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同人] 花与藕》 第1页 [bg同人] 《(神话同人)[哪咤]花与藕》作者:富柚【完结】 文案: 叶梨花一朝穿越,变成了陈塘关总兵府中……一棵枝繁叶茂的梨树。 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化形成功重获人身,还没来得及高兴,兜头罩下来一件宽大衣袍把她盖得严严实实。 衣袍的主人正是总兵府上的大公子金咤,他在外修行多年,一眼就看出面前女孩的真身是棵树,以为是初具人形的山精野怪迷了路。 他一板一眼地解释道:「小姑娘,你刚当人可能不懂,人不像飞禽走兽鸟虫花果那样赤条条行于天地之间,人是要穿衣服的。」 金咤是个好人,而且他们的初见格外有缘,所以后来叶梨花对他总要更亲近些。 是日,同样在外修行的二公子木咤难得回家一趟,见她的第一句话是:「嫂嫂好。」 叶梨花大惊失色,可李总兵没否认,殷夫人也没否认。怎么大家看起来都默认了这个称唿啊! 半夜辗转反侧间,叶梨花听见敲门声响了三响,来人既不是金咤也不是木咤,而是那个恶名远扬六亲不认,美人皮囊毒蛇心肠,数年前就已自行离家的三公子,李哪咤。 叶梨花知道他未来还会闯东海,拔鳞抽龙筋,剔骨削肉……然后借莲花重生。 总之是位实打实的凶神,她惹不起。 凶神本神在门口露出乖巧的小虎牙:「嫂嫂开门,我是我哥。」 排雷: 1.背景杂糅了《西游记》和《封神演义》以及相关民间神话故事的设定,但二改私设很多且作者见识浅短,本质是一篇恋爱文,请勿考据。 2.前期设定偏封神,后期设定偏西游,会换地图。 3.本文男强女弱,但从精神层面来说,女主人格健全,内核稳定,而男主在前期是不稳定的,共情力弱的,有阴暗面的,稍微行差踏错就会走上歪路的。 4.阅读过程中如有不适请及时弃文,感谢观看~ 内容标籤:灵异神怪 古典名着成长 日久生情 主角:哪咤,叶梨花 ┃ 配角:封神众人,西游众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遇见你如逢花开 立意:珍惜生命 第1章 说起来,叶梨花实在倒霉,好好的走在人行道上,被闯红灯的汽车一车头撞晕。 再次睁眼时,看见的既不是医院天花板,也不是棺材板。她哆哆嗦嗦环视了一下四周,发觉这视角实在奇怪。 抬眼是澄澈的天空。她住在工业园区附近,看见的天总是灰濛濛的,好久没看见过这么干净的蓝天白云了。 低头俯瞰,周围是几间古色古香的屋宅,白墙灰瓦点缀着红漆,檐角挂着几只铃铛。 叶梨花身处的这片空地,像是这处府宅中的后院,种着不少花花草草。她旁边还有一口水井,水井旁铺着石板路,一直延伸到游廊。 叶梨花心中一片茫然,想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做不到。 她惊恐的察觉到自己原该是手的部位变得十分僵硬,简直就像一截木头一样动弹不得。 不止是手。她的四肢、躯干都像被焊死在原地似的。 她居然变成一棵树了! 而且还是一棵枝繁叶茂,硕果纍纍的树。 黄澄澄的梨子结了满枝头,风一吹就轻轻晃动。有些个头太大的已经坠下枝头成为一摊香甜的果泥。 叶梨花觉得自己仿佛是一架红外线广角摄像头,能看见周围的一切,甚至能感知到附近有蝉虫振翅嗡鸣,但就是动不了。 穿越就算了,为什么会穿越成一棵树? 哪怕变成个小猫小狗也好,至少能跑能跳能吃。像她这样……有鸟来啄她的树干,连驱赶一下都做不到,只能任尔鱼肉。 一只燕子当空飞过,留下一泡鸟屎。 「滚啊!」她的树枝都被弄脏了! 叶梨花本以为自己的吶喊无声,没想到燕子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去而復返。 「不滚!」它又留下一泡屎。 在旁人听来,燕子发出的是悦耳的鸟叫,在叶梨花听来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句挑衅。 她竟然可以和它无障碍交流。 「滚啊!」 「不滚!」 叶梨花悲痛万分,想嘆气。可嘆气这样的动作也做不了,她没有鼻子,更没有嘴巴。 听说有些植物人在卧床期间依然是有意识的,如今叶梨花非常能理解那种求告无门的痛苦,因为她现在是货真价实的植物人了,会开花结果的那种。 事已至此,只好先作为一棵树生活下去。幸而这里土壤肥沃,雨水充足,还时不时有人来清草除虫,应当是这家的僕人。 叶梨花暂时不用担心自己会枯萎,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变成树之后,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快了。她有时打个盹,外界却已过去十日有余,树冠里那窝燕子鸟蛋都变成小鸟了。 燕子在梨树上安了家,日復一日地在叶梨花周围盘旋,以鸟屎充当肥料。 她越来越适应这具树的躯体了,渐渐地能控制自己的枝头,轻轻挥舞。但那幅度十分轻微,不知情的人看了只会以为是风吹的。 虽然住在人家的后院里,但叶梨花对这家人了解甚少,偶尔会看见一位美貌夫人来后院散步,脸上总挂着淡淡的愁容。 第2页 想必这就是府中主母了,叶梨花听到下人唤她殷夫人。 她的夫君似乎很忙,叶梨花只看到过他一次。夫妇俩在游廊那儿坐着说了会儿话,不多时就有个侍卫打扮的人匆匆来报,说什么雨季水患的事情需要总兵大人前去处理。 总兵大人?看来职权不低,但恐怕也正因为此才疏于归家。 据叶梨花观察,这家人还有两个儿子。在他们还是小豆丁的时候,常来后院爬树摘果子摘花,引得叶梨花心惊胆战,生怕两个不知轻重的小崽子摔下去,还用自己的树枝不准痕迹地託了一把。 但没过去几年,小豆丁们便不再来后院玩耍了。从殷夫人与下人的交谈中,叶梨花得知两个小豆丁已拜入师门,上山修行去了,很难得才回家一趟。 后来殷夫人怀上了她的第三子。 她日渐隆起的肚皮中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与此同时她来后院散步乘凉的时间变多了,因为这孩子在她肚子里总不安生,闹得她睡不好觉。 叶梨花悄悄动了动枝叶,给她挡太阳。 殷夫人怀胎十月,依然没有临盆徵兆。 又过去了一两月,殷夫人的肚子还是圆滚滚的,不过没有再继续变大。即便如此,她的夫君——那位李总兵也认为此胎怪异得很,决心要请个道人来看一看。 不多日,有个仙气飘飘的白鬍子老头来了李府,应该就是李总兵口中所谓的「道人」了。 叶梨花身为一棵树尚能有意识已经足够离谱,所以她认为这个世界大概真有一些怪力乱神的存在。