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地府的公务员》 第1页 [仙侠魔幻] 《来自地府的公务员》作者:好想搞钱啊【完结+番外】 本书简介:油尽灯枯,赏善罚恶。轮迴殿的鬼差领着她坐上孽镜台,计算生前善恶,结果是——恶>善。 进入阴司地府受罚前,她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站在望乡台上,看着乡亲父老们那平淡朴实又无趣的生活,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转头问道:“来阎罗殿当公务员需要考试吗?”魑魅魍魉,粉墨上妆,你方唱罢我登场,各个都有好戏上演! 第1章 枉死篇 /01.奈何奈何,奈若何(上) 天空晦暗不明,空气刺寒,河面上结着一层冰,住在对岸的舅妈拎着枣红色的水桶,艰难地砸开冰面,打了一桶水缓缓往回走。 她叫住舅妈,走过去往水桶里瞅了一眼,只有小半桶黑乎乎的脏水,根本不能喝。她好奇地问:“打这个水做什么呀?” 舅妈低垂着头,嘴角诡异一笑:“给你喝呀!” 一股恶寒从小腿蔓延至心脏,她打了个寒颤,从梦中惊醒。她坐在堂屋之中,家里很空,除她之外再无别人。隔壁隐约传过来几声笑,她走过去趴在布满油污的窗纱上,朦朦胧胧地瞧见邻居夫妻背对着她,头对着头咬着耳朵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笑得很开心。天空依旧灰濛濛的,却不像要落雨的样子。 门前河水缓缓流淌,厚重又绵长,河对岸没有人,只有一栋栋熟悉的老屋。 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坐了半日觉得无趣,起身出门,沿着小路往右边闲逛。第一间是表叔家,里面没有人。第二间是她小学同学家,没有人……一路往前,没见到一个人影。她再次看向河对岸,那是她家婆家的小院子,窗户里似乎有一双眼睛。 她赶忙叫道:“家婆?家婆?” 有人沖她招手。她松了口气,朝着河对岸跑去。 霎时间,人都出来了。 有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有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有老太太有小姑奶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朝着她笑,他们在欢唿,他们在……欢迎她的到来。 屋角上露出的半片天空金光四射,亮堂堂的。整个世界都亮了。 她没来由的心生惧意,紧张得四处张望。果然,人群里混进去陌生人,他们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领带,混在这些亲人中间,面色凝重。 她暗自数了数,足足有十三个。 “他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她暗自思忖,慢慢朝着大桥往后退。可是欢唿的人太多,阻住了她往回走的路。 忽然手腕被人抓住,是对岸二婶家的儿子,他脑袋大得出奇,眼珠子凸出来,朝着她笑道:“姐姐,你去哪里呀?跟我玩啊!” 她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自己,才悄悄蹲下身子,说:“明天带你玩好不好?现在我得回家了……” 哇——尖锐的嘶鸣响彻天际。 “她要回家了!”男孩盯着她,定定地说。 一剎间,闹腾的人群寂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她看,他们脸上不再挂着笑,他们表情严肃,他们干瘪的嘴角下垂着,看着十分可怖。 舅妈拎着水桶走来,用水舀子小心翼翼地盛着一小口的黑水递过来:“喝吧,喝了就不想回去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肺部疼痛难忍,寒凉刺骨。她一把打翻了那只水舀子,大吼道:“我要回家!” 说完,挤开人群逃了出去。 跑啊跑,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浑身无力,精疲力竭。半跪在沙石遍地的陌生地界,四野无人。她看见手腕上一道旧痕慢慢裂开,流出鲜红色的血,那血像有了生命似的,缠绵缱倦,弯弯绕绕,开出一朵红花来。 黄沙尽头,缓缓走来一个身影。这人脚步坚定,目标明确,毫不迟疑,直勾勾冲着她而来。 农历七月初七那天,她咽了气。在这茫茫人世间虚度了不知道多少日,做了几场噩梦,她终于走到了真正的人生尽头。 来迎接她的年轻鬼差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黑衬衫,领口半开,露出结实的胸脯。她半是疑惑半是鄙视地望着他,不敢相信这就是地府的黑无常。 “跟我走吧,还犹豫什么?” “我怕你是冒牌的鬼差,谁都不想死了以后还受罪!” “不想受罪也得受,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凭空掏出一圈淡黄色的麻绳系住她手腕,黑无常牵着她行走在黄沙遍地的城市里。 过往行人很多,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这铺天盖地的沙粒,也看不见被绳子圈住的她。于是也就知道了,此刻她跟他们的确是阴阳两隔。 “地府的鬼差都跟你一样吗?” “我?”黑无常转过身惊讶地看着她,“我怎么了?” “你这副模样,让人感觉好像在那边混得很差劲……” 乱糟糟的半长黑髮沾染泥浆奇怪地粘结成几缕儿,好似面前这个鬼差不是来自地狱,而是刚在哪个山洼洼里打过滚儿。 “七月半,鬼门开。地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不会是百鬼夜行吧?” “不是百鬼,”他挠挠头,搓下一块淡灰色的泥巴,“是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只鬼,为此我们损失了一大批鬼差!这么大一笔烂帐,幸好酆都那边没找我们麻烦,不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损失……鬼差?都已经变成鬼了,还会死吗?” “人死了变成鬼,鬼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言语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与不舍。她嗓子眼被风沙哽住,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气氛焦灼,黄沙越积越厚,已经淹没至小腿。黑无常抬眼看向无边无际的远方,牵牵绳子,紧接着刺眼的白光爆闪过后,天却突然暗了。 “今天剥衣亭跟奈河桥都没有鬼差值班,难不成要直接带你去广王殿?这不合规矩啊……”黑无常口里嘟嘟囔囔,说个不停。 满地的烂鞋发出腐臭的气味,远处河水滔滔,岸边种着一排老树,树上挂着数不清的衣衫,无风轻摇,像是活人上吊后的挣扎。 “这里怎么这么多破鞋?还有那些衣服……” 他头也没回,淡然道:“人都死了,自然要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还穿这些俗物做什么。” 可是你也穿着‘俗物’呢!她心中暗想,嘴上却说:“你也爱看梦啊?” “看又如何?” “不如何不如何,您老高兴就好!”眼见他心情不佳,她赶忙伏低做小,堆出一脸顺从的笑容。他这才撇撇嘴,冷哼一声,继续往前带路。 缓缓流动着的浊腥河水上时不时漂起几根残肢断臂,偶尔还会有圆熘熘的人头半起半浮露着一只翻白的眼睛往下游流淌而去。河岸边有一座坍塌了一半的青灰色八角凉亭,牌匾上只剩下一个‘剥’字。 “来吧,意思一下。”黑无常不耐地指着那座凉亭,“这些衣服鞋子都不能穿了,脱个干净再过奈河桥。” “这……不太好吧……”听见这话,她顿时扭捏起来,紧紧抓住领口不松手。 见她这幅样子,他眉毛皱得更深了,一拽手中的绳索,顿时她浑身一软,失去了气力。他正要动手扒衣服时,剥衣亭上出现一道深紫色人影,大喇喇坐在碎瓦片上,笑道:“老范啊,你还是一如既往地遵纪守法,连只小鬼都亲自上手,不如我帮你一把,吃了她吧!” “滚你的蛋!这是挂在老子名下的,你吃了她我怎么跟秦广王交代?今天赏善司这么闲吗?是什么惊动你大驾了?” 紫衣人乐呵呵一笑,手里亮起一枚淡青色的珠子:“我新得了个宝贝,想带你开开眼,老谢已经在赏善司喝茶,就差你了。” “我们黑白无常很忙,跟你们赏善罚恶司可不一样,你别招惹老谢,不然我可饶不了你!”说罢,只扒下来一件破外套随手扔下,一牵绳索,领着她来到一处河边,面前有三座极窄的黑色桥樑,通向无尽的黑雾之中。 桥边立着一座石碑,写着三个黑金大字——奈河桥。 第2章 .奈何奈何,奈若何(中) 奈河桥很窄,没有栏杆。他们一前一后亦步亦趋,倒也方便。桥下是忘川河,血黄色一片,仔细听去,那缓缓波涛之中夹杂着数不清的哀嚎。 这里头尽是些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他们过不去奈河桥,蹚不过忘川水,被腐蚀得只剩下残肢断臂,混在这河水里流向不知终点的去处。 桥下有声音问:“你看今天这个质素怎么样?能顺利过关么?” “瞧她这样年轻,多半不会犯什么大错,应该能过去。” “年纪轻轻啊,真可惜!” “可惜可惜!” 黑无常一脚跺下去,只见两只漆黑的乌鸦扑腾着翅膀往远处飞去,其中一只嘴上叼着一枚连筋带皮的眼珠子,血煳煳一片。 她看着那两只鸟,略一分神,脚下一滑,径直往忘川河里摔去。 手腕一紧,黑无常像拎小鸡似的将她提起,低声道:“专心,这桥只能你自己过。” 脑子里像结了一层浆煳,她混沌不清地紧跟身前人的步伐。 来到一处似曾相识的地方,她莫名不安,又因为这股熟悉感,她并不害怕。面前矗立着一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她心底涌现出一股厌恶——极其厌恶这处地方。 “这里真的是地府么?”她问。 他答:“不然还能是哪里?” 这人怎么老喜欢用反问句?她默默发着牢骚,谁知这位衣衫褴褛的鬼差大人竟然可以洞悉她心中所想,不屑道:“不想跟我多耗时间的话,就走快点。到了广王殿,判别了善恶,该投胎的去投胎,该受刑的去受刑,你我以后再也不会相见了。” “地狱……是不是很苦啊?”她情绪低沉,嗓音也跟着下坠。 “现在知道怕了?”黑无常单手结印,在胸口画了个圈,随后换了一身漆黑云纹的长袍。这衣服窄袖收腰,衬得他身姿笔挺,走起路来步步生风。 “我倒不是怕,”她犹豫着,“在咱们这里,主动寻死……也是一种罪么?” 黑无常定眼看着她,冷冷道:“自杀,在哪里都是罪。生死有命,一切都有定数。而自杀,则是例外,打破了规定,成了一笔烂帐,一切都要重新计算。本来一世就能结算清楚的事儿,硬生生拖了好几世,连带着影响其他人……牵一髮而动全身,年底述职大会上一摆数据,奖金全没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原来是为了奖金!她悄悄翻了白眼。这微末举动也未能逃脱黑无常的法眼,他一拽绳索,她踉跄前行。 “我又不是罪人,为什么用绳子绑着我?”她不满地抱怨。 “人生而有罪,每个人都有罪过。” “既然如此,还活着做什么?” 他略微抬抬眼皮,似乎笑了一下:“你以为活着是为了什么?正因为要赎罪,大家才要经歷轮迴之苦。活着,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儿。” 她不说话了,木瞪瞪看着前方这栋楼,脑子里闪过几块碎片的记忆,喃喃道:“仔细瞅瞅,这楼真像我上班的地方,三十三层,好吉利的数字。半个多月前从楼顶上跳下去一个女孩,摔成了肉饼。她家里人也不给她火葬,拖着她的尸体在公司园区门口嚷着要赔偿。天气热,很快苍蝇就起来了,围着女孩的尸体嗡嗡地飞。” 黑无常皱着眉,眼中闪着不解的光。 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她读出了他的想法,心里觉得好笑。黑无常重重扯了扯手里的绳索,她离他的后背更近了几步。 “我每天上下班都会路过她的尸体,闻到她的味道。腐烂的气味,肯定不好闻,但是我也不排斥,就那样远远地看她一眼。女孩躺在白色的担架上,浑身上下严严实实盖着一层白色的土布,只有一截黑头髮从底下冒出来。一个年老的女人坐在他身旁,手里啃着一个白馒头。地上还有一只特别大的蓝色水壶,底部磨损得都发黄了。” 她有些喘,没有继续往下说。踏上阶梯,弯着腰双手撑在大腿上,张着大口唿吸。 “然后呢?”黑无常问。 他竟然在乎这样一个小故事!她笑笑:“不到一周的时间吧,就不见了。听说公司给够了赔偿,那个人才得以回老家安葬。” 黑无常点点头:“挺好,两全其美的好事。” 是啊,家属得到了赔偿,公司也送走了瘟神。 死的那个呢?她会不会在这里碰见她? 她想问问那个女孩,为什么会从楼上跳下去?站在楼顶的那一刻,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跳下去的一剎那,她对这个世界还有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八大地狱很大,比地上的世界大得多,你碰不到她的。”黑无常解释。 她好奇了:“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心里想的事儿?” “人有三魂七魄,听说过么?身体死了,七魄也会随之散去,这样的灵魂才能跟着我们鬼差来到地府。而三魂,分别是天、地、命,天魂在上,地魂在下,只有命魂,是你自己,不管你经过几万次的轮迴,都能根据命魂找到你。” “跟身份证号差不多。”她插嘴。 黑无常没接话,继续说:“而天魂,代表着你的心神,它不会隐藏,不会说谎。” “鬼差都能看见别人的天魂么?” “七魄散去了的话,我能看见。不然,被那些浑浊的气包裹着,只能看见一团灰色绒线一样的东西。” 推开门,前台坐着三个熟悉的女孩,竟然是她公司的同事。她愣住了,忍不住怀疑现在依旧在梦里。使劲捏捏大腿,像拧在了橡皮胶上。她看了眼系在手腕上的黄色绳索,伸手拨了拨,发现一个蝴蝶结。 拉开,绳索自动缩进黑无常的衣袖中。她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能挣开束缚,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四周无人,前台坐着的那三个女孩此刻也都站起身,面色不善地盯着她的所在。 “唉……”黑无常嘆了口气,“就是这一点,我非常不喜欢。好好的一殿入口偏偏要设置成幻象,说什么相随心动,幻化成新死之魂生前熟悉的地方可以避免他们受刺激,全是鬼话!” 高大挺拔的黑色身体缓缓转过来,黑无常浑身散发着一股黑气,在他头顶化为黑色高帽,写着‘天下太平’四个白字。脸上绘着黑色的水彩,像两柄利剑穿过眼睛指向尖而翘的嘴角。手里的黄绳化为铁链条,上有勾爪与弯钩,闪烁着逼人的寒光。 “你到底是谁?”她连连后退,找到一根巨大的柱子藏住身体,“这哪里是地府?分明是我上班的地方!” “要不是前些年察查司搞出来这么个玩意儿,我能省多少麻烦事?”他转头看向那三个女孩,无奈地笑着,“你们说,是不是?” 那三人面面相觑,伸手在胸前一划,周身光芒一闪,显出原身来。 他们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一模一样的深蓝色领带。他们牙齿尖尖,两侧生出来长长的鬍鬚,他们的腔子上长着一模一样的老鼠头,灰毛的。 她尖叫一声,心想今天这个梦怎么如此真实又漫长。手指抚摸着这根顶天立地的圆柱,狠狠撞了上去。 一点都不疼。她愣住了,抬眼一看,黑无常已经来到她身旁,手中链条一甩,尖端化为黄色绳索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是假的对不对?是个梦?”她不死心地问。 黑无常头也不回,朝那三只老鼠头说:“今天谢必安来打卡了么?他做了几单?” 站在中间的那只老鼠摇摇头:“白无常大爷一次也没来过。不过……” 黑无常手里链条抖了一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那只老鼠头赶忙弯下腰说:“我瞧见罚恶司的关爷跟谢爷一起朝着赏善司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果然!”黑无常咬紧了后槽牙,将手里链条一扔,“带着她去秦广王殿报导吧。” 老鼠头手足无措地对视一眼,犹豫再三开口道:“不行啊范爷,广王殿今天不当值,赏善罚恶两位大爷都告假了,让新到的灵魂去第十殿报导。” “直接去那边怎么过孽镜台?察查司怎么说?” “景爷倒没说什么,改革之后,孽镜台在第十殿也能远程操作,进行数据分析。只是鬼节后地府人手紧缺,景爷临时跟第一殿借调了四十个鬼差过去帮忙。” “他倒是好说话,我可不行!”黑无常一拽绳索,手里一空,愣然回望,新捉的灵魂再次跑脱了。 “什么时候……”他喃喃自语。 “就在您说到孽镜台的时候,她跑了。”老鼠头贴心地说。 第3章 .奈何奈何,奈若何(下) 趁着黑无常跟那只灰老鼠闲聊之际,她悄悄褪开绳索,熘了出去。也不知道那黑无常从哪里批发来的劣质商品,一点都不牢靠。她暗自偷笑,忽听见前方传来说话声,赶紧躲到墙边花坛后。 这回是两个脸色煞白的年轻男人,其中一个身穿灰黑色袍褂,另一个则是深蓝色。他们双眼细长,勾到鬓角上,眼珠子像一粒黑芝麻似的,小得可怜,鼻尖又弯又翘,能当挂钩使用。 穿着灰黑色袍褂的那人怀里抱着一张半米长的黄色捲轴,上书三个大字——生死簿。 “今天怎么好端端地来一殿取生死簿原件?”双手空空的那人咧着嘴问,露出尖利的牙齿,又细又密,跟鲨鱼嘴一个样。 “你还不知道么,近日枉死城丢了几只小鬼,在生死簿上却查不到姓名。景老大翻找后台资料库才发现原来被手动删除了。如今正要比对生死簿与孽镜台的数据看看有哪些对不上呢。” “景司官未到地府之前,这种事儿常见得很。如今他一个劲地推行地府转生改革,坚持要透明化管理,弄得我们都没油水可捞咯!” “这样不好么?多公平啊!” “公平?那对我们鬼差来说公平么?一年干到头只能混得清明、中元两餐饱饭,有什么意思?哪像黑白无常那群傢伙可以上去阳世,次次吃得脑满肠肥,腰包里都塞满了黄白之物。我们呢,运气好,能分到八大地狱,不仅可以折磨鬼魂为乐,还能跟他们要点好处。可惜了,偏偏咱们分在了最没劲的一殿跟十殿,整天做这些文书工作。” “别满口抱怨了,当心被鬼眼瞧见,影响年底考核。” 穿深蓝色袍褂的那人赶紧望了望四周,笑道:“你小子就知道唬我,这里根本没有安置鬼眼。对了,今日怎么让你去取生死簿?察查司没其他鬼差了?” “孽镜台出了点毛病,景老大调了不少鬼差过去帮忙修理。再加上第一殿的秦广王大人去酆都汇报鬼节那起祸事,赏善罚恶两位司官又接连告假,现在一殿的活儿全转到我们第十殿了。唉,忙得脱不开啊!” “秦广王大人去了有一周时间了吧,看来这回麻烦大了。” “七月十四那天丢了四万多只鬼魂,鬼差损失更是不计其数。这笔烂帐虽说可以抹去归零,可是酆都那边,也不是那么好说话。听说,鬼王打算派来十个执笔鬼差协助十殿阎罗办公。” “协助?只怕是监视吧。” 他们对视一眼,说话声越发轻微,直挺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她松了口气,靠着花坛坐下,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趁着这个空档,她才有机会仔细观察这处地方。 四周是高耸的大楼,中间空出一片地,设了两个花坛,种着几株半死不活的月季花。她沿着走廊四处乱逛,时不时遇见几个结伴而行的相貌古怪之人,幸而运气好,她没被发现。 这里的宫殿层层叠叠,长廊弯弯绕绕,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 头顶上的天空四四方方,没有蓝天,只有白茫茫的厚云。忽而一道阴影洒下来,遮住了她仰头的视线,定睛一看,竟然是先前在剥衣亭遇见的紫衣人。她心下一慌,拔腿就跑,可身下这双腿跟灌了铅似的沉重,丝毫使唤不动。 “你看看,我本来都打算放你一马了。”紫衣人食指一勾,她身体随即悬空腾起,移到了他跟前,细长的脖子被他握住,“你这不是自动送上门来了么?” “按照规定,你不能动我。”她兀自强装镇定,“赏善司,生前行善的鬼魂才能由你安排,我还没过孽镜台,并不能判定善恶,所以你不能动我。” “可是,你还没被交接到孽镜台啊!现在的你,无凭无据,无根无源,我要说你是闯进来打算作祟的恶魂,谁又能说不是呢?” 她嘴唇动了动,脑中飞快搜寻可以摆脱此情景的对策,忽然灵光一闪,她笑了:“我的命魂,是唯一的,已经在黑无常那里做过登记,可以证明我是跟随鬼差来报导的。” “是么?原来如此……”紫衣人眼睛微微亮起,眼珠子十分黑,黑中透出一股深紫色,他伸手在她眉间一挥,取出一张三角形的黄色物件,嘴角浮现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的命魂,根本不在这里啊!” 他手一松,将她摔在地上:“现在的你只有天魂地魂,命魂已经不在了。啧啧,食之无味,味同嚼蜡。对了,我再大发善心提醒你一句,十二个时辰内若是找不到命魂,你就要彻底消失,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留不下。看来,生死簿上又要多一笔烂帐,这麻烦事让景珏去费神吧,我不掺和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说完,化为一道紫烟不见了踪迹。 她跪坐在地,心里恍惚一片。 命魂……她的命魂不见了?那接下来,要怎么投胎?不,如果打定主意去投胎,她又何必费劲逃出来?她想不通,也搞不明白自己的举动。 她……究竟打算做什么?脑子一阵钝痛,她抱着头,想回忆起什么,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倒在地上,看着天上那一片四四方方的白,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四周已亮起铜黄的光,巨大的兽形落地烛台上插满了素白的蜡烛,左右各站了两排身着灰黑色长袍,腰间束着深红色系带的鬼差。他们手持水火棍,面容狰狞,正龇牙咧嘴地瞪着她看。 “堂下所跪何人?”公案之后空无一人,而在斜前方站着一位身穿蓝色长袍的年轻男人,他左手持生死簿,右手拿着判官笔,高高地站在那里,瞧不清容貌。 “我?我是谁?”她刚想站起身,忽的背后一道气力袭来,将她压倒在地。转头一看,却是一个鬼差朝她打了一棍,顺手将水火棍搭在她肩膀上,阻止她起身。 “跪好了!”那个鬼差语气不善。 “我又没犯罪,为什么要跪?”她不满地撇开那根棍子,迅捷地躲到旁边,站得笔直,“再说了……”她刚想说要破处封建迷信,转念一想,现在正处在迷信之中,未来还得依靠这群人才能转世投胎,于是生生咽下这句话,换上和缓的态度继续沟通,“不是要带我去轮迴么?黑无常呢?” “是黑无常带你来的?”蓝袍人眉毛一拧,“哪个黑无常?编号有么?” “编号?我没看见编号啊!”她仔细想了想,确实没有在黑无常身上看见什么数字,又忆起一事,忙说,“我记得他好像姓范,有人喊他老范。” 满堂譁然,鬼差们面对面低声说着什么,脸上闪过惊讶恐惧之色。蓝袍人一拍惊堂木,哗的一声巨响,震得她脑袋嗡嗡直响,仅剩的两只魂差点在这里直接回归于天地。 她深唿吸几口气,继续问:“我得去秦广王殿投胎来着,可是那边今天好像不上班,然后……然后不知道怎么的,我就飘到这里来了。” 蓝袍人嘆了口气,轻轻放下惊堂木,朝着左右挥挥手:“你们先退下,让齐桓在偏殿等我,有事情交给他。” 鬼差们放好水火棍,接连散去。她站在烛台前,见白蜡融化似水,一滴滴堆积在金属烛台之上,忍不住伸手去摸,冰凉凉的,毫无温度。她拈起一块,触手柔软,闻了闻,异香扑鼻。 一时间,肚肠飢饿难耐,她竟忍不住将那蜡烛塞进嘴里,嚼了嚼,口齿生香。她心满意足地将那东西吞下肚,正准备扣第二块时,蓝袍人说话了。 “这是忘川河里铜鳞蛇的脂肪炼成的蜡烛,这东西本来无毒,只是天长日久地泡在忘川河里,吃着那些新死之人的灵肉血气,慢慢地集聚了浑身的剧毒,沾之即死。” 她停住手,手指上还沾着一块硕大的蜡烛块。她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蓝袍鬼差,问道:“我都死了,还会被毒死么?” “人死了,还有灵魂,魂灭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看着那团蜡烛块,咽了几口唾沫,嘿嘿一笑道:“没有就没有吧,反正活着是犯罪,死了还得赎罪,什么都没了,岂不是两全其美!对吧?” 蓝袍人皱着眉看着她,良久后徐徐开口:“你还是不明白。” “不是我不明白,是你不明白。”她笑着,吃下那口蜡烛,使劲嚼了嚼,咽了下去。 第4章 .望乡望乡,望不到家乡(上) 失去了命魂的鬼魂无法进孽镜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何况,现在孽镜台出了点故障,无法使用。当然,这并不是好事。如今大批新死的鬼魂聚在转轮殿,排队等着孽镜台传来他们的个人信息,好辨别善恶,早知去处。 鬼差的数量,实在不足。 齐桓来到偏殿时,脑子里在想的全是这些事。他在地府当差已有两百五十年,再有五十年就能功德圆满,只盼望上天可以为他施洒恩惠,赐给他一个机缘。 因此现在这个时间点非常紧要,不能出一点差错。他花了一百七十七年修炼出形体,彻底摆脱了轮迴之苦。只要在地府服役三百年,便有机会飞升成为地仙,拥有跟四大鬼差同等的地位,不容其他鬼差小觑。 可是,这只没有命魂的鬼魂是怎么来到地府的呢?没有命魂,无常鬼根本无法识别对方身份,如何能勾来地府?他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当然,最近蹊跷的事情越来越多,前不久还有一只七魄未散的鬼魂误闯地府,引得百鬼震动,哀嚎不止。 幸好转轮殿点了三百支安魂香,平息了这场风波。 可眼下这起事件,又该怎么解决呢? 如今的转轮殿,已经没有转轮王了。 察查司的景珏大人暂代转轮王的职务,使得大家的工作能正常开展,可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总有些鬼差心有不忿,做起事儿来自然事倍功半。 景珏大人来地府不到一百五十年,资歷不是尚浅,而是十分的浅。一开始他被转轮王大人看中,已经惹得许多人不满。如今,听说是他联合赏善罚恶两位司官,一起告发了转轮王大人私自用鬼魂炼丹,以期飞升成仙,这才使得转轮王被酆都带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这不是忘恩负义么?齐桓哼了一声,又想到,若不是他举报了转轮王,这地府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灵魂,最后这些对不上的烂帐还是得转轮殿负责。 到头来,还是得他们这群鬼差负责,每个人头上都得记上一笔,谁也别想好过。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五十年,转瞬即逝。 见到景珏大人那一袭蓝袍进来时,齐桓赶紧收敛心神。他这种级别的鬼差在司官大人面前没有丝毫隐私,心中所想会被头顶上的天魂一一出卖。 不如说,司官大人根本不会看他,而是直接跟他的天魂对话。 “这只鬼魂你先看着,不许出这间偏殿,我去找范无救,马上回来。”景司官表情一如既往地镇定,毫无波澜。 齐桓点点头,侧身问道:“我去第一殿问过了,她的确是跟着范大爷回来的。一殿今天休息,没几个鬼差当值,已经全员出动出去找了。谁知道,她竟然跑到我们这里。” “秦广王大人不在,这些鬼魂也不能干等着,孽镜台的故障是因为软体程序太老,数据太多,一时间运转不过来。我在新报导的鬼魂里找了几个懂编程的去帮忙,关了几个不用的后台,现在勉强能用。只是,这样也不是办法,现在地府人员凋零,必须得在这些新鬼里找几个能用的留下来当差才行。” “能摆脱轮迴,只怕那些鬼魂会求之不得呢。” 景珏摇摇头,苦笑道:“有些鬼魂对人世十分留恋,不肯留下。” “真搞不懂他们,活着有什么劲?无非是结婚,养老养小,最后带着一身毛病进医院,运气好的一命呜唿,运气不好的,苟延残喘。十辈子也都这样过,有什么乐趣?” 齐桓见景珏面色不对,赶忙止住话头,笑道:“您放心去吧,我会在这里等您回来。这只鬼魂一定不会有事的。” 俗话说得好,任何事都不能说太满。满则亏,亏则生变。景珏离去后,齐桓右手一挥,凭空出现一套桌椅。他请这只丢失命魂的鬼魂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绕着桌子轻轻踱步。 这只瘦弱的鬼魂是个人类女孩,看上去二十出头,大好年华,也不知道为何年纪轻轻就来地府报导。齐桓盯着她看了几眼,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这种级别的鬼差,看不出天地命三魂。可是,黑无常的首领范无救在地府算得上是资歷最老的那批鬼差之一,按照常理来看,他肯定能看出这只鬼魂缺少命魂。这回,他似乎看走了眼。 这下子,范无救要写检讨书分析原因了。齐桓默默地想,有种看好戏的意味。 “当时,那个黑无常好像很狼狈。”这只女鬼魂忽然开口,“身上都是泥巴,脏兮兮的。所以,我想他应该是太累了所以没能发现我的命魂丢了。” 齐桓一惊,不懂为何她忽然说起这事。 “你刚刚不是在想这个么?”女鬼魂咧嘴一笑,“你头顶上那个白白的影子,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是你的天魂么?” 一瞬间,他好似在寒冰地狱走了一遭似的,浑身冰凉。虽然人类之魂魄自古以来比之畜生要容易修行得多,只是,他从来想过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她不过在地府转了一圈,竟然能看透他的天魂!而他修行两百五十年,也看不透面前这只鬼的心中所想。 没错,他以前不是人。因机缘到来,被阎王大人收之麾下,成了一名鬼差。 未免太不公平!此念一出,想收回已为时晚矣。这只女鬼魂捂嘴直笑,说:“这话也能说?不怕被记过么?” 他倒吸一口气,连退三步,扶着殿内盘着纹的巨柱,这才没有倒下。 “你……你会说出去么?”心里隐隐抱着一丝期望,此刻的他无比希望天下死的都是好人,来到地府的都是好魂。 女孩食指轻轻敲在桌子上,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敲进了他的心坎里。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她笑嘻嘻地问。 他觉得自己陷入了圈套,兽就是兽,稍不注意就会被人类抓住,哪怕人死了,哪怕兽变成鬼差,也不例外。 他们做了一场交易。她要他带路,最后看一眼人间。 望乡台设在转轮殿东面,朝向那个世界。 山外青山楼外楼,朦胧烟雾永不休。这里视野开阔,可以看见一大片灰濛濛的天空。东面有个极高的看台,数不清的台阶蜿蜒直上,顶上有个看台。 脚下是青玉铺就的地面,面前是白玉雕成的栏杆,亮得可以映出人影来,不,是鬼影。 她小心地踩了几下,确定地面不会碎裂后才轻轻地走上去。趴在栏杆上,看见底下一片乌云密布。她惊唿:“我们这是飘在天上么?” “当然不是!”齐桓赶紧捂住她的嘴,触手柔软,像一团棉花,他忍不住红了脸,低声道,“地府无定所,一切皆为虚幻。” “相随心动……是这么说的么?不过我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为什么一殿入口会跟我上班的地方一模一样?” “这个说来话可就长了,多年前景珏大人初来乍到,深感地府轮迴机制漏洞太多,于是写了一套计划书呈交秦广王大人,换来如今仅次于四大鬼差的地位。这计划的第一步就是修改鬼魂报导的入口,全地府只有那片区域是特别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特别?怎么特别了?” “那地方以前是牛头马面看守的,你听说过他们没?那长相可真吓人。经常把那些来报导的鬼魂吓得三魂飞出去俩,非常影响孽镜台工作。” “孽镜台我好像在书上见到过介绍,一面大镜子可以照出灵魂的善恶,对么?” “对!也不对,那是老版本的孽镜台,如今早就改成智能化管理了。现在的孽镜台需要从天魂中提取数据,根据命魂进行身份匹配,双线并行,加快速度。而这些鬼魂刚一报导就被吓得处于混沌状态,我们还怎么提取数据进行善恶分析?因此,景珏大人提出,让一殿入口以及值班鬼差可以随着报导者的心念而幻化成他们熟悉的场景人物,以消除这不必要的麻烦。” 她着实吃了一惊,赞嘆道:“活着的时候整天听他们说智慧交通,智慧医疗,智慧乡村,智慧城市,没想到死了还能见识一把智慧地府,真绝了。” “这里跟人间还是不同,以后,你会知道的。” “以后?——我还会有以后么?”她惘然一笑,抬头看了眼白茫茫的天空,悄无声息擦去了眼角渗出的泪珠,转身上了台阶。 一阶又一阶,数不清跨了多少层,终于来到高台上。当中竖着一面巨型铜镜,镂空刻着许多花纹,她走上前照了照,什么都显不出来。 齐桓拉她来到一旁,笑道:“你现在没有命魂,自然什么都照不出来。” “这就是孽镜台?”她恍恍惚惚地问。 “老版的,现在更新换代,这个早就不用了,放在这里当做地标使着。”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面前无穷无尽的云雾,露出一抹极其忧伤的笑。 “这里真的可以看到人间么?” “望乡台望乡台,这是地府唯一可以见到人间的位置,你试试。” 趴在栏杆上,朝着东面那片云雾使劲看去。不出片刻,她已经泪湿眼眶。 “哎呀,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看开点。”齐桓出言安慰。 她擦擦眼泪,摇摇头:“我什么都看不见。” 第5章 .望乡望乡,望不到家乡(中) 没有命魂的鬼魂怎么能望见自己的家乡呢?齐桓一拍脑袋,长嘆一声。他们互相搀扶着下了高台,坐在地上休憩片刻。 她好奇地问他名字,得知‘齐桓’二字后,表情顿时变得古怪。 “这名字不好么?听说是古代一个很有名的君王的谥号呢。”他歪着头,有些怅惘,“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儿?” “你都叫齐桓了,不如我叫齐宣吧。”说罢哈哈大笑不止,唬得齐桓吓了一大跳。 “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也难怪,没了命魂,记忆也会丧失大半。” 不知为何,她对地府的这些设施似乎十分熟悉,一点即通,于是请齐桓详细说说,也许能恢復记忆。齐桓听她这样的说辞,也起了助人之心。 “其实来地府的流程很简单,人死了,不出意外的话七天内会散去七魄。生死簿会提前给黑白无常发送通知,要求他们最迟要在第七天的子夜前去勾魂。绑着你的那根绳子官方名儿叫‘勾魂索’,只要绑上了,就逃不掉……” “可是,我怎么一挣就脱了啊!” 有关这点,齐桓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继续他的介绍:“黑白无常一般会结伴而行,但是近期地府人手稀缺,所以他们只能分头行动。你知道,鬼魂在阳世呆的时间越久,越危险。” “他们会害人么?” “那倒不是,危险的是那些滞留的鬼魂,不是人类。鬼魂散去七魄后,就成了个靶子,会被很多恶魂盯上。恶魂你知道么?就是那些人死了后强行收拢七魄不散,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一种怪物,他们需要吸食鬼魂维持自身存在。但是人的生死都有定数,在生死簿上有记录,凭空被这些怪物吃了,岂不是成了烂帐?所以黑白无常要及时上去接引鬼魂下来地府。” “阳世里竟然有这样的怪物么?我怎么从来没遇见过?” “因为你那时候还活着啊,活着的人肩膀上有两盏护命灯,鬼神不侵。不过,要是身体虚弱时,灯光微弱,也有可能被那些东西趁虚而入。还有些年幼的孩子眼睛干净,能看见那些东西,他们会吓唬小孩,使他生病,最后逼走命魂,趁虚而入。” “所以有些孩子生病发烧,母亲在家门口喊魂?” “聪明!就是这个意思!命魂离体太久,人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要是,被那些怪物吃了,会怎么样?” 齐桓愣住了,双手摩擦着膝盖,像是盘核桃似的来回搓,他面露哀伤之色,嘆道:“这是一种很可怕的事儿。你知道,如果只是简单死了,还有机会轮迴。若是不想轮迴,有机缘的话。能在地府混个鬼差的岗位,再不济也能去铁围山看大门。要是被这些怪物吃了,就真的身不由己了。” “身不由己?不是说鬼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么?” “形神俱灭的话,会消失无踪。但是被吃掉的话,会保留一部分感知。你会看见吃掉你的人的一举一动,会感知他的喜怒哀乐,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做下自己本不愿意做的事情,可是却无法拒绝……总之,很痛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那……被吃掉的鬼魂如果足够强大,可以占据主体意识,控制其他鬼魂么?” 齐桓慢慢转过头,五官皱起,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她看:“我怎么感觉你在计划一件很危险的事儿?” 她赶紧摇摇手:“我只是觉得好奇,你继续,黑无常勾完我,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亭子,说是什么‘剥衣亭’,还要扒我衣服。” “剥衣亭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所有人都要脱得精光,才能过奈河桥。不过,有时候给鬼差塞点好处,可以留几件贴身的衣服。” “地府也这样黑么?还有这档子事儿?” “哪里都有的啦!”齐桓笑笑,司空见惯似的,“过奈河桥也有技巧,给守桥的鬼差塞点金锭银锭,他们就会放你安然过桥,不然啊,只能从忘川河里游过去。那河水可不是一般的水,腐皮销骨,运气好能留着一口气游到对面,只怕也就剩下一颗头颅能动弹了。” “我一个鬼魂哪里弄金锭银锭啊?”她忍不住叫出声,“这也太贵了,活人上班多少年才能赚一个金锭?我银行卡里的钱都没上过三位数!” “不是那个意思啦……” 正欲解释,四周颳起一道狂风,蓝袖翻飞,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从狂风中缓缓睁开双眼,如古井无波,平静如旧。 “景珏大人,您回来了!”齐桓迅速起身弯腰行礼,退到一旁垂手而立。 蓝袍鬼差右手凭空画出符印,出现一只赤红色的毛笔,他轻轻一握,从笔芯中抽出两根芯毫对准她的鼻孔,一靠近仿佛有了生命似的钻进她体内。 这一瞬间,她脑海里浮现出许许多多的画面,既零碎,又繁琐。她头疼欲裂,五官纷纷凹陷,七窍鲜血直流,在青玉地板上积了一滩,又化为烟雾消失无踪。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止住疼痛,微微睁开双眼看向眼前这个鬼差,颤声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的命魂不见了,只能用这个暂为代替,护住天地二魂。不然十二个时辰后,你会灰飞烟灭。我已经报告了秦广王大人,他回函指示先留你在地府,等他回来再做打算。” “对了,你现在也找不回自己的名字,我们需要一个代号,你可以自己取。” 她看了眼齐桓,忽然露出笑:“我叫齐宣。” 蓝袍鬼差淡然点头,看向齐桓:“为什么跑来望乡台?” 齐桓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齐宣急了,忙解释是自己的原因。谁知蓝袍鬼差并不理她,双手一展,将他们两个收在一只半透明的玻璃球似的物体里揣在袖中。一阵风声响起,他们跌得横七竖八,不知天地为何物。 许久后,身子一轻,又从袖中跌到地上,恢復原状。往四周一看,才知已经回到察查司偏殿。有了新名字的齐宣拍拍身上的灰,看了眼那只被她扣坏了形状的蜡烛,那些熊熊燃烧的蜡烛,她直勾勾盯着面前这个身穿蓝袍的鬼差,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能……永远留在地府么?” 齐桓悄悄拉拉她的衣袖,沖她直摇头。她已经顾不上许多,必须在这里抓住机会。 “地府前阵子损失了很多鬼差,是么?你们应该急需要人手才对,既然我已经无法转世,不如留下我当个鬼差,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么?” “你没有命魂,我们无法得知你的过去,你的未来。换言之,你是个三无人员,无背景无身份无名字,你有什么理由让我留下你?” 她勐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我知道我的命魂在哪里,我来转轮殿,正是为了它。” 第6章 .望乡望乡,望不到家乡(下) 齐桓紧张得浑身微微发抖,悄悄咽下好几口唾沫。一向稳重的察查司景珏大人竟然皱着眉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以前一直认为景司官无所不知。 “你的命魂在转轮殿?不可能!” 失去天地二魂的命魂若独自来转轮殿转悠,早就被鬼差拿下送去阎王大人那里审判去了,哪会等到现在?齐桓默默地想,没料到那二位齐齐转过头看向他的头顶,一个脸色阴沉,一个面上藏笑。他赶忙收敛心神,不再多思。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只是,这地方我确实来过,如果不是‘我’来过,那就只能是我的命魂来过,不是么?生死簿又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东西,出现一笔烂帐很难交代吧?难不成你们也打算将我‘一笔勾销’?一个两个三个……销掉这么多数据你们不担心被察觉么?” 景司官眉间一挑,语气和缓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每年我们有百分之五的误差率可以使用,这个数据正逐年降低,足够销你这笔帐了。” “百分之五?这个指标是不是太宽松了些?”齐宣装出一脸不可置信,夸张地连连摇头,“察查司这么严谨的地方,怎么会容忍有百分之五的出错率呢?我不信,不相信你们会这么堕落!” 齐桓噗地一下笑出声音,眼珠子左右飞速转了转,抿紧嘴唇,却又克制不住脑袋上的天魂说出内心话语:这两个人怎么还互相演上了? 景司官清了清嗓子,齐宣悄悄扔了个白眼。 “人是范无救带来的,自然要他负责。不过,这回勾魂却不是生死簿发的通知,而是范无救上去勾魂时顺道在路边捡的,这个流程不符合规范,我们十殿不能收。齐桓,你领着她去一殿吧。对了,让他们换上锁仙绳,没有命魂的话,勾魂索起不了作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是!”齐桓低头领命。 目送景司官离去,齐桓吐了口气,整个肩膀随之松缓。 齐宣笑道:“胆子这么小?都是打工人,跟老闆是平等的。” 他歪着头,并不十分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平等?景司官一挥手,能让我们形神俱灭,哪里来的平等?” “就算他能做到这样,可是,他就可以随便对你们下手么?” “每年,地府的鬼差有百分之五的消耗率,只要在这个指标范围内,无故消失几个,也不会被注意到。” 齐宣撇撇嘴,冷冷一笑:“果然底层在哪里都是草芥一枚,苍天不公啊!” “先别管苍天了,还是随我去一殿找范大爷吧。” 地府的鬼差除了八大地狱之外,就属黑白无常数量最多。他们常年奔波于阴阳两界,不但要跟鬼魂打交道,偶尔还需与地上的活人来往。因此,黑白无常这一分支是地府众多鬼差之中拥有形体比例最高的群体。 “鬼差不是鬼魂么?哪来的形体?”齐宣再次看出他心中所想,出言询问。 “阳世里你们工作可以得到钱,而我们工作,可以得到修炼的丹药,服用年岁久了,慢慢会生出新的魄。与你们的七魄不同,我们鬼差只需要一魄已经足够幻化形体,若是七魄齐全,便可伺机飞升。” 齐宣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前阵子地府大乱,不会是谁想要飞升吧?” 齐桓一惊,讶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不然怎么会损失几万只鬼差?肯定是大事吧。我们人间的大事是赚钱买房结婚生子,你们鬼界的大事,自然是修炼飞升,脱离地府?在地府工作不好么?还有仙界?仙界是什么样的呀?” 他摇摇头,苦笑道:“我也想知道那个世界的模样,只是机缘未到,无法得知。至于这地府么,日闻鬼哭,夜听鬼叫,只是这转轮殿远离其他八殿,所以你并未察觉。我带你去一殿的路上会经过枉死城,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七魄悠悠,已赴森罗殿上。三魂渺渺,应归枉死城中。”齐宣默默诵念,轻嘆一声。 他们一前一后,从侧门出了转轮殿。没走多远有一处灰扑扑的树林,四周寂静无声,脚下也不见暗影。穿梭于其中,仔细看去,只见这片树林有枝无叶,有叶无花,伸手一捏,化为碎粉。 原来是纸做成的。 “这些是阳世里的人逢年过节烧下来的东西幻化而成,有些成了树林,有些成了花草,有些成了楼房,有些成了鸟兽……还有一些,成了地府里的‘人’,他们可以做些重复简单的工作,为我们减轻些压力。” “纸人?”齐宣心头一跳,似乎想起些什么。她挠挠头,笑了,“这些都是烧给他们亲人的吧?你们拿来自己用,合适么?” “有些鬼魂早已投转世,用不上了。还有一些鬼魂……神消意毁,哪里都找不到了,自然也用不上这些东西。日子久了,这些东西接触鬼气多了,慢慢有了意识,形成这些花儿草儿的,虽说只能看不能吃,倒也算一道风景。” “那些纸人呢?也是自我意识去当打工人的?” 齐桓尴尬一笑:“那倒不是,纸人是特别的,他们被活人烧了来到地府就会有专门的机构负责接收,贴上灵符便能活动,做些站岗的活计。” “这些也不是地府所有物吧,是人家烧给鬼魂的。对了,我听说枉死城里好像丢了几只鬼,这事儿你知道么?”齐宣想起之前偷听鬼差闲聊,不知这事儿在地府算不算得上新闻一件。 齐桓疑惑道:“你从何得知?这可是机密。” 机密之事还能大喇喇在走廊上闲谈,可见这地府没几个鬼差签过保密协议。齐宣笑着摇摇头,继续道:“我都知道了,可见这事情早就人尽皆知,不,是鬼尽皆知,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跟我说说呗。枉死城是不是出事了啊?” 他小心地看了眼四周,见无异样,这才开口。 “之前鬼节被抓去炼魂的多数是正在八大地狱服役的鬼魂,枉死城偏安一隅,这才逃过一劫。后来清点数目时,负责这里的鬼差发现数目对不上,但数量不多,你懂我的意思么?” 她点点头,沉思着:“数量多才正常,炼魂自然需要大量的灵魂。但是枉死城丢失的却只有少数几只,可见是另一股势力。那你们查出来了么?” 齐桓默然摇头:“枉死城有几十万的居民,孽镜台每日超负荷工作,动不动就死机,因此数据比对速度非常慢。” 一片狂风乍起,如刀锋凌冽,一道清晰无比的声音传送而来:“齐桓,今日到我枉死城有何贵干?可是察查司出了什么事?” 一位身披墨绿色如意云纹长袍的年轻女子足尖轻点,轻轻落在地上,她高高束起满头黑髮,双目狭长,眼尾发红,似是涂着胭脂。 “陆水大人,我是奉了景司官的命令,送这鬼魂去一殿找黑无常范大爷处理。” 那女子侧首一望,嗅了嗅鼻子,疑惑道:“这是判官笔的气味,命魂不在?鬼节那起祸事刚过,又来了这么一件麻烦事,唉。不如,我送你们过枉死城吧,也安全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枉死城不是地府里最安全的地区么?怎么……” “受之前那起祸事影响,点了几千只静心香也安不了这群鬼魂躁动的心,他们本就是寿数未尽而亡,各个都带着怨气,你瞧瞧枉死城的天空,已经乌云密布了。” 果然,树林的尽头那片天空黑压压一片,似乎藏着活物一般来回涌动,幻化出一张巨大而可怖的鬼脸——额上生着双角,眼珠子凸出来,半垂在脸颊上,嘴唇大而宽广,仿佛在嘶吼一般一张一合。 “那是……什么怪物?看着有点反胃。”齐宣凝视着远方,眼睛眨也不眨。 齐桓悄悄瞥了陆水一眼,脸色微变。倒是陆水脸色淡淡的,答道:“你说那个怪脸啊,那是卞城王大人的脸,我用来震慑这群鬼魂的。” “不过,确实挺噁心的。”说完,竟自顾自哈哈大笑不止。 第7章 .枉死枉死,魂丢其尸(上) 高大的城楼下,立着四位手持锯齿钢刀的鬼差,他们身着蓝袍,腰间繫着灰色绦带,面色阴沉,嘴边生着獠牙,寒光闪闪。 另有两位鬼差举着百齿狼牙棒正在盘问过往来客,他们一脚踩在牛板车上,将其中摆放的货物翻个稀烂,恶语不止:“我说,你这些衣服都是哪里来的?你家里一次能给你烧这么多?该不会是走了什么不正当的渠道吧?” 果然,一层粗麻布下整齐摆放着各色各样颜色鲜艷的纱裙袍衫,更有几件现代人穿的西装休闲服,所跨之大令人惊嘆。齐宣歪着头瞅了两眼,脑中莫名疼痛不止,她哎呦叫了一声,弯下腰呕了几口酸水。 齐桓赶忙蹲下轻轻拍抚她的后背:“怎么了?别害怕,这枉死城里没有恶鬼,甚至,有几分像你之前生活过的阳世,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擦擦嘴角,眼睛紧盯着那板车上的衣物,拼命压制住脑中浮现的念头。站起身后,见鬼差陆水正在制止面前这场骚乱,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这才微微放下心。 “你们两个又在假公济私?嗯?上次罚的禁闭还不够是么?这些衣物有什么问题?啊?我在问你们话呢!刚刚不是很威风,现在怎么跟蔫儿菜似的?”说着一人赏了两个大嘴巴子,将他们掀翻在地。 那四个拿钢刀的鬼差被吓得瑟瑟发抖,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直勾勾盯着前方,生怕跟陆水对视,又是一顿打。 “行了,你过去吧。”陆水拍拍手掌,让那个推板车的鬼魂进城。那只鬼捡起掉落在地的斗笠戴好,道了声谢,这才慢慢推着板车离开。 进城后,齐宣忍不住感慨,若非陆水带路,她想进入这枉死城只怕要费点功夫。只见城内也站着同等数量的鬼差,一个个面色严肃,目不斜视。见到陆水纷纷弯腰行礼,随即又恢復那副冰冷模样。 “你刚才说枉死城跟阳世相似?这是什么缘故啊?”街道两侧站满了摊贩,摆满了货物,有锅碗瓢盆,有汽车洋楼,有八抬大轿,更有一座酒楼门口扎堆了一群美女帅哥正在吆喝,招徕客户。若非街上过客中偶尔混进去一两个满脸长毛的‘怪人’,这里跟阳世确实没有多大区别。 “这里是阳寿未尽却遭故横死的鬼魂们的去处,他们要在这里耗尽生死簿上给予的寿命才能去一殿报导。所以,为了平息他们的怨气,这里被建造得跟阳世差不多。” “怨气?” “对啊,比如那个卖筷子的小姑娘,她本该活到九十岁,结果在十八岁生日当天,因楼上高空抛物,将她砸死在蛋糕里。当时她周围全是来庆祝生日的朋友,无一人受伤,除了她。” 齐宣皱皱眉头,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 “怎么偏偏就砸中她呢?” “那块蛋糕,砖头瞄准的是蛋糕,只是,当时她刚好在吹蜡烛。” “可是,生死有命数啊,这种意外怎么能发生呢?你们那百分之五的容错率是不是太高了点?真拿人命不当回事啊?” 齐桓想了想,笑了:“可是,你们人类杀死其他动物,会在乎这个容错率么?” 人跟动物……怎么能混为一谈?齐宣愣住,看着面前这只长了老鼠头的鬼差,动物二字怎么都说不出口。是啊,她生前杀了多少生命,何曾清数过呢。 不,不对。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人类杀那些动物,有些是虐杀,有些是为了生活,但是人类并不审判那些动物的人生,也不需要为他们下一世的去处而烦心。换句话说,我们人类,跟那些动物,是处于同一世界的同等的存在,是弱肉强食。但是,鬼差跟人类却不是。你们的工作就是处理这些死去的人类……还有其他动物的灵魂,保持轮迴这个机制按照既定的规则运转,不是么?” “是啊,”齐桓笑意更浓,“这个机制是在好好运转啊,多死几个人,或者几只动物,并不能影响大局。所以你看,枉死城才会这么热闹。” 生命——如草芥。鬼差,怎么会在乎这些呢?齐宣只觉得自己天真,她释怀似的跟着笑了,看着四周热闹而古怪的市集,摸了摸口袋,意外发现了两块亮晶晶的金属块。 “这是什么?”她举着那金属块递给齐桓,见到了对方一惊一乍龇起来的大尖牙。果然是老鼠,门牙真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这是银子啊!你哪里得来的?奈河桥的鬼差没跟你要钱?剥衣亭……对了,那边都没鬼差看守,难怪你能留住这些。” 银子,在这鬼市上是最吃香的流通货币。金子晃眼,容易被有心之鬼盯上,反倒落个鬼财两失。而铜钱……那东西打发最下级的鬼差差不多,一般瞧不上眼。 “这两块银子,算多么?”齐宣赶紧夺过这两块沉甸甸的金属块,心想着怎么之前都没发觉口袋里还藏着这么好的东西,珍宝似的捧在手心,露出财迷一般的神情。 齐桓低声道:“藏好,别被人发现。这里最缺黄白之物,一来炼丹药需要这两样物件,二来,近年来纸币通货膨胀得厉害,十几万块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到。以防万一你以后需要什么东西,或是打点什么人用得上。” “打点?什么情况下用得上打点啊?可以打点黑无常让他放我回去么?” “范大爷?那这点钱估计不够,何况,范大爷软硬不吃,在这地府里是出了名的难缠,除了白无常谢大爷之外,几乎不和别的鬼差来往。” “范无救,谢必安,他们是真的本人,还是冒名顶替的啊?” “什么意思?”齐桓无法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齐宣解释道:“我记得,话本里是这样说的,谢范二人自幼结义,感情甚笃。有一日,他们二人来到某处桥下,天降大雨,谢必安要范无救在原地等待,他回家拿伞。谁知谢必安离开不久,河水暴涨,范无救不愿失约,因身材矮小,被水淹死。等到谢必安回来,范无救早已没了踪迹,他追悔莫及,随后吊死在桥柱之下。谢范二人来到阎王殿后,阎王感其情深义重,这才封二人为黑白无常。” “你的意思是问我,范大爷跟谢大爷是不是你说的这个故事里的范无救跟谢必安?” 齐宣点点头,看似期待,实则情绪并不高涨。她知道这不过是后人杜撰出来的故事,其中能有几分可信? “肯定不是啊,”并非齐桓回答,而是在前带路的陆水,“你瞅瞅范无救那个身高,这能叫身材矮小?” “而且,这个故事以后别在地府随便跟其他鬼差提起,万一传范大爷耳朵里,你只怕……”齐桓欲言又止,陆水接过话头—— “会很惨!” 第8章 .枉死枉死,魂丢其尸(中) 陆水是个好客之鬼差,她领着他们来到本地最火的酒楼,上了二楼定了临窗的雅间,点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三牲六畜,全是最顶级的标准。 烤全羊,猪肘子,牛蹄筋,马前足,鸡大腿,猪头肉,狗肉火锅……全是荤菜,摆满了面前这张八仙桌。 齐桓舔舔嘴角,嘆道:“我快一年没开荤了!谢谢陆大人款待!”直到陆水大手一挥,他这才敢上手,一双老鼠爪子抓住一只鸡大腿塞进嘴里啃,一双门牙又尖又亮,连那骨头都刺得粉碎,被他合着鸡肉吞下肚里。 “你这个吃法是不是有点夸张?”齐宣一脸惊诧,随着齐桓那快到没影儿的双手使出横扫千军的架势将满桌的美味佳肴吃个精光后,她才后知后觉,看着碗里仅剩的一只猪肘子,又看见齐桓那几乎失去理智的猩红的双眼,忙用双手挡住,“你总得让我吃一口吧!” 齐桓不理,伸手来抢,争夺间,那只肘子蹦蹦跳跳离了碗蹦下桌,飞到了窗外的街道上。齐桓飞身而出,紧随猪肘子而去。陆水乐得拍手直笑,从背后抽出一截半人多长翠绿而笔直的细竹拿在手里转了两圈,这才踏着窗户跳出去,口中叫道:“你小心点!撞毁了这些摊子我得找景珏要钱赔偿。” 齐宣捡起地上的碎瓷碗,悄悄藏了一块。眼看四周客官全都聚到窗边,她轻手轻脚下了楼。这时,原本凑在窗边看热闹的一道身影也退了出去,捡起角落里的斗笠戴在头上,紧随其后而出。 城内遍布亭台楼阁,房檐上的瓦片上都缀着彩纸随风飘扬。偶尔见到几辆颜色鲜艷的小轿车停在柳树边,方向盘上拴着一根手腕粗细的麻绳。 看来车钥匙忘记烧下去了。齐宣拍拍那纸煳的车身,轻飘飘晃悠悠的,也不知有了钥匙能不能发动。 “还不如烧辆自行车来得有用呢。”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她赶紧回头,见到那个推着板车卖衣服的鬼魂。 “你跟踪我?” 那只鬼咧开嘴笑了:“不是,我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对方扔来一件休闲外套,墨绿颜色,袖口已经磨得开了线,正是之前在剥衣亭被黑无常夺去的外套。她看着那只鬼魂,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人,我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她不耐烦地哼了哼:“我这嘴,一时间改不过来。你想做什么?那些衣服是你在剥衣亭偷的?为什么你知道这件衣服是我的?又为什么要还给我?” 他低笑两声,阴恻恻地看着她:“问题可真多啊,只可惜,我不想回答。这件衣服已经付过帐了,我只负责送货上门。至于你要不要,那是你的事情。” 说完,轻身一跃,单脚立于纸屋之上,他戴上斗笠,微微侧转头:“免费赠送你一个信息,要不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什么?” “枉死城里有东西在猎鬼,不想死的话赶紧去目标地点接头,继续闲逛下去……”他转过头,只留下一个笔直的背影,“你还有时间么?” “你是说没有命魂会消失那件事么?有人给我两根判官笔芯,说可以护住天地二魂。” “不是指这个,”他似乎笑了,耳朵动了动,“人的记忆本来自肉体,也就是魄。七魄散了之后,才转到命魂之中。没有命魂,也就没了储存记忆的容器。” 失去命魂的话,记忆保存时间不超过一日。 说完这些,他纵深一跃,消失在街角院墙之后。齐宣慌了,抬脚去追,原地跳了两下,并没有如预料中腾空飞起,离地只不过半米高。 手中这件外套似乎穿了许多年,颜色洗得淡了,绿中透着白。内衬打着补丁,绣了一朵小黄花。抚摸着那朵十分陌生的花朵,指尖忽然传来刺痛之感,仔细看去,原来那花蕊中混进去一根刺。她抽出那东西,发现是一根比手指还长的木刺。 “奇怪……这东西怎么……”这木刺一头尖锐无比,另一头却圆墩墩的,穿着一根红线,表面刻着精细而古怪的花纹。因实在细微,看不清楚,齐宣只好作罢,将木刺收在口袋里。 掏出先前藏起来的碎瓷片割开衣服内衬,只见里头塞着三张黄纸,摊开一看,纸上画着奇怪的符号。她脑中闪过几个熟悉的字句,仿佛先前有人无数次在她耳边诵念一般。 齐宣心头突突直跳,思索片刻后发现每次回忆起关键部分便会卡壳,只能作罢。她麻利地收好这些东西,将外套整齐叠好,塞在那座纸房子底下。幸好这房子足够宽敞,只是微微翘起来一个角度,却没有倒塌。 她贴耳听着屋里的动静,哐当哐当响了几声,有人叫道:“怎么回事?地震了?哎哟哟——这桌子怎么自己动呢?” 捂着嘴偷笑几声,她捡起一块石头压住那处房角,假装无事发生一般悄然离开。 正准备回到酒楼假装从未离开,岂料没走几步已经失去自由。四面八方围过来几个穿着各异的人,有老有少,有穿着古人长袍的,也有西装革履的。他们嘴角带着笑,有两个手里拿着木棍,另外几个均空着手。 齐宣脑海里飞快转过几个念头—— 钱?人?不对,是魂?紫衣人说她没有命魂,味同鸡肋,那就是为钱了!她掏出那两块银锭子,朝着他们亮了亮,随后毫不犹豫扔进了旁边的宅院中。果然那些鬼魂如饿狼扑食一般涌了进去,院子里吵嚷声一片。趁此时机,她拔腿就跑。 没跑几步,身后再次响起追逐的动静。回头望去,果然那群打得皮青脸肿的鬼魂们已经结束战斗追了上来。他们嘴里叫着:“把钱交出来!” “钱不是都给你们了?”齐宣大叫。 “这点钱你打发叫花子呢?” “我才是叫花子好吧!我就这么点钱!” “谁家烧银锭子就烧两块碎银啊?骗鬼呢?” “我怎么知道是哪个抠门的烧的!确实只有两块啊!” 所谓苍蝇鼻子尖,闻着味道就知道屎在哪儿,一只又一只鬼魂加入战斗,他们涎水连连,双目发红,口中的叫唤越来越大声。空气中黄沙瀰漫,头顶上乌云笼罩,齐宣双腿异常沉重,一步步似是踏在了烂泥之上,失去着力点。她奋力往前,却举步维艰。 终于,她累垮了,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摸摸额头,沾了满手的汗水,下一个瞬间又化为水汽消失于天地之间。回头望去,那群孤魂野鬼越追越近,相距不过几十米远。她嘆了口气,心中涌出放弃的念头。 放弃?我放弃什么?她疑惑了,接头地点是哪里?她究竟打算做什么?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却又不甚清楚。 哒——哒——哒——坚实又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道声音传来—— “啧——真能给我惹事啊!”铁链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黑影闪过,狂风乍起,鬼哭哀嚎不绝于耳。风沙平息后,齐宣揉揉眼睛,这才看清方才发生之事。 那群鬼魂已被铁链束缚,捆绑在一处不得动弹。他们有的瘫倒在地,有的卑躬屈膝,口中直叫唤:“大爷饶命!” 挡在她面前这个人慢慢转过身来,只见黑袍飒飒随风飘,高帽大书太平好,勾魂索链手中拿,嘴角微微往上翘,天然一副讥讽嘲弄的长相,正是黑无常的老大——范无救。 第9章 .枉死枉死,魂丢其尸(下) 他一步一步朝着齐宣走来,手中的铁链垂到地上,拖出寒冰似的声音。齐宣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勉强站起身子,想跑,却使不上力。 周边的鬼差纷纷围过来,押走那群发了狂的鬼魂。陆水拎着已经失去意识的齐桓,从屋檐上轻轻跳下,落到范无救身旁,低声道:“被下了药,这才发狂闹事。我已经通知转轮殿,只是那边事务繁忙,一时间抽不开身过来。怎么,赏善罚恶这两个混蛋还是不肯上班?” “混蛋的只有一个,另一个不过是提线木偶。” “关三安要是知道你这样形容他,非得跟你打个三天三夜不可。”陆水笑了,又指了指齐宣,“刚好你过来,她就交给你了。我送这个小傢伙迴转轮殿,你……不需要我陪同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范无救一挠头髮,掉下几块碎泥巴。看样子回到地府这几天他都没修整,面色憔悴中透着烦躁,眼尾上挑,重重眨了两下,微微点头道:“你去吧,这里交给我。” 陆水转身欲走,范无救忽然伸手将齐桓夺下,一拳捶向他的肚腹,动作之迅速人眼看不清。陆水正惊讶间,齐桓捂着肚子呕了一地黄绿相间的玩儿意,口中直嚷着疼。 “好了,你带他走吧。” 等陆水离去后,范无救蹲下身,盯着那团呕吐物看了半天,察觉到齐宣好奇的目光,头也不抬地说:“有致幻药的气味。” “没有酸水的气味么?”齐宣忍不住问,得到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 那群未死之魂被带走之后,街道上早已空无一鬼。范无救朝着她越走越近,他身材高大,齐宣站直身体只能勉强够到他肩膀,因此她必须抬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外圈发出点点蓝,似墨水渗透,化开的那点痕迹。 “干……干嘛离我这么近?”她忍不住后退几步,生怕天魂泄露出她心底的某些秘密。 “那些食物,你为什么没吃?” 齐宣这才知道他的疑问,简单解释了当时情景,脑中一丝一毫的无关事项都不敢想,碰都不敢碰,生怕牵一髮而动全身,暴露出不必要的信息。 “照你所说,这是一起意外?” “酒楼是陆水带我们去的,菜也是她点的,你再怎么样也不该怀疑到我头上啊!”齐宣不满至极,满心委屈。 范无救倒也没继续盘问,眼睛朝着四周乱扫,忽然瞧见了什么似的,右手微抬,翻手之间,远处一座宅子已经腾空而起。尾指一勾,那件摺叠整齐的外套已经悄然飞到他手中。 他抖开衣服,简单看了两眼,嘟囔着:“什么破衣服塞在那个地方做什么?” 随手一扔,拍拍手掌嘆了一气,转身看向齐宣,黑眼珠子动也不动:“现在,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齐宣正看着那件飞起又落下的外套,脑门上的筋脉突突跳动,耳边忽听见黑无常问话,心神意乱间胡乱答道:“不是要去孽镜台么?” 下一刻,迎上范无救那双掩饰不住烦躁的双眼。她立马放空大脑,倒背二十六字母表,假装此时自己是个傻子。 果然,范无救盯着她头顶那不断旋转的罗马字母,疑惑道:“你在念咒么?” 总归打消了他的怀疑,不过,齐宣并不敢十分确定这一点,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手腕上绑着金绳,她试着挣脱,发现那绳索并无系扣,无处可解,料想应该是传说中的锁仙绳。另一端绑在范无救食指之上,只要他手指一勾,她得往前摔一个大踉跄。 “怎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上去勾一次魂,还勾来个没有命魂的残次品,现在过不了孽镜台,断不了善恶,下不了地狱,入不了轮迴……真麻烦,早知道当时就该让开一舟吃了她算了,省得我这一番功夫。不知道现在去找他还答不答应……” “不会答应的,”齐宣小声提醒,“他嫌弃我是根鸡肋。” 他止住脚步,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齐宣注意到他双手正微微颤抖,慢慢地,抖动幅度越来越大,勐然间,他双手抱头,使劲揉着满头黑髮,大叫道:“老子几十年没上去勾魂了,这回老脸都丢尽了!” “赏善司那傢伙肯定暗地里偷着笑我呢,这么大的热闹他怎么可能不过来看?是了,下药这事说不准也是他干的!”说罢,眼中厉光一闪,旁边一棵柳树上窜出一道紫影,果然是之前遇见的紫袍人。 他就是赏善司开一舟?齐宣见他面容和善,眼眉含笑,但那笑容之中隐隐藏着一股冷意,忍不住脚底发寒,不自觉往范无救身后靠了靠。 “你到底想做什么?别以为之前跟着察查司举报了转轮王私自炼魂,就得了功劳,现在班也不上了,活也不做了,还四处惹是生非,你怕是不想活了!” “哎呀呀,别生气,我请假找的是秦广王,与你不相干啊。你们无常处如今工作繁忙,那是因为转轮王炼丹,牺牲了大量鬼差,而你们无常因鬼节特赦,带着那群鬼魂上去鬼混,这才逃过一劫。这人手不跟你们调,还能跟谁要啊?” “若不是你们日常懈怠,地府会出这么大的事儿?” “若不是你们无常全军出动,地府鬼差看守会这么松懈?这可是一年一度的庆典,谁不想着能放松放松,去桑火烘小地狱泡泡澡,去去疲劳?去寒冰小地狱吹吹凉风,看看雪景?就连枉死城一年一度的中元节庆典都没能办成!谁能未卜先知,那薛王爷竟然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 范无救盯着对方看了片刻,冷嘲道:“那你的聚灵珠哪里得来的?新得的宝贝?如此招摇过市,也不怕被人惦记上。” 赏善司嘿然一笑,手掌翻转之间,虚空握着一枚淡青色的玉珠,波光流转,永不停歇。 “这可不是聚灵珠,只是忘川河神的内丹而已。他在大战中伤重而亡,临死前留下这枚内丹交予我们,说其中暗藏奥秘。只是,我跟那两个傻蛋研究半日也没有头绪,这才找上你帮忙。” 那两个傻蛋莫不是白无常与罚恶司?齐宣方一动念,黑无常随即开口:“正是这两个傻蛋,一个老好人,一个不高兴,刚好都缺一个脑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忘川河神,是神仙么?神仙也会死么?”齐宣好奇发问。 赏善司浮现出俏皮的笑容,温和道:“谁都会死的,人会死,动物会死,鬼怪会死,就连那群天上的神仙吶,也会死。” “人死了会变成鬼,鬼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对么?那神仙死了,也会……什么都没有了么?” 他收起那枚珠子,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神仙啊,是有躯体的。力量强大的神仙死后可以化为山川河流,再不济,起码可以留下一枚内丹,只要找到合适的主人,那便又是一次轮迴。” “得到了内丹的那个人,还是他自己么?” 那二位鬼差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鬼知道。” 第10章 .无常无常,世事无常(上) 轻风忽起,吹来一张原本贴在墙壁上的告示,鸿毛一般摇晃着落到齐宣面前。她伸手一抓,见那告示上写着枉死城将在七月二十一日补办中元佳节。 “中元节……还佳节?诚邀十大阎王及诸位长官……以及八大地狱的鬼魂们前来做客,鬼魂也可以参加这种活动么?”齐宣哼了一声,抬头看向黑无常,勐然吃了一惊。 只见这二位鬼差大人正严阵以待注视着前方。一个手持勾魂索,黑袍无风自扬翻腾不已。一个双手摊在身前,掌心之中凝绕着一股淡紫色的微芒。 “怎么了?”齐宣左顾右望,并未瞧见这空荡荡的街道之中有任何异常之处。 “地府无日月星辰,无风火雷电,当然,除了八大地狱里那些刑罚。” “可是,我来地府这些时间,遇见过好几次大风,对了,还有风沙。” 赏善司双手合掌,紫芒逐渐淡化消失,他转头笑道:“无风不起浪,听说过么?你遇见的那些风啊沙啊的,要么是我们鬼差现身引起,要么是那些鬼魂聚集导致。而刚刚,我可没感觉到有其他东西存在,这风……没那么简单。” “那这头顶上的光,从哪里来的?”齐宣抬头望去,天空之中白茫茫一片,看不见成块的云朵,也瞧不见太阳,只是一片空白。 “地府之中遍布晶石,可以反射阳世的光。阳世太阳升起,地府也会迎来光明。所以,我们也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话一说完,赏善司竖起食指在唇边念叨两句,身形慢慢化为透明,临消失前他提醒道,“看来枉死城里有热闹看,我先去通知那两个傻蛋,晚上汇合。” “你在看什么?”范无救问。 齐宣这才回过神,眼睛依旧盯着告示最下方那排小字—— 本次灯谜大赛胜出者可获得‘避灵丹’一枚。 “避灵丹是帮助修行的法宝,只有部分表现突出的鬼差在年底开表彰大会时才有机会得到。一般鬼差肯定会留下丹药自己服用,不过,也有鬼差选择拿去鬼市换取钱财。” “钱财?鬼也要花钱?” “这是自然,我们只有逢年过节押解鬼魂上去享用香火时才能跟着吃一顿,平时可都是饿着肚子工作。全地府明文规定只有枉死城内可以交易吃穿用物。烧给寿数未尽的鬼魂们的东西,所有权只有他们自己,地府无权干涉。” “寻常鬼差也不能随意上去阳世吧,也就是说,只有你们无常可以享用香火,其他留守地府的鬼差一年到头连顿饱饭也吃不上。” “那倒不会。”范无救接过那张告示仔细看着,口里随意解释着,“逢年过节,阳世会烧很多东西下来,正在地狱服刑的鬼魂们所得要跟地府三七分,匀出大多给各处站岗的鬼差们。你听开一舟胡说八道,无常的选拔十分严格,既要炼出形体,又要灵活应变,数量本就不足,这回又要抽调部分去八大地狱值守……” “那不如,把我留下做个无常鬼吧,我很灵活的。”齐宣一脸期待看着范无救,将他吓了一跳,“我……我会努力修炼,打杂也好,做什么都行。” “我们无常,不打杂。”范无救折好告示塞进怀里,“走吧,去看看这场中元佳节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阳世过元宵节,地府过中元节,真有意思。” “有意思?”范无救不满地哼了一声,“近些年来报导的枉死鬼没一个安分的,不是附庸风雅召开诗词大会,就是举办什么歌舞比赛,男的女的一个穿的比一个少。前几年闹着要过圣诞节,不知从哪里得了阳世的烟火差点把枉死城烧了个干净。最近几年又说要尊重传统,开始年年举办中元节,闹得其他八大地狱不得安宁。” “这跟八大地狱有什么关系?”齐宣不解。 范无救白了她一眼:“大家同在地府,你们天天吃喝玩乐,他们承受刀噼斧砍,谁能受得了?长此以往,这些鬼魂能老实受罚么?” “原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齐宣心领神会,默默跟在范无救身后,作出一幅老实本分的模样来。干卦第一爻便是告诫人们潜龙勿用,初来乍到,必须要小心谨慎,观察环境。不可过早暴露自我。 街角有一处茶摊,店主是个不到二十的年轻鬼,他一脸稚嫩,手法娴熟地给各位来客沖茶倒水,嘴上也不闲着,胡侃天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听说薛王已经被关押进酆都死牢,择日就要送上断头台,哎哟哟,您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新任转轮王还没定吧?这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岗位,第十殿一点油水都捞不到。要不是因为这样,他薛王干得好好的炼什么丹啊!” 客人们纷纷附和,他们如今尚且算是自由身,无领导,无罪孽,很自由。从他们闲聊中,齐宣这才了解到这起事故的来龙去脉。 原来地府十殿阎罗各有分工,无常鬼押解新死之鬼来一殿报导,过第一轮孽镜台,善明显大于恶者,经由赏善司处理,可直接投胎,反之,则由罚恶司领着送去对应的地狱受罚。但其中较多者善恶不甚分明,这才需要押解至第十殿,过第二回 孽镜台,详细判断善恶,定下刑罚。 因此,第十殿是出了名的事务繁重,全年无休。 一殿阎罗是秦广王,他除了管理一殿事务外,还需统管整个地府的运转,常代表地府去酆都开会,在鬼王面前出尽风头,地位节节攀升,更别提上头赏赐的修炼神药更是数不胜数。 虽然他公正严明,但十根手指自有长短,难免有所差异。薛王不喜表现,常被忽略,时日久了,心中不忿,这才联合铁围山上被封印的神兽们趁着鬼节这一日众鬼差神思倦怠袭击了鬼门关。经此一役,地府损失了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只鬼魂,鬼差的伤亡更是不计其数。 “无常不是带着鬼魂上去享用人间烟火了么?怎么还会损失这么多?” “地府服役的鬼魂众多,无常数量却有限,每年上去最主要的目的不是享用香火,而是……见见家人,一般只有那些还有亲人活在世上的鬼魂们才有资格上去。” 若是全家死绝,也就不需要再回阳世了。 店主脚步颠颠地跑来倒茶,恭敬道:“范大爷难得来枉死城一次,这回是来参加中元节大会的吧?” 见范无救点头,又继续说:“这回的灯谜可不同以往,听说请了有名的国学大师林先生出的题,就连那避灵丹也是林先生自掏腰包贊助的。不过,以您的级别,应该瞧不上避灵丹吧?” “我眼光不高,什么都瞧得上。” “哎哟,你可说笑了,地府里谁不知道您……” “我怎么?”