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在长堤上》 第1页 [现代情感] 《君在长堤上》作者:鱿鱼丝【完结】 本书简介: 1993年,国家发布最新留学政策:支持留学,鼓励回国,来去自由。罗爱君说:“我们结婚吧。” 李之辉来不及感受被求婚的惊喜,一盆冷水泼下,“我想出国。听说已婚身份签证更容易。”......“罗爱君,你还有心吗?” --‐---广州有条路,叫长堤大马路,旧时的金融商业街。"上海有外滩,广州有长堤" 言情小说 现代言情 市井生活 he 第一章 被抢了 “爱君? 你怎么在这里卖衣服?" 正站在竹椅背对街道挂衣服的罗爱君闻声扭过头,腰下两个大学同班同学瞪大惊讶的眼睛,一张脸不可置信,一张脸不屑。 在髙弟街摆摊卖衣服,靠自己双手双脚赚钱,谁瞧不起谁,爱君背过身撇嘴,心里一阵反感。 改革开放十余年,广东沖在最前沿,最先开放市场,经济蓬勃发展。全国流传口号,“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绿皮火车每日一车厢一车厢满载发财梦想的打工大军南下,首站是广州,再从广州辗转进各个招工的工厂工地。人人睁眼只忙活一件事:赚钱。只要努力,珠江三角洲遍地是机会。 "是啊,这么巧碰到你们。"她长腿一伸,从椅子上下来,转过身,换上笑脸相迎,手里拿一件夏天t恤,上面印有一条紫边条纹,款式是仿的法国某大牌在上海专柜的陈设品,衣服摊主人颖姐告诉她的。 她在同学面前摊开衣服,:"这是法国牌子,外贸尾单,你们一人来一件?时尚潮流。" "骗人,法国牌子还轮得到你们卖,怕是东莞厂子假冒的吧。" “人家法国人找好几家厂子订货,有些厂子一下做太多,又卖不掉,剩下来不要的,被我们老闆娘蹲在厂门口抢回来。再说,整条街都是做批发生意。我卖你两件,赚什么钱。地上还有五十件等着打包,人家一会就来提。” 一张帆布铺地,上面垒起一堆衣服,和爱君手中的款式一样,她提提手臂的大袖筒,坐回小矮凳打包衣服,不想搭理她们。 "多少钱?",有人心动。 她比个数字手势:"两件,这个数。" "太贵了,再少点,卖不? 前面肯定还有店铺卖一样的。" 爱君仰起头笑着说:“我就是个打工妹。价格是老闆定好的,你不能让我贴钱卖吧。”手中麻利的动作并未因说话停止,“嗳?下周不是有青春歌唱大赛吗?你不是入围了吗?穿着去挺合适的,配条牛仔裤,宇宙无敌青春,迷死台下一帮人。” 想买的同学心动,扯扯另一个同学衣袖,见对方微微点头,边掏钱边说:“好呀,下周你来听比赛么?” 爱君收下钱,说“刚好,不用找,下周有时间再说吧。” 送走同学,她回身隔着一条街朝对面卖文胸内裤的张嘉仪眨眼,两人心照不宣的对笑。 张嘉仪和罗爱君是从小一起在筒子楼里长大的邻居,两人只差两岁,家庭环境半斤八两。嘉仪读完初中就在高第街姑妈的摊档打工,对哪个店铺需要人手帮忙,哪个铺主相对不那么黑心掌握得一清二楚。正是她推荐把爱君介绍给颖姐。 颖姐推自行车穿过拥挤的人群,车后座一大麻袋货物,压的轮胎有点变形,面无表情,显得劳累,背上还有睡着的小娃,脑袋歪向背带一边,睡得正香。 “颖姐,今天进不少货啊。”爱君让开一条道,给颖姐卸货,摊后面是四轮推车。 “今天没什么事吧?” 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有人在四处打量衣服,爱君见状,调转说话方向,招唿客人。 一天结束,成绩不俗。颖姐数钱结帐,“今天卖的不错,下周没课再来帮忙。” 爱君每周周三,六,日来颖姐店铺帮忙,已经干了半年,得心应手。 80年代后期,来高第街批发衣服首饰和其他工艺品的外国人渐渐变多。刚开始,在那边做生意的多是小学或初中毕业生,没几个学过英语,和外国人打交道,鸡同鸭讲眼碌碌,唯有在计算器上凭数字说话。后来听多了,没有学过英语也知道how much, color一些简单的词彙。再后来,便是懂行的外国人自己带着中方翻译过来。 一般批发生意只请熟手长工,周一拼到周日。像爱君这种兼职的少之又少,除了她手脚干净,动作麻利,头脑灵活外,颖姐愿意雇她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她会英语,有爱君在,就是多两只耳朵和一张嘴巴,外国人来了,颖姐心里有底气,不用瞪着外国人和自带的翻译之间窃窃私语干着急。 二十块,是爱君今天拿到的工资。1990年,大学学费300元,十来块书本费,学校补贴30元饭票。她把钱收进黑色小挎包,心里踏踏实实,离凑足下学期学费又进一步,或者缴校外电脑班学费,回头说:“谢谢颖姐,下周见。" 张嘉仪早就在旁边等着,她们约好去吃煲仔饭。罗爱君笑嘻嘻挽起她的手臂,融入人潮中。 “今天我请客。”爱君说。 “好呀,我使劲吃,吃穷你这个富婆。”,嘉仪说完,往爱君的没有赘肉的腰间一捏,爱君轻唿一声往前小跑避开,又折回来双手抱紧好友的手臂,春风得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经过一家店铺门口,她扭头往里看,里面仍有很多客人,还有两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港商派头,唯一一张大木桌前,年轻的店主被一堆打包得方方正正的货物包围,低头奋笔疾书。 嘉仪顺她的目光看过去,“赫,李之辉越来越有老闆架势。他爸事业后继有人。哪天我们来给他打工。” “不要,你好意思,我可不好意思。”她拽着嘉仪手臂大步流星向前走。 吃煲仔饭的地方在一个小巷子里,从高第街出到大马路,步行五分钟,绕过一排施工围栏,钻进小巷,在一行五金店,菸酒行商铺中心,门口挤满人和桌子的店铺就是她们百吃不腻的煲仔饭店。一块五角一份,带肉带菜,物美价廉。 此时,随着店铺陆续关门,路上行人渐渐减少。两人走路,叽喳叽喳说话,没有留意四周,后面有一台摩托车从转角处出来,先是缓慢,接着加快速度,从爱君右边驶过。 挎包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往外扯,她踉跄向前扑,险些跌倒,手下意识抓住肩带不放。怎料劫匪加大油门向前驶,她摔倒在地,被拖出好几米,只觉一阵锥心的疼,不得不放手,看摩托车的尾灯消失在巷尾。 一切发生突然,吓呆的嘉仪愣在原地,直到摩托车消失才反应过来,跑上前扶起爱君。 她的左手在沙石路上磨破皮,渗出血,疼得咧嘴倒吸口气。一想到辛苦一天的钱就这样没了,怒从中来,对空巷破口骂脏话,“冚家铲,正仆街”。 “破财消灾,岁岁平安。我们去煲仔店借水洗个手,晚上这顿我请你。”嘉仪安慰道。飞车党一年比一年猖狂,有组织作案,移动窝点,连警察也无可奈何,报警就是往海里丢石子。 爱君向后拨拨长发,深嘆口气,“走吧。”就算骂破街,钱也不会回来,还能怎么办。 煲仔店老闆娘看到她满手是血,好心拿出一小瓶碘酒和纱布,让她们到后厨的水头慢慢清洗,“习惯啦,这几年,时不时有客人被抢,你已经算轻伤,还有被抢耳环撕裂耳朵的,有打伤额头的,北佬很猖狂嘎”,她管所有非广州本地的男人“北佬”,女人为“北姑”或“北妹”。 吃完饭回到家,铁门一拉,便看到父母坐在客厅,脸色像锅底一样黑。说是客厅,其实是她哥罗定军的“卧房”。只有一张床,床头贴香港女星的海报,床尾歪歪扭扭叠一张厚棉被,一堆不知干净还是脏的衣服挤在墙角。“卧房”对着的是一间房,她爸罗振伟在中间拉一条线,挂上一条大红花布隔开,爱君便住里面的一半。 罗振伟的水烟咕噜咕噜响,他朝空气吐一口烟,昏黄的灯光下,那口烟飘渺似幽灵。 这是无数个平常普通的夜晚之一,爱君再熟悉不过,“定军又出去赌了?” 无声在屋子里蔓延,母亲邓玉婵拍拍裤腿并不存在的泥巴,藉以掩饰对儿子烂赌的无能为力。 “这次又拿多少?” “家里就剩三十块给他拿,再多也拿不出来,他说就应付这几天的饭钱和烟钱,等发工资就还回来。” “哧,还了,隔几天又回来借,每个月不都是这样吗?”合着,今天家里损失五十块,她的心比手更疼。 “他赌博也就是赌自己的工资,没有借高利贷,你就当他和你一样上大学,没有往家里拿钱得了。”邓玉婵一向护子,养儿防老意识根深蒂固,听不得别人轻视她儿子。 罗振伟用水烟筒敲敲竹椅椅脚,“你就惯吧。爱君和定军能比吗?爱君读大学包分配,吃国家公家粮,是他一个小学没有毕业的渡船佬能比的吗?” 定军给一家运输公司开船,运送木材沙石,工资一个月八十块,本来可以是家里一大笔帮补。没想到学什么不好,跟跑船的人学赌博迷赌博。 “你朝我吼有什么用?儿子不也是你的吗?有本事,你去叫他不要赌啊。你以为我没有管吗?该打的打了,该骂的骂了,难道要我上吊自杀吗?你又管过几天吗?一天到晚就知道抽抽抽菸,抽死你。” 这边骂完,邓玉婵转头问爱君,“你今天赚多少钱?明天去猪肉脯买点猪肉回来,尽量选膘肥的。” 爱君把手摊在她面前,大致说一遍被抢的事。 邓玉婵顿时心中的火苗蹭起三尺高,想骂废物不中用,一抬头瞧见女儿一副“你说吖,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的表情,生生咽下怒火,憋出一句“晦气,自己用药油涂涂。” 爱君面不改色转身走回房间,把习以为常的淡漠留在门外。 房间外面是窄巷,平日没什么人经过,大大方方在窗户外撑一根竹竿晾晒睡衣内衣裤。回南天,衣服永远不干,蚊子还多,她旋开檯灯,钻到桌子底下擦亮火柴点蚊香。 火柴头小小的红火在黑暗中烧,烧至梗棍,烧到尽头,剩一点星火,随一缕灰烟起,旋即归于黑暗。爱君看着短短一根柴火燃烧殆尽,想她的心事。 听说有的外资企业一个月工资能开到六七千,国营企业职工才几百。她对分配到国营企业早就没有太多兴趣。 窗外远空云层厚重低沉,在她看来,整个城市应该沉闷有气无力。然而,门外传来男孩子们比赛拍纸板的吆喝声,公共浴室哗啦啦的沖水声,左邻右舍大声交谈彼此远方亲戚那点丑事坏事,好一派鲜活的气息。到底是她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第二章 我表哥 第二天早上,罗爱君背囊背一大袋干净衣服离家,准备坐无轨电车回学校。 父母早就出去上班。她在门口踌躇一会,狠下心,没有留下一分钱。 她偷偷打工,多少存下些钱,不敢告诉父母,都是为自己存的学费和应急费,不能被定军变相赌掉。人还是得多考虑考虑自己。 出到筒子楼,一辆辆摩托车嗒叭嗒叭在泥坑地上颠簸而过,扬起滚滚尘沙。她皱起眉头,尽量挨砖头墙走,一方面避免被飞车撞到,另一方面昨晚的事让她对摩托声泛起一丝畏惧。 这是一处政府专门开闢出来安置“疍家佬”的村子。旧时的“疍家佬”,又称“水上人”,世世代代住在船上,以河为生,在陆地没有产业,没有户籍,被歧视的,不得上岸。新中国后,在周总理的指示下,广州政府逐步建起筒子楼安置这些船民。 村路口,一辆崭新的铁灰色的广州标緻格外醒目停在电线桿边,引来路人的注目。把一辆价格昂贵的新车开到这种烂泥地,车主的心是有多大和多疼。 烂泥地已经够烂,还窄,那小车已经占据一半的路。她迎面走过去,感觉车里投过来目光,不自觉回望。这一看,愣住。 车主摇下车窗,头伸出窗外,眉清目秀,淡淡的打招唿,仿佛见到她是意料中之事,“爱君,回学校吗?” “之辉,这么早你回来这里做什么?” 李之辉比她大两岁。他的爷爷也是“疍家佬”,一家人初期也被安置在同一条村。 李之辉的父亲李如江胆大又精明,1979年政策一松动,立刻辞掉电影放映员的“高薪”铁饭碗,以100元启动资金,成为广州首批个体户,在火车站卖过快餐,卖过水果,卖过鱼,什么好卖卖什么,随后瞄准市场,做成衣批发生意,凭藉信誉和口碑,在统领全国服装批发市场的高第街买下第一个店面,之后和东莞汕头等地制衣厂合作,把衣服批发卖给南来北往的客商,赚得风生水起。 80年代初,全国的房子并不在市面上流通,住房靠分配,广州率先已有少量商品房出售,但只针对香港人和国企领导。李如江也不知通过什么法子,购入一套三居室的商品房,一家人自此搬离没有隐私的筒子楼,在市区繁华地段住上电梯房。 “我来找船头商量点事,正准备走。送你一程。” 船头叫任文沖,他爸是给人开渡轮的,住另外一栋筒子楼。当年之辉还住这里的时候,和船头最为要好,两人合伙赢他哥不少玻璃球。这么想来,她哥烂赌的性格从小就显现。 能省两角车票就省。爱君笑着说,“好,我回学校。” 坐上车,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让她颇为安心的味道。 “你什么时候换车了?夏利呢?不会因为我报废了吧。” 去年他们和一拨朋友出去唱卡拉ok,回来时,他开一辆夏利送她回家。唱歌时喝下不少酒,本就是晕乎乎,夏利在烂泥地里一颠一颠,她的胃跟着上下颠。她使劲掐自己的手掌心,极力压下一股冲动。谁知车后面有个不把别人的车当车的傢伙突然点上一支烟。 那烟味一入鼻,她终于抵挡不住噁心犯晕,一肚子酸水脏物“哗”一声呕在副驾驶座。 关于那天晚上的记忆,她只剩之辉铁青着脸回头斥责那抽菸的人,又手忙脚乱的扶她回家。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安抚了她翻江倒海的心肝脾肺。 “不是,我爸开夏利,他喜欢” 他说着,转过头打量她,眼神直勾勾,爱君的脸兀自泛红,“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在店门口碰到张嘉仪,她说你昨天被抢,还被劫匪的摩托车在地上拖行。你伤在哪儿?” “啊,这事啊,没受重伤”,她双掌张开,摊在他面前,“手掌擦伤,上过药了,无所谓。” 之辉拉过她一只手,凑到眼前细看,指腹沿一条最深的伤痕划过,说:“命比钱重要。他要抢就由他抢,较什么劲。” 手掌肌肤传来他的温热,爱君的心尖微微酥麻,赶紧抽回手,“都说没事。我们走吧,这里沙尘大,一会你这车又得洗了。” “好的,尊贵的乘客。”他顺手把背囊从她脚边提起,放到车后座。 背囊有点沉,“你一般住校住几天?” “说不准。这次住两个星期吧,多打几天工多赚点钱。”况且,回家左不过就是昨晚的情形,还要吐出辛苦钱帮补定军。 “嗯”,他点点头。 车子开上环市路以前,在红灯前停下,一个中年男人正在车旁边的石灰墙上贴gg。密密麻麻的小gg中,爱君注意到一份,“学打字,到中和,一个月速成,包学会”。 之辉问:“电脑打字gg吗?你有兴趣吗?现在学电脑打字很吃香。” “嗯,我正在存钱报电脑班,300块呢,真贵。”她辛苦一天,又背又扛,才赚二十,廉价劳动力。 “我教你呗。” 一句话,让两人回到几年前,默契相视而笑。 “你会?你有电脑?” 他轻笑一声,“罗小姐,我好歹也是大学生,而且还是英语系的大学生,会打字很稀奇吗?我家有一台电脑。你可以来我家学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之辉去年买一台286,花了1万块,笨重的要命。他刚开始饶有兴趣捣鼓小程序和玩游戏,但实在太慢又卡,渐渐没了兴趣,空在房间积灰尘。 这可把爱君高兴坏了:"我要是在你这私塾学成,省下300块,请你吃大餐,随你点。" “哎呀,小罗同志,我可是传授终生受用技能,一顿饭会不会太没有诚意?” 他借看后方的来车顺势看她一眼,眼眸浅藏狡黠。 "那师傅您的意思是?",爱君一门心思抓住省钱的机会,嘴巴支棱起来。 “起码好多顿饭吧。你周末来我这学一节课,课后给我做一顿饭,一直到你学成为止。成交?” ......她一时脑袋转不过来,舌头也冻结了。 "我猜猜看。哎呀,还是外面300块速成班方便,不用给人煮饭",他笑着说:"这是不是你此刻的心声?" “不是。我是在想”,她侧过头,“你买菜还是我买菜?我粮票不够啊。” “你做饭,我买菜,可以了吧。”某人的语气很无奈。 合着,之辉教完她电脑,还要请她吃饭。这买卖肯定,“成交。” 她刚从之辉车上下来,碰到室友倪雯丽,“爱君,刚从家里回来吗?真羡慕你能常常回家。” 倪雯丽朝车里好奇看一眼,还没有离开的之辉向她点点头。车子随即掉头离开。 “他是谁?长得好帅啊。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她在脑海中搜索关于此人的记忆。 爱君掖正背囊的肩带,随口说:“我表哥”,转身走向校门。 “我是不是见过他?”她不死心追问。 “可能吧,他从前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倪雯丽忽然双手一拍,“我想起来了,他就是我们大一那年,英语演讲比赛的亚军。” 她犹记得作为大一新生,在大礼堂听完整场英文演讲比赛的震撼。那是首届引入gg商的英文演讲比赛,财大气粗的gg商给足资金宣传,海报横幅铺天盖地,等到比赛那天,礼堂人山人海,可谓是一桩盛事。 字正腔圆的英式发音给每位选手平添几分英国贵族式的高贵气质。她本来以为那个高个子的帅气男生会是冠军,不论是演讲稿内容本身,还是眼神动作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没想到最后得了亚军。当然冠军也很优秀,听说家里有高级翻译学院教授。 “他居然是你表哥?你当时怎么不说?” “又不是我拿奖。” 倪雯丽小跑追上,又问:“ 你表哥有女朋友了吗?”。原来曾经的惊鸿一瞥离她这么近,白白错过两年时光。 “不知道。要不,我帮你问问?” 倪雯丽心雀跃,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明显,说:“哎呀,我就是随口一问。没有女朋友,肯定也受很多女孩子欢迎”,又怕爱君忘记问,补一句:“我那还有一大包大白兔奶糖,一会拿来送你。” 第三章 从前三两事(1) 爱君很小便开始帮忙家里干活,在筒子楼前的公共水井边,一盘盘洗黄沙蚬,一颗颗剪田螺尾,再洗一筐筐青菜,好让罗振伟晚上在江边卖艇仔粥炒螺炒蚬。 她坐在那边闷头干活,并非单独一个人,筒子楼里还有一户曾姓人家也是靠卖艇仔粥为生。他家女儿曾一兰比爱君大一岁。 两人每日并排坐在一起,黑色橡胶鞋,红色橡胶手套,有来筒子楼寻亲访友的陌生人直夸是哪家修到的福气,生得一对龙凤胎,长得俊还会帮家里干活。 那时候居住卫生条件不好,女生头髮长的,容易长虱子。邓玉婵为省事,把爱君的头髮剪成短平头,10岁的爱君还没有发育,活脱脱小男生模样。曾一兰留两条小辫,小尖脸,脸色腊黄,大眼睛。 “一兰,你又长虱子了。”一只小虱子从她的头髮钻出来。 一兰忍半天不敢挠头髮就是怕被爱君看见。头髮长虱子容易没朋友,大家躲着你跑,都害怕被传染,“嗯”,点点头,终于可以使劲抓头髮,顾不得手套上的水带腥臭味。 “你去拿你的篦子梳,我一会帮你抓。”她把一桶浑水往地上干净,快速压抽水泵哗啦啦洗第二轮。 正午,阳光正烈,楼下没什么人。爱君先细细梳几遍一兰的头髮,把那半灰半透明的虫卵从梳子夹缝和头髮丝揪出来,放在拇指指盖上,啪一声压死。白色的尸体落在两人的膝盖和裤腿上。 “哦吼,一兰长虱子,大家快来看啊。” 爱聚众爱看热闹的船头大吼,后面跟几个年龄相仿的小男生。12岁的李之辉慢吞吞走在最后,空的沙示汽水瓶捏在两指间上下甩。 一兰被吓得从凳子上跳起来,爱君皱皱眉,也跟着起来,抖抖裤子跺跺脚。 “一兰不洗澡。” “一兰不洗头。" “一兰生虱子。” “一兰臭哄哄。” 男孩子们竟围绕她们拍掌,接龙编曲调戏。 泪水涌上一兰的眼睛,她又恼又羞,深吸一口气,豆大眼泪顺势流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男孩子起初一愣,接着喊得更欢。船头疯起来,连他爸和他哥合起来都压不住,此时作为带头人,他挥动手中皱巴巴的红领巾,激动狂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爱君心有不悦,冷眼看他们发疯,她一贯不想搭理这群智障。 没跑多久,“哐”一声,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踢到一个铁桶,随着铁桶倒地,小小的黄沙蚬铺满一地,大家又定在原地发愣。 她心里的火被瞬间点燃,弯腰抓起一把蚬,趁船头还没有反应过来,使劲狠狠往他脸上砸过去。船头只觉是一颗颗黄沙蚬像是陨石带着一阵腥臭风迎面袭来,眼睑鼻樑嘴唇被砸得生疼。 这一砸,风云变色。 船头心里的火也被点燃,不仅因为疼,也因为爱君让他在小兄弟们面前丢脸,尤其是在副船长李之辉面前,这下他肯定有藉口夺取正船长之位。呸,他狠狠往地上吐口水,握紧拳头。 一兰拉起衣袖抹抹眼睛,顾不上鼻涕还在流,心揪成一团,生怕船头冲过来。 李之辉第一次发现,平时在水井边埋首洗洗刷刷的罗家“哑巴”居然是个狠角色,手起手落,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炸完马蜂窝后,微抬下巴,挑衅看向船头,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似笑非笑,一股风吹来,短髮像草原上长势正劲的野草,整个人……闪闪发光。 打斗一触即发。 “喂,一群男孩子欺负两个女孩子,丢不丢脸?” 一把沉稳的声音从楼道那边传来,众人意外寻声音看过去。 是李之辉堂姐李亦芳的男朋友陈志云,一身公安制服,小孩子又怕又敬,除了李之辉。 “李之辉,回家,在外面起什么哄?”,他沉下脸,低声吼一句。 不要说陈志云只是他堂姐的男朋友,就算是他亲姐的男朋友也收服不了李之辉,“你还不是我家的人,我凭什么听你。”骄傲的小男生挺直一身反骨。 “你不用听我,我就站在这里看你们到底能干嘛?”,志云气定神闲踱步,站住爱君身后。 一兰顺手用手背拭去鼻涕,睫毛上还沾一点泪水,眨眨巴巴注视战场的局面。 陈志云突然出现,船头这条船早已熄火,如今又看到他像门神站爱君身后,哪还敢惹佛,知趣摸摸扁平脑勺,看向李之辉。关键时刻,还是得看小李子的眼色行事。 之辉原本没想怎么着,随船头起闹取笑一兰也是一时无聊,至于后面的剧情,已经脱离掌控,尤其被罗爱君在心湖溅起一股水花,让他觉得刚才的举动实在幼稚丢人。 他哼一声,朝同伴们比个约定的撤退手势。 还没走几步,陈志云在背后斥责,“回来,你们把人家的东西踢倒,不需要捡起来吗?小学老师没教你们要知错能改吗?” 一伙小男生又悻悻掉头,围在铁桶边捡黄沙蚬。 “再洗一遍。”刚捡完,陈志云的声音不轻不重飘过来。 之辉登时火又起,直起腰,刚想说什么,正对上爱君的眼睛。 那双眼睛已经没有挑衅,含笑,弯成江边两条轻舟。 他心软了,忘记要说什么,手把在抽水泵铁槓上,使劲压。 没过多久,传出李家即将搬家的消息,与其同时,又传出消息说李如江请来从前一起当电影放映员的老战友,自掏腰包在筒子楼的空地为街坊邻居免费播放一场香港武打片。 作为穷困村,平时连农村义务放映员都懒得跑来。如今不仅有电影看,还是香港电影。这是村子的特大喜事,人人挨家挨户奔走相告,茶余饭后的津津乐道,盼着这一晚快来。 那天爱君放学回家,在楼梯间碰到之辉。窄仄的楼梯,她要右上,他就右下,她切到左边,他也切到左边,她躲到右边,他又堵在右边。 故意的吧。爱君垂眸,目光落在他的黄色小凉鞋上。他家有钱,鞋子比别人新潮。 “晚上我家放电影,你会来吧?” “不会。定军看电影,我得帮我爸卖粥” “少卖一天会饿死吗?”之辉烦躁,脚后跟狠狠砸一脚楼梯。 爱君抬起眼皮,轻嗤,”要不你和我爸说去?让他准我假。” “说就说。快走。”他右脚踏下,拉起她的手。 她甩开,“走就走,别动手。” 罗振伟正在门口搬熬粥的大桶,余光瞥见爱君跟在之辉后面回来,“爱君,快写作业,写完出去摆档。” “罗叔,我爸让我特意来请你们晚上一起看电影,感谢你们这几十年的照顾。” 罗振伟受宠若惊。李如江在他眼中是大老闆,大老闆亲自差遣儿子来请,不去就是不给面子。罗振伟最爱面子,怎么能不去呢? 他瞥瞥大桶,晚上要卖的粥底已经熬好,不能浪费,这可两难了。 “罗叔,晚上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看电影,你在这里卖,肯定比去江边卖快得多。我让我爸和村支书说一声,通融一天,不属于乱摆乱卖。毕竟这是全村的事,缺你们一家也不好。” 这事上,村支书听他爸的,他爸听他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振伟不由感嘆,龙生龙凤生凤,李如江赚钱脑子快,他儿子如出一辙。 “好好好,那我们也沾光,赶时髦看场露天电影。” 一直默不作声的爱君说:“爸,我们的粥底太少了,晚上看电影饿的人多,僧多粥少。我再熬一锅。多炒些花生米,赶紧喊定军去供销社买花生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哦,对,好好好”。兴奋,激动,罗振伟已经很久没有笑得那么畅快。 “罗叔,我先回去了。”之辉又看一眼爱君,小傲娇,那表情在说:“我还怕你不来?” 不过那天晚上,爱君来了和没来一样。一直守在粥摊前忙碌。层层叠叠的人群挡在前面,连屏幕都看不到。 第四章 从前三两事(2) 李家要搬走了。李如江在新家大下血本,全部家私换新,旧家除了贴身衣物,全部家当免费上门领取,先到先得。 他用的东西向来只买最好,听到消息的邻居,内心的波涛比那深海还汹涌,纷纷派出最精明的头脑提一两样糕点酥点上门,藉口依依惜别,实则考察能搬走哪样值钱家具,不能当场搬走的就厚脸皮抢先预定。 李之辉对晚饭后源源不断的访客厌烦之极,对来者没一个好脸色,他姐李菲菲赶紧打发他出去外面玩,省得他们还没走,兔崽子把几十年的邻居全开罪。 李如江和黄碧云夫妇平日忙生意,李如江负责跑工厂谈价格验货提货,黄碧云负责前台接待客人下订单。订单越接越多,两人无暇兼顾家里大小事,幸亏读高中的女儿李菲菲懂事,镇压得住儿子。 之辉在外面玩一圈回家,要家具的人已经走。他环顾家一圈,“今天没有看中的东西?” “有啊,”李菲菲指着房间说,“你的书桌,我说你这些天还会用,等我们搬走再来取。” 他平日把房间门关起来,别人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家具。今天忘记关门了。 书桌是李如江托人从香港买的,实木,专为学生设计。那个年代,大部分孩子没有专门书桌,一家人吃完饭,饭桌擦去油星子,直接当书桌使,讲究一点先铺上一张旧报纸。这么一张稀缺货,谁家都抢着想要。 之辉一听,炸了,“那桌子我要送人的。” 李菲菲说:“你怎么不和我说?我答应别人了。” “你怎么不问我?那是我的书桌,要送谁我说了算。你自己去和别人反悔。” 他跑回房间砰一声关上门。 书桌还新着,桌面锃光瓦亮,只贴几张卡通贴纸。右下方,他握住小刀,歪歪扭扭刻上自己的大名,整整刻一个晚上。 第二日,他在李菲菲面前把书桌搬去爱君家。 爱君受宠若惊,想拒绝,又不甘心。虽然都是筒子楼,之辉家是两室一厅,她家是一室一厅,这么大的书桌,好是好,无处安放。 “爱君,你爸就没有想过换来我家这套房?都是公家楼,调换房子又不用钱。我听我爸说,好几户人和村长提了。” 她嘆口气。罗振伟晚上卖粥够累,白天休息,下午又接着干活,哪来心思应付这种问题。一家人住得挺好,何必挪窝。只要不惹麻烦,问题都不是问题。鸵鸟心态发挥得淋漓尽致。邓玉婵倒是想,但嘴巴说不过人家,火花性格,和村长说两句就吵起来。 她把这些和之辉大致说一嘴。 他思考一会,说:“要不,你去和村长说?” “我?” “你”,他肯定重复。 一个小孩子哭穷,比大人哭穷,来得视觉效果更强。 “我再让我爸和村长说上几句话”,他眼睛微微眯,像个小大人一样,人情世故这块,不需要特别教,天生拿捏死死。 爱君真就照他的话,当天下午,跑去村长办公室,声泪俱下,肝肠寸断,哭得村长于心不忍。 再后来,罗振伟莫名其妙被通知换房,天大的好事砸下来,砸得他逢人夸村长好。而和村长吵过架的邓玉婵只当作是菩萨显灵。 爱君心知肚明,申请的人中有比她家条件更差的,好事轮到他们,怎么可能是她一个小女孩哭得来?李如江功不可没。 李之辉终于搬走了,爱君住进他从前住的屋子,不用再和父母隔门帘挤一个地。 夕阳西下,金晃晃的阳光照在书桌上,照亮他的名字,她指腹在上面轻轻拂过一遍,内心浮现从没有过的美好。 罗爱君有个堂妹,叫罗兰,天生有心脏病,读完小学后负荷不起更重的学业压力,一直在家养着。 好在罗兰她爸罗振声比罗振伟能读书,读了个师专,分配到广州一所高中当语文老师。她妈朱时燕在国营供销社当会计。 罗兰身体不好,不能跑不能激动,从小隔三差五跑医院,没朋友,唯一能说话的同龄人只有堂姐爱君。 爱君每周末骑自行车穿过半个城市去找罗兰,晴天或下雨,酷热或寒冷,不间断,除非自己也生病,不敢传染给罗兰。 “奶奶,我来啦。”她把自行车扛上三楼。 奶奶正在公共走廊做饭,烟燻火燎,地上还放几个煤球。朱时燕去上班,罗振声去学生家家访,家里静悄悄。 和奶奶打过招唿,她跑进罗兰的房间,把最近发生的事一股脑告诉堂妹,包括搬家的事。 "这么说,之辉可是帮了大忙。可惜他走了,不然你非得带我去见他",罗兰低低嘆息,苍白的脸在爱君方才稍加夸大的新闻轶事中红扑扑,显出少女的青春。 "你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总有机会见面,广州就这么点大。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坐车去爬白云山,去文化公园熘冰",爱君避重就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罗兰心思还在之辉那。 她虽然不能出门,心灵却从不匮乏。罗振声买回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听电台讲古极大充盈她的世界,杨家将,演义,东周列国志......她的世界,人物形形色色,来去匆匆,跌宕起伏,爱恨分明,波澜壮阔。 最大的遗憾是,现实生活中,她没见过什么人,英雄人物,绿林好汉没有具体的人物面谱。 爱君和她提过几次之辉的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听故事的时候渐渐把他代入想像中。他依稀成了故事人物走入她的现实生活中。 自己或许是个短命鬼,和谁也长不了。就算真有两情相悦的有情郎,人家家里人也不会要一个不能生育的媳妇,这是她某天夜里听奶奶和妈妈说话听来的。 奶奶和父亲母亲在客厅窃窃私语,他们以为她听不到,其实她的耳朵灵敏得很。零碎的谈天入了心,东拼西凑,她对未来渐渐腻味。 想到此,罗兰鼓起勇气问:“你能带我去找之辉吗?我想认识他。” “哈?不好吧。”,不要说她不知道之辉搬去哪里。知道了,爱君可不敢随便带罗兰出门,万一路上有个意外,把她碎尸万段也还不起叔叔独生女的命。 罗兰幽幽开口道:“你看我,每天待在这窄小的房间,就是个活死人,烦透了。生命要是註定短暂,我希望能有几条彩色的线条,比如亲情,比如友情,才不枉此生。是不是?” 看着堂妹近似飢饿者恳求面包屑的炯炯目光,爱君不忍心当场拒绝,她万分后悔说太多关于之辉的事,让罗兰起了念想。 她说:“我尽量吧。万一联繫不上,或者人家不愿意来,你也别失望,人之常情么。” “之辉一定会来的”,罗兰含笑看向窗外怒放的夏天。 ......爱君不知道回什么。 回到村,她没有回家,而是去找船头。 船头正在家捣鼓一个摩托车模型,拆的支离破碎,听说爱君找他,惊讶跑出门。门外大树下,爱君低头用鞋头尖踢树干。 “什么事?” 她回身,却是依然低着头:“你知道之辉搬去哪里吗?能带我去找他吗?我有急事。” 他狐疑上下打量,她看起来并不像有急事,样子反而吞吞吐吐,“我知道在哪个小区,但是不知道住哪一栋哪一房。” 她松口气,知道哪个小区就好,抬头说:“没事,你带我去小区,我有办法。” 为了罗兰,她在那小区门口蹲一天逮人也愿意。 “行吧,明天星期天,我带你去。” 他也想去找之辉。那个没良心的,临走前也不约定往后联繫方法。飞鸽传书,也要鸽子找得对窗口啊。 第五章 从前三两事(3) 船头后悔昨天答应爱君跑这一趟。不答应,他此时应该在家啃冰棍吹风扇消暑,犯不着头顶九月的毒太阳,像个傻子蹲在高档小区门口,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他确实是傻子,罗家二假小子说有办法,他居然相信了,还以为之辉给她留下特别线索。 小区门口一排新栽种的小树苗,连树荫都没有。他好想跑掉。 扭头看罗爱君,白色的确良,及膝红色裙子,腰挺笔直,双手合十摆在前,不知道的路人会不会以为她是小区的进宅欢迎仪式其中一个环节。 “哎,我想回家了”,船头受不了了,再晒下去,没见到之辉,倒是先去见阎王。 “你要回先回吧”,爱君纹丝不动,语气淡淡的。 既领到大赦令,船头起身就往公车站方向走。没走几步,嘆口气,又退回来。把一个女孩子丢在人生地不熟之地,算什么男人。”我说爱君,万一之辉去探亲戚,今晚不回来,你是不是在这里过夜?“ “我下个星期再过来。” “......你有什么急事。说说看,我也许能帮上忙”。船头忽然发现自己肯定是被晒傻了,居然没有早点想到这一步。要是他能解决问题,就不需要等在这里。之辉能干的事,他也能干。 “你帮不上”,依然是气死人的三言两语,不留余地。 嘿,我就不信。他卯上了劲,向后拉她的衣袖,想让她稍微转过身正视他的脸。 一辆小红车从后面驶近,在两人身边停下来。 车门打开,之辉从后座走出来,“你俩在这里干什么”,脸色不是那么好看。 事实上,小车在对面车道转弯时,李菲菲说:“咦?那不是你的两个小伙伴吗?” 他凑到车窗前一看,真的是。然而开心不出三秒,看到两人拉拉扯扯,笑脸僵住。 “之辉,你终于回来了!”,满头大汗的船头跑上前抱住之辉,“你再不回来,我就虚脱阵亡了” 手臂上都是汗水,衣服黏哒哒臭烘烘,之辉把他推开,极其嫌弃,“臭死了,离我远点,你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没良心,人家爱君想你,求我带她来见你,不行吗?”要他承认自己也想见老友,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不可能。 “嘿,你不要乱说话”,爱君叱责。 阴转晴。之辉笑着用手臂扣住船头的脖子,“走,去我家喝汽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新家是三房一厅,独立厨房和厕所,宽敞明亮,干净反光的瓷砖,彩色电视,绿色电冰箱。 “我爸正在申请电话线,以后你们可以打电话找我”,之辉从冰箱拿出两瓶汽水,一瓶给船头,一瓶给爱君。 黄碧云把儿子女儿放下车后匆匆离开,交代兄妹俩好好接待。李菲菲从厨房拿出好些零食,上面有英文字,看样子是从香港带过来的,“没什么好招待,你们边吃边聊。之辉很想你们。” 回自己房间前,她刻意多看爱君一眼。那个小女孩,乖乖巧巧坐在沙发上,眼眉低垂,笔直的腰从头到尾没有放松过。李菲菲是高中生,和爱君有很大年龄差,两人没有太多接触。不是之辉送书桌一事,她相信自己很快想不起爱君是谁。 船头还在好奇的四处打量,尤其好奇之辉书桌上的机器人,顾不得平时攒钱也买不到的汽水和零食。 之辉趁机肆无忌惮凝视爱君。她头髮长长了,虽然还是短髮,清爽宜人,狭长的眉线在眼角处上扬,目光落在给客人准备的拖鞋上,轻咬红润的嘴唇,修长的手指在汽水瓶盖上打转。 他已经初二,对女孩好看不好看有自己的标准。爱君在他眼里,哪哪都好看,哪哪都顺眼。 “你是有事找我?”,他坐到她对面问。 “啊,哦”,爱君像是被人从梦中喊醒,先是一脸迷茫,然后马上想起来这里的目的,“我想问你哪个周末有空,一起去文化公园玩?” 之辉内心狂喜,正想答应,船头从房间冲出来,欲哭无泪的表情。 “什么!罗爱君!你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你说你有急事找之辉,我才千辛万苦带你过来。结果你的急事是约他出去玩!”,她还说之辉做的事,他不能做。厄.....虽然原话不是这样,但是在他看来,没有区别! 这两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没有良心,有没有人想过他的感受。 爱君转念一想,罗兰想交朋友,船头整好适合调度气氛,也是不错人选,”你有空吗?也一起来吧“ “总算你有点良心”,船头的虚火顿时灭了。 轮到之辉脸上三条黑线。 “其实,约你们,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我堂妹”,她把罗兰得先天心脏病和平日没什么朋友的事告诉他们,特意重复罗兰说的那段关于生命色彩的句子。 听完,之辉沉默,船头嘆口气。 她有点着急,“你们不要把她当病人看,她和我们一样,只是不能剧烈运动。” “下个周六,我们在文化公园门口碰面”,之辉说。 “对,我那天也有空。我和你一起从家出发,先去接你堂妹”,船头接着。 这话怎么来怎么怪,之辉听起来不顺耳,但好像又没什么逻辑毛病。文化公园在他们中间,他总不能说,“我先去接你,我们再折回来接你堂妹”吧。 “那我们先回去了,下周见”,放下心里的石头,爱君露出今天最的笑容。 有人的心冒出一朵粉红色的花,摇曳生姿。 花朵刚长,只见船头一把手搭在爱君肩膀上,定定看着她,耍帅装酷,“我就说吧,之辉能帮的忙,我也能帮。以后尽量找我任文沖,包你满意。” 呵,得瑟得全名都标榜出来了。 之辉一掌拍向船头后脑勺,“滚,爱君的事,下下辈子也轮不到你。” 已经下午,坐公车兜兜转转要一个半小时才到家,她再不告辞赶回家帮忙,邓玉婵又要骂她偷懒。 船头抓一把桌上的进口零食塞进口袋,“不需要下下辈子,爱君现在就要跟我回家” 有苍蝇拍吗?真想使尽之力拍死这只苍蝇。 第六章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辅导员晚上到宿舍巡查加谈心。走在暗无天日的走廊,这里那里滴滴答答落下水珠,干不了的衣服挤在一起,走廊发出霉味。她望天花板,择路而走,走出蛇形。 像蛇的狡猾,突击检查,杀学生措手不及。 爱君端洗脸盆从沖凉房回来,进门看到"刘扒皮"坐在她的床上,和室友东拉西扯。 "刘老师好"。 "爱君回来啦",又一只鸽子飞回,她心里数着呢,"这个学期的珠算考核你们会计班全班都已报名,我刚把你们的报名表格上交。" 最起码过5级才有从业资格,明年面临毕业,谁也不敢怠慢。 "九上四去五进一,做梦也在背口诀",倪雯丽说。 "多加练习,熟能生巧",刘扒皮举起手錶,快11点,还没回来的,只有那个让她头痛的肖丽,这是不把她的话当话。 话锋一转,三下五去二,"我从你们大一就三申五令,说了又说,苦口婆心,不要在大学谈恋爱,不要在大学谈恋爱。有人就是不听。你们的工作是看国家分配,大学谈得起劲,一毕业一分配,各奔东西,到时候起劲哭吧" 不是广州户口,又没本事自己在广州找到工作的,档案资料关系全部打回原籍,再由原籍户口省分配。 自己找工作谈何容易。放眼中华,基本是国企,外资企业不多,私营企业会计部门只找本地人,工资还不高。 外省来的同学,很多都是从农村来,来了广州都不想回去。但最后留下来的凤毛麟角,多是特殊技能和专业,毕竟广州本地生源也很多,自己还吸收不过来呢,哪管的着外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去图书馆找找上个月的经济日报,羊城晚报,好好读读,企业停产,半停产的新闻关注关注。国企也在精简人员,广州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非得在这个时候作死",辅导员越说越沉重。 连平时擅长聊天的倪雯丽沉默不语。 女同学比男同学多一条路,嫁广州本地人,拿广州户口。 然而这条路比分配还难,本来认识的广州人就不多,都在学校或隔壁学校,且不说和本地人谈恋爱有天然的语言隔阂,人家广州人又不傻,谁不知道谁的狼子野心,真爱也分层次,也隔层肚皮。除非大学生愿意嫁给娶不到老婆的光棍麻笠佬。 辅导员走后,恋爱中的女人红光满面回来,发现宿舍气压不同寻常,"怎么了?" "刘扒皮刚才来过,数点人数",同学提醒她。 "又说不能谈恋爱了吧,什么年代",肖丽不屑。 "你男朋友是海南人,你是广西人,毕业怎么办"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回海南,我也去海南" 海南时兴房地产,全国建筑商都往海南跑,大兴土木。她男朋友家承包了一小个工程,日子好着咧,她才不稀罕广州户口。 不服从分配,交点罚款还给学校,在海南那边托关系找个事业单位挂靠关系。这些后路,两人花前月下早就商量好。 关了灯,大家各怀心思躺下。 在黑暗中,倪雯丽敲敲爱君的床板。 两颗头挨在一起。声音细细碎碎,以防友邻听见。 "你表哥是广州人吗?" "是" "他看起来挺有钱的,做什么的" "卖衣服" "哦。你觉得我有戏吗?"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算了,你先帮我打探有没有女朋友"。 雯丽躺下来,脑海中想到那个男人的样子,心里还是有点小激动,又帅又多金,爱情小说照进现实中。 周三,爱君比往常更早到高第街打工。 一大早,颖姐的店有两个外国人仰头指指点点,身边没有带翻译。颖姐见爱君到,眼睛闪光,悄悄说:“那两个黑佬来很久了, 你去问问,他们究竟要什么货。要是大客户,把我们那件版拿出来” 大凡做大的服装批发店都有那么一两件好卖畅销的衣服样品,所谓镇店之宝,不挂在外面示人,只卖给有心的大客户。 爱君过去和外国人打招唿,一问是非洲人,飘洋过海参加广交会,趁广交会期间跑来高第街进点便宜货。 对于黑佬,最好卖的衣服是大红大紫款,颜色要越鲜艷的,价格要越便宜的。 什么人会买,什么人不会买,颖姐在这行里呆久了,一看就晓得,她迅速从脚边的箱子拿出一件衣服。 黑佬眼前一亮,叽里咕噜问爱君。 爱君愣住,心被雷电击中,缓缓回头看颖姐,“他说要五千件,最低多少。” 五千件!!开店以来第一次接到的大单,颖姐的心狂跳。 大客户,价格一定要低,赚的是客户的回头钱,一件赚5块毛利,也够吃一个月了 。可谓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告诉他,现货只有两千件。一个星期后,三千件送货上门。” 黑佬同意。颖姐抖着手签单,不忘飙出一句爱君教的英文:you happy, i happy. 对方哈哈大笑: everyone is happy。 黑佬走后,两人握着手兴奋的大叫。颖姐迅速指挥作战现场,“打包工作交给你,我去电话亭打电话给工厂赶货。” 四月天,广州闷热,爱君弯着腰,一支笔夹在耳后,加快打包,要趁第一波人潮来临前尽量多打包。颖姐卖再多货,她只是个打工的,不会有提成,但她仍然干得热火朝天。 “这么早就忙起来”,颖姐的老公龙哥姗姗来迟。 “早上接一笔大单,颖姐去打电话了” 对于龙哥,爱君没有什么好感,甚至反感。一个大男人,十指不沾阳春水,成日无所事事,高兴来一下店,不高兴几个星期看不见。 她挺同情颖姐,一个人扛起一个家一个店。龙哥是广州人,颖姐不是,是汕头人,两人吵架时,他尤其爱说:“如果不是我带你来广州,你还在你的乡下” 不知他是否反思过,正是颖姐是汕头人,工厂是她老乡开的,这个店能低价进货,全靠颖姐的关系。娶到颖姐,他才是占了大便宜,坐享其成。 龙哥从爱君身边走过,大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使劲一捏。 爱君反弹,站直腰,回身大声呵斥:“流氓,干什么!” 龙哥耸耸肩,“是你的屁股挡我的路了。” “你不会叫我让开吗?” “啊,我忘记了,大学生的屁股摸不得”,笑得极其猥琐,吊儿郎当坐在桌子后面翘起二郎腿。 爱君怒火冲天,冲过去朝桌子狠狠就是一脚。龙哥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桌子直直撞向他的膝盖,疼得发出鬼嚎声。 “发生什么事?”,颖姐门外就听到她老公的惨叫声,匆匆跑进来。 “他妈的婊子,把她开除了”,他一只手捂着膝盖,一只手指着爱君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两人剑拔弩张。颖姐一看就知道发生什么事。自己老公是什么尿性,她最清楚。 她把爱君拉到一边,低声,甚至有点哀求道,“你先回去吧,今天还算你的工资,改天再来。” 爱君脱下袖筒还给颖姐,狠狠看一眼龙哥,头也不回离开。 “爱君,爱君” 张嘉仪从后面追上来,“我刚才看到了,那个死流氓......” 爱君不理她,大步向前走。 嘉仪又要担心店,又担心朋友出事,情急下,当街大吼一句,“爱君” “怎么了”,李之辉听到声音,从店里走出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嘉仪压低声音,把事情大概快速讲一遍,末了往地上一啐,“早晚得性病的人渣。” 之辉听完大致,紧握拳头,撒开腿去追爱君。 幸亏她没有走太远,他还能追上。 “嘿” “干嘛,让开” 他忽然走在她面前,转身,倒后走,也不说话,就看她。 眼见他要撞上小道开出来的摩托车,爱君伸出手,把他拉向自己。 淬不及防,撞进他的怀抱。 摩托车唿啸而过,她听到他的心跳声,世界安静几秒,随即勐的跳开。 旁边一个挑扁担卖青菜的老奶奶咧开没有牙齿的嘴巴笑看一切。 他也笑,笑容无辜又欠揍,牙齿洁白。 本来一肚子气,只剩一肚子尴尬(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让开,我只是想走走"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当我不存在" 明明就是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当看不到,她又不是瞎子。 第七章 打架 爱君忘记背包还在颖姐店铺,要回去拿。 之辉从裤袋抽出手,拉住她的手臂说:"算了,不要回去。我帮你拿" "里面有学校的饭票,不拿回来,中午没饭吃。"学校的饭票是月票,过期作废,少吃一顿就是浪费。 她不干浪费的事。 "中午我请你。就这么说定了。晚上把包送回你学校,你请我吃饭堂。" 想到还要看到那张死脸,心里嗝应,默认不反驳,随他往前走。 之辉带爱君去吃惯常吃开的云吞面,一个上午闹腾得连口水也没喝上,她就想吃碗汤汤水水。 "一碗云吞面加葱加香菜,一碗番茄牛肉面不要葱不要香菜。"他在店门口点餐。 小小的店,过道几张小桌,一人一边对坐。 "你不爱吃葱和香菜,以前去粥摊吃艇仔粥怎么不说。" 她初二,他高一,每个周末晚上,他到她家的粥摊吃晚饭,每次点艇仔粥。为了报答他的书桌,她每次多加好多料。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哪敢那么多挑剔。怕你一生气,粥都没得喝。" 她在堤岸煮粥卖粥,他在长堤边喝粥。珠江的水星星点点,倒映一排小舟上的煤油灯。 吃完送她回学校。自己掉转车头返回髙弟街。却不回他家的店铺,而是找张嘉仪。 "你说的......性病是怎么回事",他轻声问她,眼光锁死在对面的店铺。里面只有一个女人忙碌打包的身影,无暇兼顾来来往往的人流。 嘉仪的那句话听起来像在咒人,却又不像慌不择路的乱用词。他来求证猜测。 "他去.....",两个字的土话快要说出口,嘉仪觉得不好意思,生生吞下去,换一个正式名字:"嫖娼,我亲眼见到。在桥洞下那排理髮店。" 理髮店是幌子,门口常年坐几个穿着低俗的女人,她们也不看来来往往的人,低头剪指甲或聊天。要是有男人来,她们其中一个迅速起身,领着进店,店内还有一层帘子,风吹起帘子,能看到一角床脚。 嘉仪骑自行车去找朋友玩,路过桥洞,撞见龙哥从理髮店出来,和女人搂腰撘背亲嘴,贱得很。 "真替颖姐可怜,撑店养家带小孩,辛辛苦苦,大概还不知道自己老公这方面的下作。" 她自从发现龙哥的事后,看到颖姐就像怀里踹一颗烂蛋,想甩掉又怕噁心对方。 "也许人家早就知道了,只是装煳涂,不想捅破窗纸。这件事你不要告诉爱君,她知道一定会打抱不平。" "知道,一直忍着没说。" 之辉到火车站找船头。 船头高中毕业入伍。退伍后本来分配给区消防队。 全世界在喧嚣着赚钱的年代,空气都是铜钱味,他毅然辞职不干,到火车站寻找发财机会。他坚信人多的地方,一定是生财机会最多的地方。 南下打工大军,从火车站出来后,有一部分人又坐上大巴辗转到珠三角其他城市打工。 打工仔们没有到正式大巴销售点买票的意识,多是从拉客仔手里买票。拉客仔看人扛蛇皮袋从站门口出来,立刻凑上前:"去哪里?东莞深圳汕头江门佛山都有车有座,马上发车。" 大部分的大巴小巴是私人运营,司机是老闆,只要拉客仔按约定按人头付固定票价,其余一概不理,油门踩一脚,每天忙碌往珠三角城镇工厂运送劳工。 火车站便是船头这样的拉客仔们赚取价差暴利的地方,三教九流,地下帮会林立,黑帮势力强大到警察也怕。普通广州人略略没事不会到火车站闲逛,免得被抢被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船头长袖善舞,不高但健硕的身形在人潮中穿梭,如鱼得水。钱是辛苦钱,也是亡命钱,拉客仔抢客大打出手,双方头破血流断胳膊断腿的事每天在火车站广场上演。 之辉在大巴上车点前抽了不知几根烟,地上都是菸头,才看到船头领四五个略显彷徨的年轻男女走过来。 船头看到之辉,脸色一正,不耐烦招唿那几个男男女女上车。再转身走到车尾后面,问:"发生什么事?" "有个人,很讨厌,帮我解决一下。"之辉语气淡淡的,眼神阴恻恻,幽深黑瞳寒冷之极。 船头听完整件事,拇指一刮鼻子,目露凶光,"妈蛋,揍死他。这几天带我去认人。这种事情找几个外地佬上,他们的拳头最硬,跑得最快,藏匿的窝多,最合适不过" 他看看之辉,忍不住补一句:"哼,搞我的人。" "我的人。"之辉不厌其烦纠正。 "切,喜欢人家又不敢表白,怕什么。" "你管我。" "才懒得管你。反正你看得牢,隔三差五出现,别人也没机会。啧啧,说起来,这是我们第二次为爱君打架了,属于惯犯吗?" 第一次是高一,船头跟之辉去喝艇仔粥,后知后觉的他以为爱君煮的粥好喝,之辉慕名而来。 一吃,又觉得和别人的没什么差别。不过和好友在江边吹吹风,聊些臭屁话,无聊的攀比斗嘴,惬意舒适。 忽然,之辉的眼睛冒出肃杀之意,盯着船那边看。 他看过去,只见两个社会青年痞子,趁爱君递粥时拽住她的手。猪爪子顺势在光滑手背上摸。 爱君不是杨白劳的闺女,脾气火爆,另一只手反手一掌,啪,打在一个流氓脸上,碗碎粥飞,烫着对方,也烫着自己。 "妈的,敢打你阿爷。"对方一掌打在爱君脸上,瞬间一个火红五指印。 她咬牙,抬脚往对方下体狠狠一踹,"打的就是你。" 这边的之辉和船头已经跑过去。 之辉把爱君拉到一边,顺手捡起一只空玻璃瓶,往流氓后脑勺砸。 四人混打,周围的人赶紧逃离现场,远远观战。 两个高一男生,虽然已经长高,毕竟在体力和经验上还是比不上流氓,很快占下风,都挨了拳。当然他们也没让流氓轻易好过。 人群中忽然有人喊一句:"警察来了。" 那两个流氓想来是惯犯,一听警察,赶紧撒腿跑。 船头打得正起劲,被对手撂下,一脸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之辉拉起往反方向跑。 经过爱君身边,之辉匆匆低声交代:"保护自己,别说认识我们。" 时隔多年,船头依然把这段列入人生最光辉的时刻之一。热血沸腾,英雄救美,人生难得几次,脸青鼻肿是最好的荣誉勋章。 "哎呀,老李,看来你这辈子是被爱君吃得死死。可是人家还不知道呢。"他拍拍之辉肩膀,痛心疾首。 第八章 表哥你又来了 约好的傍晚碰面,爱君在校门口等之辉,换了条黄澄澄的无袖连衣裙,两条手臂裸露于外,肤色如粉藕,在几块水泥砖上单脚双脚切换来回跳格子。 长直发在晚风中飞扬,她抬头拨拨头髮,愕然看见之辉含笑站在眼前,左手挽她的小黑背包,右手插口袋,离腰间有点空隙,看起来很像是请女伴挽手臂的邀约。 "走吧,请我母校四围酒(走)。" z大也是之辉的母校,他比爱君高两届。 他考上z大那年,李如江在大三元酒家摆几桌招待亲朋好友,点的菜全是大三元招牌。 他坐在那里吃席,旁边有几个高中好友。大三元作为广州老字号,平时难得登堂,登堂必是全家盛装出席的"食肆"。大家说说笑笑,他皮笑肉不笑。 李菲菲看出来她弟弟附近有低压气流,又惦记起那个叫罗爱君的小女生,说:"咦?那几位老邻居呢?怎么不来?" "爱来不来,脚又不长我身上。" 船头当兵去了,至于爱君,人家的原话是:"怕大三元把我嘴养叼,由奢入简难,不去。" 藉口真清奇。这口气郁结于胸腔久久不能散。 李菲菲瞭然于心,打趣道:"爱来又是哪个小妹妹?是叫爱君吧。连人家名字都念错,难怪人家不来。" "不好笑。" 他越想越气,隔天又跑去找她。结果看见她和一个男生有说有笑走在回家路上。眼珠快喷火,原来不是怕大三元,是他面子不够大,魅力不够深。 气到极处,反生出不寻常的冷笑:"哟,去哪里回来?" 斜阳西照,从长长的树影下突然冒出一个人,像从地里生出来的怨气,爱君先是吓一跳,等看清来人,翻白眼,"书店。你来这里做什么?" 去书店! 在他看来,书店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最佳场所。一男一女,挨在一处同看一本书,不经意抬头,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谁受得了啊。 贾宝玉和林黛玉不就是这么一块读书的么。 假使一方看不中另一方,书店又成了心无旁骛共同上进,为新中国之崛起而读书的伟大场所,遮掩一切的尴尬和不和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哼 高中班上也有女生约他去书店,被他断然拒绝。他寻思哪天也约爱君去书店,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 哼 "书店啊?下次叫上我啊,我也喜欢逛书店。" "大哥,你家太远了" "我不是给你我家电话吗?" "没钱打电话。" "市侩!下次我带你去书店就对了,好好洗涤灵魂",想想又追加补充:"图书馆也行。" "这位是?",她旁边的男生忍不住打断两人的对话。 之辉不悦,斜睨一眼男生,小平头,花格子衬衣,牛仔裤,白色帆布鞋,目光最后停留在手上的《射鵰英雄传》。 "她表哥",他说。对,贾宝玉就是林黛玉她表哥。 "我邻居",她说。 两人同时出声,男生一头雾水,表哥=邻居? 表哥?从何说起?她也一头雾水,又不好当面拆穿,说:"嗯,可以说是表哥,有点远房亲戚关系"。疍家佬,疍家船连成一大片,祖上十八代,谁还不是个亲戚,没毛病。 "爱君表妹,你爸让我监督你读书,好好跟我学习考z 大,你看你,下个学期马上高二了,再不努力上进,大专生都鄙视你。" .....罗振伟让他监督她学习?他爸妈恨不得她高中毕业后进厂打工赚钱......他是脑子被上次的流氓打坏了吗? "学着呢,表哥,你把你的教科书复习资料都打包给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让你为难。" 男生惊嘆加羡慕,"哇!表哥好厉害,也一块辅导辅导我。我不图z大,普通大学就好,光宗耀祖。" 做他的白日梦! "第一,我不是你表哥,别乱叫。第二,我辅导也看人,看心情。" 再聊下去可真没劲了。今天一个个的雷噼下来,要她怎么接。 爱君柔声对男生说:"你先回去吧,我们下次再一起去书店。" 没眼力的男生不死心,说:"表哥,不,邻居,要复习喊上我,一起复习。" 之辉瞪他一眼,懒得搭话。 送走男生,两人四目相对。 "喜欢那个杨康?",语气冷冷淡淡,眼神喜怒不明。 "谁?谁是杨康?" "刚才那个拿金庸小说的男生。"把他比作杨康已经便宜他。 "神经病。我不喜欢读金庸。你究竟来干什么?" 不能再用船头当挡箭牌,一时间他也拉不出个垫背的,情急之下,说:"吃撑了,出来散步,不行吗?" "无聊。你觉得我信你坐两个小时公车来散步吗?" "对,我就是考完试太无聊,四处走走,散散心,不小心回到老家,这总可以吧。我是念旧情的人。" 天色已晚,夏天的风暖洋洋。这般美好的时光,本来打算回家洗衣服,被他胡搅蛮缠一番,只觉脑壳突突疼。 "走吧,我送你去公交车站。" 她转身,走几步,意识到后面的人没跟上,疑惑回头。 他说:"我饿了。" "不是说吃撑才出来散步的吗?" "又饿了。" "我没钱请你。" "我请你。" "走,我要吃竹升面。" ...... 走在z大分叉小径上,满墙爬山虎遮盖斑驳的百年石墙,经过学校教职员工住宅区,被分割成小片小片的菜地里,整整齐齐冒出菜苗子。 散步进饭堂,早过了饭点,剩下的肉菜也不多,被打饭阿姨合併到一个窗台。 饭堂排队的人不多,队伍松松散散。爱君排在之辉前面,只觉背后有一团热气在靠近,头顶压力山,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唿吸声。 她假装顺队伍向前移一大步,拉开彼此距离,一丝凉风从背后划过,顿感轻松。 后面的始作俑者,跟着向前移一小步,才褪去的热气又涌上来。 她有点恼火,转头比比身后的队伍,说:"人没有那么多,不用挤那么密。" "我要看还剩什么菜,先想好吃什么,打饭阿姨不等人。" 理由正常到无法反驳。 爱君从队伍中撤出,"你站我前面来看更方便。" 他长臂一伸,撘在她肩膀上,把她搂回队伍,"不必,我已经看好了。" 手撘在肩膀上,爱君看他没有放下的意思,抖抖肩。 那只手自讨没趣落下。 "爱君。" 正等打菜时,有人从后面喊她。 回头一看,是倪雯丽。 一米九,穿着打扮合宜,气质不俗的男生,很容易吸引女性目光。倪雯丽先是看到李之辉,再看到罗爱君。 "爱君表哥,你又来了。真巧,在这里碰到你们。" 倪雯丽脸上有不同寻常的红晕,说话比平时收着。爱君想起她的请託。 "表哥?",之辉皱眉。他早就忘记几年前自己的无心之说。 爱君咳嗽一声:"对,那个嘛。" 她不知道怎么自圆其说时,打饭阿姨出手来相救,"后面的还要不要啊",饭勺在铁盆上吭声敲。 "之辉哥,快,到你了。" 倪雯丽凑到爱君身边,压低声音说:"我让你打听表哥有没有女朋友,你直接把表哥带来了。够义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第九章 表哥表妹生气了 爱君送之辉出校门,想到倪雯丽的请託就烦躁,如何委婉又不着痕迹包打听歷来不是强项,她更擅长直来直去,问完拉倒。 “诶,那个倪雯丽让我问你,你有没有女朋友?她好像对你有一点意思。” 之辉停下脚步,重复一遍:“我有没有女朋友?”,眼神错综复杂。 “对啊,有没有我都要给别人一个交代。" “你要给别人一个交代?” “你是录音机吗?一直重复我的话。” “你要给别人一个交代以前,是不是要给我一个交代?我有没有女朋友,你不知道吗?你是不是想把我介绍给别人?我李之辉需要你来介绍吗?你是我什么人?真当自己是表妹吗?” 表哥明显生气了。 爱君被呛一口,也生气了,“是,我谁都不是。你也不需要我来介绍。你有钱有颜,有房有车,岂是我身边的人高攀得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借题发挥。" "我有借题发挥的资格吗?是你先说我是你什么人。我才说我谁也不是。" "是你先要把我塞给别人,你就这么不把我当回事吗?" "我那是把你塞给别人吗?我不过是帮别人问一句话。是你分不清状况,借题发挥。" 隔壁的保安从保安亭走出来,粗声粗气说:"要吵架出去吵,不要影响学校形象。多大的人了,吵架像个小孩子,没水平没素质。素质,素质,要注意素质。" 两人听罢,不欢而散。 倪雯丽从沖凉房回来,看到爱君坐在床上愣愣发呆,心事重重,眉毛紧皱得能夹死苍蝇,问:"怎么了?刚才不是挺好的吗?" "雯丽,我告诉你,我表哥这个人,情绪不稳定,阴阳怪气,蛮不讲理,偏激,冲动,不适合你。不对,应该是不适合任何女人。谁爱嫁谁嫁。我劝你死心。" "不会吧,你们吵架啦?别和他一般计较。男人嘛,都比较小孩子气。我妈就常说我爸是五十几岁的小孩。" 小孩?爱君对这个类比感到新鲜。 罗振伟是小孩吗?是,每天肠粉店关门回到家,不管家务活,不会主动争取一切所有需要为家庭争取的机会,得过且过,每天一个劲说累,等着邓玉婵或她端水端饭伺候,然而楼下一喊打牌就又满血復活。 罗定军是小孩吗?是,二十几岁的人,还不能独立生活。对家庭丝毫没有贡献,家庭对他就是一张床,睡醒随手在爸妈床头柜拿几块钱就走。她从小到大就没在定军身上体会过为人妹妹的优越感,反倒是替定军收拾残局,一个妹妹活成了姐姐,笑话。 用小孩子弱化男人在家庭理直气壮骄傲自大俯视女人的辛苦劳动,便能让女人心平气和坦然接受对方带来的压力吗? 之辉是不是也是个小孩子?她想起那帮取笑一兰的智障,这么多年过去,人真的长大了吗?一个激灵清醒。 雯丽不知道爱君的内心戏,倒觉得自己像极在劝架的表嫂,陷入一种浪漫的憧憬中,自我陶醉。 "你问了没?你表哥有没有女朋友?" "没问,不想问。你还是去相别人吧,趁情根不深赶紧拔掉",说完下床捞起脸盆向右拐。 之辉到船头在流花岗的临时住处,把他从烟雾缭绕的牌桌提熘出来,在车辆稀少的夜路一路狂飙,就算向来少根筋的船头也能看出他心情非常糟糕。 车子终于在一处停下来,船头从车里走出来时,一路紧握扶手的手冒汗,"你发什么神经?大晚上跑来河边做什么?" 河边,以前爱君她家在这里卖粥。几年前,市里环境整顿行动,禁止江边乱摆乱卖污染环境,禁止无牌无证经营。罗振伟几经波折,在村支部书记帮助下在村头租到一个小铺位,改卖肠粉。村里一些私人房子陆陆续续住进外省租客,肠粉店生意还可以,船头回家时,顺路去吃上两份,和在蒸箱前忙碌的爱君聊几句。 之辉点上一根烟,没好气回他:"不满意你就走路回家。" 莫名其妙把他载出来,又叫他走回去......,脑子进水的之辉只有遇到了一种情况: "又在爱君那里受气了吧?爱君呢,吃软不吃硬。认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抓不到技巧,难怪人家不上勾。" "粗鄙。" "我粗鄙,就你高尚,别喊我出来啊。我要是爱君,也不想理你。怜香惜玉,懂不懂?不要觉得自己认识人家很久就想当然, 要改变策略。" 珠江幽幽拍打堤岸,远处的海珠桥灯火通明,照亮匆匆行人的归家之路。他的心比行人更急躁更不耐烦在路上。 船头仍在絮絮叨叨,数落之辉不懂怜香惜玉,应该好好读几本通俗易懂的爱情小说,这样的小说在火车站很畅销,他可以帮忙买。 "爱情小说?",之辉轻哧,"就你床头那些小黄书?" "有销路有市场,走的就是群众路线。你以为爱情多高尚,谈来谈去,还不是得在床上一决高低。你以为没有性的感情能走多远?" 他如今谈起性头头是道,拉客仔们最喜欢在临时住处听他绘声绘色讲床头那几本爱情小说。 "你找到床上论贱的对手切磋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粗鄙。没有考试以前,得先找教科书预习,端正考试态度,尊重比赛对手" 越说越没谱,之辉不想就这个话题无限循环。被船头往苦涩的湖水搅拌几下,灰暗沖淡不少。 "说个正经事。如果现在要你拿六十万块出来,能短时间拿出来吗?" "你家服装店缺钱吗?多短时间?我手头有点,再找人借点,能拿得出来。" "有钱你先存着,别赌光。环市路那边的商品房,等明年竣工后买一套。房子永远值钱。" 船头不烂赌,但要在拉客仔群队中站稳位置,和地头蛇搞好关系,赌桌必须得上,再光明正大输一笔保护费,都是以万元起跳。用黑色塑胶袋装一张张钞票进门,出门时差点连衣服都被押上。 把“猪仔”连哄带拉从火车站送到停在路边的大巴小巴前,剩下的事情不归他管,那辆车是否平安抵达,是不是有人在车里被抢被盗被勒索,这样的事情太多,他管不过来 。钱赚得容易,也赚得于心不安,他想跳圈。 之辉说得对,跳圈以前,怎么也得买上自己的房子。 之辉在店铺经常接触港商侨商,从他们那里学到"楼花","预售房"的概念。 香港寸土寸金,一套房子还在图纸上已经被抢光。港商说,大陆人比香港人更多,房子一定更抢手,年轻人,炒房是未来。 1989年,广州吹响全国房改喇叭,一时间申请公房出售的企业一个接一个递交申请,但也只是针对企业职工,用工龄补贴抵扣房价,再补价差。 1990年,广州人年均收入200多元,租房月支出不到10元,大家习惯租房,没有买房的迫切需要。广州房地产无价无市。 之辉爷爷那一代是水上人,终生的愿望是能在岸上有住房,有户籍。 这个愿望就像是刻入李家的基因,从他爸开始,就关注购房政策,有钱就买房,有房才有安全感,毋庸置疑。 第十章 《桥》与《问》 到周末,之前和之辉说好去他家练习电脑打字的事因为两人冷战而搁置,她如常到颖姐的店铺打工。 从之辉家的店铺经过时,她昂首挺胸,正视前方,刻意快走几步,尽管余光不受控向右飘。 店里有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在往外拉衣架。干一行的打工仔,除了和客人讲价,就是天天跑腿打包,窜上跳下,大家平时只穿容易伸展四肢的服装,越简单越好,越耐脏越好。女人的妆容比老闆娘还精緻,吊带蓝色细格纹上衬,同花色紧身西装裤,用浅蓝色的头巾在脑后扎个马尾,爱君怀疑她能干得了活吗?天气热起来,脸上的妆不就化掉了吗? 余光没有捕捉到熟悉的身影,她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失望。认真回想,这算是两人第一次吵架和冷战。 两人小时候相处的事爬进脑海,像时好时坏的电影播映机,好的时候,画面清晰而愉快。 比如,她,他,罗兰和船头一起到文化公园熘冰。 熘冰是之辉建议的,她从来没有玩过。那场上,会的人潇洒飞舞,姿势优美,不会的就算摔倒同样嘻嘻哈哈,她心痒痒,附和同意。 罗兰不能玩,趴在铁围栏杆上看,船头说平时玩这个玩太多,不想玩,和罗兰一块站在外围。 她忘记花了多少钱,和之辉一人租一双直排滑轮鞋。换上鞋后,扭扭捏捏蹭到围栏边,死死抓着不敢放手。旱冰场上不时有人摔跟头,像骨牌一样,一摔就是一排摔,看着逗趣,想到自己马上也要摔就紧张。 她先是扶栏杆,靠手推自己向前移动,脚一样不受控,像八爪鱼的须随时伸出去,越要控制它,它反而越往相反方向跑。 “之辉,你会滑吗?” 没有收到答覆,身后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再四处张望,忽见白衣少年人,身披阳光如燕向她飞来,轻轻松松转弯,剎住。 她一时愣神,心跳如鼓砰砰砰,这未免太帅了吧。 “我教你”,他空出两只手摆在她面前,即是邀请,又是索取,邀请她加入他的世界,索取她无条件的信任。 她从来没有把手给过别人,在松开栏杆和不松开之间犹豫。或许不松开,她自己能扶着慢慢走两圈,跌倒几次就会了。人都是从跌倒中站起来,才有所学习。 然而,那天他的手指修长,根根分明,耐心悬在两人中间,他好像还说过什么,日子太久,忘记了。最终她把手覆在他的手心,他收紧,用力握住。 如果非要为这张记忆之图起一个名字,她起名《桥》。 比如,之辉和船头为她打架,脸上挂彩跑掉,不敢回去见父母,只好夜宿船头家。 她晚上回到村,他一个人在楼下的树下绕圈徘徊。听见自行车声音,从树后探出头,咧着嘴笑,一笑扯到伤口,”呲哇,疼” 电线桿边垂挂的电灯随风摇晃,光线忽明忽暗,地上的影子时长时短。 之辉说:“你以后小心点,那两个人还会回来”,话中是忧心忡忡。 是啊,没有人能保护另外一个人一辈子,最重要的还是要学会保护自己。 “放心,很快不摆摊了,政府要取缔我们这些无牌经营” 他一愣,“那以后你们要做什么?” “不知道,我爸想开个早餐店,卖肠粉白粥。不过,你也知道,村里能出租的店铺没几家,都租出去了。再说吧。大不了就去大排档洗碗。我爸去沙石厂抬沙石。总有一口饭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我回去问问我爸,找村长打听铺位” 她低下头,轻声说:“谢谢,又要麻烦你了” “你不要觉得对我有亏欠,邻居嘛,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从那时到现在,她一直很想知道一件事,李之辉是怎么说服他爸操劳她家的事,李如江有没有给过村长好处费。这件事压在她心里很多年。最美丽最顽强的鲜花能从有些石头缝里生长出来,而有些石头底下註定只能有淤泥和蚯蚓。 这些画面模煳而苦涩,非要起名字,可能就是《问》 如一锅熬太久的老火靓汤,食材早已溶入水中,这些往事和心情也是沁入筋脉里,不知不觉,之辉竟然在她生命中的分量越来越重,他在天平那端一直加秤砣,她只得往上走。 断断续续想心事,已经到中午。 早上进门时碰见颖姐,她交代要打包交货的件数,便匆匆忙忙离开。她们谁也没有提那天发生的事,就像没有发生过。其实她知道,她不提,颖姐早从其他铺主得知,家家店铺挤得密密麻麻,那天早上人流量不多,她和龙哥的纠纷众目睽睽下一目了然。 这条繁华热闹的街,有一点好,就是八卦走得比风还快,来一波客人,便能烟消云散,人们只会花心思在计算器的数字上。 张嘉仪跨进门,一边回头留意看她姑妈的店铺,一边神神秘秘的说,“听说了吗?龙哥叫鸡被抓了,够贱格“ “什么?” “早上大家都在说这个事,昨晚警察扫黄,逮到龙哥。警察一大早来店里问过话,颖姐是脸面挂不住才走的。” 刚说完,店里进来圆胖的中年妇女,嘉仪拍拍爱君肩膀,轻声说“贱人自有天收,回头再聊”,说完就回自己的铺头。爱君还没从震撼中回神,想得最多的还是颖姐的心情,又不得不提起精神笑对客人。 她认得客人身上那件红色的外套,上个月来过。 "老闆,生意兴隆,今天想进什么货?上个月的货好卖吧" “哎呀,大学生,看到你我就知道找对店铺了。我上个月进的一百件纯棉短袖,太好卖了,一下子就卖完。你还有多少货?几百件的话我全给你包了” “我给你找找,那件短袖是今年主打的流行,上海专柜同款,两种色,厂家的订单接不完。老闆娘已经打电话下单了” “还给我一样的价格,每个颜色进两百件” “有点难,我只能说,现在有几件给几件,等货到,再打电话通知你来” 客人显出为难:”我从广西来,一两个月来进一次货,工厂的货大概多久到“ 爱君知道这些客人的,一般在火车站附近的便宜旅馆住几晚,每天在批发市场走来走去寻找卖点,来一趟不容易,价格合适一定是批量进货。拿回去卖得好,以后年年都来光顾的回头客,是下金蛋的母鸡。 "我问问老闆,你明天再过来。实在不行,你看这件款式可以吗?",她从架子上叉下一件挂版衣服,"一样的面料,一样的厂家,颜色和花式不是今年的流行,所以价格上便宜一点。你混着拿。总有客人奔舒服的面料和便宜的价格,肯定不会人人要一样的,信我,没错" 爱君学会的销售技巧是,说话一定要绝对,不带一丝余地的绝对,只有她绝对肯定,客人才有信心买,一旦说话犹豫不确定,客人就跑了。 "行吧,要是那件货不过数,补上这件。一定要是最便宜价格给我" "你是老客户了,年年来,赚谁也不赚你,要个进货价而已。" "你老闆真能,找个伶牙俐齿的大学生看铺,你还会说英语的吧,连翻译都省了" 爱君甜甜的笑,"老闆,看你多能说话,一定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发财就手" 第十一章 虚不虚,你说了算? 之辉临近黄昏才回到店铺,他一大早开车到珠海的制衣厂看厂房和版衣。 李如江目前合作的制衣厂有三家,在广州周边的乡镇,走的是低端市场路线,生产有限,样式有限。 李之辉打算看看有没有和珠海工厂合作的可能,那边多是港澳商投资的制衣公司,主要是做欧美出口,也有纯做欧美大牌代工,只出口不内销。如今市场上开放,只要打出“欧美款式”的招牌,不愁没人来买,出多少件卖多少件。 走了三个制衣厂,他脑子肯定一件事,步子要迈得更大。要做就做大订单生意。 他走进店铺以前,往颖姐店铺那边张望。熟悉的身影,灰色t 恤牛仔裤运动鞋,马尾高扎,像筑巢的蜜蜂里里外外忙,利索,干劲十足。 踏入店面的一只脚抽回来,停顿,大步离开。 爱君咬着笔盖,蹲在地上,往大纸箱上写标籤, 标上收货人地址,再叫来搬运工搬上小货车。 头顶的光线忽然被挡住,她回过头,先是看到直筒牛仔裤裤脚,裤腿被沾上几条细细的黑机油,目光往上移,是男士藏青色格子纹衬衣下摆。 再向上仰望,还没看清来人,他已经蹲下来,和她平视。 光线顿时充足,仿佛云开了,雾散了,一切如故。 蓬蓬的刘海中夹有一条红线,他抬手,轻轻摘了去,随手挥掉。红线缓缓飘落,不偏不倚,一头落在她的鞋尖,一头落在他的鞋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她定定看这一幕,看电影一样,看他浓浓的眉眼,看他淡淡的神情,看他接过她的笔,在未完成的地址后面续写。 "几号仓库?",他问。 她抽出嘴边的笔盖,说:"哦,37号。" 笔尖在纸箱上沙沙沙划过。 她的字体偏小,秀气纤细。他的字体粗放潇洒。明显的对比。 之辉想了想,把纸箱转一个方向,在上面写两个小字:和好? 爱君抿嘴一笑,从他手中拿过笔,把问号划掉。 "你们在干什么?地上捡钱吗?" 张嘉仪站在门口问。 他不着痕迹把纸箱转过去,说:"爱君不会写"墟"字,我帮她写。" 爱君白他一眼,"就你会"墟",说不定还虚呢。" 之辉故意拉长语气,存心挑衅:"哦,我虚不虚,你说了算?" 说算不对,说不算也不对,干脆不理他。 听不出暗涌的嘉仪往门外探头,说:"颖姐怎么还不回来?之辉,你听说了吗?龙哥的事。" 嗯一声。他站起来,拍拍裤腿,"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说不定还有下一波报应。" 嘉仪和爱君同时愣住,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夜路走得多,难免撞到鬼。那种地方去多了,没有仇杀也会有情杀。" 爱君脱口而出:"那种地方......你去过?" 他瞪大眼睛,再说下去,还没有儿女情长,先有英雄气短,他急需"有我咁好气,没我咁长气"的亚洲汽水。 "别污衊我,我一大好青年,身心清白。你们接着八卦,我走了。" 之辉前脚刚走,爱君和嘉仪还没聊几句,颖姐回来了,没有颓废或者流露一丝软弱,反而兴奋,见钱眼开那种兴奋。嘉仪的店铺来了客人,趁机离开。 "太好了,工厂那边明天可以出三千件短袖,我明天去一趟结算和提货。" "今天来一个广西老闆,要至少两百件,这趟广州不白跑。"她大致和颖姐说广西老闆的需求。 "两百件,可以啊。我们这次有充足货源,能撑一个月。另外,爱君啊,跟你说个事。我哥哥的女儿,17岁了,没好好念书,一门心思赚钱。店铺越来越忙,我顾不过,就喊她来帮忙。她以后周一到周天都在这,长工。我不是赶你走,你照样和以前一样来。" "明白,颖姐。我这一周就来两三天,其实挺打岔你的工作安排,是我不好意思才对。" "没有。你上手很快,人又聪明,难得心眼不坏。干这一行的,最怕工人撬墙角。我倒是希望你能长干。你们大学生毕业包分配,赚得未必比我这高。外面国企撑死也就八百,而且还是级别高的干部,大学讲师工资才一个月两三百,我一个月给你一千五百块,辛苦是辛苦点,但是年轻吃苦天经地义啊。年轻不吃苦,苦也就是压到年老才来吞呗。" 颖姐说的是实话,当下,论赚钱快,没有哪个行业广州服装皮具批发市场来得更快。多少万元户率先从这里走出去。 可罗爱君想,赚钱固然重要,她的世界从此就困在这条狭长而拥挤不堪的街道,困在计算器上面。 罗兰说过:"看,我困在这里,和活死人一样。你不一样,你可以有更多选择。" 罗兰还说:"你替我到外面的世界看看。日本的樱花,荷兰的风车,伦敦的大雾,美国的摩天大楼,我这辈子没有机会,你要替我去。" 自从罗兰走后,她就成了一个有梦想的人,如海子的诗所写"以梦为马...我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爱君点点头,"我会再好好想想。" "另外,你别被龙哥的事吓到。这是我家的事,你在我这是干活的,不丢人,别听外面那些多嘴婆说三道四。我王少颖要是怕这点话,早就被卖几百回了。我小的时候,我妈就受不了家里穷,和别人跑,听说跑去南洋,没回来过。我从小就是看别人指指点点长大的,更难听的话都听过,乡下人说话比这条街的人说的更粗俗直接。没娘养的,怎么了,现在还不是给我家盖起全村最高最豪华的大楼。人哪,只要活着,这都不算事,咱们就看谁活得久,笑得久。" "颖姐,你会和龙哥离婚吗?" "不离啊。离他干嘛,下一个说不准比他更坏。活到我这个岁数,婚姻不讲情情爱爱。" 可是,婚姻要讲忠诚啊。 这句话,爱君没敢说。她始终是晚辈,不敢用道理站在道德制高点教育长辈。何况,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再说,我女儿还需要爸爸呢,原装亲爸,换一个还不一定对她好。" 或许,其实这是颖姐不离婚的真正原因吧。 爱君想要是自己是颖姐,会怎么办?离婚是一定的。但前提首先是结婚。 而结婚......并不在她人生30岁以前的规划里。 第十二章 除了你之外,其它人根本不可以戴这支戒指 之辉从爱君那边折回店铺,刚进门,就看到黄老太坐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中间,双手手掌稳稳撑在拐杖龙头上,眼皮耷拉,乍一看还以为老人家在打盹。 "婆婆,你来这里做什么?人多,空气不好,被人撞到就麻烦",黄老太即是黄碧云的母亲,之辉的外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黄老太闻声,精神一震,喜上眉梢,伸出布满老人斑,皱纹曲折的右手,说:"辉仔,回来正好。婆婆看你们辛苦,炖几盅冰糖燕窝送过来" 之辉握住伸过来的手,另一只手拍拍她的手背:"下次让琴姐送过来,或者叫我们过去,不用跑过来" "我好久不来店铺了,难得今天太阳大,出来走走。晚上你和你妈去婆婆家吃饭,琴姐已经买好菜"。琴姐是照顾黄老太的住家保姆。 "说来多余,等我们晚餐上去饮燕窝就行了,还专门跑过来",黄碧云说完,用原子笔指挥工人阿珍把门口一袋衣服搬到后面。 阿珍走过她身边,碧云斜睨一眼,碎嘴又开始:"阿珍,不是我说你,你干活就穿干活的衣服啦,穿吊带,低个头都走晒光,小心咸猪手伏在门外"。不仅嘴碎,批评起来赤裸裸不留情面。 "老闆娘,我一周做足七日,如果日日穿牛仔裤大妈裤,还有什么意思。我还要交男朋友呢。"她说这话时,偷偷看一眼之辉,又迅速转移视线。 