希望那位道人不是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而是真的能治好夫人。 道人在府中停留良久,具体做了什么,叶梨花不得而知。总之道人回去之后。李总兵暂时对这怪异的胎象採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放任置之了。 这胎实在不同寻常,殷夫人揣着大肚子,就这样度过了整整三年半。 那日,府中传来一声惊叫,尾音打着颤,一声未平一声又起。叶梨花辨认出这是殷夫人的声音,她向来不急不缓的,能发出分贝这么高的声音一定是痛得狠了。 此时正值深夜,府中乱作一团。 下人一个接一个地来井里取水,送到厨房去烧。一盆又一盆新鲜温热的血水从产房里被端出来,倒进后院的泥土里。 叶梨花看的都快产生幻痛了,生孩子要出这么多血?这胎怀着的时候遭罪,生的时候也这么遭罪,殷夫人实惨。 不知过了多久,产房里传来一句: 「生了!」 与此同时,本来月明星稀的天空霎时乌云蔽日,雷声四起,大雨倾盆而落。 叶梨花的根茎,枝干和叶脉里仿佛冲进一股浩荡的清气。 这雨水不同寻常,叶梨花体验到了曾经在小说里读到过的,那种「灵台激盪」的感觉。她本能地吸收着雨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更加清晰。 她能看到更远的地方,听到更远的声音了。 雷声响彻天际,阵仗犹如十八个壮汉在天上光着膀子打鼓。震得叶梨花都有点犯憷,很怕这雷突然噼了她的树冠。 殷夫人那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下人们慌乱的惊唿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李总兵的怒喝。 「妖孽!」 李总兵这是在骂谁?叶梨花心慌起来,是有妖怪袭击李府了吗? 很快,她就得知了答案。李总兵提剑追着一个肉球形状的东西,边追边砍,一直追到后院。一剑过去,肉球弹跳着躲开,游廊柱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砍痕。 雷鸣又响,将庭院中照得亮如白昼。 叶梨花看清了那肉球的模样,与其说是肉球,倒更像是一枚圆滚滚的鸡蛋。表面光洁圆润,泛着微弱的莹莹白光。 李靖髮髻散乱,神情愤怒,提剑站立,与肉球无声地对峙片刻,随即手腕一动,又砍了上去。 这回肉球不知是不想躲还是没有躲开,真让他给砍中了。锋利的剑尖将肉球一分为二。从中掉出个有鼻子有眼、四肢俱全的婴儿来。 地面上雨水血水泥水混作一团,婴儿摔进骯脏污浊的泥地里,发出一声嘹亮的哭喊。 这哭声短而急促,几乎刚发出一个音节就停止了。 地上的婴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大了一圈,他撑着藕节一般的小臂坐了起来,浑身脏兮兮的,略带探究地看着李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有几分不解。 这时他看起来约莫有三岁的样子了,他的婴儿时期如同他的哭闹一般短暂。 如果叶梨花此时是人形,那她一定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怀胎三年生出个肉球……这情节她熟啊! 在她原先那个世界里,童年故事里大名鼎鼎的哪咤小英雄就是这么出生的。 对了,这总兵还姓李! 一切都串上了,旁边那个提着剑的绝对是李靖,地上坐着的这小孩就是哪咤本咤没跑了。 目睹哪咤降生现场,活久见! 叶梨花激动得不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可惜这热闹没能看得了太久,乌云渐渐散去,雷鸣息兵止戈。 终究是李靖的骨肉。见这东西已有了人形,李靖手上的剑怎么也砍不下去了。 此刻下人来报,府外有客来访,是个白鬍子老头。 正是殷夫人怀孕期间来过的那位道人。 第3页 李靖沉思片刻,命人把哪咤抱走安置,他去会客。 叶梨花心里门儿清,那道人多半是传说中的太乙真人,哪咤的师父。 师父又送名字又送法宝,刚出生的哪咤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太乙真人座下弟子。 兴奋过后,叶梨花开始思考未来会如何发展。 不出意外的话李家几口人将来都会位列仙班,虽然中间波折颇多,但好歹都修成正果了。 陈塘关李府是他们在人间短暂生活过的地方,可李靖不会一直是陈塘关总兵,他将来会成为托塔天王。 到时她一棵小小的梨树会如何呢?无人照料事小,她只怕在李家人修成正道之前,自己就已被某场灾难波及一命呜唿,毕竟这世道可不太平。 李家作为哪咤降生的地点,註定未来风波不断,鬼怪神仙妖魔乱舞,随便来俩大人物挥挥手都能把这里夷为平地。 如此看来,她必须早日化人形跑路才是上策。现在这个状态实在太被动了,没人会在意一颗树的死活。 显然在这个世界观里,动植物修炼成人是可行的。传统妖怪借天地之气蕴灵成精,而叶梨花的灵魂已经十分完整,不再需要聚灵。 人的灵魂树的躯体,叶梨花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把自己归类于哪边。或许就像哪咤借莲花重生一样,她也算是借树重生? 想通这点后她不再纠结自己是人是妖,当务之急先抓紧化形罢。 哪咤出生那日灵气激盪,让叶梨花捡了便宜。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发生了某种变化,不再是只能控制枝叶的程度。 她与梨树已经融合得很好了,如果她牟足了劲,说不定能把树根从土里拔出来。但跑路还是做不到,树根支撑不起她的躯干,此时把自己从土里拔出来只会闹笑话。 不过叶梨花有预感,她离化形之日不远了。 第2章 与哥哥们一样,幼年哪咤常来后院玩耍,不过他闹出的动静比同龄时期的金咤木咤大得多。 哪咤攀着井口往里张望,一不留神,身前的井栏被他掰下来一块儿。 因此他失了平衡,一跟头栽进井里。 没过多久,叶梨花看见他面无表情地爬出来,姿势好似恐怖电影里的索命女鬼,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头髮和衣裳湿了个十成十。 他解开腰带,浑不在意地拧了拧湿透的衣角。 情绪这么稳定?叶梨花观察着他的反应,心想哪咤好像没有传说中那么暴躁啊。 下一刻,面无表情的哪咤把井口护栏全掀了。石制的护栏在这小魔王手里比纸还脆弱,顷刻间成为一堆碎石。 叶梨花:「……当我没说。」 哪咤神色恹恹地离开井边,左张右望,寻找新的乐子。 他的眼神移到叶梨花的树冠处,不动了。 