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 前传 这是个战乱频仍的时代,各路诸侯纷纷自立为王,四处都是忙着争夺势力和妄图一统天下的野心家。 安国地处边陲,第一代国君是当时的豪绅雷跋,他凭着雷家庞大的财力,苦心经营多年,终于自立为王,可无奈年事已高,正式称帝不久后,空怀着满腔的豪情撒手尘寰。 雷跋一生有7个妻子,儿女众多。他生前最为宠爱的是发妻所生的长子和三夫人所生的次子。 雷跋的长子雷骁登上王位后,下旨将父亲的妻子全部送往庵院,三夫人被赐殉葬,而他的母亲则忧虑过度,也在不久后仙逝。 《夕颜》前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夕颜》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一篇 夕颜坐在铺着红色锦缎的婚床上,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那个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的盖头被随意的丢在一边。使女们都在门外候着。婚房中只有她和满屋子的摆设。 她将脚下的鞋子也脱掉,赤脚走到放着食物的桌前,挑了梅花酥来咬。她很饿,漫长烦琐的仪式从昨天持续到今天,她身上穿着沉重的衣服,头上顶着繁复的装饰,为了减少麻烦,只得忍饥挨饿、不吃不喝。终于熬到了现在,等下就睡,总算可以慰劳下自己了。 她个头不高,但体态婀娜,玲珑有致。瓷白的皮肤散发着健康的光泽。一双丹凤眼,眼型是流水一般自然波动的形态,到眼尾处那么一翘,再加上黑漆漆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流动的清泉,一望去,便是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她的鼻子生的俏皮,让她看起来颇象只猫。红嫩饱满的唇在如云乌发的映衬下,有说不出的韵味。长而上挑的眉毛,又添了几分英气。气质各殊的五官集中到她圆润的脸上却是那么和谐。 也许不合口味,她咬了几口,便放到了一边。然后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昏暗的自己。喜烛高照。她对着镜子做了几种笑容,眼珠还滴溜溜乱转。 外面传来了嘈杂声,她立刻跑到床边,穿好鞋子,盖好盖头。 雷骁喝的不算多,他微熏着被人搀扶进婚房中。有些踉跄的坐在床上后,便挥手让侍从们出去。 雷骁今年26岁,剑挺的眉毛,深邃的眼眸,睫毛很长,高挺的鼻子,看上去刚毅执着,眉宇间有股气定神闲。脸颊有些清瘦,却更显出俊美英气的轮廓,他身材颀长,配上深红色很有质感的外袍,更是翩然袖袂,卓然不群。 他没有急着看新娘,而是扫了眼桌上,看到了那块被咬了几瓣的点心。 “饿了麽?”他的声音沙哑但极富磁性,温柔中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力量。 “困了。”夕颜闷闷的说。 他不言,伸手,将盖头掀开。夕颜正垂着头。 “要吃东西吗?”他用手勾起她的下巴,看到她嘴边粘了一粒小小的芝麻。 “我吃过了。”夕颜甜美的一笑。 雷骁俯下身来,将她唇边的芝麻舔了去。接着,便结实的堵上她的嘴。 夕颜推他,却撼动不了半分,她皱了眉,想要咬他,可转念却更加迎合着。 纵有百般怜惜,夕颜还是在蜕变的过程中疼痛的低泣。当她沉入梦中后,有些醉意的雷骁却清醒起来。他将夕颜揽入怀中,温柔的抚摩着她。或许他有些太急切,连蜡烛都来不及吹灭。他心满意足的巡视着她的身体,将脸深深埋入她的发中,呼吸其中的美妙味道。 她和他想象中一样美好。如果不是那次偶遇,他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注意到当年襁褓中的小婴儿竟已出落的如此动人。 她是为他而生的,也只有他才有资格珍藏这样的女人。他象个春心萌动的少年,完全等不得她再大些,便急切的据为几有。 刚刚到手的江山,再加上可心的女人,人生竟是这般酣畅快意! 第二篇 顾唯之是安国的大学士,他出身寒微,但才华横溢,曾经在雷家做了多年门客,后雷跋称帝,便要他入仕。顾唯之为人正直,但始终谨小慎微,虽得雷跋赏识,他也只愿修订书籍,不肯更多的涉足官场。雷跋临终时将其点为顾命大臣之一。雷骁继位后,尊重顾唯之的选择,没有为他加官进爵,而是大力支持他整理安国的文化典籍的计划。顾唯之就此乐得逍遥,与官场众人始终保持距离,不开罪,也不亲近。 顾唯之的妻子是教书先生的女儿,多年来与顾唯之相濡以沫,先后为他生育了两个女儿。 大女儿朝颜,名字虽然颇有生气,但由于出生时家中困顿,对她照顾不周,使得朝颜身体羸弱,多数时间都与药石相伴。朝颜性情羞怯,温顺乖巧,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生得弱柳扶风之姿,容颜绝美,我见犹怜。因为心怀歉疚,加上她本来身体不好,顾唯之夫妇就一直对大女儿爱护有加。 小女儿夕颜,与姐姐一样,容貌体态皆是上品,但偏偏个性调皮,喜欢偷偷跑出去乱逛,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来往。比如,吹糖人的,养猴子的,唱戏的。她还常常穿了男子的衣服,画上胡子,站在庭院中,为大家模仿父亲斥责下人的样子,逗的家人哭笑不得,顾唯之总说看到她就觉得头痛,但看不见她便是心痛。 两个女儿的婚事让父亲颇为痛苦,他一直希望女儿嫁到书香之家,远离官场,所以多年来,他从不允许加家中的任何人对外谈论女儿的容貌才华,也不允许女儿出去与外人接触,参加什么宫中民间的评选,尽量保持低调。可他万万没料到,在雷跋离世的第三年,两个女儿竟然先后嫁入雷家。先是朝颜,刚满17岁,在年初嫁给了雷跋的次子雷尧为正妃,然后是夕颜,半年之后,才15岁,就嫁与大王雷骁做侧妃。 夕颜醒来时,身边早已无人,只有余温尤在。机灵的侍女月香,一见她醒来,便招呼下人过来为她梳洗打扮。 雕梁画栋,这里与自己的家中完全不同,厚重华贵的家具,重重叠叠的帘帐,隐约向她诉说着另一种世界的生活规则。独立的宫院里,花草、亭台也秩序井然。她站在窗前,看着高墙不能遮蔽的天空,蓝的那么通透。 她望着蓝蓝的天,感觉心里很安宁,因为姐姐已经如愿以偿,嫁给了自己心仪的人,把终身托付给了一个最值得托付的人。 她们姐妹的感情很深,年幼时,父亲一直不允许她们出去,朝颜怕她孤单,便一日日的陪着好动的夕颜。夕颜完不成功课,朝颜怕她受罚,模仿着她的字迹,熬夜帮她赶。夕颜偷着出去玩,朝颜一边担心她的安全,一边帮她应付父母。夕颜有时候会抱怨,是姐姐的纵容让她更加散漫,可是,她无比感谢上苍,如果没有姐姐,也许她的人生便会苍白的不可想象,所以,她愿意做任何事情让姐姐开心。 朝颜在案前习字。婚后,她的身体竟然渐渐强健起来,雷尧的温柔呵护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幸福的光泽。她嘴角含笑,想着昨夜雷尧说他们未来的孩儿会是怎生模样?可忽而,想到夕颜,她停了笔,脸上蒙上了忧郁之色。自己婚后,夕颜曾经多次探望,可每一次都挑雷尧不在的时候,雷尧偶尔也奇怪自己的小姨子总是神龙不见首尾。没过多久,夕颜又欢天喜地的嫁了雷骁,可在此之前,她从未提到过关于大王的只言片语。 第三篇 醉心楼。 严天沐身边簇拥着几个美女。个个粉面含春,体态妖娆。他一口一杯的饮尽,然后看着她们争先恐后的抢着斟酒。他懒懒的,嘴角浮着勾魂摄魄的笑意。 心,是空的。 她的嫁衣红的刺眼,他的眼睛被伤到了,伤的只能在醉心楼里日夜疗伤,以酒为药。 她上轿时走的又快又稳,干脆利落,是迫不及待吧?可慢了又能怎样,盖头太重太长,她不会看到远处的你。 总以为还有时间,可她却一抬脚,嫁了。 雷骁下了朝,先去了正妃宫中。紫苏17岁时与他结为夫妻,先后为他生了2子,前些日子又有了身孕,可他一直忙着迎娶侧妃夕颜,还没来得及好好与她说说话。 紫苏是当朝丞相严景霖的长女,已经是2个孩子母亲的她依然风采不减当年。曾经艳冠群芳的她,如愿以偿嫁给了青梅竹马的雷骁,是当年不知多少人艳羡的天作之合。雷骁登上王位后,她顺理成章的成了正妃,她所生的长子立为嗣。 雷骁一进门,早已翘首期盼的紫苏便迎了上去,笑意盈盈的陪他一同走进内堂坐下。 “这么快就来看我了,还以为得再等一阵子呢。”紫苏亲自为雷骁端茶,故作嗔怪的说。 “那可不敢,你那小心眼可是会记仇的。”雷骁接过茶,顺手放在一边。然**住紫苏的手,将她搂入怀中。 “我什么时候小心眼了。”她笑问,“你不是都娶进门了?” “听听,一股子酸冒上来了。”他宠爱的捏捏她的脸,“别忘了,你可是说过,只要骁哥哥高兴,你做什么都愿意。” “瞧你,几岁时候说的话也要搬出来。”她轻捶他的肩。 “我们的孩子怎么样?”雷骁抱着她一起靠在厚垫上,一只手移到她腹部摩挲。 “很好。”紫苏依偎在他胸前,温柔的说,“是个乖孩子。” “那就好。我真怕你象前两次一样吐的起不来。”雷骁搂紧她,吻着她的头发,“侧妃......” “不用解释了。”紫苏没等他说完便用手遮住他的嘴,深情款款的看向他,“你现在是一国之君,娶几个侧妃都是理所应当的。只要你高兴,我也高兴。” “紫苏,谢谢你。”雷骁感激的望着她,“夕颜来过了吧?” “来过了。”紫苏答到,“顾大人的女儿个个都品貌不凡,称的上是这安国里美人的翘楚,可多年来从没听人提到过。不知怎的,偏偏都嫁了你们兄弟。” “也是,一直知道顾大人有女儿,但品貌如何还真是没人提到。”雷骁想了想,然后笑说,“这顾大人事事都怕出风头,女儿又生的美貌,想来他是怕招惹什么事端,所以便藏在深闺。” “要是这样说来,你们兄弟本事的确不小,居然有本领从深闺里寻到宝。”紫苏调侃。 “这个你要问问二弟,看他是怎么寻到的。”雷骁笑道,“我不过是循迹而去。” 夕颜对着一桌的菜发呆。她还不习惯独自吃饭。午饭是和王妃一起用的,她端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做错什么,一顿饭吃的几乎要虚脱。想到王妃,她和传说中一样美,风情万种,但举手投足又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虽然是笑语相向,但想来她也必定不会真的喜欢自己,一同分享丈夫的滋味不会好受。 希望雷骁今晚不要来。 第四篇 七年前 严景霖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是顾唯之的知交。但顾唯之不敢得罪他。当年顾唯之还是雷家门客的时候,严景霖已经作雷骁的老师多年了。后来,就入朝为相。 虽然内里是十二万分不情愿,可当严景霖登门时,顾唯之还是极其谦恭的出来迎接。一同过来的,还有严景霖的儿子,一个17岁的翩翩少年。人品且不论,严景霖同顾唯之一样,对经史典籍都非常热爱,已经钻研到了有些寂寞的程度。整个安国,能可以与他认真谈论下的,也只有顾唯之了。如果想等着顾唯之上门,那得到绿水倒流。所以,严景霖的举动也不单单是礼贤下士那么自愿。 严天沐在父亲和友人一起谈论学问的时候,走到了顾家后面的园子。本来以为那门是上了锁的,等慢慢跺过去,才发现虚掩着。想问问是不是可以进去,可四下看了半天也没个人过来。他也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满目是草长,看不到莺飞,柳丝垂条,少了几分姹紫嫣红,看起来没人精心打理,最多就是把枯枝烂叶从小径上扫到两边。顺着小道往里走走,便豁然开朗。有一个荷花池,池子过去是一片空地,还有石桌椅什么的,远看去,桌上还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摆动。 他有些好奇。边往过走边打量。走到侧面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小孩子正爬在池子边,手里还抓着笔,挥舞的正忙。再走近些,才看出是个小男娃。一身布衣。 他没有打扰他,慢慢走到他身后,才发现他在用笔往荷叶上点水,制造水珠。水珠在荷叶上停住,晶莹剔透的闪烁。他不禁笑笑,刚想开口问,却不料,男娃猛的站起身来,可一看到严天沐,却先呆了。严天沐锦带束发,长身玉立,眼睛生乌黑明亮,高高的眉骨让眼睛显得更是幽深,眉毛象是用饱蘸墨汁的笔一笔画就,浓密整齐,凌厉上扬,微微合着的唇散发着别样的味道,干净、懒散。 “你是谁?”男娃的声音还有奶气。他身上的衣服普通,样貌却可爱的紧,粉粉嫩嫩的,唇红齿白,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眼形俊秀,眼尾斜斜向上,黑白分明,很是灵性,有种说不出的风流韵致。 “我是我啊。”不知怎的,严天沐就想逗逗他。“你呢?” “我也是我啊。”男娃狡黠的一笑,心里暗想,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你在这里读书?”严天沐看清了不远处的石桌上放着的是纸张。 “我爹要我练字,再写不好就不让我吃饭。”男娃利落的回答。 “那,你爹是谁?”严天沐蹲下来,正好平视他的眼睛。 “我爹啊,他是个穷书生,在这里讨口饭吃,要不然也不会这么逼我念书了。”小男娃苦着脸说,“这些个字啊,怎么都不听我使唤。” “哦。”明知道他在说瞎话,严天沐并没有打算戳穿。“我来教你几着?” 男娃用很天真的眼神看着天沐,“几着?”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无邪的让人想入非非。严天沐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有人会断袖。 她的手被他握着在纸上游移,她感觉到头顶上他呼出的热气,痒痒的,开始她极力想严肃些,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可侧头发现他的表情很是严肃,便止了笑,听他讲解。听了听,又觉得厌烦,把身子往旁边挪挪,只贡献了一只胳膊和手让他教授。 他的睫毛很长很长,仔细看,是双层的,每一次眨眼都会令她联想到蝴蝶扑扇的翅膀。她看着看着就伸出了手,他被吓了一跳,往后一闪,笔掉了。 “你要做什么?”他皱眉的样子也好美。 “我想看看你的睫毛。”她走近他,“你坐下来好不好?” “不好。”她的要求让他很是困窘,索性板起脸拒绝。 “我就是看看,我还没见过双层的睫毛呢。”无视他的臭脸,她坚持。“再说我们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你......”他气极。 “看一下,就一下。”她的眼睛晶亮,“我是小孩子,你对我大方些嘛!” 他想了想,在石椅上坐了下来,闭了眼。 夕颜开心的凑近,他生的真是美,“好了麽?”他有些紧张,心下懊恼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蛊。 “马上。”她踮了点脚,然后靠近,亲了亲他的睫毛。 他觉察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一躲,周围没的可凭恃,直接仰面跌了下去。夕颜想帮忙,却没扯住他。一转念,觉得大事不好,便抓起桌上的东西,卷了一团,跑了。 看着男娃跑得连滚带爬,他的怒气消弭于无形,忍不住笑了起来。 桌边,是那支掉了的笔,严天沐捡了起来,拿到池边洗了洗,之后找了带子绑在一旁的柳枝上,让它在风中轻轻摇曳。 第五篇 两年前 雷骁继位整一年。雷尧九死一生从前线回来也是整一年。 他站在庭院中,银灰色的衣杉绣着暗色的花纹,含蓄华贵。直挺的鼻子,硬朗的眉毛,文雅中带着丝丝痞气的俊秀面容,上翘的嘴角在严肃的时候也给人一种微笑的感觉。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微微的笑了,朝颜不经意的一瞥,被他的笑所牵引,就此沉入他微翘嘴角的漩涡不能自拔。 “姐姐,你在做什么?”夕颜奇怪的看着姐姐脸颊微红的发呆。“你不是去帮我找东西了吗,在哪啊?” 朝颜仿佛没听到。 “姐姐,你在想什么啊?”夕颜摇她,“我在和你说话呢。” “没什么。”恍然惊醒的朝颜连忙否认。 “东西呢?”夕颜伸手。 “我,我....”朝颜这才想到自己刚才是去做什么的。“对不起,我忘记了。” “那算了。”夕颜不在意的说,“你肯定是怕爹发现吧。下次我自己去就好。” 朝颜的思绪又飘回了刚才,他的笑浅浅的,却那么温暖、柔软。 “夕颜,”朝颜考虑了很久,有些挣扎的说,“你知道今天来的客人是谁吗?” “怎么了?”夕颜停止搅拌,抬头看姐姐,她今天奇奇怪怪的。 “没什么?”被夕颜一看,朝颜的勇气就失掉了大半,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 夕颜没追问,她只是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姐姐,然后跑回自己房中,等下又跑回来,俨然是个小家仆的打扮。 “我去看看。你等着。”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朝颜还不及阻止,她已经没了踪影。 朝颜觉得脸热的慌,心不知怎的也越跳越快。她忍不住出了房门,眺望着妹妹跑去的方向。 夕颜从下人手中接过茶,低了头,小心的走到书房中。 一个年轻男子正同父亲在谈话。气氛很平和。父亲看起来并不厌烦这个客人。 夕颜走到桌前,轻巧的将茶放下,先印入眼帘的是银灰色的锦衣,看衣料,便可猜到不是一般人家的公子。 她在退下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下,利用这点时间,她瞥到了那男子。真是温文尔雅,俊朗飘逸,气度不凡的翩翩公子。那男子仿佛觉察到她的目光,他看向她,淡淡一笑,空气中便似乎弥漫了清茶的味道。 夕颜连忙低了头,小心翼翼的走出去。她在窗外站定,听到父亲称他恭王爷。 雷尧从顾家出来已经是下午时分了。他让轿子先回去,自己一人慢慢的走着往家中去。他的心情有些烦闷。自从大哥登上王位,就不肯再派他出征。难道是前次的战败,让大哥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怀疑,还是他认同了其他老臣的看法,认为自己年纪轻经验不足? 或是为了安慰,给自己封了王爷,看起来是加官进爵,可对一个军人而言,被剥夺了上战场证明自己的机会,其他的还有什么意义?仿佛是更大的讽刺一般。 顾唯之虽然不涉官场,可圈外之人,毕竟看的通透。他字字不提,却字字深意。不去做个良臣辅宰也真是委屈了他的才华。 等待时机。就是不知何时才会有良机到来啊! 第六篇 叠云山在安国近处。山上有清泉古潭,风景秀丽。一般人都喜欢闲时去山上晃晃,通常都顺着经年踩踏出来的小路前行。 在山侧的一处,有块平坦的空地,如果有人闯进去,就会发现空地上基本没什么草,经常被踩踏,周围的树上还有不少新伤旧痕。空地旁边是潺潺而下的山泉汇聚的溪流。 这是雷尧的秘密世界。他小的时候出来玩,偶然发现了这个地方,便决定将此地做为自己练习功夫的地方。多年来坚持不懈的锻炼,他的武艺大有成就,还练出了壮实漂亮的身材。 上次战败回来后,他更是将大多数的时间花在了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将来雪耻,更是用流汗来排解心中的郁结。 一大早,他便独自来到这里,随身的小厮被打发去遛马。 练了一柱香的工夫,太阳略高了些,林中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 “挽翠,挽翠,”林中传来女子的叫声,声音清扬。 雷尧有些奇怪,便将放在一旁的衣衫穿好。 “挽翠,挽翠,”声音越来越近,薄雾中一个女子的身形渐渐清晰,她的衣衫轻薄,一动便飘飘然,再配了雾气,更是如同仙女坠落。她朝着雷尧的方向而来。 他站定,等着她靠近。 那女子也看见了他,便停了脚步,象是在犹疑,欲走不走。一时间,两人相视而立,有些窘迫。 雷尧想,莫不是自己该大声说我是好人,才能解了这困。 正想着,那女子却走了过来。走到近处,雷尧看了,心下惊艳,她生的貌美,体态轻盈,眼睛水灵的流光溢彩。年纪不大,情致却是有了。 “你是谁家的女儿,怎么跑到这里?”雷尧关切的问。 “我和丫鬟走散了”一开口,和刚才的清扬不同,有些软软温温,答非所问。 “一大早来游山?”雷尧浅笑着。 “我想看被雾气笼着的山,所以就早来了些。”她还是柔柔的说。 “不如我送你回去。”雷尧说,“我拿了东西就走。”他边说边去取刀。 “不要。”她急说,“我好容易才求父母答应出来,还没看够就回去,那不是白费了口舌。” “那你还要看什么呢?”雷尧听了一笑,将刀立在一边,看她。声音柔软,话干脆,那一声不要说的还真是娇蛮。再看长相,又很是乖巧。相由心生,准吗? “我想看雾气怎么样慢慢消散,再玩玩水。”她眼尖的看到了林中的溪水。 “你不怕我是坏人吗?”雷尧逗她。 “我们站的这么近,你是不是坏人对我有多大差别呢?”她娇娇的说,“难道还能唤来救兵不成?” “算你运气好,我不是。”雷尧笑,“那我就陪你等到雾气消散,然后送你回去。” 他心里有丝淡淡的喜悦,只有在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面前,才可以真实的袒露自己。他觉得一下子轻松愉快起来。感谢这个闯入者,美丽的闯入者。 他们的谈话围绕着雾气和溪水展开,有意无意间,大家都避开了对彼此身份的询问,就象是初识的朋友般浅浅的说着话。 他们一上一下的坐在溪边的两块石头上。她拿了帕子,白色的帕子,一角绣了朵淡兰色的花,素雅精致,她将帕子泡到溪水中,然后用石头将手帕的一角压住,让帕子随水波浮动。 “女孩子真是奇怪。”他看着她奇怪的举动,笑了,露出两个酒窝,很是可爱。 “是奇怪。不象你们男人,可以四处游走,见识广,人生也有趣些。”她不在意的看着溪水,“我们头顶上就巴掌大的天,能想出什么乐子。” “你不是都跑到山里来玩了麽?这天可不只巴掌大。”他越来越觉得她的气质和她的想法根本是背道而驰的。 “那也是。”她抬头看向他,温婉的笑笑,转而面向雾气中的森林。 她又坐了会儿,等到雾气渐渐散去,她站起身来,“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他也跟着站起来。 “不用了,现在能看到路,我自己回去就好。”她婉拒。 “若是再走失了.......” “不会的。”她温柔坚定的打断他的话。“告辞了。” 他有些怅然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她又停了下来。他一喜,想走过去。 “你帮我再帕子上多压块石头,别让水冲走了”她娇媚的一笑,“我改日会来取。”说完,便婷婷袅袅的走了。 雷尧看不见她的背影了,才回到空地,将帕子拿起来端详了阵,然后挑了几块圆润干净的石头压上。 第七篇 雨天。 雷尧撑了伞走到林中。路有些泥泞,脚踩上去有些滑。他慢慢走到空地处,方才觉出自己的傻。这样的天气,她又怎么会来。因了她临走时的话,雷尧心里便有了期待。可后来连着几日,她都没再出现过。 他见过颇多美丽的女子,但唯有她让他有了别样期待,或是她出现的恰是时候,或是她正是自己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他在溪边将帕子小心收起。上面的花朵,他已经几次细细揣摩。绣功出色不说,那花的姿态别有意趣,看久了,仿佛会轻轻摆动般。蕙质兰心,就是讲这样的女子吧。 想的太入神,他竟没发现已经有人这么靠近他。 回头。 他愣住了。 她撑着伞,站在他面前。穿着朴素的她,似乎比那日更美。只是沾了泥巴的裙角显出几分狼狈。 他笑。她也笑。 “你怎么会来?”她笑容羞涩。 “在等你。”他很直接的回答。 “等我来取东西?”她望着他,眉眼挑动之间有说不出的灵气随意流泻出来。 “你为什么在雨天来?”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 “想看看是不是恰好你也在。”她浅笑着说。 雷尧一瞬间释然的笑了。他一直在问自己究竟是被什么吸引,又在期待着什么。现在有答案了。她身上并存着两种完全不相同的气质,柔弱羞涩的、强势率直的,她的纤弱,令他顿生怜惜,她的率真,又令他心生好奇。 “我当然在。”雷尧伸手将帕子递给她,她却不接,“我只是过来看看。” “那等你想取回的时候再说。”他并不勉强,“我送你回去。” 她点点头。 雷尧陪着她,小心的走在回去的路上。走的很慢,他们保持着距离,各自安然待在伞下。 走了会儿,她突然停下,“我有东西要给你。”她走到他伞下,然后伸手到身侧的小袋子里,取出一张叠的很是仔细的纸,递给他。“你回去再看。”她叮嘱。 接了纸,可以看出是一幅画。他点点头,微笑着问:“是你画的?” 她撑起自己的伞,认真的点点头。“我要从这边走。”她也不问他是不是同路,径直走掉。 雷尧摇摇头,笑容温柔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画中的人一袭蓝衫,俊朗飘逸、英姿飒爽,有着温暖的笑容,清透的眼神,还有一丝淡淡的落寞。他凝视许久。画中的每一笔都含着羞涩的情谊,象是一个女子在倾诉自己内心的欢喜和期待,她的观察太细致,连他深藏的情绪都可以捕捉到。看着画,仿佛可以看到一个纤弱的女子,带着羞涩的笑,细心的描摹着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她用纸上的每一笔,传递着自己的心事。除了墨香,画还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幽香,缠绵不绝的香味,似乎也在讲述着女子的温柔多情。 雷尧将画裱起,挂在书房,在一抬头便可看到的地方。 看着画,他便想到那个奇怪的女子,如果是场偶遇,那他是不是可以当作上天的恩赐呢? 第八篇 “你总是可以随意出来吗?”雷尧擦了擦汗,走到石头边,问一直坐在石头上看他习武的女子。她身上的衣服虽然素静,但从质地来看,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可以穿得到的,除了价格的原因,还有就是朝廷对每个阶层所穿衣料都有严格规定。而穿着这样衣服的女子,她们基本都是家教甚严,只可以偶尔出来走走,参加什么赏花会之类的。 “你说呢?”她反问。鹅黄色的轻衫在清晨的风中显的有些单薄,称了粉嫩的肤色,又显的楚楚动人。她将采来的野花一朵朵摆在地上,选择搭配着一个花环。 “应该是不可以,但也许有特例。”他坐在她不远处,将她目光投去的花递给她。 “就当我是特例吧。”她专心于手上的工作。 “那我要这么称呼你呢?”他探询的问。 “随便你。”她停手,看着他,显然,她的回答让他有些失望,“我也不问你的。” “你还真想的出,那我们以后怎么称呼彼此呢?”雷尧笑,这个丫头,说出的话一点都不如长相讨人喜欢。 “以后?”她眼神流转,轻笑着说,“若是能有以后,我再告诉你也不迟。” “我可还没有妻室。”他坏坏的笑说,“姑娘有意中人了麽?”现在的他看起来很是鬼马。 “好了。”她终于完成了作品,在他面前晃晃,“好看吗?” 说句实话,她的花环很是粗糙,看不出什么心灵手巧的特质,唯一可以赞赏的是颜色搭配的很是别致,虽然是很多种颜色的花都混在一起,却不显得凌乱繁杂,只觉得绚烂。 “不错。”他拿过来比比,“我带怎么样?” 一身武服的人头上戴个花环,想想还真是有趣。 “很好啊。”她忍着笑,一本正经的说,“可以试试看。” “哈,看不出你这么坏,出馊主义还装着很严肃。”他大笑,“真听了你的话,人家会当我是花痴。” 他的手在离她鼻子很近的地方停下了,有几根头发粘在了她唇上,他顿了顿,看她只是看着他,没有闪躲,于是,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将那几根头发从她唇边挑开,小心的理在耳后。他的手指不经意的触到她的唇,软软的,她的脸,如凝脂般柔滑。指间的触感飞快的传到心脏,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身体里有股热气在往上冲,让他的头有些晕。 他长着小长脸,鼻型挺直完美,鼻子两侧的笑纹走向很开,所以他的笑容很美,他的嘴唇很薄,但唇线生的圆润,有一种女性般柔美的感觉。他的眼睛不够标致,但清澈明亮。可以很阳光,很灿烂,也可以很温和,很宁静。 他们都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林中静的连风都止住了。她看着他,那眼神有些忧郁,有些迷离,可爱,叛逆,甜美,萧瑟......却楚楚动人。 他的手慢慢收回,“你究竟是什么人?”他梦呓般的问。 他的问题让她从迷离中猛的清醒过来。 “你若总是好奇,以后我就不来找你了。”她的语气半是娇嗔半是威胁。 “我会去找你。”他浅笑,完全不在意她的威胁。 “这样不是很好麽?”她换了正经的口吻,“两个陌生人总是随意些,倘若我们彼此知道对方太多,那还有什么意思?” “陌生人是少了顾忌,”他也认真起来,“可万一有天我们失去联络,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去找对方呢?” “一切随缘。”她倒是干脆,“何必为了以后的万一坏了现在的兴致。” “呵,你真是潇洒。”他哭笑不得。 第九篇 “你的身手不错。”她转了话题,“为什么不考功名呢?” 她的话让雷尧涌上了一层落寞。“有功名又能怎样?” “起码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她看到他的心情似乎不太愉快,说话就小心翼翼起来。“如果你不喜欢这个话题,我就不讲了。” “不是。”他勉强一笑,“只是很多事情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多少人空怀凌云壮志,可一生都没有机会实现。” “不要悲观,”她安慰的拍拍他的衣袖,“只要是千里马,就一定可以等到伯乐。你要振作。” “我知道,”她的话说的老气横休,可听着却软绵绵的,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我不是正在刻苦吗?相信一定可以等到伯乐的。” 想必那次战败对他的影响真的很大,虽然不清楚朝廷内是怎么样,但坊间相传的,都是他郁郁不得志的话。否则,他又怎么会一日日在空旷的树林中度过时光。独处时的他又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心底有着不甘、惆怅和迷惘?会不会独自对着窗外的月亮发呆,紧锁着眉头,内心有着沉重的失落,面对命运的操控感到自己的无力和软弱? “你真的不认识我吗?”他盯着她的眼睛,“你眼中的同情,对于一个还没来得及考取功名的人,似乎太多了。” “是你太敏感。”她莞尔,“我只是觉得日日练习需要一个检验的机会,你现在还没等到有些可惜。” 他淡淡一笑,“不说了。你明日还来吗?” “看情况。”她站起身来,“你不要等我。” “哪有?”他的心事被看穿,有些窘,“我日日都来练习。” “好,知道了。”她声音变的很温柔很甜蜜,“你日日都在。” 雷尧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白日里她的一颦一笑,咀嚼着她说的每一个字。 自从遇见她,有些痛苦仿佛渐渐变浅变淡了,他已经不再那么纠缠于那场败仗,反而更多的希冀未来,他希望自己更加强大,因为她,是那么的柔弱,那么需要呵护。 前日进宫,大哥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有所缓和,还谈起了幼年时候的事情。只是对于派自己出征一事,仍是不肯松口。 大丈夫自当马革裹尸还。想想自己从小立下的壮志宏愿,有些讽刺。现在连沙场都不能再踏入,何谈其他? 顾夫人惊奇的发现,朝颜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有了久违的红润。以前总窝在屋中,现在也喜欢在花园中走走,有些时候,对着花花草草也会有笑意,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来,擦擦汗。”她将帕子递给雷尧。他真高,自己只到他胸前,他俯下头正好看到自己的头顶。 “谢谢。”他接过来,“你这上面有股味道。” “胡说,我洗的干净,怎么会有味道。” “我是说香味。”他笑她,“你用胭脂吗?” “不用。”她撅了嘴。 “看来我想对了,”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钗子来,样子简单但典雅,“这个,送你。” “好漂亮。”那钗子简单一根,通体莹亮,别无装饰,看着朴素,但有说不出的感觉。 “我托人从很远的地方带来的。”雷尧示意她把钗子给他,“觉得你一定会喜欢。”他小心的帮她插好,然后看了又看。她的头发黑亮,玉钗在其间散发着柔润的光泽,两者相得益彰。 “你为什么送我这个?”她低低的问,不去看他。 “你想什么就是什么。”他温柔的说,将她的手抓起,把帕子放在她手上。他明显的感到她的手在抖,可他不要她推拒。她的手很小,他完全可以将其包在掌心。他的手很暖,常年握刀磨出的茧子粗粗的,他握着她时,热热的气流让她的脸都发烫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的话低沉而清晰,她微微仰头,他的眼神温柔的象是要滴出水来。她羞涩的笑,眼波如流。 第十篇 她来的时候,在远处时便张望,他的身影却不曾出现。走到林中,一匹白马赫然在那。 它体态潇洒,一身银亮而高贵的白毛,马鬃长长垂落,在清晨的阳光下,周身似乎有笼了一层银色的光环,恍如天降的神物。它那双长着长长睫毛的眼睛,温柔而聪慧,似乎有一种通灵的神韵。她看的有些呆。 “你来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她身后。 “这马真美。”她由衷的赞叹。 “它是我的兄弟。”雷尧走到马旁,亲昵的抚摩它,“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他望着它的眼神里,充满了骄傲。 她小心的靠近,“我能摸摸吗?” “当然可以。”雷尧在马头上安抚的拍着,“你来吧。” 她轻轻的抚过它丰满的身体,内心充满了由衷的喜爱。不禁联想到它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驰骋会是怎样的潇洒不羁,它健美的身躯会在风中划出多么优美的曲线。 英俊少年,高贵白马,也许是每个女孩子都会憧憬的美丽梦想。 “我们今天去远处走走。”雷尧打断了她的想象。 “骑马?”她有些期待,“我从没试过。” “今天就让你尝试一下。”雷尧拍拍马身,“我的马还从没让女子碰过呢。” “那我不是很荣幸。”她调皮的冲他眨眨眼。 “如果怕,就不要勉强。”他温柔的说,“象你这样的女孩子坐轿子才合适。” “没关系。”她摸摸马的鬃毛,“你不会让我怕的,对不对?”她的声音很轻,可雷尧字字听的清楚。她语气中的依赖和信任让他的心象是被软软的捏了下。 “我会好好保护你。”他表情认真的承诺,“不管什么时候都会。” “这个给你。”他从怀中拿出一条纱巾,“路上难免有尘土,你遮着会好些。” 她眼里含笑,一个温柔体贴,做事周到的男人。 他一袭白衣,俊朗帅气,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再配了那微微上翘着嘴角的笑,不知会掳获多少女人的芳心。他站在白马旁,真是应该画中才有的情景。 他从后面抱着她,他们之间的距离第一次如此之近。她有些害羞,他横在她腰际的手很热,那热气穿过她的衣衫灼烧着她的皮肤,他口中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散发着另一种灼热,双重的热气让她的身体象是寒冷般战栗。他觉察到她的颤抖,手拥的更紧。他低头,在她小巧的耳边说;“别怕,我会抱紧你。” 他的动作让她的脸腾的红了起来,连脖颈处也有了一层淡淡的红云。 他注意到她的耳朵红了,温柔的笑意和说不出的怜爱一起涌了上来。 他拿过纱巾,整个蒙住了她的头,“除了我,谁都不可以再看到你。”他语气温柔却有着不容反驳的霸气。 她水兰色的衣衫在风中急速的起舞,虽然隔着面纱,她的容颜仍然美的让人驻足。在通往城郊的路上,进城的人们看着一匹白马载着一对璧人飞驰而过,空气中除了尘土的味道,还留有说不出的香气。 她一直梦想,有一天可以同书中说的那样,与心爱的人共乘一骑,无拘无束的向着远方奔驰。现在,她觉得自己象是在梦中。他身上的味道清新温暖,他强有力的怀抱让人那么安心,他仿佛可以包容自己的全部小小世界。 他一直紧紧搂着她,她柔弱无骨,全然信任的偎依和交托让他心里涨起了满满的柔情。如果能够这样永远的跑下去该多好! 第十一篇 “你知我是哪家的女儿?”听到他说要上门提亲,她好奇的问。 “我不知道,所以你要告诉我啊。”他浅笑着,温柔的对她说。 “我不告诉你,你自己不会去查?”她笑,很是甜美可爱。 “你这个小丫头还真难伺候,若不是你说要保持神秘感,我怎么会不去访查?”他无奈的说,“我总想,你不愿意说,自然有你的理由,我冒冒然,怕会打扰到你。” “你真是谦谦君子。”她敛了笑容。“婚姻是大事,你真的想清楚了?” “该我问你。”他捉起她的手,“你愿意吗?” “我若是不愿意呢?”她看着他的眼睛。 “那我等到你愿意。”都说女子的温柔似水,可让百炼钢成绕指柔,其实,男人的温柔才最要命,在柔情的男子面前,世间的女子统统都会败下阵来。 “我叫朝颜,顾朝颜。”她静静的凝望着他,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一字一句的说,“顾唯之的大女儿。” “朝颜。”他粲然一笑,眼中都是柔情,“你要乖乖等我,等订了亲,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见面了。” “我等你。”她轻声说。恋恋不舍。 雷尧刚刚吩咐下去准备聘礼,便被匆匆招进宫中。边界战事又起,粮草辎重不足,雷骁反复忖度之后,决定派弟弟雷尧前去押送。雷尧为人聪慧,做事向来周全,这一点先帝也颇为赞赏。由他去办,自己可以放心不少。再来,此次押运路途坎坷、险阻重重,一般人也确实无法胜任。希望这次他可以圆满完成,将来也可以在他的功劳簿上记一笔。 面对国家大事,儿女情长自是要往后推迟。他本想与朝颜告别,但又怕冒然上门反而坏了事情,只得带着依依别情出发了。 朝颜望眼欲穿。等来的却是雷尧往前线押运粮草的消息。 “姐姐,你不要太担心。他如果承诺了,就一定会做到的。”看着前一阵子快乐的姐姐变的忧郁起来,夕颜劝慰道,“爹爹讨厌权贵,可对王爷的评价不是很高吗?还说他是难得的君子。” “我是担心路途艰险,他......” “杞人忧天。他本来就是行伍中人,战场冲杀都不怕,路途艰险能算得了什么?”夕颜拉姐姐坐下,“你就不要靠在窗前吹风了,还是好好照顾身子,总不好让人家来娶时,看到一个病西施。” “你真是没心没肺。”朝颜无奈的坐了下来。 “没心没肺才轻松啊。”夕颜拿起姐姐放在桌上的书,随意翻翻。“我真羡慕你,这么无聊的内容都能看的下去。” “我也羡慕你啊,自由自在的。” 一路风尘仆仆,雷尧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尽可能的加快速度赶往前线。唯有夜里入睡时,他会忍不住思念。那条她蒙过的纱巾,他带在了身上,拿出来轻闻,上面还有属于她的味道。再回忆起他们相处过的短暂时日,她的温婉,她的顽皮,她的娇憨,已经那么深的刻在了他心里。 这次任务之后,他便要上门提亲,从此后,与她长相厮守。 第十二篇 严天沐再次踏入顾府距离上一次已经相隔4年。 他的心里有莫名的期待,也许又能遇到那个小男娃吧,不,应该是个小公子了。 园子的门基本没什么变化,他也不再四处找人,顾家的下人屈指可数,想来也不会舍得派个人守花园。不出他所料,里面更是,仿佛这春去秋来能留下的就是这乱长的草木。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更快的往荷花池走去。 大失所望。一个人都没有。柳丝随风起舞,荷叶轻轻摇摆,石桌上干干净净。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他十分感慨。 慢慢走到树下,他当初绑的笔想必已经被取回了,不知道取走它的人会不会记得曾经的那日。他淡然一笑,准备回去。 当他一转身,赫然发现在荷花池的一侧,一个少年正站在那里,一身蓝衫,面如白玉。少年手里还拿着一个类似于面具的东西。严天沐一喜,想必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你过来。”严天沐冲少年招招手,自己也往近了走。 那少年却不动地方,而是将手中的面具戴了起来。等严天沐走到近前,看到他戴的面具,哑然失笑,一个猴子面具。虽然戴了面具,可严天沐一看到他水汪汪滴溜溜的眼睛,便认出了他。 “我知道是你。就不必躲藏了。”严天沐伸手,小心的将面具摘下。 他的眼睛便再无法从少年身上移开。怦然心动,一见钟情,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是怎样的感觉,心跳停止,呼吸停止,整个人都溺毙其中。伴之而来的,是恨不能立刻将其收入囊中从此不让任何人再看一眼的冲动。 皮肤红里透白,细腻如玉,只是看着就会升腾起柔滑的触感。眉毛长而上挑,衬托着一双丹凤眼,眼睛里象是注了流水,他微笑着,眼角处那么微微一翘,似娇似媚,那水便在严天沐心里漾了起来。唇很饱满,象花苞一般。他微笑着看着自己,嘴角顽皮的翘着,有些天真的媚惑。 “我也知道是你。”少年看严天沐有些呆,便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可不料,严天沐径直捉了他的手,放在唇边。少年跳脚,将手用力抽回,严天沐却更使了力,将他带入怀中,不管他的挣扎。 “你放开我。”少年尽量压低喉咙。 “不放。”严天沐发现他的身体很是柔软,还散发着清甜的味道。 “你真恶心。”少年手忙脚乱的推他,可悲惨的发现自己个子矮小、身体单薄,根本就挣不开。“两个大男人抱着成什么!” 看少年被气的满脸通红,严天沐有种奇怪的快感。突然,他松开了,少年一看得了自由就要逃走,严天沐又把他拉了回来,打横抱起。 “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就放你走。”严天沐的笑容有种魔魅的性感,眼睛与嘴角倾泻着勾魂摄魄的力量。 “不。”他气鼓鼓的样子象嘴巴里塞满了松子的松鼠,可爱的让人想咬一口。 “那我就把你抱到顾大人那里,问他。”他故意将唇靠在少年耳边,说话的时候,嘴唇还不老实的蹭着少年耳上的绒毛,红通通的小耳朵,严天沐克制着自己想要轻咬的欲望。 “我早就告诉你了,你还问。”少年的脸更加红。 “你是个小骗子。”严天沐宠溺的说。 “好,你既然觉得我骗你,你就不该问我。”少年强制镇定下来,挑衅的说,“有本事,自己查啊!” 他身体在发抖,嘴里说话却不饶人,严天沐更加觉得有意思。“既然你这么怀疑我的能力,那我就一定证明给你看。” 再逗下去,小家伙怕是要翻脸。严天沐慢慢将他放下,但仍然用手臂把他圈在怀中。 “你是跑不掉的,所以要乖一点。”他笑着警告少年,顺手将他的衣服理平。 少年怒视着他,脸颊绯红。 “你越生气就越招人爱。”严天沐对他的怒视不以为意,“不想再来一次,就别这样看着我。” 眼见着少年的头顶都要窜火苗了,严天沐笑的更开心。 “你要乖乖等着我”严天沐的眼中满是温柔,“我会回来带你走。” “最好永远也别来。”少年咬牙切齿的嘀咕。 “不,也许很快就会来。” 严天沐勾了他的下巴一记,心情很好的离开了。 第十三篇 谁都知道严天沐是个好主顾,只要你能把他想要的给他,他是绝对不会吝惜金钱的。 顾家没有儿子。没有长相美貌的客人。也没有可爱俊俏的仆人。严天沐饶有兴味的听着一条又一条的爆料,旁边的管家和下人自发的组成流水线:请人进来,付钱,送客。 基于对严天沐的了解,看着他长大的管家很肯定,到目前为止,少爷还没得到他想要的消息。可看他的表情,也没到爆发的境地。 严天沐的确不生气,反而很开心,上哪找这么好玩的家伙呢?藏的深,还藏的妙。猫捉老鼠才更有味道。 他一遍遍的回忆抱着那少年时的感觉,柔软馨香,周身散发的味道那么诱人。这个年纪,难辨雌雄。顾家的女儿呢?传说相貌平平。才智平平。和身边的丫鬟长年呆在深闺。顾家的仆人反应都很迟缓。总之呢,就是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就在顾家。严天沐并不着急。那少年身上穿的不是普通的衣料,束发的带子看着朴素但做工精致。再者,时隔四年还能在同样的地方相遇也绝对不是巧合。他不会蠢的以为顾家会让家里私密的后花园任人来去。难怪顾大人做人低调,换了自己,家中有这样的妙人,定会锁门闭户,或是直接送到山里才成。世间的绝色,不是谁都可以碰的到,碰得起的。 他一想到小家伙面红耳赤,头顶冒火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不管自己当时是在做什么。 入夜时分,在辗转反侧中,他将小家伙一同带入梦中,在梦中对他百般怜爱。醒来时,发现锦衾中只有自己,心中便是加倍的茫然若失。 严天沐一笔一画,将记忆中的少年描摹在纸上,他的笔下,少年的风姿毕现,任谁看了,都要感慨,一个男子居然能生出这般情致,真是世间罕有。他先将画挂在卧床之侧,日日凝视,后又收藏在贴身之处,很是珍爱。 作为严家唯一的儿子,除了感情,他要做的还有很多。 前一阵子,在朝廷举办的武状元甄考中,他力挫群雄,一举夺魁,雷骁龙心大悦,对他这个少年时代的伴读委以重任,派他去边关监督戍防。 在他还在计划怎么去寻出这个妙人时,圣旨颁下来了,要他尽快起程。 匆匆与众人告别,他带着未了的心愿,揣着画奔赴边关。 严天沐并不打算把找人的事情托给任何人,如果不巧引来他人的觊觎,到时候他鞭长莫及,岂不悔之晚矣。再者,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感觉,他要独自品尝。 夕颜懒懒的趴在窗前的长椅上,夏日的午后,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屋内的桌上,横七竖八的扔着写了字的纸,虽然已经十几岁了,还是逃不掉被罚的命运。 “唔,真累。”她自言自语。 自从雷尧走后,姐姐就陷入了漫长的思念之中。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用来形容她的那份痴心再恰当不过。姐姐现在的话题全部围绕着她未来的夫婿,连梦中都是他的影子。 姐姐能找到幸福,她自是开心,可听多了,连她也对他产生了莫名的期待,一个如此温柔细腻又不乏血性的男人,有几个女人可以抗拒呢?而这样的期待和心情她是绝对不能同姐姐倾诉的。于是,夕颜多数时间就在自己房中度过,虽然闷,但心里简单。 雷尧一路艰辛,但任务完成的十分圆满,为大军的进攻提供了及时有力的支持。在将军的上表中,对雷尧此次所作出的贡献给予了高度的赞扬。 雷骁很满意。安国的疆土经此一役得到了拓展,而作为臣子的弟弟似乎也已经完全了解了自己今后所要扮演的角色。 第十四篇 任是雷尧多么想忽略,顾唯之有些强忍的痛苦表情都让他不得不再三检讨自己身上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让顾大人如此不情愿的缺点。 难道因为自己目前是个没什么实权的王爷?还是自己的才华造诣与顾大人期望的相差甚远?更或是顾大人的女儿等着选秀入宫的机会? 顺利的完成王兄交托的差事后,雷尧便起程返京。回到府里,老管家已经将聘礼准备好了一大半,剩下的要等雷尧定夺。王妃将来的寝屋也需要重新修葺,屋中摆设更是要全新计量。雷尧没有急着去顾家,尽管内心已经迫不及待想见见朝颜。他刚从边关返回,雷骁于公,嫂嫂于私,都几次召他进宫。还要去参加此次边境战役中凯旋而归的将士们的庆功宴。还有府中要准备的事宜,一时间,千头万绪,他是分身乏术。终于,等事情归于平静,他才计划要先去见见顾大人。 开始的时候,顾唯之心情还不错。他喜欢雷尧,身为武将却文才斐然,为人谦和有理,称得上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比起雷骁,他少了几分霸气和狠劲儿,也是这个原因,让顾唯之在最后的关头,背离了老主人雷跋的决定,同其他几位大臣一致要求立雷骁为嗣。顾唯之并非是对他们两个有什么偏爱之见,只不过客观而言,以安国目前的状况,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才能胜任。 当然,顾唯之没料到的是温柔善良的三夫人居然会被赐殉葬。当年,顾唯之家中变故,生活困顿,而他又生性倔强,不肯开口向人求援,三夫人知道后,变卖了自己的首饰,托人捎到顾家,虽然三夫人始终不承认有这回事情,但顾唯之辗转得知后始终感念在心。雷骁赐死三夫人后,就一直猜忌雷尧会因为此事而心怀不满,再加上雷尧先前一役大败而归,雷骁就顺水推舟,将他搁置起来,让他在家里做个闲散王爷。因为这样许多,对雷尧,顾唯之心里一直非常歉疚,所以对他也就比旁的人更多了几分亲近和爱护。 可一番寒暄后,雷尧居然提出希望迎娶顾家的一个女儿做妻子。对于顾唯之而言,这无异于青天霹雳,任他修养再好,那股子不情愿还是滔滔而出。虽然事情心理有所准备,雷尧也不得不承认实在是很挫败。他没有气馁,而是想办法让顾大人抒发自己的情绪,更重要的是,希望顾大人一定要答应。 如果他的身份不是王爷,雷尧会是难得的佳婿人选。顾唯之同其他所有父亲一样,想要为自己心爱的女儿觅个良人。以雷尧的人品才德,配自己的女儿是绰绰有余,可偏偏是王爷,让他把女儿往浑水潭里送,顾唯之是绝对不会乐意的。 “顾某的女儿人才品貌平平,实在是配不上王爷的抬爱。”顾唯之硬着头皮。虽然雷尧性格不错,但他也绝不会愿意被人拒绝。“还请王爷另觅佳偶。” “顾大人何必自谦,以顾大人的家学,您的女儿也必定颇有才学,至于容貌,娶妻娶德,我怎么可能介意呢?”雷尧慢悠悠的端起茶,顾大人的脸色真的很不好,幸亏这茶是之前端上来的,否则都不敢肯定里面会不会被下毒。 “这......”顾唯之拙于口舌,他总不好直接说是不愿意女儿嫁给王爷吧。 “顾大人,我一直敬仰您的才学和品德,所以,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您的女儿。”雷尧真诚的说。“您就答应我吧。” “我......” “您有两个女儿,相信从年龄上,应该是大女儿更适合些。”雷尧紧接着说,“您若是没什么意见,我禀明大王之后差人送聘礼来。” “既然王爷心意已定,那就这样吧。”顾唯之再迟钝,也不敢太过抗拒。更何况,他心里,总有点补偿和其他复杂的想法。但不管怎样,他总算是艰难的答应了。 雷尧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心里如释重负。 第十五篇 朝颜克制着自己的喜悦,但脸还是因为激动而发红。但到了父母眼里,认为是害羞。夕颜靠在回廊上,茫然的望着回廊外开得正盛的花,宛如烟霞。姐姐强压着的喜悦全都落在了她的眼睛里,她不想探究自己这样怅然的原因,她只知道,姐姐终于如愿以偿了。 雷骁听到雷尧说要娶妻,不免有些讶异。雷尧相貌俊朗,待人温柔和煦,一直以来都很受女子青睐,但他一视同仁,没对谁有特别的表示,现在却突然要娶妻,而且是顾大人的女儿,仔细想想,京中的美女、才女之列中,可从来没顾大人女儿的位置,难道他们暗通曲款?不可能,虽然他们并非一母所生,但对这个弟弟,雷骁还是十分了解的,他最是重视礼节道德,虽然不能标榜为圣贤,也绝对是君子。 “聘礼可都备好了?”雷骁选了在宫中的湖心亭见面。 “备好了。”雷尧答道。 “之前我们还猜测,究竟哪家的女儿能入你的眼,原来是顾大人的千金。”雷骁拍拍弟弟的肩,“至于你们是怎么相识的,我就不追问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明白。”雷尧浅笑着看着哥哥。 “坐。”雷骁先在亭中的桌前坐下,然后招呼雷尧,“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礼。” “我们兄弟已经很久没单独在一起坐坐了。”雷骁感慨,“我日日国事繁忙,都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兄长,连你的婚姻大事都差点蹉跎。” “我身为臣子,不能为您分忧就罢了,怎么能给您再添烦恼。”雷尧体谅的说。 “话虽如此,终究还是觉得对你有愧。”雷骁摇摇头,“你可不要记恨我这个不称职的哥哥啊。” “我只会敬重您,怎么会记恨?”雷尧笑,“难道我在大哥眼中就这么不懂事?” “怎么会不懂事?”雷骁大笑,“说谁不懂事也说不到你啊!你呀!” “您和嫂嫂一同来婚宴吗?”雷尧转了话题。 “你嫂嫂身体不适,就不参加了。我一定去。到时候还要和顾大人好好喝几杯。”雷骁答道,“你这个未来的老岳丈真是深藏不露啊,不声不想的居然把一表人才的恭王爷变成了女婿,以后在朝堂中,他想低调都不行了。” “顾大人好不容易才答应把女儿嫁给我,您就别拿他开心了。”雷尧也笑着摇头。 “呵呵,这么快就护着岳丈了?看来这顾家的女儿更不简单。” 她身着红色舞服,从上到下包的严实,可紧紧裹在身上的衣服却勾勒出了极其曼妙的曲线,在外面一层薄纱的笼罩下忽隐忽现,她的脸上遮了面纱,厚厚的,让人看不清下面的容貌,眼睛以上都用油彩重新画过,长而浓重的眼线有种妖艳的美。她的舞态翩跹,旋转起来像绽放的红色莲花,舞蹈本身没什么新奇,但她的表演却让这舞蹈有了更多的意境,她的眼睛配合着她的舞蹈,仿佛在诉说。雷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这个小小的舞女,她越舞到越靠近他,离他最近时,她连续几圈旋转,旋起的风让面纱飞了起来,她的容貌一览无余。坐在不远处的顾唯之也看到了,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克制着,旁边的妻子按住了他颤抖的手。舞蹈结束了,雷骁却还沉浸在刚才一幕中。即便眼睛画成那般,仍然不妨碍她的美,更无论还有那样曼妙的身姿。他回过味来,召了一个人过来,低声吩咐他去打听刚才的舞女。去的人回来禀报,说是一群流浪艺人,刚才已经拿了钱离开。再追出去,早已经没了人影。 雷骁与众人饮了一阵,有些醉意,便起身从后面出去,一个小仆人请他往左边拐,到后院可以透透气。他让随从都回去筵席,自己一人便往后院走去。 她从天而降,雷骁反射性的接住,一时间温香软玉在怀,雷骁竟有些晕眩。 “你是谁?”他反应过来,却没松手。他仔细看看,才发现自己走的这边是连着院墙的一处矮墙,她一定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你放手。”女子挣脱,跳到地上。“多谢救命之恩。”难道没人教过她说感谢一定要真诚吗?她这么平板的说出来只会让听的人很是不舒服。不过,她的声音很动听。 她背光站着,穿了件素色的衣裙。 雷骁顿了下,忽然一把抓住她,用力一转,她上身已然半躺在他怀中。虽然灯光昏暗,雷骁仍然一眼认出她就是刚才的舞女。她的身体明显的一抖,雷骁肯定她也一定认出了他。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雷骁轻柔的说着,将她扶正。 她不说话,只是撅了嘴,悄悄的四处张望。 “你不要怕,我很喜欢你跳的舞。”雷骁尽力安抚她的情绪。尽管从未设想过这样与一个女人相遇,但真的发生了,确实是别有滋味。每日的生活都是一个模样,他不介意偶尔来点意外的刺激。 她不看他,在原地磨磨脚尖,不情愿的听着。 “你,为什么不回答?”他抬起她的下巴。她美的让人立刻想据为己有。“我要带你走。”他满意的看到她由刚才的漫不经心变得僵硬起来。 “带去哪里?”她恼怒的问。 “我住的地方。”他攫住她的胳膊,不让她摆脱,“把你关起来,以后只给我一个人跳舞。” 她屏了呼吸。“你快松开,等下被我爹发现就糟了。”她突然急切的语气打破了刚才的压迫感。 “你真狡猾,你爹怎么会在这里?”雷骁笑,亏她想得出。 “他当然在,你不是还与他喝酒了麽?”她冷静下来。 “我与今天在场的都喝了酒,哪个会是你爹呢?”一个小舞女怎么可能是这些大臣的女儿。 “今天嫁女儿的。”她倒是干脆。 雷骁先是一惊,接着便笑。“我说雷尧怎么突的想娶妻,原来是发现了宝贝,怕被别人抢了先啊。” “现在我可以走了吧。”她问。 “暂时可以了。”想想自己出来的有些久了,雷骁拈起她的发丝,轻轻的闻了下,“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见面。”他松了手,转身慢慢踱回宴席。 站在原地的夕颜,脸上浮现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第十六篇 新婚之夜。 雷尧吩咐新房内伺候的丫鬟先下去。 跳动的喜烛火印照下是他微醉的样子,幸福让他的脸上一直荡漾着笑容,与客人觥筹交错间,脑中全是她的影子。本以为大婚前能与朝颜单独见面,可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只有一日同桌吃饭。那天,朝颜含羞带怯,身上的柔气质依然如故,为了不让顾家二老起疑心,他装作不相识,客套有理的吃完了一顿饭。现在,他们终于有一生的时间相望相守。 他走到床边,轻轻坐下,将朝颜的身体转向自己,她的身体微微轻颤,他小心翼翼的将盖头掀起,她正望着他,猛一看见他的脸庞近在眼前,她脸上飞红,便低了头。 “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还这么害羞?”雷尧也有些紧张,他尽量轻松的说。 她一笑,“你的心,跳的好响。”温柔的声音仿若一只柔软的小手从心上抚过。 “看着我。”雷尧温柔的要滴出水来。 朝颜似是鼓了鼓勇气,终于慢慢的抬起头来。 “以后,我们便是夫妻了。”雷尧望着妻子娇美的容颜,内心充满了柔情蜜意,“我们可以一起正大光明的游山玩水,去你想去的地方。” “恩。”朝颜点点头。只要与他一起,不管去哪里都好,即便只是日日相对而坐,她也不会觉得厌倦。 “真乖。”雷尧亲昵的刮了她的脸一下,将她拥入怀中。 灯灭。 夕颜正坐在房中的地上,一点点剪碎刚才跳舞时穿的红衣,她的神情专注,顺着纹理,剪的很仔细。她今天很开心。姐姐的房中,一切依然,只不过,里面那个人离开了,欢喜的上了轿,追着自己的良人去了。于是,每日里都能感觉到温暖气息的屋子变得那么清冷。她甚至都不想从门前走过。一个人,真的好寂寞。她最怕寂寞,生来就怕。 那个男人,很强大。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眼睛犀利的象是可以把人穿透,世上有什么事情可以瞒的过这样的眼睛?他的唇生的精致,却太薄,是个薄情的人。 他是喜欢她的,浅薄的喜欢,经不起任何凋零和褪色的考验。如果进了宫,现在就可以想象到迟暮之时,她在冷宫中寂寞度日的样子。宫里的墙够高,从此以后就不必再幻想出去,宫里的园子够大,可以每日消磨时光不必再担心无聊,也许,还有很多赏赐的金银珠宝,天天把玩着开心。现在,只需要恳求上天,让自己老的慢些,再慢些,等到不再需要的时候,再一下老去。 顾唯之舍不得责骂夕颜,只得将她禁足,在他气消之前,不许出房门一步。顾夫人心疼女儿,但心里清楚夕颜做的太过火,顾唯之在气头上,现在去劝也没用。 “你要体谅你爹,不要生他的气。”顾夫人握住女儿的手,现在身边就这一个宝贝了,她连重话都舍不得说。 “娘,是我的错。”夕颜微笑着钻到顾夫人怀里,撒娇的说,“不过,希望爹能快点消气。娘可要帮我多说说好话啊。” “你呀,就是嘴甜,你乖点,不搞这些斜的歪的不就好了。”顾夫人拍拍女儿的背,“成天就喜欢撒娇,也不看自己多大了。” “再大也是娘的女儿啊。”世界上最温暖的就是母亲的怀抱,如果一直是个小孩子该多幸福! 雷骁下旨选妃,范围限定在朝廷诸大臣中,凡是未出阁的只要身体健康无论美丑年龄都可入选,自愿报名。 “哪个是顾大人家的?”雷骁状似随意的一边翻看送来的美女画像一边问。 “顾大人没有报?”一旁的总管太监何公公立刻回禀。 “哦?”雷骁笑。 “老奴去请顾大人呈上来?”雷骁眉毛一挑,何公公赶忙问。 “不用。”雷骁摆摆手,“都说是自愿,你这样子不是打自己嘴巴嘛?你下去吧。” 雷骁没派人去顾家问个究竟,而是很体贴的私下里将顾大人请到书房,好茶招待着,然后在闲聊中“不小心”告诉他自己决定立顾家的小女儿为侧妃,然后请顾大人千万不要推辞。雷骁承认自己某些时候不厚道,看着顾大人有些失魂落魄的身影,他竟然想偷笑,女儿迟早是要嫁人的,做父亲的难过一阵子也是必然吧。 第十七篇 夕颜出嫁前,很仔细的将屋子清理了一遍。