黄碧云背过身,没有看到这个小动作,听见阿珍说要男朋友,小小吃惊,回头说:"哎呀,你还没有男朋友啊。你打算找哪里的男朋友?你们乡下那边的人还是广州人",她一律称唿从外省来的为北方人,本省又非广州户籍的外来人口为乡下人。阿珍是粤西城市的外来妹,自然就是乡下人。 "妈,别净是乡下乡下叫,很难听",之辉走进柜檯内侧,从原本锁好的抽屉拿出一本本子翻阅,上面记录客人的送货地址和电话,还有每次的进货量,记录看似潦草,旁人略略看不懂。 "不叫乡下,叫什么,叫农村更好听一点吗?再说阿珍,你要找什么样的人?" 阿珍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说:"当然找一个能在广州一起赚钱的人" 比如像少东家这样的。 少东家年轻,帅,脾气好,大学生,还单身,谁来干活谁心动。她来这里干了大半年,是干最久的一家店。 黄老太依然笑眯眯,八十岁,耳聪目明,心里的明镜比那只知嘴上不能饶人的女儿透亮。 晚上到黄老太家吃饭。她住在一处军区大院的单位房。相对别处单位房的杂乱无章和污水横溅,垃圾突然从天而降,这里整齐干净讲秩序,占有公家面积起码低调和谦逊,楼上楼下遇到的小孩见老人还会规规矩矩问好。 一桌子的菜,白切鸡,白灼鲜虾,豉汁排骨,腐乳通心菜,清蒸鲈鱼,蚝油菜心,外点的烧鹅烧鸭,还有胡椒猪肚鸡汤。 琴姐是外省人,这些粤式菜都是黄老太手把手教会。 饭桌上,黄老太往之辉的碗不断夹菜,很快垒成一座小山。 "辉仔,有女朋友没有?" 话题如珠穆朗玛平地拔起,没有上文,没有过渡,险些让之辉接不下去。 "婆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毕业也几年了,没有女朋友的话,也该是时候谈个女朋友。谈几个月,合适就早点结婚,生孩子,婆婆还能看到重孙" "是啊,之辉,婆婆说的对。你已经23岁,是要考虑结婚。"黄碧云附和。 之辉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对面还有个琴姐看热闹不嫌事大,很想原地装死。 看之辉埋头扒拉碗里的菜不说话,黄碧云心生疑云:"你不会是有女朋友没有告诉我们吧" "多余,我天天在店铺忙,哪有时间出去拍拖" "有的话马上带回家给我们看看,妈妈和婆婆见过的人多,女孩子是不是真心对你,还是看中你的钱或户口,一问便知" 黄老太又往之辉碗里夹菜,慢条斯理说出她今天所有行动的最终目的:"你公公以前在军区的老战友,沈爷爷,记得吗?我们前段时间在老战友慰问演出碰见。聊起来,说他有个孙女,在北京上大学,刚刚毕业回到广州,分配到省委机关工作,比你小一岁,还没有男朋友。这不就正好了吗?你们约个时间出来见个面?" "妈打,这么重要的事现在才说,连我都瞒着",碧云看一眼之辉,作势要给之辉盛汤,"条件听起来不错,和辉仔一样,门当户对" 黄老太的眼神充满期待,散发善意的压力。一顿饭,没吃几口,顿时索然无味。 之辉放下碗筷,说:"行啊,认识可以,男女朋友免谈。" "好好好,先见个面,认识认识。多认识一个人,不亏",黄老太终于不再给之辉添菜,举起筷子,安心夹块鱼肉进自己的碗里。 之辉离开餐桌,坐回客厅看电视,港台电视正在播连续剧《我本善良》 斜阳落日,青草地,远处是一弯静静河水,男主角捧着女主角的脸,即将脸贴脸的距离,深情款款又激动万分表白:“除了你之外,其它人根本不可以戴这支戒指。这支结婚戒指是属于你的。" 久别重逢,心意互定,相拥而泣。 哦......原来还能这么表白。 黄老太做事一向快,吃完饭,当着之辉的面给沈家去电话。 好呀,第一次见面我们也去,年轻人嘛,脸皮薄,等他们自己约,约到老罗孙子出生还没见面。 好呀,音乐茶座好啊,时下年轻人流行,我们也跟着去活力一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好呀,下周周日好呀。要不要辉仔开车接你们? 哇,芸芸甘厉害,还会开车,现在会开车的女仔不多。沈大哥真是家教有方,芸芸入得厨房,出得厅堂,相貌堂堂,怕到时是我们辉仔配不上。 之辉听不下去,捞起桌上的车钥匙,和琴姐说一声,又隔空向黄老太挥挥手。 黄老太想和他说的什么,摇摇手,但还在电话上,顾得了这头,忘记那头,手压在话筒一端,叮嘱之辉:"回到家给婆婆打电话,多晚都要打" 好啊,沈大哥,说好啦。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要是能活到抱重孙的时候,我去天上地下见黄坚也有好交代。 第十三章 我明天去相亲 闷热,闷热,还是闷热,整个城市就是没有开锅的蒸笼。一层又一层的汗堵在皮肤之下,非经外力出不来,比如在操场狂奔,比如喝一碗热腾腾的粥或汤。 爱君从公车上下来,撑开黄色的小洋伞遮挡太阳,从小洋伞的边缘仰望马路对面崭新的八层住宅楼,目光从楼顶天台,种着花花草草的阳台,顺着透出白色光泽的墙嵴向下扫。楼下的小树苗边,之辉一边肩膀半靠树苗,手插裤袋,隔着马路凝望。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朝连接马路的天桥走过去。他在另一边人行道,像是她的影子一样平行移动。 玩心一时起,她快走几步又后退几步,他跟着快走几步后退几步。她停,他停。她冲上天桥,他也冲上天桥。两人在天桥中央相遇,嘻嘻哈哈相视大笑。 天桥摆摊卖手鍊耳环的小贩,目睹一切,发现商机:"小两口真甜蜜,男朋友,要不要买两条情侣同心手鍊?" 爱君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没有做过多细想,拉起之辉的手往天桥另外一端走。 之辉觉得这小贩一定是前世来报恩的,不能让人家白白报恩,于是不忘回头对小贩大声回答:"好,改天再来买" 爱君瞪他一眼。他低声说:"都是做生意的,不容易,不买也给人家一个念想嘛,有希望总是好的。" 牵手走过天桥后,她才反应过来,触电般松开手,"不好意思,一时着急,别多想" "又不是第一次拉手。没多想,理解,人之常情",反正已经占完好处。 之辉半年前在这里买的房子,从父母家搬出来独住。 她好奇问:"你家住不下了吗?你姐不是出国了吗?" "以后可能会出租。现在暂时住着。而且一个人住比较方便" "方便什么?方便带女朋友回家?" 这是很有可能的。搞不好这是他家买的婚房,不好意思承认。原谅她格局不高,买房子出租,现在租金那么便宜,一个月撑死就是20元,赚什么钱。 "方便带你回家。你是我女朋友吗?是的话,回去回覆你的室友。我不介意当你的男朋友。" 她嘴笨,接不上,只好悻悻换话题,"你一个人住三室一厅,太奢侈了吧" "也想过把其中一个房间分租出去。不过我不常常带现金回家嘛,家有陌生人,不安全" 爱君笑笑说:"我在你家用电脑练打字,你可得把金库锁好。丢了钱,别赖我" "你这话说得真生份。丢了钱,我不赖你。丢了心,我赖定你。" "今天能好好说话吗?哪里学来的奇腔怪调" "奇腔怪调吗?那你听这句话:除了你,没有人能戴得了这只戒指。",顿了顿,他修改一下后面的半句:"除了你,没有人能当我的老婆。" 没有追剧习惯的爱君不知道出处,心里一震,脸霎时绯红,支支吾吾:"谁要当你老婆?" 甩锅第一名澄清:"别多想,不是我说的,电视《我本善良》的台词。是不是肉麻?女人喜欢听这种话吗?" "你就应该多看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钢铁今年产能有多大,水稻大麦多增产" "不,我看珠江台天气预报,今天适不适合喝艇仔粥,已经先买好了河鲜" "适合适合,你出钱我出力,尤其适合" 到了他家,他带她参观房子。一个人的房子难免过于空洞而冷清。家具是新的,沙发还散发皮革的味道,白色的电视柜,香港进口的彩色电视,红木茶几放一台摄像机,看起来像刚到的样子。 爱君好奇拿起来左右打量,"你买这干什么?" 之辉说:"录影啊,记录生活。我一会就用摄影机录你煮艇仔粥,传承下代下下代"。 "行,东山少爷喜欢,我配合" 她放下摄像机,东摸摸西摸摸,手指沿白墙细细游走,走进他的房间。 之辉跟在身后,低眸,看她纤细的腰身,内心泛起无比温柔。 房间只有简单的床和衣柜,衣柜门敞开,松松散散挂几件平时店铺惯常穿的恤衫牛仔裤,偏冷色,"你就这几件衣服啊", "还有一些在我爸妈家。我也不是完全不回去那边住。两边跑吧" 黑白条纹的床单被罩,更显主人漫不经心的简约。房间散发她熟悉且安心的薄荷香。 定军的床总是臭哄哄的,她有时候帮他洗床单,没几天又臭,实在不明白那股臭味从哪里来。如今她住校,眼不见为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另外两间房空着,其中一间有一台电脑。 "你还挺会享受生活。我先煮个粥" 她把米淘一遍,两杯的米加入一大锅冷水,大火烧砂锅。 她做这些时,他举着摄影机录影,"请问妈咪,米和水比例是多少?" 她一愣:"为什么是妈咪?" "这录像带以后给你孩子看呀,不就是妈咪吗?" 她朝摄影机镜头翻白眼,"比例看着给,越多越好,别烧煳了" "妈咪,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烧着吧,烧一个小时再说,现在先练打字" 画外音紧随:"孩子们,你们的妈咪,准备练习打字。看,她是个多么积极上进的有追求有理想的优秀女性。你们学着点" 学校有一门电脑课,教的东西比较简单。她主要想花时间练习五笔打字,学校的电脑太少,还规定可用时间,根本轮不到她碰。如今可以想练习多久就多久,实在不要太方便。 画外音继续:"我们的女主角现在正在电脑前,使用的是五笔输入法。代人打字,录资料入电脑是一个需求量很大的市场,各个行业急需会打字的文员。我们的女主角有着闪亮的前途" 爱君一门回想"王旁青头...."口诀,耳边老有之辉自言自语式旁白,非常不耐烦,"shut up" 画外音停顿一会,随即说:"好了,女主角中场休息,part2 到此为止",声音明显低很多。 摄影师不情不愿退出书房。 等到爱君从电脑房出来,看见之辉坐客厅地上,把镜头对着自己,也不知道在录什么。 她到厨房看粥底,粥底此时已经粘稠细腻,可以下海鲜料。 一转头,果不其然,又见摄影机:"孩子们,看这粥底,多么粘稠,和我几年前吃到的一样,回味无穷" 她深吸一口气,笑对镜头,挥舞手中的大锅勺,说:"孩子们,别人在忙的时候,请不要打扰,这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不要学这位叔叔,他做了非常不好的示范" 吃饭的时候,之辉说:"我明天去相亲",一口热粥入口,回忆满满而来。 爱君搅拌粥底,眼底看不出情绪:"哦,你也到谈恋爱的年纪了。什么样的人?" "我外公战友的孙女,没见过。帮我再添一碗",他把自己的碗递过去。 砂锅在她旁边,她接过碗。 门当户对 搅拌粥底,捞起河鲜。 郎才女貌 盛上满满一碗,又递给他。 天作之合 "那就提前恭喜,以你的条件,没有哪个女孩子拒绝" 她快速喝完快见底的粥,抓起碗进入厨房,扭开水龙头哗啦啦。 第十四章 爱情也能假冒伪劣 吃完饭,之辉说要送爱君回学校,爱君婉拒,说要去叔叔罗振声家。 "我也可以送你去,顺便和罗叔叔打招唿",他弯下腰,在鞋柜里找鞋。 衣柜衣服不多,鞋子倒是挺多,凉鞋皮鞋运动鞋帆布鞋,一排排整齐陈列,她认得出的牌子少得可怜,只有耐克,阿迪达斯,匡威,还是因为在髙弟街鞋子批发店里最多冒牌货就是冒这三款国外大牌,十几元的批发价,在髙弟街后面的一排排白炽灯通宵照明的家庭作坊钉钉噹噹出产。 他的鞋子一看就是正牌,香港原装进口,昂贵感十足。 "不要,我自己去" "从这里坐公车出去要很久",他坚持,车钥匙握在手里。 "你来来回回也很花时间" "我送完你再回店里,反正都得出门。" "你直接回店,不要送我" "现在公车不比以前安全,车上小偷多,不安全" 她不出声,双手抱胸,浑身散发抗拒,低眸看他找鞋子,穿鞋子。 穿鞋,又脱鞋,放回鞋柜,再侧身把她留在门口的鞋子取来,轻轻放在她脚前,鞋尖向前。 很明显,她在躲他。之辉想告诉她明天不是去相亲,又怕她觉得自己无事生非,怕她追问为什么撒谎,但他又确实明天要去和一个女生见面,见面的背景有相亲嫌疑。进退两难,不由得暗骂自己。 他说:"你是在躲我吗?" 她套入自己的运动鞋,髙弟街出品的阿迪达斯,说:"我躲你干什么,下周还得来练习打字。我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大门打开,出门瞬间,他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撑在门边,形成半个臂弯,在她头顶落下一小团影子,说:"那好,下周我还想喝粥" 她笑着抬头仰望,"我给你做个沙河牛肉粉吧,周周喝艇仔粥,我嫌腻" "好,随你。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一个邻居从门口经过,向里张望,目光有好奇八卦之色。 她不好意思从半臂弯钻出来,快快离开。 天气还是闷热,只是起了丝丝风。 公车站在天桥下,她等的时候仰头,瞧见卖地摊手饰的小贩还在,蹲在地上大口大口扒拉五元一份的饭盒。 她犹豫一会,拾级走上天桥。 天桥两边,守着四五位无牌"走鬼",红白黄黑各色麻布地上一铺,贩卖袜子,手饰,零食,盗版情色书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小贩认出爱君,见她在小摊前蹲下来,擦擦嘴边的油渍,说:"要买情侣手鍊吗?" 说是情侣手鍊,不过是小贩随口编的,镀金手鍊,中间带一个小小的心形吊坠,吊坠有金色和银色。她拿起一条凑到眼前细看,款式仿的是一个名牌专柜,她在杂志gg上见过类似的。周某福正品在泛光泽的杂志上显得高贵不可玩亵。爱情也能明码标价,分正品和伪品。 小贩说:"一块钱两条"。 拙劣的假冒伪劣商品,成本价估计不到一角钱。 人对所有冒牌东西都有种天然的鄙夷,即或她只买得起冒牌,不屑冒牌,仍然不得不使用冒牌,甚至享受哪怕一点冒牌带来的虚荣。 公车出现在转弯处,她放下手鍊,匆匆忙忙跑下天桥。 小贩在后面补说:"你要多少钱啊,给你",她听到的是廉价冒牌的爱情随地可得,随地议价。 罗兰是在她高一那年走的,死于心脏功能衰竭。 她清晰记得知道消息的时候,是在家里,定军从医院带回的消息,墙上的挂钟噹噹当响,下午时间六点整。 她怔怔发呆,没有太多情绪,想到的反而是一句话: 人间的葬礼是天使的婚礼。 直到她目送罗兰的尸体被送入焚烧炉。罗兰的一条手臂在推送进炉前突然从白布滑出来。 那是一条干瘪白皙的手,没有血色,没有脉搏。 那具尸体即将烧为骨灰,也许没有烧完全,骨灰还掺杂一小块灰黑色骨头。 死亡和她只是焚烧炉前几步的距离,只是一个骨灰盒距离。 顾来做法事的人念念有词,她听到一句"好好上路,不要留恋人间。从此,你与人间,路归路,桥归桥" 那一刻,她哭了,撕心裂肺,没有比那刻更感受绝望。 叔叔家门开着,婶婶朱时燕正在拖地,叔叔坐在四角木桌边听收音机。 "叔,婶,我来了" 朱时燕闻声,招招手:"来了,进来吧" 爱君换上拖鞋,走进屋里:"叔,听什么呢?" "哦,没什么,新闻" 罗振声叫来爱君,是要把曾经陪伴女儿多年的收音机转送给侄女。 侄女是罗兰十几岁生命里唯一的朋友,这收音机自然要送给她。 "叔,你怎么不要它了呢?没坏呀" "我平时不用,摆着积灰尘可惜了。你拿回去收听英语节目对你学习好。罗兰不会反对。" 叔叔白头髮长了很多,婶婶也是。白头髮不是一根根生的,一个夜晚,刷刷一起冒出来,就像到了季节的荠菜。 朱时燕生罗兰的时候,几乎难产而死。得知罗兰是先天性心脏病时,不是没想过再生老二。两个孩子更有盼头。 只是怕再出意外,连照顾罗兰的机会也没有,没敢生。 如今除了怀念女儿,总感觉后悔,当时就应该大胆搏一搏,不至于晚年夫妇两人孤寂。 "婶,我帮你拖地",自从罗兰走后,爱君减少来这家的次数,但每次来尽量帮忙做家务。 "你坐着,我这快完了。婶想问你,你工作分配大概什么时候知道?要不要婶和单位说一句,去你学校要人?不过供销社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年轻人不太愿意来" 朱时燕是供销社的老资格会计,还是有点权力向单位要一个大学生。而如果有单位愿意接受毕业生,学校自然拍手欢迎,免去绞尽脑汁塞人。 "嗯,婶,我看看吧。我倒是想进外企",爱君对她自己母亲说不出的事,和朱时燕坦白自如,她觉得自己应该代替罗兰尽一份女儿情。 "外企啊",罗振声说:"广州外企也有,只是不如上海多。要不你去环市东路那边的对外贸易服务中心问问。听说他们就是专门给外企介绍员工。要是进得了外企,谁还进国企" "是呀,婶也帮你问问,看有没有门路。没有的话,进国企工作几年,边走边看" 第十五章 我有喜欢的人了 之辉带他外婆到举办音乐茶座的宾馆时,他的相亲对象沈静芸和她爷爷比他们早一步,四处张望。 "沈大哥,抱歉抱歉,没有等很久吧?" 特意穿上新订做旗袍赴约的的黄老太,声线尖细,笑容可掬。 其实他们没有迟到,是对方早到,给足面子,可见沈老哥对两个孩子会面的重视,思此,黄老太更想促成这一桩好事。 沈老爷早年从军,是空军一个连的连长,练就一副如钟大嗓门,几十年如一日洪亮有劲,"黄老妹,我们也是刚到,不早不晚。" 他从之辉走出车子开始观察这小年青的行路姿势是否稳重端庄,对老人家是否体贴耐心,直至之辉走到跟前,打量他眉眼五官,总体颇为满意:"黄哥的外孙,有黄哥当年的几分威风" 另一头,黄老太也是趁机打量沈静芸。 乌黑烫卷头髮,一袭黑色短袖套裙,银色高跟鞋,闪着银光的小手提包,身体微微倾斜,挽着她爷爷的手臂,一句"黄奶奶好",温婉软糯。 "芸芸一看就是知书达理人家。娶老婆就要娶芸芸这样的" 老的一番互相恭维,被评价的小的彼此对望一眼,颔首示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之辉以为的音乐茶座,是歌手带一只乐队在舞台前方起劲演唱广州最近掀起的本土音乐,或者翻唱香港那边的十大劲歌金曲,大厅中央有一舞池,歌曲尽兴时,两两鸳鸯或三五成群步入其间随旋律舞动肢体。舞池周围是观众席,会点上一壶茶和两盅茶点,休闲听歌打发时间。时下流行管这叫"歌舞厅"。 他早该想到,音乐茶座是老年人的叫法,就有老年人的样子,粤剧是老年人的标配。 舞台上,一曲关于一个赶考秀才做偶遇千金大小姐,而后共赴巫山云雨的春梦,一男相一女相,咿咿呀呀,一个字能折折凹凹反覆来回唱半分钟。 半个小时过去,劲歌金曲颁奖典礼都过去一半了,秀才和小姐才刚偶遇。 他不习惯老一辈的音乐节奏,正打算起身藉口去厕所逃避,沈静芸先一步,说要去厕所。 之辉又坐一会,仍不见沈静芸回来换人,实在坐不住,只好说也去厕所。 黄老太点点头,"去吧去吧,顺便找找芸芸" 他在室外吸菸区遇到了沈静芸。两指夹一根细长细长香菸,半个身斜靠墙壁,仰着头看星空。 "你也在这啊",他说。 她没有改变姿势,对他的出现不意外,不躲闪,"嗯,里面太高雅",言语间有明显的嘲讽。 他不接话,取出一根香菸自顾自点燃。 两人相距有一米远,肩并肩,谁也不搭理谁。两缕轻烟在空中交会起舞,随后消散。 "今晚的月亮真圆",她向天空扬扬下巴。 他抬头,"嗯,真圆" 良久,她捻熄菸头,说:"你相中我了吗?" 之辉本就不打算发展孽缘,不含煳回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哦。很喜欢的人?" "嗯。青梅竹马,很喜欢" 有几分钟,她不说话,食指纠缠发尾丝,一圈圈打转。 "你家人反对你们在一起?" "无所谓反不反对。为什么这么问" "不然你为什么出来相亲?还是你打算用相亲这招刺激青梅",她的嘴角扬起耐人寻味的捉摸。 他吸了最后一口烟,捻灭,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烟消云散。 "那太可惜了,我瞧你还算顺眼。祝你抱得美人归。我先进去" 高跟鞋踏地声消失在转角处。 之辉在外面又呆了一会,才推门回到座位。 回家的路上,黄老太急切切问:"怎样?对芸芸印象如何?婆婆介绍的错不了" "婆婆",他从后视镜看过去,打断黄老太的一厢情愿:"我在追一个女仔。" 黄老太愣住:"不是说没有女朋友吗?什么样的女仔?比芸芸更好?" "总之我不会再参加音乐茶座" "你这孩子,不早说,现在让我怎么和沈爷爷说。"黄老太拐杖一伸,戳在不省心孙子的腰间。 z 大 爱君和三个室友从西湖夜市回来,一行人手挽手,叽叽喳喳。 说到好笑又搞怪的事,倪雯丽故意屁股一摆,撞向站在最外边的爱君。 爱君笑着跳出队伍行列,干脆独立成行,边走边跳格子。 深蓝绒的天空,皓月如银盘,清澈的夜晚,混沌的思绪。她每跳一下,就感觉心被某种莫名的情绪闷打一顿。 前面的马路停有一辆熟悉的车,她的笑容凝固。 他怎么会在这里?告诉他相亲成功?带女朋友来打招唿? 她有点慌乱,回到女生队伍中间,假装说说笑笑。 越靠近车子,她笑得越夸张越肆无忌惮。 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他坐在驾驶座,探出身子,说:"爱君" 三个室友齐刷刷看进车子,只有倪雯丽认得李之辉。 车子里只有他一人。 "诶,你表哥怎么在这里?你家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我过去一下。你们先回去" "你确定不需要我们等你吗?路上有飞车党" "不用,学校就在前面,一会我表哥送我过去" 她咯噔咯噔跑开,钻进车子,关上车门,从右倒后镜看室友们一步三回头,回头目光有三分探究。 "你怎么来这里?怎么抽菸啦?" 车子里有一股烟味,他身上也有股烟味。 之辉摇下一半车窗透气。 静默在流转,她低头玩手指,假装忽视他的灼灼目光。 "我......今天去相亲" "哦,知道。" "爱君" "嗯?" 等了好一会,没见他有下文,她好奇扭头,猝不及防,被他拥到他怀中。 "别动,借我抱抱。我心情不好" 他的头搭在她的肩膀上,温热的鼻息在颈窝间撩拨,薄唇有意无意触动敏感的耳垂。 爱君僵直腰杆,一动不动。随后,为缓解尴尬?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被相亲对象嫌弃啦?" 这确实挺打击人,尤其对心高气傲的李之辉来说。 他不搭话,闭着眼睛。 爱君更觉得自己猜测没错,"哎呀,相亲嘛,一回生,二回熟,和找工作面试一样。你的硬体条件是有的,往后态度多加收敛,话术多加练习,一定能百发百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说得好像我在卖自己",声音闷闷不乐。 "差不多意思,相亲和销售,都是靠吹嘘,把手头资源交换出去,换取所需资源。" "所以我没有成功啊,因为手头没有资源" "怎么会呢?起码好看的皮囊还是挺吸睛的呀" "你是说我帅吗?" "帅帅帅,特别帅,比黎明还帅" 被肯定的之辉,恋恋不捨放开爱君。 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没有被人家拒绝,只是被我外婆骂了" "骂你什么" "骂我把人家拒绝了" ...... 第十六章 真的爱你 沈老爷和黄老太在电话里互通孙子消息。 沈老爷笑呵呵说沈静芸对李之辉印象不错,还找他要之辉电话,这是他第一次替孙女张罗,没想到这么顺利,成就感满满,只可惜只有一个孙女。 黄老太边听边扶额挠头,心里揪成一团,不知怎么解释。她原本还寄希望芸芸看不上自己那添堵的外孙。 沈老爷问之辉什么态度。 黄老太只好打马虎眼:"男孩子神经大条点,我看他对芸芸印象也是不错。我马上把他电话给你,趁热打铁" 她想要是芸芸主动出机,或许辉仔会改变心意。他说在追一个女仔,没说追到。没追到,就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沈静芸辞掉省委机关公职下海经商的事,是一周后,她自己告诉李之辉。 有天晚上,之辉意外接到她的来电,他不记得自己给她留下什么电话号码。她说是他外婆给她的。 "领导有什么最新指示?" "我不知道我爷爷怎么和你家说的。但我已经不在省委机关工作,早辞职和朋友合伙开一家gg公司。公司在花园酒店附近,有空过来坐坐" 国家逐步开放私营经济,本土公司在珠三角地区雨后春笋纷纷成立的同时,国外大牌争相进驻内陆。有企业就有需要宣传,gg业成一大块冒油的肥猪肉。 沈静芸和之辉辞职的情况有所不同。之辉家是最早下海的一波,得到全家人支持。而沈静芸家从政,父亲为她进入省委工作鞍前马后疏通关系,没想到还干不到两年就要辞职,勃然大怒,扬言脱离父女关系。压力最大的时候遇见之辉。她为缓解和家人的紧张关系,才乖乖答应相亲。 "大老闆,恭喜恭喜,预祝gg接到手软,生意遍地开花"。电话那边客客气气。 她拉业务焦头烂额。所有大品牌公司重在gg公司人才对消费市场的前瞻性把握和创意点子,没有一家大品牌公司愿意相信新成立的只有十来人的小公司。她只有接一些薄利润的小单子,只有在名不见经传的小杂志投放一角gg。 她平时不怎么抽菸,那天心太烦,跑出去唿吸新鲜空气,怔怔仰望星空发呆,第一次怀疑是不是不该辞职,是不是自己不是那块料。 没想到被之辉撞见。 撞见就撞见,管他是不是对她带有色眼镜看待,最好是看不上她,她便能顺理成章推掉。 他站在她旁边,静静抬头看天上同一轮圆月,没有多余言语和搭讪,心不在焉。她好奇看向他,冷峻的侧脸,线条稜角分明,眼眸水灵,鼻子高挺,唇线似笑非笑,美男子一枚。 虽然初次见面,她却有种认识一生的错觉。 他比她更早辞职下海,该有多少共同话题和理解支持。她仿佛看到一根浮木,来拯救她脱离家庭的束缚。 可惜最终他确实看不上她,理由光明磊落,"早有喜欢的人"。 "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公司?求才若渴",电话里半认真半玩笑。 之辉轻笑道:"原来你这通电话存这种心思。沈总太高看我。你应该到香港去找找人才,香港gg业怎么都是见识大世界大世面。广州离香港近,人才还是比较愿意来" "你谦虚了。有空我们再出来吃饭聚聚" 他爽朗答应,说愿意跟老闆多多学习。 她说别老闆老闆喊,叫我静芸就好。 一弯新月挂天上。 ...... 爱君到颖姐的店打工,意外的,颖姐居然没开门。破天荒头一轮。颖姐是工作狂,一年365天,除了过年有七天,整个批发市场不营业,其余时间,没有一天不开门做生意,没有周六周日的概念。 这也是髙弟街批发市场的典型日常。饿肚子不分周六周日,有钱赚,通宵也有人愿意干。 爱君跑到张嘉仪的店问发生什么事。 嘉仪说:"她昨天也没有开店。具体不清楚,不过听说她老公被人打了,打折了腿,在家养伤" "被打了?为什么?报案了吗?" "谁知道?那种人渣,像之辉说的,不是被仇杀就是被情杀",她轻蔑的撇撇嘴。 爱君厌恶龙哥,但想到这事连累颖姐,她很难感到贱人终有天收的畅快淋漓。 突然空出一天时间,她打算回家一趟。 经过李之辉家的店,她往里看了看。之辉正巧扛一包衣服走出来,门口停一辆小推车。 他看到她,把衣服卸在推车上,越过一两个行人,到她跟前问:"背着小包去哪里?" 她说:"颖姐没来,我只好回家,你听说龙哥被人打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之辉耸耸肩膀,两手叉腰,露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颖姐怪惨的。要是知道她家地址就好,我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 之辉弯起食指,在爱君的脑壳一敲:"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吗?被他骚扰一次还敢出现在他面前。晚上唱卡拉ok吗?我去你家接你" 有人在小推车后催促别挡道,爱君来不及做出反应,之辉急忙离开,离开前不忘拍拍她的头顶,像她是他的宠物一样。 她坐公车摇摇晃晃回到家,又是意外的,定军居然在家睡觉。 "哥,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定军睁开迷濛的眼睛,半眯,认清是爱君,转过身继续睡,嘴里嘟囔一句:"下岗了" "下岗?",她把他从床上生生拉起来,着急问:"什么情况?" 定军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挖醒,又是问一件让人想趁睡觉逃避的事,不由火苗乱窜,"沙石厂周转不过来,我老闆收不到沙石厂的钱,就关门大吉。你多久才回一次家,这个家你关心过吗?" 前段时间报纸常有新闻报导,"做好企业停产,半停产人员安置"。没想到定军也是这波下岗潮的一员。 她冷笑一声:"哼,我不关心这个家?你睡出猪脑子了吧。我倒情愿自己不关心这个家,因为我不想关心你个赌鬼。你骗我的100块,马上还。我们从此互不相欠" 邓玉婵刚好回家,在门口听到爱君说的最后一句话,脸一沉:"互不相欠?罗爱君,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冷血自私的怪胎。当初就该把你丢给邓家婆养" 邓家婆即是水上人,渔民。 爱君默默起身,朝自己房间走去,关上门前说:"说得好像你没有丢过一样" 邓玉婵一愣,追上去,打开门,门却已经反锁,她用力敲拍门背,"反骨女,上几天大学学会顶嘴。看我不打死你" 爱君打开半导体收音机,扭大音量。 广东电台正在回顾1989年劲歌金曲之一,beyond 《真的爱你》 音量越大越讽刺。 第十七章 找李家借钱 有人的记忆起点是母亲怀抱的温暖,有的是眼中的一朵花,有的是风中的切切低语。 罗爱君的最初记忆是一场地震。 她4岁,蹲在地上看定军在家客厅撅起屁股玩弹珠。定军有很多玻璃球,每颗里面有不一样的五彩缤纷。 有一颗绿如猫眼的球滚到桌角底下,她捡起来对着窗外阴霾的光线看,天上一群鸟黑压压飞过。 定军一把夺过去:"这是我的,不许碰" 她不甘示弱,迅速捡起另一颗红如鸡血的球,说:"这不是你的,是船头的,是你偷他的" 定军狠狠瞪她一眼,"是他自己忘记在地上,谁看到就是谁的。你敢去告诉他看我不打死你。还我"。 偏不。 两人在桌子底下争抢。 邓玉婵正在门外灶台炒菜,朝里大吼:"吵吵吵,吵到家穷屋蔽。再吵没饭吃" 话音刚落,桌子开始发抖,一只铁碗从灶台边缘掉下来,嗙一声。 有一个人冲出来大喊:"地震了,快跑"。然后很多人从屋里冲出来,慌慌张张向楼梯口跑去,狭窄黑暗的过道一片惊慌。 邓玉婵跑进门,从桌子底下拖出定军,抱起他就往外走,边跑边朝前吼:"爱君,快跑" 爱君一人傻傻坐在桌子底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见地上的玻璃球四处滚动,那颗绿如猫眼的球又滚回她脚前。 她正想爬出桌子去捡,突然感觉背后有一只大手死死抓住她的衣服,接着看见自己腾空,离玻璃球越来越远。 大手又把她轻轻向前抛,抛至男人的胸前,定睛一看,原来是船头他爸任叔叔。 任叔叔抱起她挤在人群之中,死命往楼下沖。她从他的肩膀向后回看,更多的恐惧,更粗鲁的吼叫,走道尽头有一个老奶奶站在原地静止不动,背驼得像驼峰。 她此后很多年实在想不起来那位老奶奶是谁。 船头他家和她家不是一栋竹筒楼,那天恰巧来楼道修电路。地震发生,他逃跑时无意瞥见被大人遗弃在屋里的爱君,顺手救了她。 "爱君,你一定是你妈从水边捡来的,所以你妈不要你了" "你不乖乖听话,你妈就把你送回给邓家婆" 小孩子在楼下玩的时候,总有心怀叵测的人爱这么逗她。 刚开始邓玉婵还会讪讪解释,"我一个女人抱不动两个孩子,没办法" 后来连她自己也这么说:"罗爱君,再和你哥抢,我把你丢回给邓家婆。" 那时候还有少量渔船停在珠江边,爱君去看过,曾经真的以为自己是某条船的女儿。 到7岁,爱君懂得了反驳,恶狠狠回怼:"丢啊,你丢啊。最好今晚就丢,我亲生阿妈请你吃宵夜" 邓玉婵一愣,再也不敢用那句话威胁爱君。 爱君还在房间听劲歌金曲,罗振伟回来了。 他拍拍爱君的房门,声音里是一天工作后的倦怠和无力:"出来" "干嘛?" 她把收音机声音调低,慢慢走到客厅。 客厅,罗定军彻底醒了,张大嘴巴打哈欠,用力挠挠油油头顶,又从指甲缝弹出头皮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邓玉婵坐在矮凳上低头摘长豆角,撕下来的豆角丝和豆角头堆在脚边,要拿去餵鸡。 罗振伟反常的,居然没有抽水烟。 "干嘛?",这是要宣布希么大事的气氛。 定军又开始抠耳屎,不说话。 罗振伟起头:"你哥没工作了,这你知道。我们商量,要不送他去学开车。现在货车司机很赚钱,一个月能赚几千呢" 1989年广佛高速通车,拉开广东省乃至全国高速基建的序幕。 他听来肠粉店吃饭的客人聊天,说广佛高速建好,现在又在建别的什么高速,以后珠三角大力发展,货车司机肯定是奇缺。 "这很好啊,总比开渡轮好。渡轮西山日落",爱君意外他爸和他哥居然开始有头脑了。 "所以找你商量一件事",罗振伟清清喉咙,顿一顿才说:"学车费用不低,你哥去问过,起码要两千,还得给驾校师傅送烟送酒,规矩多得很" 定军偷偷看向爱君,那张脸异常冷峻,接近残酷。 她不说话,手微微握拳。 "我们家肯定拿不出这笔钱。你有吗?" 爱君轻嗤:"你以为我是去卖身吗?能给你两千块" 定军斥责道:"爸不是这个意思,你说话怎么总是那么难听" "好,是我说话难听,来,接着说。我听着" 罗振伟说:"我弟弟那边我也问过了,顶多能拿出八百。这样算来,还是不够" 邓玉婵突然站起来,手里捧着小圆簸箕,抖抖豆角,说:"啰啰嗦嗦,直接告诉她,让她去找李家那儿子借钱" 她看向爱君,"李家有钱,听说随随便便一个小订单就是几万。这两千他们随时拿得出。你不和他儿子熟吗,开口借肯定能借到" "是的是的",罗振伟说:"我们也不是不还,等你哥学成,开始接单,马上可以还" 爱君低眸不语。 邓玉婵知道爱君执拗,刚才自己又提到邓家婆这个痛点,担心这事成不了,打起亲情牌:"我就生了你和你哥。以后爸妈不在,这世上就你们两个相依为命,你不帮他说不过去吧。你现在帮他一把,他日子好过,以后肯定忘不了你的好。" 定军附和:"对啊,妹,哥以后一定罩你" 屋里安静下来,她听到墙上的挂钟左摇右晃的哒哒声,还有收音机传来的歌声,一把甜甜的女声"一些恋爱变恨,更多恋爱故事动人,划上了丝丝美感" 她抬起头说:"可以啊,我去借。但是有两条,第一,我拿到钱帮定军交学费,买酒买烟。谁知道他会不会拿到钱就去赌。第二,定军要给我写欠条,白纸黑字,写清楚借钱金额和还钱时间" 邓玉婵火大:"你这人怎么势利,怕死我们不还。我养你十几年,也没叫你还钱" "你养我?我不也干活吗?我从六岁开始干活,也没叫你给工钱。大学学费是我自己赚的,没要过你一分。家里有需要,我也帮补。我欠你什么?欠你一条命。我的命可不值两千" "好啦好啦",罗振伟打断吵架:"既然同意借,吵这些没有意义的干什么。定军,你写欠条,三年内,一分不能少还给你妹妹" 第十八章 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之辉开他的广州标緻接上爱君和嘉仪前往卡拉ok厅。他到时,两个女生挽着手说说笑笑。 爱君换上一套墨绿色连衣裙,金色的腰带像条蛇缠绕细腰,简洁大方。 在髙弟街打工的好处之一便是随时接触从香港那边传来的时尚潮流。 看中什么衣服,等下班后,和店铺老闆老闆娘说几句好听的话,以批发价买到心仪的成衣,还能买到只允许批发不允许零售的奇货。 "爱君,你一会要上台唱歌吗?"车上,嘉仪很是兴奋,脸笑得快裂到耳根。她第一次到卡拉ok厅,为此精挑细选曲目并且天天勤加练习。 1988年,全国第一家卡拉ok厅在广州开业,之后迅速由南至北蔓延,引爆内地本土流行音乐。 没事去卡拉ok厅当众吼两句是时下最流行,大家争相过把明星瘾,舞台在大厅前头或中央,旁边是一个小彩电和麦克风。 点歌的人在一张小纸条写上自己要唱的歌,传给舞台上负责播音乐录音带的师傅,等着师傅找歌。轮到自己的歌时,刚开始还有报幕员点名"有请谁谁谁带来一首啥啥啥",后来就是自觉跑上台认领,旋律一起,高歌一曲,头顶是镭射灯,脚下是认识的不认识的乌央央一群人。 既有脸皮和肚皮一样厚的男人面红耳赤登上台,也有腼腆害羞的女生因为唱不好哭着跑下台。 爱君忙摇头,"不要,我不会唱。你唱,我在下面起劲鼓掌" "那多没意思。来都来了,一起嘛",嘉仪投靠在爱君肩膀上捏嗓子娇滴滴撒娇。 她抖抖肩膀说:"鸡皮疙瘩都起了。没用,不唱就是不唱" 嘉仪突然抬头,拍拍之辉座位的皮椅说:"诶,之辉,你堂姐回来竹筒楼住了,听说要和她老公分居" 爱君吃一惊:"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没孩子。结婚七八年,怀过一个,照b 超是个女的,陈志云家不要,只好做掉,结果,引产出来发现是个男婴,哭死。之后一直没能怀。陈志云家要他休妻另娶,可怜的亦芳姐,三十好几,这年龄离婚很尴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住竹筒楼就是这样,没有隐私,每户有点什么事,不出一天传遍整栋楼,再添油加醋,唯恐情节不够跌宕起伏。 爱君对陈志云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替她和一兰出头的事情上,正直正义,是非分明,没想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爱君,你说我们女人真惨。白天被工作操,晚上被男人操,养家餬口传宗接代一样不能少,是不是这么说?" 嘉仪话匣子一开,说起话来没有顾及。这句话问得爱君不知道怎么回答,面露尴尬之色。她偷偷瞄一眼后视镜里的之辉,他除了眼眉饱含笑意,唇线上扬,倒也不说什么。 "瞧你们俩什么表情",嘉仪戳戳爱君肩膀:"笑我说话粗俗是不是" 之辉立刻否认:"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是觉得你和船头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你们俩可以单独开闢一个战场深入探讨。沟通不顺嘛,再换个位置继续仔细探讨" 后座一片安静...... 背后被议论的船头在卡拉ok厅连打好几个喷嚏。 是他先提出要来唱歌,自然先到占位置,点吃的喝的。 等到大队人马到时,桌子上的可乐零食堆成小山。 之辉说:"大哥,知道你发达,不至于这么铺张浪费吧,一听可乐3块,一瓶德国啤酒7块,你点那么多喝得完吗?" "唱歌嘛,唱着唱着就口渴,必须的。大家尽情唱,我买单" 爱君看船头的眼神若有所思。 夜还不够深,人还没有特别多,大厅内二十张圆桌只来了七八桌人,偏腼腆型的年轻男女。只有入夜后,人才借夜色壮胆。 准备好几天的嘉仪还没坐热椅子就到舞台前面点歌。之辉一一筛选零食,再摆到爱君面前,"这个我吃过,还不错,你试试" 船头翘起二郎腿,抖脚,闻言嗤笑:"我买的都是有牌子的零食,毒不死你的爱君表妹" "来,船头,给你",爱君把零食从之辉手中接过,递给了船头。 之辉瞪船头一眼,船头于是没敢接,说:"我出去抽根烟,你先吃" 爱君看船头消失在门外,又等了一会,说:"之辉,你去看看嘉仪吧,她是点不出歌还是怎么了?怎么去那么久没回" 嘉仪确实皱着眉头站在点唱机,又苦恼又焦急,在场已经有人不耐烦吹口哨催"快点" 之辉快步走向舞台。 爱君起身走到外面找船头,手掌微微冒汗。 船头就在门口边,斜倚铁门,吞云吐雾,刚硬的侧脸在昏暗的路灯下越显吓人的冷峻,眼睛少有的圆而大,如一泉冷泉清澈见底,粗眉浓毛。 "船头" 他转身吐出一口烟,再回过头直视爱君,问"里面有事?" 她轻轻摇头:"不是。是我有事找你" 剩一截的菸头随即被丢到马路边,点点火星很快熄灭。 "哦?什么事?有什么是之辉解决不了的事?我等这一天等好久了,终于可以狠狠羞辱他老人家" 爱君仿佛又看到当年水井边的智障少年,内心翻大白眼,脸上正正色,"我想找你借两千五百块。大概三年内还你" 船头愣住,他从来没想过要靠钱"羞辱"之辉,那叫自取其辱,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呃一声。 "我哥想学开货车,以后干拉货运输。学费你也知道,比较贵,所以就......" 不要说两千五百块,就算两万五千块,他也能借给她。不过,要是让之辉知道,兄弟他有口说不清啊。 "之辉知道这事吗?我是说 ......",他在胸前比划几下:"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告诉之辉。"她摇摇头。 她可以挺直腰杆找船头借钱,没有心理负担,可是找之辉开口,是要翻过大山跨越大海的勇气。 "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两人同时回头,之辉站在他们身后。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比如被捉姦,爱君的心咯噔一下,然后血液涌上脑袋。 "你自己和之辉说吧,我回去陪嘉仪",船头侧身,闪回大厅。 "什么事不能告诉我?说吧" 他烦躁得习惯摸向口袋掏烟,想到爱君站在面前,又作罢,改双手抱胸,"你看上船头了?" 第十九章 你为什么总是咄咄逼人 窗外知了声,声声入耳,声声催眠。 窗内,头顶泛黄的天花板,页扇一圈圈转,每转一圈发出吱一声。爱君趴在一本《数理化自学丛书》上,眼神睏倦,意识濒临涣散。 "好了没?我想回家睡觉",无精打采的哼唧。 自从她家改作肠粉粥早餐店,每个寒暑假和周末,早上五点天未亮起床帮忙备料,等待六点第一波客人准时进店,一直忙到十一点,邓玉婵才放她自由活动。 还没来得及补上一觉,之辉把她从家里拖到图书馆,说要给她补习,首先先检查上学期期末考卷。 "成绩麻麻地,好几道是送分题啊,你怎么会选错呢?你再混下去,肯定考不上z 大" 她的成绩属于班级中上游,若是保持目前的势头,考个普通本科大学没有问题,再不济,考个中专,她连专业都想好了,当护士或者药剂师,"我不一定要考z 大呀",第二个哈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我在z 大啊,所以你也要去z 大,以后我可以罩你" 谁要你罩,香港警匪片看多了吧。打瞌睡的脑袋说不出脑海中反驳的话。 "可是我才高二",她又打一个哈欠。 看她眼底一层淡淡的青色,他总是心软:"等高三就来不及了。你先趴着睡一会,睡醒再学习......" 说多无益,她已经合上眼见周公。 爱君从来不否认,她后来考上z大,很大部分是之辉的功劳,买教科书,亲自辅导,闹钟式催促,像执杆和杖的牧羊人,赶着她这只小羊往前走。 但是过程是煎熬而枯燥的。这人周周出现,她就没有点自由时间,"之辉,你在学校没有别的事情做吗?参加些社团,竞选个班委啊主席啊,谈个恋爱什么的。别老把时间花我身上嘛" "你想我谈恋爱?",他扬扬眉毛,"还是你想谈恋爱吧?和谁?那个杨康?" "算了",她低下头看书,"当我没说。我是为你好" 没看几行又抬头,低声说道:"老实说,我不想考z 大,考外省别的学校也可以。我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北京啊,上海啊,都比广州繁华吧" "不行",之辉的脸比刚才更严肃。 "为什么不行?这是我的人生,爱考哪里考哪里,你管不着。" 他嘆口气:"罗爱君,你是不是傻?人家外省挤着要来广东发财,你一个广州人倒往外跑。万一毕业后调配不回来怎么办?知青都返城了,你还出城啊?" 她不说话了。 有些回忆升起来,有些心情沉下去。 卡拉ok厅外,路灯初上。之辉不说话,面无表情盯着她。 她低眸,轻声道: "没什么不能告诉你。我要找船头借点钱。个人私事,没有必要开喇叭告诉所有人吧" 他终是没忍住内心的烦躁,拿出一支香菸点上,淡淡的烟雾隔在两人之间,互相看不透对方。 "借钱?为什么不找我?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 她的拇指弯曲着,在食指指腹深深掐下一道痕,轻笑浅言:"两千块钱而已,不麻烦李老闆了吧。我和船头一向关系好,找他借钱不奇怪吧" 李老闆?他又从表哥降级到李老闆了?一股闷气由心底蒸腾而上。 "麻烦?现在说麻烦,会不会有点晚了?你麻烦的事情还少吗?" 她的脸色顿时煞白,心像一团白纸被揉出不堪的皱褶,便抿一抿嘴唇,努力克制情绪。 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她下意识侧身,退到卡拉ok厅门边躲避。 他怒了,伸手拉住她的手肘,"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再走?你总是这样闷声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放手",她挣脱,深深吸一口气,最后那根线断了。 "你问我为什么总是这样闷声不说话以前,是不是该反省自己,你为什么总是咄咄逼人?你为什么总是高高在上?" "什么意思?" 她眼眸的水光在流转,"你总是把你的意见,喜好,看法强加给我,从来就没问过我是怎么想的。我要跟你上一样的大学,进同样的社团,认识同一拨人,在你工作的同一个地方打工,我知道,颖姐店铺的工作是你让嘉仪介绍给我的。z大很好,颖姐付的薪水不错,还有那些从小到大,你和你爸帮过我家的大事小事,我感激不尽,可是同时我觉得自尊被重重碾压在地。就像现在,我不过就是找船头借点钱,你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刻薄尖酸吗?我是一块可以被你随意践踏的烂泥吗?" 她吸吸鼻子,硬逼着眼泪倒流回去:"之辉,你是不是喜欢我?你的喜欢,我接受不了" 说完,该死的一阵风吹过,该死的他松开那只手,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不争气流出来。 一支香菸刚好烧完,菸头烫着手指不自知,他的脸铁青得可怕。 冷不防,拳头重重锤在卡拉ok厅的铁门。 "罗爱君,你没有心。我他妈的自作多情" 每一个字咬牙切齿,痛彻心扉。 卡拉ok厅的保安听到铁门被重击,走出来斥责:"干什么?要搞事是不是?吵架回家吵" 之辉瞪一眼保安,大步顺着一排路灯走向停在路口的车。 爱君也没有好脸色,不想回到大厅里,便反方向离开。 刚走出马路路口,熟悉的车拦在她面前。 她绕过车尾逃离。 "上车!",他坐在车里大吼,"天黑了,你想被劫财还是被劫色" 见她脚步没有因此放缓,他急忙从车里出来,小跑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语气虽然仍然带火气,却明显没有刚才的火力强度:"虽然你现在很不想再见我,但起码让我送你安全回学校" 她想甩开他的手,无奈被钳得死死,挣脱不掉。好不容易挣脱,又被他握住另外一只手。两人就站在马路边斗谁最有耐心。 "餵!开车的,不要堵路口",一辆小货车的司机拍着车身,半颗脑袋伸出窗外朝他们喊。 之辉一脸"瞧吧"的无辜样。 爱君只好不情不愿跟着上车。 第二十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 船头和嘉仪在卡拉ok厅热门情歌对对唱,唱了两首仍不见之辉和爱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他说要到外面看这两货在磨蹭什么,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嘉仪被他这么一说,联想到最近治安不好的各种新闻,别是又遇到飞车党打劫了吧:"我也去看看" 然而,在门口除了几个穿喇叭裤的男青年在排队买票,没有别的旁人。之辉的标緻原本停在马路对面的位置已经换上别人的车。 船头鼻孔出气,哼一声:"这两人放我们飞机约会去了吧" 嘉仪火速抬头,惊唿:"约会?他们俩什么时候是男女朋友?" 船头沉吟片刻,幽幽出口:"我只能说,我希望不是。居然放我飞机,死辉仔,以为我很好约吗?",越说越火大:"我衷心祝愿他追爱君诸事不顺" "之辉,你怎么回来了?",嘉仪的目光落在船头身后。 船头脸色秒变,勐的回头,却见身后空空如野,不见一人。 "张嘉仪!你耍我!" 嘉仪捧腹弯腰大笑,"谁叫你不积口德!" "幼稚张三岁!走啦,我送你回家" 送完嘉仪,船头没忍住,跑到之辉家敲门。他就想第一线八卦之辉是不是得手,敲开门后又后悔。 "我是不是在打扰你们办事?" 嘴虽说抱歉,眼睛透过半掩的房门往里四下探究。 之辉干脆把房门全打开,"要看进来看,有香艷泳衣美女" "美女是挂墙上的吧",他大咧咧走进屋里,里面真没有爱君,"不是吧,我以为你载爱君上演私奔戏码,还对流星许愿衷心祝愿你今晚马到功成。搞半天,还是没有得手,你是不是有损男人脸面?你说你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 "看完没?看完给我滚。我心情不好",之辉面露愠色。 "我口渴,想喝啤酒,喝完自然就走",船头举高手中的两瓶德国啤酒,在之辉眼帘晃晃,"卡拉ok厅点的,不能浪费" 酒不醉,人人自醉。 半瓶啤酒没喝完,之辉斜躺在沙发上呆若木鸡,半眯眼帘。 "你是说爱君知道你喜欢她,她没有半分感动,不领情?"。 船头从之辉惜字如金的讲述中拼凑出事实原委。 他是在高一打完群架后才突然醒悟之辉喜欢爱君的心情。 那晚之辉脸上挂的彩不比他轻,不敢回家,要留在他家住一晚。他很开心,比过年走亲戚拿红包还开心,把所有珍藏的零食全从隐匿之处贡献出来请客。 零嘴吃着吃着,之辉说要去上厕所。每层楼只有一个公共厕所,在楼道的尽头。 他离开很久,久到船头跑出来寻人。没在厕所看到,在楼道镂空的砖花瞧见,之辉和爱君站在摇摇晃晃昏暗不明的路灯下,一人低头不语,一人目光灼灼。 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之辉每周要喝艇仔粥。 从高一,或更早他不知情的从前,起码十年。换成是他,估计早已放弃。 "那你打算怎么办?人家已经说得那么明白,再等下去就没意思了" 之辉仰头,咕噜咕噜喝完半瓶啤酒,把空瓶"噹"一声重重砸在木桌上,不接话。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就你会说,还不押韵",他从沙发上起身,到冰箱又取出几瓶啤酒,大有喝到肝肠寸断之决心。 "船头,我在流花路租了一个临街店面,过段时间在那边开店" 是不是失恋的男人更能专注事业,这话题让船头一时反应不过来,"呃…髙弟街做不下去了?" 之辉白他一眼:"是开分店。我和爸商量了。流花路店面离火车站近,人流量更大,也方便来批发衣服的人直接把货物搬运到火车" "我听说广州市政府要把火车站那边打造出一个批发商圈。你是沖这个?" 之辉点点头:"是,那边不久就要重新规划。那边的店面是暂时的,我先去试水,也要和我爸髙弟街的衣服店拉开一个档次" "你自己找工厂?" "嗯。长远来说,我想有自己的工厂,从设计,面料到流水线生产,批发,一条龙服务到底,利润更大" "呵!大老闆!你到时候随便给我留个副厂长的清闲职位,给我养老" 之辉嗤笑道:"我还能给你送终,要不要?" 船头扭头呸呸几声,说"讲开又讲。火车站附近治安很差,牛鬼蛇神,妖魔鬼怪横行,光天化日之下,谋财害命敲诈勒索的事很多。你带现金出入的要多加小心。长命功夫长命做啊" "还有一事" 之辉仰头喝一口酒,淡淡的语气,如蜻蜓点水:"爱君要的两千还是三千块,我出,以你的名义借" "切!装吧你!这辈子你逃不出爱君的蹂躏" 第二天,船头带两千五百块到z大找爱君。 这是他第一次进z 大校门。他没有上过大学,高中毕业后就去参军。难怪人家说大学是象牙塔,走在大学校园里,近有朗朗读书声,远有篮球足球比赛声,草地上有几个人围坐一起弹吉他吟唱,灌木丛背后隐隐约约有几声倾诉爱情的低语。 他觉得灵魂分分钟被一股单纯天真洗涤。 之辉是怎么能在大学校里还能养出一身浑浊的铜臭气。丫的他实在想不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女生。他拦下一个女生说:"我要找财会班的罗爱君,麻烦帮我找找" 女生的脸面对一张俊俏的脸,马上泛起绯红,害羞点点头,小跑上楼。 还是大学校园好啊,清纯的女生好啊,看得他心旷神怡,不自觉抬头挺胸做人。 旁边还有一个男生正在等女朋友,和他交换一个同为战友,惺惺相惜的眼神。 尽管大学谈恋爱早已不是明文禁止的事情,学校对此一直持有保守态度,以劝诫开导的方式提醒不要早恋,怕分配不到一处导致分离,和当年知青一样。 总有人不顾未来,珍惜当下。 爱君很快从楼上下来,顶一头湿漉漉的头髮,像是刚刚运动完洗澡的样子。她见是船头,一路的七上八下落入尘埃,心里松口气。 "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钱呀",他压低声音,拍拍手提包说。 她盯着他的手提包不动,思考一会说:"你有空吗?现在能开车带我去天河驾校报名吗?" 她也是怕大喇喇几千块容易引来蝗虫小偷。 船头灵光一闪,说"没问题" 第二十一章 陆思成 船头答应带爱君到天河驾校替定军报名学货车,车子却开到了髙弟街,他的小计谋是安排一场破冰之旅,制造兄弟与爱君的独处机会。如此煞费苦心,连自己都被感动了,一个劲嘆气感慨。 爱君冷眼看这个一路上时不时摇摇头,又莫名其妙自顾自轻轻发笑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出声:"船头,你知道你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吗?" 船头没反应过来,挂着笑,"嗯?" "思春" 笑吧笑吧,即将拯救世界的男人就要承受得住世人的嘲笑,回头再敲诈之辉一笔。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店里只有之辉母亲黄碧云和一个打工妹在。 黄碧云说:"找辉仔啊?不巧。他到珠海去了",朝船头身后看去,"爱君也来啦?" "李阿姨好",双手交错于身前,规矩乖巧打招唿。她对黄碧云既感疏远又略带畏惧。 竹筒楼里的其他女人即使不是疍家妹,也是贫穷人家出生,而黄碧云的父亲是军人,母亲也是国民党军官后代,拨乱反正后,父亲被迅速提拔为干部。干部大院子女,生活在竹筒楼是一个异类。 她平时不常与邻舍来往,三不五时回娘家住,每次回来总会带很多别人吃不上用不上甚至没见过的生活用品和干货。 水井边,大树根的闲言碎语,难免不波及她,说她高傲,说她看不起人,这些只在人背后讲。在她面前,恭维话一句不敢少。 罗爱君有天放学回家,在阴暗潮湿的楼道与黄碧云相遇。一股强大的压力在头顶盘旋般,她抬头恭恭敬敬称唿李阿姨。 黄碧云点点头,面无表情,不似别的女人还会寒暄几句"爱君下课啦?又要帮你爸妈摆摊啦?哎呀,太瘦了,下次来阿姨家吃饭"。这些话才不会从黄碧云嘴里说出来。 爱君连忙退到一边,留出一条道。黄碧云的红色小高跟咚咚咚在楼道闷声迴响,和竹筒楼格格不入。 竹筒楼家家户户挨得近,墙还不隔音,谁家有个争吵,声音稍微大点,左边第一家的甩铁腕声能传到右边最后一家,然后好八卦的左邻右舍就会捧着饭碗齐聚,串门劝架,顺便聊家常。 黄碧云家从来没有争吵,安安静静。她家的争吵顶多就是之辉和李菲菲的吵架。 没有争吵,邻居就没有机会上门劝架,没有机会窥探生活,再从窥探中挖掘黄碧云也在为生活烦恼,为自家男人没用咬牙切齿,如此一来,她就是普通平凡的,和她们一样。 可惜她没有给她们机会。于是闲言碎语又多了一个,"装"。 "爱君还在z大读书吗?还没毕业吧",黄碧云突然问道,让爱君受宠若惊。后来转眼又想,要是自己不是z大,黄碧云会不会连正眼都不会瞧自己。 "还在读啊。下个学期大四了" "好啊,分配工作后,你家马上就轻松了。我记得你家是在江边卖粥的吧。没被城管执法吗?你爸怎么不找个正当店面卖?他可能读书少,没什么眼光。你是大学生,要懂得开窍啊" 爱君心里有丝小火星,看在长辈份上,忍着不发:"谢谢李阿姨提醒。我回去和我爸商量商量" 黄碧云点点头,转身回到后仓。 走出店面,船头问:"你刚才怎么不说你家早就有店面?" 爱君嗤笑一声:"算了。说了她也记不住。在她的心里,我家就该世世代代在江边卖。租店面做生意不是我们这种人该有的开化,买店面做生意和造反差不多。" 这可不好。两人以后有可能是婆媳,虽说婆媳关系在人类歷史,在中外都是不可协调的矛盾,总不能现在就针尖对上麦芒了吧。 "其实李阿姨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人没有什么坏心" "得了吧。反正不是我生活中的人,与我无关",爱君耸耸肩。 之辉趾高气扬的样子,简直就是黄碧云的翻版。 "学车潮",学车难。 驾校还不多,教练也不够,但报名的人多,大家为多一门技能养家餬口,咬牙凑几千元学费。一个师傅同时带七八个学生是正常现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驾校的负责人说:"起码好等到六个月后才有空位,要不要排队?" 还要等六个月!她无法想像无所事事的定军能把家折腾出什么样。爱君脸泛难色,焦虑不安。 船头见状,给负责人递上一支丰收香菸,陪笑:"哥,你看看能不能再通融?再快点" 负责人不耐烦推开烟:"通融不了。实在是报名的人多,我也没办法。" 爱君问:"这附近哪里还有驾校?我们一家家问试试看" 船头又把烟递过去,陪笑:"是啊是啊,我们家大哥刚刚下岗,着急学门技术养家餬口。他还有老婆孩子要养,老婆还是重度残疾人,凑够几千快学车不容易。" 卖惨,要越惨越好。 负责人看一眼爱君,少女如花似玉,明眸皓齿,确实不忍心继续回拒,接过烟夹在耳朵后,说,"这边我就不好说。要不你去越秀区荔王驾校问问。那是我舅子开的,姓陆,你去就说是我介绍。我不敢保证一定有位置。" 爱君喜出望外,连连点头:"谢谢哥,有没有位置我都先谢过" 船头干脆从口袋掏出一包未开封的丰收香菸递过去。 两人马不停蹄从天河跑到越秀,找着荔王驾校,并且找到姓陆的。 "陆思成!" "船头!" 船头喜出望外,和来人结结实实拥抱,原地转圈,哈哈大笑。 "你小子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安徽老家了吗?" 拍人肩膀的声音洪亮有力,爱君听着替对方肉疼。 船头在云南当兵的时候,和陆思成是一个连队的。赤子心,战友情,只有当过兵的人才感同身受,三年战友,一世战友。 依然保留小平头的陆思成,1米九五个子,壮士,肤色黝黑,囧囧目光,笑起来左颊有个小梨涡,给硬汉形象平添一分可爱。 "我不能浪费在部队学的开车技术啊,不是说发财到广东嘛,就跑来广东和人合伙开驾校。" 在从前,不是想学开车就能交钱学,因为根本没有私人驾校。学开车得挂靠单位,看分配拿名额,才能跟着单位的车队师傅学。 从学徒开始学起,端茶倒水递烟,把师傅伺候舒服才有机会摸方向盘,没个两三年不能出师。然而一旦拿到红本本驾照,就是堪称光宗耀祖的大事。 也就是这两年,伴随承包制落实,购车政策放开,很多年轻小伙心痒痒,跃跃欲试。由此催生私人驾校。 陆思成注意到船头身边跟一个眉清目秀的女生,双手叉腰,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你对象?" "不是,我邻居。她哥要学开车,天河没空位。我们这不来投奔你嘛。要早知道你在这,我早就来了。",船头用力拍拍陆思成肚子:"八块腹肌还在嘛,不错。" 陆思成反手拍船头肚子:"你这肚子和改革开放同步发展,也不错" 爱君看两兄弟"打情骂俏",知道这事肯定成了,崩着的弦松懈,跟着笑起来,水一样的眼睛流光溢彩。 第二十二章 光孝寺求姻缘 陆思成和人合伙开的驾校比天河那边的明显小很多,不仅场地面积小,练习的教练车也少,只有几辆蓝色的羊城小货车在起起伏伏的路面歪歪扭扭蛇形转弯,场地外等候的学员分成几拨,一个师傅带一拨,有男有女,总归男的比女的多出许多。 "你小子可以啊,闷声发大财,不声不响搞了个驾校。以前都不知道你家这么有钱" "主要还是广东政策宽松",陆思成腼腆一笑,"没有政策保驾护航,个人再折腾也翻不出如来佛手掌心" 陆思成有两个合伙人,其中一个是马来西亚华侨。大量吸纳东南亚侨商港商台商投资振兴各行各业是其时广东省大力鼓励的政策。 他退伍返乡后,被分配到国营机动车维修厂採购部,经常跑广州採购零件,一来二往,人脉就由此搭建起来。马来西亚侨商就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下认识的。 "跑出来单干就是后面的事了,你要是有兴趣,我们再聊。总之你邻居大哥的事包我身上" 陆思成说了好半天话,眼睛不停往对面女生身上打量。女生安静坐在船头边上全神贯注听他说话,素颜不施粉黛,洁白贝齿微微轻咬红润饱满的嘴唇,浓黑睫毛扑漱扑漱一刷一刷,像根羽毛刷在他砰砰直跳的心脏,刷得他口干舌燥,拼命喝水。 他忍不住问:"说了这么久,你这位邻居叫什么名字?" 船头从深思中忽然想起还没给两人互相介绍,"爱君,罗爱君, z大大学生",扭头给爱君介绍:"我战友,陆思成,你就叫声陆哥吧" 爱君微笑,道一声"陆哥好。陆哥,你这驾校一般学多久能考证?",她真担心以定军的资质,学半年还考不上,钱都打水漂。定军脾气还臭,被邓玉婵宠坏,受不了一点气,若是教练态度不好,很有可能当场撂担子不干。 这钱交得真是不踏实。 思成往头顶摸摸他的小刺头髮,坦诚说:"这真要看个人。说实话,我们也不能一口担保。确实是有人报过两次班也没考上证" "啊?",她眉毛向上一提,看向船头,眼睛里写满"我不会还要借第二次钱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船头接住目光,马上熟练掏出香菸,递过去:"成子,你一定要多担待多辛苦,咱就尽量让大哥一次通过,回头我给你带几瓶好酒,进口的" "对对对",爱君捣蒜一样点头。 陆思成说要把定军编在他这一队,他亲自教试试看。他是个谨慎的人,没有实现的事不会说死。 爱君激动的脸顿时染上嫣红,心里放下一大块石头,目前看来,教练是巴结到了,至于能不能考到证,再说吧,"陆哥,回头我请你饮早茶" 思成"嗯"一声,不着痕迹扫一眼爱君,又转到船头那边。脸有点热,好在他皮肤黝黑,看不出异常。 船头说下午还有些事得离开,有空再和找思成聊。 两人开车离开,思成站在门口目送。 一离开驾校门口,倒后镜看不到思成,爱君兴奋得坐在副驾驶座上跺脚。 "嘿嘿嘿,别把我车跺出窟窿来",船头好笑斜视她。他也没有想到会遇到战友,事情非常顺利,顺利到他想上香拜拜,"爱君,前面是光孝寺,要不我们进去还神吧?" 爱君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呃…听说很多人去光孝寺是为了求姻缘和求子嗣......" "管它呢,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 光孝寺,千年古剎,香菸缭绕,百年菩提,善男信女,虔诚参拜。 门口有卖细长香火的,船头一买买几捆,分给爱君一半,秉承供的香火越旺,越得荫蔽的原则。 "船头",爱君压低声音问:"你要求什么?事业吗?不会是姻缘吧?" 船头瞥她一眼,正想回话,又怕惊动了面前的弥勒菩萨,嘘一声,接着回头闭上眼睛,毕恭毕敬,摇签。 签筒掉出一支签,她来不及看,船头迅速从地上捡起,捂着不给她看,走到一边交给解签的主持。 爱君没见过这么严肃认真对待一件事的船头,莫名有点想笑。扭头间,余光瞧见熟悉的身影。 之辉和一个女人从殿侧厅走进来,双手扁在身后,低眸和同时仰头的女人对视,有说有笑。 她赶紧闭目,假装摇签筒。签筒刷刷声,盖住大殿内所有细碎声响。她此时不管签是不是掉下来,对菩萨只有一个愿望,千万不要被之辉发现。 她没有做好和之辉面对面的准备。那天他送她回校,两人一路零交流。她下车后,他车子马上消失在马路转弯处,好像病毒在后一样。 之后的晚上一夜无眠,反覆回想自己说过的话,越想越懊悔。 她为什么要说出那样伤人的话?就算是个普通朋友,也不该说那样的话呀。好像还说他喜欢她,她不接受之类的话... 啊啊啊啊啊!最后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低声哀号。 人在情绪失控的时候真是不应该开口说话。 这边的她还在精神紧绷祈求不要和之辉碰面,那边的船头从主持处拿到一张姻缘符,目光在大殿巡视一圈。 他先是看见一个美女,一袭米色连衣裙,乌黑浓密大波浪头髮,丹凤眼,笑意盈盈,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 心一惊,他才向菩萨求姻缘,拿到一支上上籤,又刚献上香火,就遇到怦然心动的女子。更巧的是,女子旁边陪着的是李之辉。 光孝寺的菩萨灵到让他顿时起一身鸡皮疙瘩。 "之辉",他压低声音朝两人挥手。 爱君在心里低呵一声,欠债总需面对债权人。睁开眼睛,和船头同方向看过去。恍惚间,她竟觉得那是一对金童玉女。 而金童站在红色大木门边,诧异和她对视。 船头已经迎着上前,她从地上捡起两条签,匆匆看一眼,一条上上籤,一条下下籤,大吃一惊,来不及细想,胡乱把签放回签筒还给旁边的小和尚,又双手合十鞠个躬,才尾随船头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你妈说你去珠海了" 之辉嗯一声,"计划有点变"。 他昨晚接到黄老太的电话,说要去光孝寺替他求姻缘。和爱君吵一架,准确来说,被爱君拒绝后,他心情非常郁闷,像被扎破的气球。经黄老太这么一提醒,他突然觉得是不是最近情路不顺,确实得拜拜。 "好啊,我过去接你",他答应载黄老太去一趟,回来再去珠海。 没想到,在光孝寺门口碰到沈静芸和她爷爷。两个老人一答一问,演技拙劣,他马上明白这是第二场预谋的相亲,差点要在门口发飙。 反观沈静芸,镇定自若,处之泰然,一脸无所谓,反显得他扭扭捏捏。 黄老太和沈老爷藉口要向佛门大师请教,把他们两个孙子孙女丢在原地,自顾离开。 沈静芸说她不求姻缘。之辉不好意思承认他想求,只好说:"那我们到处走走,当旅游" 才从宝殿出门,就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爱君跟在船头后面,他的心又热又刺痛,扁在身后的手无所适从紧握。 第二十三章 许什么愿不告诉你 四人走出寺庙,在迴廊上松松散散交错向前走。之辉为每个人互相介绍一遍,船头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沈静芸是他外公战友的孙女,他们两人是各自载长辈来上香求神的苦命孙子孙女。至于爱君嘛,"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z大跆拳道社团的师妹,髙弟街有钱一起赚的有为女同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他把爱君那晚嫌弃的话换个方式重新说一遍,说完居高临下沖她笑笑:"师妹,还有什么身份需要补充吗?" 爱君不温不火道:"李老闆说笑吧。李老闆日进万金,我就是个领鸡碎工资的打工仔,岂敢相提并论"。 船头脚步向右移一步,挤到之辉和静芸中间说:"别见怪。他们俩说话就这样。一会好,一会阴阳怪气。天生冤家"。 之辉朝他的小腿一踢,"你才阴阳怪气"。 每步一只石狮的迴廊,只可容两人并排走。阳光把树影投在地上。 先是之辉和船头走在前面。船头低声问之辉:"你婆婆是不是看中静芸?我听说有的老人家喜欢安排来这里相亲,顺便合一合生辰八字"。 "你感兴趣就去问她呗,还可以拜託她帮你相一个对象"。 之辉半转身,往后面看去。 两个本就陌生的女人除了刚开始的寒暄,一时找不到共同话题,各顾看各的风景,一个仰望巧夺天工的飞檐斗栱,一个低头垂眸迴廊石狮。爱君手中还握一把没来得及烧的细香,握在手里像握一束暗红色的花。 他方才刚走进殿内,便听到有人唿他名字,人潮中巡视一圈,意外看见她跪在草蒲团上摇签。签筒的竹子唰唰唰,掉了一根,她没有捡,继续摇,又掉了一根。 这傢伙要么求的东西太多,要么就是心不在焉。无论是哪样性格,总把他气得牙痒痒。忘恩负义的傢伙。 察觉到之辉的目光,爱君的心思从斗栱上拉回,和他对视。他摆明不耐烦,甚至嫌弃的脸,让她心生斗志,瞪圆眼睛。[你想怎样。] 他的眉毛一松,[你想怎样才对。] 暗涌尽在风中交流。 沈静芸从对石狮造型的欣赏中抬头,撞见这一幕,随即别过脸。 任她对两人再怎么不熟悉,也猜到,爱君对之辉的特别,大概就是他说的青梅竹马吧。她别过脸,看向了别处。 船头提醒罗爱君还没烧香。 爱君哦一声,越过之辉,蹬蹬走下台阶,快步走向香坛。 香坛在大殿正前面,因为在重建部分基地,正在施工,围了一些铁栏和绿布,弯弯曲曲得绕个大弯,像时兴的人工迷宫。 之辉说"我过去看看",三作两步追上。 香坛旁边有个小香炉可以点火,人都挤在小香炉前,每个人抽身出来时都高高举着香火,怕烫到别人。 之辉把爱君拉一边,掏出抽菸用的火机,一支一支点燃。 "我好奇你向佛祖求的什么签?为什么求?" "不告诉你。" 香火旺盛,香坛上的灰积有厚厚一层,燃尽的剩一小截冒在灰上,未燃尽的余烟缭缭。竹棍密密麻麻铺满整个香坛。 香火高举过头,她闭上眼睛,嘴唇小小张合,无声。 然后睁开眼找到一块"空地",小心把香插在上面。 回过头,不见某人站在身后。他是跑到门口向挑扁担作买卖的小贩买香火。看那掏钱速度,肯定没还价,肯定小贩跟他说和佛祖不能讨价还价。 他握一把香小跑回来,因为跑得快,有点喘。点上香后,闭上眼睛,对着宝殿拜三拜。 爱君看他一套流程下来,没有什么章法,笨拙过头是可爱,忍不住问:"你许了什么愿?" "不告诉你,除非你告诉我。" ....... "对了,我还要去求个平安符挂在车上。反正都来了,该求的一件不能落下。" 说完扯扯爱君的衣袖,催促她一块走。 两人从香坛另一边,穿过弯弯绕绕,绕回到天王殿。 在迴廊转弯处,遇见了黄老太和沈老爷。 两个老人家起初先看到之辉,像个少年人一样急切,脸上挂着类似得逞的笑容,心里一阵欢喜。难不成两人郎有情妾有意,好事已近? 乃至之辉看见他们,突然停下急步,后面跟上一名陌生女生。 女生差点撞上辉仔的后背,从他身后伸出头来,问:"怎么不走了" "婆婆,沈老爷",之辉收起笑容。 爱君转过头,看向和黄碧云相仿但更老态的脸,一时反应不过来。 之辉 黄老太不仅尴尬,而且恼火,辉仔不陪芸芸就算了,还带着别的女人出现在沈大哥面前,这让她面子往哪里搁。 她瞥一眼沈大哥,对方明显皱起眉头。 她赶忙用拐杖敲敲地面,先发制人,质问:"芸芸呢?不是让你陪她吗?" 之辉伸长脖子,朝殿的另一边努嘴,"在那里" 船头和沈静芸并肩坐在树下,谈笑风生。 沈老爷的眉毛更皱了。 年轻人的世界,他不懂。 那一边, 船头笑着说:"静芸,你看石狮看得很认真啊,这一排古老的石狮终于等来你这个知己" 沈静芸最近在谈一桩电子手錶gg生意,一直没有创意点子。 80年代末,不少传统的机械手錶迫于成本压力,引入新的生产线转型为电子手錶制造商。市场却难以认可电子表,虽是便宜却不耐用,寿命短。 一家中型的东莞制造商找到她们。这单gg要是拿下,gg公司一年的利润都有了。 她设计出好几个方案,每一个到最后关头不是被合作伙伴否决,就是被自己嫌弃。眼看和gg商下一轮会谈时间又要到,焦虑得连严重掉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这千年古剎,迴廊上的傲视百年风雨的石狮立在面前,船头无心一说突然给她gg灵感。 现代电子产品和古老文化的强烈视觉冲突对比。 她眼睛突然来了光,说话的声音格外热情:"船头,你是我的福星"。 船头一愣,倒腼腆起来。 "船头,你是做什么工作?",沈静芸问。 "嗯,在一个公司推广业务,拉客户",他说,心虚虚的,声音不大。 "销售吗?什么公司?" "差不多吧。一家小运输公司"。 "挺不错,现在各行各业都需要运输,小的公司做着做着就做大做强了"。 第二十四章 好的开始 定军第一天到驾校报到。 按照指示,和另外五个年龄落差颇大的男男女女在一间空教室里等待教练。 一伙人凑到一起闲扯,未来几个月,他们即将天天碰面,先把底细交待一番。 将近五十岁的老男人,自称老张,下岗没工作,打算学车重新再就业;自称老冯的,是一名实习记者,学车为了方便以后单独开车跑新闻;自称小萧的人,话不多,独自坐在角落不爱搭理旁人;刚中专毕业的年轻小伙子,名唤东东,学车为追求新奇好玩;还有一个年轻小姑娘,名唤依依,专程是为陪她男朋友东东而来,男方出学费。 老张说:”我们大伙凑钱,定期给教练送烟送酒请吃饭。“ 学个车,小半年时间,一个人出这个钱恐怕吃不消,老张一下岗工人更吃不消,最好集大伙之力,分摊花销,人多好办事。大家都贊同。 东东和依依交换了个眼神。他家里有钱,表面上热烈回应,随大伙的钱一分不落,私底下还准备百元大红包,以争取最多的学车时间。有钱能使鬼推磨,鬼都能推磨,教练还能不让他多摸摸方向盘? 至于其他人,恐怕也是各有小算盘。 定军从爱君那里得知教练是船头的战友。有这层关系在,他心里多少有点底,便只带一包香菸在身上,一会找机会悄悄送出去。 众人讨论得差不多时,突然感觉光线被遮挡,本就不大的屋子更显拥挤,一股迫人气势堵在门口。 大家齐齐一致看过去,魁梧高大的年轻男人站住那边,简单的迷彩色衬衣配牛仔裤,逆着光,看不清脸上表情。 他站在门口约摸不到十秒,在各人脸上扫一圈,才伸出手搭在门楣,微微弯腰,大步跨进教室,边走边说:"我是你们这次的教练,叫陆思成,叫我小陆老陆都可以,别叫我陆子,在我这没有别的路子,只有脚踏实地好好学,学理论,学修车,学开车,学好了管一辈子,学不好下辈子。" 身材是魁梧,脸型五官却是眉清目秀,80年代人们喜欢用"奶油小生"来形容此等雄性。 他照名单挨个念名字。 这里面属老冯话最多,陆思成念到他名时,他不仅自曝记者身份,还大夸特夸陆思成,说他年轻有为云云。 陆思成不耐烦打断:"话留着以后再说,不要浪费大家时间。" 接着点名。 点到罗定军时,从名单抬头,刻意多看他一眼,若有所思似的点点头。 定军心里顿时横生傲娇,心想:"我才不像你们,白花心思。教练是认识我的,我上头有人。" 点到依依名字时,陆思成看她一眼,说:"女同志注意一下自己的着装,开车的时候不要穿高跟鞋,不要穿短裙热裤。" 依依想辩驳。 陆没给她机会,垂眉补一句:"反正吃亏的不是我。" 众人轰一声笑了,依依尴尬得脸一阵红一阵绿。 前面是理论课时间。课间休息的时候,定军趁大家上厕所的时候,跑到陆思成的办公室。 陆思成背对门口喝水,听到敲门声,转过身,脸上有些不耐烦。 定军一看,桌面上已经有好几包烟,一张白纸下面似乎还盖着一个红包,敢情他是落后份子,其余人早就送完了。 一杯水分成几次喝,难怪陆思成不耐烦。 "什么事?" 定军不知道口袋的烟,是送还是不送。 "那个......船头让我来和你打个招唿。谢谢你肯帮忙。" 在陆思成强大的气场面前,他紧张得舌头打结。 陆思成转过身,仰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水杯的水,手背擦擦嘴边的水渍,说:"你往后有什么事直接找我,不用特别送礼。船头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诶,好咧。",定军的右手手掌在裤子上上下摩擦,腼腆得笑。 陆思成说:"爱君是你姐姐还是妹妹?" 定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爱君,他又背对自己,揣摩不出他脸上的表情,说:"那是我妹妹,还在上大学,比我有出息。" 这是他的真心话。 "哦?怎么个有出息?",陆思成转过身,双手抱胸,眼睛看着地板,没有情绪,仿佛是疲倦之时无心的随意的问话。 "从小打工赚钱,自己学费自己赚还不有出息啊。" 掂量思成仍然没有表情的脸,接着说:"她和船头可熟了,青梅竹马。我爸还想我们两家有天能......你知道的,那个意思嘛,结成亲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这是他的假话。既然船头是陆的朋友,多把关系往船头这条大船靠岸,准没错。 陆思成的脸显得又不耐烦了,抬起眼皮,直直看向定军,把定军看得心里发毛。 "你先回去吧,有空再聊。认真学习,别辜负学费,都不容易。" 定军刚走到门口,陆思成突然说:"船头还住你家隔壁吗?听说是你的邻居。我没有他地址,改天你带我去找他。" 定军回过神,左右手掌互相搓,点点头,咧开嘴笑:"好咧好咧。他现在听说在白云区那边住,但每个月月末回家一次,我这几天见着他,告诉他一声。你来我们那,我请你吃饭。" 陆思成笑了,说:"你妹妹也说要请我吃饭。你们兄妹要不要一块请我,我给你们省钱。" "好咧好咧,",定军说:"她周末回家,我告诉她,到时候一定带你去吃好吃的。" 定军离开办公室时,高兴得差点在门口摔一跤,踉踉跄跄往前冲出好几步,不过他高兴,人一高兴,把什么都看成是吉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不,一大半。 陆思成也是高兴的。 他正苦于不知道怎么联繫爱君。她既然说要请自己吃饭,便是他找下一次见面的藉口。然而他不知道她住哪里或者常常在哪里出现。围堵拦截没个方向不行。 定军无意间及时制造了这场见面。 好的女子,不主动追,就会被别人追走。 这是他失败过一次的惨痛教训。 很久以前,他还没当兵,看上过一个女孩,一个村一起长大,算是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山村时间过得慢,他以为两人关系永远不会变。 他想等当兵完回来再提亲,离开前托同村的兄弟帮忙照顾。没想到当完兵回来,那俩人不仅结了婚,还生了娃。 兄弟自然没得再做,所幸他被分配到县城工作,后来再从县城一路南下。 