树枝繁茂处有个泥巴做的巢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月份正是新燕定巢产卵的时候,巢里有几枚刚产的蛋,雌燕已孵了好些日子,约莫这几天就要孵化出壳。 叶梨花见哪咤的眼神一亮,朝她的方向走来,就知道大事不妙,这小子要来磋磨她的燕子了。 哪咤扒着树干往上爬,目标是那几枚鸟蛋。 一般来说燕子更喜欢在墙檐上筑巢,但叶梨花的树干很结实,枝叶繁密足以避雨。 曾经有只燕子与叶梨花颇有龃龉,自从它在树上拉了一泡屎,一树一鸟就天天骂架不断。然而不可否认,有燕子陪着,她的日子有了点生气,没那么无聊了。 后来那只燕子冬季迁巢离开了这里,她苦兮兮地重归寂寞。 这个春天好不容易又拐来一只燕子来她这里安家,可不能让小鸟被哪咤搞到巢破鸟亡。 对于哪咤,叶梨花的评价是只可远观。 从前在神话故事里看到他,只觉得是个叛逆精神十足的小神仙,然而现在小神仙正趴在她的树枝上试图掏鸟蛋,她拼命忍住才没撒开树枝把这熊孩子抖下去。 当初金咤木咤也爬过树,不过人家两个是在比谁爬得更高。哪咤不同,他展现出的破坏欲令叶梨花警惕十足,不得不分出全部的精力来防止他搞事。 但她不能让哪咤发现她会动,否则哪咤的玩具就会从鸟蛋变成她。 哪咤爬到一个合适的高度,丈量了一下自己与鸟窝之间的距离。 还得往右边挪挪。 眼看哪咤就要得手,叶梨花将一根树枝悄悄送到哪咤身后,上面的嫩叶轻轻扫过哪咤的后颈皮。 以为有虫子钻进了衣服里,哪咤立即伸手去挠,可目光仍旧紧紧盯着鸟窝不放。 微风吹过,叶梨花顺着风势抖动叶子,营造出一种风力很大的假象。然后她朝着哪咤的方向略微倾斜树干。 此刻哪咤只有一只手扒在树上,正好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叶梨花一动,这种平衡就被打破了,哪咤猝不及防向后倒去,摔在松软的草地上。 哪咤拍拍屁股站起来,眼里有疑惑。 今天看井摔进去就算了,居然爬树也能摔。 他把手掌贴在树皮上,自言自语道:「风有这么大?」 他的动作和他说的话都让叶梨花心惊胆战,生怕哪咤察出端倪。但愿哪咤能就此放弃,否则她可没法子也没胆子再去拦他第二次。 事实证明哪咤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立刻就开始了新一轮的爬树行动,这回爬得更稳当了,手上的力道勒得叶梨花树干都快变形,绝没可能再把他轻易甩下去。 第4页 「他来掏你的蛋了,快跑啊!」叶梨花提醒燕子。 「不行不行,我带不走这么多蛋,我要与孩子们共存亡!」燕子很一根轴地表示她不会离开,「我要啄他的眼睛!」 这小鸟神勇无比地展开翅膀向哪咤俯冲,尖利的喙对准了他的眼眶。 随后被眼疾手快的哪咤一把抓住。 羽毛在手心颤动的感觉很奇妙,暖烘烘的,还有点发痒。哪咤把小鸟举起来,好奇地观察它带有金属光泽的尾翼。 「你在干嘛!」叶梨花哀嚎,「送人头啊!」 小鸟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宣告败北,这可恶的人类小孩反应力比它想像中迅捷得多。 哪咤手劲大,没轻没重地把小鸟笼在手里,脸上带着一种得了新玩具似的欢喜神情。在他手中,小鸟毫无反抗之力,连伸开翅膀都做不到。它只觉得胸腔里的空气快要被挤出来了,仿佛下一刻五脏六腑就会被压扁。 求生本能令它在哪咤的虎口处狠狠叨了一口,短而锋利的喙尖让哪咤破了皮,血珠从伤口处冒出来,顺着虎口往下滴落。 哪咤皱了皱眉,当即振腕把手中的小鸟甩飞出去。 小鸟在空中呈抛物线状升起又跌落,它想张开翅膀,然而被挤压得太久,翅膀充血贴在身侧,没能如愿飞起来。 以这个速度头着地肯定会出事的,燕子的骨头轻而薄,没法抵挡这么强的冲击力。 叶梨花下意识用枝头接住了坠落中的小鸟,接完立马反应过来大事不妙,那个熊孩子的眼睛看过来了! 「你……是活的?」哪咤带着令人捉摸不定的笑意开口。 哪咤手上的伤已经癒合了,此刻他对于那只被自己随手抛出去的小鸟已经失了兴趣,因为他找到了更大的乐子。 叶梨花脑中就两个字,完了。 忍住拔根就跑的冲动,她竭力假装自己刚刚的行为是无意为之,风吹的,是风吹动了她的枝叶。 哪咤像是猜到她内心所想,慢悠悠说道:「刚才可没有风,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自己动了。」他瞳孔里闪着兴奋的光,「也是你在我爬树时偷偷挠我痒痒?」 见许久没有听到梨树回话,哪咤又问:「你不会说话,对吗?」他指了指一处树枝,「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就动一动那根树枝。」 叶梨花没动。 「不动我就拆了这颗树,既然是没开灵智的死物,拆了也无妨。」哪咤脸上是天真无邪的笑容,说出口的却是赤裸裸的威胁。 叶梨花心中一片凄凉,只好依他所言,动了动枝头。动作间带着大势已去的麻木姿态,还顺势把鸟送回了鸟窝。 哪咤得到回应,高兴不已,绕着她的树干走了几圈:「你是树妖?树灵?还是树仙子?」 孩子问题太多,叶梨花不知该怎么回应。 但哪咤大部分时候也不需要她回应,基本都在自言自语,时不时指挥她动一动树枝以表示她在听。 只要他不一时兴起拆了她,叶梨花很乐意听他的碎碎念。听他说自己的爹有多烦人,这不让干那不让干,又说自己的娘有多无趣,什么都听老爹的,总待在房间里愁眉苦脸也不肯出门陪他透透气。 「爹让我没事别出门,免得吓到别人。」哪咤冷哼,「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怎么就能吓到别人了?能被我吓到的都是胆小鬼,活该担惊受怕。」 谢谢你啊,有被内涵到。叶梨花无端觉得自己膝上中了一箭。 哪咤做了个鬼脸:「喂,我吓人吗?」他的手指勾着嘴角往两边扯,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像憨笑版年画娃娃,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个不缺吃穿被养得很好的小少爷,或者小姑娘。 这副皮囊具有迷惑性,不开口的时候真不太容易看出来是男是女。 开了口也不一定看得出来,哪咤还没变声呢。 幸好哪咤不会读心术,对她内心所想一无所知,不然她可能会被拆成木柴噼了烧火。 「不吓人的话,你就别动。」哪咤恢復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不管吓不吓人,叶梨花都只能给出标准答案,那就是不吓人。她求生欲占据上风,立刻控制住自己的枝叶一动不动。 