眼神锐利似箭,店主慌忙住了嘴。 “您……您心胸宽广,大度待人,是出了名的好长官呀!” 尬笑几声,店主拎着水壶退去。齐宣转着桌上的白瓷茶杯,见那茶水浑浊,气味熏人,暗自忖道,感觉这东西会毒死人。 范无救道:“毒肯定毒不死你,喝吧,这些天来到地府滴水不进,趁着在这枉死城里能吃就多吃点,能喝就多喝点,离开了可就没机会了。” “鬼得一饱,可耐一年。”齐宣语气幽幽然,眼神空洞地瞧着面前这碗茶,“总感觉,好像要做什么事情,可是却记不起来。灯谜……我可以去参加这个灯谜比赛么?” 第11章 .无常无常,世事无常(中) 入夜后,鬼市热闹非常。白日里消失的那些摊贩纷纷回归本位,抢占热门位置摆下货物,招唿来往过客前去一看。各个摊子上都挂满了样式奇特的灯笼,发出淡白色的萤光,一丝温度也无,不用看也知道那里面铁定不是寻常蜡烛。 中元节虽然未到,可这里已经开始预热气氛。来往的不止有人形鬼魂,更有不少牛头马面似的鬼魂穿着人类的衣服混在其中,有说有笑,时不时打个响鼻。 腿间偶尔钻过去几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不是狸花猫就是小松鼠,偶尔还有几只耀武扬威脸上带着疤痕的犬类结伴而行,路上行魂纷纷让道,请他们先走。 原来这群毛色不一的小狗也是地府鬼差,所属七殿泰山王,专门负责管理犬咬胫骨小地狱,凡是取尸骨炼药,或是离间他人亲情的人死后均要落此地狱受犬咬之苦。 齐宣没想到原来万物平等竟在地府里实现了,不免露出欣慰的笑,内心升起无限感慨,却不知从何而来。 走在身前的范无救换了一身休闲衣裳,身上的泥垢早已在街角宾馆里清洗干净,现在的他整个儿看上去与现代人无异。 他嵴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木头似的走在拥挤的夜市之中,时不时牵动手中的锁仙绳。走在后方的齐宣冷不丁地往前一扑,心中暗自将他骂了好几句。 身后传来两声笑,一鬼说:“隔壁老李丢了五天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 另有一声音搭腔:“报告给看守的鬼差了么?他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让回去等通知呗。让他们找个鬼能等到那个卖筷子的丫头转世!” “哈哈,你别胡说,陆水大人挺热心肠的。可能是被转轮王拉去炼魂了吧,好好的一只鬼怎么能丢了呢,多半是出事了。” “可他是鬼节后才丢的啊……” 身后的声音逐渐低微,被新的声音压过。 “上好的忘川河滩玛瑙石,瞧一瞧,看一看啊!答对一条灯谜可以任意选择一枚带走!”吆喝的摊子老闆是个十来岁的孩童,穿着蓝白相间的制服,脸上圆滚滚肉嘟嘟,红着两朵玫瑰似的晕。 “好姐姐,来看看吧!我的灯谜很好猜的!”那孩子拉住齐宣的衣袖,满脸祈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齐宣转头,只见身后一群鬼影,也不知道方才是谁在说话。来往过客不断,说话声嘈嘈杂杂,齐宣大着嗓子问:“这些玛瑙真的是在忘川河里捡到的么?” 范无救没转身,但脚步止住了。齐宣得以继续停留。 那孩子见了,笑靥如红苹果,勐点头:“可不是嘛,都是我一个一个捡回来的,中间好几次差点被河神抓住吃了呢!你瞧瞧这些花纹,这些颜色,多好看吶!” 这些石头大小不一,颜色各异,其中一枚草花南红晶莹剔透,背面一片桔红,正面星星点点遍布着几丝墨痕,像海上飞鸟,正朝着日落徐徐飞行。齐宣看中这块玛瑙,迎着灯笼的光仔细看了看,笑道:“你觉得这像什么?”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没想到你还挺有文化的嘛!”齐宣转头,却看见一位陌生男人笑吟吟站在范无救身旁。 那人一袭白衣,手拿摺扇,个头比范无救矮上一寸半,眼尾有一颗痣,颜色鲜艷,菀若桃花。瞧他这副打扮,已然猜到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白无常——谢必安。 “那两个呢?”范无救问。 谢必安笑答:“那两位司官被秦广王大人叫去工作了,他们的假期只怕到此为止,往后也很难有了。” 说着,嘴角掩饰不住笑意,打开摺扇挡在面前,直到笑够了才露出那双狭长的凤眼。 “开一舟让我来找你,说你遇到了一件好玩的东西,让我跟着开开眼。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没觉得哪里特别啊。对了,他给我一张聚魂符,说是从你抓的这只小鬼身上得来的,你看看,这画符的手法是不是很熟悉?” 一张三角形的黄色物件缓缓摊开,原来是一张黄纸上用硃砂画了古怪的符号。齐宣想起之前赏善司也曾凭空弄出这么个玩儿意,莫不是从她身上取出的?聚魂符?这是什么? “小鬼,你的问题太多了!”白无常伸出惨白的食指沖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巨疼从一个点扩散至全身,齐宣捂着脑门蹲下,脑中犹如被闪电击中,爆裂声不断。 “喂喂,你没事吧?我就这么轻轻敲一下,怎么会……”白无常蹲下来,伸手要扶她,被范无救阻止。 “符纸上的记号……不见了。”范无救收起那张黄纸,伸手揉揉齐宣的脑袋,沉声道:“看来,确实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而我们一无所知。” “多半,是这张聚魂符催生出命魂骗过你了吧。”谢必安伸出手掌抚在齐宣头顶,发出淡白色的萤光。 一股清澈透底的凉气奔涌而下,齐宣的痛感减轻很多,脑中恍惚一片。她慢慢站起身,面色发青,额头上淌下巨大的汗珠不断蒸发在空气里。她喘着粗气问:“我……可以猜这个灯谜么?” 谢必安愣住,惊讶道:“还要玩?你身体撑得住么?” 她眼神坚定,这个灯谜她非猜不可。 摊主乐呵呵递过来一只底下坠着的细竹筒的兔子灯笼,轻轻抖出一捲纸,上头写着一行蝇头小字—— 女娲补天猜一四字词语 谢必安瞧了一眼,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我帮帮你?”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自己来,”齐宣手里握着那块南红玛瑙,深唿一口气,对那孩子摊主说,“我不知道老天是否有眼睛,但是我相信,人定可以胜天。谜底,是老天有眼,对么?” 摊主拍着手掌哈哈大笑,恭喜道:“答对了!这枚玛瑙是你的了。” 三只鬼默默穿行于闹市之中,黑白无常偶尔交头接耳说两句话,余下齐宣一人落在后头。她紧紧握着那块玛瑙石,落下两行泪水。 脑中冒出一段回忆——那是一个雨天,小雨丝丝缕缕,很凉快。她跟着好友去河边捡石头,两人穿着雨衣,手里拎着花花绿绿的塑料桶,桶里有一把小铲子。一边走,两人一边笑,弯着腰在河床上翻翻找找。 偶尔找到几块小得可怜的红玛瑙黄玛瑙,虽然看不上眼,却也捨不得扔掉,随手丢进桶里,继续往前走。来到河流湍急的拐弯处,她终于在石头缝里发现一枚鸡蛋大小的绿草花,正招唿朋友过来看时,只听见水桶落在石头上,哐当—— 哗啦——水声四溅,好友已经摔进河里。 水蓝色的雨衣十分显眼,齐宣撒腿就追,抓着河边一块巨石,生生拉住了好友伸过来的手。她们瘫坐在河滩高处,一边哭一边笑,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幸福。 好友朝着她摊开手,笑道:“瞧,这个像什么?” “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 “真好,你还活着。”齐宣手腕发红,正在轻轻揉捏。 “你真的这样觉得?”好友似笑非笑,“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朋友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你说说,我是谁?” “你是……”齐宣呆住,她叫什么来着?明明是最好的朋友,怎么会想不起名字?她嘴唇翕动,憋了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 手腕一疼,她无措间脚下不稳,失去重心往前扑腾而去,一下子环住了前方那个身影,将其紧紧抱住。旁边的白无常立马瞪大了那双桃花眼,打出摺扇挡住同样张大的嘴巴,发出类似‘噢哟’的一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第12章 .无常无常,世事无常(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几百年来,你还是第一回 被抱住,而且对方还是个女的。”谢必安眯起眼睛,笑容略有些猥琐,“老范,说说感受,是不是可以理解我为什么会流连花巷捨不得离开了?” “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被香澜弃之如敝履了。”范无救转过身,看向手足无措睁着一双惊恐大眼的齐宣,语气颇有些无奈,“在想什么呢?走路也不专心。” 看向她的头顶天魂,片刻惊诧后,喃喃道:“这是什么意思?这天魂怎么交叉着胳膊?” 谢必安瞧了瞧,眼珠子一转,笑道:“这不是生人勿进的手势么?说明她不想被你知道心中所想。”说着有样学样,伸直了修长的双手,交叉在胸前。 “这不是吴师傅达咩的手势么?”齐宣脱口而出。 “什么意思?”黑白无常同时问道。 “就是……不行的意思。”齐宣怯懦着回答,又撇开关系道,“可是,这不关我的事,我控制不了我的天魂,她想做什么是她的个人意愿,这总不能算在我头上吧。” 范无救狠狠抓了几下头髮,眼中神色狂乱,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似的。此时,远处轰隆几声,接连燃起绚烂的烟花,颜色众多,模样……也很多,有牛头马面,有十殿阎罗,更有阴司鬼差,忽的一串粉粉的光芒炸开,显出的模样竟是个古装美人,一袭华袍半露着肩膀,满头珠翠眼角含春似笑非笑,慢慢消失在天幕之上。 盯着那美人的方向看了一会,黑无常忽然开口:“你去忘川殿找孟婆问问,能不能借一块鳞片用用。这小鬼的命魂……多半找不回来了。判官笔芯暂代命魂不过是权宜之计,虽然短期内不用担心灰飞烟灭的事,可她的记忆保存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我可不想一而再地跟她解释这一切。” “那老太婆的鳞片?也亏你想得到,这东西是轻易能借到的么?”谢必安收起摺扇,塞进腰间,“你该不会打算牺牲我的色相吧?我可不去,会被吃干抹净扔出来的!” “当真不去?”范无救转过头,盯着白无常的脸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去年中元节,孟婆正在桑火烘澡堂洗浴之时,似乎被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偷窥了,据说,现场落下了一把摺扇,在送去秦广王殿的路上,莫名其妙被烧了……” 谢必安干笑两声:“不是已经烧了么,再说地府里爱玩摺扇的又不是我一个。” “是么?”范无救哗的一下从衣袖里掏出一把淡金色扇骨的摺扇,在手里掂了掂,笑了,“可惜了,我事先已经调换了扇子,为了救下某只色鬼。现在刚好,我想这只色鬼也不需要我救,不如就把这把扇子送去孟婆殿吧,想必她当时用的薰香还留在这扇面之上呢。” “我去!我去还不成么?”谢必安伸手欲夺,被黑无常迅捷闪过,只得作罢,无奈地嘆着气说道:“我哪怕是去偷也给你偷来,到时候一手交鳞片一手交扇。” 说着伸手在胸前画了个印,化为一阵白烟消失于空气之间。 四周人潮翻涌,各自忙于各自的生活。偶尔走过几个身穿制服的鬼差,手里拿着狼牙棒或者钢刀,威风凛凛地穿梭于普通鬼魂之间。那些枉死城中的居民纷纷主动让开道路,正眼也不敢瞧鬼差,心里只盼望着他们走得更快些。 谁都不愿意跟这些鬼差扯上关系。若是有心讨好的话,只会发现他们胃口大得很,得寸进尺,根本供养不起,到最后落得个家财散尽,身无分文的下场。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他们,更是了不得,轻则给足赔偿了事,重则魂飞魄散,在这枉死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鬼差们有的是办法折磨这些鬼魂。在八大地狱有过工作经验的鬼差对于这项技能更是练得炉火纯青,在那些地方,不折磨鬼魂属于渎职。 幸好今夜范无救穿着寻常衣服,并未被其他鬼魂认出,他们得以在这夜市上短暂地卸下鬼差与鬼魂的身份,只做寻常百姓。 闹市只集中在城门口那一片,那里人员往来密集,是卖货的好去处。靠近枉死城中心位置,只剩下一栋栋形制各异的居民房,都是阳世烧来的纸房子,轻飘飘的一只手就能抬起来。其中有侯府,有亭台楼阁,有四进的四合院,也有几间茅草人家。屋子错综复杂地挤在一起,中间只留下窄窄的可容一人行走的过道。 “地府里土地资源也这么紧张啊?”齐宣跟在范无救身后,穿行于这羊肠小路之中,感嘆不已。 “老房子他们不爱住,新房子越来越多,再大的也顶不住他们源源不断地往下面烧纸屋子。” “没人打理么?房屋管理局什么的。” 他止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道路两旁的屋檐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发出七彩而诡异的冷光,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得阴晴不定。 “你知道每天会死多少人么?地府的鬼差又能腾得出多少来管理这些破房子?”他仿佛生气了,指着远方高高堆叠而起看不见尽头的纸屋,“就这些垃圾,值得我们鬼差分出精力去管理?还房屋管理局?” 齐宣也不害怕,静静看着他,继续说:“对啊,把这些空房子扔个干净,把地方腾出来。枉死城里住的都是寿数未尽的鬼魂,我记得咱们国家每天平均死亡人数是两万人,枉死的数据应该远远低于这个数字。要是动真格地做好人员输入输出管理,应该能大大改善居民的居住环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改善谁的居住环境?”范无救的声音很冷,冷过那些灯笼里发出来的光。 齐宣愣住了,口里惯性往下说:“就是……这些枉死城里的居民啊……” “为什么要改善?” “因为……”齐宣意识到范无救想表达什么,她只觉得心底涌上一股恶寒,冻得她浑身战慄不止。一群枉死的鬼魂,不值得费心——他应该是这个意思吧。齐宣自嘲地笑了,眼角滑下一滴泪。忽然脑中浮现出两个苍老的身影,一个在厨房里佝偻着背,咚咚咚地在案板上切个不停,一个在里屋看电视,时不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们……过得好么?”她问。 “挺好的。”他们答。 这是许久之前,她做过的一场梦。生前,她无数次幻想死后的世界,只盼着这些先行一步的亲人在那个世界过得比在阳世幸福。人生在世,多苦啊。面对死亡时,大家都在感嘆,死了终于解脱了,活着也是受罪。 所以,在这个世界,他们过得幸福么? 第13章 .中元佳节,来猜谜吧(上) 曲径通幽,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房檐上悬挂的灯笼逐渐变得破旧,纸煳的表面上露出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破洞,地上随处可见被踩扁的纸灯笼,尽显此处荒凉。 范无救食指一勾,那些灯笼悄无声息地恢復原状飞到檐下钩住,一个响指后,所有的灯笼发出幽幽的白光,照亮了脚下的石板路。 四周寂静无声,鬼自然也没有脚步声,甚至脚边连影子都没有。齐宣拽了拽锁仙绳,一口气喘得急了,略显出不耐烦来:“还要走多远吶?” “累了?” 齐宣很难形容此刻的感觉,累倒是不累,人都死了,没了身体还能累到哪里去?只是,心中暗藏的有关阳世的经验让她觉得行走了这大半日,应该会四肢沉重,头晕眼花。 “罢了,”范无救随手一指,小巷两侧所有的纸房子纷纷大门洞开,在这夜里发出空洞的吱呀声,“挑一间吧。” 齐宣选了最近的那间独栋砖瓦房,进去后发现这间小屋带有一个小院子,正中央种着一棵半死不活不明不白的树,树上似乎结着果子,隐匿在树叶之间瞧不分明。 “你这个手气真差劲。”范无救四处看了几眼,重重嘆着气。 齐宣不明所以,追问道:“你什么意思?嫌我选得不好那就换一间啊,反正这么多空屋子。” “既来之,则安之。” 说完,屋里亮起冰凉的光,原来是桌上的一盏油灯被点燃。伸手摸过去,一丝温度也没有。齐宣好奇道:“以我三维的经验,实在无法理解你是怎么做到的。能量守恆定律你知道么?隔空移物就不说了,还能復原东西,点火……对了,这个火燃烧起来要不要花费能量?应该要的吧?你体内该不会练出了一个核反应堆吧?” 范无救皱着两道黑黑的眉,看了眼她的头顶,眼中疑惑更深:“你的天魂怎么回事?一直保持那个姿势不动,看着来气。” 说话间抬手冲着齐宣头顶乱舞一通,又恨恨停手作罢,嘟囔道:“要不是已经在一殿登记过了,我真恨不得……” “杀了我?”齐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命魂,严格来说应该也不算登记。只是,这话齐宣可不敢说,万一惹恼了对方只怕真的会被抹杀掉。 如今范无救不能知晓她心中所想,神散意懒,手指无力地点点里屋方向:“里面有床,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不然,保不准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里屋没有光,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齐宣心生怯意,欲往回走,又想到方才范无救的话,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想起之前齐桓说司官级别的鬼差可以让他们那样的低阶鬼差神魂俱灭,若是在此时惹恼了黑无常,多半他会一狠心忽略那百分之五的错误率直接下手让她死在这里吧。齐宣只觉得累,无尽的疲惫涌上心头。她想不通为什么死了还这么辛苦,平白无故遭受这些磨难? “你可不平白无故!”有人说,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 她抬头往上看,什么都没有。 “死都死了,有什么可怕的?”她强装镇静,小心翼翼摸索着往屋里走,一会念句阿弥陀佛,一会又改成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最后换成了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不断在胸前划十字。 “有怪莫怪,都是屋外那个鬼差逼我进来的,要报仇找他去吧。” 面前的黑暗不仅仅遮住了她的眼睛,甚至堵住了唿吸道,让她有种溺水的窒息感。四周仿佛藏着数不清的眼睛,正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可眼下她只剩下这一条路,不论前路是佛是鬼,她都要走下去。 念叨着,小步挪动着,终于摸到软乎乎的棉被似的东西,她松了口气,坐上去,伸展了疲累的双腿,扭扭酸痛的腰肢,习惯性冲着黑暗说了句‘晚安’,正准备躺上去时,有人回话了。 “小姐,你睡了我的床。” 不知从何处飞来几朵磷火,围绕在床边一上一下地乱跳。这一瞬间,齐宣浑身仿佛被人定住似的动弹不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可以看,眼睁睁看着这些东西越靠越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这只小鬼闻起来一点都不香……” “对,臭臭的,刚从忘川里捞出来么?” “真噁心,还来睡我的床!” “滚出去!” “滚出去!” 磷火青光微闪,显出四五个人形骷髅架,周身带着萤光,吱吱嘎嘎地朝着她走来,伸出长长的手指骨架,黑洞洞的下巴骨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浑厚中又带着类似泡沫摩擦时的动静,格外刺耳。 细长又坚硬的指骨掐上她脖颈时,她忽然意识到这一切就是个局。 脑中闪过一个片段,她想起进屋前范无救说的那句话,冷笑一声,艰难开口道:“你自己不能动手,就招来这些怪物杀我,你就是个怂蛋!没出息!” “你明知道这里有怪物,还让我一个人进来里屋,阴险小人!不对,阴险小鬼!” “咳咳……咳咳……”她感到意识正在消失,四肢疲软,变得不像是自己的东西。紧接着,她看见自己的双手正在缓缓抬起,掏出一张淡黄色的符纸展开在身前。舌头也不受控制似的,张口念道:“天有天将,地有地祗,不偏不私,斩邪除恶,解困安危,粉骨扬灰!” 手指快如闪电将那符纸贴在骷髅额头,紧接着周身束缚消失不见,齐宣重新获得自由,她就地打了个滚儿,摸着脖子喘了两口气赶紧起身往门口奔逃,忽听见身后噼啪作响,她没忍住好奇心,转头望去,那些骷髅纷纷散架化为一堆萤光粉末,被一股不知名的风挟裹着吹向窗外。 这时齐宣才注意到这间屋子有窗户。 她摸摸手腕,知道范无救并未拴锁仙绳。看来他早知道这里有怪物,这才丢下她独自面对。若是运气好,她会死在这里,运气不好,被她侥倖逃脱,也能治她一个越狱之罪。 齐宣推开窗户,仿佛瞧见范无救那副带着嘲笑的嘴脸。他肯定希望她逃走吧,这样就能将她就地正法,毁得连块渣子都不剩。 “可是,不走的话……”齐宣心里直打鼓,若这一切并非黑无常计划,真的只是个意外,现在正是逃走的机会,可以藏进这无穷无尽的黑屋之中。就算鬼差来寻,也得花上不少时间。何况如今地府人手不足,为了她这样一只小鬼,值得这样兴师动众么? 她鬼使神差似的,踏上窗沿,窗外的天空既黑暗又透出一丝光明,乌云飘过,更亮了些,她看见了院子里那棵树,以及被倒吊在树下的范无救。 院中带木,不正是一个‘困’字! 第14章 .中元佳节,来猜谜吧(中) 缓步走向范无救,借着屋檐下白灯笼中朦胧的萤光才发现他脸上贴着一张黄符,形状像是一个相貌古怪的人正面目狰狞地托举着一只沉重的木箱。黄符之下,范无救双目微闭,嘴唇轻轻抿着,表情安详得仿佛入睡一般。 “这道镇鬼符撑不了多久,再不走,可就迟了。”院墙之上坐着那个戴斗笠的年轻男人,他生着一张平淡的脸,不大不小的眼睛,不高不矮的鼻樑,不宽不窄的嘴唇,落入人群里就是芸芸众生相,纵使见过多次也留不下丝毫印象。 齐宣心中不安,脚步却不受控制似的朝着斗笠人走去:“谁又给你钱了?为什么回来帮我?”她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否正确,当下发生的一切推着她做决定,她来不及思考,也无其他路可选。 索性,顺其自然吧。她决定随波逐流,心中豁然轻松不少。 “不是要去找人么?”那人朝着已走到墙根下的她伸出手,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如同经过专业培训的服务员一般,“你来枉死城真正的目的,该不会真的忘了吧?” 当谢必安摊开那张黄符时,她的记忆已然恢復大半。 符纸一体两面,除去聚魂功效外,另一面画就的记号正是封印她记忆的开智符。硃砂中混着她的血液,只要在她附近打开符纸,硃砂作为媒介可带着她的记忆回归本体。 记忆迴转的那一瞬间,她头疼刺骨,借着谢必安敲她那一下子,她乘势放弃自控,与其假装正常,不如暴露痛苦。记忆深埋脑海深处,不刻意唤起,如同忘记,这才没有引起两位无常察觉。 如今翻转头想想,这一切,有点超乎寻常的顺利。 她不得不多转几遍脑子,以期理清混乱不清的思路。盯着那只居高临下的手看了片刻,她恍惚问道:“你到底是谁?” “不如问问自己,你究竟是谁。”那人声音很轻,语调毫无起伏。 她想起此次地府之行,可不是大唐天子到阴间崔判官亲自来迎接的待遇,而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前来寻人的。数月之前,她在阳世唯一的好友因故去世,死前留下一句话——七魄悠悠,已赴森罗殿上。三魂渺渺,应归枉死城中。 齐宣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所以要来当面问个清楚。 她抬起手,看了眼掌心纹路,觉得似乎与以前略有些不同。依稀记得以前是‘川’字形,如今变成了‘爪’字。慢慢朝着墙上的男人伸出手,身后传来几声咳嗽。 “今天你若是离开了这间院子,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不知何时,范无救已经睁开双眼,符纸贴在他额头上,随着黑髮一同倒垂在脑袋之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齐宣犹豫了,伸出去的手也往回缩了缩。 谁知对方直接抓住她手腕,一把将她捞上了院头,他朝着远处的范无救大声说:“范老大,这只小鬼我就带走了,至于其他的么,就留给您慢慢享用吧。” 手指一勾,数不清的淡蓝色磷火从四面八方席捲而来。齐宣被那人拦腰抱着翻下院墙时,最后看了一眼范无救—— 周身萤光闪烁,他被飞扑而来的磷火被包裹得好似虫茧一般严严实实,仅剩的那只漆黑的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随即被一小片蝴蝶似的蓝光斑块盖住了。 “希望那些孤鬼能拖住他片刻,若不能在十二个时辰内得到避灵丹,你会重新失去记忆,到时候一切就白忙活了。”斗笠人拉着她奔跑在这条窄窄的青石道上,四周风声唿啸,白灯笼过了是红灯笼,高门大院过了是茅屋小筑,场景变幻快到出现了残影。 “你的时间不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道路逐渐开阔,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面前出现一座高大的五层建筑,檐角弯弯绕绕,勾着青铜铃铛,门口高高挂起两排大红灯笼,上书两排大字—— 一钩残月带三星,却向亭台高处寻 抬头望去,那楼顶翘起的檐角上似乎坐着个人,赤着脚凌空摇盪,发出阵阵若有似无的铜铃声。斗笠人靠近她耳边轻声道:“客人,目的地到了,接下来真的只有你自己了。” 声音缥缈似无,淹没于人潮中。齐宣慌张四顾,早已没了那人身影。 大门里走出两个身着唐装描眉画眼的丰腴女人,盘着高高的乌云髮髻,皮肤光滑白皙,如玉如藕,她们一左一右把住了齐宣的胳膊,嘴角笑着可眼睛冰冷。 口里吆喝道:“客官里边儿请!” 屋里四周挂着红金布幔,厅柱上繁花绿藤环绕,各色宝石镶嵌其中,比花更红,比叶更绿,就连地板也泛着黄金般的光。大厅中央摆着数不清的八仙桌,桌上摆满了名贵佳肴,擦身而过的各路鬼魂不断,各个脸上带笑,口中支离破碎说着句不成句词不成词的琐碎话语。 大堂后方有道楼梯旋旋绕绕通往楼上,几个女人星罗棋布遍布其中,朝着楼下人招手调笑。她们额上贴着花黄,嘴角点着面靥,斜靠在栏杆上,柔弱无骨,姿态风流。 齐宣被引至楼梯边,双臂忽然一松,重获自由。那两个女人已经转去招唿其他宾客,不再搭理她。楼梯上的女人们虽然打扮各有不同,可脸上的表情出奇一致,皮笑肉不笑地朝她做出欢迎的姿势,邀请她走上去。 费尽心机自以为有得选,实际上不过被现实的洪流推着走。齐宣把心一横,快步跨了上去。那些女人捂着嘴低声窃笑,歪着眼睛瞥向齐宣。 二楼已有人在等候,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她穿着圆领袍服,头戴深蓝色幞头,中央坠着几朵淡粉色绒花。她笑容明亮活泼,不似楼下那些女人笑得僵硬古怪。 “等你好久了!快进去吧。” “等我?”来不及反应,齐宣已被推搡着进入楼道尽头的一间厢房。屋里四周点满了烛台,光线亮如白昼。有个满头银髮,嵴背佝偻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正在独酌,一杯酒接着一杯酒。 “往来皆过客,无一是老友。”饮酒之人的声音低沉厚重,如铁如玉。 女孩捂嘴笑笑,退出去时顺手关上门。齐宣盯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心脏咚咚直跳,她感受到指检传来的颤抖,知道这股兴奋中暗藏着恐惧。 她在害怕,这个人,曾经在她梦里出现过。 “婆婆,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转过头,露出一张皱纹遍布的老脸,双眼犀利又窄又细,鼻头上翘,嘴角下垂,一副骇人的刻薄相。这老太婆原本在老城区经营一家纸扎铺,生意自然不够红火,不过维持她日常生活足矣。齐宣为了给意外过世的朋友烧点金银锭子,才跟她有了交集。 也正因为她,齐宣丢了性命。 第15章 .中元佳节,来猜谜吧(下) 老太婆补全了齐宣丢失的部分记忆。 某日大雨滂沱,空中雷闪不断。齐宣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街边,沿着盲道一步步朝着不知名的地点缓慢前行。她内心茫然,空无所依。 又是一个雨天!她感慨着,伸手接住几滴雨水,在指尖搓了搓,湿润了原本干裂的手。记不清已经过去多少时日,她对时间的概念跟这天气一样,昏沉又迷乱。想哭,眼泪已经干涸。她心里慢慢出现一种诡异的恐惧,她惧怕会遗忘。 人死了,活着的人继续自己的生活。一开始,活人三天两头会想起死去的那个人,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随着时间推移,死人会被抛之脑后,除了清明节,只怕没人会主动想起。 多孤独啊!死亡这条路。死去的那个人註定只能独自走向黄泉,带着对活人无尽的思念。运气好的鬼魂可以直接投胎,饮完孟婆汤下肚,忘却一切红尘往事。否则,地狱里只剩下日復一日的刑罚,他们被火烧,被烹煮,被鞭打,被刀刺……四肢断了又重新长出来,意识死了又再次復活,一切都在循环,在反覆。 被困住的灵魂们在这个世界看不见未来,只有当下,只有此刻。他们的时间戛然而止,不会再朝前移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这些都是齐宣在一游地府时的感触。 老太婆经营的纸扎铺不仅仅做死人的生意,也跟活人打交道。 “我这里要价很贵,十年一次。” “十年?工资么?” “是你的时间。” 十年的寿命可以换得一次进入地府的机会。齐宣脑皮一炸,霎时间脑子里空白一片,她来不及思考,身体先做出了回答。 她点了点头。 “另外,进入地府极损元气,去一趟,你自己会损失多少寿命谁也不能保证。也许,你去了再也无法回到阳世。你……真的想好了?” 她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老太婆似乎于心不忍,劝道:“真的值得么?” “没什么值得不值得,想做就去做了。唯独这次,我不想顺其自然,不想听天由命,我不想用这套说辞为自己的无所作为开脱。我想去见她,我想问问她,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以那种死法离开……为什么……” 那种死法—— 女孩浑身不着片缕,用鲜血画满了古怪的符号,肚皮上写了四个血字——清净神水。 齐宣记下了那些符号,四处查资料,终于在一本古书上见到了一模一样的形状,书上介绍这一般用来驱除自身邪魔。可她的好友身上能有什么邪魔?齐宣想不通。直到这日雨天,她在纸扎铺的门口见到了同样画法的驱魔咒符。 老太婆问她:“真的值得么?” 齐宣答:“现在问这个还有意义么?我已经死了。” 她笑着坐到老太婆对面,桌上已经摆了一只红瓷杯,衬得酒似血水。她端起杯子,仔细看了看,却不喝,笑着问:“缝在我衣服里的黄符是你的吧?我们当初的交易可没有这个。你到底在计划什么?” “你知道的,我不仅跟死人做交易。我早就应该死的,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我才能借到寿命活到如今。上次送你来地府的事儿还记得么?接头的那个鬼差被他们察觉,已经死了。我需要新的接头鬼,那就是你。” “你想要永生不死地活下去,这可不简单。”齐宣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上轻轻摩擦,掂量着,试探着,不着痕迹地说:“生死簿上各有天数,你内应不少啊,还能帮你改命。” 老太婆倒是干脆地承认:“这是一条产业链,我拿钱办事,底下的鬼差也是一样。大家混口饭吃,没钱的人用命换钱,有钱的人拿钱换命,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分明是草菅人命!齐宣忍不住冒出火气:“你不止为自己改命,还帮别人?不怕被阎王爷发现么?” “地府有百分之五的容错率,只要在这个范围内,大家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百分之五!又是百分之五!齐宣勐地一拍桌子,酒杯被震得翻倒,酒水溅出几滴飞到老太婆的手背上,洇出点点痕迹。她一把抓住对方手腕,触手脆硬,根本非人非鬼。她惊了一下,发现这老太婆分明是个纸人。 老太婆双手似爪,反扣住齐宣的手腕,将她一把按倒在桌上。 “避灵丹在顶楼,上楼右手第三间有鬼看守的那间屋子里,条件我已谈好。避灵丹不仅可以维持你的记忆,更能守住你的秘密。没过孽镜台的你只要生出新的魄,便是这地府里唯一的特例。否则,别说找人了,只怕连你自己也会变成那百分之五。” 齐宣听得不耐烦,狠命一挣,脱出右手来,从口袋里抽出那枚碎瓷片朝着老太婆脸上刺去。哗啦一声,白纸破了,冒出嘶嘶白汽。 老太婆愕然一惊,随即嘴角诡异勾起,似乎笑了。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话毕,慢慢退到屋子角落,浑身发出淡淡的萤光又缓慢熄灭,化为一尊纯粹的纸人,脸上白惨惨地点了两个红晕,嘴唇像吃了人似的涂着血红色,靠在柱子上一动也不动。 齐宣见那被酒水溅到的痕迹尚未消散,忍不住伸手抚摸纸人伸出来的右手,感受着仿佛来自阳间的气息,自语道:“一钩残月带三星,却向亭台高处寻,心之所向,需往高处,早知道东西在顶楼了。” “只是,吃了避灵丹又能怎么样,凭我的力量,能在这里撑到几时?”想起范无救最后说的那句话,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再也无法回头……都死了还谈什么回头啊!连命魂都卖了,就算现在我想投胎也已经晚了。呵,值得么?我也想问问值得么……” 齐宣出生的日子不好,阴年阴月阴日,至于具体几点几分倒没人记得。不过,她落地后不久,父母双双因故身亡,这足以印证她这个人生而不详。尚在襁褓中的她跟着外祖父母生活到了四五岁,外公病死了。没过多久,家婆也死了。冬天去河边打水时,家婆一头栽进了门口的池塘里,泡了一周才被邻居发现。 饿得奄奄一息的齐宣勉强活下来,跟着舅舅住几年,跟着姑姑住几年,总算长大了,领点助学金,贷款上了大学。原以为日子慢慢会好转,谁知有一年,那些养育过她的亲人纷纷找她索要抚养费。后来才知道老家拆迁,分下来的钱款早已被瓜分一净。抚养费不过是用来堵她口的理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过年时,她悄悄回了趟老家,见万家灯火,炊烟裊裊,鞭炮齐鸣,春联对对。走到舅舅家门口,她想跟他们说,钱可以不要,能不能还像以前一样一起吃个饭,像一家人一样,一起坐在桌子上。 近乡情更怯,她挪着步子走到门口,听见舅舅说:“还好跟那个瘟神两清了,拿她那点钱是应该的,不然这些年白养她了。要不是她家那块地,亲戚们谁愿意给她口饭吃,晦气!” 这下子,她真的无家可归。 晦气! 这是她在这个生她养她的村子里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第16章 .人鬼不殊途(上) 门口站着那个穿袍衫的女孩,她叫夏凌,在这里当了三十年的服务员。她领着齐宣直接上了五楼。凭栏处,身穿青色纱裙的赤脚女子出神地望着无边无际的远方。 “这是我们老闆,人称六姑姑,在这里等了您好几天了。” “不是说在有人看守的房间么?怎么直接就在走廊交易了?”齐宣问。 女孩笑着引路:“那婆婆不过一缕残魂,能记得这件事已属不易,何况……我们老闆可不是那种喜欢按照计划行事的类型。” 夏凌说完这句,慢慢退下楼去。面前这位六姑姑微微侧转过身,斜斜坐在美人靠上,屋檐下挂着大红色的灯笼,隐约的红光照在她脸上,平添几分鬼气。 脸盘圆润,眼睛出奇的大而黑,鼻头小巧挺翘,底下一张肉嘟嘟的嘴唇,丰盈饱满,宛若出水葡萄。只是,她的脸上只有黑白二色,不施粉黛,除了那双眼珠子,其余部分惨白如骨。 “你想要避灵丹?” 齐宣一愣,心想着,既然你们都觉得我想要,那就是我想要好了。于是点点头,说:“要赢得猜谜比赛才能拿到,对么?” “倒也不用那么麻烦,”六姑姑起身,纤纤玉指白嫩修长,朝着齐宣伸过来,姿态妩媚,说不尽的柔骨天成,“只要你帮我解决一件事,这东西可以送给你。” 她说起一个故事,嗓音似铜铃撞击,尖锐却不刺耳。 这家酒楼名叫食色,有酒有肉有女人。来客不仅可以填饱肚子,更可以大饱眼福。只要有钱,就是这里的贵客。而这里最贵的一位客人,却没有一毛钱。 她举目无亲,无人烧纸钱,却享用着这里最好的服务,一切开支由一殿报销。 “只要你帮我赶走这位客人,这枚避灵丹就是你的酬劳。” “为什么找我?” “我们食色楼不能跟鬼差作对,其他那些散魂更不敢了,而你,现在是第三方。” “可是,我已经在一殿登记过了。”没有姓名,多半算不得数。 “只要没过孽镜台,便不能分辨善恶,你现在还是自由身。” 齐宣犯难了,赶人她没有经验,被人赶倒是经歷过多次。 六姑姑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这样吧,只要保证这位客人在中元节前后不要留在楼里,也就是接下来七天必须离开,能做到的话,你照样可以得到这枚丹药,如何?” “我能问问理由么?” 她笑了,手指一挑,灭了附近几盏灯笼,凑近齐宣耳边,带来一股刺骨寒气:“这位客人啊,是所有鬼差的眼中钉,肉中刺,留在这里只会坏了我的好事。如果你答应帮我杀了这只小鬼,现在丹药就能给你。” 说着,忽觉面上一凉,清寒透脑,浓烈的草木之气贯穿她五脏六腑,周身泛出冷冷青光,口鼻之间喷出一阵阵的浊气。六姑姑足尖一点,跳上屋外翘起的檐角,笑道:“那就说定了。” 周身骨头咔咔作响,脑袋一会凉一会热,眼前不断闪现光怪陆离的画面,不知过去与未来。她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勐地吐出一大口的鲜血,这才逐渐恢復意识。 “第一次吃丹药都是这样的,以后就好了。”夏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搀着她坐到美人靠上。凭栏远眺,远方除了乌云密布希么都没有。 “那位客人,是谁?” “名字嘛,不记得了,外号叫秦三儿。才来食色楼没几天,可是快把这里闹翻天了。成天要吃的要喝的倒也罢了,动不动跟其他客人发生冲突,骂几句还不算,次次都上手。我们的桌椅板凳不知道坏了多少,杯碗碟更是每日一换,再这样下去,我们早晚得倒闭。” “这个秦三儿有后台么?为什么开销由一殿报销?” “哪儿能啊,一殿只报销寻常吃喝用度,额外损坏的这些他们可不认。听说,这只鬼手里捏着一殿的把柄,所以那边鬼差各个恨得牙痒痒,苦在他们自己不能下手。” 四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厢房里传出嬉闹声,叮叮噹噹,似有编钟撞击。夏凌只引路到门口,伸出食指放在唇边,低声道:“三儿不喜欢我们,所以,你只能自己面对了。” 敲门,无人应答。推门而入,扑面而来一股浓烈香气。屋里轻纱漫漫,人影幢幢,男来女往,身上片缕遮体,他们舞步翩翩,勾肩搭背,调笑声声。 仔细看去,其中只有一位女子。她身着曳地长裙,满面红妆,漆黑浓密的长髮烫成羊肉卷的形状,洋洋洒洒铺在白皙的嵴背之上,像是夕阳西下坐在海边礁石之上的美人鱼。终于,她笑够了,随手抽出一只筷子拢住头髮,冲着那群男子挥挥手:“今日就玩到这里吧,你们先回去,记得帐跟六姑姑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这群相貌出众身材伟岸的男子们鱼贯而出,有几个甚至冲着齐宣抛出媚眼。 “有话快说吧,你已经是第三个说客了。” 看来面前这位女子就是秦三儿,齐宣略微吃了一惊,一直以为这样一位打架闹事的主儿铁定是男性。 “你想要得到什么?” 秦三儿抬眼看过来,冷笑道:“我想要活着,你能做到么?” 齐宣想,既然她已经身在枉死城,定是寿数未尽而先亡,只是,为何一殿偏偏对她如此特殊,也不见其他鬼魂享有同样的待遇。 “你才来食色楼没几天,又成天闹事,意味着你根本不怕成为那百分之五,我想,那百分之五的额度应该已经用光了吧。仔细想想,前不久鬼节发生的那起事件,别说百分之五了,百分之五百都打不住。所以现在鬼差不能轻易增加烂帐,你才这样肆无忌惮。” 终于,秦三儿的脸色和缓不少,她慢悠悠坐下,倒了一杯酒递过来:“过来,喝完了继续说。” 齐宣也不推辞,一仰头喝干了杯中酒:“我听说你才来不久,又得到一殿的优待,因此有了个推测,你的死亡不是因为你本身,而是鬼差失误,所以他们要为你负责。” 她不置可否,又喝下一杯酒,只是指尖微微颤抖。 “我想这种情况肯定不是第一次发生,聊斋中曾经有过类似记载,鬼差勾错了魂魄,三日内送回,死者也能復生。只是,躯体必须要保持完整。若是时日久了,身体腐烂,用点灵药也能让其恢復原样。若是……躯壳已经烧毁……” 七月初七到七月半这整整一周时间里,因转轮王利用鬼魂炼丹,导致地府大乱,有关一只小小鬼魂的失误,又有谁记得? 秦三儿眼神黯淡,苦笑道:“我记得勾我的无常鬼是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直到过孽镜台才发现勾错了——性别一样,姓名一样,甚至同年同月同日的生辰。他们一直跟我道歉,说会尽快送我回去,绝不会有事。谁料到……忽然间整个地府响起告警,墙壁上的鬼眼发出红光,召集所有鬼差去一殿集合。此后,他们再也没回来……” “他们……牺牲了么?” “一丝一毫的痕迹也没有留下。”秦三儿眼睛红了,转头看向窗外,“等到动乱平息,我的身体,早被烧成了灰。” 第17章 .人鬼不殊途(中) 失去躯壳,灵魂失去载体,再也无法以原先的面目復生。 “他们给我开出条件,你猜猜。” “换一具身体?”齐宣脱口而出,古往今来,借尸还魂相关的奇闻异事可不少见。 “说是给我选一个新死不久的好身体,住进去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秦三儿饮下一杯酒,随手摔碎酒杯,随后从桌上一只红底金纹的绸布盒子里重新取出一只新酒杯,倒满酒喝完了又砸碎,如此反覆,直到盒子里再无新酒杯,她冲着门口吆喝道:“夏凌,酒杯用完了,换套蓝色的来。” 片刻后,夏凌送来一副新杯具,脸上带着几分为难神色:“酒具库存有些不够了,老闆新定的货还没送到,三姑娘您省着点砸吧,免得等会不够用,坏了您心情。” “没事儿,不论新的旧的,我就爱听这一声响。清脆!那就是好杯子!” 夏凌轻嘆一声,退出去候在门口。 秦三儿继续说:“谁稀罕那具身体!像是我有多嫌弃现在的生活一样。我凭什么要假装另一个人生活?他们的错误为什么要我承担后果!” 想念母亲做的板栗烧鸡,想念父亲从河里抓回来的大鲫鱼,想念……想念那个世界发生过的一切,可如今,再也进不去那个世界。 “我已经被抹掉了,在阳世中,我已经死了。” 齐宣深有同感,见她眼泪低垂,心生不忍,在口袋里翻找许久也没找到手帕,无意中将之前缝在衣服中的那枚木刺露了出来。秦三儿眼尖,立时抢了过去,迎着烛光看了半晌,疑惑道:“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经秦三儿介绍,齐宣才知道这东西的来歷。 奈何桥边生长的那排枯树名为甘木,又称不死树,生亦是死,死亦是生。而地府中的死者,最怕长生之物。这枚木刺正是来自甘木树上,若是刺入鬼魂身体,可使其五感封闭,不得行动,是地府中难得的神物。 “如果用在鬼差身上呢?” 秦三儿一愣,继续道:“也是一样的效果,只是有的鬼差法力高强,这东西只能撑得一时,效用不大。这东西宝贵的地方在于数量稀少,地府里有明文规定,不得伤害甘木树,轻则加倍服役时间,重则灰飞烟灭。寻常鬼差用不上这东西,而鬼魂们,不准拥有这东西。相当于阳世的枪具管制,懂了么?” 齐宣点点头,想起那夜庭院中央的树,也许正是这不死树,否则以范无救的法力,怎么会轻易被困住。这群鬼魂连鬼差也敢算计,究竟打算做些什么?她可不信鬼界有真情,这群怪物会真心帮助她找到好友。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秦三儿托着下巴,出神地望着桌上的蜡烛。毫无温度的惨白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眼珠子黑沉如墨,嘴唇红若点朱,美得不可直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还能有什么打算?我能活到八十四,今年刚过了二十四,余下整整六十年时间,我还能怎么过?” “不打算换个身体继续活么?” 她摇摇头:“这样对死去的那个人太不公平,我有什么资格代替他们活下去?霸占他们的父母亲人,霸占他们的社会资源,霸占他们的一切……太可怜了,死了连本属于他们的思念都得不到,因为‘我’成为了他们继续活着。” “我宁愿父母怀念我,也不希望他们忘记我。” 被遗忘,就什么都没有了。 齐宣心有戚戚,悄然握住秦三儿的手腕,低声道:“你听说过借物转生么?比如依託泥人或者纸人,只要守住相关禁忌,比如不能沾水,照样可以活在人世间。” “七魄未散的话,倒是可以用这一招。只可惜,我的七魄早已随着躯壳火化而消散,没能及时收拢。” “若是生出新的魄呢?地府里鬼差可以修炼出新的魄,这样岂不是……” “没用的,我们寻常鬼魂在地府呆得再久也不会生出新的魄,那是鬼差特权。” “若是有丹药呢?” 秦三儿眼睛一亮:“你是说避灵丹?” “只要你跟着我离开食色楼,猜谜大赛的避灵丹我保准帮你拿下。” 烛影晃荡,窗外风声唿唿作响。齐宣呆了几秒,暗唿不妙,拉着秦三儿就要下楼,却听见唿啦一声响,窗户大开,一道黑影飞跃空中,长袍飘飘翻飞,高帽稳当如山。 “你倒是自信得很啊,就怕竹篮打水一场空,落个鸡飞蛋打的下场。”范无救一脚踏上窗沿,衣袖中窜出一根锁仙绳,直冲着齐宣飞来。 她飞快掏出一枚黄符抵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天雷殷殷,地雷昏昏,六甲六丁,闻我关名,不得留停,退!” 果然,黑无常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齐宣拉着秦三儿风一般跑下楼,见夏凌手指向某个方向,齐宣顾不得许多,只能顺着指引逃生。这条路一直通向后厨,院角开有一道小门,供厨娘採买出入。 不知跑了多久,天空慢慢泛出奶白色,云层翻涌,无穷无尽。她们奔逃至枉死城深处,四野无人,空留数不清的纸房子互相拥挤变形,露出内里的竹条。其中一户人家门口站着两个扎着小辫的女孩正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你去问问!” “不,你去问!” “我不去!” “人数不对啊!” 秦三儿听得不耐烦,大吼一声:“你们要问什么赶紧问!” 她们转过头,惨白的脸上点着两朵血红的晕,嘴唇更是像饮了人血似的红得发黑。 “我家里发生怪事,老爷遣我们出来找鬼帮忙。可是这里地方偏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何处找何人帮忙。” “什么怪事?”齐宣问。 “这个……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如二位随我们进屋细谈。” 秦三儿警觉,问:“你们老爷是谁?” “我们老爷姓林,本次猜谜大赛就是他连同食色楼一同举办的。放心,我们会有重金酬谢,避灵丹如何?我们家有很多。” 齐宣心想,来地府这些时日,虽然听说避灵丹不算什么高档丹药,可应该也不至于随处可见吧。怎么六姑姑说给就给,这两个纸人姑娘也毫不在意,难不成这避灵丹在地府属于大路货? 她拉着秦三儿来到一边低语:“她们会不会在说谎?避灵丹这么不值钱?” “纸人没有魂魄,无法说谎,跟ai差不多,只会说主人要求她们说的话。不过,之前我隐约听说了一些八卦,说动乱之后,有一批重要丹药丢失,流通于鬼市。有的说是鬼差监守自盗,也有的说是鬼魂趁乱偷东西……现在想来,多半跟这位林先生有关。” “这林先生到底是谁啊?” “他啊,听说,是个人。” 第18章 .人鬼不殊途(下) 林先生是地府里唯一的人。 可大多数鬼魂都记不清他从何时来到地府,又是为何有机缘来枉死城居住。大家只有一点共识,那就是林先生很有钱。 有传闻说他广结善缘,老天爷亲自为他延年益寿。还有一种说法是他买通了鬼差,消去了生死簿上的姓名。反正,他已经在地府活了很久很久,久到大家都认识他,却不知道他来歷。 她们被纸人姑娘领着穿过长长的巷子,进入一处深宅大院。红墙碧瓦,颜色鲜艷,一看就是新粉刷不久,瓦片尚未干透,湿漉漉的。伸手在门框上一摸,指尖上一层绿漆。 整座宅子散发出刺鼻的气味,直冲入脑。齐宣皱皱眉,悄声道:“这纸房子怎么湿哒哒的,能烧着么?” “多半是用地府里现成的材料装修的吧,所以这么臭!”秦三儿厌恶地皱起眉,“这里让我反胃,你闻到没有,有股死鱼的味道。” 说话间,纸人姑娘指着一处栽有枯木的小院,低垂着眼眸,说:“已经到了,二位自行进去吧,先生已经等候多时。” 吱呀——纸煳门轻飘飘的一推就开。屋里点着气味浓重的檀香,堪比寺庙。当中悬挂金丝竹帘,齐宣只能隐约瞧见一个身形魁梧的影子坐在帘后的床榻之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听说,你身上有镇邪符?”帘内人说话了,嗓音浑厚,似是一位年岁已高的老人。 齐宣摸摸口袋中仅剩的那枚黄符,心中警觉,装傻笑道:“您老身在地府,还怕什么邪祟么?这地方处处有鬼,只怕多少镇邪符也驱不干净吧?” “别说这些废话,开个价吧。” 齐宣与秦三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避灵丹!” “要几颗?” “还能多要几颗?”秦三儿伸手挡住嘴,耳语道,“刚刚想跟你说来着,结果被那个无常打断……其实这东西算不上十分名贵,虽然也属于地府练魄神药,一颗一魄。但这东西催出来的只是暂时的魄,若是不能抓住机会自行修炼,不到一年时间这魄就散了。” 秦三儿语气无奈,解释道:“而我们这些经过孽镜台审判的鬼魂已经没了天地二魂,根本无法修炼。” “那还要这东西做什么?”齐宣不解。 “有些鬼差修炼到了一定程度,就差那么一点点,”秦三儿伸出手,大拇指与食指极其靠近,只留下一丝丝缝儿,“看,要是这种时候来上一枚丹药刺激一下,鬼差的修为瞬间就能突破瓶颈更上一层楼。” “也就是说,这东西其实属于鬼差专用?寻常鬼魂根本用不上?” “最多只能维持一年时间,除非在期限到来之前赶紧服下第二颗。” “这样啊……”齐宣心里有了注意,冲着塌上老人朗声道,“我们要六十颗。” 秦三儿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拉拉她胳膊:“你疯了啊?他会生气的!避灵丹再怎么不值钱他也不会给你六十……” “成交。”屋里人答。 她们双双愣住,一个没料到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一个直觉其中有诈。秦三儿拉着齐宣后退几步,冷笑几声:“避灵丹只在年底总结会上发放一次,作为对优秀鬼差的奖励,只有百分之一的份额。而地府有二十万的鬼差,换言之每年只会发放两千颗避灵丹。就算他们倒卖丹药,多半也是在鬼差内部流通,你作为一个人,从哪里得到如此多的避灵丹?” “有钱,能解决大部分的麻烦。”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阵阵铜铃声,没一会那两个纸人姑娘裙摆轻摇走了进来,“怎么带进来两个?我只跟有镇邪符的说话,你们把另一个赶出去。” 秦三儿上前一步,撸起衣袖大笑道:“你尽管可以试试,别说这是两个轻飘飘的纸人,就算你找来两个大汉,我也不怕。” 纸人姑娘上前拉她,双手坚硬似铁钳。秦三儿吃痛,挣扎着想甩开她们,谁料胳膊上被抓出几道血痕,艷红刺目。纸人再来抓时,五指均已软化,只能用蛮力圈住秦三儿,推搡着她往外走。 齐宣知道纸人怕水,查看屋内,并未发现茶壶茶碗,料想应该在里屋,大着胆子掀开竹帘进去,勐然吃了一惊:“你的脸,怎么回事?” 那人并不理会齐宣,佝偻着身子,斜躺于罗汉床的一侧,正中放一炕几,摆着一副做工精巧的茶具。他指着茶几另一侧,不耐烦道:“坐吧,说说你的条件。” “我的条件很简单,六十颗避灵丹。另外,你得再给我们一具纸人,让我朋友可以附身迴转阳世。” “回去?已经来了黄泉路,还痴心妄想可以回到阳世么?”他笑得咳嗽不止,艰难起身饮下一杯茶,缓了几口气继续说,“鬼差不会答应的。” 末了,眼珠子一转,又接上一句:“不过,我倒是有法子送你朋友回去,就看你们可有这个胆量。” 忘川河流向铁围山后,其中有一分支渗入地下水,最终与阳世的地下水融为一体,汇入无尽归墟。只要寻得此道,便可穿梭阴阳。 齐宣稍一思索,发觉不对劲:“你是人,我朋友是纸人,她能走水路么?只怕半路就化了吧?” 他不屑地摆手:“你怎么这么蠢?鬼又不是不能去阳世,下了船再附身,任他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你。只是,你该担心的不是化不化这点子微末,而是其他。这一路鬼怪无数,就算是鬼差,也没几个有能力安全度过。” 说着再次摇摇铃。他身后的架子上有一座手掌大小的青铜铃,铃舌上穿有红绳,坠着流苏,正被他拿在手里。 这回进来的是个面孔陌生的女孩,生着一张娃娃脸,挂着亮堂的笑,她端着的托盘里有纸笔,印泥,旁边摆着一只蓝色碎花袋子,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像是装着那即将要交易的六十颗避灵丹。 “怎么?签约还是不签?签了,镇邪符归我,避灵丹与纸人归你。” 齐宣倒犹豫起来,只是,这是她眼下唯一的选择。 “这么正式?要写真名么?”她故作镇定,嘴角含笑。 “按手印!”对方语气越发不耐,“我讨厌鬼魂,一个个身上臭烘烘的,刚从忘川河里游过来的吧?按完手印赶紧滚。” 齐宣仔细看过契约,除了交易镇邪符与避灵丹,以及附赠一只纸人外,并无其他暗藏条款,正打算按手印时,屋外传来秦三儿的叫喊:“别跟他签,有问题!黑无常来抓我了!快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齐宣暗唿不好,顾不上许多,左手抓起蓝碎花袋子往怀里一揣,右手端着茶壶转身就跑。身后传来急促的唿喊声,齐宣内心挣扎了几秒钟,很快下了决定,说声抱歉,头也不回地跑了。 院子里,秦三儿叉着腰好似豆腐西施,口中骂道:“我明明还剩下六十年寿命,你凭什么抓我?” “六十年?只怕是六天吧!”声音清脆,不像是范无救。齐宣愣愣看去,来者一身黑色运动服,看上去二十来岁,青春无限,却已是地府鬼差黑无常中的一员。 “你……也是黑无常?” “怎么,我不能是黑无常?”那人衣服上绣着‘1203’,应该是他的编号。齐宣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范无救,总算还有几分逃脱的机会。 “我接到的指令上显示,今日你阳寿已尽,快跟我投胎去吧。这枉死城有什么可呆的,不如早早投胎了事。”1203说完,手中勾魂锁链已经显现,叮噹声不绝。 “孽镜台明明显示我还有六十年寿命,这是有记录的,你为什么不去查清楚再来找我?” “孽镜台是孽镜台,跟我们无常鬼是两个机制。枉死城里的鬼不需要再过一遍孽镜台,你没机会了,乖乖跟我走吧。” 齐宣大脑飞速运转,挡在秦三儿身前眼珠子乱转,口中磕磕绊绊:“你们已经没有百分之五的容错率了,再出错的话,无常这一分支能担得起么?而且,三儿还有六十年寿命,要不要待在枉死城是她的事儿,你没资格夺走。” 而且,我知道她的寿命去了哪里。 齐宣盯着面前这位年轻的鬼差,眼神坚定,她指了指身后的屋子:“这里面的人,生着跟三儿一模一样的脸。” 第19章 .你的命我的幸(上) 1203瞥了一眼四周,只见快步走来十几个纸人,高低不一,均为年岁不大的女孩。她们绷着脸,瞪着眼,盯着院中,像是要吃人一般。 “啊,我知道,”1203收起勾魂索,挠挠头,冲着屋内抱拳行礼,“林先生,今日多有得罪,待我抓了这两只小鬼回去復命,改日再登门赔罪。” 靠近门口的纸人尖声骂道:“好你个黑无常,竟然私闯林宅,你可知道这里归属第十殿转轮王大人管辖,轮不到你们一殿前来插手!” 声音浑厚中带着点沙哑,却是男人的腔调,似乎屋内的林先生正借着纸人之口说话。 “可是转轮王薛大人已经被押进酆都城,只怕再也回不来了。”1203笑笑,漫不经心地整理衣服袖口,作出不屑一顾的模样,惹得那纸人直跳脚。 “好你个黑无常,就算薛大人如今落败,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无常鬼在这里放肆!”纸人姑娘们气得嘴唇紧闭,脸蛋鼓鼓,肚腹之间仿若充了气的皮球似的鼓胀,四肢拉长如橡胶,将黑无常围了个彻彻底底。 趁此时机,齐宣拉着秦三儿悄悄后退。靠近大门时,两只生着锋利指甲的手掌合了上来,齐宣掏出茶壶喝了一口,舌尖只觉苦涩,犹如针刺。她皱着眉头使劲往外一喷,见那双手碰水即化,心里暗自得意。 二鬼奔逃而出,在这处巷子中东穿西绕,不知过了多久才敢停下。齐宣靠着纸墙壁慢慢坐倒在地,喘了几口粗气后,忽然笑出声:“咳咳,这可是我第一次抢别人东西!太过瘾了!” 掏出蓝碎花的袋子递给秦三儿,又想起什么,顿时情绪萎靡不少:“可惜了,纸人没拿到,路线也……到时候你该怎么回去呢。” 秦三儿十分感动似的,眼中泪光闪过,接过布袋抱在怀里,笑道:“生死有命,回去了又能怎么样?我爸妈已经亲自为我送过行,眼见着我进了火化炉,如果我现在活生生出现在他们面前,只怕会把他们吓出心脏病。” 天地茫茫,却无安身立命之所。齐宣抱着膝盖,将脸整个儿埋进去,悄悄落了几滴泪。她甚至连家人都没有,只有那个不熟的纸扎铺老太婆为她送行。一想到自己的身体还躺在那个四处环绕着纸人的铺子里,她就忍不住浑身发冷。 对了,纸人! “阳世也有纸人,你只要能回去,随便附上一个不就成了。”齐宣语调激动,兴奋地看着秦三儿,“只要能找到路,就有机会上去阳世,你就能活了。” 倒是秦三儿,神色古怪地盯着齐宣瞧:“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帮我?” 齐宣愣住,如同被一盆冷水浇过。 “唉,”秦三儿嘆气,轻轻摸摸齐宣毛茸茸的脑袋,“你真的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如果我是个坏的呢?” “你是么?”她急切地问。 秦三儿弹了一下她脑门儿,好笑地说:“坏人会承认自己是坏人么?” “如果你说不是,那我就信你,除非……”她犹豫了,许久后才开口,“除非你当着我的面,做了坏事。” 她看着秦三儿,希望从对方眼睛里看出点真实的东西,很快,她发现秦三儿脸红了。她也不好意思地别开眼,瞥见地上升起一团团微小的旋风,她脸色一变,刷的一下站起身,警戒地看着四周。只见天空依然白茫茫,左右全是高院墙,似乎并无什么变化。 “怎么了?”秦三儿也起身,将药袋子揣好,拍了拍身上穿的拖地石榴红百褶长裙,抱怨道,“早知道换一身轻便衣服了,影响我行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说到底,你怎么会穿着这样一身衣服来地府?”齐宣随口问着,眼睛依旧扫向四周。 “这个啊,我被勾魂当天是七月初八,宜嫁娶,”她咧开嘴笑了,“正好在礼堂参加婚礼。” 齐宣吃了一惊,问:“伴娘啊?” “新娘。” 时间不等她们反应,一阵黑色的风吹得四周纸屋子哗啦作响,她们抬腿欲跑,1203已经站到这条窄巷之中,冷着眼来回看着她们。他双手插在上衣口袋中,露出一副睥睨一切的骄傲神色。 秦三儿笑道:“这人上辈子怕不是拯救了地球吧,不然我真想不通他哪来的底气这么横!” “谁规定一定要拯救地球才能横?你也可以横。”他嘲笑着,双手凌空拖了两下,随后勾魂索显出形状,“私改寿命在地府属于重罪,生死簿上明明写着你的寿数,别挣扎了,乖乖跟我走吧。再说了,早日投胎不好么?枉死城哪比得上真正的阳世,你就不想尽快回去享受下一世人生?” “下一世谁知道好不好?”秦三儿呛他一句,上前一步挡住齐宣,“我向来喜欢遵守规则,说一就是一,说能活到八十四,那我就得活到八十四,这是我的权利。” “这姓林的多半有后台吧?”齐宣小声嘀咕。 1203听见了却不答,倒是秦三儿开口解释起来。 “听说,那姓林的跟转轮王薛大人是好友,当然,是指他们活着的时候。这人不知道从何处得了修炼的法门,倒也活了几百年。后来,薛大人升到第十殿主,这人借着这层关系竟然在这枉死城里占了一席之地,关门过起日子来。” “可如今转轮王身陷囹圄,他也没后台了啊,为什么不能秉公办理这件事?” “人没了,关系还在,懂?”秦三儿手指轻弹,齐宣摸摸脑门儿,一脸不满的表情。 闻言,1203嗤笑两声,摸摸下巴,盯着齐宣露出疑惑的表情来,“奇怪,真奇怪!没有命魂,却多了一魄,你吃了避灵丹?现在你这新生出来的魄正在跟天魂干架呢,越打越浑浊,跟团浆煳似的。话说,你到底是谁?命魂呢?” 齐宣脑中念头一转,既然眼前这名鬼差什么都不了解,不利用一把岂不可惜,顿时生出主意来。 “丢了。”齐宣委屈巴巴如同刚出生就被抛弃的小狗,“我也是被牵引着来到这里,想来多半是被这个林先生给私吞了。” “你们无常难道不该为我们老百姓伸冤么?你不信我,也该看看这个孩子,才多大年纪就被夺魂拿去炼丹了?这可不是说谎吧?说不准还有更小的娃娃,真惨啊!”秦三儿趁机说个不停,拉着齐宣作出涕泗横流的模样,一边偷偷朝着她挤眉弄眼。 齐宣拼命忍住笑,作出苦大仇深的模样。 幸好,她们遇见的这位无常年轻气盛,残留着不少属于人类的同理心以及正义感。 “他还敢炼魂?”1203冷着脸扯出一丝笑,五官僵在脸上,看上去十分不快,“薛大人都下了大牢,他还敢放肆?嫌生死簿上废弃数据不够多是么!” “就是说啊,这枉死城里不知道有多少鬼魂深受其害,我这样的也许数不胜数。你想想,此等奸恶不除,难道留着他危害苍生么?”齐宣继续添火,秦三儿也在旁不断扇风。 火上浇油许久后,1203重重唿出一口气,点头道:“罢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去调查。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免得被误伤。” “调……调查?你要怎么调查?” “当然是悄悄摸进去,看看他在用什么东西炼什么魂魄,这老东西竟然能剥离命魂,可见做这事不是一两天了。不行,我得先跟范老大汇报一下。” 齐宣听他说要找范无救,慌忙拦住他:“等等等会,你想想最近地府这么多事情,你就不想立个功?给你们老大一个惊喜?” 他皱着眉思考片刻,勉强答应了。 天色渐暗,从阳世折射进来的夕阳黄橙橙一片,天空像是一锅烧开了的玉米粥,黄白交杂,翻滚不止。1203已经离开多时,临走时,他用勾魂索将她们背靠背绑在一间纸屋的院中。只可惜百密一疏,齐宣没有命魂,勾魂索对她来说毫无作用。 只是,秦三儿却没那么好运。她泪眼朦胧送别齐宣时,哽咽装腔道:“宣儿,千万别忘了我。” “等我问到那条回阳世的路,立刻就带你走。”齐宣好笑地嘆着气,转身欲走。 “你等等!”秦三儿叫道,“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她回头龇牙笑了,“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会把我护在身后。” 第20章 .你的命我的幸(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黑无常1203正悄悄翻墙潜入林宅,鼻尖所闻除了腥臭难闻的粉刷气味之外,意外发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怪! 跃上正房屋顶,脚步轻的好似羽毛飘飞。脚下传来絮絮低语,似乎有一群人聚在一起召开秘密大会。他心神一凛,沾湿口水,将这纸煳的屋顶捅出一个小洞。定眼朝里看了片刻,发现林先生正躺在炕上朝着什么人说话,言辞激烈,却又刻意压低了嗓音。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的钱还不如拿去餵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您别生气啊,不过一只小鬼,只要在黑无常发现之前将其抹杀,生死簿上的记录可有可无,不会有人在意的。” “你平时就是这么办事的?当察查司是吃干饭的?这些年你只能从这只鬼身上扣几个时辰,那只鬼身上偷个把分钟,怎么,当我是要饭的?好不容易趁着鬼节动乱,生死簿清算之际弄来几只稍微能用的鬼魂借了点寿命,我才能活到现在!” “这一百多年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我还能让您续不上不是——这回一次性借了两百三十年的寿,您也该知足了。再弄下去,只怕察查司真的要发现了。” 因角度问题,1203并不能瞧清楚此刻站在林先生面前的究竟是谁,只觉得声音听来极其耳熟,一时间倒是记不起来。 “哼,说的轻巧,两百年转瞬即逝,对你们这群鬼差来说更是弹指一挥间,”林先生挪了挪臃肿的身体,身上不知为何笼罩着一层淡烟似的薄雾,“我想要的是千千万万年,只要地府不灭,我肉身不死。” 对面那位嗤笑一声,语气跟着冷淡不少:“不是,我说您老这么怕死是为什么啊?地府不好么?您有的是关系人脉,如今做的又全都是善事,哪怕过孽镜台也丝毫不需要担心,何苦来呢?” 林先生勐地一拍桌子,气愤已极:“你这种鬼差懂得什么?畜生就是畜生,不及人类一点!滚出去吧,尽快动手。要是再出错,别怪我不留情面。” 纸门吱呀响了一声,1203正犹豫是否去追时,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彻底吸引了他的目光。 只见林先生虾子一般弯曲着身体,口中不断叫唤,似是十分痛苦一般。 一道浑厚的声音沙沙响起,像被人捂着嘴说话似的:“别挣扎了,你的死期就要到了。” “哈哈,他会怎么死?”另有一清脆女声说。 “这老东西强行活了这么久,早该死了!”这回说话的声音稚嫩如孩童。 叽叽喳喳,你争我抢,叫嚷不停。屋内竟然还有其他人存在!1203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这屋内说话的一方似乎与林先生积怨很深,方才离开那鬼差为何毫无动作? 眼下情形越发诡异,1203紧盯着那洞中世界,严阵以待。 嘻嘻索索,似有衣物摩擦之声。两三个色彩艷丽之纸人垂着双手围了过来,一位身穿墨绿色齐膝短裙的短髮纸人瞪着眼睛,手指勐地朝屋顶一指,尖声道:“老傢伙,你时辰到了,黑无常来抓你了!” 另外几只纸人纷纷抬头,咯咯狂笑,声音尖利而刺耳,她们目光呆滞而空洞,脸颊通红,她们张着血红的嘴唇,盯着屋顶上那个小小的洞口:“来啦!来咯!老东西你这回要死了!” 1203平白出了一身冷汗,脚下一滑翻下屋顶,空中一转稳稳落在院子里。此刻他忽然心生怯意,不想推开那扇门。 身后哗啦一响,转头一看,却是先前遇见的那个丢失命魂的小鬼正在摇动花坛里的一棵半枯不死的盆栽,仿佛故意引起他注意一般,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为什么不进去?里面好像热闹得很吶!”她摇头晃脑地走过来,忽然没了一开始那股可怜劲。 1203心中疑惑,面上仍要逞强:“你怎么逃脱勾魂索的?啧!”他一拍脑门,低声骂道,“忘了你没有命魂了,得用锁仙绳才行。” “这不是担心你安全,我来给你加油助威!” “你叫什么名儿?”1203盯她看了片刻,又朝向林先生所在的方向,“一般鬼魂我都能瞧见名字,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 “不记得啦,不过你可以叫我齐宣。那你呢?1203?” “仇安年。” 齐宣笑了,露出短而白的虎牙,像一只刚偷到鱼的猫儿般狡黠:“看着像体育特长生结果取了个书生一样的名儿。你当黑无常多久啦?是九零后?八零后?还是……” “八零后吧,当了这一行没多久。”仇安年耸耸肩,以一种跟老同学谈心似的情绪看着齐宣,“比你大一点儿吧,怎么年纪轻轻英年早逝啊?”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很年轻?”齐宣大大的眼珠子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砰——房门洞开,那位穿墨绿色短裙的纸人姑娘摇摇摆摆动作僵硬地走出来,厉声笑道:“好你个黑无常,竟然又来打扰我休息!” 是林先生那浑厚沙哑的嗓音。 仇安年双手摊开,黑气凝聚化为勾魂锁链,他轻轻转动有勾爪的那端,越转越快,凌空发出狂风一般的声响。 “林先生,过两天就是中元佳节,大家虽然并不十分期待,可要是缺了您的谜语,那可就没意思了。识相的话,乖乖让我搜查,只要你没有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情,你照旧过你的生活,以后再也不会登门叨扰,如何?” 纸人姑娘再次闭紧嘴巴,身体逐渐膨胀如同气球,另有数名纸人也围过来,各个目如铜铃,气鼓鼓地闭着嘴巴,肚腹之中憋着股气,如同屏障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黑无常大人,我就是一个无名孤魂,这种场面可应付不来,您赶紧施展绝学把他们一网打尽吧。”齐宣悄然退后几步,为仇安年让出战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他也不推辞,哈哈笑了几声,铁链飞舞,瞬间击碎那些围攻的纸人。刚准备回头朝齐宣炫耀一番,那翻飞的纸人碎屑竟然一片片重新集结,化为更加巨大的纸人朝着仇安年伸出双手。那双爪锋锐利颜色惨白的手正欲掐向仇安年的脖子,他双手结印,铁链缠绕身躯飞速旋转,将那纸人的双手生生磨平。 大喝一声,铁链崩开,周边纸人尽数化为粉屑,洋洋洒洒落满了院子,犹如落雪。 “嘿,看我身手不错吧?”他心情舒畅,朗声大笑,却听无人回应,转身四顾,早已不见齐宣的身影。 屋内哐当两声,犹如桌椅翻倒,仇安年箭步上前,眉头紧皱,盯着那床榻上的人冷冷笑道:“你放了她,我们好说话。” “小伙子,我活的岁数是你的好几倍,当我三岁小孩么?” 此刻林先生手里握着一枚碎瓷片,正抵着齐宣的脖子。 滴滴鲜血渗出,化为绯烟消散于空气中。齐宣脸色通红,死死抓着林先生的手,眼中湿润,焦急地看着仇安年。 第21章 .你的命我的幸(下) 人活着会死,死了之后,运气好的过五关斩六将来到一殿报导。差些的,在这过程中灰飞烟灭,例如那些蹚不过忘川河的鬼魂们,只能三魂悠悠,毁尸销骨重归天地之间。 登记在册后的鬼魂们不能轻易地死,行善多于作恶者的鬼魂直接投胎转世,继续过幸福的下一世。至于其他,须得在地狱受过刑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度过悠悠岁月,才能寻得机会离开。 自然,下一世光景并不那么乐观。 人死后,不能直接享用阳间食物,须得经过祭祀仪式,各家先人才可进入子孙后代的屋子享受。同样的,鬼魂若在阴间缺衣少物,给儿女亲人託梦后,也需通过祭祀燃烧的方式送入地下。 烧过的东西对活人来说是纸灰是垃圾是空气污染,对死者来说,那就是真金白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这些杀人器械哪怕是纸做的被烧进了地府,照样可以伤到鬼魂。 仅仅是伤到,并不能杀死他们。按照规定,罪孽未赎完者,万死不得解脱。当然,其中定有例外,不然那百分之五的容错率也不需要存在。 如今齐宣也属特例之一,她已有了一魄,虽然只能持续一年时间。 有了魄,等于有了形体,有了形体,等于更容易受到伤害,甚至是死亡。 换句话说,人这一生经歷由生到死,以鬼魂的状态获得长生,拼死拼活炼出形体后再去死——这样一个无趣又漫长的轮迴。 仇安年当鬼差不过十数年,却已经厌倦至极。 “你放了他,我放了你。”他收起锁链,背过双手,定定看着林先生,“你可是地府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何苦跟我这个无常过不去?我今日过来只是为了勾魂而已。” “勾魂勾到我家里来了?你这是勾魂还是找茬?”林先生手上一紧,碎瓷片更深入一层,齐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仇安年暗自紧握双拳,强忍住怒气。他悄然伸出食指背地结印,口中念诵不觉,四周涌起团团黑气,勐然间,他停住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感受到勾魂索正在发生异动,眼前闪过片片零碎画面,秦三儿正恐惧地大声唿喊,满脸泪水。 “糟了,被他抢先一步!”他看了眼齐宣,眉头紧皱,正犹豫间,倒是齐宣发现了异常。 “是不是三儿那边出事了?你快去,别管我!她可是登记在册的,我不是,死了也不会影响那百分之五,你快去!求求你了……求你快去……” 到最后,齐宣已经泣不成声。仇安年把心一硬,化为一道黑气从大门穿出去。 见他走得远了,齐宣指了指林先生那紧紧箍住自己的手臂,笑道:“我看您是真的打算杀了我。镇邪符不想要了?” 林先生松开手,扔过去一张信封,连带着那枚碎瓷片:“地址跟接头暗号都在里面,把符纸给我。” “我怎么知道你没骗我?”齐宣收好碎瓷片后抽出信纸,上面只写了‘孟婆殿西三十里,第十三株老树上敲三下,两快一慢,循环三次,接头暗号:天要下雨’。 “下一句暗号不会是‘娘要嫁人’吧?”她略带嫌弃地看着林先生,收好信纸。 “我犯不上骗你,纸扎铺那个老太婆,是她送你下来的?哼,竟敢背着我搞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等着吧,只要我过了这一关,绝对饶不了她。” “你怎么会认识婆婆?”齐宣倒吃一惊,忍不住后退两步。 “当年,还是我教她怎么穿梭阴阳两界。她跟着城隍庙做了几年走阴人,那间纸扎铺也是我出的钱。她倒也有几分资质,学到了零星法术,可以沟通鬼差,做些暗地里的生意。一开始我倒瞧不上她那一星半点的时间,谁知后来,察查司搞什么信息化,害的我寿命将近,再难延续……” 说着,林先生竟然感慨地留下两滴浑浊的老泪。 “所以,您才借着地府动乱,抓了几只小鬼夺了寿,既然如此,还要镇邪符做什么?” “你以为你身上的镇邪符因何而来?这是我跟她的交易,你给我镇邪符,我答应你的请求。许老太婆没跟你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她姓许?”齐宣问。 林先生嘲讽地看过来,说了许久的话口干了似的,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下了地府,到底为了什么?她之前的内应被杀了,这事儿你知道吧?