开了眼界,长了见识,反而感谢兄弟当年的夺人之美。 然而这事成了他的痛,痛中长出领悟,便是喜欢就要出击表白,安排天时地利人和,牢牢掌握主动权。 第二十五章 佳人有约 定军没耐心等到周末和爱君提请教练吃饭的事,爱君不是每个周末都会回家,有时候一个月才回一次。请教练吃饭这事宜快不宜拖,有一才能有二,一来二去,他不信教练不多拨点时间给他。 于是,他从驾校出门右拐,骑个破摩托颠簸颠簸到爱君学校,去的路上顺手买一梳香蕉。 再次来到z大,日落黄昏,天边一大片粉红色的云,凉风徐徐,他按照记忆找到爱君的宿舍楼,找一个刚好回宿舍的女生代为传达。过后便蹲下来,捡起脚边的树枝在地上刮泥土,不抬头理会路过的女学生投来的异样目光。 一身蓝色工人装,军绿色黑胶底帆布鞋,一看就是意图不明的校外人士。 爱君刚上大学的时候,是他这个校外人士喊来一辆前不挡风后不遮雨的破”三脚鸡“和她一起去的学校。被子枕头竹蓆蚊帐脸盆水壶衣服,挂背上抓手里,行囊满满当当,突突穿过大片农田和荒地,顺珠江而行,风嗖嗖向耳根后刮。 陪她在校园跑腿註册,收拾床铺,看她收拾差不多,他从口袋拿出十块钱,那是他仅剩的十块钱,说:”你拿去花,刚开学,用钱的地方多的是。“ 爱君也不客气,接过,在空中扬一扬钞票,“一会出去吃饭,我请你。” 他刚想抢回来,“定军哥”,听到门口有人喊他,转头一看,是老邻居李之辉,手里拿一铝质饭盒。 “之辉,你来得正好,我要请我哥吃饭,你也来,我请你。你选一家校园外的餐厅。”,爱君的语气不无愉快。 "这么好。说好来帮忙的,什么事没做,就赶上吃饭了?“,人慢悠悠走进宿舍。 ”你命好呗。“,他没好气接话。 之辉轻摇手中的饭盒对爱君说:"我怕你忙,顾不上吃饭,带过来一些饭菜,学校食堂打的。你先留着,晚上要是饿再吃。" "我的呢?",定军皱皱眉,"你不知道我也在这吗?" 之辉把饭盒递给定军,说:"整个给你,都是你的,不够我再去食堂打。我和爱君到外面去吃。" "滚。",从小到大,这个比他小一岁的傢伙没少占他便宜。 那顿饭是在一家西餐厅吃的,装潢不错,颇有情调,还提供港式的茶点,吃了18.8元,数字吉利,印象深刻,而且最后还是李之辉抢付的钱。 临走前,爱君把那十块钱又还给了他,说是给他一天的辛苦费。 说到底,命好的还是他。 ”哥,这么晚,你来这里做什么?家里出了什么事?“,爱君手持饭盒跑下来。 定军站直有点发麻的腿,在地上狠狠跺两下,说:“佳人有约。” “哈?” 他把请陆思成吃饭的事说一遍,”你说要请人家吃饭啦?“ 爱君沉默了,她以为和陌生人说“请你饮早茶”是一句客套话,会不会吃成全看缘分,没想到陆思成把她的话当真,而且很认真对待,“是说了。请就请呗。你还在人家手里,早晚得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两人又商量一会请客地点和时间。 爱君说要不在自家的肠粉店,中午关门后,她到菜市场买菜做几道菜,再买几瓶啤酒。 定军说太寒碜,不行。 爱君又说了几个地点,从大排档到酒楼,都被定军否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后她急了,“你究竟想怎样嘛?” “要不去西餐厅?就是你大一那年,之辉请我们去的那家。” “哪家啊?”,爱君迅速在脑海搜刮一遍,“算了,我忘记了,得问之辉。你说你请个教练吃饭,至于这么挑剔吗?找家贵一点的餐厅不就好了吗?” 定军嘿嘿笑,“你不懂。吃的就是气氛和与众不同。我看教练也是个年轻人,年轻人就去年轻人去的地方呗。” ”毛病。我回头问问之辉。你和我一起去食堂吃了饭再走吧,天黑了,回家也没吃的。“ ”好嘞,我命真好,还能到大学食堂吃饭。这梳香蕉抵饭钱。“ 第二天,爱君到高第街打工,中午趁吃饭时间和颖姐知会一声,拿起一张纸和笔,跑了出去。 之辉正在店里和一个外国人介绍一款成衣,背对大街。她刚一脚踩进门内,又退出来,索性在门边等着。 他的声音清亮干净,略带磁性,说英语速度极快,发音清晰。 对方是来自穆斯林国家的客人,之辉说他可以为他专门设计几款素白淡雅的成衣,价格和原来的差不多,要是量大,价格还能便宜。 她小小吃惊,不知道之辉还会设计衣服。颖姐的衣服都是从工厂现拿的,工厂给什么就拿什么。当然也有店铺会提供设计图给工厂订做,无非是改个图案或者加点颜色,长袖换短袖。像之辉说的重新设计,找面料,画样板,找工厂得花多少功夫。他哪里来时间和耐心搞这些? 之辉转过身,发现爱君站在门口出神,和客人低声交代一声,悄声走到门边。 爱君还在发愣,阳光洒在脸上,皮肤白皙柔软,仔细瞧还能瞧到细细的绒毛,像娃娃一样。 一记指头轻轻敲在头顶,伴随温柔的轻笑:"嘿,发什么呆?你是我家的模特吗?" 爱君如梦初醒,抬头,撞进他深深的眼瞳,"呃…呃…" 忽然想不起来这里要问他什么。 他改一只手撑在门板上,一只手叉腰,玩味低头看着她:"你不会真是来当模特吧?时薪要多少?只要我给得起,都给你。" "啊,不是,",她渐渐找回意识,"哦,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大一带我和我哥去吃的那家西餐厅吗?" 之辉抿嘴,望向天空,想一会,"哦,那家啊,你还想去吃吗?下班带你去。" "不是,你画个大致路线告诉我,我要请人吃饭。" 笔和纸顺势递上。 之辉想也没想接过,压在门板上,边画边说:"从学校门口出来,左拐......" 其实离学校不远,她有点印象了,收回笔,对摺好手绘地图,放入口袋。 之辉看她仔细的样子,好奇问:"你要请谁吃饭?那里不便宜。" "我哥的学车教练。哦,他还是船头的战友,巧吧?",她把怎么遇见陆思成,陆思成又帮忙插队报名的事快速说一遍,努力忽视店里黄碧云投来的古怪的探究的目光。 "船头的战友?和船头一样大吗?" 危机感是自然界雄性动物抢夺配偶的天生敏锐感觉。 "是吧。看起来和我们一样。我走了",她转身要走。 之辉拉住她的胳膊,"什么时候去吃饭?" "我哥说下星期六吧。越快越好。" "那么巧,我下星期六也要在那里请人。到时候见到我不要见怪。"某人的声音有点阴恻恻。 "嗯?你要请谁?" 他立刻拉一个人下马:"船头" ...... 第二十六章 理想是什么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珍珠蝴蝶两边排。” 几场瓢泼大雨,孩童在门口踩着积水拍手唱歌谣,眯眼望天兴嘆的老人家时不时有气无力呵斥几句起不到作用的话,“弄湿衣服,要感冒,一会你爸妈回来要骂你。” 歌谣依然在急风暴雨中代代相传。大雨过后,南方的夏天正式来临。 船头坐在火车站电话亭旁边的木长凳上,翘起二郎腿,蔫蔫的,没有焦点的目光投在火车站门口来来往往的打工人群中。 “船头哥,今天没有出车吗?晒太阳,这么滋悠”,沙哑不失妩媚的声音,是电话亭的档主寡妇老陈嫂。她比船头大一轮,却精明又暧昧的喊他“哥”。 老陈嫂的老公听说是早几年在一场帮派斗殴中被杀,斗殴就发生在深夜的火车站,佛山帮和潮汕帮为争夺地盘火拼,等警察赶来,无数条黑血像条蛇在昏暗的路灯中蜿蜒。第二天一大早,血还没来及清洗,早已被下一波南下人潮踩在脚下带往珠三角各个犄角旮旯。 火车站帮派林立,除了广东帮本身分出的支派,还有来自其他各省的势力,如东北帮,湖北帮。来到广州的异乡人,没有去处,最快融入本地找到生存之道的方法就是加入各自的组织。组织越壮大,越有话事权。九十年代的广州火车站,连警察都不敢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老陈嫂没有再婚。 一个女人,尤其有姿色的女人,能在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地方安然生存,依靠的是背后的势力。有老陈嫂在,说明支持她的帮派就在。一个电话亭的档主改变,往往说明一个帮派的消失而另一个的崛起 船头是不敢在老陈嫂面前造次的,“老陈嫂,吊颈都要透下气。这么晒,分分钟暴尸街头。你帮我收尸吗?” “年轻人,体力这么差,对女人可不是好事哟。”,老陈嫂媚眼一抛,鞋尖一踹船头赤裸裸的小腿。 “你别这么说,晚上一条龙,才是真男人,见真功夫。”,船头有点烦躁,拉开老陈嫂的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包烟,掏出三块钱,丢在桌子上,抽出一根点燃。 老陈嫂迅速把钱扫进另外一个抽屉,再上锁,镀金钥匙反射阳光,微微发亮。 一个年轻少女来到电话亭前,粗糙的皮肤,脸上两团高原红,胆怯谨慎的眼睛像受惊的兔子,背上背着重如小山的行囊,穿了凉鞋还套一双白色的袜子。 “请问,打电话多少钱?”,少女的声音很轻,显得疲惫。 老陈嫂正在整理香菸盒,眼皮不抬,说:“一块钱一分钟。” “这么贵!我听说是五角钱一分钟。” “五角钱?哼,是你乡下的价格吧,这里是广州,全广州都是一块钱一分钟。” 电话亭是个暴利行业。电信局收公共电话线是三角钱一分钟,有良心的正经的商家打出打入收五角钱一分钟已经能轻松月入过千,老陈嫂仗黑帮势力收一块钱,又是在火车站这种日均客流量以十万计的地方,早已是轻松过万。 少女站在电话前犹豫,手指抬起又放下,嘆口气,仿佛正在心里打草稿要怎么长话短说,迅速完成这一通电话。 老陈嫂不耐烦,语气尽是轻蔑,“要打就打,不打去别的地方,别妨碍我做生意。” 少女终于还是拿起话筒,拨打心中默念无数次的号码。听起来是打给她远方的恋人,报平安。 突然一个矮小肥胖男人的身影靠近,假装若无其事,也站在电话亭旁边。老陈嫂看他一眼,迅速低下头,忙自己的事。 这种偷窃套路,船头太熟悉了。他眯着眼看向男人。 少女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还在甜甜蜜蜜的安慰恋人,“省城好大啊,等过一阵你过来,我来火车站接你。” 船头平时不管这些,他不是菩萨,不能普渡众生,更惹不起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但是今天的他,一股正义感莫名涌上心头。他站起来,用手拉一拉少女的胳膊,把她往自己身边拉过来。 少女吓一跳,怒目看向船头,又忽然意识到左手边也有个男人紧贴自己,连忙转过身,把背包紧紧抱于胸前。 矮胖男人恨恨瞪船头一眼。船头直起腰,挑衅回看,壮实的身材比男人高出半个个头。男人见状,往他脚边吐一口痰,怀恨走开。 少女赶紧把电话挂断,问:“老闆娘,多少钱?” 老陈嫂从头到尾,似乎在看,又似乎没有在看,依然低头,说:“十块。” 少女说:“什么!我刚才才打了不到五分钟!抢劫啊!” 老陈嫂抬头,大声说:“你明明打了十分钟,看我这表!” 船头知道那电子表是做过手脚的,是骗没有手錶的外来人。不要说昂贵的机械錶,连廉价的电子表也没有几个人随身带。 能帮的就帮到刚才那儿了。他收起香菸,嘴里还叼着一根,伸一伸腰,头也不回离开。 这样的日子,每一天都在上演。他若是麻木也就罢,偏偏心还留着热血,还想着一些所谓理想是什么。 钱来得快,收得有时候自己也怕。刚开始很享受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快感,慢慢的,钱就变成一张张骯脏的纸,和火车站暗里的交易一样。 他不仅羡慕之辉,也羡慕陆思成,他们生在光明中,行走光明正大,赚的钱有正经的名字,有令人羡慕的名字。 他只能和沈静芸说自己的是在运输公司搞销售的,然后揪着一颗心和她继续谈笑风生。 拉客仔和省委机关干部的女儿,一个高中毕业生和一个大学毕业生,一个天一个地。 他吐出一口气,闷热的空气,吸入的气夹杂汗臭味,令人无限厌恶。 晚上要回家吃饭,今天就随便拉几个客人吧。 他和一个同样是广州帮的拉客仔远远打声招唿,融入从火车站涌出的人潮中,一边走一边找准目标“东莞佛山珠海中山,去不去?马上出车。担保价格最低。” 第二十七章 谁敢娶你回家 定军特别把自己认真打扮一番,白衬衣塞入黑色西装裤,黑色皮带,黑色皮鞋,再三对着挂客厅墙面的圆形镜往自己头髮一层又一层抹髮胶,高高向后的刘海硬得像钢丝。 管完自己,再管爱君。妹妹和往常一样的穿着,简单的米色连衣裙,白色低跟凉鞋,檯面上是她的黑色单肩包。 定军不满意,忍不住嘟囔:“你能不能穿得再......”,词彙量少,跟不上脑子的感觉,得想一会,后说:“再鲜艷一点,像个女人一点。天天不是白就是灰和黑,谁要看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房间里的爱君从梳妆镜里冷冷看他一眼,把梳子往自个梳妆檯一丢,“不就是请教练吃饭吗?你以为是去相亲还是签大买卖啊。” 定军振振有词,“就是因为请教练吃饭,才要穿好看一点啊。小姐,我们去西餐厅。一顿西餐,有环境,有菜色,结果你穿得这么素,人家吃饭趣味要减一半。不就白请了吗?” “再啰嗦一句,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巴结他。又不是我考驾照。” 从来没有见过定军这么紧张谨慎,从昨晚开始神经兮兮,一会要邓玉婵烫直白衬衣,一会检查裤脚有没有多余的脱线,一会又检查钱够不够,好像马上赶赴考场考驾照。 他要是干别的事情能这样上心,再戒赌,不混帐,家庭环境早就不是今日的光景。 “反正告诉你,我就替你借一次钱,考不过,自己看着办。”,本来她是真心实意想请陆思成吃这一顿饭的,被罗定军这么一闹,实在倒胃口。 她把马尾高高扎起,厚重蓬松的头髮尾垂到肩膀以下,露出光洁的修长的脖子,再在皮筋处卡紧一只橘红色蝴蝶结。 “脾气硬过石头,臭过粪坑,谁还敢娶你回家。小心变老姑婆。” 定军嘟囔,声音大不大不小,刚好控制在爱君听觉范围。眼见妹妹要翻脸了,赶紧说,“好好好,我错了,我脾气硬,我脾气臭。不换就不换,素一点也挺好,青春靓丽。走了走了,别让小陆等我们。” 他在学校喊陆思成“陆师傅”,这时喊他小陆。 爱君深深吸口气,重重吐出,抓起单肩包,关上房门,打算在到达西餐厅之前不和定军多说一句话。 兄妹俩走出村口,定军招来一辆红色的皇冠计程车直奔西餐厅。 陆思成比他们早一点到达,在西餐厅门口等着,双手插口袋,百无聊赖地,微微向前掂掂脚尖,遂又放下,过一会,又掂又放下。在他前面是一堵石灰墙,上面粉刷白色的大字“晚婚晚育,少生优生”。 计程车驶进幽静小巷时,爱君已经从车前窗看到陆思成。 上一次碰面,大约因为在驾校紧张的环境,又是初次认识,她印象中的陆思成是老成严肃且内敛的,只有在和船头说到当兵的趣事才开怀大笑。 而眼前车子外的陆思成,军绿色的带领衬衣,卡其色休闲西裤,放松惬意。 计程车刚停稳,停在陆思成的前面,他同时也从车前窗看到爱君坐在后座,手从裤袋抽出,大步走到车子左后方,打开车门,同时一只手遮住车门内顶。 下车后的爱君和陆思成,一步之遥,四目相视。 她的眼睛透出清澈的水光,眉目间晕开清爽的笑意,如夏日的凤凰花开。一朵两朵,从他的眼睛开到他的疯狂跳跃的心里。 “陆哥好,让你久等了。”,说完,爱君稍微低头整理裙子。裙子不是什么高档面料,坐了二十分钟计程车,坐出几条明显的褶皱。 “不碍事,我也刚到不久。”,陆思成借着关车门,转个身,怕自己不小心笑到嘴角咧到耳根吓到人家小姑娘。他左边嘴角有个小梨涡,笑起来漩涡更明显,总能给人温柔阳光的好印象。 定军付了车资,从车子出来,一见思成就喊:“小陆。今天不喊你陆师傅。你只比我小几个月,喊小陆,可以吧?”,丝毫没有在驾校的拘谨。 思成笑着答应,嘴角真的是忍不住藉机笑到耳根。 这顿饭,定军吃的是不可告人的私心,尤其不可告诉罗爱君。 据他这几个星期在驾校暗中密切观察,陆思成虽然只是驾校三大老闆之一,收入绝对比其他两位只投钱挂个名等年终分成的老闆高。 要插队报名的,驾校本身在学的,学完考不过的,塞过来的求情红包和人情红包,少则一百,多则五百,姓陆的收起来眼睛不眨一下。菸酒收的更多,老张有鼻有眼的说过还有人送外汇券。定军盘算这部分收入估计比年终分得的还高。 驾校目前虽小,但周围都是荒地。他听说了,只要等政府批文下来,驾校还能再往外扩大教练场,到时候就不是目前的规模。姓陆的就是个大老闆,而且是实权在握的大老闆。 难能可贵的是,他未婚,没听说有女朋友,洁身自好,不和女学员搞暧昧,这方面的人品没得说,打灯笼都找不到。 又说到爱君,不是他做哥哥的偏见,妹妹确实,长相不但出众,还是顶哌哌的重点大学大学生,将来就是吃公家粮的人,这条件好得能到哪里找,嫁入谁家都是凤凰落入山鸡窝,谁家都得供着哄着。 若是罗爱君能嫁给陆思成,他的大舅子名分成立,不远的未来,诺大的驾校还不得是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盘。 哈!他终于时来运转。 到时候,爱君也要感谢他,若不是要学开车,她又怎么会碰到她未来的老公呢。到时候,她就不会再像现在,天天给他脸色看。 这是他为什么积极促成这顿饭的原因,打的宴请教练的旗号,行的是相亲配对的实。 三人沿着金漆扶手的木楼梯走上二楼,定军想着他的未来,越想越兴奋,仿佛已经在眼前实现。他恨不得马上改喊陆思成“妹夫”。 西餐厅,说是西餐,其实是改良的西餐,从装潢到菜谱,融入不少中餐元素,又称“豉油西餐”。二楼,靠窗的两侧有两人对坐的方形情侣卡座,也有四人对坐的卡座,而大厅中间是一排可坐六人的圆形大餐桌。完美兼顾西方小资情调和中式宴请传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三人几乎是同时的,看到之辉和船头坐在最中间的圆形大餐桌。桌上摆着五六道菜。 两人吃这么多道菜,铺张浪费,可耻。爱君心里想。 船头面向二楼楼梯口,首先看到他们,吹了声口哨,按捺不住激动,小吼几声:“这里,这里,思成。” 二楼客人还不多,气氛安静,小吼听起来格外响亮。 陆思成没有想到在这里碰到船头,径直走过去,和站起来的船头拥抱互拍肩膀。 “太巧了,你怎么在这里?”,思成问。 船头说:“可不是,你们再不来,我估计要吃第三轮了。”,他吃不下了,食物快顶到喉咙...... 思成一愣:“什么意思?吃第三轮?” “没什么,”,船头感觉有一支隐形的箭从旁边低头不语专心喝茶的某人眼睛里射出,忙解释:“我们一大早来饮早茶,过了头,顺便吃个午饭。眼看又到要吃晚餐的时间。” “你的朋友?",思成看向之辉。 “哦,给你们隆重互相介绍,这是李之辉,用你们北方话说,就是我的铁桿哥们。之辉,这是陆思成,我战友。” 思成和之辉互相点头当打过招唿。 “那我们坐旁边的雅座,不打扰你和朋友吃第三轮。我们找时间出来好好聊。”,思成环顾周围,打算找个位置入座。 之辉右手手肘撑在桌面上,手背轻托下巴,侧脸看着思成,说:“朋友的朋友,都是朋友,四海皆朋友,陆生,坐下来一起吃吧。人多热闹嘛。” 船头说:“对啊对啊,难得碰到,不用特别找时间,择日不如撞日,一起吃,再好好聊。这顿我请客。” 思成本想推脱,他想制造更多和爱君独处的机会,人越多,越难支开。 沉默的爱君突然说:“好啊,一起吃,之辉和船头,我们都认识,不陌生。船头请客,我不能不赏脸,是吧。” 之辉闻言,拉开他旁边的椅子,笑着对爱君说:“坐下来吧,船头请客,十年一遇,不容错失。” 既然爱君已经坐下,思成没有再说什么,走到她另外一边,拉开椅子,坐下。 定军直想把面前这俩从小彼此看不惯的货丢出门外餵狗。 船头说:“爱君,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点贵的,平时捨不得吃的,别和我客气,别心疼。” 他遗憾这餐厅怎么没有惠灵顿牛排,听说死贵死贵。 之辉突然跑来说要请他吃西餐,他就觉得有猫腻。两个大男人,吃什么带情侣卡座的西餐,还不如去广州酒家或者“胜记”大排档吃海鲜。 早上作为第一个客人来到餐厅,之辉一脸心不在焉,时不时有意无意扭头看向楼梯口,察言观色的船头问:“你是不是在等人?” “嗯”,等了半响,他才说。 “谁?大客户?” “嗯” 没想到,爱君来了,还带来了思成。船头恍然大悟。 切,什么大客户,大情敌吧。我就笑笑,看破不说破。 第二十八章 平安符 坐在两个男人中间的罗爱君,低头吃自己盘子里的牛肉。 船头和思成回忆部队的旧事,说新兵时凌晨被拉到山区负重荷跑一万米,说分配的口粮永远追不上消耗的体力,只好山上打兔河里炸鱼,飢不择食,说云南少数民族的风土人情和儿女情长,说他们被抽调到一个白族人的村子帮忙修民房搭猪圈,几头猪轰得全跑出来,把一个战友吓得摔倒在一坨新鲜的牛粪上。 就算没有亲眼目睹,脑补场面,足够让在场的人忍俊不禁。爱君嘴里含着一口汤,差点没笑喷,赶紧强行吞下去,一滴淡黄色的汤水从嘴角溢出。 之辉想也没想抬手,厚实的手掌带着他的专属温热贴近她的脸庞,拇指微屈,往嘴角一擦。爱君偏过头,来不及躲避,汤水转移到他的拇指。 思成刚好转过脸,看到爱君蹙眉正挥掉一只不受欢迎的大手,像挥苍蝇一样不耐烦。苍蝇得逞后,抿嘴轻笑,向他这边看过来,眼神自然大方,还带些许挑衅意味。 思成不是个呆瓜,知道是眼前这个男人在划地宣告主权。 切,小伎俩。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要爱君没有结婚,他都有权利追求她,岂是会被一个没有分量的眼神劝退。何况,爱君的肢体语言已经说明她对苍蝇的排斥,明明白白。 他马上回苍蝇一记不屑。 定军听得出神,一门心思想着那边的异域风情,没有注意其余人的小动作,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追问思成:“那边的女生长得怎么样?漂亮吗?" 思成被突如其来的不在同一条航线上的问话问住,一时接不上话。 船头髮出痞笑,“哈,我想起来,当时白族好像有个小姑娘喜欢思成,整天追在他后面送水送肉干,一口一个陆哥哥。” “你别乱说,我可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当时执行完命令就走了,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他这话更像是向旁边歪头一脸听八卦的爱君澄清。 “无情无义。我记得人家小姑娘后来还给你寄过信,寄到连队。你回復了没有?” “当然没回。不是所有感情都需要回应。",他勾起嘴唇,轻描淡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陆生真受欢迎,情史应该很丰富,才需要选择哪种感情需要回应。",之辉接上。 思成扬扬眉:"李生说笑。我是一个专一的人,没有遇到喜欢的人绝对不将就,遇到了绝对不退缩。" "嗯嗯,不错。",爱君觉得该说点什么终结奇怪的对话。 思成愉悦,之辉黑脸,船头看热闹,定军无所谓,这场饭最后吃得滋味无穷。 出了餐厅,思成的丰田皇冠豪华小轿车就停在小巷后面,说要送爱君和定军回家。 定军笑嘻嘻:"算是给我开小班吗?" 思成笑着说算是给爱君开个体验班,她迟早也要学车。 爱君婉拒:"我要回学校,学校很近,这次不麻烦陆哥。" 思成说:"那行,我送定军,你先回学校。这是我的座机号码,有事找我。",他递过来一张名片。 船头说他也要一张,方便联繫。思成干脆给每个人都发一张。 众人相继离开,船头坐之辉的车,定军坐思成的车,爱君步行。 她很久没有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悠闲走在安静的小巷子。一墙之隔以外,传来的摩托车声和喇叭声,除此只有几句妇人们的闲聊声和阳台上的鸟叫声。 无所事事而没有罪恶感,是一件奢侈而幸福的事。 走出小巷,果不其然,如她所料,熟悉的广州标緻停在巷子口。 她打开车门,坐进去,看看后座,问:"船头呢?" "我送他到公交车站。" 心疼船头一秒。 "你送我回学校吧,没几步路了。" "你......不来我家学电脑了?等着准备学车?" "......那就先学电脑,以后再学车。走吧。去你家。" 想得美。 他嫌恶得看一眼她的小黑包,里面有不受欢迎的名片。 她顺着他的眼光看向自己的小包,忽然想起包包里有平安符,边拉开拉链,从暗格里抽出来。 "你说要求个平安符挂车里,我给你求来一个,挂起来?" 上次在光孝寺,他没来得及求平安符就要载他外婆离开。 "你专门去替我求来的?",他喜出望外,一道平安符足以抵消一张名片引起的不快。 "嗯,给你挂起来",她把平安符的红线绕到后视镜后面,绑了个小结。 她离他很近,白皙光洁的脖子一览无遗,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心里冒出一股骚动,忙转过眼睛看路面。 平安符上,佛祖,笑看一切。 爱君窝进座位,调整一个舒适的姿势,闭起眼睛假寐。之辉关起车窗,沙沙的空调声,低低播放着的音乐电台节目,男主持人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车内萦绕,她渐渐陷入睡眠。 ...... 船头的爸爸明年60岁,按照习俗,生日宴要提前一年,即在59岁过。 他在广州酒家订了两桌宴请亲戚朋友,主打生勐海鲜,还有清远白切鸡,台山鹅,烤乳猪乳鸽。 船头的大哥和大姐带各自的孩子回来,连平时最为忙碌的姐夫也抽出一天时间专门祝寿。 姐夫在铁路局工作,经常出差,有段时间来往于香港广州之间,家里的东西都是从香港进口,潮流得很。 "船头,你还在火车站拉客吗?" "姐夫,有工作介绍救我脱离苦海?" 姐夫好几次提过给他在铁路局找个稳定工作养家餬口,被船头三言两语拒绝。 不是心高气傲,只是他不想再进入体制内,不然也不会从消防队辞职不干。拉客仔工作虽然没有前途,赚钱多,自由,只要不犯法,想干什么干什么。 姐夫于是没有再提,私底下和他姐说:"终究还是年轻人,喜欢折腾。" 他姐护着这个弟弟,说:"你费点心,多留意,都是一家人,等他折腾够了再招安。" 这次姐夫再次提,船头有点动摇了。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厌倦拉客仔的生活,他想逃离这种灰色地带,光明正大做生意。 姐夫颇为意外,想着船头确实比以前成熟稳重,这件事能交给他处理了。 "吃完饭到我家去,我们商量。" 姐夫说的这事,是关于列车食品採购。 90年代以前,因为物资缺乏,火车上可以提供的食物只有餐车的饭盒,热水倒是免费提供。 南来北往的火车,外出的人们坐几个甚至二十几小时火车,除了有钱的能到餐车吃一顿,大部分人是要背着自己的干粮,诸如水煮鸡蛋,泡面等熬过漫长的旅行。 路过一些小城镇站口,偶尔也会遇到当地农民沿路叫卖。要一包土特产?行。要一包花生?行。从火车车窗递上来,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80年代后期,物资渐渐丰富,铁路局有人提出设立专门的贸易部,集中採购物资,在火车上叫卖,由此增加铁道部各运营段的收入。 姐夫说可以拉线,介绍贸易部的人认识,验个资格签个合同。船头你灵活,多跑跑珠三角各地工厂,安排安排,什么香肠泡面瓜子花生鱼干牙刷牙膏,要有生产许可证的,小卖部卖什么,你就进什么。进了就卖给火车站。 一列火车8节车厢,有位置的几千张票,加上没有位置的站票,船头,一趟火车下来,能赚不止上万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火车天天跑,天天赚,只要火车轮转动一天,一天就饿不死你。这不比拉客仔活着有意义? 船头安静听姐夫说,心里砰砰砰砰直跳。 第二十九章 凉茶,给你下火的 暑假到了,爱君和颖姐说好一整个暑假都在那边打工。 颖姐的侄女王雅莉到广州投靠她姑姑。雅莉比爱君小三岁,爱时髦爱漂亮,港剧兴起短髮美女风,她就跟风把自己的头髮剪短;突然在杂志上看到穿牛仔衣的王祖贤,她就不顾高温天气换上牛仔衣;看过烈焰红唇的关之琳后,她就抹上相似颜色的唇膏。 “君君,你穿得太素了,说不好听的,叫‘土’,我们老家的女孩子穿得都比你这个广州妹时髦。” 她说要认真改造爱君,不仅要教她化妆,还要带她去逛服装市场。 爱君哭笑不得,“我们每天都在服装市场上啊。” “不一样。批发市场的衣服太普通,没个性,没意思,看多容易审美疲劳。看看你,就是在批发市场混太久,没了追求。我们要到大商场的专卖店专柜看这些有个性的设计,走向潮流的前头。” 颖姐在旁边数落,"你这个月寄钱回家供你弟弟读书没有?赚的几分钱,全花在衣服化妆品上,大手大脚。自己败家,还要拉上爱君败家。" "姑,我不是连续剧里面的可怜女人,被婆家娘家压榨到哭瞎眼睛还不知道反抗。我又不是我弟的银行出纳,得先照顾好自己,有余钱再寄回去。" 颖姐摇摇头,又是一轮数落,现在的年轻人和她当年不一样云云。雅莉在她背后吐舌头,做个不以为然的表情。 爱君喜欢雅莉直爽的个性,不藏不掖,心思和想法都写在脸上。 天降暴雨,夏日午后的暴雨来得快,走得也快。来去匆匆间,店里没有客人。 雅莉和爱君面对面坐在矮凳上,她要给爱君化妆,脚边放一个大化妆包,里面是各种颜色和用途的化妆品和工具,质量不一定好,但一定是爱君见过最齐全的。 "我给你化个我最近的最爱,",她把关之琳红裙飘飘的海报带了来,"信我没错,一定适合你。先给你修眉......" 爱君闭上眼睛任雅莉在自己脸上肆意挥舞。 她第一次化妆还是在小学六年级,为了参加学校的六一儿童歌舞比赛,表演一首集体舞"春天在哪里" 班主任是个六十岁老头,对女生化妆一窍不通。他觉得应该要给学生画个妆才醒目,于是把爱人的一盒七十年代用过的红色胭脂粉带来,先把脂粉印在手指指腹,再三犹豫后,压在小女孩们的脸蛋上,随后胡乱擦开,边擦边嘟囔,"是这样用吧","胭脂不会过期吧","这边擦得太多了"...... 那天上午,班上每个女孩子都被化得惨不忍睹,面面相觑,又不敢跑去厕所洗掉。最后个个皱着眉头,苦着脸上台比赛,愣是把春天都赶跑了,自然拿不到名次。 "你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吗?笑得这么开心。",啪一声,雅莉合起化妆盒,"好了,你就是我的杰作,我的旧区改造工程。" 爱君接过镜子,仔细端详,果然不一样,本来杂乱的眉毛修成细长眉,平添几分女人味,也使得五官更立体。白皙细腻的皮肤,在红唇对比之下水嫩柔和。又长又黑的睫毛,弯弯向上翘起,根根分明。 颖姐说禾草盖珍珠,爱君打扮一番,还可以去参加"青春羊城选美比赛"。 爱君不好意思笑笑。 雨停了,午后第一拨客人进门。大家开始忙碌。忙着忙着,她忘了自己脸上挂彩一事。 傍晚收工回家,在街口,和外出回来的之辉撞个正着,面对面。天气炎热,他满头大汗,一滴汗珠沿着短髮边沿滴下来,眼皮看起来有些睏倦。 爱君单肩卸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包纸巾,低头嘶一声拉开,"刚才珠海回来吗?" 之辉从来没有见过化妆的爱君,顿时一怔,眼睛亮了,脑子也清醒了。 "嗯",他接过纸巾,目光仍停留在她脸上。 "累不累?快回家休息吧。" 她微仰头,看他胡乱在脸上一把擦,淡黄色的纸巾很快煳成一团。 她小时候在井边洗衣服,他和小伙伴在烟尘滚滚的泥地上踢球。只要一听到他下令"我们赢了,沖啊",她就赶紧起身又是踢洗衣盆又是端凳子闪得远远,背对他们。他们总会一窝蜂冲过来围着水井打水,脱光上衣,露出精瘦肋骨,凉水当头淋泼,水花四溅,躲多远都能溅到她的后背,透过"的确凉",星星点点凉意。 船头有时候过来和她说话,被之辉勾住脖子强行拖走。 "嗯" 她错身而过,意欲继续往前走,他急急拉住她的手臂:"等等,我送你回家。" "不用啦,你跑了一天也是够累。我坐公车回去。" 她平时也没让他送过,现在更不可能。 他迅速想出应对藉口:"你陪我吃个饭吧,我跑一天快饿死。吃完饭再送你回去。" 爱君歪着头看他,没有马上说行或不行。 之辉干脆转身,决定连店门也不进了,手向下滑,拉起她的手向停在街对面的车走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手指在走动中,一点一点嵌进她的指缝间。 爱君的手因为从小劳动,并不如他姐李菲菲的手娇嫩柔软,这使得他心疼和苦涩发酸。 她怔怔任由他牵着,走过马路才后知后觉甩开:"吃饭就吃饭,不需要牵手。" 他笑了,说:"那下次请你吃饭,就爽快点答应。" 坐到车子里,她从倒后镜看见自己的脸,才想起化妆一事。难怪刚才他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 "你今天怎么化起妆来?" 他从后视镜看她的眉眼。有时候,后视镜就像是白雪公主她后娘面前的魔镜,有着神奇的功能,能把人的表情随自己的心情放大,如同现在,把他欣赏的表情放大,也把她不好意思被凝视的表情放大。 魔镜魔镜,告诉我,爱君到底喜不喜欢我?如果有魔镜,他一定会这样问。 "店里来的小妹妹说要改造我,说我是她的旧区改造工程。化了妆,我才算是明白什么是女为悦己者容。化妆要花很多时间呢,若不是为喜欢的人,又怎么会花那么多时间。" "很好",他的轻笑,像夏日黄昏的赶走闷热的凉风,看她的眼神,却像是夏日正午的太阳灼灼发热,"很漂亮。那你多化妆,悦己者在你面前。" 爱君不想说话了,转过头看向后退的风景,嘴角眉眼尽是笑意。 车子经过一个凉茶铺,店面小小,门前摆着五六个长长的红色水壶,水壶前手写相应的凉茶名和其功用,还有卖龟苓膏的招牌,铺主在柜檯后面用小天平称中药。 爱君说:"天气太热,我想下车买碗龟苓膏吃。" 之辉把车子停下,倒退回去,停在路边,让她下车,手撑在车窗边沿,扶额闭眼睛休憩。 服装批发是起早贪黑的工作,早上六点出门跑工厂是经常的事。即使不跑工厂,他也要早起开店,东南西北来的客人急着进货,再赶火车回去。他们都是和时间在赛跑。 夏季是销售淡季,就要为秋冬做打算,看面料看样式,一天下来,他累得根本不想吃饭。 不一会,爱君回来了。他听到开门声迅速睁眼。 她小心翼翼坐进车里,左手一碗龟苓膏,右手一碗凉茶,说:"凉茶,给你下火的。" 凉茶放在车位中间的扶手上,"快喝,趁热喝才有疗效。",然后低头一勺一勺吃自己的龟苓膏。 火,是哪个火?肝火,肾火,心火。这款凉茶治哪款火。 第三十章 我想走得更远 高第街没有周六日,从早忙到晚。这是一条用时间换金钱的生意街。 傍晚时候,趁人潮渐渐褪去,颖姐让爱君把新近的一批初秋装拉到后面的仓库存起来。 成箱成捆的衣服打包寄到,少则几十,多则几百,扎扎实实地沉,冬天的羽绒毛衣更甚。干这一行容易肌肉劳损。 她拉小拖车回来,小推车在石板路上咔咔作响,手臂发酸。小推车停好,拍拍袖套上的灰尘,抬头,意外看见陆思成站在店门口,眼睛瞬时睁圆:"咦?陆哥?你怎么在这里?" "来逛街呀。早听说这条街的大名,还没来过。定军说你在这里打工,我顺便过来探探。很忙么?" 斜阳夕照,阳光如金子,带着愉悦的温柔,洒于脚前。 思成下午和另一个教练对调时间,专程来找爱君。 定军向他提供很多关于爱君的事,包括现在打工的女装批发店,他很快找着,进门问老闆娘罗爱君在不在。颖姐从头到脚打量,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好奇 ,心里惊嘆好一个神气的后生仔,“她在,去仓库了,一会回来,有什么事?” 他说了句我是她的朋友,就退到店门口等。 约莫半个小时,咔咔咔声音传来,心有灵犀般,他转头,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看见目标人物缓缓靠近,由远及近,清秀素颜,专心只顾往前走,和周围的忙乱环境形成反差。 "嗯,刚忙完。",她恢復如常的神色,笑了笑,说:"逛到什么好货吗?" "没呢,眼花缭乱,等着你做我嚮导。几点下班?" 她扫一眼墙上的电子钟,说:"差不多了吧。你先进去坐一会,等我下班,带你走几家男装,还能帮你杀杀价。" 思成顺势堂而皇之坐到店里一个角落看她走进走去。他的身材高大魁梧,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压力。 王雅莉把爱君拉到门口,低声问:"君君,他是谁?你男朋友?追求者?",声音有莫名的兴奋。 "朋友而已。",爱君顺手把门边的挂版衣架收起来,不做多余解释。 雅莉挤眉弄眼,腔调作怪:"朋友?只是你单方面把当他朋友吧,人家可不一定哦。" 冲着爱君一进门,那男人快要拉丝的眼神,乖乖坐一边等待的姿势,鬼才相信朋友这一套。她不信,颖姐也不信。 “信不信由你。”,爱君拍拍双手,从柜檯后面捞起小背包,斜挂上肩膀,说:“颖姐,我下班啦。” 思成马上站起来,跟在后面。 颖姐笑眯眯:“好,去吧去吧。年轻真好。” 爱君和思成出门时,碰到同样在收摊的张嘉仪,打了声招唿。 嘉仪停下手中的工作,愣愣看两人并肩往髙弟街里面走。人多的转弯处,思成忽然伸出手臂,虚虚搭在爱君的左肩护着,马上又放下,垂眸和爱君说了些什么。爱君惊讶仰头,似是嗔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从嘉仪的角度,真的很像一对暧昧中或热恋中的情侣。那男人,用港剧的台词形容,好man啊。 她迅速在脑海勾画一张三角关系图,图上狼烟四起,毫无疑问,之辉后院起火了。 是不是该给他报火警? 爱君和思成走了几家男装,他没看中什么。他的心思原也不是在买衣服上。 她在他背后偷偷观察他身上的衣服,顺滑柔软的面料,利落合身的剪裁,一看就是来自于某大牌专柜,绝不是高第街出品。于是就没那么热衷介绍和讲价。 随着白天高温褪去,整条街,卷门拉闸声一声接一声响起,思成干脆提议:"要不我们去吃晚饭吧?" "好呀,我还欠你一顿饭。上次是船头请你吃饭,这次由我请吧。只要你不嫌弃我请的地方便宜。" 她带他去高第街附近的那家煲仔饭店。 一进门,她熟稔和老闆娘打招唿,“霞姐”,然后挑靠门的圆桌坐下。越靠后,越靠近厕所,人进人出,有股倒胃口的味道。 “今天带新朋友仔来喔。”,霞姐从帐簿抬头,“帮你朋友介绍菜单啦,都是那几样。” 店面小而简单,菜单用毛笔字在红色纸上写好,贴在点餐处,年日已久,红色褪掉原来的光泽,成了粉色的纸。腊味,排骨,牛肉,香菇滑鸡,腊鸭,烧鹅,黄鳝,脆鲩,1.5元到3元不等。 她点一份腊味饭,思成点一份牛肉饭,多加两颗蛋。 点餐时,老闆娘问她:“辉仔最近忙什么?他上次答应帮我女儿找申请美国大学的资料。他会不会贵人事多,忘记了?像他这种做大生意的,不一定记得。你说是不是?” 呃......爱君不好替之辉发言,只好说他好像最近常在广州珠海两地跑,比较忙。 老闆娘说:“不急,我女儿才大二,还有时间。”,说完到后厨去。 思成想,这辉仔不会这么巧,刚好就是那天西餐厅的李之辉吧,“她说的是李之辉吗?" "嗯。他也在高第街打工,不同的是,我给别人打工,他给自己打工。" 思成的心顿时向下沉,没想到劲敌比他更楼台更近。 “李之辉这种事业有成的人,不会没有女朋友吗?”,他试探问问,看劲敌离定向靶红心有多远,搞不好,离得越近的,反而是越远的。 爱君纳闷,这女的,比如倪雯丽问之辉有没有女朋友,她可以理解。这男的怎么也这么八卦吗? 她耸耸肩,说:“应该没有吧。谁知道他的事。陆哥,你也事业有成,难不成你也有女朋友了吗?” 她只当自己开个玩笑的问话,在他听来,却是和他问之辉有没有女朋友一个初衷,无非就是在彼此试探,彼此拉扯。 有点激动的急切澄清:“没有,对天发誓,没有,本人单身。” 爱君笑笑,不接话。 思成只道那是腼腆害羞的笑,因为她欣慰于他的答案。 你觉得单身的我追单身的你合适吗---这句话差点脱口。老闆娘出现,端来热腾腾的瓦煲,他生生把话吞下去。 "煲仔饭要趁热吃。" 先吃饭,以后再慢慢来。 饭后,他提议到西湖路灯光夜市散步,她婉拒:"不了,今天上一天班很累,不想再走路。" "那改天再一起去。" 西湖路夜市,全国第一家夜市,入夜后,灯光如昼,人潮汹涌,越夜越精彩,海外和港台最新的时尚潮流从这里悄然登陆中国内地,再由这里通过批发商辗转内陆城市。 爱君和室友去过两次,人多到爆炸,几乎是被人推挤着往前走,什么也看不清楚,两个紧挨肩膀的人说话还得互相在耳边大吼才听得到。 "嗯,有时间再说。" 回到家洗过澡,张嘉仪来找爱君,手里挂一袋砵仔糕:"请你吃宵夜。" "等等,我带上蚊香。" 两人很有默契一前一后下楼,在大榕树下盘腿坐下。 蚊香在脚底裊裊生烟。 一只砵仔糕没吃完,嘉仪已经忍不住审问:"晚上送你回家的男人是谁?" "我哥的练车教练。这家做的最好吃了,你怎么没买我最喜欢的红豆口味?" "别岔开话题。我看那男人挺man,也开得起一辆轿车,收入应该不错。你有没有对人家有非分之想?" "干嘛?审犯人啊?还是你看中人家,要我牵红线?我很乐意啊。" "你就会倒转来讲。讲,有没有喜欢人家?" "黐线。只要男人够man ,开得起轿车,我就要喜欢人家吗?" "你发誓没有喜欢人家?" "黐线!毛啦啦发咩誓?" "不敢发誓,就代表喜欢人家咯。" "张嘉仪!你有完没完!再说一句,我就回家。" 爱君是真的火大,脸色都变了,刚拿出来的砵仔糕丢回袋子里。 "好好好,不喜欢不喜欢。",张嘉仪示弱,又补上一张可怜兮兮的求饶的脸,"就是关心你一下嘛!" 爱君重新拿出砵仔糕,边吃边说:"你先顾好自己的感情。我还要上学,还要存钱,没时间想不切实际的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可怜的之辉,还要等待何年何月。 "你工作都包分配了,担心什么,日子早晚会好的。你到时间分到单位房子,就可以搬离这栋竹筒楼。不像我,感觉一辈子翻不了身。",嘉仪狠狠咬一口糕点,嚼在嘴里劲劲的一口一口咬。 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人,然而谁知道呢?也许是从一栋竹筒楼换到另一栋竹筒楼而已,也许可能更惨。 "也不是这么说。",爱君悠悠开口:"我还想走得更远更远。" "对了,船头那天找我,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做生意,搞火车零食批发。我说我哪会做生意,我只会替姑妈看铺。他说边做边学嘛。我还没想好呢。不知道他这事靠不靠谱。你说我去不去?" 爱君沉吟片刻,"反正做不下去,你还可以回髙弟街来呀。船头只会把自己卖掉,不会把你卖掉的。" "哇塞,船头要是听到你这句表扬,要翘到天上去彩云追月。" 一轮圆月高高升起,有一搭没一搭听两个好朋友谈心事。 第三十一章 我想你了 竹筒楼多了一个婴儿,李如江他哥李如海家里新添的,拣来的。 李如海是环卫工人,凌晨扫大马路,听见在马路边的花圃有微弱声响。他扒开火红的鸡冠花丛,发现一只纸箱里面躺一个小婴儿。 是个女婴,用一张大红花棉被裹着,大概因为声嘶力竭哭一个晚上,脸已经发紫,只剩一声一声断断续续抽泣。 他火速把女婴带到附近的派出所。 派出所所长很头疼,看着女婴发愁。 从前所里也收过弃婴。岭南人重男轻女思想严重,有人家生了女儿不要的,就悄悄寻个夜深人静时候把婴儿丢弃在医院门口,院门口。 随着外来打工仔涌入,弃婴越来越多,成倍增长。未婚生育的,没有抚养能力的,把孩子丢在马路边,火车站厕所里。 "这孩子看起来还不足月的吧,真可怜。"所长喊来值班民警,让民警到孤儿院跑一趟。 李如海心一动,说:"等等,我能不能收养她?" "你?",所长打量他,摇摇头,"你有六十好几了吧,恐怕不合适。" 万一没活几年撒手归西,婴儿还得送回福利院。再说不是想收养就收养,还得符合条件。 李如海澄清:"不是我。是我女儿。结婚八年,没有孩子。快四十了,越往后越难生。所长,我看这娃还小,没有生父母印象,挺适合领养。" 所长接着询问李如海女儿女婿的工作情况,家庭情况,思量片刻说:"你家这种情况特殊,构成领养条件,我这能开证明给你上户口。但是老先生,你先回去和其他人商量,特别是亲家,无端端多一个非血缘关系的孩子,不得闹翻天。" 所长一时不知怎么安置婴儿,和匆匆赶来的妇联的人讨论来讨论去,双方同意李如海暂时先把婴儿抱回家养几天再做打算。 婴儿抱回家,李亦芳先是震惊,明确表示不同意领养,她还沉浸在被生生做掉孩子的悲痛中,看见别人的婴儿就受不了。 她怨恨陈志云一家当初逼她做掉孩子,怨恨陈母离间夫妻,更怨恨陈志云怯懦,不是个男人。 她要离婚! 打算离婚的女人更不能领养孩子。 李亦芳她妈说:"女啊女,你快四十了,离了婚还能嫁个好人家吗?就算能再婚,还能再生吗?你要为自己考虑。女儿没有孩子,就不是完整的女人。你以后老了,靠谁啊?有个孩子,有个寄託啊。" "也不能不负责任领养啊,我要离婚了,这个孩子已经没有亲生父母,不能再失一次养父吧。" "我看陈志云铁心不想离婚,他是向着你的。你和他谈谈,他如果同意领养,陈家同意领养,你就当这个孩子是自己亲生的,忘记过去不愉快,好好抚养。" "哼!你觉得陈志云个老母同意吗?" 她妈没有说什么,把孩子放在李亦芳怀里,关了门出去。 吃饱喝足的婴儿嘤嘤笑一声,睡着了。李亦芳的眼睛随着泛红。 第二天,得到消息的陈志云赶来,被李亦芳赶出门,"滚回去,你们陈家不配,我一个人养大这个孩子。" 嘶吼声震动整个竹筒楼。 爱君家住在隔壁,这些风吹草动听得清清楚楚。 李如江有天晚上和李之辉一起到竹筒楼来。爱君正从公共洗澡房出来,和他们打了个照面。 "李叔叔好。" 她很尊重并且感激李如江。 李如江看她一眼,有点疑惑:"你是......?" "我住这家,罗振伟的女儿" 李如江点点头,便进了他哥家的门。 之辉在他爸进门后,暗中按一下爱君手臂,低声说:"我一会找你。你等我。" 这一等,等到爱君睡意朦胧,意识涣散。她趴在床头看小说,打了个盹,又醒过来,看看时间,已经10点。 隔壁传来细细碎碎的谈话声,夹杂嘆气声和啜泣声。 邓玉婵在客厅和罗振伟交流八卦。她家没有电视,平时晚上早早就睡了,今晚莫名兴奋,等着看好戏。 "我看,十有八九,李如江是来劝复合的。要是不同意,他不会跑这一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罗振伟说:"劝是一回事,成不成就不见得,李亦芳脾气硬得很,李家人脾气一个样。" 邓玉婵说:"我听说,陈志云回家威胁他妈,要是不领养这个孩子,陈家就断子绝孙!呵!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都反了,还敢威胁父母。" 罗振伟说:"有什么奇怪,时代不同咯。" 邓玉婵说:"爱君要是以后给我惹这样的麻烦,我淹死她,当没生过孽障。" 爱君听不下去,床上翻个身下地,抓起薄外套,挂上钥匙往大榕树去。 夜已深,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竹筒楼陷入漆黑,只有几户开着门的,偷露出微弱的暗黄的光。 她在树下转了不知几个圈,被蚊子咬了几个包,终于看到李如海陪李如江走下楼道,李之辉跟在后面。 她悄悄藏入幽暗的树影里。 三人从大榕树前面走过,没有交谈,脚步声凌乱。 车子启动的声音,似是李之辉的说话声,李如海回来经过大榕树的脚步声,在这个疲倦的夜里特别冷清。 脚步声走远,她从树影里出来,坐在榕树下,孤单的影子在黄泥地上拉长。 之辉从村口转弯处折返,慢慢走过来。 她好几天没有见到他,髙弟街的店里也没有见着。这人一下子消失,一下子又莫名其妙出现,让人看不透他的意图。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夜色中,寂静中,两人默默对望,只有影子们在地上颤抖拥抱。 她愣愣看着他转个身,在身边坐下,听见他嘆口气:"好累" 然后他的头一斜,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能听到他的唿吸声,那么近,那么沉重,那么亲密。 "诶,你别睡着。"她抖抖肩膀。 "嘘!一会还要开车回家,让我眯一会。" 她便不说话,僵直身子,低头盯着自己的夹脚拖鞋。 "怎么不说话?",他闷闷发声。 "你不是要眯一会吗?还你安静。" "你说我听。" "你堂姐的事怎么说?" "她打算收养孩子,婚离不离再说。陈志云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 他小时候就看陈志云不顺眼,鹰勾鼻的软骨头。 "志云哥也有自己的难处吧。" 他从她的肩膀抬起头,一脸不悦:"你喜欢这款男人?" ......她决定换个话题。 "这几天在忙什么?没有见到你。" 之辉的脸突然凑近,温热的鼻息轻扰她的脸庞,几乎快鼻尖对鼻尖,嘴裂着笑:"你想我?" 她的身体向后倾斜,拉开一点距离:"谁想你?就是关心一下朋友而已。" 他轻笑:"好吧,朋友。但是我想你。" .....她脸开始发热。 "我在火车站对面开了新的店铺,以后放更多时间在那边。髙弟街,不会常回来。",他的语气低沉又慵懒。 哦。 他直起腰,拉开腰间的小包,从里面掏出一台小小的东西,说:"bb 机。这台给你,方便联繫。" 爱君接过来,借着灯光好奇在手上把玩,问"这个多少钱?" "降价了,不到一千。" 开玩笑,她辛苦打工一个月才一千五块,"还你,我不要。" "我要。买都买了。要不,东西还是我的,先放在你那里,你帮我保管,顺便帮我看看我的留言。好不好?",口吻低得不能再低。 她打了个哈欠,"行吧,事先声明,我不会回復,你别有事没事发信息。" "知道了,事头婆。回去睡觉吧。" 第三十二章 我和船头哪个重要 爱君在《羊城晚报》第三版边角的地方看到一则招聘启事。 招聘:广州大通电脑公司 女文员一名,33岁以下,需要懂电脑打字,要求广州户口。薪资面谈。有意者携带个人简歷到xxx路xxxx楼4层4102号面试。 是两个月前的晚报。 她向颖姐请假,蹬个自行车急急忙忙赶回学校,到图书馆找如何写求职简歷相关的书籍。 工作看分配的年代,这类型的工具书不容易找。管理员问:“简歷是档案履歷吗?找辅导员指导指导就行。” “应该不是一回事吧。放暑假找不到辅导员。总不能去职工宿舍打扰人家吧。” “那倒是。我找找看。” 靠管理员的帮忙,总算找着一本,还是去年刚刚出版的《英文求职信与面试技巧》,书背后贴着的借书卡一片空白。 爱君如获至宝,把写求职信部分草草读一遍,依葫芦画瓢按自己情况写一份英文,再翻译成中文。 不俗的在校学习成绩。 英语四六级证书(年初才拿下的六级证书。) 会五笔输入法,能中英文打字。 髙弟街打工的经歷,着重突出自己能吃苦耐劳。 除此以外,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闪光点。 把中英文简歷翻来覆去倒腾好几遍,认真抄一遍,拿到图书馆的资料列印室,花一块钱让打字员把简歷按照书上的格式中输入,再各列印两份。 这是她的第一份简歷,她小心翼翼装入牛皮纸袋,生怕沾上一星半点手印或油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晚上睡觉前,抽屉传来嘀嘀两声。 爱君掏出bb机,上面显示:[睡了吗?晚安]。 她刚把bb放回抽屉,又传来两声嘀嘀,拿出来一看,[明天一起吃个饭?高第街等你] 第二天一早,她穿上全套从髙弟街买来的西服,招来一辆的士直奔电脑公司。 所幸文员一职还空缺。 面试她的人力资源小姐称唿自己mandy,起初接过爱君的简歷粗看,漫不经心,三两眼后,精神大震,眼里发光,用铅笔在简歷上重重划几条线。 但一听她是大学生,一周只能工作三天,像充满气的球突然被扎破,向后靠在椅背,重重嘆口气,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对爱君说话:“哎,招个人好难啊。 我们的大老闆是香港人,只讲粤语和英语,客人也是香港那边的,有香港人,也有外国人,大部分讲英文,需要口头和书面英文交流。大老闆是打算招既会英文又会打字的文员。不瞒你说,这两个月来这里应聘的很多,都懂打字,但懂英文的没有。罗小姐,你完全符合条件。但是我们只招长期的全职的文员。没办法。” 折腾两天的爱君抿抿嘴,不甘心,继续为自己争取,“要不你们先试用看看?我有学习能力,工作效率高,可以很快胜任工作要求。” “罗小姐,你要知道,公司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我也有压力。 如果公司今天是我说了算,我马上拍板,好,你明天来上班。但是......” 话没说完,会议室的门开了,一个脸颊瘦削,梳中分头的中年男人走进来。 mandy站起来,毕恭毕敬道:“老闆,你怎么来了?” “你坐。我刚好有时间,过来看你招人。招了两个月还招不到,有这么难吗?”,他拿起檯面上爱君的简歷看。 mandy准是个口直心快的人,憋了两个月的话一口气吐出来,说:“哎呀,老闆,你不知道内地就业现实吗?现实是,会英文的都是大学生,一毕业就被国家分配到各个机关单位和国营企业。谁还会不要好好的铁饭碗,在外面找工作?就算有,肯定不会看上我们这些小单位小企业,国企的名声不响亮得多吗,合资企业工资不高得多吗,我们给的人工又没有特别高。” 老闆朝爱君看一眼,说:“她为什么不行?” “老闆,她是大学生,来找兼职的,一周只能上三天班。” “兼职有什么所谓?香港大把公司请大专生兼职当文员。就她了。再拖下去,香港就要回归了。”老闆又扫一眼爱君,简歷放回桌面,走出门。 mandy喜出望外,双手合十,做个朝天拜神的姿势,“谢天谢地,今晚不用发噩梦了。罗爱君小姐,你一定是来拯救我的。对了,你有英文名字吗?我们最好有英文名字和客人沟通,而不是中文拼音。” 爱君迅速从反转又反转的剧情中回过神,说:“venus。我叫venus。” “venus?爱神维纳斯?不错,老外喜欢简单又浪漫的名字,过耳不忘。” “是嘛?是一个朋友替取的,算是从我的中文名字衍生出来。” “你朋友也是个浪漫的人。” 朋友自然就是李之辉。 她走出公司大门,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拿下了文员的工作,用力掐掐自己的大腿,疼得真实。工资一千二,比颖姐那里赚得少一点,却轻松很多,有更多机会接触不同的企业。 公司对面有家士多店,门口挂上“公共电话”招牌。 爱君跑到士多店,抓起话筒,打之辉bb机的寻唿台,报出他的号码,便挂断电话。 等待的时候,天空飞过一架飞机,她的心开始莫名滚烫髮烧。这个场景就像回到那年,之辉在学校篮球场上打球,她远远地,一个人躲在安静的教学楼,头抵着蓝色玻璃窗看他。 篮球场外,围着好多女生在喊加油。中场休息时,他接过一个女生递上来的水,说了些什么,女生笑颜如花。那个女生,她有印象,就是传说中父亲是高级翻译学院教授的学霸。 有些心情,还是隐藏起来比较好。对人对己都好。 电话铃响。 她被在意料中的电话铃声吓一跳,急急转过身,看一眼座机显示屏幕,是熟悉的号码,深唿吸,“喂,之辉,是我。” “我知道,是我打给你的。发生什么事?你不在颖姐那里吗?”他还在家里给工厂打电话订货,意外收到她的寻唿,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在打工才对。 “之辉,我找到一个文员工作,兼职的。”爱君兴奋得在电话扒拉扒拉描述一通面试过程。平时捨不得花五角一分钟话费的爱君,今天是敞着花费。 “公司在哪里?”他问。 “xxxx路xxxx楼” “哪里?再说一遍。” 她重复的声音明显低几度,弱弱的说:“呃......xxxx路xxxx楼。” 他在电话那头笑了,心情大好,“爱君,你这么离不开我吗?找工作找到我家隔壁大楼?” 她嗫嚅几声,哼哼软弱无力,“乱说,公司又不是我叫老闆开在你家隔壁。” “嘿嘿。晚上去哪里吃饭庆祝?” “先说好,晚上我请客,不许抢单。还要叫上船头和嘉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电话那头突然没有了声音。 她以为信号断了,喂喂两声。 之辉的声音闷闷的,“在呢。爱君,在你心里,我和船头哪个比较重要?” 她一时蒙圈,为什么说着说着比了起来,“啊?什么意思?” “你就不能只约我吗?” ...... 船头当然不会错过聚餐的大好机会,尤其是听说爱君请客。 船头在火车站附近租了一间办公室,到工商局註册为个体户,起名“文沖食品”,拉了一条电话线。与此同时,姐夫频繁带他出入一些饭局牌局,给他介绍人脉,都是能一句话搞定一件事的大人物。 那个政策不明,缺乏审核的年代,上头人物的一句话能成一件事,一句话也能败一件事。 船头天天跑珠三角视察食品工厂,定价格,签合同,安排运货。他发现其实和拉客仔的工作异曲同工,只是卖票变成卖食品。 而张嘉仪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舒适区高第街,到文沖食品上班,日常即是接线员,又是出纳,有时候还得到货车上搬搬抬抬,手忙脚乱,累的时候大唿上当。开心的时候自然是发工资的时候,船头给她开出三千块的月薪。她甚至在幻想,也许有天自己能存钱买房。 工作很累,日子却越来越有奔头。 第三十三章 他请了前凸后翘的模特 罗爱君挂断李之辉的电话后,坐上公车去一趟高第街,她要向颖姐辞职并结帐。 她在这里打了一年工,累是累,钱没少赚,颖姐待她客客气气,从不拖欠工资,不阴阳怪气说话,更不会像有些档主每天死死盯梢,疑神疑鬼,生怕工人偷店里的财务或偷记客人联繫方式撬墙角。 她听嘉仪说过,有一个卖皮具的档,打工妹记下浙江大客户的联繫电话,偷偷联繫客人,承诺能以更低价卖同款皮包,卖掉好几款爆款。档主发现客人很久没有来进货,一查才知道出内鬼。那个打工妹赚了十几万拍拍屁股走人。“哇塞,十几万,我们不吃不喝多少年才赚得到。” 精明滑头的,满地都有流油的金钱可捞。 颖姐看得很开,“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一世人,流流长,总会遇着几个小人。遇见了,便当开眼界咯,下次绕路行。” 她一听爱君要去写字楼上班,真心实意替爱君高兴,所谓桥归桥路归路,读书人总归是坐回办公室的,以后得空回来坐坐哇。 王雅莉说港剧里的写字楼小姐穿着时髦,化很精緻的妆,爱君土里土气会不会被笑。 爱君笑着说:“要不你去开一个美容美髮教室开班授课,我第一个报名跟你学习。” 王雅莉看一眼颖姐,她不敢接话,姑丈在髮廊做了见不得光的勾当,还被不知道哪里的仇家毒打一顿,美容美髮这组词在家里是禁忌。 爱君背过身把工资藏入手提包,和两人辞行,出门左拐。之辉和她约好在他家的店铺见面。 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再探头往里看。没有看见之辉以前,店员阿珍首先看见了她。 少东家到火车站创办新店,没有带阿珍,而是另请了一批打工仔,这让阿珍很失落,连带的,她工作的热情没有以前高,看谁都不顺眼。 “不用看,李生不在。” 不在?“他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啊?可能不回来吧。“阿珍埋头往纸箱贴胶布,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别人听,“听说啊,他在那边请的工人都是身材超级好,前凸后翘的年轻女模特。我要是个男人,我也不会回这边。” 这才是阿珍最气的地方。她在这里工作那么久,他就没怎么正眼看过自己。她明明也很高挑,身材也很丰满,为什么他就看不上她?她非得哪天亲自去火车站观摩那群妖精。 胶布在手中发出一声长长刺耳的撕拉,仿佛她撕的不是胶布,而是人。 “作死啊,乱说什么,”黄碧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呵斥阿珍,“请模特是展示衣服,正正经经做生意。是下流人,才说下流话。” 阿珍轻哧一声,低低说一句,“男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就不信,日对夜对,不会对出火花。” 又惹来耳尖的黄碧云一顿说教。 爱君没仔细听,听不进去,只觉得黄碧云的声音远在天边,而自己的心正被人用一块石头绑死,毫不留情不打招唿丢进深渊。凉意从头顶顺着背嵴直通脚底。 “你找辉仔有事吗?他现在很忙,你体谅一下,别经常找他。”黄碧云转头问爱君,犀利的目光,要把她从里到外扒出来。 爱君打个冷颤,说:“嗯,是船头找我们吃饭。要是之辉不在,我自己先过去。” 她不想让黄碧云知道是她要请客吃饭,不想让她对自己起疑心,不想让她觉得还住筒子楼的卖粥妹勾搭自己矜贵的儿子。 她知道,从小就知道,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她匆匆离开,好像后面注视她的不是一个普通平常的女人,而是随时扑上来撕咬人的母老虎。 低着头浑浑噩噩走到路口,突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握住她的手臂,把她向里拉扯,爱君吓一跳,以为有人光天化日抢劫,本能护着自己的手提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来人把她拉到自己跟前,眉头皱出川字,说:“快要撞上前面的小车了。不是说过走路不要低头吗?你眼睛长在地上吗?” 平日里熟悉的味道好听的声音,此时却让她平生一股气,甚至气里还有些许自己来不及察觉的委屈。 她现在只想躲进安全的洞里,一个人安静一会,理清内心真实的想法,压下控制不住的情绪,等能重新隐藏情绪再出来。然而,怎么哪哪都是他。 她不知道在气什么?气他隐瞒自己?气他招惹自己?气他关心自己? 心里的无名火乱串成一团,努力寻找突破口,她抬头质问,“关你什么事。撞伤又不用你赔医药费。” 之辉一愣,不知道自己已经撞到枪口,他还特意向后面看了看,试图寻找某人发火的源头,“你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 “没有人。我活该,自己惹自己。”,她挣脱他的手,一股脑往街道方向走。 之辉在后面跟着,想再伸手拉她一把,来不及了,砰一声,真撞到了,撞到正在路边玩耍的小女孩,小女孩手中一包英文字母饼干撒一地。 她先是嘤嘤嘤抽泣的哭,然后呜呜呜流下伤心的眼泪,最后哇,放声大喊:“我的饼干,饼干” 爱君急得半跪在小女孩面前拼命道歉,“对不起,姐姐不是故意的。我赔你,我赔你,不要哭,好不好?” “饼干,我的饼干”,小孩的世界没有“赔”字,她只看到她没有的,撒于一地的,不肯受安慰。 爱君仰头看向之辉,用嘴型求救“救我”。 他嘆口气,走进旁边卖鞋的店铺。 她不知道他去干嘛,又气又急,回头继续安慰女孩,越安慰,人家哭得越大声。她好想跟着哭。 “哭什么?大吉利是。再给你一包,回家吃去。”一把年轻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爱君顺着脚边的喇叭裤裤腿逐步向上看,年轻的女子满脸不悦数落小朋友,旁边则是一脸无奈的之辉。生意人不喜人在店门口哭,影响生意之余,还带有晦气的嫌弃。 原来他是去搬救兵,小女孩的母亲。 小女孩被母亲用另一包饼干哄走。 “你怎么知道她是这家店的女儿?”坐上之辉的车后,她松一口气。 他看她的脸有点古怪,“我在这里做了这么久,当然知道啊。哪像有些人没心没肺?” 有些人,就是她呗。她自动闭嘴,转头看窗外风景。 “继续刚才的话题,说吧,为什么生气?和我没关系吧?” 早上通话时还好好的,一天没见着人,应该和他没关系吧。他过了很多遍早上通话内容,也没什么不妥。 哼哼两声。有些人不爱搭话。 "和我没关系就开心笑一下嘛,别搞得我神经紧张。我一看你皱眉头,就紧张。" 又是哼哼两声。 之辉自讨没趣,干脆闭嘴。 他打开车里的磁带音乐,咔咔两声倒带后,一把低沉的女声流畅而出,yesterday once more 爱君抱着自己的手提包,倚在车门,闭起眼睛听歌。 闭起眼睛的时候,有些话更容易说。 "听说你的新店请了模特展示衣服?" 他不说话,车子只有重复不断的every sha, every wo-o-wo-o still shines 她忍不住睁开眼睛,却见他一脸笑意宴宴,勐地脸沉下来:"笑什么?请的模特太性感,偷着乐吗?变态。" 十字路口,停车。 他说:"所以你刚才确实是在生我的气。爱君,你在吃醋吗?" "没有,我就是听说,好奇问问而已。",她又缩回椅子,索性继续闭起眼睛装鸵鸟,随便他怎么解读。 她自然看不见他眼中的得意和无限柔情。 他的女孩要觉醒了吗?开始正视自己的感情了吗? "我没有请模特。你放心。" 爱君又睁开眼睛,问:"可是你妈还有阿珍都这么说。" "嗯,我本来是想请,后来还是算了。模特起不了大作用,无非是个噱头。火车站那边人流量大,有什么就能卖什么,没必要请几个人天天在店里晃荡。" "哦。",她真的闭上了眼睛,累了一天,迷迷煳煳睡过去。 之辉自然不会告诉他的女孩实情。 确实是有批发商请身材姣好的模特穿上本店主打的衣服充当销售。只要出得起高价位,要多性感多火辣身材的模特都有,他是个男人,不会无动于衷。欲望是不受控制的,唯有远离。 这个即将高速运转的年代,人人眼里充斥着欲望,是钱是色是地位。他读得懂那些看向他的赤裸裸的欲望,无比厌恶。 只有他的女孩,眨着眼睛看他,纯净且隐忍,一如从前,让他在这浮躁不安的世界安心。 第三十四章 五个人的饭局 船头离开办公室时接到沈静芸的电话。她刚刚到外地出差回来,一下飞机就给船头打电话约饭,要感谢他几个星期前替她的客人解决返乡火车票难题。 他说巧了,刚好晚上和之辉爱君吃饭,要不一起来,人多热闹。 静芸在电话那头清脆爽快答应。又问清地址后,说:“我先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就过去。你们先吃,别等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船头打趣说:“老熟人了,见个面不需要焚香沐浴更衣,直接过来吧。” 静芸说:“前一个饭局来的全是烟不离手的菸鬼,我现在浑身烟味,连头髮都是味,顶唔顺。” 船头太清楚不过这些饭局的尿性,除了烟,她准又被灌进不少酒,还要面不改色和说下流笑话不怀好意的男人谈笑风生。然而,就算是这样赔尽笑脸赔尽尊严,还不一定签得到合同。不和女人做生意是生意场上男人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鬼胎。“女人懂什么,在家煮煮饭教教孩子就够了”是普遍的观念。下海经商的女人,是不正经的女人,是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的女人,不需要尊重。 他想到这点就胸短气闷,好好的高干子女,前途无量的大学生,竟然沦为和没有上过学的乡野民妇一样,被公众审视被笑话。 他没有立场说什么,还摸不准她的脾气,怕说不对被她误会,只好说:“行,你慢慢来,别急,我们给你留足饭菜。” 挂断电话出门,张嘉仪在门口车子的副驾驶座等他,膝盖微屈,大腿上放一团毛线球,低头织毛线。 "给谁的呢?"船头问。 "亦芳姐那个捡来的孩子,织一双小袜子。" 一只粉色的袜子已见雏形,小巧可爱。 "费功夫,直接买不就行了。又没多少钱。" 他妈也会织毛衣,筒子楼的老一辈女人们都会。而越来越少年轻人愿意学,大家更愿意买机织的,贵不了几块钱,关键还省时间。 "意义不同嘛。而且,解压。工作压力太大了,呵呵",她斜睨他一眼,又说:"不是吹牛,我什么都会织。你要不要我给你织一条围巾?现在织,冬天刚好用得着。" "随便你",他忽然笑了,说:"我给你工作压力,你再用压力给我织围巾,自产自销,不浪费,一点都不浪费。" 晚上七点,静芸准时出现在大排档。 一张素净的脸,大波浪捲髮高高扎起,清爽运动装加松糕鞋,活脱脱就是个邻家女孩,有人青春记忆里的高中初恋模样。 她逐个和这群人打招唿。见着之辉,很自然在他旁边拉开椅子坐下。 华灯初放,珠江边,凉风习习,碗盘碰撞声,食客说话声,汽车鸣笛声,交错在一起,偶尔加入一两男女夸张笑声,南方的夏日晚上,好一派欣欣向荣的烟火气息。 吃饭过半,基本就是沈静芸和船头之辉在说话,再准确计较,是沈静芸和之辉在说话,时而托着脸可可爱爱沉思,时而低眉娇笑,时而妩媚凝视。 看得出她对他有好感。其实上次在光孝寺就看出一点苗头,毕竟是两家家长用心撮合的一对,天造地设,理所当然。听谈话内容,两人平日多多少少保持通话联繫。 也是,他从来不缺高素质的爱慕者,既漂亮又有学歷家境也好的爱慕者。 嘉仪在爱君的耳朵边低语,"要不要我们先走?我们俩到别的地方另开小灶,省得心烦。" 爱君侧过脸和她对视,想点头又想摇头,犹犹豫豫。 “怎么了?”船头问。 爱君说:“没什么。嘉仪问能不能再要几瓶啤酒,怕你们不够喝。” 船头说是嘉仪你自己想喝吧。嘉仪说对,就是我想喝,不说话还不能喝酒吗。船头说又没有人拦着不让你说话。嘉仪说我今天一天接了好几个送货司机电话,说得口水花喷喷,就不愿意说话,怎么啦。船头说怨气那么重,给你点白酒才对,准一点就着。嘉仪说点燃我,烧着你,来啊,我们一起灿烂。 沈静芸看看之辉和爱君,见两人对劝架无动于衷,便也不好管闲事。每个人的生活圈子都有自己的相处方式。 爱君酒量浅,一瓶下肚,微醺,脸泛红,眼神迷离,反应比平常慢半拍。之辉和静芸关于做生意的谈话,她没兴趣,船头和嘉仪一如既往的斗嘴,她也没兴趣,干脆扭头听河水汤汤。 之辉意识到她的沉默,突然探过身子,对爱君说:"醉了吗?" "嗯,有点晕。" 他坐直,伸出手臂,越过她的肩膀,把她的头轻轻压在自己肩膀上:"那你靠着我眯一下,醒醒酒。" 那只环绕她的手,修长的手指伸展,抚上她的额头,轻轻在眉心和太阳穴之间按摩,像在弹钢琴。 爱君是真醉了,闭上眼睛,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和他的鼻息。脸本来就泛红,就无所谓更红。 有只小猫依偎在怀里,难得温顺柔软,挠得他的心尖直痒痒,他一时心荡神驰,说话都变调,“这样子会不会舒服一点?” 嗯。好。 “你不能喝,别喝了,待会坐车又要吐。适可而止”,是说给她的话,声音压得特别低,私密的,亲密的,甜蜜的,微微侧头,嘴唇几乎要贴上如画的眉眼。 嗯。好。 沈静芸见状,低头专心吃菜,仰头喝酒。 船头摸摸口袋,想抽根烟,醒悟在场女士们不喜烟味,说:“我到旁边抽根烟。” 沈静芸放下筷子,双手轻拍桌子,"我陪你。我也来一根。" 船头明显愣住,不过瞬间,恢復如常,连忙帮她拉开椅子,笑嘻嘻跟在身后离去。 嘉仪一扫刚才的不快,振臂大挥,高唿:“老闆,这桌还要加酒加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巷子里,泔水冒出酸酸臭臭的味道,行人踩在松散的石板路上,“呲”一声从板缝间溅起黑色的脏水。 沈静芸尽量紧挨石灰墙躲避,一缕淡淡的烟在指间扭捏上扬。 有些距离可以紧,有些则不可以,她还是有原则的,不做掉价的事,终究忍不住,问船头:“李之辉和罗爱君究竟是什么关系?” 船头说:“如你所见,明显不过。” 她的眼眸暗淡,“真正的男女朋友?” “看你怎么想吧。没正式宣布过。不过,”他眼睛锁在她的脸上,不放过任何表情,“从小到大,青梅竹马,不需要宣布,我们早就默认。” 她笑笑,“是嘛。青梅竹马,这么浪漫,羡煞旁人。” “照我说吧,李之辉这样的妖孽,就应该早早被罗爱君收服,免得祸害人间。” “你呢?又和谁青梅竹马?张嘉仪?”她把菸头往地一丢,鞋尖踩在上面,眼眸恢復亮晶晶。 船头随之丢掉菸头,双手插进口袋,说:“不是所有人适合青梅竹马这一套。我就喜欢一见钟情,天雷地火,轰轰烈烈。” “你加油”,她拍拍他的肩膀,越过他而去。 第三十五章 我没钱 罗爱君被门外的推搡叫嚷声吵醒。她支起半个身子,盯着薄薄的门板仔细听,听见外面有男人的恐吓声,桌椅倒地声,碗盘破碎声,最后夹带邓玉婵的尖叫。 她连忙套上一件衣服,打开房门。 狭小的客厅,挤进三个不认识的男人,汗衬短裤夹脚拖,眼神血腥而兇狠,浑身散发菸酒味。有邻居带小孩经过,紧张往家里看一眼,不敢停留,赶紧回家关起门。 罗定军被围在三人中间,低头不说话,而邓玉婵叉腰挡在他的前面。 她听到风声急忙从肠粉店跑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把炒菜铲,指着那几个男人中气十足吼,“不是给过钱了吗?跑家里来做什么?” 站中间的男人说:“大姐,那是上个星期的钱,这个星期的还没给。我们很给你面子,没有去店里闹,你最好现在给,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闹到店里,大家都没有生意做。” “我管你上个星期这个星期,总之没钱。你最好闹到店里,把警察闹来。” 男人哼一声:“大姐,你敢把警察闹来,我就敢把你儿子剁了餵河鱼。广州日日有失踪人口,不在乎多你儿子一个。” 爱君明白了。定军又出去赌博。他的赌瘾越来越大,打的牌面越来越大,没有工作,已经开始借钱。 罗振伟和邓玉婵包庇,帮他还钱,给他填窟窿。这一切瞒着她解决。 他们付过钱,定军当他们的面扇过自己几巴掌,痛哭流涕。他们便天真地以为已经解决了,没有想过赌鬼之所以称“鬼”,是鬼,是魔,是妖,岂是人的心志能够控制。 爱君的手脚冰冷,三伏天却仿佛置身在十二月寒冬里,忍不住颤抖。 邓玉婵更是抖个不停,不知是愤怒,还是生气,总之不是失望,她对定军从来没有失望过,咬咬牙说:“这次又要还多少?” 为首的说:“不多,一千,碎料。” “是你们出老千,骗我入局。我前面根本就是赢钱。”定军吼回去,吼完低下头,挨邓玉婵更近一点。 “死仔包,还会反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出老千。愿赌服输,欠债还钱。今天不还,拆你家填数,家里的数填不上就拆肠粉店,肠粉店不够我们再去驾校闹。我们有的是时间。” 另一个男人说:“对哦,你威水啦,在驾校学货车。学费可不少钱,有钱交学费,没钱还债,说出去谁信。” 说到驾校,提醒邓玉婵屋里还有个爱君,回过头,看到爱君漠然站在身后,命令式口气,“爱君,你去银行拿钱给他们。” 爱君紧握拳头,冷冷回:“我没钱。” “没钱。平时叫你帮家里忙,你不帮,天天出去打工,鬼信你没钱。现在不是要你拿一万,一千而已。真没钱就去找李家借。” “还是那句话,没钱。” 不能替定军还,一旦开了头,他便会赖上她,那将会是深不见底的无底洞。 邓玉婵火了,冲到爱君前面,手指硬生生直戳她的额头,一下,两下,三下,狠狠的说:“快去,你想见你哥死在你面前吗?” 爱君后退一步,指甲掐进肉里,盯着邓玉婵,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没有就是没有。” “死女包。生你有鬼用。”举起手中的铁锅铲重重一把拍向爱君的头顶。 沉沉的闷声砸下,爱君只觉得脑袋一紧,眼前突然昏暗,视线模煳,耳朵嗡嗡响,有股血腥味在鼻孔蔓延到嘴角,噁心反胃。 她踉跄向后乱摸,摸到墙壁,半弯腰靠着,闭上眼睛,大口喘气,等从短暂的神经麻木中缓和过后,脑袋一阵松一阵紧,伴随而来是自嘲。 她一定是灵魂出窍,被打傻了,才会一边痛一边快乐,咧开嘴笑,笑得不能自已。 “妈,你疯了,打爱君做什么!”,定军从邓玉婵手中夺过锅铲。 “见死不救,要她作什么!打死个死女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男人大吼:“好了,不要在我面前做戏。你以为我跑这么远是来看戏的吗?” “你搜家啊,搜到什么值钱的,通通拿走。要钱,没有!”,邓玉婵打女儿打出了气,打出了胆,什么也顾不得,只想眼前这帮流氓赶紧滚。 爱君的房间突然很不宜时得,传出bee bee 两声。 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看向声音来源,房间的书桌收拾干净,空无一物,屏幕亮着的bb机毫无遮掩。 男人嘴角弯起,哼一声说:“哟,bb机,高档货。小妹,你真是你妈说的见死不救哦。买bb机,难怪没钱。两千多一台,转卖出去足够给你哥还钱。” 说完,抬腿走向爱君的房间。 爱君比他更近房间一步,顾不得头痛,冲进门里,抓起bb机,奋力丢出窗外。 bb机在甩出去的瞬间,屏幕亮了,又是两声响,之后在高空飞出一条抛物线,消失在视线外。 男人们唉一声。 “死女包,你丢它做什么!”气急的邓玉婵从来不及反应的定军手中抢过锅铲,冲进房间,对着爱君的腰一顿狂揍。 爱君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腰要废了,硬是咬着后牙槽不吭声。就算被邓玉婵打死,她也坚决不会吭一声。然而,眼泪最不争气,一颗颗掉落,一串串流下。 “够了!”定军大吼。 他急急转身,从橱柜抽出一把菜刀。 男人们以为他要砍人,纷纷抄起手中可捞到的防卫工具,挡在身前。 只见定军伸出左手,平放在饭桌上,五指分开,右手举起菜刀,“啊”大叫一声,砍向左手尾指。一小截小手指被砍飞,飞向灰色的墙壁,在墙上留下一点红点,又弹回来,掉到男人的脚前。 定军握着手嚎叫,大量的血,止不住的血涌出,很快滴滴答答沾湿一大片地面。 邓玉婵扑向定军,哭着喊着:“你干什么呀!不要命了!救命啊!我的儿子” 爱君也被定军的行为吓到。惊吓过后,随手拉下挂在衣架上的白毛巾,冲过去包扎定军的手。血太多,没过多久就染红白毛巾,"走,去医院。" 定军的脸因疼痛而扭曲狰狞。他上气不接下气,喘着说:"坚哥,一只指头不够,我再给你一只,十只手指随便斩。钱我会还,别搞我的家人。" 坚哥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带人离开,离开前顺走台上半包烟。 定军晕倒在地。邓玉婵在门外大喊救命,把竹筒楼三五个壮丁邻居喊来。 大家七手八脚把定军抬去附近的医院。阵势之大,急诊室医生还以为是重伤病人,连忙推来病床,把定军架上去,一顿检查才发现是小手指被砍,嘘一口气。 勉强止住血,又开出一堆药,小指头是接不回来了,定军尾指从此只有一截。 他们从医院回来,已近黄昏。 邓玉婵说市场关了门,她要到隔壁借些材料给定军熬个汤补血。 定军倒头就睡。 爱君近似麻木回到房间,把自己反锁在里面。她的头痛腰痛全身痛,最痛的还是心。 邓玉婵歷来重男轻女。恨不得掐死她的眼神,再次让她感到又死了一次。她从前以为自己够坚强,对母亲的行为不再起任何波澜,然而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窗户外面是窄巷,窄巷过去是一排排低矮的瓦屋平房。她在逐渐暗淡的窗外寻找bb 机,知道自己傻,偏偏不肯放弃。 