哪咤满意了,又开始说他爹如何如何。 翻来覆去就是这些内容。 时间一长,叶梨花听得有点昏昏欲睡。哪咤的生活听起来很单调,他的哥哥们在山上修行,也没空陪他玩。 不过哪咤应该很快也会去干元山修行了吧?毕竟太乙在那里。 一直到天色变暗,哪咤看了一眼即将沉入山头的太阳,站起身来。 「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叶梨花精神一振,大大松了口气,这喜怒无常的小魔王终于要走了! 「对了,朋友间要交换礼物。」 不知哪咤从哪听来的说法,临走时突然决定要与她互送礼物,据说这是友情的见证。 小孩子的确热衷交友,在他们的世界里朋友二字没那么沉重,一起说了两句话,或者斗了场蛐蛐,就可以称得上是「朋友」了。 可哪咤这个朋友着实霸道,点名要她折下一根最漂亮的树枝送给他。 叶梨花勃然小怒,那样她会痛的好吗! 可她奈何不了哪咤,如果她不给,这犟种说不定会亲自动手。 第5页 最后她选了个折中的办法,递上一根纤细的枝头,那里有簇梨花开得正旺,花瓣洁白如雪,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花瓣无风自动,轻轻飘曳,暗示的意味很明显——摘这朵花吧,别折树枝。 从她的枝上摘朵花,痛感约等于拔掉一根头髮,完全在她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哪咤看懂了叶梨花的暗示,思考半晌,大发慈悲地决定放过她,顺着她的意思摘下了这簇梨花,插在鬓边。 人与花互相映衬,显得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不少,尚未长开的五官竟然也能用「艷丽」形容了。 「我的回礼是这个。」哪咤捡起一块石头,在手心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空气中血腥味儿与花香交织。 叶梨花看不懂,叶梨花大受震撼。 伤口癒合得太快,哪咤用力握拳,又挤压出新的撕裂伤。他蹲下身子让血液浸入梨树根部的泥土。 「肥料。」他解释道。 对于如此血腥的回礼,叶梨花无计可施,她面前没有「拒绝」这个选项。 叶梨花忧心忡忡度过一夜,做好了明天继续迎接小魔王的准备。 目前为止哪咤对她暂时没展现出攻击倾向,这一点已经令她十分知足。想必只要注意点顺顺他的毛,在他骂老爹的时候适时颤动枝头表示出一点「同仇敌忾」,就能在他上山修行前稳稳噹噹相安无事地度过这几年。 出乎意料的是,哪咤食言了,他第二天没有再来。 第3章 翌日清晨,叶梨花在阳光笼罩下舒展叶子,增大叶面与阳光的接触面积。这个温度刚刚好,晒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清晨的空气里带着好闻的草地芬香和露珠的味道。在如此舒闲的环境氛围下,叶梨花有点想睡觉。 但只要她一睡着,就会不自觉屏蔽外界干扰,在此期间若不弄出点大动静基本很难将她叫醒。想到哪咤今天还要来找她,叶梨花觉得最好还是先别睡。 就这么迷迷瞪瞪过了一两个时辰。在叶梨花百无聊赖开始数云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啸,叶梨花树身一颤,叶子随之抖落了一地,睡意顿时无影无踪了。 那声震啸很奇特,气势简直犹如龙吟直冲云霄。叶梨花没法把它归类于任何一种听到过的声音类别里。硬要说的话,有点像她小时候拿木棒在空中挥来挥去的时候,发出的呜鸣声,那是尖锐之物将空气狠狠割开的声音。 梨花顺着声音消失的方向往上看,发现原本绵软松散的云层出现了一个圆形缺口。这缺口之前并不存在,显然不是自然形成。 是什么东西射穿了云层吗?这个想法让叶梨花倒吸一口冷气。她对着那朵云看了一会儿,四周云气渐渐聚拢过来,将缺口补上了,一切重归平静。 那怪声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注意。陈塘关依旧是之前的陈塘关。府外一片祥和,有摆摊叫卖的,有提着鱼篓要去出海的,这一天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 就连叶梨花也很快将其抛之脑后了。她又开始数云,数地上的叶子,数燕子尾巴上的羽毛有多少根。 她越数越清醒,睡意一去不復返。 投映在地面上的树影逐渐偏移,此刻指向为北,意味着时间已来到正午时分。 太阳的温度不再像先前那样舒适宜人,反而带着毒辣的热量令叶梨花无所适从,只得蔫巴巴合拢了叶子。 热,热得她要化了。 没过多久,她意识到这热度似乎不只是太阳带来的,因为连根系也感到一股惊人的炙热,而太阳不可能照耀到她深埋地下的树根,那里有阴凉湿润的泥土包裹着她。 直到日头倾斜,已近酉时,那股灼意依旧没有消失。 每一处的叶脉、花朵、枝干、树根,都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热度。叶梨花身上的温度不减反增,像是被人投进了火炉里,下一秒就要被炼化。 这情况不正常,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先离开这里,找个完全晒不到太阳的地方,看看会不会好转起来。 叶梨花强撑着用柔软的嫩枝将树冠中的鸟巢转移到其他安全地带,然后挣扎着把根拔出来,准备滚到墙壁下的阴影处躲一躲。 如她所料,在将自己埋在泥土里的根拔出地面以后,她的树身失去支撑轰然倒地。 她竭力控制自己滚了两圈缓冲倒地时的冲击。 脱离地面以后,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变得轻盈了不少。在原地稍微歇息了片刻后,便准备继续朝目的地滚动前行。 刚滚出一小段路,她立即察觉到不对劲。首先她的树皮比起细软的草尖来说要粗糙不少,不应该会被草尖刺痛。 而且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视角发生了某种变化。若说之前她是一架超广角摄像头,那现在就变成了标准摄像头。 毕竟叶梨花是一棵树,不存在眼睛。她的视角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前后左右都能看到。而现在她的视野范围明显缩小,只能看到一侧了。 她一脸懵地坐了起来,身上的灼热正在缓缓褪去。 燕子叽叽喳喳绕着她盘旋飞行:「小梨花,你变成人了!你刚才一下子就变成人了!」 变成人了?! 叶梨花怔住了,她当树当了这么久,几乎快忘记当人是什么感觉,她不甚熟练地转了转头,看向小燕子。 