果他知道还有车道,就不用爬山爬得气喘吁吁了。” 尤里问:“他?你说谁?” “阿尔托,”知晓者说,“也就是希锡。” 现在听到希锡这个名字,尤里内心一片平静。 他没有问希锡的现状,不是故意逃避话题,而是真的没什么兴趣。 知晓者讲了点希锡小时候的事。希锡家在这边也有房子,他也徒步走了很久来找那个“家”,最后却找到了有五棵桦树围着的精灵圈。 尤里本来想随口问一下“那他找到家了吗”,话刚说一半,他发现知晓者又停下脚步,望着东南方。 “你又听见什么了?”尤里问。 知晓者无需回答。下一秒,哨响穿空而过,巨大的金色烟花在远方绽开。 接着,一朵朵烟花接连绽开,噼啪之声不绝于耳,夜空变成了斑斓的花海。 烟花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 最后一枝花朵熄灭时,知晓者还遗憾地嘆了口气。 尤里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镇上会热闹了!” 第441页 “为什么?”知晓者问。 “新年快乐!”尤里用热情的语气说。 “新年……” “对,今天是公元歷新年,跨年了,一月一日,”尤里说,“原本我也没意识到……我很久不看时间了。” 知晓者陷入沉思,久久不语。 尤里不确定他在想什么,难道他不明白什么是新年吗……按说不应该啊,他“吸取”了那么多人,早该学到这些东西了。 又没走几步,知晓者突然问:“一月一日……距离一月七日有多久?” 尤里心想,好一个无效提问。 但是他也一时组织不出语言,掰手指头数了一下才回答:“算上现在,再过六个从午夜到下个午夜的时间,接下来的那个午夜开始,就是一月七日。” 知晓者思索了几秒,突然快步前行。 尤里赶紧跟上去。知晓者越走越快,逐渐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步速了。尤里姑且还能远远跟着,但跟得有点辛苦。 尤里心中浮现出新的疑惑。 为什么意识到日期之后,知晓者突然这么急? 他离开人间太久,肯定不擅长理解时间……是不是他一直想做某件事,突然意识到快来不及了? 他要在一月七日做什么吗?还是那一天要发生什么事,他想促成,或想阻止? 一月七日这个日子好耳熟,似乎确实很重要……是什么来着? 尤里气喘吁吁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了:是儒略历圣诞节。 是更迭之日开始的日子。 是每一年,树篱村开始易物仪式的日子。 尤里意识到,知晓者并不是只有任性,并不是仅仅在寻求记忆、寻求爱。 他还隐瞒着一些至关重大的事情。 -------------------- 祝大家新年快乐!(错乱 第164章 卢卡维纳家的最后一个冬至 163-卢卡维纳家的最后一个冬至 尤里坐在木楼梯上,小手托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正对面的户门。 妈妈在旁边的厨房里做饭,每过一会儿就来看他一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从门上方的玻璃窗望出去,天空从白色变成了橘色。 咔嚓咔嚓,外面传来扭门把手的声音。 然后是敲门声。 尤里兴奋地站起来,他没有妈妈走得快,妈妈抢先一步去打开了门。 是爸爸抱着姐姐进来了。 尤里很开心。爸爸带姐姐离开的日子里,尤里几次哭鼻子问妈妈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妈妈说姐姐要去医院看病,爸爸得陪她呀,最多半个月吧,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尤里知道“病”是个难受的事情。去医院打针多可怕啊,姐姐去那么久,肯定被打了很多针,一定特别难受。 尤里不清楚“半个月”是多长。反正听起来很长。 他每天都问妈妈“今天他们回来吗”“到半个月了吗”,妈妈每天都说还没到。 后来他不问了。因为他暂时找到了一些新的小乐趣,不再频繁担心爸爸和姐姐了。 结果一不惦记了,他们就突然回来了。 妈妈和爸爸低声细语了几句,尤里听不太清楚。 爸爸先上楼安置好姐姐,然后再下来摸摸尤里的头,像从前一样把他举了起来。 “哇,好重!”爸爸感嘆道,“比上次抱可重多了!” 妈妈笑道:“冬天了,小熊仔长肉喽。” 吃晚饭的时候,只有爸爸妈妈和尤里坐在餐桌上。姐姐身体不好,妈妈单独准备了她的食物,让她先吃完去休息了。 谈话间,爸爸问妈妈为什么今天锁了大门,而且不是用旋钮锁的,是从屋内拿钥匙锁上的。 进屋时爸爸本来想用钥匙开门,没有打开。他家的锁是这样的:从室内拿钥匙锁上,从外面就打不开了。 妈妈答道:“因为咱家小熊仔学会开门了!昨天他差点自己跑出去。你也要记得锁门啊,正门和后门都是,哪怕只出去一会儿也要锁。” “他能够着门把了?”爸爸问。 “能啊,他还会扭门把呢。” “这样啊……”爸爸摸着尤里的头说,“我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猫……那猫就会自己开门,会按那种横着的门把,然后我们换了球型把手,他就开不了门了。我们把全屋的门都换成球形门把如何?趁着咱们的熊仔的手还小。” 爸爸妈妈说说笑笑,尤里也咯咯笑着,还用双手拍打桌子。 当尤里非常开心时,只靠笑容都不足够表达激动的情绪时,他就会加上点别的动作,比如挥舞双手,比如用手拍东西——因为他不会说话。 尤里走路早,他能走得很稳,还能灵活跑跳,简直像三岁以上的孩子。但他说话很晚,他现在还只会叫爸爸妈妈,叫得也不太顺滑,别的话一概不会说,只会指着想要的东西哼哼。 虽然不会说话,但他能听懂别人的话。包括话语背后的情绪,大人谈的是严肃话题还是无事闲聊,他都能准确分辨。 偶尔也会出现他听不明白的词彙。通常大人只对大人说那些复杂的词,不是对他说的,所以不重要。 第442页 晚饭后,父母在收拾厨房,尤里像小动物一样手脚并用爬上楼梯,来到姐姐的房间。 姐姐躺在床上,身体被布料完全吞没,隔着被子都看不见起伏。 她睁开眼望向尤里,看了一眼房门。尤里熟练地领会了意思,过去把门关上了。 他走回来,趴在姐姐床边。姐姐虚弱地说:“我不在的时候,她来过吗?” 尤里用力点点头。 “她进来过吗?” 尤里摇头。 姐姐看了一眼窗户:“嗯……也对。她从外面可打不开窗户,怎么进得来呢。幸好她没有进来,如果遇到妈妈,妈妈会害怕的……” 尤里从这句话里识别出:姐姐想打开窗户。 他走到窗前想帮忙,却发现窗户比门难开,窗户上有插销,太高了,他够不着。 姐姐说:“先别开了,太冷了。你过来。” 尤里又去趴在床头。 “既然她没进来,你是从哪见到她的?你确定是她来过吗?” 尤里回答不了在哪,但可以用力点头。他当然不会认错人,他都见过“她”好几次了。 第一次是和姐姐一起见到的。一个阳光温暖的下午,他们在后院的草坪上铺了小花布,假装去了很远的地方野餐。那时姐姐还能自己下楼,还有力气出门玩耍。 妈妈在屋里。爸爸离开了姐弟俩五分钟。这期间,“她”从不远处的树林里走了出来。 她有很长的灰色头髮,会挡住眼睛,整张脸只能看见嘴。 她的手臂原本和普通大人一样长,也能伸得更长,能隔着花圃伸过来握到姐姐的手。 第二次见面是在姐姐的房间里。深夜,尤里从带护栏的小床翻了下来,摸索去了姐姐的房间。 她来了。她正在和姐姐轻声交谈。 窗户开着一道小缝,她在外面。她比上次变高了,非常高,能站在外面直接够到二楼的窗户。 姐姐让尤里也和她打招唿。但尤里不会说话,只能咿咿呀呀。 窗外的她说了一声“妈妈”,这是尤里会说的词。 于是尤里也说了“妈妈”。 第三次和后来的更多次见面,都是在姐姐的房间里。 前几次她们还隔着窗户,后来姐姐越来虚弱,不能在窗台边站那么久了,于是,姐姐邀请她进来了。 她第一次进屋的那天,是很特殊的一天。 之前尤里一家人频繁去医院,尤里没病,但也被做了很多检查、打了一些针。这天他们再次一起去了医院,回家之后,父母强颜欢笑,姐姐闷不吭声。 尤里能察觉出他们心情不好,就默默自己玩耍。 夜里,尤里熟练地下了小床去找姐姐。他看到灰头髮的客人坐在姐姐床边,姐姐靠在她肩上,正在咬着嘴唇哭泣。 尤里并不明白姐姐为什么哭,总之他也跟着哭,哭了很久。灰头髮的客人也拥抱了他。 后来姐姐和爸爸就离开家了。 他们离家期间,灰头髮的客人偶尔会出现在窗外,没有进屋子。 大概因为妈妈会随时关门关窗,外面的人进不来。妈妈说天气越来越冷,千万不能吹穿堂风。 尤里喜欢坐在正对大门的木楼梯上。他每天都要这样坐一会儿,看看爸爸姐姐会不会突然回来。 有几次,她的头出现在门上方的玻璃窗外。先是头顶,再是双手,然后整张脸慢慢出现。 尤里和她对视,轻轻招手,她回以微笑。 今天晚上,姐姐回来了,而她没有出现。 这也正常,她本来就不是每天都来。 姐姐身体虚弱,却迟迟不想睡觉,一直小声和尤里说话。 她说了和爸爸离家期间的事,尤里能听懂是去看病,更多就听不太懂了。复杂的词太多了。 尤里有点困,但还撑得住。姐姐看出他打哈欠了,准备结束话题。 她小声对尤里说:“你不会说话,跟你说什么都能保密,真好……” 尤里被夸了,笑嘻嘻地看着姐姐。 姐姐伸手过来抱了抱他。 和爸爸妈妈不同,姐姐的拥抱其实不太舒服,她的手和肩膀都很薄很硬,会把尤里硌疼。 姐姐低声说:“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我和她说好了,她以后会带我走。” 尤里的小脸皱起来。 “我也不想离开你们,”姐姐微笑着,但是眼角有泪光,“可是如果我不走,我就要死了……爸爸总说我会越来越好,其实我知道的,没多长时间了……原本他们说你可以救我,结果上次大家去试过了……不行。去镇上的时候我听到过别人议论……他们说,爸爸妈妈会不会是为了救我才有了你……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从结果看也不是,根本不行,你根本救不了我…… “我不会怪你的,真的不会,你也千万不要讨厌我呀!幸好有你,而且你这么可爱,这样爸爸妈妈不至于太伤心…… “但是你知道吗!现在好啦!她可以救我!她跟我说过她生活的地方,是个很美的地方……虽然肯定没有我们家美,但在那里我的病就不会越来越重了!她可以当我的新妈妈,虽然她肯定比不上我们的妈妈,但……但她可以让我不生病呀! 第443页 “还有呢,她说她有魔法,可以做出一模一样的小孩……我的意思是,和我一样,或者和你一样,可以和任何小孩一样。这些新小孩会好好活着,很健康很聪明。你看呀……如果我跟她走,就让她做一个新的我留在家里,这样爸爸妈妈仍然有女儿,你仍然有姐姐,我也不会病死了。是不是很完美?” 尤里并不觉得完美。 他不希望姐姐走,也不希望姐姐死。 他已经隐约知道“死”不是好事了。死就是永远离开,再也不会回来。爸爸和姐姐离开半个月都不行,更别提“永远”离开了。 后来妈妈来了,她发现尤里大晚上窝在姐姐的房间,把他拎了回去。 看到妈妈的瞬间,尤里想告诉妈妈姐姐要走,或者要死,但被带回房间后他很快就睡着了,刚才复杂的情绪迅速烟消云散。 一觉醒来,姐姐还在。尤里也几乎忘记了昨晚想哭的冲动。 白天,爸爸出门了。这次没有带姐姐。 天黑得越来越快,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妈妈又开始准备晚餐,尤里像从前一样坐在楼梯上。 今天姐姐的体力好一些,她也下了楼,要和大家一起吃饭。 一开始她和尤里并排坐着,妈妈看到了,怕对她身体不好,让她和尤里去客厅的沙发上坐着,还帮他们开了电视,调到动画片节目。 尤里站起来,跟着动画片里的音乐蹦蹦跳跳。姐姐沉默着坐了一会儿,低声说:“你看。” 他们一起看向客厅的窗户。 灰头髮的客人来了。 外面天色昏暗,她的身体融在黑暗中,脸和头髮贴在玻璃上,被室内灯光照亮。 她抬起一只手,指着大门方向。 尤里感觉她想进来,但他没办法给她开门。正门后门都锁了。不仅有插销,还用钥匙锁过。妈妈爸爸说到做到,真的会锁上每一扇门。 尤里回到姐姐面前,哼哼着摇头摆手。姐姐听懂了,低声说:“你赶紧上楼,关上我的窗户。” 尤里一脸没听明白的样子。 姐姐不是很喜欢灰头髮的客人吗?为什么要关窗户? 姐姐解释道:“我下楼之前打开了房间门窗,我屋里味道太难闻了……只是想通通风……她会不会从我窗户进来啊?她能长高,能够到窗户……万一她随便跑进来,吓到妈妈怎么办呀……” 说话时,姐弟俩扭头一看,客厅窗外的人影不见了。 也许她暂时走了,也许她真的去姐姐的房间了? 尤里正要爬楼梯,这时,正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妈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去开了门。 不是客人,是爸爸回来了。 爸爸刚走进门,突然,外面狂风大作。 风吹得爸爸摔了个跟头,妈妈也后退了好几步,靠在楼梯扶手上,本能地用手臂挡住眼睛。 二楼,姐姐房间的门被吹成了完全平开的状态,合页已经断了。 这扇门刚才就是打开的,房间内的窗户也是打开的。 在爸爸进门的瞬间,这幢房屋里出现了如飓风般的穿堂风。 一家人都听到了木头噼裂声。正门被掀飞了。 凛冽寒气急速扩张到全屋,悬挂的物品剧烈摇动,楼梯和家具吱嘎作响,全屋电灯不停闪烁。 妈妈爸爸都听见了孩子的尖叫声。 他们强迫自己睁开眼,望向客厅……在一明一灭的灯光中,有个披散着长发的人站在两个孩子面前。 不……那不是“人”。人不应该有天花板那么高。 灰头髮的客人抓着尤里,姐姐则死死抓着客人的胳膊。 唿啸的风声吞没了姐姐的叫喊。爸爸妈妈听不清楚。 其实她喊的是: “不是带走他!是带我!你要带走我啊!为什么选他!不能选他!” 客人的嘴在动。大人听不见,只有孩子们能听见:“但是,我想要小小的孩子,我想要好好的孩子。” 姐姐和客人交谈多次,当然了解她的语言习惯。 她说的“好”,不是指品德,而是指健康。 “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不选我!”姐姐抓着她不放,却被她一挥胳膊,甩得老远。 尤里听见了爸爸的吼声。爸爸艰难地从楼梯后面拿出了猎枪。 妈妈也在语无伦次地叫喊。尤里开始哭,他听不清父母在说些什么。 爸爸拿着猎枪,却并没有瞄准灰发客人。 一方面是因为他怕打中尤里,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正瞄准着一个同样诡异的物体。 那是一个小孩子。 在肆虐的强风中,他稳稳坐在楼梯上,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门外——就像平时的尤里一样。 他的长相也和尤里一样。但爸爸妈妈都明确地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正在怪物的怀抱里哭叫着。 狂风逐渐夺去了每个人的视野。 高大的家具开始倒塌,轻些的物品被风捲起,灯全部熄灭,世界陷入黑暗。 哭声、尖叫声被风声掩盖,只有猎枪的声音尚能穿透夜空。 枪响起了两次。哭声尚未止息。 房屋一侧墙壁倾倒之后,出现了第三声枪响。 第444页 几乎在同一秒——震耳轰鸣爆开,烈焰喷薄而出。 整幢房屋瞬间陷入火海。 今晚冷而干燥,北风凛冽,吹得人全身如受刀割。 “妈妈”把腿变长,在山林间全力奔跑。 她和怀里的孩子都在燃烧。 空气那么冷,他们越来越烫,火焰越来越旺。 她速度极快,犹如一颗火流星飞过森林。她迅速来到五棵桦树前,抱着黑色的孩子,跳进树木围拢的流沙。 到了里面,妈妈深吸一口气。里面空气怡人,比外面好多了。 妈妈哼着歌,抱着孩子继续奔跑,一路越过浅滩,深入到她熟悉的世界里。 妈妈身上的火渐渐消失了。虽然这种火焰会造成一些痛苦,但它们早晚会熄灭,之后用不了太久,她的皮肤也会恢復如初。 走着走着,妈妈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她已经不怎么痛了,但她怀里的孩子一直在继续燃烧。 她凑近他的嘴,还能听见一点点声音。 妈妈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和自己不一样。他来自外面那个脆弱的世界。 外面天色会变,有名为昼夜的划分,温度会变化,人们称之为四季轮转,一个轮转过后,外面的人就改变一次。 但里面不是这样的。 在里面,这个孩子身上的黑色不会逆转。 他还活着,他会继续清醒地活着,火焰也会继续燃烧,直到他的肉体分解殆尽,再无可供燃烧之物。 妈妈抱着孩子走啊走,很快就想到办法了: 孩子在妈妈的肚子里是最安全的。 让他成为妈妈身体的一部分,由妈妈来给他一切。给他沉眠,给他幸福,给他新的生命。 在这个过程中,也许妈妈会耗尽自己的身躯。她想好了,她可以接受。 因为这个孩子不同,这孩子是她的执着。 妈妈在里面也有过孩子。那孩子是妈妈偶然间拥有的,她没有为此做过准备,那孩子就和路过的美景、偶然的好运一样,只是意外所获。 而这个孩子不同,这个孩子很珍贵。妈妈挑了好久才挑到他,然后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外面的人,把他带回自己身边。 妈妈张开嘴,把嘴唇两侧撕开,一直到露出咽喉的程度。 她把黑色的孩子放进喉咙,从头到脚,完整地塞进自己的身体。 孩子从她胸口沉到腹腔。 她顿时身体沉重,烧灼感由内而外蔓延,她每走一步都要深深嘆气,口中唿出炽热的烟雾。 就这样,妈妈走了很远的距离。她都想不起来究竟有多远了。 可燃物还在,火一直在阴燃。 原本妈妈并不怕这种火焰,但现在,她和孩子已经是一体的生命,她的身体也开始从内部焦化。 完全燃烧的部分化作了灰烬与烟。妈妈和孩子正在慢慢融合。 后来,在很遥远的地方,孩子从沉睡中醒来。 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没有眼睛了。他也没有疼痛,没有身体,没有生下他的母亲。 母亲已经燃烧殆尽,与他形成的烟雾融为一体。 -------------------- 这章当独立短佩看似乎也可以哈哈………… 有些情节故意写得很隐晦,希望不会过于隐晦导致看不懂, 精灵就是混沌模煳的东西,小孩的心灵也是; 虽然是第三人称,但视角会在旁观与人物身上乱飘,于是一切都会陷入混沌模煳…… 第165章 倖存者访谈 16φ-倖存者访谈 “太震惊了……”伏尔甘一边开车一边喃喃着,“谁能想到啊……太震惊了……” 她又换了一辆车,现在开的是七座suv,原车主是树篱村的狄瓦娜。 看过伏尔甘上一辆车的惨状之后,狄瓦娜默认自己借出去的车恐怕也凶多吉少。她对伏尔甘说,这辆车很旧了,你随便用,别有什么心理负担,最后走不了保险也没事,只要爆炸或者被压扁的时候别有人在里面就行。 之所以要用大点的车,是因为伏尔甘要载着佩伦、贝洛,贝洛还带了四个精灵——就是在尼撒大学里签契约的那四个。车要大点才塞得下,但也不能太大,太大的车伏尔甘又开不了。 七座suv其实略显拥挤……毕竟那四个精灵的体格都比人类大。伏尔甘和佩伦坐前面,白鹭一如既往以白貂的形态蜷缩在伏尔甘的大衣里,贝洛在后一排,他更后面的座位都拆掉了,四个精灵凌乱而紧密地挤在一起。 贝洛嘆道:“伏尔甘,从你接到我开始,一路上你不停说震惊震惊震惊,都说了多少次了,你自己不烦吗?” “因为……我就是很震惊啊!”伏尔甘说,“你竟然没有和它们解开契约!四个都没有!就算没解约也就罢了,你竟然也没……” 话到嘴边她又憋回去了。她想的是“竟然也没杀掉它们”……毕竟贝洛处死过很多精灵。 “本来想解除契约的,”贝洛说,“但现在我需要它们。它们被应急特勤俘获过,显然受过服从指令的训练,很听话。现在树篱村仍然缺人手,正好不用白不用。” 伏尔甘说:“真的是这个原因吗?我怎么觉得你是捨不得赶走它们。” 第445页 她说完,佩伦在副驾驶位上偷笑。 贝洛嘀咕着:“又不是什么聪明玩意,有什么可捨不得的……” 这四个精灵确实不太聪明。听到这种攻击性语言,它们脸上一点难过的表情都没有,其中两个一直在傻笑着看窗外,另外两个打着瞌睡。 伏尔甘说:“你甚至给它们起名字了。你以前喜欢给不会说话的精灵取名字吗?” 贝洛说:“婴头,人猿,短角,三眼。这就是它们的名字。这能叫名字吗?随便叫的而已,不然怎么称唿它们?” 在贝洛念出这几个“名字”的时候,四个精灵都睁了眼,盯着贝洛。 看贝洛没有下一步指示,它们又恢復了松垮歪斜的姿势。 贝洛回头看了看它们,嘆口气,像是总结给自己听:“将来有合适的机会,我会解除契约的……” 一行人来到了路玛镇。 跨年夜过后,路玛镇比平时热闹了很多。倒不是因为节日,而是因为这里安静偏远,目前为止还算安全。今年情况特殊,有很多年轻人借着节日从大城市逃回来,甚至还罕见地有游客来暂住。 车子停在路玛镇一家大型超市前。下车前,贝洛命令四个精灵在车上等待,不许动,不许出声。 他对这四个精灵很放心,它们一向能很完美地遵守命令,而且很喜欢被命令。如果长期不给它们下明确指令,它们反而会有点恐惧和焦虑。 三个人类和白鹭离开停车场,走进超市侧面的小路。路深处有一家小门脸,看标牌是家私人诊所。 根据瓦丽娅给出的信息,他们要到这里找一位女性医生。 一天前,女医生主动联络到瓦丽娅,她自称从前在拉冬生命工程的园区就职,现在离职了,想和瓦丽娅谈谈这个公司。 瓦丽娅马上就要参加易物仪式了,要做很多准备,没法赶过来。于是,沟通重任就落在了贝洛、佩伦和伏尔甘身上。 推门进入诊所,狭窄的走廊里有个简陋的小前台。 一名中年女性从楼梯上走下来,看到他们三人,问他们是不是瓦丽娅的朋友。 伏尔甘问:“您怎么知道我们是……” 医生抿嘴一笑:“瓦丽娅给我形容过你们的样子。你们……挺有特徵的。” 她没具体说瓦丽娅是怎么形容的。但从她忍笑的模样来看,瓦丽娅的用词肯定精准而毒辣。 诊所里只有三个房间。医生把他们带进一间狭小的接诊室,多拿来几把椅子,反锁上了门。 医生坐在平时看诊的位置上,说:“那位女警跟你们说过我的身份了吧?我也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咱们只说正事,就不互通真名了,可以吧?” “当然可以,”伏尔甘说,“不过我想多问一句,您是怎么认识瓦丽娅的?” 医生说:“不久前我还在园区里的时候,提亚把昏倒的瓦丽娅带过来,让我给她检查一下……我那时就知道她是警察了,也知道她是提亚的妹妹。” 医生说到的正是瓦丽娅被停职之前的事:瓦丽娅通过精灵圈来到提亚工作的园区,本想尽量寻找些情报,却被提亚困住、弄晕…… 医生继续说:“比起普通人,其实查一个女警的身份信息反而不难,而且瓦丽娅根本没想隐藏。我私下找到了她的联繫方式。还在公司的时候我没有联繫过她,离职之后我才找她谈这些的。” 伏尔甘问:“我方便问一下吗,您是普通医生?还是搞生物医药那方面的科研人员?” 医生笑道:“我是医疗中心的医生。给内部人员看病的那种。说真的,他们公司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科研人员……” “啊?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他们有两个大型园区,其中一个在尼撒市郊外,你们也能查到;另一个地点保密,我去过,知道就在北方山区,但不知道具体位置,因为进出的时候要坐完全封闭的车子,看不见外面。奇怪的是,他们有这么大的规模,却根本没几个科研人员。” “您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 医生说:“我接触过的员工里,有少部分来自后勤部门,还有大量来自安保部门。他们的安保人员极多,感觉和私人佣兵团差不多了。我们医疗中心的员工也不少,反正比我父亲的这家小诊所人多。奇怪的是,我工作那么久,从来没有接诊过科研人员、技术人员……提亚本人也许算一个吧,剩下的好像真的没有了。最初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没多想,我自然而然地认为他们还有另一个医疗部门,那些医疗人员在别的地方工作,给保密等级更高的人员服务……后来我通过观察渐渐发现,不是的,他们是真的没有什么技术人员……” 医生停顿了一下,说:“或者,换个说法……提亚从事的研究里,根本不需要太多‘人类’技术员。” 贝洛问:“看你的意思,你已经知道提亚在做什么了。” “是的,知道个大概,”医生说,“特殊灾害,异位面,异位面实体……这些我都知道。我也知道民间人士把那种生物叫做‘精灵,更深入的我就不懂了。所以……你们觉得奇怪不奇怪?我只是一个医生,不接触那些非人的生物,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我连技术人员都接触不到,进出另一个园区都不能亲眼看路,似乎公司的保密制度很严密?可是仔细一想,很多事我都能隐约打听到,对我的同事来说也一样,办公区虽然有些地方不能上外网,但人员休假时公司就不管了,出去说什么都行,也不要求检查手机数据,保密合同都形同虚设……这公司是不是很怪?合理吗?” 第446页 伏尔甘想了下,说:“有很多企业就是这么乱,制定规章的时候想得挺多,实际执行起来七零八落的。我以前上班的地方也这样。不过……你们公司的具体事务都是谁在负责的?就提亚一个人吗?” 医生摇头道:“我没见过所有高管人员……甚至我怀疑过,这公司到底有几个高管?会不会根本没人,或者有也是随便找人挂的虚职?据说公关、财务等等部门还是有人负责的,但他们不在园区,在大城市里有专门的办公区。常驻在园区的高层除了提亚以外,我只见过一个……那个人叫阿尔托&mdot;普利约维奇。” 突然听到希锡的真名,贝洛嘆了口气。 医生说:“我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那个人,他……怎么说呢,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提亚老家的亲戚,或者前男友来纠缠她什么的……他经常出现,但基本不管公司的事情,整天闲熘达,而且他这个人很怪,说话办事都有点不正常,拿腔拿调的。他竟然是ceo,真是难以置信……如果你们不认识他,可能很难理解我为什么这样说他。” 贝洛点头道:“我也认识那个人。我能理解你的意思。” 医生苦笑了一下。 她微微低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眼神稍微飘忽了一下。 她接着说:“提到他……其实,他就是我离开公司的原因之一。既然你认识他,你知道他已经死了吗?” 贝洛微微一怔。 前段日子里,其实他已经隐约推测到这一点了…… 如今听到确定的消息,他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快意,只是心里瞬间空了一下。 如同从暗处突然来到正午室外,眼睛被晃得视物不清,但要适应也不难,眯眼待一会儿,很快就会恢復原状。 贝洛轻声问:“您是医生,您见过他弥留之际的样子对吧。是因为他死前的模样太过诡异,让您产生了动摇吗?” 医生说:“让我动摇的并不是他死前的模样,而是他的死法,以及……遗骸呈现的状态。” 接下来,医生徐徐陈述了她经歷过的事情。 她听到过提亚对希锡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没多久,她和同事突然被命令撤离,临走前她还远远看到了金色眼睛的神秘人……等一切平息,她回到园区,见到医疗中心到处都是浓烟燻烧形成的脏污,但房屋和物品全都完好,并没有明火痕迹。 后来,她来到了希锡住过的病房。 当时不止有她在场,还有两个安保员,以及数名后勤人员。 有人吐了,有人慌张地跑出去找上级……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找谁。 医生还算冷静,始终一言未发。 也许因为她从医多年情绪稳定,也许是她震惊过度,人反而变迟钝了。 复述这段经歷的时候,医生详细描述了遗骸的状态。 眼前的三位客人表情严肃,但既没有表现出强烈的震惊,也没有面露不适……医生暗暗有点吃惊。 稍微想了想,医生又觉得这也正常——他们三个是瓦丽娅的朋友嘛,而瓦丽娅是提亚的妹妹。显然他们都不是普通人。 “后来我思前想后,决定离开公司,”医生嘆息道,“回父亲的小诊所工作也不错。我走得很草率,没有拿到任何补偿金,但这样我心里舒服一些。说真的,那家公司很不对劲……我并不是想说研究未知生物很危险,也不是说它违法获利什么的;我的意思是……正相反。” “相反?指什么?”贝洛问。 医生思索片刻,说:“这个公司给我的感觉是……它似乎没想获利。无论是短期的、长期的利益,它好像都不怎么在乎。虽然它确实利用了那些异位面生物,利用它们的恐怖之处引起当局注意,和一些特殊部门建立了合作,还吸引到了大笔资金……这些事看似为了长远利益,其实公司把钱都烧在了购买大片土地和僱佣私人武装上,也没做什么深入研究。 “如果你身在其中就能感觉到——这个公司根本没有为长远打算。不好好管理,不认真保密,死了人不报警,人员失踪无所谓,出现巨大经济损失也无所谓……公司正在走向崩溃,而提亚作为存在感很高的管理层人员,她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甚至……我总觉得提亚是故意的,她本来就没想通过公司获益,她本来就知道一切会走向破灭。她肯定有别的目的……一些我无法理解的目的。这个公司只是她的跳板,不是她的理想,搞砸了无所谓。” 听完医生的想法,伏尔甘托着下巴,疑惑地说:“提亚一直在故意诱导精灵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我以为她就是为了钱,或者为了社会地位。你看嘛,现在出现了危险的未知生物,她和希锡的公司可以协助政府培训特勤人员,可以保护恐慌的民众……然后他们暗中故意增加精灵圈,增加精灵的危险性,于是大家就更要依赖他们了……这事很可能会写进歷史书呢。难道她不是为了这个吗?还能为了什么?” 贝洛问:“你和提亚没怎么接触过吧?” 第447页 “确实没。”伏尔甘说。 “你不了解她,”贝洛微微摇头,“当然,我也谈不上很了解她……总之,她不是你说的那种性格。医生说的有道理,她一定还有什么我们不理解的目的,但肯定不是只想当个自导自演的‘救世主’而已。” 这时,医生问从身后拿出提包,摸索出一支手机,推到伏尔甘与贝洛面前。 医生说:“我把一些关于公司的资料存在了这部旧手机里,给你们拿着吧。原本我去联繫瓦丽娅,也是想交给她的,”她说着,自嘲地耸耸肩,“电影里要是出现这种情节,一般都是给人u盘的……但是我存手机比较方便嘛!其实内容也不多,有两个园区的内部地图,还有一些我拍的照片。有时候遇到看着奇怪的东西,我就偷偷拍一下……所以我说啊,他们的保密系统真的并不严格,只是形式上搞搞而已。” 她顿了顿,又说:“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重不重要,仔细想想,好像只是提亚的私人生活,和公司无关……” “是什么事?”伏尔甘问。 “你们应该也知道吧,提亚怀着孕呢,”医生说,“她的预产期就在前几天。但是我离职了,不知道现在她生产了没有。” -------------------- 没有一个npc是完全没用处的w 第166章 蛛网 165-蛛网 辞别医生后,贝洛等三人顺便去超市买了点食物和水,继续开车上路。 医生提到的隐蔽园区就在附近山林中。之前瓦丽娅跟着蕨花进入过园区,她带着安娜给的追踪器,记录到了坐标。 不过,今天他们三人并不是专为园区而来的。 其实他们是来追踪知晓者的——就像从前一样。 佩伦一直在关注着探测仪器。从数据上看,知晓者完全消失了几天,近日在这一带出现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毕竟“尤里的家”就在附近,精灵母亲把“尤里”带走时用过的精灵圈也在附近。提亚所在的园区也是围绕这个精灵圈建设的。 贝洛认为,既然知晓者在,那尤里肯定也在。 至于能不能见到尤里,见到后又要怎么办,贝洛从没有主动提过。 已到傍晚,天色越来越暗。伏尔甘从地图上找到了能行车的盘山路。 进山没开多久,前面出现了一段分叉小路。 车后面挤着的四个精灵突然特别激动。贝洛观察了一下它们的肢体动作,似乎它们想往小路里走。 虽然它们不会说话,平时也不是很聪明,但精灵的天生直觉很有参考价值。贝洛和另外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跟随精灵的指引,进小路里看看。 小路走不了车,只能徒步深入。下车之后,被取名“人猿”的精灵比比划划的,意思是要驮着贝洛走,贝洛欣然接受。 精灵改为四肢着地行走,贝洛坐在了它背上。 看到这一幕,佩伦和伏尔甘瞪着眼直发愣,两人一个是不能说话,一个是说不出话。 贝洛最近真的变了,从前他绝不可能愿意被精灵驮着走。 看着两人震惊的表情,贝洛表示:还有三个精灵,力气都很大,你们要是累了也可以让它们驮着走。 佩伦立刻拒绝。伏尔甘确实认真考虑了一下,有点怕摔下来,于是也拒绝了。 在小路上走了没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一些房屋轮廓。伏尔甘对照了一下地图,原来这里就是路玛镇远处那个废弃的村子。 更远处有一座最高大的建筑,方方正正的,在夜色下犹如一块黑色巨幕,显然不是普通民房。 几人走近,抬高手电筒向上一照——这竟然是失踪的尼撒大学博物馆。 伏尔甘惊嘆道:“什么!真的假的!太夸张了了吧!尤里怎么做到的!他操纵这么大一个房子?路上还隐形了?怎么过来的?飞着吗?” 贝洛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能大概明白尤里是怎么做到的。尤里能够操纵“寄託了情感的事物”,这座博物馆里的所有物品都在此范围内。或许尤里真的能让这幢建筑在空中飞,又或许它不是飞着的,是所有物质一起在地面上迂迴移动,就像童话里的芭芭雅嘎鸡脚屋一样。 尤里来到树篱村后学到了不少古魔法,其中就包括感知干扰符文。他可以悄悄准备材料,操纵材料分布在建筑上,组合形成大范围的感知效果。他是精灵,他的魔法对精灵和人类都会生效。 于是,博物馆就等于隐形了,一路上没人能注意到它——除非它迎面撞到人或物品。但尤里一定会小心行事,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佩伦观察了一下仪器读数,用手势表示:知晓者不在里面。知晓者仍然在附近,但有一定距离,没这么近。 他们想看看博物馆里面,但人不能进去,体格较大的精灵也不行,只能让白鹭变成小而轻的动物进去。毕竟这房子毕竟被移动了这么远,结构多少会受损,现在它就是一座危房。 白鹭从伏尔甘的外套里钻了出来,一开始她是貂,现在变成了白色鹦鹉。 她进去飞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落在了伏尔甘头顶上。 第448页 “有人进去过,”白鹭说,“我的意思是,除了蛇之子和尤里之外的人。我看到了很多脚印,可能有八到十人,对方在山里走过路,鞋底挺脏的。在我们到之前就有人进去搜了一圈。” 伏尔甘说:“是应急特勤的人?” 贝洛说:“也许不是……如果是他们,现在博物馆附近肯定拉了警戒线,会留人值守,也许上山的路都得封了。他们工作风格就是这样。” “那又是谁?看这些行为肯定是人,不是精灵。” “拉冬公司的园区就在山里。应该是公司的安保团队。那位医生也说过,这个公司别的人员很少,安保人员最多。” “难道……他们也在找知晓者和尤里?” 贝洛想了想,觉得应该不是这样…… 他们找到了又能如何呢?提亚的安保团队来自私营武装公司,说白了就是僱佣兵,那些人完全不具备和知晓者顺畅沟通的能力。如果他们遇到知晓者,很可能没命离开。 难道是提亚故意让他们送死?让他们成为知晓者继续制作身体的素材? 好像也不太对……这样安排太麻烦了。 知晓者去过拉冬公司的另一个办公园区,他就是在那里杀了希锡。如果提亚要送给知晓者更多人类,她完全可以像从前一样把人类聚集在特定位置,让知晓者随意採撷就好,高效又安全。她没必要命令安保人员在山里到处乱走。提亚和希锡不同,她做这些事不是为了取乐。 贝洛说:“他们应该在找别的什么东西,走到这里,看到突然出现的博物馆,顺便进去查看了一下。” 佩伦对他们挥挥手,指了一下仪器,比划道:“他们可能在找精灵。从数据看,这片山区的位面交叠活动很活跃。” 伏尔甘也说:“对啊,最近到处都是新的精灵圈。精灵圈一多了,跑出来的精灵就多。提亚的公司和应急特勤合作,一直在捕捉精灵,他们把这事当业绩呢。” 似乎有点道理,但好像还是不太对…… 虽然贝洛这么想,但他也没有更好的解释。 三人决定先不要纠结此事,回到车里,继续前行。 车子继续开了十几分钟,前面又出现一条岔道。左侧的小路稍窄,但仍然可以行车。 根据仪器显示,小路方向的波动数值更明显。于是伏尔甘拐进小路。 这条路修得规矩平坦,显然是为了方便以前住在山里的居民。现在路上覆盖了不少枯枝落叶,看来很久没人走过了。 越是向前,车上的四个精灵就越躁动。它们不会说话,但从肢体语言能看出它们很紧张。 白鹭也觉得不太舒服。她说她并没有直接听到或看到什么,只是一种直觉,身上冷飕飕的。 道路很快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一片焦黑的废弃房屋。 它完全融于夜色,如果不是车灯照到,肉眼很难发现。 几人下了车,顿时明白了精灵们如此紧张的原因——知晓者来过这里。 这幢废墟,就是“尤里”曾经的家。 房屋正面损毁得更严重,看不出结构,只剩残垣。 车道旁还有一条石子小路,路上散落着一些东西,很干净,显然是刚刚出现在这里的。 伏尔甘打着手电上前查看,是一块薄木板,几张纸。她回头的时候踩到了什么,蹲下一看,是两支铅笔。 她把其中一张纸捡了回来。“贝洛你看,这是尤里的画吗?” 贝洛仔细看了看。“应该是知晓者画的吧,”他说,“尤里说他已经画不出画了。还有,画面上这个女人的长相……” 他拿出手机。这样的山区里竟然还有信号,也许要感谢山里的拉冬公司园区。 他打开一张很久以前的新闻截图。画面来自民间小报,刊载阴谋消息和绯闻的那种,这类报纸缺乏新闻道德,有什么都敢刊出,上面用很大的篇幅报导了二十一年前的瓦斯爆炸事故,甚至出现了这个家庭的清晰生活照。 照片拍摄于事故发生前很久,画面上只有三个人,“尤里”应该还没出生。 照片上那位妈妈,和伏尔甘捡到的铅笔画上的女性,五官基本一模一样。 贝洛说:“尤里没见过她。我去接触尤里之前就查到了这些,但是我从来没给尤里看过。他的寄居家庭所有人都死了,当年救灾人员勘察过现场,这家人确实死于瓦斯爆炸,和精灵的力量无关。我觉得没必要给换生灵看这些,看了反而不好。” 伏尔甘感嘆道:“所以这是知晓者画的……他竟然学会画画了。他越来越像……” 贝洛接着她的话说:“是啊,越来越像个真正的人类。除了性格。” 伏尔甘张了一下嘴,又闭上了。 她瞥了佩伦一眼,佩伦也在看她。 这瞬间,他们两人其实在想同一件事…… 伏尔甘刚才并不是想说“他越来越像真正的人类”。她想说的是:他越来越像尤里。 “看来尤里和知晓者来过这里,”贝洛环顾四周,“但是现在他们又不在了……现在去哪了呢……” 第449页 突然,被取名“短角”的精灵从直立变为四肢着地。 “三眼”和“婴头”的喉咙里滚动着犬类的低吼声,“人猿”也察觉到了什么,身上的毛髮都微微炸了起来。 白鹭腾空飞了一小圈,落回伏尔甘肩头:“是精灵,十五个,各个方向都有,包围我们了,距离十几米,不断在靠近。” 三人面面相觑。起初他们还心存侥倖,想看看这些精灵能否沟通…… 当第一个精灵冲出树林时,他们就明白了,沟通绝无可能。 一个个精灵接连现身。它们形态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眼神混沌,目光失焦,面容呈现出一种呆滞的兇狠。 贝洛和佩伦都见过这种状态——在南方那个废弃园区里,那些被称为“熔毁品”的精灵就是这幅模样。 它们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只剩下强烈的攻击性。 贝洛拔出手杖里的尖刺,对伏尔甘说:“你去帮佩伦,不用管我这边。” 说完,他连续取血五次。 前四次的血液组成四枚拳头大小的晶簇,最后一次取血形成了他常用的深红色长弓。 他轻声下令,四个契约精灵立刻分散开来,挡在逐步逼近的敌人面前。 四枚晶簇跟随着它们,漂浮在上空。 很快,野兽咆哮声与类似人的叫喊声交织在一起,精灵们开始了缠斗。 贝洛向其中一枚晶簇放箭。命中后,晶簇炸裂开来,以锥状范围向下迸射出尖锐的血刃。 血刃间距密集,速度又极快,一次迸会发持续数秒。这是范围法术,只要在攻击距离内就无法躲避。体型较小的精灵有可能被直接打成碎块,体格大的也会受到巨创。如果头部损毁严重,必然直接死亡;即使没死,贝洛的契约精灵可以藉机补上致命一击。 四个契约精灵也会血刃被命中,但不会受到伤害。它们算是贝洛的子女,血刃打在身上只有雨点般的触感。 剩余的晶簇跟着契约精灵继续移动,靠近下一波敌人。 看晶簇位置比较稳定了,贝洛就重复刚才的操作,再次放箭。夜色中传来接连不断的惨叫声。 看着贝洛的法术,白鹭从鹦鹉变回了貂,缩回伏尔甘的怀里。 伏尔甘安抚地摸了摸她,暗暗感嘆:贝洛的魔法真是又狠毒又慈悲,如果我是精灵,我也会很害怕的…… 伏尔甘从贝洛身上收回目光,转过身,面对从树丛里跳出来的庞大身影。 她双眼盯住那个精灵,用被称为“狱卒长索”的易物魔法将其固定。精灵仍然可以动弹,但只能以特定轨迹行进。 很快,下一个精灵从林中跃出,伏尔甘再次双目盯住它。 伏尔甘和佩伦暂时没有任何攻击行为,只是后退着躲避。 几秒后,共有六个精灵被伏尔甘固定在一条直线上。 时机差不多了,再拖下去法术容易失效。 佩伦走到伏尔甘前方,咬紧牙关。一个眨眼之间,银色的闪电束穿过六个精灵。 精灵的头颈部被直接打断,身体迅速凋朽。 刚才伏尔甘下意识屏着唿吸,这会儿她长出了一口气:“原来你的闪电真能横着打啊……” 佩伦点点头。当然能,但他一般只会竖着打。 除非数个精灵彼此接触,不然竖着打一次只能噼到一个,优点是准头好,容易打中,缺点是效率低些;横着打很难打中,但有伏尔甘的法术协助,就可以准确地攻击一串目标了。 在易物魔法形式上,其实佩伦和伏尔甘很适合做搭档。 佩伦偶尔想过,如果卡戎就此“退休”,是不是以后他就要和伏尔甘做固定搭档了……这样很合理,但他不敢深想。 总觉得再想下去,就等于在诅咒卡戎。 贝洛那边也已经杀击了数个目标。当他以为一切平息的时候,身边的契约精灵又紧张了起来。 白鹭再次飞上高空侦察,惊讶地发现,又有大量精灵靠近。 这些精灵也许不算多强,问题是数量太多了,目测至少有三十个左右。 贝洛很想用深红解离,但是不行,现在来不及制作大规模符文。 这么下去他得取血多少次?身体还能不能撑得住……从前他会认为自己没问题,但现在他没有那么自信了。 伏尔甘也状况堪忧。“狱卒长索”会持续消耗她的精神力与体力,她最多的一次束缚了十三个精灵,平时能束缚六七个就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她连续施法数次,开始头晕脑胀,最后一次竟然失败了。排成一列的只有四个精灵,还有三个挣脱了束缚。 幸好佩伦的闪电连续击中其中两个,还有一个被贝洛的契约精灵扑到了灌木丛里。 白鹭在空中盘旋观察。她惊讶地发现,树林里逐渐亮起了一团团灯光。 是人类的照明工具。 “有人!有人类朝你们过来了!”白鹭喊道,“啊!这是什么!” 一只嗡嗡作响的黑色物体向她飞来。 白鹭变成飞行能力更好的隼。她加速躲避,对方紧追不捨。 伏尔甘抬头看了一眼:“无人机?!” 她话音刚落,无人机朝着白鹭开火了。 第450页 伏尔甘吓得大叫起来。 枪响比电视里震耳得多,完全吞没了她的声音。 佩伦已经单膝跪地。他并不是被精灵打伤,而是因为连续施法,身体负荷越来越大,心率、血压都开始失控。 四个契约精灵都围着贝洛。贝洛命令其中三个去保护伏尔甘和佩伦,只留下“人猿”继续与自己配合。 树林中涌出了更多精灵。大概它们看出贝洛难对付,所以基本都朝着佩伦和伏尔甘围上去。 贝洛心急如焚,继续多次取血,一支一支连续射箭,只想尽量多解决一些敌人…… 忽然,贝洛双腿一软,视野向下沉。 他摔倒在地,没感觉到疼。 “人猿”跑回他身边,在俯视着他。贝洛一时没明白髮生了什么,还以为是自己失血太多,又要昏倒了。 然后他发现不对……这不是昏倒。 他看见自己的大腿侧面插着一支飞镖般的小东西……这可不是他自己施法用的尖刺。 是麻醉针。 震惊之余,贝洛也有点害怕:这东西能往人身上打吗……不会把人弄死吗…… 不愧是拉冬公司雇的私人武装,真是无法无天。 有精灵沖了过来,和“人猿”纠缠在一起,逐渐离开了贝洛的视野。 贝洛想看看周围的情况,但他动不了,甚至听不见声音。 有人过来了。强光照在贝洛的眼睛上,贝洛逐渐失去了意识。 第167章 无名的眼泪 166-无名的眼泪 伏尔甘稍微恢復了意识,但还有点迷迷煳煳的,也没力气动。 有人给她打了针,她很快就完全甦醒了,睁开眼,一位中年女性在旁边看着她。 中年女性问了伏尔甘几个问题,比如“哪里难受”“抬一下手”“抬一下腿”“用力握我的手指”之类。看来这个女人是医生或者护士,只是没穿工作服。伏尔甘是医院的老常客,对这一套熟悉得很。 “白鹭在哪……”伏尔甘虚弱地问。 中年女性似乎并不知道白鹭是谁。她看了下旁边仪器上的数字,没答伏尔甘的话,而是说:“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我就不多介绍了。之前你昏倒了,一看血糖只有二点几了,血压还高得离谱。给你用了点药,现在稳定多了,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你是谁?”伏尔甘问,“是医生?” “不算是,但他们把我当医生用。” 这叫什么回答……非法行医的意思吗,她是护士,是药剂师? 伏尔甘眉头和眼睛扭成一团,撇着嘴角看对方。 “好吧,”女性被伏尔甘的表情逗笑了一下,主动说道,“其实我是个助产士,不是医生,抱歉,你将就一下吧。医疗中心原本有两个医生,前不久离职了一个,还有一个在照顾你的朋友——他们也没事,活着呢。” 伏尔甘愣了一会儿,突然留意到“助产士”这个词,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厄俄斯已经生小孩了吗?!” “谁?” “哦,我是说,提亚。” “是的,”助产士淡然道,“别问我其他事哦,你不是她的家属,我不会透露她的具体情况。你也别想去探望,探望不了的,你在这个房间里待着就好,哪也不能去。” 伏尔甘这才想起环视四周。 房间非常小,除了床和一些仪器外没有别的家具,地板、四壁、房门内侧都铺了泡沫材料,门只能从外侧开,下方还有个换气孔,现在是关着的。 这房间……似乎介于病房和牢房之间。 伏尔甘立刻想起了瓦丽娅查过的事——那些失踪的外国偷渡客……瓦丽娅在拉冬公司的园区亲眼见过他们。大概这就是关押他们的房间之一吧。 助产士说:“易物魔法的代价是你身体情况非常糟糕,像个老太太,而且你的魔法对人类无效,所以我们没有绑着你,这样你舒服一点。但如果你有什么不老实的举动,我们也提前准备了镇定剂和拘束衣,安保人员就在门外。听明白了吗?” 伏尔甘老实得很。她甚至没有尝试坐起来,就这么躺着说话:“有的事明白了,有的事没明白……你是谁?我不是问名字……我是问,你是什么人?是这里的员工?你也得到过易物魔法吗?” 伏尔甘有此一问,是因为这个女人似乎对精灵、对古魔法等领域很熟悉。 伏尔甘以为她和希锡一样,也是从另一个知晓者那里得到了魔法,然后和提亚在一起行动……如果是这样,难道拥有魔法的人比树篱村已知的多很多? 但助产士摇了摇头:“我不会什么魔法……哈,说‘魔法’这个词还怪羞耻的。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大魔法师。” “你是普通人,那你为什么要……” 伏尔甘一时不知怎么措辞。她想说的是“你为什么要搅合到这些事里”…… 这是她本能的想法,说出来好像语气有点沖……伏尔甘胆小,不太想和这些人起冲突。 第451页 助产士挑了挑眉,哈哈笑出了声。 伏尔甘疑惑地看着她。 笑了一会儿,助产士说:“很奇怪吗?不懂魔法,也不是应急特勤那种公职人员,却知道你们这些人的情况,知道关于精灵的常识……这是很奇怪的事吗?” 伏尔甘察觉到,这个人的话里似乎有什么故事……于是她等着对方说下去。 助产士说:“刚才我没忍住笑了,是因为几年前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你是普通人,离这些事远点吧’。是一位男士对我说的。他长得很有特色,特别高,得有两米多,非常强壮,留长髮和鬍子,看着有点吓人……你是不是也认识他?” 她形容的这个人显然是泰拉。伏尔甘轻轻说“是的”。 “他说得对,我是普通人,”助产士继续说,“那么,跟你说说我的事吧。和现在的年轻人比起来,我结婚生子比较早,年轻时过得有点辛苦。我和丈夫两个人都出去工作,我是助产士,他是卖家电的,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我们有了更好的生活,换了更好的房子,孩子长大了,我们两个也不算太老……于是我们有了第二个孩子。” 说到这,她双手交握,稍稍抬起头,似乎在隐藏眼神。 “但就在这时,我突然知道了真相……”她的声音微沉了些,“原来,我们早就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家里的那个东西是仿冒品,是个定时炸弹一样的怪物。它杀了三个强盗,然后跑出去差点杀死学校同学,甚至差点杀了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 伏尔甘倒吸一口凉气,终于稍微从床上支起身体。 “你……你是安东的妈妈?!”伏尔甘并没有亲自经手这件事,但看过资料,对事件前因后果很熟悉。 “是的,”助产士回望她,眼睛里带着薄薄的水光,“我有个孩子叫安东,但我养大的那个东西不是他。后来泰拉出现了,他帮我解决了很多事,我应该感谢他……可是当我产生各种疑问的时候,当我想了解更多细节的时候,当我希望杀了那个怪物的时候……他却跟我说,‘你是普通人,还是离这些事远点吧’……他一直在敷衍我,逃避回答问题,不愿意和我探讨关于仿冒品的一切……” 伏尔甘爬起来,有些笨拙地安慰道:“泰拉不是敷衍你,他是希望你能平安抽身……和精灵有关的事对普通人来说确实太危险了。” 助产士缓缓摇着头:“听说你小时候在外面长大,成年才回到树篱村,我还以为你的思维能正常点呢……看来你和树篱村其他人也差不多。” 伏尔甘一脸茫然。 助产士说:“在你们的概念里,既然你们来帮我了,我这个普通人就应该说‘哦好吧,都交给你们了,没我事了’然后转头继续过日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人不是这样的,正常人是不可能这样的。” 说到了伤心旧事,助产士显然有些激动,语速比之前快了很多。 她继续说着:“甚至在你们看来,怪物只是吓到了我,没有杀我,也没彻底弄死老师同学,它在我家杀了三个入室强盗,那些强盗本来就背着人命,所以这个怪物还挺好的,它值得被拯救,你们会把这种东西当亲生儿子对待……但对我来说,你们简直是疯了。 “即使我养大了它,和它相处十几年,我也不可能不恨它……这和收养无血缘的人类小孩不一样!是完全不一样的!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孩子已经死了啊,他死在我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了……” 伏尔甘嵴背发麻,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想尽量顺着对方的情绪说话:“我很抱歉……不过,那个安东的替代品也已经死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助产士苦笑着:“哈,就说你们这些人思维异常吧……你觉得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吗?” “至少对你来说……” 助产士说:“你应该知道,很多国家都针对儿童失踪设计了特殊预警体系,其中北美的‘安珀警报’最出名,经常出现在各种纪录片里。一九九六年,美国有个叫安珀的九岁女孩失踪了,人们四天后找到了她的尸体,至今没找到兇手……这件事‘结束’后,安珀的父母继续关注着儿童失踪案件,他们各处奔走,建立基金会,和当地一些机构合作,最终促成了‘安珀警报’的出台和推广。他们能力有限,不可能亲手拯救其他失踪儿童,而且他们的女儿註定回不来了,但对他们来说,事情永远都不会‘结束’。” 她停顿下来,看着伏尔甘清澈但迷茫的眼睛。 助产士嘆息道:“我不是怪罪你们。你们很善良,很无私,但你们精神状态堪忧,决策方向也是错的。你们救不了我。” “可是……”伏尔甘有点不服气。 助产士完全看透了伏尔甘的想法。她脸上挂着无奈的微笑:“你们救的是换生灵。不是我。” 伏尔甘微微一怔。 第452页 助产士说:“抱歉,你们出力了却不讨好,很刺心是吧?但这就是事实。” “那,谁能救你?”伏尔甘问,“难道……提亚可以?”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助产士说,“至少她让我看到了正确的方向。” 医生给贝洛做完各种检查,问了他几个问题。 看他够清醒了,医生没再说什么,开门出去了。 贝洛躺在窄床上,外衣没了,衬衫敞开,胸口粘着连接监护仪器的贴片,左手打着吊针,两个手腕被软腕带绑在床侧护栏上。 即使没被绑,他也一样爬不起来。乱动会有点头晕。 贝洛一点也不恐慌,上次住院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种体验。 床边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头戴黑色弯檐帽,身穿训练服和轻型作战背心,身上挂着枪。 贝洛见过这身打扮,是拉冬公司僱佣的私人武装。 这名安保员低头看着贝洛。贝洛也看向他,但是不说话。 安保员戴着黑口罩,现在他主动把口罩拉下来了。 这人身形很壮,看脸可岁数不小,起码有五十多岁,也许差不多六十了。 “幸好你没死,”安保员说,“我们并不打算杀你。这里设备齐全,医生也很有经验。” 贝洛虚弱地笑道:“真的吗?你们往人身上扎麻醉镖哎,很容易死的。” “哈,没办法,那些小伙子从哪来的都有,有些以前还在非洲打过仗呢,他们做事比较狂野……不过也怪我无能,管理得不好。” 看这意思,他应该至少是个队长或主管之类。 贝洛问:“你好像是本地人?” “是,我是南方人,”安保员说,“你为什么问这些?不问问别的吗?比如你同伴的情况。” “如果想告诉我,你就说。如果不想告诉我,我问了也没用。” 安保员说:“哈哈,那好,我主动告诉你。他们都没事。伏尔甘也晕了,我们没有攻击她,她是自己晕过去的,听说她也醒了;佩伦没晕,他看情况不好,主动投降了。” “你没骗我?” “给你看看。”安保员掏出手机,打开一个界面,上面出现两块监视器分屏。 伏尔甘躺着,没有被绑住,屋里有个陌生女人陪她;佩伦的情况比较吓人,他在一间更暗的屋子里,被宽绑带固定在类似牙科椅子的东西上,穿了拘束衣,戴着眼罩,头上套了很大的耳机,可能是隔绝听觉用的。 “至于这样吗?”贝洛问,“他身体比我还弱,而且他都主动投降了。” 安保员说:“他和你不一样,他的易物魔法能攻击精灵之外的目标。 万幸的是,他在发动攻击时需要有明确的方向感,需要有视野,所以我们只能这样对他。他以为你和伏尔甘也被这样对待,所以应该不会做什么傻事。你放心,我们每过一段时间就派一些精灵进去看看情况,会及时协助他饮食和排泄,不会让他出危险。” 这也太惨了吧……贝洛不适地起了鸡皮疙瘩,但没有对此多加评论。毕竟说了也没用。 贝洛又问:“那精灵呢,我们带来的那些精灵。” 安保员说:“也没有杀,控制起来了。要不要杀得请示一下。” “请示谁?提亚?” “嗯。” 贝洛问:“你好像很了解我们,不但知道我们三个的名字,也知道我们的易物魔法类型……你也是施法者吗?还是,这些都是提亚说的?” 安保员说:“是提亚告诉我们的。我不懂什么魔法,只是个普通人。” “做这种工作还能算普通人?你不怕吗?” 安保员微笑,稍微正了正椅子,向前探身。 他答非所问地说:“正常来说,我派人在门外执勤就好,不需要亲自在这守着你。但我一直想见你,想和你谈谈。主要是想当面感谢你一下。” “感谢我?”贝洛疑惑地侧头看着他。 安保员说:“我知道关于你的很多事,都是提亚跟我聊的。所以,也和你说说我的事吧……我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后来去做保安教官了。我一直没什么朋友,也没结过婚。人到中年,我突然遇到了一个特别心动的女人,她离过婚,儿子年龄已经很大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阻碍,很顺利就走到了一起。不过,她对再结一次婚有点顾虑,所以我也没有催她,就这么自然地相处着也很好。 “两年多以前,她死了。是坠楼。警方得出的结论是自杀。但我知道,不是的。” 贝洛问:“我认识这位女士吗?她叫什么名字?” 安保员摇头:“哦,你不认识她……但是你认识杀她的兇手。” 起初贝洛完全想不起来类似事件,忽然,他注意到了“两年多以前死亡”“离过婚”“儿子年龄很大”这几点…… 贝洛轻声说:“你说的兇手是……亚歷山大……?” 安保员点了点头:“是的。用你们的说法,应该叫‘亚歷山大的替换者’。我一直在调查她的死因,起初我认为她儿子是兇手,后来我认识了深秋,还认识了提亚,这才知道,那竟然根本不是亚歷山大……” 第453页 他的语气很诚恳:“所以我想当面感谢你。是你杀了那个冒充人类的怪物。” 贝洛愣神了好久。 中年安保员就这样继续俯视着他,表情十分温和。 过了一会儿,贝洛问:“提亚身边,是不是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 “哪样的人?老僱佣兵?”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意思。” 安保员笑了笑:“嗯,确实。她身边确实有一些我们这样的人。” 贝洛问:“她对你们承诺过什么?你们肯定不是只为了找个工作吧。” 安保员反问:“树篱村对你承诺过什么?你肯定不是只为了找个免费房子吧。” 贝洛沉默良久。他大概明白了。 这个人……也许还有更多人,他们并不是受到了什么欺骗或利诱,他们是真心愿意聚集在这个公司的。 贝洛说:“我想和提亚见面谈谈。” 安保员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去查看了一下贝洛的吊瓶:“她忙着呢。是我自己想来见你,并不是她派我来的。” 说完,他没有回去坐下,而是走向门口。 看他似乎要走了,贝洛赶紧问:“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们?而不是直接杀了我们?” 安保员说:“其实也可以处理掉你们。但这些都要她来做决策。” 说完他就出去了。开门的瞬间,贝洛能看到走廊里还有数名持枪人员。 贝洛收回目光,久久地望着天花板。 他没想到会见到亚歷山大那件事的关联人员……他不仅惊讶,还产生了一种隐隐的惶恐。 提亚身边不止有希锡,她还受到这些“普通人”的理解和喜爱……这让贝洛有种不协调感。 他依稀感觉到,自己对提亚这个人种种猜测,很可能是错的。 忽然,他抓住了思绪中的一小块阴影—— 那位安保员表示,他们没有杀人,甚至没有杀那几个精灵,因为他们不能自行决定,要请示提亚…… 贝洛昏倒的时间肯定不短。这段时间里,提亚一直做不出决定吗? 还是……这些人没有联繫到提亚?去她的办公室问一下,或者打个电话,按说应该很快啊…… 恐怕,提亚根本不在园区里。 不仅不在,而且她非常忙,不想分心处理“小事”。 那么,她正在忙着做什么? 她在什么地方? 第168章 1月8日 167-1月8日 更迭之日临近,树篱村里多了很多特殊布置。 村外有一圈挺高的树篱,人们在树篱枝丫间填塞了很多小纱布包,里面是增强防护用的材料;村内几乎每棵树上都挂了风铃,上山的路两侧也不例外;石板路上到处都是防护字符,只留了弯弯曲曲的窄小区域可供行走。 卢卡沿着小路爬上山顶,走向石制大宅。 大宅前空地上也布置了一圈圈的字符。阿波罗给他解释过,这叫蘑菇圈,也可以严谨点说是复合功能防护法阵。 索尔女士等在大宅门口。见卢卡来了,她笑脸相迎。 卢卡频频回头看山下。数着一座座屋顶望过去,能清楚地看见阿波罗家的房子。 “怎么啦?”索尔问,“紧张了?仪式还没开始呢,今天只是彩排一下。” 卢卡说:“也不是紧张,我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山这么高,我竟然轻松上来了,不怎么累。” 索尔说:“其实不高的,也就相当于城市里的大楼吧。” 卢卡摸了摸自己瘦但略显松垮的腰,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很胖,也没什么力气,爬三层楼都喘得厉害……噢对了,索尔女士,我上来的方式对吗?明天也这样走上来就行吗?” 索尔说:“正常走路,注意别破坏周围的符文就好。需要注意的是,明天你上来的时候是夜里,我们准备了户外露营用的强光手电,你要小心看路。” 说着,索尔侧过身子。她身后就是红李子家石制大宅的正门。 老宅没有真正的门窗,只有完全敞开的石头门洞和窗口。 索尔接着说:“现在我跟你说的东西,你一定要记好。” 卢卡严肃地点点头。 “首先,一定要走正门,”索尔指了指门洞和下面那块斑驳的过门石,“这是正门。虽然窗口很低矮,也能进去,但是千万不要走窗户,也不要绕到后面从别处进去。” 卢卡咽了口唾沫:“不走正门会怎样?我肯定不会爬窗户!只是好奇问问……” 看他紧绷的表情,索尔笑道:“不会怎么样,只是会进不去而已。更迭之日期间,大宅里的精灵圈就像泼出来的水,每次泼洒的水量不同,流速不同,水痕范围也不一样。大宅就像一个整体大浴缸,它兜住整个精灵圈,正如浴缸兜住水。正门相当于浴缸的上方,从这里才能进入水中。如果从窗户或者从缺损的墙体进入,就相当于你躺在地上,从侧面撞浴缸。走慢了还好,走快了是会撞到头的。” 卢卡问:“呃,只是这样?不会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索尔说:“就是这样啊。到时候你的强光手电照不透屋里,只是一片黑漆漆。爬窗户真的会撞头的,以前有人撞过。” 第454页 “我明白了……然后呢?” “进去之后,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想去哪就去哪,没有定死的路线。需要注意的是,”索尔又一次指了指过门石,“进屋之后,也就是双脚都踏进这里面之后,如果你想离开,可以从任何地方离开,离开时不会撞头。无论是刚进来就转身返回,还是绕到后面的小门洞去,还是爬窗户,这些都是可以离开的。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如果你还不想离开,就要注意别出去,出去就回不来了,你的仪式就结束了。” 卢卡问:“出去后立刻回到正门,再进去也不行吗?” “不行的。再进也进得去,但进去后你就只能白白熘达,什么也不会发生。” 当年安娜的仪式就是这样失败的。她进入大宅,还没经歷仪式的重点部分,就从后面的小门洞离开了。当然,她不是忘了规则,是主动放弃的。 “我都记住了。还有什么?”卢卡问。 索尔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我就负责讲解到这里,你先进去吧,尼克斯在里面,她会继续跟你聊的。” “哦……我还以为要有很多规则呢……”卢卡嘟囔着,走向大门门洞。 索尔微笑道:“怎么?我说的这些规则好像一点也不恐怖,你反而有点困惑了?” 卢卡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易物仪式本来就不恐怖,”索尔说,“当年我的仪式失败了,我没受伤,也没遇到什么恐怖的事情。当时我确实很害怕,之后回想起来,那天最恐怖的部分其实是走山路,别的都是我自己乱想。可能就是因为我太害怕了,不够坚定,仪式才会失败。失败也没关系,不会受什么惩罚的。” 从索尔身边走过时,卢卡回了一下头,张了张嘴,又把嘴抿住了。 他顿了半秒才说:“那……那我去找尼克斯奶奶啦。” 其实,刚才卢卡想问“米丽卡”的事。 他知道有个叫米丽卡的女孩在易物仪式中失踪,很多年后确认死亡了。是阿波罗告诉他的。 不过,阿波罗没说她具体是怎么死的,也没说“很多年后”是具体多久。 卢卡没有问出口。树篱村的人不会公开谈论米丽卡,阿波罗叮嘱过他,不要和大人聊这些。 更重要的是,卢卡知道那女孩是索尔的女儿。他怕会刺伤索尔,所以憋着没问。 但是索尔看出他的想法了。 她主动说:“歷史上易物仪式确实出过事故,是小概率事件,平均起来好几十年才出现一起,而且不一定会有人死亡。如果真的很害怕,你随时可以放弃,不用硬撑。” 卢卡愣了一下,对她点点头,拐进了通向大厅的走廊。 没走多一会儿,卢卡顺利见到了尼克斯。 尼克斯没在主厅,她在一个较小的房间里,坐在一幅壁画下面。 今天只有她一个人,没带那两只狗。 尼克斯招唿卢卡过来,让他看看周围的壁画和浮雕。 卢卡前些天就详细看过了,阿波罗给他讲过这些东西的由来。 “你了解这座房子吗?”尼克斯问,“什么都行,随便说说。” 这位奶奶是盲人。卢卡意识到自己走过来却没有及时说话,似乎很不礼貌。 于是他赶紧打了招唿,问她下午好,然后回答她的问题:“小贵宾……啊不,阿波罗跟我说过,这座房子是本地人的祖先盖的,里面的装饰啊、画啊,基本都和精灵位面有关,可能是祖先们去过精灵位面,把自己见过的东西做到了房子里。房子在歷史上翻修过很多次,里面的东西并不是同一个年代的,比如那些画和浮雕,有些有一百年左右的歷史,也有些非常古老,老得说不清年代。” 尼克斯微笑点头:“是的。阿波罗给你讲了不少呀。来到这里,你有什么想法?” 卢卡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犹豫着问:“比如……哪方面的想法呀?” 尼克斯明明不见卢卡的表情,但她能察觉到对方的情绪。 她问:“你好像有点低落。我见过好几个没在树篱村出生的孩子,比如卡戎,伏尔甘,贝洛伯格……当初他们刚来到这座房子的时候,要么一下就很喜欢这些古物,要么会有点害怕它们……你好像不太一样,不是喜欢,也不是害怕。” “嗯……这个,我有点说不清,”卢卡说,“其实我应该是喜欢它们吧,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很惊讶,在别处完全没见过这种风格……但多看几次,心里又有点堵得慌……该怎么形容呢……” 卢卡揉了揉头髮,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比较准确的形容:“看着它们,我……会有点自卑。” “自卑?” “嗯……我会想到,原来小贵宾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啊,怪不得他那么活泼勇敢。不是因为他没烦恼,而是因为他见多识广,对他来说,学校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其实都是小事,他不会情绪失控,不会因为别人的态度而怀疑自己,不会钻牛角尖……毕竟他见过各种宏大的东西啊!异位面,精灵,魔法……” 第455页 尼克斯微笑着:“你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当然,”卢卡重重点头,“每次想到这些,我就觉得自己过去的生活好假,好没意义。” 尼克斯说:“所以你想加入互助会,学习魔法,和我们一起解决精灵引起的问题。你想彻底放弃平凡的人生。” 卢卡点点头。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但被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他有点不好意思。 尼克斯微微蹙眉:“你来到这里的契机,是什么?” 卢卡说:“是小……是阿波罗。” “不对吧,”尼克斯说,“不是阿波罗。是蕨花。” 卢卡一惊。 尼克斯失明的眼睛突然聚焦,与卢卡对视,接着又转向墙上的壁画。 卢卡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墙上原本画着银髮金瞳的少年精灵,现在却突然变成了整片茂密的绿叶。 不是画作,是真实的植物。 叶片簌簌作响,两排纤细的手指伸了出来,扒着大片大片的树叶,缓缓分开…… 卢卡吓得叫都叫不出来,连退几步,差点腿软跌倒。 他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跑出大厅,脑子一片空白,差点找不到出口。 逃了很久,他恍惚地发现周围没那么黑了——夜晚晴朗而寒冷,明月悬在远方。 他已经离开那座大宅了。 可是,他仍然能听见铁线蕨窸窣作响的声音,甚至能听见那个熟悉的、孩童般的嗓音在唿唤他的名字…… 卢卡连滚带爬地朝着印象中的山路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 突然,他膝盖一软,身体脱力——记忆就这么中断了。 “他醒了!” 卢卡睁开眼,他身边的老年人立刻站起来去喊人。 老人走得太快,卢卡都没看清这是谁。 然后医生护士来了。卢卡看看周围,这才明白自己在医院里。 过了一会儿,阿波罗来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位中年女性。是狄瓦娜,卢卡前些天见过她。 然后刚才的老人也回来了。他是奥西里斯,当初就是他宣读了今年参加仪式的名单,并且坚决反对卢卡参与仪式。 看着这些人,卢卡心头的恐惧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羞愧感。 “你还好吗?”阿波罗走上前来。 卢卡说没事,身上没什么太难受的地方。 唯一的问题是,他不记得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看卢卡神志清明,阿波罗松了口气,他说:“你下山的时候摔在山路上,昏过去了。” 卢卡问:“呃……下山?今天几号来着?” “8号。你是7号晚上第一个进行易物仪式的,还记得吗?然后昨天晚上……哦不对,是今天凌晨,大家看你一直不回来,就到山上找你,发现你昏倒在路上了。” 这么一说,卢卡有点想起来了。 树篱村的人给他解释过,按照规则惯例,如果多人在同一年进行仪式,要按照年龄从小到大排列顺序。 卢卡和阿波罗同年,按生日算,阿波罗大了三个月。这批人里卢卡最小。 昨天是他,今天就会是阿波罗,然后还有两个卢卡不认识的人,最后一个是瓦丽娅。 按年龄排列是有原因的。根据树篱村的记录:年轻孩子越打头阵,越容易在仪式中放弃;如果他们排在后面,看了前面别人的仪式结果,就会觉得“好像也不过如此”,于是更加坚定。而青年壮年成员则相反,他们越排在前面就越坚定,如果排在后面,看了别人的仪式结果,他们会思前想后,权衡利弊,然后更容易放弃。 也就是说,按照年龄小到大排列,并不是为了让人更积极,而是为了让他们更容易放弃。 这样筛选出的人,将来更不容易后悔。 “原来我去仪式了……”前几天的记忆恢復了一些,卢卡自言自语着,“可是……我‘彩排’的时候……” 他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有点错乱了。 他确实“彩排”过,确实是索尔阿姨和尼克斯奶奶在大宅等他,她们确实教过他很多事。 但这不是昨天发生的,是几天前的事了。 也就是说,卢卡闭上眼就能想起来的那个“尼克斯”并不是真实的。当然,“蕨花”也不是真实的。 他们是红李子大宅的知晓者吗?是她变出来的吗?还是她营造的幻象? 或者……都不是?只是我摔倒后做了一场噩梦? 一旁,名叫奥西里斯的老人嘟囔道:“我就说不让你参加仪式吧……” 狄瓦娜瞪了他一眼,他毫不客气地回瞪。 阿波罗把床摇起来了一点,卢卡坐起来喝了点水,问:“那现在,我是什么情况?” 阿波罗说:“有点擦伤,还有轻度脑震盪,医生说问题不大。” “不……我是问,仪式的结果是什么?我成功了吗?我得到魔法了吗?” 阿波罗眨巴眨巴眼睛:“呃,你不知道吗?” 卢卡摇摇头。 狄瓦娜给小孩解释道:“是这样的,知晓者不会给你身上贴字面说明书,无论你有没有得到魔法,都是你自己最先知道,我们看不出来。” 第456页 卢卡问:“要怎么才能知道?我……我好像没感觉什么,是失败了吗?” 狄瓦娜说:“也不一定。你再等等也许就知道了。这事没有统一标准,每个人情况不同。比如佩伦、卡戎,他们一走出大宅就知道成功了,因为他们的代价特别直观。比如贝洛,他当时能感觉到成功了,但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具体怎么用,后来随着时间推移,他自然而然就知道用法了,他的施法流程复杂,所以他是分阶段慢慢‘解锁’各种血液武器的,全部稳定下来大概花了几个月吧……有点像换生灵自然觉醒的过程。再比如泰拉和伏尔甘,他们仪式后什么都没感觉到,过了很长时间,去体检了,或者想干某些事了,这才意识到代价是什么。” “噢,我懂了……”卢卡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我好好感受一下……” 狄瓦娜说:“也不用特意冥想,好好休息,不用心急。费用我帮你付了,你再住两天观察下,什么时候出院要看医生的意见。出院后我找人开车送你回家。” 听着卢卡和狄瓦娜说话,阿波罗低头沉思着。 他又安心、又担忧。安心的是,卢卡的身心状况不错;担忧的是……今晚阿波罗自己也要去进行仪式了。 他可以和卢卡聊聊,但必然聊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经验。 每个人的仪式过程都不同,所见不同,耗时不同,感受也不同。没有规律可循。 不知道卢卡到底成功了没有?也可能失败了吧…… 歷史上,树篱村出现过同年参加者全部仪式失败的案例。但愿这种情况不要发生。 阿波罗很希望能成功。他迫切地想拥有真正的魔法,想和派利文并肩战斗。 甚至他还偷偷希望自己能代替妈妈,争取让妈妈退居二线…… 可是…… 他仍然记得,第二位知晓者曾经告诉他,“不要与蛇之王做交易”。 他亲眼目睹过第二位知晓者的残暴行径。此“人”表现出如此恶意,按说他不需要相信这样的“人”。 无奈的是,那句提醒一直盘旋在他心中。 他做不到将其抛之脑后,又不愿因此放弃仪式。 第169章 1月9日-上 168-1月9日-上 贝洛一直在思考。躺在这里不是办法,得想办法离开。 不能指望与提亚见面谈判,她不会出现的。她可能根本不想理睬这三个被抓的人。 他们老实待着也行,因为反抗而被杀也可以,她根本无所谓。对她来说抓他们并不是目的,只是一点节外生枝。 年长的安保主管离开后不久,医生回来了。他检查了一下贝洛的情况,还给贝洛拿来了点食物和水。 屋里没有家具,餐盘只能放在床边地上。 贝洛有不少生病经验。他生动而真实地提出各种不舒服,还让医生把静脉滴注速度再弄慢点。医生同意了。 贝洛态度温和,很老实,腿不方便,手杖还被拿走了,浑身流露着畏缩与虚弱的气场。 看他这样,医生有点心生同情,觉得没必要把这么一个人绑在床栏杆上。 于是医生解开了贝洛手腕上的束缚带,这样他就能起身自己吃饭喝水了。 门外驻守的安保员也同意了。他们都知道贝洛的魔法对人类无效。之前绑他也不是为了防范他,而是怕他昏迷的时候乱折腾。 医生和安保员都离开后,贝洛估算了一下吊瓶还能滴多久,确定不会有人突然进来,又观察了一下房间里摄像头的位置。 他艰难地起身,下了床,推着吊瓶杆子来到床的另一边。刚才送来的餐盘放在这里。 他没有把餐盘端起来,而是就地坐下。 摄像头在床脚一侧,对着床拍。在这个角度上,它只能拍到贝洛的背影,看不见他身前的情况。 贝洛把静脉针拔了下来。他的技术当然不好,但这点疼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静脉针也算比较大了,但和他施法用的小尖刺比起来还是太小……希望将就能用吧。 贝洛施法的时候,每次都只用手杖里的小尖刺来取血,所以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只能用它,就算更换也得定制一模一样的。 其实,只要是锋利的、能制造细小洞穿的工具,都可以用于取血施法。 真正重要的是取血部位和伤口形状。只能刺右腿,要在膝盖以上,股骨粗隆以下,而且必须制造不大不小的穿刺伤,不能是擦伤或切割之类。 贝洛控制着动作,假装在对着墙吃东西,右手用静脉针刺进腿侧再拔出。 随着法术启动,血珠自动滑出伤口。成功了。 这个法术是简化版的“感知扩散”。简化后法术比较迟钝,不能用于寻找人类,找特定的精灵也很困难,但可以找自己的契约子嗣,只要距离不会太远就行。 那位年长的安保员提到过,他们没有杀那几个精灵。这真是好消息。 契约亲子互有共鸣。贝洛只花了几秒钟就确定了那四个精灵的大致位置。 它们位于楼层更高处,不远,可能只高出一层。 感知到大致方位后,贝洛重新取血,使用下一个法术。 法术效果类似精灵的身心分离。但和精灵不同的是,他不能完全自由行动,而是必须以自己的契约子嗣为中心,行动半径不能太远。根据以往观察,大概是不能超过一百米,越远越不好控制。如果暂时没有契约子嗣,法术就无法生效。 第457页 根据刚才的探知结果,四个精灵离他不算远,距离足够。 虽然路线受限,但贝洛有别的优势:他是人,他的“分离”不会受到各种法阵和蘑菇圈的干扰,也能通过很小的缝隙,甚至可以走通风设施。而精灵往往缺乏辨识通风设施的能力,只能识别门窗。 施法时贝洛需要闭眼,环境要很安静,现在条件正好。 贝洛很少用这个法术,起码有一年多没用过了。施法成功后,一开始视野有点模煳,视角也很窄。贝洛在屋里“漂浮”了半分钟才渐渐适应,视野清晰了很多。 房门下方有换气口,开着一半,大概是为了方便听屋里的动静吧。这房间是专门关人类的,不是关精灵的,可以有空气流通。 贝洛的视野从换气口钻了出去。走廊里有数名安保员,他们对此毫无察觉。 走廊两侧有很多小房间,看着基本就是监狱。贝洛很快就发现了伏尔甘和佩伦的位置——门口左右站着安保员的就是了。 伏尔甘在斜对面隔三个房间的位置,佩伦在走廊最尽头。 现在还帮不了他们。贝洛要优先去找精灵。 离职的女医生把自己搜集到的资料存在手机里,把手机交给了贝洛。坐车进山的时候,贝洛仔细看过手机里的内容。 多亏那部手机,现在贝洛看到了许多眼熟的区域。 他顺利找到了电梯与消防通道,但身心分离时他没法按电梯,也推不动消防楼梯的门。 他正在打算找通风道,有人来按电梯了。 是一男一女,男的正是和贝洛谈过话的年长安保员主管,女的穿着便服,带了医药箱。 两人低声聊着工作上的事,走进了电梯。 电梯只有三个楼层,他们在中间一层。贝洛看他们按的是“上”,于是赶紧跟了进去。 电梯里四壁都是镜子,非常令人不适。这是防止精灵窥探用的,精灵身心分离时容易被这种设施迷惑,要么进不去,要么出不来。 但贝洛是人类施法,他的感官不受影响。 他默默偷听这两人对话。他们在聊三个俘虏的事,男人觉得这样关下去不是办法,万一警方介入怎么办;女人则表示不用太担心,这三个人的同乡忙得很,顾不上找他们。 男人又问:“几天也许没事,再过一周呢?再过半个月,几个月,难道永远没人找他们?” 女人说:“也许很久以后会有人找他们,比如……等到一切结束以后。反正近期我们也要守在这,就多养他们一段时间吧。” 什么叫“一切结束之后”? 贝洛没法问,只能听着他们说。 很可惜,他们没继续聊刚才的话题。 电梯到了,两名员工走出去,外面赫然排列着两队安保人员,草草一看得有三十多人。他们专门等在这里,好像要去执行什么任务。 离职医生说得真准确,这个公司里没多少技术人员,漫山遍野都是保安。 安保主管带这支小队穿过几道密闭门,来到了关押精灵的地方。 虽然园区的走廊、房间风格相似,但贝洛一看就知道这地方关的是精灵。 这里层高很低,走廊收窄,门更厚重。因为天花板、地板、门板内有夹层,里面是用魔法材料做的防护字符,就像墙槽里的水电线路一样,这样不容易损坏,不用频繁找人补画。 从前“长生果实基金会”也这么干。贝洛对这一套熟得很。 安保队伍大致巡视了一圈,然后兵分两路。 他们分出四个人,和那位女员工留在这,其余人要跟着主管走。 听对话里的意思,他们似乎要到外面去查看些什么。 临走前,安保主管问那女员工:“你一个人可以吗?” “怎么会是一个人,这不是有人保护我吗。” “唉,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女员工微笑着,“放心,我不会同情怪物。” 贝洛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了。 十几分钟前,安保主管说暂时不杀精灵,要请示上级……看来,现在他们请示完了。 其他人离开后,女员工带着四个安保员一直沿着走廊深入,来到其中一间囚室前。 根据贝洛的感应,囚室里的精灵应该不是他的契约子嗣。难道是白鹭? 女员工犹豫了一下,走开了,换到另一扇门前。 她对身边的安保员解释道:“从比较危险的个体开始。” 大门用的是传统钥匙锁,不受停电影响,锁舌同时插进上方与地下,门板十分厚重,能防止精灵暴起破门。 女员工打开了门上的一个小孔。孔只有门镜那么大,平时封闭着,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囚室里没有声音。这次贝洛感觉到了,里面是他的四个契约精灵之一。 女员工把随身带的医药箱放在门口地上,打开,翻出一支玻璃瓶。 看着像香水瓶,里面的液体是透明的金棕色。 有个安保员问了句“这是什么”。女员工说:“安全第一,给它补一下药。” 在那些人说话时,贝洛的感官已经通过敞开的小孔,进入了囚室。 里面没有灯。贝洛在施法状态中,他的“眼睛”不等于自己平时的眼睛,所以他能看清,囚室里的是“短角”——一个体格中等、头很大且有角的精灵。准确说,它头上的不能算是角,只是额头长得有点里出外进。 第458页 “短角”被绑在铁架子上,绑法和当初贝洛绑尤里的时候差不多。 它垂丧着头,眯着眼,不出声也不动,但并没有失去意识。 女员工把玻璃瓶的喷嘴对准门上的小孔,按下泵头。 液体气雾钻进小孔,飘进室内,穿过了贝洛飘荡着的感知,让他有种全身被水汽包裹的错觉。 贝洛立刻辨识出了药水的构成——和“烧亚麻”法术的原料近似,微调过其中几种材料。功效大概是让精灵麻痹、迟钝,意识不清。 药剂肯定是提亚做的。她把它做得便携且操作简单,让不懂魔法的普通人也能使用。 但是,普通人对精灵的了解还是不够深——“烧亚麻”只能控制普通精灵,对与人有亲子契约的精灵,可以说几乎无效。 提亚肯定知道这些,但她本人不在场,而且她显然没有把知识给员工讲透。 看“短角”的模样,之前它应该也被用过药,而且药对它好像有一点效果。 毕竟这药是提亚做的。她这方面造诣很深,肯定把药剂改良、增强过。 不过……如果“母亲”能来到子嗣身边,对其唿唤、引导,它们对压制类法术的免疫能力会进一步能提升。 就像在“航站楼”电梯里的时候:尤里与派利文一起穿过大型防御法阵,虽然他俩都能抗住伤害,但派利文感受到的痛苦更重,尤里身边有贝洛,他能少受点苦,意识也基本清醒。 贝洛的感知飘动,到了“短角”身边。 “短角”略有察觉。它的眼睛完全睁开了。 “短角,是我。” 贝洛在它耳边说话,这是法术效果下的交流,外面的人听不见。 “你受过伤,你很痛,你辛苦了,我很想见你。” 这几个精灵智商并不高,和它们说话不能太复杂。贝洛尽量用简单易懂的语言安抚它。 “母亲”的安抚能让契约子嗣顽强心智、保持清醒,有时候,甚至还能加速它们恢復伤痕的速度。 果然很有用。 狭窄的囚室里已经瀰漫着药剂味道了,但“短角”并没有受影响。 它的眼神比刚才更明亮,身上的肌肉紧绷起来,束缚他的尼龙带与金属扣发出细小的摩擦声。 贝洛提醒道:“保持清醒,不要出声,听我指令,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于是“短角”没有动。 几秒后,门开了。安保员先进来查看。 精灵颓然闭眼,身体松垮。 安保员让开了点位置。女员工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支非常粗大的金属注射器,大概是兽医用品。 她靠近“短角”,举起手,将注射器对准它的一侧眼皮。针头很长,大概能从眼睛一直刺进头颅深处。 这时,几声脆响突然炸开,金属与束缚带全部崩裂。 “短角”强壮的身躯离开了铁架。 事情发生得非常快,不足一秒。 金属注射器掉在了地上。“短角”一只手臂擒住女人的脖子,尾巴绕到前面,捲住她的腰,把她双脚离地提起,头颈贴在自己面前。 四个安保员拔出枪,但他们还算理智,没有射击。 普通子弹对精灵的伤害很有限。就算尽力瞄准头部,也会连女员工一起打中。 “短角”带着人质一点点向外挪动,安保员只能后退。 来到走廊里,“短角”用空出来的手伸进人质外套兜里,取出一串钥匙。 于是,隔壁的门也被打开了。 正如贝洛的猜测,隔壁关的是白鹭。 白鹭被抓的时候是鸟,后来变成了大白狗。这次不是萨摩耶了,是更大的庇里牛斯犬——也就是大白熊。 囚室四壁都有压制精灵的法阵,白鹭身体不舒服,变个体格大的东西能好受一些。 她只是被关在屋里,脖子上栓了个绳套,没有像“短角”那样被捆得死死的。 可能因为她战斗能力较弱,被抓的时候反抗得不是很激烈……可能还因为她变的动物太有亲和力。 这种亲和力对人类非常有效。普通人会非常喜爱她,即使是敌对的人员,也会对她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门一开,空气流通了,白鹭清醒了不少,自行挣脱绳套跑了出来。 安保员全都看向她,却没有试图攻击她。 白鹭和那四个精灵不同,她很聪明,不需要贝洛引导什么。 她立刻伸出右前爪,瞬间把狗爪短暂地变回人手,迅速从“短角”的手里接过钥匙。 被抓住的女员工发出呜咽,安保人员面面相觑,难以决策到底要不要开枪。 在他们陷入混乱的时候,白鹭几秒内就找到了另外三个精灵的囚室,迅速打开门锁。 再柔弱的精灵,行动也比普通人类迅捷。 这下,五个精灵对付五个人类,即使人类有枪也毫无优势。 精灵冲出来的时候,其中一名安保员开枪了,但他没有打中任何目标。 几秒后,四名安保员全部被击倒,那名女性也昏了过去。 其实贝洛的四个契约精灵很厉害,虽然比不上派利文,但它们从前好歹也当过应急特勤的“工作犬”,战斗技巧和服从性都相当不错。 第459页 它们会被抓住,完全是因为这些人带了好几十个精灵围攻,它们实在寡不敌众。 再加上那时“妈妈”昏倒被俘,让它们一度失去战斗意志。 “人猿”嗅了嗅趴在地上的人,发现没死,抬起手臂想砸下去。 白鹭及时阻止了它:“别杀人,你妈不同意的!” “人猿”犹豫了。 白鹭又说:“刚才有人开枪了,别的人类会听见!很快会有更多人过来!我们快跑!抓紧时间!去救我妈妈和你们妈妈!” 双方都是精灵,沟通就是顺畅。哪怕白鹭说的句子比较长,四个精灵也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 贝洛非常欣慰。如果没有白鹭在,他得多费劲才能说明白这点事啊…… 他还顺便同情了一下佩伦。佩伦被绑得最结实,受的苦最多,精灵好像也不怎么惦记他的死活。 至此,贝洛结束了法术,感官完全回归身体。 他想站起来,竟然双腿发软,头重脚轻,又跌回了地上。 毕竟他不是精灵。精灵身心分离很轻松,他用易物魔法做类似的效果,就比需要大量血液的攻击类魔法还要疲劳。 第170章 1月9日-下 169-1月9日-下 数十名安保员走出园区,穿过缓冲地带,来到警戒圈最外围。 园区外的山林间里预设了多组侦测仪器,能监视附近是否有陌生精灵活动。安保主管在办公室里能看到侦测读数,提亚教过他怎么用仪器。 刚才读数显示又有精灵靠近,位置就在这里——现在安保员们所在的地点。 已经又一天过去了。黄昏的余晖逐渐消退。森林里视野不佳。 安保主管让大家开启夜视镜,搜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 这时,有个年轻人走近一棵树,嘟囔着:“是不是发现了我们,又不敢靠近了?” 他边说边伸手摸上树干。 树后面探出一张脸:“你好,是的。” 小伙子被吓得一趔趄。周围的人也都心跳停了一拍。 他们很快从突发惊吓中恢復过来,立刻举枪对着突然出现的“人”。 主管关了夜视镜,打开头灯照过去。 对方不躲不闪,双眼直视强光。 灰色头髮,红色眼睛,身上衣服破旧。 仪器读数很准确,这确实不是人类。 尤里一手撑在树上,对持枪的人们露出微笑:“你们好!你们好像有点笨……反正比应急特勤的人差远了,他们比你们专业一点点。嗯,就一点点。” 无人回答。 安保人员都受过一点培训,知道不能随便和陌生精灵对话。 双方沉默几秒后,尤里又说:“我是来找人的。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穿冬装大衣、头部很奇怪、满脸都是马赛克的人?” 主管皱了下眉。他本以为这精灵也是树篱村养的,是来救主人的……竟然不是吗? “满脸都是马赛克”是指什么?是某个精灵的特徵? 尤里捕捉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他解释道:“我叫尤里,我找的人叫尤里。最初我们一起走,从半山腰一直走到家,大概看了看,他就走得越来越快,我体力不如他,一不小心就跟丢了。前面就是拉冬公司的园区了吧?他只会来这里,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主管仍然不回答。他能感觉到这个精灵很特殊,但无论如何,人不能和精灵直接一问一答,即使要问什么,也要把精灵抓进园区、关在有防护的区域再说。 他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手势,这是安保人员之间的暗号。 后排队员打开了腰间挂的小瓶子。浓郁的药味顿时瀰漫开来。 尤里一脸困惑,原地没动。 队员们逐渐扩大包围。几人绕到树后面,打算从尤里背后发射压制弹,这种弹芯里填充了古魔法材料,专门用来制服精灵。当然这也是提亚研制出的东西。 “你是队长,领班,首领,吧?”尤里对着主管说,“你,里面的人都叫出来,让我进去。把里面的人都叫出来。都叫出来,都出来,离开。离开园区,山,树林,走。” 主管微微眯眼。这个精灵的语言能力突然下降,显然已经受到了简易版烧亚麻薰剂的影响。 “不走,快你,走不及时,如果不走,如果不快,走……” 尤里继续说着,中间他稍微停顿,整理了一下语言,放慢语速:“你 们 会 死 的。” 这句话是个提醒,但主管把它理解成了威胁。 他比了个手势,包围着尤里的队员们同时扣动扳机。 压制弹全都命中了。尤里的身形晃了一下,没有倒下,而是完全静止。 几秒后,有人稍微凑近了些。 数条灯光照在精灵的脸上,可以看到他面无表情,双眼无神。 他的面部质感很怪,缺乏光泽,没有细小绒毛和毛孔,面部各个部分的颜色过于均匀,很像修图过度的照片。 刚才不是这样的……刚才他说话时面孔看不出什么异样,提到“满脸马赛克”时他还挤眉弄眼的,神态十分生动。 主管拉开手枪的保险,用普通子弹打了精灵的小腿。 第460页 精灵直直倒在地上,发出松散的闷响。 队员们围了上去。仔细一看,这并不是什么精灵,而是一堆石头、木头和纸张。 石头大多是鹅卵石和碎砖块,看颜色和质地像被烧过;木头有的是枯枝,有的是椴木板子碎片,这板子以前可能是画板,上面还带着没擦掉的颜料和图钉;纸张都是揉碎撕烂的,能依稀看出铅笔留下的痕迹,应该也是画材。 “是精灵魔法……”主管低声说,“和换生灵差不多,只不过这是‘伪生物换生灵’,不是精灵自己的孩子。” 一名队员问:“那,刚才的精灵是假的?其实他不在这里?” “他遥控这玩意骗我们,”主管转身向园区方向,“所有人立刻返回!他可能已经潜入进去了!” 精灵们重获自由后,很快,贝洛、伏尔甘和佩伦也被救出来了。 救他们的时候,是白鹭制定了行动计划。 过程大概是这样的: 白鹭变成了一只毛量暴多的白色小体博美,试试探探地出现在走廊尽头。 她不知道人类会不会识破,但愿人类的理智会输给她的天生亲和力…… 从结果看,人类其实识破了,但识破得不多。走廊里每个安保员都知道园区里没人养狗,他们互相提醒着“可能不对劲”,但每个人都不受自控地向白博美缓缓靠近。 看人类走得够近了,白鹭开始摇尾巴。 还有三个人不够近,最好再近点…… 于是白鹭勐烈摇尾巴,原地转圈,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躺下露出肚子…… 人类更近了。距离狗还有三五步远,这距离还不能摸到。已经够了。 转角后面,埋伏着的精灵瞬间发动突袭。只用了几秒而已,安保员全部被击倒。 人类已经有所防范了,但还是不够。在不受压制魔法影响的精灵面前,即使人类有枪和工具,反应不过来也毫无意义。 之后救人就简单了。关押人类的房门比较脆弱,精灵一扯就开。 出来之后,贝洛有点走不动,于是“人猿”再次伏低身体,让他坐在背上。 佩伦也非常虚弱,他一直被牢牢捆着,还遮着眼睛,出来之后他暂时看不了灯光,腿也有点不听使唤。 贝洛建议佩伦也让精灵背着或抱着,佩伦坚决不要。 贝洛命令“三眼”去抱佩伦,佩伦无力地挣扎了几下,最后只能服从,老老实实坐在精灵强壮的手臂上。 伏尔甘的情况最好,身体健康头脑清醒,被关押期间她甚至还按时吃了降压降糖药。 他们从昏倒的员工身上拿走了所有像钥匙或门卡的东西。安保员的、之前那位女员工的,全都拿了,免得不同卡片权限不一样。 贝洛还让精灵搜出这些人武器。虽然精灵不会用,贝洛也不会,但可以藏起来锁起来,总之不能给他们留在身边。 最后,精灵把昏倒的人类全都关进了一个个小囚室,用钥匙锁好。幸好这里因为怕断电而用着普通钥匙。 离开之前,他们还得去找找个人物品。三人的背包等物品都被搜走了,贝洛觉得可能在安保主管的办公室。 来的路上他看过离职医生给的资料,知道安保中心就在出入口附近,和他们要离开的方向是顺路的。 坐电梯上到地下一层,正在沿路向出口走时,突然,四个精灵和白鹭都回了头,望着同一个方向。 他们瞳孔缩小,一言不发。 在有语言和思维之前,他们只靠直觉感知到了某种变化。 不到一秒后,走廊深处传出嘈杂、尖锐的嚎叫声。 一波不平一波又起,还夹杂着各种折腾碰撞的声音。 “那是什么?”伏尔甘缩着肩膀。 “那边是精灵的‘犬舍’吧,”贝洛说,“就是之前被人类带着,袭击我们的那些精灵,好几十个呢。” 伏尔甘说:“刚才它们很安静,现在怎么突然这样?” 她话音刚落,“婴头”和“三眼”也开始哼哼唧唧,“短角”张着嘴,下巴发抖,似乎马上要开始尖叫了。 驮着贝洛的“人猿”情况好一些,只是唿吸沉重,眼神最冷静。 贝洛赶紧叫另外三个精灵凑近些,挨个摸摸它们的肩膀、额头,想通过“契约母亲”的接触来安抚它们。 伏尔甘看向白鹭。白鹭变成的博美紧紧贴在她脚边,嘴巴紧闭着,耳朵和尾巴都看不见了。 伏尔甘抱起博美,博美变成白貂,钻进伏尔甘外套里,只露出个小脑袋。 伏尔甘问贝洛:“那边是什么地方?除了精灵的‘犬舍’以外。” 贝洛说:“按照园区结构图,深入走进去再上一段台阶,有个很开阔的空间,但那个区域没有名称。你知道园区里有个精灵圈吧?” “知道啊。就是有五棵桦树和沙地的那个,是尤里的……不对,是尤里的精灵生母走过的那个。拉冬公司的园区是后建的,把精灵圈环在里面。上次瓦丽娅见过那个圈。” “对,那边就是精灵圈。” “这倒不意外,”伏尔甘轻轻抚摸着白鹭的小脑袋,“但是精灵们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有严重惊惧反应?” 第461页 白鹭在伏尔甘怀里贴得够久,情绪平稳了些。 她用很小的音量说:“那边……不,我们不是害怕精灵圈……是蛇之子……蛇之子在这里!” 三个人类睁大眼睛,面面相觑。 “你确定?”伏尔甘问,“他是刚出现吗?从精灵圈走出来的?” 白鹭说:“不是的……他从外面,从外面靠近精灵圈……” 贝洛疑惑道:“从外面靠近?也就是他要先进园区,然后才能到精灵圈。他进入园区的时候,你们没有感觉到?” “嗯,没感觉到……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佩伦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仪器,这才想起被没收了,还没拿回来。 贝洛说:“不用着急拿仪器了。估计侦测不到他。” “为什么?”伏尔甘问。 “之前他和尤里在一起,也和我们在同一片山区,按说距离不是很远。无论是我们的精灵,还是园区的‘工作犬’,都完全没有反应。园区的安保人员只顾着抓我们,也没有提关于知晓者的事。我想……也许知晓者和从前不一样了?也许现在他可以压制住自己造成的位面波动,甚至……那不是‘压制住’,而是他可以完全融合于我们的位面了。” “真的可以吗?” 贝洛有些感慨地说:“可以吧。毕竟知晓者曾经是人类。” “那……他要干什么?”伏尔甘下意识地往好处想,“他去精灵圈了,是要进‘浅滩’吗?他要回去了吗?” “应该不是!”白鹭稍微提高音量,但声音还在发抖,“我感觉到一种……该怎么说呢,恶意,杀意?他……他可能在生气,也可能是很着急……我闻到奇怪的味道了……不对,是温度,很冷,很暖和……是奇怪的声音……很刺耳……呜,不对,是歌,杂音变成了歌……” 白鹭意识到,人类的感官和她不一样,她很尽力去描述了,但实在找不到能精准形容自己感受的人类语言。 虽然精灵自动通晓一切人类语种,但它们无法用该语言描述人间不存在的事物。 “杂音变成了歌声……”贝洛重复着她的话。 伏尔甘研究古魔法比较少,所以没什么反应,而贝洛和佩伦都留意到了这句话。 他俩对视了一下,同时想起了关于“调律”的种种描述。 按照人类的理解,那是一种发生在精灵位面的天灾,类似地球上的火山地震等等,甚至比这些还糟糕,还会对精灵的神志产生大小不等的影响。 1908年,树篱村首次听精灵描述“调律”现象,当时精灵的用语就包括“很暖,很冷,杂音,歌声”等等。 不是精灵要故弄玄虚,实在是人类语言里找不到对应的表达方式。 贝洛思考着,说:“佩伦,你还记得在那个废弃园区里发生的事吗?提亚做的那个实验……方法应该是知晓者提供的,它被称为‘调律池’,能人为引起类似‘调律’的灾害,干扰精灵的意识,然后精灵会产生迁移冲动,而且会涌向错误的方向。” 佩伦用口型和手语说:“我当然记得。忍冬还带我看过其中一个受影响的精灵圈。” “那么现在……” 贝洛想说的是:现在是不是又要发生了? 提亚之前是做实验,现在是第二次试验吗?还是,她要正式做些什么了…… 贝洛有点自责。离开废弃园区时他想得太简单了,他一度以为提亚只是想更强力地、大量地操控精灵,吸引更多精灵前往人类位面……现在他已经意识到了,他应该更警觉才对,这其中肯定还隐藏着某种更诡异的目的。 但就算他更警觉又能怎么样呢,好像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离开废弃园区后,贝洛不是住院就是忙着处理其他事件,不久后第二知晓者出现了,希锡又跑出来袭击无辜的人……各种事情发生得太多,也太快,几乎每件事都危及生死,树篱村的人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正想着,突然,贝洛听见一阵震耳的巨响。 他缩着肩膀“嘶”了一声。 园区里,“工作犬”精灵还在此起彼伏地尖叫着。贝洛动了动头,他意识到,刚才他听到的并不是身边的声音……不是他真正“听见”的声音。 察觉到他脸色不妙,佩伦拍拍他的肩,比划道:“你怎么了?” 贝洛捂上耳朵,尽量减少精灵叫声的干扰,去辨识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 他迟疑了一下,说:“是午夜……” 伏尔甘说:“虽然没有手机,但是算起来现在确实是午夜了。” “不,我是说我的猫,午夜!”贝洛说,“你们知道那个小魔法吧?我和午夜保持一定的距离时,我能听到它听见的东西。” 伏尔甘听说过,她自己不会用。 佩伦以前也用过。几年前他的施法对象已经死亡,之后他没有养别的动物。 第462页 贝洛仔细聆听着:“刚才……午夜听见了一种很响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现在他在叫,在哈气……他在凶别人。你们见过那只猫的,他连精灵都不怕,平时从来不凶人。” “这……说明什么?”伏尔甘问。 “我们快去找个电话,手机什么的,”贝洛拍了拍驮着他的精灵,“树篱村可能出事了!” 道路一侧是果园,一侧是两座民房。 果树全部被从树干处切断,民房也只剩下窗户的一半那么高。切口平滑整齐。 被切断的部分落回地上,一时尘土飞扬。 挂在门口和树上的风铃都摔碎了,但里面的发光物质还在,夜色与尘埃中,铺出了一条星星点点的路。 深秋站在道路一端。 她还是长发及踝,一头银色瀑布几乎挡住全部身体;与之前不同的是,她温暖天真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怒容。 她扫视着路上的人。 活着的人都或蹲或趴着。路中间有两团泥土,它们正在变色、凋朽,这是刚刚死去的精灵。 “我想想,呃,应该怎么说的来着……”深秋歪了歪头,“哦对了,是这样——趴在地上,双手抱在头后面,不许动!电视里是这么说的!” 有人在抽泣。 那个人的契约子嗣刚刚遭受巨创,化为泥土。 深秋看向她:“如果再有人试图靠近我妈妈,伤害我妈妈,下次我会切得更低,而且不止切一次,会直到你们所有人都消失为止。” 没有人敢动弹。 深秋回过头,伸出手。 村落出入口的树篱拱门外,夜幕中还站着很多人。其中最前面的是提亚,她身边跟着蕨花。 她们穿过树篱拱门,来到深秋身边。 第171章 猎枪 170-猎枪 “别去找她,”瓦丽娅挡在家门口,“很危险的。” 索尔和吉斯站在玄关处,夫妇默默对视,均是满面愁容。 每年他们都希望女儿能回家过圣诞和新年,这次的更迭之日期间,女儿真的回家了,甚至两个都回来了。 但事情却走向了他们难以理解的方向。 吉斯先生一向少言寡语,再加上瓦丽娅很少回家,一年里他和瓦丽娅说过的话超不过五句。 今天,他一口气说了好几年的量:“不,我们应该去见她。厄俄斯对我们是有感情的,不然她也不会让精灵搜了所有的房子,唯独不来她自己家。” 瓦丽娅说:“那当然,她再怎么说也是个人类,肯定对你们多少还有点感情。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她对村里别人又有多少感情?相信我,我比你们更了解她,她肯定不想见你们。你们不要去刺激她,她也许不会杀你们,但她真的会杀其他人的。你们忘了吗,她脱离互助会的时候就干过这样的事。那时候,她的……” 瓦丽娅想说“她的米丽卡”——提亚给唯一的契约精灵取了妹妹的名字。话都到嘴边了,瓦丽娅赶紧换了个说法:“她的契约精灵死了之后,树篱村派了几个人去找她谈话,显然谈得相当不愉快,结果有的人死了,有的人一身是伤跑回来……这事她能干一次,就能干好几次。” 吉斯分辩道:“但那不是她干的啊,是她身边其他精灵干的。她不是佩伦或者卡戎那种能直接作战的类型,她是杀不了人的。当年她身边的精灵有好几个,死了一个,因为那精灵失控杀了普通人;不久后其他精灵肯定也失控了,所以我们派出去的人才会死。我也明白,厄俄斯是因为契约精灵而和我们决裂的,树篱村想处死她的精灵,所以她恨我们。偏偏这时候她遇到了那个从外国回来的金髮男人,他才是问题的根源。现在好像那男的死了,我们和厄俄斯真的可以好好谈一下。” 瓦丽娅一手扶额:“够了,爸爸……你有多天真,竟然真觉得当年她很无辜?都是精灵干的?谁和你这么说的?是我妈说的吗?” 吉斯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索尔稍微避开了目光接触。 “你……”看到妻子的反应,吉斯眼瞳一震,“所以……当年并不是精灵失控?难道真的是厄俄斯命令它们……” 瓦丽娅估计妈妈说不出口,于是抢先给出回答:“这件事贝洛伯格亲自经歷过,你从来没问过他吗?是这样的,提亚确实没有对精灵说过‘杀光他们’之类的明确命令,但是她让精灵随意行动,想杀就杀,想放过也不反对。不要再觉得她无辜了。在那之前她就杀过人,至于在那之后……她和她那个公司又害死了更多人。甚至……甚至至今警方都统计不出来具体的数字……” 父母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次,索尔先开口了。 她说:“这些我都明白。但是……她确实对我们是有感情的啊,她带了那么多精灵闯进来,把所有人驱赶到一起,唯独没有靠近自己家。我不是觉得她无辜,而是觉得……如果想阻止她,也只能靠我们去做点什么了。” 瓦丽娅顿感脱力。 索尔说的一番话,和刚才吉斯说过的内容,基本一模一样。 第463页 沟通毫无进展,神奇地直接绕回原位。 “这么说吧,”瓦丽娅嘆了口气,“我认为,无论是谁,都无法再和提亚沟通了。她根本已经疯了,只是表面看着不太明显而已。正因为她对你们或许还有点感情,你们才更不能去刺激她。” 关于这一点,瓦丽娅自己深有体会。 当初在拉冬公司的园区里,瓦丽娅想让提亚释放还活着的偷渡客,她以为可以用亲情作为束缚,当做交涉的筹码……结果事与愿违。提亚才不吃这套。 被停职之后,一开始瓦丽娅还心里委屈,后来冷静地想想,她又觉得自己太活该了。甚至停职的处罚都嫌太轻了。 她认为,正是自己加速了那十几个人的死亡。 如果她不自信满满地贸然和提亚交涉,也许那些人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哪怕再多几天也好,或许就有机会找别的办法救人…… 这时,母亲的话语打断了瓦丽娅的思绪。 索尔说:“我们只是想和她见面谈话,不是要和她敌对,更不会再试图伤害她带的精灵,这怎么就是刺激她了?” 瓦丽娅抱臂靠在门上:“呃,那你们想怎么谈?” “这……” “劝她别做坏事?或者叙旧?聊聊我们三姐妹小时候的事?”瓦丽娅摇了摇头,“哦,不对,不是三姐妹,是两姐妹。你们根本不提米丽卡,家里也不摆她的东西,好像一开始就没这人似的。” 索尔双眼中充满痛苦:“你怎么这样说……我们……我们确实一直故意逃避这件事,但我们为什么逃避呢?难道你不明白吗?” 岂止是父母逃避,其实树篱村其他人的态度也都差不多。 而瓦丽娅确实明白原因。 瓦丽娅说:“我有多心痛,你们会比我痛上一千倍……所以你们不想面对,你们恨不得失忆。” 索尔扭开头,抹了一下眼泪。 她有点委屈地低声说:“米丽卡的事也狠狠伤到了厄俄斯,她心里肯定有很复杂的想法,而且她不跟我们说……我……我还想告诉厄俄斯,只要她愿意回来,我们愿意和她一起解决问题,她还是我们引以为傲的女儿……” 听到这话,瓦丽娅无奈至极,甚至笑了出来。 索尔停下话语,愣愣看着她。 瓦丽娅缓缓说:“妈妈,爸爸。你们认真听我说,认真点。你们越是这种态度,越想打感情牌,就越会让提亚发疯。所以我坚决反对你们去见她。 “她厌恶、反对树篱村的一切,厌恶这里的传统,反对这里从古至今的处事方式。我注意到,你们直到今天还一直叫她‘厄俄斯’,你们是怎么想的呢……我猜猜,是觉得这样代表着还没有放弃她吗?不,不要这样。她很讨厌这个称唿。 “还有,你们觉得因为树篱村想处死她的精灵,所以她恨树篱村;你们觉得她还值得挽救,她只是被希锡给影响坏了,希锡死了一切就有机会变好了……不。不是这样的。 “他们俩只能说是……巧遇,然后一拍即合。其实希锡非常幼稚,脑子里没装什么大事,他们两人之中,提亚才是更冷酷的一方。” 一家三口又沉默了几秒。 吉斯问:“那……你建议我们怎么做?” 瓦丽娅说:“提亚是坐车来的,她带了精灵,也带了很多人类。我注意到电话和网络都断了,手机信号也没了,估计提亚让人破坏了线路,还用了信号屏蔽工具。屏蔽工具应该在他们的车上,车都停在村子内的路上。这东西的覆盖范围有限,所以我想,也许离开树篱村,走远点就有信号了。我希望你们两个悄悄出门,不要靠近广场那边人多的地方,到村子外面找到信号,拨打应急特勤的求助热线。” 吉斯问:“应急特勤?他们和厄俄斯……和提亚不是一伙的吗?” 瓦丽娅说:“应急特勤归属于灾害防治部,其实是武装警察的一种。这部门和提亚的公司建立合作,但他们并不是提亚的手下。我接触过他们几次,他们只是根据报警来处理‘特殊灾害’,其实他们对提亚这边的事了解得很少。你们就放心联繫他们吧。” “好,那也可以……但是……来得及吗?就算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出现,他们能对付得了那些精灵吗?” 瓦丽娅摇头苦笑:“我并不是指望他们解决问题。树篱村偏远,等他们赶来,估计什么都来不及了。” “那你意思是……” “这个部门的基础职责,其实是救灾,”瓦丽娅沉着脸说,“对付精灵反而是他们的额外职能。你们应该听说过街道爆燃的惨剧,还有尼撒大学发生的事情……无论过程如何,结局都是伤亡惨重。我们……要做很坏的准备。” “我懂你的意思了。”吉斯先是点点头,又皱起眉:“可是这么一来,尼克斯怎么办?我们不带她一起走吗?今天阿波罗去做仪式,她不放心,到山上守着去了。” 索尔说:“我刚才也在想这事……本来我想说先去找她,后来一想,要去山上,就必须经过村里好几条路……如果按照瓦丽娅说的,我们要逃出去打电话求助,那就没法带着尼克斯一起去。” 第464页 瓦丽娅说:“你说得对。虽然这么说挺无情的……但我认为你们不能去找尼克斯奶奶,否则一旦在路上遇到提亚带的精灵,可能会发生各种意外。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提亚不会伤害她。还有,派利文和尼克斯在一起呢,派利文很警觉的,在遇到提亚之前,也许他就带着尼克斯和阿波罗逃走了。” “但愿吧……”吉斯点点头。他去穿上了大衣,还把索尔的棉服也递了过来。 索尔嘟囔着:“我们真的能熘得出去吗……” 瓦丽娅说:“妈妈,你们仔细想想,提亚既没有让精灵来抓我们,也没有在这座房子周围设‘卫兵’。就像你们说的,她对你们是有感情的……很显然,她就是想给你们留一点逃走的机会。” 索尔深深嘆了口气,一时无言。 事情都谈明白了,夫妻俩穿好外衣,打算出门。可是瓦丽娅还挡在门前。 吉斯疑惑地看着女儿。 瓦丽娅说:“还有最后一件事。爸爸,你的来復枪在哪?” “你要它干什么?” “告诉我在哪。子弹也要,瞄准镜也要。没办法……谁叫我的配枪被没收了呢。” 吉斯还在消化这个要求,索尔已经大惊失色:“瓦丽娅!你……你不可以……” 瓦丽娅说:“除非万不得已,我不会杀她的。我有别的用处。” 索尔还想问什么,吉斯指了指鞋柜:“最下层里面有个隔板,枪在里面。瞄准镜也在,你自己安一下。子弹在中间那层的隔板里,但是只有五发。” 瓦丽娅点点头,蹲下去翻鞋柜。 索尔神色有些恍惚,几次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最终,她和吉斯沉默着出了门。 一家三口很默契,谁都没有特意说出任何告别用的词彙。 今年各种灾祸频发,互助会里比较有战斗能力的人都在外奔忙,没有回树篱村。 现在村里的人要么魔法形式不适合战斗,要么是互助会之外的普通村民。他们根本对付不了突然出现的大量精灵。 提亚不止带来了深秋和蕨花,除了它们,还有一大群千奇百怪的精灵,都是这些年提亚从各种地方搜罗来的。 粗略看去,此时树篱村里的精灵可能比人类还多。 提亚也带了六个人类员工,都是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他们不负责对付村民,只是运送精灵的司机,同时也干一些精灵做不到的细緻工作:比如操作信号屏蔽工具,切断有线与无线通讯,最后再切断树篱村的电力。 今天不巧是阴天,夜晚不见月光。 断电后,树篱村一片漆黑,只有精灵能完全看清道路。 当然,提亚的人类手下也能看清。他们提前准备了夜视设备。 精灵把树篱村的人们驱赶到喷泉广场。树篱村的人管这里叫喷泉广场,其实广场上并没有喷泉,而是有个像喷泉池子的花坛,里面有一棵很高大的苹果树。 村里不特意种苹果,它只是观赏植物,每年能结一些聊胜于无的果子。 深秋坐在苹果树的枝干上。 她俯瞰着人群,命令他们全都躺在或趴在地上,身体不许超过花坛的高度。 如果有人坐起来、站起来,或哪怕举起手脚,她会马上沿着花坛的高度横着一刀切下去。 在小广场周围,每条大小不等的道路上都塞满了精灵,就像一堵堵厚墙。 它们很识趣地和深秋保持着距离,免得干扰她。 在花坛里还有个精灵——蕨花。 它蹲在地上,和杂草融为一体,不仔细看都看不见。 它安静了一阵子,后来觉得无聊了,就跳到花坛下面,在满地的人类身上滚来滚去。 瓦丽娅藏在一座三层房子里,趴在露台地上,从栏杆缝隙里观察远处。 这是安娜家的房子。门户大开着,不用钥匙就能进来。 安娜不愧是树篱村的万事通,她家里有各种设备,瓦丽娅惊喜地找到了夜视望远镜。 其实安娜家还有三种不同的无人机,地下室里还有独立发电机……瓦丽娅想了想,觉得风险太大,还是别琢磨这些玩意了。 有了夜视望远镜,再加上安娜家本来就地势高,瓦丽娅看清了“喷泉广场”上的情况。 深秋和蕨花都在,但是提亚不在。 提亚一个人行动吗?按说不应该啊。她没有适合战斗的魔法,很依赖精灵的保护,如果精灵不在身边,她就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瓦丽娅又仔细看了看,发现蕨花的情况不太对。 以趴着的人类为参照物,可以明显看出——这个蕨花有点太小了。 以前蕨花起码有小学生的高度,而现在这个蕨花的体型类似洋娃娃,也就比白鹭的本体大一点点。 瓦丽娅明白了,这是又一个“分枝”。蕨花就像植物一样,可以“扦插”成一个个小蕨花,每个都是真正的它。正是由于有这项能力,它被贝洛杀过一次,被尤里差点杀了一次,被卡戎和派利文杀了好几个分枝,但它至今还活得好好的。 从前瓦丽娅两次遇到蕨花,两次遇到并不是同一个“分枝”。 第465页 看来,提亚身边应该至少还有一个蕨花。 提亚把人们聚集在这,她自己却不在,看来她不是有话想对大家说,而是怕这些人碍事,所以把他们集中看守起来。 树篱村里值得她去的只有一个地方了,那就是山顶上的大宅。 从安娜家上山会很快。附近有一条通向半山腰的小路。这条路没有台阶,完全是人踩出来的。 瓦丽娅小时候经常这样上山。 两个姐姐进行易物仪式的时候,瓦丽娅去目送、去迎接,每次她都走这条路。虽然累,但是很快。 今天和从前不一样。今天瓦丽娅没有带灯,即使有灯她也不敢开,夜视望远镜并不能用来看山路。 而且她长大了,变高了,走起路来没有小时候安静。 她一度担心:提亚是很了解我的,她肯定知道我闲不住,她应该也记得这条小路,她会不会安排精灵在半路上阻拦我…… 顺利走到半山腰时,瓦丽娅忽然意识到:或许这担心是多余的。 因为,今天的她其实有个优势…… 那就是——也许提亚不知道她在树篱村。 从前每年的这段日子,瓦丽娅都不在树篱村。 她十四岁就故意选择寄宿学校,一心远离村子……比起她,连提亚都是晚了好多年才想离开的。 “更迭之日的时候瓦丽娅不回家”,对包括提亚在内的树篱村人来说,这几乎快变成默认常识了。 偏偏今年不同,今年瓦丽娅主动要参与仪式,而且是近一个月内临时起意的。 瓦丽娅搭别人的车回来,她的车不在附近;提亚也没有回家查看。 也就是说,提亚很有可能真的不知道瓦丽娅回来了。 一月的寒夜中,瓦丽娅身上冒出了薄薄的汗。 她意识到,如果提亚没有专门防备她,那她可能真的有机会,而且是很大的机会…… 她手里的来復枪,是父亲年轻时打猎用的。 有效射程大约六百米。 第172章 启明钟声 171-启明钟声 拉冬公司在此处建起园区后,精灵圈被围在了室内。 附近的云杉和林下植物都被清理掉了,五棵桦树还在,但均被从低处伐断,只保留一段树桩。 只有中间的沙地还和从前一模一样,还是那么松软细腻,像是来自金色海岸。 知晓者穿踏进沙子里,身体徐徐下沉。 他很熟悉这个精灵圈,也曾经在里面的“浅滩”中徘徊,但这是他第一次从这个圈的“外面”进到“里面”。 按照原计划,当他初步获得实体,要从“浅滩”回到人间时,他就应该从这个精灵圈走出来。 希锡和提亚都给他安排好了,园区会迎接他,还会继续准备年轻健康的身体供他挑选,帮他完善身体细节。 但知晓者没有走这条路,而是选了圣奥伯市的路——也就是卢卡家里那个精灵圈。 他没有和希锡、提亚沟通这一点。他根本不在意这点小变化。他只是为那两人提供帮助,又不是他们的手下。 原本这两个精灵圈相距甚远,里面的“浅滩”并不相连。 但自从提亚得到了蕨花,这些精灵圈就可以相连了。 精灵圈有两种。一种是对接型,它能连通两个不同位面,人们提到精灵圈,一般默认指的就是对接型;另一种叫做套叠型,它可以连通同一个位面的不同位置,用人类虚构艺术作品中的词彙来说,类似于所谓的“传送”。由于位面规则不同,人间不存在套叠型精灵圈,正常情况下,它只能在精灵位面和“浅滩”里运行。 蕨花能制作精灵圈,而且对接型、套叠型都可以制作。 在提亚的命令下,蕨花已经去过了许许多多精灵圈,它逐一进入“浅滩”,把这些“浅滩”都彼此连接了起来。 拉冬公司动用大量资产收购土地,正是为了把荒野中的精灵圈尽量都控制在自己手里,既方便蕨花对其改造,也方便慢慢构筑“调律池”。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启用“调律池”了。在南方那个废弃的科研园区,也就是“长生果实基金会”的旧址里,他们已经试运行过一次了。那次运行范围很小,但效果很成功。 在实验的尾声,一些树篱村的人不请自来,对现场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干预。 其实他们并没有影响到实验流程,反而还免费给实验做了善后。 穿过精灵圈时,知晓者不自觉地回忆起了这些事。 有的是大致梗概,也有的全是细节。 其中很多都不是他亲自经歷的事,但他“调用”起它们的时候非常自然,就像回忆自己的生活一样。 要说它们到底是谁的记忆……应该一部分是极夜的,一部分是希锡的。 不对,应该大部分是希锡的吧。 知晓者从极夜身上获得的东西不算少,但很零碎。可能因为极夜是换生灵,虽然身体比人类强悍,灵魂却比人类破碎。 想到这里,知晓者有点后悔。当初不应该吸取希锡的。 没必要把希锡的一部分融入自己,这么做弊大于利。 因为,希锡身上有一种无法治癒的痛苦。对希锡来说那痛苦也许很庞大,会影响到他人生的每个决策;对知晓者来说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只是有点令人烦躁。 第466页 要说像什么……就像鞋子里一粒小小的砂。它不能真正伤害到你,但你无法忽视它。 其实仔细想想,吸取极夜的时候也不怎么舒服……可是没办法,那时候知晓者想要极夜体内的一份“存档”。 当精灵死在极夜制造的黑暗范围内,极夜就可以“存档”那精灵的能力。“存档”不能用于战斗,就只是一份记忆、一份关于逝者的档案。 知晓者想看的是安东和“掘尸鬼”的对抗,它想看精灵被烧死的细节过程。 后来他如愿得到了“存档”,却多少有点失望。 “存档”里确实有令人愉快的因素:名叫安东的换生灵杀了“掘尸鬼”,“掘尸鬼”没能带走婴儿,安东的火焰也没有烧死婴儿的家人。 读了这些,知晓者心情很好,他很欢迎这样的结局。 但是“掘尸鬼”是半虚体,可以在实体与虚体间转化,本质上它还是实体。它被烧死的瞬间也是实体。 通过观察这次战斗,知晓者没有得到什么特别关键的灵感,都是些他靠自己也能推测到的东西。 极夜的“存档”里也掺杂了很多“砂子”,基本是一些焦躁、扭曲的情绪。 也属于不太碍事,但是很破坏心情的类型。 知晓者也有点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了。 要说为什么会后悔……知晓者也给自己找到了答案: 这段日子他过得很充实,他在大学里、城市里度过了丰富的每一天,吸取到了大量饱满的碎片,还和一些有趣的人发生过几次高质量的交谈。 各种微渺的记忆,冗杂的知识,点滴的悲,瞬间的喜,各种过去与未来……它们交织在一起,全都存在了知晓者的身心之中。 得到这些之后,再看看从希锡和极夜身上得到的东西……性价比真是太差了。 从他们身上获取的信息量,不足以抵消从他们身上得到的不愉快。 利弊不相当。得不偿失。 如果人类身上有摆脱不掉的小病,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生活没什么大问题,家庭幸福,事业顺利,容貌端正,身体基本健康……但是手上长湿疹。 它不影响大事,就是很烦。 要怎么才能治好这种“小病”呢? 其实知晓者的身体仍然不是很完整。 外观该有的都有,皮肤也闭合了,但内部有些结构还差点意思。 以及,他的头颈部外观也不太像真正的人类,还需要好好调整一下。 如果一切调试完毕,他变成了真正的尤里&mdot;卢卡维纳,那些“小病”会随之痊癒吗? 鞋子里的砂能否自动消失? 一直联想到砂,是因为现在知晓者的鞋里真的有砂。 他真能在“浅滩”内的荒漠上行走。 和从前相比,这里的地形略有变化。以前是戈壁滩,现在是更加松软难行的沙漠。 地形变化是设置“调律池”导致的。 “调律池”就在这里——也存在于蕨花连通好的每一个“浅滩”里。 制作“调律池”和人类做蘑菇圈的道理差不多,它有点像个规模极大的感知干扰型蘑菇圈,但其中有些材料只能在精灵位面找到。 制作的技艺对知晓者来说不难,别的生物则很难做到。 不是知识多少的问题,是生命形式不同,导致能力受限。 比如说,精灵可以变形,可以塑造出伪生物,只是技术有高低之分;别的生物就做不到,人类也做不到。 而人类可以拿笔描绘自己或别人,可以吟唱旋律并填入语言,只是技术有高低之分;而别的生物都做不到,连精灵也做不到。 知晓者和人类、和精灵都不相同。他们自然也有其他生物无法理解的技能。 知晓者制造出庞大而隐秘的“蘑菇圈”,让其出现在彼此连通的每个“浅滩”里,和每寸土地融为一体。 之后,他只要在特定的时间里到达特定位置,把这些“蘑菇圈”蕴含的力量激发出来,“调律现象”就会开始。 现在,知晓者正要去启动“调律池”。 “启动”只是一瞬间的事,其后续变化才是真正的“调律现象”,所以一旦开始就无法中断。 就像人类位面的地质活动一样:影响到世界的,并不是板块开始活动的第一秒,而是随之而来的地震与海啸。 知晓者不断深入沙漠,也算是重走了精灵母亲曾经走过的路线。 他要去的地方在“浅滩”的极深处,在更靠近精灵位面的地方。 接近目的地时,知晓者远远看到荒漠中有一小团绿色。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蕨花。肯定是提亚让它来的。 蕨花蜷缩得很小,用花盆就能装下。 它察觉到了知晓者的到来。茂密树叶间开了个小口,露出橄榄石色的眼睛。 “你哭了吗?”知晓者问。他发现,蕨花的眼睛水盈盈的。 蕨花声音很小:“我……怕……” “不用怕。你给我的印象很好,比极夜或者深秋那样的还好些。不过你在这干什么?启动‘调律池’并不需要你参与。” 第467页 叶子中伸出只有普通人掌心那么大的小手,手里攥着一个黑色小玻璃瓶。 “妈妈给了我这个,”蕨花说,“‘调律’开始之后,我要喝掉它,妈妈说,能‘加快效率’。” “之前那种诱导剂是吧……”知晓者记得,极夜在废弃园区里用过它,但不是极夜自己喝,是餵给别的精灵。 那些精灵本来就受“调律池”影响而精神涣散,摄入诱导剂后,它们的攻击欲望大大提升,药剂效果还会在精灵之间扩散感染。 知晓者问:“你变得这么小……你现在有很多分枝对不对?有多少?每个精灵圈里都有一个吗?” 蕨花说:“是的,只要是妈妈提前准备好的地方,我都在。其实我最近一直在长大!很大!云杉那么大!但是我分插在不同地方了,所以这个我比较小。” “你能和其他分枝沟通吗?” “不能说话,但能互相感应到。” 知晓者问:“树篱村那边应该也有一个分枝吧,至少是一个。它在干什么?” 蕨花说:“这个,我不知道。我们能互相感应,是能感应到生死、健康、大概情绪之类,我们并不共享现在的记忆。” 知晓者点点头:“噢,我明白了。你们能共享每次分枝之前的记忆,所以每个分枝的自我认知都是‘蕨花’,但每个分枝都是独立存在的生命。” 说着,知晓者蹲了下来。 蕨花吓了一跳,想后退,知晓者拉住了它细细的手腕。 “那么,你知道吗,”知晓者柔声说,“如果你服从妈妈的命令,你会死的。你会死在其他精灵手里。” 蕨花簌簌发抖,低声说:“我知道……但是,我的分枝会活下来。” “你的分枝也会死,只会有很少数的活下来。而你——”知晓者像摸小动物一样,轻轻抚了抚铁线蕨的叶子,“我眼前的这个你,还有每一个守在‘浅滩’里的你,你会死的。你和其他分枝的记忆并不共通,你死了就消失了,你不会在别人的头脑里重新醒过来。” “我知道。”蕨花说。 知晓者问:“你很爱妈妈。但是妈妈真的爱你吗?如果她爱你,怎么会让你来做这件事?” 蕨花不需要思考太久,它很确定地回答:“因为只能我来做。如果别的精灵死掉,就整个都死了,如果我死了,还会有分枝留在妈妈身边。即使不是我,不是您眼前的这个我,也有还其他的我能陪伴她。妈妈也知道这一点,妈妈需要我,她很爱我。” 知晓者看着蕨花,先是微微皱眉,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蕨花看他一直沉默,就眨巴着眼睛问:“为什么……您会问我这些呢?您反对我们的做法吗?” 知晓者说:“不。我只是好奇一些事……现在我懂了。这些感情原本不属于你,它们是人工添加的,是虚假的感情,即使如此,你沉醉其中,仍然能获得真实的快乐和安全感。这种快乐基于事实,而不是基于价值观。对你来说,这就是真实的幸福。” 说完,他又摸了摸铁线蕨的叶子。 蕨花被抚摸得有点迷茫,树叶中露出了两只眼睛。 “你做的套叠型精灵圈在哪?”知晓者问。 蕨花指了指侧面某个方向。 那边的沙漠颜色出现了渐变,从黄沙逐渐变成灰色,再变成暖红色土地。 过了渐变区域,就是精灵位面了。这里已经是“浅滩”最深处。 渐变区域外侧有一团不太明显的绿,是植物被掩埋在黄沙中的模样。 那就是蕨花制造的套叠精灵圈。它能通向其他“浅滩”。 知晓者走向它,身上缓缓流溢出白烟。 烟雾很快就瀰漫到天地之间,遮住了蕨花的视线。 蕨花只能望向脚下。不知何时,黄沙竟然变成了白色。 似乎是焚烧后的灰烬,又像是茫茫大雪。 温度越来越高,又越来越低。 空气无比炽热,并且彻骨寒冷。 蕨花抬起头,听见杂音中有歌声缓缓而来。 “好像启动了……”蕨花的眼神开始涣散。 它扭开瓶盖,毫不犹豫地喝掉了瓶中的药剂。 蕨花顿住脚步,左顾右盼。 “怎么了?”提亚挽着蕨花的胳膊,上山时拿它当拐杖。 这个蕨花体型比较大,接近十一二岁少年的身高。 “启动了。”蕨花说。 “你能感觉到蛇之子那边的情况?” “也不是,”蕨花皱着眉。