那么小一个机器,那么高地方摔出去,没有碎成渣,也起码碎成几大片。不是摔到别人的房顶,也是摔到路中间被人家捡了去。 直到天色完全暗,她才彻底罢休。 第二天,她不放心,要和定军到驾校找陆思成。 定军说:"妹,你别怕,他们不会到驾校闹事。" 爱君不搭理他,她从昨天开始不和他说话,让定军心里更难受。 她不是怕讨债的到驾校闹事。他们要闹肯定还是来家里闹,犯不着到驾校人多势众的地方。她是想知道定军学车学得怎么样。她怕他沉迷赌博,压根没有去驾校。 第三十六章 定军使劲撮合 阴天,多云,潮湿,偏北风。 早上七点,晨跑完一万米刚到办公室的陆思成,背对门口,笔直的军姿站立,仍在渗的汗让裸露空气中的黝黑的肌肤看起来更加丝滑而健壮。 他举起水杯,还没来得及喝第一口茶,被罗定军的一声大嗓门“六师傅”震着,微微皱眉。罗定军的普通话不好,“陆师傅”常常发成“六师傅”。 定军下一秒殷勤地靠到思成旁边,桌面上摆两个大大的铁水壶,他逐个摇晃,说:“六师傅,没热水了,我马上去烧水房打水。” 殷勤程度让罗爱君小小吃一惊,要知道,定军在家只有邓玉婵把热水吹凉端到他面前的时候,从来没有他伺候别人。 思成“嗯”一声,仍然背对门口,说:“打完水回来,再去擦车,昨天你们谁没有擦车就走,车身都是泥印子,今天不擦干净,不开课。不会爱惜车子,态度不端正,我还能指望你们通过考试拿到驾照吗?” 他不经意看到定军重重纱布缠绕的手,说:“你手指怎么了?昨天摇车打到手指?这么严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摇车,用z型的铁摇把带动发动机给大货车点火,是学员每天来驾校要做的事。摇不好,摇把反弹回来打到手臂或手指是常见的事。 定军不敢多说,连忙转移话题,“是家里的事。你看,我妹妹来了。” 思成迅速回头,见罗爱君一身运动服,背个白色书包站在门口,青春无敌的学生模样,微微吃惊,旋即心花怒放,“你怎么来了?” 多云转晴,阳光灿烂。 “六师傅早”,爱君学了定军的粤普,惹来思成抿起嘴笑。 定军知道正是制造这两人独处的好机会,拿起水壶往外走,“你们先聊。阿妹,你进来坐。” 思成马上把他的老闆椅拖到走进屋子的爱君面前,自己则斜斜挨着桌子,一条腿挺直,另一条腿微屈,双手抱胸,说:"坐。这里有点乱。我昨天还在想这个星期哪天去髙弟街找你出来吃饭呢。" 她忽视他后面的话,"这不叫乱,只是东西有点多。" 这是她第二次走进他的办公室。第一次来,光专注在报名事上,没怎么留意环境。 现在细细观察,所有东西归归整整分门别类,和那被叠成有稜有角豆腐块的军被一样,她看着极其顺眼,因为她也是这样的人,不仅看不得东西乱,还看不惯东西不按规律摆放。 "没办法,我就这一间办公室,东西只能锁在这里,没别的地方。等将来驾校扩建,我要建一栋两层的办公楼,楼下是招生处,财务室,杂物室和厕所,楼上是我和另外两个合伙人的办公室,独立分开。到那时,将是现在的三倍大。在办公楼旁边是教学楼......" 他沉浸在脑海的蓝图里,边说边兴奋比划,突然意识到爱君正侧头盯着他看,心头一蹬,脸热了,"不好意思,我光顾着自说自话。" 爱君摇摇头:"你说,我听。我挺喜欢听这些规划啊构想啊,听着就佩服万分。" "好啊,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吃个饭,我再说给你听。" 话题又被踢回来。 她想到一件事要纠正,是她已经不在髙弟街打工的事,刚打算开口,定军回来了。 因为水壶碰到伤口,呲牙咧嘴的扭曲脸部表情提醒她来的目的。 "我哥学车学得怎么样?还好吧?能通过考试吗?" 定军从疼痛中抓回一丝理智,哼哼哈哈,"阿妹,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吗?你可以看不起我的为人,但不能看不起我对开车的热爱。" 她在心里朝天翻个白眼,不吭声。 思成说:"定军还不错,确实努力认真。但能不能考得到,啧,我不好说。" 定军心里一阵喜滋滋,马上说:"六师傅,请你把但字后面的话抹掉,我会考上给你争口气。" 思成已经渐渐熟悉定军的路数,永远是下巴轻轻,张口就来事,因此不以为意:"不用给我争口气,给你妹妹争口气吧。考上再抒发你的壮志。" 定军嘿嘿笑两声:"给你,给我妹妹,都一样。" 爱君皱皱眉头,起身,"乱噏廿四。我走了。好好努力,考不上你就回家开肠粉店。机会只有一次。" 思成觉得她更像是定军的姐姐,而不是妹妹。 爱君走到门口,想起要纠正的事还没有纠正,转过身,勐地撞上紧随其后的思成的胸膛,硬硬的,撞得鼻子有点疼,连连退到门外。 边摸鼻子边说:"对了,我以后不在髙弟街打工,换了个地方。你不要再去髙弟街找我。" "现在换哪里?" "一个写字楼当文员。" 她不认为有详细告诉思成具体地址的必要,他们还没有熟到这种程度。 门外,几辆蓝色羊城货车正小心翼翼绕着练习杆移动。 思成追上去,提出要送她回学校,公车既慢又挤,小偷还多,还是他送得好。 爱君听这话很耳熟,想起和之辉曾经说的一模一样,噗嗤笑了,笑出两眼水汪汪,把思成弄得稀里煳涂,还以为她是害羞。 "不用,门口有一路公车直达我学校门口,真的很方便。别因为送我而耽误你的课。" 她一再推辞,他不好再强求,送她到门口公交车站便回来。 她似乎没答应和他一起吃饭,又似乎没拒绝。他有点摸不准她的意思。 定军见思成回来时心事重重,说:"六师傅。你要是有事找我妹妹,可以去她宿舍找,我去过,告诉你怎么去。然后呢,我再打听打听她现在在哪里上班。她的行踪比较固定,不难跟踪。但我妹妹这个人吧,脾气比较奇怪。" 思成打断他的话:"把但字后面的话抹掉。老张来了,你手受伤,让他去擦车。" 定军乐呵呵跑开,跑到门口又回来:"对了,六师傅。下个星期的中秋节,你要怎么过?来我家一起吃个饭?我妹妹厨艺还不错,我们一起喝一杯。" 思成眼睛微眯,回一句好。 等定军屁颠屁颠走后,他拨出去一个电话。 "喂,是我,陆思成。和你,和我姐说一声,中秋我不过去你家吃饭,临时有点事。" 电话那头说:"什么事?你姐那天晚上要给你相亲,是她科室同事的侄女。要请人家姑娘一家来家里吃饭,已经订好两只清平鸡。你不来她怎么和人交代。人家姑娘是小学教师,广州户口,条件很好。你什么都好,就是没有户口,不能一直靠你皮包那张广东省流动人员暂住证在广州落脚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思成忍住不悦听完,冷冷的说:"你没和我说要相亲啊。总之,我不能去。挂了。" 第三十七章 家里钥匙 砸了别人的东西,就得还人家一个新的。 罗爱君兜好自己的存摺,到银行取钱,从柜檯取出两千元,取的时候心在滴血,尤其看到明细帐白纸黑字打在存摺上的时候。 上午上课时,问过班上家里有bb机的同学,说买一台bb机加入网费加选号费加月租费,怎么也得两千元。 之辉居然告诉她不到一千。早知道要两千,打死也不收。还没用过几次呢。 --哎,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哎,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髮。 灰飞烟灭,早生华髮,灰飞烟灭,早生华髮。她望天嘆口气。 银行旁边是电信局门市部,门口一块大大的招牌,白纸黑字写着[bb机,即买即用],她走了进去。 在全国其他地方需要找熟人,托关系,领导特批才能购买bb机的时候,珠三角地区已经有10万bb机用户,占了全国三分之一江山。bb机主要靠进口,而广州靠近香港,自然近水楼台。 她在柜檯最醒目的地方看到之辉买的浪潮同款,最新汉字机,连带入网费比数字机还要贵五百元..... 灰飞烟灭,早生华髮,灰飞烟灭,早生华髮。 惆怅感嘆的不止爱君一个,不知道bb机被摔联繫不到爱君的李之辉从昨天开始,频频低头翻看腰间的机子,除了要求回復电话的生意场上的留言,没有一则是来自他捻熟于心的号码,心情越发沉重,心不在焉。 昨天早上醒来,掀开窗帘,忽见阴沉的天空中有一条裂缝,阳光从中间穿过。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和她说话,想听她说话。 念头太过强烈,他就真这么做的,走到客厅拿起家庭电话,拨通寻唿台。 第一通电话没打好草稿,寻唿台小姐等着,匆忙中,说:“请给机主留言[起床没?外面天气很好]” 挂断电话,又略略编好话语后,打第二通,说:“请给机主留言[找个电话亭call我]” 两通留言过后,整整两天,他没有任何她的消息。 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不会捨不得花钱发一条留言吧。他咬牙切齿的暗想。 店里的三个员工,一边偷看他愤愤的表情,一边窃窃私语。 “老闆这两天怎么了?生意不好?” “不可能,早上有一笔五千条弹力裤的大订单。我看他八成可能失恋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叫神魂颠倒。我儿子失恋时就是这款要死不活的样子。明知道人家不喜欢他,非要死缠烂打,气死我。” “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呀?不是吧,我的心要碎了。” “省省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老闆是谁,高学歷,高收入,年纪轻轻,相貌堂堂,没有周慧敏王祖贤的漂亮,别想打动他。” 正说着,之辉的bb机响了,他低头一看,[罗小姐说,在你家等你] 阴沉的天空中有一条裂缝,阳光从中间穿过。 还是汉字机好呀。多简洁明了。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走到正蹲在角落热闹八卦的三人组旁边,蹲下来,加入讨论,“嗯嗯,有道理,但我打赌,老闆的女朋友靓过周慧敏王祖贤加关之琳。” "哎哟哟老闆,周慧敏王祖贤加关之琳终于理你了?唔唉声嘆气啦?" 他不和放她们闹,直接宣布放小半天假,提前打烊,理由是“东家有喜”。 罗爱君在之辉家门口,头挨着墙,睡着了。 她太累了,经歷连续两天的情绪大波动,此时忽然松懈,她没有再继续强撑的动力。一层四个单元户,不是上下班期间,没有多少人经过。经过了无非好奇看一眼,做些猜测。 之辉匆忙赶回家,停好车,跑上四楼,看到的便是她坐在地上睡着的样子,两条腿伸直,手臂垂在胸前,头歪歪扭扭,快斜着倒向一边,安静的楼梯间有小小的唿噜声。 他坐到头倒向的一边,看她一点点,一寸寸靠进他的肩膀。 头碰到肩膀瞬间,她惊醒,直起身子,半眯眼睛四处张望,最后定格在他的脸。眼睛慢慢,缓缓睁大,打直手臂伸个懒腰,哈欠连连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嗯,我想想”,他捏着自己的下巴,做认真思考状,说:“可能在你梦到我的时候。” “醒醒,你刚才也睡着了吗。我才没有梦过你,大少爷。”她扶着墙壁站起来,抖抖脚,“再说,梦到你有什么好处?你会请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我吃饭吗?” “行啊,我们出去吃。楼下有家不错的云吞面馆。你以后在旁边上班可以常去。” 他捡起她放在地上的书包,挂在自己的肩上,要往楼下走。 爱君拉住他的手臂,“哎,等等,不用了。在家吃吧。我煮个粥,随便放进什么配料就行。” 之辉听到她说“家”,心里放软,没说什么,取代的是,转身拿钥匙开门。 她在后面跟着,继续说个不停:“你一会还要去店里吗?我会不会打扰你做生意?你其实不用赶回来,我在门口等也是一样。" "不回去了。今天提早关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他从鞋柜拿出一双粉紫色的女生拖鞋,新的,稍微弯腰放到她脚前。 刚好是她的尺码。 "怎么会这么早关门?"她忽然剎住话题。还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她的留言而赶回来。 "我会不会害你损失十几万生意?老闆。" 指头轻轻一弹,弹向她的额头:"会呀,所以你要煮值十几万的晚餐将功赎罪。" 她笑嘻嘻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冰箱最多的是生力啤,除此真是要啥没啥,只有一包广味腊肠和香菇干,一条枯干的菜叶尾可怜兮兮提醒爱君上次煮饭时没有及时清理干净。 那就做一道简单的香菇腊味饭。 白米,香菇干用温水泡上,腊肠切片。材料少,准备工作也少,剩下等待。 "你饿的话吃点零食么?还是我下楼买云吞面?别做了。" 客厅桌子上有一箱零食,他说:"文沖食品特供,火车专卖,免费任吃。" 他不爱吃零食,船头一拿拿一箱来,各种火车上卖的小零食,他几乎要他原封不动拿回去,又转念一想,老实照单全收。果然派得上用场。 她拿起一包有壳花生拆开。他坐到她旁边,伸出手,像小狗狗讨吃一样。 "欠你的吗?",纵然这么说,还是给他剥了开。 "我欠你,我欠你。我剥。" "好",她起身。 "......" 剥花生,噼啪响。她掏书包,莎莎响。 "之辉,我弄丢了你的bb机,买一台一模一样还你。"bb 机摊在她手掌。 他火速回头,盯着那小小的机子看,从外观上真看不出区别。 "怎么会弄丢呢?",她偶尔会丢三落四,但弄丢一台贵重物品绝对不是她的行为,"老实说,你是不是又被抢了?" "听实话?" "废话。" "......实话是我在公车上被偷了。" 他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但理由听起来确实这么一回事。 "丢了告诉我呀。我还有备用的,干嘛去买,两千多块呢,不得剐你心割你肉。" 不小心说漏了嘴。 她看他的表情,一副"我现在就想剐你心割你肉。" "剥花生,我继续剥花生。我回头还你钱。" 她把bb 机放回书包,说:"还我钱干什么?本来就是我弄丢我赔钱。" 机子虽是买了新的,但是总归有点内疚,说话语气夹杂一丝示弱。 从来懂得因势获利的之辉,马上起身,回自己的房间,又出来。 一把崭新的钥匙递到她掌心,"家里钥匙,不许再弄丢。" ...... 第三十八章 克制 “你给我钥匙做什么?不怕我偷你家的现金?” 她迅速把钥匙塞进他的手掌。 “这是备用钥匙。万一我的钥匙被偷了,call你求救。再说,我一个大活人你都不偷,我还怕你偷现金。”他这次把钥匙放入她的口袋。 呃......偷人?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但冲着前面一段救急的理由,她没有再把钥匙还给他。 之辉心情大好,坐回沙发继续剥花生。 爱君则到厨房准备晚饭。 香菇泡软,切丁。接下来就是油爆腊肠和香菇。她拉开厨房隔断门,问:“怎么找不到围裙?” 他想起好像是他妈上次来送老火靓汤时带走了,说她忘记买围裙,反正之辉用不到。 “你等等。” 过一会,手里拿一件白衬衣进到厨房,“你穿我的衣服炒菜吧。” 开玩笑,他的衣服一看就是香港专柜正品潮服,何止上百元一件,沾了油还特难清洗,还不如穿她自己身上的高第街十元衣服。“算了,麻烦,不是什么大爆炒,不穿也可以,就这样吧。” 之辉坚持让她穿上,干脆直接强行把衣服套入某位扭扭捏捏不肯合作的女士脖子。 宽大的男装松松垮垮套在爱君身上,她觉得自己有点滑稽,“不许笑。出去,我要炒菜。顺便把你的衣服过一下水,炒一炒。” 他顺手关上厨房门,站在门内,斜斜靠着墙壁,双手抱胸,“你炒啊,我观摩学习如何炒衣服。” 她无话可接。 突然间,四下安静,窄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四目对望。 她的心,他的心,都在疯狂跳动。 她依稀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带着男性强势的侵略,裹着她,无处遁逃。男人的眼眸一点点眯起来,唿吸加重,喉结上下滚动。 她在克制自己不脸红,不吞口水,不往情慾方面想。 而他在克制自己不扑上前要一个渴慕已久的吻。眼前贝齿轻咬粉嫩饱满的嘴唇,如水如雾的眼眸,细腻光洁的脖子,他的宽松的衬衣,既天真又无限挑战他的肾上腺激素。 一定是有个人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 这个人必定是怯懦而不敢打破两人边界的罗爱君。 她转身,趁机吞吞口水,结结巴巴说:“你出去吧,还有好一会才能吃饭。” 他的姿势保持不动,不肯走。 她只好打开油烟机。油烟机轰轰声,打破空间的安静,缓解了她的尴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爱君,你有没有认清过你的心?”,他忽然问。他无疑是烦躁的。 “啊?什么意思?”,她坚持不肯往某个方向深想。 “没什么。”口吻转为淡淡的失望。 一顿饭,两人没再说话,她在忙,他在看,偶尔递给她碗碗碟碟。 大通电脑公司远非第一天面试时mandy说的小的港资公司而已。 它是合资企业,华南地区最大的计算机销售公司之一,大客户有证券公司,银行和政府部门。董事长陈家栋是香港人,背后还有更大的家族企业--大通发展集团,插足酒店,房地产,通讯,机场港口基建。 大通电脑公司是集团老总派遣第三子陈家栋到内地试水而开。背靠大资本,强势而精明的陈家栋利用广东急切引进外资而颁布的种种优惠政策,廉价的土地和人工,在珠三角设厂,“三来一补”组装加工,一路引吭高歌。 “台湾接单,香港压汇,珠三角制造”的模式日渐成熟且稳固。 爱君第一天上班,mandy把她带到一个小隔间,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办公地方。” 空空的办公桌上摆一台崭新的ibm电脑,把爱君振奋得紧握拳头才不至于尖叫。 mandy带她认识各个部门同事时,略有暗示,“你们有什么资料需要归类整理的,都可以给爱君做。” 营业部的同事兴奋了,从办公室储存间拉出一个小推车,满满当当五大箱,“终于来个人手整理纸质发票收据。”按客户,再按时间先后顺序整理,装订成册,录入电脑。 秘书处的同事兴奋了,从抽屉拿出一大堆加塞各类小纸条的厚厚笔记本,“终于来个人帮我把会议备忘录和香港来的传真输入电脑。” 这个年代,所有侨资的合资的公司办公室文件急需录入电脑,文员供不应求,岗位需求缺口很大。 走一圈,不用mandy发布任务,爱君已经揽上活,清楚自己要干什么,整理各个科室的文件和财务报表,电脑输入存档,列印,传真,每个月月初腾出时间支援财务部核算销售人员的佣金。 “公司目前处于上升阶段,各个部门缺人手,你能来帮忙太好了,加速我们公司的办公进程。”mandy是陈家栋的私人秘书兼人事经理,据说是他二婚妻子娘家的人,中专毕业即到刚刚进入内地市场的大通上班,说不上多能干,胜在关系够硬,处事圆滑,大家视她如办公室二把手。她将是爱君的直属上司。 正值中秋前夕,公司反而比往日更加热闹。 上半年业绩比预期好,陈家栋特批每位员工领一盒从香港直运的荣华月饼。月饼吃得多,但不是人人都吃得上香港制造的月饼。所有东西只要打上“香港来的”,秒变高档货,人人渴慕和艷羡。 新人爱君也领到了一盒,五仁口味。一盒四个,她想先拿两个给叔叔婶婶。 下班后,她转了一趟车到罗振声家,已是夜幕降临。 朱时燕一个人在家,正在吃饭,墙上挂钟秒针的嗒嗒声在安静的客厅显得格外冷清孤寂。她觉得最近越发老了,常常自言自语而不自知,容易执着一件事不肯退让,罗振声有时候笑她更年期到了,有时候笑她和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 爱君站门口的瞬间,摘下老花眼镜的朱时燕仿佛看到罗兰,笑眯眯刚从学校回家,背着书包喊“妈,我饿了”,握筷子的手颤抖一下。 “阿婶,吃饭呢”,不知她心里活动的爱君打破沉默。 朱时燕借着低头缕缕额前的白髮,压住深深的失望,随即堆上微笑,“你没吃吧,陪阿婶一起吃。从学校来?” 饭桌上,简单的一碟蒜蓉青菜,一碗豆豉蒸肉饼,是她一个人的晚饭。 “好啊,好饿啊,阿叔呢?” “还在学校批改作业。”,她从身后的木制小橱柜拿出一碗一筷摆上,橱柜里还有半截咸鱼干,“没别的了,我再蒸个咸鱼干吧。” “不用,够吃了,豉汁下饭。我从公司领了月饼,香港来的,给你两个。” 朱时燕吃惊爱君居然到公司上班,细细问起情况。 她知道爱君大学这几年课后时间花在赚钱上,当过家教,卖过衣服,自食其力,很是辛苦。 邓玉婵有极端的重男轻女封建意识,当初怀爱君的时候,家婆说“肚是尖噶,一定是条慈姑椗”,邓玉婵欢天喜地。没想到生出女孩,悲愤交加失望至极的她暗示罗振伟把爱君丢到马路弃养,说家里穷,养不起。 朱时燕那时还没有怀上罗兰。结婚多年没有孩子,已经心灰意冷的她开开心心把爱君抱回来养了一个月,还和罗振声商量,他们没孩子,要不把爱君过继过来。 然而邓玉婵又不干了,死活要把爱君带回家。带回家后,也没多大重视,仿佛要回去是和朱时燕置气一样,“怎么也是我怀胎十月生的,吃也吃了我十个月的米饭,哪能让她朱时燕轻轻松松带走”。 她后来无数次想,当时真是傻,没读懂对方的潜台词,若是当机立断提出用钱作为交换,邓玉婵没准马上答应。 再后来,她意外怀上罗兰,没有精力再在爱君身上多花心思。 哎,想到这些往事,她心底黯然。若是当时爱君过继到她家,她现在该喊她阿妈,而不是阿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阿婶,你在想什么呢?我在问你话?”爱君打断她的回忆。 “啊?你再说一次。我最近有点耳鸣,听不真切。”看爱君脸上浮现忧心忡忡,她又忙说:“没事,年纪大了,机器总要出点故障。单位年年体检,我年年没事。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中秋节来我家吃饭。我有钱了,买海鲜下厨犒劳你。” “好啊,有得吃,我肯定跑第一。”,她笑眯眯挖一大块肉饼,往爱君碗里添。 第三十九章 表白了 罗爱君收到李之辉的留言五连发,长文让她下班后到家里找一盒录像带,里面有关于香港服装的潮流,家里录像带多,不知道哪一盒,让她逐个检查,找到后带到火车站给他。 哔哔声在办公室肆无忌惮响起,惹来同事们的目光,爱君尴尬得连忙翻腾背包,从暗格掏出机子,调低音量。 同事们没有想到,新来的平平无奇的兼职文员居然用得起bb机,猜测她是不是哪家公司老总的千金微服人间体验生活。 尤其是mandy,立刻走过来,直接问:“bb机啊,果然真人不露相,多少钱买的呀?” 爱君肯定不能照实交代,不然以后就成办公室焦点,还可能成靶子,说:“不知道啊,我哪买得起。是我表哥的,他忘在家里,刚才就是给我留言,让我带过去还他。” “你表哥是做什么的?这么有钱。”难道是小开? “个体户,自己做点小生意,所以一定要有bb机。” “那他生意不错,买得起bb机。” “麻麻地,稳得到两啖饭。” 多是生意人用bb机联络客户,没什么疑点。没问出什么的mandy离开前,在爱君桌面留下一张需要传真回香港的文件。爱君一看,显然不是非要传真回香港的大事,不过就是公司的一则登载在报纸上的gg而已。不过既然被吩咐道,就照做。 下班后,爱君走过一条天桥,走到之辉家里。 “有人吗?我进来咯。”尽管知道没人,她还是尽礼貌打声招唿。 家里静悄悄。西下的日落给合起来的薄白纱窗帘镀上一层淡金色光芒,从窗户看过去还能看到对面马路的公司,她有点心虚。 电视柜下面是日立录像带播放机,机顶盒有两盒录像带叠加垒在一起,从外面看真看不出哪一盒是他要的。 她把最上面一盒放入播放机,坐在地上等待画面出现。 意外的看到自己在画面中,是她第一次到他家煮饭时录下的。第一次在镜头中看到自己,感觉自己是个电影明星一样,兴奋,新奇,又害羞。之辉插科打诨的旁白给本没什么内容可言的画面增添几分趣味。两人互动对白提醒她那个关于孩子的话题。 然后画面一转,成了之辉坐在客厅,就是她现在这个位置后面的沙发上,盯着镜头看。 他害羞看一眼镜头,上下嘴唇互咬,挠挠头,一会看向地面,一会看天空,又一会看镜头,紧张的样子让她想笑。 “罗爱君” 听到他在画面前说自己的名字,她吓一跳,揣摩这个录像带是给她的? “罗爱君,我想了又想,用这种方式比较好。” 清清喉咙后,他眼神突变专注,对准镜头,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镜头,而是罗爱君本人,盯得 隔着屏幕的某人脸红,急急移开视线,再忍不住转过来,继续听他要说什么。 “我喜欢你,很喜欢。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第一次对你心动,太久,久到对你的喜欢早就植入我的身体,深深扎了根,成为生命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我深陷其中,不想拔除。 我们从小认识,没有分开过,你牢牢抓住我一路走来所有的视线,占据心里每个角落,我早已经看不到别的条件再好的女生。 你曾经问过,为什么我总是咄咄逼人。很抱歉,如果曾经给你造出压力。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想让你和我一起上同样的大学,在同样的地方做相似的事情,走一样的路,看一样的风景。我承认,自己的方法是笨拙而不讲道理的。因为怕,怕你嫌弃我的平凡,怕你觉得我没有那么好,怕你会爱上别人,怕一不小心,我在这个世界丢掉了你,丢掉自己那么重要的一部分。 罗爱君,你个傻猪,你知道你是可以哭的吗?每次难过的时候,委屈的时候,假装自己强大的时候,我都很心疼。我希望往后能被你call,然后坐到你身边,搂一搂你,肩膀给你依靠。” 爱君傻傻坐在地上,像被钉着了,心砰砰跳,眼泪流了出来。 她知道李之辉喜欢她,没想到他的表白竟是如此这般直接,猝不及防。他的表白打开了她心底的一条缝,一直不敢往里偷窥的缝,那条缝里塞满了无数纸条,每一条写着她也喜欢他。 有被他气到发火时的喜欢,有被他撩拨到脸红耳赤的喜欢,有看到他为她出头打架的喜欢 ,有看到别人追求他时黯然退场的喜欢,有知道考上大学抱着他一起尖叫的喜欢,有拿到第一笔工资第一时间请他吃饭的喜欢,有被母亲毒打而抱在自己在房间流泪想念他的喜欢,有被他轻轻搂在怀里的喜欢,有在风中在白云山山顶喊他名字的喜欢,有春夏秋冬的喜欢,有四时三餐的喜欢,很多很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她很肯定自己是喜欢他的。他过去是,现在是,以后还会是她的一束月光,唯一的一束。 可是她不敢,一直不敢跨越那条朋友与恋人的界限,一旦过去,就回不来了。 罗爱君用手背拭擦脸上的泪痕,在地上爬两部凑到播放机前,把录像带抽出来。没有在看第二盒。 熟悉他的她,知道找香港录像带不过是託辞。他要她来,就是要看这盒表白的带子,无关其他。 晚上六点半,秋天的太阳下得特别快,天黑了,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要在他回来以前逃离这里。她还没有想好答案。 然而她多虑了。 李之辉根本不打算今晚和她见面,他也在给她时间考虑。罗爱君脸皮薄,逼不得,越逼她,她越往相反方向走。 船头说感觉自己在陪之辉等福利彩券开奖一样,比自己谈恋爱还紧张。之辉你上辈子一定是抛弃了爱君,这辈子来死追还债。 之辉呸他一口,胡说,上辈子我一定是爱惨她,这辈子继续爱,下辈子还要爱。 陷入爱情的男人说的话让船头起一身鸡皮疙瘩。 “要是她不答应怎么办?她要是答应,早就是你女朋友。”船头小心翼翼问。 他大力吸一口烟,缓慢吐出来,在空中形成一个青白的烟圈,淡淡说:“没有这个可能。” 论追女,船头说自己只服之辉,有无穷的耐心,一条长线布足快二十年。那就祝你们天长地久,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他还搞不定沈静芸呢。 第四十章 楼道相遇 中秋节到了。 罗爱君中午下课后,匆匆忙忙坐上公车回家。回家前还要去一趟菜市场买菜和过节水果。 阿叔阿婶要来吃饭,她很是欢喜。陆思成也会来,她错愕多于欢喜。 定军现在对陆思成是言听计从,快把对方当成亲哥了,过个节还不忘担心在万家灯火团圆之际人家是不是孤家寡人,甚至提前一天跑去市场买好田螺,用淡盐水养着吐泥,他从前可是百般嫌弃菜市场脏乱差的主。 他是不是被陆思成骂傻了? 她和陆思成只接触过两三次,说不上什么深刻印象,总体来说,就是个踏实肯干的上进青年。 菜市场很多人,除了米和猪肉还需要粮票,肉票,其他商品已经废除凭票购买的制度。 广州此前用了六年时间逐步废除这个计划经济下的特殊产物,而隔壁的深圳早在1984年一声令下全面解封,以不影响其他省份供给的前提下,尽可能调度资源,开放自由交易市场。 全国人民都在看广东的改革。这片曾经是各个朝代流放政治犯的穷山恶水,正以野蛮的速度突破各种国内外不可能,在1990年迅速逆袭至人均收入全国第一。 罗爱君买了鱼,虾,活鸡和配料,又买了杨桃,哈密瓜和柚子。经过供销社,看到门口摆着一堆猪笼饼,竹篾编成的巴掌大的小篮里是一块猪仔模样的饼干。 爱君小的时候,邓玉婵买不起月饼,就买几个猪笼饼。猪笼饼是做月饼剩下的面皮,很便宜,若是买月饼,店家顺便赠送。即使这样,邓玉婵也只买得起四五个。垒在一起对着月光拜祭完,先把饼都给定军。定军再分她一个。 她小口小口抿着吃,对着月亮暗暗发誓以后要买一百个饼,堆满屋子,馋死定军。 她现在买得起很多很多月饼,一百个猪笼饼就算了,买十个八个权当应景。 在楼道口遇到李亦芳,红色百子图背带在胸前打个大大的结,背上有个熟睡的胖娃娃。 她看起来疲惫,淡淡的黑眼圈,皮肤暗沉,但是较之从前的惨白,如今脸色红润,多出一份妈妈味。陈志云每天晚上固定时间来陪小孩,晚饭过后来,睡前离开,亦芳没有再赶他走,偶尔还给他准备宵夜。 "亦芳姐,要出去呢?" "是呀,今年之辉他姐姐一家三口从国外回来,二叔在大三元订了两围团圆饭。你家今天也来人吗?买这么多菜。" "是呀,阿叔阿婶要来吃饭。你背着小孩怎么去?志云哥呢?" "白云机场那边好像出了劫机大案,他昨天就赶过去支援。之辉来接我们。" 正说着,有人哒哒哒,从楼上下来,手里挂一件小孩用的棉被。 之辉回堂姐家取棉被,经过爱君家时还特意往里看,没见着人。定军正光着脚在家门口剪田螺尾,抬头扫之辉一眼,没好气说:"我妹妹还没回来。" 一大水盆田螺,不像是他们一家四口可以吃得完的量,之辉问:"你家今晚有客人?" 定军得意洋洋,手中的铁钳得瑟个不停:"是呀,我教练要来吃饭。怎么样?我定军也是有这种档次朋友的人。等我拿到驾照,你就等着看我飞黄腾达吧。不是只有你和船头能赚钱,我也能。" 之辉没有听他吹完牛,冷着脸走了。没想到竟在楼道碰到爱君。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那盒表白的录像带,那些脸红心跳的独白,心乱跳。 楼道没有阳光,阴暗潮湿,他一步步走下楼道,爱君看他的脸一点点靠近,一点点明亮,心也忍不住跟着明亮。 他的脸没有表情变化,把棉被交给李亦芳,再微微弯腰,手掌张开,把爱君手中的袋子一把握住,拎起:"亦芳姐,你再等我一下,我帮爱君提东西回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爱君小小的一声"哦",跟在他身后上楼。 在亦芳看不到的二楼楼道,他忽然转身,居高临下看她。 爱君对上他的眼,他那句"我喜欢你,很喜欢"在脑子里扑腾扑腾乱飞。 "录像带,看过了?" 刻意压低的声音,在窄窄的楼道里传开,隐晦的暧昧,让人无所适从。 她点点头。 "好。" 他回身,继续爬楼。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走到第三层楼,他又转身,向下走几阶,走到她旁边,在她耳边低语:"等我,晚上找你。" 他的气息如同一只蝴蝶拂过脸庞,飞入抑制不住乱跳的心,两只三只四五只,源源不断飞来。她快要窒息,低头喘气,争取新鲜空气,"好。",吞吞口水,居然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 他轻轻笑着,"乖"。 楼道有人走到的声音,爱君连忙闪开。再不闪开,他下一秒是不是得亲到她的耳垂。 "我我我......自己拿上去,你快走吧。亦芳姐等着。" 他不给,直接抬腿向上走。 定军看之辉提着大袋小袋折返,爱君在后面小跑跟着,说:"哟,学雷锋,做好人好事呢。" 之辉说:"是呀,你快飞黄腾达了。我先来巴巴结结。" "仲是李老闆识做人,我欣赏你。" 爱君啼笑皆非。 之辉把菜放到门口的灶台便离开,没再说什么。 "细妹,拿把钳过来帮手剪田螺,我手好痛啊。" "我要杀鸡,自己剪啦。亦是你去杀鸡?" 定军不说话,他才不愿意干这事,抓鸡,抹鸡脖子放血,烧热水拔鸡毛,开膛破肚,清洗内脏,功夫多着呢。 自从爱君八岁第一次杀鸡后,邓玉婵就把这件事彻底交给她做,"学会杀鸡,以后没本事赚钱,就去鸡档帮手杀鸡,饿不死你。" 傍晚时分,陆思成先到,带来广式月饼,水果,还有一瓶白酒,两条羊城香菸。 爱君繫着围裙在门口炒菜。左邻右舍都在一条走廊里炒菜,烟雾缭绕,热闹非凡。 "哥哥仔,找边位啊?",在楼道口炒菜的一个中年大妈问。 陆思成听不懂粤语,估摸大概是问找谁,朝爱君扬扬头,"罗爱君" 大妈回头扯开嗓子喊:"爱君,靓靓哥哥仔找啊。今日相体啊(相亲)" 全层楼听得清清楚楚,八卦的眼神上下打量陆思成。陆思成虽不懂粤语,但他看得懂众人眼光,坦坦荡荡,甚至虚张声势打招唿,"各位街坊邻居好,初次见面,一会来家里吃月饼啊",然后大步流星穿过人群,走向爱君。 唯有爱君尴尬得不知怎么应对。 好在定军从家里冒出头,"小六,你来啦,快,家里坐。" "今日阿君相体啊",相处几十年的邻居问话直来直去,"阿君都到交男朋友年纪咯。" 定军说:"是啊是啊" "米听我哥乱噏廿四,朱叔,相咩体?我仲没毕业噶。"(别听我胡说八道哥,朱叔,相什么亲,我还没毕业) "哎呦,相亲又不是结婚,买鞋都要先试穿嘛" ...... 第四十一章 又在楼道相遇 爱君把收音机搬出客厅,调到广东台,收听亚运会赛事回顾。"中国健儿截止今日,共获155枚金,54枚银,45枚铜,位列所有参赛国家排名第一。以下是今日赛事相关实况......",男人们激动拍手叫好,尤其是听到日本奖牌获得数才排名第三。这是中国第一次承办亚运会,第一次的国际体育赛事,举国扬眉吐气。 又逢国庆中秋双节, 鞭炮声在城市的夜幕里此起彼伏,家家户户炒螺声声声脆,小孩们提着五颜六色的纸扎花灯追逐奔跑,跑远后点点灯光如夏日萤火虫的快乐。 圆形饭桌不够大,罗振伟说女人们别上桌,夹些菜坐门边的长条凳子吃去。罗振声说难得大家聚一起,挤挤更团结。 于是把爱君的方形书桌搬出来拼接,一高一低,颇为可笑。椅子不够,定军的床来凑,七拼八凑,终于把七个成年大人挤进罗家小小的客厅。收着腋窝,喝汤夹菜吃菜敬酒干杯,左手碰右手,相当侷促难受。 饭后,邓玉婵拉着朱时燕嘀嘀咕咕说八卦。看她那一会弩嘴,一会睁大眼睛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笑话,一会又使劲点头样,便是碰上大八卦。 陆思成想站到罗爱君旁边帮忙,趁机说说话,无奈自己坐最里面靠墙的位置,高大的体型难以跨越重重障碍进进出出,只得心不在焉听定军酒后胡言乱语,眼光时不时飘出门外,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罗爱君在门口的灶台炒紫苏田螺,一只耳朵听亚运,一只耳朵听八卦。 原来是李亦芳居然怀孕了。经歷不孕,人流,几乎离婚,领养一系列下沉时刻,在结婚第10年,发现自己怀孕了。 邓玉婵说她早就看出来,那陈志云每天来,能不搞点小动作,男人嘛,鳖这么久,一下子顶那么一下,怀孕是肯定的。(在陆思成面前说这话,爱君登时气结,替自己老妈羞得慌) 朱时燕不着声色转移话题,问刚领养的孩子怎么办,不能退回去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邓玉婵说:“当然不能退,多缺德。李亦芳年纪大了,怀孕害喜厉害,她准备找个保姆减轻负担,一时找不到,急着呢。” 珠三角的女人们都在工厂车间赚钱,保姆岗位奇缺,连省妇联主席也要忍不住开口抢人,大声唿吁“欢迎省内妇女到广州来,广州需要保姆。” 朱时燕说我供销社有个送货司机,好像远方亲戚是保姆,我问问。 “诶,问问,隔离屋嘛,帮得就帮。”邓玉婵说得好像自己真帮过不少忙。 外面鞭炮齐鸣,家里嗦田螺,吃月饼,分柚子,说说笑笑。爱君今晚是真开心,喝了点酒,脸蛋红扑扑。 邓玉婵又揪住陆思成问东问西,家里几口人,父母做什么,一个月赚多少钱。 定军一只手搭在思成肩膀,眯起眼睛说:“妹夫,我们全家盖公章,一致同意你加入罗家,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妹夫。” 爱君恼了,啪一下,重重放下碗筷,“罗定军,你有完没完。” 思成连忙说:“没事,他喝醉了。我看大家吃得差不多。文化公园晚上有中秋灯展,要不大伙一起去?我有车。” 邓玉婵说:“我们老头老太太就不去了,你们年轻人去。对吧”,她朝罗振声和朱时燕使眼色。 朱时燕看出爱君对陆思成并没有娇羞欢喜之意,但邓玉婵硬要把女儿向外推,她一个阿婶有什么立场阻拦。 定军突然身子向后倒,卧倒在自己的床上,左手扶着眼睛,打唿噜,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 爱君忍住火,起身,捞起搭在椅背的外套,说:“陆哥,我陪你下楼。” 入夜了,十五的月亮被薄薄的云层挡住,月色朦胧,秋起凉风。 李如江特别高兴。女儿李菲菲带德国老公和四岁外孙女从德国回来。混血的外孙女漂亮得不得了,谁见谁夸。李菲菲平时在家教她粤语,小洋人一口流利的广州粤语哄得外公天天心花怒放。 李亦芳怀孕未足三个月,本不打算公开,但不有李菲菲回来了嘛,便忍不住和大家说了,喜上加喜,花更好月更圆。 陈志云匆匆赶过来,和李菲菲一家打招唿,吃了点东西又要出警。李亦芳让他带几个包子当宵夜,他当着大家的面在她额头亲了亲,说不用了,没时间吃。羞得李亦芳耳根子红,不好意思抬头。 李菲菲笑说:“这有什么,来,honey,我们示范一个”。她一把拉低德国老公的头,往他的嘴唇亲。 黄碧云拍拍李菲菲手臂,“哎呀,你在中国土地,注意形象。中国人没你们鬼佬开放。” 小洋人问鬼佬是什么。大家笑作一团。 李菲菲趁机低声问李之辉:“你今晚一晚心不在焉,令我想起当年考完大学哦。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物。爱君小妹妹呢?” 李之辉斜睨大家姐一眼,“你还记得人家叫爱君。” 李菲菲小小激动,“看来有情况。快说,追到人家了吗?黄碧云同志几时可以饮新抱茶?”(媳妇茶) “放心,可以饮的时候,绝对把你从德国追回来,讨个大红包。” “你们俩姐弟叽叽喳喳说点什么秘密,说来听听?”黄碧云问。 “帮阿妈你问几时可以饮新抱茶啊。辉仔都二十五六,是时候啦。” 黄碧云一脸嫌弃,“你等辉仔追女仔,不如等香港九七回归。天天在店铺忙,面前就算站个刘嘉玲,他也分不出美和丑。介绍多少女孩给他,没一个入他眼。他的眼睛长天上,要多烧点钱给你外公啊,从天上掉个林妹妹下来啊。” 李菲菲说:“肯定不在天上。肯定在隔壁,爱~~~群大厦里面。”(大三元酒家在爱群大厦旁边) “塞住你嘴,话甘多。”李之辉夹起一只大鸭腿塞到他姐的碗里。 吃完饭,李菲菲要带老公和女儿到文化公园看灯展开开眼界。还是之辉送李亦芳一家回家。 回到筒子楼楼下,先是亦芳看见爱君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楼道,两人抬头,看起来像是在看月亮,“咦,爱君,朋友啊,这么有闲情看月亮。” 看月亮,看星星,再来就是手牵手,谁的年少不是这样傻傻又甜蜜? 爱君还没来得及回话,看到之辉跟在李亦芳后面。天色暗淡,唯一的路灯坏了,她看不清他此时走来脸上的表情,夜色是他的保护色。 忙说:“我送送客人,我哥的朋友。” 她让出一条道给亦芳过去。 思成看到之辉,心里微微不爽,想到爱君与之辉认识的年日更久,越发不爽,瞪着之辉不说话,干脆继续抬头看月亮。 之辉在爱君身边停住,前面的李亦芳走路小心翼翼,怕黑暗中踩空跌倒伤及胎儿,走得格外慢。 爱君突然觉得某人在黑暗中伸出手,温热的手指嵌入她的冰凉的手指缝,十指相扣。 她的心跳开始不稳,不敢动弹。 某人看到她无动于衷,不动声色抽出手掌。 一丝凉风略过她的手指间,掀起一点点比星光还不明的失落。 未等失落消散,那只手又覆上来。这次是轻轻捏手掌的肉,她微微颤抖。 她侧头瞪一眼明目张胆作案的某人。他轻轻一笑,几乎轻到只有她听得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李亦芳向上走了三四阶。他不好再停留,重重一捏她手掌的肉,松开,跟着上去。 第四十二章 原来你是主动型的 思成约爱君到文化公园看灯展,被她婉拒:“太晚了,我是早睡早起型,过了九点容易迷煳不清。今天晚上招唿不周,改天再请陆哥出来饮茶。” 思成向后退一步,审视的目光在黑夜中像幽绿的猫眼,带着不能确定的困惑,迟疑问:“爱君,你......是不是怕我?或者防着我?” “哪能呢?陆哥。你是对我家有恩的人,我防谁也不防你。我是慢热型,你多担待。” 思成乐了,说:“说吧,你还有什么型?一次说完让我有心理准备,知己知彼。” “o型?有型?当我隐型(形)?真的,陆哥,太晚,我不想动。而且也累了,做一大桌子菜不容易嘛。”说到最后,她几乎是翻箱底的找藉口求放过。 在陆思成听来,这话软糯可爱,妩媚的撒娇,心里柔得要捏出水,“好吧,那你先和我敲定,什么时候出来饮早茶。不能只是口头嘴巴讲讲。而且我有要求,只可以请我一人,不是一桌人。” 哎,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自己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爱君想了想说:“下个星期日吧,成吗?” “我是思成,当然成。那说定,我下周日来接你。”,他没忍住,举起手拍拍她的头。 嗯。 陆思成顺势问爱君要她的bb机号码,好加强联繫。 楼上传来类似铁盒子砸地的声音,在逐渐安静的黑夜里,哐当的一声,愤怒急躁。 “下次见面我手写给你。”,爱君故意捂着嘴,打个大哈欠,含煳不清地说:“你早点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嗯。天冷了,你也上楼。”,他笑意盈盈,装作无意抬头看向楼道,眼神里有点小得意。 她站在楼道目送陆思成离开。 他离开后,阴侧侧的楼道,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清晰,某人的气场一步步靠近。 不用看,也知道他此时的脸,是生气的,是质问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 她必须先发制人而后发制于人。 迅速转过身,质问:“你不是说晚上找我吗?我在这里等了你一个晚上。天又冷,我快冻成条羊城雪糕。忙碌一天,楼上还有一堆碗盘等着我洗,知不知道我很累。我好累啊,之辉~” 某人挑挑眉,“恶人先告状。你觉得这招有用吗?能掩盖你当着我的面和敌人私约的恶行吗?” 之辉突然觉得挑明心意后,很多话能说得直直白白,不用再打哑谜,互相猜,真好。早知早说,不用憋死自己,也气死自己。 “我绝对没有当着你的面。因为你都没有露面,只会在楼上摔东西。说,摔了谁家的饭碗。” “这是重点吗?你根本就是混淆视听。” 楼道太过安静,难免被人听到只字片言。他拉起她的手,往大榕树下走去。 冰块在他的掌心融化,爱君听见心里的城墙,十几年的城墙,噼里啪啦融化,坠入一片深蓝色的温柔海洋。 之辉带她躲到大榕树的背后。 头顶横生一条粗枝干,他们小时候很爱比赛爬上去。爬上去之后,坐在树干上,两条腿在半空中无所事事晃动。 她那时候还是短髮,和他的一样短,现在是长髮披肩。 他替她理顺在风中凌乱的头髮,把脸庞的头髮绕到耳根后,顺手撩起一小撮,轻轻扫过她的脸,再看她不耐烦夺回头髮,向后一扬。 “看完录像带,有什么心得感想要发表?”,他靠向大树,双手抱胸,一副做好准备要解决十几年纠纷的坚决模样。 爱君学着他,双手抱胸,撅起嘴巴,作苦恼烦闷状,“怎么办?我没有太多感想,和以前一样。” 某人愣住,重复一遍她话中的词语,再慢慢消化个中意思,最后咬牙切齿,“你是没有长嘴巴,还是没有长心?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打发我。比如我很感动啊,还要考虑考虑啊......” 还没说完。 只见她,依然双手抱胸,一大步向前,掂起脚尖。可爱的脸蛋遽然,无限靠近,他能闻到她的鼻息,是微醺过后的蜜甜。 他的唇,被轻轻一啄。 柔软的触感,从嘴唇蔓延全身,像午后阳光照耀,像春日雨打芭蕉,像兴奋的蚂蚁朝心爱食物爬行撕咬。 起风了,大榕树沙沙作响,他以为是他的血液在全身奔腾的声音。 爱君迅速后退,依然双手抱胸。 薄薄的云层散去,等待了一个晚上的皎洁圆月,终于出现在深蓝如大海的天空。月光洒下来,照在她的脸上,她本来借着夜色隐藏的红脸一下子曝露在他眼前,无处可逃。 也逃不了。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记忆中桀骜不驯的少年如何错愕,来不及享受她称为恶作剧的喜悦,便被一股力道勐得向前拉。 之辉把她拉过来,交换位置,她的后背抵着树干,而他抵着她,重重吻下来。 大海的波涛翻腾,摇动,一波高过一波,势不可挡。风在广阔的波涛上空四处颳起,没有方向,只有力度,月亮承受不住的力度。到最后,大海与月亮同时着了火,把天空染红了一大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时间与大海长存,与月亮长存。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小了,海平静了,月亮重新隐入云层。只剩下大榕树叶子,沙沙作响。 爱君摸摸自己的嘴唇,有点肿,想着一会还要回家怎么办,懊恼得瞪得意小人一眼。 偏偏某人不识时务,说了一句:“你喝酒了?味道真好。” 她踩他一脚,作势要转身逃走。 他牢牢压制她,她被困在他的手臂和大榕树之间,只得仰头和他对望。 “不是说没有太多感想,和以前一样吗?来,再给你一次机会,发表感想。” 她觉得他今晚特别墨迹,嗓音特别讨人厌。 她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得说:“是啊,和以前一样。我以前就喜欢你了,是你傻,看不出来。” 海面上又起了风。 这次是温柔的,波涛轻轻拍打海岸线。不知疲倦,勇于探索的孩子们,在沙滩上留下一个一个脚印,脚印留下的浅坑很快又被涌上来的海水充盈溢满。 世上本没有时间,只有人的情绪感知变化。 等他们从心跳紊乱中抽离,都红着脸,喘着气。 “爱君,我是真傻。原来你是这一款主动型的。”他轻笑。 她知道他偷听她刚才和陆思成的对话了,又踩他一脚。 “你尽管踩,以后踩到头上还是我老婆。” “想得美。” “没你美。” 眼看他又要吻下来,她遮住嘴巴,“不要了,我要回家。出来太久,我爸妈会疑心的。” “疑心什么?” “疑心我和陆思成私会去了。没准现在在家里庆祝呢。” ...... 第四十三章 撤资 中秋过后,陆思成一直担心的问题终于摊在他面前。两位合伙人出其不意一大早来到学校,神色像是约好的凝重而坚定。 广东的一路高歌的经济改革遭遇由北南下的强劲冷风,加上全国经济市场疲软。本土工厂企业纷纷停产或半停产,大批外商担心经济形势倒退回到七十年代,纷纷撤资。 合资的驾校没能逃不过这波暗涌。 侨商和港商坚持撤资:“老老实实说,你是大陆人,无路可走,只有背水一战。我们是马来西亚人和香港人,资金不是一定要投在内地。世界是圆的,南美洲背靠美国,市场也是不断开放,矿产,橡胶园,水果园项目开发不完。如果资金有同等的回报,我们当然愿意放在政治风险更低的地方。” 陆思成觉得几经波折终于拿到政府用地批文,此时停止扩大规模,不但亏本,还拱手把一点点的市场让给蓄势待发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 “人口流动趋势来看,珠三角是人口流入大省,有人就有需求,有市场,不能放错过机会。你看驾校一开办,从来没有缺过生源,反而是期期人满为患。 国家主抓经济建设政策,明明白白,不会再倒退回七十年代的计划经济时代,眼下广东省所有政策利于吸收投资,企业发展壮大。我们要看前景,不是眼下一点波折。中国的前景一定是好的。” 他一顿说,把自己本来忐忑不安的心说得越来越火热。 只是还是没能把两位合伙人说服。 他们为了尽快撤离,避免血本无归,承诺一个月以内,只要拿回当初各自投资的五十万的90%,即各四十五万,共九十万本金,即可转让全部驾校的份额。要不然就走清算路线,把学校经营权连带教练车转卖出去,能拿回多少是多少。 陆思成狠狠摸一把自己的脸,长腿一伸,瘫坐在靠背椅,自嘲式笑几声,“一个月,九十万,我去哪里凑?” 港商说:“凑不到不用勉强,把驾校卖了,我们都有些剩余,投资到别的地方,很快就赚回来。” 思成双手交叉叠在胸前,盯着地面一小圈斜照进来的光线,不看左右两边人,沉吟片刻,缓缓说:“你们这叫跑路。也行,天下总归没有不散的筵席,而我不想跑。” 一个月,九十万。他银行只有十来万存款,还是这两年赚下的。除此以外,身无分文。 当初辞去工作,南下办学校就备受嘲笑。他父亲,赔尽所有的笑脸,只差下跪求人,才凑到十万给他做启动资金。 他这两年过年过节不敢回老家,拼命存钱,为了能尽快把钱还上,免得老家的人隔三差五到父亲家门口催债。老人家年纪大,高血压,受不了刺激。 如今钱还没完全还上,若是坚持办下去,又要背上新的债务。肩膀上的重压未来几年将会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但他......不想放手。 他把合伙人送出驾校,回头张望,不大的学校,临时简易的铁皮盖办公室,几辆正在摇摇摆摆在练车杆间穿行的车,吆喝声,笑声,马达轰隆隆声,还要更远处等待开发的荒地。 一阵北风迎面刮来,他的双眼有点红,说不清是压力太大,想哭,还是被自己的无知无畏感动,满脑子只剩去哪里找钱。 同样是中秋过后第二天的早上,一夜无眠的李之辉满脑子只剩下和罗爱君在榕树下的拥吻。 他不敢相信,这就成了?他有女朋友了?罗爱君是他女朋友了? 昨晚后半夜淅沥沥下起小雨,天亮得比往常晚,窗外的云层依然厚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刚见到一点天色,他便打电话到寻唿台给爱君的bb 机留言。两人说好,以后早上他都要给她留言喊她起床。 电话里,寻唿台小姐一本正经的声调让他不好意思说太过明显的黏煳煳的话,于是说要给机主留话: [你昨晚尝的是什么酒吗?好甜。] 话筒刚挂上,发现最重要的话没说,又拿起,让寻唿台继续留言: [我现在出发,你家楼下碰面。] 爱君被这两声哔哔声吵醒,在枕头底下一阵乱摸,艰难张开干涩的双眼,看一眼屏幕上的文字,脑子还是混沌未开。 她昨晚强行把之辉赶上车后,回家收拾乱糟糟的客厅,洗干净碗碟筷子勺子,烧好热水沖凉,准备睡觉时,喝多的罗定军突然呕吐,吐得床和地板都是一堆黄色液体和污秽。 她只得起床,和邓玉婵分工,打扫收拾,又烧热水,换洗床单。 可恶的定军突然高喊几声"妹夫",气得她往他身上踹一脚,"最好让你妹夫来伺候你。" 一通忙乱下来,她着实没有什么少女怀春之害羞,累得没有时间和心情復盘。整个晚上,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之辉的留言一下子把她从床上推醒,急急忙忙爬起来洗漱换衣服。 定军破天荒能从宿醉中挣扎醒来,"快要考试了,多摸摸方向盘多有把握。细妹,一起坐公车?"公车经过驾校,再直达她的学校。 "你先走,我还有事,今天晚点回学校。" "得,我去店里吃个早餐。" 村子路口,她家肠粉店对面,那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无视来来往往又带着深究眼神的村民。 之辉敞开车窗,半个手臂搭在车窗上,脑袋趴在手臂上,一脸笑容,和路过的认识的旧街坊打招唿。 "辉仔,这么早,在这里做什么?" "迎亲啊" 村民们当他在开玩笑,"婚车车头都没红布没公仔。起码有喜糖哇?",然后笑哈哈走开。 爱君躲到小路对面的电线桿后面,使劲朝他又是挥手又是摆手又是跺脚,指了指肠粉店,嘴型说"走"。 她不想当着父母和其他熟人的面坐进他的车。 大概是酒的错,大概是月亮惹的祸。她昨天晚上鬼使神差一样,自己主动吻了之辉。 某人说要她对他负责。她哭笑不得,"不就一个吻嘛" "这是我的初吻。男人的初吻也很珍贵。"可怜委屈的眼神,直接让她当场翻白眼。 细细密密的吻如小雨点落在脸上。事情朝着从来不在自己规划范围倾倒。 然而她愿意让两人关系更进一步,不代表愿意把关系诏告天下。她更想和之辉的事越低调越好。 他远远的,读懂爱君手势,只好无奈启动车子开出村口。 这女人一脸着急又嫌弃的表情,刺激到仍然沉浸在蜜汁中的男人。吻了他,还不愿意给名份!过份! 爱君看车子开远,再慢慢走到肠粉店。 店里不见定军,她稍稍松口气:"定军呢?她不是刚下来吗?" "吃了几碟粉去驾校了。"邓玉婵见爱君一大袋回校衣服,难得关心问:"天气冷了,带够厚衣服吗?学校被子暖不暖?别冷到感冒。" "嗯,够了。" "我给你打包一份早餐路上吃?还是店里吃?" "路上吃吧。"爱君把衣服放在门口桌子上,帮忙把一叠肠粉端给客人。 "李家儿子刚刚才走。一大早等在路对面,也不知道等谁。进来店里喝了碗粥。没怎么说话。和他妈一个样,高傲得很。"邓玉婵一脸不屑。 罗振伟说:"人家明明进门就和你打招唿,是你不理人。蛮不讲理。" "蛮不讲理?没看我忙吗?哪有时间和他逛花园。讲理?你怎么不和他讲理?你不是照样不理他吗?你不是最崇拜他老豆吗?点啊?人走茶凉啊?" "妈,"爱君提起衣服袋,"我要走了。早餐回学校饭堂再吃。月票用不完浪费。" "走走走,快走。多坐一会我都怕你烧了这家店。" 走到村口,之辉的车停在小池塘边。 池塘很脏,附近居民把所有生活垃圾往里丢,溢满池水,臭气熏天,蚊子苍蝇滋生,硕大老鼠光天化日下像只猫在岸边垃圾堆跑。 他不好好坐在车里,关上车窗,反倒是背靠车门站着抽菸,略略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心生温柔,一路奔跑。 "怎么?怕我丢人?不给你爸妈介绍我?",某人眼皮不抬,懒得理她眼里的求饶。 "又不是不认识你,你不就是李家儿子嘛" 她绕过他,打开车门坐进去,透过车前窗观察周围。 他把菸头往地上一丢,用脚碾几下,坐回车里。 一看她小心翼翼窥探四周的样子,气又上来,"看什么?没人。" 就是要没人。 "之辉?" "干嘛?你还知道我叫什么呀?不是李家儿子?" 她向他靠过去,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拉下,啄一啄某人微张的嘴唇。 "早上好,李家儿子。" 第四十四章 心情起起伏伏 撤资风波中,为了稳住投资者,从而继续吸纳外资,国务院发布《关于鼓励华侨和香港澳门同胞投资的规定》,明确外资企业投资和资产不实行国有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广东省进一步加大加快改善投资环境,发行债券集资建设高速,机场,码头,供水供电等基础设施,给予外商税收“两免三减”的优惠政策。 1990年宣布在依然是一片农田的天河区,兴建天河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广州下一个繁华的商业中心即将来临。 在商言商,总有算利的商人逆国际关于中国发展前景的负面舆论压力而行,罗爱君兼职的电脑公司的大老闆陈家栋就是其中一个。 他看中郊区某县的一块地,当地政府大力扶持能源,原材料,高新,外向出口创汇产业。几番谈判后,双方签订合同。 陈家栋要把这块地打造成从单一的计算机组装生产到囊括上游商品生产供应,运输链一体化的大工厂。 合同是罗爱君一个字一个字敲入电脑存档,再传真原版回香港集团。 她在专心致志敲字的时候,mandy 端杯热茶,屁股挨着爱君办公桌的桌沿,问:"想不想毕业后到公司当全职文员。" "当然好。求之不得。" mandy的表情变得牵强,抿抿嘴,低声说:"你一个重点大学学生来我们这种小公司当文员,专业不对口,太可惜了。万一学校要把你分配到前途更光明的单位呢?" 爱君扬扬手中的合同,笑哈哈说:"这里就有更光明的前途。大通行的,我对大通有信心。" 陈家栋刚巧经过,本来要赶着返回香港的他,又从楼梯折回,问:“你是z大财会系的?” 爱君点点头。陈家栋说一个好字,没继续再说什么,推门离开。 mandy看陈家栋离开的背影,眼神在某一剎那变得半是凌厉,半是冷漠,随即漠然端起茶杯离开。爱君恍惚觉得那种凌厉和冷漠有部分和自己有关。 下班前,昏暗的天空淅沥沥下起冰冷的秋雨,细长绵绵,伴随时远时近的阵阵雷鸣。 之辉到布匹市场订购制衣面料和配件,发到合作的制衣工厂,再由工厂依据他提供的衣服样品制作成衣。他在缩减成本环节越做越自信。 他传来留言说太忙,今天没法见面,让她回学校小心,别又被偷又被抢。 又说明天早上到学校陪她吃早餐。 下班前,他说外面在下雨,她有伞吗?要不要在办公室等他来接? 爱君走到窗前向外望,打开窗户一条细缝,一层秋雨一层凉,层层秋风层层寒,被一个人时时刻刻牵挂的心情如这场止不住的秋雨,潮湿缠绵。 她迅速关掉电脑,锁上抽屉,挎起背包,急忙跑下楼梯,不理会身后诧异的表情,撑起伞冲进斜雨中。 可等计程车把她放在布匹市场附近,掀起雨幕扬长而去时,她马上懊恼不已,暗骂自己发什么神经。 布匹市场其实也在学校附近,她完全可以坐公车慢慢回来。她发什么神经花更多钱坐出租回来。 布匹市场停了电,整条街一片漆黑,一个个摊位是用铁皮匆忙盖起来,和髙弟街差不多,每个摊位燃着微弱的白色蜡烛,人影晃动,阴森森。 她走在雨中,目光穿过雨伞边沿,一家铺一家铺寻过去。店铺里的人站在门口,木然仰头望着天空,学校附近常有学生来凑热闹,她的出现对他们没有引起丝毫波澜。 布匹市场刚声名鹊起,聚集最开始在海印桥底第一批卖毛线布料的小贩,店铺不算多,很快寻到尽头。她不甘心,又回过头再寻一遍,在黑暗中,在影影灼灼中,使劲眯起眼睛辨认,还是没找着。 一辆摩托车飞速驶过,溅起的水洒了她一裤腿,湿哒哒。 雨势有增无减,有店铺正在拉闸关门,人更少了。 爱君沮丧得走出马路,学校在附近,走着回去倒也不远,只是在雨中举步维艰,裤腿和鞋袜很快都湿了,冰凉而沉重。 忽然后面传来一声喇叭,短促急切。她回过头,被强烈的突如其来的车头灯照得一时睁不开眼睛。 "爱君",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从那辆车里冲出熟悉不过的身影,嗒嗒嗒的踩水声,黑暗中如同凯旋的海上英雄踏浪而来。 年少时他穿着滑冰鞋像只燕子的欢快剪影在眼前一点点展开,和现在重叠交织。 英雄冲到她面前,低头对以为爱君要坐车的计程车司机说声抱歉,拉起她的手急急往回跑。她跟着他跑,雨伞掉落在雨水中,像被遗弃一样,一下子被捲入风中,又一阵更强的风颳来,伞飞得更远。 她要往副驾驶走,他牵着她的手不放,两人挤进后排座位 后排座位堆着些杂物,把窗户密密挡住。仅剩一人空间。 未等她有下一步反应,他压在她身上,滚烫的鼻息扑面而下。 他吻得那么急切,几乎把她压在椅背上,她双手圈紧他的脖子,热烈回应。 冰凉的手把她套进牛仔裤的薄毛衣胡乱抽出来,伸进衣服里,攀上柔软如云的胸脯。她轻轻颤抖。 一声娇嗔在窄仄的车内喘着,被哗啦啦打在车顶的雨声,轰隆隆雷声顷刻吞没。 狭长眼眸扫她一眼,不用照明也能知道她满脸绯红。 长长的吻,若非路过车子的喇叭声惊醒,还会持续更久。她推开他后,有点因缺氧晕眩。 他则气定神闲,捏捏她的脸。 "你来这里找我吗?",语气是肯定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他隔着摇摆的雨刷看到她的瞬间,巨大的喜悦如海潮袭来。在他想她的时候,她刚好也在想她。有人带着百媚千娇向爱人走去,有人带着飒爽英姿,有人带着含羞脉脉,而爱君心意相通的思念而来。 她整理着衣服下摆,嗯一声,沾着欲望的嘴唇肿而酸。 雨势渐小。后车窗能看到学校的大门,几个学生举起书包挡雨冲进校门,五颜六色的衣服交织进细长灰暗的雨线。 她看向后车窗,"我回去了。饭堂要没饭吃了。" "我们出去吃吧。我和船头有约,没别的人,你也一起来。" 他还捨不得松开她,真愿意时时刻刻待在一起。 当他们手牵手出现在船头面前,船头瞪大眼睛时,之辉得意的脸让船头想踢他进珠江:"追了十几年才追上,有什么好得意。" 第四十五章 三角债 银根紧缩,经济疲软,这一年国家同时命令各级政府清理"三角债"。即 a 企业向b 企业借钱,b 向c 借,c 又向a 借,都是国有大企业,跨市跨省借,计划经济时代,没有监管部门,没有详细记录,处处是煳涂帐。 国家要求银行介入,通过银行借钱帮助企业还款。但是银行本身也是三角债一个环节。这个结易结,不易解。 陆思成跑遍各个银行网点贷款,一份份申请递交,没有一个银行愿意贷款。一来,银行深陷处理三角债的麻烦中,但凡有放贷权限的职员分身乏术,二来,像他这种小打小闹的贷款个体户,又不在国家各种优惠政策范围之内,在银行眼里没有价值,最后,他没有人脉,没有担保...... 他从火车站附近的银行网点出来,想到船头的公司在对面一栋平房,把身上的西装脱下,松松脖子,横穿马路过去。 公司的招牌醒目贴在铁门上方。思成推门进去,一个短头髮女孩子正在前台整理票据,面无表情接待他。他在爱君家见过她,是爱君的邻居。 船头还在电话上,扭头看见思成被领进办公室,笑着挥挥手,三言两语结束一笔订单。 "什么风把陆司令吹来?",他招唿陆思成坐下,学着旁边办公室潮汕老闆,在办公室安置泡茶工具,泡起简易版功夫茶。 茶是好茶,也是隔壁潮汕老闆赠送。 "东风把我吹来。我来借东风。" 在刚开始筹钱时,陆思成第一个念头是想到船头。船头卖火车零食的生意不错,毫无疑问能借到一笔钱。但是他的自尊心那时候还没有被打趴。他想着凭现有的驾校规模,固有资产和政府批文,总能得到银行贷款。没想到现实来得这么快,几乎是一片倒的打击。 万不得已,他开不了这个口。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外面那个女孩噼里啪啦拨算盘的声音。 船头把张嘉仪喊进来,问:"我公司卡还有多少钱可以周转?" 火车站营运段贸易部的合同是三个月结一次帐,最近因为清理三角债,延长还款时间。同时订单没少下。船头公司的现金押在大大小小供应商那里,实际资金周转周期被拉长至四个月。他是重诚信重信誉的人,从不拖欠款项,一向是先付20%定金,货到马上付清余款。 "下个星期有两卡车进来,付完这两卡车,大概剩30万吧"。张嘉仪管船头公司的帐,帐目来往清清楚楚。 船头问思成:"你还要借多少?" 陆思成来之前没有想到船头这么爽快借钱,甚至没问过他驾校一个月的现金流动状况,当场愣一下。 船头见他没答话,又问一次,"多的没有了。我只有三十万,都借给你。你还要借多少?" "三十五。" 事实上,陆思成是找银行借一百五十万,不仅用于买断合伙人的份额,还用于扩大驾校。被银行拒绝后,他只想凑够钱给合伙人,先拿下独资经营权再说。把自己的私家车卖掉,用驾校的教练车代步,再加上存款,外借六十万差不多填上。 船头摸摸下巴,点出李之辉的名字,把陆思成镇住,也把张嘉仪镇住。她看看船头的眼色,识趣走出办公室,顺带掩上门。 后面的话没听清楚,但张嘉仪确定陆思成最后被船头说服,同意和李之辉面谈。因为陆思成神色淡淡走出办公室,船头说了:“我先约之辉出来谈谈。” 或许说,说服陆思成的,不是船头,而是难死英雄的那最后一块硬币。 船头约了之辉出来吃饭,没想到罗爱君跟着过来,更没想到两人是牵着手过来。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三连问。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看图说话,眼见为实。"之辉懒得回答。 "罗爱君,你太不矜持了,太把他当回事了,我看不起你。怎么能够这么快答应呢?你得耗他呀,耗他耗到等我有女朋友才答应啊,他都等你一二十年了,不在乎再多等一年半载。" "你确定你一年半载嫁得出去吗?做上门女婿都没人要。"之辉反唇相讥。 "你别太过份,信不信我嫉妒成疾,拆散你们。" 罗爱君对他们两个的日常斗嘴免疫,只专心看餐牌菜单。秋天到了,最好喝点清燥润肺的热汤。 她突然想起之辉说明天早上来学校饭堂吃早餐,而她早就约了陆思成饮早茶。之辉那天明明听到她和陆思成的对话,也不知道是忘记还是故意找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趁还没上菜,爱君去一趟厕所。 之辉问:"你失什么恋?" 船头说他向沈静芸表白被拒绝了,"也是情理之中。人家是知书达理的干部千金,事业有成的生意人,眼光肯定高。" 之辉不忘转过身,往女厕所方向看一眼,没什么异常。 "这里是有档次的餐厅。抢不了你的爱君表妹。"船头看不惯,哧一声,"之辉,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盯着一个目标不放。我对没有结果的感情,拿得起,放得下。" "想得挺透的,可以入佛门了,法号船头一灯。" 两人碰碰酒瓶,一饮而尽。 沈静芸曾说他喜欢的是想像中的沈静芸,是船头创造的沈静芸,知书达理,温柔可人,知冷知热,可真实的沈静芸是强势有主见的女人,是习惯占主导地位的女人,这样的她,他相处不到三天就想跑。所以最好还是当朋友,酒肉朋友也可以,交心朋友也可以。 沈静芸和李之辉都是清楚自己要什么,或者不要什么的一类人。因为他们近乎虔诚地追求一个目标,太过执着,太完美主义,时刻清醒,若是追求失败,对他们的打击可能是毁天灭地,双重痛苦。和这类人谈恋爱真的难免辛苦。 有爱君在,船头没有提陆思成借钱的事。三人像小时候一样斗着嘴吃完一顿饭。 饭后回学校路上,爱君摊牌,明天要和陆思成饮早茶,说这事你知道的,我没有瞒你哦。 "你明天去哪里饮早茶?几点?我也去,坐你隔壁桌。你饮你的,我饮我的。" 爱君拍拍他的脸,说:"你对这张脸没有信心吗?长这么帅,迷死人。" 这话迷惑敌人的成份很大,他李之辉是不会上当受骗的,"坦白从宽,说,去哪里饮早茶,几点?" "哎呀,我想想那盒表白录像带怎么说来着。我怕你会爱上别人,啧啧,好浪漫啊,不愧是我有才气的表哥,还有什么呢?想想我能背出几句来。" ......"最晚中午回到学校,我来接你。" 输得溃不成军。 第四十六章 我喜欢你是真的 陆思成和爱君的早茶饮得没有滋味。在他几乎没有犹豫便同意船头牵线找李之辉借钱时,他在这场还没有扬起硝烟的战场不战而败。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壶接一壶续淡淡的菊花茶,静静吃点心。 陆思成问爱君毕业有什么打算。爱君说可能会到现在兼职的港资企业工作,希望是财务部门,而不是秘书文员。陆思成笑说是不是会有很多机会到香港学习。爱君说要是她到香港,马上给思成寄明信片,让他跟着吹吹。 "你会在明信片上写什么话?让我有个小小期待。" 恰巧身边经过一辆早点小推车,服务员叫卖:"菠萝包叉烧包虾饺烧麦" 爱君指指服务员说:"我就写菠萝包叉烧包虾饺烧麦" 陆思成小唿,"太敷衍了吧,你难得去香港,花钱买邮票,我眼巴巴等,结果就写这么一句话呀。" 她想了想,"那我再加一句,朋友,来香港饮早茶吗?" "好呀,我收到明信片马上去。我们约好,有机会一起去香港饮早茶,像今天这样,两个人,一壶茶,从早上开始。" "好呀,",她撑起筷子托住下巴,像在做白日梦:"听说中环的早茶高档,但我想到那些有很多老人家拿着报纸研究马经的冰室茶餐厅,最地道最有烟火气。" 他手肘撑在桌沿,靠近她问:"请问到时候财大气粗的罗小姐,香港饮完茶,接下来还可以做什么?" 爱君想,不说话,干对坐,大眼瞪小眼,实在尴尬,只好展开联想的翅膀,用从午间广播电台说新派武侠小说的口吻,绘声绘色说下去,"吃下三四个菠萝包,西多士,喝下一大杯加冰块的丝袜奶茶,好傢伙,太撑了,老闆娘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们,好像在看光天化日下两只饿死鬼,我说赶紧出门消食吧。一出门,嘿,巧了,刚好开过来印有万宝路香菸gg的双层旅游观光巴士,我们就坐那辆巴士游香港,我要坐在敞开的上层向无数天桥上走动的行人挥手,大家好呀。是不是特别像傻子?" 然后呢......然后...... 他笑着听,笑着幻想。 那样的未来,註定需要付出代价。那个代价,他不希望喜欢的姑娘参与进来。 饮完早茶,爱君要自己回学校,思成没有异议。他和一个买家约好,下午把那辆丰田小轿车卖掉。 爱君坐有轨电车摇摇晃晃回到学校,之辉果然在校门口等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买了台索尼随身听,别在腰间,戴着耳塞听磁带。长腿微屈,手指指尖在腿上轻轻打节拍。 她悄悄绕到他身后,哇的一声,“我回来啦。” 他面不改色,拉起袖子看看手錶,“嗯,11点半,未到午时,不用问斩。” "听什么呢?我也要听。"她极自然在身边坐下,双手环绕他的手臂。 之辉把她的下巴托起,强迫她眼睛看着他,“让我先听听你和陆师傅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呀,你要听哪一句?是我有男朋友了,别烦我,还是我喜欢李之辉,别烦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李之辉喜滋滋,捏捏她的下巴,“你真这么和他说了?乖,值得中午奖励海鲜大餐。” “假的。怎么可能说这种港剧台词。傻吗我。” 他的脸立即垮下。 然而下一句又把他捧上天,“但是我喜欢你是真的。你要假的,还是真的?” 罗爱君说情话一套套,让他实在招架不住。 他把左耳耳机塞进她耳朵,自己还戴着右耳。一首《光辉岁月》在两人之间流转。是那一年的香港劲歌金曲热门歌曲。 很多年以后,这首歌成为之辉午夜失眠时唯一一首单曲循环的歌曲。他一遍遍回想,那天正午阳光下,她眼眸底下的激动兴奋,甚至是带给他错觉的幸福,到头来成为噩梦的开始。她和陆思成在机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像咀虫噬咬早已空洞的心。他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是她从头到尾没有喜欢过他,还是移情别恋。 张嘉仪把从学校回到家的罗爱君拉到她家,把门关起来,神色凝重又神经兮兮。爱君熟悉嘉仪,喜欢把事情往大的严重的方向无限延伸,揣测,自己吓自己,还顺带吓到不了解内情的旁人。 治她的方法,只有不动声色,默默看她表演,等她把自己思维理顺,再冷静下来,大事通通缩水成为日常小事。她和之辉谙熟此道,只有船头,老是跟着嘉仪一惊一乍,一个没长大脑,一个没长小脑,两个人组成一个食品公司,居然没倒,还生意蒸蒸日上。 “罗爱君,我严肃认真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陆思成?” 爱君眉毛一扬,想到嘉仪还不知道她和之辉走到一起的事,“怎么样?喜欢他碍着地球自转还是公转了?” 嘉仪急了,“你不能喜欢他。你知不知道他要背起码六七十万的债,你和他在一起,就等着和他一起还债,一辈子直不起腰。” 爱君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债?”,早上和陆思成饮茶时,没看出他有异常,倒是话比以前少。她以为是起太早,没精神。 嘉仪把她听到的思成向船头借钱的事说了一遍,气急败坏说:“船头也是傻,怎么能把三十万都借给他,思成那傢伙能不能还得起钱啊,别害得最后关门大吉的是我们。讲义气也不是这么讲,得先顾好自己呀。我们又不是开银行,银行都不借了,我们凭什么借。” 爱君恍然大悟,立刻明白不是起太早。能早上五点起来进行一万米长跑的陆思成,怎么会起太早没精神呢。他早上兜着一块大心事,听她胡言乱语一通,也是够有耐心。 嘉仪说:“怎么样啊?你喜不喜欢人家?不要告诉我,你和他私定终身了。” “痴线,这种话能乱说吗。没有,你想多了。我不喜欢他。” 嘉仪松口气,“那就好。你要是背六七十万的债,不要说你妈会打死你,估计整栋楼没人敢和你说话,就怕被你借钱。过年过节还不能回家,瘟神陀衰家啊。不知道李之辉会不会借?船头自己跳下水淹死就算了,还把之辉拉下水。让我说什么好。” “要是我有钱,我会借。救急不救穷嘛。谁没有点难处?” 陆思成不是游手好闲,空有设想的人,他敢吞下一个驾校,有野心,有技术,有市场,还钱只是时间问题。 “总之,我只负责你不要喜欢陆思成。” “你比李之辉厉害。” 嘉仪嗅到某种不寻常,光一只脚,一步从床上越到爱君旁边的堆满衣服的藤椅上,不耐烦把衣服全踢在地上,蹲着问:"说,你和李之辉怎么了?" 爱君摇摇头,把地上衣服一件件捡起来。 "说呀,别管我的衣服,一会我再洗,都是脏衣服。" 爱君马上松手,拍拍手掌,一脸嫌弃。 "说呀说呀,不说憋死我。" "好啦好啦。就是你想的那种。" "哪种?姦夫淫妇?" 去死。 她掐住嘉仪的脖子使劲晃。嘉仪咯咯咯大笑。 第四十七章 你能不能矜持一点 爱君拿她刚整理编辑完的“汇报”给mandy过目,不出意外,mandy 扫一眼标题,说“不行,拿回去修改。”,便把稿件退了。 “哪里不行呢?mandy姐,能说一个方向吗?”,她忍下质疑问她。 “哪里不行,还看不出来吗?我说几百遍了。”,mandy把她自己从前做过的“汇报”丢到爱君眼前,“这是我的,自己拿去参考。应该不用我替你写一份吧。大学生这点技术含量没有,当什么大学生,还不如我一个中专生。” mandy对她的针对,日渐加强。 陈家栋指派罗爱君撰写公司的歷史,用于gg宣传,mandy当面说“ venus 不熟悉情况,写不来,还是我来。”;公司有秘书班进修通知,mandy把爱君的名字排除在外,说:“她还要回学校上课,时间有冲突。”,然而明明她根本没问过爱君。爱君把月末佣金计算完成后,mandy 刻意到财务部提醒:“她有时候不细心,你们再重复检查一遍。”,这已经到明目张胆毁谤的地步,财务部检查完没有发现什么纰漏,下个月继续交给爱君处理。 只有陈家栋让爱君接待说英语的外商时,mandy没法挡驾,干瞪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很显然,mandy不想把机会让给爱君。公司的地图越来越大,人员结构眼看要重组,人事部经理一职一定是重新洗牌。 她一个中专生在学歷上矮对方一大截,同时罗爱君的办事能力和效率还比别人高,她不能坐以待毙,不给敌人机会就是她的机会。 明显的排斥,爱君感觉到,连旁人也感受到。只是旁人不敢说,在茶水间遇到,拍拍她肩膀,不痛不痒轻声安慰,“你辛苦了。” 爱君拿回两份“汇报”,装模作样看几眼mandy写的,通篇口语,还有错别字,语句不通之处,实在看不出哪一点需要学习。 午餐时间到。同事们有在办公室吃自备的饭菜,有到楼下吃快餐,沉闷的办公室突然气氛活跃。爱君一般是早上从学校饭堂打好早餐带过来当午饭吃。 她烦躁得把原子笔往桌面一甩,端起饭盒出门。走过天桥,到之辉家安安静静吃个饭。 午休一个小时,她往常在自己办公桌匆匆忙忙吃完,继续工作。她本就是兼职,只来三天,工作量却没有比别人少,只得多花时间赶工作。 早上被mandy 刁难,她心里有气,索性来个名副其实的午休。 之辉有洁癖,东西不多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换下的睡衣单独挂在衣架上,随身听连带耳机搁放在床头柜,闹钟走针带着微弱红光嗒嗒响。 灰色的棉质睡衣摸起来柔软舒服,她挂在身上对着镜子比划,像和一个隐形人跳探戈舞。玩心大起的她,干脆换上他的睡衣,看看两人的身型差距有多大。 凉凉的睡衣刚套上,她抖个寒颤,随即被睡衣里之辉的味道吸引,拉起睡衣闻一闻,还有淡淡的洗衣粉香味。 有些人外面衣冠楚楚,白衬衣要烫得没有摺痕,忍受不了一星点油星,而回到家,睡衣一换,什么陈年隔夜汗味湿味都出来,馊得只有自己能忍受,睡衣若是白色的,还能看到黑色的霉点。 家里的门锁咔咔两声,开了。爱君拉扯睡衣的手停顿。李之辉回来了? 她走到客厅,果然是他回来了。 李之辉看到罗爱君的瞬间,愣住。他的睡衣穿在她身上,长长的衣袖垂下,像条唱戏的水袖,裤腿不合时宜拖地,又可爱满分。 “你怎么回来了?”,她因为偷穿他的衣服不好意思,脸有点红。 船头从之辉后面冒出头,“你家还有人?”,看到爱君瞬间,惊唿:“罗爱君!你怎么在这里!” 又看一眼之辉,“你们居然同居了!” 呃......误会大了。 船头后面又冒出另外一个人,陆思成。让爱君更尴尬了。 隔着前面两个人,陆思成看向她的眼神,既有不解,也有转瞬即逝的失落。 李之辉是真没有想到爱君会在这里。 船头给他打电话说一下陆思成的情况,问“能不能借钱,看在我船头的面子上借钱,当借给我的。” 之辉对思成没什么好感,但是船头说到这个份上,他没有拒绝。提出要和思成面对面谈,核实借钱的真实目的,驾校经营情况,还有还款计划。 船头是出于战友情义借钱,他李之辉不是。不能不明不白借几十万出去。 “行啊,去哪里谈?” “我家吧。我顺路回家取个通讯记录。” 没想到爱君踩着让他在情敌面前得意的节奏在家等着。 爱君支支吾吾打个招唿,逃进房间,火速换衣服。丢脸丢大了,误会闹大了,跳进珠江也洗不清。 之辉在门外敲门,问:“需要帮忙吗?”,见里面没有声响,又补充:“衣服卡住了吗?