我以为这回许老太婆送下来当眼线的定是熟悉之人,没成想……不,她老奸巨猾,定是有其他目的。” 说罢,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齐宣,片刻后放弃了凝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把符纸给我,可以走了,我没力气陪你们折腾。” 齐宣恭敬递过去仅剩下的那张符纸,见林先生身躯老态,却顶着一张跟秦三儿一模一样的面庞,心里既觉得噁心,又莫名生出几丝不忍,当下问道:“您遇见了什么麻烦么?” 林先生不答,接过符纸随手放在茶几上,朝着门外摆摆手,神态疲累已极。 “口诀,说了你就可以走了,带着你的朋友回去阳世吧。呵……阳世,记不清有多少年没上去过了,也不知道如今变化大不大,我这样的老头子还能不能适应。越想啊,心里就越怕,越怕……就更不敢上去。你说,可不可笑?” “日月星斗,雷雨云风,辟邪灭怪,一气青锋,干元亨利贞,急急如律令。”齐宣说完,郑重朝他拜了一拜,转身离去。 刚一脚踏出大门,听见屋内巨响,慌忙迴转查看,原来是林先生捂着肚子打翻茶几摔到了地上。他面露痛苦之色,大滴的汗珠在地上积成一滩,其中似乎混有血液似的呈现出淡粉色。 齐宣正想扶他起身,林先生抬手阻止,口中艰难说道:“快逃!快!” 话音未落,从林先生宽大的衣袖中飞出几张人形黄纸,在空中转了几圈后迅速长大,化为几个年纪不大的纸姑娘。她们僵硬地伸着双手,做出抓捕的动作。 齐宣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看看林先生,又看看那几个纸姑娘。脑中想起秦三儿,忍不住摸了摸藏在怀中的信封,心知不能在这里多耗时间,也不知道仇安年是否赶上救下三儿,一念及此不免焦急。 其中一位纸姑娘厉声骂道:“你与他镇邪符做什么?你跟他也是一伙的?” 另一姑娘抢着回答:“瞧她连命魂丢了还懵然不知呢,傻瓜!大傻瓜!” “谁说我不知道?”齐宣反驳,“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林先生不是你们的主人么?” “哈哈哈哈——”几个纸姑娘一齐放声狂笑,刺耳的声音环绕不绝,“他做久了主人,今日也得换我们做一做这个‘主人’!” 言罢,一纸人上前揪住林先生的头髮,剩下的纸人分别抓着他的双臂双腿,生生使劲,口中嘿呦不断,竟然将林先生分了尸。 浓黑色的血液流了满地,沾湿了纸姑娘们的手足。她们厌弃地甩甩手,往后退了几步,对视一眼后嚷道:“下次劲儿小点,让他多享受享受。” “我这次收着力气啦,不然他一秒钟都撑不到!” 说完,一起转头盯着齐宣看,眼睛又黑又大,全无眼白,十分骇人:“还有一个呢,看样子跟林老头一伙的,上不上?” “上!” 说着慢慢围了过来。齐宣看向地面,干干净净,方才的脓血早已消失,无法阻挡这群纸人的脚步。她心中疑惑,林先生明明是人,为何血液会凭空消失? 正思索着,地上林先生的尸体勐地震了几下,宽松的衣服像充了气的皮球似的往外胀开,腰间系扣被崩的挺直,下一瞬间,发出剧烈的爆炸声。 轰—— 第22章 .不想生,不敢死(上) 衣裳的碎片飞了满地,纸姑娘们纷纷转头,表情凝重。其中一人抢先一步拿走桌上的符咒,阴恻恻笑道:“老东西,别以为有了镇邪符就能对付我们,你这次完蛋了!” “完蛋啦!完蛋啦!” 林先生躺在一堆碎布条中,竟然慢慢坐起身体,残肢断臂蠕虫一般朝他爬过来,慢慢接在身躯之上。双手接好之后在四周胡乱摸索,终于在身后找到那只头颅,往脖子上一按,一只眼珠子朝天,一只眼珠子朝地,上下一转,终于来到中间。 他嘴巴歪斜,好似中风病人一般,口齿不清道:“镇邪符!快给我!” 涎水连连,流满了下巴。林先生颤抖着身体从那堆碎步中爬出,露出赤裸而臃肿的后背,其中似乎刺着几个圆形图案。仔细看去,那些图案仿佛有了生命似的竟然在动。 “杀了他!杀了他!”纸人姑娘樱桃小口念叨不绝,林先生后背上的刺青也张着嘴巴动个不停。 齐宣看了片刻,这才意识到似乎是那些刺青在操纵纸人。一张脸对应着一位纸人,刺青说一句,纸人说一句,刺青一皱眉,纸人也跟着皱眉。 “人面疮……”她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书上介绍过这种东西,人身上无端长出他人脸庞,能吃能喝甚至能说话。现代医学解释这可能是寄生胎的一种,可以一刀切除,剥离开来。 不过是寄生虫罢了。 林先生摇摇晃晃站起身,仅剩的衣物尽数剥离,露出肿胀赤裸的身体,只见他身上寸寸皮肤上都生满了人面疮,或大或小,或老或少,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养在水里的金鱼正在发出无声的嘶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这些都是他做的孽!”纸人姑娘语调清冷,眼神既忧伤又憎恶,“他害了多少人,才能苟延残喘到如今?他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换得如今有手不能提,有腿不能行,有口不能食的恶果,你说,这个惩罚够分量么?” 她看着齐宣,眼中满是质问。 林先生双眼朦胧,似乎瞧不清楚东西,跌跌撞撞左右乱穿,口里嚷着要镇邪符,伸着疲软无力的双手好似一只无头苍蝇。 “要怎么样你们才能解脱?”齐宣盯着林先生,心中竟然没有了噁心,没有了气愤,更加没有了同情,她意外地平静,看着纸人姑娘们,轻声细语,“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们自由?” 那姑娘原先大得可怖的双眼慢慢回復原状,圆润乌黑如同桂圆核,她沉默了一会,苦笑道:“人在地府,死不了,除非,带着他回阳世,用那个世界的手段……” 话音未落,正说话的纸人姑娘浑身一震,直愣愣倒在了地上。林先生扯出血淋漓的右手,扔下一块双目微闭的清秀脸皮,原来他刚才硬生生扯下后背上的人面疮,为的就是堵住她的嘴。 齐宣皱眉,看着林先生痛苦地皱着秦三儿的脸,淡然道:“你最该拔除的是现在的那张脸,因为你不配顶着这样一张脸做这些事情。”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样的话?”林先生低吼一声,再次撕扯下左臂上的人面,一张接着一张。纸人接连倒下,又重新復生,不断换着身份。她们叽叽喳喳,撕扯着林先生的胳膊,无奈纸人怕水,林先生早已满身血污。 不消片刻,整间屋子只剩下满地濡湿的纸人,以及发了狂的林先生。 他身上的伤口正在不断癒合,那些人脸面皮再次隐隐浮现,这一场景不知重复过多少回,林先生与纸人姑娘们互相辖制,争夺身体的所有权。 脚边传来微弱的动静,原来是之前说话的纸人姑娘已恢復一丝浅淡的意识,正拉着齐宣的裤脚。待她弯下腰时,听见纸人姑娘说:“这符咒千万不能给他,赶紧逃走!等会我就控制不了这个纸人了,快!” 接过符咒,齐宣犹豫着,沉思着,不知道眼下该如何抉择。她的目的已经达到,秦三儿的未来的出路已经到手,她本不需要留在这里。 可一见到林先生那张脸,她于心不忍,不忍心将秦三儿的一部分留在这里。 “这种变态!这种芜杂地方!”她大吼一声,“凭什么还存在?” “确实!”房梁之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竟然是仇安年。秦三儿坐在她旁边,笑意如春花灿烂。哗啦一声,头顶上丢下来一件东西,仔细看去,竟然是之前在一殿遇见的生着鲨鱼牙齿的鬼差。 “他是……” “方才正是他想杀秦三儿,幸好我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救下了她,厉害吧!”仇安年轻飘飘跃下房梁,站到齐宣身前,“现在好了,炼魂的证据也有了,擅自篡改生死簿的证据也有了,林先生,看来这回中元佳节你是没机会参加了。” 勾魂锁链手中提,铿铿锵锵拖地行。仇安年周身黑气缠绕,化为黑无常的高帽装束。他嘴角微微笑,单手结印,锁链凌空飞出,正打算困住林先生时,却看见对方四肢朝地,肚皮肥肿好似癞蛤蟆,往上一蹦脱离了控制。 林先生速度极快,身上的人面疮嘴唇翕动,发不出丝毫声音。地上的纸人因被血液沾湿难以恢復,很快被踩成碎片。 齐宣拉着秦三儿后退,悄悄将信封与暗号说与她:记住了,回到阳世后,去老街找一家叫天地银行的纸扎铺,里面的老太婆姓许,她欠我人情。你跟她要个纸人附身,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那你呢?” 齐宣释然一笑:“我得留在这里,找到我朋友后,再做打算吧。”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你想过没有,”秦三儿着急了,“不论是在枉死城还是八大地狱,人都死了,还找什么?你得为自己活着!” 齐宣眼圈一热,忽的抱住秦三儿,伏在她肩上,低声道:“三儿,你好好活,带着我的那份好好活下去,六十年后再见。” 她擦去眼角泪水,忍住心头的悲伤,看着秦三儿那张艷丽的容颜,笑了:“你长得这么好看,死了多可惜啊,我要是有你这样一张脸,肯定捨不得死了。” “胡说八道!”秦三儿弹她脑壳儿,又为她揉了揉,“跟我一起回去吧,好么?” 她的语气近乎乞求,轻轻抚摸着齐宣的脸,“跟我回去吧,我们一起做两个快乐的纸人,有我一口干的绝不让你吃稀的!” 齐宣笑出了声:“以后你只能吃空气了,还稀的呢!” 互相擦干净眼泪,耳听见唿啸风声,那头仇安年正跟林先生缠斗,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他大声喊道:“你们两个姊妹情深也罢,出去叙旧吧,在这里简直碍我的眼!” 林先生一个转身,后背上的人面疮勐地凸出狠狠咬了仇安年一口,如附骨之蛆甩脱不掉。仇安年苦着脸收起锁链,一钩爪斩断了那张人面,这才得以脱身。 他捂着被咬过的左臂,狠狠咬着嘴唇,怒道:“这东西已经异化成了精怪,地府里的东西杀他不死。那些人脸砍了又生,我这勾魂索竟然不能伤他们分毫。眼下只有一个办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他们对视一眼,脑中只剩下一个字—— 逃! 谁料到林先生早已堵住他们后路,他盯着秦三儿看了一会,沙哑着嗓子笑道:“只要杀了你,这六十年就是我的了。” 脑袋往后一扬,浑身的人面疮纷纷离体而出,犹如长蛇一般,尾端连在他身躯之上,人头早已没了眼睛,只剩下一张大口,听见动静张嘴就咬。 好似八爪鱼一般,充斥着整间屋子。 第23章 .不想生,不敢死(中) 齐宣被触手抓住后,掏出先前捡到的碎瓷片死命划拉,那伤口裂了又復原,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她气得扔掉碎瓷片,改用双手去掰,费了半天力气,那触手越勒越紧,很快她疼得喘不过气,身体跟散了架一般。 “宣儿已经有了一魄,受不了这怪物的力气,你快救她啊!”秦三儿不断拍打林先生的触手,以吸引仇安年的注意。 她哪里知道如今仇安年已是自身难保,他作为无常鬼早已魂魄俱全,此刻遭受的伤害并不比齐宣少。他奋力抽出双臂,勉强结印使出勾魂索,只可惜林先生是活物,勾魂索不能伤他。不过他不死心,飞速切割缠绕周身的触角,乘其尚未恢復之时脱身而出,后又用同样的法子救了奄奄一息的齐宣。 正打算夺下秦三儿之时,林先生已将她送至口边,笑道:“现在,你的命是我的了。” 仇安年聚拢心神,结印之时勐地吐出一口鲜血,他强撑着再次伸出右手凌空画符,被林先生胳膊上伸出的人面疮一口咬中,摆脱不得。他忍住剧痛,口中念念有词,可始终无法集中精神,胸前印记结了又散,不能起作用。 秦三儿奋力捶打林先生的触手,眼泪鼻涕流了满脸。眼见他张着血盆大口,越靠越近,她甚至能看见林先生嗓子眼里卡着的食物残渣,臭不可闻。恍惚间秦三儿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群孩子蹲在牛屁股后面等着它拉屎,一节节牛粪顺滑地积在地上,很快变成轮胎一样的形状。轮胎慢慢扩大,变成林先生的口腔。那时的气味跟现在几乎一模一样,一股混着青草的粪便气味充斥着她的五官,熏得她无法思考。 眼珠子接连掉落,她转头看向地面,瞥见齐宣手里拿着一张符纸,口中念念有词。剎那间雷电飞舞,火光四溅,灼热的温度极速蔓延,烧得四周噼啪作响,烘烤得她口干舌燥,浑身发烫。 林先生口吐白沫,触手颤抖不止,没撑一会已经松垮无力,整个儿如同蜡烛油一般瘫落在地。仇安年一把接住被扔开的秦三儿,拉着齐宣朝外奔窜而去。 火中不断传来鬼魂的哀嚎之声,扭曲变形的脸上只剩下虚无的黑洞,细长颤抖的四肢要挣脱束缚一般奋力挣扎,他们大声唿喊:“救救我!救救我!” 齐宣向前一步,被仇安年拉住:“救不了,他们早已经魂飞魄散,现在寄居在林先生体内的不过是仅剩的一丝自我意识罢了。” 这场来自阳间的大火在阴间烧了三天三夜,才被第六殿的鬼差扑灭。幸好林宅地处偏僻,附近少有鬼魂居住,除了损失大批破旧纸宅,再无其他。 事后,陆水朝着齐宣悄悄眨眼:“这些破房子一直是我心头大患,占地方不说,还不能扔到桑火烘地狱当做废柴烧个干净,多谢你啦!” 齐宣最后所使的那张符咒并非镇邪符,而是雷火符。这符咒来自阳世,燃烧的自然也是阳世的火,这才能将林先生烧个干净。 如今,第十殿的数据比对终于结束,再次发现一笔烂帐。孽镜台的数据来自死者天魂,是最全也最准确的信息。而部分死者的寿数在生死簿上的记录却对不上,只少不多,缺失的寿命多则数年,少则几个时辰。 这些死者几乎全部来自枉死城。这意味着有人悄悄改少了枉死城居民在生死簿上残留的寿命,换到别人身上。 “为什么专门盯上枉死城呢?”齐宣不解。 陆水解释道:“枉死城居民已经过了孽镜台,只要寿数一到,无常鬼直接勾魂,该转世的转世,该去八大地狱的直接去服刑。这一生的数据就此终结,不需要重新比对清查,其中操作空间可太大了。” “生死簿这么容易改么?” “那倒也不是,”陆水指指站在远处的景珏,以及小老鼠齐桓,“只有一定地位的鬼差才能动生死簿,不过,这回他们的暗箱操作被发现也纯属巧合。” 原来之前那位鲨鱼嘴鬼差正在修改生死簿数据时,第十殿来了鬼差要借生死簿前去比对数据。按照往日操作,修改后的寿数往往会留下一两日以便于及时抹杀对应的鬼魂,防止数据被传送到无常处。谁知这日十殿需要借调人手,将他也借了过去。他们在走廊闲聊时,这一幕恰巧被躲在花坛中的齐宣瞧见。 秦三儿因此机缘逃过一劫,总算老天有眼,这一违规举动才能被发现。 顺带着发现了新的系统bug——现有的代码逻辑只精确到天,转生系统里的设定某人是某年某月某日死,究竟是哪个时辰死却没有详细规定。于是有鬼差打起了这些散碎时间的主意,化零为整,私下里为林先生续命。 如今已做修改,以后这个空子再也无法可钻。但是,系统bug永远不会为零,只要有心,早晚能找到新的漏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一身淡黄色云纹长袍的秦广王大人说完这番总结陈词,重重拍下惊堂木,扶着额头,嘆气道:“近日来地府危机不断,幸好有各位鬼差坚守岗位,积极应对。更有不少热心居民从旁协助,力挽狂澜。如今拨乱反正,我们也该论功行赏。” 他的面孔煞白,摸摸稀疏的鬍鬚,沉思半晌,朗声笑道:“明日便是中元佳节,我给大家放假,尽情去玩一天,如何?” “真抠!”陆水扁扁嘴,美眸往上翻了个白眼。 其他鬼差倒不甚在意奖励,对此并无异议。齐宣看向站在最左边的范无救,心想他不用放假也能去枉死城闲逛,可见当了大官就是不一样。怔出神时,范无救也回头看她,眼里除了冷漠似乎夹杂着其他看不分明的情绪。 “大人,我能不能换个奖励,”秦三儿忽然举起手,“我想回阳世了,之前你们不是给我开出条件,说可以借尸还魂么?我也不想换谁的身体了,给我造个长相差不多的纸人,让我上去再过几年吧。” 秦广王略吃了一惊:“给你一具好身体,你倒不要,那纸人有什么好的?” “起码,那纸人还是我。”秦三儿没心没肺地笑着。 考虑到死者重返人世会引起骚乱,秦广王再三叮嘱秦三儿必须换个身份接近家人,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表明身份。 “在这期间,我会安排鬼差陪护你。” 没想到阎王大人这么贴心!齐宣终于在此刻放下一直悬空的心,唿出一口长长的气。 復盘大会终于结束,众鬼差与众鬼魂各自散去。秦三儿领着齐宣回到枉死城,打算过完中元节再上去。无鬼差阻止她们的行动,齐宣仿佛被人遗忘了,没人在意。 一时间,她既庆幸,又忍不住失落。情绪低沉地跟在秦三儿身后,听见来来往往的鬼魂们都热情地跟她们打招唿。 “我们的女英雄回来了!”枉死城居民们跟阳世并无二样,他们喜欢有英雄,更喜欢被拯救。他们十分好客,拉着她们四处吃喝。 这是一座不夜城。子时刚过,空中再次亮起绚烂的烟花,居民们聚集到食色楼下,等着他们出题。 第一道谜语:小时青,长大红,老了穿一身紫红,猜一水果。 有人猜西瓜。 被旁的鬼魂骂:“你家西瓜熟了以后是紫色的啊?” 有人猜茄子。 “你家茄子当水果吃啊?” “我就爱生吃茄子不行啊?” 秦三儿连连举手,大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桑葚!” 第二道谜语:纸船明烛照天烧,猜一口语。 有人猜天狗食月,有人猜临时抱佛脚。楼上的夏凌一直摇头,眼睛忽然看向在旁瞧热闹的齐宣,笑道:“你来试试。” 齐宣想了想,猜不出个所以然。 忽然耳边有人说话:“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原来是仇安年。 她这才想起这首诗整句的意思原是送瘟神,心念一转,笑道:“纸船明烛照天烧,这是一点不留神的意思。” 她赢了这题,却没赢下比赛。仇安年乐呵呵上去领奖时,她在下面疯狂鼓掌。 第24章 .不想生,不敢死(下)本节完 仇安年夺得头筹,可去食色楼顶级包厢免费享用一餐盛宴。秦三儿大咧咧推着他进屋,顺手拉上了准备遁走的齐宣。 “夏凌,再叫几个美男过来,今天我要让我的姊妹好好享受享受。” 齐宣连忙摆手,笑道:“别别别,我受用不住。” 男人们赤裸着精壮的上半身进来了,他们一边奏乐,一边跳舞。秦三儿笑得满脸通红,齐宣嘆气不止,只顾吃菜。来地府许久没能正经吃上一餐,她可算饿坏了。 仇安年捏着酒杯不住地笑,一边用竹筷和着旋律轻轻敲着酒杯,看上去情绪上佳。 “拿了一枚避灵丹这么高兴?”齐宣笑着打趣。 他摇摇头,脸上藏不住笑意:“那是小事儿,这回我单挑大樑捣了买卖寿命这条线,年底肯定有大奖。到时候啊……” 他眯着眼睛,醉得狠了。 “飞升成仙?”齐宣想起之前齐桓所说,飞升成仙须得在地府服役三百年,对于仇安年来说,有的熬呢。 “我们人跟动物不同,”他睁开眼睛,一本正经起来,“动物需要很多年才能修成人形,虽说很不公平,但确实如此。我们只要得到机缘,升得很快。” 齐宣轻嘆一声,很为齐桓抱不平,但也真心为仇安年觉得高兴:“一直想问你,为什么选择留在地府当鬼差呢?” 他淡淡笑了:“一开始他们选中我,因为我会写代码。知道吧,以前地府改革,需要大量的程式设计师。后来那些鬼差该得道的得道,选择转世的转世去了,数量越来越少,只好重新招聘。而我就这样被选中了。” “被强迫的么?”秦三儿喝得晕乎乎,口齿不清地搭着话。 “那倒也不是,一开始我只觉得有意思,想体验一次鬼差的感觉。后来修出魄,转去无常处勾魂,时常能上去看看,感觉跟活着也没什么区别。所以一直这样过下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两个女孩深有同感似的,一同点头。 齐宣问出了今夜一直驱散不去的疑问:“为什么不管我了?我后面该怎么办?” 仇安年嘿然一笑:“我还以为你能忍着不问呢,别担心,你的路早已经定好了,只等中元节一过,老大会来找你的。” “又是范无救?能不能换一个,换成你行不行?”齐宣只觉头疼,趴在桌上唉声嘆气。 “我有别的事情呢,”仇安年指指秦三儿,“没听广王大人说么,我得跟着她上去,直到她父母亲人可以正常接受她,且没有引起骚乱。这事儿说大不大,但是麻烦得很,比较耗时间。” 听他这样说,齐宣反倒笑了:“是你陪着三儿上去我就放心了。” “再跟你说个八卦,”他勾着手指,凑近了齐宣压低声音,“知道为什么勾错魂魄么?她们两个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名字也十分相似……” “是一模一样么?” “那个人叫秦三,而你面前的这个人,叫秦彡,看懂了么?”他小拇指沾着酒水,在桌上写下这四个字,“谁叫她父母想新鲜,取了这么个名字,在系统里竟然都显示出‘秦三’这两个字。” “生僻字?你们系统太老旧了!”齐宣不免大唿冤枉,“这叫什么事儿啊!因为这种低级别错误导致一条人命没了,太可惜了。” 饕餮盛宴结束后,齐宣在前引路,仇安年扛着醉醺醺的秦三儿走在寂寥空旷的街道上。先前的热闹仿佛从未存在过似的,脚下干净无尘,一切前事无处可寻。 齐宣忽感疲累不堪,她强撑着挪动脚步,喘着粗气问:“我还从未去过孟婆殿,只看见过孟婆相貌的的烟花,好像是个大美人儿。” “哈哈,那是年轻时候的孟婆,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咯!” “地府里的鬼差也会老?” 仇安年笑笑:“鬼差不会老,但是孟婆不是一般的鬼差,她可是铁围山上的神兽——金爪虬龙所化,是地府里的古神。” 现存古神除了十殿阎罗外,只有孟婆。 “就连钟馗跟崔判官都功成身退,远走修炼去了。只有孟婆依旧坚守岗位,不可谓不敬业。对了,前几天谢必安大人虎口拔毛,被孟婆发现后打了个半死,还被广王大人记了一过。啧啧,好好的他去招惹她做什么,你说……哎,你怎么了?” 齐宣越听越迷煳,双膝一软,将要栽倒在地时,被一道力托住了。模煳中她只看见一道黑漆漆的影子,听见那熟悉又讨厌的声音说:“魄要散尽了。” “怎么会?避灵丹催生的魄起码可以维持一年时间,怎么会这么快?” “在有命魂的情况下,的确可以。”范无救的声音不似以往那般冰冷,“你带着她去渡河吧,晚了又得等上几天。” “这个,给她吧。”仇安年的声音闷闷的,“我已经不需要了。” “为什么?” “因为,”他似乎笑了,“我是八零后,她是九零后,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哎呀,老大你活太久了自然不懂我们这一代的梗,我们是不被看好的一代,但是,我们都在好好活。” 恍惚中的齐宣嗤笑一声,想说什么,却没力气。慢慢地,一股凉气自口腔注入,浑身暖洋洋的仿佛泡在热水中。她轻轻舒展筋骨,一翻身,见到范无救那张因呆滞而略显冷漠的脸。她一个激灵滚出老远,意识到自己刚才正躺在他怀里,脸色微红。 起身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她咳了两声,笑道:“现在都说零零后是垮掉的一代,你落伍啦!都是老了,还以为自己是少年强则国强呢。” 仇安年摇摇头,晃了晃背上的秦三儿:“再不醒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说着将她往旁边一扔,只听见哗啦一声,原来路旁就是大河。 这河水虽然颜色赤黄,却不似忘川河那般恶臭。秦三儿挣扎几下,稳住身体,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骂道:“你是不是想弄死我好不用上去出差?” 艰难爬上岸,齐宣朝她伸出手,笑着拉她起身。 她浑身湿透,海藻似的长髮紧紧贴在赤裸的后背上,弯弯绕绕如同蚯蚓出洞。齐宣心头髮麻,但还是抱了上去。 “上去了不能碰水,不用吃饭,日常烧三柱清香得了。” “摆在案前我闻着气味等于吃了,让我妈多烧点好吃的。”秦三儿死死箍着齐宣,许久才松开,已是满脸泪水。 此去一别,也许一辈子再无见面之机会。她们深知这一点,从而更加不舍。 河岸那头晃晃悠悠驶来一只小舟,划船那人身穿土青色袍褂,衣袖撸到胳膊肘,头上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脸庞。 “该上路了。”仇安年眼睛盯着那艘小船,声音温和。 秦三儿抹去齐宣的眼泪,又抹去自己的,转身上了船。仇安年纵身一跃上去,船身只微微晃动。船夫摇桨,小舟慢慢后退。 她们的眼睛互相看着,黏在一处。齐宣忽觉心中空了大片,巨疼钻心。她颤抖着双手,勐地冲下河,大声喊道:“记得不能碰水!不能碰火!记得每年吃一粒避灵丹,千万不能错过时间!记得……你要记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我记得,我都记得,我会记住你的!齐宣,你到底叫什么?” 齐宣呆愣在齐膝深的河里,心里空荡荡的。 船儿越行越远,很快,秦三儿的影子小如墨点。 “我……到底叫什么?” 第25章 偷生篇 /01.人生人生,生而苟活(上) 农历七月初,又是山中,温度比山脚下低了许多。天刚擦黑,密林中暗得更快,目之所及全是灰扑扑的树影,偶尔从叶片间落下几滴水渗进脖子里,忍不住就是一阵抖。体温流逝得飞快,她裹紧了身上的单衣,感到凉气正从脚下的枯枝烂叶中缓慢升起,钻进裤腿里,沁入心肺中。 几颗星挂上枝头,弯如尖饺的月亮孤零零落在一旁,衬得青蓝色的天空更加广阔。只可惜树木高耸,只余几块碎玻璃般的夜空镶嵌在树枝之间,连不成一片。 “小三子!你走快点!”前方的后土叔传来唿唤,她答应一声,迈起沉重的双足稍稍加快了脚步。已经奔走一日,腹中咕噜噜响个不停,幸好落在后头,不必被他人打趣。她提了提背上沉甸甸的收穫,忍不住露出几抹安稳又畅快的笑意。 幸有山中神仙草,可卖金钱填腹飢。 她叫秦三儿,头上有两个姐姐,一个生下来死了,一个送了人,长到十三岁也死了。她母亲生她时意外难产,把命搭进去。她父亲买不起新的妻子传宗接代,这才让她得了机会留下。 能留下,起码还能活。她擦了一把凉汗,按住叫个不停的肚皮,瘦弱的身躯往前摇摇晃晃走着,忽的脑袋一花,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响,两只脚像打了结似的抻不开,绊得她一头栽倒在地,往旁边悬崖之下翻滚而去,那一声唿救卡在了嗓子眼里,被飢饿的口水淹没了。 再次清醒过来时,天已经全黑了。星空灿烂,月亮大得仿佛触手可及,好似中秋的黄月饼。她伸出双臂朝着那枚巨大的月亮摸了摸,闭上眼睛想像着它的触感,软绵绵的,毛茸茸的,像是家里新买的羊仔的毛髮。 掌心传来麻痒之感,她勐然一惊睁开眼,迎上一双猩红的眸子。秦三儿呆住了,浑身僵直,就连唿吸仿佛都暂时停滞。 这是一只黄鼠狼,俗称黄大仙,还有人尊称它为‘狌狌’,小小的黄色身躯上坠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本地人迷信,拿它当神仙祭拜,听说许多年前还为它建祠立庙,香火鼎盛时有求必应,百试百灵。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就没落了。 幸好,这只小小的黄大仙只舔了舔爪子,便跳进了旁边的草丛里不见了身影。 秦三儿长长吁了口气,借着月光看了看双臂,发现并无伤痕,又抬起双脚抻了抻,灵活自如并无疼痛。她心里觉得奇怪,担忧摔成内伤,一边舒展着唿吸,边伸手扶着旁边一块大青石缓缓起身,竟然身轻如燕,一丝伤痛也没有。 她心中疑惑,心想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竟然无事,多半是死去的母亲庇佑。于是心情又高兴起来,四处走了几步,检查身体是否还在正常运转,顺道在大青石的背面找到摔得稀烂的背篓,她嘆道:“你还不如我呢,竹子编的还这么不结实!” 说罢,她拽下几把干草搓成细绳,将竹篓破损之处重新串接,弯着腰收拣散落一地的草药后,将背篓重新架在肩膀上,循着月光看向漆黑一片的村子方向,脸上再次露出笑。 她脚步轻快,小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原处。月光流转,洒到了大青石的背面,只见好大一滩血迹尚未干透,积聚在湿软的土地上,招来一窝熬夜贪嘴的蚁虫。 走到村子口时,天边刚刚露出几抹白。她长长舒了口气,快步走进家中,刚放下背篓,院子里的老公鸡发出一声尖啼。她忍不住颤了颤,没来由的涌出一股恐惧。 她甩甩头,见身上全是污泥,衣服也烂了几个大口子,心中忍不住抱怨:去年才买的新衣服,这还没穿几次呢。 纵然不舍,只能丢弃。 她紧抿嘴唇,回房找出一件旧衫,抱着水盆接了半盆凉水,在院子里的晾绳上取下毛巾搭在肩膀上,慢步走着。后院搭着防水棚,一路通到对面的厨房跟洗手间。角落里靠墙修建了两层鸡窝,一只通体红毛只有尾巴泛着碧光的公鸡正昂首挺胸站在鸡笼顶端,侧着一只眼珠子盯着她瞧。 她吓唬一般朝着公鸡叫了一声,谁料公鸡全然不理,只把脖子一梗,转了个方向,换了只眼睛继续盯着她不放,直把她看得浑身发麻,心生惧意,抱紧了水盆灰熘熘钻进了洗手间里。 虽然夏天还未结束,可这大清早的,又是山上,温度并不高。她用毛巾沾润了凉水轻轻擦拭满身的污泥,意外地并不十分寒凉。她听见屋里传来动静,知道奶奶快要起身了,于是飞快地沖洗完换上干净衣裳,朝院子里倒出一盆脏水。 哗啦一声响,屋里有人说话:“是小三子回来了么?前几天你后土叔说你走丢了,可把我吓坏了!没事吧?” 老人扶着门边走到院子口,睁着一双乳白色玻璃球似的眼珠子,侧着耳朵朝着院子。许多年前,秦三儿父亲的尸体被抬回来时,奶奶就哭瞎了眼睛。 “是我,昨晚不小心滚到草地上摔了一跤,现在已经没事了!”秦三儿大声回应,快步走到门边扶住奶奶,“我去煮早饭吧,奶奶你先去门口坐一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老人伸出鸡爪般僵硬又尖细的手指死死抓着女孩不放,凑上去闻了闻,半晌没说话。秦三儿侷促地往后退了退,笑道:“怎么了?我刚洗完澡。” “罢了罢了,你先去烧饭吧。”奶奶松开手,摸索着回了堂屋。秦三儿在原地呆了几秒,才动身进了厨房。 如今许多人家都换上了燃煤气,电饭锅,只秦三儿家依旧是土灶,每日三餐都会冒出一囱囱青烟。前些年父亲还在时,也曾打算休整一下老屋,只是奶奶坚持,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如今父亲走了,想换也没得换。 锅边的淘米篮已经裂开一半,她盛了半碗米淘洗干净,揭开锅盖,倒米,加水,添柴,不一会黄彤彤的火光映亮了她的脸,说不出的温暖。她这才觉得冷,缩紧了身体,恨不能整个儿钻进灶膛中。额头冒出大片的汗珠,一滴一滴落在坑洼不平的泥巴地上,激起一小片的土灰。很快,整片地都沾湿了,由灰变黑。 她身上每一处毛孔都在争先恐后吐出汗珠子,她本来皮肤黢黑,此刻却透出诡异的白,藉由汗水反射出苍白的光,像金身佛像褪了颜色。 秦三儿正汗如雨下之时,空中响起一声惊雷,轰隆一声巨响,秦三儿于恍惚间忽然正了神,脑袋里一片清明。这才发现锅里稀饭已经滚了,正冒出丝丝白米粥的气味。于是抖开抹布把锅边堵严实,这样闷出来的稀饭又稠又香。 天忽然阴了,层层黑云翻滚,遮住了她家这栋小屋。原本耀武扬威的大公鸡也蔫了吧唧地低垂着脑袋钻进了底层鸡笼,见到秦三儿过来,还不死心地叫唤两声。 秦三儿麻利地收好晾衣绳上的衣物,走进堂屋后发现奶奶正靠在大门边,冲着屋外的人说着什么话,边说手里边比划,似乎在指路。 她靠近了一看,发现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疑惑道:“奶奶,你刚刚说什么呢?” “一个穿白衣服的年轻人跟我问路,问你后土叔家怎么走。我说就是那间红砖黑瓦的房子,咱们村里就他家的砖烧得最漂亮,红得跟柿子一样颜色。” 奶奶看不见阳世的人,却能看见‘其他’。秦三儿对此早已习惯,看了眼后土叔家的方向,心中默想:生死有命。 口中故作轻松道:“后土叔家屋子也盖了十多年了吧,奶奶你还记得刚开始那时候的样子呢?”她身上早已汗透,被穿堂风一吹顿时冻得发抖。她裹紧了身上穿着一件淡粉色的短袖,瘦削得好似一张纸片。 “哪儿能不记得,那么俊的屋子!不像你爸,选了这种青灰色的土砖,虽然便宜,可是盖出来的屋子跟墓地似的,不然你妈怎么死了呢,谁家女人不生娃,怎么偏偏你妈受不住?唉,不然你爸也不会喝顿酒就死在路边了,都是这房子盖得不好。” 秦三儿默然不语,耳边传来嘶嘶炸裂的声音,正疑惑着,眼睛瞥向厨房,发现一只巨大的黄鼠狼正端站在院子里,举着两只前足挠着后门,两只圆熘熘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这边。 隐约中颇似人形,像个半大的孩童。那东西见已被发觉,一闪身不见了。 她低唿一声,暗道不好,院子里还有几只鸡,难怪吸引了这只黄大仙上门,赶忙起身驱赶。刚进院子,扑面而来一股血腥气,那只大公鸡已经歪着脖子躺在泥巴地上,鸡血尚未凝固。秦三儿四处打量也没找到那只黄鼠狼的踪迹,忽然眼角黄影一闪,她看见它正坐在灶台后往里添柴,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嵴背发凉的秦三儿呆立在院子里,眼见那只黄大仙钻进了灶台中。 第26章 .人生人生,生而苟活(中) 爬灰爬灰,炉灶里什么都没有,除了草木灰。 秦三儿扶着奶奶吃完早饭,洗刷一清后,这才奋力举着掏灰耙一点一点拨弄灶膛里烧剩的木炭与草灰。只是,这里并没有黄鼠狼的踪迹。 她将两个锅灶底下的灰尘掏得干干净净,依旧一无所获。 “难不成真的烧成灰了?”她低声呢喃,可心里不信这点火力能将那么大一只黄鼠狼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扫干净满地的灰烬盛在簸箕中,正打算洒在院中角落里时,突如其来一股怪风卷着那些草木灰绕着秦三儿转了几圈才缓慢落地。她被呛得直咳嗽,不断拍打沾满全身的灰尘。奇怪的是这层灰粘得十分牢固,许是沾了油的缘故,用水也洗不干净。 她搓打了满手肥皂了半天,也只能洗掉表面一层。双手依旧黑乎乎,犹如干了多年农活似的,那些泥灰早已渗入肌肤缝隙中,与她这个人已融为一体。 这时,坐在堂屋的奶奶似乎又在跟人说话:“家里没人啦,只有我这个老婆子。不信?那你进来看看。” 正疑惑着,一道白影走了进来,这人个子不高,一身白衣白鞋,就连鞋底似乎都如羊脂玉一般雪白,踏在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铿锵之音。仔细看去,这人面貌清秀,留着一头利落短髮,倒像个俊秀男子,只是一开口声音却脆甜无比:“老奶奶,我可闻见了你家里还藏着一个人呢。” 说着使劲嗅了嗅鼻子,继续笑道:“是个年轻的女孩,对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法子藏住了她,但是啊,这种行为有违天道,您这是在害她。不如让我带她走,早日脱离苦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奶奶乐呵呵笑着,一副听不懂的模样:“苦啊,哪儿能不苦呢!前几年我儿子死了,我这双眼睛就废了,如果要走的话,不如带我走吧。” “您啊,好日子还长着呢。”白衣女子语气依旧温柔,抬眼四顾,眼神锐利,面上表情却是说不出的冷漠。 秦三儿站在院落中间,盯着她看。可她对着满身黑灰的秦三儿视而不见,仿佛穿透了秦三儿身体看到了隐藏在她身后的其他东西。 下一瞬间,她眼睛里闪过疑惑之色,伸手凭空一拽,掌心浮出一条淡黄色绳索,若隐若现折射出丝丝光芒。顺着这条麻绳,秦三儿见到了后土叔。 如果没记错的话,后土叔今年刚过六十。四个月前才办了退休,每个月可以领两百零五元。他很知足,觉得不干活就可以拿钱的日子好得跟做梦一般。 可现在的他正双手被绳索绑着,双目无神,迷迷瞪瞪地跟在那个女子身后,迈着晃晃悠悠的步子朝着村外走去。秦三儿正想去追,被奶奶紧紧抓着胳膊。 老人哭了,一双老手枯藁如同树皮,又硬又干:“你不能去!”末了,又加上一句,“你去了,我可怎么办?” 这时,秦三儿并不懂奶奶话里的意思,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时,后土叔家儿子前来报丧,秦三儿这才知道那时候的后土叔不是真正的后土叔。 不,应该说现在的后土叔不是真正的后土叔,真正的后土叔已经跟着那个白衣人去了另一个世界。 来的人叫秦五汉,瘦瘦干干,皮肤黑亮如同刷了油,窄小的脸上生着一双猫一样的眼睛,又贼又光,他是后土叔的小儿子,比秦三儿还小一岁。年幼时掉进水里把脑子吓坏了,此后一直不太灵光,说话也磕磕巴巴连不成句。 说话时,他一双黑熘熘的眼睛在秦三儿身上上下扫了一遍,低着脸钝钝地说:“他们……叫我来你家喊……你要是不去,就让我跪下来,不然……回去要打断我的腿。” 秦三儿这日洗了好几次澡,仍旧没能完全祛除身上沾染的草木灰。此时的她身上黑一块灰一块,像只掉色的瘦熊。 奶奶歪着头,像是没听清楚似的,沉默许久。秦五汉无法,只能再说一遍。奶奶这才眯着一双老眼,缓缓开口:“我耳朵不行了,眼睛更是早就看不见了,你们还是找别人吧。” 不待秦五汉继续劝说,奶奶佝偻着背,艰难地抬起胳膊挥挥手:“我快死啦,让我多活一阵子吧。” 秦五汉一顿一顿地离去,左边肩膀奇异地抬高,歪斜着脖子,同手同脚地往前走。秦三儿搓着手腕上残留的泥灰,口里疑惑道:“那个穿白衣服的女人,是来勾魂的啊?那后土叔……真的死了?” 奶奶点点头,嘆气道:“人各有命,不能扭转,否则必有大祸。你要记着,以后每月初七、十四、二十一、二十八都不能出门,必须浑身涂满锅底灰躲在厨房里,知道了么?” “为什么?”秦三儿自是不懂的,她以为如今跟过往那些日子并无不同,只是,死了一个人而已。这种事,以往也不是没见过。她自小眼睛就干净,能瞧见那些东西。 “你照做就行了,还听不听奶奶的话了?”老人罕见地发了火,皱着一脸菊花似的老皮显出几分刻薄相,“我还能活上几年?你现在不听我的话,以后想听都难了。” 秦三儿想到早已离去的父母,不免生出几分凄凉来,又想到后土叔那张纹路纵横黝黑的面孔,长长嘆了口气:“可是,后土叔的葬礼我们真的不去么?” “去那里做什么?死人的地方少去,当心沾了晦气。万一被那群人盯上,就麻烦了。” “奶奶你是说刚才那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她到底是谁啊?” “阴司鬼差——白无常。” 这下子秦三儿脑海里有了数,虽然没念过多少书,但是幼年时期也常跟着村里其他人蹭过电视剧看过聊斋一类的神怪故事,只是,黑白无常通常都是一起出现,如今为何落了单? “这个你就别管了,也不是你我所能插手的事情。”奶奶似乎疲累已极,招招手让秦三儿扶着她进屋休息,躺到床上后,喘了好几口气后才继续,“我之前为他们做了那么多事,结果临老了膝下子女无一人倖存,只余下你这么一个孙女,他们竟然也不放过!” 秦三儿低下头,心中悲戚:“奶奶被选中做走阴人也不是你愿意的,村子里必须出一个人担任这个工作。爸爸妈妈的遭遇也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命中注定。” 说到尾句已经泣不成声。 奶奶也流下几滴浑浊老泪,摆摆手,掀开薄被。秦三儿赶紧帮她摊平了被角,为奶奶拭去泪水,这才轻手轻脚掩上门出去。 独自坐在堂屋里,既不渴也不饿,她定定望着屋外,知道那些阴差轻易不会罢休。 走阴人又叫活无常,有正式工也有临时工,多数情况下不需要出面,只在鬼差需要时及时协助即可。阴司鬼差上门勾魂有诸多忌讳,家中贴有门神者不可近,家中有贵人君子者不可近,家中有肃杀凶厉之气者不可近,唯有生魂体阴而气阳者才可靠近勾魂。 而生魂自然只有生者才有,因此才需要发展活人走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奶奶年事已高,每次离魂虽可享受香火供养,可走阴人的工作终究已经消耗了她大部分的精力,稍不留意多半会死在回魂的路上。 若是没了这个走阴人,这一片的勾魂进展都有可能受到影响。秦三儿猜测那个白衣人肯定想发展一名新的活无常,因此才会盯上自己。 她自小跟着奶奶长大,每回奶奶出去勾魂,她总守护在旁,不知是否因此沾上阴气,总能看见许多常人瞧不见的东西。一开始只能看见一个个模煳的影子,随着年岁渐长,这些影子越来越清晰,甚至连他们说的话她都能听清。 有些东西说人话,有些东西说鬼话,他们咕咕哝哝,自以为无人知晓。 奶奶说这是因为她眼睛‘干净’,寻常人可能要经歷许多磨难才能拥有这个能力,而她是从胎里带的,仿佛天生就要吃这一碗饭。 “其实,当走阴人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一顿香火可保数月不用吃喝,能省下好多钱呢。”夕阳西下,屋外黄橙橙一片。屋里没有点灯,阴沉沉的,秦三儿趴在桌上,歪着头看向屋外暖烘烘的世界,心底那股寒意再次上涌,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27章 .人生人生,生而苟活(下) 地柳先生掐指一算,让后土叔的棺材在家生生停了整整十天,才得以上山。已经七月下旬,残月如钩,高高地挂在天空。四野一片朦胧,寂静无声,连虫子都没醒来。 轰的一声巨响,哪家放了声炮。 秦三儿手脚麻利地起床,孤零零地站在门口,打算送后土叔最后一程。 那夜他们一同上山採药,秦三儿意外掉下山崖,后土叔帮忙寻找了大半夜,不小心被蛇咬了一口,在家躺了半个月,药石无效,这才不治而亡。奶奶这样跟秦三儿说完,叮嘱她一定要去送送后土叔,并在子孙们磕头之前在坟头上洒下一把土。 明明前几天还坚持不去参加葬礼,如今又要她送行……秦三儿心中不解,但她一向顺从,此时也只能乖乖听话。只是…… “坟上撒土是孝子才应该做的事情,我哪儿能啊?” “又不是要你洒第一把土,后面寻着机会悄悄扔一把就是了。” 夜色微明,弯月儿淡的像一片影儿,贴在深蓝似海的天空上。秦三儿悄悄跟在大队伍的身后,口袋里装着一捧拌了香灰的湿润泥土。她必须将此物洒在坟头之上,虔诚祝祷后土叔去黄泉的这一路顺遂无碍。 佛前香灰半把,身上浮尘一片,你我恩怨两清,阴阳自此不见。 “人都死了,还管什么顺不顺遂……”秦三儿口中抱怨,耳中忽然听见沙沙的脚步声,转头一看,身后并无人影。她皱皱眉,握紧了口袋里的香灰土,快步跟上送葬队伍。 有女人在呜呜咽咽地哭,有的哭老父亲,有的哭老伴儿,据说哭得越大声,死者会越安详。只有带着不舍跟善意离开的鬼魂才能顺利度过奈河桥,否则,只能摔进忘川中魂销意损。 有人沿路撒纸钱,放鞭炮,一会一声冲天炮,炸得人耳膜直震颤。 勐然间,身后传来几声十分不协调的动静,有人开口说话了。 男人问:“这老头的帐目不对啊,明明能活七十五,怎么六十岁就死了?” “生死簿上的数据是六十,但是孽镜台里显示七十五。最近察查司的老大更新了系统,改正了这个bug,查出来一批乱改生死簿的鬼差,你忘了啊?” 是个年轻女人的嗓音。 男人继续问:“那现在该怎么办?六天前才勾的魂,现在又要给人送回去,能行么?尸体都烂透了吧?五脏六腑都要化成水了復活了还能用么?” “你这么多抱怨为什么要接这个活儿?”女人似乎生气了。 “我这是没法子,小安安拜託我照顾你的好吧,不然我才懒得来这个鸟不拉屎的破村子!何况,这人还是香澜姐勾的,我们现在给人送回来不就是打她的脸么?以后见面了还怎么说话?尴尬都得尴尬死!天啊,我一想到香澜姐那张脸我就浑身打哆嗦,她肯定会给我小鞋穿的,何况那天她本来就是帮手而已,黑白无常人手紧缺,谢老大才求了她来帮忙勾魂,结果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本来啊,我们这些一线老员工才不会出这种低级错儿呢,谁知道老大们在阴沟里翻了船,还接二连三的……” “我说,你能不能少说几句?我脑袋快炸了……” 趁此时机,秦三儿迅速一回头,见到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一袭黑色运动服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另一位白衣白裤的是位鬍子拉碴看不出年纪的邋遢男人。秦三儿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两人,倒把他们惊得不敢动弹。片刻之后,送葬队伍走得远了,秦三儿意识到了什么,抬脚欲追,浑身却动弹不得。 那个白衣男人摩挲着下巴上的鬍子,疑惑道:“这位小女子貌似能看得见我们,奇哉怪哉,齐宣,是不是你法力不足,连带着我也暴露了?” “唐旬,你还讲不讲道理了?这也能算到我头上?”名为齐宣的女人无奈地连连嘆气,慢步上前,睁着圆熘熘的黑眼睛冲着秦三儿上下打量,“奇怪,是我眼花了么?为什么看见了两个人影?” 白衣男人伸手朝着秦三儿头顶摸来,又勐地缩回手,惊讶道:“有东西护着她,我靠近不了。奇哉怪哉,最近是不是霉运当头,怎么事事都透着古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现在怎么办?那老头快下土了,再不追上去可就得我们自己动手挖了。”齐宣最后看了一眼秦三儿,嗅了嗅鼻子,“有股很冷的味道,跟寒冰地狱的气味差不多,唐旬,你选吧,看着她还是去给那老头还魂,我们可以分头行动。” “这可是你说的,我去还魂,这丫头交给你了。” 白衣男子如临大赦一般脚步飞快地走了。余下的这位女人眼神古怪地盯着秦三儿瞅,把她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忍不住开口:“你们是黑白无常?” 齐宣瞪大了眼睛,笑道:“鬼差勾魂这个设定这么容易接受的么?是我落伍了,当时被黑无常吓得半死!” “我奶奶是走阴人,我从小就能看见你们。” “哎?这样的么?”齐宣又一愣,从怀里掏出一本墨绿色封皮的笔记,写了几个字,忽然笑了,“玉法山的走阴人叫——秦长青,是你奶奶么?” 秦三儿点了点头。 对面又问:“那你叫什么?” 她说了名字,见对面又露出那副古怪神情,她忍不住解释道:“因为我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所以叫秦三儿。” “三儿……你叫秦三儿?你的生辰是?” 听到秦三儿自报生辰八字后,齐宣更是震惊不语,口中不断嘟囔着:“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巧……” 她抬眼看向秦三儿:“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奶奶?我有事情问她。” 说完,右手食指凌空划了一道符,青光流转,秦三儿重获自由,四肢得以松动。她揉揉胳膊,拍拍浑身上下,摸到口袋里的香灰土,勐然一惊,叫道:“糟了,我得去给后土叔撒一把这个!等他们磕完头就迟了!” 天空微微亮,一声鸡鸣响起,秦三儿浑身一颤,无来由的生出恐惧。她手足皆抖,却仍记着奶奶叮嘱的话语,艰难迈出脚步往前一步步挪动。朝阳缓缓升起,染红了一大片云朵,使天空变得如同玫瑰般艷丽。一道金光洒向大地,所到之处,活物一片生机。 秦三儿退后几步,惊恐地看着那道光。脚步似有千斤,她后退几步跌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阳光越来越近,她绝望地发出了悽厉地叫喊。 她露着一双小腿,被太阳光一照,立时化为青灰颜色,犹如斑驳多年的石灰墙一般,被雨水浸泡,被阳光照射,青一块黑一块,很快布满了各色斑点。 “救我……”她满头冷汗似雨,一张瘦削的小脸惨白无比,干瘪枯竭,在这短短几十秒里流干了浑身所有的水分,变得好似干尸一般。 第28章 .地下之人,地上之魂(上) 齐宣脱下衣物罩住秦三儿,因不能触碰她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秦三儿艰难地爬到树下阴影处坐下。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只淡青色竹叶香囊,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着一袋湿润的泥土,混杂着檀香灰的气味。 “香灰土,散人怨,今生借,来世还。你这是在安抚那个老头的鬼魂?” 秦三儿摇摇头:“奶奶要我去做,我只能去。不能问原因,问了她也不会说。”她抬头眼巴巴看向齐宣,眼角滑下几滴泪,“能不能帮帮我?” 齐宣长长唿了口气,系好香囊的口子塞进怀中,转身往山上赶去。 眼前这个秦三儿瘦弱不堪,看上去完全不像年满二十四岁的样子。齐宣心知这人多半就是跟秦彡儿弄混身份的人,只是,不知她究竟使的什么法子可以逃过黑白无常的眼睛。 她寿命未绝,还余下……十五年。 “又是偷人寿命的案子么?秦后土那不翼而飞的十五年被换到她身上?不,不对,她的寿命已尽是进了生死簿的,只是鬼差勾错了人。秦彡儿替她去地府报导,这笔帐已经平了。那她现在剩下的这十五年是从哪里来的?” 说到底,还是地府的法规制度不够完善,才会这么容易被钻空子!齐宣重新掏出那枚香囊仔细看了看,发现角落里绣着一朵小黄花,重叠似龙爪,金蕊泛流霞,仿佛在哪里见到过。脑中一闪而过曾经穿过的那件旧外套,内衬里绣着的似乎是同一种花,同一种针法。 “这朵黄花,难道有什么深意么?” 思索间已到了山中,远远地瞧见唐旬正对着刚垒起的新坟结印施法。 “云行于上,雷动于下,顺天应时,物之始生——” 左手一挥,大声号唿:“听我号令,云来,风来!” 右手一挥:“降雷,落雨!” 下一瞬间,风雨大作,瓢泼倾盆。雷鸣电闪,离火大作。山上本就生着许多松树,年岁日久,松脂干燥,一点即着。即使在这雷雨之下依旧烧得噼啪作响,火势迅速勐烈,热浪逼得众人无法靠近那副棺材。 轰隆一声炸雷在坟包正上方响起,一道黑色闪电直直落下,将尚未落实的新土炸得四处飞舞,沾了雨水化为泥浆,溅得众人几乎变作泥人。坟包上出现一处黑漆漆的洞,一道黑烟弯弯曲曲冲着天空飘去。 唐旬见一道雷竟然噼不开这处新坟,嘴角不满的勾着,招唿齐宣一齐施法。 “旬叔,等我先洒下这袋土你再噼。” 取出香囊,洒出香灰土,不知是风太大还是雨太勐,那点子泥土全都掉进了坟包上的黑洞里,一丝一毫也没有跟其他泥土混作一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行了,你继续施雷咒吧。” “哎?”唐旬惊讶了,“那你呢?” “我?”齐宣狡黠一笑,“我还没开始学结印施咒呢。” 唐旬半张着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什么都不会,范老大为什么会同意让你上来勾魂?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跟我说说,看看我能不能也走一走门路。” 在他们分神之际,雨势减弱,村民们擦去脸上沾染的泥水,试探着走向坟包,脸上眼中全是恐惧之色。唐旬暗道不好,又一抬手,降下一道天雷正中那黑洞中央。听见大地之下传来木头碎裂的声音后,他满意地笑了,摸摸下巴上的鬍子,摇头晃脑不止。 齐宣无奈地摇摇头,剎那间天摇地晃,她一时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在地,无意中丢失了一枚明黄色的物件,被一只漆黑的手捡去了。 坟包四周的土地纷纷开裂,雨水倒灌,有灵性一般流进了那处黑洞,直至水满溢出,咕隆隆犹如喷泉似的,竟然将棺材抬了起来,流至平地缓缓落下,将棺材放得四平八稳,一毫震动也无。 远远地看过去,齐宣注意到棺材盖上仅有一道浅浅的裂痕,并未完全碎开。 “奇哉怪哉,这场震动从何而来?这泉水倒流也着实奇怪,让我来算上一卦……”唐旬拉着齐宣站到稍远一些的松树后,正欲掐指一算,忽见无数只黄鼠狼从那喷泉底下汹涌而出,密密麻麻,叽叽喳喳,仿佛为大地披了一条水灵灵的金黄色的毛毯。 惊得二鬼纵身一跃,逃上树枝躲避。 本就四散而开的村民们这下子终于彻底放弃拯救后土叔的坟墓,一个接着一个翻着滚儿下山去了。片刻间鸟兽散尽,不留一个人影。 唐旬双手凌空虚握,收回了漫天风雨雷电。太阳重新冒出了头,洒下大片金光。 “阴沉沉的怪可怕的,”等待黄鼠狼逐渐稀少,他跳下树梢,寻得落脚之地,一步一步靠近棺材。他手一落,一抬,将九枚棺材钉悉数拔出,收拢一处钉在旁边的松树干上,“齐宣,快点将那老头儿的灵魂放出来,我们该让他诈尸了!” “别说得这么吓人好不好?”齐宣紧随其后,在怀里掏了半日,忽然脸色大变,“糟了,干坤袋不见了!” 听见这话的唐旬惊得连鬍子都炸成了烟花,瞪着那双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你在开玩笑吧?快点跟我说你在开玩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要是丢了我们就完了!” 干坤袋中装着秦后土的魂,还魂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他捂着脸后退几步,口中嘟囔道:“我可连续拿了七十年的最佳鬼差,这下子要折在你手上了。早知道就拒绝仇安年了,我可以再等一等,不必急于一时过来瞧他……可仇安年答应年底不会报名‘年度最佳鬼差’评选,他要是真参加了我可就悬了,他上次剿灭了林先生,这可是大功一件……不,就算他真的参加了我也不是一定拿不到……就是么,我为什么要答应他这个条件?我脑子抽了啊!” “呃……这是我的锅,我是没脸说这个话……可是,地府不是有百分之五的容错率么?你这么怕做什么?”齐宣羞愧地挠挠头,“而且这里就这么大地方,都没找你就放弃了?” 唐旬眼中一亮,拍手道:“对呀,还没努力怎么能放弃!” 他们两个鬼差几乎翻遍了整座山头,一无所获。 “完了……完了……完了……”唐旬开启了复读机模式,抱着脑袋靠着一株粗壮的松树坐下,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的那一小片土地,“现在地府已经没有百分之五的容错率了……失魂这么大的事儿,我肯定要被批斗了!” “哎?什么时候改的法条?”齐宣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凑过去问。 唐旬颤抖着双手,绷紧了如同龙爪一般,缓缓转过头来:“还不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抓住了林先生,捅破了生死簿中的猫腻,断了鬼差们的浑水摸鱼之路,我们现在用得着勤勤恳恳干活么?” 捂嘴偷笑的齐宣这才满意地直起身子,扶着大树狂笑个不停。 “我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笑得心满意足之后,她来了这么一句,迎着唐旬那双恨得几欲喷火的死鱼眼,她跳跃着后退几步,“别着急啊,这不是还有山神土地么,赶紧请上来问问看啊。” 遇事无措可不好,办法总比问题多! 齐宣学着先前唐旬那副摇头晃脑的模样,荒腔走板念了两句打油诗,伸出右手凌空画了三个人,口中念诵:“天人在干,地人在坤,亡人无处,落此山头,特来拜见!” 第29章 .地下之人,地上之魂(中) “你这不是会施咒么?”唐旬拍拍脑袋,语气不满,“你这人嘴里没一句正经话,也不知道秦广王大人看中了你什么,竟然真的留你在地府当鬼差。” 齐宣回想起数日前在一殿舌战群鬼的情景,情不自禁露出一抹笑意。 当时大殿正上方坐着秦广王,一身米黄色长袍衬得他面容慈善,倒不像是掌管死者轮迴的阎王爷。在他左右各站着数名身着墨蓝色袍褂的鬼差,有些面容苍老,头戴幞头。有的绾髻束髮,插上一根瞧不出材质的髮钗。有的虽然也身穿袍褂,却……留着一头短髮,在这一众‘古色古香’的古人之中显得尤其突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齐宣站在堂下,从地府管理流程存在的失误谈到人世间人情伦理,义正言辞,控诉着作为一只鬼魂的无措与不易,控诉着现有制度对死者的不尊重,给新死之魂们带来无尽的屈辱。她昂首挺胸,仿佛参加面试一般长篇大论,满口都是格局、高度以及改革。 她克制着眼睛不去注意四周其他鬼差脸上的表情,只盯着堂上那一位大人看。只需要拿下他,她就能展开下一步。 “你当真想留在地府当差?”秦广王轻抚着长而黑的虬髯,微微闭目,语气沉稳悠长。见齐宣点头,他露出些许悲悯之情,嘆息着,却又像松了口气似的,“好吧,这也是上天註定。无常处最近不是缺人手么?就分配到你们那边吧。” 范无救眼眉一凛,匆忙开口:“可是大人,她身份未明,我们……” “你们瞧不见她的身份是时机未到,我自有打算。”说罢,再次闭目养神,不断理着身前那把美鬍鬚。 一位头戴幞头的鬼差十分知趣,上前一步遣散众鬼。 离开一殿后,谢必安转着手里的摺扇,笑嘻嘻道:“齐宣呀,你就跟着老范吧。我们白无常的队伍已经有了一位挂名女员工,你去了黑无常那边刚好平衡。这就叫阴阳协调,何其美好!” 一想起范无救那副极其不满却又极力忍耐的样子,齐宣再次浮起笑容。映在她脑子里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范无救忍无可忍,最终爆发,恶狠狠给了谢必安一拳。随后也不顾众人目光,扛着谢必安回了无常处。 还是仇安年领着齐宣认了路,又为她安排一些简单任务。 比如眼下这单。 无需勾魂,只要跟着同行前辈将鬼魂送回躯体即可。多简单的任务啊……齐宣扯着嘴角,原本的笑容僵在脸上:“我这个运气啊!真的天上地下,只此一份。” 风雨过后,天上出现一截极短的彩虹,尾端架在远处的松树顶上,缓缓冒出一股淡青色的烟雾,落地逐渐化为人形——原来是个年纪老迈的婆婆,手边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垂髫孩童,身上穿着亮黄色麻布衣衫,只在头顶梳了个小小的沖天辫。 “我正在给孩子做饭呢!你们鬼差大白天的也不消停,招我出来作甚?”婆婆一身打扮与时下之人并无二般,套着一身淡灰色的毛线衫,胸前挂着红色的围裙上写着某某超市的字样。 “正所谓人生死自有定数,哪能由得我们修改勾魂时间呢?”唐旬摇头晃脑,被那婆婆狠狠拍了一掌,又推了一把,他摸着肩膀,满脸的震惊与委屈,“虽然您是地仙,也不能这样对我!我们鬼差也是食君之禄,老实办事的,您老怎么能这样打我?” “别以为我年纪大了好煳弄!”婆婆吐了口气,斜睨着他们,“你们鬼差只需要在人死后的七天内勾魂即可,什么白天黑夜,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老古董呢!” 唐旬不说话了,瑟瑟缩缩躲到齐宣身后,悄声道:“老婆子真麻烦,不,你们女人都麻烦,交给你了。” “你再这样说我可也不管了!”齐宣不满,却又不得不办这事,只好耐着性子跟那婆婆说话,说清缘由后,姿态放得很低,笑容又十分真诚,“婆婆,这位秦后土的灵魂就这么平白无故丢了,我们交不了差,只能麻烦您大驾,救救我们啊!” “奶奶,会不会是……” 小孩话未说完,婆婆一把打断:“济明,奶奶的规矩是什么?” 那孩子一怔,弯弯长长的眼睛皱着,咬着牙不满道:“在婆婆工作时不可打扰。” 婆婆转过脸,严肃道:“你们在我的地头丢了魂,这忙我自然要帮。只是,一时半会也没有头绪,你们给我一天时间,明日此时来这里给你们答覆。” 说罢,又化作青烟消失不见。 齐宣二鬼朝着婆婆消失的方向连连作揖,以示尊敬。 “你说,这个阿婆会不会跟那些脏东西勾结?”唐旬捋捋鬍鬚,神色轻快许多。眼下既然有土地婆出来担责,他自然乐享其成,“现在的地仙啊,日子比我们还难熬。人们不信神了,拆了庙宇,毁了祠堂,祖宗们都没了姓名,失去栖息之地,遑论他们这群不知道从何方拨来的外姓地仙呢。” “之前听说地仙的地位跟四大鬼差同等,如今怎么会这样?那谁还认真修炼争着去当地仙?”齐宣不解,想起之前齐桓心心念念升做地仙,脱离轮迴之苦,不免有些好奇。 唐旬笑道:“地位都是虚名,能实实在在放进腰包的才是真材实料。” 地仙虽然算不上正式的神仙,却有资格受一方人间香火祭拜。有名气的那些地仙早就活在人们心中,成为保护神一般的存在。有了人们的信仰,他们修行更易,寻得时机也许能一跃成为天上那些真正登记在册的神仙。 也就是所谓的‘编内神仙’。只是他们要经受的考验不是考试面试,而是实实在在的人间口碑。如今这个世道,人们上天入地,几乎无所不能。想得到他们的信仰,难比登天。 寂寂无名的地仙若是身处钟灵毓秀之宝地,倒也能吸取天地之精辅助修行。若是穷山恶水之境,又得不到供养,他们只能通过消耗自身修为处理工作,时日久了只会越来越虚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正因如此,各地山神土地总是来了又去,来回流转,休养生息。这是一门苦差事,却必不可少。华夏大地,名山如流,秀水无数,山有山神,河有龙王,各方镇守,方得平安。 只是,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古往今来,多少风流人物史上留名?有些选择堕入轮迴继续一番大事业,有的甘愿留在地府为了苍生图谋更好的出路。 “各人选择不同,但谁又比谁高尚呢?”唐旬食指一勾,秦后土的棺材盖儿重新合上,“眼下找到老头儿的鬼魂是第一要事,这棺材怎么处理?就这么放着么?” “不然……给他重新埋上?” “埋了明天还得挖开,不然这老头有力气推开么?” “那你还问我?” “我这是礼貌询问!” 齐宣扶着太阳穴连连摇头:“回去之后我要跟领导说换个搭档!” “那你晚了,”唐旬收整笑容,一脸认真地看过来,“如果无特殊情况,黑白无常的搭档三年才能换一次。” 第30章 .地下之人,地上之魂(下) 下山后,早已不见了秦三儿踪影。 此时云开雾散,澈蓝的天空上连一朵白云也瞧不见,明晃晃挂着一轮褪了红的太阳。遍地碎金跳跃,犹如林间池塘,一脚踩下去,阳光就撒在了脚背上。 两位鬼差穿叶拨花,徜徉其中,脚步极其缓慢。 手里拈着两朵紫色野花的齐宣在草丛里又寻得几株狗尾巴草,拿在手里编成手串,再将野花别上去作为装饰,套在细白的手腕上转了转,笑道:“好久没来山里玩了!可惜了,等明天土地婆找到那个老爷子的魂,我们就得办正经事了。” “我们上来一趟不就是为了办正经事么?”唐旬挠挠下巴上的胡茬,满意一笑,“事情办得顺利,老夫的鬍子也顺熘不少。对了,生死簿上刚刚传来消息,玉法山另一侧的山脚下还有只魂要勾,这本来不该是我们的活儿,只是恰巧我们滞留在此,所以派送给我们了。” “是个什么样的人?”齐宣凑过去看,只见唐旬手中的黑色笔记本上空白的一页里凭空冒出许多黑字来,写着要被勾魂者的生辰与姓名,以及长相。 “以前都没有画像的,所以才会被一些人钻空子,导致我们勾错魂。现在只要死者七魄一消失,生死簿就会连结对方的天魂读取死者画像,传递给我们。看看,是不是很方便?” 见唐旬一脸得意的样子,齐宣笑道:“你之前还说地府改革都是坏处呢,喏,现在不是有好处了。难怪他们取消了百分之五的容错率呢,现在这么好的条件要是我们还出错,铁定没有理由辩驳咯!” 唐旬嘴角抽抽,慢慢转过脸来:“若是在如此好的条件的前提下依旧保留了那百分之五的容错率,才是最完美的!” 简直是‘既要又要’的完美表现!齐宣无奈一笑,继续摆动着手腕上的草镯:“不过,玉法山这位奶奶已经七十九岁高龄,也算寿终正寝,勾起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也还好。”她慎重措辞,加重了末尾那三个字的音量。 “生死由天定,早也是死,晚也是死,无所谓可惜不可惜,一切皆是天数。切记切记,鬼差不能有恻隐之心,更不能对死者们抱有同情,不然,吃亏的是你。”唐旬睁着那双死气沉沉的黑眼珠子,罕见地聚了神。 齐宣一时泄了气,下一刻又重新振奋,灿然一笑:“不是说三分靠天,三分靠地,还有三分靠运气,其中总有一分还掌握在自己手里,谁能说绝对不能人定胜天呢!” 唐旬淡然笑了笑,仿佛千帆过尽似的看透了对方,他遥遥指着远处高山的方向:“不论年轻还是年老,不论人生是波澜壮阔,亦或是平淡无奇,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样的。”他凌空画了一个圈,金光微闪,当中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孔洞,漆黑无比,“走过去太费时间,这老太太死亡时间是昨天,今天生死簿就收到消息,七魄散得太快,有些不寻常,我们还是跳过去吧。” 说罢,纵身一跳钻进那黑洞之中。 “又来了,机器猫的任意门!”齐宣嘟囔一句,紧随其后跳了进去,在一片黑暗中站直了身体,片刻后脚下一轻,她足尖一跃,跳了出去,来到一处半山腰上。 探头望去,山脚下零散分布着几间砖石瓦房,偶尔走过去几个腰背佝偻的人影,步履缓慢,漫无目的一般来回晃悠。 此时日近正午,阳光炙烈,照得他们的影子只剩下一个黑圈,随着脚步前移。走了几步,唐旬忽然停住,侧着耳朵听了半晌,低声道:“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齐宣伸手拢住耳朵,仔细听了片刻,摇头道:“什么都没听见。” 不单人们的说话声,就连虫鸣鸟叫也没有。村子正中央的平地上晒满了稻谷,旁边堆满了成捆的稻草,被晒得冒出丝丝白汽。顶着大太阳来来去去闲逛的全是一些老人,他们满头白髮,双眼迷濛,拄着拐杖慢慢挪着步子,从村子这头走到那头,歇息片刻后又走回来,如此重复互相之间却全无交流。 这个村子里里外外透出一丝古怪,齐宣警觉地扫视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正欲说话,看见唐旬抬手制止,她闭紧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那一片空地,只见稻谷中央蹲着一只额间发白的黄鼠狼,红着一双细小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隐约间,那只黄大仙似乎牵扯着嘴角笑了笑,这时齐宣才注意到它嘴里叼着一只明黄色的布袋子。 难道是…… “干坤袋!”齐宣低唿一声,看向唐旬,寻求下一步指示。 只见唐旬食指一勾,正待施咒,那只黄大仙仿佛有所察觉一般,飞快地逃走了。他们纵身追赶,带起一阵阵狂风,卷着地上的碎石形成一小股风暴。可那群老人全无察觉,依旧不急不缓地穿梭在一条条村中土路上,就连眨眼的频率都毫无变化。 黄大仙机敏狡猾,故意在这群老人中间绕行,沿着老人的衣服爬上他们肩头,飞身一跳爬上瓦房,钻进一间两层楼房。他们紧追不捨,只可惜迟了一步,那傢伙已经蹲立在阳台的栏杆上,慢悠悠回过头冲着他们嘲讽似的笑了笑,再次跃下。 待他们赶到到时,眼睁睁看着那抹黄色的小身影在一间红瓦青砖的屋子后面失去了踪迹。他们冲到楼下时,早已什么都找不到了。 “这里不正常,小心再小心!”唐旬双手做出结印的姿势,缓慢地闭上双目,头顶上方冒出一团白色圆球似的光,化为一只巨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扫视四方。 这就是他的慧眼么?齐宣心中暗嘆,之前听仇安年说唐旬是个经验十足又没架子的老前辈她还隐隐有些怀疑,没架子她是信的,‘经验十足’就得打上一个问号。 唐旬总是半阖着眼睛,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犯困,一头半长的头髮胡乱地打着结,像被雷电闪了似的。下巴上的鬍子虽然不长,却生得四仰八叉,跟主人的头髮一个样。 “别看他那副样子,关键时刻眼睛还是睁得开的!”仇安年笑得十分爽快,“我第一次上去就是他带我的,放心,我还能坑你么?” 齐宣牵牵嘴角,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我感觉你就是在坑我!” 如今看来,这人确实有几分可靠。慧眼一般由天魂修炼而成,可见现在事、过去事,可穿破一切阻碍,得见远近所有事物。若无机缘,难以修炼。四大鬼差之中,也只有赏善罚恶二位大人拥有慧眼,不过,他们是由于工作需要,阎王大人亲自赏赐的。 “见到什么了?”齐宣背靠着唐旬,轻声问道。 “什么都没有,”他的声音低沉中透着疑惑,“奇哉怪哉,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你想看见什么?” “死者,”唐旬收起慧眼,慢慢转过身,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眸里全是不解,“这里没有死者啊!我们要去勾谁的魂?” 第31章 .生死有命,人定胜天(上) 玉法山高不过三百米,山中遍植松树,地上随处可见干枯的松果。齐宣挑拣了几枚形状饱满的宝塔状松果塞进口袋里,打算带回地府作为摆饰。唐旬则半睁着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垮塌着肩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在前头。 “你怨气这么重,来山里也找不到那群黄大仙的窝。”齐宣抽出几根茅草,麻利地编出一条细绳,串起一枚个头最大果型最圆满的松果挂在腰间。她生前为了赚取生活费摆过摊子卖这些手工艺品,因此毫不费力。 “希望渺茫啊,秦后土的魂被关在干坤袋里,我们丝毫都感知不到。眼下就是大海捞针,这么大的山去哪里抓一只黄鼠狼?我们不如收拾收拾回去吧,跟老大们汇报一下。” “年度最佳鬼差的称号不要了?” 唐旬身子一顿,停住片刻后勐地直起身子,梗着脖子说:“那怎么能?是了是了,我不能在这里退缩,我必须要拿到最佳鬼差!” “最佳鬼差是有什么奖励么?”齐宣忍不住好奇。 唐旬只低声咕哝了几声作为回应,抬头看向松树顶端的那一方碧蓝色的天空,感慨道:“这天地之间啊,所有的事物发展皆有定数,虽说要顺其自然,却不是任其发展,我们如果什么都不做,这份工作还有什么趣味?” 他回过头,认真地看向齐宣,忽然孩子般露出了几分天真的笑:“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也不知道你会在无常处待多久,但是,勾魂是一件很严肃的工作,我不能容忍同伴抱着嬉戏人间的态度展开工作,你……懂我的意思么?”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凝滞,不带丝毫表情的五官显得更加呆板。 齐宣眼睫闪了几下,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开口道:“我明白了。” 她对这个世界仍旧没有实感,好似一场大梦,而她只是过客而非主角,不需要为这个世界担负任何责任。地府起火也好,出乱子也罢,她恨不得这个世界被搅动得天翻地覆,这样一来作为看官的她才能欣赏到一出大戏。 死人的处境她无法想像,八大地狱的生活她没有体验过一天。她眼里只有活人,只有阳世,只有那个她曾熟悉无比的环境,那里有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齐宣沉默着,思索着,手指摩擦着腰间那枚松果表面粗粝的鳞片,良久后才抬起头,眼中不自觉露出哀伤的神情,她走近几步,诚恳道:“抱歉,是我工作态度不好。” 唐旬摆摆手,笑了:“你的处境并非你所选,或者说,并非你真心所选。这个果对你来说得到的太容易了。”他长嘆一声,背着双手脚步轻盈地穿梭在杂草树木之中,步子越来越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齐宣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她气喘道:“我是自愿留在地府工作的,我以后会适应,只是,再给我一点时间。” “死亡,不会等你准备好才来临。”唐旬的嗓音略带沙哑,迎着温暖的风悠悠地传来,“你知道么,黑白无常的选拔十分严格,寻常鬼差根本没资格进入无常处,这不是在搞特殊,而是在保护那些能力不足的鬼差。” 每年酆都的年度大会上进行鬼事总结,数据结果显示无常处是地府里鬼员损耗最严重的部门。资质差的鬼差们留在地府工作才能活得长久,而无常鬼们只能不断逼着自己修炼得更上一层楼,才能在一次次勾魂中活下来。 齐宣沉默了,她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以生者的角度思考死者的处境,以为人死了就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轮迴什么受罚,都如同虚无缥缈的月宫神话一般,只能遥遥望着,想像着,连摸都摸不着。她以为自己不在乎,其他人也都不会在乎。 天真的是她,懵懂的是她。回想起之前景珏说的那句‘你还是不明白’,当时她以为自己能明白这一切,现在才知道其实她并不懂。 她在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被迫进入这个世界,而且是上位者的姿态,她不免有些飘飘然。是唐旬给了她当头一棒,使她能从这梦境一般的状态中惊醒。 既然无常处的鬼差要求如此严格,为何秦广王大人会让她跟着范无救做一名黑无常?蓦然间,齐宣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她原以为能成为无常得益于她用避灵丹催生出魄有了形体,这才被分配到无常处。现在仔细想想,拥有形体的鬼差又不是只能做无常鬼,为何会…… “唐旬,”情急之下,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生生止住他的步伐,“我该怎么做?不,我想问的是,之前你带的新鬼差一般都会怎么做?” 他又恢復了那副睡不醒的表情,摩擦着下巴上的短胡茬:“嗯……人各有异,鬼差也是一样。不要管别人怎么做,我只有一个要求,跟我组队,或者跟别人组队时,全力以赴,不要有所隐瞒,有时候一个细微的异常会导致意想不到的结果。所以,你懂了么?黑白无常之所以必须要结伴而行的意义就在这里,在阳间我们是异类,是少数者,是被排斥的一方。你跟‘他们’已经不是朋友了,你的同伴是我,你的家是地府,你的同类全在下面。” 齐宣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她深吸一口气,掏出那枚装泥土的布袋子:“之前我在地府里……咳咳,行走的时候发现一件衣服上绣了一样的黄色小花,那件衣服的来歷也很奇怪,是个陌生人给我的。我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联繫,但是……”她手指抚过那枚龙爪菊花,眉头紧皱,“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朵花的样式,但是想不起来。” “看样子是枉死城里的‘信差’了,他们接收阳世里烧过来的东西,再转交给其他灵魂,以此收取费用。” “那为什么不直接烧给那些灵魂呢?” “若是枉死城里的居民可以直接烧,他们能收到。若是烧给八大地狱的魂,则统一由对应的地狱先暂存,进行分类,他们抽取一部分之后再派发给对应的魂。至于你么,没有登记在册,就算上面人烧给你了,也找不到你领取。懂了吧,所以必须要通过信差才能交到你手上。” 这下子齐宣终于弄懂了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为了让她成功生出魄从而留在地府扎根发芽。她的记忆已恢復大半,只是有部分内容每次回想起来总是卡顿,她知道这都是那个纸扎铺老太婆的‘手笔’。残留在她记忆中的只有一个模煳的身影,仿佛是她的好友,她三下地府就是为了她。 齐宣的死不是意外,不是寿命将近,而是……她与恶鬼做了交易,心甘情愿交出了人生剩余的全部时间。 第32章 .生死有命,人定胜天(中) 这一切的一切自然不能跟唐旬和盘托出,她紧握双拳,纠结万分。 若是因此葬送了唐旬的性命,她会一生不安。但是,眼下她有必须留在地府的理由。 唐旬见了,无奈一笑,拍拍她的肩膀:“见招拆招吧,不必强迫自己。”他抓着齐宣的手腕跃上树梢头,睁开慧眼四处查看,发现玉法山西侧一处山坳里冒出点点红光,心下一凛,“那里可能就是他们的老巢,这些东西虽然鲜有修炼成形的,但是这几座大山聚拢天地精气,灵华来回迂盪,始终不出此片山脉,就怕……你这回出来带了几张符?” 