第6页 「别看我,看你自己啊!你头髮好长,怪不得枝叶那么繁茂!」 喜悦像潮水一样袭来,叶梨花难以置信地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青色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里面有血液流动。 这只手的手腕上有颗小痣,与她原先的身体特徵并无二致。手的大小,形状也跟她记忆中的一样,看来是无意识照着自己人类时期化了形。 化形之日比她想像中来的还要早,叶梨花对这结果很满意。 啊,可惜这里没有镜子,否则她一定要仔仔细细对镜看上一个时辰。 久违的人类身体,鼻子耳朵眼睛手脚一应俱全,能跑能跳能唱歌,她终于拥有了! 忍住想要放声歌唱的冲动,叶梨花带着傻笑正要站起来,一件外袍猝不及防兜头罩下,精准地将她拢在其中。 瞬间僵住的叶梨花:「?」 墙那头翻下来一个清秀少年,看样子大约十一二岁。他的外袍对于叶梨花来说有点小,没能将她完全遮住。 少年很有分寸的把脸偏向一边,眉头微微蹙起,问她:「你身上的气息不像人类,是哪里来的小妖?」 不好,她此时赤身果体,突兀现身在这里,恐怕被当成了擅闯人家内院的变态妖怪了。 当树这么多年来都没穿过衣服,叶梨花此时惊慌大于羞涩,急忙从外袍中探出脑袋,谨慎地组织着措辞: 「小弟弟你别误会啊,嗯……其实我不是从外面闯进来的,我本来就住这儿来着,我以前是那个,」她指了指原本梨树所在的位置,现在那里只有一个树坑,「我是那棵树,你见过那颗梨树吗,吸收日夜精华,长得可好了。」 面不改色将自己的梨树造型夸了一通,她又指了指自己:「梨树就是我,我就是梨树。」 话毕又觉得不妥,叶梨花暂时还不了解这个世界对妖的容忍度有多高。万一面前这人将妖统统视为穷凶极恶之物,她这一番解释岂不是相当于没解释。 于是她又解释道:「我喝风饮露,没吃过人的。」 少年的眉头松开来:「我知道那颗梨树,说起来,你身上的确有股梨花香呢。」 见这少年似乎并无恶意,叶梨花放松下来,沖他和蔼一笑,露出长辈般的慈爱。由于多看了少年两眼,叶梨花这才发觉少年这张脸有几分眼熟。 她自认记性不差,这张脸一定在哪里见过。 在心中的答案即将唿之欲出时,少年已主动介绍起自己:「我叫金咤,是这家的大儿子。」 「对对对!」叶梨花抚掌,「我就说在哪见过,原来是金咤,你小时候常来后院玩耍,还和你弟弟比谁爬树爬得高,你还记得吗?」 金咤面上浮现出几分羞赧,点了点头。 「自我记事之日起,我们家后院就有一株梨树,娘亲说这是从别处移植过来的古梨树,没想到竟然……」金咤抱拳拱手,「梨树姐姐,之前对您不敬的那些举动,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的。」叶梨花连连摆手,「你不必用尊称,怪怪的。」 叶梨花活这么多年,除了某宝客服,从没有谁称唿她为「您」,金咤这么一喊,她感觉自己超级加辈了,使不得。 在未来章的神仙面前托大充长辈,她怕折寿。 「好的。」金咤从善如流,「姐姐,你先在这里不要乱跑,家里好像出了点事。」 联想到哪咤今天没来找她,叶梨花的心悬起一半:「什么事?」 「我也不太了解,是师父告诉我的,听到消息我就立刻下山了。」 金咤匆匆与她道过别,衣角一闪消失在游廊尽头。 叶梨花裹着外袍缩进墙角,决定在这老老实实等金咤回来,她也好奇李府出了什么事。至少表面来看,李府目前还挺风平浪静的。 没过多久,金咤去而復返。他脸上带着一种梦游般的神色。 「怎么了?」叶梨花小心翼翼地询问。 「这事我帮不上什么忙。」金咤嘆气,「小弟闯祸了,父亲说这事用不着我,让我自行回五龙山修行去。」 果然和哪咤有关。 李靖虽然没让金咤帮忙,但告诉了他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 起因是陈塘关有件镇关之宝,轩辕干坤弓。 这弓一直被李靖安置在城门楼之上,今早哪咤突然来到城楼,看见轩辕弓后起了心思,硬要试试搭箭拉弓。 侍卫没能拦住他。哪咤是陈塘关总兵的小儿子,侍卫们没敢下重手。况且轩辕弓放置已久,早已是形式大于实质的存在。弓上有道术加封,始终无人能拿起使用,即便哪咤比寻常孩子力气大,他们也不觉得这小娃娃能真的把箭射出去。 哪咤此前从没射过箭,但他无师自通地把一枚震天箭搭在弦上,拉开了轩辕弓。 侍卫们瞠目结舌,要阻拦已来不及。 姗姗来迟的李靖知道哪咤闯了祸,震天箭一出必见血光,他火冒三丈也于事无补。 将哪咤带回家后,李靖立即联繫了哪咤的师父太乙真人。两人商讨一番,决定由太乙真人将哪咤带去干元山金光洞,待事情解决后再把哪咤送回来。 「干元山比李府安全得多。」金咤猜测,「父亲和太乙真人怕有人来找小弟寻仇,抢先一步把他送走了。」 「父亲和母亲这阵子也不会住在府中了。」金咤话头一转,「姐姐,你要继续待在这里吗?」 第7页 「我也没有别的去处。」叶梨花思考了一番,「不过如你所言,确实避一避风头比较好。我可以去找个肥沃山头,暂时住在那里。你呢,回你师父那里么?」 金咤点头:「是的。」 「那便就此别过,你赶紧回山上吧,趁现在天还没有全黑。」叶梨花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们李府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李府出了乱子,金咤虽面上不显,心里却一定不是这样。他这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一看就跟哪咤是两个极端,若说哪咤是外耗型,那金咤就是内耗型。 难得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想到她这棵梨树的安危,叶梨花觉得他是个懂事的好小孩。 金咤却站在原地没动。 叶梨花挑眉:「嗯?」莫非还有事情要向她交待么。 「我是在想,既然你没有去处。」金咤慢悠悠地说,「姐姐,不如你跟我一起上山,我师父很好说话,你大可以在云霄洞住一段时间。」 第4章 金咤主动伸出援手,叶梨花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即便在她老家,这等热心肠的人也实属罕见。 她感动极了。 由于多了一个叶梨花,上山的脚程比金咤下山时慢了许多。 对此金咤倒不介意,只是路途颇为遥远,途中大部分时间二人相顾无言,氛围有点尴尬。 金咤的外袍还在叶梨花身上,他一身单薄中衣走在前头,叶梨花看在眼里颇感良心不安。然而她身上半个钱都没有,想买衣服也买不了。 她突然想起以前从小燕子那儿听说过,狐狸化形后会用自己的皮毛变出衣裳,暖和又好看。 