你那衣服确实不容易穿。” 故意的。她就穿个套头的毛衣,哪里不容易穿。况且他今天还没见过她,怎么知道她穿什么。 换好衣服的爱君,火大,打开门,低着头经过,“我要回公司上班,到点了。” “我送你。” “不用,走过天桥就是。送什么!” “你们果然瞒着我同居了!过分。连工作都找到对门。罗爱君,你能不能矜持一点!” ...... 朱时燕为李亦芳找到了保姆,是她工作供销社运货师傅的亲戚,粤西那边的小城镇姑娘。年纪不大,20岁出头,瘦小,机灵能干,有责任感。 李亦芳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不方便照顾开始在地上四处爬行探索的阿宝。小姑娘,唤何贵香,追着阿宝满楼跑。广东的11月还不太冷,经常跑得她一头大汗。 有一天阿宝趁贵香不注意又爬到楼梯口,她经常想爬下楼梯。等贵香发现,小傢伙已经爬到一半高。 贵香吓一跳,赶紧冲过去,在楼梯口与回家的定军撞个正着,把没站稳的定军撞得向下退一步。他怀里抱着调皮捣蛋的阿宝,咯咯笑。 贵香来的第一天已经和定军一家见过面,她唤定军"军哥"。 "军哥,你学车回来了?",她从定军手中接过阿宝。 定军逗着阿宝,边逗边说:"阿宝,你又不听贵香话,小心贵香不给你饭吃。" "军哥,你不要胡说八道,被亦芳姐听到以为我常常虐待阿宝。我从来没有不给她饭吃,一勺勺把她餵饱自己才吃的。"贵香生气走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定军追上去道歉,"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 贵香留意到定军的手指少一小截,忍不住问:"军哥,你手指怎么少了一截呢?" 定军没好意思提及烂赌的事,就说是在工厂被锯刀锯断的。 "哎呀,那得多疼。我小时候胳膊被热水烫伤,当场疼晕过去。现在手臂还有伤疤。"她把袖口拉高,露出大面积烫伤伤痕的手臂,虽然皮肤癒合,却是坑坑洼洼。 两人在楼道聊天。阿宝闹一阵后,在她怀里安详睡着。 定军怎么觉得,今年春天比往年来得早了呢。 第四十八章 办公室戏码 罗爱君与mandy的矛盾终于在陈家栋的办公室爆发。 mandy质问:“为什么你给我的电脑存档没有资料?陈生在香港开会,找不到资料,好麻烦。你太不专业,太不用心了。” 陈家栋铁青一张脸坐在老闆椅上,侧脸看向窗外。 爱君初时吃惊,心想自己怎么会犯这种不经检查就递交资料的错误。她接过mandy丢过来的电脑磁碟,一看,淡定的说:“这不是我给你的那盘。” mandy说:“就是你给我的。” “不是。但凡是给陈生股东会用的资料,我用红色笔在磁碟标数字,每张磁碟有我自己编的序列号。你这张上面的数字,不是我的笔迹,也根本不是红色,而是普通黑色原子笔标记。不信你可以去检查所有磁碟。” “你怎么确定不是自己拿错笔写错?逃避责任用一个别的藉口。” 爱君看向陈家栋,口吻依然不急不徐:“我还不至于犯这种错误。这个磁碟不是我初始递交的。至于我那盘去了哪里,有人心知肚明。” 她说这话时,已经做好准备被辞退。 陈家栋不出声,目光在两人之间来迴转,办公室的空气凝固胶着。仿佛是一场心理战,谁先低头,谁就是过错方。 过一会,他指了指门口,说:“你先出去。” 爱君以为是叫她离开,转过身。陈家栋粗旷的声线,说:“不是你,是mandy,mandy你先出去。我有话对venus说。” mandy得意看爱君一眼,离开办公室。 门一合上,陈家栋嘆口气,托起眼镜揉揉眼皮,“吵死,一点小事至于大题小作吗?” 爱君不明白是不是他话中有话,不发声,静静等着判决。 “不是什么股东大会,就是常规的例行报告,没有资料就没有资料,自己公司的情况,没有资料我也能说出个十五十六,不觉得丢脸,没有损失,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陈家栋清楚mandy脑子在盘算什么办公室戏码,无非就是怕自己的工作不保,怕venus挤走她。但他没有想到mandy敢在眼皮底下做出这种损招。好在不是严肃正式大会,没有造成损失。 mandy是他太太的亲戚。其实就是他太太安插身边监视他有没有莺莺燕燕,女人的手段来来去去就是那几样。所以就算mandy出再大错,只要他太太不同意,他就拿她没办法。 既然出妨碍公司正常运营的事,他不得不用点手段保护受害员工。可以留她在身边继续工作,但是绝对不可能升迁到更大的部门职位。 “你下个学期毕业,有没有打算来我们公司?”,陈家栋的脸色缓和下来,还带几分轻松的笑意。 “如果陈生不觉得我跟不上公司发展,我非常愿意留下来。” 陈家栋摆摆手,“你超出了我的预期。你毕业后来我这里,去财务部工作。” 彼时大学生分配,是优先分配到农业,交通,通讯,能源,原材料和外向出口创汇企业。陈家栋的公司去学校要人,轻而易举。 他对公司的财务部很不满,和工作人员没有关系。而是大陆和香港的会计处理方法不同。大陆还处于计划经济时代后期,统一的简单的增减法记帐,跟不上越来越复杂的公司运营情况。 他是香港大学mba学生,深入学习过国际通用的几种财务报表,对目前公司财务部提供的报表非常不满意,看不到最简单的现金流量表,成本记帐一塌煳涂,会计和财务功能分不清,更不用说有内审职能。 早几年忙开拓市场忙生存,等一口气喘下来,规范的,能合併入香港集团财务必须提上日程。 风口浪尖时,香港人不愿意到内地工作,他就得找人到香港总部实习。会英文懂电脑,反应灵活的venus是列在名单上的首选。 不过这些安排,还不需要马上和她本人说,起码要确定她愿意留在公司。 罗爱君觉得天清了,海阔了,日子漫长且充满挑战。她谢过陈家栋,关上门离开。从现在起,无论mandy再怎么刁难,她也能忍着了。因为她确定一件事,陈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偏听亲信的小人,跟着这样的老闆学习,不用担心被人在背后插小刀。 老闆的管人艺术其一,是从来不会做审判官,在员工面前定对错,进而有余地声东击西弱化矛盾。 陈家栋没有说他相信磁碟是mandy私自对换,或者说他相信空磁碟是罗爱君出的大错。但又让员工觉得他是站在自己的那边。 他把mandy叫到办公室,透露公司即将成立活动部,主要是对外做好公司宣传和对内做好员工价值导向,同时和香港集团那边有合作往来,mandy是最合适不过的经理人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其实没有这个部门,这个工作也是mandy在管,平时没有什么事情做,和国企里面负责员工文娱活动的部门差不多。他真正要做的是即将从外部空降人事部经理,架空mandy职能。 不知老细心计的mandy突然被升任经理,欢天喜地,再三表达感谢。 陈家栋又告诉mandy随着公司不断发展,越来越需要有管理经验和资质的员工,经理级别的员工首先带头有体面的学歷才能压众,“z大有管理学函授大专文凭,你何不去报名,辛苦一段时间,拿到文凭,以后再有升迁机会,第一个就升你。” mandy从陈家栋办公室出来,主动走到罗爱君旁边,拉起她的手,亲昵地说:“venus, 你方不方便带我去你们学校报名大专函授班?你是那里的学生,老师识得吧,招生办多少给你一点面子吧。报完名,我请你吃大餐。” 隔几天, 爱君带mandy回学校谘询函授班开班细节,碰到辅导老师"刘扒皮"。 刘扒皮对爱君在校外兼职略有耳闻,没想到是个大港资企业,毕业后能进公司,替爱君高兴,也替自己高兴。 眼下又有一批学生毕业,她愁啊,不知道把人往哪里放。四个岗位,八个人分,她两头大。 爱君替自己找到下家,她的位置腾出来,班上就有个人有条去路。 "广州放不下人了。你本来是要被分配去武汉工具机厂。如今这样更好,还能留在广州,得闲回来探探老师,请老师饮饮茶。" 爱君心有余悸,幸亏自己误打误撞。又想到当初自己一门心思报考外省大学逃离家庭,幸亏李之辉阻拦。 她惊讶自己的命运是怎样一点点被改变。是幸运,也是命。 第四十九章 不死心的又来了 沈老爷八十大寿,在海鲜酒楼大摆宴席。他天天在家抱着电话通知老友,能出席的一定要出席。 家里太远去不了?没关系,我孙女亲自过去接你,她会开车。家里真有事来不了?你是不是脱离部队,不听指挥了,连长命令你一定来。老陈年初不在了?哦,哎,沈叔我也是一条腿踏入棺材的人,吃过八十不知道还能有几年,你代表你爸出席吧。 一通通电话打,家里没有电话的,他就让儿子亲自登门请。但凡在广州的战友,旧时街坊邻居,无一被遗漏。儿子实在佩服,八十岁高龄,十几年没见的人,名字,家里有几口人,住哪里,他老子全部记得清清楚楚。烂笔头还真不如他的好记性。 打给黄老太时,除了说宴席的事,又多聊几句各自孙女外孙的婚姻大事。 自从上次两人安排光孝寺见面没有达到预期结果,两个老人家的抱孙热情备受打击。加上沈静芸一门心思搞她的gg事业,三天两头不着家,沈老爷不好意思重提。 人年纪越大,越偏向传统保守观念。他始终认为好的女人应该把心思放在家里,重点放在相夫教子上。孙女下海做生意,这换做以前,抛头露脸的女人多是不正经的女人,名声不好,影响不好,虽然新社会新风貌,倡导妇女平等,不过口号是一回事,人心是另外一回事。 他老人家面子上是有点挂不住的。 “你外孙有女朋友没有啊?” “他哪会主动和我这个老太交代情况啊?我听他妈说还没有,天天忙那点服装生意。你孙女呢?” 两个老人家感嘆一番现在的孩子如何不懂老人,不把老人真正想法摆在心上后,又开始旧事重提,要让两个不肖孙子孙女继续回到相亲的正常轨道。 沈老爷摸不着黄老太会不会嫌弃沈静芸是个下海经商的,又不愿意把情况说得太直白,说:“芸芸过去啊,在省委机关干,挺根正苗红的孩子。后来呢,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自己开个破公司勉强经营。依我看,生意不怎么好,她不想干了,还是想找个事业单位好好过日子。” 黄老太一听,乐了,“这不刚好吗?辉仔做服装生意。芸芸要是不做自己公司,就和辉仔一起打拼。夫妻店,像我女儿和女婿一样。我家就是有这种传统。” 沈老爷放下心来,连连说好,黄老太一定要带辉仔来参加大寿,老人家们要再出手,再给他们俩大龄青年制造机会。 沈静芸的生意没有不好。相反,她通过广州邮局首创的gg专送上门业务,把家具店客人的促销gg投送至2万家用户,结果比在报纸杂志上投放gg更直接更有成效。客人非常满意,续签合同,同时把她推荐给一家饮品生产商。 她要把饮品gg投放到广州不久前从香港引进的双层巴士车身。为了了解双层巴士gg设计细节,她还专门跑一趟香港向同行学习。 当沈老爷举办八十大寿时,她刚刚从香港回来,给沈老爷带回一套高档精美的瓷器贺寿,还给黄老太送上一套香港金行买的首饰。 黄老太笑到见牙不见眼,说:“今日是你爷爷生日,干嘛给我送礼物?” 沈静芸见黄老太的茶杯见底,站起来倒茶:“金铺师傅告诉我的,不单是人挑礼物,礼物也是挑人的。我看到这套首饰,第一时间就想到婆婆你,和你的气质太配了。” 黄老太拉起静芸的手,再三拍拍手背,嘆口气道:“这么聪明,漂亮,又能干,又懂事的女人,谁娶到你就是全家的福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旁边的老人家揶揄,“你家辉仔不是也是单身吗?赶紧的。做亲家,有今生,没来世啊。” 这话说到黄老太心坎上,她趁机表明她看中沈静芸做孙媳妇的心思,“承你贵言。有喜酒饮,一定派喜帖上门。” 沈静芸看向一直不说话的李之辉,见他半垂眼眸,紧闭双唇,似在极力控制自己不当场给黄老太难堪,便笑着打圆场:“婆婆,你又拿我们小辈开玩笑。我们还年轻,还要拼几年事业再做打算。” 黄老太又开始调度整桌老人家的嘴舌,回忆当年他们一辈二十岁已经为人父母的酸甜苦辣。 李之辉霍地起身,拉开椅子,不发一言离开。 沈静芸看他身影消失在二楼大厅楼道,说要上趟洗手间。 黄老太笑呵呵点明,“去吧,去和辉仔叙叙旧,和我们这些老头老太一起,没什么意思。” 沈静芸一出酒家,左右环顾,看见李之辉在马路对面的小道上,弯着腰,双手搭在石头栏杆,视线落在脚下河水的某一处,香菸在手中静静燃烧。 她走过去,和他并肩站立,说:“之辉,老人家年纪一大,容易自说自话。根据我和我爷爷的战斗经验,不要反驳,让他们说,说完就是了,不要放心上。阳奉阴违这一套我很在行。” 烟在之辉手中,他并未抽,仿佛那只是一个点缀,让他有点事情可以做。 他沉默片刻,说:“我有女朋友了。我会告诉婆婆。刚才楼上的事以后不应该再发生。会对我女朋友造成不必要的压力。沈小姐也要注意一点,被人误会对你名声不好。” 听到他唤她“沈小姐”,沈静芸的心向下沉,又不甘心,问:“你有女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谁?罗爱君?” 李之辉把未烧尽的烟投入河中,直起腰,说:“对啊,除了她,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我们认识的第一天,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说完,没有给她答话的余地,他转身回到酒楼。 沈静芸从双c银链小提包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再掏出火机打火,河边风太大,第一次没点着,挡住火机口,又连点两次才点着。 火机丢回包里,她拢拢自己的风衣,对着空气吐出一缕白烟,轻轻嘟囔:“贱吶我”。 吃完晚宴,之辉送黄老太回家。 黄老太还在劝之辉要珍惜眼前人,芸芸是多么好的女仔。 之辉打断她的唠叨,语气有点沖,“婆婆,我有女朋友了。” 黄老太还没有唠叨完的话,像无数根卡在喉咙的鱼骨,吞不下,吐不出,“那那那......”,“那”过好几秒,终于重新找回话语,连环炮发问:“你怎么不说?怎么不带来给我们看看?哪里人?几岁?家里是做什么的?” “等等等......婆婆,我不说因为我们才刚刚开始。我想给大家一点时间。你如果再给我多一点时间,就不会闹今晚的乌龙。沈爷爷当正我是孙女婿甘,到处暗戳戳介绍,睇你点收科。” 第五十章 送东西给女朋友需要理由吗 罗爱君在学校宿舍看翻译资料,倪雯丽从外面回来,在门口喊:“罗爱君,你表哥来了,在楼下等你。” 爱君急急穿上羽绒,光脚穿着拖鞋要出门。 倪雯丽突然问:“你表哥来得好勤快啊,他真是你表哥吗?” 她在学校食堂见过两人一起吃早餐。 两人坐在食堂不起眼的角落,他替她拧牛奶瓶盖,隔着桌子给她擦嘴巴,吃她吃剩的半颗鸡蛋,两人之间的互动恰到好处,又说不出的怪怪的亲密,他看她的眼神根本不像普通的表哥看表妹,倒像是迫切表白的情人。 爱君不知道怎么解释此表哥非彼表哥,又赶着下楼,怕之辉在冷风中等太久,胡乱嗯一声,小跑出门。 倪雯丽吓一跳,难道是传说中的不伦之恋? 啪嗒啪嗒的拖鞋跑步声,在空旷的宿舍外的小路格外响亮,李之辉回过头,看见罗爱君像只快乐的小鸟向他飞扑而来。 沈老爷晚宴带来的烦躁不安的情绪,瞬间被这只小鸟抚平。 她跑过来,双手穿过身体,环抱他的腰,眼睛亮晶晶,“你怎么来了?” 他收紧手臂,下巴搭在她的头顶,她在他心口的位置,答非所问:“怎么不穿袜子出来?脚冷么?” “嗯,冷”,她又贴近他一步,把冷风从两人中间挤走,“你怎么来了?一会宿舍就得关门熄灯了。” 借着月色,爱君发现宿舍周围有好几对恋恋不捨的情侣在耳鬓斯磨。 她从前晚上从图书馆自习回来,撞见了会偷偷用余光看情侣们一眼,有时候撞见在藏在大树下疯狂接吻的,赶紧脸红心跳绕路跑开,回到宿舍惊吓得喘着气,倪雯丽还以为她刚刚跑完八百米。 如今换做她是情侣队伍中的一员。她不好意思,把脸埋在之辉怀里,暗自希望千万不要被熟人撞见。 柔顺小猫咪往他怀里蹭,蹭掉他的剩余的不安和焦虑,“我想你了,过来看看。” 怀里的人又动了动,他以为她会被他的话感动,回一句嗯哦什么的。没想到等了好一会,水静河飞,石头被丢进河里,连咕咚回声也没捞着。“哎,你不说点什么回应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之辉,你再多说几句话。” 嗯? “隔着胸腔听你说话好好玩,好像打雷一样。” 她抱他抱得更紧,耳朵更贴近他的心口。 ...... “你说,我们要不要公开关系?我告诉我爸妈你是我女朋友的事。” 雷鼓一下一下击在她心上,她脑海闪过黄碧云的脸,还有冷漠无情的话。大冬天,夹带尖刀的冷风唿啸而过,从四面八方毫不留情切割她的五脏六腑,连唿吸也开始沉重。 她想知道李之辉知道多少黄碧云对她这个穷家女的态度,问话到嘴边又缩回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被沖昏了头,忘记还有一条比三八线更深刻的界线横跨两人之间。她只想到两个人恋爱的甜蜜,却忘记想恋爱的长久。 若是一场恋爱不能走到最后,那么开始的意义在哪里?走到最后又是指哪里?走进婚姻?走进白头偕老儿孙满堂?青春有太多未知等着忐忑的她去经歷,去感受,去懊悔,去沉淀,去升华。 “这句话不好玩,换一句。” 李之辉不说话,脸渐渐紧绷,才压下的不安又浮上心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爱君又等一会,抬起头,眼睛还是亮晶晶,仿佛没有听过刚才的问话,踮起脚尖,在他脸庞吻过,说:“我要回去了。” 他收起眼底淡色的阴影,在她嘴角啄一啄,没有用力,“好。明天上班?” “嗯。明天有外国客人来参观公司,我是陪同翻译,要很早到公司准备。” “优秀。明天冷空气南下,记得穿暖和。” “嗯,好,你也是。” 他从大口袋拿出索尼随身听,放入她的羽绒口袋,“送给你。” “太贵了。为什么要送给我?又不是我的生日。” 他的手还在她的口袋里,她把手放入口袋,和他十指相扣。两只在风中冻得有点僵的手互相摩挲取暖。 “你是我女朋友,送你东西需要理由吗?” 他捨不得放开她,磨磨蹭蹭,直到路过的保安举起手电筒照向他们,毫不留情的打断:“同学,差不多得了。” 宿舍熄灯后,爱君按下随身听播放键,磁带转动时,发生沙沙沙的声音,安静的宿舍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声音?”一个同学在黑暗中问。 在爱君床铺旁边的倪雯丽掀开爱君的蚊帐,伸头往里看,“爱君,你手里是什么东西在响?” 爱君拉下耳机,说“随身听” 哇,宿舍小兴奋,随身听,一千元一台呢,爱君你好有钱啊。 倪雯丽小小声追问“你表哥送的?” "嗯。" “真好。我也想有表哥。”就算是不伦之恋,她也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和表哥在一起。 “来,表哥借你。”爱君把一只耳机穿过铁床架子递给倪雯丽,“一人一只耳朵。” 之辉给她的歌全是两人没有听过的英文情歌。 一曲nothings gonna 插nge my love for you完毕,倪雯丽嘆口气,翻过身,头趴在双手上,说:"有个男人对我唱这首歌,是个麻子我也嫁了。爱君,之辉是你表哥吗?" 黑暗中没有声音,只有上铺的打唿声,磨牙声。倪雯丽以为爱君睡着了,正要躺下,听见传来小小声"不是" 爱君干脆也翻过身,认真解释表哥的来龙去脉。 她讲小之辉的小书桌,讲之辉在白云山满头大汗背崴脚的她下山,讲之辉骑自行车载因罗兰去世哭成泪人的她在珠江边兜风,讲之辉逼迫她读书,讲之辉第一次说喜欢她,讲两人吵架又和好,反反覆覆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在一起。 雯丽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听着有点想哭,明明是一帧帧幸福的瞬间,她却感觉爱君说起来带着伤感,一定是她太困,以致感官失灵。 "爱君,你和表哥要好好的。知道吗?你们让我相信了爱情。"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小得几乎像是蚊子飞过的声量嗯一声。 夜晚,她做了个梦。梦见了一个女人背影,穿着高跟鞋,哒哒哒走。即使只是个背影,她依然心生恐惧。 女人声音不断重复:"不要来找之辉,他很忙。" "我喜欢你是真的",另一个女人在说话。她知道那是她自己。 "不要来找之辉,他很忙。" 她心口像压着块石头,喘不过气,拼命告诉自己这是梦这是梦。然后使劲把自己从梦里拔出来。 宿舍书桌的小闹钟轻轻走,她坐起来松松脖子,还好只是梦。 第二天早上睡眠不足的她,匆匆赶到公司,胜在年轻,一夜辗转难眠后还能像打鸡血一样精力充沛。 她特别喜欢当随同翻译,可以跟着学习什么是市场,什么是营销,什么是管理。即使有时候只有只字片语,或者一闪而过的概念,她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回到学校后就到图书馆借相关资料阅读。年轻的头脑像海绵吸水,疯狂吸收一切能把自己向上拉的能量。唯有更多正能量才能抵消那些消极的,卑微的,不如意的。 第五十一章 他来了,她活了过来 罗定军执意要和小保姆何贵香结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邓玉婵面对站在她面前这两个手牵手的小年轻,目瞪口呆。 小保姆初来李家时,穿着改小的中山装,土里土气,一口不正宗的粤语夹杂粤西山里方言的奇怪腔调,开口就让人想发笑,邓玉婵挺瞧不起她,背地里和左邻右舍争相模仿小保姆的口音取乐。乐着乐着,当起何贵香的面称唿她乡下婆。 “乡下婆”瘦小干瘪,皮肤蜡黄,脸上雀斑点点,一双胆怯怯的眼睛警觉留意周围,大概知道大家嘲笑她的口音,平日里不怎么和人来往,常常抱着阿宝坐在李家门口自说自话,邓玉婵和李亦芳说“小心你家阿宝以后一说话就是那边的口音,土不拉几。” 贵香趁阿宝午睡时到楼下大榕树旁的水井洗衣服,一见人靠近马上收拾东西跑掉。邓玉婵嘲笑道“乡下婆就是乡下婆,没见过世面。来到省城,也改不掉乡下的土腥味。” 没想到这样一个“乡下婆”,来了不到四个月,竟然把她儿子迷得七荤八素。这会丢脸丢回疍家船。 她气得说不出话,脸色发白,衣服微微颤抖。 贵香有点害怕,不自觉向门边放心后退一小步。 邓玉婵的粗暴和野蛮在整栋楼无人不知。听说她打小时候的爱君是用带荆棘的藤条追着打,用燃烧的蜡烛烫。摊上这样的婆婆,能不让人瑟瑟发抖吗? 定军紧紧拽住她的手,再重复一遍刚才说过的话:“妈,我要和贵香结婚。” 邓玉婵站起来,开始满屋子找打人的工具,边找边咬牙切齿,狠狠说“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狐狸精。” 定军早就料到他妈会暴跳如雷,把能打人的傢伙全部提前收起来。这一点不得不归功于爱君。从小到大,家里能打人的工具,爱君全部挨过一遍,定军甚至能从爱君的哭声嚎叫声高低分辨工具伤人的程度。 邓玉婵什么都没找到,抄起客厅床上的木框竹编枕头,砸过去。枕头不重,边缘是硬邦邦的掉漆的木头,定军挡在贵香前面,被飞过来的木头不偏不倚砸中眼睛,疼得弯腰嗷嗷叫。 贵香急了,蹲着扒开定军的手,“有没有流血,有没有流血” 邓玉婵更气不打一处来,接着四处搜刮找东西砸人。 “妈,别打了,她怀孕了,我非她不娶。” 鸡飞狗跳的家瞬间安静得像是没有人,连刚赶到门口要劝架的李亦芳一听,脑神经直痒痒。自己家请的保姆,未婚先孕,怀的还是邻居家的种,这又要生出多少流言蜚语,她还能不能好好在娘家安胎生娃了。 邓玉婵慢慢踱到墙角,扶着椅子扶手,直直坐下,气焰顿消,换来全身无力,她感觉自己回到小时候,还生活在水上,船摇啊摇,生活永远没有出头。 “妈,我和她家在广州的亲戚提过亲了。”定军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所有本来要委婉道来的话一股脑吐出来,像食物中毒的人不管不顾,图吐个痛快舒坦,生怕后面的话慢说一秒,便没有机会再说,“她家在电话里同意了,说要一万元彩礼和一辆摩托车。” 邓玉婵看疯子似的看他,眼睛渐渐泛红,瞪得灯笼大,看向又缩回定军背后的贵香,看样子,恨不得吃贵香的肉,喝贵香的血。 “妈,我马上可以考驾照,考完驾照,我和贵香的亲戚一起干货运,很快可以赚回彩礼。妈,你就同意吧。我是真心喜欢贵香,她也真心待我。” 要说定军这人没脑子吧,说不过去,他听说贵香在广州的亲戚,是给阿婶供销社送货的,有自己的小货车,就撺掇贵香穿针引线,问亲戚能不能拿到驾照后来当个帮手,赚点生活费,毕竟驾照拿到是一回事,没钱买货车是另外一回事。 没想到亲戚同意了。康庄大道在眼前。他一个激动,没忍住,光天化日,趁家里没人,和稀里煳涂又对情事感到好奇的贵香造出了一条人命。 邓玉婵渐渐冷静下来,依然铁青一张脸,一言不发,不知道脑子在盘算什么。 李亦芳小心翼翼走进屋子,双手交叠护在大肚子前,怕邓玉婵再次激动伤及她这个孕妇,不敢走太近,只敢站在门边,打圆场说:“是呀,是呀,一万彩礼不是个事。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很快可以抱孙子了,那是多少万也换不来的呀,玉婵婶,你明年这个时候是既添丁又发财,招财又进宝,可喜可贺。” “孙子”两个字重重一锤锤醒邓玉婵,她看看李亦芳的肚子,再把目光转向贵香,眼眸由混沌变透亮,再土再卑微的贵香,在邓玉婵眼中,是能生慈姑椗,生化骨龙的香馍馍。 再想深一层,她家不是有钱人家,定军又是大龄青年,要样子没样子,要事业没事业,哪还能痴心妄想指望他娶个家境更好的广州本地女孩?如今只要一万加摩托车,媳妇一夜变成婆婆,岂不更好?看贵香胆小如鼠的样子,将来绝不是敢和她争地位的主。 越想,她心越宽。 事到如今,生米煮成熟饭,思及未婚先孕,名声不好,邓玉婵想得赶紧趁贵香肚子还没鼓起来,把婚事办了。 周末。 罗爱君回家,邓玉婵已经做好一桌饭菜等着,笑脸相迎。罗振伟和罗定军犹如哼哈二将,坐于两旁。 “阿君啊,肚子饿没?洗手吃饭。家里有大事和你商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罗定军补充一句:“是好事,保证你全力支持。” 爱君提背包的手明显顿一顿,双眼狐疑扫过整桌饭菜,竟比年夜饭还丰盛,竟还有她爱吃的木瓜银耳糖水。 她先回房间放下背包,转过身,走出客厅大门,门口灶台上竟还特意留一盘干净的清水给她洗手。 她洗得特别慢,用肥皂细细搓指甲和手指缝,手心手背都是泡泡,一粒小小的泡泡从手背弹落,在空气中悠悠飘,她心情大好,朝泡泡轻轻吹口气。屋里的三人干看着,瞪眼着急。 洗过手,爱君取下挂在门边的毛巾搽干水珠,再抖抖,挂回门边。回到屋里,坐下,不动筷子不动碗,腰板挺得直直,说:“先说事。既然是好事,我听听是不是能下饭。” 等得不耐烦的邓玉婵,开口就是连环炮大坦克,哒哒哒,轰轰轰,不达目的不罢休。 “所以,我们,这个家,需要你拿出两万元给定军,写欠条也可以。让定军风风光光迎亲,让我们罗家大大方方摆几围酒席。” 连环炮大坦克完成任务,暂时休战,四围安静,三个人,六双眼睛齐齐盯向爱君,她就是那个他们三个人要攻占的城池碉堡。 爱君的目光在他们三人来回切换,她怀疑自己是听错还是看错,“两万元?你要我拿出两万元?” 邓玉婵肯定点点头,说:“是,你拿两万元就够了。我和你爸爸还有一些存款,我们一定要风风光光,不能让邻居瞧不起。” 尤其贵香未婚先孕,太掉价了,肯定被人议论纷纷,必须用酒席补面子,堵悠悠众口。 爱君兀自笑了,抬起一只手撑在饭桌边缘,目光穿过邓玉婵肩膀,穿过邓玉婵背后的房间木门,穿过窗户,落在遥远的灰暗的天空。 邓玉婵最怕罗爱君露出这种眼神,不屑的,拒人千里的,仿佛在听笑话的。火气冒上来,装了一个下午,又买菜又做饭,她再没有耐心装下去,沉下脸说:“你拿还是不拿?” 爱君收回眼光,和邓玉婵对视,“我银行卡只有八千块,剩下的无能为力。” 邓玉婵已经替她想好办法,急急接话:“两万确实不是小数字。但是你能借啊。你上次不是向李家借了几千给你哥学车吗?他家有钱,你再去借。欠条我和你爸写给你。没什么大不了。讲开又讲,上次你哥的赌债,你果然有钱,就是不借,我原谅你。但是这次是正经事,你一定要拿出来。” 爱君微微侧头,问罗振伟,“爸,你也同意我去找李家借?” 罗振伟有点尴尬,移开目光,嗯一声,确实是对不起女儿,但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牺牲她。 定军说:“细妹啊,阿哥知道你为难,但是你帮帮我,当我求你。贵香有仔,我们一定要结婚。” 爱君点点头,一声“知道了”,又看向邓玉婵,轻飘飘说一句:“妈,你们全家人是不是觉得我是被李之辉包养的情妇?我要多少,他就给多少。” 话刚落,邓玉婵勐得站起来,举起最有力的右手,越过饭桌,带着劲风吹野草之势,扇过来,啪一声,打在耳朵上,爱君的小脸被扇向另外一边,脖子咔一声响,耳朵有一瞬间失去听觉,像一个人突然掉入水中,在窒息的水底听到的闷声。 她还没有从晕眩中回过神,听到门外有人气急败坏冲进来,“阿姨,你怎么打人呢?”,声音从河岸上传来,成为溺水的人唯一的希望。 恍恍忽忽,透过眼眸的水帘,她扭过头,看见李之辉气急败坏跑进来,因愤怒憋红的一张脸,俯身双臂环绕,端详她的脸,想摸又怕带给她更多疼痛,满眼的疼惜。 李之辉不应该来的。 他来了,她硬刚到底的勇气就没了。 可是他来了,她活了过来。 第五十二章 喜欢恶女? 爱君不允许自己沉浸在或者愤怒或者悲哀或者绝望的任何一种情绪里。她本能反应是要保护之辉,不能让他成为目标。 一旦邓玉婵知道她和之辉的关系,不是两万的事,十万块也填不上无底洞。 在水田里被吸血鬼蚂蟥咬上,极难扯下来,越扯它越往皮肤咬开的洞钻,拼命吸血。听说农田里常有人因为过于用力扯,连皮一块扯下来。 爱君双手挣开之辉的手臂,站起来推开他,冷冷地说:"你来这里做什么,和你没关系,滚!" 见之辉眼神闪过剎那的受伤,她指着门外吼:"滚出去!" 罗振伟一向视李如江为偶像,偶像在他家被羞辱成这样还得了。他马上沉下脸呵斥:"罗爱君,你不要没事找事?关人家之辉什么事?找打是不是?" 爱君转过身,以自己陌生的声调,尖声讽刺:"不关他什么事?你刚刚不是要把我卖给他换两万块吗?打死我,可就没有你的金龟婿印钞机了。",紧握的拳头骨结已然发白。 邓玉婵脸色大变,五官狰狞,叫喊道:"这是该和你爸说话的态度吗?我看打你打得太少了。" 爱君不等她接着说,拿起桌上的碗勐得往地上摔,碎片四溅。 定军跳起来喊:"疯了,罗爱君,你疯了。" "对,我疯了。你再来逼我,我从窗户跳下去,死给你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爱君冲进房间。 之辉比别人更先看到敞开的窗户,以为她真要跳楼,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邓玉婵,扑上去要拉回爱君。 邓玉婵没站稳,整个人摔倒在饭桌上,轰一声,饭桌翻倒,锅碗瓢盆悉数乒桌球乓落地,一片狼藉。 好在爱君只是回房拿背包,拿完冲出门,头也不回跑掉。 之辉跟着跑出去。想起手里还有要给李亦芳送来的海鲜干货,一跺脚,转个方向,穿过围观的邻居,过去堂姐家丢东西。 冬天的黄昏,太阳西斜,明暗交接。行人裹住大衣,竖起衣领,在风中哆嗦奔跑。麻石板巷子里空荡荡,偶尔半张报纸从臭水沟边扬起,随风穿街过巷。 爱君双手插入风衣口袋,低着头向前走,橘色的围巾遮盖红肿的小脸,本来通红的耳根在冷风中冻上一阵更红了。 她走得不快。穿白色球鞋的之辉,从筒子楼跑下来,很快追上她,一只手搂上肩膀,默默并肩而行。 李之辉想起小时候,邓玉婵就经常打爱君,依稀记得有一次是像今天这样的大冷天,夜晚罚她在门外光脚站到后半夜。他那时候小,没有对她产生特殊情愫,只觉得她挺可怜。 没想到长大的爱君,和小时候的处境一样。 爱君坐进他的车,把自己窝进车门和椅子之间,闭上眼睛不说话。 她听见车子在行走,听见外面的呜呜风声,听见自己的心在淅沥下雨,一直不停。 许久,她晦涩开口:"之辉,对不起,刚才骂你了。" 他的手盖在她的手背上,温暖,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的寒冷。 "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的鼻子酸酸的,眼泪甜甜的。 "之辉,我们去看电影吧",她睁开眼睛,翻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五指插入指缝。 "好,依你。去哪里看?" 等到影院买票时,他不确定,担忧问:"你真的要看这部电影吗?要不要我们改天来看醉拳吧?" 她摇摇头,说:"就是这部《妈妈再爱我一次》。" 他们选了张情侣卡座。 思念母亲的小男孩独自一人从台北偷偷跑回乡下,哭着说"妈妈,我想你"。 黑暗中,她靠着之辉的肩膀,强咬嘴唇,眼泪止不住的流,浸湿一张又一张纸巾。 "我们还是回去吧,我不想看了。"电影刚开始几分钟,她就哭起来,之辉不忍心她再哭下去。 她点点头。两人弯着腰从别人的脚边走出去,电影院的啜泣声像接力棒一样起起伏伏,动情感人处还有人大哭。 走出电影院,天完全黑了,他说:"饿吗?我们去吃点什么?" "我想吃云吞面。" "不知道家楼下那间云吞面馆是不是还开?回家看看吧。" 嗯。 云吞面馆正准备打烊,灯已经熄灭一半,之辉问老闆娘:"还能加两双筷子吗?" 面馆的骨头汤整日小火熬着,老闆娘说:"可以。"她瞥一眼他身后的女孩,清冷的脸,挺漂亮,不过心事重重,郁郁寡欢。 两人面前各一碗汤面,白色蒸汽在中间翻腾飘荡,头顶是整间店唯一亮着的白炙灯光管,身后是吞吃背影的黑暗。 之辉再多要来一碗骨头汤,"你嘴唇都哭干了,多喝点汤。" 她抬起如烟的眉眼,不说一句话,嘴角上扬,点点头。 吃过算是宵夜的晚饭,他说回他家? 她没反驳,脚步随他走。 刚进门,停电了。 广州市供电量不足,三不五时断电,家家户户常年备着蜡烛。 之辉到厨房找蜡烛,出来,还没点上,他的眼睛已经适应漆黑环境,略略寻找爱君。在黑暗中,她乖巧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估计是在发呆。 他从口袋摸出打火机,点上蜡烛,等烛芯烧出一点蜡油,把蜡油倒在桌子的隔热玻璃片上,用蜡油固定蜡烛。 烛光推开一圈温柔的黄晕,在邃黑的墙壁扎出一个大洞。 回过头,爱君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中闪烁。 他坐到她身边,手从她后背绕过去,搂住肩膀。 她顺势调整姿势,窝进他的怀里,一条腿搭在沙发上,一条腿垂地。 "想什么呢?",他吻吻她的额头,轻声问。 "还在内疚今天吼你。"她的声音闷闷的。 "怕被我看到你母老虎的一面?"他轻轻发笑,"悄悄告诉你,我第一次被你吸引,就是你老虎发威的时候。" 爱君小小惊讶。她有时候好奇之辉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但从来没有机会问。 "什么时候的事?" 他说起小时候水井边发生的黄沙蚬砸船头事件,细节满满,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爱君内心缓慢柔软,"你好早熟哦。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了。你是有怪癖吗?喜欢恶女?男人不是都喜欢温柔乡吗?" "你就是我的温柔乡呀,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他低下头,寻找她的唇。她心有灵犀,扬起头,轻轻吻着。空气中,只听见两人轻微的喘气声。 爱君下定决心,收起垂在地上的那条腿,翻坐起来,按住他的腰,把他扑倒在宽大的沙发,压在身下,如黑宝石的眼睛,闪着暧昧的水光,看着之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内卷的长髮发尾,垂到他脸庞,他的脸在痒,心在痒,身体全身都在痒。 他轻轻说:"你确定?",极力平稳气息。 她突然怯场,稍微松开撑在沙发上的双手,想退缩。 太迟了。 他很快反客为主,抱起她走向自己的主卧。 爱君隐隐约约感觉和别人的恋爱故事有点不一样。他们的第一次初吻,是她起的头。他们的第一次初夜,算不算也是她起的头? 究竟是她太天真主动?还是他本质是只引猎人入室的狐狸? 第五十三章 这是我老婆 爱君最初对于初夜会疼痛一事,是从大榕树下听女人们的隐晦神秘的交谈得知,尽管她那时候还懵懵懂懂。 至于有多痛,一直存在女孩在那一夜来临以前的假想中。 她还曾经在学校体育馆的厕所听过两个女孩交谈。也许她们不知道还有第三人在场,也许知道但并不在乎。 这已经不是视性为万恶之源,谈性色变的年代,报刊杂志开始以清纯可爱的泳装女郎为封面,卡拉ok的女主角穿着泳衣不是在沙滩就是在泳池边忧愁散步,极大限度冲击刚刚解放的大众眼球。 两个女生谈的是与各自男朋友的性体验。 一个女生抱怨初夜痛得要死,男人像野兽向前沖。 另一个女生安慰她说多做几次就会有感觉。 然后两个人谈论男人那里刚开始细细粒,一旦大起来好吓人,比棍子还粗。 躲在厕所的爱君脸红了,这算是她唯一一次性教育。 她听后的好几次见到之辉,会不好意思泛起某些联想。 大冬天,爱君和之辉滚进厚实但蓬松的被子里,赤裸裸,衣服散在地上。 随着他一路下游,被子一路下滑,她感到肩膀微凉,便把被子往上提一提,他彻底埋在紧张且潮湿的黑暗中。 她浑身燥热,冒一层薄汗,正在忐忑到底有多痛时,之辉从被子里钻出来,俯在身上,额头也在冒汗,抚着她耳朵的双手微微颤抖,密密细细的吻愈发加重两人共同的紧张和渴望。 她听到连连几声吃力的喘气,身体突然被割裂的尖锐从下半身噼上来。 now i know. 浑身扭动,撑起手肘向床头退,眼泪溢出,哭着说"很痛,不要了"。 之辉又着急又心疼,他也是第一次,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不是做对,是不是放错地方了,问:"这是进去了吗?你有感觉进去了吗?" 为什么问她!她怎么知道!被噼的为什么是女人,不是男人! 他在手足无措又按捺不住的激动下匆匆完成第一次。黑暗在一声嘶哑低吼后迎来短暂的静谧,还有软柔的轻吻。 她委屈得还在哭。 "老婆," 事后,他拿来热毛巾给她舒缓结合之处,湿湿的毛巾,沾上星星点点血迹。 "是不是很痛?"他问。 废话。 她有点害羞。她觉得他替她按摩是更亲密的行为,便说我要洗个澡。 "我抱你去浴室,一起洗?辛苦老婆大人",他又贴上来,鼻尖蹭她的脸。 她的私处还在火辣辣得痛,他却像个没事人,愉悦兴奋骄傲。上天造人真是不公平。 "不要。"她推开他,从床上站起来时,两腿发抖,差点跌倒。 某人慵懒轻笑,趴在床沿,抓起床脚的薄毯,披在她身上,"披着去,浴室很冷。我给你热被窝。" 她娇嗔一句讨厌,裹着毯子走进浴室。 热水器启动几分钟才有热水流出,还好披着毯子。 等热水上来,她开了门,把毯子丢出门外。蒸汽很快漫过整间浴室,墙上的镜子湿碌模煳,用手扫开一块边角,镜子里一张潮红的脸,澄清透亮的眼睛,笑意宴宴。 没有什么不同,又有些不同。 快洗完时,之辉象徵在磨砂玻璃门外敲两下,没等她应声,推开门缝挤进来,说:"好冷啊。我还是进来和你一起洗。早洗完早休息。" 她举起花洒毫不留情向他的短髮喷去,"大胆色狼"。 嘻嘻哈哈玩水声很快被无数条水珠打在地上的噼噼啪啪声掩盖,镜子里晃动着两个抵在墙角纠缠不清的身影。 后半夜,之辉从后面抱着她,两人像两只煮熟的虾,弓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之辉",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嗯?" "为什么你家会有保险套?" "我是有老婆的人,家里备着保险套,不是很正常吗?" 逻辑没毛病。 "......什么时候买的?蓄谋多久?" "你穿我睡衣那天。那不就是你提醒我要买好备用吗?" "......" "老婆",他想了许许多多个晚上的话,最重要的话,一辈子只说一次的话,他以为会是在单膝下跪,左手捧鲜花右手献戒指时说的话。 "嗯?" "你还有五个月就毕业了。一毕业,我们就去领证结婚。你嫁给我,好不好?" 初夜提前半年来临,比他计划的进度快了一点。有些事情还来不及安排好。不过,只要和她有关,没有安排遇上了就是最好的安排。 爱君不搭话,食指指腹在他手臂上轻轻抚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之辉看不到她的表情,把她翻过来,被子拽到她的下巴,捏着她的下巴问:"好不好?我们最多再等五个月。" 五个月,够他规划结婚细节和蜜月旅行行程。对于有她的未来,他忍不住无限遐想。 她圈上他的脖子,朝脖颈处吻去,感受他脖颈处的温热,越来越热,敷衍回应"嗯"。 放纵两人初尝禁果的代价,是第二天醒不来。 她迷迷煳煳听见之辉的闹钟响了,嘟囔一句"再让我睡十分钟",翻个身又睡过去。 之辉在她脸上亲亲,起身到浴室洗漱,换上一套衣服,朝床上拱起的被窝宠溺看一眼,再看看时间,穿上羽绒出了门。 过一刻钟,又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包子肠粉和豆浆。 爱君早已洗漱好,换上昨天的衣服,在镜子里梳头,幸亏昨天休息日,穿同一件衣服去公司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从镜子里看到他走进来。 刚从外面回来,冰凉的手伸进她的衣领,惹得她转过身作势要咬他手指。 某人趁机抱住她的腰,低头在颈肩处轻轻咬一口。 "老婆,吃早餐了。" 老婆倒是叫得越来越顺口,越理直气壮。 她从开始的别扭到渐渐接受。到后来,在异国他乡,突然听到有人用乡音喊一句"老婆",她恍恍惚惚瞬间穿过透明的时空,看见当年浴室里的两人曾经何等亲密。 她反手拍拍他的头,说:"不错,有男德,值得表扬。" "那你赶紧娶我回家,我保证从一而终。"他接过梳子,帮着细细梳理髮尾的结。 早晨安静的空气异常清爽,天空有蔚蓝的晴。 "你下了班在楼下等我,我去接你。带你回学校拿衣服。" "拿衣服做什么?" "慢慢搬东西过来呀。还有五个月,够你把宿舍东西全搬过来。而且,我晚上想抱着你睡。"他在她耳边呢喃着。 她夺过梳子瞪他一眼。 起床起的晚,好在公司在对面,走过去也就十来分钟。 他和她一起出门。关门时遇到早晨到菜市场买菜回来的邻居张奶奶。 张奶奶不怎么和之辉来往,但知道他是单身一人,平时独进独出,偶尔碰到时两人互相颔首点点头,算打招唿,突然看到他亲昵搂着异性出门,不由多看一眼。 之辉心情很好,向邻居介绍说:"这是我老婆。以后你会常看到她。" 爱君暗地戳他后背的嵴骨,笑着看邻居,不反驳。 张奶奶吃惊他今天的主动,连连说:"恭喜恭喜,新婚愉快,添丁发财。什么时候结的婚?" "摆喜酒时一定请你去吃席。" 邻居乐呵呵应承。 连哄带骗,硬磨软泡,李之辉成功把爱君的衣服搬来几套,堂而皇之挂进衣橱,和他的衣服并排在一起。 他的衣服以冷色系为主,她的偏淡净素雅,摆在一起,简单。 然而,这真是合适的一步吗?这是同居了? 她看着一排衣服坐在床沿发怔,忽然害怕有一天若这些衣服要搬走,眼前所见将会是一根刺。 理智害怕的事,感觉并不害怕。 李之辉在晚上没有给她太多思考时间,带着她继续探索未知的领域。 他问她喜欢哪种姿势。 她脸红耳赤说后面。她喜欢后背贴着他的肌肤,这让她有种有靠山的安全感。 他笑了笑,从后面咬咬她的耳垂,一阵酥软。 两人都不喜欢站着,研究了一下,结果心思都在考虑怎么站不会跌倒,手忙脚乱,还是躺平比较放得开。 激情过后,两人抱在一起聊天,是最舒适慵懒的时刻。她说要是头顶能看到星星看到月亮就好了,像我们小时候,躺在大榕树上,月明星稀,真美。 他说难不成你在暗示我要到野外去做。 滚。 "老婆,有一天我会实现你的幻想的。不,梦想,梦想。" 第五十四章 她要的无非是一个接纳她的家 罗爱君被正式调入财务部。 离开原来秘书室办公桌的时候,mandy看似说笑,实则尖酸刻薄的口吻说:“大学生就是厉害,攀上高枝的手段和速度比我们这些中专生强。陈董看人眼光真别致一格,当初也是他看中你,选了没有任何经验的你进公司兼职。” 一番暗戳戳的话下来,大家看爱君的眼光恍然大悟又意味深长。 爱君淡淡的回应:“是啊,多得陈董肯给新人机会。这段时间亦多谢mandy姐照顾,教导有方,以后还有很多继续向mandy姐学习的机会,你不要嫌我笨嫌我烦就得了。” 她在mandy手下做事跌跌撞撞快一年,学到的最大的功课是,面前曾经和蔼可亲的人,也许有早一日成为戳她嵴骨最深的人。她人微言轻,所能做的只有谨言慎行,不逞一时口舌之快,保护好自己,别哪天被暗箭射死还不知敌人藏在哪里。 她先到财务部办公室见了关越经理。 关越经理事先已从人事处拿到她的简歷,简歷摊在桌面上,问她:“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来财务部吗?" 爱君摇摇头。虽然陈家栋曾经和她说过毕业后到财务部工作,但她不能当着关越的面说是陈董的意思。一来她不确定是不是陈董的意思,二来说出陈董,无疑在承认她是靠陈董的关系。至于什么关系,不同的人有不一样的解读,解读错误的分分钟给她下圈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关越眯着眼睛从厚厚的镜片直视爱君,说:"是我把你要过来的。" 爱君心中微微吃一惊,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思考要怎么回应。 "你是我的人,你只需要向我汇报,我来cover你,懂吗?" 爱君后来才慢慢明白。关越是从香港空降而来的财务部经理,原来的经理跳槽到另一家合资企业。 现时的财务部人员全是之前的经理招来,在关越没有来以前,几个早入公司的老资格们已经在摩拳擦掌,暗自较劲,准备申请空缺的财务部经理一职。 没想到陈家栋领进一个外来的,还是香港来的。 老资格们原来是暗自争斗的,突然统一战线,联合起来明里暗里挤兑关越。他们猜,一个从经济发达的香港跑到明显落后的内地的单身男人,究竟可以坚持多久。 爱君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关越从陈董手中要过来。 关越交给爱君一些磁碟,让她先从最基本的认识记帐流程开始。 随后走出办公室宣布,“陈董特批,人均二十元餐费,公司报销,也是犒劳我们财务部过去一年的辛苦。” 办公室的一角响起一片小欢唿。 聚餐的地方在公司附近一家新开的茶餐厅。 爱君正在吃饭时,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 “爱君,你怎么在这里吃饭?” 镂空的红木隔墙,熙熙攘攘的食客,陆思成越过中间几桌,径直走上前。 新年将至,间间茶楼食肆天天爆满,预约烧猪烧鸡的电话从早响到晚,吆喝声交谈声,人声鼎沸。 陆思成走到她身边,极自然和爱君的同事们打个招唿。 爱君问:"陆哥,你怎么也来这吃饭?驾校离这里远着呢。" "我带学生去考驾照。他们非说要请我来这里吃饭。对了,你哥的驾照考下来了,他告诉你了吗?" 爱君摇摇头,"是吗?太好了。我最近有点忙,还没有回家。" 自从那天在家里闹了一场,就没有回过家,只有让嘉仪把八千元带回给定军。 她不知道定军的彩礼解决了没有,她压根不想理,作为妹妹,八千元资助是唯一力所能及的事。 嘉仪说她太傻了,给个两千元意思意思就行,干嘛掏尽包底,一分不剩,你赚钱也不容易。又说贵香过得好着呢,李亦芳家的保姆工作不做了,邓玉婵像伺候皇太后一样伺候生金蛋的母鸡,你是她亲生女儿,我都没见过你有这种待遇。万一贵香生个女孩,哎呀,没眼看。 定军真遇到困难时,爱君是恨不下心的。她鄙视定军,对家庭绝望,在无数次受伤后仍然无法狠心割裂和家庭的联繫。她恨邓玉婵,但是仍然喊她一声妈。她没有别的人可以喊一声妈,不是吗? 宁说这是一种孝义,不如说这是一种对家庭渴望的本能。本能驱使她一次次付出,而一次次的付出带来更深的伤痕,早成为一个恶性循环。 她鄙视定军,对家庭绝望。这个家庭又何尝不是同样鄙视她,对她绝望。情感是相互的。 她要的从来无非是一个能接纳她,不把她当工具使的家。 陆思成不清楚爱君家里的情况,定军在他面前是使劲夸爱君。所以他没往心里想,为什么爱君听到定军的消息时,虽然面带微笑,眼里却有一层凉意。 他见爱君的同事在好奇打量他,不好再多说,放下一句"我再联繫你",就走回自己那桌。 同事问:"好精神的小伙,你男朋友吗?外省人哦。" "不是男朋友,他是驾校校长,学开车就找他吧,他很厉害,我哥是他的学生,已经考到驾照了。" 同事一拍桌,说"太好了,我儿子正要学开车。来来来,你给我引荐一下校长。" 一顿饭没吃完,陆思成多了几个要报名学车的学生。他背过身朝爱君挤挤眼,表示无奈。学车热,只有更热,没有最热。小小的驾校,註册报名的人已经排期排到半年后。 爱君则朝他微握拳头,无声喊加油。 两人隔着几桌人,默契相视一笑。 黄碧云从母亲黄老太那里得知辉仔交女朋友一事。她再三追问母亲细节,黄老太一问三不知,终于被问恼了,说辉仔嘴巴严密得很,估计怕你坏他好事。 黄碧云直觉认为,辉仔不愿意把女朋友带回家,肯定是对方条件不好,他怕她反对。 一想到条件不好这点,她开始坐立不安,漫天联想,甚至联想到对方要捲走儿子的钱。 李如江说她神经兮兮,疑神疑鬼,还说现在年轻人喜欢有自己的空间,不喜欢被老一代打搅。 无心人说无心话,有心人听有心话。 黄碧云突然想到,可以去之辉买的房子寻找蛛丝马迹。 李之辉给黄碧云留过一把备用钥匙,她有时候会过去送点汤汤水水或糕点。 他的房子一向整洁干净,不用她打扫。因为她和李如江忙生意的缘故,之辉和菲菲从小就很独立,会照顾自己。这是她骄傲的一点。 但骄傲的优点往往也有不如人意的地方,就是俩个孩子很少和她分享心事。 李菲菲决定出国,在国外认识男朋友,结婚,移民,,没有问过她意见。她一个母亲从头到尾像个局外人,除了象徵表达高兴,没有别的可以插上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李之辉一个男孩子,更没有多少心思和她谈心事。她甚至不知道男孩子究竟几岁开始喜欢女孩子,儿子情窦初开时是什么样子。 她有时候想自己也许是个失败的母亲。 但是转而又想,女儿的婚姻大事,她已经无能为力。儿子的婚姻大事,她一定要牢牢握在手中,不能松懈,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可以喊她一声妈。 想到这,她急忙跑去了之辉的房子。 一进门,鞋柜里的女装拖鞋和一双简单的女式低跟鞋给她迎面一击。 家庭布置没有太多变化,厨房的碗盘多了几个她没有见过的样式。 客房看起来没有人住的痕迹。 她来到主卧,像猫,悄声走入。 浴室有女人的梳子,发巾和简单的保湿面霜,女人用的粉色浴巾,和之辉的蓝色浴巾挂在一起。 床上有两个枕头,掀开被窝,一左一右睡过的印迹。 拉开衣橱,女人的衣服和之辉的衣服悬挂在一起,底裤和胸罩整齐摆进一个塑料收纳盒里。 她拿起底裤和胸罩看一下,只确定一点,不是自己厌恶的低俗款式。 她没有找到两人的合照或者女人的独照,无从通过照片长相分析此人友善与否。 但是一个女人居然与男人未婚同居。这在她那个年代是不道德的行为。什么人家就教出什么样的女儿。可想背后的家庭不会怎么样优秀。她不接受这样的女人。 第五十五章 丑媳妇终须见公婆 新年前是李之辉最忙的时候,批发客户从天南海北赶着过来买年前最后一批货物。年后开工,工厂赶制新的一批开春款式,批发市场随之跟着换新,因而年前的剩余旧款就得在年前全部清空。 有经验的零售散客也在这个时候涌进来买新年新衣,七嘴八舌,挑挑拣拣,大肆还价,他们知道批发市场急着清理,往往眼尖的在地下哪个角落捡到一件遗漏的,张口1折2折就能欢天喜地拿下。 忙一天,回到楼下停好车子,开了车窗,冷风灌进来,他打个哆嗦,从车窗伸头,揉揉睏倦的眼皮,抬头往自家窗户看。 黑黑的窗口,如夜晚一样,冷冰冰,如他晦涩的心情。 那傢伙呀......不喊她过来过夜,她便绝对不会主动过来。每次都要他使劲小计谋,哄着骗着,才不情不愿留宿,当他这里是宾馆呢。宾馆哪里有人比他伺候的殷勤,端茶倒水不说,独一份的身体力行按摩放松,看她享受起来毫不客气嘛。 他关上车窗,旋开电台音乐,半放平椅子,懒懒躺下,双手交叠托着后脑。既然家里没人留灯,他便不急着回家。 窗外的天空,既不见月亮,也不见星星,深不见底的幽暗,掩盖着不可知不可抗的命数,一不留神倾泻下来,把众生打得苟延残喘,之辉心头没来由的烦闷。 他想吸菸。拿出一根,刚点上,叼在嘴角,想到爱君不喜欢车子有烟味,迅速直直坐起身子,跨出车子外面,关上车门。 冷风裹着他,钻进衣领,冲击鼻子眼睛,他顿时清醒过来,抬手抚抚眉心,试图展开,然而烦躁却没有因清醒随着白烟烟消云散,反而更加浓郁。 爱君和他提过,公司有意让她毕业后到香港集团培训三个月。她说的时候,眼睛亮晶晶,比在他怀里仰望他时更明媚。 她说:“香港哦,多少人想去呀,等我回来算不算国际人士。” “半年哦,那我们结婚怎么办?登了记再去,回来再补办婚礼?” 不要吧。好麻烦啊。新时代女性,谁要一毕业就结婚生孩子。我要努力工作给自己赚嫁妆。我要去香港赚很多很多钱,风风光光迎娶李老闆过门。李老闆生气了?李老闆~~亲一个~~ 藉口一条条,他还没逐一反驳,被她强行掰过脸,对上狡黠的主动的水眸,两人那晚的谈话变成发乎理,止于情。 第二天,她起得格外早,做了两人份的皮蛋瘦肉粥,水煮鸡蛋,又跑到楼下买油条,给他泡好咖啡,满脸写着“卖命伺候中,求放过”。他能拿她什么办法?他还有什么办法? 抬头嘆气间,忽然看见家里那格窗户竟然亮了。一支烟解决不了的烦躁,被这丝微弱的光碟机散。 他没有办法,但她总有办法让他活在冰火两重天中。 之辉匆匆碾灭菸头,半只身子钻进车子取出提包,快速扫一眼车子里能在外过夜,不引贼砸车窗的物件,锁好车门,穿过花丛小道,踩在柔软云端的脚步小跑上楼。 家里的门虚掩着,他只觉有点奇怪,没有细想,拉开门,咔一声关上,边往里走边说:“你今晚捨得过来啦?门没关好,进来贼,怎么办?” 鞋柜边,有两双不属于这间屋子的鞋子,是李如江和黄碧云的,他愕然。 小跑上楼的雀跃心情,犹如温热的大陆遇到冷强空气南下,僵在原地。之辉慢慢换上鞋子,把提包搁在鞋柜边。 黄碧云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小篮金灿灿的小桔子,厨房门边还杵起几根大甘蔗。 “哟,回来啦,我和你爸带几根甘蔗过来给你订年。今天早上去市场买回,你在每个房间放一根,年头甜到年尾。” “嗯。” 李如江在客厅看电视,翘起脚,没有话,惯常的略带严肃的脸上有倦意,打给哈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爸,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过来?”,他坐到父亲身边,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指交叉握着。 李如江的目光依然落在电视上,悬在地上的一只脚无所事事的抖,声音暗沉沙哑,说:“你妈说要过来检查你是不是金屋藏娇。” 生意场上已经够累,他一向不喜欢在家事上拐弯抹角,彼此试探。黄碧云常说自己的老公对外人客气,对家人放屁。 黄碧云毫不掩饰瞪李如江一眼,对他提前泄露标底,打乱她循序渐进节奏的行为表示极大不满。 李之辉本就不打算瞒,只是没有找到时机和父母商量,刚好,择日不如撞日,说:“是啊,我是有女朋友,打算结婚。” 他爸妈同时双双看过来,一样的诧异,一样的震惊,一样的困惑。 黄碧云生生压下想抓起桔子砸过去的冲动,先发话,“开什么玩笑。你要结婚,是不是应该带回家给我们过过眼。说结婚就结婚,你当正自己是孤儿,当我们死了吗?” “妈,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李之辉皱眉。 “是你做得难看,就要受得话难听。说,什么样的女孩子。未婚就识和男人同居,一听就不是好女仔。” 李之辉顿时一点不想沟通,紧抿嘴唇,目光落在反照电视萤屏亮光的地板上。 黄碧云意识到自己的说话方式引起儿子的反感,适得其反,改换口吻,“说话啊。我们也不是死古董,你真是中意,我们八台大轿抬她进家门。你阿公走前,怕你没钱娶老婆,特意留下一笔钱做彩礼。大家都盼着你早点娶妻,早点开枝散叶。” 李如江清清喉咙,说,“婚姻呢,是一生一世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不仅是你要重视,作家长也是要重视。你要结婚,我不反对。但起码你要尊重我们,走走流程,见见家长,双方家长再见见面,有来有往,长长久久。” “就是。你爸说的就是这个理。丑媳妇终须见公婆。”有丈夫撑腰的黄碧云颇为得意剥起桔子。 李之辉单手搭在沙发边,淡声说:"你们早就见过。是罗爱君。" "谁?再说一次?"黄碧云以为自己没听对,以为是长久徘徊在心底的隐约担忧自己跑出来阻挠真相。 "罗爱君,大伯隔离屋个女啊。" 咚--石头重重沉入池塘,拍起轩然大波。 "死得你。找谁不好,找那种人家。"黄碧云火冒三丈,口不择言,声量高八度的尖锐:"老豆软弱无能,阿妈大字不识的文盲,阿哥烂赌成性,还要娶大伯家外地保姆,那个保姆更夸张,未婚先孕。这种人家的女仔,放到大街挂牌卖,哪个敢买。" "发什么神经,黐线,卖卖卖,是你这种有文化的人说的话吗。"李之辉火了,吼回去。他爆脾气的时候极少,但一旦爆起来,用李菲菲的话"鬼都怕"。 "我说的是事实。这种人家女儿有正经的吗?她攀上你,就是为了你的钱。你可以供她上大学,帮她大哥还赌债,将来一生一世贴补娘家。" "你再讲一句我老婆,马上回去。"他手指直指门口。 "老婆?你羞不羞家?"黄碧云抄起一个桔子砸过去。 但她毕竟不是邓玉婵,不会真的把生气不经思索撒在儿子身上。 桔子掠过之辉,向门口飞去,在半空完成一条完美的弧线后,跌落在地,弹几下滚到铁门边。 李之辉扭过头。 木门没有关,墨绿色的铁门隔人不隔音。爱君低头站在铁门外,侧脸对着天花板白炽灯泡,惨白。 他大惊失色,血液凝固。 "爱君,你怎么在这里?" 慌里慌张给她开门,死死盯着她的脸,要想知道她究竟听进去多少。 爱君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淡淡说:"今天加了班。" 没有往下说。但之辉知道她的意思。 加了班,很累,想你。 "我进去和阿姨叔叔打个招唿就走。" 他起初挡在门口,犹豫一下,把门拉得更开,要牵她的手进门。 她躲闪,拍开伸过来的手,微微侧身而过。 客厅。 李如江和黄碧云保持坐姿,样子像极曾经公审大会上高高在上的那些人。 "叔叔阿姨好。" 而她低眉,双手合于前,则是背插白板的犯人,罪行安排得明明白白,案情翻无可翻。 黄碧云见李如江不出声,便也不出声。 之辉拉过爱君的手臂,往沙发一按,"坐下吧",跟着坐在沙发的圆木边缘,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李如江动动身子,向边上腾出位置,黄碧云辨不明丈夫的意思,不敢动。 爱君拿起桌上桔子,剥了一个,撕去白丝,递给李如江,说:"叔叔,吃桔子。" 李如江斜睨一眼桔子,吸吸鼻子,没接。 黄碧云也不接。 最尴尬的可能是晾在空中的桔子。 李之辉的火气正要上来,爱君掰开一半桔子,塞进他的嘴巴,另一半塞进自己嘴巴,含笑的眼睛,不见情绪。 她越是这样平静,之辉越是不安。 李如江起身,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天晚了,我们先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黄碧云和爱君也跟着起身。沙发防尘罩留下几圈褶皱。 门口换鞋时,黄碧云忍不住说:"爱君,你不回家吗?总在别人家不好吧。" 李如江轻斥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嗯,阿姨,我和你们一起下去。"爱君回头和之辉说:"没有公交了,你能送我回学校吗?" 之辉泛起心疼,抓住她的手臂冲动说:"你哪里也不去,和我在家里。" 李如江绷起脸,撇嘴,但终没说什么,走出门外。 黄碧云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亦步亦趋。 爱君换上鞋,说:"明天早上要去见系主任,还是回去吧。" 回校路上,她始终一言不发。 七上八下的之辉把车停在路边,"谈谈。" 嗯。 "我不管我爸妈怎么想。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这辈子只认定你。" 嗯。 "爱君,看着我说话,不要吓我。"他的语气带着乞求。 "我没事。先回学校吧,今天有点累,不想说话。没错,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是我。知道的。" 她捏捏他的脸,几不见一路上眼眸底下的冷意。 “什么叫你是你,我是我?你给我说清楚。不要玩幼稚的文字游戏。”他低吼。 “好,我说错了。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可以了吧。”,她重新坐正,说:“开车吧。让我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会好的。” 宿舍里,大家七嘴八舌给肖丽出主意。肖丽要随男友回海南过新年,在计划买什么礼物上门见公婆。 倪雯丽揶揄:"哎哟,这么快就喊公婆,会不会明年这时候就生娃当妈了呀?" 肖丽说:"那最好不过。女人最有力的武器就是孩子。" "幸亏国家一胎政策,你没法生十个八个。女人生太多,容易衰老,提前更年期。" "懒得理你。爱君,你觉得我要带什么去?你在公司上班,见多识广。"肖丽把话抛给爱君。 "问我?我哪知道?我又没有公婆。不过呢,他们要是喜欢你,一个桔子也足够欢天喜地。不喜欢,买什么都能挑出刺。" "爱君的意思是你就听天由命吧。" 第五十六章 人生是建造在无数个偶然之上 罗爱君到系主任办公室落实一下毕业后用人单位情况。系主任桌面厚厚一打资料,登记经他手的各界年级学生去向。从分配到自主找工作,他见证一个时代渐渐隐去。 他拍拍那打资料,说:"你是第二个自主解决工作困难的学生。刚才还有个学生来开学校成绩单申请出国,手续比你的复杂。" 爱君好奇多问几句,是哪个同学,要去哪个国家留学。 系主任说:"去日本。以前我们对日本喊打喊杀,现在个个奔着日本去,唯恐落后别人。" 80年代末,逐步开放的大陆,同时迎接着前所未有的冲击,新一轮的出国潮席捲大学校园。 爱君对那个瘦小的女生有点印象,是同一层宿舍楼的学生,偶尔早晨在开水房遇到,相视而笑。 人的命运很奇怪。年少时的她以为对一生产生最大影响的,一定是那些朝夕陪伴的人。 然后经过风风雨雨,起起落落,她才懂得偶然更像是巨轮上的掌舵人,无论有过多少计划,遇到不以意志力为转移的偶然事件,人生随之改变,甚至返航 。 长长的赛道,如摆在撞球桌上一场游戏,忽然被新手胡乱挥桿击出的球击中,沿着奇奇怪怪的轨道,滑向未知的地点。 一场细微如烟如雨的相遇,最终改变一个人一生的轨迹。 有些人心心念念间,会被她遗忘。而有些人将在不经意间,偶尔被她想念且感激着。 爱君又问一些关于出国留学的资讯。系主任打趣说你不会也想出国吧。 “没有,我没钱。” “没钱可以申请国外大学的奖学金啊。哪个出国是带资出去啊,都是奖学金领出去的。不过你得先把大学四年国家培养你们的钱还回来,这笔钱可不少。” “是嘛,我考虑考虑。不过目前没有规划,先去公司工作再说吧。” 从系主任办公室出来,爱君转个方向,去一趟图书馆,借回一本国外旅游的书,一本国外大学申请的书。 走出图书馆,遇到室友,室友说:“你哥在宿舍楼下等你,等有一阵子了,快回去吧。” 她把书小心放进书包,拉上拉链,一路小跑。 远远的,看见定军和上次来找她一样,双手抱胸,蹲在地上,有同学的影子路过,他抬起头看看,马上又低头。 “哥。” 定军侧脸,见是爱君,“哎呀呀,你可算回来了,腿都蹲麻了。扶我一把。” 爱君伸出手给定军搭一把,定军哼哧哼哧,右手手掌压着小腿,再是大腿,慢慢站起来。 “你来干什么?” “干什么?请你回家吃年夜饭,够成理由吗?你一个月没回家了,还在生妈的气?妈就那种脾气,过了就过了。母女哪有隔夜仇。” 爱君说:“你说得轻松,从小到大,打的不是你,骂的不是你,起早贪黑工作的,不是你。说风凉话哪。你到底想干什么?要钱吗?我没钱了,存摺给你,自己去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定军讪讪说:“不是找你借钱。我拿到驾照了。" 他从衣服口袋掏出一张塑封卡片,塞进爱君手里,"好好看看,货真价实,不是找人伪造的。我现在给贵香她舅爷打工。细妹,虽然目前还是学徒,跟老师傅跑单,再跑几趟,过一阵可以单独开车运货,就有工资了,一个月四千。怎么样?比你工资高吧。” “真的假的?” 其实运货司机一个月赚多少钱她早有耳闻,买了小货车,熟人互相介绍关系拉货,一个月赚上万元的个体户不是耸人听闻。她质疑的是罗定军是那个能给家庭遮风挡雨的人。 “你去找陆师傅问问行情就知啦,我需要骗你吗?我今天来是请你出去吃饭,哥请你。去哪里吃?随便说。” “先说你和贵香的婚礼。还办不办?不办就还钱给我。我等钱使。” “办啊。我们登记了。等她生完再补办婚礼。彩礼已经送去她家,我们一起坐车回去的。等我发工资,慢慢存钱还你。以后哥不会再找你要钱。话又说回来,贵香家真是穷啊,比我们家还穷,房子是黄土坯房,窗户是用油纸煳上去的,啧啧,难怪只要一万元。一万元能过几年好日子了。” “不然你以为钱是大风颳来的啊。以后别赌博,日子总会好的。要当爸爸了,得有个爸爸样。” 定军的情况时好时坏,懂事的时候还算是个男人,但是他混蛋的时候更多。 “知道了知道了,和妈说的一模一样。走吧,吃饭去。吃完饭回家。” 定军把手搭在爱君肩膀,推她向前走。爱君说:"你到校门口等我,我先去电话亭打给电话。" 支开定军,她找到最近的电话,往之辉的店铺打过去。 响几声后,那边接起来,背景是嘈杂声,还有之辉虽然对着话筒,但仍在和旁人说话的声音:"对,赔给他。少的那几件衣服货款从下一张订单返还,不用再查单。喂,辉诚服装。" "忙吗?"爱君问。 之辉轻轻发笑,带着一丝沙哑和短暂获得轻松的慵懒,"嗯,有点。你在哪里?" "学校。我哥来找我吃饭,晚上....."她停顿,咬咬嘴唇,四处张望,确定没有人,说:"晚上就不过去了。我回家住。" "他找你做什么?借钱吗?",之辉的声音马上紧绷。 "没有。就是吃顿饭。我没钱借。"爱君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忙改口道:"钱要存起娶你过门,有钱也不借。" 之辉说:"那你还不快来娶,趁我现在便宜好入手。" 说到这个越来越没谱的话题,爱君没了要斗嘴的念头,说:"等你再便宜一点,再入手。不说了,我哥等着呢。挂了。" "诶,等等,那你明天晚上来吗?" 爱君没有犹豫,说:"好,明天下班过去,给你当煮饭婆。" 之辉捂着电话筒依依不捨,嘴角含着令员工看不惯的傻笑,傻到让人鄙视。 等他挂断电话, "老闆,林青霞还是李嘉欣找你呀?笑出最新憨佬款。" "干活。再算少几件试试,从你工资扣双倍。"话是狠话,表情却依然带着温柔,完全没有威慑力。 偶然不是天天发生的事件。在偶然来临以前,人是按着计划的必然重复日落而息日出而作。 比如,她按着计划,下班后到之辉家当煮饭婆一事。 还穿着黑色a 字裙白衬衣,便套上围裙,这边锅里嘟嘟嘟烧着水,那边砧板剁剁剁,左手负责开冰箱门拿蔬菜,右脚脚尖负责关冰箱门。手脚眼目耳同时并用,半个小时搞定两道菜,时间来到晚上六点。 之辉还没回,她先去洗了澡,洗去疲倦,换上睡衣。 六点半,还没回,她饿了,吃了点火车零食。 八点还没回,她窝在沙发无精打采看电视。 九点还没回,她把冷掉的菜用保鲜膜包起来,冰进冰箱。 十点还没回,她进房间睡觉去。 夜里睡睡醒醒,另外一半床始终空而冷。 天亮后,之辉终于回来。 冰凉的唇吻醒了她。 "你去哪里了?我担心了一个晚上。"她揉着眼睛坐起来。 "婆婆在浴室摔倒,摔断骨头,送去医院,我在医院守了一夜。" "那你也该给家里打电话,或者给我的bb机留言啊。" "前面是一片混乱,等所有事情安顿好,已经10点多,我怕影响你睡觉,没打。下次一定注意。看,我买了早餐,快起来洗漱,一起吃。" "要不要我炖些汤给婆婆送去?" "乖女孩,不用啦。婆婆有保姆,她会炖汤。而且你上班也没时间。以后有的是孝顺的机会。" "好吧。哪个医院?我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医生说今天再留院观察,没大碍的话就回家养伤。" "哦。听说老人家摔倒很可能是中风前兆,医生检查过了吗?" "都检查过了。别担心。" 嗯。 之辉说要洗澡,让爱君先吃早餐。 盛好两人的早餐,家里电话响了。 她犹豫要不要接,最后还是忍不住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餵?" 对方不说话,爱君以为是忙音,又重复一遍,"餵?" "爱君吗?"对方似乎抽了口冷气再说话。 "沈静芸?" 罗爱君对于声音有天生敏锐,过耳不忘,沈静芸的声音又格外清脆,很难让人忘记。 "是我。之辉回到家了吗?" "嗯,刚回到。有事?" "哦,告诉他一声,医院说婆婆今天可以出院,我今天还要出差,没法接老人家回家。" 第五十七章 陆哥,我能和你回家过年吗 之辉顶一头湿碌碌短髮从浴室出来,歪着脑袋擦头髮,说:"你打算今年年初几去罗叔家?我和你一起去拜年。" 罗叔指的是罗振声,罗兰的父亲。 爱君坐在餐桌木椅上,边搅拌碗底的白粥,边轻轻往碗边沿吹散热气。她还想着沈静芸最后的话,一时没有留意之辉的说话。 之辉把沾着湿气的毛巾铺在爱君头上,胡乱拨弄,"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听到我刚才说什么吗?" 她不耐烦扯下毛巾,塞回他手里,"吃早餐。" "怎么啦? " 他蹲在她旁边,把长发拢到脖子后,露出一小截脖子,从下而上仰望,"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吃了火药似的?" 她搅拌粥底的手停顿,转过身,眼眉对上他,尽量控制,以平静到近乎没有情绪的口吻,说:"刚才沈静芸打电话来,说婆婆今天可以出院,她要出差,没法接婆婆出院。" "哎,原来这样啊",之辉低头扶额,长长嘆口气。 本来没什么事,一通电话变得好像他干了对不起她的勾搭。这沈静芸没事打什么电话。 他缓缓坐到旁边的椅子,解释:"抱歉,我还没来得及说。昨天下午,婆婆叫我过去拿年货。不知道为什么沈静芸也在。没过多久,婆婆突然在浴室摔倒。我赶紧送她去附近的医院。医院的院长是沈静芸的舅舅,她当时帮忙联繫主治医生,院长还特批了单人单间房。我就是在婆婆旁边的沙发过夜。沈静芸昨天说,如果我今天忙,她可以帮忙接送婆婆,说婆婆也是她的长辈。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一口气连贯说完,声音听起来着实疲惫无力。医院沙发不比家里的床垫,又窄又硌,婆婆整晚唉痛呻吟,没个好觉,他也一夜无眠。 她伸手,指腹沿着他的下眼眶轻柔拂过,惹得他半闭上眼,"真惨,黑眼圈都出来了。" 他睁着眼,说:"我解释清楚了吗?不生气了吧。" 她垂下眼眸,粥已经彻底凉,舀上一勺,餵到他偏干的唇边:"知道了。本来就没生气。只是不明白过程,有点突然。" "嗯。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有时候事情发生太突然,不一定及时沟通,但我绝对没有骗你。" "知道了,快吃吧,我先吃完去上班。这个点,你也没法补觉吧。" 他拿起温热的水煮鸡蛋,加快剥壳,说:"没时间,上午回店里看看,下午再去医院接婆婆。你晚上还过来吗?" "不了。学校放假了,我要回家过寒假,不能跑到外面留宿。" 之辉发出深沉的哀嚎,"还要等到放完假啊。" 爱君恶作剧般把他剥好放入她碗里的鸡蛋塞进他嘴巴,"吃水煮蛋不要说话。" 临出门前,在鞋柜边穿鞋,爱君又问一遍:"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接婆婆吗?" 之辉倚在墙边,不出声。 其实他不说,爱君也知道他的为难。黄碧云肯定在医院,黄碧云在,又怎会欢迎她呢。自讨没趣罢了。 "好啦,总之我问了,问心无愧啦。"她托起他的脸,在嘴角重重亲下去,堵住他的一句对不起,便开门离开。 回公司的路上要穿过一条短短的天桥。辫子电车噗嗤噗嗤启动放气,摇摇晃晃穿桥底而过。繁忙的自行车流,像某人打开了水龙头,叮铃铃,奔腾不息。 爱君茫然,抱着背包靠在天桥的栏杆出神。 沈静芸说:"之辉平时忙,很多事情顾不过来吧。我能力不大,认识的人倒不少,他还需要什么,尽管说,别客气。" 话说得体体面面圆圆满满,找不到漏洞,可是在爱君听起来像根刺。 她不是一个习惯自卑的人。就算邓玉婵曾经抛弃她,在公众场合用最恶劣的话语中伤她,她顶多躲进被子哭,却从来没有归咎于这是她自身的问题。出生性别不是她的错。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或者是无用的。相反,压迫越大,她越倔强活着,按部就班做自己该做的能做的事,咬牙相信,甚至催眠自己能渡过一切不如意,最终能强大到没有人敢肆意伤害她。 盲目的自信是不是其实是一种掩盖的自卑?站在天桥上的她,可怜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没有温度。 比起她,沈静芸更能是好的贤内助,优越的家庭环境,与生俱来的能力,天生丽质,性格随和,那是她追赶一辈子达不到的高度,一定是黄碧云心中的好媳妇人选。有人终其一生追逐罗马的影子,有人就生在罗马。 承认吧,此刻的她,苦涩泛酸,被嫉妒侵蚀撕咬,体无完肤。 爱君回到办公室,被关越叫去办公室,给了她一打资料,"过年后回来试试做一份生产成本分析表,我要看到成本量化到every item。磁碟有一份我以前编制的temte,follow it。不明白再问。资料找不到,四处dig,车间挖,採购部挖,必要时连销售部门一起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这是一项大工程,以前从来没有人做过,数据肯定不齐全。而且不单单是财务部一个部门可以完成的工作,比如如何量化每条生产线每小时出品量,就要竭力忽视车间主任脸上的不耐烦,当作没看见,然后才能不停沟通。 这还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谁都不把和自己工作无关的事或人放在眼里,何况还是财务部一个小新人。 爱君没有多说一句,干了再说是她的个性,她抱起资料准备走。 关越扶扶眼镜,原子笔敲敲资料,说:"掌握costing,and then pricing,就掌握整个公司生产运营一半。财务不是history,是能够给公司提供决策思路的department。所以,你去找资料时,dont be afra。他们要是不配合,report to me。你有我cover。" dont be afra。 香港人讲话总爱夹英文。爱君听习惯就不别扭了。 "我不会怕。"她笑笑。 当她没有什么可失去时,还怕什么。 大年二十九晚上,爱君回到家。 自从定军结,她就从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房间搬出来,把房间腾出给新婚夫妇俩,自己则在客厅密密挂起两片枣红色布帘子住在客厅。 贵香是个顶勤快又能吃苦的人,心思单纯。她只上完小学就跟着大人四处打工,没什么文化,特别羡慕爱君。 爱君坐在床上看小说,把自己用毛毯裹得严严实实,此时没到睡觉时候,她没有拉上布帘。 贵香因为怀孕,体温偏热,着一件毛衣,出客厅喝水,顺势坐在床脚和爱君说话。 "君姐,我们镇也有一个大学生,考到北方一个城市去。他上大学的时候,全村敲锣打鼓送他坐面包车到客运站。他从客运站坐车到广州火车站,再从火车站去北方,听说要坐二十几个钟头火车。读书真是不容易啊。" 爱君笑笑:"哪有不辛苦的事。读书有读书辛苦,打工有打工辛苦,最不辛苦只有你肚子的娃娃。" 贵香低头拍拍微微隆起的肚子,说:"我辛苦,b仔就不辛苦。希望b仔以后像你一样聪明能干,读书叻叻。" 门外有人敲门,贵香起身开门,见到来人喊声"陆哥"。 定军拿到驾照那天,请陆思成出去吃饭,把贵香也带上,贵香因此认得陆思成。 她把门打开,陆思成看到坐在床上,带几分慵懒的爱君,微愣,随即含笑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休息了?" 爱君从愕然中恢復自在,掀开被子站起来,突然暴露在寒潮中,禁不住抖一下。 陆思成说:"不用起来,怪冷的。我过来找船头,想着你家不远,过来看看。没想到打扰你休息。" "没有,陆哥,天太冷,我躲床上看会书。" 贵香端来一杯热水给陆思成。 陆思成接过,问:"定军呢?" 贵香撇撇嘴:"谁知道去哪里了?" 定军跑长途运货,有时候跑到外省去,隔几天才回来。回来后在家也是待不住的,这个牌局去去,那个麻将桌坐坐。 贵香可算知道他只有一小截手指的原因。 爱君说:"陆哥,坐吧,别光站门口。" 陆思成说:"不了,我明天的火车回老家,要回去收拾行李。" 他来找船头还钱,还要回老家还钱。大家都不容易,他赚了点钱,就想着回去还,能还一点是一点,避免父亲又过一个被人堵门口催债的年。 爱君哦哦两声,看陆思成低眉小心吸着热水。 她突然说:"陆哥,我能和你回去过年吗?我没离开过广东,想去外省走走。" 陆思成的嘴被狠狠烫到,心不规律得跳。 贵香吓一跳,拉拉爱君的衣袖,说:"君姐,陆哥家在很北方的城市,一来一回好多天,你不在家过年了吗?" 