歪了歪头,“我并不能感觉到他,而是……我好像感觉到‘调律’了……哇,是的,好像很近了。越来越近。精灵应该都能感觉到一点了吧?特别迟钝的也许不行。不知道换生灵行不行。” “嗯,来得及,”提亚向前抬了抬下巴,“好,我们抓紧进去吧。” 蕨花搀扶着提亚踏上最后几级石阶,前面就是红李子大宅的正门了。 突然,蕨花用力推了提亚一把。 提亚摔倒在地,同时,她听到空气中震盪出一声巨响。 第468页 是枪声。清脆而遥远,是在很远的地方开的枪。 来到树篱村后,提亚手里一直拎着个大大的篮子。 她跌倒了,篮子歪倒在旁边,上面盖着的毯子散开,里面传来微弱而细嫩的哼声。 提亚顺着篮子望向前方。 弹孔就在老宅门口的石墙上,离地面大概五十厘米高。 提亚微微眯眼,迅速简洁地说出命令:“别杀,带来。”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身边的精灵原地消失,如疾风般沖入山林。 与此同时,旁边树丛里滚出一团植物球,植物球伸展出手脚,站起来,保护在提亚身前。 瓦丽娅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 下面有更矮的枝叶和灌木,但摔下来之后瓦丽娅还是痛得咬牙切齿,一时无法分辨伤到了哪里。 就在开枪之后的一秒内,瓦丽娅已经发现了事情不妙。 提亚身边的“蕨花”瞬间消失,快得像一道光。 据瓦丽娅所知,蕨花是个很“偏科”的精灵。它有一些很独特的非战斗能力,但战斗能力平平,反应速度也很一般,连很久以前的尤里都能一出手就把它打飞。 这个精灵……它不是蕨花。 顾不得枪和一堆七零八落的东西掉在在树丛里,瓦丽娅连滚带爬向山下逃去。 还没跑出多远,前方林间闪出一道白影。 深秋冷着脸,缓步走近,手里还拎着瓦丽娅丢下的枪。 “你,你在村子里啊……你怎么会……” 瓦丽娅不指望得到回答,只是下意识地自言自语。 深秋像人类女孩一样耸了耸肩:“变形,制作伪生物……对我来说,这些很简单呀。” 第173章 我弟弟的前方 172-我弟弟的前方 阿波罗很熟悉参加仪式的前置流程,比如几点山上,如何防寒,几点进入大宅等等…… 进去之后具体要做些什么,他却一点概念也没有。 阿波罗“採访”过很多大人,但他无法从他们的经歷中总结出经验,因为每个人遇到的情况都不一样。 比如,佩伦参加仪式时是这样的: 他走进红李子大宅,眼前是一片夜间的平原。他茫然地走来走去,什么人都没遇到。 在他以为自己肯定失败了的时候,一道闪电打在地平线上,照出远处似乎有房屋。他向房屋走了一会儿,觉得太远了,可能会走到精灵位面去,于是转身回去了。 出来之后他发不出声音。去狄瓦娜经营的私人医院一检查,发现声带不见了。 再比如奥西里斯。现在他已经年老,不怎么出外勤,他还清晰地记得仪式的每个细节,因为他的仪式过程极为简单,几乎没有细节: 当年他进入大宅,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摸不到任何房屋原有结构。他尝试朝各个方向走,试了很多次,最后他发现其中一个地方有光,于是朝着光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原地昏倒了。 第二天他在大宅门口醒来, 易物仪式已经成功了。他至今也不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 还有尼克斯奶奶,她年轻时的经歷是这样的: 进行仪式都是在深夜。她进入大宅,里面结构没变,外面却变成了晴朗的白天。 透过门窗,她看到大片美如梦幻的花海,远方群山层叠,金红与青绿交织,空气中飘逸着令人迷醉的清新植物香气。 尼克斯在大宅里转了几圈,出去走了走,但没走太远。回到屋里,她发现最大的厅堂里多了一套画架,画板上是一副未完成的油画,旁边还有椅子和各种画材。 尼克斯从年轻时就喜欢画画,但她没有上过专业课程,从没受过正统训练,也没见过这么多种类的画材。 她坐下来,给未完成的画添了两笔,忽然她意识到这样不太好,于是起身走开了。 走出大宅后,外面还是凌晨的夜空,但她的眼睛看不见了。过了好几天,她才渐渐摸索出自己的易物魔法类型。 阿波罗也“採访”过贝洛: 贝洛进入大宅后,里面仍然是夜间的大宅本身,似乎没什么变化。 他越走腿越疼,低头一看,“妹妹”造成的伤处竟然在溃烂。明明那个地方早已经癒合了…… 正在他茫然无措时,前方走廊转角处伸出一只手,扔出来一把银色的尖锐匕首。有个声音叫贝洛把溃烂处挖去,不然整个腿要出问题。 贝洛认为自己的疼痛只是幻觉,所以并没有照做。他忍着疼,问了“你是谁”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之类,对方不回答,他就一直盯着走廊转角。 腿疼得愈发厉害,后来他已经站不住了。突然,黑暗中扑出来一道形体模煳的影子,贝洛被它按倒在地,四肢都被牢牢控制住,银色匕首挖去了他腿上的溃烂。 过程当然很痛,但挖出来之后,所有疼痛和不适都立刻消失,那道影子也消失了。 贝洛拿着银色匕首出了门,出来之后,匕首就不见了。之后也是过了好一段时间,他才渐渐摸索出了自己的施法方式。 阿波罗“採访”的对象当然少不了卡戎: 卡戎的流程也非常简单。她刚走进大门,就有精灵跳出来攻击她,起初她以为这精灵就是知晓者,所以没敢还手,只是躲和跑;后来精灵越来越多,全都沖她来了,她干脆和它们打了起来,一打就发现也不过如此。以前做保镖时,她经歷过强度更大的实战训练。 第469页 最后她把精灵全都打晕了(她自称是打晕,因为她手里没武器,应该很难打死精灵),她自己没感觉到受伤,状态很好。 离开大宅之后,她的易物仪式已经成功了。 现在,阿波罗正在仔细回忆自己的每一次“採访”。 大家经歷的情况不同,但……也许其中有什么隐藏的相似之处呢? 阿波罗试图寻找规律,以判断自己遇到的情况是好是坏。 他已经进入了红李子大宅。 起初里面没什么变化,就只是夜幕下的、四处漏风的石头房子而已。 穿过前厅之后,阿波罗随便拐进一条走廊,渐渐察觉到了变化——走廊好像变干净了? 阿波罗拿出了手机。易物仪式可以带手机,从来没说不能带。 以前也有人带,但拍照片或视频都会特别模煳,根本看不出拍了什么,手机再好也一样,镜头能防抖也不管用。 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阿波罗打开手电功能,仔细观察周围,不是错觉,走廊真的变干净了。 墙角的枯叶都没了,地砖颜色变得很鲜亮,薄薄的浮土都被擦掉了。 阿波罗继续往里走,环境变化越来越明显。 起初只是墙面和地面变干净,后来当他路过一处能看见外面的窗户时,光秃秃的石台上出现了窗框,还安了玻璃。 这里是木头窗框,一小块一小块的方玻璃,再向前走,又出现了金属窗框,最后甚至出现了塑钢推拉窗。 窗外越来越明亮,但不是尼克斯讲述过的那种蓝天白云,而是一片白色的虚空,看不到任何风景。 屋里的石墙变成了壁纸墙,再下个房间,又出现了鹅黄色的乳胶漆墙。 地砖也变了。石板地不见了,变成了很现代的瓷砖地,有的房间甚至铺了木地板。 大宅的基础结构也变了。现在阿波罗看到的完全是现代房屋,而且是精装修后没有放家具的状态。 阿波罗又拐了个转角。家具也开始出现了。 先是一张边桌,然后开着门的房间里出现了床和衣柜……越继续向前走,家具就越丰富,最后甚至开始出现家电了。 厨房、起居室、卧室、书房、卫浴……每个房间的样貌愈发清晰起来,完全是一副可以拎包入住的模样。 阿波罗路过一个又一个转角,看过一个又一个不重复的房间……走廊一直不见尽头,这个“屋子”好像完全没有边界。 如果往回走会怎样?阿波罗突然念头一动。 他回头看,发现后面变样了。 走廊很短,几步就能走到头。而他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明明路过了很长的廊道。 于是他真的往回走了一段。 拐过转角,他并没有回到走过的路上,而是看到了起居室和玄关。 很大的起居室,算是现代简约风格,和户门同侧的墙上是落地窗,确实很漂亮,但看着有点不安全。 窗外仍然是白茫茫一片。 阿波罗忽然觉得:比起某人或某些人的家,这里更像无尽的家居广场样板间。 虽然家具家电齐全,但每个房间都太过精緻干净,并没有真正的生活痕迹。 忽然,手机震动了起来。 阿波罗吓了一跳,这个地方竟然有手机信号! 其实“浅滩”里确实可能有信号——当初卢卡被精灵抓走,就在“浅滩”里打通了阿波罗的电话。 如果走得太远就没信号了,必须在距离精灵圈很近的地方才行,而且通话会断断续续,不能保证稳定。 来电人竟然是派利文。 阿波罗疑惑地接起电话。 “终于打通了!”派利文的声音很激动,“可能随时会断……你在哪?你快回来!” 阿波罗问:“呃,什么?仪式还没有完成呢。” 派利文大概太着急了,他没有先回答阿波罗的疑问,而是自顾自说下去:“有信号了就说明你离精灵圈很近,走几步肯定就能回来,你按我说的做,找出口,快回来!不要往里走了,如果没信号了就说明走得太远,万一回不来就晚了!里面……我是说精灵位面,那边不对劲!你快点回来!” “什么东西不对劲?”阿波罗很懵,“我这边一切顺利,没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 “你在哪里?”派利文再次问。 “当然在红李子大宅里。” “我是问具体的哪里?周围环境什么样子?我也在‘浅滩’里,我去找你!” “啊?!为什么?你进来做什么?” 阿波罗下意识地抬高了声音。 他差点要说:你会影响我的仪式,我失败了怎么办…… 但他控制住了,没说出口。 他从来做不到对派利文说什么难听的话。 根据文献记载,同一时段只能有一个人完成易物仪式。 如果两人同时进入,不分先后,那两个人就只能在“浅滩”白逛一圈,不会有任何收穫。歷史上有人这样做过,结果都是仪式失败。 如果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浅滩”,后进来的那个人就只是观众,无法参与仪式,註定不会得到任何魔法,除此外倒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危险。 第470页 至于先进来的人……他的仪式大概率会失败,但也有少数情况仍然能成功。失败与成功的情况在歷史上都出现过,似乎没有固定规律。 那么,如果后进来的不是人……是精灵呢?精灵会影响人类的仪式结果吗?树篱村的歷史记载过这种情况吗? 阿波罗一时想不起来,好像没学过这种案例…… 在他思索的时候,派利文说:“你还在听吗?听好,你担心仪式失败是吧?没关系,很可能你已经失败了。有人进去了,不是我,是厄俄斯带着别人进去了。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然后我……” “等等,厄俄斯?她来了?!”阿波罗大为震惊。 “对,她还没看见我。” “那尼克斯奶奶呢?她安全吗?你和她在一起吗?” “原本在一起。发现情况不对之后,她让我快把你带出来。我帮她藏好了,你放心。哎呀,细节见面说吧!你要么自己走回来,要么原地不动,我去接你。怎么着,你自己走吗?那你看看周围,有没有类似‘出口’的东西?像是普通精灵圈附带的那种植物圈,或者人能通过的大树洞,树篱拱门,窗户,或者你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那种石头门,这些都算。看到出口你就走,一直走看上去像‘出口’的路。如果找不到像‘出口’的东西,你就原路往回走,多走走肯定能找到。红李子大宅的精灵圈一向是容易返回,不容易深入,只要你想离开就很容易离开的!” 电话里派利文语速很快,阿波罗呆呆地听着。 他站在“样板间”的玄关上,户门就在他眼前。 日常生活中,这就是一家一户的“出口”。按派利文说的意思,它应该能通向“浅滩”的出口。 阿波罗走到门边,刚要去握把手,忽然,他脑中浮现出不久前经歷过的一幕…… 他站在门前,门的另一边有人与他对话,还问他门烫不烫…… 严格来说,那时的情况和现在并不相同。那是卢卡房间的门,不是户门,里面是精灵圈,外面才是人类位面;现在情况是相反的,他身在精灵位面,向外走才能回到人间。 但是,当他看到风格相似的圆形门把手……他还是本能地心生畏惧。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他听到门外好像有声音。 是人说话的声音,有点远,只能听见是人在说话,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是女性的嗓音……应该不是派利文吧? 阿波罗低声问:“那个……派利文,我听见出口方向有人在接近……是你吗?是你和别人一起来找我吗?” “不是!我还没找到你呢!”派利文说,“你听见什么了?” 阿波罗刚要回答,只听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清晰分辨出是四组脚步,软鞋,靴子,还有两个人似乎赤着脚。 他们先是走在硬质地面上,然后出现了木头的嘎吱声,他们上了木楼梯,来到了房前的门廊…… 阿波罗向后退了几步,不小心撞上了边柜。不知道门外的人听到没有。 接下来,门把动了,发出轻轻的“咔哒”一声。这扇门没有锁。 阿波罗想躲起来,于是拐进了他之前走过的走廊。 在他通过转角的一瞬间,户门打开了。 脚步声已经来到了室内。 阿波罗随便钻进了一个房间,轻轻掩上门,仔细注意不发出声音。 他低头再看手机,通话已经中断,没信号了。 “有趣,”提亚环视房间,又回头看看来时的路,“穿过石头屋的走廊,前面竟然是这么现代化的区域。今天也有人正在参加易物仪式,我们进入的就是受他影响之后的‘浅滩’。看样子这个人还没走……对了,今晚是谁啊?” 她望向身边的瓦丽娅。 “我哪知道。”瓦丽娅冷淡地说。 瓦丽娅的手肘以下都包裹在植物中,看着还有点滑稽,就像钻进了街边的海桐球,再探出头来。 当然,真实情况并不是她钻进植物丛中,而是蕨花用延展出来的植物牢牢束缚着她。 海桐球下面有四只脚,瓦丽娅的,还有蕨花的。 茂密树叶里伸出一只小手:“妈妈!我知道是谁!我知道是谁!” “你说。”提亚微笑着。 “是精灵!”蕨花说,“我能感觉到!除了我,还有其他精灵在这里!” 深秋指着自己:“你是说我吗?” “不是你。我又不傻。那个精灵暂时没有靠近。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吗?” 深秋没有感觉到。她坦然承认:“我和你一样很‘偏科’,这方面我有点迟钝。” 她对自己的评价很正确。从前她远远观察亚歷山大一家,观察了很久都没发现那个“亚歷山大”是假的。直到近距离接触了那家人,她才认出其中一个是换生灵。 蕨花问:“什么叫‘偏科’?” “就比如你,会挖洞,会很多魔法,不会打架。” “我也会打架啊!” “那不算,根本打不过我。” 第471页 提亚出言阻止:“行了行了,你们废话好多啊。” 看似指责,其实她语气很轻松,没有真的生气。 深秋和蕨花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很听话地没有继续拌嘴。 提亚接着说:“如果有树篱的精灵跑进来……那我知道是谁了。” 第174章 他乡冻雨 173-他乡冻雨 提亚说:“如果有树篱的精灵跑进来……那我知道是谁了。” 蕨花从叶子中探出整个脑袋:“哇,你怎么知道的?是谁?” 转角后的房间里,阿波罗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听着她们的对话。 听到瓦丽娅的声音,他已经心里一沉了,现在更是紧张得双手发软。 “是派利文,”提亚说,“之前北巴诺州那边的员工联繫过我,说有四个树篱村的老熟人出现在园区里,还带了五个精灵……我看了照片,其中并不包括派利文。派利文相当于树篱村的长期守卫,虽然偶尔也出外勤,但不会单独出门,也不会和关系疏远的人做搭档,更不可能遇到危险独自逃走。到这里之后,我们一路上都没见到他吧?所以,你感觉到的精灵应该就是他了。” 阿波罗在门后听得身上发凉。 幸好派利文没有主动跳出来,幸好她们只是猜到他在这里,双方还没有遇到。 然后,阿波罗听到了更令他害怕的话—— 提亚继续说:“如果派利文跑进了精灵圈,那我知道今天是谁做仪式了……是阿波罗吧,卡戎家的那个小孩。” “阿波罗!是小贵宾?”蕨花喊道,“我知道那个人!他是卢卡的朋友!” “你这么叫他的啊,嗯,是他。” 提亚想了想,长嘆一口气:“那小孩好像才十四岁吧?这么早就参加仪式了啊……哈,和米丽卡一样。我记得当年她也是十四岁吧……” 听到这些,阿波罗大气都不敢出。 还有……其实他已经十五岁了。 瓦丽娅本想保持沉默,现在还是忍不住了:“提亚,阿波罗他……” 提亚知道妹妹要说什么。她歪头一笑:“你别怕。只要阿波罗不打扰我,我就没必要专门去杀他。” “也就是说,如果他打扰了你,你还是要弄死他?有必要吗?有必要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孩这么严格吗,把他赶走不就行了!” “说得对,”提亚微笑道,“阿波罗确实只是个小孩,即使他已经获得魔法,也没法在短时间内熟练运用,他对我没什么威胁。” 她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 “深秋,去杀掉派利文。” “你说什么!”瓦丽娅本能地挣扎。 身上的藤蔓缠得更紧了。人类的力气终究比不过精灵。 深秋点点头。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原地闭上眼,应该是在使用身心分离进行搜索。 五秒后,深秋睁开眼,像风一样原地消失了。 在瓦丽娅说话之前,提亚再次抢先:“你不要骂我呀,我不是故意气你。我本来就打算解决掉派利文,这样能减少一点风险。派利文和人类不同,我不能放任他到处乱跑。对人类可以仁慈,对他就没必要了。” “仁慈?”瓦丽娅嗤笑一声。 提亚绕过茶几,坐在了沙发上,还拿起靠垫看了看上面的图案。 她的动作轻松惬意,就像在熟人家做客一样。 沉默片刻后,提亚说:“我确实已经很仁慈了。否则,我没必要让精灵看守村子里的人,没必要让深秋做个假的自己放在那威慑他们。这难道不麻烦吗?你也知道,今天留在村子里的人都很弱小,我一回来就直接杀光他们多好呀?反正我的精灵做得到。” 瓦丽娅说:“噢,所以你仁慈地挟持了他们。然后呢,然后你要做什么?据我所知,一个人只能进行一次易物仪式,即使第二次再进来,也不会获得任何东西。” 提亚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瓦丽娅被蕨花的藤蔓绑着,无法自己移动。 蕨花看懂了提亚的意思,带着瓦丽娅一起坐在了提亚身边,还在沙发上故意颠了两下。 提亚说:“瓦丽娅,其实你已经猜到我想做什么了,不是吗?” 瓦丽娅瞟她一眼,没说话。 提亚指了指正前方。 那个盖着小毯子的提篮就放在茶几上。 “正因为你猜到了我想做的事……”提亚说,“所以,在开枪的时候,你瞄准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孩子。” 瓦丽娅也看着那提篮。 里面确实躺着个小小的婴儿。 不知道性别,不知道名字,只知道是提亚的孩子。 今天早些时候,拉冬公司的几辆车开进树篱村,瓦丽娅在很远的地方看着提亚。 瓦丽娅留意到了篮子,但那时她不知道里面是婴儿,还以为是提亚带的什么施法材料。 后来瓦丽娅留意到,虽然提亚仍然穿着宽松的衣服,但她的姿态比从前轻盈了很多。 现在一月份了。算起来,时间确实差不多了…… 第472页 瓦丽娅一直藏在远处观察,终于,她看到那个篮子里有东西动了一下。 她立刻明白那是什么了。 提亚说:“如果你瞄准我的后背中心,也许就打中我了。毕竟我目标比较大嘛。就算深秋推了我一把,我的肩膀、腰、胳膊也有可能中弹,我仍然可能死于失血。就算我没有死,恐怕也没力气进入精灵圈了。” 提亚嘆了口气,连连摇头,表情玩味地说:“结果,你竟然瞄准婴儿?你拿的是父亲的枪,当时他在家吗?还是已经逃走了?你是当面问他要枪的吗?你怎么和他说的?‘我要去杀厄俄斯’,还是‘我去杀厄俄斯的孩子’?” 瓦丽娅没有回答这些无意义的问题。她朝篮子抬了抬下巴:“他叫什么名字?” 提亚说:“没取名字。没那个必要。” 瓦丽娅静静地看着篮子。 里面的小东西大多数时间很平静,偶尔能看到毯子轻微动一下,或发出极为微弱的声音……还不如小奶猫有精神。 对人类来说,婴孩和母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单独个体。 但对精灵来说不是这样的。 精灵生母对亲生子有着绝对的控制力。生母要杀孩子易如反掌,而孩子想弒亲则几乎不可能。 即使是虚假的亲子关系,亲子间也会出现某种牢固的纽带。比如贝洛和尤里,他们签了收养契约之后,贝洛的血液武器就不会伤到尤里。 因为在精灵的生命规则中,母亲与子嗣被视为一体。 提亚的易物魔法很特殊:精灵吃下她的血或肉,就会将她视为生母,对她完全服从。 只要提亚给出诱惑,精灵就几乎无法抗拒。 吃得越多,服从程度就越深。哪怕只是喝下一点血,也足够提亚指使精灵去为她战斗了…… 那么,如果是提亚生下的婴儿呢? 在精灵的规则里,这个婴儿必然被视为提亚的一部分。 如果哪个精灵吃下了提亚的孩子…… “你并不是要做交易,”瓦丽娅仍然盯着那篮子,声音微微颤抖,“你想让知晓者……吃掉你的孩子……” 提亚说:“不用表现得这么震惊。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所以你想杀了它,好让我没东西可送。” “你怎么知道……也许,也许知晓者根本不会去吃……” “不,她会吃的。这不是主观猜测,而是经过很多观察和研究后做出的合理推断。” 提亚说着,稍微抬了抬脚,就像小时候坐在高处晃荡腿一样。“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穿很长很宽松的衣服吗?即使没怀孕之前也是,在夏天也是,天再热我也不会穿得太清凉,永远是长裤或长裙,要穿小腿袜,不穿凉鞋,要长袖衬衫,领子也要系起来。” 瓦丽娅低头不语。她当然知道。 十岁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提亚使用易物魔法,她吓得呕吐,还连续好几天做噩梦。 提亚说:“经过这么多年的实践,我已经很了解自己的魔法了。什么样的精灵,大概吃多少,我们的关系能牢固到什么程度……这些都是可以总结出规律的。虽然知晓者不等同于精灵,但它们也是适应了精灵位面的生命体,其灵魂遵循那边的规则。我运气很好,碰巧认识了希锡,而希锡的魔法来自另一位知晓者。我们为它提供制作新身体的素材,而它可以为我提供很多关于精灵的深入知识,也能解答我的疑问……总之,我可以确定,知晓者更接近精灵。我的易物魔法对其有效。” “你想控制知晓者……就像控制蕨花和深秋一样?”瓦丽娅轻轻摇着头,“不会这么简单的吧。知晓者比精灵难理解多了,不可能完全受你摆布。” 提亚笑道:“我没想‘摆布’她。只是想让她帮个忙,只是很简单的事。” “是什么……” “你拭目以待就好。” 提亚忽然压低声音,“你听,听见了吗?” 瓦丽娅被这话吓了一跳。她暂时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响动。 蕨花又举起小手:“妈妈!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去看看。”提亚简短地命令道。 瓦丽娅还以为蕨花要离开,那她岂不是恢復自由了? 当然,并没有这种好事。 蕨花仍然用枝条缠着她,另一部分枝条顺着地板和墙壁快速延展,爬向起居室连着的走廊。 转角后面有个房间,门开了一半,下方的门缝里夹着一只手套。 应该是有人轻轻开门出去,怕门板自动弹回来发出声响,于是把手套塞在这里。 蕨花的枝条攀援到房间各处,没有什么发现,于是原路撤了回来。 收回枝条后,蕨花对提亚讲述了看到的情况,还把那只手套拿了出来。 提亚瞭然地点点头:“哦,是阿波罗。毕竟派利文不需要戴手套保暖。看来阿波罗在附近躲了很久,这会儿跑掉了。” 蕨花说:“妈妈,我……能不能吃掉你妹妹的脚?” 它从叶子间探出脑袋,脖子伸长,盯着瓦丽娅的腿。 瓦丽娅没有吭声。 第473页 提亚问:“为什么呢?” 蕨花说:“我想去找小贵宾。但是我要抓着她,就不能离开。吃掉她的脚,她就跑不了,也伤害不了你,我就可以去找小贵宾啦!” “不用急着找阿波罗,”提亚说,“既然都来到了景观这么特殊的地方,就说明他已经走得很深入了。为了躲我们,他故意避开了出口,继续向着‘浅滩’深处走……如果他不停深入下去,如果还不赶紧返回……将来就怕他想回也回不来了。” 听到这话,瓦丽娅愣了一下。 她赶紧朝着走廊大喊起来,喊阿波罗的名字,叫他往回走。 提亚没有阻止,只是静静看着瓦丽娅。 篮子里的婴儿好像被吓到了,也跟着发出吭哧吭哧的哭声。 瓦丽娅意识到了什么,转回头,不喊了。 “这样没用,对吧……”瓦丽娅颓丧地说,“如果大声喊有用,阿波罗和派利文早就汇合了。” 提亚说:“我还想着不提醒你,看你能喊多长时间呢。” 瓦丽娅问:“所以,当年米丽卡也是这么失踪的吗?一直不停深入,走到了精灵位面,距离我们越来越远……” “不是。” “不是?”瓦丽娅疑惑地抬起头。 提亚收敛了笑容,对妹妹说:“她确实走得太深入,但并没有‘越来越远’。是第二个知晓者找到了米丽卡的遗体,把她还给了树篱村。哦对了,说到这个,其实有一点很好笑,你知道吗,第二个知晓者不敢见我,因为它怕被我诱惑失去心智……哈哈哈。你知道它是在哪找到她的吗?” 瓦丽娅摇摇头。 提亚说:“她就在很靠近‘浅滩’的地方。第二个知晓者把她送回来的时候,走的是距离树篱村很近的、伊夫市的‘浅滩’,也就是蕨花发掘出来的那些精灵圈。当年米丽卡并没有深入精灵位面太多,她一直留在相当于‘浅滩’的位置……但是,树篱村的精灵圈每年只出现几天,过了这几天精灵圈就消失了。在另一边,对接此处的‘浅滩’也跟着不復存在,变回精灵位面的一部分。” 听到这些,瓦丽娅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难道……你是说……” 提亚点点头:“如果只是走进精灵圈,也许米丽卡还有机会回来。但她迷失在这个特殊的精灵圈里……过了一定的时间,即使走得不算很远,她也回不来了。 “我听说米丽卡的遗体很干净,看起来没有长大过,那么,她应该是迷失后没多久就死了……这也算好事。死亡原因可以有很多种,毕竟精灵位面本来就不适合人类生存……只是有一件事,现在我们已经无法确定了……” 瓦丽娅也在想这事。 她不希望提亚说出来。 但提亚还是说出来了:“究竟是米丽卡已经死了,精灵圈才关闭;还是精灵圈先关闭了,米丽卡一个人徘徊了几天才死?很可惜,这已经无法证实了。” 她继续畅想道:“我听说最近有这么一件事,尤里&mdot;卢卡维纳的替换者深入到精灵位面,救回来了一个被掳走的婴儿。我就忍不住想啊……如果当年我们认识蕨花该多好,我们可以找一个足够近的位面交叠处,让蕨花制造新的精灵圈,然后找一个很稳定、很爱人类的精灵,让他进去救米丽卡……我看派利文那种就不错。如果行动及时,如果那时的我懂得这些,如果我们积极地寻找米丽卡,也许真的有机会把她带回来。” 瓦丽娅沉思片刻,低声道:“已经发生了的事,就没有‘如果’了。” “往事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塑造未来。” 提亚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特别积极向上的话,瓦丽娅听着有点别扭。 瓦丽娅问:“你想要什么样的未来?” 提亚没有回答。 她再一次说:“你听,听见了吗?” 这次又要听什么? 瓦丽娅刚想问,片刻后,她确实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 细密,轻巧,滴滴答答的……是下雨的声音? 确实是雨。 落地窗外依然是白色的虚空。雨滴横飞而来,越来越密集地打在玻璃上,形成汩汩水流。 看着窗外的雨幕,瓦丽娅只是茫然,蕨花的表情则越来越紧张。 “妈妈……”蕨花伸出一小截藤蔓,轻轻卷着提亚的手腕。 提亚说:“不用怕。你感觉到的应该是‘调律’造成的波动,没事,你有人类母亲,不会受到伤害。” 蕨花坚定地点点头。 瓦丽娅皱了皱眉,她觉得提亚在骗精灵,但她没有证据。 雨越来越大,渐渐已经成了倾盆暴雨。哗哗轰鸣吞没了一切细小的声音。 苍白的虚空中,有人踩着雨水走来。 脚踩在门廊的楼梯上,木板吱嘎作响。 听见声音,蕨花更紧张了。它一边用藤蔓绕提亚的手腕,一边下意识地把瓦丽娅卷得更紧。 瓦丽娅有点疼,刚想叫蕨花轻点,这时,她也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 第474页 脚步声停在了门前。门把动了一下,但没有扭开。 外面的人似乎想进来,又犹豫了。 提亚轻声对蕨花说:“如果太害怕,你可以躲一下。” 蕨花立刻把藤蔓收缩起来,团成一个球,滚到了沙发后面。 不过它没有完全放开瓦丽娅,瓦丽娅的上半身自由了,双腿还是被延伸过来的藤蔓牢牢捆着。 屋前门廊上继续响起脚步声。 那人踏着潮湿的木板向旁边走,一步,两步,三步……距离落地窗越来越近。 窗外天黑了。 不对……不是天色变黑,是一道深色巨幕般的东西垂了下来。 先是遮住一半落地窗,然后垂落在前廊地板上,整片窗户都被黑暗笼罩。 巨幕在窗外不断堆叠。它也被雨水濡湿了,上面泛着零碎、细密的光泽。 这不是整块的巨幕,更像是挨在一起的万千丝线…… “巨幕”不断扫在前廊和玻璃上,不一会儿,落地窗的左上角出现了一抹浅色。 浅色部分凹凸不平,它移动了几下,窗外出现一道巨大的缝隙。 缝隙竖在窗前,微微凸起,可能比落地窗的高度还长。 然后缝隙缓缓裂开。 一只眼睛竖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盯视着室内。 第175章 我哥哥的身后 174-我哥哥的身后 楼梯一分为二。 派利文及时跳到二层,二层的地板接连断为三截。 脚下悬空的瞬间,派利文身体一扭,跳出窗外。 他还未落地,旁边的窗户和墙壁从中断裂成两半,半秒后,整个建筑二层向侧方滑动,然后轰然落地,留下的一层顶上露出平滑的切面。 “室外”仍然是室内,看起来像高级公寓的天井大堂。 虽然“大堂里有个小别墅”这事不合常理,但毕竟这里是“浅滩”,出现点什么都可以理解。 派利文觉得现在环境好多了。他喜欢空间大一点的地方,狭窄的走廊让他施展不开,也很难躲避对方的攻击。 房屋倒塌的烟尘中,深秋的身影缓缓浮现出来。 她一手挥来挥去扇着土,一手捂着口鼻,似乎不怎么喜欢自己制造的场面。 派利文对她喊道:“我知道你想杀我!但是你这样搞怎么行呢!不怕误伤到别人吗!” 深秋咳了两声,说:“有知晓者出没的‘浅滩’会出现人工物品,我们周围的地形并不是幻觉,是真实存在的。我离开原地很远才找到你,所以我在这里做什么也不影响远处。” “真的吗?万一我们不知不觉离厄俄斯越来越近了呢?” “那也没关系,”深秋说,“我的斩击不会伤害到妈妈。也不是切不到,而是切不动,只能轻轻硌她一下。很神奇吧!我们早就试过了。” 听起来和尤里、贝洛的情况类似,但这里母子双方反了过来。 派利文说:“除了厄俄斯还有别人呢!” “别人?”深秋想了一下,“没事,知晓者肯定不怕我这点力气,至于其他人,死了也无所谓。” “啊?”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斩击噼裂而来。 派利文灵巧地跳到大堂高处,地面和立柱上出现了深深的割痕。 深秋一刻不停,释放出面积更小、频次更密集的无形锋刃。 好在派利文拥有极为优秀的动态视力,可以在每一次切割尚未到达时预判路径,及时躲避。 和深秋比起来,派利文没有任何远程攻击的手段,这算是他一大劣势。 好在他也是敏捷度超高的精灵,只要身体状况好,他有自信能躲开深秋的攻击。 可是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要躲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派利文想起了阿波罗玩过的一种游戏:一个小卡通人或者小飞机在屏幕上移动,前面有好多五颜六色的小东西飞过来打它,它必须躲开,有的时候小东西稀疏,比较好躲,也有时小东西连成一大片,移动得特别刁钻,要预判一下路径才好躲开…… 好不容易躲完所有的攻击,接下来又会开始新的一轮。派利文问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阿波罗跟他说这是第三“关”,意思就是后面还有很多…… 派利文觉得,此时他就是那个小卡通人或者小飞机,要不停躲避深秋发过来的无形利刃,过了一关还有一关,永无止境…… 看深秋这个亢奋的状态,她肯定是收到命令才杀过来的,想劝她停下来谈谈是不可能了…… 那要怎么办,难道要比谁先体力耗尽吗? 真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不行。派利文不担心自己,可是他真的担心深秋会误伤其他人。 不久前,就是蕨花制造的事件中,厄俄斯带着深秋在圣奥伯市现身,深秋切断、摧毁了一座商业大厦。如果这么大范围的破坏性出现在“浅滩”里,很可能会波及到本不是攻击目标的人。 再大的“浅滩”也面积有限。除了厄俄斯,此时同一空间内还有瓦丽娅、阿波罗、蕨花。知晓者可以不算。 深秋和蕨花都算是厄俄斯的假孩子,深秋一点也不在乎蕨花的死活……那她肯定也不在乎别人。 第475页 派利文听尤里聊到过深秋。这个精灵的攻击魔法、变形能力都很厉害,行动也十分敏捷,唯一的弱点也许是自身力气不算很大。尤里曾经用幻术形成的“龙”去压制她,她被巨大的重量压住就很难起身了。 但尤里也说过,这个“弱点”未必是真的。尤里认为当时深秋没有真心想杀他,双方还有沟通余地,也许是深秋故意放水了…… 不对。派利文认为不对,深秋应该是真的不愿意被人近身。 她的攻击魔法是无形的巨大铡刀,如果这种“铡刀”在很近的距离也能用,她又何必执着于拉远距离? 遇到她以来,她一直很注意保持距离。她从不追得太紧,如果暂时看不见对手,她就用切割建筑的方式把对手“挖”出来。 即使是人类拿着刀子行兇,也是距离越近越能砍得精准吧?拉远距的优点不在精准,而是在于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也就是说,深秋的斩击也许真的只能远距使用。 它在放出后可能有个逐渐锐锋的过程。在近处要么无法成型,要么威力不够。 总之,派利文决定找机会靠近她。 无论她是不是真的力气不够大,也要近身试试才知道。 一边躲避一边拉近距离并不容易。派利文接连躲过三次不同角度的攻击,踩在“大堂”二层的护栏上一个翻身,跃动之间,他头部拉长,出现尖嘴与獠牙,四肢在空中伸展为黑色兽爪,落地的时候,身后还拖出一条与身高等长的坚硬尾巴。 派利文变为非人形态,虽然体格更大,躲避攻击时却更加利落果断。 他的速度与力量都进一步提升,如果能靠近深秋身边,说不定真的可以制服她。 几次零碎的切割之后,深秋在短时间内放出三次大范围斩击,“公寓大堂”的二层走廊被整个切掉,地板和一层墙面留下巨创。 最后一次切割的力道冲到天井高处,随之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派利文如黑色闪电般跃起腾空,不仅灵巧地躲开攻击,还瞬间把距离拉近了一半以上。 深秋随口惊嘆了一句“小黑龙”。声音不大,但派利文当然能听见。 他暗暗想着:如果你没当厄俄斯的孩子多好啊,你和尤里应该很合得来,而且你说话还更好听点呢,小黑龙听着比小恐龙帅一些。 这时,天井高处的碎玻璃刚开始簌簌落下。 伴随着金属变形的声音,玻璃碎得越来越多,雨水也噼里啪啦落了进来。 什么时候下雨了? 深秋朝上空瞟了一眼,打了个激灵。 派利文也感到一股寒意,但他正在最专注的时刻,没被杂念影响。 正好利用深秋恍惚的机会,他一鼓作气冲到她近前,在还差几步的地方跳起来向前扑去。 深秋刚才是真的走神了。她睁大眼睛看着派利文,露出一副受害少女般的神色。 派利文也没太客气。温柔是无法制服精灵的。 他后肢踩住深秋的双腿,前肢控制其双臂,利爪刺进皮肉。只要他继续用力,就能将那柔软的肢体撕扯下来。 精灵少个胳膊或腿是死不了的,但这样的巨创可以让精灵昏厥假死。 就在派利文继续用力的时候,忽然感觉天旋地转。 视野扭曲了不到半秒。 恢復清明时,他发现自己飞在半空。 不,不是他在“飞”…… 他这时才感觉到颈部和胸口如火烧般剧痛——是深秋把他打飞了出去。 他正在向着上方急速“坠”去。 派利文没看清深秋是如何还击的,只是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他在空中像猫一样迅速翻身,改变姿势的同时,看到旁边有一条断裂后垂下来的钢条。 他抓住钢条,体重让钢条顺势摇摆,带着他向天井边缘偏移。 这一瞬间,身后掠过一阵凌厉的疾风。 派利文一时失去平衡,爪子在钢条上划出火花。赶紧调整姿势后,他先发现自己身体变轻了,然后才感觉到屁股后面有点痛……也不是特别痛,不至于龇牙咧嘴。 派利文已经靠近了破碎的天井玻璃窗,他干脆翻身上了房顶。 这时回头一看才发现:他的尾巴断了,还剩三分之一。 颈部和胸口也有伤痕,是钝挫伤,看着没断什么东西,好像不严重,其实胸腔里面痛得很。 派利文恍然大悟。 关于深秋的斩击,他猜对了一半:如果想利落地切断目标,她确实必须拉远距离。她的魔法在刚放出的一瞬没有刀锋,类似于未开刃的铁条,必须疾冲过一段距离才会变成锋锐的铡刀。 但派利文没猜对另一部分:即使是没有刃的铁条,力道也非同小可。 如果一把刀能切断建筑物,那么用同等力气挥动钝器,恐怕造成的破坏只多不少吧…… 派利文被“钝器”击飞后,翻身躲开了“钝器”中途形成的刀锋,然后又避开了接连而来的下一发斩击。 这一次很惊险,他身体没事,尾巴被切断了。 深秋在楼下发出感嘆:“你是蜥蜴吗,还会断尾!” 派利文喊道:“又不是我主动断的!是你砍的!” 第476页 喊完之后,派利文立刻从大楼跳了下去。 他躲得很及时,紧接着,两道疾风切开了整个楼顶。 落地之后,派利文惊讶地叫了一声。他落到了红李子大宅里! 他随便走了几个方向,看看地面和墙,确实是红李子大宅,房屋结构没变。 唯一的改变是,房顶不见了。 不对……也不能叫“不见”,有的地方还有房顶,有的地方房顶溶解了…… 房顶不是坍塌,不是整个消失,而是正在被雨水融化! 雨水落在墙体上,地板上,这些东西也在一点点融化。 雨也一直落在派利文身体上,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建筑并不是受到腐蚀,没有出现任何难闻气味,更像是冰雪消融加快数倍的效果。 派利文一时呆住了。 站在雨中,他的所有感官都在缓缓舒展,色彩,温度,湿度,声音,气流,微小的震动,不断转换的方向……他感受到了很多从未有过的细小变化。 他意识到这是什么现象了…… 调律?精灵位面出现调律现象了? 其实以前派利文没有经歷过真正的调律——南方园区里那个小型试验场暂且不算。 他对时间不敏感,不知道自己按人类的说法是多少岁,总之应该不老;上次发生真正的调律时,他要么还没出生,要么身在人间,所以没受影响。 即使没经歷过,只要是纯粹的精灵,就肯定能认出调律现象。 然后……会发生什么事啊? 派利文实在想像不出来。 这时,深秋出现在老宅一块残留的墙壁上。 随着墙壁融化,她慢慢走上地面。她也在发愣。 深秋长时间生活在野外,在精灵圈和人类社会之间频繁往来,不像派利文这么“城市化”。面对调律现象,她的感官比派利文更敏锐,能感受到更多细微的、无法形容出来的滋味。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像动物一样快速甩了甩身体和头。 冰蓝色的双眼原本有些失焦,现在再度变得凌厉有神。 “这地方好难受!”深秋嘴里嘟囔着,竟然主动朝派利文走来,“烦死了,距离够长反而打不中,那还不如……” 由于受到调律干扰,派利文的反应没有刚才快了。 他当然察觉到了危险。深秋话音未落,他已经一跃而起进行躲避,但还是稍微晚了点。 深秋的意思是,拉远距离虽然能进行切割,但是反而给了派利文足够的反应时间,他基本都能躲开。 既然如此,还不如放弃“铡刀”,用没有锋刃的钝刀也许更好。 派利文再次被撞飞了出去。 后背击碎了还未融化的石墙,疼倒也不太疼,关键是要注意立刻在空中调整姿势,躲避逐渐锐利的刀锋。 派利文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地形好像是个大下坡。 他抓住一块凸起的树根,一翻身,跳上树枝。 深秋晚一步离开石头房子。 派利文有枝叶掩蔽,她一时没看见他。 派利文寻思着,如果能再找机会靠近她,这次就别想着什么卸手脚了,要不然……直接张嘴咬脖子? 可以杀掉她吗?妈妈允许吗? 妈妈说她不在的时候就听其他互助会成员的话,可是现在也没有其他人…… 派利文身形庞大,在树叶间却可以轻捷无声地移动。 深秋毕竟敏锐,偶尔还是能听见一些他发出的杂音,但无法准确锁定他的位置。 那就把树直接砍掉。深秋最擅长砍树了。 她身周气流涌动,向着山林接连放出数道无形的巨镰。 头顶上的树冠移开了。这时她才发现,这地方没有下雨……好像在下雪? 是雨变成雪了吗? 还有,脑子没有刚才那么懵了,耳边的杂音也不见了…… 派利文也感觉到了。 他在树木间闪转腾挪,躲开了所有斩击,正好跳到山道的一处转角上。 树上挂着白霜,地上白白的,滑滑的……下雪了。 幸好他用的是爪子。如果是人的脚,在石头路上可不太好站稳。 他们已经离开“浅滩”,冲出精灵圈,回到了人类位面。 这是红李子大宅以外。他们来到了树篱村的山上。 山顶方向传来一声巨响。像房子塌了似的。 然后是一系列难以辨识的动静。 沉重的摩擦声,树木剧烈摇曳的沙沙声……怎么好像还有类似伐木的声音,而且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天很黑,还开始下雪了。 树篱村中心广场上,众人忍受着严寒趴倒在地。 从某个角度能远远看到那座小山,但无法看清发生了什么。 蕨花原本在到处乱滚,现在它站了起来,从植物球中伸出头和四肢,担忧地望着发出声音的方向。 看了一会儿,它又看向深秋。 深秋站在花坛上,静静盯着满地的人类。 人们疑惑地动了动,有的人还窃窃私语起来。 但是深秋没有任何反应。 之前的机警严厉完全消失了,现在她面无表情,像一尊蜡像。 第477页 有的人隐约察觉到了……这个“深秋”可能是伪生物,也就是精灵用木桩、泥土制作的暂时生命体。 这种生物可以活几小时到几年不等。如果环境剧烈变化,或者有少数人发觉它不对劲,接下来它就会越来越不仿真,最终变回无生命的原状。 真正的深秋曾用这种手法做了一只小狗,小狗活了很长的时间。 树篱村的人没见过那只狗,但见过别的精灵制作同类物品。 终于,有个胆子大的人从地上爬了起来。 深秋果然没有任何行动。 在那人开口说话之前,一股藤蔓沿着他的双腿攀上去,把他重新拉倒在地。 蕨花踩着几个人的身体走过去,藤蔓在人群之间大量增殖。 人们已经明白了,那个银髮精灵是假的。 伪生物几乎没有战斗能力,看守他们的精灵只有蕨花一个。 人群开始骚动,大家都在尽力挣扎。 趴在广场上的人大多没有易物魔法,即使有,也都不是直接攻击的类型,但有的人随身携带了粉笔,他们试图在地上画出魔法字符,这点简单的魔法无法控制蕨花,他们只想尽量干扰它,争取让一部分人有机会逃脱…… 蕨花咧开嘴,愤怒地露出了锯齿形的小牙齿。 它一时忘记了语言,只是愤怒地尖叫着。 随着叫声,藤蔓在其中一个人的脖颈上收紧。 那人无法求助,他身边的人发现情况不妙,赶紧大喊着求蕨花住手。 蕨花当然没有住手。 一声微小的脆响。 人群突然安静,接着又爆发出失控的哭喊声。 蕨花踏过那个人颈边的鲜血,继续踩在每个人身上巡视。 它终于找回了语言。现在它声线尖细,大叫起来非常刺耳:“不许动!不许动了!妈妈说了!不许你们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杀光你们!吃掉你们!” 它踩过一个人的后背,刚要抬脚继续走,又忽然停下了。 它的脚落在一个人肩膀上,轻轻推了推。 卢卡穿着羽绒服,戴了帽子,背对着蕨花,侧身蜷缩在地上。 他的噩梦再一次降临了。 第176章 雪夜彗星 175-雪夜彗星 小广场上发生骚动后,有十几个精灵被吸引过来了。 提亚带来的精灵远不止这些,还有更多精灵徘徊在村庄各处。它们一直在搜索躲藏的村民,防止有人从小路逃走。 除此外还有六个人类员工。他们不深入村庄,有三个在村外放哨,另外三个在设备车里待命。 看到其他精灵,蕨花招招手,让它们再靠近点。 其中有个精灵外表特别像人,灰发绿眼,头髮梳得也整齐,像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只要多看几眼就会知道它不是人类:现在是严冬时节,它身穿吊带衫和短裤,脸上永远固定着笑容,说话、行走时表情一点都不变。 蕨花咯咯笑着,对它招手:“实体五,你来看看,有没有你特别喜欢的人?” 这个“少女精灵”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名字。在公司园区里,它的全称是“异位面类人实体五号”,后来就简称“实体五”了。 投资方代表团访问园区的时候,提亚让实体五展示了一些不血腥但很诡异的杀戮技能,然后让蕨花去善后留下的动物尸体。 后来实体五和蕨花还挺聊得来,聊开心了经常在一起嘎嘎大笑。 “没有喜欢的,”实体五的语气并不怎么开心,但脸上仍然保持笑容,“没一个可爱的。我喜欢狗狗和猫猫。” “是吗……”蕨花笑得比实体五还要灿烂,“他们大多数人家里都养了狗和猫唉,还有鸟呢。你要不要去抱抱它们?” “可以吗?” “妈妈说了,她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听我和深秋的话,”蕨花指挥道,“你喜欢哪个猫猫狗狗,就抱过来,给大家看看。” “好啊!” 实体五欢唿一声,快乐地跑进黑漆漆的岔路里。 趴在广场上的人都很懵,有不少人交头接耳,蕨花也没有阻止。 村庄里逐渐喧嚣起来,犬吠此起彼伏,鸟和鸡也喳喳叫个不停。 很快,实体五回来了,怀里抱着两只小黄狗。 见状,一男一女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顾不上蕨花造成的威胁,只担心精灵要伤害自家的小狗。 上次有人起身,蕨花立刻就出手杀人,这次蕨花却只是静静看着。 实体五很温柔地抱着小狗,一边亲了一口,还用脸蛋蹭蹭小狗,一副很幸福的模样。 几秒后,实体五左手里的小狗死了。没有任何挣扎或抽搐,突然全身瘫软,脖子歪向一边。 那对夫妻尖叫起来。还未做出更多反应,实体五右手的小狗也出现同样的情况。 实体五放了手,两只小狗掉在地上。实体五终于露出略显失落的表情,但表情只出现了一瞬,马上又被笑容取代。 它大笑着,再次跑向周围的民房。 小广场上的人群愈发恐慌,骚动逐渐加剧。 之前只有少数人乱动,大多数人都不敢,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爬了起来,嘶吼咒骂声不绝于耳。 第478页 有人掏出粉笔甚至口红,坚持要画完干扰法阵,哪怕聊胜于无也好;也有的人干脆拔腿就跑,也不管会不会下一秒就被藤蔓追上。 蕨花的藤蔓向远处延伸,追上两个跑向小巷的人,利落地刺穿了他们的脚踝。 伴随着惨叫声,两人被拖回广场中心,甩在花坛坚硬的石头上。 这时候,实体五又回来了。这次它抱着不知谁家的虎斑猫,眼里满是喜爱,几秒后,丢下了它冰冷的尸体。 人们更加混乱,哭叫与反抗愈演愈烈。 如此一来,徘徊在村里的精灵开始大量聚集到广场周围。 蕨花高举双手,向精灵朋友们大喊:“妈妈说啦!不听话的就杀掉!” 精灵们立刻兴奋起来,如狼群般接连嗥叫。 第一个精灵冲进人群的时候,奥西里斯站了起来。 他身前浮现出一道微微发光的盾,和中世纪塔盾差不多大,只够挡住面前一点的范围。 他的易物魔法很尴尬,虽然也不是完全没用,但在实战里用处确实不大。仅仅一道盾牌,怎么可能拦住所有精灵。 奥西里斯只是想尽量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多保护身后的小孩一秒钟也好…… 在一片混乱中,只有一个人还躺在地上。那就是卢卡。 他起不来。从刚才起,蕨花一直踩着他的肩膀,没有走开。 “哈哈哈,我好快乐,真有趣啊!” 卢卡听到了很熟悉的一句话。 这些单词都很简单,很常见,但对卢卡来说意义非凡。 当初在伊夫市的家里,在他首次听见墙角的铁线蕨说话之后,这是铁线蕨说出的第一段清晰、完整、语气鲜明的句子。 “现在我的生活特别快乐,”蕨花的声音继续传来,“但其实,我也有个遗憾,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小小的遗憾……” 声音的位置低了些,是蕨花稍微弯下了腰。 “那个遗憾就是……我一直想把你弄哭,然后在你大哭的时候,一点点吃掉你……可惜没能成功。真是太遗憾了,卢卡。” 卢卡浑身僵硬,血液几乎冻结。 它认出我了。 -------------------- 最初见到蕨花的时候,卢卡把它当做倾诉对象,甚至故意纵容它杀掉了那些欺侮过他的人。 卢卡没有原谅那些人。哪怕在他们死后也没有。但是他内心深处也明白:即使要惩罚他们,也不该是用这种方式。曾经的我确实是受害者,如今的我却并不清白。 发生了常识之外的怪异事件,从法律的角度上,也许确实没法追究卢卡的责任,但树篱村和阿波罗是完全明白真相的。 树篱村的人也没有指责他,甚至还接纳他成为新的成员…… 卢卡认为:我能得到友谊与帮助,既不是因为别人傻,也不是因为我无辜。 很简单,只是因为我受到了偏爱而已。 我不能白白浪费这份偏爱。 所以他一定要来进行易物仪式。他真心希望能成为树篱村互助会的一份子,他也想走到普通生活之外,去处理隐秘的危机。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也会像这个村子的人们一样,去帮助、去偏爱某个矛盾又无助的人。 如今,卢卡经歷了树篱村的易物仪式,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获得魔法。大概率是没获得吧。 没有得到魔法,却重获了噩梦。 -------------------- 蕨花踢着卢卡的肩膀,把他翻了个身。 仰面的瞬间,卢卡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奥西里斯。 当初奥西里斯坚决反对卢卡进行仪式。现在看着老人的背影,卢卡确实有一丝丝后悔…… 但后悔很快就被其他情绪沖淡了。 卢卡看到,有三个精灵围了上去,把奥西里斯和那单薄的盾牌冲倒在地。 恐惧庞大到一定地步,卢卡反而恢復了一些勇气。 僵硬的肢体突然恢復活力,他一个打滚跳了起来。 他想朝着看到奥西里斯的方向跑,站起来后,却又看不见老人到底在哪了。 慌不择路间,一个深灰色皮肤的精灵挡住了卢卡。卢卡不管不顾地双手去推它,可惜这点力气对精灵来说实在微不足道。 蕨花在后面说了声“还给我”,于是,精灵很配合地把卢卡扔回了蕨花面前。 卢卡再次倒地。两股藤蔓立刻捲住了他的脖子。 蕨花故意控制力道,让卢卡唿吸困难,又不至于失去意识。 然后蕨花踩到卢卡的肚子上,爬到卢卡胸前。 它故意靠近卢卡的脸,咧嘴而笑,让他看清尖锐锯齿般的小牙。 “你瘦了好多啊!”蕨花捏了一把卢卡的脸蛋,“肉变少了,都捏不起来了!我看看,咬哪里好……” 肯定不能咬脖子,那样死得太快。腿也不好,虽然不会马上死掉,但卢卡自己可能看不清。蕨花希望卢卡自己能看清楚点。 它撕开了卢卡的羽绒服,扯开皮带,捲起毛衣。人类的小腹软软的,咬起来口感很奇妙。 藤蔓故意向上挑起,拉着卢卡的头部稍微悬空,让他看清自己身上将要发生的事。 卢卡两腿乱蹬。蕨花看向他,很满足地看到了崩溃的泪痕。 第479页 人在极为紧张恐惧的时候,痛感反而迟钝。 蕨花的尖牙咬进皮肤,卢卡却没觉得特别疼,只觉得露在外面的肚子非常冷。 雪花正从黑暗的夜空簌簌落下。蕨花再次抬起头,嘴巴挂着一条又红又白的东西…… 卢卡拼命哭叫,但喊不出多大声音。 原本卢卡的手一直抓着颈边的藤蔓,这是人难以唿吸时的本能动作;现在,他突然放开了藤蔓,拼命伸出手去,不顾一切地朝伏在自己腹部的蕨花挥打—— 身前传来一声锐响。 腹部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 卢卡睁开朦胧泪眼望过去,趴在他身上的蕨花不见了? 藤蔓缠绕的力度也减弱了。卢卡滚到一边,几下就挣开了藤蔓。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来救我了吗? 这是卢卡的第一个念头。 当他想抬手揉一下眼睛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右手里竟然多了个东西…… 是个深色的东西,坚硬的,直上直下的,在黑夜中看不清颜色。 卢卡把右手举到眼前。手中的东西带有锐利的截面。 他手里竟然握着一把剑。 从护手和剑柄的形状看,很像他在游戏里见过的中古武装剑。剑长约一米,很轻,重量和大小似乎不符,肉眼看上去它完全是一团黑色,观察不到细节,但在改换角度的时候,偶尔能看到剑身上闪耀着淡绿色的辉光。 不远处传来刺耳的尖叫。卢卡这才从震撼中回过神。 顺着声音望过去,蕨花不知何时跳到了花坛上,和卢卡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蕨花的左肩被斜着削掉了一块,连带着左臂也脱落在地。如果不是躲得及时,刚才它可能连脑袋也保不住了。 “魔法!”蕨花大叫着,“你怎么会!啊!啊啊啊啊!你的魔法!!” 这一刻,卢卡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是易物魔法…… 原来我已经获得了易物魔法。 但卢卡还是不太明白该怎么做。 既然是剑,当然要用来攻击,问题是卢卡从没学过剑术或格斗,他很担心自己即使有武器也用不好。 在震惊与愤怒中,蕨花没有贸然扑上来,而是挥动仅剩的右手,驱使大量藤蔓爬向卢卡。 靠近卢卡后,藤蔓纷纷跃起,如无数长蛇般纠缠住卢卡全身。 卢卡仍然很害怕,便凭着本能挥动那黑色的剑。 剑锋所到之处,藤蔓零落一地。 不需要用多么高明的手法,也不仅仅是切断而已,藤蔓在剑下似乎受到了高温烧灼,转瞬间便分崩瓦解。 黑剑上传来阵阵温暖,很快驱散了卢卡身上聚集的寒意。 不知怎么,他脑子有点蒙蒙的,胸中却突然溢满勇气,腹部的伤口也完全不痛了。 看向蕨花时,他一点也不胆怯,甚至产生了一切即将结束的想法…… 于是他主动向蕨花走去。 蕨花嘶叫几声,就像动物在对敌人示威。 它一点点后退着,退到了花坛中的苹果树下。 就在卢卡要迈上花坛的时候,侧方冲过来一团巨大的阴影。 猝不及防,卢卡被撞倒在地。 那是个体型庞大的、六足行走的精灵。天太黑,精灵又太高,卢卡一时都没看清它的头在哪里。 其实这个精灵不是专门来撞倒卢卡的,它打算扑向另一人,被卢卡的小身板绊住了其中一条腿。 这下它发现了卢卡。精灵怒吼一声,挥起其中一条腿,打算先处理掉眼前的“障碍物”。 卢卡心里没底,但还是举起剑迎面砍了上去。 剑接触到精灵时,卢卡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剑从精灵的肢体上穿过去了。 不是划进肉里穿过去,而是像幻影一样穿过去了。 然后卢卡眼前一黑,身体失去平衡。 再睁开眼,他的视野摇摇晃晃,有点轻微耳鸣,还有点想吐。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被那个巨大的精灵打飞出去了。 背后是墙壁。不知道这是哪,大概是谁家的院墙吧。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得到了什么样的魔法,也明白了魔法的代价。 他的魔法只能用于攻击蕨花。 要付出的代价很小,某种意义上也算很大。代价特别简单:他的魔法只能用于攻击蕨花。 在其他精灵面前,他仍然是软弱无力的普通人类。 眩晕让卢卡难以起身。他好不容易撑着地面,抬起头,只见六足精灵正向他迅速靠近。 卢卡抬手护住脑袋。 这时,他听到了一阵轰鸣声。 周围充斥着精灵的嘶吼、人们的哭叫声,那种沉重的轰鸣本来不太明显。 但是它在几秒内迅速增强了……不,不是“增强”,而是“靠近”! 人闭眼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光线变化。随着声音靠近,卢卡周围迅速明亮了起来。 卢卡放下手臂,睁开眼。眼前的白光亮得刺目,他又赶紧眯着眼低下头。 到现在为止,六足精灵都没有靠近卢卡。 在白光乍现的那瞬间,卢卡听见它闷哼一声,似乎原地不动了。 等到眼睛适应了光亮,卢卡再次抬头。 身前不远处,巨大的六足精灵变成了三个小丘。它被切开的尸骸已经凋朽,正在化为泥土。 第480页 尸骸不远处停着一辆吉普车,强光就是从驾驶座发出来的。卢卡看不到车里的情况。 原本树篱村被切断了供电,黑夜中人们连路都看不见,只有精灵能看清一切;现在多亏了这辆车……或许应该说多亏了车里的某个人,小广场上已经亮如白昼。 很快,尸骸变成的泥土彻底塌下去了,后面露出一个逆着光的人影。 有个长着蝠翼的精灵突然出现,朝那人影扑了上去。 那人如风中树叶般轻巧,一闪身就躲开了扑咬。倏忽间,她身侧划出两道银色长弧,蝠翼精灵顿时身首分离,颓然落地。 那人朝卢卡走了几步,卢卡终于看清了:这是个手持细长双刀的女性,她棕发及颈,上面带着红与白的挑染,肩上披着带白绒毛边的红色小斗篷,斗篷下是又短又蓬的红裙。 她的长袜上红白交杂,起初卢卡还以为是染了血,很快又发现并不是,只是各种不规则的图案而已。在一身华丽的服饰中,唯一朴素的东西是她脚上那双有些旧的黑色马丁靴。 “你没事吧?伤很重吗?”卡戎侧身对着卢卡,一边看他的情况,一边警惕周围。 “我……没事……”卢卡呆呆地说,“你……你难道是……你是……那个……卡戎?吗?” 卡戎脸上闪过一丝慌张:“怎么回事?认不出来我了?是因为我不化妆所以脸看着不一样了吗?哦对了,你是谁来着?” 第177章 序曲 176-序曲 除了卡戎,泰拉也来了。他坐在驾驶室里,降下所有车窗,正在使用自己的易物魔法。 以小广场为中心的大片区域亮如白昼。只靠车灯的光可没法照亮这么大的范围。 在光明中,人们渐渐看到了卡戎。 尽管灾难还未过去、伤亡情况不明,还没到能庆祝的时候,大家还是不由自主地欢唿起来。 其实以前卡戎没见过卢卡,只听阿波罗讲起过。一开始她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谁,还以为是树篱村里谁家的孩子,直到卢卡主动小声自我介绍,卡戎才知道这就是阿波罗的好朋友。 见这孩子没有大碍,卡戎迅速说了句:“稍等下,我马上回来。” 她轻快地跳上吉普车,扫视四周,高喊道:“大家不要动了!” 说完,她跳到车子另一侧,走向那些愤怒嘶吼着的精灵。 一开始卢卡还很疑惑,她喊“不要动”是在干什么?精灵会听话才怪呢…… 几秒后他才明白过来,卡戎这话不是对精灵说的,是对村民们说的。 有些村民已经失去了意识,目前生死未卜;也有很多人还清醒着,正在逃命,或者尽己所能进行抵抗。卡戎一声令下,村民全部停止自己的动作,原地蹲下抱住头。 卡戎要清扫在场的所有敌方。村民们不能再乱跑乱动,免得碍事。 卢卡震惊地看着卡戎。他看不清她的具体动作,只能看到红色的影子在落雪之间飞舞。 偶尔她也会停下来,跳到极为高大的精灵头顶上,双刀寒光一闪,精灵颓然倒地。 随着精灵尸骸溶解成泥水,她顺势再跳向另一个敌人。 原来这就是小贵宾的……不,阿波罗的妈妈。 听说前阵子她受了重伤,一直躺在医院里,要做好几次嵴柱上的手术。 她这么快就痊癒了吗?听说她没有痛觉,难道她无视了伤病,强行赶过来了? 正在思索时,卢卡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后面是别人家的房子。声音不是在室内,更像是在墙体中,或是紧贴在墙壁另一侧…… 卢卡立刻向前跑了几步。 回头一看,墙壁“轰”地一声塌了个洞,两股极为粗壮的树藤破墙而出。幸好卢卡躲得及时,不然树藤会把他的身体和墙壁一起穿透。 树藤穿过碎砖和灰尘,继续向前突刺出来。 卢卡先是本能地后退,退了两步,他停下来,他想起了自己手里的黑剑。 他没学过什么技巧,只会不断挥动胳膊朝着树藤噼砍。其中一条树藤的大部分被斩落在地,另一条及时后撤,黑剑只砍掉了它最前端的几十厘米。 尘土散开后,卢卡从墙上的洞里隐约看到了蕨花。 它站得很远,贴在房屋另一侧的墙上,对这边呲着牙,不断发出嘶嘶的声音。 卢卡惊讶地发现:它在怕我。 蕨花竟然在怕我? 察觉这一点后,卢卡对蕨花的恐惧已经全部散尽。 当然,他仍然害怕受伤,害怕接下来会发生更大的灾难……但这种“怕”和噩梦里的“怕”并不相同。 后者会纠缠在灵魂深处,而前者可以靠利器斩断。 卢卡左右看看。房子的门就在旁边,而且门是虚掩着的。 他刚往那边走几步,有人从背后按住了他的肩膀。 “别追。”卡戎说。 卢卡想解释什么,卡戎说:“我知道你有易物魔法了,但是……” 她把卢卡扒拉到一边,突然飞起一脚踢在墙上。 墙壁本来就被树藤开了个豁口,这下更是稀里哗啦倒塌了一大片。 第481页 身后不远处有人大喊:“啊!你干什么呀!我家房子啊!我家的墙啊!” 卢卡回头看,是奥西里斯。 他坐在吉普车后座上,泰拉从驾驶室下来了,正在给他包扎伤口。由于泰拉仍然在持续发光,奥西里斯还戴上了墨镜。 卡戎没有回头,满不在乎地回应道:“没关系!反正你家墙已经被精灵打破了,将来一起修嘛!” “一个洞和一面墙都没了可不一样啊!你想进去就不能走门吗!拆了我家窗户也行啊!” “我并不想进屋啊。” “刚出院就这么莽撞,你是有力气没处使了吗!” “哎呀,别唠叨了,以后我出钱给你修。” “才不要你修呢!我家有钱着呢!以后我们扒了房子重新盖!” “那你干吗抱怨我呀!” “看你终于出院了,就是想赶紧骂骂你!” 卡戎和老人家都嗓门很大,语气却明显带着笑意,显然不是真的在吵架。 周围也传来其他人零零散散的谈话声。 几分钟前的树篱村一片漆黑,空气中凝滞着肃杀气息;现在这里道路明亮,雪花纷飞,人们从恐惧与绝望中逐渐松弛下来,还有个穿白绒毛红斗篷的人踢碎了别人家墙……竟然还产生了那么点真正的节日氛围。 这时,倒塌的墙壁残骸动了动。 卡戎把卢卡拽到身后,自己挡在前面。 碎砖石“哗啦”一声被扒开,一个浑身灰尘的娇小身影钻了出来。 它梳着两条小辫,身穿短袖t恤和短裤……是那个被称为“实体五”的精灵。 “我就说让你别进屋吧,”卡戎对身后的卢卡说,“从刚才起它就藏在屋里。我能听见它的声音。” “那蕨花……” “你准备追进去的时候,它就已经跑了。” 卡戎稍微转了转手腕,长刀的反光照在实体五脸上。 实体五缩着肩膀,怯生生地看着卡戎,神态就像真正的人类小女孩一样。 “对不起……”实体五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很喜欢小动物,实在忍不住要摸摸抱抱,我忍不住……我控制不了自己……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不正常,但是控制不了啊……然后……这样做……它们就会死……呜呜……” 卢卡刚想提醒卡戎小心,别被这个精灵的外表骗了,只听卡戎冷笑道:“只是喜欢小动物而已吗?那边躺地上的老太太是怎么死的?刚才我看到了好几个没有一丁点外伤的尸体,这种情况,都是被你杀的吧。” “对不起……我很冷,我很害怕……她们很温柔,我想得到拥抱……” “你怎么不抱你妈去呢?” 实体五哭得更惨了,瘦小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着。 看着它,连卢卡都有点难受了,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至少给她披件衣服的冲动…… 实体五一边哭一边爬出瓦砾碎片,半蹲半跪着,慢慢向外移动。 后面有其他村民靠近过来,大概他们也和卢卡有着相同的感受:一方面明知这个精灵很危险,另一方面又难以自控地产生恻隐之心。 “对不起……”实体五抬起头,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大姐姐……你是要杀我吗?” “是呀。”卡戎说。 “嗯……好吧……我知道了……我知道自己得去死……但是,我好冷,求你最后一件事,能给我一件衣服吗?求求你……呜呜呜……妈妈,救救我,妈妈你在哪……” 它慢慢靠近卡戎,向她伸出手。 卡戎没有后退,反而真的解下了自己的斗篷。 斗篷迎面罩在了精灵脸上,兜帽正好扣住它的头。 卡戎向前一步,右手的弯刀划出一道扇形银光。 实体五倒了下去。身体裹在红斗篷里,头颅装在兜帽中。 冷风吹过面庞,卢卡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并不正常,显然已经受到了心灵惑控魔法的影响。 后面传来泰拉的声音:“天啊,刚才连我都有点……” “你们都有点中招了是吧,”卡戎甩了甩长刀,“很正常,肯定是这个精灵的魔法能力。有些换生灵在濒死时会精神错乱,会对人乱喊妈妈,但这个玩意是纯粹精灵,不是换生灵!纯粹精灵是不会有濒死崩毁问题的。它就是装的。为了让惑控魔法更好地生效罢了。” 泰拉感慨地笑了笑,说:“但你还是把斗篷给它了。” 卡戎嘆了口气:“没办法,它长得太像人类小孩了,不挡着点确实很难下手。” 说完,卡戎把双刀收进腰侧的鞘中,揽着卢卡的肩膀,走到小广场中心。 卢卡四下观望,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已经看不见任何精灵了。 精灵尸骸化作的泥土到处都是,在地上留下一块块黑灰色瘢痕。而雪越来越大,正在逐渐将泥土掩埋。 第482页 小广场上恢復了平静。人们或坐或躺着,还能站起来的人是少数。 卡戎问:“阿波罗,派利文,尼克斯,安娜。这几个人在哪?” 卢卡回答:“阿波罗、派利文和尼克斯都在山上。” 有个腿受伤的人躺在一边,说:“安娜刚才还在呢,刚走,她说去看看能不能恢復网络。” “有人能动吗?去把安娜找回来,”卡戎说着的时候,已经有人站起来去行动了,“没必要恢復什么网络了,离开再说。所有能动的人,立刻带着伤员离开树篱村。至于已经不在的人……就先别管了。以后再好好安排。” 泰拉搀扶着奥西里斯走了过来。奥西里斯说:“厄俄斯还带了六个人类来,他们有枪……” 卡戎说:“都被我打晕了,我给他们绑起来关在了同一辆车里。一会儿你们走的时候去搜一下他们的身,找到车钥匙,开他们那几辆车走。他们车大,一辆能塞好多人呢。家里有车的人也都去开车。” 她转向泰拉:“你也走。你会用位面波动监测仪器吧?带上那东西,路上注意看着点,带大家远离波动严重的区域,走得越远越好。” 泰拉点了点头。 奥西里斯还不太明白情况:“卡戎,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和泰拉都恢復了吗?你们怎么知道树篱村有事的?” 卡戎看看周围。村民都行动起来了,找人的找人,拿东西的拿东西。于是卡戎耐心解释了一下:“我和泰拉都在狄瓦娜的医院里。狄瓦娜的猫在树篱村。她听见这边的情况了。” 和贝洛一样,狄瓦娜也设置了通过猫咪远程监听的魔法。 卡戎继续说:“狄瓦娜联繫不到树篱村,也联繫不到贝洛伯格和另外几个出外勤的人。这时候,还有个住在首都那边的人给她来打电话,也说监测到位面波动严重异常,还联繫不到树篱村……狄瓦娜在办公室里急得大叫大骂。我的听觉和精灵一样灵敏,我全都听见了。” “她没有直接找你?” “是啊。她原本没有找我,也没有去找泰拉,”说到这,卡戎和泰拉对视了一下,“因为……虽然我已经动了两次手术,但直到今天零点以前,我还只能躺在病床上,根本站不起来。泰拉比我情况好点,起码他能动,但也只能慢慢地走两步而已。我当然特别着急,想喊狄瓦娜过来问个明白,然后不知怎么,我本能地一用力,直接就从床上坐起来了……我走到楼道里,正好遇到了同样站了起来的泰拉。” 泰拉也说:“是的。大概在凌晨一点半左右吧……我隐约感觉身体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低头一看……” 说着,他拉起衣服,露出腰腹部。 不久前,希锡在他胃里塞了炸弹,派利文情急之下剖开了他的肚子。泰拉腹部本来应该有个非常狰狞的缝合伤痕,而现在,他的腹部皮肤平滑,腹肌依旧清晰结实。 “当时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泰拉说,“总之我们立刻去找狄瓦娜,她也很震惊。我们来不及先搞明白这些,因为眼前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情……仪器数据显示,几乎所有精灵圈都出现了喷涌式高频使用波动……” 卢卡认真听着,不太明白后面那些词的意思。 卡戎看出了他的茫然,主动解释道:“所谓‘喷涌式高频使用波动’,说白了就是有大量的精灵正在通过位面交叠处,精灵圈像喷泉一样在往外喷精灵。” 泰拉说:“嗯……而且,只要是互助会能侦测到的、已知的精灵圈,都在发生这种异常波动……只有树篱村内的精灵圈是个例外。我们在进行易物仪式,所以它也有特殊波动,但是读数和往年还是基本一致的。” 卡戎说:“我在那个什么基金会的园区里经歷过同样的事!大量精灵被吸引着来到人间,按照某种路径横冲直撞,就像被声波干扰而冲上岸的鲸群一样……” 奥西里斯问:“那为什么让我们离开树篱村?这里的读数不是正常的吗……” 卡戎说:“上次我写了事故报告,你都没看吗!上次所有精灵的目的地都是树篱村,只不过最终它们没能冲出园区,被我和贝洛他们给阻截住了!这次,同样的事又发生了……这次规模更大了,不是发生在封闭的区域,而是发生在所有精灵圈上!” 卢卡惊讶道:“啊?如果是这样……那在到达树篱村之前,大量的精灵不是要路过很多地方吗?很多别的城市,小镇……” 卡戎点头:“确实如此。所以狄瓦娜已经联繫了所有居住在外的互助会成员,甚至联繫了应急特勤……你们也全都离开吧,还有点能力的人可以去尽量做点什么,受伤的人和没有魔法的人全都找地方躲起来。注意看着地图,躲开每一个精灵圈和树篱村之间的连线。” “你呢?”卢卡问。 “阿波罗、派利文和尼克斯还在山上。也许他们遇到麻烦了,我得去救他们。” 卢卡想了想,说:“那我也留下,我……我刚刚获得易物魔法……” 第483页 卡戎问:“刚才我看到你‘战斗’的模样了。你那把黑色的剑,是不是只能砍得着蕨花?” “是的……” “那你更应该离开,”卡戎说,“蕨花不算什么,对我来说构不成什么威胁。树篱村里还有一个更强大的精灵,万一我们一起遇到她,我还得分心保护你,这样反而会给我添麻烦。如果你和其他人离开,一旦遇到蕨花,你就可以替我保护大家了。” 其实卡戎说到一半的时候,卢卡已经感觉到自己刚才的发言有点幼稚了。 他认真地点点头:“我明白了,那我就……” 卡戎笑着摆手:“你去吧!受伤的还人挺多的,你快去搭把手。” 卢卡跑开后,泰拉重新发动了吉普车,载着几个受伤的村民,缓行经过卡戎身边。 泰拉从车窗里对她说:“你要上山去吗?现在路上没有灯了,真的不用我送你一下?” “你忘了吗,我的眼睛和精灵一样,不需要照明也能看清的。” “哦……那倒是,”泰拉惭愧一笑,“我的易物魔法只能发点光,别的什么能力都没有,也帮不到你什么……你一定要小心啊。” 卡戎说:“嗯,我会小心的。也不用太担心,我又不是只有一个人,还有帮手呢。” “帮手?谁?” “派利文和阿波罗啊,”卡戎望着逐渐变白的山林,“派利文不会输给任何对手。而阿波罗……我的阿波罗,他已经获得魔法了。他已经是互助会的真正成员了。” “啊?你怎么知道的?” 卡戎笑道:“不止我知道。泰拉,你也感受到了。” 泰拉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我们的伤突然都好了,这是阿波罗的……” “一定是的。我能感觉到。” 第178章 赋格 177-赋格 外面风雪交加,屋内温暖明亮。 壁炉里火焰噼啪作响,空气中飘着糕点与红茶的香气。 门口衣架上多了带毛领的羽绒服,脚垫上放着长靴,靴子上的雪正在缓缓融化。 几分钟前,有人刚刚到家。 提亚坐在原处,低头不语。 沙发后面,靠墙的矮柜上有个半球形花盆,里面是茂密的铁线蕨。 蕨花完全离开了沙发,甚至把藤蔓都从瓦丽娅身上撤下来了。它尽全力缩小身体,把自己塞进盆里,成为一株静静的观赏植物。 刚才,在屋子大门打开的一瞬间,蕨花吓得撤掉了藤蔓。 这下瓦丽娅恢復自由了。她立刻起身扑向茶几上的婴儿,也不知道能往哪跑,总之抱起来再说……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别乱跑,坐好”。 是女声,但不是提亚的声音。 瓦丽娅无法控制自己,立刻坐回原位,无法动弹。 不是被绑缚,而是一种仿佛大脑与身体分离的感受……她心里仍然想站起来,至少做点什么,但身体完全服从了命令,只能乖乖坐好。 她恍惚了一会儿,再清醒时,婴儿也不见了。 不在提亚手里,也不在桌上或地上。 片刻后,楼梯上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一个小姑娘走了下来。 深绿色眼睛,棕红色头髮,是树篱村本地人常见的特徵。她也就十岁左右,身穿健美裤和粉色长袖卫衣,胸口还有带亮片的卡通公主图案。 小姑娘坐在茶几侧边的单人沙发上:“不好意思久等了。外面雪太大,我去房间换了下衣服。” 说完,她从盘子里抓了几块曲奇。吃得太快,有点噎着了,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加了四块糖和一枚奶包。 喝茶时她一直盯着提亚和瓦丽娅,突然,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逐渐皱起眉头。 “我是不是太小了?”小姑娘问。 “也没有,这样很好。”提亚微笑着。 瓦丽娅斜眼看着姐姐。 能看出提亚也很紧张,只是表面镇定罢了。 姑娘想了想,站起来说:“稍等一下。” 说完她进了厨房。再出来,她变成了目测四十多岁的成年女性,衣服也变为针织衫和宽松的居家长裙。 她重新坐回单人沙发上,端起茶杯一喝,看表情是嫌太甜了。 她换了个干净杯子,重新倒上茶,没放糖,配了块曲奇吃。她喝茶和吃点心的姿势比刚才优雅多了。 “甜点要配微苦的茶,”她稍稍举杯示意,“不好意思,一开始我太大了,吓到你们了吧?后来又太小了……我稍不注意就容易变成当年的模样。现在这样自然多了。” 提亚问:“该怎么称唿您?” “唉,我有名字,后来忘了,”中年女性想了想,“你们管我家人留下的房子叫‘红李子大宅’,我家以前也确实是种李子的,那就叫我红李子吧。” 提亚微笑:“这不太像名字呀。” “一个称唿而已,没关系。就比如你吧,我记得从前你更认同‘厄俄斯’这个称唿,现在你不太喜欢它了。” “这些您都知道……” 第484页 “我能看见很多东西,”红李子女士又端起茶喝了一口,“但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是什么玄妙本领,只是每种生命都有不同的能力而已。比如说,有个人类站在你们面前,通过面容、声音、体态,你们能看出此人是生是死、表面性别、年龄段、人种等等,观察得再仔细点,或许还能推测出他的健康状况、贫富程度、可能从事的工作……对吧?” 说着,红李子女士望向瓦丽娅:“如果是观察能力特别优秀的人还能看出更多……比如你,你好像是个警探?是这个词吧……”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瓦丽娅第一次走进这个精灵圈,她从没见过这位女士……不,这位知晓者。 红李子女士笑道:“如果你看到一个人,你可能会观察他的眼神、语气,看他是坦荡还是焦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有可能撒谎……你的判断不见得全对,但大多数情况下基本准确。 “如果不是警探,是医生,他们还能从人的眼睛、牙齿、唇色等方面判断出更多信息。如果警探和医生携手,也许能完全还原出某个人的生活习惯。这些事都不是魔法,人类都能做到,只是能做到什么程度不一样罢了。 “还有小动物也是。有些动物能嗅出其他雌性个体是否怀孕,有些动物能在地震到来前感知震波……人类做不到,人类会觉得很神奇,但也不至于完全理解不了。” 红李子女士停顿一下,单手放在自己胸口:“你们称我为知晓者,并不是因为我真如神一般全知,而是因为在漫长的岁月中,你们多次与我见面,认为我知晓许多你们观察不到的东西。其实这并不神奇,人类不具备犬的嗅觉与感知,犬也不理解人类的诸多细微思想。就像你们能观察出某个路人的大致信息一样,我也是如此观察你们的。我已并非人类,感知系统与你们有着很大的区别,所以我能观察到更多东西。” 红李子女士有一些内容说得很对……瓦丽娅确实会默默观察别人。无论是工作上遇到的嫌疑人,还是工作之外遇到的人。 遇到外表很像人的换生灵,她也基本能认出来。辨认换生灵不是很难,比辨认人类罪犯还容易点。判断依据不是长相和衣着,也不是只看头髮颜色,而是要观察眼神、微表情、小动作、说话时的语调变化等等。 瓦丽娅能这样去辨认,而树篱村之外的普通人做不到。 红李子女士也是这样的——她能直接观察出很多东西,但对人类来说,看着对方就能知道这么多信息,完全就是魔法。 瓦丽娅一直在观察红李子女士。她的外表没什么参考价值,反正她能变来变去……但她的态度很微妙。 她很主动,似乎急于沟通、享受沟通…… 说白了就是,话很多。 双方对谈时,掌握主动权的一方往往不会主动说太多话,而是会等对方先提出诉求。 即使不是正式会谈,是朋友、熟人、同事在闲聊,其实也是话多的一方更“有所求”。 “求”的不一定是具体利益,也可能是需要发泄情绪、需要辩解某事、需要展现自己等等。 除了上述情况,还有一种情形会导致一方话多,那就是:一方不停提问,一方只能回答,回答方因为紧张等原因说不出太多话,于是就显得提问方的话特别多。 树篱村的人遇到第二个知晓者的时候,比较符合这种情况。 和第二个知晓者不同的是,红李子女士对人间事物并不陌生,她好像什么都懂,并不需要通过询问来建立认知。 恐怕这也是因为她的“观察能力”吧……漫长的岁月中她接触过那么多人,观察过如此之多的心灵,肯定藉此观察到了世界的变迁与现状。 她本该是洞察一切的人。但她表现出了很明显的倾诉欲…… 如果不看对话内容,只看她的态度以及表情,其实……她甚至有点像那种盼着晚辈回家过节的老人。 难道她对人类“有所求”吗? 她是知晓者啊……她对人类能有什么所求? 现在是更迭之日期间,是人类在进行易物仪式。应该是人类有求于她呀。 瓦丽娅知道,在自己观察红李子女士时,对方也在观察着她。 对方能从她身上看出更多信息,她藏不住任何秘密。可能她的一生都被浏览过了。 瓦丽娅想,你看就看吧,最好你能看出我的疑惑,直接给我解释一下……省得我想问又不知道怎么问。 红李子女士只是对瓦丽娅笑了笑,继续对提亚说话:“提亚,现在我就这么叫你吧。我看出来你为什么要回到这里了……不过,我怕自己会猜错,你还是拿到檯面上说清楚一点吧。” 提亚稍稍向前倾身:“当然可以。在这之前,我想先问您一个问题……”她说话时扫了一眼瓦丽娅,“恐怕不止我,很多人都好奇这个问题,大家要么不敢问,要么没机会直接问。” 红李子女士微笑着:“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一直在进行易物仪式,为什么给予你们魔法?” 第485页 “是的。” “因为你们想要。”她回答得很快。 提亚问:“因为我们想要,所以您就愿意给?” “为什么不呢?”红李子女士说,“力所能及。又不麻烦。” “但易物仪式限制颇多,”提亚说,“机会只有一次,我们不能无限地向您索取,而且我们有得必有失,可能会失去特定身体部位,也可能肢体完整,但要承受某种不便。” 红李子女士说:“你想问这个呀……代价很痛苦对不对?你的代价确实很痛,歷史上还出现过比你更痛苦的情况……我想想,怎么才能用你们能理解的语言说明白呢?哦,这么说吧,你们知道‘种植牙’这种医疗手段吧?” “知道。” “要给你种牙,就必须拔掉你的坏牙,得切你的牙龈,磨你的骨头,你得流血,有的人还会发烧,有的人会出现感染之类的问题。即使我给你打上麻药,你也不可能全程没有一丁点痛苦。我可以减免你们的费用,却无法消除你们的手术风险。你们所得到的,是一嘴稳固好用的牙齿;而痛苦和併发症,就是易物仪式的代价。不是我非要折磨你们,而是只要人类想获得魔法,就必然要受折磨。” 提亚目光微低,正在沉思。 瓦丽娅有点没沉住气,随口说:“人不需要拔掉好好的牙换成种植牙……” “哈哈,这只是个比喻呀,”红李子女士并不生气,表情甚至有点慈祥,“精灵天生具有各种各样的魔法,而人类没有。从这个角度来说,人类的‘牙’岂不全都是坏牙?所以你们必须做‘种植牙’才能恢復咀嚼功能。当然,这并不说明人类劣等,人类的神经发育方式与精灵不同,你们思维更复杂,能做到很多精灵根本不理解的事情。” 提亚边听边点头,眼睛里竟然微微闪动着水光。 瓦丽娅用余光瞧见了,暗暗有些吃惊。 这几年,每次见到提亚,提亚都是一副似笑非笑、阴阳怪气的样子。瓦丽娅已经很久没见过她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了。 提亚深吸了一口气,以此抑制鼻酸的感觉。 她望向知晓者的眼睛:“我得到的魔法,是让我分享自己的血肉,拥有绝对忠诚的子女……小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给我这种能力呢?后来通过很多事……我渐渐明白了。每个人得到什么魔法,并不是您刻意去分配的,而是就像您的比喻一样……我们每个人的‘口腔情况’都不一样,所以我们得到的新牙齿也不一样,承受的苦楚也不一样。” 红李子女士问:“嗯。你会思考到这些,是因为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们’。对吗?” “是的,”提亚回答,“我把血肉分给它们,看着它们成为和从前不同的精灵,具有了从前不存在的情感……您对我们做的,其实也是差不多的事啊。” 听着这些,瓦丽娅胸口发紧,心跳越来越急。 现在气氛很平和,她却有种距深渊越来越近的感觉…… 她从没考虑过易物仪式的本质是什么。树篱村从古至今一直这么做。对于本地人来说,易物仪式成了一项默认存在的自然现象。 虽然瓦丽娅早早离开故乡,这方面的思维方式却和同乡们没什么区别。 提亚接着说:“不久前,我接触到了另一位知晓者……您肯定也知道他。由于在二次出生时肉体裂解,他成了虚体生物,想回到人类位面,他就要取用很多实体躯体,每个躯体选取很少的部分加以精雕细琢,一点点组成完全属于他的新躯体。他做的事情是拆分人类,纳入自身,而您……” 提亚说着,唿吸越来越急促:“您一直在做的,是与此相反的事……您在拆分自己,塑造我们。” 红李子女士小幅点头,目光温柔地看着提亚。 “就像我与我的精灵孩子一样,”提亚说,“在某种意义上,您也相当于我们的母亲——树篱村所有施法者的母亲。” “也许算是吧。”红李子女士轻描淡写地回答。 “但是,恐怕正是这一点束缚住了您……” 提亚的语气渐渐平缓下来,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了。 她缓慢而清晰地说:“您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而不是自愿满足子女需求的母亲。” 提亚说完这句话,红李子女士停下动作。 她一手拿着咬了一半的曲奇,一手刚放下茶杯,还没收回身前。 就像暂停的电影一样,她完全静止了。 瓦丽娅突然能动了。 她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左右环顾,又一脸茫然。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转身,用力地抓住提亚的双肩,“到底要发生什么事!你给我说明白啊!” 提亚只是静静地看着妹妹,不回答,也不反抗。 下一秒,角落里窜出一抹绿色,把瓦丽娅重重撞倒在茶几上。 蕨花的神志也恢復了。它骑在瓦丽娅腰上,藤蔓缠住瓦丽娅的手脚,单手压在她喉咙稍下的位置,足以让她无法起身。 第486页 提亚揉了揉肩膀,站起来,走向这所房子的正门。 她站在玄关的脚垫上,回过头。 成熟优雅的红李子女士不见了。沙发上坐着个小姑娘。 瓦丽娅还在尝试挣脱,但实在比不过精灵的力气。 无意间一侧头,她也看见那个姑娘了。 和最早出现过的小姑娘一样,也是绿眼棕发,目测十岁左右。 不同的是,这姑娘穿的不是儿童时装,而是一身有些发黄的白布裙袍,她的头髮也不再披散着,而是整齐地盘在头顶上。 瓦丽娅唿吸一滞,想起了当年的米丽卡…… 仔细去看,就会发现小姑娘和米丽卡的五官并不像,只是髮型和裙子略有相似而已。 提亚对小姑娘伸出手:“你曾经算是我的母亲。现在,可以让我反过来做你的母亲吗?” 小姑娘站起来,向她走去。 “我都忘了有妈妈是什么感觉了。”小姑娘拉住了提亚的手,露出有点难为情的笑容。 提亚一手拉住她,一手摸了摸她的头髮:“刚才我们聊天的时候,你说了这么一句话——‘我看出来你为什么要回到这里了’。但你没说完,你说怕猜错。现在怎么样,你猜对了吗?” 小姑娘低声嘟囔道:“你是为了什么,你自己说出来。” 提亚深唿吸了一下,柔声说:“我想接你回家。” 小姑娘抬起头,与提亚对视。 “啊,我猜对了,”小姑娘笑容灿烂,语气相对来说很平静,“但我还以为猜错了呢。因为……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愿望。从来没有人对我提过‘回家’。” 提亚把手又握紧了些:“嗯。那跟妈妈回家吧。” “等等!”瓦丽娅在茶几上挣扎着,“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提亚!你已经成功了吗?怎么可能?你已经成功控制住她了?” 提亚回过头:“不要说‘控制’嘛。” “你……真的成功了……”瓦丽娅倒吸一口凉气。 可是,不应该呀…… 提亚的血肉对精灵位面生物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她想让知晓者吃掉她诞下的婴儿,付出如此巨量的血肉,就可以像控制其他精灵一样控制知晓者……先不论是否可行,就算可行,不是也得让知晓者吃掉婴儿吗? 刚才并没有发生这种噁心的事情啊…… “噢!我知道你在奇怪什么了!”提亚一手点着下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你不折腾呢,我还以为你吓傻了……原来是因为你完全没看见啊!” “什么?”瓦丽娅一头雾水。 提亚说:“是知晓者做的吧。她能看出你的深层思想,自然也能看出你的表面情绪。她知道你会害怕,在她对你下第一个命令的瞬间,她就让你看不见了……” “看不见……什么?” 提亚动了动手指。 蕨花立刻领会了意思,用藤蔓卷着瓦丽娅,把她从茶几是拎起来,让她恢復站立姿势。 瓦丽娅低着头,发觉自己的手上沾了些滑腻的东西……衣服下摆上也有。 她稍微抬起目光,看向茶几。 茶几上从来没有什么红茶和曲奇。 只有遍布猩红,和细小到几不可见的白色碎骨。 提亚拉开了屋门,带着小姑娘踩上积雪。 鹅毛大雪灌入室内,狂风吞没了瓦丽娅的尖叫。 第179章 行板 178-行板 1月10日凌晨,贝洛等三人带着契约精灵正要离开园区,突然建筑勐烈震动。 震动先剧烈、后渐弱,整体趋于平缓后,又持续摇动了十几分钟。这显然不是真正的地震。 园区电力中断了几秒,还好,备用电源自动启用了。 贝洛和佩伦立刻想了从前的经歷——南方废弃园区里出现过同样形式的震动。这是调律现象引起的位面异常波动。 正常情况下调律不影响人类位面,但就像地震会引起海啸一样,只要震动够大、距离陆地够近,岸上多少会受到波及。 好不容易等到摇动停止,能站稳了,通向出口的路上突然涌入大量精灵,而且状态明显极为亢奋。 贝洛看过园区结构,立刻决定换条路走。 其他通道里也陆续出现精灵,各个方向的去路都被封堵住了。 精灵中有些戴了项圈,类人形态的个体还穿了简单的衣服,这些应该是园区里的“工作犬”;也有些精灵身上没有参与社会的痕迹,像是完全野生的精灵。 虽然供电恢復了,电脑系统可能没有重启成功,园区各处的密闭门形同虚设。 无论这些精灵都从哪来,总之它们能在园区自由出入。 精灵形态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徵:眼神一片混沌。无论做什么,它们的目光都不在任何东西上聚焦。 贝洛和佩伦也见过这种情况——在拉冬公司的内部术语中,受调律现象影响而失去心智的精灵,被称为“熔毁品”。 这些“熔毁品”不仅心智失常,还具有极强的攻击欲望。 第487页 参照上次的经验,高攻击性是人工魔法药剂造成的,药效会在精灵之间传染,扩散速度极快,只要受到已感染个体的袭击并受伤,就大概率会遭到感染。 “熔毁品”数量太多,只靠三个人类和五个契约精灵根本应付不来。 于是贝洛他们一路逃跑躲藏,不但无法离开,还不知不觉跑回了园区深处。 半路上,贝洛命令四个契约精灵去到囚室那边,查看一下被打晕的园区职工情况如何。 囚室的门不是电脑控制的,乍一看好像挺安全,但囚室的门和墙里那点防护材料可能强度不够,拦不住发狂的精灵。 那些职工毕竟只是普通人类。把他们继续留在囚室里太危险了。 贝洛的意思是,可以把藏在附近的武器还给他们,钥匙也还给他们。他们想逃走就逃走,想在囚室里继续藏着也随便。 四个契约精灵临走前,贝洛还特意嘱咐它们:只放出并唤醒其中一人就行,丢下东西就跑,不要和他沟通。 这四个“大孩子”能听懂简单的话,但基本没什么表达能力。即使它们能好好说话,园区职工也未必有耐心听。 四个精灵离开后,三人和一个精灵穿过绿植围成的小路,来到一条左右都是独栋房屋的街道上。 这里不是真正的街道,而是处在开阔地下空间中,有点像大型购物中心的地下復古风情街。 从地图上看,这里是园区内的生活区域。假天空其实挺压抑的,住在这应该不会很舒服。 目前为止这一区域比较安静,精灵还没来过。 实在是太好了,三个体弱多病的人已经跑不动了。 三人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在街道上。 等唿吸平稳些了,伏尔甘说:“贝洛伯格,其实你不应该把四个精灵派出去的……不就是放那些员工出来吗,这事应该让白鹭去做。她语言能力好,能说明白情况。” 贝洛花了更久时间才把气喘匀,他说:“白鹭没什么战斗能力,语言能力也就没意义了。那些员工可能在激动之下拒绝沟通,甚至可能一拿到武器就杀了她。” 伏尔甘嘆气道:“有道理……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这样做有隐患。不是说‘熔毁品’的攻击性强,还会传染吗?你那四个大孩子万一被传染了……” 贝洛答道:“所以它们四个离开更好。如果它们在离开期间被感染,它们会和其他‘熔毁品’聚在一起行动,就不会回到我身边了;如果我们一直带着它们,万一不巧遇到逃不开的袭击,它们被感染了,我们身边就会突然多四个强壮的敌人。” “唉,也对……” 白鹭依旧以貂的形态盘在伏尔甘脖子上。听着贝洛和伏尔甘的对话,白鹭细声细气地问:“和人类有契约的精灵,难道不能免疫心灵控制魔法吗?我记得可以呀……” “对有的法术可以,有的不行,”贝洛说,“既然是厄俄斯开发的药剂,你们肯定是免疫不了的。但你不用太担心,伏尔甘会保护你的,就算你真的被感染了,你也不会反过来伤害你妈妈。” “为什么这样说?”白鹭歪着小脑袋。 “遇袭受伤,才会感染。如果你被那种发狂的精灵攻击,你大概率会当场死亡,活不到感染后。” 伏尔甘虚弱地说:“你别吓唬她好吗……” “事实如此。”贝洛说。 “没事的,”白鹭小眼睛亮亮的,她一点也不难过,“我没吓到!这样反而很好呀,我放心多了!” 佩伦一路都没参与对话。他太累了,懒得比比划划了。 三人互相搀扶着行走,佩伦突然停下了。 贝洛和伏尔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路边出现一排高大的树篱围墙,中间形成拱门,门下还挂着风铃。 从拱门望进院子,里面稀稀拉拉种了些树,最大的一棵树下摆着桌椅和茶杯,树枝上也挂了款式不同的几串风铃。 院子中间有一幢平层大房子。街道上其他建筑风格简洁,基本都是深浅不等的工业感灰色,只有这幢房子是红顶白墙、原木色门窗,墙上还爬了不少喇叭花。 这房子的风格也太眼熟了,完全是个简易版的树篱村。 贝洛走上前,摸了一下树篱,竟然是真正的植物。 不用问,他已经猜到这是谁的住处了。 伏尔甘说:“他们怎么做到在地下种树,树还长得这么好的?” “应该是整个移过来的。” “能活很久吗?” “不知道,也许不能吧,”贝洛说,“厄俄斯大概也没想永远住在这里。她公司里连人都随便死,树又算什么。” 说完,他扶着树藤向院内走去:“走,进去看看。” “为什么?”伏尔甘问。 贝洛说:“厄俄斯的住处肯定有很多常见施法材料,我们用得着。” 屋里看着很普通,家具不多,装修简洁,没什么复杂的结构。客厅右转就是书房,这算是东西最多最杂的区域了。 贝洛说得没错,他们真的在书房里找到了不少施法材料。树篱村常用的这里都有。 第488页 东西分门别类收纳在一整面墙的柜子上,进门就能看到,柜子抽屉都没有任何锁具。 看得出来,厄俄斯在这里过得还挺好,至少很有安全感。她不需要防范人类员工,施法材料对普通人来说不过是草药和食材罢了;她也不需要提防身边的精灵,精灵全都对她言听计从。 伏尔甘去屋子其他区域熘达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 “有电话,打不出去,线路好像都断了,”伏尔甘说,“但我有别的收穫。贝洛伯格,看,给你找了个好东西。” 贝洛正在看草药包的标籤。不用抬头他就猜到是什么了…… 抬眼一看,还真是轮椅。可能厄俄斯怀孕的时候偶尔会用到吧。 贝洛说:“你再帮我个忙,找找有没有小而尖锐的工具,你懂的……我施法要用。还有最好找个手杖之类的,比如登山杖,长柄伞也行。” 伏尔甘说:“你都愿意骑精灵,怎么又不愿意坐轮椅了?” “不是,轮椅也可以带着,”贝洛看了一眼旁边的佩伦,“但是指不定谁用呢……” 佩伦坐在办公椅上,虚弱地笑了笑。现在确实是他身体情况最差。 于是伏尔甘和白鹭一起去找手杖了。贝洛与佩伦继续在书房里翻找,还真找到了一些可能有用的东西,比如烧亚麻的基础材料,制作各类防护法阵需要的制剂等等。 贝洛也看到了办公桌上的各种摆设。护眼灯,充电器,文件夹,黑色手镜,润唇膏,不知道功能的喷雾瓶,闪着彩虹光晕的透明水杯,杯里的搅拌勺上还有个奶油色小爱心…… 贝洛心中暗暗感慨:厄俄斯竟然会用带小爱心的勺子……原来她也有这么平凡的小偏好。 佩伦拍了拍贝洛,给他看刚找到的几个药瓶。 “这些很有用!”贝洛惊嘆道,“是复合成品制剂……有了这些,我可以做个掩蔽用的蘑菇圈,让精灵看不见、听不见、感知不到我们。” 佩伦微微皱眉。他现在动作迟缓,没有及时抬起手来比划,但贝洛看懂他的表情了,佩伦的疑惑是:藏在蘑菇圈里怎么行?我们得走,又不能永远留在这里。 贝洛解释道:“结合我的易物魔法一起使用,就可以把这个蘑菇圈做在契约精灵的身上。正好有白鹭在。” 说到这,伏尔甘和白鹭也回来了。 “不好了!”伏尔甘说,“那些精灵越来越近,他们从两个方向包围了这片区域,很快就要追过来了!” 白鹭补充道:“我飞起来看见的,确实很近了。” “哦对了,你要的东西,”伏尔甘把手里的几件东西丢在书桌上,“没找到登山杖,有长柄伞,有美工刀,还有个痤疮针。但愿能用上。” 精灵也往园区深处走,没有离开?贝洛察觉到一丝怪异。 上次的“调律池”试验中,“熔毁品”们的最终目的地是树篱村。如果不加干涉,它们会涌出精灵圈,突破废弃园区,沿着与树篱村之间的直线前进。拉冬公司设置的坐标就是如此。 今天这些“熔毁品”没有优先向外流窜,反而在找我们吗? 现在来不及细细分析了。贝洛用尽量简洁的语言说明要施展法术,让白鹭配合他。 白鹭很懵,但只要伏尔甘信任贝洛,她就毫无疑虑。 佩伦背起刚装好的帆布包,对伏尔甘做了个“我们出去”的手势。 伏尔甘问他去做什么,佩伦表示:牵制精灵,保护贝洛,让他完成施法。 伏尔甘眼中明显流露出惧色,显然她更想继续躲在房子里。但她只是咬了咬嘴唇,点头说了声“好”,说完就和佩伦一起出门去了。 他们出来得很及时。 精灵行进速度极快,它们不是漫无目的,而是一直追踪着目标。 白鹭侦察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刚接近生活区的出入口,现在已经有数个身影出现在了街道尽头。 看到佩伦和伏尔甘,精灵们立刻加速疾沖。有几个跳上了房顶,还有两个从天花板上倒悬着奔来。 伏尔甘看准时机,使用“狱卒长索”。五个不同方向扑来的精灵被钉在了一条直线上。 佩伦及时发动雷电,一束横向强光刺穿五个目标,五具躯体均从颈部碎裂。 另一方向的房顶上突然又扑出来两个,伏尔甘没来得及使用魔法。 幸好佩伦反应及时,两道竖向闪电以更大的威力接连击中目标,甚至打穿了对面的房子,还在道路上留下巨大的焦黑痕迹。 目睹雷电的宏大威力,后面的更多精灵没有贸然上前,但在不断缩小着包围圈。 施法后,佩伦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向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勉强能站住。 伏尔甘问他还好吗。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好多次了。 之前佩伦还能做手语坚定地自称没事,现在他的反应有些迟钝,眼神呆滞了片刻,才小幅度地点头。 伏尔甘摸了下佩伦的额头。他体温好低,还出了很多汗。 伏尔甘问:“你头晕不晕?有没有什么地方疼?” 佩伦像是想摇头,却只是稍微歪了歪脖子。 第489页 佩伦的情况很不好。伏尔甘一看就知道。 由于易物仪式的代价,伏尔甘有着丰富的慢性中老年疾病经验。但她好就好在长期坚持服药,各项指标控制得比较稳定。 “贝洛伯格!你快好了吗!”伏尔甘对屋里喊道。 贝洛在走廊里,单膝跪地,用制剂在地板上画着复杂的法阵。 白鹭坐在逐渐完成的法阵中心。为了承受法术,她从貂变回了原本形态——一个约有人类三分之一大的人形生物。 她从头顶到背部都染上了黑红色——这些是贝洛的血。 施法前贝洛对白鹭说,可能会有点疼,要辛苦你忍耐一下。 白鹭表示没关系,精灵才不怕这些呢。她还对贝洛说:你要用尖尖的小针扎腿好几次,你也很疼呀。 到了施法过程中,白鹭可算是体会到“有点疼”是多疼了。 她蜷缩成一团,脑子里都开始往日重现了:从前我变成天竺鼠,藏在提包里,陪伏尔甘去看牙,出医院后伏尔甘哭着说医生骗她,“有点感觉”就是会痛的意思,“可能有点痛”就是特别痛的意思……现在我完全理解伏尔甘的感受了…… 贝洛的血一部分停留在外面,另一部分变成了许多细针,不断扎进白鹭的皮肉中。 白鹭怕伏尔甘担心,一直忍住没有叫出来。 “马上就好!快结束了!”白鹭听见贝洛说。 她想起来,伏尔甘看牙的时候,那个医生也喜欢这么说。 还好,贝洛没骗她。过了几秒,疼痛逐渐变成微痒,然后很快就什么不适都没有了。 “去找他们。”贝洛提醒道。 白鹭立刻跳起来,三步之内变成了健壮的白狮子,一步就跃出了大门。 贝洛收好美工刀和痤疮针,推起提前放在旁边的轮椅,紧随其后。 刚出门,院子里一道闪电噼下来。贝洛低头躲避刺眼的白光,心脏震得突突狂跳。 闪电噼开了一棵树,也杀死了正跑到树下的两个精灵。 几步远的地方,佩伦整个人软倒在地。 伏尔甘想扶佩伦,没扶动,跟着他一起坐在地上。 白狮子跳到他俩面前,对着涌进来的更多精灵露出獠牙。 贝洛走上前,帮伏尔甘一起搀起佩伦,让他坐在轮椅上。佩伦已经没有力气再释放雷电了。 树篱围墙和拱门都已倒塌,院子里、房顶上到处是目光混沌的精灵。它们没有再靠近,有些原地徘徊着,有些在房子和地面之间来回蹦跳,也有些转头跑掉了。 “法术已经生效了,”贝洛说,“现在精灵看不见也听不见我们。走吧。注意,要走在白鹭身边。” 虽然效果包括“听不见”,伏尔甘还是不自觉地压低声音:“要保持多近的距离才可以?” “白鹭能看见有效范围。如果你离得太远,她会提醒你的。” 白鹭说:“噢!是的!我能看见……原来你们看不见啊。我周围有很多小小的红点,”其实是贝洛用法术塑造的细小血珠,“你们在它们的范围内就行,如果走出去了,我会提醒你们!” 就这样,白鹭维持着狮子的外形,和三个人类沿原路返回。 园区不止一个出入口。回到工作区,贝洛又看了一下消防疏散图,选了个距离更近的出口。 一路上,很多“熔毁品”匆匆路过他们身边。由于园区内就有精灵圈,不断有精灵跨越“浅滩”而来,数量眼看着越来越多。 穿行在这么多精灵之间,伏尔甘联想起了在大城市上班的岁月……那时候她走在上班高峰的地铁换乘通道里,身边的人流差不多就这个密度。 贝洛的魔法很好用,路上没有任何精灵滋扰他们。 他们一直没遇到那四个契约精灵,也没遇到人类员工。不知他们是跑出去了,还是藏在囚室没动,又或者是已经粉身碎骨…… 很快,出口近在眼前了。缓冲区的三道门都开着,畅通无阻。 它们不是自然打开的,而是被撞击、撕扯得看不出原样了。 “外面好像有什么……”要走过最后一道门时,白鹭低声嘀咕着。 “有什么?”伏尔甘向外张望。 白鹭又仔细感受了一下,说:“呃,刚才突然很冷,有一种很恐怖的感觉……现在好像又没事了。可能是调律造成的干扰吧。不过,前面有很浓的血腥味,是人类身上的那种……我们要过去吗?” “也只能走了,”伏尔甘说,“总不能一直留在这。佩伦情况很不好,得尽快下山找医院……还有,得想办法联繫树篱村。” “树篱村应该问题不大,至少目前还行,”贝洛说,“但是你说得对,快走吧。” 于是两人一狮加快脚步。 伏尔甘问:“你怎么知道问题不大?” “我一直共享着午夜的听觉,现在它不哈人了……而且我听见别人正常说话的声音了。” “你怎么知道说话的是自己人?” “他们在欢唿,还喊卡戎的名字,”贝洛皱眉摇了摇头,“真神奇,卡戎这么快就出院了吗……” 第490页 走远一些之后,园区门内的灯光就照不到路了。 伏尔甘掏出了手电筒,是刚才在厄俄斯的住处拿到的。她要推轮椅,所以贝洛一手扶着狮子,一手负责照明。 由于贝洛只能跛行,那冷色的圆形也随着他的步态一晃一晃。 冷光从一棵树上扫过,贝洛突然嵴背一凛,停下了脚步。 伏尔甘也依稀看到了什么,吓得没敢吭声。 贝洛调整照明方向,找到了刚才看见的那棵树。 树干上粘连着黑红色的粘稠物质,从高处一直流淌到树下。 几步远之外,灌木丛上挂着些深蓝色的碎片。贝洛稍微往前走了几步,想看清一些。 不用走到很近,他突然明白这是什么了——是拉冬公司的安保员制服。 脚下的泥土地上,旁边的草木之间,还有更多看不出形状的物质……黑与红之中,偶尔带点淡粉和浅黄。 这里到处都是人类的残骸。 手电筒摇晃着,最终定在一片微微摇晃的草丛上。 一个身着黑衣的背影缓缓站起来。 他回过头,面部多色斑驳,难辨结构。 “贝洛伯格?”知晓者声音略显嘶哑,语气倒很轻快,“太好了,又见到你了。” 第180章 协奏 179-协奏 看到知晓者,贝洛脑子里“嗡”的一下。 他甚至一时忘记了地上和树上的斑斑血污,忘记了该如何理性地思考脱身方法。 他脑子里只浮现出一个问题…… 于是他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尤里在哪里?” “我不就在这吗?”知晓者说着,整个身体都转了过来。 他把大衣和里面的衣服都敞开了,手电筒的光正好照在他斑驳的前胸上。 那里裂着一条竖缝,最宽的地方足够通过拳头,缝隙里露出无数密集的颗粒,整体看去都是暗红,细看每块颗粒颜色各异。随着他胸口起伏,颗粒上的粘液不停闪耀着细小的高光,犹如石料豁开口子,露出闪闪发亮的晶簇。 “我是问……”贝洛更正道,“你的替代者,换生灵尤里在哪里?” “这又不重要,”知晓者歪着头,“比起这点小事,现在我有更严重的问题要处理。正好你来了,太好了,你帮我个忙。” 看到知晓者没有正面回答尤里的下落,贝洛反而安心了不少。 他这么喜欢“尤里”这个身份,如果尤里被他杀了,他肯定会主动说出来。 既然他不说,一方面是因为他真心觉得替代品无足轻重,另一方面也说明他确实没对尤里做什么。 贝洛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都可以帮你。” 知晓者扬起双臂:“用你的易物魔法再攻击我一次试试。这次不许打头了,虽然你杀不了我,但是打头会让我很不方便,捏脸很难的。打手臂或者肚子都可以。” 贝洛困惑地看着知晓者,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怎么又提这种要求啊…… 上次按要求攻击他,结果他生气了,这次谁知道他又是什么反应? 伏尔甘也惊呆了。她看看知晓者,又看看贝洛,缩着肩膀也不敢说话。 白鹭所变成的狮子紧靠在她身上,一直低着头。 贝洛思考片刻,说:“好吧。稍等一下。” 之前他们在园区里找到了很多施法材料,还拿了一个挎包一个帆布袋装着。贝洛走到轮椅面前,背对知晓者,把自己手里的包放在佩伦膝盖上,又把手电筒塞在了佩伦手里。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和佩伦、伏尔甘分别对上了目光。 大家和佩伦相处已久,多少都能看懂一点唇语。 贝洛面朝佩伦,一边翻着包里的东西,一边动了几下嘴唇,尽可能简短地表明意图。 佩伦虚弱地歪斜着身体,表情略有些呆滞,没有任何表示。 伏尔甘嘴唇发抖,眼睛里噙着泪水。 贝洛看了一眼白鹭,又继续盯了伏尔甘一会儿。 他彻底放下挎包和帆布袋,转过身,重新面对知晓者。 贝洛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 他没有机会、也没有办法多加解释,只能祈求两名伙伴能够配合。 伏尔甘用力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只靠鼻子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敢点头。但她明白贝洛的意思了。 贝洛拿着一个眼镜盒,里面是他带出来的痤疮针和美工刀。 他不需要过多解释,知晓者见过他是如何施法的。 这次贝洛施法比较慢,取血次数不多,但时间略长。 施法完成后,他手里并没有出现之前的深红色长弓,而是在右手上凝聚出一块结晶样物体,上面不停有血珠滴落到地上。 “你换了个法术用?”知晓者问。 “是啊,换了个形式,”贝洛并没有撒谎,“刚才施法很多次了,那种巨型弓箭每一发都要重新取血,消耗太大,我承受不住……我可以换一个用吧?” “当然可以。” 贝洛右手持结晶物,托在胸前,左手悬在上面,以中指触碰结晶的其中一个切面。 第491页 一支尖锐的红色长枪从地面迸出,从知晓者左小臂洞穿而过。 知晓者还未有任何表示,贝洛用拇指继续接触结晶的另一切面。 马上第二支长枪出现,从知晓者左上臂穿过。 就在第一支长枪刚出现的时刻,伏尔甘用尽全身力气,从背后把佩伦从轮椅上扶起来,自己抱住他的身体,与他一起扑在白鹭身上。 第二支长枪出现的同时,白鹭从狮子变成了一头白色驼鹿,其体型极为壮硕,从鹿角到地面至少有三米多高。 伏尔甘和佩伦趴伏在鹿背上,伏尔甘用手紧紧抓住一侧鹿角根部。 真正的动物肯定会非常不舒服,但白鹭懂得如何配合妈妈。 驼鹿纵身跃入丛林,全速冲刺奔跑。 普通驼鹿能跑出最高60公里左右的速度,虽然比猎豹慢,比马的最高纪录也略逊一筹,但驼鹿体型更大,歪七扭八地载着两个人也不会失去平衡。而且驼鹿的蹄子又大又宽,在山林中也能稳定奔跑,马在平地更快,在崎岖的地形就很可能失足摔倒。 真正的动物不能全速长跑,而白鹭是精灵,她既可以使用所变动物的身体特性,又可以在此之上保持精灵的较强体能。 她可以做到比驼鹿略块一点,同时,她的长跑耐力远远超过驼鹿,可以保持最高时速持续前进。 她全速下山大约需要不到五分钟。 也许五分钟还是太长了。 但要跑出知晓者的视野范围——即使这距离远远超过人类的可视距离——有几十秒也够了。 尼撒大学的惨案发生后,贝洛等几人分析过知晓者的行为:当知晓者精确攻击特定的物体或人的时候,他需要能看到目标。 当然,即使看不到具体目标,知晓者也可以扩大攻击范围,比如直接烧掉整条街、整座山。 但这种攻击方式的破坏速度较慢,燃烧速度远远小于直接攻击。 知晓者刚现身时烧掉了数条街道,造成惨重的伤亡。后来树篱村的人復盘此事,发现那场火的燃烧速度比尼撒大学楼房的爆燃要慢一些,从案发后的遗蹟来看,火焰达到的最高温也小于尼撒大学的火情。 所以,即使整座山无差别起火,白鹭所变的驼鹿仍然有一丝逃生机会。 她迫切需要的,只有最开始的几十秒。 贝洛改换法术形式,没有用弓箭,正是为了尽量多争取些时间。 有了上次的经验,贝洛知道易物魔法无法杀死知晓者,但可以对他造成伤害,也可以影响到他行动。 驼鹿刚刚跳入森林,第三支长枪也出现了。 这次穿透的是知晓者的左手肘。 第四支长枪是肩,第五支长枪是手掌。 贝洛迅速把结晶体换到左手持握,这次右手在上,手指依次触碰不同切面。 接下来是第六到第十支长枪。 它们接连出现,分别刺穿知晓者右臂的各个位置,将他固定在原地。 共用时15秒左右。 目前知晓者无法转身。 上次在尼撒大学的图书馆,知晓者的头部炸开,他恢復行动用了大约半分钟。 贝洛不确定是他故意等待,还是确实需要这么多时间,总之只能碰碰运气。 十支长枪之后,贝洛并没有安静观望,而是马上继续刺破右腿取血。 他抬起手,深红色长弓再次出现了。 和尼撒大学那次一样,这次贝洛也在箭上加了触髮式攻击魔法,命中目标后,触发攻击自动启动,箭矢原地爆裂,撕碎目标。 知晓者说了不让打头,那贝洛就听话地不打。反正打了也不会死。 他瞄准知晓者腹部。 箭矢破空而过,命中后,暗红色蒺藜四散炸开。 这个魔法会造成大量红色烟雾。 缺点是会遮挡目标,贝洛无法及时观察;优点是,它也会遮住知晓者的视线。 箭矢和蒺藜均不会破坏那十支长枪。知晓者仍然被固定在原地。 红雾弥散开来,贝洛一时忘记了估算时间。 也许过了三十秒,也许已经一分钟了? 人在紧张时会感觉时间漫长。也许时间其实还不够…… 忽然,贝洛听见身后传来异响。 回头一看,园区大门里涌过来很多精灵,有的堵在门口,有的爬上了屋顶,还有的已经开始向这边爬行。 遮蔽魔法在白鹭身上,白鹭离开了,这些精灵能看见贝洛了。 知晓者在不远处。正常情况下,普通精灵应该根本不敢靠近。现在它们受到“调律”和药剂双重影响,攻击欲望已经高得超过了合理范畴。 即使如此,它们也比之前谨慎了很多,没有冲上来,而是先在远处试试探探。 红雾之中,知晓者说话了:“贝洛伯格,你看,没有效果……” 贝洛吓了一跳,他还以为攻击没有效果。 红雾稍微散了点,知晓者挥动右臂,从五支长枪上硬是把手拔了出来。 他的左手还被钉着,上腹部和双腿之间缺了一块身体,但身体还是好好站立着。 贝洛的攻击是有效的。 “你的攻击还是能打中我,还是很疼,”知晓者挥着不完整的右臂,又扇开了一点雾气,“我仍然不算是人类吗……已经这么多了,还不够吗……” 第492页 贝洛终于听懂了。 他的易物魔法“无法伤害人类”。 知晓者为自己塑造出实体,在尼撒大学又继续吸纳了更多人类,还学会了关于这个世界的许多知识……他希望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人间,希望贝洛的魔法最终对他无效。 这怎么可能呢……知晓者曾经是人类,可是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 他的愿望非常不理性,也没必要。 可是恐怕没人能跟他说明白。 “还是不够吗……” 知晓者喃喃着,语速越来越快。 “我去了大学,我懂了很多事情,我回了家,我学会了画画,我来到这里兑现承诺,我还吸纳了留在这里的人们,他们大多是年轻强壮的男性,和我需要的一样……但是其中也有中老年人,也有女性,不符合我的年龄和性别,为了更充实,为了填满我所有的空洞,我也认真挑选了部位,好好吸纳到了身体里……可是还是不行,我还是不算人?甚至,你看我的脸,你看,我还是塑造不出满意的脸……这都怪你,也不全怪你,也怪我自己,在大学里我不该让你随便攻击我,至少应该说明不允许打头部……贝洛伯格,你真是恶毒啊,我让你试着攻击我,为了看看效果,而你怎么想的,你是想杀我吧?哈哈哈哈哈哈,竟然有人要求别人攻击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傻瓜?哈哈哈,你是这么想的吗?多好的机会啊,万一真的可以杀了我呢?试试又不亏。失去头部的精灵必定死亡,即使不是头,巨创也会让精灵陷入假死,多好的机会啊。但是易物魔法不可能杀死蛇之子,我不会死,只会受伤,只会很不方便,即使如此你还是想杀了我,杀不了也没事,至少可以让我很难受,很难行动,很痛。贝洛伯格你真是恶毒啊……你知道吗,你是人可能反而不懂吧,人的身体还需要什么呢?我所有部位都基本完成了,我不再是烟雾,不再是虚体了……” 贝洛根本不想接话。 知晓者吸收了那么多人,可是先不论身体……首先他的精神状态也并没有变得更像人。 刚来到人间时,这第二位知晓者反而不是这样。 阿波罗关心他是否有疾病,他曾对此深表感谢,在快餐店里他和佩伦谈了很久,在福利院里他和梅拉坐下喝饮料,表现得彬彬有礼。 论残暴程度,当时的他和现在没什么差别;可如果论情绪稳定和言谈能力,从前的他反而比现在像人。 现在的他……简直像个濒临崩毁的换生灵。 也许,就像尤里从精灵位面带回来的那个婴儿一样…… 星星刚回来时一度聪明得诡异,完全超过了正常范畴,之后他迅速退行,现在已经变回了普通婴儿。 星星离开得不远、不久。他仍然是人,没有变成别的什么,所以退行也不会导致什么重大后果。 如果知晓者回到人间,带着难以估算的力量,心智却不断退行……最终他会变成什么? 就像濒临崩毁的换生灵一样,知晓者的状态也是时好时坏。 刚才他还语无伦次,这时,他留意到到了从园区里跑出来的精灵。 不知道是什么因素点醒了他……他突然不再絮絮叨叨了。 他停顿片刻,再开口,恢復了从前的语气。 “贝洛伯格,你看到那些精灵了吗?”知晓者问。 贝洛点点头。 “就算我不和你计较,它们也会杀了你的。如果我不救你,你一个人抵抗不了这么多熔毁品。” “是的。”贝洛说。 “你跟我说实话,”知晓者的语气变得很温柔,“刚才你为什么那样做,那么急不可耐地攻击我?” 贝洛反问:“难道不是你要求的吗?” 知晓者笑了两声。 他把左臂也从长枪上拔了下来。离开他的肢体后,十支长枪都原地消失了。 他的腰腹自动合拢在了一起——是毫无铺垫,直接合拢的,所以他整个人变矮了一点。 “你就不要骗我啦,我都懂,”知晓者说,“你怕我伤害你的朋友,想给他们争取机会跑掉。” 贝洛也只好承认:“你本来也不需要他们。我留下就够了。” 贝洛依稀记得,对知晓者说点软话效果比较好……这方面知晓者和希锡一样。 于是贝洛继续补充说:“既然你都懂,我也不用费脑筋给自己辩解了。只要我的朋友能离开,我怎么样都行。如果你想杀我,是我咎由自取,如果你还有什么事想和我说,我会认真和你好好聊的。很抱歉……我应该对你道歉。” 知晓者说:“你叫他们跑,他们就直接跑了,好像并不顾及你可能会死。你为了这样的人留在我面前,值得吗?” 贝洛微微低头,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这让知晓者更加好奇了起来。他说:“别误会,我不是在挑拨你们的关系,我是真的没理解你。” 贝洛嘆气道:“面对你,只要你愿意,我们三个都随时会死。三个人和一个人没什么区别,他们留下也没意义。” 知晓者点点头:“嗯,道理没错。但你真的甘心?他们也真的捨得?” 第493页 贝洛说:“虽然我不是在树篱村出生的,但和他们共事了这么久,我们之间会有一些同乡间不需解释的默契。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能看懂我真正的心意。” “原来如此,坦白说,还挺令人羡慕的,”知晓者一边揉着新连接起来的腰一边说,“但是那两个人下了山又有什么意义呢?” 贝洛回答:“我的朋友身体情况不好,他需要去医院,需要尽快……” 知晓者突然大笑了起来。 贝洛疑惑地看着他。 “下山也没有医院可去了,”知晓者说,“或者说,下山之后,他们很快就会死。” “什么?” “园区里有很多精灵,你们跑出来也没受什么伤……应该是用了一些魔法,让精灵看不见你们吧?挺好的。” 知晓者边说边缓步靠近贝洛。 贝洛没有动。 知晓者打量着贝洛:“你也看到这附近有多少精灵了,它们大多数都不是关在园区里的,而是来自园区里的精灵圈。你知道它吧?就是有五棵桦树的那个。‘调律池’启动后,精灵被源源不断吸引到外面,后面那些精灵基本都是这么来的。” 这些贝洛都猜到了。他关心的重点是别的事:“你刚才说下山也没有医院了……这是什么意思?” 知晓者不紧不慢地说:“拉冬公司标记过的每一个精灵圈,都由蕨花进行了连接,且都设置了‘调律池’。这个国家和邻国都是位面交叠高发地区,近十万平方公里内,大约一共有多少个精灵圈?其中有多少个在今年被划入私有土地?你们树篱村的人应该心里有数吧?” 贝洛问:“你的意思是……不仅园区内和这片山区,现在外面到处是这样的‘熔毁品’?它们……它们已经进入人类聚居区了?” “当然啊,”知晓者说,“这片山区的精灵还算少的。因为五棵桦树的精灵圈被我用过很多次,大部分精灵都害怕蛇之子,不愿意走这里。也有一些精灵比较敏感,身体在‘调律’中实在太难受了,就会选择顶着压力从这里走。其他精灵圈应该更拥挤,流量更大。” 说话时,知晓者望着东南方向。那是路玛镇和北巴诺州其他城市所在的方向。 他说:“我在尼撒大学里读过一些书,书上说人类有一种工具,可以发射超声波引诱鱼群……现在发生的事,性质就和这个差不多吧。” 贝洛见过一次类似的情况了。 但他没想到规模可以变得这么大。 他问:“你们诱导这些精灵奔向树篱村,到底是为什么?” “奔向树篱村?”知晓者的脸没有清晰五官,不知道是不是在皱眉,“是提亚……不,是希锡这么跟你说的?” “不,是上次我们看到了小规模实验,通过看法阵字符反推出来的。这不对吗?” “也对,也不对。” “什么?” 知晓者说:“上次做实验,希锡和提亚把坐标设置成树篱村了?哦……这次精灵也会去树篱村的,但……不止是树篱村。” 起初贝洛没有理解,接着,他想起了园区里那些精灵的行为…… 精灵们并没有执着于冲出建筑,而是一直在追踪他们三个人类…… 贝洛恍然大悟:“精灵寻找的不是树篱村……而是‘树篱村的人’?” “恭喜你答对了。”知晓者说。 第181章 焚风变奏 180-焚风变奏 精灵的攻击性不是指向树篱村,而是树篱村的人…… 贝洛自己猜到了这一结论,却又一时难以相信。 定位一个地点坐标很容易,定位“某一类人”是如何做到的?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精灵在附近徘徊的脚步声。 贝洛瞟了一眼,它们越来越近,在保持一定距离的前提下形成了扇形的包围。 他注意到,其中有个精灵很眼熟——躯干上裹满茂密树叶,头部也隐藏其中,树叶中伸出纤细的手脚。 精灵匍匐着,经过一株大树时,它左右看看,几下就爬了上去。可惜冬日树冠稀疏,不能为它隐蔽身体。 “蕨花?”贝洛认出了它。 知晓者补充道:“蕨花的其中一个分枝。它也已经是熔毁品了。” 看到蕨花,贝洛自然会想起提亚的易物魔法。 这时他忽然明白了:要定位“某一类人”也不难。提亚自己就是树篱村的一员,她可以用自己当道标。 猎犬嗅过手帕,可以循着气味找到手帕的持有者。 同理,“调律池”也可以用提亚的血肉当指引,统合她和树篱村所有人的共同之处,把这些人全部指定为目标。 贝洛正在沉思,知晓者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似乎很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 面前涌来阵阵危险的热度,但贝洛正陷于焦虑之中,反而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畏缩。 知晓者问:“贝洛伯格,你会觉得自己很幸运吗?” 这倒让贝洛有些疑惑:“怎么会呢?” 第494页 “你是不是在想,‘还好我并不是树篱村的孩子’……” 贝洛摇头:“不,即使我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有易物魔法,我仍然会被视为树篱村的孩子。” 知晓者语气中似有笑意:“哦?是吗?” 贝洛说:“如果按照人类的家族血统来算,该怎么定义‘树篱村的人’呢?是指有红李子家血统的人吗?只包括直系亲属吗,姻亲算不算?血统的浓淡怎么定义?这些都很微妙,很难形成尺度统一的标准。所以,还有个更简洁高效的方法,那就是,把‘树篱村的人’定义为‘有易物魔法的人’……” 说着,贝洛无奈地摇头:“你明明也知道的,为什么要说我幸运呢……是试探我吗,想看我空欢喜,然后笑话我?我没那么笨。” 知晓者哈哈大笑了几声,说:“嗯,你的想法基本都对。我只更正一点——目标不是‘有易物魔法的人’,而是‘蛇之王的亲族’。这两个概念是有区别的。比如说,如果希锡还活着,他就不在目标之内。” 贝洛问:“有易物魔法的人,就算是蛇之王的亲族?” 知晓者说:“当然。人类和我们这种特殊生命体进行交易,这个行为的本质是我们施下灵魂血肉,你们受赐为子民后嗣。某种意义上来说,希锡可以算是我的义子,而你们都算蛇之王的后代。” 贝洛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确实很生动,所以他并不感到意外。 望着知晓者斑驳的面孔,忽然,贝洛想起了一件事…… 他对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没什么自信,但他还是想试着说出来。 贝洛问:“当初你在‘浅滩’里隔着门和一位少年对话,劝他不要参与易物仪式……你还记得吗?” 知晓者点头:“记得。哈,那个小孩不敢告诉我他的名字,其实我听见过别人叫他。他是阿波罗。” 贝洛说:“阿波罗跟我提到过你。你对他说过,你绝对不会伤害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叶雷米亚……也就是树篱村的尼克斯女士。” “哦,尼克斯的事我也记得,”知晓者说,“我还记得做出承诺时的情形……当时是在浅滩里,我遇到的精灵叫忍冬。精灵的肢体更坚韧,可以取用到较大的面积,不像人类产生的废料那么多。我构思过,核心结构必须用人类的,面孔这种表层装饰物可以用精灵的,这样容貌比较整体。于是我用了忍冬的头颈部。他无法拒绝,他恳求我与他交易。他提的条件是让我永远不要伤害尼克斯。我同意了。” 贝洛说:“尼克斯也经歷过易物仪式。她会被杀的。” “不是我杀的。”知晓者说。 “但你协助提亚和希锡完成了‘调律池’。如果尼克斯因此而死,难道不是你造成的吗?你在大学读过很多书了,你可以想想,如果某个人承诺不伤害某位女士,然后此人偷偷破坏了邮轮,造成邮轮沉没,那位女士是游轮上的死难者之一……那么,这个人难道不算杀她的兇手吗?他没有破坏当初的承诺吗?” 知晓者听得挺认真,似乎真的在思考。 贝洛问:“还有关于阿波罗……你为什么要提前警告他不要参加仪式?” 知晓者说:“因为……我从他身上得到了很单纯的善意。他也很怕我,但当他听说我需要休养时,他的反应不是‘你现在出不来,太好了’,而是关心我哪里不舒服,问我身体还好吗……我能感觉到,这句问候并不是深思熟虑后伪装出来的,而是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你能明白吗,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善意很珍贵。不是因为畏惧而顺从,也不是有求于我……” 他又拍了拍贝洛的肩,说:“更不是为了保护朋友,所以强忍着恐惧,假装对我友好。” 贝洛表情僵硬了一瞬,稍微移开目光。 “阿波罗今年要参加易物仪式,”贝洛低声说,“也许他已经得到魔法了。他也会死的。” 知晓者似乎想说什么,动动嘴又没说出来。 他眉心的皮肤一下下地收缩着。 他的五官不明显,这应该是个“皱眉”的动作。 知晓者思考片刻,说:“不对,贝洛伯格,你发现没有?这里有个漏洞……” “什么?” “树篱村的人不仅有易物魔法,还懂得很多基于字符、材料的古魔法符文。你们可以误导精灵的感知,可以制作具有各种功能的蘑菇圈……这样一来,”知晓者一边说,一边从头到脚打量着贝洛,“虽然熔毁品们的目标是你们,但你们完全有能力自保。你们这样的人反而更容易活下去。” 贝洛没有反驳。仔细一想,知晓者说得对。 熔毁品疯狂寻找目标时,必定会经过人口密集城市。在强烈攻击欲望的支配下,它们会横冲直闯,造成惨重伤亡。 应急特勤肯定会展开行动。但他们的能力恐怕很有限……只要“调律”的影响没结束,熔毁品就会不断出现。就算应急特勤全体人员昼夜不休,又能支撑多久?能保护多少人? 第495页 如果情况一直恶化,或许下一步还会有更强力的军事力量介入吧…… 到了那个地步,“精灵”不但不再是秘密,甚至还成了众人皆知的、真正意义上的天灾。 这场灾害何时结束,最终又会留下多么巨大的疮痍……这些还都是未知数。 “调律池”终有一日会冷却。这也许是唯一的好消息。 在此之前,谁最擅自保,谁更能保护同伴? 当然是树篱村的人。 想安全度日,他们就得隐藏自身,认真安排好各种防御手段,静待灾难结束。 只能保护自己,不能去主动援助普通人,否则就要面对汹涌如海的精灵,直至粉身碎骨。 凌晨的山林又降了不少温度,连知晓者身上的热度都无法驱散阵阵寒意。 贝洛想起,从前的一天,树篱村的几个人在卢卡家里开小会。瓦丽娅说起提亚,说她“怀着非常宏大的恶意”。 如今想来,这个形容确实准确。尽管那时候瓦丽娅还并不知道提亚想做什么。 贝洛刚要开口问些什么,知晓者抢先开口:“你有手机吗?” 话题转换太快,贝洛愣了一下。 他说:“没有。被搜走了,再也没找到。” 知晓者突然抓起贝洛两只手腕。然后放开右手,抓着左手,翻开袖口。 “哦,你戴手錶,”仔细一看,他又失望了,“唉,錶停了。弄坏了啊……” “你想看时间?”贝洛问。 “是啊,”知晓者咧嘴微笑,“我想看看过了多长时间。有五分钟了吧?也许八分多钟也有了……” 贝洛疑惑地看着他。 知晓者说:“我在算时间呢。刚才那匹白马……不,是麋鹿,也不对,应该是驼鹿。它奔跑的速度应该取普通驼鹿的最高速度,在此基础上再提速一点点。这样一路跑下山,大概只需要五分多钟?如果再跑进路玛镇,十几分钟应该够了吧……” 随着知晓者的话语,贝洛的唿吸逐渐急促。 刚才知晓者一直在发泄情绪、东扯西扯,似乎被贝洛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其实并没有。 他一直在估算驼鹿逃了多远。 知晓者说:“白色驼鹿身上有魔法痕迹,肯定是你的杰作。你是在它身体上施法的,法术可以笼罩住它身边的一定范围。