那么多心爱的宝贝,她不可能带到宫里,也不能让别的人发现。能烧的,都变了灰,烧不掉的,就支解了,弄碎了,扔到花园的湖中或是埋在树下。她机械的做着一切,与往事告别。 “你嫁的不是普通人家,以后为人处事要多琢磨。”顾唯之恨不能把自己平生所体察到的都一次灌给女儿,“爹不是什么权贵,家里也做不了你的凭侍,纵使你长的有几分姿色,也要收敛自己。以色侍人不会长久。” “爹,我明白。”夕颜望着爹爹不知什么时候冒出的白发,心里酸酸的,“对不起,爹,是女儿的错,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你承认错不过是为了安慰我,”顾唯之不为所动的摇摇头,“你是我的女儿,倘若你心里没有什么计量,怎么会去做一件事?” “对不起,爹。”夕颜的泪涌了出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以后,我会听您的话,小心做人,决不给您丢脸闯祸。” “罢,罢,”顾唯之强忍着泪,把头别过去,“你好自为之。” “看你们父女,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到你们这里反倒成了伤心。”顾夫人勉强挤出笑容,“夕颜,你从小就不安分,表面乖巧,可心如野马。在家时,父母不计较,可出嫁了,就算大王不计较,王妃不一定不计较。你得好好收了心,多长记性少长嘴。娘和你爹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求你千万别让人家背后说顾家教女无方。” “我记住了。”夕颜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在泪眼朦胧中看到娘也在擦眼泪。 “你爹说的对,天下有姿色的女人多的很,就算是绝代佳人也有人老珠黄的一天,更何况你也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一定要有自知之明。安分守己的做好自己的本分,能平静过日子就好。” 夕颜拼命的点头,“爹、娘,是女儿不孝,以后不能常伴爹娘左右,您二老要多保重。” “我的傻孩子啊......”顾唯之老泪纵横。 宫里很安静,夕颜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回忆。除了回忆,就是回忆。 雷骁隔几天会来一次,王妃有了身孕,看得出,他很开心,朝中事情不多的时候,便过去陪她。有一次,召了夕颜一起去。雷骁的体贴温柔无微不至简直无法和平时威严的他联系起来。夕颜内心充满了羡慕,被自己的丈夫这样爱护着,王妃是多么幸福。姐姐也一定是这般幸福,姐夫一定会好好待她。 紫苏对夕颜很和蔼,但从夕颜进宫后,她都很少召夕颜到自己的宫里坐坐,连例常的请安也以怀孕身体不适免掉了。雷骁觉得这样也好,少了很多麻烦,就让夕颜乖乖在自己宫中。 雷骁对夕颜也不是不好,只是没那么多耐性,很多时候,就是过来解压,心情烦闷时还发发脾气。夕颜不敢多说,只能保持着笑容,不要惹到他。 雷骁心里也不爽快,当初看中夕颜,就是喜欢她那股清纯又带点妖媚的味道,不知怎的,现在每天都怯怯的象个小媳妇。难道自己当时看错了人? 他在床塌之上,几次捏着夕颜的脸想质问下,但一对上她天真无邪的眼神,他立刻觉得自己简直是得了失心疯,纵然错了,难道还退回去不成? 紫苏是柔顺的,夕颜是柔顺的。 夕颜现在就盼着雷骁哪天开心,再准她去看望姐姐。 恭王府和她想象的不一样,里面的布置古朴雅致,粗看没什么特色,唯有一路走来慢慢体味,才能感悟出主人的那份玲珑心。 主屋外面有一处延伸的长廊,在长廊端头,是用竹子编起的花架,吊篮的长发就从花架顶端垂髫而下,偶尔有白色的小花点缀其间。花架旁,是古朴的桌椅,有兴致的时候,雷尧会同朝颜一起坐在这里谈书品茗。夕颜上次过去,也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茶的味道很清甜。 第十八篇 夕颜,你幸福吗?朝颜每见她一次都会问一遍。她盼望着答案的样子太迫切,夕颜除了用力再用力的点头,再找不出更强烈的办法告诉姐姐她幸福。 幸福是什么,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尽相同。对于夕颜,雷骁不大发雷霆,高兴的时候赏点首饰衣服给她,就是幸福了。现在的这个世界,是全然陌生的,曾经只存在于街头茶馆说书人口中,或是每年皇家祭祀的长长仪仗队中。身边的人很伶俐,伶俐的近乎熟练,熟练的让人害怕,自己象是一个头脑痴呆的娃娃,除了机械的听从就是听从。一夜之间,没人再会把你当个简单的孩子看,在你不注意的地方,总会有人审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而这些,告诉姐姐又能怎样?这是自己做出的选择不是吗? 那些令人窒息的寂寞,唯一成就的就是她终于有耐性认真的练字,甚至看些以前不愿意去读的书。 成婚后,雷尧很少再去山中练功了,而是在后园重新建了座练功房,里面各种武器一应俱全。练功房刚建好时,雷尧曾经让朝颜陪在一边,看自己练功,说来奇怪,这并不是第一次,可朝颜眼中流露出的担心和全然的崇拜让他感觉那么陌生,她的性格和她眼中诉说的太一致,反而让他迷惑了。成婚近一年,他才开始审视自己的妻子,一个自己认为足够了解,足够深爱的女人。朝颜很完美,美丽端庄,温柔多情,才华出众,她象一朵羞怯的花,娇柔的盛开着,她的爱,是细细密密无处不在的温柔笼罩,全心全意的付出。他从来不知道,朝颜有这样的一面,他以为,自己的朝颜只是个装作温柔、有些娇蛮、有些狡黠的小姑娘。如果人的触觉是有记忆的,那么他也许会怀疑有一点点一点点言语无法言传和描述的差别。 “喜欢吗?”雷骁心情不错,拿了件金丝绞股镶红宝石的链子过来,在夕颜面前晃晃。 “喜欢!”她无神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您请喝茶。”她勤快的接过宫女手中的杯子,亲自端给雷骁。 “一看见金子,你的眼睛就被点亮了。”雷骁将链子丢在桌上。“难道每月给你的月银还不够吗?” “不是说君子爱财吗?连君子都爱的,我怎么可能不爱。”夕颜好心情的说。 “纯属诡辩。”雷骁喝口茶,“有时间多读些书,别辱没你爹的声名。” “是。”夕颜乖巧的回答。 “这点倒好,什么时候都不争辩不回嘴。”雷骁有些无奈,“就是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又开始了。他一定是读书的时候被师傅训的多了,现在才要找机会没完没了的念。 “您喝点茶,润润喉。”夕颜温柔的说。 “你......”正滔滔不决的雷骁骤然被打断,“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当然不是。”夕颜挤出一副快要哭的样子,“我,我是怕您累到。” 雷骁看着,扑哧一笑,她真是有副好皮囊,一双眼睛里闪烁着说不出的妖媚,泫然欲泣的样子又是别样的惹人疼爱,恨不得伸手捏一把她的脸,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伸手轻轻的一捏,夕颜吓了一跳,往后一退,他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拉入自己怀中,一提,让她坐在腿上。 “小东西。”他用力将她压向自己,在侍女的众目睽睽下,热情的吻着她。看雷骁忽的将夕颜打横抱起,往内室走,原来站在门前的小太监赶忙打手势,让屋里的人出去,把门掩好,在门外候着。 雷骁夜幕时分才离开。夕颜的头发散着,随意披了件长衫,赤着脚下了床,走到厅内,桌上的金丝绞股链静静的躺着,上面的红宝石很亮,她坐在长榻上,将链子拿起来,对着烛光晃来晃去。 “您请用膳。”月香走上前来,饭菜有些凉,本想让厨房再热热,可厨房说大王晚上在王妃那用饭,他们正忙着呢,实在是腾不出手来。 “有我爱吃的吗?”夕颜回过头,笑着问。 “有一样。”月香也笑了。侧妃很好伺候,她对什么事情好象都没要求,过的去就可以。脾气也好,就是不怎么和人亲近。 “我等下就来。”夕颜将链子小心的缠在脚腕上,然后举高脚腕,看了看,就去吃饭了。 “菜有些凉了,”月香有些为难的低声解释,“厨房说现在腾不出手来帮您热。” “没关系。”夕颜不以为意,依旧津津有味的吃着,“一餐而已。” 她的样子,让一旁的月香看了,不知怎的,眼里微微有些酸。 第十九篇 雷骁的第三个儿子在这一年的春天出生了。严紫苏终于松了口气。 “夕颜,你可是很久没过来了。”紫苏坐在长榻上,怀里还抱着已经三个多月的小儿子。“你坐,到我这里来不必拘束。” “是。”夕颜恭敬的请了安,便坐在榻边的椅子上。吃过早膳,王妃便派人请她过来,也没说有什么事情。 “前一段日子,我一直身体不适,多亏有你照顾,大王每天心情都很好。”紫苏笑意盈盈。 “应该的。”夕颜轻声慢语的回话。 “也是,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自然要彼此分担些。”紫苏看着襁褓中的儿子,眼中满是温柔的爱意。 “是。”她垂着头,机械的乖巧回答让人不免觉得沉闷,紫苏有些了然,为什么雷骁隔几天兴冲冲的去她宫里一次之后就会连着几天在自己这里。任是谁,对着木头样的人,都会被败掉兴致,更何况是雷骁,他喜欢的总是特别的,要么是独一无二,要么是与众不同,只是生的美有什么用? “娘娘,严将军求见。”严天沐从边关回来后,便被擢升为大将军,统领京畿周边的驻防军队。 “请他进来。” “那夕颜先告退,改日再来探望您。”夕颜起身。 “也好,那你一定要常来。”紫苏没有多加挽留。 严天沐换下戎装,一身轻便的前来探望姐姐。走到外院中间时,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渐渐靠近。他侧身让道,满眼是她的裙脚,鼻尖是她身上的味道。他停了一会,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转身往内院走去。 “你今天怎么有空?”紫苏让弟弟坐在长榻的另一端,桌上早已摆上了他喜欢的点心和茶。“之前听娘说,你一直都忙的没时间回家。” “手头的事情理顺了,自然就有时间。”严天沐笑,“就是再没时间,也要过来看你的。”他喝了口茶,看到在姐姐怀中蹬来踢去的小皇子好玩的很。 他站起身,走到紫苏前面,“让我抱抱。” “生的真是好,”他小心翼翼的捧着,“象你多点。” “是吗?”紫苏看他的姿势难过,将孩子接了过来。“来,抱三皇子下去。”她招呼一旁的奶娘。 “你吃啊,都是你喜欢的。”紫苏看着奶娘抱着孩子出去后,回头招呼严天沐。 “还当我是小孩子。”严天沐摇头,“我早不喜欢吃这些了。” “算来我们也几年没好好坐在一起了。”紫苏笑笑,“虽然我们离着不远,可只能呆在自己该在的地方,连多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是啊,转眼间,那个做风筝给我的姐姐都已经是三个皇子的母亲了。”他有些感慨,时间总是流逝的很快很快。 “好了,看我们都说什么呢。现在不是很好吗?”紫苏一笑。“对了,你今年也不小了,该考虑娶妻生子了。” “你和娘一样,张口就是娶妻生子。”严天沐故作不满。 “那不一样,娘是想抱孙子,我是担心你有不正常的癖好。”紫苏言有所指。有人不小心看到严天沐对着一个男子的画像如痴如醉,传到雷骁耳朵里,他很八卦的回来和紫苏讨论是不是长年的军旅所造成的,要知道,他们之前知道的严天沐是绝不可能爱男人的。 “怎么,你也听说了?看来,我得割掉几个舌头才能换回清白了。”严天沐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 紫苏闻言轻笑,天沐生的俊俏潇洒,英气逼人,再加上少年得志,若是真喜欢男人,怕不知要伤多少人的心。 “那你可有看中的姑娘?” “有。”严天沐毫不犹豫的回答,目光灼灼。 “是哪家的?”紫苏一听,大喜。“我也好找人多打听打听。” “不必。”天沐敛了目光,啜了口茶,“我自己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好。”紫苏知道勉强他不得,“你自小主意就大的很,那我也省了这份心。不过,还是要提醒你,看中了就快点去提亲,免得别家的先上了门,到时候,你可哭都没地方。” 紫苏的话让严天沐沉默了。他恍惚的一笑,心已经飞到了一年多前。 第二十篇 夕颜房中的丫鬟都回后屋休息了。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屋里安静的能听到房梁的木头因为干裂而发出的**。自她被父亲禁足后,除了偶尔来探望的母亲,就是身边的小丫鬟,夕颜怕她陪着自己无聊,就打发她去别处帮忙,送饭送洗澡水的时候来下就可以。 起先几天,她靠着睡觉和做梦来打发日子,可这几日,连睡都睡不着,更别提做梦消遣了。她坚持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住,便坐了起来。她拉开床幕,下地去开窗户,想透透气。 一推窗,她便僵住了。窗下分明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蒙着脸的男人。她迅速反应过来,伸手关窗,他更快,飞身一跃,连着她一同扑入屋内。 月光很亮,他背着月光压在她身上,她的容颜却一览无余。他的眼睛很亮,在夜色中闪烁着光泽,夕颜愣愣的与他对视着。 他先起来,没说话,径直把窗关好。然后,伸手,将她扶起。 “你别怕。”他声音低低的说。 “只要你不是鬼,我就不怕。”夕颜嘴唇哆嗦的说。 “我是鬼。” “可你有影子。”她指出他的漏洞。 “那当然,因为我在这个人的身体里,他可是活人。”他的声音很轻,认真的口吻,催眠般的说。 “那我也是鬼。”夕颜总算听出他认真背后的胡话,便也学他。 她身着薄薄的白色长睡衣,曲线毕露,长发轻散,月光下,眼中似有粼粼波光,真不知之前怎么会认为她是男儿。 “你睡不着?”他欣赏着她夜色中的面庞。 “是啊。”她懒懒的,在一旁的躺椅上坐下。 “为什么?在想什么?”他也放松了,坐在她脚那边的躺椅处。背着光。 “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用想,才睡不着。”她的脚有些凉,那个触到他腿侧的冰冷脚趾却让他热了起来。 “呵,原来脑子空空也会睡不好。”他莞尔。 “你呢?难道鬼也会失眠?”她借着一点光,发现他的轮廓很深,睫毛很长,一定是个美丽的人。 “是啊,不然怎么会游荡到这里?”她比从前更多了妩媚,除了顽皮,她还有更诱人的一面。 “鬼会寂寞吗?” “会。”他轻笑。“所以我才来找你。” “你从前来过吗?”夕颜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渐渐有了困意。 “我天天都在你身边。”他语带深意。 “原来我是在做梦啊。”她的声音低下去。他再看,发现她已经睡去了。 “还真敢睡。”他皱了眉,起身,将她抱起,俯身放她到床上,正准备起身,却不防她突然伸手,捏了他的脸一下,不痛,但足够惊吓,他低叫一声。再看,她的眼睛亮亮的睁着。 “原来不是梦啊。”他可以猜到她一定是笑的又娇又猾。 “装睡。” “算是吧。”她一骨碌爬起来,坐到床角,和他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你胆子太大了。”他的声音凌厉了起来。 “做人不要太小气,捏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她不以为然。“再说了,反正不是你的身体,你就更不需介意了。” “你总是这样吗?“他突然有些黯然。 “是啊,我就是这样。”她拉了被子,盖着自己。 “我若是歹人,你恐怕十条命也没了。” “所以我还是万幸,遇到的是披了人皮的鬼而已。”夕颜笑笑。 他忽地欺身到她近前,“你总耍弄我,小心我恼了,抢你走。” 夕颜不说话,从被子里伸出手来,隔着面纱,仔细的摸着他的脸,他也象着了魔似的,由着她温软的手细细的巡视自己的脸庞。 “你回来了?” 第二十一篇 严天沐一怔。 “你知道?” “我知道。”夕颜并不否认。 “还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的事情吗?”他仍然离她很近,没有要闪开的意思。“我查到了。夕颜。”他最后两个字极其缓慢的说出。 “那又怎样?”她猛的把被子盖在他头上,飞快的跳起来,想要从他旁边跳到地上。 他准确的将她抓入怀中。 “我说过,你逃不掉的。”他将被子拉开,裹住她。“跳来跳去,当心着凉。” “着凉事小,你再不走,我的名节就没了。” “那不是更好”严天沐笑,“别人就不会和我抢了。” “你可真算不得君子。” “我可没说自己是君子。”严天沐将她放在枕头上,“不过,为了你,我愿意当一回君子。” 他身体轻盈的回了严府。事情比他想象的要简单许多,本来想玩久一点,可小丫头不识风情,一次就讲破,真是少了乐趣。但能见到她,心里便开心不少。 “想出去玩吗?”严天沐与夕颜并肩坐在窗户下面的地上。这样,即便有人走过,也不会注意到屋中有几人。 “不想。”夕颜百无聊赖的说。 “真的?”严天沐侧头看她,她好象不怎么开心。“你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我整天都这样。”夕颜拉了拉毯子,盖着自己的脚,“我不想我爹生气。” “怕他再接着让你禁足?”他调侃道。 “不是,我从小到大没做过乖女儿,这次,希望可以做到。” “这样啊”严天沐坏笑着说,“那你以后也要做个乖媳妇。不然,我也罚你。” 夕颜听了,只是低头不答。 “你怎么不说话?”严天沐探头看她。“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她的声音低低的,“你夜夜过来找我,耽误你不少事情吧?” “是啊,”严天沐也直接,“连陪我爹聊聊的时间都没有。”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夕颜直起身体,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她的眼睛象是有魔力般,调皮时转的飞快,认真起来又象磁石,严天沐与她对视着,仿佛被卷进了旋涡之中。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严天沐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和窗外小虫在煽动翅膀。 看他只是痴痴的望着自己,夕颜皱了皱眉,“听到没有?” “别说话,让我看看你。”严天沐轻声说,她的娇嗔也招人爱。 “好了。”夕颜坏心的伸手遮住他的眼睛,“有什么好看的。”指缝之间,他的眸子依旧灿若晨星。 他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缩回。 “你总调皮,惹急了,让我罚你,可没禁足这么简单。”他暧昧的说。 “下次不会了。”夕颜明媚的一笑。 “你喜欢什么?明日带给你。”严天沐不理会她的挣扎,将她的手合在自己掌心内。 “都说你要不再来的。” “我一定会来。”严天沐的话轻柔却不容反驳。 夕颜也不恼,停了会儿,才说:“你总有别的事情要做吧?” “那是我的事,”严天沐柔声说,“我怕你一个人寂寞。” 夕颜看着自己被他握着的手,手腕从长衣的袖子中滑了出来,皮肤润泽。她发呆的样子,被他看在眼里,以为她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我喜欢你,夕颜。”他如同所有的青涩少年般,鼓足勇气表白着自己的心意。 夕颜还没回答,就被他拥入怀中。“当我以为你是男子的时候就喜欢了。我要娶你。” 她的身体柔软,他抱着她,克制不住的用力再用力,配合着自己内心的呼喊。 夕颜任他抱着,他的怀抱是不一样的,更狂野更有力,让她完全无力反抗和挣脱,她微小的抗拒会带来更大的反作用力,被抱的更紧。 “你呢?你喜欢我吗?”他平静下来,帮她理好衣服,问她。 “不喜欢。”夕颜笑着说。 “由不得你不喜欢。”严天沐并不生气,他将她的脸牢牢定住,“把你娶回家,时间久了,你自然就喜欢了。”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有趣,象个任性的孩子在夸张的嚷嚷。 第二十二篇 “天沐,天沐?”紫苏说的口干舌燥,才发现弟弟完全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就知道他根本没听自己在讲什么。 “怎么了?”严天沐猛的回神,看到姐姐满脸的不爽。 “你想什么这么入神?看来我说什么都是白说,以后你的事情,我才不管。”紫苏忿忿的说。 “是我的错,您可别气坏了身子。”严天沐陪着笑脸,同姐姐说好话。紫苏打小就对唯一的弟弟十分疼爱,一看到他的笑脸,气都气不起来。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紫苏赶他走,“回去记得替我问候爹娘。” “好,那我以后再来。”严天沐恭敬的行礼拜别。 夕颜从紫苏那里回来,心里有些忐忑,王妃叫自己过去,难道就是为了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不成?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胡思乱想着,觉得周身凉意。一直呆坐到晚上,忽地听到雷骁过来,她才手忙脚乱的整了仪容到门前候着。 雷骁难得的睡在夕颜这里。他之前去看了紫苏,紫苏让他多陪陪夕颜,他想想,确实这段日子有些忽略了她,便趁着今日事情不忙,过来和她一起。 夕颜陪着雷骁进了内厅坐下。 “你今早去探望紫苏了?”雷骁最近难得心情放松,前线大捷、边关巩固,之前订下的计划在一步步实现,照现在的速度,他很快就可以考虑向中原进军了。 夕颜的心一紧,她低声说,“是。” “你是怕我吗?”换了平日,一听到她毫无意义的单音节回答,他就觉得腻烦,想到紫苏的话,也许她真是年纪小的缘故。他尽量平和的问。 “是。”她正在想紫苏的事情,没听他问什么,就应了。 “怕我什么?”他讶异,自己有那么可怕吗?把一个娇媚的小舞女吓成了胆怯的小媳妇。“说来听听。” 这个时候,夕颜才发现自己刚才说了蠢话。怕他什么呢? “怕您会不喜欢我。”半真半假的话说出来,自己也觉着别扭。 雷骁听了,觉得有趣,“那你可以想办法讨我喜欢啊。”他将她拉到怀中,“比如,像那天一样跳舞给我。” “您喜欢,我一定跳。”夕颜温顺的靠在他怀中,偷偷的舒了一口气。 “听说恭王妃有身孕了。”雷骁话题一转。 “真的吗?”夕颜惊喜,眼睛亮晶晶的向雷骁求证。 “怎么,你还不知道?” “我没听谁说啊。”夕颜也纳闷。 “你多时没去过恭王府了,不知道也是自然,我也是刚刚听到。”雷骁摸摸她的头发。“本来要让恭王爷去督战的,可体谅恭王妃初孕,就换了别的将军。” “哦。”夕颜用期盼的眼神看着雷骁,如果有尾巴的话,一定尾巴也是摇着的。正在喝茶的雷骁看她这副样子,好笑的茶都要喷出来。有这么想出去吗?不过,现在的表现还不错,至少让他龙心大悦。 “那你可要好好表现。”他眼神氤氲,手在夕颜的腰上游移,“表现好的话,就准你前去探望。” 夕颜脸红。手殷勤的攀上他的颈。 清晨,雷骁从夕颜宫中出来,面带笑容。 夕颜换了衣服,早早出发,奔着恭王府去了。 第二十三篇 听到夕颜要过来,朝颜很是开心。她放下手中的书,到前厅等着。雷尧见妻子迫不及待的样子,笑着摇摇头。 “先坐一下,她没那么快到的。”他扶着朝颜的肩,让她在一旁的椅上坐好。妻子已经念叨了一阵子,说有段日子没见夕颜了。雷尧一直都没见过夕颜,经常听朝颜将这个妹妹,他心里也有些好奇。 她在清晨的阳光中,从大门进来,脚步轻盈,她穿着嫩粉色的衣衫,滚了银色的边,仿若晨光中摇曳的花,雷尧的目光在不自觉中跟随着她,等她走到前厅,早已等在门前的朝颜立刻迎了上去。 “姐姐。”看到站在一旁的雷尧,夕颜微笑着说,“恭王爷好。” 她和朝颜的身型相仿,但容貌各有千秋。微圆的脸,瓷白的皮肤,小巧的鼻子,英气十足的眉毛下,有着一双顾盼生辉的丹凤眼,红唇饱满,秀发如云,浑身上下透着肆无忌惮的美。朝颜则是柳样水般、我见忧怜的女子。 雷尧笑应,体贴的对朝颜说:“回内厅坐吧。” 夕颜亲眼看到雷尧的呵护体贴,心里暖暖的。他们站在一起,再合适不过。 “恭喜两位。”夕颜开心的说。 “你都知道了?”朝颜羞涩的问。“消息还真快。”一旁的雷尧握着她的手。 “姐姐要好好保养,多生几个才是。”她调皮的说。 “你呀,怎么还是这个性子。”朝颜更害羞了。 “是要多生些,免得孩子寂寞。”雷尧也在旁边打趣。夕颜说话的口气很熟悉,难道曾经见过?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快被雷尧否定了。她是朝颜的妹妹,自然和朝颜有些相象,自己竟胡思乱想起来了。 夕颜注意到雷尧的失神,便开口说:“姐姐,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说。” “你......”朝颜看向旁边的丈夫。 雷尧笑说:“原来是要赶我走啊,那好,我走了,你们好好聊聊。”他站起身来,帮朝颜把身后的靠垫扶正才出去,顺手将门也带上了。 “别看了,人已经出去了。”夕颜真是不明白,她才是稀客啊,可姐姐的视线一直都随着雷尧走。 “别调皮。”朝颜不好意思的笑。 “天天看都看不够啊?”夕颜看到朝颜脸上飞起了红云。 “对了,姐姐,这个先给你。”夕颜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掏出一个包包递给朝颜。 “什么?”朝颜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些首饰。“你给我这些做什么?” “你先收起来。”夕颜催促,“这些都值些钱,总有用的上的时候。” “你自己留着吧。”朝颜不肯收。 “姐姐,爹爹一直清廉,你出嫁时也没能陪些贵重的给你,恭王府里现在是不缺钱,可以后遇到什么需要周转的时候,你总不想让王爷为这些俗物所困吧?”夕颜耐心的说,“你手里有些东西,心里才能安稳。我现在只有这么多,就先给你,你要收好。” “夕颜,你......”朝颜第一次听夕颜正经说些话,她觉得眼前的妹妹和以前不同了,那个天真而毫无顾忌的小丫头不见了。 “千万别让王爷知道。”夕颜叮嘱。 “那你怎么办?” “难道你还怕我在宫里挨饿不成?”夕颜笑,“我用不到的,你就安心收好。” “大王待你好吗?”朝颜看向妹妹。 “很好。”夕颜比比自己的脸,“你看不出?” “那就好。”朝颜包好首饰。一个被关在笼中的鸟,即便是锦衣玉食,又能有多快活!明知道夕颜永远都是一样的回答,可她仍旧忍不住要问了一遍又一遍。 朝颜脸上的轻愁看在夕颜眼中,她拉住姐姐的手,笑着问:“你今天准备了什么好吃的给我?”将姐姐的注意力移开。 第二十四篇 夕颜近些日子得了不少赏赐,雷骁也开始在她宫中留宿。 紫苏看着眼前颜色艳丽的舞衣,看不出什么表情,打赏了拿衣服给她看的侍女。等下人都出去了,她拎起来细细打量,衣服的面料并不清透,只是上下分成两截,穿着的人必定是腰部外露,加上裙摆颇大,跳起舞来许是更加诱人。她冷笑一声,命人收好。 雷尧独自在书房中。 长案上是安国的军事地图,雷尧思索着目前北边与周国的战事。他屡次主动请缨,希望能为安国出站,但雷骁一直不允。 安国与周国为边界的几个城池一直在争夺,那几个城池所处之地,地理复杂,环境严酷,但却占据着通往内陆的唯一关口。 雷尧上次就是在此处栽了跟头。由于援军被天气所阻,迟迟无法赶到,雷尧带领的士兵在恶劣的环境中迷失方向再加上天气突变,几乎是全军覆灭。他自己也身受重伤,亏了几个手下拼着命,才将他救回。 等回到京城,父王母妃都已是一钵黄土,一个属于雷骁的安国不那么友好的等待着他。战败的耻辱、至亲的远逝、王兄的猜忌,让他一度消沉,整日在山林中练功发泄,立誓要一血前耻。 本以为上次押运的任务顺利完成,王兄可能会考虑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可近一段时间,王兄宁可冒风险启用新人,也始终不肯让自己出征。难道真要作个清闲王爷不成?雷尧心中不免苦闷。 他揉了揉眉侧,站起身来,慢慢踱到书房窗前。窗外,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朝颜精心照顾的玉兰,在一片绿意盎然中开出大轮的白色花朵,盛开着的花瓣向四方伸展,月光下皎洁晶莹,幽香阵阵。他忽地想起白日里,初次见面的夕颜,颇象这恣意、烂漫的玉兰,美的纯真率性、无所顾忌。习惯了朝颜的柔和平静,猛的见到夕颜,她身上那种带有侵略性的美竟让他有些不习惯。 “怎么还不睡?”雷尧回到房中,见朝颜仍然斜躺在那里。见他进来,朝颜想要起身,却被雷尧轻轻按住,“别起来,我自己来就好。” 他把枕头放平,扶朝颜躺好。他小心的样子让朝颜忍俊不禁。 “我没那么柔弱。”朝颜笑着说,“你不要这么担心了。” “那也要小心才是,你都要当娘了。”雷尧握住她的手,坐在床边。 他眼中的深情让朝颜有些醉了,被自己爱的人深爱,那种幸福,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 夕颜望着床顶发呆,身旁的雷骁已沉沉入睡。地上是散乱的舞衣,被撕破的裙子静静的躺在那里。迟早会厌倦的。自己的曲意迎合,他也是清楚的吧。如果有一天,身边的人不再来,那,在这个空空的房子中,她该做些什么?她转过头,睡着的他面色漠然,坚定的下鄂和高高的颧骨时时彰示着他的傲岸和不可侵犯。笑着的他,又是那么温柔,像散发着热气的茶,可真正敢端起来品尝这杯茶的,只有王妃。能被他放在心上的,不会是自己这样的人。她自嘲的笑笑,闭上眼,转了个身,睡去了。 沉睡中的雷骁却睁开了眼,目闪精光。这些日子,她比以往更加尽心卖力的服侍自己,照旧是温柔顺从,照旧是拿了金银珠宝后喜笑颜开,可他还是捕捉到了她偶尔的走神。那一刹那的眼神,朦胧中带着忧郁,迷离中透着纯真,有种神秘的韵味,象是属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女人。她看起来太浅薄,太简单,可她的美却太复杂,太多面。 第二十五篇 严天沐站在窗前,身后桌上,是一幅女子的画像,威远将军王绍冀的小女儿王书言。母亲讲了足有半个时辰,他实在是受不住,才推说公务繁忙,将她送出门去。他唤下人过来,将桌上的画像收起。书橱中,又多了一个寂寞的女子。 那日从宫中回来,她红色嫁衣的背影,明黄色的裙角,一直在他眼前来回。不管是不是看到他,她都不肯稍作犹豫,决绝的仿佛从来没有他的存在。她手心脸侧的温暖还那么真实的留在他的脸上手中,曾经的夜晚,在她眼中算是什么呢?无聊的消遣还是互不相欠的游戏?他的拳越握越紧,眉毛紧紧锁在一起,眼中慢慢浮上冰冷。 夕颜躺在床上,太医刚刚离开。她以为自己的眩晕是因为精神不济,原来是有了身孕。阳光透过窗棱,斜斜的撒在她的被上,她手护着腹部,看着阳光发呆。月香端了些水来,刚才还在太医面前开心的笑着,还打赏了太医的侧妃,转眼就安静得毫无声息,她有些糊涂。 “您喝些水吧。”月香轻声说。 “恩。好。”夕颜被惊醒般,“先放下吧。” 雷骁听了太监的回报,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淡淡的说:“知道了。”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已经是下午了,最近事情又多了起来,案头的奏折似乎总也批不完。她定是欣喜若狂吧,日日尽心服侍,虽然不曾明说,但她必定也希望可以诞下子嗣。 见雷骁从御书房中出来,一直候在外面的太监赶忙迎上来,“去王妃那。” “累了吧?”雷骁刚坐下,参汤就端了上来。紫苏则站在他身侧,轻轻为他捶肩。 “让下人来就好。”雷骁握住紫苏的正在捶着的手,让她坐在旁边,“你最近好象瘦了些。” 他托着她的脸,细细端详。 “或许是睡的不好吧。”紫苏温柔的笑着,“你不在身边,我总是做梦。”说着,她偎在他胸前。 “近来很忙,对不住你了。”雷骁抚摩着她的头发。“等过一阵子,一定多陪陪你。” “你这样说,倒显的我不懂事了。”紫苏打趣,“我只是说说,你日里万机,我只求你多注意身体。” “对了,夕颜有身孕了。” “真的吗?恭喜您了。”紫苏坐直身体,高兴的说。“那我要吩咐下去,以后夕颜的起居饮食都要专人负责。” “不用这么大动干戈吧。”雷骁看她的样子,笑着摇摇头说。 “当然要。她怀的是龙种。一定要精心才成。”紫苏认真的看着雷骁。 “那就照你说的安排。”雷骁将紫苏拥入怀中,“后宫的事情,以后你多费心了。” “和我还说这些,应该的。”紫苏抱紧他的腰。 从紫苏宫中出来,雷骁顿了顿,盯着夕颜宫中的灯火片刻,让小太监前面打灯,去了夕颜宫里。 她正在桌前挑灯花,雷骁让下人噤声,独自走到她身后。看她用火钳将流掉的蜡又夹起,对着烛火把它们化掉,然后再夹,再化。 “你就是这么无聊度日的吗?”雷骁开腔。 夕颜听到声音,慌忙扔下手中的火钳,站起身来行礼。“您来了。” “恩。”雷骁绕过她,坐到长榻的一边,夕颜不敢停留,也跟着,站在长榻旁边,低头垂手。 “你怎么保证的?”雷骁严厉的看着她,“说要读书习字,现在却在那玩蜡烛,让下面的人看了成什么体统?难道就没别的可干了吗?” 夕颜低着头,听他责骂。 “你是不是觉得会跳个舞就够了?”雷骁对着夕颜的头顶,“现在怀了孩子就更了不起了是吗?” “不是。”夕颜小声说。 “知道不是,你还贪玩?”雷骁生气的说,“抬起头来,你以为低着头就会少挨骂?” 夕颜抬起头,目光坦然的看着雷骁。早知道就是这样,你永远也别指望她诚惶诚恐眼泪汪汪的认错。 “是我的错,挑了个绣花枕头。”雷骁气。 “我错了,您怎么罚我都好,可别气坏了身体。”夕颜却忽地往他身上一扑,不理他的臭脸,千娇百媚,婉转莺语。雷骁任是怎么气,对着这样一张诱惑的脸,再大的火也消失无踪。她不常这样,可偶尔一次,风情肆意,换了是神仙也抵挡不住。雷骁恨恨的将她搂在怀中。 第二十六篇 秋莺,18岁,曾是住在安国远郊的一个小财主的女儿,6年前,家中遭遇大火,一昔之间,家破人亡。叔母嫌她累赘,便将她卖给当时的严家做丫头,后来,紫苏进宫后,在遴选宫女的时候,将她带入宫中,安排在女红坊做事。她虽算不上什么美女,但容貌端正,体态均匀,在严家的几年中,被**的举止有礼、进退得宜,进宫后,做事勤恳,也很有巧劲,在宫中也很受大宫女的喜爱。当来人说招她到王妃宫中时,她很是讶异。在严家的时候,她基本都在后房做事,从来没亲眼见过小姐,等进了宫,更是不允许她提及严家的一切。现在,小姐居然要她过去,她心里很是糊涂。 “找你来,就一件事情。”紫苏等她行了礼,开门见山的说,“我要换你到侧妃宫中伺候着。” 秋莺低着头,很迷惑。 “侧妃有了身孕,她身边的使女年纪都不大,怕照顾不周全。听下面的大宫女说,你做事周全细致,端的稳,我想,你过去了,定能照顾好侧妃。”紫苏让身旁摇扇子的停下来,“你可听明白了,以后侧妃的事情都交到你手里,如果有个什么,就唯你是问。”她最后的几句说的很轻,可砸在秋莺身上,却仿若巨石。 她扑通一下跪下,身体伏在地上:“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好侧妃。” “那你今天就过去吧,我的话,你可要常常提醒自己。” “奴婢明白。” 秋莺腿有些发软,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步履沉重。宫中与女红坊是两个天地,青灰色的地砖,一尘不染的亭台楼阁,看似彼此相通,但不知要绕过多少个屏障才可以到达的两个宫院。她毫无准备的,就被换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被吩咐去伺候一个她完全不清楚的人。 一个身着淡灰色长衫的女子,斜斜的依在长榻的垫子上,乌黑发亮的长发梳了叠云髻,上面叉根白玉簪,简单清爽,虽只是飞快的一眼,可也注意到,她皮肤莹白,眉目如画,象从画中走下的人一般。 “你是秋莺?”她的声音清脆。 “奴婢见过侧妃。”秋莺跪下行礼。 “起来吧,以后在我这里,不必太过拘束。”秋莺抬起头,看到一张笑脸。很温暖,很可爱。 秋莺在女红坊时,偶尔也会听到大家私下里传闲话,说是侧妃经常挨大王的骂,说她是绣花枕头。现在亲眼见了,觉得也只有这样的绣花枕头才有机会被大王训斥吧。 “月香,你带秋莺去看看她的房间。”夕颜见她发呆,有些不解,以为她是刚来不习惯,便叫了月香来,“再带她四处走走,陪她聊聊。” “好。”月香答应着就走上前来,“跟我来吧。”刚才听说侧妃有身孕,王妃就立刻加派了人手来照顾,想是大王对此事也很是关心吧。不过就算侧妃将来生下的是皇子,也得到王妃的皇子们后面去排队。 夕颜拿了书,打着瞌睡,吃过晚膳,就觉着困,但又不敢放下书去睡,怕雷骁心血来潮,过来看到,又要骂她。眼前的字一会是一条线,一会是一片墨迹,一会又是成千上万个乱飞的小虫,她努力托着自己的头,好重啊。 秋莺看到夕颜拿着书坚持着晃来晃去,惊讶的看向月香。月香回了她一个无奈的微笑。 “您要不先去歇着吧,等下大王来了,奴婢再叫您。”月香忍不住劝道。 “不用了,睡着了再被叫醒更痛苦。”夕颜哈欠连天,“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坐会儿。” 雷骁进来时,屋里静悄悄的,他走到长榻前,夕颜正趴在书上,脸蛋红扑扑的,睡的正酣。他凝视良久,伸手将她抱起,她闭着眼睛嘟囔:“我不睡,我不睡,我要看书,看书。” 雷骁笑着摇摇头,小心将她放在床上,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好。平日里,她多数时间穿的艳丽,让他眼花缭乱,今天,意外的看她穿的素净,却更显出容貌的出众。 第二十七篇 雷骁不喜欢歌舞,这是除了紫苏,无人知晓的秘密。可当那个舞蹈中的红色身影,透过厚厚的油彩,肆无忌惮的诱惑他时,他的心停摆了,他第一次在昏暗的夜色中,一眼认出一个女人,一个隐藏在浓妆后的女人。他曾经再三的回想那天的种种,仿佛是设计,更象是天意。 一个贪恋金银珠宝的人,竟有那么澄澈的眼神。一个胆小怯懦的人,竟会有那么妖媚的舞姿。她坦荡荡,坦荡到你找不出探索她的方式。 她,是个难得的绣花枕头,即便是有个稻草芯,他也一样愿意。 月香担心夕颜,回去歇了会,又想着过来看看。她一进去,发现内厅的榻上空无一人,只有被翻开的书扔在桌上,她想夕颜许是觉得累,就去睡了。刚走到内屋门口,她看到床边坐着的,赫然是大王。再一瞄,夕颜在床上睡的正香。完了,保不好又要惹得一顿训斥。 她躲在门边,想看的更清楚些。这时,她才注意到大王的脸色还不错,虽然没什么笑容,但算是比较柔和了。他定定的看着熟睡的侧妃。 夕颜醒来时,天已经大亮。秋莺听到声音,便赶忙进来伺候她梳洗。 “我怎么会在床上?”夕颜迷糊的看着自己身上还是昨天看书时候的衣服。 “好象是大王送您进来的。” “啊?”夕颜一下子清醒了,“那我肯定是看着书睡着了。” “您现在有了身孕,自然是要多休息,想必大王也是了解的。”秋莺看她的样子沮丧,柔声安慰。 “您不用担心,我看大王不会责怪的。”月香拿了衣服进来,正好听到两人的话,再想想昨天见到的场景,侧妃是有些多虑了。 “希望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我也没必要钻牛角尖了。”夕颜粲然一笑,脸上的阴云也一扫而光。 顾唯之见妻子又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知道她又在思念一对女儿了。安国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出嫁的女儿是不可以随便回父母家中的。普通人家尚且如此,更无论他们的女儿都嫁到了皇家,想要回来看父母要经过很是复杂的程序还不一定可以成行。顾唯之更不可能主动前去探望,且不说朝廷中处处是眼睛,就说他本来一向低调,可突然有一天却直接变成了皇亲国戚,同僚们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戒备,如果他再找机会见女儿,不知又会惹出什么乱子。所以,尽管他心中也常常挂念,也只能通过其他人的言谈来得到女儿的消息。朝颜要好些,雷尧偶尔会过来探望,和他们讲讲朝颜的近况,心下得到不少安慰。可夕颜,自从进了宫,就没什么消息,虽然曾经几次去看过朝颜,可什么都没讲,只说过的好。顾夫人听了又是心疼又是埋怨,直说小女儿心太硬。 雷骁今夜在紫苏宫中。紫苏精心准备了吃食,两人相对欢饮,仿佛回到了当年。 “大王,我近来身体不适,侧妃又身怀六甲,对您照顾不周,臣妾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紫苏端了酒杯,“这杯,当我是给您陪罪吧。”说完,一饮而尽。 “紫苏,你我是结发夫妻,说这些太见外了。”雷骁笑着说,“你身体不好,就不要陪我一起喝了。” “您啊,心里总装着别人,却忘记了自己。”紫苏有些抱怨的说。“哪朝天子不是三宫六院,可只有您,娶了两个妃子就不做他想。” “你想说什么?”雷骁放下筷子,坏笑着看紫苏,“难道你在暗示我广罗天下美女?” “我是明说。”紫苏白了他一眼,“连王爷将军都是三妻四妾呢。” “有道理,”雷骁收了笑,认真的点点头,“我明天就下诏。” “还真着急。”紫苏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难道还怕美女跑了不成。” “你瞧瞧,嘴里催着我选妃,话里却往外冒酸气。”雷骁伸手点点她的额头,“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瞒我。” “我在你面前就是个透明的,哪里还想的隐瞒。” “知道就好,”雷骁笑说,“不过,我暂时还不打算全国选妃。国家初定,要操心的事情太多,现在做这个,为时尚早。” 第二十八篇 严景霖正襟危坐,下面的椅子上,分别坐的是户部尚书卢子柬,礼部尚书秦师虞。二人特意登门造访,只为一件事,就是商讨为雷骁选妃之事。之前,他们也在奏折中提到,但皆被雷骁拒绝。两人想想,此事还是要严相出面相助才可,便相约登门。 严景霖并不明确表态,只是听二人各自讲述其必要性。他很了解雷骁,自己这个学生的野心,不是安国可以满足的,天下初定,就忙着选妃,更不是他的风格。自然,身为天子,除了治理国家,繁衍子嗣也是重要职责之一。现在雷骁只有两个妃子,算上侧妃还没出世的孩子,也不过是四个皇儿,多是不多。现在,紫苏正在调养身体,虽然贴心,但毕竟有心无力,侧妃又有了身孕,大王是需要有人照顾。他思忖良久,答应帮助二位一同说服雷骁。 一但站在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列祖列宗的位置上来讲,雷骁就不得不多考虑一下。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还是准了。但是同上次一样,只在官员的女儿中进行挑选,除了已有婚约的,其他的皆可进如初选。 户部先将官员家所有适龄女子的名册汇总上报。然后选定日期,让各家将女子送到宫中指定处所。接着,将女子分成5人一批,按照年龄大小排队,顺序入宫,由主管太监根据身材进行审验,稍高、稍矮、稍胖、稍瘦的,都无法通过。留下来的,再按年龄大小编组,对容貌,嗓音,发、耳、额、眉、目、鼻、口、颔、肩、背、腿、脚、音,以及仪态进行审核,过了关的,再由女官考察礼仪规范。繁杂的审核过后,最终站在雷骁面前的女子只有16名。 雷骁随意的翻翻手中的名册,不出意外,能站在这里的,很少有小吏的女儿。她们的父亲,他几乎日日可在朝堂上见到。他看了身边的几个陪同官员一眼,个个表情严肃,他淡淡笑了下。 “你们都下去,我想单独来选。”雷骁将手中的册子丢在旁边的桌上。 下面坐的整齐的官员互相看看,严景霖先站了起来,“是,臣告退。” 看到宰相的举动,其他人哪敢再做停留,也纷纷起身告退。 秀女们鱼贯而入,沉重的宫门在她们身后重重的关上。她们自动排成两排,按照父亲的官阶次序站位,低垂着头,等待挑选。 雷骁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都抬起头来。” 一眼看去,赏心悦目,皆是上品的美女。配了各色衣衫,仿佛是御花园中的各色鲜花,争先恐后的怒放着,生怕不能夺人眼球。说到御花园,雷骁想到自己答应夕颜,只要她能背下布置的文章,就准她去御花园中游玩一天,可这个承诺貌似已经过了很久,都还没有机会兑现。是不是换成奖赏几锭金子会更有效呢? “大王,大王,”一边的公公注意到雷骁良久没有出声,发现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小声的唤他。 “哦,”雷骁回过神来,他清清嗓子,“你们先一人背首诗来听听。” 都背的不错,有几个吐字清晰、口齿特别伶俐,背起来也很注意诗的意境,雷骁点点头,格外留意她们几个。 “你们各自有什么才艺都拿出来比比。”雷骁看背诗没问题,又出一题。下面的太监根据她们的要求,准备好了器具。 她们有的善舞,有的擅长乐器、书画,个个都有长项。雷骁看着她们呈上来的字画,听着她们的丝弦,看着他们的舞蹈,他终于肯定了一个事实:夕颜真的是草包。瞧瞧,琴棋书画她无一通晓,跳舞唱歌也不精湛,眼前随便拎个人出来,都比她强百倍。可她居然被立为了侧妃,地位仅次于紫苏。未来将要进宫的这些人会服气吗?恐怕雷骁的这些想法和顾虑很难传达到夕颜那边,她现在正在温暖舒适的阳光下打瞌睡呢。 雷骁综合了她们的才艺、容貌和其他因素。点了吏部侍郎鲁仲的女儿鲁清音为淑妃,定远将军卫仁的女儿卫云娇为丽妃。鲁清音在京城内素有声名,才华出众,尤其是她的字画,曾在京中风靡一时,千金难求,她还弹的一手好琴,造诣颇深。加上容貌秀美,气质高贵,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之选。卫云娇长的十分美艳,象朵火烧云。她的舞姿优美,歌喉也很动听,和鲁清音的阳春白雪不同,她是声色之选。 二人当场叩谢,其他人难掩失望之色。雷骁没有按照惯例将落选的人留在宫中,而是让她们各自回家嫁娶。 第二十九篇 江心月,醉心楼的花魁。她是孤儿,被人丢在当年的醉心楼前,老鸨捡了她回来,细心**,一手把她捧红。她的气质很冷,使她在众多客人眼中有了一丝神秘感。老鸨只准她接达官贵人,还要是那些怜香惜玉的。对于红颜知己的怜惜,使他们基本上都丧失了对钱财价值的敏感。大家比的是谁能博红颜一笑。虽然砸钱不一定有效,但不肯砸钱的,连边都沾不上。 严天沐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跨入醉心楼是什么时候了,他只知道,自从她入宫之后,他喜欢在这里消磨无法入睡的长夜。他总是叫一群姑娘,不挑容貌,陪着就可以,让她们围坐在自己周围,帮自己倒酒。喝到醉意深浓,便起身离开。老鸨一直想找机会介绍江心月给他,可严天沐毫无兴趣。 一个英俊潇洒的公子,出手阔绰,身处花丛,坐怀不乱。姑娘们议论久了,竟勾起了江心月的兴趣。从14岁开始接客到现在,已经7年有余。来往醉心楼的客人,她见的不少,有钱的,痴心的,买醉的,求欢的,很少有人来了,叫一群姑娘倒酒,自己喝酒,连女人的手都不去碰一碰。 送走了客人,上楼时,她有意绕个弯子,从严天沐的包房路过,门开着,他面对着门,一袭墨绿,映衬着轮廓分明的五官。严天沐注意到她的短暂停留,抬眼正好捕捉到她打量的目光。他浓眉下,深邃锐利的目光穿过她的眼睛,她的心在瞬时被打上了印记。江心月第一次体会到了一见倾心。她敏锐的体察到在这个貌似慵懒的男人身上,有着说不出的忧伤。他小心收敛着,压抑着,他嘴角的笑意甚至无法传达到眼角。 严天沐扫了她一眼,便知她不是醉心楼里普通的姑娘。单是身上穿的,腕上戴的,就不是普通的东西。气质不错,冷美人。可与他何干。他移开目光,示意其他姑娘继续倒酒。 “心月,你有什么心事?”老鸨江妈妈得知她最近茶饭不思,便上来问。摇钱树啊,不吃东西不要紧,现在连客都不肯见了。 “没什么,只是身子不舒服,想歇歇。”江心月坐在古筝后懒懒拨了几下,“妈妈不会连几天都不容我吧?” “看你说的什么话,我是担心你。”江妈妈赶忙澄清自己的意图,“你又不是不知道,妈妈一直都很疼你。” 江心月讥诮的一笑,不置可否。 “你也明白,来往醉心楼的人不是个个都好说话,妈妈是谁都开罪不起啊。要是人人都和那严公子一般好伺候,你就是休息个一年半载,妈妈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听到老鸨提到的严公子,她心下一动,面无表情的问:“哪个严公子?” “怎么,你没听说?就是那个只喝酒,从不挑姑娘的。”老鸨兴高采烈,“出手大方,还不挑剔,只要酒好,别的一切都无所谓。” “到醉心楼里找酒喝,倒也稀罕。”江心月垂下眼帘,“怕是他看不上我们这里的人吧。” 听江心月怎么一说,老鸨立刻反驳,“我们醉心楼里的姑娘,在整个京城都是最顶尖的,如果这的他都看不上,那也只能叫天上的仙女来伺候了。” “再顶尖,也不过是烟花女子。”江心月冷冷的抛出一句。 老鸨听她语气不佳,心下气恼,但也不好发火,仍是陪了笑脸,“他是没见到你,若是见了你,恐怕仙女来了,他也不肯要了。” “呵,”江心月轻笑,“举头三尺有神明,妈妈这么说,就不怕得罪了仙人?” “呸呸,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就不要捉弄我了。”江妈妈无奈的说着关门离开。 江心月房中传出的忧伤琴音被淹没在醉心楼的喧闹之中。 第三十篇 恭王府 雷尧在门外来回跺步,他的脸上是藏不住的焦急。朝颜已经痛了很久,可孩子迟迟生不出来。产婆满头是汗的冲出来,带着哭腔,问:“王爷,怕是难产,怎么才好?” 雷尧的心重重的一沉,他的拳握了又松,“别慌,你尽力,如果....”他没往下说,“王妃最要紧。” 他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眼中是信任的交托,产婆看了看他,点点头,又冲回内房。 朝颜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湿透了,她紧咬着口中的帕子,白色的帕子上印出了红色的血迹,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将嘴唇都咬破了。她的手紧紧的抓着身下的床褥,疼痛,让她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用力,您再用用力,”产婆鼓励她,“坚持下,已经要看到头顶了。” 朝颜眼中的火又燃了起来,她脑子一片空白的努力着。她实在是疼的受不了,嘴里的帕子掉落,她痛苦的喊叫着。 这声音传到屋外,雷尧紧皱了眉,忧心忡忡,几次都恨不能冲进去看个究竟,都被一旁的老管家劝阻。他从来没有感受到时间是如此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难熬。 宫中的夕颜心神不宁的从梦中惊醒,她刚刚小睡一下,却梦到姐姐在血泊中挣扎。她坐起来,心跳的很快,她掀开被子,走到屋外,发现月香爬在内厅的桌子上睡着了。她转身回去,拿了件长衣,回来帮她轻轻披上。 她独自走到院中,月光清冷,冷冷的空气让她感觉到丝丝寒意,可内心的不安却没有减弱。雷骁最近几天都没再过来,隐约听说是在为选妃的事情忙碌。 她将身边的人想了一遍,突然想到姐姐的产期也就在这段时日,难道?她不敢往下想。不会的,不会有事情的。她心里的不安似乎根本不能平复。 她走到院子当中,对着月光,跪了下来,“各路神仙,我不知道姐姐怎么了,但求求你们保佑她,帮帮她,一定帮帮她,只要你们肯帮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你们想要什么,都尽管拿去。我只求你们帮帮她。”院子的石板凉意入骨,可夕颜仿佛毫无知觉,她全心全意的默念着,祈求着,求上天帮助朝颜。 月香朦胧中醒来,发现自己身上披着夕颜的衣服,她慌忙站起身来,轻轻走到内屋,看到床上竟然空无一人,她慌张起来,想跑去叫人,刚出了大屋门,赫然看到冷月下跪着的单薄身影。她低垂着头,很虔诚的跪着,深深的磕头。月香被吓的不清,她赶忙跑过去:“您在做什么啊?天这么冷,您怎么能呆在外面呢?”她的手接触到夕颜的衣服,上面传来的寒意告诉她夕颜已经在外面呆了很久。她扶夕颜起来,可夕颜却站不稳,一个跄踉差点摔到。 “您现在可不是一个人,”月香看她这样,急的都要哭了,“就算有天大的事情,您也不能这样折腾身体啊。” “好了,我没事。”夕颜安慰她,“我们进去吧。”心中的忧虑仍然压着她。 秋莺端着补汤进来,她一直在后厨监督熬制补汤。 “怎么了?”她一进来,就看到夕颜嘴唇青紫,双腿膝盖处还沾了土渍,一旁的月香眼圈红红的。 “没什么。”夕颜笑笑,接过她端来的汤,心不在焉的小口小口喝着。 月香看看秋莺,撅着嘴低了头。 朝颜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轻的什么都听不到,象是要漂起来。产婆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咬着牙,“快了,就快了,您可不能松劲儿。” 她的声音在朝颜听来,很遥远,很遥远,她的眼前飘过的全是和雷尧在一起的日子。他在哪里?她好怕,好疼,他为什么不在。 产婆注意到朝颜的声音弱了下去,眼神涣散,她急了,摇她,“孩子就要出来了,您要挺住,就好了。” 雷尧也发现里面的声音一阵弱过一阵,他更加担心。 “王爷,王妃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老管家也很是担心,但也只能这么安慰。 “哇~哇~”,终于,孩子的哭声打破了凝结的空气,雷尧喜出望外。 朝颜透过汗水,第一次与自己的孩子见面了。一个粉嫩的小男孩。 第三十一篇 “怎么样?”看到月香进来,在屋中早已等的很是焦急的夕颜赶忙问。 “说恭王妃生了,生了个小王爷。” “那恭王妃现在怎么样?要不要紧?”夕颜有些担心。 “大王派王太医过去看过了,王太医的小厮说,恭王妃身体素质并不好,这次生产伤了元气,以后怕是很难再生养了。”月香看夕颜的脸色越来越差,说话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知道了,你下去吧。”夕颜慢慢的走到长榻前,失神的坐了下去。为什么会这样? 朝颜面色苍白的躺着,太医来过了,说自己以后都不能再生了,想到这些,她的泪就忍不住。 雷尧握着她的手,“不要胡思乱想了,你的身体要紧。”他轻轻的拭去她眼角的泪,“我们有他就足够了。” “不,你不明白。”朝颜摇头,将脸别向床内。 “你们母子平安就是天大的福气,其他的,不必强求。”雷尧将她的脸轻轻托住,“看着我,朝颜,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唯一的女人。”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雷尧的话让朝颜的眼泪更加汹涌。 “我让人把孩子抱来,”雷尧温柔的说,“他非常可爱,和他的娘一样俊俏。” 雷尧吩咐下去,然后小心的扶朝颜稍稍坐起,将她身后的垫子调整到适合的高度。 孩子生的白皙,轮廓秀美,手脚有力的乱蹬着。 朝颜将他抱在怀中,心里是感慨万千。她爱怜的将他的小脸贴着自己的脸,“娘的宝贝。” 雷尧在一旁看着,脸上是满足的神情。 夕颜兀自发呆,连雷骁进来都没注意到。雷骁有些不悦,干咳了下提醒她。夕颜才如梦方醒,“请大王恕罪。” “你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雷骁径直坐在上座。 “我想去探望恭王妃。”夕颜看着他,直率的说。 “怎么,你已经知道了?”雷骁挑了挑眉毛,“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我让人去打听的。”夕颜也不绕弯子,“她情况好象不太好,我想去看看。求您恩准。” “我几天不过来,一来你就是提要求,”雷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问都不问我一声。在你眼里,我这大王比不上你姐姐重要吧。” 夕颜一夜没睡,打听来的消息又让她忧心忡忡,她又累又乏,现在还要面对雷骁的质问,她一时语塞。 “不准。”雷骁斩钉截铁的说。她真是任性。 “我去看一下,很快就回来,不会很久的。”她哀求。 “你现在已有身孕,怎么还能乱走?”雷骁生气的说,“你不用求我,求也没用。不准就是不准。” “大王。”夕颜靠过去,拽着他的衣袖,楚楚可怜。 雷骁别过头去,“我不吃这一套,你装可怜也没用。” 夕颜气恼,松了手,恨恨的坐到椅子上。她的容颜有些憔悴,双眼中蓄满愁意,身影孤单又无助。 “恭王妃身体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雷骁看她的样子,有些不忍心,走到她身旁,拥着她肩,“你要多为我们的孩儿着想,不要耍小孩脾气。” 夕颜抬头看向他,“我知道了,刚才是我不好。” “我不是让你承认错误。”雷骁说,“算了,我已经派了太医去诊治,等下我会再让人传下话去,要他们加倍上心。你就不要操心了。” 夕颜有些羞涩的笑了,“多谢大王。”她真的是急昏了头,纵使让她出宫,又能如何,倒不如大王的一句话来的实际有用。 她的笑容里,有着小女儿的娇羞和少妇的风情,略带着轻愁,却又漫洒着感激,他看了,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让他想珍藏住她这一刻的神情。 第三十二篇 丽妃、淑妃正式进宫。 雷骁先后去了她们的寝宫。两人各有千秋,淑妃是冷美人,丽妃则热情如火,心情好的时候,雷骁可以与淑妃谈天说地、聊聊诗文,烦闷时,让丽妃歌舞齐声,倒也舒适。 进宫的第二天,两人一起,先去拜见正妃紫苏。 紫苏早已收拾停当,等她们过来。 “免礼。”紫苏满面笑容的说,“两位妹妹请坐吧。” 一旁的侍女也跟着将茶奉上。 “以后在这宫里,我们都是侍奉大王的,姐妹之间就不必太过拘礼了。” 丽妃嘴快:“多谢娘娘抬爱,云娇一定会好好侍奉大王。”一旁的淑妃略略蹙眉。 “侍奉大王是我们的本分,丽妃知道就好。”紫苏仍是笑着,然后说:“大王一直对书画很有兴趣,听说淑妃在字画上造诣颇深,是赫赫有名的才女,以后,可要常陪大王切磋呢。” “臣妾才疏学浅,才女一说不过是外面的谬传,让娘娘见笑了。” “淑妃就不必谦虚了,我心里都有数。”紫苏端了杯子,小啜一口。“你们等下去见了侧妃,再回我这里来,我已经让御膳房准备了宴席。” “谢娘娘。”二人赶忙谢恩。 夕颜头一天知道新进宫的妃子要来拜见,便比平日早起梳洗打扮。 丽妃、淑妃行过礼,也在一旁坐下。和王妃的威严和高高在上不同,侧妃和她们的年纪看起来相近,说话也更平易些。她们也比在王妃宫中放松些。 “随便吃些点心。”夕颜招呼她们,这些点心是她特意让月香准备的,“随意些就好。” 丽妃和淑妃拿了点心,慢慢品尝,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顾大人的两个女儿突然先后嫁入皇室的事情,在京城官员的女眷们中被演绎了无数个版本。要知道之前,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或是听说过顾大人的女儿有什么过人之处,可她们却轻轻松松的踏进了其他人挤破头都想进的地方。丽妃和淑妃在自己娘家时也听了不少传闻,当然了,在那些传闻中,她们就是不择手段的妖女。 今天真正见到侧妃,才恍然有所觉悟。都说王妃的美无可超越,即便是京中最美的女子也不敌她半分。可侧妃更美,每一个神情,每一个角度看来,都无可挑剔,她身上所流露出的风韵,即便是女子见了,也会着迷。 “怎么了?”她们的沉默让夕颜感到奇怪,“不合口味吗?” “没有,很好。”淑妃答道。侧妃已经有了身孕,何时自己也会有呢?这个想法让她有些羞。 雷骁入夜时分过来。他突然有些想念夕颜。 “文章背的如何?”他将夕颜揽在身侧,一同靠在垫子上。夕颜依偎在他胸前,把玩他腰上的玉饰。 “还没有背好。”她诚实的回答。 “我就知道,”雷骁无奈的笑笑,“你肯定偷懒了。” “哪有?”夕颜不满,抗议的看向雷骁,“学**要循序渐进,可您一上来,就让我背如此冗长生涩的文章,我能背的好才怪。” “看来是我对你期望太高。”雷骁敲她的头,“你呀,孺子不可教也。” “朽木不可雕也。”夕颜接着说,“我爹说的。你们对我的评价还真一致。看来我真是没救了了。” “学习本来不是容易的事情,切不可气馁。”雷骁听她有些沮丧,出言安慰。 “只要您不逼我就好了。”夕颜讨好的说。 “你就别耍小聪明了,必须要学。”雷骁假装生气。 “知道了。” 知道白日里两个新妃子来过,雷骁便问,“你看丽妃和淑妃比你如何?” “我哪有资格对别人评头论足。”夕颜笑笑,“只要大王喜欢就好。” “你倒有自知之明。”雷骁点点她的额头,“以后更要多用功,身为侧妃总要有些样子才是。” 