况且,她和陆哥不是男女朋友关系,跑去别人家过年肯定要被说闲话。这层意思贵香没好说出口。 爱君问:"陆哥,你觉得呢?" 陆思成肯定求之不得,但有个严峻的现实问题:"现在很多在外面旅游过年的人,不奇怪。你要是想去,我愿意带你去。但是太临时了,又是春节,火车票买不到啊。" 买不到硬卧,他还是花大价钱买的软卧。 爱君说:"我来想办法。" 第五十八章 他要向她奔赴而去 爱君的办法,就是找船头。 船头和铁路局做生意,认识的不少有头有脸的上层人物。是嘉仪悄悄告诉过爱君,船头有办法弄到极难弄到手的座位。 爱君披着外套,站在船头家客厅摊牌,船头使劲挠头,又看看身后的陆思成,左右为难。 今天是不是不宜回家?出门前就该算算卦,今晚不应该回家来...... "不是,爱君,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呢?火车是你家开的吗?" 爱君不客气打断:"你就说你能不能吧?" 船头是能的。只要船头打通电话给相熟的领导,火车上自然有人安排好位置,多是硬软卧,看领导怎么吩咐,而且途中还会有特制的饭盒免费送上。 但船头不愿意。开玩笑啊,他这么干,等于帮陆思成挖之辉墙角。他宁愿得罪罗爱君,也不要得李之辉。 "不行,太晚了。领导都睡觉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爱君一动不动,白炽灯强光下,素净的脸朦胧而飘渺,定定看着船头,盯得他眼神无处躲藏,后背汗毛竖起,想到那年她拿黄沙蚬砸他的样子。他只得择路慌逃。 "罗爱君,真不行。要不然,你问李之辉,他给我打电话说同意,我明天亲自带你上火车,扒窗我也给你扒出一条血路。" 把锅甩给之辉,船头顿感压力减少一大半。 "船头,我的事不需要经过他批准。我又不是他的附属品。" 船头噎住,瞪圆眼睛,随后噼里啪啦勐整一顿批评:"罗爱君,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会不会太任性了?他是你的男朋友,你要和另一个男人外出玩,不应该打声招唿吗?玩私奔啊?" 陆思成"嘿嘿"两声打断,"话说得太难听了。" 船头说:"陆思成,所谓朋友妻不可欺。虽然之辉不是你的朋友,但他在你最困难时拿出钱帮你一把,你做这种事情不合适吧。早知道这样,我也不借你。" 陆思成脖子青筋明显暴起。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爱君双手兜入外套口袋,扭头走出去。 当天夜里,李之辉从船头的来电知道了整件事。 他没说什么,挂断电话,从茶几拿起一包烟,走到阳台,烦躁得一支接一支抽。 在他以为两人已经进入一段全新关系时,她给他的无疑是当头一棒。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他追得辛苦,步步为营,用心良苦。而她对这段关系始终抱着可有可无,若即若离的态度。 两个人爱的重量註定不一样时,他不介意自己是爱得多的一方,只要她有哪怕一点心。 但她有过心吗?他不确定了。 大年三十,李之辉的店铺关门,放新年假。一大早,他带黄老太回医院检查。一顿忙碌后已经到中午。 bb 机收到沈静芸留言,[刚下飞机,需要我去医院看婆婆吗?] 之辉没理她。 过一会,又收到她的第二条留言,[中午我带点吃的给你和婆婆] 之辉干脆把bb机调至无声。 黄老太年纪大了,经不起受伤,摔一跤,精神不比从前。 之辉陪着她聊天,开车兜兜广州市,停在路边看一年一度热热闹闹的花市,又给她买来一些小吃,聊起从前的广州。 等她有了困意,他把她送回家,已是下午四点。保姆琴姐铺好洗干净的床单,伺候黄老太睡去。 琴姐走出房间,之辉小声说:"睡着了吗?",边说边低头从腰间拉出bb 机。 琴姐点点头,正想问之辉晚上要不要留下来吃饭,只见他脸色尤为难看,手抖了一下。 "怎么了怎么了?",大过年的,最怕听到不吉利的事。 她从来没见过辉仔这般六神无主的样子,仿佛精神气一下子被人隔空抽走,抬起空洞的眼神,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辉仔,别吓琴姐啊。怎么了?"琴姐的心跟着他悬在半空。 之辉忽然想了什么,越过餐桌,快速拿起搁置在厨房木柜上的电话筒,拨数字圆盘的手一片冰凉,心烦意乱,不小心拨错了数字,挂断听筒又重新再拨,拨了三次才拨通船头办公室电话。 "你带爱君上火车了?" 船头莫名其妙,说:"没有啊。" "她是怎么买到火车票?" "不可能吧。除非买黄牛票。爱君不是肯出黄牛票的人吧",船头抓到了重点,问:"怎么?她和陆思成走了?" 之辉盯着bb 机屏幕,沉默着反覆看那行字,[外出几天。到了地方告诉你] 船头没有听到下文,着急问:"说话呀。她说她和陆思成回家了?陆思成那个混蛋,他敢乱来,我弄死他。之辉,你别急别急。" 但除了隔靴瘙痒的"别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辉说一声没事,就把电话挂了。 琴姐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悽然笑道:"没事,琴姐。我今晚不留下来吃饭。我买了一些熟食在厨房,婆婆醒后你帮忙热热。我明天早上再过来,带婆婆最爱吃的......" 说着说着,手扶在额头上,想不到自己要说什么。 琴姐说:"爱吃的年糕?她大年初一一定要炒着吃年糕。你今天累一天,先回去休息吧",她认为可能是辉仔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好,麻烦琴姐了。"他上下摸摸衣服,找到钱包,从里面拿出两百元,塞到琴姐手中,"没有准备红包。利利是是,一年红过一年。" 琴姐开心得合不拢嘴,说了好多恭喜发财的吉利话。 这屋里总算有点喜庆之意。之辉想。 临走前,他给爱君留了言,[注意安全,到了报平安]。 黄碧云让之辉回家吃团圆饭,他说陪了婆婆一天,太累,不过去。 浑浑噩噩回到家,他索性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一只手盖着双眼,遮住照进屋子的日落余晖。随着余晖消散,凉凉的,涩涩的,浅浅的眼泪浸泡手臂。 他迷迷煳煳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多久,被电话吵醒,一睁眼,日落余晖变淌淌如河流的月光。 他脚撑在地板上,伸过手接话筒。 "餵" "餵?之辉?你没出去吃年夜饭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罗爱君的声音空灵,优美,清扬,胜却人间无数。 他跌坐起来,滑到地板上,紧紧握住话筒,生怕话筒没握牢,就失去她的联繫,"你在哪里?火车上为什么会有电话?" "火车?我没有上火车呀。" 他顿滞。 "那你究竟在哪里?" 她说她一个人坐长途大客车到贵香的老家玩。 贵香的堂兄在当地的招待所当前台登记员,天亮时贵香和堂兄打过招唿后,爱君便收拾几件衣服直奔客运站,买的是拉客仔兜售的票。 之辉一听,生气说道:"拉客仔的车你也敢坐。把你拉去荒郊野岭卖了怎么办。罗爱君,你是脑大过人,还是胆大过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吓我半死,以为你离家出走。" "你是怕我跟陆思成私奔了么?我要是真私奔,你要怎么对付我?"她在电话那头揶揄。 "不好笑,不要拿这个开玩笑。" ......哦。 两人在电话两头都不说话。 爱君笑嘻嘻打破沉默说:"对了,情人节快乐。" 1991年的除夕和情人节是同一天。 之辉重重嘆口气,心早已软下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出行呢?我不值得你放在心上吗?你知不知道,今天看到你的留言,我有多难过?情人节一点都不快乐。" 她哑口,不知道说什么。是从她听到黄碧云的辱骂说起,还是从沈静芸有意的关心说起,是从她对同居关系备感压力说起,还是从对未来看不到希望说起,是从她本就是凉薄性格说起,还是从她渴望摆脱束缚说起。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说有人在排队打电话,先挂了。 电话很快挂掉。 之辉还坐地上,心境却翻天覆地改变。得知她没有和陆思成跑回家的喜悦大大超过计较她没有和他商量跑出去玩的失落。 家里没有开灯,外面噼啪鞭炮声,烟花声趁得黑漆漆的客厅格外冷清寂寞,让他徒增浓得化不开的想念。这样的夜晚,本该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他看看墙上的时钟,再次拿起车钥匙,精神抖擞起来,甚至血液澎湃。 他要向她奔赴而去。 第五十九章 旅游真是一件好事 李之辉开到爱君提过的招待所门前时,天未亮,四周黑漆漆,一排孤独的路灯向街道深处沿伸,空无一人,南方的树木长青,树影从不缺席。 招待所外面的铁门被沉重的铁锁锁着,铁门旁边是门卫室,门口挂一张有年日的纸板,用黑色的笔写着:开门时间:早上六点,关门时间:晚上九点。 他抬起手看手錶,才四点。 人生第一次摸黑赶路,一路上,既有铺平的公路,也有坑坑洼洼的泥路。有大半路没有路灯,夜里又起了雾,只有靠车头灯模煳辨认前路,突然跑出来的大型动物吓得他差点掉进路旁的农田里,狠狠考验他的车技。 此刻站在招待所外面,疲倦抽根烟,白烟腾空而起,他嘴角不自觉上扬,觉得自己是疯了。 然而爱君就在身后,四层楼的某一间房里,一切都值得。 一支烟抽完,他坐回车里,放倒车位,打起瞌睡。 才睡没多久,被人敲车窗惊醒。他皱起眉头眯开睏倦的一只眼,打哈欠。窗外,天空发白,短髮中年男人披一件军大衣,手提铁锁,趴着车窗瞅他。 之辉坐起来,摇下窗户,双眼半眯。清晨的冷风灌进车子,登时将他吹半醒。 “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睡这里?”男人粗脖子粗嗓子,带着戒备的眼神。 “师傅,新年好啊。我从广州来贵地旅游,住几晚。” 已经不是需要单位介绍信才能入住招待所的年代。但他不能说来找人,这个人还是个女人,除非女人是他的老婆,而他有结婚证证明他们的婚姻关系。 “还没上班,等着吧。”男人抛下不冷不热的话,回屋子去,边走边嘟囔:“又是广州来的。广州人都跑来这里过年吗?” 屋子外搭个简易的煤球炉,正烧着水,冒着白蒙蒙的热气。一扇铁门已经打开。 之辉摇上车窗,又躺下,继续打盹,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身,开车到下个路口的早餐店找吃的。他从昨晚开始,米水未进,先前因为紧张,不觉得多饿,放松下来后,着实感到饿极,胃有点难受。 大年初一,满大街空荡荡,除了隐隐可听见的鞭炮声,人影找不到一个,更不要说有开门做生意的店铺。绕街道开一圈,又回到原处。 师傅正在门口弯腰倒热水,嘴里叼一根自制的捲菸,用粗糙的白纸草草卷一小撮土烟菸丝,再沾点口水黏合的那种。 之辉下车,跨过铁门,走到师傅旁边,当着师傅的面拿出万宝路香菸盒子,从里面抽出一根,“师傅,试试。世界销量第一,万宝路,洋货。” 师傅眼里发光,用两根手指夹住,狐疑看眼前这位无事不献殷勤的年轻男人一眼。 之辉说:“能借用屋里的电话吗?” 师傅点点头,侧身让之辉进屋,自己则迫不及待用煤球炉上的火点燃洋菸。 之辉进屋给爱君的bb机留言,[我在招待所门口,下来接我] 等爱君看见留言,匆匆穿好衣服下楼,已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这半个小时里,之辉损耗一包万宝路香菸,换取师傅一包泡面,并且和同姓李的师傅称兄道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师傅见着爱君,语重心长的说:“小姑娘,不要轻易离家出走。你表哥找你不容易,玩够了就跟表哥回家。” “听到没有”,之辉板起脸,一本正经教训,“我跑来这里多不容易,一个晚上没睡觉,就怕你出点事怎么和你爸妈交代。” 爱君静静看他表演,不说话。 师傅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别骂了,她也该学点教训。你赶紧上去你表妹房间睡一下。没事,有我看着门,大年初一不会有警察来查房。前台小何大概要中午才来,他来了我再喊你。“ 之辉谢过他老李家本家后,提起行李包跟在爱君后面,大摇大摆走上三楼,走入最尽头的房间。 门一关,行李包往床的方向丢过去,行李包不偏不倚落在椅子上,他把爱君抵在墙上,激烈吻下来。爱君被他困在臂弯间不得动弹。 唇齿交战,她从来都是败将,不一会就双手无力,圈着他的脖子,浑身发软。 他察觉到怀中人渐渐激动,便着手拉下她衣服拉链,她则松开他牛仔裤的纽扣,舌头仍在彼此嘴里纠缠,密不可分。 衣服从门口到床边撒一地。 关键时刻,爱君双手抵着他的胸口,喘着气,用极大的忍耐说:“不行,这里没有保险套。” “我有”,他着急扯过行李包,从里面的暗格掏出一盒。 爱君娇嗔笑他,“老谋深算”。媚眼如丝。 “你註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一个挺身直入,两声深深的满足。第一波又深又重,又急又快。 他拉过被子,遮住两人赤裸的身体,抱在一起平缓唿吸。 “表哥,你刚才那样对表妹,是极其不道德的,有违三纲伦常的。” “那表妹你以后乖点,别到处乱跑,不然表哥不担保下次会不会有罪孽更深重的行为。” 他刮刮她的鼻子,再朝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眸轻轻印上一吻。她脸上的红潮还没褪去,他爱极了她在怀里像只柔顺的小野猫。 爱君说:“睡吧。黑眼圈好明显。”,她调整姿势,翻过身,背对他,他则从后面揽着,手搭在她的腰上。这是两人最习惯的睡前姿势。他很快进入无梦的睡眠。 听着他均匀有力的唿吸声,她轻轻移开他的手,一件一件拾起地上的衣服,到浴室简单清洗一番身子。 从浴室出来,看他一眼,他没有受到打扰,还在睡。爱君悄声开了门,关上门出去。 路过门卫室,老李师傅抬头和她对望,说:"你不会趁你表哥睡觉偷跑出去吧?" 爱君哑口,不知道是该入戏还是该出戏,想了想,摆出一副回头是岸的悔改样,低下头说:"没有,刚才我表哥狠狠教训我一顿,我真的知错了。出去买个早餐给他赔不是。" "这还差不多。" 中午,贵香的堂哥来上班,之辉出示身份证办了一间房,在爱君的隔壁。 下午,之辉开车到一处热闹的公园附近。两人手牵手,在陌生的城市熘达,遇到好玩的事情,停下来参与一脚,遇到不错的小吃店,只买一份,互相餵对方。 路上碰到卖气球的,他买了个心形气球。碰到卖花的,他买了一束玫瑰花。 "情人节快乐,老婆。" 晚上,躲在被窝的爱君揶揄说:"要是听见警察来查房,你可以光着屁股跑回隔壁。" 想想那个画面,她咯吱咯吱笑。 之辉挠她腰肢,她笑得更疯,几乎要滚下床。 "停停停,不逗你了",她举白旗休战。 哼。 "之辉",她重新躺回,枕着他的手臂。 "嗯?" "我很高兴你能来。"声音柔柔的,软软的。 哼。 "我想做一件让你高兴的事。" 未等他反应话里的意思,只见她钻进被子里,窸窸窣窣。 他忍不住把手插入被子里她的长髮间。 在彻底疯狂前,他想,旅游真是一件好事,最好常常出来旅游。 第六十章 不是所有障碍都能越过去 爱君从梦中醒来,被窝另一边空空如也,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嘶哑的喉咙,唤一声,"之辉?" 刺眼的阳光穿过两片窗帘间的细缝照进房间,尘埃在空中飞舞。房间里无人响应。肩膀和后背冷意阵阵。 她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宽松毛衣,随意套上,走出房间,扶着三楼的半腰高栏杆低头看。 果然看到之辉在门卫室打电话。 她没有和家人联繫,习惯没人会关心。他和她时时刻刻在一起,没有见他给家人联繫,她心里隐隐不安,有几次想提醒。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想提醒,他总能转移话题,仿佛知道算好她要说什么。 今天是年初四,他们在外面晃了三天,他也该给家人报个平安,拜个年。 这是他们俩独处最久的一段时光,身边只有彼此,眼里只有你我的缱绻时光,美好得足够令她短暂麻痹,忘记所有留在后面想要挣脱的人和事,忘记摆上前头的奔跑之路,忘记与罗兰的约定。 与罗兰约定时,并未想到竟会影响她的一生,当时只是为了安慰罗兰,胡乱说些稚气的话。当时,不要说到国外去,到个外省也要限制于身份证明和钱囊羞涩而举步维艰,谁能想到有一天国门慢慢开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从在街头第一次见到高瘦长腿金髮的外国人的好奇,到台湾香港人率先纷纷进入珠三角投资设厂,再到广交会满目都是外国人,不过就是短短几年之内的事。罗兰是怎么预见这一切的呢?靠那台小小的半导体? 在所有委屈和受伤的日子,只要想到约定,想到有一天会离开,她就会生发出无限的勇气。这么多年过去,与其说约定是罗兰的,还不如说是自己给自己的。 往前一步是贪,往后一步是怨。在贪与怨的矛盾之间,她想尽可能多的保留关于他的一切,身体的,情绪的。 他在门卫室,背对她,背影看起来孤寂而遥远,她看着有点心疼,握栏杆的手更加紧而苍白。 老李师傅从门卫室探出头向楼上看,爱君迅速把头缩回去,退到墙角。招待所外一棵白玉兰树长至二楼高,微微低头,满树满枝的白色小花苞,花期将至。 谁的青春甘心错过花期? 楼下的之辉更不好过,在电话里被黄碧云破口大骂,血液像海潮涌上额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黄碧云说这是她过的最窝囊最尴尬的一个新年。大过年,各家亲戚走动,一被问李之辉去哪里,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和琴姐说过一声。” “和琴姐说是什么意思。她是我们家什么人,保姆!你宁愿和保姆说,也不愿意和爸妈说,是不是和那个女仔跑出去,怕我们不同意,干脆先斩后奏!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现在是老婆大过天,是不是?我不同意,她别想进门。李家还是我说了算。” “妈......” “你今天不回来,就不用喊我妈,当我死了。”说完,马上自我反省,“大过年,说什么死不死,不吉利,呸呸呸。被你气得我乱说话.....总之,李之辉,你自己看着办。” 啪一声,她把电话挂了。 他嘆口气,放下话筒。 老李坐在床尾,抽着水烟,吞云吐雾,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咕噜咕噜的水声。 之辉准备走出去时,老李说:“你表妹刚才在楼上找你呢,心事重重,看样子还没有想开。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之辉迅速转头,没有见到楼上有人,松口气,心不在焉答:“李哥,指教指教小弟怎么不对法?” 老李笑呵呵,“你晚上努力不够啊。” ......“李哥,我楼上还有一包万宝路,一会拿下来给你。” “放心吧,我不会举报的。我们都是本家,一家人嘛。” 市井小民的小狡诈小聪明藏在眼角深深的沟壑皱纹中。 爱君在房间里收拾行李。行李不多,收拾得差不多,连两个热水壶和凉水壶已经摆回原位。 之辉问:“为什么在收拾?不是说好明天再回去吗?” 他几乎怀疑她是不是听到他和母亲的谈话。 “玩累了,想早点回去。招待所的床不如家里的舒服。而且,你不是还要回去准备新年过后的补货嘛,我也要回去补习英语。” “为什么要补习英语?好端端的。而且马上就要毕业了。” “因为我要去香港啊。那边办公室都是讲英语,我不能丢广州人的架,尤其不能丢你的架。” 他摆正她的肩膀,一只手压在头顶,一只手拍拍那张素淡的小脸,说:“我不怕啊,几时你愿意丢我架,我反而开心,证明你放我在心上。” “你有病啊,我没药医噶。我一直放你在心上。”她踮起脚,鼻尖碰鼻尖,额头碰额头,“快收拾你自己的东西,收完吃个饭就回去。天黑前应该能回到。” 小吃店里,爱君多打包了一份店里的年糕和捞粉。老闆娘问:“蒜油拌进粉里,还是另外打包带走?” “另外打包,严实点,我们要开长途回去。” 老闆娘手脚麻利,眼睛看向别桌客人,“没问题。回去先热热油,再拨进粉里,更好吃。我这是老字号,十几年的店,下次再来。” 之辉说:“这么好吃吗?还要打包回味?” “不是,给贵香的。她怀孕辛苦,说广州买不到想吃的家乡的味道。我从来没离开过广州,很难体会她的心情。”她抬头看墙上的有年代的山水字画,老闆娘还挺风雅。 之辉结完帐,扭头说:“等你怀孕,想吃什么家乡风味,我便买什么,反正都在广州市,多方便。” 爱君笑笑:“你这是作弊。” “毫不为耻,反以为荣。”,得意的嘴角,摇晃着脑袋。 然而得意不过半个小时,车子行驶在一段泥路上,哐当一声巨响,听起来是底盘撞到什么东西。 他连忙拉开车门,下车检查。 爱君坐在车上,起先看他绕着车子走一圈,后来他趴在地上检查底盘,看不到他时,她便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光秃秃的农田,还没到开春的时候,雨水未至,干涸得四分五裂。两只瘦瘦的水牛躺在浅水泥坑里打滚,农家娃在旁边追逐打闹。 有个小女孩从耕田走上来,好奇看看车又看看她,干得有点脱皮的脸颊通红,圆圆大眼,毫不怯场。 爱君摇下窗户,朝她笑笑。忽然意识到,这里是农村,平时经过的车子不多,之辉这样的称得上档次的小车更少见,很难不引起注意。只是没想到,引来的不是远处打闹的小男生,而是一个小女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之辉检查完,坐回车里,说:“还好,没硬伤,就是底盘刮伤一点。” 爱君把视线拉回,问他:“刚才撞到什么了吗?” “石头。我以为只是颗小石头,能开过去。哎呀,判断失误。” 她重新看向窗外,小女生已经不见踪影。 “看什么呢?”,他启动车子。 “小女孩”,她低声说。 “什么?” 她抱着软绵绵的抱枕,歪头问:“之辉,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所有障碍都能越过去,就像那颗石头,你以为只是小石头,其实可能是造成严重伤害的祸害。” “不能越过去,就绕路开过去啊。你问的什么傻问题。”他伸出两只手指轻轻弹弹她的脑门,“你是想睡觉了吗?还要开很远,你先睡一会吧。” 嗯。 刚才小女孩看她的时候,她心里竟然隐隐有骄傲,或者说虚荣。她对这样的自己产生一丝厌恶。她有什么资本虚荣起来。 第六十一章 你又惹了什么事 开学后,罗爱君搬回了宿舍。这是她们最后一个学期,知道分配结果的,几家欢喜几家忧,分到广州和分回原籍的都不怕,只有那些被分配到两者都不是的穷乡僻壤的,急得让家里人在家那边四处找关系转档案,哪怕挂个空壳公司没有工资也愿意,起码先回到家再说。 走过学校的公共电话亭,从前是缠绵的依依不捨,如今是匆匆忙忙的急红眼和焦虑等待家乡来电。 倪雯丽毫无疑问分回了老家,不过她想得挺开,“热电厂,离我家老近了,走过一条街就是我家,我妈特别开心。你们以后去我老家玩,我包吃包住包旅游。” 肖丽自从海南回来,沉默许多,在宿舍的时间变得比以前多,开始一门心思准备考学校的研究生。大家都看得出来,她肯定和男朋友闹掰了,但谁也不敢问。 只有一次她在大家熄灯后谈话时突然来一句:“靠男人还不如靠自己。” 即或有“刘扒皮”这样的一届又一届的劝诫,大学分手潮依然轰轰烈烈,惹得万千感概。听说还有别系的女生,想到用怀孕一招迫使学校为她在广州留下一个位置,她男朋友是校外一个事业单位的。这方法最终有没有奏效,谁也不知道。学校出了未婚先孕的学生,是学校的丑闻,各系辅导主任噤若寒蝉。 肖丽在宿舍复习考研时,罗爱君在备考托福。空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人相伴。 肖丽问:“爱君,你图什么呀?好好的工作,好好的男朋友,就好好在广州生活吧。还出国折腾,你男朋友知道吗?” 爱君翻动书页,头也不抬,淡淡回她:“不是你说的吗?靠男人还不如靠自己。” “那要看什么男人呀。你家男人看起来挺靠谱的。而且你没有靠他,你有广州身份,有自己的工作,独立女性啊,就算和他分了,不愁找不到下家。” 爱君瞥她一眼,“我看你还没有学到教训。” 肖丽耸肩,“不,我学到教训了,就是广州身份还是很香的。他妈就嫌弃我是广西户口。我非要争口气,在广州留下来,证明给他家看。” 爱君终于被惊动,直起腰,竖起拇指,“有出息。了不起的教训。然后呢?再吃一遍回头草?” 肖丽话锋一转,“别急着笑我,说说你。你出国后还回来吗?出了国就不回来了吧。外面的世界比国内好太多了,你看电影里面,人家住的房子,开的车,那高楼大厦,那高速公路,吃的用的哪哪都比国内强。我没听说过出去的人还愿意回来。我看你做好准备,要是真能出去,自然就不愿意再回来了。你男朋友怎么办?分手?必需得分手,不然他跟着你一起出国?” 爱君不搭话,埋头看她的复习资料。肖丽等不到回话,自讨没趣,也低头看她的书。宿舍又恢復沉默。 李之辉旅游回来后,回他爸妈家住了好几天,乖乖认错,安抚两人的心情。 黄碧云和李如江说:"从我肚子掉下来的肉,和我玩缓兵之计,还太嫩。" 李如江说:"我看他们两个好成这样,说什么都为时已晚。算了,由着他吧,他自己选的,以后婚姻幸不幸福,怪不得我们。" "哼,你现在倒是开明,被他哄几天就心软。是谁春节时四处问人有没有合适的女孩,是谁春节时天天唉声嘆气家门不幸。立场不坚定,到时引个害人精入门,害你李家三代,你又要怪我头上。我第一天认识你吗?好话你来说,坏人我来做。" 李如江被怼得无话可说。 黄碧云本来是坐李如江对面,起身坐到他旁边,推推他的胳膊,"你说,我爸战友那个孙女怎么样?我看来看去,听来听去,只有她最合适辉仔,知书达理,家世清白,而且看得出她对辉仔上心。" 李如江沉默片刻,说:"我同意。不过,辉仔不来电,你要强行拆散他和那个罗什么什么吗?" "总有办法的。功夫不怕有心人。" 之辉几天后才见到罗爱君,却是在交委,身边有个陌生男子。 事情是这样:下班后,关越要送罗爱君回家。爱君在车间磨了一天收集机器工时数据,脚发软,便说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准备离开时,接到罗定军的电话,说他被查处,车子和人被交警扣留。 爱君在电话里听不清他为什么被查处,只听见他重重复復几句:"大家都这么做,大家都没事,我就这么倒霉,衰到家。" 爱君只好问清楚地址,挂断电话后,拜託关越送她去交委。 一路上,关越问了些她家里的情况,爱君觉得没什么好瞒,反正定军的嘴脸就那样,谁见谁嫌,便挑几件不愉快的事情说了。 关越说:"你真不容易啊,和我前女友差不多的家庭,不过你性格比她温婉一些。" "呃…",这是关越第一次提到私人事情,而且还是这么一件伤心往事,罗爱君噎住了。 "没事。都过去了。有前女友不是丢脸的事吧。"他轻笑。 她摇摇头,说"没。只是第一次听。那关经理的前女友现在在哪里。" "在英国。她去英国做了律师,不愿意回来,我们就分了。不过,其实就算不是异地,我们分手也是早晚的事。她太要强,事事不服输,我自认跟不上她。我们分手后,陈生找到我,他是我在港大的师兄,问能不能到内地帮他一把。我想着反正孤家寡人,没牵没挂,就过来了。" 爱君笑着接话:"没想到一来,摊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下属,太不幸运了。" "不,恰恰相反。"他没有往下说,因为交委到了,爱君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恰恰相反,多少个加班的夜晚,只有一小角亮着的办公室,他在门内打字,她在门外核对数据,偶尔敲敲门进来问问题,又旋风般跑出去。有一个人和他并肩作战,他似乎不觉得夜晚的灯有多孤寂。 爱君冲进交委,见定军坐在角落,垂头丧气。 "你到底又惹什么事?" 定军能够独自开车送货了,他跑短线,在广州市内跑,多是从火车站运货到水果批发市场或者服装市场。 他支支吾吾说见到很多货车司机在货送到后,就地涨运费,运费外加价,货主不给就开车连货带走。 他声情并茂说大家都这么干,偏偏他倒霉,干第一单就遇到较真的货主,打了电话叫来警察。 他捶胸顿足说自己就是太好欺负了,应该马上走人,还扯什么皮。 旁边的年轻小交警听不下去,呵斥他犯了国家法律还不知道,现在是风口浪尖时,上面有文件下达,重点抓的就是你这种人,你就等着被舆论全面彻底"曝光",过街老鼠喊打。 定军一听自己犯法了,还要被"曝光",马上低下头不敢说话。 爱君头痛得要命,问交警:"同志,我哥也是煳涂,听信别人的歪门邪道。你们念在他一念之差,初犯,能不能通融通融,交个罚款放人?曝光他,他以后找不到工作,我们家真的没米开饭了。我保证他以后不敢再犯。他再犯,我亲自送他来坐牢。" 小交警不屑:"放了他,我就得挨批评了。" 关越拉爱君到一旁,低声说道:"这种事情最好找上头的人通融。他一个小交警也是听命行事。我人生地不熟,没有资源。要么我打电话给陈生,他认识的人多的多。" 第六十二章 信任 爱君摇摇头,说:“不要麻烦陈生。” 她给之辉打去电话,他既不在家,也不在店里,于是给寻唿机留了言。 这边的关越问交警,“曝光”是什么样的惩罚。交警正在登记罚单,原子笔写不出墨水,在报纸上不耐烦划几条槓,出了水接着写,头也不抬,“登报呗。” 定军着急起来,“冤枉啊,我这不是没成功嘛,凭什么登我?外面多的是更嚣张的吃里扒外的傢伙,怎么不抓他们?” “闭嘴!”爱君怒斥,恨不得踹定军一脚。 她又累又饿,心急如焚,更对关越感到抱歉。他本来就是好心送自己一程,结果被卡在这里,陪着自己挨饿受罪。 她也不知道打给之辉有什么用,但第一时间下意识就是打给他。打完之后又后悔了。 她想,要么就登报曝光算了,让定军学个教训也好,省得以后出更大的麻烦。 正想着,之辉打回了电话。 爱君在电话里和他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尽量避免忧虑的语速,尽量把事情说得像闯个红灯一样。 之辉说:“你在那里等我,我过来了解。” 电话那头传来抑扬顿挫的粤曲唱腔。 她问:“你在哪里?” “我妈这。” 电话里又传来几声女人有说有笑,爱君耳尖,听出是黄碧云和沈静芸,还有黄老太随后的大笑。 她瘦而修长的手指握紧话筒,马上说:“算了,你忙的话,就不用过来了。不是什么大事。” 心浮气躁起来,“好好陪你的家人。” 他压低声音,话筒里传来,像在她耳边呢喃,“说什么话。你也是我的家人。” 挂断电话,之辉抓起衣服要出门。黄碧云说:“马上要吃饭了,你去哪里?” 他正想拒绝时,想到沈静芸可能会在这件事上帮上忙,说:“静芸,你能不能和我出去一趟?有点事。” 黄碧云顿时面色一喜,推着沈静芸往外走:"走走走,你们俩到外面去吃。家里没什么好吃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他带着沈静芸出现在交委时,罗爱君一脸木然。她在等待的时候隐隐意料到这一幕,在心里做好了防设。然而眼睛所见和心里所想带来的冲击不是一个等级的苦涩和难过。 之辉补捉到她脸上的不快,一颗心勐地下沉,后悔带沈静芸过来。 他想拉一拉她的手,她不着痕迹向后退一步,躲过。 "hi,沈静芸,你怎么来了?" 成人的世界,无非就是七分煳涂三分假,知之为不知。 沈静芸上前拉起爱君的手,像朋友一样亲昵,说:“你和阿姨一样唤我芸芸就好。之辉告诉了我所有事情。我给我爸打过电话,他帮忙联繫问问,也许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听说最近是专项整治活动,比较麻烦,不太容易解决。” 爱君低眉,避开她的眼睛,目光停留在沈静芸精緻的红鞋尖,点点头。一点点,她觉得心里有把钝锯正在举起,一点点靠近,不至于痛,但给她无处可逃的威胁和压迫。 之辉留意到关越的存在,他从前没有见过。关越有他熟悉的香港人派头,又似乎混杂些外国人血统,五官轮廓立体,眼眶深,金丝眼睛,斯斯文文,是容易引起女生瞩目且迷恋的一型。 还没来得及问,陆思成跑了进来,三步作一步跨进来。 他是接到定军打电话后赶来。他原本要骂他活该,该怎么罚怎么罚,他是他练车师傅,不是麻烦摆平师傅。 定军说给细妹打过了电话,她正在赶来。 思成忍下怒火,匆匆交代秘书几句,开车赶来。 小小的办公大厅顿时热闹。爱君的尴尬大于安慰。家丑不可外扬,现在全世界都在看这件家丑,她感觉自己全身赤裸站在光中,每个人都知道她的出身,她的窘迫。曝光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陌生人的谈资。 她想一走了之。 沈静芸看看陆思成,又看看关越,意味深长:“爱君,你朋友缘真好,这么多人为你出头。我真羡慕。” 小交警敲敲木桌,说:"没什么事的话,你们赶紧回去,不要在这里聊天,阻差办公。罚款前面柜檯交一下。" 定军叫道:"罚款交完还要曝光!你收我罚款有提成吗?不要太黑心了。" 爱君气得嘴唇发白,"哥,你下次进了监狱不要打电话给我",说完抬脚走出大厅。 走到门外大街,她停下脚步,借冰凉的夜风把眼眶的湿润吹干,回过身等着关越出来,万分歉意写脸上:"关经理,今天的事实在不好意思。" 关经理......关越...... 之辉想起爱君提过这位香港来的老闆,刻板严肃一丝不苟,他还以为是个糟老头,没想到这么年轻。 他伸出手,做握手状:"是关经理啊,爱君常常提到你。" 关越这边也伸出手回握,微微点点头。他不是主动社交型,并不想知道在场所有人的关系。他问爱君:"你打算怎么回去?还要我送吗?" 爱君说:"关经理,你也还没吃饭,我请你出去吃饭。" 爱君说:"陆哥,让你跑一趟费心了。我下次请你吃饭。" 爱君说:"哥,你先回公司还车。我今晚回学校住,不回家。" 她挂着微笑波澜不兴和大家告别,扯出最后的礼貌和之辉说:"你和沈小姐路上小心。" 李之辉沉默看着她安排每个人,突然说:"我也没吃饭。" 爱君笑了,向后退一步。 "沈小姐也没吃呢吧。今天这顿算我头上,我下次请你们俩一起。呵呵,我欠的人情真多。" 说完她随关越走向他的车子。转身一瞬间,脸垮下来。 身后传来沈静芸轻柔的声音:"之辉,我们去哪里吃饭?" 她记得沈静芸的声音偏清脆,说话节奏偏快,和现下的不是一个频率。 强撑精神和关越吃完一顿晚饭。关越也是一身疲惫,两人竟是没多余的交流草草解决温饱问题。 其实关越比她更累。最近香港集团那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突然要求对所有帐目重新盘点。 大通虽才开办五年,但是发展势头迅速,业务累积起来,资料惊人。要命的是早期的会计登记潦草,没有连贯性,甚至可以说随意。 关越为了理清盘根错节,天天加班,他又是要求极高的人,事必亲恭,不放过任何细节,弄得财务部怨声载道。他脾气浮躁的时候,爱君听到他在办公室爆粗口,那天便得收起笑脸,见机行事。 关越送爱君回学校路上,车子里放在香港流行歌曲,声音虽低,歌曲却是轻快,只是车里无人轻快起来。 他突然说话,声音像大提琴的低沉,爱君还以为是音乐里的旁白,反应一会才意识到是他在说话。 "刚才那个之辉是你男朋友?" 爱君嗯一声。奇怪,她和之辉并没有太多语言交流,甚至没有肢体接触,他怎么看出来。 他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说:"你看他和看别人不一样。我前女友以前怀疑我的时候,也是这般躲闪。" ...... "其实,两个人能走到最后,信任很重要。一旦信任没有,便是无休止的互相指责,一点小事就能上升到人身攻击,再最后双方疲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他的脸在闪过的路灯下忽明忽暗,"这是我的经验之谈。有什么矛盾最好一开始就解决,不要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学校到了,爱君从校门慢悠悠往宿舍方向走,低着头,想着关越的话,即感温暖又感苦涩,像泡在热水里的茶。 从树影中走出一个人,挡住她的去路。 她吓一跳。最近疯传广州出了变态连环杀人案,死者都是独身夜归女性,被先奸后杀再弃尸荒野,搞得人心惶惶。这也是为什么关越要坚持送她回家的原因。 这里是校园,歹徒不至于这么猖狂吧。 等开清来人,她一个晚上的混乱,嫉妒和矛盾全化作一股怒气,在他迫不及待的怀里推搡。她推开,他又搂上来,反反覆覆。最后她累了,又有路过的人好奇窥探,便由着他紧紧箍住腰肢,走出校门。 夜里,他不断亲吻她,她咬着嘴唇,流着眼泪颤慄。 "对不起,对不起",无论醒着还是睡着,她那天晚上唯一记得的话。 第六十三章 父子对谈 第二天一早,李如江接到李之辉的电话。他平时也会接到李之辉电话,但从来没有这么早,大部分时候通话内容是和生意有关系,诸如资金周转,如何安排工厂生产,来电匆匆,说完挂断,剩下时候就是零零碎碎的诸如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李如江不能适应,成年后的辉仔已经很久不用这通电话里的语气和他说话,平静又带点亲昵的示好。他忽然有点怀念少年辉仔,一眨眼,只到他腰间的少年,"爸,好啦好啦,帮帮忙啦"得撒娇的少年已经长大。 “爸,晚上到我那喝一杯,好好谈谈。” “好,没问题。” 在临挂断电话前,李之辉又特特补充:“就你一个人。别带我妈黄碧云同志。” 李如江便猜到几分来意。 到了儿子的住处,辉仔很快开门,刚洗过澡,上身灰色薄针织衫,下身牛仔裤,头髮未干,一身清爽,招唿李如江进门,“我买了几个凉菜,先到厨房盛盘。” 客厅茶几摆上一瓶九江双蒸酒,几瓶生力啤,还有花生瓜子。李如江常年只爱喝九江双蒸,之辉不喝白酒。 看着有模有样,他往沙发坐下,登时重重的身体陷进软软的沙发中,极不习惯,年轻人赶时髦,喜欢欧美家具,那些潮流既不好看也不中用,他更多喜欢坐竹制或木制的硬家具。 他打量起屋子,和上次来没什么变化,电视机旁边有一张他和罗什么君的女子的合照。他想起身拿过照片看,被从厨房出来的之辉打断。 “爸,我们上次两个单独吃饭,还是在我九岁那年,你带我去酒楼喝早茶。两个人喝一壶茶,两笼包子和两碗白粥,花了五块钱。” "你还记得?" 他当然记得,记得李如江说广州以前的老故事,讲爷爷的船上生活,讲放映员下乡的故事。李如江有很多了不起的故事,同时大概因为放电影就会看电影,他很会营造氛围,再平淡的故事被他配以口技式的声音,跌宕曲折,比看电影还精彩,李之辉很爱听, 后来李如江越来越忙,很少把时间投在家庭里。 之辉还记得有一次李菲菲和黄碧云在客厅聊天,他在旁边摆弄机器人。李如江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会喝水一会找报纸一会看日历,看得黄碧云忍不住说:"你要加入我们就坐下来,走来走去看得我眼晕。" "你们妇人说话关我什么事。"李如江出了门。 李如江出于对他自己父亲的记忆,维持父权的尊严,不苟言笑,而之辉过了喜欢跟在父亲身后耀武扬威的年纪后,感觉自讨没趣。慢慢的,两人之间的谈话越来越少,越来越沉默。 之辉把凉菜放下,打开九江双蒸酒,小杯满上。 "你这小日子过得挺滋润,你妈常常担心你没好好吃饭。" "我妈什么都担心,杞人忧天。以前但凡晚上做个恶梦,第二天就不让我骑自行车去上学,说是凶兆。担心我学坏,担心我乱花钱,担心我被人骗。纯属没事找事。我搬出来住一大半原因是不想听她啰嗦。我不在家,我妈是不是把火力集中到你一个人身上?" "你妈也是关心你。你以为养一个孩子容易啊,千头万绪的。你就能忍则忍,当她庸人自扰,发发牢骚。她年纪大了,发发牢骚,把不好的情绪发出来,对身体好。" "关心和干涉有什么不同?她干涉我,我不开心,敢情要换我身体不好。" 李如江抿一口酒,咧嘴"龇"一声,不想在这抠文嚼字。 之辉也不想拖泥带水,就凉菜扒两口白粥后,直奔主题。他原坐在茶几前的小矮凳,扭过腰从身后拿他和爱君的合照,放在李如江面前,说:"说说看,你们为什么不喜欢爱君?" 李如江撇一眼照片,上面两人互抱着腰,男孩微微侧腰,两人的头贴在一起,面对镜头笑容灿烂,身后是一片湖面,落日金线条条浮现。若不是那是他儿子,他真要称赞这是多么登对的情侣。 他摸摸鼻子,这是他想转移目标时的习惯动作,说:"你妈不是说过理由了吗?她不喜欢这个女仔的家庭,不单纯。你未经婚姻,不知婚姻的复杂和不定数。太复杂的家庭,我们不想惹得一身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所以一定要你和我妈认为适合婚姻的人我才能娶吗?你们盖章保证我娶了你们要我娶的人就婚姻幸福家庭美满?既然反正婚姻复杂,那为什么不能娶自己喜欢的人?那个沈静芸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要我描述她什么样,我还要想半天。不喜欢的人,我娶回家,婚姻岂不是更复杂?" “那你倒说说这个罗什么有什么好?说服我看看。”李如江干脆把筷子搁在茶几上,向后倒,靠着沙发。他向来推崇先听后说。对方在说话时就是打开大门邀请听话的人进门 ,既然进门就是听对方明面上的字眼,听对方的潜台词,最后才能揣摩出意图,做出有利于自己的判断。 “她叫罗爱君。我不需要说服你,你和我妈同不同意,我都要娶她。但是我希望爱君得到你们不偏颇的认识和尊重,她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 李之辉对他爸和对他妈说话是两种态度。对他妈呢,多採用敷衍怀柔政策,因为黄碧云多数情况下立场不是很坚定,哄哄就过去。对他爸呢,凡是要讲原则讲逻辑将真理,讲得清清楚楚。就算李如江不认同,也不会拆皮拆骨,做出让大家难看的事。在行为后果这一点上,黄碧云则不然。 李如江缓缓定睛在儿子脸上,他忽然发觉辉仔和自己是在一个平视的角度对谈,辉仔是个男人,正在捍卫他要保护的人这个念头使他震撼。他又突然想到一件往事。 “你以前叫我帮罗爱君她家争取到现在的住房......”他记起,那时之辉天天对他磨啊磨啊,保证期末试考进全班前三名,保证暑假起早贪黑到店里帮忙作为交换。他当时以为只是小朋友间的友情,没有想这么深远。 “是啊,我那时就喜欢她。”之辉一口接话,毫不含煳,“她是什么样的人,什么家庭出身,我比谁都清楚,绝对不是要攀高枝的人。这十几年,她知道我喜欢她,没有向我借过一分钱。她有她的自尊。” “爸,你放心把钱交给我,让我去开自己的店,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看女人的眼光?放心我能对自己的婚姻幸福负责,放心我和爱君能处理好问题。” “这些话,你和你妈说过吗?” 李如江伸出右手,绕过头顶,摸摸自己的左耳,微微点头,似是同意之辉一番话。 “爸,你第一天认识我妈吗?她是能说得通的人吗?能治我妈的人,除了我死去的公公,就是你了。”黄碧云只会陷在自己的想法中,越说越激动,还可能又向他砸桔子。 “还有,你让她别三天两头请沈静芸回家吃饭。人家本来没什么意思,硬是被我妈和婆婆说出点意思,有意思吗?到时候别怪我撕破脸,婆婆和沈爷爷面阻阻。” 第六十四章 你不开心吗? 香港集团每年抽查两个子公司进行内审,去年年末已经公布下一年被审的其中一个是大通。 爱君此前对审计工作不了解。事实上整个计划经济时代,国企的会计部就是审计部,自己审自己,多此一举。审计是什么,为什么审,审什么,没有理论支持,没有法律依据,没有对象参考。缺乏审计监管的财务混乱得一塌煳涂,三角债由此更说不清理不顺。 关越让爱君停下手头工作,专注配合内审员,当作一场歷练。 结果证明,香港来的审计专业人员确实给爱君上了一门结结实实的课,从凭证到分录,到总帐,到报表,如同给一间杂乱的屋子大扫除,每个角落过一遍,一丝不苟。她以为关越已经够专业,然而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入财会深似海。 她不知道的是,为了学习审计业务,差不多同一时间,广州外派了几十名註册会计师到澳大利亚,香港,日本实习取经。她赶了趟顺风车。 在关越来以前,公司的帐虽算不上混乱,毕竟陈家栋是读财务报表的老闆,在他眼皮底下没有矇混过关一说。但他并没有时间关心枝末细节,于是公司的帐登记不连贯,科目乱用,未经签字审核就使用的款项一抽一把,还有故意造假的嫌疑。 爱君解释得无力,虽然明白与她无关,在办公室门口一看到比她或比关越更早到办公室的内审员,心忍不住下沉,上班如上刑,不知道今天又要面临什么样的炮火。 关越倒是一脸轻松。内审来得正是他最苦恼的时候,最好查出问题,问题越大越好,正好把各个部门,不拘是财务部,根深蒂固的盘枝错节好好清理一番。 关越和她保持亦师亦友的关系。他是她职场最起初的根基缔造者,手把手教会她的,不仅是专业,还有为人处世和做事方法。 他最常对爱君说的一句话是:"不会就学啊,问啊。把嘴净识食啊?" 话虽严厉,但随时地,只要她有需要,他总会在旁边指点,拨开迷津深处的核心关键。 他替她挡住车间那些不怀好意的眼光,恶狠狠盯回去,那些眼光,有瞧不起她是一个女人的,也有垂涎她是一个女人的。 他对她是个带路人的存在,她对他发自内心的感激和认可。 更不要说最后,她申请美国大学的推荐信是他亲手写的。她飞往美国的机票,是他托朋友在香港买的。 认识关越绝对是她人生最大的转折点。 香港人走之前,关越请他们吃了一顿晚饭,带着爱君和另外一名财务人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爱君高兴,点来一瓶啤酒。随着瓶盖"哧"一声泄气,她终于可以卸下一个多月的紧张。 吃饭是在河边的酒家,薰风凉凉惹人醉,酒劲一上头,她整张脸像煮熟的虾子,笑起来更是肆无忌惮,把香港人看呆。 关越皱皱眉,看大伙吃得差不多,不再啰嗦,利索结了帐。 走出酒家,借着能承担古今所有罪名的酒意,爱君走到江边,扶着栏杆,对着黑漆漆的河面大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关越跟在后面,唯恐她失足掉进江里,等她近乎用吼的吼完"人们",马上一步上前紧抓她的手臂,状似劫持人质,把她拖离栏杆,再塞入停在路边的车子后座。 等他坐入驾驶位,一回头,爱君已是乖巧正襟危坐,眼睛闭着,不知是睡着还是闭目养神。 "喂,还是清醒的吗?送你回哪里?你家还是学校?" 爱君睁开眼睛,半是疲倦,半是困惑,给关越报了之辉住的小区的名字,目光飘向窗外,凝视疏星的夜空。 关越先是微微诧异,再是露出过来人的瞭然,没再说什么,一脚油门往前。 之辉昏沉沉,等到快进入睡眠时,被开门声吵醒,还听到几句低低的交谈,"我到了,关经理慢走。",接着是关门声。 他套上拖鞋,走出客厅。 爱君正坐在鞋柜矮凳上发呆,见着之辉的瞬间,收起眼里的迷茫。 玄关处,带典雅花边的檯灯,把她的身影斜斜撑在墙上,孤傲又倔强。 "这么晚,我以为你不过来了呢。关经理送你回来的?",他蹲到她身边,帮她脱鞋。 与此同时,他闻到淡淡的酒味,"你喝酒了?" "嗯,喝了点。高兴。" “香港人终于走了?” 她早上用牛奶和他干杯,庆祝这最后一天的胜利。他比她更激动。这一个半月,苦闷的不仅是她,还有他。他是连坐受害者...... "还能站起来吗?" 她伸出手圈住他的脖子,脸是红的,如玫瑰般绽放:"不能。我要你抱我。" 他一声“遵命”,抱起她,从地上直起腰时,显得有点吃力,"你这是吃了多少东西啊?好沉啊。" 她把头紧挨他的颈脖,无聊的手拨弄有隐隐薄荷香的衣领,无聊的嘴唇向耳垂吹一口热气抗议。 "自己洗?还是要我帮你?" 浴室门口,他问。 她挂在他脖子上,单脚跳下,脸还是烧红的,说:"我自己来吧。" "好,我给你拿睡衣。" 等她洗完澡,吹干头髮,他躺在床上,有均匀的唿吸声,床头的檯灯为她开着。 她轻轻躺在他侧边。刚躺好,他侧过身,手压在她的小腹上。 "你不开心吗?",他仍然闭着眼睛,她一时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在说梦话。 静默在房间蔓延,直到他的手微微用力捏一捏她小腹的软肉,"嗯?" "没有啊,很开心啊,终于送走那些审计。" 手又用力捏一捏小腹肉,与此同时,一对清亮的眸子缓缓张开,不见困意,"骗人。你就是不开心。" 她的不开心,从那天在交委开始,偶尔漂浮于外的眼神,偶尔烦躁的打断他的问话又急急道歉,偶尔问非所答后的醒悟。他告诉她,自己已经和父亲谈过,和沈静芸撇清了关系,虽然本来就没什么暧昧,光明正大。她不安得说我是不是给你造成了压力。他说你的不开心才是我的压力,其余的事情都好解决。 话说清楚之后,他仍然明显感觉到有些东西不对劲,却抓不住解决问题的缘由。他只好将这一切归为工作压力,暗暗期盼香港人走后,一切回归正常。 爱君怅望天花板,隔一会才说:"之辉,和你商量个事。我想毕业后,在这附近租房子住。" 他迅速直起半个身子,问:"为什么?搬来和我住啊。我们不是说好你从香港回来就结婚吗?" 结婚?她没有做过那样的梦。没有做梦的时间,没有做梦的权利。 她低眉,握起他早已悄悄移到胸前的手,"等从香港回来再说吧。我们还是传统一点比较好,不然你妈又得说我。" "你管她呢。我才不在乎。" "不,我要管,我要在乎。如果,如果你想我嫁给你。" 之辉闷闷不出声,为她说"嫁给你"喜悦,又为她的委屈而委屈,躺下身,贴她贴得更紧,"其实,你不用这样。日子是我们俩个人过。我妈以后会明白你的好。你是唯一能给他儿子幸福的人。再说,你付房租给别人,不如付给我吧。你可以租隔壁的客房。我不管,你要是到外面住,我就跟着挤过去。" 说完,在她胸前落下密密麻麻的浅浅的吻。 她从被他辖制的怀抱里抽出手,拍拍他的脸说:"以后的事情以后说吧。关灯睡觉吧。我很困。" "灯在你那一边......",他提醒她。 "查无此人。"眼睛迅速闭上,嘴角含笑。 他轻呵一声,坐起身子,掠过她,关了灯,在暗室里,用缱绻挑拨温情的夜晚。 第二天中午,之辉接到张嘉仪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慌慌张张说船头出车祸了,被送去某某医院,生死不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尽管之辉从小认识张嘉仪,熟悉她总会夸大事情描述,但把生死不明挂在嘴边,可大可小。 “什么叫生死不明?” “不知道啊,”她说话带着哭腔,“医院没说清楚就挂了。说船头在昏迷前只记得他办公室的电话。” 第六十五章 各有各的去路 罗爱君接到之辉的留言,匆匆忙忙从图书馆跑出来。 之辉在留言里没说太多,只提到昏迷。爱君一想到从小到大精力旺盛仗义又嘴欠的船头有天躺在医院昏迷不醒,急得不管不顾,一路奔跑,直奔校外招了辆计程车跑到医院,连在路上遇到同学打招唿也没有理会。 在挤满人的医院,躲闪着进进出出的担架床,推车,几经周转,她忐忑不安终于找到船头的病房。 在有两张病床的房间里,还好没有记忆里哀伤的白布,没有哭天喊地的哀嚎,即或有呻吟,也是她在所能接受的范围。 她非常讨厌来医院,尤其是夏天,闷热窒息的空气,刺鼻的味道,印着医院红章的泛黄的床单,木无表情的穿白衣的游魂,死亡的阴影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 罗兰在盛夏的夜晚离开,在离开前已经昏迷了好几天。她听护工说,约莫11点的时候,窗户突然贴着好多白色的蝴蝶(后来护工又改说,大热天的,有可能是飞蛾)。蝴蝶也好,飞蛾也好,那天晚上用它们轻盈的翅膀托着一个更轻盈的灵魂越过种种沧桑飞往碧海青天,任何苦难再也追不上。 进到房间,爱君下意识先看向窗外,半开的窗户,除了远方的云,什么也没有,一路过来郁结于心的紧张兀自消散。 "船头怎么样了?"她问之辉。 "睡着了。大难不死,脑震盪,外加左肩膀被划开一道不深的口。这傢伙,命硬。"之辉的表情是轻松的,压低声音说。 他刚到医院的时候,船头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嘉仪坐在床尾哭得两行眼泪止不住,他还以为就算不死也得落个重度残疾。 还没问详情,就听到船头闷闷出一声,有气无力:"吵死了。能不能让我安息?" 嘉仪往他的小腿重重一捶:"呸呸呸,在医院说什么安息。执番条命,还不忌口。" "轻点,我是病人。" 船头如往常,开车到造访无数次的食品厂进货,开到一半路,莫名其妙地,竟然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翻了车。小车在一个大转弯处突然好像到达过山车轨道的顶端,眼看要撞出围栏时,他急速打方向盘,却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紧抓后尾,再也控制不住,连人带车滚下小陡坡。 车后座一半在翻滚的过程中被压扁,前座虽受损严重,却没造成大伤害。船头在翻滚过程后脑受到撞击,在短暂昏迷后,在救护车来前醒来。 事故勘探交警事后直说这是他见过的奇蹟之一。 可不是,任何生还都是奇蹟。 嘉仪说"撞鬼"啊,"鬼遮眼"啊,出院后要去寺庙上香还神,求道符驱驱邪。 她想起好像还没有人通知船头家人,便要去打电话。 爱君说:“我去吧。排医院门口的公用电话亭的队很长。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呢。万一其中医院要什么资料信息,你可能比较清楚。” "也好,我顺便去打两壶热水。他今晚还不一定能出院呢。"嘉仪摇一摇桌子上空空的水壶说。 爱君打完电话回来,已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报喜的报丧的,浓缩在红色的话筒里,这里的红色,没有喜或悲,传达着天下最贴近人心的消息。 之辉坐在床尾,一页一页,慢慢翻动手上的厚厚的书。一本书下面还有另外一本书。 那是从她遗忘在凳子的书包里拿出来的两本书,一本托福复习资料,一本gmat 美国商科研究生入学考试复习资料。她从图书馆直接出来,没有藏好这两本书的时间。 她的心咯噔向下坠。 她没有想到这一切的揭晓是在医院,一个曾经给她最难过伤心的地方,猝不及防。从此她对医院更加讨厌。 然而一切又变得顺理成章且简单,她苦苦想了很久,每天在"今天就告诉他吧,不要再隐瞒"和"先不告诉他,等拿到通知书,确定去再说吧"之间徘徊纠结。 好几次她正在纠结,忽略他时,他突然的打断使得她特别烦躁,不耐烦推开他伸过来要摸她头髮的手,他愣住,她醒悟,连连道歉。他说:"量你最近工作压力大,大人不计小女子过。" 她的天平上,内疚那一边又多加一个砝码。 有两个声音在她心里争吵,一个说:"一定要去吗?这里的工作很好,你已经实现当年立下的理想。以后还会有去香港深造的机会,你有更多升迁的机会,何必到海外折腾,重头再来?" 另一个说:"一定要去。只有飞得更高更远更快,你才能摆脱地面的羁绊束缚。你是不喜欢束缚的人,你是有激情的人,你是渴望站在更高峰的人,你是渴望拥抱世界改变自己的人,为什么要错过哪怕百分之一的机会?去呀,去呀,到世界去,磨练自己,使自己更加强大。" 一个说:"你去了,之辉怎么办?你们的感情怎么办?几十亿人,两人能够相遇,再两情相悦多么可贵,你放弃了他,不也等于放弃自己的感情,放弃自己的一部分吗?不要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另一个说:"去吧,去吧,你没有做梦的权利。之辉与世界相比,不过是暂时的,痛苦一段时间后,你将会发现,其实没有他,你也可以活得很好,甚至更好。" 她每天在两种声音争吵中,工作,复习,工作,复习,越临近考试,越感觉就快要撑不下去。 李之辉看到她的书纯属意外。爱君把书包放在凳子上,书包跌落。拉链没拉好,里面的书顺势滑出一小半部分。 他捡起来。特别沉的书包。 他想起她说过要复习英语,便抽出里面的书来。 第一本看到的是托福。之辉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轻轻笑她拿托福资料复习英语口语会不会弄错方向。复习资料上有她工工整整的笔记,他能想像到她一边咬着指甲一边写字的样子。 等抽出第二本书时,脸上的笑僵住,脑袋嗡嗡响,思想转不过来,一阵天旋地转,难道脑震盪不需要实物重击? 托福加研究生入学试。 他从前应煲仔饭店的老闆娘之託,替她女儿收集准备出国留学的资料,很清楚申请的条件和手续。 看那满满的笔记,爱君应该复习了很长时间,两个月?三个月?而他一无所知,满天欢喜计划两人的婚礼。 想到这一点,他隐约觉得有股力量已经把他的筋骨全剔走,只剩软软的没有知觉的肉体。 爱君慢慢走到他面前,越来越靠近。 他抬头和她对视,又迅速撇开。默默把两本书放回书包。 "之辉......"爱君想说点什么。 "回去再说吧。"他说。 她不说话。 嘉仪提两壶热水回来,絮絮叨叨说:"居然没热水了,等了好久,我应该去多买几个水壶,装他个十瓶八瓶,省得没水喝。" 船头醒醒睡睡,睡的时间比较多,醒来也是蔫蔫的,说话有点语无伦次。医生说很正常,他属于轻微脑震盪,休息几天后症状会缓和,病人在完全恢復自理能力以前,最好有家人照顾起居饮食。医院床位紧张,你们今晚可以出院,让出位置给有需要的人。 船头哥哥在傍晚的时候到达医院,处理出院手续。嘉仪留下来帮忙,反正她家在船头爸妈家的隔壁楼,很近,搭船头大哥的车回家。 安排一番后,之辉和爱君离开医院。 两人中午没怎么吃东西,此时肚子都饿得狂响,但是两人都没有吃饭的胃口。 之辉在前面走,爱君在后面踩着他的影子,数着他的脚印跟着。 走了一大段路,他在车子前停下来。 "爱君",他唤她,没有回过身。 她停下脚步,手紧紧捏着书包肩带,"嗯?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有放我在心上吗?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当你想到我也会难过,也会心痛时,你有没有因此感到一点心疼?" "我不是怪你做这些那些决定。我是失望,失望在你做所有决定的时候没有我,你擅自决定的未来没有我。为什么你能够说放手就放手,说伤害就伤害?你还有心吗?" 他回过身,她看见他的忧愁和哀伤。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不去了,哪里都不去了。" 心中另一个声音实在占据上锋,说出让她自己也吃惊的话:"你不是我,为什么要强求我用你的方式才算放你在心上?我承认,没有告诉你申请出国这件事是欠缺考虑。但是你说我没有用心,你说错了。" "之辉,我用过心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用心喜欢你。我真的用心。" 一行眼泪流下来。 "但是很抱歉,你不是我最好的选择,不是我唯一的选择。我们各有各的去路。这也是没办法的呀,之辉。" 第六十六章 总有一天,我会否认认识你 李之辉说:“我是一件商品,摆在柜檯上任君选择吗?我不明白,难道我是你没有找到最好选择以前的将就吗?一旦你找到最好的出路,我就可以像残次品,假冒伪劣商品被丢弃在原地,做焚烧处理吗?难道这段时间以来,只有我一个人在憧憬两个人的未来?” 他上前走近一步,一辆小货车经过,车头灯打在他的脸上,煞白,嘴唇颤抖,语气中带着哀求,“你说话呀,这么多年,我以为我们够默契了。你不想说话,那就摇摇头吧,否定我刚才说的。之前的话当作没有说过。你想去哪个国家都可以,陪不了你,我可以等你,绝不阻拦。” 他足够靠近时,抓起她的手,放在心口处,眼睛里升起了雾色里希望的星光。 罗爱君任由他抓,深吸口气,一字一字,一点一点掐灭星光:“之辉,你不是残次品。在最好的年华,我把最宝贵的身体给了你,偿还了从小到大所有的亏欠。你不用等,我担当不起另一条耽搁你的罪名,又多一份不知道怎么还的债。而且你不一定能等得到我回来。” 李之辉不可置信,松开自己的手,也是松开她的手,嘴唇不再颤抖,咬牙切齿道:“罗爱君,总有一天,我会否认认识你,你这个自私的,冷血的女人。” 她不记得是怎么回到的学校。只记得,一路上,车子玩命似的飞驰在环市路上,她想若是两人撞上个什么东西,算不算殉情。到了学校,她刚一关上车门,他立马扬长而去,留她站在风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青春充满了热情,青春充满了矛盾。既想贪心往前走一步,如夸父追日,又想脉脉回望身后白色月光的温情。 在以为时间将永远长如铁轨,深如隧道,远如海岸线的韶华里,这些她们,那些他们,只好凭藉直觉,凭藉稍纵即逝的冲动,决定当下,乘着一声长啸独自奔赴属于自己的命运。“当时只道是寻常,待到懂时已沧桑。” 罗爱君毕业了。大学四年,天南海北,各奔东西,同学只剩在同学录上的美好祝福话语和歪七八扭的签名,有的人留下自己的家庭住址,有的人赠送一张自己的黑白大头照贴在祝福话语附近。人在情绪低落时,迸发出来的情怀和诗句让别人也让自己惊嘆不已,恨不得自己就是那酒仙酒圣,在墙上流芳百世。 离校前一天往楼下砸书是个传统,先是从男生宿舍楼那边发出巨大的喧譁,乒桌球乓,夹带敲脸盆敲水壶的声音。女生楼听见了,楼上有人向男生楼高声唿喊几句作为回应,也有人高声表白“某某某,我爱你。” 没多久,女生楼很快回归往常的沉默安静,大家仔仔细细收拾离去的行李,围在一起喝最后一次酒,断断续续聊最后一次八卦,史无前例最快熄灯睡觉。 爱君是本地人,不用赶火车和客车,第二天留到了最后,坐在铁架床上铺,盘起两条腿,俯视空空的有回声的宿舍。 她不是习惯发呆或感伤的人,正准备起身离开时,看到陆思成出现在宿舍门口。她跪在床上,保持像猫在爬的怪异的姿势,他忍俊不禁。 “陆哥?你怎么来了?”她赶紧从架子上灵巧翻下。 “路过。定军说你毕业了,我来看看是不是需要帮忙搬东西?不过看来,没什么帮得上忙。你就这点行李啊?”他朝她的手提行李包扬扬头。 “嗯,我几个星期以前慢慢把大部分东西搬回家了。”想了想,说,“不过,你可以帮我一件事情。帮我消灭最后两张食堂饭票。” “你什么时候去香港?还记得说要给我寄明信片吧。”吃饭的时候,他坐在她对面说。 “记得,记得。少不了你的礼物。” “那我现在要开始办港澳通行证。等你一声令下,跑去香港找你。” 她一愣,“真的假的?我以为你只是说说。” “我在你心里这么不靠谱吗?哪能只是说说。我还没去过香港,你刚好又在,为什么不藉机会去看看外面花花世界?” “花花世界是这么用的吗?”,她笑他,然后说“可是,你要怎么去?” 如不是因公出差,很难办理港澳通行证。尽管广东已经有赴港观光旅游团,条件却是,旅行团的团费必须要由在香港的亲属付款,出具付款凭证后,才能跟团到香港。70年代末的“逃港潮”后劲还没有消退,亲属是旅游期间在港的担保人,以防大陆人逃到香港。 “我有一个姐姐在香港。” 爱君正想说他家是属海产类的吗?怎么四海都有亲戚朋友,又转念一想,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陆思成能搭上港商投资。她含一口菜,点点头。 "你不会真信我有姐姐在香港吧?爱君,你太好骗了。"他一边拨弄饭盒的米饭,一边笑她。 呃… "好吧,我是要去出差。" 他说最近又有香港人看中他的驾校,想一起合资,这次是衍生到汽车计程车行业,驾校培训驾驶员,同时提供计程车承包。他去香港,最重要是要见见香港人。吃过撤资的亏,他在合伙人选择上更为慎重。香港人的公司开邀请函,他便可以因公出差办理通行证。 “来,为我们在香港的伟大的姐姐干杯。”她举起手中那碗被嫌弃了四年的“刷锅汤”一饮而尽。 晚上回到家,家里静悄悄,贵香到隔壁李亦芳家交流生产心得,罗振伟外出串门,定军开工还没回来,只有邓玉婵坐在檯灯前一心一意织小孩毛衣。 “妈,我回来了。” “嗯。吃过饭了吗?”邓玉婵扫她一眼。 “在学校吃过了。” “你婶婶下午来一趟,给你送几件新衣,说你要去香港上班,不能穿得太老土。衣服我给你叠在行李箱上。婶婶对你真好,什么时候都想着你。”她作为母亲是吃味的。 “妈,你想我从香港给你带什么回来?” “金项鍊金手镯能带吗?我看香港的金行比广州的货真价实。你要能带,就带回来,我等着给出世的孙子压惊。金压惊,银辟邪啊。银呢,你死去的奶奶有一副,还勉强用得上。你就负责金吧。” 邓玉婵自从知道爱君要去香港,早在心里列出长长的清单。她算计着,爱君在香港人的公司工作,工资一定不低,清单的第一项,金项鍊金手镯肯定买得起。 爱君嘆口气,“我过去看看黄金价位再说。” “小孩子的东西,那么一点,要不了几个钱。再说,那是你第一个侄子。你作姑姑的,理应出这份礼。” “行吧,妈。事先声明,我只买这一份礼,其余的不买了。” 邓玉婵正想再争取点好处,爱君说:“妈,你我母女一场。何必赶尽杀绝?阿哥是你的心头宝,我就是一滩烂泥吗?我真是没有钱了。我也要嫁人,也要有嫁妆。我不求你为我准备,但是求你不要再算计我一点可怜的工资。你不要逼我远走高飞,从此不再踏入家门一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二十年的心底话,如同外面的月光倾泻而下。 她要去看船头,没有再理会邓玉婵又想狡辩的神情。 人心可冷可热,最陌生的人能有最温暖的心,同样,最亲近的人也能有最冷酷的心。 她所能做的,是保护自己的心,好好爱自己。 穿过一片空地,爬上三层楼梯,来到船头家。 门是开着,之辉在客厅和船头他爸爸说话。 这是几天来,两人第一次见面。他没有露出多少异样的情绪,朝她点点头。 她分不清算是冷战,还是分手。曾经在夜里分享最亲密关系的两人,现在看起来和陌生人无异。 起码船头爸爸看不出两人有特别关系:"爱君,你和辉仔很久没见面了吧?你们先坐下来聊聊天,我去洗澡房看看船头。他今天精神比前几天好很多。" 之辉起身,说:"任伯,我不打扰了,明天还得早起赶去工厂。" "好好好,你早点回去休息。不要太累。不要学船头,他就是太累才发生车祸。" 之辉走得很快,仿佛后面有野兽在追赶。 她苦笑,等到船头精神抖擞被他爸爸抓着手臂夸张得扶回来,寒暄几句,便离开。 下了楼,远远的,榕树下,他伫立在树影里。 她当作没看见,直直向前走。 第六十七章 我欠你一条命 爱君在香港实习的部门是在集团总部,负责收集各个子公司的明细帐和总帐,根据相关法律法规,整编汇总成对外公布的上市公司财务报表。 她在来香港以前,关越意味深长说“总部是陈生大哥大姐的地方,你一个人在那边,尽量低调。” 她隐约知道,陈家栋作为陈家的第三子,在集团和家族并不得宠,派遣到内地开拓市场,是变相的放逐。陈家老爷早早把陈家栋排除出家族权力核心,只提供资金,不分配股份,随他怎么折腾。 没想到陈家栋反而因祸得福,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干得风生水起。 关越的担心是多余。香港的高强度高压力的快节奏生活,人情淡如水的社会,各人自扫门前雪,没有人对她一个小小实习生感兴趣。 刚开始来的时候,大家对她抱有一份好奇,一个没有经过招聘的实习生究竟是什么来歷。自从知道她是从广州子公司来的,便剩三分客气。 除了陈家栋不得宠原因,还有香港人对内地人的轻视态度,对广州人更是躲避不及。 早期大批穷困的广州人突破封锁游泳游到对面的香港,他们在香港没有餬口的营生,慢慢聚集成后来令市民闻风丧胆,令警队头痛不已的黑帮势力,着名的“广州帮”,黄赌毒,抢银行,抢金铺,恐吓,劫持,谋杀,帮派真枪火拼,隔三差五上新闻,香港无限电视台7点钟新闻比黑帮电影还精彩。 爱君租住在关越在香港基督教教会的教友家,独身的中年妇女芳姐。香港的房子和她家差不多,小且窄,只有两个房间,其中一间本是做堆积杂物用,一屋子的旧书旧报纸,积灰尘的留声机,满满一箱黑胶碟,瘸腿的凳子椅子,掉漆的书桌,几把秃毛的扫帚,居然还有粤剧演出的道具服,俨然二手小卖部。 芳姐带着第一天到的爱君稍作清理,勉强留出一张单人床的位置,“环境就是这样了,将就三个月吧。” 芳姐对广州人不歧视。她父亲是教会牧师。那时广州人逃来香港,有一部分人被警察抓获驱逐,她父亲是其中一位自愿匿藏难民的市民,最后把他们一一送出国。她拿出一张照片,告诉爱君:“这个人,现在在美国,一年打一次电话给我,住洋房养番狗。他想让我过去,我说算了,还是自己的地方住得舒服。你要是以后有机会去美国,我介绍你认识。这个是他的儿子,应该和你同龄,照片太久了。” 照片上的人意气风发,倚靠在一辆全新的车子边,旁边有个小男孩,撅着嘴,不开心又无可奈何,后面是大大的美国式房子。 照片即使过了塑,依然免不了随着年日久远而发黄。芳姐把照片放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晚上爱君躺在升起蚊帐的床上,点起一卷崭新的蚊香,熏人的味道虽刺鼻,总比房间的霉味好。 爱君每天的工作,是核对明细帐的总数和总帐是否符合。 繁重枯燥的工作,经常为了一毛三分的差额加班。要么就是发现登错科目,需要花费好多时间和经理解释。经理不相信她,说你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能比下面子公司有经验的会计师厉害?等证明她是对的时候,经理又说,碰巧而已,不要骄傲。 每每这个时候,她加倍想念关越。她敢和同样是香港人的关越争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和这里的经理多说几句。 她没有自己想像中的能干,独立,自信,想到这点,难免灰心。 陆思成在此时出现,无疑像一瓢流经心田的水。 她因此笑得异常灿烂,释放。陆思成觉得那笑比头顶火辣辣的太阳还要灿烂。 “走,我们喝丝袜奶茶,吃菠萝包叉烧包,坐双层巴士去。” 她摇旗吶喊,他趋步紧跟。 双层巴士摇摇晃晃,兜兜转转,长发在风中飞窜,窜过他的眼睛,窜过他的耳朵,他做梦似的看着眼前一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去到湾仔,爱君看见一家金铺,示意陆思成下车。 那是一家颇有名气的金铺。 她手掌搭在玻璃柜檯边沿,慢慢移动,低头逐一看过去。 在一对金鍊上停留。金鍊是情侣手鍊,一条带小小的心锁,另一条带细长的钥匙。 她停留的时间有点长,专柜小姐过来问:"这是我们今年夏天主打款。你和你的爱人一人一条,具有纪念意义。" 陆思成站在身边,专柜小姐显然误会了。 他说:"你喜欢?" 爱君说:"有点特别,多看几眼,不买。" 专柜小姐正想又说点什么时,突然面部狰狞,花容失色。 爱君和陆思成同时听到:"打劫!" 店里随即尖叫声四起,坐最靠门边的客人抱头逃跑出去。 陆思成和爱君坐在正中间的地方,逃无可逃。 他毕竟是当过兵的,反应和胆量比别人大,立刻搂着爱君的腰,推她躲进墙角,自己则圈着她,以身遮掩。 爱君听到金鍊金戒指金首饰哗啦啦倒入袋子的声音,歹徒的不断威吓声,砸玻璃声。 所有职员抱着头缩在地上,金铺的保安就在爱君旁边,抖得比她还厉害。 她眼泪被逼了出来。 她想起了辉。想到还好他没有来,想到她要是死了,他该有多难过,想到若是有命回去,就和他好好道个歉,两人重新开始。 陆思成抱着她,也在微微颤抖。他害怕,若是这群歹徒有枪,朝人群乱扫,他的一生就交代在这里。他更害怕,身下的爱君受到伤害。 就像旋风颳过,歹徒从进门到离开,不过五分钟,金铺一扫而光。直到门外有警车鸣声,她才确定他们终于是安全了。 自己竟然和陆思成经歷了一场生死。 爱君惨白着一张脸站起来,站也站不稳,思成仍然搂着她的腰,她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整个人依偎着,感激得抬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思成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但表面上镇定。 直到警察录完口供,两人才走出金铺。刚走到门口,有电视台记者涌上来採访,摄影机直怼爱君的脸。 她不习惯这种场面,皱起眉头,一只手遮挡半张脸,半边身体下意识往思成身上躲闪。 陆思成则不耐烦拨开镜头,突出重围,"让让。没什么好说。人不被打死,也要被你们吓死。" 他带她到他入住的酒店三楼餐厅。 两人一脸狼狈,又有劫后重生的喜悦。 "陆哥,你刚才不要命了,挡在我前面。要是歹徒真有枪,射中你怎么办?" 他摸摸短平头,是他不好意思时下意识的动作,"没想那么多。" "不管怎么说,我欠你一条命。" 他惊唿:"没有那么夸张。不是都没事嘛。" "你的恩情,我记着了。" 她不喜欢欠人的感觉。 第六十八章 她终会变成邓玉婵 芳姐家楼下有家便民理髮店,红蓝白旋转灯日夜转着。 理髮的是个老派师傅,花白的头髮,严肃紧绷的脸部线条,多半时间沉默不说话,给男人剃头给女人铰短,不做烫和染,收了客人的钱,恭恭敬敬站在门口,用不知道哪个省份的方言说声"谢谢,您慢走。" 天气越来越热,走在大街上,热浪扑面,眼睛艰难半睁半闭。 白日里,芳姐给她一把塑胶骨架摇扇,扇面印着数年前某商场盛大开业gg,"年轻人,心静自然凉。" 夜晚挤在没有窗户的杂物间,与肠粉店的蒸笼无异。爱君厚厚的长髮黏着后背,湿了一轮又一轮,隔壁芳姐的打鼾声毫无障碍穿墙而过,无法入睡。 扇子丢一边,她从蚊帐钻出来,到客厅,拧开檯灯,专心复习考试,直到下半夜,热气如潮褪去,才回房间勉强入睡。 她在对面高楼大厦之间的细缝,看见了香港上空的月光,白得像银绸,缀在深蓝绒的天空。夜色沉沉,沉到心底,她会想起之辉,和许多个仿佛此刻的夜晚,她的指尖在空气中游走,勾画他纯净的睡容。 她实在热得受不了,终于在某个傍晚,回住处路上听到师傅说“谢谢,您慢走”时,下定决心走进理髮店,剪去十几年的长髮。 丝丝青发随着咔嚓声,掉在地上,师傅啧啧可惜,"留这么长,小姑娘扎马尾,编麻花,盘髮髻,多好看。" 爱君不好意思笑笑,仔细瞧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变样,"师傅,我要好看做什么,又没有要给什么人看。怎么方便怎么来。" 出理髮店,晚风迴旋,拂面,蓬松刘海,齐耳短髮,从未感受到的轻松。 第二天,她一头短髮扎进考场。又隔一个月,扎入另一个考场,考另外一门考试。 她要在九月以前把所有申请材料邮寄过去,才赶得及来年一月的春季入学。 三个月很快过去。离开香港前一晚,她请芳姐到酒家吃饭,点了别的菜加两只烤乳鸽。芳姐爱吃,平日里捨不得买,尽管并不贵。两只乳鸽,一只,两人平分,另一只,打包回家。 芳姐把精打细算用到家。她学歷不高,在楼下超市当收银员,父母已过世,无儿无女无婚姻,平日上下班,周六在社区的老人中心当义工,周日去教会,生活淡淡似是流水,没有涟漪,倒没见她露出多少愁苦。她唯一的感情出口便是那张照片,寄託了多少自己幻想出来的陈旧文艺戏里相爱相恨相离相聚的桥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芳姐嘱咐爱君若是去美国,一定要帮她去探望照片上的男人,传达问候。 爱君回到广州,榕树上的知了还在叫嚷着,穿短袖短裤的儿童勐得从树上跳下,笑哈哈追赶,路遇别层的邻居,"爱君下课啦?",“是啊,桂姨,出街买菜啊。” 什么都没变,仿佛她只是离开一个星期回学校上课而已。 她把给未来侄子的一对金镯子交给贵香,又给贵香带回好些母婴用品,都是这边的稀缺货。给邓玉婵带回一只红玉手镯,邓玉婵高兴坏了,对着阳光左看右看。 张嘉仪要给爱君接风洗尘,订在她们常去的河边海鲜大排档。 当爱君依约来到大排档,之辉已经先到,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他们习惯坐的靠河的那桌,一只脚踩在低矮的石阶,双手抱胸看向河面。她的心微微刺痛,又紧张,下意识伸手缕缕自己的刘海。 猜到他会在是一回事,一路的紧张是一回事,真正见到又是一回事。 之辉比约定的时间早到半个小时,想到很快可以见到她,没有见面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架在热锅里慢炖细熬。他无数遍在整条街前前后后张望,不知道她会从哪个方向来,使得等待添上一份忙乱。 他不知道爱君剪短了头髮,以致爱君从身后靠近,拉开椅子坐下,他转头,身体向后倾,瞳孔收缩,嘴唇微张,怔怔发愣。 看他的样子,她忍不住轻笑,好像恶作剧成功后露出的狡黠的笑,设想中的忐忑尴尬一下子不存在,“不习惯么?我刚开始也不习惯,每天早上对镜子想这人是谁?” 很久没有看见她的笑。他很难想像,距离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三个月。这三个月对他何尝不是沉重的打击?她笑了,一如从前,他的天忽然晴了。 “还好,不丑,好看。香港的师傅手艺不错。” “所以你的意思是,好看与我本人无关,是师傅的功劳?”她故意刁难。 他顺势把椅子向她移过去,端起桌上的茶壶,往她面前的杯子倒茶,"你天生丽质,你风华绝代,你靓绝香江。" 她嗔他一眼,举起手中的茶,低眉轻啖,长长密密的睫毛像两弯小月牙。 他压下心中的激盪,嘆口气,摸过旁边的打火机,在指缝间把玩打转。 她放下杯子,向后倒,把重量完全交给椅背,无聊左右张望。风吹来,掀开细细碎发,吹乱了刘海。 他终于忍不住,拨弄她的刘海。她伸出手挡住,向旁边侧身躲闪。 手指停在半空,慢慢半握,无力搭在椅子扶手,又再次拿起打火机把玩,装作刚才的事件没发生。 "我在新闻上看到你了。"他开口。 "嗯?什么新闻?" 爱君不知道自己上了香港金铺被抢的新闻。新闻把他们一拨在金铺歷险的员工及客人,剪辑成被警方从歹徒手中抢救出来的逃难群众,混着四周杂乱的喧譁和记者犹如写枪战电影剧本的旁白,足够让镜头前观众捏把冷汗,纷纷致电电视台热线询问脱险者现状,还有提供心理辅导建议的。 