所以,即使他们三个下了山之后遇到很多精灵,只要他们不主动做傻事,他们大概率也能活下去。” 在知晓者微妙的语气变化中,贝洛能感觉到难以形容的恶意正在膨胀。 贝洛下意识想后退,但左手腕还被知晓者牢牢握着。 知晓者停顿片刻,继续说:“至于尼克斯和阿波罗,他们也会活下去的。树篱村的人们不是很有人情味吗?他们一定会保护老人和孩子。坦白说,关于他们的记忆都是我很喜欢的美好记忆,谢谢你帮我重温。但是……” 知晓者稍微用力,把贝洛拉近些,在他耳边轻声说:“但是,白色动物精灵,佩伦,还有那个我不认识的女人,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连话都不敢说,招唿都不打……你也怕我,但至少能做到尊重我,他们却像小丑一样落荒而逃……我很不开心。他们不值得活下去。” 贝洛明白知晓者想做什么了。 为了尽力阻拦他,情急之下贝洛喊道:“尤里!等等,你听我说……” 听到贝洛叫他这个名字,知晓者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借着这不明显的颤动,他勐地抬手一推,贝洛跌倒在地。 贝洛腿不方便,很难起身,但还是挣扎着想爬起来。 周围“轰”地一声亮起火光,贝洛本能地挡了一下脸。 放下手臂再看,几步远之外燃起火焰,在他身边围拢成了一圈。 火苗在一两秒内迅速蹿高,形成了能遮挡视野的火墙。 火墙外传来知晓者的声音:“你不要乱动,火焰和烟雾不会继续靠近你。它们不但不会伤害你,还能给你提供温暖呢。现在,你的三位朋友应该已经到了镇上,也不知道找没找到医院……你辛苦为他们争取了时间,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让他们享受到这几分钟了。接下来……哈,你就在这等我吧。” “不要这样!求你了!”贝洛嘶喊着,“你还有什么疑问,还有什么愿望,无论什么我都可以配合你……不要去,求你了!尤里!” 知晓者没有回答。 贝洛又说了很多话,一直无人回应。知晓者应该已经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贝洛不再说话。他有点唿吸困难了。 虽然知晓者说什么“它们不会伤害你”,但人长时间置身这样的热浪中,很快就会缺氧昏倒。 除了火焰噼啪声,外面还逐渐响起脚步声、吼叫声……是徘徊在园区门口的那些精灵。 知晓者走了,它们敢靠近了。 贝洛刚刚大喊大叫过,所以精灵们知道火焰的中心有个人类……而且是树篱村的人,是“蛇之王的亲族”,是它们出于本能想去撕碎的目标。 贝洛身体发软,意识却仍然清醒。 第496页 甚至他脑子里还灵光一闪,发现这种“意识混乱后去攻击特定目标”的行为很眼熟……这不是换生灵的本能仇杀吗? 果然精灵和换生灵的很多特性是同源的。它们毕竟来自同一个位面。 原来不止换生灵会崩毁,精灵在特定情况下也会。 这么一想,“调律现象”确实是发生于精灵位面的重大自然灾害。 现在由于人为干涉,这灾祸已经蔓延到了人间。 贝洛渐渐坐都坐不住了。他躺下来,蜷缩在地上。 明亮的火墙把天空割出一块圆形。贝洛看着这块侷促的黑色,想像冬天凌晨应有的低温,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思考如何脱身。 脑袋越来越昏沉了,他随时可能失去意识。 于是他死死盯着圆形天空,目光聚焦在那个方块上…… 等等……天上的方块? 什么东西? 贝洛咬着牙爬起来。即使无法站立,他也想尽量抬高一点视线,看清那个模煳的方块。 他跪在地上,眯着眼睛。 方块越来越近了。 “小心!就这样!别动!一点也不要动!” 方块上有人大叫。 下一秒,方块重重砸在地上,就落在贝洛眼前一步的位置。 “方块”被砸碎了,其中一大半飞进火里,还有不少木头碎片崩裂出来。 贝洛还未做出反应,一只手迅速覆盖住了他的眼睛。应该是怕他被碎片戳伤。 火焰墙摇动了几下,又恢復了稳定。 那只手移开了。贝洛睁开眼,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尤里半蹲半跪着,双手抓住贝洛的肩:“完了!我画板坏了!用不了了!” 贝洛睁大眼睛,牢牢盯着尤里——熟悉的长相,有点脏的灰色头髮,近期才变成红色的眼睛…… 尤里愣了一下,说:“噢不对,不是,不应该先说画板……贝洛老师?贝洛伯格!你怎么了?你别死啊!” 贝洛的身体软倒了下去。 尤里短暂地手忙脚乱了一下,很快就恢復了冷静。他摸摸贝洛的手腕,还试了试鼻息。 “没死!”尤里喜笑颜开,“晕过去了。太好了!我本来也想让你晕过去的!” -------------------- 最近更得比较快一点了, 1是因为申榜了,2是因为我周三(10号)要去拔智齿,不知道拔完我的状态如何_(:3」∠)_ 所以前几天能写多点就写多点…… 第182章 寂静间奏 181-寂静间奏 有时候人会在刚入睡时产生坠落感,浑身一抖,单腿一踹,突然醒过来了。 贝洛就是这样醒来的。虽然他不是在睡觉,是昏过去了。 旧伤累累的右腿勐地抽搐,贝洛睁开眼,身体向下跌落。 腿先着地,但不疼,他只是从膝盖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的。上半身和头也没有摔着,因为有人及时兜住了他的肩膀。 定睛一看,尤里跪在旁边。 “怎么突然醒了,”尤里语气还挺遗憾的,“唉,好吧,只能扛着你了。没事,不远了!” 贝洛脑袋还懵着,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尤里拉住他一条胳膊,往他胸前一钻,把他头朝后扛在了肩上。 双脚再次离地,贝洛一阵眩晕。 冷风拂过脸和手,再加上偶尔有树枝抽到后背,贝洛终于逐渐彻底清醒了。 尤里扛着他一路飞奔,速度快得看不清脚下。 贝洛想问些什么,又实在说不出话来。被人扛着跑可一点都不舒适,尤其是对方还是个精灵,跑得极快。 肚子被肩膀顶着,颠簸得十分难受,幸好贝洛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不然现在肯定已经吐了。 在贝洛醒来前的路程上,尤里是用操控物品的魔法来搬运贝洛的。 几个月前,在那座废弃园区里,尤里首次发现自己能操控失去意识的人类。现在他更熟练了。 他让贝洛的身体浮在自己身侧,不用特别分心控制也能跟上他的步速,还能灵巧地改换方向,躲开树木和杂草。 安全起见,他特意让贝洛浮得低一些,防止突然醒了摔下来受伤。 其实他本来想用画板承载贝洛的,结果画板坏了。 当他从天空冲进火圈里的时候,他坐在四开画板上,但他下降得太快,没来得及跳下来,把画板踩碎了。 画板来自博物馆里的画廊。之前画廊里支着几套画架,上面有未完成的习作,应该是有学弟学妹临摹馆藏作品。知晓者也是在这里临摹并迅速学会画画的。 那么大一个画板坏了,还挺可惜的。对尤里来说,北方山区是比较陌生的环境,周围缺少他投射情感的事物,他能操控的东西很有限。 尤里一边跑一边说话,也不用换气:“我跟丢了尤里……我是说那个尤里,后来我找到了那个基地,不对,应该是园区?但我不知道你们也来了,啊不对,也不是不知道,是很晚才察觉到的,所以一开始我没去找你。现在怎么到处都是精灵……还有,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形容不出来,有点耳鸣,但是听力还是正常的,反正不舒服,哪里都不对劲……” 第497页 贝洛勉强出声,说:“调律……” “调律池?哦那我懂了!”尤里说,“我还记得上次废弃园区里的事呢。精灵不是会被引到树篱村去吗?它们为什么一直追我们?” 有精灵在追我们吗?贝洛听不见。 也许因为它们跟得比较远,只有尤里能听见。 贝洛被扛着太难受,实在没法说大段的话来解释所有情况,只能简单说精灵要杀树篱村的人。还好尤里都迅速理解了。 尤里说:“怪不得它们对我们这么感兴趣,原来是在追你啊。别担心,我们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就比较安全了。我把大部分精灵都甩掉了,现在只有四个还跟着我们。” 尤里用空出来的手指指周围。其实贝洛并不能看见他的手势。 “那边一个,那边一个,还有后面两个,”尤里说,“后面的越来越远,估计快跟不上了,左右那两个特别快,特别是右边的。别的精灵离得够远就不追了,就它们四个很奇怪,隔着老远还能追过来……” 贝洛仔细一想,感觉不对劲…… 有四个精灵紧追不捨……四个,难道是那四个新的契约精灵? 短角,三眼,婴头,人猿。其中婴头和人猿都比较敏捷,人猿速度最快…… 别的精灵不追,是因为它们被甩得太远就找不到目标了;而这四个精灵是贝洛的契约子嗣,它们能更敏锐地感知到贝洛。 贝洛艰难地说话:“四个,是不是它们……新的契约……” 尤里一下就听懂了。当初还是他让贝洛和这四个精灵签契约的呢。他说:“确实可能是它们……但我也不确定,我一直保持距离,没专门去看它们的长相。” 贝洛有些犹豫。如果真是它们四个,它们也许被感染了,也许还并没有…… 其实……没有被感染的机率更大。 如果被感染了,它们应该优先重新寻找目标,而不是孜孜不倦地追着契约母亲。 但贝洛不能冒险去见它们。 尤里可不是派利文,他并不擅长近身格斗。最好不要让那四个精灵靠近。 “你停一下。”贝洛拍拍尤里的背。 “会被追上的!”尤里没停,但稍微放慢了点脚步。 “我有法术,能让它们跟不上。”贝洛说。 于是尤里停了下来。他没有把贝洛放到地上,而是自己蹲下,让贝洛的脚暂时沾到地,一会儿他站起来再跑也方便。 贝洛来不及多喘几口气。他掏出眼镜盒里的针,少量取血,血珠离开针身,悬浮在他胸口高度。 他用指尖蘸取血珠,在空中写了几个字符,对它们吹了口气。字符向前飘去,很快消融在空气中。 尤里看了一眼右侧。 由于他停了下来,精灵已经逐渐逼近。最近的是右侧密林里的那个,它藏在比较粗壮的大树后面,离他也就五六米,随时可能一跃而出。 看贝洛好像完成法术了,尤里立刻扛起贝洛,拔腿就跑。 跑出一段距离后,尤里发现后面的脚步声开始散乱了。 追得最紧的精灵停住不走了,比较慢的几个又追了一段,脚步也渐渐远去…… “真有效啊!不愧是贝洛老师。”尤里赞嘆道。 贝洛却心情复杂。他说:“法术生效了,那就说明……确实是它们四个,是我的契约精灵。” “这个法术只对契约精灵生效?” “是的。专门用来躲避契约子嗣的,能让对方感知不到我。” 尤里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现在尤里放慢了步伐,贝洛说话也顺畅些了。贝洛说:“你是在回想我有没有对你用过吗?” “你用过吗?”尤里问。 “没有。你没给过我用它的机会。” “一般是什么情况下用的?” “比如对方严重威胁到我的安全,或者我有什么秘密的事要做,不想被对方打扰。” 尤里从这答案中得到了间接夸赞,嘿嘿一笑,表情和从前刚到树篱村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可惜贝洛被扛着,背对着他,看不见。 没过多久,尤里来到一块相对开阔的荒地上,小声低估了一句“终于到了”。 他跑上一段还挺高的台阶,用腿抵开门,冲进漆黑的建筑物内。 进去后,双开门在贝洛面前关闭,大厅的灯自动亮了。 贝洛认出来了……这是尼撒大学的博物馆。 大厅里原本吊着一套仿真恐龙骨架,现在骨架全部掉在了地上,还缺了一部分。 贝洛盯着它看。尤里解释说,之前他靠近园区,怕被那些持枪的人类乱枪打死,就做了一些拟态物当自己的替身。森林里没什么他能操控的东西,于是他用到了这只假恐龙,还加了一些画廊里的画。他说很对不起那些画,被他用过之后就无法恢復原状了。 除此外,他还用到了老房子废墟前小路上的鹅卵石。按说他对“故乡”并没有什么感情,但竟然能操纵少部分遗蹟上的物品,他自己也很惊讶。 第498页 博物馆一层右拐,有个开放式咖啡厅。尤里上学时还在这里打过工。 尤里走过去,把贝洛稳稳放在一张椅子上。 “我们能去镇上吗?”安稳下来,贝洛立刻问,“佩伦和伏尔甘有危险。” 尤里说:“嗯,我们正在过去的路上。” 贝洛看向窗外。外面非常黑,看不见夜空也也看不见树。不知道博物馆在以怎样的方式移动。 总之,当初尤里把它从尼撒大学移动到北方山区,用的也是同样的方法。 尤里在吧檯前来回踱步,比贝洛还心事重重。 贝洛问他在琢磨什么,尤里停下来,背对着贝洛:“你觉得……咱们有可能杀死知晓者吗?” 贝洛说:“易物魔法能攻击到他,但不会导致他死亡。” 尤里轻轻摇头:“不,其实你可以的……别人都不行,只有你可以。” 贝洛想了想:“你是说,用‘深红解离’?” “是呀。上次我们想控制住他,不让他跑出尼撒大学之外,就是用了这个办法呀。” 如果知晓者强行闯入“深红解离”形成的细网,他的身体的确会一瞬间粉碎。 可是即使如此,易物魔法也不能杀死知晓者。身体碎裂只是表象,知晓者会以其他形态继续存在。 比如说,如果是另一位知晓者闯入细网,或许她的躯体也会碎掉,但那些碎片不会凋朽,不会像精灵一样化为泥水。她可能以任何方式復甦,比如原地重组,或是以其中一块碎片为核心,逐渐恢復成完整形体。 而第二知晓者的情况又不太一样……他是虚体生物,没有身体,现在的身体不是他自己长久生长出来的,而是用别人的身体搭建出来的。 这样的身体分崩离析后,他就会变回虚体生物——犹如透明的幽灵失去了头上的白被单。 如果是在精灵位面,或是在“浅滩”里,第二知晓者失去身体也能安然无恙。 但人类所在的位面规则不同,这里不存在虚体生物。 人间的一切生物,无论是否具有智慧,小到细菌、单细胞、病毒,大到非洲象、蓝鲸、杏仁桉树……无论大小与种类,它们均有实体。 位面规则是无法改变的。如果虚体生物从精灵圈进入人间,它会原地消失,从“存在”成为“不存在”。 所以第二知晓者才需要先组建身体,再回到人间。 也就是说,如果第二知晓者撞进“深红解离”的细网中,杀死他的并不是魔法,是位面规则让他化为虚无。 贝洛想了想,说:“我明白你的思路,但他能发现法术痕迹,会提前避开,不会像普通精灵一样往法术上撞的。上次你用这个法术威胁他,他就提前发现了法术。你成功让他跟你走了,是因为他不想一直被困在尼撒大学里,而且他对你、对博物馆确实也有点好奇。这次不一样,你对北方城市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做不出尼撒大学里那种复杂的幻境,困不住他;即使有什么办法困住他了,他的情绪比从前更不稳定,他暴怒之下可能会杀光所有见到的人,包括你我,也包括佩伦、伏尔甘和白鹭……那我们施什么法都没意义了。要知道,我们的优先目标是挽救人命,不是杀他。” “也是,还挺难的……”尤里抱臂靠在吧檯上,“但是仍然可以试试。贝洛老师,你还记得我们去保护梅拉老师的时候吗,我们对付那个小孩换生灵,好像叫马里奥……” “叫马尔科。” “哦对,是马尔科。你在病房里做了个精灵圈,马尔科走过来,看到精灵圈里的你,把你认成了梅拉老师,你借这个机会差点杀了他。后来你被扔下楼,我们和他打起来了,他这时才认出你不是梅拉。” “嗯,我记得这些,”贝洛点点头,“尤里,你是已经有详细的计划了吗?说说吧,你具体想怎么做?” 尤里走进吧檯里,从储物柜和断电冰箱里拿出几瓶水。 他说:“首先,贝洛老师你多喝点水。我再找找有没有饼干之类的。接下来你要取很多血,但愿你身体受得了,千万别死了。” 天亮了。 雪后清晨,树篱村覆上一层厚厚的洁白。 昨夜凌乱的脚印已被新雪覆盖,现在房前、路上、广场都空无一人,只有偶尔的鸟鸣打破寂静。 小姑娘拉开窗帘,对着窗户唿一口气,用袖口擦掉水雾。 她凝视着白茫茫的道路尽头,看了一会儿,回头喊道:“妈妈!我想出去玩!” 客厅传来提亚的声音:“去吧,玩得开心点。” 小姑娘也不换衣服,穿着带花边的白色睡裙,赤着脚,打开窗户就跳了出去。 提亚这才走进卧室,来到窗前看了看,把窗户重新关好。 她本来要离开,走到门口,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去坐到了床上颠了颠,看着床对面柜子上的油画。 这是她的房间。几年前她还住在这。 柜子上的油画是米丽卡的作品,是她送提亚的十六岁生日礼物。画面上充满了各色花朵,下方还写了个“永远”。 第499页 其实这画很不专业,米丽卡根本没好好学过美术。她想送花给姐姐,又不愿意送会凋谢的花,于是现找尼克斯现学了几天画画。 提亚还清晰地记得那次生日。 那次瓦丽娅送也了花,是真花,不是从山上采的,是瓦丽娅用自己的零花钱去伊夫市买的。 提亚很开心地收下花束,瓦丽娅却不太高兴了。因为她发现二姐送的画上也全是花。 提亚把花束修了茎,插在花瓶里,摆在床前。油画则放在了另一侧矮柜上。 过了几天,瓦丽娅的花束已开始凋朽,米丽卡的油画却永远绚丽鲜艷。 瓦丽娅更不开心了。但生活还要继续,小孩子总会有新的关注点。这件事没有后续,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厨房方向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提亚起身走过去。 瓦丽娅站在岛台前,地上是刚摔碎的杯子。 蕨花堵在位于厨房的后门上,数条藤蔓张牙舞爪地浮在空中。 瓦丽娅面无表情,眼睛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她去一旁拿了簸箕和扫帚,缓慢地扫着碎片。 “怎么了?”提亚望向蕨花。 蕨花一副告状的语气:“她悄悄地靠近这个门!她要从这个门跑掉!” 提亚看了看“案发现场”,又望向起居室沙发上的靠垫和毛毯。 她说:“瓦丽娅只是想来喝水。蕨花,你反应过度了。” 蕨花委屈地说:“可是她距离后门太近了!我要是不过来,她就跑了!妈妈你说过不让她跑的!” 提亚说:“你的判断大致是对的,但不需要看她走几步就急成这样。就算她开门跑了,你也可以追出去呀,她没你跑得快。” “她是妈妈的妹妹,妈妈不许我杀她的。” “是的,但你可以把她弄脱臼,不影响生命体徵,然后带回来。你能做到的,对吗?” 蕨花立刻开心了:“哦!也对啊!” 如果是从前,在蕨花和提亚说话的时候,瓦丽娅会立刻从另一个方向逃跑,就算不跑也得骂几句人。 而现在她平静得很,没力气也没心情多说什么。 瓦丽娅回到沙发上,把自己包裹进毯子里。 提亚重新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然后去厨房里打开冰箱:“嗯……不错,还有不少食物。我做点早饭吧。” 瓦丽娅不说话。提亚取出鸡蛋和香肠,开始做起炒蛋来。另一个燃气灶上煮着开水,她还准备沖点咖啡。 “电没恢復,网也没了,还好燃气没坏,”提亚边做饭边说着,“不能玩手机也没电视看,是不是很无聊?咱们听收音机吧。” 说着,她扭开厨房檯面上的收音机。 现在是晨间新闻时间。收音机里传出熟悉的嗓音,两位播音员都是陪伴听众多年的老朋友了。 今天,两位老朋友的声音不再平稳,有时带着颤音,有时甚至会打磕巴。 男播音员开始播送一段很长的内容。大致是说首都的加勒利亚广场结构受损坍塌,正在组织救援,其中一支民间救援队遭受“灾害个体”的袭击,伤亡情况暂不明确…… “灾害个体,”提亚一边煎香肠一边笑了,“他们最终还是没有用‘精灵’这个词。可能是觉得听着幼稚吧。私下开会和培训的时候,大家的用词是‘异位面实体’。我觉得这个更严谨一点。但可能民众很难理解‘异位面’的概念吧,只有少数奇幻小说和游戏爱好者能理解这个词,也会显得不严肃。用‘不明生物’就更不行了,听着有一种官方无能为力的感觉……嗯,‘灾害个体’,这个称唿定得还不错。” 第183章 宣叙调 182-宣叙调 收音机里一直在播报新闻,连点歌时间都取消了。 下一段新闻大意是,应急特勤出动了多少多少人,去一个平时很少听到名字的小镇救灾……然后是关于应急特勤的科普,主持人反覆告诉听众什么情况需要求助、如何求助、热线电话的数个号码、各个城市的避难地点……从新闻中还可以得知,在应付突发特殊灾害的过程中,应急特勤已经力有不逮,个别地区武装警察也开始介入。 广播还提到了距树篱村比较近的两个地方,伊夫市和圣奥伯市。圣奥伯市受灾情况特别严重,小部分人在凌晨撤离了,大部分人根本撤不出来,因为郊外的“灾害个体”更加泛滥。 灾害防治部给出的指导意见是让大家不要出门,关紧门窗,如果所在区域有地下室,最好在地下室躲避,不要擅自接近“灾害个体”,更不要尝试与其搏斗…… 这两个城市当然最严重了,它们的市内和周边都有很多精灵圈,无论精灵出来之后要去什么方向,这两个城市都会首当其冲。 “关上。”瓦丽娅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声音非常嘶哑,像吞过刀片一样。 提亚正好关上燃气,端着炒蛋和煎香肠走过来。 估计瓦丽娅不想去餐桌那边,所以提亚把食物和餐具都拿到了茶几上。 “你不想听?”提亚把餐具递给瓦丽娅,瓦丽娅没接,“你不想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事吗?” 第500页 瓦丽娅看着那原木色小勺,勺柄上有个三花小猫头。 “木头勺……”瓦丽娅轻笑。 提亚说:“可不敢给你金属刀叉哦,怕你杀我。你还记得这个勺子吗?” 瓦丽娅点点头。她当然记得。这是她小时候的专用勺子。父母竟然还留着它。 她的勺子上是三花猫,提亚的是奶黄色爱心,米丽卡的是带绿叶的红苹果。 提亚坐在她对面,轻轻吹了一下咖啡,说:“你不用担心父亲母亲。他们一个是外来的普通人,一个仪式失败,没有魔法,都不是精灵的目标。只要他们好好躲着点,别自己主动去冒险就行。” “有魔法的人呢,就都要死?”瓦丽娅问。 “不,他们的命运取决于他们自己。只要躲起来,撑到一切结束,他们仍然可以安度晚年。” “可是没有魔法的普通人也并不安全,甚至比有魔法的人还危险。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对呀,”提亚放下茶杯,“普通人……什么人算普通人呢?你普通吗?我们的妈妈算普通吗?或者佩伦,贝洛伯格,尼克斯?咱们这里很多人都快生活不能自理了,也没个正经工作,这种人还不算普通人吗,难道算超人,伟人?” 瓦丽娅怔怔地看着她。 提亚说:“你听,广播里正在说首都的情况。应急特勤和警方联合行动,击杀了不少精灵。很不错啊。这有我们公司的功劳。我们是真的好好培训他们了,没骗人,没敷衍。处决精灵的方法,驯服和引导精灵的方法,防御精灵的方法……我们全都认真教给大家了。只不过他们没有魔法,用的是普通武器。我估计,应急特勤很快就会摸索出精灵的出没规律,画出活动地图,将来也可以找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安置民众。虽然他们无法结束调律,也无法关闭精灵圈,但想尽量多保护点人还是可以做到的。” 瓦丽娅摇头苦笑着:“他们表现再好又有什么用?原本这一切根本不用发生的……” 提亚问:“如果不发生,今天,更迭之日期间,树篱村原本应该是什么样?” “就……以前那样。”瓦丽娅颓丧地说。 提亚说:“树篱村的更迭之日是这样的——去参加仪式的人战战兢兢上山,家属一晚上都在做饭,等着他凌晨归来。其他村民并不怎么出门,大家在树上挂更多风铃,在空旷地带和矮石墙上摆放白蜡烛,有的人彻夜祈祷,也有的人根本没有回家,还在外面忙着处理精灵引起的事件……每年的1月7日到14日,更迭之日,要论热闹,其实远远没有公历圣诞和跨年热闹,但这是我们传统上最重大的日子。瓦丽娅,你十四岁就离开村子了,比我离开得还早。你在寄宿学校,在警校,在城市出租屋里的时候,应该根本不过这个节吧?” “你想说什么?”瓦丽娅问。 她感觉到姐姐话里有话,肯定不是只想评价传统节日。 提亚正在吃东西,暂时占着嘴,没有回答。 收音机里还在播新闻。 各种突发险情,连线记者,连线中断,求助信息汇总……主持人语速很快,每条消息都不带重复的。 过了一会儿,提亚抬起头,看着妹妹:“比起父母,我一直认为你更能理解我。你比我觉醒更早,小小年纪就下定决心去走别的道路了,而且非常坚决。父母也好,同龄人也好,谁都没法劝你回来。而我呢……其实从获得易物魔法开始,我已经隐约觉得很多事情不对劲了……但那时我还很懵懂。米丽卡出事之后,我察觉到了更多异常,可我仍然没有任何表示,甚至主动自我麻痹……直到我在这条路上越走越深……” 说话时,她放下餐具,双手摊开在面前。 宽松的袖口顺着小臂滑下来了一点,她手腕以下的皮肤上布满陈旧瘢痕。 “我用自己的血和肉,得到了一个个忠诚的孩子,我和孩子们杀过精灵,因为有精灵威胁到人类的安全;我也杀过人,他们也在残害着其他人……”提亚笑了笑,“我说的并不仅仅是遇到人口贩运案件的那次哦,在那之前,我早就见过很多一言难尽的事情了……总之,我逐渐意识到了,树篱村的所谓‘传统’其实非常可笑,几乎是一种病态的自我感动。你说,树篱村到底有什么用呢?能让人类社会永远安稳吗?能让精灵融入这个世界?或是能让它们彻底远离这个世界?都不行吧,都做不到。” 瓦丽娅瞟了一眼姐姐的小臂,很快就移开目光,不忍多看。 她裹着毯子,双手抱膝:“提亚,其实我不像你说的,我没有想这么多。你知道我为什么十四岁就跑了吗?不是什么觉醒,也不是察觉到什么异常,其实很简单……我只是怕死而已。” “怕死吗,可是做警察也很危险啊。”提亚说。 瓦丽娅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说真的,做警察没有做树篱村的人危险。咱们这里的治安虽然谈不上世界领先,但也没有特别差,穷凶极恶的悍匪是极少数。” 提亚说:“嗯,我们这里治安还行,但位面交叠处很多,很密集。放眼整个世界,和我们情况类似的地区也就三四个吧。精灵造成的问题从古至今都存在,这些事情却不算治安问题,不归警方管,没人报导,没有官方指导,当然也不会得到国际援助。” 第501页 瓦丽娅这次是真的笑出声了:“还国际援助?什么和什么呀……” 提亚微微挑眉。 瓦丽娅这时意识到,提亚并不是在讲冷笑话,她是认真的。 提亚垂眸思考片刻,问:“你觉得树篱村正常吗?” 瓦丽娅问:“‘正常’是指哪方面?” “那我换个问法。你觉得树篱村的人伟大吗,有责任感吗?” 瓦丽娅嗤笑:“我想说有,但你应该会冷嘲热讽吧。” 提亚缓缓道:“要让我评价,树篱村的人确实很有责任感。只因为祖先与异位面发生关联,后面一代代人就都自愿和异位面打起了交道。大家群策群力,搞研究,搞互助,接触精灵圈,把精灵圈和精灵隐藏起来,藏上几百年,一千年,未来还要继续藏下去,一代代人心甘情愿奉献着人生……多伟大啊。” 提亚停顿下来,忽然问:“瓦丽娅,我们很多年不在一起生活,我都不太了解现在的你。这些年里,你恋爱过吗?” “问这干什么?”瓦丽娅皱眉。 提亚说:“我给你描述一个人,你感受一下,看看你会不会爱他。” 简直莫名其妙。瓦丽娅没接话,她才没心情聊这些。 提亚自顾自说着:“这个人长得很美丽,言谈举止间流露出很多优点,比如‘传统’‘尊重’‘热心’‘温暖’‘保护欲’‘人情味’……而在表皮之下,他的肉一直在痉挛,在刺痛,他的血在日夜耗损,心脏随时可能停跳。病得这么重,是因为他千百年来一直在饮用毒酒。我认为应该把酒倒进河里,让江河海洋稀释掉毒性,他不愿意。或许还可以想办法给酒解毒,让他从此只喝没有毒的酒,他也不肯。他非要独自痛饮毒酒,因为喝下毒酒就是他的责任。就这样,她在疾病与鲜血中一次次死亡,又一次次诞生……” 提亚轻轻嘆息:“你一定听出来了。这个人就是我们的故乡,我们的树篱村。” 瓦丽娅还没说什么,在厨房里的蕨花探出头来,插嘴道:“我会爱这个人的!感觉她很有趣,我亲自做毒酒给她喝!” 提亚笑着摆摆手,让蕨花自己玩去。 瓦丽娅望着姐姐:“我明白你为什么这样想。树篱村做的事,可以说是把多数人会受的苦集中到了少数人的身上。可是,让受苦的人少一点,难道不是好事吗?” “不是好事,”提亚笃定地说,“这很扭曲。这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残忍。小小一个树篱村,要像背负原罪一样,像外国大片里那些‘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虚假英雄一样,把来自异位面的灾害全部大包大揽下来……不可笑吗?这是遗传性的精神疾病吧?其实树篱村的所谓奉献毫无意义。他们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延续现状,只是原地踏步,没有一丁点前进。“ “那什么算前进?”瓦丽娅冷笑,“引导精灵大量出现,到处杀人,这就是前进?” 提亚并不理会妹妹话中的讥讽,她很认真地说道:“其实我说的‘前进’有两个层面。第一,如你所见,现在精灵已经不再是秘密,国内外很多机构逐渐建立起了对异位面的认知。将来,异位面、精灵、浅滩、魔法……这些东西就是世界的一部分,如何应对它们,如何利用它们,将是整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都要面对的议题。就像治疗疾病、治理污染、应对气候变化、探索宇宙深空一样,它会是与所有人息息相关的东西。” “还有第二点……” 提亚刚说到这,房屋大门外传来敲门声。 厨房里,蕨花顺滑地钻进了橱柜。提亚起身去开了门。 冷风灌进来,提亚缩了缩肩膀。 门外的小姑娘看出妈妈很冷,赶紧侧身进门,把门关好。 “妈妈我回来啦!”小姑娘抱了抱提亚。 她的白色裙袍上沾满黑色泥水,还有少量暗红色,像是血。精灵没有红色的血,这显然是她自己的血。 她表情轻松愉快,并无痛楚,手脚面庞都看不到明显伤处。 一些泥浆和血粘在了提亚披的毯子上,提亚并不在意。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玩得一身汗。累吗?” “不累,就是烦了。妈妈,精灵们怎么回事啊,我过家家而已,为什么它们真的打我?” 提亚凝视着她的双眼:“因为它们本来就不是想和你玩。它们是来杀我的。” 小姑娘吓了一跳:“杀……妈妈?” “对,”提亚说,“原本不关你的事。但昨天开始,你成为了我的女儿,所以它们也攻击你。” “那怎么办……”小姑娘低头,咬着大拇指指甲。 提亚抚摸她的脸,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你愿意保护我吗?” “当然!”小姑娘坚定地说。 “很多精灵都想杀我,也想杀你。你要为我杀光它们吗?” “当然,我会的,”小姑娘和妈妈四目相接,大眼睛里水光粼粼,“我喜欢保护你。就像当年保护我的妹妹们一样。” 第502页 提亚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不过,她并不知道“保护我妹妹”是指什么事。在本地传说里,当年失踪的是最小的孩子,按说下面没有妹妹了。 提亚出于好奇问了一句:“以前你有几个妹妹呀?” “两个,我是大姐,”小姑娘露出有些怀念的表情,“我们三人一起进到里面,最后,也许是精灵的要求,也许是道路太窄,也许是兔子洞马上要消失……事情过去太久,细节我记不清了。总之,只有两个人能回到外面。所以我让她们走了,我留下。” 原来如此。传说和事实完全搞反了。不是最小的失踪,而是最大的那个。 “噢,宝贝,”提亚蹲下来,轻轻抱了抱她,“你会伤心吗?” “我不伤心,”小姑娘说,“是我心甘情愿的。我的妹妹们不但回了家,后来还有了新的家,现在我也有新家了,我会保护你们的。我会击杀所有威胁我们的敌人。” 其实提亚和瓦丽娅都听得出来,小姑娘说话的腔调一直在变。 时而天真开朗、符合外表年龄,时而过于幼稚,时而又变得接近成年人语气。 提亚拉起她的手,带她走向自己的房间。“你衣服脏了,妈妈带你换一套。你愿意穿妈妈小时候的衣服吗?” “愿意!” 很快,小姑娘换了一套白衬衫和红色背带裙,又说要出去玩,打开窗户就跳进雪地里了。 提亚再次关上窗,走回客厅。 这次瓦丽娅没有起身做什么,低着头若有所思。 蕨花把橱柜门打开一条小缝,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外面。 提亚坐下后,瓦丽娅感嘆道:“她退行得好明显啊……还有,她在杀精灵吗?” “你看出来啦?”提亚说。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之前你告诉我了,那些精灵会攻击有易物魔法的树篱村人,连你也不例外……不,应该说,它们最想杀的就是你,因为设计调律池的时候,你用了自己的血肉做‘鱼饵’。调律池启动后,那些精灵圈里涌出来的东西肯定会来到树篱村,因为你在这里。” “怎么,你在心疼我吗?”提亚笑道。 瓦丽娅问:“那其他人怎么办?” “其他树篱村的人?”提亚动动手指,在空气中画了几个蘑菇圈字符,“就想办法保护自己呗。做点蘑菇圈,让精灵看不见自己,这对树篱村的人来说并不难。如果太笨不会做,或者坚决不做,非要硬碰硬,那我就没办法了。” 瓦丽娅说:“可是你却并没有制作这样的蘑菇圈。昨晚你回来的时候,为了把自己的精灵带进来,你们还把树篱村外面的防御全都弄坏了。” 说着说着,瓦丽娅渐渐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睁大眼睛。 “你就是想让更多精灵来袭击你……”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提亚,“然后让那孩子……让知晓者……让蛇之王保护你,精灵源源不断地出现,她就不停地击杀精灵……” 瓦丽娅稍微停顿,倒吸一口凉气:“难不成,你想让大量的精灵不断围攻过来,杀了知晓者?” “哈哈,”提亚说,“你说反了。” 说反了?那么就是…… “你想让知晓者杀了所有精灵?”瓦丽娅大为震惊,她嗓子本来就哑,说话时都有点破音了,“怎么可能啊!你在想什么东西!” 提亚悠然道:“你形容得也不准确。‘杀光所有精灵’是有点夸张了,准确的说法是——杀光所有有跨越位面能力的精灵,并让未受影响的精灵不再尝试跨越位面。歷史上,前几次调律现象发生之后,精灵位面和人间的关系必定会发生变化,精灵的出没范围会变,频次也会变。这一次,我们人为引起调律现象,就是要再次改变精灵对人类位面的感知。如同对海里持续播放干扰动物声吶系统的音频,诱导所有鲸豚类动物搁浅并死亡。当然,精灵是不会全部死掉的,最终剩下的,都是本来就没能力跨越位面的。” 看着瓦丽娅目瞪口呆的表情,提亚说:“这是可行的。你想想,第二位知晓者可以一瞬间杀死整条街的人,甚至这还是他稍有收敛的结果。那么,比他古老、比他强大的红李子家小姑娘呢?假以时日,她完全可以做到杀光跨越位面的精灵……然后,由于她回到了这个世界,易物仪式也不存在了。将来不会再有易物魔法了。” 瓦丽娅从恍惚中稍微回了神,缓缓摇头:“可是……这过程中会死多少人呢?光是听今天早晨的广播,已经有多少伤亡了?我都不敢去记数字……就算是倖存下来的人,也会被改变一生……” 这话根本无法刺痛提亚。因为她早就明白。 提亚说:“前进必然面对震盪,必然产生痛苦。” 瓦丽娅问:“要‘震盪’多久?几个月,几年?数十年?要牺牲多少生命?” 提亚很认真地给出解答:“我早就估算过调律池的运行情况。大约三到五年内,它在精灵位面的干扰效率会衰减一半,在‘浅滩’效果暂时不变。要它彻底冷却失活,应该需要跨越一代人的生命周期吧……我大概率活不到那时候。唉,新的秩序无法一蹴而就,需要漫长的时间一点点摸索前进。” 第503页 瓦丽娅问:“那你谋求的到底是什么?你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提亚说:“我不想要什么。未来是一本书,我不是作者,我只负责铺开稿纸,写下序章,后面的情节会自行发展……但终究,需要有人去写第一笔。” 说话间,红李子小姑娘又回来了。 白衬衫和红背带裙斑驳不堪,分不清哪些是血液,哪些是泥浆。 提亚给她擦拭手脚,抱着她亲亲脸蛋,一边聊天一边又带她换了套新衣服,然后再次把小姑娘送出门外。 提亚从柜子里找到洗衣液,把两套脏衣服塞进洗衣机。 瓦丽娅望着她的侧脸……她看起来还真像是个忙于细碎家事的普通母亲。 察觉妹妹的目光,提亚转头微笑:“瓦丽娅,别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想像一些积极阳光的事吧。在未来,树篱村的孩子们会适应新的生活方式,他们会从你们这代老人嘴里听到关于我的故事,他们会憎恨我这个邪恶的巫婆……那时候,他们已经解脱了,他们都是普通人,他们永远不会成为‘我’。这样不是很好吗?” 第184章 急拍组曲 183-急拍组曲 “愁死人了,这算不算非法砍伐啊……将来该让谁赔钱呢……” 卡戎踩在高处粗树枝上,望着不远处平缓的山坡。坡上到处都是七倒八歪的树。 残存的树林中有两道影子你追我赶,偶尔停下对视,然后身形消失,又有几棵树以各种角度断裂。 “你们厉害,佩服,不愧是精灵……”卡戎说,“一晚上了!一晚上了!我也不知道现在几点,反正天都这么亮了……你们不饿吗?一点都不累吗?” 她只是用比平时稍微高一点点的音量说话,隔着老远,山坡上的两个精灵都能听见。 深秋站定在一棵树墩上:“妈妈让我杀他,他怎么都不死,那怎么办!” 派利文和深秋隔着十几米距离,见她不动,就也停下了脚步。 现在派利文变回了人类外表,只有双手双足是利爪形态。他的“小恐龙”状态能让力量与速度大幅提升,但非常消耗体力,支撑不了一晚上。 好在深秋可能也有点累,进攻不如昨天晚上凌厉。 派利文喊道:“你回去找你妈,就说你输了不行吗!杀不了我也很正常吧,毕竟我这么厉害!” 深秋挥手指指四周:“为了杀你,不小心砍掉这么多树,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那你别砍不就行了吗!” 他们俩正常音量说话,卡戎也一样能听到。 卡戎说:“银色头髮那位,你叫深秋对吧?是这样的,你是尤里的朋友,我不太想和你为敌。你和派利文一直这么互相耗着,没什么进展,所以我没干涉,但如果我发现派利文有危险,我一定会过去杀了你。到时候就是二对一了,你自己想清楚。” 深秋说:“你并不是我的目标,目前没有攻击我或妨碍我,妈妈也没有叫我杀你,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会主动伤害你。但是如果你非要插手,我可一点都不害怕人类。” 说着,她望向派利文:“妈妈让我杀你这个精灵,我答应了,承诺好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嗯,那好吧,”卡戎撇撇嘴,“那你们继续,我就在这……哎?” 卡戎所在的树摇晃了一下。 她低头看去,下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从没见过的精灵。 一个头部巨大,状如鬣蜥,没有手脚,身体类似巨蟒,另一个是类人形,双臂是发育不全的鸟翼状。 卡戎一直关注对面山坡的情况,忽略了近处的动静。巨蟒精灵盘着树干,已经尝试往上爬了。 卡戎尝试和它们沟通,当然没用。她决定下来看看。 这次她谨记着佩伦的话,没有直着腿落地,而是先盪到旁边较矮的树枝上,落地时特别注意了用正确姿势缓冲。 精灵立刻向她扑来,迅速被她解决掉了。 对卡戎来说,这两个玩意构不成什么威胁,她只是惊嘆于它们竟如此凶暴,面对刀锋没表现出一丝畏惧。 接着,卡戎微微皱眉。 山林中传来隐隐的轰鸣。 她趴在地上听了一下,是脚步声……如海啸般的脚步声。 当然,不一定都是“脚”……总之是大量生物蜂拥靠近的声音。 她站起来时,正好看到林间惊起大量飞鸟。 窸窣嘲哳的声音此起彼伏,山间的野兽也在四散逃窜。 卡戎找了棵更高的杉树,尽量爬到树顶,极目远眺。 因为深秋把对面山丘上很多树都弄倒了,给卡戎提供了良好的视野。 卡戎一边看一边低声念叨脏话…… 有数不清的精灵翻过坡顶,正在连滚带爬向下冲刺。 由于精灵的毛髮都是不同深浅的灰色,从远处望去,犹如乌云落在地上,翻过山岭。 深秋和派利文也察觉到了异常。派利文问:“你妈有这么多孩子吗?” 深秋说:“怎么可能,没这么多。” “它们不是来杀我的吗?” “不知道,我不认识这么多精灵。” 第504页 卡戎在树上喊道:“它们是去树篱村的!上次我见过这样的实验!它们就是去树篱村的!” 深秋一惊:“什么?妈妈还在树篱村!” 说完她转身就跑,把派利文丢在了身后,显然想去树篱村找提亚。 跑到坡底了,她刚好跳进一棵松树里,停顿了一秒,又钻了出来,重新面向山坡。 “不行,还是先不回去了……”深秋自言自语着。 派利文以为她还要接着打架,喊道:“你好好想想!杀掉我,和保护你妈不被杀掉,哪个比较重要?” 深秋缓步走回坡底,又登上山坡。 她答非所问地说:“我们跑进山里,距离树篱村已经有一段距离了……树篱村背靠着山脉,这里地形起伏不是很大,我刚越过的只是一条小沟,而不是峡谷……你知道吗,我见过更远的山,更深的峡谷,谷底有大河,上面架着长长的桥,峡谷的另一边也有一座村庄……” 深秋距离派利文越来越近。 派利文察觉到她神情和之前不同,他没有躲开,就这样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 深秋有些恍惚地说着:“他离开村子,越过大河,在峡谷的另一边和敌人战斗……如果我知道,我一定要奔赴到他身边去帮忙,但那时我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一切……” 她望向派利文:“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知道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派利文一脸茫然。 从昨天开始,深秋一直紧绷着表情,现在她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笑容:“因为他……还有他的朋友们,他们把敌人挡在了峡谷另一边,敌人从来没有跨过那座桥,从来没有沾染到那座村庄。他没有回到村里,他要把敌人挡在远处。” 这时,卡戎也来到了派利文身边。 派利文用目光询问她,卡戎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没听懂。 卡戎低声对派利文说:“但她说的有道理。最好不要让这群东西靠近树篱村,阿波罗还没离开红李子大宅,尼克斯藏在半山的小屋里。” 有个精灵爬到了山坡最高处。它身体倾斜,双腿双手都极长,迈出一步相当于别人跑好多步。 它望向坡底,突然兴奋地嚎叫起来,然后双臂摆动,俯身狂奔而来。 在它后面,更多精灵互相推撞着,已经越来越近。 看清它们的眼睛,卡戎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在废弃园区里,她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了……不聚焦,混沌,思维完全丧失,只剩下无尽的攻击欲望。 “不是吧,又来角马大迁徙吗……”卡戎不情愿地活动了一下胳膊。 派利文问:“什么角马?” 深秋认真地说:“它们不是角马。” “我知道我知道,”卡戎望向深秋,“那么,你和派利文暂时不打架了是吧?” “安全之后继续打。”深秋说。 “那好,你……” 卡戎还没说完,深秋伸手指了一下远处特别高的树:“我用差不多那棵树的长度。” 说完她纵身一跃,踩在零落倒伏的树干间,率先向成群的精灵冲去。 “什么意思?什么树的长度?”派利文疑惑道。 卡戎说:“她要让斩击魔法的范围大概和那棵树差不多长,我们注意保持距离。” 派利文感到无比佩服。他身为精灵都没听懂,卡戎竟然懂了。 “那我往那边去,”派利文指了个方向,刚要跑开,又回头道,“妈妈,小心点,注意有没有伤,不要再忘记自己是人类了。” 卡戎笑道:“嗯,一定,我吃一次大亏就涨教训了。” 母子俩一左一右各自跑开,犹如灰色与红色两道电光。 上午八点,路玛镇一片寂静。 镇南边通向高速公路,从大街到匝道上排满车辆,刚拐上高速的位置就有数台车连环追尾,还有几辆车翻到了公路下面。 现场并没有任何救援人员。拥堵的车里也都空无一人。 而小镇北边已是焦土。 排屋和自建房被塌为平地,大楼烧得只剩扭曲的钢架。 镇上仅有一家大型超市。超市位于小镇近乎居中的位置,面朝火烧过的北区,背靠寂静无声的南半。 超市后门和正面都紧闭着,拉下了防火帘门,上了地锁。 知晓者在超市附近走了一圈。 超市不只“关门”这么简单。它的门前、房檐下、通风口旁等位置都用浆煳状的东西写了字符。是蘑菇圈。 蘑菇圈材料大多数源自食材,只需要简单加工。在超市里肯定很容易备齐。 知晓者赞嘆道:“那驼鹿跑得好快,他们到得真早,都有空做这么多事啦。” 既然超市外面做了蘑菇圈,就说明里面有人。而且可能有不少。 知晓者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先不管超市。他刚才在周围熘达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个更重要的地点。 超市侧面的路深处有一家诊所。 诊所门前也有字符。门板上也有一些。这些东西当然阻拦不住知晓者。 知晓者推了一下门,门坏了。它早就坏了,是被勉强竖在门框上的。 第505页 进门后,一层非常狭窄,有个简陋的小前台,旁边是窄且陡的楼梯。 楼梯也坏了,栏杆整个掀到一边,阶梯也从中间断开了。 站在下面能看到一部分二层的楼道,楼道很黑,深处有一扇门内流露出了冷色灯光。 里面有人在轻声说话,似乎有小孩子的声音。 知晓者可以直接烧掉这座房子,但他不想做得这么无趣。他希望亲自见到伏尔甘、佩伦和那个白色精灵。 他问了句“有人吗”,楼上还真有人回答了,说请他稍等片刻。 几秒后,一名中年女性出现了。 她穿着短款医疗服,胸前夹着名卡,插着笔,但坐着轮椅。乍一看去既像医生又像病人。 知晓者认出她了——她确实是医生。 上次,他在拉冬公司地下轨道上见到了她。当时她身边还有一个护士。知晓者问她们几岁,好像那护士四十多吧,他看了看医生,她明显年纪更大。这两个人的年龄和性别都不合适,用不上,于是知晓者转身离开了。 “我见过你,你记得我吗?”知晓者问。 医生神色谨慎,摇头表示不记得。 知晓者想了想,也对。上次见面时他还用着银髮金瞳的头颅,而现在他的面孔模煳不清。 医生大概被吓呆了,不敢主动说话,眼神在乱飘。 知晓者本想向她描述佩伦与伏尔甘的外貌,问他们是否在这里……转念一想,其实不用问,他们肯定在。 因为二楼的天花板和门边到处都是蘑菇圈的痕迹,地面上估计也有。 这时,知晓者被另一个动静吸引了注意力——诊室里一直在传来小孩的声音。 似乎是女孩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抽抽搭搭。 出于一时冲动,知晓者忍不住换了个问题:“屋里有孩子在哭吗?她怎么了?” “她……病得很重,”医生边说边向里面看了一眼,“本来要去大城市治疗的,现在去不了了。” “去不了?” “她一个人去不了,我个这样子,也没法带她去。” “家人不能带她去吗?” “本来她爸爸要带她去首都,家里还有妈妈和弟弟。然后发生火灾了,爸爸去救他们,三个人都没能回来。” 知晓者眼瞳一震。 “让我看看她。”知晓者说。 医生面露惊恐之色,瞟了一眼断掉的楼梯。大概她觉得这人上不来,表情又安心了点。 医生委婉地说:“她情况很差,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起不来床,精神状态也不好……” 知晓者想像出的女孩,和一个同样瘦弱的身影愈发重叠…… 那身影隐藏在他记忆的最深处,掩埋在无数尸骸和灰烬的下面。 “你往后一点,不要碍事,”知晓者说,“我要见她,我能上去。” “这……最好不要……” “你不是怕她见不了人,你是怕我吓到她,”知晓者笑道,“而且你自己也很怕我。对吧?” “我……” “看到那边的大火了吗?”知晓者朝北方比划,“从诊室窗户能看到吗?那是我的杰作。听说过伊夫市和尼撒市发生的事情吗?都是我做的。我不知道已经杀死了多少人类,要杀你和那女孩也再容易不过,但我没有。我对你们好奇,我想见她,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把她送到首都的大医院去,路上我能绝对保证她的安全,我可以要求那里的医生尽全力救她,我甚至可以保护整个医院不被精灵攻击,我都可以做到。你可以怕我,但无论你怕不怕,你的生死都全看我心情,所以你害怕也没用,不如就听我的指令,听懂了吗?” 医生当然仍然很怕。知晓者让她往后躲,即使她不愿意让这个怪人上来,她出于自保也得躲远点。 她坐着轮椅很不方便,一手扒着墙上的扶手,在狭窄的二楼平台上艰难地改换方向,尽量向楼道里退去。 目前为止,知晓者语言能力保持得很好,没有出现词句混乱的情况,但他做起事来却完全没有逻辑了。 他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是继续塑造身体,进一步接近真正的人类;后来,他的“近期目标”是杀死佩伦、伏尔甘和白鹭,既为了发泄自己的不满,也为了折磨贝洛伯格的精神。 而现在,当他身处医疗场所,听到火灾,母亲,父亲,弟弟……还有身患重病的瘦弱姐姐,他竟然暂时忘记了之前的复杂情绪,一心执着于想看看那个女孩。 至于看到她之后又会怎样……是真的带她去首都的医院?还是了无兴趣转身离去?或是发现她不值得救助,把她和这里的医生都杀死? 现在知晓者自己也不知道。 他根本没有思考这么多。 这不是失误,而是他真的只顾思考短期内的事情。 就像很小的孩子一样:因为做不到某事而大哭,然后很快被一个玩具吸引注意力,接着抓起爱吃的东西,又丢了玩具…… 而他自己一点也不觉得异常。 知晓者走上破损的楼梯。 楼梯已无法承重,他刚上几步就开始继续倾塌。 第506页 在下半截楼梯彻底垮掉之前,知晓者借力一跳,直接跳到了二楼的小平台。 平台的地上和天花板上到处都是魔法字符,诊室所在的楼道里也画得密密麻麻。 这些字符对精灵确实有用,它们不仅会避开诊所,甚至根本发现不了这里。 一层的字符完全不影响知晓者,到了二层,连他都有点不舒服了。 就像当初卢卡的家防护法阵一样——会让他感觉不舒服,但其实也拦不住他。 知晓者大步向里面走去。 医生已经摇着轮椅躲回楼道深处,并没有进那间开着灯的诊室。 知晓者决定暂时不理她。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诊室上。 他推门而入。床上窝着一团被子,被子里发出隐约的抽泣声。 他掀开被子一角,露出了一块枯黄色的东西。 知晓者懵了一下,扔开被子。 床上赫然躺着半根巨大的骨头。 从形态看,那骨头实在是过于巨大,被截掉了一半才能放在床上。 骨头顶端雕刻了一张脸,还挺生动,确实是小孩子的脸……但除了脸,这东西也没别的地方像孩子了。 被知晓者看见之后,那张脸又呜呜哭了两声,然后逐渐失去表情,消去声音,变成了呆板的浮雕。 伪生物。也是换生灵的一种——并非精灵亲生子女,而是精灵用其他物质塑造出的虚假生命体。 伪生物通常都维持不了太久,被识破后更是会加速失活。 看着这块占满床的骨头,知晓者突然想起它是什么了…… 是尼撒大学博物馆里那只恐龙骨架。 尤里说过……不对,他不是尤里……替换品说过,恐龙骨架是假的,不是真的化石,是美术学院的人做的装置艺术品。 替换品对它这么了解,想必在大学四年中对它颇有感情。如今,替换品当然可以操纵它。 只是模仿姐姐的哭声而已,又不用模拟外表……看来还挺省力气。 知晓者转头冲出诊室,浑身一震。 楼道的模样变了,这里并不是小诊所。 是尼撒大学博物馆内。 不久前他还逛过博物馆,还记得大概构造。这里是二层。他立刻向楼梯跑去。 博物馆和诊所像是嵌合在了一起。有些地面和墙面仍然呈现诊所的模样,知晓者经过的时候,它们正在逐渐露出本来的结构。 来到楼梯前,知晓者直接跳了下去。 “恐龙”已经倒塌,七零八落堆在大厅里,些微挡住了视线。 但知晓者还是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博物馆大门开了一点点,前面已经跑出去了几个人影。 他看见的是一名女性推着轮椅,轮椅上不是什么医生,也不是佩伦,而是贝洛伯格。 贝洛脸色非常苍白,眼神却专注而锐利。 门边还有个人。他拉着门把手,最后一个闪身出去。 知晓者踩着碎裂的假骨架,即刻冲到大门前。 门刚刚关上,知晓者立刻去拉开。 拉开后,外面是布满玻璃柜的展厅。 展厅并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对面本来应该是一条拐弯的走廊,现在那里却是诊所二层……就是进入诊室区域前的那块小平台。 “尤里&mdot;卢卡维纳!”知晓者下意识地吼出这个名字。 喊完后他又觉得不对,我在喊谁啊,这是我自己的名字啊…… 为什么我要这样称唿他? 可是如果再喊“替换品”,又实在尴尬而愚蠢,即使没人评判,他也喊不出口。 他像突然失语一样,反覆张嘴,没有憋出一个字。 最后,他仰起头,像得不到玩具的幼儿般嘶声哭喊。 第185章 雪崩 184-雪崩 女医生推着坐轮椅的贝洛首先跑出博物馆,尤里紧随其后,反手关上大门。 门内传来吼叫声,但距离很远,听起来在博物馆深处。 从屋外看去,小诊所不见了,它和它毗邻的几间房屋都被博物馆“吞没”了。 在尤里操控物品的魔法下,尼撒大学博物馆先是移动位置,出现在路玛镇内,然后与小诊所融为一体。 接着,博物馆又消去自身结构,变得暂不可见,小诊所看似没有变化。 下山后,伏尔甘、白鹭和佩伦确实去了这间诊所。毕竟距离他们最近的医生就是诊所里这位了。 贝洛也迅速赶到后,几位施法者在附近设置了大量蘑菇圈和防护符文。 一部分符文用于普通防护,避免外面徘徊的精灵靠近。 另一部分用于感知误导,让贝洛在知晓者眼中“变成”女医生——也正是因为需要这个法术,所以他们无法让女医生提前撤离,她也得冒险留在建筑内。贝洛不能凭空变形,使用这项易物魔法时,他需要让“真身”也在附近。以前面对换生灵马尔科时,贝洛冒充过梅拉老师,那时真正的梅拉也藏在同一家医院里。 最后一部分符文是障眼法。他们故意弄出大量密集的、真实有效的防护痕迹,让人直观地感受到“这里运作着密密麻麻的魔法”,进一步保证隐藏博物馆,也隐藏博物馆里的预置魔法。算是个双重保险。 第507页 博物馆里预置的,就不是蘑菇圈符文了,而是贝洛伯格的易物魔法之一,“深红解离”。 在博物馆消失、小诊所现身的状态下,“深红解离”也被诊所里的大量蘑菇圈覆盖着、干扰着。此时它既不可见、也不启用。这个法术不主动寻敌,而是需要目标自行进入完整的法术范围内。 等到小诊所完全被博物馆取代,其他符文的干扰消失,“深红解离”的所有字符都展露出来,此时它就会被触发。 这次“深红解离”用在封闭建筑内,范围也算很大,但不如尼撒大学那次的范围大。所以这次不需要用契约子女的血液作假,贝洛一个人勉强还算能撑住。 尤里傻傻地问女医生能不能给贝洛输血,很遗憾,并不能。首先时间不允许,就算有时间,她的小诊所也没条件输血。 不过,女医生给贝洛拿了一些葡萄糖以及电解质水。她说这样也多少有点帮助。 出了博物馆大门,三人头也不回地向超市正门跑去。 身后,博物馆里不仅传来吼声,还伴随着仿佛火车唿啸而过的隆隆声。 知晓者还活着,而且显然非常愤怒。 由此可见,小诊所还未完全被博物馆取代,博物馆里一定还有某些角落露着小诊所里的字符。深红解离还不完整,尚未启动。 知晓者可能想拆毁墙壁。但他能看到、摸到的墙壁也不是普通物质,而是真实幻境的一部分,拆起来比普通房子要慢多了。 之前贝洛问过尤里:他们跑出去后,小诊所要多久会被博物馆完全取代。 尤里说,如果他也在博物馆里,这两个建筑的转换就会很快,一眨眼的事;但是他离开了,所以会慢一些。要说需要的时间,可能相当于一张很大的可颠倒流沙画倒过来,从一座山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座山所需要的时间。 这个回答很不明确。贝洛大概想像了一下,对于静静欣赏留沙画的人来说,流沙的变化很快;但对于暴怒的知晓者来说,这个速度或许还是太慢…… 贝洛有此担心,但没有说出来。他不想在这么危急的关头再给尤里增加压力。 他们已经来到超市门口。里面的捲帘门打开了,玻璃门还关着。 佩伦和伏尔甘坐在门内的地上,旁边是白鹭变成的大白狗。 超市里还有一些小镇居民。没有死于北侧大火也没有死于精灵暴沖的人,基本都藏在这个超市里。 两名超市员工凑上来,战战兢兢地想开门。 佩伦和身在门外的贝洛却同时做了阻止的手势。 周围也许还流窜着一些精灵。超市闭窗闭门,再加上做了防护蘑菇圈,目前为止还算安全,但如果贸然开门,即使没有形成明显的穿堂风,也很可能被精灵发现。 现在的精灵是“调律池”造成的熔毁品,还感染了增加攻击性的药剂,危险度远远大于平时。 隔着玻璃门,佩伦用手语比划着名问:“外面蘑菇圈没问题?附近有精灵吗?” 贝洛说:“蘑菇圈没问题。暂时没看到精灵。材料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按原定计划?” “嗯。” 佩伦和贝洛提到的“原定计划”是这样的: 超市内,佩伦和伏尔甘提前准备一批蘑菇圈材料。这次他们不能做完,最后的步骤要让尤里进来完成。 只要是尤里亲手做的材料,他就能操控自如。尤里可以迅速做出复杂密集的防护符文,要是让人来一笔一划写,可能得写上好几小时。 拿着亲手做的材料,尤里回到超市外的停车区,找到提前选好的超市小型货车和一辆白色私家车——它们的车主都正好在超市里。其他车没钥匙可用。超市里有二十多人,靠这两辆车装下没什么问题。 然后,尤里在车上做好掩蔽用的蘑菇圈,就可以让其他精灵看不见、听不见、感知不到范围内的人。 之前贝洛也用过同类型的魔法。这个魔法本来就该用在地点、物体上,没法用在活物身上,贝洛用蘑菇圈材料的同时结合了自己的易物魔法,这才能施法在白鹭身上。 尤里一瞬间就能做完蘑菇圈,然后他给出信号,超市里的人迅速出来上车。 最后这一下跑出来的时候可能比较危险,但也只能冒险。 如果顺利,这一系列行动下来用不了多长时间。 其中相对耗时的是尤里亲自熬材料,后面的都会非常迅速。 超市里的人们也提前定好了跑出门后的安排,包括每个人进入哪辆车、发动汽车后选择哪条路等等,都已经约定完毕。 小型货车还是让原司机开,而私家车车主把钥匙给了伏尔甘,他说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实在不敢开。 在接贝洛等人进入超市的时候,远处隐隐传来类似动物啸叫的声音。应该是有精灵察觉到了什么,但周围还没有精灵靠近。 不远处的博物馆倒安静看了很多,建筑没有出现崩塌或摇动。知晓者没有要逃脱的迹象。 进到超市里,尤里立刻来到准备好的几台小电锅前。起初贝洛还担心他忘记制作蘑菇圈材料的流程,后来一看就放心了,他一点也没忘,做得十分流畅。 完成后,尤里用大号矿泉水桶装着材料,准备走出超市。 第508页 贝洛想叮嘱几句小心,没想到尤里倒先转过头,叮嘱起大家来:“我去搞魔法啦,没有我的同意,你们大家千万不要开门跑出来。明白吧?都能答应吧?还有,保护好白狗……啊不是,白鹭,也保护好贝洛老师,就是他,瘸的那个。不好意思我忘了礼貌点应该怎么说了。万一我失败了,贝洛老师还可以把掩蔽魔法做在精灵身上,如果少了贝洛和白鹭,我们就没有b计划了。” 不知为何,贝洛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逆反情绪。 他用很刻意的严厉声音说:“本来就没有b计划,你必须成功。” “这么苛刻啊,”尤里笑了笑,转身推开门,“童话后妈。” 后面有人窃窃私语: “他说的童话后妈什么意思?” “听说这个灰头髮的是超能力者,可能是他们的暗号。” “不是超能力,是叫做灾害个体。电视说了。” “灾害个体是那种,就是那种,你知道吧……这种的不是吧?” 贝洛听得不禁发笑。 他靠近玻璃门,恨不得整个人贴在上面,密切留意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停车场就在超市正前方,地方不是很大。 尤里迅速找到目标车子,蘑菇圈材料自行从矿泉水桶里飘出,不到一秒就附着在了车子外面各个部位。 尤里让它们附着得非常牢固,侵入了车漆,不会被风或普通触摸弄乱。 然后尤里在停车场附近观察一番,又特意看了看小巷那边博物馆的情况。 他跳到旁边另一辆大车顶上,对着超市打了手势。 两名保安把玻璃门打开,人们按照计划鱼贯而出,争取快点进入车内。 贝洛还是坐轮椅,医生推着他。同样病弱的佩伦被一名年轻男士直接抱着奔跑。 伏尔甘以赛跑冲刺的劲头来到小轿车前,解锁、开门、发动,一气呵成。 白鹭变回了貂的模样。按说她应该去找伏尔甘,但这次她不得不暂时离开妈妈。 她跳到贝洛肩上,钻进了贝洛的外套。 贝洛、白鹭,还有佩伦和女医生,他们和大部分镇上居民进入货车。 伏尔甘的小轿车坐的是几个老人和一个孕妇。 就在贝洛从轮椅上起身时,超市方向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只见尼撒大学博物馆上升起多股烟柱。由于超市遮挡,从这里看不见一、二层,但可以看到三层的窗户全部碎了。 几个镇上居民吓得连连惊叫。尤里也明显比之前紧张很多。 他一边帮助人们上车,一边盯着博物馆火势,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 贝洛被两个人架着进入货箱。经过尤里身边时,他听到尤里在念叨数字。 贝洛听明白了,尤里在算诊所有没有彻底被博物馆取代,幻境又还能坚持多久。 贝洛一边往里爬一边说:“我们快走,诊所应该差不多快没了把,只要博物馆不是一瞬间被破坏,我的魔法就可以……” 说到一半,身边拉着他的人一声尖叫。贝洛吓得一哆嗦。 那两人都看着卡车货箱外,手倒没有松开,还把贝洛拉得更紧。 贝洛悚然回头。 车门外的尤里不见了。 他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一道庞大的灰色影子从车门遮挡的左侧出现,如狂奔的犀牛般沖向超市。 尤里攥着那生物的角,被它一头顶在超市墙上,墙壁都被撞出了明显的凹陷和裂痕。 “短角!”贝洛顿时浑身发麻。 是他的四个新契约精灵之一。 之前他担心它们已经被感染,遂用魔法切断了自己和它们之间的微妙感应。 这魔法是个双刃剑——四个精灵难以找到母亲,母亲也同样难以察觉到子女。 贝洛的魔法仍然在生效。这个精灵根本没有看到贝洛,也没有优先攻击一车厢的人,而是直接沖向了尤里。 正常情况下,尤里也应该能察觉到危险的动静,但现在的尤里比在场所有人都更紧张,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博物馆那边,肯定会降低对身边环境的警惕。 “短角”出现了,那么“三眼”、“婴头”、“人猿”会不会也在附近…… 贝洛想到时,它们还真的出现了。 “婴头”从超市另一侧绕了出来,“三眼”和“人猿”在超市房顶上,正在朝“短角”方向汇合。 伏尔甘所在的轿车已经拐出停车场了,能听出它又慢了下来。 贝洛对怀里的白鹭说:“告诉伏尔甘,不要停车!这里用不到她了,带着人赶紧走!” 白鹭用精灵魔法向妈妈传达了这些话。货箱里听到了轿车加速驶离的声音。 贝洛从口袋里摸出装针和小刀的盒子,刚要拿出痤疮针,忽然有人捏了捏他的肩膀。 是佩伦来到了贝洛身边,他也基本站不起来,是从货箱深处爬过来的。 他俩简单对了一下眼神,不需言语,贝洛清醒过来了。 他取血也没用。因为他并没有和那四个精灵解除契约。 就算它们被感染了,他的魔法也无法攻击它们。 佩伦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 第509页 天空滚起闷雷。不足半秒后,一道巨型闪电砸下来,同时命中房顶上的两个精灵。 雷击直接把房顶打穿了,两个精灵也随之落入屋内。 然后又是一道规模稍小的电光,倾斜着打在超市前,命中了“婴头”腿部。 佩伦实在体力不支,这一次没能一击致命。 好在“婴头”扑倒在地,一时也难以恢復。 超市方向又是一声巨响,墙壁连着房檐一起垮塌了下来。 是“短角”继续发力,顶着尤里一起钻进了超市。 贝洛喊了尤里两声,不见回应。 他摸索着想下车,身边的小镇居民死死抓着他。 这时他也组织不出通顺的语言,没法给别人解释自己要做什么……甚至,他确实也做不了什么。他的易物魔法对那几个精灵无效。 贝洛心里升起微妙的悔恨——当初应该早点杀了它们的,不该在身边留这么久。 在平静的、非敌对的状态下,他可以使用药剂或烧亚麻,让那四个精灵呆滞、麻痹,然后用易物魔法之外的手段了结它们。 杀死契约精灵又算什么,从前杀过那么多次了。 为什么我一直没有这样做? 因为是尤里让我和它们签契约的吗? 还是因为我变了……我内心深处是明白的——它们四个其实很无辜,很可怜。 无论它们因为什么而死,认真算起来,其实都是我的责任。 耳边大唿小叫的声音越来越明显,打断了贝洛杂乱的思绪。 他侧头一看,佩伦再次倒下,昏了过去。 女医生正在检查他的情况,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前座的司机在大吼着询问情况。 货箱里的人们并没有叫他立刻开车,反而喊着还有一个人没上来,让他再等等,再等等…… “让我下去……”贝洛恍惚地说着,“让我下去,你们走吧……” 有不止一个人抓着他。他根本动不了。 那些人在七嘴八舌劝他,他能听见声音,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突然,倒塌的超市墙壁动了。 贝洛死死盯着它,车上的人吓得没继续出声。 哗啦一声,尘土飞扬,一个浑身灰扑扑的人站了起来。 那人朝这边挥了挥手,喊道:“货车的司机还好吗?没事吧?没事就快开车!走吧!” 是尤里。 贝洛对他高喊快过来,尤里却不紧不慢走出残垣,来到趴在地上的“婴头”身边。 “里面那个我勉强解决了,唉……太难了,我不擅长这种,”尤里一边说,一边用并不怎么干净的手擦着脸,“这个还没死,我会看着点的,实在不行就……唉,你们快走吧!” 他说话时,地面微微震动了一下。很短暂,也不强烈。 博物馆方向传来接连不断的倒塌声。建筑内冲出大量浓烟,遮住了博物馆的三层。 “尤里……” 也不知怎么,贝洛忽然冷静下来了。 “你……你是不是……” 尤里终于抹干净了脸。只有脸稍微干净,他浑身都是土,成了和头髮一样成了灰色。 但在胸前位置,那里的灰色更重,更黑,还带着微微的潮湿。 尤里歪头嘆息。 “是啊,我受伤了,”他摸了一下胸口,“不怎么疼,比希锡揍我的时候可差远了。精灵很快就能癒合。但是……我受伤了。” 贝洛说:“也许并没有被感染,我,我可以检查一下……” 他一边说话,一边惊讶自己怎么会这样说。 他的语言和理性好像分家了。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很清楚地知道,受到已感染精灵的攻击,下一个精灵会被感染。 尤里把脸擦干净,也正是为了向他明白地展现这一事实。 尤里从精灵位面回来后,眼睛变成了红色。现在他左眼的红已经褪色,右眼也开始暗淡,逐渐蒙上一层混沌的灰白。 货车发动了。 尤里站在原地说:“贝洛伯格,也许我很快就会忘掉你,也很快就看不见你了。但是你要相信我,没到最后一刻之前,我肯定会尽量想办法救自己,我不会轻易放弃。” 车子拐出停车场,开始加速。 尤里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如果还有机会再见面,你记住,我肯定会主动说一些我们都知道的事。如果遇到我的时候,我不说话,或者不主动,你就动手杀了我。” 车子开得越来越快,越来越颠簸。 货箱门已经关上了。 贝洛以为自己喊了什么,一定是声音太大,喊光了肺里的氧气,所以才会头晕目眩…… 其实他没有。他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只是浑身瘫软,眼前发黑,原地失去了意识。 第186章 积雪难融 185-积雪难融 接近中午,从树篱村后山方向过来的精灵逐渐变少了。 大概因为之前的精灵都是从相近的精灵圈你出现的,死掉一批之后,下一批暂时还没来。 趁着深秋还在山的另一边,卡戎找到派利文,让他回树篱村。 第510页 一方面是避免深秋闲下来又找他打架,另一方面也需要他去看看阿波罗和尼克斯是否安全。 听了情况,派利文立刻动身。 他还挺担心的。听说尼克斯藏在山里,那应该还好,如果阿波罗回了树篱村……现在树篱村死一般的寂静,阿波罗回去之后不得吓坏了。 那个叫蕨花的精灵好像也在附近。派利文不怕它,但对阿波罗来说它很危险。 除了这些,还有……在树篱村面向公路的那一侧,有个连派利文都害怕的生物…… 派利文还没有真正见过她,但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她了。 她的出现也算有点好处——可以把大量“熔毁品”精灵挡在树篱村的另一个方向之外。 不知道她对人类的态度怎么样? 派利文只能安慰自己,说不定她反而对人类很亲切呢?毕竟她和树篱村相处这么多年了,出来之后好像也没有放火烧大街什么的…… 回树篱村要先经过红李子大宅。现在还在更迭之日期间,大宅里应该还运作着精灵圈。 派利文绕着大宅走了一圈,又浅浅进去了一下。 这次精灵圈里的景观和上次不同,上次像个现代化房屋,这次进去后还是废墟。 派利文没有走得太深,决定还是先在外面找。 出来之后,他刚顺着山路没走几步,前面草丛里突然窜出一条狗。 是奶白色的拉布拉多,非常眼熟,很像尼克斯的导盲犬,但这只狗颜色更暗淡,尾巴低垂着,眼神也不是很友善。 派利文仔细辨认着狗,狗也试试探探的,仔细辨认派利文。 终于,他们认出了彼此。 派利文张开怀抱,奶白狗摇起尾巴,双方小跑几步,抱在一起。 这真的是尼克斯的导盲犬。蓝色马甲不见了,牵引扶手也没了,它皮毛髮暗淡是因为脏,而且神色明显很憔悴。 短暂的拥抱之后,派利文流畅地看懂了奶油狗的肢体语言,跟着它离开步道,走向密林深处。 即使是派利文,也并没有探索过山上的所有区域。走了没多久,奶白狗停了下来。 这里仍然是平平无奇的树林,连明显的林间空地都没有,不是以前见过的林间木屋。那木屋应该在更靠近山腰的位置,距离这里还挺远的。 派利文知道奶白狗肯定是在带他找尼克斯,但他左顾右盼了半天,完全没看到藏人的地方。 奶白狗不怎么爱叫。它朝派利文走来,又走进草丛去到大树后面,再重复走出来。 派利文看懂了。 他跟着狗走过去,刚绕过那棵树,面前赫然是一扇木门。 这位置有个更小的木屋! 不是半山腰的工具间,是更简陋的那种,用合成板盖的,说实话,看着像个厕所。 即使它再小,也没小到能被树挡住。可是,如果不是被狗带着走过来,派利文竟然看不见它。 低头看看地面,再看看木板,派利文明白了。落叶下遮掩着魔法字符,木板上也有已经干涸的蘑菇圈痕迹。 是非常优秀的感知干扰魔法。 连派利文都看不见这个小房子,别的精灵肯定也看不见。 “是……阿波罗?还是尼克斯?”派利文小声叫道。 里面传来老人的声音:“是我。派利文啊,你开门进来就是。我有事得和你说。” “咔嗒”一声,小屋门内的插销打开了。 派利文推门进去一看——这小屋不是“像”厕所,它真的就是厕所。 里面特别小,也就够站两个人。尼克斯坐在马桶盖上,穿得很厚实,脚下放着帆布包,大概随身带了些食物和施法工具。 进来后,派利文不忘把门关好。这时他才觉得不对:“哎!您怎么不检查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派利文,万一是别的精灵呢?” 尼克斯微笑道:“我的笑笑认识你,主动把你带来了。所以不用问,肯定是你。” “笑笑”是奶白拉布拉多的名字。它没有跟着进来,在外面找了个地方趴着。 “怎么只有笑笑,布朗在哪?”派利文问。“布朗”是尼克斯身边那只小黑狗。 尼克斯长嘆一口气。 布朗也很亲人,但没有笑笑服从性高。看样子,它情况应该不好……要么死了要么丢了。 于是派利文没有继续聊狗。 他问:“外面的蘑菇圈是您做的?您得眼睛不是只能在画画的时候看见东西吗,做蘑菇圈也算画画吗?” “不算画画,但我不用看着也能做出蘑菇圈,”尼克斯说,“可惜我带的材料太少,只能用在很小的范围上,所以我在这里藏着,没走太远。” “哦……安全就好。对了,您知道阿波罗在哪藏着吗?” 老人看不见,但仍然抬起眼,“看”向派利文。 派利文心里咯噔一下。 刚才问到布朗的时候,派利文就觉得胸口里面有什么东西往下沉了几厘米。 现在问及阿波罗,看到尼克斯的反应……那件“东西”瞬间又沉了好几米、好几十米……几乎沉到了他脚下的山里。 尼克斯伸出手。 第511页 派利文看出她的意图,主动把自己的手递过去。 老人握着他的手说:“阿波罗……一直没有出来。他没有从红李子家出来。” 派利文沉默几秒,问:“您有手机或者手錶吗?我,我会看字,让我看一下。” 尼克斯摇摇头。她当然不戴手錶,也不会用手机。 她说:“你是想看时间有没有过正午,对吧。你是精灵,你不用看表,也应该能感觉出来。” 确实。其实派利文知道的,现在已经过了中午。 他想起了米丽卡。 她就是午夜开始易物仪式,次日正午也没有返回,据说这样就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时尼克斯也说:“根据树篱村歷史上的记载,出现这种情况后……” “不会的!”派利文脱口而出。 他并不是驳斥尼克斯,而是控制不住要阻断自己的想像。 他脑子一转,忽然表情放松了些:“噢!有件事可以证明他出来了!他易物仪式成功了,已经有魔法了!我妈妈和泰拉不是住院吗,他们的伤突然好了,不是人类医院治好的,是魔法突然让他们恢復的。妈妈说能感应到,肯定是阿波罗的能力!” 然而尼克斯还是摇了摇头。 她说:“易物魔法可以跨越位面运作。当然,这属于很罕见的魔法形式……我的能力就是个例子。我能够进入精灵的灵魂,追踪着它们的眼睛,可以追到精灵位面……所以显而易见,”她重复了一句,“易物魔法,可以跨越位面运作。” 派利文张了张嘴,表情僵住。 尼克斯刚想继续说些什么,派利文突然转身开门:“我这就去找他!才一天,来回也不远,我成熟稳定有本领肯定能找到……” 派利文刚要跳出去,尼克斯大吼:“你站住!” 派利文吓了一跳。 他在树篱村很久了,第一次听到尼克斯用这样严厉的语调说话。 虽然尼克斯不是他的契约母亲,但这一刻,他好像被某种类似血缘的东西震慑住了。 他关上了门缝,乖乖转身面对尼克斯。 尼克斯说:“你好好听我说话,才能救阿波罗回来。” 派利文咬着嘴唇,连连点头。 他忘了尼克斯看不见,而尼克斯也确实不需要看,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精灵的细微气息。 尼克斯说:“‘更迭之日’是1月7到14日,在此期间精灵圈一直存在,但易物仪式都安排在晚上,只有在晚上才能与知晓者产生交集。白天也有很大概率能进入精灵圈,但不会发生仪式。这说明……” 派利文忍不住抢答:“大宅里是对接型精灵圈的入口,而里面……还连接着套叠型精灵圈!所以进去后会通向‘浅滩’的不同位置……甚至是完全不同的‘浅滩’!” 尼克斯点点头。派利文确实是成熟稳定的精灵,学起知识来和树篱村的人类小孩差不多。 她继续说:“是的。和‘对接型’比起来,‘套叠型’更不稳定。一点点变量就足以改变套叠圈,而天气,时间,位置,生物特性等等都属于变量,而且是复杂的、难以计算清楚的变量。也就是说,夜里你和阿波罗前后脚进去,你们通常能出现在同一个‘浅滩’,只是间隔或近或远;而现在,就算你全速追进去,你进入的也根本是另一个‘浅滩’。你没法追踪阿波罗。‘浅滩’另一端的尽头就是精灵位面了,如果进入不同的‘浅滩’,抵达精灵位面后的位置也就完全不同。精灵位面广袤而复杂,我没亲自进去过,但我的眼睛跟着精灵去过,我能看到那些空间,却根本无法理解它们……” 老人说着说着语速有点快,停顿下来喘了两口气,才继续说: “你贸然进去,回到精灵位面,也很可能出现在和阿波罗相距非常遥远的地点。精灵位面没有时间,那时你也没法以我们这里的时间为参照,要找他,你得走多远?用人类体感时间来算,要花多久?到时候恐怕你自己都不会算了。就怕你既找不到他,也无法在几十年内回来,那将来……卡戎这辈子就要不止失去一个孩子了……” “呃呃呜呜您别说了我要哭了!”派利文已经哭了,“那……那今天晚上可以吗!等到晚上再去,可以去同一个‘浅滩’吗!” “今晚再去,也不是同一个,”尼克斯嘆气,“细小的变量会影响套叠圈的特徵,所以易物仪式是每个人一个夜晚,每个人去的都不是同一个地方。” “那怎么办!” “我前面讲的,你听都明白了?那就好。我们确实有个办法,可以让你找到阿波罗走过的那个‘浅滩’,或者,至少可以去距离他比较近的地方……” “什么办法?” 尼克斯再次拉住派利文的手,仰头“看”着他:“蕨花!去找蕨花!” 派利文恍然道:“我明白了!蕨花可以制造各种精灵圈……不过……” “怎么?” 派利文和卡戎汇合后,卡戎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了树篱村的变故,派利文也都记住了。他说:“附近的蕨花有两个。一个是普通大小,从头到尾跟着厄俄斯,另一个个头很小,最开始留在树篱村,后来被妈妈和卢卡打跑了。妈妈说它跑到山上了,追过来却没找到。” 第512页 尼克斯点点头:“嗯,那你得找那个落单的蕨花。最好不要招惹厄俄斯……” “白头髮叫深秋的那个精灵现在忙着呢,如果厄俄斯身边只有蕨花,蕨花很好对付。” “我不是担心这个,”尼克斯说,“而是……厄俄斯身边还有‘她’……” 哦对了,蛇之王。 想到她,派利文顿时身上泛起一阵寒意。这种恐惧纯属本能。 派利文说:“那我去找找那个小号蕨花。但是……如果太久找不到,那时我就只能试试找另一个。我们不能一直拖下去,等抓到蕨花,还要给它挖洞的时间,还要进去找阿波罗,我不知道一共要多长时间,但总之不能太慢,我怕阿波罗等不起……” 说着说着,派利文又在哭了。 尼克斯费力地抬起头,抹了抹派利文下巴上的泪珠。 “抓到蕨花后,带到我这里来。我要对它用一下魔法,让我的眼睛跟着它。” 派利文问:“您能控制它吗?” “不能,”尼克斯也遗憾地一笑,“我的易物魔法很弱小的。但是,只要我的眼睛跟着它,我一定会记住它走过的路。一旦你们走散,起码我能告诉你怎么追它。” “我懂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离开时小心点,别破坏我的蘑菇圈。”尼克斯微笑地拍拍他。 “好的!” 派利文迅速而仔细地开门离去,连门外落叶的位置都没移动。 贝洛伯格睁开眼睛。 这次他既不是被午夜的叫声弄醒,也不是被人推醒,甚至不是充足睡眠后的自然醒。 他像刚刚挣脱恶梦一样,浑身一震,勐地醒来。 醒来的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路玛镇,他在大喊大叫,可能太激动了有点缺氧,记忆中断了,然后他很快就清醒了…… 然而并不是。他眼前是灰扑扑的天花板,房间光线还算明亮。伏尔甘坐在旁边。 看贝洛醒了,伏尔甘刚要去叫人,贝洛死死拉住她的袖子:“尤里怎么样了?” 伏尔甘愣在那。 贝洛盯了她一会儿,换了个问题:“我昏迷了几天?” 伏尔甘说:“没有没有,几天倒不至于……就半天吧,”她赶紧介绍大家的情况,“我们在尼撒市郊区一个地方,以前是人防工事,现在当避难所了。佩伦没事,但是他躺着起不来,车上那些人都没事,大家暂时比较安全。” 刚醒的时候脑子转不过来,现在贝洛渐渐恢復了点,也冷静了点。 他问:“你们……后来遇到应急特勤的人了吧?他们把你们带到这里的?” 伏尔甘点点头。 两辆车逃离路玛镇后,为绕开发生车祸的高速路段,他们绕着走了一段前往尼撒的路,这条路比较空。现在人们能逃的都往别处逃,没什么人去尼撒。 半路上,他们遇到了应急特勤的武装车队。旁边好像还有其他警种,伏尔甘也没细看。 路玛镇居民都很信任应急特勤,应急特勤也单独派了一辆车护送,愿意把他们送到附近避难所。 伏尔甘心有疑虑,主要是怕白鹭有什么危险,但这种情况下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开车过来。 好在一切顺利。应急特勤没发现白鹭,居民也没提这茬。 这个避难所条件不错,有医务人员,有充足的药品和基本生活用品,目前为止也还不怎么拥挤。 更专业的地方是——避难所的出入口与通风设施都很隐蔽,里面有专人负责严格闭门。据说门和一些区域的零件是拉冬公司研制的,专为应对“特殊灾害”而准备。 “哦,意思就是出入口用了防护法阵,”贝洛低声说,“那白鹭还好吗?她难不难受?” 伏尔甘摸了一下自己宽松的衣服:“她变了蜥蜴,在我身上藏着呢。我问她了,她说进来的时候难受,现在靠近我身边就一点也不难受了。而且这里人比较杂,我觉得她藏起来更好。” “好,那我……” 贝洛说着要起来。这时门口进来两个女人,看到贝洛起身,她们立刻疾言厉色叫他躺着,不许乱动。 俩人没穿制服,但气场很强,一看就是医生或者护士。仔细一看,她们脖子上挂了身份卡,还真的是。 她们给贝洛简单检查了一下。这时贝洛才看到自己手上打着吊针。刚才他竟然一直没发现。 其中一人对着贝洛说教,总之就是讲他的身体情况,叫他不许这样、不许那样。贝洛一直在分神,没听进去几句。 另一个人拍拍伏尔甘,从兜里掏出个手机给她:“刚才你不是想藉手机吗,我要工作,实在没法借你,不过有一位和你们一起来的女士正好带了手机,愿意借你。她说密码已经去掉了,不着急还。我给你充了一会儿电。” 伏尔甘高兴极了,千恩万谢。她也不知道藉手机的是谁,大概是路玛镇哪个居民吧。 医护离开后,贝洛问:“这地方有信号?” 伏尔甘一边划手机一边说:“有,能连网。”但很多人逃命匆忙,不一定带了手机或电脑。 第513页 “看来避难所是早有准备……”贝洛感嘆道。 其实贝洛一直在琢磨该怎么离开,离开后怎么迴路玛镇,回去后怎么隐蔽,怎么观察情况…… 刚才,他问了一句尤里的情况,伏尔甘没回答。 从她脸上能看出,她确实答不出来,贝洛也就不想难为她了。 贝洛暗暗有些惊讶,他发现自己比想像中冷静。 理性思考让他心情沉重,但在潜意识里,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尤里会出事。 这时,伏尔甘轻声惊唿:“联繫到了!” “什么?”贝洛问。 伏尔甘打开了视频:“是安娜!啊,还有泰拉!我看看还有谁……” 第187章 博物馆级低反射画框玻璃 186-博物馆级低反射画框玻璃 伏尔甘联繫到的是安娜,安娜身边还窝着一大群人。 安娜说他们本来想去伊夫市,结果在市郊遇到大量攻击性极强的精灵,好不容易才摆脱。 有人提出,应该前往附近的精灵圈,想办法加强精灵圈旁边的感知干扰,让精灵出来没有正确方向感,被重新引导迴圈内…… 这办法实际操作起来风险很大。精灵数量太多,又异常凶暴,其中一辆车尝试靠近精灵圈后,反而吸引了更多精灵出现,车子被追着跑了好几公里,后来运气好才惊险逃脱。 后来大家都在车上弄了遮蔽魔法,和贝洛、尤里用过的那种一样。 目前,从树篱村开出来的车停在圣奥伯市附近的高速休息区里,几辆车都逃得没油了,人员也疲惫不堪。 镜头里只拍到了安娜、泰拉和另外三个不太熟的人。伏尔甘一个个提起自己记得住的名字,问他们怎么样了,安娜神色颓丧地一个个回答:有的人目前安全,在别处休息,有的人情况不明……也有时候安娜不正面回答,只是抿着嘴嘆气,伏尔甘就明白意思了。 伏尔甘与安娜说话时,贝洛默默拔掉了吊针,开始穿外衣、收拾东西。 “你要去哪?”伏尔甘回过头。 贝洛神色有些飘忽。 他没理会这句话,也没有直接走,而是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凑到伏尔甘身边,看向屏幕:“刚才你们说,想去精灵圈附近加强感知干扰魔法,让跑出来的精灵重新被引导回去?这个办法按说是可行的。现在主要问题是精灵太兇暴,难以靠近精灵圈,除此以外呢,还有什么其他障碍吗?” 法术方面的事安娜懂的不多,她往旁边挤了挤,让泰拉来回答。 泰拉说:“除了没法靠近,精灵圈的数量也不好确定。树篱村登记过的数量少于实际数量,有很多精灵圈近半年内才出现,是拉冬公司利用蕨花在短时间内大量造出来的,我们不知道具体位置。” 贝洛说:“厄俄斯和蕨花肯定知道位置。” “当然,但是……” “你们把普通村民和受伤的人安顿好,做一些防护魔法,然后还能行动的人都回树篱村。去找厄俄斯。” “啊?但是……” 贝洛语速挺快:“你们回去之前注意准备好施法材料,特别是烧亚麻的材料。还有,叮嘱带了契约精灵的人,不要让契约精灵被‘熔毁品’弄伤,会被传染的。一点伤都不行。我要处理一些事,之后我也会尽快回去。” “但……” 泰拉一个劲儿说“但是”,后面的话又说不出口。 他们这些人是好不容易才跑掉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目前还算安全的地方,要是回去了,指不定又要面对什么风险…… 但其实泰拉也明白,贝洛说得对。 如果想做点什么来应对现在的局面,那么厄俄斯和她身边的精灵是唯一的突破口。 否则,他们能做的就只有不断狼狈地逃亡、躲藏。 “我明白了,”泰拉点点头,“我和大家商量一下,会和你们保持联繫的。唉,贝洛伯格,你啊,你真是不一样……” “我怎么了?”贝洛问。 “嗯……只是突然有点感慨,像我这样的人……我是说,我这种外表的人,看着靠得住,其实一心只想怎么才能更好地躲起来,而你看起来并不强壮,却更具有进攻性思维。” 贝洛皱眉:“这真是在夸我吗?怎么感觉你在讽刺我?” “不不,当然没有,”泰拉苦笑道,“对不起对不起,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我脑子也不是很好用,不太会说话了……” 贝洛也笑了:“好的,我懂。那我先离开一会儿。” 说完,贝洛扶着墙站起来,转身要走。 伏尔甘一把抓住他:“你到底要去哪?刚才你就没回答我!” 贝洛回过头:“你放心,我不傻,不会一个人跑出去的。” “那你是要……” “避难所里应该也有应急特勤的人留守吧?我去找他们。” “找他们做什么?” 贝洛憋笑了一下:“指导他们工作。” “啊?”伏尔甘一脸茫然。 第514页 贝洛说:“他们认识厄俄斯,哦不,应该叫她提亚;也认识希锡,也就是阿尔托&mdot;普利约维奇。他们信任拉冬生命工程公司,而阿尔托是公司ceo,”贝洛轻拍了拍自己,“而我,伊利亚&mdot;普利约维奇,是阿尔托的弟弟。虽然阿尔托换了国籍,但直到今天,在法律意义上我和他仍然是兄弟,而且我这么了解精灵,冒充个普通员工也不难吧。” 事实证明,骗应急特勤的人也不是特别容易,他们不会轻易相信陌生人。 贝洛找到了驻守在庇护所的一支小队,小队又联繫了上级,上级当然要向拉冬公司核实来者身份。 可是公司所有联繫方式都失效,所有能找的人都失联了。私人联繫方式也不行,提亚一天前还和他们沟通过一些事,现在电话直接关机。 后来他们和警方核实了一下“伊利亚”这个人,得知此人确实是阿尔托的弟弟。 应急特勤本来就是被拉冬公司培训出来的,贝洛讲起关于精灵的话题可以不用收敛,能说的就说,那些队员能听懂。 他们知道精灵圈是什么,也见过精灵圈,但他们不知道每一个圈的具体位置,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精灵圈。应该是提亚故意有所保留的。 贝洛提出:他作为倖存的员工,可以凭记忆给出一些精灵圈坐标,以及精灵有可能的行动轨迹。 应急特勤的人员经过初步观察,发现此人所言不假。 在他提到的地区中,其中有些地点已经受到了严重冲击。如果能及时疏散剩余的沿途地区,应该能再减少些伤亡。 现在的局面下,“伊利亚”到底是拉冬公司什么级别的员工,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 提亚和希锡都失联的情况下,这人是应急特勤唯一能找到的新顾问。 ……其实也不是唯一的。 只不过伏尔甘不敢说话,佩伦说不了话。 后来,贝洛一整天都待在应急特勤队员们的临时办公区域,和他们沟通、分析现在的情况。 伏尔甘来看过两次,贝洛每次都带她去远一点的地方说话。 伏尔甘有点不理解贝洛为什么这样做。贝洛问她觉得具体哪里有问题,她说:“可能是出于惯性思维吧,我总觉得那些人和提亚是一伙的,不太信任他们。” “从能力上来说,他们确实不是太可信,”贝洛笑了笑,“他们对精灵的误解挺多的,提亚和希锡肯定故意没好好教。不过,他们也掌握了一些正确的知识,比如使用现成的魔法制剂……虽然他们不管这个叫魔法,他们认为是拉冬公司的专利制品。再比如封闭门窗,通风口外观要隐蔽,不要随便和精灵搭话和表示同意,还有如何杀死精灵等等……这些基本常识他们也都知道。你看,这是不是已经有初级水平了?” “什么的初级水平?”伏尔甘问。 “树篱村互助会预备成员。” 伏尔甘一笑:“那倒是。他们比我当年还强点呢,那时候我还什么都没学,稀里煳涂就去做了易物仪式,还结果竟然成功了,之后才慢慢补课的。” 她仔细想了想,又说:“你说的也对,既然都是救人,和应急特勤合作也没什么不好……我不信任他们,可能是因为我不认同他们对精灵的态度,但现在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只靠我们这点人能做的太少,也许确实应该和他们好好沟通一下……” 贝洛说:“但是,我确实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 “是吗,是什么?” “把精灵圈位置告诉他们,其实等于推动他们去赴死——他们连懵懂不知的机会也没有了。” 伏尔甘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 在她犹豫时,一名应急特勤队员跑过来找贝洛,说有些东西想让他看看。 现在贝洛有了新拐杖,走路顺利多了。他仓促地结束了与伏尔甘的对话,跟着队员离开了。 看着贝洛的背影,伏尔甘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和贝洛并不是很熟,不敢说多了解他,但她就是觉得贝洛的行为不太正常。 贝洛身上,有某些细微的特徵偏离了原本的他,显得有些虚假…… 伏尔甘熘达到了佩伦养病的房间。这地方算是医疗区,横排着六张床,佩伦在进门第一张床上。 去找贝洛时,伏尔甘没有带白鹭,把她藏在佩伦的被窝里了。 现在佩伦醒着,在输液。他枕头边放着两块糖,据说是个小孩塞给他的,佩伦不想吃,就留给了伏尔甘。 伏尔甘剥开一颗糖,偷偷塞进被子边缘,递给变成貂的白鹭。 白鹭接过糖的时候,小小的爪子碰到伏尔甘的指尖。 就在这一剎,伏尔甘恍然大悟,“噢”了一声。 佩伦疑惑地看着她,她轻声说没事,只是在走神。 她突然明白了:贝洛显得奇怪,是因为他竟然一直很平静,一直没有提起尤里! 离开路玛镇时贝洛昏倒了,醒来后,他第一句话就问到了尤里,但也只有这一句而已。 当时伏尔甘没有回答。因为她真的答不出来。之后,贝洛再也没有提过尤里。 和树篱村的泰拉等人视频通话时,贝洛和他们聊了法术相关话题,也谈到了避免契约精灵被“熔毁品”传染,但他偏偏没有提到尤里已经被传染了。 第515页 后来他去找应急特勤的人沟通,一天了,应急特勤肯定派人去过路玛镇了,可是贝洛却不主动问,好像根本不关心那里现在的状况。 上次尤里进入精灵位面,去追失窃的婴儿,贝洛一度非常颓丧。 尤里离开后的几天,贝洛借着养伤,门也不出,人也不见,安娜照例去他家餵猫,恨不得连他一起餵。 当然,后来他很快就恢復了外勤,和佩伦他们一起追踪知晓者。 而这次,明明受到了更巨大的冲击,贝洛却几乎没有低落……他醒来后几分钟内就恢復了活力。 他身体还是比较虚弱,精神却异常振奋。他撑着拐杖走来走去,和应急特勤的人沟通流畅且有耐心,连社交能力都突然进步了,看着还真像个来自拉冬公司的优秀员工。 贝洛当然不是不关心。当然不是忘记了尤里。 伏尔甘看懂了,却只能默默嘆息。 其中复杂的滋味,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 贝洛不问路玛镇的情况,偏偏应急特勤来主动找他聊了。 谁叫他成了“拉冬公司”的唯一代表呢。 一名队员把贝洛叫到临时的通讯室里,让他坐在电脑前,点开一个类似监控后台的页面。 每个画面是一枚随身摄像头,切换到另一页,还有无人机的俯瞰视角。 队员先点开了其中一格,画面中满是路玛镇的惨状。 现在的路玛镇很安静。北半边完全化为焦土,南半边没有起火,但建筑几乎粉碎,地面布满龟裂。 随着无人机改换位置,能看到废墟中存在许多深色泥浆、土壤或来源不明的积水。这些都是精灵死后留下的痕迹。 “是你们处理掉这些精灵的吗?”贝洛问。 现在精灵的正式名称是“灾害个体”,但贝洛懒得用这种拗口称唿。在私下,应急特勤和拉冬公司也会用“精灵”这个词。 贝洛身边这位应该不是普通队员,大概是战术小组的指挥员之类吧。他答道:“我们的人在半路上遭遇了一些攻击,但小镇上的泥骸并不是我们造成的。我们靠近时,泥骸已经遍地都是了。” 泥骸。继“灾害个体”之后的又一个新词彙。 不用解释也能听懂,是指精灵死后融化成的泥土或液体。 贝洛暗暗感嘆:树篱村这么多年了都没给这东西取过名字,公职人员做事果然比较守序。 指挥员切换到另一个镜头,说:“我们叫你过来,主要想让你看看这个,你看……” 贝洛盯着镜头。那是一座只剩框架的三层建筑物,房顶、墙壁等都不见了,像是一开始就根本没搭出来似的。 镜头逐渐靠近,能看到建筑结构内还有一套残破不堪的房屋,有焚烧痕迹,但没有全烧光。 贝洛不是很懂建筑,只是觉得它们似乎有哪里不对。 指挥员主动解释道:“根据路玛镇的地图,这里——”他指指镜头升高后的下半屏幕,“你看这片碎掉的区域,它是小镇中心的超市,现在都看不出形状了……旁边没烧光的小房子原来是间诊所,还有两套相连的空房。现在奇怪的是,诊所上面出现了一座已经损毁的钢结构房屋,三层,规模还挺大,直接覆盖在诊所上。” 他看了贝洛一眼,贝洛皱着眉,眼神呆呆的。 他认为贝洛没看明白,继续解释道:“你看,这不符合常识对吧?没有房子是一个套一个这么盖的。而它们的倒塌顺序和起火情况也很奇怪,无论是震动还是火情,都无法形成这样的现场。还有……” 指挥员正要继续说,贝洛指了指画面:“这边的人在做什么?” 他指的是套叠的废墟中心,有一些应急特勤的人员在小心地进进出出。 指挥员说:“我正要说呢,你看,”他又切了一下画面,这次是某个现场队员的随身摄像视角,“在钢结构房屋相当于前厅的位置,我们发现了很多完好无损的物品。” 镜头里也拍到了。一些队员蹲着拂开尘土,露出摆在地上的玻璃罩子,镜头近处的罩子里,依稀露出某种手稿和小摆件,还有像是书本或记事本的东西。 旁边有个人端着很大的物品走过去,仔细一看,他拿的是一副带框油画,上面覆了厚厚的灰尘。 他随便拿手摸了摸,画面没有被抹坏,反而露出透彻的亮色。 贝洛疑惑了一秒,忽然想起来了:因为油画上面装了低反射画框玻璃。 这名词还是尤里告诉他的。 房屋碎如齑粉,大量藏品却只是弄脏了,没有损坏。 它们原本就被玻璃保护着,连玻璃都没有产生一丝碎裂。 “这是……尼撒大学博物馆……”贝洛低声说。 指挥员点点头:“你也认出来了。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后来有人提起去过尼撒大学,见过某件藏品。我们对比了图纸,发现这个只剩钢架的房子还真的是尼撒大学博物馆。” 贝洛沉默了一会儿,问:“从你们的人抵达,到现在,有多长时间了?” “很久了,从早上到现在。因为要搜寻倖存者,我们一直没撤离,中途还换了一组人员。我自己也去过现场。” 第516页 “这么长时间内,你们没有受到过什么袭击吗?比如……有没有出现人类外表的精灵?对了,有倖存者吗?人类,或者长得类似人类的精灵……” “目前为止,这些都没有,”指挥员摇头,“你会这样问,是想到了什么线索吗?” 贝洛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是的……我知道是什么东西毁掉了这座小镇……和烧掉伊夫市街道、烧掉尼撒大学几幢楼的是同一个生物。但是……过了这么长时间,它也没再出现,按说应该已经死了……他们……都死了吗,还是都活着……” 指挥员问:“你说的‘它’和‘他们’是指什么?是一个生物吗?还是包括别的什么人?” 指挥员说话时望向贝洛,惊讶地发现这个青年盯着屏幕,眼睛里盈着隐隐水光。 他本来想问“你还好吗”,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他的理解是:面对如此可怖的损毁情况,平民肯定很难控制情绪。对方也是成年人,还是别问了吧,免得徒增尴尬。 贝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抹掉了尚未滴落的泪珠。 “啊,对,是啊,它没死!”贝洛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如果它死在了博物馆里,博物馆就不会损毁,小诊所也不会起火。而且……他也还活着!如果他死了,博物馆里的藏品就不会完好无损!” 第188章 漫长假日 187-漫长假日 昨天一场雪后,空气依然凝滞,未见北风。 云很厚,一整天都看不到太阳。现在温度明显下降,天色也比之前暗了很多。 “又快到晚上了,”派利文坐在一棵树的高处,向西方天空横着伸出手指,自言自语嘟囔着,“距离日落大概还有三个手指……怎么办……” 他四下环顾。 “那只小的蕨花到底在哪,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刚说完,忽然发现远处林中好像有点动静。 他迅速前去搜查……结果那并不是蕨花,只是个匍匐行走的“熔毁品”。它的行进方式和体色利于隐蔽,选的路线也刁钻,所以躲过了卡戎和深秋,来到了更靠近村子的山里。 它蠕动得缓慢,却仍然摆着头、张着嘴,做出要咬人的姿势。派利文很轻松就把它解决掉了。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派利文继续在山林间搜寻。这事并不怎么费体力,他却觉得比和深秋打架还累。 他再一次爬到高处,查看时间。太阳再降两个手指宽,天就要黑了。 他不禁怀疑:小体型的蕨花真的还活着吗?有没有可能已经死了? 比如……它逃跑的时候可能遇到大量“熔毁品”,被传染后和它们一起发疯,然后被深秋的隐形铡刀一波切断…… 又或者,它没死,但是被卡戎和突然获得魔法的卢卡吓坏了,早就跑得老远,根本不在树篱村附近了……如果真是这样,要找它就像大海捞针,几乎不可能在更迭之日结束前找到。 派利文可以每天都去找,但阿波罗不能无休止地等下去。 阿波罗在里面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随时可能危及生命。就算没有精灵伤害他,他可能因为温度、光线、声音……可能因为各种难以用人类概念去描述的原因而受伤。里面和外面的差别太大了,本来就不适合人类生存。 就算阿波罗体质不错,能活下去,他可能距离精灵圈越来越远。等到更迭之日结束,他就真的回不来了。 派利文默默做出决定:如果找不到小体型的蕨花,就只能去抓厄俄斯身边的那个。 日落时分,派利文回到树篱村。 他悄悄跳上一座地势较高的房子,这房子正好有一扇窗户对着索尔的家。 厄俄斯、蕨花、蛇之王,都住在索尔家里。 派利文没有贸然靠近。 他所在的房间窗前有一堆大大小小的花盆,他趴在花盆之间,借着地势差,观察着索尔家周围的情况。 昨夜杂乱的脚印基本被新雪覆盖,树篱村一片洁白,只有索尔家附近满地泥污。 泥水都是死去的精灵。它们随着小孩子的脚印,从村外的树篱拱门方向,一直绵延到索尔家的正门和侧面窗前。 由于其他房屋遮挡,从这里看不到树篱拱门。但派利文能听到那个方向非常喧闹。 并不是普通的大吵大闹,人类的耳朵可能听不见;那是一种细小却密集的噪音……就像把全世界的极端对流都压缩到一个天气瓶里,声音也随之压缩,瓶子几步远之外非常安静,瓶中却电闪雷鸣,冰雪飓风狂暴地敲打着玻璃。 派利文能猜到声音是蛇之王造成的,但他想像不出来声音源头到底在发生什么事。 过了两分钟,噪音渐弱,最后停止了。 远处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没穿鞋的脚踩在雪水化成的泥上,吧嗒吧嗒地跑向村子…… 派利文有点小慌,很怕被蛇之王发现。 在这个距离下,只要派利文仔细躲藏,普通精灵大概率无法发现他。但对方是蛇之王…… 派利文本想再撤远点,转念一想,不行,如果他移动了,蛇之王反而更容易听见声音。 第517页 于是他留在原地,放缓唿吸频率,让身体与灵魂都尽可能沉静,把自己想像成无生命的物品,和窗户里花盆融为一体。 小路尽头,女孩迈着跑跳步出现了。 这次回家,她的裙子脏得比之前更厉害,整个人像从泥潭里爬出来一样。 她在院子前来回跺脚,像小狗一样甩头甩身体,然后大喊着“妈妈我饿啦”,推门走进房子。 派利文稍微松了口气。 蛇之王没发现他。其实她根本没花心思观察周围。 派利文有点不着边际地随便想着:蛇之王也会饿吗?饭量和人差不多吗?厄俄斯会给她做饭吗? 这时,房屋二层的其中一扇窗前闪过人影。 此人侧着身路过,进了窗边的房间。派利文这边地势高,视野被窗户和墙挡了点,一时看不见她的上半身,只能看出是女性。 没过多久,她出了房间,在门口缓缓蹲下,最后瘫坐在了地上。 这下派利文能看见了,是瓦丽娅。 他知道瓦丽娅在村子里,却不知道她到这时候了还在。他本来以为她和其他村民一起逃走了。 说不定瓦丽娅能帮上什么忙呢? 派利文冒出这么个念头。但仔细一想,好像也不知道她具体能帮什么。 派利文继续盯着窗内观察。 瓦丽娅附近是二层走廊窗户,她刚才进的应该是洗手间。 走廊地面通铺地毯,洗手间里是瓷砖。瓦丽娅坐在门前,锃亮的黑瓷砖过门石上隐约有她的倒影。 派利文的目光集中在那块黑瓷砖上。它的某个角度上映出了一点绿油油的颜色,而瓦丽娅身上并没有发绿的服饰。 也就是说,从窗口看不见的角度上,瓦丽娅身边有个绿色的什么东西…… 派利文经常去索尔家,他很确定,这房子的二层肯定没有摆放任何盆栽绿植。 所以,那东西大概率是蕨花。 不知道此时厄俄斯和蛇之王在哪里?也在二层吗?几个人齐刷刷站在走廊里看着瓦丽娅吗?好像这样不太自然…… 刚才蛇之王进屋时喊着“饿了”,如果厄俄斯要满足她,就应该给她做饭。 也可能没做饭,只拿点现成的食物……无论吃什么,总之她们都应该在一层的厨房、餐桌附近。 也就是说,蕨花并没有贴身保护厄俄斯,而是更优先监视着瓦丽娅。 派利文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瓦丽娅,又看向二层窗户。 他在心里描摹出了大致计划。 也许不能叫“计划”……只能算是模模煳煳的一点小灵感。 至于成功率如何,他不知道,也不想估算。 小姑娘进门就喊饿,提亚没有马上给她拿吃的,而是叫她先去换衣服和洗手。 在小姑娘听话地清洗污泥时,提亚从橱柜里拿了点速食甜麦圈,也没用牛奶泡,只是随便泡在了清水里。 小姑娘洗了手出来,开心地坐在餐桌前,一勺一勺大口吃着冷水泡甜麦圈。 提亚坐在桌对面,笑容就像电视剧里最标准的慈母。 这位慈母给女儿准备了如此敷衍的食物,女儿却吃得一脸满足。 瓦丽娅原本坐在沙发那边。 听到咔擦咔擦的清脆声音,唇舌蠕动的声音,半硬半软的东西被嚼烂的声音…… 她闷哼一声,突然跳起来,捂着嘴沖向楼梯。 提亚没有阻拦。她对蕨花使了个眼色,蕨花跟了上去。 瓦丽娅去的是二楼洗手间。 因为一楼洗手间脏污不堪,到处是小小的脚印,满地泥浆里混杂着血水,门口的洗衣机里转着几件童装,每件都已经洗了不止一次,已经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瓦丽娅蹲在马桶前吐了一会儿,吐到没有东西了,还一直干呕不止。 蕨花在不远处看着瓦丽娅。 现在蕨花比之前冷静,不会动不动就用藤蔓去捆瓦丽娅了。一方面因为提亚说没必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蕨花能看出来:眼前这个人真的很不舒服,她虚弱,恐惧,崩溃,连站着都双脚发软……她没有什么威胁性。 在一层餐桌前,小姑娘已经吃完了冷水甜麦圈。 提亚从洗衣机里拽出来一条裙子,是几小时前小姑娘穿过的。 裙子只是漂洗甩干,没有烘过,布料不仅冰凉潮湿,还带着一言难尽的味道。 提亚把它直接拿给小姑娘,小姑娘没有任何抗拒就穿上了。 提亚温柔地摸着她湿漉漉的头髮,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回房间睡一会儿。 小姑娘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我还是去外面吧。指不定什么时候怪物就又来了,我得杀了它们,保护你。” 提亚弯下腰,与小姑娘四目相接:“如果你累了怎么办?” “我不会累。” “如果你厌烦了怎么办?” “说真的,现在就有点烦,它们短时间内不会消失,谁知道得耗多久啊,挺无聊的……但是我得保护你,我真的很喜欢妈妈,我好不容易才又有了家……” 小姑娘的眼神有些迷濛。 和之前一样,她大多数时候完全是儿童的气质,也有时候会冷不丁冒出一句成年人的语气。 第518页 提亚亲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那就继续吧,为我杀光那些东西。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妈妈在家等你。” 小姑娘又一次出门了。 关上门之后,提亚缓步走上楼梯。 她走到楼梯的一半,故意保持了点距离,看着坐在地板上的瓦丽娅。 蕨花回头看到妈妈,积极主动地描述瓦丽娅刚才是怎么吐、怎么跌倒的。它觉得妈妈会想知道这些。 提亚问:“我记得家里有个药箱。你需要找点肠胃药吗?” 瓦丽娅坐在洗手间门口,背对着提亚:“我没病,只是太噁心了……” “一层的洗手间太噁心?” “不是……是……你给她吃那种……那个声音……让我想起……” 瓦丽娅说着又有点想吐了,她赶紧深唿吸,想把干呕感压下去。 “噢,这个啊,”提亚挑了挑眉,“想起我的孩子了是吧。” 提亚这句话说完,瓦丽娅忍不住了,几乎是爬着又进了洗手间。 刚才她已经吐空了,现在胃里继续翻腾,却吐不出东西来。 提亚抱臂靠在墙上:“要我提醒你一下吗?你差点开枪打死那个婴儿。如果打中了,它恐怕也是一团血肉模煳的东西。怎么,这会儿你又受不了了?” 洗手间里传来瓦丽娅低沉的声音:“那不是一回事……” “你小时候也这样,”提亚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笑容,“看到我的易物魔法,你吐了不止一次。米丽卡就没你那么害怕,她还敢摸我的伤口呢。” 说话时,提亚看着二层的一扇门。门关着,就在洗手间对面。 那里曾经是米丽卡和瓦丽娅的房间。提亚是大姐,有自己的单独房间,两个妹妹则住在同一间。 后来米丽卡不在了,瓦丽娅也出去读寄宿中学了。父母没有把这间屋子挪作他用,依然保留着当年的布置,等着瓦丽娅偶尔回家时居住。 提亚说:“你都做警察了,我还以为你的承受力应该很强呢。瓦丽娅,你最好调整一下状态,将来如果……” 说到一半,提亚停下来发了几秒呆。 她忽然抿着嘴笑了起来,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瓦丽娅根本不回头看她,也不搭话。 倒是蕨花好奇地看着妈妈,等着听她没说完的后半句。 提亚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其实她原本想说:将来如果我死在你面前,恐怕模样也不会太好看;到时候你是会觉得大快人心呢,还是会吐得更厉害呢? 电影、小说里经常有类似的桥段:一个人问另一个人,如果我不在了,你会为我哭吗? 而提亚想问的话,约等于“你会为我吐吗”…… 她自己说到一半就觉得莫名滑稽,实在不想说完。 提亚没再说什么,转身回楼下去了。蕨花继续蹲在二层走廊。 瓦丽娅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去洗脸,漱口…… 总觉得衣服上也有令人不快的味道,于是她把卫衣和内搭全都脱了。 她穿着内衣走出洗手间,穿过走廊时,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窗户——并不是因为怕被谁看见,她很明确地知道家里没别人,树篱村也空荡荡的,但对于长时间生活在人口密集城市的她来说,“穿得太少时,路过窗户会不自在”,这已经是本能反应了。 正是因为看了一眼窗户,她瞟到外侧窗台好像怪怪的…… 上面积了雪,雪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瓦丽娅朝窗户走去。 蕨花站了起来,浑身紧绷地盯着瓦丽娅。 但瓦丽娅没做什么特殊的事,她只是抓住摺叠帘的拉绳,把帘子一点点拉下来。 于是蕨花又放松下来了。 它默默叮嘱自己:妈妈说过,不必过度紧张,就算瓦丽娅真的跑出去,凭精灵的速度也能追上。 在调整窗帘的时候,瓦丽娅看着外侧窗台。 积雪被划开了一道线,末端是个箭头,指着窗户对面。 瓦丽娅目光顺着箭头望去。正对面没有房子,而是邻居家后门的小院。 院子地上也满是积雪。积雪上画着一些…… 几分钟前。 就在提亚下楼之后,远处的派利文看准时机,闭上眼,使用身心分离。 精灵在身心分离时还是比较隐蔽的,只要自己别弄出声音,别碰任何人,一般来说不容易被发现。 派利文借着柔和的风,徘徊在索尔家的二层窗前。他能看见瓦丽娅,但瓦丽娅看不见他。 他可以敲窗户,甚至可以无视关闭的门窗,直接去钻通风道,但这样肯定会被蕨花发现,也会被楼下的厄俄斯发现。 他的目标不是自己进屋,而是把蕨花弄出来,而且要迅速、准确。 瓦丽娅能帮上忙。但要怎么和瓦丽娅沟通呢? 派利文立刻想到了:可以藉助积雪。 在积雪上留下信息,只要动作轻一点,声音会很小。只要能吸引瓦丽娅向外看,她一定能看见积雪上的信息。 但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困难出现了…… 第519页 派利文不会写字! 他会用手机,也会认字,但他不会书写,只能发语音或者打电话。 严格来说,他也不是真的一点字都不会写……他认真学过,已经能写一些简单的词了。阿波罗说他的水平和託儿所小孩差不多。 即使用上他会写的所有单词,也表达不了他想传达的计划。甚至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只会写开头的字母。 如果尤里在这就好了,尤里的写字水平和人类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会画画…… 想到这,派利文突然灵光一闪——对啊,画画,我也可以画画! 虽然远远比不上尤里,甚至比不上大多数人类幼儿,但派利文的画画水平肯定高过他的写字水平。 事实证明,派利文成功了,瓦丽娅能看懂他画的东西。 看到信息的时候,瓦丽娅背对着蕨花,眉头紧皱,牙齿咬着嘴唇,表情非常复杂。 不是因为痛苦,也不是因为疑惑,而是因为她在努力憋笑…… 对面院子的积雪上,画着一只恐龙。 当然,其实那玩意也不是很像恐龙…… 也可能是大草耙子顶着两个圆圈,杆子上连着四个小耙子,还长了很多刺。 耙子恐龙面朝一株植物,植物不是画的,是别人院子里的一盆真的月季。 别的植物上都落着雪,只有这盆植物上的雪被拂掉了。目前它没有开花,只露出并不太茂盛的绿色。 花盆下方的积雪上画了一些弯弯曲曲的长线条,线条上带着一个个小疙瘩,大概是表达藤蔓。 这盆月季是临时演员,扮演的是蕨花。 至于恐龙,当然是派利文了。 月季另一侧是邻居小院的篱笆门。门下面也画了个箭头,指向月季和恐龙。 瓦丽娅默不做声,走向自己小时候住过的房间,从柜子里随便拿了几件衣服。 其实真没什么合身的可穿,毕竟她比十四岁的时候高了很多。 她穿了件相对宽松的珊瑚绒袍子,裹了个带帽子的居家斗篷,又翻了一会儿抽屉,找到一对厚厚的粉色袜套。 粉色袜套不是瓦丽娅的,是米丽卡的。就在出事前几个月,米丽卡心血来潮想学跳舞,买了一堆专业服装,结果根本没来得及用上。 穿上衣服和袜套后,瓦丽娅走了出来,再次来到刚才的窗前去摆弄摺叠帘。 刚才是关上帘子,现在她穿好衣服了,又要打开。 蕨花盘腿坐在墙边,这次更是没什么反应了。 拉起帘子的“咯吱咯吱”声中,突然出现一声摩擦的噪音。 推拉窗滑开,瓦丽娅双手一撑窗台,身体倾斜跃起,一骨碌滑出窗户。 蕨花瞪大双眼,立刻跳起来追了上去。 第189章 狩猎海桐球 188-狩猎海桐球 对蕨花来说,当看守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 “囚犯”不逃跑,看守就什么事都不能做。 蕨花暗暗希望瓦丽娅逃跑,这样它就有事做了。瓦丽娅一直很乖,偶尔她站起来走走,蕨花立刻作势阻拦,妈妈却没有夸它,反而说它反应过度。 不过妈妈也说了,如果瓦丽娅逃跑,就可以追上去,就可以伤害她……只要保证她能活着就可以。 现在,瓦丽娅终于跳窗逃走了! 蕨花并不恐慌,反而还有点兴奋——总算跑了,太好了! 蕨花跳到窗台上,看到瓦丽娅已经穿过了对面的小院。 看来这个人类还挺有本事,跳下去的时候注意了落地技巧,没有摔伤,还有力气跑这么快。蕨花更开心了。 蕨花也跃出窗户,瓦丽娅的身形暂时消失在对面的院子里。 蕨花在路中间落地一次,然后跳上对面屋顶,两三步就追到了瓦丽娅神身后五米之内。 树篱村的人们离开时,大多数没有锁门。瓦丽娅又跑向另一户人家,拉开院门。 蕨花不能让她进屋,村子里每个院子都做了针对陌生精灵的防护,硬闯进去还真有点痛苦。 蕨花身上枝叶抖擞,藤蔓直线迸出,捲住瓦丽娅的右脚腕。 瓦丽娅立刻被拽倒在地,没能跑进那户人家的院子。 蕨花迅回忆了一下提亚的态度,确信这样做是没问题的,妈妈说过,可以让她脱臼…… 看着在地上挣扎的人类,蕨花翠绿色的圆眼睛渐渐弯成了月牙——但是,脱臼只是关节互相脱开而已,伤害也太小了吧…… 不如……把骨头完全折断吧。这样她自己就接不起来啦。 于是,蕨花开心地不断卷紧藤蔓。 瓦丽娅倒吸一口冷气,但没有吭声。 蕨花偷偷感嘆这人还挺坚强的,这时,它身后响起细小的“嘎吱”一声。 像是积雪落下,树枝微晃,又或是…… 蕨花悚然回头。黑色利爪已经近在眼前。 它被按着脑袋贯倒在地,这时才从利爪的指缝间看到对方。 “帕尼尼……”蕨花艰难地叫了一声,发不出太大声音。 派利文轻轻“啧”了一声。 帕尼尼是谁啊?怎么发音听着还有点好吃……这个精灵脑子也不怎么好啊,连他叫什么都忘啦。 第520页 黑色爪子穿过枝叶,直达蕨花体表,从面部移到咽喉,越扼越紧。 派利文颇有技巧地侧向用力,拇指食指一扭。 蕨花颈部的骨头脱位,全身瘫软下来。 如果是人类,这样就会有生命危险;但精灵没事,只要头身没分家,脖子内部脱位并不会死,只会失去意识并无法动弹,时间久了还能自我修復。 虽然抓到蕨花了,但派利文并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蕨花肯定不会乖乖按要求去挖精灵圈,那要怎么办呢?跟它做交易?要给什么报酬它才会同意?还是威胁它?打到它同意为止?尼克斯会有什么特别的办法吗? 派利文一边思索一边拎起蕨花,拔腿跑向山坡。 他本来想还顺便问一句瓦丽娅的情况,结果一抬头,瓦丽娅已经不见了。 那就这样吧,不特意找她了。她不见了就说明她至少能动。 还是把蕨花带走更要紧,尼克斯还在山上等着呢。 佩伦坐在副驾驶位,扭着身子,使劲伸手戳贝洛的膝盖。 贝洛靠在后座上睡着了。佩伦比较客气,用的力气太小,没能把贝洛戳醒。 白鹭变的貂从伏尔甘身上跳出来,踩在贝洛腿上,竖起身子打了他的脸几下,贝洛这才悠悠转醒。 被小小的爪子打脸,让贝洛的内心有些酸涩。他家的午夜也经常这样打他,但力气比白鹭大些。 “铃声!手机!”白鹭提醒道。 贝洛这才听见,他旁边座位上有个手机在响。 伏尔甘在开车,佩伦说不了话,白鹭不会用手机。只有贝洛能接电话。 电话是泰拉打来的。泰拉告诉他们,不要走平时回树篱村的路,那边过不去了,公路断裂,好多车追撞在一起,而且远处像是被黑云笼罩着,视野受阻,看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伏尔甘开的这辆车从北方过来,还没过伊夫市,距离树篱村有一定距离。 泰拉他们有两辆车已经回去了,绕了村子东北方向的一条路,回村还要爬一小段山。 贝洛问有多少人回去,泰拉告诉他,他们把没有魔法的普通村民安置好,有魔法的人全都会回去。 包括奥西里斯这种已经退休的,还有卢卡这种刚刚获得魔法的。 听了这些,贝洛都有点恍惚了:“你们好不容易才跑掉的,现在又要折返回去……大家真的全都愿意吗?” “是的。大家都知道的,‘熔毁品’的目标正是我们这种有易物魔法的人。” “那他们明不明白,我们回树篱村,并不是因为这样会更安全,反而是……” “都明白,他们都明白的,”泰拉说,“哦对了,也不是所有人都回去,还有一些人和我的情况类似,他们平时不在树篱村居住,分散在各个城市,现在他们都离开了应急安置点,去附近野外的精灵圈了。他们要按你的建议去铺设感知干扰法术。” “他们了解情况吗,很危险的,搞不好就……” “放心吧,他们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 “回树篱村”和“在精灵圈附近进行感知干扰”,确实都是贝洛提出来的。 目睹路玛镇的伤亡情况后,贝洛意识到一件事:如果树篱村的人们分散躲藏,“熔毁品”也会跟着扩撒到各个地区,在一次次撤离疏散的过程中,受袭击的地区会不停增加。 所以,有魔法的人必须回树篱村,或者就近前往精灵圈。 总之不能和普通民众混杂在一起。 这样一来,“熔毁品”就会逐渐撤出无关地区,改为集中到各个精灵圈和树篱村附近。 精灵圈与树篱村间的连线,就是“熔毁品”会高强度出没的路径。 只要普通民众避开这些地区,就能相对安全。 贝洛自己打算这么做,伏尔甘和佩伦也同意,所以他们离开了避难所。 贝洛没有自信能劝服所有互助会成员,没想到得知情况后,大家全都做出了和他一样的选择。 离开避难所之前,贝洛把已知的精灵圈位置都告诉了应急特勤,他们会看情况安排疏散。 还有一些精灵圈是近期新增的,位置不明。 既然提亚和蕨花在树篱村,那就正好回去问她们。 挂掉电话后,贝洛看着站在自己膝盖上的白貂。 “其实你不用跟着回来,”贝洛对白鹭说,“你变成小动物,找个普通人保护你,跟着人们一起藏起来就行。” 白鹭跳到扶手箱上,靠近伏尔甘的胳膊:“我非要跟着回来。我这么弱小,只要我能活下去,那我妈妈肯定也能。我相信她,她也相信我。” 贝洛抿嘴点点头:“这心态可真够健康的。” 伏尔甘说:“贝洛伯格,她这健康的心态还是跟你学的呢。离开避难所的时候你说什么来着?自己都忘啦?” “随口说点漂亮话而已……” 贝洛有点难为情,声音渐渐低下去。 嘴上轻描淡写,其实贝洛当然没忘—— 离开前,应急特勤的一位指挥员劝他不要走,说他到处乱逛是找死。 贝洛对他们说:没关系,我有个非常优秀、非常可靠的同伴,如果我们遇到了危险,他一定会来帮我们。 第521页 指挥员问他,你看到路玛镇的灾情后在那嘟囔什么“他没死”,你说的同伴就是这个“他”?可是你都不知道他在哪,根本都没找到他呢。 贝洛表示,不用我找他,他会找到我的。我相信他,他也一定相信我。 进入山林后,夜幕已经降临。 派利文一路上都在担心,生怕蛇之王带着厄俄斯突然出现,幸好没有。 派利文飞快找到了尼克斯躲藏的位置。 由于尼克斯做了蘑菇圈,上次派利文走到木板屋面前都找到不到门;可是这次明明天色更暗,他却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木板屋。 走过去拉开门,派利文顿时心里一沉:里面没人。 那只拉布拉多也不在。派利文轻轻叫了几声“笑笑”,小狗没有出现。 “尼克斯你在哪啊……啊啊啊这怎么办!”派利文急得团团转。 他有点后悔,不该把尼克斯一个人留在森林里的。可是如果不这样做,他又没法回去绑架蕨花…… 或许可以身心分离一下,藉助夜风寻找尼克斯? 好像也不行,如果身心分离期间蕨花醒了怎么办…… 在派利文犹豫之时,明明林间无风,树枝却开始沙沙作响。 派利文仰起头,环视四周。 黑漆漆的枝桠间,逐渐亮起一双双眼睛。 有些较为暗淡,类似镜头下夜间野兽眼中的反光;也有些自体发亮,泛着闪闪的幽绿或明红。 是精灵。熔毁品。 起初派利文有点担心:它们从哪个方向过来的?肯定不是从蛇之王那边……难道是越过了西边山谷?逃过了深秋和卡戎?卡戎不会有事吧…… 其中一个精灵昂首长啸,腾空而起,俯冲扑向派利文。其他精灵也跟着纷纷跳了下来。 看清它们的身形后,派利文反而松了一口气——它们要么双臂下有翼膜,要么胸口突出,背上带翅膀。 这些精灵有飞行能力。怪不得能逃过深秋和卡戎呢! 思考间,派利文在林间灵活地跳跃,接连躲开了好几个精灵的扑咬。 它们数量有点多。派利文要保证自己不能受伤,要尽快解决,要少耽误时间,还要带着蕨花……这么一想还挺艰难的。 想到蕨花,派利文眼前一亮。 蕨花攻击瓦丽娅的时候,从身上的叶子间甩出了一条藤蔓。后来派利文把它弄晕,藤蔓没收回去,还拖在外面呢。 派利文揪了一把蕨花身上的叶子,随便一撒。 叶子没有消失。 派利文闪转腾挪躲避着攻击,过了几秒,再回头看,叶子还散落在地,仍然没有变化。 “太好了,这是你的能力,不是你的外皮,不会化灰!那就借我用吧。” 派利文念叨完,利爪一拧,一攥,把蕨花拖在外面的藤蔓切了下来。 他左手夹着蕨花,右手挥舞藤蔓长鞭,圆弧破开空气,横扫树冠,将三个熔毁品同时击落在地。 接着他马上改换方向,手臂一抖,藤蔓像有生命般捲住另一个精灵的脖子,把它从空中狠狠拽下。 没等它起身,派利文一步上前,用自己的爪子将它彻底解决。 以前派利文不用武器,更没用过这种又重又长的东西,但藤蔓拿在手里,他却一用就会,还挺称手。 他默默感谢了一下极夜。 极夜用蟒蛇般的手臂打过他,那次之后,他就大概记住该怎么用力了。 红李子大宅外有一段残破的矮墙,很久以前应该是院墙。角落立着两只石柱,都断了半截。它们只是装饰物,并不承重,所以没人去特意修缮。 尼克斯躲在石柱后面,紧紧抱着拉布拉多“笑笑”,一声不吭。 几分钟前,她的藏身之处被精灵发现了。 蘑菇圈并没有损毁,是精灵先发现了笑笑,继而发现了树后面的木板房。 虽然发现了她,精灵却一时进不去门。如果是一般的精灵,实在进不去也就放弃了;但出现在这里的是“熔毁品”,它们的攻击欲太强,不把木板房里的人挖出来誓不罢休。 尼克斯打算找机会逃走。她担心精灵会伤害外面的笑笑,也担心木板屋承受不了持续的冲击。 她身上带着成品药剂,能提供类似烧亚麻的魔法效果。药剂只剩两支,她只能全都用掉了。 效果很好,精灵被暂时驱离了。趁此机会,尼克斯赶紧逃了出来。 笑笑没穿工作背心和扶手,但仍然很体贴地主动帮助主人。走路的时候它紧贴在尼克斯身边,让尼克斯能随时摸到它的皮毛。 就这样,笑笑把尼克斯带到了红李子大宅前的空地上。 尼克斯蜷缩在矮墙边,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用不了多久精灵就会追上来,而尼克斯已经没有多余的药剂或其他施法材料了。 难道要进入大宅,躲进“浅滩”里? 但这样也无法阻止精灵跟着进来,反而有迷失其中的风险…… 正想着,她发现怀里的笑笑不太对劲。 它从尼克斯腿上挪动到了地上,面朝外,没有出声,但身体明显紧绷了起来。 笑笑盯着斜前方的矮墙。 墙后面,有个小小的黑影慢慢探出头,伸出细细的胳膊,整个身体从最低矮的凹陷处滑了过来。 第522页 它体型很小,站直了还没有笑笑坐着高。 笑笑已经被吓坏了。刚才它还想上前,现在又缩回了尼克斯身边,后腿微微发抖。 尼克斯听见了草木摩擦的沙沙声。不是风吹的,那声音会移动,正在徐徐靠近。 “蕨花……”尼克斯说。 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那个体型更小的蕨花分枝。 之前它被卢卡的剑削掉一只手臂,现在已经重新长了出来。 它没有逃太远,一直在森林里东躲西藏,它想回去找“妈妈”,又害怕遇到树篱村的其他人。 然后它看见了尼克斯。 老年人,孤身一人,没有什么厉害的魔法,而且双目失明。 它和尼克斯没有什么恩怨,但它就是看这个皱巴巴的人类不顺眼,不想放过她。 在森林里它就憋着一肚子火呢。它非常怀念在伊夫市精灵圈里的日子,那时候它可以轻松抓住孤立无援的人类,拆分他们的身体,享受他们尖锐的嗓音,而现在……卡戎那种恐怖的玩意儿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连卢卡都有魔法了,连卢卡那样的可怜小东西都能攻击它…… 蕨花继续向前走,身上浮现出两条细小的藤蔓。 顶端的叶子收缩起来,变成松针形状的刺。 笑笑终于开始狂吠起来。它平时根本不叫,也没有攻击过任何生物,虽然能发出饱满的吠声,身形却畏惧得缩成一团。 尼克斯对笑笑下指令,让它走开,笑笑第一次没有听从命令。 一条藤蔓从尼克斯眼前挥过。她看不见,但能感觉到空气的颤动。 她怀里的笑笑被拖了出去,吠叫声变成了尖锐的呜咽。 蕨花把狗吊在稍高的地方,藤蔓没有收得太紧,让它不至于窒息,又无法逃脱。 “我觉得,应该先杀你,再杀狗,”蕨花说,“按说人类比较聪明,比较会哭。但是杀狗的时候你看不见嘛,没意思。” 另一支藤蔓伸到尼克斯面前,却突然停住了。 蕨花疑惑地哼了一声,身体不受自控地倒退几步。 它双腿发软,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卷着狗的藤蔓也松开了。 它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插着一把细长的黑色物体……是剑?不对,是矛? 矛穿过它薄薄的身体,另一头看似插进了地里,但地面并没有任何裂缝。 尼克斯身后的矮墙外,传来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跑在最前面的是狄瓦娜,后面是泰拉。 这次泰拉没有发光。他宽厚的肩膀上竟然坐了个人,正是卢卡。 现在的卢卡虽然变得很瘦弱,但好歹也是十几岁的男孩子,泰拉足够强壮,可以像扛小朋友一样把他扛在肩上。 三人跳过矮墙,挡在尼克斯面前,泰拉放下了卢卡。 卢卡右手上又浮现出另一把黑色武器。 刚才穿过蕨花的是标枪,现在出现的是和上次一样的长剑。 第190章 日落后的我们家 189-日落后的我们家 蕨花疯狂抖动身体,想把自己从标枪上拔下来。标枪一端固定在了地面上,另一端又太高,它实在挣脱不开。 卢卡走近蕨花,绕到侧面,双手持剑,对准它后颈的位置。 狄瓦娜在后面小声指导着:“不要直接刺下去,力度不够会弄不断的,对,找一下位置,然后抬起来,用力挥下去——” 卢卡刚举起剑,山坡树林里传来喊声:“卢卡!卢卡等等!别别别!先别切它!” 现在天太黑,卢卡等人看不见对方,只能听出声音很耳熟。 尼克斯倒是一下就想起是谁了:“派利文!” 两秒后,派利文从树林里跳了出来。 现在有两个蕨花了。地上钉着一个,派利文手里夹着一个,一大一小两团绿草都动弹不得。 看到黑色的标枪和剑,派利文面露敬佩之色:“卢卡,这是你的魔法?太厉害了!” “也没有……”其实不厉害,只对蕨花有效而已。当着蕨花的面,卢卡没说出来。 派利文还在夸:“你刚有魔法就能用得这么熟练,魔法的模样也好帅气!” 卢卡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赶紧推进话题:“派利文,你是说……不能杀这个蕨花吗?” 