夕颜的脸苦了下来,可看他眼神严厉,也只得乖乖的答应。 第三十三篇 除夕。 往年的除夕,雷骁都是与自己的妃子一同在后宫饮宴。今年,他破例召了恭王爷一家进宫。 “娘娘,大王与恭王爷真是手足情深,竟然为恭王爷破了例。”帮紫苏梳头的是伺候她多年的老宫女,她一边梳头一边与紫苏闲聊。 “是啊,大王最喜欢的就是恭王爷了。”紫苏端详着这个发型,听说现在都时兴这种卧云朵的样子。 “顾大人的女儿正好嫁了兄弟二人,也可趁这个机会见见面呢。”老宫女接着说,“听说之前恭王妃产子,侧妃都没能去探望。” “你们这些人啊,整天传闲话倒是快的很。”紫苏回头看看她。 “娘娘恕罪,怪奴婢嘴多。”老宫女连忙跪下。 “快起来吧,我不是怪罪你,是提醒你言多必失,”紫苏挥手让她起来,“你跟我这么多年,也该知道我的脾气。我最不喜欢闲话。以前后宫人少,说什么也无伤大雅。现时不同往日,宫里的妃子多了,是非自然也就多了。你是我身边的人,若是不管好自己的嘴,人家还以为是我要借你的口说三道四呢。” “奴婢是老糊涂了,以后再不敢了。” “好了,知道就好。”紫苏往镜子前照照,“帮我帮头簪插上吧。” 雷骁召恭王爷一家一同过节的事情,并没有与紫苏提起。所以自从得知后,她心里一直不舒服。这么多年来,很多事情都是两人有商有量,可现在,她反而成了被告知的人。雷骁是喜欢这个弟弟没错,但那是他登基之前。恭王爷的母后被赐殉葬后,他们的兄弟间就有了间隙。现在,雷骁突然这样做,难道是为了弥补?若是没有侧妃与恭王妃的关系,这样想倒也合情合理。但有了这层关系,她就不由自主的向别的方向想了。两个蠢材,年轻貌美的都比不上一个大腹便便之人? 去年的除夕,主角是刚刚入宫不久的夕颜。今年,丽妃、淑妃并没有成为中心。陪坐在雷骁身边的,只能是王妃和侧妃。 朝颜得知要进宫,很是开心,早早就开始准备。 “斯昭,娘要带你去见姨娘,高兴吗?”她一边给儿子穿衣服,一边逗他。几个月大的雷斯昭丫丫乱叫着,口水也流了下来。 “他听的懂?”雷尧看到她随着孩子的成长,愁容渐消,心内安慰不少。 “他在笑呢,或许是能懂的。” “真的吗?斯昭,给爹笑笑。”雷尧看他换好衣服,便顺手接过来,将宝宝举高,逗的小宝宝笑的更开心。 朝颜温婉的笑着,看他们父子玩的开心。 所有的人都穿的喜气。夕颜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由于身体并没有随着长胖,所以整个人的比例看起来有些失调。她走的很慢,基本上走一段就要歇歇。 夕颜进来时,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她看到姐姐坐在下面,很开心,可碍于身旁的雷骁,只能微笑着点头示意,然后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冲姐姐眨眨眼。 紫苏雍容高贵,丽妃延续自己一贯的风格,装点的华丽精致。淑妃较为内敛,只是比平日穿的颜色鲜艳喜气。夕颜穿的很是简单,基本没带什么头饰。她觉得身子沉,若是再顶了那么些重物,脖子怕是也要断掉。她一身藕荷色的宽松长衫,外面是淡雪青的夹袄,滚了白色的毛边。和其他人比起来,黯淡不少。 朝颜看着妹妹,上次一别已经近一年了。夕颜也快要做母亲了,可眼里的那股调皮劲还和从前一样。 “大王,我想看看小王爷。”夕颜看雷骁心情不错,便请求。 “好啊,让恭王妃抱上来,朕也看看。” 一个太监赶忙跑到雷尧身边,躬身传旨。 朝颜小心的抱着孩子,跟在太监后面,走上高处的宴席台。 “长的真俊俏。”紫苏抱了下,“和王爷活脱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呵呵,是长的不错。看这眼睛,就知道是个机灵的小家伙。”雷骁伸手逗他,雷斯昭咯咯的笑了起来,小手乱抓,很是兴奋。 “大王,他好象很喜欢你呢。”夕颜看着这个可爱的小东西,笑说。“看来,只有我怕你。” “是吗?”雷骁斜眼看她,“我看未必。” 夕颜不接话,将雷斯昭接过来,轻轻说,“姐姐,你受苦了。” 朝颜笑笑,“有了他,吃点苦也不算什么。” 夕颜伸手,握住姐姐的手,与她相视而笑。 第三十四篇 雷尧静静喝着酒,远远的看她们相谈甚欢。他无意中看到了夕颜调皮的眨眼,心,动了下。不是因为她的美,而是莫名的熟悉,朝颜曾经也有这样的小动作,俏皮可爱,成亲之后,再没见过她有类似的神情,一夕之间,她成了一个完美和谐的人,身上种种另他不解的矛盾感全部消失无踪。他自己也糊涂,自己爱的究竟是哪一个她?温柔多情的还是活泼娇蛮的。也许是自己多想了,他笑笑,摇摇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要生了吗?产婆、太医有没有过去?”紫苏听到宫女急惶惶的报告,放下手中的书,连忙问。 “都过去了。”宫女跑的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那就好。”紫苏又问,“大王呢?有人去禀告了吗?” “大王正在和军机处的大臣们议事,奴婢不敢打扰。只好让一个先公公等在外面。” “做的好。”紫苏夸奖她,“国家大事重要。生孩子的事情,大王在也帮不上什么。你先回去,我准备下就过去看看。”当下吩咐下面的人准备去侧妃宫中。按说这日子还不到呢,怎么说生就要生了,紫苏满心疑惑。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事。 快到夕颜宫中时,远远的,便听见一阵又一阵的喊声,虽是下午,心里也有些毛渗渗的寒。 “怎么喊成这样。”紫苏皱眉。 “想是头胎,生起来辛苦。”旁边的老宫女说。 “我生太子的时候,也是费了周折力气,可也没喊的这么大声。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宫中出了什么事呢。”紫苏有些不解。 “她怎么能和王妃娘娘相比,您生的可是太子。”老宫女谄媚的说。 “好了,说着说着,就折的没边了。”紫苏见已经到了宫门外,就打断她的话,“把她宫里伺候着的叫来,我有话问。” “老奴就去。”老宫女再不敢多言,赶忙去叫人。 月香在房中,在外面跑着的秋莺被叫了来。 “按照日子算,不该是这几天。”紫苏沉下脸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就要生了。” “奴婢有罪,请娘娘开恩。”秋莺跪着猛磕头。 “有没有罪,先不说,你倒是说说怎么回事情。”紫苏不耐烦的问。 “侧妃用过午膳,说想在院中走走,看到院内的树开了花,便想去摘,没留神脚底下,跌了跤,”秋莺上身匍匐,“是奴婢没照看好侧妃,请娘娘责罚。” “你也太不小心了,我千叮咛万嘱咐,可你怎么就没把她看护好呢?”紫苏生气的训斥,“我调你来,就是怕别的人不周全,你把我的话全当耳边风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秋莺不断磕头。 “你先起来吧。”紫苏不看她,“就算赐死你也是应该的。你先去照应着,这个帐以后再同你算。若是侧妃有个三长二短,仔细你的脑袋。” 雷骁匆匆赶来,看到紫苏正等在门外。 “怎么样了。”他站在窗外眺望。 “别看了,看又看不到。”紫苏看他一脸焦急,劝慰道,“没这么快的。刚刚问了产婆,没什么大碍。就是头一胎,要吃些苦头。” “怎么突然就生了。”雷骁感到很是意外,他刚刚让大臣们散去,就听到夕颜宫中的人等在门外,说是侧妃要生了,他放下手中的事情匆匆赶来,一路上还在奇怪,上次听太医说还要些时日的。 “以后再说这事吧。”紫苏轻叹了口气,“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们母子平安。” “听她叫的这么凄惨,真是担心。”雷骁皱眉。 “女人生孩子哪有不叫的,还有力气叫,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雷骁满脸的担忧,让紫苏心里有些酸。 夕颜在她17岁的时候,为雷骁产下一子,雷湛。 第三十五篇 雷湛继承了母亲那双极美的丹凤眼,加上生的白白胖胖的,看来就象是年画上的胖娃娃。雷骁虽然已有三子,但对雷湛格外的疼爱。第一眼见到这个哇哇大哭的孩子,说不清是为什么,便由不住的喜爱。于是,在雷骁眼里,不流口水也成了娃娃了不起的一点,若是雷湛偶尔乱叫几声,那就更是了不起了,他必定要对周围的人夸耀一番。他对雷湛的特别喜爱,宫里的人都看在眼里,对以往低调的夕颜也有些另眼相看的味道。 虽然生产的过程艰苦,但夕颜年轻,身体素质也好,生了孩子后没多久就恢复了以往的窈窕身材。对于孩子,她有些应付不来,不得不依仗身边的人来照顾,雷骁为此特别派人仔细选了乳母和负责照顾的宫女,还亲自对乳母叮嘱一番,生怕对雷湛照顾不周。 “大王好久都没到过我宫里了。”丽妃陪坐在旁边,看淑妃和紫苏下棋。忽然出言埋怨。她一边说还一边看淑妃。 “是吗?”紫苏考虑着怎么走,顺便看看对面的淑妃,“淑妃呢?” “大王也没有到我这里来。”淑妃语气平静,走了一步棋。 “娘娘,侧妃总霸占着大王,我们该怎么办呢?”丽妃不满的说。 “大王喜欢谁,这可强求不来,你们应该多同侧妃学学,光是抱怨能有什么用?”紫苏淡淡一笑,“不过话说回来,侧妃刚刚产子,大王多陪陪也是应该的。你啊,就耐心点等等吧。等你怀了龙种,也是一样的待遇。” “大王都不过来,我一个人怎么怀的上。”丽妃小声嘟囔。心想,您贵为王妃,还为大王生了三个皇子,自是不担心,我们位卑言轻,若是讨不得大王喜欢,和在冷宫有什么分别。 嘴上虽然冷静,但丽妃的话已经在紫苏心里掀起了翻天的巨浪。雷骁并非是日日在夕颜处留宿,多数时候是过去看小皇子,之后不是在自己的宫中便是到她这里来,每次来,话里话外都是小皇子,开始时,她还当他是新鲜,可这势头到后来也毫无减弱的趋势,她开始厌烦起来。自己生的三个皇子,雷骁都是严厉多过疼爱,偏是到了这里,成了心头宝。她气着,又无处撒。本就是强压的火,一下子有被丽妃的几句话添了柴,更加旺盛起来。 淑妃只是慢条斯理的下棋,很多话,丽妃说了,她跟着就好。光是美又能怎样?宫里谁人不知侧妃经常因为读书的事情被大王斥责。女人的美丽是最经不起考验的资本,就象坠落这湖中的残红,迟早都会随水飘走。对于一个对书画都有研究的君王来说,远不如一个知己更长久些。让大王尽情的陪你吧,等他厌倦了,我会替你陪他。 “您回来了。”紫苏远远的看到雷骁时,早已命宫女准备好了热茶,她将雷骁迎进屋内。 “今天的比武怎么样?”紫苏接过他脱下的斗篷,帮他放好,细心的斟了茶给他。“暖暖身子吧。” “不错,尤其是雷尧,他的武艺是大有精进。”雷骁刚从远郊武场回来,正觉得冷,正好一口热茶下肚,身体也暖和起来,他好心情的说。 “那就好。”紫苏也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言。 她在一旁等雷骁歇下来,舒服的小躺着的时候,慢慢说:“大王,臣妾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你说啊。”雷骁懒懒的问,屋子里真舒服,这熏香的味道也不错。 “您说夕颜该不该赏?”紫苏微笑着看他。 “赏?为什么?”雷骁不解的看她。 “您说呢?难道她就没什么值得赏赐的?”紫苏启发他。 “有吗?你不会是想要我为她整日读书偷懒赏赐她吧?”雷骁笑问。 “您说哪里去了?”紫苏简直都要无言了。 “那为什么?你直接说吧。” “她为您生了这么可爱的小皇子,难道还不该赏吗?”紫苏笑意满满的问。 “这个啊,不是先后已经赏了不少东西吗?”雷骁奇怪的问,“难道她还说不够?少见这么贪财的。” “不是,您不要误会。我是说别的赏赐。”紫苏走到雷骁身边,扶着他的手臂坐下,耐心的解释,“侧妃进宫差不多两年了,一直都呆在宫中伺候大王,臣妾想也该让她出去走走,比如到别宫里休息一段时间,享受一下王室的好处。” “你不说我还没想到。”雷骁将紫苏搂住和他一起半趟着,想了想,才说,“不过,这个赏赐会不会太重?” “怎么会呢?” “真的不会?”雷骁隐忍着笑意。 “瞧你,”紫苏看他一脸笑意,就知道他定是同意了自己的建议,“明明心里愿意,嘴上还要找个台阶。” “不愧是结发妻子,一眼就看穿。”雷骁大笑。 “那您再过去,别忘记告诉夕颜。”紫苏叮嘱。 “真的吗?别宫?在哪里?”夕颜听雷骁说要让自己去别宫里休养,很惊讶,接着就一连串的问。 “在京城近郊,是先皇所造。里面种满奇花异草,还引了山泉围湖。”雷骁讲给她听,“朕小的时候,最盼望的就是去别宫里玩个几天。可父皇很难会应允。除非我们功课特别出色才有可能。” “听您这么说,真的是很大的赏赐,真的让我去吗?”夕颜再一次确认。 “朕可是一言九鼎。”他肯定的说。 “太好了!”夕颜开心的想跳起来欢呼,本以为真的要一辈子都对着四面高墙了,现在居然有机会出去走走,还是去那么美丽的地方。 “看你,得意忘形。”雷骁笑着看她雀跃的样子。 “那雷湛怎么办?”夕颜突然想到她已经是母亲了。 “这你不用管,有这么多人照顾,你放心去休养就好。” “可是......” “你在宫中也并没有很好的照顾他不是吗?”雷骁实在是搞不懂她为什么担心,“笨手笨脚的。” “就知道您要说我的。”夕颜翘嘴。 “好了,让你去就去。”雷骁抱起夕颜,打算开始他们的下一个话题。“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第三十六篇 雷尧从椅上站起,准备回去整理行装。很快,他就要到京畿近郊的大营去操练一段时间。 “雷尧,以后你要多费心了。”雷骁说着,从龙案后站起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这支军队以后都由你来带领,务必要加强训练,也许很快就要派上用场。” “是,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雷尧庄重的承诺。“谢陛下隆恩。” 雷骁突然召他进宫,雷尧十分意外。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王兄竟然将安国的精锐部队之一交给他训练带领。他一直潜心忍耐、等待着的机会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突然降临了。胸中许久以来的郁结瞬时一扫而空。 “你我是兄弟,现在又没有外人在场,不必拘礼。”雷骁面对着握住雷尧的双肩,看着他的眼睛,目光里踌躇满志,“我们兄弟同心协力,安国必定会一统天下。” 雷尧也坚定的点点头。两人间的隔阂在对安国未来的雄伟计划中变的那么微不足道,是的,雷骁要一步步拓宽疆土,最终将天下收为己有。 “臣先告退。”雷尧抱拳请辞。 “对了,还有一事。”雷骁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情。 “大王请讲。” “最近侧妃要到别宫去休养,你们的大营就在别馆附近,所以,别宫的巡防也交由你来负责。” “别宫内不是有卫队长驻吗?”雷尧问。 “那些人你还不了解,中看不中用。”雷骁说,“摆设罢了。我准备将他们调出,交由其他将军重新训练选拔。以后三年换一次。所以,这一次,暂时先交由你来安排。务必要保证安全。” “是,臣遵旨。”便退下,回去准备。 清晨时分,雷骁破例早早将夕颜唤醒,趁着还未上朝,先和她道别。 “唔......”夕颜睡眼惺忪,耍赖不肯起来。 雷骁看她的模样,也不舍得强摇她醒来。换了衣服后,他坐在床边,将她连被带人一起卷着抱在怀里,“懒家伙。”她最讨人爱的时候之一便是半梦半醒时,娇娇的,嫩嫩的,象个孩子般缩在被子里。 “你到别宫后,也要乖乖的,注意安全。”他贴在她耳边叮咛,她觉得痒,便往下缩,紧紧靠在他怀里,他把她挖出来,接着说,“功课要记得用功,回来我要检查,如果敢偷懒,看我怎么罚你。” 他看她还是没清醒,便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回床上,将她挂在脸上的头发理好,接着,重重的在她唇上一吻,然后才起身,走到门口,还回头看了看才出去。 夕颜愁苦的看着小桌上的书,不是去休养吗,怎么还要背书?一早起来,月香就连着几次提醒一定要带上,说是大王安顿的。 “呼,真是任务艰巨。”她自言自语的说。 听到外面人声鼎沸,她感觉已经到了宫外。夕颜将轿子侧面的帘子掀开个小角,贪婪的看着城中的林林总总。卖脂粉的,挑担的货郎,茶馆门前的铜人,做泥人的小摊,耍把势的,城中熙熙攘攘,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寻常人家的烟火味立刻将她的记忆牵引出来,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自由自在的曾经。可这个她无比熟悉的城池,毕竟是在渐渐的变化着,有些店关掉了,有的小摊贩也不再出现了,有人进来,有人离去,和两年前慢慢告别,载着她留在这里的所有回忆。她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轿子特意从顾家大门绕过,夕颜看到父亲和母亲早已经并肩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她的轿子,可她却不能下去,哪怕是掀起轿帘,唤声爹娘也是不可以的。大王特意为她安排了这一切,已经是莫大的开恩,她不能也不敢得寸进尺。她眼泪模糊,一直用力的看着,看着,直到顾家的最后一块墙砖从眼前消失。 别宫所在之处,占尽了此处的好风景。从外表看来,别宫就象是平常人家的馆舍,红瓦青砖,没什么特别之处,走到内里,穿过三道门之后,便是别有洞天。 里面的院落,庭台楼阁,一草一木,都十分精致,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香味,混合着,却不浓烈。夕颜着迷的看着院中的一切。 “仙境也不过如此吧。”她感叹的说。身边的月香也张大了嘴巴,惊奇的看着这个园子。 第三十七篇 醉心楼。 喝了几杯酒后,严天沐感觉没什么心情再喝下去。 “这酒可是越来越没有味道了。” “您天天喝,就是再有味道,您也觉不出了。”一旁的姑娘笑着说。 “呵,还有这道理。”严天沐不以为意。“看来我得换一家了。” 一听严天沐有可能以后不过来,没的银子赚,姑娘们急了,“严公子,以后不会了。实话和您说吧,以前酒都是由江姑娘来酿的,可她最近身体不佳,之前的存酒也不多了,所以就......” “那你们要和妈妈说说,这样的酒也端的上来。真是坏人心情。”他说着,就站起身,扔了一锭钱。 走到屋外,看到前面过道上,两个人在纠缠。他四处看看,他选的是靠里的房间,现在只能从前面过去下楼。 “借过。”严天沐走到近前,好脾气的说。 一个锦衣华服的人正紧抓着江心月的胳膊,动作粗鲁,由于他身体肥胖,还堵在过道中间,其他的人就别想通过。 “走别的地方,没看爷正忙着吗?”那人头也不回,只是用力的扯着江心月。江心月衣服凌乱,被他反手扯着,只能弯着身子,又怕他抬脚踹来,身子也得向后躲闪,撕扯中,她的头发也散乱的披下,样子十分狼狈。 “不就是个**吗?端什么架子?”那人大声说,还试图踢她,“大爷在你身上花的钱够买几个醉心楼了,居然还敢躲着不见。真是给脸不要脸。” “我说,借过。”严天沐仍是好声。此处哪里还有别的道,难道要他从三楼跳下去不成? “你耳朵聋了?”那人抛出一连串的污言秽语。 严天沐等了片刻,觉得不耐烦,抬手一掌过去,那人直接委泥在地。胖子疼痛难忍,暴跳如雷,咒骂着忍痛抬头一看,直接石化,回过味来,大惊失色,“严,严将军。”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是,是,是您啊。我,你......”他似乎忘记了刚才的巨痛,哈着腰爬起来,连滚带爬的一溜烟跑走了。 江心月趁着那人松开了手,连忙收拾衣杉,将头发拢好。 “多谢您相救。”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而且还帮自己赶跑了无赖之徒,江心月感激万分的道谢。 严天沐淡淡看了她一眼,说:“我不是要救你,只是想过去。” “可不管怎样,您都为我解了一难。” “我说了,我不过是要他让路,不是有心救你。你也不必挂怀。”他并不理会她的感激,抬脚绕过她离开了。 江心月呆呆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里忍不住落下泪来。她裹紧衣服,跑回房间,种种的关上门,在一屋子的狼籍中坐地痛哭。听到消息的老鸨带了人上来,拼命的敲江心月紧闭的屋门。 “是哪个混帐东西放那胖子上来的?”见江心月不肯开门,也知她受了委屈,老鸨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们拦不住啊。”几个打手低声说。 “那要你们有屁用!”老鸨跳脚,“一群废物,拿着老娘的钱,连事都办不好,老娘要你们立刻滚蛋!” 一干人被骂的灰溜溜。其他屋子的姑娘不敢出来,躲在门边看妈妈发飙。 “心月,是娘的不对,你可千万别做傻事。”老鸨换了慈爱的声音。她心内清楚,江心月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什么时候不是被人捧着,护着。她虽在青楼,可心气高,万一咽不下这口气,那可怎么得了啊。 江心月心烦意乱,她不是在乎被人欺侮,她在乎的是被他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如此以后,要她还怎么有颜面去求他垂青。 “我没事,您下去忙吧。”她若是再不出声,怕是门要被撞破了。 “你终于应了。心月,你放心,娘绝饶不了那东西。”老鸨松了口气,继续安慰。 哼,饶,这样的字眼,一个老鸨配说吗?这里是什么地方,肯花银子就可以买笑的地方。花魁又怎样?一样是标了价的货物。这样的安慰更是在江心月心上撒了盐,她苦笑着。 第三十八篇 用过晚膳,夕颜独自登上园中高处的悠然亭。这个园子修在第一层院落中,园中有呈圆形的水潭,潭水碧绿如玉,清可见底,潭边有外观奇特的石头作为装饰,并广植垂柳,四周有藤架、石桌凳,长栏围绕。水潭西侧便是悠然亭。沿着上行的回廊走数米,才能到达位于水中的悠然亭。悠然亭位置很高,亭为六角,雕梁画栋,朱红色的亭柱,映衬着清潭之水,别有意趣。站在悠然亭之上,远远可以看到暮色中屹立的高山,落霞中,园内的潭中也泛着金光。 白日里,她已经在这几个相互嵌着的园子中逛了一圈,整个别宫,处处可见能工巧匠的得心之作。宫殿修建的气派而别致,红色的高墙飞檐翘角,房檐下细细地绘制了山水花鸟和传说故事,有的地方还题有诗句。门前铺设的阶梯上,石板的花纹清晰可见,仔细观察,都是别致的画作被镌刻在上,石头的颜色单调,但画却不失其意趣。 夕颜在悠然亭中感受着暮色中的别宫,微微的晚风轻抚着她的容颜。 雷尧远远望见悠然亭上的女子身形,和这亭子一起,在夕阳中,组成了一副画。他刚刚安顿好卫队,正准备开始夜间的巡逻。 等到暮色四合,别宫中华灯点点,夕颜才从悠然亭上下来。 雷尧独自在园中散步。 幼年时,他也曾来过这里。那个时候,哥哥还不是帝王,象其他所有的兄长一样,带着他和其他孩子在园中四处探险,寻找宝贝。他崇拜雷骁,雷骁一直都是有力的、强大的,有着逼人的气势。雷骁也可以很耐心很温柔的照顾自己的手足。想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有了说不清的距离,彼此再难坦荡相对,永远都似隔着深沟巨壑。是不是必然的宿命?还有他的娘亲,那个温柔的女人,总是在他玩累的时候,笑意盈盈的帮他擦去汗水,摇着扇子哄他入睡。他的眼前展开了一个画面,过去的人和事,还在画面上说着话、做着事,现在的他,却再不能回到其中,只能这么看着伤心。 他走到百花园时,看到了夕颜。她站在月下的花丛中,正低着头在看什么。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到是雷尧。 “王爷也在这里?”她慢慢的从花丛中穿出来,往雷尧这边走来。 “我随便走走。”雷尧看着她。 今晚的月亮很亮,清辉笼罩着整个园子,园中的花草似乎都被罩上了一层银色的清纱。她一身淡兰色,混了月光,清冷飘渺,象是月中走下的仙子。她的睫毛上也挂了月光,象是眼波中升起的薄物。 “这里好美。”夕颜仰头看他。他心中一震。 “是很美。”他注意到她衣杉单薄。 “娘娘还是快回去吧,小心着凉。” 夕颜”扑哧“一笑,“姐夫,你叫我娘娘做什么,听起来好怪。现在又不是在宫里。” 雷尧也微微一笑。“那要怎么称呼?” “只要不是娘娘就可以。”夕颜想了下,“还是什么都别叫了。说话就可以。” 雷尧看她一下一个想法,也不知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快回去吧。”雷尧催促。 “那不行,我有事情要做。”夕颜拒绝。 “什么事?” “我在等花开。”她认真的说。“你过来看看。”她邀请雷尧。 “这,”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总是不合时宜。 夕颜看他不动,也有些明白他的顾虑,也不勉强。“那我讲给你听。” “这种花叫婆罗多,说是从西域传来的。它的花瓣有七层,一层一种颜色,它的花在含苞时,所有的花瓣都紧紧的包着,直直的向上,下面是椭圆形的,越往上越细,看起来象是一个无形的线挑着的灯笼。它三年开一次花,每月开一层,开花的时间都是挑月亮很亮的时候。盛开的花就会象塔般层层叠叠。”夕颜眉飞色舞的表情,让人无法与平时看起来懒懒的侧妃连在一起。雷尧定定的看着她。 “从前见到过它开花吗?”雷尧问。 “没有。”她摇摇头。 “那怎么这么清楚?” “我在一本书上见到过。本以为是传说。”夕颜笑着说,“下午刚发现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原来世间真的有这样奇怪的花。” “我来过这里几次,可从来都没见到过你说的花。”雷尧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可自己却怎么也想不起有这花的存在。 “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夕颜接着解释,“它生的矮小,总是藏在其他花的后面,除了开花时节,平日里看来,就是很不起眼的小草。你当然不会注意了。” 她讲话的时候,神采飞扬,很是灵动,会攫住他人的视线,让人不自觉的被她吸引。 “王爷?”夕颜停了话,发现他也不出声。 “哦,”雷尧收起自己的情绪,“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等下我让宫女送衣服给你。” 她的眼睛在说话,她想一个人,一个人。 “那好吧,”雷尧笑笑,“我不会叫人来。” “谢谢。”夕颜冲他甜甜的一笑,便转身往刚才的地方去了。 雷尧望着她淡兰色的身影,深呼吸,一种说不出的情绪缠绕着他。他走出园门,想了想,又停了下来。他站在门外的暗处,远远的看着。 第三十九篇 “快来看,花开了。”夕颜站起来,冲到园门处,轻声对被吓了一跳的雷尧说。“快啊。”她轻轻碰碰他的手臂。 雷尧不由自主的跟她进去。 “你小心点进去,”夕颜站在花丛外面指挥他,“对,慢慢的蹲下,看到了吗?” 雷尧梦游般的照着她的指示轻轻蹲下,在花丛之中,一朵花打开了一层,红色的花瓣霸气的展现着,让周围的花都失了颜色,还散发着梦幻般的香味。 “真的很美。”他抬起头看向她,她正浅浅的笑着看他。他觉得那笑中也漂浮着香气,和花一般如梦似幻。 他们坐在月下的石桌旁,不发一言。 她不问他为什么没有离开,他也不问她怎么会知道他在。两人只是静静坐着,仍然沉浸在对婆罗多的震撼中。 “姐姐近来如何?”良久,夕颜开口问道。 “一切都好。”雷尧凝视着月下的石桌,上面是一副棋盘。 “斯诏呢?” “也好。” “那就好。”夕颜轻声说,“我先回去了。” 她不等他答言,便径直起身离开。 雷尧独坐月下,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如此熟悉的感觉,总是坚决的离开,不给人任何发问的机会。他有些混乱。或许是那奇异的花香的缘故吧。 夕颜躺在宽大的浴池中,浴池四角的灯罩内散发着幽幽的光。她什么都不愿意想,那花、那人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月香轻轻的把长袍放下,又退了出去。侧妃从回来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她换下的衣服上有股奇异的香味,月香拿起来闻闻,觉得心神荡漾。 婆罗多,是情花,它散发的味道就象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情,煽动着人的感官,它的香味乍浓还淡,如同一个看不见的手,提拉着你的思绪,让你在云雾中穿行。 夕颜曾经买到过婆罗多的种子,可最终也没机会将它种下。 雷尧脱下铠甲,坐在桌前,他看着跳动的烛火,里面仿佛幻化出一个身影。他与她见面次数极少,他也并非是贪恋美色之人,可每次见到她,都有说不清的感觉。她澄澈坦然的眼神,她清扬悦耳的声音,她偶尔调皮的小动作,是熟悉或是错觉?那不是怦然心动,是排山倒海呼之欲出。他克制着。朝颜,才是他的妻。 耐不住惦念,雷骁放下手头的奏折,没和任何人说,就一路快马飞奔到别宫。 “这园子可还有趣?”他怀抱着温软的身体,心中也平静下来。 “有趣。”夕颜没想到他会来,正赤着脚坐在水边。雷骁问清了她的位置,便绕了过来。一见面,就将她抱了起来,顺势在水边的石阶上坐下。 “大王怎么会来?”夕颜问。 “没什么,有事情路过。”雷骁不自然的说,他才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特意过来的。 “这样啊。”夕颜了然的点点头,不去戳破他现在穿的可不是外出的衣服。 “怎么都不穿鞋子。”雷骁现在才注意到她是光着脚。 “穿着的。”夕颜狡黠的笑笑,“不小心掉水里了。” “真的吗?”他才不信。她的脚生的秀美、白皙,脚指头都小小的,很圆润。他看着,有咬一口的冲动。 “是真的。”她正色说,“要不您派人打捞吧。”他总不至于为双鞋子劳师动众的。 “就算是真的,也是你故意的。”他点了她的额头一下。她往后一缩,藏在他胸前。 “跟朕回去吧。”他抚着她的脸说。 “可我出来还没几天呢。”夕颜闷闷的说。 “还没玩够?”雷骁盯着她的眼睛问。 “够了。”她不情愿的回答。万一他不开心,自己就再也别想有机会出来透气了。 “那就好。”雷骁抱她起来,“先去换衣服,等下一起回去。” 雷尧迎面走来。看见雷骁,“参见陛下。” 他没想到雷骁会突然出现。夕颜赤脚被雷骁抱着,看到雷尧出现。她吐吐舌头。 “免礼。”雷骁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朕要带侧妃回去,这几天辛苦你了。” 雷尧看她在雷骁怀中,她的脚上还在滴水,阳光下,她的脚好象是玉石般。“恭送陛下。” 雷骁点头。 雷尧回身,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径上。怅然若有所失。 第四十篇 “侧妃回来了?什么时候?”正看着书的紫苏惊讶的问。 “刚刚有人看见大王骑马带着她进了城门。”前来报告的小公公说。 “大王?大王什么时候出去的?”紫苏几乎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惊。 “听说下了早朝后就出去了。具体去哪里,大王没说。现在看来,是去了别宫。” 他简直是疯了。“消息准确吗?真的是大王和侧妃同骑一匹马回来?”紫苏想再次确认。 “确实是,很多人都看到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紫苏压着怒气,让小公公出去。他刚出去,紫苏一挥手,将小几上的杯子果盘全扫在地上。随侍的宫女吓的赶忙跪下,“娘娘息怒。” “都给我出去,出去。”紫苏指着门外,她的袖上还沾着茶叶,“听到没,全都出去。” 宫女们眼见着紫苏脸色大变,相互看看,便连忙退了出去。 “简直是疯了,成何体统。”紫苏神经质的走来走去,“才去了几天,又回来了。居然还亲自去接。什么时候对她有这么深的感情了。混帐,简直是混帐。” 老宫女缩在垂帘后,看紫苏大发脾气,挣扎了许久,她蹭出来,“娘娘,娘娘。” “你怎么还在这?不是让你们都出去吗?我的话你听不懂是不是?”紫苏挑眉,训斥老宫女。 “奴婢是怕您伤到自己。”老宫女低声解释。 “哼。”紫苏瞪了她一眼。 看紫苏不再骂了,老宫女才说:“娘娘,您不必太生气。大王也就是图个新鲜劲儿。”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紫苏愤愤的坐下。“就怕他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娘娘,”一个公公怯怯的从门缝里钻进来。 “你进来做什么?” “严将军求见。”他缩着头禀报。 “天沐,他怎么会来。”紫苏听到是弟弟,脸上缓和不少。“请他进来。” “娘娘,这地......”老宫女低声问。 “叫人收拾下。”紫苏不耐烦的挥挥手,整理了下衣服,舒缓舒缓情绪,又恢复了往日端庄高贵的模样。 “你今天怎么会过来?”紫苏笑着让弟弟坐下,关切的问,“你最近看起来气色不太好。是不是军务过于繁忙?”他有些消瘦了。 “有吗?”严天沐摸摸自己的脸,“没什么变化。” “你的手能摸的出来呀?回去照照镜子。”紫苏笑说,“我看是该给你找门亲事,至少也有人照顾你不是?” “您怎么又来了。”严天沐也笑着说,“爹娘是成日里唠叨,到您这,也没个清净。” “你个小没良心的,枉费了我对你的一片心。”紫苏嗔怪的说。“以后再说这种话,看我怎么整治你。” “对了,有什么事情吗?”紫苏招呼人给严天沐上茶。 “没有,就是过来看看你。”严天沐注意到对面的椅子下面有一片碎瓷,再看姐姐手里端的茶杯,也不是她往日心爱的那个。 他略微沉吟了下,又说:“我过来时听到个趣事,给您讲讲?” “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有人说看到大王与一个女子共乘一骑,从城外一路飞驰进来。说的有模有样的。”严天沐一边说一边观察紫苏的反应。只见她胸前大大的起伏了下,象是在用力压下什么。 “是吗?倒是有趣的紧。”她状似平静,可有些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大王现在应该在批奏折,怎么会跑到宫外去呢?还什么女子,说的和戏文似的。” 严天沐心下明白,“八成是哪个不长眼的看错了。” 紫苏勉强一笑。 “听说最近侧妃去别宫休养了?”严天沐貌似随意的说,“大王很慷慨嘛。” “是我让大王赏赐她的。”紫苏尽力平和的说。 “我说呢,原来是姐姐发话,怪不得大王会应允。” “哼,或许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紫苏的话里带刺。 “这些都是小事,您也不必放在心。路遥知马力,以后还长着呢。”严天沐意有所指。 紫苏定定的看他,“天沐,你要加把劲。我们严家,就看你了。” 第四十一篇 “你不和我一起去吗?”丽妃看着对着棋盘、无动于衷的淑妃,满肚子的火气。“怎么?怕大王知道了怪罪还是怕得罪侧妃?” “我不想去。”淑妃看着棋盘,头都没抬。 “你还真是痴,你以为你这么无怨无悔的等着,大王就会过来?”丽妃不屑的说,“我看你就是等成了石头也等不来。” “那你去找王妃,大王就会来?”淑妃平静的看着她。 “不管会不会,总比傻等着强。我们进宫时日也不短了,可大王过来的次数一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丽妃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顿顿,“哦,我都忘了,大王到你这来的次数还要多些。你不着急也是必然。” “算了,我自己去,你就数着你的棋子慢慢等吧。”丽妃见她还是没什么反应,便恼了,一甩手,自己去了紫苏宫里。 蠢女人。淑妃看着她花枝招展的背影,暗暗想。王妃又怎样?大王现在的心思全在侧妃身上。你去吧,和王妃作了伴,两个人一起诉苦才不至于孤单。不过最好聪明些,万一被人当刀使了,也别怪我今日没劝住你。她嘴角浮上一丝冷笑。 “好了,别哭了,瞧瞧,粉都要冲下来了。”紫苏耐着性子安慰哭泣的丽妃,眼中的厌恶之色渐浓。来这里好一会儿了,连哭带抱怨。就这样还想讨大王的欢心?若不是定远将军有功于朝廷,屡立战功,哪里轮得到你这样的货色?她冰冷的目光扫了一遍丽妃的浑身上下。脑袋不大,戴的头饰却不少,也不怕压断了脖子。什么颜色都敢往身上招呼,打扮的象个花球。还敢抱怨大王?真该回去照照自己的模样,哪里配让人垂青。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个个都和淑妃似的心思缜密,那她岂不是要更头痛。打发傻瓜总是来的容易些。 “娘娘,您要替臣妾做主啊。”丽妃抽泣着擦泪,“侧妃霸着大王是什么道理?” 哼。若是大王整日在你那里,怕是你连半个字都不会多说。 “这大王喜欢谁、恋着谁,我怎么能做主呢?”紫苏淡笑着说,“有这哭的工夫,你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在大王来的时候好好伺候,让大王下次还愿意过来。” “臣妾次次都尽心侍奉,可大王总是不在意的样子,匆匆来,匆匆走。”丽妃哀叹了声,“若是还有别的办法,也不会到这里惹您厌烦。” “你先回去吧,容我想想。” “可是,娘娘.....”丽妃还想说。 “急是急不来的,先回去。”紫苏语调温柔的劝道。 丽妃听了,也确实没什么办法,就悻悻的告退了。 宽大的浴桶中,雷骁怀抱着夕颜。他的手滑过她湿漉漉的头发,感受着头发缝隙中皮肤的柔滑。她的脸红红的,娇艳欲滴。她的头靠在他肩上,温热的重量。夕颜的手轻轻的在他胸前来回画圈,这个身体,太过熟悉。他们从来没有在白日里如此疯狂。氤氲的屋内,充斥着欢爱后的味道。此刻,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雷骁低眼看看依偎在胸前的女人,嘴角是淡淡的笑意。满足、怜惜或是喜欢?平静下来,他才想到自己做了多么疯狂的事情。可并不后悔。他并不想去深究自己的动机,只是凭着感觉,想念了便去追寻。 “你......”他想问问她有没有一样的思念,却觉得难开口。 “什么?”夕颜抓过他的一缕头发在水上拨动。听到他没有下文,她便问。 “没什么。”他还是收回了刚才的想法。 “呼,还以为要问我背书的事情。”夕颜故意说。 “那你主动提起来,是不是代表你可以背的出了?”雷骁抬起她的脸,对着自己。她仰着头,精致的五官,娇媚的容颜,散发着诱惑的眼神。他象是中了毒,看着这样的她,不由自主的被吸引,浑身的血液都被点燃。他松开手,闭了闭眼,让内心的鼓噪尽力平息。 他眼中传达的信息让她脸红,她低声说:“不是。”软软的声音象是她皮肤的触感。 “我知道,”他哑笑,“若是背的出才奇怪。” 整日都纠缠她有没有背书,是不是背的出,他真的那么在意吗?夕颜闷闷的想。如果是因为没有别的话好说,所以才在这个上面打转,那她以后的日子岂不是很悲惨。她仿佛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自己,仍然拿着一本书在桌前苦苦背诵,死掉后,棺材里还塞满了没背好的书。天。 第四十二篇 安国的征战扩张让周围几个原本独立的小国都被兼并到安国的版图之内,这些小国的统治者国破之后,只得四处逃亡,寻找大国的庇护。有些不甘心的,便花重金开高价,四处网罗杀手,誓要刺杀雷骁以解心头之恨。 严天沐掌管京中防卫以来,任务一度十分艰巨。他一方面派人在各处卧底,一方面通过各种渠道获取这些人的动向。一段时日下来,得到的各种消息不少,但根据现有的蛛丝马迹去追查,显然毫无意义。他只能先采取严防死守的策略,加强对整日来往城中之人的盘查,对各色人等混杂之处定期清理,加密京中巡防次数。即便如此,他的神经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雷骁登基后,每年都要举行祭天仪式。 祭殿位于京城南郊,四周有密林环绕,杂草交错,若有几人藏匿其中,在巡视中也不易被发觉。严天沐在祭祀之前已到达此处,他观察了地形许久,决定只在祭殿的围墙外派兵把守,尽量做到没有盲区。他本人则在祭祀过程中尽量保证对雷骁的贴身护卫。 雷骁先到斋宫内斋戒一天,第二天,天色未亮时,斋宫东北角的钟楼开始鸣钟,他便起身到具服台盥洗更衣。此时,神牌已经被送到台面相应的位置;祭台前的燔柴炉上放了一只牛犊,正用松枝燔烧,西南的望灯杆上的蟠龙通宵宝蜡已经点燃,台南广场上排列着奏乐队。接着,配合着中和韶乐,在文武百官的陪同下,祭天大典就正式开始。 雷骁由左门登坛,到拜位站好后,听候司赞人报仪程。接着,便由雷骁恭读至皇天上帝的祝文。 祭祀结束后,雷骁在百官的陪同下从正面台阶离开。当雷骁路过恭立在南面的奏乐队时,乐队中一人一跃而出,一言不发,手持长笛,笛内探出匕首,直冲他而来。众人猝不及防,大喊着护驾,想要拦阻,可文臣体弱,多数在慌乱中自相踩踏,自顾不暇。雷骁也大吃一惊,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严天沐冲过来,挡在他身前与那已近在咫尺的人缠斗。 两人势均力敌,都无法将对方制伏。祭殿外的士兵得到消息正在火速赶进来。那人看士兵不断的从外面涌进,形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再看看严天沐雷骁之间的距离,把心一横,直接用身体穿透严天沐手中的剑,贴在严天沐的身上去刺雷骁,他这一招来的意外,雷骁根本没有时间躲避。 严天沐眼疾手快,他用左手去挡,长笛中的匕首穿过他的掌心,停在了雷骁的鼻尖。那人看计划彻底挫败,便一掌打到严天沐胸前,自己则带着长剑倒地而死。严天沐被这一掌拍的向后踉跄了几步,没压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别动,躺着就行。”雷骁亲自驾临严府探望。严天沐见雷骁进来,便要起身迎接,雷骁连忙出言劝阻。 “微臣不敢。”严天沐还是挣扎着要起来。他的面色苍白,看的出,受的伤不清。 “朕已经说了,不要起来。”雷骁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压回原处,“什么时候和朕这么见外了?” “朕问过太医,你的伤势不轻,要一阵子才能痊愈。想来那杀手也决非等闲,不知道是谁请了这样厉害的帮手。若是被朕查出来,定不轻饶。”看他躺好,雷骁叹口气,说“这次多亏了你,朕才能安然无恙。” “保护陛下是微臣职责所在,不敢居功。”严天沐正色回答。“不过,经此一事,还望陛下加强宫内护卫。” “朕知道。此事朕心中已有定夺。”雷骁拍拍严天沐的肩,“你先好好养伤,别的事以后再说。” “太医,”雷骁命人将诊治的太医召来,“你就先留在严府,等严将军伤好后再回宫复命。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去内务府拿,千万不要吝惜。” “臣遵旨。”太医诚惶诚恐的答应下来。所幸严将军的伤不至毙命,否则的话,自己的脑袋怕是要挂在严府了。他悄悄抹了抹汗。 “天沐怎么样?”紫苏在雷骁处等了许久,见他回来,便迎上去急匆匆的问。雷骁祭祀遇刺的事,一早就传或宫中。她实在是等不及,想过来看看,但雷骁已经去了严府。想到天沐受了众伤,她心焦如焚,坐都坐不安稳。 “现在已无大碍。养一段时间就会恢复了。我已经派了太医在严府照顾。”雷骁安慰的拍拍紫苏的手,“你不要心急。若是实在担心,我就准你回家探望几天。” “不必了,陛下不能为我坏了这宫里的规矩。”紫苏拒绝,她强笑了下,“只要知道没什么事情就好。” “朕对不起你。”雷骁歉疚的看着紫苏。他心知他们姐弟素来感情深厚,这一事必定让紫苏受了不少煎熬。 “这又从何说起,”紫苏幽幽的说,“即便您不是大王,他也一样会拼了命保护您的。不是吗?” “等他痊愈了,朕要将内宫的守备一并交由他负责,你看如何?”雷骁知道紫苏的话不假,他与天沐怕是比兄弟都要亲近几分。 “一切全凭陛下定夺。”这个消息让紫苏十分意外,意外之后便是狂喜。历来京畿的守备都只在宫外,可天沐却进到了内宫,足可见大王对他的信任。希望天沐能好好把握,不要辜负了这个机会。 雷尧独自在营帐中,细细的描那朵花,夕颜口中的婆罗多,随着他的笔,他的鼻间,也似乎总有一股花的香味在似有若无的飘着。她离开后,他又去园中看过,那花依然妖娆,固执的展示着它的第一层衣服。阳光下的它,更是红的耀眼,在其它盛开的花中间,它如同一个别扭的小姑娘,用最原始的方式炫耀着自己。 雷尧离家不过月旬,朝颜已是十分想念,茶饭不思的日日望眼欲穿。虽然营地不过是在近郊,但家眷也不可以随便探望。她尽量让自己多关注年幼的孩子,可即使是看着斯昭的脸也不由会想到雷尧。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雷尧捎回的书信,她一天不知要看多少遍。他在那里遇到了夕颜?她一切都好。 第四十三篇 “近来可好?”严天沐站在夕颜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正坐在秋千上的她。 “不错。”对于他的出现,夕颜毫不惊讶。她在秋千上晃啊晃,湖兰色的长裙荡起了水般的波纹,在微风中摇曳生姿。午后的阳光被秋千上厚厚的藤蔓遮去了不少,所以她刚刚午睡醒来,就跑出来玩。秋千是她先前求雷骁赏赐的。 严天沐伤好之后,正式掌管了宫中的护卫。他被特许可以自由出入宫内的任何一个地方。诺大的宫内,出现了雷骁以外的第二个男人。夕颜听雷骁讲过此中原由,明白两人迟早会碰面。 “我也很好。”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上天对她真是恩宠,仿佛是别人替她生了一个孩子,现在的她与从前别无二致,仍旧那么美,让他只是看着就心动不已。 “我知道。”她低着头,看着地上,站在她对面的那双脚。 “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他笑笑,看她总低着头,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鞋底上还沾着一朵花的残骸。 “没。”她又摇摇头。她毫不关心,完全无所谓的态度让他原本带着些期待的心情变的恶劣起来。 “怎么?怕我说出我们的关系?所以急着和我划清界线?”他冷笑着,双拳握了起来。 “等下我的侍女就过来了。”她答非所问,终于抬头静静的看他。 “好,”他的拳又松了开来,“以后有的是机会。”他故作不在意的笑笑。 夕颜看他离开,仍旧低了头,双脚晃来晃去,用长长的裙角将他留下的脚印擦了个干净。 入夜。 雷骁迷上了同夕颜一起洗浴,乐此不疲。她宫中便得整日备着热水,方便雷骁有兴致的时候可以即刻享受到乐趣。 “怎么了?”他注意到今天的夕颜有些沉默,心不在焉。 “没什么。”她冲他笑笑,然后继续认真的帮他擦身体。 “看着朕。”雷骁将她拽到身前,与她面对面,“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不可以隐瞒。” “恩,知道。”夕颜乖巧的笑着点头。 严天沐站在暗处,看拎着热水桶的公公出出进进。他不敢更多的想象,她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婉转承欢,那种血液倒流的联想会让他更加疯狂。 “大王又在侧妃那过的夜?”紫苏面无表情的问。 “自从别宫回来后,就一直在侧妃宫中。”一个小公公伏着身子回报。 “一直?”紫苏又问,“侧妃不方便的时候呢?” “也在。” “你下去领赏吧,以后继续盯着。”她打发公公下去。山盟海誓真的不过是过眼云烟。她心中有些悲凉。他以前总喜欢过来坐坐,他常靠着的软垫现在怕也落了灰尘。贪图新鲜,这样的理由,根本无法安慰她。 严天沐进来时,看到姐姐双眉紧锁,正在发呆。 “姐姐?”他叫,关心的看看她,“怎么了?” “你来了。”紫苏强扯出一抹笑,“先坐吧。” 等他坐定,紫苏关切的问:“一切还进行的顺利吧?” “顺利,基本都安排好了。”严天沐答道,“宫里的安全不会出问题的。” “话虽这么说,你还是要多花点心思。伴君如伴虎。你要常常提醒自己才是。”紫苏不放心的安顿。 “我自有分寸,您就不必操心了。”严天沐干脆的说。“倒是姐姐你,最近似乎总是郁郁寡欢。有什么不顺心的?” “是不顺心。眼中长了刺,却拔不出。”她半真半假的说。 严天沐笑笑,“我看着醋喝多了,心里扎的慌。” “好了,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看他那一脸不正经的模样,紫苏便觉得有气。 “不过,大王的心头肉,您可别随便去碰。”严天沐收起笑容,“想清楚了再说。” “不用你来教。”紫苏瞪他一眼。“我会那么蠢吗?” “白日里,去过侧妃宫里?”紫苏转了话题,问。 “去过。”严天沐并不隐瞒。 “第一次见面就很投缘?”紫苏笑着看他。 “多说了几句,算不上什么投缘。”严天沐也微笑着回应。 “我还以为你也被迷了去。”紫苏审视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出些内容,但什么也没有。 “您真的多虑了。”严天沐把玩着手中的杯子。 夕颜无法入睡。身旁的雷骁紧紧的从后面揽着她。她觉得不舒服,又不敢乱动,怕惊醒了他。他夜夜睡在自己这里,让她很是烦恼。白日里,丽妃和淑妃过来坐了坐,话说的婉转,听到耳朵里却全是刺。王妃没有任何一句话传来,可自己这里的一举一动怕是全在她眼睛里了。还有,他最近赏了不少东西,要怎么才能弄到宫外,神不知鬼不觉的交给姐姐呢。雷骁觉出她身体绷着,知道她还醒着,问她也又问不出什么,索性也就随她去了。 第四十四篇 “你,出去。”夕颜躺着,同已经不知道在她床边坐了多久的严天沐说。最近染了风寒,雷骁便不可以再自己这里留宿了。她喝了药,迷迷糊糊刚睡过去一会儿,觉得口渴,挣扎着睁开眼睛,赫然看见严天沐正坐在床边看着她。她声音沙哑,这三个字说出来毫无力量。 “怎么醒了?”严天沐温柔的问。 “我想喝水。”喉咙很痛,象要往出冒火一般。 “好,你等着。”严天沐走到小桌边,先摸摸了茶壶的温度,看还是暖的,才倒了杯水,转回来,端到她面前。 夕颜坐了起来,接过水,一饮而尽,舒服了许多。 他将杯子拿过来,放到床旁的小几上。夕颜四处看看,发现竟然没有一个宫女在。 “她们人呢?” “睡了。”严天沐简单的回答。 “那你不去睡?”夕颜往上拉了拉被子。她只穿了兰色的睡衣,夜里觉得有些冷。 “看过你就去睡。”严天沐看着月光中她的面容。 “现在看过了,你可以走了。”夕颜皱皱眉。 “无情的女人。”严天沐轻声笑笑。“这么不愿意见到我?” “咳~咳~,”夕颜嗓子痒痒的。“我想休息了,你回去吧。”她有些哀求的说。 “那你睡吧,不用管我。”严天沐眼里带笑的看着她在黑夜里显得更加明亮的眼睛。 “随便你。”夕颜也没力气和他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她滑入被中,将自己团成一团,面朝里面。 严天沐看着她的背,笑笑,伸手帮她把被角掖好。 “我还会来看你的。” 她听了,毫无反应,他也不在意。 雷骁的宫中,深夜还亮着。边关的八百里加急的奏折摊开来放在长案上。雷骁低着头在地上走来走去。伺候着的公公进来换了几次热茶。 安国与周国的关系,一直是拔剑孥张,先后几次开战,双方均损失惨重,雷尧就是败在其中一役。前两年,战事稍歇,双方一度处于休养生息的状态,可最近,周国又开始蠢蠢欲动,几次出战挑衅。原边关的守将突患重病,卧床不起,剩余诸人又无人可以胜任代职,奏折中恳求朝廷尽快派大将前往。 雷骁将所能想到的人一一在脑中过了一遍,挑来挑去,只有雷尧和严天沐相对合适。但严天沐身负京城守卫重责,现时根本无法出战。想到雷尧,不知他在营中训练成果如何。派他前去,若是蹈了上次的覆辙,再出些意外,宗亲们中间又不知会传出些什么话来。 雷尧在天刚亮时被急召进宫。 雷骁将桌上的奏折递给他看,雷尧一目十行,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大致情况,你清楚了?”雷骁一夜未睡,眼里布满血丝。 “清楚。”雷尧看向他,“请大王准臣带兵出征。” “先不急,”雷骁目光投向雷尧坚定的脸庞,“等其他人到了,一起议议再说。” 对于北边的周国,朝中的人都心怀几分畏惧。周国的人崇尚弱肉强食,为达到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在战场上,诡谲狡诈,残忍非常。当雷骁提出举荐出站之人时,大家沉默了。和周国相拼,要体力,更要谋略和手段。能胜任的人寥寥无几。看他们个个面露难色,雷骁不发一言的看着。 “臣愿带兵出征。”雷尧站了出来。 众人的惊讶,互相交换着目光。 “各位爱卿以为如何?”雷骁锐利的从众人身上扫过。 “老臣以为不妥。”说话的是严景霖。“恭王爷万金之躯,决不能冒此大险。” 雷骁与他的目光一对,交换了只有他们两人才明白的意思。 “朕也是此意。”雷骁看看雷尧。“谁还可举荐?” 众人再度沉默。 “大王,请恩准臣带兵出征。”雷尧声音朗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臣身为安国子民,就应该保家护国,怎么能因为是王爷就退缩不前呢?更何况,既然身为王爷,臣更应该作出表率。边关危急,请大王不要再犹豫了,派臣出战吧!”雷尧单腿跪下请命。 雷骁沉吟片刻,看众人眼中都是对雷尧的赞赏之色,终于,他开口,“准奏。” 雷尧大喜,“谢陛下!” 严景霖摸摸胡须,眼里闪过一丝不以为然。雷骁看看他,微微的点了点头。 “什么?”朝颜见丈夫回来,高高兴兴备下酒菜,可一杯酒还没下肚,雷尧便将自己要出征的消息告诉了她。她端着的杯子直直的掉落在地,摔的粉碎。 雷尧没有料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大,他缓了缓情绪,拉过朝颜的手,“怎么了?” “你一定要去吗?”朝颜眼里含泪。她不要他去,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万一,她要怎么活下去。“不要去。”朝颜平日里对雷尧温柔顺从,从不干涉丈夫的事情,可这一次,她不想也不能遵从。 “国家大事岂能儿戏。我已经接了圣旨就不可能反悔。”他温柔的对朝颜说,“你不用担心,我自己会小心的。” “可是,”朝颜忍住泪水,“我真的很怕。” 雷尧将她揽住,安慰的拍着她的背,“相信我。你和昭儿好好在家等我回来。” 等?朝颜闭了闭眼,泪落了下来。没有你的夜晚,那么漫长,我一分一秒的熬着,不知你何时才会归来。晨昏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我的全部思绪都已经随着你离开。关山路远,你这一走,我又要煎熬着过多久?这样的等待,比死还要痛苦。我要时时担忧,夜夜挂念。 “你带我一起走吧。”朝颜祈求的看向他,“我不想这么傻傻的等。” “傻瓜。”雷尧用指腹擦去她的泪,“我很快就会回来。”他灿烂的笑笑。 第四十五篇 清晨。京城门外。 “等你凯旋而归之时,朕会率众臣在此迎接!”雷骁信任的拍着雷尧的肩。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雷尧双手抱拳,信心百倍的说。 “另外,恭王府的事情,朕会照应,你只管放心杀敌。”雷骁握住他的手,低声说。身着铠甲的雷尧让他想起了幼年时的小弟,总是这么目光坚定,充满着无限的勇气。 “谢王兄。”雷尧点点头。 “出发吧。”雷骁在晨曦之中,看着雷尧渐行渐远,军队行进扬起的尘土弥漫着他略微有些伤感的心情。 “你说恭王爷出征了?”夕颜没有放下筷子,但动作却慢了不少,“去哪里?” “听说是北边的周国。”月香去拿午膳,顺便听听宫里宫外的闲话,回来说给夕颜听。 “什么时候起程的?”夕颜在盘子上晃了又晃,迟迟没有夹起来一根菜丝。 “今天。”月香答道,顺便将盘里的姜块挑挑出来。“您是担心恭王妃吗?”月香看看夕颜,乖巧的问。 “恩。”夕颜终于还是放下了筷子。一抹愁云拢上眉间。姐姐对王爷的感情深的让人畏惧,她可以为了他生,为了他死,她将全部的喜怒哀乐都给了这个男人。她无法想象,面对王爷的远行之后的漫漫时日,姐姐要怎么度过。 丽妃最近心情不错。雷骁在她那里宿了几夜。她的大胆奔放,让雷骁度过了几个别有味道的夜晚。相比之下,不愠不火的淑妃就没那么幸运了,雷骁最近既没心情谈词也没心情听曲,去她那里打个照面,公式化的问问就离开了。 丽妃在夕颜门外,又整了整衣服,拢了拢头发,在小铜镜上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没什么不妥,才提脚进去。她才不想连个病人都比不过。 她进去的时候,夕颜正靠在长榻上发呆。见丽妃过来,夕颜才坐了起来,将衣服随意的揽好。 “侧妃娘娘好些了吗?”丽妃关切的问,看她的气色,应该是快要好起来了,要是能接着病,那不是更好。她嘴上说着,心里想着。 “好多了。”夕颜笑笑。 “您可要好好保重身体,要不然,大王连晚上睡着了都会愁眉不展呢。”丽妃喝了口茶,擦擦嘴边的水渍。 “是吗?”夕颜饶有兴味的看着她,敢情是来显摆的。 “是啊。”丽妃又娇羞的说,“您也不必太担心,大王最近好多了,睡的也好。” “那就好。”夕颜笑着说,“有劳你。” “娘娘,您该喝药了。”秋莺从一旁进来。丽妃得宠的事情,现在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整日里趾高气扬的,现在又跑到这里炫耀了。秋莺皱皱眉,发现夕颜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好。”夕颜接了药仰头喝下。好苦。她的眉拧了起来。似颦非颦的模样,丽妃一旁看了,竟有些呆。 “好些了吗?”雷骁问坐的远远的夕颜。她因为病着,穿了件素色的长衫,头发就那么散着,看起来,单薄柔弱,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保护。 “好多了。”她恭敬的回答。 “恭王爷出征一事,想必你也听说了。”他看夕颜点点头,又接着说,“朕已经下了旨,允许恭王妃节日之时进宫,同你一起过节。” “真的吗?多谢陛下隆恩。”夕颜惊喜的跪地谢恩。 “好了好了,你还病着,快些起来。”他可不想整日与她隔着这么远说话。 “真想谢朕,就快点好。到时候,朕让你谢个够。”他邪邪的笑,想念她身上的味道,想念和她缠绵的每一刻。 夕颜大窘。雷骁站了起来,“朕走了。” “恭送陛下。”夕颜低声说。 雷骁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去了丽妃宫里。 “大王不来,你寂寞了吧?”严天沐不客气的坐在夕颜对面,看她盯着一张乱七八糟的纸发呆。 “是很寂寞。”夕颜在想事情,就随意应和他。 “现在呢?”严天沐往她那边移移,隔着不过一拳的距离看着她。 “不要这么近。”夕颜撅了嘴,抓起桌上的纸,坐到他对面去看。她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向情郎撒娇的小女子,娇态十足。他的心倏的动了下。 “你在勾引我。”严天沐乌黑的双眸中有了跳动的火焰。她的脸在烛光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双眼朦胧,诱惑着他。 “别说疯话了。”夕颜托着腮,抬眼看看他。她有些苦恼,为什么还是想不起来。“你走,我没时间理你。”听着冷冰冰的话,进了他的耳朵,又象是她在撒娇般的嗔怪。 “我不走。”他站起来,一把将她拉起来,用力的抱住。 “松开。”夕颜皱着眉,“你疯了。” “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严天沐顺从着自己内心的渴望,他要抱着她,再也不让她逃开。“你忘记你还答应嫁给我。” “求你。”夕颜低着头,用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放开。” “求我就该有求的样子。”严天沐将唇贴在她耳朵上,感受着小小的耳朵上传来的颤抖。 夕颜咬咬嘴唇,顿了一刻,酝酿下情绪然后她看向他,“求求你,放开我好不好?我都没办法呼吸了。”她甜蜜的笑容,蜜糖般的娇语,眼波流转间的媚态,他克制着自己想要强吻下去的冲动,闭了闭眼,一笑,松了手,“这次饶过你。” 夕颜没急着逃开,可脸上的表情转瞬间就消失了。她冷漠的看着严天沐,“你快些走吧,被人看到了,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除了死人,没人会看到。”严天沐冷森森的说。“你不用担心。” 夕颜心里一颤,他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冷酷无情的象个屠夫。 “只要不连累到我,我才不管。”她有些气。 “你知道吗?