之辉看到新闻时,震惊不已,虽然爱君和陆思成只在镜头前一晃而过,他仍敏锐识别出,情绪同时翻滚如海啸,为她遇险,为她脱险,为他事后从新闻得知,为她被别的男人保护,为她有可能对那个男人产生亏欠。 "你......不要觉得对陆思成有亏欠。"他说。 她醒悟过来,原来是金铺抢劫的事,"人家确实救我一命呀,怎能不觉有亏欠。" "你的亏欠,我替你还。你只要觉得亏欠我一个人就好。" 她沉默过后,呵呵两声,"你要怎么替我还?免去他向你借的钱呀?" "有何不同?"他耸耸肩。 "那......这笔钱需要我陪你睡几个晚上?" 原来她也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她为自己内心的恶魔感到可耻。 她忽然感到凉意阵阵。果然还是邓玉婵的女儿,完美继承邓的尖酸刻薄和残酷无情,也许等她将来有了女儿,保不准变得和邓玉婵那样虐待无辜的孩子。基因不会骗人。 之辉脸刷一下,白了,第一次意识到他可能真的不了解她。她从前虽是倔强,却仍是顾及别人感受的人。如今的两人,肩并肩坐一起,心却远隔千山万水。 "你要这么算,"他勾起嘴唇,"睡一辈子,你敢吗?" "那我宁愿直接陪别人睡,还得更快。"她一脸平静看着江面,把自己说成男女关系随意的女人。 他倏地起身,居高临下看她,椅子咚声倒地,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 船头和嘉仪来到,看到的便是一副剑拔弩张的画面。 嘉仪反应更快,隔着两张桌子的距离,夸张的惊唿,刻意打乱紧张的场面,“罗爱君,香港流行短髮吗?丑死了。” 第六十九章 你就当是我的问题吧 船头和嘉仪都看出面前的两人有矛盾。 船头比嘉仪知道更多一点细节,源于之辉两三个月前突然跑来他的办公室。他素来不看7点新闻,不知道出了遭遇抢劫一事,所幸无人受伤,一个劲感嘆香港治安和广州火车站差不多。 之辉指向他的电话,提出联繫陆思成问问爱君的情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船头顿了顿,说:“爱君电话里没有告诉你实情吗?为什么还得问陆思成?” 之辉不耐烦,伸过手直接按下免提键,电话呜呜响,“让你打就打,啰嗦。” 那边嘟嘟响过两下,对方迅速提起话筒,“餵”,陆思成心不在焉的声音传来。船头明显感觉到之辉的脸色暗沉沉。 思成刚从香港回来,既知船头来电关心关于遇险一事,粗略说一番前后过程。 他的着墨点起先不在爱君,详尽分析他认为歹徒训练有素,像当过兵的,又感嘆自己远离兵场几年,胆子小了,没了那股兇狠劲。 船头看着之辉在房间走来走去,快要爆炸,不敢延迟,打岔追问爱君怎么样。 思成说,小小的金铺,两人缩在墙角,与歹徒非常接近,柜面的玻璃就碎在他们的脚边。她肯定极害怕,抖得厉害。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她的是冰凉的,那种失血过多的凉,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船头电话那边有茶杯倒在玻璃片上的清脆声音。 思成笑他说:"打翻茶杯了?听入迷了?总之大概就是这样。虽然过程兇险,最后都没事。" 寒暄几句后,按掉免提,船头说:“你和爱君没事吧。发生这么大的事,她居然不告诉你。” 他还记得之辉颓然用手摸把脸,无奈地扯扯嘴角,想说什么,终究没说。 正如同眼前,之辉在爱君面前,用一种“你疯了”的眼神低着头,像极了受到刺激,既无奈,又愤怒。 船头有点同情之辉,爱君倔起来,百毒不侵,硬颈起来,他也憷。分明就是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女生,怎么就有泼妇的潜质呢。 一顿愉快的晚饭肯定是吃不成的,嘉仪拉起爱君,说:“不理这两人,我们换个地方吧,我想吃蟹子云吞。” 四人的聚餐,还没聚,匆匆而散。 公车上的人很多,嘉仪和爱君的包包往前背,从前门上车,逐渐被挤到后门。 她们要去的地方有点远,先是爱君拉扶手,嘉仪挽爱君,摇摇晃晃过了好多站,看着拥挤的人群,上班的,下班的,下课的,约会的,赶场的,陆续一站一站下车,终于等到有空位时,还剩两站也该她们下车了。 嘉仪说起最近喜欢买束花摆在办公室,天天进门看见花美美,人的心情也美美。她还在办公室打理上两株富贵竹,金钱树,因为寓意好,船头随她倒腾。 “工作压力这么大吗?”爱君问。 “倒不是工作压力。年纪大了,又没人追,再没点生活情调,人活着多无聊啊。” “姐姐,你才二十四,你让这车里......”她环顾车厢,低声说:“三分之一的女性感到压力。”说完,声音恢復正常音量,“当然,我贊成生活要有点生活情调,给自己找乐趣。” “你和之辉到底怎么了?去香港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一回来就吵架,还要一副恩断义绝的样子。”憋一路,每次公车扑哧一声开门关门,嘉仪就想跟着开口。等到终于有两个并排空位,没有左肩碰右臂时,她坐下来就开口。 司机突然踩剎车,全车乘客冷不防向前倒,又狠狠弹回椅背。爱君握前面座位靠背扶手的手骤然收紧。司机对着从后方闯到公车前面的摩托车,骂骂咧咧。 “说恩断义绝太夸张了。没有人规定谈恋爱一定要结婚吧,就算两个人合适,也不一定会走到最后呀。”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可见两个人能走到白头需要消耗多大的精力,迈过多少层坎坷。 “这是为什么呢?不好好的吗?难道,难道你在香港有第三者?”嘉仪自作猜忌,大唿小叫说道。 旁边的大婶扭头看向她们,火眼金睛。 有些人并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减少毛毛燥燥,也不会减少八卦。 爱君被她打败,翻白眼,“小声点。不是。” “那是为什么?罗爱君,要是你和之辉之间出问题,肯定是你的问题。你不要问我谁是我的朋友。我是你的朋友,但肯定站在之辉这一边。 ” “那你就当是我的问题吧。别问了。” 公车在她们要下的站停靠。爱君一步跨出座椅,跟着不多的乘客下车,不理会身后的嘉仪追着问:“所以你们真出了问题?” 受嘉仪影响,爱君到花店,挑来挑去,最终买下放在门口当摆设的仙人掌植物,小小一盆,带回办公室摆在电脑旁。三个月不在,食指在电脑顶盖上轻轻扫过,薄薄一层灰。撕去三张月历,简单除尘。 同事陆续来到,爱君和相熟的几个打招唿。财务部那么多人,只有她有机会去香港,背地里的闲话一定少不了。闲话长在别人嘴,她没有兴趣堵别人嘴,干脆一份礼物也没带,省得又被说成显摆。 关越本身就是香港人,每个月香港广州往返,她带什么都感觉多此一举,不带又觉得总不好,最后买了条有牌子的咖啡色领带。 直到很晚的时候,关越才出现在公司。 "本还担心你回来之前,我已经离开。"他把爱君唤到办公室,并示意她合上门。 她吃一惊,三个月不在,至于一下子就变天吗? 她在香港的时候,得知陈生的母亲更改遗嘱,把名下的11% 股份写到陈生名下,并对外宣布其为一致行动人,财经报导曾经一度热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后又听到传言,关于上次的内部审计结果,集团老总非常不满意,要把陈家栋撤职。她不太相信,陈家栋怎么说也是老总的儿子,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关越说,"内部审计只是一个幌子,给有需要的人作文章而已。这种人家,继承权的争斗不是我等普通人家理解得来,父子夫妻撕破脸,对薄公堂,连续剧都有版你看啦。" "陈生真的要走?" "真的要走。他走,我肯定也要走。新的老闆接手,肯定安排自己的人接手我的职位。他们应该不会刁难你。" 爱君沉默。她本来对隐瞒离职出国的打算对关越和陈家栋有所亏欠,如今没什么遗憾了。 "离职后,你回香港重新找工作吗?" "休息一阵子,可能去英国度个假。" "可能去找前女友吗?" 他耸耸肩,"看缘分。有缘分的话,穿越整个地球还是会在一起。没有缘分,如同一起坐公车,到站下车,各奔各路。" 第七十章 一支烟的时间 关越离开了,新的财务总监上位。爱君在集团总部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不知是不是因为秃顶而剃光的头,个子不高,常年面无表情。 然而比起关越,这个眼中自带势利的新老闆处处受到欢迎。大概因为老资格们终于意识到总监这个位置必定是由上头指派,本地人无论表现多么积极和优越,没机会就是没机会,于是改为争先拍马屁。 爱君对新老闆无所谓有无好感。当一个人做好离开打算时,那个地方不仅不值得投资更多情感,所发生的一切离谱或荒谬的事情也都值得理解和宽容。 她收到两场考试的成绩单,分数和自己预估的差不多,心暂时安稳。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在公司,家和图书馆之间认真生活。公司上班,回家休息,图书馆撰写申请海外大学essay。 生活回到从前的平静,比从前更平静,更专注眼前每件按部就班的大事小事,更独来独往。 写完essay那天,她回家晚了,背包随手挂在椅背,整个人虚脱似的斜斜躺在床上。 屋里只有床头小檯灯的微弱灯光,和闹钟滴答滴答走动声,其他人早已入睡,偶尔听见父亲咳嗽和吐痰。 脑子里有些东西在一点一点流逝,却又抓不住是什么。心底空荡荡,又漂浮点希望。 她躺有十来分钟,撑起身子,昏暗中拿走餐桌上定军的香菸盒和打火机,悄悄关上门,下楼。 夏末夜晚,带着忽而初秋的薄凉,是最舒服的时候。天空很黑,没有月光,没有星光。爱君坐在大榕树下,哒一声打着火,点上一支烟。 学着之辉的样子,用力吸一口,从嗓子呛到喉咙,拼命咳嗽,咳出眼泪,咳出自己的可笑,想到东施效颦的成语。 “不会抽,就不要学人抽。”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她没回头。 他嘆口气,坐到她身边,右腿弯曲着,手搭在膝盖上。两人隔开一个拳头的距离。 烟旋即被她搁置在两人之间,菸草味瀰漫,“给你。不过,不是什么好烟。” “你都没抽过烟,怎么懂得好劣?”他轻笑。 静默随着烟圈蔓延。 “之辉,我没爱过别人,但是懂得你是个好人。” 她听到自己在心底嘆息,怎么又说言不由衷的话了呢?在香港的时候,不是想好要道歉的吗? 之辉心尖又酸又涩,幸亏夜色完美地隐藏涨红的脸,“呵,好人。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 “嗯,你每天晚上在这棵树下等我,确保我安全回到家,不是好人,是什么呢?我要向广州市政府申请‘好市民’奖状给你。若广州的警察人人向你,天下太平。” 他不承认,“你肯定撞鬼了。我每天很忙,哪有时间在这里蹲。” “好吧,算我撞鬼。但是,你现在在干什么?撒谎都不会。”庆幸的是,言不由衷的不只她一人。 “你管我在干什么。管好你自己。” 又是一轮静默。 “你学校申请的进度怎么样?”之辉打破沉默。 爱君双手撑在身后,学他一样,右脚弯曲,交叠在左脚之上,慵懒的姿势,“今天刚写完essay。明天去图书馆录入,列印,然后回学校申请成绩单和英文毕业证书,然后公证,反正事情又多又繁琐。” “哼,你自己选的路呀。” “是啊,自己选的路,将来哭死,也会走完它。” “出国签证不好申请,尤其是你这种年龄的单身女性,会被怀疑有移民倾向。你先别急着辞职,等拿到签证再说,给自己一条退路。” 这其实也是她隐隐担心的问题之一。关越和她分析过出国的形势和困难,以开玩笑的方式给她个建议。 “要不?”她拉长尾音,停顿。 “嗯?”他看向她。 “我们结婚吧。”她嘴唇轻勾,扭过头回看他。 这是哪跟哪?之辉转不过脑子,被突如其来的“结婚”二字砸得有点懵,同时,心花怒放。 “结了婚,我就不是单身女性,很容易拿到签证,是不是?拿到签证,再离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来不及细品被求婚的喜悦,这盆冷水浇得透心凉。 “狼心你个狗肺,罗爱君,你还有心吗?”咬牙切齿的质问。 她笑得眼泪出来,直接躺在草地上。 “你相不相信,我早就买好了戒指。你要是想结,我口袋里立刻拿出戒指求婚,明天去登记。” 他也顺势躺下,侧躺,双手垫着耳朵,看她,而她在看天空。 一支烟,燃烧殆尽。两人之间再无别物。 爱君决定不跟他扯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半坐直,拾起菸头,用力把菸头弹向夜空。 在之辉的视线还在无意识跟随菸头划出的抛物线向前空看时,她站起来。 他顺着腿一直向上看,身子宛如可望不可及的女神,听到一声:“谢谢你。” 他拉住她的手,语气变得尖锐:“什么意思?要不要结?你不要让我感觉自己很贱好不好。” “你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问?快回去吧,地上凉。” 他在后面说:“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要不要结婚?” 她拍拍屁股上的泥,挥挥手,头也不回。 “我不会等你一辈子。”他在身后厉声说道。 隔几天。 爱君下班回家。 家里的气氛莫名沉重。邓玉婵,罗振伟还有贵香,定军都坐在客厅。她的心咯噔,场景似曾相识。 “不要告诉我,又要借钱。谁要是开口说钱,我马上走人。” “不是。是肠粉店要关门了。” 前段时间有政府的人作检查,肠粉店租的店面被定义为私有危房,必须停止使用,除非做出对建筑结构有实质性稳固的修缮。 小店的主人本打算修缮,后又听说政府在别的地方有偿征地,便改变主意,不打算花这笔多余的钱。 “爸妈年纪大了,到外面打工也不现实。” 贵香补充。她的肚子越来越大,马上要生,家里又要添一张吃饭的口。 “要我说,”邓玉婵说:“那个姓陆的驾校,缺不缺个看更?爱君,你帮忙去问问。你爸爸可以当守夜看更。现在四处都在招。他又认识我们,看在你的面子上,肯定不会拒绝。” 爱君此刻觉得,无论自己跑多快,跑多远,现实就是条狗,追得比她更快。她已经跑得有气无力。 “妈,你不要再为难细妹啦。她已经够难了。要我说,不如我们在村口租个铺头,拉电话线,申请公共电话,做电话亭生意,稳赚。我们村没有铺头,就去别的村找,只要价钱合适,一定租下来。”定军说。他自诩跑货运,见多识广。 “是啊是啊,妈。我听以前一起来广州打工的同乡说,她在什么什么堂租个铺头仔,一点点位置,一张台,一台座机,月租一千五,再扣除给电话公司的花费,可以净赚两三千,从早赚到晚。电话亭好好赚啊。”贵香百分百支持开电话亭生意,“等我生完,我也可以去帮忙看铺。” 第七十一章 落子无悔 陆思成对罗爱君说:"我到时陪你去签证吧,给你壮胆。" 他们说话的时候,是在陆思成的驾校,地上落了许多红红紫紫的彩带,鞭炮末屑,经过一夜秋雨湿嗒嗒黏进泥土里,软绵绵堆在墙角边,昨天这里举办驾校与香港外资达成合作的庆贺仪式。 爱君说:"这又不是人多力量大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我这个人一向运气不错,借你沾沾,搞不好当场改运。" "不用了。你又不能陪同进入使馆。再说,你在还影响我发挥。" 他慢慢懂得她,决定的事不会含煳,不想做的事再说第三次就以沉默代替拒绝,甚至逆反。 "好吧,那祝你马到功成。" 爱君并不是嫌弃思成,或故意拉开距离,自从一同经歷生死关头,她看他多几分亲近,带几分信任,在香港的时候把出国留学的事和盘托出。至于他不理解,也在她意料范围。 纵然知道她是心有志向的女孩,思成听到的时候还是不免感到吃惊,“你一个女孩子跑去美国哦,那边有亲戚吗?” 她笑笑,想起自己曾经想揶揄他属于海产类,“浩瀚宇宙,广袤地球,只有广州有我的亲戚。难道我一辈子不能出广州?” “一个人在那边打拼很辛苦,那是别人的地盘,中国人去到就是二等公民,做的最多的就是餐馆后面洗碗或掌勺,轮不到前台带位点餐领小费。”他是听香港人说的。人说多了,自然就是事实,起码代表某部分事实。 爱君有点后悔告诉他,“哪里打拼不辛苦,哪里可以躺着赚钱嫌钱多。不管黑猫白猫,能捉老鼠的就是好猫。但凡能赚钱,能让人活下去的都是好工作。公民是个什么概念,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你呀,就是过不得安稳日子。这边港资公司不挺好嘛,非得跑去国外,一只羊跑进狼群,何必?”,见她皱眉头,他知道适可而止,“你要是在那边有困难,需要钱,别给我客气,我想办法寄过去。” 她习惯了独自上场,从小到大,都是自己拿主意,拿定主意,便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出国签证不好拿,她回学校问过系主任,他从各级学生那里知道的比她多,但也吃不准,毕竟也是二手,甚至三手信息,建议她去找中介谘询。她去了留学中介,人家一个劲鼓吹用他们的服务,去年多少多少人是通过他们出去的。保证拿到签证?不可能,外国人的上帝也没法给你保证,但是我们的专业服务大大降低失败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既然这样,她就不费这个钱和时间了。 状况又回到原点。人总归要自己一步步往前走,给自己希望的永远是自己。 走了这么远,不差这最后一步。 落子无悔。 一赌到底。 她心里落下重重一锤定音,像拍卖会的木槌。 爱君装一袋申请资料来到美国大使馆,其中有美国加州某知名大学寄出的美国移民局入境许可,两万美元奖学金入学通知信,学费是免的。 面试她的是一位中年白人大妈,微胖,方框眼镜,可能因为早上的原因,脸色不好。 在爱君前面的排队的中年男人看起来被无情大妈拒绝,全程零交流。他把所有不多的零零散散资料随意一卷,塞进牛皮袋中,转身,眼皮耷拉,嘆息,再抬头,却带些许轻松。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离家背井。男人若是有妻儿老父慈母,拿到签证去了美国,必定得等十年才能团聚。她能理解他脸上的轻松。 大妈朝爱君弯弯食指。爱君微微点头,上前。 大妈一张张纸翻阅,不时往电脑输入资料。旁边还有别人也在签证,每个人都揪着心,看阎罗王的判笔指向何处。 "去美国读什么专业?"普通话字正腔圆,与金髮白皮肤绿眼睛极度不相称。 爱君答了。 "在哪个学校?" 爱君答了。 心想资料不是明写着吗? 大妈继续审核,爱君的心跳到嗓子眼,两只食指在胸前拧搅,紧紧盯着对方的动作。 等有十来分钟,只见她拿起盖章,啪一声,在一张纸条上印上红印。 "美国欢迎你。"大妈说,脸上有了笑容。 爱君手颤抖,接过资料,说句谢谢,慌里慌张把退回来的资料随意一收,胡乱丢进袋子,赶紧走。 走出使馆门,像做了一场梦。 这就成了?太顺利了吧。她兴奋得单脚原地转圈圈,像小女孩。 一个人在特定的时代下,所做的努力会产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有风的时候,是老鹰飞得最快最高的时候,它在悬崖静止不动,徘徊不前时,是在等一阵风。 爱君乘的风叫《1990年移民法案》。 布希政府在1990年修改自1965年沿用的移民法,降低苛刻的移民门槛,加快吸收移民,在全球范围争夺和培养人才。 刚下过雨,空气是清新的,她深吸一口气,能闻到花圃里泥土的芬香。 她买了啤酒,烧鸭,和叉烧,带去阿叔阿婶家。 吃饭前,她对罗兰和奶奶的牌位和照片上了柱香。 阿叔替她高兴,又替她发愁:"我们也不知道美国消费水平怎么样?一年两万美金够用吗?我去银行兑点美元,你带去防身。" 他用一只筷子沾点汤汁,在桌面上写下:1000。 他和朱时燕都是吃公家粮,存款不多,但兑个一千美元应该不成问题。 爱君说不用不用,学校按月发放,不用交学费,剩下就是房租和吃饭问题。她打算联繫香港房东芳姐的朋友,问问那边的情况。 朱时燕说:"你拿去。是我们长辈的心意。一个人到陌生的地方,用钱的地方多。你要是真用不上最好,存进银行吃利息。" 朱时燕说着说着,突然眼睛泛红,背过去吸鼻子。 罗振声轻咳一声,捡小碟边的花生米,碾去红外衣,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嚼,再喝一口啤酒。 爱君说:"阿婶,我又不是不回来。我是去外面镀金,又不是去渡劫。" “事是好事。不过,”朱时燕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着说:"爱君啊,在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寻短见,要活着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懂我的意思吗?" 罗振声啧一声,"乱说什么话。" 嗯嗯。 爱君口含一口饭,味道咸咸的,喉咙哽咽。 她晚上住在阿叔阿婶家,睡在罗兰的房间。 罗兰以前用过的东西大部分烧了,做法事的人说鬼魂在另外一个世界习惯用自己生前的东西,用不到便心心念念,不肯投胎。 房间很久没人用,空空得只有个五斗橱,一张圆桌,竹箩筐,簸箕和零星做年糕用的工具。 朱时燕给爱君铺新的床单被罩,站上矮凳勾蚊帐的四只角,絮絮叨叨诸如新来的员工反应真快,我跟不上节奏咯。还要两年就退休,退休后也要学英语,到国外玩,阿婶找你蹭吃蹭喝。 爱君喝得有点多,从头红到脖子跟。笑着听阿婶自说自话,有一搭没一搭应承。 洗过澡,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干脆起来,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星空,夜里起了寒气,她用手指沿着一颗一颗星星连线,没有具体形象。 罗兰,我们终于可以一起走了。她喃喃自语。 爱君的机票是从广州到香港转机,再从香港到洛杉矶。 陆思成说:“我陪你一起去香港。” “你疯了,去香港做什么?机票多贵,有钱没地方花吗?钱都还完了吗?” 她和他熟悉之后,说话直来直往,借钱这个旧话题大大方方摊开谈,有时候还互相笑话对方谁是真正的无产阶级。 “有钱自然要再投资,一下子还完多亏啊。再说,之辉和船头也不是白借,我给他们利息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好,那你去香港做什么?去吃菠萝包叉烧包吗?” 他翻白眼,“我有合作伙伴在香港,去出差啊。本来要坐火车去,既然你坐飞机,我就陪你一程,不差几个钱。” 她没再说什么。 离开前天晚上凌晨,贵香的羊水破了,定军急急忙忙跑到楼下开车,邓玉婵搀扶着疼得龇牙咧嘴的贵香下楼。爱君站在门口看她们。 走到楼梯口的邓玉婵把贵香的手搭在扶手上,突然跑回来,从裤袋掏出一个红包,塞进爱君手里,说:“我下午去银行兑的美金,兑点美金跑了三四个银行,麻烦死了。你拿去用。去那边好好照顾自己。” 爱君看着邓玉婵脚步不稳离去,红包有点厚度,鼻子酸酸的。 第七十二章 来美国的第一个月 罗爱君在广州的时候打了通国际长途给芳姐在美国的朋友,称唿他区生。 根据芳姐的介绍和照片来看,区生估摸五十岁出头。他接到爱君的电话颇为吃惊,连问两次名字,一次是疑问,一次是重复确定,之后在电话那头沉默,似是在回忆。爱君轻轻咬住下唇,暗想芳姐别是单相思吧,难道人家早就忘记她。 “啊,不好意思,刚才想起一点旧事。你说你是春芳的朋友,来洛杉矶读书啊。我的儿子在洛杉矶,你联繫他好不好。我有点事要忙。你最好在洛杉矶晚上十二点过后打给他。”区生报了串号码,匆匆挂断。 他的儿子估计是照片上的小男孩吧。 她算着时间,在那边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打过去。 一把青春愉快的声音,纯正的英文,hello,spring motel, speaking. motel?汽车旅馆?爱君愣住。 在她看过为数不多的电影里知道,情色暴力情节多围绕汽车旅馆展开。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区生耍了。 对方又说了一句hello, speaking? 她在决定挂断以前,还是随口多问一句,is there anyone called eric ou? yes,this is me. who are you? 脑子里语言中枢神经罢工,她深深提起一口气,脑海闪过一张极为可笑的人物关系图,不知道从何描述起。 对方忽然转用粤语问:“你是边个边个嘅侄女是吗?我老豆今日提过你。” 他显然没记住名字,只好用“边个边个”取代称唿。所以她不知道边个边个是哪个,或许是芳姐,或许不是,而且为什么区生要把她说成是芳姐的侄女,但庆幸不用重复人物关系图,此刻就算他认错人,她也不打算澄清。 她说她要去的学校时,他笑了,说我们是一个学校的。 有了这层关系,她问起事情更方便,比如学校周围情况,租房信息和房租。 eric说:“你要是信得过我,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女生,她刚好要分租。房租一般一个月三百到五百美金,水电煤费平摊。你来了再和她压价,我从旁帮忙。事成后,你要给我两百美金介绍费。deal?” deal. 虽然不认识对方,既然意图明显,冲着赚钱为目的,她稍微放心。 真正见到eric,是在机场出口。他举个纸牌,歪七扭八写着“罗小姐”,在众多接机人群中,一眼看到。字迹之丑,她怀疑他会不会写更多的中文字。厚夹克,高领毛衣,牛仔裤,登山鞋,人不高,皮肤是铜色,眼角有笑纹,下巴故意留点小鬍渣。 一辆牌子不明的车子停在停车场。彼时美国制造业和组装业还没有向亚洲外移,汽车品牌众多,外观设计五花八门,一个中西部小汽车厂,一年一万辆的订单足够维持生存。 eric的车子金灿灿明晃晃的黄色,像街头的计程车,不新,收拾得挺干净。他帮爱君把行李塞进后座,轰轰发动车子,麻利开上高速。 爱君在停车场好奇东看西看的时候,他借着搬行李的机会打量她。白色圆头针织帽下是一张不施粉黛清瘦的脸,短髮,水灵的眼睛干净透明。 他装好行李,她朝他笑笑,说声谢谢。 一上高速,他瞄一眼后视镜,说:“我平时来接机,收客人100美金劳务费,看在大家是老乡又是校友份上,收你50。” 贼船都上了,能不付钱吗? 爱君连连说应该的应该的。不过当下非常好奇他究竟是干什么的。 她问他怎么找兼职。 他说“你很缺钱吗?” “谁不缺钱?都说美国遍地黄金,不趁机捞点黄金,太对不起列祖列宗了,八国联军抢了我们多少黄金。” “你真逗,罗小姐。” “叫我爱君吧。” “叫你君姐吧,你应该比我大。” 出生年日一对比,发现爱君比eric小几个月。 “君姐就君姐,差不多。”她说。 “是啊,君姐,美国遍地黄金,但要看什么人。没有关系,遍地是狗屎垃圾。” “呃......去哪里搭关系?” eric打着方向盘,心不在焉说:“醒目人,关系自动找上门。看你会不会把握。” 爱君立马说“你有什么门路?” “不敢说有门路,我帮你留意吧。餐馆工作做吗?看时节,一个月小费有个八百一千。不过你要先买车,没私家车接送。” 简单交谈下来,爱君知道他是十岁那年来的美国,估摸就是照片上的年纪。随他母亲来,父亲区生来美国时间更早一点。母亲来美国后第三年郁郁寡欢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区生大概是那个时候想续弦,看中芳姐。可惜芳姐不肯离开香港。这是爱君猜的。 他送她去到电话中的朋友家,离学校有几条街的距离,不算远。 二房东安琪小时候随父母从台湾移民到美国,化着浓浓的妆,鲜艷欲滴的嘴唇,看起来像三十二岁,不是二十三岁。 她开价四百美金,爱君还价三百。她懒洋洋说你不如去黑人区住,一百还有找。 eric连忙从中调解,最后双方同意定在三百五十五美金,先交一个月押金和第一个月租金。 爱君先给钱给安琪,又把二百五十刀给eric,不忘嘱咐他帮忙找工作的事。 她把行李拖进房间,打量一番。家具只有一张前任房客留下来的床和污渍斑斑的床垫和一张书桌,足够应付需要。 房间临街,对面是红砖墙,另一栋高楼。没有阻隔,她能看见对面户的人家在干什么。默默关上窗户,合起皱巴巴的单薄的挡光窗帘。 eric走的时候,安琪在门口送他。她拉拉他的手,他迅速抽走,不满瞪她一眼。 爱君假装没看见。 他对爱君说:“我先走了,有需要联繫。” 爱君客客气气说麻烦了。 本以为不会有交集。没想到一个星期后,eric来敲门。 安琪不在,爱君还在时差中,迷迷煳煳,强睁眼打开门。 eric说:“你一个人在家,注意治安啊。这种精神状态,乱开门很危险。” 爱君一个激灵,醒了。 eric说有个华人,开外贸公司的,把美国的一种化工材料运回中国,就是那种生产肥皂的材料,他不懂英文,想找个精通中英文的秘书,帮忙翻译和处理文书。 爱君彻底醒了,问:“我做。多少钱一个月?” 他比了个耶手势,说:“两千美元。” 她震惊得嘴巴张成o型,美国真是遍地黄金啊,按照当时的汇率,起码一万一千人民币,而且汇率一直向上飈。 “那那那......”她结巴得不知道要说什么,“你你你怎么不做?” 太蹊跷了。 “我谢谢你还记得我。”他鼻子轻呵气,说:“我当然还有更好的工作啊,钱是赚不完的,不能把命搭上。这个工作适合女生,你不用跑太远,人际关系相对简单。” 爱君对eric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人真是捉摸不透,人面广,能随时变出戏法一样,当然也意味着复杂和危险。 “那要给你多少中介费?” “一次抽成吧,你第一个工资的30%。” 奸商。她心里想。 “你确保我可以做几个月啊?万一做半个月公司就倒闭,我岂不是亏了?” “不敢保证几个月,不过,据我了解,中国现在需要这种化工材料,生意在半年一载不会断。”当然,他的了解也是外贸公司的人说的,他不过借来显摆。 “可以啊,我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分你钱。” “当分赃啊你。走吧。” 她发现他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进门,光踩在脚垫上,“去哪里?” “学车啊。不会开车,你怎么上班。这里又不是广州,骑自行车可骑不到公司。” 于是爱君来美国的第一个月,买了车,拿到驾照,又开始边工作边上班,和以前一样,只是薪水不是一个level. 第七十三章 家里的电话 爱君在图书馆自习,左手边突然投下阴影,她抬头,是eric。 背着单肩包,带学校logo的厚帽卫衣,粉红色的......男人穿粉红色有点诡异,不过放在这个傢伙身上,似乎也不违和。 他果然是学校的学生,和身边的同学道声再见后,拉开爱君对面的椅子坐下。 这是他们时隔一个月后的见面。 “下个月初的春假有安排吗?”他前后左右位置看一圈,状似无聊,然后突然问。 她摇摇头。 “去旧金山吗?” 她眼里闪光,旧金山,金门大桥,“有多少人去?” 他耸耸肩,“你要是不去,就我一个人。” 她收起笑,“哦,那算了。” “我回家,顺便捎上你。坐不坐顺风车随便你,反正以后你有机会也是会去的。”他伸个懒腰。 “你回家,我更不能跟去,很奇怪。”说完,她低下头。 过一会,听到他说,“准确来说,是去参加我爸的婚礼。” 爱君惊讶抬头,捕捉到他向下撇的嘴角和眼底的不屑。 “他这个年纪,能够梅开二度也算是功德圆满。”他站起来,抓起桌上的钥匙,说:“你想去就给我打电话。” 爱君最终选择买份地图,带上行李,自己前往旧金山。一路好风景,一路好心情。 有车就有脚,一加仑汽油比一加仑牛奶还便宜,哪里不能靠自己去。 人生最戏剧的一幕莫过于,居然在旧金山的唐人街的餐厅碰到eric。 他父亲的婚宴在一家港式餐厅举行。她去吃饭时在门口看到红色的喜庆的立牌,上面中文写区xxx先生和林xxx小姐喜结良缘,以为不是同一个区生。 直到eric在背后喊她。她又是震惊到嘴巴张成o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eric亦是一脸不可信,“我以为看错人了。没想到真是你啊。不是说想来可以坐我的顺风车吗?居然自己跑来。太见外了。” 她嘿嘿两声,不接话。 eric带她认识了他爸,照片上的区生。 照片是十几年拍的。眼前的区生,怎么说,矮小油腻,稀疏的头髮使劲往中间梳,却是拆东墙补西墙,捉襟见肘。岁月在脸上留下木讷,呆板,她能想像日常生活,他是严肃不说笑的,今天是特殊日子,笑容多半是硬挤出来。 新娘比区生更矮,脸和身材一致横向,单眼皮,年龄约莫四十上下,脸上的妆让她看起来带几分滑稽的喜庆。 爱君不知芳姐知不知道她心中的对象已婚,爱情是否已死。或者芳姐早就不需要一个对象,她爱的是一个虚幻的对象,永远初恋,永远害羞,终归到底是自己爱自己。 吃过莫名其妙的婚宴,eric带她夜游旧金山。 天气冷,尤其晚上,有种说法,最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 她问他平时的工作是什么。 他说在汽车旅馆做前台,只做夜班。夜班本身就是白班多赚,而且...... “而且什么?” 他迅速看看她,抿嘴笑,“而且晚上的客人给小费特别大方,要水的,要毛巾的,要零食的,送过去,小费十刀,二十刀的给。我试过一次,客人打电话到前台,问有没有保险套买。我卖给他,他给我一百美金小费。” ...... 这话让爱君不知道怎么接,脸有点红。 “你真是什么钱都赚。” “我又没有和钱有仇,能赚就赚,只要不犯法。夜班适合我呀,晚上上班,三四点没人时,可以偷睡三四个小时,第二天接着上课或者做别的,不影响。” "你和我男朋友在赚钱方面有点像。"爱君说。 eric:"......知不知道这句话有点伤男人自尊。" 她笑笑,转头看向窗外。 "你男朋友在美国还是中国?" "他在广州。" "你这是打算一出来就分手,还是接他出来团聚?出来的人没几个回去的。" "再说吧。" 她和之辉,好像从来没有说过"分手"两个字,她说不出"前男友"的字眼。 他哦的长长一声。 从旧金山回来,有天晚上,安琪倚在爱君的房门框,手里捧着一杯冒热气的柠檬水,不做声。 "有事?" 还没到交房租的时候。平时两人各忙各的,上的课程完美错开,安琪又爱玩,常常周末不回来,要么就是很晚才回来,故此同一屋檐下,两人说话的机会少之又少。 "听说你和eric一起回旧金山?" "不算一起吧。我们只是在旧金山碰个面而已,各去各的,各回各的。" 安琪往杯子轻哈一口气,作势要喝水,水没碰到嘴唇,杯子又放下,"你喜欢eric吗?" 爱君想起第一天见面,安琪和eric 拉手的那一幕,尚不知两人是分手的情侣,还是暧昧试探期的朋友之上。 "不喜欢。" 安琪点点头,"我和eric好过一阵子。不瞒你说,我现在还是喜欢他。如果你喜欢他,麻烦你搬走。眼不见为净。" 爱君顿时喜欢安琪,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忽然发现自己特别欣赏这类女人。大概因为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她习惯独来独往,把什么都安排得妥帖,把所有不可测控制在可容忍范围,于是心安理得,甚至疏于,懒于描述自己的心情和需求,什么都忍着,什么都不说。 她给家里的电话亭打去电话。 是贵香接的,那边兴奋的哇啦哇啦说一大堆,主要还是说孩子,是个男孩。 我哥定军呢? 爱君看着电话显示屏幕上的时间流逝,有点着急,2.99美元一分钟通话费,经不起贵香絮絮叨叨。 你哥?你哥以前不是被媒体曝光过嘛,没有公司想用他。后来是之辉,还有船头,让你哥帮着送货,光送他们两家的货已经够他从早忙到晚,收入也不错。你那两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把你哥管得死死的。 贵香的语气是轻松的。 贵香还说:"嘉仪和船头要结婚了,船头买了房,嘉仪命真好,华丽丽转身就是老闆娘。" 爱君一个劲的确认,"嘉仪和船头?我们的老邻居张嘉仪和隔壁楼的船头?" 她拜託贵香一定要问到嘉仪的电话,她要大大的恭喜。 她匆匆挂掉电话,想到信用卡这个月有一笔不小的开销多少有点心疼。但想到嘉仪的喜讯,便觉得一切值得。 嘉仪和船头,这世界太奇妙了。 第七十四章 我很想你 思念像潜藏在某间屋子里的贼,在她适应美国生活,放松心情时,趁其不备,出其不意来到,几乎偷光她所有的力量。 出国后的第十个月,中秋节要到了。 爱君到华人超市买点应节的食物。她重视中秋节过于春节。 小超市里没有人,老闆在后厨整理刚到的货物,老闆娘在收银台背后用粤语夹英文责怪小孩没有写作业,不体谅父母的辛苦,以后读不出书就回香港扫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爱君挎小篮子在绕两排货架上走一圈,新鲜的蔬菜水果是从最近的农场批发,少量的亚洲零食从台湾进口。没有月饼,没有猪笼饼,小超市甚至和往常一样,她有点失望。 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一提起这家超市就叫华人超市,可能老闆和老闆娘是从香港来,可能有少量台湾零食,可是明明就是一家普通的卖墨西哥东西的超市。 她从货架拿了包宝岛瓜子,又拿一包美式巧克力牛奶糖。其他的,也没什么想买的。 “之辉,走吧,这里没有我们要买的东西。” 她听见自己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叮铃--门口悬挂的风铃随着门被推开而想,老闆娘骂完孩子,店里放着那首红遍华人地区的粤语流行曲。 秋来也秋去 秋风教人掉眼泪 何时才跟你可重聚 秋来也秋去 要到几多岁 方信你与我早早告吹 她被自己的喃喃自语震惊,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广州,之辉还在她身后。 似乎下一秒,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低沉的嗓音,说:“那走吧,我们去别家买。” 她明明感觉到那只手的力量,明明是有的。 可是回过头,身后可无一人,深深的空虚感兜头砸下。剩她一人,如同被沉入海底的,被时间遗忘的船只,格外悲伤。 回忆是道深深的隧道,一旦炸开一道口,便源源不绝倾泻出来。 她手忙脚乱把东西放回货架,夺门而出。 自问若忘掉你 都算应份 可惜每当叶落便念你更深 刚一坐上车,眼泪止不住流。她趴在方向盘上嗷嗷大哭,哭得喘不过气,哭得撕心裂肺。 出国的第十个月,分开的第一年,她发现自己仍然爱他。 她曾经以为,分开后,痛一痛,忍一忍就过去。事实上,她忙着准备出国,忙着适应环境,竟很少想起他,连梦里也没有。她想或许自己不是那么爱他吧,因着自小在一起的感情,喜欢是有的,但没有爱到刻骨铭心,所以分开也是好的。 可是原来,她没有自己想得潇洒,想得绝情。 斑驳的回忆里,她抓不住清晰的画面,抓住一团团温情的,朦胧的却揪心的爱意。 随即而来是他愤恨的话“我不会一辈子等你。” 出国的第十个月,分开的第一年,她感觉到他的痛,感觉到自己的痛。 窗外有人敲车窗。 爱君从方向盘抬起头,用手背抹一把眼泪,看清对方,穿制服的警察。 她摇下车窗,女警察忧心忡忡的问:“man, are you ok?" 她深吸一口气,红肿的双眼,挤出微笑,抽泣的哭腔,断断续续地说:“i lost something. but i think i found it. thank you for asking." 中国时间深夜三点,当她是疯子好了。她启动车子,往路尽头奔去,那里有台能打国际长途的payphone。 中国时间深夜三点 之辉在睡梦中被电话声吵醒。 他最近睡眠质量不好。火车站旁边的室内服装城火热建设,将于明年1月开业,单间售价四十万,他一口气买下三间,将经营女装,男士西装和童装。 每天除了跑去现场盯装修,还要跑不同的工厂计划进货时间。 尽管李如江和黄碧云把高第街的店铺转让出去,专心帮忙,但是毕竟年事高,经不起高强度工作,主要的部分还是由李之辉完成。 李如江觉得让之辉忙起来也好,省得他回到那段天天抽菸喝酒的日子,竟喝到胃穿孔进医院。黄碧云哭呀哭,哭完骂,骂着骂着眼睛又红起来。 他听说之辉的颓废是与罗爱君出国有关时,脑海一下子想起在之辉那看到的合照,靠在儿子身边的女孩看起来很文静,没想到这么果敢,单枪匹马跑到国外。他是敢拼爱拼的人,对这样的人诚然赞赏,但与儿子有关,他的五味调料架被打翻,不是滋味。 服装城开业的消息传来,李之辉一扫阴霾颓废,积极全心投入事业中,一口气三间铺位,拼得过了火,让李如江怀疑是不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但若是两权相害取其轻,李如江宁愿李之辉忙的好。 李之辉今晚从工厂回来的早,跑去服装城看看装修质量和进度,颇为满意,回到家喝点热水,好不容易在十二点以前睡下,却被电话吵醒,火冒三丈。 最好是死人冧楼的事,他已经气到发咒,拖鞋也不穿,光脚跑到客厅。 提起电话,“喂,说话。” 爱君噎住,低着头,结结巴巴说:“是我。” 之辉讶然,醒了。 “如果你身边有人,我就把电话挂掉,不再打扰你。”她咬着嘴唇说。 他说:“说什么傻话。你怎么了?” 她出国的第十个月,两人分开的第一年,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你那边几点?” 他自然知道她那边几点,不过无话找话。他床头有两个闹钟,一个广州时间,一个太平洋时间。 “我......我在买菜。”她答非所问。 2.99美元一分钟的电话,她看着电话上的时间流逝。 “你遇到什么事了吗?”他有点着急,心里闪过各种不好的大事,比如遇到抢劫,车祸,退学,还有最不敢想的......强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没事,就是我突然想你。”她顿了顿,鼻子酸酸,“嗯,就是想你,很想你。” 电话那边静默。 又过一分钟。 他嘆口气,“你现在在哪里?安全吗?要是不安全,先不要打。” “嗯。没别的事。不好意思,打扰你的生活了。我先挂了。”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居然真的把电话挂了。 完蛋。 他真是跳进珠江也洗不清。她该不会以为他有了别人,所以自作聪明认为这通电话是打扰到他吧。 之辉扶着额头,发出一声低吼。 罗爱君是上天派下来治他的吗?她没有电话,怎么联繫啊! 妈的,万恶的美帝怎么这么远。 第七十五章 见信好 爸,妈,哥,嫂: 见信好! 今天下了一场冬雨,大雨过后,格外冷,比广州冷。 除了上课和打工,我极少出门,只要在公寓不出门,不会感觉寒冷,公寓里有暖气,含在房租中。 刚刚度过美国人的感恩节,是全家团圆的日子,我应邀到一个白人同学家,和她的家人一起吃火鸡大餐,很热闹。火鸡肉很便宜,去超市买回一只,不到10美金,解冻后切开分装,可炒,可水煮,可烤(和鸡肉一样),够我一个人吃半个月。但是不好吃,又瘦又柴,煲汤亦没有肉味。 我最喜欢吃这边的芝士,奶香味十足,营养又便宜,平时上课忙,没时间做早餐,简单吃两片面包夹芝士已经足够。 圣诞节马上到,大街上洋溢欢乐气氛,令人期待。另一个同学邀请我去旧金山过圣诞,开车约六七个小时,我还没有决定。多得这位同学给我介绍工作,养活自己的生活费不成问题。他虽本也是广州人,出来得早,对广州印象停留在四处是农田荒地的时候。 寄几件小衣服回家给聪聪,作为未见面的姑姑的圣诞礼物,不知道尺码是否合适?我特意买大,因你们收到约是一个半月之后。 哥,替我包个红包给船头和嘉仪聊表心意,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随信附上几张照片,有公寓环境,学校环境,和我的近照。 电话费奇贵(上次打到电话亭,花了八十几美金,肉痛),没有什么急事就用信件联繫。地址见邮递箱封面。 如有急事,发电报。 祝好, 君 1992年11月27日 爱君洋洋洒洒,连修带改,写了满满四页纸,跑到邮局寄回家。 从邮局出门,外面下起毛毛细雨。 eric 在外面等她。 她原本说不用他陪过来,他说还是小心点,邮局里黑鬼多。洛杉矶四月全城大暴动过后,针对华裔的攻击时不时见报。他现在随身带枪,上夜班更少不了枪。 "看吧,都说没事。"她坐上驾驶位,对坐副驾的eric说。 eric说:"没事就好。走吧,你送我回motel上班。" 他的腰间内侧有点鼓。爱君低头撇一眼,心里发毛。她看过他的枪,小小的,有点沉,发着黑色的幽光。 "你下一个学期毕业了,工作怎么样?"她扭头,启动车子驶出邮局停车场,在出口处,向左后方看去,迅速哧蹓汇入车流。 后面的车朝她勐叭。 "哎哎哎,你没看到后面有车吗?我是这么教你的吗?"他瞪大眼睛。 "......那车不是隔着好远的吗?啰嗦。我有判断力。司机开车,副驾不要插嘴,以免影响判断。" "马路杀手。胆子越来越大。出了事情,我以后不一定能赶得过来帮你。我毕业后回旧金山。那边找到了工作,有关inte网站开发。" "那是什么公司?"她有点模煳印象,能在电脑上搜索信息。 "那是未来。" eric是计算机系的学生,抛开刚开始对他身份的怀疑和顾虑,他其实就是个努力赚钱奋斗的移二代。 区生从香港偷渡来美国后,和大部分黑户口一样,到中餐馆打工,做了个厨子。和绝大部分厨子一样,下了班唯一的娱乐是赌博。 厨子有赌到倾家荡产的,有赌到被人追杀的,有赌到妻离子散的。区生就是如此,妻子,也就是eric 的母亲,抑郁而终。 eric对区生有深深的鄙视和愤恨。成年后,拒绝所有父亲的经济资助,打工养活自己,唐人街能赚钱的工作都做。 都说有相似经歷的人会互相看到对方身上的共性。eric 从爱君身上看到同样是对家庭的一边厌弃,一边又不得不忍受血缘的羁绊。 "圣诞节要不要和我一起回旧金山?到时安琪回家了,整栋大楼剩你一个,冷冷清清,又不安全。" 眼见motel快到,他问。 "没有这么夸张。"她笑了,"让我考虑考虑。我怕安琪误会。" 他皱皱眉,"关安琪什么事?" "她还喜欢你。你知道吧。" "她喜欢我,我就要有所回应吗?我要等到她爱上别人,才被允许开始下一段吗?我们早在一年前就是过去时。" 他指了指右边的路牌,示意下个路口右转。 "那你还帮她找房客,大半夜搬她换轮胎,和她出去吃饭。人家以为你余情未了。"她看向右后方,找准机会切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第一,帮她找房客,因为我可以赚钱。"他收到爱君的一记白眼,"对,赚你的钱,天地良心,我按照市场赚的啊,没黑心。第二,她车胎爆了,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守在马路,警车又不来,我肯定要去救。第三,她为了答谢我,请我吃饭,我为什么不去。" 爱君说:"都在理。我百分百理解。" "你对男人一点都不理解。如果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绝对不会犹豫不定。他没有进一步行动,只能说明不那么爱这个女人,或者心里有其他比她更重要更想追求的。" 爱君"哦"长长的一声,"是这样吗?" eric突然说:"还是说,其实,你怕你男朋友不同意。你确定你还有男朋友吗?" 一年没见面,没电话没通信,没听她透露过"男朋友"要来美国的打算,鬼才相信她还有"男朋友"。洛杉矶的好莱坞不缺爱情故事,缺的是相信爱情故事的人。 "你的话有点多。乘客,您的目的地到了,请下车。"她朝门口扬扬下颚,"等考完试再说。" 学期最后一周最后一堂课,是教授的考试划重点课。 爱君有门课程,《国际关系与国际会计》。讲师曾是美国一家上市公司的财务总监,五十几岁突然激流勇退,回到学校当起教书匠,口才了当,实操经验丰富。 10分钟划完重点,还有大把时间。讲师坐上高脚椅,说:"我们聊些轻松的。最近有什么国际新闻?除了令人不愉快的战争。" 他朝爱君看过来。爱君是全班唯一一位亚洲面孔。 她来美国后很少关注新闻,支支吾吾答不出。 讲师没等她支吾完,顺着往下说:"据我所知,今年中国彻底取消电脑pc进口批文,大幅度降低进口关税。这对中国的电脑行业意味着什么?" 中国本土电脑牌子众多,质量次,依然维持高毛利,依靠的便是国家保护政策。取消批文,降低关税意味本土品牌寒冬将至,海外牌子以雷霆之势大举进军这块处子市场。 爱君的老东家,大通电脑,在劫难逃。 她辞职时,对大通内部的办公室政治斗争非常反感。空降的总经理听说是陈家一位有分量的长辈的儿子,相对于陈家栋的堂哥,常在香港,很少来内地,只在各个部门挑了马屁拍最殷勤的做报告下属。头和头之间对外互相包庇,对内明争暗斗,争斗在总经理面前分量最重的话事权。 大通是陈家栋一手创办,而陈家栋对她有恩。当听到新闻时,她多少感到失落。 她又想起关越,想着过完圣诞该给关越发封电报。 第七十六章 没想过的事情才称之为缘分 考完试,爱君到图书馆还本学期借的参考书,意外碰到安琪和她的男朋友。 嗯,男朋友,安琪是这么介绍的。白人男孩,比达到亚洲女生平均身高的安琪高出许多。两人走在一起,安琪只到他的手臂处。她搂着他的腰,笑得很甜。 和eric分手一年后,安琪终于走出执念。 她还记得安琪每次见完eric难过的表情,说一辈子不可能找到一个人让她投入身心所爱。记得安琪买一堆做蛋糕的道具和食材,闷在厨房对食谱学了好几个几个晚上,做一个最终卖相还不错的奶油蛋糕给eric庆贺生日。记得她床头柜是和eric的合照。 曾经红肿的眼睛,终有天也会为他人重新散发水漾的柔情。 安琪大大方方说:“你若是喜欢eric,我不生气了。” 爱君呵呵两声假笑,说:“eric又不是很抢手,不是每个人都抢着喜欢。” 白人男生听不懂中文,站在身边,不失礼貌笑着,单纯。 eric听说后,和爱君说:“看吧,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所有的失恋都是为了真爱扫除道路。” 爱君白眼,“在一段感情还没有分手以前,你又怎么知道这一段是真爱还是为下一段真爱让路。真想不懂。她那么喜欢你,有什么不好。” “说不过你。她很好,算我犯贱。” “这句话我爱听。” “行。那你到底要不要随我回旧金山过圣诞。” “我想想。” “你已经想大半个月了。其实你还是有几分想去的,对不对?不然你早就拒绝了。就这么说定吧。24号平安夜,早上我来接你,晚上能开到我家。” eric说的没错,23号开始,全栋楼都在移动,咚咚咚脚步声,难得的喧譁声,让没有过节心情的人跟着心欢悦。 大家忙着搬行李,回家的回家,旅行的旅行。爱君也在收拾。他们只去三天,过了圣诞便回来,不需要带太多衣服。eric说过完圣诞节,才是大家出来旅行的高峰期,motel客满,赚小费的大好机会。 24号 三个小时的直奔后, eric开始打哈欠,他昨晚值夜班,早上直接从汽车旅馆赶过来。爱君说为了两人的安全起见,要和他换把手。他摸摸下巴犹豫,说什么更危险,但迫于着实睏倦,又眼见路上没什么车,便停靠路边,两人换了个位置重新上路。 他把鸭舌帽压在眼帘,双手抱胸,很快睡着。 左手边是壮阔的太平洋,蛋黄似的太阳悬在半空,水雾从海上飘来,天地间泛起朦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他睡有四十几分钟,被爱君的一个急煞惊醒。 “怎么了?怎么了?”再厉害的千年瞌睡虫难敌来自马路杀手的惊吓。 “没事,”她倒淡定,“刚才前面有只母鹿带着小鹿穿过公路。” 他伸个懒腰,看看海面,又看一眼从身边飞速掠过的路牌,指着说:“前面右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太阳加速沉入海底,在沉入一半的时候,停在海面,仿佛被海水托着。水雾突然散去,天空霞光万丈,无数条金线自西向东延伸。 “哇,真漂亮。” 爱君感嘆,海风有点凉,把衣服向胸口收紧。 他引她开车停在一处观海点。 “我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就从旧金山开过来,这里算是我去洛杉矶之前逃离旧金山最远的落脚地。每次来到都是日落。” “你解决不开心的方式居然不是去赚更多钱让自己开心?”她笑他。 “赚钱可以令我开心,总赚钱就不开心了。人很矛盾的。” “是嘛,我以为你的目标是赚遍全世界。” “我又不是疯子,要全世界做什么。我的目标呢,很简单,就是努力赚些钱,然后在这样的海边买一栋小房子,和我爱的人在傍晚的时候看着日落吃饭。” “谁不想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我也想在这样的海边慢慢变老,可以没有爱的人,但是一定要有一个小花圃,种满鲜花和蔬菜,不受任何人打扰,好好过自己的春夏秋冬。” “啧啧,一听就是孤独的人说的话。借我自己陪你。”他站过来,肩膀挨着肩膀。 她立马跳开。 他从口袋掏出钱包,又从钱包夹层挖出一枚25美分硬币,举在她眼前,“要不要打个赌?” “打什么赌?” “老鹰图像在上,你做我女朋友,华盛顿头像在上,我们以后不要来往。因为我现在在向你表白,做不了男女朋友,也就没必要做普通朋友。” 爱君感到震盪之余,不知所措。太平洋海风吹乱及肩头髮,三五根头髮黏在抹有薄荷味润唇膏的唇上,样子狼狈,人不人鬼不鬼,有个男人举起一枚硬币向她表白。 她结结巴巴说,“我我我没想过在美国找男朋友。” “没想过的事情才称之为缘分。” 她一向觉得他说话无懈可击,让人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和她四眼相对,硬币突然被抛向空中,掉下来的瞬间单手接住。 你猜会是什么? 她不自觉身体前倾,低头盯着他的手掌缓缓松劲。 还没看清楚时,她已经被拥入他的怀中。 她挣扎,推搡,尖叫:“你作弊,放开我。” 挣扎无果,她始终被他死死拥着,鼻子堵在他的胸前,唿吸急促。 许是力量耗尽,许是寂寞已久,她渐渐放弃挣扎。眼睛越过他的肩膀,落在没入夜色中的大海深处,如大海般沉静。 eric在她耳边低语:“我的中文名字叫区世豪,我阿妈以前总是叫我阿豪。如果你接受我,叫我一声阿豪。” 爱君闷闷开口:“我要先看硬币。” 他松开她,在她面前伸出手,摊开手掌。 老鹰图像在上。 她不死心,从他手掌拿起硬币,凑到眼前,前后翻面看。 “没话说了吧。”他得意洋洋。 “你也用这招骗过安琪吧?果然够浪漫。难怪她对你念念不忘。”该清醒处便清醒,她是务实且清醒的人。 “我对着月亮发誓,绝对没有。” 她抬头看天空,“今天又没有月亮,连月亮都不想帮你。我倒是可以代替月亮惩罚你。“转身回到车前,又说:“走吧,阿豪。天黑了。” eric喜出望外,向着大海比了个耶。 到世豪家,区生准备了四菜一汤准备。他早从儿子电话里得知会有个女孩一起回家,只是摸不着是女朋友还是普通朋友。鑑于世豪从来没有带过女孩子回家,他严肃认真对待。 儿子进门时拉了拉女孩的手,女孩看起来像是不好意思甩开,后来再被儿子不屈不挠牵起来时却没有再做反抗。区生一下子便懂。 世豪家两房一厅,他的房间让给爱君使用,他睡客厅,客厅的茶几台凳餐桌东移西挪,留出一片小空间,摊开摺叠单人床,铺上厚实的被子。 摺叠单人床不好睡,夜里她老是听到客厅传来翻来覆去的嘎吱嘎吱声。 她认床,睡不好。黑暗中,睁着眼睛打量世豪的房间,门后面贴一张玛丽莲梦露的性感照,书桌带书柜,有伸缩板,她想像他小时候在这里写作业的样子。床尾一个大柜子,堆满衣服被子,更像堆杂物的。 她想到之辉的房间,永远是简单的,没有多余杂物的,隐隐约约的薄荷香。 算了,不要多想。她甩甩头,试着相处看看吧,也许没有那么难,总不能抱着回忆过一辈子。她对eric谈不上怦然心动的喜欢,但也不排斥。他拉起她的手的时候,她微微颤抖,指尖有点冷。他粗糙的大手裹住她的,温暖有力。 一个人走得太久太远,她需要这样一双手。 第二天早上,她起得早,和林阿姨一起准备早餐。林阿姨是福建人,粤语和普通话都说不好,说着说着转成爱君听不懂闽南语,爱君似懂非懂,负责一个劲点头。这个家终于来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林阿姨聊得更起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厨房洗洗刷刷的声音和女人低低的交谈声把世豪吵醒。 爱君走出厨房时,看见他正在收摺叠床,抿着嘴笑:“阿豪,吃早餐了。” 世豪逆着光回眸,眼里有动容的喜悦。 第七十七章 请重读七十六章,已大改(暂标题) 回到洛杉矶,她收到一封电报,大吃一惊。 爱君,见文速来电。之辉。 她捏紧电报,抓起车钥匙,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可打国际长途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她想起现在是中国的凌晨三点。 又是凌晨三点。她苦涩的想着时间差。 “喂,爱君?” 在她准备挂断时,电话接通了。 “嗯,是我。” 之辉在电话那头,揉着眼睛,“我从定军那里看到你的地址,终于知道怎么联繫你。” “发生什么事要速回电?” “不是急事。就是上次你突然半夜来电说想我,然后又突然挂断。我担心是你有事情。” 她贴着话筒,笑了,呵气声沙沙响,“那是快三个月之前的事了。” “我找了中介办理签证,签证刚刚下来,我以后可以随时去看你。” 她的手抖一下,心沉入最深的海底,全身散发比冰窖还冷的寒意。 “怎么不说话?不是说电话费奇贵吗?赶紧表个欢迎态度,我马上飞过去,我也想你。”最后的话语近似呢喃,“爱君,我们和好了,好不好?” 之辉若能看到她,便也能看到眼泪一颗一颗滴在话筒上。 “之辉,我有男朋友了。”她的话无比轻。 却又无比重砸在他的心头。他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曾经梦过无数次她告诉他一模一样的话。 “你再说一次?你有什么?男朋友?” 她不出声。 之辉爆发了。 “你经过我的同意了吗?我们说过分手了吗?你这叫什么,叫一脚踏两条船。”他气急了,“你有男朋友了,为什么还要三更半夜打电话说想我?你有男朋友了,你哭什么哭现在?你男朋友让你委屈,让你不满意,你就想到我这个备胎?我就是个憨佬,以为你和我一样。你让陆思成给我带回情侣手鍊,我满天欢喜以为你是让我等你的意思,结果等到什么?你居然说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不要太过分了。你给我送手鍊是什么意思?你说想我是什么意思?” 说到伤情处,自己已不知道脸上泪水横流。 “手鍊,什么手鍊?”爱君问,她没有给过陆思成什么手鍊。 “你现在装什么装?要分手了就装没有这事,怕你男朋友知道你给过我定情信物吧。哈。随便你。我帮你把手鍊丢了,毁尸灭迹。罗爱君,我说过,我不会等你一辈子。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 电话被挂断。她的生活是一场没有理由的黑色笑话。 爱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蒙在被子里,哭着睡过去。 世间的错过一开始就註定,两个人的个性,习惯,选择,对彼此的认可程度,对未来的期许等等,都决定能否走下去。他爱她,毋庸置疑。可是他爱她什么呢,不仅平凡,还立场不坚定,她对自己是那样的失望。 她第一次深深地,极深地懊悔出国的决定。如果没有出国的打算,一切变得完全不一样。 这一切值吗?梦里,一把声音反覆敲叩。 值不值,她都得继续往前走。 伤害了李之辉,她不想再伤害eric。 安琪从家返校,听说了爱君和eric的事,说:“我第一次看到你,便觉得你可能是eric喜欢的类型。他不喜欢黏人的女孩,比如我。” 她的表情黯淡一分,不过想到现男友,一切又被补偿回来,甜甜蜜蜜说:“ones man meat is another mans poison。” 萝蔔白菜各有所爱。 喉咙像塞进沙子,爱君干咳几声。 eric不喜欢黏人的女孩? 她倒宁愿他真不喜欢黏人的女孩。他常常抱怨她喜欢独来独往,自作主张,总是不喜欢和他商量事情。他说:“你什么都自己来,要我干什么。我很没有存在感,很有挫折,你不像是我的女朋友。” 她认真想了想,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她来美国不是为了他。在没有他以前,什么都要自己处理。为什么成为女朋友后,就要把自己挂在另一个人身上。 “像什么?” “牵个手都会不好意思,背过去脸红的普通高中同学。” “我没有不好意思,就只是觉得奇怪,感觉你还是我在机场第一次认识的eric。给我点时间,好不好?”她一只手撑在下巴,侧头央求。 eric沉默片刻,说:“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 “哪里?” “这里。”他低头,吻上她的唇。 唇有点冰凉,和搂着她的腰的手一样。她浓密的睫毛刷刷几下,闭上眼睛,有个影子从脑子一闪而过。她很快睁开眼睛,影子便不见了,只有eric开心的笑。 为了突出存在感,eric把汽车旅馆的工作辞了,“你看啊,你上课上班,没有时间碰面,你一下班下课,又到我上班,我们总错开,太难碰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而且最后一个学期主要做毕业设计,他找了份麦当劳收银台的兼职,轻松,时间有弹性。他本不做兼职也可以,这几年打工存的钱早够付一栋小房子的首付。不过,打工打习惯的人,一天不赚钱,心慌慌。 爱君的第三个学期,课程名字都是advanced开头,大作业小作业做到拔头髮,大考小考周考随堂考,考到忘记每天星期几,只记得今天要考哪一门。而最具挑战的是要突破语言障碍和中国人含蓄的本质。 美国商学院对语言表达能力要求极高,鼓吹如何编数据是次等学生干的事,食物链的顶尖是能够把数据巧言令色卖出去的学生。 爱君在高第街工作的经验使得她并不害怕站住舞台上与盎格鲁撒克逊后裔辩论,难的是如何熟悉俚语,用他山之石攻玉。她到图书馆借来俚语字典,整宿整宿翻阅,一句一句查,写入辩论稿,再一句一句反覆背诵。 逻辑辩论课请来谘询公司的高级经理演讲,并观摩学生的模拟辩论。 辩论课后,同学们忙着奔向下一堂课的教室,老师和经理还留在教室谈话。爱君没课,想了想,折回来,走到她们面前,加入谈话。 机会只给脸皮厚的人。 她当场拿到经理的名片,和接受到办公室参观的邀请。经理手握几个中小型企业债务重组项目,考虑招暑期实习生。 老师在经理走后告诉爱君,手中的名片就是她给你的录用通行证,恭喜。 就算实习之后不能转为公司员工,这种难得的实习经验足够她毕业后在美国任何一个州找到工作。 她第一时间想到关越。之前想到圣诞节后给他发电报,还没发。好在他给她留了香港的住址地址。 在职业的数次起起落落里,她总会想到关越,想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或者不会怎么做。他给她立了一个标杆。 关经理,近来可好?我在美国读书工作一切都好。地址如下。有时间给我写信,盼望听到你的近况。徒弟爱君。 第七十八章 你好 ,广州 夏天来到,eric毕业了,要搬回旧金山。 旧金山以南的硅谷从70年代末开始取代老钱,因为高科技和投资环境成为新贵,房价一路飙升,成为全美最贵的一块地皮之一。 房租贵,供应少。即使eric的工资比普通白领高,能不能租到全靠运气。他专门跑过去一趟,加了几次价总算租到一个单人间。 爱君帮着收拾行李。等他回来,大包小包整整齐齐摆在房间角落。地毯吸尘,旧家具捐到附近的二手店,空荡荡的房间剩一张床垫。 “书桌很重啊,你一个人抬下楼吗?不会等我回来呀。”他有点心疼,抱着她。 “我以前在高第街搬货物,成捆成捆的衣服比书桌重多了。”她低眸玩弄他卫衣的松紧绳,“搬重物要用巧劲,不能用蛮力。你就剩一张床了,什么时候走?” 他捏捏她的下巴,说:“明天就走,下个星期入职。你和我一起过去?去看看我租的单人房。你要是喜欢,毕业后直接搬过来。不喜欢,我过段时间再找找看。” 她摇摇头,“我下个星期也要开始暑期实习,不想来回开车。” “好吧,来日方长。” eric的来日方长,直等到整个暑期结束。两个人都忙,只靠周末电话维繫,没说几句,疲惫不堪的两人已不想开口,匆匆说再见。 网际网路刚刚被从研究室和军方走向商业化,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表示什么意思。硅谷两大公司正在火拼,全世界的投资眼光盯在这里,谁最先发布第一款网页浏览界面,谁将名留青史。eric每天像被打鸡血一样,在公司吃喝睡,没日没夜搞开发,吃披萨,睡摺叠床,租的房子只是用来洗澡用。 爱君在谘询公司的经理经常全国飞来飞去,她倒不需要跟着飞,但每次经理一回来,就是她绞尽心思修改数字写文案初稿的时候。经理是个注重细枝末节的强人,似乎永远不需要睡觉,两个孩子,早上把孩子送去上学,转头坐飞机拜访客户或者出席业内交流会议,晚上又赶回来和孩子说睡前故事。爱君佩服她是一回事,对她一会要把图表颜色由黑改为蓝,一会要把excel图表横向改为竖向感到无力。深夜喝咖啡成了她的新习惯。 三个月后,eric逮住一个不用加班的周末,回到洛杉矶。 安琪已经离校搬走,爱君换了一个刚从中国过来留学的室友。 他到的时候,爱君外出採购食物,室友开的门。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她的闺房,东看看西摸摸,挂起来的衣服有好几套职业套装,有黑有灰,专业是专业,就是太老成,同样暗沉,镶假钻的细跟高跟鞋摆在鞋架上。桌面上有一张全家合影,可能是出国前拍的,短头髮,和他第一次看到她时没有太大区别。 三个月不见,他还不知道她头髮变长还是变短。 爱君回来了,看见房门开着,喊一声,“阿豪?” 没人应。客厅明明有鞋子。 “阿豪?” 她放下东西,走进房间,只见他正掀起窗帘往外看。 “怎么不回话?窗外有什么?值得这么专注?”她笑着放下背包。 “关门。”周围的空气凝固着,燃烧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听从他的话,把门关起来。 他转身,弯腰拉开三层抽屉中最下面一层,最上面有她和之辉的合照。 “我从头找到尾,找不到我们的合照?你缺我们的合照吗?还是缺你和前男友的回忆。”他恨恨的说。 她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柔声说:“太忙了,没时间去列印。” “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吗?”他一步一步走近,每走一步,心中的嫉妒之火燃烧得越旺,“三个月来,你说过一句我想你吗?三个月来,你来看过我一次吗?你关心过我累不累吗?” “罗爱君,你有心吗?” 她的瞳孔放大,瞪着他。似曾相识的话。为什么每个人都在逼问她有没有心? 他勐地搂紧她的腰,用力深吻,要抽空她嘴里的空气。吻得她唿吸不吻。 她想推开,他在唇齿间低语:“我要你。给我。证明给我看,你爱我。” 手指随即粗暴得扯下她的拉链,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胸脯和黑色蕾丝胸罩。他低头含住。 啪一声,情急之中,她挥手扇了他一个耳光,急忙拉上拉链。 他火了,像被惹怒的野兽,迅勐扑过来,把她推倒在床上,强行分开她的双腿,掀开她的长裙,拉扯内裤。她死命蹬开,他巧妙躲开,两人在沉默中搏斗。他终究占了上风,一只手按住她,一只手退去自己的牛仔裤。 爱君怒极了,害怕极了,出于本能,尖叫:“程程,救命!救命!” 室友几乎马上打来门,看见两人衣冠不整,血脉喷张的一幕。她赶紧过去拉住爱君的手往外拔,爱君从床上跌倒在地,连滚带爬,逃进程程的房间,程程随后锁紧门,跌坐在地上,惊魂未定。 eric很快离开,关门力道之大,整栋楼都感觉余震。 爱君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哭了又哭。程程陪在旁边,默不作声。 第二天早上,门铃响了。 程程开的门,一见是eric,条件反射关门,eric比她更快,挡住,留一条细缝,苦笑:“我想和她谈谈,你告诉她一声,我在旁边的麦当劳等。“ 说完便下了楼。 程程问爱君:“你去吗?不去我帮你去拒绝他。光天化日,他不会对我怎么样。要是再怎么样,我报警。“ 爱君嘴角勉强扯出笑,“他不是坏人。我们之间有些问题需要解决。“ 麦当劳 eric坐在角落,落地窗边,低头,手指在冰咖啡盖上转圈圈,魂不守舍。 爱君坐到他对面。 “要喝点什么吗?”眼眸底下淡淡的黑青眼圈。 她摇摇头。 他看向窗外,阳光明媚,草地上躺着一对耳鬓厮磨的情侣,天空有只红色的气球飘过来。 “昨天对不起。我失礼了,你室友有没有以为我是强姦犯?虽然是未遂。“苦笑。 她摇摇头。 沉默。 “你喜欢过我吗?”他问。 “我毕业后要去纽约分公司工作,上个星期的offer,我接受了。”她说。 哈,他仰头笑一声。 好好好。你前男友是不是也是这样被你甩的?罗爱君,我诅咒你孤独终老。 他走后,她听到冰块噼啪一声裂开。 半年后 她到了纽约。 临走前,爱君嘱咐程程,“我去到纽约后找到住处后告诉你地址。如果有我的信件或电报,马上寄给我。我在等一个很重要朋友的回信。” 她在纽约找房,人生地不熟,只好找中介,被狠狠宰一笔,因为她提了要求,“一定要有看得见月亮的窗户。” 最后找到一栋旧式公寓楼的最顶层,单人间,租金不菲,她很心疼得要命,但是走出阳台,抬头看见一轮圆月,一切值得。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她的心是一道玉玦,最喜看圆月。 在谘询公司,大家开玩笑说,如果你一年后没有升到senior,意味着你该转行了,out。 她成了经理那样的强人,到处飞,写不完的方案,填不满的数字,画不完的表格。生命在工作中得到极大的满足,银行存款成了最大的骄傲。借着海外出差的机会,她跑去了欧洲,跑去了南美洲。罗兰的梦想,和她的梦想成了现实。 她终于穿得起百货公司橱窗的世界名牌,把从广州带来的衣服全部捐掉,只留下一件做纪念。 一年后,她升为senior,在公寓为自己开了一瓶香槟,敬天空的圆月。 几周后,她收到程程转寄来的电报。 爱君,我已随陈生返回大陆。你应是已经毕业。大陆机会蓬勃,若想回来,望与我联繫。陈生和我需要你的加入。师傅关越。 一个月后,离国三年的爱君,踏上返乡的飞机。 你好,广州。 第七十九章 似是故人来 定军去机场接的罗爱君,开辆羊城小货车,带上贵香和儿子聪聪。 聪聪脖子挂着玩具冲锋鎗,人小鬼大,一脸聪明样,左一口“姑姑靓靓”右一口“靓靓姑姑”,逗得爱君哈哈笑,后悔没有多买几样礼物送给小祖宗。 贵香说:“好啦,让姑姑休息。姑姑累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三年不见,广州变了,尤其是天河一带,高楼拔地而起,私家车小货车,车水马龙,全挤在一起往前赶,高架桥连通城市,像当年快节奏的香港。 定军给她一一细数身边的人。 罗振伟在一家私立幼儿园掌勺炒菜,虽然是临时工,也算发挥余热,有个事情打发时间。 邓玉婵帮忙带聪聪和煮饭,最喜欢在大榕树下吹牛有个在美国的女儿。(爱君听到时笑笑) 贵香负责电话亭生意,生意好得不得了,月入两千。 他自己成立了个运输小个体户,只给之辉和船头运送货物,月入七八千。 “细妹,我们现在生活不一样了。你回来,终于一家人齐齐整整。去什么美国,天堂再好,也不如自己家乡好。” “阿哥,你只要不赌,整个家就有希望。” “赌什么?家用全部上交给贵香,我口袋就得个几百蚊交过路费。有时还要之辉请我吃饭,可怜啊。” 爱君看向窗外,手下意识在手肘来回摩挲。 突然想到,“对了,哥啊,船头和嘉仪怎么样?“ “那两个傢伙,先上船后补票,结了婚大家才知道嘉仪有了。现在孩子都两岁咯。女仔,嘉仪早上放下给她妈带,晚上下班接回家。你晚上应该有机会见到她。船头生意做得大咯,不单单卖食品给火车,还成立了家运输公司,买了十来俩客车,搞长途客运,他的老本行。你见面叫他任总啊。现在大家互相称唿都是什么总什么总。“ “陆哥呢?“ “小陆去年结婚了,娶了个小学老师,广州人,听说是相亲相中。不知道有没有孩子。还是开驾校,不过驾校比我学车时大多了。小陆是行的。你当时要是听我的,嫁给他,现在也是个老闆娘,养尊处优,何必跑去美国低三下四?“ 贵香怪他多话 ,“你就是钱钱钱,自己没本事,出不了国,说风凉话。阿君需要低三下四吗?照我说,以后聪聪大了,也要去国外,学姑姑。” “你捨得吗?”爱君笑她。 “有什么不捨得?我现在都捨得丢给你妈带。” 定军看看后视镜,在镜子中和贵香对看一眼,轻轻咳几声,“至于之辉,我现在每天见他,很熟,你想不想知道他的近况?” 车子里一片寂然,只有聪聪举着冲锋鎗哒哒哒的叫嚷。 爱君用手捋了捋头髮,又开始摩挲手肘。 贵香打圆场,“你要说就说,卖什么关子。都是街坊邻居,迟早会碰面。” “之辉呢,厉害啦,白马服装城,五间店铺,三间自己做生意,两间出租。不知道有多少套住宅房。他最大的娱乐爱好就是看楼盘,买房,黄金单身汉。没老婆管,多好。去年准备结婚的,一个姓沈的靓女,很时髦,做gg的,经常到他的店铺,他妈妈很喜欢,结婚请帖都发出去了,在花园酒店请客。后来突然取消,他妈妈气得就差宣布脱离母子关系。” “是嘛,这么戏剧。“爱君目无表情。 “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细妹啊,你知吗?“定军看看后视镜。 爱君从后视镜和他对视,“我怎么知道?我连去哪里租房住都不知道。先顾好自己再说。“ 她说的是实话。从前在家的时候,她住客厅,虽然住的时间不长,勉强算得上一个去处。离家三年,家里多了一个小朋友,东西更多,想来客厅堆满杂物,哪还有她的空间。再说,她已经习惯一个人住,不可能再和家人挤在客厅。 回到家,邓玉婵在家做好了饭。她头髮已经全白,脸上老人斑点点,身材比从前圆滚,能吃就是福是她的口头禅。 罗振伟的背驮了,干瘦的手指像爪子,坐在客厅抽水烟,边抽边咳嗽,看见爱君的瞬间,眼里有不容错认的喜悦。 “爸,妈。“爱君眼睛被一层水雾遮盖。 “哎,回来了,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罗振伟翻来覆去说这句。 邓玉婵走上前,拍拍爱君的手,没说话,转过身用手背擦擦鼻子。 不知道为什么,爱君忽然觉得邓玉婵只比她的手肘处略高一点,她看她需要微微低头。小时候邓玉婵打她时,她觉得那是一座山,一个巨人。 时间沖淡回忆,连回忆也变得不可靠。 “奶奶,”聪聪跳到邓玉婵跟前,“你看,新的,新的。” “姑姑给你买新的冲锋鎗啊?真棒。一会你把你的大鸡腿给姑姑吃。”邓玉婵说。 爱君吃一惊,这和变了个人没区别。 “罗!爱!君!” 门外夸张的大喊大叫,爱君的耳膜隐隐作疼。 张嘉仪发福了,胖出双下巴,从前黑不熘秋的皮肤倒白皙不少,虽已为人母,举手投足间还带少女时的活泼。她抱着爱君,爱君也抱着她,两人原地转圈跳跃,聪聪在一边跟着拍手起闹。 她们停下来,嘉仪向后退一步,说:“你一点也没变,不,变漂亮了。啧啧,美国的可乐炸鸡没把你吃肥,真可恶。” “哈哈,我在美国就是个打工仔,受苦受难,胖不起来,哪像你,老闆娘,动动手指头就有人端茶递水。” 嘉仪突然凑近前,说:“你眼睛怎么还是黑色,为什么不像洋人那样变绿变蓝?亏我和我女儿说有个蓝眼睛阿姨要回来看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都说一孕傻三年,看来是绝对真理。“爱君语穷。 “哎呀,你终于捨得回来了。不敢相信。妈呀,我以为没个十年八年你回不来。广州失踪人口终于回来。广州也有麦当劳了,要不要我请你去回味美国。” “不用,谢谢。”爱君翻白眼,“你女儿呢?” “我妈带去我外婆家了。今晚你别吃太饱,留点胃口给我和船头,我们请你吃饭。绝对不是麦当劳。今晚我不用看小孩,我们不醉不归。” “好呀,让我看看任总是不是谢顶了,油光满面了。” 晚上,大家敬爱的任总,船头左手一只大哥大,右手一只黑色手提包,顶着小肚子,走进餐厅包厢,没有谢顶,发量还可以示人,一时半会还谢不了。 “罗爱君!罗爱君,罗爱君。你终于捨得回来了。”他上下打量爱君,眼睛发光。 爱君扑哧一声笑:“任总,你和你家夫人真是一家子,说话都是一样。” “什么任总陈总张总李总?都是虚头虚脑的恭维。还是叫我船头。来,我们一边点菜一边聊华盛顿那些秘史。“他把菜单交给嘉仪,”夫人,你点吧。“ “对了,爱君。”他给爱君倒茶,一脸严肃。 “怎么样?有何高见,请说。”爱君手撑在餐桌上,努力忍笑适应眼前的中年船头。 “美国现在的总统叫什么名字?别笑我。认真点。我要和江湖老契吹吹,我船头是有归国华侨朋友的。” 包厢门此时开了,之辉走了进来。 第八十章 爱的代价 之辉走了进来,桌布下,爱君手指交错握着的双手紧了紧,目光随着船头的起立走动而转移,最后定格在那张比从前成熟和干练的脸上。 隔着包厢大圆桌的距离,之辉朝这边扫一眼。 爱君还在胡思乱想如何应对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接触到他的目光,慌乱地低头喝水,藏起内心的激动。 船头说:“我以为你还在佛山,不等你先点了菜。”他单手搂着之辉肩膀,把之辉引到爱君旁边的位置,按下。 嘉仪给了船头一个赞赏的眼色,伸手拨动餐桌的转盘,“路上塞车吗,迟到的人自罚买单。” 茶壶停在之辉面前,定住。 爱君起初并不确定之辉会不会来,七上八下,面上边若无其事和船头嘉仪叙旧聊家常,心里边着急想打听。又怕话题触及红线,从他们那里得知令她从此心如死灰的消息,或者被他们关心在国外有没有发展恋情。 她竟不知道自己何时筑起一道长城,长城内是青山绿水,人在少年,随意玩笑,长城外是土崩瓦解,讳莫如深。 