派利文说:“嗯,至少暂时别杀。我怕一个不够,想多留一个备用,这东西多留点也没坏处。” “这玩意多了还没坏处?”狄瓦娜厌恶地皱眉。 尼克斯嘆了口气。不能指望派利文的表达能力,他自己都懂,但不一定说清楚。 她抱着仍在发抖的狗,对大家解释道:“是这样的,现在我们需要蕨花的能力……” 尼克斯开始讲述关于阿波罗的情况。 还没讲几句,被钉在标枪上的小体型蕨花嗷嗷大叫起来。 刚才它吓傻了,暂时没出声,这会儿缓过来了一点,开始本能地嚎哭。 狄瓦娜伸手按了一下蕨花的脑袋。瞬间静音了。 派利文问:“唉?它不出声了……你没杀它吧?” “我没有杀它的本事,”狄瓦娜说,“这是我的易物魔法,通过触摸头部,可以让精灵在一定时间内又聋又哑。” 第523页 她顺便也摸了一下那个大体型蕨花,免得它突然醒来,听到什么不该知道的。 除了尼克斯以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狄瓦娜用魔法。 泰拉懵了一下:“等等?我以前好像听说……你和索尔一样,虽然有代号但是仪式失败了,并没有得到魔法啊?” 狄瓦娜耸耸肩:“我装的。这个魔法完全不实用,得用手摸到精灵的头才生效,但是精灵不会伸头乖乖给我摸,就算给我摸,大多数情况下精灵聋哑了也不影响它偷小孩。与其顶着这么个没意思的能力和你们混在一起,还不如出去专心做生意呢。” “怪不得你也非要回来……”泰拉嘆了口气,“结果,你还是和我们混在一起了。” “别担心,即使我死了,我名下的公司也不会倒闭,咱们的果园、酒庄、在伊夫市的地产和卡利尼医院都会好好运营下去。” “说什么呢,我本来也没担心这个好吗……” 大人说话的时候,卢卡和派利文正在摆弄那个小体型蕨花。迟早要带它走,所以得把它从标枪上拔下来。 卢卡让黑色标枪消失,派利文单手抓住小蕨花的脖子,控制住它。 这下派利文一手拎着一团草球,看着很不方便。 卢卡灵机一闪,充分调动想像力,把黑色标枪幻化成了大鸟笼。笼网极为细密,还带着防止冲撞的尖刺。 派利文把小蕨花塞进去,里面还有点空间。他想把大的蕨花也塞进去,于是卢卡把右手的剑也融在了鸟笼上,笼子变又大了一点。 就这样,两个蕨花都关进去了,合上笼门后,门和笼网自动焊死。 派利文感嘆道:“不但能变出武器,还能变形态!太神奇了!你简直有贝洛伯格的风采!” 卢卡并不知道“贝洛伯格的风采”具体是指什么,他对这个名字印象并不深……反正大概是某种高规格赞美吧。 他们的对话倒提醒了泰拉。泰拉说:“说到贝洛伯格,他说需要查明新增精灵圈的位置,这样我们的人就可以去做感知干扰、做防御法阵,尽量减少精灵的数量。” 狄瓦娜说:“近半年内的新精灵圈都和蕨花有关,它肯定知道位置。” 派利文说:“正好!现在我们有两个蕨花,一个你们留着,去确定精灵圈位置,另一个去‘浅滩’里挖新的套叠圈,帮我去找阿波罗。” “但是蕨花会配合吗?”卢卡嘟囔道,“我看不会……” “我可以打它。”派利文说。 泰拉摇摇头:“没用的。” “没用就继续打。” 泰拉问:“如果你遇到知晓者,知晓者打你,要求你背叛卡戎,不同意就继续折磨你,你会屈服吗?” “不会。”派利文说。 说完他自己也懂了。殴打精灵可能真没什么用。 一旁的尼克斯说:“那么,如果能让厄俄斯命令蕨花做事,蕨花就一定会去做。” “还要把厄俄斯也绑架过来吗?”派利文说,“好像也行……她是人类,按说不难抓。瓦丽娅也在,没有死也没受伤,她应该可以帮忙……但是,我有点害怕蛇之王……” 派利文一向如此,既勇敢积极,又能坦白恐惧,不会因此羞耻。 尼克斯说:“嗯,派利文你不要去。你是精灵,最好远离知晓者。今天这种情况下,万一真遇到她,她可能不做任何沟通就直接杀了你。” 泰拉问:“那我去吧。只要厄俄斯身边没有精灵,我一个人完全可以制服她。而且既然瓦丽娅也在,或许说明这位知晓者对人类不怎么警惕。” 尼克斯想了想:“嗯……这样吧。派利文,你送泰拉到山下,防止他中途被其他精灵袭击,然后你就在山路上等他,让泰拉一个人去找厄俄斯。” 泰拉说:“还是让派利文留下保护你们吧。” “如果我们这边有紧急情况,笑笑会大声吠叫。下山的路对派利文来说并不长,他一定能迅速赶回来。” 派利文振奋地用力点头:“对!我能!呃,但是我还有个问题,就算抓到了厄俄斯,她也不会配合我们吧?那怎么办?先说好,我可以打蕨花,但我不想对她这样的人动手,我怕没轻没重给打坏了。” 他一边说话,眼神一边瞟向狄瓦娜。 狄瓦娜皱眉:“看我干什么?” “你和索尔不是有什么血缘关系吗,我忘了那叫什么关系了……如果你算是厄俄斯的次级妈妈,你就可以负责教训她。” 狄瓦娜哭笑不得:“我才不呢,再说了,什么叫次级妈妈啊……” 尼克斯摆摆手:“别担心。如果无法和厄俄斯讲通道理,我们也还有备用计划。” “备用计划是?”狄瓦娜问。 老人笑道:“我们还有贝洛伯格。他正在赶来的路上,对吧?” “他能做什么?” “他有个法术,可以让精灵只能说真话。这样就可以从蕨花嘴里问出新增精灵圈的位置了。” 第524页 大家纷纷点头,狄瓦娜却眉头一皱:“能让蕨花说实话当然好,但是,又要怎么命令蕨花帮我们找阿波罗呢?” 尼克斯说:“贝洛也可以冒充蕨花的妈妈。” 派利文拍了一下手:“哦!想起来了!尤里跟我说过,贝洛有个法术,可以让精灵把他错认成其他人。他可以扮演厄俄斯,然后命令蕨花!” 狄瓦娜说:“如果能成功当然好……但别人的契约子嗣可不好骗,它们对惑控法术有一定程度的免疫。” 尼克斯说:“蕨花并不是厄俄斯的契约子嗣。” “竟然不是吗?” “嗯,不是。厄俄斯只签过一次收养契约,收养的是换生灵,还取了‘米丽卡’这个名字。后来她身边的所有精灵,都只是受到她易物魔法的控制,没有和她签过契约。” 狄瓦娜说:“她的束缚力似乎比契约还强,精灵对她非常忠诚。” “是的。但从原理上来说,易物魔法和收养契约毕竟是两种不同的东西。无论贝洛的法术效果如何,都值得试一试。” 这个“备用计划”其实并不完美。尼克斯心里明白,却没有主动往深了说。 她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是否也和她一样,把悲观的一面暂时藏住,尽量不宣之于口。 泰拉和派利文离开了。狄瓦娜拿出水壶,壶里是提前做好的蘑菇圈材料。 她在矮墙附近画了些防护符文。开阔环境下,蘑菇圈的效果会比较差,但做点什么总比不做好。 做完防护后,几人静静等候在黑暗中。 尼克斯抱着笑笑,笑笑的头靠在她肩上,眼神安静中透着委屈。 卢卡盯着黑色大鸟笼,担心蕨花醒来反抗。 狄瓦娜不停左顾右盼,害怕有其他精灵出现。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有半小时以上了吧。 突然,狄瓦娜肩膀一抖。卢卡和尼克斯怀里的狗都吓了一跳。 狄瓦娜自己也猝不及防吓到了,但很快恢復了平静。 她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手机。是静音的手机在震动。 一看屏幕,是泰拉打来的。 返回树篱村时,泰拉和狄瓦娜都带了手机。之前树篱村信号中断,是因为拉冬公司开来的车里有信号屏蔽仪器。后来车被村民们开走,仪器自然也没了,村庄范围内已经可以打通电话了,只是有线网络和电力还没恢復。 接起电话,狄瓦娜不敢大声说话,泰拉倒是普通音量:“厄俄斯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索尔家里没人。附近能进的房子我也去看了,全都没人。瓦丽娅也不在。我还把派利文叫过来,让他身心分离找了一下,他说村子里哪都没人,非常安静,连树篱拱门那边的杂音和黑雾也消失了。” 几十分钟前。 瓦丽娅扑进邻居家,隔着门缝,看到派利文捉住了蕨花。 她并不知道派利文为什么要抓蕨花,不管什么原因,总之他成功了就好。 瓦丽娅没有去找派利文。她还有别的事想做。 她穿过房屋从前门出去,绕了几条路,从另一个方向回到了父母家。 这次瓦丽娅是从正门进去的。门前的泥泞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瓦丽娅屏着唿吸,没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提亚正在房屋后门旁边。 提亚察觉瓦丽娅逃跑时,蕨花已经追到了外面。 隔着邻居的房屋,提亚并没有看到蕨花被抓住。但她能猜到肯定发生了意外。 提亚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没有出去,而是转身回了屋里。 她走到楼梯边,瓦丽娅突然从旁边的卫生间里沖了出来,迅速绞住提亚的脖子,让她无法叫喊。 瓦丽娅没费太大力气,也不需要坚持太久,很快就用手臂把提亚勒晕了过去。 与妹妹一对一的情况下,提亚毫无还手之力。她的魔法能控制精灵,但她本人的体质、力量都很一般……可能还不如普通女性的平均水准。 袭击得太顺利,瓦丽娅反而有点慌了。 她把提亚抱到最近的卧室,这是她们父母的房间。她反覆检查姐姐的唿吸脉搏,确定只是晕过去了,没有死,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正门外的台阶上传来了脚步声。 瓦丽娅给提亚塞好枕头,拉上被子,走到客厅。 浑身泥污的小姑娘正好推门进来。 “我妈妈呢?”小姑娘问。 “睡着了。”瓦丽娅说。 卧室门半掩着,小姑娘一歪头,就能看到在床上盖着被子的提亚。 小姑娘看了看窗外:“天才刚黑,她就睡觉了啊……” “你知道她有多久没睡了吗?”瓦丽娅问。 小姑娘摇摇头,等她说下去。 瓦丽娅说:“昨天白天我还没见到她,不知道她睡过没……我知道的是,从昨天晚上开始,一整夜,再一整天,她这么久都没睡过。她很累的。” 这倒是事实。提亚确实很累,无论是这一天之内,还是往前倒推几个月。 刚才搬运昏倒的提亚时,瓦丽娅发现提亚特别轻。 第525页 她们姐妹俩身高相差不多。瓦丽娅估计了一下,姐姐可能比她轻了二十斤左右。 提亚刚刚生产不久。即使不算胎儿和羊水,孕妇也应该比怀孕之前胖一点吧? 瓦丽娅自己没有孩子,但她见过的孕妇大多数是这样的。 听了瓦丽娅的话,小姑娘真的没有去打扰提亚。她自己走到卫生间,脱掉脏兮兮的衣服,打开洗衣机,从滚筒里拎出来一件刚刚甩干的连衣裙。 瓦丽娅有点恍惚:“你……会用洗衣机啊……” 小姑娘回过头。 瓦丽娅与她目光相接,觉得那双眼睛在不停闪烁变化,眼珠时而澄澈,时而混沌,最终停留在一种平静得近乎失神的状态中。 小姑娘露出微笑。这一刻,她的语气和表情都不太像小孩了:“从前的我肯定不会,根本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是现在,我和你们也没什么区别。这么漫长的时间里,你们能从我身上探知到一个世界,我也能从你们身上阅读这边的世界。” 下一秒,她的神色又变回了儿童。 她皱着眉,嘟着嘴:“唉,我还是好饿啊,可能玩得太累啦!” 小姑娘边说边摆弄着连衣裙,有点小笨拙地想钻进去穿上。 瓦丽娅深唿吸了几次,走上前来,伸手拿走了小姑娘手里的湿裙子。 小姑娘疑惑地看着她。 瓦丽娅说:“衣服是湿的,穿上不舒服,对身体不好。你去二楼,进那个开着门的房间,五斗橱和衣柜里有很多衣服,你喜欢什么就穿什么。” 说着,她把衣服丢到筐里,走向厨房:“换好衣服就下来,我给你弄点吃的。” 小姑娘点点头,真的转身上楼了。 看着她的背影,瓦丽娅感到不可思议。 这么特殊的、古老的、具有压迫感的生命体,竟然如此听话乖巧。 这显然是因为“退行”。在第二个知晓者身上、在人类婴儿“星星”身上,都出现过同类症状。 但红李子家的姑娘和其他人又不太一样…… 拿第二个知晓者来说,从行为和言谈上看,他显然不希望自己逐渐退行,他一直在与之抗衡;而红李子家的姑娘不但不反抗,还主动适应和配合,甚至……她好像很着急,急于让心智快点退化,让身心都变成真正的儿童。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换了衣服,下楼回到餐桌前。 瓦丽娅正在给食物摆盘,回头一看,小姑娘选了细条绒长裙和蝴蝶结小皮靴,还披了件小红帽风格的斗篷。 瓦丽娅笑出来了,同时眼睛有点湿润。 这身衣服分别属于她们家的三姐妹。 长裙是提亚小时候的东西,后来瓦丽娅也穿过两次;靴子是瓦丽娅十岁左右穿过的,没想到父母还留着它;小红帽斗篷是米丽卡的,当年她年纪虽小,却非常喜欢有点復古的衣服,总把自己打扮成童话书插图里的姑娘。 瓦丽娅做好了食物,端到桌上。 其实也称不上“做饭”,她只是从冰箱和橱柜里掏出了各种半成品,然后速成加热。 切好的面包坯子,芝士,香肠,酱汁,微波炉加热即可的汉堡排,包装净菜,速溶浓汤……瓦丽娅知道家里一定会有这些,因为现在是更迭之日期间,不方便去伊夫市购物,肯定要提前囤些半成品。每一年都是如此。 速成晚餐没什么技术含量,但至少能做到热气腾腾,比清水泡甜麦圈诱人多了。 小姑娘坐在桌前,眼睛里闪烁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瓦丽娅几乎在她身上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大人做这些东西是图方便,小孩却真心喜欢。十岁以前,瓦丽娅就喜欢在过节时吃快餐汉堡排,反而不太喜欢本地的传统食物。 小姑娘吃饭的时候,瓦丽娅去卧室看了看提亚。 回来之后,她坐在餐桌对面,表情从谨慎和试探,变成了面对成年人时才会有的严肃。 小姑娘拽过来纸巾,擦了擦嘴:“你有话想对我说。” 瓦丽娅点点头,问:“你是真的爱她吗?或者换个说法……你希望能一直爱她吗?” 不用点明,小姑娘能理解瓦丽娅的意思。 “是的,”她说,“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愿望。” “那你听我说……帮帮我吧,”瓦丽娅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帮我救她。” 第191章 局部回暖 190-局部回暖 泰拉在电话里提到:树篱村正面的路无法通行,让伏尔甘绕到东北方向,停车后还得爬一段山。 村子东北侧的山坡有林间小道和少量林间民居,并不算十分荒凉。但要在夜晚走山路……对泰拉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对贝洛、佩伦和伏尔甘来说却十分艰难。 贝洛的腿自然不用多说;佩伦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现在仍然比较虚弱,走路都走不快;伏尔甘一身的老年病,这几天血压情况不好,也做不了太激烈的运动。 快要接近公路出口时,伏尔甘提了个建议:要不然让白鹭身心分离一下,先去前面看看? 如果真过不去,就按照泰拉的建议去爬山;万一能通行,那就还走原来的路。哪怕开不了车,徒步走平路也比他们三个爬山快。 第526页 白鹭也同意前往。就算附近有“熔毁品”她也不怕,精灵在野外进行身心分离时比较安全,只要注意别碰任何东西,一般不会被发现,也不容易被物品和建筑干扰。 正好前面有应急停车带。伏尔甘停了车,把主副驾驶的两侧车窗都打开了一点缝。 白鹭坐在伏尔甘腿上,变回类人形的本体,闭上眼,感官从对流中飘了出去。 等待白鹭侦察的期间,伏尔甘把车熄了火,里面灯也都关着。 刚过两分钟左右,车内的三人逐渐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 有点像隔着厚玻璃听着暴雨,又有点电车驶过高架的隆隆声。 声音来源很远,但正在徐徐靠近。 “关上车窗。”贝洛低声提醒。 伏尔甘立刻按下按键,升起玻璃,还上了锁。 他们的车上有防护字符,正常情况下“熔毁品”看不见他们,但开着车窗会略微减弱防护效果。 关窗并会不影响白鹭返回。精灵身心分离时需要藉助气流让感官飘动,但身心合一时不需要气流,只要“醒过来”就行了。 几秒后,对侧车道远方出现了车灯的光。 对方速度很快,车子的轮廓在视野中迅速放大,很快就来到了附近。 路中间有隔离带,再加上伏尔甘的车熄火关灯,对方要么没有看到他们,要么看到了也不在乎。 那辆车保持着高速,车灯光芒一闪而过,像流星一样疾驰向了深沉的黑夜。 贝洛轻声问:“那车会是从树篱村出来的吗?可是路不是断了吗……” 伏尔甘说:“不知道。也不一定是从树篱村出来,也许是附近什么地方的普通人在逃命呢……它开那么快,看不清车牌,只能看到好像是银白色车子,这种车到处都是。” 此时,远方的轰鸣还在持续。这绝不是刚才那车的引擎声。 贝洛刚想再说什么,突然,外面响起“啪”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车顶上。 体积不大,稍有重量,像是冰雹。 车里三人面面相觑。很快,外面接连响起“啪嗒”声。 有东西不停落下来,砸在车顶、旁边地面、路下的绿化带…… 一开始他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后来声音越来越密集,能看到水滴落在车窗上了。 先是透明的雨滴,接着又出现粘稠的污泥,泥水中偶尔夹杂暗红色,在玻璃上挂出一道道血丝,过一会儿,血丝又被亮蓝色的不明液体沖刷掉。落下来的也不只是液体,其间还夹杂了冰粒、小石子、泥团、细沙等等。 数秒后,各种杂物形成的“雨幕”越来越密集,风也越来越大。 所有车窗都完全被泥水煳住了,不时还有硬物迎面飞来,撞在前挡风玻璃上,又顺着车身滑下。 汽车开始明显颤动。估计此时的风力至少有弱颱风等级。 伏尔甘担心车被吹翻,但发动车子可能更加危险。三个人都提心弔胆着,除了等待,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大约一分钟后,风力明显减弱,雨声小了,空中也不再落下杂物。偶尔几滴泥点落在玻璃上,又变成了清水滑落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轰鸣声消失,外面恢復了寂静。 明明车窗被泥污沖刷过,玻璃上却没有留下任何污渍,反而像被洗了车一样干净。 刚才出现的当然不是普通的强对流……那是不计其数的精灵残骸,以雨雪风雹的形式簌簌而下。 车内的三人都受到巨大的震撼,久久无言。 过了一会儿,白鹭回来了。 身心合一后,她一睁开眼就唿哧唿哧地喘气,又想表达什么又语无伦次。 她肯定也看到了刚才的“天气”,吓得不轻。伏尔甘轻轻梳理她的头髮,安抚了好一会儿,白鹭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她张了张嘴,决定从近在眼前的事情说起:“你们车外面的防护字符刮坏了……” “肯定会刮坏。”贝洛说。 白鹭说:“不过即使没有防护字符,我们目前应该也还算安全。附近没有那种疯掉的精灵了……反正现在没有。至于树篱村那边的路……嗯,也算是没有断,只是……它变了……变样了,好像可以走,但是我不懂……不知道能不能开车……” 白鹭吞吞吐吐的,伏尔甘有点没听懂,又追问了几句。白鹭始终无法清晰描述出树篱村附近的景象。 总之只能确定一点:路能通,不用去爬山。 于是伏尔甘发动汽车,打算亲眼去看看。 她很快就找到了熟悉的出口,拐下公路。 泰拉说这里道路断裂,还有多车连撞,好像还是应急特勤来进行救援的车子。 可是伏尔甘没看到任何事故车辆,道路也宽阔而平坦,看不到断裂或任何其他阻碍。 贝洛和佩伦都看着窗外。贝洛总觉得这段路不太对劲,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也许因为现在是夜里?有时候,人在夜间路过熟悉的道路,会觉得这条路很陌生,和白天看着不一样…… 突然,伏尔甘大叫一声。 贝洛和佩伦吓了一跳,还没等他们问,伏尔甘发泄般地又喊了两声才说:“这路……这路不对劲!你们看……” 第527页 “你发现什么了?”贝洛向驾驶座探头。 “你看,我们一直在上坡唉!不对吧!这条路哪有这么大的坡度?” 伏尔甘又指了指前面:“还有,你看车道线……” 路上没有车道线了。只是这样倒也不算什么,或许只是地面太脏遮住了白线。 伏尔甘又让他们看道路左右。 这条路两侧应该是村子外的大片果园。开车到这个位置时,两侧一边是黑布林树,一边是覆盆子田。 覆盆子是灌木果树,比较低矮,黑布林树则明显高过车子,更高过行人。 而现在,道路一边完全空旷,根本看不见下面还有植物;另一边则隐约露出一点枝杈——正是黑布林树光秃秃的树枝。 也就是说,道路无端升高了,还高了不止一点,甚至超过了黑布林树的高度。 路面是黑色物质组成的,质地比沥青地更细腻,有些局部不算很平坦,灯光打在小小的起伏上,会泛出七彩波纹,类似油或肥皂泡上出现的薄膜干涉。 这些物质厚重、密实,它们填塞在原本的道路上,架高了地面,淹没了道路断裂处,事故车辆都被深埋其下。 伏尔甘没再说话,也没停车,只是减慢了速度。 三人都沉默地盯着车灯下黑色的路。 他们都知道汇成地面的是什么……不用互相询问确认了。 又开了一段路,车子开始缓缓下坡,前面依稀出现了人造建筑与起伏的山丘。 平时的夜晚,灯与发光风铃会勾勒出村子的大概形状,而今天的树篱村漆黑一片,房屋、树篱和山丘融为一体,阴沉地睡在夜幕下。 回到树篱村后,一切还算顺利。泰拉到树篱拱门外来接他们了。 伏尔甘跟他简单描述了路上看到的情况,泰拉也很惊讶,却没有像车上的三人那样震惊到不好组织语言。 有些事情,亲眼见到和听人转述,得到的感受就是不一样的。 三人在车里看到的不仅是死亡汇成的暴雨,还有那种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无法以常理揣测的巨大威压。 前往红李子大宅之前,贝洛先回了一趟自己家。 他检查了猫的食物和水,再拿上更顺手的助行杖。他有好几支同款手杖,顶端都藏着施法用的尖刺。之前他一直用着痤疮针和美工刀,总是手感不对,取血量也有点不稳定。 他一边收拾施法用具,一边叫了几声“午夜”。猫一直没有出现。可能是吓得藏在什么犄角旮旯了。 当他要再次出门时,午夜突然从院墙上冒了出来。 午夜还挺冷静的。见到贝洛后,它的姿态明显透出开心,但也没有特别撒娇。 它在贝洛脚边绕了几圈,跑进屋里,很快又出来,在院里熘达巡视。 贝洛嘆了口气。它又在找尤里了。 午夜上次见到尤里是什么时候?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贝洛上次见到尤里是昨天。 他也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想到这,贝洛轻轻摇头,强迫自己中断思考。 他弯腰摸了一把猫,走出院子,午夜很懂事地自己回了屋。 贝洛和其余几人再次汇合,走上熟悉的山丘步道。 走到小一半的时候,派利文从灌木里跳出来了。 他就像午夜一样,在归来的几人身边绕来绕去,大家慢慢走着台阶,他故意落后一点,频频回望山下。 贝洛好不容易才整理好心态,一遇到派利文,情绪就又翻涌了起来。 因为派利文和午夜一样,也在找尤里。 和午夜不同的是,派利文会说话。 盼了好久,派利文确定后面没有别人了,就跑到贝洛身边,直接问起尤里的情况。 见此情形,伏尔甘心里一紧。她知道贝洛肯定不想谈这个,于是她主动承担起了讲述的重任。 一边走台阶一边说话实在太累了,她说两句就得缓一下,这时,派利文就会扭头望着贝洛,问他各种“然后呢”“真的吗”“为什么”“怎么会呢”…… 终于,伏尔甘艰难地讲完了全部经过,派利文都听明白了。 他塌着肩膀不说话,眼里噙着泪光。 最近这半年内派利文总是哭鼻子。为倒塌的排球馆,为受伤的卡戎,为失踪的阿波罗,现在又为尤里。 登上又一级台阶后,贝洛站定,喘匀了气,对派利文说:“别怕。我能确定尤里还活着,他也承诺过一定会想办法自救,他不会放弃。我们要信任他。” 派利文却摇头:“我不信任他,他很弱的……” 要感谢派利文,贝洛很久没笑过了。 旁边另外几个人也轻轻笑出了声。 别人在笑,派利文仍是一脸愁容:“我很想去找尤里!我很敏锐的,说不定能找到他呢……但是我又想去找阿波罗,我也不想离开树篱村,妈妈还在那边山里……怎么办啊,我……” 贝洛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优先去做能做到的事。要坚定,不要过度思虑,不要动摇。” 派利文问:“只要我不动摇,他们就能安全吗?我坚不坚定能影响到他们吗?” 第528页 “当然不能。” “那……” 贝洛说:“从前有一个时期,我非常担心某个人,既害怕她会死,又害怕她杀我。于是我就只看着她,天天脑子里只想她。我放弃生活,放弃未来,不接纳旁人,不恨任何人,也不救任何人,不考虑自己除此外还能做些什么。我看似很专注、很积极,其实仔细想想,这反而是一种逃避。我把她变成一扇紧闭的门,一味地躲在她后面,逃避了很多原本能做到、能做得更好的事。 “所以,现在我们不能这样。我们要像爬这条长长的山道一样,能上一步就一步,能上十步就十步。尤里、阿波罗和卡戎也一定正在努力攀登着,只要我们都不停下、都不返回,大家迟早会在路上相遇,或者到山顶见面。” 之前泰拉一直静静走在大家后面,没怎么说话。听贝洛说完,他长长地嘆了口气:“很对。我们树篱村的人就该是这样的。” 伏尔甘也感嘆道:“小时候我爸也说过这样的话。不完全一样,但是意思差不多。啊贝洛你别误会!我没有说你老的意思……” 佩伦年龄最大,也长居树篱村,他知道贝洛的一些往事,所以最有触动。但他说不了话,于是就伸手按了按贝洛的肩膀。 贝洛会突然说那些,完全是顺其自然、有感而发。这会儿听到别人纷纷贊同,他反而顿觉羞耻,尴尬得不再说话。 只有派利文没什么表示。 他只是边听边点头,听完之后就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了:“贝洛伯格,不好意思……其实我没听懂你到底想说什么,但看这个氛围,你说的应该很有道理。” 泰拉和伏尔甘无法忍耐,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几人终于爬到山顶,来到红李子大宅前。 尼克斯、狄瓦娜和卢卡还守在这里。看到泰拉带着另外三名同乡出现,他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在场的几人里,有的人不是树篱村出生,有的人不在树篱村居住,平时没事的时候大家很少见面,即使在节日也不一定相聚,算不上至交亲友。 但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忙活了好久、每个人都受过不少罪之后,他们汇合在红李子大宅前,一起蜷缩在夜风中……明明眼前还有无数难题,每个人的心里却都涌出了柔和的温热,得到了一种奇妙的安全感。 贝洛观察着笼子里的蕨花,由衷赞嘆卢卡的魔法十分奇妙,还说幸好卢卡执着地参加了易物仪式。 卢卡被派利文夸过“有贝洛的风采”,现在见到贝洛本人,他这才想起这个人救过他。连贝洛也这么直接地夸他,他不好意思地一直低着头。 伏尔甘见到狄瓦娜,心虚地提起再次丢失的汽车;派利文坐在尼克斯奶奶身边,和拉布拉多一起依偎着她;泰拉让手掌发出不刺眼的弱光,方便贝洛观察精灵以及施法。 贝洛表示,他确实可以对蕨花施法,让它只能说实话。这样就能得到新增精灵圈的坐标,然后找人前往附近布置感知干扰魔法,减少精灵出现。 唯一的问题是,蕨花可能不会看地图,不会表达地址。 不过这也没关系。蕨花做的精灵圈都彼此相连,如果它说不出地址,只要押着它去到其中一个,就能找到其余所有位置了。 至于另一个计划:让贝洛假扮厄俄斯,命令蕨花去寻找阿波罗…… “我做不到,”贝洛遗憾地摇摇头,“用法术冒充某个人,这并不是我的易物魔法,而是你们也都能使用的一种古魔法,属于蘑菇圈技巧的一种。有时候我会加入一些自己的血液,用易物魔法加强它的效果。这个魔法看似方便,其实有个很关键的限制……它要求被冒充的人必须距离我不远。” “原来如此,那就不好办了……”泰拉摇头道,“厄俄斯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伏尔甘说:“我们来的时候遇见过一辆车!它是从树篱村方向开走的,难道厄俄斯就在那辆车上?” “瓦丽娅也不见了,”派利文说,“她们两姐妹会不会在一起?” 贝洛说:“有可能。这是好事,至少说明她没被‘熔毁品’撕碎,还有机会找到她。总之,我们一件一件事开始做——先搞清楚新增精灵圈的位置。如果明天能多布置出一个感知干扰魔法,后天也许就能少死几个人。” -------------------- 其实写这章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中气爱的《各种东西》…… 而且最近天气真的在回暖…… 第192章 朝霞影下 191-朝霞影下 由于各个地区爆发“特殊灾害”,多条高速公路已经封闭。瓦丽娅一路上开车走小路和乡道,速度倒也没比在高速路上慢多少。 车不是瓦丽娅的,是父亲以前开过的破车,早就该报废,现在上路已经违法了。但时至今日,谁还顾得上这点小事呢。 车上没有任何魔法防护,行驶中很容易被精灵袭击。因为提亚在车里。提亚当然也是“熔毁品”们的仇杀目标。 但这辆车从没有受到过阻碍。 严格来说,其实有精灵接近过她们,但无法阻挡她们。 第529页 首先是刚离开树篱村的时候,车子驶出树篱拱门,外面徘徊的“熔毁品”几乎全都涌了过来;然后是瓦丽娅绕行某个小镇的时候,那附近正好有个精灵圈,在几公里外就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吼叫声,有些是巨兽的咆哮,还夹杂着似乎能辨识的人类语言…… 在这两次遭遇中,瓦丽娅都没有绕路,更没有停车。 她就当前面毫无阻碍,毫不减速,一路飞驰。 每一次有可能遇到危险,天穹就会迅速阴沉下来。 浓黑色的云逐渐聚集在一起,悬停在低空,风雹与泥水的暴雨随之而来……等到一切平静,远处精灵的咆哮声就全部消失了,汽车上不沾一点污垢,继续行驶在不太平坦的小路上。 不知开了多久,天蒙蒙亮了。 行驶方向正好对着朝阳,瓦丽娅觉得刺眼,自言自语骂了句脏话。 后座上传来一声轻笑。是提亚醒了。 “早安,”提亚说,“这一觉睡得真不好,腰酸背痛。” 那当然了。她的手被反绑着,脚也用扎带捆住了,冬装外套反穿在她身上,最外面再扣上安全带。 瓦丽娅懒得和她耍贫嘴,没接话。 提亚又问:“我很好奇,你怎么做到的?” 瓦丽娅说:“你晕过去之后我又给你餵了点妈妈的安眠药。弄碎了用针筒餵的。放心,量很少。”所以提亚很快就醒了。 其实瓦丽娅有点暗暗吃惊,原本以为提亚应该继续睡几小时呢……看来她平时没少吃这种药。 提亚说:“其实我问‘怎么做到的’,并不是想问你怎么弄晕我,而是……你是怎么做到带我出来,还让‘她’愿意配合的?” 瓦丽娅挑了挑眉:“很简单。你竟然不明白?” “不明白。你怎么让她服从你?” “这不是服从,”瓦丽娅说,“让她明白我想做什么,如果她觉得合理,她就会配合我。” “你和她做交易了?” 瓦丽娅笑了笑:“不需要交易。这是‘沟通’。她愿意当小孩子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就算她的心智退行到迷失之前……那时她也已经八岁了吧?我小时候听的故事里说是八岁,也有别的版本说是十岁,总之就八到十岁左右吧。这个年纪可以懂很多事了。” 停顿了一会儿,瓦丽娅情不自禁又补了一句:“你参加易物仪式的时候,我就是十岁左右。你觉得那时候的我混沌无知、无法沟通吗?” 提亚沉思不语。 现在换瓦丽娅提问了:“你不好奇她在哪吗?” 车内只有瓦丽娅和提亚,红李子家小姑娘并不在任何一个座位上。 “不用问,”提亚望向窗外,“她在附近。在看着我们呢。” 的确。红李子家的“小姑娘”就在她们附近。 此时她的外表不是小孩,也不是大人,不是人类,不是动物,不是植物或物品,更不是那团突兀的乌云。 乌云与她的力量有关,是她使用力量时造成的现象,而不是她本身。 蛇之王并不是“小姑娘”。“小姑娘”只是她刻意塑造出的、可被观察到的一个形象而已。 在家里的时候,瓦丽娅说完了该说的话,蛇之王稍作思考,表示认可。 然后她立刻抛弃了孩子的外形,变成了别的东西。 瓦丽娅无法形容出她究竟“变成”了什么…… 有一瞬间好像是中年女性,眨眼间又是更小的婴儿,是皱褶多得盖住五官的苍老皮肉,甚至是山顶的大宅的一扇窗,一面墙,一棵硕果纍纍的李子树,树木形成果林,儿童在林间奔跑穿梭,本地女人和外来的英俊男子手拉着手,空气中瀰漫着樱桃白兰地的味道,三岁孩童遥望着道路尽头的树篱拱门,发光风铃在夜晚闪烁,壁画的色彩,浮雕的线条,精灵跳出窗户,人类闯入山林,易物仪式的夜晚,蘑菇和面粉熬煮成煳,木柴与燃气灶,火焰诱导出鼠尾草与亚麻叶的独特气味…… 瓦丽娅被过于繁杂的信息沖刷着,感知满溢,意识反而一片空白。 还好,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久。 可能过了十几秒,瓦丽娅稍微回过神,赶紧低头看自己的身体。 本来她想闭眼的,可眼周的皮肉又痛又麻木,眼睛竟然闭不上——有点像蹲久了腿麻的感觉,这种感觉第一次出现在眼睛上。 低着头的时候,她听见蛇之王说了声“对不起”。声音很温柔,既年轻又苍老,甚至有点像婴儿的呢喃。 蛇之王没有解释为什么道歉,但瓦丽娅能听明白——蛇之王知道真实的自己会给别人造成很大负担。她在说:我一时疏忽了,对不起啊。 等瓦丽娅再抬起头来,家里大门开着,蛇之王已经出去了。 瓦丽娅开车上路后,蛇之王一直躲着她,没有直接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现在提亚醒了,蛇之王也没有跑来看望“妈妈”。 因为提亚也是普通人类,面对不修饰外形的蛇之王,她也一样会出现认知过载症状。 对人类来说,这种感知过载就像心率过速、血压上升一样,偶尔出现也不会怎么样,但如果数值过高,或频繁发生,必然会威胁健康。 第530页 天色大亮之后,车子进入一片连小路都没有的荒凉平原。又开了半小时左右,前方出现犹如海市蜃楼的大片森林。 林区入口处设有铁丝网门,后面是人工修建的道路。一路上有不少警示牌和空置的安保营地。 从前这里有私人安保看守,后来由应急特勤接管,现在应急特勤也都被紧急调走了。 提亚看着窗外,景色越来越眼熟——这里是“长生果实基金会”的旧园区。 瓦丽娅不久前来过这里。那次她从很远的地方进入,走的是套叠型精灵圈。 今天她第一次来到真实入口。多亏她早就提前查过地图,还从贝洛伯格那要过内部结构。 园区入口看着还挺眼熟,让瓦丽娅想起《侏罗纪公园》——森林里有的小山脚下隐藏着厚重的门,里面是灯光昏暗的工作区域…… 在附近停好车后,瓦丽娅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行李箱,还有摺叠轮椅。 这是尼克斯奶奶的轮椅,有时候村里年轻人带她去城里看病或逛街,这是她的代步工具。 瓦丽娅把姐姐拖下车,没有松开她手脚上的扎带,还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行李绑带,把她固定在轮椅上。 “准备得可真充分啊。”提亚摇头笑道。 “也没做什么准备,都是突发奇想,”瓦丽娅说,“谁叫咱们家里什么都有呢。” 说着,瓦丽娅带着姐姐和行李箱,有点艰难地走入密闭门。门没有通电,自然也没有上锁,一拉就开。 进去后,瓦丽娅直接向里走,故意没有转身去关门。 有脚步声在后面跟了进来。一开始是众多脚步,有深有浅,有走有跑,然后声音汇在一起,变成仅有一人的、轻巧的步伐。 那个脚步声在门口稍作停留,关好门,还调皮地敲了敲。 瓦丽娅一直没回头,只沿着坡道前进。这段路上没有灯,她打开手电筒,实在没有多余的手去拿,就放在了提亚腿上。 沿着结构复杂的通道走了十几分钟,瓦丽娅路过一处廊桥。 偶然向下一看,下方是她曾来过的空旷大厅。 那时她说这里像飞机库,尤里说像《魔戒》里的摩瑞亚,贝洛说这里叫做缓冲层,基金会的员工们戏称它为“航站楼”。 和上次不同的是,现在大厅里堆满了会动的肉。 它们不能再被称为精灵,甚至也不同于“熔毁品”……它们无感知、不成形体,却仍然具有生命。 上次“调律池”就是在这个园区深处试运行的。后来大量“熔毁品”强行穿过大型防御法阵,有些互相攻击而死,化为泥水;也有些仍然活着,变成了心智崩毁、只能蠕动的肉。 “你们干的好事。”瓦丽娅低声嘟囔了一句。 提亚说:“严格来说这可不是我干的。不过……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她俩身后传来小姑娘的声音:“看着有点噁心,不过没关系,它们不会攻击我们。你们先去找地方休息,我去到处看看有没有危险。” 她不是在向妈妈徵求意见,只是说出自己要去做的事。 后面脚步声消失了。她又变成了之前那种语言难以形容的状态。 大厅里仍然安静,气压却变低了很多,唿吸有点困难。 瓦丽娅没做停留,一路推着提亚,来到昔日的职工生活区域。 这里还残留着大量生活物品,甚至有灯。贝洛说过,园区里有大型发电机组,也有储备能源。 瓦丽娅找了个看着还行的房间,里面有四套沙发与茶几。以前德拉甘来过,贝洛也来过。这里是个会客室。 其中三组沙发落满尘土,只有一组盖了新的塑料布,上面散落着一些个人物品。 茶几上甚至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当然已经没电了。这是德拉甘留下的东西。 瓦丽娅终于给提亚松了绑,扶她坐到沙发上,然后自己坐在对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手脚上的扎带都去掉了,提亚却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她想揉揉手腕,却抬不起手来。 瓦丽娅笑道:“很难受是吧?你让蕨花捆了我多久?现在知道我的感觉了吗?” “没捆这么久吧?” “差不多。呃……也许时间没这么久,但精灵力气大啊,你看,”瓦丽娅伸出手晃了晃,“现在还有淤青呢。” “我还是不明白,”提亚突然拐了个话题,“你想做什么?” 瓦丽娅直直望向她:“救你。” 提亚疑惑地挑了挑眉。 瓦丽娅说:“树篱村环境不够封闭,而这个旧园区很隐蔽,周边空旷,内部复杂,防护法阵又多强度又高,而且和建筑物融合在一起,破坏不了,精灵轻易进不来,已经进来的也不好出去。” “你想躲避精灵?”提亚说,“这个园区深处也有精灵圈。” 瓦丽娅笑了:“这里确实有精灵圈,但这边的精灵圈里没有‘调律池’。” 从提亚眼神的细微变化可以看出,瓦丽娅说对了。 她继续说:“你们拉冬公司在这里做过小规模实验,实验成功后,这里的‘调律池’还在冷却期内,不能二次启用。也就是说,这里的精灵圈可以正常进出,但并没有产生‘熔毁品’。它是一道没有‘客流’的门。” 第531页 “你敢肯定?”提亚问,“只靠猜测吗?” “当然不是靠猜,”瓦丽娅说,“在你睡着的期间,我并不是一直在开车。中途我找地方打了两次电话,联繫上了贝洛伯格他们。他们已经知道了所有包含‘调律池’的精灵圈坐标,其中并不包括这里。” 提亚本来想顺口问他怎么知道的,这时她想到蕨花失踪了……那就不用问了,肯定是蕨花把位置告诉他们的。 “调律池”都设在精灵圈附带的“浅滩”里,每个这样的“浅滩”里都有一个蕨花的分枝,每个蕨花分枝都携带了增加狂暴性的诱导剂。在精灵受调律影响奔袭而来时,蕨花分枝就负责把诱导剂效果传染开来。 蕨花的分枝不能互相远程对话,但彼此间可以互相感应。抓住一个蕨花,就能知道所有蕨花去过的位置。 正常情况下,即使面对死亡威胁,蕨花也不会背叛“妈妈”。 但是对方有贝洛伯格在……贝洛的魔法形式太多变了,他肯定有办法让蕨花说实话。 “你把我带到这来,又能改变什么呢?”提亚轻声问,“精灵还是会不断出现,树篱村的施法者们会继续遭到猎杀。人们的认知……人们的生活方式,国家,世界,甚至我们所有人的歷史,还是会永久改变。” “对,你赢了,”瓦丽娅说,“别的先不提,反正精灵和异位面都不再是秘密了……未来会如何,现在谁也说不好。在这一点上,确实是你赢了。” 她低了一会头,接着说:“为什么你能如愿以偿呢……明明你没多狡诈,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野心……或许就是因为你没有基于个人利益的‘野心’吧,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没人能猜到你想做什么。有人觉得你想自导自演当救世主,想藉此敛财,甚至想从政;也有人觉得你只是恨树篱村,想报復家里人;还有人认为你比起人类更喜欢精灵,你就是想让精灵主导这个世界……哈,结果都不对。猜不到你的想法,就没法正确地防备你。谁能想到你这么疯呢……你竟然想和大家一起死,甚至你可能死在其他人前头。” 提亚摇了摇头:“不,大家不会‘一起死’的。我说过,调律现象终有一天会结束,只要应对得当,其实世界上大多数人能活下来。” “但你自己大概率会死,”瓦丽娅说,“要让蛇之王不停击杀精灵,你就要不停吸引精灵来杀你!” 提亚说:“所以,你就想用这个地方来保护我?不应该这样。把我关在这里是很不明智的行为。如果‘熔毁品’无法顺利找到我,蛇之王也就无法持续地击杀精灵。精灵到处游荡,数量却不会有效减少,这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 “我懂,你想杀光所有能跨越位面的精灵,”瓦丽娅说,“其实不用这样。树篱村的施法者们会想办法的。他们会把精灵引导回去,直到调律结束。” “那可要很久,也许数年,也许一代人的时间。” “你说过这一点了。我明白。他们也都明白。” 提亚缓缓摇头,满脸疑虑。 瓦丽娅深吸一口气,瞟向旁边的轮椅和行李箱,故作轻松地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你和我……还有你的‘女儿’,我们要一起住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了。别担心生活物资问题,我带了一些必需品,过些天不够了,我会定期出去想办法。但是你就别想离开了,也别想让‘女儿’放你出去。我和你‘女儿’沟通过这一点了,为了保护你的生命,她贊同我的决定。她很爱你哦,开心吧?” 提亚愣愣地看着妹妹。 这时候,她麻木的关节恢復了很多,能够把双手放在膝上了。 她一边揉着两只手,一边迟疑地开口:“所以……你只是想让我活下来?” “当然了。有这么难理解吗?” 提亚问:“你难道不想救树篱村的其他人吗?” “我当然想,”瓦丽娅说,“他们自己也想。没有人不想。但是我没有救他们的能力,他们也知道我帮不上忙,我们沟通过了,就各干各的。他们彼此信任,我也信任他们。” “我指的不是贝洛和佩伦那类人,”提亚说,“我是说,比如……” 瓦丽娅替她说完:“比如爸爸妈妈?” 提亚应该就是这意思,但瓦丽娅先说了,她反而垂眸不语。 瓦丽娅说:“我当然很担心他们。有人去帮他们了,他们被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会有人保护他们的。我说过了,我信任树篱村的人。甚至……甚至我也信任被你们训练出来的‘应急特勤’。你们不是为了金钱或者名声,你们是真的想训练一些能够处理‘特殊灾害’的人。有他们在,我这个失业人士就不去管那些正事了。你应该知道,我从小就很自私任性,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是为了什么大局,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舒坦而已。现在也一样。” 提亚沉思片刻,露出一种认输的表情:“好吧。你真是令我意外……” 第532页 瓦丽娅轻笑着点头:“你知道我不会杀你,所以对我防备不够。你太小看我了。” “其实不是没防备,”提亚说,“我料到了你会逃走,而且我故意给了你逃走的机会。我没想到的是……” “你没想到我不是要逃走,而是要带你一起走,”瓦丽娅说,“你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想救你。” 提亚沉默下来,没有回答。 瓦丽娅长嘆一口气,稍微前倾身体,低头搓了一把脸:“从见到你的魔法开始,从十岁开始,其实我一直想救你……但我一直没有勇气,没有决心,没有能力,也没有机会。现在……也许什么都晚了。可是我不想失去最后一次机会。” -------------------- 最后在这里做个比较轻松的小游戏。 已知:尼克斯老太太和索尔是一家人,尼克斯有两只狗勾,瓦丽娅、提亚都是索尔的孩子,之前她们在索尔的家里。 请推理:文中瓦丽娅提到,她用了针管给提亚餵碾碎的药,请问她的针管是哪来的,这个家里为何有针管,平时用来做什么—— 第193章 朋友家的妈妈一向好客 192-朋友家的妈妈一向好客 从凌晨开始,山林里的“熔毁品”精灵数量逐步减少。 天亮之后,卡戎和深秋就基本遇不到什么敌人了。 她们在山林里分头巡视了很久,到了下午,在没有事先约好的情况下,她们碰巧遇到了彼此。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回树篱村休息一下。 此时的树篱村比昨夜热闹很多。 继泰拉等人之后,又有一些施法者驱车返回,大家正在忙着准备将来会用到的施法材料。空气里飘荡着酸蘑菇汤味,还有浓烈烧亚麻的刺激气味。 深秋走到红李子大宅附近就不行了,说想吐,没法再往山下走。 正好泰拉在附近。他看卡戎信任深秋,就拿来了给精灵用的缓解药剂。 药剂装在糖浆瓶里,让深秋喝掉大部分,剩下一点随手拿着,难受了就放在鼻子下闻,这样不适感能减轻很多。 深秋用药的时候,泰拉把卡戎叫到远处,跟她说了她离开期间树篱村发生的事。 泰拉特别提到:派利文不在。他和贝洛等人休息了一个上午,午后就离开了。他们要去各个精灵圈附近设置感知干扰法术,减少“熔毁品”的出现。 听泰拉说话的时候,一开始卡戎沉着脸慢慢点头,突然她瞪大眼睛,轻轻“啊”了一声。 泰拉问怎么了,卡戎凑到他耳朵边说:深秋被“妈妈”下了命令要杀派利文,后来由于保护“妈妈”的念头更强烈,深秋把派利文抛在脑后了。现在回到树篱村,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想起最初的任务…… 泰拉无奈得一时失语。 原来卡戎并没有完全把深秋化敌为友,而是把这事忘了…… 幸好派利文跟着贝洛出门了,而且短时间内回不来。估计他们得在外面待个几天,施法材料用完了才会回来。 就这样,卡戎把深秋带进了树篱村。半路上她们去了一趟索尔家,深秋知道提亚应该在这里,但现在已经不在了。 深秋还身心分离了一小会儿,始终感知不到提亚的气息,于是她暂时放弃了。 卡戎问她要不要立刻出去找“妈妈”,深秋很诚实地表示:我倒想去,但现在我非常累,连身心分离都坚持不了太久,必须得休息一段时间。 而且她完全不知道“妈妈”去了哪里,连个大概方向都没有,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没法漫无目的地找人。 卡戎邀请深秋跟自己回家,深秋欣然同意。进到房子里,深秋立刻躺在地板上摊平身体。 卡戎感觉不到疲劳与飢饿。看着深秋她才意识到:连精灵都累成这样了,那我肯定也该吃饭睡觉了。 昨天树篱村断了很久的电,现在已经恢復。卡戎从冰箱里挖出一堆略微融化的冷冻半成品,都是炸鸡烤肠和甜品之类。 在卡戎炸鸡块的时候,深秋好奇地蠕动到旁边,躺在地上看着她。 卡戎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你别躺地上这么盯着我,尤其是你这幅样子……浑身脏兮兮的,皮肤却特别白,像个闭不上眼的女尸似的。” 深秋又盯了卡戎一会儿,问:“你真的是人吗?” 卡戎说:“我是人。” “你一个人就能解决掉那么多‘熔毁品’,我怎么觉得你也是精灵?” “因为我就是厉害呗。”卡戎经常被夸奖,早就不会客气了。 深秋还想说什么,这时鸡块和香肠加工好了,卡戎关了火把食物装盘,伸脚戳戳深秋:“起来,去那边坐着吃。” 于是深秋把想说的话暂时咽下去。 坐在餐桌前,深秋不会用餐具,直接用手抓着食物吃,很快就吃空了眼前满满一盘。 卡戎拿来一升装的果汁,深秋在满手都是油的情况下去抓果汁,被卡戎用叉子敲了手。 卡戎把果汁倒在杯中,放在深秋旁边,又扯了一大团纸巾给深秋擦手,一边擦一边埋怨:“怎么没人教你吃饭啊。” 第533页 深秋说:“吃饭还用人教吗?精灵也要吃东西的,只是不像人类那样必须定期吃。如果不是消耗了太多体力,我好几天都不会吃东西,我不怎么喜欢吃东西,嘴里一堆渣子,不舒服。” 卡戎说:“我的意思是,你和人类相处很久了吧?你不愿意学人类的吃饭方式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可以学,还挺有趣的,但我一直没机会……”深秋眼神飘忽,思绪不自觉地飘嚮往昔,“和他相处的时候,每次我们都去森林里,去草地上,去村子外面,我没去他家里吃过饭,也没机会在外面野吃……” “没有‘野吃’这个词,那叫‘野餐’。”虽然知道这不是重点,卡戎还是忍不住给她纠正了一点用词。 然后卡戎想了想,问:“你刚才说到的人是谁?听着好像不是厄俄斯。” 深秋歪了歪头:“厄俄斯……?哦,提亚对吧。我不太习惯‘厄俄斯’这个名字。嗯,我提到的人确实不是她……” 但是深秋没有多谈那个人。 她拎着叉子晃了晃,接着说:“你叫卡戎对吧。如果你不是人就好了。我希望你是精灵。” “为什么?”卡戎问。 深秋说:“你邀请我到你家休息,还给我提供食物,作为交换,我应该给予你一些回报,如果你向我提出要求,我得答应……可是我又不想答应,你的要求很可能与妈妈的命令互相矛盾,我会很为难。” 卡戎问:“如果我是精灵,你就不用给我回报了?” “当然啊,和人类才做交易,精灵不需要。” 深秋是个典型的“家神”型精灵,在成为厄俄斯的“孩子”之前,和人类做交易已经是她根深蒂固的习惯了。 靠三言两语是不可能劝她放弃的,就像不可能劝人类放弃坚持了一辈子的价值观一样。 提到做交易,卡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忍冬。 忍冬被她连哄带骗着做交易,交易内容是为她做两件事。最后一件事尚未达成,忍冬却回不来了。 卡戎望向深秋:“你能猜到我会提什么要求?” 深秋说:“我猜,你会让我不许杀派利文。这个真的很难做到。我不可能违逆妈妈。” “我不为难你,”卡戎说,“作为交易,我要你替我做三件事,但这三件事都不会阻止你杀派利文,你看这样好吗?” 深秋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欺骗家神是会遭报应的。” 深秋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一处疑惑:“呃,不过,为什么你说要我做三件事?我们怎么会有三个交易?” 卡戎说:“因为我先为你做了三件事。第一,在山里的时候我遇到了派利文和你,我是派利文的契约母亲,这个时候我应该和他一起攻击你,但我没有这样做,我放任你们俩自己解决问题。我做了一件有利于你的事,对不对?” 深秋恍然道:“哦,也对,有道理。” 卡戎抿嘴一笑。上次她也是这样用狡辩来说服忍冬的。 想起忍冬她还有点心痛,但并不妨碍她继续当狡猾的人类。 她继续说:“第二,我邀请你一起回树篱村,包括我在内的所有村民都把你当客人,而不是当敌人,我们接纳你进入房屋休息,你躺在我家地板上,还躺得挺舒服的。” 深秋表示认可:“你们接纳了我,你家里干净温暖,确实让我很舒服。” 卡戎又说:“还有第三件事,我给你做了饭,这些都是我家的储备粮,但我愿意拿出来给你共享。” 其实这和“带深秋回家”应该是一件事……但卡戎故意分开说。 深秋吃了很多油炸预制肉类和糖油混合物,非常满足。 她又喝了口果汁,说:“有道理。这些食物确实是很大的恩惠。” 卡戎说:“看来你认可这三件事了。那我说一下交易内容?” “说吧。但是,如果你的要求太困难,我做不到,我会立刻提出来,我们可以继续协商,不能认为我抵赖。” “放心吧,会好商好量的,”卡戎露出满意的微笑,“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是,当你见到‘熔毁品’袭击人类时,你要攻击‘熔毁品’,保护人类。” 刚说第一个要求,深秋就提出了顾虑:“你要我永远留在树篱村保护你们?这个要求不行,我休息好了就要出去找妈妈。” “不,你不用永远留在这,”卡戎说,“我的意思是,无论你去哪,都要保护人类。” 深秋思索着:卡戎要求的是攻击“熔毁品”,而不是攻击精灵,也就是说,如果是普通的、清醒的精灵和人类发生冲突,她管不管都可以;还有,卡戎要她保护人类,不用保护精灵,所以她仍然可以按照命令追杀派利文。 “好,我答应这条交易。”深秋说。 卡戎接着说第二个要求:“我要你再在树篱村留三天,等到过了1月14日以后,你再离开,到时候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深秋稍有犹豫。这个要求有点影响她找提亚…… 第534页 但转念一想,现在她根本不知道妈妈在哪,连一点线索都没有,而树篱村是妈妈的故乡,之前妈妈还主动要来这里,在这里留三天没准反而有什么线索呢? 于是她说:“可以,我过了1月14日再走。我懂得从日出日落看时间,你们可不要拿假日期骗我。” 卡戎说:“当然不会骗你。还有最后一个要求。先问你一个问题……作为精灵,你擅长追踪人的气息吗?” 深秋颇有自知之明:“非常不擅长。我很容易找错人。” “呃,怎么找错的……” “比如说,我以前想找一个叫亚歷山大的人,”深秋说,“我很努力留意着他,但还是认错人了,我把他弟弟的孩子的儿子认成了他,甚至那个儿子都不是人,是换生灵假扮的。” 卡戎问:“你为什么会认错,他们长得很像吗?” “也不是很像,只是他们名字一样,有点迷惑到我了。最初我没进过他家,是从很远的地方观察他的,后来离近了一看,我立刻就认出那是假的他了,也认出了那个生物其实是换生灵。然后我把他的后代家人全都带走了,因为我怕他们被换生灵伤害……” 深秋在检讨失误,卡戎却没有失望,反而越听越眼睛发亮。 她挪到深秋旁边的椅子上,一脸兴奋地双手搭住深秋的肩膀:“你还把他家人的后代都抓走了?你说没去他家里,怎么确认要抓哪些的?” 深秋说:“他们的头髮颜色,眼睛颜色都很像。再加上他们生活在同一个老房子里,身上沾染的那种味儿……怎么说呢,气息?嗯,他们的气息很像。” “也就是说,你找人的时候只看大概特徵,以及身上的气息?” “算是吧……” “挺好的!”卡戎说,“那么我的第三个要求是——留在树篱村的这三天里,你替我进入精灵圈,去找我的儿子阿波罗。” 深秋说:“进精灵圈挺容易的,我经常穿来穿去。可是我没见过那个阿波罗,怎么找呀?” 卡戎从旁边的橱柜上拿来好几个相框。照片里的阿波罗分别是一岁,三岁,五岁。 深秋皱眉:“你有三个儿子?” “哎呀,不是……”卡戎哭笑不得。 她突然有些愧疚,自己竟然没有阿波罗大一点的照片…… 这些年她总是忙着出外勤,陪阿波罗的时间太少,一家人没有什么合影机会。 阿波罗不是那种爱自拍的孩子,卡戎也不是爱玩手机的家长,所以她的手机里也没有儿子近期的照片。 但卡戎仍然有办法。她说:“你稍等。” 她走开片刻,迅速把身上的裙装换成了宽松卫衣和长裤,然后揉搓几下自己的短髮,拿吹风机把它吹得更膨胀,把挑染的部分藏在深处,最后拿湿巾擦了把脸。 “阿波罗差不多就长这样,”卡戎指指自己,“也是棕红头髮,和我身高差不多,五官也差不多,比我年轻,但他是男的。还有,你感受一下这幢房子里的气息,我和阿波罗都生活在这里。” 深秋认真打量了她一会儿,说:“嗯,我懂了,我会拿出之前认错人的本事来。” “这三个要求,你都答应了?”卡戎问。 “都答应了,我们的交易成立,”深秋说着,眼神向旁边移了移,“不过……” “怎么了?” 深秋诚恳道:“其实……你不用浪费三个交易机会,两个就够了。你可以不加时限,只让我帮你找孩子,让我找到之后再离开……我大概也会同意的。” 卡戎微笑着摇了摇头:“1月14日以后,红李子大宅的精灵圈就关闭了,如果在这之前阿波罗回不来,他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我没必要让你永远为我寻找下去……毕竟你也有你思念着的人,你也想去见她呀。” 深秋问:“但是难道你没想到吗,如果我一直忙着为你找人,一直回不来,我就没有机会去杀派利文了。你不想阻止我杀他吗?” 卡戎坐回椅子上,继续吃着对她来说没什么味道的食物。 她语气平静地说:“欺骗家神是要遭报应的——这是我们本地人从小就听过的老话。不过,我并不是怕遭报应,我愿意真诚、严肃地对待你,并且希望你也一样。” 深秋说:“是的,我对你也一样。” “不,我说‘希望你也一样’的意思是,希望你对你自己也一样真诚而严肃。” 深秋露出不解的表情。 每次她有疑惑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轻轻歪头。卡戎暗暗觉得可爱,因为派利文也有同样的小习惯。 卡戎说:“当你再次见到派利文时,要和他如何相处,由你自己来决定。我希望你不依据命令,也不依据交易,不是屈从于任何暗示或指令——而是完全由你自己决定。” 深秋显然没太理解卡戎的意思。 她低着头髮愣,一动不动,活像一条没缓冲出来的视频。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缓冲”完了。 第535页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好像明白了,也好像没有,没关系,我慢慢去理解吧。那下一步呢?现在就去找阿波罗吗?” 没人回答。 深秋侧头一看,卡戎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卡戎感觉不到累,但身体实际上会积攒疲劳。当她睏倦到一定程度,就会这样断电关机。 深秋想:既然你能睡得着,就说明不用马上出发。我也很累,我也睡一觉吧…… 于是她从椅子滑下去,倒在了地板上。 到了真正的晚餐时间,狄瓦娜来到卡戎家,想给她送点吃的。 门虚掩着,狄瓦娜直接走进来,只见餐厅地上直挺挺躺着两个人。 也不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精灵。 狄瓦娜吓得不敢出声,生怕是那精灵做了什么。仔细一看,她俩好像在一起吃过饭,现场也没有打斗痕迹。 狄瓦娜靠近餐盘嗅了嗅,闻到些许令人不适的气味。 到底是食物中毒,还是卡戎做饭本来就这么难吃? 正在狄瓦娜思索的时候,一只手“啪”地抓住她的脚踝。 狄瓦娜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两步,差点滑倒,好不容易才调整平衡,跌坐到椅子上。 卡戎翻个身,放开了狄瓦娜的脚踝,睁开朦胧双眼:“我……为什么躺在地上?” “你问我啊?” 狄瓦娜很想踢她一脚,但是卡戎没有痛觉,踢也不解气,算了。 “哦,想起来了,”卡戎自言自语着坐起来,“趴桌上睡着了,中途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了地上,我竟然没醒。” “你受伤了吗?”狄瓦娜问。 “没有,放心吧,检查过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深秋也醒了。她比卡戎恢復得快,醒来后容光焕发,眼睛都比之前清澈了很多。 卡戎把和深秋的交易告诉了狄瓦娜,打算从今晚就让深秋开始找人。 狄瓦娜心有疑虑,让卡戎跟她到旁边房间说话。 卡戎哈哈一笑:“没关系,你有什么担心就直接说。” 狄瓦娜皱眉:“你很信任这个精灵吗?不过是一起在山里打了一天的架而已,你们如此迅速就建立了友谊?” 卡戎说:“这一天足够我看透很多事。比如说,她没有坏心眼,如果我们要做的事令她不愉快了,她会直接表示出抗拒,而不是暗中破坏。” “好吧,是你让我直接说的,”狄瓦娜双手抱臂,“找阿波罗必须有蕨花帮忙。你屋里这个精灵和蕨花是一伙的,如果让它们两个见面……” 她还没说话,深秋大叫起来:“蕨花和我才不是什么‘一伙的’!它又傻又粗暴,像个小猴子似的,还天天对妈妈说我的坏话,我讨厌它!” -------------------- 虽然从更迭之日篇开始,就已经没有什么特别轻松的剧情了,但是不知不觉……章节标题又癫了起来_(:3」∠)_ 第194章 至诚置疑 193-至诚置疑 树篱村抓到的是一大一小两个蕨花。小蕨花让贝洛带走了,贝洛要带着它去找新增精灵圈;大蕨花留在红李子大宅前,仍然关在卢卡做出的黑色笼子里。 原计划是让贝洛冒充厄俄斯,命令蕨花打通精灵圈内的多个“浅滩”,找到阿波罗曾走过的那一个;后来情况有变,贝洛无法冒充厄俄斯,那就只能用传统的威逼利诱手段了。 卡戎把目前的情况都告诉了深秋——当然,没说“找人冒充厄俄斯”那段。 深秋听了之后表示:“你们可以和它做交易呀,问它想要什么,你们跟它换。” 卡戎摇头:“蕨花并不喜欢做交易,它和你不一样,它是那种说了什么话自己都不遵守的类型。” “它确实是。”深秋评价道。 卡戎说:“而且它爱妈妈,恨我们,它不可能愿意帮我们找人。” “你们威胁它,吓唬它。” 谈话时,她们正走在上山步道上。狄瓦娜走在两人稍后几步。 狄瓦娜接过话说:“威胁过了,吓唬过了,还用烧亚麻的烟催眠过它呢,”这是奥西里斯干的,“还跟它说其他分枝都死了,它不听话就也杀了它……”这是卢卡说的。 其实树篱村的大人们默默觉得这个威胁略有点傻气,有点像影视反派俗套发言,但卢卡才十几岁,刚获得魔法,既然连大人都没别的办法,那也不能指望他擅长和精灵谈判…… 深秋颇有自信地笑了笑:“那我去和它说。我能让它帮忙。” 山道走到一半,她们遇到了泰拉和尼克斯。 之前尼克斯也回家休息了一会儿,现在泰拉背着她再次上山。 为了让尼克斯舒服些,泰拉故意走得不快,后面的两人一精灵追上了他们。 几人很快来到了红李子大宅前。有十几名村民已经聚集于此,山下的村子里其实还有更多人。 回来的村民都有魔法,但魔法都非常弱小,他们平时不出外勤,过着和普通人差不多的生活。这次回来,他们都明白自己是攻击目标,是活靶子。等到下一波“熔毁品”出现,它们会比上一次更集中地涌向树篱村,其他城市乡镇就能安全很多。 第536页 卢卡也在人群之中,坐在露营用的马扎上。他从凌晨到下午一直在这里看守着蕨花,之前有人从家里给他带了食物和热饮。 看到深秋时,卢卡吓得站起来退到一边。他还是有点本能地害怕精灵。 其他人也稍微后退了些。提亚带着深秋走进村子时,深秋随随便便一抬手,果树和房屋被横切掉一半……见过这幅场面的人无不畏惧,现在还心有余悸。 深秋没理睬他们,径直走向笼子,蹲下来看着蕨花。 蕨花醒着,但被狄瓦娜的魔法弄得又聋又哑。看到深秋,它双手使劲拍打地面,张嘴嗷嗷地咬空气。 卡戎在旁边哈哈大笑:“它这个样子好像凶暴版的佩伦……” 狄瓦娜瞪她,卡戎装看不见。 为了让深秋和蕨花交流,狄瓦娜解除了魔法。 能说话之后,蕨花立刻咬牙切齿地大喊:“你们怎么不打它!它!深秋!它和我是一起的!” 这话不是对深秋说,而是对树篱村的人说的。在蕨花的思维里,“同伴”没死也没受伤并不是好事,反而令它恼火。它被困在笼子里,深秋却自由自在的。 深秋回头望向人类:“你们能离我们远点吗?退开,到山路上去,我要和蕨花说点悄悄话。” 大家面面相觑,有几个人看向卢卡。毕竟是卢卡的魔法禁锢着蕨花。 卢卡当然不愿意走远,但他没有立刻反对,而是看向卡戎和狄瓦娜,徵询大人的意见。 狄瓦娜也不太放心让两个精灵单独说话。她对卡戎小幅度摇着头。 卡戎双手一叉腰:“我可以走开,无所谓,但是大家好像不愿意哎!他们怕你们俩密谋逃跑。” 卢卡和狄瓦娜以前根本不熟,现在却默契地同时望向对方,无语凝噎。 深秋也不生气,而是平静地讲着道理:“如果说服不了蕨花,我也可以一个人进精灵圈。我会认真找人的,但是最后找不到也没办法,不能怪我。你们想清楚,是你们需要蕨花,而不是我需要。” 卡戎环视周围村民,耸肩摊手:“精灵说的很有道理对不对?大家怕什么呀?如果她想跑现在立刻就能跑,我也许可以追一下,但是追上了也没用,人家不愿意帮忙了怎么办?” 她边说边张开双臂,晃着手指,用驱赶小动物的手势把大家赶到山路上,给精灵留出很大的空间。 卢卡边走边频频回头。走远后,他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卡戎女士,你真的这么信任精灵吗?” “我也不知道……”卡戎嘟囔着。 借着山路远处的挂灯,卢卡发现卡戎的开朗笑容不见了,现在的她面无表情。 “大家都说我像精灵,但我毕竟不是精灵,”卡戎轻声说,“我没法去找阿波罗。我去了也找不到的。这件事只能让精灵去做。” 卢卡问:“那为什么不让派利文去……” “他有别的任务。再说了,你觉得蕨花可能和派利文合作吗?” “噢……确实,”卢卡感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难为情地低了一下头。 再抬头时,他发现卡戎背过了身,面朝着空无一人的漆黑山林。 她用自言自语般的轻柔声音说:“只要能找到阿波罗,哪怕只有一点可行性……我也什么都愿意相信。” ------- 另一边,看人类走远了,深秋抬手指着红李子大宅,直接说明来意:“我要进那个精灵圈的浅滩找人。你来帮我。” “凭什么?”蕨花当然不同意。 “我和人类做交易了,”深秋说,“只要完成交易,我就可以继续帮妈妈做事了。” “你还先完成交易?你不重视妈妈了!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去找妈妈?” 深秋不理睬蕨花的提问,而是问它:“蕨花,树篱村这些人类和精灵里,除了卡戎,还有哪些特别厉害?” 虽然不明白深秋为什么这样问,蕨花还是回答了:“我只知道其中几个。贝洛伯格,尤里,佩伦,派利文,这几个都很可怕,但他们都不在这里,哈。” “做出这个黑笼子的小人类呢?他厉害吗?” “小卢卡?他根本不厉害,他只能攻击我,”蕨花露出一种微妙的骄傲表情,虽然仔细想想这事实在没什么可骄傲的,“我亲眼见过,他的魔法对别的精灵不管用!” 深秋点点头,接着问:“如果我走了,你不来帮我,你留在这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被他们杀掉呗。”蕨花说。 “那,如果你和我走,帮我找到阿波罗,我们带着阿波罗回来,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人类就高兴了。” “错了。”深秋稍微向前探身,脸几乎贴在黑色笼子上。 她把声音压低,压得像微风拂过露珠一样轻:“我告诉你会发生什么吧……我们离开之后,也许很快,也许慢一点,总之接下来会继续出现很多很多‘失去心的精灵’……” “熔毁品,”蕨花提示道,“那种精灵叫‘熔毁品’,妈妈说过。” 第537页 “嗯,‘熔毁品’,”深秋继续说,“树篱村会继续受到攻击。上一波攻击出现的时候,我和卡戎在后山,蛇之王在树篱拱门外的大路上,我们都在保护着树篱村;而等到下一波攻击出现时,树篱村里的人类更多了,可是蛇之王走了,我也走了,其他厉害的人和精灵也都不在,这时候能保护树篱村的……就只剩下卡戎一个人了。” 蕨花一边听一边转了转眼珠,它也凑近深秋:“也就是说……等我们回来之后,树篱村的其他人就都死了,敌人就只剩下卡戎一个了?” “错,错了,你好傻啊,”深秋一脸嫌弃,“你说反了!” 蕨花左右晃晃小脑袋,终于琢磨明白了:“噢,是的,我懂了!卡戎再厉害也只是人类,她一个人对付那么多‘熔毁品’,她会死的。就算没死也会有好多伤、好多痛,她会变得很弱小。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树篱村就只剩下弱小的废物人类了!” 深秋徐徐点头。 但蕨花又有了新的疑问:“那我们为什么要真的去救小贵宾?我们躲几天不就好啦。我们进入浅滩,然后我做一些新的精灵圈,通到很远的地方去……” 深秋说:“不行,他们之中有个老人类,她会施法监视我们。如果我们不干正事,她马上就能知道。” 她指的当然是尼克斯。尼克斯的魔法形式并不是卡戎告诉她的,是她在提亚身边时得知的。 蕨花说:“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深秋解释道:“老人类会趁着没死,立刻把我们不听话的事告诉其他人,可能还会告诉贝洛伯格,尤里,派利文,佩伦……总之,那些目前不在树篱村的厉害东西都会知道的。等我们回到外面的时候,还活着的厉害东西就会来杀我们。我不怕,但你怎么办?你打不过它们。” 蕨花听这话很不爽,但无法反驳。 它又问:“那……那我们就留在里面不行吗?不回外面了。” 深秋说:“如果不回外面,以后就见不到妈妈了。” 蕨花一愣。 “啊……那不行,我想见她,”蕨花颓丧地塌着肩膀,“可是……可是我真的好讨厌那些人,我真的好不愿意帮他们救人。” 深秋冷哼一声:“救人?我们才不是救人呢。” “怎么不是?” “回来之后,我的交易就完成了,我可以做任何事,都不算破坏交易!阿波罗是卡戎的孩子,在这个时候把他带回来,抓到我们手上……难道不好吗?你想想嘛,多好玩呀!” 蕨花有时候不怎么聪明,只在欺负人这方面有着灵敏的想像力。它明显兴奋了起来,听得眼睛都亮了:“哇……我懂了,确实好玩!而且小贵宾也是小卢卡的朋友!我一直想吃吃小卢卡,如果小卢卡提前死了,我也可以吃吃小贵宾。” “好好带回来,然后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隔着笼子栅栏,深秋凑在蕨花耳边说,“让树篱村的人看着。” 蕨花用力点点头。它感慨道:“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好傻,现在看来也还行,你和我都聪明。你怎么想到这些的呀!” 深秋微笑着:“很久以前,有一些人类把我这种精灵叫做‘家神’,还流传出‘欺骗家神会遭报应’的说法……那个叫卡戎的人类一直在骗我,用狡猾的小恩惠引诱我做交易,哈,她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呢。” ------- 两个精灵谈妥后,深秋去山道上把大家叫了回来。 卢卡消去笼子,放出蕨花,蕨花现在不凶了,老老实实站在深秋后面。 卡戎拿来了一只臂包,跑步用的那种,她把臂包戴在深秋胳膊上,在里面塞了一支老旧手机。 手机上设置了闹钟,每天夜间22点响铃一次,不重复响铃,响后自动停止,不需要深秋操作手机。 从今晚开始算起,闹钟将响起三次,如果响到第三次,就说明1月14号快要过完了,更迭之日即将结束,红李子大宅的精灵圈还有两小时就关闭。 精灵缺乏时间概念,得用个参照物提醒它们时间过了多久。 这支手机在无网络、不亮屏的情况下保持三天电量基本没问题。卡戎特意叮嘱深秋尽量不要磕碰它,不要拿出来瞎玩,不要带着它潜进太深的水里。 深秋调整了一下臂包角度,瞭然地点点头:“即使在比较浅的水里也不能浸泡太久,对吧。” “你还挺懂。”卡戎比了个大拇指。 “我来到人间很久了,妈妈教过我很多事,我又不傻。” 说这话时深秋瞟了一眼蕨花。 蕨花露出不甘心的眼神,因为它真的不明白手机和闹铃是什么东西。 卡戎又叮嘱道:“还有一件事很重要。你们千万注意不要误入有‘调律池’的‘浅滩’,蕨花,你是知道位置的。如果进去了,连你们也会感知混乱、迷失方向,还有可能遇到大量‘熔毁品’,然后被传染而发疯。” 深秋说:“我不会被传染,因为我不会被那些东西弄伤,你见识过,”她又边说边看蕨花,“但是它确实有可能被感染。嗯,我都记住了。” 第538页 说完,深秋拉着蕨花走进了大宅正门。 只要聊完正事,精灵说走就走,不喜欢搞那些腻味的叮嘱和告别。 一白一绿两个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卡戎盯着大宅,沉默片刻,转身走向人群后面的尼克斯。 尼克斯坐在断墙上,双目紧闭。 老人目盲,但眼球完整,平时她的眼皮会比较放松地微微睁开,并不完全闭眼。 卡戎蹲在老人面前:“法术已经生效了?” 尼克斯点头。 “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那两个精灵施法的?” 尼克斯说:“蕨花身上法术的早就生效了。至于深秋,在半路上遇到你和她的时候,我就对她施法了。” “您正在看着它们?” “是啊,我的眼睛和耳朵都跟着它们呢。” 卡戎稍作沉思,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站了起来,伸个懒腰,说找人的事就交给精灵,让大家下山回家,需要休息的好好休息,不休息的继续制作施法材料。 尼克斯一直和女儿索尔居住,但现在索尔家里满地都是泥和不明物质。 下山时,卡戎提议让尼克斯去她家休息,尼克斯欣然同意。 到了家中,卡戎扶尼克斯到自己房间,让她躺在床上。 尼克斯一直闭着眼。她身在人间,眼睛和听觉正在随着精灵探索。 这个法术看似温和,其实非常消耗精神与体力。所以卡戎让她躺着,尽量舒适一些。 卡戎坐在床边,握了握老人的手:“过一会儿泰拉和狄瓦娜他们会过来,我得出去巡视,由他们来照顾您。” 尼克斯说:“所以,趁他们还没来,我们把该说的事说完吧。” 卡戎哑然一笑。看来尼克斯早就看出她有话要说了。 卡戎问:“深秋和蕨花独处时说的那些话……您都看见了,也听见了。” “你的耳朵和精灵一样灵敏,你也能听见,对吧?” “是的。要告诉大家吗?” 尼克斯问:“你也听见了,却什么都没说。为什么呢?” 卡戎站起来,走到窗前。这边有个工作檯,是她保养武器、整理外出物品的地方。 她把双刀平放在台子上做检查,边看边说:“因为……深秋说的情况确实可能发生,”她顿了顿,“让大家提前陷入恐惧也没有用,改变不了现状。不如等我真死了再恐惧吧,何必受两次罪呢。” 尼克斯说:“是呀。还有一个原因……你说过,只要能找到阿波罗,你什么都愿意相信……我也是这样想的。” 第195章 恐爪龙与小号盆栽 194-恐爪龙与小号盆栽 常见的蘑菇圈有许多类型,其中包括引导型、束缚型、感知干扰型等等。 在此基础上结合烧亚麻魔法,制作数种成品制剂,将它们组合在蘑菇圈材料中,再调整几处符文写法,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复合型古魔法,也就是“感知干扰法阵”。 法阵生效后,精灵在“浅滩”里就有一定机率改变方向,重新回到精灵位面;即使它们仍然穿过精灵圈,也会迷失在法阵范围内,稍作徘徊便返回“浅滩”。 树篱村制作这类法阵的歷史已经相当悠久。过去的数百年里,他们一旦发现新的精灵圈就会用这种方法将其隐藏,以减少精灵与人类的接触。 当然,精灵圈无法完全消失,而且还会不断新增。 因为位面交叠是一种自然现象,靠人力只能将其掩盖,无法从本质上影响它。 制作法阵并不算特别难,而且只要养护得当,一个成型的法阵能用很久。 但目前情况有变,旧有法阵已全部损坏,还新增了很多精灵圈,再加上“熔毁品”随时可能出现并发动攻击,制作法阵的任务变就得十分危险。 参与这次任务的人员有:贝洛,佩伦,伏尔甘,不愿用代号所以保持本名的武拉德,以及一位代号赫尔墨斯的中年人。 除了这几个人类,还有白鹭、派利文两个精灵,和被特制绳索绑着携带的小体型蕨花。 人员分为两组,贝洛、派利文和蕨花同在一组,负责前往新增精灵圈;其余的所有人在一组,负责旧有的精灵圈。 ---------- 早晨天微亮,派利文带着贝洛慢慢行走在山林间。 贝洛刚刚设置完一片法阵,现在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了。 这片山区对贝洛来说并不陌生,附近不远处就是金树海景区,但不是拉多里奇家那边,而在达拉河另一侧,靠近河谷纪念馆所在的小镇。 小镇居民已经全部撤离,只有一支应急特勤的战术小队留在附近。 派利文找到了一处矮崖,下面有浅浅的凹洞,开阔但背风,比较温暖,适合休息。 贝洛不在夜晚睡觉,专门等到白天才会小眯一觉。 夜里太冷,而且视野不好,真有危险时不便于施法。 凹洞外正好有一片缺少植被的空地。派利文很快搜集到足够干燥的树枝,在这里生了一小堆火。 贝洛在凹洞下打开睡袋,派利文坐在小篝火旁,在身边放下一只运动款大号圆筒包,包里是被捆成一团的蕨花。 第539页 “精灵生火好快啊。”贝洛感嘆道。 派利文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晃了晃:“不是我的功劳,我拿打火机了。” 贝洛说:“人类即使有打火机,生火也没这么顺手。城市里的人不懂什么样的植物适合烧,也没法让火焰这么稳定。” “是吗,那可能是因为我特别聪明吧,”派利文盘腿坐着,单手托腮,“其实别的精灵可能也不会生火,比如它……”说着,他瞟了一眼装着蕨花的圆筒包。 停顿片刻,派利文又说:“还有尤里,他应该也不会生火。他像大城市里的人类,他认识所有字,看过好多书,还能写字,能画画。” “后来他也不会画画了。”贝洛低声说。 派利文回头看了一眼,睡袋里的贝洛背对着他,侧身蜷缩着。贝洛没有完全拉上睡袋拉链,是为了在有突发情况时更快起身。 “如果尤里在就好了,”派利文感嘆着,“佩伦那组有五个人,咱们这一组才两个人。如果尤里在,我们就三个人了,你们俩一起施法会特别快,尤里不是能一瞬间就画完超多的字符嘛!” 其实贝洛非常不愿意多提尤里。想起尤里,会让他在身体劳累之上再叠加心灵的疲惫。 但派利文心思直白,不懂照顾贝洛的情绪。他也很想念尤里,所以他就喜欢和贝洛聊尤里。 贝洛略过了尤里的部分,只谈其他:“佩伦他们这组是四个人,不是五个。白鹭不能算。不是因为她是精灵,而是……她相当于一只精神治疗犬吧,算不上有效人手。” 派利文说:“我觉得更好的分配方式是,你和佩伦、赫尔墨斯一组,我和伏尔甘、武拉德一组,再算上一个白鹭。” “为什么?” “你、佩伦、赫尔墨斯都有适合战斗的易物魔法。虽然你和佩伦身体不好,但魔法超级厉害;赫尔墨斯这人我不熟,听说也比较厉害,而且他身体壮,你们三个在一起能杀很多敌人,很厉害,基本不用我保护。而伏尔甘和武拉德没有能杀死敌人的魔法,伏尔甘身边有白鹭,白鹭不会打架;武拉德也有契约精灵,可是前一阵子那个精灵死掉了……” 派利文说着,深深嘆了口气。武拉德的契约精灵死了,就是前几天的事。 这个话题只能背着武拉德偷偷聊,不能当他的面提,一提起来武拉德就会崩溃。 昨天还没分头行动时,派利文犯过这个错误了。他很少见到中年男人大哭,吓得赶紧哆哆嗦嗦道歉,然后武拉德抱着他又哭了一会儿,他现在还惊魂未定。 派利文总结道:“所以,伏尔甘和武拉德比较脆弱,应该让我跟着他们,我来战斗,保护他们。” 贝洛发出轻轻的笑声。 派利文问:“呃,我说的不对吗?” 贝洛说:“噢……是这样的。伏尔甘和佩伦配合起来很高效,同时,伏尔甘不怎么会做蘑菇圈,而佩伦、武拉德、赫尔墨斯这方面都很熟练。如果遇到‘熔毁品’,他们之中至少有两个人能战斗,另外两个人能继续完成法阵,所以他们四个搭配起来是很均衡的。至于你……” 贝洛突然犹豫了……要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呢? 短暂思考后,他觉得还是说吧。 派利文是个好孩子,他会理解的。 贝洛说:“至于你,你不能和他们任何一个人同组。精灵有被熔毁品感染的风险,一旦你感染了,他们全都会死的。” “白鹭也是精灵啊。”派利文问。 “但她很脆弱,遇到危险很容易就死了。” “原来如此……你和我一组,是为了在我感染后能及时杀掉我……也对,别人可没这本事。” 派利文不但没生气,还喜滋滋地挑挑眉,好像挺自豪的。 贝洛说:“不是的,派利文,你误解我的意思了。” “啊?那你是说……” “不是为了让我杀你,而是为了减少被你杀死的人数,”贝洛虚弱地笑了笑,“如果与你正面敌对,坦白说,我打不过你。杀伤性强的法术都需要较长时间准备,而你偏偏以速度见长,就算我用最基础的血液武器长弓,恐怕弓还没拉开就被你杀了。” 这么一说,派利文反而表情凝重起来了。 他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没关系……别怕!你不会死的。你不是说尤里一定还活着,而且一定还清醒着吗?如果你遇到危险了,他会来救你的。” 这话题不关尤里的事,但派利文偏偏就是能拐到尤里身上…… 贝洛已经把该预警的部分说完了,想结束话题了,他有点敷衍地说:“总之……我们都谨慎些就行,会没事的。” 派利文偏偏非要继续说:“你回想一下,每次你差点死了的时候尤里都会救你,比如你被换生灵扔下楼的时候,被蛇之子扔下楼的时候,你周围着大火的时候……是不是他都及时出现啦?所以,如果我被感染了要杀你,或者不是我,是别的精灵要杀你,他也肯定会出现的!你完全不用担心!啊不对……你还是得担心一下,因为我太厉害了,尤里应该也打不过我……哦!有办法了!到时候你和他配合就好啦,让他拦住我,你就有时间施法了。” 第540页 派利文认真说了好久,贝洛却不回话。 派利文回头看,贝洛仍然背对他,一动不动。 “睡着了?”派利文小声问。 贝洛还是没反应。估计真是睡着了。 其实贝洛还醒着,他确实眼皮沉重,只是还没进入梦乡。 他不愿意多聊尤里……偶尔提一句也还可以,但派利文这种聊法不行。派利文话太密了,还句句都是贝洛害怕回想的片段,听着这些无法让人安心,反而会引起胃痛。 随着太阳升高,山间气温越来越暖。 在这样静谧的清晨中,贝洛渐渐真的睡着了。 派利文一直醒着。精灵不疲劳就不需要睡,除非自己愿意睡。 他坐在火堆边发呆,脑子里幻想着各种幸福画面,比如回到树篱村与卡戎、阿波罗团聚,比如尤里从森林里突然走出来,再比如大家一起做好吃的,唱歌跳舞,补上错过的节日…… 身边传来小虫子叫一样的声音,仔细一听,声音来自圆筒包里,是蕨花在抽泣。 派利文坐到圆筒包旁边,拉开一小段拉链,里面的细小树叶窸窸窣窣着发抖。 “你怎么啦?”派利文问。 蕨花声如蚊吶:“嘘……他会生气的……” 派利文笑了。蕨花竟然这么怕贝洛。 也难怪。为了得到新增精灵圈的位置,贝洛用法术形成的红色细线穿过蕨花的身体,法术生效期间,蕨花就只能说实话。 一次施法不够获取足够的信息,所以贝洛重复施法了好几次,刚才凌晨时还有一次。 这个法术肯定很疼,蕨花哭一哭很正常。 派利文说:“贝洛睡着了,听不见你说话,你想哭可以正式地哭一下。” “怎么可能听不见……”蕨花嘟囔着。 其实还真听不见,只靠声音一向叫不醒贝洛。 派利文说:“我这样说话他都没醒。你哭吧,想哭一次哭完,以后就别哭了。” 蕨花听着贝洛那边没动静,它终于放心地大声说话了:“刚才你们聊天,我听见了。贝洛伯格说如果你感染了可能会杀他,那,那我也会被你杀掉的啊,我跑都跑不掉。” 派利文问:“对啊,你应该一直害怕,怎么会到现在才害怕?” “我以前想错了,我想你们早点死,我就自由了……然后我发现,不对!你们出事了我也会死!” “好傻啊!”派利文哈哈大笑。 蕨花说:“如果我死了,或者也被感染,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你怎么那么爱厄俄斯啊……”派利文感嘆着。 “难道你不爱你妈妈?”蕨花反问。 派利文说:“我和卡戎相处很多年了,你和厄俄斯才认识多久?而且你根本不是她的契约子嗣,你只是喝了她的血,被她的魔法控制了。” “这些我不懂,”蕨花说,“我只知道爱着她是什么感觉,那是……软软的,暖暖的,空气很香,所有声音都很好听,嘴里没在吃东西,却有好吃的味道……你肯定也喜欢这种感觉!认识一个人很久所以爱她,还是签了契约所以爱她,还是被魔法控制所以爱她,到底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在爱着她吗?不都一样很舒服吗?” 派利文一时无言。他隐约觉得肯定是有区别的,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决定说点万能发言:“所以你要乖一点,我们事情干得顺利,你就有机会活下去,有机会再见到妈妈。” 蕨花说:“一切结束后,你们会杀掉我的。” “那也要等结束后再看情况。也许到时候你碰巧有机会跑了,而且那时路上变得很安全,你也不会随便被感染了;也许你好好求情,大家心一软就不杀你了;也许你最后仍然要死,但多活几天总比少活好吧,多活几天就多一点见到你妈妈的机会。” 蕨花说了声“可是”,后面的话它磕巴半天,一直没说出来。 最后它干脆不说了,又开始吸鼻子抽泣。过了两分钟,哭声也没了。 隔着书包和树叶,派利文能听到它急促的唿吸渐渐平缓。它好像也睡着了。 贝洛睡了三小时多一点,不用派利文叫,他自己醒了。 他和派利文迅速收拾好东西,赶往下一个要处理的精灵圈。地方不远,昨夜贝洛已经从蕨花嘴里问出了位置。 走山路的时候,派利文得背着贝洛。以前贝洛肯定不同意,现在他不再自尊心过剩,已经能坦然接受了。 二十分钟后他们离开山林,来到盘山小路上。脚下是平整的人工路面,贝洛终于能自己走了,而且手机在这时也有了信号。 贝洛带的手机不是他自己的,他也不知道是谁的。 树篱村所有人都把手机解除了密码,谁的还能用就拿出来用,保证分头行动的人都能随时保持联繫。 没走多远,贝洛接了个电话,是伏尔甘打来的。 伏尔甘那组人今天上午遇到过一群“熔毁品”,靠法术躲过去了,除此外一切顺利。 他们去的是树篱村已知的精灵圈,不需要现找路线,所以动作蛮快。目前他们已经做好了四处法阵,现在正要赶去下个地点。 第541页 那个地点贝洛也去过,是帕利市南部郊外的精灵圈,以前泰拉负责监测它。 “掘尸鬼”事件之后,贝洛与尤里曾前往该处,却被拉冬公司的安保人员拦在了树林外。尤里使用身心分离进去侦察,看到了已经受到提亚控制的深秋。 伏尔甘说,正是因为存在这个精灵圈,帕利市也伤亡惨重。现在活着的市民都疏散到了几十公里外的首都,帕利市基本没人了。 和伏尔甘沟通完,贝洛刚想挂电话,派利文背的包突然说话了——不,是蕨花突然说话了:“你说,银杏叶?” 贝洛刚才确实说到了“银杏叶”。那个精灵圈的外观就是五棵银杏树围成一圈,中间堆满厚厚的银杏叶。 “你要说什么?”贝洛问。 蕨花表示,虽然那个精灵圈不是它挖的,但附带的“浅滩”被它改造过,里面存在好几个套叠圈,能通向其他精灵圈下的“浅滩”。 比如,有条路能通向米连湖,与之相连的岔路能通向长生果实基金会的废弃园区,还有一条路通向拉冬公司办公区——不是山区那个隐蔽的,是尼撒市外向大众公开的那个地点。 “这种浅滩危险,我得告诉你,这种危险!”蕨花说。 贝洛稍微一想,明白它的意思了:旧有的、天然的对接型精灵圈不互相连通,一个是一个,只要当前没有“熔毁品”涌现,施法者就可以比较安全地在附近活动;而经过蕨花改造后,精灵圈里得“浅滩”出现套叠圈,连通了好多地方,遥远区域的“熔毁品”也可能通过这些套叠圈突然出现,从外面很难测到准确波动,非常危险。 贝洛暗暗吃惊。此时他并没有对蕨花施法,更没有向蕨花提问,蕨花竟主动向他提示风险。 贝洛及时把这些告诉了伏尔甘。 还好,另一组人对此并不惊讶,他们心中也早有预案。 这通电话之后,贝洛与派利文继续沿盘山路下行,蕨花很久没再说话。 快接近目的地时,蕨花又一次出声,要求看一眼外面。 派利文把背包拉链拉开一小块。蕨花在包里扭动着把眼睛凑过来,指出某个方向有近路。 贝洛将信将疑。派利文身心分离了五秒前去查看,竟然真有近路。它藏在盘山路下的溪谷中,周围的地形和植被很有迷惑性,别说人类看不见了,一般的精灵都很难发现,不但隐蔽,还更加安全。 路虽难走,但派利文力气够大,背着贝洛走不成问题。 走在近路上,蕨花又开始说:“我挖的精灵圈,其实我能重新填起来。有的费劲,有的简单,因为它们不一样。但是……你们找的这几个,我没法填起来了。你们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不填的。” 其实贝洛明白其中道理。他说:“这几个圈里都设置‘调律池’了,它一启用,你就改造不了了,是这意思吧。” “是!就比如,声音太大,我说话就没声了;水从天上下来,我就擦不干地了……你们真的明白了吗?你们不怪我吧?” “行了,知道了。”贝洛说。 “那你还恨我吗?你不用爱我,但是,可以不恨我吗?” 贝洛不理它。蕨花知趣地不再作声。 蕨花竟然主动讨好他们。看来它想通了,不但想活下去,还想少受苦。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一种交易行为。蕨花并不是那种热爱交易的类型,它想换的东西太重要,所以它没有讨价还价。 -------------------- 这章比较过渡,章节名真不好取,所以最后标题就这个癫样子了…… 第196章 妄形暗骸 195-妄形暗骸 到中午,提亚又睡着了。瓦丽娅把她关在会客室里,屋里留了食物和水,还留了一支哨子。万一提亚醒来有什么不舒服,可以用哨子求助。 瓦丽娅要巡视一下园区。她带上手电筒,用链条锁从外侧锁上了门。 不用担心提亚逃跑,提亚擅长魔法,但身体柔弱,只靠力气是闯不出来的;也不用担心蛇之王来救提亚,“女儿”已经充分理解了瓦丽娅的目的,她也认为保障“妈妈”的生命是最优先的,她和瓦丽娅成了同谋。 蛇之王的表态是可信的。 只要她同意了某件事,必然是真心同意。 她随时可以摧毁眼前任何事物,没必要用谎言掩饰自己。 瓦丽娅打着手电,在园区内复杂的通道间穿行。 凭着记忆,她找到了一个个眼熟的地点,比如那个下方积水的天井。就是在这里,她和贝洛等人全部落水,然后被套叠型精灵圈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现在瓦丽娅再次站在高墙边的栈道上,向下一看,下面没有水。 当初那些根本不是真正的积水,全都是套叠型精灵圈,是位面尺度错位引起的异常现象。 实验用的“调律池”已经冷却,园区结构恢復正常,积水都消失了。 不过,现在园区里仍然留有两个精灵圈。 都是对接型精灵圈,也就是连接着“浅滩”的、在人类位面一直存在的那种。 它们一个在半圆形实验室里,外观是一大片贴着地面的蔷薇花,周围铺满荆棘。曾经忍冬带着卡戎和佩伦来过。 第542页 另一个在生活区的保龄球馆里,是蕨花制造的精灵圈。它位于3号球道末端,外观是大量细小的绿叶,内部“浅滩”四通八达,能通向拉冬公司的多个办公区。以前瓦丽娅昏迷着被精灵带进去过,卡戎也进去过,还在里面遇到了极夜。 理论上,这两个精灵圈目前比较安全。它们内部没有新的“调律池”,不会有“熔毁品”出现。 但瓦丽娅还是想去实地观察一下,否则心里始终不踏实。 瓦丽娅先找到了保龄球馆里的精灵圈。 它变样了,原本浓密的叶子大量脱落,没脱落的也大多枯黄,只有少量还保持着绿色。 精灵圈外观改变,显现出本位面原特徵……在树篱村的术语里,此现象叫做“位面交叠处自限性消退”。说直白点就是:这个圈快消失了。 位面交叠就像皮肤上的伤口一样,现在伤口正在癒合。 这是个好消息。即使有精灵要跨越位面,也不会选择这种逐渐闭合的道路,因为开口太小,真的过不来,就像人类钻不进抽屉一样。 瓦丽娅继续寻找另一个精灵圈。 离开保龄球馆还没多远,她背后突然响起声音:“我跟你一起去。” 瓦丽娅吓了一跳。 急促的脚步声越过她,外观八岁左右的小姑娘走到了她前面。是蛇之王来了。 其实刚才的说话声极为苍老,都有点听不出男女了,根本不是孩子的嗓音。 但瓦丽娅什么都没说,就装作没什么不对。 “下次能不能在远一点的地方打招唿,”瓦丽娅抚着胸口说,“我要心律失常了,你走路完全没声音的……” “好的!下次我早点出声音!”小姑娘咯咯笑着,声音变年轻了,“刚才那个精灵圈挺不稳定的,是近期新做出来的吧。” “嗯,蕨花做的。” 小姑娘用手指点着下巴,评价道:“能看出来,做的时候就有点敷衍,现在衰退得很严重,应该快断连了。咱们去找另一个吧,我能感觉到附近还有一个,它规模更大,是天然形成的。” 瓦丽娅抿了抿嘴,尽量控制表情。其实她多少有些怕这个“孩子”…… 但既然孩子想跟着来,那也只能带着了。 小姑娘主动说起提亚:“我来找你之前还去了一趟妈妈睡觉的房间,她还在睡呢。” “你进屋了?”瓦丽娅问。 小姑娘说:“我站在楼道里听着她的唿吸……我能听出她是不是处于睡眠中,醒着和睡着的节律是不同的。你不是把门锁了吗,我没有进屋,甚至没有靠太近……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在外面,毕竟我也有点怕……” 瓦丽娅疑惑地皱眉:“你……怕?怕什么?” “怕她知道我在门外,怕她命令我开门。离开树篱村后,我基本没和她独处过,要么你在场,你可以不让她说话;要么我在外面巡逻,故意躲着她……如果我和她一对一沟通,她非要命令我开门,甚至命令我毁掉这座建筑,我可能会服从的。” 瓦丽娅感到不可思议:“她真的能完全支配你吗,你明明是……” 小姑娘笑道:“很神奇吧!”这句话的腔调像个看动画片时很兴奋的小孩。紧接着,她保持儿童嗓音,语气则变为成年人:“你一定觉得矛盾,人类的易物魔法来自于我,怎么又能支配我?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我给予他们的魔法是一种启蒙,而不是具体的实物,我不能将已经发生的事情收回。” 接着,她的嗓音又变了,听着像青年女性:“这就是我妈妈的力量。她真的可以成为精灵的母亲。哦对了,按说我不是精灵,但我也不能算是人,现在的我还是应该算来自精灵位面的生命体。” 瓦丽娅嘆道:“母亲的命令这么好用。精灵的母子关系可真诡异啊。” 小姑娘放慢脚步,走在瓦丽娅身边,仰头看着她。 瓦丽娅不太想和她四目相接,移开了目光。 小姑娘说:“你最疑惑的事并不是精灵母子关系,而是我到底为什么愿意当妈妈的孩子。” 瓦丽娅确实疑惑。 其实她内心也有初步结论:无非是缺爱、价值观不一样、另有目的、神秘的魔法本就不可知……实在不行,也可以理解成一条生命活太久就疯了。癫狂可以解释一切。 不仅红李子家这位,第二知晓者的内心世界也差不多。 但瓦丽娅明白,这肯定不是最终答案,只是一种简化理解罢了。她自知没有能力去解析真正的答案。 看着瓦丽娅,小姑娘悠然一笑,儿童的嘴巴里发出老年人略带沙哑的嗓音:“你可以想一下,你人生中认识的每个人,你对他们的想法,他们对你的态度,你们之间的所有合作或敌对……你能不能一个个答出‘为什么’?如果你觉得能答出来,你就在答案之上再问一次‘为什么’,然后你就会发现问题无穷无尽。” 瓦丽娅问:“你是想说,其实一切都没有答案?” “不,有答案。而且答案非常简洁、平淡,根本没必要深入思考。“ 第543页 “有多简洁?”瓦丽娅问,“用一句话能说清?” 于是小姑娘用了一句话:“答案是,‘幻想’。” 你根本没回答,又在说谜语了……这是瓦丽娅听了答案后的真实想法。 她没控制住表情,嘴角稍微露出了嘲讽的弧度。 小姑娘看到了瓦丽娅的微妙神色,但并不介意。 “灵魂的底色正是幻想,人类与精灵皆是如此,”小姑娘说,“沉浸其中的人很难察觉到,而我虽然知道答案,却仍然沉浸其中。因为‘幻想’不是坏事,对人类与精灵来说,它是和现实一样必要的东西。瓦丽娅……或许应该叫你‘瓦丽娅小姨’,请你相信,我并没有故弄玄虚,我说的确实是直白的、根本的答案。” 对话应该一来一回,所以瓦丽娅习惯性想继续发问。 可是话到嘴边,瓦丽娅却有些恍惚了。 小姑娘话音刚落的时候,瓦丽娅似乎真的理解了对方的回答,但这“理解”只存在了一瞬间,现在又消失在了空濛的黑暗里。 这时,手电筒的光擦过通道尽头,照出一道脱落半边的双开门。 站在门口往里照,里面是长且宽的缓冲廊,另一头的门也开着,上面有人为损坏痕迹。 “到了!”小姑娘说。她的声音恢復成了稚嫩的童声。 “你怎么知道我找的是这里?”瓦丽娅问。其实她没来过,上次她落水后和其他人分开了,精灵圈位置是后来别人给她描述的。 “这么近的距离,连普通精灵都能感觉到精灵圈,我当然更能啦。” 说完,小姑娘走到前面,先一步进入缓冲廊。瓦丽娅紧随其后。 进入第二道门,里面果然是半圆形房间。地面遍布荆棘,荆棘中间铺散类似蔷薇的深红色花朵。 小姑娘走到蔷薇花旁边,蹲下来,深吸气,像在嗅闻花香。 “这个精灵圈里面的浅滩很平静,”她眯着眼说,“没有发生‘调律’,没有‘熔毁品’靠近……嗯,它闲置很久了,近期没有精灵或人类使用过……起码近一个月内都没有。” “那……”瓦丽娅想说的是,那这里安全了,这个精灵圈就放着不管没事吧…… 她还没说出来,小姑娘朝她勐一扭头,眼睛睁大:“不对!” 瓦丽娅又吓了一跳。 小姑娘的“扭头”并不是正常动作,而是在肩与颈都纹丝不动的情况下,头部原地平移。 瓦丽娅弯腰观察着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说什么不对?” 小姑娘面无表情。不是冷静所以没有表情,而是五官死气沉沉,犹如面具。 她闭着的嘴里发出声音:“我以为是这里,但这里没有使用痕迹啊……也就是说,它们就是从前一个精灵圈过来的?但是前一个精灵圈都衰退成那样了,大的东西过不来的啊,除非只有这么小……” 她说着,双手比比划划,似乎在形容比手掌还小的物品。 瓦丽娅仔细理解了一下,问:“你说的‘它们’是指什么?难道有‘熔毁品’出现了?已经来到这个园区里了?” 小姑娘站了起来,面部仍然不动。 她全心思考着其他问题,忽视了对拟人外观的控制。 她说:“不,它们不是‘熔毁品’……正因为不是,我才没那么紧张。我还以为是很普通的东西……但是不对!它们不对!” 话音一落,小姑娘原地消失了。 瓦丽娅跑出房间,打着手电到处照,四下不见人影。 虽然不明所以,但瓦丽娅知道肯定没出好事。 不管蛇之王去了哪里,瓦丽娅决定先回去找提亚。 她本想原路返回,但园区内道路复杂、照明不足,再加上精神紧张,她不小心提前进了个路口。 再拐个弯,前方出现一片磨砂玻璃做的隔断墙。这时瓦丽娅才发现走错了路。 她认出这个地方了,是医疗中心,上次她来过。 手电筒的光晃过其中一片磨砂玻璃,照出了模模煳煳的两只手,紧贴在玻璃内侧。 瓦丽娅这次并没有被吓到。 因为稍微定睛去看,就知道那不是人,应该是医学模型。 两只手从不同方向伸着互相接触,不属于同一具身体,手形僵硬,手腕微微抬起,明显是两个塑料人倾斜着,靠在一堆什么东西上。 透过磨砂玻璃,只能看到紧贴在内侧东西,更远的看不太清,但能影影绰绰地看到还有更多类似形状,轮廓硬挺挺的,应该都是模型。 瓦丽娅刚想走,又忽然意识到:不对,上次我来的时候可没见过什么医学模型…… 而且,这里以前是医疗中心,是给内部人员看病开药的地方,又不搞教学,按说不需要存放这么多模型吧? 瓦丽娅走向玻璃墙中间的大门。 推门之前,她习惯性地伸手摸腰侧,然后无奈地摇摇头,骂了自己一句——枪早就被收走了,父亲的猎枪也不知道丢到哪去了。 门没被堵住,很轻松就能推开。 瓦丽娅刚低头看路,手电筒就照到了一只脚。 第544页 是脱落下来的脚,只有脚腕以下,穿着鞋,是模型的脚。 鞋子造型粗糙,系带结构乱糟糟的,脚腕只有敷衍的肉色,没有皮肤质感,断口里面露出草叶和沙土。 瓦丽娅差点就松了口气。 转念一想,不对,哪有模型内部填充草叶和沙土的? 她侧身进门,走向刚才看到堆着模型的角落。 那里堆放着一大摞假人,有些肢体完整,有些断了手脚,每一个都穿了衣服,衣服都脏污不堪,没什么特徵,看不清款式。 周围地面很脏,到处都是沙土、草叶、碎玻璃、小陶片等等……还有一些看不出质地的细微颗粒。 所有“模型”都头身分离。有些头部碎得厉害,也有些保持基本完整,散落在走廊各处。 思索片刻,瓦丽娅明白这些是什么了。 确实不是医学模型。这都是精灵搞出来的玩意。 “是伪生物……”她轻声自语着,“全都是……怎么会这么多啊,哪来的?” 伪生物,是指精灵用土石、木头、金属等无机物制作的魔法生命体。 它们具有人类或动物的外观,但本质上并没有生命,只是暂时能动的物品。 伪生物也可以算换生灵的一种。有些精灵自己没有小孩,它们会用各种材料制作伪生物,以此替换人类婴儿。 和用精灵小孩做的、活生生的换生灵不同,伪生物的生命非常短暂。短的几分钟、几小时,长点的有几天到几个月不等,也有极少数精灵技艺精湛,制作出的伪生物能活上数年。 伪生物死后不会化作泥骸和液体,而是变成它们原本的样子——比如木屑或石头。 这里堆着这么多伪生物,都不是自然失活的,都是被外力破坏的。 至于是谁破坏的……显而易见。 反正不是瓦丽娅也不是提亚,还能是谁。 蛇之王已经在园区里熘达了很久,她肯定早就感觉到了:附近有类似换生灵的东西在活动。 既然附近有天然精灵圈,那么出现精灵制作的伪生物也不算稀奇。 伪生物不是“熔毁品”,没有那么强的杀戮欲望,即使它们真想攻击谁,其杀伤力也小得可怜。对蛇之王来说,这些东西毫无威胁,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处理掉——甚至可能连手指都不用动吧。 所以她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来这里的路上,蛇之王杀了数不清的“熔毁品”,它们的泥骸留在路上,几乎形成了厚厚的新地形……而对待弱小的伪生物,蛇之王却收敛了很多,只是拆掉肢体,让其失活,没有搞出太大动静,甚至还把残骸藏起来了。 一开始瓦丽娅没明白为什么,后来转转脑子也就懂了:身为体贴的“女儿”,蛇之王不想吵醒疲劳的、正在睡觉的“妈妈”。 然后,在蔷薇花外观的天然精灵圈边,蛇之王突然表情大变。 她发现这个精灵圈近期没有使用痕迹。也就是说,这么多的伪生物,都不是从天然精灵圈爬出来的。 那就只剩下另一个精灵圈,也就是蕨花做的那个。它已经趋于闭合,只有体积很小的东西能穿过。蛇之王刚才比划了,说是不超过手掌大小。 可这里的每一个伪生物,都是成年男性的体格。 -------------------- 蛇之王说的答案是真的 但是也不一定用幻想这个词…… 有些概念,我觉得直接用原词效果不好,换了个近义词。 第197章 凌汛 196-凌汛 精灵制作伪生物,通常是为了替换小孩。瓦丽娅发现的残骸都是成年男性外观,没法用来换孩子。 它们数量众多,肢体特徵相同,连“衣服”款式也基本一致,只在细节上有少许差异。这点差异应该不是故意为之,而是制作时难以避免的瑕疵,就像甜品柜里的十几个蛋挞一样——可以说全都一样,也可以说没有同款。 为了看清楚点,瓦丽娅走得更近,扒拉开几个残肢,想找找有没有面部比较完整的。 大多肢体都没有头,看不出长相。瓦丽娅好不容易在墙角刨到一个像头的东西,上面却没有脸。她向楼道深处走了走,又找到了一个头。这次有脸了,但只有眉毛以上,下面碎得不成样子。 瓦丽娅翻翻找找,搜罗出一堆破烂的头面部位:断成两截的下巴、单独的耳朵、没有鼻子的面中、单独一个鼻子、上颚和上唇、下唇和下牙槽等等…… 瓦丽娅挑出一些还算完整的部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它们尽量拼在一起。 这让她想起了一种重构人像的方法——给出各种五官卡片,让当事人拼出完整的嫌疑人画像……现在警方已经不怎么用这种方法了,电子眼越来越多,哪怕拍到的东西不清晰,也可以在资料库里做识别匹配。 拼着拼着,瓦丽娅从蹲姿缓缓站起,一阵眩晕。 她反覆睁眼闭眼,赶紧伸手去扶墙,手电筒的光移开了一点。 瓦丽娅调整姿势,重新把光照向地面。 “这是……尤里?” 噹啷,噹啷。是小石子在瓷砖地上滚动的声音。 提亚勐地惊醒。 第545页 这一觉睡得质量不错,没做什么梦,也没像从前一样醒来心悸。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电池式小夜灯,粘在茶几侧面。提亚侧过身,望向房门。 楼道里不停传来石子滚动的声音,声音时隐时现,忽大忽小,有时还夹杂着沙沙声,像是枯叶被风吹动擦过地面。 石头和树叶向着同一个方向滚动,汇聚起来。 摩擦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类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门前,然后是“啪”的轻微响声。 外面的人把头贴在了门上,侧耳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这鬼鬼祟祟的行为,一看就不是瓦丽娅,也不是蛇之王。 正确的做法是不要贸然开门查看,先用专门的仪器测一下波动值。现在提亚手边没有仪器。 提亚站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脚步声,直接走向门边。 她握着门把手晃了晃,打不开。门锁住了。 外面的生物显然是精灵或换生灵,而且是不怎么聪明的那种。它见到关闭的门就停住了,不知道还能破坏锁具。 提亚看看左右和脚下,找到了一行行蘑菇圈字符。房间里太暗,刚才她都没看见。 蘑菇圈肯定是瓦丽娅做的,做得很好,但用到的魔法字符太基础了,防范不住力量特别强大的精灵。 这也没办法,瓦丽娅十四岁就离开家乡了,小时候学的那点东西现在难免不够用,她没忘就已经很好了。 提亚这样想着,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然后她拿起沙发上的薄毯,把蘑菇圈全部擦除。 “你是谁?”提亚问。 如果想隐藏自己,这时就不该说话,但提亚并不想隐藏。 外面的东西先后退一步,又重新靠近,双手交替着敲门。 它能确定屋里有人了,却还是不知道怎么开门。 还有,它大概不会说话……更准确点说,是不会发声。 “噢,是伪生物……”提亚瞭然地点点头。 其实伪生物也能说话,比如深秋做出来的就能;外面的东西不能说话,说明制作它的精灵要么不擅长变化类魔法,要么制作的时候不太用心。 提亚靠在门上,皱眉沉思: 她刚醒来时听见的是小石块和枯叶摩擦瓷砖的声音,后来逐渐变成了脚步声。 也就是说,这个伪生物不是以人形走过来的。它之前可能只是一堆“原料”,以极为粗糙的形态进行活动,过一段时间才组成人体。 它自由徘徊在这里,竟没有遇到蛇之王?没有被毁掉? 是因为它用“原料”的状态行动,便于隐藏吗? 不,不是这么简单。 如果整片园区寂静无事,只有一条通道里徘徊着伪生物,无论它当时是什么形态,蛇之王都一定能发现。 蛇之王没有发现,至少没发现门外的这个,恐怕并不是因为伪生物进行了隐藏,而是因为它数量极多。 只要多到一定程度,到处都是,就很难以发现其中某一个了。 怪不得它不会说话。总数多,个体精緻度就必然降低。 此时园区里肯定有数不清的伪生物。它们数量庞大,但能力弱小,蛇之王已经发现它们了,可能正在忙着杀它们,但不会很重视它们,毕竟随便杀杀就能撂倒一堆……它们有点像家里的蟑螂,你杀光了举目可见的所有蟑螂,最后难免有漏网之鱼。 也不能怪蛇之王粗心。因为即使有漏网之鱼也问题不大。 最普通蘑菇圈就能挡住伪生物。只要门不开,伪生物就威胁不到提亚。 “我好像猜到制作者是谁了,”提亚轻声说,“唉,他还是不敢亲自见我啊……又或者,你们不是专门来找我的?我们只是偶遇?也对,如今我也帮不上他什么了。倒是他,还能帮我做点事……” 她回到沙发和茶几间,想找点小工具。 茶几上没什么能用的。对面沙发上有个运动背包,里面是瓦丽娅准备的日常用品,提亚翻到了护肤霜、一次性拖鞋、加热贴和退热贴、小医疗包、一些女性用品……还有个眼镜盒。 打开一看,里面正是提亚的眼镜。 提亚度数不是很深,不看字的时候可以不戴。在树篱村的老家里,她把眼镜取下来放在餐桌上了,没想到瓦丽娅如此细心,还知道帮她把眼镜带来。 提亚拿出眼镜,自言自语道:“树脂或pc镜片更轻,但我一直用着玻璃镜片……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她走到门前,把镜片摔在瓷砖上,用脚踩碎,挑出最锋利的一枚碎片。 伪生物虽然没有自由意志,但在它失活之前,也算是换生灵的一种。 只要是精灵与换生灵,提亚的易物魔法就可以生效。 提亚蹲下来,鲜血从手掌连绵不断地滴落,流入下方门缝。 外面的生物明显焦躁起来,脚步挪来挪去,双手毫无规律地捶打门板。 捶打渐渐变成抓挠,指甲从门板中间一直挠到底边,它的身体也跟着伏下,脸紧贴缝隙,开始贪婪地舔舐血液。 提亚把脸贴在门上,轻声道:“你突破不了蘑菇圈,也不懂可以破坏锁,没关系,我帮你。接下来,听着我的指令就好。” 第546页 瓦丽娅刚刚离开医疗中心,突然,一阵沉闷的噪音从远处传来,地面与墙壁随之晃动。 她刚扶住门框,紧接着又是一声轰然巨响,伴随着更为剧烈的晃动。 响声来自建筑内部,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倒塌了。 紧接着,持续的嗡鸣声逐渐出现。起初瓦丽娅还以为自己耳鸣了,仔细分辨了一下,不是耳鸣,声音在更远的地方。 既像群蜂狂舞,又像隔着玻璃的暴雨,其中还不时夹杂着金属摩擦硬物的声音,尖锐得令人生理不适。 地板开始晃动,灰尘震盪而起,空气很快就变得浑浊不堪。 瓦丽娅看不清路,只能摸着墙壁继续向前走。 忽然一阵强风袭来,瓦丽娅靠在墙边,低头护住眼睛。 强风骤起骤息,捲走了烟尘,视野重新清晰了起来。 瓦丽娅睁眼一看,前方楼道赫然断裂,建筑物穹顶大片脱落,露出天空,下方塌陷出望不见底的深坑,从截断处能看见园区的层层结构,几条楼梯摇摇欲坠地挂在半空。 隔着裂隙,对面有一块倾斜的金属栈道,和瓦丽娅隔着两层高度。 栈道上汇集了不少沙土、碎石,它们顺着坡度倾泻下来,到了最低点,却并没有飘洒下去,而是自行聚集起来,汇成高高的土堆。 同时,瓦丽娅身后的楼道里也传来细碎的摩擦声。 回头去看,只见大量灰尘卷着各种碎屑滚滚而来,瓦丽娅无处可躲,只能任凭灰尘拂过全身。 灰尘很快飘洒远去,瓦丽娅睁开眼,身上竟没有留下什么浮土。灰尘似乎有自己的既定路径,不会在无关的事物上停留。 不过,瓦丽娅能闻到一股怪味。 不是常见的尘土味道,夹杂了生锈的腥气……好像是血腥味。 瓦丽娅半跪着,小心翼翼靠近断口,想看清下面发生了什么。 大量灰尘落下去,和倾斜栈道边缘的土堆融为一体。 土堆先是缓慢蠕动,然后加速旋转形成灰色旋涡,每转几圈就抛出一股尘雾,尘雾形成了一个个人偶。 人偶全都一模一样……都是瓦丽娅刚刚看到过的,“尤里”的面容。 成型的人偶分散跳开,钻进残破的各个楼层。它们就这样源源不断地出现,又源源不断地消失。 瓦丽娅盯着看了一会儿,逐渐明白了: 原来真正的伪生物并不是一个个“人偶”,而是这些流淌着、飘荡着的尘土。人偶只是伪生物变形后的形态。 怪不得它们能通过几乎关闭的精灵圈,还能毫无存在感地弥散在园区各处…… 瓦丽娅还发现,持续的嗡鸣声之中多了别的声音……有人在叫喊,还有野兽的嘶吼。 有些听着好像在建筑最顶端,也有的来自幽深的楼道里。 一声最为悽厉叫声过后,嗥叫从四面八方逼近。 瓦丽娅甚至不仅能听见叫声,还能听见兽爪在墙壁和地面上的刮擦。 天空开始降下泥土。不是刚才那种尘埃,这些泥土颜色更深,潮湿浓稠——这是死去的精灵形成的泥骸。 来这里的一路上,瓦丽娅的车子所到之处遍地都是这种东西。因为“熔毁品”不断出现,又不断被蛇之王击杀。 进入园区后,在大规模防御法阵的保护下,“熔毁品”不再靠近她们了。 而现在……园区被撕裂出了巨大的伤口,看来法阵被破坏了,“熔毁品”肯定感觉到了提亚的气息。 沉思中,视野突然变暗了。 瓦丽娅抬头一看,建筑顶部的豁口上堵着庞大的阴影,它缓慢蠕动着,犹如在空气中游泳的灰鲸。 灰鲸发出刺耳的哨音,哨音又很快被暴雨轰鸣声吞没。 几秒后,灰鲸形体溃散,颜色深浅不一的巨量泥水从头顶倾泻而下。 瓦丽娅向楼道里缩了缩,躲避不断落下的泥骸。 体型那么庞大的精灵也穿越了位面,也沦为了“熔毁品”……然后被蛇之王杀死了。 瓦丽娅一直没有看到蛇之王的具体攻击方式,总之肯定不是用双手,也不是用武器…… 大概是某种普通人无法理解,甚至无法用视觉捕捉的方式吧,就像蛇之王的原本长相一样难以捉摸。 泥水雨停止后,瓦丽娅的余光扫见了一抹棕红色。 她立刻抬头,看到了提亚。 提亚站在对面楼层边缘,和瓦丽娅隔着横亘竖贯的巨大陷坑。 瓦丽娅向提亚喊道:“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提亚回答了,但声音太小,瓦丽娅听不清楚。 提亚也意识到了。她清了清嗓子,提一口气,尽量大声说话,同时比划着名手语。多亏认识佩伦,树篱村很多人都额外掌握着这项技能。 “我的血,”提亚一边说着,一边指指下方,她指的是那些尘埃构成的伪生物,“它们原本太笨,接受我的血之后,它们就可以听指挥做事了。” 瓦丽娅疑惑道:“你能控制它们?它们,它们可能是……” 提亚表示:“你也看出来了?对,它们可能是第二知晓者的作品。别误会,我没见到第二知晓者,控制不了他。我能控制的只是他制作的伪生物集群而已。” 第547页 瓦丽娅喊道:“它们破坏的不只是建筑,这里的防御法阵也坏了!‘熔毁品’会发现你的!” 提亚问:“很多,对吗?” “什么?” “熔毁品,”提亚指指天空,尽力再抬高点音量,“你觉得——出现的熔毁品——多吗?” 瓦丽娅这才意识到,“熔毁品”确实很多,而且出现得极快。 正常情况下,即使园区的防御失效了、外墙倒塌了,也不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吸引到这么多“熔毁品”。毕竟提亚和外界还隔着物理上的距离。 瓦丽娅忽然想起,刚才从尘埃中闻到了血腥味…… 是了,那是提亚的血。 对精灵与换生灵来说,提亚的血肉具有极强的吸引力。提亚的易物魔法就是如此。 伪生物也算换生灵,而且这些伪生物不是各自独立的个体,是集群生物,所以提亚只需要把血餵给其中一个,再让它与集群融合,她就能够控制全部集群。 不仅如此,她还付出了巨量的血液,让血融入伪生物的“身体”,再让它们涌向外界,尽快扩散…… 恐怕方圆十几公里内的精灵都能嗅到提亚的味道了。 于是“熔毁品”迅速聚集,而且眼看着越来越多。 “为什么啊!”瓦丽娅大喊着,“你就这么不愿意活下去吗?!你还要做什么?” “我解释过了,”提亚说着,指向上空,“杀光所有能跨越位面的精灵——还早得很呢。” 伴随她的话语,精灵泥骸簌簌落下,再次形成了吞没视线的泥雨。 这一波泥雨过后,轰鸣声暂时变小了很多。 瓦丽娅与提亚能更清楚地听见对方了。 瓦丽娅喊道:“但是……但是不用这样啊……你已经实现愿望了,精灵已经不是树篱村独有的秘密了,知晓者已经杀掉那么多精灵了……你都赢了!你还想怎么样!” “远远不够,”提亚微笑看着天空,“她还需要更多……要足够多、足够丰沛的情感,或者说动力、动机……你能理解吗,这一点上人类也一样。我们做的很多事,都需要某种虚构的东西来推动。” 提亚指了指对面的妹妹。 “比如你,比如你为我做的一切……你的驱动力如此强大,是基于客观现实,基于具体利益,还是基于一些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 瓦丽娅咬着牙:“你这句话太残忍了……” “是吗,”提亚轻轻摇头,“但这是事实呀。” 建筑间再度传来闷闷的摩擦声。 断裂的地板边缘,细小的砖石持续散落。 瓦丽娅和提亚身在裂隙两侧,两人都听见身边的墙壁在发出沉闷的呜咽。 在瓦丽娅这边,地板看似暂时稳定,瓷砖却一直被看不见的力量挤压着,沿着特定方向一片片爆裂。 提亚身边,楼道深处的墙上不断出现裂痕,逐渐连成了网状。 同时,建筑外面仍在传来癫狂的啸叫,数量不减反增,而且距离越来越近。 提亚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她身后的漆黑楼道里有什么东西。 她再转身的时候,面前出现了穿红斗篷的小姑娘。 瓦丽娅也没看到小姑娘是从哪出来的。她只看见又一阵泥水倾泻下来,然后小姑娘就站在提亚面前了。 小姑娘满脸急切,刚张嘴叫了声“妈妈”,提亚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放在小姑娘的唇边。 “我的女儿,”提亚捧着她的脸,与她四目相接,“妈妈有事要你去做。你要帮我做好。” 瓦丽娅依稀感觉到,提亚的语气和之前有些区别…… 之前提亚也要“女儿”为她做事、为她击杀精灵,那时提亚的语气比较柔软,虽然也是提要求,但态度更像是真正的亲人之间好商好量,而不是下达硬性命令。 现在她用命令的语气了……是家庭中母亲说“不许如何”或“必须如何”时的那种语气。 瓦丽娅大声嚷嚷着,想求小姑娘看看这这边,听听她的提议……但小姑娘完全无视她,连头都不回。 现在,女儿只能听见妈妈的声音。 第198章 如今所有的愿望 197-如今所有的愿望 在精灵位面,生母对子嗣有着绝对的控制力——这个说法会让人误解,以为精灵生母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控制”子女,只要母子俩共处,子嗣一方就没有任何自由意志……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以人类为例:人类母亲想让孩子做某事时,根据事情的重要程度不同,她表现出的态度会不同,子女受她影响的程度也必定不同。 其实精灵母子也是如此。 虽然精灵母亲甚至可以掌控子女的生死,但她们并不需要每句话都展现出控制力。 在树篱村祖辈留下的记载中,曾有人目睹到两名成年精灵在山野间嬉闹,她们以玩耍的力度频繁攻击彼此,打急了还互相呲牙威慑,一会儿她们又莫名和好了,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着从山坡往下滚,看起来完全不分长幼尊卑,相处模式很像两只快乐胡闹的小狗——这是目击者写下的形容。 第548页 最初,目击者完全不知道这是一对精灵母子。她们没有体型差距,也看不出年龄。 后来精灵子嗣进入了人类的酒窖,大量饮酒后神志不清,开始追咬牲畜;精灵母亲追赶上去,不需肢体冲突,也不需大声怒吼,她只用普通音量说了几个发音,精灵子嗣立刻安静下来,连生理上的醉意都瞬间清除了。 精灵母亲就是这样。当她认真表达命令时,不需疾言厉色,命令便自带威压。 她不仅能限制子女的行为,甚至连子女的感受与生理都可以加以操控。 提亚的易物魔法也是如此。精灵位面生物吃下她的血肉,就成了她的子女。 和精灵母亲一样,提亚也不会频繁地对“子女”下命令。比如深秋、极夜、蕨花,以及更多只有代号没有名字的精灵,它们平时就把提亚视为生母去爱,即使提亚不下命令,子女们也会主动亲近母亲、保护母亲。 那些精灵也会违背提亚的意愿,而且次数还不少。比如提亚不让它们吃什么东西,它们偏去咬一口,提亚说当心别弄坏茶杯,它们还是随便瞎玩,结果给摔碎了……明明是来自母亲的命令,它们违背起来也毫无压力。 但只要提亚严肃地望着它们,说出发自灵魂的要求,它们必然严格服从,毫不犹豫。 ------------- 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身穿红斗篷的小姑娘站在裂隙旁边,面向提亚。 二人的眼神牢牢绑在一起,仿佛望进彼此的灵魂。 提亚捧着小姑娘的脸:“你一直在保护着我,做得很好。接下来,你要去更多地方,而不是只蹲守在一处;你要主动去巡视,去狩猎,去击杀来自异位面的实体;无论我是生是死,你的任务都不会更改。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情,从今以后的一年,三年,十年,更多年……你要永远继续做我让你做的事,直到再也找不到符合要求的目标。” “我记住了。”小姑娘郑重地点头。 她的眼睛变得更大也更暗,因为她的瞳孔扩得极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珠。 类似的要求,提亚在树篱村提过一次了。她说让蛇之子保护自己、杀死那些前来袭击的精灵。 当时的对话称不上命令,只能算是母亲表达出担忧,女儿自愿保护母亲。 这次提亚的眼神语气都与以往不同。 这次才是红李子姑娘真正接纳来自“母亲”的命令。 提亚的命令还没结束。她还得确保蛇之王不会返回精灵位面,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诱导的,都不能回去。 蛇之王必须留在人间击杀跨位面者,回去就没意义了,还有可能适得其反。 还有一件事也得交代清楚:不能让蛇之王破坏附近的伪生物。它们携带着提亚的血液,提亚要求它们四处游走,以便吸引更多“熔毁品”出来送死。 提亚继续说:“还有,你不可以攻击携带我血液的伪生物,也不允许阻碍它们行动。” “我记住了。”小姑娘说。 “你不可以进入任何‘浅滩’,不可以进入任何对接型精灵圈,你永远不得返回精灵位面。” “我记住了。” 应该差不多了。 提亚望着“女儿”的双眼,又细细打量了她的全身上下。 小姑娘这一身衣服是她自己选的。长裙是提亚小时候穿的,后来瓦丽娅也捡去穿过,靴子是瓦丽娅的,红斗篷是米丽卡的。 提亚忍不住轻声感嘆:“好奇妙……对啊,我们都是红李子家的女儿。” 说完,她扶着小姑娘的胳膊,慢慢半蹲半跪下来。 小姑娘的外貌有八岁左右,身高不算矮,不需要大人蹲着讲话;提亚跪下来,并不是为了更好地和小孩对话,而是因为她没力气继续站着了。 她抬头看着小姑娘,眼神非常温柔,犹如真正的母亲正在因为女儿而骄傲。 渐渐的,视野有些模煳了……提亚以为自己不知不觉流了泪,揉了一下眼睛,手却并没有沾湿。 没有眼泪。只是眼睛看不清了而已。 小姑娘歪着头:“妈妈怎么了?生病?难受?” 提亚笑道:“没什么,习惯了……大概是所谓的亚健康吧……” 拉冬公司还存在的时候,公司内部有个医生天天找提亚谈话,她拿红笔在提亚的体检报告上划来划去,给出一大堆建议……提亚无视了大部分内容,只採纳少部分。 只要“交易用品”能平安出生就足够了,其他保养啊预防啊什么的就算了,提亚懒得费心思。 那名医生喜欢把这么句话挂在嘴边:保持健康是投资你的未来……当时提亚漫不经心地嘟囔着:未来啊,确实是个好东西。但我不一定非要有。 提亚把头靠在小姑娘肩头,自言自语着:“瓦丽娅刚才说得对……我的愿望基本都实现了,我什么都做到了。挺好的。精灵,树篱村,还有所有出现位面交叠处的地区,它们都会走向另一种未来…… “妈妈?什么意思?”小姑娘问。 她一直以静候命令的态度,仔细聆听着妈妈灵魂深处的震盪,现在她听不懂妈妈到底想表达什么。 第549页 提亚低着头,看到一些瓷砖碎片从身侧滑过,经过小姑娘的脚边,掉进裂隙下面。 这说明地板倾斜得越来越严重,楼层随时可能垮塌下去。 同时,“熔毁品”也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了。 嘶吼声、兽爪奔跑的刮擦声在空旷的楼道里顿挫迴荡。看来有不少个体已经进入了建筑。 提亚重新抬头看向“女儿”,命令道:“还有另一件事。如果瓦丽娅遇到危险,你要去保护她,先把她送到确认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做其他该做的事。” 小姑娘的眉头微微颤动,眼睛眯起,又睁大。 她一边点头,一边给出略带疑惑的回答:“我记住了。但是……我不确定……我,到底应该先做什么?” 提亚回答:“第一优先是保证瓦丽娅平安。第二优先是击杀跨越位面的生物。在其他事务与这两件事发生冲突时,永远以这两件事为先。” “我明白了,”小姑娘说,“我记住了。” 然后,突然之间,儿童嗓音变成了苍老的女声:“瓦丽娅就在那边,目前还算安全。借这个机会,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这句“为什么”问得很笼统,但提亚心中早有答案。对她而言,不难回答。 她跪坐着,一只手正好摸到了长裙下的左小腿。 那里有一道早已癒合的疤,是她十六岁使用易物魔法时,被精灵噬咬留下伤痕。两个妹妹都见过这伤口刚出现时的模样。 提亚喃喃细语道:“我小时候特别期待得到魔法。我幼稚,自视甚高,还有,我认为只要自己特别厉害,妹妹们有没有魔法就无所谓了。但偏偏……正是因为看到了我的魔法,她们反而更不快乐。她们一个急着进行仪式,结果死在了异位面;另一个逃得远远的,几乎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以前我认为瓦丽娅逃得好,逃向了更自由的未来……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她仍然被困顿在我的命运里。父母和故乡才困不住她呢,她完全是被我困住的。 “之前我问你是三姐妹中的第几个……树篱村的老人讲歷史的时候,总说在古代失踪的是第三子,其实错了,你是最大的那个。你留在异位面,你的妹妹们回到故乡,带回来了陌生的知识、魔法、传说、恐惧、神秘……带来了代代传承的责任,或者说,带来了如今的树篱村。所以我想……你……你能懂吗?” 提亚的话变得断断续续,表达也有点含煳不明。 她自己意识到了。 脑子里的念头如同万千萤火游动,她一时无法捕捉出精准的词句。 “唉,好像说不清了,”她摇摇头,“有时候人就是很难讲明白脑子里的东西……也可能是我的脑子不太好用了吧。总之,你是我的祖辈,也是我的女儿。你比我聪明,你也许能明白我的想法。“ 小姑娘伸出双臂,搂住提亚,摸了摸她的头髮。 “妈妈,我懂了,记住了,”小姑娘变回了儿童嗓音,用有点撒娇的语气说,“妈妈,你要我做这么多事,妈妈也应该给我一点东西。” “嗯……你想要什么?” “我不记得以前的名字了。既然你是我妈妈,就应该给我个名字。不是蛇之王,不是知晓者,也不是红李子。” 取名字啊……提亚略有些苦恼。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只活了几天的婴儿——她真正的、生物意义上的后代。 提亚没有给婴儿取名字。 现在那孩子在蛇之王的体内,作为提亚的血肉,和蛇之王融为一体。 提亚低着头,眼前都是噪点,耳朵里蜂鸣不断。 这样头昏脑涨的状态下,根本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 提亚柔声道:“抱歉,我真的不擅长取名字……这样吧,树篱村的人都叫我‘厄俄斯’,可我不是黎明女神,只是提亚。你愿意拿走‘厄俄斯’这个名字吗?” “我愿意,很好听。” 这句话音刚落,孩子纤细的双臂离开了提亚。 提亚本就视野模煳,再加上灰尘纷扬,她看不见前方,但能听见裂隙对面传来刺耳的摩擦声。 是钢筋受损变形的声音。对面那部分建筑快不行了。瓦丽娅有危险。 所以蛇之王——新的“厄俄斯”——立刻去执行刚才收到的命令了。 “做得好。”提亚低声说。 ------------- 瓦丽娅并不在裂隙边。 灰尘遮蔽视野后,她没有傻傻等着,而是向楼道深处折返,想找一条绕到提亚那边的路。 她想到,可以下到“航站楼”那层,那里林立着许多电梯塔,每一座都通向园区不同位置。 在建筑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向底层走……这实在不是个好主意。瓦丽娅只犹豫了差不多三秒。她决定加快脚步。 瓦丽娅找到步梯,下了两层,赫然发现大事不妙——再下一层的平台上有个“熔毁品”精灵。 是类人形,非常巨大,差不多是人类等比例放大两三倍,但它肢体比例奇怪,腰部极长,下肢扭曲,所以只能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爬行。 第550页 它把通道堵住了,瓦丽娅只能换条路。 她尽量轻手轻脚,但还是被发现了,精灵即使发疯了,也依旧感官灵敏。 瓦丽娅并不是“熔毁品”的攻击目标,但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发生遭遇,是不是目标也没什么区别了。 瓦丽娅快步逃离,精灵则扭动着身体向上攀爬。 这时,楼梯塌陷了。 塌陷发生得很突然。