每次你这样冷冰冰和我说话的时候,我都想堵了你的嘴,”严天沐勾起她的脸,“这么美丽的嘴唇中,只该发出美妙的声音。” 夕颜被迫对着他,却固执的将眼神移开。 第四十六篇 雷骁在丽妃处消磨了一阵时光后,渐渐也觉得有些厌,纵使再高的技巧也不可能日日翻新,刺激过后,人的心里难免觉得空虚,再加上太医在一旁委婉的建议,他便渐渐节制了身体之欲,转而关注起精神的交流。 说到精神的交流,他不会去找紫苏,因为彼此太熟悉,对方的喜好了然于胸,已经没了什么特别的话题,至于夕颜,他压根就没想过,难道去对牛弹琴?免了吧。一番排除下来,淑妃成了最佳的选择,她也终于熬到了云开见月明。 对于淑妃而言,除了家中的亲人,雷骁恐怕就是她最熟悉的人了。她的父亲在雷骁登基后,花了大力气去四处搜集雷骁的喜好,然后训练女儿模仿雷骁的书法风格,背诵雷骁喜欢的文章,练习雷骁喜欢的画作,巴望有机会能让她脱颖而出。当日选妃之时,她的表现可谓处处切中雷骁的喜好,是她最终被选中的因素之一。 淑妃的气质冷冷的,平日里也不喜欢搭理人,大抵有才的女子都是有些脾气的。对于雷骁,她和他谈诗赏画、鸣琴下棋,处处都合雷骁的胃口,让雷骁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可面对雷骁的恩宠,她决不会象丽妃那样将欣喜都挂在脸上,仍然是矜持的,除非雷骁想了特别的办法来讨她喜欢,她才会偶尔一笑。这套欲擒还纵的把戏,雷骁不是不知,但对于这样有才华而且貌美的女人,雷骁愿意容忍她的清高冷傲,也很愿意花些工夫搏她一笑,其中也颇能找出些乐趣。 在淑妃与雷骁琴瑟合鸣之时,夕颜正日日焦躁。听说姐姐思念成疾,母亲破例去了恭王府照顾。还听说恭王爷和周国的战争异常艰苦,辎重匮乏。 她,毫无办法。 金箔、银子、玛瑙、玉石,夕颜将箱里的东西拿出来,铺了一床,盯着它们发呆。她并不吝惜钱财,打赏宫女、太监们向来大方,也多亏如此,只要她想知道的,多少还能有点消息。可知道之后呢,多是煎熬。 她没有强大的家族背景,也没有一兄半弟,只有躲在书堆后的父亲和敏感娇柔的姐姐。大王呢?他若是真的听到她内心的话,怕是连看她一眼都会觉着厌烦。 她想哭,为这样漫无边际的无力感。可她又哭不出,眼泪太奢侈,她不能浪费。这样想着,她慢慢低下身体,全身伏在满床的金银珠宝上,她用手紧紧的攥着,用身体重重的压着,这些有棱角的或是圆润的俗物们带来的痛感是真实的,也唯有痛楚能让她平复内心的焦躁。夕颜闭了眼,往日无忧无虑的脸上都是愁云。 严天沐无声无惜的走了进来。他没有出声。她消瘦了不少,最近的饭量明显的减少,宫女们以为她是病后初愈,无心饮食,可他在暗处,却对她偶尔的失神和焦躁看的清楚。 夕颜睁开眼睛,没有动,愣愣的看着站在门边的他。 “怎么了?”严天沐见她没有开口让自己走,而是盯着看,便开口问。 她不说话,仍是看着他。眼神复杂,和她的心一样。严天沐看她怪怪的,便走过去,坐在床前,将她拉了起来。 “脸压红了。”严天沐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捧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这么爱财?”他打趣,故意忽略她眼中的轻愁。 她将他的手从脸上拿下来,“大王睡下了?” “是。”他挑挑眉,眼睛带着笑意,“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以为你无所畏惧呢。”她淡淡的笑,不留痕迹的往后移了移。 “就像我以为你无忧无虑?”他反问。 夕颜避开他探询的目光,作出要收拾东西的样子。 严天沐抓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动。 “为了恭王妃吗?”严天沐问,“我派人帮你打探?” “不要。”夕颜连忙拒绝。“千万不要。” “为什么?你不是在担心吗?” “我的事情,你还是少插手。”夕颜正色看着他。 “怎么?怕惹出麻烦?”严天沐明知故问。 “不怕吗?”夕颜看他。 “怕。”严天沐简单的回答,“可我愿意。”他深情的看着夕颜,“我不想看你心焦,看你憔悴,你应该永远都是快乐的。”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们根本不可能。”夕颜击碎他的沉醉,指出这个事实。 “相信我,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严天沐轻轻的说。 夕颜怔怔的看他,眼中浮上忧惧之色。 虽然早有准备,但周国的实力还是让雷尧不敢小觑。据在周国的探子回报,之前的奏折上只提了很少的一部分事实,目前的周国,不仅仅是兵强马壮,而且背后还集结了不少的的同盟者,安国周边的小国,灭掉的或是还没有征伐的,基本都在这个联盟之内。出逃的前王公贵族,或是正与安国交战的国君,都选择了安国的敌手。原先镇守此处的老将军,虽然是卧病在床,可他的控制力依然强大,他们从上到下编织的群体网中,外人毫无插足之地。恭敬之下,是疏于配合。雷尧最可倚靠的,只是他从京中带来的部下。周国先在自己周遍筑起防御,接着便开始车轮战,倾举国之力,轮流出兵不间断的与安国对垒,一段时间下来,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和保存实力,安国只能被动防御。雷尧一方面尽力取得老将军暂时的合作,一方面研究破解策略。北边天气恶劣,时而风沙大作,时而酷热难耐,白日温度高,夜里十分寒冷,前些日子,家中又来了书信,朝颜旧疾发作,雷尧十分担忧,只得让老管家请了岳母先去照料,心力交瘁之间,雷尧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 第四十七篇 青鸾舞镜,红鸳交颈。梦回依旧成孤零。朝颜躺在床上,她面色惨白,愁眉不展,在梦中呢喃着丈夫的名字。一旁的顾夫人看了,忍不住擦擦眼眶,好好的女儿才多久就成了这副模样。这京城中,丈夫在军队的女眷不在少数,可也没听说哪个象她一般,魂都跟着去了。听老管家说,恭王爷在前线也是境遇艰难,京城中好事的人便相互提及先前的事,说王爷没准又要重蹈覆辙。这话,她压根不敢让朝颜知道,若是再心忧,怕是一条命就要熬没了。 “大王,臣妾谴人到恭王府去过了。”紫苏让雷骁舒舒服服的坐好,吃几块水果,然后才说。 “你不说我都忘了。”雷骁咬着切好的苹果,“怎么样?” “恭王妃不妙。”紫苏担忧的说。“说是已经卧床不起,顾夫人过去照顾着。” “什么?”雷骁一听,将手中的半块苹果扔回了盘里,“生的什么病?太医去看过了吗?” “去过了。恭王妃自幼体弱,现在是忧思过度,旧疾复发。”紫苏如实禀明。 雷骁听了,皱皱眉,“朕让雷尧安心,现在看来,他这心是安不下的。” “大王,您看......”紫苏欲言又止。 “你说。”雷骁听她吞吞吐吐,知道她一定有话。 “求您恩准侧妃去探望恭王妃。”紫苏恳切的说,“恭王妃的事,想必侧妃也略知一二,求您念她们姐妹情深,准她出宫探望。” “你几次三番的为侧妃恳求朕,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雷骁语气平静的问。 “她一年都不到臣妾宫里几次,好处更是从何说起。”紫苏直说。 “呵呵,”雷骁笑,“听着是朕错怪好人了。” “臣妾的心是日月可鉴。”紫苏也笑。 “那就让你再做回好人,朕准了。”雷骁坐起身来,“但要她快去快回。” “姐姐,”夕颜匆匆赶到恭王府,然后直奔朝颜房中。一进门,就看到朝颜病恹恹的躺着,母亲愁容满面,屋子里满是药味。“她怎么样?”她问一旁的母亲。 “吃了药,刚刚睡过去。”顾夫人叹口气,“醒着就抱着王爷的衣服流泪,睡了也在梦里唤王爷的名字。” “王爷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她这样是做什么?”夕颜听了,脸色沉了下来。 “你就别说了,她是太想念王爷。”顾夫人看她脸色不佳。 “姐姐,姐姐。”夕颜走过去,坐在床边一边轻摇,一边唤她。 “你这是做什么?”顾夫人着急的劝阻。 “娘,我没时间等姐姐一觉醒来,一会儿就要回去了。”夕颜和她解释,“有些话,我一定要说的。” “姐姐,姐姐。”她更大声的叫。 朝颜从梦中幽幽转醒,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是夕颜。 “你来了。”她惊喜的,挣扎着要起来。可又无力的跌了回去。顾夫人想去扶,却被夕颜拦住,“娘,你您出去等等,我有话要和姐姐说。”她不容反驳的说。 顾夫人看看床上的朝颜轻轻的向她点头,便叹了口气,出去了。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朝颜嘴唇毫无血色,气若游丝。 “姐姐,你究竟是在干什么?”夕颜压着脾气说,“王爷在前线拼命,你在后面给他增加负担?” “我,我也不想。”朝颜说着,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夕颜叹了口气,轻轻帮她拭去眼泪,“我知道你是太过思念,可是,你这样折磨自己,除了让王爷更多几分忧心外,不会有任何作用。” “是我没用,可我真的好想他。我好怕。”朝颜扶着夕颜的手臂。 “你不用怕,王爷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夕颜努力的冲她笑笑,“所以,你要振作起来,把身体养好。想想斯昭,他也需要你的照顾。” “你不明白,自从他出征之后,我夜夜噩梦不断。醒来后就更是担心。”朝颜闭了闭眼。“王爷在朝廷中的处境,你我皆知。我怎么能不担心?” “越是这样,你越要振作,如果你倒下来,那这个家怎么办?难道你想连个避风的地方都不给王爷留吗?”夕颜握住她的手,“求你了,姐姐。” 朝颜含着泪,点点头,“我懂了。” 夕颜从怀中摸出一个包,递给她,“拿着,尽管用,我以后还会再送来。” “夕颜。”朝颜看着妹妹,“姐姐没用,还要你操心。” “别说傻话,你是我的姐姐呀。”夕颜握握她的手。 “我还想求你件事情。”朝颜沉吟了良久,才慢慢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王爷真有什么,你一定要替我求求大王,帮帮他,救救他。” 夕颜望着满脸泪水的姐姐,点了点头,“我保证,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多谢王妃娘娘。”夕颜跪在紫苏面前,真心道谢。 “起来吧,你行这么大的礼,我还真受不起。”她看向夕颜。 “再大的礼,都是应该的。多谢您在大王面前替我美言。”夕颜站了起来,恭敬的说。 “你知道就好。”紫苏吹了吹茶上的热气,又将杯子放下,“坐吧。” 夕颜依言坐下。 “我呢,也不全是为了你。主要是为了大王。”紫苏停了停,又说,“你若是因为担心而心不在焉,那怎么能好好伺候大王呢?” 夕颜听了,笑笑。 “不过,大王最近有去过你宫里吗?”紫苏看了她一眼。“他这几次过来,好象提到的不是丽妃就是淑妃。” “没有。”夕颜面不改色的回答。 “你还病着?”紫苏又问。眼中是轻蔑之色。 “好了有一阵子了。” “呵呵,”紫苏掩嘴轻笑,“你看我都问了些什么啊?不过,夕颜,你也不必太在意,大王的性子就是这样。好的时候把你当宝,遇到更新鲜的,也会健忘。” “夕颜明白,多谢娘娘提点。”她点点头,似乎完全没听出紫苏话里的嘲讽。 “明白就好。”紫苏得意的看着她。“回去好好休养,或许过一阵子,大王就想起来了。” 第四十八篇 月香进来,看桌上的晚膳原封未动。走到内屋,见夕颜正在抱着本书乱翻。侧妃平时见到书就说头痛,可今天从王妃那回来后就直奔宫里的书房,在里面东翻翻西看看,直到晚膳时分才抱着几本出来。回到屋里,就坐在桌前,表情严肃的仔细研读。 最近几天,秋莺抱了雷湛过来,她也很少象从前一样亲昵的逗孩子,心不在焉的随便看看,问问,就让把孩子送回了保姆照看。这还不算,现在居然这么认真的读书了。太阳今天还是从东边升起的啊?她小声嘀咕了几句,便退了出去。这段日子,身上总觉得乏力,按照秋莺的话,喝了她讨来的药,晚上睡的特别沉。幸亏是伺候侧妃,侧妃体贴下人,基本都不需要陪夜,要不然,就象她这样睡个不休的,迟早是要挨板子的。 夕颜看的书,是早年一个小官绘制的安国和周国边界周边的地形图,后来也有不少重新绘制的,但夕颜目前能找到的,目前也仅此一本。感谢这个小官,虽然画功差强人意,但注释很是详尽,对周遍的季节气候,和一些多数人不会在意的密林深沟也一一提到。夕颜这样的门外汉,慢慢的看,也能明白个八九分。看明白了又能怎样?自己一不会谋兵布阵,二不懂天文地理,知道的越多也只是越心焦。 她趴在桌上,压着自己的一只胳膊,不停的想到底要怎么做? 严天沐拿了件衣服,轻轻的盖在她身上。她睡的浅,一下子就被惊醒了。看是严天沐,她又懒懒的爬回原处,头好沉。 “恭王妃知道了?”他故意挑她脸朝向的一面坐下。 “知道什么?”夕颜皱眉。 “恭王爷现在是举步惟艰,用兵不顺不提,还刚刚被营中的内鬼烧了不少粮草。”严天沐缓缓的说。 “什么时候的事情?”夕颜吃了一惊,她坐了起来。 “准确的说,是三天前的事情。”严天沐看着她,反应这么激烈?他不动声色的观察她,她怀疑的看着他。 “你的钱使不到兵部去。”严天沐笑了下,“太监宫女们能知道多少?” “大王知道吗?”他的话让夕颜黯然了下,她又问。 “知道。但他不准此事外传。王爷的名声事小,动摇了民心,事情可就大了。”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在她脸上停留。 夕颜苦笑了下,迎着他的目光直视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猜你一定想知道。”严天沐粲然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 “还有呢?”夕颜也微微一笑。 “你说呢?”严天沐声音很轻的说,跳跃的烛光朦胧,屋中只有他们两人如此靠近的相对而坐,严天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夕颜。 “还是你说吧。”夕颜淡淡的说。“不要绕弯子。” “我可以帮你完成你对恭王妃的承诺,而你,”他一字一句的说,“要和我在一起。” 夕颜眨了眨眼睛,忽而一笑,“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很多,”严天沐望着她,“我的条件,能做到吗?” “还有别的选择吗?”夕颜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桌上敲来敲去。 “没有。”严天沐干脆的回答。 夕颜沉吟,垂了头,内心挣扎着。 “你很清楚,除了我,你不可能有任何倚靠。”严天沐直戳本源,“你还犹豫什么?” 看她还是不答,严天沐顿了顿,严肃的说,“我给你时间考虑,希望下次你能答复我。最好不要让我听到拒绝的话,我不能保证自己下次还这么君子。” 夕颜终于抬头看他,眼里似有泪光闪烁,小脸憔悴的都出了尖下巴,严天沐看了,觉得不忍,“去休息吧,”他扫了眼桌上摊着的书,“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没有我帮你,你看什么书都没用。” 他推门出去时,又忍不住回头看看,她在伤心,不,不能心软,他狠了狠心,制住自己内心的怜惜,冷酷的离开。 江心月小心的看看他,他表情复杂,不说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他已经很久没来过醉心楼了,今天突然过来,直接点了她。江心月又惊又喜,可他进来后,只让她在一旁安静的斟酒。 “公子?”江心月带着温柔的笑意轻声的说,“酒伤身,你先吃些小菜吧。” 严天沐不理她,象是没听到一样,将酒杯放到桌上,看着她。 他寒星似的眼睛,让人无法与之对视。江心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斟上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坐着,一人斟,一人酌,直到严天沐离开。 江心月黯然的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苦涩但又有微微的甜蜜,只要他肯在她旁边坐坐,哪怕是永远不说话,她也知足。桌上,是他放下的银子。她坐在桌前,看着它,想着已经离开的人。 雷骁在自己宫里。他沉着脸皱着眉,周国的国书来的还真是及时。他们提出暂时休战。但休战的协议由双方同等级的妃子在边境签定。只准两个女人自行前往,双方皆不许派人跟从。让女人来交换协议,意思很明确,男人们可以随时无视这个协议,只要缓过劲来,谁都可以继续挑起战争。但为了表示面子上的尊重,这样的仪式也是需要的。 雷骁斟酌着,安国现在的情况不好,暂时的休战能让朝廷缓口气,补充边界辎重。但周国在本国节节胜利之时,忽然提出这样的条件,会不会有诈? “大王,”严天沐进来。“有消息了。” “怎么回事?”雷骁见他进来,精神一振。 “据探子说,周国的摄政太后病危。周国朝中震荡,所以计划暂时停战。” “消息准确吗?” “准确。”严天沐肯定的说。“臣从其他渠道验证过,确有此事。” “好。”雷骁提笔,“答应他们,同意暂时休战。” 第四十九篇 紫苏带着三个孩子在园中嬉戏,长子已开始读书,所以难得将他们聚在一起。玩了一会儿,看他们个个小脸红扑扑的,还出了些汗,紫苏便招呼他们过来喝点梅子汤。皇子们喝的开心,她在一旁温柔的看着自己的三个宝贝。 “姐姐。”听到声音,紫苏见严天沐正走过来。 “来啊,天沐。”她好心情的招呼。严天沐一身白衣,翩翩而来,浅麦色的脸庞在阳光下散发着润泽的光。见他过来,三个小皇子跑了过去,“舅舅,舅舅。”严天沐笑着,抱起最小的那个,他简直是连滚带爬的扑到严天沐身上。 “喝点梅子汤。”紫苏也盛了一碗给他。“你们自己去玩吧,不要缠着舅舅了。”紫苏柔声说。她看到严天沐的衣服上已经被抓了不少印子。 严天沐低头看看,随便掸了掸,“小孩子,不要紧。” 他喝着汤,听着紫苏说话,“听说周国来了国书,朝廷要派个妃子去边界?” “消息还真灵通。”严天沐放下碗。“大王刚见到奏折,你已经知道内容了?” “我整日呆在这四面墙中,风吹草动的,想不知道也不成。”紫苏笑笑,“不知大王怎么考虑的?”她看严天沐。 “只说应允了,让谁去,还没定。”严天沐也猜不透雷骁的想法。 “也要选个差不多的,免得人家看低了。”紫苏正色说。 “姐姐觉得谁合适?”严天沐自己起来盛汤。眼角的余光扫过紫苏。 “我作不了这主,也不操这心,全凭大王定夺。”紫苏并不直接回答。 “我已向大王请缨,此此由我护送妃子和粮草前往北边。”严天沐换了个话题。 “好好的,你请什么缨?”紫苏一听就急了,又怕别人听见,咬着牙压低声音,“严家只有你一个独子,你还往这些危险处去?” “只要能为大王分忧,纵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严天沐严肃的说。 紫苏盯着他看了片刻,鼻子里“哼”出一声,“我若信你的话,就是这天下顶尖的呆子。” 严天沐勾起一抹笑,“不需要你信。” “你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紫苏看着他,问。“你在这宫里也晃了几月,看我的次数可是寥寥。” “姐姐,你就不要再纠结了。”严天沐笑着摇摇头。 “我确实是有事。”话已至此,严天沐便直接讲了来意。“此次,务必让侧妃出行。” 紫苏听了,半晌无言。她狐疑的看着弟弟,“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严天沐低声说,“难道你想让大王辗转再回到她身边吗?” “不想。”侧妃直觉的感到,自己最强劲的对手是她。她太了解雷骁,如果不是有特别的感情,他不会为一个女人考虑这么多,让她们姐妹相见、独自骑马去别宫接人。大王现在不过是暂时移了心思,可就怕哪日想起来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既然不想,不如趁此机会支开她,让大王的心凉掉。”严天沐微笑着说。 “我知道了。”紫苏想了想才说。 “别太明显。”严天沐提醒她。 “夕颜。”雷骁远远便看她站在月下,倚着回廊。他喝退了随从,自己走了过去。 “大王?”看到雷骁出现在面前,夕颜很惊讶,连忙问安,“您过来了。” “是,朕过来了。”雷骁拥着夕颜。月色下,只有她精致的轮廓清晰。“你近来如何?” “很好。”夕颜笑着回答。“回屋里吧,外面有些凉。” 她亲自将茶送到雷骁手上,微微的笑着。 “病了一场,你清减不少。”雷骁关切的说,她看起来瘦了不少,“要好好养养才是。” “恩。”她笑着应了。 今天不是翻了淑妃的牌子吗?夕颜心里奇怪,雷骁怎么会突然又到了自己这里。 雷骁喝了口茶,便开始沉默。一时间,两人都盯着面前的东西,屋里很安静。 夕颜不敢随便开口,只能等着他来说。难道有什么事情?还是?她胡思乱想着。 “夕颜。”他仿佛最终下定决心般,笑着叫她,但又停了下来,似乎无法直接说出来,欲言又止。 “大王,您是有话要说吗?”夕颜看着他,“您请说吧。” “那好,”雷骁顿了下,说,“朕想派你去北边,和周国签停战书。” “?”夕颜惊讶的看着他,“这不是将军们的事情吗?”她糊涂的看着雷骁。 “这个事情是这样......”雷骁原原本本的解释了一遍。“朕和众臣们商量了很久,看来看去,只有你最合适,所以决定由你去。”他看着夕颜,她有些黯然的垂下了头,但还是很勉强的点了点头。 “你不用怕,朕决定让严将军与你一同前去,顺便从沿路调集粮草押运到北边。”雷骁安慰道。“严将军可是京中第一高手,你大可放心。” 这个人选,他想了又想,尽管不情愿,可也只能委屈顾大人。夕颜伤心的样子,他看了,觉得有些惭愧,但很快,他又想到,身为一国之君自己也有说不出的难处,委屈就委屈一次吧! 他安慰的搂住夕颜,“等你回来,朕一定重重有赏,你就为朕辛苦这一次吧。” “臣妾明白。请大王放心。”她强笑着。还真是了解她的想法,可是为什么不先给赏?万一到时候没命回来拿,那家人可不可以代领?她想着想着就出了神。雷骁看她发呆,以为是她太过伤心,所以就叫宫女好好照顾,自己则出门去淑妃宫里。 夕颜及时拉回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见雷骁要走,便一直送了出去。她站在门廊,目送着雷骁逃也似的离开,面容平静,丝毫不见刚才的哀伤之色。 第五十篇 清晨,阳光还未穿透薄雾,京城中鸡刚刚鸣过,宫门里先抬出一顶轿子,接着便见身着薄甲的严天沐带着一队士兵鱼贯而出。门口早已停着一辆马车。夕颜穿着简单,将头饰华服都包了起来。秋莺将夕颜扶下轿,然后陪着她一起上了马车。夕颜轻盈的背影和精致的侧脸全部落在了严天沐眼中,他露出不易察觉的笑。他骑着一匹黑马,停了一下,回头巡点了下,挥手:“出发!”他紧紧跟在轿子后面。夕颜在晃晃当当的马车中,渐渐有了睡意。一大早就被秋莺唤起来,迷迷糊糊的洗了脸才清醒了些。现在,好困。她靠在后面的软垫上,慢慢的闭上眼睛。秋莺取过薄被,帮她盖好。 从京城到边界,日夜赶路也需要15日左右。 走了一天,当第一次夜幕降临时,他们到达了一个小城镇,华阳。夜色中的华阳静谧祥和,平坦的道路将小城各处完整的连在了一起。夕颜昏沉沉的醒来,肚子里咕咕叫,中午的时候正走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大家就随便在路边休息了下,吃了些干粮便又上路了。为了避免路途中的不便,夕颜尽量少吃东西少喝水,宁愿那么昏着。 “多吃些。”严天沐知道她中午基本没吃什么,到了一家客栈,特地点了些清素可口的到她房间。 “秋莺呢?”夕颜洗了一下,出来后,就见桌上的菜已经放好。她觉得很饿,便先开吃了。吃了几口,严天沐从外面进来,坐到桌前。她四处看看,发现秋莺不知去哪里了。 “她在下面吃。”严天沐端起酒壶,自己倒了一杯。 “哦。”夕颜点点头,她实在是饿了,也不去问为什么严天沐会进来,只是先顾着往肚子里塞。 严天沐在一旁,慢慢的饮着,看着她吃的正香。 “好吃吗?”严天沐笑着问。 “恩。”她的脸颊鼓鼓的,不方便说话,就一直点头。 “那就多吃点,下一餐还不知道吃什么呢?” 严天沐的话让夕颜放慢了咀嚼的动作,她咽下嘴里的东西,叹了口气,“真是个苦差事。” “你真这么想?”严天沐夹了菜,慢慢的吃。 “不然怎么想,长途跋涉,还没的吃,我还能怎么想?”夕颜不解的看看他,“难道你甘之若饴?” “是,甘之若饴。”严天沐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的眼睛。 “怪人。”夕颜笑笑,很天真的,“我还要吃呢,吃饱了再说。” 严天沐也不勉强继续这个话题,二人沉默吃饭。 饭后,严天沐就消失了,说是要到城中办些事情。 秋莺帮着店小二提了水,伺候着夕颜洗浴。夕颜让她去门外守着,她不习惯洗浴的时候旁边有人在。 浸在温暖的水中,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一整天的疲惫似乎也消失了。夕颜舒服的靠在浴桶上,蒸起的热气将她的脸晕的红红的,头沉沉的,舒服的想睡。 恍惚间,她听到开门的声音。 “秋莺,我还没洗好,等下我叫你。”夕颜听到人已经离她已经很近了。 不对,不是秋莺。夕颜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这脚步声太陌生。怎么办?她背对着门,所以看不到来人。 脚步声停了下来,虽然无法估计距离,但感觉的出,距离很近。 她的心吊了起来。怎么办? 他欣赏着她紧绷的背部,曲线优美,白皙平滑,细致的看不到一个毛孔,上面沾着的水滴轻轻的滑落下来,划出美妙的痕迹。 “秋莺不在。”男声慵懒的响起。 “你进来做什么?”夕颜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出去。”她强压着惊慌害怕。 “我不会做什么的,就是看看你。”严天沐淡淡的说,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是仍然可以想象得出她的惊惶。他并不想吓到她。“我发现你在里面没了动静,所以就进来了。如果你不小心睡着了,会着凉的。” 夕颜仍是警觉着,她判断不出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洗好了就早些休息。”严天沐的又说,“明天还要早起赶路。”他靠近她,伸出手,他清楚的看到她的身体在颤抖,他的手停在半空,最后收了回来。转身出去。 夕颜听到关门的声音,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她一直坚持着,怕自己忍不住叫出来。 “娘娘,您洗好了吗?”秋莺在外面柔声问。 夕颜心里气恼,便自己裹了长巾,穿好衣服,才叫她进来。 “您洗好了?”秋莺见夕颜已经穿的整整齐齐,有些惊讶。 “好了。”夕颜看看她,“刚才你去哪里了?” “这,这个,”秋莺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吞吞吐吐。 “到底去哪里了?”夕颜耐着性子问 “您刚才叫奴婢了吗?”秋莺怯怯的问。 夕颜不说话,等着她回答。 “奴婢肚子突然痛的厉害,实在坚持不住,就,就离开了下。”秋莺低声解释,“奴婢是想您应该不会很快洗好,所以就.....”。 “我知道了。”夕颜听了,停了片刻,“你不舒服,要去看大夫吗?” “不用。”秋莺见她没有大发雷霆,感激的说,“现在已经好了。奴婢先帮您铺床吧,累了一天,也该早些休息。” “好。”夕颜无奈的笑笑。 清晨,夕颜被早早唤醒。 “娘娘,起来吧。”秋莺一边说,一边麻利的帮她把水放好,衣服拿好。 “好累。”她昨晚辗转了很久才睡去,加上路途颠簸,起来时,觉得浑身酸痛,四肢乏力。 “您累坏了吧。”秋莺见她动作艰难,小心的说,“这样的苦差事,凭什么一定要您来呢?”她埋怨着。 “大王自有他的用意。”夕颜回答。心里却暗想,一个个数过来,横看侧看,也只能是我。如果真能凭什么,我也就不会在这里了。你在宫中这么久,难道连这道理都不明白?还是明白着,故意说给来刺激我啊。她这样想着,就有些气恼。“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好。”秋莺听她突然冒出一句,有些摸不到头脑,但还是马上答应了下来。 第五十一篇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轿帘被掀起,严天沐探头进来:“下来。” 正斜靠在那里,百无聊赖的夕颜迷惑的看看他,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看看一旁的秋莺,她刚才在打盹,现在也清醒了。 夕颜和秋莺一起下了轿。眼前是一片萧索。官道两旁的矮山上是同样低矮的树丛,叶子很小,看上去是灰蒙蒙的,在明亮的阳光下,干的发白的土反射的光都让人觉得燥热,再往远处,是连绵的山,微蓝色的等待在那里。她往另一边瞧瞧,看到了几间小屋孤独的藏在矮山之中,一条小道蜿蜒的从官道通到门前。这是哪里呢? 严天沐将一个包裹递给秋莺。 “秋莺,你穿侧妃的衣服,侧妃穿里面的这件,你们现在到里面换上。”他指指小屋。“动作快点。”他并不打算解释。 “好。”秋莺接过东西,“娘娘,我们去吧。” 夕颜看看严天沐,发现他眉头紧锁,正看着远方。她低了头,跟在秋莺后面往小屋走去。 她们走进最近的一间,小屋里空无一人,干净的只有一张床,一个桌,上面放着薄被,薄被随意的被掀在一边,可以想象得到睡在这里的人是一起身便赶这离开,连多看床一眼的时间都没有。桌上有个陶罐,旁边还有一只碗,碗底还有未干的水。屋里有灰尘的味道,和外面的空气一样,是干的。 “您先换上吧。”打开才发现,里面是套男装,质地普通,是平民常穿的。夕颜挑了身量差不多的穿上。穿好后,象男子样将头发一并束起。秋莺也换好了夕颜的衣服。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夕颜才发现严天沐和其他人早在从华阳出来就换了装束,看上去没了朝廷的痕迹,象是押运的镳师。 严天沐看着她从那边过来,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花园中调皮的小公子。 “好了。”夕颜走到他面前,看他有些呆呆的,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现在怎么办?” 严天沐回过神来,“前面只有一条窄道,一直以来都有山贼出没,为避免意外,就先要委屈你了。” “我不会骑马。”夕颜立刻想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 “我会。”严天沐笑,转而又严肃的看着她,“我要以最快的速度带你通过此处,会很辛苦,先忍忍。” 夕颜咽了口唾沫,瞄瞄那高头大马,在看看没人经过已经在尘土飞扬的道路,几乎都要哭出来。 “戴着。”严天沐将一个有纱曼的斗笠扣在她头上,然后将她拦腰抱起,放在马上,随后,自己也上了马。 “一切按照昨天的计划进行。”他对手下的人下达命令,之后,调整了下夕颜的姿势,将她牢牢护在胸前。 “坐好。”他低声说,然后便飞奔而起。后面有一小队人也骑着马紧随其后。 他的身体是硬的,胳膊是硬的,夕颜可以强烈的感觉到这种蕴藏着巨大力量在内的坚硬。他的强有力,已经外化到身体,你会觉得他是座山,是座安全的屋子,你躲在他身边,就不会被伤害。女人和男人确是不同,太不同。她胡思乱想着,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从被颠的很痛的屁股和令人窒息的尘土上移开。逃亡一般的奔驰,她只觉得沮丧和难堪。一定要顺利的过去。她在心里默念。 不用看,严天沐就知道她一定是苦着脸,尽量的熬着。他也希望快点过去这一段。带着一个美丽的女子骑马,应该是在青青的草地之上,清润的风扑面而来,掀起女子的纱,她含羞带怯的看着自己。空气中弥散的草香和风带来的花香,一同混杂着,让人心旷神怡。现在这种场景,简直是一个大反面。两个紧张兮兮的人,在尘土飞扬的道上,奔驰着,干燥的土扑的满脸是灰,顾不得什么形象,什么男女,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身下的马上,心象是被绷紧了的弦,在飞奔之中被风拨的乱颤。 夕颜一骨碌爬起来,四下看看,迅速的跑到石壁之下的凹槽中躲着。这石壁高耸,壁面光滑,上下左右都不可能有人突然冒出来。她可不打算被从天而降的什么东西再撞上。 是的,很不幸。他们没能顺利过去。一小撮山贼正在此处游荡,意料之中的冲出来打算抢劫他们。严天沐本来是不打算下马的,可担心伤到夕颜,就将她顺了出去。严天沐带的人并不多,但这些人都是宫里的高手,一番激战过后,这些山贼不幸的被解决了。 夕颜呆呆的看着横飞的血肉,她此前也就是见过杀鸡,可现在是活生生的人,她的腿在抖,但她还是颤抖着爬到一个尸首前,将他手里的刀拽出来,拖着,躲回凹槽。刀把上还有温度,湿湿的,有汗有血,她不去看自己的手,怕自己会失掉拿着它的勇气。 严天沐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上的血,都是别人的。回头去找夕颜。他已经看到她躲了起来,虽然情况紧急,他心里还是不由的想要赞赏一下,她还是有点脑子的。没有大喊大叫,而是第一时间找了个绝佳的藏身之所。这样的她,是大家口中说的那个侧妃吗?如果他们见到这一幕,恐怕对她的评价要180度的大反转了。不过话说回来,原来,他对她也不是那么了解。 “放下吧。”严天沐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手中的刀拿了出来。她浑身僵硬。 “都过去了。”他拍拍她的肩。她慢慢的滑坐在地上。目光从他染血的衣襟经过。她的瞳孔更大了。 严天沐将她拉起来,一把抱着,放到马上,“我们没时间停留。” 夕颜恍惚着在马上摇晃着前进,她太害怕了,怕的有些回不过劲来。 死亡,就这么近。 他们终于停了下来。严天沐没有急着进城,而是先找了处水源,将身上的血迹清理了一番。当她的手接触到冰凉的水时,才感觉到自己的魂回到了身体。她用水不停的泼到脸上,用力的搓洗手,她想忘掉自己看到、感觉到的,留在自己鼻腔中的味道,沾在自己手上的液体。 严天沐蹲在一旁,看着她,“别想太多,就当是一场经历。” “杀人是什么感觉?”她怔怔的看着河水。 “没什么感觉。”严天沐看向远处,“也来不及感觉。” “战场上是不是更残酷?”她又问。 “古来征战几人还?”他轻轻叹了口气。 第五十二篇 夕颜草草吃了晚饭,早早爬上床,将自己严严实实的包了起来。秋莺收拾好东西,上来看见她已经睡了,就吹了灯。 严天沐吃饭的时候出去,到了深夜才回来。他走到夕颜门前,对守在门口的秋莺作了个手势,让她不要出声。秋莺点点头,先走开了。 严天沐推门进去,走到夕颜的床前,想看看她是不是睡了,却对上她睁着的眼睛。 “怎么,没睡?”严天沐坐在她床边,看她把自己卷成了一个肉粽子。 “睡不着。”她呆呆的说。 “是不是白日里吓到了?”严天沐微笑着看着她,“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 “我本来就胆小。”她扭了扭,被子里好热。 “调戏别人的时候,胆子倒蛮大。”他不以为然的说。这个小丫头。 “我没心情开玩笑,你回房间吧。”她闷闷的说。”一闭眼就是血淋淋的人。” “当时该蒙上你的眼睛,或是直接把你打晕。”严天沐说着,起身将蜡烛点燃,回头问;“这样会不会好些?” “以后还会遇到这样的事吗?” “你现在要去的可是战场,也许走几步就会看到尸骨,你站的脚下也不知曾经浸染了多少的血。”严天沐淡淡的说。“你出来时就应该有心理准备的。” “知道了。”她又往被子里钻钻,“你走吧。” “你还真无情,刚刚利用完,就赶我走。”他走过去,轻轻的摸她的头发,不意外的感到了她的躲避。 “这个给你。”他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将它压在她的枕头下,“不用怕了,安心睡吧。” “你好好照顾,她今天吓到了。”他出去,叮嘱秋莺,“别让蜡烛熄灭。” “是。”秋莺点点头。 雷尧站在城头,城下是荒草连天。他很疲惫,非常疲惫。 几天前朝廷来了快报,说侧妃将到边境,与周国签停战书。意料之中。 他原本以为此次不会重蹈覆辙,可事实上,他没有估计到的事情太多,多的出乎想象。粮草被烧,让他与当地将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毁于一旦。在动辄得咎的位置上,他一步即错。他不甘心,他才不想要什么停战书,他要雪耻。可他的呼喊太微弱,微弱到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听。这满眼的枯草就如同他现在的心,苍凉枯黄。 他思念朝颜,她如水般的温柔一直以来给苦闷的他莫大的抚慰。可现在,她病倒在床,而他连看她一眼都做不到。 “快要到了。”严天沐在轿外大声说,鼓励大家打起精神来。 夕颜掀开轿帘,一望无际的荒草,在风中起起浮浮,她的心里不禁浮上了萧索之感。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她痴痴的望着外面。在这样的地方,感觉心都是荒芜的。 “娘娘?”秋莺见她脸上的神色不同以往,有些担心。 “你看,多么荒芜的地方。”夕颜没有回头。 “这里的环境是不能和京城比。”秋莺随便扫了一眼。“其实看久了,也没什么。” “很安静,安静到只有风声,连个人影也没有。”她自顾自的说。 “荒草滩子上哪里会有人,没准有狐仙藏着呢。”秋莺打趣。 “如果不出来,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夕颜放下轿帘。 “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 “头顶上就巴掌大的一片天的时候,人整天就为那么几件事情烦心,可在这么大的地方,好象什么都不值得在意。”夕颜若有所思的说,“怪不得男人都想出来建功立业,这个世界可比家里有趣的多,也自由的多。” “您呀,突然说出的话,奴婢都听不懂了。” 第五十三篇 黄昏时,他们终于到达了安国的北边境城池。 严天沐派去的送信人已经先于他们到达,为了避免麻烦,他们低调的进了城,在一座小院里安顿下来。严天沐收拾了下,就直接出门,直奔镇守此处的秦老将军处。一是代表大王去探病,再者是摸摸情况,雷尧在此处的艰难处境他早有了解,心下也明白外来的和尚也没那么好念经。 秦老将军和严景霖私交很好,他们都是雷跋的老臣。雷跋生前就将秦老将军派至此地,多年来,他一直兢兢业业驻守着。当然,在安国,他们秦家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秦家的子弟多数位列行伍,大王都对他们礼让有加。 秦老将军见到了严天沐,精神好了不少,让家人备了酒菜,将自己麾下的军中诸将一并请来,宴请严天沐。严天沐也不多提,与众人举杯欢饮,套了不少交情。此时,雷尧正在城前30里处,距离周国最近的大营中。 这里的夜晚寒冷,白天被阳光压制的寒意随着夜深,渐渐的往外散发着。雷尧穿了薄棉衣,还是荡不住寒,非得在外面跑动一阵,才能有暖意。雷尧放下手中的笔,呵了口气,便出了营帐。准备四处走走,顺便巡查一下营房的安全。自从上次粮草被烧后,他基本每天晚上都是睡一会便起身去看看。虽然士兵巡防已经加强,但他还是无法完全放心。 天冷,但是天空很干净,星星很亮。他抬头看看,微微的笑笑,开始沿着每日固定的路线慢慢走过去。走到马厩时,一个身影忽的掠过,速度很快。他立刻跑到马厩前,发现有几匹马竟然倒在了地上,他让正好过来的一队士兵马上去找人看看马,自己则立刻飞身去追那人。 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拉的不是很大,雷尧追着他,一直到了旁边的一个山崖,那人站在崖前,看来是计划好要往这里来的。雷尧看不清他的模样,那人从腰间拉下一条铁链,挥舞着朝雷尧冲来,两人就在山崖之上缠斗起来。那链子十分特别,刀缠不住,它会滑开,任你武功再高,却是没办法近了拿它的人身边。纠缠之间,不觉两人竟换了位置,那人步步进逼,要将雷尧逼下崖间。雷尧发现情势不对,就扔了刀,赤手搏斗,将链子牢牢抓在手上,那人见不敌雷尧,瞬间从怀中抓出一把粉灰扑到雷尧脸上,趁雷尧混乱之机,一把将他送了下去。崖底的风声吹过,那人站在崖边看看,迅速离开了。 夕颜休息了一夜,感觉不那么疲累了。早晨严天沐传过话来,今天要带她去恭王爷的大营处,商讨事宜,这关系到她签约之时的事宜。她换了男装,不想在兵营之中惹人注目。温蓝色的外袍映衬的她的脸格外的俊秀,配白玉的束发,俨然是一个翩翩公子,对着镜子看了看,她将同色系的披风披好。 严天沐将她放上一匹温顺的马,他牵着马和她并骑。 “你说什么?”严天沐皱眉,看着跪在地上的副将,“恭王爷一夜未归?去了哪里?” “追一个奸细。昨天有几匹马被人害死,王爷发现了,就去追凶手,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副将如实禀报。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及早通报?”严天沐厉声责问。 “大家商量说先等等,就到了现在。”副将低声说,“我们也派人去寻找,可找了几个时辰,也没发现王爷的下落。” “一群饭桶。”严天沐咬牙骂了一句。背对着他的夕颜眉头紧锁,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追一个人怎么追到彻夜无归。听到副将退出营帐,夕颜赶紧转过身来。 “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她担忧的问。 “现在还说不好。”严天沐怒气未消,他见夕颜十分担忧的样子,又觉得不舒服,“你看起来很担心他吗?” “废话,他是我姐夫,万一有什么事情,我姐姐怎么办?”夕颜恼怒的说。“不行,我要去找找。”说着,就要走。 严天沐一把拉住她,“你去哪里找?荒山野岭的,你认识路吗?”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脑子。 “我翻过这里的地形图,大概也记得些。”夕颜沉声说,“我没办法在这枯等。” “知道了。”严天沐看看她,“我陪你去。”他知道夕颜对姐姐有所承诺,也明白她必然不会在这里只是等待。 他们两人徇着方向,四处搜寻蛛丝马迹,从林中的岔道乱穿了半天,竟然走到一个悬崖边上。空无一人。可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力量,夕颜从山崖之上看下去,竟发现了一把挂在崖间树枝上的刀。她嘴唇颤抖,几乎失声叫出来。严天沐见她忽然脸色大变,浑身颤抖,也跟着往下看,一看,他也吓了一跳。夕颜慌乱的沿着山崖乱走,想要找一条下去的路,可,什么都没有,想下去,除非可以飞。 “我要下去。”当严天沐抓住她,怕她失神坠落下去的时候,她颤抖着说。 “你疯了?这里根本没有路。”严天沐大叫,想要让她清醒。 “我一定要下去。”夕颜毫不退缩的看着他。 “不行,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严天沐冷酷的拒绝。 “求你帮帮我。”夕颜一滴泪也没有,眼中只有坚定和不容拒绝。 “不可能。”严天沐不改口,他转身往回走,“我会找人来。” “你想给周国可乘之机吗?想让军营大乱吗?”夕颜在风中喊。 严天沐停了脚步,他握了握拳。 “为什么你一定要下去?”他没回头。 “那现在谁合适呢?找别的人,不管恭王爷到底怎样,不利的消息还是会传开,如果只是揣测,应该先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夕颜走到他身后,冷静的说,“你是绝对不可以的,你要想办法放我下去,照应情况,如果你去,出了什么事情,我根本无法应付。大道理我不懂,但两害相权,我还是知道些。” “你觉得这样做有意义吗?你相信他还会活着吗?”严天沐转过身,她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的飞舞着,表情平静,完全不似刚才的惊惶。 “不管有没有意义,或是相不相信,我必须要这么做。”她望着他,“帮我。” 她眼中的是什么?居然是痛苦和哀伤,她心急如焚。她象是一个为救心上人而奋不顾身的女人。掩藏在这些看似正常的话语之后的,究竟是什么?不,他不允许有任何的一种可能。 “要我帮你,那就先回答我,我让你考虑的,你考虑清楚了吗?”他的语气刻薄,连自己都难以忍受。“现在是你回答的好时机。” 夕颜冷冷的看他,“趁火打劫?” “不,我很早以前就和你提过了,只不过你一直没答复我。”严天沐伸手,将她的头发顺在耳后,直直的看入她的眼睛,“现在,告诉我。” 夕颜咬了咬嘴唇,深深的看着他,第一次主动上前抱着他的腰,一言不发的靠在他胸前,严天沐也揽了她,将她用力的抱紧。 他从不知道她有这样的聪明,他一直再想,不管她说什么,他也决计是不会帮她的。可现在,她什么也没说,他无法拒绝。 第五十四篇 严天沐和夕颜先返回大营,准备了些东西,做了些安排,然后又回到山崖之处。 夕颜换了利落的行衣,将其他的衣物和用品打了包,背在身上。严天沐将绳子的一端绑在一棵高壮的数上,另一端紧紧的绑在夕颜的腰上。 “怎么样?”他拉拉绳子,问她。“会不会太紧?” “还是紧一点安全。”夕颜打扮的象个小男孩,为了避免头发被风吹起来勾到什么东西,她把头发全部束了起来。手上则缠了布,避免将手弄伤。严天沐特意将自己的护心甲给她带上。全副武装的她吸了吸气。 “你确定可以吗?”严天沐再次和她确认,从上面基本看不到崖底,他不免担心她的安全。 “可以,你放心吧。”夕颜安抚的对他笑笑,也给自己鼓鼓劲。 她背对着山崖,开始慢慢往下,严天沐根据她的速度,一点一点放绳子出去。夕颜小心的抓着崖边伸出的树肢和突起的石头,但不是每次都能幸运的顺利踩下去,她途中几次踩空,身体荡了起来,撞在崖壁上,她只能护着自己的脸,其他部位就那么直直的碰上去。那深不见底的崖谷,时时有风上旋,吹的人头晕。她不敢往下看,也不敢停下,真实悬空的恐惧,比梦里那种从山上坠落的恐惧要更甚数倍。夕颜虽然自小顽皮,但最多也是爬爬自家的墙,现在却要吊在绝壁之上,她头上汗水淋漓,后背心里的汗被冷风一吹,是说不出的难受。 坚持,一定要坚持住。她不停的对自己说。 严天沐在上面也是悬着心,开始的时候他还可以看得到,到后来就成了个小点。中间绳子似乎晃过几次,他担忧着,可也无计可施。 夕颜精疲力竭,当她的脚踏在厚厚的草垫上时,那种真实的存在感才回到她身上。她费力的解开绳结,从里面脱出来,稍稍定了定神,就四处张望。相对而立的两座山峰,如巨大的屏风般高耸,一边无限靠近,另一边则渐渐远离。山峰之间,温柔地铺展着平坦的草甸,黄色的草在山风之中随风摆动,草甸是厚厚软软干干的。草甸旁边,一条细流蜿蜒而下。 夕颜想了想,便开始往开阔的一面先走。拐过了几个凸岩之后,赫然出现了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夕颜连忙跑过去,见他双目紧闭,她跪在地上,伸手探探,他鼻息尚存,她侧着头贴在他的胸前,心也在跳。他似乎没受什么重伤,只是脸上有不少滑痕,双手血肉模糊,经过了一夜,还未完全结痂。她取下背包,先翻出一个小盒子,里面的药可以缓解他内脏的伤。她想掰开他的嘴,可他的牙咬的很紧,她满头大汗的折腾了半天,还是没办法把药送下去。停了一下,她跑到河边,用手帕吸了些水,然后自己也含了些,回来把他的头稍稍扶高,先将帕子的水挤了些到他口中,看他嘴唇似乎动了动。她趁着这机会,将药放在他嘴上,低头,手扶着他的头,用舌头将药和着水一起推进了他口中。他唇上干裂的结痂刺过她的唇,她顿了下,他终于把药吞了下去。夕颜看看太阳的方向,发现自己和严天沐约好的时间快到了,便急忙取出包里的铃铛,朝自己下来的地方跑去。 严天沐看到吊上来的铃铛,知道雷尧还活着,受了伤,暂时没办法送他上来。他舒了口气的同时,却有着挥之不去的担忧。他将自己带来的一个装有干粮和衣物的包裹绑在绳上扔了下去,但愿他们熬得过寒冷的夜晚。 第五十五篇 夕颜取了严天沐丢下来的包裹,背好,之后重新回到雷尧躺着的地方。 他还没醒。严天沐的包裹里还有治伤的药。她便到溪中取了水,用微湿的帕子清除他手上的血迹和脏污。他的手指纤长,上面的茧子也丝毫无损它的美丽,这样优美的手应该是握着长笛,在明月之夜花香清袅的园中,吹笛到天明。当刀的锐利和手上的温柔和谐着,就生出了一种残酷的美。她轻柔的擦拭着,怕弄痛他,完全擦净后,把药洒在伤口之上,再用干净的布包扎好。 他的脸上,应该是被树肢和尖石所伤,有轻微的划痕。夕颜伸手在他鼻下试探,发现服过药后,他的呼吸比之前更加平稳,再听听心跳,也更加有力了些。这个发现,让她十分高兴。 她一点一点,细致的温柔的擦拭着他的脸。渐渐偏西的阳光,有几丝柔和的洒在他的脸上,上面新生的胡须有几分颓唐,夕颜的手掠过他的胡须,有些扎,有些痒,她歪着头,微微的抿着嘴,细细的端详着他。他的脸上有太多的沧桑和疲惫,那个温和从容的恭王爷,那个有着如沐春风般微笑的恭王爷,正在命运的操控中挣扎着,昏迷中仍然紧锁的眉头仿佛在诉说内心那份沉重的失落和软弱。她可以擦去他脸上的污迹,却无法擦去上面的忧伤。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醒来,还有人在等着你,夕颜心里暗暗的祈求,姐姐苍白的脸和眼前黑瘦的脸交织着,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随着天色渐沉,崖中凉意渐起。 夕颜不敢随意移动他的身体,只能等他醒来。这个地方也没办法点火,全部都是厚实的干草,若是不小心燃着了,估计会被烧死在这里。她将带来的所有衣服,全数包裹在他身上,自己躲在石壁下的凹条中。没什么干粮,就是几个馒头,她觉得有些饿,馒头又干,只得蹲在河边,就着河水啃了几口。冰冷的水一下肚,感觉五脏六腑都冻成了石头一般。 “真是悲惨。”她看着溪水上的光线渐渐微弱下来,举目四眺,空荡荡的,只有凌厉的峭壁沉默的矗立着。想念热腾腾的饭菜,和柔软的床被,这些简单的幸福原来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得到满足。这次回去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绝对不会不吃饭不睡觉的浪费幸福的机会。 她慢腾腾的从溪边站起来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折里回去。她含了水在嘴里,冰的她脸都快没知觉了。坚持了一会,感觉口中的水没了凉意,她俯下头,慢慢渡到他口中,让他咽下。 雷尧动了动,腿上传来的剧痛让他昏沉的大脑清醒了起来。他想起自己从崖上坠落。他试着动动胳膊,才注意到身上盖了衣服,挣扎着抬起手,看到手上已经被包好。雷尧讶异。他勉强支起身子,四处看看,发现不远处的石壁下,隐隐有个蜷缩着的身影。 “喂。”他嗓音嘶哑。“你是谁?” 夕颜正勉勉强强的睡着,浑身发冷,她紧紧的蜷起身体。朦胧间,她听到有人在喊。她嘟囔了下,迷迷糊糊的看过去。 他坐起来了?她猛的清醒了,连忙钻出来,跑到他身边。 “你怎么样?”她急切的问。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有岩石挡了月光,白日里也是处阴凉地。黑暗中,雷尧根本无法看清她的脸,可声音却听着熟悉。 “你,是谁?”他迟疑的问。难道这山下也有人居住? “你到底怎么样了?”夕颜忽略他的问题,她只想知道他要不要紧。 “是你救了我?” “废话,这旁边还有别人吗?”夕颜郁闷,“先别说没用的,你现在感觉如何?有哪里不对?” 她的话,让雷尧不知怎的,竟然笑了下,尽管在这种境遇下,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别的还好,腿,可能断了。” “那怎么办?”夕颜发愁。那他岂不是连挪到绳子处都很费力了。 “现在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等天亮了。”雷尧尽量轻松的说。忍着痛。 “很痛是不是?”夕颜问。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明白肯定不会象他语气里那么无所谓。她从身上摸出一个小袋子,从里面拿出些叶子。 “来,张嘴。”她一只手扶着他的脸,另一只手抓了些叶子要他张嘴,“这个可以止痛,你含在嘴里嚼,把汁水咽下去。” 她的手比他的脸更冷,可她的呼吸却是那么温暖,他张了嘴,牙齿不小心触到了她的手指,她象是一点都没感觉到一样,把手里的叶子都送到他嘴里才停手。 夕颜跪在他旁边的草地上,很自然的把滑落的衣服搭在他身上。 “现在好些了?”她停了好久才问。 “起了些作用。”雷尧觉得似乎没刚才那么痛了。 “你,住在这附近?”两人又沉默了会,雷尧问。 “怎么,你想报答我?”夕颜有一下没一下的拽着身边的草。 “你救了我,当然要报答。” “报答倒是不用,我只有一个要求。”夕颜想了想。 “什么?” “让我把你的眼睛蒙上。”她干脆的说。 “为什么?”雷尧不解,“有什么不方便吗?” “是不方便。”夕颜眼珠转了转,语音低沉忧伤的说,“我生来相貌古怪,无法见人,所以才躲到深山之中生活。我虽然救了你,但并不希望让你看到我的痛处。如果你真的要报答我,就答应我蒙上眼睛。” “容貌只是皮囊,你又何必执著?”雷尧试着开解她。 “那是你的想法。”她并不领情,“若是我发现你看到了我的样子,我就立刻碰壁而死。” 雷尧很吃惊,他想了下,“好,我答应你。” “多谢公子。”夕颜偷偷的笑,将早已准备好的长布拿出来,爬到他身后,摸索着绑,她手脚笨拙。 “不然,等到天亮。”她的手冻的不听使唤,缠了半天也没找到好的角度,他好心的建议。 “不行。”她很坚决。屡败屡试。 “会不会太紧,”她嘴里问着,手却是尽量往紧了绑。 “不会。”他好脾气的说。即便她已经将他勒的有些痛了。 “好了。”她满意的转到身前,凑近他的脸。她身上的味道冲入雷尧的鼻间。 “你真是住在这山中吗?”雷尧还没糊涂,他对周围都很熟悉,并没有发现有人家的踪迹。 “是啊。”夕颜转转手中的草根,“不然怎么会发现你。” “可听你说话,并不象这里的人。” “这里的人,你也不是个个都见过。”她转向他。黑夜里,原来只有眼睛是亮的。 “谢谢你。”雷尧真诚的说。 “不用。”夕颜笑笑,“我已经找了人,天亮了就用绳子把你拉上去。” “我......”雷尧刚一开口,就被夕颜打断。 “什么都别说,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回去千万要保重,别再出类似的事情。这次是你命大,以后就不会这么幸运了。”她语气严肃。 “你一定认识我。”雷尧突然冒出一句。 “是啊,我照顾了你,也算是认识。”夕颜并不慌张,平静的说。“你躺下吧,好好休息,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她小心的扶他慢慢躺下。她坐在旁边,溪水潺潺,黑暗中的流淌就象是心底沉默的叹息。 “你饿了吗?”夕颜又想起一件事。 她不说,他还没觉得,一说,才发觉肚子里空空的,前胸贴后背。 “有些饿了。” “我拿东西给你。”她摸索着找到包裹,从里面摸了馒头递到他手中。然后起身,跑到溪边,蘸了水回来,“将就着喝吧。”她小心的把水挤到他嘴里。 他用包着的手捧着馒头,慢慢的咬。 “很硬吧。” “还好,我在营中吃的也是这个。”雷尧淡淡的说。 “那是热的,现在的咬起来象石头。”夕颜开玩笑的说,“小心牙齿。” “你一个人生活?”他咬着馒头,随意问。 “你的问题好多。” “可你一个都没回答。”雷尧轻笑,“与世隔绝还能如此滴水不露,真是世外高人。” “你再问下去,我就不放你回去了。”夕颜笑着说,“你生的这么俊俏,把你在身边,我也好解闷。”说着,她的手在他的脸上轻轻一点。 见雷尧不接话,夕颜故意问:“是不是家中有人等候?” “有妻子、儿子。”他话里的温柔爱意,让人嫉妒又羡慕。 “明白了。”夕颜看看他,他脸上一定是带着温暖的笑容,回想着家中的如花美眷。“他们一定在等着你平安回去。” “所以更加感激你。”他也转向她。她的声音真的很熟悉。他根本就不相信她是生活在山中的人,因为她的手是那么细致柔软。可他不想深究,他直觉的想要回避这个谜底,如同她想的一样,并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发生改变。他们奇异的达成了不成言语的默契。 第五十六篇 “好了,我们现在先到绳子会下来的地方。”夕颜说。 他吃过了药,也吃了些东西,这样才能支持下来。 “可我的腿......”雷尧还蒙着眼睛,他在黑暗中转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我帮你。”夕颜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将一些衣物撕裂,绞成一根绳子。“你虽然不能走,但可以借助双臂的力量拖动身体,我也会用绳子拉着,帮助你向前。这里的草很软,你不用担心。”她将绳子的一端绑在他身上,另外一端缠在自己身上。 “你可以吗?”她是个女子,怎么能有力气拉动自己。 “不管可不可以,我们都必须到那里,这样你才能得救。”夕颜蹲在他旁边,看着他憔悴的面容,“我们一起努力,一定可以做到。” “好,一起。”雷尧笑了。她的话给了他勇气,像是曾经的朝颜一样。 “那我们出发了。”夕颜站了起来。 雷尧的双臂虽然没什么事情,可毕竟是受了内伤,一用力,就痛的额头冒汗,夕颜很快也发现了。怎么办?她帮他擦着头上的汗水,抬头看看,离约定的时间还有段间隔。那只有我自己来了。她暗想。 “从现在开始,你只要身体后仰,不要用力。知道吗?”夕颜叮嘱。 “那怎么能动得了?” “我来拉你,你不能再用力,我怕加重伤势,你还要留着气力上去呢。”说完,夕颜走到他背面,为了能使得上力气,她先跪在地上,然后鼓鼓气,用力,借着草的顺滑,雷尧挪动了些。夕颜感觉到他的重量通过绳子转化为尖锐的勒痛,火辣辣的。她闷叫了声。 雷尧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闷叫,“你怎么样?我太重了吧?还是我自己来吧。”他说着,就强撑着挪动身体。 夕颜赶忙压住他,“别犯傻了,我可以的。”她坚决的说。说完,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跪一点,然后拉一下。她的手上缠了布,但还是痛苦难当。她咬着牙,额上的汗水滴落,脸因为用力而变得通红。 “都说让你不要用力,你为什么不听?”夕颜正拼命的时候,忽然觉得肩上轻了下,她回头,看到了也在努力的他,她停下来,生气的抓着他的肩。“你是不是想死在这,那我这么拼命救你还有什么意义?” “不,可我不能眼睁睁让你这样。”雷尧沉声说,“我是个男人,我可以挺得住。” “眼睁睁,你眼被蒙着,能看见什么,就当看不见好了。”夕颜讥诮的说,“男人又怎么样?没人帮你也一样得死。”她放下手,“别逼我说不好听的。” 她虎着脸,继续跪下来,向前用力。 她时不时停下来,但又不敢多歇,怕自己好不容易聚集起的力量又消散掉。 雷尧被她的话刺到了,他咬着牙,心里悲伤。 夕颜瘫倒在地,绳子已经下来了,他们终于按时到了。她看着蓝天白云,觉得自己仿佛在旋转。 “你还好吗?”雷尧听到她倒地的声音,手摸索着找她。 “还好。”她有气无力的说。“等下我会绑你到绳子上,上面会有人拉你上去。” “那你呢?” “我就在这里了。”她随便说。感觉自己都快把血呕出来了。 “对了。”她挣扎着起来,将其他的衣服包裹起来,在他前胸和后背各绑一个。 “你做什么?”雷尧不解的问。 “防止你被撞伤。”夕颜顺便把绳子也牵过来,按照严天沐教她的方法,牢牢的绑在他身上。 第五十七篇 “好了。”她最后确认了绳结一次,然后又想起了什么,她把身上的护甲脱下,“穿上这个。” “什么?”雷尧转向她。 “你穿上吧。”夕颜把他穿上、系好。“可以保护你的。” 雷尧的手在上面轻轻抚过,指腹传来的感觉,让他的手停了下来。 “你就那么不希望我知道你是谁吗?”他轻轻的说,“觉得我永远不会猜到?”如果他的眼没有被蒙上,夕颜一定会发现他的眼里是多么无奈的笑。 夕颜也感觉到了什么,她松开手,淡淡的挑挑眉,“你并不是擅长猜谜的人。” 这世上有什么谜底是不会被找到的?想要掩藏的人可以掩藏,是寻找她的人放弃了寻找。 “好了。准备吧。”夕颜语调轻快起来,“等下你自己松掉眼睛上的布,要多小心,尽量避免和石头的碰触。”她摇响了手里的铃,严天沐听到崖底传上来的铃声,让带来的亲信开始拉绳子。 雷尧感觉到了上升的力量,他迅速的松开眼睛上的布,等不及适应突来的强光就尽力睁大眼睛回头看。 她背对着他,只看见她娇小的背影,直挺的背坚决而无情的对着她。