之辉欠欠身,提起茶壶:“好久不见。”语气疏远而陌生。 “嗯,好久不见,你都好吗?”她捧着的茶杯已经见底,有点凉。 “还行,广州比不上美国滋润。” 她无言以对,侧头看他一眼,捕捉到眼底的讥诮。 他给自己的茶杯添上七八分满后,半举茶壶,悬在桌面上,不说话,调转视线,和她对视。 爱君跌入他的黑瞳中,发怔,心跳得厉害。 有那么几秒过后,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她才意识到他是要给她斟茶,忙放下自己的杯子,说声谢谢。 “不用客气。”他说。 茶七饭八,语气客气到不能再客气。 “爱君,打听一下,你在美国一个月赚多少钱啊?”船头问,“我要是请你当我的会计师,请得起吗?” 呃......现在流行这么直白问收入方式吗?爱君面露尴尬色,“啊?”的一声,思索如何矇混过关。 或许一向如此,只是她不习惯了。从前大家赚得相差无几,谁家男人一个月赚多少钱,谁家一到月底肉票粮票吃紧,邻里邻舍知道得清清楚楚。爱君也曾和嘉仪把每个月领到的元元角角摊在报纸上,喜滋滋数了又数,互相看对方的银行存摺簿。 嘉仪说:“你别听他的。他就那点钱,无非左边口袋换右边口袋,哪里还需要会计师,我这种头脑就可以搞定。还不如帮我们辉哥收租。辉哥,是不是这么说?收不收我们的归国失业人士?” 之辉撇一眼爱君,“你没有工作?” 爱君摆摆手,语无伦次:“没有没有,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有有有,我还是回来给陈生打工。” 也是。罗爱君怎么可能让自己没工作就跑回来,她做什么事情都有计划,都有备选方案,连男人也是。之辉心里泛起怒意,收回刚才愚蠢的惊讶,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爱君,说:“听听,人家是给大老闆打工,我们这种小本生意养不起国际人才。” 嘉仪瞪视之辉,圆场:“你嫉妒人家陈生有爱君啊,人才不分国际,你有需要,爱君一定帮忙,是不是,君君?” “不需要。”之辉站起来,要到外面抽根烟。船头说我也去。 等他们关上门后,嘉仪把自己的椅子往爱君身边靠拢,安慰她:“你一走这么多年,我们看得出来之辉心里有伤也有气。你要是还喜欢人家,就改改以前的脾气,主动一点。女人主动一点不掉价。,隔层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爱君莞尔一笑,“所以真相是你倒追船头?” “说你和之辉的事,不要嬉皮笑脸岔开话题。”嘉仪皱眉,“我告诉你,男人和女人到了年纪,尤其在我们中国这种社会,不想结婚也会被长辈逼着相亲,推着结婚,不像你们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的美国。之辉去年差点就结婚了,就那个阴魂不散的沈静芸。人家不是非你不可。” “为什么没结?”爱君脱口而出。 “为什么?黄老太突然脑梗去世。办完丧事后,之辉取消了婚礼。”嘉仪双手合十,扭头朝窗外的天空拜了拜,说:“我不是没良心的人啊,但是我当时确实觉得,天在帮你。你能不能争口气啊。看得我和船头急死了。” 爱君嗯嗯,哦哦应着,垂眸一小口一小口抿着苦涩的普洱茶。 嘉仪再想说点什么来不及了,船头和之辉从外面走进来。 吃完饭,之辉理所当然被安排送爱君回家。他换了辆全新的奥迪。 乍暖还寒,车窗紧闭,两人沉默,车子里徐徐流淌电台的歌声,有失恋的听众点播了一首《爱的代价》。 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 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 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 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 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 让往事都随风去吧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 仍在我心中 虽然已没有他 走吧 走吧 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 走吧 人生难免经歷苦痛挣扎 之辉突然问:"你男朋友呢?",他至死都记得她电话里的那句话"我有男朋友了。" 爱君一路看向窗外,没有扭头,说:"分手了。不合适,一年前分手了。" “又不合适?什么样的男人才合适你?我从来不知道你选男人标准这么高,以前真是委屈你了。”他的语气无不挖苦。 她扭过头。他在忽而闪过灯光的黑暗中正视前方,冷得可怕。 “不是,我们有些矛盾......”她词穷,说不下去。 "行了,你不用说得这么详细,我没兴趣。" 她再次看向窗外,习惯在天空寻找月亮。那里黑漆漆一片,被乌云遮盖,什么也看不见。 歌继续唱着。 也曾伤心流泪 也曾黯然心碎 这是爱的代价。 “那你呢?你怎么没结婚?不是请帖都发了吗?”她在心里挣扎,终于还是问出来。 “你收到请帖了?” “没。回来后听我哥说的。” “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你不结吧,那要让你失望了。这么多年过去,你没有那么重要。是我个人的选择。和爱的人都走不下去,何况和不爱的人,没必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今晚的之辉是她不认识的之辉,说话直白不拐弯,句句挖心,生生冷却她想缓和两人关系的念头。 她咎由自取的。 爱君家到了。 她犹豫了一下,在准备拉开门把前,看着他说:“对不起。我是说,嗯,曾经对你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我不是想你原谅,只想你知道,我很后悔说过那些话。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处理......算了,不说了。总之,我真心实意道歉。还有,和你在一起的那几年,是我最开心的时间。唔......抱歉,又浪费了你的时间。” 黑暗中,他沉默听着,脸色没有丝毫松动。 她拉开门把。 “等等。” 之辉拉住她的手肘,她狐疑往后看。他松手,迅速抽出一张白纸和车上的备用笔,写下一串数字,递过去,“这是我的大哥大号码。有事打给我。” 第八十一章 我这种人,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 罗爱君在天河找到一间单人间出租房,房子是去年才落成。房主买下来后,大刀阔斧,从中隔开,一套变两套,各有独立厨房卫浴,共用出入大门。她原本要租里面那套,一房一厅。美中不足的是没有阳台,衣服得挂在铁丝网上晾。 房东太太说隔壁那套空着,两房一厅,独立阳台,你想换也可以,多加三百而已,有能力住舒服又何必仄仄逼逼,年轻人活在当下啊。 爱君当机立断换过来,额外要求房东报装室内固定电话,房东太太欣然接受。 陈家栋按照港资公司的标准与她签合同,月薪一万五,是内地白领平均月薪的十倍。 她租房的时候顺便留意附近楼盘的房价,盘算买房的可能,以她在美国赚的美金折算回人民币,首付绰绰有余。 人民币对美元汇率还在涨,她懊悔在美国大手大脚花钱,当时多屯点美金多香啊,买什么衣服鞋子首饰,旅什么游,手持房产证才是王道。 当人们醒悟原来房子是有房产证,房子可以升值,可以赚钱的时候,“炒房热”随即爆起来。上百家房地产开发商如雨后春笋迸发,兴建的速度根本赶不上购买的速度。 以前的房子不能交易,现在的房子买不到。 她问过定军有没有买房打算,孩子大了和爸妈住一起不方便。 定军说妈觉得我们夫妇搬出去住就是不管他们了,不同意。而且炒房有什么前途,还不如炒股。去一趟深圳,转一转手,一夜几万不是梦想,那才是最轻松的赌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你懂股票吗?” “需要懂吗?我93年时去深交所门口看过,乌泱泱一堆人在那里连夜排队,文化程度和我差不多。” 爱君白眼,“纽约股票交易所门口发疯的人还少吗?老老实实开你的货车。股灾有人闹跳楼的时候,你就庆幸自己没掺和。” "行吧,你这种见过美国大世面的人,吵不过你。我去之辉那里提货。" 爱君跟在他后面,说:"我能一起去吗?" "你去干嘛?装货送货,要跑一天。" "你别管我,我就是好奇看看。到时候自己打的回来。" 她随定军的车到了服装城。 之辉见到爱君时愕然,"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随便看看,这里衣服真多,眼花缭乱,比以前高第街规模大多了。" "这里和你在纽约专柜买的衣服可不是一个档次。" 她有种无力感,"你忙你的,我自己走走。" "中午一起吃个饭吗?来都来了,不好让你饿肚子回去。" "不了,下午有人来装电话。我回去了。" 大通电脑扛不住进口电脑的冲击,以陨星的速度关闭。这给集团带来损失,也给陈家栋赢得藉口重新回到内地,以集团总经理身份之姿,投资国内的基建工程。 关越成为陈家栋总经理特助。 爱君刚回来,对国内的情形和政策不了解,被陈家栋安排跟在关越身边学习熟悉。师徒两人又像回到几年前。爱君说她在国外公司上班特别怀念关越吼她,因为她知道他对她本人没有恶意。 "在国外的时候,老闆对我笑眯眯的说着笑话,可是我常常不懂他的笑话是不是带有种族歧视,就傻傻笑,真的特别傻。心里不舒服,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太敏感。" 某天下班后,两人相约到日料店吃饭,几口清酒下肚后,关越问起爱君在国外的生活。 "你老闆并不是针对你,不然你肯定升不了职。"关越说。 "也许吧。"一口芥末把她呛得眼泪直流,清酒使她脸色绯红。 关越问她为什么回国。爱君笑说不是你让我回来的吗。 关越说少来,我只是个藉口,你在那以前早就有回国打算了。没有我,一场台湾地震,一场非洲小国政变都会成为你回国的理由。 "师傅,你比上帝还懂我。"爱君的酒意上了头,自认说了句好好笑的话,笑着笑着剧烈咳嗽。 关越皱着眉头看她。 她心里有事,他看得出来。 "师傅,我以前吧,抱怨自己没有机会走出过广州,是只井底之蛙,就想走出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哪怕走出广东省边境也可以。没想到,有天一走,走了好远好远。 我以为只是出去涨涨见识,有天总会回来,一切如旧。可是等我回来,每个人都把我当成了外乡人,我不再是广州妹罗爱君,而是归国人士。我想怀念以前呀,可是每个人问的都是美国怎么样啊怎么样啊。美国怎么样关我屁事。 就连我妈,从前那么轻视我的妈,现在居然对我客气起来,我居然成为她向别人吹嘘的"美国女儿"。我他妈哪处地方是美国人。 我成了异乡人。这个比在美国更孤独。 在美国的时候,我说因为我不是美国人,这里不是我的家乡,理所当然孤独。 我毕了业,我完成了项目,我升了职,高兴,回到公寓,一个人。我阑尾炎开刀,我摔下楼梯骨折,痛苦,回到公寓,一个人。 我活该。 因为我对不起很多人,伤害了很多人。 师傅,我羡慕菜市场卖菜的大妈,因为她知道她的生活就是卖菜,好好养活家人。还有那些怀孕的妈妈们,怎么可以笃定自己适合婚姻,适合当妈妈,义无反顾一辈子相夫教子?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甘情愿做什么。 而我常常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常常不知所措,常常口是心非,常常后悔每个决定,常常想,天啊,罗爱君,你为什么又把所有事情搞砸,你明明想的是简简单单让身边所有人开心,为什么到最后身边的人都受伤。 我现在已经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要疯了。师傅,我这种人,怎么能给别人带来幸福呢。我这种人,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根本不值得被爱。" 爱君一杯接一杯喝,哭得泪水横流,越说越激动,引起身边的客人频频回首。关越只好匆匆结帐,赶紧离开。 时光仿佛像是回到几年前,同样的场景,他把醉酒的她塞入后座,一脸无奈坐回驾驶室,回头看看东倒西歪的她。 只不过这次她是真的喝得有点太多。 关越听了她一个晚上的哭诉,心里沉甸甸。但凡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人都是自卑感很强的人。因为自卑,潜意识把自己塑造成强大的角色,假设可以强大到照顾好每个人情绪,等最终发现没有想像中的顺利如意,羞愧之余惩罚自己,把所有情绪锁在心里,像坐牢一样。再到一个没有预期的临界点,或者压力点,顷刻如火山爆发。 他送她回住处,临她下车时,说:"嘿,你刚才那些话需要对某个你最在乎的人说。你不要顾着看别人受伤,其实,你也受伤了。正视自己的伤口,涂好膏药,好好包扎,人有自我修復的能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第八十二章 我是来找你老闆的 李之辉从他爸妈家吃过晚饭回到自己的家,夜已降临,坐在黑暗的客厅,揉着眉心。 自从爱君回来,他不时想起以前的片段,心情起起伏伏。 有两人开心的时候,有感情破裂的时候,有得知爱君有新男友后心如死灰的时候。 和沈静芸出去吃过一次饭,看过一场电影,连手都没牵,她就说你没有女朋友,我没有男朋友,又到了年纪,不如跳过恋爱,直奔婚姻。他想未曾不可,人总要尝试新开始。 公事公办通知家人。沈家要先办酒席再登记结婚,他没有意见。请帖发出去后,有天晚上,他和静芸接吻了。嘴齿相碰,居然击不起他的欲望。他不甘心,吻得更深更激烈,最后断崖式的无力,不可置信松开她。 她问怎么了。他说你能接受无性婚姻吗? 静芸反应过来后,给了他一巴掌。 打的好,把他打清醒了。与其制造一场婚姻悲剧,还不如在闹剧没有发生结束它。 还没来得及通知家人,外婆突然去世,一下子,请帖顺理成章作废,喜事改为丧事。外人看起来合情合理,在他看来是荒诞。 之后黄碧云重提结婚,他拒绝。黄碧云气得直说不如送我去见你外婆,他不理。 他去了一趟美国,按照定军给他的地址找过去。开门的女生说爱君已经搬去纽约,他问她有没有纽约的地址。女生看他的表情极为戒备,说没有。他只好回来。 又过一年,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他愤恨的想,她是不是已经琴瑟合鸣,是不是儿女成双,只有他一个人抓着可笑的回忆。 突然有天定军说爱君要回来时,他第一反应是"她一个人吗?还是一家人?" 等面对面看到,她坐在包厢里,笑着和嘉仪说话。三年时间,她脱胎换骨,全身名牌,化着妆,身上喷有香水,举手投足洋气十足。 他生气她已经往前,把他留在过去。 船头说,好了,表妹终于回来了,男未婚女未嫁,天作之合,你还不赶紧追? 追?又追?他追了二十年,从少年追到青年,从中国追到美国,追不动了,不想追了。 她要出国,他说等她,她不要。他放弃的时候,她打电话说想他。他办好签证要去见她,她说有了男朋友。他准备彻底放弃时,她又回来说和他在一起是最开心的时候。 他不想再疯了。 就这样吧。 告别关越,罗爱君回到家,洗洗刷刷,酒意已过,人愈清醒。 没有事情做,在屋里走来走去收拾,最后干脆用半包糯米粉搓出一小堆无馅小汤圆当下周的早餐,酒酿鸡蛋汤圆。 汤圆冰好,看看时间,才9点半。 给自己倒一杯红酒,呷一小口,搁在茶几上,从手提包拿出之辉写的电话号码,摊在红酒杯旁边。 盘腿坐在沙发上,如老僧入定,盯着纸条发呆。 该不该打这通电话?打通了电话该说什么话题?打完这通电话要达到什么目的或效果?若是没有达到预期目的或效果,她要做什么别的准备?俨然做文案的前期头脑风暴。 问题在她脑海闪过,像电视屏幕上的字幕。她用笔在纸上划了几个圈,在心里勾勒每个问题的答案。 左思右想,墙上时钟提醒她,已经10点。 她果断捞起身边的话筒,照着号码打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熟悉的低沉的声音:"餵?" "是我。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她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指缠着电话线紧张绕圈。 "没有,刚从外面回来。这是你新住处的电话号码?" "嗯,你记一下。" "还有事?" "出来喝杯吗?" 她听到自己说,这句话不在纸上任何一个圆圈里,自己莫名其妙就跑出嘴巴。她有时候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天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 "现在?",之辉看看墙上时间,"已经10点了。明天星期天,你不用上班,我还要开店。" 她知道他从以前就是晚上11点睡觉,早上六点起床的习惯。她明白他这个行业的起早贪黑和工作强度,只是心里难免忍不住小失望。 "也是。那改天吧。没事了,晚安。"她说。 他说:"等等。明天晚上吧,明天晚上我们出去吃个饭。" "好。我去你店里找你。" "好,晚安。" 第二天,临出门前,下起了雨,广东的雨季说来就来。 她到他的店,刘海沾了厚重的水汽。 他站在店最里面和客人说话,背对门口。 她倚着门口边捋刘海,边四处张望,这是家男士西装店,一排假模特套入各式设计和面料的西服,从门口排到店最里面。 有一名店员看见门口堵个女生,雨伞伞尖点在门口地上,在地上形成一个小水圈,不满。 女生普普通通的风衣加牛仔裤,收拾得干干净净,素净耐看的脸,悠悠闲闲,一看就不是风尘僕僕从天南海北赶来做生意的批发商。 店员顺手拿起扫把,假装打扫,扫到门口,说:"别堵门口挡生意,女装在隔壁。" 爱君哦一声,低头左右看看,侧侧身,把伞斜靠在玻璃门旁边的墙壁,越过对方走进店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哎,你怎么还进来了呢?听不懂普通话吗?" 普通话确实很普通。 爱君自然明白对方的不悦与不屑,她也是在高第街打过工的打工仔,"我来找人。" 之辉听到声音,扭头,看见员工手提扫把追在爱君后面赶人,上一秒和颜悦色的脸立马变铁青,毫不留情斥资:"早说过店里有客人的时候不要扫地。" "老闆,她说她要找人。来我们店里找人,好不好笑?" 之辉瞪员工一眼,刚想说什么,被客人打断。 "搞错,吃火药啊。"员工嘟囔道。 爱君柔声解释:"我来找你老闆。" 呵,居然有这么年轻的非客人找老闆,员工眼睛亮了,八卦之心如野火燎原,"你是老闆什么人?" 要知道老闆的上一任,也是唯一的一任,马上要结婚的一任突然告吹,她们私底下给老闆编造好几个版本的故事,有同性恋的,有噼腿的,有家族恩怨的,把港台电视剧跌宕起伏的情节套上都说得过去。现在看来得再添加几版。 爱君看着对方兴奋的神色,哑口不说话,止住八卦的方法只有一个,让八卦自讨没趣。 之辉又忙了好一会,看来是签了张不错的单子。她看到客人手中有粉红色的收据。 他从一屋子的西装男模中走来,沉稳自信,看得爱君心里砰砰跳。 "走吧。" 爱君跟在后面。 他们走过隔壁的女装店,不经意转头,和黄碧云对了一眼。 这家女装店也是他家的,目前由黄碧云帮忙打理。 隔着一段距离,爱君朝黄碧云笑笑,坦荡荡。 第八十三章 还是觉得你最好 下了一下午的雨,在傍晚时分,非但没减,反而愈发滂沱。疾风狂卷,天地间一片昏暗。 雨刷不停得摇摆,勉强从车前窗看到马路堵成一片,小车货车摩托车三轮车歪七八扭互相挤,红色车尾灯亮成一条舞动的长龙,没有尽头。 整个广州,到处在修路,路面坑坑洼洼,泥泞不堪,围栏乱七八糟堆,更加剧堵塞。 时间已经到七点,之辉颇为烦躁,问爱君:"你饿不饿?" 爱君诚实回答:"饿了。" 中午在家下了碗鸡蛋面,放入几根青菜,将就填饱肚子,此时确实飢肠辘辘。 他当机立断:"那不去那家饭庄了,按照现在的路况,八点也开不到。我先找个路口出去,再找个外面看起来不错的大排档吃吧。不过这边的食肆我不熟悉。" 说完,一心扑在路况上,频繁左右观看,见缝插针,灵敏果断切换车道。 爱君紧张得脚趾在鞋子里扣,双手握拳,摒住唿吸,就怕和别的车相撞。 她从前不会开车,对车距安全没有概念。不会,自然就对复杂的交通问题没有反应。 学会开车是在美国,那边车道大而宽,高速道四通八达,车子与车子之间有足够的距离,只要会分剎车和油门,都能开车。 而现在她对中国司机产生崇高的敬意,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对速度和距离有着非比寻常的精准的敏锐,眼看要撞上了,她心快跳到嗓子眼,彼此一起煞住,没撞上,眼看不可能的距离,偏偏就能巧妙钻进一辆车子。小轿车和货车比强硬,谁也不让谁,和摩托车比灵活,谁比谁更快占先机。嘆为观止。 之辉终于把车开离大马路,扭头一看爱君,失笑,只见她紧闭眼睛,背贴椅背,双唇互咬,拳头紧握,"嘿,不用这么紧张吧。你该适应的。" 爱君睁开眼,看看周围环境,大松一口气,额头竟沁出一层薄汗。 之辉还在看她,她摊开手心,手臂向前,说:“看,都是汗。” 他伸出手,食指在她的掌心轻轻滑过,重新握住方向盘,“还真是。”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接触,她的心都起了涟漪。他收起手指的时候,她有些失落,放下手臂,手搁膝盖上,直勾勾看窗外。 小路两边有不少大排档,粥档,因为大雨,早已收起路边的摊位,把食客移到室内,门口可挡雨的屋檐下挤满人等待,家家爆棚。 更不用说还要找路边停车位,那也是一位难求。 车子兜一圈还没有着落,之辉的眉头越来越紧锁,脸上显出烦躁。 爱君见状说:"要不,去我那里吧。我下点面条打个鸡蛋填肚,再煮碗汤圆糖水。简简单单又一餐。" 他顿了顿,脸上的烦躁消退,边打转方向盘,边说:"那也行。" 雨打在车顶哗啦啦,车外高低长短不同的鸣笛声彼此较劲,车内却是出奇的安静,安静得爱君担心自己闹革命的胃发出的咕噜咕噜声被放大,伸手打开电台,调高一点音量。 羊城交通电台主持正在播报交通消息,男主持低沉而愉悦的声线,唿吁雨天意出事故,出行需安全,随后是几段gg。 不知道是信号中断,还是电台的切播,一段欢乐饶舌的gg过后,电台中断,但只是安静了极短的时间。安静中,没有预警的,张学友极富辨识度的声音从音响流淌而出。 但我不懂说将来 / 但我静静待你归来 就算春风秋雨中 / 共你愿望已不同 还是有点故梦 / 想倾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一切事情骤似一丝苦恼 回看你我的路 是情是爱 / 是缘是痛 / 今日我却竟都不知道 我依然 / 而我竟然 还是觉得你最好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一路沉默。 之辉说:“运气不错,这里有个车位。” 原来已经到她租的房子楼下。他在路边找到一个空位,倒后着驶进去。 爱君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没告诉过他住哪里。 "嘉仪说你住这里。你这小区不是什么没有名气的地方,容易记得。"她没问,他倒知道她想问什么。 “哦。” 嘉仪说这房子的房东和船头有生意往来,平时两家人偶尔约到一起喝个早茶,联络感情,两家孩子年龄相仿,妈妈们说话有共同话题,聊着聊着得知他们有新房刚装修好准备出租。 看来嘉仪是卯足了劲要把他们凑成双,把她的消息一股脑泄露给之辉。 雨势小了点。 之辉要过爱君的伞,先下车,撑开伞,迈着大步,跨过一滩积水,来到副驾门旁,伞遮住车门顶。 爱君把她的小双肩包抱于胸前,下了车,撞进他怀里。 他搂过她的肩,两人紧挨着,共撑一把伞,冲进雨中。 到了屋子,她让他随便找地方坐,便一头扎入厨房烧水。 客厅只有一张单人沙发,矮茶几和简易书柜。空间虽不大,不多的家具反而显出空旷冷清。墙上悬挂的一副风景挂毯,明月远山松涧。 她在厨房洗菜,忽而半个头探出来问:“你要吃煎蛋还是把蛋打进面条一起煮?” “一起煮吧,别费事了。” 她把头缩回去,拧开水龙头,继续洗菜。 书架上的书,大部分是新书,中文小说。她以前就喜欢看小说,习惯睡前躺在床上看几页,他有时候也会搂着她,听她读一小段,然后很快入睡。 中文小说中间夹一本英文诗集,大概是她从美国带回来的,封面有深深的摺痕,纸张泛黄,像是淘来的二手书。他翻开,翻到有折角的一页。 上面有她的字迹:爱是什么! 字迹有点潦草,重重一笔感嘆号显示她当时极大的困惑。 旁边的诗句:love is so short, forgetting is so long。 爱是这么短,遗忘是那么长。 他把书放回书架,心情变得复杂且浮躁。 “过来帮忙一下,把碗端到阳台,我看外面的雨小了,可以到阳台吃饭。”她双手捧一只大碗,青菜鸡蛋铺在和碗沿持平的面条上,腾腾冒着白烟。 他接过碗,碗底发烫,面条有葱油香。 “阳台在这边。”她说,侧身越过他,在前面带路,打开房间门。 去阳台就得经过她的房间,阳台和她的房间时连在一起。他捧着碗,小心稳重跟上。 房间不大,弹簧床架的单人床,床头柜零零散散摆了些东西,书,水壶,发圈,小圆镜,两只棕熊大抱枕守在床尾。 她先进到阳台,开了灯,嘱咐脚下有道门槛,她摔过几跤。 阳台有另一番天地,好几盆绿植高高低低,漫不经心摆在左手边,两张带扶手的藤椅在绿植丛中浑然天成,中间用玻璃矮茶几隔开。右手边有两根晾衣服用的竹竿搭在铁栏和房间窗户间。 “啊,对了。”她弯腰,在最里面的藤椅底下,按下开关,一排排小灯泡细心贴着铁栏绕阳台一圈,闪闪发亮。 “欢迎来到我的绿洲,我的新天地。”她特别自豪。 外面在淅沥沥下小雨,刚才的暴雨在阳台墙角留下一小滩积水。 他挑最里面的藤椅坐下,椅垫柔软,凉风徐徐吹着。爱君把自己的碗也端了出来,在他旁边坐下,“快吃快吃,饿死了。” 第八十四章 和朋友一样 吃过面条,爱君到厨房准备糖水,之辉帮忙把碗筷洗过后,又被赶回阳台。他斜靠在藤椅上,吹着微风,听着外面传来的雨打某种金属声,哒哒哒,有节奏,使疲惫又吃饱喝足的身体软绵绵昏昏欲睡。 她走进来时悄无声,左右手各一只小碗,看到之辉半眯眼睛,目光没有焦距落在黑漆漆的天空。 “要睡着了吗?”她轻轻把碗放在茶几上,“叩”一声。 他坐起来,捂嘴打个哈欠,“确实困了,一会喝完糖水回家。煮了什么?好香”。 “是桂花糖的香味,我没有放太多糖,一点点调味增香。” 他说了声谢谢,然而没有想吃的意思。 她并不意外,之辉不喜欢喝太甜糖水,或者说他不喜欢吃甜食,他们以前出去吃饭,遇到餐厅赠送的免费糖水,都进了她一个人的胃。 两人在安静沉默中又坐了一会,只有瓷勺碰瓷碗的清脆微响。 "新工作忙吗?"他问,手臂向后摆,端起碗。 "暂时不忙。跟在之辉后面打杂。"她在想别的心事,回答得漫不经心,没发现自己说错话。 他愣住,笑了,"跟在我后面打杂?我哪敢使唤你。" "啊?哦,我刚才说你的名字啦。最近老走神。"她扯着嘴角自嘲。 "你这状态,关经理不担心你把一百万当做一万算出去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她低眸搅动快到底的糖水,把回忆的一些酸水苦水搅了出来,"我真有算错过。刚到纽约工作的时候,算错了一个百分比。同事的计算是基于我给他的百分比,算的数值比正常多出一千万。大家都很赶,连着周六周日通宵赶完,都没有细想,周一一早数值匆匆忙忙交给客户,客户又交给股东大会。总之最后造成一桩重大事故。那时候,被骂得呀,老闆直接把文件拍到脸上,像这样," 她用手掌做一个拍向脸的动作,"啪。惭愧,羞辱,悲愤,怀疑,我当时真是跳楼自杀的心都有。那一年,为了雪耻,也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一个周末是休息的。" 长期缺眠,她有天回家,楼道太暗,混混沌沌时一脚踩空,滚下楼梯,直接摔成骨折。人家骨折痛得鬼哭狼嚎,她在医院病床睡得不醒人事。睡醒,拄个拐杖回家继续工作。 她放下空的碗,斜躺在椅子上,"我坐在这阳台,尤其下午有太阳时,晒太阳看书打盹做梦,还真不习惯自己这么偷懒堕落。" 他也放下空的碗,学她,斜躺着。 半晌,开口:"骨折的地方都好了吗?" 嗯。 "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这是她回来后,他一直想问,既没有时机问,也没有心情问的话,或者说不敢面对的话。 "世界兜一圈,发现回到原点才是我想停留的地方。算不算一个好的动机?"她侧过头看他。 他耸耸肩,“动机也许是好的,结果却不一定是你想要的。比如,回到原点,发现原点已经和原来不一样。” “是呀,真是不一样了。”她转过头,看向天空 ,“但是有一样很肯定,就是我不想再离开。” “你还记得阿珍吗?”他提到一个遥远记忆里的人名。 “阿珍?高第街那个?”她记得,每次她去找之辉,总要被阿珍怒目相对,久了她自然知道阿珍是喜欢之辉产生的敌意。 “嗯。她后来转到我的店打工。半年后,被我发现她和她男朋友挖墙角,挖走了两个重要客人,保守估计略略赚走个二十万吧,自己买下一个店面另起炉灶。一时大意失荆州。二十万买回一个重大教训,不要相信眼睛所见,不要相信熟人。” 事情是连锁发生的,情场失意,不一定就有商场得意。那时候爱君刚走不久,想起她说过的话,想一遍就被鞭尸一遍,鞭到遍体鳞伤,鞭到麻木不仁,他天天活在自我怀疑和厌弃中,自暴自弃一段日子。 “你看,我们谁也不比谁好过,苦命鸳鸯。”他说。 她想想,眼睛笑出两条弯月:“我们在比谁更惨吗?” 他拍了拍膝盖,站起来,伸直腰,“谁要谈悽惨往事。有得选,我宁愿我们现在谈的是孩子教育问题。像船头和嘉仪那样,送去哪家父母带,送去哪个託儿所,没完没了。我要回去了。这样说说话,也挺好,和朋友一样。” 在爱君出国前,她揣着要离开他的心思,两人说话有着摸不透的隔阂,总是没说多久就到死胡同。之辉因为不知道原因而慌张,而沉默,爱君因为知道原因而绝望,而沉默。 如今这样说说话,彼此透明没有心事,要是一直说,估计能说到天亮。 “嗯。”爱君拾起茶几的两只碗,跟着他踏出阳台的脚步,“我送送你。” 她送他到门口。在门口的时候,之辉换好鞋,开了门,“不用送下楼了。我知道怎么出去。” “可以抱一个吗?和朋友一样。”她伸出双臂。 “好呀。”他向前跨半步,双手轻轻搂住她的脖子,她的手搭在他的腰间,身体之间空出缝隙。 抱了一会,他收回手,向后退,她也放下手臂。 “我隔几天去找一趟陆哥,回来到现在还没有机会找他。我需要重新练习开车,然后考驾照。关经理说我以后有可能需要开车出差。出差机会不多,总是有。”她斜靠着门框说。这边开车真是技术活,她那点开车技术纯属三脚猫功夫。 李之辉嘴角微微一牵,“那我给他个建议,找别的教练教。不过,他应该是知道的。” “什么嘛,我也是有照驾驶的国际人才。”她不满,“关门,好走不送。” 关上门,嘴角上扬。 回到厨房里快速收拾,一天的功夫,垃圾袋就满了,袋子有小小的蝇虫在飞,她想起有早上丢掉的香蕉皮,最招蝇虫,赶紧绑紧袋口,放到门口,明天再提到楼下垃圾桶丢掉。 刚开门,听到之辉的声音从楼梯传来。 她走到楼梯口,低头一看,原来他在和隔壁邻居聊天。邻居说门外的那条南北走向的大道有个弧度,最低点被水淹了,几辆车熄火卡在那里,最好走别的路。 之辉往上撇一眼探头探脑的爱君,谢过邻居,便离开。 爱君搬进来后,见是见过邻居,谈话只限于早上碰面的一句“张生,早晨”,“张太,早晨”,邻居还有个十一二岁儿子,她每晚八点准能听到张太高声辅导儿子作业的声音,一边教一边骂。张太唯一不骂儿子的时候,就是儿子高声朗读英文课本的时候,大概她不懂英文,骂不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张生,好。”她回屋子前打声招唿。 “罗小姐,”张生喊住她,“听说罗小姐从美国留学回来。” “是啊。” 张生的脸泛起一点希翼,又有点不好意思,“我太太想请你辅导我儿子英文,练练口语诸如此类。不知道罗小姐有没有时间?价钱尽量开口,能够请到罗小姐,又是邻居,我们多多钱都给。” 呃...... 第八十五章 想和你说声晚安 呃...... “不好意思,张生,我平时工作比较忙,不大可能有时间。我听你儿子,小洲是吧,小洲朗读课本,发音准确,咬字清晰,没什么问题。” “他吵到你了吗?我叫他下次小声点。”张生马上想到爱君是不是有另外一层意思。 “互相体谅,明白的,小孩子学习为重。”爱君其实原本没有这层意思,转头一想,没有澄清,笑笑,打开门准备回家。 张生掏出钥匙,在自家的锁孔转,似是自言自语,声音又刚刚好被听到,说:“李生真是幸运,去哪里找到你这种高质素的租客。” 爱君刚碰到铁门把手的手像触电般陡然缩回,扭头看他,“李生?哪个李生?” 咔,转最后一圈,邻居的门开了,张生说:“罗小姐开玩笑,刚才楼梯口那个李生啊,做成衣批发的呀,这套房是他的。他不是来收租的吗?” 这套房怎么会是李之辉的呢?不是嘉仪朋友的吗?房东太太也是见过面的,带她看房的时候把房子夸得天花乱坠,开口要价的时候一点不含煳,杀伐果断。因此她不疑有他。 她煳涂了,七上八下,种在心里的一棵种子经过雨水浸润悄悄破土而出,带着期盼,又带着紧张,在屋子里走好几圈,把客厅的家具从东墙移到西墙,直到耗尽力气,出了薄汗。 又洗过澡,洗内衣裤,再看看时间,估摸之辉已经到家。 她拨通他的家庭电话,想着若是还没到家,便算了。 嘟嘟两声后,他接起了电话,“餵?”,同时啪一声,有啤酒盖打开的声音。 “你在喝酒吗?一个人吗?”她问。 “不是,船头在我这,他被嘉仪赶出门,来我这避难。赶也赶不走。”他的语气有种熟悉的嫌弃。 船头的声音传来,“谁?我也认识的人?”,之辉干脆把话筒贴到船头耳边,船头说:“餵?谁啊?不要听之辉乱说,嘉仪是放我假,让我出来透气。他这种没老婆没孩子的人不会懂短暂的自由多么快乐。” 爱君扑哧一声笑:“你的意思是嘉仪管你管得太严呗。我告诉她。” “哦,爱君啊,”船头瞄一眼之辉,“你们不是才见过面吗?又来索命夺魂call。会不会太缠绵了点。重点,重点,唉,之辉,等等等,你让我说完重点再拿走话筒。” 之辉听不下去,准备把话筒拿走的,刚松开,闻言又把话筒贴回船头耳边。 船头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重点是,作为婚姻过来人,我告诉你,缠绵一点就对了!结了婚,尤其有了小孩,缠绵还得算日子看时间......”声音嘎然而止。 之辉没有听他说完,直接把话筒抽走,贴回自己的耳边,说:“别听他胡言乱语,他疯了。你怎么了?有事?” “没事。”被船头一打岔,她忽然觉得没有必要细问。有些游戏,把规矩弄得太明白,便不好玩。有些事情,问得太仔细,只会让大家难堪,“就是特别想和你说声晚安。” 之辉那边突然没了声音,她以为电话信号中断,“餵?还在吗?” “在。嗯,晚安。下了雨,晚上要降温,你注意保暖。” 挂断电话,之辉还在盯着电话机出神,船头在身后打断他的思绪,“表妹的心思你猜完了吗?你们是复合了吗?” 之辉重新坐回沙发,把自己陷入柔软的沙发中,仰头咕咚咕咚把啤酒直接从嗓子灌入,让冰镇的啤酒把自己的火热的心稍稍冷却。 船头看他闷声喝酒的样子,便知革命尚未成功,轻撞一下之辉手中的啤酒瓶,跟着仰头喝,喝得慢点。他还得开车回家陪老婆孩子。 “什么原因,想过吗?是她不想复合还是你不想?”他还是忍不住问。 之辉把手中的空瓶捏瘪,丢入脚旁的垃圾桶,手背擦擦嘴边的酒渍,“很难说。” 由于她的主动,无论是不经意还是有意,他不是没想过复合的可能。只是那些她曾经说过的话,依然像是不死且不断繁殖的蛀虫一刻不停,从四面八方啃咬着他的心,“你不是我最好的选择,不是我唯一的选择”,“我把最宝贵的身体给了你,偿还了亏欠”,“我有男朋友了”,万箭穿心,他没办法原谅。 他尤为嫉妒那个短暂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男人,每当联想到那两人你侬我侬,甚至水乳交融的画面,他就受不了。他不认为天下有哪个男人受得了。 当喜欢,嫉妒,怨怼交织在一起,他已经很难说,复合是一件花好月圆的美事还是另外一次坠入地狱的开始。 “明白的,兄弟。”船头拍拍他的肩膀,“谁叫你看中一个别扭矫情的女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之辉瞪他:“喝完了没有,喝完滚回去。小心我告诉嘉仪你今晚没有来过这里。” “被我说中你的心里话老羞成怒了吧。没关系,你尽管造谣,我还有爱君当电话证人。嘿嘿,姜还是老的辣。” 第二天。 晚上有个招商酒局,陈生在国外,关越作为特助,替陈生出席。他让爱君也跟去见见和公司打交道的人物。 爱君在国外的时候,无论是公司派对,还是和客户吃饭,大家文明喝酒,量力而行,点到为止,哪里见过眼前这种喝到不尽兴不省人事就是不给主办方面子的架势。 她坐在关越旁边,看关越一杯接一杯喝,面不改色,谈笑风生,觉得自己帮不上忙,有点不好意思。此时有人突然不怀好意问起爱君,关助理带这么个漂亮小姑娘在身边,更要多喝几杯,小姑娘也要帮着老闆喝才是嘛,怎么能让老闆一个人喝呢。 未等关越阻止,爱君傻傻入了圈套,举起浓烈的白酒,小小一杯,一仰而尽。关越暗喊不妙。 果然,老油条们兴奋了,女中豪杰啊,关助理慧眼啊,看不出来啊,我交定你这个朋友了,服务员,再给她满上。 未等服务员来,老油条迫不及待托着白色的酒壶壶底,亲自来倒酒,满满一杯溢出来。 爱君只得又是一饮而尽,从喉咙烧到胃,火辣辣。 一杯接一杯,她不知道被灌了几杯,只知道眼前的老油条肥头大耳,油光满面,令人作呕,她突然想发火。 此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按住她的手背,她从脸到脖子根一片通红,头脑发胀,眼睛微红,像杀红了眼的战士被困住,扭头看见关越站起来,和她并肩站着,拍拍她的肩膀,对肥头大耳说:“老陈啊,我陪你喝,她一个小姑娘喝成这样已经不错了,酒量还待加强,以后我再多带她出来歷练歷练,争取年底把你老陈喝倒。” 老油条毕竟是老油条,闻言,笑呵呵托着壶底,给关越的酒杯满上。 关越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说:“我先带她去厕所洗把脸清醒清醒,太丢人了。” 爱君跟着他穿过脸部神情古怪的众人,步伐有点不稳。 出到门外,重重的金属门关上,关越收起整晚的儒雅微笑,皱起眉头,“逞什么能?要你出风头了吗?洗把脸自己坐出租回去。” 她觉得有点委屈,低头嘟囔:“你明知道是这样,还让我来。” “你要是越想往上走,这种场合就会见得越多。你有个心理准备,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叫你一个劲往上沖,向上冒,当靶子使。自己回去。我要进去了。” 她跑到厕所,用冷水沖了沖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的脸,胃还是火辣辣的热,满身烟味酒味。一转身,一个穿高跟鞋的女孩子冲进来,和她擦身而过,抢似的抢到洗手台前勐得一顿吐。 爱君心有余悸走出酒店,拦下一辆计程车。 一上车,司机问,“去哪里?” 她想了想,有点犹豫。 司机不耐烦催促。催催催,大家都在催,慢一秒都是罪过。 她报了之辉的小区的名字。 第八十六章 我现在是不是你的目标 李之辉接到老邻居张奶奶的电话,颇为惊讶,他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晚上十点。电话里说他以前的女朋友在门口坐着不走,喝醉了,似乎不知道他已经搬家,问之辉要不要过来一趟或有什么话带给她。 他挂断电话,迅速抄起桌上的车钥匙,跑下楼,以最快的速度驶入夜色。 张奶奶是认得的爱君的,几年前常常在楼里和隔壁屋主出双入对,还说要请她喝喜酒,喜酒没喝成,估计是散了。 晚上倒个垃圾,一出门,遇见昏暗的楼梯口坐个女人,披头散髮,埋首膝盖,老人家几乎厉声喝道:"什么人",对方抬起头,她仔细辨认才辨出。 "原来是你啊。吓死人。你找辉仔吗?他早搬走了。这房子没人住。"张奶奶说。 尽管头沉得厉害,晕头转向,爱君扶着楼梯扶手站起来,谢过老人家后,步伐有点踉跄,眯着眼睛顺着扶手顺着感觉走下楼道。 小区中央的小庭院,四年树木早已愈发茂盛,下过雨的空气格外清新,给她混沌的大脑注入一丝清醒。 她挑了棵树木,背靠着坐下,脱去高跟鞋,双腿伸直,望着面前高楼的灯火出神。搬走了?她竟不知道。还有多少四年里的变化等着适应。 之辉很快赶回旧小区。他有段时间没有回来,门口保安换过一批,不认得他,又是深夜时刻,负责得盘问一小会才放行。 他把车停在小区里面的小路边,匆匆跑上楼,没见着人,楼上楼下跑一遍也没见着,心想可能等太久,已经离开。电话里提到喝醉酒,不知道有多醉。他对她的醉酒伴随不好的记忆。 从楼上下来,从后门出的大楼,一出大楼,眼尖看见黑黑的树影里坐一人,望天空发呆,身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松口气。 爱君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缓缓呆滞,沿着皮鞋,捲起的裤脚,军绿色薄风衣的拉链抬头,每向上一寸,就多一份安心,最后定格在他责怪的脸上,她扬起手打招唿:"你好,帅哥,找谁?" 之辉摇摇头,在她身边坐下,闻到浓浓的酒味,"怎么喝这么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嗯。确实过了头。有点难受。肩膀借一下。"说完,头一歪,搭在之辉的肩膀。 "难受就回去,我送你回去。"嘴上这么说,身体却一动不动,又挪了挪肩膀,让她靠得舒服点。 乌云渐散,天空露出一小圈银白色的空心。 “之辉,你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人谈场恋爱?”她的眼睛盯着那片小空心打破沉默,开了口。 他的口吻并不客气且残忍:“我又不是你,没那么多空虚寂寞时间需要打发。” 她沉默,觉得面前应该有壶白酒,再大口喝下去,才能把冰凉的手脚暖和起来。 意识到自己说话过重,之辉补了一句,“一个人有寂寞的时候,但不意味一定要找另一个人填补。找错人,寂寞更深。” 她点点头,“那如果说我现在寂寞,我想谈恋爱,你愿意是那个人吗?” “所以现在我的地位终于升级到填补你寂寞的对象,而不是你因为感恩而献身的对象。”之辉嘆口气,自嘲:“罗爱君,我真是太荣幸了。” 她愣了一下。 "你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理由?怎么忘记你曾经有过别人?"他的声音很轻,轻轻吹着盖在两人心里的尘埃。 他介意那些说过的话,介意她放下过他,介意她在美国的那一段。他不原谅,她可以理解。那是她在他面前终生的污点,月华遮不住。 她在美国看到的一轮一轮的圆月,没有一次像他们第一次初吻那个晚上,那个晚上的月亮,两人头抵着头靠在一起看到的月亮。美国的月亮一点也不大不圆,她干脆回来寻找。然而,这里再也找不到了。 "你不也曾经要和别人结婚吗?算了,错在于我。我不想吵。" 她抬起头,从地上站起来。 他仍坐在地上,抓住她的手,“你要去哪里?话还没说完。” “回家。哦,不,回你的出租房。之辉,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很抱歉。我也生过自己的气。你想怎么想我都无所谓,我不是什么好女人,朝三暮四,三心两意,犹豫不决,你大可以和他一样诅咒我孤独终老。”话一说开,源源不断,她有种自虐的快感:“我当时就该和eric上床,然后搬过去旧金山和他同居,结婚,以我们两个的经济收入,很快在旧金山买房子,再生孩子,拥抱人人羡慕的美国梦。可我他妈的犯贱,就是不识好歹,就是喜欢不起来。我他妈的就是喜欢你,喜欢得不顾一切辞了职跑回来,就想找你复合。我这么说,你心里舒服点了吗?不好意思再次打扰你的生活。” 她挣开他的手,捡起地上的高跟鞋,酒已经醒,人生却再次陷入混沌的循环,悲哀的感觉涌上心头,比酒更浓更烈。 突然有束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半眯眼睛看向光源。 保安举着手电筒,站在不远处,厉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这么晚在那里做什么?” 之辉跟着站起来,走出树影,手电筒的光移到他的脸上。保安认得他,放下手电筒,嘟囔离开:“花前月下,谈情说爱,还是年轻人够浪漫。” 爱君趁机穿上高跟鞋,说:“不麻烦你送了,我坐出租回去就行。”声音哽咽。 黑色的高跟鞋重重踩在石板地上,叩叩响,鞋头镶心型的水钻在昏暗的路灯下熠熠闪着光。之辉并作一大步,牵起她的手。 她想甩开,甩不开,他握得牢实,她甚至觉得有点吃痛,眼泪直流,“放开我,很痛。” 他靠近,另外一只手抬起,轻抚她的脸庞,拭去一串眼泪,“罗爱君,你刚才的表白有点烂。虽然我承认我心动了。” 他如果认为罗爱君说的以上那番话是自暴自弃的话,那他就太不认识她了。罗爱君从来不会自暴自弃,她只会伪装个方式达到她的目标。 他没有怀疑,若是她想追求更好的物质生活,她刚才说的那些画面,爱人孩子房子,这些无数次在他心中想过的其乐融融的画面,一定会实现。她那么努力奋斗,不就是为了那样的生活吗?她试着去追求那样的生活,最后又放弃那样的生活。有过选择权的放弃和没有选择权的放弃,意义总归不一样。 既然她说是为了他,他便信。这样的念头多少缓解他心中的介意。 她被逗笑了,又哭又笑,使得笑有点狡黠,"谁和你表白?你的理解力有问题。" 他趁机搂她入怀,嘆口气说:“我忽然发现一件事,我现在是不是成了你的目标?” “是呀是呀,最好一击即中。”大言不惭,多么熟悉的态度。 比起生闷气,继续猜疑,他更想试试再在一起的幸福。 他拉过她的手,躲回到树影里,靠着树干,细细吻着脸颊,鼻翼,眼皮。 吻到情动处,他拉过她的手向下移。她的脸唰一下红了。彼此相拥度过那么多分享对方的夜晚,她自然熟悉他的意图。 她的手轻揉慢拢,池中物在掌中一点点变大,他的唿吸逐渐沉重急促。 他说:“回家。”他指的是上楼,那个他们曾经的家,他捨不得卖也捨不得租的家,又怕睹物思人,干脆搬离的家。 她笑得更狡黠,“不行。” “为什么?”低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我来月经了。你同房前没有算黄道吉日,失算。” 第八十七章 感情太热烈,不见得是好事 被撩起火的之辉用了点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面对因恶作剧得逞擒嘴含笑的爱君,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在这寻常的夜晚,多害怕眼前人只是个寻常的梦境,明知是梦,惶惶等待闹钟提醒,失望空虚如期而至。 为了求证眼前的画面,他伸出手,用力一捏那张笑意晏晏的脸,听到呲一声,“痛啊。” 她皱着眉头挥掉作案多端的手,反被他握住,揉进掌心。 十指紧扣,两眼对看,彼此忽生出初吻那晚的羞涩。头顶的天空没有月亮,又有何妨,月亮已经在心里圆满。 “上去看看吗?我也很久没上去了。”他问。 屋子总体来说还是保持原样,之辉请了阿姨定期打扫通风,干净整洁,没有久无人住的房子散发出的霉味。衣橱里只剩下她的几件夏装,他的早已清得七七八八。 她唏嘘不已,不敢相信已经离开四年。最后一次离开还是船头出车祸那天早上,两人手牵手出门,关门声隐约在耳边,边走边谈论晚上吃什么买什么菜时,没有想到漫长的离别即将来到。 他在她身后拦腰拥抱,发出心满意足的嘆息。 “你居然没有把我的东西全部丢掉。”她用脸颊蹭蹭有点鬍渣的下巴。 “要是丢了,我们就真的回不去了。”这是最后的倔强,他想赌一把,赌她会回来。一度,他绝望的以为赌输了,留下这些旧物狼狈逃走。 她反身,双手抵住他的胸膛,仰起头,“你当时如果结了婚,这些东西终归还是要丢的呀。” 那场订婚如今看来是一场浑浑噩噩的闹剧,不经提醒,他想不起自己曾经是发过请帖的人。他甚至连请帖上的字也没有好好看一遍,更不要说想到处理前女友的旧物。 “没有发生的事情,我回答不了你。或许最终会丢掉,但在那之前,我得先丢掉关于你的回忆。” 那天晚上,两人没有离开。 洗过澡,换上睡衣,什么也不能做的两人抱在一起,说了好一会话,凌晨一点,浓浓的睡意很快袭来。她在迷煳间,感觉到他的温热柔软的唇在眉心落下轻如羽毛的吻,视若珍宝,心尖一颤。 第二天早上,之辉起得比她早,趁她还在梳洗的时候,到楼下买回早餐,肠粉白粥油条豆浆摆半桌。 吃早餐的时候,她说:“我今天下班后去找陆哥,然后回出租屋。” 说到出租屋,她撇他一眼,“你租金收得太贵了点。房东太太是谁?” “嘉仪一个做房地产中介的朋友。”他把油条一撕为二,放到她的面前。 “好啊,你们联合起来骗我。”爱君闷闷喝着粥。 之辉含笑不语,低头把油条一块一块慢慢撕入热腾腾的豆浆中。 当嘉仪说爱君没有地方住时,他提出自己有套房子刚装修完,但是不能让爱君知道是他的,价钱要往高里谈,反正罗爱君现在有钱,爱租不租。他那时实实在在是心灰意冷,不想太多纠葛,能避则避。 嘉仪忧心忡忡,当真以为他就不管爱君了,还作一番试探,“你要是不想复合,我可要给爱君介绍对象咯。她现在的条件是好过了头,一般男人不敢娶,敢娶的可非一般人家。” 他不耐烦回復嘉仪,“你尽管介绍。她结婚那天,我保管送个百年好合大红包。” 只是没有想到,不久后,她找了过来。他和她之间的缘分早已经是理不清斩不断,若能白头偕老,回首当下,谁追谁,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话。 若能白头偕老......他心一惊。 爱君不知道他的暗涌,手肘碰碰他的,带着谄媚的笑,“包租公,下个月租金能不能低一点?我来你家给你煮饭,人工抵租金。” 他本来想脱口而出“你直接搬过来,食宿全包”,及时剎住,最后改说,“嗯,这个提议有点诱人,一顿顶一天的租金,怎么样?” 头搭在之辉的肩膀磨蹭,爱君的谄媚升级:“世上只有表哥好。一顿顶两天,怎么样?” 之辉抓住她同时不安分的手,铁面无私回绝:“想得美。” 感情太热烈,不见得是好事。慢慢来,他有一辈子的忍耐和等待她自愿迈出下一步。 傍晚,陆思成在办公室看到罗爱君,脸上又惊又喜。 他不知道她已经回来,惊喜过后多出一点惆怅,“是我送你的机场,本来想着也该是我去接你回来。”这样的惆怅只在脸上一晃而过,很快恢復愉快的表情。 “陆哥,几年不见,你没怎么变。”爱君是真心这么觉得,可能船头给她的冲击太大,她每见一个故人以前,忍不住套入“船头公式”联想,婚后男人,若是生活过得去,必定放纵身材管理。 陆思成说他现在疏于跑步,跑不动了,奔四的岁数,膝盖开始疼,折腾不起。以前每天跑一万米,慢慢变成一周三次,现在是一周跑一次五千米。再过不久,大概要加入清晨爬白云山的老头老太太的队伍。 “听说陆哥结婚了,有孩子了吗?” 中间隔了几年,生分是自然的事,没话讲时,问问老婆孩子总没错。男人虽不像女人,聊起孩子就没完没了,严格执行计划生育后,家家得一个宝,谁家父母不爱炫耀自己的孩子。嘉仪的孩子会拿笔画条歪歪扭扭的曲线,嘉仪立马觉得那是个画画天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有了,上个月刚出生。”陆思成脸上果然有不一样的喜悦。 话题又卡住。爱君想着该怎么切回正题时,思成问:"看来是美国让你失望而返了。" 啊?她微怔。 哦。她想起离开前,他陪在机场候机室,看落地窗外繁忙的飞机升降。她那时说:"陆哥,你猜美国会让我失望而返?还是流连忘返?" 爱君笑着回答:"美元捆绑我的手脚,我的心属于这里。" "你的心属于这里?"他重复一遍,强调古怪,话题一转:"你和之辉怎么样?" 他记得她在机场欲言又止,最后临登机前回头说:"陆哥,帮我带句话给之辉。我留在他那里的东西麻烦随意处置。" "我们?就这样。" 眉目眼角依然是不遮不掩的笑意,陆思成便懂了。 陆思成曾经问心无愧地想,如果把自己摆在之辉的角色,一定是不认同且千方百计阻挠女朋友出国。 当年爱君说要出国时,他下意识问一句“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也是那时恍然大悟两人之间是怎样的不同。就算爱君不喜欢之辉,陆思成和爱君也走不到一起。 她眺望的未来在远方,而他更想一个陪伴在身边的伴侣,这个伴侣可以躲在他后面,也可以陪他面对风雨,但一定要在身边,而不是远渡重洋。 人因陌生受吸引,因熟悉而摆正位置。即或没有进一步的心思,他想作为一个哥哥,为她做点什么。 "我没有替你把原话给之辉。我帮你送给他一对情侣手鍊。" 爱君愣住,记得之辉提过这么条手鍊。 "那是一对情侣手鍊。我们在香港金铺被打劫前,你看中的手鍊。我后来去买了回来。就是觉得好看才买回来。我从香港回来后,之辉找过我,问我你有没有什么话留给他。我说没有。他很失望。我不忍心,就把手鍊送给他,话没有,情侣手鍊留下两条。" 陆思成只说了一半真相,把整个故事缩短来讲。 另一半是,他当时面临流动人口身份的尴尬,为了得到广州户口,便答应和广州姑娘相亲。他终究是个务实的人,感情比不上安身立命重要。他不会傻傻等一只不属于自己的飞燕。手鍊本是为爱君而买,没有送出去,权当念想。 他去还钱给之辉,得知他喝酒喝到犯胃炎进医院。 这里有个人比他更需要一个念想。他能理解之辉的心情,于是认真撒了个谎。 "你这么久没回来,我想你们大概没戏了。没想到啊,一个愿意等,一个愿意放下那边的生活重新来过。你们都很幸运,回过头时,对方还在。" 爱君不确定之辉还有没有手鍊,两人在彻底分手的电话里,他说会丢掉。 但陆思成说对了,她从昨天到现在,强烈觉得自己就是无比幸运。当终于勇敢正视感情时,那个人还在,没有消失在人海。她不想再错过。 第八十八章 需要补一补 嘉仪在罗爱君的鄙视目光下,大大方方承认联合之辉上演合伙骗她的大戏,并说:“我这也是为你好,我本意是让你们因为租房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慢慢搭上友谊的小船,没想到你们是坐上复合的火箭。”眉毛一挑,“复合了?” 罗爱君笑而不语,从副驾驶打开车门走出去。 嘉仪不依不挠,拎起手提包,咔嚓一声锁上车门,追上来并肩走,兴奋得涨红一张脸,"真复合了?我就说嘛,还在我面前装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一转身,干柴烈火,珠胎暗结。" 爱君用手肘撞撞嘉仪的腰,"不会成语不要滥用,丢人现眼。" 嘉仪用手提包挡住,向旁边躲闪避了避。 她们来到一家美容院做facial。嘉仪是这家店的高级会员,会员费有点咋舌,据说珠江台某个当红女主持也是会员。嘉仪一进门,就对前台小姐说:"给我朋友来一套深层护理。" 前台小姐说:"要不要试试另外一套最新推出的护理套餐,不仅深层清洁,还有效舒缓敏感肌,特别针对多种困扰女士们的皮肤问题,保证护理后,皮光肉滑,美丽动人,宛如婴儿般的新生,常做常有效。美容师有香港美容学院颁发的毕业证书,美容产品直接从瑞士空运过来,独家代理。会员价一次只要899元。"gg词熘熘的。 嘉仪一口应下,令罗爱君刮目相看,感嘆:"老闆娘就是不一样,今时不同往日,想当年,去夜市打个耳洞,七块五无痛穿耳送耳钉,你还要讨价还价。" 前台小姐问:"任太还是一样的套餐吗?" 嘉仪说:"我前段时间先护理完,隔排再来。这次是陪朋友来。" 装潢高雅的单人间,流淌若有似无的轻音乐,一张雪白雪白的美容床,几面菱形镜子错开铺满一堵墙。 一身护士套装的美容师进来恭敬打声招唿,端来茶和小点心,说要去准备美容产品,便关上房门,退出房间。 "不是你让我陪你来的吗?怎么变成你陪我来?"爱君问。 嘉仪本是欲言又止,后来干脆豁出去,指了指肚子,用口型表示"我有咗。" 爱君脑海中第一个反应:计划生育。 计划生育定位基本国策,抓得越来越严,列为"九五"计划重点工作之一。政府把宣传口号做到了极致,连公厕的墙上都刷上红色警示"要帮助亲友,切勿窝藏超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爱君自觉闭嘴,两人扯到别的话题。 一个小时的护理,爱君和号称有香港美容学院毕业证的美容师聊聊香港,没聊两句发现人家对香港一无所知,识趣闭嘴不谈。没听见嘉仪的声音,想她时不时上厕所了,等黑黝黝的面膜撕开,睁眼扭头,嘉仪在旁边耷拉脑袋睡着。 facial做完,回到车里,嘉仪的大哥大响起,她接了,爱君一听声音和内容,便知是船头的来电,"嗯,好......我没做,陪爱君来,知道美容产品对孕妇不好,又不是第一次怀孕......想吃的?没有......等等,我问问她。" 嘉仪把大哥大夹在耳朵和肩膀间,一只手掌控方向盘,一只手招唿爱君,"船头说晚上一起吃饭,你想吃什么?" 爱君摇摇头,"看你们,我随意。" “她说随便。”嘉仪分神听船头那边的话,过一会露出在爱君看来是不怀好意的表情,"好,就这么说定。我到时候点碗白粥,再点别的菜。还是老公英明。爱你。" 爱君被腻歪得头皮发麻,感嘆这两人以前才是深藏不露,干柴烈火,珠胎暗结。 待大哥大挂断,随意丢在扶手箱上,嘉仪说:"船头说去食蛇羹,"顿了顿,再现谜之微笑,"给之辉补一补。" 爱君白她一眼,对于结交损友这种事表示无奈:"不需要。你们俩天天都在谈什么呢?无聊至极。" "你怎么知道不需要?船头说之辉最近工作压力大,需要补一补,你想哪里去了?"谜之微笑转为奸佞大笑,“还是你试过了?和几年前一样?” “收声。”爱君气急败坏打断,“说回你,二胎是你的意思,还是船头的意思?" "当然是两个人同时的意思。一个小孩太孤单了。尤其现在大家搬入小区,自住的,租房的,铁门一关,谁也不认识谁。哪像我们小时候,一家饭百家吃。" “被抓到怎么办?”她忧心忡忡,“听贵香说,她乡下那边有人被强制人流。” “所以我接下来能躲就躲,躲在家里不出门,女儿先送去爸妈家。” 爱君椅背靠后,闷闷不出声。 “别担心。我们这种没有国家单位挂靠的生意人,解决方法无非就是多交罚款,又不像有单位的那些,交完罚款还要被开除。还有啊,我提前告诉你,男人不管嘴上说多少男女一样,都是假的,都希望生个男孩。” “船头说的?” “需要他说吗?天性就是这样。我不能代表北方人说话,但我们广东人你还不懂吗,改革春风革不断生男传宗接代的顽固思想。门口春联有版你睇,添丁发财添丁发财,你几时睇过添女发财?祖宗祠堂几时轮到女人话事?我不想到人老珠黄生不动时,突然听船头嘆一句当时生个仔几好。趁年轻有得生就生。” 爱君生生把“万一二胎是个女的怎么办”的话咽回去,广东人讲究吉利,在这种关乎全家族大事的事上,最好不要说任何丧气话,否则分分钟朋友做不成。 行车行到一半,大哥大又响起,还是船头。 嘉仪嗯嗯两声后,对爱君说:"之辉说你不吃蛇,要换吃饭的地方。" 爱君点点头,"是有那么点怕。" "那行,我们换地方。"嘉仪在电话里回船头。 他们小时候住的村子,有一大块农田,边上的小道偶有蛇出没,尤其是夏末初秋时。 船头他爸任叔在路上打死过一条很粗的大蛇,喜滋滋绕在自行车车头带回筒子楼。 广场架起柴火堆,剥蛇皮,烤蛇排,全楼的人闻风赶过来围观,见者有份,那时候能吃的东西有限,好不容易来条蛇当野味打打牙祭,高兴得像过节。 最起劲的莫过于船头,一个劲重复"是我爸抓的蛇。" 爱君在水井边洗衣服,不掺和,抬起头看到银色的蛇皮在目光所及之处,中间有条粗黑线,仿佛还在扭动,她顿时觉得头皮犹如有百十只蚂蚁正在爬,发麻之余转过背去眼不见为净。 没想到之辉插了块蛇排突然跑过来,伸到她眼帘底下,说:"你吃吗?我只抢到这一块,没了。" 爱君惊吓得勐然向后退,跌落矮凳,裤子沾到井水全湿了,又气又恼,厉声说:"拿开。我不吃蛇。" 之辉倖悻走开。 那是几岁的事。他竟然还记得。 他们换到一家吃文昌鸡的餐厅。 船头和之辉先到,挑了最外面的地方,理由是嘉仪怀孕了,闻不得烟味,餐厅里多的是不顾他人感受的老菸鬼吞云吐雾。 "为了怀这个孩子,我忍了三个月没吸菸没喝酒,再忍忍干脆烟都戒了。"船头感嘆。第一个孩子稀里煳涂怀的,想想有点后怕,那时候应酬多,抽菸最凶,从早到晚鼻腔里飘着股浓浓的烟味。坚决不能让第二个孩子冒险。 之辉若有所思,从口袋拿出一盒烟,转过身,以投篮之势把烟稳稳丢进垃圾桶。 船头说:"干嘛?好好的万宝路丢了干什么?"忽然想到自己刚才的感嘆,嘿嘿笑几句,"老奸巨滑。" 吃过饭,两对人各自散去。 爱君坐上之辉的车。 黑暗中,等了好一会,他没有发动车子,一只手撑在方向盘上,托着下巴看她,看得她挺不好意思低头,"我脸上怎么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十天了。那个结束了吧。"他开口。 "嗯。"她摸摸耳垂,耳垂微微发烫。 "你那边?我那边?或者回原来的家?" "原来的家吧。" 他的头靠近,在嘴唇吻了一下,"好,我也想去那里。"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胡思乱想,没有留意时间流逝?还是之辉开车比往常快?她感觉怎么一下子就到了。 他松开一路十指紧扣的手,拨拨她的刘海,说:"你先上去洗澡。我去买点东西。" "套吗?"换她托着下巴,做思考状。 "聪明。"他又拨拨她的刘海。 她拉过他的手,展开他的手指,在掌心胡乱写字。 "你买了?"心头不禁荡漾,"这么积极。" 她笑着打开车门,才不管他揶揄的口吻,跑上楼。 第八十九章 又一年中秋 关于要不要用套这件事,脉脉温情时刻引发两人的小讨论。 之辉说:"套呢?" 爱君说:"没有。不需要。" 之辉愣住:"什么意思?"难道他误会她在掌心写的字? "我不会和你分开,不想你我之间有阻拦。"说这话时,她双手交叉叠在他的脑后,眼里从所未有的坚定。 "怀孕了怎么办?"他伏在她上面,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尽管已经浑身发热骚动不已。 "那就生下来。这是我们的孩子,当然要生。" "生之前是不是得登记结婚办酒席?顺序不能乱。"有时候心里的高潮来得更兇勐,更让人慾罢不能。 "好。" 她握住他的中指的指根,看起来像是某种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暗示。 忍耐,一定要忍耐。之辉再乘胜追击:"既然打定主意要登记结婚了,索性不管这次有没有怀上,都要登记。速战速决。怀孕还要跑民政局多辛苦。" "啰嗦。" "你不答应我,我......"迅速想一圈,发现自己手头没什么筹码,"我就不做"这种话实属幼稚,没有伤到对方,自己也不可能控制得住。 "知道了。结就结。" 这一晚,他终于如愿以偿把四年前或者是五年前就买好的戒指套入她的指中。求婚和洞房同时进行,感人的顺利。 一次比一次强烈的冲击,一步一步把两人推向快乐的巅峰,在爱君失控的喉音唇音齿音中,之辉同时把自己的一部分留在她的体内。 他千方百计要套住她的时候,她没有同意。原来是要等到没有套的时候,才能引君入瓮。无套胜有套。 两人赤裸相拥,爱君翻个身,趴在床上。之辉撑起身体,目光先于手指接触到她右后背的肩胛骨。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凑近低头,真是有个“辉”字纹在后背,字只比男人的指甲盖略微大点,深蓝色,若有似无发出光泽。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手指在纹身上来回轻抚。 “看到了?”她浅笑,“我在纽约的时候,公寓楼下有个纹身店。无聊的时候进去纹了一个。” 他的手指慢慢停下来,俯身咬一口后背。 “痛。” 大大的笑容挂在脸上,“版权所属,你是我的。所以你在纽约就打算这辈子非我不嫁?” 她转过来平躺,勾下他的脖子,一点点啃咬那里的皮肤,“嫁不嫁给你我不知道,起码我没有想嫁给别人。” 如果说他曾经那么疯狂介意她有过别人,介意她的回来是不是因为在外受过伤害才记起这里还有个人,那么此刻,他释怀了,她确实想过和他走到最后。 平復的激情再次捲土重来。 第二天难得比之辉早醒,爱君抬起手,仔细打量指间的戒指,小小的一圈中间有颗明晃晃的钻石,钻石折射出肉眼可见的幸福。 之辉睡得很沉,她轻轻掀开被子,到另外一间浴室洗漱,浑身腰酸背痛。 泡沫刚涂满脸,手指在脸上揉开,闭着眼睛的她感到腰间被一双手密密实实圈上。 "老婆,我还以为你后悔跑掉了。"声音沙哑。 她把清凉的水捧在掌心,冲去脸上的泡沫。 水龙头关掉,他给她递过来干毛巾,手又搭回她的腰间。 两人双双看向镜子,镜子前的两人笔直站立,下意识浅笑,有点像结婚证上的合照,就差背景有块红布。她见他想说话的样子,反手拍拍他的脸。 果然,不出所料。 "我们今天回我家,我的意思是我父母家。" 她转过身,反抱他的腰,身体微向后仰,说:"今天太赶了。等我做点准备再上门。" 之辉本想说"还要准备什么",没有说出口,在她额头亲吻:"好儿媳,你准备准备。"自己的理所当然在她也许是道难题,"我爱你,老婆。" 爱君不知道自己要准备什么,但知道坦然的独自的面对黄碧云是自己需要克服的事。她不希望之辉为了她把家庭关系搞僵。夫妻关系的和谐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周围的环境起到必要的巩固作用。 她不期待和黄碧云能有亲如母女的和谐,天下没那对婆媳做得到,她自然不会苛求做不到的事。她想来想去,最终把婆媳关系的期许降到最低水平,能和平的相安无事的在一张饭桌上吃完一顿饭,然后再下一顿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只是没想到这顿饭来得比计划快一点。 约莫一个星期后,她下班后到服装城找之辉。刚从计程车上下来,恰巧碰到黄碧云从服装城出来,手里提着保温饭盒,像是准备外出。 黄碧云看见爱君了,停下脚步。 两人隔着一条马路对望,小货车,小推车,自行车,摩托车,黑色塑胶袋,红色蛇皮袋,嚷嚷的人潮,把视线切割得横七竖八。 爱君顿了顿,穿过马路,走上前打招唿,“云姨好。” 黄碧云点点头,她是做服装生意的,看人首先看穿着,别人会觉得那是势利眼,其实不过是她的职业习惯。看见好看的衣服,多问几句哪里买的,同样的衣服,或者类似的设计在另一个人身上再次看到,便嗅到今年流行款式。 “找之辉?”语气平淡,听不出欢迎还是排斥,倒是透露疲惫。 爱君隐隐想起黄碧云曾经说过的“以后不要没事找之辉。” 对于太在乎的东西,有人会变得比平时胆小,有人会更加勇往直前,爱君是后者。“是啊,云姨。我们去看电影。云姨,我从美国回来,还没有机会拜访你。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 黄碧云说:“电影赶场吗?我要去强记粥铺打包份粥给之辉老窦,他最近咳嗽,喝些清淡粥下火,不如你陪我一齐?” “好啊。我去和之辉说一声。你等等。” 人生比想像中复杂,有时候覆杂过头后中又有意想不到的简单,像一条河流,在湍急处,拐个弯,又突然平缓。平缓当然有原因,比如河道在沖积平原带开阔了。 比如,爱君很现实的把她和黄碧云的关系变平缓归咎于两点,一是自己飘过洋过过海,不再是高第街的打工妹或者疍家佬的女儿,二是定军这几年老老实实送货工作,没有闹过大的么蛾子,黄碧云放松警惕。在这点,爱君竟然突然对她哥产生一丝感激。 “我一直觉得之辉是个简单的孩子。我和他爸给他最好的资源,他努力争气,恰巧努力和收穫成正比,考大学,工作,做得有声有色,从小到大,平平顺顺。这么顺利的孩子,偏偏在感情路上磕磕碰碰。你能明白一个母亲的着急吗?” 爱君第一次听黄碧云这么说话,推心置腹的说话,不咄咄逼人的说话。她坐在副驾驶座,手悄悄伸进口袋 ,认真听着,紧握着,准备着。 她比平时早一点回到家,黄碧云送她回到楼下。 落日已然彻底退到地球另外一边,而纽约该是晨曦初现,洛杉矶则是破晓前最黑暗时刻。 爱君上了楼,洗完澡,给之辉打个电话,告诉他今晚要回爸妈家住一晚。 “有事?” “没大事。我妈最近说她常常喘不过气,我请了假,明天带她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要不要我陪你们去?跑腿,排队挂号,取药什么的。” 爱君说:“没什么大事,不用。就在家附近的医院,坐个公车就到。以后需要你这个女婿的机会多的是,留着以后好好表现。” 之辉松口气,其实他挺想问她们两个女人谈了什么,虽然目前听起来好像没有担心的事情发生,但罗爱君是个很能藏心事的人,他真怕她又把小事情堆在心里,堆着堆着,有天突然爆发,突然出走。 没等他开口,她自己主动招了,“你妈说这个周末让我到你家去吃个饭,你说我第一次上门带什么好呢?” 之辉愉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交给我来处理。你安心陪你妈。” 有风从电话穿过。她抬头看窗外,起风了,又一年中秋。 第九十章 结局 某台深夜来信点歌节目主持人温润感性的声音伴随升上的月亮在秋雨过后微甜的空气中迴荡。 [接下来这封信,是一对新婚的李太太的来信。恭喜李先生李太太。] 主持人停顿几秒,继续读,[认识超过二十年,前不久我们终于註册登记结婚了。那天早晨,你紧张地在客厅走来走去,反反覆覆检查证件,成功让本来觉得只是一桩稀松平常事的我连带紧张起来,一种宗教式的严肃感骤然而降。你背对着我打电话向朋友再三确认细节,洁白的衬衣笼上一层淡橙色的阳光,那一刻,我是幸福无疑的。很多年前,你说不善言辞,便用录像带的方式倾吐你的心事。很多年后的今天,我说我有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只想到用一首歌来回应你当年的心事。李先生,谢谢你的包容和等待,从今往后,日出日落,万水千山,我是你的李太太。] [接下来,是李太太点播的歌,郑秀文最新单曲《默契》,愿天下有情人守得到花开月圆,誓言成真。再次恭喜李先生李太太。] 就是离别过 /就是怀念过 便清楚爱怎出错 / 便清楚你真的爱我 但往日我很傻 就是常做错 就是求自我/ 未珍惜身边一个 在此生再不想错过 / 从年月里 / 能全部看清楚 由始至终 只有你一位 / 难以代替 爱得多仔细 静看着对方无言语 / 仍然是觉安慰 明天世间 怎去作估计 / 和你默契 爱一生一世 是你令人生能完美 / 谁人及你 等于我一切 坐在家中,被李太通过电波的表白感动得一塌煳涂的李先生,竟眼眶湿润,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头细细抚摸她的下颚。试问放眼整个广州,被自己老婆在全市人民面前当众表白的男人有几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幸亏他提前做好录音准备,留存证据,要等到七老八十的时候拿出来在子孙面前炫耀。 爱君懒懒得蜷在沙发上,枕着之辉的大腿,沉浸在片刻的温存中,想了想,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眼前,一根一根手指展开,指甲在他的掌心慢慢刷着。 之辉起初并不留意,手掌的酥麻,纽带传输一样搅得他的心痒痒。后来发现她并非是无意识的乱划,而是在掌心写字,一时来了好奇,弯低脖子,“刚才写了什么?再写一遍,没看到。” 她又刷一遍,这次更慢更深。 “有?有什么?”他问。 她躺平身子,但笑不语,两只眼睛里犹如绽放的烟花,灼灼生辉。 “有什么?”他又问。忽然想到早上的谈话,笑容慢倍速炸开,“有了bb?”幸福从头而降,语气突然有一丝不确定。 “嗯。下午回来验过的,周末去医院验尿检查更准确,不过应该没有错。”她的月经一向很准,迟到一个星期时隐约有察觉,又忍了一个星期,终于忍不住买试纸回来测。 早餐时她说:“你想过自己几岁当爸爸吗?” 他说:“顺其自然。不过最好等婚礼后吧,这样你不会太累。” 虽然一切安排交给专门的婚庆公司处理,黄碧云总有自己的一套娶儿媳的流程,拉着爱君订制中式礼服,订制糕点,带着李之辉去买结婚前下定用的黄金首饰,和李如江到酒店一道道过宴请菜单。李之辉又带着爱君跑到酒店会场和婚庆公司商量会场布置。事情很多,他看出来她很是疲倦,有点心疼。 爱君忍不住提醒某人,“我们没有避孕。”而且房事并没有控制。 “不会那么幸运吧。听说船头要二胎要了好久。” 没想到......就这么幸运。 她抬起手沿着他的下颚线摸到因兴奋而泛红的耳后跟,“恭喜你,李爸爸。” 他扶她坐起来,紧紧相拥,心跳不已,“你今晚还有第三重惊喜吗?一併发挥出来,我顶得住。” 她重新躺回沙发,枕着他的大腿,把长至半腰的头髮拨到胸前,和他的手交握在一起,“你希望我辞职帮你吗?爸爸妈妈年纪大了,再过几年真的干不动了。你一个人管三个店面怕是忙不过来,日熬夜熬身体吃不消。” 之辉没有想到她会提这茬,一股暖意稳稳落在心底。这事他想过很多次,却没敢和她提。他知道只要他提了,如今的她便会认真考虑,会妥协。他不希望她做任何决定是出于妥协。 指尖沿着她的唇线游走,“你若能帮我,再好不过。你有经验,我也不怕你挖墙角。而且你已经先把我挖走。只是你会觉得可惜吗?我是说你去留了学回来,本可以有更大的作为。” "取决于你要付我多少薪水?比陈生付得多,就值得。从来价高者获胜。"她笑嘻嘻的说。 "那我一定获胜。以后家里的店里的出租屋的所有财政大权都归你管。李太,请问接受我的合同吗?" "财政大权本就是李太太的,不能用李太太的东西买下李太太。你的薪水还不够吸引。"她捏捏他手背的肉,"好好再想想。" 他摸摸下巴,决定使出杀手锏:"以后每年我陪你到世界各地走走,我和你一起替罗兰看世界。这个条件够不够吸引?" 她震惊:"你怎么知道?" "阿叔告诉我的。"他每年春节都会看望罗振声,第一年留下来吃饭,喝酒喝到伤心时,罗振声忍不住告诉他姐妹俩的秘密。 "好。我接受合同。"万水千山,我是你的李太太。 李之辉的开心维持不多会,突然转为担心,手覆在她的小腹上,说:“我前段时间抽很多烟。船头说抽菸影响精子质量。会不会生出来的孩子有问题?” 她打个哈欠,举起手拍拍他的脸,“这位准爸爸,你想太多了。” 周末。 李家和罗家在广州酒家一起吃饭。饭局是黄碧云提出的,尽管她和邓玉婵说不到一处,面子总要留出几分。 爱君比黄碧云想像中容易相处,不是外表嘴巴甜,实际好吃懒做的类型,她干活勤快,聪明,一点即通,而且看得出她处处维护她这个婆婆。婆媳相处是相互的,你给我几分薄面,我就还你几分薄面,礼尚往来。 黄碧云至今记得那天在车上她问罗爱君:"你怎么保证自己会和之辉走到底?会不会哪天又跑出国?" 罗爱君说:"云姨,我心知肚明不是你理想中的儿媳。漂亮的话谁都会说,但扪心一句,开天窗说,谁又能保证一世感情不生疑。人都是自私的。我回来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回来,而之辉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李之辉把医院的化验结果在饭桌中间传一遍。黄碧云笑不拢嘴,"催婚催到我怕,总算不用经歷催生。" 邓玉婵挠挠稀疏的头髮,头顶的红肉在爱君眼中一览无遗。她说贵香怀孕的时候,她学会煲几样安神养胎靓汤,孙子一出生就比别的婴儿漂亮,肯定是贵香多多喝汤的原因,她让爱君每周回家喝汤。 爱君在桌布下面的手和之辉的握在一起,说"好的,妈。" 送完货来晚的定军入座后,给爱君递过一封信:"细妹,有你一封信。鸡肠英文啊,美国寄过的吧,寄到家里,我带来给你。谁啊?还知道你在广州的地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之辉先接过,扫一眼信封,再交给爱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薄薄的一封信。 她低头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思绪一下子被拉得好远好远,身边众人的交谈声,欢笑声也跟着一下子漂到好远好远的太平洋海岸。 之辉捏捏她的手心,把她从极短的回忆中扯回现实:"吃饭了。回家再拆来看。" 事实上,她没等到回家。在回家的车上,拆了开来。 信里只有一张照片。 有白色整齐围栏的草地上,一双悬挂在围栏上晾晒的球鞋,独自面对一片蔚蓝大海。 这是照片的全部。她翻过照片,背后有一行字,歪歪扭扭的中文,一如第一次在机场见到的那样丑,"祝福远大于诅咒"。 "我的目标呢,很简单,就是努力赚些钱,然后在这样的海边买一栋小房子,和我爱的人在傍晚的时候看着日落吃饭。"她想起他在海边说过的话。 对于eric,她很抱歉。可是如果要对不起一个人,她只能牺牲他。 之辉撇一眼照片,又撇一眼爱君的表情,想说点什么。她扭过头看窗外,手下意识抚摸肚子。 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伸过手,手指插入她的指缝间,紧紧抓住,一起朝家的方向奔回去。 几个月后。 家中门口的"喜"字还没有卸,黄碧云又开始四处打电话炫耀。 "是啊,新抱是有咗,而且是双胞胎。是啊,光孝寺好灵,你一定要去求神。我过排去还神,一齐咯。"(新抱,粤语:儿媳妇) "是啊,双胞胎啊,望就望龙凤胎。不过无所谓啦。就算是两个女仔,一样是李家掌中宝。" "是啊,双胞胎啊,新抱肚皮争气,一步跨过计划生育门槛,光明正大两胎。" 电话多到李如江嫌烦,躲到房间看电视。然而看来看去,精神一点不在电视上。双胞胎,呵,想着想着,他止不住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