不是从轻微晃动开始,而是上一秒还脚下平稳,下一秒所有东西都开始自由落体。 瓦丽娅下意识去抓护栏。她抓到了东西,却不是金属,而是一种柔软但冰冷的质感…… 她差点就松手了。那东西反过来握住她的胳膊,从手腕、小臂、手肘,肩膀,一直握到胸口和腰部。 瓦丽娅的眼睛被灰尘迷住,睁不开,但她能感觉到手的大小,并不是怪物般的巨爪,只是正常的人手。 手以极快的速度变换着位置,犹如雨点不间断地落在瓦丽娅身上。只不过雨点不是从天空落下,而是来自四面八方。 建筑物继续扭曲、撕裂,崩落的砖石轰然坠地,在下方持续砸出沉闷的迴响。 瓦丽娅被托在半空。杂物与土石完全避开了她,但细小灰尘包裹上来,她不得不双手捂住口鼻。 此情此景,简直是旧事重现…… 不久前,在圣奥伯市,也是瓦丽娅与提亚私下对峙,也是建筑崩塌,也是提亚的某个“子女”保护了瓦丽娅…… 那次灾难过后,瓦丽娅毫髮无损,但别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几名警员惨遭杀害,被蕨花绑架的女子虽成功逃脱,但也受了不轻的伤。 这次呢?这次谁会死? 明明有无比强大的蛇之王在场,瓦丽娅却突然极度恐惧。 我是害怕提亚会死吗?不……好像不是。 其实瓦丽娅很明白:提亚这个人身负累累命案,死亡才是命定结局。 瓦丽娅确实希望姐姐能活下去,这一点并不理智,只是纯粹出于私心。 而此时萦绕在空气中的恐怖……那不是基于理性的推测,更像是出自第六感。不是担忧亲人会死,而是……似乎有什么比亲人死亡更可怕的事会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噪音渐渐平復了。 雨点般的手掌仍然在接连不断碰触着瓦丽娅的身体。冷风唿啸着,吹得她本能地蜷缩起来,拢紧外套。 起初瓦丽娅以为冷是因为楼完全塌了,外面在刮狂风;后来她逐渐意识到,其实是因为她在以极快的速度移动着。 眼睛被灰尘迷住,流泪也沖刷不净。瓦丽娅想看看周围,却实在睁不开眼。 她能动,能挣扎,于是她随便找个方向爬了几步,然后失去平衡,整个人东倒西歪。 她完全丧失了方向感,犹如漂浮于不分上下的宇宙。 她大喊着提亚,也喊了红李子家的姑娘,喊后者带她去找提亚……当然,完全没有人回答她。 其实提亚听见了。 瓦丽娅的声音好尖锐,传得好远。 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喊名字,别的就听不清了。 然后声音渐远,直到完全消失。 提亚摸着墙壁,艰难地站了起来。 她向楼道深处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着:“唉,你何必喊得这么撕心裂肺……也许我真的快死了,但我不会主动寻死哦。这是有区别的。” 前面有个十字分叉口,右手方向还有灯光,一明一灭。 提亚站在拐角。 楼道深处站着许多人。每次灯光亮起,他们便朝这边更近几步。 提亚不但没有躲避,还主动向他们走去。 她走得很慢,才挪了三四步,其中一个“人”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提亚抬起头,借着短暂亮起的灯光,看到了换生灵尤里&mdot;卢卡维纳的脸。 不止眼前这一个,后面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全都是尤里的脸。 和之前的伪生物集群不同,这些人很“新”,身上没有太多尘土,也没有被提亚控制后的恍惚面相。 这不是之前那一批。是从精灵圈里又钻出来了一群。 提亚疑惑地想着:它们源源不断地出现,难道真的是第二知晓者想见我?他现在敢见我了? 可是……还有必要吗?事到如今,我好像也帮不到他什么忙了吧…… 第199章 超预期 198-超预期 贝洛与派利文带着蕨花,找到了下一个需要处理的精灵圈。 和之前去过的地方比起来,这次的位置不算偏僻。山坡上树林稀疏,坡下不远处就是林间公路。 翻过山坡来到阴面,只见一片不生植被的嶙峋乱石。乱石间有个一人高的缝隙,成年人侧身能钻进去,进去后打开手电筒,沿地面倾斜的方向向下走,路会越走越宽,前进约十米就到头了,尽头石壁下有个瘦长的水坑。 其实那不是普通水坑,而是地下暗河的其中一个出口。据说里面的水路漫长蜿蜒,能一直连通到达拉河。 要处理的精灵圈就在暗河里。很显然,贝洛没法进入暗河。 “看你干的好事,”派利文晃了晃圆筒包,“这种以前没见过的精灵圈都是你新挖的,你怎么挖的?潜水挖?” 第551页 包里的蕨花老实回答:“从另一侧挖的。” “从‘浅滩’?也就是说这个‘浅滩’里有别的出入口,能通到其他‘浅滩’和精灵圈。” “是呀,当时我要挖到那边去,然后那边……”蕨花一边说一边挥手比比划划,圆筒包动来动去。它总是“那边那边”地说,其实派利文和贝洛也听不懂是哪边。 派利文挠着头想了想,打断蕨花絮絮叨叨的话:“是因为熔毁品不想游泳,所以不出来了吗?” “啊?”蕨花没听明白这个问题。 贝洛一开始也没听懂,思索片刻后,他问:“派利文,你说熔毁品不出来了是什么意思?” 派利文说:“去前面几个精灵圈的时候咱们经常遇到熔毁品,在要么半路上遇到,要么靠近精灵圈的时候遇到……当然啦,我很厉害我根本不怕,你也不怕哈!而现在这个精灵圈不一样,咱们靠近之后,很久没遇到熔毁品了吧?” 贝洛想了想,还真是如此。 不过也算正常。熔毁品本来就不是匀速出现的,而是像潮水般波动着,有时密集涌出呈现高峰,有时数量陡然减少。 派利文继续说:“所以我想,也许熔毁品不想在暗河里潜泳,它们从‘浅滩’里别的出入口走了,于是这一带就很安静,没什么敌人。” 贝洛苦笑了一下,觉得不是这个原因。 精灵不会溺水,倒是有可能讨厌水。熔毁品都失去心智了,还会介意这点河水吗…… 贝洛说:“其实敌人少未必是好事,也有弊端。” 派利文连连点头:“哦!也对,从这里冒出来的少,从别处冒出来的就多;我们的风险似乎减少了,别人的风险增加了。应该让我们多遇到点敌人,因为我们比较厉害!” “倒也不是这种弊端……”贝洛说,“是这样的,做感知干扰法阵的时候最好能看到精灵圈本身,这个圈在暗河里,我看不见,那就得用仪器测它的波动。如果短时间内出现过熔毁品,波动就明显,测出来位置准确;偏偏这里过于平静,那么测波动就测不准……” “那怎么办?”派利文问,“不能做法阵了吗?” 贝洛说:“也可以做。估计一下大概位置,做在附近的石壁和山坡上。不过这种做法有点风险……” “什么样的风险?” “看不见精灵圈的确切位置,法阵有可能‘包裹’不住它。为了减少风险,就要把法阵规模扩得很大,有点费材料,也费时间。但为了法阵生效,也只能这样了。” 贝洛一边说一边准备材料,把蘑菇圈基础煳剂和几种药剂调配好,装在带尖嘴的大塑料瓶里,在尖嘴上剪开小孔,装上打胶枪。 派利文总是夸这种工具,说它像电影里的科幻武器。其实不过是打玻璃胶的工具罢了…… 在贝洛开始操作前,派利文突然想到:“等等!既然精灵圈是蕨花搞出来的,蕨花应该知道具体位置呀!” 包里的蕨花说:“我是知道位置,都说了,就在暗河里啊!这不具体吗?你们还要多具体?” 贝洛说:“要具体到……比如从洞口算起,向下有多深,向前有多远,用米做单位。如果你不知道一米是多长,用你现在的身长做单位也行。” “那我可说不出来……” 蕨花刚说完,派利文把圆筒包放在了地上。 蕨花以为他们又要对自己施法,那个法术要挨针扎,很痛的。它赶紧解释道:“我没有骗你们!你们想想!比如你去花园里拉了一坨大粪,别人问你拉在哪了,你肯定记得在花园里对吧?让你进花园找,你也能找到它吧?如果让你站在花园外面说什么几米几米的,你能说得清楚吗!你们想想!是不是这样!” 贝洛咬着牙忍笑。幸好没笑出声。 贝洛知道蕨花没撒谎。派利文放下包,也并不是为了让贝洛对蕨花施法。 派利文把包放在贝洛脚边:“你看守它一会儿,没问题吧?” 贝洛说:“倒是没问题……你要做什么?” “找位置并不难,我进暗河看一下不就行了吗!我这种成熟稳定的精灵速度快,不怕水,不怕黑,而且知道怎么用人类的概念测距离。” “身心分离可进不去水里,水里没风。” “当然是用实体游进去啊。” 贝洛稍作思考,说:“那这样吧。我照常开始画基础字符,免得耽误时间。你快去快回,回来之后我根据你看到的位置再调整。” 派利文点点头,一闪身就钻进了石头缝。 派利文离开后还没过多久,贝洛画完一组字符。 地上的圆筒包蠕动了一下:“你听,什么声音?” 贝洛没听见异常声音。他低声问蕨花听到了什么,蕨花说是“嗡嗡呜呜”的声音。 包上凸出来一小块,是蕨花在伸手指着山坡另一侧。那边有林间公路。 过了几秒,贝洛也能听见远处的声音了。是汽车,还有一段距离。 有车出现也不奇怪。也许是附近小镇上的人,甚至可能是警方或应急特勤在巡视。 第552页 突然,那辆车连续鸣笛了几次。 贝洛疑惑地停下手里的活儿,犹豫着要不要翻过山坡看一眼。 蕨花剧烈挣扎起来。它从里面把拉链打开,露出簌簌摇动的一小把叶子。 贝洛立刻走上前:“你要干什么?” 蕨花动作激烈,声音却压得很低:“贝洛伯格,我们快去那边……快!进石头洞!” “什么……” 蕨花冒出一堆词语,似乎无法选择正确的名称:“危险!小!会笑!红虫!蠓!大!” 贝洛倒吸一口凉气,他听懂了。 蕨花想描述的是:皮克精。 “皮克精”是人类对那种集群生物的称唿,怪不得蕨花一时选不出词彙。 躲在大片蓝紫色植物中能避开皮克精,但周围并没有这样的植物。 唯一能稍微提供掩蔽的地方,就是山坡上的石洞。 这时,公路方向传来长距离剎车声。接着是撞击的钝响,夹杂着玻璃破碎、木头折断的声音。 听起来是汽车冲出道路,撞在了树上。 如果车上有人,恐怕凶多吉少……不是因为撞树,而是因为皮克精。 车在碰撞后就停下了,“嗡嗡呜呜”的声音却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尖锐,迅速变成了刺耳的高频噪音。 贝洛听到过这种声音,是皮克精的笑声。 皮克精稍微受到外界刺激就会集体癫狂,一边飞行狂舞,一边用尖利的声音大笑不止。 蕨花着急了,它几下扒开拉链,从包里跳出来,一熘烟地钻进了石头缝里。 之前它也有能力这样逃跑,但它害怕逃跑时被杀,所以故意维持着乖巧。 贝洛腿脚不便,只能一手拎着胶枪一手杵着手杖,尽量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山坡乱石。 在皮克精接近之前,贝洛终于钻进了石缝。 幸好手里的打胶枪还在。他立刻在地上、石壁上写出字符,做了掩蔽用的蘑菇圈。 如果遇到正常的皮克精,像现在这样躲进石洞里,再加上设置蘑菇圈,应该足够避过一劫……因为皮克精只无视异位面生物和人工制品,但会主动躲避自然景观,比如山石树木等等。 但这些皮克精不同……它们是熔毁品。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它们大概率仍然能发现贝洛这个攻击目标,蘑菇圈的作用很可能大打折扣…… 贝洛尽量缩进石洞深处,盯着缝隙。 冬天稀疏的树枝之上,天空在一点点变成棕色。 棕色中夹杂了零星几点鲜红与粉色……恐怕这是源于撞到树的那辆汽车。 不知道车上有几个人……他们并没有发出惨叫或者求救声,大概是根本来不及吧。 身后传来蕨花细细的声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逃跑的……” 贝洛哭笑不得。逃跑还能不是故意的吗…… 蕨花说:“在‘里面’的时候我不太怕这种精灵,不刺激它们就好,能躲开的……但现在不一样,它们肯定感染了,它们会很疯狂……我怕被感染,感染了就不认得妈妈了,我不想那样……” 贝洛低声说:“你的很多分枝都感染了,而且正是它们扩散了感染。” 蕨花说:“我知道。正是因为‘我们’知道还有一些‘我’存在,有‘我’能陪着妈妈,‘我们’才愿意去死。现在不一样……只有我了,我太小,也来不及再分枝,我得活着。” 贝洛嘆了口气。 洞穴深处传来轻轻的“哧熘”一声。是有东西落入水面的声音。 蕨花钻进地下暗河了。它想躲进自己做的精灵圈。虽然进入暗河可能遇到派利文,还可能遇到别的熔毁品,但总比遭遇皮克精好多了。 而且这个精灵圈内有别的出口,说不定蕨花可以藉此机会彻底逃走。 外面的棕红色越来越浓,皮克精聚集过来了。 它们已经发现了攻击目标,但又被蘑菇圈阻碍感官,暂时没有冲进来。 但贝洛知道,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 那要怎么办……或许可以在洞口布置“深红解离”,但“深红解离”布置起来很花时间,不知道能不能做完…… 不论如何也只能试试了。贝洛拔出手杖上的尖刺。 为保身体稳定,他先单膝跪下,再朝大腿右侧刺下。 尖刺停在半空,没有碰到腿和布料。 因为手腕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是质感粗糙的东西,身侧似乎凭空出现了一团沙土。 洞口被蜂拥的皮克精堵塞着,洞里更加黑暗。 贝洛缓缓转头向右侧,什么都看不见。 也就过了一秒,手腕上的沙土质感变了…… 沙土……变成了手。 是一只冰冷却柔软的手,紧紧攥着贝洛的手腕。 贝洛顿时浑身发凉。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的左手腕也被握住了。 那两只手勐地用力,把贝洛从跪倒的姿势提了起来。 贝洛站起来后本能地后退,才退了半步,后背就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第553页 又有两只手从背后出现,抓住了贝洛的双肩。 紧接着,更多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不知多少只手抓住贝洛的双臂和腿,还有几条胳膊扣住他的腰,不一会儿,他整个人被托在了半空。 他刚想说什么,立刻有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还有一只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下方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它们托着贝洛,向石洞深处走去。 “咕噜”一声,脚步开始进入暗河那狭窄的水面。 眼看要被拖进水下,贝洛赶紧深深吸气。幸好那些手掌没有捂住他的鼻子。 在双腿浸入水面的瞬间,贝洛听见高频嗡鸣声陡然放大。 是皮克精冲破蘑菇圈,闯进石洞来了。 但皮克精没有伤害到他。他整个人沉入了地下暗河。 落入水中,衣服全部湿透,全身寒冷彻骨,但是——胸口以上和头部没有碰到水,完全是干燥的…… 按说这是不可能的。 但贝洛确实获得了如此神奇的体验。 暗河中没有一丝光线,贝洛看不到身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感觉到全身还是被许多手或者胳膊什么的紧紧抓着,一股巨大的力气推着他在水流中移动。 只有头颈附近的那几只手离开了,鼻子和嘴能自由唿吸。 忽然水流消失,密集的树叶扫过全身,衣服上的水不停滴落在树叶上,一路沙沙作响。 贝洛知道,这说明他已经离开暗河,进入了蕨花做的精灵圈。 过了一会儿,树叶也消失了。贝洛全身只剩下那些肢体的触感,眼前仍然一片漆黑。 他还是被托着、抬着行走,而且速度很快,晃得他有点头晕。 他尝试挣扎了很多次,刚开始完全没用,后来虽然抓着他的手没消失,眼前的黑暗却裂了一条缝…… 裂缝迅速放大,泥土物质形成的薄壳从他眼前掉下去,摔在地上。 刚才,就是这层泥土壳出现在他胸口以上,形成了一个封闭的、中空的气室,其中残留的空气足够人类度过浸水的那几秒。 怪不得他在暗河里能唿吸……有点像穿了太空服,而且是儿童画里那种太空服,有着光滑巨大的圆球头盔。 现在贝洛眼前不黑了,却还是看不到周围的完整环境。 因为他是脸朝下的。 他只能看到地上植物茂密,和他以前去过的、卢卡家里那个“浅滩”很类似。那个精灵圈也是蕨花挖出来的。 这里的地面和之前的略有不同,植物缝隙间露出颜色不均的各色粗糙颗粒,有些是黄沙,也有些像是灰烬。 除此外,他的视野范围里还有几只脚…… 是“几只脚”,而不是“几个人”。 因为那些脚的排列很凌乱,并不规律成对。 如果认为是几个人抬着他走,那么这几个人有的只长了一只脚,有些长了好几只脚,有些脚太大,有些又过小…… 而且,这些脚根本没在走路。 它们只是像走路般前后摇摆这,其实微妙地悬浮在植物和砂砾上。 贝洛的唿吸越来越急促。 他小声问:“你……你是尤里吗?” 没有人理他。他又问了几次,最后大声喊了起来:“你是不是尤里?我知道你不是真的精灵,你是精灵制造的伪生物……你是尤里做出来的,对不对?你……” 话没说完,那些手突然松开了。 贝洛跌落在地上,咬着牙低声咒骂了两句。 那些手用劲很大,贝洛看到自己的手腕都被攥出了淤血,身上其他地方也隐隐作痛。 再加上浸水后全身湿透,冬装变得极为沉重,贝洛一时起不了身,好不容易才撑起手臂,慢慢爬起来。 抬起头,贝洛果然看到了“尤里”。 当然,贝洛很清楚这不是真的尤里,是用无机物塑造出的伪生物,也算换生灵的一种。 眼前的伪生物做得粗糙,面孔是尤里,细节却极为混乱:袖口上的衣服和皮肤连在一起,衣服拉链是平面的,没有体积感,衣裤也没有织物的质感,左手结构不对,除大拇指外其他手指长度过于接近,右手看着精緻,手指长短也有区别,但还是不对,它比左手明显大了一圈…… 除了正前方这个尤里,它旁边还有好几个尤里,也都一样粗糙,都只有脸比较精緻。 贝洛坐在地上,四下环顾,视野可及之处,密密麻麻全都是尤里。 近处的尤里全都低头看着贝洛,远处的尤里各自望着不同方向。 他们全都表情呆板,寂静无声,数量多得一眼望不到尽头。 贝洛的心情相当复杂…… 他一直相信尤里还活着,一定会再出现在他面前。偶尔他也动摇过,也怀疑过是不是一切已经结束……但他不接受自己的动摇,他会像从前管束换生灵一样,严厉地管束自己的心绪,要求自己必须坚定。 就在今天上午,派利文还说“如果你有危险,尤里一定会来救你”之类的话……贝洛当时还有点不爱听,因为他害怕这不能成真。 现在尤里真的出现了,真的来救他了…… 第554页 可是这情况…… 说实话,不怎么感动,反而还有点吓人。 -------------------- 怎么不算念念不忘必有迴响呢…… 第200章 怀抱 199-怀抱 贝洛的手杖又丢了,好在施法用的尖刺一直攥在手里。 他在林立的“尤里”中走动,想看看周围的环境。地面植被丛生,很不好走,他就把一个个“尤里”的肩膀当扶手用。 走了不知多少圈,尝试各种方向,竟然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正在贝洛迷茫时,一阵突兀的强风从身后拂过。 周围的“尤里”被吹倒了好几个,又默默自己爬起来站好。 贝洛也连连趔趄,差点跌倒,幸好他撞在了两个“尤里”身上,它们站得还算稳固。 凭经验,贝洛感觉出这不是普通的风。是精灵在使用身心分离。 过了一会儿,远远传来派利文高亢的叫喊:“贝洛伯格!你站好!不要动!我在找你呢!” 贝洛松了一口气,原地等待了几分钟。 不久后,伴随着草木摇动的沙沙声,派利文从茂密的灌木丛和“尤里林”里窜了出来。 “吓死我了!”派利文左顾右盼,“好恐怖!好多像尤里的东西……你也被他们扯进来啦?” “你也是被它们抓进来的?”贝洛问。 “算是吧,我游进暗河之后……” 派利文说,他刚游进暗河就发现前方水里有东西。黑暗中漂着几个人体,看着不太像活物。 他游过去抓来一看,竟然是尤里。他放开尤里,再去看另一个,还是尤里。 派利文一路扒拉过去,顺着越来越多的人体找到了精灵圈。它依附在暗河的顶壁上,外观是大量铁线蕨叶子。这确实是蕨花制造的新增精灵圈。 派利文靠近精灵圈,摸索了一会儿。表面的叶子浸在水里,深处的叶子是干燥的。 就在他打算回去找贝洛时,突然,伸进叶子里的手被人握住了。 派利文反着使劲,想把对方拖出来,却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越来越多。 叶子深处起码有十个八个人在拉扯他……要不是他胳膊上面积有限,恐怕抓他的还不只这么点人。 暗河里漂着的“尤里们”也动了,它们聚集在派利文背后,把他往精灵圈里挤。 派利文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掉进了“浅滩”。 确实是“掉进”。 在暗河里的时候,精灵圈开在顶壁上;进去的一瞬间,派利文却感觉到身体在向下坠落。 好几十个伪生物和派利文一起摔下来,连滚带撞穿过茂密的枝叶,终于落在地上。 掉下来后,派利文身边的伪生物减少了一些——有好多被树枝或藤蔓拦住,挂在了树上。 派利文环顾四周。他身在密林中,树木遮天蔽日,每棵都有人类位面的红杉那么高,枝叶比红杉更庞大茂密。 刚才的精灵圈应该在某棵树的树冠里。派利文可以爬树回去,但问题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棵树上掉下来的。 于是他身心分离,藉助风去寻找。 明明刚进来,距离精灵圈出入口不会太远,他竟然怎么都找不到。看来这个“浅滩”里存在着某种感知干扰机制。 虽然找不到出入口,但派利文找到了贝洛。 距离还稍微有点远。派利文用相当于八级风的速度移动,五分钟左右才找到贝洛。 听完派利文的经歷,贝洛说:“对你来说在‘浅滩’里找出口应该很容易,连你都找不到,我就更找不到了……对了,你看到蕨花没?” “没看到。怎么,它逃跑啦?” “我们遇到皮克精了。它先跳进暗河,然后伪生物出现,把我拖进了精灵圈。” 派利文左顾右盼:“皮克精?也进来了吗?” “目前看起来没有。但我们不能放松警惕,这个‘浅滩’肯定很危险,它设置有‘调律池’,随时会有精灵被吸引过来,从这里跨越位面……” 说着说着,贝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停下来,盯着派利文。 “怎么了?”派利文问。 贝洛打量着派利文:“你……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派利文恍然一惊:“噢!对啊!‘调律’的效果还没消失呢!我也是精灵,我都站在‘调律池’的所在地了……我怎么一点也不难受?” 说着,他歪歪头,眯着眼,似乎在仔细品味。 他接着说:“我没有经歷过以前的‘调律’,不过听说过大概是什么感觉……反正会很痛苦,心和身体都在移动,在融化,一切都会改变……挺难形容的,你们的语言里没有合适的词……哎,你说会不会是这样啊——因为‘调律池’刚启动的时候我在外面,没受影响,现在我再过来……也就不会有事了?” 贝洛说:“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也明白。上次住院的时候听卡戎说起那个叫忍冬的精灵,他也进过实验用的‘调律池’,也完全没受影响,因为异常发生时他不在范围内,他是跟在发狂的精灵后面跑过来的。但那次和现在是不一样的,实验用的‘调律池’影响范围小,冷却得快,后来等到应急特勤介入的时候,异常基本都趋于结束了。而现在我们面对的‘调律池’规模更大,受影响的精灵圈遍布各地,灾害范围覆盖了上百平方公里,每天都有更多精灵源源不断地跨越位面……所以我觉得,像你这样的精灵进入有‘调律池’的区域,按说是应该会受影响的。” 第555页 派利文摆摆胳膊,伸伸腿,真的没有任何不适。 他嘟囔着:“那到底为什么呢……总不可能因为我身体好吧?” “当然不是因为你身体好啦。” 后面突然有人说话。 派利文和贝洛都吓了一跳,同时回头。 比起贝洛,派利文受到的惊吓更加严重。声音就在身后大约五米开外,这么近,他竟然没有提前察觉! 其中一个“尤里”晃了晃。因为有人抓着它的胳膊,把它当扶手用。贝洛之前也是这样做的。 然后,一个略显狼狈的瘦高身影从“尤里”身后走了出来。 是提亚。 “贝洛伯格,”提亚点头致意,“我们可真是很久没见了。” 贝洛愕然得一时失语。他怎么也想不到会遇到她。 派利文更是紧张到低头拱背,不自觉地露出瞪眼呲牙的表情。 “先声明一点,这场面不是我搞出来的,”提亚绕过那个“尤里”,靠在它身上歇脚,“我走着走着听到有人说话,顺着声音就过来了,没想到是你们。” “你,你用遮蔽魔法了?”派利文问。 “没有。我没带任何材料,不能施法。” “那你怎么……” “哦,你没感觉到我靠近对吧?”提亚笑道,“你不仅没感觉到背后的人,还连精灵圈都找不到,身为纯粹精灵的灵敏感知力大打折扣,对吧?我们这边也一样。” “你们?” 提亚侧头望向另一个“尤里”,伸手招了招:“别藏了,过来吧。” 小小的蕨花从“尤里”身后探出头。 派利文刚要说什么,蕨花抢在前头:“是我先发现皮克精的!如果我发现得慢点贝洛伯格就死了!我丢下他跳进地下河是因为他不敢一起跳!那我有什么办法!我虽然逃跑了但我可没有伤害你们!你也不可以伤害我!而且他不是没死吗!” 其实派利文本来震惊大于气愤,并没有想对蕨花怎么样,但蕨花这么一通嚷嚷,他反而真的很想把这小东西提起来往地上抡几下。 贝洛根本不想理蕨花。他更好奇提亚为什么会出现。 他盯着提亚。 提亚说:“你眼神好吓人啊。你看,深秋不在,极夜死了,我带的其他几个没什么用的精灵都死了,希锡也死了,如今我身边只有一个蕨花,蕨花没什么战斗能力。虽然我的血肉可以引诱精灵,但派利文已经是别人的契约子嗣了,他对我有一定的免疫能力。你们想杀我和蕨花会很容易的,所以放松点吧,不用那么浑身紧绷地瞪我。” 贝洛问:“之前我听说你和瓦丽娅在一起。瓦丽娅在哪?” 提亚说:“不知道。可能在没人的小镇上,也可能在什么荒郊野岭吧,反正不在‘浅滩’里。我突然被带走,没工夫确认她去了哪。” “你也是被它们……”贝洛看了看旁边。 “是啊。看你的意思,你们也是被伪生物抓来的?” 当时,在摇摇欲坠的建筑中,一大群伪生物簇拥着提亚一点点移动。 提亚身体虚弱,实在走不快。于是伪生物们七手八脚把她抱了起来,加速奔跑。 其实那不是“跑”。它们上肢维持人形,下肢则化作尘埃,在通道里丝滑地飘动。 没多久它们就停下了。周围混乱又昏暗,提亚仔细分辨了很久,才发现身在保龄球道上。 球道尽头有一大团几乎枯萎的细小树叶。这是以前蕨花造的精灵圈,现在它严重衰退,快闭合了。 伪生物把提亚放了下来,围着她来回踱步。提亚意识到:它们似乎想把我带进这个精灵圈。 但问题是,提亚进不去…… 这些伪生物本质不是人形,而是尘埃、砂砾、植物碎屑等细小物质组成的集群。它们能从几乎闭合的精灵圈钻进钻出,作为人类的提亚却不能。 就算强行拖拽也不行。人类又不是流水流沙,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说难听点,就算把人剁碎了也不行。衰退的精灵圈不是物理意义上狭窄,而是连通性变差。人体碎块也许能塞进烟囱,可是说什么也过不了面粉筛子吧…… 园区里还有另一个精灵圈,但似乎伪生物集群非要用眼前这个,必须是蕨花制作的新增精灵圈。 保龄球馆外传来一连串玻璃碎裂声,然后是既像山狮咆哮、又像女性尖叫的声音。 那当然不是山狮或女人,是发狂的熔毁品马上就到。 见此情况,伪生物更加混乱,其中一些甚至变成尘埃状态在树叶间进进出出,却没办法带着提亚一起进去。 提亚完全不惊慌。她在保龄球道上坐下来,双手抱膝,默默看着周围这群“尤里”走来走去。 熔毁品是她故意吸引过来的,她正希望它们越多越好呢。 就算它们在这里将她撕碎,也算是预想之内的结局。 就在她发愣时,身后精灵圈的叶子沙沙作响。 提亚没理会,还以为是伪生物在徒劳地扒拉叶子。 然后响声越来越密集,叶子抖动得愈发剧烈。 提亚回头一看,精灵圈上的叶子原本黄绿参半,现在枯叶竟然基本消失了,全都被新绿色的嫩叶取代,而且叶子枝杈还缓缓向外扩张,覆盖范围比刚才大了不少。 第556页 树叶深处传来了熟悉的稚嫩嗓音,喊着妈妈。 提亚暗暗吃惊。她认出来了,是蕨花。蕨花出现了,正在重新开凿衰退的精灵圈。 伪生物感觉到了精灵圈扩大,立刻尝试以完整的人体通过精灵圈。 起初还不能,试到第三次就成功了。一个“尤里”完全没入树叶间,虽然前进的动作还是有点艰难。 接着,所有“尤里”都开始行动。它们再次簇拥起提亚,连拖带推把她塞了进去。 穿过大量树叶的时候,提亚听见蕨花在不停尖叫。好像它也被复数的“尤里”抓着,看来吓得不轻。 进入“浅滩”后,提亚和蕨花都被伪生物们半抱半抬着走路;深入到一定程度,伪生物们渐渐动作迟缓,最终停了下来。 它们把提亚和蕨花往地上一扔,不再动弹了。 这到时,提亚才有机会问蕨花为什么会出现。 蕨花语无伦次,大哭着扑进提亚怀里。提亚皱眉推开它,命令它不许哭,先回答问题。 简单来说,蕨花躲进自己造出的精灵圈,想从“浅滩”里找别的出口逃走。结果一进去它就傻眼了,里面地形大变,还出现了一望无垠的“尤里”。 蕨花被大量“尤里”抓住,它们带着它到处横冲直撞,速度快得让蕨花掉了一地的叶子。 等到“尤里”们慢下来,蕨花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即将闭合的精灵圈前。 这个精灵圈是蕨花的其他分枝制造的。后来那个分枝大概死了,其他分枝也没分心来维护这里。 蕨花开凿的精灵圈之间都是互通的,它可以连通新的道路,也可以故意关闭已有通道。蕨花把这种通道叫做“绿篱道路”。 面前这条“绿篱道路”通向外面哪里来着?蕨花不太记得了。 但它惊讶地发现,道路尽头好像有妈妈的味道……不只是身体与头髮的味道,还有血液的味道……提亚就在精灵另一边,身上还有伤口。 于是,不需“尤里”给出指示,蕨花立刻火急火燎地扩大精灵圈。 它小小的身体滚成一团,融进绿篱道路的植被中,植物范围迅速扩大,稀疏枯萎的叶子焕发新生…… 然后蕨花和妈妈就顺利重逢了。 看来这些“尤里”共享着思维。为了扩大这个精灵圈,它们沿着“绿篱道路”前往其他“浅滩”,去找来了蕨花这件工具。 提亚与蕨花身陷于“尤里林”中,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 大概只过了几分钟,也没走多远,她们听到前面有人说话。 蕨花辨出了熟人的声音,不敢上前,但还是被提亚强行带了过来。 听完提亚的经歷,派利文疑惑道:“尤里找贝洛和我还算有道理,尤里为什么还要找你?” 提亚挑了挑眉:“尤里?” “对啊,就是尤里啊,你不认识他?” “你能定义一下是哪个‘尤里’吗,”提亚说,“你说的是尤里的替换品,还是第二知晓者?” 派利文一脸不爽:“对我来说只有一个尤里!” 贝洛上前一步,拍拍派利文的肩,摇头示意他不必纠结于此。 贝洛问:“提亚,你认为这些伪生物是第二知晓者做的?” “对啊。难道你们觉得是普通换生灵做的?那个换生灵可没有这么强大,他制造不出这么庞大规模的伪生物集群。” 派利文还是忍不住要说话:“尤里怎么不强大了?他只是不擅长打架,他很擅长魔法的!” 提亚根本不理他,只对贝洛说话:“第二知晓者的行为模式确实变了,目前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不仅制作了伪生物集群,还有别的事呢……比如,你们进入的‘浅滩’里都有‘调律池’,我很确定‘调律现象’仍在存续中。但是蕨花和派利文站在这,却都精神稳定,认知能力正常,身体也没什么不适。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 贝洛还没开口,派利文再次激情抢答:“当然是因为尤里!要我说,这些伪生物就是我们的尤里做的!他一定有了新的魔法,他用魔法保护我们!” 提亚懒得反驳他。而且贝洛也不理他。 贝洛看着提亚说:“原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些‘浅滩’变了,不是原来的结构,还存在着既影响人类又影响精灵的感知干扰。” 提亚点点头:“是啊。还有一件事你要想想,你是从达拉河附近进入精灵圈的,而我是从基金会的废弃园区进入。我们进去的是不同的两个‘浅滩’。即使这两个‘浅滩’因为蕨花而能连通,我们要见面也得走上很远的距离。以你我的体力,我们只走几分钟就见到面了?这合理吗?” 贝洛抱臂而立,微微皱眉:“你有什么猜测就直接说出来吧,别像老师上课似的。” 提亚笑了笑:“好,我直接说。因为我们根本不在原本的‘浅滩’,而是在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 “这只是我瞎猜的,如果你们觉得不对,也别太吃惊……”提亚说,“我们可能在‘他’体内……或者说得浪漫一点,在‘他’的怀抱里。” 第557页 第201章 繫念之人 200-繫念之人 前不久,梅拉老师工作的福利院坍塌损毁,全院师生被分为三组,临时安置在其他学校。 梅拉带着三个孩子,住在一所特殊教育学校里。学校位于圣奥伯市郊区,“特殊灾害”爆发后,该校很幸运地一直没受到什么袭击。 起初应急特勤的工作人员想让这里的师生也都撤离,后来他们与树篱村的人建立了沟通,得到了所有已知精灵圈的坐标,研究坐标后,他们发现这所学校不但远离精灵圈,而且不在任意精灵圈与树篱村的连线路径上,位置相对安全,很适合避难。 于是,不但学校原有师生没有撤离,应急特勤还从外面拉来两辆巴士,让更多人住进了学校。 这里是特殊教育学校,孩子们比较缺少感知危机的能力,有些小孩因为人变多而略显烦躁,也有的反而更开心了。总体来说,他们对眼前的变故并不是很害怕,仍然能维持正常生活。 跟着梅拉的三个孤童就不一样了。 他们智力发育水平正常,能理解眼前发生的危机;而且他们见过精灵,见过变成恶魔麋鹿的人类,近距离接触过大人们口中的“灾害个体”……所以最近他们终日恐慌,食不下咽,无论做什么都要黏着梅拉老师,睡觉也要簇拥在她周围,睡前反覆问老师这里安不安全,每天都要做噩梦哭着醒来。 孩子们不信任其他人,梅拉想找别的老师换个班都不行。一个人照顾三个幼小的孩子本就辛苦,何况还是三个吓坏了的孩子。 梅拉很爱这些孩子,但连续几天这样生活,她实在是心力交瘁。 今天,梅拉终于有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有几个避难的年轻人带了电脑,学校里正好有投影仪,他们找了间教室,给小孩子放起了电影。 现在的情形下,人们都不想看神神鬼鬼的影片,也不想看剧情紧张的,最后大家挑了一部有点年头的动画片。孩子们看得津津有味,暂时忘记了恐惧。 教室里实在拥挤。梅拉去了隔壁房间,找个靠窗的座椅,一边吃着充当晚餐的三明治,一边打开手机,回復亲戚朋友发来的报平安信息。 晚霞逐渐爬上西方天空,室内越来越暗。梅拉抬起头来,揉了揉久盯屏幕而酸胀的眼睛。 再睁开眼时,她正好面对窗户。 借着手机的些微光亮,她看到了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自己身后好像站了个人…… 梅拉立刻站起来转身,又惊吓得跌坐回椅子上。 那人就在她身边,仅仅一步之遥。 也许因为隔壁太吵闹吧,她完全没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手机掉在桌边,屏幕还打开着。 梅拉这才看见了对方的面容。 “尤里?”她顿时不害怕了,声音因为喜悦而微微颤抖,“你也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你的朋友也在吗?” 尤里不回答。他握住起梅拉的手,拉着她走出教室。 梅拉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相信尤里。她没有抗拒,也没发出叫喊。 等到隔壁教室放完电影,三个孤童又开始闹着要找梅拉。 学校老师来到隔壁,只在桌上找到了梅拉的手机。 起初大家还以为她只是有事走开,结果哪里都找不到她了。 很快,有人发现通向天台的门是开着的。大家心里一沉,生怕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结果并非如此,天台和楼底下都没有任何异常。 寻找梅拉的过程中,一名老师负责拿着她的手机,十几分钟后,手机响了。 接起来一听,对方是梅拉的同事,也就是原福利院的另一名老师。 电话两头的人都非常紧张,说话磕磕巴巴的,说了好久才弄清楚彼此想表达什么。 原来,对方打来电话也要述说一件刚发生的怪事:有个原福利院的婴孩突然失踪了。 那个老师在尼撒市附近的避难所,和一名同事一起照顾着几个孩子。今天中午的时候,她和一个不到周岁的婴儿躺在一起午睡,一觉醒来孩子就不见了。 她以为是被同事抱走了,问了一圈,有个避难的市民说看见过婴儿,是灰色头髮的年轻男人抱着孩子匆匆离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当时孩子醒着,没有哭闹,还笑嘻嘻的,所以周围的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树篱村内,短促而连续的哨声响起。 听到这声音,村里所有人立刻回到室内,关门闭户,烟道也都提前封上了。 只要是有人的房屋,院墙下都布置了蘑菇圈,院内的房屋外还有另一层蘑菇圈,门窗下和烟道中尽量摆上烧亚麻的金属盆。 哨声后全村陷入寂静,只有一个人还走在室外,那就是拎着双刀的卡戎。 今天上午比较平静,大概因为附近的熔毁品被蛇之王杀光了;后来蛇之王销声匿迹,到了中午和下午,闯入树篱村的熔毁品越来越多了。 没有袭击发生的时候,人们就出来抓紧时间做点必要的事,比如修整蘑菇圈,邻里间互相交换工具和物资等等。 卡戎到处巡视,一旦发现有熔毁品靠近,她就用特定节奏吹响哨子,人们立刻回到封闭的室内。 有战斗能力的人员都出去处理精灵圈了,留在树篱村的都是有魔法但不擅长战斗的人,除了卡戎以外。 第558页 所以她要负责保护所有人,杀掉所有靠近村子的熔毁品。 也有人想帮忙,哪怕只是帮她巡逻也好;卡戎说不要任何人出来帮忙,只是远远援助也不要,来帮忙就等于碍事,她心无旁骛才好施展手脚。 卡戎又换了一套新的长弯刀。她每次定制刀具都会多准备几套,以防损耗过快。 不仅换了刀,今天中午她趁着不忙,还回家换了鞋子和衣服。新换的是一套有点年头的古典风高腰黑裙子,多年前她刚对这种穿衣风格产生兴趣时,这是她买下的第三套。后来她逐渐找到了真正喜欢的风格,这套裙子一直压箱底没穿过。 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能穿,甚至肋骨那里比当年还松了些……卡戎暗暗感嘆:人上了年纪没有发胖,反而明显瘦了,这是好事吗?是不是反而说明身体不太好啊…… 卡戎一边想自己的事一边上了院墙,然后几步跳到房顶上。 道路对面的房顶上,落着一只人头兽身、长有巨大蝠翼的精灵。 它望向卡戎,赤红的眼睛迸射凶光,立刻展开蝠翼朝她扑来。 卡戎也纵身一跃,朝那生物迎去。 双刀在半空中弧光一闪,蝠翼精灵跌坠在地。卡戎跟着落下,看着上一刀好像没有致命,便迅速在精灵颈部补上一击。 精灵死后,身体徐徐软化、塌陷下去。卡戎跨过它的躯体,面向道路远处。 那边还有十几个熔毁品,正跃跃欲试着靠近。 这几个熔毁品都是类人形,不仅远看像人,甚至还能说话。 其中有一个指向卡戎,嘴里蹦出一堆单词,语气非常激烈,但是单词连起来组不成句子。 卡戎向它们缓步走去:“能说话啊?那能听懂我的话吗?” “黑色!黑色!”熔毁品们重复着。也不知道它们想说什么,是指蝠翼精灵死后化为黑泥,还是说卡戎穿了一身黑色…… 它们继续念着凌乱的单词,有些原地不动,有些攀上道路两侧的房屋,来到卡戎的侧面和后方。 卡戎毫不介意被包围,继续悠哉地说着话:“你们知道我为什么选这件黑衣服吗?因为我想从比较不喜欢的开始穿。昨天穿的裙子也不怎么喜欢,那根本不叫真正的‘衣服’,只是很廉价的圣诞装扮罢了。” 圣诞裙子沾染上了大量暗色泥污,已经无法挽救。 接下来,卡戎的衣服必然会继续沾更多染污水和泥浆。 “黑色能多穿一会儿,万不得已再换。”卡戎边说边活动了几下手腕,双刀闪烁银光。 熔毁品们不断缩小包围圈,其中一只从卡戎背后发动突袭。 但它们根本碰不到卡戎。 卡戎极为灵活,身形仿佛融进了精灵们的影子,它们再怎么兇勐也无法触及;躲闪的同时,她的两把长刀犹如巨龙的尖牙,一刻不停地绞杀撕咬。 “我可能话太多了,有点烦人,”卡戎甚至有闲心自言自语,“以前佩伦总是嫌我话多,其实就是因为他,我才养成了没事絮絮叨叨的坏毛病……毕竟他不能说话,没法和我聊啊,只能我一个人说话……” 她的唿吸只乱了一秒,然后又恢復了稳定。 一段话说完,十几个熔毁品全部被她斩于刀下。基本都是一刀致命,没有太多痛苦。 这还没完。卡戎再次跳上院墙与屋顶,越过村子边际的绿篱墙。 她灵敏的听力捕捉到了动静。果然,有更多熔毁品在此聚集,正要突破树篱。 这次敌人更多,卡戎花的时间也更长。 都结束之后,卡戎爬到村子里最高的房子上,环视俯瞰四周。远近都没有精灵的动静,这次来的一大批应该清理干净了。 现在卡戎可以再吹一次哨子,告诉居民们可以适当活动了。 她刚把哨子靠近唇边,又停下了动作。 她从房顶跳下来,跑向贝洛伯格家的院子。 就在刚才,她看到那房子的二层窗口闪过一个人影。 那座房子里应该没人才对。贝洛不在,尤里显然也不在。而且贝洛的房子没做什么防护,不是很安全,没有任何人在他家借住。 卡戎跳进了贝洛的院子。院门和屋门都关着,二层有个窗户推开了一条小缝。 卡戎熟练地在院里找到了备用钥匙,进屋搜寻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 她想起贝洛家有只猫,它一直没出现。回到一层,卡戎从柜子里摸出了鸡胸肉零食。她晃了晃盒子,叫着“午夜”,打开拿出一根肉干在屋里走了走……猫一直没出来。 卡戎离开贝洛家,又在村子内外谨慎搜寻了一会儿,真的找不到敌人了。 终于,她吹出连续、悠长的哨音。 哨声只代表暂时解除危险,而不是彻底放下警惕。人们不会全都跑出来,但如果有人需要出门,就趁此时赶紧行动。 卡戎回家稍作休息。狄瓦娜和尼克斯也住在她家。 因为怕衣服脏,卡戎不进屋,只坐在门口的换鞋凳上休息。 她拿起准备好的运动饮料灌了几口。狄瓦娜走过来蹲在她身边,仔细检查她身上各处是否有伤口。 尼克斯没有出来,她一个人躺在卡戎的卧室里。 尼克斯还在持续使用易物魔法,她的感官跟随着深秋和大号蕨花。所以她躺的房间要尽量保持安静,减少身心负担。 第559页 卡戎低声对狄瓦娜说:“刚才我好像看到贝洛家里有人,追进去又不见了。还有,贝洛的猫也不见了。你觉得这正常吗?” “贝洛家有人?”狄瓦娜皱眉,“如果别人这样说,我可能回觉得他看错了;但你是不会看错的。至于猫……那只猫可能在安娜家里吧,它不是经常去吃自助餐吗。” 卡戎想了想,说:“你给贝洛打个电话。他和猫之间有聆听魔法,如果猫看见了奇怪的东西肯定会发出声音,贝洛应该能听见。” 狄瓦娜打了电话,捧着手机等待,然后重拨,再等待…… 卡戎看着有点着急:“拨不通?贝洛自己的手机丢了,他拿的是安娜家里的备用机。” “我知道,我打的就是那个手机号。但是……” “他又不接电话?他怎么老是这样……” “不是,不在服务区。可能他去的地方没信号吧……” 狄瓦娜挂断电话一抬头,注意到卡戎左手攥着东西。 “你拿的什么?” “哦,这个……”卡戎打开手掌一看,才发现自己还捏着从贝洛家拿的鸡胸肉。 这时,尼克斯的拉布拉多犬跑出来了。 卡戎以为狗狗闻到了肉干味,伸手招唿它过来吃。 但那只狗根本不看肉干。它走到两人身边,再往回走几步,又扭头看着她们呜呜地叫。 狄瓦娜和卡戎对视了一下。 两人都意识到,可能是尼克斯出了什么事。 她们立刻冲进卧室。床上空无一人,窗户开了一半。 可是卡戎清楚地记得,她回家的时候从屋外路过了这扇窗户,那时窗户还牢牢紧闭着,何况窗户下面还有魔法防护。 派利文搀扶着贝洛,继续在“尤里丛”和高大的杉树之间行走。 贝洛突然停下脚步,捂着一边耳朵,皱起眉头。 提亚和蕨花走在他俩身后,也跟着停下来。 “你怎么了?”提亚问,“头痛?” “午夜在干什么……”贝洛低声说。 “午夜是谁来着?听着有点耳熟。” “是我家白猫。” “噢,你和猫之间有聆听魔法是吧。”提亚瞭然地点点头。她也是树篱村出身,当然知道这个小魔法。 派利文问:“贝洛你听见什么了?是树篱村出事了吗?” 贝洛摇摇头,面带疑惑:“我不确定……我没听见来自其他人的噪音,树篱村应该没有大问题。但是午夜很奇怪,刚才它先夹着嗓子叫了几声,是那种比较友善的、希望你注意到它的声音,然后它突然开始哈人,似乎还很用力地折腾了几下……现在又不出声了。” “死了?”派利文面色一变。 “不不,那倒没有……我现在还能通过它听见一些杂音,是很普通的自然环境音,比如风吹树叶……” 贝洛刚说到杂音,派利文缓缓转头,望向他们右侧的密林。 蕨花也察觉到了什么,小声问:“妈妈,你听见了吗?” “没听见,”提亚说,“你听见什么了?” “好像有猴子在打架。”蕨花说。 “什么猴子,是人类!”派利文纠正道,“是小孩在哭!肯定是人类小孩,很小的那种。” 贝洛问:“你确定吗?” “我看一下。”说完,派利文闭上眼,使用身心分离。 不一会儿,他睁开眼,回来了:“真的是小孩,就在那边,”他朝远处类似红杉的树木比划了一下,“位置在……直线前进,经过十五六棵这么高的树的长度。” 贝洛想让派利文去看看,又有点不放心让他离开。 正犹豫时,提亚说:“蕨花,你去派利文说的位置看看,如果真有小孩就带过来,就算是猴子也带过来。” “好!” 蕨花刚要走,提亚补充道:“不许吃那个孩子或者猴子。一点也不许咬,不许损伤它。” “噢,好哒……” 说完,蕨花滚作一团,消失在低矮的植物间。 “你为什么……”贝洛望向提亚。 “为什么让蕨花去?”提亚微笑道,“蕨花速度还挺快的,但是不会打架。可不能让派利文走得太远啊,万一这边遇到什么危险,还得靠他保护我们呢。” 一分钟后,远处传来小孩的哭叫,声音越来越近。 很快,蕨花回来了,这次它没有变成植物球,是用双腿走回来的。它双手举在头顶,托着一个和它体积差不多的婴孩。 刚才婴孩只是吭吭哧哧地哭,后来看见了蕨花,吓得他大哭起来,现在他处于一种有点累但还想再哭会儿的状态,小脸上挂着泪珠,表情迷茫又委屈。 蕨花把小孩递给提亚,提亚指指贝洛,贝洛摇头。 最后蕨花把小孩交给了派利文。 这样就对了。派利文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怎么抱婴儿的。 “你认识这小孩吗?”提亚问贝洛。 第560页 贝洛哪里认识什么小孩。就算偶尔见过,现在也不可能认出来。 “不认识,”贝洛说,“但是……我好像猜到是谁了……” “谁?” “我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但是尤里给他取名字叫……”贝洛尝试着叫道,“星星?” 小孩有反应。他听到这暱称就眼睛一亮,在派利文怀里拱了拱身体,似乎想亲近贝洛。 虽然猜对了,但贝洛还是惊讶不已。 一是惊讶于在这里遇到星星,二是惊讶于星星还记得尤里取的名字。 以人类位面的时间来看,星星和尤里相处没多久;但在精灵位面,不知道他们渡过了多长的体感时间。 现在星星是普通婴儿,不再具有刚回到人间时的超常认知能力。 看来,即使他无法用语言描述记忆,也还记得尤里曾给予他的关爱。 第202章 拼图 201-拼图 提亚追问星星是谁,贝洛就简单说了一下这孩子的来歷。 派利文也听得很认真。其实他知道这个小孩的事,只是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 听说星星和尤里关系这么好,派利文有点激动:“你们看,为什么这个小孩会被弄到这里来?肯定是尤里——我们的尤里带他来的!肯定是尤里做了这些伪生物,尤里在找他熟悉的人!” 提亚说:“不对吧。伪生物找到我的时候,瓦丽娅也在附近,当时她还没被蛇之王带走。她也认识你们的尤里,可是伪生物没有抓她。” “可能因为尤里和她还不够熟。” “那你觉得我和尤里熟吗?” “呃,这……” 派利文答不上来,贝洛倒是有了想法。 贝洛对提亚说:“不是尤里在找你,是第二知晓者在找你。” 提亚问:“怎么,你不坚持这一切是换生灵尤里做的了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贝洛确实没有,之前那些“一定是尤里”的发言都是派利文说的。 在情感上,贝洛能理解派利文;但在理智上,贝洛也觉得只有第二知晓者的力量足够做到这一切。 提亚说:“我也认为第二知晓者要找我,但我不明白原因。现在我真的帮不到他什么了。” 贝洛缓缓摇头:“我认为他不是在追求具体利益。这是一种感性的、情绪化的行为,他也许在找熟悉的人,或者说……有亲切感的人。” 提亚轻笑道:“他都没亲眼见过我,怎么会熟悉,更别提什么亲切感了。” 贝洛问:“那么,希锡和极夜呢?” 提亚愣了一下,疑惑道:“又有他们什么事?” 贝洛说:“第二知晓者吸取过极夜的记忆。这事你肯定知道。还有希锡临死前的情况……你肯定也知道吧。毕竟事情发生在你工作的地方。” 提亚当然知道。 第二知晓者吸纳了已经濒死的希锡,把希锡变成了构成新身体的一枚元素。 提亚低头思索,一时沉默。 在贝洛与提亚谈话的时候,按照派利文的性格,他应该会插嘴说一些“就是尤里就是尤里”之类的话,但此时他一声不吭,没有参与讨论。 他低着头,皱眉看着怀里的星星。 蕨花也踮起脚尖去看婴儿。提亚这才发现这两个精灵非常安静,好像不太正常。 提亚摸了摸蕨花头顶的叶子:“只许看,不许咬哦。” “我保证不咬,”蕨花说,“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它摸着没有刚才热乎……” “什么?”听它这么说,贝洛也去看星星。 星星躺在派利文怀里,安安静静。他清醒着,大家这样围上来看他,蕨花还伸出小手碰他,他毫无反应,睁着眼却不聚焦,眼珠一动不动。 还有,这孩子皮肤本来就很白,现在变得更加苍白了,嘴唇也淡得接近肤色。 贝洛问:“派利文,这孩子……” 派利文皱眉道:“是有点不对劲,但我不太懂……现在他的心跳是这样子的——” 派利文摸着小孩的身体,跟着感受到的心跳,嘴里“哒哒哒”模仿出节拍。 他接着说:“总之是这种节奏,这正常吗?感觉比我知道的人类心跳快很多,而且……”他说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抓住贝洛的脖子,“看,你的心跳就重重的,这个小孩就轻轻的,但是他数量多,哒哒哒哒走得比你快好多。” “心动过速啊?”提亚也凑过来看,“这么苍白,蕨花还说他身上凉……他受过什么伤吗?” 贝洛心想,这些症状怎么有点像我……我上次失血了就这样。 他们在孩子身上找了好久,扒开小衣服仔细检查,没看到任何外伤。 派利文看着贝洛和提亚,忽然说:“其实你们的脸也变白了点。” 贝洛和提亚对视,一愣。 他俩没怎么注意这些,现在一看,两人面色确实都有些灰暗惨白。 “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贝洛问提亚。 第561页 提亚说:“说实话我一直很不舒服,都有点麻木了,好像没什么区别。你呢?” 其实贝洛也是。 他仔细一想:最近他很少使用易物魔法,偶尔用一下,取血量也极少;他每次休息时有派利文保护,不用太警醒,睡眠也还算充足。他中午还好好的,现在却疲劳感很重。 还有,从前就算手杖丢了、坏了,他还能勉强一瘸一拐走路,甚至能小跑几步;现在他站着不动也有点虚,要扶着或者靠着“尤里”才舒服一点。 体力下降过快,确实有点异常。 贝洛说:“先不管原因了,总之我们最好快点找出口……星星可能有生命危险。得想办法出去,回外面给星星找到医疗机构。” 提亚抿嘴摇头:“恐怕难啊。如果是普通‘浅滩’,我们早就走出去了。现在连蕨花都找不到自己做的绿篱道路。” 贝洛也知道难,但还是想尽力继续去找。 他问:“蕨花,派利文,你们身心分离使用风的时候,最快的速度能有多快?” 派利文说:“差不多是超强颱风的速度吧。我也不懂,我妈妈说的。” 蕨花不知道自己能多快,它是纯粹精灵,速度肯定也不慢,但它从来不出全力,它更喜欢安静。 “你们稍等。”贝洛说。 他用尖刺扎进腿侧,取血施法。血液在尖刺上拉出一条线,长如鱼线,细如髮丝。 “你们两个都伸出左手。”贝洛说。 派利文见过这个法术,懂得如何配合。 蕨花望向提亚,提亚点了头。于是两个精灵都伸出手。 贝洛把细线两头系在两个精灵的左腕上,中间系在自己手上。三人被细线束缚在一起。 贝洛说:“你们身心分离,用最快的速度不停搜索,没有发现就不回来。纯粹精灵可以连续好几天飘在野外,我知道你们能做到的。在你们身心分离的时候,我和提亚也不会留在原地,我们会带着这个婴儿一起找路。这个法术可以让你们的身体自动跟随我,当你们需要身心合一时,一睁眼就会在我们身边了。这样能防止地形变化导致我们分散,而且各用各的方式找路,也比较节省时间。” 派利文把婴儿交给了贝洛,感嘆道:“上次你用这个法术的时候,线上拴的是我和尤里,”他看了一眼脚边矮小的蕨花,又看看提亚,“还有,上次跟在你身边的是瓦丽娅。” 说完,他闭眼身心分离。 蕨花看了一眼提亚,也闭上了眼。 两个精灵的感官融入风中,向不同方向唿啸而去。 贝洛和提亚一前一后,继续穿行在“尤里林”中。 派利文和蕨花跟在他们后面,闭着眼,步速均匀,会自动躲避障碍物。 沉默几分钟后,提亚忽然说:“给我吧。” “什么?”贝洛回头。 “小孩,拿来给我抱着。我看你是一点也不会抱。” 贝洛确实不会。本来他就走路艰难,一只手要不停去扶着“尤里”掌握平衡,另一只手抱着星星。 一开始他把孩子抱在胸前,抱不住,总是往下滑,他只好不停把孩子往上托,现在几乎是用肩膀扛着孩子走路。 贝洛问:“你会抱吗?” “会,但我没抱过自己的孩子,”提亚上前几步,从贝洛肩上接过星星,“小时候我经常抱瓦丽娅。那时候尼克斯还在出外勤,吉斯要忙农活,米丽卡三四岁的时候身体不好,索尔要照顾她,还要给互助会的年轻人做培训……在瓦丽娅两岁以前,经常是我抱着她哄睡。” 把孩子交出去,贝洛身上轻了不少。 但他没觉得放松,反而一迈步就打了个软腿,幸好身边的“尤里”够密集,让他及时靠住了。 不是错觉。体力在快速下降。估计提亚的情况也差不多。 提亚边走边问:“刚才派利文说起瓦丽娅。你们经常和她一起行动吗?” “也没有很经常。”贝洛说。 提亚感嘆道:“瓦丽娅做出很讨厌树篱村的模样,其实和你们关系好得很啊。” 贝洛说:“以前瓦丽娅很少回来,只有这半年内和我们见面频繁些。” 他回头看了提亚一眼:“你不知道吗?这是你造成的。凡是把她牵扯其中的案子,背后都有拉冬公司参与。” 提亚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容,眼神幽邃莫测。 这时,蕨花睁开眼了。派利文还没有回来。 蕨花往地上一滚,迅速来到提亚脚边:“我还没找到出口,但是在那边找到了人!” “是谁?”提亚问。 “不认识。人类,男的人一个,女的人两个。” “远吗?” “我不远。妈妈你走过去会远。”蕨花指了个方向。 提亚说:“那我也向那边走,你用实体去把他们带来,与我汇合。不许咬他们,不许吃。” “好!” 蕨花滚成海桐球,融进茂密的草丛。贝洛和提亚向着蕨花指的方向前进。 走了几分钟,远处开始有声音了。是人类尖叫喊救命的声音。 第562页 那是三个人类,小体型的蕨花很难搬运他们——它力气够,但身体太小,托不起来那么大的体积。 于是蕨花伸展出藤蔓,像曾经绑住瓦丽娅一样把这三个人裹成大纺锤。蕨花在前面跑,三个纺锤拖在后面又哭又叫。 声音越来越近了。终于,蕨花回到了提亚面前。 提亚和贝洛赶紧去看那三个人。 三个人躺在地上,泪眼朦胧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人类。 双方都很疑惑——这是谁啊? 陌生人是一男两女,其中有个十几岁的少女,另外一女一男估计在五十岁上下。 他们不是树篱村的人。贝洛和提亚从来没见过他们。 蕨花撤掉藤蔓后,那三个人爬起来要跑,还没跑出去几步,其中的成年女子摔倒在地。 看来他们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身体虚弱症状。 贝洛慢慢走近,尝试安抚三人。在贝洛与他们沟通的时候,提亚悄悄让蕨花躲到派利文后面去,把脸藏起来,伪装成一丛草,继续闭眼使用身心分离,再去找找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或物。 蕨花“消失”后,提亚也来到那三人面前。 也许因为看到提亚抱着小孩,三人相信她的处境和自己一样,于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这三人是父母和女儿,他们在前往避难所的路上被一群“尤里”劫下车一路拖进森林,然后莫名其妙就到了这里。 一番交流后,贝洛和提亚无声地对视。他们还是对这三人的身份毫无头绪。 提亚问三人是否还有同行者,男人说到家中还有一个年纪大些的儿子,在尼撒上学。说着说着,男人开始抹眼泪,母女俩也突然情绪失控,三人哭成一团。 贝洛脑子里念头一闪,追问:“你们的儿子在尼撒大学读书?” 他们还在抽泣,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前不久尼撒大学发生那些事,他……” “他失踪了……”少女捂着嘴说。 说是失踪,其实就是已经不在了,而且找不到尸体。 从一家三口的语气来看,他们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尼撒大学其中几座楼的大火之后,死难者遗体虽然难以辨认,但最终通过种种手段,还是都确认了身份。 在那场灾难中,完全找不到遗体的人只有一种死法——那就是,成为第二知晓者所需的“素材”,剩余部分化为遍地碎屑。 贝洛艰难地站起来,捂着嘴,眼瞳微微振动。 眼前的情况,再结合之前提亚做出的种种猜测……让他看到了一种怪诞却也许合理的答案…… 一家三口还没调整好情绪,这次派利文睁开眼,回来了。 看到陌生人,派利文也很疑惑,但没有多问。因为他有更要紧的事说。 和蕨花一样,他没找到出去的路,却找到了人类。 他造成的狂风吹去时,一大群陌生人惊慌失措,唯有一人冷静地安抚大家…… “尼克斯!我看到尼克斯了!”派利文一边说一边来回抓头髮,“她身边还有几个人,我完全不认识!尼克斯没有带狗,也没有别人陪着她……我是说没有树篱村的人。她身边那些又是谁啊!我只知道是人,绝对是人……” 提亚很吃惊,贝洛却没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 这时,蕨花再次睁开眼睛。它说又找到人了,有好几个,有的看起来正常,有的好像要死了。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贝洛和提亚要消化眼前的奇怪现象,又要安抚惊恐的一家三口,还要和两个精灵商量如何把那些人带来汇合。 不得不说,派利文真不愧是自称成熟稳定的精灵。 最后蕨花没有行动,两拨人都交给派利文去沟通。 其中一群人中有尼克斯在,她会劝其他人信任派利文。于是派利文背着她,其他人跟在后面过来了。 见到尼克斯后,提亚一直没有出声。 尼克斯看不见她,她就假装自己不在……也许装不了太久,但能多沉默一会儿也好。 贝洛来到尼克斯身边。尼克斯的诧异程度不亚于贝洛,但她话很少,只简单说了自己是从房间被抓住的,树篱村没有其他人和她在一起。至于迷惑不解的部分,她不去猜测,也不询问,没有任何发泄情绪的话语。 贝洛知道,尼克斯在持续使用着易物魔法,感官飘在精灵位面。其实她什么都不应该做,周围也最好保持安静,尽量减少感官负担。 但现在想保持安静是不可能的,她一定非常疲惫。 除了尼克斯外还有五个人,都是贝洛没见过的人。 他们恐慌地到处游荡,然后遇到了尼克斯,便带着这位失明老人一起行动。 接着,派利文又去找到了另一群人。如蕨花所说,这群人中“有的好像要死了”。 他们一共七人,其中四个人都身有重伤。 一个双腿骨折,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没有外伤但颓坐在地,身体无力,站不起来,说不清原因,还有一个痛苦地躺在同伴怀里,醒着,但意识不清,衣服上血迹斑斑,据说都是从口鼻里呕出来的。 他们之中也有目测比较健康的人。那人说自己并不认识其他人,是走着走着遇到他们的。几个重伤的人据说已经在这里徘徊了很久,有人说至少来了一天,甚至可能一天以上。 第563页 派利文一个人搬不了四个伤员。如果他变成“小恐龙”的形态,身上坐四个人倒不成问题,他背得动,但伤员可抓不住他。 他没带这七个人,自己先单独返回,说出情况。 和尼克斯在一起的五个人里,有位中年人站出来说自己是医生,虽然缺少专业设备,也不能诊断所有问题,但多少能做一点应急处理。 于是贝洛让派利文带路,他们一起去找那些重伤无法行走的人。 尼克斯由派利文背着,走在人群最前方。 提亚和贝洛走在最后面。 提亚终于低声说话了。她稍稍靠近贝洛:“你现在还觉得,是第二知晓者在寻找他熟悉的人吗?” “是,但也不完全是。”贝洛说。 “还有换生灵尤里?” 贝洛没有回答,而是问:“提亚,你觉得……第二知晓者和尤里,他们谁会觉得尼克斯很亲切?” “换生灵尤里吧。他不是在树篱村住过么。” “尤里对瓦丽娅也很熟悉,瓦丽娅没被抓来,卡戎也没来。” “卡戎太可怕了,很难抓吧。” 贝洛说:“那还有泰拉,佩伦,安娜……尤里是认识尼克斯,但其实对她也没有特别熟悉,至少熟悉度和这些人是差不多的。” 提亚稍作沉思,问:“那你觉得,是谁想抓尼克斯?” “是忍冬。” 贝洛回答的时候,自己的背上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冬是尼克斯从前的契约子嗣,第二知晓者吸纳了忍冬的肢体……虽然我破坏了那个有着忍冬外貌的头部,但忍冬早就成了他的一部分了……” 贝洛看看提亚,又看看前面那些疲惫的背影。 “提亚,你之前说我们在‘他’的怀抱中。现在我猜到这个‘他’会是谁了……是第二知晓者,也是换生灵尤里,甚至是极夜,是希锡,是忍冬,是……是构成第二知晓者身体的每一个碎片。” -------------------- 上一次贝洛用那个“你们自动跟随”的法术,是在“清醒梦与小噩梦”那章,系统编号88,我文内编号的87 和这次一样,现场都是有一个贝洛,一个红李子家的女儿,两个精灵_(:3」∠)_ 第203章 黑雨 202-黑雨 “红李子家的三姐妹。” 瓦丽娅从小就不爱听这个说法。 每次有人这样称唿她和姐姐们,她都觉得很不舒服,甚至有点毛骨悚然。 一开始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讨厌这说法只是出于直觉。 后来长大一点,她就想明白原因了——提到树篱村的祖先,其实“三姐妹”是偏书面的说法,人们嘴里更经常说的是“两姐妹”。 实际上树篱村的祖先确实只有两个人。 那两个人带着神奇的知识回到家庭中,成长,书写,酿酒,绘画,设计出山顶的老宅,写出有神奇作用的字符,长大后与外来者结婚生子,交友协作,壮大家族……逐渐形成了现在的树篱村。 至于那个失踪的孩子……如今的树篱村人里,其实并没有她的子孙。 尼克斯奶奶是红李子家的直系后代,她的女儿又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在瓦丽娅出生后,这个家族便犹如回望祖先,与之遥遥相应。 但对瓦丽娅来说,被与祖先相提并论却并不是荣光,而是近乎诅咒——仿佛有人在时刻暗示着,你们姐妹不该是三个人,一定会减少一人,最终一定会变成两姐妹。 能找到的文字记载中,从没有正面写出当初失踪的是第几个孩子,但人们都传说是第三子。 所以瓦丽娅更怕了,她小时候总怀疑自己长大一点就会死。 恐惧并没有维持太久。到了上学的年纪,瓦丽娅去伊夫市读书,见识到了更多外面的世界,也明白了人的命运并非既定。她渐渐不那么怕了,反而还因为故乡很神秘,而在同学间有点谜之优越感。 在大姐提亚获得易物魔法后,瓦丽娅也十分嚮往魔法。她年纪虽小,学做蘑菇圈却比二姐米丽卡学得更快,她经常为此沾沾自喜。 “后来你的想法又变了。小时候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你把它们一起抛下了。” 瓦丽娅听到一把温柔的声音这样说着。 棕红色头髮的女士坐在大树下,瓦丽娅躺着,头枕在女士膝上。 两个人年龄相差不多,发色几乎相同,看起来像是一对姐妹。 瓦丽娅蜷缩着,双眼紧闭,眼珠快速转动,时不时说出几声梦呓;女士顺着她的呓语问下去,瓦丽娅就小声嘟囔着回答。她的声音很模煳,但女士都能听懂。 “我以为逃走了就行,不管讨厌的东西就行了……”瓦丽娅说着,“其实不是……直到前不久我才明白,我理解错了,和我想的不一样……” “嗯?什么?” “我突然明白了,红李子家姐妹的命运确实重演了。三人之中,一定会减少一人……” “减少的一人……是指那个孩子吗?你的二姐米丽卡。” 第564页 “不是她,不是……”瓦丽娅紧闭的眼睛里流出泪水,“是我,减少的是我啊……提亚和米丽卡,她们个都越走越远……” 女士轻轻抚摸瓦丽娅的头髮,久久不语。 瓦丽娅在梦境中,坐在自家餐桌前。 她面对着八岁左右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妹妹们,是这个家族最初的两姐妹——妹妹们返回过去,姐姐一个人留在了遥远的地方。 而瓦丽娅的姐姐们,则是这个家族最后的两姐妹——姐姐们一个接一个走向了遥远的地方,妹妹一个人留在过去。 “以前我发现了一处矛盾,很久没想明白……”瓦丽娅望着对面的姑娘说,“树篱村的易物仪式,每年都在‘更迭之日’期间进行,因为那个精灵圈每年只在这点时间里出现。日子到了,我们就会知道,因为我们可以看日历来确定日期……可是,精灵位面不是没有‘时间’这一概念吗?精灵只估算距离,不计算时间。就算你和精灵不同,就算你更聪明,可你身边完全没有计时用的工具啊……那你为什么每一年都会出现?“ 小姑娘微笑道:“看来不必我回答,你已经明白原因了。” “是的……和你、和提亚短暂相处的时候,我慢慢想明白了,”瓦丽娅说,“并不是你按时间回来,而是我们每年都在相同的时间走进特定的精灵圈——是我们吸引了你。我们是你的路标。” 小姑娘微微点头,微笑不语。 瓦丽娅沉吟片刻,又说:“之前我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你说答案是‘幻想’,而且这个答案不是谜语,是真正简洁的答案。” “我确实说过。”小姑娘点头。 “之前我不太懂,现在也想明白了一点,”瓦丽娅说,“与‘幻想’对应的是‘事实’。人和动物维持生命需要饮食,在严寒中需要保暖,受伤了需要治疗,死亡后会腐烂……还有很多类似这种性质的事情,它们属于‘事实’。在此之外,比如我的快乐和悲伤,我们的恨和爱,这些都属于幻想。人类真的极为擅长幻想。” 说着说着,瓦丽娅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托着额头。 “还有……还有树篱村祖祖辈辈的传承,立场、坚持、责任,人情味……其实,也都是基于幻想。也许可以换个词,说是基于‘理念’或者‘情怀’,这种词语对人类来说比较好接受……但归根结底,这些词的本来面目也还是‘幻想’……” 看瓦丽娅的表情有些痛苦,小姑娘赶紧接过话题:“你不要误认为幻想没有意义。正相反,幻想正是一切的意义。反而事实仅仅是事实,事实才没有意义。” “嗯,我明白,”瓦丽娅抬起眼来,“我并不是在否定树篱村。而是想说……从前我明明能理解树篱村,却很难理解你;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些,就有点能理解你了。你和树篱村的人一样,都是基于幻想而长年累月地进行着某种行为。而你与人类不同的是,人类一定要把幻想指认为事实,才能坦然做出行动;而你在知晓幻想的前提下,仍然义无反顾去顺从幻想……看起来好像你的行为很难理解,其实人类和你一样,只是人类不自知罢了。” 小姑娘微微向前探身:“说得很对。但是瓦丽娅,我能感觉到……你好像不仅仅是在剖白自己的感悟,你似乎……” 话说到一半,餐桌餐椅消失了。 瓦丽娅不再坐在家中,而是躺在枯萎的大树下。 瓦丽娅睁开眼。 她面前的不再是八岁小姑娘,而是成年女性在温柔俯视着她。 女性继续说着刚才的话:“你利用梦境,整理清楚了思路……哦,这也是人类常做而不自知的一件事啊。你的灵魂非常躁动,你的大脑越来越活跃了……你要醒过来了……” 瓦丽娅勐地起身。 这样突然坐起来可能会撞到那位女性的头,但瓦丽娅什么都没碰到。她身边没有大树,也没有其他人。 睁开眼后,听觉也在一瞬间恢復了。 周围并不安静,甚至可以说是喧闹得震耳欲聋。 四面八方均是黑色暴雨。 雨滴大如箭矢,密如髮丝,天与地被雨缝合在一起,视野内一片漆黑。 瓦丽娅身在暴雨中,衣服没有淋湿,脚下也没有积水。 雨直接穿过她的衣服和身体,不会留下任何触觉。 天上落下的好像不是雨,而是雨的影子。 嘈杂的雨声中夹杂着絮絮细语,也许是蛇之王在自言自语,也许是继续对瓦丽娅说话。 瓦丽娅彻底清醒后,仍然能隐约听见这种细碎声音,却听不明白内容了。 瓦丽娅想回话,又不知该对着哪个方向说,于是她抬头看天:“对,我醒了!彻底醒过来了!谢谢你保护我,但是……不要用这种方式好吗!现在我很安全!我要走了!” 说是要走,瓦丽娅却辨不出方向。雨的影子遮挡了一切,她看不见前后左右的任何景物。 第565页 瓦丽娅从夹克内袋里摸出手机,谢天谢地它没摔坏。 可是打开一看,没有信号。看不了导航,也没法联繫别人。 好在电量还有一半,可以照明。手机的光完全照不透雨幕,只能看见脚下一点点地面。 瓦丽娅本来以为自己身处荒野。因为她是从废弃园区出来的,那一带附近全是荒野。 但是……脚下的地面竟然不是土地草地,而是柏油马路? 瓦丽娅思索着:是园区附近的无名小路吗?也可能蛇之王把我带去了比较远的地方,这是某段高速路上…… 她随便找个方向,走出一定距离,一直观察着脚下的地面。 不一会儿,她走到了白线上。多走几步就看出来了,这是人行横道。然后她又看到了路肩,还染着表示路边禁止停车的黄色。 看来这里甚至不是村子,不是无名乡道也不是高速路,应该是小镇或者更大的城市…… 距离废弃园区最近的城市在大约八十公里外。所以我被带到了八十多公里外?我真的是在那座小镇里吗? 瓦丽娅一边慢慢走一边伸手摸索。很快她就摸到了障碍物。 是竖着的金属杆。从杆子的颜色和形态来看,是道路标志。 瓦丽娅抬头看路牌。在暴雨的影子中,能见度低到难以想像,要把手机使劲举高,贴近路牌才能看到上面的字。 路牌上写了“柏树大道”。瓦丽娅没来过这个地方,但地名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手机没信号,但可以查离线地图。瓦丽娅搜到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地名,她根据路口的禁止停车范围、人行道的位置等等逐一排除,最后确定这是位于帕利市的柏树大道。 怪不得耳熟呢。应该是尤里或贝洛提起过。这条路附近有个妇婴医院,尤里贝洛在医院里处理过换生灵崩毁的事件。 帕利市在首都附近,市郊有精灵圈。原本是泰拉负责监测此处,后来城郊大片土地被拉冬公司买走,树篱村就失去了对精灵圈的掌控。 尤里曾亲眼见过,拉冬公司用名为“摇篮”的巨大精灵把外籍失踪人口带到此处,送进精灵圈内,将他们献给第二知晓者。 由此看来,这个精灵圈一定由蕨花改造过,圈里面的‘浅滩’和多处精灵圈相通,而且肯定设置了“调律池”,会有熔毁品涌出。 看来蛇之王到这里来,还是想来击杀熔毁品。可是废弃园区附近有几处更近的精灵圈…… “为什么要跨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瓦丽娅看着雨幕,自言自语着。 突然,面前出出现一束亮光。 光芒不是由远渐近,而是一眨眼就照在了瓦丽娅脸上。 她低头眯着眼,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挡,手腕立刻被人握住了。 瓦丽娅刚要反抗,对方赶紧开口:“我是人类!我叫索菲亚。现在附近没有精灵,别怕!” 是女性的声音。她迅速自报了姓名,而且听她说话的意思,她对关于精灵的事情有一定了解。 说话间,亮光改为照向地面,不会晃到瓦丽娅的眼睛了。 瓦丽娅只能看到面前站着个穿白羽绒服的人,看不清她的脸。 对方也意识到了,于是把灯斜着向上照。这下双方能看到对方的脸了,虽然也不是很清楚,昏昏暗暗的。 瓦丽娅也看到了索菲亚拎的灯,是充电试应急灯,照明范围不该只有这么小的。 索菲亚说:“附近有个医院,是临时避难点,特别近,不到三十米就到。跟我来。” 说完,她把灯光重新对向地面,拉着瓦丽娅就走。 瓦丽娅发现她腰上绑了毛线,松松地落在地上。有点像忒休斯进迷宫时带的毛线球。 “这是什么……”瓦丽娅懵懵地问。 “哦,为了方便看回去的路。我们所在的街道并不宽敞,路上停了好多车,还有一些掉下来的招牌什么的……我怕撞上东西啊。你也发现了吧,灯光照不透这样的黑暗,我们只能看到眼前很近很近的东西。” 如索菲亚所说,避难点很快就走到了——正是位于岔路深处的妇婴医院。 医院的正门玻璃碎了。明明已经进入大厅,上面有天花板,周围竟然也刷刷下着黑雨。 索菲亚带着瓦丽娅绕了几个弯,还上了段楼梯,进入一道密闭门,进入后立刻关紧。 就在关上门的瞬间,索菲亚手里的提灯亮度大增,完全照亮了前方。 封闭的楼道里没有黑雨,还亮起了正常的灯光。 瓦丽娅这才看到墙边的椅子上坐了好几个人。他们好像和索菲亚挺熟的,双方疲疲塌塌地打了招唿。 索菲亚带着瓦丽娅继续向里面走,进入一间原本是病房或者留观室的房间。 房间深处有窗户,窗户紧闭着,外面一片漆黑,屋里的灯光足够明亮。 刚才在室外,瓦丽娅却完全看不到建筑内有灯。 屋里坐了十几个人。有个男人走过来亲了亲索菲亚的额头,他带着两个小孩,手里还抱着个婴儿,看来这是索菲亚的家人。 人们都挺热情,给刚刚出现的瓦丽娅拿来瓶装水和饼干,询问她有没有受伤,还问她从哪里来,怎么会一个人在街上游荡…… 第566页 瓦丽娅回答不了,总不能说是从两百多公里以外闪现过来的吧…… 瓦丽娅也憋着一肚子疑问。她决定先问点简单的:“外面那么黑,灯光都照不透,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索菲亚说:“我们确实看不见你,是她——”说着,索菲亚望向房间深处,“狗狗的眼睛好像受影响不大,她站在窗边看到你了,叫个不停,她看到人类时和遇到危险时的叫声不一样。” 那边有一组医用屏风。屏风后面款款走出一只高大膨胀的萨摩耶。 “白鹭!”瓦丽娅脱口而出。 白鹭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瓦丽娅能瞬间认出完全狗模狗样的自己。 认出来了也好。下一秒白鹭扑了上去,摇着尾巴站起来拥抱瓦丽娅。 “原来她叫白鹭啊?”索菲亚惊讶道,“是你的狗?” “呃,我朋友的狗,”瓦丽娅说,“你见到和狗在一起的人了吗?” 索菲亚说:“是个女孩留下了这只小可爱。那女孩大概这么高,”她在身边比划了一下,“和你一样是棕红色头髮,比你头髮长很多,披下来有这么长……” 她说的显然是伏尔甘。“确实是我朋友,”瓦丽娅说,“她去哪了?和她在一起的几个人呢?” “抱歉,我不清楚,”索菲亚说,“我只见到过她一个。他们好像是应急特勤请来的专家,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瓦丽娅低头和白鹭对视,然后对索菲亚说:“抱歉,我有点……呃,不好意思,我得和这只狗单独谈谈。” 说完她打开房门,撵着萨摩耶去楼道里了。 索菲亚的丈夫轻声问:“她没事吧,为什么要和狗单独谈谈?” “也可以理解,”索菲亚露出同情的目光,“她肯定吓坏了,神色一直恍恍惚惚的。这种时候狗很有用的,要不然怎么有精神抚慰犬呢。” 第204章 朔日 203-朔日 走廊是细长的l形。瓦丽娅一路来到拐弯尽头,这边还算安静。 瓦丽娅蹲在墙角,凑到萨摩耶面前:“索菲亚说是你发现我的?” 白鹭变成的萨摩耶贴着瓦丽娅的头,嘴对着她的耳朵,用极小的声音说话:“嗯。我看着某个方向叫,再适当改变叫声的大小和叫法,他们就能知道你的大概位置了。” “精灵的眼睛能看穿外面的黑暗?” “人类什么都看不见吗?”白鹭反问。 “嗯,什么都看不见,完全黑暗。打开灯光也只能看见巴掌大的这么一小块。”瓦丽娅比划了一下可视范围。 “噢……那精灵是比你们看得清楚一点,但也看不到远处。我原本能看两公里外,现在不行了,最多看到那边的马路。” 瓦丽娅问:“所以,因为我身为人类才看不见灯光的?其实城市并不是真的一片漆黑?” 白鹭摇摇头:“不,这个城市真的基本全黑了。城里大部分人走了,还有一部分没走干净。他们走不掉的原因好像很复杂,我不太懂,得让人类和你说……城里好像有两个避难点,其中一个我不记得在哪,也看不懂地图;另一个就是这家医院,人们说选中这里是因为医院可以发光。” 白鹭的意思应该是“医院有发电机”。瓦丽娅问:“伏尔甘和佩伦他们怎么样了?” “白天从南边来了很多熔毁品,佩伦说从另一个方向能绕到精灵圈附近,他们就去了。我不擅长战斗,伏尔甘怕我被感染,让我留在城市里……现在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他们还没回来。” 瓦丽娅问:“我记得你有个魔法,可以和伏尔甘说话什么的……” 白鹭说:“只能我对她说话,她没法回復。对了,我已经把这边的情况告诉她啦,如果她醒着,她会知道你来了这里。” “原来如此……”瓦丽娅点头。 “我和妈妈分开的时候,外面还没有变成这样……”白鹭嘆道,“这场黑色的雨……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但我能感觉到是谁的力量……是蛇之王……是她……” 白鹭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又往瓦丽娅怀里钻了钻,姿势很像害怕打针的小狗。瓦丽娅安抚地揉了揉萨摩耶的毛。 对瓦丽娅来说这结论一点也不意外。她醒过来就知道了,黑雨肯定是蛇之王造成的。 白鹭继续说:“你是人类,你也许看不清,落下来的东西其实不是雨,而是很多的、密集的、尖锐的、沉重的针……不对,那不是‘落’下来,真正的雨是从云层落到地面的对吧,这些针不是,它是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它来来回回移动,就像在缝纫一样。它不停地缝啊,缝啊,把所有东西都吞没了,连光都照不透……” 瓦丽娅说:“刚才我在外面,索菲亚也在外面,我们能看见雨,但是感觉不到。” 白鹭说:“是的,它不伤害人类……至少目前不伤害人类,将来会怎样我也不知道。至于精灵……比如我,我就绝对不能出去了,出去一定会死。” 第567页 “蛇之王已经不只杀熔毁品了?连普通精灵一起杀?” “对啊。所以我藏在屋里……屋里也不够,必须是封闭的空间里。就像你们躲避精灵一样,不能开窗,不能形成穿堂风,在关好门窗的房间里就没事。” 瓦丽娅说:“我大概明白了。对了,这里有人试过离开帕利市吗?应急特勤来过没有?” “离开也没用,”白鹭说,“太阳西斜的时候,雨从南边来了,到我们这里之后,它继续向北,西边东边也都一样。全都一样。” “全都一样?” 白鹭说:“对呀。刚才电视里有人类也说过这些,他们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电视,没有画面,只有说话声……” “那是收音机。”瓦丽娅忍不住纠正。 “哦,他们打开了收音机。里面的人说了好多地名,我没有全记住,只记住了以前听说过的地方——这里叫帕利市,还有旁边的首都,还有尼撒市,圣奥伯市,伊夫市……现在全都有黑色的雨。” 这么大范围?瓦丽娅震惊得久久无言。 这几个城市分布在各个方向。既然广播里提到了它们,就说明肯定不止市区,还有它们附近的村镇、道路……甚至全国各地,甚至周边国家的一些地区,恐怕也都被黑雨覆盖住了。 之前瓦丽娅还以为蛇之王带着自己离开南方,来到帕利市……看来不是的。 蛇之王不是换了个位置,而是无处不在。 这大概不是她的力量,而是她本身。 她无垠无形地伸展开来,吞噬光线,取代天空。 蛇之王的行为突生变故,肯定和提亚这位“母亲”的命令有关。 要蛇之王停止杀戮,恐怕得等到“调律”现象终止,或者直到所有能跨越位面的精灵全部灭尽,人类位面再无攻击目标。 这要花多长时间? “调律池”的效果能维持多久,蛇之王的黑雨就也要维持那么久。 提亚对瓦丽娅说过“调律池”的运行情况:过三到五年,它对精灵位面的影响会衰减一半,对“浅滩”区域的效果暂时不变;要它彻底冷却失活,大约要跨越一代人的生命周期。 也就是说,想等待一切自然结束,可能至少要等几十年…… 人们可以撑过几十年的黑暗吗? 瓦丽娅心头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逃走”。 不是指自己,是所有人都尽量逃出去。很多国家境内是没有精灵圈的,如果能把所有人都转移到不受影响的地区去…… 道理上似乎可以,实际上很难做到。 现在交通和通讯已经基本瘫痪了。过不了多久,水电粮食等必需品的供应也会崩溃。 会有人倖存下来的,也一定会有人平安逃到外国……可是大量伤亡註定无法避免。 无论死难者是多数还是少数,他们原本都是不应该死的…… 蛇之王的黑雨不杀伤人类,人类的安稳生活却必然一去不返。 蛇之王要么无法理解这些事,要么虽能理解,却无心顾及。 瓦丽娅粗略一想:要让一切结束,大概只有两个办法。 一个是让“调律池”停止,也就是不再吸引精灵出现;另一个是阻止蛇之王,让她不再降下杀戮的黑雨。 第一个办法肯定走不通。“调律池”一旦启动就无法停止了,就像地震等自然灾害一样,灾后可以组织救援、可以警惕余震,但人无法回到过去,无法改变能量释放的那个瞬间。 那么……能阻止蛇之王吗? 说着简单,具体要怎么做?用什么方法?如何和她沟通? 瓦丽娅当然毫无头绪。想必其他人也给不出答案。 突然,走廊里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了瓦丽娅的沉思。 瓦丽娅怕是哪里的门窗破了,她立刻扑向白鹭,用自己的身体和衣服覆盖上去,想多少提供点保护。 但黑雨没有出现,门窗都好好的。 拐角尽头滚过来一个男人,另一人紧随其后,二人厮打在一起。 听到声音,索菲亚和另外几个人跑了过来。 众人在走廊尽头围成扇形,看着中间纠缠着的两组生物:一组是正在扭打的两个男人,另一组是瓦丽娅搂着萨摩耶。 瓦丽娅愣了两秒,赶紧爬起来加入劝架的行列。 她没费什么功夫就按倒了打得更凶的那个,挨打的小个子一骨碌爬起来,跃跃欲试想上前,萨摩耶立刻冲出来拦在他面前,瞬间从微笑天使变成了露牙低吼的恶犬。 从那两人的骂骂咧咧中可以听出,他们之前就过有各种小摩擦,今天好像是为轮流值夜的事打起来了。 瓦丽娅深深地嘆了口气。 既然不知道怎么阻止蛇之王,那就从眼前能做的事做起吧……以前她也调解过邻居打架之类的案情。 瓦丽娅把大个子从地上拎起来,环视众人。 “我是警察,到底什么事,跟我讲讲,“她朝最近的房间努努嘴,“一个一个说。你先来。” 派利文和蕨花不断交替进行身心分离,本意是寻找出路,结果路没找到,人倒越找越多。 第568页 一开始是婴儿,然后是一家三口,接着是尼克斯和五个陌生人,然后又是包含多名伤患的七人…… 这还不算完。两个精灵找到的人越来越多。派利文忙前忙后,陆续把人们聚到了一起。 贝洛已经不想数人数了…… 大致扫一眼,起码有四五十人?也可能已经不止了。 人们错落站在“尤里林”中,看不清数量。 身后有人叫贝洛的名字,是女性的声音。不是提亚,提亚在他面前呢。 贝洛回头去看。隔着好几个歪歪扭扭的“尤里”,一个眼熟的中年女性坐在地上,歪着身子看他。 “梅拉女士?”贝洛向她走去。 梅拉也是被派利文带回来的。他俩在福利院见过一面,但派利文完全不记得梅拉的长相。 梅拉倒是能认出派利文,派利文和尤里一样是灰色头髮的孩子,梅拉印象很深。 简单打了招唿,贝洛发现梅拉的脸色极为难看,她蜷腿坐着,双手放在脚上。 他问梅拉哪里不舒服,梅拉支支吾吾,左顾右盼。 到现在,基本所有人都产生了各种程度的不适。一开始只有少数人症状严重,现在走不动路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纷纷坐下来,甚至有不少人躺在地上。即使是状况最好的人,虚弱程度也在逐步加剧。 贝洛不方便蹲,只能也坐下来。 他敏锐地观察到,梅拉的神色中不只有畏惧和不适,还有点想隐藏什么的惊惶。 他小声说:“梅拉女士,那边有位先生是医生,我可以叫他过来。” “医生?哎……这应该不是医生能管的事了……”梅拉盯着自己的鞋子。 她的回答模稜两可,贝洛决定直接去叫医生。 他刚想转头找人,梅拉抓住了他的胳膊。 贝洛回过头,只见梅拉缓缓挪动着双腿。 她动作并不大,鞋子却松垮垮地从脚上掉了下来。 贝洛不明白她要做什么。最后,梅拉脱掉了袜子,捲起裤腿。 “这……”不用梅拉说话,贝洛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梅拉的脚腕和小腿很不对劲……太细了,脚也太瘦了。 她两只腿与脚粗细不同,一边从膝到脚都瘦得犹如朽木,另一边只有脚成了一把骨头,小腿上还有一点肌肉形状。 梅拉恍惚地说:“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反正肯定是到这地方之后才开始的。我越来越累,站不住了……然后就发现……但是,但是这个好像不疼,嗯……好像也没有外伤……” 提亚在蕨花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看到梅拉的腿,提亚低声说:“那边也有类似的情况。刚才那个医生说的,还有两个人也瘦了很多……” 有个中年人和梅拉一样,身体局部变细甚至凹陷。 还有个人年轻些,原本体重比较大,他竟然全身匀称地变瘦了。一开始他在恐惧之余还觉得也许自己是幸运儿,没过多久他就头晕、腿软、冒冷汗,现在已经无法起身了。 “贝洛伯格,你注意到那几个没有,”提亚向其中一个方向微微晃了下头,“就是骨折的那几个。还有彻底失去意识的,还有醒着但是胡言乱语的……” 贝洛说:“尼克斯和那几个骨折的人相处过一段时间,刚才她私下跟我说,他们骨折时并没有受伤……我的意思是,他们没有被外力攻击,也没有掉落悬崖什么的。他们有的走路时突然跌倒,有的没站稳撞倒了‘尤里’,被伪生物身上坚硬的部位戳到,就骨折了。” “骨质疏松,”提亚啧啧嘆气,“而且严重得难以想像。” 说着,她也坐了下来,但不是自己屈腿坐下,是蕨花用藤蔓绕住她,把她轻轻放在草地上。 她接着说:“有几个人在遇到我们的时候还很正常,现在也还有力气,但脑子明显不对劲了。他们说胡话,遗忘,情绪变化没有规律,其中还有个人连最基本的认知能力都没有了。他二十四岁,尼撒大学在读。你认为,他们出了什么问题?” 贝洛皱眉看着她:“我不懂医学。医生怎么说的?” 提亚说:“这里又不是医院,医生只能给有外伤的人做点应急处理,没法诊断。”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抱着的星星,婴孩双目微合,身体瘫软。 “贝洛伯格,你现在怎么样?”提亚问。 “反正很难受,不好形容……”贝洛说,“你呢?” 提亚平静地说:“我左眼基本看不见了。” 贝洛微微一怔。 他倒能看清东西,只是身体越来越无力,还非常睏倦。这会儿他正在眼皮打架,靠着意志力和隐约的恐惧来保持清醒。 蕨花贴在提亚身边:“妈妈!你一只眼看不见了?怎么才能治好你?” 提亚摇摇头,没有回答。 她让蕨花去把派利文叫来。 很快,派利文过来了。提亚问他和蕨花有没有哪里难受。 一开始派利文不假思索说“没有”,说完后他歪了歪头,似乎又不那么确定了。 第569页 看蕨花的表情,它的感觉也一样。 派利文仔细感受了一会儿,说:“我没什么地方痛,也有力气,但是好像累得比平时快……有点像和深秋打了一天架之后的感觉。” “你和深秋打了一天架……”提亚低头忍笑。 听了派利文的描述,蕨花也说:“对!我也是这个感觉!不痛苦,就是容易累,有时候有点困,不知不觉又好了。” 提亚问:“你们从有症状开始,就一直维持着这个状态,没有彻底恢復,也没有更严重。是不是?” “是!”蕨花说。 派利文也点头认同。 提亚嘆口气,瞟了一眼贝洛。 贝洛也正好抬眼看她。 梅拉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脸上游移。她看出了他们嘴边藏着话,不想当她着说。 梅拉说:“贝洛伯格先生,我没事,就是想休息一会儿。你们去忙吧。” “梅拉女士……”贝洛很想说抱歉——抱歉没能提前避免眼前的情况,抱歉将她捲入其中…… 他还没说出来,提亚在蕨花的搀扶下站起身,向梅拉老师走了两步,把星星递了出去:“听说您认识这个孩子。” “是啊,”梅拉主动把婴儿接过来,“来来,给我吧,他跟着我更好,免得他害怕。” 提亚微笑点头致意,揉揉手臂,转身就走,走之前还让蕨花把贝洛也扶起来。 贝洛抓着旁边的“尤里”自己站起来了,他不想被蕨花的藤蔓缠。 提亚和贝洛找了个人员稍微稀疏的地方,派利文也跟过来了。 派利文瞪着提亚,嘟囔道:“尤里的老师脚都要没了,你还让她抱小孩。” 在蕨花的帮助下,提亚又坐在了地上。 提亚说:“那个叫星星的小孩随时可能死掉。死在熟人怀里,总比死在我或者你的怀里好吧?” “这么严重?”派利文惊讶,“那……那贝洛呢?还有尼克斯……还有……” 提亚说:“很严重。他们随时会死。你看,那边有些人动弹不得,在我们说话的时候,说不定他们之中已经有人死了。” “她说的是真的吗?”派利文望向贝洛。 贝洛和一个“尤里”背靠背,本以为这样就足够站稳,渐渐还是支撑不住了。 派利文扭头看他时,他徐徐滑下来,也坐在了地上。 “你们……到底都怎么了?”派利文面露惧色。 贝洛的声音愈发虚弱:“我的说法未必严谨……总之简单来说,我们的身躯正在一点点减少。” “啊?看你也没少什么……” “少了啊,”贝洛说,“细胞一点点减少。可能是肌肉,可能是骨密度,血液细胞,大脑,神经,眼底……每个人来到这里的时间不同,进展程度不同,减少的部位也不同。可能没有统一规律,部位相对随机。” 派利文问:“那我和蕨花呢?” “你们也一样。你们身体减少速度和我们一致,但由于你们是精灵,所以你们的身体一边减少,一边自愈再生。精灵的身体就是这样的,只要不出现迅速死亡的巨创,都能逐渐恢復。” 这就是派利文和蕨花容易疲劳的原因了。他们异口同声问:“怎么会这样?” “因为‘他’正在吃我们。”贝洛说。 说完,他又摇摇头:“不,伪生物把我们抓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被吃了……现在他正在消化我们。” -------------------- 很久以前的月食篇写得很爽,如今我们来到了日食篇,噢耶(? 特别鸣谢: 医学顾问:@黑色起尸猫 第205章 伏流潜行 204-伏流潜行 听了贝洛的话,提亚并没什么反应,因为她也想到了同样的推测。 派利文和蕨花这两个精灵却一脸震惊,嗷嗷怪叫。 提亚做了“嘘”的手势,蕨花赶紧闭嘴。 派利文蹲下来,靠近贝洛:“我不懂人类的什么细胞、血液、大脑……但总之意思就是,你们在死得很慢,这里的人都正在死,是吗?” 精灵一激动,语法就容易不太对。 现在贝洛没心思纠正他,能听懂就行了。 贝洛说:“是这个意思。而且不止这点人……肯定还有更多人被带到了这里,只是我们还没遇到而已。” 派利文问:“那我再去找。” “不用去了,”贝洛摇头,“找到也没意义。他们的状态肯定和我们一样虚弱得走不动了,你一个人没法带他们来汇合。而且……现在有这么多人,已经足够了,不用再多……” 提亚打断他的话:“等等,你说‘足够了’是什么意思?足够做什么?” 贝洛说:“我想试一个法术,也许有点用处。” “能寻找出口的法术?” “不是。” “那是什么?” 贝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们所有人都是从蕨花做的精灵圈进来的,对不对?即使不是它做的,也是它干涉过的。这些精灵圈内的‘浅滩’都有绿篱道路,彼此连通。” 第570页 提亚说:“对。刚才我问过几个人,他们不懂精灵圈但能说出自己被抓的位置。确实都是蕨花的精灵圈。” 贝洛说:“也就是说这个空间……不,这个包裹着我们的‘身躯’大小,大致相当于多个相连在一起的‘浅滩’。你们也都知道的,‘浅滩’的本质是两个位面之间的小块粘连,面积其实不大,人在里面迷失是因为感知扭曲,而不是因为它大,只要能避免绕路,不需要太久就能走到尽头或找到想找的目标。” 提亚微微皱眉:“问题就在于我们对抗不了感知扭曲。还有,可能我们不是找不到出口,而是根本就没有出口。人只能被伪生物带着进来,自己进不来也出不去。毕竟这不是真正的‘浅滩’,是‘他’的内部。” “是吧,我也这么想,”贝洛说,“所以不需要讨论找出口了。而且……即使现在立刻能出去,也没什么意义。” “哦?” 贝洛望向梅拉、尼克斯她们所在的方向,又收回目光,低头垂眸。 “即使出去了,我们的身体也不会復原,”贝洛说,“离开这个会被‘消化’的环境后,派利文和蕨花都能恢復健康,而人类会维持目前的状态。如果只是缺少一些血液细胞还好,骨质疏松的人多休养休养,也有可能恢復正常生活……那如果是骨头彻底消失了一块呢?或是内脏缺失呢?还有皮肤,肌肉,大脑,眼睛……如果这些地方缺损严重,人即使出去了也凶多吉少。” 派利文认真地听着,问:“人类的医院不是很厉害吗?治不好吗?” “没那么厉害,”贝洛苦笑,“就算他们厉害,现在也没几个医院能正常接诊了……” 各个城市混乱的局面都是拜提亚所赐,贝洛忍不住了斜了她一眼。 也不知是装傻还是真的迟钝,提亚没接这个眼神。 她耸耸肩说:“你说得对。那么既然不是找出口,你到底想施法做什么呢?” 贝洛微低头,看着手中一直紧攥的尖刺。 他说:“如果成功了,我也许能找到真正的‘他’……” “哪个‘他’?”派利文又捕捉到了关键字,“蛇之子,还是尤里?” 贝洛望向派利文,却没有解答他的问题。 贝洛说:“我会尽量带你们一起去,但不一定能成功。如果我一个人离开了,派利文,你要留下来替我保护大家。” 派利文说:“我没什么可保护的大家,熔毁品不在,只有假尤里不会动都是大树,人类的危险是正在死,这事我保护了也修理不了,我不如跟你带我去见尤里。” 派利文是太想见尤里,一时太着急了,这段话里语法就没几处对的。仗着别人能听懂,派利文干脆不讲究语法了,词句懒得在脑子里加工,哐哐就往外说。 贝洛按了按眉心。幸好派利文是纯粹精灵,要是换生灵这样说话,就该担心他是不是快人格崩毁了。 “我说了,能带你们就带,但很有可能走散,”贝洛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分散开了,你不要找我,你要替我守着她们。” 他瞟向提亚和蕨花。 “保护她们?”派利文问。 “不是,看紧她们,免得她们突然干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提亚笑道:“说这话也不躲着点我们。我都这个样子了,还能做什么?” 贝洛:“我没开玩笑。如果你死了,我又不在,那就只有派利文能控制蕨花。你也知道,蕨花有个特殊癖好……” “原来是这个意思,”提亚看了一眼远处聚集的人群,“嗯,我懂了,有道理。” 贝洛扶着“尤里”站了起来。 派利文递过来一支木棍,是人群中一位少年捡到的。这地方除了大量“尤里”之外也有很多植物,有杂草也有大树,只是和人间的真正植物长得不太一样。那名少年在游荡时发现一根完美的粗树枝,本想捡了防身,后来发现有人跛脚,就主动拿了出来。 树枝比一般手杖长,派利文用锋利的小爪子把下端削掉一块,这样贝洛握着就更趁手了。 贝洛站好,右手反握尖刺。还未扎下去时,提亚问:“如果你能找到‘他’又如何。这样就能得救吗?” “不知道,也许不能,”贝洛说,“但我就是觉得应该试试。” 提亚点点头:“出于直觉吗……也对。精灵也是这样做决断的。” 于是贝洛将尖刺扎进右腿,再迅速拔出。 尖刺带出的血液,汇成纤细的长线。贝洛甩动尖刺,长线飘向空中,断成许多小珠子。 珠子飘散到四面八方,沾染在草木和伪生物的表面,也沾在了附近人群的身上。 血珠极为细小,人们根本感觉不到,衣服或皮肤上也不会留下痕迹。 贝洛又小声念了几句咒文。这咒文不属于易物魔法,而是和蘑菇圈字符同类的古魔法,可以略微强化感知。 它只对施术者本人生效,但人类的感知力再强也很有限,始终不如精灵,所以平时树篱村的人很少用这种咒文,贝洛只有配合易物魔法时才用。 第571页 在咒文之后,贝洛再次把尖刺扎进右腿,重复多次,生成许多细线和血珠。 比露水更小的珠子浮在空气中,不停一分为二,分解得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 这并不是什么稀少法术,而是贝洛从前经常用到的感知扩散。 它常用于在荒野里寻找人类,或在都市里寻找精灵。 施法时,先来到与目标关系密切的环境中,识别目标气息,再把施术者的‘感知’派遣出去,在一定范围内搜寻同类气息。 贝洛身在的环境,必然与目标“关系密切”。 而贝洛施法识别的气息,正是来源于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家的身体正在被一点点吸纳,所以大家的身体,也就等于“他”的身体。 贝洛认为,虽然人们可以说是被“他”吃进了体内,但真正的“他”并不在这里。 无论现在的“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都应该是有意识的。第二知晓者以前没有身体,是虚体生物,那时他都能和外界互动,而不是这种混沌不沟通的状态。 “他”的力量无处不在,但“他”不在大家身边。 所以贝洛要找到‘他’。无论这么做是否还有意义。 法术逐渐生效的过程中,贝洛闭上了眼。 以前贝洛也这样做过——尤里在福利院外做出了庞大的幻境迷宫,贝洛使用寻找契约子嗣的法术,把法术效果反着看,寻找尤里之外的精灵气息。那时贝洛也闭上了眼,彻底放弃视觉,把自己完全交给魔法带来的感知。 闭眼后,贝洛的眼球不受控制,一直追踪着黑暗中的光斑。 他依稀看到了扭曲的景物,五感之外的知觉接管了他,开始指引他。 贝洛缓缓转身,摆动树枝当做盲杖,向斜后方缓慢走开。 派利文赶紧跟了上去。 提亚也来了,她不自己走路,而是让蕨花用藤蔓把她托在半空。 贝洛步履蹒跚,好几次差点摔倒。派利文犹豫着要不要去扶,提亚凑近些,小声跟他说:“不要碰他,会影响他集中注意力。但是要跟紧他,和他距离近些,现在我们都没有他的感知力,很容易跟丢。” 派利文点点头。 他已经跟得很近了,向前抬半臂就能摸到贝洛。 即使如此,大约只走出去了不到百米,他们还是跟丢了。 当时贝洛撞到了一个“尤里”的身体。他停了一下,摸着它的肩膀绕到它前方。 在不到一秒的时间中,贝洛被“尤里”遮挡住,不在派利文的视线内。 等派利文也跟着绕过去,已经看不见贝洛的身影了。 派利文往前追了一段,甚至想身心分离去找。他想到了贝洛叮嘱的事,于是只好作罢。 “你不跟着也好,”提亚来到他身边,“你容易激动,贝洛伯格比较冷静。” 派利文一转身,双眼牢牢盯着提亚。 “看什么?”提亚问。 “贝洛让我盯紧你们。” 提亚哭笑不得:“是这样盯的吗?” 派利文说:“盯着你的同时,我还有事想问你。” 提亚挑挑眉:“怎么,要贝洛不在场了才问?你也有小秘密吗?” “你让深秋杀我。”派利文说。这并不是提问,而是陈述事实。 “嗯,”提亚点头,“当时我觉得你会碍事,现在不会了。你可以放心,深秋没在,我和蕨花打不过你,你是别人的契约子嗣,对我的血肉有一定程度的免疫,我伤害不到你啦。” “我不是怕你,”派利文说,“我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啊?”提亚是真的有点惊讶,“我没听错吧?你这样的精灵也要和人做交易了?” 派利文很认真地说:“你能放了深秋吗?” “什么叫放了?我又没囚禁她。” 派利文说:“意思是……去掉你的魔法,放了她。呃,如果魔法解除不了,也可以命令她不做你的孩子。” 提亚摇摇头:“很遗憾,不能。亲子契约可以解约,而我的易物魔法没有解消一说。我问你,精灵生母与精灵孩童能解除关系吗?” “确实不能,但可以不见面啊,”派利文说,“我们每个精灵都有生母,但大部分精灵都不记得她,甚至根本没怎么见过面。这样一来,生母对我们也就没什么影响了。” 提亚又让蕨花把自己放下来,坐在草丛中。 她抬眼望着派利文:“我想问问,如果我说了同意,你准备用什么来换?” 派利文说:“我会好好保护你,比保护自己的妈妈更认真地保护你。除非我也死了,不然我发誓,尽全力让你活着回到外面。” “唉,这个交易註定达不成。”提亚轻笑。 “为什么?” “你提的条件对我毫无吸引力……”提亚说,“对我来说,活着回去根本不重要。既然还活着,那就姑且活着,如果死了也不可惜。” 提亚说话时,蕨花的小脑袋靠在她左肩上。其实从刚才起,蕨花就基本不懂妈妈和别人在聊些什么了,但它能感受到妈妈身上消极的气息,它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类,只能出于本能紧紧依偎着她。 第572页 提亚想用右手去摸左边的蕨花,却因为左眼看不见了,手晃了好几下才摸到蕨花的头。 派利文顿口无言。 他不明白提亚为什么说死了也不可惜,据他了解,人类应该都很想活的呀…… 但这不重要。他并不好奇提亚的内心世界。 他在乎的是,如果这个条件真的打动不了提亚,那还能用什么做交易呢…… 提亚问:“为什么你希望我放了深秋?你们打架打出感情了?” “哦,其实我对她无所谓,”派利文低落地说,“但是我知道她和尤里关系不错,她也认识贝洛伯格。” “所以呢?” “我想让她变得没有妈妈,然后……然后将来她就可以和贝洛签契约,让贝洛做她妈妈。” 提亚“噗”地笑出声了,笑得咳嗽了好几下。蕨花略紧张地看着她。 提亚笑够了,抹抹眼睛说:“你能解释一下思路吗?我是真的没懂,精灵的脑子真有趣。” 派利文神色黯然,没有马上回答。 他抿了抿嘴,很艰难地说出了一直不敢说的话:“虽然我很想念尤里,但其实我知道,我能感觉到……将来是不好的,呃,怎么说呢,将来会变得很坏,”他一时没找到更贴切的措辞,就姑且这么说了,“将来,要么贝洛会死,要么尤里已经死了。” 这两件事并不是“要么……要么……”的关系,它们完全可能同时发生。 不知道这是单纯的语法错误,还是派利文主观上不愿意它们同时发生。 派利文看了看旁边一个个“尤里”们,继续说:“蛇之子的力量非常可怕,但他没有塑造过物体。这种制作伪生物的能力,还有对精灵和人类都有效的幻境魔法……这些更像是尤里的力量。可是尤里不吃人,尤里有身体,尤里绝对不会伤害贝洛伯格和普通人类……还有,尤里只能操控他投入感情的东西,他对这些‘浅滩’,还有构成伪生物的石头沙子……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所以……这是尤里,也不是尤里。” 提亚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精灵,她以前认为派利文只是社会化做得好,其实智商不高,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想到他也有这么细腻的一面。 “哦,你是这样想的……”提亚微微点头,“你之前一直不停喊着尤里只有一个,我还以为你坚信能见到他呢。” 派利文说:“那是说给贝洛听的。” “是吗……” “如果贝洛死了,尤里应该没事。他根本不会知道。他……应该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派利文越说越痛苦,停下来咬了咬嘴唇。 他继续说:“但是,如果贝洛能活着,活着出去了,回树篱村了,他再也见不到尤里了,而他是记得尤里的。我觉得这样不行。虽然他们已经解除契约了,但是尤里对他来说仍然是最特殊的一个孩子。贝洛将来怎么办?他受得了吗?我得给他找一个新孩子……” “所以你觉得深秋很适合?” “很适合啊,”派利文说,“她打架很厉害,懂事,成熟稳定,喜欢人类,和贝洛也认识,而且她擅长变形魔法,变成尤里也不难。” 提亚一手扶额,感嘆道:“刚才我还觉得你心思细腻呢,结果你给我来一个这么离谱的结论……” “哪里不对吗?” “怎么说呢……你毕竟是精灵,还是不够了解人类啊。” 第206章 本影区-上 205-本影区-上 跟随目标气息,放弃人类惯于依赖的视觉,放弃真正的五感,把自己交给魔法带来的感知…… 这套做法概括起来有点抽象,但对于贝洛这样有经验的施法者来说,做起来也不算很难。 其中最难的部分不是找路,而是对抗本能。 哪怕跌倒、疲劳、疼痛、迷路、遇到障碍物……都不能焦急,不能睁眼,不能重新去依赖普通感官。 贝洛有跟随法术引导的经验,而且意志力足够强大,他绝对不会因为恐惧或不适而中断专注力。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睁眼,才算成功找到了目标? 当“感知扩散”法术所追寻的气息极为浓烈,浓烈到无法忽视、无处不在时。 说是“气息”,其实它不是味道也不是气流,而是一种日常生活中不存在的感受。 贝洛无法用更精准的词语命名它。总之当它出现时,贝洛一定会知道。 这样的状态下,贝洛感觉不到时间,也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一开始他还能用粗树枝当拐杖,后来他站不住了,粗树枝已经不知丢到了哪里。 他只能维持一种半跪半爬的姿势,一只手来回挥动,能摸到什么就扶着什么,另一只手握着施法用的尖刺,偶尔在身边借力。 这种艰难没有持续太久。 渐渐地,贝洛身体越来越轻松,手肘好像被什么托起,腰部和双腿也有了助力。 他走在足以行车的宽阔盘山路上,行至半山,在一处林间平台停下脚步。 第573页 这里道路分为两条,一条继续上山,一条是曲曲弯弯的碎石小路,可以进入森林深处。 不知不觉间,贝洛睁开眼了。 低头看看双手。右手还紧攥着施法用的尖刺,左手是他平时常用的助行杖。 他仍然跛行,身体上倒没什么额外痛苦。 他变回了平时那个最熟悉的自己。 “有这么强的感知扭曲能力,为什么不让我当个没病没伤的人啊……”贝洛喃喃自语着,“难道怕我不适应吗……哦,我明白了,是因为你不认识那样的我。” 贝洛沿着小路继续向前。树木掩映中,渐渐显露出一座白色房子。 不是破旧的林间小屋,而是带花圃和落地窗的新式二层房屋,估计盖起来还没几年。 贝洛很清楚,这不是真实景象,一切仍然是幻景。 所以也不用讲究什么礼貌了,贝洛站在落地窗外,向内窥探。 屋里有个黑髮小孩,约摸两三岁。他背对窗户坐在沙发附近的地板上,地上铺散着各种玩具。 贝洛没来过这个房屋,但他一眼就认出这孩子了。 “尤里?”贝洛敲了敲窗户。 小孩没有回头,好像听不见。 贝洛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后门连着草坪,草坪上铺了野餐布,上面摆的不是真的食物,都是过家家玩具。 从屋后可以看到,房子二层有一处窗户是打开的。 贝洛忍不住想:这时候如果大门也打开,屋子就会形成穿堂风,精灵就能进去了。 随即他想到,现在自己的行为就有点像精灵:打算偷孩子,正在绕着屋子观察环境,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想办法骗小孩开门…… 于是贝洛回到正门,敲敲门,又按响了门铃。 这次屋里传来了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小朋友走得比较慢,贝洛没有催促。 从声音判断,屋里的小孩已经来到门前。 他咿咿嗷嗷地喊了几句婴语,然后连续喊了好几次“妈妈”和“爸爸”。除了这两个词,他好像不会说别的。看来他说话真有点晚。 贝洛有一种回答“我是妈妈”的冲动……转念一想:不对,我没法模仿女性嗓音,要不然……能回答“我是爸爸”吗?不,这不真的成了骗小孩的精灵吗……还是说实话吧。 贝洛说:“我是贝洛伯格,你也知道我真正的名字——伊利亚&mdot;普利约维奇。你还记得我吗?” 小朋友沉默了,不再叫喊婴语。他开始拨弄门锁,暂时没有弄开。 贝洛意识到,小朋友目测两岁左右,是不是根本不会开门?如果真不会开门该怎么办,能从落地窗比划手势沟通吗…… 终于,门内侧传来咔哒一声,小朋友把门打开了。 与此同时,因为贝洛正想到落地窗,眼睛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下。 刚转过去半张脸,贝洛就惊得后退了几步,手及时抓在门把手上才稳住脚步。 落地窗玻璃窗上趴着一个人形生物。 它的身体特徵变换莫测,忽高忽矮,一开始它的皮肤是正常颜色,眨眼间变成了焦黑,接着又渐渐褪成浅灰,转为苍白……唯一固定不变的是它那灰色的、浓密的头髮,还有一双细长得不成比例的手臂。 看到它的一瞬间,贝洛忘了这里是幻景。 他伸手去按门把手,喊着“别开门”,但是晚了一步。小朋友已经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屋前狂风大作。门向内开,被风吹得贴墙平开,合页应声断裂。 小朋友被风推进了房间深处,撞在通向二层的楼梯上;贝洛也被掀翻在地,滚进门内。 风带着隐隐热度,吹得贝洛睁不开眼。 他挣扎着起身,挥动手臂时却摸不到任何东西,连地板都摸不到,手臂和腿没有任何触感……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以极快的速度行走。 狂风在建筑内震盪。是他自己本身变成了风,所以他感觉不到风。 他左顾右盼。周围墙壁倒塌,景物褪色,烟尘四起。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道眼熟的双开门。 他本想闯出去,却犹豫着往回缩了缩。 但是后退也没用。 剎那间,他的视野内遍布猩红。 无论视线向何处偏移,眼球前不足毫米的地方都会出现极密的细网。 是深红解离。是贝洛伯格在尼撒大学博物馆里设置的法术。 法术范围覆盖了馆内所有角落,同时,馆内也叠加了精灵魔法做出的幻景。 幻景是诱饵,吸引他进入。 待到幻景全部褪去,深红解离便会启动。 一低头,他逐渐看不见身体了。 按道理说,易物魔法不可能杀死知晓者。深红解离可以破坏他塑造出的身体,却无法杀死真正的他。 可是,他虚体生物……在这个位面内,在这个他曾经来过的世界上,虚体生物是不存在的。 即使是知晓者也无法对抗位面规则。 所以他要面临的并不是生物意义上的“死亡”,而是消失,不復存在。 他并没有迅速消失。细网虽然分布在建筑各处,却不是完全均匀分布的,只要他还有相对完整的身体结构,他就还能维持意识。 第574页 他想冲出法术范围,但是每次移动,身体都会接触到更多细网,完整的肉体越来越少了。 他清醒地看着这具斑驳的身体崩解,体积一点点减少,尘土般的颗粒散入红雾…… 逐渐溃散的意识中,他看到了记忆深处的那一天: 灰头髮的“客人”紧抱着他,姐姐坐在地上大哭,爸爸从楼梯后面跑出来,手里端着猎枪。 妈妈倒在很远的地方。灯光一明一灭,每一次灯灭,妈妈似乎就离他更远了一点。 他无论怎么伸手也够不着。 恍惚中,他本能地向前伸手——其实现在的他已经没有手了。他驱动的是还残存的力量。 可是,那只不存在的手好像被什么人握住了。 他相当于“视线”的感官已经飘散到了四面八方,久久无法从红色细网上移开。现在他强行拉回“视线”,让它们集中于一点。 他终于看清了,面前有一个灰色的精灵。 它身体修长,基本是人体的模样,但手臂和手指细看之下又有点异于人类。 一头灰色毛髮在风中散乱摇摆,红色眼睛时隐时现。 这个精灵没有被细网切割,甚至还紧紧贴了上来,接触到了他仅剩的一点完整肢体。 他感觉到了对方皮肤的温暖,遥远的画面再次袭上心头…… 在那个冬至的夜晚,也是这么一个灰色精灵…… 她抱着他在森林里奔跑,他在她的怀中无声地燃烧着。 她夺走了他的一切,然后又让他第二次出生。 他想逃离她,又希望被她揉进怀里。 “你说什么?”他听见了别人的声音,很耳熟,但不是妈妈的声音,“唉,不要叫我妈妈呀,是我,你不认识了吗?” 他没有出声回答,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说话。 其实他一直在说话,甚至在大喊大叫。 如果在精灵位面……或者在“浅滩”也行,他并不需要身体也能说话。但在这里不行。在这里没有身体就没有一切,消失的部位当然不能发出声音。 所以只有灰色精灵一个人在说话。 “你就要消失了。” “只要离开这个位面,回到‘浅滩’,你即使失去身体也能继续活着。你本来就是虚体生物。但你被困在了这里了,你被困在深红解离的范围里,越想移动,失去的身体就越多。” “我能救你。” “你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嗯,你还没有消失,力量还存在,你肯定可以做到……” “好像你不太愿意……” “有件事,我以前觉得特别奇怪……你不仅能获取人类身体,也能获取精灵的身体;我是你的替代品,既然你回来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夺走我的全部身体?” “杀了我,重新组合,成为你。” “你没有这么做。正相反,你不想接近我。甚至……你刻意避免与我见面。” “后来我看到,你有了希锡的执念,有了极夜的怨恨,似乎也有一点忍冬微妙的温柔……你迅速掌握了阅读,写字,能画画,了解到了许多知识与情感……你身上有许许多多人,是那些一小块一小块的灵魂。” “它们速效,强势,它们填补了一切。它们微小,分散,它们属于你,又不完全是你。” “所以我明白了。你不想吸纳我的身体。你害怕……” “你害怕成为我。” “如果你害怕的事情真的发生,这一次,你就彻底被我取代了。” “你不敢尝试,更不敢夺取全部的我。” “但现在你别无选择。” “我们在博物馆看展品、聊天、画画的时候,多谢你的分享,我终于了解到了当年发生过的事。我自己没有那时的记忆,幸好你有。而你能保有记忆,是因为妈妈保护了你的身体,令你二次出生。你说过我不该被爱,妈妈的爱也确实全部给了你。” “你在她的怀里重生过一次,现在你敢再试一次吗?” “我无法令你重新出生。但你只能依靠我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逐渐倾斜的展厅里,烟雾聚拢,依附在灰色精灵身上。 灰色精灵抱着他仅剩的躯体,他又用即将消失的力量抱住精灵。 空气开始升温,烟雾由白转黑,吞没了灰色精灵。 “很好,没关系。” “幸好来得及。如果再晚一点,我的感染会越来越重,我就会变得和它们一样了……然后我也会被深红解离杀死。” “你知道吗,我对他说过,没到最后一刻之前,我肯定会尽量想办法救自己,不会轻易放弃。所以我回来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为了救我自己的。” “成功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如果失败了,我们就一起消失。对你来说,也不会有比这更差的结局了。” 风吹散了烟雾,气旋穿透博物馆楼顶,整个建筑在剧烈摇晃中崩裂。 气流中闪烁着火星,几秒后,一股沖天烈焰喷薄而出,火柱直冲苍穹,几乎撕裂乌云。 第575页 短短几秒内,周围大量建筑物燃尽、倒塌,一枚火流星穿过满城废墟,唿啸而去。 瞬息间,他来到了五棵桦树桩前。 火焰与烟雾凝聚收束,沉入了树墩间的流沙。 贝洛勐地惊醒。 刚才他的“第一人称”不是自己。 他看到的东西是自己不可能拥有的记忆。 如果不是现在骤然清醒,他都没感觉到变化是何时发生的。 这感觉很像做梦,人能意识到梦醒了,却记不住是何时入梦的。 他短暂地与蛇之子合而为一了。 也难怪。毕竟他就是在蛇之子体内,身体正在被一点点吞噬。 清醒后,他仍然身在“卢卡维纳家”的房子里。 房屋大门回到了紧闭状态,身边没有灰色的精灵母亲,小小的两岁尤里也不见了。 贝洛四下环顾,留意到了通向二层的楼梯。 楼梯太陡,他只能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姿势实在狼狈,但现在这点事也算不上什么困难了。 来到二楼,他扶着墙壁一扇门一扇门地查看,终于在其中一个房间找到了尤里。 那不是尤里的房间,是他姐姐的房间。尤里趴在床边,床上并没有人,枕头和被褥维持着有人睡过的模样。 尤里能听到有人来了。他回过头,与贝洛四目相对。 “最终你还是没有使用他全部的身体,”贝洛缓缓放低身体,他不能蹲,就跪坐在地上,“回到‘浅滩’里以后,你没有继续使用那具身体,而是又变回了庞大的虚体,或许应该算半虚体——虚体的部分扩散在数个‘浅滩’里,作为核心的实体只有一点点……” 就是贝洛眼前的这么一点点。 小小的尤里离开床铺,面对贝洛。 贝洛说话时,尤里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似乎在对贝洛的猜测表示认可。 “你想再一次组建完整的身体,”贝洛继续说着,“这个行为不一定是你思考的结果,而是已经变成你的本能了吧……你的本质,或者说核心,已经退行到了原本的样子……” 贝洛打量着眼前的两岁小朋友。 贝洛摇头嘆气:“唉,说这么多,可能你也听不懂。你才这么小……” 这么小的孩子有本能,有欲望,有情感需求,有一定的智慧和表达能力,却还没有足够的心智,没有清晰的逻辑思维。 蛇之子已经退行,力量却没有变弱,反而还更强大、更多样了。因为他吸纳了不少“尤里”。尤里的存在感太强,不仅影响到了蛇之子意识,还稍微改变了他的魔法形式。 在杀戮的力量之外,现在蛇之子也能塑造幻景了。 就这样,他完全靠情感驱使力量,再次开始攫取人的身体。 他失去了上次塑造好的身体,却没有失去从那些身体中获得的意识,或者说灵魂。 所以这次他找到的人,都是他体内每一个意识碎片所熟悉的、惦念着的人。 并不是因为他太爱他们、太想要他们,原因比这个还简单——只是因为他的意识混沌,他只能想得起来他们。 思索至此,贝洛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他望着眼前的孩子:“那……他在哪里?” 孩子懵懂地回望他。 “离开人类位面的时候,你使用了尤里的身体,”贝洛不是在对小孩提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整理思路,“不是拆成小块,而是用了全部的身体。你必须这么做,只有这样你才能维持自身存在,才能逃出‘深红解离’……” 深红解离会杀死“对人类有攻击欲望”的精灵。假如蛇之子那时只用一点点尤里的身体,把剩余部分杀死留在原地,那么他的心智应该不至于受尤里影响;如果不受尤里影响,他就会继续心怀杀意——那么他会立刻在深红解离中再死一次。 事实是他活下来了,还保护了不少博物馆里的藏品。 贝洛在他的记忆中感觉到,他不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刻意保护它们,而是基于本能顺便去做的。 在他再获新生的一刻,火焰和眷恋的力量在他的灵魂中并存。 那个时候,尤里强烈地存在于他的灵魂中。 进入精灵圈,虚体生物就不会消失了。于是蛇之子立刻放弃了“尤里”,只留一点点,自己又变回虚体,重新开始攫取人类的身体。 他还是很怕被尤里取代。 这里并不是“浅滩”,是蛇之子身为虚体生物的体内。他缓缓吸纳着想要的东西,那么,不要的部分放在哪了? -------------------- 标题指的是日食本影 第207章 本影区-下 206-本影区-下 贝洛突然想起了刚才看到的精灵。 他来到幻景中,看到卢卡维纳家的房子,敲门的时候往旁边一看,只见落地窗前趴着一个灰色的精灵。 然后屋里的孩子把门打开了。正门和室内开着的窗户形成强烈的穿堂风,贝洛被风推进了屋里,一度意识混乱…… 等他醒来,门又关上了,灰色精灵并不在室内。 这屋子里没有任何防护,开门的瞬间精灵完全可以进屋。但它不在这里。 第576页 贝洛一度认为,精灵肯定也是幻景的一部分,就像这座房子本身一样。 蛇之子可能在模拟儿时被精灵盯上的情形,所以在幻景中“安插”了一个鬼鬼祟祟的精灵。 贝洛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是这样…… 那个精灵体态怪异,轮廓松散,特徵模煳,忽高忽矮,体积薄厚不均,唯二清晰的两个特徵是头髮和手臂。 其实它的头髮长度也在微妙地不停变化,至少颜色一直是灰色;它的身体时大时小,一直不是正常比例,所以衬得手臂过于细长,其实那双手臂本身的形态是对的,看着略瘦了些,但它大小不变,细节特徵也清楚,基本能看出是成年人的双臂、双手。 当时贝洛距离精灵并不远,最多四五步距离,但他没看到精灵的面部。 精灵的脸贴在落地窗玻璃上,一直没有转向贝洛。 如果精灵是幻景的一部分,它应该是这幅飘忽不定的样子吗? 这个精灵的身体特徵不停变换,为什么只有双手形态不变? 想到手,贝洛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突然,他脑海中闪出不久前的画面—— 那是在尼撒大学的幻景中,尤里已经从精灵位面归来,然后终于与贝洛重逢。 尤里在精灵位面的时候不在意外表,既然回到人间了,就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从前的样子。他自述不擅长变化身体,变出的模样总是不太对,他怕吓到人,所以把比例不对的头部裹在了购物袋和外套里。 和贝洛交谈时,尤里的头渐渐变回了正常大小。当时,贝洛发现他的手也不对:五个指头的长度太接近,大拇指中间出现了两个骨节,手背上凸起的骨头高度完全齐平……这双手远看没什么问题,近看就能看出奇怪。 于是贝洛举起自己的双手,给尤里观察手心手背。 尤里一边看一边变化,双手结构终于正确了。 尤里还问了“那我的脚对不对”,贝洛粗略一看,确实也不太对。因为天很冷,贝洛不想脱鞋给他观察,就劝他把鞋穿上,以后再研究细节。 当时的尤里就像一幅人像画。整体是人模人样的,细节多少有点敷衍。 和贝洛交谈之后,尤里身上最符合真实人体结构的部位,就是双手。 因为那双手不是“默写”,而是“写生”。 贝洛恍然一怔。 刚才那个灰色精灵也是如此。 它身上唯一结构明确的部位就是双手。 难道它不是幻景……其实它是尤里? 它是被蛇之子使用过后丢弃的,尤里的碎片? 想到这里,贝洛扶着柜子站起来,一路手脚并用地离开二层的卧室,下楼梯的时候两次差点摔倒。 下到楼梯中间,已经能看到半拉客厅了。 贝洛一抬头,正好看到沙发旁的落地窗。 灰发的精灵就在窗外。 贝洛几乎是用小腿和膝盖走路,终于下完了最后几阶楼梯。 他被风吹进门时,手杖掉在了楼梯边,现在还在。他赶紧抓住手杖,借着栏杆爬起来,狼狈地走近落地窗。 外面天色昏暗,灰发精灵的身体融在黑暗中,脸和头髮贴在玻璃上,被室内灯光照亮。 但贝洛没有看到尤里的脸。 精灵的面部一团模煳,就像把不同部位嚼成碎块,重新捏合,只捏出了“面部”的基本型,但没有精细塑造五官。 和刚才一样。唯一清晰的、结构正确的部位,只有那双手和下面连带的胳膊。 贝洛又走近了几步,恍惚地伸出手,按在玻璃上,与窗外的其中一只手重叠。 窗外的精灵歪了一下头。 虽然它没有脸,这一瞬间,贝洛却仿佛看到了它的神态——调皮,好奇,疑惑,专注,还有点小小的难为情。 是贝洛从前见过很多次的神态。 “尤里?”贝洛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你是尤里吗?真的是吗?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你还认识我吗?” 灰色精灵抬起一只手,指着大门方向。 显然是让贝洛开门的意思。贝洛刚要过去,灰色精灵却左右摆手,似乎是表达阻止。 贝洛一想,也对,刚才门已经开过一次了。精灵把狂风送进了室内,最终它却没有进来。 只开门是不够的,开门后它也无法真正进入室内。 毕竟这里不是真的卢卡维纳家,而是蛇之子制造的幻景。幻景中不存在的东西,可能会被一次次驱逐出去。 贝洛怕声音传不到外面,便在说话之外又加上了手语。他们平时和佩伦就是这么沟通的。 “你需要进来吗?”贝洛比划道。 外面的精灵点了头。 贝洛又问:“我应该怎么做?” 精灵的手缓缓移动,比划出“再次”的意思。 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贝洛回过身,看到两岁小朋友跑下了楼,趴在楼梯边,好奇地看向这边。 贝洛再望向窗户,灰色精灵不见了。 起初他以为精灵怕被蛇之子发现,逃走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可能不是这么简单,精灵应该不是逃跑,而是遵守着某种规则,只属于这片幻景的规则…… 第577页 贝洛回忆之前的经歷:他刚来到门前的时候,灰色精灵没有出现,过了一会儿它突然出现在窗外,趴在玻璃上向内看,接下来就是屋里的人开门,精灵闯入房屋。 到这一步之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是:人类与精灵遭遇,出现激烈冲突,精灵夺走幼儿,房屋陷入火海…… 但在幻景中,事情没有如此发展。 贝洛一时失神,清醒过来之后,房屋回到关门状态,精灵重新出现在室外。 那么,精灵比划出的“再次”会是什么意思? 精灵的话没有说完,他仅仅比划出一个词,接下来的话可能是要求再做一次某事,也可能是想说某件事正在再次发生。 再次。是要再重复一次精灵进门的过程吗? 如果再开一次门就行,那刚才贝洛已经要去开门了,精灵为什么又做出阻止的手势? 即使开了门,精灵就真能进得来吗? 难道不会重复“落地窗-门-进门-室外”这个过程吗? 再次。贝洛琢磨着这个“再次”。 只是重复将精灵放进来似乎没有意义。 既然要进行重复,就说明那是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而且是能引起重大变化的事…… 贝洛正在思考,屋里传来小孩子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贝洛扭头一看,小孩跑到落地窗前左顾右盼,什么也没看到,就坐回了地毯上,开始玩满地的玩具。 想到门外徘徊的精灵,再望向两岁的“尤里&mdot;卢卡维纳”…… 贝洛忽然明白了:他要重现的,很可能是卢卡维纳家被精灵闯入时的情形。 开门让精灵进来还不算完,还得让事态继续发展,否则一切就会回到之前的状态。 贝洛并不知道当年事件的全部细节。 他看过事件报告,但报告中只描述了瓦斯爆炸的部分,并没有关于精灵行为的调查。 卢卡维纳一家人在世时,从来没有因为受到精灵滋扰而对外界求助过。爆炸发生后,警方调查了爆燃原因,看起来就是一场枪械引起的人祸,也没引出什么怪异传闻,当年的树篱村根本没听说过这件事,自然就没有介入。 直到换生灵尤里的外表都成年了,树篱村无意间留意到有这么个“很可能不是人”的人,于是贝洛从他的履歷倒查家庭,这才发现卢卡维纳家的故事。 贝洛仔细回忆看过的事件报告。 现场勘验结果显示,成年男性死者拿着猎枪,开过三枪。不是他主动射击瓦斯管线,而是房屋先有损坏,瓦斯缓缓泄漏,然后他开枪引起了爆燃。 至于他开枪想打什么,由于死无对证,警方无法定论。 在一般人看来,此人的行为很像要谋杀妻儿;但贝洛知道,他一定是想攻击当时闯入室内的精灵。 报告中还提到,那三枪都开在楼梯边。 