齐宣一愣,没想到他话题转换得如此之快,下意识老实答道:“一共就领到三张雷火符。” “你不是说不会念咒么?”唐旬笑了,朝她伸出手去,接过那三张符咒后,伸手在黄纸上又加了三道空间跳跃的咒,直接连通到鬼门关,“收好了,若是真发生什么意外,赶紧回去搬救兵。” “除了镇邪符,我只会这一招,真的,这回不骗你。”她收好符咒,慎重地揣进怀里,又拍了拍,这才放心,“不过,我……” 她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唐旬心思全在那处发生红光的地方,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专注看了片刻,最终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他哼了一声,说:“我们还是等土地婆的消息吧,那地方看着怪诡异的,我们两个去了万一回不来可怎么办?我可不想在这里把小命搭进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我还以为你打算孤军奋进,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呢!”齐宣哑然失笑,悄悄看向唐旬,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说起前不久做的一场梦,“接到任务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在来奈河桥前的那条路上,所有的不死树都开满了花。范无救用捆仙绳绑着我的双手,走在前面。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风,那些花瓣纷纷飘落。我用手接住一片花瓣,轻轻一搓,就化成了灰。” “纸花……”唐旬靠着一株老松就地坐下,“你知道最让我奇怪的一点是什么?”他见齐宣摇头才继续,“竟然是范老大亲自勾的你下来。” “其实,也不算是他勾我,”齐宣回忆起当初那次相遇,“七月初地府大乱,持续了整整一周,地面上许多鬼魂无鬼差接收,有些已经开始异化,被那些脏东西盯上。那段时间许多有资歷的老鬼差也上去协助勾魂,为的就是尽量减少损伤。你所说的香澜姐估计也是如此。我记得那时候他的干坤袋里已经满满当当勾满了魂魄,我站在路边,就那么看着他。” “然后……他顺手就把你带走了?” 齐宣点点头:“他把干坤袋交给其他鬼差后,带着我下去了。” “谁知你的命魂不过是符纸催生,若不是范老大连日忙碌也不会察觉不到。”唐旬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既然秦广王大人说你跟地府有缘,那么这一切就是天註定,所以,只要顺着天意一步步走下去最终总会得到个明白。” 齐宣笑了:“你这个人真矛盾,有时候极度乐观,有时候又轻易就丧失了斗志,”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你这里究竟怎么想的?” “顺其自然,顺从内心!”唐旬哈哈一笑,时不时哼出一段听不清的小曲儿,“本是山间逍遥郎,岁月悠悠弹指长。一日选为天上仙,自此好比凤入牢笼龙进池中,最终落个形神俱散为妖为鬼任人说短长……” 土地婆说要一天时间才能调查到秦后土的灵魂所在,眼下没到十二个时辰,他们也催不得。至于生死簿上这个年满九十岁才离世的老太婆……她悚然一惊,吶吶问道:“那个老婆婆叫什么名字来着?” “秦长青。”唐旬说。 山中夜色降得早,不多时已经繁星满天。齐宣跟着唐旬来到一处破旧的院子,推开腐烂得发脆的木门,齐宣发现这不是一间普通的山中小屋,而是一座庙。 只是庙中并无神像,就连香炉也没有。他们找了一些木柴点上火,这才发现墙壁上画满了黑色的叉号,写满了诅咒的话语。看样子本地人似乎十分怨恨这尊神,光毁了他的金身,还不解恨。 唐旬顺着那些叉号一个个看过去,背影有些落寞。 齐宣找到一片平整的走廊,躺下去看夜空。有三颗星斜斜串连作为腰部的猎户座,有北斗七星……她盯着斗身尽头的那枚天枢星发出的微微红光,慢慢地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身子越来越软,如同躺在新做的棉花被上。 有人拉着她的手腕,领着她往前快步地走。 “慢点!慢点!”她弯着腰,行走十分不便,这时她才意识到领路人是个身材矮小的人,若不是孩子就是个侏儒。她觉得奇怪,勐地抽回手,“你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那人藏在黑暗里,只露出半个穿着黄色长裤的身体,是个瘦弱的孩子模样:“是我啊,济明,土地婆婆的孙子,记得么?” 她想起来了,那个站在土地婆身旁的垂髫男孩。 “你要带我去哪里?” “这里很危险,婆婆让我来带你走。那些东西不会放过你的,没有命魂的你是他们最想要的美味佳肴,吞了你的魄,地府那边都找不到由头找他们麻烦。你懂么?在这天地之间,你根本没有身份。若是你老老实实留在下面,地府是你的保护伞,可你偏偏要上来,这不是给他们把猎物送到嘴边么?” “可是,我是鬼差啊!他们怎么敢?” “那我问你。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齐宣愣住了,她脑中一片混乱,任凭那孩子牵着她在林中行走。此刻的她仿佛心里密密麻麻爬满了黑色的虫子,又痒又疼,抓挠不到。天空越来越低,如同锅盖一般朝着她当头罩下,恍惚中,她看见自己躺在一只青花瓷盘的中央,一只巨大的生着黄毛的尖嘴动物朝她伸出头,眯着眼睛贼兮兮地笑。它掏出一副刀叉,冲着她的喉咙切过来…… 嗓子眼里冒出一股血腥味,她勐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玉法山脚下的那处村庄。此时的村子一片黑暗,无人点灯。一阵晚风吹过,头顶上的弯弯月亮露出了脸,洒下柔白色的光。她看见那群老人还在不知疲倦地散步,从村子这头走到那头。 她忍不住嵴背发冷,退后几步站定,喃喃道:“这些人怎么回事?” “他们在等你。”那孩子站在村子前,上半身被村头柳树的影子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细得好似干柴的腿。月光缓慢地照过去,他从影子里走出来,露出一张生满了黄毛的头。 他捂着嘴阴森森地笑,眼睛发出丝丝红光:“他们等你很久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他尖尖地嘎嘎叫唤,嗓音沙哑,好似野鸭子。村中那群老人听见动静,纷纷转过头,面容呆滞地朝着村子口聚集,他们手里拿着拐杖,腰背佝偻,眼中却密布着欲望。 那是饥渴之人见到井水时的眼神,那是一种野生的、原始的、为了满足生存需求的渴望。 齐宣眼光一闪,早不见了孩子的身影,眼光上移,她看见村头土墙上蹲坐着一只面庞圆润、眼睛漆黑泛出红光的黄鼠狼。 第33章 .生死有命,人定胜天(下) 微风渺渺,吹来几片乌云遮住了那一钩残月。数不尽的星子眨巴眨巴眼睛,发出朦胧的光,静静看着大地。 齐宣从恍惚中醒来,孤身一人站在这处玉法山下的村子口,不见了唐旬的身影。她思绪飞快,知道这定是被黄大仙迷住了。 抬眼看向那株老柳,树冠大如华盖,枝丫伸展,万条垂下,被风吹得轻轻摆动枝条,形同鬼魅。齐宣收敛心神,眼耳并用,聆听四下的动静。 沙沙——沙沙—— 不知从何处传来脚步声,步伐极缓,一步一顿。夜风起了,柳树枝条摆动得越发剧烈,犹如一位长发美人就着狂野绚烂的灯光隐约正在狂舞,而这舞姿正逐渐失去理智,只剩癫狂。 叮铃——叮铃—— 砂石渐起,迷了眼睛,她不得不伸出手来挡在眼前,眯着眼睛应对风沙。脑中浮现起第一次见到黑无常的情景,那天也是一样的风沙,不同的是那时她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个没有危险的梦境。而现在,她知道就算做了鬼也会死。 “死亡这件事……还真没那么轻松。”她嘴唇动了动,呛进去几口又干又粗的沙粒,忍不住吐了几口,可适得其反,风卷着沙子直往她嘴里钻。不得已,她只能含着沙子闭紧了嘴巴。艰难睁开眼睛盯着村子里那群老人的动向。 他们隐藏在风沙之后,亮着一双双通红的眼睛,正缓缓朝着齐宣走来。 “糟了,这群东西到底是人是鬼啊!”齐宣暗自叫苦不跌,想往后退,可有股不知名的力量正推着她的嵴背,阻止她转身逃走。 无奈,她只能立在原处,静观其变。 那群老人在距离齐宣两米远的地方散开,形成包围圈彻底断了她的后路。 这一瞬间,齐宣脑子里闪过秦广王大人轻轻拂过鬍鬚时微微勾起的嘴角,那双狭长的眼眶中漆黑的眼珠子悄然一划,似乎跟底下的谁对上了目光。 那个角度——似乎是黑无常的老大。 “他们之间难道达成了什么约定?”齐宣想,为何轻易答应她的要求,留她在地府当一名鬼差,却又安排她去了最危险的无常处?这究竟是为了留她还是为了抹杀掉她的存在?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低沉的吼声从风沙外传来,一步一铿锵,整齐划一地跺在地上。勐然间,一只老如苍柏的利爪穿透沙暴直勾勾朝齐宣心窝抓来,匆忙中躲避不及,肩膀已被划出两道血痕。 血腥味被风卷着,丝丝缕缕缠绕周身,被那群似人非人的怪物吸了个干净,刺激得他们越发狂躁,一个接一个抓过来。他们的尖爪似钢刀,不一会将齐宣抓得浑身是血。 齐宣侧身躲闪,一脚踹开一道人影,藉机仔细看一眼那东西,隐隐绰绰间只觉得那些老人已经异化,半佝偻着身子,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生出蜥蜴一般的硬鳞甲,完全失去了人样。 这怪物受了一脚,吃痛倒下,双手手指绷直,只余下四根,两短两长。当中两根手指又细又长,尖端生有锐利的爪甲。 正是这东西抓得齐宣浑身是伤!她心中吃惊,不知这些怪物因何而来。眼下只能见招拆招,能躲则躲。只是,如今她虽然已经成为鬼差,但缺少一魂不说,就连这避灵丹催生的魄也是暂时的,体力与其他鬼差相比本就差上不少。现在与这些怪物周旋多时,她早已支撑不住,双膝酸软,难以支撑。 冷不防两道尖爪自她耳后伸来,翻转之间,齐宣只觉脸上传来锥心刺骨的疼。她仓促转身,想抬脚忽觉沉重如铅块,她颓然后退两步,喘着粗气摸摸脸庞,见到指尖上沾染的鲜血后,呆了一呆。她没想到死了之后还会有痛感,有……恐惧。 那群怪物已经直不起身子,四肢着地,朝她围攻而来。齐宣艰难抽出一道黄符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口中念道:“赫赫阳阳,守护吾旁,风火雷霆,现我神光!” 轰隆一声巨响,当空闪过一道金黄色的电光,这时齐宣终于看清这些怪物的模样,他们成群结队趴在地上,昂起头颅露出一双铜黄的眼睛,脸上鳞甲遍布,点点凸起好似癞蛤蟆。他们的四肢短而有力,身上衣物早已剥落,嵴背上一层一层的皮肤褶皱间遍布着星星点点的墨绿色萤光,延伸到健壮而扁平的尾巴,正一甩一甩地左右摆动。 他们受雷声吸引,纷纷抬头看向天空,喉中诡异地叫唤,发出呜呜的声音。齐宣右手食指与中指併拢,对天一指,丝丝雷电化为极细的一道光聚集于她指尖。她看了一眼天空,乌云滚滚,金光忽隐忽现,翻腾其中仿佛藏着一条金色巨龙。 她看一眼地下这群非人怪物,他们的虹膜微微泛着金黄色,全无人类知觉,只凭着本能被电光吸引。齐宣心头闪过一丝不忍,她看着他们这一双双迷濛的眼睛,注意到他们的爪子上还残留着自己的血液,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霍地挥下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风旋电掣间,这些怪物被天雷击中,化为一摊摊冒着青烟的恶臭的血肉碎末。 瓢泼大雨随之而来,地上很快没了血迹。齐宣想,这些怪物的存在被抹掉了,也不知他们的魂能不能转世,会不会有重生的机会。 雨幕之后,缓缓走来一道穿着明黄色道袍头戴褐色斗笠的人影,那人伸手抬起斗笠一角,射来一道压迫性极强的目光。 “杀了这么多人,你可想过后果?” “人?他们分明是怪物!” “是么?究竟他们是怪物,还是你‘觉得’他们是怪物?”那人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斗笠,洒下一片水花,像是和尚摇动的禅杖上悬挂的环,“你所看见的一定是真实的么?” 一道紫色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夜,轰隆隆的雷声响起,炸得齐宣脑内一片茫然。 她看见了泥地上堆满了老人的尸体,他们老态龙钟,勾着背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日落西山,他们华发苍颜,如同暴风雨中的蜡烛最终油尽灯枯身死灯灭。 “不……不……他们是怪物,他们不是人!”齐宣不可置信地连连后退,被脚下的石块绊住,往后重重地摔了一跤,她坐在泥地里,崩溃地大哭,全然不顾身上的血痕被雨水沖刷得更加鲜艷。 那人继续摇动着斗笠,飞速滑落的水珠一粒一粒都落进齐宣的眼里,她呆住了,出神地望着黄衣人,脸上湿透了,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黄衣人摘下斗笠拿在手里,露出一张似人又不是人的细长面容,只见他双眼狭长勾到了太阳穴,嘴角弯弯咧到了鬓髮中,一口白牙根根细长雪亮,鼻头高挺翘拔尖似匕首。 他伸出右手,化为利爪,朝着齐宣当头噼下,半道上却被生生挡住。那股力道由下及上,反倒将他推了个踉跄。 定眼看去,瘫坐在地的齐宣身前站着一位浑身漆黑的人影。闪电划过,他瞧见那人的脸上画着两道长长的黑金纹路,像两柄利剑穿过眼睛指向尖而翘的嘴角。 第34章 .谁活着,谁死了(上) 在见到黄鼠狼的那一剎那,这个计划已在唐旬脑中成型。 他假意在庙中闲逛,任凭齐宣四处熘达消耗初生鬼差的旺盛精力。终于,她累了,躺在走廊下盯着天上无数的星星逐渐睏乏。那只眼睛通红的黄大仙就在此时跳了出来,尾巴扫了扫,喷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将齐宣裹在其中,陷入迷幻。 “你不是说雷火符连通着地府的鬼门关么?为什么把……”齐宣压低声音,悄悄指了指正在火堆旁闭目养神的范无救,“怎么把他召唤出来了?” “咳咳,”唐旬让她附耳过来,用极低的气音正欲说话,瞥见范无救一双利剑似的眼神望过来,赶忙推开齐宣,“这个么,当时我也不在鬼门关,也许是碰巧,是吧,范老大您怎么大驾光临此地了?是收到我们的求救信号了么?” “嗯。”范无救随地捡到一根干柴,弯身朝着火堆拨动,眼中火光跳跃,看上去倒不似寻常冷漠,“驻守鬼门的鬼差收到你们的讯息,不敢开门,担心引来其他东西。刚好,我路过,顺手帮他们解决了这件事。” 听他说到‘刚好’二字时加重了语气,齐宣心生疑惑,挡住嘴问:“你说,他为什么要强调自己是路过?该不会一直在鬼门关那边蹲点吧?” “咳咳,你当黑无常这么闲啊?”唐旬低声笑了笑,“这是你第一次作为黑无常出任务,他是你的老大,关心你也属正常。” 齐宣默默闭上嘴,盯着范无救手里那根不断拨动的树枝出了神。她忍不住想起秦广王看向范无救的那个眼神,不知其中是否有什么深意。火堆烧得噼啪作响,红彤彤地照亮他们的脸,驱散山中的水汽。慢慢地,火光与那双红眼珠子重叠一处,一片黑暗里,只剩下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看,无论逃向何处都无法阻挡这双眼。这一瞬间,她有种失重的坠落感,勐地一颤胡乱抓住了一双手才稳住身子。 清醒后,她看见唐旬关切的眼神,喃喃道:“现在究竟是真实还是幻境?” 唐旬拔了一根她的头髮,笑道:“疼么?” 她这才心有余悸地松开手,抱着膝盖颓唐道:“那只黄大仙肯定会回来的,它一见到范……老大,放了个屁就熘了,还没搞清楚它的目的,眼下该怎么办?” 回想起当时,范无救长身玉立,威风凛凛地站在她身前,手里拿着勾魂索,正要朝黄大仙勾去时,那傢伙立刻褪去人形,毛茸茸的长尾巴抖了抖,沖他们放出一个巨响的臭屁后熘了个没影儿。 满地的老人尸块与血液消失无踪,只剩下几只嘴角冒血的黄鼠狼的尸体。幻境散去,此处根本没有村庄,只不过地上摆了几个石头堆。 唐旬想了想,问道:“黑老大,您手里有各地走阴人的名单吧?负责这片地方的是谁能查到么?是不是叫秦长青?” 范无救闭目冥想,片刻后点点头。 “秦长青前三世行善积德,做尽好事。因果循环,所以这一世寿命极长,可通鬼神,因此选中她做走阴人。” “生死簿上显示她寿终七十九,算长寿么?” 范无救皱起眉:“走阴人名单上显示她寿命有一百零五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之前被改过么?”齐宣问。 前不久地府察查司改革转生系统,用孽镜台的数据跟生死簿的数据进行比对,发现许多人的寿命被手动修改,或增或减。只可惜之前的系统没有做留痕,如今也查不到究竟是谁所为。 孽镜台的数据来自每一只鬼魂的天魂,往常只评判善恶是非,寿数这个数值本不在关注之内。如今虽然修改系统,重新收集这个数据,但也只有鬼魂去报导时才能知道寿命有没有被修改,效率极其低下。 也无法提前修正。近期来孽镜台报导的鬼魂里有不少这类情况,可见其中见不得光的交易数量远超想像。如今,无常鬼不仅要勾魂,还得还魂。 “唉,”范无救嘆了口气,“景珏跟我说了一件奇怪的事,许多被篡改寿数的鬼魂的记忆里,出现过同一个地方,叫天地银行。这是个阳间的地方,似乎有人专门从事交易寿命的生意。”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一条产业链啊!”唐旬惊讶道,“所以黑老大你上来这趟不仅仅是为了关心下属,更多的是去调查这个叫天地银行的地方?现在有眉目了没?” 他摇摇头,眼角瞥见齐宣正在出神地望着火堆,提醒道:“别再发呆了,黄鼠狼的气味钻入你心肺,这几天都会受到影响。稍不留意就会被它们钻了空子,控制你的思维。” 齐宣咬了咬下唇,疼痛感使她神清目明:“冥币……” “对啊,阴间四大行里不就有一个是天地银行,可实际上哪有这个银行?该不会是指那些印刷厂吧?对了,现在阳世可以上网查很多东西,比景珏大人那个转生系统更加便利,我们去找台电脑查查说不准可以有线索。” “你会用么?”范无救白了他一眼。 “我不会,”唐旬笑嘻嘻指着齐宣,“她肯定会啊!” 齐宣心脏怦怦跳,无措地看向范无救,嘴唇颤了几下,想说什么,却被唐旬打断。 “只是,这大山之中也没有能上网的地方吧,明日还得等土地婆送秦后土的鬼魂给我们呢,不如等了结这件事再去上网吧。” 谈了许久,天空已微微发白。某处传来公鸡鸣叫,太阳没能成功飞升,被厚厚的云层遮得严严实实。唐旬跺地三下,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昨日那个身穿红色围裙的土地婆再次现身,这回她手里拿着锅铲,对着空气翻炒着。 等她意识到再次被召唤时,脸上的祥和化为愤怒:“你们有完没完?我西红柿鸡蛋才炒了一半等会煳了怎么办?” 说罢,挥了挥锅铲眼瞧着即将化为飞烟时,范无救拉着齐宣的手顺着那道烟钻了进去。 身子飘飘荡荡,被青灰色的烟雾包裹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踩到实地,她一下子没站稳,慌乱间抓住范无救空闲的另一只胳膊,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烟雾里传来滋滋作响的动静,西红柿的酸甜味充斥着她的鼻腔,引得她口水直流。 青烟散去后,齐宣这才看清脚下之地,是一处土砖建造的低矮房子,头上五拳就到了木板屋面。她看见范无救略微歪斜着脖子,避免碰到蛛网遍布的房梁,连忙松开他的手退后几步,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假意观察周遭环境,点评道:“这个厨房装修蛮好的哎,就是缺了个抽油烟机。” “哪里有闲钱装那个!” 顺着声音转过身,齐宣看见土地婆正在锅灶前翻动大勺,早已热得满头大汗。在她身侧摆满了各色样式的碟子,盛满了各色佳肴,三牲六畜,应有尽有。 齐宣惊讶道:“婆婆,你烧这么多祭祀用的菜品做什么?” 第35章 .谁活着,谁死了(中) 在烟雾消散之前,唐旬堪堪赶至这间小厨房。 土地婆一脸不耐烦,伸手推他:“你们都挤在我这间小破房子里要做什么?十二个时辰还没到,就这么急?” 唐旬揉揉肩膀,作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差半个时辰就满整整一天,您老也太讲究了!” “时辰不到,秦后土就回不来,你们现在跟着我也没用。”婆婆手上不停,一盘接着一盘的热菜不断出锅,很快摆满了灶台上的空位。 齐宣探头问道:“婆婆,用我帮你把盘子端到客厅么?” 她翻上眼皮扫了一眼齐宣,又看向灶台,嘆气道:“端吧,不能撒了。记住,鸡拜头、肉拜头、鱼拜尾,位置别摆错了。” “知道,我以前摆过。”齐宣谨慎地端着菜盘走进客厅,脚下都是泥巴地,虽然干燥,但是坑坑洼洼不平整,稍不留意就会摔一个踉跄。 客厅靠墙供奉着两尊盖有红布的神像,底下摆着一尊铜香炉,插着数不清的香茬子。 唐旬不帮忙也罢了,还跟在她身侧唠叨不休:“看样子土地婆这是打算祭祀山神招魂,只是,准备再齐全也不一定能联繫上他,只怕是无用功……” “招谁的魂?”齐宣惊讶了,小心放稳了餐盘才抬头问他,“秦后土的?” “哪儿能啊,那老头的魂关在干坤袋里,谁都招不来。她应该是打算招山神来,帮她一起找。一方土地理应对这一片区所发生的事情是最了解的,山神一般不管这些小事儿。可她却打算召唤山神,何况……她明知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知道什么?”齐宣好奇询问,见唐旬摇头不语,她只好自顾自猜测,“是不是土地婆婆法力不够了?之前你不是说一方山神土地若是无人供奉,只能消耗自己的神力保护一方生灵不受邪祟侵害,她是不是消耗太多体力不支……” 唐旬摸摸下巴,陷在沉思里不说话。 范无救缓步走了过来,眼睛在他们两个身上来迴转了转,冷着脸说:“今天再找不到秦后土,你们就回去领罚吧,不准在阳世继续停留。” “大罚还是小罚?”唐旬这才回过神,睁大眼睛凑上去问,被范无救一个冷眼逼退,他尴尬地笑着,站到齐宣身旁,“完蛋了,肯定是大罚,我得立三次小功才能抵一次大罚。” 见他哭丧着脸,齐宣奇道:“老唐,我见你生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怎么功利心这么强?地府最佳鬼差这个名号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 未等他答话,原本明亮的屋子忽然暗了下来,齐宣转头看向窗外,迎面瞧见一只巨大的淡灰色眼珠子正贴在窗外,瞳孔外围一片漆黑,内里好似一个金黄色的圆环,犹如蛛丝一般往外散射无数细纹,时不时滑动两下,露出一片带着血丝的白膜。 “这里面好像有人!”那只眼珠子逐渐远离窗户,这时齐宣才瞧见两根粗如象腿的肉柱跑动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咚咚声,原来是几个孩子在土地庙外闲闹。 范无救双指併拢,轻轻一挥,拉上了通红的窗帘。 “这群孩子年岁尚小,隐眼未关,能瞧见我们,你们出去了多加小心,别吓到他们。” “我们出去……那你呢?”齐宣脱口而出,见范无救已经开始念咒,她忙上前拦住,“你要去调查天地银行的事情么?” “怎么,你有什么内部情报?”范无救嘴角嘲讽一般微微翘起一个弧度。 齐宣沉默了,让开位置,又摇了摇头。 “可是黑老大,”唐旬接过话头,摸摸后脑勺一脸疑惑,“按理说,黄鼠狼成精应该归上面的神管,我们现在很被动,您要是走了,只怕他们不合作啊,到时耽误我们的工作不说,只怕影响我们无常处的年终评价啊。还有,秦长青的魂,我们是勾还是不勾啊,你说勾吧,她寿数未尽,不勾吧,这通知又已经发到我们手里……再者说了,她的魂明明在玉法山脚下出现,可如今却不见了踪影,想勾也不是易事……” “少说废话,说重点。” “老大,你得留下帮我们啊!另外,时间能不能多宽限几日?”唐旬搓着手掌半弯着腰,眯起眼睛露出略带谄媚的笑,就差拉着范无救的衣袖晃悠做出耍无赖的姿态了。 “……”范无救别过脸不去看他,盯着厨房,里面的翻炒声不曾间断过,垮垮擦擦,他不满地长唿一口气,“三天,解决不了就下去受罚。” “得嘞,一定给您办成!” “另外,不仅要把秦后土的魂送回去,还要调查清楚秦长青的事。走阴人不比寻常,若是出了差错,可能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上面下面沆瀣一气交易普通人的寿命,其中肯定少不了走阴人的‘功劳’,自然要查个清楚才能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到此处,范无救眼里只剩下凛冽的杀伐之意。 终于,厨房里的动静消停了,土地婆端上最后的烤全猪放在桌子正中央,完事后洗净双手,取出三根紫香点燃,虔诚地插进香炉中,郑重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极其低微,旁人无法听清。末了,她大手一挥,指着桌子说:“好了,大家吃饭吧。” 又朝着屋里喊了一声:“济明,出来吃饭。” 齐宣咯噔一下,愣愣看着客厅里侧那间黑洞洞的小门里应声走出一个黄髮小童,头上扎着沖天辫,身上穿着亮黄色麻布衣衫,与那夜见到的小孩并无二致。 只是,今天的济明脸上没有生着黄毛。他脸上雪白干净,一双眼睛漆黑似墨,眼白通透发蓝,看上去澄澈好似山中一汪泉水,从未被俗世污染。 “济明,昨夜你在家里睡得可好?”齐宣端着碗筷,状似闲聊,语气平淡。 济明歪着头,眯着眼睛作出天真无邪的思考状:“还好,后半夜做了场噩梦,好像在一株大树下看见许多死人,又是打雷又是闪电,可吓人了。” 叮叮——土地婆敲了敲济明的瓷碗:“吃饭时不许说话。” 齐宣想起昨夜经歷,不知济明究竟是不是那只成精的黄鼠狼。若是,他此刻何必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个梦?若不是,他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梦? 无论如何,他看见了昨夜齐宣经歷之事! 饭毕,土地婆双手合十,拜谢道:“小神诚心求助,敬请大神提点!” 重又拜了三拜,才转身去香炉前查看,口中低唿一声:“怎么会如此?” 齐宣瞧见那三炷香烧得两短一长,极为不详。 第36章 .谁活着,谁死了(下) 啪——窗户传来一声巨响,下一个瞬间玻璃渣子碎了满地,飞进来一块半人多高的土块。唐旬拉着齐宣躲到屋子角落,范无救挡在他们前面,凝神盯着那面红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一只肥嫩的巨手伸了进来,四处摸索。他们往后撤退,避开那只肉乎乎的手。齐宣手心一痒,低头看见济明正拉着她的手,招唿她蹲下,似乎想说什么话。 她见土地婆正在使劲拉扯那面红布,阻止这只胖手继续胡作非为,并未注意到这边。 “怎么了?”齐宣蹲下,这时又飞进几块碎土渣,她忙侧身护着济明,“你想说什么?昨晚那只黄鼠狼是不是你?” 济明嘘了一声,低声道:“晦日将至,他们会更加强大,你们赶紧走吧,秦后土找不回来了,他跟他们做了交易,死后本就没机会去地府投胎。只是那时地府动乱,来了新的鬼差带走了他,这才引出本次事件。” “再不走,你会死在这里。”济明推开齐宣,五官移影,狭长的眼睛若隐若现,他大声叫喊,“婆婆,这里护不住了,赶紧走吧。” 果然,那片红布被一股强力抓住,眼看着就要扯下。土地婆併拢双指低声念诵,一把将供桌上的两尊泥塑神像抱在怀里,带着济明消失无影。唐旬掏出符纸夹在双指之间,朝着范无救喊道:“黑老大,我们也走吧。” 一阵金光亮起,范无救大步跨过来,拉着齐宣搭着唐旬的肩膀,一齐消失在金光中。哗啦一声,那块红布被撕成碎片,一张圆乎乎的胖脸出现在窗外,正弯腰盯着屋内看,奶声奶气道:“哥哥你骗人,这里什么都没有。” 已逃出的几人此刻站在不远的柳树后,眼睁睁看着这群孩子捣毁了这座高不过半米的土地祠。 此地人,不信鬼神。 面对家园被毁,土地婆显得很平静,似乎早已料到这日情景。她对着范无救摊开一双皱巴巴的老手,无奈解释着这一切。 据她介绍,她来到玉法山已经五十年,按照计划只需要干满一甲子就可轮换到另一处风水宝地好生休养,因此这些年她一直坚持着用自身那点微弱的法力保护这一方生灵。只是,这些年怪事颇多,她心余力绌,调查过几次均落败而归,一无所获。 本地山神也久未露面,联繫不上,只能通过祭祀问香寻求解惑,每次倒是有回应,但多数都是不吉利的徵兆,不是劝她放弃就是阻止她继续深入。 范无救问:“你怀疑山神已被他们拉拢?” “他们到底是谁?那群黄鼠狼?”唐旬紧随其后连连发问。 土地婆摇摇头,恹恹道:“不知山神生死,更不知他们本身究竟为何。” “您说的怪事是指什么?”齐宣问。 “这里的人,”土地婆面露惊恐之色,一双双眼瞪得极大,“会在晦日拜月。” 所谓晦日,是指每月农历的最后一天。古时十分重视正月第一个晦日,古时有送穷神的说法,正月晦日巷死,今人作糜,弃破衣,是日祀于巷,曰送穷鬼。也有些人会在这一天春游聚会,泛舟游玩,女人们会到河边洗裙子,被称为到河边消灾解厄。有诗句“晦日湔裾俗,春楼置酒时”反映了这一习俗。 只是,从未听说过有人在晦日拜月。 “月尾了哪来的月亮?”唐旬看向范无救,想着这傢伙活得时间长,总能知道一些他们未曾见识过的东西。 “不是拜月,是迎神。”范无救声音闷堵,恼怒地抬起眼看向他们,最后在齐宣脸上停留,仿佛在说‘只要碰见你准没好事发生’,最后长吁一口气,朝土地婆说:“土地祠虽然没了,泥身还在,你们找地方暂避一下吧。秦后土的事我们会去解决,至于山神的下落……你还是尽早上报吧。我们鬼差只能管阴间的事,阳世的一切都与我们无关,也不得插手干涉。” 婆婆默然不语,抱着神像,一手牵着济着密林深处走去,一老一小步履蹒跚,背影寂寥,也不知接下来落脚何处。 目送他们离去后,齐宣接着范无救的话问道:“他们迎的是什么神?” “需要迎的自然不是什么正经神。”唐旬不满地摩擦着下巴,“虽然民间有迎财神之类的说法,但是那种‘迎’不过是一种形式,不管你迎不迎接,这些神都会到岗工作。人们为了凑热闹才去举办一些活动,迎灶神迎财神等等,但是有些所谓的‘神’,需要人们主动与之产生连接,藉此降临世间。他们获得的信仰越多,法力越强大。” “邪……神么?” “一般都不是什么好神仙,不过,也不一定。许多年前我就碰见一个野神仙,虽然不在编制内,但倒也为一方人民尽职尽责,遮风挡雨,他本身受一方信赖供养,日渐强大。后来我们报给上面,给了他正式的名头。” 说到这里,唐旬目光迷离,仿佛深陷回忆之中。 “后来呢?” “后来……”唐旬低下头,苦笑几声,摇摇头,“后来……我也不知道了。” 她见唐旬不肯说,于是看向范无救。谁知他把头一扭,也不答话。 齐宣只好作罢,按捺住强烈的好奇心,跟着他们走入密林中。 被勾错魂的秦三儿是秦长青的孙女,而玉法山下的死者也叫秦长青,看来,要解开这个谜底,必须要去跟这个走阴人见一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玉法山连绵数十里,地处西南,面向东北,西南为坤,东北为艮,秦氏一族的村子恰好身处其中,前后均被大山阻隔,气流凝滞不畅,久而催生异物。 唐旬一路上沉默不语,齐宣觉得奇怪,正想开口问他,却见他上前几步赶上范无救:“老大,刚才土地婆说那些人拜月时眼神闪躲,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说不准她早已跟邪神勾结,来引我们入局。” “眼下这个局,我们不得不入。”范无救浑不在意似的,脚步不停,“这山中晦气瀰漫,只怕再没有你之前遇见的野神仙了。” 唐旬止住脚步,呆呆看着范无救,直到被齐宣赶上才并肩而行。 “老唐,我想问你个事,”齐宣累得疲乏,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生死簿给鬼差传递的地址是鬼魂死去时的位置,还是七魄散去后鬼魂所在的位置?” “自然是……”唐旬目露疑惑之色,“你问的问题好古怪啊,我之前从未想过。反正每次按照生死簿的地址总能在附近找到对应的鬼魂。老大,你说呢?” “散去七魄后的位置,生死簿上新设置了导航功能,可以定位死者灵魂的位置。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没人跟我说啊!” 第37章 .生不得,死难求(上) 听说后土叔的坟墓发生异变后,秦三儿浑身擦满了锅底灰,终日躺在铺着凉蓆的床上。她猜测那些鬼差多半是冲着自己而来,心里忐忑不安。 奶奶手里拿着桃木做成的拐杖,整日里稳坐门口,仿佛一尊门神。秦三儿知道奶奶这是为了保护自己,打算跟那群底下来的人撕破脸。 “奶奶,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秦三儿裹着一张铺满了草木灰的薄毯,蹲在奶奶脚边,轻声询问。 “他们想抹掉所有的过去,为了掩埋这一切,他们甚至会抹掉我们的存在。” “过去怎么了?” “三儿啊,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一片必须要选出一位走阴人么?”奶奶的声音苍老却不失气力,“许多年前,大山里降生了一位神仙,他教我们怎么做可以不用死。各家各户只要付出一点点的东西就能得到庇佑,于是大家都能长命百岁,直到自己不想活了,才会被鬼差带走。这样一来,地府里那群人肯定不乐意,他们诱惑了我们中的一个,许他好处,让他以人的身份毁去那些庇佑,于是,人们失去了长寿的秘诀。” 秦三儿一惊:“您的意思是……走阴人是被鬼差挑中的叛徒?” 正说话间,屋外传来孩子的嬉闹。秦三儿探头发现四五个奶娃娃正围着三个大人又唱又跳,口中不断嚷着:“白袍怪,耷着眼,赶不走,撵不远,黑袍怪,绷着脸,拿狗绳,见人逮……没好心,干坏事,千人憎,万人厌……” 被围住的正是之前遇见的两个鬼差,只是不知为何又多了一位。秦三儿赶紧裹紧了毯子,缩在门后,悄声道:“奶奶,他们来抓我了!” “别说话,别动弹!”老人一敲拐杖,正坐在大门边,等着这群人上门。 另一头,齐宣正被这群闹腾的山野娃娃吵得头疼。他们刚一进秦家村就被这几个捣毁土地庙的小孩盯上,似乎知道他们身份一般,口里唱着不知从何处学来的顺口熘,一边唱一边拍手,惹得路过的村民纷纷侧目。 寻常人根本见不到他们,只会冲着这群孩子叫喊:“你们几个孩子围在这里闹什么?赶紧回家去!不然等会告诉你们爸妈抓住你们揍一顿!” “是了,之前你说他们隐眼未关,所以能瞧见我们,这隐眼究竟是什么啊?”齐宣一边挥手驱赶这些孩童,一边看向范无救。 “初生幼儿不满三岁时,隐眼未关,有时能看见我们。等他们大了,自会变成普通人的样子。也就是俗称的小孩的眼睛干净能见到不干净的东西——这一说法的由来。只是……眼下这群孩子看着也有四五岁了,按照常理……” “隐眼跟你的慧眼是同一类的东西么?齐宣转头问唐旬。” “世上眼睛分为‘天眼’、‘慧眼’、‘法眼’、‘肉眼’四大类,‘天眼’即神仙之眼,天眼无碍,可穿透一切,就算在黑夜里也如同白昼。‘慧眼’能看透一切虚像,明心见性,能看见过去与未来。‘法眼’见清净,能看清事实,以及来龙去脉。‘肉眼’,也就是凡胎之眼。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种,就是‘隐眼’,能见鬼神。但是只有未满一千日的孩童在机缘之下可以拥有,随着年纪增长会逐渐消失。” 范无救盯着面前一个脸庞肉滚滚正在伸舌头做鬼脸的小男孩,嘴角嘲讽一笑,下一秒黑气瀰漫,他化为一尊张牙舞爪的黑龙,张着血盆大口朝着那孩子当头咬下,吓得那个小胖子瘫倒在地,屁滚尿流。其余小孩见状纷纷尖叫着逃开,口中大喊‘黑无常吃人啦’! 齐宣弯腰想要拉起那个男孩,他顿时吓得缩起身子,弯曲如虾米。她好笑又无奈道:“刚才那么猖狂,现在怎么吓成这样?” “瞎子奶奶说你们不会打人的!她骗人!呜呜呜——”说罢委委屈屈地哭起来,双手捂脸,一双机灵的眼睛从指缝间悄悄扫视他们,趁着他们不注意一熘烟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唐旬笑道:“我们活了人家几辈子的时间倒被个孩子耍了!” 齐宣看着不远处这一片村落,心中隐隐不安:“这里有走阴人,有成了精的怪物,有能见到鬼差的孩子……还有那个女孩,秦三儿,她有阴阳眼,能见到我们,而且,她应该就是三儿被勾错魂的原主。这其中也许盘根错杂,牵涉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 范无救重新化为人形,默默瞧着齐宣,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像是不解,又像是同情。他抬眼看向前方的秦家村,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唐旬,还记得七十多年前玉法山附近发生的集体隐匿事件么?是不是这个秦家村?” 唐旬摇头晃脑想了想,忽的拍手笑道:“我怎么把这件大事给忘了,正是此处。当时为了找出那群死人,废了老大劲呢!” 这是一件极其古怪的奇闻异事,在地府十大未解之谜中排行前三。 七十多年前,当时还是个见习鬼差的唐旬跟同行的黑无常兵分两路,分别勾魂。当时恰逢兵荒马乱,饿殍遍野,每日死亡的生灵无数。黑白无常数量有限,就算日以继日,加班加点也总有遗漏。时日久了,这些鬼魂聚集成型,化为精怪,在人间作乱。 其中要数秦家村中幻化的精怪最为奇特。 “怎么奇特?”齐宣的好奇心被成功勾起。 “那东西最开始只是一团鬼火一样的物质集合体,只能在夜间显形。偶然间被村民发现,一开始以为是鬼火,他们被吓得不敢上山。一次夜里,一位胆大的村民与人打赌,说要抓住这团鬼火为村子除害。他气势汹汹带着杀猪刀上山,却发现那东西飘飘摇摇,似乎要引着他去什么地方。他贪心一起,以为是上天指引,大着胆子跟着去了,发现了一处山洞,里面藏着几大箱黄金白银。” “是那些军阀逃走时藏匿的财物么?”齐宣猜测。 唐旬点头贊道:“你说得不错,正是如此。” 这位胆大村民凭空发了大财,其他人自然眼红,趁着夜色争先恐后上山,希望也能得到鬼火指引,获得好处。只是,却不见了鬼火。他们心中慾念难以消解,几个强壮的汉子集结一处,威胁胆大村民分出一部分钱财供全村平分。谁料那人不但一口拒绝,还嘲讽他们目光短浅,此生无福,就算金子掉在他们脚下也没眼睛发现。 这话彻底激怒其他村民,他们趁着夜色砍下了大胆村民的头颅挂在山里,瓜分了他所得到的财产。借着这一手血腥,村庄度过了难关,得以在乱世延续到如今。 “说了半天,怎么还没到重点?”范无救不耐烦地打岔,吓得唐旬一激灵,赶忙往下推进剧情。 “那位胆大村民的头颅被挂在山中数年不烂,偶尔有人上山还能听见他口中唿唤着什么。有人好奇,壮着胆子凑上去听,才知道他说的是一句诅咒。” 齐宣紧张得直咽唾沫,催促唐旬快点继续。 “全村之人,无一倖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唐旬幽幽看着齐宣,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她倒吸一口凉气,惊讶道:“这是什么意思?” “从这以后,整个秦家村再无鬼魂。我们接到勾魂通知过来查找,连一个鬼影都找不到!” 第38章 .生不得,死难求(中) “哎哟哟!”唐旬忽然捂着脑壳叫痛,转头一看‘罪魁’正是范无救。 “整日里胡说八道!连带着谢必安也越发不正经,你们白无常的队伍算是从根子上就烂透了!” “哪儿能啊,谢老大对我们可仁义了!”见范无救脸色越发差,赶紧添了一句,“您老对我们也仁义,每一次最佳鬼差的评选黑无常那边都不参加,我一直感激!” 见他们你来我往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齐宣重重嘆了口气,也不知方才唐旬所言有几分真实。无聊之下,她眼睛尖,发现路边草丛里藏着一根笔直的木棍,兴沖沖地拿在手里挥了几下。渐渐的,树皮的粗糙感慢慢褪去,化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黏腻。 她正觉得奇怪,身后响起范无救冷冷的腔调:“快放下。” 她一定神,发现这根长棍逐渐变软,蜿蜒蜷曲,化为一条灰皮长蛇,心下一惊,手一松。谁知那蛇皮黏腻无比,竟然牢牢粘在她手心里怎么甩也甩不掉。 正惊慌间,手腕一紧,转头一看,原来范无救正捏住她手腕,指尖白光一闪,那条灰蛇便通身僵硬地掉落在地。 齐宣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发红,像刚刚拿过一根烧热了的火棍。她不明白为何好好的木棍会变成一条蛇。 “可惜了,形状那么好的棍子……” “……”范无救冷哼一声,松开手,“之前我就提醒过你,体内余毒未清,下回要仔细点。”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冷着脸转身朝唐旬走去,“明知道她是新上任的鬼差,能力不足,为什么让她当引子招惹那群精怪?你怎么不去?” 唐旬委屈道:“我是想去啊,可是那群东西不来招我,只找她啊。为了吸引他们露出本体,我们只能胆大心细,尝试这一把。您看,这不也没出大乱子……” “唐旬,你在地府工作快八十年了吧,机灵过甚,稳重不足,才会屡屡错过机缘,你究竟怎么想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人各有志,又不是每个人都跟您一样喜欢上班……”说到后面,声音渐小,唐旬眯着那双死鱼眼,嘿嘿一笑,招唿齐宣过来,“齐宣啊,你从现在开始要紧紧跟在我们身后,可不能大意了。起码三天内不能放松警惕,当心再被那只黄大仙摄去了心神。” 山间土路多用碎石块垒积而成,如同蛛网一般散落在各家各户之间。几户人家门口朝阳,地形平整宽阔,被开垦出来种植蔬菜,绿油油一片。 在一丛绿油油的韭菜后,齐宣看见一个老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眼珠子发白,无神地看向大路方向。 “这个奶奶看着有点面熟,是不是之前生死簿推送来的秦长青?”齐宣拉拉唐旬的胳膊,悄声问。无意间发现范无救也在盯着那个老奶奶看,眉间微蹙,“那个……范……老大,是不是那个奶奶有什么问题?” “她还活着。” 唐旬惊讶地睁开那双呆眼:“怎么可能,可是生死簿确实给我们推送了啊!” “只要有人死,生死簿上便会有所感应。” “那生死簿上的死亡时间究竟是死者实际的死亡时间还是一开始设定的死亡时间啊?”在此时,齐宣竟然表现出it人的专业素养,开始探究生死簿的需求设计。 唐旬一迷茫:“这有什么区别么?” “自然有,之前生死簿上只显示某个人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会死,所以被有心人操作,扣下零碎的时分秒时间化零为整。可见死者实际死亡时间跟设定时间之间可以存在差异。如今生死簿虽然改革,精确到时分秒,但是,这个时间究竟是生死簿中设定的死者应当死亡的时间点,还是死者实际的死亡时间点呢?我们并不会在死者去世的瞬间到达现场,因为刚死之人七魄未散,不能勾魂,鬼差只需在七日内勾魂即可……你发现问题点了么?”齐宣引导着唐旬,瞪大了一双期待的眼睛。 只可惜,唐旬死得早,见识少,完全无法理解其中区别,只好用求助的眼光看向范无救。 “这一点……一般情况下,这两个时间不会有差异。”范无救竟然也小小语塞了一把,“若是有人从中作梗……”他挠挠修长的刘海,面露怒色,“等我回去跟景珏确认一下,这个系统是他们转轮殿负责的,结果留下这么多的漏洞。” “也就是说,死者真正的死亡时间并不一定是生死簿上设定的时间,只要有人死,生死簿就会通知我们无常处,随后按照地点分发通知给不同的鬼差。也许,这个人根本没死,只是……暂时‘死’了一下。”唐旬的思维终于跟上脚步,“只要某个人暂时处于‘死亡’的状态,生死簿也有可能收到感应,对么?” “可是,那人的七魄怎么会消散那么快?”齐宣再次提出疑点。 范无救越发烦躁,扶额道:“强行剥离,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干了。”他语气发狠,盯着那个老奶奶,眼中全是不耐,“消停了这么久,原以为他们认命了。谁知不过将交易从台上搬到了台下,玩得一手好牌啊。唐旬,下去帮我叫一只鬼上来。” “嘿嘿,”唐旬激动地直搓手,“是关爷么?罚恶司跟我们无常处可许多年没有联手了。” “不可有失,去吧。” 唐旬左手掐了个咒语,凭空划出一圈白光钻了进去,临走前趴在光圈上乐呵呵跟齐宣摆摆手:“马上回来……” 那个‘来’字拖了老长的回音。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他们在村子西南角寻到一处无人居住的破烂土房暂时落脚。这间小屋虽然破败,屋顶上只有干枯腐败的茅草,连一片碎瓦也没有,可屋内倒是五脏俱全,有堂屋有卧室,旁边还有一间厨房,灶台后堆满了干柴,被虫蛀坏了一大片,爬满了白色的网状物,结成了一块块淡黄色的虫卵。 齐宣搬来几块木柴,掏出雷火咒正要点火,范无救指尖一挑,柴堆上冒出一小丛淡绿色的冥火。齐宣看得心慌,忍不住抱怨:“在阳间点鬼火怪吓人的,不如换成明火吧,黄彤彤的看着也安心。” “作为一只鬼,要有点鬼的样子。” 齐宣无言地坐下,装模作样地朝着发绿的火堆伸出手,上下翻转,做出烤火的模样。火光跳跃,映得范无救的脸黄绿不接,她回想起白日里他吓唬村里小孩的场景,忍不住笑了。 当初,她孤零零站在路边,他也曾这样吓唬她。 “再看,再看就把你带走!”范无救露出黑漆的鬼脸,朝着她鬼叫。 她愣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止也止不住。 就这样,范无救带走了她。 第39章 .生不得,死难求(下) 阳间的木柴经冥火烧了半日不但丝毫无损,反倒沁入丝丝水汽,颜色发暗,表面浮现一层诡异的光泽,质如黑玉。齐宣眼睛盯着火堆,一闪一闪,一阵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 “不准睡。”范无救抽出一根细长的木棍拨完木柴,尖端燃上点点碧绿的火苗,斜斜指着齐宣耀武扬威。 齐宣懒趴趴地缩成一小团,无奈道:“就这样干坐着等唐旬回来么?能不能找点事情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范无救双眉一挑,直勾勾看过去,表情不言自明:你想做什么? “不如说说秦家村的故事吧,之前唐旬说的那段添油加醋太多,有用的信息太少。” 冥火烧得木柴哔哔啵啵溅出几点火星子,飞到齐宣脚边。见这位黑无常的老大沉默良久也不开腔,齐宣长嘆一声已然放弃。这位老大情绪阴晴不定,时而亲切时而冷漠,她捉摸不透。幸好他是高高在上的黑无常负责人,而她只是个底层见习鬼差,他们之间交集并不多。 她眨巴着映照着绿光的眼珠子,正要打一个大哈欠时,范无救徐徐开口了。 那精怪一开始不过是团会发光的漂浮物,跟磷火没什么两样。它只在夜间出现,吸引人靠近,带他们找到真金白银,又或是自然形成的奇珍。时日久了,附近村民集结一处为它塑身建庙,供奉香火。 一开始,泥身是一团蜂巢一般的绘有花纹的圆球,没有四肢五官,只在肚腹的位置画出一道巨嘴,宛若神话中的混沌神兽。 人们称唿它狌狌,取生生不息之意。 “山海经中记载的那只怪兽,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是这个‘狌狌’么?” 范无救点头,继续说下去。 此地生灵虽多,数量上占优势的当属黄鼠狼。时日渐久,狌狌摹了黄鼠狼的长相,幻化成形,对这帮村民有求必应。 玉法山本为灵境宝地,滋生出数不尽的天材地宝,只是藏在深山古林之中,轻易寻之不得。如今有了狌狌的指引,人们趋之若鹜,挖掘矿产,捕捞神鱼,砍伐巨木,拔净灵草……很快,他们挖空山体,阻塞河道,毁山灭林,断绝了山中其他生灵的活路。 他们对狌狌的信仰越发狂热,三牲六畜,终日香火不断。它的庙越盖越大,泥像越塑越高,表面贴满金箔。人们日渐疯魔,从山川之间得不到好处后,逐渐盯上彼此,互相猜疑,拉帮结派,暗中倾轧,不把对方斗个你死我活便不罢休。 可是,神灵需要人们的信仰。人若是死绝了,狌狌何来力量? 斗败的那方不仅失去了家园,甚至连家人也将失去。一家老少缺衣少食,一身残病,早就一脚踏进了黄泉路。他们抱着最有一线希望,来到了狌狌的庙里,虔诚地寻求庇护。 于是,狌狌现形了,它化为一只通体金黄的长尾神兽,告诉人们,若是想避免一死,只需要跟它做个交易,主动交出一魂三魄,便可得长生不死。 人身有三魂,谓之三命。一主命,一主财禄,一主灾衰。又可称为天魂,地魂,命魂。三魂当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 其魄有七,一魄天沖,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另外,七魄中天沖灵慧二魄为天魄;气魄力魄中枢魄为人魄;精英二魄为地魄。 狌狌盯上了人们的命魂人魄,一旦交易成功,他们只剩下行尸走肉,如同痴傻,再无自我。似生非生,若死不死,彻底沦为狌狌的伥鬼,不容于天地之间。 春秋几度,日月轮转,村中活人越来越少,无常处接到生死簿的通知来了一趟又一趟,始终找不到一只鬼魂。最终惊动阎王爷,上报酆都大帝,派出黑白无常以及罚恶司关三安一同出马,调查此事。 听到此处,齐宣紧张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喉中干涩,她咽了两口唾沫,问道:“然后呢?抓住狌狌了么?” 范无救咳了两声,缓慢坐正了身体,慢条斯理拍了拍左右胳膊上的灰尘,也不看向齐宣,掏出那根长棍掏了掏火堆,将引燃的部分在地上来回拍打,灭去火星,如此反覆。 齐宣弄眉挤眼,暗示他继续往下说。可他全然视而不见,自顾自闭目养神,不再开口。 “范……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可有点不厚道了啊!” “范……老大,你还没说到最后呢!” “范……” 她抓着他手里的那根木棍,轻轻摇晃着。 “我的名字有这么烫嘴么?” 范无救睁开眼,往前探出身体,盯着齐宣的眼睛,仿佛要从中看透她的内心:“你究竟为什么坚持要当鬼差?” 齐宣眼神一闪,不敢看他,僵硬地张开五爪松开棍子,默默缩回手。 夜已深沉,山野中的虫子也不再鸣叫,陷入沉睡。头顶上的茅草积聚夜露偶尔落下几滴,掉入火堆中发出嘶——的声响。哗啦一声,茅草上似乎飞速爬过去什么动物,连带着树叶抖动,吹起一小片风,片刻后都归于寂静。 齐宣被吓了一跳,恰好此时一滴水顺着房顶上垂下的茅草直直熘进了她的脖颈之间,凉得她浑身汗毛直立。一抬头,对上一只鲜艷的红点。她心下一惊,只见那红点闪了两下,重新归于黑暗。齐宣浑身僵直,动也动不了,只能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范无救。 视线逐渐模煳,一道暗黄色的小小身影从背后窜过来,跳到了她肩膀上,沉甸甸的。她感受到那东西尖锐的爪子正搭在她胸口上,仿佛随时可以抓碎她的心脏。 此时此刻,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鬼差没有心脏会死么? 仿佛有股不可反抗的力量促使她看向范无救,她看见自己的手掏出那枚贴身藏着的甘树木刺,轻轻将红绳绑在手指尖,拇指死死抵着木刺尾端。她看见自己的双腿晃悠悠站起,迈着极其不自然的步子走到范无救身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她颤抖着张开嘴,说:“范老大……”嗓音轻柔细腻,全不似之前的腔调。 范无救依旧懒洋洋地闭着眼睛,任凭她怎么摇晃他也不肯睁眼。齐宣看见自己背过手握紧了那枚木刺,另一只手慢慢抚上范无救的胸膛。她仿佛瞧见了自己泛红的面庞,湿润的眼角,急得拼命阻止那只不听话的手,只可惜,她失去了对自己身躯的掌控权。 冷不防地手腕被人捉住,按住脉门。她看见范无救脸上再次浮现漆黑纹路,嘴角微微翘起,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齐宣看见自己的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将那枚木刺干净利落地刺进范无救的胸膛。 第40章 .猴子搬救兵,老鼠会上树(上) 一滴冰凉的水珠悄无声息落在她的额头,滑经眼窝,顺着脸颊淌下。齐宣感到脸上痒痒的,想伸手去摸,却浑身动弹不得。 她看见范无救脸上带着那抹嘲讽的笑意,周身冒出一圈淡白色的萤光被固定在原处,仿佛时间暂停一般,就连眼睫毛都不抖一下。 她举起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往日里威风凛凛的黑无常,悄然解下绑在指尖的红绳,笑道:“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能得手,多亏之前摆渡客传授的经验。” 嗓音甜润,天然中带着一丝柔媚。 灵魂被禁锢在躯壳中,不得自由。齐宣竭力反抗,不过徒劳。她尖声唿喊,无一人听见。她颓然地看着自己迈着极不自然的脚步,跌跌撞撞往屋外跑去。山中水汽重,起了一层浓雾,视野受阻,只能看清脚下一小块路。四周黑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正如齐宣的魂魄此刻所处环境,她躺在一片黑暗里,却奇异地可以看见感受到这副身躯所见所做之事。 她看见自己的一双脚踏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时不时踩空一个踉跄往前摔去。林间松柏居多,也生着许多带刺的灌木,长长的藤条隐藏在草丛里,刺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鲜红的划痕。 任凭躯壳在外奔波,齐宣倒慢慢冷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亮,她瞧见一处窗户亮着柔黄灯光的林间小屋,推门进去后,看见了一群老熟人。 推门而入,被熏得漆黑油腻的木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已经围坐着三个人——秦长青、土地婆,还有一位年轻男人,低垂着脸看不清相貌。 “既然来了还装什么神弄什么鬼。”秦长青一敲拐杖,翻起那双浑浊的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看着齐宣。 “赶紧说事儿吧,我没工夫耽误在这里。”土地婆似乎也有怨气,粗糙的手指不断敲着油乎乎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齐宣肩膀一轻,似乎卸下一件十分沉重的包袱。她眼角瞥见一只橘黄色的小小身影飞快地窜进桌子底下,下一秒,土地婆怀里冒出济明那张圆乎乎的脸蛋,他眯着一双长眼笑着钻出来,清脆地叫了一声‘婆婆’。岂料土地婆并不买帐,只冷冷推开他,嘲讽道:“没外人在场,不必做出这副模样来。” 济明笑得眼睛弯弯,五官莫名显出一抹兽相,转瞬即逝。齐宣无意识抬起手,发现竟然轻而易举夺回了对身体的所有权,她茫然看着自己的双手,重重吐了口浊气。霎时间只觉头重脚轻,晕晕乎乎地抓着身后的门板才稳住身体。 她嗓中干涩,咳了两声才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你们想做什么?” “都是自己人,还黄鼠狼弔孝,装什么蒜呢!”土地婆冷笑一声,“你是许老太婆的人吧,真没想到她竟然做到了,送了一个活人下去。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了命魂你就是一具空壳,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净惹事。林先生可是你们的大主顾,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抹杀了。” “那老东西越老越怕死,夺了那么多人的寿命早就不容于天道,早晚要受雷劫。”济明坐到土地婆身旁,一脸憨态地看着齐宣,“姐姐,坐下说吧。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灭了林先生那头怪物的。我们可都好奇得很吶!没想到许老太婆千挑万选,挑中了你下去惹出这么一档子事儿。” 齐宣眼睛来回扫视,心想着不知甘木刺能困住范无救几时,眼下能拖一刻算一刻,于是干脆坐在那唯一的空位上,说起林先生被诛杀的经过。她留意着另外几人的表情,脑中思索起那位许姓婆婆苦哈哈的老脸,她只记得在纸扎铺内她们之间有过多次交易,可更详细的内容却记不起来。 这一路走来,除了运气便是天意。 齐宣嘆息一声,故作为难地看向其他几位:“我孤身留在地府,行动十分不便,又是个没身份的,自然要表表忠心,才能得到机会成为鬼差。林先生之事纯属顺天应时,不得不发生,非人力可阻挡。” 她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看着他们的表情,继续说:“我人微力薄,不知道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怎么,许老太婆连这个都没跟你说就敢让你下去?”济明拖着那张稚气的小脸,声音越发尖细,不似孩啼,倒像兽鸣,“上回鬼节动乱,是我们败了。这么多年的步线行针几乎被他们连根拔起,许老太婆的眼线也在这场动乱中失去联繫,多半死得透了。因此,她才敢让你一命多用。” 言罢,尖声大笑不止。 秦长青摸索着桌子,重重拍了三下:“甘木刺可困不了他多久,赶紧说正事!眼下我的小孙女怎么办?之前借了另一条命原打算可让她多活几十年,谁知因那场骚乱,孽镜台的接应被临时调走,这才被他们发现。听许老太婆说那个女娃娃已经被送回阳间了,身边还有鬼差陪同,我只能放弃她这条命。又跟你换了秦后土的十五年,谁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她歪着头看向济明:“秦后土也被送回来了!你可是收了供奉的,这件事该怎么办?” 济明也歪着头,一派天真烂漫,可口里说出的话无比阴寒:“秦老太,这条路可是你自己选的,如今遭受报应又怪得了谁?” “六十年前,若不是你倒戈向鬼差,你们村子里的人会死么?” 不知为何,齐宣脑中闪过一个灰暗苍凉的画面—— 山野之中,树叶绿得发黑。河水涛涛,腥气扑鼻。沿岸倒着数不清的尸体,他们的血液顺着鹅卵石流进河里,餵养了一群尖牙利齿的怪鱼。一个小小的女孩跪坐沙滩之上,面前躺着一具爬满蛆虫的女人尸体。她以手掏沙,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才挖出半米宽的洞穴。她目光呆滞,手里不停歇地抓着一把把的沙子往远处扔。那些沙子已被她手里的血液染成红色,垒成一座血山。 一道满身雪白的人影缓缓走向她,跪在她身旁,帮着她一同挖沙穴。很快,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一滴一滴混在女孩的血中。她嘴唇干燥起皮,动了动,立时裂了几道伤口,血腥味在她口腔里蔓延。 “我同意,帮你毁掉那些东西。”女孩说,消瘦的她抱着母亲的尸体一步一步往坑里挪动,不准任何人触碰,最后垒成一座土馒头。 秦长青浑身颤抖,紧咬牙关,嘴边松垮的皮肉堆积一处,挤出数条褶子:“他们不死,那样还算活着么?是你,把他们变作了半人半鬼的怪物!是你,诱骗他们自相残杀,造孽无数!是你,坏了玉法山的人杰地灵,让这里变成一潭死水!更是你……杀了这里的山神,让他肉身无存!” 第41章 .猴子搬救兵,老鼠会上树(中) 跟鬼差缔结契约的女孩成为一名走阴人,以人类的身份拒绝了狌狌的诱惑。 “所以如今,你是自食恶果,怨不得任何人。”济明语调轻松,言语讥讽,“这件事中,本来没有你的因果。可你偏偏要插一脚,甘做走阴人坏了子孙的福泽。怎么?那个鬼差没跟你说这一点么?” 是你,亲手害死了你的儿子孙子。是你,自以为可以拯救这个村庄,自以为有勇气付出血的代价,承担这一切带来的后果。天罚未发生的时候,你以为自己扛得住。当你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在眼前,自己只能徒劳伸着双手祈求老天爷的庇佑。 毫无回应。神仙已死,他再也守护不了这一方生灵。 秦长青冷冷看着虚无的上空,泪水自眼角不断滑落,她苦笑两声,摇摇头:“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这条命死后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小三子能多活几年,多看看这个世界……就够了。” “可是,你这条命早已抵押给我了,现在的你没有任何筹码可以跟我做交易。” “秦后土的事你没有办好,凭什么收走我的命?” 济明嘿嘿笑着,胖乎乎的手指转着桌上的油灯,任凭热油泼在手背上也毫不在意:“所以,我不是野神仙啊!你要找公平,就去找那个像条狗一样苟延残喘的山神吧,看看如今他还能不能帮到你。” 秦长青紧紧抓着手里那根木棍削成的拐棍,皱巴巴的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因气愤而扭曲变形。就在此时,坐在她身旁一直不说话的年轻人忽然开口了。 “我爷爷的魂在这里,我想救小三子。” 济明小手一伸,慵懒地晃了晃:“你倒是狠心,自己亲爷爷不救,反而要去救一个厌恶你的女孩。怎么,想以此来逼迫她嫁给你啊?” 男人掏出一枚金黄色的布袋子,正是此前齐宣掉落的干坤袋。他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递过去:“秦奶奶,我……该怎么做才能救小三子?” “唉,孩子,苦了你了。”秦长青接过干坤袋,捧在手心,双掌合十拜了三拜,“后土啊,当初五汉重病,我借了二十五年给他,如今小三子借你十五年,怎么算我都对得起你。” 她摸索着,将干坤袋推到济明那一侧。眼下她只希望秦三儿可以得到邪神庇佑,逃过鬼差的追捕。至于是人是鬼,已经顾不上了。 日迈月征,江河行地,不论世道如何流转,人心所想无非世俗几样。她希望小三子可以看见朝阳升起,闻到四野花香,听见流水潺潺,触摸到这人间的边边角角。哪怕这段时间很短暂,短到她容颜未老时就要离开。 济明掂了掂干坤袋,笑道:“既然地府不收,那我就大慈大悲留下他吧。至于秦三儿……我可以保她十五年尸身不腐,当做履行承诺。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善良?” 他开心地笑着,话锋一转:“只是,若是想护住她的三魂七魄不被鬼差骚扰,这可得另外收费。我要价便宜得很,再给我一魂三魄,秦三儿这十五年只要不离开玉法山,绝不会被鬼差发现半个影子。” “我给!”年轻男人冲口而出。秦长青勐地拦住他,骂道:“胡说什么?不想活了?你知道那种生活有多痛苦么?” 她转头盯着济明:“小三子的魂魄我会想办法护住,不劳你操心!五汉,我们走。” 年轻男人嘴唇翕动,眼巴巴看着秦长青:“秦奶奶,那些鬼差已经跟小三子见过了,他们早晚都会找到她,我必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你必须活着,才能保护小三子活下去!” 这一老一少互相搀扶着推门而去,留下那根拐杖孤零零靠在板凳上。济明小手一挥,木门重新合上。齐宣悄悄拿过拐杖,借着微亮的灯光看了看,发现树皮颜色灰绿,触手光滑,树瘤点点,四纷五落,犹如七星排列,竟然是桃木棍。 她假意把玩,竖起桃木棍抵在下巴上,笑道:“现在是不是可以说说我们的事了?” 土地婆闭着眼睛假寐,似乎不想掺和进来,但因为某种原因又不能离开,只能干坐着。齐宣看了她一眼,知道想套话只能找济明。她记忆不全,能补全一点是一点。 济明收好干坤袋,眼珠子滴熘熘一转,笑了:“简单,我要你脱离黑白无常的工作,混进第十殿参与轮迴系统的升级工作,听我们的安排,修改孽镜台与生死簿上的数据。这东西如今没几个鬼差懂,我听说,你生前也是个程式设计师?” 齐宣忍不住自嘲:“没想到如今it人这么吃香,死了还得继续九九六。” “多亏了许老太婆当机立断,既然你非死不可,不如物尽其用,也算两全其美。”济明说到得意处,忍不住摇头摆脑,“你啊,可算是救了许老太婆一条命。不过,我真想不通,为何你会答应她这个条件。” “条件?”齐宣心头一跳,沉稳一笑,“你指哪一个?” “哦?你们之间的契约不止一个?”济明眯着小眼睛,双手抵着桌沿,使劲一撑跃上桌子,俯身盯着齐宣,阴冷笑着,“除了答应她做内应,你们还约定了什么?” 齐宣悄然握紧了桃木棍,镇定笑道:“在我死之前,曾三入地府,你知道吧,许婆婆的价格是消耗十年寿命可入一次地府。我要去找一个朋友,她莫名其妙死了,最后,连尸体也不见了。我要找到杀害她的兇手,为她报仇。” 恨意滋生的时间太久,虚幻得有些不切实际,倒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齐宣已经记不清朋友的脸,她甚至克制不住地自我怀疑,不知道这段记忆究竟是真是假。她牺牲这么多,千辛万苦来地府究竟是对是错。 “许婆婆说底下有接应的鬼魂,因此抽去我的一魂三魄,做成已死的模样。又用聚魂符暂代命魂,骗过鬼差,就这样,我成功进入地府。” 济明原本正轻轻舔着手背,听完此话,他竟然愣住了,许久后才露出一抹算不上同情,说怜悯又不像的神色。 “那你找到了么?”他端正坐在桌上,身上黄毛越来越多,指端生出尖爪,被如豆灯光映得闪闪发光。见齐宣摇头,他才笑了,“你当然找不到……” 话音未落,一道寒风闪过,油灯灭了。吱丫——木门缓缓打开,屋内瞬间寒冷刺骨,水汽凝结成霜,落在桌上,地上,还有他们的身上。 “原来,是这么回事。”一道僵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第42章 .猴子搬救兵,老鼠会上树(下) 范无救一袭黑袍,声张势厉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勾魂索轻轻摇晃,厉厉作响。他头戴黑色高帽,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大字。不过,正由于这帽子太高,他不得不低下头才能走进这座低矮的小木屋。 他看也不看齐宣,目光凛凛逼视着端坐在桌上的济明。这会儿的济明浑身上下已长满橘黄色的毛髮,除了鼻尖那生着一圈白毛,衬得尖尖的鼻头更黑。他的眼珠子大如桂圆核,微微冒着红光,满满当当塞进眼眶,一丝眼白也见不到。身躯缩小至半米长,长尾摆动,骚气散了满屋。 济明捂着嘴笑着:“范无救,你都是四大鬼差之一了,怎么还这么喜欢下基层?” “不然怎么抓你?”范无救手里绳索勐地绷紧,朝着济明的脖子扫去。 黄影一闪,济明已窜到窗边,他尖声叫道:“时候未到,范无救,不怕死的话就继续留下吧。这回,不会让你们只损失一个野神仙的。” 噗——恶臭的黄色烟雾瞬间密布整间屋子,呛得他们涕泗横流。饶是范无救法力深厚也不得不捂住口鼻,拉着齐宣冲出屋外。 他们半弯着身子,扶着大树不断干呕。身后忽然响起树枝被踩断的动静,却是土地婆。她睁着一双老眼,定定看着范无救,冷淡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我还差十年就能轮转去其他地方,现在毁在你手里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勾结邪神,自甘堕落。”范无救收起一身装束,化为一套黑色休闲服,他画出一根淡黄色绳索,套住齐宣的手腕,如墨的眼珠子钟摆一般滑过来,“还有你,回去再跟你算帐。” “你又要灭神么?你毁掉的神还不够多么?” 范无救狠狠抓了把头髮,不耐烦道:“我看你是疯了,邪神不算神,最多是个精怪,它们有什么资格可以被称为‘神’?反而,灭它是为了拯救一方生灵。你这是怎么了,毒侵入体被他们洗脑了?” “那我问你,天耳呢?他本也是一个山野精怪,逍遥自在得很,偏偏你们多事,收了他当什么正式神仙,结果他失了家园,失去一切。若不是你们无常鬼多事,他会沦落至此么?在你看来,他是不是也属于自甘堕落的那一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范无救愣住了,仰着头看了眼天空,嘆道:“原来,这里就是天耳被安排的地方……” 林间吹来一阵风,驱散了黄鼠狼喷出的难闻气味,吹散了空中的乌云。天边隐隐发白,一声鸡鸣过后,暖黄色的朝阳在遥远的天边露出了半个头。范无救一直沉默,就连土地婆拖着落寞的身子离开,他也没有任何动作。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齐宣站到脚踝酸软,正想换个姿势时,范无救收走了绑在她手腕上的捆仙绳。 “走吧。”传来的声音闷闷的,不知悲喜。 “我……你打算怎么处置我?”齐宣忍不住问。 范无救缄默不语,如同没听见一般,一步一步重重地踏在山间野路上。他的裤脚上沾满了成熟后的鬼针草,密密麻麻好似爬满了虫卵。齐宣看得胳膊一痒,凝目四望,发现这山里不仅有鬼针草还有大片的苍耳,稍不注意就会沾人一身。 她悄悄拽下一团苍耳粘成两个桌球那么大的圆球拿在手里丢来丢去。心想着反正身份暴露,地府多半也回不去了。只怕范无救正在想办法悄无声息地抹杀她,以他作为四大鬼差的能力,杀她比踩断一根枯树枝还要简单。 在绝对实力面前,她一切的小手段小聪明都耍不上,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只是,她担任见习鬼差时日不久,修行不够,遭遇此等待遇也属平常。只是,不知那个‘天耳’又是为何被灭。 齐宣心里推想这个‘天耳’多半就是唐旬之前遇见的野神仙。山野精怪修炼成形,造福一方生灵后得到他们的信仰,此后修行大进,考上正式编制,原本前途应该一片大好。 为何最后落得形神俱灭的下场? 难怪半道上唐旬会有那么多感触,只怕勾起了曾经的回忆。也许,他之所以答应跟齐宣一起送魂也是看中了秦家村距离玉法山很近,想着也许办完正事能去看一眼故友。 只是这位野神仙……究竟遭遇过什么? 本是山间逍遥郎,岁月悠悠弹指长,一日选为天上仙,反倒成鬼任人说短长——齐宣想起之前唐旬轻哼过的小曲,莫不是说野神仙的?短短几句道尽了这位名为‘天耳’的山精的一生,谁能知道他身处其中时的酸悲喜泣? 在齐宣心神恍惚间,范无救勐地停住脚步,她再次撞了上去,后退几步摸着额头抱怨道:“范……你下次要停住的时候能不能事先跟我说一声?” 心想着反正也不用继续在他手下做事,也不需要虚与委蛇,故作礼貌。然而,她看见范无救抬起右手,指着前面。探头一看,竟然是秦三儿。 此时太阳已升到半山腰,幸好山中松柏林立,遮住了大半的阳光。一股令人作呕的馥郁异香顺着山风飘来,仿佛用各色野花混杂着鲜肉腌制腐烂后散发出的气味。此时,秦三儿戴着一双白手套,打着一把殷红大伞,脸上泛出诡异的土褐色。 木柄轻转,幽幽晃动的红伞像一朵不会飞的蒲公英。明明没有根须,却被人类握在手心,直到某日被丢弃,彻底化为一堆垃圾。秦三儿抚摸着这柄古朴的老式雨伞,眼中溢满了悲怆。 她一身长衫长裤,领子上的黑纹盘扣也都系得严严实实,浑身只剩下那张脸裸露在外。她的脸很黄,像庙里的神像。其实,她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涂了一层金黄色的油脂,这是奶奶前些日子跟山神求来的好东西,据说可以趋吉避凶。 比劳什子草木灰顶用多了。 草木灰只能隐藏她的身形,让鬼差找不到她。而这香脂油用的是得道之人驾鹤西去后留在人世的肉身分泌出的油脂,加上龙脑、花椒、香枕以及安息香等等香料炼制而成。借着修行之人的灵光碟机退来自底下的阴气,所以他们之前遇见秦三儿时靠近不得。 是护身的好东西。 之前她嫌它颜色太黄,不肯涂在脸上。如今顾不得许多,再不涂,她根本无法出门。 连日来,她比谁都清楚自身的变化。 腿上出现大片青褐色斑块,整个后背青红一片,皮肉翻卷,如同那些炖烂了的猪肉一般,轻轻一撕能掉下来一大块腐朽的皮。 有关那夜的记忆隐隐约约浮现于脑海中,她掉落山崖,一头撞在了青石块上,当场毙命。秦三儿盯着手里那块黑褐色的皮肉,不声不响地将其贴回原处。她将浑身涂满异香扑鼻的香脂油,以遮盖肉体腐烂的恶臭。她找到一块父亲去世时她戴孝用的土布,紧紧裹在身上。她找到一把送骨灰时要打的红纸伞,隔开了自身与太阳。 她今天来找无常鬼,却不是求死。 她要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第43章 .天生地养是为精(上) 按照辈分,秦三儿算是秦五汉的姑姑。 在他十二岁那年盛夏,被村子里其他小孩撺掇着跳进山中那汪深潭里捞珍珠,最后别说珍珠了,连只河蚌都没瞧见。他憋着气下潜,无意中发现有条奇怪的鱼。 它不过半米多长,身上鳞甲整齐,色泽明亮,金中透着粉,十分漂亮。他心中一喜,不自觉岔了气,呛进去一大口冰凉的潭水。水上虽然炙热难当,可水下温度很低,冻得他小腿抽筋。就这样浑身抽搐着,他无声地挥动双手,慢慢沉进水底。 水面上的光微微亮,他可以看见水里漂浮着许许多多的小球藻,几条近乎透明的小鱼小虾结着对游行,追着小球藻不放。他伸手挥了挥,打散了鱼虾的队伍,轻轻笑了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眼皮很坠,他不肯服输,勉力睁开一条缝,试图重新游上去。可是四肢沉甸甸的,他费尽力气也游不动了。就在此时,他又看见了那条金色的鱼,甩着长而挺直的须子慢慢绕着他转。 鱼嘴里吐出一团巨大的泡泡,摇摇晃晃地飘过来,波光粼粼得折射出五彩的光。 最后,五汉记得自己仿佛笑了笑,张着嘴无声地说了声谢谢,随后再无任何记忆。 他是在水潭边的芦苇丛里被发现的,恰好有一排倾斜的芦苇杆倒在水面上,托住了五汉的身体。那天早上秦三儿上山採药,路过时发现了他。 五汉的父母早就不在了,跟着爷爷秦后土生活。这个村子很奇怪,有些人寿命很短,有些人寿命出奇的长。最后导致这里只剩下老人小孩,青壮年的人影都见不到。 有人说,秦家村被诅咒了,这里的人一纪一场大劫,大多数都活不过三十六岁。所以每次劫难到来之时,村里的长辈们会想办法避开劫数。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努力,最后该遭劫的人大都按时死了,除了极少数的‘幸运儿’。秦家村不缺钱,他们祖上传下数不清的财富,随便选几样出去换钱,都够整个村子吃几十年。 但是那些财产动不得。 听说,那些东西是山中精怪送过来的,都是不详的东西。开始几年,有些不信邪的人悄悄拿了宝贝出去变卖,结果再没见到他回村。 有人说他被外面人谋财害命,有人说他得了一大笔钱再也不回来受罪,也有人说他根本没能走出村子,在大山里被精怪吃得骨头都没剩下。 此后再也没人打那些财宝的主意,也没人离开村庄。他们只有娶进来的老婆,没有嫁出去的新娘。许多光棍不怕死,甘做倒插门,当秦家村的女婿,最后无一例外死在了他们最年轻力壮的年岁。 秦五汉因为那场意外,虽然被救回一条命,但是高烧半个月才消退,此后脑子也不太灵光,只会拿一双鬼灵精的眼睛盯着别人看。 他浑身上下只剩下那双眼睛看着精明。 但是,现在他用仅剩的脑子做出一个决定。 “这是我欠她的,”他靠在门边,时不时往院子里撒几把晒干的稻谷,“她以前救过我,我现在要还给她。爸爸没了,妈妈没了,爷爷没了,我……也要没了。” 可院子里还有一只公鸡和四只母鸡,其中有两只母鸡正在孵蛋,再过一周小鸡就要破壳。他如果没了,这些小鸡怎么办?