他的目光黯淡下来,心中涌上的失落让他对身上的痛都失去了感觉。她是谁?是谁?一个他不能去碰触的问题。 “是你。”雷尧看到了守在上面的严天沐。 “是我。”严天沐转身对身边的人说,“送恭王爷回去治疗。” “那......”雷尧看了看下面,欲言又止的看向严天沐。 “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王爷请放心。”严天沐了然的向他保证。 雷尧点点头。 “你把身上的护甲都给了他?”严天沐见夕颜衣服上有撞击过的土迹,她为什么要怎么做?难道不知道自己这样很容易会受伤? “他已经受了伤,再有什么问题,怕命会保不住。”她轻描淡写的说着,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我们回去吧。” 雷尧的伤势不轻,但由于服过了药,所以性命无忧,只是需要时间调养。他的断腿已经被重新接好。 “侧妃,您来了。”雷尧坐了起来。夕颜和严天沐一同进来。 “是的,过来看看王爷,伤势怎么样了?”夕颜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问。 “很快会好。”雷尧客气的回答。 “那就好。”夕颜安慰的笑笑,“就快到和周国签约的时候了,您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雷尧不语。她一开口,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回到了他身上。他的脑中有无数个画面穿梭着,连接着。 “那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我先回去。”夕颜站了起来。 “我护送侧妃回去。”严天沐也站了起来,他一直在观察。夕颜对雷尧的关心看似简单清楚,可越是简单越让他觉得不解。她的眼睛不会泄露任何事情,可她那日在崖边有些失控的寻找和不顾一切的样子却似乎在告诉他什么。他反复的想,却怎么也不能把事情联系起来。而雷尧身上,更是看不出任何事情,如果是隐藏着什么,会如此自然而真实吗?“王爷多保重。” 雷尧沉默着看着他们出去,眼中是捉摸不透的复杂神色。 “我累了。”已经很晚了,严天沐仍然坐在她房中不肯离开。 “下逐客令?”严天沐从棋盘上抬起头。这个地方没什么娱乐,无聊的只能下下棋。 “我想休息了。”夕颜打起精神,和颜悦色的同他说。 “可我不想走。”严天沐笑着看她,她的笑容勉强,他怎么会看不出? “那随便吧。”夕颜笑笑,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床上躺下。 “过河拆桥?”严天沐看着她的背,淡淡的说。 夕颜不说话,她咬咬嘴唇,不打算答言。接着,她便看到了投射到墙上的,他站立的影子。 “说话。”他的声音居高临下的传下来。 “说什么?”她语气冷硬。“什么是你想听到的?”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严天沐也冷冷的说,“我们之间是有过约定的。” “好吧,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会答复你。”她冰冷的语气将他瞬间抛至千里之外。 “有的时候,你就是个骗子。”严天沐冷哼了一声。 “你呢,也不过是个无赖。”夕颜回敬。 “你说严将军救回了恭王爷?”紫苏问前来禀报的公公。这个消息她有些意外,虽然他们之间没什么恶交,但也绝不是再其他人都放弃的情况下仍然会坚持寻找的关系。还真是蹊跷。 “是的。边境的士兵是这么来报的。” “知道了,下去吧。”紫苏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来。 第五十八篇 城门打开。弓箭手在城头一字排开。周国选在了城前签约,双方要从各自的一方走到已经安排好的位置,上面已经放置好了物品。这样的签约,谁都无法对对方进行检查,是不是携带兵器、会不会发生意外,任何人都不知道。夕颜独自一人从城中出来,对面的远处,另一个华服女人也正走过来,她没带士兵,只有侍女随身。夕颜在城下回头看看,城头戒备森严,可是当两人是面对面的时候,弓箭手有什么用处?也许是为了防止出了什么事情,对方逃跑了,没得面子挽回。她摸了摸身上的短匕首,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住尊严。她自嘲的一笑。 严天沐和雷尧站在城上,目送着她的背影,夕颜拒绝让秋莺跟着,说是怕累赘,不如说是怕连累,危险的事情,去的人越少越好。她穿了明黄色的宫服,柔顺的黑发在阳光下反射出红金色的光,面容沉静,脊背挺直,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她们两人向对方行了礼,然后静默的坐下,拿出章。各自敲了。交换的时候,相互打量了对方,周国的妃子,眉眼间全是霸气,她冷冷的看着对面的夕颜。和自己一样的倒霉鬼。夕颜从容自然,仿佛不是来签约,只是和陌生人偶尔共坐一桌。走到桌前的时候,她才发现,周围都是暗藏的周国士兵,一个个眼闪精光,不是普通的士兵。可她有退路吗?除了硬着头皮,还能怎样? “好了。”夕颜卷起桌上的约书。 “听说你是安王的宠妃?”那女人忽然开口,讥诮的说。 “是吗?那你也一定是周王的宠妃?”夕颜微笑着说。 明光闪过,一只长剑直指她的心脏处,“我不喜欢你说话的口吻。”周妃轻巧的拿着剑。 “我也不喜欢被人威胁。”夕颜还是笑着。她的动作好快。不知道哪个大王会让这样的女人睡在自己的身边。周王会吗? “不是威胁。”周妃的手微微一使力,剑尖之处便见了血。周妃笑得若无其事。 夕颜皱了皱眉,低头看看身上的血迹,“告辞。”她略微后退一步,避开周妃的剑锋。 “我不会杀你的。我们两国之间的战争不会这么轻易停止。”周妃将剑放下,随意的在侍女身上擦擦。 “你我都不是有资格说话的人。”夕颜冷淡的说,转身往城池方向走去。她将手中的约书越捏越紧,然后又松开。来时的路更加漫长,她觉得后背心都是凉的,她收紧自己的身体,防备万一有什么,可以不那么痛。她走着,脚底象是坠了铅。当终于到了城门时,她看到了等在那里的人。他们个个神色平静,无所谓的等待着。她突然觉得荒唐和可笑。她一直抬着胳膊,用袖子遮着伤处,她的目光扫过,最后停在了雷尧面前。他还是那么憔悴,但憔悴的让人怨愤,一个失败的将军。她将约书递给雷尧后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她脱下衣服,发现伤口不是很深,但直指要害。上面的血迹很刺眼。她努力的忍着,可眼泪却汹涌而至。 好怕,好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忍耐着、克制着、坚持着,这一切都值得吗?有什么是自己想要的?有什么是值得让自己如此去付出。她恨透了那四面墙,也恨透了里面的每一天。 哭的累了,她昏昏沉沉的想睡。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她不说话,也不想见任何人,可声音很快就停止了。她胡乱的躺在床上,泪痕满面。 晚饭的时候,秋莺发现了放在门口的小药瓶。她想了想,便拿起来,一同带到了夕颜房中。见她背对着门躺着,一动不动。 “您吃些东西吧。”回来后,她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准任何人进来。秋莺也只能是借着送晚饭的机会进来看看。 “你出去吧。”夕颜的声音低哑。 秋莺担心的看看他,轻叹了口气。夕颜听到关门的声音,才慢慢坐起来。一眼注意到了那个小瓶子,她下地,赤着脚走到桌边,拿起小瓶,打开闻闻,是治伤的。她冷笑了下,推开窗户,奋力一扔,小瓶砸在回廊上,裂成几片,药洒了一地。那个站在拐角处的身影颤了下。夕颜穿着白色的睡衣,一用力,又扯开了伤口,映出了斑斑血迹。 “没用的男人,全都是没用的男人。”她冲着窗外大喊,砰的一下将窗户摔上。她将桌布一掀,遍地狼籍,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痛快。 雷尧看着摔碎的瓶子,想着她颤抖着将约书递到他手中时,那个在花园中等待婆罗多的精灵女子满面寒霜,她遮掩着自己的伤口,目光漠然,身上都是强压着的怨气和怒火。他来不及多问一句,她就迅速离开。微开的窗缝中,他看到被砸了一地的饭菜。 严天沐站在远处,看着那个站在窗下的男人。 等雷尧有些落寞的渐渐走远后,他才过去,从窗中翻入。 “你受伤了?” “没有。”夕颜冷淡的说。她将被子扯过来,盖好。 “那怎么会有药?”严天沐询问着。 “我不知道。”夕颜盖着自己的头,她讨厌他的声音,非常讨厌。 “让我看看。”他扯下她的被子,看到了她还在流血的伤处。 “你受伤了?”他大惊。 “是啊,怎么样?”她的话中有说不出的不耐烦,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刺激着他的神经。可他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让秋莺拿药给你。”他站了起来, 夕颜一把将被子扯好,象是没听见一样。 “对不起。”希望她能明白这三个字中他想说出的歉意和痛心。 她不理会,将身子扭了过去。 秋莺进来,看着满地的碎瓷,她蹲了下来,一点点收拾。她从来没见过侧妃这样,那个总是喜欢笑着,总琢磨着去玩,总喜欢偷懒的侧妃,她仿佛从来没有任何怒气和怨言。可现在,屋子里的一切却又分明的说着她的不快与恼怒。 夕颜一动不动的躺着,她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脆弱。当那把尖让她感觉到疼痛时,也开启了她心中掩藏着压制着的一些东西。她说不出是为什么,可她就是想要歇斯底里,想要毁掉一切。不是死亡的恐惧检验了她,而是她在死亡的恐惧面前发现了自己的渺小和可笑,无力反抗的屈辱。 第五十九篇 “您是要去哪里?”一大早,秋莺正端着早饭要敲门进去,门却开了,夕颜迎面出来,穿着黑色的男装。她看见秋莺,只是顿了下,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朝回廊东端走去。秋莺被她那一眼吓住了,她眼中全是冰一样的冷色,完全不是那个她熟悉的侧妃,侧妃怎么了?难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她担心的看着夕颜的背影,窈窕的身材被裹在黑衣之中,那么急速的走着,是要去哪里? 雷尧的腿伤已经好了不少,他一早起来便扶了支架在屋中走动。一定要快点好起来。他很明白,平静是暂时的,说不准什么时候硝烟又起,周国从来都不会被协议之类的东西束缚。他不能慢慢的等待伤口愈合,也等不及。 “砰”的一声,门从外面被踹开了,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一看,只见夕颜一身黑色男装,面色冷凝的站在他面前,用冰冷的目光直视着他。他诧异的望着她,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您,有什么事吗?”他温和的问。 “没事不会来找你。”她的语调也一样冰冷。她有事找他?昨天看到她把他送去的药摔了个粉碎,他还在想她的伤势要不要紧。今天,她却自己先跑来,毫无征兆,还有些肃杀之气。 “那请坐。”他让开路,请她坐到桌前。 “不必了。”她干脆的拒绝。“我说几句就走。” “请讲。”她的神色让雷尧也收起了脸上的客套。他从没想到她有一天会以这样的面目出现。 “和周国的战争,你必须胜,这点你清楚吗?”她开门见山。精致的面庞如石雕般毫无表情。 “为什么?”雷尧也正色起来。 “因为如果你输了,就再也不会有机会实现你的抱负。”她的目光穿过他的眼睛,直中他内心的隐忧。“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人,谁会让你翻身。”她的话尖刻的让人难以招架,即便好脾气如他,也不免有些恼火。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他沉默了下,看着她。 “还有,你要胜,还要活着回去,不然,我姐姐也活不下去。”她淡淡的说。 “我知道了。”他的嘴动了动,对着她冷冷的目光,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更多的话来。 “我不是要你知道,是要你去做,去努力,我冒着危险救你回来不是要你领着残兵败将回去交差。”他的不愠不火让她心中燃了火。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为什么永远都这么平静温和? 而他,只注意到她说她救他回来,是夕颜救她的。那么,崖底的女子是她?从高处独自攀下的女人,和他独处了一天的女人,喂他服药的女人,拼了命的用绳子拖着受伤的他的人。他震惊的看向夕颜。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她回宫后就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宫内的明争暗斗,他再清楚不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朝颜? “别用这种目光看我。”夕颜面无表情的说,“如果真的担心我将要为救你付出的代价,那你就更应该去想办法打胜仗。” “为什么?”他的目光执著。他想知道答案。 “为了我姐姐。”这个他们都可以想到的答案。 “只是这样?”他的语气温和起来,他并不相信就这么简单,而且直觉的感到这并不是她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能做到吗?”她问。表情严肃。 “我会努力。”她的目光里相信多过质疑,还有他读不出的内容。听到他的回答,她似乎稍稍松了口气,目光也不似刚才那么凌厉。 “好。你担心的问题,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她意有所指的说。之后,转身走了出去。明媚的阳光从她出去的地方倾洒进来,雷尧的眉头渐渐锁紧。是的,他必须要胜,一定要胜。他紧紧的握住手中的支杆。 严天沐正在后院射箭。脑中想着昨夜的事情。她的情绪很差,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子。他竟会有些怕,怕什么,说不出,怕她违约,还是怕从此再看不见她曾给予的微笑和拥抱?他想的太入神,没发现夕颜正站在他身后。他回头去箭筒中拿箭,才看到她一脸严肃的站在那里。她从前穿的都是明亮的、或是浅淡的颜色,他从没发现,她更适合黑色,黑色会衬托出她的如玉皮肤,让她有了男儿般四射的英气,不同与女子的娇媚,更让人心动的另一种风情。他呆呆的看着,眼中只剩了她。 她忽的一笑,象是被阳光融化后流下的高山雪水,有着清冷的美丽。 “怎么?”她慢慢走到他眼前站定,背着手,略微仰着头看他。眼中是柔软的风光。 “如果你想让我发疯,那恭喜你。”他也轻轻一笑,带着爱意。他要把她藏起来,不许任何人再触到她一根指头。 “我答应你。”她轻启朱唇,吐字清晰的说。 “什么?”她突如其来的话让严天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他想确定。 “我答应你。”她顺从的重复。看着他的眼睛,从中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严天沐低头平息了下自己激烈的心跳,将已经溢出的笑容强压回去,才似笑非笑的看她,“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她答应了他们之间的交易,她应允带来的喜悦被交易两字弄的变了味,他本该是高兴的,因为是他提出的,可现在,他又不情愿了,是的,不情愿,交易来的,究竟是什么?是他要的东西吗? “是,我要你帮我。”夕颜坦率的说。她现在的笑容看着让人无法忍受。不,这不是他要的。 “我明白了。那我要提出新的条件。否则,我不会帮你。” “你说。”她并不惊讶。 “我晚上去找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深深的看着她。 “我等你。”她点点头,“那你继续。”她指指箭,便随意走开了。 回到屋中,她叹了口气,坐到床上,拉开衣服,伤口已经结痂。她将衣服理好,躺了下去。 第六十篇 严天沐没有急着进去。他站在窗外,透过缝隙,看到夕颜正百无聊赖的剪烛花。手托着腮,她的面容在烛火之中,精致而美丽,她淡漠的眼神将跳动的火焰也变成了暗淡的光。 “在等我。”他推门进去,难得温柔的说。 “是啊。”她没抬头,仍旧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懒懒的说。 严天沐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她。安静的屋子里,烛心燃烧发出的滋滋声都那么清晰。他们彼此沉默着,象是势均力敌的对抗双方,等着对方先低头。他很久没这样好好看过她了,用安静平和的心看她。面对她,他的情绪总是在起伏,剧烈的,自己也无法控制。他恨她,她挑逗了他,在她孤寂的时候接受了他,又抛弃了他。她从来就不曾认真的看看他,哪怕只有一刻。 良久,她放下手中的火夹,平静的看向他:“说说你的新条件。” 他深深的凝视着她,想要从她的身上找出,哪怕一丝,哪怕一毫,她对他爱过的痕迹,他找不到,或是她掩藏的太深,深到她自己也茫然不觉? “这个。”他从怀中拿出一对瓶子,红色的和兰色的,绑在一起。 “什么?”她好奇的问。 “锁魂草。”严天沐将瓶子拿起来,对着她。“我从一个外族人手中买的。这种草很奇特,可以帮人锁住心。” “我不明白。” “红色的瓶中是叶子磨成的粉,兰色的是根的粉,它们都属于同一棵草。两个人分别服下。服了叶粉的人,从此以后会对服过根粉的人产生一种依赖,简单的说,就是如果几天见不到服过根粉的人,服了叶粉的人就会浑身疼痛,有人曾经因为服过根粉的人死掉而无法见到,最后痛死了。但对于服过根粉的人,不会产生任何依赖或是影响。”他缓慢的解释。 他的话让夕颜着实心惊。她犹豫着问:“那你,是想让我喝掉红色瓶?” “是。”他坦然的点头,接着微微一笑,“你愿意吗?” “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她将他手中的瓶子拿过来。 “你可以试试。”他看着她,她会答应吗?他的心情很复杂,不管她是不是答应,总会觉得不那么爽快。 夕颜严肃的盯着瓶子,她的手转动着它,脑中一片空白,权衡,她无法权衡。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提出的任何条件,她都会接受。没有选择。或许这样的想法本身就是愚昧,她不是没有选择,而是甘心选择。 “你会让我死吗?”她突然问,明亮的眼中是柔波般的水光。 “不知道,如果不能留住你,我想不出自己会做什么。”他有些枯涩的说,表情复杂。 “明白了。”她温柔的笑笑,将红色的小瓶打开,里面冒出了类似烟灰的味道,她将瓶中的粉末倒在手边的杯子中,看了看他,一饮而尽。“该你了。” 她将剩下的兰瓶递到他手中。她动作流畅的完成了一切,让他的心里涌上了说不出的滋味。他将瓶子握在手中,望着她沾着水的唇角。她神色坦然,仿佛是心甘情愿的,仿佛是对他有一丝爱意的。 “好。”他犹豫了下,拿过她的杯子,斟了水,将兰瓶中的粉末也全数服了下去。他们面对面的,沉默的看着对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锁魂草,究竟锁的是什么?跳跃的火光中,是猜不透的两张面孔。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严天沐打破了沉默。尽量用轻松的口吻问。 “帮恭王爷打赢这一战。”她从容的说。 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很清楚他为什么会这么艰难,我不是让你代替他去领兵,只是帮他解决一些问题。”她解释,恳切的看着他。 “就为了这个?”他冷笑了下,问。她的恳切看起来那么刺眼。 “这只是第一件。”她迎着他的质问。“帮我,好吗?” “好。”他想了想,答应下来。“我不会违约的。”挑挑眉毛,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第六十一篇 她说帮他解决?她会怎么解决?她要怎么解决? 黑暗的屋中,月光清冷。一壶酒,一个人。雷尧独自坐在桌前,他很少喝酒,即使是在最痛苦的时候。他不需要酒,因为有那么一个人,比酒更容易让他忘却愁绪。可今天,他想喝酒,因为他混乱。从婆罗多开始,他已经在渐渐失控。梦中的朝颜有和夕颜一样的脸,却不是夕颜。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可他找不到究竟是什么出了错?他仰起头,酒如清瀑,倾泻而下。一道斜斜的长影披着月光投在桌上。醉眼朦胧的雷尧迷茫的抬头,看到开着的窗前站着的女人。是她。即便是隔着距离,即便她背着月光,可她眼中的话语,他却那么清晰的接收到了,她关心他,很关心,她担心他,很担心。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撞倒了身边的支架,他站不稳,摔在地上,他完全不在意腿上的疼痛,他挣扎着,往前爬,他要去仔细看看,再看看,是不是真的是她。 夕颜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紧紧抓着自己的裙子,用力再用力。她的脚不听使唤,可她的理智却告诉她快走、快走。 雷尧爬到窗下,扶着墙,攀着窗框,他勉强站立着。她还在。在这里看着他,一言不发。可全部的话仿佛一下子都不见了踪影。他只能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他,一个暗淡的他。 “如果想喝酒,就彻底醉一次。醒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轻轻的说。转过身,准备离开。 “不要走。”雷尧见她要离开,脱口而出。她的背影总是冰冷的让人绝望。 “姐姐还在等你回去。你要多保重。”夕颜的话象是一盆凉水,让有些醉意的他刹时清醒了过来。是的,朝颜,还在等着他。 夕颜听他没了声音,便静静走开了。她独自走到后院,冷的天气让人清醒。她的脑中空白,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了,之后呢?会是怎样?是不是所有的都能如愿以偿的就这样继续着? 严天沐站在她身后。第一次,他不想去靠近她,只想这样远远的看着。也许唯有距离,可以给他一个模糊的安慰,聊胜于无。 他已经去过秦将军府。这个老狐狸拐弯抹角的打听,也是,谁能想到他严天沐会为恭王爷出面呢?他隐隐约约的让老将军觉出貌似有大王的意思在其中,以及此事目前之重大。他对其他的没把握,但秦将军一直想将儿子换到实权位置的想法,他很清楚,作为条件,他应允必为其出力。一番交谈下来,心里是挥之不去的厌烦。他讨厌和人商量或是请求,在他以往的生活中,只有别人求他的份,但现在,看着是他高姿态,其实大家都清楚是谁弯了腰。 无论如何,还是为恭王爷扫了一个障碍。对于和周国的战争,不久将被上升到所有战士、整个安国的荣誉之战,自会有人站出来,将一切合理化。当然,恭王爷也将作为朝廷的代表,成为这场战斗的核心人物。 严天沐对雷尧并无恶感,他的温柔儒雅、亲切从容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做朋友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雷尧和雷骁,他只能选一,也必须选一,其实特没得选,他和雷骁的关系,注定和雷尧不可能站在一条线上。雷尧有能力,但缺运气。现在,他的运气来了,从他妻子的妹妹那里,拐了几个弯,最终还是来了。 多年后,严天沐回想起从秦将军家出来的那个晚上,他会有淡淡的自傲,是我,是我成全了你雷尧的人生。 夕颜坐在轿中,华丽的服装是厚重的裹布,压得她抬不起双肩。轿外,是京城喧嚷的人群。他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安国和周国就毁约开战了。庆幸的是,恭王爷一改之前的颓势,在边关守将的大力协助下,夺了周国的两座城池,将安国的疆土又拓展了一步。捷报早在一天前就到达京城。 这样的结果,让夕颜此次出行丧失了最后的意义,那停战协议比一张废纸还不如,可就是为了这张废纸,她还被刺伤。人生的本源难道就是一场荒唐? 严天沐骑在马上,今天的天气很好,晴朗的天空,和煦的阳光,边关的捷报想必让大王龙心大悦,现在正与众臣分享吧。他呢?他下意识的回头看看,轿中的女人,隔着帘子,他也能猜出,必定是闷闷不乐,她一定不愿意回来。如果可以逃跑,或许早会逃之夭夭。他无奈的笑笑,谁又不是呢? 他们安静的回到宫中,前去禀报的太监回来,说大王正在商讨如何庆祝此次胜利,让将军和娘娘先行休息,不必再等。 夕颜迫不及待的将身上的累赘脱了去,泡在舒服的水中。月香见她回来,开心不已,忙前忙后的照顾着。 “您可回来了。”月香守在屏风处,欣喜的说。 正在淋水的夕颜听了,觉着奇怪,便问:“怎么了?真的这么想?” “那是的,奴婢前几天还和瑾妃娘娘的奴婢吵了一架呢。”月香顺嘴说。 “瑾妃?”夕颜停住手中的动作,“你说瑾妃?” “对了,您一定还不知道。是您走以后,大王又纳的妃子,靼罗国的公主。”月香吐吐舌头,小心的说,“架子好大的,仗着大王的宠爱,气焰要多高有多高。” “那,你为什么要吵架?”夕颜又问。 “她的奴婢说,大王答应瑾妃,要把您的宫院和她的换过来,因为她不喜欢现在的住所。这怎么可能?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妃子,居然连这样的要求也敢提,还说大王答应了,鬼才相信。” 月香的话,让夕颜心里咯噔了声。朝廷的事情,她不是很懂,但靼罗国和安国是多年的婚姻盟国,因为他们之间关系的稳固,安国从中得了不少的利益,靼罗国牵制了能够威胁安国的几个国家,安国才能在战争之中,占得不少良机。 “好了,以后要与人为善,吵闹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就是气不过。”月香撅着嘴。 第六十二篇 偶然间听到这样的消息,说毫无感觉,那是不可能的。夕颜躺在床上,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不是难过,也不是嫉妒,似乎松了口气,还有些担心。以后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没人知道大王还会娶多少个妃子回来。她轻叹了口气。一路下来,她确实是累了,随便想想,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王妃便派了人过来,说是中午在她那里用膳。月香来回几趟,见夕颜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终于忍不住,冲到夕颜床前。 “娘娘,快醒醒。” “怎么了,我再睡一下。”夕颜昏沉沉的被月香从床上拉起来,这个小丫头,越来越没规矩。 “王妃早晨派人过来传话,中午要在她那边用膳。您可得快些,再不起就迟了。”看着夕颜困倦的样子,她有些不忍心,可再不起来,去的晚了,王妃肯定要生气。 “啊,这样啊,好,好,知道了,我起。”她半睁着眼睛从床上下来,就着水,胡乱洗了脸。月香将她扶到梳妆镜前坐下,开始忙着为她梳头,秋莺则拿了衣服过来。 “简单点。”她要求,她的头已经很沉了,再带些装饰物,怕是没出门就要折个跟头。 “大王也会在的,您总不想被比下去吧。”月香嘟囔着,手却没停,出门都出糊涂了,这是宫里,又不是在外面,随意些也不打紧。 “又不是在选妃。”夕颜不以为然的说。她并不打算为任何理由而虐待自己。 “争宠呢。”月香已经完成手上的工作。“娘娘,您要打起精神来,讨大王的喜欢才是。” “小丫头。”夕颜在镜子里端详了下,还不错,她站起来拍拍月香的头,走到秋莺那边。秋莺准备了件湖蓝色的外衫,淡粉色的边,夕颜穿在身上,显得很清爽。 “我去了。”她打了个哈欠,用手拍拍脸。快点清醒起来。 她去的还不算晚,紫苏正和丽妃在那边闲聊。夕颜过去行了礼。 “昨天刚回来,很累吧?”紫苏放下手中的瓜子,柔声问。夕颜的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一副犯困的样子。 “还好,多谢娘娘关心。”夕颜小心的说。 “出去一趟,似乎瘦了不少呢?”紫苏对丽妃说。 丽妃接口道:“是瘦了。大王也真是,侧妃娘娘病刚好,就委此重任,也不心疼。” “你怎么编排起大王的不是了,若是你们管用,也就不用派侧妃去了。你说呢?夕颜。”紫苏佯装恼怒的说。 “我生的皮实,去去也好。”夕颜笑着说。 “哎,怪不得大王疼您呢,换了我可不成。”丽妃笑说,看了看紫苏。紫苏笑着,看不出什么表情。 “对了,等下瑾妃过来,你们可是头次见面。本来昨天就该打发她去给你行礼,可担心你身体劳顿,就没让她过去。等下就一起见见吧。”紫苏看向夕颜,观察着她的表情,但很失望,夕颜谨慎微笑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好啊。” 正说着,一个红衣的高挑美女就从外面进来,鹅蛋脸,大眼睛,嘴唇丰满,一对浓眉上扬,气势逼人。 “给娘娘请安。”声音脆亮。 “这是侧妃,行个礼吧。”紫苏点了点头,在上面看向夕颜,“夕颜,这是瑾妃。” 瑾妃听了,转过身来,微微屈膝,可眼睛却毫不避讳的看着夕颜。夕颜也迎着她的目光,坦然笑着。侧妃看起来,生的也十分平常,看不出有什么了不起的,宫里的人也是没见过什么国色,所以就侧妃这样的也算的上是美女了。瑾妃暗想。她整日里听人说侧妃如何貌美,今日见了,只觉得平常。她的目光逼人,夕颜转头看看紫苏,将目光移开。 “瑾妃可是靼罗国第一美女,怎样?名不虚传吧?”紫苏也发现瑾妃并不友好的举动,见夕颜为难,便解围说。 “是绝色。”夕颜笑着回应。心下却有些恼怒,因为瑾妃虽然坐下了,可迫人的眼神却还停留在她身上。 丽妃也觉出了,眼珠转了转,调侃的说:“瑾妃,你是怕记不住娘娘的长相吗?” “什么?”瑾妃将目光移向丽妃。 “你说呢,再看下去,侧妃娘娘怕是要长在你眼睛里了。”丽妃手帕掩口而笑。 紫苏冷哼了声。“好了,等大王来了就开席,你们先喝喝茶,吃些零碎。”她也不好说什么。后宫的人多了,自然事情也就杂了。 瑾妃瞪了丽妃一眼,多嘴多舌的,难怪不讨大王喜欢。 雷骁同淑妃一同从外面进来。今年新进的状元对诗画颇为精通,亦有独到的眼光。雷骁便召了淑妃,三人在后园与一同品画。他看起来显然很是得意,刚才淑妃所展现的才华和妙语连珠让他长足了面子。三人相谈甚欢,直到旁边公公提醒,才想到今天要到王妃这里来,他和紫苏随意打了招呼,便扶着淑妃一起先往桌上坐了过去。 “好了,大家都过去吧。”紫苏按捺住不悦,站起身来,招呼其他人也上桌。一干人等都坐下了,菜也陆续上来。 这个时候,雷骁才注意到一旁的夕颜,“你回来了?这次辛苦你。”然后,还没等夕颜回答,就兴奋的继续说着刚才的事情,连连夸赞淑妃。 一时间,桌上的气氛十分微妙,投向夕颜的目光有着不屑、可怜和看好戏的成分,看向淑妃的则是**裸的尖锐、厌恶。夕颜吸了吸气,低了头,看着眼前的桌布发呆,紫苏努力维持着心情,尽量不让其他人看出她的不悦,瑾妃的目光则化作利剑,恨不得将淑妃扎成筛子,丽妃附和着雷骁,她才不打算得罪谁,心想你们斗吧斗吧,都倒了我才有机会。无意中成了众矢之的的淑妃也很是不自在,她有些尴尬的维持着浅笑。 一顿饭下来,心情最好的也只有雷骁。 第六十三篇 月香正在旁边跳脚。不知瑾妃使了什么手段,将大王迷得连东西南北都找不到了。现在,居然亲自跑到侧妃这里看房间,说是很快就会搬过来。 “娘娘,您倒是说说话啊,难道就由着他们来?”月香见夕颜一言不发,很是着急。 夕颜的心情很不好。昨天,她让秋莺去抱雷湛过来,可奶娘那边却不肯。说是大宫女传大王的旨意,侧妃暂时不得接近皇子,因为侧妃在外月余,怕染上什么疾病,万一传给小皇子,这责任谁都担不起。从现在开始,到确定无恙方可见。除此之外,秋莺还听到宫女们私下议论,说大王不知从哪里知道,四皇子的早产是由于侧妃的不小心,当时就十分震怒,如果不是正妃娘娘苦言相劝,怕是要从此都禁止侧妃接近小皇子。 一切都合情合理,她纵使不满,又能如何。凭心而论,她的确算不得什么好母亲,或者说,她对做母亲还不是很有概念,在雷湛身上,她花的心思少的可怜。怕失宠、担心姐姐、应付严天沐、忧心战事,已经将她拖的精疲力竭。偶尔和雷湛在一起,这个小小的人又仿佛对她有十分的不满意,总要她抱着在地上走来走去才开心,只要她稍稍停下,立刻就大哭不止,撕心裂肺的,听到的人还以为她在虐待孩子。天可怜见,她有多冤枉。说出去,谁都不相信,奶娘和大宫女都说四皇子是她们见过的最乖的孩子,平日里,很少会哭闹呢。 “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月香的嘴一直停不下来,她听了,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脑子里嗡嗡乱响。夕颜明白,月香是真心为她,可太多的事情,她也是无可奈何。 雷骁没出面,而是找了紫苏,委婉的和夕颜分析了眼下安国的形势,最后的落脚点回归到宫中的住所。大王不想因为这样的小事引发不和,所以,希望夕颜作为侧妃,能以大局为重。 住在哪里,夕颜并不是很在意,现在,王妃已经开了口,即便是不情愿,她也没得选择。瑾妃所住的宫院稍有些偏僻,但阳光和环境还是很不错的,只不过,大王是不会有心情摸黑绕路过去的。 在众人低低的窃语中,夕颜带着自己的家什,站在自己的房门外,看着瑾妃趾高气扬的搬了进去。她不甚留恋的随意看看,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雷尧班师回朝。周国受到了重创,退守到几年前的边境。安国如愿以偿,得到了同往内陆的要道。雷骁诏告,举国欢庆。雷尧的威望空前高涨,以往对于恭王爷的评价有了大逆转,加官进爵,赏赐源源不断的送往恭王府。众多的高官贵族、能人勇将纷纷重新整理自己与恭王爷的关系。在安国,雷尧渐渐成为重要的政治势力。 朝颜见到雷尧,仿佛是服了灵丹妙药,竟能从床上起来了。两人久别,相思之情溢于言表。 在雷骁举办的家宴上,面若芙蓉的朝颜和神情恍惚的夕颜成了两个端点。 雷骁的身边,簇拥的女子又多了一位。夕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的看着他们个个流光溢彩的面容,不知心在何处。 她昨夜痛了一宿,浑身的骨头都象要裂开一般。严天沐出宫办事,去了几天没回来,她没见到他,那痛便来了。雷尧频频举杯,可目光却由不住的飘向对面的夕颜。她的面色很差,白的毫无血色,整个人坐着便似在晃,神情游离。朝颜没有特别留意夕颜,和以往不同,这次王妃对她很是亲切,拉着她说了不少体贴的话,她心里兴奋之余,眼睛里只剩了雷尧,她深爱的、令她如此骄傲的丈夫。 他什么时候回来呢?夕颜想。不是她懦弱,而是那种痛从骨头里钻出来,人象是要被劈成两半,她现在只想快点见到他,快点从其中解脱出来。这样想着,那痛便又起来了。她紧抓着桌角,咬着牙,怕让人发现她的异样。 雷尧注意到了她的变化,只是一瞬之间,她比刚才更苍白,从他这边看,竟可看到她头上有了细密的水珠,她晃荡着端起杯子,那酒还没到嘴边,便一斜,洒了一半。人人欢笑宴饮,无人注意到这一幕。她象一个干渴了许久的人,迫不及待的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皱了眉,稍稍的舒了口气。她感觉到了对面的目光,也只是微微抬眼,冷漠的看看。她可以做的,就是这么多。她并不想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雷尧起身,一一敬酒,雷骁喝得很痛快,毫不避讳的接了瑾妃以口送来的葡萄。雷骁拍拍雷尧的肩,“不愧是雷家的子孙。”将他敬上的酒一饮而尽。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王爷今天似乎又多了几分英武之气,几位妃子也含羞带笑的饮了酒。 他斟好酒,走到夕颜桌前,居高临下,他看到她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可见,额上果然是汗珠密布。 “你怎么了?”眼前这个柔弱的女人和那个一身黑衣、冷冽的她完全无法联系起来,他忍不住低低的问。 她勉强的笑笑:“恭喜王爷得胜。”只是几个字,她说的无比艰难。她想倒酒,看着她颤抖的手根本握不住酒壶,雷尧皱皱眉,伸手为她斟上,递到手中,可她根本接不牢,酒洒在了雷尧手上。他关切的看着她。 “对不起。”她低了头。她承受不了他关切担忧的目光,那不是该属于她,也永远不会属于她的东西。很想哭,可她不能哭。忍住,一定要忍住。她没再看他,低着头将手中的酒直接喝掉。 雷尧还想说什么,可顾忌到周围众人,也只得作罢。 他走开了,可衣炔上的味道犹在。他康复的很好,完全看不出曾经受过重伤。这才应该是他,自信英朗,有着舍我其谁的气势。他的人生就此开始了新的一页,象他自己希望的那样。姐姐,从此也应该再不会有流泪的时候了。她微微的笑笑,看在雷尧眼中,却象堵了石头,比眼泪更哀伤的,或许就是这样带着许许哀伤的笑吧。 第六十四篇 雷尧的表现尽数被朝颜看在眼中,她的眼中蒙上了淡淡的幽怨。她看看对面的夕颜,夕颜正低着头,不知在思量什么,想来,夕颜也必定感觉到雷尧的不同了吧。朝颜开始有些心不在焉,她内心矛盾着。一边是妹妹,一边是丈夫。 夕颜实在是撑不下去,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回了宫中。无人在意她的离席,她已经不再是主角。现在的寝宫相对偏僻,她走的很慢,夜色中,月香也未发现她的异样,以为她只是身体不适而已。 严天沐一路风尘仆仆的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先去了夕颜宫里。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去处理事情,他算了日子,料想夕颜已经开始有反应了。 昏黄的烛光下,夕颜奄奄的爬在床边。她早早把侍女全打发下去,怕她们发现自己的秘密。她一个人从床上摔到地上,痛的昏了又醒。冰冷的地面也无法缓解她身上的痛楚。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她的眼泪干了又落,汗水、眼泪和头发交织在一起。 “你怎么样?”严天沐一推门,便立刻扔下手中的剑,连忙跑过去抱她起来。夕颜像是溺水的人遇到浮木一般,紧紧的抱住他,贪婪的吸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味道,无数从骨头中钻出的带着尖齿的疼痛一点点退却,她的身体渐渐暖了起来,面容也慢慢有了人色。抬眼看去,屋中一片凌乱,被子、枕头散落在地上,连床帘也被拽下来一半。夕颜还穿着外出的衣服,一只脚有鞋子,一只脚赤着。 严天沐将她抱在怀中,任由她近乎疯狂的攀着。她的汗水和泪水落在他身上。他心痛的无以复加。她之前的样子象是死掉一般,身体也轻了不少,飘飘的,仿佛随时都会飞走。 “好些了吗?”严天沐左手搂着她,右手轻轻的擦拭她脸上的污迹。她的眼睛微闭,长长的睫毛颤动着。 “恩。”她不想说话,浑身的力气已经被耗的差不多了。几日来,她基本是食不下咽,就是多喝了水,痛起来也会吐的一干二净。 “恨我吗?”严天沐望着她,对自己爱的女人,他是不是太过残忍。 夕颜轻摇了下头,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她只想他不要再离开这么久,不要不来看她,甚至不要不爱她,她真的怕了,怕了那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要可以活着,只要可以不痛,她就心满意足了。 严天沐苦涩的动了动嘴角,再没说出什么。那一晚,等夕颜睡着了,他将屋子收拾好,去了醉心楼,喝得酩酊大醉。出门时,江心月见他跌跌撞撞,伸手想去扶,可手刚碰到他的衣服,就被他狠狠避开:“别碰我。”严天沐避之不及的举动,让她黯然神伤。他每一次来,总是为了一个女人,可即使是醉了,他也只是在心里呼唤那个女人的名字,那人对他太珍贵,珍贵到不可以轻易呢喃她的名字。 雷尧见身旁的朝颜已入睡,便轻轻的从她颈下抽出自己的胳膊,帮她将被子理好,自己则披了件衣服,起身去了书房。 他睡不着,即便饮了不少酒,可头脑依然清醒。夕颜痛苦的样子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她怎么了?生病了吗?虽然没有刻意打听,但侧妃失宠的事情仍有不少传到他耳朵里。他知道她现在不能见自己的孩子,还被迫同比自己地位低的妃子换了寝宫,在宴席上,大王更是连话都不和她说一句,她形单影只的坐在那里,与曾经被大王一路骑马带回的风光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一个生机勃勃的人,转瞬间就如此虚弱不堪,难道真的是病?他没和任何人,包括朝颜,提起夕颜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他不能说,也不愿说。严天沐出手帮他,让他大感意外,他不敢去想,究竟是为什么?在战场的日子,无暇思虑,可回来后,慢慢的回想起来,仿佛无处不在的就是夕颜。她那微微的笑,映衬着惨白的容颜,让他揪心的痛。 朝颜也坐了起来,他一路上都是心事重重,她和他说话,他也只是淡淡的应着,完全没有听进去。她故意提到夕颜,他却似被猛震了下,极力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夕颜也去过了北边境,在那里,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宴席上,他帮夕颜倒酒,他们交谈了什么?为什么夕颜之后就一直垂着头,后来还早早退席?她越想越不安。 夕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好好的躺在被子中,身上也不再疼痛。她欣喜的坐了起来。昨天之前,就象是一场噩梦。严天沐终于回来了。她从床上跳下来,推开窗户,感觉外面的一切都那么美好。明媚的阳光,温柔的清风,摇曳的花儿,她深深的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啊,您已经起来了?”月香正端了水过来,看到夕颜一脸陶醉的站在窗前。 “起来了。”夕颜好心情的说。 “真是难得,这几日,您可是头一回起这么早。”月香进了屋,放下水,一边收拾床铺一边说。 “我起的迟,你不是也可以晚些起吗?”夕颜笑着说。痛苦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严天沐借着查防的机会,逛到夕颜宫中,一进园门,就见一袭亮粉色轻衫的她蹲在花丛中,脸上带着笑。他走到近前,发现她正在修剪花枝。 “你看起来不错。”他发自内心的笑着对她说,很美,美得让人想不惜一切的抓在手中。 “你也不错。”夕颜见他过来,便站了起来。都是托你的福,不然我也不会觉得活着是这么美好幸运的事。 “夕颜。”看着她柔媚的眼睛,他就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忍不住想唤她的名字,温柔的、用满腔的情意,在最明媚的早晨,唤她。 夕颜一笑,严天沐便觉得这天地都失了颜色,他只能看到她那一笑。 第六十五篇 夜深人静。 “我想到宫外走走。”夕颜对严天沐说。他现在隔几日便来探她,所以她不再担心疼痛是不是会发作。她企求的看着严天沐。 这几个月,雷骁一次都没有来过。身处偏远的宫院,加上各地献上的美女渐渐多了起来,就更想不起她了。这个与别人共同拥有的丈夫,无声无息的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剩下的就是新绑了秋千的寂寞庭院,多数时间都消磨在修剪花草上,直到修无可修。她始终没有等到解禁的通知,对于四皇子,他的母亲也许要永远处于不确定疾病隔离状态。眼见着无望,她也就断了念头。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候,那任何消息才都会变成好消息。 “很闷吗?”严天沐抓着她的手指,在嘴边轻轻的啃。她的手上有说不出的香气。 “是很闷。”夕颜嘟了嘴,“闷到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呼吸。”他整日可以四处乱走,自然体会不闷的难过。 “想去哪里?我帮你安排。”他问。 “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只想在街上走走,看看人。” “你从前也会从家中溜出去吗?”严天沐突然想起来。 “偶尔会。”夕颜也不隐瞒,“我爹管的严,总把我和姐姐关在家中,一天天下来,人都会傻的。” “我看你是为自己贪玩找借口。”严天沐重咬了她的手一下,将她搂在怀中,“出去没问题,但要戴帘帽,免得被多事的人看到。” “好。”夕颜开心的笑了,天知道她有多盼望出去。 京城中的街道,总是熙熙攘攘,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夕颜独自一人,四处乱晃着。另一个人,此刻也正在街道上,他并不知道,命运为他安排的道路在这样一个平常的日子开启了。 韩朗抱着头,抵挡着如雨点般的拳打脚踢。父亲早亡,母亲扔下他改嫁到远方,他不得不跟着远房的姑姑度日。韩朗的姑姑一家在街头卖馒头,从早到晚的辛苦,生意还算过的去。韩朗会走路起,就开始帮着做活,但从没吃到过一顿饱饭,整日辛苦不说,还要忍受姑姑一家的打骂呵斥。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韩朗的性格却丝毫没有扭曲,在街坊四邻眼中,他是难得的好孩子,善良、坚韧。 韩朗直挺着身子,不肯蜷下来求饶。这样的表现,让姑父更加恼怒。韩朗居然白给乞丐一个馒头,老婆子饿几天又怎样?饿死了关他什么事情。拿着家里的东西做好人,不打死他才怪。周围的人看了,纷纷过来劝说,一旁拿了馒头的老乞丐也跪下来,求他不要再打孩子了。 夕颜正在前面看捏泥人,听到旁边一阵嘈杂,心里好奇,便走了过去。她走到近前,发现一个矮胖的男人叫骂着对一个瘦小的男孩子拳打脚踢,一边还跪着个手拿馒头的乞丐。她又听到周围人的议论,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你住手。”夕颜走到那矮胖男人的身后,用刚买的扇子敲敲他的肩,大声说。 “关你什么事?”矮胖男人被打断,口气很冲的回头咆哮。可他再一打量,就住了嘴。他眼睛没瞎,只看衣服,就知道这不是他能得罪的人。他的脸立刻换了颜色,谄媚的说:“小姐,是您在和我说话啊。” 他嘴里都是隔夜的口臭,夕颜在帘帽下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几步。“你怎么能对小孩子下重手?他是你什么人?” “家里的帮工。”他话一出口,嘘声四起。 “好歹也沾些亲,下手却狠的咧。”人群中有人不屑的说。这个声音落下后,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数落着矮胖男人的不是。矮胖男人十分气恼。“有你们什么事,都走、都走。” 夕颜总算从大家的议论中听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看看小男孩,他背对着人群跪着,身前的地上已分明有了血迹。要帮他吗?怎么帮?她现在可以制止矮胖男人的暴行,可她离开后,他还是免不了遭受折磨。她走过去,蹲在男孩身前,轻轻的托起他的头,他闪躲了下,但疼痛让他不敢再过分挣扎。夕颜从怀中拿出手帕,温柔的擦拭着他口鼻间的鲜血。 “很痛吧。”她轻声问。韩朗还未意识到究竟是怎么回事情,他机械的点点头。她手帕上的味道却钻入了他的鼻间,那种香气安抚着他疼痛的身体,他渐渐放松下来。周围的声音仿佛已经完全消失,一切都凝固了,他只感觉得到她手上的温柔,帕子上传来的味道。她的脸在帘帽后影影绰绰,可她目光中的温柔和怜惜却那么强的被他感知到了。从他有记忆以来,被一个人如此温情的对待,是第一次。 夕颜擦拭着他的脸,心里在挣扎着,她必须做决定,到底要怎么做。他低垂的头终于不自然的抬了起来。一双清澈的眼睛,连滚落的泪珠都那么明亮。夕颜与他相视的一瞬间,便下了决心。不管怎样,她要带他走。 “你先起来。”她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跪的太久,他还有些站不稳,夕颜想扶他,他却躲开了,倔强的自己站着。 “我要带他走,怎么样你肯放人?”夕颜开门见山的对矮胖男人说。那人一听,先是一愣,接着眼睛骨碌碌的转起来。 “我不和你走。”一旁的韩朗开口说。姑父是绝不会防国任何可以到手的赚钱机会,他不能让帮了他的人再受连累。 夕颜低头看他,他的个子才到她的胸口处,可听刚才周围的人说,他应该有10多岁了,可看起来瘦弱的连7、8岁的孩子都不如。她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怎的,她仿佛可以读到他内心的想法,他想要离开,可他不愿意连累她。这样奇异的感觉,让她不禁垂了眼帘。她安抚的拍拍他的肩,“别担心,我会解决的。” “考虑好了吗?”夕颜又问那男人。 “我们家上有老下有小,养了他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能帮上手了。如果您把他带走,我们怎么办呢?”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夕颜的反应。 夕颜一动不动的听他滔滔不绝的诉苦。 “你开个价吧。”她打断他的话,直接问。 矮胖男人小心的说了个数,夕颜听了,很干脆的答应了。“我既然买了他,以后他就是我家里的人,和你们从此再无任何瓜葛,听明白了?”她从怀中掏出钱,扔到他怀里。 矮胖男人赶忙用牙咬咬,笑着答应着:“那是,那是。” “走吧。”夕颜柔声对男孩说。见他不动地方,便拉了他的手,拽着别扭着的他离开。 一个锦衣女子拉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旁若无人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矮胖男人乐的颠颠的,一个拖油瓶居然值这么多钱,他真不知道自己交了什么好运。要是再要多点,应该也会给吧,这样一想,又有些遗憾。但不管怎样,总是甩了个包袱。他才不在意别人怎么在背后指点呢。 夕颜带他去买衣服。韩朗固执的不肯。最终还是她强力付了钱,才逼迫着他接受。 “这是什么地方?”夕颜好奇的四处张望,她要他找个地方换换衣服,他便带她到了这里。一个位于城边的土房子,周围都是一些已经塌掉的屋子,断鄙残垣。这间屋子倒还结实,暂时应该不会塌。 “是我以前住的地方。”韩朗低声说。屋子里连张破凳子都没有,他找了半天,也只找到几块土方。她会坐吗? “哦。”夕颜没再接着问,她注意到他搬了几块土方过来,还拿些稻草放在上面,“是要我坐的吗?” “恩。”他点点头。 夕颜走过去,小心的坐了上去。“走了这么远,真的累了。谢谢你。” 听到他的话,韩朗有些羞赧的笑笑。 “你去里面换衣服吧。”夕颜指指另一个小屋子,“我在这等你。” 在她等待的功夫,韩朗不仅换了衣服,还汲了水,洗掉了浑身的脏污。他一身清爽的站到夕颜面前时,她眼前豁然一亮,原来褴褛的衣衫下藏着的是这样可爱的孩子。 “很好呢。”夕颜开心的看着他。匠人从石中发现美玉的心情也许也不过如此吧。“过来坐。”她往旁边移移,空出个位置给他。韩朗迟疑了下,见她点头,就坐了过去。一坐下,她身上的香味便幽幽萦绕着他,他描述不出,但能感觉到那味道中暗藏的温暖。 “你叫什么?”夕颜侧头看他。 “韩朗。”他清晰的说。“晴朗的朗。” “韩朗。”她重复道,“我知道了。”她伸手拉起薄纱,“我是夕颜,顾夕颜。” 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他呆呆的看着她。 “怎么了?”夕颜在他眼前晃晃手,“有什么不对吗?” 韩朗惊了一下,飞快的低了头,为自己刚才的卤莽而羞愧。 夕颜了解的笑笑,“你是不是觉得我长的好看?”韩朗轻轻点点头。 “我呢,其实也就是普通的好看了,真正的绝色要比我美不知多少倍。”她用认真的口吻说。“不过呢,”她转了个弯,“我这样刚刚好,你说呢?”她逗他。他的耳朵都红了。捉弄小孩子虽然有些过分,但蛮好玩的。 “恩。”韩朗僵硬的点点头。她和他见过的女孩子不太一样,不光光是容貌上的,说话的方式不同,做事的方式也不同。似乎象个男人。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差点笑出来。 第六十六篇 “你不怎么喜欢说话啊?”夕颜见他不出声,便接着说,“还是有什么顾虑?” “我什么活都能做,您可以随便怎么使唤。”韩朗静默了会儿,下定决心般郑重的说。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努力干活能不能抵得上她为买他而花的钱,但现在,他只能做到这样的承诺。 “这个啊。”夕颜发现自己完全没考虑到以后怎么安置他,总不能带他到宫里吧。这么可爱的小孩子,真做了公公,岂不是暴殄天物?“你不用干活的。” “什么?”韩朗听了有些糊涂,“那您买我做什么?” “我呢,不是为了要你做活才买你的。你年纪这么小,去读书比较合适吧。”她是在同他说,也是在同自己说。对了,应该送他去读书。京城里有的私塾是可以连吃住一起包的。 韩朗惊讶的看着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夕颜。她真的要送他去读书?他一下子兴奋起来,在过去天天劳作的日子里,他最羡慕的就是能去读书的弟弟。姑姑不识字,但常和弟弟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想到去读书,夕颜盘算着要送他去哪里,怎么才能让他受到好一些的照顾。大王不来,那她的财源基本就断了一半。不过,姐姐现在应该不缺钱了,那自己以前剩下的,供他读书应该还是绰绰有余吧。看她一个人在那边思量,韩朗是又激动又紧张。他不安的看着夕颜,读书要花不少钱的。 “好,就这么决定了。”夕颜拍拍韩朗的小肩膀。“我会送你到私塾去读书。” 韩朗不可置信的看着夕颜,语无伦次的说:“我会去赚钱的,我会的。”他从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逃离那个可怕的家。现在,他不仅离开了,还可以去读书。 他的样子让夕颜忍不住笑了。“以后要记得报答我。”想来,这一定是他渴望已久的,他的欣喜也感染着她,她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 “会不会变灰了?”夕颜在炉灶前探头探脑。韩朗从屋中找出藏着的土豆,放在灶中烧。夕颜现在才发现好饿,让她带着辘轳饥肠走回城中,那她是死也不肯的。幸好韩朗有存货,两人便围在灶前等着烤熟。 “不会的。”夕颜担心的样子看在韩朗眼中很是有趣。“您从前没吃过吧?” “是啊。”夕颜点点头,“不要说您来您去的,听着别扭。” “好。”韩朗笑笑,用木棍拨拨火。 “你多大了呢?”夕颜看他认真的模样,象个严肃的老头。 “11”韩朗关注着灶火。一定要烤好才行。 “哦。”她猜的还算准。“我以后不能常常去看你,你在私塾中要好好用功。” 为什么?他没说出来。只是应了声。 “嫁了人,总是不方便的。”她解释给他听,“但我会尽量想办法去看你。” 她已经嫁人了?骗他的吧。完全看不出。他暗暗的想。他的不相信摆在脸上。 “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并不是把你扔在私塾不管。以后,我会把你当做弟弟一样照顾。唯一难做到的,就是去看你。你千万不要为了这个而不开心。好吗?”她希望他能够明白。 “懂了。”韩朗知道她为自己做的,已经足够。其余的,是自己要去做的。“谢谢。” “不用。”夕颜看看灶中,“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好呢?好饿?” 她皱眉的样子都像是一幅画。韩朗有些紧张,他不自觉的咽了咽唾液,移到离她稍远的位置。 他将烧好的土豆从灰中拨出来,敲掉上面的黑色的焦渣,然后用袖子垫着,放在土炕的边上。夕颜迫不及待的伸手,“烫。”他话刚出口,她已经跳了开。 “是很烫。”她将手指放在嘴中含个一下,然后看看,“没烫伤。” 这边,韩朗已经帮她拨开,熟土豆的香位飘散在空气中。 夕颜用手帕垫着,一小口一小口,小心的吃着。食物自有的天然香甜弥漫在她口中。旁边的韩朗也吃得很香,对他而言,曾经偷偷的烤个土豆吃已是莫大的欢乐。 夕颜心满意足的站起来,肚子填饱了。看看天色,回到城中,安顿好他,她也得马上回去了。 “走吧。”夕颜招呼韩朗,顺便伸手拿掉他脸上沾着的土豆泥。她很自然的举动却让他局促起来。他跟在她后面走了出去。 到了城中,夕颜凭着从前的印象,一路往“清墨学舍”走。沿途,顺便帮他置办了些换洗衣服和鞋子之类。清墨学舍比夕颜的年纪还大,宽进严出,非常注重对学生创造性的培养,每年拜官的人中,不少就是出于此处。当然,它的严格也是出了名的。有不少学生受不了严规,读了一半就放弃了。她和 韩朗讲着她知道的一些信息。 “你能坚持吗?”她随意问。其实,她并不怀疑这一点。 “能。”韩朗认真的点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一定会报答你。后面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他最想说的。 “关键是要对得起自己。”夕颜严肃的说,“我对你没有什么特别的期望,你想怎样做,我都支持。” 刚才那个温柔的声音一下子又这样严肃。她的转变,韩朗还不适应。他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只要愿意,只要付钱,不会有人来追问太多。这里的老师并不势力,但见到夕颜的穿着,对她和韩朗都恭敬有加。韩朗在一天之间,由整日里劳作的小杂工变成了安国最有名私塾之一的学生。夕颜还去看看了他将要住的地方,问了问饮食,一切都不错,她可以放心的把他留在这里。 “我得走了。”夕颜站在门口台阶处和韩朗告别。 “好。”只是一天,他已经习惯了她。现在她要离开,留自己独自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竟觉得有些惶恐。 夕颜感觉到他的不安,她抓起他的手,夹在自己掌中,“不要怕,你可以的。我相信你。”她手掌的温度传到他手上,他平静下来,点头。 “这个给你。”夕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里面是一些银两。“我已经替你交了5年的费用,这里的钱,你留着买衣服什么的。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买些好的来吃。”她不理他的推拒,硬塞在他怀里。“自己收好了。以后如果我出不来,也会托人来看你的。钱物不用省,需要什么就去买。” 她有些不舍。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可相互之间却有着说不出的亲切和默契。原来人和人之间有这样舒服的相处模式,不需要戒备、不需要迎合,就那么自自然然的、简简单单的就能生出快乐来。 她抬手,将他的泪珠沾在手指上,也只有这样清澈的眼睛里才会酝酿出这样明亮的泪珠吧。 “你真的还会来看我吗?”他忍不住问。 “当然会。”她挤出一个笑容。“现在,你帮我做件事情。” “什么?”他看着她。 “转过身去。”她冲着他点点头,示意他按自己说的做。韩朗顿了下,明白了她的用心。她不想让韩朗看着自己远去的背影,那样,她怕他会觉得更加孤单。 韩朗握着她给的袋子,背对着下去的阶梯,感觉着她的渐渐离去。 终于忍不住,回头,她已杳然无踪。 夕颜赶回了宫中,闷了一天的月香开始说话。可她全听不到。韩朗眼中的脆弱和哀伤让她忍不住想问自己究竟是错了还是对了?