这么看来,衣服的原料可以从自己身上取材。 植物和动物不同,她虽没有皮毛,却有枝叶花朵。叶梨花琢磨着,她应该也能给自己变一身衣裳。 她思索了一番,觉得树皮不好,做出来的衣裳肯定又硬又糙。 梨花和叶子倒是不错,花瓣柔嫩,梨叶耐磨,而且这个季节正是花叶茂盛的时候,她想要多少有多少。 她在脑中构思好衣裙的样式,心念流动间逐渐成型,一身白绿配色的交领襦裙凭空出现,服服帖帖地套在了她身上。 她还设计了点花样,领子和袖口上有梨花样式的彩绣,腰间一条浅绿束带,裙面泛着莹洁的花瓣光泽感,很有个妖特色。 随即她把虚拢在外的衣袍脱下来递给金咤。 叶梨花落后金咤半个身位,后者看见她伸过来的一截手腕,立刻把头转了过去,没有接过她手上的衣服。 金咤语重心长道:「姐姐,这衣服你还是穿着吧。你刚当人当然可能不懂,人一般不像飞禽走兽花鸟虫果那样赤条条行于天地间,人得穿衣服的。」 叶梨花知他是误会了,赶紧走到他前面转了半圈,展示自己的新衣服:「金咤你看,我给自己变出了一身衣裳。」 金咤微讶过后,很捧场地夸赞裙子「清雅秀丽」,这才接下自己的外袍。 一路上,金咤话语寥寥。 叶梨花悄悄观察他,发现他偶尔会略带惆怅地望望天,极轻地嘆一口气。 叶梨花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金咤,你是在担忧你弟弟吗?」 「我担忧哪咤被寻仇,担忧李府遭难。还担忧我学艺不精本事不够,身为大哥护不住弟弟……」金咤垂眸,「抱歉姐姐,不该对你说这些。」 他并没指望叶梨花能替他解决问题,也没有想将她当做倾诉对象的意思。只是她问了,他的愁思便顺势和盘托出。 叶梨花在李府待的年头比他还要长。因此,他隐隐对叶梨花存有亲近之意,况且他看得出来叶梨花心地善良,不肯做让人为难的事。若不是他开口,叶梨花绝不会主动提出要跟着他去云霄洞。 说出自己的烦恼又有何意义,平添忧虑罢了。原先忧虑的就他一个,现在叶梨花也得跟着忧。 这非金咤本意,他颇为抱歉地笑了笑,补充道:「不过事情总能解决的,到时你依旧可以回李府,那里也算你的家。」 叶梨花一直知道,她迟早会跟李家人桥归桥路归路。他们将来是神仙而她只是下界小妖,最好的结果就是她勤加修炼,能学到足以自保的本事逍遥一生。 但听见金咤说出「那里也算你家」的时候,她心中一动,移开目光,心底陡然闪过的的归属感让她有点无措,这孩子真会说话。 「你说的对,事情会解决的。」叶梨花的语气很认真,「金咤,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是在安慰你。但依我看来哪咤一定能逢凶化吉,毕竟他出生的时候就天象不凡,是得上天青睐之人。」 「不凡?」 「那个时候,电闪雷鸣,陈塘关下了一场雨。」 金咤奇道:「是吗?陈塘关这几年很少下雨呢,从前父亲还需留心提防雨季水患,后来雨水越来越少,反而得开始预防旱灾了。」 叶梨花眨眨眼:「久旱逢甘霖,这是吉兆。」 金咤被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当时母亲生产得太突然,我来不及赶下山。姐姐可否再多说些细节?」 「更多的好像也没有了,我只记得在他降生后,那场雨很快就停了,仿佛就是为他而下的。」叶梨花仔细回忆着当时场景。 「原来还发生过这事。」金咤似乎信了她那个关于吉兆的说法,言谈间明显松快许多,「我只知道小弟在丑时降生,爹说这时辰不好,犯了忌讳。」 第8页 两人都没提哪咤出生时是个肉球的事,仿佛都觉得这一点无关紧要。 叶梨花沉默片刻。 「金咤。」 「嗯?」 「哪咤拉开轩辕弓,你心里有埋怨过他吗?」毕竟此事因哪咤而起。 金咤听了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又嘆一口气,忆起往昔来。 「我与木咤年岁相近,幼年时,即使爹娘很忙没时间管我们,我们也能互相陪伴自得其乐,并不寂寞。」 「哪咤不同,我能感觉到,爹对他比对我们都要严厉。他从爹娘那里得到的陪伴,或者温情,比我和木咤得到的更少。」 「他力气比同龄小孩大得多,孩子们大都不乐意与他玩耍。而我和木咤也不常回府中,他独来独往,会养成顽劣的性子,我不奇怪。」 「本想着等他上山修行后就会收敛心性,没想到在那之前就出了这档子事。当下局面,我这个当大哥的也有责任。」 「我对小弟有愧。」 原来金咤心底竟这么想。 「你年纪还小,不必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金咤难得反驳了她一次:「年纪还小,但总会长大。」 叶梨花眼波微转。 长大,意味着该独当一面了。不只是金咤,哪咤也会长大。 联想到哪咤未来多舛的命运,她不免感嘆,「或许人各有命,顺其自然罢,一切总有了结的时候。」 无论未来局势如何波谲云诡,她只是个局外人,势微力薄,管不了太多。 晨光微熹,他们一路不曾停歇,自昨日戌时出发,赶路到现在,已走了整整一夜有余。 叶梨花没想到五龙山这么远。 金咤下山时是御云飞行,这点路程本用不了多久,可他御云术不甚熟练,不敢冒险带叶梨花一起飞。 好在他俩一个是修行人士一个是人形梨树,都不算肉体凡胎,赶路几个时辰依旧精神抖擞,不觉疲惫。 中途饿了就摘野果吃,充飢又解渴。 其实叶梨花要想催熟自己身上几个梨子不是难事,但她刚一提出这个建议就被金咤一脸惊恐地拒绝了。 此人道德底线过高,在他看来这是叶梨花身体的一部分,她把结出来的梨子让与他人饱口腹之慾,无异于自割腿肉。 叶梨花吃自己的梨子倒是毫无心理负担,自己结的果吃着还更放心呢,纯天然无农药,又香又甜汁水充沛,比酸涩的野果好吃多了。 不过她不好勉强金咤,也就作罢。 终于行至五龙山脚下,往上看,瑞云缭绕,风明气清,翠树间有瑞鹤身影时隐时现,不愧是神仙的住处,一看就是个灵气充沛的好地方。 离云霄洞已经很近了。 叶梨花贴心道:「你驭云吧,已经走到这里了,不必再迁就我。你师父的洞府就在山腰,我自行爬山上去也不会太费劲。」 话虽如此,看一眼峻峭的崖壁和石窝栈道,叶梨花有点两腿发软。 她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学会腾云驾雾,再不要受这等罪。 金咤的师父是文殊广法天尊,可谓大名鼎鼎。 叶梨花面对还未成长起来的金咤尚能谈笑自如,可即将要见到的这位天尊令她心里十分犯憷。 叶梨花生怕一个不小心冒犯了仙人,爬山途中一直在心里组织语言,斟酌着待会儿该怎么说开场白比较得体。 结果一篇腹稿根本没用上,金咤在山腰接应她,告诉她师父并不在洞府中。 文殊广法天尊常年在外云游,只在洞府中留一分身,方便与徒弟们联繫。 修行主要还得靠自己。