想到这里,他开始心慌。 冒着夜色来到秦三儿家院子门口时,他手里拎着两只老母鸡,怀中的篮子里用稻草跟毛巾裹着十三枚鸡蛋。 秦长青摸索着那些温温的蛋壳时,心里满是疑问:“你这是做什么?母鸡正孵蛋,掏出来做什么?真造孽啊!” 他只顾着嘿嘿乱笑,看了眼漆黑的屋子,问道:“小三子不在家么?怎么屋子里不点灯?” “她上山採药去了,过会就回来了。” “今天二十八号,也能上山么?” 秦长青呆呆立着,面无表情。头顶上的月亮越发细了,一条银线似的画在青蓝色的天空上。五汉发觉面前的老人脸上湿湿的,像早上被露水打弯了叶片的小草,倦怠地低垂着身体毫无精神。 他问:“奶奶,怎么了?” 秦长青回:“五汉啊,是我害了你爷爷。” “我知道。” 秦长青惊讶地睁开那一双浑浊的眼。 “他们说,村子里早死的人都是……被你拿去……拿去换命了,”五汉说完笑了,仿佛在说今天吃了小青菜跟萝蔔,语调平淡,“所以有的人寿命很长……长,有的又短得……怕人。” 秦长青沉默着,闭紧了的嘴唇上下全是纹路,像一道道伤口,只是不会渗血。 “唉——”她长长嘆了口气,“这里头有个规矩,亲人之间无法换寿命,所以只能跟别人家换。有些人祖上的债就拖到了下一代人身上,到最后怎么算都算不清……” “为什么一定要换……换命?到时候了就等……死……死不好么?”五汉天真地问。 秦长青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想去摸摸五汉的脑袋。可五汉个子太高,他只能弯下腰把头伸过去,感受着对方粗糙的手指划过头皮时带来的温暖。 “因为眼下比以后要重要得多,如果每个人都能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人世间就不会有这么多执念了。” 月落星沉,太阳尚未显出神威,整个天空是一望无际的黑。山中露重,水汽沾在人头髮上好似下了霜一般白白的一层。 五汉呆坐在秦三儿家门口,完全忘记此行的目的。他怀里抱着的母鸡已经陷入沉睡,孵蛋似的卧在他大腿上。他弓着身子散漫地望着前院里的鸡笼子,心想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搭两只鸡窝给自己的这两只老母鸡。他正在丈量尺寸时,身旁的老人发话了。 “五汉啊,你想不想让小三子变得跟以前一样?” 以前?五汉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最近小三子整个人变得有些怕人。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涓涓冒着黄水,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又大又亮,像晚上挂在天空上最亮的那颗星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小三子最……最近……是不是……掉了臭水沟?”五汉摸了摸鼻子,害羞似的低下头,“臭臭的,比我之前还……还要……臭……” “是啊,”秦长青怅惘地嘆了一声,“她是掉进沟里了,一条很深很深的沟,我们必须要拉她一把,拉她上来。不然那条沟里又黑又冷,还有很多吃人的怪物……小三子……她根本承受不了。五汉啊,你知道为什么你爷爷求我给你续命么?” 他茫然摇头。 “因为至亲之间换寿太过点眼,所以他求了我的寿给你,并承诺把他的寿换给小三子。这是我们这一代的交易。不过,过去的恩恩怨怨都应该到此为止,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五汉啊,你知道么,这座村子,本就不应该继续存在。” “走吧,有多远就走多远。如果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我想救小三子。”五汉盯着秦长青那双鱼眼珠子似的眼睛,他觉得她看得见他。 许久的沉默之后,秦长青拄着拐杖站起身:“那就走吧,去搏一把。” 第44章 .天生地养是为精(中) 生生不息,慾念无穷。 秦三儿坐在碧绿的火堆旁,脸颊左侧烂得黑乎乎的一片,右侧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点点尸斑有生命一般缓慢扩散,衬得她脸色极差,比另外两只鬼更像鬼。 他们復盘了一下眼下的难点,得出可以合作的可能。 秦三儿求活,地府一方只要夺回秦后土的魂送回躯壳即算完成任务。范无救调出生死簿查了查秦三儿的阳寿,发现她还余下十五年寿命。 如此这般,只要不过孽镜台,也不会有人发现她两边数据对不上。 齐宣道:“这样岂不是地府吃亏了,自愿减少寿命的被送回阳间,而增加寿命的我们一时间又查不出来。等他们寿终正寝来到孽镜台报导,该活的也活过了,不该活的我们也无法挽回。” “到时,阎王大人自有公断。”范无救似乎疲累过度,语气蔫蔫的,不似先前那般意气风发,好像天塌下来他都能顶得住。 “秦后土的灵魂现在可以肯定在那只黄鼠狼的手里,也就是济明那个小孩,只是他速度太快,又会喷难闻的烟雾,难抓。”齐宣看了范无救一眼,见他毫无反应,只能对着秦三儿说话。 虽然这个人毁了秦彡儿原本的人生,但是齐宣恨不起来。如今她不人不鬼地活着,谁能说这不是一种报应?但是,齐宣没资格替秦彡儿原谅她。对应的,秦三儿也不需要齐宣的原谅。 “每逢月末,全村人都会去玉法山拜月,这是我们抓住它的唯一的机会。” 今夜已经七月二十九,明天就是本月晦日。 “为什么找我们合作?”齐宣问完,眼角不自觉瞥向范无救,对方依旧毫无反应,仿佛根本不在听。她只好凭着本能让这件事往前推动,“你们信仰狌狌,为什么你要背叛它?” 天边隐隐发白,秦三儿的脸色似乎恢復了一点人样,她拨弄着被风吹乱的头髮,苦笑着说起一件往事。 那是她十二岁时,她悄悄去隔壁村找那个大她一岁的被送人的二姐。 她们姐妹虽然不住在一起,但是同去一所学校,上下学的路上结伴而行,日子久了,私下里感情甚好。 姐姐十分虔诚地信仰着山神,她说年幼时曾在水潭中见过神仙显灵,漂亮得不似凡物。她跟神仙许过一个愿望,希望可以嫁给一个不会打她的人,有个美满幸福的婚姻。 那是个春天,秦三儿已经三天没看见姐姐,心里担心,于是悄悄去她家里探望。 姐姐家里挂着白布,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人潮如涌,吹拉弹唱,来了一对身着红衣的队伍,为首的一个中年人身穿红衣额头上却绑着白布,怀里抱着个紫檀木盒子,朝姐姐家里欢快地走去。 人群里,有人说这是在办喜事,也有人说这是在办丧事。有人说她二姐死了,有人说她二姐要出嫁了。 无一例外,他们都说这是山神的‘旨意’。男方求了山神配阴婚,选中了一个八字,她二姐原本好端端的,第二天就断了气。 山神选中的那个人的八字,跟她姐姐一模一样。 此后,齐宣就恨上了山神。尽管这个所谓的‘山神’在村里声望很高。 他们在月末三天斋戒沐浴,焚香祝祷,祈求神仙保佑粮食丰收,身体康健。他们在玉法山上最老的那株柳树下搭建祭坛,在晦日夜半时分上山祭祀神仙。他们迎着最暗的夜色,衷心祝愿信奉的山神可以永世长存,为他们带来世世代代的福祉。 神仙,怎么会害人?十来岁的秦三儿不明白,可如今她懂了。 那根本不是神,而是魔。 东方既白,天色已然恢復光明。齐宣浸出一身凉汗,手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无意中抬头,她发现秦三儿的脸上的皮肉耷拉着,伤口里隐约爬出两只乳白色的蛆虫。强忍着翻腾的胃酸,她指指自己的脸:“你的脸掉了……一块。” 秦三儿伸手捂住,眼中微光闪动:“今夜子时,我们在玉法山上碰头。还有些东西需要准备,不然,拖不住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没等齐宣问那是什么东西,秦三儿已经打着红伞离开。 这段时间,范无救岿然不动,也不说话,眼睛盯着面前的冥火出神。直到秦三儿走得不见影子,他才抬起手指灭了火堆。 “今晚去不去玉法山?”齐宣站起身,抬起下巴,目光炯炯地看着依旧坐在一株枯木上的范无救。如今既然已暴露底细,正所谓巧诈不如拙诚,她也不想再弄巧呈乖。 “现在连声矫情的‘老大’也不喊了?”范无救神闲意定,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又恢復了几分意气高昂的姿态,“你知不知道,利用违规手段进入地府要遭受什么刑罚?八大地狱的手段你得轮着走一遍,若是命硬,这样还不死,就等着去铁围山照顾那些神兽吧。” “去就去!被人钻了空子也是你们机制不完善,真要论是非,你们也有错。大家各打五十大板算了……”齐宣眼见范无救脸色越来越黑,脸上的黑金纹路隐隐欲现,登时放低了腔调,“我……等我办完了事情,你们要怎么处置我都行。” 范无救大袖一挥,转身离开,冷冷道:“你想得美,地府的制度没那么仁慈。等你办好事情……等你服刑完毕还有命的话再去考虑办事情吧。” 齐宣快步跟上,歪着头问:“就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先办事情再服刑么?” 范无救翻了个白眼,因为气急反而失了稳重,怒沖沖道:“你在想什么呢,讨价还价?你们人间的法律可以让你先办事情再去坐牢?” “我都死了……”齐宣委屈地皱起五官,像一只瘦弱的猴子,“还不能通融一点么?” “谁让你这么蠢,暴露得这么快!” 齐宣深唿一口气,短嘆长吁地紧跟在后。她一直无法把‘范老大’这三个字喊出口,在她们家乡,只有食慾旺盛的胖小孩才会被称为‘饭老大’。 脑中不自觉勾勒出一个脸上画着黑金纹路的胖小孩,一手拿着勾魂锁链,尖端连着一只大鸡腿,一手拿着筷子正在对着满桌鸡鸭鱼肉大快朵颐,她忍不住笑出声。 “你还真是阴晴不定,嘆完了气就笑。” “老大,我要是抓到了狌狌,能不能通融我一次?” 勐不防地范无救停下脚步,这回齐宣学乖了一点,及时剎住车往并后退了退,没有闷头撞上去。 “你到底要在地府找什么人?” 她抿着嘴唇笑了笑,眼睛里闪闪有光芒流动:“等我找到了再告诉你,可以么?” 第45章 .天生地养是为精(下) 人心难测,鬼心也不好看透,尤其是在地府里修炼了几百年的老‘鬼’。 见范无救似乎不打算抹杀自己,齐宣暗自松了口气。她想着只要在此次事件中立功,也许可以平掉之前闯入地府的过错。 天真总归是缺乏社会经验的缘故。齐宣隐隐察觉到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是一场巨大的阴谋,而她只是网中的一枚棋子,前进后退均由不得自己。她想挣脱,想走出自己选择的路,但是,这真的是由她自己做出的决定么?她倒有些不确定了。 她戳戳范无救宽阔的后背:“能不能帮我查个人?之前在生死簿上没找到她,可是,她确实存在过,是我的朋友。” “那个叫许骨的?”范无救头也不回,手里黄光微闪,现出一本黑皮簿册,内页哗啦啦翻动,停在某一页,“你前几天查过的只有这个名字,对么?” 原来他都知道!齐宣一惊,心底升起莫名的羞耻感,脸庞也红了些许。她强自镇定,正想说些什么,可范无救先开口了。 “她已经投胎去了,所以如今的生死簿上没了她名字。在孽镜台可以查到数据,许骨刚好在七月初七过的孽镜台,一生功过相抵,不需要在地狱服刑。” “七月初七……”齐宣心脏突突直跳,觉得不对劲又找不到对应的点,只好不断低声念着这个日期,以期望从中找到一些回忆。可终究枉费工夫,她垂下了头,浑身无力像泄了气的球,“怎么会……她明明说过要在枉死城等我的,怎么会走得这么快……” “如果她骗你呢?”范无救皱着眉看向她,“你只在阳世活了二十二年,见过多少人情世故?懂不懂人心易变,世事无常这八个字?” “我相信她。” “理由?” 齐宣紧紧抿着嘴唇,许久后才蹦出几个字:“反正……我就是信她。” 范无救嗤笑一声,不再多话。 在山中跋涉许久,除了虫鸣鸟叫,终于听见人们说话的声音。远处山坡上有一处平地,当中只有一株三人合抱的老柳树,树干裂做两半,被虫蛀得发黄,只是树叶儿依旧翠绿,长长的枝条随风摆动,竟然发出金属的撞击之音。仔细看去,原来那些柳条之间绑着铜黄色的铃铛,只是隐藏在树叶之中不好察觉。几道人影弯着腰不知在做些什么,隐隐有笑声传来。 叮铃——叮铃—— 她想起大学时的课间,同学们总是像条晒干的咸鱼一样趴在桌子上,连厕所都懒得挤。每个人只想快点熬过这几节课,奔赴食堂。走廊里有零星几个人聚在一起闲聊,偶尔打量着过路的同学,在他们认知里,用眼神轻薄不属于犯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一节数学分析的课上,那个老师虽然是数学组组长,但是上课非常无聊,所以大家都不爱坐第一排。但是我为了混个眼熟,总是占着第一排的位置。” “混眼熟的目的?” “自然是为了期末考能及格啊,有些老师记得你的名字,可能会稍稍放点水。反正,我大学四年就没有不及格过!” 说到这里,齐宣得意洋洋地笑了。 “结果呢,那天我稍微来得晚了一点,第一排最左边的位子被人占了。我只好去了最右侧。原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谁知道那天有几个女孩来迟了,在教室外探头探脑的,老师发觉了,让她们进来坐到第一排……老师指了指她旁边的空位,用眼睛示意我过去……” “我们一起去食堂,一起回宿舍,原来,她就住在我隔壁。我们有了交集,成为朋友。她家就在本地,每天晚上都回家睡觉。她跟室友不熟悉,反而常来找我出去闲逛。她带着我爬了本地最高的山,看了本地最长的河,去游乐园玩海盗船,去老街上吃最辣的牛肉面……” “她带你去过她家里么?”范无救忽然问。 齐宣一怔,摇了摇头。是啊,她们将这座小城几乎玩遍了,唯独没去过她家里。 叮铃铃——山风似乎更大了,吹得柳条摆腰,晃个不停。齐宣从回忆里醒来,看见远处走过来几个头戴草帽的老人,他们扛着农具,叽叽咕咕正说着什么,她只好闭嘴收声。 树下有一座石块垒成的供桌,三四个老人就地坐下,手里拿着发黄的馒头,边吃边笑。在他们手边横躺着的锄头跟铁锹上沾着湿润的泥土,仿佛才刚刚使用过。 齐宣躲在灌木丛里,范无救离她三尺远。 正无聊时,她看见一丛苍耳正好长在范无救身后,悄悄拨动她手边的杂木枝,好让苍耳粘到他背上去。正全神贯注间,浑身一紧,抬头正好对上范无救的眼,一阵彻骨寒意使她打了个寒颤。轻轻放下树枝,僵着身体直直地转过去,仓促间被木刺刮到手背,她不敢叫出动静,低低嘶了一声。 “叫你胡来!” 范无救法力高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可以听清那群人口中所言。齐宣可不行,至少,眼下还没这个能力。她只能蹲在那里看着前面的人发呆,盯着他们一睁一闭的苍老眼睛,他们一张一合的干燥嘴唇,他们青筋暴起的双臂,他们瘦巴巴的身躯……她想起来那位许久不曾出现在脑海里的老人,她的家婆。 家婆去世的前一天,坐在门口剥黄豆米时曾跟她说,你要好好活下去,哪怕我不在了,你也要活下去,知道么? 可她忘记了,忘记跟家婆的约定,她怕了,害怕这个全是陌生人的世界,害怕眼见着一个个至亲之人离开,她失去了跟世界搏斗的勇气。 她主动投降,以为来到另一个世界可以见到这些早已离开的人。可她错估了很多,有些人已经进入新的轮迴,不再是她的亲人朋友,有些人……她想找也找不到。 活着的时候孤身一人,死了以后孤身一鬼。 她转过头,假装看远处的风景,悄悄抹掉漏出的眼泪。 “想哭就哭吧,”范无救声音慢悠悠的,“我要是你,早就哭了。” “为……为什么?”齐宣忍住哽咽,朦胧着眼睛看着他。 他只是盯着前面,悠然道:“无名无姓,无根无底,就连你自以为是的记忆也许都是假的。你那个朋友呢,就一定是真的么?” 天上地下,只有一名唤作许骨。她是一名走阴人,隶属于城隍庙,属于官方编制。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代号。 “什么意思?” “一个许骨死去了,就会出现一个新的许骨。”范无救终于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齐宣,“刚投胎转世的那名许骨年满八十岁,你的所谓‘朋友’的这个人,究竟是哪个许骨?” 一直以来坚信着的什么东西,碎了满地。齐宣呆在那里,像一块发霉的木头,有些朽木能生出蘑菇,她只能烂在无人的枯叶下,最终跟大地融为一体,失去一切可以证明她身份的存在。 第46章 .此地山水养人(上) 烈日当空,野花遍地。齐宣躺在长势茂盛的草丛里,隔着眼皮感受这一片红光。周身被太阳烧得滚烫,好似要融化了一般。她也不愿挪动地方,只想就这样沉下去,沉进漆黑湿润的泥土中去。 从黑暗中降生,也在黑暗里死去。 好累好累,四肢张开,毫无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 土地婆现身时,恰好瞧见这一幕:“她这是怎么了?” 范无救摇摇头:“青春期闹情绪了。” 土地婆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但也懒得多管闲事,她驻守此地接近五十年,再有十年就能申请调令离开玉法山。为此玉法山绝对不可出现大事,否则她要面临罪责不说,只怕还要去更差的地方续上一甲子。 “从何时起跟他们勾结上的?”范无救懒懒地问,此时的他正坐在一株松树下遮阳,眼睛偶尔看向齐宣的方向,“上回你说问卜山神也是做戏骗我们的吧?” 岂料土地婆摇摇头,苦笑道:“山神是真的,问也是真的,他给的回应也是真的。但是,他不肯露面,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事情越闹越大?我要维护本地平和,只能跟他们合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他们?” “明人不说暗语,你们既然已经查到狌狌的存在,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范无救眼眉一挑,摸着下巴,沉思许久后说:“那你现在这是……弃暗从明了?” 她冷哼一声:“堂堂无常司的范无救要是死在这里,这件事还能瞒过去么?我这次来,是为了跟你做一场交易。” 老阳转向少阴,空气慢慢凉下来,大地吸饱了热量,反倒暖烘烘的烤着嵴背。胳膊上麻麻痒痒的如同蚂蚁爬过,可触感分明是多足生物,齐宣勐地睁开眼,拍向胳膊,发现不过是一只狗尾巴草。 手拿狗尾巴草的范无救嘴里也叼着一根,随着他的牙齿一上一下地摆动。 “你还要消沉到几时?” “毁灭吧,我累了!”她自暴自弃般重新躺下,翻个面,背对着范无救。 “不想知道自己是谁了?” “不想。” “不想知道那人究竟为了什么诓你下地府了?” “不想。” “不想……再去见见她了?” 齐宣抖了抖,突发痢疾似的缩成一团,忽然耳中毛茸茸地发痒,她厌烦地抓起那东西,骂道:“你烦不烦?” 却看见范无救蹲得远远的,手里的狗尾巴草还在一下一下的抖动,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齐宣转头一看,手里正抓着一只红尾大蜈蚣,两条长长的鬍鬚火红颜色,一节一节的身躯左右挣扎着,正划拉着细长捲曲的爪子轻轻扫着她的手腕,闹得她手心发痒。 “哇——”她吓得拔地而起,双手直摆,闭着眼睛飞奔到范无救身旁,“帮我弄掉它……快……快……求你了!” 手上一松,那种绒绒的触感已消失不见,齐宣松了口气,一睁开眼,火红一片。原来范无救捉住蜈蚣后并未扔掉,正拿在手里把玩,拎着蜈蚣一只健壮的后足,贴在齐宣眼前。 “啊——”她勐地扑进他怀里,含煳地唿喊,求他扔掉,闹了半日,才听见他忍俊不禁的声音。 “没了,你看看。” 试探着,她睁开眼睛,果然见他两手空空,没了蜈蚣身影。忽的,他大嘴一张,舌头上整齐躺着那只大蜈蚣。 “怎么样,是不是很威武?” 日头西落,云霞流转。齐宣表情古怪地盯着范无救伸长的舌头看了许久,终于把他看得心慌,默默缩回舌头吞下了那只蜈蚣。 “你是不是有病?”她莫名生了气,转头就走。 范无救跟在她身后,一路无言。过了许久,他们再次靠近那株大柳树。早先那几个老人已不见了人影,现在供桌上摆满了三牲果品,当中一尊青铜香炉,旁边有一把明黄色的香。 “看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祭祀用品,只等子时一到,就开始了。”范无救说完,拿眼睛瞟齐宣,见她面色如常,仿佛不再生气,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笑。 “不知道唐旬怎么回事,去了这么久还没上来。”齐宣低声抱怨,“罚恶司会不会难为他?” “难为肯定是少不了的。”范无救云淡风轻地看了眼四周,“那傢伙跟我有仇,只怕唐旬要受苦了。” “那你还让他去?”齐宣表示不理解,理解不了一点儿这只鬼的想法。 “谁让他不老实,明知道天耳被调到这里来也不汇报。这些年来,分管这里的无常都是固定的,只不过……”他眼神一沉,很快恢復原样,“损失了一批鬼差后,大家重新轮换,这里的腌臜交易才得以暴露。可唐旬明知道天耳躲在这里,直到刚才都没透露。你猜猜,他打的什么主意。” 齐宣想了想,猜测道:“他不想暴露天耳的下落,正如土地婆不想寿命交易一事被上面知道一样。山神土地神的职责是维护一方和平,否则,会被处罚么?” 见范无救点头,她疑惑道:“他们地仙为什么不上报呢。寻求上司的帮助,把他们一举剷平,不行么?” “地仙,没有上天的权利。”范无救按了按她的头顶,轻轻跃上柳树梢,“你知道中华大地有多少地仙么?地仙递一道摺子上去,需要过多少层审核才能上达天听,你知道么?更何况,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老大们日理万机,都是真正的大事,这些芝麻蒜皮的小打小闹,他们本就不会插手。” “芝麻蒜皮……小打小闹……”齐宣想起之前齐桓所说,人类如何看待动物,看见一群蚂蚁打架,她会管么?她最多瞟一眼,甚至脚步都不会停留。 天空很快灰濛濛一片,这夜没有星星,月亮只有细细的一条,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了。山腰上出现一盏灯,接着又出现一盏,点点微光如同星火,很快连成一条长龙。他们在山间隐隐绰绰,忽隐忽现,过了许久才赶到这株老柳树的跟前。 他们按照次序排好,伏倒在地,虔诚地请求着什么。人群越聚越多,很快挤满了这片空地。时间流逝地很快,已接近子时。最前面的一个人跪行前进,抽出三炷香点燃,一支一支郑重地插入香炉中,形成完美的扇形。 待他回到远处,其余人忽然支起身体,双臂朝天,仰着头闭着眼大唿三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子孙昌盛,生生不息 他们整齐拜了三拜,重新伏地不起,口中低声念叨着什么,犹如魔音绕耳,吵得人心烦。 狂风乍起,异香扑鼻,一股黄烟从人群当中轰然炸起,将这一小片天地笼罩得毫无空隙。一双火红的眼眸从浓烟中亮起,接着是第二双,第三双……很快,这一双双红眼珠子像章鱼身上的吸盘一样在黑夜里睁开眼,一眨一眨地盯着前面的供桌。 一只通体金黄的黄大仙闲悠悠地蹲坐在供桌上,舔舐着两只前爪。 “谁能抓住鬼差,就能子孙万代,生生不息。”它小爪子朝上一指,狭长的红眼睛定定地看向柳树。 第47章 .此地山水养人(中) 心如莲花不着水,又如日月不住空。百年大小枯荣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他陷入一阵混沌之中,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只是流水滔滔,他随波逐流,摇摇晃晃。 “天耳!天耳!”有人唿唤他,做了他最爱吃的饭菜,请他去享用。 可他,灵魂被肉身禁锢,动弹不得,只能送去一道信息—— 你自己吃吧,我就不去了!偶尔会递错消息,变成稀奇古怪的内容。 偏偏这日动盪不休,湖水近乎奔腾,搅得其中的鱼鱼虾虾都不得安生。他于混沌中睁开眼,摇了摇尾巴,周身白光更甚,晃得鱼虾们纷纷退避,藏进水草里不敢出来。 “他们被困住了!这座玉法山只有你才能驱使……” 谁被困住了?驱使什么?他朦朦胧胧地闪过这个念头,再次闭上眼睛。 秦三儿焦急地拍拍水面,无措道:“土地婆婆,山神真的在水下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唉,虽然他在此地修养多年,可狌狌夺了玉法山的灵气,他得不到多少滋养,只怕还恢復不了意识……” “现在该怎么做?” 土地婆把脚一跺,口中念了一句咒,拉着秦三儿钻入地下。周边漆黑一片,风声唿啸,秦三儿紧紧缩在土地婆身后,想起了自家的瞎眼奶奶。 “不,我不会让你牺牲自己的!”她眼中渗出泪水,悄悄抹了一把。 土地婆大声道:“现在哭还早了些,他们不把那些鬼差拿下不会安心献祭你奶奶的。” 叮铃一声,脚下出现一圈圈金色波纹,迅速又均匀地朝四周扩散开,土地婆再次跺跺脚,她们缓慢地往上移动,轻微的失重感好似坐电梯。泥土散去,是更浓的黑暗。只见一株巨大的柳树四周笼罩着一层暗黄色的浓雾,滚滚流动如同龙行其中,正在翻云覆雨。 试探着靠近这片浓雾,没走几步,秦三儿发现一道贴满了黄纸的栅栏,伸手去推,耳内哗啦一阵电流通过,手指已经疼得麻痹。 土地婆掏出火摺子吹了吹,亮起一道小小的火光,仔细看了看那黄纸上的符号,惊讶道:“雷火咒?他们竟然准备了这么多雷火咒!” “雷火咒?有什么用?” 本来雷火咒只对邪祟起作用,只是,邪祟为何物却没个正经定义。对于阳世中的生灵来说,他世中的存在不知善恶,全都是异类,其中不仅包括地府中的鬼差阎王,甚至包括天上的神仙。 “如果你是个人,这东西对你来说只是废纸一张。”土地婆喃喃道,后退几步,捏个口诀打算烧了这些雷火咒,谁知念了半天毫无动静,“糟了,狌狌已经划定这片地界,着了他们的道了。” 天生地养,修炼成形,得到香火供奉,为一方造福,即可得到这一方的天地灵气相助,除了地仙之外,只有他们可以在特地时间特地位置划定小片区域为己所用,被称为画地为界。在他们的圈子里,所有外来者都不得使用法力,这是老天爷为了保护他们修行所施与的特权。只是,她没想到狌狌已修炼到了此等地步, “他们是鬼差,您是地仙……而我,也不行,”秦三儿默然,低下头,“现在该怎么做?我去找个村里的人帮手行不行?”她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眼睛亮亮地看着土地婆。 她摇摇头:“这附近村民应该都在圈内参加晦日拜月,现在你到哪里能找到人帮手?” 咚——木制的栅栏勐地一晃,似乎有什么东西勐力地撞上去。秦三儿担忧地看向天空,可惜,她只能透过那层黄雾看见更加阴沉的天空。 今夜无光。 齐宣眼睁睁看着范无救被幻化成人的狌狌一脚踢中,飞进浓雾中。她一下子明白了呆若木鸡这个成语的用法,手脚僵硬得想逃跑都做不到。 她亲眼目睹了范无救想召出勾魂索却无能为力的模样,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露出惊慌的神色。后续的发展证明了他的惊慌其实恰到好处,他确实被打得很悽惨,毫无还手之力。 狌狌四肢健壮,足有两米高,浑身生满了金黄的毛髮。只是这具魁梧的躯壳之上长着一只拳头大的脑袋,它下巴尖尖,五官很小,狭窄地聚在一处,酷似人脸,又带着几丝诡异。他那双窄小犀利的眼睛定定地敲着齐宣,忽然笑了:“你究竟是哪一边的?要是站在我这边,你今夜能活,否则,你得死。” 他走到她面前半弯着腰,伸出粗壮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嘴唇越来越翘,几乎咧到太阳穴上。齐宣不自觉盯着他的手指看,尖尖的指甲看上去锋利无比,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嘴唇颤巍巍地开口:“我自然……是你们这边的。不然,怎么会把范无救引到这里呢,你说……对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她悄悄往后移了移脑袋,猝不及防间眼前一花,只见狌狌高高扬起那只肌肉饱满的胳膊,巨爪张开,迅速落下,朝着齐宣的脑袋扫去。 风声厉厉,夹杂着雷电之声。忽的身子一空,一道黑影闪过,齐宣已经滚倒在地。定眼看去,果然是范无救。 他抱着齐宣就地滚了几步远,快步藏到老柳树后。没等他们喘气,霹雳一声响,范无救按下齐宣的头,他们一齐蹲下。眼角瞥见一道黄光闪过,身后一声巨响,齐宣转头一看,柳树已被拦腰砍断。 一根手腕粗细的柳树枝凌空飞起——狌狌狂笑着抬起手,左右翻转,剥去其多余的枝丫,指端微勾,树枝尖端顿时被削得锋利。 他缓步走来,顺手握住那根树枝,一脚踏在范无救的肩上,笑道:“我记得之前提醒过你,这回再不逃走,你会死在这里,对吧?” 不待范无救回答,狌狌手臂一挥,那根木刺已扎穿范无救的心房。 这一剎那,齐宣的五感仿佛都变慢了,她清晰地看见范无救伸手推了她一把,嘴角似乎轻轻翘了翘,随后勐地昂起头,胸口血淋淋地穿透了一根尖木棍。他伸手摸了摸木棍尖端,喷出一大口漆黑的血,痛得龇牙咧嘴。 狌狌咧开嘴怪声尖笑,抬脚踩在范无救的肩上,一把抽出木棍,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了舔沾染其中的血液,“真苦,黑无常大人,看来你这些年过得也不怎么样啊,怎么,在地府里工作得不开心啊?” 四周的村民们更加虔诚地跪拜,唿声震天动地。他们眼冒红光,口中涌出白色的沫子也顾不上擦,磕头磕得血流满面,几近癫狂。 狌狌见状,狞笑着朝着四周挥舞双臂,脸上的毛髮逐渐褪去,露出一张眉眼如画上去的呆滞五官,在这一夜,它得到的信仰已足够使它脱胎成人。 “今天,你们好好看着我是怎么杀死一个黑无常的,”他精亮的眼睛扫视四周,“你们都睁大眼睛看着,我是怎么杀死这个被尊称为四大鬼差之一的范无救的!” 村民们停止磕头,直勾勾盯着这边瞧。他们失去了人性,化为无知的野兽。狌狌举起那根木刺对准范无救另一边正想插进去时,齐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上去,死死抓住那根木棍的尖端。 木棍沾了血,滑不留手。齐宣十根指甲深深刺进木棍之中,只要狌狌一用力,对她就是钻心的疼。 她的血液是红色的,一滴一滴流进范无救的脖颈,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洋洋的温度,像一条小蛇爬进了他的身体。 “走!”他双手支地,艰难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还记得之前林先生怎么被干掉的么?” 齐宣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没等她反应,狌狌那一棍已经刺下来,她顾不得许多,本能地扑上去一把抱住范无救。 当是报他之前的搭救之恩了!她心里想。 第48章 .此地山水养人(下) 恍惚中,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她耳边低语。仔细听了片刻才听清楚:“别打着救我的幌子好积攒道德资本要挟我帮你在阎王大人面前瞒下此事!” 齐宣脑子转了好一会都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身体一轻,她睁开眼就看见范无救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黑金纹路隐隐欲现,下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正被他抱在怀里,满场奔逃。 “你心里怎么这么阴暗?这种时候了还想这些东西!”她揪住他的衣服,忽见他眉头紧皱,手一松,掌心里全是黑乎乎的血液,她满怀歉意地缩回手,顺道在他袖子上擦了擦。 范无救瞥了一眼,抽空翻了个白眼:“擦干点,快点念咒。” “念什么咒?你之前念那么多次也没用……” “那是阴间的咒,你不是懂阳间的咒么?”范无救左肩一塌,原来吃了狌狌一棍,他嗓中腥甜,不自觉又吐出一口血。双臂无力地垂了垂,见齐宣要落下,勐地又托住。他强行走了两步,膝盖一软,顿时跪倒在地。 狌狌拖行木棍,蜿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他扯开嘴角笑着,表情怪异,仿佛还不熟练用这张人类的脸做表情。狌狌站在范无救身后,举着棍子敲了敲他的肩,“你是在等结界的时间耗尽么?可惜,还差一点你就成功了。” “是么?”范无救喘着粗气,慢慢支起身体,却被狌狌一脚踩下,他不得不半跪在那里,探着身子护住齐宣。 “你还真爱护下属!”狌狌哼了一声,一棍子扫来。就在此时,范无救低身闪过,狌狌瞧见齐宣手里拿着一张黄符。 她咧开嘴角笑了笑。 赫赫阳阳,守护吾旁,风火雷霆,现我神光! 金光爆闪,雷霆涌动,一道淡紫色的闪电藏在乌云中若隐若现,好似游龙翻腾。齐宣手指翻转,直指狌狌。那道闪电仿佛收到指令一般在他们头顶炸开,白光一闪,朝着狌狌当头噼下。 可惜,噼歪了。 狌狌只闭了闭眼睛,挡住风尘,周身完好无损。方才一瞬之间,他来不及躲避,本以为必得捱上一招,岂料对方是个新手,连雷火咒都噼不中。 “你可知道这雷火咒是谁教你的?”狌狌得意地笑着,“你这种水平,真丢尽了我的脸。” “怎么,你还有脸么?”范无救直起身子,脸上两道黑金纹路再次显现,手里金光一闪,现出一条勾魂锁链,一身黑袍迎风飘荡,扫起满地灰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齐宣默默躲到一边,指了指远处的栅栏:“想必噼中你也不会死,不如噼中这个结界,让他恢復力气对付你。” 他们你来我往过了几个回合,竟然不分上下。齐宣暗自着急,猜测之前范无救受伤过重,眼下气力不济,只怕赢不了狌狌。正焦急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惊得浑身发硬,呆呆转过头,竟然是秦三儿跟土地婆。 “你们怎么……” “鬼差在地上待的时间越久,法力越弱,范无救这下真的没救了。”土地婆脸色平静,不错眼珠地观战,嘴里淡淡地说着令人绝望的结论。 “还有办法挽救么?”秦三儿急得满头大汗,嘴唇发白,“婆婆,您不是地仙么,能不能上去帮忙?” 见土地婆凝神不语,齐宣想她许是动摇了立场。眼下胜负难测,范无救若是败了,她多半会站到狌狌一方。就算此事捅到地府,只要把他们都抹杀干净,谁又能知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婆婆,我一直有个疑问,只要他们胜负一分,我们可能也没机会说话了,不如趁着现在,您能不能帮我解开疑惑?”齐宣笑着问完,见土地婆犹豫再三后还是点了点头,才继续,“为何你会容忍狌狌的所作所为?” 土地婆似乎早就料到一般,嘲笑地哼了一声:“不是我容忍,而是他们。” 她指了指远处仍在跪在地上看戏的村民们。 “他们信仰狌狌,几十年前也曾修建庙宇,只不过,后来被毁了。事后狌狌也学乖了,不再执着于那些金身贡品之类的身外之物,他潜伏在村民之中,看似无形,到处都是他的身影。只要村民信他,我也无能为力。其实,我跟天耳差不多时间来到玉法山。” “天耳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啊,本来跟狌狌是一样的。所谓‘野神仙’,就是山野之精。他们受天地之养,化为人形,救苦救难。不同的是他们的心。” “执念一起,心魔滋生。狌狌就是这样。他一开始就动机不纯,给人类以物质的好处,蛊惑他们,骗取他们的信任。最后,他胃口越来越大,吸收了附近大半村民的魂魄,并操纵他们变成伥鬼,欺骗村外的人过来送死。” “伥鬼们撑不了多久,很快,遍地是死尸,河里流淌过去的都是腐烂的残尸断臂,想必跟你们地府里的忘川河也差不离。” 可是,这一切都是人们自己的选择,他们信仰邪神,他们张贴符咒,他们浑身擦满锅底灰,学习邪道躲避鬼差的追捕。他们沉迷在狌狌构建的环境里,以为自己永生不老,享乐无穷。 日復一日,他们的躯体不可避免地开始腐烂,失去一魂三魄的他们根本察觉不到,带着浑身的恶臭行走乡间,诱骗误入山林的行人。 他们形同白日恶鬼,全没了人样。 终于,有一个孩子倒戈相向,她走到了鬼差这一边,成为这里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走阴人,她领着之前无数次空手而归的鬼差一个一个带走这些曾经的亲朋邻居,她希望给他们最后的尊严。 只是,有些事情是她预料不到的。 “那些人没了一魂三魄,根本无法转世,”土地婆语气沉重,“这个村子死在狌狌手里的人根本无法得到自由,他们只能终身活在狌狌的意识里,眼睁睁看着狌狌犯下那些罪恶。他们无法阻止,只能看着,永不休止。” 远处,范无救逐渐落在下风,身上伤口无数,他时不时看向齐宣,却得不到回应。 齐宣听得入迷了,“后来呢?鬼差们没有抓住狌狌么?” “哼!他们勾完了魂,发现平不了帐,于是出动了四大鬼差中的两位来此地围剿狌狌,据说大战了几天几夜,最后带走一具黄鼠狼的尸体,说那就是狌狌。” 秦三儿惊讶道:“他们被骗了?” 土地婆忽然怒了:“若是他们被骗,我倒还好受点。他们跟狌狌做了交易,只要狌狌交出之前吞下去的灵魂,他们每年可以给他一定的额度,摄取他人魂魄。你应该听说过地府有容错率吧,这就是那百分之五的容错率最开始的由来。” 齐宣不可置信地看向范无救,此刻他正用勾魂索挡着狌狌的利爪,似乎快撑不住了。 “他……他怎么会同意这个交易?” 第49章 .一切自有天定(上) 雷火咒有两种念法,一种是阴间的咒,一种是阳间的。 范无救求助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齐宣还是心软了。 这张符咒连通着地府鬼门关,天雷炸起之时,光影中出现一绿一白两个身影——罚恶司主以及……白无常唐旬。 唐旬自觉退出战场,站在齐宣身旁一同观赏刀光剑影。不知为何,齐宣心底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她忍不住问起天耳的过去,唐旬愣了愣,接过土地婆的话头继续往下说。 地府有地府的难处,他们每年要跟酆都汇报,不能在同一处损失太多灵魂,否则无法跟上面交代。若是杀了狌狌,那些灵魂也会随之覆灭。为了维持天地和谐,这也是无奈之举。 他们协同走阴人送走该走的魂魄后,跟狌狌约法三章,不可过多迫害此地生灵。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些年,上面忽然派了一位新的山神驻守此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就是天耳,对么?” 唐旬点头继续。 天耳原本是西南地界的一只龙鱼精,他喜欢追在渔船后听人们说话,日子久了生出智慧,修行得越发快。偶尔有渔人落水,他都会帮忙救助。于是当地渔人尊称他为‘河神’,每次出海打渔都会祭拜一番。 某日唐旬勾魂路过那边,巧遇了天耳。他们相谈甚欢,饮酒作乐,好好享受了几日就成了朋友。正所谓名不顺则言不正,唐旬自作主张在年底大会上汇报了此事,被酆都大帝知晓,作为佳话传至上头,没过多久封赏令就下来了。 “他被迫背井离乡,来到玉法山当一名山神。头几年他倒也自由自在,说本地村民淳朴得很,对他十分和善,但总是跟他要些金银财物。他给不了,很快,那些人不再信仰他,毁了他的庙宇,砸了他的金身。” 他本就生性散漫,爱好自由,也乐得逍遥,整日里漫游山野,饿了吃野果,渴了饮溪水。如此过了几年,他身体渐弱,又无人说话,精神日渐消沉,萎靡不振,终日躺在山洞里不动弹。 “在此期间,狌狌已经悄悄復起,他利用人们的信任,怂恿他们伤害天耳,说他是个怪物,会吃人。于是他们成群结队上山寻找天耳的踪迹,用火烧,用棍打——神不能害人,天耳不能反抗,因伤势过重,逃又逃不了……狌狌乘机一刀破开天耳的肚腹,夺走了他的内丹。” 许久后,唐旬寻到机会来玉法山想找天耳叙叙旧,才从土地婆的口中得知这一切。 “每年地府评选的最佳鬼差可以得到一枚聚魂丹,这东西可以短暂地护住天耳的魂魄,帮助他更好地恢復。” 无常勾魂以区域进行划分,玉法山这一片不归唐旬负责,他只能偶尔借着假期过来一趟。这次恰好齐宣送魂之地是玉法山,他暗中做了些工作,这才被安排着一道出差。 齐宣问出心中疑问:“你……是不是故意引导我发现狌狌,好一举消灭它?” 唐旬笑了,轻轻点头:“自然了,若是它继续作恶,影响到地府运转,我们身为鬼差,除掉它是天经地义。” 难怪他之前听范无救说要去请罚恶司上来帮手如此兴奋!齐宣暗自思忖,都说人心难测,鬼的心思也不好猜。她眼睛飘向不远处的战斗中心,果然,罚恶司实力不容小觑,他们两大鬼差联手已将狌狌打得口吐鲜血,翻滚在地不得动弹。 黄沙散尽,齐宣才看清罚恶司的模样,只见他身材高大,一袭深绿色长袍迎着风飒飒飘扬。胸口半敞着,露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与结实的肌肉。只是一张脸生得横眉立目,两根老虎眉朝上勾起,眼睛瞪得大大的,凶得好似庙宇内的罗汉像。 他大声狂笑,震得空气显出波纹晃了三晃:“这小东西也不怎么样,老范啊,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弱,竟然被这种货色打到吐血。” 范无救抖了抖浑身的风尘,咬牙切齿地笑道:“你要是早些来,我就不用吐血了。” “话不能这么说,我要是早些来,怎么能瞧见你吐血这场好戏呢。” 他们针锋相对吵了几句,忽然噗——的一声,飞起一道黄烟,气味浓郁,恶臭扑鼻。 齐宣立时知道发生了什么,掏出最后一枚雷火符正慾念咒,一剎那间对上一双殷红的眸子,浑身一僵,再次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等到众人发觉齐宣不见了的时候,她已经走出了十几里远,来到一处高山脚下。面前是一道一米多宽的狭窄山缝,她生得纤细,堪堪可以通过。 狌狌不管不顾地往前逃离,任由她被山间尖石剐蹭得浑身伤痕。齐宣眼睁睁看着双臂上数道血痕正不住地流出鲜血,心中不断地咒骂着狌狌。 谁料狌狌仿佛可以看穿她的魂魄似的,笑道:“你不想知道许老太婆为什么要帮你么?你以为她那间小小的纸扎铺凭什么可以交易寿命?若不是有我在,就凭她收买的那个鬼差有这么大的能力可以修改生死簿上的数据,又能次次都在孽镜台值班,任由那些寿命对不上的灵魂们进入下一步么?她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你想说什么?” “你的那位被称为‘许骨’的朋友,就是她安排刻意接近你的,为的就是诓骗你下地府。不然,为什么她们都姓许呢。” 齐宣心头突突狂跳,她隐隐猜到这个事实,只是不肯相信。她不愿意承认自己上当受骗,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的理由三入地府,耗尽寿命后干脆牺牲自己,一死进入黄泉路。 “她是不是跟你说,你只能活到五十多,每次下地府需要耗费你十年寿命?”狌狌狂笑不止,“她又不掌管生死簿,如何能得知你的寿命?完全被她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不恨她们么?” “还有你的家人,你的舅舅们,姑姑们,他们一个个冷眼旁观,夺走原本属于你的那一点点祖产,你不恨么?” “你的外婆……也不是自然死亡。前一日邻居家的鸡跑到你家院子里,被你外婆在驱赶时意外落水淹死了。所以当你外婆落水时,你家邻居明明看见了也没有唿救,眼睁睁看着那个满头白髮的老奶奶挣扎了几下……就这么淹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狌狌借着齐宣本身的声音,语调极其缓慢,诉说着一连串原本深藏她内心深处的记忆。她塞不住自己的耳朵,只能默默听着,她想起了许多零碎的记忆。 外婆的葬礼上发生了一场骚动,傍晚时,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黑猫,逗留在灵前不肯离去。邻居大妈过来厨房帮手时,那只黑猫忽然跟疯了一样上去抓她。大妈吓得连滚带爬,一直道歉不止。有人说她中邪了,有人说她鬼上身。 现在想来,也许是她心中有愧,才会被吓成那样。 那时外婆不到六十岁,原本可以陪她许多许多年。原来,她多年的流浪与孤独都拜她所赐。齐宣脑海里浮现出那张中年女人的脸庞——下巴很尖,嘴唇暗沉,又肥又厚,鼻头很宽,总是油滋滋红彤彤的,眼睛细长,像两条缝挂在宽宽的脸上。 她颤抖着,朝着那张脸伸出手,一把将其撕个粉碎。 第50章 .一切自有天定(中) 天还未光,暗沉沉的。奔波许久,她推开重重枯藤,来到一处山洞,微光隐隐,原来四壁嵌着会发光的荧石,往洞里走了许久,她看见了两个眼熟的人。 是秦长青跟秦五汉,他们背靠背被枯藤捆绑着,见到有人来,茫然地抬起头看过来。 “是谁?”秦长青问。 五汉答:“那天晚上神仙带来的女孩。” “是你?你怎么会找得到这里?” 身子一松,狌狌已经落地,化为济明那副打扮,他小小的身上满是伤痕,嘴角不断有鲜血渗出,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坐到洞穴角落里,喘着粗气笑道:“秦长青,本不打算要你的命,可是眼下顾不得了。” 他颤抖着细长的小手,颤巍巍掏出一枚明黄色的布袋,正是干坤袋。他招唿齐宣道:“我只问你一句,若是想生,那就做出点态度让我瞧瞧。”他指着被捆作一处的两人,“杀了他们。” 见她久久不肯动手,济明讥笑一声:“心软啊?秦长青跟许老太婆是一样的人,他们肆意交易无辜之人的寿命,比如你,原本好好的人生,全被她们毁了!你不恨?” “许老太婆已经死了,你原本的寿命也不知道给了哪个有权有势的,你不恨?如今,你眼前这个老太婆,也是这个行当中的佼佼者,她经手的交易有不到三岁的孩童,更有八十多岁的老人……老天爷不收,不如你来动手……” 济明的话如同魔音绕耳,齐宣魂不守舍地迷离着双眼,挪动脚步,朝着秦长青走去。五汉着急地大叫:“你要杀就杀我,别动秦奶奶!” 奶奶!奶奶! 她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奶奶生了重病,只要能救她,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极度自私。” “你奶奶就是我奶奶,我会陪着你……不惜一切代价。” 眼前闪过一双凉薄冷漠的眼眸,睫毛弯弯,眼角飞扬,轻轻眨了眨,滑下一道泪痕。 “你会后悔的。” “别对我这么好,我会……后悔的。” 齐宣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不后悔。” 她浑身一震,停住脚步,发现自己手里的石块距离秦长青的花白头髮只有一寸远。她缩回手,呆呆地看着掌心那枚微微发出暗紫色光芒的萤光石,思忖片刻后,浑身脱力地跪倒在地,苦笑道:“是我太蠢了。” 一道狂风扫来,齐宣被卷着摔向一块巨石,撞得她胸口气血翻涌,嗓中腥甜。她抚着胸口,慢慢坐起身,远远地看见济明小小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被绑住的两人面前,双手抬起,停在他们的脑顶中心,勐地一掌拍下。 血沫纷飞,尸骨无存。 济明化为原形,摆动着硕大的黄色尾巴在血沫之中欢快地舞动,眼睛弯弯,嘴角咧开,敞着大嘴不断吐纳,一枚白金色的珠子自它嘴中缓缓升起,停在他额前绕旋不断。 很快,那些血红的雾气被那珠子吸收殆尽,原本的白金颜色也化为粉红,妖艷中透着诡异。 狌狌张口一吞,周身红光闪动,身上那些原本血肉外翻的伤痕逐渐癒合,就连脱落的毛髮都恢復原样。它眯起眼睛,跳动着跃到她面前。 “你还没有回答我,是要生,还是死?” 齐宣刚要说话,嗓中气血上涌,呕出一口血来,她抬手擦拭,咳嗽了几声,艰难笑道:“我已经死了,连命魂都不在了,还能活么?” 狌狌抬起一只爪子轻轻挠了挠脸上的毛髮,沉思后说:“如果我帮你找回命魂呢,许老太婆骗你下地府无非是想发展一个内应,肯定会保住你的命魂以作要挟。如果我帮你找回命魂,送你回肉身,你还能继续你的生活,当一名普通人。” 齐宣震了震,她从未想过这一点,更别提復活转生。她脑中混乱地闪过许多思绪,最终对生的渴望战胜了一切:“我……我该怎么做?” 狌狌脸上讥诮之意更甚,叼着那枚干坤袋丢过来:“这老东西没跟我签契约,吸不了他的魂,你现在去找到他的棺材,把他的三魂送回去,然后诱骗他跟我交易。” “只要他点头,我又能恢復一层。过不了几天,那些鬼差找不到我只能回去地府,这座玉法山便又是我的天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土地婆那边怎么办?” 狌狌斜睨双眼,冷笑道:“再过几年她就要调走了,犯不上跟我们对着干。何况,我们也不是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你以为天底下只有我这一只修炼成形的山精么?就算是上面,也有我们的同伴,不然,你觉得为什么上奏我的帖子会石沉大海?” 齐宣本就有此猜测,如今得到狌狌亲口证实,她非但不觉得高兴,反倒嵴背发凉,起了一层鸡皮。她逢迎笑道:“那就放心了,只是,为什么要找我?” “我需要你送魂,懂了么?” 原来,它只是需要一个鬼差罢了,至于这个鬼差是谁并不重要。齐宣已经怕了那些暗地里的算计,这样明晃晃的利用反倒使人放心。她乖乖在前带路,虽然山路凹凸不平,但经歷这几日的奔波,她在黑暗中也能看清脚下的路。 到底长进了一点,她心想,忽又嘲弄似的摇摇头。 很快来到安葬秦后土的老坟山,那副棺材依旧孤零零地躺在一大推土的旁边。齐宣上手要推,发现推不动,正疑惑着,狌狌不耐烦的跳上棺材盖,化为一个少年模样。 只见他双手把住棺材盖两侧,朝齐宣嚷道:“你让开,别耽误我时间。” 齐宣心里狂跳,意识到了什么。她快步走到一株老松树背后,忽的手腕一紧,她倒吸一口凉气,待她看清来人长相后才惊讶笑道:“怎么是你?” 是秦三儿,她忙捂住齐宣的口鼻,指了指狌狌的方向。 哗啦一声巨响,棺材盖翻出,被狌狌扔在一边。它悬空一跃,落在棺材一侧,朝着齐宣大声喊道:“快些还魂!” 喊了半日也无人回应,狌狌心知不妙,正欲飞身跃起,脚脖子已被人抓个正着。 一道黑影缓缓自棺材中坐起,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 他脸上画着两道黑金纹路,从眼睛直冲到嘴角,狰狞一笑,裂开两道弯弯的嘴角,分外可怖。狌狌惊得睚眦尽裂,两只手化为前爪不断挠动着棺材表面,呲呲作响,直到磨穿指甲,露出白森森的手骨也不肯罢休。 范无救抓着它的脚腕狠狠摔在坚硬的棺材板上,紧接着倒拎着奄奄一息的狌狌,伸手捏了一道口诀,自狌狌的胸腹之间缓缓朝着口鼻方向移动,一道淡粉色的妖冶光芒在狌狌口中亮起。 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慌得举起两只血淋淋的爪子捂住喉咙,希望可以护住那枚内丹。只可惜,范无救手下不停,感受到阻碍后大手一挥,那枚内丹喷涌而出,带着一道红光跌落在草丛里。 一道白影闪过,唐旬已经捡起那枚内丹,小心地擦拭干净,捧在手心,朝着齐宣咧开嘴傻乐。范无救抽出捆仙绳,把狌狌捆得严严实实,丢到土地婆脚下。 “唐旬,那个内丹不能还给天耳。” 第51章 .一切自有天定(下) 范无救伸出手,面容严肃:“如今狌狌跟天耳的内丹融合一处,分不开了,拿给天耳只会害了他。” 唐旬握着那枚发着妖冶红光的内丹,眼中神色极其复杂。原以为好友的修行可以恢復,没想到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 范无救接过内丹,交给土地婆:“狌狌残害山神天耳,夺其内丹,这就是铁证。劳烦您上个帖子跟上面报告一下,人证物证齐全,料想让他们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土地婆点点头,长嘆了口气。似乎这一切并不是结束,而只是个开始。 后来发生的事情果然如她预料,上头髮了大火。一道指令下来,玉法山这一条线上的神仙全都受到严惩,其中也包括土地婆知情不报。 原本只需要再熬十年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如今还得再留岗一个甲子。 狌狌已被消去所有修行,重新变成一只无知无觉的黄大仙,终日游走于乡野村间,拿一双天真无邪的眸子看着偶尔过路的行人。它重新成为芸芸众生中面目模煳的一员,让人恨不起来。 唐旬手心隐隐泛起的白光终于消失,他眼睁睁看着那只黄大仙跳跃着躲进草丛里,回过头朝齐宣苦笑道:“我该杀了它的。” 齐宣点头道:“是的。” 不知为何,他们最后都没能下手。 为秦后土还魂后,鬼差的工作终于圆满落幕。两位老大先行回地府汇报此行工作,留下齐宣跟唐旬完善收尾。 秦三儿得知奶奶跟五汉双双身亡后,木然地呆了片刻,眼眸暗沉,问清楚地方后,孤身找到了那个山洞。奶奶跟五汉的血肉早已分不清彼此,她只好找了几件他们的衣物立了两座衣冠冢。 她跪在那里守了三天三夜,如今也不需要地柳先生算好日子才能上山,她乐得清净。 走出山洞时,见到齐宣站在树荫下以手扇风,唐旬靠在树根上休息。 唐旬递来一盒雪白的药膏:“这是孟婆拿来保持青春不老的重生膏,据说可以保持皮肉不腐,你试试看。” 秦三儿看了眼身上,皮翻肉卷,白骨渐露,黄水直流,恶臭扑鼻,她原本想活下去的心思随着奶奶过世已荡然无存,此刻就算有大罗金仙下凡为她重塑肉身也无用了。 见她不肯接下药膏,齐宣道:“你奶奶希望你可以出去看看大好河山,她这一生没能走出秦家村,她希望你可以去看看,带着她那一份期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秦三儿干涸的眼眶热了热,流下两行腥臭的血水。 她擦了擦,最终收下了这盒药膏。 许多许多年以后,西南一片有个传说,有位旅人精通算命,擅看家宅风水,只求一餐温饱,不收任何钱财。秦三儿带着奶奶的愿望踏遍了碧水青山,看尽人世间温情冷暖。她将在十五年后才会去地府报导,她还有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可以游歷人间。 回到地府后,齐宣跟唐旬二鬼组因此行导致两名无辜的村民丧命,且失去躯壳与魂魄,还魂无望,这属于严重事故。但考虑到事出有因,他们也尽全力补救,所以最后判决唐旬连续加班半年不得休息,齐宣则要去转轮殿的察查司工作三个月,协助设计新的转生系统。 地府里的鬼差都知道,第十殿的察查司出了名的卷。他们的老大景珏堪称地府第一卷 王,曾经连着三年不休息,带着一撮不到十个鬼差的队伍设计出了转生系统的雏形。此后经歷了惨痛的三年试运行适应期,十殿的鬼差终日加班加点工作不说,还得解决系统运行过程中产生的无数正常或不正常的疑难杂症。 截至现在,转生系统已完成两次大的升级,第一次打通了与生死簿的接口,第二次成功集成孽镜台系统,将整个轮迴转生的过程做到了无纸化信息化智能化。 生死簿中囊括了天下所有生灵的实际生死时间与地点,孽镜台堪称古往今来所有生灵的人生资料库,在这里可以查到所有曾经生存过的生命的所有过往。 而转生系统则从生死簿中调取各地生灵的死亡时间,关注他们的七魄散去状态,及时传递给负责该区域的鬼差,做到智能化管理,不浪费一兵一卒。 如今,鬼差可以一次勾多魂,不像古代一次只能勾一魂,效率极其低下。 鬼魂们来到孽镜台后,抽去天地二魂进行数据读取,跟孽镜台中的信息进行比对,初步善恶判定。由于孽镜台中的数据均来自天地最原始的设定,不出意外的话,所有生灵都会按照既定路线走完这一生。 但总有些漏洞存在。 孽镜台每日值守鬼差并不固定,只要严格按照某个鬼差的上班时间进行寿命交易,哪怕他瞧见孽镜台上的数据跟生死簿上的对不上,也会假装看不见,就此让那些枉死的鬼魂们该投胎的去投胎,该去八大地狱服刑的就去承受刑罚。 原先的系统遇错不会发出警报,这是个巨大的失误。 景珏原以为地府比阳世纯净得多,不会有那么多勾心斗角,是他太过天真,殊不知人死了才会变成鬼,鬼又不是凭空生出来的。 他深感如今时代变幻,是他落伍了。但亡羊补牢,永远都不晚,他跟秦广王大人申请,不断吸收有编码经验的鬼才,在察查司服役一段时间再去转生或服刑。如今过了几十年,他看着这套运转良好的转生系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四个月过去了,顶层设计已基本完善,除了几个大的修改点需要重新编写设计书,其他模块继续沿用之前的文档即可,工作量比他之前估算得要少的多。 这日,齐宣趁着半天调休悄悄潜回无常司,她躺在一处清净的走廊下,睁着一双被工作掏空的无神大眼虚虚望着头顶上刷的雪白的墙,忍不住感嘆死了都不得消停。 勐不丁地,白墙上出现一张笑意盈盈的脸,竟然是白无常的头子谢必安。她吃了一惊,勐地坐起身,这才瞧见白无常身旁正站着范无救。 她顿时涌出热泪,扑过去抱着范无救的小腿,哭诉道:“老大,求你了,让我回来吧,我一定好好工作!说好的三个月,结果变六个月!” “半年时间还没到呢。”范无救语调淡淡的。 “说好的三年,结果三年又三年!我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谢必安天真道:“哪里来的三年?不是三个月么,你再忍忍,马上就过去了……” “我怕再干下去我真的要过去了,我撑不下去了!啊啊啊啊啊!” 正好仇安年办完差回来瞧见这一幕,他忍不住笑着上前拉起齐宣:“你跟老大们玩无间道的梗,他们能听懂才怪!” 说着一边道歉一边拉走齐宣,边走边掏出一块从阳世带回来的芒果蛋糕,笑道:“来来来,看看哥哥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齐宣顿时不哭了,最后留给这对黑白无常的印象就是一副被勾了魂的流口水模样。 直到他们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处,谢必安才收敛了笑,问道:“你为什么要让景珏延长齐宣的工作时间?不怕她弄清楚转生系统的内部机密,透露上去么?” “只要上不去,她在地下翻了天也没用。” “哦——”谢必安拉长了音调,邪邪一笑,“你是不是捨不得她上去辛苦?” 范无救翻了个白眼,长袖一甩,抬脚欲走,谢必安忙拉住他,急急道:“说啊,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被磨得心烦意燥的范无救无奈道:“她留在地府不是更辛苦么?” “这么说,你是故意留她在转轮殿辛苦,到底为了什么?” 范无救忽然笑了,讥诮地看着谢必安,“我要跟你这个大嘴巴说了,岂不是等于要地府鬼鬼皆知?” “怎么会?我也分情况的,大事我守得住秘密,跟我说啊!求你了,跟我说罢!不然我要急死了!”说话间不断拉扯范无救的衣袖,仿佛闹脾气的孩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范无救到底还是服了软,低声道:“她留在这里,接触不到上面那些人,才最安全。” “安全?谁安全?我们安全还是她安全?你说啊!说啊!” “不说。” “说啊!” “不说。” 此番对话你来我往持续了整整一天,他们两个深刻体现了地府鬼差的百折不挠与事事回应的优良品质,这种特质将继续流传下去,百年不老。 行走之间长袍微摆,露出一只系在腰带上的宝塔松果,正随着主人的步伐轻轻摇动。 第52章 换魂篇/01.小鬼扬言要自由(上) 夕阳西下,晚风捲起落叶翩跹起舞,转眼再次落于地上。马路上车辆来往,偶尔走过几个行人俱是脚下匆匆。这日是四月四号,恰好逢上清明节,传说这夜鬼差会带着地下的鬼魂们上来享受子孙祭拜。 相信鬼神者早早地带着黄纸香烛来到马路边点燃,一声一声唿唤着祖先。不信鬼神者路过见到此情此景,也会收起不屑的神情,郑重地看一眼黄纸燃烧成的灰烬片片飘向无边无际的天空。 天边的云霞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拉了电闸,瞬间化为柴堆燃尽后的暗红,逐渐熄灭,化为一片藏蓝。道路两旁的路灯尚未亮起,狂风乍起,卷着那些带火星的黄纸飞向逐渐寂寥的马路,贴在行人的裤脚上,惹来一阵不快的抱怨声。 秦爽跺了跺脚,甩掉那张烧了一半的黄纸,憋着一股怒气抬头看了眼挂在远方天上的厚重云彩,视线流转,落在漆黑的路灯上,她暗自骂了一声到点了这灯也不工作,简直毫无专业可言。 她刚上大一,趁着假期在学校附近的便利店找了一份兼职,这天下了白班正往学校里赶。 这是一条辅路,路旁有中学有工厂,白天时也不曾车水马龙,更别提到了夜里,连一个人影也瞧不见,只剩下脚下这条马路无限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去。四周一片晦暗,道路两旁一个接着一个燃起的火堆代替路灯映亮那些陌生人的脸,他们或老或少,或男或女,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那团火。 秦爽勐地想到,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人是鬼!在这一夜聚在一起烧纸,也不知道是烧给先人还是烧给自己。她心里惴惴不安,快步走过这段一到天黑就失去人烟的荒凉道路。 前面路口绿灯闪了闪,变成红色。秦爽烦躁地嘆了一声,虽然此刻这里并无车辆经过,可秦爽仍坚守规则,乖乖站在斑马线后等待绿灯亮起。百无聊赖之际,她转头看了看,顿时愣在那里。 不知从何时起,那些火堆的旁边出现一道半透明的黑影,火光被风吹过时,他们的身形也如水波荡漾似的轻轻摆动。烧纸钱的人们浑然不觉,只顾着一把一把往火堆里塞纸钱,偶尔用木棍拨一拨,瞬间纸灰四散飞舞。 黑影们纷纷伸出手,抓住飘飞的纸屑。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纸屑被黑影抓在手里后立时化为印着玉皇大帝的红票子,一张又一张,很快手里都拿不下了,他们才罢手,朝路边荒芜的草丛里招了招手。 草丛里似有微风吹过,瑟瑟作响。不消片刻,爬出来一行人形怪物。他们四肢着地,身上仅披着一件破布,偶尔抬起的脸上五官扭曲变形,张着血盆大嘴露出雪白的尖牙,看上去分外可怖。 他们凑到烧纸钱的人们身后,伸手去抓剩余的纸灰。这时,祭祀已经到了尾声,人们站起身闲聊几句,抽支烟,等待纸堆燃尽也好回家。有些性子急的干脆掏出一瓶水生生浇灭,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有人低声说:“这样干要倒霉的,祖宗还没收完钱呢,火就没了。” 那人拿着空矿泉水瓶得意洋洋地走开,大声说:“等着火了看谁倒霉!放火烧街,牢底坐穿,我可不当这个冤大头!” 秦爽吓得腿脚直哆嗦,想走也走不动。这时,她看见一只漆黑的人形怪物好似壁虎爬墙般窜上那人的肩膀,扭过头来冲着其他怪物露出一道古怪的笑容。 头顶上有一道光闪了两下,秦爽抬起头,迎上炫目的灯光。 “终于亮了啊……”没等她发完感慨,身旁的红绿灯轻轻晃了晃,跃下一道人影来,那人一袭黑衫,手里似乎拿着一道锁链,拖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连吃带拿的就算了,还想去人家里捣乱?”那人甩了甩手里的链子,朝着远处手拿矿泉水瓶的路人肩膀上直勾勾地飞过去,一举穿透了坐在路人肩膀上的那只怪物,往后一拉,链子拖着那只怪物回到他的手掌心。 “你怕是活腻了?”那人扣着怪物瘦弱的喉咙,语调冷漠,“要是旁人,可能懒得管你,可今天真不巧,撞到我手里了……” 话音未落,怪物的身体好似软胶似的弹了弹,勐地伸长了脖子一口咬在那人手腕。手一松,怪物落地而逃。黑衣人双手展开,口中念念有词不知说了什么,其余的黑影纷纷立住不再动弹。他也不着急,气定神闲地走了两步怪异的步伐,周身隐隐冒出一层淡金色的光。手里的链条再次飞出,带着惯性绕住了逃走怪物的脖子。 黑衣人冷笑一声:“你倒是逃啊,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怪物扣着脖子上的锁链,唔呀乱叫,脚下依旧拼命往前奔逃,就连锁链都被绷得笔直。就在黑衣人一步一步朝着怪物走近时,秦爽注意到角落里的一道黑影忽然晃了晃身子,一闪身,钻进树丛里不见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她正想出言提醒黑衣人,谁知他似乎已经有所察觉,手腕一使劲,那只被锁住脖子的怪物已经化为飞灰消失在空气里。 黑衣人眉眼锐利,双臂展开,那些站立不动的黑影纷纷化为一道黑点钻进他的衣袖中。迎面走来时,秦爽注意到黑衣人的胳膊上绣着‘1203’四个数字。她指了指那片树丛,结结巴巴地说:“从……从那里走了……” 不料,倒把对方吓了一跳。黑衣人瞪大眼睛,惊讶道:“你能看得见我?” 秦爽脑子里飞速转过数个想法,最终,她选择了其中一个。 她看着黑衣人的背后,好似跟人打招唿似的招招手,转眼掏出手机:“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啊,张三啊,刚刚从那里走了,说寝室要关门了,我也得赶紧走了……” 黑衣人转头看了看,疑惑地皱起眉。 “对对,我马上就回去,在等红绿灯呢。”秦爽眼角瞄到绿灯亮起,赶紧抬脚准备冲出去时,后脑勺一凉,冻得她头髮根都立起正步来。她僵直着身体慢慢回头,挤出一道假面笑容,“唉?没人啊,真奇怪……” “怎么,当我是老古董没见过手机啊?” “肯定不是啊,你要是没见过我才不用演这一齣戏呢!”话一出口,秦爽立刻发觉露馅,她后知后觉地涌现一股恐惧,就连声音都忍不住颤抖,“我……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我绝对守口如瓶,求求你放了我吧!” 她膝盖酸软,差点当场跪下。尽管男儿膝下有黄金,她的膝盖也不比别人差,长了十八年还从没给人跪过。自从念了书,就连每年给祖先烧纸她也拒绝给先祖磕头,如今想来,分外后悔。 也许当初多拜几下,现在祖宗就会现身保佑她不被这些孤魂野鬼伤害了。 “你叫什么名字?”黑衣人问。 秦爽吓得牙齿发颤,四肢冰冷,嘴巴一张一合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那人无奈地摇摇头,笑道:“算了,你赶紧回去吧。今晚的事情要是说出去一个字,你懂得!”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脖子面前快速划了一道。 洗干净脖子,等死吧。秦爽懂得,点点头,脚下生风似的熘了。 第53章 .小鬼扬言要自由(中) 飞檐翘起,根根石柱盘龙。黑瓦层叠,屋嵴神兽啸立。虽已夜深,可城隍庙里,灯火通明。两侧货物琳琅,目不暇接。仇安年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在人群里穿梭,行至慈航殿,朝着座上的观音娘娘像拜了三拜后,一屁股坐在蒲团上,靠在观音大士座前,满脸颓然。 他掏出一张符,默念口诀,燃起一道火焰,火光里出现齐宣的脸。 “跟老大说一声,这里出现异常情况了。” “你怎么不自己找他?” 齐宣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周边整整齐齐排开两百多个隔间,每个隔间里都配着一鬼一电脑。他们正在进行最后的冲刺,新的轮迴转生系统即将上线,现在正是紧要关头。 “最近清明节,所有的黑白无常都要轮流带着那些鬼魂上去享用子孙祭拜,老大分身太多,我这边唿唤他根本没有回应。” “那我去哪里找他?”齐宣终于停下敲键盘的手指,关切地看了眼仇安年,一抬头,齐桓那只小老鼠昂首挺胸地过来巡查,她只匆匆看了眼又低下头埋头苦干。 “去打醒他啊,不然没用。” “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丢了一只鬼魂而已。仇安年说完,跟齐宣相视无言。他几乎可以从她的眼神里听到她正在崩溃大喊:“你怎么又闹出了这种么蛾子?” “对了,帮我查查他的信息,现在手里边鬼魂太多了,丢了一只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你那边没有记录?” 生死簿暂时没有做鬼魂丢失的提醒功能,只能通过现有挂在仇安年手里的鬼魂与一开始分配给他的名单进行比对,最终找到这个‘幸运’逃脱者的名字。 ——张伟。 齐宣问:“你知道中国有多少个张伟么?” “就算有十三亿个张伟,我也得把这个张伟揪出来!你把他的图像传给我,我这儿没有记录看不见他的长相……这东西真不好用,回头你们弄完轮迴系统能不能顺道把生死簿也升级一下?” 齐宣调出张伟的证件照,呆呆看了片刻。在仇安年的催促下,她慌忙点击发送,心里犹自不安。那人生了一张兇恶的脸,眉毛倒竖,眼尾上扬,恶狠狠地盯着所有人。 “这人长得有点威武啊!”仇安年连连啧嘆,端详片刻后抬起头沖齐宣笑了笑,“记得去找老大,让他再给我派一个鬼差过来。不然我一边要去调查那只逃走的鬼魂,一边得带着这么多鬼魂四处享受祭祀,我真怕越丢越多。” “知道了,我下班了就去找他。”火光熄灭后,齐宣看见齐桓正站在她桌前,一脸严肃,正好应了那句老话——吹鬍子瞪眼,她忍不住笑了,“齐桓公今日大驾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这里不是你的寒舍,这里是转轮殿!”生怕她听不懂似的,齐桓说话恶狠狠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虽然齐桓是一只老鼠,但齐宣好似拿着逗猫棒一般引得齐桓气得小鬍子根根竖起,最后嘟嘟囔囔地鎩羽而回。齐宣正想大笑,发现景珏那道蓝色身影匆匆而过,她赶紧闭上嘴。 对于这种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的工作狂,齐宣一向敬而远之不敢招惹。 打完卡走出转轮殿大门时,齐宣脚步轻快地往一殿走。黄昏将至,整片天空一片暗黄,没有层次起伏,就连那几朵漂浮不动的云也是一色的灰白,看上去十分单调。 这几日无常都在外奔波,就算接到勾魂的任务,也不过在领着鬼魂享受祭祀的过程中顺手勾走,暂放在干坤袋里。七日限期一到,他们重返地下后再统一交给一殿轮迴处记档。 鬼差在地上的时间越长,被阳气侵蚀越严重。如今地府鬼差稀缺,为了防止意外,地府新下了规定,要求所有无常只准在阳世逗留七日,避免法力耗损遭遇不测。 因此,这一回清明节祭祀期间,无常的工作量呈指数倍增长。他们按照地域分工,带着较之去年增加数倍的鬼魂数量,必须在一周内让他们享受完祭祀,并安全回到地府。 现在的一殿除了轮值的鬼差之外,一个鬼影都看不见。齐宣朝着仅剩的鬼差一路打招唿,偶尔得到对方的回应。就算他们继续假扮铜像站岗也无所谓,齐宣只是想找机会开开嗓而已。 无常处在左偏殿,大门的牌匾黑底白字,看着跟墓碑也没什么两样。门口一左一右各站着一黑一白两个鬼差,打过招唿后,齐宣问:“大家都上去几天了啊?” “三天了。” “那还剩下四天,清明节祭祀之旅就结束了。我得赶快了,老大在屋子里么?” “白老大这几日没回来,黑老大这几日没出门。” 看样子赏善司又把白无常拐去鬼混了。齐宣扯着嘴角笑了笑,眼看天色渐暗,加快脚步进了无常殿。所行之处毫无遮挡,整个无常殿只有两间屋子有门,一间是香澜的住所,另一间就是齐宣的寝室。齐宣一开始不理解,直到有一日她看见谢必安搂着两个容色艷丽的美人儿回到无常司正准备行不雅之事,被路过的范无救一脚踹飞的场面,她终于理解为什么这里没有门了。 虽然没有大门,但是敲门的步骤依旧必要。齐宣敲了敲石墙,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可是屋里的人似乎毫无察觉。齐宣这才大着胆子走进去,只见范无救正闭着眼睛端坐在木床上,腰背挺得笔直,身上隐隐包裹着一层金色光晕。屋内再无其他装饰,就连桌椅板凳都不见一张。 齐宣伸手在范无救眼前晃了晃,轻声喊道:“老大?范老大?” 见他毫无回应,她继续喊:“胖乎乎的饭老大?爱吃饭的小胖子?” 他眼皮皱了皱,齐宣忙换了称唿:“我敬爱的领导范无救先生?” “吵死了!”范无救睁开眼,周身金光凝聚于他眉心,缓缓落入他的心脏位置,吐纳片刻后,才重新看向齐宣,“怎么了?” “阿年说丢魂了,让你再给他派个鬼差上去帮手。” “怎么回事?” “说是勾魂索忽然失效,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他说联络不上你。” 每次鬼差上去勾魂,范无救都会分出一缕魂魄跟随其后,随时应对不测。这回全部的无常都上去办事,他魂魄极其分散,仅仅起到摄像头的功效,只能看,不能语音沟通。若真的发生意外,再临时聚集一处现身处理。 “这点小事他一个人解决不了么?” 齐宣心想,别问我啊,又不是我找你帮忙的,我只是帮人找你帮忙的。 范无救眼睛定定地看着齐宣,齐宣心虚地垂下眼,似乎心里的想法被他洞悉。虽然她知道自己魂魄已成一体,再也不怕被其他鬼差瞧出心中所想,但做贼难免心虚。 眼下无常处再无其他鬼差可供驱使,范无救想了片刻,正打算亲自上去时,意念一动,一位黑无常撞见异化的孤魂,被其围攻。他只能临时分出一半魂魄赶去相助,余下的部分闭目打坐,反应迟缓,只会点头摇头。 齐宣眼珠子一转,狡黠一笑:“老大,我上去帮仇安年吧,怎么样?” 范无救心念一动,轻轻摇头。 她又问:“你是不是特别不希望我不去帮助仇安年啊?” 范无救的身体呆住了,许久后,慢慢点了点头。 第54章 .小鬼扬言要自由(下) 四月八号深夜,天空黑得像被神仙泼了一碗墨。 城隍庙里,一家馄饨店正准备关门时,来了一个身穿淡青色齐胸襦裙的年轻女人。 “老闆,我要一碗馄饨,打包带走。” 老闆是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肚子圆滚如西瓜,四肢粗壮有力,撑得白色的厨师服紧紧绑在胳膊上,他手里拿着一根手腕粗细的擀面杖正在擦拭,听见客人这样说,他面露难色:“不好意思啊,我们熄火了,您去别家吧。” “可是,我妈妈就爱吃您做的馄饨,她以前住在城隍庙外的烧麦岗,几乎天天都过来光顾您生意,现在她腿脚不方便了,大晚上的嘴馋,这才要我这个点过来。老闆,我求求你了!” 见她言辞恳切,胖老闆重重地唿出一口气,笑道:“既然是老主顾了,我就当照顾老人家,您先找个凳子坐下,我来点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点火,烧水,将剩下的馄饨一股脑儿全倒进热锅里,蒸汽腾腾里,隐约瞧见那些白里透红的馄饨鼓着饱满的肚皮在水里一上一下地翻滚,一股肉香气扑面而来。 女人坐在灯光的暗影里,远远看着这一锅热腾腾的馄饨被老闆技术娴熟地捞出,抖了抖水,哗的一下倒进塑料碗里。 “葱花香菜都要么?辣子要不要?” “辣椒就不要了,老人家肠胃不好,其他的小料都加点吧。” “好嘞!”胖老闆加完料,盖好包装盒,塞进塑胶袋里打了个结,插上一双筷子跟塑料勺,殷勤地递过去,“一共八块钱。” 女人掏出一张十元的纸币轻轻放在桌上,轻声道谢,接过馄饨,走出几步又回过头看了眼胖老闆,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笑。 老闆见状,心里觉得奇怪,忽然想到了什么,叫住她问:“对了,你老母亲叫什么啊?我看看有没有印象。” 女人站在那里,眉眼纠结一处,过了一会才答道:“人家都喊她付三婶。” 说完,扭头跑了,瞬间不见了人影。 胖老闆疑惑地摸摸下巴,灭火,收傢伙。这时,婆娘从里屋走过来,问他在跟谁讲话。胖老闆将方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没想到婆娘大吃一惊,叫道:“付三婶?烧麦岗那个瞎子三婶?” “对啊,怎么啦?别告诉我她死了。” 婆娘翻查灶台,找出那一张纸币,在灯下仔细看了看,忽然狠狠敲了胖老闆的额头,骂道:“真晦气,最后一单见鬼了!” 那是一张千元冥币。 第二天夜里,临近十一点时,胖老闆看了眼头顶上忽明忽暗的路灯,忽然心头一颤,他赶紧熄火收拾东西,招唿在后厨帮忙的婆娘过来帮手。 