这是他需要的吗?什么时候还可以出去呢?如果出不去,那又要怎么办? “今天开心吗?”胡思乱想到夜里,严天沐看她在发呆,问。 “开心。”她拉会自己的思绪。眼前的人,她不能随便应付。 “为什么这么做?”严天沐坐在床上,将她抱在怀中。 “我也不知道。”夕颜立刻意识到严天沐很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便老实的回答。“只想帮帮他。” “如果他不是个小孩子,我真是要怀疑你的居心了。” “什么?”她不解的问。 “你对我可没这么大方过。”严天沐酸酸的说。 “你哪里需要我大方。”夕颜笑笑。 “我当然需要,”严天沐的眼中浮上氤氲之色,“现在就需要。”他慢慢的垂下头,将她牢牢的贴紧自己,覆上了她的唇。他叹息着。和他想象的一样,柔软美好。他一直克制着自己,怕吓到她,可现在,他不想克制了,他一直渴望着的,等待着的,珍视着的她,他要一点点的将她变成自己的,完全属于自己的。 夕颜顺从着他,相比他的沉醉,她更象是在被迫的应付。他们之间,筹码已经转移,她除了顺从,别无它法,想到曾经疼痛的时刻,她就不寒而栗。 第六十七篇 过了最初的几天,韩朗便很快适应了私塾的生活。夕颜交了最大份的钱,保证了韩朗可以得到相对不错的照顾。他没什么基础,必须要从头学起,时间也变得紧张。忙碌让他渐渐淡忘了孤单的感觉。与此同时,夕颜正在宫中无聊度日。 这一日,雷骁早早处理好奏折,偶尔这么空闲,他还有些不习惯,站起来,伸个懒腰,琢磨着接下去要做些什么。恰逢负责照顾皇子的大宫女过来禀报,说是四皇子身体不适,一直哭闹。不管雷骁怎样对待夕颜,他始终都非常疼爱雷湛,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就喜欢的紧,这种感情,即便是对自己的大皇子也不曾产生过。听说雷湛不舒服,他想也不想,便立刻起身前去探望。 雷湛正趴在床塌上哭闹,负责照顾他的宫女围在旁边,一筹莫展,他拒绝别人的触碰,谁要伸手过去,他就哭的更厉害。雷骁进来时,他抽泣着,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湛儿。”见雷骁过来,宫女们便纷纷跪在一边,他坐到床边,将雷湛抱起来。雷湛见是父亲,便停了哭,瞪着黑亮的眼睛,伸出小胖手,攀住雷骁的脖子。他甜软的味道让雷骁心里瞬时充满了柔情。 “怎么了?”他摸着儿子的头,柔声问。 “娘,我要娘。”已经一岁多的雷湛委屈的说。 雷骁将他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怎么突然想见娘了?”他经常过来看儿子,可几乎没听到过他说类似的话。雷骁目光扫过跪着的宫女,“你们说。” “大概是四皇子看到正妃娘娘带着皇子们玩,所以才.....”奶娘嗫喏着说。她现在才想起来,当时四皇子就很不开心。他年纪小,但聪明的很。 “我要娘。”雷湛稚气的坚持说。 他眼中的渴望让雷骁很心疼,可一想到夕颜让孩子早产的过错,又气不打一处来,“你是男子汉,怎么能哭着要娘呢?父王不好吗?湛儿乖,不要再哭了。” “我不是男子汉,我要娘。”他执拗的说。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固执?雷骁有些无奈的摸摸他的头。 这么久不召她,她应该深刻的反省过了吧?雷骁哄住雷湛,想了想,还是先去看看夕颜再做决定。 还没走到近前,就听到里面传来嬉笑声,雷骁皱了眉,身旁跟着的公公正准备前去通报,被雷骁制止了。看来过的不错嘛。他冷哼下,悄悄的走到大门外,将身子隐在侧面,从这个角度看去,院里一览无余。夕颜正挥舞着竹竿,想要把长在最顶端的果子弄下来,可每次都不成,中间还有一颗正巧砸在一旁热切等待的月香头上,她痛的呲牙咧嘴,却忙不迭的又把砸她的果子拣起来。夕颜看了,就大笑,可却没发现自己头上还沾着叶子,滑稽的竖着,月香看了,也笑。两人就笑做一团。 是她吗?雷骁深思的看着眼前的情景:夕颜穿着海棠色的长衫,头发松松的绑成长辫子,白皙的皮肤散发着健康的光泽,她肆无忌惮的笑着,跳着,整个人生气勃勃,一伸手、一低头、一转身,都洋溢着说不出的自信。温柔羞怯顺从的,真是她吗?现在的她,才更象是那晚落入他怀中的人。又见她下定决心般,换了个角度,脸上有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原来,雷湛的执拗是这里来的。 雷骁慢慢跺步进去,秋莺准备了解渴的汤水,正要过来叫夕颜她们,看到了过来的雷骁。她一惊,侧妃还全无察觉,正玩的开心。她赶忙行了礼,然后跑到夕颜那边:“娘娘,别玩了,快去换衣服。”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夕颜看了她一眼,继续朝着目标奋力出击。” “大王来了。” “什么?”夕颜发现还是差那么一点,她沮丧着,没意识的重复了下。 “娘娘,大王‘是大王过来了。” “什么?”夕颜反应过来,感觉有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好,知道了。”她慌张的往回跑,如果被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她还没跑到门口,就见雷骁从外厅走出来,在台阶处站定,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夕颜下跪行礼,心里惨叫不已。 “看来对你的惩罚太轻了。”雷骁挥手让周围的人都下去,他要单独和夕颜谈。月香同情的看看侧妃,不情愿的和其他人一起下去了。雷骁没说让夕颜起来,夕颜只好跪着。 “是不是太轻了?”雷骁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头顶。 “不是。”夕颜小声说。他的衣角都碰到她的头发了。 “怎么不是?你还有心思笑啊玩啊,不就说明了?”雷骁见她又是以往对着他的模样,心里颇为不快,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就算臣妾整日愁眉苦脸,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她忽地说。到底要她跪多久,腿都哆嗦了。 “呵,会回嘴了。”雷骁蹲下来,用手勾起她的下巴。她瘦了,可精神却好得很,称得上神采奕奕,他简直都要怀疑自己究竟是惩罚了她还是奖赏了她?他盯着她的眼睛,她也不闪躲,她的眼中有不驯和桀骜之色,从前的温柔和近乎呆板的顺从全无踪迹。“现在的你,才是真的你,对吗?”他看着她问。 她不回话,只垂了眼帘,隔断了他的探究。 “该怎么罚你呢?”雷骁放开手,站了起来,她对自己,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过一丝真心?他被这样的想法激怒了。“你知错吗?” 夕颜抬头,犹豫的看看他,“知错。” “那你错在哪里?朕倒想听听。” “不该衣衫不整,在宫中嘻闹。” “这就是你认为的错?”雷骁严厉的看着她,避重就轻倒是很会。“怪不得你丝毫没有悔改、惭愧之色。” 他突来的脾气让夕颜很是纳闷。难道她说错什么了? “臣妾不明白。” “四皇子早产是为什么?”雷骁冷冷的说,“你身怀龙种却毫不上心,朕的孩儿有了差池,你拿什么担当?” 他就是为了这个才让自己迁了住所?不让自己见孩子?甚至连看都不多看自己一眼?可又能怎样?重新生一回?夕颜忽然想笑。 “是臣妾的错。” “算了,朕不想听你言不由衷。”雷骁挥挥手。“看你的样子,见不见湛儿也没什么差别,朕要考虑让王妃代替你抚养他。” “为什么?”夕颜一听,脸色就变了。他要把孩子交给别人抚养,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你不适合做母亲。”雷骁见她并不出言哀求,更是恼火,“琴棋书画无一通晓,整日里只想着偷懒玩乐,朕的皇儿怎么能放心让你教养?” “是这样。”夕颜屏住眼泪,努力笑着,“看来臣妾的确不适合,就照大王的意思做吧。”如果要怨恨,也只能怨恨自己。字字句句都无可辩驳。也许对湛儿,这是最好的安排,有她这样的母亲,将来也只会妨碍他、连累他。 夕颜的沉默和赞同让雷骁很是意外,他在等着她哭泣着哀求,那他也许会原谅她。可她居然冷静的答应了。雷骁一甩手,怒气冲冲的走了。 夕颜僵硬的身体委靡下来,她趴在地上,双肩抽动着,眼泪无声的流。 “娘娘,”一旁的月香跑过来,想要扶起她,带着哭音说:“您刚才为什么不求求大王,他见您这么伤心,也会重新考虑的。”月香已经听到了刚才的话,她不明白娘娘怎么能这么轻易的答应。 “伤心有用吗?眼泪有用吗?如果真能解决问题,我就算把眼睛变成泪都可以。”夕颜痛苦的说。月香怎么会明白,象她这样的人,又哪有资格去做人家的母亲?作为一个无能的母亲,这或许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情。 苟且。 对着严天沐,夕颜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她的大脑仿佛已停止运作,心里是空的,连风都可以穿得过。 “大王来过了?”严天沐发现她眼睛有些肿,象是哭过的样子,他今日不在宫中,所以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说了什么?” “没什么。”夕颜笑笑,并不看他,“只说要把湛儿交给王妃娘娘抚养。”她叹了口气。 “你答应了?”严天沐又问。怪不得她会这么伤心。 “不答应能怎样。大王说的是,我的确不适合做母亲。”她幽幽的说。“对湛儿,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吧。” “好了,”严天沐抓起她的手,安慰的握住,“在王妃那,四皇子一定不会受委屈的。你就放心吧。别太难过。”他有丝窃喜,她的身边又少了一个占位的人。 夕颜苦笑下,“现在才感觉到自己的失败,整个人生都是一塌糊涂。想想还有那么漫长的日子要过,真不如一下子干净了舒坦。”她话中的颓丧让严天沐担忧起来。可他想不出要怎么劝慰,只能陪着她枯坐着,直到她实在累了。 夕颜平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床顶,已经足够多了,她不想再流泪了。不管初衷如何,这是自己选的路,就是跪着也要走下去。 第六十八篇 临近除夕。 清墨学舍十分宁静。学生们基本都放假回家了,先生们也基本走掉了。剩下的,只有韩朗和看门的孤老头。 一大早,韩朗就在屋外劈柴,力气有限,所以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了。他身上只穿着私塾发的薄棉衣,这样动动,反而暖和些。他的脸色比刚来时好了很多,仔细看,个子似乎也长了些。往年的除夕,他能得到的最奢侈的享受,就是一小块带毛的肉皮,今年,要怎么过呢?只有2个人的节日。他休息了下,又接着劈,院子也要扫扫的。 夕颜四处看看,整个书舍空荡荡的,她想找个人问问都没有。听到劈柴的声音,她便循着过去了。 “韩朗?”她试探着叫,光是背影,她不能确定。 正专心干活的韩朗听到有人叫他,便立刻直起身子回头看,夕颜穿着银朱色的毛披风,手里拿着一个包裹,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韩朗惊喜的跑过去。 “你来了。”他开心的说。 “是啊,来看你。”夕颜看他满头是汗,想也没想,就拿出手帕帮他擦。他现在看起来,是个正常生活的小孩子了。 韩朗站着,乖乖的让她擦拭,如果他的娘还在,是不是也会这样为他擦汗。 “好了。”夕颜放下手,发现他身上穿的不多,“你怎么穿这么少?” “不少啊,已经很暖了。”韩朗低头看看,有棉衣穿,他已经很知足了。 夕颜看他笑的满足,便不再多说,将包裹打开,先取了件厚棉衣出来,“先穿上,小心着凉。” 她来的时候,帮他买好了衣服和一些小零食,毕竟还是孩子,过年总要像个样子。 厚实的棉衣穿在身上,暖暖的,韩朗感激的看着夕颜,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他的神情落在夕颜眼里,她笑着说:“不用这么感动,都说了,你是我的弟弟。” 两人在学舍的小路上慢慢的走,夕颜耐心的听韩朗讲他每日的生活。她真羡慕他。 “我要回去了。”走了一会,夕颜觉得时间差不多,便对他说。 韩朗眼中是难掩的失望之色,开心的时间总是很短。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想讲给她听,还有那么多的话想对她说。 “不要这样,”夕颜伸手揪揪他的脸颊,“我还会来看你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哦。”他勉强的点点头,无精打采。 “韩朗,”夕颜看他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心,她扶着他的肩,让他与自己面对面,“我很抱歉,但我已经尽力了。我不想你不开心。” 她眼中是恳切,他点头。她眉宇间有着说不出的忧伤,他可以感觉得到,她不开心。 “希望你真的能明白”夕颜顺手帮他把衣服整理好,将包裹递到他怀里。“记得去买些鞭炮玩,过个开心年。” 去买酒的看门人正好回来,见韩朗和一个华服女子站在那里。唔,听说韩朗是被一个很美的女人送来的,难道这个就是?会是他的母亲吗? 夕颜拉好披风,和韩朗道了别,打算离开。看门人躲在旁边的树后,看着她经过。绝对不可能是他娘,一个20不到的女子哪里能有这么大的孩子?不过,说实话,虽然被披风的帽子遮了大半个脸,仍可看出是个极美的人。他又看看还呆呆站在原处的韩朗,这小子,看着老实,可从他嘴里,什么都问不出。不过他勤快、刻苦,倒也不招人讨厌。 夕颜匆匆的往回赶,若是错过约定的时间,严天沐怕是再也不会答应让她出来。快过年了,街上都是年的味道,她却没时间细细感受。 严天沐刚从紫苏宫中出来,为了娶亲的事情,连大王也搬了出来。雷骁出面,就不似家里人这样可以轻易应付过去。他要想想,到底要怎么做。 第六十九篇 除夕。 朝颜和雷尧特意稍早些就进了宫,雷骁说今年一定要一起庆祝。他们先去了紫苏宫里,因为王妃说想好好和恭王妃聊聊。 夕颜懒懒的从床上爬起来,意兴阑珊的看着月香和秋莺在那边忙着准备衣服、头饰。如果可以,她一点都不想出现在那个场合。 海棠红的宫装,妩媚娇艳,皮肤吹弹可破,眉目如画,自然粉嫩的唇色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举手头足自信从容,那一缕轻垂的发丝,又多曾了几份柔美,凝望着她,你会领会到什么叫做“气韵生动”,她静静的坐在那里,旁的人便黯然失色。 雷骁进来时,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的身上找不出一丝失宠的痕迹。紫苏暗暗想。她的眼睛扫过席间所有的女人,最惹眼的不是夕颜,可能留住目光的,只有夕颜。紫苏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夕颜了。自从大王下旨将四皇子交予自己抚养以来,夕颜一次都不曾出现在她面前,只听说她伏地痛哭,但还是顺从了大王的旨意。本以为夕颜会就此憔悴委靡,可现在,她真的是要对夕颜另眼相看了,她依旧美得生气盎然,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折损她的一丝一毫。 朝颜不留痕迹的注意着雷尧,他看起来面色如常,可他却不敢正视夕颜,目光一直停留在眼前的酒杯上。夕颜和她做了个手势,她们姐妹之间才知道的问候。朝颜回了个微笑。她听说夕颜的处境不妙,从边境回来后就被大王冷落,现在连孩子也被交由王妃抚养。她试探的同雷尧讲时,他当时没什么反应,可那天晚上,他在后院整整练了一夜功。她站在冰冷的走廊上,看他发泄般的折磨着自己。一定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而他们也一定不会让她知道的。属于他们的秘密。这样的认知让她痛苦。双重的背叛,都是她最爱的人。她不能问也不敢问,倘使那是个她不能接受的答案,那之后,又该如何? “王爷,您怎么了?”朝颜定定神,小声问身边的丈夫。 “哦,”雷尧像是突然被惊到,但他立刻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失措,“怎么?” “我看您一直闷头喝酒,也不说话,所以有些担心。”朝颜温柔的说。 “没什么,在想军中的事情。”雷尧拍拍她的手,安抚的笑笑,“不要担心。” “那就好。”朝颜也不再多说。她有些痴迷的看着丈夫,她深爱的男人。 开席之前,几个皇子也由侍女带了过来。最小的雷湛,被雷骁亲自接过来。雷湛坐在父王怀中,稚趣可爱的话语逗得周围的人开怀大笑。雷骁更是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喜爱,将最心爱的配饰给了雷湛。紫苏看了,有些不舒服,那个坠子,大皇子几次请求,雷骁都不肯割爱,现在倒好,雷湛什么都没做,却轻松的得到了。她压抑着自己的不满,安抚着旁边已经有些气恼的大皇子。 夕颜远远的看着雷湛,微笑着听他的童声稚语,她的孩子,离她,越来越遥远。其他人用探询的目光扫向她,她忍耐着,绝不让任何人窥知自己的心事。雷湛玩的开心,他并不懂得娘和娘之间有什么差别,在他的年纪,吃和玩是最大的事情,别的,又有什么要紧? 雷尧的目光从夕颜身上掠过,她像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脸上不见丝毫忧伤。在这一团喜乐的人群之中,她更象是一个美丽的背景。 第七十篇 夕颜选了一个偏僻的座位,坐了一会儿,见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戏台上的表演吸引,她便悄悄站起来,要溜回去。她喜欢热闹,但不喜欢听戏,如果一直坚持到完了,那她的头会爆掉。 夜晚的御花园,每条小径上都悬着几盏精致的灯笼,树木的影子投射在灯笼上,和着跳动的火光,象燃烧着的连绵山峦。她站在下面不远处,看着灯笼里的燃烧的世界,觉得世上奇妙的事情真的很多。唱戏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在空气中轻飘起伏,更显得园中分外寂静。 雷尧借口有些事情,跟在夕颜后面出来。他不远不近,尽量放轻了脚步。有些晕涨的头,被凉的风一吹,似乎清醒了些,但又浮上另一层醉意。她走的很慢,在一盏灯笼下停了许久。是要叫她,还是继续沉默的走下去,他回头看看,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很远,时间久了,怕是不妥。凝神,他强迫自己考虑,用有些不受控制的大脑。 “夕颜。”他挣扎了许久,见她要走,叫了声。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园中,并不很远的距离之下,还是被夕颜清晰的听到了。她有些诧异的回头看,见雷尧正站在亮光之下,不自然的看着她。她不说话,就那么侧身站着,想自己要怎么做,是答应一声还是不去理会。雷尧见她不动,便自己走了过去,在离她几尺的地方才停下。 “夕颜。”他又叫了声,发现他喜欢让她的名字从口中这样飘出。 “有什么事吗?”看他已经到了自己面前,还没想好的夕颜便直接转身,直面他,笑着问。雷尧怎么会在这里?她想不出。 “哦,”雷尧想,是啊,有什么事呢?在没看到她之前,他有许多问题要问,可真见到了,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有什么事呢?”他重复,有些尴尬的样子 “那你想起来再说吧。”她并不认为他们适合在这样的场合单独谈话。 见她有意要走,雷尧脱口叫道:“等等。” “唔,看来真的是有要说的,那你说。”夕颜不再坚持,定定的站着,等他说。 “你,还好吗?”雷尧镇定下来,尽量平和的问。是的,他太想知道她是不是还好?是不是被自己的事情所连累? “很好。”夕颜点头。她的回答,很标准,很客气。一时之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谢谢你。”他真诚的说,这三个字,虽然不足以表达他全部的感觉,但却是最想对她说的。 “不客气。”夕颜笑笑。这三个字,在她听来,简单却百感交集。她不想和他继续说什么,要对他说的,她都已说过,能为他做的,她已做过,现在,只是桥归桥,路归路。 “我先回去了。”夕颜看看他,“好好照顾我姐姐。”这样的拜托是多余,雷尧怎么会亏待自己的女人。 “等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她,怎么能就这样轻易的让她离开?“等等。”他有些着急。 “还有什么?”夕颜惊讶的看着他。 “是不是因为我,连累到了你?”夕颜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状况想必是传到他耳中了。 “不是。”夕颜很干脆的否认,“和你没有关系。” “那是为什么?”他追问。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做得不够好。”夕颜坦然说。“和你没关系,不要放在心上。” “那就好。”雷尧有些疑虑,但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如果有什么需要,告诉我,我会帮你。”他认真的允诺。不是客套的话,他是真的这样想,他恳切的看着她,希望她能明白。 “好,如果有,一定告诉你。”夕颜答应,也许有一天,她真的会需要,可即便是不需要,她也感谢他的承诺。“珍重。”她微笑着,和他告别。 雷尧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仔细体尝他们之间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很熟悉,熟悉到自然而然,可这样的熟悉又是从何而来?面对夕颜,他总是紧张着,却又有说不出的安心。她眼中的神情,让他在午夜梦回,总是由不住想回到那片树林。他被疑惑和感觉所缠绕,象是在弥天大雾中寻路的人。 朝颜冷冷的看着有些魂不守舍的丈夫,他去了很久,回来后,就是这副模样。夕颜的座位早已空空如也,那他,去了哪里? 严天沐看到夕颜屋中的人影,知道她定是早早回来。这几日,他一直很忙,只能在深夜悄悄过去看看她熟睡的样子。虽然很想进去,但现在时候还早。他站在树丛中,看看她的身影,便离开了。 “天沐,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紫苏有些无奈的看着弟弟。雷骁听说天沐早有了心仪的女子便坚决不肯替他点这鸳鸯谱。又少了一个可以强迫他的力量。 “姐姐,您就不要替我操心了。”严天沐也无奈的说。 “你要是好好的娶个女人回来,我怎么还会操心。”紫苏恨恨的说,“严家就你一个独子,你总要替爹娘想想。”又来了,这样的话,紫苏一年不说10遍也说8遍,从他成年开始,基本没间断。 “我只是说说,可爹会想办法押你入洞房,到时候,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什么都不用说了。”紫苏接着说。 “是不是只要有孩子,就不会逼我娶亲?”严天沐忽然说。 紫苏一楞,“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你在外面已经有了孩子?” “当然不是。”严天沐认真的说,“我不打算和任何人成婚,如果只是为了传宗接代,那我就给你们一个。” “你到底在说什么?不是已经有看中的吗?是哪家的,娶回来就是了。” “娶?”严天沐苦笑,“怕是晚了。” “这么说,是已经嫁人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还是听爹的,好好娶个,不要再想东想西。”紫苏意识到他话中的含义,有些恼火,都不明白他整天在想什么,对一个嫁人的女人念念不忘。 “不,”严天沐坚决的看着她,“这一生,除了她,我谁都不会娶。你们强加给我的女人,我也不会碰。” 他的固执,紫苏还是第一次领教。她气不打一处来,觉得头也痛起来。 第七十一篇 严景霖云淡风轻的面对儿子扔下的拒绝,他不想娶亲,一大早,两人便结束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那个人究竟是谁?一个似乎在严天沐的生活中从未真实存在过的女人,究竟是谁?他的儿子,他的骄傲,什么时候已经长成如此英挺不凡的将军?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会为一个女人而对抗父亲?严景霖目送儿子在清晨的阳光中出门,回身,便吩咐手下去儿子房中搜查,总会有蛛丝马迹,掘地三尺,他也要知道个中原由。 一个少年的画像在暗格之中静静的躺着,不仅单独占据了一个大空间,旁边还放了驱虫去潮的香木,看得出主人对它的珍爱。 严景霖拿起来端详,翩翩美少年,画中人的风姿绰约,画的人更是用笔精妙,极为传神的勾勒出了少年的情态。他这个上了年纪的人,也能感觉出儿子笔触间的爱意,若不是有情,怎能跃然纸上?严天沐念念不忘的居然是个男人?直觉的,他不相信。但有这样美貌的人,性别倒成了其次。他不介意儿子有什么独特的癖好,但前提是,他必须为严家传宗接代,必须。 严景霖心事重重的等在厅中。女儿自小与弟弟感情深厚,或许,她知道些什么。 紫苏一看,就呆住了。严景霖看着女儿异常讶异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她不会看错,虽然画中的是个男子打扮,可那样貌,分明就是夕颜。他们是什么时候搅在一起的,他们怎么会搅在一起,为什么她一点都没发现他们之间有什么异常?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不停的冒出来,她盯着眼前的画,以往的许多事情都浮现出来,一件件单独的事情,之前看来,稀松平常,可串联起来,哪件都不简单,她越想越心惊。天沐真是长大了,在她的眼皮底下竟做出怎么多事情,而她还傻傻的跟着他的计划走。如果不是看到画,他还会背着自己做出什么事情?她兀自出神,旁边的严景霖见他久久不语也不安起来。 她思量了一下,对父亲说:“这个就先放我这里,您就当不知道好了。其余的事情,我和天沐讲。” “那这上面的男子,你可有耳闻?”严景霖明白一定有什么事情是紫苏在刻意隐瞒着的。 “只是听有人私下传,说天沐喜欢男人。”紫苏笑笑,父亲并未见过夕颜,这件事情,他还是不知道的好。“现在看来,也不完全是谣言。” “可从未见他与谁来往过密,这男子又是哪里来的?”严景霖并不相信只是如此而已,她刚才的表情分明透露出画中的人她即便不认识也是知道的。 “爹,您就不要追根问底了,您就当从未见过这画吧。”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问了。”严景霖叹口气,“你要和天沐好好谈谈。” 紫苏特意在自己宫里的花厅内摆了酒,将所有下人摒退,让他们都到门口守着。严天沐匆匆赶来,一进去,就见桌上佳肴美酒,姐姐一脸寒霜。 “怎么?”他坐下来,有些不解的问。 “没什么。”紫苏冷淡的说,“吃吧。” “你这样子,我怎么吃的下?”严天沐打量着她的脸,想找出些端倪,“还在生我的气?好吧,我道歉,姐姐是为我好,我不该顶撞你。” “你现在翅膀硬了,顶撞我是小事。”紫苏倒了酒给他。 严天沐语塞。 “找我来就是为了训我?”他环顾四周,发现侍女都无一人,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说。 “想听你说说你喜欢的那个女子。”紫苏紧盯着他。 严天沐笑了下,飞快的想为什么姐姐突然提到这个,难道她知道了什么?“没什么好说的。” “真的没有?”紫苏冷笑,“我看是有太多,你说都说不清吧。”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不用绕弯子。”严天沐放下酒杯,看向紫苏。说开了,反而都轻松。 “看看这个。”紫苏见他也不避讳,索性也就直接来了。她将怀中的画递给他。 严天沐一看,也不打开,“怎么在你手里?” “哼,若不是到了我手里,我还不知道要被你蒙骗多久。”紫苏懒得和他解释缘由。“我不知道是小看了你还是小看了她。” “和她没关系。”严天沐立刻撇清。 “还说没关系?”紫苏厉声说,“事到如今,你说没关系谁会相信?要是被旁的人知道,严家都会被牵累。” 紫苏说的是事实,他心里也十分清楚,“那就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世上有不透风的墙吗?”紫苏恨不能用酒浇醒他。 “姐姐,帮我。”严天沐转而恳求。他脸上的坚持看了分外的碍眼。 “你是不是疯了?”紫苏挺挺脖子,呼出一口气,她的嗓子里快有一口血要上来。她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弟弟。 “不管你说什么,我就是要她。”严天沐毫不妥协的回视。“除了她,我不会娶任何人。” “哼哼,我怎么帮你?她嫁的是普通人吗?你要?怎么要?”紫苏一杯酒泼到他脸上,“醒醒吧。” 严天沐不躲闪,也不擦拭,任由酒水从他脸上滴答而落。他执拗的看着紫苏。 “我求你了,就算不为自己,也想想爹娘。”见硬的不行,紫苏便放软了口气,希望能让他回心转意。 “我不会连累严家,也不会放弃她。”严天沐沉声说,“你若肯帮我,就帮,如果不帮,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自会想办法。” “你......”油盐不进,紫苏气到无话可说。她有的选择吗?已经知道了事情,还能随他怎样,假装一无所知?天沐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那好,别的以后再说,这画,你不能再留着。” 见紫苏松了口,严天沐也不再执著其他,顺从的将手中的画递给了姐姐。 她迷糊着,想睡了。日子真是无聊,只有梦里才是自由快乐的。她宁愿每日都活在自己编织的梦中。 床一沉,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整日里来来去去,对于他的来到,她已经习以为常。 严天沐坐在床边,凝视着她的容颜。对她,总是看不够。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小动作,都会被他收藏于心。从他们第一次相见,或许就注定了要彼此纠缠。纠缠到天荒地老。他爱她,她有没有一点爱他?这个没良心的小家伙会不会象救雷尧一样不顾一切的救他?想到雷尧,就有莫名的不舒服。 “为我生个孩子。”严天沐忽然对躺着的夕颜说。她发困的眼睛倏的睁大,是听错了吧。 “夕颜,为我生个孩子。”他俯身,对着她的眼睛重复。夕颜有心脏被握住的感觉。她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答应我。”严天沐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 “为什么说这个。”她勉强找回声音。 “我只要你生的孩子。”他笑笑,看她的样子,真是被吓到了。如果她当初嫁给他,那一切不是简单很多?他一定会让她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不要说胡话了,那是不可能的。”夕颜不敢看他的眼睛,太热切,热切到疯狂。 “为什么不可能?”严天沐的手从她的脸侧滑过,顺着她的颈线一直向下。 “不要。”夕颜抓住他的手。她很慌乱。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继续。 “我要。”严天沐翻身上床,重重的压着她。他们面对面,如此的接近,他能感受到她飞快的心跳,她急促的呼吸,她的不知所措。他深情的看着她,他不让她躲开,他要她看着他的眼睛。 “你总喜欢强迫我。”夕颜气恼的说。他的气息灼热,他的重量让她透不过气来,他眼中不顾一切的疯狂让她害怕。她不想也不要。 “是吗?”他笑,身体的震动也传递到她身上。“是你逼我的。” “我没有。”她皱眉,“不要压着我。” “怎么,你要为一个根本不在乎你的男人守身如玉?”严天沐尖刻的问。他最怕的就是她眼中的嫌恶,哪怕只是一点,他也觉得难以承受。 “不是。”她撇过头。什么都不是。 “你不爱我,对吗?”严天沐将她的脸转过来,面若芙蓉,他爱她爱的发狂。 夕颜不语。她很矛盾也很害怕,她完全想不出他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 “你不用爱我,”他的唇在她脸上细密的吻着,“给我一个孩子就好,只要一个孩子。”是的,他要她和他的孩子,他要他的孩子在自己所爱的女人身体中孕育。 夕颜苦笑,手慢慢抚上他的脸,爱,她不是那么懂,究竟怎样才叫爱? 第七十二篇 “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如果我答应你,那雷湛将来要如何自处?我可以不要名节,难道我的儿子也要为此付出代价吗?”夕颜轻轻的说,“爱我,就不要让我难堪。” “儿子?”严天沐第一次听到她提到雷湛,“他已经和你毫无关系了。现在,他是王妃的四子。你该去听听他怎么称呼王妃,和王妃有多亲热。” “可他是我生的,这无可改变。”夕颜推他,想到雷湛,她心烦意乱。严天沐有些恶意的描述又增加了痛苦,“你先起来,我没办法呼吸了。” 严天沐没有立刻作出反应,但夕颜不甚开心的表情已经让他冷静下来。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他利落的翻身,站到地上。夕颜也坐了起来。她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坏心情却象乌云一样压得她要爆炸。 “我不会强迫你。”严天沐见她面色很差,表明自己的想法,“但是,这个孩子,我一定要。你考虑好了再说,我可以等。” 夕颜一言不发的垂着头,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得很多的结果就是大脑疲倦到空白。 “夕颜。”朝颜已经走到近前,发现妹妹神游太虚。这段日子,天气还很冷,看她脸色有些乌青,相必已经在外面坐了不短的时间。 “姐姐?”夕颜听到声音,抬头一看,惊讶的看到朝颜居然站在她面前,“你怎么会在这里?”简直是无法想象。她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开心的抓着姐姐的手。 “我来看你。”朝颜温柔的笑着。其实她也没想到王妃会答应让她过来探望。这一阵子,她进宫的次数不少,都是陪在王妃那里说说话。 “好开心。”夕颜激动的抱着朝颜,她都寂寞得要发霉了。 “你啊,怎么还象个小孩子似的。”朝颜看她一副开心的样子,也跟着开心起来。“回屋里吧,外面好冷的。” 听她一说,夕颜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冷得发僵。 一同进了内厅,月香适时的端了热茶上来。侧妃娘娘最近有些恍惚,总爱在冷风里坐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四皇子的事情太伤心了。 “近来可好?”朝颜喝了茶,身子也暖和起来,问正捧着杯子取暖的妹妹。 “还好。”夕颜笑答。 “真的吗?”朝颜不信。如果真的还好,那大冷的天里,她为什么坐在外面发呆。四皇子长得越来越象夕颜,十分俊俏可爱。看着他亲热的依偎着王妃,叫王妃娘,她都替妹妹伤心。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大王要把小皇子交给别的人来养。 “真的。”夕颜顺着回答。还不到最糟糕的时候,那一切就是还好。 朝颜望着妹妹在袅袅热气中的容颜,有些说不出的陌生。什么时候,她竟连苦都不再诉了?像是一个将一切都包裹起来的人形锦盒,里面藏着只有她自己才清楚的秘密。她慢慢的放下杯子,摩挲着双手。她为了这一面,已经准备了好久,反复的想,要说什么,要怎么说,她一定要见夕颜,因为她实在是忍不住。当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到他在月夜下彻夜徘徊,看到他为她失常失态,她没办法再继续假装。 “夕颜,”朝颜叫。 “恩?”夕颜看向她,用询问的眼神。 “我,”朝颜有些不自然,面对着妹妹,她真的很难说出来,或是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她鼓了鼓勇气,最后只是一笑,“没什么。” 她的欲言又止让夕颜不解,“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说吧,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讲的?”她鼓励姐姐。 “恭王爷,”朝颜维持着笑容起了头,后面的话吞吞吐吐。 “王爷怎么了?”夕颜耐心的问。难道又有什么事情吗?不应该啊。“姐姐,您就说吧。” “王爷知道我们的事情吗?”朝颜象是下了很大决心般,终于问了出来。 “什么事情?”夕颜还没反应过来,朝颜也不解释,只是定定的看着她。良久,夕颜恍然大悟。“那个啊。应该不知道。如果你我都没说的话。” “我怎么会说,”朝颜皱了眉,“你确定你一丝口风都没露?”她话里的怀疑和不确定让夕颜如刺鲠喉,姐姐从来没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过话。她脸上的笑意褪却,伤心的看着朝颜。 “你是在怀疑我?” “不是我怀疑你,是王爷的表现太不正常。”朝颜避开她的目光,怕自己心软,会放弃追问。“我总觉得他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过,也没走漏过一丝。”夕颜心里百感沉杂。她将目光透向地面。 “那你们在边境时,”朝颜盯着妹妹的侧脸,“有没有......”她说不出。 “你是为这些才来看我的吧。”夕颜苦笑,自作多情,没想到,她们姐妹有一天可以用上这样的词。 朝颜没说话。她不想否认。 “什么都没有。”夕颜压抑着心痛,直直的望入姐姐眼中,“你大可放心。” “对不起,”夕颜眼中强压着的哀伤让朝颜也有些不忍,她竟会这样对待自己唯一的妹妹,象个恶毒的妒妇一般。“对不起,夕颜,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急急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夕颜盯着她,雷尧对她而言原来是如此之重要,重要到她会因为他而改变,“或许一开始就错了。” “是,一开始就错了。”朝颜也回视着她,“真是个蠢办法。” “别说了,”夕颜开始烦躁,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回头再讲,有什么意义?“要问的你都问了,回去吧。” 朝颜咬咬下唇,站了起来,胡乱的将披风系好,“那我回去了,以后再来看你。” “别再来了,”夕颜在她背后淡淡的说,“我现在这种境况,也许会连累到你和恭王府,所以,不要再来看我了。” 朝颜像是被定住了般,她的眼泪忽地涌上来,委屈、伤心、难过,她说不出。她忍着泪,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夕颜用手撑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离开。叹了口气,将杯里的水慢慢的浇到自己头上,温热的水到了头皮竟变得凉了,茶叶随着水停留在她头上,醒醒吧,她听见有个声音说。 第七十三篇 夕颜站在清墨学舍的大门前,犹豫着。她想念韩朗,也许他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天,可她确实想他了。当然,也可能是想念那种感觉,简单轻松自由,不需要计较,不需要权衡,也不需要担忧,只是纯粹的开心。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这样的感觉,很难用语言表达,有种自己成了命运本身的宿命感。那,谁是她的宿命? 他很专注,在一群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中间,他眼中有更多的渴望,他很俊俏,有着惹人怜爱的气质。或许自己是被他的外貌打动,才肯帮他的吧。夕颜不自觉的微微笑。她从不掩饰自己对美丽的可爱的人或物的偏爱。很肤浅,但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韩朗似乎长高了些,他见到夕颜,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开心的跑到她身边。12岁,很快就会长大了。 “你怎么会来?”他问。距离上次见她,差不多已经过去了4个多月。书舍内的树木上已长出半透明的新叶子,泡在雨水里的是去年的草根,回忆和希望交织在一起。她鹅黄色的衣衫在温暖的阳光中散发着柔软的味道,连笑容也是甜甜的。 “来看你啊。”夕颜看着他,他如同这四月的天空一样明净。“过的好吗?” “很好。”韩朗跟在她旁边慢慢的走,他有同窗,也有好友,每一天都充实而愉快。“对了,学舍还请了武师来教授武功。” “是吗?”夕颜笑着看了看他,“你将来想做什么呢?” “想要报答你。”他有些腼腆的说。将来的事情,他还没有想过,可一定要做的,必定是这一件。 “除了这个。”老实说,这样的答案,她有些失望,报答二字象是沉重的石头,不是绑杂他身上,而是绑在她身上。 “别的还没想过。”他诚实的说。 “那你要边学边想了。”夕颜停下来,有所感悟的说,“我从没想过将来要怎样,所以,总是很混乱的活着。未来,即便只是梦想,也应该怀有一个。” 韩朗点头。她突来的感慨让他摸不着头脑。他迷惑着。 “我们说些轻松的吧,给我讲讲你们书舍里有趣的事情?”夕颜不想让低落的情绪弥漫,便转而轻快的说,她期待的看着他。 韩朗边说边比划,每件小事情从他嘴里出来,都生动有趣。夕颜安静的听着,心却在半空中恍惚的飘着。很难想象,有些凄惨的童年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丑陋的印记,他反而是开朗的、温暖的,眼中只有清澈和纯真。看着他,她就会忘了自己的处境,一心想要坚持的走下去。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也能存在于他的故事中,陪伴着他一路成长,分享他人生的喜悦和忧愁,让活过的每一天都值得庆幸。只是这样憧憬着,心里就会很快乐、很平和。他们之间,是谁救了谁? 韩朗注意到她的失神,动作和声音也渐渐慢了下来,她毫无察觉,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 “怎么了?”她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韩朗已经不在讲什么了,而是静静的有些迷惑的望着自己。 “你好象没在听。”韩朗摸摸头,用脚来回拨拉着地上的一颗石子,“是不是我讲的很无趣?” “不是。”夕颜的手搭在他肩上,微低了头看他的脸,“只是突然想到些事情。”他有些沮丧。 夕颜沉吟了下,“下午请假吧。” “请假?”韩朗抬起头来,见她一脸认真。“做什么?” “去烤土豆?”她眼睛骨碌了几下。 “烤土豆?”韩朗惊讶的看她。 “是,去烤吧,一想起来,就要流口水。”她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走在微潮的小路上,两旁是春天里萌发的茵茵绿色,微凉的风吹起她的衣角,她尽情呼吸着空气中的气息,头脑也更清醒了几分。 严天沐骑着马停在城门处,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像是变了个人,很少笑,也很少说话,总是一个人沉默的蜷在角落里。昨天却突然开口和他说话,要出去。他先是不允,她也不恳求,就那么看着他,他怕了她,便悄悄带她出来。可一转身,她就不见了踪影。他烦乱的长叹。 雷尧翻着手上的本子,眉头越皱越紧。他无意中在朝颜的一叠书中看到了这个本子。起初只是随意翻开,可居然发现上面完整的记录着他和朝颜曾经的日子,从在林中的初次相遇到相约提亲,记载得细致之极,每一次他们穿什么衣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连他不太记得的随意的一句话,上面也都有记。这还不是让他最惊讶的。最惊讶的是这字迹,绝对不是出自朝颜之手。是谁?是谁记了这样的笔记?是朝颜?还是另有其人。如果是朝颜,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细致的记录?为了以后回忆?如果是其他人,可其他人怎么会知道他和朝颜之间的点点滴滴?他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情。雷尧拿着本子,心情复杂的坐在书房里。他要好好想想,是不是真有什么是他忽略的。 “王爷呢?”朝颜从宫里回来,见他的衣服在房中,可看了下,却不见人。 “在书房。”小丫鬟接过她的披风放好。 “没出去?”朝颜奇怪的问,他昨天还提到今天要去下城郊。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有。”小丫鬟答道,“王爷进了书房就没出来,说不让人打扰。” “哦。”朝颜也没有特别在意。还想着王妃说出去踏青的事情。 她轻轻推开房门,见雷尧背着手站在窗前,表情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爷。”朝颜轻轻叫,生怕打扰到他。 雷尧似乎没听到。她便走近了,看到桌上摊开着一本东西,她扫了一眼,心跳骤停。她看看他的背影,再看看桌上的东西,有些慌乱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你回来了。”雷尧回过身来,对她温柔的笑着。“怎么?冷吗?”她在颤抖。 “有点。”她眼神慌乱,尽力的克制着自己。 雷尧见她在看桌上的东西,便故作随意的说:“我无意中看到的,没想到你这么有心。” 第七十四篇 “你自己回去,可以吗?”站在路口,夕颜对韩朗说。他犹豫了下,看看她,点头。 “给。”她拿出一个小包。 “什么?”韩朗问。好看的大眼睛里是疑问。 “能是什么,银子。”夕颜抓起他的手,放在他手上。 “你给我的已经足够了,这些我不要。”韩朗皱眉,拼命的缩手。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每一次,总是用银子来告别,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夕颜摁着,不让他挣脱。她顽皮又妩媚的笑容让韩朗脸一热,用力的往后挣扎,跌坐在地上。银子掉到地上,从袋子里洒落出来。夕颜挑挑眉,蹲下来,将银子一块块捡起,仔细的放回袋中,将袋口扎好。然后,她拉开他的上衣,塞到里面的暗袋里。 “别动。”夕颜抓着他的手,顺势拉他站起来。“听我说,下次来看你会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找到可以托付的人来看你,我也不知道。所以,只能在可以的时候,多留一些给你。”从我买你的那一刻起,你已经是我的责任。她看着韩朗。 韩朗定定的站着,低眉垂目,如果她一直不来,他也不会有奢望。可偏偏她来去无踪,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后又匆匆离开。她给他的温暖和快乐,他会忍不住回味。他也在一次次回味中渐渐有了期盼。如果她给他的够多,那她也许就不会常常来看他。他有些委屈。 见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夕颜轻轻摸他的头发,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但也清楚想必独自留在书舍中他也是孤单的。“对不起。没能给你更好的安排。”她确实很歉疚,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忽略了他的感受。韩朗默默无语。 他们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夕阳下,每个人的背影都落寞。 严天沐黑着脸,看着远远走来的夕颜。帘帽的轻纱在风中微扬,她的脚步迟缓。白日里温柔的鹅黄色也有了萧索的味道。 “去了哪里?”他面无表情的问,凌厉的目光穿透沙幔落在她脸上。 “随便走走。”她声音平板的回答。 “我找了一整天,你就想用四个字打发掉?”严天沐压着气。他居高临下的气势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先回去吧,我累了。”她不想和他起冲突。 “好吧。”严天沐忍住脾气。她最近一直都是这样,他想不出究竟是什么让她变得这么奇怪。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雷尧看着她合上本子,将它抱在怀里。她不自然的神情更加扩大了他的疑问。 “没有。”朝颜低着头。只要她不说,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雷尧深思的看着她,是什么让她如此的不安。他并不是一定要知道什么,只是想不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录,为什么是其他人的笔迹。 “不想说,我就不问了。”雷尧不想太勉强她。 “我先回房。”朝颜也不接话。她有些慌乱,出去时差点碰到花台,连书房的门也没关就走掉了。 “你究竟有什么秘密?”雷尧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朝颜一回房,就将门紧金关上,靠着门,才发现自己的腿有些软。都怪自己太大意,忘记把本子收好。她看着手中的本子,犹豫着,现在把它烧掉?可是,万一有用,要怎么办?他不会猜到的,是不会。冷静。她对自己说。一定要冷静。 第七十五篇 “随便的纸就可以?只要是写过字的?”月香惊喜的问。 眼前的这个小公公,看起来很面生,跑来同她买一张侧妃写字的废纸。月香犹豫着,虽然开心但她还没头脑发昏。可怎么问,小公公就是不说原因。不说就不说吧,拿张废纸也没什么不可以。 “够吗?还要吗?”最好是全买了去,当初被大王惩罚,侧妃可是没少抄书,现在都被扔在那落灰尘。 “已经够了。”付了钱,小公公一溜烟的跑掉了。 “奇怪的人。”月香看着他的背影,眉开眼笑的掂掂银子。真是慷慨,不知是谁怎么大方。 雷尧接过东西,打赏了他,便匆匆离开,回去府中。 他迫不及待的打开,完全一样的笔迹。猜测成真。他不可置信的看了又看。那笔记是出自夕颜之手已是毫无疑问。思绪紊乱。完全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真相。就象阴霾的天气一样,琢磨不透。 深夜。 “我的话,你考虑过了吗?”那日回来后,她的情绪似乎好了些。严天沐已经查到她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对那个少年竟也产生了嫉妒之意。让她开心的人,为什么不是他?于是,他更迫切的想要继续自己的计划,至少,他要一个孩子。 夕颜抱膝而坐,漫长的一天又过去了。她有些憔悴了,尤其是她的眼神中,已有了沧桑的颜色。她的内心一直煎熬着,朝颜给她带来的打击几乎摧垮她的意志,仿佛一瞬之间,她曾经坚持认定的一切都成了玩笑。那么她,岂不只是做了一个小丑,娱乐了众人,失去了自己? “三天,再等三天,我会给你答案。”现在,只求他快点出去,她已经没有力气在他面前强颜欢笑或是针锋相对。她仰头看严天沐,一个喜欢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男人,他的爱,或许就是征服的成就感。她疲惫的哀求着,让一只在暴雨中被浇得透湿的猫一样,急切的想要躲着,舔干身上的水。 “好。我等你。”严天沐伸手,从她的眉划到她的颈。然后,转身离开。 窗外是无声的细雨。严天沐关好门,回头又看了看。虽然很多时候,他清楚她在自己面前不过是演戏,假装开心,假装撒娇,假装在意他,可他已经无法放手,在她的身上,付出的感情太多,多到他已经无法再去爱另一个人。就这样下去吧。他苦笑。 即便是蒙着脸,她也不会认错那双眼睛,散发着温和、从容之色的眼睛,总是习惯性视线微微向下的眼睛。夕颜从床上下来,走到桌边,呼的将蜡烛吹灭。 “坐吗?”她顺势在桌边坐下。 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怔忪了下,借着门外灯笼微弱的光,他坐在她对面。夜雨绵绵,像是内心永远无法说出的心事。 “这么黑,就不必蒙着脸了。”夕颜轻轻说。 “不是怕你看见。”雷尧伸手将黑色面罩扯了下来。微光中,他隐隐可见她的轮廓。 “找我有什么事?”夕颜问。他脸上的线条硬朗,气质却谦和温柔,象是他性格中此消彼长的矛盾。 他想,要怎么说才合适。很难开口。他想找一个答案,不是为了答案本身,是他想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错。 “我们,曾经认识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有不同寻常的熟悉感,似乎是认识的。”雷尧平静的说。 “可能是因为姐妹的身上,总会有些相似的东西,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她侧着头,看着黑黑的窗外,雨天,总有着说不出的惆怅味道。 “是这样吗?”他问她,也问自己。 “可能我这样问有些冒昧,”他顿了下,“你是怎么说服严天沐帮我的?”他太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怎么可能毫无理由的帮自己?谁会为自己培养对手呢?雷尧反复的想那日她走时说的话,再联想后来,是她,也只能是她说服了严天沐。 “重要麽?”她不甚在意的说。“现在结果很好就足够。” “那对你来说,什么才是重要的?冒那么大的风险救我,不重要,找我的对手救我也不重要。”雷尧轻笑了下。“我洗耳恭听。” “如果你来是要问这些,我没什么好说的。”夕颜摆弄着衣服上的小珠子,冷淡的说。 “那么,还有一件。”雷尧停了下,“我看到了你记录的一个本子,上面是我和朝颜的事情。现在,我想知道,你怎么能记录的那么清楚?像是你身临其境,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不要告诉我是朝颜叙述给你听,我想没有哪个女人会假手他人来记录自己的感情。我实在是想不通,请你给我一个答案吧。”他的目光在黑暗中也是迫人的。 夕颜的身体震了下。怎么会?他怎么会看到那本子?他又怎么会知道是自己写的?像是听到了她沉默中的疑惑,雷尧也不隐瞒:“我无意中发现的,还找人寻了你写的字来对照。” “我想了许多种解释,可没有一种可以说服自己。”雷尧自嘲的说,“或许是我太缺乏想象力。我和妻子的事情是由第三个人在书写,那个人还恰好是我之前不曾见过的妻妹。” “听到了答案又能怎样?”夕颜对着他,问。是可以重新来过,还是可以改变轨道? “夕颜。”雷尧的声音低沉下来,“真的有我根本不知道的事情,对吗?”她的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的猜测也非毫无原由。她不肯解释,也或许是根本就不能解释。 “你一定是认识我的,可我却不认识你。”雷尧梦呓般的喃喃低语。“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你不但认识我,还很了解我。”他把和她有关的每一点都连起来想,反复的想,他发现,她是熟悉他的,甚至比朝颜更清楚。她掩饰着,可不经意还是会流露。即便是刚才他进来时,他蒙着脸,她却毫不慌张的看着他的眼睛,分明是在说我知道是你。 夕颜沉默不语。爱和伤痛,都会败给岁月,所以,就这样过去,不是最好? “说句话吧。”雷尧心绪复杂。 “你爱我姐姐吗?”夕颜问。 “爱。” “你爱现在的她还是曾经的她?”夕颜又问。 雷尧有些迷惑,他询问的望向夕颜。 “说啊。”夕颜催促。 过去的岁月和现在的日子交织着,在他脑海中来回。追根溯源,那个每次都走得决绝的背影上寄托着的才是他最初的期盼和感情,“没有曾经的她,我不会爱上现在的她。” “明白了。”夕颜咬咬上唇,“不管怎样,现在的她,你是爱着的。既然是爱着的,就不要再问过去的事,毕竟,现在才是真实可触的。” “你做了什么?”雷尧凝视着她夜色中依然明亮的眼睛,他要从中找出一个答案。“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夕颜垂了眼帘。“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你告诉我?”雷尧的身体紧绷,心脏紧绷。 “是我觉得好玩,强迫姐姐讲给我听的,后来,就写下来了。”她目光闪烁,他看不到。 “那为什么在她手里?”雷尧咬了咬牙,任是他再平和,也不能接受一个完全说不通的理由。 “王爷。”夕颜冷静了下,“不要再问了。我没什么可说的。您也无须过分揣测。我姐姐很爱你,她感情细腻,您不要伤了她的心。” “不论我怎么听,都觉得你的语气中有股甘心成全的味道,有什么是需要你成全的?”雷尧步步紧逼。她什么都不说,可这样的不说反而更加动摇了他。和她越靠近,那种熟悉感就越强烈,他总有想要去抓住她的冲动,可甚至他自己都不清楚这样的冲动又是从何而来?那个月光下看着醉酒的他的女人,为什么有那样的眼神,关心的怜惜的甚至是心焦的。 “好了。”夕颜揉揉有些痛的头,“对于你爱的人,你只是通过容貌来分辨吗?如果是这样,那是谁又有什么差别?”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的爱也不过尔尔,还有什么必要追问?”夕颜语气嘲讽:“要问,也要问你自己,究竟有没有付出过真心。为什么连自己爱的是谁都不清楚?还要为这个而困惑。” “因为,”雷尧挣扎着,他怎么说出口,告诉他发现自己对她动了心,他没有说下去,他不能说。如果没有黑夜的遮挡,或许她就可以明白他不能说出口的心事。 “你走吧,被人发现就不好了。”夕颜说。他们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对于所有的人,这都该是个秘密。 “好。”雷尧明白她不愿意再多说,即便是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答案。不过,她后面的话却隐约提醒了他,容貌,容貌。 朝颜倚在门边,夹着细雨的风凉意入骨,她全无感觉。他起身出去后,她就站在这里等。他去了哪里?似乎心里也是明白的。他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她的心很痛。他不停的追问这个谜底,只是好奇?还是他有了别的心思?难道她的爱还不足以让他满足?难道她忐忑不安守护着的一切最终还是会消失? 雷尧走到门前,抬眼看到朝颜目光凄迷的望着他。他的心倏地的一动。他无言,只是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夕颜自雷尧离开后,就一直坐在那里没动。 第七十六篇 “你去了哪里?”朝颜在他怀里问。 “有点事情。”雷尧低声说。 “去见夕颜了吗?”他不用回答,这微微的一抖已经回答了她。 “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雷尧将她从怀中拉开,望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里都是对他的爱恋与深情,他的眼中有丝渴望与期待。他在期待什么,又在渴望什么?她不会说的,什么都不会说。 “夜深了,早些休息吧。”她的话让他眼里涌上了失望之色。他有些别扭的笑笑,“好。”便松开原本抱着她的手,先进了屋中。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第一次,他觉得朝颜与自己之间有了距离,而这距离不是一个人的感情可以拉近和填补的。 