而救援人员找到唯一倖存者时,这名两岁的幼童正是坐在楼梯上。 楼梯已经看不出原样了,幼童静静坐在烧过的杂物中,皮肤被熏得很脏,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 调查人员认为,爆燃发生时幼童应该并不在家中,等到火焰基本被扑灭后,他才从某处钻入了现场。所以他身上有脏污,没有灼烧痕迹。 贝洛当然知道这推测不对。倖存者是换生灵,他真的被火灼烧过,只是死不了而已。 精灵不会死于寻常火焰,只有魔法火焰或来自精灵位面的火种才能杀死他们。 那么……究竟要如何重现卢卡维纳家的事故?要引燃房屋吗? 贝洛隐约觉得不该这么简单粗暴,但一时也想不到别的方法。他决定姑且一试。 楼梯后面是工具间。贝洛真的在里面找到了猎枪。 但是他从来没学过开枪,也看不出枪里有没有子弹。如果没有子弹该怎么办?子弹在哪?怎么装进去?他毫无头绪。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贝洛没有立刻去开门,而是摇摇晃晃去了厨房,把明火烤箱和炉灶都打开,还故意让灶火熄灭。 做这些事的时候,两岁小朋友只是好奇地看着,并不阻止他。 这更让贝洛相信,蛇之子的意识已经完全退行成了幼儿。 贝洛回到门前时,两岁小朋友已经去打开了门。 强风再次把贝洛吹得跌倒在地。 室内忽明忽暗,杂物乱飞,小孩放声尖叫。 贝洛想着是不是应该开枪了,试了两次,竟然都没成功。 然后他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贝洛身在原地,枪不见了。 这次两岁小朋友没有去楼上。他就在客厅,坐在一堆玩具之间玩小车。 幻景重置了。刚才没成功。 不仅没成功,而且大事不妙——开不了枪还是小事,更关键的是,贝洛站不起来了。 他能倚靠楼梯坐着,但即使手杖在旁边,即使可以从楼梯和栏杆上借力,他还是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他比之前更疲惫,身上很冷,却浮着一层虚汗。不仅如此,他的腿或者脚里面,皮肤与肌肉深处……总之是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大概是少了些什么。 “你还在吃我……”贝洛看着坐在地毯上的孩子,“唉,我身体里到底少了什么啊……” 第578页 贝洛想,我都已经这样了,不知道留在原地的那些人情况如何……提亚是不是已经失去了另一只眼睛,严重贫血的人可能开始器官衰竭了,还会有更多人出现脑损伤,已经昏迷的人会不会已经死了,梅拉、尼克斯和星星这些老人与婴儿又还能再撑多久…… 两岁小朋友听到贝洛发出的动静,回头看了看,起身走过来了。 他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可惜贝洛听不懂婴语。 孩子看了贝洛一会儿,歪歪头,走向厨房。 他都两岁了还不会说话,手脚倒是利索得很,不仅能走路,甚至能用全身体重去拖动餐椅,还能灵巧地爬上去拿东西。 他站在椅子上,够到餐桌上的凉壶,很熟练地倒了一杯水。 而且他挺聪明,倒好水后他不是把水杯抓在手里,而是先放在桌边,自己下了椅子站稳,再去拿杯子。 他走过来,把水端到贝洛面前,小脸上带着笑容。 那绝不是嘲讽或者假笑。 贝洛望着他的眼睛,能感觉到纯粹而稚嫩的善意。 他仍然保有力量,仍然在吞噬人命。 这些行为不是理性决策,而是他无意识地延续本能。 贝洛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水在口腔里有着清凉的质感,咽下去后,喉咙却空无一物。 放下杯子,贝洛的余光看到了一抹灰色影子。 他望向客厅,果然,灰色精灵又一次来到了窗外。 贝洛非常茫然。 这一次该怎么办?爬着去开瓦斯?再爬到楼梯后面去拿枪? 不,不对……首先,真的有必要开瓦斯炉然后开枪吗? 要重现那场灾祸,难道只靠这种流于表面的模仿就行吗? 要“重现”的究竟是什么? 也许不是重现具体某个行为,而是重现灾祸,重现后果…… 想到这,贝洛脑海中浮现出了新的推测。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深唿吸几下之后,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几秒后,“笃笃笃”,外面再次传来敲门声。 两岁小朋友看向屋门,犹豫了一下。 贝洛轻声说:“去看看吧,可能是妈妈……或者爸爸回来了?” 小朋友点点头,熟练地打开反锁,向内拉门。 狂风再次闯入。 这次贝洛坐靠在楼梯上,没被吹倒,维持住了之前的姿态。 突然弹开的门板撞到了小朋友,他向后跌倒,滚了一圈,抬起头,正好迎面对着楼梯上的贝洛伯格。 贝洛手上握着沾血的尖刺。 在小朋友去开门的同时,他将一直紧握不放的尖刺扎进右腿,取血施法。 血的细线扩展开来,变为已搭上箭矢的深红色长弓。 贝洛不发一语,突然放箭。 箭矢穿过蛇之子的颈部,炸开一团红雾。 这是强化版的血液箭矢,需要多次取血,命中目标后,触发攻击自动启动,箭矢原地爆裂,撕碎目标形体。 在尼撒大学图书馆里,贝洛对蛇之子用过一次这个法术。是蛇之子主动要求的,他听说贝洛的法术对人类无效,想以此验证自己是否还算人类。 此时此刻,开门后精灵造成的强风迎面而来,贝洛没有闭眼。 他迅速再次取血,放出第二箭。 这次命中的是胯与腹部。 贝洛的眼睛被泪水模煳,而且酸疼不已。 他看不清那孩子的表情,只能听见尖锐的哭喊声。 他紧接着第三次取血。 虽然眼睛看不清了,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能看到大概身影就足够了。 贝洛自认为眼泪并不是情绪作祟,而是因为眼睛直面强风。 但是想到刚才那杯水,那些铺散在地上的玩具,还有二层房间里“姐姐”睡过的床铺……贝洛还是胸前隐隐钝痛。 没有退行之前,蛇之子残暴得犹如天灾;而只有两岁的他,却完全是个懵懂而善良的小朋友。 他造成的伤害源于本能,而非恶意。 要对这么小的孩子痛下杀手,绝大多数人都会心生抗拒。理智上明白必须动手,实际却可能犹豫不决。 但贝洛可以做到。 他告诉自己:对别人来说也许是个考验,但对你来说没什么。 你以前做过这样的事。做过很多次。 你遇到过很多这样的孩子。你亲手处决了他们。 而他们犯下的错误、造成的破坏,也都和眼前的孩子一样——源于本能,而非恶意。 第三箭命中了胸口。 两岁孩子的体积是那样小,三次爆裂就足以让这具身体支离破碎。 在第三次红雾散开的同时,孩子的哭声转为高频蜂鸣。 声音不只来源于面前,而是充斥在整个空间里。 也许蛇之子始终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但在身体严重崩裂之后,他的本能、他的力量再次占据上风。 震耳轰鸣爆开,烈焰喷薄而出。 整幢房屋瞬间陷入火海。 -------------------- 可以参考重温《卢卡维纳家的最后一个冬至》那章_(:3」∠)_ 第208章 曦光復现 第579页 207-曦光復现 每次夺取一小块肉体,蛇之子必定会同时吸纳对方的一部分记忆。 这是无法避免的、必然发生的现象,就像行走时必有灰尘粘在鞋底一样。 他那具斑驳的身体由成百上千的人类重组构成,他也坦然地接受了所有随之而来的记忆碎片。 甚至,他认为那些本来就应该是他的记忆——他本来就应该熟悉人间万物,应该进入尼撒大学,应该拥有“尤里&mdot;卢卡维纳”作为纯粹人类的生活轨迹。 想成为“尤里&mdot;卢卡维纳”,其实有更快捷的办法——那就是使用换生灵尤里的身体。这样不但能直接延续“尤里”的社会身份,还能比较完整地取得他的记忆。 即使不用全部身体,多用几个重要的、有特徵的局部也可以。就像使用忍冬的头部一样。 但他并不想吸纳换生灵尤里。 甚至,他一直尽量避免与其见面。 因为他很清楚,记忆正是意识的温床。 如果吸纳太多来自“尤里”的记忆,而且是大量的、连续的记忆……他不确定对自己会有怎样的影响。 影响也许小到不值一提,也许足够改变人格。他无法提前验证。 总之,他已经被换生灵取代过一次了,他害怕再被取代一次。 ======== 卢卡维纳家通向二层的楼梯上,两个小朋友肩并肩而坐。 一个低着头,抱着双臂蜷着腿,另一个单手托腮,看着旁边的人。 “原来真是因为你害怕啊,”尤里歪着头,一手托腮,“我猜中了。不过我只猜到了你怕和我见面,没猜到具体原因……没想到原因这么简单,这么平凡。” 尤里瞥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你以为是什么原因?” 尤里答道:“我以为会有一些很深奥的原理……比如,你知道吗,有一个科学上的说法,我也不懂是物理还是化学还是数学……呃,总之它大概说的是,有一个东西遇到了另一个它自己,相反的它自己,不相遇就没事,相遇之后它们就爆炸了……” 尤里皱眉:“你说的什么东西啊……是想说粒子湮灭吗?” 尤里勐点头:“对!好像是叫这个!你怎么连这都懂……” “毕竟我得到了那么多人的意识,因为他们,我还读了大学,”尤里说,“不过我也只知道一些大众科普说法,太深入的就不懂了。” 尤里笑道:“哈哈,也对,我们是美术生呀。” 尤里又偷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嘆了口气。他说:“电子遇到正电子起码能产生光子,我们的相遇……又能产生什么?真要算起来,我们并不是现在才相遇的,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很多很多年前……就是在这里,”他抬了抬下巴,指向房间的客厅和玄关,“那天,你就坐在我们现在坐的地方,而我在客厅,被你的母亲抱在怀里。从那个时刻开始,我应有的人生就彻底消失了,而你得到的……你后来的生活,也并不完全是我的人生。如果我没有被精灵带走,一直好好活着,后来我就不会去住福利院,也不会认识梅拉老师,不会认识树篱村的人。” 听着尤里说话,尤里微低头,若有所思。 等他说完,尤里说:“如果是这样,梅拉老师六十多岁的时候会被换生灵马尔科杀死。而你和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是啊,”尤里感嘆道,“如果我是人类,我好好活着,后来不止梅拉会死,树篱村的很多人与事也会发生改变……我不应该想这些的,这些念头在伤害我,它们表达的意思是,我就不应该是我,就应该让换生灵取代我,我的人生太普通,你替我度过的人生才有价值……” 尤里摇摇头:“不对,不能这样比较价值。” 尤里说:“别安慰我,没必要。我不是在发脾气。你听我说,我想说。” “噢,好吧……”尤里点点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尤里也不知不觉换成了单手托腮的姿势:“每当我想像着自己应有的人生,就会隐约听见一个声音在说,‘如果不是换生灵尤里,某些事就无法得到解决,某些人可能会死,换生灵比身为人类的你有用多了’……其实,根本没有人说过这种话,是我在自己的心里听见的。当然,我很清楚这话没有道理,这是一种唯结果论,是很自私的观点。” “对。”尤里应道。 “可是一想到梅拉老师会死,我心里竟然有点不好受……按说不应该啊。我只见过她一面,可是……我又见过她不止一面。” 尤里问:“你后悔‘记住’了她吗?如果你没有关于她的记忆,现在就不会难受了,也不会忍不住去想‘谁比谁有用’。” “不,我不后悔,”尤里回答得很干脆,完全没犹豫,“我喜欢关于她的记忆,她在我心里留下了一小块很温暖的东西……我不想丢掉它。唉……其实也不止是梅拉老师。还有很多人和事,比如贝洛伯格……” 第580页 “我知道了!”尤里突然大声说。 尤里被打断话语,有点小小不爽,但还是耐着心问:“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了,”尤里说,“你其实是想妈妈了吧?你看,我和你都没有太多关于妈妈的记忆。你的母亲肯定很好,但是那时候你太小了,才两岁,你对她的记忆储备还不足两年,很可能才几个月而已。我的妈妈就别提了……你对她的情绪应该很复杂,而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所以,我们都能记得住的‘妈妈’,就只有梅拉老师和贝洛伯格了。” 尤里皱了皱小鼻子:“梅拉老师……可以算你说对了吧。但是贝洛不一样,他算什么妈妈?其实不瞒你说,我有点讨厌他。没有‘憎恨’那么深,可能只是稍微有点讨厌……我忍不住会想,如果他身边没有换生灵,他可能会死在某个复杂危险的案件中……这么一想,我心里又不舒服,就像想到梅拉老师会死一样不舒服。我不承认他是妈妈,可是也不希望他死。” 尤里想了想,说:“除了妈妈,人类还有其他家庭成员,有各种亲朋好友。也许他对你来说就是那种……很重要,但关系又有点不好的亲人。” “是吗……” “有这种例子啊。你记得瓦丽娅和索尔吗,还有提亚。” “记得。” “她们这一家子不就是吗。彼此间很重视,但是关系一直怪怪的。” 尤里认真回忆了一下红李子家的情况,缓缓点头认同。 然后他顺着尤里的思路,又想到了别的例子:“照你说的,还不止红李子家有这种微妙的情况,还有希锡,极夜。贝洛伯格对他们来说显然很重要,面对贝洛,他们表现出来的情绪也很复杂。” “呃……”这次换尤里皱眉头了,“我倒不了解希锡,他是这样的吗……” 尤里笑了笑:“我懂你的想法,你到现在还有点害怕希锡呢,怕什么,是你打赢了哎!” “那也害怕,”尤里面带惭愧地抓了抓头,“他把我打得浑身上下没什么完整部位了。” 听到这句话,尤里再次双手抱臂。 “没有完整部位……”尤里嘆道,“这确实很恐怖。换了谁都会害怕……” 他轻轻摇头,肩膀颤了颤,似乎想抖落寒意。 他不再望着尤里,而是低下头喃喃着:“不仅没有完整的身体,连记忆也不是完整的,是碎片……你看,希锡和极夜……对啊,我对贝洛伯格的情绪,有多少是来自他们?还有提亚……我和她熟吗?我根本没亲眼见过她,可是我对她的印象好深,印象到底来自哪里……也是来自希锡?哦,还有极夜,可能还有你……树篱村的人我也根本没见过几个,现在我却能想起尼克斯画的那些油画……因为我变成了美术生,所以我竟然能看出她的手法其实并不专业。忍冬是纯粹精灵,他不会画画,他才看不出来画画技法有什么讲究呢……但是,但是我变成了美术生……” 他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不说话了。 尤里盯着他,站起来,下了几个台阶,在楼梯下面抬头看着他。 尤里说:“你的改变还有很多。不仅变成了美术生,你还变大了呀。” “变大了?”尤里歪了歪头。 他困惑的时候经常这样轻轻歪头。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还是一双两岁孩子的手。 “没有变,”他说。“我还是只有这么一点身体,更多的部分……还没有组建起来……我还没得到完整的实体……” “不,你真的变大了,”尤里提醒道,“你和我聊了这么久,我们说的这些话题,是两岁的孩子可以理解的吗?我们的种种记忆,是两岁的头脑能记住的吗?” 尤里睁大了眼睛:“那,那我是……” 尤里说:“你二十多岁,美术生,大学毕业后专业迅速退步,现在已经不太会画画了。你好好回忆一下,是不是这样?” “这是我吗?”尤里迟疑片刻,也站了起来,“这是我还是你?你不会取代我吗?还是……你要把这些都还给我?你会被我取代吗?你愿意吗?” “我把这些都还给你,”尤里说,“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我无法回答。人类两岁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想像不出二十多岁的自己——将来我会在乎什么,会保存哪些记忆,忘记哪些经歷,会爱什么,恨什么,有着怎样的人格……任何人都想像不出未来的自己。即使用力去虚构,一切也只是猜测,不是事实。所以我能还给你的,也只有过去,不包括未来。” 尤里思索片刻,缓缓点头:“‘过去’……嗯,对,我能想起来,它们都在我的记忆里,我确实已经都得到了……” 他身体微晃,望着楼梯下的人,目光有些失焦。 “所以,我想回去……我想回去继续这些人生,我不想留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第581页 尤里鼓励地望着他:“那就回来。” 他站在楼梯下,向上方伸出手。 “我们一起活下去。” ========= 两岁的尤里&mdot;卢卡维纳迈步走下楼梯。 作为人类,他今年二十三岁,和父母与姐姐一样是黑色眼睛,头髮却是少见的均匀银灰色。 他站在黑色浓烟之中,房屋已在火海中完全坍塌。 烟雾中,一块块碎片伴着火苗飞过。 每当一个碎片在空气中消散,它所在的位置就会缺少一块烟雾,缺损的地方出现灰黄色天空。 那片天空有点眼熟。 他眯眼细看。随着更多碎片落下,其中一个方向露出了地平线。景观越来越完整了,是一片戈壁滩。 这下他认出来了,这里是他以前使用过的“浅滩”。 它连着有五棵桦树的精灵圈,从精灵圈出去就是拉冬公司的园区,也是距离尤里&mdot;卢卡维纳家不远的山林。 很快,烟雾消失了,他的力量所构成的火焰也完全熄灭。 周围只有“浅滩”原本的戈壁景象,没有森林,也没有房屋废墟。那些都是他在无意中制造的幻景。 但他身后有个人类……那个人并不是幻景。 他身体溃散时,火焰失序地爆燃……人类距离他几步之遥,註定无处可逃。 在此之前,那具人类身体受到严重蚕食,本来就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跪下来,凑近人类的面孔,能辨识到轻微的唿吸气流。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很快又皱起眉头。 已经夺去的东西,即使他愿意归还,也无法復原。 很久以前他和希锡交谈,希锡举过例子:树木做成椅子后,即使再拆掉椅子和剩余木材混合在一起,它们也无法还原为大树。 那到底应该怎么做,怎样才能让这个人类继续活下去…… 他抱起人类的身体,手里的重量轻得像个小孩。 四下环顾后,他很快找到了方向。 他沿着母亲当年走过的路,不断向“浅滩”深处走去。 前方是精灵位面,没有他想回的家,也不是人类应该去的地方。 但他只能选这个方向。人类的生命之火犹如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如果去往精灵的世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人类已经没有意识了,即使有,也无法与他对话。所以他没有徵得人类的同意。就像当年母亲也没有徵得他的同意一样。 他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如沙暴般疾驰。 地势不断增高,戈壁景观逐步变成沙漠。 前方出现了山脉般高耸的沙丘。只要翻过这道金黄色山嵴,就会进入另一个位面。 他刚来到山脚下,还未攀登几步,山巅方向传来不规则的“唰唰”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滚落……不,也可能是复数的生物在前进。声音还很远,如果不是他,换了别人未必能听见。 他脑中浮现出“熔毁品”这个词。对……这个“浅滩”里也设置了调律池,一定又有精灵受它影响,从远方涌来。 从声音判断,精灵的数量应该很少。 他用左手抱着人类,右手扬起一把沙尘,让它们落在人类身上。 随着沙子一粒粒消失,被它们覆盖着的人类也不见了。 其实人类还在他手里,只有他自己能看见。 他装作对声音毫无觉察,脚步轻巧地继续攀登沙丘。 走到大约一半,上方传来物体摩擦沙地的声音。 越来越近了。他抬头去看,有个深绿色的球状物正在急速滚落。 绿色的球滚到距离他还有大约五十米距离,速度明显降低,还发出了一声怪叫。 球里伸出四肢,开始手舞足蹈地调转方向,似乎想重新爬上山嵴…… 沙子簌簌而下。绿球还没爬出多远,一只脚踩在了它的脚腕上。 绿球无法自控地又一声尖叫,然后迅速压下声音,闭上嘴只是发抖,也不敢挣扎。 “蕨花?” 蕨花抖了一下。 它没有把脸露出来,眼睛藏在枝叶里往外看。 “是……是……我……”蕨花有点语无伦次,“你……怎么……不对……不,好像对……你是……怎么……您……” “不认识我了吗?”他说,“我是尤里啊。” 蕨花还在抖,叶子都甩掉了好几枚。 “你被感染了吗?” 蕨花赶紧回答:“没没没没有!绝对没有!真的没有!感染之后很快就会有变化!很快很快!我不懂怎么形容时间……总之,如果我感染了,您肯定能看出来!不要杀我!” “也没想杀你啊……”他笑了笑,“既然你跑到这来了,那提亚在哪?” 听到提亚的名字,蕨花的“振动模式”渐渐平息了。 它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我也想找妈妈呀,但是我被抓了,很久都没见到她了……是真的!是真的!” 被抓了? 他相信蕨花没撒谎。但这个说法让他很迷惑。 第582页 正想再问点什么,山巅方向又传来了声音。 这次也是摔倒或在沙子中打滚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些说话声…… 约摸两分钟后,逆光的沙坡上冲下来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矮小瘦弱,灰头土脸,站都站不稳,先是连滚带爬地走,后来直接横着往下滚,和刚才的蕨花一样边滚边嗷嗷大叫。 另一个身影修长飘逸,脚步轻巧得像在沙上漂浮,远远看去犹如一缕白烟。 近到一定程度,白色身影突然剎住脚步。和刚才蕨花的反应一模一样。 但她比蕨花冷静得多,没有乱叫,也没有转身逃跑,只是疑惑而警戒地略退了几步。 狼狈打滚的矮个子没有停下,也可能是根本停不下来。 他一路滚到蕨花身边,看准时机,伸手一把抓住树叶,终于稳住了身体。 他跪在地上又喘又咳,适应了好一会儿,然后像小动物一样甩了甩干燥蓬松的头髮,甩掉不少沙子,这才抬起头。 狼狈的矮个子惊叫一声,用有些沙哑的嗓子大喊起来:“尤里!你怎么在这……你也是来找我的吗?尤里!尤里!” 尤里微微歪头,观察着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你……阿波罗?” “是啊!是啊!是我!”阿波罗抓着他站了起来,“你怎么了?怎么这种表情……唉,你身上好脏啊……你受伤了吗?” 见尤里久久不回答,阿波罗先不理他,回头对停在远处的同伴大力挥手:“深秋!你来看啊!你看这是谁!你也认识他对吧!” 第209章 智能修復与自动涂装 208-智能修復与自动涂装 阿波罗喊深秋过去,深秋挪挪脚步,沿着弧形移动,仍然保持距离。 见她不过来,阿波罗也没再劝。他已经听说关于熔毁品的事情了,大概深秋警惕性高,怕突然出现的尤里已经感染。 阿波罗觉得尤里肯定没感染。对他来说,现在尤里的表情可眼熟了:有点小害怕,有点好奇,还有点呆呆的……当初第一次见到尤里的时候,尤里差不多也是这种表情。 “阿波罗,蕨花,深秋……”尤里说话了,“没错,是你们。你们看,我……” 他语气犹犹豫豫,声音越说越小。 阿波罗等着他往下说:“嗯,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尤里说:“我想先问个问题,这个问题可能听着很蠢,你不要笑话我。” 听到这种语气,阿波罗更安心了,尤里真的没什么变化。 “你问嘛,”阿波罗说,“但是如果你问的事情真的特别好笑,我无法保证绝对不笑。没关系,就算我笑话你一下又怎么了!你也找点事笑话我呗。” 尤里已经露出了微笑。 于是他说:“那我问了啊……我穿衣服了吗?” “啊?”阿波罗和蕨花异口同声。 深秋还是一脸严肃,在远处警戒着。 “很难一两句话解释清楚……总之就是,发生了很多事,”尤里说,“从逻辑上来说,现在的我应该只有身躯,不会有衣服。即使有,也是用精灵位面或‘浅滩’里的物质构成的幻景,是一种魔法产物——就像深秋变形成老妇人的时候一样,她那身衣服是变出来的,不是穿上的。现在我的视野很模煳,能看见环境,也能看见你们,暂时还看不清自己。虽然看不清,但我知道自己的长相肯定是正常的,因为我的躯体觉知也是正常的。再说了,如果我长得不对,你就不会一眼认出我了。而衣服这种东西不在躯体觉知范围内,我也没有特意去塑造……所以,我到底穿衣服了吗?” 听了这大段话语,阿波罗一脸呆滞。 蕨花仍然缩在地上,但是敢把脸从树叶里露出来了。它同样一脸呆滞。 深秋继续保持严肃在远处警戒着……不过她也受到了这个话题的影响,默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她穿着有点脏的系带浴袍,还是离开树篱村时穿的那件。 “我有点听不懂……”阿波罗说,“呃,什么叫‘逻辑上不会有衣服’?什么躯体觉知?为什么你能看见我们却看不清自己?你说的都什么意思?” 尤里说:“你就直接告诉我呗,到底有没有衣服。” “有倒是有……”阿波罗上下打量着尤里。 “什么样的?” “驼色圆领上衣,灰色针织裤,挺普通的,看起来是家居服那类。” 尤里思索片刻,说:“哦……知道了。我记得这身衣服。我从地下室上来,脱了拘束衣,贝洛伯格给我拿了一身新衣服……” “拘束衣?”阿波罗皱眉,“就是电影里连环杀手被逮捕之后穿的那个?你为什么穿它?什么时候穿的?” “那时候我刚到树篱村,被贝洛伯格关在房子地下室里,在我昏睡的时候,树篱村的人一个个来参观过我,你没来参观吗?” “是吗……”阿波罗摇摇头,“我没印象了……可能我没去吧。” 听着他们对话,深秋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比刚才又走近了一些。 第583页 “你真的是尤里?”她眯眼凝视着他,“可是你……你不应该是啊……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深秋,”尤里对她点头致意,“我记得你。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是尤里,但确实和你认识过的尤里有差别。” 深秋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浅滩’,”尤里说,“我要去精灵位面。” “为什么?” 蕨花在尤里脚边嘀咕:“还问为什么……他是精灵,去精灵位面有什么稀奇的。要不是惦记着妈妈,我也早就想跑了……” 尤里嘆道:“我不得不去。有个人身受重伤,在‘外面’会很快死去,如果去了精灵位面,也许我能找到救他的办法……” 深秋疑惑道:“人吗?人去精灵位面不是更危险吗?” 尤里说:“人类独自一人当然危险,但有我保护他,就不危险了。其实现在我并不知道要怎么救他,总之去了再找机会,毕竟两个位面差异很大。当初我的母亲也是这么做的。” “你母亲?” “噢,我说的是精灵母亲,不是人类生母,也不是贝洛伯格,”尤里说着,再次嘆气,“其实……受伤的人就是贝洛伯格。” “什么?”这次是阿波罗和深秋异口同声。而蕨花讨厌贝洛,听到这些它一点也不心疼,还偷偷在草叶里噘嘴。 深秋突然不害怕了,她直接走到尤里身边,向他身后眺望:“贝洛伯格又怎么啦?又大量失血了吗?怎么办,现在我们这里没有水壶……” “你还记得水壶啊……”尤里苦笑。 阿波罗问:“贝洛伯格在哪?没和你在一起吗?” “他就在附近,”尤里说,“刚才我不知道是谁向我们靠近,所以把他藏起来了。现在知道是你们了,但是你也最好不要看他……我想给他保留一些尊严,也不想吓到你。” “还能吓到我?”阿波罗倒吸一口凉气,“有那么严重?” “嗯,很严重。” 阿波罗说:“没关系,我不会怕的。对了,他的伤是精灵或者魔法造成的吗?如果是,我应该能治好他。” 尤里问:“你用什么治?” 阿波罗说:“我进行过易物仪式了,我成功了!现在我是互助会正式成员,有易物魔法了!” 阿波罗一副等待夸奖的表情,尤里却皱起眉头:“易物仪式啊……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让你不要和蛇之王做交易,唉,你还是去了。现在你也算她的后人,也是熔毁品的攻击目标之一了。” 听他这话,阿波罗一时发懵。 他当然记得,知晓者说过“不要和蛇之王交易”。他犹豫过要不要听从,最终显然是没听。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尤里突然提这事?我和尤里聊过这些吗?应该有聊过吧,不太记得了……即使我没有说,树篱村的其他大人可能也会和尤里说起…… 阿波罗的思索被打断,是旁边的深秋说话了:“阿波罗说的都是真的!他进精灵圈后走得太远,回不去了,树篱村的人求我帮忙找他,我找到了,找到的时候他正在被几个熔毁品追杀,而且受伤了。我杀掉了熔毁品,回头一看,他的伤已经全都好了!” 蕨花也说:“嗯,我也看到了。还有,他还治好了卡戎。” 深秋连连点头:“对!我在树篱村的时候遇到卡戎了,她非常厉害,根本看不出来受过很重的伤!见到阿波罗之后我跟他一说,他也很吃惊!” 被这两个精灵一打岔,阿波罗暂时忘记了之前的疑惑,思路又回到了关于治疗的话题上。 一提到妈妈,阿波罗就忍不住露出笑容。他说:“得到魔法后,我第一个治好的是自己。有几个精灵追我,其中一个也不知道用什么打到了我,我没敢看,只知道很疼,”他转个身给尤里看背后,衣服上有明显的破损,“我念叨着不要痛了,盼着伤口癒合,它真的很快就癒合了!我立刻就想起了妈妈,希望她也能迅速恢復健康,但我不怎么抱希望,觉得恐怕没这么容易……结果深秋来了,她救了我,还告诉我妈妈真的痊癒了!” 深秋说:“不过你好像治不了普通的伤,”她抓起阿波罗一只手腕,能看到手掌边缘有些擦伤,“这是你走路把自己摔出来的,你看,这个就治不好。” 阿波罗说:“嗯,普通伤口好像不行。其实我也说不清自己的易物魔法具体怎么运作……我只是意识到要治好,它就好了,我什么都不用做,也没有游戏里那种华丽特效。” 他们说话时,尤里一直低着头,没有回答。 阿波罗催促道:“所以带我见一下贝洛伯格吧,我试试治好他!像我妈妈那么严重的情况都治好了!” 尤里若有所思,问:“阿波罗,在卡戎住院期间,你其实没怎么去探视过吧?” “对啊,她不让,树篱村里其他大人也不让。” “那你看过她的检查报告吗?” 第584页 “其实没看过……估计看也不太懂吧。” 尤里仍然低着头。他缓缓蹲下去,双手姿势有些僵硬,似乎托着什么物品。 阿波罗暗暗想:刚才尤里站直的时候,左臂一直弯曲着,有点像托着东西,右手则完全下垂。假如尤里的左手真托着什么,也必定是单手就能拿稳的东西。 现在尤里姿势逐渐改变,像是拿的东西变大、变重了,他改为双手托住,然后小心地将其放在地上。 尤里抬起头,看向阿波罗:“你不了解卡戎的具体伤情,仅仅是希望她恢復健康,她就真的恢復了。” “好像是的……”阿波罗说。 深秋订正道:“不用好像,就是真的。” 尤里微笑:“所以,你也不用见到贝洛伯格,仅仅是你希望他痊癒,他就真的痊癒了。” “好啊,那我试试。”阿波罗点头。 “不,我的意思是,已经发生了——你已经治好他了。” 明明没有强烈日照,尤里面前的沙地却闪动荧荧微光。 无数细小颗粒自行调整折射角度,空地上逐渐出现一具身体。 “贝洛伯格!”阿波罗惊唿,“天啊!真的!真的治好了!真的是我治好的吗?” 尤里说:“刚才我把他‘藏起来’,你们看不见,而我自己是能看见的。当你说起能治好他的时候,他的形状已经开始恢復了。” 阿波罗暗暗想,“形状开始恢復”这句用词是不是有点问题……人再怎么受伤,难道身体形状还能变吗…… 接着他又想到,刚才尤里一直是单手托着物体姿势……单手要怎么“托”一个成年人呢,除非那个人的身体已经…… 恐怕尤里不是用词错误,而是真的客观描述。 想到这,阿波罗浑身一寒,有点后怕,低着头咬了咬嘴唇。 看到贝洛,深秋又惊又喜,赶紧蹲下来查看。贝洛身上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伤口,甚至没什么脏污。 “但是,有一个问题……”深秋严肃地说。 “怎么了?”阿波罗问。 深秋指指贝洛:“他没穿衣服。” “噢!对啊!”尤里恍然大悟,“衣服都烧了,阿波罗只能恢復人,没法连衣服一起恢復……” 阿波罗愕然:“衣服烧了?为什么?” 深秋很积极地解开腰带:“那把我的衣服给他穿吧,本来我就不爱穿,都是妈妈非要我穿的。” 阿波罗赶紧拦着:“别啊!不行!还是我脱一件给他吧……” “你也是人类啊,你不冷吗?刚才你一直打哆嗦呢!” 蕨花也重在参与地主动善良了一次:“我可以用带叶子的藤蔓卷着他,这样就等于穿衣服了!” 阿波罗立刻否决:“不行!你那叶子卷人很痛的,你之前卷过我我知道!他没衣服会更痛的!” 一片叽叽喳喳之中,贝洛伯格悠悠转醒。 醒来的前几秒,他已经听到了说话声,视觉却还在梦境里。 这个梦没什么特殊情节:他身在树篱村,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好像要去找索尔和尼克斯谈事情……门还没开,能听见屋里特别热闹,有阿波罗的声音。也对,阿波罗经常去索尔家玩,索尔和尼克斯也很喜欢这个小孩…… 他们在聊什么呢? 门渐渐打开了…… 贝洛睁开了眼。 他看到:深秋在拽自己的浴袍腰带,阿波罗一边摇头一边死死攥着她的手,蕨花在旁边抖动全身树叶,尤里穿着刚来树篱村时穿过的衣服,眼睛从红色变回了黑色,半蹲半跪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啊,我还在梦里。 贝洛又闭上了眼。 “贝洛伯格你醒啦!”深秋看到了贝洛睁眼,大喊起来。 贝洛闭着眼,听到她紧接着用疑惑的语气说:“哎?衣服?你们看!他突然就穿衣服了!” 阿波罗也说:“哇真的!好神奇!” 尤里说:“精灵魔法而已。” 阿波罗说:“魔法吗,幻术的一种?听着有点不安全,万一你的魔法突然保持不住怎么办?还是我脱一件给他吧……” 深秋喊道:“这类魔法我也会!看我……哦不对,我只会给自己变,没法给他穿上……” 贝洛再次睁开眼。 其他人都和上次睁眼时一样,只有深秋的浴袍变了,她现在穿了毛呢外套和长裙,就是以前变成老婆婆时的那一身。 贝洛平躺着发愣。 尤里扶着他的背,帮他坐起来,现在贝洛还懵懵的,对身边的尤里没有什么反应。 起身后,贝洛逐渐感觉到了异样:失去意识前他极度虚弱,而现在身体非常轻松,可以说是神清气爽,比从前每天中午起床时还舒适。 这时他想起来,迷煳的时候听见阿波罗喊什么衣服衣服的…… 他低头一看,身上穿着失去意识前的同款冬装。衣服比之前干净,刮破蹭脏的地方都完好如初。 “贝洛伯格,”尤里在他耳边小声问,“还有什么地方难受吗?” 第585页 贝洛缓缓侧过头去看他。看看脸,又低头去看他的手。 尤里轻笑,把手抬起来给他看。 “是真实的生命体,”尤里对他解释道,“不是伪生物。” 贝洛没有回答。他从尤里身上收回目光,直直看着前方。 他的视线似乎投向了阿波罗,其实没在任何人身上聚焦。 他就这么恍惚地坐着,继续不说话。直到阿波罗凑过来,主动解释之前发生的一切。 起初贝洛还是迷迷怔怔的样子,什么都没听进去。 阿波罗说了一会儿,贝洛逐渐缓过来了。 他意识到确实应该好好了解目前的情况,于是深吸几口气,让阿波罗从头再说。 两个人类还没聊几句,深秋和蕨花突然站了起来。尤里也脸色一沉。 “怎么了?”阿波罗左顾右盼。 尤里说:“熔毁品。有一大群,正在靠近。会经过我们这里。” “那我们快离开这……” “不急,”尤里也站起来,按了按阿波罗的肩膀,“你和贝洛就留在这里休息,我去处理。深秋,你留下保护他俩,蕨花跟我来。” 蕨花说话带着颤音:“为什么我要跟你去?” 尤里走过蕨花身边,拉住它一条藤蔓:“我相信深秋。你不老实,我怕你留在这害人。” “我不想死!”蕨花喊道。 “不会让你死的,我保护你,好不好?” 蕨花哼哼唧唧,也不敢反抗,就这样和尤里手拉“手”地向沙丘高处走去。 贝洛一直盯着尤里的背影,直到距离太远,人类的视力无法看清,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 “尤里,他是……”贝洛喃喃低语着。 深秋在贝洛身边蹲下来:“看到尤里的时候,我觉得他并不是尤里。” 刚才贝洛并不是在提问,只是自言自语。 听到深秋的话,贝洛面色平静,没有反驳,也没应和。 深秋继续说:“但是后来,我觉得是我搞错了,他好像就是尤里。他好像变了,变化还很大,又好像没有变,为什么呢……哦我懂了!他是不是长大了?” 贝洛低头笑了笑。 “长大啊……或许吧,”他轻轻摇头,“这是长了多少岁呢,是长了两岁,还是体感时间的两百、两千呢……” 阿波罗听不懂他的话,疑惑道:“你说什么?什么两岁?尤里认识我们还不到一年呢。” 贝洛还是一脸刚睡醒的样子,也不给阿波罗解释,只是继续目光迷离地望着远处。 第210章 復旧如新 209-復旧如新 阿波罗继续讲述自己的经歷,顺便问树篱村还有没有其他人受伤,他都可以治好。 听说阿波罗也有了易物魔法,贝洛没有表现出喜悦,反而面露担忧。 阿波罗以为贝洛不相信他能隔空治疗,便讲起卡戎的例子。 其实他还没有再见到卡戎,但深秋见过。深秋也跟着附和,描述卡戎有多么健康多么灵活。 又听了一段之后,贝洛问:“你的代价是什么?” 阿波罗说:“目前还不知道……我好像没感觉到有什么代价……” 贝洛说:“易物魔法必然有代价。要么像卡戎和佩伦一样,直接被拿走某样器官或功能,要么像我一样,虽然没被拿走什么,但每次施法都要做一些特定的事才能唤起法术。” 阿波罗说:“这两类代价我都没感觉到。算上治疗你,我已经用三次易物魔法了,到现在我还没有感觉到任何不舒服。” 贝洛说:“泰拉的代价就很不明显,用肉眼看不出,自己也无法第一时间感觉到,直到他有某些需要的时候才能发现……” 阿波罗问:“泰拉是谁来着?” 贝洛一想,哦,泰拉长期住在帕利市,不怎么回树篱村,大概阿波罗对他没什么印象。 “就是树篱村的一个人,你可能不熟,”于是贝洛换了个例子,“说到特殊代价,其实还有一个最近才出现的案例,就是卢卡。” “卢卡?”阿波罗面带疑惑。 贝洛说:“卢卡的仪式也成功了。他的魔法形式和我的有点像,可以出现不同形态的冷兵器,但他的魔法无法用于其他精灵,只对蕨花一个生效。这效果既是魔法的内容,同时也是代价。” 阿波罗很认真地听着,主要是在认真理解“代价”的部分。 等贝洛说完,阿波罗说:“那他这种代价确实挺特别的……不过卢卡是谁来着?我没什么印象了。” 贝洛一惊。 他盯着阿波罗,身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阿波罗怎么可能忘记卢卡? 刚才贝洛还觉得阿波罗和泰拉不熟,不记得也正常……现在一想,也许阿波罗原本是记得泰拉的。这不是正常的遗忘。 贝洛提醒了一堆关于卢卡的信息:你的同班同学,他首先发现蕨花,学校里有人欺负他,你还出手帮助过他…… 阿波罗茫然地摇头。这些他都不记得了。 第586页 贝洛问:“如果你不记得卢卡,那你第一次听说蕨花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 阿波罗想了想:“我……想不起来?我肯定不是最近才知道蕨花的,我记得它,应该很久以前就听说,也见过……是在哪听过见过的来着……” 贝洛又问:“那你还记得知晓者吗,第二个知晓者。” “这个当然记得。”阿波罗说。 “你是在什么地方遇到他的?他隔着一道门和你说话,还记得吗?” “我记得他跟我说话……”阿波罗边答边回忆着,“隔着一道门……对,这个我也记得。但是……是在哪来着……” 贝洛又提起了几件事。阿波罗认真思索,一一回答。 目前能确定的是:阿波罗忘记了泰拉,也忘记了村子里泰拉家房子的位置;他忘了关于卢卡的大多数事情,但还记得卢卡家租的那间房子。他对房屋有一点印象,不特意想就想不起来,即使想起来了,也不记得是谁住过那里,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去过、何时去过。 阿波罗记得伊夫市发生的爆燃惨剧,也知道这是第二知晓者造成的,却不记得自己身在现场,不记得自己被消防人员发现并带走。 回忆起这些时,他的记忆完全是旁观视角。 幸好他还记得卡戎,记得已故的亲生父亲,也记得派利文。 然后贝洛问他“派利文的名字是怎么来的”,阿波罗思考片刻,说应该是卡戎取的吧。 贝洛摇摇头。不对。不是卡戎,是派利文自己取的,这个词来源于一家首都的甜品店。派利文经常和人说这件事,刚认识尤里的时候也提过。 连贝洛都记得,按说阿波罗不应该忘掉。 贝洛家的猫叫什么?阿波罗忘了。 安娜家的猫叫什么?有几只?阿波罗说出了一只猫的名字,但不记得一共几只。 他记得安娜,但不记得安娜给他制作隐蔽摄像头、改良录像眼镜的事。 他记得尼克斯奶奶。不记得尼克斯家的狗叫什么。 他记得索尔,记得索尔有两个女儿(应该是三个),记得其中一个是警察,但想不起来她的名字。贝洛告诉他是“瓦丽娅”,他也对这名字毫无印象,就像此时第一次听说一样。 他记得学校的名称和地址,也记得自己是住宿生,记得双人间里的另一个同学,但不记得寝室门牌号。 贝洛又提了很多旧事,想验证阿波罗究竟忘了多少。 只可惜贝洛对阿波罗的了解不够多,不熟悉他的童年经歷,无法确定他是不是还忘了更多东西。 交谈中,阿波罗脸色愈发难看。 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记忆千疮百孔,如果没有别人提示,他还无知无觉。 他忘掉的东西没什么规律。有些近,有些远;有些人与事还能想起来,只是忘了数字或名称这种符号化信息;也有些是关联的一切事物全都忘了,记忆不连续,中间横亘着大块空洞。 贝洛还让阿波罗在沙地上画蘑菇圈,像考试一样给他出题。 大部分咒文阿波罗都记得,但当贝洛问到烧亚麻的基本材料时,阿波罗却只能想起“需要一个金属盆”,除此外都想不起来了。 “这就是我的代价吗……”阿波罗唿吸有些急促,他在努力保持语气平稳,“还可以……已经很好了。我没有受伤也没有疾病,只是失去一些记忆而已……能治好妈妈那么重的伤,能治好你,我觉得很值!” “但是……” 贝洛刚说个开头,突然,远方爆出轰然巨响,吞没了贝洛的声音。 风从沙丘另一边吹来,夹带着隐隐热度。火焰在远方升起,染红大片天空。 贝洛和阿波罗都本能地缩了缩肩膀,只有深秋跃跃欲试地想过去看。 没过多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翻过沙丘。尤里和蕨花回来了。 蕨花还是团成一枚海桐球,在沙子上滚着前进。 尤里迈着舒缓的步伐,走得不紧不慢。他的速度与地形距离完全不匹配,本来他在沙丘高处,底下的人稍不注意,他不知怎么就突然到了近十米内。 尤里回到贝洛面前,又转身看了看远处:“来了很多熔毁品。我把他们拦住了。” “没杀掉吗?”深秋问。遇到熔毁品的时候,她是会直接杀掉的。 尤里说:“大概不能算直接杀死。它们有机会逃走。如果攻击欲望太强烈,非要通过火墙,那就会死。” 说话时,尤里一直盯着贝洛。 贝洛皱眉:“为什么看我?有话要问我?” “我本来没想用火焰,而是想做个迷宫,”尤里说,“你知道的,就是在福利院阻拦过希锡的那种,也在尼撒大学阻拦过我的……不是,阻拦过他,不,我……” 贝洛打断他的话:“我明白了。然后呢?” 贝洛心想,你别说了,我能听懂……再说下去,阿波罗和深秋就会发现你好像不是“尤里”,他们会吓到的…… 关于“尤里”,其实贝洛也有一肚子话想问,但他觉得现在不是时候。 第587页 幸好深秋和阿波罗都没什么反应。 深秋不知道福利院和大学里发生的事,所以听不出来尤里提到的“他”和“我”是什么意思;而阿波罗沉浸在关于记忆的焦灼中,没怎么仔细听尤里说话。 尤里继续说:“我想做迷宫幻景,竟然做不出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又看看贝洛的,“我们身上的服装,就是我操控‘浅滩’内物质所形成的幻景,它成功了,而且保持得很好。可是当我想用同样的方法制造幻景迷宫,用它阻拦熔毁品,却失败了……奇怪。” 这时,阿波罗从恍惚中回过神,正好听到尤里这段话。 阿波罗说:“呃,你的能力不是操控投射了感情的东西吗?会不会因为那边非常靠近精灵位面,几乎离开‘浅滩’了,所以你对那边的一切……没有感情?” 尤里看着地上的沙子,像在自言自语:“我早就能操控‘浅滩’内的沙尘与其他物质了……还以为已经不需要有感情了呢……难道我会对‘浅滩’有感情吗?这有什么感情……噢!也许是因为……精灵位面只是一个人的回忆,而‘浅滩’和人类位面是我们两个人的……” 阿波罗没听懂,还在呆呆地尝试理解。 贝洛赶紧再次打断尤里的话:“先不要说这些了。我们应该想想接下来去做点什么。” 经这话提醒,尤里眼睛一亮,表情也从呆滞变得灵动了起来。 看着“尤里”的瞬间神态变化,贝洛仿佛能看见他的灵魂从内心的深渊浮了出来,重新回归到表皮以外。 “对啊!”尤里连连点头,“没错,接下来得做点什么……我们这边暂时安全了,下面就该去救他们了。” “救他们?”阿波罗问,“你说的是谁?” 尤里双眼带光,手搭在阿波罗肩上:“你能治疗伤者对吧,有人数限制吗?如果人特别多,其中很多都差不多要死了,普通医疗估计也治不好,这种程度的人,你能救多少?” 尤里的表情恢復活跃,阿波罗却陷入茫然。 阿波罗是想回答的,他想回答“也许都可以救”——他心里冒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但是他张了张嘴,嗓子却挤不出话来。 因为,他心里同时有另一个声音升起:你刚搞明白代价。这代价意味着什么?你真的理解了吗? 贝洛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尤里身边。 醒来之后,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近“尤里”。 他给尤里讲了阿波罗的魔法代价,说的时候尽量用词简明、语气克制。 尤里静静听着,还很认真地盯着贝洛,表情很像从前。 贝洛做不到一直保持目光接触,说着说着就低头看别处了。 等差不多说完看,他再抬头一看,发现尤里也移开了目光,好像在看他脚下。 看贝洛说完了,尤里便接过话题:“那个……不好意思我跑个题,”他指指贝洛的右腿,“你看,你没带手杖,但是站得很稳……” 贝洛一怔。 确实。他和尤里说话时,双腿自然而然地改变着身体重心,刚才全程没有任何人搀扶他,他只靠自己就从地上站起来了。 这些动作出现得自然而然,贝洛竟然一点也没意识到。 尤里说:“你的膝盖也是精灵弄伤的,我记得是因为你妹妹。你走几步看看,是不是痊癒了?” 贝洛稍微移动左腿,只用右腿支撑身体。右膝稳定有力,没有任何疼痛。 上次能如此舒适、灵活地使用双腿,已经是十五岁以前的事了…… 贝洛沉默着。阿波罗抬高声调说:“真的吗!其实我不知道你的腿也是精灵弄伤的……也可能我以前知道,然后忘了?不管怎么样吧,总之你以后就不需要拐杖了?太好了……” 他语气充满喜悦,声音中却难掩虚弱。 “阿波罗……”贝洛转过身,“如果能选择的话,我不希望你额外治好我的腿……” 阿波罗没接这话,他问:“刚才你们说到还有其他人受伤,还有谁?带我去看看吧,我治好他们。” 尤里绕过贝洛,望着阿波罗:“只是治好你自己、卡戎和贝洛,你就已经缺失了这么多记忆……如果治疗那么多人,之后你的脑子里还能剩下什么?” 阿波罗表情僵硬地笑了笑:“我明白。但是……” 尤里补充说:“根据贝洛的描述,你失去的记忆是永久失去,不是普通的健忘。即使别人提醒你,你也回想不起来,只能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听着。要知道,记忆不仅是信息,更是情感与经歷,这些是补不回来的。” 阿波罗说:“刚才你不知道我的代价,所以直接说了有很多人受伤,而且很严重,都快死了……现在你知道了我会失去记忆,所以想劝我慎重,对吗?” “确实应该慎重。” “可是那些人的情况没变呀,他们还是有生命危险,还是需要帮助。我想通了,得救他们。” 第588页 尤里说:“你真想清楚了?绝大多数都是你不认识的人。” “绝大多数不认识?”阿波罗皱起眉,“那也就是说,还有少部分是我认识的人?” 尤里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抿了抿嘴。 阿波罗追问:“都有谁?有我妈妈吗?这次没有吗?唉,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呀,至少告诉我名字,让我安心一点?” 贝洛对他说:“阿波罗,我当然也希望大家都痊癒,但我不希望你稀里煳涂地做出牺牲。一旦付出相应的代价,你要面临的是什么程度的改变……你能想像吗?” 尤里也说:“是啊。你想想,你没见过卡戎的检查单,不知道她的具体伤势,你不知道贝洛受了什么样的伤,不知道他的膝盖也是被精灵弄伤的,可是你却能让他们痊癒。也就是说,你的魔法并不是‘治疗’,而是‘还原’。而且这种力量不受你控制,什么伤能治好,什么治不好,是由看不见的规则决定的,而不是由你决定的。如果我现在告诉你几个名字,你愿意救人,魔法就会开始运行,你想后悔都不行了。” 尤里说话时,阿波罗跟着频频点头。 随着每次点头,他的头一点点低下去,看着地面。 很快,他又抬起了头:“没问题,我有心理准备了。如果人真的很多,我可能会忘记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和事……忘记妈妈,忘记派利文,可能连树篱村都不记得了……甚至可能忘记自己,记忆全部清空也不是没有可能……” 尤里深深地嘆气:“是的。最坏的情况是一切归零。坦白说,那些人受重伤是我的责任,可是我没有任何办法补救。我能停止伤害,却无法‘还原’。这份责任不该强行转移到你身上。” “不是这样的,”阿波罗笑着摇摇头,“不是你把责任转移给我,是我主动想去做。如果我的恐惧超过了救人的愿望,我不想救人了,那我就可以保全自己,不是吗?但我想救他们啊,真的。” 他顿了顿,向前一步:“失去记忆,一切可以重来,失去生命,就永远无法挽回了。我愿意用记忆换他们的未来。” 尤里轻轻吸了一口气。 贝洛察觉到这细微的反应,偷偷观察“尤里”:他的眼睛逐渐蒙上了一层水光,但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如果你真的坚持,那我们过去吧,”尤里转身,望着与沙丘平行的方向,“很近,但路不太好走。你们跟紧我就行。” 阿波罗点点头,几步就跟了上去,走在尤里身边。 还没走多远,尤里突然回过头。 贝洛跟在他后面几步远,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尤里抓抓头髮:“没什么。我突然想到你的腿不方便,应该搀着你走……回头一看才想起来,你的腿已经好了。” 深秋和蕨花也都跟来了。深秋歪着头问:“贝洛伯格的腿不瘸了,这不是挺好的事吗,怎么你语气怪怪的,好像还挺遗憾的?” 尤里笑道:“不,当然没有遗憾。我只是……” 他没把后面的话说完。 贝洛说:“你不习惯是吧。很正常,我也有点不习惯。走你的路吧,我会好好跟着的。” 其实不止尤里认识路,蕨花也认识。正是蕨花用其能力连通了多个“浅滩”。 跟着尤里,大家很快离开了沙地,回到戈壁地貌上。 前面出现一片小小的“绿洲”,那里有蕨花制造的绿篱道路。 尤里看着身边的阿波罗:“最后一次提醒你。你有可能失去的东西可不仅是记忆。要知道,是记忆汇聚成了人格。” 阿波罗说:“我明白,但是我不害怕……噢不对,其实也有点害怕,但可以接受。” 尤里嘆道:“是吗……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勇敢呢……” 他不是真的想提问,只是发出感慨,但阿波罗认真回答了:“即使我不认识妈妈了,妈妈也依然会爱我。派利文和你们也一样。即使我忘了你们所有人,你们也不会忘记我,不会抛下我,我肯定能继续和你们在一起,会塑造出新的回忆。这样就好。这就是我的底气。” “新的回忆啊……”尤里轻轻点头。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贝洛。 贝洛也正好望着他。 对上尤里的眼神,贝洛向前赶了几步,也来到了阿波罗身边。 “说得对,”贝洛沉声道,“将来会有新的回忆。我不会忘记你,不会抛下你。” 第211章 林中提灯 210-林中提灯 伪生物一个个消失,“浅滩”内的原有地形重新出现。“尤里林”变回了真正树木构成的密林。 知晓者使用过的“浅滩”都会在自然风貌的基础上出现人工痕迹,所以这片森林中有着曲曲弯弯的石板小路,其中一些树干上还挂了復古路灯,自带微弱的暖色光。 这些细节让森林不再阴森,反而像个温馨的街心花园。 贝洛又一次“审问”蕨花,问它这片区域有没有设置调律池。 第589页 蕨花说没有调律池,肯定没有。调律池都设置在和人类位面接壤的“浅滩”里。这片“浅滩”是蕨花很早以前打通的绿篱道路,能连通各个精灵圈,但是不直接连接人类位面。 贝洛观察了一下,认为蕨花应该没说谎。 目前为止,蕨花和深秋都没什么异常。如果近处有调律池,她俩也会浑身难受。既然她们没事,远方的派利文应该也是安全的。 树林间,人们一个个从昏睡中醒来,疲惫感消退,肢体迅速恢復灵活。 尤里、贝洛和阿波罗穿梭在人群之中。遇到已经清醒的人,就告诉他们尽量在原地休息,可以在附近找找亲友,但不要走得太远,不要离开人群,耐心等一等,之后会有人带大家离开。 可以预想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听话。 有的人乖乖留在原地,也有人一恢復体力就耐不住性子,大喊着要离开这鬼地方,三五成群向森林深处走去。 尤里小声对贝洛说:“随他们去吧,如果他们能走回外面也算有本事。” 贝洛说:“还是得阻止他们……如果他们走反了呢?走到精灵位面去怎么办。还有,随时可能有熔毁品穿过‘浅滩’,他们到处乱走很危险的。” “唔……好吧。” 说着,尤里眯起眼,表情凝滞几秒。 “好了。”他说。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传来惊恐的叫喊,不一会儿,走远的人全都狼狈地跑回来了。 几个灰白色、没有五官的人形生物出现在森林里,像驱赶羊群一样把他们赶回人群。 “是我刚做的伪生物,”尤里颇得意地说,“和之前那些尤里是一类东西,但这次不用做得太像人。” 他这么一说,贝洛倒想起另一件事:尤里的面孔和“尤里林”一样,现在尤里出现在人们面前,贝洛一度担心会引起恐慌,结果并没有。大家对尤里没什么反应,好像根本没人注意到他长什么样。 贝洛问了他,尤里说:“我也想到了人类可能会怕这张脸。所以我用了一点感知干扰,不是改变我的脸,是让他们不关注我的长相。这种魔法你也很熟悉的,我记得有一些蘑菇圈就有类似效果。” 贝洛这才意识到,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连他也没怎么去看“尤里”的脸。 不是故意躲避,是根本意识不到要去看。 他特意看了一下“尤里”的脸。尤里回以微笑,贝洛有点尴尬,又移开了目光。 ======= 一棵粗壮大树下面,尼克斯坐在凸出地面的树根上。 派利文在她腿上趴着,哭了大约五分钟。 派利文哭的方式和人类不太一样,人类一般要么默默流泪,要么发出哭声,而他是先不出声地哭,突然直起身子,大叫几声,叫够了就又闭上嘴,把头埋回尼克斯身上,继续哭。 尼克斯摸着派利文的头髮,柔声安慰他。 派利文偶尔抬头,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完全不成语言,甚至还出现了类似狼嚎和海鸥叫的声音…… 五分钟前,尼克斯也抹了一会儿眼泪;后来因为派利文的哭法太奇特,尼克斯忍不住破涕为笑。 梅拉老师也在附近,怀里还抱着星星。 原本她坐在尼克斯旁边,后来派利文哭得太刺耳,她怕吓着星星,就站起来在旁边踱步。 星星搂着梅拉老师的脖子,小脸上表情严肃,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嚎叫的大哥哥。 派利文哭成这样,是因为他已经知道阿波罗身上发生的事了。是尼克斯告诉他的。 ======= 深秋刚找到阿波罗的时候,尼克斯就比所有人都更早获知了这一喜讯。 尼克斯一直处于施法状态,一直用“眼睛”跟随着大号蕨花和深秋。 但当时尼克斯非常虚弱,无法与人交谈。她的身体正在被“消化”,处于濒死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尼克斯从意识昏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她在“眼睛”里看到了她自己——因为深秋和蕨花在看着她,精灵们和阿波罗正在向她走来。 尼克斯扁塌的皮肉重新充盈,身体在几秒内恢復如初。 尼克斯知道这是阿波罗的魔法。她想感谢阿波罗,阿波罗根本没仔细看她,很快就离开了。 她意识到,在遇到她之前,阿波罗已经把她忘了。 在阿波罗眼里,他只是与一个陌生的老奶奶擦肩而过。 阿波罗离开时拉着“尤里”的手,贝洛也在旁边。贝洛过来简单问了问尼克斯的情况,暂时走开了。 看到他们基本安全了,尼克斯结束了施法。 法术持续这么久,她的精神已经不堪重负,这是连阿波罗也无法治癒的疲累。现在她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精灵们离开后,派利文才回来找尼克斯。 尼克斯跟他说了阿波罗的情况,派利文无法控制情绪,除了大哭什么都不想做。 又过了一会儿,贝洛在附近绕了几圈,回来了。 他站在尼克斯身边,刚想说话,派利文正好在大叫,叫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等派利文回到无声哭泣的状态,贝洛才能和尼克斯说话:“他怎么了?我还没见过这种情况。” 第590页 尼克斯问:“你是说哪方面?” 贝洛说:“刚才我们问过蕨花,据说这片‘浅滩’仅仅起到连通作用,没有设置调律池。如果蕨花没骗我,那派利文就不会被‘调律现象’伤害啊……可是他明显很不对劲,是不是多少有点影响?” 尼克斯目盲,看不见贝洛的忧虑表情。 贝洛是真的很担心,担心派利文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尼克斯摸了摸派利文的头髮,说:“喔,没事的,不是这个问题。” “是吗……”贝洛还是眉头紧锁,“我还以为是自己经验不足,见过的症状少。” “说明你还是不够了解他,”尼克斯有点俏皮地耸耸肩,“他很爱哭的,前几天在树篱村的时候,他刚在我面前哭过一次呢。你可能不知道,卡戎他们一家子都特别能哭。痛苦就大声叫喊,悲伤就任意流泪,高兴就蹦跳打滚……不管理情绪,不强行冷静,精灵和像精灵的人类都是这样。只不过平时他们还是会尽量装一装,毕竟要生活在人类之中嘛。” 这我还真不知道……贝洛看着派利文颤动的肩膀,暗暗吃惊。 尼克斯接着说:“你放心,他没事,没有任何生理上的病变。他只是太难过了,难过到没有余力模仿人类,只能用对他来说更天然、更习惯的方式来发泄伤心。” “那就好……”贝洛嘆气。 尼克斯问:“对了,尤里和那两个精灵在哪?我撑不住,把法术结束了,已经看不到他们了。” 贝洛说:“尤里陪着阿波罗呢。进入‘浅滩’的人太多,还有很多人迷失在与这里相连的‘浅滩’中,他们俩去找那些剩下的人了。” “你不用一起去吗?”尼克斯说,“不用担心我,我现在挺好的,不需要照顾。” 贝洛凑近些,在尼克斯耳边低声说:“其实我在找蕨花。小体型的那个。回来之后,我一直没看见它。” 听到这句话,派利文勐然抬头,脑壳差点撞到贝洛的下巴,幸好贝洛躲得快。 派利文抹了一把眼泪:“对不起!” “怎么了?”贝洛问。 “你让我盯紧厄俄斯,结果我还是让她们跑了……就是,就是一大群尤里消失的时候,周围变得很乱,连我都分不清方向了,然后她们就不见了……呃,我回来找尼克斯,然后……然后就……” 派利文鼻子一吸一吸的。贝洛安慰地捏了捏他的肩膀:“没事,先不管提亚了。派利文,你等会儿再哭,来,先看着我,听我说。” 派利文听话地抿起嘴,看向贝洛。 他又擦了一把刚刚涌出的泪水。手太湿了,他还甩了几下。 贝洛往后躲了两步,说:“现在‘浅滩’恢復正常了,随时可能有熔毁品出现。你多留意精灵位面方向,要保护这些普通人,还要注意别让他们到处乱走。听明白了吗?” “明白。”派利文的眼泪减少点了。 贝洛左右看看:“你看,周围有这么多人,这么多人都交给你保护了,你一定要警醒点。” “好,我会的,我先不哭了。”派利文点点头,问:“那你去哪?” “刚才说了,我去找蕨花……还有提亚。” “你一个人行吗?” “蕨花不擅长攻击,比较好对付。” 贝洛离开之前,尼克斯向他伸出手。 贝洛握住她的手。她微微用力,皱着眉点了点头,似乎是想表达感谢或担忧。 虽然没用语言,但贝洛看懂她的意思了: 蕨花确实好对付,真正危险的精灵是深秋。 和深秋单独相处也许很安全,一旦她与提亚见面,她就会再次变成致命兇器。 也正因如此,贝洛才更要自己去,不能让派利文到处熘达。 深秋肯定还记得“杀掉派利文”的命令,只不过暂时被别的事情沖淡了。 要尽量减少派利文与深秋见面的可能性。派利文很厉害,认真应对未必会输,但还是尽量别打起来更好。 ======= “那是什么!”阿波罗吓了一跳,向后退两步,缩到尤里身后。 尤里用胳膊稍微挡住他,让他能有点安全感。 他们已经远离了街心花园般的树林,来到一片地面崎岖、光线昏暗、树木更加粗壮茂密的区域。 刚才阿波罗瞟见一道白影。它出现在黑漆漆的大树之间,隐约是个人形,一闪而过。 尤里倒是看清楚了,那是深秋。阿波罗已经不记得深秋了。 “不用怕,是精灵。”尤里低声说。 “和你一样?”阿波罗抬起头,抓着他的袖子。 “呃,也不太一样,但是……” 话还没说完,阿波罗抓他袖子抓得更紧了。 尤里抬眼向前看,深秋朝他们过来了。 她一会儿遁入黑暗,一会儿出现在树叶漏出的光斑下,白色身影轻飘飘的,看着确实有点吓人。 离近些之后,深秋兴奋地喊起来:“我抓到啦!抓到啦!” 第591页 尤里问:“抓到蕨花了?” 蕨花确实不在他们身边,不知什么时候跑掉的。 “不是蕨花,我才不管它,”深秋说,“抓到这个了——你看!” 深秋跨过地面隆起的粗壮树根,跳到尤里面前。 她皮肤苍白,垂至小腿的浓密长发也是干净的银白,现在她手里又多了一团白色——一只浑身炸毛、耳朵紧贴脑壳的白猫。 深秋说:“看!它长得有点像小狼!” “小狼?”尤里想了想,“哦,亚歷山大养过的小狗对吗,你还做过和它一样的伪生物……哪里像了,小狼是狗,这是猫。” “挺像的啊,都是全身白色,都毛茸茸的。” 全身白色就像吗……尤里想起了白鹭,有点好奇深秋会怎么评价她。 阿波罗站在尤里身后,有些畏怯地说:“那个……要不然你先放开它……” “为什么?”深秋问。 猫在她手里激烈翻腾,四脚挂满了她的长头髮。 阿波罗说:“它都快吓死了。你看它的嘴,它一直张嘴……我以前听说过猫这个样子很危险,搞不好要犯心脏病。” 说这句话的时候,阿波罗感到一丝异样……他印象中自己从没养过猫,但确实有人给他讲过这些事。是谁讲的来着……他完全想不起来了。 深秋说:“如果放开,它就跑了。你看那边,”她向后示意,“看,看到特别粗特别矮的大树了吗?从树洞钻过去,就可以离开‘浅滩’进入精灵位面了。如果小狼跑进去可就不好找了哦。我没事,它的小爪子弄不疼我。” 尤里向她伸出手:“把它给我吧。还有,它不叫小狼,它叫午夜。” “你认识它?”深秋平举双手,把猫递给尤里。 到了尤里手里,猫并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挣扎得更厉害。 为了猫的身心健康,尤里又把它递给阿波罗。 阿波罗不记得午夜了,但午夜应该还记得阿波罗。可是阿波罗根本不敢伸手接……这猫还处于严重受惊状态,疯狂扭动,嘲哳惨叫,四爪全部伸出指甲,嘴张得像要喷毒液的蛇一样。 三人围着猫又哄又摸,收效甚微,甚至适得其反。 忽然,尤里抬起头。 他把午夜强行塞进阿波罗怀里,向右侧转身。 阿波罗差点抱不住猫。午夜仍然浑身紧绷,但没有跳走。 它和尤里望着同一个方向,嘴里嘶嘶作响。 深秋绕到尤里身边,轻轻惊唿一声。 不远处,树间多了两团长着细小叶片的灌木。其实那不是灌木,而是一大一小两个蕨花。 本来大体型蕨花是一直跟着深秋的。后来两个蕨花分枝距离更近,感应更强,大号蕨花默默脱队,现在它两个分枝团聚了。 既然两个蕨花在一起,而且出现在这里……那估计它们的“母亲”也来了。 深秋面露喜色:“你们是不是和妈妈在一起?妈妈在吗?” 很远的地方传来提亚的声音:“我在。” 倒不是她故意躲得远,只是单纯没有精灵走得快而已。 深秋开心得蹦了几下,迎着提亚跑过去。 不一会儿,深秋抱着提亚回来了。提亚轻声说“可以了”,深秋就找一块够平坦的地面,小心地把妈妈放下。 尤里微微皱眉。 之前的一路上,深秋目光明澈,表情丰富,和尤里最初认识的深秋别无二致。 现在只过了短短数秒,深秋深入树林,与提亚重逢,然后再次出现……她的眼睛明显混沌了很多。 而且现在她根本不看向尤里,也不关心猫,只盯着提亚。 提亚头髮有点凌乱,脸色已经恢復了正常。 “蕨花都告诉我了,”她说话一向轻声细语,“阿波罗的魔法真的很惊人……但令我意外的是,你们竟然愿意治好我。” 阿波罗已经忘记她是谁了,所以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尤里。 尤里说:“我对你既没有期待,也没有憎恨。如果你一心求死,我也可以劝阿波罗不救你的。但是在几分钟前……噢可能不止几分钟了,总之我们刚回来的时候,你是混在人群里的吧?阿波罗希望治好在场所有人,所以当然也包括你。” 提亚望着他,微微眯起眼:“尤里&mdot;卢卡维纳。你……你到底是哪一个?” “是真正的尤里。” “真的吗?是和我合作过的那个?” “是。” “是把这么多人吞噬在虚体范围内,消化大家身体的那个?” “是。” 提亚嘴角挑起一抹笑意:“味道如何?” “你说什么?” “你从前一直不愿意见我,就是因为担心被我的易物魔法影响,但是后来……” 提亚稍微伸开双臂,看看自己的左右手。 “我损失了大量血,肌肉,骨骼,还有构成各种器官的重要组织……你已经吸纳了我的血肉,而且分量不少啊。” 第592页 第212章 前调木质香 211-前调木质香 提亚转了个身,走向远处黑暗中那棵粗壮而低矮的大树。之前深秋去树下抓过猫。 她稍微回头看看蕨花和深秋,又看看尤里,下令道:“我的孩子们,都过来。” 尤里瞳孔一缩。 阿波罗紧地拉住尤里的袖子,小声问这“怎么了”“你要去吗”“她要干什么”…… 尤里看了阿波罗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以示安慰。 然后他向提亚走去。 阿波罗下思考片刻,也追了上去,重新抓住尤里的袖子。 提亚和精灵们已经来到大树前。看到尤里越走越近,两个蕨花明显有点紧张,特别是小体型的那个,它全身叶子乱抖,整株贴在提亚腿上。 提亚回过头,对尤里抬起手,掌心向他:“保持点距离,就站在那。” 尤里停住了脚步。 说出阻止的命令时,提亚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神色。 看到尤里真的站住了,她的面色又恢復了平静。 面前的大树极为粗壮,即使在场的几个人手拉手也环抱不住。下方有个大树洞,是暴露在地面的树根盘绕形成的,树两侧还有一些纤细的垂藤和林下植物,它们遮蔽了道路与视野,人在树旁望不到更远处。 看着树洞,深秋问:“妈妈,这里是‘浅滩’尽头,你是要和我们回‘里面’吗?” 提亚指指垂下来的藤蔓:“如果从树旁边绕过去,穿过这些东西,就会去到精灵的位面。但是如果从树洞里走,我们会抵达另一片‘浅滩’。” “啊?地形变了吗?” 提亚还没回答,大体型的蕨花抢答:“是我修改过了!现在里面是我的绿篱道路!” 不远处,阿波罗小声问尤里什么是“绿篱道路”,肯定不是字面的意思吧? 尤里说:“就是套叠型精灵圈。” 阿波罗仍然很茫然,他不记得什么叫“套叠型精灵圈”了。 尤里换了个说法:“就是传送术,游戏里那种。但是不能传回到你熟悉的世界,只能从一个异位面到另一个异位面。 阿波罗沉思片刻,问:“我好像知道什么是传送术,但什么是异位面来着……” 听到他们的话,提亚回头笑道:“阿波罗还记得多少以前的事?” 尤里没有回答,而是问她:“你要带我们去哪?” 提亚说:“这里没有调律池,我们得去设置了调律池的地方。” 说完,她把大号蕨花拉过来:“来,你第一个进去。然后是深秋。” 大号的蕨花也没多高,和中年级小学生差不多。它不用弯腰就能直接走进大树洞。 深秋跟在它后面,进去时得屈膝低头。然后是提亚,小号蕨花紧贴在她身后。 进入树洞后,提亚在里面叫尤里也一起跟进来。 尤里嘱咐阿波罗抓紧他,别松手,两人都弯腰跟进了树洞。 进去后,视野瞬间漆黑,连由亮转暗的过程都没有。 几人在崎岖的树洞中缓慢前进。大树再怎么粗壮,内部也不可能这么深。这树洞显然不是自然结构。 前面传来沉重的唿吸声。大号蕨花在用力喘气,偶尔干呕,后来还不停吸鼻子,也不知道是流鼻涕了还是在哭。 小体型蕨花紧贴着提亚,也哼哼唧唧的,似乎比它的分枝好一点。 深秋没发出什么怪声,但唿吸也明显急促了很多。 平时精灵不会这样,即使疲惫力竭,精灵也只是难以动弹,不会出现人类剧烈运动后的种种反应。 “你们怎么了?”尤里忍不住问。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提亚的声音:“距离有调律池的‘浅滩’越来越近,它们会受影响。你呢,没什么反应?” “我也有点不舒服,”尤里说,“对了,前面的‘浅滩’是哪个?我是说,它的外面是哪个精灵圈?” 通道是蕨花做的,它肯定知道,但它都快喘不上气了,当然更说不出话。 深秋思考了一会儿,用有些沙哑的嗓音说:“我好像知道……这个气味很眼熟……” 尤里说:“气味不能说眼熟。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 “应该是……是金树海吧……”深秋说,“精灵圈的……外面,嗯,是金树海。我在这里认识了很多人呢……有他,还有……妈妈,也是在这里认识的……” “行,我懂了,你别说话了。”尤里说。 多说几句话而已,深秋逐渐唿吸困难。她以前可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 走着走着,阿波罗轻声惊叫。 尤里问他怎么了,阿波罗有点懊恼地说:“猫……猫不见了。” 刚才白猫午夜一直在阿波罗怀里。一开始阿波罗还得费劲抓牢,后来变成了猫主动抱着他,他不需要用上双手,一只手给猫做个支点就行。 进入树洞后,猫爬到了他肩膀上;就在刚才,猫沿着他的后背下去,彻底跑掉了。 尤里想了想,说:“没关系,午夜很聪明。它知道应该去哪。别管它了,你跟紧我就行。” 第593页 和阿波罗刚说完话,尤里发现呜咽声、喘息声、脚步声接连消失。 前面的人和精灵好像已经走出去了,但黑暗的树洞中未见出口。 尤里没有犹豫,继续向前走。 一个恍神间,双眼就重见了光明。 他站在茂密的枝叶间,眼前一片苍翠,到处都是鳞形绿叶。 阿波罗也出来了,撞在了尤里身上。 尤里拨动枝叶,带着阿波罗继续向前。走出茂密的枝叶,回头一看,他们是从一株树冠及地的大柏树里出来的。 蕨花、深秋和提亚就在旁边。她们也刚走出来。 和大多数“浅滩”一样,这里也遍布植物,只不过这里的所有植物都是侧柏。 远处较高的树大概有二三十米,最小的树只有蕨花那么大,绝大多数树木不高不矮,形态规整,很像人间道路两侧的绿化。 他们脚下也不是草地,仔细看就会发现,地上铺的都是侧柏叶子,厚厚积了不知多少层。 “全是侧柏,”尤里望向深秋,“深秋,你做小狗用的侧柏根是不是就从这里挖的?” 深秋点点头,没说话。 她双手叉腰站着,微微低头,胸口明显大幅起伏。 这姿势让尤里觉得很亲切,让他想起了学生时代,那些运动会上跑完比赛的同学……当年他一点也不怕跑步,他从来不累,不理解为什么大家累成这样,但他对体育项目没有兴趣,根本不认真对待,随便跑跑就算了,所以成绩不怎么好,没有人让他上过赛场。 提亚叫深秋和蕨花继续向前走。她回头瞟了尤里一眼,尤里面带微笑,还笑得特别灿烂,一副头脑游离在外的模样。 提亚没多说什么,只是命令他“保持距离,跟我们来”。 尤里点点头,照她的话跟在后面。 由大体型蕨花带路,几人穿行在侧柏丛间。 提亚一边走,一边把小体型蕨花拉到身侧。她伸手进它的枝叶中,好像在摸摸索索找东西。 “你在摸什么?”尤里好奇地问。 提亚说:“很久以前在它身上放了个东西……蕨花,叶子松开点,我摸不到。” 蕨花听从命令,身体簌簌抖动,枝叶缝隙放大了很多。 提亚在枝叶中继续寻找。“你被抓住时候是不是弄丢啦?噢!没有弄丢,找到了。” 说完,她抽回手,拿出了一个棕色的小化妆包。 看到这一幕,尤里噗地笑出声了。 “这么好笑吗?”提亚说。 尤里说:“我想起了小时候很常见的一种儿童画,很多绘本里都有,树篱村的小孩肯定也见过……就是小刺猬身上插一堆东西,插浆果是最基本的,我还见过有的图上刺猬插了一身现金……” 连提亚都被感染得笑了一下。她说:“蕨花身上枝叶茂密,很适合藏东西啊。这个小包上还有挂绳,可以绑得很结实。” 她一边说一边又掏了起来,这次掏出了个抽绳袋子。 “竟然还有啊!”尤里又笑起来,“智能行李箱啊!” 提亚嘆道:“这包里是一些施法用的小东西,现在用不到了,”她边说边丢掉了抽绳袋,“蕨花被树篱村抓住过,我还以为东西会被搜出来呢,竟然没有。” 尤里说:“一般大家只搜像模像样的人,不会想到搜一团草。” 提亚挑挑眉:“你知道吗,现在你说起话来……有点像另一个尤里。” 这次尤里没接话茬。 提亚拉开棕色化妆包。包里面垫着海绵,海绵间插着几支安瓿瓶。 提亚拿出一支小瓶,举在眼前看了看。 尤里又说话了:“我知道它是什么。蕨花喝过这种药。不是这两个蕨花,是在五棵桦树的精灵圈里,另一个蕨花分枝喝了药。不久后它就遇到一大群跨位面的精灵,把药效传染出去了。” “对,就是那种药剂。”提亚说。 “每个蕨花分枝身上都藏了几瓶吗?” “也不是,”提亚拍拍大号蕨花,“比如它就没带。小体型分枝才是用来散播感染的。分工不同嘛。” 尤里问:“熔毁品本来就会被诱导到人间,这样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用药来破坏它们的神志?” 提亚说:“精灵也是生物,它们再怎么疯狂,一旦看到你,甚至看到蛇之王,它们还是会怕的。如果恐惧占了上风,精灵可能宁愿忍受‘调律’的痛苦也要逃回去。所以必须给它们提升攻击欲望,消除恐惧本能,让它们不会逃跑。” 她回头瞟了尤里一眼,补充道:“其实这药是树篱村的技术。如果把配方给贝洛,他估计也能看懂。” 尤里说:“是吗?我好像没学过。” “是烧亚麻技艺的衍生品,再加一些诱导型蘑菇圈的配方,当然,我又做了些改良。在此基础上,再使用现代化的制药设备做出更稳定、更便捷的制剂,就是我手里的东西了。” 提亚稍微停顿,颇为感慨地长嘆一口气,继续说:“沿着这个思路继续下去,说不定还能研究出更多有意思的东西呢……但现在没必要,也没意义了。” 第594页 尤里问:“马尔科是不是喝过这种药?” “谁?” “是孤儿……啊不,是福利院里那个儿童外观的换生灵。记得么?” 提亚恍然道:“哦!记得。是的,我们给它用过。那时用到的制剂是半成品,效果不是很好,也不具有传染性。” 尤里问:“还给谁用了?安东?” “安东没有。他就是人格崩毁了而已,没有药剂因素。” “真的吗……” 提亚说:“事到如今,在这点小事上骗你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们用马尔科的替换品做实验,是因为正好时机合适;再后来,我们公司的武装力量有能力捕捉精灵了,有了更稳定的实验品来源,就不用到处找换生灵了。” 尤里轻轻摇头:“唉,听着就很复杂……” 他沉默片刻,又说:“提亚,你真的做了很多事。” “这话什么意思?”提亚回头皱眉。 尤里说:“我是想说,你劳心劳力到现在,心愿基本都达成了,异位面不再是秘密,应对精灵也不再只靠民间力量,蛇之王回到了人间,将来不会再有易物仪式,未来的树篱村不再有魔法,它会变成种果树酿酒的普通小村子……这不是挺好的吗?” 提亚点头:“嗯。挺好的。我也没说不好。你想表达什么?” 尤里说:“我不明白——那现在呢?现在,当下,此时此刻,你还要干什么?为什么你还没有放松下来?为什么还是一副好像有什么图谋的嘴脸?你还有什么必须做的事情吗?” 这次,提亚没有立刻回答。 她沉默着继续向前走。偶尔靠近大号蕨花身边,轻声和它沟通方向问题。 一行人不断前进,调律池的影响愈发明显,两个蕨花的身形都越来越矮,叶子中的身体缩成了一团。 深秋偶尔得扶着旁边的树,皮肤上浮出薄汗。 渐渐,尤里察觉到了强烈的异样气息。 大量的、痛苦的、凌乱的……饱含杀意的气息。 就在他们斜前方,还隔着一定距离。 是熔毁品。有数量不少的熔毁品正在接近。 它们已经离开了精灵位面,正在侧柏林中徘徊,很快就会像冲上海滩的鲸一样涌来。 深秋和蕨花也发现了,她俩也望着尤里所看的方向。 这时,提亚停下脚步。深秋和蕨花也跟着停下。 提亚回过头看着尤里,有点突兀地说起了其他话题:“你知道吗,我对蛇之王献出自己的孩子,瓦丽娅看到后又哭又叫,还噁心得吐了出来。可是她原本想用步枪打死那个孩子的……她没打中不是因为手下留情,而是因为深秋发现她了。” “哦,”尤里点点头,回应得有点漫不经心,“很久没见到瓦丽娅了。” 提亚继续说:“她不止一次拿枪对着我,后来又不惜一切想救我……她原本是个很理性的人,后来做起事来却颠倒错乱、自相矛盾……” 尤里说:“你是想说,你不理解她?你好歹也是人类,不至于连这都不懂吧?连我都能懂一点儿。” “是吗,”提亚笑了笑,“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尤里答道:“情感本来就是一种错乱。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全理性’。某人做出某事,你能理解背后的情感原因,你就定义为理性;你不理解的,就会觉得错乱。其实人类和精灵都是这样的。” “嗯,我认同,”提亚缓缓点头,“刚才你问我,既然心愿基本达成了,为什么还没有放松下来,还有什么必须做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既然我没有死在熔毁品手里,没有死在倒塌的建筑中……既然我这具身体还能用来换点什么,我就要继续换下去。我的愿望永远不会‘理性地’终结。” 侧柏林陷入短暂的静默。 再开口时,提亚语气一变,声音也更加沉稳温柔:“尤里&mdot;卢卡维纳,你过来吧,到我面前来。” 尤里迈步向前。 阿波罗拉住尤里。 这次尤里没有带他一起往前走,而是轻柔地拂掉了他的手。 提亚手里的化妆包完全掀开,露出海绵里的所有安瓿瓶。 “我的孩子每个人拿一支。”提亚命令道。 深秋和两个蕨花都伸手拿了一支。尤里拿的时候,化妆包里正好还有一支。 他没有单拿小瓶,而是把整个化妆包都接了过来。提亚也没反对,任他拿走了。 尤里拿出安瓿瓶,还揪出了里面的海绵捏了捏,看包里空了,和海绵一起扔到了旁边。 提亚命令道:“拿好小瓶子,先听我说。” 精灵们和尤里都认真看着提亚。 提亚说:“记住我接下来说的每句话,用灵魂记住,然后严格遵守。 “你们继续向前,彼此分开,向远处走,继续深入‘浅滩’。路上要注意拿稳小瓶子,这对身为精灵的你们来说并不难。 “肉眼能看见熔毁品精灵的时候,你们就喝下药剂。接下来不用特意去做什么,就让一切顺其自然。明白了吗?” 第595页 蕨花和深秋点点头。尤里看了一会儿小瓶,也点了头。 提亚像老师上课一样拍了下手:“去吧。” 几秒内,精灵和尤里的身影消失在了侧柏林中。 这里只剩下提亚和阿波罗了。 提亚就地坐下休息。阿波罗站在几米外,手足无措。 阿波罗很久没说话了。一方面是因为害怕,一方面是他什么都没听懂。 他等了一会儿,小声询问:“那个药……他们喝了会怎么样?” 提亚答道:“说得太精确你反而听不懂……简单来说,如果他们回来,就会杀掉我们。” “啊?”阿波罗大惊,“那我们不离开吗?” “你想走就走吧,本来也不是我非要带你来的。我不走。” “为什么?你不怕死吗?” 提亚语气幽幽地说:“等它们杀了我,再一口气沖回外面去……那时我的‘女儿’会感觉到的。她会更坚决地执行该做的事。” 即使阿波罗没完全懂,也至少能听出她盼的不是什么好事。 本来阿波罗想走,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留下来。 每过一会儿,阿波罗就偷偷看提亚一眼。 提亚双手抱膝,捻起几枚侧柏叶子嗅着,望着树林深处。 阿波罗没有手机手錶,也没心思读秒,估算不出时间。 又过了不知多久,阿波罗逐渐不再畏惧,甚至开始觉得无聊了…… 这时,提亚扶着树枝站起了来。 阿波罗默默观察她,发现她脸上挂着很明显的疑虑与焦急,不像刚才那么悠闲了。 身后树丛传来沙沙声,阿波罗和提亚都吓了一跳。 阿波罗回头望去,低矮垂地的树枝摇晃几下,“刷”地窜出一坨白色。 白色疾冲过来,在阿波罗脚边剎住了车。 阿波罗大吃一惊:“猫?” 猫停留一秒,转身又往回跑了。 过了一会儿,树丛继续摇动,这次走出来的不是猫,是贝洛伯格。 白猫没有上前。它缩在枝叶下面,腿全都露出来了,但它觉得自己藏得很好。 贝洛看看阿波罗,又看看不远处的提亚。 这两人都木然地看着他。 “是午夜带我来的,”贝洛主动解释道,“……如果你们想问我为什么会出现的话。” 提亚显然并不想问这个。 她皱起眉:“那个东西……那个尤里,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贝洛反问:“为什么这样说?” “无论是换生灵还是知晓者,我的魔法都应该能生效,”提亚又看了一眼尤里离开的方向,“起初我也以为生效了,但现在……好像不对劲。他没有受我控制,他是装出来的。” —————— matthia 猜猜中调什么味(也不用 第213章 中调勿忘草 212-中调勿忘草 贝洛走近阿波罗,小声叫他到自己身后去,但别离得太远,最好在一步距离内。他得保证阿波罗安全。 这倒不是为了防备提亚,提亚没有攻击魔法,只是个普通人类。需要防备的是深秋和蕨花,她们随时可能返回并发动攻击。 阿波罗现在有点傻傻的,他迟疑了片刻,听话走到贝洛身后。 阿波罗认识贝洛,但他只认识“现在的”贝洛。 对他来说,眼前这个人是他在树林里刚刚认识的,他只知道这人是尤里的同伴,别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提亚坐在原地,一手托腮,看着那两人窃窃私语。 贝洛终于望向她:“提亚,如果一个精灵食用了你的血肉,然后精灵的生母出现了,母亲和子嗣都在你面前,你的魔法还能控制子嗣一方吗?” “怎么突然开始研究我的魔法问题了……”提亚哂笑了一下,但还是给出了解答,“如果我和精灵生母同时下令,作为孩子的精灵会更服从生母。但这只是理论,实际上这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 “为什么?” “因为如果精灵的生母见到我,我对这位妈妈也会有吸引力,我可以连妈妈一起控制。” 贝洛点点头:“原来如此。对了,你的魔法不能控制哪些精灵?” 提亚微微耸肩:“这又不是秘密,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呀。一种是彻底失去心智、没有任何思考能力的精灵,主要因为它们听不懂指令,无法执行我的要求。还有一种是签了契约的精灵,比如派利文那样的。” 贝洛说:“你无法控制别人的契约之子。” “是的。我的血肉对他们缺乏吸引力。当初你是怎么和我交接极夜的,还记得吗?” 贝洛略一回想,说:“当然记得。你没有直接带走它,而是费了好大劲先说服我,让我和它解除契约,你再给它吃你的血肉。” “是的。” 贝洛问:“如果反过来呢?” “什么反过来?” “比如蕨花吧。两个蕨花都被树篱村抓住了,而且一度和你相距很远,见不到面,你就没有办法命令它们。在这期间,如果树篱村有人说服了蕨花,和它签了收养契约,然后蕨花会有什么变化吗?在契约母亲和你之间,它会选择谁?” 第596页 提亚轻笑着摇了摇头:“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 贝洛说:“根据我的推测,应该还是收养契约更优先。” “是吗,为什么?” “你也和精灵签过契约。就是米丽卡。” “嗯,”提亚点头,“然后呢?” 贝洛说:“我认为契约不仅影响精灵,也会影响母亲。它使双方的关系更加紧密。” 提亚皱眉思考着:“收养契约也会影响人类?或许有一定的道理吧……我对米丽卡的感情确实不太正常,如果正常,我一开始就不会给她起‘米丽卡’这种名字了。我在关于她的事情上真的走了很多弯路……所以后来我不用契约了,只用易物魔法。”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贝洛说,“契约并不能控制人类的心智——当然,也不能控制精灵的。我想表达的是,契约作用于人类与精灵之间,必须是人类提出,精灵同意,精灵还必须自愿……你看,这是一份跨越物种的、双向而行的关系。而你的易物魔法是单向的,它直接改写精灵的心智,只履行你一个人的意愿。” 提亚说:“确实,我的‘孩子’无法反抗我的命令,但契约子嗣可以反抗契约母亲,可以硬不听话,你们也没办法……当年米丽卡也是这样,她不像我手下的精灵,更像个……” “更像个真正的女儿。”贝洛替她说完。 提亚轻哼了一声,说:“不,我才没那么喜欢当妈……她很像真正的米丽卡。那种……对我的依恋,还有对什么事都很积极的冒失劲儿……” 她说着说着笑了出来,侧过脸去,长发挡住了表情。 贝洛不打算深谈“米丽卡”的事。他继续刚才的话题:“比起你的易物魔法,契约对精灵的控制力相当低,精灵自己的想法都能保留,也可以反抗‘母亲’。明明心智正常,却走入约束之中,还能由此生出情感……我认为,这反而是一种更强大的力量。” 提亚说:“也许吧。但这和尤里&mdot;卢卡维纳有关系吗?” 贝洛说:“有关系啊。你的魔法对他没生效,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提亚转回头:“你和他签契约了?” “没有,”贝洛说,“说实话,我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是谁,或者说……是谁更多一点。他们二者的精神难分彼此,灵魂肯定也混淆不清了吧。这种情况下,如果换生灵尤里的‘占比’太大,我就没法和他签契约。我们签过一次了,精灵不能和同一个人重签第二次。” “那……”提亚不解地打量贝洛。 这时,她终于留意到了一直被她忽视的另一个人—— “阿波罗?”提亚惊讶道,“是阿波罗?那个东西……尤里和这孩子签了契约?” “是的,”贝洛回答,“我签会有失败风险。但是阿波罗和他签收养契约,一定可以生效。” 阿波罗从贝洛肩膀后探了个头:“尤里还说,这样也许能保护我,避免我的记忆全部清空。我已经忘掉好多事了,但是我一直没忘记什么是精灵,也没忘记尤里。” 贝洛点点头:“是啊。所以我说,契约真的也会影响人类一方。它加强的是双方的关系,而不是只控制精灵。” ========= 深秋不断深入“浅滩”。以前她很喜欢这个遍布侧柏的地方,从这里找个出口,就能通往她最熟悉的一块人类世界:那里有满山彩叶树,有达拉河的美丽峡湾……人类给那片山区取名叫金树海。 明明来过,印象还很深,现在深秋却迷失了方向。 因为“浅滩”的风景变了。它仍然遍地侧柏,是侧柏的排列方式变了。 从前树木没有任何排列规矩,是原生森林的模样;现在树木变得很规整,动不动就排成一行一列,整个环境不像“浅滩”,倒像外面的人类世界。 深秋更擅长在原生森林里行走,越是人造景观,她越辨不出方向。 比如人类的大街,地下城,高层建筑……进去之后景观都差不多,深秋记不住特徵。 最难走的就是人类造的迷宫。很久以前……久到深秋还不认识亚歷山大以前,她在某个地区见过很华丽的人类建筑,建筑前有一片树篱迷宫。几个人类小孩在里面嘻嘻哈哈,似乎玩得很开心,于是深秋也跟了进去,结果进去就出不来了。 后来小孩的声音逐渐远去,深秋还困在里面。最后她只能爬上树,一跳一跳地出去了。 现在的侧柏林,就像更大型的树篱迷宫…… 深秋越来越焦虑。她还惦记着妈妈的指令:继续深入,找到徘徊在林中的熔毁品,见到它们之后打开安瓿瓶,喝下药剂…… 问题是,深秋怎么走都见不到熔毁品精灵。 有好几次,她已经听见了它们的吼声和脚步声,对方似乎也发现了她;她顺着声音过去,穿过几排树木,声音却换了方向,或者完全消失了。她莫名来到了更远的位置。 第597页 深秋决定爬高点看看。受到调律现象影响,她的体力变差了很多。从前她几下就能跳上树,现在得慢慢往上爬。 爬了一会儿,天色好像越来越暗了。深秋抬头看去,所有树木都不知不觉长大了,大得连接天地,根本不像侧柏,倒像红杉之类。 深秋不肯放弃,继续向上爬,怎么都爬不到树顶。 可是往下跳却很容易,一下就落在了地上,脚完全不痛,和从小树上跳下来的感觉差不多。 “尤里!”深秋落回地面,大叫起来,“是不是你搞的鬼!肯定是你!” 她挑了树木最密集的方向,释放出一道无形巨镰。斩击所到之处,树木从一人高处平齐断开。 深秋冲进树林,在轰然倒下的木头间穿梭。前面再有密集大树拦路,她就再次将其斩断。 一路上,她起码砍了几百棵树,还想继续,却没有力气了。 她停下来,撑着膝盖喘了会儿气。 弯腰时,她的眼睛瞟到背后,后面好像有点不对劲…… 转身一看,身后被砍过的树都恢復如初了。 再回过头,前面刚斩断的一排大树也恢復了。 树不仅恢復了,而且还从横排变成了竖列。 两列大树间出现细而长的小路,路尽头是一棵宽得不可思议的巨树。 它膨胀茂密枝叶的连接地面、深入密林,与周围更小的树木融为一体,一眼辨不出边界。 与其说是树,不如说更像陡峭的深绿色小山。 “尤里!就是你!我见过你的魔法!”深秋又喊道,“就是上次……妈妈让我把希锡带回来,我看到了这种魔法!没错,就是这种树篱迷宫!但是上次的树和这次不一样……上次我把树砍了,后来就找到你了,这次怎么回事,为什么砍也砍不完……” 过了一会儿,她喘匀了气,拢拢被树枝刮乱的头髮,气鼓鼓地向长路尽头的大树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说:“妈妈让我做的事还没做完……你不能这样干扰我!你也拿了妈妈的药呀!你不是也要服从她吗?” 随着不断接近那棵树,深秋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怀恋感…… 在她的印象中,这片“浅滩”里确实有一棵很粗壮的树,是侧柏中的唯一一棵柳杉。 钻进柳杉旁最黑暗的阴影,绕到树的另一侧,就能去到人类的世界了。 很久以前……深秋不会算日期,说不清是多少年前,那一天,她又熟门熟路地来到外面,迎面遇到了一个人类小孩。 小孩说家里的狗丢了,他正在寻找。狗的名字叫小狼,纯白色,有大人的膝盖那么高。 深秋站在大树旁想了想:如果小狗真的跑到了这里,那多半是进入了“浅滩”。人类小孩可不能进去找,会迷路的。 于是深秋叫小孩站在原地不动,千万不许靠近那棵树。她回到“浅滩”,去帮那孩子找小狼。 她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后来她没耐心了,干脆用侧柏的树根做了一只狗。 就按那孩子说的模样做,大小、颜色、毛髮长短、耳朵形状,全都做得非常还原。就算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估计人类小孩也看不出来。 远方草丛传来沙沙声,打断了深秋的回忆。 深秋警惕起来,往前再走两步。 忽然,气温骤降,寒气迎面而来。 深秋打了个哆嗦。仔细去感受,她发现这不是寒冷,不仅不冷,空气还变热了,但她却会难以自控地微微发抖。 这是什么呢……哦,是暴戾的味道。是杀意。 是熔毁品靠近了吗? 深秋继续向大树走去。她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暗吃惊自己竟然出现这么丢人的反应…… 正常来说,她才不会害怕别的精灵呢,不管那些精灵是什么状态,她都不可能害怕。 再走近些,深秋看见树枝深处有两团影子。一个有着人类的修长肢体,一个是伏底的野兽模样。 令人不适的杀意正是从它们身上流溢出来的。 深秋想着:看来没错了,找到熔毁品了,该执行命令了。 她摊开手掌,露出了一路上好好保护着的安瓿瓶。 以前妈妈教过她怎么正确地打开这种瓶子。她学得很熟练,可以保证不洒落药剂。 “啪”,深秋把瓶颈掰开了。 就在这时,指尖突然感到一阵灼痛。 深秋差点丢掉瓶子,硬是凭着意志力没有松手。 疼痛转瞬即逝。 深秋把瓶子举到嘴边,一倒,什么都没有。 她举起瓶子看了看,瓶内干干的,没有任何液体。 不对啊……明明有的!她一路上攥着瓶子,里面肯定有液体。 精灵的感官都很敏锐,如果一开始就是空瓶,拿在手里的质感是不一样的。 就在深秋疑惑时,前方的巨大侧柏一阵摇动。 尤里从树叶间走了出来。 深秋先是呆呆地看了他几秒,突然大声尖叫起来。 隐形的巨镰迸发而出。这瞬间,尤里的身影又不见了。 斩击纵向切开了大侧柏。树一分为二,后面又露出了细而长的路。 路两侧还是侧柏,尽头还是巨大如山的树。 第598页 尤里站在远处的大树下,手拢在嘴边喊道:“对不起啊!刚才吓到你了吧?毕竟我也算是……那个……那个你懂的生物,我故意释放恶意的时候,还是很可怕的哈!” “你为什么要这样!”深秋气得乱跺脚,“为什么这样骗我!为什么不让我好好做事!妈妈让我做的事……我答应了的,我答应的……” 尤里说:“我不是非要戏弄你!是这样的……我想烧干那些药,可是这事太精密了,我怕控制不好力量会伤到你的手,所以必须让你觉得可以吃药了,把药拿在手里露出来,最好还把它掰开……不然万一我操作不当,把瓶子炸了,我怕药还是会溅到你嘴里眼睛里……” “你要干什么!要伤害妈妈?你要破坏我们做的事!”深秋一通乱喊,“你见到我的时候就杀了我啊!我也杀了你!你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走!你为什么……” 她说话有点凌乱,尤里倒回答得很认真:“之前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我的魔法在很陌生的地方用不了,做不出来幻景啊!幸好然后我们到这里来啦,这个‘浅滩’外面是金树海,在这里,我突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深秋狠狠深唿吸几次。休息够了,她提起一口气,向前勐冲。 她又一次放出力量,斩断了长路尽头的大树。 这次她连着切了好几下,树干树枝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 跑到碎木头堆前,深秋气喘吁吁。 抬眼一看,前面还是长路,还是侧柏,尽头还是巨大的树…… 深秋说不出话来,只能“啊啊啊啊啊”地大叫。 就这样,她重复着“休息、狂奔、斩击、回到原点”的过程,一连重复了六次。 到了第七次,她实在体力不支,在长路上没走几步就跌倒了。 调律现象造成的折磨难以忽视。深秋喘着粗气,脑子里盘旋着逃走的念头…… 如果可以的话,真是不想留在“浅滩”啊……最好逃出去,去外面,也就是人类的世界……去熟悉的金树海…… 她意识到,熔毁品们好像也是这么想的。调律池画出了无形的路,把它们引导向人类世界。 它们可以跑出去,但是深秋不行。 她难受得头晕目眩,却还记得事情没有完成…… 事情还没完成,承诺还没兑现,不能离开…… “还不能离开……”深秋身体蜷缩,额头抵着地面,小声嘟囔着。 前方传来脚步声,啪塔啪塔的,不像是人类的步伐。 深秋想起,刚才她看到大树枝叶间有两个生物,一个是人形,还有一个是野兽…… 她双手用力,撑起上半身,抬头去看。 一只小狗站在她面前。 有成年人的膝盖那么高,全身雪白,尖耳朵。 小狗先试探地嗅了嗅深秋铺散在地的头髮,然后大胆凑上来,绕着她闻啊、扑啊…… 深秋一把抱住小狗,大喊着“小狼”,眼泪夺眶而出。 小狗在她怀里散发着木头的潮气。那是她熟悉的,侧柏树根的味道。 “我还不能离开……”深秋哭喊着,“我答应他了,我答应亚歷山大了,我会留在这里好好保护他的家乡,他的家人,还有附近的农场和村子,还有我们在一起去过的所有地方……所以我不能离开!我答应过的!我答应过的!” —————— matthia 本文出现的白狗: 小狼这个白狗是白色的无品种土狗,体型和银狐犬差不多大;白鹭变的萨摩耶是熊里熊气非常蓬松的萨摩耶。 第214章 后调枯玫瑰 213-后调枯玫瑰 不仅深秋迷路了,两个蕨花也经歷了一样的情况。 明明就要找到目标了,就要看到妈妈说的那些熔毁品了,可是无论怎么绕都绕不过去。 有时候只是隔着几排树木而已,蕨花都听到它们的嘶吼了。蕨花已经试过多次,知道自己跑过去也没用,所以它故意制造噪音,等着对方来找自己。从它们的反应判断,它们确实发现蕨花了,但接下来它们越走越远,最后周围又是一片寂静。 但是迷路难不倒蕨花,它有别的办法。 与深秋不同,蕨花有着别的精灵都不具备的魔法记忆:制造新的精灵圈。 无论是在同一位面里移动的套叠圈,还是能前往异位面的对接圈,蕨花都能制造。 它做出的通道布满铁线蕨叶子,蕨花称之为绿篱道路。 根据绿篱道路的规模不同,制造时花费的时间也不同。 如果要做所有精灵和人类都能看见的、规模很大的、运行稳固的、能跨位面的通道,可能需要一连几个昼夜。 如果只需做出狭窄的、外观不明显的、只容一人通过的通道,就用不了很长时间。提亚给蕨花计过时,大概不到一小时就够。这种通道不稳定,随时可能闭合,给别人用会不方便,但蕨花自己肯定够用了。 如果不需要跨位面,只做同位面内的套叠圈,或者只是从“浅滩”到精灵位面,并且还只给蕨花自己用——这种通道做起来就更简单了,几分钟内就可以做好。 第599页 此时,两个蕨花分散在不同位置,但它们的思维方式完全一样。 不需要商量,它们都开始制造绿篱道路。 小体型的蕨花找了一棵侧柏,钻进树枝间。 侧柏低处的叶子开始发生变化,由内向外,暗绿色鳞叶变成了青翠的铁线蕨叶子,绿篱道路逐渐形成。 蕨花向前摸索,很快就穿过侧柏,从树的另一边钻了出去。 出来的树并不是进去的那棵。蕨花已经来到了“浅滩”内的另一处位置。 它的目标是“浅滩”最深处,最靠近精灵位面的地方。妈妈的命令就是让它们深入,深入才能遇到更多熔毁品。 钻出树丛后,蕨花却傻眼了。 身后、旁边都是侧柏,正前方有独独一棵柳杉。 柳杉不算很高,粗壮得不可思议,树冠和旁边的柏树相连。 小号蕨花看了一会儿柳杉,懊恼地大叫一声:“哎呀!错啦!” 它身后传来相同的嗓音:“方向搞错了!” 回头一看,是大号蕨花也来了。它也是从侧柏里钻出来的,是另一棵侧柏。 大蕨花说:“这里运作着很厉害的幻景魔法,我实在深入不进去了,只能做绿篱道路。” 小蕨花点点头:“是呀,绿篱道路不受幻景影响,怎么都能打通的。” “但是我的方向感会受影响,所以……还是出问题了!”大蕨花说。 小蕨花说:“错了!完全搞反了!这个地方不是通向‘里面’,是通向‘外面’的啊!” 两个蕨花都沉默了一会儿,唿哧唿哧地喘了几口气,平復刚才的疲劳。 大蕨花抖了抖叶子:“我懂了……是因为调律池。它会把精灵引向外面,我也受了影响。” “不过这么一想,事情反而好办啦,”小蕨花说,“既然知道了什么方向是朝向‘外面’的,那我就记住这个感觉,故意反着来,不就能回到‘里面’了吗?” “回里面?回精灵的世界?”大蕨花想了想,“好!也好!妈妈要我们深入,但是我们找不到‘浅滩’的尽头,那干脆直接回‘里面’不是也行嘛!” “当然也行,这样更好!” 大蕨花立刻转身向后,再次钻进侧柏树。 “等等!”它刚进去,又冒出来一小截,“我听见了……妈妈?妈妈在叫我回去?” 小蕨花也听见了。 “浅滩”的实际面积并不大,精灵本来就能听见很远的声音,再加上它们与提亚关系紧密,更是能及时听到妈妈的唿唤。 “妈妈在叫哪一个我?”小蕨花聆听着风里的声音。 大蕨花说:“不知道。她没说要哪一个。” “那就是哪个我都可以。” 小蕨花从叶子中伸出小手,指着大蕨花:“那么,大的我去找妈妈,因为大一点的我力气也大一些,”然后它指着自己,“我去做绿篱道路,回‘里面’。” “好。” 大蕨花刚要走,小蕨花又叫住它:“大的我,等我……不对,等你见到妈妈,就不要找我了。如果我成功回到了‘里面’,我肯定会遇到其他精灵,那时我会按照妈妈的要求喝掉药……然后……我应该就不能回来了。” “好的,我明白。”大蕨花的叶子摇了摇,做出点头的动作。 小蕨花钻回侧柏下方,回到了自己的绿篱道路中。 大蕨花从叶子中露出脸,有些嚮往地看了一眼通向人类世界的柳杉,转头向着妈妈的唿唤跑去。 ======== “你要做什么?”贝洛紧张地盯着提亚。 本来提亚一直安静地坐着,就在刚才,她突然大声喊了蕨花几声,还叫它回来。 提亚站了起来,拍拍裙子。 她说:“这么久都没听见什么熔毁品的动静,肯定是知晓者让蕨花它们迷路了。我让它回来呗。” 贝洛和阿波罗四下环顾。暂时没有看到蕨花的身影。 侧柏树林有梳有密,阿波罗无意间看向树木较为稀疏的方向,发现其中一处地上有些古怪。 “那是什么?”他紧张地拉了拉贝洛的袖子。 贝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这里的地上到处都是落满厚厚的侧柏叶,在数十米外的几棵树间,地上突兀地出现了几点深红色。 “嗯?是什么?”提亚也饶有兴趣地凑过去。 见她靠近,贝洛拉着阿波罗退开了一点。 看他们这个反应,提亚笑道:“干什么,这么怕我?你们有两个人呢,应该是我怕你们才对。” “你不会怕我们的,毕竟你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贝洛说,“反正离你远点没坏处。” 提亚没纠结这个话题。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远处,说:“我平时要戴眼镜的,现在眼镜没了,看不太清楚……” 说着,她朝有红色物体的地方走去。 贝洛想了想,也跟了上去,但是保持着一定距离。 周围随时可能有熔毁品出现,贝洛时刻保持警惕,提亚却非常松弛,一副了无牵挂的模样。 第600页 走近些,提亚认出前方的东西了:“哦,是花啊。这里有一丛,你看,更远的地方还有呢。” “花?”贝洛隐约觉得这种花有点眼熟。 提亚说:“深秋做的。” 这么一说,贝洛想起来了。 在亚歷山大一家遇到的“家神”事件中,深秋曾经把品种不明的红色花朵放在他们家窗台上。据说,她与真正的亚歷山大相处时也拿过同样的花,不是玫瑰,是她用魔法塑造出的花,根本没有确切品种。 亚歷山大家的事件解决之后,贝洛和尤里离开金树海地区。一两天后,他们听说附近的一座山上突然出现大片深红色野花。 花只开了几天。等植物学家纷纷赶到时,满山的花又凭空消失了,连根茎草叶都没剩下。 在花消失前,附近居民拍到了很多照片。从照片上看,花朵远看像玫瑰,近看又不是,每张照片上的花仔细看细节都不太一样。 这件事还上过新闻。金树海本地人都知道绝对是真事,但外地人都觉得是合成图片制造的虚假热点。 提亚回忆道:“深秋特别激动的时候喜欢做一堆花。我就是通过满山的红花认识她的。” 原来如此。贝洛这才明白:上了新闻的山花在一般人眼里只是奇怪,提亚却肯定能看出这是精灵的作品。 怪不得深秋会遇到提亚,这不是偶遇,是提亚特意去金树海了。 贝洛随口一问:“那你知道深秋为什么这样做吗?” 提亚摇摇头:“刚认识的时候,她情绪不稳定就会弄出很多花,过段时间就不会了。我也好奇过原因,但我不会问的。” “为什么没问?” 提亚说:“深秋以前有家神行为,她对特定某种事物存在执念,或者说,存在强烈的感情。后来受我的魔法影响,那份感情被沖淡、稀释了很多……我怎么能再问呢?越问越让她混乱。” 贝洛讥诮道:“哦我懂了,你怕她太沉湎过去,怕她不够爱你。” “不是我怕,是为了她的心理健康,”提亚微笑,“我的魔法效果不可解消。即使她不爱我……甚至,假如她真的能恨我,她也还是得服从我的命令。这么一来,她岂不是更纠结、更痛苦了?既然要去死,还是为了爱而死更舒服。你不这么觉得吗?” 贝洛当然想反驳,想说深秋根本不应该去死……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对现在的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保护好阿波罗,其余的事情都可以交给尤里。 没必要和提亚辩论。就算把深秋昔日的经歷与情感全部展现在提亚面前,提亚也不可能被打动吧。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四面八方的环境正在缓缓变色。 树的颜色没有变,是地面变了。 一丛丛貌似玫瑰的植物从落叶下钻出来,大片大片的深红色逐步取代黄绿,与暗色的侧柏朱墨交映。 不一会儿,红花已经蔓延到了三人脚下。 提亚蹲下来,采了一朵拿在手里端详。 “看来深秋的情绪波动很激烈啊,”她感嘆道,“人类过于激动的时候会大叫,哭,闹,砸东西,或者做出各种更冲动的事……精灵也会发泄情绪,而且方式更多样化。” 提亚一边说,一边继续在花丛间缓步而行,偶尔折断一两朵花,又随手抛下。 终于,她在一棵侧柏前停下脚步。 提亚低头看着树的底部。 贝洛看不见她面前有什么,但直觉告诉他,现在有点不对劲。 他想走近点看清楚。刚迈了两步,提亚回过头。 她上下打量贝洛:“我刚意识到,你的腿完全治好了?真是难得,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你这话,倒让我想起一件事,”贝洛说,“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想问你个问题,又觉得问了也没意义。” 提亚挑挑眉:“哦?那你问嘛。” 贝洛问:“对你来说,这世界上难道没有任何值得珍惜的东西吗?” “有啊。”提亚答得挺果断。 “是什么?” 提亚完全转过身,面对他们。 她回答:“是未来。” “未来?” 贝洛疑惑地蹙眉。这个回答实在有点难以置信。 提亚笑了笑:“是的,未来。但不是我自己的未来。” 说话时,她退了两步,全身都接触到了后面的侧柏。 贝洛这才看见,低处有几支草叶攀上了她的长裙。 那不是侧柏的鳞叶,而是一束束互生的羽状复叶。是铁线蕨。 “提亚,你……” 贝洛没说完,提亚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不会理解,我也不试图让你理解。所以别问了。就这样吧。” 侧柏摇动起来,枝叶间伸出了蕨花独有的藤蔓。 藤蔓像拥抱一样缠住提亚的腰,带着她遁入茂密的侧柏叶中。 “我劝你不要跟来,”枝叶深处传来提亚的声音,“因为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 贝洛来到那棵树前,树枝已经停止了摇动。 贝洛扒开枝叶,侧柏树干上还能看到一点铁线蕨叶。 第601页 他摸了摸叶子,手能向树的深处伸进去一些。通道已经迅速封闭,还残留的宽度不容人类通过。 阿波罗也走了过来。由于失去记忆,他完全不知道提亚这人是怎么回事。 他茫然地问:“贝洛伯格,这个提亚……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们是要阻止她吗?” 贝洛说:“她大概要去死……” “那肯定要阻止她,对吧?”阿波罗问。 贝洛捏了捏眉心:“从个人情绪上,其实我无所谓……” 说“无所谓”都是轻的。但贝洛不想在阿波罗面前说出太残酷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提亚能改变想法,”贝洛嘆道,“但我也知道这很难,应该基本不可能……唉,因为只有提亚能命令她,只有提亚能让她停下来啊……这是最好、最快的办法。现在看来,这个办法是没指望了……” ======== 提亚和大号蕨花从侧柏中钻出来,站在粗壮的大柳杉前。 柳杉后面应该是金树海山脉上广袤的森林,现在那里漆黑无光,暗得连精灵的眼睛也望不穿。 蕨花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话,说自己判断不了方向,去不了“浅滩”深处,找不到熔毁品,希望妈妈不要生气…… 它说得唿哧带喘也不停下,直到提亚伸出手,摸了摸它头顶的叶子。 提亚说:“我都明白。蕨花,你做得很好。” 蕨花的叶子抖了抖,把脸露出来了。 它仰头看着提亚,提亚对它微笑,还摸了一下它叶子下面真正的皮肤。 “妈妈……”蕨花带着哭腔,“幸好能找到你,我怕绕晕了,怕找不到你……” 提亚说:“对现在的你来说,找通向人间的出口容易,因为调律池是这么引导的;找我也还算容易,毕竟你是我的孩子嘛。要找别的东西就很难了吧。” “除了能做到这些,我还可以用绿篱道路回到‘里面’!”蕨花用邀功的语气说,“既然能找到去‘外面’的路,按这个感觉反着来就行了。小的那个我已经做了回‘里面’的绿篱道路,我……不,它,它已经先过去了!” 蕨花指着绿篱道路所在的树。树的上半截仍是侧柏的鳞叶,下半截都是铁线蕨叶子。 “浅滩”里没有风,这棵树上半截一动不动,下半截的细小叶片却窸窸窣窣地摇着,就像有微风从树干向外吹来。 看着绿篱道路,提亚点了点头:“很好。如果它成功了,应该就不会回来了。” 蕨花说:“嗯。我……不,它也是这么说的。” 提亚伸出手:“把我交给你的小瓶子拿来。” 蕨花从叶子里伸出小手,拿出安瓿瓶。 提亚接了过来,瓶身拿在手里,对蕨花伸出瓶颈:“帮我打开。注意手法,别撒了。” 蕨花用一片锋利的叶子削开了瓶子,手法稳固,切口平整。 “很好。”提亚再次摸摸蕨花的脸。 蕨花以为妈妈要亲手餵药,一脸期待地仰头等着。但提亚收回了手。 她一抬手,把药剂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蕨花问:“妈妈,那不是给精灵的药吗?” “是啊,对我没有什么效果。” “那……” “对我没用,但是我仍然可以把它带给其他精灵。” 说完,提亚向着有绿篱道路的侧柏走去。 “妈妈!”蕨花惊讶道,“你要去哪?去‘里面’?你要去我们的世界吗?” “是呀,”提亚拨开周围的枝叶,“这辈子见过那么多精灵,但是从没去过真正的异位面……哈哈,现在算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蕨花根本听不懂弦外之音。听说妈妈真要去精灵的世界,它只是一个劲儿地兴奋,甚至开始想像自己拉着妈妈的手,在熟悉而绚丽的世界里东奔西走…… “妈妈!我和你一起去!”蕨花追了上去。 “不行,”提亚回头,“你站住,留下。你永远不许返回精灵位面。” “为什么……” 提亚对它微笑,却不给出解释:“我命令你这么做。” 第215章 边境牧人犬 214-边境牧人犬 贝洛离开前,交给派利文的任务是“保护这里所有普通人”。 其实人们所处的环境也不算特别危险。这片“浅滩”里没有调律池,不是熔毁品的必经之地。 派利文在人群外围的树林中巡视,确实遇到过熔毁品,但数量很少,只有零散的三四个,应该是偶然徘徊到这一区域的。派利文应付起来没什么难度。 对他来说,最难的不是防止熔毁品出现,而是怎么才能让这些人类听话留在原地…… 早就有人想走了。当时尤里临时做了几个伪生物,把他们吓回来了。 没过多久,又有人蠢蠢欲动。 随着所有人都恢復了体力,人群越来越激动,大家都不想干坐着等待,自发分成几组,安排了分工,打算再去探索。 第602页 派利文劝不住他们,即使“把他们当成五岁的阿波罗来哄”也没用。梅拉老师也帮着一起劝,同样没什么效果。 最后派利文一冲动,在人们面前变成了兽头利爪、四足着地的形态,还对他们弓着背吼叫。 其实派利文平时不需要叫,即使在威吓敌人的时候也不用,但他看过人类拍的怪兽电影,知道怪兽就得这样吼。 他确实吓到了几个人,但也仅仅是吓到而已。 人们小慌了一阵,很快就重新冷静下来,并没有退怯。 有个小姑娘站在人群前排,看着也就十二三岁。她说:“你不用这样,我们不怕你。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让我们走而已,刚才我都看见了。” 派利文兇恶的面孔上浮现出迷茫的神情:“啊?你看见什么了?” “刚才在那边,”小姑娘指着一个方向,“你干掉了一个长翅膀的东西,还赶走了一个我没看清长什么样的。” 又走上来一个中年人:“我也看见了。刚才我躲在那边的草丛里。” 一名年轻男孩也说:“就算你不变成这样,我也能看出你不是人。” 他的同伴说:“我也看出来了。” “早就看出来了……”旁边几个人还边说边笑。 派利文收起前肢,从四脚着地变回人类站姿。 他晃了晃两只黑色利爪:“你们怎么看出来的?我才刚变成这样,之前一直是人样啊……” 有个女人回答:“我们不是都迷路了吗,然后就遇到了你,是你带着大家聚到一起的,你忘啦?” 她身边的男人也说:“当时你背着一位年老的女士,走得特别快,那根本不是人类能达到的速度,我们完全跟不上,然后你又回来找我们……“ “你找到我的时候也是,”一个又高又胖的男人说,“那时候我动弹不得,你背着我……想起来了吗?你那小身板竟然能背起我这个体型,手里还一边夹了一个昏迷的人,带着我们三个大步前进……显然你根本不是人啊!” “还有一个像大草球的生物,它好像认识你,它也像你一样到处找人,那么小的身体能拖着三四个人走路。” “但是那个草球的动作比较粗暴,我已经很难受了,又晕又吐,它硬拖着我走……到了人多的地方我遇到医生了,医生说他脚走不动,也是被你背过来的。” 一位老人嘆口气说:“现在的世道啊,我们也不是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我们都见过不少‘灾害个体’了,当然能看出来,你也是那种生物。” 旁边的人纠正道:“‘灾害个体’这个词好像太贬义了吧,他没伤害过我们,还带着我们聚在一起,带我们找医生,不该这么叫他。” “噢,也是……但是现在广播和电视里都管正在发生的事叫‘特殊灾害’,那些我们不认识的……呃,生物,都叫做‘灾害个体’。照这个定义,他和那团草都属于‘灾害个体’。” 目测和尼克斯年龄差不多的老爷子说:“什么‘特殊灾害’,净搞些难念的新词……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老话里早就说过这种情况,冬天里的狼啸之日!你们听说过吗?没有吗?这段日子里佩特拉老巫灵会带着女巫、亡灵和狼人从天上飞过去,见人就杀,还会诅咒活着的人。怎么样?是不是一模一样!”(注1) “什么狼叫?没听说过……” “等等爷爷,刚才您说什么狼人?” “噢我知道,我奶奶也说过。她说她奶奶亲眼见过。” “我们家也有狼啸日的说法!但不是佩特拉老巫灵,是恶魔在这个时候出来狩猎,我爷爷他爸亲眼见过……” 派利文呆呆看着周围的人。 他的脸又像狼又像蜥蜴,微微张嘴露着尖牙,人们不但没被他吓跑,还在他身边越聚越多,甚至轻松愉快地聊起来了。 话题跑偏了一小会儿,很快又回到了派利文身上。 一个女孩说:“你是不是……就是他们说的狼人啊?” “我看有点像。”她旁边的人说。 “蜥蜴人吧……”人群中有个男孩说。 他的同龄人低声道:“半龙人……” “不是的吧,每个‘灾害个体’的长相都不一样,我见过好几个了,不是蜥蜴人。” “别说这个词了,他不是‘灾害个体’!他这种是不一样的!” “我也觉得不该这么叫他,”一位圆脸阿姨说着,望向派利文本人,“对了,你有名字吗?” 派利文“呃”了半天,没有马上回答名字,而是问:“你们……没事吧?” 有人回答:“没事,刚才有一阵特别痛苦,感觉快死了,可能有毒气……现在突然又好了!” “我是说……”派利文问,“既然你们早就看出我不是人了,怎么还不怕我?” 那个圆脸阿姨走上来,离他更近了。她说:“你忙来忙去,我们都看在眼里了。即使不说这些,刚才我们也看到了你一直在照顾她们……” 第603页 她回头看。人群之外,树下坐着尼克斯和梅拉老师,梅拉老师怀里还抱着星星。 “连小婴儿都不怕你,我更不怕了。”阿姨笑着说。 另一人说:“还有,其实我见另一种你这样的狼人。就在昨天,我被一个白毛狗人救过,她可以变成大狗,还可以变成小小的人。” 派利文意识到,她说的可能是白鹭。不过白鹭可不是“狗人”啊…… 由此开始,人们又叽叽喳喳起来,纷纷说到目击精灵的经歷。 有些人应该是见到了被应急特勤驯服精灵。那是一些警犬般的生物,应急特勤称它们为“驯化实体”。 还有的人说,他前几天看见过一个黑衣男巫,男巫召唤雷击噼死了一群“灾害个体”。后来的事他没看见,因为他坐在车里逃走了,他认为那个黑衣男巫肯定不是人类,肯定和眼前的“狼人”一样是某种友善的新奇生物…… 派利文唿哧唿哧地笑了起来。这人看到的大概是佩伦,佩伦真的是人啊…… 笑着笑着,派利文变回了人类外表。 “我,我叫派利文,”他擦掉笑出来的眼泪,“至于我是什么……其实你们怎么称唿都可以,我不介意。如果非要问个说法,我这种生物可以叫做‘精灵’。” 立刻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正式和他打招唿。 派利文问大家:“你们非要走不可吗?真的这么着急吗?” 人们立刻七嘴八舌说起必须走的原因。 几乎所有人都在近期失去过亲人、爱人或好友,现在他们也不见了,其余的亲友一定心急如焚,还会陷入更大的恐慌,他们想尽早回去报平安。还有很多人失踪前一直照顾着婴儿或老人,身边没有别的帮手了,如果他们再不回去,只怕亲人生死难料。 说起这些人们容易更加激动,声音都混在一起,乱糟糟的。 好在精灵的耳朵好使,派利文基本每句都能听清。 派利文想了想,说:“那这样吧。如果你们实在等不了了,听我说——” 人们立刻安静下来看着他。 “你们都没事了,都能走路了,已经没人快死了对吧?好。既然要走,那你们就不要分什么好几队了,你们全部聚在一起,两个两个站在一起——对,就是这样!还有人吗?都叫过来……” 把所有人都聚集起来,花了一点点时间。 在派利文的指示下,人们像小学生外出一样两人一组,排出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派利文把尼克斯託付给那名医生,梅拉老师在他们后面,让这几个人走在队伍中间。 听着派利文的安排,尼克斯没有表示反对。 但派利文注意到,她有好几次缓缓摇头。 从表情看她应该没生气,这摇头的动作或许是表达无奈,或许是别的什么感慨……派利文一时也辨别不出。 虽然尼克斯已经很久不出外勤了,但她毕竟是树篱村名义上的村长。按照树篱村一贯的作风,派利文不该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非人形态,不应该说出自己的名字,不应该带着这么多人离开原地,不该前往可能有调律池的其他“浅滩”…… 按照老办法,应该无论如何都劝人们安静等待,对他们说专业的救援人员很快就会来…… 派利文没有请示尼克斯,直接自己做出了决定:不安抚了,不撒谎了! 外面那么多城市都被熔毁品冲击过,这些人类早就见过精灵了,而且见了不止一次,精灵对他们来说不再是神秘传说,而是人生中确切存在的一项事物。 他们又不是只有五岁的阿波罗,他们都是聪明的大生物了,反正怎么都要保护他们,那么与其要他们原地等待,不如直接保护他们回家吧! 就这样,长长的队伍离开原地,深入森林。 身为精灵,派利文知道如何寻找人类世界。首先要离开这个区域,这里算是个“交通枢纽”,它连接着好几个“浅滩”,但不直通人类世界。 派利文既没有在前面带队,也没有在队尾殿后。他在人群周围巡逻,不停改变位置。 人们无法随时看见派利文,但派利文能听见所有人说话。他时不时就喊一嗓子,告诉大家接下来该向哪里走,如果有人需要帮助,他会立刻赶到。 人群安静地走了几分钟,渐渐又喧嚷起来。 因为景色开始变化了。 稀疏的低矮树木逐渐过渡为松柏,前方的森林更繁茂,也更幽暗。脚下铺着厚厚的草叶和松针,地形凹凸起伏,逐渐难走了起来。 比起前方的森林,刚才人们所在的“交通枢纽”完全是公园的水平:树木虽多但形态规整,树干上自带路灯,散发着柔和暖光,地面还铺了石板路。身在这样面目温和的环境里,胆量会莫名膨胀。 现在走着走着,黑暗的林木近在眼前,不但没有接近文明世界,反而眼看着环境越来越原始……人们难免心生畏惧。 有两个男人低声交谈着。他们之前自愿当“侦察兵”在森林探路,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地改变,他们在树上做过记号,能确信肯定走远了,绝对不是在原地兜圈子;现在派利文带着他们一走,怎么感觉路变短了、森林变小了,立刻就看到不一样的景象了…… 第604页 派利文出现在队列中部。 看看前方,又看看身后,他的视力比人类好,回头就能看见林木另一侧的尽头。 那边竖立灰色峭壁,能通向另一片“浅滩”。 刚才他可看不到这么远。人类没有产生错觉,这块“交通枢纽”真的变小了。 自然存在的“浅滩”也会变改变大小,但不会变得这么快、这么明显。它要缩小乃至消失,必然得经过漫长的岁月,就像水流磨损石头一样。 但这块区域不一样,它不是自然形成的“浅滩”,是蕨花制造新精灵圈时顺便造成的。 它突然萎缩,肯定是因为制造者已经死亡…… “是某个分枝死了呢,还是全部都死了呢……”派利文默想着,“看来离开是对的,留下也没用,这下不走也得走了……” 这时,有人凑过来问派利文:这条路对吗?真的要走进那么黑那么密的森林吗? 派利文没有直接说“对”。他的回答是:“继续往前走,会更接近你们的世界,能找到出去的路,但是前面也更危险,你们说的‘灾害个体’大概率会出现,可能数量还不少,而且继续走下去我的身体会很不舒服……就这么个情况,你们还去吗?” 人群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会儿。 有人问:“你有多不舒服?会……死吗?” “死倒不会死,”派利文说,“我会好好活着,只是会可能变弱,变得比较没力气。如果遇到危险,我更难保护你们。” “那就走吧!”人群里有人喊道,“我们这么多人呢!我们可以保护你!” 派利文笑了起来:“行。但是别想着保护我,保证听我的指令就行!” ========= 远处飘来连绵不断的哭声。 跟着声音,贝洛与阿波罗找到了侧柏林中的唯一一颗柳杉。绕过柳杉,就能回到人类位面了。 大树前有一坨圆圆的铁线蕨丛,是蕨花。 它蜷缩在地上,大哭不止。 贝洛右手抓着施法用的尖刺——和他身上的衣服一样,也是“尤里”做出来的。 这是真实存在的物质,由变化魔法塑造而成,并不是欺骗感官的幻影。尽管如此,贝洛还是有点没安全感……无论是对尖刺,还是对衣服。 他总觉得它们不是真正的实物,怕它们随时消失或改变形态…… 为了提防蕨花,贝洛将尖刺扎进右腿取血。身后响起轻声惊叫——贝洛的举动吓了阿波罗一跳。 贝洛一手扶额……也难怪,阿波罗失忆之后还没见过他施法。 还行,阿波罗的叫声算很小了,当初尤里喊得更大声。 蕨花也发现了贝洛和阿波罗。它无视他们,继续埋头痛哭。 贝洛的尖刺上浮着一层血珠,暂时没有扩大成血液武器。 他稍微走近,蕨花没有反应。 “妈妈……呜呜,妈妈命令我不许回去……”蕨花抽抽搭搭地说着,“她回去了,我却再也不能回去……我见不到她了……真没意思!讨厌!除了她以外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我什么也不喜欢了,什么也不喜欢了……” 阿波罗在贝洛耳边小声说:“是因为我失忆了吗……有点听不懂它说的话……” 贝洛心想,我没失忆,但我也听不懂…… 蕨花情绪激动,基本在自言自语,说得乱七八糟的。 贝洛试着问了几句,好不容易才勉强拼凑出之前发生的事——提亚喝掉了一瓶药剂,走进了通向精灵位面的通道。 如果是蕨花喝下药剂,它会先发疯,然后主动攻击涌向人间的熔毁品。被它伤害的精灵会受到感染,药剂的效果在精灵间进一步扩散。 如果是提亚喝药,她身为人类,自身不会发狂;但如果有大量的精灵进食她的血肉,它们会全部同时开始疯狂,药效的扩散速度可能更快。 药就是提亚弄出来的,她肯定明确地知道效果。 蕨花诉说时指着后面的一棵柏树树,通道就在树中间,是另一个小体型蕨花制造出来的。 提亚走进去,恐怕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的血肉本来就强烈地吸引着精灵,现在大量精灵受调律池影响,已经处于恍惚失神的状态下,遇到她之后,它们只会更难自控。 提亚身边没有搭档,也没有精灵子女提供保护。如果精灵一拥而上,她会被迅速撕碎,根本来不及作为“母亲”给出指令。 贝洛稍稍捂住嘴,内心百感交集。 他不愿过于深入地想像提亚的命运。 ———— matthia 注1: 这个npc说的其实就是斯拉夫民间传说里的“狂猎”, 传说中,也是在圣诞与新年附近的这几天,亡灵恶魔女巫等等怪物奔袭天际,为祸人间,嘎嘎乱杀…… “狂猎”是一种民间传说,但是如果直接使用“狂猎”这个词,可能会让人联想起一个波兰奇幻小说和它改编的游戏,可能造成出戏,所以在这里我尽量换了个表达方式…… 第605页 第216章 飑线预警 215-飑线预警 贝洛对阿波罗低声说:“你往后退一些,去那边草丛里陪一下午夜。” 白猫午夜确实在草丛里。刚才贝洛原本是抱着猫的,远远看到蕨花时,猫突然从贝洛怀里跳下去,钻进草丛,缩成了一个没有耳朵的大白蘑菇,一动不动。 这也难怪,猫多少有点害怕精灵,午夜已经算胆子很大了。 当时阿波罗就想把午夜抱回来,贝洛说不用;现在贝洛又让阿波罗去找猫,阿波罗一时不明白为什么。 贝洛向前走几步,背对着阿波罗,摆摆手,意思是让他再退远点。 贝洛来到蕨花身边。 他手里的尖刺上本来就覆有血液,现在血液盪起细小波纹,在颤动中改变外轮廓,形成一把外观类似柴刀的短柄武器。 看到贝洛的行动,再看到那魔法形成的刀……即使阿波罗失忆了,也能看出贝洛想做什么。 阿波罗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出于某种本能,阿波罗想阻止贝洛,或者至少问清楚是不是必须这么做;但阿波罗又想到:不能突然大喊,万一蕨花受到惊吓,可能会回过头来伤害贝洛…… 虽然“刚认识”贝洛,但阿波罗觉得贝洛是个讲道理的人,他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阿波罗轻轻走过来,站到贝洛身后一步,手搭在贝洛的小臂上。 贝洛瞟了他一眼。 阿波罗表情犹犹豫豫的,显然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贵宾,”这时,蕨花扒开叶子,露出了一只眼睛,“小贵宾,你知道卢卡在哪吗?” 蕨花一回头就看见了贝洛的刀,但是它没有任何表示。 它不逃走,也不攻击,完全无视了贝洛,只看着阿波罗。 阿波罗并不记得“小贵宾”这个称唿。既然蕨花盯着他,他当然知道到它在对自己说话。 蕨花继续问:“既然妈妈没有了,你说,那……卢卡会要我吗?他肯定讨厌我,我能感觉到……那么他愿不愿意当我妈妈呢?妈妈也可以讨厌孩子,也可以养一个自己憎恨的孩子,孩子也可以被妈妈诅咒!他愿意当这样的妈妈吗?我愿意做一个痛苦的孩子,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你说,他会同意吗?” 阿波罗根本听不懂这是在说什么。 他求助地看着贝洛。 