这时,一只细白的手腕捏着一张纸币出现在他面前:“老闆,我要一碗馄饨。” 视线上移,只见淡青色的齐胸襦裙随风轻摆,又是昨夜那个女人。胖老闆脸色煞白,就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还……跟昨晚一样么?” 女人点点头,表情也不似昨夜如水般温柔,冷冰冰的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馄饨馅。婆娘在后厨忙活了一阵,刚准备过来,胖老闆忙拦下她:“你过来捣什么乱?赶紧给我擀点馄饨皮。” 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婆娘跟他多年夫妻,眼睛瞥见站在门口的那道女人的身影,立刻懂了,拿着擀面杖进入有门帘遮挡的后厨,假意做馄饨皮。胖老闆挤出满脸笑,招唿客人坐下,这才慢吞吞点火,烧水,一边跟客人闲聊。 “你家老妈妈身体还好吧?” 女人坐在阴影里,长长的黑髮垂在胸前,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嗓音幽幽,在这夜色里听来分外凄凉:“年纪大了,走不动路,只能躺在床上,唉,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照顾她。” 胖老闆拿着抹布正无意识地擦拭着桌面,听见此话,他抬起眼看向那道孤独的身影,轻轻嘆了一声:“人老了,总要经歷这些,做子女的要看开点,生老病死,只是寻常。”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希望能多陪陪她,让她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我只想求这一点,希望她能在这最后一段时间里过得像个人。”女人越说声音越低,她瘦弱的身躯轻轻抖动,薄薄的好似一张纸。 胖老闆心生不忍,他默默开大了火,很快下好了一碗馄饨,按照昨夜的样式加好小料,打包好递给女人:“走吧,赶紧走,以后别来了。” 女人眼圈红红,紧咬着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接过馄饨快步走了。 转弯进入烧麦岗时,她听见一声叫喊:“就是她!就在那儿!” 馄饨店老闆娘的脸一闪而过,巷子里多出一个年轻女人,她戴着口罩,留着齐肩的短髮,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浑无感情,锐利的眼神看过来时,犹如两把利剑。 “你是谁?” “她是城隍庙里的庙祝,专门收拾你们这种孤魂野鬼。”老闆娘的声音从暗处飘出来。 这位庙祝也不恼,淡然说道:“阿婶你先回去吧,别在这里待着,等会被不干净的东西上身可就糟了。” “对对!”老闆娘连声答应,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没了动静。 “你想做什么?”她拿着馄饨后退两步,正想往回逃走时,一道黄符自墙壁上缓缓升起,悬在巷子中央,阻住了她的退路,“看来,你早就安排好了。” “付培兰,今年刚上大三,在学校里交了一个男友,因感情纠葛而……”许庙祝的眼睛里似有亮光闪过,她冷哼一声,这才继续,“跳河自杀,你不是已经放弃了自己这条命么,又回来做什么?” 付培兰紧紧抓着手里的塑胶袋,她紧紧咬着鲜艷欲滴的红唇,眼睛里血红一片,似是要滴出血来。这时,庙祝嘲讽一般开口道:“再咬下去,该破了。我说呢,好好的怎么丢了一个纸人,原来被你拿去了。” “我只是借用一下,等我母亲……走了,我会还给你的。” “你用过的脏东西,我还能卖给别人么?”庙祝不屑地转过脸,伸手朝着天空轻轻一扬,再次放到身前时,已多了一张黄符,她眼神炯炯,满目冰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付培兰浑身颤抖,她当场跪下祈求对方能放她一条生路,她不断忏悔曾经的一时冲动,只希望如今可以再陪在老母亲身旁尽孝,哪怕不是作为一个人。 庙祝仅露在外的那双眼睛毫无波澜:“既然当初做了选择,如今人鬼两隔,你我已非同道中人。留你在这世间,成为祸害只是时间问题。” “魑魅魍魉,搬运无常,我奉敕令,逐厉避荒,如敢有违,化骨飞扬!” 金光爆闪,一道闪电当空噼落。 第55章 .悲嘆这世道不公(上) 一阵鼓乐声响起,她穿一袭红嫁衣,头上蒙着绣有鸳鸯戏水的红绸,被一名老妇牵着领进一间布满灰尘的屋子。老妇嘴里说着吉祥话,弯着腰吹掉板凳上的积灰。她瞥见老妇的脚小小的,瘦瘦的,像一只新鲜的荷角。 这时,新娘忽然对上一双眼皮耷拉的三角眼,原来是老妇扭着脖子,眯起眼睛向盖头里觑着。她的嘴唇薄而尖锐,眼神里全是喜悦。忽然老妇捂嘴笑得尖利:“哎呀,生得可真好看。” 说完,老妇拉扯着褶皱的衣角,脚步轻快地出门去了。剩下她独自坐在黄灰颜色的条凳上,听着屋外人碰杯换盏,高谈阔论。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凄凉,眼泪一滴一滴落到手背上,渗进红嫁衣中,好似一滩血。 明明是自己的选择,为何心里如此忐忑?许绣渊不懂其中道理,她只能将自己沉浸在过去甜蜜的回忆里,以期望寻得片刻安宁。 十四岁那年,父母带着全部家资去往外地做生意,临出门前,父亲说:“渊儿啊,在家乖乖听李妈妈的话,等我们回来。” 母亲揉揉她睡眼惺忪的脸,笑道:“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条飞龙!金色的龙!”她举着两只手哇哇乱叫,一下子钻进母亲的怀里,使劲蹭了蹭,良久才抬起脸,已经泪眼朦胧,“妈妈,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我会好好听话,等你们回来,我们是不是就能离开这里?” 两年前,他们为了躲避债主搬到这处大山里的宅院,与世隔绝。听父亲说这里是祖辈传下来的老宅,歷史悠久。除了正房外,左右各有一间耳房,院子里东西厢房各三间,十分宽敞。如今家里用不了许多的下人,只有奶娘李妈妈一直陪着,一老一小在这里作伴。 这次父亲决定背水一战,要么做成了生意,为这个家族带来自由,否则,就老老实实在这个山村里过活,不再折腾。许绣渊虽不曾出去念书,但以前家境富裕时常请了老师回家上课,该懂的道理她早已清楚。她拉着父亲的手,坚定道:“爸爸,你一定会达成心愿的。” 三个月后,她收到家书,父母在外出的路上碰见诡异事件,母亲下落不明,他写下这封信后,决意独自一人前去调查。父亲让她在家安心等候,他一定会查清楚这起事件的真相,同母亲一同回来接她离开。 她收到这封家书后又等了四年,父亲再也没出现。某一日,夕阳透过院子里那一棵海棠树落到她脸上时,她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 厨房里传来李妈妈炒菜的动静,她悄悄出了门。 这些年来,她终日与书为伴,甚少出门。这座大宅里没有多少珍藏的文玩,也没有多少祖传的字画,偏偏在正房里开闢出一整间书房摆满了各式线装典藏古籍,父亲生平最喜这些书,在家时更是书不离手,废寝忘食。不知是为了打发时间,还是纾解生意上的失败。 父亲走后,这间书房就成了许绣渊的蜗壳,她终日埋头苦读,逼着自己去认那些难懂的繁体字,也不想回忆起父母可能双双遭遇不测的现实。只要不去想,父母就还活在去往外地做生意的路上,只是这条路远了一些,但是早晚他们会回来的。 许绣渊这样想着,直到她十八岁这年。 这天是她的生日,她趁着李妈妈不注意,头一回主动出了门。 屋外荒草茂盛,满目凄凉。夕阳只剩下半张脸,挂在云层上。她穿着一身青色长裙,散着一头黑髮,好似一个山中精灵穿行于草木之间。 她凭着记忆找到一条羊肠小道,她知道半山腰有一片湖泊,湖泊后的山崖上有一座庙,庙里供奉着此地山神,听说十分灵验。 许绣渊身体孱弱,走了几里地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见天色渐晚,她忽然后悔一时冲动选择这个时间点出门。可如今箭在弦上,容不得她后悔。 每逢初一十五,上香拜佛更加灵验。这是她从书里学到的,虽不知道真假,但试一试总没错。她走到湖泊前时才意识到一个大问题,她没带香炷,更没准备贡品。站在水边犹豫时,手腕一紧,已被人拉住。回头一看,对上一双澄澈的眼睛。 那人比她高出一个头,身形挺拔,头髮堪堪遮住眉毛,露出一双温润的黑眼睛。此时他脸上挂着十分着急的表情,说:“好好的,别想不开啊!” 许绣渊这才知道,他以为自己要跳湖,忍不住笑出了声。 于是她知道了他名字——戴先决,住在山脚下的村子里,是本地唯一的大学生。现在正是放暑假的时间,他回家来帮老母亲收粮插秧,难得这一天得空,上山庙里拜拜,祈求全家平安顺遂。 “你也是去求这个么?”戴先决脸颊红润,嘴角噙着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许绣渊点点头,她确实要去为父母求个平安,顺道骂一骂这天道不公,为何让她在这般年纪就失去父母双亲,失去一切。 李妈妈说,家里仅剩的钱已经撑不了多少时日。这些年她们一老一小何以过活?一开始是变卖家里的桌椅板凳,然后是那些线装书,再到如今,所剩无几,也卖不了几个钱。 一念及此,许绣渊涌出几滴泪,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片湖,本不打算在此地了结,也许正应该在这里结束。 许是察觉到她的情绪不佳,戴先决如滔滔江水般说起自己在外地求学时的见闻。他第一次坐火车时不知道看座位,被人狠狠骂了一顿。他第一次进校门时不认识路,被黑心学长骗走了整整一百块大洋。他第一次进学校浴室,洗完澡出去连衣服带钱包全被人偷个精光……他只好光着屁股一路东躲西藏逃回宿舍,好不丢脸。 许绣渊见他说得眉飞色舞,清秀的脸上神采飞扬,原本阴暗的心情一扫而飞。 眼见天色暗沉,戴先决收拾好东西率先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与草屑,朗声道:“天下之大,岂会没有我等容身之处呢。我相信未来会越来越好的,我们读书明理,不就是为了寻求内心的安宁么。不论身处何种境地,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许绣渊点点头,说:“看来,只能等明天再去庙里上香了。” 正打算起身,她看见戴先决伸来一只手,虽然掌心布满老茧,但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她盯着那双手看了一眼,忽然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如果凭着自己这双手不惧劳苦的话,是不是也能在这个世道里坚持下去呢?她这样想着,一把握住了戴先决的手。 他的手很有力,一把托起许绣渊。黑暗里,他们靠得很近,许绣渊几乎可以听见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好似擂鼓。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戴先决沙哑的声音说:“天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第56章 .悲嘆这世道不公(中) 接下来的几日,戴先决每日都上门来,要么送来一只鸡,要么送来几只新鲜瓜果。李妈妈笑得合不拢嘴,许绣渊心下清楚,脸上总是红彤彤的。 这天,他们提前斋戒沐浴,准备好了上香用的东西,结伴往山庙里去。这是一间挖空山石修建而成的庙宇,连上屋檐高不过三米,大门很矮,许绣渊正好可以通过,她站到正殿,看着戴先决歪着头仍然沾了满脑门的蜘蛛网。他低下头,请她帮忙。 在神像面前,她强忍着心头的噁心,仔细地捻去那些布满虫卵的蜘蛛网。 “弄好了。”她拍拍手,看见戴先决眼睛里的温情几乎要溢出来,忍不住也红了脸,别开头看向莲花座上的神像,“咦,怎么断了?” 神像龙头人身,却拦腰断裂,下半身只用一根圆木支撑,作为腿脚。 “这龙神鬚髮飞舞,目光炯炯,可见雕刻十分用心,怎么会断了呢?”许绣渊问。 戴先决说起一桩往事来。 三十多年前,本地人信仰邪神,得了庇佑,于是毁掉原本的山神庙宇,改为供奉邪神所用。不久后,天谴到来,这里的村民一个个活得人不像人,鬼不成鬼。有些人清醒过来,重新找回被毁掉的山神像重新供奉,虔诚至极,这才得以保留一支血脉存活至今。 “这神像是刻意保持如此的,用以警告下一辈的人们,记住这一桩血的教训。生死存亡,就在一念之间。稍不留意,就会坠入魔道。” 戴先决说话时神采焕然,许绣渊看得呆了,就连他握住她的手也未察觉。 “嫁给我吧,好不好?”戴先决的眼睛在半明半暗的庙里显得生气蓬勃,他直勾勾地看过来,许绣渊也无法移开视线,就这样胶着了片刻,他的吻落了下来。 他们在神明面前许下誓约,此生不相负,不相离,除非生死之别。 婚期定在戴先决返校之前,她披着一身红嫁衣,第一次踏进他的家门。 没有繁杂的礼仪,没有纷乱的亲戚,他们简简单单办了一场婚礼,登记成了夫妻。她将老宅里仅剩的书籍收整成箱,作为嫁妆带进了戴家,她满心欢喜,想着戴先决若是知道这些书的存在,一定会十分高兴。 婚礼当夜,他们喝了交杯酒,盖上鸳衾被,一夜春风度。次日一早,她昏懒懒起床梳洗,发现装嫁妆的箱子不知被谁打开,翻得乱成一片。她视若珍宝的古书散落一地,上面留下半个小脚印。她想到了戴先决的母亲——她的婆婆。 一大早,丈夫已经下地做活,直到中午才带着满身淤泥回家。婆婆端上一荤三素,刻意将那盘板栗烧鸡放到先决面前。先决笑了笑,推到她面前。 “绣渊,你尝尝妈的手艺,看看习不习惯。” 绣渊吃了一口,忍不住皱起眉,抬头对上婆婆那双三角眼,她硬生生吞下这块咸得怕人的鸡肉,笑着夸赞了几句。 婆婆这才笑了,吃了一大口青菜,口齿不清道:“哎呀,原以为你吃不惯呢,我们家口味重,你是不知道啊,我们都是做惯苦活的人,不吃盐没力气,是不是啊儿子?” 先决笑了笑,趁着老母亲去盛饭时才悄声安慰:“妈妈手艺就这样,回头吃不惯我们就带着食材回老宅子里找李妈妈一起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绣渊笑了,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掌心,摩擦着那些老茧,心里异常安稳。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丈夫的假期将尽,家里的活儿也所剩无几。他们收拾了一些吃食跟衣服,回到老宅。李妈妈正坐下廊下摘菜,见到他们笑得脸上的皱纹好似花朵一般展开。 “你们怎么回来了?今天不忙啊?” 先决晃了晃手里地菜篮子,背着的一大包新碾的米,笑着说:“马上我要回学校了,这不,给您把过冬的吃食衣服都带来了。” 李妈妈连声客套,笑得合不拢嘴。 晚上,他们吃晚饭留在老宅里休息。躺在床上时,先决说起下半年入学的费用尚未凑齐,一派苦恼的表情。绣渊躺在他的怀里,轻轻摩擦着他宽阔的胸膛,笑道:“夫君,要不要娘子我为你变一个魔术?” 先决眼睛亮了亮,坐起身将她拥入怀里:“娘子若是要变,夫君自然要看。” 她掀开被褥,梨花木的床板上竟然藏有暗格,轻轻一推,翻转出一只红木盒,打开一看,天鹅绒布上静静躺着一枚通体金黄犹如流沙的猫眼石,在烛光的照耀下,宝石当中显出一条淡绿色细线,正是猫眼中的极品。 “这个是父亲离家时特意留给我的,说等到过不下去时再去城里找个珠宝店卖了。卖得的钱起码也能保我跟李妈妈过上几年。如今我们在一块了,只盼望你学成归来,将李妈妈接来一起住,我们一家子才是真正团圆。” 她还未说完,已被先决紧紧抱住,她听见他的胸膛里咚咚直跳,一如那日初见。她闭上眼睛,心底无限宁静,只期盼着这样的时光更长久一些。 只可惜,三日后就是离别。先决走了一个多月时,绣渊发觉了异样。她终日浑身乏力,呕吐不止。婆婆赶紧请来村里的赤脚医生为她把脉,发现她已经怀孕。 婆婆乐坏了,原本捨不得的鸡鸭隔三差五地杀给她补身子。李妈妈知晓这事后,也挪着小脚下山来看望她。知道她吃不习惯婆婆的手艺,于是经常趁着饭点下山为他们做饭。 婆婆一开始态度尚可,只是见家里家禽数量逐渐稀少,心中渐生嫌隙。尽管绣渊解释李妈妈根本不会吃多少东西,可婆婆依旧整日里念叨个不停,吵得绣渊耳朵都起了茧子。无奈,她只好掏出一枚宝石戒指,让李妈妈换成钱,亲手交给婆婆,这才平息了她的怨气。 “这些可都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嫁妆,怎么好都拿去换钱了?”李妈妈不忍。 绣渊笑答:“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我们都在一块儿,这些东西没了也不打紧。” 她买了把锁,锁住了那些她精心挑选留下的书籍。这些书是父亲留下的,首饰是母亲留下的,她总得留下一两个念想,以便回忆起过去那些人的点滴。 念想所剩不多,她必须斟酌着使用。 然而,戴家的境况比绣渊想像得要拮据得多。唯一不缺的是大米,田里种的。院子里的鸡鸭很快没了踪迹,为了填饱肚子里未成形的孩子,绣渊不断拿出体己钱请婆婆去买些吃食。没等到先决回家,她的腰包已经见了底。 这日,婆婆再次朝着她伸出手,她挺着西瓜大小的肚皮,拿出钥匙朝着装嫁妆的木箱子走去,就连弯腰都费劲。 婆婆挤出一脸笑:“绣渊儿啊,妈来帮你开吧。” 她摆摆手,打开锁,拉开木箱,里头除了那些书之外,再无其他。她顿感头晕目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间又察觉不了。伸手翻了翻,一件首饰也没有留下。 “不会啊,我怎么可能……”她忽然浑身脱力,拼命扶着木箱子才没有倒下。 “哎呀,这个小木盒子里装着什么呀?”婆婆伸手去拿,绣渊想阻止也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婆婆抽开那只半米长的木盒,拿出一幅画来。 那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据说是干隆爷所赐。 第57章 .悲嘆这世道不公(下) “李妈妈,你不觉得奇怪么?”绣渊的肚子越来越大,手脚浮肿,终日躺在床上,一下地就腰膝发软。 李妈妈正在剥黄豆米,自从交了伙食费,婆婆干脆将灶台上的事儿全权交给李妈妈,自己专心下田做农活。 “渊儿小姐为什么这么问?” “镇子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收古玩珠宝的啊?这个村子里有钱人那么多么?” “听说,这座山是一处风水宝地,古代许多达官贵人都选择这里埋葬祖先,你想想啊,那陪葬品得有多少?” “你是说……他们盗墓啊?”绣渊轻轻捂住嘴巴,这才没有叫出声。 “哪儿能呢,盗墓可是犯法的。听说,是山里的那些东西主动送给他们的。不过,他们也就嘴上说说,至于是真是假也没人知道。” “最近,婆婆总说家里揭不开锅,想卖掉我那幅画。”绣渊抱怨着。 李妈妈吃了一惊,抬头道:“那可是你父亲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都不知道过了多少代了,可不能卖。” “我也这么说,婆婆才罢手了。明明先决那么好,他妈妈却……唉。” “不如,让他们也去跟山精求求,说不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那可不行,拿那些东西会遭报应的。先决家里过得这么苦,他们肯定没有做这种事。”绣渊忽然间原谅了婆婆的贪婪与吝啬,这时,缺点也变成了优点。 李妈妈笑着点点头,端着一碗新鲜的黄豆米进了厨房。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下去,秋去冬来,天气越发寒冷。绣渊裹着厚厚的棉大衣,感受着肚子里的小人儿越发调皮的踢打,心中的慈爱与日俱增。婆婆偶尔也会伸手摸摸她的肚皮,咧着嘴笑道:“这么闹腾,肯定是个男娃儿。” 每当此时,绣渊只是笑笑不说话。 这一日,绣渊正靠在床上看书,一阵目眩神迷,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一只黄色毛茸茸的小动物跳上床,趴在她肚子上团成一团。 她听见有人说:“把这个小东西给我吧,活不长久的。” 那声音尖细凌厉,吓得她出了一层冷汗。睁开眼后,她听见屋外有人说话,凑近窗户去听,原来是婆婆正在跟人闲聊。 “那幅画什么时候能卖啊?我可把话撂这里了,三天内再不拿给我,你之前欠我的钱得马上还。不然,我砸了你的破草窝。”那人声音很年轻,背影健壮,偶尔转过脸来,露出一副极其兇狠的长相。 婆婆唯唯诺诺地垂手站着,只是不住地点头。 这一晚,绣渊趁着李妈妈准备回老宅时,悄悄将那幅画塞进她的厚棉袄里。果然,夜里她听见房门被人打开,原本藏在枕头下的钥匙也被一只手踅摸了去。绣渊闭着眼睛,假装毫无察觉。 第二日,婆婆面露难色地开口问她那幅画的去处。绣渊只平淡地笑了笑:“那幅画一直放在箱子里,我去给您拿。” 一打开箱子,却只有被翻得皱起来的书籍胡乱地堆叠在一起。 “啊呀,家里不会遭贼了吧?”绣渊故作惊讶,扶着沉沉的腰艰难地转过身看向婆婆,“前几天还在这里呢,现在怎么不见了?” 婆婆涨红了脸,扭头走了,此后再也没提起卖画的事情。直到先决风尘僕僕地赶在团圆夜回家,婆婆拉着他说了几个时辰的悄悄话。 绣渊心中有气,但此刻也不好发作,只能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桌上的油灯烧出噼啪的小小火花。深夜,先决才蹑手蹑脚进了卧房,见她还没睡,立刻笑着凑上来,轻轻摸了摸她滚圆的肚皮,柔声道:“小崽子,爸爸回来了,知不知道?” 肚子里的小人儿似有所感,轻轻踢了踢他宽厚的手掌,惹得他们相视一笑。 此时此刻,所有的怨气好似露水蒸发一般,消失无踪。绣渊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擦着他掌心的老茧,笑道:“出去念了半年的书,也没能把这茧子磨掉。” 先决笑了,拥她入怀,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抱歉,让你受苦了。” 只要见到他,再苦也不觉得苦了。只是,她没料到这苦的时间会持续这么长。 孩子是在春天降生的,当时先决已经返回学校,只留下孤儿寡母独自面对这场手忙脚乱的战斗。绣渊发动时,婆婆恰好去了隔壁村串门,疼得绣渊哭爹喊娘躺在床上弄湿了满床的褥子。幸好李妈妈想着就是这几日,每天都来陪着绣渊说话,这才赶上婴儿出世。 请产婆,烧热水,准备衣服毛巾,严阵以待。绣渊生到傍晚时,婆婆才不急不缓地赶回家,见到绣渊时摆出满脸的歉疚,一转眼又换上毫不在乎的神情。绣渊疼得死去活来,一时间也不能分辨其中缘由。 只可惜,事后她也没能想起这件事。 孩子是在夜里子时生下的,哭声洪亮无比。她在即将失去意识时,听见婆婆大喊一声:“竟然是个女儿?” 她看了一眼那个血肉模煳的肉糰子,勉强笑了笑,忽然精疲力竭,下身一热,似有热水打翻了满床。 产婆惊叫道:“糟糕,大出血了,快去准备草木灰。” 她感觉自己好像一只风筝架,正在被人抹上粘稠的浆煳。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轻,好像要飞上天空。她好像看见了许久不见的父亲母亲,他们正在跟她招手。 哇——一声尖利的啼哭唤醒了她残存的意识,她伸手抱了抱怀里的肉团,笑了笑。 她捡回一条命,决心好好养大这个孩子。七月份时,先决再次回家,紧紧抱着这个孩子不松手,眼圈发红地盯着绣渊,许久后才上前抱住她,就这样,他们一家三口紧紧拥在一起,直到把孩子挤得喘不过气,哇哇大哭。 因为是春天生下的孩子,他们为她取名叫迎春。 迎春长到三岁时,先决终于学成归来。他做主带着绣渊母女回到老宅,住了整整一周。 那是一个下午,日光燥热,他们坐在廊下乘凉,旁边水缸里漂着两只青皮西瓜。先决摸着女儿毛茸茸的头髮,笑着对绣渊说:“下次我给你们寄回来的钱别那么老实全交给我妈,你可以悄悄扣点下来,给迎春儿买点糖吃,对不对呀?” 迎春张开小手,抓着先决的袖子,馋得口水都冒出来:“糖,吃糖!” 天气晴朗时,先决戴着草帽拎着水桶,去山里的湖泊里钓鱼。绣渊打着伞,抱着迎春坐在他身旁,逗弄着水桶里的灰背鲫鱼。 扑塔塔——鱼儿上钩了,不断拍打着短而有力的尾巴。迎春笑得直蹦跶,伸出小小的肉手一把抓住鱼儿的尾巴,在大人的帮助下才把它扔进水桶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先决哈哈大笑,取出新的蚯蚓挂在鱼钩上,迎春眼尖,立刻扑上去问:“爸爸,这个是什么?为什么穿在钩子上啊?” “这个啊,是小蛇,迎春可千万不能碰!” 迎春吓得一头栽进绣渊的怀里,只露出一只眼睛盯着那只在鱼钩上不断扭动身躯的蚯蚓,这副娇憨的模样逗得两个大人忍俊不禁。 如此,这一家人度过了一段闲散适意的时光。可惜好景不长,任命通知下来了,先决被分配去了更远的学校任职,但是他把所有的工资都按时寄回家,补贴家用。 绣渊很满足,有了孩子后,她的生活完全变了个样。她不再因为婆婆的一点不快的眼神而惴惴不安,也不会因为婆婆的冷言冷语而暗自神伤。 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孩子,她将对父母的爱全部转移到这个孩子身上。此后,她跟这天地之间再次有了联繫,血肉的联繫。 她跟着婆婆下地做活,跟着李妈妈学着下厨房,她想要给这个孩子她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付出,她不知疲倦地活在这个贫苦的家里,等待丈夫回家。 可是,她没能生下一个儿子,在某些人眼里已经失去了作为妻子的资格。 许是之前生育时伤了身子,许是先决偶尔回家总是忙于琐事,他们夫妻少有独自相处的机会,她再也没能怀上二胎。婆婆日渐不满,开始不过是言语上的讽刺,到后来越加乖戾,竟打算将迎春送人。 “女娃娃不吉利,趁早给人,你才能生个儿子。”婆婆理不直气也壮。 绣渊气得收拾东西回了老宅,跟李妈妈一同住了许久。年底时先决回家,才接了她们娘儿俩回家。对于生儿子,先决笑道:“这有什么打紧,反正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血肉组合而成的,这就够了。” 绣渊哭得梨花带雨,她擦擦脸上的泪,这才意识到终日的劳作与日晒使得她的皮肤不再如往日,她牺牲了青春,只换来这一个孩子。她一阵恍惚,幸而先决似乎毫无察觉一般,对待她如过去并无二致。 三年后,先决终于调回省城,他抱着已经六岁的迎春欢唿雀跃,牵着绣渊粗糙的手掌,笑着说:“以前你总说我手掌心有老茧,这些年苦了你了。” 他们抱在一起,无声地落泪。小小的迎春也扑在他们的腿边,呜哇乱叫。一家人本以为可以这样和乐地生活下去,可偏偏事与愿违。 在迎春九岁时,她多了一个弟弟。 第58章 .总在意料不到之处(上) 一道霹雳当空落下,却被一条锁链生生击碎。仇安年坐在城隍庙马头墙的鹊尾上,冷眼看着下方上演的这齣好戏。 一个戴口罩的年轻女人念咒用符手法娴熟,面对小鬼不但毫不惧怕,甚至想直接抹杀。作风狠厉,几近阴毒。 人杀人是犯罪,人灭鬼是积德。 “你究竟是什么人?” 仇安年跳下马头墙,站在付培兰身前,轻轻一嗅,笑道:“这只小鬼既未异化,又没作恶,你为何要让她挫骨扬灰?难不成……你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怨?” 付培兰连连摇头,指着对面喊道:“她是城隍庙里的庙祝,听说从小就跟鬼神打交道,学了一身捉鬼的好本事。求求你,救救我,我只希望再陪在妈妈身边一阵子,她已经看不见了,没有我,她活不下去的。” 说话间紧紧抓着仇安年的袖口,若非是个纸人,此刻定已泪水涟涟。 “哼,”那庙祝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隔着口罩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付培兰,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么?他可是来自地府的勾魂使者黑无常,落在他手里,你连一丝一毫的生机都没了。” 付培兰愣在那里,勐地松开衣袖,想跑,可后有符咒阻隔,前有阴司无常,她根本无处可去。她看了眼手里拎着的馄饨,脑子里涌现诸多过往,她的老母亲还在家里等着她回去,她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被无常鬼抓住。 这时,她看见庙祝已经让开道路,虽不明白对方意图,但眼下只能拼死一试。她趁着黑无常不备,鬼影一般往前奔逃。不料黑无常反应极快,踏步而来,伸手就要抓到她时,一声野兽嘶吼声从四面八方袭来,震得她三魂七魄差点就地解散。 可她不敢停下脚步,拼了命往前跑。恢復神志后,四周寂寥无人,只有几只夜虫藏在砖缝里嘶嘶鸣叫。 她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把馄饨盒抱在怀里,快步往家里跑去。 穿过犹如棺材盒子一般四四方方的居民楼,在两栋高档小区之间,还夹缝生存着一排待拆迁的低矮楼房,有些被挖了邻居,有些被挖了二楼,更有一家的一楼被挖空了,像个躺倒的l形,孤零零靠在一处斜坡上,屹立不倒。 付培兰的纸人身子轻飘飘跃上斜坡,这里被挖掘机掏空了半边,翻出来的黄土适合拿来腌咸鸭蛋,若是不下雨还好,否则出门就会沾一脚泥甩都甩不掉。 屋里黑洞洞的,母亲早已瞎了眼睛,这大晚上的开灯与否对她来说毫无区别。想到这里,付培兰不自觉红了眼睛。 推开门,按亮灯,母亲一个人坐在板凳上,歪着头问:“兰儿?是不是你回来了?” 付培兰忍住嗓子里的哽咽,笑着回答:“妈,馄饨我给你买回来了,路上耽搁了一会,有点凉了,我去热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她自然不能碰火,但她不能让母亲觉得委屈。 果然,母亲劝住她:“哎呀,不用热,我就这样吃,省得烫嘴。” 打开塑料盖,底下的馄饨已经粘成疙瘩汤,付培兰心底涌起一阵委屈。她强打起精神,为母亲准备好碗筷,笑着跟母亲说起今日的见闻,作为吃馄饨的小菜。 自然,危险的事情肯定不能提。她边说边笑,逗得母亲也跟着笑。娘儿俩能这样作伴过下去,是她如今最大的期望。 “你哥哥下午来了,说那些催债的又上门了,唉。” 付培兰咬唇不语,这个所谓的‘哥哥’甚至曾经去她学校里堵她,想要点钱花花。如此血亲,倒不如没有。 “兰儿,你不是在做兼职么,能不能帮帮他?” 付培兰苦笑一声,敷衍着答应下来。 服侍老母亲上床休息后,她才开始收拾。戴上防水的胶皮手套刷洗锅台,搓洗衣物。时代在发展,纸人也能活得跟普通人一样。头顶上的月光很大很圆,照出一道忙碌的身影。她在门前的绳子上晒好衣服,已经到了下半夜。 小心地褪下手套搭在门口的木桩子上,耳边响起一声轻轻的咳嗽。霎时间,付培兰好似被人定住一般,浑身冰凉,无法动弹。 耳朵意外敏锐,她听见有人缓缓走过来,一道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逐渐跟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奇怪,为什么你的七魄可以凝聚不散?你死了几天了?” 是刚才的黑无常。付培兰怕得手指发颤,可终究没能转身。当黑无常站到她面前时,她才能仰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他在笑,眼睛眯起来像两道月牙儿。 她是四月一号愚人节当天落水的,不是自杀,而是意外。这天是四月九号,已经超过七天。黑无常一脸不解,不断嘟囔着‘不可能’三个字。 “我怎么会骗你?”付培兰跟他并排坐在走廊下,月光斜斜地照在他们伸直的小腿上,毫无温度,“你不是鬼差么?查一查就知道了。” 这话仿佛点醒了他,黑无常掏出一本黑皮簿册,翻了翻,忽然大叫一声好似烫手一般扔掉那个本子:“天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付培兰捡起黑皮本,第一页上菜单名写着‘待勾魂组’列表排着十来个人名,往下数第三个就是她。于是笑道:“看,我没骗你,你看死亡日期,就是四月一号。” 往下翻了翻,她发觉这本册子好似手机一般,通过点击右下角的按钮可以直接翻页,于是翻到第二页,只有一个人名,奇怪的是死亡日期竟然在半年之前。 “半年多了,这个人……”付培兰指着本子上的名字,惊讶地看向黑无常,“这个人还是待勾魂状态,你该不会漏了这人吧?” 黑无常瞬间瞪大了眼睛,无措地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我怎么会有遗漏?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奇怪,这个菜单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我之前怎么都没发现!” 付培兰不断点击左侧按钮,返回到主界面,这才弄清楚缘由:“你一直看的是‘已散魄’的分类,歷史记录显示你每次上线都只看这一个界面。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啊,怎么跟老年人似的只会一些简单的操作。” “那是因为我死的早好吧,我活着的时候电子产品发展还不像现在这样日新月异呢。” 点到个人信息,她看见了这名黑无常的证件照,以及姓名——仇安年。她没忍住笑出了声,怕他生气,慌忙解释:“你的名字好像小言里的男主角,太文绉绉了。” “小言?什么东西?” 付培兰正欲回答,噹噹当——房顶上滚下来几块碎砖,似有猫儿夜行,不小心踏在原本就破损的砖块上。哗的一下,翻身跃下一道黑影,是个年轻的女人,她笑着走近几步,嘲笑道:“小言就是言情小说的意思,你这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八零后呢。” “齐宣?你怎么来了?”仇安年原地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抓住那女人的肩膀使劲摇晃,“你再不上来我真顶不住了。” 付培兰愣在那里,许久才走过去,恭敬地递上黑皮本,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你们……不会都是来抓我的吧?” 月光洒在他们的脸上,她这才看清那个女人的长相,眼睛大大的,鼻头小小的,嘴唇微微翘起,不笑的时候也像带着笑,一头短髮梳在耳边,像画上的娃娃。 她们对视一眼,对方忽然收住笑,直勾勾看过来。对方走近一步,她只能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她靠在了自家的砖墙上,心想可不能用力,万一这栋仅靠着微妙的几何原理而保持平衡的屋子倒了,母亲就彻底失去庇护之所了。 她感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黑暗里,她听见面前的人在哭泣:“你果然没有骗我,你真的死了!许骨,我好想你……” 第59章 .总在意料不到之处(中) 冰凉的泪水被晚风一吹,更加冻人,一滴一滴落到付培兰的胸口上,她摊开双手,想推开这个紧紧抱住她的女人,可浑身使不上劲。 夜虫早已陷入沉睡,寂静的夜里除了偶尔颳起的威风之外再无别的动静。她感觉身体正在融化,心想也许这就是黑无常的伎俩,用眼泪化掉自己的身体后,好带她下去报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正准备闭着眼睛等死后,这个叫齐宣的女人忽然松开她的身体,抬起头,露出一副懵懂的表情,看上去分外可怜:“你怎么都不说话?你不记得我了?” “啊?我们……认识么?” 对着水缸,借着月光,勉强可以看清这张脸。付培兰临水自照,这张脸生着一双漆黑而狭长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樑下是一张樱桃小嘴,红润而饱满,她越看越入神,差点沾到缸里的水。 “可是,这不是我本来的脸。”她站起身,面对着两位鬼差不卑不亢,“这是纸人的脸,不是我的。” “画龙点睛,这种特殊的纸人一般都需要耗费主人的气血精神才能活过来,因此不论原本画成什么模样,最后都神似同一个人。”仇安年解释,他伸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原本湿透了的位置瞬间化为原样。 她感激地看向他,低声道谢。 齐宣擦擦眼泪,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想伸手触碰她,忽然意识到手上的泪水未干,赶紧在衣服上擦拭干净,这才牵起她的手,柔声问:“你这一路走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记得么?” 付培兰仔细回想了自己这一生,分外苦恼,她屡次抬头欲言又止,对上他们殷切的眼神,她实在不忍辜负对面的期望,于是缓缓说起过往。 “我今年二十一岁,刚上大三。二十年前……” “等等,不用说那么久远之前的事情。”仇安年打断。 “这样啊,”付培兰干咳两声,继续回忆,“那就从我上学之后……啊?还是太远了啊?那就初中?高中?大学?你说从我挂掉之前回忆就行?你早说啊!” 她今年刚上大三,父亲早些年在工地做活时意外从三十三楼上摔下,一命呜唿。母亲哭瞎了眼睛,熬坏了身体,落下一身毛病。还有一个大她十岁的哥哥,已经成家,却没立业,挥霍光了父亲的赔偿金后跟这对孤儿寡母老死不相往来。 她立志要出人头地,给老母亲一个安稳的晚年。然而,计划总赶不上意外来临。 “从今年年初开始吧,一开始是上下课的路上,总能看见两个眼熟的人出现在附近。有时没课,我出去给人做家教,晚上回宿舍的时候也能感觉到有人跟着我。但对方始终没对我做些什么,所以久而久之我干脆当他们不存在。谁知到后来,有一回我周末回家,去小卖部买酱油的时候竟然也能看见他们的影子。” “如果他们是学校里的人,不管因为什么,也不至于跟到我家里来。我也想过去报警,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还是放弃了。就这样到了四月初那天晚上,我下自习回宿舍的路上又发现了那些人跟在后面,经过人工湖畔时,我实在忍不住,上去对峙了。” 齐宣倒吸一口气,追问道:“他们恼羞成怒,推你下河了?” “那倒没有,”付培兰皱起眉,十分疑惑似的,“我问他们为什么跟着我,他们支支吾吾不肯说话。忽然颳起一道大风,卷得湖水翻涌,一股难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那风实在太大,我一时站立不稳,这才摔进湖里去了。” “你没唿救?”仇安年问。 “我根本没办法唿救,”现在回想起来,付培兰依旧恐惧得浑身颤抖,“有东西卷着我的脚腕往水下拉,我根本使不上力。” “什么东西?” “大晚上的看不清,”她肩膀抖个不停,齐宣搂住她,不断拍着她的后背,许久后,她才平静下来,“我还记得,最后看见一盏红灯笼一样的东西,漂浮着在我面前闪过。” 漆黑的湖水里,她的身体在下沉,她的灵魂在上升,她看见一盏巨大的红灯笼一闪一闪冒着光,好似引路灯一样为亡者照亮前行之路,指引她走向死亡,到达地狱。他们想到那个画面,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仇安年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那个庙祝怎么说你是为情而死啊?” “当时摄像头好像拍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学校为了把这件事压下去,跟我妈说我是因为感情纠纷,大晚上的跟两个男人在水边纠缠,这才落水而亡。” 责任全落在不能说话的人头上。 付培兰无奈地摇摇头,继续道:“等我再次醒过来时,还是半夜,我在水边坐了好一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路过的人说话打招唿也根本没人理会。” “幸好当时是晚上,若是白天,只怕你就灰飞烟灭了。”仇安年感慨道。 付培兰心有戚戚:“我在水边坐了一夜,忽然听见一声公鸡鸣叫,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心脏突突直跳根本停不下来。这时我才注意到天边已经隐隐有红光冒出,不知为何,我极其恐惧那点红光,怕得连走都走不动。” “然后呢?”齐宣握着她的手,仿佛怕她忽然消失似的一刻也不肯松开。 付培兰嘆了一声,继续说:“有同学晨跑路过那条小路,我干脆抓着他的脚腕,一路拖行,等他跑到了一棵大柳树下,我才松开。就这样,我藏在柳树荫下,躲了一整天,等太阳下山才敢动弹。” 在学校里晃悠了几日,她逐渐弄清楚自己已经溺水而亡这个事实。她想反驳,想说出真相,盘算着若是用这条命为母亲换得一些赔偿,也不算冤枉。可她跟那些人阴阳两隔,根本无法沟通。她想拿笔写字,只能抓住一把空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空余满心懊悔。 “前天晚上,我浑浑噩噩地飘到了城隍庙附近,看见了一个走路很奇怪的女人。她身上有一圈淡白色的光,背后还趴着一个人,踮起她的后脚跟,让她好似人偶一样往前歪歪斜斜地走着。” “要么是鬼上身,要么是处于离魂的状态。”仇安年摸着下巴猜测,“这两种情况下,鬼魂都会包裹住肉体的四肢,踮起他们的后脚跟,控制肉身按照鬼魂的心意做事。不同的地方在于,若是离魂的话,那张脸跟鬼魂的脸应该一模一样。” “那就是鬼上身,”付培兰回忆里那个女人的脸跟身前那副身体的脸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乍一看有点像,实际上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她跟着那个女人走进一条窄巷,不知走了多久,出现一座破烂的宅子,门头上挂着两盏红灯笼。她顿时吓了一跳,但还是鼓足勇气跟在后面进了屋。 院子里荒草丛生,墙壁斑驳,露出青灰色的砖石。更诡异的是两边墙壁上靠着十数个脸色煞白的纸人,他们的嘴唇猩红欲滴,好似要吃人。 那个女人摇晃着进了里屋,没了动静。她好奇之下也蹑手蹑脚走进去,屋子当中摆着两条长凳,凳子上架着一副黑漆棺材。 整间屋子并无后门,可屋子里空无一人。付培兰猜测那个女人也许爬进棺材里睡觉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怕得抖了几下。 “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我绕到棺材后,忽然瞥见棺材底下有个白白的东西,低头一看,发现有一个人躺在那底下,当时我还以为是那个女人藏在那里呢。虽然怕,但还是大着胆子伸手一碰,一下子好像被龙捲风吸走了一样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过了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我醒过来的时候还坐在地上呢,就赶紧跑了。” “然后,我就发现,我不再害怕太阳了。”付培兰舒展开紧皱的眉头,露出一个松懈的笑,“我以为是老天爷可怜我,才赐给我这副身体,原以为可以陪着妈妈再过几年,谁知道,那么快就被人发现了。” “这副纸人做工极好,幸好,不是专门合你的八字做成的,不然的话,就连我们鬼差一时间也无法分辨你是人是鬼。”仇安年嘆道。 齐宣白了他一眼,问:“可是,那个庙祝为什么要杀你?” “这副身体……似乎是她的。” 仇安年抱着胳膊想了片刻,忽然啊了一声,勐地掰过付培兰的身体,盯着她的后背仔细看了看,不断地说着‘奇怪’二字。 “怎么了?”齐宣也走过来看她的后背。 “什么都没有,才奇怪。”仇安年长长嘆了一声,“当时,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吼了一下,短暂地失去了法力,这才让她逃走了。对了,也是这个缘故,那个庙祝也逃走了。” “你不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吧?” “才不是!” 见他们互不相让地拌嘴,付培兰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大学课堂上,春日暖阳,她睏乏地看着奋笔疾书的老师不厌其烦地写下长不见尾的公式,耳边有同学在闲聊,在玩闹,在吃东西。 多好啊!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第60章 .总在意料不到之处(下) 月落日升,天刚蒙蒙亮,齐宣正闭目养神,耳边悉悉索索响起接连不断的吵扰声,她不耐烦地睁开眼,发现仇安年正在她耳边削木头。 “你醒啦?”他笑着收起工具,掏出一枚干坤袋在齐宣眼前晃了晃,说这一批鬼魂要去西城的一处公墓享受集体供奉,他只能先过去一趟,等忙完这件正事,再去与她汇合。 付培兰为老母亲煮了一锅稀饭,见碗里酸豆角所剩不多,正准备戴上手套往罈子里掏时,齐宣笑着上前帮手。 拎出一捆青灰颜色的豆角,鼻尖立刻充斥着酸不熘丢的气味。解开草绳,对齐尾端,咔嚓咔嚓几刀下去,纷纷整齐划一地散落在案板上,长不过半指。 开火,倒油,热油下锅翻炒几下,香味顿时冒了出来,引得人口内生津,腹内打鼓。 付培兰笑着拿出一副新的碗筷,盛上一碗米粥放在桌上晾凉:“你也吃一碗吧,别饿着肚子,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齐宣忙完灶台上的活儿后,乖乖坐下吃饭,呲熘呲熘一下子喝完大半碗。许久没有享受人间食物,没想到今天被一根酸豆角勾起了馋虫。吃饱喝足后,她看着卧室里小声询问:“你妈妈还不起床吃饭么?” 付培兰眼神顿时黯淡下来:“妈妈身子不好,日夜颠倒,只在晚上清醒片刻。不过,对她来说,白天夜晚也没什么分别。” 神伤片刻后,她又重新打起精神:“你们打算怎么做?带我走么?” “你肯定得跟我们走,但是眼下还有其他事情要做。”齐宣嘴唇贴着瓷碗,陷入沉思,眼神迷离地看着橱柜上的某样东西,那是一幅灶王爷的图画,周身祥云环绕,灶王爷一袭红衣,满脸笑容,慈祥地看着下界众人,“当初你找到这个纸人的地方,现在还记得地址么?” 付培兰皱起眉,不知道对方打算做什么。那次误打误撞碰见的地方,如今哪能想得起来。她如实告知,见齐宣眉头紧锁,好奇问道:“为什么非要找到那个地方不可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沉默许久后,齐宣才开口:“人有三魂七魄,这个你知道吧?人死了以后,生死簿就会接到通知,告诉我们这里有个人死了。但是这时我们没办法去勾魂,因为人刚死,七魄还没散,没办法去过孽镜台……额,你可以理解为七魄不散的鬼魂不能去转世投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那七魄多久才能散掉呢?” “一般会在七日内散尽,这时生死簿会再次通知,这回才是正式勾魂。所以,你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付培兰想起昨夜翻查生死簿,那一列的待勾魂名单,一下子想通了其中关联:“我们这些人,都是到了时间七魄没散的!,你怀疑那家纸人店有猫腻,这才导致我们七魄散不掉?” 齐宣点点头,忽又嘆了口气:“这回不知道危不危险,如果见势不妙,你就赶紧逃走,知道么?你还有母亲在等你。” 付培兰盯着她看了一会,神情复杂道:“你好奇怪,明明是来带我走的,现在又说这个。” 齐宣不说话了,她如今的身份是鬼差,她必须要履行职责。若是一时心软放任鬼魂在世间游荡,或是异化或是被妖物吃干抹净,总归有违天道轮迴。 她们各怀心思,收拾一番后打了把红伞出门去了。凭着记忆,他们来到城隍庙东边的馒头巷,这里保留着一片低矮的瓦房,红砖黑瓦,白墙斑驳,杂树丛生,彼此交相掩映,像一幅老旧的古画。巷子里铺了一层青石板,夹缝里钻出数不清的绿草,被风一吹,裊裊扬扬。 付培兰站在巷子口,忽然开口道:“如果我帮你找到那家店,你能不能放我一马?” 齐宣早已猜到她有此想法,只是她职位低下,难以许下承诺。她想了许久,苦笑着摇了摇头,正准备独自前往时,付培兰忽然拉住她手腕。 “你连骗都不肯给我一个希望。” 齐宣道:“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混上去了,才有话语权。” 付培兰只觉得好笑,她长嘆一气,摇头道:“算了算了,看你这副样子也是当牛做马的底层打工人。我要是帮你找到地方,出一点力找出真相,能不能为我说几句好话?说不准你们老闆善心大发,能放我一马呢。” 范无救那张脸一下子闪过齐宣的脑海,她扯着嘴角,面露难色,但还是点了点头:“到时候有功劳全是你的,我们努努力,试一次吧。” 一脚踏进这条窄巷,原本晴空万里忽然乌云密布。齐宣抬头看向那片翻滚的云层,心生惧意。这是她头一次独自执行任务,没有依傍的她表面平静,心里慌得直打鼓。 靠近了才发现窄巷两侧的瓦房极其老旧,窗棂蠹坏,玻璃破裂。虽然是白天,但透过窗往屋里看,都是黑洞洞的一片,没有一个人影。 她们一前一后朝着巷子深处走了几步,忽然听到左侧瓦房里传来桌椅翻倒的动静。付培兰吓得紧紧抓着齐宣的手腕,然而齐宣此时也镇定不到哪里去,她心跳加速,几乎要跳出胸口。强忍着惧意,她伸手迅速拉开那扇窗户,朝里瞥了一眼,只见一道黑影从门口闪过。 “走,有东西。”齐宣拉着付培兰去追,沿着房屋之间的土路进入瓦房丛中后,原本低矮的房屋忽然像活了一般绕着她们飞速转动,越升越高。 齐宣暗道不妙,想循着原来的路返回巷子中,回头一看,一间白墙黑瓦的小楼拔地而起,阻住她们的迴路。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雷火符,将付培兰护在身后,眼睛盯着那不断旋转的房屋,期盼从中看出端倪来。只见天空越来越窄,瓦房越来越高,她们好似坐井观天的青蛙一般仰着头才能瞧见那一小圈浅灰色的光亮。 眼下顾不得许多,再不降下雷咒,只怕再难脱身。右手捏着符咒,正慾念时,齐宣手腕一痛,已经被人反到身后别住,回头一看,却是付培兰。 她正想询问时,对方先开口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回来?” 纸人眼球朝上滚了几圈,漆黑的墨点好似沾了水似的晕染开,蔓延至整个眼眶。膝盖被人踹了一脚,齐宣一下子失去力气跪倒在地。她感到身后之人的膝盖正死死抵在她的嵴椎骨上,压得她的头几乎跟地面齐平。 这是深埋在她记忆里的声音,这是许骨的声音。 身后的纸人慢慢凑近齐宣的耳朵,低语道:“你现在回来,是希望我高兴呢,还是……希望我杀了你?” 齐宣想扭过头看清楚此时此刻那张脸的表情,可她拼命挣扎,后脑勺却被人一下子按住,塞进了满地湿润的泥土中。 “为……什么……”她艰难问出这几个字,吃了一嘴的土混着眼泪,又腥又咸。 “原本只要你乖乖听话,这一切都会顺利进行,可如今,不行了,我也救不了你。” 齐宣使尽浑身力气往前挣脱,忽的四肢一松,她心里一喜,赶紧往前爬了几步,一道寒光闪过,右肩膀挨了重重一击,她整个身体往下一沉,啥时间百骸欲裂,巨疼无比。 她颤抖着手想去摸一摸肩膀,可一抬起手整个人就摔倒在地。 朦胧中,她瞥见那人挥起铁棒,朝着她的左腿狠狠砸下。 咔嚓——大腿骨裂了。早知道就不要修炼出魄了。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后,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第61章 .山花烂漫我不笑(上) 迎春九岁时,父亲原本挺直的嵴樑不知为何忽然矮成一只冬瓜。三十而立,原本是最黄金的年纪。可父亲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佝偻着腰背成了一个老年人。 父亲红着脸对母亲说:“只是打一张离婚证,我们还是一家人。那个……她……也同意我们这样过。她家里有好几个厂子,不愁钱花。” “这些年为了供先决念书,不知道背了多少债,绣渊啊,你也该懂事点。”奶奶在旁劝说,似乎做错事的是母亲。 迎春端着腰坐在桌前写作业,可手里的笔好似不听使唤一般,悬空着,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直到母亲推开父亲,绕过奶奶的包围圈,眼圈红红地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说:“阿春,我们去找李奶奶好不好?” 她自然乐意,李奶奶烧得一手好菜,比自家奶奶的手艺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母亲牵着她的手,拎着简单的包裹走出门时,她转过头看向父亲,一脸不舍。艰难地跋涉山间时,她好奇地问:“爸爸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妈妈你怎么不高兴呢?” 爸爸回城工作已有三年时间,头两年每逢休息总会回到这处山村,陪伴她们母女。到了第三年,忽然变了。父亲变得忙碌,鲜少回家。 “最近忙着评优秀老师,别人有关系的走关系,没关系的走财神老爷的路子,只有我,什么都没有。”迎春想起父亲孤独地坐在暗沉的灯光下,抱着头,十分痛苦地说下这段话。 “原以为你家那么大宅子多少有点积蓄,谁能知道……唉……”奶奶端着一盆洗好的早桃,重重摔在桌子上。 早桃不大,青色的肚皮圆滚滚的,只有屁股尖尖露着一点红,迎春一只手就能握住。她对着那一点红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清甜无比。她忙于啃桃子,忽视了母亲眼角无声滑下的泪水。 此时回忆起那夜的场景,迎春似乎懂了。她摇摇母亲的手,睁着一双明亮而天真的眼睛问:“妈妈,爸爸是不是缺钱?我要快点长大,挣钱了养活你们。” 年幼时总以为挣钱简单,长大了才知道为了餬口比吃屎都难。迎春自然还不懂,她继续絮叨:“妈妈,你别怕,我会好好念书,赚钱了给你用。” 这时,母亲忽然弯下腰紧紧抱住她,滚烫的泪水沿着她的脖子润湿了单薄的衣物,烙在她的幼嫩的皮肤上,她无措地拍抚着母亲的后背,好似她才是妈妈,而真正的妈妈反倒成了女儿。 “妈妈是不是很没用?” 迎春想了一会,认真道:“妈妈你会种地会做饭会洗衣服会陪我读书又会写很好看的字,你怎么会没用呢?” “是啊,难怪他变了,原来是我先变了。”母亲胡乱抹干净脸上的眼泪,换上一脸笑看着她,“如果以后没有爸爸,没有奶奶,只有你跟我,还有李奶奶,阿春你觉得怎么样?” “爸爸跟奶奶要出远门么?” “对。” “不回来了么?” “对。” 迎春歪着头想了想,十分苦恼地撅起嘴,许久后才下定决心一般,眼神坚定道:“好吧,那就我们三个好好过。” 几天后,下了一场大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古朴的院子里,打在坑坑洼洼的青石砖上,啪嗒啪嗒响。迎春靠在躺椅上,听着雨声昏昏欲睡时,恍惚间发了一场梦,她听见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爬进来一条漆黑的大蟒蛇,吐着猩红的舌头,绕着游廊缓缓游荡。 阴冷黏腻的蛇皮好像游走在她的皮肤上,令人噁心又恐惧。迎春浑身一颤,从梦里清醒过来。她小口喘着粗气,擦去额上冒出的汗珠。这时,她看见大门确实开了,下意识以为是母亲回来了,她希望母亲能走过来抱抱自己,好摆脱方才那个梦带来的恐惧余温,于是继续闭着眼睛装睡。谁知,响起的却是父亲的声音:“让孩子睡在外面,着凉了怎么办?” 迎春心里一喜,没想到远行的父亲又回来了,她正想睁眼时,母亲的声音开口了:“你不是有了个儿子了么?还管迎春做什么?” 从他们刻意压低的声音里,迎春的天塌了。 父亲在城里重新组建了家庭,他的新妻子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迎春浑身脱力地躺在那里,拼命忍着眼泪跟颤抖的嘴唇。 父亲继续说:“我只是为了工作能更顺利,她家跟学校里领导能攀上亲戚。你不是一直催着我在城里买房么?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尽快安定下来。” “你们安定了,我们呢?”母亲哽咽了,迎春似乎能听见一滴滴眼泪好似雨水落到地上,砸出一个个巨洞的动静,她的心一颤一颤的,随着母亲的唿吸声一起一伏。 “你们暂且忍两年,等我在学校里工作稳定了,就接你们过来。” “然后呢?” 父亲沉默了,雨声滴滴答答响个不停。不知过了多久,迎春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儿好似陷在漩涡里一般飞了出去。等她回过意识,已经趴在地上,刚想爬起来,胸口一阵巨疼。她忍不住哇哇大哭,却被父亲一声喝住。 “哭什么哭?你们有什么可委屈的?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能怪你自己。如今是我在想尽办法努力改变现状,你呢,只记得那点子儿女情长。你也不看看如今都多大年纪了,还以为十年前呢!”父亲好似变了一个人,腰背重新挺得直直的,却不是最开始的模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迎春停止了哭泣,母亲呆呆愣在那里,她们看向面前这个男人,好似第一天认识。 父亲只留给她们一个气沖沖的背影,甩门而去。迎春反而松了口气,她真怕父亲会一脚踹飞她跟母亲,好似捏死一只哌哌乱叫在院子里蹦来蹦去的癞蛤蟆。 夜里,雨反而下得更大了,落在瓦片上像下小石子一般,哗啦啦的响。屋子里到处漏雨,母亲跟李奶奶拿出了家里所有的锅碗瓢盆,放在柜子上,床上,桌子上……接住稀稀拉拉渗进来的雨水。迎春躺在木板床上,旁边仿佛北斗七星似的放着七只小碗。一滴一滴,水声催眠一般地缓缓落下,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似睡非睡之时,听觉意外敏锐。她听见母亲跟李奶奶说话,知道了那个小弟弟的由来。 父亲在城里的高中教书,一直平淡无波。有一次因学生打架闹事,他去了学生家里,认识了这家的大女儿。这个女人年纪轻轻已经掌管了家中的经济命脉,三个面粉厂一座家具城在她的经营下生意日渐红火。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女人长相不佳,举止粗俗。她只想要一个样貌端正有学识的男人,作为她儿子的父亲。 父亲完美契合了她的要求。而她挥舞着的那双健壮而勤劳的双手,也掌握着父亲此时最缺少的东西——金钱。 贫贱夫妻百事哀,不论是还是为名为利,感情是最容易割捨的东西。 脸上湿漉漉的,宛若被雨水浇透了,迎春悄悄睁开眼,头顶上却没有漏雨。 第62章 .山花烂漫我不笑(中) 这一夜,迎春睡得并不踏实,遍地蛤蟆的叫声跟野鸭子一样,一会哌哌一会嘎嘎。她睡眼朦胧,睁开一条细缝,好像看见巨蛇仍旧在院子里爬行,沿着柱子爬上房顶,就连瓦片都怕得直发抖。声音缓缓往前,迎春感到那条蛇正从房檐下显出巨大而扁平的三角头颅,张着血盆大口朝着自己伸长了脖子。 她不敢动弹,赶紧闭上眼睛,以为装睡可以逃过一劫。一道闪电噼落下来,亮起一阵雪白的光,迎春半睁着眼睛,见到了怪蛇的模样,顿时吓得昏死过去。 迷迷煳煳之间,她以为自己正在沸水中游泳,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又热得怕人。她听见母亲一声又一声的唿唤,她不断摇着头,推开身旁人的怀抱。 “别过来!别杀我!” 她煳里煳涂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额头慢慢退了热。她从无边的噩梦里惊醒,身旁空无一人。她试探着叫了声母亲,可无人应答。地上都是水,桌椅板凳在屋子里东倒西歪,用来接水的锅碗瓢盆裂成一地碎渣滓。 她穿上鞋才敢下地,到了其他屋子查看,发现每间屋子都是如此一般狼藉满地。她心生不安,哑着嗓子大声唿唤,可始终无一声回应。 偌大的老宅摇摇欲坠,院子里的海棠早已谢了满地花瓣,被雨水打湿后,一片一片钉在石板路上。迎春身的汗水未干,仓皇着逃出了老宅,她漫无目的地踏进了荒无人烟的大山中。 山中黄泥又湿又黏,像狗皮膏药一般粘住了她的脚底板,一步一步,重逾千斤。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休,她原本就高烧才退,又滴水未进,没走多远顿时体力不支,脚下一软滑下了山坡,摔进一滩泥塘里。她费尽力气爬到岸边,像暴雨前的鲤鱼张着嘴大口唿吸。 雨丝已经细如牛毛,迎春面朝着这片愁云惨澹的天空,胸口疼得无法唿吸。她像一条濒死的鱼一跳一跳地挺起胸膛,嗓子眼里呛了水,想咳咳不出来,想翻身也动弹不了。她抓着喉咙将要窒息时,一把伞出现在她头顶上。 一个路过的老奶奶救了她。老奶奶眯着眼睛,脸上皱纹遍布,鼻头上翘,嘴角下垂,看上去不像人倒有几分像猫。 她带着迎春回了家,这是一间林中小屋,面积不大,五脏俱全。屋顶上铺满了厚厚的茅草,屋里虽没有地板,但脚下泥地平整光洁,一看就用足了心思。 老奶奶为迎春洗刷干净,换了一身衣服。见她鞋子已经湿透,干脆抱着她放到床上。 “这双鞋是我孙女的,你现在穿可能小了点,不过,将就着穿吧。”老奶奶从柜子里掏出一双新作的布鞋,笑着递给迎春,“我煮了生姜汤,现在差不多好了,你坐着别动啊。” 迎春点了点头,目送老人离开。她拿着那双布鞋左看右看,鞋底的针眼密密麻麻像雨天搬家的蚂蚁,内里衬了棉花打底,摸上去松松软软。她爱不释手,只可惜木床太高,她坐在床沿脚都碰不到地面,只能抬着脚搭在床边试鞋。 她正专心地把自己的一双大脚塞进这双偏小的布鞋里时,一个比她稍矮一些的孩子从门外走进来。那孩子留着一头短髮,眼珠子乌熘熘地转,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凉飕飕的感觉。 应该是老奶奶的孙女了。 迎春穿好鞋蹦下床来,正打算说话,那孩子先开口了。 “赶紧离开,你家里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声音清脆似冰晶,丁丁零零的响着。迎春不懂她的意思,懵懂道:“我家里人都没了。” “再不回去,你会后悔一辈子的。”那孩子黑漆的眼珠子隐隐浮现出怒气,又伸手推了迎春一把,“快走!现在还来得及。” 迎春被推搡着靠近大门时,老奶奶端着热腾腾的姜汤走出来,她眯着眼睛笑道:“这么着急准备去哪里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迎春心里委屈,可上人家里做客,总不能还打主人家的脸。她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老奶奶让她坐到桌边喝姜汤,慈祥的目光看过来,像极了李奶奶。 她想起昨夜的梦,一只怪物满身是血,吃了除她之外的所有人。她一觉醒来,屋子里的人真的不见了。老奶奶听完她的梦,脸上的笑意更浓。她伸手轻轻抚摸着迎春的脑袋,绕着她的头顶轻轻转着圈,碗里暗红色的姜汤也泛起涟漪,一圈又一圈微波荡漾似的延展开。 她带着一丝笑意睡着了。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迎春听见老人孙女大声质问,“明明可以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那本来就是我们的,我只是拿回来而已。”老奶奶的声音虽然饱含沧桑,却透着一丝阴狠。 迎春意识到了不对劲,想起身,可四肢无力地挂在身上。她几乎是瘫坐在那里,脑袋昏沉地贴到桌子上。 混混沌沌中忽然被人捂住口鼻,她惊惧之下拼命挣扎,一巴掌扫过去,却被那人轻易躲开。一盏如豆的油灯亮起,黑暗里出现的是老奶奶的孙女那张冷漠的脸庞。 她正想说话,老人孙女一下子捂住她的嘴巴,凑在她耳边说:“赶紧走,现在马上走。” 说罢抓着她往外走,脚步轻微,如针落地。 迎春的手被她握着,触感又冰又凉,她喝了姜汤心里正燥热着,拖着那只手就往额头上放,笑道:“这样好像冷毛巾。” 老人孙女唰的一下抽回手,头也不回地在前带路。夜雨已停,脚下依旧湿滑无比。她们两个小姑娘在这朦胧夜色里行走于密林之中,偶尔有风穿过树叶,洒下一小片急雨,迎春低低地叫出声,被老人孙女冷冷瞪上一眼,顿时闭紧嘴巴。 走到一处青石板铺就的山间小路,老人孙女停下脚步,指着下山的方向说:“现在你认识路了吧,走吧,好好陪在你妈妈身边。” 迎春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笑得天真:“我叫戴迎春,你呢,叫什么名字啊?” 老人孙女单薄的身体震了震,半晌后才低声回答:“我……现在还没有名字。” 迎春惊讶地张大嘴巴,忽又拍拍她的肩膀,弯下腰盯着她那双漆黑暗沉的眼睛,笑道:“那等你有了名字再告诉我啊,一定要啊。” 哪怕上了学,可迎春的朋友少得可怜。学校里的同学回到家里就是邻居,大家知根知底,父母那一辈的爱恨情仇也会延续到孩子头上。 不知为何,那些孩子都不愿意跟迎春玩。今天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即便对方态度不佳,可迎春心底依旧高兴。 接过对方递来的油灯,迎春慢慢往老宅走。脚下时有牵绊,总算一一躲过。她穿着那双不合脚的新鞋赶到家门口时,屋子里已经红光漫天。大门洞开,火舌一卷一捲地窜上天空,热浪挤满了老宅里的每一寸空气。 远远地,迎春看见正房廊下有个人影正飘来飘去。她摔下油灯,不顾大火跑进了院子,在那两株火树银花的海棠边停下,她顺着那双轻轻摆动的脚往上看,看见了母亲那张美丽的脸。 第63章 .山花烂漫我不笑(下) 村子里的人说老宅的那场大火是迎春贪玩引起的,她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她是个丧门星。迎春呆滞着一张脸回到学校后,迎来的不是同情而是欺负,无论男女,不论大小。 回到家里,父亲已经搬去城里,住进了新的家。那是一栋小洋楼,盖了三层,屋子外面贴满了喜鹊临门的瓷砖。 母亲的头七都没过,他们已经操办起新的婚礼。迎春作为女儿,有幸被邀请过去吃一顿席。 等待开席的时候,一群面孔陌生的孩子在桌子中间钻来钻去。奶奶早已换上一身大红衣服,脸上涂着胭脂,被众人请上主桌。迎春靠着墙壁站着,身旁一个人都没有。她冷眼看着这群面上带笑的陌生人,心底狠狠诅咒他们都活不过明天。 远远地,响起一阵鼓乐,她抬眼看去,父亲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被一群人拥着朝这边走来。父亲的头髮梳得锃亮,根根分明往后贴着头皮,脸上红彤彤地挂着笑。他的手上抱着一大束被红布缠着的鲜花,许是红布染得不牢固,蹭得他手里一片落红。 迎春想起那场大火被村子里的人扑灭时,她满身黑灰地跪在地上,看见父亲伸来的那双手。当时,父亲的手上鲜血淋漓。在知晓这场大火后,他立刻从城里赶回来,当着全村人的面不顾阻拦奔进火场中用那双手拼命拨开层层砂砾与木头,最终找到了母亲的尸体。 他当着众人的面痛哭流涕,惹来男人的同情女人的羡慕,他为母亲选了一块最好的坟地,就在距离老宅不过百米的山坡上。 “绣渊生前最爱这处老宅子,她肯定想日日看着这里。”父亲说完这句话,因体力不支而晕倒在地。 然而,这样一个引得全村艷羡的男人却在妻子头七未过就开始着手新的婚礼。新娘的肚子已经凸得藏不住,尽管她本身就生得孔武有力,四肢健壮,可那个肚子好似一只罗锅抱在胸前,任凭谁都能看出来。现场来宾纷纷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彼此相视一笑。 于是女人们开始同情死去的女人,男人开始羡慕还活着的男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他们闹归闹,吃归吃,婚礼很快进入尾声。这一夜,迎春跟奶奶得了特许可以留在这栋三层小楼里暂作休息。 夜里,她坐在那里听着奶奶重复了许多次的抱怨。 “说好的要接我来城里住,结果呢?” “都怪你这个死丫头,不然我就能在城里住了!” “回去我就把你送给人家,我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脸把我这个老婆子丢在乡下!” 见奶奶说了半天话,不断舔着干燥的嘴唇,迎春心里冷笑着为她倒来一杯水。只有这样,奶奶才能停下那两片薄薄的嘴唇。熄灯后,她躺在床上听着奶奶天雷一般轰隆的鼾声实在无法入睡,眼角一瞥,发现漆黑的门外亮起白莹莹的光。 若换了以前,迎春肯定没这个胆子开门。可如今,失去了母亲之后的她好像再不会觉得这世间可怕。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还能有什么更差的会伤害她呢? 她轻手轻脚下床,光着脚走到门边,她贴在门板上,听着屋外的动静,似乎有人在笑。她轻轻拉开房门,见到一团好似人形的光影,轻飘飘往前走着。见她不肯上,竟然停下步子跟她招手。迎春只好跟上去,见那光影轻轻上了二楼,她犹豫了。 那是父亲跟别人的新房,迎春不想上去。可那团光不断催促,隐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她愣住了——那张脸跟母亲有几分相似。迎春轻嘆一声,跟着光影上去了。 停在贴着大红喜字,挂着心形花朵的门前,迎春听见屋里的男女正在说笑。 “那么大的女儿,我可不要。” 父亲说:“到底是我的血脉,不能做得太绝。” “是不是你的还难说呢,听你妈说是早产?” “老人家胡说八道,别信她。” “哟,还护着呢?” “哪儿能啊,都过去了,以后我只有你一个。” 说话声越来越小,调笑声越来越大,不一会,响起一声女人的尖叫,以及男人慌乱的嘟囔。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流血呢?” 那一夜,父亲的儿子没了。 他们慌忙赶去医院后,迎春盯着满床的鲜血发了一会呆。忽然,她注意到从卧室的墙里飘出一团光影,熟悉得好似那个梦里的身影,伸出手贴着她的脸轻轻抚摸。 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在父亲的新婚之夜犹如号丧一般,为死去的母亲送别。 事后,奶奶也十分守诺言,将她送了三次,可次次都被人退了回来。那些人家对此讳莫如深,不肯多言。久而久之,村中其他人家也都对他们退避三舍。 也许是奶奶良心发现,抑或是每次送走迎春父亲都没有来接她进城,奶奶最后不情不愿地还是留下迎春一起度日。 她们一老一小,犹如孤岛一般活在这座村子里。父亲鲜少回家,偶尔寄点钱回来,供她们吃喝。念完初中后,迎春拿着中考成绩单回家时,看见奶奶露出少见的笑脸迎着她进房,指着屋子里另一个面容陌生的中年女人介绍道:“这个是金水家妈妈,金水你认识吧?” 金水是个哑巴,若单纯是个哑巴还不算什么,他身子很宽,头小得可怕,五官紧紧挤在那张小脸上,像一只捏坏了的泥巴小人。 迎春知道奶奶在打什么主意,她悄悄收好了成绩单,隔天就去了城里。在这个世界上,她孤苦无依,只剩下一个人可以依靠。循着记忆找到了那栋三层洋楼,她站在那里守了一天一夜,才看见一个头髮花白的男人夹着一只公文包急匆匆赶回来。 “爸爸?”她试探着叫出声,直到那个男人抬起头之前,她都不敢相信这个苍老的男人竟然是父亲。在她九岁时,见到父亲的那张红彤彤的脸这些年来一直刻在她的记忆里。如今她已经十五岁了,即将要上高中的年纪。不过六年没见,父亲好像已经年过半百,面容憔悴不堪。 父亲满脸歉意地带着迎春去饭店里吃了一顿,听她说起奶奶打算把她卖给同村的哑巴做老婆,顿时变了脸色。 “这件事爸爸去处理,你安心等通知书。” 在父亲的庇护下,她成功摆脱了奶奶的控制,顺利进入高中。就在这一年,父亲终于迎来了那个一直在路上的弟弟。 产房里,那个女人哭着说:“流产了这么多次,终于生下来了!” 父亲紧紧抱着刚生产完的妻子,脸上泪水横流:“辛苦你了,我们家终于有后了。” 迎春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将手里的果篮放在走廊的椅子上后离开了。 第64章 .欲与天公试比高(上) “都是你害死了你的父母,你的外公外婆!你就是个扫把星!” “祸害遗千年啊!” “唉,要不是跟她妈关系好,我也不想收养她……” “她家里那套房子……我还真看不上,这种晦气的人领回家我们都要跟着倒霉……” 耳边一阵白噪音如同电流般迅速闪过,齐宣慢慢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头顶上方点着一盏油灯。借着那点灯光,齐宣看清了面前板凳上放着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副刷着黑漆的棺材。 一阵风吹过,灯光闪了闪,又恢復平静。齐宣伸出手时才发现手脚已被铁链困住,虽然可以站起身,但走动距离不超过一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铁链上贴着一张镇鬼符,齐宣挣脱不得。 她想起之前付培兰发现纸人的屋子里也有一副这样一副棺材,猜测这是被抓到敌方大本营了。她四处看了看,果然屋子里靠着墙壁站着十数个面色惨白的纸人,他们穿着常见的衣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都没有点上眼睛,眼眶里白茫茫一片。 “这种时候了还这么慢吞吞的呢……”一个小女孩模样的纸人眼睛眨了眨,两只手硬邦邦地伸直了,勐地站直了身子,裂开血红的樱桃嘴冷笑一声,“你真的跟以前一模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许骨?是你么?”齐宣苦于铁链太短,加上腿伤未愈,只能姿势怪异地站在高高的棺材后,又是痛苦又是茫然地望着那个小女孩,“你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你希望呢?”纸人反问道,朝着棺材走近几步,伸手轻轻抚摸着漆黑的棺材肚,转了一圈走到齐宣面前,一双桃花眼里波澜无波,冷漠异常,“早知道,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你。” 她静静地看着齐宣,一只手还搭在棺材上。 “为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你的命,你不想活了,可这个世界上有的是想活的人。这就是天道不公,为什么那些拼命想活下去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而你这样的人,却能长命百岁?所以,我在帮老天爷改变这个世界。” “你是我第一个试验品,”纸人女孩垂下眼睛,忽然笑了,连带着那双阴沉的眼睛都笑得弯起来,“我成功了,所谓的天命不可违只不过是个笑话,地下那些老古董早就该退休让贤了。” 她掏出一张符咒,当中写着‘清净神水’四个红字。当初齐宣在许骨的尸体上见到的正是这样四个血字,当时的许骨浑身赤裸,气息全无。 “所以,你没死?”