天尊的意思是,师父传道固然重要,徒弟若不能自行领悟,一切都白搭。 金咤只在刚上山那两年得过天尊亲身指导,后来天尊就对他放养置之了,只在他修行遇到难处时借分身之口指点一二。 天尊不在,叶梨花倒是松了口气。 从金咤的话里可以看出,这位天尊收徒,对徒弟天赋的要求很高。她这等法力微末天赋平平的小妖肯定入不了天尊的眼,让她见天尊犹如让差生见教导主任,虽然不是自己的老师,依然压力山大。 云霄洞从外面看像个挂了牌匾的普通山洞,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是间极为宽敞明亮的石房,上方洞眼中有灵泉汩汩不断地流下,汇入洞中水池,将一方石壁沖刷得光洁圆润。 石房左右两侧各有三道门,想来云霄洞的真正面积远比她看到的还要辽阔,这几扇门不知通向哪里。 金咤熟门熟路地推开其中一扇,带着叶梨花走了进去。这间石房比进门那间要稍小一些,生活气息更浓厚,各类用品一应俱全,有铺着鹤羽的石床,水曲柳做的桌子,桌上还摆着纸笔供人取用。 「云霄洞门徒本就稀少,况且学有所成后便要下山歷练,常住在洞府中的,如今只有我一人。」 金咤表示她不用有压力,放心住就好。天尊在的时候,洞府中也常收留受伤的的灵兽精怪。 况且对于仙人来说,几十年甚至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师父下次回来不知得多久以后了,天尊和叶梨花多半是碰不上面的。 被看穿心思的叶梨花有点尴尬,讪笑两声踱步到石床边,摸了摸柔软的鹤羽。 「金咤,多谢。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你尽管开口,哪怕修行上我帮不了忙,衣食方面的琐事搭把手不成问题。」叶梨花顿了顿,又站起来对着虚空作了个揖,大声补充道,「也谢谢文殊广法天尊!您心胸宽广愿意让我这个非本门弟子暂住您的洞府中,小妖感激不尽。」 第9页 金咤看到她一本正经对着空气作揖的样子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姐姐,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有事找我的话你就去中间石房,敲右边第二扇门。」 第5章 在云霄洞已住了半月有余,叶梨花对五龙山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出于谨慎她不敢离开云霄洞太远,一直在洞府附近活动。 与仙鹤唠唠嗑,向古柏苍松取取经——如何以树身吸取更多日月精华。 自她变成一棵树以来,活动范围始终被限制在李府后院,如今这样对她来说已是难得的自由,她快活极了。 当然她也不只是日日玩乐,毕竟还惦念着要学些本事,将来自立门户才不至于被大妖一口吞没。 从金咤那里,她知晓了基础的变化之术与腾云之术的原理。 知道原理是一回事,学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拿变化之术举例,万物本源,想要人变人,人变物,都是可行的。 但只能是形变魂不变,比如叶梨花若变成一条竹叶青,有了尖牙,不代表她就会产生毒素。若变成一块烧饼,不代表她就真成了入口即食的小点心。 她默念口诀,试图把自己变成一颗桃树。 梨树变桃树,应当比跨物种变化要容易些。 然而她依旧没能成功,最接近的一次是把自己身上的一朵梨花变成了淡红色,把那朵单拎出来或许可以去瞎子面前伪装一下桃花。 变化之术岂是短短几天就能掌握的,对于这个结果叶梨花并不感到意外,反正口诀已经记下,以后有空就练习练□□有一日能成功。 至于腾云驾雾的本事,她目前对此需求比较强烈,花了许多时间来研究怎么凝聚云气。 肉体凡胎是无法腾云驾雾的,浊气太重,云无法承载。因此想要驭云,就得先把体内浊气转化成清气。 幸而叶梨花已不是肉体凡胎,她喝风饮露这么多年且从未造过杀业,如今体内并无浊气。 即便如此也不意味着她能立马学会腾云驾雾的本领,现在她能聚起的最大的一朵云约莫巴掌大小,其聚结程度还没馒头出锅时的水蒸气来得凝实,一口气过去就吹散了。 不急,不急,做事哪能一蹴而就。 她很想得开,欲速则不达,慢慢来嘛。 与她相比,金咤则要忙得多,一来他需要抽时间修炼法术,二来他忧心李府,每隔七日就要下山回家去打探消息,怕府中再生变故。 金咤最后一次从李府回来时,步伐明显比前两次轻快很多。 叶梨花察言观色,猜测是轩辕弓那事出现了转机。 果然,不用她问,金咤已自行交待了此次下山收穫的好消息。 「太乙真人将哪咤射出的那枚震天箭送回来了。」 「被射中的那人如何?寻仇来了吗?还是说已经……」叶梨花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她觉得后者可能性比较大,震天箭这等上古神器,一旦离弦必然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 她遗憾自己对于哪咤的了解不够多,小时候电视台天天循环播放《西游记》,她只顾着看猴子,对于戏份很少的李靖父子印象不深。 而在那么多以哪咤为主角的作品里,她却只看过子供向的动画片版本,否则她好歹能占个上帝视角,方便适时规避风险。 只是,不论在哪个版本里,哪咤都一定会自刎,然后重生。仿佛这就是哪咤的宿命,仿佛,不自刎就不是哪咤。 金咤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这我不清楚,太乙真人闭口不谈震天箭伤人的事,只说不必担心,他已去交涉过,算是解决了。另外,哪咤明日就会回府。」 「哪咤没和太乙真人一起回来吗?」 「听说太乙真人本想让哪咤长住在干元山。」金咤不贊成地说道,「父亲说他还太小,坚持要让哪咤回家多待几年再去干元山,太乙真人很随和,父亲一说,他便应允了。但依我看小弟天资聪颖天赋过人,现在就跟随太乙真人开始修炼也未尝不可。」 叶梨花抓住了他话中的一个漏洞:「太乙真人虽然应允,可哪咤要是不想回来……」 谁能绑他回府不成? 「小弟知道自己闯了祸,近来一直很乖巧,太乙真人回干元山后,有青鸟来报信,说哪咤愿意听父亲安排。」 「原来如此。」 叶梨花半信半疑,她对哪咤的初印象不是很美好,莫非是她片面了?或许哪咤虽有霸道的一面,但也有她没看到过的,乖巧的一面。 总之哪咤与李靖父子间的关系似乎没她想像得那么糟糕。 既然轩辕弓的风波已过,叶梨花也该择日下山了。 不过她总觉得有点蹊跷,太乙真人虽然告诉李靖这事已经解决,可个中细节却没透露。 很符合她刻板印象中的仙人,高深莫测,说话只说一半,问就是「天机不可泄露」。 神仙的事她想不通。 