贝洛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精灵的思维与人类不同,只言片语还真说不清。 “或者,你要我吗?”蕨花又问,“卢卡和你都可以,因为只有你们……我印象深的只有你们,没有别人了,我和别人都不认识啊……” 蕨花一边说一边伸出了手。 不是锋利的叶片,也不是藤蔓,它从碎叶中露出了整张脸,伸出了长着柔软皮肤的小手。 此情此景下,阿波罗难免心生怜悯。 连贝洛都有点犹豫了。 如果是从前,贝洛肯定不会手下留情,可是现在他会忍不住想:蕨花的能力非常特殊,万一留着还有用呢?万一还需要找什么人,需要制作新的精灵圈呢?蕨花应该能派上用场……反正它不怎么厉害,如果真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处理掉…… 这到底是理性的、功利性的思考,还是自己性格变了,变得越来越柔寡断? 连贝洛自己也一时搞不明白。 看贝洛没什么表示,阿波罗走近一步,试探着伸手向蕨花。 他差一点就拉到蕨花的手了,贝洛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 贝洛对阿波罗摇头,轻轻推他后退几步。 然后贝洛对蕨花说:“如果你想见卢卡,那现在你要服从我。我会对你使用一个法术,让你睡着,然后带你过去。” “他会接受我吗?”蕨花问。 “我不能保证。这要问他本人。” 蕨花低头嘟着嘴:“那,也可以……” “你不许动。”贝洛命令道。 蕨花点点头,原地不动。 贝洛确实有束缚并麻痹精灵的法术。 要施展出来,就得先解消掉手里的血液武器,换一个法术形式。 深红色短刀消失,尖刺变回原本的模样。 就在贝洛要再把尖刺扎进右腿的时候,蕨花身上的叶片突然向外涌出,整个外轮廓扩大数倍。 贝洛与蕨花距离太近,无处躲闪。 细的小叶子在他面前狂盪横飞,完全遮蔽了视野。 与此同时,蕨花身上迸出数条藤蔓,捲住贝洛的脖颈、腰部与双手。 一眨眼间,贝洛完全被拽进了膨胀的草叶之间。 蕨花尖声大笑,沖向通向人间的柳杉。 阿波罗反应过来的时候,草叶球已经绕过树木,消失在了黑暗中。 阿波罗并不知道该怎么办,来不及多想,只能立刻追过去。 他扶着树身,歪头躲避低垂的虬枝,脚下崎岖起伏,到处是凸出的树根。 眼看要绕过粗壮的柳杉了。再走几步,视野突然完全漆黑,一切景象都消失了。 同时,周围响起一种持续的轰鸣声……是列车?不……瀑布? 阿波罗仔细分辨,最终认为那应该是雨。 第606页 大雨砸进森林,树叶奏出密集的鼓点,吞没了其他声响。 阿波罗并没有感觉到湿气。虽然看不见,但他能确认身体是完全干燥的。 难道我在山洞里?阿波罗举起双手向前摸索,脚步一点点移动。 无论朝哪里看,均是伸手不见五指。 还没走出去几步,前方很近的地方有东西窸窣作响。 阿波罗紧张后退。他看不见路,脚绊着了树根或者土块,“扑通”一下跌倒在地。 他刚摔倒,前面也传来“哗啦咕咚”一串摩擦声,还伴随着轻声的咒骂。另一个人也跌倒了。 “阿波罗,是你吗!”贝洛喊道。 阿波罗松了一口气:“是我……” “你刚走出来对不对?还没走几步吧?” “什么?” “趁你还记得方向,往回走,带我往回走!” 听声音,贝洛在阿波罗的左前方。 周围太黑了,他们互相看不见彼此,要靠声音确定方向。 摸索了一会儿,贝洛终于摸到了阿波罗的膝盖。 阿波罗握住贝洛的手,两人狼狈地互相扶着站起来。 按照贝洛的要求,阿波罗沿原路返回。 幸好他只走了几步,如果在这样的黑暗中走太远,肯定会分不清来时的方向。 阿波罗摸到了宽阔的树干,踩到了刚才踩过的树根,碰到了扫过他头顶的树枝。 还好,没有找错方向。 两人摸着柳杉往前走,慢慢绕过去。 走到某个位置上,周围突然恢復了明亮。 由暗到亮非常突兀,就像自己主动闭眼再睁开一样。 回到“浅滩”,白猫午夜站在刚才贝洛与蕨花所在的位置上,瞪眼看着再次出现的贝洛。 贝洛甚至没有去抱自己的猫。他一脸惶惶的表情,只顾着朝侧柏林深处走。 阿波罗赶紧跟上:“刚才怎么了?贝洛伯格,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贝洛说,“蕨花死了。” 阿波罗轻轻“噢”了一声。他以为是贝洛把蕨花杀掉了。 他想了想,小声说:“抱歉,我不该影响你的……” 贝洛轻轻摇头:“这不重要了。现在我们得快点回去找到其他人!让他们不要出来……至少那几个精灵不能出来!” ========= 人群在林中蜿蜒徐行。极少数人抱怨点阴冷,绝大多数人神采奕然,越走越开心。 因为树林变稀疏了一些,视野没那么压抑了,地上还出现了零星野花,甚至有像是人为踩踏出来的小路。 在人类看来这绝对是好事,说明距离文明世界越来越近了。 只有派利文忧心忡忡。 “有人工痕迹”并不意味着即将回到人间,只能说明知晓者来过这块浅滩。 而且,这里肯定运作着调律池。派利文在这里很不舒服。体力还行,主要是脑袋发蒙,偶尔快速转头会有点晕,刚才还有点想吐。 他没有真的吐出来,现在最难受的劲儿已经过去了。他想起,以前听说有些人类会晕车,对比一条条症状,他现在就和轻度晕车差不多。 除此外,他还越来越焦虑,看着脚步缓慢的人类有点不耐烦,特别想催他们加快速度,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也许因为派利文是人类的契约子嗣,面对调律现象,他比普通精灵的抗性更强。他能判断出:这种焦虑是非理性的,是调律现象造成的。 熔毁品精灵也都有这种症状,大家都想冲出“浅滩”,去往人间某处。 走着走着,森林中吹起阵阵微风,松柏特有的香气徐徐弥散开来。 人类没什么反应,派利文却很紧张。 “浅滩”里突然颳风可不是好事。 风意味着有精灵靠近。 好消息是,他们距离出口应该不远。 森林愈发稀疏的同时,树的外观也开始逐渐改变,从松柏变成了瘦高的红杉。 派利文认出了前面的红杉。他刚被一群“尤里”抓进来的时候,身边就是这样的红杉林。 靠近“浅滩”出口时,通常会看到与进入时同样的景象。他们应该马上就能出去了。 派利文又绕着人群巡逻一圈,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和呜咽声。 声音很细碎,来自后方的松柏林,正在迅速逼近。 派利文告诉人们再走快点。他怕引起慌乱,暂时没说有熔毁品出现。 他悄悄留在人群后方,警戒着,不断横向变换位置。 心中默数五个数后,跑得最快的两个熔毁品出现了。 看到它们面孔的瞬间,派利文心里一紧。 从它们的眼睛能看出,它们都已经感染了那种发疯的药……派利文见过这样的精灵,肯定没认错。 派利文本以为只会遇到普通的熔毁品……也就是:虽然受调律池影响涌向人间,但还没被感染,攻击性还没那么强的那种。 要感染也得先遇到感染体。这些精灵刚从里面来到“浅滩”,按道理说,应该还没遇到感染体才对。 正因如此,派利文才敢给这么多人类带队。如果只是遇到普通的发疯精灵,要打还是要跑都不难。 第607页 而现在情况不对……出现了大量受感染的精灵,对派利文来说这就太棘手了。 他得保护身后的人类,还得保证自己不能受一点伤。 一旦受伤,他也很快会成为熔毁品中的一员。 派利文来不及多想。那两个精灵见到异类,精神更加亢奋,立刻扑了上来。 派利文主动迎击,助跑跃起,双手变为黑色利爪,将两个精灵同时按倒在地。 还好。只用了几个眨眼的工夫,派利文把它们迅速解决掉了。 虽然派利文长很得像人,但把他放在精灵之中横向对比,他的力量和敏捷都是难得一见的强度。 两个精灵在脚下化为灰烬,派利文却不能放松。后面还有更多。 左侧又来了几个,和派利文相距十几步,距离不断拉近;正面方向还有个速度更快的,它不是在地上奔跑,而是攀着树木闪转腾挪。 派利文身后,人类的长长队列已经走进了红杉林。 随着熔毁品不断靠近,连人类也能听见背后的唿喝啸叫声了。他们想喊派利文问怎么回事,又犹豫着不敢出声。 不用他们说话,派利文已经察觉到了:人们的脚步明显放慢。 “别停下来!进红杉林!”派利文喊道,“不要往回走!” 其实进红杉林又能怎么样……并不能保证绝对安全,只能稍微离熔毁品远点而已。 目前听起来,红杉林方向确实没有熔毁品。但如果派利文挡不住它们,它们很快就会追到前面去。 更要命的是,对熔毁品来说,派利文并不是最优先的攻击目标。 好像是贝洛还是谁说的:熔毁品会优先追击树篱村的人、有易物魔法的人。这种杀戮冲动非常强烈,就像换生灵的本能仇杀一样。是提亚故意这样设计的。 尼克斯就在前方的人群中。也许熔毁品已经感知到了。 在恐惧和焦虑的折磨中,派利文又干掉了四个精灵。 他差点受伤,因为有个精灵长着蝎子般的尾巴,攻击方式过于诡谲。 接下来,派利文先后撤几步,身形变换——四足着地的灰黑色勐兽一跃而出。 这种状态下,他体格更巨大,表皮更不易破坏,力气与速度也进一步提升。 锐利的兽爪与牙齿犹如钢刀,撕开精灵的肢体就像铡草一样容易。他长长的尾巴曾经被深秋斩断,现在早已恢復,那尾巴一扫就能把不够巨大的精灵击飞,如果正面突击,还能像长枪一样刺穿它们的身体。 尤里经常说派利文是小恐龙,而现在派利文的模样与其说是恐龙,不如说更像人类神话中的黑鳞恶龙。 这副身体并不是派利文的本来面目,而是他身为精灵的特殊能力。他是类人形态的精灵,本体就是人类少年的长相。 所以虽然恶龙的模样厉害,却也有明显的缺点——体能消耗比平时快太多,无法长期保持。 在调律池的影响下,派利文本来就身体不适,现在这一缺点就更是突出。 不知不觉间,派利文开始张口唿吸了。 心跳过速,唿吸急促,体能明显下降……幸好他一直很仔细,目前毫髮无伤。 他已经干掉了不少精灵,周围的地上、树上落满泥骸。 可是松柏林里仍然黑影幢幢,还有不知多少熔毁品正在包围上来。 派利文听见左侧有动静,立刻跳过去拦截那几个生物。 就在这时,他开始耳鸣。 也不知道是劳累所致,还是调律池的效果突然添乱…… 听力下降会让他变迟钝。他仍然能应付眼前的精灵,却没有及时发现其他方向的敌人。 几条灰色影子从派利文身侧十米外掠过。 它们完全不被他吸引,直接沖向红杉林里的人类。 派利文用余光看到了它们,但已经晚了它们一步。 如果转身追击,反而可能领着身边更多敌人靠近人群。 可是他没时间思考,只能凭本能行动。 他刚追出去两步,一阵强风迎面而来。 风裹挟着松针与鳞叶,还夹着一股花田里才有的馥郁香气。 不仅派利文稍微顿住了脚步,熔毁品也能感受到异常,一个个都打了趔趄。 同时,狂风送来了远处的声音。 派利文听见了一把耳熟的清脆嗓音: “所有人!趴在地上!双手抱在头后面!不许动……不抱也行!总之给我趴着!” 啊,也包括我吗? 这是派利文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想到的时候,他已经按要求趴下去了。 但是人类会这么听话吗? 想到这一点,趴下去的同时,派利文深吸一口气;倒下后,他膨着胸膛里的气息,加大音量吼道:“前面的人类都听话!趴下来!” 派利文想着:人群中有梅拉老师和尼克斯,她们一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定会帮忙劝其他人按要求行动。 即使有人不明白,现在也管不了了……已经不能站起来了。 无形的巨镰从头顶唿啸而过,盪出震耳嗡鸣。 镰刀扫过之处,树木与精灵均拦腰而断。 一次斩击还不算完,沉重的风压又接连出现了好几次,几次都是不同角度,不同高度。 第608页 精灵的残肢和树木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派利文倒不怕这个,只希望那群人类能注意保护脑袋别被砸到…… 之后,空气明显和缓了很多。 微风徐徐而来,和之前一样带着不知哪来的花香。 风再次送来声音:“行了行了,你们起来吧……不切了,切不动了……哎呦,累死我了……派利文!派利文你是不是也在!你在吗!” 派利文爬起来,对着风来的方向喊:“我不想和你打架!你不要杀我!行不行!” 深秋蹲在远方一颗红杉上。 她也深吸一口气,再大喊:“谁要和你打架啊!你不累吗!我不杀你!你去看看周围还没有跑掉的!我好累啊!我看不清!” 两个精灵隔空喊话,声音随着风来迴荡漾。 他们并不知道,精灵远距离全力大喊会形成非常尖锐的声音,对人类来说无异于魔音灌耳。 一群人趴在地上,到现在还没敢起来。 周围的树木几乎被伐干净了。幸好树木倒下的角度一致,没有落到他们所在的地方。 人们趴在地上,捂着耳朵,惊恐地面面相觑。 第217章 似非而是 216-似非而是 猫毕竟是猫,和狗不一样。它不会服从地随行主人,而是有自己的判断。它想跟就跟,想离开就直接走了,也不和你商量。 贝洛和阿波罗想回去找派利文,他们在侧柏林里走了还没多久,午夜不见了。 阿波罗非常懊恼,说应该抱着它走的。 之前午夜总是跟得很紧,所以他一时偷懒了。这只白猫估摸有十几斤,抱一会儿还行,长期抱着在森林里走路可真不轻松。 贝洛倒不太担心午夜。在“浅滩”里,最熟门熟路的当然是精灵,其次就是动物,人类才是最蠢笨的。 动物不会迷路到精灵位面去,只要它们想找出路就能找到,想找什么特定的人或物体也找得很快。 贝洛把这一知识讲给阿波罗。他边说边在心里暗暗嘆息:以前他与阿波罗不是特别熟,阿波罗的异位面知识都是和卡戎、索尔、尼克斯学的,学得非常扎实,远远超过一般的十几岁孩子,根本不需要贝洛这种普通邻居来教。 阿波罗听了贝洛的解释,稍微放下了心。 两人在森林里又走了好远。 阿波罗沉思良久,忽然说:“既然我们人类是最笨的,在这种地方是最容易迷路的,那么……” 贝洛边走边左顾右盼着:“也不是必然迷路。树篱村的人总结了很多经验,想走出‘浅滩’是有技巧的。” 阿波罗说:“可是,我们并不是要走出去啊。我们是要在一片‘浅滩’里找另一片‘浅滩’……没错吧?” 贝洛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说:“噢……对,没错……” “所以,”阿波罗小心地问,“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贝洛捏了捏眉心。他们可能真的迷路了。 现在他们走的并不是来时的路。 要么他们走错了方向,要么“浅滩”地形变了。 “也许是因为蕨花死了,”贝洛说,“它能制造新的套叠型精灵圈,把很多个‘浅滩’连在了一起。制造者死去,它做出的精灵圈就会逐渐消失。” 阿波罗问:“蕨花真的死了吗……” “是的,外面一片漆黑,虽然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蕨花缠在我身上,我能够感觉到它……暴雨打下来,它就在我身上一点点消失……” 其实说“消失”并不准确,只是贝洛一时找不到更生动的词。想到刚才的场面,他还稍微有点打寒战。 每一滴黑色的雨都像一枚子弹,在数秒内,蕨花的身体千疮百孔,恢復速度远远赶不上解离速度。 精灵刚死去时应该有完整的尸体,然后再逐步化为泥骸;而蕨花甚至没有普通的死亡过程,连惨叫和逃跑的机会都没有,黑雨直接把它打散成了泥水。 泥水和黑雨混在一起,从贝洛身上滑落。贝洛也慌了一阵,以为蕨花消失后下一个会是自己。当然,最后他完好无损。黑雨不伤害人类。 树篱村附近也出现过类似的现象。厚厚的泥骸堆积在路上,平地都被垫成了上坡。 这是那位古老知晓者的力量。 现在它肯定不仅影响一两条路了,不知到底覆盖了多大的范围。 阿波罗思考片刻,问:“我能復活蕨花吗?让它来修路……能不能治精灵来着,我忘了……” “还是不要了……”贝洛说。毕竟蕨花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贝洛忽然有点担心。只要阿波罗希望治好某人,就会自动启动魔法,无法中断。 如果阿波罗非要救蕨花,会不会真的能救活? 等等,即使能救活好像也没用……蕨花身在人间,只会立刻再死一次。 这时阿波罗嘆了口气:“唔……可能不行。已经确认死亡的应该不行吧。我也不确定,只是内心里有这么一种感觉……” 不行也好。贝洛舒了一口气。 第609页 阿波罗又问:“对了,蕨花是不是不止一个?听说它有很多分枝?” “是啊,”贝洛说,“不能确定分枝是不是全都死了。” 旁边传来尤里的声音:“但能确定的是,制作出这些通道的分枝肯定死了,所以通道才会慢慢闭合。闭合的时候确实会影响‘浅滩’地形,就像拆房子必然影响城市景观一样。” “是啊……”贝洛点点头。 回答完,贝洛愣了两秒,悚然回头。 尤里就在他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贝洛和阿波罗都没发现。 “幸亏我没心脏病!”刚才贝洛本能地屏了会儿唿吸,这会儿说起来话大喘着气,“你能不能用正常点的方式出现?要吓死人吗!” 尤里问:“这样不正常吗?” “算了,跟你很难说明白……” 忽然,瞬息之间,贝洛尝到了一股难以言表的酸涩味道。 此时此刻:尤里做了某些事情,他板起脸斥责尤里……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尤里在金树海的山路上推着轮椅狂奔的时候…… 贝洛摇摇头,甩开那股只有他一个人尝到的酸涩。 现在没有钻研心理问题的时间,还是得赶紧说正事。 贝洛问:“尤里,你能找到派利文和深秋吗?” “刚才我还和深秋在一起呢,后来分头行动了。怎么了?” “不管用什么方法,你快找到他们,告诉他们不要走出‘浅滩’,不要去人间。” 尤里问:“如果出去了会怎么样?” “会死。总之你先找他们,一定要认真告诉他们别出去,这是最重要的事。之后我再给你解释细节。” “别担心,我正在找他们,”尤里说,“从你第一句问‘能找到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找了。” 贝洛疑惑地看着他。尤里表情很严肃,不是在开玩笑。 尤里解释道:“还记得那些漫山遍野的伪生物吗?都是用‘浅滩’里的草木沙石做的,只要是我去过的、印象深的‘浅滩’,我就可以操控那里的一草一木。现在我正在操控很多细碎的小东西,用风把它们送到各种地方。等找到了派利文和深秋,我就塑造出能说话的伪生物,可以向他们传达信息。” 听他这么说,贝洛应该安心才是。 实际上贝洛也确实放松了些。 但是贝洛难以露出笑容,反而眉头锁得更紧。 刚才尤里一提起伪生物,贝洛脑子里就浮现出一个声音:但它们不是尤里做出来的…… 或者说,是“尤里&mdot;卢卡维纳”做的,却不应该是你…… 不应该是言行举止风格如此眼熟的这个你。 并非贝洛一心纠结细节,而是这些念头时不时就会自己冒出来,根本不受贝洛控制。 贝洛赶紧把它们从脑子里驱散。 这时,有东西碰到了贝洛的腿。低头一看,白猫午夜来了。 它正从贝洛脚边蹭过去,准备下一个去蹭阿波罗。 贝洛抬头看向尤里:“是午夜去找到你的?可是我怎么没听见你的声音?” 午夜身上有聆听魔法,猫见到尤里的时候,贝洛应该能听见尤里那边的种种声响才对。 尤里说:“午夜找到了我,但是一直没靠近我,只是远远地看。唉,没关系,它还认识我已经很好啦。” 当时,尤里和午夜遥遥相望,尤里靠近,午夜就远离。 但午夜没有彻底跑掉,它几步一回头,似乎想让尤里跟上,又不希望和尤里距离得太近。 尤里跟着午夜走了没多久,发现这只猫好像迷路了。“浅滩”里地形发生变化,猫找不到原路了。 尤里无法对猫读心,但他知道这只猫最亲的人就是贝洛,它跑过来肯定和贝洛有关。于是尤里开始主动寻找贝洛。 渐渐地,猫不再躲着他了,甚至主动跟在了他脚边。 想到这里,尤里拍了拍阿波罗的肩:“幸好你们俩在一起,两个一起都找到了。也许因为我和你签了契约吧,凭直觉就能找到你们。以前贝洛当妈妈的时候说过,契约子女找妈妈都会找得比较顺利,对你这个新的小妈妈也是一样的。” 阿波罗回以微笑,但笑得很勉强。 他当然会排斥“妈妈”这个称唿——十五岁的男孩子怎么会喜欢被人喊妈妈啊! 但是他在理智上明白这只是一种魔法,所以他努力控制着表情,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幼稚。 贝洛知道阿波罗很尴尬,赶紧说点别的。 刚才尤里问“如果出去了会怎么样”,现在正好,可以把外面的黑雨描述给他。 贝洛不仅说了蕨花的死亡方式,也讲到了树篱村外最初的那些泥骸。 尤里认真听着,偶尔点头。 忽然,他问:“红李子家最初的三姐妹都叫什么名字?” 贝洛一愣。没想到尤里会问这个问题。 不,即使预料到有人会问,贝洛也答不出来。 树篱村至少有四百年左右的歷史,如果不限于明确记录,把民间传说、诗歌和其他艺术作品也算上,还能追溯到更久远的年代。 第610页 严格算起来,红李子家三姐妹的故事并不是信史,只是传奇。 根本没有人知道最初的三姐妹叫什么名字,甚至连她们到底是哪个年代的人也难以确定。 听贝洛说不知道,尤里遗憾地长嘆一口气。 尤里说:“那你还知道红李子家什么事吗?给我说说。可以是关于最早的祖先,也可以是后来的什么家族名人,还包括现在的尼克斯、索尔、提亚这些人……” “为什么你突然问这些?”贝洛感到非常奇怪。 “非要解释的话,我也说不清,”尤里抓了抓头髮,“但我就是想知道,潜意识里觉得有用。你知道有的小孩会舔墙皮吗?” “什么?” 贝洛体验到了一种大脑被蒙太奇了的滋味……怎么突然提起小孩舔墙皮,这话题也太跳跃了吧…… 尤里说:“有些孩子……可能还有大人,他们会吃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舔墙皮,吃头髮。我听说这是因为他们身体里缺一些特定的微量元素,他们舔墙皮的时候也不明白真正的原因,就是想舔,自己说不出来身体到底缺什么。我可能就是这样的。刚才听你说着现在的情况,我不知不觉就很想知道一些事……不,不止‘一些’,应该说是好多好多事……” 贝洛并没有听懂。 他说:“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但有很多问题,可能连我也解答不了……” “没关系,”尤里说,“哦,我找到他们了。” “派利文和深秋?” “嗯,还有好多人……这下有好多墙皮可以舔了。” “什么?” 尤里没有回答,他似乎陷入了沉思,又好像在凝视空气中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贝洛和阿波罗对视,两脸茫然。 ========= 深秋跳下树,走向派利文。 两人相距十米左右的时候,他们前方分别闪出一个人影。 是两个尤里。深秋和派利文面前一人一个。 深秋歪过头,从“尤里”身侧去看派利文。派利文也正这样看着她。 人类都在附近休息。刚才他们经歷了不可思议的砍树场面,现在心有余悸,变得老实了很多,一时折腾不动了。 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尤里”。其实他们能看见,但感官把“尤里”的存在感过滤掉了。 在人们眼中,两个“尤里”只是在余光中一闪而过的人,不需要多加观察。 尤里主动说:“你别害怕,我是用草和泥土做出来的临时换生灵,也就是伪生物。” 他对深秋和派利文说的都是一样的话。 “好吧?”派利文答道,“那……为什么是两个?” 深秋也问了类似的话。 尤里解释说,看到他俩走向彼此,怕他们打架,先拦住再说。 现在浅浅聊了几句,尤里能看出深秋已经对派利文没有敌意了。 尤里放下了心。伪生物不再阻拦两个精灵,四个生物拉近距离,凑到了一起。 尤里没有辜负贝洛的嘱託,他先不聊别的,先告诉精灵们不能离开“浅滩”,不能去人类的世界,去了就会死,立刻死亡,无法逃离。 “怎么可能!” “为什么!” 派利文和深秋同时惊讶地大喊。 两个尤里把手指竖在嘴边,连着“嘘”了好几秒钟。 有人类听见叫喊,好奇地看了看这边。不过他们仍然没有看清尤里的模样。 现在不是两个尤里一起说话了,其中一个变成了呆板无表情的木偶,只由另一个说话。 他把从贝洛那里听来的情况讲给两个精灵。 其实不用描述得多么详细,只要告诉他们是蛇之王的力量在杀戮,精灵一定能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听尤里说完,派利文说:“我听懂了。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去找蕨花做的通道,转移到没有设置调律池的‘浅滩’去?” “是个好办法,但是现在做不到了,”尤里说,“蕨花死了,通道正在关闭,地形都变了。你们未必能通过那些变狭窄的套叠圈,带着这么多人就更难通过了。之所以我能过来,是因为这玩意是泥土和草叶做的,”伪生物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头,“我可以先操控零碎的小东西,它们很容易‘过筛’,过来之后再组装起来。” “那怎么办?如果留在这里,熔毁品肯定会继续出现,很危险的。” 尤里说:“我有办法。树篱村有个蘑菇圈魔法,可以制造出一片掩蔽区域,让熔毁品看不见里面的人。” 深秋说:“那好哇,赶紧用吧!” “正在用呢。”尤里说。 他指指周围几个方向。 深秋眯眼去看,森林里并没有正在画蘑菇圈的人。 仔细分辨,倒是有一股轻微的熟蘑菇汤味…… 尤里已经不声不响地制造了大量原料,再加热,使之成熟,然后操控做好的材料,让它们分布在人群周围,形成蘑菇圈字符。 贝洛教过他这种蘑菇圈。在北方的路玛镇的超市外,尤里曾经操控着自己做的材料,在车子上完美地画出了所需字符。 第611页 派利文说:“这倒是好事。但是……人类其实不怎么听话!他们现在累了,一会儿休息够了肯定会继续闹着离开。” 深秋补充说:“而且出口就在前面,不远的。你看到那边斜着倒下的红杉了吗?沿着它走上去,一直走就出去了。这是天然精灵圈,不是蕨花做的,它不消失。” 尤里说:“人类自己可能也意见不一。如果想留下,他们能受到蘑菇圈的保护;如果有人一定要离开,拦不住就让他们走吧。蛇之王的力量并不攻击人类,外面恐怕也没有什么能攻击人类的精灵了……出去之后,我猜他们会非常害怕,可能会后悔,但至少他们死不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看深秋,又看看派利文。 “比起他们的心理健康,现在更要紧的是保护你们的生命。” 深秋插着腰,歪头想了想。 “按理说,听了你的话,我应该很感动,”她微微噘着嘴,“但是我怎么觉得这事还是有哪里不对呢……你看,我们不能出去,可是也不能回里面啊——有调律现象在,我们本来就很难回里面,就算扛住痛苦,强行回去了,回去也会遇到好多熔毁品,就算是我这么厉害的精灵也很可能完蛋。那……然后怎么办?难道我们从此后什么地方也不能去了,要永远留在这里……永远留在你做的蘑菇圈里?” 尤里还没回答,派利文说:“倒也不至于’永远‘……听说调律池会逐渐冷却,效果逐年递减,再过几十年就没效果了。” “几十年!”深秋重重地咬这几个字,“人类几十年后就死了!外面没有你想见的人了吗?” 派利文恍然大惊:“啊!对啊!” “那怎么办呢?”两个精灵都望向尤里。 第218章 致往昔 217-致往昔 “那怎么办呢?”两个精灵都望向尤里。 尤里根本没听他们的讨论。 他目光空濛,望着不远处的人群。 派利文也顺着尤里的视线看过去。 他以为尤里在担心尼克斯和梅拉老师,赶紧说她们没事,梅拉一直抱着的小婴儿也没事。 尤里还在走神,对派利文说的话毫无反应。 派利文刚要嚷嚷,深秋拉了一下他,小声说:“你看……” “看什么?”派利文问。 深秋指指人群:“奇不奇怪?” “哪里奇怪?” “你带来的这一大堆人类……是不是变多了?” 这话吓了派利文一跳。 他仔细观察人群,不是错觉,人真的变多了…… 大多数人在坐在地上,也有些倚靠树木站立,大家三两成群,每个小群体之间隔着一点距离。 而现在,人群明显变密集了。 大家挨肩擦膀的,每两个人之间几乎没什么缝隙。 粗略看来,人数可能增加了一倍……也可能没有增加这么多,反正少也少不到哪去。 总之,差不多每一两个人面前,都又增多了一个人。 可是人们没什么反应,没发生混乱,没有人问多出来的是谁,没有人害怕,没有人换位置,没有人逃开。 大家就这么拥挤地坐着,都在聊天。 在深秋刚发现人数增加时,人群中只是偶尔有人切切细语;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说话,都在和面前的人聊着什么,而且聊得非常投入。 深秋和派利文对视了一下,向人群靠近。 走得更近些,两个精灵都看出来了——虽然人变多了,但多出来的并不是人。 “伪生物,”派利文轻声说,“但这次他们并不是尤里的脸。” “对,不是我的长相。”尤里说。 派利文回过头。两个尤里就在他身后。 尤里说:“这些都是我,没事的,别怕。” “但是……你变出来的都是什么?”派利文指指其中一个“新出现的人”。 那人完全是陌生面孔,派利文从来没见过,当然深秋也没见过。 其他“人”也是如此,它们有男有女,各种年龄,都是陌生面孔。如果不是数量太多,而是悄悄地只出现两三个,藏在人群里,深秋和派利文恐怕根本看不出来。 深秋很少怕什么东西,现在她身上却起了鸡皮疙瘩。 人类语言中有个词叫“恐怖谷效应”,很适合概括她的感受。可惜她没学过这个词。 她问尤里:“这么多泥巴树叶做的人偶,为什么人类一点也不怕?就算看不出来它们不是人,难道人类不会算数吗?” 尤里说:“这些伪生物是我凭记忆做的。说是‘记忆’,其实也不是我的记忆,而是我而是吸纳了很多别人的碎片,填充在自己的记忆里。新组成的肉体现在不剩多少了,但那些记忆碎片并不会随着失去的肉体溃散,它们已经被吸收了,会继续存在于我的躯体与灵魂中。” 他说到这里,朝人群稍微努努嘴,示意看看他们:“碎片来自他们熟悉的人……可能还是很亲密的人。但他们不认识这些伪生物,因为伪生物并不等于碎片的原主人,它们的外观不一样,毕竟我并没有真正‘认识’过那些人……总之,我做的伪生物对他们来说可能会有一点熟悉感,有亲切感,有亲和力,或许是那种一眼就投缘、似乎很可信的陌生人。再加上我用了一点感知干扰,即使有人发现人数变多,也会认为是走在远处的同行者靠过来了,认为大家都是队伍里原本就在的人。接下来,只要我让伪生物分别找到与其亲和的人,主动开个话头,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彼此交谈……” 第612页 尤里娓娓而谈,略眯着眼,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一副神怡心静的模样。 派利文和深秋对视,看人类,看尤里,看完又对视……就这样重复多次。 最后他们一起盯着尤里,微张着嘴,脸上均是什么都没听懂的迷茫。 “算了,”深秋说,“不该问你的,反正我也听不懂……你说简单点,你弄这么多人偶,到底想做什么?” 尤里说:“前面的部分你听不懂,后面的就更难懂了……噢抱歉,我不是质疑你的理解能力,而是我自己很难表达。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件事你能做,但是不太会讲。” 深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尤里问她:“对了,你说出口就在前面倾倒的红杉树冠上,如果出去了,外面是金树海吗?” “不是的,”深秋说,“记得到处都是侧柏的那片浅滩吗,之前你和我去过那里。从唯一一棵柳杉旁边绕过去,外面才是金树海。” “噢。金树海连着很大一片山脉,山里有几个精灵圈啊?” “很久以前我还见过一个。不是你。更久以前,特别久的那种,我还听过人类的传说,说山脉深处到处都是精灵的世界,我还真去找过,走啊走啊……” 不知不觉,深秋和尤里很投入地聊了起来。 对深秋来说,精灵位面是她的出生地,而金树海就是她自己选择的第二故乡。 她喜欢那里的群山、峡湾与森林,也喜欢包括人类在内的林间小动物,更喜欢人们向她提供的小小交易。 金树海地区远离城市,大多数村民是老年人,他们中很多人还保留着敬奉家神的小习惯。他们能分辨出风的种类,说这种风是要变天,那种风则是精灵;他们还经常送出小礼物,比如在门口信箱上放一小碟蜂蜜蛋糕,在森林外侧的树桩上留下饼干,如果猫咪小狗跑丢了又重新出现,就在屋外放上数量丰盛的霜糖油条或者奶酪作为回礼…… 深秋并不经常前往人类村落,所以其实她很少吃到这些礼物,大部分都是被别的小动物吃了。 不过她也确实吃到过几次。作为回礼,她曾经让某一家的花坛开满红花,还帮老年人清理过房顶和门前的积雪。 深秋聊得眉飞色舞,几乎忘记了眼前的种种危险,越聊越放松,靠着大树坐了下来。 尤里是个非常好的聆听者,在他的引导下,深秋的灵魂已经回到了金树海,正在把自己最爱的宝贝一件件介绍给尤里。 派利文都看傻了。 怎么话题突然就变了?深秋这么放松吗?怎么突然变成旅游民俗纪录片了…… 派利文从来没去过金树海,对深秋说的东西毫无兴趣。 在派利文困惑的时候,另一个“尤里”来到他旁边。 这个“尤里”从刚才起一直保持沉默,现在突然对派利文说话了:“我跟你说过没有?阿波罗和贝洛伯格在一起,我也在——我是说真正的我,不是这个伪生物。阿波罗很安全,放心吧。” “哦,那很好……”派利文心想:你好像跟我说过一次了吧?就在你飞快又简洁地讲述人间下黑雨的时候…… 尤里说:“等你们回家了,卡戎就会知道阿波罗的事,她肯定很难过。你比较了解她,到时候由你来和她沟通吧?” “那当然,”派利文直了直腰板,“你放心,我了解她的性格。其实我不担心卡戎,我担心的是阿波罗……” “担心哪方面?” “毕竟他完全忘掉我们了啊……我不是怪他,我的意思是,对他来我,我和卡戎变成陌生人了……如果回到树篱村之后立刻让他住在我们家,他会不会反而不自在?” “要不然在树篱村办个庆祝活动什么的,所有人都重新认识一下。” “好哎!”派利文兴奋了起来,“这次不在尼克斯家办,她家还是不够大,让黛安娜给大家找更好的场地……” 尤里又问:“对了,你一开始是怎么认识阿波罗的?你好像没跟我说过。” “他在卡戎肚子里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派利文说,“至于卡戎,其实我最早认识的不是她,是另一个人,他算是我的好朋友吧,然后……” 派利文平时不是很擅长聊天,即使要聊,也很少长篇大论。 今天不知怎么了,他不着急出去了,头也不晕了,只想和尤里好好聊聊和卡戎一家的过去。 周围所有人的情况都是如此: 有陌生人走过来打招唿,自己明明从未见过这个人,却能在他身上能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先是互相问候几句,互相加油鼓劲,然后渐渐交谈起来,越聊越投缘。 人们按捺不住地倾诉着,谈眼前的危难,谈失去的亲友,回忆校园,回忆童年,回忆家庭,甚至也有人回忆职场,怀念乏味但安稳的日子,说到自己最熟悉的街道,说到未来想去哪里,社区里最便宜的市场,定期要去的餐厅,祖母年轻时住过的村子,母亲与父亲结婚的那座教堂…… 梅拉老师也正在和“尤里”交谈,她没有认出尤里。 第613页 她怀里的星星认出来了,但他不会说话。 他钻到“尤里”怀里,和尤里一起听着梅拉老师讲述年轻时的种种经歷。 人群中最特殊的是尼克斯。她的眼睛看不见,反而认出了来搭话的不是陌生人,而是尤里。 她并不知道尤里为什么要这样,所以没有说破他的身份。 ======== 不知聊了多久,忽然,深秋从其乐融融的气氛中醒过来了。 调律现象还在影响她,她有些耳鸣,于是低头休息了一会儿。 再抬起头,耳鸣消失了,倾诉欲也消失了,焦虑回来了。 “我在说什么呀,现在哪是闲聊的时候……”深秋两手揉着脑袋,由于头髮过长,髮丝都被揉得纠结膨胀起来。 尤里笑道:“没关系,这些正是我需要的。” “你需要……听金树海的事?” “什么都要,不止金树海。”尤里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们。 他又说:“深秋,我再想向你要点东西。” “要什么?” “你的魔法和我的有一点点像,你也能够塑造出物体,不是幻术,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物品。比如那些深红色的花。” “对的,我能。你要那种花吗?” “要,而且我想要很多很多。” “很多是多少?” 尤里张开双手,示意周围:“尽量多。如果可以的话,让它充满整个‘浅滩’,让它连绵到其他‘浅滩’去,覆盖掉你能做到的最大范围。” “如果对你很重要,那我尽力,”深秋重重地点头,“但是以后你也要给我一些东西。至于要什么……我还没想好。” 到现在她还是个合格的家神。 尤里哈哈大笑,说:“好,一定!欺骗家神会遭报应的。” ========== 侧柏林地貌的浅滩里本来就有很多红色花朵。之前深秋出现极大的情绪波动,全力宣洩情感,无意间做出了这些花。 蕨花还活着的时候,各个套叠精灵圈连通顺畅,有少量花朵蔓延到了其他“浅滩”。 现在,那些花继续增多,如烈焰般不断蔓延。 它们没有根系,直接叠加在其他植物上,一朵朵密集地挨在一起,组成花海,完全遮蔽了原有地面。 也有少数区域彻底断连,所以无法开出花来;但只要是人或精灵看得见的地方,几乎都染上了浓郁热烈的红色。 贝洛、阿波罗和真正的尤里还在原地,也就是通向人间的柳杉旁边。 在察觉到红色花朵之前,贝洛也正在和尤里娓娓交谈着。 当然是尤里找的话题。他问贝洛“你怎么发现我的”,不是问换生灵马尔科那件事,而是问更早以前——贝洛曾经在尼撒大学美术学院的图书馆里做义工,藉此观察尤里。 尤里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怀疑我不是人的?又偷偷对我做过哪些测试呢?你在尼撒市的时候住哪?租的房吗?在哪条街?狄瓦娜给的经费吗? 贝洛一开始不想聊,现在情势不明,他没有心思回忆这些。 尤里问来问去,一开始贝洛只是随口敷衍,后来也不知怎么,他的情绪渐渐舒缓下来,变得很愿意叙旧了。 贝洛留意到尤里的契机特别简单,就是灰头髮引人注意罢了。精灵、换生灵的头髮和人类染的灰色质感不同,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起因虽然简单,但那段“盯梢”的日子还挺复杂的。一开始贝洛主要思考“他到底是不是人”,后来能确定他不是人了,贝洛又开始思考“怎么会有这么大年纪的换生灵”…… 讲着讲着,红色花朵已经淹没到了他们小腿的高度。 午夜害怕这些花,爬到了贝洛肩膀上,把贝洛压得“哎呦”一声。 贝洛勐然惊醒,惊讶地四下环顾。 “不是我,是深秋做的,我让她帮帮忙。”尤里解释道。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柳杉:“等一会儿从这里出去,外面是金树海森林。这些花与金树海关系紧密,饱含着强烈的感情,而且它们是实体,不是幻影,我用得上。” “所以你要用它们做什么?”贝洛刚问完,又立刻意识到另一件事:“等等……你说,要出去?你要出去吗?但是外面……” “外面有‘她’在,”尤里点点头,“我知道。贝洛伯格,不用担心,你应该明白,我也是同样的生物。” 贝洛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谈到尼撒大学的时候,尤里的语气和神色太像过去了……太像所有人都认识的尤里了。 所以,刚才贝洛几乎忘记了后来发生的一切,忘记了正确的时间与空间,情绪完全被拉回了从前的某个时刻。 可是现在……尤里又突然变得像蛇之子了…… 特别是他刚说的那句话,让贝洛瞬间想起了很多惊吓的回忆。 贝洛很想问“你到底是谁”,但这句话堵在了嗓子眼,怎么也冒不出来。 尤里朝他走近些,贝洛下意识想后退。 他只后撤了一条腿,及时停住了。 第614页 尤里发现了这个小动作,没说什么,只是微微苦笑了一瞬。 “贝洛伯格,我还要让你帮个忙,”尤里说,“你跟我一起出去。” 他还没说出去后要做什么,贝洛直接答应了:“可以。” 尤里接着说:“在外面你看不见任何东西,所以你稍微走出去几步就好,不用跑太远。然后,我需要你施法取血,使用‘感知扩散’这个法术。” “可以,”贝洛说,“你要我施法找谁?” “所有你认识的人。” “什么?”贝洛惊讶,“那不可能,先不论人数,首先‘感知扩散’的有效范围就不是很大,最多只能……” 尤里打断他的话:“这些都不要紧。我只需要你的血,并且要让它在施法状态下扩散开来,然后由我来控制就好。” 贝洛依稀有点懂了。 他握住尖刺,点头表示做好了准备。 尤里歪头看着阿波罗:“新的阿波罗小妈妈,你也来吧!毕竟一个人留在这也挺吓人的。你拉着贝洛,别在黑暗里走散了。” 就这样,贝洛走在最前面,阿波罗负责抱猫,一手搭着贝洛的肩膀。 尤里走在最后。他让贝洛正常向前走,等能清晰地听见暴雨声了,就施法使用“感知扩散”。 贝洛右手拿着尖刺,左手扶着侧柏树干。 即将绕过一半的时候,他忽然说:“第三次了。” “你说什么?”后面的尤里问。 贝洛没有回头,解释道:“尤里,这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你回精灵位面去找婴儿,第二次是在路玛镇,你感染了。这两次你都答应过我,说你一定会回来,你也确实遵守了承诺……现在,这是第三次了。这次你也能做出承诺吗?你保证一定会回来吗?” 尤里没有马上回答。 贝洛深深地嘆气。他决定不再追问了,继续向前走。 视野落入黑暗。 贝洛恍惚了一瞬,再向前走,还没走几步就被横亘的树根绊了个跟头。 阿波罗发现他要跌倒,想拉没拉住,也跟着一起摔倒了。 现在能听见簌簌的雨声了。 贝洛相信尤里,所以严格按照他的要求,听见雨声,就开始用尖刺取血。 “感知扩散”要取血多次。虽然贝洛自己看不见,但细小的血珠还是如从前一样,在空气中逐渐扩散开来。 法术顺利完成时,一股强风从背后吹来。 如果不是贝洛和阿波罗都坐在地上,恐怕会被风推得再摔一次。 疾风唿啸几乎盖过了雨声。贝洛眯着眼睛,想去确认尤里的情况,却抬不起头,也站不起来。 风中还夹带了花香。香味在这样的风速中久久不消,自出现就浓烈得无法忽视。 数十秒后,香气与风都趋于缓和,人类能抬头睁眼了。 就在这时,贝洛听到了尤里的声音:“贝洛老师,这次不是第三次。这次我根本没有离开,所以谈不上回来。” 第219章 穹顶壁画 218-穹顶壁画 金树海的群山隐没在黑暗中。 附近的牧场、村庄现在空无一人。数日前,居民已经全部转移到了附近各处。 离这里最近的两个避难安置点就在河谷对面。一处是中学,另一处是河谷战役纪念馆。 纪念馆规模不大,里面住了大约一百来个附近居民,还有一支仅有四人的应急特勤战术小队。 前些天,河谷下方和对面的山里到处都是被称为“灾害个体”生物,人们天天能听见不同于任何动物的嘶吼声。 特勤队员要求馆内所有门窗紧闭,还在门窗和有通风口的地方放了些不知名的小瓶子,看着像无火香薰似的。他们说能驱赶外面的生物,类似野外露营时用的动物驱避剂。 后来下雨了。人们先听见声音,隔着玻璃望出去,外面黑得难分天地。 雨就这样一直持续,黑暗也一直持续,无论任何时间天空都没有一丝光线,连手电筒都照不到几米外。 在这样的黑暗中,外面渐渐没有“灾害个体”的动静了。 应该不是被雨掩盖的。它们时不时会制造出极为尖锐的声音,前些日子偶尔有些生物还爬上了山崖,距离纪念馆不到十米。 下雨后,它们真的不见了。至少是不出声了。 人们很久没有走出过房屋。现在情况发生变化,难免有胆大的人按捺不住想去看看。 应急特勤劝阻过,但还是有人偷偷打开了露台的门。 连接露台的展厅开着灯。到目前为止,馆内还没有断电。 就在开门的一瞬,展厅突然一片漆黑。 片刻的混乱后,有人打开了手机和手电筒。 光照出了黑色的雨,明明是室内,它们竟然穿透天花板簌簌落下。 可是所有人都没感觉到雨水,皮肤和衣服都是干燥的,即使用手去故意接雨也接不到。 寒风从大开的门灌入室内,把所有人都吹了个透心凉。雨水不受风向影响,仍然垂直下落。 在恐惧和寒冷中,很多人开始催促关门。 由于照明不足,最靠近露台门的人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到门板和把手。 第615页 关好门之后,室内照明又恢復了。 人们惊魂未定,有的人在祈祷,有的人互相确认情况,一时没人敢大声说话。 刚才负责关门的是个大学生。他平时不住在镇里,为了过新年和圣诞回到家,结果“特殊灾害”爆发,他被困在了这里。 隔着玻璃,他继续望向黑暗,脸越来越贴近玻璃,微微皱眉。 “外面有什么东西……那是什么?”大学生问。 他突然这么说,人群顿时停止交谈,一片死寂,甚至没人敢凑上来和他一起看。 有个姑娘走了过来。她就在纪念馆工作,既是接待员也是讲解员。 大学生用手指点点玻璃,向她示意方向。 姑娘说:“你是说露台上有东西吗?就是河谷战役的纪念碑啊,你见过的。” “不是纪念碑,”大学生说,“是更远的地方,就那边……你看你看!” 他让开一点,让姑娘趴在玻璃上。这时又有几个胆子大的人凑过来一起看。 遥远的黑暗中隐隐亮起红色。 起初它形态模煳,若隐若现,现在轮廓逐渐分明起来,形成了一条起伏的山脉。 有人说:“河谷对面是金树海对吧?” “这是什么……之前根本看不见。”另一人嘀咕着。 “天比之前亮了一点,所以我们能看见河谷对面的山了。” “这颜色是……” “去年山上突然开了好多红花,你们记得吗?” “又开了?天这么黑都能看见。” “到底是什么植物,后来好像也没个结论……” “但是……”纪念馆的姑娘犹豫着说,“但是好像不对……不是对面的山。我天天在这上班,对附近地形印象很深的……那边的山不是这个形状啊!” 姑娘话音刚落,红色群山明显又膨胀了几分。 它移动得很明显,这下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天空与大地是平面的黑色幕布,红色花朵从幕布最下方开始攀援。 黑暗中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巨大画笔,蘸取着红色花朵,在幕布上画出金树海的地貌。 遥远的山脉,近些的丘陵,向地平线逶迤而去的峡湾,盘山小路,参天古木,河谷大桥……它们很像金树海和达拉河谷,细节与位置却在微妙地变化,影影绰绰的,让人看不太真切。 一开始馆内的人们只顾着惊讶,随着深红色越来越近,人们逐渐紧张起来。 现在不止连接露台的展馆,几乎每个有玻璃门窗的地方都聚满了人。 大家眼看着深红色漫过河谷,爬到了小镇头顶上。 纪念馆完全被红花覆盖之后,天空便不再落下黑雨。 雨好像没有停,人们仍然能听见遥远的嗡嗡水声。 其实是雨被截止在了空中,落在红花组成的穹顶上,不再抵达地面。 穹顶下,外面光线仍然暗淡,但能隐约看出景物轮廓了。 河谷大桥也好,小镇街景也好,一切都是迷离朦胧的样子。 就像最浓的火烧云落在了地上,又像人间万物陷入火海。 ======== 帕利市南部原本只有一个精灵圈,后来拉冬公司在附近购入大片土地,精灵圈在短时内增加了好几个。 “特殊灾害”开始蔓延之后,应急特勤在帕利市郊外建了营地,驻扎了一支四十人的特勤中队。营地规模不小,不过房屋都是预制板材和一体成型的内部结构,一天多就搭建好了。 这种房屋比帐篷安全,因为门窗能像普通住宅一样封闭,适合躲避精灵。 此时,伏尔甘和佩伦就住在这个营地里。 之前他们去设置感知干扰法阵,本来打算当天就返回帕利市,结果天空降下黑雨,别说看路,人连自己的脚都看不见了。 应急特勤有一支小队也在森林里。他们带了强光手电,这会儿只能照亮身前一两步。 不管怎么说有这一两步的视野也是好事。他们找到了失散的同伴,也找到了佩伦和伏尔甘。 小队还带了三个“驯化实体”,算是拉冬公司留给应急特勤的特殊财产。黑雨一出现,三只实体就全部溃散成了泥骸,只剩脖子上的控制项圈。 看到这场面,伏尔甘十分后怕。幸好她让白鹭留在了帕利市的医院里。 下午,佩伦闭眼小憩。他已经分不出白天黑夜了。 忽然外面一阵骚动。睁眼一看,窗外竟然明亮了很多。 佩伦和三名特勤队员住在一个房间,三个队员都凑在窗前。 过了一会儿,伏尔甘来了。她和女队员一起住,在佩伦发懵的时候,她已经跑出了房间,在外面快速敲门,似乎很激动。 一名队员打开门,伏尔甘径直来到佩伦面前,拉着他就往外走。 “你看外面!”她激动地说,“我听见白鹭的传讯还不信呢,还担心是那孩子精神出问题了……结果竟然是真的!你看……” 来到室外,佩伦拿出眼镜戴上。 黑雨已经消失,森林染上一种黯淡斑驳的红色。 光线仍然不足,但比之前好太多了,起码能看到近处的道路。 第616页 特勤队员也纷纷走出房屋,很多人在抬头看天。 佩伦也抬起头。目所能及的范围内,深红色铺满天穹,天空不再直通宇宙,而是长出了一层薄薄的“屋顶”。 “屋顶”非常低,肉眼就能看清结构,而且它的高度并不一致,地形低矮处它也更低,遇到高大树木它就更高。 这么一想,它倒不像屋顶,更像是一层覆盖在万物之上的柔软布料。 布料由大量红色花朵拼合而成,其中还夹杂了各色其他花朵,以及种类繁杂的植物碎片。 白蔷薇,鼠尾草,侧柏叶,银杏叶,冬青,李子,山楂,樱桃,折断的枝条,枯黄的落叶…… 仔细一看,还不止有植物,还有很多类似道路、建筑的结构。 乍一看它们都是平面的,只是一块块模煳的图案,但在某些角度上去看更远处的图案,又觉得能依稀看出立体结构…… “哎,这好像那什么……”伏尔甘眯眼看着天空,一时忘了名词。 她想了想,继续说:“哦想起来了!三维立体画……你记得吗?”她看看佩伦,又看看周围的特勤队员,“你们记得吗?小时候应该看着玩过吧?就是那个!” 这幅“三维立体画”极为巨大,而且很容易看出一簇簇画面。 它是半透明的,在“画面”特别稀薄的地方,能看出它上方仍然是黑色天空。 佩伦仰头太久会脖子疼。他摆正脑袋,左右转转。 转头到右侧,他看见森林中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赶紧拍拍伏尔甘的肩膀,对她比划手语:“尤里。” “什么?”伏尔甘一愣。 “我看到尤里了。” 这时,特勤队的指挥员给出口令,叫队员们集合起来,大概是要制定下一步计划。 伏尔甘和佩伦是平民,自然不用在场。 他俩绕过营房,朝着刚才看到尤里的方向追了过去。 森林里还是太暗,幸好现在手电筒能起作用了。 走了没多远,尤里的声音从侧后方出现:“你们是留在这,还是去帕利市?” 伏尔甘勐回身。尤里站在不远处的大树旁。 伏尔甘一手抚着心口:“尤里!你没事啊,太好了……以后你能不能从正面出现?吓我一跳……” 尤里笑了笑:“看来我是得注意点了。之前也吓到过贝洛。” “你已经去见过贝洛了?他怎么样?派利文和他在一起吧?” “大家都没事,”尤里说,“嗯……也不算完全没事,曾经有点事,但是现在没事,现在都很健康。” 伏尔甘和佩伦稍微放下了心。尤里说话怪怪的,但是也算正常,他以前也经常说出一些奇妙表达方式。 尤里说:“对了你们知道了吗,白鹭和瓦丽娅在一起呢。” 伏尔甘说:“这我知道,白鹭能对我实时传讯,只是我不能回復。” 她刚说完,耳朵眼里突然响起白鹭的声音:“妈妈!你也没事!太好啦!” 白鹭使用魔法传讯时,伏尔甘这边的接收效果类似于带着耳机,而且是单边耳机,不一定在左右哪边,每次都会变化。 白鹭持续对伏尔甘说话,其中提到森林这边的天空和帕利市内一样,还提到了医院里很暖和,想问营房里冷不冷之类的…… 伏尔甘逐渐意识到事情有些奇怪:她明明不能给白鹭回復消息,白鹭怎么会完全了解她这边的情况,好像能和她对话一样? 等等……还有更奇怪的! 白鹭话语间提到了尤里,尤里也在医院里……可是尤里明明在这里啊? 伏尔甘表情千变万化,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树下的尤里轻笑了笑,说:“白鹭能给你随时报平安,你回復不了,所以我把你这边的情况讲给她啦,免得她太担心。” “可是你……”你不是在我面前吗? 伏尔甘刚要说后半句,尤里对她挥挥手:“一直这样还挺累的,看到你们很好就行,那我先走了,以后见!” 挥完手,尤里往旁边挪了一步,躲到了树干后面。 “尤里?你在干什么?”伏尔甘疑惑地问。 佩伦点点她的肩膀:“他已经消失了。” 佩伦做的手语是“离开”的意思,口型则是“消失”这个词。 伏尔甘走向那棵树,树后面当然没有人,附近能走路的地方也都不见人影。 伏尔甘回头。佩伦告诉她:“刚才你太着急,没有看清吧。那个尤里是平的。” “平?是指什么?” 由于佩伦用手语加口型来表达,伏尔甘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她毕竟不是卡戎,和佩伦没有那么默契。 佩伦想了想,改了更准确的词:“不是立体的生物。他类似……做gg的那种,人形立牌。” “什么?好吓人啊!”伏尔甘抱着胳膊,“真的?你确定看到的是这样?” 佩伦问:“你视力不太好吧?” “不算很好,只是日常生活不需要戴眼镜。” 第617页 佩伦视力更不好,但他戴眼镜了。他指指自己的镜框:“我看得比你清楚。总之,那不是尤里……也许是他的魔法吧。” ========= 帕利市内,妇婴医院的门窗也打开了。 不少人走到街上,惊奇地看着天空,胆子更大的人已经跑向了附近的超市,还有的人忙着赶往其他避难点,寻找分离的亲友。 白鹭还在医院里。虽然黑雨消失了,但她还是不敢出来。 尤里进到办公室里找到她,快乐地摸了很久萨摩耶。 他一边摸一边说了伏尔甘那边的情况,还提到了贝洛和尼克斯等人在精灵圈里,目前也都平安。 瓦丽娅靠在房门口,盯着尤里,却不主动说话。 看到她,尤里站起身来:“走,咱们去外面看看?” 白鹭赶紧说:“你们去吧,我不去。” 尤里又摸了摸萨摩耶的头:“哈哈,其实没事的。不过你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在屋里好好休息就好。” 他和瓦丽娅来到医院正门外,两人并肩坐在台阶上。 瓦丽娅还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 尤里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 于是他主动说起了提亚,告诉她提亚后来做过什么,最后又走向了哪里。 听尤里说完,瓦丽娅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眼神空落落的。 片刻后,她长嘆一口气,低声念叨着:“最后竟然真是这样,三个一定会留下一个……” 祖先三姐妹中,两个回到人间,一个留在异界。 如今的红李子家三姐妹,两个走向异界,一个留在人间。 “呃,你刚才说什么?”尤里问,“我没太听懂……” “没事,自言自语,不用介意,”瓦丽娅说,“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个天空怎么回事,是你的魔法吗?” “是我的,但也不完全算我的。” 这句话说得有点含煳。尤里不多谈魔法,继续抛出话题:“瓦丽娅,其实我来找你有很重要的事。” “关于提亚?” “你一下就能想到啊……对。但不只是她,还有米丽卡。我想问一些关于她们的事。”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你确定我们要在这里聊天吗?”瓦丽娅看着变幻莫测的天空,“我的意思是,你有能力做出这种魔法,那么你是正在和蛇之王对抗吗?现在你应该很忙吧?” 尤里说:“确实很忙。所以我并不在你面前。你看我的眼睛。” 瓦丽娅凑近些,仔细看。 尤里的眼珠是纯白色和纯黑色,有一定的光泽,但看不见血丝、瞳孔和睫状体等等,没有任何生理结构。 瓦丽娅向后缩肩膀,故意把动作做得有点夸张:“好恐怖啊你……” “哈哈,我以前就是换生灵,这个也是换生灵的一种啊,”尤里拍了拍自己的头,“好了,既然你怕耽误时间,我给你直播我正在做的事吧——现在我已经回到树篱村了,找到你家了,现在我进门了,不错,你家没人……” “听着好怪,有点想逮捕你……”瓦丽娅扶额失笑。 “你家里有什么老照片吗,我想看。” =========== 尤里走进瓦丽娅告诉他的房间。这是提亚以前的卧室。 在瓦丽娅的引导下,尤里在箱子里找到了一些相框和相册。 他还留意到柜子上那副满是花朵的油画。瓦丽娅告诉他这是米丽卡的作品,是米丽卡送给提亚的礼物。 米丽卡是小孩子,而且也没学过画画。她画的花看不出品种,没有任何两支形态相同。 现在看起来,这画和红李子大宅里的壁画倒有些相似——都是技术飘忽但充满感情,所描摹的东西乍看眼熟,实际上却不属于这个世界。 在这个“尤里”翻看相册的同时,树篱村的其他人纷纷走出了房屋。 天空改变颜色后,其他城镇的人很快就绷不住要出来看看,就树篱村的人最沉得住气。 尤里专门去找了卡戎和狄瓦娜,配合她们的要求,全力证明自己是她们认识的人。 等卡戎走出来,通知大家能出门了,村里其他其他人才终于放宽了心。 比起别的地方,树篱村的变化尤其巨大。 不仅头顶天空绚烂,村子内外的道路与绿篱也在不断变化。 植物在冬日里绽放新绿,李子树枝头硕果纍纍,绿篱拱门扩大成了葱郁的森林,房屋的轮廓反而模煳不清了。 村子外面,精灵泥骸堆成的高坡变为田垄,公路则淹没在起伏的山林中。 在山林之间,有一处天穹上面似乎摞了重物,越垂越低。 天穹触到树冠上最高的叶子,叶子把红色的纱幔割开了一条缝隙。 几片花瓣和树叶从缝隙中飘落,接着是黑色的水流垂直而下,汇成细细的长针。 针垂落进森林里,惊起不少飞鸟。 过了一会儿,森林重归安静。 棕红色头髮的少女走出林子,穿过田埂,迷茫地遥望着半山腰上的小聚落。 第220章 倦鸟知还 219-倦鸟知还 第618页 棕红色头髮的少女走出森林,沿着田垄向村子走去。 这个地方很眼熟,可她不记得自己来过。 村前有一条石桥,桥下不是河水,而是大片的果树林。桥的尽头竖着绿油油的树篱拱门。 一个年轻人站在拱门旁,双手在植物丛里摸摸索索。 他看到了少女,走到拱门下,挥挥手打招唿。 少女歪头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修整一下树篱的造型,”年轻人说,“我叫尤里&mdot;卢卡维纳。我该怎么称唿你?” 少女说:“厄俄斯。” 她不假思索把这个名字说出口,说完后又感到一丝怪异……自己的名字风格怪怪的,不像本地人,好像外国人似的。 名叫尤里的年轻人又对她说话,打断了她的思路。他说:“我知道你,你回家啦。” 少女打量着他问:“嗯,回家了……不过,我好像不认识你,你家也在这里吗?” “对,我是本地人的养子,”尤里说,“你很久没回来了,所以没见过我。” “哦,也对,”少女点点头,“我确实很久没回来了……” 语言自动说出了口,脑子却有点跟不上。 少女懵懵地想着:“很久”是多久呢? 我什么时候离开了家,期间又去了哪里,如今我多大年岁……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一双手非常娇小,身上穿着红色斗篷,下面是碎花细条纹长裙,还有带蝴蝶结的小皮靴。 我好像是十岁?最多不超过十四岁吧? 少女有些目眩,捏了捏眉心。 尤里说:“你不太舒服是吧?不用担心,都是因为你的旅途太漫长了,路上舟车劳顿,谁都会头昏脑胀的。” 少女有些为难地看向他:“不……其实我还好,我只是……” “怎么?” “我家应该就是在这,但是,这叫什么地方来着……我家具体在哪……怎么有点想不起来了……” 尤里微笑着:“想不起来也很正常,这么多年过去,新建了那么多房子,环境真的改变了很多。有的人只离开了两三个月,回来一看,村里的排球馆已经拆没啦!你一走就走了那么多年,觉得环境陌生可太正常了。” 他站在树篱拱门的内侧,动动手掌,招唿少女过来:“来,看看新的树篱村,等你看到自己的家,一定会想起来的。” 树篱村。哦,对,我想起来了。 “厄俄斯”这个名字就是树篱村特有的名字,是妈妈给予她的名字。 少女心里升起一股亲切感,驱散了刚才那股半生不熟的担忧。 她走入树篱内,跟在尤里身边。 走进来一看,树篱村规模还挺大的,至少不像从远处看那么小。 大概因为它坐落在平缓的半山腰上,被大量绿植围绕着,从远处看不真切。 村里安安静静,看不见什么人。尤里说因为大家都很忙,有的人在果园和酒厂里,还有的要去附近城市上班。 这里道路高低起伏,处处花木成荫,白蔷薇伸展到篱笆外,橘红色屋顶错落在绿意中。人们的院落多是铁艺大门,院门和院内的树上挂了不少风铃。 看着这些,更多记忆回到了少女的脑海。 她说:“我想起来了,这些铁艺装饰和风铃不仅是装饰品,还能防止家庭被精灵窥探。” “是有这说法,”尤里说,“都是很久以前留下的老传统,现在新盖的房子不一样,也有新风格了。” 刚才少女提到“精灵”这个词。明明是她自己说的,说完她又疑惑,这个词与日常格格不入,很怪异。 顺着这个词,她能想起很多关于精灵的传说:守着炉火的小老头,花瓣里的翅膀仙子,大树洞里的老妖怪,还有在桥下索要路费的巨魔…… 小时候,家里人好像讲过很多关于精灵的故事,但她并没有见过真正的精灵。 她还想起一件事。是一个她印象很深的传说。是妈妈讲的吗……好像不是,也可能其他女性长辈讲的吧。 长辈们说,冬天的末尾是一年里最特殊的日子,这时候精灵的世界与人间交叠在一起,界限暧昧不明。所以,千万不可以在隆冬的夜里进入森林,这时候风呜呜作响,其实是精灵在唱歌,如果跟着歌声走,就会进入精灵的家中。 精灵的家里也会庆祝节日。如果你已经到了他们家,你可以为他们献上歌声、舞蹈,或者向他们送出一些其他小礼物,价值不用多贵,但一定要是能令人愉悦的礼物,不能用杂物敷衍。如果他们接受了礼物,就可以让他们为你指出离开的路。 同时,你要记得不能过于享受宴会,不能吃精灵家里的食物。你吃了东西,精灵就会向你索要更多报酬,如果你给不出满意的回赠,等待你的会是未知的命运。 总之,一定要记得快点离开他们的宴会,不要停留太久。 等到节日过去,精灵世界与人间就不再交叠,你就再也无法回到自己家里了。 少女回忆着这些传说,正好看到旁边有一条小路。 第619页 它弯弯曲曲向高处延伸,应该能通向山顶。 她又想起了更多事。她走过这条路,也许不是同一条,总之是通向山顶的路。 “我小时候来过这里,”少女恍惚地说着,“上面是什么地方来着……好像是我家吧,我家就是这么走的。” “不是,”尤里拉了一下她的胳膊,“你家在那边。” 尤里指着前方不远处。绕过花坛,有座带草坪的二层房屋。 少女看着那座房子,又看看通向山顶的路,一时迷茫。 这两个地方她都有印象。 山上的家令她更怀念,对她有着难以解释的吸引力;而村子里的家更具象,光是看到房子的外观,她就能立刻想起房屋内的模样。 她甚至能想起离家前吃的最后一餐:全麦面包,肉排,香肠和微辣的酱汁,烤蔬菜,微波炉加热的汤。 是谁做的饭来着……好像不是妈妈…… 尤里带着她来到房屋门前。 少女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了,不需要尤里引导,她迈着轻快的脚步踏上台阶,神色自若地进了门。 尤里留在了外面。他不需要跟着一起进去。 这是尼克斯、索尔、吉斯,还有那三个女孩子的家。 尤里是外来人,不存在于她们少女时代的记忆中,所以不应该跟着进去添乱。 尤里熘达到对面的房子前。他们家的铁艺栅栏下面有石墩,适合歇脚。 刚坐下没几秒,身后有什么东西传来“噗嘶噗嘶”的声音。 回头一看,身后的房门开了半拉,卡戎、狄瓦娜和泰拉探出头来。 三个脑袋叠在一起,三张脸的表情都懵懂而天真,一点都不像三个中年人,倒像网上的什么可爱小动物表情包。 尤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三人并没有跟着笑,反而更紧张了。 狄瓦娜指指索尔家的房子:“那个,她,现在这个,她到底是……” 尤里说:“不用这样压着嗓子说话。没事的,你们出来嘛,正常点。” “但是……” 尤里望向蹲得最低的卡戎:“卡戎,大家都说你最像精灵,你应该能感觉到吧,她身上气场平和,不带一点邪念或杀意。” 卡戎往前挪两下,缓缓站起来了。她腰上固定着一左一右两把弯刀。 “噢,这不好,你把那个放下……”尤里摆摆手,“摘下放屋里。用不到的。” 卡戎微微噘嘴:“真的吗,可是不带着刀我心里没底……” 嘴上这么说,她还是解开了挂刀的皮带。 然后她把双刀朝门内一递,里面有人伸手接了过去。 看来屋里不止他们仨,还有更多人在里面藏着。 卡戎走了出来,坐到了尤里身边。 尤里问:“你们好像很紧张,可是又一堆人聚在离索尔家最近的房子里围观……你们到底是紧张还是不紧张啊?” 卡戎耸耸肩:“很难解释。人心难测呗。嗯……‘人心难测’好像不是这么用的。算了……” 尤里感嘆道:“看来确实紧张。卡戎,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紧张。” “那是你见得少,”卡戎说,“我最近头髮都掉了好多,发缝快要能放下小拇指了。” “才没有,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因为我头髮烫过啊,比实际显得多。” 两人又随便东拉西扯了几句。卡戎暗暗感到神奇,和尤里闲聊的时候,焦虑感很明显地迅速减弱,每过一秒,心情就好上一分,简直比空调制冷还快。 这是精灵魔法,还是什么更难形容的现象? 过了一会儿,泰拉和狄瓦娜也出来了。他们没到外面来,而是站在铁艺栅栏内侧,尤里的身后。 狄瓦娜点了点尤里的肩膀:“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用我回答,你们都知道的。”尤里说。 “但是……刚才我从窗户里看见她的脸了,”狄瓦娜皱眉盯着对面的房子,“索尔是我表姐,我也算是看着她的三个孩子长大的,我绝对记得那个长相……那个‘孩子’,她……她看起来完全就是……” “像小时候的厄俄斯,对吧。”尤里替她说完。 “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她的认知。‘厄俄斯’是母亲给予她的名字。” 狄瓦娜一手扶额:“我就不纠结原理了,反正我也不怎么懂精灵魔法……我问‘为什么’所指的是,即使‘她’有了这样的认知,然后呢?然后我们在等待什么事情?” 尤里侧坐着,回过头。 他还未做出解释,站在一旁的泰拉忽然双眼睁大:“尤里,我好像明白了……” 卡戎也回头看他:“怎么突然这么聪明了?” 卡戎经常无意间说一些很难听的话,树篱村的人习惯了,一般懒得怪她。 泰拉说:“从天空‘放晴’开始,我就感觉到一种微妙的熟悉感……以前好像经歷过类似的事情……” 第620页 他低头,对上尤里的眼睛,继续说:“现在我想起来了,就是在妇婴医院里,就是……在安东最后的那几秒钟里……你的精灵力量把画面变成幻象,把医院楼道变成树篱村的模样。在我和米娅眼里,那种幻象是半透明的,像投影一样,但是从安东的反应来看,在他眼里应该有非常真实的风光吧……” 安东的崩毁过后,接下来就是拉冬公司越来越有存在感,第二知晓者也开始与人类接触……灾祸一个接一个,像坐着高速列车似的接连访问。 现在提起安东,明明事情还没过去多久,泰拉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尤里也做出在努力回忆的样子。 片刻后,他轻轻点头:“是啊,我现在做的事情,和那时候的方法确实很相似。” 泰拉说:“只不过现在你的‘画布’更大了,‘画材’也不限于真正的笔,‘画’出的东西也不是投影,而是精灵和人类都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确实可以这么说,”尤里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髮,“我需要树篱村配合,却没法解释清楚一切,还要你们猜来猜去,真对不住……但是我真的不擅长解释,毕竟我也不是卡通角色,并不是每做一件事都能喊出一个招式名词的。” 卡戎双手托着下巴,认真听完,概括道:“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你给她造了一个梦……不,这都不能叫‘梦’了,这就是一种真实。她完全认为自己是厄俄斯……是这个家里的女儿……” 尤里点头:“可以这么形容,但也不是一模一样,最终是什么样子还要继续观察。” “嗯,记忆塑造灵魂嘛,”卡戎点点头,“如果她完全自我认知为人类,根本不知道自己原本是谁,甚至不知道精灵……” 卡戎说着说着,停下来,回头看看泰拉和狄瓦娜。 三人对视,只看眼神就知道了,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关于换生灵的知识中有这么一条:若换生灵没有觉醒,自我认知为人类,那么它就没有任何魔法能力。它会像人类一样生活,也可以像人类一样死去…… 这是树篱村的人都学过的知识,甚至被列为“如何杀死换生灵”的特殊手段之一。 不过,这项知识只是一种理论,很难在实际外勤中起到什么作用。 因为它是个悖论:尚未觉醒的换生灵并未引起灾祸,不该受到处置;而已经觉醒的换生灵又无法重建认知,无法回到人类状态。 “不过那个……那个生物,她并不是换生灵,”既然大家想到的都差不多,狄瓦娜就干脆把话明说出来了,“关于换生灵的理论,在她身上也能成立吗?” 尤里答道:“我们有相似之处,所以我认为可以成立。只要条件适宜,我们都会退行成原本的模样,然后在幻想中重生。” “幻想?指什么?”卡戎问。 尤里说:“就是字面意思。也可以说是假想,设想,编撰,虚构。灵魂的底色正是幻想。人类与精灵皆是如此。” 三个人类又对视了一次。 卡戎微微歪头,看着尤里的侧脸:“你真是尤里吗?我怎么觉得你一会儿像是,一会儿又不像了……” 尤里没回答,他突然站了起来。 他朝对面抬了抬下巴:“她回来了。” 三人顿时紧张起来。卡戎习惯性地摸刀,但尤里已经让她把刀留在屋里了。 索尔家的门打开,走出了一个棕红色头髮的女孩。 不是那个十岁左右的少女,而是目测十六七岁的姑娘。 她身上穿的也不再是小红斗篷之类,而是一套曾经属于提亚的连衣裙。 姑娘一出门就看到了尤里,却完全无视另外三人。 不是那种对陌生人的无视,而是好像真的完全看不见他们。 “好久不见,”她对尤里说,“你还记得我吗?” 其实并不久。她走进房子里才几分钟而已。 尤里淡定回应道:“记得,你是厄俄斯嘛,真是好久不见了。你要出门吗?” “是啊,”姑娘边走边说,“我去山上接她。” “接她?”尤里跟了上去,她并没有排斥。 姑娘说:“接米丽卡啊。她去山顶的老房子了,唉,又是一去就不知道回来。” 尤里给了她合理的退行方式,却并不能掌控她的具体行为。小小的紧张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他问:“山顶上的老房子……是什么地方呢?” “你竟然不知道吗?” “我不是这里出生的,是被领养的嘛。”尤里说。 姑娘解释道:“哦对,你以前说过,我想起来了。你问山顶的房子?是这样的,那是我们家的旧宅,祖祖辈辈都住那。后来随着时代变化,那座房子太不方便了,而且受地形限制,要修也不好修,几乎没法做什么现代化改造。从祖母那辈开始,我们家就都搬到山下了。不过老房子也没拆没动,里面留着不少老物件,有很多老油画,还有整面墙的浮雕呢。应该不是什么名家作品,不怎么值钱,可是米丽卡很喜欢那些画。她最近在学画画,经常去那临摹。” 第621页 “是吗……”尤里若有所思。 姑娘口中的“米丽卡”当然不是树篱村真正存在过的那个孩子。 这个“米丽卡”融合了尼克斯奶奶的行为、提亚的行为、真正米丽卡的行为,成为了一个至今还活着的妹妹。 也许真正的米丽卡也喜欢画画,只是一直没机会去学吧。 提亚的房间里,至今还留着她画的一大堆鲜花呢。 —————— matthia “她甚至能想起离家前吃的最后一餐”那块,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想起来是谁给她做的饭,真实存在的饭…… (确实不是提亚,也不是她古代的真妈 第221章 来日正长 220-来日正长 “厄俄斯”找到小路,向山顶走去。树篱村内有好几条通向山顶大宅的路,她选择的偏偏是最狭窄、最古老的一条。 路大部分隐没在草木间,台阶都是形状不规则石头。她走得很吃力,中间有好几次扶着树木休息。 尤里也跟来了。他走在姑娘后面,全程不累不喘。 姑娘一点也没觉得奇怪,只以为是这个男孩子体力很好。 二人到了山顶,沿着大宅外围的矮墙走向正门。 卡戎和泰拉也来了。他俩走的是台阶规整的大路,到得更早,两个人蹲在矮墙后面。 姑娘仍然看不见他们。她踏着古老的石板路,径直朝大宅走去。 房屋正门是拱形,装了漆成深绿色的双开木门。 姑娘像回家一样坦然地推门而入,身影消失在了昏暗的屋内。 卡戎从矮墙后探出头,挥手把尤里叫过来。 “怎么会这样?”她指着红李子大宅,“这房子它……” 他们面前,大宅不再是古旧的遗蹟,而是一座屋顶完整、门窗齐全的石制平层大屋。 残破的部分完全復原,看着完全可以居住。 卡戎和泰拉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他们一直院墙外面,不敢踏进院子。 尤里走过来问:“从前的红李子家是这样吗?” “你问我啊?”卡戎反问。 “因为我也不确定,”尤里说,“其实我并不知道这房子以前的模样,至少不知道细节。只能算是……隐约有一点印象吧。” “那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尤里看着屋子,思索片刻:“我想……应该是‘他’知道。他来过树篱村至少三次,也许比三次更多,最远的一次不知道能远到什么年代。也许他见过尚未废弃的红李子旧宅。” “他?你说谁?”卡戎问。 尤里瞟了卡戎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眼神接触的瞬间,卡戎捕捉到了短暂却复杂的神色。 是忧伤吗……也许是怀念,或者遗憾? 她和尤里相处不算多,她从没在尤里脸上看见过这么难解释的情绪。 品味这些情绪的时候,不觉间,卡戎的脑海中闪过一抹金光。 璀璨却不刺眼、温和却夺目的淡金色。 是某个精灵眼瞳的独特颜色。 忍冬。卡戎嘴唇轻动。 她念了这个名字,但没有发出声音。 尤里还在望着房屋方向,没有看这边。卡戎注视着尤里,嵴背上升起一股寒意。 她陷入沉思,没有再对尤里提问。 泰拉并不认识忍冬,也没怎么听清刚才尤里说的话。 他没蹲在墙边,走到山道边眺望远处去了。 这会儿正好他返回来,打破了卡戎和尤里间的沉默:“尤里,你估计还要多长时间?” 尤里回过头:“什么的时间?” 泰拉看看天空:“虽然没有黑色的雨了,但是天一直是这种昏暗的红色。你估计,还要多久才能彻底復原?” 尤里指了下红李子大宅:“我可确定不了,这取决于她。取决于她什么时候‘变成’人类。” 泰拉问:“那她目前的状态是……” “她似乎变成‘厄俄斯’了,其实还差得远呢,”尤里缓缓摇着头,“我们见到的这个‘厄俄斯’并不是蛇之王本身。她在这里,但又不在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看天上,仔细看。她其实还在那里。” 尤里指着远处一片天空。 其下方原本是公路,后来布满泥骸,现在则是幻境构成的田垄和树林。 十几分钟前,那里裂开了小小的伤口,向树林刺下了黑色长针。“棕红色头髮的十岁少女”正是从那片树林走出来的。 天本来就不是均匀的红,而是各种细小的颜色在深红上流溢,浓淡不断变化,有时像火烧云,有时像倒悬的地毯,有时是半透明的红纱。 透过稀薄区域,能看到“纱”上面隐隐透出摇动的光影。 那是火焰在噼啪舞动。 更深的高空,仍然有黑雨落下。 黑雨并没有消失,而是落不到人间,只能落在火焰与红纱汇成的“地面”上。 火焰灼烧着暴雨,暴雨吞噬着火焰。而红纱把二者均隔绝在人间之外。 第622页 泰拉眯眼看了一会儿:“如果没了这层防护罩,黑色的雨还会继续?因为黑雨才是‘她’?” 卡戎沉默了好久,终于又说话了:“那到底要怎么才能保证她完全变成人类?她不会突然清醒过来吧?还有……调律现象是不是还在持续?并没有结束吧?那些成了‘熔毁品’的东西是不是还会出现?” 尤里说:“对啊。还要很多事得做。我留下盯着这里就行了,你们去忙别的吧。你们不用在场,反正在场也帮不上忙。” 卡戎哭笑不得:“真没想到,你这孩子也有安排我们的一天……” “哦!等等,我说的不对,”尤里忽然眼睛一亮,“你们帮得上忙。你们能把树篱村分散在外的人接回来吗?” “所有人?” “愿意回来的就回来。应该已经有人在赶回来的路上了吧……不过他们可能没车,可能有人受伤,可能没手机,还可能迷路什么的。最好有我们这边的人专门联络、接应一下。” ========== 尤里说得对,在他们沟通期间,索尔夫妇、安娜、武拉德等人已经回来了。他们在新出现的森林里迷了一会儿路,最后靠罗盘走出来了。 伏尔甘、佩伦也在赶回来的路上。他们先到帕利市和瓦丽娅、白鹭汇合,然后通过索菲亚联繫到了泰拉。泰拉跟他们说了备用车钥匙的位置,把米娅的车子借给了他们开。 其他树篱村人员也在往回赶。即使没人和他们联繫,他们看到现在的天空,第一反应也是赶紧回来和大家商量。 而贝洛那边就比较艰难了…… 他和阿波罗离开精灵圈后,里面有更多人发现了出口,也跟着钻了出来。 人们一开始忙着欢唿,然后纷纷惊嘆深红色天空,没过多久,就又开始陷入恐慌了——他们还是回不了家。 他们不在自己失踪时的地点,而是在金树海的山区森林里。 贝洛来过金树海,却没来过这么深的森林。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走出去。 按说深秋可以指路,可是深秋和派利文并没有出来。 他们俩牢牢记着尤里的话:精灵不能出来,出来会死。 他们忍住了前往人间的强烈冲动,决定再在“浅滩”里等一阵子,什么时候能确定不会死了再说。 派利文不想和阿波罗分开,深秋也想快点带阿波罗回去向卡戎兑现承诺。但现在这两个精灵惜命得很,根本不敢冒险。一时见不到某个人不要紧,怕的是以后再也见不到。 于是,这么一大群人类在徘徊在森林里,完全符合尤里提到的所有困难点:没车,有人受伤(后来治好了),没手机(少数人有,不是坏了就是没电了),还迷路。 又过了不知多久,由于天色毫不变化,人们渐渐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出来了没有,会不会还在异界的森林里。 恐惧氛围越来越浓重。就在这时,森林中远远传来了唿喊声。 对方用了带电池的扩音喇叭,喊的是贝洛伯格和阿波罗;他每喊一句会停顿很久,以便聆听回应。 贝洛倒想回应,无奈嗓子干哑得出不了声。 其他人并不知道谁是贝洛,总之有人来了就好。大家一边唿喊着,一边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涌去。 很快,双方汇合了。贝洛惊讶地看到了两张眼熟的面孔:“亚歷山大&mdot;拉多里奇”的父亲和弟弟。 在“假亚歷山大”的事件中,深秋为了保护这家人,把他们依次掳走,藏在附近山上的枯树里,尤里把他们一个个挖了出来。 后来换生灵死去,事件平息,这一家人在附近的镇上治疗外伤,贝洛与尤里没有再与他们见面。 这次是卡戎联繫到了拉多里奇家。联繫的过程还挺曲折: 卡戎先通过伏尔甘找到瓦丽娅,瓦丽娅有拉多里奇家的联繫方式,手机却不在身边;于是她把自己在圣奥伯市的租房地址告诉卡戎,卡戎迅速开车过去,在没有备用钥匙的情况下爬墙破窗而入,找到了瓦丽娅做警察时的记事本。 卡戎不仅联繫了拉多里奇家,还联繫了驻扎在河谷小镇的应急特勤队。 拉多里奇家是本地人,对金树海很熟悉。他们比应急特勤更快地找到了森林里的人们。 贝洛在资料里看过拉多里奇全家人的照片,所以能认出这对父子,但父子俩其实并没见过贝洛。 从前贝洛到达他们家的时候,他俩已经被深秋掳走了,留在家里的是假亚歷山大。 令贝洛吃惊的是,这父子俩居然记得尤里,也记得深秋。 据说那时候他们被困在枯树里,意识昏沉,动弹不得,但是隐约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深秋绑架他们的时候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把换生灵的事都告诉他们了,把自己的名字也告诉他们了,她安慰他们,保证他们不会有危险,还提到了一堆什么亚歷山大、玫瑰花、小狼、出远门之类的话题。 那时候老拉多里奇就隐约感觉到了,这个深秋——先不管她到底是什么生物——她反覆提起的“亚歷山大”,并不是他的大儿子,而是他的伯父、他父亲的哥哥。 小时候,父亲经常给他讲“亚歷山大哥哥”的故事,所以后来他用这个名字给长子命名,为了纪念那位永远只有十八岁的少年。 第623页 提起亚歷山大,深秋的语气饱含着强烈的情感。 意识到这一点,老拉多里奇就不害怕了。 那时他想的是:原来“家神”不是金树海地区的迷信,原来我家就有家神啊。 七十多年前,肯定是她和伯父一起守护着我们。 现在她又来了。如果以后能正常点见面,要为她准备什么样的点心呢…… “所以你的建议是什么?”老拉多里奇问。 贝洛正在恍惚,没听清他问的是什么。 现在人们已经走出了森林,到达牧场附近的村落。 应急特勤来了三支小队,正在挨个统计在场平民的姓名身份。 看到贝洛走神,老拉多里奇也不生气。他知道这些人在户外迷路很辛苦,这会儿肯定没精神。 他重复了刚才的话题:“我是在说啊,现在大家都在讨论‘灾害个体’,其实指的就是家神那类生物对吧?金树海这边的村子里一直说有家神,现在官方竟然承认了。挺不可思议的。我一直觉得这个冬天过得很不真实。” “是啊,我有同感……”贝洛说。 “听说你是应急特勤的顾问。”老拉多里奇说。其实贝洛不是,但就当他是吧。“我想问问你,如果将来需要的话……我可以给我们家那个家神出庭作证吗?” 这次贝洛听清了,但更迷煳了:“什么出庭作证?” 老拉多里奇挠了挠头:“呃,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如果将来警方要杀这些人,或者说这些动物……那时我能在法庭上给她当证人吗?我能证明她不是坏东西……如果需要领养的话,我们家可以领养她,我妻子和儿子都一致同意了,儿子的未婚妻也同意……” 他以为应急特勤在抓流浪狗呢,只要有人领养就不用处死。 贝洛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安慰老人,告诉他不用过于担心。 贝洛很久没笑得这么放松了。 笑着笑着,他忽然觉得这老人说的话并不离谱。 其实树篱村一直在干类似的事情。 如今精灵不再是传说,异位面也不再是少数人的秘密。 从前只有树篱村的人会收养精灵,如今连对魔法一无所知的牧民都动了类似的念头。 如果再过一段时间,等到黑雨消失,调律结束…… 那时,不知人类和精灵的关系又会如何变化? 是完全分隔在两个位面,不知晓彼此存在;还是把现在发生的事写成书,拍成纪录片,甚至完全解明位面交叠的秘密,今天连树篱村都还没搞懂的事物,明天变得不再新奇? 提亚所说的“未来”,是已经初具雏形,还是会向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贝洛思考着,缓慢踱步。 他遥望到一排距离林木线很近的小屋,那是拉多里奇家的老房子,上次它塌了一部分,拉多里奇一家搬出来了。 贝洛发现一件很奇异的事。 明明还有太多事务悬而未决,他竟然心头一片明澈。 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从前,即使已经解决了某件事,他还是每时每刻都纡郁难释。 是因为右腿完全恢復了健康,身体轻盈了,心情自然就变好了吗? 不,也许是因为头顶上这片瑰丽的深红色穹庐…… 它由繁多的、炽热的情感编织而成,其中包含着尤里,也包含着贝洛,包含着第二个知晓者渴望过的人,伤害过的人,包含着他灵魂中存在过的每一个人。 在人类的修辞中,爱是温暖,恨是灼烧,眼泪是微热。 站在由这些东西构成的天空下,就如同站在思念之人的怀抱中,难免会忘记冬季的凛冽。 ========= “厄俄斯”走进崭新的红李子大宅后,已经又过去了两天半。 她一直没有出来。 树篱村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每天都有人去山上看看,但大家都不敢靠得太近。 有时候,他们会在山路上遇到尤里。 尤里并没有一直守在山顶,但也没有回贝洛家。遇到人,他打个招唿就会离开,在树篱村里时隐时现。 这天下午,瓦丽娅终于回来了。她一直急着回来,奈何帕利市那边乱七八糟的事太多,耽误了她几天。 她先回了一趟家,家里竟然没人。 她立刻小跑着上山。果然,索尔和吉斯都在红李子大宅门前。 夫妻俩贴在大门外,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神色有些慌张。 看到瓦丽娅,索尔一边做出“小声”的手势,一边招唿她过来些、离近些。 瓦丽娅走过去。索尔轻声说:“你听。” 瓦丽娅靠近大门其中一侧。屋里传来女性闲聊的声音。 对话内容很平凡,好像是在讨论什么菜怎么吃比较好,温度超过多少会损失营养之类。一个话题还没说几句,又突然跑题到下楼梯伤膝盖什么的…… 总之,是那种很日常的闲聊。 问题是,里面有两个人。 两个都是女声。 索尔和吉斯上来的时候,原本也不敢靠得太近。 然后他们听到了女孩子开怀大笑的声音,其中有人喊了一句“米丽卡”。 第624页 他们震惊又好奇,于是壮着胆子贴门偷听。 瓦丽娅问:“要我进去看看吗?” “不行的!”索尔压低声音,“你应该知道,里面那个……她其实是……” “我知道,”瓦丽娅苦笑,“我和她相处很久了。我不怕她。她也不会无理由地伤害我。” 瓦丽娅真的想进去看看。就在她踏上门前的台阶时,有人从身后把手搭在她肩上。 瓦丽娅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尤里。 索尔和吉斯也没看到尤里是怎么出现的。他们只是眨了下眼,尤里突然就站在瓦丽娅身边了。 “吓死我了!”瓦丽娅抱怨道,“你能把自己当个人吗?用点人走路的方式行吗?” 尤里歉意地低头:“哈哈,最近我怎么总是吓到人……实在不好意思!是这样的,我想提醒你一下,你和别人不一样,‘她’能够看见你,你也能影响到她。如果你要进去,一定要牢牢记住她是谁。” 瓦丽娅说:“嗯,她是厄俄斯,对吧。我会记得的,她就是厄俄斯。” 说完,瓦丽娅伸手敲门。 门自己开了一条缝。 轻风拂过瓦丽娅肩头,又从索尔和吉斯两人中间穿过。 夫妻俩同时回头,怔住,然后疑惑地对视。 门开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人从他俩中间穿过,走向了下山的路。 其实他们都没有看到身影,也没听见脚步,只感受到了衣服与围巾带起的微风。 瓦丽娅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了神。 屋里有人高声问:“是谁啊?” 不得不回答。瓦丽娅说:“是我,瓦丽娅。” 说完,她推门走了进去。 室内画面迎面而来。 脚垫,鞋柜,衣帽架,宽阔的起居厅。一侧是半开放厨房,另一侧是新式壁炉。 壁炉里火焰噼啪作响,空气中飘着糕点与红茶的香气。 沙发前的茶桌上,摆着带有长长提手的草编篮子。篮子上盖了一块布。 瓦丽娅只觉一阵眩晕,双膝发软。 她见过这个房间…… 更迭之日的红李子大宅……提亚,蕨花,知晓者…… 红茶,砂糖,曲奇…… 瓦丽娅条件反射地想吐。 她捂着嘴转身要跑,却踩得地垫向室内滑动,她一个没站稳,跪着摔在了地上。 楼梯上传来啪塔啪塔的脚步声,女子的声音惊讶地说:“怎么回事,一进门就摔跟头,你喝酒啦?” 瓦丽娅回过头。 那是身穿家居服的女子,棕红色长髮,约摸三十多岁,长得非常像瓦丽娅记忆中的提亚。 非常像。但并不是一模一样。 第222章 春雷 221-春雷 瓦丽娅盯着棕发女子。她真的很像提亚,年龄也和提亚差不多,不过她明显比提亚矮很多,头髮也比提亚短些,提亚的长髮及腰,她头髮长度只到肩胛骨附近。 还有,她不戴眼镜,穿的家居服是长款帽衫和宽松的裤子,比较像年轻人的审美。 而提亚不是这样,提亚一向喜欢颜色沉闷的碎花长裙,审美比索尔还古早。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棕发女子问,“好久不回家,难道不认识我啦?” 瓦丽娅立刻想起尤里说的话:牢牢记住“她”是谁。 “厄俄斯,”瓦丽娅硬扯出笑容,“好久不见……” 厄俄斯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你回来得不巧,米丽卡刚走。” “米丽卡?!” 瓦丽娅想起,她要进门的时候,门是自动打开的,一阵微风从她和父母身边拂过。 只有风,没有人的身影。连尤里都没有看到任何人。 厄俄斯说:“是啊,今天米丽卡回来了一趟。你知道的,她不喜欢老家,从中学起就出去读寄宿学校,长大后更是基本不回来了。好不容易回家一次,放下东西说几句话就走了。” 瓦丽娅感到十分奇异。说这些时,厄俄斯的神态并不像提亚,竟然非常像她们的妈妈索尔。 还有,米丽卡显然并不存在。她并没有復活。 厄俄斯口中的“米丽卡”实际上拷贝了瓦丽娅的行为,把“不存在”这一点给自动合理化了。 厄俄斯放下茶杯,指指桌上的篮子:“你看,这就是米丽卡带来的东西。” 瓦丽娅从地上站起来,慢慢走近。 上次见到这个篮子的时候,它拎在提亚手中,里面放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瓦丽娅蹲下来看着篮子:“这是什么?” “篮子啊。”厄俄斯说。 “装的……什么?” 厄俄斯笑道:“你想让它装什么?装好多礼物吗?你想多了,就是新的篮子而已。米丽卡说好像是她去哪个国家出差买的,一种当地手工艺品吧,我不太懂。说真的看着就是个普通篮子,也没多精緻……噢!我刚才的话你可别和米丽卡说!” 瓦丽娅犹豫了一下,伸手掀开了篮子上的盖布。 里面有一层丝绸质感的内衬,除此外真的什么都没有。 第625页 瓦丽娅总觉得不对劲。 如果没有放婴儿,也没有“糕点和红茶”,那这个篮子为什么会出现? 能够出现的,应该都是在“厄俄斯”的认知中很重要的东西。 家是她认为属于自己的家,外表是她自我认知为“厄俄斯”的外表,她识别的亲人也是“厄俄斯”的亲人……那这个篮子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即使合理化为“米丽卡”送的东西,篮子也还是很突兀。 从沉思中抬起头,瓦丽娅一惊。 刚才“姐姐”还坐在沙发上,只是一晃神,她就不见了。 瓦丽娅没看见她站起来走开。 瓦丽娅在屋里到处找。人没找到,倒是看到了很多眼熟的小东西。 厨房的柜子、地面颜色、厨具外观都很像家里的,但整体格局和家里不同。 起居室有一块颜色鲜艷的地毯,款式有些过时。瓦丽娅小时候见过这块地毯,它早就被父亲扔掉了。 二楼有好几个房间。瓦丽娅推开第一扇门,里面很像提亚的卧室,不过细节摆设非常矛盾:衣柜里都是成年女性服装,梳妆檯上却摆着儿童玩具化妆品,还有塑料宝石项鍊什么的,像是公主杂志的订阅赠品。 后面几个房间都开着门,瓦丽娅没有每一间都进去细看,有的只是在门口扫一眼。 不管是什么房间,里面总能见到眼熟的物品。这里有父母中年以后才买的家具和衣服,也有三姐妹小时候轮流睡过的婴儿床。 总之,整幢房子和家里很像,却又不是真实的家。 过去与现在错杂陈列,幻想与记忆融合交织。 这是一间做梦时才会看见的房子。 在哪都找不到人,瓦丽娅又返回了一层。 正在下楼梯时,她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走到楼梯一半的缓步台上,瓦丽娅能看见楼下起居室了。 “厄俄斯”又出现了。年龄还是刚才那样,衣服还是家居服,但莫名其妙地换了款式。 她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沙发。 她好像打翻了水杯,碟子和杯子扣在旁边,地面湿了好大一片。 瓦丽娅忽然觉得不对。 就算茶杯打翻了,地上会有那么一大片水吗,而且没有颜色,像是清水…… 瓦丽娅走到厄俄斯身边,大吃一惊。 这瞬间,她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脑子也一片空白,一切思考都停止了运行。 等她稍微恢復过来,身体已经先于头脑做出了行动。 她两三步跨到玄关,用脚踢开正门…… ======== 门“砰”地一声打开,瓦丽娅连滚带爬地冲出来,指着屋里大叫:“她、她她……她要生小孩了!” 索尔和吉斯瞠目结舌,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连尤里都傻眼了:“哪有小孩?什么时候有小孩的?” “我哪知道!”瓦丽娅尖叫着,“刚才还没有呢……反正就是,是真的!就是要生产了!羊水破了!她摔倒了!她……” 不知是不是出于母亲的本能,索尔迅速从恍惚中恢復过来。 她按了按瓦丽娅的肩膀:“我进去看看,你去找人,”她又看向丈夫吉斯,“你也去。找卡戎和狄瓦娜来。” 父女俩现在都没有手机。他们连连点头,带着惊惶的表情地朝山下跑去。 索尔跑向屋子。尤里想叮嘱索尔注意安全,开口慢了些,索尔已经进去了。 索尔没有易物魔法,从来不出外勤,更没有独自面对过屋里那个“生命体”。 现在她毫不犹豫地冲进去,令尤里有些意外。 不止索尔的态度,整件事的发展都出乎尤里的意料。 在原本的猜想中,如果事情顺利,蛇之王会完全重建认知,身心都变成人类。身为非人之物的意志消散,非人的力量也会随之塌缩,那时,绗缝天地的黑雨就会停息。 也就是说,要观察蛇之王的认知重建进度,只要看雨停没停就行。 目前雨还没停。蛇之王已经自我认知为“厄俄斯”了,一切顺利……可那个孩子又是哪来的? 提亚确实生过孩子。她没有与任何人组建家庭,孩子是藉助现代科技手段得到的。 树篱村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一环节,尤里的幻境中也没有制造婴儿的机制。 尤里望着大开的屋门想,也对,我怎么可能百分之百预料她的行为呢…… 我只是尤里&mdot;卢卡维纳,而她是红李子家的知晓者,是一段更古老的故事,是树篱村的起源。 如果她自愿退行为人类,她或许要走一段更混沌、更曲折的道路。 在尤里发呆时,山道上逐渐喧闹起来。 卡戎是第一个出现的,她跑得最快,其他人都被落在后面。 卡戎问尤里怎么回事,尤里傻乎乎地看着她。于是她不再问,“啧”了一声就进屋了。 又过了一会儿,吉斯、瓦丽娅父女俩带着更多人来了。其中包括索尔指名的狄瓦娜,还有几个尤里至今不太熟悉的村民。 很多人最近几天没上过山,是第一次看到红李子大宅从遗蹟变成完整的房屋。 第626页 她们大唿小叫,有的还掏出了侦测位面波动的仪器,测出的读数那叫一个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规律。 大家看着慌乱,实际上做起事来却很有条理。看到这房子时人人都尖叫,却人人都敢直接走进去。 就这样,索尔和狄瓦娜指挥现场,其他人忙进忙出。 瓦丽娅来到尤里身边,拍拍他的肩,好像想说什么,又转头走开了。 她先是坐在门口台阶上,才没坐多久又站起来,在尤里旁边走来走去。 “你不进去帮忙吗?”尤里问。 瓦丽娅嘆气:“我懂什么,进去也碍事。” “那你知道她们在干什么吗?” “还能干什么,厄俄斯生小孩,她们得帮忙啊。” “不用去医院吗?” “现在还哪有医院正常开着啊,”瓦丽娅摇头,“本来可以去狄瓦娜开的那家医院,现在肯定不行,路都走不通……” 瓦丽娅继续来回踱步,尤里在一边抿着嘴笑。 瓦丽娅停下来,皱眉问:“你发现什么好笑的东西了?” 尤里说:“你这个状态,好像产房门口的爸爸……” “你又没去过产房门口……” “我去过。”尤里说。他想到的是“掘尸鬼”那件事。当时他不仅去过妇婴医院的产房门口,甚至爬过医院的外墙。 瓦丽娅肯定没心情听他聊这些,所以他也没有多加解释。 他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她会没事的。” 瓦丽娅愣了一下,苦笑道:“担心?不,你理解错了。我不是在担心厄俄斯。” “那你怎么慌里慌张的?” “其实……我在害怕,”瓦丽娅说,“你知道的,提亚也曾经有个孩子。那孩子没有名字,不知道男女,出生后没多久就死了……” 尤里收起笑容:“嗯,我知道。那个孩子作为提亚的血肉,被蛇之王吃掉了。” “那现在……蛇之王突然有了孩子,这孩子是谁?”瓦丽娅说,“生命总不能无中生有吧?即使是蛇之王,她也是一种生物,而不是神……对吗?她难道能造物吗?能凭空制造躯体和灵魂吗?” 尤里缓步走到矮墙边,望着天空。 沉默片刻后,他轻声说:“这孩子是谁,真的很重要吗?” 瓦丽娅跟到他身边:“这不是重不重要的问题,而是……这种现象就是很难理解、很吓人啊!你不觉得吗?” 尤里点点头:“噢……那倒也是。” 瓦丽娅发现尤里的表情好像有点小失落。 她不明白原因。现在她心里都是别的事,也没功夫去细琢磨。 尤里问:“那如果小孩平安出生了,你们要怎么办?” 瓦丽娅说:“好像也不能怎么办……我不知道。” “如果要让你来取名字,你有灵感吗?比如……还叫她提亚?或者米丽卡?” 瓦丽娅连连摆手:“不不,这怎么行。提亚才会给契约子嗣取妹妹的名字,我才不会这么干。” “有的人喜欢这样取名,”尤里说,“比如金树海换生灵那件事的当事人,他家爷爷的哥哥叫亚歷山大,孙辈里第一个孩子也叫亚歷山大,是一种致敬和纪念。” “我明白,但我不喜欢这样,”瓦丽娅面色微微黯然,“如果……假如,假如蛇之王的孩子不是什么危险物体……就仅仅是个小孩子,那么我希望她就只是她自己,不是任何人的幻影,也不是任何人的遗憾……你知道吗,名字这东西很重要的,它是人这辈子接受的第一个祝福,当然也可以是第一个诅咒。” 尤里思考片刻,若有所悟:“这么一想……树篱村的施法者都使用代号,也等于是经歷了第二次出生,有了第二个名字。和蛇之子们一样。” 瓦丽娅点点头:“其实提亚也这么说过。进行易物仪式并且成功了的人,某种意义上都可以算是蛇之王的后代。” 尤里渐渐露出微笑:“很好,现在我明白了……嗯,差不多了。” 瓦丽娅转头看他:“你明白什么了?我没明白。” 尤里说:“蛇之王,提亚,还有提亚的孩子……她们都经歷过两次出生了。她曾经是你们的祖先,如今她也是你们的后代。” 说话时他盯着红李子大宅,瓦丽娅也跟着望过去。 瓦丽娅身后一步左右,继续传来尤里的声音:“现在我明白了,也就放心了……瓦丽娅,你也不用担心,她是人类,她会成为人类的。” 瓦丽娅隐约觉得尤里不太对劲…… 当然,尤里早就不对劲了。 瓦丽娅自知不懂魔法,所以不去多想背后原因。分析精灵行为是施法者们的工作。 只要贝洛、尼克斯、卡戎这些人都觉得尤里没问题,瓦丽娅就也认为他没问题。 但是……尤里以前的“不对劲”,和现在呈现出的不是同一个风格…… 第627页 现在他变得……很像个大人。 不是夸他成熟,而是他的语气和眼神中有种洞察深邃的气韵,竟然让人莫名心生敬畏。 瓦丽娅回过头想说什么,身边却空无一人。 同时,她的视野正好越过矮院墙,看见天空发生了变化—— 天幕上所有色彩都剧烈抖动闪烁,犹如万花筒不停改换角度。 其中最浓烈的红色分散开来,化为巨量的花瓣,缓缓飘向广袤大地。 远处的花瓣仿佛漫天细沙,近处的已经落在了瓦丽娅身边。 瓦丽娅伸手接住一枚,花瓣从手掌穿过,落入地砖,消失不见。 她想起了黑雨。那雨也是这样的,落在人类身上毫无知觉…… 对了,如果红色天幕全都散开,那黑雨会怎么样?会再次吞没一切吗? 瓦丽娅眯着眼,使劲看向被花瓣遮掩的深空。 还没看出什么名堂,身后的大宅里传出一种尖细的、清脆的、对人类来说无法忽视的声音—— 那是一声婴儿的啼哭。 瓦丽娅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心跳瞬间飙高。 她呆住了两秒,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屋门。 通过虚掩的双开大门,瓦丽娅先看到了索尔和卡戎的背影。她们半蹲半跪在地毯上,正在和旁边另一个人说话。 就在瓦丽娅拉开门,迈步进去的时候,突然,视野一片漆黑。 耳畔响彻大雨轰鸣。 就像黑雨初次降下时一样。 隔着雨声,瓦丽娅听见屋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 显然所有人都看不见东西了。 但是这次不一样……人们的震惊还没来得及转化为慌乱,黑色开始迅速减淡。 刚才是彻底漆黑,现在雨变稀疏了,人眼能看到雨水落下,周围的能见度类似普通夜晚。可以看见家具的轮廓,也能看到人们的身影。 雨越来越小,环境越来越亮,从“夜晚”变成了“乌云密布”,又从“乌云密布”变为“轻微多云”…… 到这个程度,雨已经停了,光照已经恢復了正常。 前后也就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而且,这次照进窗户的是真正的透亮阳光,不再是之前那种黄昏般的颜色。 瓦丽娅轻轻走进屋子。 地面石砖磨损严重,厅堂和走廊间只有立柱和石墙,没有门窗。 这里是树篱村所有人都认识的红李子大宅。 是一座四处透风的古老遗蹟。 屋里根本没有什么地毯、茶几、沙发,也没有厨房,没有二层楼,没有任何能够住人的现代房屋结构。 索尔、卡戎、狄瓦娜和另外几名村民聚集在厅堂里。 索尔怀里抱着一个非常小的婴儿,婴儿身上裹了一件大人的冬装。 瓦丽娅慢慢走近,眼睛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扫了一遍。 没有看到“厄俄斯”。 那个棕红色头髮的、长得酷似提亚的女性不见了。 地上连生产必然留下的痕迹都没有,就像那个人从没有存在过一样。 大家一片沉默。卡戎第一个喊了出来:“那人呢!为什么不见了!刚才还在啊……黑色的雨出现,又消失,然后她就也不见了!房子也变回去了……” 显然谁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等大家走出红李子大宅,外面又来了更多人。 人们站在矮墙周围和山道上,每个人脸上都满是震撼与错愕。 瓦丽娅在人群中看到了泰拉。 她走过去问:“刚才全黑的时候,你‘开灯’了没?” 并不是她强人所难,之前黑雨持续存在的时候,泰拉确实天天在树篱村使用自体发光的魔法。他的光也会变暗些,但还是比普通灯光照得远。 泰拉说:“我开了,不过这次黑雨很快就没了,我也没开多久。” “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事?” “黑雨已经很奇怪了……”泰拉无奈地摇摇头,“哦对了,我‘开灯’的时候看到尤里了。” “当时你在哪?山下?” “在上山的半路上。尤里正在往下走,和我擦肩而过。我正想问他什么情况呢,他说有事要忙,得先离开,然后他塞给我一个东西……” 泰拉边说边掏外套口袋,拿出一张对摺了四次的纸。 当时尤里把它直接塞进了泰拉兜里,泰拉只顾着继续上山,没有拿出来。 现在拿出来一看,纸的外侧写着“给贝洛伯格”。 第223章 幸好我是美术生 222-幸好我是美术生 三天过去了。贝洛和尼克斯、阿波罗都在金树海附近的避难点里,眼看天空恢復正常了,他们却无法和其他同伴取得联繫,更没法回树篱村。 因为他们没有手机,没有车。即使有车也没人会开。 第三天的时候,他们终于联繫上了伏尔甘。 到了天空復原后的第四天,终于有人来开车接贝洛他们了。 和“司机”见面的时间、地点是事先约好的,贝洛并不知道会是谁来接他们。 等了没多久,一辆银色轿车停在路边。一位中年女性下了车,很明确地向贝洛这边打招唿,表示自己就是来接他们的人。 第628页 可是贝洛完全不认识她,她并不是树篱村的居民。 “我是伊维卡,”女性走上前来,“你是贝洛伯格?你应该对我没什么印象,但我知道你。之所以我能认出你们,其实是因为他——” 她望向阿波罗。 “我是卢卡的妈妈,”看着孩子的好朋友,她情不自禁微笑着,“你没怎么见过我,但我认识你,卢卡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我和你还互发过消息呢。还记得吗?” 阿波罗茫然地看着她。这时候回答“不记得”好像有点没礼貌…… 贝洛说:“抱歉,伊维卡女士,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他现在基本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和精灵有关的原因吗?那我懂了。”伊维卡露出有些抱歉的表情。 “是的……” 这样和“普通人”对话,贝洛一时还真有点不习惯。 从前他说什么都得有所保留,现在卢卡的妈妈好像什么都懂,已经不需要对她迂迴用词了。 伊维卡走回路边,先为乘客们拉开后面和副驾驶门:“那大家上车吧,放心,我知道去树篱村的路。” 看着这辆车,贝洛不得不提出一个有些尴尬的问题:“女士,你的车……可能坐不下。” 伊维卡疑惑地皱眉,没理解他为什么这样说。 车就停在他们面前——前面坐两个,后面坐两个,其中个抱着装猫的手提袋。明明正好啊。 贝洛说:“是这样的,其实……不算猫,我们一共有五个人……” “啊!”伊维卡一手掩嘴,“那,那怎么办……抱歉,现在各种事情太乱了,我和你们的同伴没沟通好!” “不不,怪我们没说清……” 贝洛懊悔地回想:当他联繫到伏尔甘的时候,只说了自己和阿波罗、尼克斯在一起,没有提到派利文和深秋。 因为派利文和深秋确实不在。当时他们还在“浅滩”里。 明明没有黑雨了,他们却迟迟不出来。贝洛也没有办法去找他们。 本来贝洛打算先不找他们了,就让他们这么躲着吧……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阿波罗和尼克斯护送回树篱村,然后可以让卡戎来接那两个精灵。 结果,就在今天凌晨,两个精灵突然想通了,走出了“浅滩”。 他们有着优秀的追迹搜索能力,悄没声地来到河谷小镇,顺利找到了住在临时安置点的贝洛三人。 安置点原本是学校,贝洛等三人住在一起,房间以前是个办公室。 两个精灵像壁虎一样爬上外墙,爬到办公室窗户上方,头朝下,从高处伸出手,交错地、缓慢地敲着玻璃…… 贝洛睡觉一向很沉,没醒。 阿波罗醒了,一看窗户,吓得大叫了一声。 尼克斯被阿波罗的叫声惊醒,但是她看不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波罗以为是被称为“熔毁品”的精灵出现了,很慌乱,一时也描述不清。 尼克斯赶紧喊贝洛,贝洛还是不醒。幸好这时白猫午夜醒了。 午夜拱背炸毛,对着窗户嘶嘶哈哈几句,突然一跃而起,重重落在贝洛胸口——终于把贝洛叫醒了。 回忆着昨晚的情况,贝洛深深嘆气,揉了揉胸口。 这时伊维卡问:“还有两个人在哪?他们还没到吗?” “到了,”贝洛说着,指指伊维卡背后的车子,“在你车里……” 伊维卡回头,惊讶地发现车里竟然已经坐了两个人,两个都在后座。 从她开车门到现在,也就几句话的工夫,她完全没看见他俩什么时候进去的。 黑雨停止后,虽然派利文和深秋可以正常行动了,但他们一直悬着心,总怕黑雨再次出现。 这也难怪,黑雨对精灵来说是无法反抗的死亡,来自蛇之王的压迫感没那么容易治癒。 所以现在派利文和深秋做什么都放不开手脚,总是鬼鬼祟祟的。 深秋向前探身,靠近车门:“我们几个坐不下是吗?我怎么觉得可以?你们又不胖,可以塞进来。” 贝洛无奈道:“不是这样的。人类的车这种东西呢,必须一个座位上坐一个人,不能叠着放,也不能塞,这是规则。” “这样啊,”深秋一脸纠结,“正常情况下我完全可以坐在车顶上。但是抱歉……现在不行,我还是有点怕,我想待在封闭的、有顶的地方。” 贝洛说:“正常情况下也不能让你坐车顶……不过深秋,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已经没事了。也许你不信任我的判断,但你总应该信得过尤里吧?” “是尤里让雨停的吗?”深秋问。 其实不能这么说。尤里的力量只是一种引导,而不是直接让黑雨停止。 为了让深秋好理解,贝洛说:“是尤里用魔法保护大家,直到雨完全停止。” 这时,派利文打开另一侧车门,下了车。 他好久没说话,一直绷着脸。以前他很少长时间保持这么忧郁的表情。 他走到车尾,小声嘟囔着:“如果真是尤里解决了这一切,那解决了这一切的精灵就不可能是尤里……” 第629页 派利文更像人类,不像深秋这么天真烂漫。而且他和尤里更熟悉,他一直清晰地旁观着尤里的变化。 听他这么说,贝洛百感交集,只能嘆息。 现在贝洛最不想聊这个话题,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开解派利文。 好在派利文只是随口感嘆,没想一直聊下去。 他拍了拍后备箱盖子,望向伊维卡:“帮我打开这个。” 伊维卡问:“可以……是还有行李吗?” “不是,我进去,你们坐车内,这样车里就坐得下了。” “那怎么行!”伊维卡大叫。 她还没说完,深秋也下了车:“对啊!我想起来了,我也见过车后面的小盒子!还是我进去吧!” 派利文说:“不,还是我进去吧,你身体更细,你坐车里占地方小。” 深秋说:“可是我喜欢车后面的小盒子!你肯定进去过了!我还从来没进去过呢!你应该让让我!” 派利文或许是为了大家奉献自我,但深秋是真心很想钻后备箱…… 于是,座位问题得到了解决。 最困难的步骤是说服伊维卡。即使她知道对方不是人类,也很难接受把一个有生命的东西装进后备箱。 在深秋的连环恳求下,最终她还是同意了。 一路上,伊维卡把车开得又稳又慢,只要路过服务区或小村镇,就一定要停下休息一会儿。 深秋根本不领情,她完全不想出来。 她觉得阴暗窄小的空间更有安全感,颠簸和噪音还能催眠。 幸好现在警察都忙于处理灾情,基本没人在公路上查车。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 金树海到树篱村,正常情况下应该几小时就能到。伊维卡的车整整走了一天。 晚上十点他们才到伊夫市。接下来是乡间道路,路被泥骸垫高了很多,路况非常不好,半小时的车程硬是增加到了快两小时。 深夜,车子终于靠近了树篱拱门。 停好车,伊维卡第一时间打开了后备箱,深秋睡得很香,没有立刻出来。 好几个人站在拱门外迎接他们,其中包括卡戎和卢卡。 村民们去搀扶尼克斯,派利文迎着人群向卡戎跑去。两人紧紧拥抱后,他还把卡戎甩得双脚离地转了几圈。 卢卡也张开双臂跑过来,和妈妈伊维卡抱在一起。 他还激动地和阿波罗打了招唿,阿波罗却只能礼貌回应。 大家都很兴奋,只有阿波罗手足无措。 一路上,阿波罗已经记住了很多树篱村的人名,也知道卢卡是自己的同学,卡戎是自己的母亲。 可是,知道只是知道,不等于认识。 记忆被彻底抹除,经过提醒也找不回来。 其实阿波罗一下车就认出了卡戎。因为他们母子长得很像。 即使认出来了,他也无法感受到与亲人团聚的喜悦,反而局促不安,张口结舌。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卡戎不想给阿波罗太多压力,也不喜欢在孩子面前抹眼泪,但是从表情看……她已经快绷不住了,一直在抬头憋眼泪。 就在这时,伴随着车子剧烈晃动,深秋从打开的后备箱一跃而出。 “我兑现承诺啦!”她兴奋地跑到卡戎面前,“我把你儿子带回来了!我能再去你家吃饭吗!我饿了!” “当然可以!”卡戎抹了一下眼角,“好了好了,站在这怪冷的,都这么晚了,一起回去喝点热乎的东西吧!” 深秋睡醒后可能有点亢奋。她继续叫道:“为了报答你要再给我做一次饭的恩情,我要向你报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儿子当妈妈啦!” “啊?”卡戎一愣。 毕竟卡戎是经验丰富的互助会成员,她的头脑高速运转,很快就明白了深秋指的是契约。 她问:“阿波罗的孩子是谁,不会就是你吧?” “是尤里!很棒吧!” 卡戎表情微妙地看向贝洛。 贝洛捏了捏眉心:“这事解释起来比较复杂……回去慢慢说。” “要是早几天知道,我可以直接问尤里,”卡戎说,“现在他又走了……对了,贝洛伯格,尤里给你留了一封信。” “写了什么?” 卡戎撇了撇嘴:“这个……我形容不好,也没带在身上。安娜有你家钥匙,我们把信放在你家餐桌上了,你自己看吧。” ========== 贝洛先和其他人把尼克斯送到索尔家,还留下喝了杯热可可,又目送卡戎带着阿波罗、派利文和深秋回家,最后才走向自己的住处。 卢卡和伊维卡跟在贝洛身边。这对母子不是本地人,正好可以在贝洛家借住一下。 一路上,贝洛不停胡思乱想。 看卡戎的态度,她显然看过尤里留下的信。她不肯说信的内容。 是写了什么噩耗吗?是诀别?甚至是遗言? 不不,不会这么糟糕…… 如果尤里出了事,树篱村的其他人不会无动于衷,不会干等着贝洛。 进了门,贝洛像是在故意逃避,并没有马上去找字条。 他先放出包里的猫,给猫准备好食物和水,带着伊维卡母子去二楼房间,给他们泡茶,找新的洗漱用具…… 第630页 他甚至想打扫一下屋子,但家里非常干净,没什么可做的。应该是安娜和其他人进来的时候收拾过了。 一通忙碌后,贝洛终于看见尤里的信了。 就在餐桌上,是一张对摺的a4纸,上面扣着玻璃杯。 贝洛拉出椅子,先坐好,展开折好的纸。 看到内容,贝洛双眉紧锁。 怪不得卡戎不直接说内容呢……她确实没法说。 这信图文并茂,信息密集,图文并茂。文字很少,而且没有句子,只有单词。 但是图全都画得很好。 图小而简易,画得却十分生动。真是没辜负美术生的身份。 左上角画了三个蘑菇圈字符,是感知干扰法阵所需要的核心字符。旁边写了名字“尤里”。 然后是一些花,石头,方形的砖,树……这些东西中间还夹杂着几支笔,有的一看就是铅笔,还有那种刷子头的笔,贝洛并不知道学名。 这团东西后面有个箭头,指着一串简笔画小房子,还有许多含义不明的图标。 贝洛仔细辨认这些图标,觉得其中一个有点像……好像是五个树墩子? 应该就是树墩,上面还画了年轮呢。它们围成一圈,中间一堆无规则的杂点。 这好像是北巴诺州的五棵桦树精灵圈? 那么其他图标、小房子,是不是也代表各地的精灵圈? 贝洛按照这个思路仔细看,又认出了帕利市南郊的银杏叶精灵圈。 尤里画的是一堆叶子,其中大多数只撩了个线条,只有两三枚明显能看出是银杏叶。 还有金树海的精灵圈,而且是在不同位置的两个。它们特徵不明显,只用圆圈表示,但圆圈边画了代表山区的图形,还有两条细线。从细线的形状、走向来看,这肯定是达拉河。熟悉本地地图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贝洛明白这些小房子、小圆圈等图标的意思了。 他数了一下,果然,图标总数就是目前已知的精灵圈数量。 大量图标附近又有个箭头,指向下一行。 这行开头画了个錶盘,没画錶针。表旁边写了个词“不”,挨着个小头像,下方再次写了“尤里”。 小头像只有指头肚大小,表情却画得栩栩如生。 这个“尤里”挤着眼睛,咬着牙,脸上还出了点汗,似乎是非常劳累的模样。 然后是再下一行。这里一连出现好几个单词:“休息”“远”“你”“白”“非常非常”,然后画了个大嘆号,大嘆号还有立体阴影,像卡通里一样。 接下来是一串数字。前面几个划掉了,留下一个“5”,然后是单词“到”。 再旁边画了个简笔小人。人太小,没画清楚脸,从姿态看像个出差的上班族:行色匆匆,手里拉着行李箱,身上斜跨着方方的东西,应该是电脑包。 小人面朝的方向,有个大大的数字“1”,和之前的嘆号一样画了立体阴影,似乎是什么重要信息。 “1”旁边又有两个箭头,这次箭头不是向外,而是朝向数字。 箭头尾端有两个词,一个又是“尤里”,另一个是“白”。 贝洛放下信,双手扶额。 这哪看得懂啊…… 单看小图画都好懂,单词也好懂。可是整张纸所有信息连在一起,就实在看不懂要表达什么了…… 贝洛想了想,决定去找派利文和深秋问问。 他们是精灵,或许能理解尤里的意思。 特别是派利文,他有精灵的思维,又认识不少人类文字。这封信上的词都不难,他应该都认识。 贝洛立刻敢去卡戎家,怕再晚点他们都睡了。 到了地方一看,显然他多虑了。屋里传来热闹的电视声,幸好树篱村住户不怎么密集,不然肯定得吵死邻居。 是派利文来开的门。深秋坐在地上,看电视看得入迷。 阿波罗在自己房间里,出来打了个招唿就又回去了。 卡戎偷偷告诉贝洛,阿波罗正在看相册和电脑里的照片呢。 她没有去打扰,还是让他自己慢慢消化比较好。 贝洛说明来意,把信放在了桌上。 派利文和深秋都兴致勃勃的,凑在一起仔细阅读。 深秋不认识字,派利文把文字部分翻译给她。 大概扫了一两遍,派利文已经心里有数了:“我觉得,开头这段的意思是——尤里要使用他的能力,到这些精灵圈去……也可能是对精灵圈做些什么的意思。你看,画笔,花,石头什么的,指的就是他的能力。比如使用自己画里的力量,使用深秋做出来的花,还有改造一些石头啊房子啊变成幻境什么的。我不懂他的魔法,但总之他在描述自己使用魔法的这个状态。” 深秋跟着说:“然后他说,他忙碌,累,没有时间……噢,连起来应该是这样,他说他忙着做很多事,没有时间在树篱村等你。” 贝洛问:“等我?哪里提到我了?” “你看这个词,”派利文说,“‘白’,这个词就是指你。尤里肯定是忘了‘贝洛伯格’怎么拼写……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拼。但他还记得这个词是‘白之神’的意思。” 第631页 深秋已经解读出了再后面的内容:“然后他说,再过五天,他在忙着做各种事的同时,会到达一个地方。” 派利文补充道:“也可以说是‘出差路过一个地方’。” 深秋说:“这个地方对贝洛和尤里来说,是第一的……或者是第一个?第一好?” 她这句有点生硬。派利文思考片刻,帮她稍作调整:“这个地方是对你们来说最重要的地方,或者是……哦,或者是你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 深秋总结道:“那么连起来就是——尤里说他最近很忙,在用他的魔法力量对精灵圈做一些什么事。他离开的时候,贝洛你还没回来,可是他精力不足,时间也不够,不能专门等你或者找你。所以他给你留言,告诉你他在五天后会正好在某个地方,如果你也去了,就可以见一面了。” 贝洛听完,仍然愁眉不展。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贝洛问,“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明确的地址?” 深秋说:“显然因为他不会写啊!你们人类都写那种密密麻麻的文字,你看,他写的这些多简单啊,连我都能看懂。具体地址肯定超难写,不好描述,可能连画也很难画吧。但如果有个地方对你们来说第一重要,或者是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这么一说不就很简单吗,你肯定一下就想起来啦。” ……哪里简单了。贝洛低着头,一手扶额。 这时卡戎走过来,双手拍在桌子上,吓了贝洛一跳。 “怎么了?”贝洛问。 “五天后!”卡戎提醒道,“尤里说的是‘五天后’吗?他是黑雨消失当天离开树篱村的,而你一直在金树海那边,过了两天还是三天才联繫到我们,然后第四天回来……” 贝洛一惊:“那就是明天……不,过零点了,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 ———— matthia 来点轻松愉快日常的 第224章 幸好你很有时间 223-幸好你很有时间 贝洛认为,尤里说的“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要么是福利院外面,要么是尼撒大学美术学院的图书馆。 问题是,尼撒大学几乎不復存在,建筑物不是被拆了就是被烧毁了……别说图书馆,连完整的楼房都没剩几座了。 福利院也好不到哪去。在尤里与希锡的交锋中,整个建筑几乎塌进地基里。 不过,贝洛第一次见到尤里并不是在福利院内,而是在附近的道路上。 那时尤里刚刚对另一个换生灵使用了精灵魔法,然后意识不清地跑出来,昏倒在路边。 下午一点多,贝洛伯格赶到了圣奥伯市郊外,马上就到福利院。 是瓦丽娅开车送他来的。贝洛第一次带尤里出外勤的时候,正是瓦丽娅开车送的他们。这么一想还挺有宿命感。 车停在路边。从这里能看到福利院的残垣断壁。 “真是这里?”瓦丽娅胳膊搭在车窗上,“就算地方对了,你要怎么找尤里?” 贝洛站在车外,已经在附近熘达了好几圈。自从右腿彻底康復,他很喜欢尽量站着或者多走几步。 “他会找到我的,不用我找他,”贝洛说,“但我也不确定地方对不对……我们再等两小时好了。只要他来了,他一定会出来见我,否则他何必主动留言呢?如果他迟迟不出现,那估计就是我们找错地方了……” 瓦丽娅问:“要是错了怎么办?” “再去尼撒。” “你没事吧!尼撒在北边,距离这里远着呢!现在大多数高速还封闭着,得开多久才能到啊?” 贝洛看了一眼手錶:“如果三点多出发,夜里零点之前……应该能到?” 瓦丽娅靠在座位上,双手抹脸:“我是机器人吗?我不会累的是吗?” “所以你现在睡个午觉吧,”贝洛说,“哦对了,我带午饭和零食了,就在后座。” 瓦丽娅伸手去后座,在纸口袋里摸到了三明治。 她边吃边说:“既然腿治好了,你赶紧去考个驾照吧……老是让我当司机,烦死了。” 贝洛笑道:“这次可是你主动来送我的,我还以为你也急着见尤里呢。” “因为我看你可怜,”瓦丽娅说,“一大早就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别人都有事走不开,只有我能救你啦。” 贝洛没有反驳,还有点难为情地转头看远方。 他迅速找到了比较自然的过渡话题:“对了,我问你个问题——是开一天车比较累,还是照顾婴儿比较累?” 瓦丽娅想都不用想,立刻回答:“当然是照顾婴儿累!她什么时候都可能睡,也什么时候都可能醒,一天要吃好多次,沖奶的水温不能冷也不能热,小衣服小被子太松不行太紧也不行,她一哭我就紧张,可是如果她好久不出声就更紧张了……” “现在是你父母在照顾她?” “是啊,”瓦丽娅深深嘆气,“本来我也要帮忙的,偏偏我得出来给你当司机嘛,孩子只能甩给别人了。” 第632页 话是这么说,她的表情可一点也不惭愧,明显是在暗自庆幸。 “我这是帮了你啊,帮你逃出来了。”贝洛笑道。 其实贝洛能看出来,瓦丽娅确实想逃,但不完全是因为照顾婴儿太累。 她真正想逃出的是自己家,特别是婴儿所在的那个房间——婴儿目前养在索尔家,安置在曾经属于提亚的房间里。 瓦丽娅知道提亚的结局,但索尔和吉斯还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提亚下落不明。 从前提亚也“下落不明”过一次,好像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尼克斯奶奶或许知道提亚凶多吉少,但她回来之后疲劳过度,整天在房间里休息,没有和女儿女婿聊这些。 当然,索尔和吉斯早就不是天真无邪的岁数了,或许他们多少也猜到了真相,只是谁都不想宣之于口。 瓦丽娅最怕这种状态——这种“大家都难受,但大家都表现得没什么”的状态。 在贝洛这种旁观者眼里,其实瓦丽娅本人也是这样的别扭性格……但她自己不觉得。 总之,她就是讨厌家里沉重却又和谐的氛围。 从二姐米丽卡失踪的时候开始,家里就长年沉浸在这样的氛围里。 还有那个婴儿。 瓦丽娅亲眼见过蛇之王吃下“祭品”,所以当她面对婴儿的时候,她会一次又一次回忆起当时的不适。 她没有把这些告诉父母,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调整心态。 目前为止,这个婴儿还没有名字。 大家还无法确定她到底是什么生物。是真正的人类,还是能力尚未显现的小小蛇之王…… 即使能确定她是人类,现在各个市政部门也还没恢復办公,没法立刻给她登记出生证明。 总之,取名字还不急,可以等到一切安稳下来。 瓦丽娅吃完了三明治,喝了口水:“贝洛伯格,我真的得睡一会儿午觉。你一个人……行吗?” “有什么不行?”贝洛问。 瓦丽娅说:“我的意思是,虽然黑雨消失了,但‘调律’并没有结束对吧?这个东西好像就是短时间结束不了的。你们给各个精灵圈做了感知干扰法阵,能把熔毁品‘导流’回精灵圈里,可你也说过,这不是百分之百保险的,难免会有漏网之鱼。如果熔毁品出现了,你这种人可是优先攻击目标啊。” 贝洛说:“嗯,而你不是优先目标。所以你最好把车窗关上再睡。” “我不懂魔法,但视力听力都比你强很多。如果我睡着了,你能及时发现危险吗?” 贝洛晃了晃手杖:“我有准备。” 他已经不再跛行,却依然带着手杖,主要为了带施法用的尖刺。 也许以后可以换一种携带方式,但现在他还没什么思路。 “不过说真的,我们一路上什么都没遇到,”贝洛说,“这几天树篱村也没有再被围攻过吧?” “是没有,”瓦丽娅说,“你们做的那些感知干扰法阵应该有效果。它能持续多久?时间应该不长吧。如果能融合在建筑里,保持时间会比较长;但你们的法术都做在户外,平时日晒雨淋,还可能被动物和人不小心破坏……” 贝洛说:“对,保持不了多久。所以得派人在附近值守、巡逻,还要定期修復。这也没什么……树篱村的人以前也要监控精灵圈,只是现在要监控的地点又多了很多。” 瓦丽娅问:“那再以后呢?” “再以后?” “蛇之王不存在了,易物仪式也不存在了,”瓦丽娅说,“再过几十年,等到你们这一代人老的老,死的死,然后就不会再有新的施法者了。哦,画法阵、做蘑菇圈、烧亚麻这些技艺还会继续存在,它们是古魔法,是人就能学……但是它们只能用于防御和探索,没法和精灵战斗,没法应付攻击性强的精灵。等最后一个有易物魔法的人去世了……将来怎么办?” 贝洛说:“几十年后,‘调律’应该也结束了。” “我知道,提亚也是这么说的,”瓦丽娅说,“但位面交叠不会消失,精灵圈会继续存在。毕竟它们是自然现象啊,就像山谷、河流一样。即使‘调律’结束了,不再有熔毁品,未来也还会有普通精灵来到人间,就像十年前、百年前……甚至千年前一样。到那时,人间已经没有你或者卡戎这样的人了,没人能抗衡精灵的力量。” 贝洛摇头笑了笑。 瓦丽娅问他笑什么。贝洛说:“你看,提亚好像赢了。‘杀光能跨越位面的精灵’这部分她没能实现,但是她起码赢了一半。” “喔……确实,”瓦丽娅点点头,“也对,我忽然想明白了。不会‘没人能抗衡’的。几十年的时间,足够应急特勤那样的机构去研究案例、培训新人。等树篱村没有施法者了,这些事也就不再是树篱村的责任了。将来就要靠应急特勤,靠灾害防治部,靠整个国家……或许国土上有位面交叠处的国家还会建立各种组织、各种合作联盟……” 第633页 她说着说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哈哈,好夸张啊,像科幻大片似的。” ======== 两人又聊了好久,瓦丽娅也没睡着午觉。 都下午三点多了,尤里一直没出现。 可能真的找错地方了…… 严格来说,贝洛和尤里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应该是尼撒大学。 但那时他们只是偶然打了个照面,并没有真正结识对方。 这种情况,不知道能不能算初次见面…… 之所以贝洛优先考虑福利院,是因为福利院对尤里来说意义匪浅。 还有,福利院周围道路是正常的,是可以停留的,而尼撒大学那间图书馆和楼层一起垮塌了,要找也找不到。 或许图书馆才是对的?或许尤里思维异于常人,他不管图书馆还在不在,只一心认定尼撒大学? 福利院停车场外还有一截完整的铁艺围栏。贝洛在上面贴了张纸,写明自己来过。 然后他上了车,和瓦丽娅出发赶往尼撒。 行车到傍晚五点半,瓦丽娅找个地方小睡片刻,吃点东西,六点多继续上路。 夜里十点多,他们终于赶到了尼撒市,比预计的用时还短一些。 尼撒受灾严重,大量居民撤离后还未返回。现在城里不见灯火,基本没有行人,偶尔能看到应急特勤在巡逻。 靠近大学范围,瓦丽娅把车停在警戒线外的一条巷子里。 警戒线后面大量建筑坍圮、道路严重损毁,根本无法行车,他们只能徒步走进去。 大学已经面目全非。如果不藉助地图,他们根本找不到美术学院的图书馆在哪。 