朝颜体会着他手上的温度渐渐从身上游走的感觉,他的心是不是也如同这温度,在渐渐的走远?她压抑着内心的痛苦和巨大的不安。 夕颜行礼,但紫苏却并不发话让她起来。 “跪下。” 夕颜不明白,抬头看紫苏,见她面色冷硬。“我说跪下。”她让周围的人全都出去,“你们,把门关好,不许任何人进来。” 紫苏从软塌上走下来,一直走到夕颜面前。“我从前是小看你了。” 夕颜皱眉,眼睛看着面前的地面,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 “你怎么勾引到大王的,我已经不感兴趣了,现在,我只想知道你和天沐是怎么回事情?”她咬牙切齿。红颜祸水。 “我和严将军没任何关系。”夕颜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这是什么?”紫苏将画像扔到她面前,“别告诉我上面的人不是你。” 夕颜拣起地上的纸,慢慢展开,是她,又怎样? “是我。”夕颜并不否认,“可这能说明什么?” 平日里温顺的她要露出真面目了?伶牙俐齿的可恨。 “至少能说明你们曾经见过吧?而且也不可能是一面之缘。” “也许,不知道严将军什么时候见过我。”就算真的有什么,她不会傻到去承认。“娘娘若是一定认为此事与我有关,那就请您禀明大王惩处我。” “你.......”紫苏怒极反笑,“你的脾气倒是硬的很。”本想着按照夕颜的性格,逼她一逼,自然可以问出些什么,没想到和天沐一样,油盐不进。 “现在,我可以起来了吗?”夕颜仰头看她,眉眼之间冷冷的。 “三天到了。”严天沐站在她身后,看她摆弄手中的小饰物。 “是吗?”她没抬头,继续努力着想要打一个漂亮的结出来。 “你忘记了?”他问。这三天虽然说不上是什么煎熬,但他确实是抱着很大的期望在等待着,等待着她宣布决定。可她毫不在意,仿佛不过是件随意的小事。 “没有。”她打量了下,发现还是不满意,便要拆。严天沐按住她的手,“告诉我你的决定。” 夕颜看了看他的手,用力将手抽了回来,继续拆。“如果我不愿意,你会怎样?” “是你考虑后的答案吗?如果是,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必须愿意。”严天沐让她面对自己,“你没得选择。” “既然是这样,你问我还有什么意义?”夕颜冷笑着看着他。 第七十七篇 “所谓的意义就是我想听你亲口说,即便不是心甘情愿,但听在耳中会舒服,心里也舒服。”严天沐微笑着。如此的心情,她是不是会懂。自欺欺人,他都觉不出自己已经有多可悲。 夕颜也笑,“我答应你。”她停了下,接着还想说什么,可严天沐却掩住她的嘴,有些自嘲的说:“后面还有个‘但是’对不对?现在不要说,无论你想怎样,我全都答应,但是现在不要说。”即便真的是想要交换什么,也先让我在虚幻的喜悦中多呆一些时间,否则,我怕我会克制不住的想要毁掉你。 她若有所感,轻轻将他的手移开,目光柔和的看着他,“没有但是。”不知道是怜悯自己还是怜悯他,他们都是再傻不过的人,明知道许多事情不过是飞蛾扑火,却都不管不顾的径自栽了进去。现在,这个世界与她最息息相关的就是眼前这个人,她不介意让他更舒服些,如果她的违心可以换来另一个人的开怀,也未尝不可。 “需要我怎么做?”紫苏看向弟弟,他就象是被油蒙了心,但除了顺着他帮他,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现在的天沐,与她自以为了解的弟弟相差太远。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或许随了他的心愿,他慢慢就会想清楚自己做的事情是多么愚蠢。 “想办法找个理由,将她放在远离宫里的地方。”严天沐也在考虑什么样的理由更合适。他要借助姐姐的力量,让事情尽量天衣无缝。他爱夕颜,但严家也是他必须时时要担负和考虑的责任。 “为什么,你们现在不是可以很方便的见面吗?”紫苏不解的问,“放远了不是更麻烦?”他在想什么呢? “那还不够。”严天沐的手无意识的转着手中的杯子,“我要她的孩子。” 紫苏象是头上响过了一个炸雷般,目瞪口呆的不能言语。 “我说真的。”严天沐平静的说,“你不是担心严家无后吗?现在不必了。”他和夕颜的孩子,一定是优秀的,他一定会将孩子培养得优秀。 “天沐,”她嘴唇哆嗦,“天沐,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以为她是随便一个女子吗?她是安国的侧妃、大王的女人。求你醒醒好不好?”紫苏完全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他真的是疯了。 “我知道。所以你要帮我。”严天沐坚定的看着紫苏。他眼中是不容拒绝的请求。“只一次,一次。” 紫苏定定的注视了他一会儿,长叹一声,“好,我答应你。” “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人的容貌变成另一个人的?”雷尧随意的问管家,他翻着府中的帐册,可却静不下心来,索性和老管家聊聊。 “这个嘛,”老管家搜肠刮肚的想,“听说有种易容术,可以改换容貌,还有什么人皮面具,好象也可以得到同样的效果。民间这种传闻很多,但也没听有人真正见过会这些的。不过,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奇怪的看雷尧,王爷对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向来不感兴趣。 “哦,就是随便问问。”雷尧笑笑。真的存在这样的技术?如果是真的?那......?他不敢接着往下想。夕颜嘲讽的语气仿佛在耳边响起,他闭了闭眼,不是真的,一定不可以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他的生活是不是还要继续着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他又该怀抱怎样的心情去面对朝颜?即便是个骗局,难道不是他在事实上背叛了感情? “王爷,王爷。”雷尧兀自挣扎,连朝颜已经站在他面前都不觉。朝颜进来后,他就一直在发呆,等了一会儿,她实在忍不住才出声叫他。 “你来了。”他回过神,见朝颜一脸的担忧,“我想些事情。”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没什么。”雷尧接过她端来的汤碗,“坐吧。” 他一勺一勺吃着,朝颜沉默的坐在一旁。 侧妃染病。为了防止传染到其他主子,雷骁不顾王妃的劝阻,决定将她送至城郊的荒宅。考虑到顾大人的感受,此事暂不对外公开,由严天沐秘密派兵士在那处把守。 夕颜不清楚严天沐给自己吃了什么,浑身出疹子,持续发烧,在昏昏沉沉中被秘密送出宫外。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房间虽然已经打扫并重新布置了,但多时未有人住的冷清感却依然强烈。一切都很简单,甚至简陋。月香和秋莺跟着一起来了,正在打扫布着蜘蛛网的灶房。 “呼,我们不会再也回不去了吧。”月香将抹布扔到水桶里,溅出的水花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她很郁闷。 “谁知道呢。”秋莺也皱着眉,努力扫着墙角的灰。“这里多久没住人了。” “谁会愿意住这里呢?荒芜人烟。”月香闷闷的,“娘娘究竟得的什么病啊?” “我也奇怪,大王怎么会舍得把娘娘送到这种地方,连个御医也没有。” “是啊,”月香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秋莺,“不会是让娘娘自生自灭吧?” “也许吧。”秋莺的情绪也凝重起来。莫名的伤感弥漫在两人之间。 夕颜觉得口渴,可四下看看,没有一个人。她想叫人,嗓子又痛的厉害。所幸桌上还有水壶,她挣扎着,勉强坐起来,头晕目眩。跌跌撞撞的,她跌在桌旁,浑身没了力气。想喝水的渴望逼迫着她硬是攀着桌角,站了起来。 壶里的水是温的,她连杯子也顾不上拿,直接对着壶嘴,温热的水穿过她的喉咙,进入她的身体,湿润的感觉压制了身上的燥热。淋漓的畅快。 “你说什么?侧妃不在宫里?”雷尧惊诧的问。 “侧妃染了病,说是会传染,大王就下令秘密的将她送到荒宅。”前去打探消息的人清楚的回报。 “染病,什么时候的事?”他追问。 “就是最近。” “那送到了哪里?” “不清楚。没有人知道。” 送到荒宅?那不是要她自生自灭吗?永远失去她的可能性让他恐慌。 “快去查。”他立刻下令,“加派人手去查,不管要花多大的力气也要查到。” “是。” 第七十八篇 心满意足。 严天沐的手在夕颜雪白的背上轻轻的游走着,红红的吻痕清晰可见。琥珀色的床帘阻不住正肆无忌惮的阳光。枕头被扔在一边,她趴在床褥上,黑发散在杏红的被上。没有爱,欲望也会让一切不那么难以忍受。她不想探询自己此刻的心情,木已成舟,说什么,想什么,都是多余。 他满足的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温柔。她是他第一个女人,也许也会是最后一个。他往她身边靠靠,他不想抱她,而是想要去依偎着她。他的头窝在她颈侧,她身上温暖的香味变成一个长长的触角,一直朝他身体里延伸,到达他的心脏,轻轻的挠挠,他就有了想流泪的感觉。他的皮肤和她的皮肤间没有丝毫的缝隙,他蹭蹭她,柔软的亲昵感便产生了。白日里的阳光,让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颤抖,他和她一定要在阳光下开始,让温暖明亮的光来保佑以后的日子也如此美好。他拈起她的一缕头发,和自己的打了一个结。他很小心,怕弄痛了她。 “永远不要离开我。”他凝视着这个结,在她耳边喃喃的说。 夕颜无意识的看着投射在墙上的光与影。他的呼吸吹得她发痒。 严天沐在天黑前回了宫。夕颜让月香把饭放在外面的桌上,她等下会去吃。如果足够厚颜,她也许就不会连面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侍女的勇气都没有。她害怕见人,因为她们的目光会让她觉得自己没有穿衣服。 雷尧等了很久,在庭院中最后一班岗哨轮过后,才进到房中。外厅的桌上是完整冰冷的饭菜。他踌躇了下,还是推了内室的门。她正在桌前静静坐着。听到推门的动静,懒懒抬头,也不说话,雷尧将面罩拉了下来。两人只是看着对方,却无言语。 “你的病可好些?”良久,雷尧声音发涩的问。 “怕是不会好了。”夕颜语调平板。 “为什么?”雷尧语调不自觉高了起来,泄露了他的担心,“医生这么说的吗?” “你该在王府里,跑到这里做什么?”夕颜问。 “我派人打听了几个月,才知道你到了这里,所以过来看看。”她毫无表情的脸孔就如同一个完美的瓷娃娃,美丽却冰冷。 “现在看过了,回去吧。”夕颜不看他。 雷尧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他走过去,放在夕颜面前。 “什么?”她不解。 “你看看,自然会明白。”她看看他,迟疑着,慢慢打开。都是女人的珠宝首饰。每一件,她都再熟悉不过。他全都知道了。 “很熟悉吧。”雷尧在她对面坐下,“我该庆幸那人愿意卖给我,即便是高了几倍的价钱。” 夕颜拿起一个珠串,是她5岁生日的时候,爹爹送她的礼物,因为价格昂贵,爹爹竟然当掉了唯一的皮毛衣服。还有姐姐的、娘送给自己的。曾经都是爱若珍宝的。这些是她和姐姐全部的值钱家当。 “你拿这些来也没用。”夕颜叹口气。 “夕颜。”雷尧注视着她,“为什么?” 为什么?她也想问是为什么,因为他的出现,她的人生会随之发生改变。她也想知道是为什么,所谓的爱情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去守护。他来问她,她又该去问谁?朝颜的盈盈泪眼仿佛是昨天的事情,可面前的他已是今日的他。 第七十九篇 谁或谁,有多大差别? “我姐姐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爱上了你,可你并不知道她,我爹又是决不会让女儿嫁入皇室,那就连让你看到画像的机会也没有了。陷入到无望的爱恋之中的结果就是她病倒了,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更严重。我其实是不能理解的,怎么会爱上一个只见了一面甚至是只望了一眼的人?能让她好起来,能让爹答应婚事的办法,就是你能爱上她,亲自来提亲。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这个会做人皮面具的人,也花了不少力气去打探你的行踪。终于,我在那个清晨,以朝颜的身份和容貌,出现在树林中。后来的,你都知道了。”夕颜平淡的讲述着过往。 “这么说,很多事情都是你精心设计的?”虽然已经揣测过无数次,但亲耳听到真相,雷尧仍然按捺不住胸中翻涌的气浪。 “你的画像是姐姐画的,仅仅是凭着印象和我的描述就抓到了你的神韵。经常见你的我,也自愧不如。”夕颜自顾自的说着,“我把和你在一起的一切细致的记录下来,拿给她看,希望她能从中找到自己亲历的感觉......” “也是怕日后露出什么马脚吧。”雷尧打断她的话。 夕颜轻笑下,“是的。可没想到她这么不小心。” “这样做,你的感觉好吗?”雷尧的连渐渐蒙上寒色。 “看到姐姐渐渐好起来,感觉还不错。”她又想起了姐姐那时温柔开心的笑容,不自觉的会心一笑。 “你们,有没有考虑到我?”她的笑容看在他眼里,像是点了一簇火。你为了你的姐姐,什么都可以做,那我呢?是不是就只是一个被你蒙蔽的傻瓜。 “你不是很享受吗?”夕颜歪着头,托着腮,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愤怒。“在绝望沮丧一无是处的时候,有一个温柔美丽、善解人意的神秘少女来到你身边,耐心的陪伴你、鼓励你、支持你,给你带来爱情的甜蜜和喜悦,让你从自怨自艾中解脱。旁的人,谁会有你这份幸运呢?” “唔,照这么说,我该感谢你们姐妹,一个甘居幕后看妹妹与自己的意中人谈情说爱,一个无冤无悔扮作姐姐粉墨愚人?”雷尧捏紧了拳头。 “你不需要这么愤怒。没有人想愚弄你,迫不得已。” “只是愚弄吗?我看是个骗局。” “即便是骗局。也是个甜美的骗局,不对吗?就算我们姐妹是有差别,但你和姐姐在一起的这些年来,难道没有爱上她?如果你可以爱上她,那就证明你喜欢的一直都是她那样的女子,我不过是个替身,代替她与你练习,给你们开始的机会。在你的记忆中,我也是她的样子,说着她想要对你说的话,用着她会用的语气。” 雷尧望着夕颜,不可否认,她说的都有道理。她和朝颜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不过是代替朝颜来传达感情。可拨动他心弦,让他始终不能忘怀的,是她偶尔露出的本来面目,顽皮、促狭、娇蛮甚至任性的她,那个月光下等待着婆罗多的她,那个崖底的她,那个一身黑衣的她......。这些,他要怎么说出口?她对自己的所做振振有辞,洋洋得意,他却觉得心痛。她本不需要这样生活的,和其他女人争一个丈夫,身为侧妃却要冒着生命危险去签一份没什么意义的协议,唯一的孩子被剥夺养育的权利,自己一染病就被丈夫放逐荒郊等待自生自灭......。她该是在月光下轻盈的欢笑着的女子,该是在阳光明媚的日子在后花园荡着秋千,该是被一个男人视若珍宝的呵护着。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怜悯的。夕颜问。 “你能帮她争取到幸福,为什么自己却会落到这样的境地?”他脸上的神色柔和起来,想得越多他越是无法恨她。 “我也不知道。”夕颜挑挑眉,“也许是我太贪心。” “严天沐,为什么会帮我?”他盯着她的眼睛,面色温柔,但语气却不容回避。 “这要问他。”夕颜不甘示弱的回视他,很轻却很坚定的说。 “你们不是简单的关系吧。”雷尧也轻声说,“否则,他怎么会和你一同来救我?而且之后,没任何人知道?” “随你怎么想。”夕颜拿过茶壶倒了杯水,一饮而尽。“你要坐到什么时候?” “赶我走吗?”雷尧笑笑,“我还会再来,直到你告诉我为什么严天沐会帮我。”他站起身来。 夕颜皱了眉。 “你这样做,会伤到我姐姐的。” “我真的不明白,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比她更悲惨吗?”雷尧简直不晓得要怎么说她。 “别在来了。”夕颜低声说。 “我会来的。”雷尧也毫不退让,“我不想再糊涂下去。即便什么都不是,我也想清楚明白的活着。” “雷尧,只有她那样美好的女子才配得上你的感情。”夕颜忽然说,看向他的眼中闪烁着隐隐泪光。“所以,就这样下去,别再追问,也别再出现。”我不想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看到我不堪的一面,毕竟,即便是虚假的,我们也曾经有过一丝感情。 雷尧怔怔的停在那处,上一秒嬉笑红尘、仿若什么都不在意的她,现在竟用哀伤的眼神和悲戚的语调向他哀求着,哀求着让他离开。美好的女子?你呢?你何尝不是?多希望你是哀求我不要离开你、帮帮你而不是哀求我去另一个女人身边,即便那人是你的姐姐。一种巨大的带着些许荒谬感的悲哀涌了上来。 脚下轻飘飘的,他一点找不到踏在地上的塌实感。梦游般回到王府,眼前关切的望着自己的人陌生又熟悉。他的理智阻止了他所有的话语和质问,剩下的,就是虚空。 朝颜受了寒,捂着胸口压抑着咳嗽。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和掩不住的担忧,雷尧让自己用力的露出笑容,“快去躺着,我让人煎些药。”温柔体贴的丈夫,心怀着秘密的心情,谁都会演戏。 第八十篇 思考到绝望,脑中浮现的竟是韩朗明净的笑容,她也不由自主的向印象中的他微微一笑。步出房门,才发现晨曦微露,天空蓝得有些单薄。宅子一直都没有人打理过,杂草丛生,有些象顾家从前的后园,凌乱的一塌糊涂。几颗垂柳生长的肆无忌惮,长枝曳地,没了妩媚风情,倒象是个疯婆子。她慢慢的从长廊中走出来。地上的草还有湿意。她走了几步,又没了情绪,转身返回了房中。糟糕的地方。是不是真的很悲惨?连自己也觉得有些可怜自己了。 夕颜痛苦的挣扎着,这个孩子不是来托生的,倒像是来讨债的,让她吃尽苦头,就是不肯出来。产婆满头大汗,她被人蒙着眼弄到这里,来的时候,生产的妇人已经挣扎了一段时间。严天沐最近在负责新妃进宫的仪式守备,知道夕颜的生产日期就是最近,可他还是来晚了。幸亏手下的心腹得力,将产婆抓了来。 他在门外徘徊,宫中有人送信,说让他快点回去。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宫里的。烦躁的踱了一阵,他策马离开了。 月香守在夕颜旁边,一边帮她擦汗,一边流泪,她很怕夕颜会挺不过去。万一有什么事情,这里连个医生也找不到。她们到这里不久后,就被严天沐告知了真相,如果谁敢泄露半句,不仅自己,连家人也要被灭口。侧妃也很少和她们直接照面,原因不说,月香也清楚,侧妃觉得没有脸面见人。后来大腹便便了,不到万不得已,也决不开口叫她们。如果不是她送水进来,侧妃和孩子会发生什么都无法想象。 “您坚持住。”月香看她似乎越拉越没有力气。 “我受不了了,”夕颜有气无力的说,汗出的太多,人就如同水里捞上来的,“这孩子也恨我。”簌然而下的,有泪有汗。 “别这样说,”月香哭得更厉害,“您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夕颜惨然一笑,“死了才不会这么痛苦。” 秋莺看情形不妙,跑去找严天沐的心腹,要他快点寻个大夫来,再晚了,孩子大人就都难保了。严将军真是心狠,这样的时候都不守在身边,难道费尽心机就是想让侧妃死在他手上吗? 严天沐满腹心事的样子被雷骁看在眼中,正在阅览仪式上书的他便停了下来,“你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大王恕罪,也许最近事情多,有点累了。”严天沐挤出一个笑容。 “也是,此次新选的妃子都是高官重臣家的女子,守备是要更加周全些。等忙过了,朕一定让你好好休养一阵子。”雷骁心情很好,这些女子多是有貌有才,芳华正茂。 “谢陛下。”夕颜现在怎么样了?不会有事吧?也不是头胎,怎么会生的这么艰难?严天沐低了头,思绪又飞走了。 老大夫颤微微的,惊魂未定就被推到房中。想来事情不妙,不然也不会将他逼入产房。 夕颜已经是半昏迷了,她觉得自己正在空中,俯望着床上那个可怜的女人。她并不难过,反而觉得欣喜,解脱的欣喜。 老大夫打开诊包,几针下去,那痛苦又真实的回到了夕颜身上。老天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呢,她叹息着,挣扎着。 严天沐怀抱着哇哇大哭的儿子,万分歉疚的看向憔悴的夕颜。比歉疚更多的,是喜悦。他的孩子,属于他的孩子。尽管来得如此艰难,但他还是来了。 她醒着,闭了眼,她既不想碰那孩子,也不想看到严天沐。她的母性了无踪迹。不是怀着期待,也不是带着喜悦,她在无奈中孕育了一个孩子,或许,当那孩子还在她身体里时,他们已经在彼此怨恨了,所以出生时才要彼此折磨。 第八十一篇 “别动。” 夕颜惊了下,微微侧头,寒光闪烁,真是锋利的武器。 自从严唯卿降生后,严天沐便很少在这里过夜,那个孩子,他看得比性命还重,外人都以为是因为孩子母亲早逝,所以他分外尽心,可他真实的想法,连夕颜也不是很清楚,或许是她违反母性的冷漠疏离让他更加怜惜这孩子吧。她刚送他出了门,折回来,脖子上就多了这么一件。 他的声音略低,但很有磁性,还有遮挡不住的年轻的清亮余音。一个让人很舒服的声音发出威胁的话语,不会让人害怕。她想到这里,忽地想笑,自己是不是真的快要疯了,居然在现在的时刻还有心情研究一个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 外面一阵喧闹声,像是有人闯入附近,被守卫发现。夕颜很快回过神来。 “他们不会搜查我房间。”她低声说,然后慢慢的往过走,他似乎也了解了她的意图,跟着她走了过去。 走到长廊灯下,她略一回首,只是侧面,他惊诧,手中的刀不自觉的移开了些距离。 她在这里?原来她在这里?他苦苦寻找的她竟然是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夕颜发现他的异样,但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停了下,鼓起勇气回头,发现他手臂上有鲜血淋漓的伤,再抬头看他露在外面的眼睛,没有杀气,明亮纯良,便下了决心,不管是谁,他现在需要的是疗伤。 “快点进来,小心被人看到。”被挟持的人现在反来关照挟持者。 他愣了下,不防她轻轻一拽,将他拉入房中,顺道插了房门。 “你自己可以吗?”她找出止血的药和包扎的布放在他面前。她住的地方很简单,但有着温暖的色泽。她的容貌,8年,少了当初的如花娇艳,多了温柔妩媚的风情,岁月带走了一些,也带来了一些。 “怎么?”夕颜见他兀自出神,难道没听到她说的话还是需要她的帮助。“若我帮你,你的伤会更重。”她有些尴尬。 他的笑意用眼神传递了出来,伸手,利落的处理好了伤口。 经常受伤的人才会如此迅速利索吧。夕颜暗想。他身上的衣服,虽然只是一色的黑,但质料却不差,一般的强盗山贼是不可能穿得到的。那会是做什么的呢?呼,只要不会殃及她的性命,随便什么都好。 她还会认得他吗?上次一别,她再没出现过。他生命的目标在等待和期盼中渐渐浓缩成一个:找她。从他被买下的那天起,她就是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让他不会再孤独和寂寞的亲人。可近在咫尺,用这样的方式,却是他从未想到过的。 “你,要喝水吗?”见他还没有想走的意思,她小心的问。 他摇头。 他准是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样子。那就不勉强了。 两人沉默的坐了一阵,听到外面走廊有脚步声,夕颜呼的将蜡烛吹灭。人影绰绰的从窗上掠过。 “娘娘已经歇着了,你们快点离开,不要吵到她。”月香的声音响起。 他的眼睛却一亮,娘娘?她是娘娘?那为什么会在这里? 等人声远去,整个院子又恢复了平静。 “你不会想整晚都坐在这里吧?”夕颜问。等天亮了,想要出去就不那么容易了。看他的打扮,也不可能在白天晃荡到外面去。 “谢谢。”他站起来,走到门边,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看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还会见面的。 雷骁等在偏殿后的密室中。派出去的内卫基本都回来了。但他最器重的3号没有按时出现。难道出了什么事情?这次的任务艰巨,除了3号,交给任何人都没把握。 “大王。3号回来了。” “立刻让他进来。” 受了伤,但任务圆满达成。雷骁很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辛苦了。” “此次你完成了重任,那朕也要兑现之前的承诺。你可以不再执行密职,朕已经同严将军商讨过,以后你在他的手下任职,负责京畿安全。” “谢陛下。”终于,终于可以脱离这样的生活,但欣喜却没有意料之中那样强烈。或许他除掉的人都是死不足惜,可沾了血的感觉并不好。 “以后跟着严将军好好干,朕看好你。” 严唯卿,7岁。 他委屈的坐在地上。爹答应今天带他出去玩的,可现在都没回来。一大早,他就兴奋的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还带上了自己最珍惜的小木剑,等着,眼看着天色由明到暗,接着还出先了星星,忍了许久的泪就下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周围的婢女急的团团转,可又不敢硬拉他。小少爷最恨女人碰他,一碰就歇斯底里,若是找得到心细如女子的男侍从,她们也就不必在此了。 严将军对小少爷爱若珍宝,因为小少爷的娘死于难产,就一个人担当了爹娘的所有责任,再忙再累,也不会忽略小少爷。很多人都劝他娶妻,可他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全挡了回去,连大王都感慨他用情至深。只有紫苏,为严唯卿完全随了天沐的长相而谢天谢地。 “卿儿,”远远的,就见一个侍从飞奔而来,一问,才想起自己忘记了答应儿子的事情。最近宫里的事情很多,他整日不得空闲,本来今日会有些时间,可临时又被大王叫去,一来一往,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他赶到儿子房中,见严唯卿满脸泪水的坐在地上抽泣着。他蹲下来,将他抱起来,让其他人都出去。 “看你的脸,象个小花猫。”他用指腹擦着儿子的泪水。 “爹坏,爹不守信用,你说卿儿出去的。”严唯卿气愤的指责爹的不是。 “是爹不对,爹今天实在是太忙了,就原谅爹一次?”严天沐温柔的求儿子原谅。他始终歉疚,无法给唯卿更多,他连一个真正的母亲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拥有。严天沐轻柔的将儿子搂住,摸着他小小的脑袋,叹息。 哭累了,又是在爹的怀中,严唯卿沉沉的睡去。他完全继承了严天沐的样貌,轮廓分明,高高的眉骨,漆黑的眼睛,皮肤白皙,将来必定是比父亲更要俊帅几分。 第八十二篇 严天沐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站在面前的年轻男子,刚刚20岁,已经如此出色。韩朗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感慨天地太小,他们竟有如此的缘分。近10年中,没有几个内卫能从密职中脱离,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最后的归宿都是不知身葬何处。韩朗幸运。雷骁对于人才有无限的慷慨。严天沐曾经负责过内卫的部分训练,对于3号,他印象深刻,聪明、大胆、果敢、坚定,如果说有什么缺点,就是过于冷静。没想到,3号就是韩朗。大王很少和人提及内卫,但却多次在他面前隐约的赞赏过3号,并暗示要将他调出内卫,悉心栽培。如果夕颜知道了,她会怎样?看她的样子,似乎早已忘记了这个小朋友。 韩朗恭敬的等待严天沐发话,即便是低着头,也感受到了对方端详的目光。他对自己一向很有自信,虽然并不清楚这样的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 “坐吧。”良久,严天沐出声。 韩朗在旁边的椅上坐下,抬头看严天沐。严将军声名在外,是大王的心腹重臣,在军中威望很高,是可以和恭王爷一较高低的人。身手不凡、智谋出众,最重要的是为人出事滴水不露,既有自己的原则也不会得罪旁的人。象他这样的人,怕是几世都找不出一个吧? “大王的意思,你应该清楚,我就不再多说。以后外城安全就交由你负责。”严天沐言简意赅的说。“需要帮助的话,直接来找我。” “是。”韩朗微微点头。职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没想到甫一开始就要担任重任。虽然感激大王和将军的信任,但也觉得他们太过高估自己。 “放手去做,不要有太多顾虑,你绝对可以胜任。”像是听到了他内心的想法,严天沐出言鼓励。 夕颜坐在廊前的台阶上。又是一年。草木交替,春来秋往。那并不高的墙,她在过去的几年中,无数次的尝试过,终于有一次,她成功的爬了出去,外面,四顾茫茫,看不到路,也看不到人,她甚至辨不清方向,更不知究竟深处何地。她茫然的呆立在原地,直到巡守的士兵发现,将她送回宅中。此后,她放弃了想要出去的尝试。外面,全部是未知,能否活下来都无法保证。天地虽大,可她注定要在一片不大的天空下生存。 夜晚的清风送来不知名的花香,她深深的吸了一口,里面还夹杂着青草的味道。她靠着廊柱,天上繁星点点,哪一个会向上天传递她的祈求呢? 他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她独自出神,毫无察觉。一个人,独坐在杂草丛生的院中,背影凄凉。他想了下,走到她身边坐下。 夕颜顿觉,可也只是懒懒侧身。不是严天沐。 “怎么是你?”她直了身体,那双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你在等人?”他问。可谁会在夜里来呢? “不是。”夕颜笑笑,拍拍靠过廊柱的那一边衣服,“不想睡,出来坐坐。” “那天,谢谢你。”他看着前面的树,诚恳的说。 “不用。”夕颜简单的说。和一个陌生人坐着,似乎不太合适。她站了起来,“我回房了。” 他也站了起来,低头看她,“好。” 他看着她的背影,站了一会儿,离开了。 第八十三篇 朝颜看着斯昭,温柔的笑容从心底涌到脸上。自6年前,她旧病复发,到今天为止,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偶尔起来,最多不过到门前走几步。雷尧对她悉心照料,除了朝政,很少再顾及其他事情。斯昭继承了父母的优点,温文尔雅、细腻体贴,懂事起,怕爹不在的时候,娘会寂寞,他便不出去玩,陪在朝颜身边,时刻注意着她有什么不舒服,也讲一些看到的有趣事情给她解闷。 “恭王妃近来身体如何?”谈过了正事,因为屋中只有他们两人,雷骁便问弟弟。一病6年,雷尧憔悴不少。 “还是老样子。”雷尧平淡的说。 “难为你了。”雷骁感叹,“都说天沐痴心,其实你也不差。不过,话说回来,你也该有个人照顾,国事家事两边操劳,怎么吃得消。” “已经习惯了,就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雷尧笑笑。 雷骁摇头,“你啊,从小就是个痴心的种子。”说到恭王妃,他想起了夕颜,他的侧妃。属于她的位置一直都在,可她始终没能回到宫中。派去的御医几次回报,都建议继续隔离。紫苏偶尔也会提及,说夕颜红颜薄命。顾大人两年前告老还乡,唯一的要求就是见见女儿,不得已,他派人将夕颜染病的消息悄悄告知,据说顾大人当场老泪纵横,连说几声“罢、罢”便泣不成声。听到顾大人如此伤心,他也产生了歉疚之情,可事已至此,他也莫奈何。 雷尧坐在轿中,面色疲惫。 朝颜的病是因他而起。 他锲而不舍的追查,结果就是看到了和严天沐在一起的夕颜。更让他崩溃的是,夕颜居然有了孩子。她还毫无愧色的威胁了他,单凭他们一起在崖底的那一夜,他就足够被打落谷底。他如她所愿的害怕了,就此保持沉默。他不是怕自己失去一切,是怕她不能继续活。她或许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已经被绑在一起,从她走入他生命的那一刻起,隔了多少人的,被绑着。那一夜,他在冰冷的湖水中泡了整夜,唯有身体的痛苦才能平复他快要爆炸的内心。 他若无其事的继续生活。偶尔偷偷去看一眼夕颜,那个在他面前跋扈冷酷的女人,多数时候都是孤单的在月下发呆。她过这样的生活,全是拜他所赐。可他,直到无可挽回才看到真相。 他要带她走,即便是死,也无法再看着她继续这样的生活。他忽略了身边的那双始终不曾移开的眼睛,他的计划部署到一半,朝颜的病来势汹汹,不得已,他只能放弃了,眼睁睁看着妻子死去,他做不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不能背弃她。 朝颜始终没有好起来。他毫无怨言的照顾着,也从不去问她偷偷在服的是什么?他已经失去了带夕颜平安离开的时机,如果是上天注定如此,那他认命。既不回头,何不相忘。 侧妃。她是大王的侧妃。出乎意料。 韩朗走在深夜的城中,例行的抽查,满脑子都是侧妃两个字。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家,可也只想到是达官贵人的妻室。她居然是侧妃,一个因病被无限期放逐的侧妃。从大王处得来的消息,太突然。8年前的几次短暂相处中,她很少提到自己的事情,对他的经历也不大有兴致,她说人生要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是他始终不认同的想法。她的世界,从一开始,就是另一个。他一直找她,以此为动力,完成每一次任务,活着回来。找到了,反而陷入了茫然。 第八十四篇 严天沐看着夕颜为自己斟酒,他已经想不起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只是沉默的吃饭,而她也会留意到杯中无酒,自发的帮他斟好。曾经在他心底激荡过的爱与挣扎,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变淡。虽然很多时候,他忍不住想问,她有没有爱上他,可他克制了。期盼和等待固然会让人丧失理智,而一个答案却有可能摧毁一切,他的生命中还有比她更重要的事情。强迫来的缠绵无法安抚他,所以,他宁愿保持目前的疏离。 “我下月要随大王出宫,最快也要10天才能赶回来。”他一边夹菜一边说。 “哦,知道了。”夕颜拨着饭的筷子停了下,10天,她皱皱眉。 “对不起,你尽量忍受下吧。”严天沐了解她的顾虑,但也无可奈何。只是痛,不至于要命。 夕颜不语。他已经尽力了,有些事情身不由己,她也早该明白会有这样的后果,所以,只能接受。 “你该叫月香她们来陪陪你,不要总是一个人。”严天沐露出些笑容,关心的说。 “一个人坐着,两个人一样是坐着,有什么分别?”夕颜反问。他不许她动院中的任何东西,怕别人发现她还有心思活得悠然自得。她只能让他从外面带些画来,将它们撕成碎片,然后再慢慢拼贴回原样,以此度过漫漫岁月。当活着只是为了活着,人比蝼蚁都不如。她从不回忆,怕回忆会淹没现在,丧失走下去的勇气。她也曾向上天虔诚祈求,不想就这样下去,可上天没听到她的声音。 夕颜送走严天沐,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回到屋中,一个人赫然坐在桌前。 “我该加强守卫吗?”夕颜关好门,走到桌前。拿了干净的杯子,倒了茶放在他面前。 “还没有什么守卫可以阻挡我,若你不愿意,我不会再来。”他伸手拉下面罩。她吹灭蜡烛。 “这样会不会好些。”她问。 “你是暗示不想看到我吗?”他喝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 “有点。”她笑笑。“你为什么又来?” “我以为你会开心。”他带着些许笑意,“可来了才发现,桌上已经有两个杯子了。” 月光下,他的轮廓清晰,五官线条精致,必定是一副好容貌,还配了高而结实的身材,再联想到他的眼睛,算是男人中的尤物了。如果早10年,她一定会奋不顾身的扑过去。现在,她只能视而不见。 “我不介意多贡献一杯茶出来。”该说些什么呢?“作为回报,你可否讲外面的事情给我听?” “想听什么?”他也痛快。 “什么都好。”是的,什么都好,任何事情,哪怕琐碎平凡的不值一提,那里面的气息都可以温暖到她。 他随便开始讲,从京城街头的皮影到夏日田间的蛙叫,从黄昏时分的袅袅炊烟到深夜里打更的悠长喊声,她听的入神,很平常的事情,多数都亲眼见过,亲身感受过,可从别人嘴中讲出来,又是别的感觉。她跟着他的讲述,仿佛重新游历了一番。他讲到口渴停下来,她还没回神。 “谢谢。”她意犹未尽。 “该我谢你,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说书的天分,又多了一个找饭的能耐。”他打趣。 她想轻松的说点什么,一张嘴,泪却先落。自怨自艾不是她的风格,可眼泪不自觉的流。他借着微光,看到了她眼中闪烁的和正在掉落的水光。他佯装不觉,起身告辞,不等她说话,便消失在门外。 第八十五篇 紫苏让人把雷湛找来。他现在顽皮的紧,读书不肯用功,整日里带了一群小太监在宫里四处呼啸,告状的人明的暗的一拨又一拨。今日把厨房的活鸡抓出来训练飞翔技能,明日里又藏了哥哥们交的功课,再不就是把偷睡懒觉的宫女的辫子绑在旁边的树上。紫苏的几个孩子也没他一个操的心多。雷骁偶尔听到她埋怨,也是不以为然,一句“小孩子麽”就过去了,再不就是为爱子的奇思妙想开心。 “湛儿,”她一见他,脸上就一副愁苦模样。雷湛立刻屈膝下跪,对于母后,他还是有些畏惧的。 “母后。孩儿知错。”他一向都是毫不犹豫的立刻认错,避免听母后的训斥或是说哀怨的唠叨。 “你啊,每次都是认错认的痛快,可一出这门,就故态萌发。”紫苏叹口气。他象谁呢?反正不象大王。没有遗传她母亲的相貌,难道是遗传了性格?尽管是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但对雷湛,她始终没什么深刻的感情。一看到他,就不由想到夕颜,再联想到天沐,厌恶感油然而生。是什么样的孽缘,要降到他们的头上。不得不相对,却厌恶着。 “孩儿再不敢了。”雷湛抿抿嘴。 “你这性子究竟是随了谁?”紫苏皱眉,总是重复同样的话,一遍又一遍。 “孩儿不知。”他也委屈。别人私下里说他根本不是母后的孩子,那他的母亲又在哪里? “湛儿,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却成日里闯祸,要我为你操心到什么时候?” 雷湛闷闷的低着头。他才不想长大,每天都无聊的要死,有什么乐趣? “好了,你起来吧,回去好好反省。”紫苏见他又是一声不吭,想来自己的话也不过是耳边风,就打发他走了了事。对着他,她就头痛。真是上辈子欠他们母子的。 她屋中的烛火荧荧,有物体沉闷的倒地声,即便铺了厚厚的地毯也不能完全吸纳声音。他谨慎的在纸窗的侧面戳了小孔,凑前一看,见她正在地上翻滚,衣服咬在唇间,表情模糊。他停了下,闪身进去。 她如同搁浅在海滩上的鱼,满脸湿漉漉,她的表情痛苦,精疲力竭的了无人色。他连忙去扶她,不防她的手重重的一挥,将他推至一边。 “走开。”她声音嘶哑。他为什么要来。 “你病了吗?我带你去找大夫。”他不理会她的拒绝,坚持要抱她起来。她挣扎着,推他、打他,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打在他身上也是不痛不痒。 他强力将她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我现在就找人来医你。”就起身要出去。 “不要,”她扯住他的衣袖,“别去,没人医得好。”严天沐应该就快回来了,她拼尽全力的坚持着。 “你真的病了?”他以为是传言或是阴谋,之前每次看到的她都毫无异样。 她苦笑,她什么都愿意假装,但病是决不愿意的。 “不管是什么病,总要先看看,就这么下去,你哪里支持的住?”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很是辛苦。 “你不要管,走就是了。”她说完这句,眼前一阵黑。那痛像是铁勾利爪般撕扯着她的身体、甚至骨头。 “你怎么样?”他看她的样子不妙,推她。她已经昏了过去。 第八十六篇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一惊,判断声音是朝着这边而来,已经晕厥的她,还有逼近的声音。他沉下心,四处看了下,在门推开的刹那,翻身滚到床下,他将身子尽量靠里。从下面的微隙中,看到一双男人的鞋边。那鞋很快便移到床前,他顶上的床板微微向上,边上的则重重向下,想是那来人抱起了床上的夕颜。借着微弱的光,他隐约注意到那鞋上的花纹,是只有高官才可以纹绣的。是谁?他琢磨着。 “你终于回来了。”她说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维。她醒了? 夕颜在疼痛缓解的同时,有些忧心的悄悄看了看屋中,他已经离开了?那就好。她放下心来。身体也舒缓着,因疼痛而皱缩的骨头仿佛开始再次伸展。 严天沐抱着她单薄的身体,嘴唇轻轻擦过她的额头。她受苦了。如果说从前,他曾经因为有了控制她的不二法门而沾沾自喜,那现在,他有些懊悔,懊悔自己的残忍,被爱蒙蔽的良知在若干年后,在亲眼见过她数次的痛不欲生后,开始露出本来的面目。悔恨让他无所适从,甚至不能坦然面对。 “别恨我。”他喃喃的说。 “那是当然。”夕颜感觉好了些,便从他怀中起来,用手抹抹额上的汗水,有些黏,她笑着看他,“我只感激你。” “什么?”严天沐看看她,摸摸她的头,“是真的,还是糊涂了?” “真的。”夕颜注视着他,“感激你始终没有放弃我。”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感激。”严天沐苦笑,“对你已经付出太多,现在是我自己无法收手。所以,不必感激。”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 “你,为什么从不问卿儿如何?再不喜欢,他也是你的骨肉。”严天沐沉吟下,问。 她不答。是她的骨肉又如何?难道可以母慈子孝,承欢膝下?如果注定会引发另一场痛苦,那不如彻底断绝干净。 “我已经没事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夕颜避开他的目光,柔声说。她很累,现在想好好睡一下。 “那好,我改日再来看你。”严天沐也不再勉强,示意她躺好,将被子拉过来,他摸摸她的脸,“走了。” “恩,走好。”她闭上眼睛,舒服的蹭蹭被子,沉入梦乡。 等到脚步声完全听不到,他才从床下钻出。刚才那男人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严将军、大王、侧妃,孰是孰非? 她的脸上多了笑容,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竟然会对着空气会心的笑着。 她没问他是谁,也不要求他展现真容。她那日从睡梦中醒来,看到他趴睡在床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被守护着。他们是否相识在那一刻变得不再重要。她愿意信赖他,毫无理由的,或者只是为了这一刹那的感觉。他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朦胧的睁开眼睛,睡意惺忪间,散发着清纯的味道。他的眼睛,明亮纯真,象是韩朗的,是的,韩朗,他现在不知道如何,算来应该也到了这般年纪吧。 他将月香放在外面的水端进来,汲了帕子,递到她手中。白日里黑衣蒙面,她忽地笑了出来,不敢大声,就掩了嘴,前仰后合。他也笑,黑色的面罩上泛起优美的弧度。明亮的阳光、明媚的笑容,许久以来充斥在她身边的惨淡味道消失了。 他不常来,可他来的时候,即便只是坐着,或是两人一起玩挑绳子这样的幼稚游戏,也很快乐。他们默契的不去问及彼此的生活,只是单纯的享受着快乐。 第八十七篇 朗月当空。 他早早过来,靠在树旁,从高出看着宅子。严天沐进去了,从他的角度可以很清楚的观察到亮着灯的屋子,他们坐在桌前,她在倒茶。她今天梳了很美的发,发髻轻歪向一旁。他们已经有了良好的默契。他并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或者说他从未遇到任何想有所交集的女人,所以,他接任务,宁愿选最艰难的,也不选和女人有关的。与她的意外重逢,让他忽有所悟,或许多年前,她已在他心里树了标杆,关于女人,她就是他的标准,虽然遥不可及。他不是懵懂少年,内卫的生涯让本来内心敏感的他走向了另一个端点,冷酷,在强迫的压抑中,他的心毫无感觉,不会被感动,甚至也不会流泪。 严天沐发现她的不同,眼中有流溢的光彩,嘴角是不经意的笑,周身上下又有了久违的活力。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眼睛扫过屋中,一切如常。 “你最近精神不错。”严天沐一边问,一边看她。 “是啊,现在天气很好,院子里也有了生气,草长莺飞,心情自然很好。”夕颜自然的说。他总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到答案,可她的眼睛向来都只会说谎。 “也许该派人来打理下院子。”严天沐笑笑。 “好啊。”夕颜也笑,“那是再好不过了。”他突然改变想法真是好事。几年都对着荒草连天的院子,她的心都要长草了。 “是吗?”严天沐吃不透她是不是真的明白自己的用意,还是她明白了才故意这样说?他忖度着。 “什么时候会派人来?”她问。“如果可以,给我装个秋千。” “暂时还不行,先要想办法让大王下旨,否则不能动工。”严天沐看杯中的茶已下去半截,也该回去了,唯卿总要在睡前见他才肯乖乖上床。 “我总是第三杯。”他从外面进来,直接坐下,接了她递来的杯子。接着,他轻松扯下面罩。 她抬头,微怔,他比她想象中还要漂亮,用漂亮描述一个男人听来似乎不妥,但用来说他是一点不为过。他的漂亮没有掩盖他的男子气,如果打个比方,那他就如同玉石,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却高贵凛冽。 “你让我不自在。”他放下杯子,笑对她。他的笑容真正如化雨春风,有感染人的力量。她也忍不住随他笑。 “那你要自醒。”夕颜敛了笑意,“怎么突然摘了面罩?” 她没立刻认出他,他不免有些淡淡的失望,可再仔细加加他们相处的时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世上也只有母亲可以一眼就认出孩子。 “我变了很多吗?”他明亮的眼睛温柔的看着她。真的认不出?并不是很漫长的时间改变的是我还是你? 她听了他的话,惊讶,再仔细端详,是的,有变化,但不难认得出,虽然她不去刻意调动记忆,但还可以找得到那个瘦弱少年的影子。 “韩朗。”她有些无措,她开心但又有些沮丧,她想笑又想逃。她想见他,但不想他知道自己的任何事情。她不愿意在他面前无所遁行。 她矛盾复杂的挣扎,他仿佛都了解。 “不要想太多,无论你是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我只想你是你,顾夕颜。”他的眼神肯定,“我在你面前,也只是韩朗。” 真的吗?我可以信你吗? 真的,是真的,相信我,相信我。 他们在彼此的眼神中寻找着答案。 “好。”她咬咬唇,对他轻轻点头,即使是赌博,我也想要赌上一次。 “你想做什么,都告诉我,我会帮你实现。”他自信的看着她,心里也在说,不管要付出什么,我都会为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报答我吗?”夕颜妩媚的眼中是询问。 你说呢?他看她,但笑不语。 雷湛站在御书房外,父王是真生了气。他不想顶撞母后,但他实在无法理解母后对自己的纵容,无论他做多么过分的事情,母后都不过是要他回去反省,而其他哥哥们则被严格要求着,决不允许有丝毫不妥的行为。或许真像别人说的,他不是母后的生身之子。 雷骁翻了几页奏折,又合上,对伺候在前面的小太监说:“出去看看。” 小太监应了声,跑出去瞧瞧,转回来,对雷骁说:“皇子照您的吩咐在外面站着。” “他是乖乖的站着,没做别的吗?” “没有。” 雷骁意外。这可不像他的性格,在外面站了半个时辰居然没做别的?他站起来,走到门口,从门缝里看出去,见雷湛垂手而立,表情严肃,完全不见了平日的顽劣。他分外喜欢这个儿子,雷湛身上有与其他皇子不同的野性,自由肆意,但他的聪明又驾驭着这股野性,他是桀骜的,也是有分寸的,虽然顽劣,可对任何问题都有着独立的视角,从不盲从和亲信。雷骁殷切的希望雷湛能够快点长大,成为他最得力的臂膀。雷湛不会是安国的大王,但会有属于自己的领域和世界。他会不遗余力的给予雷湛所需要的一切。作为大王,是不应该有太多个人的偏好,可作为父亲,他还是会偏袒某一个儿子。 “让他进来吧。”雷骁坐好,等着雷湛进来。 “叩见父王,父王吉祥。”雷湛恭敬的行了礼。 “起来吧,”雷骁点点头,“知道为什么要罚你?” “知道。” “你服吗?” “服。”雷湛简洁的回答。 不管紫苏真实想法如何,她都用心抚养了不是亲生的孩子。他不可能求全责备,要求她事事百分。 “就算有再多的不满意,当面顶撞母亲总是不对。”雷骁表明他的态度,更无论她不是你真正的母亲,“王妃对你一直爱护有加,众人都看在眼里,你这样做会伤她的心。” “父王,难道您也认为母后是在爱护我吗?我情愿她像对其他哥哥一样,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就打我板子。”雷湛炯炯的看向父王。 “既然你认为她并不是在爱护你,那你就该学会爱护自己。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做一些没必要的事情很愚蠢,难道你想不到吗?” 雷湛沉默了一会儿,“我的娘亲在哪里?” “王妃就是你的母后。” “如果她是,那您不会说这样的话,哪个儿子想娘亲多注意自己一些会被认为是愚蠢?” “她抚养了你十几年。” “可我始终不是她的孩子。”雷湛拧眉,“您不告诉我也没关系。” “如果你真想知道,就想办法先让自己强大起来,否则,就算你知道她是谁也没用。一个无用皇子的母亲没有存在的价值。”雷骁的话很残酷,但是实情。 “我会的。”雷湛毫不退让,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挡他的决心。 雷骁赞许的笑笑,无论年纪如何,象个男人就好。一个温柔软弱的母亲会有这样强悍的因子? 第八十八篇 夕颜换了轻便的衣裳,在韩朗的帮助下翻过围墙。夜里的墙外比白日里更让人摸不到方向。他带着她钻入树林,静谧的林中有鸟儿的低吟,地上的草已经有了水气。夕颜四下里望望,树影班驳,还有各种细微的婆娑声传入耳中。 韩朗在前面带路,走到一片林前,他吹了声口哨,一匹马便无声的从林中钻出。 “马也神出鬼没的。”夕颜低声说。 “是特殊训练过的,它很不错,算是我的半个救命恩人。”韩朗拍拍马颈。他们是最佳伙伴,出生入死之间相依相随。 “我们现在去哪里?”夕颜摸摸马健美的身体,手上传来光滑的质感,“我天亮前一定要回去。” “离这里不远的山上,有条瀑布,夜里的时候,瀑布倾泻而下,就象从天上散落的星星汇成的,我们去那里好吗?”他之前有几次过来,见她屋中有人或是灯早早熄灭,又不想回去,便在林中闲晃,左晃右晃,就发现了瀑布。他不是很懂得欣赏风景的人,因为没什么心思和感觉去琢磨和停留,可那瀑布,他见了便喜欢,她也一定会喜欢。 “真的吗?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好地方。”夕颜好奇的问。 “那是当然,谁会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 韩朗扶她上马,然后自己也上去,刻意和她留有一些距离,“你坐好。”他护着她,但始终保有距离。 说是瀑布也不完全妥当,它从上到下的高度一般,更象是山溪,但水里似乎是携带了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亮着晶晶点点顺流而下,仿若星星倾泻下来。 夕颜站在瀑布前的谭边,着迷的看着眼前的奇妙景象。韩朗也下了马,站在她身后。 “很美吧?” “是很美,真难以想象。”夕颜伸手接飞溅的水珠。 “世上还有很多美妙的景象,在屋中的人是看不到的。” “世上还有许多事情,是站在外面的人想不到的。”她轻轻说。 “你忘了我说过的吗?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做到。”韩朗看着她的侧脸,精致无双。 “如果真的可以,我希望一切回到从前,让我有机会重新开始人生。”她转过头来,他的眼睛中仿佛承载了月光,明亮柔和。 “这样的话,我就不会遇见你,帮你做什么就更不可能了。”他笑。他真实经历过的痛苦也不曾让他有过人生再来的想法,可她,看起来并没有多糟糕,却在想着回头来过。 “像是无病**对吗?”夕颜也笑,就地坐在石头上。 “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他一边说着,一边也在她不远处坐了下来。 “你真是体贴。”她随便拣起一个小石子,用力丢到潭中,没起多大的水花。 “有吗?”他也丢了一块,比她的水花大。“后来有再吃烤土豆吗?” “没有。”她摇头,“不是没土豆,是没你在,好象土豆也不怎么好吃。” “我以为你会是因为想吃它而记得我。”韩朗凝视着潭面荡起的细纹。听到她记得他就是记得,他很开心。私心来讲,他一点都不希望自己和土豆作为什么关联保留在她的记忆中。 夕颜也凝视着潭面,上面有粼粼的月光,让人迷醉。她喜欢此刻无声胜有声的感觉,安心、塌实。 “你要在那房子里过下去吗?”他问。和那房子中的草木一样,无声无息的寂寞生长、凋零。 “我从来都不想。” “那就想办法离开。”韩朗转过脸来,看她一脸的无所谓。 “能想得出来,我就不会在那。” “我来帮你想。” “不要。”夕颜断然拒绝。 “为什么?”韩朗问,“为什么拒绝?” “很多事情,我都无能为力,但至少有一件,我是可以做的,也是必须做的,那就是拒绝你。韩朗,无论为什么,也请别为我浪费你的人生。如果我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那就是为你伸了一次手。不要毁掉我仅剩的。好好继续你的生活,走你自己的路。”夕颜看着他的眼睛。 “你能为我伸手,为什么就不肯接受我伸给你的?” “你可能是我的救命稻草,可我即便是要永远这样过下去,也不愿意再把自己的命运系在另一个人身上。”夕颜微笑但坚定的说。“我再也付不起任何代价,当是上天注定的。” “人应该竭尽所能,然后再听从天命。”韩朗目光坚定。“不是吗?” “是,你说的都有道理。”夕颜并不反驳。她不想和他争论,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浪费口水。“小时侯,我最喜欢玩水,但又最怕水,人生就是充满了类似的矛盾。” “有些事情可以选择避开,可有些事情逃避是没用的,总要拿出勇气去解决。” “别说这些了,今天很开心,只说开心的事情。”她拉起裙子,将鞋袜脱下,小心翼翼的往水里探探,她瑟缩了下,“真凉。” “现在这个季节,水是凉的。”韩朗在一旁看着她,年纪也不小了,可性情也没什么变化。 “是不是应该带酒来?”她笑着问。 “你想喝酒?” “应景啊,山间风、溪涧月再加上杯中酒,很风雅。” “改日我一定带酒来。” “好。” 她趁他不备,用手撸了水,猛得泼他,他没闪开,只得闭了眼,全部洒在脸上。“水很凉,不要玩了。”他叫,可手却也沾了水,弹到她头上。 “哇,是凉,不要再弹了。” 两人的头发和脸上都有水,在月光下闪着亮光,他们相视而笑,在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简单的快乐着的自己。 严天沐帮儿子掖好被子,疼爱的摸摸他的脸庞。肖似自己的面孔,总是一脸崇拜的看着父亲。他们都被同一个女人所憎恶。 夕颜究竟在想什么,她的周围又发生了什么,他全然不知,可夕颜的变化又太过明显,让他无法忽略。他暗地里观察过韩朗,没什么异样。大王偶尔还会派些任务给他,所以严天沐也不能完全掌握他的行踪,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和夕颜没什么联系。雷尧,已经沉默了这么些年,而且现在他妻子的状况仍然不好,他也不会有什么心思和理由再去接近夕颜。 想来想去,也是个谜。 他不担心夕颜会离开,因为她根本无法离开,她的性命依附着他,以她对活着的渴望,即便是赶她,她也不可能离开。他只是无法容忍不能完全掌控的感觉,她不爱他没关系,他只要她在他目之所及,毫无隐瞒。现在,连这个也成了问题。 “你娘是个坏女人。”严天沐轻声对着睡梦中的儿子说。原本单纯的事情被她弄的一团糟。为什么要被大王看中?为什么不能等着他?为什么又要给他重新得到她的机会?为什么爱惜自己的生命?有时候,他仿佛更希望她可以如同其他烈女一样,坚贞的死去,而不是甘愿苟且的活着,完全看不到尊严二字。 夕颜安然的睡去,梦中,多了树林、瀑布,还有神气的马,还有韩朗温柔的眼睛。 韩朗躺在床上,她月光下的容颜浮现在眼前,还带着妩媚的笑。想到这些,他也微微的笑了。 第八十九篇 “我是来告别的。” 一落座,韩朗就开门见山的说出来意。夕颜不是很明白的看向他。他接到了她眼中的疑问。 “暂时告别。”他解释。“我要和恭王爷一起出征西秦。” “哦。”夕颜应了声,表示知道了。 “放心,我会凯旋而归,王爷也会平安回来。”韩朗保证。她的事情,他去调查过,没想到,居然会扯上恭王爷,她的姐夫。恭王府里的老人们讲,当年恭王爷出征周国,夕颜的姐姐恭王妃便重病在床,侧妃探望她时,王妃恳求侧妃一定要想办法让王爷平安回来,不久,侧妃就作为安国的签约使去了边境,后来,王爷凯旋而归,侧妃却失了宠,在宫中再无声息,顾大人在回乡前,曾经到过王府,还和恭王妃有了很不愉快的争吵。虽说这些消息肯定会有夸大失真之处,但细细琢磨,也确实有些道理。他还知道,侧妃和恭王妃一直姐妹情深,可后来,恭王妃却很少提到侧妃,对她的景况也不甚关心。说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谁都不会相信。他这样说,其实也有试探之心,想要看看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 “那我就先祝你旗开得胜!”夕颜举杯,“以茶带酒。” “好。”韩朗也一饮而尽。 “恭王妃的身体可有好些?”她问。听严天沐讲,这几年,她的身体一直不好。 “应该还好,不然,以王爷的性格不会主动请缨。” “你好象很了解恭王爷。” “恭王爷对王妃的深情是尽人皆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亲力亲为的照顾王妃,从不假手他人,生怕有所不周。”韩朗顿了顿,”现在若不是恭王妃身体好转,他怎么会请缨出征?” “也是。”夕颜想了想,“只要恭王妃身体好起来,我就放心了。” “给。”韩朗从怀中拿出一个袋子,递到夕颜。 夕颜接过来,刚打开,就闻到一阵花香,先闻到的是浓郁的香味,那香味回旋在嘴中,会有茶叶般清新的涩味。她惊喜。有一日,他们在山上闲逛,曾经看到过几棵小树,从它们旁边经过时会闻到很清新的香味,走到树前,才发现,树上开满了花,在夜里花的颜色不是很明了,但味道很好。她喜欢这样的味道,浓郁又清新。 “没办法把树移过来,就摘些花给你。”韩朗见她陶醉的样子,很开心。 “谢谢。”夕颜把花倒在桌子上,让香味在空气中弥散。 烛光下,她的面颊上映染着红晕,灿若霞色,眼中是溢彩流光。 他的双眸像雨水沐浴过的天空,透彻、清亮。 “你要多珍重。”韩朗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索要一个承诺。 “我会的。”夕颜望着他年轻的面容,“你也一样。” “什么?你要出征?”朝颜惊惶的问。她对自己听到的简直不可置信。 “是,很快就要出发。”雷尧坐在她床边,看着她一脸的失措。 “为什么?大王明知道我们的情况,你去求求大王,不要去,求你不要去。”