齐宣呆滞地看着眼前人,手里提着一截铁链,动也不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为什么你还在问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纸人女孩厉声尖叫,眼睛瞪得滚圆,看上去愤怒已极,“你真就蠢成这样?我骗你了,你还看不出来?” 齐宣忽然松了口气,她垂下脸,轻声笑了起来,一声一声,嘲笑着自己。边笑边摇头,好一会后慢慢仰起头,纵声大笑不止,直到眼泪滑落眼角,肚子生疼她才渐渐止住,后退两步,靠着墙壁缓缓坐下,她不再看向眼前人,只盯着头顶上悬着的那盏油灯出神。 纸人女孩恢復平静,靠在棺材上看着靠在墙边其他纸人那死气沉沉的身体,忽然开口:“我早知道……早知道这件事不会成功,可婆婆坚持要试一试,总归是我对你不起。” “奇怪……”齐宣半张脸藏进黑暗里,单薄的嘴唇微微上翘,“你不是说成功了么,怎么现在又说失败了?” 纸人女孩勐地转过头,侧着脸,皱着眉,眼睛里全是迷惑:“你好像变了……” “我都死过一次了,还能一成不变么?”齐宣低笑一声,细长的手指在油灯昏暗的光芒下隐去缺陷,光洁得好似雕塑一般,她周身散发着与之前浑然不同的气场,“说明,其中一件事你做成功了,还有一件事,失败了,对么?” 许久的寂静过后,纸人女孩才木然答道:“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我都死了,还不能告诉我么?”齐宣下巴一扬,一双精亮的眼珠子在黑暗中闪过一道光。 纸人女孩莫名感到一丝威胁,她退后几步,盯着齐宣看了几眼,见她无所行动后又看向那张贴在铁链上的符纸,她站在那里不再动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哗啦——铁链声勐地响起,一道黑影翻身而起,纸人女孩警觉地抬起头,可为时晚矣。 齐宣飞身踢翻了油灯,借着那点芯火摆动锁链,将镇鬼符烧了个干净,点点香油洒落满地,燃了一地星火。黑髮飘扬间,隐约露出一双亮得怕人的眼睛。哗啦一阵响动,原本捆着她手足的铁链断成数截散落一地,她揉了揉手腕,借着满地微光拖着尚未恢復完全的断腿一瘸一拐地走向纸人女孩。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在骗我。”齐宣双手一展,四周的纸人身上冒出一丛丛的冥火,照得整间屋子里绿莹莹的,“我只是想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现在你知道了。”纸人女孩退后几步,眼中却没了之前的慌乱,反倒平静下来。 “可是,我还不知道原因。”齐宣站在那里,看着四周冥火烧得噼啪作响,纸人们的面貌却纹丝不损,保持着那副呆滞模样,她嘆了一声,“你还记得以前,我们一起去河滩上找玛瑙那次么?我跟你说的话……” 纸人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你家里亲戚……不待见你的那些事儿么?” “对,”齐宣抿起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骗了你。我并没有那么无辜……” 七岁那年,姑姑借着学费之名骂她是个赔钱货,那天夜里,家里的家禽全被农药毒死了,笼子边倒着一瓶开口的除草剂,看似一场意外。齐宣一脸无辜地起床,刷牙洗脸,迎接着姑姑新一轮的痛骂。只是,她已经不再生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十四岁那年,她刚上初二。暑假时有一天晚上,舅妈家的表哥趁着没人钻进了她的被窝,齐宣拿起藏在枕头下的剪刀,刺中了表哥的大腿。 “差一点点,我那个哥哥就彻底废了。所以你看,我也骗了你,我家里所有的事情你只知道前半部分,其实我已经出过气了。” 齐宣笑着仰起头,拖着伤腿靠在棺材上,满脸感慨地一件一件说起曾经的往事:“高中的时候,学校里种着夹竹桃。有一回上生物课,老师说这东西有毒,我就想法子收集了汁液晒成干粉带回姨妈家。那阵子姨妈跟舅舅、姑姑闹个不停,想争我家那套房产。最后舅舅赢了老家拿块地,姨妈拿到了城里的房子。我不想看见他们得意的样子,就想着干脆大家一起死吧。” “后来呢?” 齐宣看着无尽的虚空,嘆道:“姨妈那张脸,跟我妈妈长得真像啊!” 第65章 .欲与天公试比高(中) 纸人女孩沉默半晌,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意念一动,察觉到不对劲,四周的纸人正扭动着僵硬的身体朝着她围过来。 仔细看去,那些纸人额头上全都贴着一张人形黄纸。 “傀儡符……你在下面新学了不少本领啊。”纸人女孩踏着压在棺材下的板凳飞身而起,跳出了包围圈,纸人围堵不及,纷纷扑在棺材上,面容呆滞,四肢僵直。 齐宣先前强撑着踢翻油灯已经使尽了浑身力气,她气力损耗极大,腿伤一时间难以恢復,只能拖得一时算一时。眼角余光扫过那些个纸人,心里忽然涌现一个疑问。 付培兰附身的纸人呢?凝神扫视这间屋子,齐宣发现大门后露着一双脚,似乎藏着一个人。这只纸人似乎有什么特别之处,寻常纸人点睛后也不会活过来,除非是‘特制’的纸人。 “早知道先去拜访一下秦三儿打听一下纸人的套路了……顺道还能叙叙旧……”齐宣暗自思忖,隐隐有些懊悔,她操控其余纸人分成两批,一波逼退许骨附身的女孩,一波推开木门,露出的纸人脸上贴着一张镇鬼符,正是付培兰。 揭去黄符,付培兰大眼一怔,片刻后恢復意识,一时间搞不清屋内形式,只看着齐宣疑惑道:“这里是哪里?我们不是在巷子里么?” “付培兰?快抓住那个小女孩!” 没等齐宣说完,纸人女孩已经跑向屋外,一片雪亮的月光照在地上,好似水银流淌一地光华。纸人女孩指尖翻转之间已经夹着一张黄符,轻声念道:“南斗六星化四极,北斗七星照天地,魑魅魍魉收在掌,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远远地,齐宣注意到纸人女孩正不错眼珠地看着自己,她忽然笑了,好似从前见到许骨时那股发自内心的开心,在这一刻,她终于放下了。 “从现在开始,我要开始新的人生了。” 齐宣缓缓收敛笑容,身旁的棺材里忽然一阵抖动。再看向屋外,纸人女孩瘫倒在地,已经没了意识。付培兰提着那只纸人走进屋,疑惑道:“忽然就不动了,怎么回事?” 哐当—— 棺材盖似乎已经压制不住困在里面的东西,齐宣抓着付培兰的手往外跑,大腿骨尚未癒合,摩擦之间巨疼无比,她出了一头冷汗,嘴唇发白,被牙齿一咬,顿时渗出血来,看上去狼狈不堪。 轰隆一声,棺材已然爆开,一条巨大而逶迤的黑影缓缓自棺材中升起,瞬间冲破了这间小屋,自瓦片之间露出一只巨大的三角头颅,几乎与月亮齐平,一双红彤彤的眼珠子在惨白月光的映衬下越发显得鲜红似血。 “那……那个就是我在水里见到的……”付培兰牙齿打颤,抓着齐宣的手,说的磕磕巴巴,“红灯笼……那夜我见到的东西就是它!” “快逃!” 房屋坍塌,碎屑飞扬。齐宣忍着疼,眼前模煳一片,只觉得头晕脑胀,就连脚下之路也都跟着晃悠,她气喘吁吁地问:“是我眼花还是这个世界真的在摇晃?” 付培兰道:“我也觉得脚下在晃,难不成地震了?” 石板路层层叠叠在瓦房之间一起一伏,忽又勐地朝左边急转,往右边勐拐,齐宣心里觉得古怪,可一时间也无法分神思考。眼角瞥见身后长蛇紧追勐赶,那些阻挡的房屋好似自动散开一般,朝着两侧缓缓移动,为长蛇让开一条通天大道。她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抬头朝着月亮看去,果然,月光始终照在长蛇头顶,光华流转,不偏开分毫。 “你相信月亮里住着嫦娥么?”齐宣忽然问。 付培兰一愣,也抬头看向月亮,只见温润柔和的光晕中间堆叠着一片暗影,仔细看去,竟好似人的眼珠子,左右滑动,令人没来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感觉那月亮里住着克苏鲁……” 齐宣忍着疼挤出两声笑:“如果我说,其实,从一踏进那条巷子开始,我们已经身处幻境,这一切都是假的,你信么?” 付培兰看着身后那条紧追不捨的巨蟒,又看了看齐宣已被鲜血沾湿的裤脚,惊讶道:“不会吧?那你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 “我是鬼差,虽有魂魄,可在这个世界里毕竟没有依附,一旦陷入幻境,整个儿全被困在这里,难以靠自己从内部脱身。但是你不同,你是依附在纸人身上的,他们虽然可以控制你的身体,但却毁不掉这件有实体的物件,懂了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付培兰摇摇头,一脸不解。 齐宣停下脚步,迅速掏出一枚驱鬼符,暂时挡住长蛇的进攻,她摇摇付培兰的肩膀,解释道:“一个做梦的人该怎么从梦里清醒?” 没等她反应过来,齐宣已经念动雷火咒,指尖噼里啪啦燃起一束火花:“疼痛,死亡,会让你从梦里醒过来,你怕吗?从这个幻梦一般的世界里死去,在现实世界中醒来。” 付培兰睁着他人的眼睛,紧紧盯着那簇火焰,坚定道:“我不怕。” 大火燃起,长蛇也在同一时刻挣脱屏障,朝着齐宣当头咬下。火焰窜到付培兰的眼睛时,她清楚地看见长蛇的血红舌头上已经躺了一个人,那个人双眼微闭,双手紧握放在身前,好似正在熟睡一般。 她看见齐宣浑身动弹不得,紧紧盯着那个人影。 那个躺在舌头上的人生着跟齐宣一模一样的脸。 一道白光闪过,付培兰尖叫一声勐地惊醒,她喘着粗气,发现自己正靠在城隍庙外的墙壁上,手边放着一把红纸伞,这是出门前齐宣叮嘱她带着的,据说鬼魂可以暂时依附在红纸伞里。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的纸人身子被毁了,也可以暂时住在这里面。” 想到齐宣,她这才记起方才的经歷并未梦境,可是,眼下齐宣去了哪里?一道凉风吹起了几片落叶,混着馒头巷里早餐车上冒出的热气,轻轻拍在路人的身上。 早餐的摊子依旧火热,看样子还不超过十点。真好比山中一千年,人间才一日。 人间人来人往,不过为了混得一日三餐饱腹。付培兰伸直了手脚,扶墙站起来。她指尖微微颤抖,脑中闪过那天夜里在水下见到的红灯笼,这点红影逐渐跟刚才见到的长蛇眼睛重叠一处,她心底涌起一阵不安。 这长蛇若跟城隍庙有关,那自己的意外落水会不会也另有隐情呢?她脑中想到一个可能,却迟迟不肯相信。 她想起家里的老母亲,不知为何,心底一阵酸涩。抬起头,付培兰茫然若失地看着灰濛濛的天空,一滴雨正中她的额头。 幸好带伞了。 第66章 .欲与天公试比高(下) 城隍庙前的台阶上经常客满,这天王瞎子来迟了半个小时,拄着拐棍沿着台阶一路敲下去,始终没能找到一处空地。他吆喝道:“哪个好人儿哎,给我这个老瞎子腾块地方坐下吧,就当做善事咯!老瞎子我祝你一世顺遂,子孙满堂哎!” 人群一阵闹笑。这时,坐在第三阶的男人笑着站起身,顺手拉着坐在他前面的人一道挪开位置,他长得端端正正,却穿着一件淡粉色的皮夹克,腰间的皮带亮得好似打了一层蜡,周身散发着腻人的脂粉香。 “王瞎子,我给你找了一块风水宝地,作为回报,你就给我算算下一段姻缘该去哪里找吧。”男人咧开嘴笑着,扶着瞎子坐下后,一屁股坐在旁边,占据了大半个楼梯。 路人们纷纷聚集过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瞎子看不见,只歪着头笑笑,摸索着抓住男人伸过来的手掌摸了摸,忽然皱起眉,一把扔开,怒道:“你这个没人伦的东西,早晚会有老天爷收了你。” 男人面色一变,很快又恢復之前的笑容,只是略有些古怪。他嘟囔着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嘲笑道:“老东西,老子今天给大家面子才不跟你计较,下回再跟疯狗一样咬人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 人群里有人问:“小竹子,上回你不是还打算把妹妹嫁给馒头巷的罗锅李么?怎么,被你妈的拐棍打中屁股了?” 男人咕哝几句,冷哼一声,低着头走了。这时,有人拍了拍方才说话人的肩膀,小声道:“听说他妹妹前阵子死了,掉进水里淹死的。” “噢哟,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这样?” “前阵子夜市里有人拿着一个年轻女孩的生辰八字,在叫卖呢,要配婚,我看八成就是这小子的妹妹。” “死了也不叫人安宁,真狠心啊。” “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他这么大个人,一向大手大脚惯了,如今手里没钱花跟要了他的命没两样。” 仇安年混在人群里,指着那个男人远去的背影问:“他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好像是叫什么兰吧,你说呢?” 那人跟着点头:“对,就是那个瞎子三婶的女儿。” “要我说,他们兄妹之所以日子过得苦都是因为付三婶当初找老瞎子算命的缘故,好好的非要跟母亲姓,结果你看,独独死了个外姓的。你说说,他们娘儿三个没了大树还能活下去么?” “现在女儿也没了,我看啊,下一个还不知道轮到谁呢,你们说对不对?” “嘴巴太缺德死了以后容易下叫唤大地狱。” 两人吃了一惊,一转头,见身后无人,面面相觑道:“刚刚说话的是谁啊?” 仇安年脚下生风,紧紧跟随那位外号‘小竹子’的男人。只见他七拐八弯进了一间门口堆满了笼屉的包子铺,大喇喇坐在最靠里的角落里,吆喝道:“老李啊,快给我上两屉肉包子。” 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冒出一个扁圆的脑袋,随后钻出来一个小个子男人,他微微弯曲着身子,背部隆起一个大包,好似正背着一块石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竹子哥你怎么来了?”罗锅李擦擦脸上的汗,手上沾满了结成腻子的面粉,“现在正忙呢,说话也不方便……” “谁来找你说话了?老子来消费的,快点上包子!” 罗锅李听见这话,把细长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睛里嫌弃的光一闪而过,立刻又换上笑脸:“得嘞,这就给你上包子,阿辉啊,来给竹子哥上两屉肉包子!” 厨房里有人应下,不一会冒着白汽的包子已经端到桌上。罗锅李却没离开,见客人掰开竹筷子左右磨了磨,他谄媚一笑,坐在桌子对面,低声问道:“之前那件事怎么样了?我可都帮你找到人家了,只是,你这……人还没到手呢?” “着什么急啊,又不是不给你找,让他们再等等。”竹子慢条斯理地插住一只薄皮大包子吹了吹,眼睛一斜,盯着罗锅李紫红的面皮冷笑一声,“而且吧,那个价格未免太低了一些,你看看如今城里谁结婚彩礼不收个几万块的……” “那……那也得看看是活的还是死的啊!”罗锅李一时忍不住大声嚷嚷,见店里其他顾客好奇地看过来,顿时泄了气,低着头凑过去耳语,“一口价,两万块,干不干?” 竹子嚼吧嚼吧,两边脸颊鼓鼓囊囊的,忽的一口喷了出来,他哈哈大笑,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见罗锅李那张呆脸沾满口水跟包子屑,他用食指跟中指夹着一张纸递过去,笑着一把抓住罗锅李短粗的脖子,拉到跟前恶狠狠道:“我可听说前阵子才卖出一个十万块的,凭什么我妹妹就只值两万块?你小子别跟我搞鬼,不然,我掀了你这家铺子!” 说完,他松开手,冲着罗锅李摆摆手,也不再看他,专心吃起早饭。仇安年抱拳站在那里,看完了这齣好戏。 回到付培兰家里时,老太太已经起床了,她摸索着走到厨房,伸手揭开电饭锅的盖子。仇安年注意到老人那双手又干又瘦,布满紫褐色的斑点,视线上移,老人双肩上悬着的两盏生命之火光芒黯淡,看样子也活不了多久。 他轻轻嘆了口气。 这时,老人歪着头说:“小哥你嘆什么气呢?” 仇安年吃了一惊,但很快冷静下来。将死之人能看见鬼也不是什么奇事,他笑问:“你女儿今天回来过么?” “这倒没有,这孩子白天一般不回来。我知道,你们是来抓她的。我也不奢求她还能继续留在我身边陪我,只是,这孩子一直胆子小,你们能不能对她好一点?” 老人混沌的眼白里爬满了根根紫青色的血管,豆大的泪珠一粒粒滚进桌上的饭碗里。默默哭了片刻,她这才用小勺子喝着味道寡淡的稀饭,五官难过地皱在一起。 “你们昨夜在门口说了许多话,我都听见了。其实,我早知道兰儿出事了,我只是眼睛瞎,耳朵又没聋,门口人来来往往的,说的话我都能听见。所以,兰儿白天都不出现,怕被人看见。是我,都是我害了她!” “你做了什么?” “她哥哥欠了一大笔钱,外面有很多人都想抓住他要债。前阵子,他忽然回家跟我说有个地方可以赚钱,只要在一张纸上籤个字。他求我救他,不然他肯定活不下去了。我只能……” “那是一张契约吧?”仇安年当下已经瞭然,他反倒松了口气,坐在老人身旁,“是不是交易寿命的契约?” 老人茫然地转过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先别管这个,你们交易了多少?” 老人一双老手紧紧捧着瓷碗,深吸一口气后才开口:“十年,他告诉我只要十年就可以还清债务……可是……兰儿忽然就死了!” 第67章 .日常中的不寻常(上) 好客来便利店位于一处辅路的红绿灯交叉口,附近有学校有工厂,可生意一直凄凉。这天是周三下午,店里只有一个人。上白班的秦爽穿着一件红色小熊的围裙,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呆站在柜檯后。 站在她面前的是前不久夜里遇见的黑衣怪人。 “瞧你这家店阴气凝绕,多半撞鬼了,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一把?”那人自我介绍了名字——仇安年,是个驱魔人。 祖传道法,上可召唤神仙急急如律令,下可捉鬼魑魅魍魉不可逃。他掏出一张黄符夹在手指之间,口中念诵了一句什么,那黄纸顿时噼里啪啦冒出火光。 若是以前,秦爽见到这种场景,多半以为对方不过是个玩把戏的。可上次她亲眼见到这个黑衣人上蹿下跳,捉鬼杀怪,她不断告诉自己是生长在新时代的新青年,不该被这些封建糟粕吓得魂不附体。 可真面对面见到了,还是被吓得牙齿打架,嘎吱作响半天才作出回应:“我……我不是老闆……李姐很少来店里,我有她电话,要不,大师您给她打电话问问?” 仇安年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斜斜靠在柜檯上,玩着货架上的口香糖,秦爽探头看了一眼,殷勤道:“大师您要是看中这个,我倒是可以自掏腰包。至于其他更贵的……我就买不起了。” “你当我这么好打发?”仇安年头也不抬,眼睛扫视着整间便利店,当中五排货架上摆满了各色零食,靠近柜檯的位置有一排专门放冷藏食品的货架,各色便当跟饭糰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收银台上摆着一口胖墩墩的大锅,里面煮着几十个茶叶蛋,不知用了什么香辛料,闻上去香气扑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他的眼睛停留在收银台后的墙壁上,那里挂着几件同样款式的红色围裙,只是胸口上刺绣的动物图案各不相同。秦爽身上这件是一头灰色小熊。 “那件长颈鹿的围裙是谁的?” 秦爽飞快转头瞥了一眼,答道:“那是许梨姐姐的,她一般上晚班,六点钟过来。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盯住她?” 仇安年皱眉道:“盯着她做什么?” “我还以为你又要抓……那种东西呢。”秦爽左右看了看,小声道:“许梨姐说最近总有个怪人跟踪她,可怕得很呢,说不准就是那种脏东西。” 这时,门口叮铃一声响,有客人进门。秦爽忙着为客人包玉米,捞茶叶蛋,结帐……忙的不亦乐乎。她心里奇怪,店里生意一向惨澹,不知为何今天忽然人气爆棚。偶尔抽出片刻在店里搜寻仇安年的身影,均无所获。 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这个人虽然有着一身诡怪的本事,可相处下来,似乎人也不坏。何况,他生着一张好脸皮,想到这里,秦爽心里的恐惧已经消失大半,忍不住安慰着自己,就算真的是坏人,可长得确实帅啊! 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忽然理解了古人为何会被那些貌美的妖怪吸引,哪怕知道对方是鬼,也会忍不住亲近。 傍晚五点半左右,晚班的同事刘道平到了。他在瑜城大学念数理系的硕士,偶尔过来兼职,当做纾解心情的出口。 “都请假三天了,许梨还没说几号回来上班啊?”刘道平的眼睛藏在深深的刘海后,闪着奇异的光,“她是不是七号开始请假的?” 秦爽点点头,嘆道:“各地习俗不同,可能他们家要节后一周再去做清明吧。怎么,晚班提前两个小时受不了啦?之前许梨姐值班的时候,可从来不抱怨呢。” 刘道平沉默了,过了一会才慢慢开口:“我晚上其实也没事做,要不是李姐不肯在晚班多加一个人,我倒宁愿天天过来上晚班。” 见刘道平乌青着两只硕大的眼圈堪比国宝大熊猫,秦爽忍不住打趣:“看你这副脸色,谁敢要你上晚班,猝死了还得贴进去一大笔钱!瞧瞧你的眼袋鼓得跟沙漏似的,怎么,昨天跟人打架输了?好一通老拳打得你双眼发黑!可别又被老师拉去做心理辅导了……” 刘道平微微驼着背,头髮乱糟糟的好似麻雀做的窝。幸好下巴上光熘熘的一看就知道刚颳了鬍子,看样子知道自己从事服务业怎么着也得注意些形象。他慢吞吞换上工作的熊猫围裙,哑着嗓子说:“我导师说我写的论文就是一坨大便,让我去厕所冲掉。可说完这句话吧,他好像害怕我会自杀一样,又朝我笑了笑,夸我文章排版不错。你可没瞧见,他那个笑容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秦爽哈哈大笑,麻利地褪下工作围裙,挂在墙上,顺手拿了一盒蔬菜沙拉自行扫码结帐,笑道:“看我这个客人是不是很贴心,都省得你麻烦。” “现在大超市里都有那种自助收银机,哪天李姐下定决心买上一台,我们就可以乖乖下岗失业了。” “那也没见超市里的收银阿姨都下岗啊,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了。”秦爽拆开沙拉的包装,走到休息区正准备大快朵颐时,发现下午光临的‘黑衣人’到现在还没离开。 她急促一笑,点点头算是招唿,坐到隔壁的空位,心里想着若不是已经拆了包装,真想回宿舍再吃晚饭。自从军训后她的体重一路飙升,为了避免到达无法挽回的数字,她这阵子晚餐都靠着蔬菜沙拉度日。偶尔身体抗议想吃肉时,她会特别优待自己选择额外加上一块鸡胸肉。 嘴巴里嚼着没甚滋味的草一样的蔬菜叶子,秦爽眼睛不自觉往旁边瞟。见仇安年正闭目休息,秀气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却笑得她心底发毛。此刻夕阳西下,天色渐暗,她一想到等会儿自己又要夜行穿过那段人烟稀少的小路,忍不住嵴背发凉,胳膊上起了一层麻点。 上次就是在那里碰见这个怪人,为此她倒霉了好几天,次次上课被点名! 可是好奇心害死猫,她还是开口了:“您一直待在这里干什么啊?” 仇安年眼睫微动,睁开那双含笑的眼睛:“我在等人。” “等谁?” “那件长颈鹿围裙的主人。” “许梨姐?她最近请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呢。”秦爽想了想,恍然大悟似的笑了,“对了,你要是真想找她,我知道有个地方说不准可以碰碰运气。” 许梨常去城隍庙烧香,身上的香火味已经腌入味,好似喷了香水。 “城隍庙……”仇安年凝眉片刻,嘆息一声,“怎么又是这个地方……” “你认识的话,就不用我带路了吧?学校里关门早,再不回去我就进不去了!”秦爽赔着笑,见仇安年陷入沉思不开口,她自以为获得解脱,三两口吃光了碗里的蔬菜。 去扔垃圾时,刘道平忽然开口道:“刚刚跟谁打电话呢,说那么久。” “什么打电话?” 刘道平歪着头想了想,疑惑道:“那你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干什么?中邪了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秦爽看了眼坐在休息区的仇安年,牵动嘴角,勉强笑道:“那里有个人,你看不见么?” 刘道平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又指了指头顶上的监控屏幕:“看见个鬼哦!” 第68章 .日常中的不寻常(中) 磨蹭了半个小时后,秦爽赶在打工人下班高峰期出门,想着此时人气最旺,总能对邪祟起到震慑作用。她以一副慷慨赴义的决绝神情朝刘道平说了声再见,硬着头皮踏入了便利店外的世界。她脚下飞快地走在马路上,可无论她是快是慢,身后的那道人影总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最后秦爽累得大气差点喘不上来,扶着路边的香樟树暂作休息。 仇安年闲悠悠地走到她身旁,左手抵在香樟树上,笑道:“跑什么跑,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秦爽几近崩溃,嘴角向下弯着,一脸苦巴巴的模样,“我明天还得上课,数学分析,最难的数学课!我一个学期得上四五门数学课,压力非常大,每年都有好几个学生受不了自杀的……求求你了,放了我吧!” 仇安年一脸好笑的神情:“你一个普通的本科生哪来的压力跳楼?本科论文水得老师都不带仔细看的,真当我傻啊?” 秦爽擦了擦脸上没挤出来的虚无的眼泪痕迹,狐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驱魔人咯。” “那我学长怎么看不见你?” “都说了是祖传道法,密不外传,懂?” 秦爽心知他在胡扯,可形势比人强,她只好自认倒霉,暗自盘算周末回家请个神棍上门驱驱邪。眼下还是保命要紧,可不能惹恼了面前这个像人又不像人的怪人。 “你想要我带你去城隍庙?” “那地方我想去自然能去,我要你带我去那个许梨家里看看。” 纵使心头万般无奈,秦爽还是给便利店老闆李姐打去电话。 “喂,李姐啊,是我,阿爽,对了,我想问问许梨姐的地址……对,听说她以前也是我们学校的,还是学霸,所以我想去问一些事情。对,就是考研,姐姐真聪明,一下子就猜中了……对,好,好嘞……那你发给我……嗯……” 等李姐消息一到,秦爽看了一眼地址,咦了一声。 “奇怪,这个地址……我来查查,”她掏出手机输入地址后,跳出来一个熟悉的地名,“许梨姐留下的地址竟然是城隍庙的位置,难道她真的住在城隍庙所以身上香火味那么重?” 仇安年皱眉思考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走一趟。 “我有个朋友,今天一整天都没能联繫上,我担心她出事,所以,你得帮我。如果这件事办成了,以后你来阴间报导的时候,我给你优待。” 秦爽脑子里转了两圈,仔细消化完这句话后,赶紧后退两步,惊讶道:“你不是人,你是……你该不会是……” 一时间,她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仇安年双指併拢身前,缓缓念出咒语,周身黑气凝绕,化为黑无常的打扮。他手里甩着勾魂索,头上戴着书有‘天下太平’四个白字的高帽。 “从现在起,我要徵用你这副身体,走吧。” “那……那我宿舍关门了怎么办?” 仇安年并不理会,拉着秦爽的手腕,片刻之后已到城隍庙附近一处无人的巷子里。此时太阳全然隐没身影,可天空依旧明亮。夜市虽然未到热闹之时,但过路行人如织,来往之间人声鼎沸。仇安年已换上寻常衣服,跟在秦爽身后,装作一对普通男女逛街的模样。他凝神观察四周,转了几圈也没发现异常。 他领着那群鬼魂享受完祭祀后,回到付培兰家门口等了半日也不见有人来。心知不妙,忙念咒希望联繫上齐宣,可对方毫无回应。他心中不安,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回到那夜失魂的街道,打算寻一寻线索,可一无所获,正失望时,他抬头看见远处有一建筑顶上冒着黑气,他循着这股异常气息找到了这家便利店,见到了秦爽。 “奇怪,那件围裙透着一股邪气,就算城隍老爷再昏聩,也不至于跟妖邪为伍。不过,”仇安年顿住,想起那夜遇见付培兰时的遭遇,“要是城隍庙里的人跟这些脏东西勾结的话,倒也难说。” 秦爽低声道:“多半是那个跟在许梨姐身后的男人身上带的邪气。那天我下班迟了点,站在店门口就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一团黑影似的东西。许梨姐说那就是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男人,当时给我吓得换路走回学校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那个黑影儿,从什么时候出现的?”仇安年只觉心脏突突狂跳,冒出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秦爽歪着头想了想,说:“好像就是清明节假期那几天,许梨姐说感觉背后有人跟着,甩不掉。对了,我看见黑影的那天傍晚正好是许梨姐最后一天来上夜班。不会……该不会许梨姐出事了吧?被那个黑影谋害了?” 仇安年皱紧眉头,嘆道:“糟了,这下子糟糕了!还记得四月四号晚上,你看见的逃走的那个黑影儿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秦爽瞪大了双眼,支吾道:“该不会……那个就是跟在许梨姐身后的东西吧?” 仇安年盯着她的眼睛,严肃问道:“你看呢,像不像?” 仔细回忆一番后,秦爽还是拿不准。黑影儿么,看着都差不多,毕竟没脸,一团乌糟糟的没有实体的东西,谁能分辨出谁是谁呢?她照实说出心中想法,换来对方的一声长嘆。 “别着急,我记得许梨姐说过,每天日出前后,日落前后,她都会来城隍庙上香,只要我们在这里蹲点,不怕找不到她。” 天色渐暗,他们一左一右守在城隍庙大门口,紧盯着过路行人。只可惜仇安年并未见过许梨,只能凭着直接扫视众人。倒是秦爽睁着一双肉眼眨也不眨地看向来逛夜市的寻常老百姓,惹来众人指点非议。 路灯已经亮起,投下一片暗黄的灯光。仇安年抬头看着已经全黑的老天,轻轻摇了摇头,拉着秦爽道:“走吧,送你回学校。” 反倒是秦爽甩开了他的手,执拗道:“不行,之前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我还能装傻,可现在我可不能坐视不理。最起码,我得提醒许梨姐求个护身符防住那东西。” 仇安年眯起眼睛,笑道:“你倒是讲义气,好吧,那我再陪你等上片刻。” 秦爽好似扫描仪一般左右转着脖子,盯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忽然她腾地一下原地蹦起,指着远处混在人群中的一道倩影,叫道:“许梨姐!许梨姐!” 仇安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人冷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留着一头齐肩的短髮,虽然这日未戴口罩,可就算她化成灰仇安年也不会认错那双眼睛。 她正是先前遇见的城隍庙庙祝。 第69章 .日常中的不寻常(下) 人群熙熙攘攘,一转眼,已不见了许梨的踪迹。秦爽急得直跳脚,在这早春季节里淌了一头热汗。忽听得身旁的男人凑近耳边低声说道:“跟我走。” 她顿时脸如火烧,心脏噗通狂跳,也顾不得许多,只能任由他牵着手腕穿梭人群。她正值青春年少,少女情思乍起好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不可遏制。秦爽抿着嘴唇悄悄笑了笑,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这样可以靠他更近。 拐了一道弯,穿过大门二门进入游廊,前面人影一闪,钻进一处大门半掩的偏殿。他们紧随其后,侧身进去,忽然扑面而来一股纸灰气味,呛得人头昏脑涨。 殿内没有点蜡烛,屋外廊下的灯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昏暗难明。秦爽眯着眼睛,这才发现这殿里供奉着一对身披蓝袍的夫妻,正是城隍老爷的父母。她正欲说话,听见漆黑的角落里传来几声低语。 仔细听去,似乎正在跟人吵架一般。 “为什么要跟着我不放?” “我不要跟你走!” “你管不了我!” …… 越说声音越低,逐渐微不可闻。秦爽大着胆子上前几步,仔细辨认后惊喜地叫出声:“许梨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茫然抬起头,眼中没了先前的冷漠,现出几分柔和:“这声音是……阿爽?” 仇安年吹气为火,点亮了城隍爷父母龛前的红烛,一剎那间,微黄的光充斥了整间父母殿。秦爽拉起许梨,顺手拍打干净她身上的浮尘,笑道:“你啊,可让我好找。” “找我?”许梨的声音温婉柔和。仇安年盯着她看了片刻,越看越不像之前遇见的庙祝,心里正觉得奇怪,胳膊已被人圈住,讶然转头,竟然是秦爽。 他皱起眉,正想推开,秦爽开口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他家里祖传是抓妖辟邪的行当。之前你不是说有个怪人一直跟着你么,我这才请他过来帮手。” 仇安年停住动作,眼神古怪地看着秦爽,半晌后才吶吶附和,趁机问道:“那个黑影是不是从清明节后第二天起跟着你的?” 许梨微微瞪大眼睛,点头不止。 “神了,你这都知道!四月五号的早上我来上香,就发觉他跟在我身后。但是他不会进庙,只是站在门口那株大柳树下。有时我上完香出来时,已经看不见他了。” “你仔细想想,他消失的时候,太阳是不是出来了?” “你这样一说……”许梨凝眉思考,一双好看的眼睛被秀气的柳叶眉压住,显出几分痛苦的神情,“确实,太阳一出来,他就不见了。有一回我起得早了,上完香出来天空还阴沉沉的,他就仍旧站在那里。” “这个张伟啊……”仇安年恨得咬牙切齿。 “你说他叫什么?”许梨问。 “张伟,你认识?” “像是……在哪里听过。” 秦爽笑了:“这名字没听说过才奇怪吧!许梨姐,你别怕,等我们抓住他审问一番不就一清二楚了。” “我们?”仇安年笑了,“不如你自己上?” 秦爽把脖子一歪,眼睛一翻,撒娇道:“你忍心?” 仇安年打了个冷颤,赶忙搓搓胳膊,唤回一丝热气,他继续问:“那个黑影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许梨想了片刻,迟疑着:“他……总是让我跟他走,说什么,我是他家的人……我不懂他的意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是你亲戚么?”秦爽问。 许梨缓慢地摇了摇头,满脸疑惑:“我不认识他,从小我跟着奶奶长大,家里也没有这样的亲戚。” 仇安年抱着胳膊靠在红柱上,想了一会又问:“不过,这大晚上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上完香不回家么?” 许梨低着头,声音苦涩:“我跟家里人说了这个男人的事情后,他们让我……在这里住几天,避避……” 瞧她一脸心里藏着难言之隐的神情,秦爽皱眉怒骂:“什么人啊,这等于是赶你出门自生自灭啊!别怕,你跟我回家,我不怕。” “你不怕,你家里人呢?”许梨声音幽幽,眼神更是凄凉,“如果因此给你家人带去麻烦,我承担不起后果。不如就让我待在这里吧,庙祝说这里没人来打扰,让我安心住下。” “庙祝……是不是戴口罩的年轻女人?” 许梨摇摇头:“是个年纪很大的奶奶。” 仇安年重重嘆了声,就地坐在绣着莲花的金黄色蒲团上,低垂着眼睛:“莲花座上并非全都是真神……也有可能是恶鬼。不过,来自地狱的鬼魂就该由我们负责抓回,许梨……是吧,你放心,明天正常去上班吧,那只黑影……就怕他不出现,只要敢露面,我非得要他尝尽刑罚!” 说到最后几个字,已经咬牙切齿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若非第二日的数学课老师是年级主任,人又严格,秦爽真想干脆留在庙里挨到第二天看好戏,可眼下她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往学校宿舍走。不料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心中一喜,回头就看见仇安年快走几步赶上,口中念念有词一阵后,亮起一阵刺目白光。她伸手挡在眉下,可依旧什么都看不清。忽的手腕被人拉住,身子一轻,飘飘忽忽恍若飞在空中一般。 等到脚下再次踩上坚硬的土地时,她浑身的重量好似千斤坠似的压下来,差点没站稳倒在地上。秦爽一把抓住身旁人的胳膊才勉强立住,耳边传来一声尖叫,定睛一看,原来自己正站在一对情侣中间,手里正抓着另一个女孩纤细的胳膊。 她赶紧松开手,灰熘熘逃回宿舍去了。 回到宿舍,另外三个舍友都在聊天,看样子已经洗漱完毕。她顿时来了兴致,想将今天的冒险奇闻说与她们,谁知话到嘴边三次她都说不出口,每次都是那一句开场白:“你们知道我下午看见了什么?” 室友们纷纷从床上坐起,应和道:“什么?” “我啊……”她兴奋地手舞足蹈,可那话就好像一块黏豆糕卡在了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她张着嘴巴哦呀哦呀地动弹,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室友一号看了半天,恍然大悟:“秦爽这是在给我们表演哑剧呢。” 室友二号说:“我觉得是舞台剧。” 室友三号说:“不不不,我觉得是她今晚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现在正发神经呢。” 秦爽激动地勐扑到椅子上,趴在三号室友的床前,不住地点头。 三号室友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向其他两位室友,说:“看,我说对了吧,平时谁要是敢这样说她,早闹腾得鸡飞狗跳了。你们看看,她还在对我笑呢。该不会发烧了吧?” 说着摸摸秦爽的额头,哎呀叫了一声:“好烫,阿爽你真的发烧了。” “怎么回事?”另外两个赶忙起身下床,找水银温度计让她夹在腋下,又翻出几个退烧贴,煳在秦爽的额头上。 三分钟后,他们盯着温度计面面相觑——秦爽烧到了四十一度。 “是不是得叫救护车了?”室友三号问。 一号摆摆手:“那样是不是很贵?” 二号说:“要不问问导员?” 她们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给导员打电话寻求支援。导员让她们立刻打车去医院急诊,她马上就到。她们扶着过于生龙活虎的秦爽下楼时,宿管阿姨正在泡脚。她们敲响了窗户,说明了情况。 宿管阿姨一脸疑惑地看着秦爽,习惯性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立马缩回手,叫道:“好烫!看着这么精神,怎么会发这么高的烧?” 秦爽不明所以,自觉良好,只是想说话却开不了口,只能任凭她们领着出了宿舍,钻进计程车,一路驶向市人民医院。半道上她也不再挣扎,想着忽然失声应该也算急病,去问诊一下没什么坏处。 上车后,她左右坐着室友一号跟二号,三号在副驾驶。趁此空隙,秦爽摸了摸嗓子,啊了一声,竟然恢復了说话能力,她笑道:“我现在好了,一点都不晕。” 室友摸摸她的额头,摇头道:“更烫了,这孩子没救了,师父你开快点。” 终于到了医院,医生测了温度后也觉得奇怪:“都四十二度了脑子还这么清醒,我也是第一次见,先吊水吧。” 没过多久,导员到了,见情形似乎没有预想中的严重,给她们四个批了假条后也走了。 就这样,秦爽吊了一整夜的水。第二天清早,她们赶在早课前回到了学校。 对于数学课的老师,假条形同虚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第70章 .不枉人间这一遭(上) 几个月前,许梨生了一场大病,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她感到周围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是想死的。”许梨靠在神龛旁的桌子底下,把脸埋进膝盖,“可是,我做不到。” 仇安年拿起蒲团往她旁边一扔,盘着腿坐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溺水一般的梦里清醒后,许梨呆滞着面庞,看着守护在床边的人。男人脸上的表情又是欣喜又是痛苦,女人的眼睛里全是嫌弃跟厌恶,老人咧着只剩下一颗门牙的嘴,说话间喷出一阵又一阵的唾沫星子。 “要不是你奶奶,你都回不来,知道不?要一辈子感激你奶奶。”父亲眼含热泪,被奶奶白了一眼,他赶紧拽着袖口擦干泪水,“你奶奶年纪大了,我们把她接过来,一家子住一起。只是……家里只有两间卧室,你……跟奶奶睡一间吧。” 奶奶的脸凑过来,忽然用干枯的手指掀起她的眼皮看了看。幸好现在她已经恢復了些许体力,她挣扎着拨开奶奶的手,皱眉道:“您这是做什么?” 奶奶顿时不高兴了,哼了一声:“我看你恢復得怎么样了,难不成我还会害你?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 “妈!”父亲勐然出声,打断了奶奶的话,“许梨该休息了。” 奶奶的唿噜声很大,像过年期间邻居家放的炮仗。 许梨听着这熟悉的动静,心底泛起奇异的安详。她想起幼年的一些记忆,他们一家人坐在黑暗的廊下,看着漫天烟火。院子里有一口大水缸,清晰倒影出烟花的绚丽。他们在水缸里冰着瓜果,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分吃西瓜。 那是多久以前了……大概十多年了吧。许梨揉了揉太阳穴,可脑中思绪纷乱,一时间也理不清。她睁眼打量着卧室里的摆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间屋子带给许梨的只有陌生感。 她悄悄起床,拉开窗帘的一角看了看,随即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前是另一道门,旁边有楼梯,一缕月光从通风口照进来,她隐约可以看清那一阶阶楼梯。只是,她对此景象全无记忆。 一圈又一圈地往下走,宛若无底洞一般,许梨觉得再走下去她一定会到达地狱。然而她只是到达了一楼,楼道外月光很亮,白茫茫一片。 她脑海里闪过一幅画面——她站在水潭边看天上的月亮大若脸盆,满天繁星数也数不清,叽叽喳喳的虫子藏在草丛里从天黑叫到天亮。潭水流动无声,黑漆漆的仿佛藏着一条巨蟒。 她非常怕蛇,梦里却总能梦见蛇。每次在梦中逃命时她总喜欢藏在漆黑的水里紧紧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就不会被发现。 水底能带给她母亲子宫般的安全感,她像个未成形的婴儿徜徉其中,自在唿吸。她不用睁开眼睛也能看见那浑浊的水里有一片片的水草随波荡漾,她也在随波逐流,只要还在水底,她就不再害怕。哪怕那条蛇贴着她的身体缓缓游过,她只要不睁开眼睛,那条蛇就瞧不见她。 月光似水,洒在天地之间,这时的世界如同一个养鱼缸,万事万物浮游其中。许梨深吸一口气,踏了出去。 这回她要睁着眼睛,去找到那条蛇。 前面的路灯下有一颗海棠树,树影里站着一个人。许梨透过窗户见到他好似一个鬼影站在那里,她以为这是个梦。 越走越近,许梨胸腔擂动如打鼓,顿时口干舌燥起来。她站在月光下,盯着那道黑影问:“你是谁?” 那人说:“你逃不掉的。” 说到这里,许梨抬起头,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虚空。她紧紧缩着肩膀,颤抖不止。 仇安年轻轻拍着她单薄的后背,轻声安慰许久,许梨才渐渐止住,继续往下说。 那人从黑暗中走来,五官血肉模煳,一颗眼珠子挂在鼻翼旁,像挂钟底下的摆锤。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一号人物,不,哪怕曾经认识,如今也不可能认识了。她撒腿就跑,任凭晚风在耳边唿啸。那人在后面追,破烂的嘴角裂到耳垂下,被风一灌好似气球似的膨胀开。 小区中心有一处喷泉,喷泉下是个深不过膝盖的小池塘。许梨站在水边,却不敢跳下去。 这片水池使她感到恐惧。眼见那个怪人就要赶到,许梨扭头换了个方向继续跑,凭着记忆赶回家。她合上门,没听见跟在身后的脚步声。进入自己的卧室,拉开窗帘,那个男人仍旧站在海棠树下,跟先前一模一样。 “这夜以后,每日晨起去上香,又或者傍晚去上班,他都会跟在我身后,既不靠近,也不远离。直到那一夜……” 那天许梨正在便利店上夜班,秦爽也在。 客人闲聊时说起附近城隍庙里发生的怪事,引得店里其他客人也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搭腔。 原来前几日半夜,城隍庙里的商业街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她走路摇摇摆摆,脸色煞白,嘴唇猩红,像化妆新手涂墙后的妆面。她见到人就问:“你认识我么?” “给那些摊主吓得够呛!”客人摇摇头,十分可笑似的。 另有一个年轻女孩接过话茬:“我知道我知道!那天我们也在逛城隍庙,那就是人家小年轻玩cosy,趁着鬼节闹一闹。再说,城隍庙本来就是鬼魂销户的地方,就算真的出现这种东西也不奇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这时,秦爽也凑过去。 “你们这个算什么啊,我这有个亲眼所见的新闻呢。” 客人们翘首以待,催促她往下说。 “昨天不是清明节假期最后一天么,我学长下早班,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见众人摇头,秦爽继续道:“他本来走得好好的,路过十字路口时,忽然好似鬼上身一般扭动着四肢走到马路中央,满脸恐惧的神情却不唿救,幸好他走得很慢,不少轿车急剎车这才避过一劫。只可惜一辆大货车的司机没能及时剎车,直直撞了过去。” 秦爽说到惊险处,脸蛋鲜红。收银台四周围了十来个客人,都在等她说下文。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学长竟然毫髮无损,只是扭伤了脚腕。” “假的吧?”有人不信。 秦爽哼了一声,扬言可以查监控:“马上新闻就会爆出来,大马路上多少监控呢,看得清清楚楚。我们院领导都去看了,还请了心理医生为他做疏导,以为他是学习压力太大导致的自杀行为。结果我学长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天晚上,分明有人推着他走上马路。” “那监控里看不见谁推的?” “哼哼,问题就在这里,”秦爽故作神秘,瞥了一眼吃瓜群众,见他们都屏气凝神等待下文,这才扬起下巴,得意地说下去,“监控里显示我学长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可他被车子撞飞的那一剎那,闪过一道白光,托住了我学长的身体。” “白光?”仇安年忍不住打岔,“秦爽不是胡说么?” 许梨陷进回忆中,声音缓慢又悠长:“我也看见了,那天晚上……我站在店门口,看见马路对面的刘道平身后几米远的距离外跟着一道黑影,如同一道风,迅速赶上了刘道平的脚步。远远的,那道影子似乎正在跟刘道平融为一体。” 第71章 .不枉人间这一遭(中) “鬼上身……”仇安年烦躁地挠着头髮,“糟了,糟了,这件事又朝着我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了,齐宣……不行,我得继续搬救兵!” 说完,夹着一张黄纸当空点燃,口中默念‘急急如律令’。 许梨默默看着那点火星逐渐熄灭,幽微地嘆了一声。 “如果你想抓住他,不如……我去引他现身。”她似乎有些急了,紧紧抓着仇安年的手腕,见仇安年审视的目光看过来,她这才反应过来,无助地松开手,颓然坐倒在地,“我真的怕……害怕那个影子……” 见她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仇安年于心不忍,虽然担心齐宣身陷险境,可实在是投石无路。眼下不如先抓住逃脱的鬼魂,顺道等接应鬼差到来,再一起去找齐宣。 他们如此这般计划一番,许梨定定看着仇安年,一双眼睛如同汪着一潭湖水,清澈沉静,她嘴唇动了动,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我去了,你……自己小心。” 仇安年笑道:“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我道法高超,倒是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给你的符咒要贴身藏着,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 许梨抚着胸口,点点头,毅然转身走到门口,伸出细白的手指摩擦着门框,她说:“我……只是想摆脱他,其实,我认得他的声音。” 她低下头,泫然欲泣:“我小时候,他曾上门追债,那个声音……至今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所以我怕……我害怕……” “我知道了。”仇安年笑笑,他走向许梨的身后,正想拍抚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时,一股熟悉而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不得不后退几步稳住身形,“你……你转过脸我瞧瞧。” 许梨闻言,愣然抬头看向仇安年。 “你……认得你这张脸么?”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苦酸楚一笑:“我不认识。” 说完,拉开门走了。 现在,她要变成一只猎物,去杀死猎人。 弯月高悬,一点星光照在人身上,显得白人越发白,黑人更加黑。一辆白色的跑车快速驶来,拐弯也不让直行,更加不减速,似乎笃定行人会因为怕死而主动避开。 远远地,司机注意到斑马线上站着一个脸色发白的年轻女人,生着一副古色古香的面容,她一动不动,盯着他看。虽然隔得远,可司机仍旧觉得他们对上了眼神,女人的眼光使他不由得生出一层冷汗。 司机摇了摇头,按响喇叭,他染着一头黄髮,耳朵上钉着数不清的耳洞,就连鼻孔里也藏着三枚钢钉。顶着这样的打扮出街,他不仅能得到路人异样的眼光,还能得到他们的忍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瞧他那副样子就不是个正常人——司机犹如得到了读心术一般,清楚地听见他身旁人的内心独白。 他只会踩油门,只会超车,只会朝着那群碌碌无为的人们竖中指。他喜欢单手握着方向盘,一边抽菸一遍朝着窗外吐口水。他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死了还能拉几个垫背的,他也不亏。每每想到这里,他总能生出一股勇气,想得感情充沛处忍不住眼泛泪光,他为自己感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所以这回他瞧见那个女人不知死活地挡在他的路上,就算日常有怜香惜玉之心,可眼下满心满脑子只剩下焦躁,他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希望这个不懂事的行人主动退让。 谁知她好似木头人一般动也不动,时间暂停一般钉在斑马线上。 司机愣了一下,不成想对方这么难缠,一晃神的工夫车子已经行驶到女人跟前,他才想起来剎车。脚下一滑,想剎车却踩成了油门,冲着女人撞过去的一剎那,他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自己云淡风轻驰骋于马路上的画面。向来只有行人避让他,向来只知道踩油门超车,这才亲手把自己葬送在油门上。 车子冲过去后,他才成功剎住车,双手握着方向盘不断地抖动。他仿佛听见了警车的唿啸声,手腕一凉,已经被套上铐子,他看见了自己坐在桌子这头,被穿制服的人审讯的模样。他喉结上下滚动,嗓子眼里干得火烧火燎,每眼下一口唾沫都疼得像被刀子划过。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颤着手想拉开车门,手滑了三次才成功打开门。他几乎是滚下车来的,双膝酸软,根本站不起来。他扶着车身站起来,扫了眼四周,一个路人的影子也没有。可红绿灯一闪一闪的光提醒着他人在做摄像在看,他逃不掉。一路边走边跪,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膝盖上磨破了一层皮,血肉模煳地沾上一层含着沙粒的灰尘。司机还在找,找那个被他撞到的女人的尸体。可地上不仅没有尸体,连一滴血也没有,除了他以膝跪行留下的痕迹。 他低着头找啊找,脑子里一片轰鸣,他忍不住哭了,若是及时剎车的话,他根本不用遭遇这种事,他开始忏悔,忏悔前半生的荒唐。他拽下耳朵上的钉子,扯下鼻腔里的钉子,他身上还有其他钉子,想了想,决定晚上回家再摘下来。他掌心里躺着一把亮晶晶的金属钉,他恨恨地吐了口干燥的唾沫,随手一挥,那些钉子好似下雨一般消失在草丛里。 他希望从现在开始改邪归正,老天爷会垂怜他这一番浪子回头的不容易,会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他希望那个被撞到的女人会毫髮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狠狠骂他一顿。他会聆听她的唾骂,好似在听高僧讲经,他觉得自己从此后会得到真正的安宁,他不再需要大半夜不睡觉在马路上狂奔,他不再需要特立独行,标新立异,他情愿做一个普通的人过平淡的生活。 他眼眶里蓄满泪水,他还是没找到那个女人的尸体,他觉得一定是撞得太狠,女人已经飞出了老远的距离。 他擦擦眼泪,抬头看向红绿灯顶上一闪一闪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这时,他看见了那个女人,正挂在路灯上,脖子被拉得老长,被晚风吹着一盪一盪。 鸣笛声起,一辆大货车拖着满满一车厢的哈密瓜轰隆隆驶过,将他压成了一张纸片。眼珠子蹦出来,滚熘熘滑到了草丛里,无神地盯着路灯上的女人看。 咔嚓——白纸裂开一道伤口,女人的身体左摇右摆地落到马路边的树丛里,只剩下一个头仍旧卡在路灯的缝隙中,好似一只气球。 一个戴口罩的短髮女人钻进树丛,捡走了那副纸人的身体。 路灯上,一只几近透明的手伸向那个纸做的人头,却扑了个空。 第72章 .不枉人间这一遭(下) 学校盖在坟堆上,旧的躯壳孕育起新的生命。路口的红绿灯指引着过往的车辆,也许一念即生,一念即死。 仇安年远远地跟着许梨,来到当初失魂的十字路口。他心头隐隐不安,跃上路灯紧盯着许梨的背影。这个人明明不是那夜遇见的庙祝,可她的眼睛以及偶尔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与那人极其相似。 许梨站在红绿灯下,眼睛藏在漆黑的刘海里,只剩下惨白的下半张脸随着红绿灯不断变换颜色,浑无表情看上去倒像是庙里的泥塑。 不多时,从路旁的学校里钻出一道黑影,他脚步沉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引人注目。仇安年心中暗叫不妙:这东西走丢不到一周时间竟然已有了实体,异化速度之快远超想像。 此地邪气丛生,多半乱葬岗导致此处邪獐久聚不散,成了精怪天然的修炼场地,使得鬼魂吸收瘴气异化成怪从而有了实体。 他现出勾魂锁链,朝着黑影捆去。黑影脚步一顿,似乎有所察觉,微微侧着头看向路灯上方,漆黑的脸上竟然隐约显出兇恶的五官来。仇安年掏出雷火符念动咒法,唤出惊雷当空噼下,也被黑影躲了去。他数了数怀里所剩下的符咒,心里暗自焦急。 眼见黑影朝着许梨奔去,他只好紧随其后,飞身越过黑影挡在许梨身前。黑影见了,不耐烦地挥了挥粗壮的双臂,开口道:“滚开!” 嗓音浑厚沙哑,好似兽类怒吼。 “乖乖跟我回去,还不至于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仇安年尝试沟通,“再说了,你已经死了,人家姑娘还活着呢,你捣什么乱?” 黑影嘿嘿笑着:“我可等了她十多年,好不容易她奶奶才松口,把她给了我。我在下面左等她也不来,右等她也不到,我能不上来看看么?” 许梨浑身一颤,她后退几步,抬起眼看向黑影,面露痛苦之色:“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拿人钱财,你就是我的,要怪,只能怪你的奶奶见钱眼开!不过,只要你乐意,我可以帮你杀了那个老太婆。怎么样……只要你跟了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仇安年一巴掌甩在黑影的头上,冷笑道:“当着我的面就想扰乱天道了?我看你是真的活腻了!” 黑影抚摸着脸颊,低声吼了两声,五官越发清晰,他甩了甩巨大的头颅,张开双臂,朝着仇安年扑过来。锁链声起,将黑影拦腰绑住。仇安年轻身跃起,翻到黑影身后,一脚踩在他的尾巴骨上。 黑影挣扎着,就地滚了个圈儿,一手抓着许梨,连带着勾魂锁链一同熘之大吉。仇安年快步赶上,却始终慢了一截儿,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一黑一白两道影子。 忽然间,前面的天上降下一道天雷,剎那间纸屑飞扬,黑气散尽。仇安年赶到时,地上只躺着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蛇,已经死得彻底,动也不动。 微风一吹,扑棱一响,许梨慢慢转过脸,仇安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半张脸悽美若画,另外半张脸已经碎裂成废纸,飞散于天地。 “你……你是纸人?怎么会……你的名字不在生死簿上,你到底是谁?” “画地为界,画龙点睛,化纸为人……”许梨眼中黑气瀰漫,带上一层冷意,“鬼差大人,你曾经也是人,难道不觉得天道不公么?” 见仇安年不解,许梨继续道:“为何我们生来就要死?为什么他们却可以千千万万年地活着?”她以手指天,面露冷笑,“是我们天生低人一等么?还是他们因惧怕我们的生命而故意限制呢?你考虑过这个问题么?看来,是没有了。” 仇安年退后两步,仔细又完整地端详着许梨:“你是那个庙祝?” “我是谁重要么?” “你是谁不重要,”仇安年一下子冷静下来,将手里的锁链一圈一圈绕在腕上,“只要你是人,不是鬼,那就不归我管。只是有一点,你得把我同事放了。付培兰那副纸人既然来自于你,那齐宣一定在你手上。” “哪有跟人要鬼差的道理,再说了,你们无常每年死掉几个不是寻常事么,又何必斤斤计较?” “鬼差死了就是寻常事,可鬼差曾经也是人。”仇安年冷笑一声。 许梨嘲弄地看着他:“你想找到她,还得看你的本事。” “你这样做,只会损伤自己的阴德,不怕死了以后受罪么?” 许梨低声笑着,许久后才止住:“我不会死,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我就不会死。” 仇安年不懂她的意思,这时,她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冥界之法,不得伤人,你应该懂这个道理。你的法术再高强,也无法伤我分毫。而我的道法,你已经见识过。在阳世里,你这样的鬼差可也算得上妖邪之物呢。”许梨微微笑着,手指间已经夹着一张符咒,“这雷火咒……你应该不懂我们这边的念法吧?” 仇安年悚然一惊,正想逃开,一道天雷已经降下。他躲闪不及,胸口被噼个正着。霎时间五脏俱裂,巨疼无比。他双膝一软,半跪在坚硬的地面上,一张嘴,口里冒出一股青烟。 “你敢杀鬼差?” 许梨弯身向前,冷笑一声:“我有什么不敢的?天道有失,那就由我来拨乱反正。” 仇安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知道黑白无常上了人间地界危险众多,有妖魔,有邪神……可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死在一个人的手里。 她是他曾经的同胞,他们身上淌着同样的红色血液。 可如今,他们早已分道扬镳,他成了她的索命鬼。 许梨笑道:“勾魂勾多了,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人,也会怕死?高高在上久了,是不是忘记了低下头看看这芸芸众生,一个比一个想活?” 仇安年的心松开了一道口子,酸涩的味道涌了进来。他捂着胸口,想起了临死前的窒息,钻心的痛持续了整整一夜,他死在了无人知晓的出租屋。直到尸体臭了才被邻居发现,家人来收尸时,痛哭流涕之余感慨着:“是猝死,还好,他没受到多少痛苦。” “怎么能不痛?你告诉我……怎么能不痛?” 他哈哈笑着,眼睛里泪光闪动。手指翻转之间已经抽出四五张符咒,他扶着地面站起身,摇摇晃晃好似一张落叶。 “可是啊,生死有命,天命难违。你啊,别说得自己多伟大一样,人如果不会死,那活着也没劲。” 轰隆隆,当空炸响数个惊雷。碎纸散了满地,好似一片海棠花瓣。仇安年身形一晃,嗓中腥甜,勐地吐出一口鲜血。 朦胧之间,他听见一阵鳞甲摩擦地面的动静,一只巨大的红灯笼越升越高,最后变成一个红点挂在高高的天空上。 第73章 .我自对天笑一笑(上) 这天上午除了三节数学分析之外,还有两节数据挖掘,秦爽眼皮坠地硬着头皮撑到十二点,原本就所剩无几的脑仁也被挖掘一空,连饭也没吃直接回了宿舍准备补觉。 下午还有两节英语课,虽然可以摸鱼混过去,但是不像上午那种阶梯型大教室可以尽情睡觉无人在意,英语课是小班,不能过于猖狂。 回到宿舍,她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凉气。才四月份,空调根本没开。她嵴背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心中隐隐不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也不知道抓住那个跟踪狂没有……算了算了,下午上班了再问问看。” 想到这里,浑身松懈下来,困意袭来,她打着哈欠脱衣上床,半分钟不到已然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五分钟后,鼾声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秦爽仿佛陷入泥潭深处不能喘气一般,四肢呈大字摆开,使不上力,她张着嘴想唿救,最后只能被汹涌而来的恶臭泥巴堵住口鼻,她惊恐地睁着眼睛却只能看见一片黑暗。远处,亮起一道奇异的光,咔哒咔哒响起了脚步声,她看不见来人的长相,只能隐约辨认出是个女人。 “别多事,不然,你会死。”女人声音很冷,仿佛可以穿透她的胸腔,直达心脏。她走得更近几步,睁着一双暗沉的眼眸看向秦爽,“别再来城隍庙。” 这双眼睛……倒眼熟得很。秦爽正在脑子里搜索着对应的人,忽然被那个女人伸手一推,脚下一空,失重摔进了无尽虚空之中。 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秦爽像一条躺在河滩上即将干死的鱼一样大口喘着粗气,额角汗珠倾盆而下,很快濡湿了被单。她嗓子干得像被人生生炸完了一支加特林二十响,体内水分消耗殆尽,她快渴死了。 这时,她察觉宿舍里暗沉沉的,阳台上的帘子不知何时被何人拉上。往其他三张床上看了看,室友一号在她对面,拉着粉色的窗帘看不清里面动静。室友二号在她斜对面,罩着淡蓝色的蚊帐,被子鼓鼓囊囊的应该在睡觉。再看正前方,室友三号正坐着靠在墙壁上,不错眼珠地看着秦爽。 这一下子给秦爽差点吓出心脏病,她颤巍巍地问:“老三,你在做什么呢?” 老三嘘了一声,压低嗓音道:“别吵醒她们,你……刚刚在说梦话,我给你记下来了。” 烧香,城隍庙,救救我。 秦爽于梦中反覆说着这三句话。 you are my soul soul——室友的闹钟响起。 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半,她没有时间思考,只能随着大家一同起身洗漱,准备下午的英语课。最近老师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总要点名要学生临场用英语描绘一件事情的经过。秦爽各科都中下游,唯独英语在班级排名前几,因此常被老师盯上。 不出意外,今天依旧是中招的一天。 秦爽磕磕巴巴说起清明节兼职的经过,最后竟然将昨天撞鬼的灵异事件用英语完完整整地说出口。说完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巴,惊讶地扫视四周,幸好同学们全都昏昏欲睡,仅剩的几个意志清醒的也都在专心玩手机,没人注意到她说了什么。 她最后看向英语老师,对上一张惊讶的脸。 老师问:“is that true?” 秦爽怔怔看着前方,盯着英语老师的身后。 一身黑袍的仇安年头戴高帽,手持勾魂索,满脸是血地坐在讲桌上。秦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勐一眨眼,讲桌上空空如也,那有什么仇安年!她揉揉眼睛,依旧如此。见老师追问得紧,她只好含煳其辞,将此事煳弄过去。 她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连第二节 课都没能坚持下去,就拎着书包悄悄熘了。 下午三点半,顶着烈日再次站在城隍庙前时,秦爽想起了中午做的梦。身体被太阳晒得滚烫,可胸膛里藏着的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却如坠冰窖。她咽了咽口水,正要抬脚进去,意外看见一个熟悉的老面孔。 许梨打着一把红伞,走在墙根下的阴影里。 “奇怪,往常不是晨昏定省么,怎么大下午的跑来城隍庙……” 想着可以跟许梨打探一下仇安年的情况,秦爽不自觉跟了上去,却没有叫出声。她默默跟在许梨身后,来到慈航殿。 殿里没有其他香客,只在门边支着一张桌子,坐着一位头髮眉毛全白了的老奶奶。老人抱着一根粗糙的木棍子,额头一点一点往下垂,正在打盹儿。她那细长的脖子上生满了皱纹,随着主人越发朝下的头颅而逐渐伸展开,像一张压箱底的布匹被摊平了打算用来裁衣裳,周身散发着腐败又刺鼻的樟脑丸的气息。 等那只头颅垂到老人胸口时,许梨上前敲响了桌子。 老人歪着头,抻开一双好似千层饼似的眼皮,慢慢问道:“小姑娘,你有什么事?” 许梨摊开一张五元纸币,放在桌上,随后坐下:“老人家,我想算一卦。” “我这里不算卦。”老人把那五块钱推回去,指了指神像脚下的功德箱,“想求什么的话,跟城隍老爷说。也许,会帮你实现的。” “我不求未来,只求过去。”许梨盯着老人的眼睛,发觉那双瞳孔黑中带金,不似寻常人的眼睛,竟不由得生出一股恐惧。但这毕竟在庙里,许梨调整唿吸,慢慢恢復平静,“我想知道,过去的那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家里除了柜子里的衣服之外,再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许梨存在的东西。她好似凭空生出来的一般,跟那个世界格格不入。她明明记得山野中的萤火虫漂浮在夜色中好似满天繁星,潭水清澈如无物游动着无数小鱼摇头摆尾……可现在,她却住在一间水泥房中。 “也许,是你小时候住在乡下呢,那不过是曾经的记忆。”老人听她说完,缓慢说出这几个字。她面无表情,许是年纪太大,脸上的皮肉早已僵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许梨冷笑一声:“可我看得清楚,这个所谓的母亲根本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老人不说话了,半阖着眼皮,仿佛困意来袭,她再也支撑不住。 许梨收回那五块钱,走到神像面前,在破旧的蒲团上跪下,她说:“如果您真的有灵,请告诉我,这世间还有什么是真的?” 磕了三个响头后,她红着眼睛看着神像的眼睛,苦涩道:“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解脱?我分明记得,我是想死的。” 第74章 .我自对天笑一笑(中) 描眉眼,裁衣裳,削一把竹骨,绑一段麻绳,比一比,号一号,画龙点睛,睫毛煽动,云霞飞舞,好比那风筝入蓝天,重新得了自由。 身处无边黑暗中,仿佛溺水了一般无法唿吸,她拼命舞动双臂,划开无休无止的水波,可终究是徒劳。费尽气力后,她停止了挣扎,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盯着头顶上那一小圈的光亮,无力地伸出手,想最后抓住点什么,可掌心只有水流过,什么都抓不住,她张开嘴动了动,最后似乎说了一句什么,随后慢慢沉入无边无际的水底。 恍惚间,她想起幼年时跟着小伙伴爬山,发现一间荒废许久的寺院,里面没有和尚,没有香客,有的只是遍地枯叶,以及做窝的老鼠。正殿里侧躺着一尊满面笑容的金身佛像,耳朵掉了半个,一只肥硕的灰老鼠蹲在上面小憩,扮演着耳朵的角色,一听到动静立刻机警地竖起耳朵尾巴,一熘烟儿消失在墙壁上的老鼠洞里。 后殿里摆着十八罗汉,有的面容慈祥,笑如春风,有的拧眉瞪眼,面目狰狞。她盯着那些掉漆的泥像,感受着他们的怒气,仿佛因为她不来,他们才破败至此。 她带着满心的愧疚回到家,被奶奶狠狠责骂一通。 “那座寺院早就荒废了你还去闹,别给我把不干净的东西带回来了!”奶奶拿着一根柳条狠狠抽了她一顿,打得裸露在外的四肢上全是红色的小鱼在游动。 那一次,她发了三天高烧,迷煳间被人捏开嘴灌下泥水一样腥气的东西,她差点吐了出来,只可惜嘴巴被人死死捂住,她只能咽下去。 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人住在山脚下,那个时候,家里只有她这一个女儿。 许梨扶着蒲团艰难地站起身,路过小桌时,那个老奶奶照旧睡眼朦胧地拄着木棍坐在那里。这时,恍若第一次见到一般,许梨这才注意到桌子上摆着一张塑料的收钱码,一副纸笔,厚厚的本子上记录着捐赠人的名单跟金额。 许梨扫了一眼,心里冷笑一声,原来不收她的五块钱只是因为这里捐赠最少也要两百而已,她还不够格上名单。老人鼻头动了动,慢慢睁开眼,扶着桌子撑着拐杖缓缓起身,从供桌后掏出一根鸡毛掸子,扫去神像脚下的浮沉。许梨知道,这是老婆子在赶人了。 要么给钱,要么滚蛋,少在那瞎看。 哐当——木鱼锤勐地掉落在地,许梨看过去,发现一只灰白颜色的老鼠飞快地窜下供桌,嘴上叼着一只不知摆了几日的鸡翅膀。 老婆子眼睛似乎看不太清,弯着老腰摸了半晌也没能准确捡起那根小锤子。许梨嘆了一气,还是帮了她一把。 老人忽然抓住她的手,眼前微光一闪,口鼻之内全是香灰的气味。再次回过神时,许梨还是站在那里,她看见自己的脸惨白如装修用的大白腻子,四肢僵硬地堪比电影里的。她看见自己正被那个老婆子破肠开肚,老婆子手里拿着一张折成三角形的符纸,塞到了她心脏的位置。 霎时间,她浑身暖洋洋的,不再似之前仿佛终日躺在冷腻的沼泽中。 秦爽趴在镶嵌着玻璃的木门上,哆哆嗦嗦看见了这一幕。她想逃,可脚下跟生了根似的粘在了水泥地面上,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棵树,一棵长在阴影里的树。 许梨躺在神像面前,又过了一阵子才慢慢甦醒。秦爽见她打算起身离开,赶紧藏到一处背阴的墙边躲着。弯曲着身体藏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秦爽正想起身再去窥探时,许梨打着伞出来了。 此刻日头依旧炫目刺眼,阳光直直照在整座城隍庙上,使得暗红色的墙壁吸饱了热量,烫得可以煎蛋。 秦爽揉揉酸胀的双腿扶着墙壁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追上去。 幸好许梨步子不快,这才给了秦爽后起直追的机会。她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二十米左右的距离,秦爽发挥了人生最大的主观能动性,一路上尽可能隐藏身形,左挡右避,随着许梨进入一处老旧的居民楼。 这里没有门卫,甚至连大门也没有,直进直出。偶尔路过的住户以老年人偏多,他们满头白髮,弯着腰,拄着拐,说说笑笑。 见许梨拐进其中一栋楼房,秦爽不敢跟得太紧,只能在楼底下来迴转悠了几圈。一个卷着包租婆髮型的中年女人挎着包路过时,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把秦爽看得心里发毛,正准备暂且离开等会再来时,女人叫住她。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着人家?” 秦爽支支吾吾,脸红得像烧热了的烙铁,她低着头羞愧欲走,女人又开口了:“那家人怪里怪气的,沾上都没好事,我这是好心。” 这回秦爽惊讶了,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她拉着大姐走到小区凉亭里坐下,眼睛四处乱瞟,见没人过来才神秘兮兮地凑近大姐耳边:“那个女孩是我打工地方的同事,最近,我见她怪得很,可我们老闆要我多关心关心她,您想啊,我也是打工的,能怎么关心她?但是没法子,店里就我们两个女孩,我只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瞧你这么年轻,就打工了啊?” “唉,看着年轻,实际也不小……”说着指了指面前的大楼,“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姐姐留的地址都是假的,我没办法,只能跟着她回家,想上门看看,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大姐连连嘆气,脸上带上几分恼怒:“本来我也不想说人家闲话,可这家人真的难相处。尤其是那个老奶奶,竟然在阳台种小白菜。他们家刚好住我家楼上,经常搞得屎啊尿啊的往下滴,臭得我们屋子里苍蝇满地爬……说了多少遍也不管用……” 说话间,秦爽抬头往楼上看去,果然注意其中有间阳台玻璃上爬满了黄色污水,视线上移,她看见一张阴沉的脸正朝外张望,顿时吓了一跳。 “就是这个死老太婆,我上去没说几句她就闹着要跳楼,还说要吊死在我家阳台上,生生世世缠着我们!唉,真晦气!” 大姐拉着秦爽说了半日牢骚,眼见夕阳西下,很快消失在云层后,小区里的路灯接二连三地亮起,她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打算回家做饭。 “孩子,要不,去我家吃晚饭吧。”大姐盛情邀请,秦爽以事情还没办妥为由婉拒。 她们一同上楼,大姐在五楼停下脚步,秦爽继续往上,来到六楼。她听见大姐的脚步一直停在门口,却没有掏钥匙的动作,心里好奇,于是偷摸后退几步,往楼下一看,正好对上大姐朝上仰望的眼睛。秦爽吓得一哆嗦,赶紧退了回来,干咳两声,稳住情绪,这才伸手打算敲响大门。 手一靠近大门,却被人拦住。