走了好久,图书馆所在的大楼终于出现在不远处。楼只剩半截,周围的土石残渣堆得像山一样高,人根本无法靠近。 瓦丽娅用手电照着残渣山:“尤里真的约你到这里见面吗?难道他知道你腿恢復了,想帮你锻鍊体能?” 贝洛也满腹疑惑。 “总之先等一会儿,”贝洛说,“顺便,我可以施法找找他。” 瓦丽娅问:“在福利院的时候怎么不用法术找?” “那边能走近些看,这里不行。只能施法找了。” 如果是从前,贝洛就可以使用契约母亲寻找子嗣的魔法,那样更精准,成功率也高。现在他和尤里已经没有契约了,他只能用“感知扩散”试试看。 “感知扩散”的成功率很低。如果尤里已经来了,在周围活动过,就有一定机率找到他此时身处的位置;如果尤里没来,或者虽然来了,但是停留时间极短,那么法术就毫无效果。 贝洛好久没有取血施法了。今天用尖刺一扎腿,总觉得比以前疼。 他熟练地完成每个步骤。从细小血珠扩散的时候开始,他就觉得这次施法不对劲…… 终于,整个法术都结束了。贝洛闭着眼感受了很久,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没找到尤里。 要么尤里根本没来,要么是尼撒大学范围太广,到处都是异常波动,法术不起效。 十一点以前,贝洛还算冷静。 他和瓦丽娅坐在校园内残留的花坛上,随便闲聊几句,偶尔拿着手电到处照照。 十一点以后,距离零点越来越近,贝洛越来越急躁。 贝洛想爬过渣土山去靠近大楼,瓦丽娅拦着不让,说这样实在太危险。 贝洛说:“如果尤里说的是图书馆,而且只是图书馆,那我们就根本还没到达正确的地方。” “你根本到不了,”瓦丽娅用手电指着半截大楼,“图书馆都没了,你最多只能到楼根下面!万一楼突然继续倒塌怎么办?哪怕只是掉个砖块下来也能要你的命!” “可是……” “贝洛伯格你怎么变笨了?也许信上说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贝洛塌着肩膀:“可是……不这么找,还能怎么办呢。别的方式也联繫不到他啊……” “非要这么着急见他吗?”瓦丽娅说,“你不如就正常生活,等他有时间了,他自然会来树篱村找你。” 贝洛摇头嘆气:“你这么信任尤里?” “你不信任他?” “怎么说呢……他写这封信的时候,我认为他确实还想见我……但未来就不一定了。” 贝洛望向不远处的半截大楼,图书馆曾经在它已经碎裂的部位上。 他继续说:“换生灵总有一天会崩毁,精灵总有一天会回到属于他们的环境,即使是人类,人类也会逐渐变化……童年无比在意的东西,成年后可能再也不看一眼了。你问我为什么着急见他?因为他是换生灵,是精灵,也是人类,而且他一直在变化。每一次变化,他都可能走向我们意想不到的状态。在写信的时候,也许他还是‘换生灵尤里’,至少很大一部分是。我怕他不停变化……如果错过了现在的机会,也许将来他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停顿片刻,神色黯然地望了瓦丽娅一眼。 “我说‘不会回来’,不是指回到树篱村,”贝洛补充道,“而是,他可能会彻底蜕变,不会再有曾经与现在的心性……” 第634页 瓦丽娅静静想了想。 “你太悲观了,”她评价道,“这些也许有道理,但始终不过是推测,而不是既定现实。你就不能往好处想吗?” 贝洛苦笑道:“没法往好处想啊……至今为止,我参与过的所有关于精灵的事,没有一件最后能皆大欢喜。” ======== 安娜去索尔家参观小婴儿,参观完顺便留下吃个饭,又顺便给尼克斯的狗洗了澡。 做完这一切,已经夜里十一点了。 最近树篱村一片祥和,一直没有再受袭击,于是她放心大胆地自己一个人回家去了。 中途路过贝洛家,她听见猫在叫。 不是叫饭,是那种浑身用力的、惊恐或暴怒的叫声。 安娜负责餵猫,有贝洛家的钥匙。她刚打开门,又觉得情况不太对,午夜是比较沉稳的猫,即使见到精灵都不怎么叫的。 安娜决定先不进屋,去把卡戎找过来了。 她俩一起回来时,猫已经不叫了。 刚一开门,白猫从门缝流了出来,刷地一下跑到院子里,跳到院墙上,身体紧缩地看着她们。 卡戎让安娜在外面等,她先进屋。 屋里没开灯,卡戎也不需要灯,她的夜视能力和精灵一样好。 一楼二楼都走了一圈,好像没什么异常。 门窗都是锁好的,没有被打开的痕迹。 难道猫只是看到了大虫子什么的?冬天能有什么虫子? 卡戎正要出去,忽然听见一层西侧的房间里有轻微摩擦声。 刚才她开门看过了那个房间,里面没人。 这次卡戎只带了一把刀。她左手开门,右手持刀,就在她进门的同时,房间里,正对着门的大衣柜也打开了。 幸亏卡戎视力好。柜子打开的瞬间,她立刻看清了对方的脸,所以并没有被吓到。 或者说,不是惊吓,只是惊讶而已。 “尤里!”卡戎把刀放低,“你在干什么?你钻柜子里干什么?” 尤里走出大衣柜,还回头拢了拢弄乱的衣服。 尤里指指柜子:“这后面通向地下室,而且很深呢。你不知道吗?” 卡戎说:“我知道有地下室,我家也有。贝洛家的地下室是在这吗?我怎么记得只是墙上的门……” “衣柜里面是墙上的门。”尤里说。 卡戎饶有兴趣地过来看了看。 她很久以前进过这个屋子,那时她还很年轻,贝洛也还是个少年,这个房间的墙上没有衣柜,只是普通的一扇门。看来柜子是后来才挪过来的。 卡戎笑道:“哈,贝洛这人平时看着蔫头耷脑,没想到还挺有童心。” 尤里也说:“是啊,我第一次看到这个结构也很吃惊。好像《纳尼亚传奇》。” 卡戎说:“你第一次进地下室的时候……应该是昏迷着被绑下去的吧?哦我想起来了,是武拉德他们把你扛下去绑住的。那时我不在树篱村,没参与搬运。” 尤里点头:“是啊。那是我和贝洛伯格第一次正式见面。但是今天……” 尤里话没说完,门外传来安娜一声大叫:“尤里!怎么是你!” 卡戎久久不出来,屋里还隐约传来说话声,于是安娜自己进来了。 尤里神情自若地和安娜打招唿,安娜还沉浸在惊愕中:“你,你怎么进来的?门都锁着呢!” 尤里说:“我能打开的。” “你会撬锁?” “不是,是精灵魔法啊。还记得吗,我能操控投射了情感的物品,”尤里摊开手,看看四周,“这幢房子和里面的物品,当然都属于我能操控的对象啦。” 安娜呆滞片刻,忽然想起了更重要的事:“你怎么在这里?贝洛去找你了!” “贝洛找我?”尤里疑惑道,“可是……他一整天都没来啊。” “等等,你在信里表达的见面地点,真的是‘第一次见的地方’吗?” “是的。” 安娜和卡戎对视,两人齐齐做出一手扶额的姿势。 “所以,这个地点是,他家?”安娜哭笑不得,“你直接说‘家’不行吗!说什么‘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尤里说:“贝洛小时候有别的家,我小时候也有别的家。如果说‘家’,他一定会误解意思的。” “我真是服了!你这什么思路啊!连精灵也猜不到!” 第225章 前方到站 224-前方到站 尤里就在贝洛家,贝洛却身在遥远的尼撒市。 卡戎给瓦丽娅打去电话,说明原委。贝洛凑在瓦丽娅身边,现在夜深人静的,他完全能听清通话内容。 贝洛越听越气,最后实在忍不住一把夺过手机,深吸一口气—— 他本想破口大骂,却久久没出一声。 他组织不出语言。 接到这通电话前,时间已经过了午夜零点。 焦虑和悲观在贝洛心中积得越来越高。 贝洛担忧的并不是这次见不到,而是如果这次见不到,或许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贝洛总觉得尤里坐在一列即将出发的火车上。 第635页 尤里隔着车窗与他挥手。如果他不能快点跑上站台,不能尽快找到车窗,火车随时可能出发,他就永远也追不上了。 卡戎那边开着免提,尤里说话了:“贝洛伯格也在旁边吧?我听见你大喘气了。你怎么不说话?是太担心我了吗?不用担心,我很好,这几天没出现是因为真的有很多事要做,很赶时间的。以前我可以做很多伪生物出来,让它们替我找你们团聚,但现在我没多余的精力,我得专心做正事。做小假人看着好像没什么,其实可耗费心思啦!就像同时开了七八个视频聊天窗口似的……比这个还麻烦呢。对了,你知道我在忙什么事吗?你猜猜?” 从听到一半开始,贝洛就默默咬着嘴唇。 最后他忍不住打断尤里的话:“我才不猜!你等着,我和瓦丽娅尽快回去。” 没想到,尤里竟然拒绝了:“不行,接下来我得去银杏叶那边,必须去。本来今天要去的,已经推迟一些了,再晚我怕情况难掌控。” 贝洛问:“银杏叶是指什么地方?” “银杏叶精灵圈。旁边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 “帕利市南郊?” “对对。我明天就去,之后的几天……可能之后一周内吧,我应该还在那一带。” “我怎么找你?” “如果你和我距离在百公里以内,你随便用个什么易物魔法,易物魔法带有轻微的位面波动效果,别的精灵感觉不到,但我可以感觉到。然后我去找你。” “好,那到时候见。” 说完,贝洛擅自挂掉了瓦丽娅的手机,理直气壮地还给她。 瓦丽娅一脸错愕:“你不骂他一顿?我还等着呢。” “本来想,突然就不知道该骂什么好了。”话是这么说,但贝洛的表情明显很不爽。 “你这状况是不是有点像那种……”瓦丽娅比比划划道,“孩子离家出走了,家长特别着急,说只要能平安回来就行,回来之后保证绝对不骂他也不罚他……” 以前瓦丽娅这么开玩笑,贝洛好歹得瞪她一眼。现在贝洛竟然没有反驳,还有些惆怅地说:“我着急是我自己的心态问题,是我接受不了现实。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做的都是必须做的事,或者不得不做的事……那骂他还有什么用呢?能怎么办?只能我自己适应。” 瓦丽娅摇头嘆气:“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妈妈太呵护,孩子走歪路’。” 贝洛终于给点反应了:“如果你这么喜欢聊养孩子,回去哄你外甥女去,不要变着花样调侃我。” 瓦丽娅哈哈大笑,这下她终于满意了。 还是这样更像从前的贝洛,这样才生机勃勃。 ========== 当天凌晨,尤里再度离开了树篱村。 只有安娜和卡戎知道他来过,他没有专门去见其他人。 今天是星期一。尤里一整天都在帕利市南郊的精灵圈附近活动,贝洛却并没有出现。 这次贝洛和瓦丽娅没急着过去。他们在尼撒休息了半天,然后直接回了树篱村。 周二,他们在树篱村住了一天。周三,他们带上少量行李,再次出发。 这次行程不匆不忙,只在下午开车,靠近城镇就留宿,晚上和次日上午都休息。 就这样,又过了一整天,周四下午,贝洛终于抵达了想去的地方。 这个地方不是银杏叶精灵圈,甚至不是帕利市,而是距离帕利市不远的首都。 首都的受灾情况比尼撒轻很多,人员撤得及时,建筑设施基本没什么损毁。 经过数日的平静,现在城市明显回復了不少活力。医院、市政部门、大型商超都开了门,好几条地铁线路也恢復运营了。 在贝洛指定的地点,瓦丽娅停下车,把他一个人放下。 瓦丽娅降下车窗:“等你熘达够了,你能自己一个人回酒店吗?” “当然能。”贝洛说。 “很远哦,你确定能找到?唉,可惜市中心的酒店都没开门。” 贝洛皱眉道:“至于这么不放心吗,我又不是小孩,我年龄比你还大呢。” “你确实不像小孩,但你像老头子啊,”瓦丽娅说,“我今天不能陪你了,正好到了这边,我想去看看那几个上学时的朋友,幸好她们都没事……如果迷路了要给我打电话哦,这趟出来你是带了手机的,该用就用。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贝洛不耐烦地随便挥了挥手。 他转身,面向道路内侧。面前是一座外形不规则的庞大建筑,外层饰有大量玻璃,近看没什么奇妙之处,如果俯瞰或遥望,它就像城市地面上浮起了接天海浪。 这里是加勒利亚广场,首都最大的商业中心。 他曾经答应要带尤里来逛逛,却一直没能成行。 目前只有超市和一部分餐厅开了门,绝大多数品牌店都既没有客人也没有店员。 贝洛先去了趟超市,没买什么,然后他找了家正常营业的快餐店,点了最简单的套餐。 吃饱之后,夕阳已爬上天际。 贝洛去了一趟洗手间,在隔间里掏出尖刺,扎进腿里,少量取血。 第636页 他做了个只有手指那么长的血液武器,把这小小的红匕首藏在掌心和袖子之间,回到餐厅。 他不需要用这件武器,只是让它静静存在一会儿。 贝洛换了个靠窗的座位。快餐店在商厦室内,外面没有风景,只有超市和其他店铺,偶尔有顾客匆匆而过。 他并没有认真观察外面的人,而是一直放空大脑。 突然有人靠近,把一只手搭在桌子上。 贝洛抬头一看,是尤里来了。 尤里穿了一身黑大衣,里面露出黑色高领,眼睛和头髮也全都变成了黑色。 他没有正式打招唿,直接坐在了贝洛身边。 不用贝洛询问,尤里主动解释道:“这种颜色方便一点,红眼睛灰头髮太显眼了。” 贝洛还在盯着他。 尤里抓抓头髮,低头看看衣服,压低声音进一步说明:“这身衣服看着很新是吧?不瞒你说,不是我买的,是精灵魔法做出来的,款式和颜色都很简单,太复杂的我也懒得想。” 贝洛笑了出来:“怎么会这样,也太方便了吧……” 尤里说:“你也体会过这种方便。我给你做过衣服。” 贝洛点点头:“就是我从浅滩出来的时候穿的那身对吧,嗯,我记得。” 他不太想聊当时的细节,毕竟那次他真的只差一点就死了。 幸好尤里的关注点也落在别处:“后来你回树篱村就换衣服了吧?那身魔法做的衣服怎么样了?” “哦,这事很神奇,我第一次见到,”贝洛说,“我换下来衣服,按以前的习惯放在脏衣筐里了。第二天一看,筐里是一堆沙土和枯草叶。” 尤里突然用力拍手,贝洛吓了一跳。 尤里乐滋滋地说:“真有趣!我听说深秋说她以前用树根做小狗,小狗一直活得好好的,等到亚歷山大一家人聊到这狗的蹊跷,情绪上也不太依赖这只狗了,小狗就在窝里变回树根了。看来我做的衣服道理也是这样,使用者不需要了,它就变回本来面目了。” 贝洛思索片刻,觉得应该聊点正经事。 他问:“既然提到你做的‘衣服’,我想问一下……现在你能操纵的物品是什么类型?范围是不是变大了?不再局限于投射感情的物品了?” 尤里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为什么这样猜?” “你在做迷宫,”贝洛说,“最近基本没有熔毁品出现,安静过头了,就像‘调律’已经结束了似的。我们的魔法没有这么好的效果,一定是因为你在做些什么。最近也没有出现爆燃、山火之类的新闻,说明你并没有放火去烧死熔毁品;那么除了火焰之外,最适合对付熔毁品的魔法就是幻景迷宫了。” “对,我一直在做迷宫,”尤里说,“而且不仅要在人间做,还要改良一下‘浅滩’。还记得提亚做的药剂吗?它会让精灵失去心智,增加攻击性,而且能连续传染。受感染的熔毁品都会从精灵位面涌向‘浅滩’,所以我想在‘浅滩’内做出更复杂的幻景迷宫,再搞一些伪生物出来,用它们模拟攻击目标,把受感染的精灵吸引到迷宫的不同位置,把它们尽量分散隔离起来。这样一来,它们就既不能接触其他精灵,也不能来到你们的世界了。” 贝洛嘆道:“怪不得你说你很忙,要到处跑,没法休息……嗯,我能理解。” 其实这只是陈述,不能算夸奖,但尤里还是露出了孩子受褒奖时的笑容:“其实不全是我的功劳,你们的感知干扰法阵帮上了很大的忙。有它们在,我就可以优先处理‘浅滩’内的情况了,人类位面可以缓一缓,慢慢弄。” “你……能做到这些吗?”贝洛疑惑道,“这么大的范围,跨越三个位面……你能操控所需要的全部事物?” “你想想她,蛇之王,”尤里说,“她能杀死所有来到人间的精灵。我自认为没有那种恐怖的力量,但是做点迷宫还是可以的,也算我的老本行了。” 贝洛说:“我的疑问是,制作幻景迷宫不是也需要操控‘投射感情的物品’吗?难道你对所有精灵圈、所有‘浅滩’、所有人间的山石草木都有感情?” “应该不至于吧,”尤里摇头轻笑,“不过……也许真是这样?也许我爱全世界呢?哈哈别那样看我,开玩笑的……其实有个更合理的解释——我现在又可以画画了。你知道吧?” 贝洛倒是知道。他不久前刚努力解读过那篇图文并茂的大作。 尤里接着说:“也许因为我们俩都会画画,所以现在我也可以。写字反而不太行……那时候,我的写字能力基本快消磨没了,他会写的也很少,弱弱联合结果变得更弱。 “虽然我们拥有那么多人的碎片,但是很神奇的是——越是这样,书写的能力却越弱。可能因为写字是一件更讲究规律、更理性的事吧。 “我忽然想到,人类不也是这样吗?先会乱涂乱画,后会写字。先有图形,后发明文字。画一张全家福挂在墙上,谁都能看懂;可是如果把一封文笔简单的家书贴在墙上,外国人就看不懂了,不认识字的人也看不懂。” 第637页 尤里侃侃而谈,大发感慨,贝洛却听得有点思绪涣散。 贝洛听见的重点却并不是什么写字画画,而是尤里话语间的“我们俩”和“他”。 你究竟是谁? 是已经确定下来了,还是会飘忽不定? 尤里继续说着:“现在我只是换了画布和画具,用的不再是笔和速写本,而是无处不在的、广泛存在于这世界上的各种事物。或许有我去过的山峰和峡湾,有深秋做出来的满山花朵,有我住过的城市,有精灵死去后留下的泥骸,有蛇之王残留在这世上的微末力量,有融合在我身体里的每个灵魂碎片惦念着的事物……这些都是我的画具,所以现在我什么都能画出来。” 他停顿下来,蹙眉沉思。 贝洛还以为他突然推测到了什么关键信息,于是没有接话,默默等着他。 尤里恍然道:“所以‘我爱全世界’肯定不对,我只是对去过的、见过的、知道的地方有感情而已。这感情或深或浅,也不一定是‘爱’。如果我出国,去一个根本没什么印象的国家,说不定我就什么魔法都用不出来了!” “我看你也出不了国……”贝洛摇头轻笑。 “也许以后可以,毕竟‘尤里&mdot;卢卡维纳’在社会意义上一直好好活着呢。现在当然不行,就算迷宫做完了,我还得随时观察情况,防止迷宫意外被突破。” 贝洛问:“等你成功把‘熔毁品’都被隔离起来,那然后呢,最后怎么办?” “不知道,”尤里坦白道,“也许药剂效果也会衰减,也许不会,也许它们会死,也许一部分能活下来,也许能全都活着,只是得受点苦……究竟会怎么样,现在还无法确定。要等‘调律’效果彻底消失再观察。” “那会花很长时间……” “对精灵来说可以接受。” 贝洛看着尤里:“我忽然意识到,精灵没有‘时间’的概念,而你是有这个概念的……你表达天数表达得很清楚。” “当然,”尤里说,“毕竟我不是精灵。” 一种微凉的战慄窜上嵴背。 贝洛望着眼前的人,久久无言。 不是害怕,也不是重逢的喜悦。他也搞不清这战慄因何而来。 曾几何时,在图书馆里,第二知晓者也是这样坐在他身边,向他递过来耳机,要他打开《潘神的迷宫》一起观看,还非要问他对结局的看法。 那个问题是什么来着…… 哦,问的是“奥菲利亚真的回到地下王国了吗”。 电影的最后,濒死的老树伫立森林深处,一枚树枝上开出白色小花。风中有个声音柔声细语着:她在世间留下的些许痕迹,只有有心之人才能发现…… 奥菲利亚究竟是孤独的人类少女,还是来自地下王国的公主? 她究竟是死在了恶人的枪下,还是终于通过重重考验,成功回到了地下王国与父母团聚? 贝洛想起图书馆发生的事,自然会难以自控地回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坠下高楼,与尤里重逢,超大范围的幻境,消失的大学博物馆,深红解离,北方山林,拉冬公司园区,五棵桦树精灵圈,调律池,感染,再次别分,特殊灾害,撤离,避难,浅滩,黑雨…… “贝洛老师,你怎么了?”尤里担忧地看着他。 贝洛面向餐桌,做出好像在头痛的样子,用一只手撑着额角。 他把脸偏向另一层,避开尤里的直视。 因为在不知不觉间,他的视野越来越模煳……如果再不扭开脸,眼泪可能会夺眶而出。 童年时他是个爱哭鬼,长大成人之后他就很少流眼泪了。 他认为自己并不是死要面子的类型。人嘛,如果遇到悲惨境遇,哭一哭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他觉得这泪水太突兀,不合理。 它们名不正言不顺,实在不应该在此时出现。 贝洛以别扭的姿势背对着尤里,轻声说:“你到底是谁……” 终于问出来了。 其实以前他也明示暗示过,只是没有问得这么直接。 他听见尤里说:“这个嘛……如果我认真回答,你肯定会觉得我狡辩,我打哑谜,我煳弄你。” “不会。我能感觉到你是不是认真的。”贝洛说。 “好吧,”尤里说,“那么……我不知道。” “这就是答案?” “你看,你刚才还说‘不会’。”尤里语气有些不满。 贝洛应该说点什么的,但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出声——这时候不适合说大段的话,声调会很奇怪的。 他在寻找能抹把脸的机会,想用比较自然的姿势擦掉眼角的湿润。 尤里嘆了口气,解释道:“贝洛老师,你去妇产科随便找一个婴儿,你问他‘你是谁’,他怎么回答?就算强行假设他能听懂而且能说话吧,你想想,他能怎么回答?” “他……”贝洛本来想说,如果他能说话,那他就可以回答名字…… 第638页 转念一想,不对。 尤里也可以回答“我是尤里”。这个答案没有任何错处。 尤里说:“他无法决定自己是谁。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在他长大的过程中,这个问题应该拿去问他的父母,亲友,同学,同事,爱人,甚至可以问敌人,也可以问和他偶遇后再也不见的路人……这些人才能决定他是谁。等他们给出回答,他自己才会知道答案。” 一只手搭在贝洛肩上。 淡淡的人类体温,让贝洛稍微打了个激灵。 以前知晓者也曾经突然抓住贝洛的肩膀,把他推到窗边,按着他的脖子让他往楼下看…… 而现在,这只手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甚至没用什么力。 它不是想给贝洛转身,而是轻轻拍上他的肩,表达安慰与支持。 “贝洛伯格,那你又是谁?”尤里的声音缓缓传来,“你是伊利亚&mdot;普利约维奇,还是白之神?你是我无血缘的亲人,还是老师,或者是仅仅有半年交集的过客?” 第226章 春之奇蹟(正文完结) 225-春之奇蹟 贝洛久久不说话,依然把头扭向一边,似乎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贝洛以为尤里要走了,这才赶紧回头。 只见尤里解开黑色大衣,从内侧口袋里摸出两张五颜六色的纸。 贝洛疑惑地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尤里的眼神变了,不像刚才那么沉郁内敛,而是变得很像从前…… 该怎么形容呢,那是一种“理直气壮”和“鬼鬼祟祟”同时存在、完美交融的神奇表情。 贝洛仔细一看才看清,尤里拿的好像是两张快餐店优惠券。正是目前这家连锁品牌。 “这是什么?”为了确认没看错,贝洛还是问了一下。 尤里解释道:“我进城的时候遇到一对老夫妻,他们的车轮陷进沟里了,我帮着推了一下,他们塞给我两瓶饮料,还有一叠这个券。” 他把券递到贝洛面前,指着角落里的小字:“有效期三个月呢!去年年底开始生效的,还没过期,现在就可以用!” 他挨个指着其中几个图案:“我想吃这个双人套餐,你看,里面包括两种不同的炸鸡,两种汉堡,肉酱粗薯条,土豆泥,饮料想要椰子水和可乐。” “这……当然可以?”贝洛还是有点懵。 他能听懂尤里说的每个字,只是跟不上如此迅速的情绪变化。 尤里刚才声音昂扬,现在又压低了嗓音:“贝洛老师,你……带钱了吗?” 贝洛愣了两秒,“噗”地笑出声了。 “你不是什么都能用魔法做出来吗,”贝洛调侃道,“原来只能做出衣服,不能做货币?” “做钱那就犯法了吧,”尤里说,“就算能做出来,过几天钱就变成沙土树叶了……店家也太惨了吧。我还是有社会常识的,不能这样做。” 贝洛拿出钱包递给他。 就在尤里伸手接过的瞬间,贝洛忽然想起从前也有过这样的一幕——他们在医院里保护梅拉老师,尤里说饿了,要到马路对面的快餐店买吃的…… 当时尤里买的更多,不是双人套餐,而是家庭桶和几样单点的东西。 后来换生灵马尔科提前出现了,那顿饭没能好好吃完。 这么一想,加勒利亚广场和炸鸡快餐一样:都是安排好了却只能放弃,都是到今天才能补偿的小小遗憾。 尤里肯定也想到了同样的事。 接过钱包,他会心一笑:“贝洛老师你还是这么信任我,和那时候一样……也不问具体价格,整个钱包都递给我了。” 贝洛说:“买个快餐还能多少钱,我不至于那么小气。” 尤里去点餐了。贝洛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端着餐盘迴来之后,尤里让贝洛选双人餐中的哪一种,贝洛却说什么都不吃,刚才他已经吃过了。 尤里一脸失望:“你吃过了?那我说要点双人餐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我?” 贝洛点头接受批评:“哦,对……刚才怎么没反应过来。看来我的脑子不太好使了。” “不是我说,你有时候真的是个怪人,”尤里评价道,“当然,你可以正常生活,完全可以自理,但是在一些细节上你总是和一般人、和同龄人不一样。今天点餐这还是小事,还有更明显的,比如你的一些生活习惯,对手机电脑的态度等等……” 贝洛继续点头微笑。尤里说得对,别人也这样评价他。 贝洛说:“可能因为我比较脱离社会吧。小时候没怎么认真上学,成年后也没正经上过班。” “那将来呢?”尤里问。 “将来?” 尤里说:“就是从今以后呀。树篱村的工作模式肯定会逐渐变化,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说到这个,我可能真的要面对一些变化了……”贝洛说,“前段日子我和应急特勤接触得比较多。在法律意义上我是阿尔托的亲属,而阿尔托是拉冬公司的投资人之一,灾害防治部又和这公司有深度合作,于是应急特勤提出想让我做正式的顾问……还有佩伦和伏尔甘,他们也被邀请了。” 第639页 “你同意了吗?” “我拿不定主意,这事得和树篱村其他人聊聊,很多细节我并不太懂。” “那倒也是,我也不懂,”尤里吸了一口饮料,“狄瓦娜和瓦丽娅都社会化程度高,她们应该可以给你提供参考。” 尤里喝的是椰子水。他把可乐推到了贝洛面前。就算吃不下第二顿饭,陪着喝点水总可以吧。 贝洛问:“那你呢?” “我?”尤里说,“就像刚才说的一样,那么多精灵圈和‘浅滩’要处理,我恐怕要忙好多年了。” “不,我的意思是……”贝洛有点吞吞吐吐的。 他还没说清楚,尤里却听懂了。 尤里替他说:“你想问我接下来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对吗?而且不是问大概意向,你想知道具体细节。比如我接下来去哪,以后住在哪,回不回树篱村……回不回家。” “差不多吧。”贝洛点头。 尤里说:“那么……先说点你不爱听的吧。我不可能彻底回到过去的状态了,不可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也不能再陪你去各种地方出外勤。” “这我明白。”贝洛说。 尤里轻笑:“你没有否认啊?” “否认什么?” “看来这些话确实属于‘你不爱听的’。” 贝洛说:“有什么可否认的……我没那么做作。” 我只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而已。他在心里补上后半句。 “好吧,”尤里说,“既然近期我忙,写信又写不好……难得今天当面沟通,那直接约个时间吧。” 贝洛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约什么的时间?” 尤里问:“今天星期几?” “星期四。” “那就下个周末怎么样?哦,我说清楚些,不是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周末,是过了这次周末,再下一个周末。不算周五哦!从周六早晨开始算。” “周末那天怎么了?” 尤里笑道:“我回树篱村。” 再一次,贝洛愣了两秒才有反应:“你……你确定?” 尤里说:“这点小事有什么不能确定的?你们找我不好找,所以以后就由我去找你们吧。写信留言我写不好,那以后就一律见面约时间,说好了什么时候回去。” 贝洛望着尤里,第三次一动不动,甚至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他曾经觉得尤里已经登上列车,在隔着车窗与他挥手;他必须尽快来到站台,列车随时可能出发。 现在,他思绪飘忽地窥向内心,仍然能看到并不存在的列车。 列车仍然停在站台边,尤里仍然在车上,列车仍然随时可能疾驰而去。 但是……“列车”好像发生了些变化…… 视线穿破雾霭后,他看到的并不是不知终点的长途火车。 现在这辆车的车身更小,路程也更短。 它好像……仅仅是一列环行的地铁。 地铁并不意味着稳固的未来。尤里仍然可能远行。 环行地铁四通八达,尤里可能在任何一站下车、换乘,可能去向更远的地方。 但是,在尤里每一次出发的时候,无论接下来的路程是短是长,至少别人也可以登上这趟地铁……可以和他再多坐几站。 脑海中的地铁响起关门铃声,准备发车了。 贝洛的意识也终于回到快餐店。 他拿起面前那杯可乐,吸了几口。是去了冰的。 他平时根本不喝这种东西,倒不是讨厌味道,也不是为了健康,纯粹是没有兴趣。 刚才尤里说他不像同龄人,连瓦丽娅也说他像个老头子。 如今精灵圈变化了,树篱村变化了,未来所有人的认知可能都要逐渐变化……贝洛想,那么我也该稍微变化一下了。 比如,试着不那么悲观,试着改变睡眠时间,试着爱上手机和电脑……试着习惯与从前不同的生活。 要尝试的事情太多了。 不如就从快餐店的可乐开始吧。 这顿饭吃完之后,本来贝洛想在加勒利亚广场走一走,毕竟很早以前他答应过带尤里来逛逛。 但现在商厦内大多数店铺都关着,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尤里主动提出:现在熘达着没意思,不如再过几个月,等这里变热闹了再来一次。 再过几个月。当然好。 贝洛表面答应得很平静,内心非常喜欢这个提议。 刚才贝洛一直联想到地铁。天彻底黑下来之后,他和尤里真的来到了地铁站内。 不是尤里要坐,是贝洛要坐地铁去距离市中心很远的酒店。 下楼梯的时候贝洛走在前面。尤里微笑看着他的背影。 现在贝洛不再需要手杖,脚步非常轻快。 ========= 四月三十日,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一整天没见太阳。 雨势很是柔缓,人们的心情却大受影响。 甚至有人恐慌地到处发帖询问,生怕又出现之前那种吞没光线的暴雨。 前些天也有过两三次毛毛雨,但要么降水时间很短,要么覆盖面积很小,所以大家没这么害怕。 第640页 入夜后,雨渐渐停了,凌晨来了一场北风。 到了白天,北风也悄悄离开了。 晴空碧蓝万里,气温略微升高却不炎热,正是适合外出好天气。 “这么好的天应该去爬个山什么的,”瓦丽娅边走边感嘆道,“约什么逛商场啊,好浪费天气呀,而且这么多人一起逛商场也太奇怪了吧,像一群中学生似的。” 伏尔甘走在她身边:“你体力好,别人可不行,还是逛城市比较温和。而且今天下午不是要去探望佩伦吗,他住的医院离加勒利亚广场很近。” 瓦丽娅问:“佩伦怎么样,都顺利吗?” “挺顺利的,不过恢復期应该比较长吧,毕竟是腰椎上的手术。” “冬天那段日子太难熬,看来真是把他累垮了,”瓦丽娅感嘆道,“那你呢,最近身体怎么样?你们俩可是两大老年病病号。” “可不是吗,尼克斯的身体都比我们硬朗,”伏尔甘笑道,“我还好,一直按时好好吃药,各项指标控制得不错。” “那就好。”瓦丽娅说完,停下脚步看手机。 “怎么啦?”伏尔甘问。 瓦丽娅说:“卡戎发的。她带着树篱村那几个人提前到了,问我们在哪。稍等,我给她回一下信息,咱们也很快就到了……” 十五分钟后,瓦丽娅和伏尔甘来到了汇合地点:商厦顶层的电影院外。 她俩刚下电梯,离得老远就看见卡戎了。今天卡戎盛装出街,华丽的復古连衣裙里穿了裙撑,还戴了配套的帽子,连挎包都是公主一样的风格。 瓦丽娅走过来:“你不是带了一群小孩吗?他们人呢?” 卡戎说:“贝洛带着派利文和阿波罗呢,他们说不想看电影,要下去逛。” “卢卡没和阿波罗一起来?” “卢卡不是转学了嘛。才两天假期,到这边有点远,他就不来了。” “深秋也没来?” “问她了,她不来,说不喜欢大城市,”卡戎遗憾地抿了抿嘴,“我跟她说可以见到尤里,那她也不愿意来。她说反正经常能见到尤里,不缺这一次。” 等待电影开场的时候,卡戎打开手机相册,给另外两人看一张张婴儿照片。 这三人以前都不爱看婴儿图片,即使卡戎自己有孩子,她也没有品鑑别人家孩子的癖好。 不过,照片上这个孩子是不同的。 每个认识她的人,都极为关注她的成长。 现在她有名字了,她叫卓拉,词语含义是黎明与极光。 姓氏当然是索尔家的姓。在法律意义上,她是提亚的女儿。提亚生前留下的各种诊疗记录能够证明这一点。 ========= 与此同时,在商场三层,派利文和阿波罗一头扎进运动品牌店里。 现在派利文也开始戴假髮了。精灵的均匀灰发太过显眼,染髮又染不上色,他的假髮是亚麻色中挑染几抹冷灰,即使不小心露出鬓角的灰色也比较自然。 派利文平时闲不下来,而且体能过于优越,他的鞋子磨损速度异于常人,换新频率很高。 他迅速选定了卡戎为他提前看好的鞋子,然后不停拿来各种新款——全都让阿波罗试一遍。 阿波罗扭扭捏捏的,试了两双就不想继续了。 一开始他推说这个太鲜艷、那个又太老气,后来他终于说实话了:他觉得都好贵,有点不好意思挑。 派利文严肃地看着他:“是你带钱!带的是卡戎的钱,也是你的钱!不是我在给你买东西,是你在给我买!你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阿波罗为难地看着鞋子。他无法反驳,可是又接受不了。 道理他都懂,只是一时过不去心里的坎。 贝洛坐在不远处的休息凳上,身边是一大堆商品纸袋。 袋子里都是卡戎买的东西。有一套给阿波罗的衣服,其余都是她的女装和护肤品。 卡戎去顶层看电影,把袋子交给派利文保管,派利文和阿波罗在挑鞋,看守袋子就成了贝洛的工作。 身后忽然吹来一阵凉风,悬挂的衣服纷纷飘动。 它从和人身高齐平的角度吹来,显然不是空调的风。 派利文有所察觉,只是抬头笑了笑,没说什么。 贝洛也明白了。他压低声音说:“尤里,是你吗,既然找到我们了就直接上来。” 过了大约五分钟,贝洛闻到一股油腻腻的肉味。 回头一看,尤里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汉堡正在吃。 贝洛小声提醒:“不要在人家店里吃。” 尤里点点头,赶紧把剩下的部分捏了几下塞进嘴里,包装纸叠起来,揣进自己裤兜。 他跨过休息凳,坐在了贝洛身边。 “不要没事乱用身心分离,”贝洛说,“现在和以前不同,见过精灵的人很多。万一有人发现这是精灵的穿堂风,会引起恐慌的。” 尤里说:“这样方便找你嘛。你和从前一样,总是不及时接电话,我又给派利文打,连他也不接。” 现在尤里又有手机了,是狄瓦娜“贊助”给他的。 本来狄瓦娜还想送辆车,她准备换新车,想把旧车送给尤里或者贝洛,可惜他俩都不会开。 第641页 派利文过来和尤里打了招唿,继续回去帮阿波罗挑鞋子。 看着这对“兄弟”,尤里小声问贝洛:“阿波罗好像还是有点拘谨?” 贝洛说:“是啊。他现在的状态就像乖小孩借住在亲戚家,大家相处很和谐,但是太客气了,不像一家人……” “记忆塑造情感……唉,真是神奇,”尤里感嘆道,“要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呢……” “从那之后才过了四个月,时间不算长。慢慢来吧,总会好的。” 尤里问:“最终期限会是什么时候?” “什么期限?” “就是……比如说,人和人必然会建立情感的期限。到了某个时刻,一切都会好起来……就是这样的期限。我知道这事有个体差异,但是……总会有个大概区间吧?” 贝洛问:“那你感觉这期限会是多久?” 尤里想了想:“半年左右?” 贝洛看着他,微笑摇头。 “不对?”尤里问,“比半年短,还是长?” 贝洛说:“并不是‘半年’这个时间不对,而是……其实任何事情都没有‘期限’。” 接下来的话,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说出口,也是他第一次说给自己听。 他说:“现在回忆起来,我小时候……大概是比阿波罗更小的时候,我一直对生活怀有不切实际的期盼,认为生活和小说、电影一样,是会有结局的。只要一直做该做的事,做各种选择,最终会有一个重大的时刻来临,会迎来‘好结局’或者‘坏结局’。这个时刻到来后,前方剩下的就都是很确定的路,无论是享福还是受苦,总之都会是一眼能望到头的命运,不会再有大起大落了……” 他摇头嘆了口气。 “但现实不是这样的。生活不是小说和电影,根本没有‘结局’。个体的生命会终结,但无数相同的命运还在继续着。记忆和情感可以逐渐浓烈,也可以崩裂或减淡;生活可能突现奇蹟,也可能厄运连连……反正继续活着就要不停面对未知,不停解决新的困苦,永远永远这样循环往復下去。” 尤里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托着下巴,歪头盯着贝洛,思考了好久。 最后他憋出一句:“有道理,但我不怎么喜欢……听起来太消极了。” “我也可以换个说法,”贝洛笑道,“比如换个很像心灵鸡汤的说法——做好眼前的每一件事,珍惜当下的每个时刻,不给未来提前设限……其实和刚才说的是同一套道理,是不是听起来就积极多了?” 尤里一脸严肃:“我觉得这两个说法还是不一样的,不能互相替换。” 贝洛问:“那你同意后面这个说法吗?” “同意。”尤里点头。 派利文和阿波罗还在不停试鞋,贝洛和尤里就这样耐心地坐等。 过了一会儿,尤里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贝洛老师,你知道附近哪有花店吗?” 贝洛说:“不知道,一会儿问问瓦丽娅和卡戎她们吧。你要买花?” “我想买点康乃馨,明天一早我要去见梅拉老师。” “她在圣奥伯市吧?不如去附近再买。” “可是今天我也要送花,不如一起买了。” “今天?探病的时候送给佩伦吗?” 尤里说:“不是,探病送花也太老派了吧,而且也不能送佩伦康乃馨啊……我是想送给你。” 贝洛哭笑不得:“你可别!康乃馨虽然可以送老师,但本来应该是送妈妈的。要不然你送阿波罗吧,我才不要,我早就不是你妈了。” ========= 后来尤里发现加勒利亚广场里就有花店。 可惜不是卖鲜花的那种,是卖盆栽和多肉植物的。 他挑了一盆外观可爱的多肉植物。微厚叶片上带着细小绒毛,深处透出柔和的绿,尖端是浓淡适宜的粉紫色。 尤里把这盆植物送给了贝洛。 这次他不带调侃,没有故意开什么妈妈玩笑,于是贝洛欣然接受了。 几天后回到树篱村,贝洛把多肉植物放在家中窗台上。 白猫午夜好奇地嗅了嗅它,动作十分温柔。 贝洛不太会养花,不过树篱村的其他人都很擅长,可以随时为他提供帮助。 这盆植物名为“春之奇蹟”。 正如此时此刻——两位知晓者都销声匿迹后的第一年,黑雨过后的一个春天。 ===== 正文完结 ===== 番外与后日谈会慢慢更新,感谢期待 —————— matthia 註: 卓拉:“zora”,源于斯拉夫语言,意思是“黎明”,也有说还带有“极光”之意。我只是查资料,本身不懂该语言,不保证完全正确。 春之奇蹟:据说多肉植物也有花语,网上说春之奇蹟的花语是“永不磨灭的希望”。 第227章 后日谈-此时至明年一月 第642页 后日谈-此时至明年一月 -------- 这篇后日谈不是全文本体那样的形式, 而是单纯地以叙述的形式,交代一些未来发生的小事件, 算是是一本关于未来的、细水长流的流水帐^_^ ======正文分割线====== 五月一日和大家去首都游玩后,尤里又回了树篱村一次,然后直到月底都没有出现。 每次和大家分别前,尤里都会说明下次见面的时间;如果暂时定不下来,他会提前说清楚;如果临近约好的时间,他却临时有事,他就用独特的精灵魔法操控杂物组成“信件”,信上用图案和符号表达出“推迟”和“我没事”,树篱村的人可以看懂。 所以现在无论尤里何时出现,或者推迟出现,贝洛或其他人都不会过于担忧。 在五月之前,瓦丽娅已经有了新工作。 今年她彻底离开了警察队伍,在一些前同事的引荐下,她接触到了一个今年内新组建的官方机构,有意加入此队伍。 此机构其暂名为“特情援助”。全称是“特殊灾害所导致险情的针对性援助工作组”。 它和“应急特勤”一样隶属于灾害防治部,但工作方向不同。“应急特勤”的主要职责是驱赶、扑杀灾害个体,针对的是精灵、熔毁品;而“特情援助”的侧重点在于人类,它的职责是对受灾人员进行疏散、引导、援助,也负责急救、心理疏导、科普相关知识等等。 应募加入“特情援助”的人员中,有很多人像瓦丽娅一样从事过警务工作,此外还有退役的军人与消防员,也有些人以前是教师、运动员、医护专业学生等。 之前在三月的时候,瓦丽娅已经向“特情援助”递交了申请,并开始接受初期培训。 到了五月中旬,她在培训期间竟然见到了贝洛。 起初她以为贝洛也是来应募加入的,一聊才知道,贝洛竟然是培训讲师。 贝洛现在和“应急特勤”合作,是他们的外聘顾问之一。 伏尔甘也接到过邀请,她拒绝了。 去年形势最不好的时候,伏尔甘和应急特勤合作过。但她出于私人情绪原因,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那些人。 她不想带着白鹭和官方部门打交道。当然,她也可以自己上班,白天把白鹭放在家里,但她和白鹭都不愿意。 于是伏尔甘回到了树篱村,在酒厂上班。她不是酿酒师,而是在市场部门工作。 在前一阵子的混乱中,酒厂的生产和销售都停摆了很久。现在几个月过去,大家又渐渐忙起来了。 同样在五月中旬,佩伦从首都的医院转到了伊夫市的卡利尼医院。 其实他完全可以出院回家休息,但卡利尼医院是狄瓦娜投资的,狄瓦娜愿意给他提供条件多疗养一段时间。 五月底,索尔和吉斯吵了一架。吉斯希望在家族墓地里增加提亚的坟墓,索尔反对。 索尔认为:提亚不一定真的死了;即使真的死了,她也很可能不愿意葬入家族墓地;即使不考虑她的意愿,也不能把她安葬在故乡,因为这样会伤害树篱村其他人的感情。 吉斯认为索尔并不是真的关心女儿的遗愿,而是比起女儿更关心乡邻的想法,他对此十分不满。 多番沟通后,夫妻二人仍然无法说服彼此。事情没有解决,只是暂时搁置。 六月起,树篱村终于把受损排球馆完全拆除,准备在原址重建房屋。 重建起来就不是排球馆了,现在村里没几个人喜欢打球。新的建筑物初步定位为村民综合活动中心,其中包括健身房、多媒体厅、图书室等等。 七月初,泰拉和米娅搬回了树篱村的老屋。他们在帕利市的公寓楼体受损,已确认为危房,所有住户都要搬离并等待下一步通知。 贝洛向泰拉表露出有想学开车的意向,于是泰拉开车带贝洛到村外,找了无人经过的小路,先私下偷偷教了贝洛一点。 教了大概三天后,泰拉委婉地对贝洛建议:公共运输和网络约车都越来越方便,其实人不一定非要学开车。 八月里,卡戎、阿波罗、派利文,深秋,还有卢卡和其母亲伊维卡,四人与两个精灵,组团进行了一次夏日长途郊游。 阿波罗和大家相处时不再那么客气,状态自然了很多。 两周的游玩行程结束后,卢卡母子也来到树篱村暂住,就当继续度假避暑。 卢卡发现今年自己一直在变胖,有胖回去年那种状态的趋势。他主动找到泰拉,想和泰拉学习如何健身。 泰拉帮他制定了一系列计划,米娅也兴高采烈地参与其中,夫妻俩不仅分项目教导卢卡,甚至直接亲手给他做每一顿健身餐。 这对夫妻的热情令伊维卡有些焦虑。她担心孩子过于依赖他们,等将来开学回到别的城市就会前功尽弃。 九月,贝洛伯格和安娜一起去报名学车。 在不需外出的日子里,泰拉和瓦丽娅经常带贝洛去无人小路上练习。 九月底,有三处感知干扰法阵受损。其中两处只是出现波动异常,树篱村及时派人去进行了修正;另一处有少量熔毁品跨越了位面,尤里、贝洛和佩伦、卡戎一齐出动,顺利且迅速地将熔毁品驱回“浅滩”。 第643页 外勤结束后暂时没有别的安排,尤里便邀请贝洛去参观重建完成的“圣人之爱社会福利院”。正好他也要去探望现在梅拉老师。 去年也是在秋天——尤里回福利院探望老师,首次使用精灵力量,然后被贝洛和其他互助会人员带回树篱村。 十月初,曾被尤里取名为“星星”的孩子即将离开福利院,一对来自尼撒的中年夫妻收养了他。 尤里、贝洛都前往福利院与星星告别。 十月中旬,树篱村的综合活动中心(暨原排球馆)初步建设完成,还差完善内部装潢。 同时期,安娜成功考到驾照,经常开着亲戚的车前往伊夫市採购。 进入十一月,今冬第一场雪覆盖了大地。 正逢尤里回到树篱村,他一时兴奋,用魔法塑造出了比房子还高的巨大雪人,而且一连做了十个,摆在村内各个位置。 村里的孩子都非常开心,派利文和深秋也很兴奋,但小动物全部癫狂了——狗不停吠叫,猫吓得应激。 在贝洛的要求下,尤里又将十个巨大雪人连夜拆除,把场地恢復原样。 十一月中旬,深秋回到金树海探望了拉多里奇一家。她全程隐蔽行动,没有与他们进行任何交流。 之后她又用魔法变形成老妇人形象,再次去参观了河谷战役纪念馆。 十一月底,贝洛多次考试结果不理想,打算放弃考取驾照。大家都鼓励他继续尝试。 十二月,树篱村的综合活动中心全部完工,软装和清洁等环节也都进行完毕。 十二月底,在外工作的年轻人纷纷回到树篱村。三十日当天,伊维卡和卢卡也来了。 三十一日白天,人们在各自家中准备酒菜和零食;傍晚,大家都聚集在崭新的活动中心,树篱村第一场像模像样的全体派对开始了。 跨年时,三个精灵都喝了很多酒。精灵的体质远比人类坚韧,他们很难疲倦、不怕人间火焰、不会溺亡……但精灵竟然是会醉酒的,而且酒量普遍很差。尤里初来树篱村时就喝醉过。 和人类不同的是,精灵虽然醉得快,要醒酒也很容易。 树篱村的人会调制一种草药水,喝下它之后,精灵能迅速恢復清醒。此药水对人类也有效果,但最多只能稍微提神,无法彻底解酒。 今天尤里喝得多,但醉得不严重。他一直神志清醒,只是稍微有点“上脸”。感觉自己可能喝得有点多,他就自觉不再继续了。 派利文和深秋醉得厉害。一开始他们只是不停跳舞,后来愈发兴奋,像疯了的巨猫一样上蹿下跳。一开始大家还笑哈哈,后来越看越担心:活动中心刚刚建好,花了不少钱,可千万别乐极生悲…… 最后卡戎和尤里联手行动,把派利文和深秋挨个抓住,给他们灌下解酒药水。 一月初,尼克斯又养了一只小狗。原本她有两只狗,其中一只在去年一月被精灵杀死了。 新来的是只带点金毛特徵的混血小狗。虽然尼克斯看不见,但她对养狗很有一套,只靠自己就能训练小狗,几乎不用女儿女婿帮太多忙。 一月七日到十四日期间,又一次“更迭之日”来临了。 “更迭之日”不仅是树篱村举行仪式的日子,也是本地的旧历民俗节日。 和公历圣诞、新年不同,“更迭之日”的七天中并没有圣诞促销、聚众活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电视节目,不搞张灯结彩,更不用倒计时。人们在这段日子里回到故乡,家庭团聚,秉烛祈祷,远离外界纷扰,享受传统而温馨的生活。这是一个更加静谧、安闲的节日。 今年树篱村也提前打扫了红李子大宅,布置了惯例的防护法阵,检修好山道上的灯带。 天黑之后,一条条冷光小灯亮起,犹如细碎星光落于山丘,铺成通向山顶的路。 今年的七天里,位于大宅的精灵圈仍然会打开。这是註定会发生的自然现象。 年轻体壮的村民排好值班表,在这七天内轮流登上山道巡视。 其他人都留在山下,没有人再进入大宅。 从今年开始,易物仪式不再举行,节日就只是节日。 一月十五日,贝洛伯格出发去首都。明天他要参加一场会议,当然是应急特勤邀请他去的。 现在他不用人开车送,也不用人随行照顾,自己带着行李乘坐火车就行了。 当天,尤里和他一起出发。 其实尤里想去哪里都行,完全不需要坐车,但他偶尔还是想体验普通的出行方式。 尤里的目的地是北巴诺州,他要去山区里的五棵桦树精灵圈。 他和贝洛一起去伊夫市的车站,二人要上的车并不是同一列。 尤里坐的车更早发出。 贝洛在候车厅目送他离开。 这次分别并不特殊,没有在贝洛心里掀起任何情绪波动。 现在贝洛最烦恼的是明天的会议,会上肯定有些不好打交道的人。 至于尤里……虽然他乘着列车远去,但无需担忧他的归期。 因为下次见面就在周末,就在首都,就在面积大到一次逛不完的加勒利亚广场。 第228章 故事之外的一些角色杂谈 这部分也不是小说,是一些零散的小设定, 第644页 其中有很多甚至是故事中根本不会提的(不提也不影响理解情节) 如果只喜欢看故事,就可以忽略这部分啦 ============= 1-主要人物的小白描: --------- 本文并没有设定每个角色的具体身高体重,更没有设定生日血型等等, 主要原因是我不想拘泥于明确的数字,更不了解星座性格之类学问,于是觉得不如留白。 不过在设计角色的时候,还是对他们的轮廓、特徵有一些大概的设计,只不过没有量化成数字。 这里就简单写一下常见角色的“大概设计”吧! *只是外形特徵,不是人物小传 ---------- 贝洛伯格: 普通平凡的身高,和生活地区的平均身高差不多。 身形中等偏瘦,但并没有瘦到不健康的地步,还算普通人程度。 三十岁左右。由于体态不好,再加上穿衣风格凌乱,站得远点看着会比实际年龄大。 棕色头髮,有轻微卷度,髮型较为凌乱,像是剪短后又变长了(指髮型不精緻,而不是长发)一直没好好修的样子。 树篱村本地人也常见棕色头髮,比较偏红棕,在阳光下尤其明显。 贝洛并不是树篱村出生的,他的头髮是更深、更冷一些的棕。 深绿色眼睛。眼睛略微近视,不严重,配过近视镜,但是在平常生活中可以不佩戴,需要看远处文字或开车等就需要戴了。 不过他一直没有驾照,腿治好后也暂时没考下来。 故事开始时右腿膝盖有旧伤,需要助行杖,如果没有手杖也能行走,但不适和困难会比较严重。 衣服大多是追求舒适的针织、纯棉类,主要考虑方便行动,方便穿脱,方便施法,不会主动追求时尚款式。 -------- 尤里: 婴幼儿时代的照片上是黑髮黑眼。这是原本的人类尤里应有的外貌特徵。 换生灵尤里是中灰色头髮,颜色类似磨砂的不锈钢,灰得非常均匀,几乎没有深浅变化。 眼睛颜色曾经是黑色,后来短暂地出现过红色,故事最后又变回黑色,且同时把头髮也变成了黑色。 灰发时髮型普通。后来经常佩戴黑色假髮,假髮的长度不能太服帖,起码要能自然包裹原髮型。 也是因为戴假髮,在故事中期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一般是黑髮形象。 身高高于贝洛,但也不算特别出挑。整体显得青春、有活力,气质比一般的大学生更开朗,更显得情绪饱满,比较讨长辈喜欢。 身形中等,外表年龄二十出头,平时表情积极、眼神清澈,毕竟刚从大学毕业。 故事开头时服装风格简约、明快,基本是便宜的快消品牌基本款。不穿紧绷的正装,不穿皮革等比较酷的风格。 故事结尾时,由于经常使用魔法能力塑造服装,服装转为大多黑色或灰色,款式简单,直线条,比如黑色高领配黑色大衣。这样是为了方便塑造,减少细节,没有色差。 -------- 瓦丽娅: 故事开始是警察,而且是刑侦警察。 深色眼睛,颜色不同光线可能有微妙的深浅变化。棕发,是树篱村本地人常见的偏红棕色。 短髮,可能比贝洛、尤里的头髮还短,但不是板寸,是那种贴在头上的小短髮,据说很挑脸型的那种。 身高比较高,可能和当地男士相当。毕竟是警察,如果太瘦小当初可能就通不过选拔了。 年龄和贝洛差不多,看上去比贝洛显年轻。 穿衣风格硬朗干练,一般是风衣、夹克、有弹性的长裤等。无论上半身内层是衬衫还是t恤,都习惯再穿一件线条较硬的开衫外套(比如皮质或其他挺括布料),因为外套下可能藏了枪带。 也有时会穿得像户外背包客,背包和腰包里携带了一堆零七八碎的东西。 非工作时间如果心情好就会化妆。其他妆容都很简单,只有口红颜色会比较嚣张。 故事的结尾时她已经不是警察了,而且经歷了很多不开心的事,整体气质会变得颓丧一些,硬朗感减少,头髮可能比故事开始时长一些(越是紧贴头颅的短髮越需要频繁修剪才能保持髮型,后来她无时间也无机会打理,可能就会随意生长)。 -------- 派利文: 灰色头髮,灰色眼睛,眼睛的灰比头髮的灰更浅。 身高和尤里差不多,但看上去明显比尤里瘦,显得单薄,有一种青少年还在抽条的感觉(其实不会再长高了)。 外表年龄十五岁左右,五官精緻,和其他人比起来明显算是美少年。 战斗时可以把双手变成黑色利爪,也可以全身变身,成为一个深色皮肤、直立行走的尖嘴生物,头部有点像蜥蜴也有点像狼,沿着头部和嵴柱有灰色毛髮,有长长的尾巴。 在此基础上还可以再次改变形态,体型更大、更强壮,四足行走。 每次改变后,力量和速度都会进一步提升。但这些形态并不是他的本来面目,他本身就是类人长相,这些形态是异化、强化身体的能力。在那个“四足行走”的状态下,他的体力消耗会非常大,不能长期保持此状态。 平时服装风格很随意,基本是家里买什么就穿什么。 -------- 第645页 阿波罗: 红色棕头髮,头髮蓬松微卷,深色眼睛,日常需要戴眼镜,如果不戴也能走路,但无法阅读,也容易认错路。 出场时十四岁,故事结束时已经十五岁,圆脸,娃娃脸,长得比实际年龄还显小。 身高偏矮,在几个主要角色里可能是最矮的。 服装一般是休闲、运动类,有时候会和派利文穿得一模一样,只是码数不同,因为是妈妈卡戎一起买的。 学习成绩很好,无论是学校的知识还是树篱村的古魔法,都学得很刻苦。 精神面貌整体比较积极,会默默为大人担心,偶尔会做出小大人的神态。 -------- 卡戎: 红棕色头髮,长度及肩,微卷,棕发的基础上挑染了一些鲜红和白色的髮丝, 其实本色头髮中已经出现了少量白髮,红和白的挑染是为了协调发色,减少整体染髮次数。 身高很矮,在女性角色中也算偏矮的,和儿子阿波罗目测差不多。 年龄在四十多岁,平时会化妆,但不是刻意极浓的妆,体态健美流畅,不仔细看就会觉得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年轻时做过私人安保,本来就很擅长体术和武器使用。那时候的衣着一般就是衬衫西装。 后来来到树篱村,渐渐开始喜欢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服装风格,从极简走向极繁,喜欢各种洛丽塔服装和衣裙,对此很有研究。 参加战斗时,只要条件允许就也会穿着漂亮裙子。只有鞋子是旧黑色马丁靴,不会轻易换。 武器是两把长弯刀(她会使用枪械,但是不能合法持有),双刀的样式是恰西克弯刀,是一种哥萨克骑兵装备。 因为她经常高强度使用,所以刀的损毁率很高,她会定期修理和更换。刀都是定制的,刀身上还加了一些树篱村的魔法符文。 -------- 深秋: 银白色长髮,极长、极浓密,垂下来覆盖全身,蓝色眼睛。 在故事中常以女性形象出现,气质、行为也基本具有女性特点,但身躯上其实并没有明显的女性特徵。 皮肤极为苍白,且质感不像人皮,乍一看更像柔韧的塑料材质。 在野外活动时不穿任何衣物,但懂得相当多的人类社会知识,进入城市乡村时会按需要变化外形,直接变成穿着恰当衣物的人类。 故事中她曾变成牧场老婆婆和裙装老婆婆,其实她也可以变成其他形象。但她并不是很擅长模仿特定形象。 到提亚身边之后,出于各种原因需要穿点衣服,一般是穿着系带浴袍。 由于头髮太长,一般别人很难看清她的正脸。 速度极快,又擅长变化,也有威力极强的远距离、大范围攻击魔法,相比之下近身搏斗算是短板。 -------- 提亚(厄俄斯): 棕红色头髮,微卷长发,放下来大概及腰,平时会盘起来,盘成那种復古的髮辫状。 眼睛颜色和身高等都和瓦丽娅几乎一样,但明显比瓦丽娅瘦弱。年龄在三十多岁。 平时需要戴眼镜,不戴也可以完成日常生活,读写时戴上更舒适。 喜欢宽松的连衣裙,一般是深色或者带有比较復古的碎花,搭配披肩或款式简洁的毛呢大衣。 整体气质显得保守、復古、端庄。穿平底鞋,很少化妆,不喜欢佩戴明显饰品。 -------- 希锡(阿尔托): 亮金色长髮,长度不等,最短到下巴,最长及腰。深色眼睛,不同光线下可能是深绿或深棕。 金髮不是本来的发色,是后来染的。原本发色是有点杂的金棕色,比树篱村那种颜色浅,又比金色深,且天生不均匀。 年龄三十多岁,比贝洛大,比提亚小。身高很高,比贝洛、尤里、派利文等都更高一些。 身体上有很多文身,但一般只会露出脖子和手上的一点点,其他文身没有直接出现过。 喜欢纯黑色衣服,颜色单一但是追求比较特殊的设计剪裁,有一定潮流感。 是故事中极少数对服装有一定要求的人。有时也可能戴些戒指、露指手套类的配饰。 使用易物魔法时,他会变成非常高大壮硕的怪物,高度类似直立的棕熊,头上有类似麋鹿或驼鹿的角,全身黑色,质感类似焦木,直立行走,双脚蹄形,左手是具有食肉动物特徵的爪子,右手是类似多头鞭子的柳条,面容类似羊或鹿,红色眼睛,眼睛里没有瞳孔。 -------- 蕨花: 全身藏在细小叶片丛中,叶片的模样类似铁线蕨。 叶片丛和真正的身体相连,由粗细不等的藤蔓连接,藤蔓可以缩在身体上,也可以伸展出去攫取物品。 翠绿色眼睛,颜色鲜亮如宝石。面容和声音都男女莫辨,像是少女或未变声的男孩。 具有自行扦插分枝能力,每个分枝都是一个新的蕨花,具有相同的能力和思维方式。 每一个蕨花发育程度不同,大小不同,最大的类似少年体格,最小的可能只有婴儿大小,但外形并不是婴儿,而是大蕨花等比例缩小。 在远距离下不同个体能够互相感应,但不能进行具体的对话。 分枝数量的上限未知,蕨花自己也没有尝试过探索极限。 -------- 佩伦: 第646页 棕发,深色眼睛,身高比阿波罗高,比贝洛稍矮一点点(也可能不是矮,是站姿不好,体态往下缩)。 四十多岁,消瘦,外表看着比实际年龄大,常被人认为已经五十多了。 身体病弱,亚健康,容易疲劳。 日常戴眼镜,穿西裤、风衣等。会随身准备一些绝缘手套,因为不了解自己在使用能力时身体是否带电,一般他不会在使用能力时接触同伴,绝缘手套是以防万一(针对这一点他没有实际测试过)。 ------- 还有些角色,比如尼克斯,索尔,泰拉等, 配角就不写这种啦,他们的外形在文中戏份也已经有足够描写。 =========== 2-大家的名字写法: 不是全部角色,比较边边角角的就没有加入。 好像有些一带而过的角色本来就没有取名字……比如医生护士司机等等。 虽然故事发生在架空东欧,但由于它是中文小说,而不是翻译小说,所以其中有些汉字名字故意使用了字形更好看的写法,可能不是标准的译法。 ----------- 尤里&mdot;卢卡维纳-yuri rukavina 贝洛伯格-belobog;伊利亚&mdot;普利约维奇-elijah prijovic(贝洛的本名) 瓦丽娅-valya 米丽卡-milica 厄俄斯-eos;提亚-tia(厄俄斯的本名) 派利文-pelivan 阿波罗-apollo;菲利&mdot;巴斯塔-filip basta(阿波罗的本名,笑死,根本没人记住过,包括我) 卡戎-插ron 佩伦-perun 索尔-thor 深秋-toamna 蕨花-ferncvet 极夜-eternalnight 尼克斯-nyx 泰拉-terra 米娅-mija 安东-anton 卢卡-luka 伊维卡-evika 希锡-hiisi;阿尔托&mdot;普利约维奇-arto prijovic(希锡的本名) 忍冬-lonicera 伏尔甘-vulcan 白鹭-egret 狄瓦娜-dziewona 安娜-ana 奥利亚-olya(贝洛的“妹妹”的原名) 卓拉-zora --------- 出于个人趣味,还给其中一些角色的魔法招式想过英文名, 但是这些名字并没有在正文中出现过。 比如: 贝洛伯格的“深红解离”:scarletdisintegration, 忍冬的“主动脱焦”:defocus, 伏尔甘的“狱卒长索”:restraintrope, 泰拉自体发光的魔法,我心目中一直很想叫它“shirak”(龙枪里雷斯林亮起法杖时说的咒语),不过也只是想想,在正文中均不会出现…… (番外部分待续) matthia 后面可能还会有一个片段灭文法的小番外 第229章 小番外-贝洛老师的课后谈话 跨年夜,树篱村的人们聚集在新建成的活动中心里。 活动中心是排球馆旧址改建的,搞个全村热闹派对绰绰有余。 零点到了。投影电视里转播着热闹大城市的广场人群,室内的復古座钟也准点鸣唱,报时声交织在一起。 人们纷纷举杯,喝下今年的第一杯李子白兰地。 贝洛穿过人群走到尤里旁边,低声说:“你来一下。” 尤里左右看看:“派利文又醉了?” “不是,卡戎看着他呢,”贝洛勾了够手掌,“你跟我出来。” 派对场所是多媒体室,也是活动中心里最大的房间。贝洛带尤里去了隔一个房间的图书室,现在房间里大多数柜子还是空的,没几本书,将来村民会慢慢捐赠图书,把这里丰富起来。 贝洛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面色略有些凝重。 尤里站在旁边,歪头观察他的表情,就像小孩子在偷看大人是否生气。 “你也坐下,”贝洛说,“多大的人了,不要故作天真。” “好,”尤里拉了把椅子反着坐,手臂交叠,趴在贝洛面前的桌子上,“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 “有件事我得和你谈谈,认真的那种。”贝洛说。 “嗯,我认真听。” 贝洛说:“刚才吃饭的时候,还有后来他们拉手跳舞的时候,你又管阿波罗叫妈妈、小妈妈、新妈妈,还叫了好几次。” 尤里盯着贝洛,眨巴眨巴眼。 良久,他试探着问:“呃,是叫了……不可以吗?” “以后别这样叫他,不太好。” “为什么?你当不了妈妈了会不开心吗?” “不是这个问题!”贝洛捏着眉头,“阿波罗还是个中学生,才十五岁……哦不对,今年已经十六了。你一见他就叫妈妈什么的,他能爱听吗?每次你开这种妈妈玩笑,旁边的人也会跟着笑,阿波罗可能会觉得丢脸的。如果是以前,他也可以反过来开开你的玩笑,你俩扯平了就行;但现在不一样,他和大家多少还是有点生疏,你乱开他的玩笑,无论他是否接受都不好意思还嘴。这样不好。” 尤里想了想:“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应该相反呢……” “相反?” 尤里解释道:“我是这么想的,就是因为他对大家比较陌生,才应该多和他闹一闹,帮他建立一些新的好玩的记忆。” 第647页 “你是这么想的啊……” “对啊,”尤里说,“我和你刚认识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吗?我一开始就喊妈妈了,你不愿意,我改成喊爸爸,你也不愿意。然后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没事就故意喊妈妈,我知道你会难为情,也知道喊你老师比较好,但是喊妈妈比较好玩,你的表情会很有趣,有时候你不让我叫,也有时候你没什么反应就默许了……” 一年前的细碎片段涌上心头,贝洛目瞪口呆。 “所以你一直拿我寻开心是吧?”贝洛顿了顿,又摇摇头,“算了……这些现在也不重要了,不和你计较。但是从今天起你要记得,人和人性格不同,混熟了之后你想怎么样都行,但是相处之初不要让对方尴尬,容易伤感情。” 尤里认真点点头:“好,我记住了。以后不会了。不过……贝洛老师,当初阿波罗和我签契约只是个临时的安排,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不如找一天我们把契约解除了吧?” 贝洛微微蹙眉,沉默着。 尤里看他不回答,刚想再补充点什么,这时贝洛缓缓摇头:“契约……我觉得也可以先不解除。” 尤里问:“哦,反正我是怎么样都行。不过,为什么?” 贝洛没有给出直接的回答。他说:“将来如果阿波罗想解除契约,那我就指导你们解除。” 尤里问:“万一他已经想解除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呢?”他套用了刚才贝洛“教育”他的逻辑。 贝洛欲言又止。 尤里眼睛转了转,微笑道:“哦……我懂了。你怕我发生变化,怕我解除契约后变成你越来越不认识的样子……对吧?收养契约的束缚力度虽弱,但有总比没有好。有契约在,你就能安心一些。” 贝洛沉默了好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即使我说让你放心也没用,你肯定放不了心,”尤里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缓步走向书架,“那就先这样吧!就维持着和阿波罗的契约,等什么时候必须解除再说。总之我要做的就是有点分寸感,别让小孩子尴尬,要顾及他的脸面……对吧?” 说到尴尬,现在贝洛真有点尴尬了。 他偷偷藏着的小心思被人挖出来了一点,但他还是要装出心平气和的模样。 “就是这样,”贝洛说着也站起来,“既然都说明白了,那就……” 他边说边走向图书室的门。 这时尤里大喊了一声:“后妈!等等,先别走。” 贝洛脸色一抽,缓缓转身。 尤里站在书架后面。 书架是金属打造,前后通透,本质上其实是超市陈列货物用的架子。现在架子还很空,只有末尾倒着几本书。 尤里说:“我突然觉得好有意思!你看!” 贝洛问:“什么有意思?” “书架,”尤里对他招手,“你过来一点,走过来,对,就站这里。贝洛老师,最初我和你见面就是在图书室,但是那时我们根本不认识,我对你也没什么印象。然后我们又去过同一个图书室,我们在那里……” 他停下不说了。 就因为这个停顿,贝洛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要说什么…… 难道他想说“在图书室看过电影”吗…… 和贝洛一起看电影的那个生物,当然也是“尤里”。 尤里没有说看电影。 他从书架后走了出来,抓了抓头髮,抿抿嘴唇,一脸做错事的表情:“抱歉,我是不是吓着你了?真的对不起啊贝洛老师,虽然只是很小的细节,但是这方面我真的很难控制……呃,该怎么说呢,我不是想装成谁,而是……而是那些事,它们就自然而然在我的记忆里……我有时候会不自觉地犯这种毛病……好像不能叫毛病,也不叫坏习惯,怎么才能说清楚呢……呃……” 看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贝洛嘆了口气,打算主动终止这个话题。 “我突然觉得很怀念……”贝洛低头微笑。 尤里歪头:“什么?” 贝洛抬起头望向他:“就现在这样,很怀念……以前有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我想着一点小事就焦虑得不行,于是板起脸对你说教,你一难为情就喜欢抓头髮,然后你低头认错,但是下次还敢。” 尤里也笑了起来:“确实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确实下次还敢’?” “不敢啦我的童话后妈。” “让你放过阿波罗,你就又开始针对我是吧?” “对呀,毕竟你早就习惯了,”尤里故意这样说,“好啦,又是新的一年了,妈妈今年也带我回家吧。” 第230章 小番外-后来发生的一些片段 ====== 1-远去的浅影 --------- 处理完受损的法阵,尤里先独自离开了。 贝洛、卡戎和佩伦坐车返回树篱村。 卡戎负责开车,一般情况下是佩伦坐副驾驶,贝洛坐后面,但最近贝洛正好在学车,所以这次他坐在卡戎身边,想看看老司机的开车习惯。 第648页 副驾驶的人能出声说话,能陪着聊天,这对卡戎来说是个很不错的体验。 他们逐渐聊起从前,聊起经歷过的每次外勤。 对卡戎来说,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基金会旧址那次了。她差点死在“浅滩”里,后来有两个人救了她,其中一个是阿波罗,他的易物魔法把长期卧床的卡戎恢復如初;另一个则是忍冬,他牺牲了自己,为卡戎换来了活下去的可能性。 聊了一会儿,贝洛忽然问:“后来你问过她吗?” 卡戎稍微瞟他一眼:“问谁什么?” “尼克斯,”贝洛说,“你问过她关于忍冬的事吗?” “没问,”卡戎笑着摇摇头,“忍冬答应过要亲自告诉我,可惜他无法履行承诺了……那就算了。即使不告诉我,我也能明白个大概。这种事还是不和尼克斯聊了,聊了又有什么用呢?她岁数那么大,别刺激她了。” “也对。但尼克斯也不是那种爱激动的老人。” “她只是不激动,而不是没有痛苦。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挖出来未必愉快。还是不聊了吧。” ======= 2-零落的朝霞 --------- 今年开始,瓦丽娅的回家的次数比从前多了。 以前她只在节日回去,偶尔回来接贝洛也只是停车等待,不进村子。今年她平均两或三周会回去一次,一般是周末找一天上午,和从前一样不留下过夜。 只要回家,她肯定会看到卓拉。每次见面,她都觉得卓拉换人了,根本不是上次见过的孩子。 一开始瓦丽娅很认真地担心过这一点,觉得这孩子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得知瓦丽娅的疑惑之后,索尔哭笑不得。她对女儿解释说婴儿就是这样,别说过两三星期了,就是两三天都会有巨大的变化。 因为卓拉没有父亲母亲,她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妈妈,而是奶奶。奶奶在当地语言中发音是“芭芭”,就是童话里老巫婆芭芭雅嘎的那个“芭芭”。 有一次瓦丽娅回家,听见卓拉在不停叫着“芭芭、芭芭”。她不是在唿唤索尔,只是学会一个发音之后没事喊着玩。 卓拉每说一句“芭芭”,瓦丽娅就忍不住接一个“雅嘎”。 等瓦丽娅走了之后,卓拉彻底学会了“芭芭雅嘎”。她几乎不会单独说“芭芭”了,每句都要接个“雅嘎”。 两周后索尔向瓦丽娅抱怨,说自己变成巫婆芭芭雅嘎了,连吉斯都故意这样叫她。 现在卓拉已经能自己坐着了。她坐在瓦丽娅怀里,索尔在一边做饭。 瓦丽娅抹了一下笑出的眼泪,低头看着婴儿:“芭芭雅嘎不是挺好的吗。芭芭雅嘎喜欢哪个小女孩,哪个小女孩就会受眷顾,没人敢害她,她将来能赚大钱,能当王后……现在没有当王后这一项了,咱们改成当什么好呢?” 她一边说一边做鬼脸逗小孩,卓拉也听不懂前面的话,只是被她的表情逗得嘎嘎笑。 索尔回头看着她们,微笑着嘆气。 瓦丽娅抬起头:“怎么了,有心事?” 索尔说:“不是,我是放心了。其实我一直担心你会排斥这孩子。” “我自己一开始也有这种担心,”瓦丽娅看着卓拉说,“结果并不会……也不用我做什么心理建设,自然而然就不会。挺奇妙的。” 这时,奶黄色拉布拉多从沙发后面绕过来,下巴搭在瓦丽娅膝盖上,好奇地嗅着卓拉。 小狗名叫笑笑,是尼克斯的导盲犬,现在没穿马甲,不在工作状态中。 一月份的时候,笑笑陪着尼克斯经歷了许多危险。她们一起躲避熔毁品的袭击,还差点被蕨花杀掉。 尼克斯本来还有一只小黑狗,名叫布朗。可惜布朗已经被精灵杀死了。 即使没有一月那场灾祸,小动物也都会害怕精灵。去年笑笑和布朗第一次见到尤里的时候,布朗对尤里狂吠不止,笑笑身为导盲犬比较冷静,完全没出声,后来尼克斯说过,能感觉到它也浑身僵硬,不愿向前走。 贝洛家的白猫是个例外。可能它近距离接触过太多精灵,胆子巨大。它一开始就不怕尤里,后来有一阵子对尤里比较疏远,最近好像又变亲密了。前不久瓦丽娅见过尤里抱着猫坐在房顶上。 这时,卓拉伸手去摸笑笑,一把抓住笑笑垂下的软乎耳朵。小孩的手容易没轻没重,瓦丽娅时刻注意着孩子和狗狗的状态。 笑笑一点也不排斥卓拉,还用舌头尖很谨慎地舔了卓拉的小脚丫。 “你真的是人类……”瓦丽娅感嘆道,“虽然没有任何依据,但我总觉得你不是她……你更像是提亚原本应该生下的那个孩子……” 索尔在煎东西,听不清全部,只隐约听见了“提亚”这个发音。 她回头问:“你说什么?” 瓦丽娅摇摇头,没有多解释。 笑笑跳上了沙发,盘着身体躺在旁边。卓拉学着瓦丽娅的手势,更温柔地去抚摸小狗。 看着这一幕,索尔也没有再追问。 她有点想把在果园工作的吉斯叫回来。这么幸福可爱的画面,只有自己一个人看到也太可惜了。 第649页 ====== 3-婴孩的记忆 --------- “这是船。”不到两岁的星星坐在地板上,捧起一坨浅蓝色。这是他用超轻黏土捏的,看不出是船,更像馅饼。 他放下飞船,又拿起另一个黄色的东西:“猫咪!” 这坨只是个球,看不出像猫。也许他想捏一只团成球睡觉的猫。 他又拿起另一个:“啪牛咕咕鱼!”再下一个:“哒噜呜宝!”再再下一个:“蛇嘎嘎面包哇哇!” 一排的倒数第二个:“哒哒咔呜!” 倒数第一个:“尤里!” 被称为“尤里”的黏土块五彩斑斓,倒是初具人形,只是有点不立体,像个姜饼人。 尤里蹲在旁边,向星星确认:“这个是尤里吗?这个是我吗?” 星星订正道:“不是你,是尤里。” 尤里问:“那我是谁呀?” “你是客人哥哥。”星星说。 “那你以前见过我吗?” “以前见过你,”星星说,“昨天然后昨天,昨天然后昨天,你给我们蛋糕了,就是客人哥哥,谢谢客人哥哥。” 尤里在两星期前来过一次。星星清楚地记得“很多天以前”见过他,只是还不会表达“两星期前”。 梅拉老师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怎么样,”她有些忧心地问,“你觉得他这样正常吗?” 尤里说:“我有的地方不是很懂……他说话好清楚啊,他还没到两岁吧?人类小孩几岁能说话?” 梅拉老师说:“他就快满两岁了。一般小孩这么大也能说很多词,不过他确实说得更好,词彙量很大,能说不少句子,口齿也很清楚。” “这样……是可以的对吧?” “说话早的孩子我见过很多,他这种程度倒也还好,”梅拉老师说,“我担心的是,他经常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生造词,还有,做黏土的时候、画画的时候,他也总是画一些现实中完全不存在的东西……小孩的想像力是丰富,但一般他们想像出的东西也能在现实中找到痕迹,而这孩子捏的、画的东西有点过于奇怪……” 尤里想看看星星的画,梅拉老师要来星星前些天画的画。 他仔细翻看了一会儿,对梅拉老师说:“没事,他只是还记得一年前看到过的东西,不知不觉就画出来了。” “这些都是他真见过的?”梅拉拿起一只黏土泥塑,左看右看。刚才星星叫它“啪牛咕咕鱼”。 “是的,”尤里说,“我能认出他想做什么,我们在里面……在异位面,确实见过类似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向您描述……” 梅拉点头:“不用描述了,我大概懂了……” “您看,他也会画和捏普通的东西,比如小动物,水果,小饭桌什么的。而且您发现没有,他画怪东西的时候,从来不会把它们和普通的东西画在一起。” 梅拉重新翻看了一下那叠儿童画,还真是如此。 尤里说:“刚才我看到了很多墙上贴的画,小孩子会画大楼,也会画人吃饭,还会画太阳云朵什么的,但是一般来说他们不会画出‘餐桌上有盘子,盘子里是大楼,太阳坐在旁边吃大楼’这种构图,对吧?反而等年龄大一些,到了青少年阶段甚至变成大人,人更有可能画出这种抽象东西。也就是说,虽然人类小孩的脑瓜和大人不一样,但其实他们只是不熟练,而不是无逻辑。他们也是正常人类。您看星星的画和泥塑,他从来没有混淆异位面的事物和身边的事物,他只是单纯地‘记得’它们,然后把它们画了出来。” “嗯,我明白,”梅拉说,“他‘记得’这些东西是安全的吗?会有什么坏处么?” 尤里想了想:“应该没什么坏处。随着他继续长大,估计渐渐就全忘了。” “这样啊……” “新的记忆会非常强势,”尤里说,“尤其是两岁以后的新记忆。” 梅拉感嘆:“也对,人们普遍想不起来两岁以前的事。” 星星又在继续做泥塑了,一边做还一边自言自语着,好像这次要捏个大汽车。 尤里面带笑意看着他,暂时没再说话。 第231章 喜欢什么,害怕什么,想要什么 今天的番外里,我们有幸邀请到了一部分树篱村人员,也有少量来自村外的亲友,让大家一起答了几个娱乐性质的小问题。 遗憾的是,有一部分人员我们已经无法联繫到了。 工作人员突发奇想,使用了灵应盘(ouija)让他们回答问题。由于手段特殊,不保证答案准确。 我们的几个问题是: 1-最喜欢什么? 可以是喜欢的饮食、服装、影视书籍、景区、动植物、娱乐活动等等,任何事物都可以,人也可以。 2-最害怕什么? 同上,只要是害怕的东西就行。注意是“害怕”而不是“讨厌”,比如讨厌吃西蓝花,但并不是畏惧它,这种不算哦。 3-最近想要什么礼物? 第650页 不论价格,不论可行性,随便说。 这问题只是随便问问大家,大概并不能真给你买,就当许愿吧。 下面是搜集到的答案: ====== 【1-最喜欢什么?】 ----------- 梅拉老师: 当然是我的所有孩子们。 星星: 肉肉! 安娜: 最近的,还是很长时间以来的? 我也不知道这辈子最喜欢的会是什么,如果说最近……可能最喜欢新到手的驾照? 以前不开车也不觉得,现在终于明白有多方便了。 伏尔甘: 喜欢我的白鹭。 白鹭: 最喜欢伏尔甘妈妈! 伊维卡: 最喜欢的人当然是卢卡,最喜欢的其他东西……可能是圣奥伯市吧。 最近我们又搬家,搬到这边了,运气特别好,发生了很多好事。 卢卡: 一时想不到最喜欢什么。其实我想到的是在伊夫市和阿波罗做朋友的那段时间…… 按说也谈不上喜欢,毕竟发生了很多可怕的事。但马上想起的只有这个。 米娅: 最喜欢的应该是自由搏击吧。 泰拉: 最近有点喜欢阻力雪橇。 尼克斯: 最喜欢我的笑笑、布朗和果果。 果果就是新来的这只小朋友。果果,过来~ 索尔(和吉斯一起回答了): 最喜欢这个家。 狄瓦娜: “最”喜欢有点难回答吧,人是会变的。 要说最近……最近特别喜欢大象灰的康康24,其实一直也挺喜欢的。 (工作人员没听懂,后来又问了一下才知道说的是某款包。) 深秋: 喜欢金树海和达拉河! 佩伦: 伊夫市有一家咖啡馆,我很喜欢去。 心情好的时候,在那里更有享受生活的真实感;心情不好的时候,在那里就能很快平静下来。 卡戎: 最喜欢亚洲的几个牌子……啊能说具体名称吗? 算了不细说了,又不是做gg。 要说另一个方面的喜欢,当然是最喜欢我家的两个孩子啦! 阿波罗: 喜欢树篱村,想找回以前的所有经歷。 派利文: 我喜欢的可太多了,根本说不完啊! 呃,只能说一两个吗……我想想……两个不够,说三个,不,四个可以吗? 喜欢妈妈和阿波罗,还喜欢索尔他们家做的酸菜肉卷和霜糖油条。 瓦丽娅: 最喜欢我那辆红色小菲亚特。 贝洛伯格: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非要说的话,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状态吧。 尤里: 那可太多了,小时候的福利院,梅拉老师,尼撒大学,树篱村,贝洛后妈,午夜……只能说一两个? 很难选出“最”唉,感觉无论哪个都是不一样的喜欢。 勉强总结的话,大概可以说……最喜欢当人? 卓拉(索尔和吉斯夫妇替她回答): 她最喜欢尼克斯的狗狗,醒来就找它们,睡前也要看一眼。 -------- 安东: 喜欢的人是泰拉和米娅,喜欢吃的东西是番茄味薯片。 忍冬: 我喜欢的不是具体事物,应该是某种行为吧。比如去体验和从前截然不同的经歷。 蕨花: 喜欢人类很疼很害怕的时候那种状态,每个人的表现都不一样,很有趣的! 极夜: 喜欢看贝洛伯格痛苦。 希锡: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一定要说的话,很小的时候有段日子还不错,后来都没什么意思了。 提亚: 米丽卡送我的那副油画。 ======= 【2-最害怕什么?】 ----------- 梅拉老师: 精灵吧。当然不是所有的精灵。 星星: 哒咕飞飞。 (没有人听懂) 安娜: 怕断网。 伏尔甘: 怕医院。对,我经常去,会主动去,但还是会怕。 白鹭: 蛇之子。 伊维卡: 那坨植物精灵。 卢卡: 害怕进入新环境。 但是……不得不去适应。可能将来会渐渐好起来吧。 米娅: 我说最怕泰拉,你们信吗? 并不是他会做什么,他人很好,主要是我很怕他愁眉苦脸地说要和我谈谈……如果他什么都不说,那我更害怕了。 个子这么大,心灵纤细得像个生病的奶猫,我怕一不小心把他养死。 泰拉: 我怕米娅……不要笑话我哦。 怕她被我连累,又怕她真的离开。 尼克斯: 怕再有认识的人比我先离开。 索尔(和吉斯一起回答了): 怕卓拉有什么异常……至于什么算异常,我们也说不好。 幸好目前为止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过。 狄瓦娜: 怕去年发生的事再发生。 第651页 真的怕,之前总是因为这个失眠,现在好点了。 深秋: 我什么都不怕! 佩伦: 能回忆起来的最鲜明的恐惧……应该是关于第二个知晓者吧。 卡戎: 我怕阿波罗一直就这样…… 理智上我觉得只要他本人幸福就好, 但是如果他一直这样和我不亲…… 阿波罗: 不知道以前的我最怕什么? 现在我很怕再忘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又没人能及时提醒我。 派利文: 阿波罗跑到精灵位面的时候我很怕他永远失踪,现在不怕了,现在什么都不怕。 瓦丽娅: 以前不会,现在有点怕山顶那座老古董,不想多看它。 贝洛伯格: 怕尤里会继续改变…… 这可能不叫怕,只能叫担忧。 但我一想起来就不太舒服,说是害怕也对。 尤里: 其实我没什么害怕的东西。 哦不对……认真想想好像也有,我有点害怕去北巴诺州的山区。 有时候必须去,但是去了就浑身不自在。 卓拉(索尔和吉斯夫妇替她回答): 她害怕大雕塑,卡通的那种也怕。 -------- 安东: 害怕自己杀掉喜欢的人…… 忍冬: 没有害怕的东西。 哈哈,不是吹牛,是真的。 紧张,担心,厌恶,这些情绪当然也会有,但那都不等于恐惧。 蕨花: 蛇之子,卡戎。 极夜: 蛇之子,卡戎。 希锡: 如果我说怕睡觉,你会笑吗? 其实也不是怕睡觉本身,是容易做恶梦,很苦恼。 提亚: 怕交易失败。 当然,最后成功了。 ======= 【3-最近想要什么礼物?】 ----------- 梅拉老师: 既然是礼物,就不想提前知道内容啦。 只要不是恶作剧的东西,送什么我都很开心呀。 星星: 车车! 安娜: 想要新手机吧。就是最高配的那个…… 伏尔甘: 希望有人送我新车,上一辆死得太惨了。 白鹭: 想吃酒心巧克力,要很多很多,完全不限量那种。 伊维卡: 想中最高奖金的彩票。 卢卡: 其实我想有机会出国玩一下,从来没出过国。 米娅: 想要摔跤巡迴赛决赛的门票,最好还加上报销路费。 泰拉: 想要个适合经营健身房的店铺。我们那栋楼是回不去了,后面还不知道怎么安排呢。 不是说送我,那也想得太美了哈哈,说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能有个合适的地址我就满足了,能租给我就满足了! 尼克斯: 我已经什么都不缺啦。 嗯……或许可以送我点小狗玩具? 索尔(和吉斯一起回答了): 希望有人能给我们免了装修款。 狄瓦娜: 最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如果送我礼物,体积不太大方便拿走的就很好。 鲜花也可以,什么时候收到都很开心。 深秋: 送我?那就给我点好吃的吧。 佩伦: 送我点实用的,超市卡、商场代金券什么的。 卡戎: 希望有人送我去中国和日本的机票,最好帮我把酒店什么的也定了。 他们有些活动我眼馋很久了,这边没有,只能网上看看。 阿波罗: 把丢掉的记忆重新塞给我…… 哎不不,换一个……我说这个好像太沉重了。 说点实际的,我想要个自行车。 派利文: 希望有人能送我妈妈机票,送阿波罗自行车。 瓦丽娅: 最近想要新床垫。 我不是住在“特情援助”提供的员工宿舍吗,房间什么条件都挺好,就是床垫太软了,我喜欢有承托力的硬床。 贝洛伯格: 送我顺利考下来驾照的能力?哈,这是不可能的。 除了这个,最近也想修整一下家里那一小块前院,希望有人帮我干。 尤里: 能说……钱……吗? 会不会太直接了哈哈哈…… 虽然我自己生活上基本用不到钱,但是偶尔还是需要的,比如买点小东西送别人礼物什么的。钱和礼物不能用魔法变,得是真的。 卓拉(索尔和吉斯夫妇替她回答): 送她衣服,多多的衣服,孩子长得太快了,故意买大点也穿不了多久。 -------- 安东: 各种零食吧。不需要都是薯片,我喜欢在看电视的时候面前摆着一大堆好吃的。 忍冬: 希望有人送我一些没见过的小东西,或者带我看看没见过的事物。 蕨花: 把卢卡送给我! 极夜: 把贝洛伯格活着送到我面前,而且不能带着那该死的施法尖刺。 第652页 希锡: 送我点时间和不走公司帐户的闲钱,我想把北巴诺州山里的别墅重新修修。 提亚: 希望来点大人物帮我使使劲,把瓦丽娅派到国外去,而且要常驻,别回来了。当然是没有位面交叠的国家。 第232章 q&a-第一部分 前阵子完结后,在本站“动态”功能里和大眼发过一个小活动:由读者提问,提问的对象是角色,不是作者,然后我来邀请相关角色回答~ 经过几天的採访,现在我已经把大家的问答整理完毕放出,预计分为4次发完。 (註:现在活动已经结束) &mdot;如果某问题是角色不知道的,或无法回答的(比如ta听不懂,或ta的性格不愿意好好说),那这个问题也许就没法得到很精确的解答,毕竟大家的视野都是有限的。 &mdot;读者的问题我都基本保留了原句子,有少量必要的排版调整、用字和标点的调整。 &mdot;问题顺序有一定的打乱,不是完全按照提问时间顺序。 ------------------- 1-19 ------------------- 1-提问贝洛: 腿脚恢復健康以后,会跟尤里去世界旅行吗。(金树海那次被迫坐上轮椅的贝洛我还记得,那么现在不需要“牺牲尊严”也能陪尤里去各景点参观的健康的身体状态下,会不会展开很多日常呀? 贝洛伯格: 应该不会吧……你是问去世界各地旅行吗?这个肯定不会,听着就累。我不是那种爱旅游的类型。但机会合适的话,也可以考虑去一些容易去的、不会太奔波的地方。 -------- 2-提问深秋: 如果可以自己挑一个新妈妈你会选择谁?卡戎或者贝洛?或者别的谁? 深秋: 为什么要挑新妈妈?我又不是必须有妈妈。现在我有好多朋友,一点都不寂寞,我已经很满意了。 不过……如果卡戎或者贝洛很想当我妈妈,如果他们主动要求,我应该会同意的。 -------- 3-提问极夜: 死后恢復自由意志了,现在你恨贝洛吗? 极夜: 特别恨,他不配享受幸福,他信任的人都应该背叛他,我希望他喜欢谁谁就杀了他。 -------- 4-提问贝洛和尤里: 如果要去市中心的商城给彼此买一件衣服,会选择什么款式或者颜色的? 贝洛伯格: 我不太会挑,让他自己挑吧。如果非让我选的话……买个质量好点的冬装吧,能穿比较久。 尤里: 给贝洛老师挑衣服?真的什么都可以吗?那我想看他穿比较正式的衣服,很贵的定制西装那种,精英感的那种。因为他平时穿得窝窝囊囊的。 -------- 5-提问忍冬: 你有最喜欢的人类吗? 忍冬: 有一些。不过很多我都不记得名字了,最近还记得的名字是叶雷米亚。 -------- 6-提问提亚: 你更想当妈妈还是女儿呢?如果你更想当妈妈,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儿?如果你更想当女儿,你理想中的妈妈是什么样的? 提亚: 不存在这种选择。我存在这世上,就必然是某人的女儿,我又不能凭空出现。至于妈妈……我也不怎么想当,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必须做母亲罢了。所以我回答不了什么理想的女儿。如果说理想的妈妈……嗯,我也想不出来。毕竟我只有一个妈妈,没法和别人家对比。 -------- 7-提问瓦丽娅: 对于三姐妹的故事还会觉得有ptsd吗?“一个离开两个留下”这种命运感产生的创伤,会随着“外甥女”的出现产生改变吗?毕竟之前的很多情绪也都和三姐妹的煳涂爸妈不无关系。 瓦丽娅: 现在还好吧……该想的也都想通了。说ptsd可能不至于,没到这个地步。至于卓拉那孩子……她就是她,和从前的事无关。 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爸妈确实有点煳涂。他们当然很善良,所以把会自己的孩子也想得太善良。我并不讨厌自己的父母,只是受不了家里的气氛。 -------- 8-提问忍冬: 有什么喜欢干或者很重视的事情吗?比如深秋重视契约那样。 忍冬: 我不认识你说的深秋,不过提到了契约,我也非常重视契约。答应过的事就要完成,这会让我感到平静和满足。 -------- 9-提问尤里: 做换生灵,精灵和蛇之王(或者类蛇之王?)的感觉最不同的地方是什么呢?以及还在做人的时候为什么选了学美术呢? 尤里: 呃,其实我不觉得自己是蛇之王……当然你说得对,客观上我确实是。就算是吧。 要说不同的体验,可能最大的不同就是现在我特别平静。去年我还挺不踏实的,因为在树篱村学到了换生灵必然走向崩毁……我平时不说,但偷偷有点怕。还有,我也很担心自己被换生灵完全取代……现在就不会了,反而每天心情挺好。 哦不对,我已经被换生灵完全取代了……是吧?不过我已经接受了。 不对……这能说“我”接受了吗,还是应该怎么表达……算了不深究了,这种心情挺难描述的。 第653页 还有什么来着,你问学美术?我小时候喜欢画画,比其他小朋友画得好,梅拉老师说我有天分,一直鼓励我去学,后来我就真的去了。一开始我想上影视相关专业的大学,也已经有喜欢的目标院校了,是在国外。但是……哈哈我能力不足,去不了。尼撒大学美术学院算是我能去的最好的地方了。 -------- 10-提问尤里: 有两个妈妈是什么感觉呢? 尤里: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生命中姑且能定义成妈妈的人有很多,实际上相当于妈妈的只有梅拉老师。 -------- 11-提问贝洛: 给应急特勤做特别顾问,会愿意邀请尤里做自己的搭档吗?和尤里的关系是理想中的家人的关系吗? 贝洛伯格: 不会邀请尤里做搭档。他的身份就是个普通民众,他不会和应急特勤直接沟通。 关于“理想的家人”这一点……我也不知道。以前我从没有幻想过家人应该是什么样,更不知道最好的状态应该是什么样。只能说目前我们一切都很好,这就够了。 -------- 12-提问贝洛: 现在腿好了,会想培养一些新的兴趣爱好吗,比如运动之类的? 贝洛伯格: 确实多了一些爱好,比如能去很多以前不方便去的地方了。这好像不算运动。我没有什么关于体育项目的爱好。电视里有什么重要比赛也会看两眼,但是没兴趣自己练。 -------- 13-提问尤里: 想要继续画画吗?会想要和贝洛老师一起出去旅行吗?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尤里: 一直在继续画画,但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搞创作什么的,而是……比如如果住了旅馆,我就在房间便签纸或者意见簿上画点奇怪小动物。 你说和贝洛老师去旅行?以前想去的地方现在已经都去过了,还没想到接下来有哪些新目的地。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打算好好想想。 --------- 14-提问卡戎: 卡戎!你的小裙子是买的还是自己做的!有尝试过给派利文或者阿波罗换上过吗! 卡戎: 当然都是买的啦!我哪有做衣服的本事。没有给孩子们穿过,我不喜欢别人穿我衣服,孩子也不行,除非如果他们自己想穿,那我可以给他们重新买。 -------- 15-提问75章《黎明女神》中黑色单向玻璃后的人,以及世界观中组织了应急特勤的决策者,以及其他相关领导人: 在目睹了知晓者和精灵可以拥有的力量(以人类难以理解的方式全面攻击一个国家)之后,将来对精灵和精灵位面会有怎样的态度?会将精灵视为新物种试图引导它们与人类共存,还是更倾向于视为特殊的能源或者有智慧的特殊动物榨干其用处?如果得知提亚控制知晓者的手段,会考虑控制精灵甚至知晓者将其武器化吗?甚至有没有考虑过人工制造能被人类利用的知晓者呢? 相关发言人: 女士们先生们,各位媒体朋友们下午好。在本次新闻发布会上,我将代表相关机构就近期国内外热点问题向大家通报相关情况并回答提问。 特殊灾害与灾害个体确实引起了全球范围内的广泛关注,我们对此现象保持高度重视,会持续深入研究,并秉持开放、包容、负责的态度,与国际社会一道探索。 关于您提到的,涉及个别企业与个人的假设问题——我们面对新兴技术一向保持着高度的谨慎与尊重,会综合考虑多方面因素,依据实际情况进行决策。 -------- 16-提问蛇之王红李子女士,以及蛇之子尤里: 作为世界上仅有的处境类似的两名个体,是怎样看待彼此的存在的呢?会觉得比起其他精灵与人类,对方更能理解自己的感受与想法吗?两位想要回到人类世界的目的类似,如果携手合作的话可能效率更高,很想知道你们有没有试过合作来帮助彼此达到目的呢? 红李子: 你说什么“两名个体”……和谁合作? (经过工作人员解释) 哦,我懂了。其实我不怎么认识他,他也不可能更理解我的想法和感受。我们的目的应该并不一样吧?所以不太可能有什么合作。 即使真的有,效率也未必更高。你就想想人类吧,作为人类,世上有那么多人和自己处境类似,活着的目的也很类似,那么人类会因此全部携手合作吗,如果合作了,效率一定更高吗? 尤里: 其实我和人类差别不大,仍然保留着很多人类特有的幻想。所以我并不是很能理解她的感受。 据我所知,她能够无视事实,自行选择进入某一种幻想。人类是做不到的,人类的幻想还是会基于现实。我也是。 我想,或许她真的能理解我,或者说能俯视我,但我对她做不到同等的理解。我们不可能合作,也没有合作的必要。 --------- 17-提问安东的妈妈、那位助产士女士: 看到提亚做的一切后,会后悔吗?这是你所期望的未来吗? 助产士: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提亚做的事我很认同,虽然会有一些困难和意外,但整体思路是对的。为什么你说得好像有什么坏事发生一样? 第654页 (工作人员:这位已经……咳。总之她回答不了她不知道的、没见过的事。) -------- 18-提问提亚: 你应该不喜欢树篱村,那么讨厌自己和家人在这里出身吗?对卓拉的二次出生怎么想?这算是计划中无法控制的部分吧,能予以祝福吗? 提亚: 我不喜欢树篱村的理念和氛围,如果单纯说这个地方,那我还挺喜欢的。 自己和家人出身于这里,这是既定事实,回过头去批评也没意义。 后面你说的我不太明白,卓拉是谁? -------- 19-提问佩伦: 你好像没有收养精灵呢,有什么考虑吗?以后有这方面的期待或者打算吗? 佩伦: 和精灵签契约其实很麻烦,我觉得弊大于利。这事要看运气,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和自己投缘的精灵。 以后如果必须这么做,我可以试试;但如果不是必须,我就不会主动去收养。 (待续) 第233章 &a-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来咯 一更四千多字里至少有小一半得算是你们写的…… --------- 20-38 --------- 20-提问阿波罗: 拥有了需要付出这种代价的能力,还打算使用它吗?如果还会用的话,是在怎样的条件下?你觉得谁会阻止你使用? 阿波罗: 假如到了不得不用的时候,我肯定还会用。目前为止还没有再用过,毕竟我只能治好和精灵、和魔法有关的损伤,普通的伤病想管也管不到。 要说阻止……如果真的必须救人,我想大家应该都不会阻止吧? 而且阻止也没用,只要我动了念头想救别人,魔法就会发生。除非我不知道,或者我不想救。 -------- 21-提问尤里: 怎么看待精灵这种生命?以及星星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尤里: 也没怎么看待,它们就是存在着,和人类、动物等等一样正常地存在着。 星星是我人生中必不可少的小幸运星。大家都说我救了他,其实他也救过我。有他这个“未完成的任务”,我对外面的执着会更强烈,更能时刻提醒自己应该及时返回。 所以我才叫他星星。如果你在荒野迷了路,而且没装备也没地图,能给你指路的就只有天上的星星了。 -------- 22-提问尤里: 你认为以后还有可能出现新的知晓者吗?如果出现了新的知晓者,你认为ta可能是怎样的状态?会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ta呢?会试着用自己的经验来引导帮助对方与人类和平共处吗? 尤里: 也许会吧?那可是未来唉,会有多少年呢……几十亿年?几十亿年里什么都可能出现,别说知晓者了,外星人可能都会出现。 不过既然一切皆有可能,那么也可能不会有新的知晓者。万一将来再也没人进去了呢?或者进去后一个都没活下来?这都是可能发生的。 假设一定还会有,也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到时候我指不定会成为什么东西呢,没准我早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 23-提问尤里: 后来你可以画画也可以用精灵能力捏各种东西,日常会偶尔技痒画点什么吗,或者捏点啥? 尤里: 之前说过,如果住旅馆,或者去任何有意见簿、便签本的地方,我可能会在上面画一些奇怪小东西。 最近很少认真画东西,因为一直没怎么安顿下来,也不太有心情。“捏点啥”是指我的变化魔法吗?这个经常做,主要是塑造衣服,还得配合四季变化,有时候也会改变一点自己的外观。 -------- 24-提问蛇之王: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蛇之王追求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吃下孩子?为什么在提亚死去后也无法挣脱提亚的命令? 蛇之王: 提亚所获得的力量,可以说是一种诱惑你投入她怀抱的力量。这种力量对精灵位面的生物有效,我也是精灵位面的生物,我当然也会受到诱惑。 至于挣脱命令……我没有想挣脱呀? 你们也一直“无法”挣脱,或者“不想”挣脱很多东西。这些东西绝大多数都不是物理上的客观事实,而是基于每个人的幻想与虚构。 之前和别人聊过这个话题……是和谁来着,是和瓦丽娅吗?我告诉她,一切的最终答案就是幻想。对我来说是如此,对你们所有人类来说也是一样。 -------- 25-提问尤里: 会想要伴侣吗?理想的伴侣特质和共同生活模式是怎样的? 尤里: 目前没想过哎,你问的是谈恋爱的那种伴侣对吧?这事对我来说有点陌生,没深入想过……我可能比较幼稚哈哈,大学的时候就有人这么说过我。 至于理想的状态……我想想……我很努力去想了,还是想不出来!确实能想出来一些画面,但那都是模仿看过的影视而已,不一定是我真实的想法。 万一遇到了什么再说吧,目前的生活状态我已经很喜欢啦! -------- 26-提问希锡: 树篱村里的人(包括提亚),有谁的衣品是你看得上的?不考虑个人感情的话,你觉得谁穿得最土? 第655页 希锡: 呵,都挺土的。提亚的审美真的土,但我尊重她的爱好。那个卡戎穿得土极了,花里胡哨的都什么东西啊,理解不了。伊利亚小时候穿的都是我父母给的衣服,不出众但也还行,就是一般小孩罢了;现在他穿得噁心极了,像老了几十岁似的。 要说看得上的,我见过的树篱村人基本没有不土的,也就尤里还行吧。我是说换生灵尤里。可能因为他好歹在大城市读书,穿衣服虽然不讲究,至少协调、自然。不过他不是树篱村的人,甚至不是人。 -------- 27-提问贝洛老师: 假如有一天,融合前(大概就是超市诀别那个时间点)的尤里——这个尤里没有后来和你一起创造的那些回忆——出现在你面前,让你在大小两个尤里之间二选一,你会如何选择呢! 贝洛伯格: 这个假设有点太科幻了,不可能发生,不过我就当它真的发生了吧。 我可以理解成,有一个人格高度类似于换生灵尤里的精灵出现在我面前了,对吧? 那为什么要选呢?难道必须选择一个吗?我认为树篱村完全可以再多接纳一个精灵,这个精灵的社会化程度肯定也很高,容易引导,大家和他相处一定不难。 -------- 28-提问尤里: 等这一代树篱村认识的人都离世后,你会选择去往哪里、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尤里: 走一步看一步嘛,未来的事现在谁知道呢,也许到了那时候根本不需要我思考,必须走的路就摆在面前了。 --------- 29-提问忍冬: 当时和蛇之子做交换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情呢?不在树篱村的那段日子都是怎样度过?会很频繁地怀念树篱村的时光吗? 忍冬: 关于那次交易,我并没有怀着什么特殊的心情,因为那不是让我去选择,而是我没有别的选择。我能做的,就只有提出尽可能有利于自己的交易条件。 不在树篱村的日子很多,我绝大多数时间都不在。访问树篱村的几次……用你们人类的生活来比喻,可能比较像你们工作时叫做“出差”的这一行为,是一种很短途的体验。 我轻易不会忘掉它,但也不会频繁怀念。每一次我都和人们平静愉快地分别,如果真的想回去,我随时可以动身。 -------- 30-提问希锡: 如果抓住贝洛想怎么折磨他,是在树篱村人和精灵们面前,还是带回自己的房间慢慢……会有我们都想看的r拾捌g剧情吗? 希锡: 哈?怎么会有人问这种东西? 我知道,人的恨和执着有时候会显得很可笑,我正是这么可笑的人,如果别人对此品头论足,我也认了…… 但是无论我怎么折磨他都不会给你们看的好吧?你们以为我的憎恨是演出来的吗?还是觉得我在取悦自己以外的人? -------- 31-提问提亚: 对精灵是什么感情?看到那么多精灵变成熔毁品然后死去,心里有没有过一点点怜悯? 提亚: 精灵和这世上存在的一切没有区别,就只是一种存在着的、会和我们互相影响的事物而已。 我对它们没有什么特殊感情。没有怜悯。 -------- 32-提问尤里: 知晓者的记忆对你的性格有影响吗?看了两个知晓者的故事,她们都在追寻被替换前的童年和人生,可那完全消逝、不可追回。红李子选择重新出生,尤里与换生灵尤里融合了,那么现在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有人生目标吗? 尤里: 肯定有影响的。我的每一段记忆肯定都对我有影响。你说到“融合”,其实我都不能确定这到底能叫融合吗?我对他说一起活下去,但我做到了吗?我是和他一起活下去了,还是我完全取代了他,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啊不对,不对……人称错了,严格来说应该是“他对我说一起活下去”。我应该是他。哈哈有点混乱是不是? 所以……算了吧,我不想定义自己,而且人本来也不能定义自己,这事应该是自己以外的人做。 现在我最想做的事当然是继续处理精灵圈啦,要做很多幻景迷宫,还得持续维护它们。目前的目标也是这些。 --------- 33-提问知晓者们: 在精灵世界的生活是怎样的?在人类世界生活又是什么感觉呢?喜欢住在哪里? 蛇之子: 里面更丰富,无论是生理上的感受还是心情的变化都特别多样,感知到的东西更多,很多事物是外面完全没有的,没有能对标的事物,连比喻也找不到很好的喻体,所以用你们的语言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人类世界,也就是外面,这边相对来说更有秩序,同时也更单调、寂静。不过我很喜欢这样秩序的世界,可能因为我离开它之后走得还不远吧。我去过的地方不多,不确定会喜欢哪里。目前去过的地方都很喜欢。 蛇之王: 可以用你们人类能理解的东西举例——里面像是雨季的森林,外面大概有点像夜空下的铁道。我都很喜欢,都愿意去深深体会。 -------- 34-提问两位知晓者: 作为曾经的人类,在精灵世界生活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怎么知道那么多东西的?也会有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吗?知晓者这个名字是人类给你们起的吗?精灵也这么叫你们?在精灵世界有朋友吗? 第656页 蛇之王: 上面有个类似的问题,所以请参考上一个回答吧。关于我所知道的东西……这该怎么说呢,就像你所知道的东西一样呀,不光是生存至今学到的知识,也有自然而然获取到的记忆、思考、感受、感知……所谓的知晓,其实就是意识,这一点的原理上我们是一样的。 其实我不知道的事情才多,肯定比我知道的事更多。“知晓者”这个称唿应该是人类起的吧?精灵喜欢叫我们蛇之子。在里面也有过一些和我合得来的生命,用人类的概念来区分,或许也可以叫朋友吧。 蛇之子: 精灵叫我蛇之子。其实大多数精灵不会叫我们,至少不是当面叫。我不知道的事情也很多的,所以一直在学。 -------- 35-提问派利文: 当初是怎么认识卡戒的?又是为什么同意签契约? 派利文: 一开始我认识的并不是卡戎,是个男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和卡戎是结婚的关系。 我认识他也没多久,不是很了解他,但我们能聊得来。后来他死了,我一开始根本不知道,后来才听说的。 不久后就换卡戎来找我了,我俩一起哭了好久,慢慢就不哭了,就正常了。后来我发现和卡戎更加投缘,她的小孩也特别可爱,卡戎邀请我去她家,我也很想去,于是就这样啦! -------- 36-提问贝洛: 参加驾考考不过是感觉哪里比较难?之前腿不好的时候想要参加过残驾考试吗? 贝洛: 哪里都很难,我做什么都反应不过来,手忙脚乱的,而且一上车就觉得要么路是歪的,要么自己是歪的……还有,开车要用脚控制那么重要的东西,我腿会僵硬;面前还有一堆数字和按钮,什么打哪个灯按哪个东西,我哪记得住…… 之前我是右腿不方便,这能参加残驾考试吗?我没了解过,不清楚。 -------- 37-提问尤里: 贝洛毕竟只是人类,在他老去、即将死去的临终最后一刻,会对他做什么、说些什么话呢? 尤里: 这个问题好悲伤啊,我不太愿意深入去想……还是不想了吧。 其实每个普通人都要面对类似的问题,对不对?人还是不要为没发生的事提前烦恼,这样等于受两次苦,甚至受多次苦。除了最后不得不受的那份苦以外,前面的那几次其实都是无意义白受苦。 -------- 38-提问知晓者红李子女士: 是如何从人类转变为知晓者的呢?从人类转变为知晓者是否有某种必须的条件?整个过程的成功机率有多大?个人对具体的转化流程非常好奇。 红李子: 所谓的流程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在异位面活下来,一直经歷各种事情,走过许多地方,慢慢长大……就可以了。 和人类如何从婴儿变成大人一样,很难一句话形容,而且每个人都有个体差异。二者原理上没什么区别。 至于机率,那确实比人类从小平安长大的机率低很多…… 人类各个国家的语言中都有表示“罕见”“稀少”的词,成功机率大概比这些词所代表的机率更低,低很多很多。 (待续) 第234章 q&a-第三部分 第三部分来啦,下一次就是全部了~ -------- 39-57 -------- 39-提问深秋: 还会想起提亚吗? 深秋: 会,我当然还记得她。我也很清楚她已经不存在了,我接受这一点。 -------- 40-提问尤里: 为什么会选择美术作为专业?美术中觉得最难的又是哪部分? 尤里: 从小就觉得画东西有意思。其实也没怎么认真去选择,完全是凭感性思维吧。对我来说美术最难的是从事和它有关的工作,我毕业后一直还没找到工作,后来遇到树篱村的人是个意外了。 -------- 41-提问卡戎&派利文: 现在家里的日常生活是怎么样的,有什么固定的家庭活动吗?怎么处理和阿波罗的关系(或者说怎么面对存在于记忆里的阿波罗和这个全新的没有记忆的阿波罗,两者的差异是否会带来困扰呢)? 卡戎: 最近我不像从前那么忙,在家陪孩子的时间比较充足了。家庭活动就是带他们到处走走吧,露营什么的。 派利文: 还去看了音乐会。我很喜欢,有一种回到里面的感觉。 卡戎: 关于阿波罗,他的情况并不会困扰我,就和他生病了失去记忆差不多,他还是他。而且他身体健康,这就很好呀,比真的生病还好多了呢! -------- 42-提问贝洛: 想知道午夜最喜欢被怎么rua! 贝洛伯格: 午夜脾气好,不咬人不抓人,也不推杯子。正常摸摸头摸摸背都可以,他不喜欢被摸脚,但是被摸了也不会攻击,最多是自己跑掉。他不太会躺平,所以肚子一般摸不到。据我观察,他有时候喜欢你把手放在他身上,不一定来回摸,就这么放着就好,他好像喜欢有个带点重量的东西放在身上的感觉,这个东西是人的手更好,可能手比较软吧。 -------- 第657页 43-提问尤里: 尤里有喜欢的画风和艺术家吗?很想知道尤里个人的艺术取向/审美! 尤里: 大学的时候我临摹过很多安德鲁&mdot;路米斯的画,让我自己画就不太行了,画不出那味儿。我老师比较推崇列宾。其实我也有点喜欢达利,当然,从来没有模仿过,也谈不上了解,单纯是觉得有趣,看着很好玩的。 -------- 44-提问尤里: 有一些关于精灵位面的问题:想知道之前在精灵位面和星星的相处模式是怎么样,都教了他什么东西呢?有在精灵位面遇到什么有意思的精灵吗?以及是否可以描述一下你眼中的精灵位面的风景和氛围呢? 尤里: 关于精灵位面,我去找星星的时候其实一路匆匆忙忙的,不怎么悠闲。既然找到了他、要保护他,肯定需要沟通和他沟通,所以我就试着教他一些基本的语言啊,字母啊,当然是他和我所在的地区的语言。他学得很慢,毕竟他还很小嘛。因为路程太长了,每一段路他都学一点,渐渐就能和我沟通了。 描述精灵位面有点难……我可以试着用你们的语言说说里面的大概样子,但是可能不怎么有意思哦…… 如果你在里面,你可能状态就像走在深夜的路上,你默认的状态是四周很安静,这时候你用耳机听歌,听觉被充满了,然后在这种现象发生后你可以用气味进入任何一棵树,跟随着接下来摸到的角度,也可以不跟随,这时候树是冷的还是暖的都有可能,它会影响到你接下来走到不同的声音中,比如可能是尖锐的海,或者笑着的白色。我说的白色不是外面这种商品上特定的色号,而是在里面有一种相对来说比较接近“白色”这个概念的东西,没办法,找不到别的词了,你们这边没有对标的用词。前面说的海和树什么的也是一样的道理。 要说氛围,我觉得里面和你们这边其实差不多,整体来说很接近,所以生物也有共通之处,只是里面更加丰富一点,其他基本的感受都是类似的。 -------- 45-提问尤里: 第一次直接的去到精灵位面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呢?会对这种“自己的物种本来应该呆的地方”感觉到亲切吗?在这趟找回星星的旅途中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实体的“东西”)吗?(找到了之后也算!一整趟都算!)精灵界面有什么推荐的景点吗? 尤里: 关于里面、关于找星星的过程还有里面的景色,可以参考上面那个问题的回答哦!你们问的东西类似,就放在一起答了。 你说的“亲切感”……我感觉应该没有吧?我不是排斥里面,而是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 要说为什么没有亲切感,我想是因为精灵本来就没有“种群”的概念,只有个体差异。不光生理上是这样,心理也是如此——我的情绪是怎样,我自己想做什么,我爱谁,我恨谁……精灵没有“你和我是一种生物,所以我俩一定会如何如何”这种想法。 当然精灵也会结盟,也会交朋友什么的,也会有喜欢和讨厌的地点或者物体,但这些概念里都不太会掺杂种群啊,归属啊,家乡啊这种因素。 这种思维还是在人类里比较多见。当时和星星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不是人类,而是处于换生灵归化为精灵的阶段,所以那时我的感受应该还是比较偏精灵的。 -------- 46-提问阿波罗: 现在的生活状态如何?和身边人的相处模式是怎样的?谈谈感受好吗? 阿波罗: 前些日子休学,每天都很悠闲,甚至有点闲得难受。最近又开始上学了,因为是新的年级,身边当然都是新同学,大家和我本来就不认识,所以我也没什么心理负担。记得刚到……不,刚回到树篱村的时候,妈妈和派利文总是在家守着我,现在不用啦,他们各有各的事,我不需要他们一直陪着。派利文喜欢找尤里或者深秋玩,我和尤里熟,但是稍微有点怕深秋。她挺好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 47-提问忍冬: 你说过就是心疼眼睛不好的人,指的是尼克斯奶奶。想知道忍冬和奶奶的故事还有相处时候的细节。 忍冬: 当时我指的确实是她。 树篱村的人喜欢互称代号,但是比起“尼克斯”,我更喜欢叫她的本名叶雷米亚。其实我和她的故事平淡无奇,简单来说,就是我主动接触树篱村——也不是第一次了——然后我们相遇,定契约,我陪伴了她一段时间。 据我所知,人类热爱听故事,无论是真实事件还是虚构编造出来的虚构故事。人类甚至还把虚构的故事大量复制,或者表演出来,甚至形成了某种范式,也就是你们语言中的“小说”“电影”等等。你们普遍喜欢气氛很激烈、事件很复杂的故事,但我和叶雷米亚的相处真的没什么巨大起伏,其中既没有激情,也没有纷争,我们就只是比较投缘,然后共处而已。 我们分开的时候也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就是商量了一下,然后解除契约。 根据我的观察,其实人类与人类之间的交往大多数也是这样,平淡无奇,没有虚构故事那么精彩。 -------- 第658页 48-提问尤里: 会有人类社会身份吗?对于人类的死亡假设怎么看(包括什么都没有,来生,死后世界等等)? 尤里: 我一直有人类的社会身份呀,就是尤里&mdot;卢卡维纳。 对人类的死亡假设?我个人倾向于什么都没有。不过我说了不算,我不是人,万一人类真的和我们不一样呢? 关于来生或者死后世界,不仅我认为是幻想,人类自己的主流观念也觉得是幻想。我这么说并不是在反对幻想,相反,幻想绝对是有重大意义的,精灵也热爱幻想。 -------- 49-提问尤里: 如果中了大奖,对于钱有什么想法,一等奖呢(普通人一生衣食无忧),三等奖呢(两年生活费)? 尤里: 还能是什么想法,当然是太好啦!存起来再说,最近我花不到,但是早晚又花到的时候。 你们别用那么吃惊的眼神看着我,我确实有银行帐户,毕竟我是有人类身份的呀。甚至我的卡一直好好的,虽然里面没什么钱……刚到树篱村的时候和行李一起放贝洛老师家了,现在还一直在那。 -------- 50-提问尤里: 对于西西弗斯的故事怎么想,对“我们必须想像西西弗斯是幸福的”怎么想。 尤里: 关于神话本身我没什么想法,就和听过的所有神话一样,一般人平时也不太会去想它吧。 你说的后面那句话我也听说过!不过我并不认同。 假如我们都去当一次西西弗斯,那么可能有的人假装幸福,有的人完全不掩饰自己的痛苦,也有的人会激烈反抗,还有的人或许发自内心真的很幸福呢?所以为什么必须去想像西西弗斯的心情,我觉得不用想啊……他痛苦又怎么样?意味着我们必须是痛苦的才对吗。万一他真的觉得幸福呢?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又要可怜他了,说他一定是被折磨得心理出了问题什么的?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尊重他…… 哦,我知道那句话是人类中的什么大师说的,我不太懂……也许我理解得不对,也不深刻吧。反正我不完全是人,我就随便说说。 -------- 51-提问尤里: 会害怕无敌蜗牛吗? (尤里表示没有听说过这个词,工作人员为他稍作解释。) 尤里: 不害怕,因为这是幻想,是虚构出来的思维游戏,而不是事实。 -------- 52-提问尤里: 如果看到腐烂的食物,会有浪费钱或者可惜资源的想法吗? 尤里: 其实平时不会想这么多,但你专门问的话,好像会有点觉得可惜。 -------- 53-提问尤里: 对蟑螂怎么想? 害怕,噁心,或者普通的虫子? 如果不害怕,那能理解其他人害怕的想法吗,会被影响吗,自己有没有可能会变得害怕? 尤里: 不怕,也不会觉得很噁心。我知道这是害虫,该除还是应该除。能理解其他人害怕,大家怕什么的都有。我肯定不会被影响,你看,很多人类都怕我,所以应该是蟑螂也怕我才对。 -------- 54-提问极夜: 你对“妈妈”的感情是怎么样的呢?在做两位妈妈的孩子的时候,感觉是不一样的吗? 极夜: 不知道你问对谁的感情,就当是对提亚妈妈吧。她很好,我非常喜欢她。 贝洛不配做妈妈,不对,不只是不配做妈妈,他不配成为任何值得被尊敬的身份。 做不同人类的子嗣,感觉当然不一样。但我不愿意回忆贝洛伯格,我不想去回忆他的任何优点。 -------- 55-提问希锡: 你对贝洛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希锡: 我对伊利亚没有鲜明的“第一”印象。那时候我很震惊,注意力都放在父母身上,而伊利亚对我来说就和一件陌生的物品差不多,我知道家里多了个东西,其实根本没细看。 -------- 56-提问贝洛: 你对希锡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贝洛: 我小时候脑子不太好,被普利约维奇夫妇接走之后好像天天都在哭,不哭了就问奥利亚在哪,也没人告诉我在哪……我就这么稀里煳涂地过日子。后来我渐渐意识到了有阿尔托这么个人存在着,这时候对他已经没有“第一”印象了…… 或者换个说法,对他的印象是慢慢积累出来的,没有那种一照面就记住的阶段。 -------- 57-提问贝洛: 你对尤里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贝洛伯格: 那时候我想的是:外表这么大年纪的换生灵?一直没出过事吗?是不是侦测数据错了?要么就是精灵故意变形出来的…… (待续) 第235章 q&a-第四部分 读者问答的最后一部分啦! -------- 58-76 -------- 58-提问贝洛: 你有把希锡当过自己兄弟吗? 贝洛伯格: 说实话,我不知道有正常的兄弟姐妹应该是什么感觉。虽然我曾经有过奥利亚这个“妹妹”,但现在想起来,童年的我对她也不是正常的兄妹亲情,甚至……那真的能叫亲情吗?也许只是病态的依恋和执着罢了。所以,我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把阿尔托当做什么。我想像不出没体会过的事。 第659页 -------- 59-提问卡戎: 你随手就给了阿波罗碎钻当玩具,所以好像你是富婆…… 卡戎: 我以前做过一些还挺厉害的工作,比如给一些人做贴身安保,就是你们知道的那种私人保镖,电视上电影里穿黑西装跟着大人物的那种。说实话,的确挣了不少,但我不能告诉你客户都有谁,因为签了很严格的保密协议,至今不脱密的。 你说给阿波罗的那些?那不是我自己买的,有钱也不买它啊……是以前别人送了我比较贵重的礼物,它们是礼盒里面的装饰品。挺高级,但没什么用,太细小了没法改成别的制品。 --------- 60-提问尤里: 还馋快餐吗?有什么想吃的吗?之后还会画画吗?还是打算培养一些别的爱好? 尤里: 以前也没有特别馋快餐,对,我是爱吃,那是因为当时我饿了,吃那些很方便也很好吃。最近有人教我用薯条蘸甜筒吃,我想试试。 现在和以后肯定还会画画,不过肯定画得比从前少。其他爱好我也有啊,很多呢,比如看电影看书什么的。 --------- 61-提问瓦丽娅: 有没有想过领养卓拉?无痛当妈?这样她长大就不会是没有妈妈的孩子。 瓦丽娅: 不可能,坚决不。当母亲责任重大,我不想扮演这么重要的角色。现在卓拉的法定监护人是我的父母,我们一家人会好好照顾她,这就够了。 如果卓拉真的是提亚的孩子,等她懂事之后一定又聪明又坚定,“没有妈妈的孩子”这种小问题才不会干扰她。 -------- 62-提问希锡: 假设他在被吃掉的前一刻重生回小时候,是否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希锡: 噢,有趣。那么我的头脑是现在的吗?还是也回到小时候了? 如果失忆了就不好说了……如果能保留现在的头脑,我会直接去接触当时的树篱村,他们肯定帮得上我父母。 还有,要想办法早点杀了那个怪物妹妹,后来发生的很多破事都是直接或间接由她引起的。 至于伊利亚,如果父母已经收养他了,那就养着呗。一旦怪物妹妹没了,伊利亚对我父母来说就没什么价值了……或许他会继续留在基地,毕竟他勉强可以算个从小培养出来的劳动力。这次我们早有准备,所以我父母就不会死,伊利亚也不会去树篱村,不会成为贝洛伯格,他只会成为我们家里一只无关紧要的小宠物罢了。 -------- 63-提问贝洛: 在你看来希锡为什么会纠缠于你,你是否后悔当时没有多找一找? 贝洛伯格: 我一直很后悔当时没继续找他。如果能找到他,说不定可以和他一起遇到树篱村的人……哦,也可能不会,他不一定听我的。 阿尔托显然认为他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所以想尽力给我制造痛苦。 我并不认为这是正当的,但我能理解他为什么这样想。 -------- 64-提问尤里: 如果没有来到树篱村,毕业后会从事什么工作(提问者班味溢出)? 尤里: 还真不知道。我当时还没找到工作,甚至想问问梅拉老师能不能去福利院做老师。干这个肯定也不容易,应该也得考一些资格证什么的吧?我都在犹豫要不要去考了。 -------- 65-提问提亚: 对几个精灵小孩的看法是? 提亚: 我哪有“几个”精灵小孩啊,只有米丽卡一个。只有她是和我签订契约的子嗣。 其他精灵并不是我的孩子,只是我用魔法获取的武器而已,和贝洛伯格的血液弓箭没什么区别。 -------- 66-提问深秋: 在遇到提亚妈妈以后还对亚歷山大怀有感情吗,喜欢谁更多一点? 深秋: 我一直喜欢亚歷山大,无论现在或以后再遇到什么人,再喜欢什么人,我也会一直继续喜欢着亚歷山大。 我在河谷纪念馆里看到了亚歷山大留下的一些东西,人类的纪念馆、博物馆真的很好哎!所以现在我心里也有个纪念馆,亚歷山大就藏在里面。 -------- 67-提问忍冬和尼克斯两位: 你们初次见面是怎样的场景呢?当时对对方有着怎样的印象呢? 忍冬: 她在追踪精灵,不是用双脚跑着追,是坐在原地,用眼睛追。我觉得很新奇,就在她周围走来走去,她显然怕我,但她没有移动,默默继续做该做的事。然后我告诉她不用怕,我在保护她。 尼克斯: 忍冬一开口我就意识到了,这个精灵有长期和人类相处的经验。我稍微安心了些,因为这种精灵容易沟通。 -------- 68-提问白鹭: 变过的那么多种动物当中,最喜欢哪一个呢? 白鹭: 貂,还有大一点的狗,貂可以挂在妈妈身上,还能假装成围脖,大一点的狗能吓唬坏人,保护妈妈,还能被很多好人喜欢。 -------- 69-提问贝洛: 你和尤里还会一起去旅行吗?如果你们走进一家超市购物,你会给自己和尤里买零食吗?最可能会买哪种类型或者口味的零食呢? 第660页 贝洛伯格: 一起出去有可能,特别远的地方目前肯定去不了。 我们一起去过好几次超市了,主要是他去买零食,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他买什么我就跟着吃点什么。 --------- 70-提问卢卡的妈妈伊维卡: 让卢卡参加到这种危险的活动不会担心吗?之后会在树篱村定居吗?对自己的生活有什么改变呢? 伊维卡: 现在危险的事情已经少很多了。卢卡担心蕨花还没有清除干净,不过即使真是如此,他现在也不怕它了。 我们和树篱村的人保持联繫,也经常走动,但我们不会去树篱村定居。虽然卢卡和他同学关系好,但我也有自己的亲人和社交呀,我得去更适合自己的地方。 总之,我们的生活变化还真挺大的。现在卢卡比从前自信阳光多了,我也找到了比较稳定的工作。 --------- 71-提问极夜和希锡: 你们都恨贝洛,有没有在一起聊过对他的恨意?或者互相交流一下如果抓到他了你们想怎么折磨他? 极夜: 我为什么要和希锡说这些事?这种心里话我只愿意和妈妈说,当然是提亚妈妈。只有她能理解我。因为有妈妈在,我会尊重希锡,但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希锡: 无论我想怎么对待伊利亚都是我自己的事,有必要和精灵沟通吗?它算老几,关它什么事。 --------- 72-提问尤里: 你觉得现在的妈妈和旧妈妈(贝洛)之间,哪个给你感觉更像妈妈?(我就是想研究一下契约的影响和情感的影响造成的区别) 尤里: 你是问阿波罗和贝洛相比吗? 我觉得在契约里,“妈妈”只是一个概念,用它来模仿精灵生母,潜移默化拉近双方关系。契约也许会影响我们,但并不是彻底掌控我们的关系。如果认真说,他俩都不像妈妈,我喊他们妈妈主要是觉得好玩……然后贝洛老师批评我了,所以以后我不会管叫阿波罗叫妈妈了。 贝洛老师确实很像个长辈的样子,我也真的觉得和他是一家人,但家人不等于妈妈,他也不会故意去模仿大众印象里那种“妈妈”的姿态。 对我来说最像母亲的人,其实还是梅拉老师。 --------- 73-提问派利文: 阿波罗已经回来一年了,他有什么变化吗?和他获得能力前相比,你们的日常有什么不同? 派利文: 他和我能开玩笑了,在家也比一年前放松多啦。整体来说,他还是比以前要更加“情绪小小的”……呃,我这个用词是不是不对?应该怎么说,那个词是什么来着……哦对了,拘谨,他还是比以前更拘谨。 我不着急,当初阿波罗从小小的婴儿长到五岁以上,才真正能和我亲密起来。当时的时间更久对不对?现在才一年而已。 和以前相比,现在我们多了一些日常活动,比如经常去找安娜,跟她一起照顾各种猫,还有帮人遛狗。是安娜邀请我们去的,她说这样对阿波罗有好处。 --------- 74-提问贝洛: 你和尤里谁做饭更好吃? 贝洛伯格: 应该是我吧?至少我能做真正的菜,不是半成品。 我没怎么吃过尤里做的饭,印象中他只做过半成品,或者简单用烤箱热一些容易熟的东西。不过考虑到他独自生活过,我猜他应该是能做饭的。 --------- 75-提问尤里: 你好像说过派利文做饭比你做得好,是真的吗? 尤里: 他会的花样比我多,而且他能分门别类记住很多调料的用法。他好像还懂发酵什么的,但我没问清楚是发酵奶还是酒,还是别的什么。我不行,我就简单做点还行。 我还见过派利文炸东西,放很多油,噼里啪啦的。我从来不敢做这种,派利文一点都不怕。 --------- 76-提问贝洛: 将来还会养新的精灵小孩吗? 贝洛伯格: 目前来看,可能不会。当然,如果遇到必须这么做的情况,我应该还是会和精灵签契约。 我说“不会”也不是绝对的,主要是考虑到以后的工作安排和个人精力等等,是出于理性的考虑,我内心并不牴触这件事。 ======== 朋友们,问答全部发完了,这篇马拉松跑了很久的故事也终于全部冲过终点。 感谢老朋友们的陪伴支持,也希望新朋友们能看得愉快, 喜欢您来!下次再一起玩! ———— matthia 虽然发过置顶评论了,但是再说一声:过些日子应该会倒v(番外和杂谈类章节不入),估计会从中段开始,追了连载但是还没看完的朋友想看快看,算是追这么久捧人场的小服丽了。在此提前告知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