她语无伦次。 “是我主动要求的。”他的笑容依然温和,可在她看来却分外刺眼。 “你要求的?”她渐渐冷静下来,“是不是烦我了,所以想要逃开?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多大的麻烦,你这样做,我不会怪你,可你看在儿子的份上,也不应该这么冲动。”她的眼中含了泪。 雷尧的笑容古怪又无奈。“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为什么?” “我是个军人,为安国征战是我的责任。”他解释。 “可万一你有什么事情,我们要怎么活?”朝颜不能理解。 “爵位可以世袭,大王不会亏待你们。”雷尧简单的说。 “你以为我们需要的只是这些吗?我要的是你,是你。”朝颜哀伤的流着泪。 “王妃,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不能为了小家而枉顾天下,请你一定要理解。”他努力希望她明白。 “借口,全是借口。”朝颜咬着唇,“你不想在我身边了,对不对?” “不要乱想,好好养身体才是。”他耐心的说,“不会很久的,我会多加小心。” “你去吧,”见无法动摇雷尧,朝颜叹气,收了眼泪,“我会一直等着你。” 雷尧握握她的手,什么也没说。 雷斯昭,正是对世界似懂非懂的年纪。他继承了父亲的温和细腻,永远都是好脾气的、乖巧的样子,对人温文有礼,是王府里的每个人都很喜欢的小王爷。他本不想来,可又不忍心见母亲伤心的模样。 “爹,我可以进来吗?”他踌躇了很久,还是敲了门。 “进来吧。”雷尧正在看桌上的地形图,见斯昭进来,便示意他先坐下一下。 雷斯昭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父亲现在的模样是陌生的,严肃认真得近乎冷漠,平日里总是温和的笑着的他现在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雷尧也坐了下来,看向儿子。“有什么事情?” “爹要去打仗吗?” “是啊。”雷尧说,他的目光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向窗外的那一处小园子,隐藏在众花之中的,是他心底的秘密,婆罗多,花瓣有七层,一层一种颜色,三年开一次花,每月开一层,开花的时间都是挑月亮很亮的时候。盛开的花就会象塔般层层叠叠,生的矮小,总是藏在其他花的后面,除了开花时节,平日里看来,就是很不起眼的小草。已经过了几个三年,这花从未开放过,他一直想看到、想摘给她的愿望也没有实现过。也许他这一生,也只能窥到这花的一种颜色。 他游离的神情让斯昭困惑,“爹,您怎么了?”您在想什么? “没什么。”雷尧收回目光和心神。 “您一定要去吗?”斯昭又问。 “当然,爹是军人,出去征战是自然的。”雷尧温和的说。 雷斯昭了解的点点头。他也为娘担心。“我会劝劝娘的,您放心去,娘有我照顾。” “好。”雷尧笑笑。 第九十篇 “怎么是你?”夕颜刚准备说什么,可到口边的话在看见来人的那一刻咽了回去。他似乎不该再出现。 “是我。”雷尧温柔的笑着。她定是倍感意外,不然不会惊讶的连嘴都合不拢。“你在等人吗?” “是。”夕颜咽下惊讶,转而露出笑容。“请坐。” “我以为你会赶我走。”雷尧一边说一边坐下,淡淡的看看夕颜,“严将军刚刚离开,你就开始等他了?” “除了等待,我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好做。”夕颜浅笑着将茶推到他面前。她不承认也不否认。 “谢谢你还愿意给我杯茶。”他望着她,眼底是压抑着的悲伤。 “姐姐好吗?” “不坏,”雷尧看着杯中自由舒展着的叶片,说,“我们的谈话是不是必须要有她?你真的不需要时时提醒我的位置。”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问问,让你不快,我很抱歉。”夕颜诚恳的说。 “你不需要抱歉,该说抱歉的是我,你交给我的人,我没能照顾好。”他看着她的眼睛,明明白白的控诉着她的残酷。 “你来,不会只是要说这些吧?”夕颜移开目光,问。她承担不起他的目光。 “我即将出征,不知道能否回来,所以,一定要见你一面。”雷尧笑笑,也许是最后一面。 “你一定会凯旋而归。” “但愿吧。”雷尧在升腾的水气后轻轻的说。他会拼死杀敌,冲在最前面。 夕颜将脸靠近杯子,热气湿润了她的眼睛。他老了许多,不是面容,是眼神,沧桑压抑,找不出曾经的温柔平和,他已经是个疲惫的中年男子。她的心里有点酸,说不上是为什么,也许自己也是年纪大了,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夕颜”他打破沉寂,“或许我不该再说这些,但还是希望你知道,我,并不介意牺牲自己的感情,但真的很介意牺牲你。”尽管有许多事情,你不愿意明白的让我知道,可我还是有所感觉了。 她望着他,笑得妩媚。“无论我是否值得,你的话,我收下了。” “不要对我笑,那会让我产生不切实际的希望。”雷尧忍着想要伸手抚她脸颊的渴望。她轻柔的发丝,如水的目光,他心神摇荡。沉寂的心在渐渐被点燃,有了灼热的温度。什么样的感情才是爱?只能为她燃烧的心脏是不是在爱着她的? “那要对你哭吗?”夕颜笑问。 “更不要,那样的话,我会不管你是否愿意,立刻带着你逃到天涯海角。”雷尧苦笑着说。 “你今天说的太多了。”夕颜打断他的话。 “如果以后再无机会,现在的就不算多。” 他的话让她警觉起来,她小心的问:“你为什么这样说?” “没什么,不要紧张,刀剑无眼,任何事情都可发生。”雷尧随意的说。死生由命。现在的生活,漫长无聊,即便早早结束也没什么遗憾。我记得你的声音,你的笑容,你在我怀里的温度,我会带着它们,坦然面对一切。他一脸的无所谓,让她猜不透他的打算。 她没有任何立场说任何话。她也再无法助他一丝之力。夕颜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只看各人造化。 韩朗靠在窗外的门廊上,看着里面相对而坐的人影。恭王爷出现了。是来道别的吧。 明天就要出征。道别的话反而再说不出。恭王爷身形落寞,消失在寂静的夜色中。 夕颜抱着双臂,怕冷一般的缩着身体。她看着站在门前的韩朗,一言不发。想得太多,反而什么都无法表达。走吧,走吧,靠近我,就是走进一滩浑水。在旋涡中渐渐下沉的我,会拽沉任何靠近我的人。 韩朗的眼中是平静,只要她安然的在此处,直到他归来的时候,那就足够。 第九十一篇 夕颜懒懒的拨了几下,便放下筷子回房了。月香过一会儿自会来收拾。 究竟怎样了?会不会有事?她嘲笑自己的惦念和牵挂,却忍不住要惦念和牵挂。如果再不能看到他的笑容,那她还会继续这样活着吗?她的愿望很卑微,一个明亮的笑就可以满足,她也很贪婪,希望有生之年都可以看到他的笑。如此的心情,她不会去冠以任何的定义,现在的她,对于任何感情,都是亵渎。 雷骁一边看一边频频点头,恭王爷写来的奏表和前线不断传来的捷报让他心情大好,更让他得意的是韩朗的表现,他身为内卫时的素质在前线得到了更加充分的展现,有勇有谋、能力卓著,时时身先士卒,却不居功,与恭王爷通力合作,几次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含蓄如雷尧也不吝辞色,对他大加赞扬。 严天沐进书房时,雷骁满脸兴奋,见他进来,便让身边的公公把捷报递给他。 “不愧是大王看中的人。”严天沐一目十行。恭王爷还未如此盛赞过谁。或许他知道了韩朗是大王的人,所以?不,他不是那样钻营的人。他揣度着。不过,韩朗这小子若真是有这么大的能耐,那他要重新考虑了。 “呵呵。”雷骁笑得更得意了。韩朗第一次在百官前亮相就身负重责,过于年轻而又毫无前树的他在百官间激起了不少质疑,但雷骁又无法公开他的内卫身份,两难之际,如果不是天沐始终坚定的支持自己,恐怕很难平息一切。现在,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多么正确。当初,韩朗主动提出要出征西秦的时候,他也曾表示过反对,不管雷尧如何,他决不想牺牲掉一手拔擢的人。看来,这小子的自信也不是毫无原由的。 西秦最终放弃了翰河旁的五座城池,以此达成了与安国的停战。雷骁的赏赐也随后而来,从京城一路送到的御赐美酒令军心大振。 夜晚的兵营,灯火通明,酒香四溢。军士们几人一桌,欣赏着当地地方官员准备的歌舞,在篝火的映照下,开怀畅饮。 雷尧也饮了几大杯,微醉,起身,走到营后的山坡上。夜风扫过草丛,此起彼伏如波浪。他望着苍茫的远处,胜利的喜悦并未占据他的全部。多年以前,也是有风的日子,也许也是苍茫的夜色之中,他曾经和她那么的靠近又是那么的遥远,他在等待岁月给一个结局,可岁月给的结局就是在漫长的煎熬中逐渐心碎、枯萎。他曾经渴望的胜利、渴望的功业,全部都到来时,他却再无感觉。她的牺牲,让这一切都染上了哀伤之色。荣光背后是她在荒宅之中寂寞的身影。 “明天就要班师回朝了。”一个声音打断了雷尧的思绪。他回头,见一身戎装的韩朗正向这边走来。 “你怎么不接着喝酒?”他微微笑着问韩朗。 “王爷不也没在喝吗?”韩朗走到他身边,俊朗的面容带着浅淡的笑。 “有些醉了。”两人比肩而立。 “王爷是在想念王妃?”韩朗弯身,拨了根草,看看四周,便就地坐下。 “恩。”雷尧应了声,也跟着坐在草地上。 “您在外征战,王妃也一定很担心。”韩朗看看身边的人。 “她是很细腻的人,担心是一定的。” “我还没谢你,如果不是你冲出来替我挡开那一剑,我恐怕就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了。”雷尧换了话题,他真诚的看着韩朗,表达自己的谢意。 “不必客气。”韩朗简单的说。“我也要谢谢您,始终坚定的信任我。” “听大王说,你是主动请求要任我的副将,和我一同出征的?”雷尧看着他,“你在京中身列要职,实在是不必冒此危险。” “王爷也清楚,众人对我并不认同。再加上,我确实年轻,所以想跟着王爷一同历练一番。至于危险,并不在我的考量之内。” “大王确实好眼力。”雷尧由衷的说。 韩朗看着他,内心在不断的权衡着。王爷会知道真实的原因吗?问还是不问? 第九十二篇 “听说恭王妃和大王的侧妃是姐妹?”韩朗试探的挑起话题。 “是的。”雷尧应道 韩朗轻松的笑笑,“同是姐妹,命运却不尽相同,想必侧妃的境况也是恭王妃的心病吧。” “为什么会想这些?”雷尧有些意外的看他。 “没什么,只是随便讲讲。”韩朗嘴边含着一根草棍,“京中的传闻很多,听多了难免好奇。” “传闻?” “食古不化的顾大人,才貌无名的深闺女子,姐妹先后嫁入皇室,哪一条都是谈资。” “不知道我在这些传闻中是什么样子?”雷尧笑笑。 “再好不过。”韩朗含混的说。 “是吗?”他的嘴角浮上嘲讽的笑,或许是吧,完美的丈夫。 “是。” 严天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抓住夕颜的手腕,用力的一扯,将她拉到怀中,斜坐在腿上。夕颜没有防备,手中的酒壶脱手而出,飞撞到了不远处的墙上,流溢的酒、融化的烛,她抗拒着躲避着他的索求。 他掀被下床,将散落的衣服捡起来一件件穿好,夕颜背对着他,看床帐上动作的影子。他们已经很久没在一起过了,严天沐也惑于自己突如其来的冲动。或许感情上有恨,可与她肌肤相贴的时候,只感觉到不可抑制的爱与依恋。他喜欢靠在她胸前,汲取她身体的温暖,象是将自己置于一个安全的巢穴。她总是任由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偶尔也会轻轻抚摩他的头发。 他弯下身,将被子拉好,盖住她裸露着的背,指腹顺着她的肩线而下,多年如一的凝脂。 “我先回去,你好好休息。”他见她一动不动,也不强求,起身离开。 听到关门的声音,夕颜换了个姿势,面朝外,斜趴着,她脸上的晕红已经在慢慢消退,身上有些困乏。她咬着手指,上面有咸咸的味道。 门开了,夕颜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她连忙要将被子裹紧,可刚拉了一半,她就放弃了。真实的如此,又何必遮掩。 韩朗愣在那里,他尴尬的别了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柔和的烛光中,她的胳膊散发着润泽的光,她的头发披散着,脸被长长的黑发遮挡着,象是传说中的山鬼。 他风尘仆仆,大军还要半日才进京,他趁了夜色,马不停蹄的赶来,想看她一眼,想早些让她知道他遵守着约定,回来了。他迅速从眼前的尴尬场景过中冷静下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地的凌乱,还有贴身的衣物,他不去猜,也能明白发生过什么。他的拳紧紧的攥了起来,喉结动了动,吞咽着无可名状的感情。他往前走了走,蹲下来,将地上的衣物一件件拿起,小心的放在旁边的长椅上。 夕颜安静的看他做这一切。他紧锁的眉,似乎有些伤心的眼睛,紧抿的唇。她垂了眼帘,他走近时,身上还有混合着泥土的风的味道。 “你还好吗?”韩朗说,“我该换个时间来。” “不是该换个时间,而是不该来。”夕颜缓缓的说。 “是吗?”韩朗笑笑,“可我还是来了。” “一切都顺利?” “顺利。”他顺着她的心意换了内容。 “加官进爵?”她又问。 “也许。”他在她床尾的椅子上坐下,靠着床柱,望着不甚清楚的窗外。“有没有人说你很俗气?” “没有。”夕颜看他,眉毛轻挑,“我很俗气吗?” “是很俗气,你的屋子很俗气、你的衣服很俗气、你说的话也很俗气。”他侧头对她一笑,“总之,全都俗气。” “你还真是不客气。”夕颜哑笑。 “为什么会进宫?”韩朗忽然问。 “大王选的啊。” “是吗?” “不是。是我故意让大王看中,然后才进的宫。”她忽然很想说。那个小丫头曾经洋洋得意于自己的聪明,却不知道那是愚蠢。“我想我不会爱上谁,所以不如用美貌去换钱,最对得起自己的就是找个有钱的人,有钱的人中最可能大方的也就是大王了,所以,我选择了进宫。” “你瞧,你是不是很俗气?” “真的是。”她笑,泪都笑出来了。 “真的只是为钱,又怎么能这么落魄?”他很轻的说了一句。 她的笑僵在脸上,只剩了眼泪。“谁知道呢?” 第九十三篇 “我想坦然的接受命运的安排,却发现根本做不到。”夕颜侧了头,脸压得有些痛了。 韩朗的侧面也如雕琢般完美,微微忽闪的睫毛有着纯真的气息。他是放松的,不似平日里的戒备。空气中是暖暖的香味。虽然他的眼睛不在看她,可她的气息却无处不在的包围着他。她凝视着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想抓住些什么。 “可你还是别扭的接受着。”韩朗轻叹。 夕颜不作声。 站在朝堂之上的韩朗,是那般的卓尔不群,散发着超越年龄的霸气,让一干人等黯然失色。雷骁从高处俯望着,内心是无法言喻的骄傲。他让韩朗自己提要什么。面对大王慷慨的赏赐,韩朗提的愿望之一就是放假三个月。雷骁痛快的答应了。 夕颜和韩朗一起前往位于山间的小村。她脚步轻快,跟在韩朗身后,慢慢的往山上走。爬了一阵,再回头看,眼前发晕,看着下面,有种想要跳下去的冲动。她忙拉拉韩朗的衣袖。浑身热气的韩朗,回头看她,见她有些紧张。 “怎么了?害怕是吗?” “有点,爬得太高了。” “别怕,有我在。”他将她的挽袖放下来,隔着袖子拉起她的手,明朗的笑着说,“走吧!” 夕颜看看他,也展露了笑颜,他的手很厚很暖,有种力量在从他那里传至她手中。 走在山间的路上,两旁是爬满藤蔓的石屋,从残破的窗户望进去,里面是一片黑,荒废的屋子如同沧桑的老人,孤独而沉默。雨后的小径青苔密布,还有些湿滑,在石阶的下面,偶尔会看到几朵盛开的野花,紫色的花点缀着初春的味道。 他们选了一间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屋子,从石板桥上过去,走过野草丛生的小径,就到了屋前。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湿漉漉的空气夹着清新的草香扑面而来,畅快舒适。 韩朗见脚下不远处有朵小花,便摘了,拿到夕颜眼前,“送你。”他的笑容如同这空气一般清新。 夕颜小心接过来,笑着闻闻,“花的味道。” “还有呢?” “雨的味道。” “要我说,还有风的味道、草的味道。” “好幸福。”夕颜重重的吸了口气,感叹的说,“如果能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就好了。” “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韩朗的目光投向远方,“哪一日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一个人,也是我想要的。” 夕颜转动着手中的花茎,看着韩朗,明媚的笑着。 他被她的笑容眩惑。她或许正随着岁月渐渐老去,可她的眼睛依然清澈,笑容依旧明媚,仿佛不曾受过任何的伤害和折磨,也没有任何的痛苦与不快。是掩饰的太好,还是忘记的太快? 雷尧独自在花园中徘徊。朝颜身体好了些,听说王爷在花园中,便让丫鬟扶着,也要过去走走。 “王爷。” 听到朝颜的声音,雷尧换上笑容,转身朝她过去,从丫鬟手中接过,让她倚靠着自己。 “你怎么出来了?” “在屋子里呆久了,想出来透透气。” “也是。下次要出来,一定要告诉我。” “知道。”朝颜笑笑。他的眼中没有笑意,脸上的也是装给她看的吧。这样是不是也好,只要他还肯对自己装着? 第九十四篇 夕颜跪在地上,黛紫色的粗布外袍映衬着娇媚的容颜,眉宇之间那一丝淡淡的忧郁,远看去,仿佛有着如清茶般袅袅上升的水烟和若有若无的清苦,她的手颤抖的抚上韩朗的脸,时常有阳光般笑容的脸,下巴上有干净的青色胡须根,他闭着双眼的样子,唤起着以往她从未有过的柔情。在那些日子里,只是看着他,她就会忘记自己的处境,一心想要变得幸福。或许这幸福本就是强求的,所以结局只能是别离。一旁的雷尧黯淡的看着她的泪无声的汹涌而下,别过脸,抑制着心痛,悄悄的走到屋外,小心的带上木门,留她独自对着韩朗。 她知道自己在流泪吗?她知道自己眼中的痛苦已经超越了想象吗?她知道自己或许已经将心真正交了出去吗?她知道即便她永不承认她也已经是在爱了吗? 她终于开门出来,脸上泪痕全无,只有微红的眼睛泄露了刚才那一场伤痛的哭泣。即便是粗布的衣服,也不能遮挡她的美丽,头发辫成两根,垂在两侧,在日光下有着柔亮的光泽,远离了贵胄之地的她,浑身上下散发着活力和生机,象是一朵怒放着伸展着的花。雷尧望着她,眼中是怜惜。 他没想到她会来找他,在王府门前看到她从头巾中露出的面容时,他大惊,不可置信一身平民打扮的她竟出现在他面前。 她平静的请求他,将韩朗带回。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刹那,他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个他根本想不到的人,居然和她有交集,很深的交集。他感到了嫉妒,那种他从不曾体会过的陌生感情。 “谢谢。”夕颜无声对他笑笑。 韩朗被放到马车上,她走上前,小心的帮韩朗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对于一个暂时失去感觉的人来说,这样的行为显得有些多余。她眼中的怜惜和眷恋让雷尧有些道不清的酸楚。 “我会将他安全送回。”雷尧强装着若无其事,就象还没窥透她的心一样。“不过,他醒来后会怎样,我也无法保证。” “会忘记我。”夕颜的笑容妩媚而凄凉。韩朗为了让她忘记一切重新开始,居然找来了可以使人忘记一切的草药。可现在,她把草药用在了他身上。 “真的会忘记吗?” “当然会。”韩朗郑重其事。 “那也会忘记你,没关系吗?” “有关系,虽然会忘记从前的我,但以后我都会是你最记得的人。” 他们的对话还犹在耳边。 “即使是为了他好,我想他也不会感激你,只会怨恨你。” “也许吧。”夕颜望着雷尧,“可那都不重要。我不想他或者任何人再和我有所牵扯。” “也包括我吗?”她有时候固执得可恨,一个柔弱女子偏偏要装着坚强,忍耐的让人发狂。 “是。”夕颜的头发沾在她唇上,微小的血渍凝结,她浑然不觉,“韩朗,就拜托王爷了。” “你曾经也是这样请求严天沐的吗?”雷尧问,他垂下眼帘,看着她裙角上沾染的土渍,声音乏力。 “没这么客气,也没这么容易。”夕颜一笑。她的手留恋的抓着韩朗的手,并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感觉。也只有他无所察觉的时候,她才会毫无顾忌的表露内心真实的感觉,她舍不得,舍不得。没有他的生活,她连想象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他离开了,你怎么办?”雷尧担心的问。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夕颜苍凉的一笑。 第九十五篇 “怎么,还是不肯认错?”严天沐居高临下,目光冷冽,没想到,她竟然敢这么大胆。这个她生活了近10年的房子,现在一塌糊涂。他砸掉了不少,恨不过,又让人将房中的家具撤去,只放了稻草和桌椅在。大王已经放弃了她,不过看在顾大人的面子上,仍然保留侧妃的名号。再不会有定期来到的御医,也不会再有人会想到她,提起她。 夕颜头发散乱,嘴唇上是鲜血和干涸的结痂,她奄奄的倒在地上,整个人苍白如被风雨摧残过的花木。 “只要说出是谁带你离开,就不用再受苦。”他的声音温柔而冷酷。 她遮在头发后的眼睛空洞无神。 严天沐蹲了下来,伸出手,轻轻的将她的发丝拨到两边,从怀中拿出锦帕,慢慢的为她擦拭脸上交错的汗水和泪水。痛了这么久,她该会立刻如同往日一般,不管他的冷漠,如同八爪鱼一样攀上他,奋力的呼吸他的体温,让自己舒缓下来,生怕他转眼离开,来不及缓解痛楚。可夕颜一动不动。她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曾经在她眼里燃烧着从不曾熄灭的生存欲望之火现在只剩了灰烬。 他定定的望着她,她留在他睫毛上的吻痕还在,她留在他怀中的味道还在,她留在他眼中的妩媚还在,她留在他生命中的孩子还在,她却要离开,毫不留恋的离开。有多爱就有多恨。他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可恨到极至也只剩了内心苍凉的一笑。 “你不说,我也会查到。”他说,“如果是为了保护他,那毫无意义。” 夕颜阖了眼,她想睡,痛了几天下来,她根本无法入睡,疲倦比疼痛更难以抵抗。 严天沐站了起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俯视着蜷在冰冷地面上的女人。要怎么处置,他还没想清楚,可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仍舍不得让她死。他一生中唯一爱过的女人。他还在等待,等待有一天,她会爱上他,这已不是简单的爱情,也是他一生想要追寻的结局。他会查到那人是谁,不管是谁,都决不放过。 他睁开眼睛,发现身处陌生之地。 开着的窗前,是一个清癯的身影。 “这是什么地方?”他坐起来,头有些痛。她呢?怎么不见她?自己又在什么地方? “你醒了?”那身影转过来,赫然是恭王爷。韩朗一愣,随即眉头皱了起来。 单凭他的眼神,雷尧就知道,夕颜所想的怕是要落空。世上怎么会有让人忘记一切的草药呢? “她在哪?”韩朗提身下床。一种不好的预感让他心焦起来。 “不管在哪,你都不能再见她。”雷尧严厉的说。冲动已经让她在承受代价。 “恭王爷,请您告诉我。”韩朗正色说。“我发誓要守护她,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在她身边。” “你还太年轻,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她回到严将军那里了?”韩朗走到近前。 “她不得不回去。”雷尧伤感的叹了口气。 “有什么苦衷?还是怕连累我?” “都是。”雷尧背身而立,“你在这里,也是她的意思,希望你可以体谅她的一片苦心。” “然后呢,像你一样,带着无法诉说的感情过完一生?”他尖刻的反问。“看着她痛苦挣扎却无能为力?” 他的话让雷尧的心被划了重重的一痕。 “你呢?你能带她离开安国,却无法让她离开严天沐。”雷尧清冷的回应。 “你在说什么?” “事实。” 第九十六篇 厚厚的木板封死了所有的窗户,只留了供人进出的偏门。没有阳光的屋子散发着说不出的潮霉味道。微弱的烛火奄奄跳动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她抱着膝坐在稻草堆上,身上还沾着几根草棍,头发蓬蓬的,粉色的锻面被子缩在一旁。桌上是冒着热气的饭菜,严天沐要秋莺仔细照顾她的饮食,只要她还没吃东西,那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新烧热的饭菜端到屋中。他还是没能狠下心。那天,她沉沉睡去后,他一直坐在屋中,直到确认时辰够久,可以让她不再疼痛才离开。 比死更难负载的或许就是一个人的执著,执著到盲目。 “我们一起离开。”韩朗的眼中是温暖和笃定。 “去哪里?”夕颜轻笑着问。 “哪里都可以,只要能够带你离开原来的生活。”他从不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情。 山里的风清爽而明丽,仿佛可以从身体中穿梭而过。她藕荷色的衣衫映照着目光中的憧憬和期待,嘴角似笑非笑的表情,合了调皮的垂在脸侧的发丝,还有湖水般粼粼荡漾的眼波,拨动着他的心弦。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他望着她,心里充实而温暖。将她放在最珍贵的位置,用心守护。 她居然真的同他一起逃了出来。 山间的两间木屋。 她学着烧饭,拿了蒲扇扇火,烟倒出来,她坐倒在地,鼻尖、额上都是烟灰,狼狈不堪,可她却一边咳嗽一边止不住的笑。 他想去扶她起来,却被她踩到脚,带倒,两人又都跌坐在地上,绿色的草汁,压碎的野花,他有些困窘的笑容。 他小心的将鱼刺挑出,夹了放到她碗里。糊掉的饭,他也吃得津津有味。 阳光晴好。他在屋外席地而座,一边制作木叉,一边抬起头和身旁的夕颜说话,斑驳的阳光透过头顶的树叶洒到他脸上,夕颜觉得似乎眼睛被闪了一下,心底突然柔软了起来。他的眼神总是平静中带着渴望、追求、坚定,还有一丝的羞涩。她陷落在这样的眼睛中,也陷落在他的温暖中。她看看自己和韩朗身上的粗布衣裳,和手上因为干活而磨起的水泡,过去的一切如南柯一梦。他说着话,她应和着,思绪却随着风四处游荡。没有了锦衣玉食,也没什么爱恨纠缠,单纯的生活或许才应该是她真正需要的。 韩朗望着她有些迷惘的脸,若有所思。 她挣扎着,在被子中压抑着不敢出声。隔壁的他,睡的很轻。第一波来临了。她永远无法摆脱的枷锁,注定新的生活不过是镜花水月。 她绝望的哀求着,哀求上天怜悯她一次,让韩朗可以回到他的位置。 他自以为了解,却是一无所知。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抹过她的脸,“干的,一滴泪都没有。” “以泪洗面是没用的。” “我不知道要做什么。” “你不知道做什么得时候,就什么都不要做。”夕颜的笑容惨淡。“你走吧。”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谢谢你。”夕颜将他的手甩开,“请别管我。”她冷漠的说。 “你真的要这么过下去?”韩朗直直的望入她的眼睛。 “是。”夕颜干脆的回答。我既不忠于自己的心,也不忠于爱情。一个自感渺小的人有很多种方式来让自己强大,因为懒惰、懦弱,我选了最轻松的,今天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有什么值得怜惜? “我会想办法找到解药。” “别为我浪费时间。”夕颜笑得嘲讽,“如果你是个貌不出众的丑孩子,没有那双能打动我的漂亮眼睛,我根本不会救你。用浅薄的外表来评价人或事,做出选择,这就是我。所以,别在带着报恩的愚蠢念头打扰我的生活。” “幼稚,以为用几句伤人的话就能把我赶走?”他不怒反笑,温柔的笑意如同久违的阳光。 “是要你清醒。” 第九十七篇 “天沐,这是关系家门的大事,你不能再儿女情长。”紫苏用保养良好的圆润手指轻轻扣扣桌面。雷骁立紫苏所出的长子为太子本就是天经地义,可偏偏有那么多仗着自己得宠的人跑出来兴风作浪,知道大王喜欢四子,便撺掇着说要凭才干能力来选,虽然大王的态度没什么变化,可也怕架不住日日有人吹风。 “她已经身在宫外,你们的争斗与她何干?”心知肚明姐姐的想法,可还是要多问一句。 “她与四子的关系没什么要紧,可与你的关系?我不说你也该明白。”紫苏一语中的,“只要我们不被抓住把柄,四子就根本不可能被立为太子。” “非要她死才可以?”他看紫苏,她的表情平和,可话外之音却冷酷无情。 “最保险也最干净的办法。”紫苏云淡风轻的说。“别忘了,还有唯卿。”万一顺藤摸瓜,除了死无对证,再没有其他洗清的办法。 严天沐面无表情,“嚓”的一声,握在手中的杯子被捏碎了。看着掉落的瓷片,和上面沾染的血迹,紫苏不再多说。目前的形势,他应该比谁都清楚。她不能放任他为了一个女人而毁掉多年的努力。她甚至后悔当年的决定,本以为他会新鲜罢了就回到正常轨迹,可这些年,他读那个女人始终如一,越是这样就越要除掉。无情不似多情苦,他怎么就参不透呢? 严天沐走到儿子房门外,望着窗户上映出的埋头写字的身影出神。他微微笑着。心里安慰。可想到夕颜,又忍不住叹气。姐姐说的话,他不是不清楚,父亲不计较他始终不成亲,有个母亲不明的孩子,他又怎么能枉顾家门?他揉揉额头。他不亲自动手,姐姐也不会善罢甘休。 空荡的练功房,烛火通明。 雷湛一人在练功房中练功。 他快满14岁了。按照宫里的规矩,他将被送到自己的封地上,除了太子,其他的皇子都不能在京城生活。他的封地想必会比较遥远,近处的要留给母后的其他孩儿、留给得宠的皇子,父王再喜欢他,也不可能为了他与官员们对抗。以后,就只能靠自己了,想到这些,他就更卖力的练功。雷骁站在门侧,若有所思的看着里面那个大汗淋漓,却不肯停下来歇息的孩子。仿佛一夜之间,那个原本皮得要命的孩子成了另一个人,沉默寡言,发奋练功。他的天资太好,在雷骁的众多皇子中,是绝对的佼佼者,也正因为这样,雷骁更担心。雷骁站在那里许久,见里面的人仰躺在地上喘息才离开。 雷湛的封地在阳伊,那里土地肥沃,易守难攻,是安国的独立郡县之一。算是雷骁的私心,目前派往阳伊的驻军,都是曾经随他征战的嫡系军队。很多人知晓他对四子的宠爱,大着胆子请求立四子为太子,他佯装不解。太子的位置,不是留给最有才干的,而是最合适的。他们不会不懂。他不打算让自己的家事也成为众人博弈的筹码。想来,侧妃虽然不是他最喜欢的女人,却是带给他问题最少的女人,几乎是干干净净,象从未存在过。她留下的却是最好的,最为他喜爱的四子。 娘。雷湛在心里大声的喊。她会听得到吗?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她的样子,可她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有温柔的笑,温暖的手,也许也在为想念他而忧伤。他很孤单,每当夜深人静,那种孤单就象疯长的藤曼肆无忌惮的裹住他的心脏,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会疼痛。他不流泪,因为没有谁会为他擦泪。 “跟我走吧,我会守护你到最后。”韩朗耐心的说。 “我不能。”夕颜用力转转眼珠,让泪往回收。。 “你能。”韩朗捉住她的胳膊,看着她倔强的容颜,“我们一起离开,去周国,去边疆,去中原,肯定有能医你的方法。” 夕颜的泪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她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爱哭,变得脆弱? “你不肯走,是因为不相信我吗?”韩朗问,“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 夕颜望着他,心里在说,我从没有如此坚定的相信过,也正因为如此,才会选择退缩,不是不够勇敢,是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我真的不能离开。”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在动荡不安中生活,我更不能利用你的感恩来寻求自己的自由和舒适。还有,我还想活着,这样才能记住你的笑容,才能回忆你带给我的幸福,才能体味因你而生的感情。因为你,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怕死,怕来不及感受这一切。 “嘘,有人。”韩朗呼的吹灭蜡烛,凝神静气。他撬开了门,有人来一定会发现,他要怎么带她脱身呢?黑暗中,他攥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紧贴着自己靠在墙边。 “你快走。”她小声说。是严天沐的脚步声,不是刻意去记住,可就是那么熟悉。 不止一个人。韩朗暗想。他转头,在黑暗中坚定的笑笑。她在害怕,手中都是津津的汗水。“别怕。”他笃定温厚的声音安抚着她紧张的心脏。 脚步越来越近。突然,停了下来。 严天沐冷冷的看着档在门前的男人。 “什么风把您吹到这里了?”他皮笑肉不笑的问。他怎么会在这出现? “路过。”也许只有这样荒谬的说法才符合目前的状态。 “王爷真会说笑。”严天沐挑挑眉。 “严将军确实尽责,深更半夜都不忘到这里巡视。”雷尧揶揄的说。 他们之间,始终是隐隐绰绰的看着对方,多年来一直如此。 “既然这么巧,不如我们去喝一杯。”严天沐忽然提出。 “好啊。”雷尧爽快的答应。两人一前一后,躲过巡逻的人,翻墙而出。 “我们走。”韩朗听外面再无声音,便要带夕颜离开。 火光冲天。荒宅内一片混乱。 严天沐一听人来报,倏地站起来,冲到门外,拍马疾行。雷尧也紧随其后。 火势蔓延及快。从夕颜的房间开始,乘着风,顺势而行。 严天沐和雷尧到时,只看见坍塌的房屋和灰烬。黎明时微亮的星光里,袅袅的轻烟凄凉而上。严天沐呆站在原地,一言不发。血红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水光。 第九十八篇 大火。尸骨无存。任是雷骁心如铁石,也免不了不忍。严天沐垂首,站在不远处,整洁的外衣掩盖不住脸上的疲惫。御花园中正是姹紫嫣红之时,雷骁目之所及,皆是生机勃勃的美色,远处,貌美如花的嫔妃们三五成群,在园中嬉戏,这场大火听起来,有几分不和谐。他心内不由感慨,再娇媚的人,也逃不过上天的劫数。 “请大王降罪。”严天沐声音低哑。他奏明了侧妃可能受不住病痛折磨,所以一死以求解脱,而他派去的士兵未能足够警醒,导致了事情的不可挽回。 “天沐,你不必过于自责。她缠绵病榻多年,现在,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雷骁缓言道,“朕不会降罪于你,你只管舒了心,回去休息几日。侧妃的后事,朕交代他人料理即可。” “谢大王。”他勉强一笑,谢恩。“那臣先告退。” 他搜寻了大火现场,一寸也不放过的仔细搜过。她真是化了灰吗?亦或是逃之夭夭?住在后院的秋莺和月香没有可能帮她,那会是谁?王爷?可看他的样子,也是措手不及、毫不知情的慌乱。他,不相信她会死。 “爹,您怎么了?”严唯卿看到爹爹浓眉紧锁,从回来后就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坐在书房中发呆。 “没什么。”见儿子进来,脸上满是担心,严天沐安抚的笑笑,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疼爱的摸摸他的头发。“不要担心,爹只是在想事情。” 唯卿的身上,找不出一丝夕颜的影子,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孩子。她什么都不情愿给他,连一个孩子甚至都不肯用心的为他生养。 “爹,你在想娘吗?”严唯卿眼珠转转。人人都说爹对娘一片痴心,可谁都不曾见过娘。他真的有过娘吗?为什么家中连娘的一件衣服,一件珠钗都不曾有过?他的娘是不是也会像奶娘一样温柔?会不会也和爹一样爱他?他有很多话想和娘说,很多。 “是。”严天沐点点头,是在想你娘,那个没良心的狠心女人。这么多年,即使是快石头,也该被捂热了,可她呢,依旧是比冰还冷还硬的绝情。 “娘是什么样子的?”爹居然愿意和他说起娘了,兴奋之余,他忍不住想追问下去。从前,他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可爹总是一句和别的娘一样匆匆带过,他一直等待着,有一天,爹会有不同的答案给他。 “她,是个很笨的人。”夕颜的一颦一笑历历在目,严天沐觉得眼睛发涩,他别了头,不让儿子察觉,“虽然长得很美,可脑袋里空空,是个绣花枕头。” “哦,”严唯卿了解的点点头,“那爹为什么还喜欢娘呢?” “她长得美啊。”严天沐故作轻松的说,手指快速掠过眼角,带走了那滴泪。美的别有风情,象仙女也象妖精,会偷走别人的心。 “爹不是整日都说,看人不可只看外表,可爹自己却只凭了相貌去喜欢人。”严唯卿皱皱鼻子。 “编排起爹的不是了?”严天沐拍拍他的后脑勺,“好了,去念书吧。爹想一个人静静。” “你说什么,夕颜,夕颜,怎么会?”朝颜捂着嘴,被雷尧带来的消息惊吓的不轻,一时间,连眼泪都找不到出口。 雷尧看着她,心里一片枯涩。朝颜会好起来了吧?她再这么继续的服药,迟早会积酿成疾。现在,对她,是幸还是不幸?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讽刺。 他坐在床前,朝颜的哭声凄恻。他不劝慰,由着她倾倒。她很久没有放声哭过了,这,有伤心,有自责,也有几分说不清的淋漓畅快,那种微妙交织着的复杂情绪,她自己也理不清。是在为谁而哭?自己?夕颜?曾经的岁月?有一点她是肯定的,他,从此,只属于她。 他也会演戏,这么多年下来,连自己都想为自己叫好。夕颜。我能为你做的,就是竭力让你幸福,哪怕只是一点可能性,我也不会放过。在漫长的年月中,我才渐渐明白,或许,你是爱我的,用你的方式。 “你醒了?”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棱倾洒在身上,她舒服的嘤咛了下,从沉沉的梦中转醒。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暖暖的。空气中是米饭的甜香。睡眼惺忪,韩朗轻快的声音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坐起来,揉着眼睛,打量着所在之地。简陋的木屋,但收拾的干净清爽,房间中的木桌上还有一个陶瓶,几枝黄色的花,鲜艳欲滴,热烈的开放着。 韩朗把端来的水放在木凳上。 “我打了水,你先洗洗,然后就可以吃饭了。”他笑容温暖。淡青色的布衣,穿在他身上,也有说不出的气质。只是看着他,就会感觉到被温暖、安心包围着。床头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布衣,浅浅的紫,伸手抚过,粗糙却有着塌实的满足感。 韩朗正在准备碗筷,一抬头,夕颜正撩开帘子,从屋里走出来。他又看到了曾经与他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她,虽然穿着布衣,却安然美丽的她。 “多吃些。”他夹了菜放到她碗中,她吃得正香。 “你也吃,总看着我,我会咽不下。”她停下筷子,笑着说。他做的饭菜真的很香,吃到口中,下到腹中,只觉得幸福。 “很舒服吧。”韩朗收拾好东西,走到屋外,见夕颜正懒懒的坐在草地上,靠着树墩,眯着眼睛享受阳光。 “阳光很好。”夕颜听到他走过来,回头招呼,“你也来坐。” 这里的风景很美,木屋在山顶,山下是树海,风来时,如绿色的波涛在翻涌。阳光和着山风,带来明媚的暖意。天也蓝得不可思议,明澈纯净,像韩朗的眼睛。 他走过来,在她身旁的草地上坐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 “我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过这样的日子了。”她懒懒的说。 “如果你不逃跑,就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他拉回目光,看着她惬意的表情,促狭的说。 “你不后悔?” “当然不。”韩朗双手交叠在脑后,躺在了草地上,眼睛望着湛蓝的天空和飘过的白云。 “我不喜欢清贫的生活。”她忽然说。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我们便过什么样的生活。”韩朗轻松的说。 “真的?”她伸了个懒腰。 真的。明天,我就会带你离开这里,去找可以医治你的药,去过你想过的生活。韩朗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在心里说。 长长的队伍,漫天的纸钱。安国侧妃的葬礼按照礼仪举办得肃穆隆重。 雷湛站在廊柱后,看着一群不相干的人抬着空棺走向皇陵。 他记不得模样的母亲,就这样离开了。他的愿望,也被粉碎了。父王吝啬到一滴泪都不肯为她流。他也不能作为她的儿子出现,只能这样远远的偷偷的与她告别,还未相见便要告别。素衣之下,是藏不住的鲜艳裙摆,人生寂寞,黄泉也寂寞。 第九十九篇 “韩将军,大王让我带你回去。”眼前的黑衣人语气平板。韩朗逾期不归,雷骁震怒,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如此看中的人竟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去他居所搜查,金银赏赐全被带走,却只言片语的解释都没有。生平第一次,为了找一个人,派出了大批的内卫,开出了绝对优厚的赏金。 夕颜刚刚睡下。 他带她千里奔波,终于在这深山古林中找到了可以医她的人。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一点点将她体内的锁魂草去除。他白日里同其他人一起上山采药、打猎,有了收获,再拿到山外去换吃食日用。夕颜在院子中开了几块小田,也和其他妇女一样,种些菜蔬贴补口粮。粗布的衣裳,磨破的手指,脸上的风霜,她安之若素。以为一生就会这么平淡的过下去。 “我不是什么将军,你认错人了。”韩朗直起身,抬起胳膊抹了抹额上的汗。今天太阳毒的厉害,一起出来的人便早早回去了。他想再挖些补药,夕颜这阵子精神不太好,每次服了药,她都会吐个不停,所以,虽然是7天服一次,也折腾的厉害。他又俯下身,继续。完全无视眼前人。 “是不是,跟我回去就知道了。”黑衣人连眼珠都不转一下,对他的回答毫不关心。 韩朗微皱了皱眉,起身要离开。眼角瞥见寒光一闪,身形已在几步之外。 “韩将军,请跟我回去。”黑衣人的眼里是冷笑。即便面容相似,难道身手也会雷同。同为内卫,怎么会连是不是自己人都分辨不出。自欺欺人就能躲得过? 韩朗一笑,“我不回去。” “明白。”黑衣人的口中发出鸣叫声,只听草中似有风过,林中疾影闪。又出现三个黑衣人。 韩朗依旧微笑着,可眼中却寒光闪烁。“对不住了。” 夕颜惊惶的看他捂着受伤的手臂冲进屋来,被猛的惊醒的她还不及反应,“走。”他边说着边拉她起来,抓起一件衣服裹住她。她的心颤抖着,可头脑却瞬间冷却,稍停了下,抓起床褥下的一包东西塞到怀中,便跟了他跑出去。山间的小道崎岖,可他们一刻也不敢停,一直跑到以前发现的一处山洞中才停下。 “给我,”还没好好喘口气,夕颜便抖抖梭梭的从内衣中撕了一长条白布出来,抓过韩朗的手臂,帮他包扎,可手却一直抖个不停,她抬眼看看他。他温柔的一笑,“我自己来。”韩朗抓住她的手,重重的握了下,安慰她,“不要紧,是小伤。” 她无法停止身体的战栗,腹中翻江倒海,她勉强走到洞口,扶着边上的石壁,吐的一塌糊涂。药性由于奔跑而提前发作了。 韩朗包好手臂,走到她身后,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良久,她才停下来,无力的顺着石壁滑在了地上。他也靠着她坐下。拼尽了全力,他才得以脱身。既然已经发现他的行踪,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想不到,大王会为了他而派出内卫。 “让你受苦了。”韩朗伸手,让她稍稍靠在自己身上,轻轻的擦拭着她微湿的额头。 “没有。”夕颜摇摇头,又一股涌上来,她支撑着,又开始吐。 “今夜先在这里,等你好些,我们再离开。”韩朗从后面扶着她。 从这里看去,天上的星星也不那么清晰,像是捉迷藏一样躲在树叶后面。暑气消散,微凉的地气。吃了些野果,感觉也不那么饿了。 “是谁?”夕颜问身后的他。 “大王。”韩朗也不隐瞒,“以后,我们又多了一个要避开的人。” “那他一定很看重你。”夕颜望着树影,那个人,她了解的不多也不少。 “是我辜负了他。” “韩朗,”她忽然唤他。 “恩?”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还是会买下你,可不会再去看你,永远都不去。” “不管你会不会看我,我还是会回来找你。”韩朗微笑着说。 第一百篇 “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内卫的回报让雷骁大感意外。难道是为了一个女人才离开?什么样的女人让他连官职都可以抛掉?难道是敌国的?这也说不通。他周围没有一个人见到过他见任何一个女人。 女人?是谁?他会和什么女人有交集?严天沐纠缠着的思绪电光石闪,夕颜,肯定是她。那个曾经带她离开的男人,就是他。所有的蛛丝马迹连串起来。大火、随之消失的韩朗。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他竟然从未察觉。还有恭王爷,他一定是知道什么的,他们怎么会那么凑巧的在那里遇见?一场大火,让他失去了往日的敏锐,痛苦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竟然存在如此之多的疑点。那么,她还活着。一阵狂喜。随即又是愤怒,和别的男人私奔。他迫不及待想要去找她,带她回来,关起来或是加倍的惩罚,让她再不能随意的离开。 “什么?你要亲自去?”雷骁看向眼前的天沐。 “韩朗的身份非同一般,他是您一手提拨重用的,其他官员本来就心存不满,如果此事不能妥善解决,大王必定会陷入被动。臣深思熟虑,还是亲自去更稳妥。” 听了他的话,雷骁思忖了片刻。严天沐的顾虑也是他的顾虑。比起官员的不满,他更担心韩朗担任内卫时知晓了太多的机密,如果他不能为安国尽忠,就必须除掉。韩朗是内卫中的顶尖高手,对付他,除了武艺还需要计谋。在这件事情上,天沐的确是不二的人选。 “此事要秘密进行。”雷骁目光冷酷,“一定要干净。朕会让内卫全力配合。” 夕颜,我来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慢慢爬上严天沐的脸。 溪边。 韩朗坐在大石头上,背对着在溪水中洗濯的夕颜。他们一路躲藏,在山林里走,最后到了这个深沟壑谷之地。他手臂的伤渐渐痊愈,夕颜也不再那么担忧。现在,他们唯一的路就是离开安国,走的越远越好,一但被抓回去,是绝对没有活路可走的。 “好了。”夕颜穿好衣服,爬上石头,拍拍韩朗的肩膀。“你去洗吧。”她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将拧干的外衣摊在石头上,连日的逃亡,难得有这样喘息的时间。 “好。” “这个给我。”夕颜拿过他脱下的外衣,“我到那边帮你洗好。” “我自己来吧,”韩朗抢了回来。“你先还是休息下。” 青山妖娆,风景秀丽。满眼都是无边的绿色,生机无限。可她却没什么心思欣赏,微微回头,瞥了眼身后的人,内心是无可名状的情绪。她是累赘,如果不是她,他应该在军营中,朝堂上,威风凛凛,而不是象现在,满面风尘、提心吊胆。他们能逃的脱么?逃脱之后呢?又该以怎样的身份与对方生活下去?他该娶妻生子,过正常的生活,和她在一起,又算是什么?她一边梳理头发一边想。天下之大,却没有一寸土地是她可以立脚的。 清冽的水,让他舒畅起来。心情也不再那么沉重。她的背,总是直挺的,即便是害怕的发抖,也不会软下来。她一定健康的继续活下去,还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和她一起去做,有太多的话想要慢慢讲给她听,有太多的风景想要同她一起去看。 “你回来了?”正在洞中烤东西的夕颜听到脚步声,开心的说,“稍等下,马上就可以吃了。”韩朗一大早就出去采药,打算准备好药材就离开安国。这里是国境附近,如果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对面国家。 没有人回答,脚步声也停了。她有些奇怪,回头一看,跌坐在地上,脸上的喜悦一点点变成惊惧,一身黑衣的严天沐正冷冷的看着她。 “过的不错吧。”他开口说。一身布衣,蹲在地上照看炉火,象个农妇一样的生活,她居然也可以过的下去。 太突然,她的大脑一片混乱。他怎么会在这?不能让他看到韩朗。千万不要现在回来。她要怎么办?她纷乱的思索着。 “为什么不说话?在想什么?那个带你离开的男人?”严天沐见她呆呆的,冷笑了下,“不对,应该说韩将军。他或许现在已经在押解回京的路上了。” “你说什么?”夕颜爬了起来,不行,她要去找他,她往外冲,想要跑出去,却被严天沐一把抓住,拽到面前。 “别做徒劳的事情。”他拧了眉,眼中是红色的血丝。自从知道她还活着,没有一夜,他是可以安稳睡着的,想要找到她的想法让他夜不能寐。 “你放开。”夕颜拼命挣扎着,用脚踢他。他一动不动,牢牢的抓着她,任她怎样,就是不松手。“你敢伤到他,我就杀了你。” “你能吗?”严天沐讪笑的看着她,一个自身难保的人有什么资格威胁别人。 是的,她能吗?他有什么错?他没有错。看似他对不起她,其实是她对不起他。利用了他的感情,浪费了他的时间,为了一种她也说不出是不是爱的感情。 “不能。”夕颜有些心灰意冷。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一样,她慢慢停止了挣扎。“你想怎样?” “或许你服的锁魂草太少,才敢这么做,不能怪你。”严天沐将她打横抱起,深深的看着她,“你从前那么依赖我,现在却视我如虎狼。别担心,我们以后会象从前一样。”他的笑如梦似幻,夕颜看在眼里,只觉得脊背上一股冰凉上来,忍不住哆嗦起来。 “放开她。”韩朗没有与那几人缠斗,甩掉他们后,立刻跑回来找夕颜。 “不放。”严天沐仍旧抱着她。她的胳膊被紧紧的钳着,动弹不得。“派了那么多人,没想到还是被你逃脱。”他很欣赏这个对手。 “你快走,别管我。”韩朗的衣服有被划开的口子,脸上是奔跑出来的大汗,夕颜心痛的看着韩朗,大声说。 “他走不了的。”严天沐面无表情的说,“你还是省省力气。” “你放开我。”夕颜拼命的挣扎,他的手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她一脸的心焦,不顾一切。就那么想离开他?宁愿和别的男人逃亡也不愿意见他?宁愿去死也不愿回到他身边?他的心,在她眼里,就这么轻贱?严天沐望着怀中的女人。 严天沐松了手,夕颜跌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来,跑向韩朗,“我们快走”她拉着韩朗,拼命的往前跑,只要越过那条山涧,就是别的国家了。 她头也不回,果断的让人憎恨。 严天沐闭了闭眼,飞身过去,一掌打在夕颜背上,夕颜应声倒地,韩朗来不及反应,严天沐已经转身攻向他。 很痛。夕颜费力的想爬起来,可身体上的剧痛让她连气都换不过来。 他们两人拼死相搏。她要起来。她努力了一次又一次,终于攀住旁边的树干,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嘴边是不断滴落的鲜血。 “天沐。”她的声音不高,却无比清晰的传到他耳中,软软的柔柔的,那个娇俏的女孩瞬间闪过他的脑海。严天沐回头,见她微笑着,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她眼中盛着的盈盈秋水,象要把他淹没。他扼着韩朗的手慢慢松了劲,韩朗抓住机会,脱身出来。 “你怎么样?”韩朗爬起来,冲过去扶住夕颜。 “没事。”夕颜简单的说。她甩开韩朗的手,低声说,“你先走,如果其他人赶来,我们全都走不了了。” “我们走。”韩朗抓过她,就要跑。她闷哼一声。“我怕是走不成了。” “你怎么了?”韩朗惊慌的问,她一笑,嘴里的血汩汩而出。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夕颜,你坚持住,不会有事情的。”他把她搂在怀里,颤抖着说。 “你走吧,我和他,是一定要有个结果的。”她平静的说。“谢谢你给我的温暖和快乐,我至死都不会忘。” “别说傻话,我会带你离开,过你想过的生活。”韩朗吻着她的头发,用力擦了一把泪。 “你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韩朗顺着她的眼睛看下去,见她将一把短匕首顶在腹部,“快走,立刻,马上。”她催促着,焦急万分。 “我会和你一起死。”韩朗定定的看着她,平静下来。 “想一起死?”严天沐拿着剑,冷笑着问。 “是,死也会在一起。”韩朗扶着夕颜,慢慢的后退。赌一把。穿山而过的河水奔涌着,他们离那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 严天沐似乎了解了他的意图。 “别做蠢事,她已经受伤了,不会再那么侥幸。” “是不是侥幸,只有天知道。”韩朗毫不动摇。 “夕颜,你真的要他陪你一起死吗?”严天沐看向她。她抬头,看着身边这张年轻的脸上无畏和坚定的表情。她很怕。怕自己没那么容易死掉。 水声越来越大。 “别再后退了。”严天沐停下了紧逼的脚步,举着的剑也垂了下来。“你们走吧。”夕颜的脸色煞白,胸前触目惊心的火灼烧着他的眼睛,如果她死了,那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只有她活着,他才有机会带她回来。 “严将军,人呢?有没有抓到?” 严天沐站在崖边,望着下面隆隆而过的水,“被我打落山崖了。” “什么?”几个黑衣人冲到崖边,向下张望,从这么高的地方坠落,基本不可能存活。带不回去尸体,赏金怕是要泡汤。 “我自会向大王禀明,不会少了诸位的功劳。”严天沐冷淡的说。 “谢将军。” 原来,爱和恨都比我们想象中复杂,一个人,很难真正分辨自己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成分的组合。 终篇 十年。 严天沐缓缓的从大殿的台阶上走下来,初秋的天空,高远而空旷,他环视这个整日进出的宫院,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权倾朝野,依然填不满内心的洞。严唯卿,征战在外已经2年了。严天沐只能从边关不断传来的军报上寻找儿子的踪迹。很难想象,一个曾经整日里嬉皮笑脸的儿子会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战士,坑杀、屠城,无所不用其极。安国的领土在扩大,他的罪孽在加重。或许夙命如此? 现在的他,渐渐开始畏惧,畏惧上天,畏惧命运,开始老了么?他脸上的肌肉动了动,似笑非笑,叹息声悄悄逸出。她走后,他的世界也改变了。孤单、冷清,深夜里让人无法成眠的思念和痛苦,‘天沐’,那一声呼唤,仿佛魔咒,终年缠绕着他。什么都没有,只剩一场心伤。 她,逃得无影无踪,十年来,掘地三尺都不见踪迹。难道他们只能黄泉再见? 恭王爷成长为他的劲敌,两人明里暗里的争斗着,偶尔,也在一起痛饮,只喝酒,不说话,酩酊大醉,再各走各路。 雷尧放下笔,纸上墨迹未干,端详了一阵,便团起来,丢到旁边的火盆中,轻烟一阵,上面的人便乘风而去。朝颜正弯了身修剪花枝,人胖了些,比起年轻时候,气色反倒更好。闻到书房里传出的味道,她皱了皱眉,从开着的窗户中,看到一脸淡然的丈夫。他们都在渐渐老去,心里的刺也被岁月腐蚀的化掉了,剩下的,就是相濡以沫。她微微一笑,又弯下身。斯昭已经成亲了,来年,就会有个小小王爷。她不在意他偶尔的大醉,也不在意他偶尔会含糊的叫着不是她的名字。能留在他身边的,始终都只是她。 严唯卿,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营帐外是渐渐衰弱的咒骂声,想必土已经埋到了胸前,想骂也没了力气,他不在意的淡淡一笑。他的脸庞异常的邪气,一双阴郁黑眸,带着似能慑人心魂的魔力,抿着的薄唇下达的总是最残酷的命令。 他不再是父亲膝前那个调皮不羁的孩子,而是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可怕对手。讨厌血的味道,却无法停止。如果是因为前世罪孽深重,今生才母子分离,那么,就让自己的罪更重些,重到来生来世再不为人,就再也不用痛苦,也不用看爹痛苦。 暹济。港口。 满载着别国货物的船只一靠岸,早已等在那里的商贩们便一涌而上。 “您小心脚下。” 一个年轻男子,身后是几名侍从,从旁边一艘精致的大船上下来。他衣着华贵,气度非凡,颀长的身体,白皙的面容,长而整齐的眉毛下是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目光流转间,霸气十足。 “你们不要跟着我,各自随意走走。”他回身,对跟在身边的几个灰衣侍从说。他的声音不高,却颇有威严。那几个人便作了揖后各自散开。 从阳伊到这里要两天三夜,在这个战乱不休的时代,远离内陆的暹济却安宁平和。他已经来过几次,父王也到了生病的年龄,而这里的环境适合很多种药材的生长,他经常花重金买最好的回去进献。 虽然是岛国,可建筑风格和内陆却相差无几。 他不急着去熟悉的药材铺,而是顺着长长的街道慢慢的逛着。 一辆马车在前面的绸缎庄门口停了下来,一个小丫鬟正挑了帘子,扶车中的女人下来。雷湛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正好那人在地上站定,抬了头,藕色的外衣映衬着皎白的皮肤,长而秀美的眼睛有说不出的风韵。他愣在原地。马车离开,又见一个中年男子,从绸缎庄中出来,将那女人扶住,那女人微微仰了头,含笑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一起进到店中。说不清为什么,他快步走过去,不假思索的也进了店中。 她正坐在一侧,似在挑选布料。她的侧面很是精致,长的睫毛微微的扇动着。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回过头来。两厢对望,他只觉眼前一亮,无可挑剔的容貌,只一个眼神也是气韵生动,有着千般的妩媚。似曾相识。 她见他怔怔的,便低了头。 “夫人,我们走吧。”中年男子从后面的屋中出来,手中拿着一顶帘帽。他看到雷湛,身体不易察觉的颤了颤,仍旧不动声色的走到女人面前,小心的帮她把帘帽带好。 “掌柜,招呼客人。”他对那边的人喊了声,接着,客气的对雷湛说:“您需要什么,请那边挑。” 雷湛看了看中年男子,一个生意人,却有如此锐利的目光,周身的气度也让人不可小觑。他点点头,却暗暗的打量着面前的人。 “可以走了吗?”那女人的声音温柔悦耳,恍如春风过心。雷湛不由多看了眼。 “走吧。”中年男子像是捧着什么宝贝般小心翼翼的拢着她,眉间眼角都流溢着爱意。 “客官?”掌柜的见他发呆的样子,摇摇头。怪不得一出门,老爷就一定要夫人遮住脸呢,瞧瞧,稍不留神,就晃到了人。 “那个人的眼睛和我的很像。”夕颜若有所思。 “是很像。”韩朗握着她的手,状似不经意的说。 “唔。”她点点头。 “先休息下,还有一段路程。”韩朗把她揽入怀中,靠在自己胸前,拍拍她的肩。 “好。”夕颜乖乖的偎着他,将刚才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是暹济人?”雷湛问,“确定?” “确定。”灰衣人回报。 “下去吧。”不知怎的,那女人总让他觉得熟悉,熟悉到莫名其妙。 或许是错觉吧。他摇摇头,笑笑,便上床休息了。 翌日。铜镜前。 他看着里面的自己,找到了那熟悉感的源头:她有一双和自己一样的眼睛。母后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可他曾经怎么也想不出父王口中描述的母后会是怎生模样。或许就是那个样子吧。他的眼角有些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