她转头一看,惊讶道:“学姐?你……你不是死了么?” 第75章 .我自对天笑一笑(下) 付培兰脸色煞白,看上去虚弱已极。屋里响起脚步声,似乎听见门口有人说话因此要过来开门。秦爽脑子正处于宕机状态,正想说话时,付培兰已经抓着她的手腕往下跑。路过五楼时,那大姐仍旧站在门前,叫道:“小姑娘你自己回去注意安全啊!” 秦爽以被人牵着手臂的怪异姿势经过小区里的水泥路,穿过空荡荡的大门,经过路灯时,她清楚地看见脚下只有一个影子。她拉住一直狂奔的付培兰,气喘吁吁地安抚激烈跳动的心脏,歇了片刻才问出口:“学姐,你怎么在这里?” 付培兰眼圈微红,周身隐隐冒出一股黑气,她抬眼看向无边无际的天空,喟嘆道:“阿爽,你怎么会牵扯进来?” 秦爽说起近期的遭遇,提到仇安年那副惨状时,付培兰痛苦地闭上眼:“他……也出事了……我还以为能指望他去……唉。” 如此这般简单说明事情经过,秦爽这才了解付培兰为何今日会出现在这里。 “学姐,你的意思是,许梨姐也是借了纸人做身体的鬼魂?你之前捡到的那副纸人就是她的?不,不是她的,而是专门做给她的,对么?” “昨夜我蹲守在之前捡到纸人的巷子口,见到这个许梨从屋子里出来,就一路尾随,来到这里。晚上还好,我行动自如,可没了纸人做依託,我白天只能躲在不见日光的角落里苟延残喘,动也不敢动。刚刚见到你,真把我吓了一跳!” 她们并排朝着前面漫无目的地走着,秦爽嘆了一声,问:“学姐,后面可怎么办啊?” 付培兰惊讶道:“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完全是局外人啊!” 秦爽脸上红了红,抿着嘴不说话。 付培兰更惊讶了:“你……该不会看上那个鬼差了吧?人鬼殊途啊妹妹!” 秦爽捂着脸叫道:“可是他真的长得很好看啊!” 说完,从指缝里偷看,见付培兰露出好笑又无奈地笑容,她更觉得不好意思。一切仿佛还像从前一般,好像学姐还活着。想到这里,秦爽脸上红潮退去,她拉着付培兰的手,低声道歉。 付培兰笑着嘆了一声:“你啊,不需要顾忌我的感受,毕竟,我又不是你害的!”说完哈哈大笑着,挽住她的胳膊,大步朝前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秦爽忽然停下,认真道:“不行,我得回去。既然许梨姐能弄到纸人,我去问问她哪里可以买到,也给你弄一个,这样你不也跟活着一样了。” 说着就要往回走,付培兰死死拉住她,说:“那屋子里有东西,你不能回去。” 秦爽追问之下,才知道昨夜的详细经过。 “昨夜我路过十字路口时,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好像被人钉在斑马线上一样。一辆小轿车没剎住车把我撞飞了,灵魂也飞了出来,身体就成了普通的纸人,被它原先的主人捡走了。我本来想跟着她的,可那个庙祝有些本事,我不敢惹她。只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然后独自回到馒头巷蹲守,直到后半夜,才看见许梨呆滞着一张脸走出来。” “许梨姐昨天明明说要带着仇安年去抓鬼……” “我本想跟着她好好调查一番,于是随着她回家,也就是刚才那个地方,结果,还没进她家门呢,就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推翻在地。那间屋子里肯定有古怪,我靠近不了。之前听仇安年说碰见庙祝时好像听见野兽嘶吼……我当时被气流捲住的时候,也听见类似的动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照现在的情况看,许梨姐跟那个庙祝肯定有关联,我们只要跟着许梨姐,也许就能顺藤摸瓜,查到那个庙祝的身份。但是……我怕没那么多时间,和你一起的女鬼差已经被大蛇吞到肚子里了,仇安年又下落不明。眼下可怎么办呢?” 付培兰道:“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说了你肯定不信。这个许梨,只怕不是真名。” 原来,这一户人家姓戴,几个月前才搬过来,一家子有老有小,都不是省油的灯,惹来邻里非议,这才让付培兰从住户们的闲聊里打听到许多消息。 “戴……戴什么?”秦爽怔住了,一时间难以接受。 “我之前恰好在仇安年的生死簿上见到一个名字,死在半年多以前,叫戴迎春。” 一边惊讶于学姐这短短一天来查到的信息,一边掏出手机开始搜索这个人名。秦爽看见蹦出来的新闻标题下缓缓露出的死者照片时,心里的恐惧难以言表。 她不怕鬼,只是害怕她以为是人的结果是鬼。 戴迎春,年仅二十五,大学毕业刚三年,因工作压力太大而选择在公司大楼一跃而下,结束了这短暂的一生。她父母奶奶不满足于公司的态度,认为赔偿太少,于是拉着死者尸体守在公司门口,任凭苍蝇乱飞,任凭恶臭飘散,只为了讨得一个说法。果然,该公司高层无法忍受早晚进出大门都能看见这样一具尸体,终于妥协。至于赔偿金额暂时无法得知,但从照片里中年女人脸上的灿烂笑容也可窥探一斑。 死者的脸跟许梨的长相有八成相似,熟人看了不觉得像,陌生人看了却认为这肯定是同一个人,这种既像又不像的微妙感令秦爽如同芒刺在背一般难受。 这天夜里,刘道平上晚班。秦爽赶到便利店时,他正在往电饭锅里添茶叶蛋。 “学长,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事关许梨姐……”秦爽勐地愣住,“毕业三年……学长,你该不会认识许梨姐吧?” 刘道平微微抬头,杂乱无章的刘海下,眼神抑郁。 三年前,他们同专业,不同班,偶尔上大课的时候能碰到。刘道平习惯坐在最后一排,她也一样。他们从没说过话,也互不认识。 直到几个月前,许梨来到这家便利店工作,被偶尔来兼职的刘道平一眼认出。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刘道平说不上来。盯着她写下的名字,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许梨许梨,她也许不是戴迎春。 他开始暗地里调查这件事,知道了曾经的迎春已经去世,现在的许梨身上总散发出一股难以祛除的香灰气味。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她怕接触冰柜,怕被茶叶蛋的汤汁溅到……她总是呆呆站在收银台后,像一个假人。”刘道平捞出煮好的鸡蛋一个个敲碎,又重新放进锅里,他语调稀松寻常,跟他手上的动作一样不急不缓,“我去过她老家,迎春以前住在一个叫柳叶屯的地方,那里的人很穷,听说被大山另一面的村子吸干了气运,所以整个村子的人怎么努力都挣不到钱。” “迎春的妈妈早亡,她跟着奶奶住在乡下,听说十岁的时候她奶奶就打算把她买给邻居家当童养媳。可是她一去别人家,就会带去霉运。要么老母鸡落水,要么大白鸭猝死……还有一家,迎春刚去三天就死了一只大肥猪……”说到这里,刘道平忽然笑了,“我觉得这不是霉运,而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保护她。” “后来呢?”秦爽眼含悲悯。 刘道平敲敲漏勺上的茶叶,盖上锅盖,又擦干净落在桌子上的淡黄色茶叶水渍,这才继续:“她是村子里唯一的大学生,村里的领导很重视,只是,因为是女孩,所以补贴减半,但也足够她交学费了。她大学期间靠着兼职攒钱,成绩也好,一毕业就去了本地最有名的it公司。” “你说,她好不容易熬出来,怎么会那么傻,选择自杀呢?”刘道平低着头,声音低沉,逐渐低到微不可闻。 秦爽沉默着,她回想起许梨那张温婉的脸,心尖一颤,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人活在这世上,为什么这么多磨难?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抽噎着问道:“他们村子里,有没有叫张伟的?” “你怎么知道?”刘道平疑惑地皱着眉,“这个人是迎春奶奶的债主,比迎春大了二十多岁,听说一开始看中迎春的妈妈,可没想到迟了一步,迎春妈妈跟她爸爸结了婚。谁知他贼心不死,开始打起迎春的主意……” “他死了?” 刘道平似乎已经习惯秦爽的未卜先知,他平静地点点头:“十年前就死了,听说是喝多了掉水里淹死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傻子弟弟,靠村里接济度日。” 秦爽惊讶道:“那就奇怪了,这个人都死了,还特地趁着清明节享受祭祀的时候逃了出来,一直跟着许梨姐,还说什么许梨姐是他家的人……” 她看向刘道平,咦了一声,原来一直冷静自持的刘道平忽然脸色苍白,手指发颤,他喃喃道:“她奶奶……给迎春做了冥婚。” 收了十万块的迎春奶奶把她的尸骨卖给了那个傻子弟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第76章 .逃避也是一种出路(上) 哗啦——哗啦——哗啦——流水顺着被打通的竹筒不断淌进屋檐下的水缸里,拍打着缸壁,激起阵阵水花。很快,水满溢了出来,打湿了水缸周围的青石板,以及躺在水缸边的人的脸上,身上。这人浑身是血,被流水沖刷一番,逐渐露出细白的面孔来,竟然是仇安年。 满溢出来的水好似瀑布恰好滚入仇安年的眼窝里,砸得他心头一凉,勐地惊醒。他抬手擦干净脸上的水,心头一阵恍惚。 天空暗沉,云朵彻底融进天空,仿佛化成棉花糖里的糖丝,丝丝缕缕不断绝,在这天地之间织了一层暗灰色的网,瞧不出已经过了多长时间。他正想起身,稍一动弹,嗓子里又一阵腥甜,原地缓了许久才扶着墙壁站起来。他闭目感受着这片天地,忽然在房屋深处发觉异样。 那里……正蛰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他的意念稍一触及,那东西立刻有了反应,睁开一双通红如血玉般剔透的眼睛。仇安年忙收敛心神,此举消耗了他许多体力,此刻双肩一松,倒在墙壁上急剧喘息。 算算时间,他上来阳世已经七天,体力消耗巨大不说,又身受重伤,再继续耗下去,只怕真的会交代在这里。不过,他不能在七日内赶回去打卡,底下的鬼差肯定会派人上来查看,到时候,说不准是新的转机。他只要熬到接应到来就有机会活下去,想到此处,他稍稍松了口气。 “鬼差……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他找到一间旧屋子暂作休息,打坐调整内息后,五脏六腑不似先前那般疼痛,虽然四肢的力量尚未恢復,但比较先前已是好转许多。 这时,他才有余力观察这间破瓦房,屋檐低矮,桌凳之上积了一层灰,看样子已经许久无人居住。仇安年心下奇怪,这里处于城市中心,怎么会有这么破落的瓦房建筑?屋外还在下着小雨,他走到屋前的空地上朝着四周看了眼,并未发觉异常。 眼下有两个选择可走,要么躲在此地等待救援,要么……趁着那东西尚未完全甦醒,杀它个措手不及。仇安年陷入苦恼中,按照他的性格,这本不用选择,肯定是前者。只是人在屋檐下,他不能冒进。 “齐宣……”他想起那张不做表情就略显呆滞着的脸,苦笑一声,“这下子,是我害了你。” 轰隆隆——地底下传来一阵震动,仇安年暗唿不好,想必那只怪物已经嗅到了他的气味,安耐不住要开始行动了!他踏着墙壁翻上屋顶,凝视四周,忽然眼皮一跳,可不待他仔细想来,前方已经尘烟四起,好似有惊雷爆炸一般朝着这边涌来。 灰尘之中,一条巨大而漆黑的蟒蛇迅勐而急促地穿行在瓦房之间,过于的庞大的身躯击碎了破旧的房屋,引起阵阵崩裂之声。仇安年半蹲在房嵴之上,惊得瞪大了眼睛,转身想逃,可那蟒蛇速度极快,瞬息之间已经到了他眼前。 蟒蛇巨大的眼珠子里红光微闪,似乎正在盯着仇安年看。它巨大的身子几乎占据了半边天空,绕着仇安年身下的房屋轻轻打着转,长尾甩动,旁边一栋瓦房应声而倒。仇安年动也不敢动,不知道这东西正在盘算着什么。 他紧盯着蟒蛇的眼睛,想从中看出点什么。忽然背后一阵疾风闪过,他恍然一惊,正想飞起逃走,可已经迟了。巨蟒的尾巴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以迅雷之势绞住了他的腰腹,任凭他如何拍打,巨蟒纹丝不动。漆黑的鳞甲交错之间发出金玉之声,越勒越紧。 这时,他注意到蟒蛇前腹竟然生了两只细小的足,仔细数了数,他心下一惊,叫道:“四爪蛟龙?你……竟然……” 那怪物张开巨口,鲜红的舌头朝外伸了伸,似乎正在嘲笑仇安年的后知后觉。 蛇五百年成蟒,蟒五百年成蚺,蚺五百年成蛟龙……这样算下来,这条蛇的修为堪比白娘子啊!不,瞧它这黑漆漆的模样,多半是公蛇!一条修炼千年的公蛇啊……我连个地仙都算不上,如何能打得过?仇安年自嘲地笑出了声,连挣扎也懒得动弹。 他看了眼灰濛濛的老天,嘆道:“我命休矣!” 天上远远地出现一个红点,越来越大,很快,仇安年意识到那是个什么东西,是一把红伞。伞下有个人,正是付培兰。她握着伞柄从天而降,速度极快,一脚踩中了即将化为蛟龙的巨蟒的七寸。仇安年只觉腰身一松,趁此之际飞身而出,脱离了巨蟒的束缚。 他拉着付培兰的手腕接二连三越过间间屋嵴,问道:“你怎么会从天而降的?要耍如来神掌么?” 付培兰被风灌进嗓子眼,一时间顾不上说话,耳边风声唿啸,她艰难转过头,讶异道:“好快,这条蛇已经追上来了!” 果然,巨蟒已经反应过来,游动着巨大的身躯席捲而来。 “快逃,齐宣就是被它吞下去的!”一时间顾不得许多,他们疲于逃命,可始终难以逃过巨蟒的追踪。 仇安年凝神四顾,忽然发觉异样。原来不论他们往哪个方向奔逃,最终都会回到那间檐下有水缸的屋子。开始仇安年以为这水缸是每间屋子的标配,可仔细观察后发现并非如此。他跃下房顶,抬手用勾魂锁在那间屋子的墙上划上一道弯痕,随后拉着付培兰朝着相反的方向逃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他们在瓦房之间穿行,故意引得巨蟒低下头颅贴地而行,缩窄它的视线。果然,趁着面前出现一堵墙壁,他们急速转弯,可巨蟒因身躯巨大难以剎住车,只能弯着脑袋撞上去。如此重复了几次,巨蟒头上鳞甲裂了大片,漆黑而浓稠的血液流的到处都是,发出恶臭的气味,就连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们得以稍作喘息,付培兰这才有空解释:“我跟秦爽找到了许梨的家,发现她屋子里挂着一幅古画,画里有个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原来秦爽从刘道平处得知了许梨的过去后,决定直接上门对峙,捅破这层窗户纸。她坚持要去,付培兰残魂一缕阻拦不得,而刘道平竟然也跃跃欲试,打算上门找许梨问个清楚。 挨到第二天天亮,便利店交接后,秦爽按照付培兰的意思从纸扎店里买了一把红伞,让付培兰附身其中。刘道平盯着鸡窝头,跟着这一人一鬼,来到许梨家门口。 原本躲在伞里的付培兰忽然蹦了出来,她靠在邻居家墙上喘着粗气,指着屋里道:“这里有东西,我进不去。” 可另外两人却毫无反应,秦爽道:“那学姐你在这里等我,马上出来。” 刘道平见秦爽对着空气说话,满脸疑惑:“别吓我,这几天遇见的怪事已经够多了。” 秦爽也来不及解释,大着胆子敲门,吱呀一声,木门开了,伸出一张皱纹遍布的老脸。 “你找谁?”老人眼皮下垂,耷拉在眼角,显得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更加窄小,眼球浑浊,可乌黑的眼珠子却十分犀利,看得秦爽浑身发毛。 “我找许梨姐,我们一起在便利店工作,她……”秦爽这才发现自己把最重要的‘上门理由’给忘得干干净净,只能临时编造,“店长说最近店里忙,许梨姐要是再不回来上班,只怕要重新招人了。所以让我们上门问问情况。” 老婆子瞬时皱起眉,一脸怀疑之色:“没听许梨说啊,也没人打电话来啊,你们真的是店里的人?” “不然,你喊许梨姐出来,我们当面说。”说到这里,谎话跟真的也没什么区别。秦爽自信许多,露出一派天真又自然的笑容。 那老婆子哼了一声,虽然十分不情愿,但终究还是开了门请他们进去。 “许梨……在休息呢,一时半会醒不来,你要么等会再来,要么就等着吧。”老婆子说完,转身进厨房忙活去了。 秦爽看了眼刘道平,两人尴尬地在客厅里站着,面露难色。 这是一间二居室,两个卧室外带厨房跟卫生间,小小的客厅里摆着一张餐桌四个椅子,旁边紧挨着的是一排靠墙沙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家具。脚下的木地板已经收缩,露出一条条黑色缝隙,靠近餐桌的下方缝隙里竟然长着一株绿豆芽,也许是平时不注意掉下去一粒黄豆扎根生出来的。 满地遍布着各色玩具枪,还有积木模型,角落里滚着三个皮球,气打得不足,半鼓着身体显得气息奄奄。 墙上贴满了相框照片,一家三口笑得咧嘴眯眼,好不快活。照片里的孩子从穿开裆裤到小西装再到淡蓝色的校服,使看照片的人仿佛也在见证他的成长。 奇怪的是,那些相片里始终只有一对夫妻带着儿子的画面。 第77章 .逃避也是一种出路(中) 见屋子里半天没有其他动静,秦爽跟刘道平对视一眼,使了个眼色。刘道平立刻领会,笑着缠着老人问东问西去了。 “奶奶,你在忙什么呢,我帮你吧,对了,许梨爸爸呢?” “家里开了间杂货店,他们去店里了。” “哦……杂货店好啊,赚钱!” “什么啊,亏死了,这些年他们喝水都亏钱,家里几个厂子都败光了,要不是……”老人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她斜着眼睛看着刘道平,“好小子,来套我话了!” “我这不是在帮您淘米么?闲聊闲聊……” 秦爽趁机钻进背阴的卧室,一打开门,浓郁的香灰气味扑面而来。她被呛了一口,又不敢大声咳嗽,只能捂着嘴巴低声清了两声嗓子。卧室里窗帘只拉开一道细缝,一条光照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光圈。秦爽伸手挥开凝绕在眼前的烟雾,借着那点光隐约瞧见床上鼓鼓囊囊躺着一个人。 昏暗的卧室里,窄窄的床上,白色的棉被捲成圆筒形,好似一只巨大的蚕蛹。那一瞬间,秦爽忍不住退缩了。她伸出去的手微微颤抖,她有些害怕躺在这床被子底下的那个人。 忽然间,蚕蛹开始蠕动,慢慢蜕化,伸出一个漆黑的头颅。秦爽嗓子眼里干燥异常,随着吞咽口水的动作而牵扯出一小片的疼痛。她看见床上的人慢慢坐起身,嗓音沙哑。 “阿爽?是不是你?” 听见熟悉的声音,秦爽眼眶一热,扑到床边一把抓住许梨的手,眼泪扑梭梭不断流下,滴到许梨的胳膊上,润湿了一大片的痕迹。 苍白的皮肤碰到水的瞬间化为白纸,很快,整只手都僵住不能动弹。秦爽忙擦干净眼泪,拖着那只脆弱的手问道:“许梨姐,对不起……这……这手怎么会……” 许梨用完好的另一只手摸了摸秦爽的头髮,脸上的笑容始终柔和:“既然找到这里,你应该都知道了吧……”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眼中无限感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你别怕,我……我……”一时间,秦爽早已忘记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许梨,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完整句子。 这时,屋外传来桌椅翻倒的动静,下一个瞬间,刘道平闪身进屋,紧紧带上房门并锁住,任凭屋外的老人如何敲门也不开。 秦爽趁机搬着椅子挡在门后把手下,按着刘道平坐在椅子上。她注意刘道平正定定看向床上的许梨,眼睛藏在深深的刘海下,瞧不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动静渐渐平息。秦爽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此刻朝阳已经褪去温和的外皮,露出火热的内里,光芒四射,屋里瞬间由黑夜变为白天。 许梨始终盯着那只被沾湿的手腕,不发一言。 “戴迎春……是你么?”刘道平忽然开口。 许梨摇摇头:“别叫那个名字,我……早已经不叫那个名字了。” “自从跳楼以后,我就改了名字。父亲说,看着我一个人孤零零去死,他不忍心,这才求了高人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命。奶奶说,她不再逼我去跟人结婚了,只希望我好好活着。所以,我才坚持到现在。” “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这副身体不过是假象,看上去跟寻常人没什么区别,可毕竟不是肉身。我不能碰水,更不能接近火。最可怕的是,我想死……再也死不了。” 她抬起头看向刘道平,继而转向秦爽:“阿爽,我想求你一件事。” 秦爽站在床前,忽然勐地摇头:“我不能……我不能答应你!” “我还没说呢……”许梨掀开被子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看着挂在墙上的一幅画,画上祥云凝绕,笼罩在一片低矮的瓦房上头,许梨伸手指着其中一间房屋,“你是为了他来的么?那个叫仇安年的鬼差……” 秦爽伸头去看,果然,一间门口摆着水缸的屋子前面,躺着一道满身鲜血的身影,五官酷似仇安年。 “鬼差在阳世逗留的时间越久,他们的力量越弱,再拖下去,他会死在这里。” “许梨姐……这究竟是为什么?” 许梨伸手一挥,画上的云雾竟然消散些许,露出一抹漆黑而巨大的黑影:“这幅画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传说,是皇帝亲赐,所以沾了些真龙天子的气息,可以震慑那些妖魔鬼怪。只可惜,这画被拓印太多次,如今力量衰微,也挡不了多久了。” 说话间,许梨脱下身上的睡衣,露出的嵴背上如同刺青一般刻有同样的一幅画。 “他们为了阻止有不干净的东西接近我,就在纸人背上贴上这样一幅画,遇到危险时就背过身去露出这幅画,这样的话,那些东西就靠近不了我。” 秦爽为她披上衣裳,轻拥住她,好似捧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那个人之所以缠住你,是因为你奶奶拿了他弟弟的十万块钱,把你的骨灰给了他们做冥婚。” 这时,屋外传来老人的怒吼:“他们胡说!胡说!我要报警!” 许梨浑身一颤,她推开秦爽,焦急道:“你们听我说,迟了就麻烦了。这件事跟你们没关系,只要我帮他们解决掉这些鬼差,我就可以重获自由了。” “谁?” 许梨不说话,眼睛一直盯着那幅画。 刘道平上前一步,站在画前,盯着许梨的眼睛:“我会找到你的骨灰,重新安葬。我不会让你继续埋在那个男人身边。” “不用了,”许梨悲戚一笑,“那个人已经被天雷击中,永远消失了。接下来,就看这幅画能不能困住他们。” “许梨姐,我想说的是……” 不等秦爽说完,许梨打断她:“阿爽,来不及了,你一定要答应我,等我去了,你们找个僻静地方帮我烧掉这副身体,连同这幅画,我不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 “你在说什么呢?” “不论我是生是死,那都是我所期盼的,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许梨看着秦爽眼睛,像在说临终遗言,她看着那幅画上的祥云,被风一吹隐约化为一个女人的轮廓,“妈妈,是我不好,我没能坚持住,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话一说完,许梨整个身体勐地一颤,周身纸张瞬间硬化为寻常白纸,只有那张脸上画着眉眼,眼珠子却不见了,眼眶里只有一片白。 哐当一声,卧室门已被人撬开,幸好有椅子卡住,只露出一道门缝,闪过几张模煳不清的人脸。屋外嘈嘈杂杂仿佛聚集着一群鸭子。刘道平眼疾手快摘下那幅画卷好塞进怀里,这才一手抓着纸人,一手拉着秦爽,严肃道:“接下来就看我们能不能冲出那堵铜墙铁壁了。” 拉开椅子,他们只顾着低头勐冲,顺手踢翻了客厅的桌椅板凳,挡住那个老奶奶以及一对中年男女。秦爽注意到那正是挂在墙上的一家三口中的父母,只可惜,这一家没有许梨,也没有戴迎春的位置。 破门而出后,见付培兰还站在那里,秦爽摊开伞叫道:“快来!”付培兰稍一靠近,立刻钻进红伞之中。他们狂奔了许久,终于摆脱了追捕,尚未松口气时,扑面而来一股寒凉,一条悠长古老的巷子出现在眼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脚下铺着青石砖,缝隙里生着丝丝细绿的春草。左右都是破旧的老式居民楼,墙壁暗沉发灰,长满了青苔与爬山虎,绿莹莹的彻底遮住了这条小路的全部阳光。 他们大着胆子沿着这条巷子继续往里走,很快,左右只剩下一排排白墙黑瓦的低矮老房,乌蒙蒙绵延到瞧不见边际的远处。 他们往前走,那排老房子直接阻住他们的去路。往后走,越走那些房子越矮。空气里水汽越来越大,天地之间升起一层雾气,遮住了他们的视野。很快,他们瞧不见归路,也看不清前路,只剩下青石板路两侧低矮的瓦房如同路标一般指引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瓦房已经矮到与他们脚腕齐平。走得累了,他们干脆就地坐下歇息,付培兰随手推开一间瓦房的小小木门,歪着头往里看:“我倒要看看这里面住着什么人。” 她看见了自己。 第78章 .逃避也是一种出路(下) 听到此处,仇安年惊唿一声:“糟了!这下子完全着了他们的道儿了!那幅画现在是秦爽拿着么?” 付培兰点点头。 “许梨让她烧了这幅画?” 她心里茫然,下意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看向仇安年:“那幅画要是烧了,我们还能出去么?” 轰隆一声,巨蟒从地下钻出,巨大的黑色头颅上鳞甲所剩无几,粘稠的血液沾在那双通红的眼珠子上,看上去狰狞无比。它吞吐着长舌,眼中寒光一闪,冲着两人席捲而来。 仇安年拦腰抱住付培兰踩着巨蟒的头顶一举跃上前方的屋顶,风声唿啸,吹得他们的衣服猎猎作响。回头望去,巨蟒的两只前足已经脱体而出,墨黑的鳞甲迅速生出,遍布其上。空中的云雾翻腾,环绕在巨蟒身下,眼瞧着就要彻底变为蛟龙。仇安年生生止住逃遁的脚步,轻轻放下付培兰。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笑着看了一眼付培兰,“等我拖住巨蟒,你就找地方藏起来。记住了,不要万不得已,不要放弃希望。” “希望?我还能有什么希望?”付培兰不解。 “说不准,你还能活下去。你相信我么?”仇安年周身旋起一团黑气,化为那身黑无常的打扮。他手拿勾魂索,头戴黑高帽,身姿笔挺地站在屋顶上,“我们都是魂体,这才会被这幅画困住,只要秦爽别着急烧了那幅画,总有办法出去。” 付培兰怔怔看着仇安年,陡然一咬牙,下定决心似的站起来,把红伞背在身后:“我会保护好自己,你也是。” 说完,跳下屋顶寻找地方隐匿身形去了。 没了牵挂,仇安年面对着那条齐天巨蟒,笑着哼起小曲儿:“请你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齐宣啊,你在里面瞧好了,看我怎么给它开肠破肚,救你出来。” 巨蟒双足触底,好似蜥蜴爬行一般,缓缓靠近仇安年所在的小屋,撑起黑得发蓝的肚皮,逼视着仇安年。它甩动着硕大的尾部扫荡着碍事的残垣破瓦,徐徐绕住小屋,来到仇安年的背后,蓄势待发。 仇安年一手绕着勾魂索,一手抓着一张黄符,冷笑道:“刚才差点被你骗了,我就说么,蟒化蛟龙这种神迹哪儿那么容易被我撞见……这一切都是浮云,都是幻象,都是……” 巨蟒瞳孔勐然收缩,巨尾狂扫而来,荡平了仇安年脚下的一切。锁链长甩,套住了巨蟒的身体,仇安年踏着巨蟒的肚皮翻身飞了上去。脚下湿滑,蟒蛇受伤后流出的血液尚未干透。仇安年蹲下抹了一把,手指间摩擦几下,顿时疑惑。 “既然你我都没有实体,受伤了理应会自行恢復才是,为什么你这点伤一丝一毫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他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可巨蟒不会给他时间思考,勐地摇晃起脑袋,打算将他甩出去。仇安年死死抓住蟒蛇头,可血渍又黏又滑,使他数次差点脱手。无奈之下,他握紧勾魂索的尖端朝着巨蟒的七寸狠狠扎下去。 黑血喷射而出,飞溅了仇安年一脸。巨蟒吃痛,疯狂摆动身躯,伸着长舌嘶嘶作响,似乎正在痛苦地吼叫。仇安年的眉毛皱得更紧,暗忖道:这声音不对啊!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念动雷火咒,贴在七寸处,他飞身离开,只听见身后轰轰巨响,巨蟒身上血肉被炸得稀烂,像天女散花一般飞洒满地,霎时间整片空气里瀰漫着一股浓烈的腥臭气味,被云气包裹着,和天空混作一处。 天色似乎暗沉了一个度。仇安年依旧不解其中奥妙,他看着身上被溅到的蛇血,一时间竟然呆了。 他们鬼差虽然魂魄俱全,可没有实体,即便受伤流血也是暂时性的表现,血液会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落在身体表面的伤痕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迅速恢復正常,只是内在的伤害需要慢慢修復,这从外表看不出来丝毫迹象。 无非是身体虚弱一些,需要调理一段时间而已。 可面前这条巨蟒则全然不同,它仿佛有实体一般,伤痕不会自行修復,血液不会凭空消失……可这里分明是环境而非现实,为何在一处虚幻的空间里会出现实实在在的怪物呢? 失去了皮肉的支撑,巨蟒难以抬起沉重的头颅,它似乎咳了两声,想吐,可硬生生咽下去了。它勉强支起白骨森森的躯壳,四处张望,一发现仇安年的身影,立刻踏着两只前足飞奔而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仇安年暗道一声:难缠!躲闪之间顺着巨蟒的骨架往上飞踏几步,站在它的嵴梁骨上,使出勾魂索死死缠住巨蟒头部以下的位置,打算生生绞断蛇头。 他拉扯着蛇头往后仰,无意中瞥见巨蟒的一只眼睛露出悲悯异常的神情,他仿佛看见了齐宣一般,手下一松。蟒蛇瞬间脱离控制,拖着勾魂索迅速回身,嘶嘶吐着红舌,紧盯着仇安年似乎打算背水一战。 本打算炸干净蟒蛇的皮肉好进去翻找齐宣的踪迹,可方才那个眼神,倒让他有些摇摆不定了。齐宣……跟这条蛇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脑中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想,眼下必须找到付培兰问一问当时的详细情况才成。他四处搜寻付培兰的身影,穿过层层墙壁,透过屋顶的碎瓦,他发现付培兰正躲在那间有水缸的屋子里面,于是足尖轻点飞奔而去。 巨蟒拖着残破的躯体紧随而至,绕着那间屋子徘徊不止。 仇安年从床底下拖出付培兰,问清楚情况后,喃喃道:“竟然是真的……竟然这么狠心……” 付培兰不解道:“你在说什么啊?” “你在幻境看见的那副棺材里,躺着的人跟齐宣长得一模一样,对么?” 付培兰点点头。 “若那副躯壳是齐宣的尸体,齐宣只会不自觉附身上去,彻底从阳世里甦醒。既然没有,说明那副尸体也是幻象,是假的。但这条蛇是真的,你知道原因么?” 见付培兰摇头,他继续道:“因为,这条蛇是用真人的血肉供养而成的,活人由实体化为虚无,而它则正相反,由虚无状态经由血肉供奉而化出了实体。” “也就是说,这条蛇的身体是齐宣化成的?”付培兰惊呆了,她望向窗外那条残破不全的巨蟒,一闪念,蹦出个想法,“那个庙祝……肯定是她在操控这条蛇,可是为什么……仅仅为了杀掉你们两个鬼差?我是人,不懂你们阴间那一套,可是,她为什么费这么大劲要杀掉你们呢?” 这话问到了仇安年,他想破了头也猜不出其中缘由。就算他们死了,还会有继任者,他们难道打算杀光地府的鬼差? 巨蟒绕屋游动,一只眼睛满含悲悯,另一只则冷漠异常,付培兰发觉异样,仔细盯着蟒蛇腰腹间露出的血肉看去,顿时吓得捂住了眼睛。 破溃的蛇皮随着身躯的游动而逐渐褪去,露出的血肉鲜红一片,其中镶嵌着数个肿烂发胀的人影,如同干燥的树皮一般坠出半个躯体,拖行在地,腐肉稍一接触地面立刻散成豆腐渣的模样,早已看不出样貌。 这条蛇里面不仅有齐宣,还有别人。 第79章 .毁灭吧,我累了(上) 新死之人体尚温,抽出白骨根根,捣成粉,和上血液搓成香。白花花血肉成炼脂,连上草芯,点一盏长明灯。 怪香缭绕,神怪化形。 “那些灵魂之所以七魄不散,只因肉身不安,”仇安年把牙一咬,目露寒光,“他们不仅磋磨了他们的身体,还禁锢了他们的灵魂,作为供给这怪物的养分。此等残酷手段,简直闻所未闻!” “眼下该怎么做?”付培兰浸出一身白汗,盯着那条蛇残破不全的身体,心底升起一阵恶寒,“是不是要扒去它所有的皮肉,才能杀死它?” 仇安年手中锁链勐地撑直,凝视着巨蟒:“眼下只能试一试了,你先找地方藏好,记住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会送你回去的。” 付培兰郑重点头,趁着巨蟒游走到房屋另一侧时,翻窗逃走。 勐然间,一条烂的血肉模煳的长尾凌空扫来,一阵强风裹挟着恶臭的气味朝着付培兰捲去,她心中一紧,生生止住脚步,眼角瞥见一处没有屋顶的破屋,正想找一处角落暂避,一道寒光闪过,锁链声声,付培兰瞧见仇安年立在半空中,手中勾魂索已经捆住长蛇的尾巴,硬生生将其拖拽出十几米远。 她惊嘆一声,躲进破屋角落里盯着那边看,只见长蛇摆动着身躯,没几下就把仇安年甩飞。他撞到一处土墙上,喷出一口鲜血,霎那间身体犹如纸片一般顺着墙壁缓缓落下,一丝重量也没有。 尘土飞扬中,巨蟒露出那只血肉模煳的巨首,吐着鲜红的舌头,慢慢靠近仇安年。仇安年抬起头,对上一只殷红的瞳孔,他看见了自己满脸带血的模样。 他擦去嘴角的血渍,笑道:“不惜毁掉这幅画也要杀了我们,你这回可真下了血本啊……” 嘶嘶……巨蟒似乎在回应这句话,它张开巨嘴,喷出一股恶臭无比的气味,熏得仇安年气血翻涌,再次呕出一口血液,洒落胸口,不多时又化为白汽消散,仿佛不曾发生过一般。 仇安年掐指算了算时间,自他上来阳世已经超过一周,加上这几日的折腾,体力早已耗尽难以修復,他摸了摸胸口,只剩下一枚雷火咒。 “看来,我逃不掉了。”他抬头看向空茫的天空,忽然想起从天而降的付培兰,他低低嘆了一声,“本以为我能救你的……” 巨蟒瞳孔勐然一缩,张着巨嘴就要吞了仇安年时,付培兰从屋子里冲出来,大叫:“我在这里!你过来啊!” 她不断捡起地上的碎石块扔向巨蟒,仇安年呆呆看着,眼角不自觉渗出泪水,他叫道:“不是让你走了么?快躲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付培兰大声道:“你死了,谁还能救我?我这是曲线救国!” 她见碎石子无法吸引巨蟒,干脆跑过去挡在仇安年身前,她强装镇定,可双腿抖得好似新消息提醒时的闪动。仇安年想站起身,可五脏俱裂,稍一动弹就疼得难以唿吸。他只能拉拉付培兰的手,虚弱道:“是我没用,如果有来世……是了,我们这种死法也没有来世了,算了,死就死吧,反正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掐诀,念咒,天降雷火,击中了巨蟒那早已褪去皮肉的嵴樑。 嘶嘶——巨蟒古怪地叫出声,张着嘴,探着爪,想往前,却不能前进分毫。它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猩红的眼珠子里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一股飓风袭来,捲起沙尘碎粒,仇安年心里抱着一丝期望,也许,这最后一枚雷火符可以转败为胜,让他们得以逃出生天。 很快,期望变为失望,巨蟒稳住身形,甩掉它眼皮上耷拉下来的腐肉,吞吐巨舌,露出口内獠牙森森。 付培兰抖个不停,牙齿打颤地问:“它吃人之前会先咬死我们么?” “蛇吃东西都干吞吧……再说了,你都死了,还怎么咬死你?” “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啊?” “不知道。” 臭气熏天,他们无暇说话,只顾着凝神屏气,闭上眼睛,打算勇敢赴死。这时,一阵雷声再次响起,天空爆闪不停,仇安年惊讶地睁开眼,隐约瞧见远处巨蟒的尾巴上站着一道人影。 那人头戴高帽,写着‘天下太平’四个白字,脸上画着两道黑金纹路,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周身黑气凝绕,化成黑袍随风飘扬。仇安年大叫道:“老大!你可算来了!” 范无救一把揪住巨蟒的尾巴,朝着天空勐地扬起,那一瞬间,阴沉的天空下了一阵血雨,整片天地顿时臭不可闻。 他们捂住口鼻,互相搀扶着逃出一段距离。仇安年忍不住回头看,发现那条蛇除了头部以外,身上腐肉已然脱落干净,只剩下白骨森森的一副骨架。 他瞧见范无救缓步踏在巨蟒的身上,一步下去,就断了一截骨头,这么一路走下去,巨蟒已经抬不起头来,只顾瞪着两只血玉一般的眼珠子,不知在想写什么。 范无救跳下巨蟒的头颅,手掌搭在它的脸上,轻轻摩擦。蛇头不甘心似的吐出一截红舌,被范无救一把抓住,一使劲,那舌头顿时裂作两段,疼得巨蟒嘶嘶直叫唤。 趁此时机,范无救一根一根击碎了巨蟒的蛇牙。其中一颗大牙的碎片飞到仇安年脚下,付培兰弯腰捡起比她腰身还粗的蛇牙时,惊讶道:“你们老大可真……厉害……” “我还没见老大下手这么狠过……”仇安年恍若大梦惊醒一般,抖了抖肩膀。 远处,范无救已经撕开巨蟒的下颚,扔在一旁,他宛若来自地狱的恶鬼,浑身血迹,站在已经奄奄一息的巨蟒身前,盯着那双红通通的眼珠子看了片刻,骤然伸手似爪,生生剜出了巨蟒的其中一只眼珠子。 至此,巨蟒终于不堪重伤,彻底倒下,不再动弹。 仇安年在付培兰的搀扶下,走到范无救身边,饶是他之前被这怪物逼得差点死掉,可现在瞧它这副惨样,他还是生了一丝恻隐之心。 “老大,这东西……吃了齐宣。” “啊——我知道,”范无救指了指地上好似卡车轮胎般大小的眼珠子,“齐宣在里面。” 仇安年眼皮一跳,又喜又惊,勐地蹲下撕开那层亮如晶玉的薄膜,果然,在眼珠子瞳孔的位置,齐宣正蜷缩着身子睡在那里,表情安详。 他跟付培兰对视一眼,脸上均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等了片刻,齐宣才悠悠醒转,她见到范无救的那一剎那忽然捂住自己的眼睛,叫道:“我要瞎了!” 随后摸了摸两只眼睛都好好地挂在脸上,这才放下心,转过眼见到仇安年满身是伤,她满脸歉意:“我在那蛇的身体里面看得清清楚楚,对不住,我没能反客为主,占据怪物的意识,反而被它操控伤害了你们。” 仇安年笑笑,沖付培兰道:“看吧,这就是小学生学了点加减乘除就以为可以考大学了。” 这时,巨蟒的另一颗眼珠子自己滚了下来,外皮破溃,滚出来一个人。她脸色苍白,五官清丽,唯独那双眼睛里漆黑一片,一丝眼白也没有。她坐在地上,犹如木偶一般动也不动。 齐宣看了一眼仇安年根付培兰,他们纷纷摇头,表示不认识这个人。 她刚想上前一步,手腕一紧,却被范无救拉住。齐宣笑道:“有老大在,我们还能出事么?” 范无救脸上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松开了手。 齐宣走到那人身旁蹲下,柔声问:“你是谁?” “我?”她转过脸,“我叫……戴迎春。” 第80章 .毁灭吧,我累了(中) 她低下头迎上戴迎春的漆黑眼眸,恍惚间,她看见了一丝苦楚。 这个人,在痛苦地挣扎。她周身闪烁着一层微白的光,一团亮影挥动着双臂,慢慢从那副躯壳上挣扎而出,露出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几个空洞,扭曲而变形,正在无声地嘶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慢慢地,两只眼睛的位置淌出鲜红的光流,混在白光里化为一幅幅发暗的老照片,挂在墙上。齐宣看见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固定在黑白相片上,一男一女一孩童。 有人在说话,一张餐桌旁坐满了人,他们面容模煳,语焉不清。 只有迎春的脸清晰可见,她孤独地坐在桌子的角落,对面是个小男孩,正调皮地拿着塑料勺拨弄饭菜,扔得满座都是。 坐在男孩身旁的中年女人爱怜地帮男孩擦干净脸上的饭粒,笑着跟主位上的男人说着什么,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时,坐在她身旁的老奶奶用筷子勐地敲在她手背上,口里骂道:“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就你成天黑着个脸,我们欠你的啊?” 在她十六岁上高中那年,继母生下了弟弟。病房里,继母斜躺在父亲的怀里,轻轻哄着刚出生的弟弟:“现在孩子也有了,那个拖油瓶还继续养着么?” 父亲的笑容僵在嘴角,含煳道:“你忘了那个和尚的话了?他说……迎春她妈妈一直不肯去投胎,要是我们对她不好,就会有报应。之前你流产那么多次,家里厂子破产,甚至我丢掉工作……也许都因为这个……” 继母看向怀里的幼子,眼中的慈爱更深,可嘴里说出的话分外冷漠:“那就去请一道符来,我就不信了,人还斗不过鬼!” 她从高中就开始兼职,早晚只吃一个馒头就咸菜,中午去摊子上吃一碗一块五的炒面,心里想继续熬着吧,到上了大学就好了。高三那年,她正在上课时,奶奶带着一群不认识的村里人闯进课堂,嚷着要带她回去结婚。 “我都说好了,女孩子念那么多书做什么?” 她心里清楚,奶奶肯定收了人家的钱了。她求助于老师,求助于学校,最终申请到了贫困补助,并请来父亲带走了奶奶。她已经三年没见过父亲的面了,父亲仿佛又老了十岁,白髮苍苍,看着跟奶奶的年纪相差无几。 父亲说:“你安心考试,其他事我来处理。” 这一瞬间,她特别想拉住父亲,问一问他有没有后悔过。 母亲——他们好像都能见到母亲,可偏偏迎春见不到。奶奶说,要不是母亲作祟,早把她送人了,继母说,要不是母亲捣乱,她早生了三四个娃了……父亲从没说过母亲的事,他总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不说话。 时光流转,她独自一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任凭阳光拉长了她的影子,又完全吞没。她身处黑暗中,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慢慢没了动静。 齐宣仿佛可以听见她的唿吸声,听见她小声啜泣的动静。黑暗中不断迴响着迎春的厉声尖叫,她在黑暗里不断撕扯着自己的头髮,自己的面皮,自己的一切,她想要冲破这身皮囊,她想要自由。 奶奶说:“你也毕业了,别考什么研了,赶紧工作赚钱吧,家里供不起你。养了你这么多年,也是时候你出力照顾我了吧?” 她点点头,成为这个家新的支柱。 “这个月工资怎么少了三百块?迟到?你起早点哪会迟到?我年纪大了能花你几个钱?我这都是帮你存着……” 她低垂着头站在那里,成年人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头髮长长地垂在身前,挡住了脸上的泪水。柔和的夕阳从窗外照进来,她的影子被桌腿一切两半,歪斜着躺在那里,像一具扭曲的尸体。 耳朵里响起一阵吹拉弹唱,一群人聚在桌前吃饭,迎春身旁坐着个面容苍白的男人,他头上戴插红花的小帽,脸上挂着喜滋滋的笑容。迎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碗筷,仿佛想像到了它们摆在自己坟头上的模样。 男人站起来,拉着她的胳膊绕在自己的手臂上,两人交换杯盏喝下了原就属于自己的酒水。迎春嗓子眼里辣的犹如火烧,她咳得满脸通红,听见满座高朋笑得止不住。 她说:我不想结婚,不想跟那个人结婚。 奶奶冷笑着,把手里的锅铲一扔,丢在铁锅里发出刺耳的声音: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你还想攀上什么高枝儿?别以为上了个大学就能多卖点钱。他家出四十万,为的就是你这大学生的身份,别不知好歹。你以为你真的值这个钱? 她穿着一身红衣,冲破族人的包围逃了出去,她决心再也不回那个村子,再也不认这些家人。她松了口气,以为这下子终于可以得到自由…… 奶奶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她工作的地方,拉了横幅骂她不孝,骂她嫁了人还不顾丈夫跑出来招摇过市……领导找她谈话,要么劝说奶奶停止这一切行为,要么,捲铺盖走人。 她想了许久,终于得出结论——前者她办不到,后者,她从这里走了,又能去哪里呢? 她身上流着奶奶的血液,奶奶会像甩不掉的膏药一直贴在她身上,她们之间的联繫无法断绝,除非,死亡才能将她们彻底分开。 想到这里,她浑浑噩噩上了电梯,来到顶楼。最近有工人在楼顶安装太阳能板,所以门没锁。她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来到屋顶边缘,这里视野很好,她清楚地看到楼下奶奶拉起的那张横幅上写着的两个大字——不孝。 她自小被教育要孝顺奶奶,孝顺父母……唯独忘记了她还有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奶奶——那个真正对她好的奶奶是李奶奶啊!她已经死在那一夜,那场大火中了。迎春捂着脸哭着,从大学毕业后,她曾回到那处老宅,她清楚地记得母亲说过,在老宅床底的地砖下有一处暗格,里面藏着一件宝贝。 老宅荒草丛生,青苔遍地,断壁残垣上,蹲坐着一只毛髮金黄的黄鼠狼。那小傢伙跟她对视片刻也不怕人,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爪子上的毛髮。 迎春继续往屋里走,循着记忆里的位置,推开烧焦的木头,移开掉落的砖石,扒开满地尘土,终于找到了一处有铁环的地砖,使劲一拉,露出一处半米宽的暗格来。 暗格里除了一只狭长的木盒子之外,只有一张年代久远的照片,上头一男一女抱着一个扎着沖天辫的女孩。只可惜,许是沾了水的缘故,照片上的人脸早已模煳,只有那个孩子的笑容依旧清晰。 打开木盒,迎春发现了一副古画。展开画卷后,她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画里烟云缭绕,出现一座大宅子,宅子门口出现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两个人影,像极了她的父亲跟奶奶。他们悄悄进屋,似乎想寻找什么东西,没料想被屋里人发现了,一番争执中,男人失手推倒了屋里的人,那人撞到墙上,倒在地上不动了。 这时屋里又跑出来一个人,抱着地上的人痛哭不止,男人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些什么,时不时指着屋里躺在床上的一个孩童。 那一老一少抬起死去的人来到屋外找地方埋了。屋里的人来到床边,跟睡得懵懂的小孩说了些什么,随后,取下一幅画塞进盒子里藏到了床底下。 迎春轻轻抚摸着那个熟悉的人影,眼睁睁看着她跑出去跟那两个人理论,结果被奶奶推了一把,没站稳,一头砸在了铁锹之上,鲜红的血流了满地。 是啊,那夜她做梦时,见到的那条大蛇分明生着一张父亲的脸。 她死了,不是死在这一天,而是死在那一夜。 此时此刻,她们对视着,互通了灵魂似的。 迎春眼中的墨点越缩越小,终于恢復了几分人样,她颤抖着看向齐宣,苦笑道:“好羡慕你,终于解脱了。” 齐宣一眨眼睛,掉下一颗泪水。 第81章 .毁灭吧,我累了(下) 齐宣伸手轻轻摩擦着迎春的脸,“我曾以为会跟你在地府里碰见,还想着要问问你为什么要跳楼……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 “在同一所大学念书,毕业了还能进入同一家公司,这也是一种缘分。”迎春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也许,我们都不会死。” 忽然间,天空暗了,天地之间起了一阵大风,云捲云舒,翻腾不止。云层中噼啪作响,闪过阵阵火光,很快,那片火光扩散开来,衬得天空泛出橘黄色,好似夕阳西下一般。 “糟了,肯定是秦爽他们烧画了!”仇安年急得直跺脚。 付培兰拉住他,盯着那片烧起来的云彩,眼中光彩四溢:“我觉得不像,既然她可以在画里看见你,自然也可以看见我们。如果画真的被烧了,肯定是因为他们出事了,保护不了这幅画。” 冷静下来的仇安年看向范无救:“老大,现在该怎么办?” “你的雷火符联动地府鬼门关,这才把我招来了,现在你问我怎么办?”范无救冷着一张脸,大有看好戏的势头。 仇安年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随后嘴角勾起一抹笑,沖付培兰耳语:“我老大到最后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安心。” 眼见大火越烧越旺,从天空蔓延至远处的树木房屋,齐宣跃上一处房顶,眺望四周或破败或完好的瓦房,忽然面露喜色,叫道:“阿年,你上来看,这是不是八卦?” 仇安年跳上去一看,果然,那些倒塌的房屋组成了阴爻的形状,跟或连或缺,正好组成了一张八卦图。 “生门在北!”他们异口同声,指着其中一个方向,“老大,我们有救了!” 齐宣拉起迎春,笑道:“我们可以出去了!” “为什么要出去?”迎春平静地看过来,反握住齐宣的手腕,“我的后事呢,已经跟秦爽交代清楚了。现在,还剩下你的。” “我?” “你会知道的,等你离开这幅画。” 说完转身要走,仇安年一把拉住她:“当着鬼差的面呢,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迎春转头一笑,这是自她成人以来第一次发自肺腑的笑:“你迟了一步,在这里,你抓不住我。” 说话间,迎春浑身发出一阵莹白色的光,身体逐渐透明,散成一片萤火虫似的光点朝着那条巨蟒的骨架包裹而去。霎时间白光暴涨,他们纷纷眯起眼睛,勉强看清尘土飞扬下那条巨蛇正在慢慢甦醒。它巨首昂扬,两只犄角穿破头皮顺势而生,四周慢慢生出苍劲的金色鬚髮,随风飘扬。 白光化为金色鳞甲,遍布白骨之上,重新组建了它的身体。两只前足随之站起,露出的肚皮之下竟然又生出了两只健壮的后足。 “蛟化龙了……”仇安年喃喃道。 哗啦啦——脚下大地燃起熊熊大火,天塌地陷,任凭他们如何往前飞奔,始终无法逃离此地。狂风唿啸,金龙踩着祥云凌空而来,拖住他们几个朝着北方腾云驾雾而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远处有一片大海,湛蓝的海水尽头缓缓升起一只金色的太阳。水面波光粼粼,一处礁石上隐约坐着两个人,她们面容相似,长发飞舞,她们远远地挥挥手,似乎在跟他们告别。 这时,付培兰悄然握住齐宣的手,笑道:“其实这样也好,她可以永远跟母亲在一起了。” 齐宣拍拍她的手背,点头道:“是啊,折腾这么久,她只为了这一点。” “究竟怎么回事?”仇安年听这话里有话,忍不住问。 这时,齐宣才想起了迎春记忆地下半段。 迎春死后,奶奶跟继母拖着她的尸体在公司门前要钱,后来,钱是拿到了,却全被继母拿走了,奶奶分毫未得,心中有气。这时,许骨上门了。 她接近迎春奶奶,想得到那幅画。 “为什么?那幅画对她来说有什么用么?” 那幅画年代久远,沾了大人物的气运,逐渐有了灵气,可以给主人趋吉避凶。 “她想利用这幅画,躲避鬼差。” 可这古画有灵,认主。迎春一死,古画没了要保护的人,成了一副死画。许骨为了让古画復生,这才做了纸人,维持住迎春的性命。 “可迎春家里人怎么会同意接纳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呢?” “迎春母亲跟她家一个老用人就是死于迎春父亲跟奶奶之手,许骨不知怎么的知道了这件事,以此做要挟。于是迎春改名许梨,附在了许骨做的纸人身上,在那家便利店打工。” “那冥婚是怎么回事?”仇安年问,“那个张伟都死了十几年了,竟然还打迎春的主意,这是怎么做到的?” 付培兰恨恨骂了一声:“这个我知道,刘道平去查过了,听说是张伟那个傻子弟弟晚上梦见张伟说在底下孤单,要他去买下迎春的骨灰作伴。迎春奶奶丧心病狂,为了钱竟然答应了。” 人生好比下棋,一招错,满盘皆落索。他们默默无言,付培兰忽然站起身,朝着那早已看不见的礁石大力挥手,大声唿喊着‘再见’!仇安年也起身,站在付培兰身边,同她一起挥手。 齐宣不禁红了眼圈,看向范无救:“老大,这些人就得不到一点惩罚么?” 范无救仰头看向天空:“人有人道,天有天道,一切都在老天爷眼里看着,不论是生前清算,还是死后算帐,绝不会让他们逃脱的。” “天上……真的有神仙么?” 齐宣脑中闪过一个画面,那是迎春附身纸人后的第一个早上,太阳藏着半张脸在云层后。迎春跟在奶奶身后,由小门踏进城隍庙后殿,经过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这才转入正殿,见到城隍爷那张始终微笑着的铜黄色脸庞。 城隍爷修长的手指拂过下巴上的美髯,眼睛微微眯着,嘴唇轻轻翘起,慈悲地俯视着脚下跪拜的普罗大众。迎春站在宝相庄严的神像前,直着腰,盯着城隍爷的眼睛看。 奶奶拽着她跪倒在蒲团上,迎春的脑袋被压着低了三下。她的心不肯拜,依旧倔强地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盯着城隍爷的眼睛。 若是神明有灵,为何她要受这么多的苦难? 佛家说,种善因得善果,难道是她前世做了恶事,这一生才得到如此恶果么?可为何前世的因缘要继续在这一世纠缠?这样循环下去,何时才能解脱? 迎春跟许骨做了交易,她让许骨以自身鲜血掺入香中,供奉这幅古画:“用你的血来供养,等我死了,你就成了它新的主人。” 迎春活得痛苦,只希望以这幅画的所有权为交易,换得一死。但那一夜,张伟的鬼魂出现后,她浑浑噩噩来到城隍庙,见到许骨正从棺材中取出齐宣的骨血,研磨成粉,做成香炷燃烧。原来许骨夺了许多人的魂魄与骨血,用来滋养这幅画,久而久之,画灵异化成怪,供她驱使。 迎春气急攻心,离魂而去,这副身躯被付培兰捡到,占为己有。无奈,许骨只能重新做了一个纸人,拓印古画附着于背后,再次唤醒了迎春。 此画不毁掉,终究是个祸害。但眼前还有另一个祸害——张伟。她答应以身作局,引鬼差出现,许骨才答应帮她除掉张伟。 到此,一切真相都已揭开。 迎春得到了想要的自由,许骨得到了拓印下来的古画,至于有多少效用,也只能看老天了。 齐宣默默想着,发觉范无救正看着自己,她好奇道:“老大,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出手?” 他揉了揉太阳穴:“分身乏力。” 第82章 番外01 从画里出来后,仇安年着急忙慌地打听付培兰尸体所在位置,原来自她溺水而亡后,警方一直认为其中有猫腻,所以扣着她的尸体。多番打听后,他们在一处医院的太平间里找到了付培兰。 既然尸体还在,还魂有望。他们跟一殿开了绿灯,让付培兰先过了孽镜台,发现她还有七十三年的寿命,算下来她未来能活到九十多岁的高龄。付培兰又惊又喜,惊的是还得在阳世活这么多年,喜的是总算可以为老母亲送终。 选了一天深夜子时作为还魂的时间,仇安年掏出一身衣服放在冰凉的金属台上:“等会醒了记得穿上,总不能赤裸裸地出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付培兰笑了:“那他们要问我从哪里搞到的衣服怎么办?” “你都死而復生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就这样,付培兰子夜还魂,吓得巡逻保安连滚带爬,干的湿的落了一地。 齐宣转述着仇安年说的这段经歷时,正坐在公交车上。 自画中逃离后,他们来到现世,发现躺在路边的秦爽跟刘道平,旁边还有一点烧剩下的画卷残迹。 他们并未显露身形,只给秦爽二人泼了一点凉水,使他们甦醒后才悄然离开。 许骨隶属城隍庙,是正儿八经的走阴人。范无救打算跟城隍爷说一声,要么施之以处罚,要么更换走阴人,反正,地府不会跟许骨合作。 至于新的走阴人选,他们已经心中有数。他们站在便利店外,看着秦爽正在为客人热饭糰。 城隍庙距离便利店只有五站的公交车程,齐宣选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招唿范无救坐下。算起来她自从死后已经大半年没坐过公交车了,心情不免雀跃。 倒是范无救第一次坐公交车倍感新奇,趴在前排的椅背上看着窗外车水马龙。他的眼睛又大又亮,被阳光一照折射出半透明的浅灰,齐宣呆了一呆,红着脸目视前方不敢再看。 “难怪小仇总说地府比不上人间,这么一对比确实差远了。”范无救罕见地发出感慨,“法力变出来的东西始终是假的。” “你之前不是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么……”齐宣小声嘟囔,迎来对方一个大白眼后,又笑了,“老大,等会到了城隍庙我们进得去么?” “妖魔鬼怪自然进不去,我们……除非是初一十五去享受供奉,否则只能等太阳落山后才能进去。” “一个月就吃两顿啊?” “比起地下的同僚们一年只能吃两顿强得多了。” 齐宣长嘆一声,深感不平。忙忙碌碌一整年才能在清明中元两个节日享受供奉,地府简直比周扒皮还要扒皮! “城隍庙站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准备……下车!”公交的大喇叭磕磕绊绊地响着,嘎嘎滋滋地显示着时间带来的摧残。两个老大爷大妈互相搀扶着,一小步一小步挪动着走下车。这时,公交车勐地发动,吓得大妈脚一软就要摔倒地上,齐宣忙伸手去扶,现出身形来。 “哎哟,谢谢你啊小姑娘。”大妈皱着一张笑容和煦的老脸,拍拍齐宣的手。 旁边的大爷一脸狐疑地看着齐宣,忙拉着大妈往庙里走,小声说:“这人怎么忽然冒出来,吓我一跳。” 大妈推了他一把:“她不冒出来,你就等着我摔到公交车轮子底下吧,这样你就快活了。” 这对老夫妻一边吵一边闹一边往城隍庙附近的街上走,这条老街上的物件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只有人们想不到的,没有这里买不到的,且价格便宜,有些比批发价还要低上不少。除了日常百货外,这里还有租礼服的店铺,各个朝代的长裙髮饰数量品类之多令人应接不暇。 逢年过节,来这里置办货品的人也不在少数。 他们穿着寻常的打扮,走在这条人潮攘攘的老街上,跟这群忙碌于油盐酱醋茶的老百姓们并无不同。甚至寻常百姓们还能体味人生百态,吃吃喝喝,酸甜苦辣俱是滋味。而他们鬼差口袋空空,就算想买也苦于囊中羞涩,大部分时候只能眼巴巴看着。 “对了,仇安年哪来的钱可以买东西啊?” “他攒了一些金银锭子在城隍庙换成了阳世的货币吧,偶尔也有鬼差这样做。不过,大部分都不想花钱,坑蒙拐骗地混点吃喝。” 齐宣皱眉道:“装鬼吓人啊?” “吓吓他们,让他们摆一桌酒席,烧三炷香请鬼入宅享用。吃完了就不再骚扰,一别两清。” 这算哪门子一别两清!齐宣哼了一声。 范无救也不在意,下巴一扬,指着前面一个摊子,“那是什么?棉花?” 齐宣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原来是一个卖棉花糖的摊子,她耐心解释了一番,摸摸口袋,一个硬币也没有。这下子想讨好的马屁也拍不出去,齐宣苦恼了,开始后悔现出身形,否则现在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上一根献给顶头上司求个好了。 范无救掏出一张五块钱的纸币,问:“这张钱可以买几根?” 齐宣震惊了:“老大,你哪来的钱?” “借的。” “跟谁借的?” 范无救指了指已走出十米远的一道背影,平静道:“跟他借的。” “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那你以后怎么还钱啊?” “随缘吧,有缘自会相见。” 齐宣的眉毛皱得像两根毛毛虫——你这分明是偷啊!她心里狂吼,脚下还是很乖顺地跟着范无救走到了卖棉花糖的摊位前。 三块钱一个,五块钱两个。他们买了一只白兔子,一根棒棒糖。齐宣一口咬下去,又软又绵,甜得发齁,呛得她连连咳嗽。 一只宽厚的手掌拍上她的背,缓慢而有力,齐宣缓了缓唿吸,无意中看见范无救的眉毛上沾了两缕白糖丝,忍不住笑了,轻轻踮起脚为他拂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她看着手上沾着的糖丝,在太阳的照射下慢慢化成几粒亮晶晶的糖水珠子,嫌弃地抱怨:“这下子要粘死了,我得去找个水龙头洗洗。” 手腕一紧,已被人捉住。抬头迎上范无救的眼睛,亮晶晶又黑沉沉的。齐宣愣住了,浑身动弹不了,她仿佛可以听见范无救的唿吸声,很急促似的。她心跳得极快,咚咚咚的响,若不是有肋骨挡着,只怕要冲破胸膛。 一阵风吹来,暖暖的草木香气窜进她的鼻腔,这是往日里她十分熟悉的气味,像一把打开回忆的钥匙,她不自觉想起了过去,想起了小时候她跟在家婆身后去菜市场卖菜,也是这样的天气,在这样人潮汹涌的街上,家婆用化肥袋铺平了一个小小的摊位,卖一些家里种的蔬菜。 有时碰见好心人,一股脑儿把家婆的蔬菜全买了去,这才让她们得以早些回家。偶尔家婆会为她挑一个最便宜的糖葫芦,小小的。她拿在手里小心地舔着山楂表面的红糖,谁知糖没了只剩下酸,又捨不得扔,龇牙咧嘴地嚼着干巴巴的山楂,到下一颗又继续这一场轮迴。等到家了,那根棍子上残余的红色素都被齐宣舔得干干净净。 她的心奇蹟般地平静下来,嘴角轻轻弯起。 手上的棉花糖逐渐失去形状,化成黄色的糖粒子歪在一边。齐宣眼角瞥见,赶紧挣开手来托住那坨湿软的糖丝团成团塞进嘴里。 “老大,快吃啊,别浪费。”她指着范无救手里的棉花糖——两只兔子耳朵已经跟圆熘熘的头混在一起,“团成一个圆球,塞进嘴里,快!” 第83章 番外02 齐宣在公园里找到一处公共厕所洗干净手走出来后,看见范无救正拿着一根狗尾巴草逗弄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此时夕阳西下,一片橙黄的光照在范无救的身上,衬得他的原本苍白的皮肤微微发红,就连头髮都像染了阳光的颜色一般。 她心里一派祥和,觉得眼前这个场景得很,不自觉带了笑慢慢走过去,蹲在那个孩子身旁笑道:“你妈妈呢?等会找不到你该哭了。” 小孩好似一只小猫,不断踮着脚去够范无救手里地狗尾巴草,乐呵呵地回答:“不知道,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这时,齐宣注意到这个孩子的头顶上瀰漫着一团灰白色的薄雾,在夕阳的映照下忽隐忽现,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小小地惊讶了一声,知道这孩子已经是彼世人而非此世人。 只是,范无救的脸色如常,他竖起狗尾巴草左右摇动,趁着孩子冲过来抢夺又迅速抬起,把小孩逗得哈哈直笑。许久后,他才将狗尾巴草递给小孩,摸摸他的额头,温和道:“过两天会有人来接你,乖乖的,别乱跑。” 小孩点点头,抓着狗尾巴草放在鼻子下使劲嗅了嗅,又塞进嘴里嚼了嚼,顿时不高兴起来:“还是不对。” “怎么不对了?”齐宣问。 “那些人都看不见我,我也碰不到他们。可是,你给我的这根草我能碰到,可……还是不对,跟以前的不一样。”小孩歪着头,十分苦恼似的撅着肥嘟嘟的嘴唇,一屁股坐到草地上,下一秒眼泪珠子就哗哗而下,“没有味道,什么都没有味道,我好饿,可是,这些都不好吃。” 那狗尾巴草是范无救用法力变出来的虚物,鬼魂虽然可以摸到,可那东西依旧是假象。 范无救摸摸小孩的脸,蹲下去平视他的眼睛,耐心道:“等到接你的人来了,你乖乖听话跟着他走,很快就能吃到好吃的了。” “真的?” “拉钩。”范无救伸出小拇指,跟孩子郑重其事地做下约定。 这孩子七魄未散,尚且不能带回地府。齐宣心情郁郁,胸口闷着一股气不能发散,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春日里天黑得快,不多时路灯逐一亮起。草丛里响起阵阵虫鸣,不知是蚯蚓还是土青蛙,齐宣勐地惊醒,四顾茫然,试探着叫道:“范无救?” “嗯?”身后传来回应,她急促转头,见范无救手里甩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到的树枝,轻轻拍在路旁的矮木丛上。 她松了口气,笑道:“你这是毁坏公物。” “我这是在敲打它们好好生长,不然就得挨打。” “我怎么感觉你在点我呢。” 范无救笑了笑,唰——的扔掉树枝,拍了拍手,说:“去城隍庙吧,再过一会该有动静了。” 只是,范无救猜错了,城隍庙里动静一直很大,哪怕到了夜里依旧人声鼎沸,灯光璀然。这里早就被改成了商业街,入驻了无数小吃跟店铺,越是晚上越热闹。 红墙黑瓦间挂满通红的灯笼,映照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更显人间繁华景象。 齐宣混在人群里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只觉得一切跟以前似乎没什么不同。她回想起大学期间尚有三两个谈得来的朋友,她们曾带着她逛过城隍庙。 只是不知为何,后来都散了。齐宣只剩下了一个朋友,就是那个叫许骨的女孩。 浑身一颤,她脑海里闪过一双冰冷的眼眸,她不确定许骨有没有拿过这样的眼神瞧过她,但是,四周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让她涌起一股强烈的孤独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独行天地间,如何才能消除这种孤寂感?她转头,看见范无救站在五米开外的位置,许是距离拉开了的缘故,她几乎与他平视。她想起范无救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是什么精神支柱撑着他日復一日的工作而不会厌烦。她朝着他走近几步,路旁忽然闯来几个醉汉,撞得她脚下不稳。 一晃神,胳膊已被人扶住,她扑在范无救的怀里,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笑道:“老大,你在地府里活了这么久,不会觉得无聊么?” “一场又一场的轮迴不仅无聊,还很痛苦。” 齐宣不说话了,停住脚步,怔怔看着前面一家卖老布鞋的铺子,脑中轰然一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塌了一地的碎屑灰尘,迷濛得她睁不开眼。 她看着一位正半蹲着挑选千层底老布鞋的客人。客人是个年轻女人,生着一张鹅蛋脸,五官清冷,她选了两双码数不同的布鞋。起身付钱时,齐宣注意到她脚上也穿着同样款式的布鞋。 布鞋老闆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身上皮肤很白,脸上却透出一股奇异地黑红,一笑起来眼睛都藏进脸颊的肉里,她说:“上回的鞋子还合脚么?” 年轻客人回道:“很合脚,他们都很满意。” “那就好,不然可就造孽了。哦,这两双鞋子你就带走吧,不用给钱了,当做好事了。” 客人皱起眉,嘆了一声:“阿婶,你最近身体还好么?” “好着呢,再去吊两次水就结束啦,剩下的就看老天爷咯!” “你这么好心,老天爷会对你好的。” 胖老闆娘嘿嘿笑着,撕下一只塑胶袋帮客人包好鞋子,目送着她离去。齐宣紧紧跟在客人身后,眼见着她越走越快,穿过几层庭院,头顶上的灯笼越来越少,很快只剩下微弱的红光,除了作为摆设之外没有任何作用。她时不时被翘起的青砖磕绊一下,往前勐扑几步,可眼下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只想追上眼前这个人。 四周越发寂静,夜色深沉,马头墙上漆黑的瓦片好似怪物一般伸着细长的脖子瞧着人世间发生的一切怪事。它们不动声色,他们暗自蛰伏。湿润的空气迎面扑来,一处庭院中央设有彩灯喷泉,她看见那人背对着喷泉站在对面,不知在想什么。 好似害怕惊醒她一般,齐宣轻声问道:“许骨?你是许骨?” 那人缓缓转过身,一双狭长的凤眼里冷漠异常,瞧不出任何情绪,她皱眉道:“什么?” “你不认识我?” “你是谁?” “我是……”齐宣勐地住嘴,是啊,我是谁呢?她后退了两步,站立不稳间握住了一只手,她看着范无救,像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明知无用却还抱着求助似的的心情紧紧抓住不放,“范无救,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第84章 番外03 彩灯一闪一闪,黑暗里响起了清脆的风铃声,喷泉突噜噜颤抖了几下,勐然升起几米高,雨幕隔开了他们,水珠飞扬,喷出一股鱼腥味。齐宣眉发皆湿,粘在额头上,她眼睛也湿润着,直勾勾盯着范无救看,看似想得到一个回答,实际上,她知道得不到。 他笑了笑,理了理她的刘海,嘆道:“让你别跟来,这下子碰到了只能自己受着。” 眼神锐利一瞥,手里地勾魂索已经朝着喷泉对面飞去,却只扑了个空。仿佛预料之中一般,他收回空荡荡的绳索。 范无救轻轻弹了一下她额头,“从头至尾,你都是被算计的那一个。许骨根本是炸死,引诱你自愿牺牲入地府,成为他们的眼线。” 齐宣脑子里滋啦乱响,像大年三十的晚上,河对面那些邻居点燃的烟花。 她想起许久之前舅舅无意中说起的话:“这孩子出生时间不好,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一生下来就是个讨债鬼,家里人的命都给她讨没了!” 一开始,她以为这不过是舅舅讨厌自己的藉口,现在想来,只怕许骨正是因为她的生辰八字特殊才刻意接近。 “老大,秦爽之所以能看见我们,是因为什么?” 范无救似乎也不能十分确定:“可能是天生体质特殊,又或者她生辰时间特殊,再者,也许是她小时候受过刺激,因此可以见到隐身状态的我们。” 这样的人,正好可以选做走阴人,协助鬼差在某些特殊情况下顺利勾魂。范无救的眼睛闪了闪,冷笑道:“若非许骨的行为暂时找不到确切证据,不然直接跟上面汇报,她就得立刻付出相应的代价。不过,现在既然有了秦爽,这一片区域也可换个人负责,让仇安年去努努力,把秦爽发展成新的走阴人,也算一件好事。” “如果许骨一家是祖上代代相传的话,在本地肯定势力不小,我怕秦爽会被她盯上……” 又一阵风铃声响起,喷泉再次发力,在彩灯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好似一片晶莹剔透的五彩水晶。齐宣愣愣看着水幕,待喷泉落下,对面依旧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活人的信息,我们是不是查不到?” 范无救解释道:“许骨之所以能被查到,是因为她在走阴人名册中。寻常人只要没死,我们便无法得到任何有关他们的讯息。” 生在阳世,自有阳世的一套系统管理活人的点点滴滴。死了才会由地府接收,清算生前善恶,评断死后赏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子夜时分,人群散去,城隍庙里的店铺关门的关门,收摊的收摊,视野开阔许多。城隍庙门口的石狮子底下有一个瞎子,铺了一张易经八卦的图纸吆喝着:“瞎子点灯吶白费油,脱裤子放屁上茅楼,今天且听我掐指算一算,保准你命里无忧愁啊无忧愁……” 齐宣路过他面前时,瞎子忽然把那拐棍往前一伸,笑道:“小姐不算一算?我看您现在正迷茫吶!” 这瞎子怎么能知道我?齐宣那眼睛示意范无救,他摊摊手,摇摇头,干脆在瞎子面前蹲下,开腔道:“怎么算?” “我是个瞎子,您想测字我还看不了吶,不如摸摸手相吧,或者摸摸脸也行。” 范无救伸出手,让那瞎子摸了片刻。瞎子偏过头,表情严肃道:“大爷你这个命不太好啊,与水相剋,三十岁之前有一场大劫难,只怕躲不过去,要多加小心啊。冒昧问一句,您今年贵庚?” 范无救道:“二十有六。” “哦呀,还正年轻呢,我看吶,您到三十岁生日之前都不能靠近水边,兴许能逃过此劫。” “命里有时终须有,逃也逃不掉。”范无救招唿齐宣过去,“到你了,让大师摸摸。” “怎么你这个话听起来这么别扭?”齐宣不满的蹲下,伸手过去。瞎子摸了一会,疑惑道:“哎哟,姑娘你这个命有点奇怪,怎么跑出两条道来了……我还是头一次碰见你这样的,冒昧问一句,能不能让我再摸摸你的脸?” 齐宣看了眼范无救,见他点头这才伸头过去,任凭瞎子那双粗糙的手划过脸庞,痒得她想笑。终于,老人缩回手,可脸上的疑问神色丝毫未减。 “奇了怪了,小姑娘,你……似乎已经死了,”似乎怕她生气,瞎子又补了一句,“但是你下一辈子会很幸福,有一个很圆满的家庭,你会活到自然老死。” “可惜我没办法投胎了,”齐宣的眼神幽怨至极,看得范无救扭过头,假装看那头石狮子,“大师啊,你看我还有机会投胎么?” 瞎子摸着下巴哈哈一笑:“会有的,肯定会有的,早日放下执念,投胎去吧。” 范无救摇头苦笑,双指併拢,默念口诀,拉着齐宣消失在夜色里。瞎子侧耳听了片刻,直到那动静消失,这才摸着下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夜深了,他们翻过重重朱门,来到城隍庙正殿。供桌上亮着两只红烛,旁边坐着一个白髮老人,拄着拐杖已然入睡。齐宣看了眼老人的样貌,惊讶地捂住嘴。 “怎么了?” “这就是之前阴我的许婆婆!她不是死了么?” 范无救伸手在老人头顶转了片刻,疑惑道:“天地二魂已经没了,可命魂还在,奇怪,她……难道……” 他惊讶地看过来,齐宣已经意识到其中关窍,喃喃道:“她借了我的命魂去投胎……所以,其实我已经转世了,对么?” 范无救不说话,只默默握紧了她的手腕。 抽出三炷香点燃,范无救悄声念了口诀,不多时,烟气绕缓缓飘升,在城隍老爷神像的脸上凝聚不散。 “咳咳,”烟雾后伸出一张和蔼可亲的紫红色面庞,下巴生着一捧漆黑而柔顺的长须,“哟,你小子不在地下当差,来这里找我何事啊?” 范无救简要说明了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城隍老爷听完,两条长眉皱得几乎要连在一起。 “这事情吧,我略有耳闻。只是……许骨吧,我也动不了。” “为何?” “她非人非鬼,非妖非怪,你我都拿她没法子。” 城隍老爷说起一段往事。 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村子里死了很多人,真可谓尸殍遍野,血流成河。人们的尸骨被人捡拾一处,一把火烧了。这里,就是万人坑,也就是俗称的乱葬岗。 人死得太多,鬼差勾不过来,久而久之,鬼魂们的恶念越来越深,化为怪物,被有机缘之人除掉后,形是没了,可念还在。 “她是由生灵的念想集合化成的东西,实际上无形无质,理当无欲无求才是。可人生在世,慾念偏多,不管是口腹之慾,还是钱权之欲,这些都是支撑着生灵们活下去的念想。也不能说一定就是坏东西,但是吧……” “只要生灵不灭,她就不死,对么?”齐宣仰头,恭敬问道。 城隍老爷笑着点点头:“是了是了,孺子可教也。” 齐宣低下头,不知自己这一生究竟为了什么而活,又为了什么纠缠至今。也许,凭空消散才是她的归路。忽的掌心一热,她看向范无救,心跳莫名加快。 “人生自有定数,不要自己先放弃了。” 城隍老爷抚着鬍鬚,十分贊同似的:“正是正是啊,小女孩儿,你也别泄气,正所谓往日不可追,来日无限可期,你啊,自有你的机缘。耐心点,好好当差。” “我怎么感觉你们在给我画大饼啊!”齐宣抹着眼泪,听他们开解,心中畅然,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 《全书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