想不通便按下不想,不如考虑考虑自己的事,比如回府后要如何以人形态面对李靖夫妇。 叶梨花的脸耷拉下来。 养在后院多年的梨树一朝成精,希望他们不要太惊讶。 不管怎么样李府是她数年来重要的容身之处,早已住惯了。如果李靖夫妇不接受成了妖的梨树继续在府里占用他们的土地,那她就得尽早做打算才行。 第10页 叶梨花万万没想到,回李府后还没来得及把自己重新埋回树坑里,就被金咤拉着上了饭桌。 桌上四副碗筷,一副是她的,一副是金咤的,还有两副是李靖夫妇的。 木咤两天前回来过一趟,刚好与她和金咤错开,要不然桌上还会再多一只饭碗。 叶梨花表面云淡风轻地向总兵大人和殷夫人问好,实则冷汗都快流下来了。 这这这,这是什么路数?最后的晚餐? 「金咤向我们提起过你。」殷夫人柔声道,「梨花姑娘,若你没有可去的地方,不如以李家养女的身份继续住在这里,我已让下人给你收拾了一间卧房出来。」 冷汗差点变成感恩的泪水夺眶而出。 金咤,好人!殷夫人,好人! 看来金咤早就打点好了,说不定在二位面前说了她不少好话。怪不得回来的路上他一直让她别紧张,话里话外都表示「把李府当成自己家就行」。 叶梨花能察觉到殷夫人慈爱的目光不是作假,是真心想留她住在这里,李靖虽然一脸心不在焉,但也没有反对。 一顿饭吃完,殷夫人拉着她说了会儿话。 「我怀上哪咤的时候,常去后院散步,只要我在那颗梨树旁歇息,无论我朝向哪个方向,都有枝叶为我遮蔽阳光。」她替叶梨花把鬓髮挽到耳后,眼神亲昵到真像是在看女儿了。「好孩子,那时你灵智已开了吧?」 叶梨花略微有些不自在,忍住了没有躲开。 「是的,烈日炎炎,怕您中了暑热。」 殷夫人的手指纤细,擦过耳鬓时痒痒的。 在叶梨花原本的世界里,她从小跟着外婆生活,外婆去世后就只剩她一个,虽没有体会过父母之爱,但外婆的爱也是爱,朋友的爱也是爱,她在学校里有许多朋友,从不觉得自己缺爱。 她低眉顺眼地任由殷夫人给自己整理头髮,心想,这就是母亲的妥帖么?殷夫人看起来很想要个女儿。 小时候看西游记,记得李靖夫妇好像是有一个女儿叫李贞英的。 不知这个世界将来会如何发展,或许以后殷夫人确然会有自己的亲生女儿,那时候不知她叶梨花又会身在何处?希望能混成个山大王。 殷夫人身体不大好,吃过晚饭后没过多久就准备回房歇息了。 叶梨花终于找到机会,凑到金咤身前,问出了她在饭桌上纠结已久的问题:「哪咤不是比我们先回来么,他怎么没来吃饭?」 「父亲将他安置在后罩房,不允许他擅自出府,一日三餐由僕人按时给他送过去。」金咤对李靖的做法很不理解,「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正准备去后罩房看看小弟。」 后罩房是整座宅邸中隐秘性最好的一处,在最后一进院子里,一般来说,这里是僕人居住的地方。 叶梨花惊讶:「哪咤能同意?」 连一日三餐都得在里边解决,岂止是不准出府,这是连房门都不让出吧?跟犯人待遇没两样了。 「我跟你一起去。」叶梨花跟上金咤。 两人偷偷摸摸从耳房后面绕过去,岂料刚要入檐廊,金咤勐然意识到什么,退一步缩回墙后,顺便把叶梨花也薅了回来。 「有人守着。」金咤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唇边。 叶梨花探出树枝查看情况,后罩房前果然有侍卫看守。 一群人持刀带棍,雄壮威武地往那一站,呈半圆形型排开,叶梨花略微数了数,大概有十五人左右。 她与金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李靖不让哪咤留在干元山而是执意要让他回家,待他回家后却将他锁在这里,以哪咤的脾气居然没有直接闯出门去? 后罩房背侧连窗户都没有,要想探看哪咤的情况便只能从正面进去。 「我来。」 叶梨花轻巧地翻出院门,在院外将自己变回梨树模样,纤细的树枝沿着瓦片缝隙慢慢伸到靠窗一侧。 此时天色已暗,树枝的颜色几乎与窗框融为一体,加上叶梨花动作谨慎,侍卫们并没有发现异常。 从窗隙中探入,借树枝的视野,叶梨花看见哪咤坐在桌前,似乎正低头闭目养神。 他面前摆着装了饭菜的案盘,里面的食物依旧满满当当不见减少。 为了看得更仔细些,树枝越伸越长,都快凑到油灯旁边了,以哪咤的敏锐程度不该没察觉到。 树枝在哪咤面前招手似的挥了挥,哪咤仍闭着眼睛不为所动。 叶梨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用树枝戳了戳哪咤。 怪了,哪咤坐着也能睡着?还睡得这么死。 很快,叶梨花发现了异常——哪咤身上的气息让她感到异常熟悉,就好像是与她朝夕相伴了多年的……泥土一样。 树枝圈住哪咤的手腕,缓缓收紧。 丝毫没有皮肉的触感,哪咤的身体硬邦邦的,质感如同晒干了的泥巴。 叶梨花收回树枝,心中暗嘆一声果然如此。 面前的哪咤,只是个徒有其型的替身。 真的那个,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第6章 哪咤出逃这事,叶梨花和金咤还没拿准要不要告诉李靖,李靖那边已经自行发现了。 起因是下人送去的饭菜,每日端来时是多少,端走时就是多少,半点没动过。 第11页 起初下人以为哪咤闹脾气不肯吃饭,可接连几日过去依旧如此,连水都没少一口。 下人将情况如实禀告给李靖。 也许是怕哪咤犟起来自己把自己给饿死,李靖总算亲自去后罩房走了一遭。 进门看了哪咤两眼,他逐渐觉察出不对劲,瞅着整衣危坐一言不发的儿子,李靖眉头的川字纹越挤越深。 毕竟李靖曾是西崑仑度厄真人的门徒,虽被评价为「仙道难成」,但也正儿八经学过几年五行遁术与寻常武艺,不至于连这点把戏都看不穿。 他掀了桌板,把泥塑的哪咤一把推倒,后者顷刻间就倒地化作一堆齑粉。 能拉开轩辕弓就足以证明哪咤能力不俗,所以李靖安排了一队精兵守在这里,已算得上十分重视。 说到底还是低估了哪咤的能力,没想到他已经从太乙那里学会了变化之术。 李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淡淡的无力感自心头升起。 用手指头想也知道,哪咤一定是回干元山去了,可笑之前还说一切听父亲安排,听了个狗屁。 叶梨花私以为,哪咤搞了个泥塑替身来煳弄李靖,还是给老爹留了一点面子的。 哪咤大可以直接从李府正门走出去,他有法力傍身,那些侍卫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对此金咤惆怅地表示:「我觉得小弟不会再回来了,至少短时间内是这样。」 「要是哪咤不想听李总兵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回府。」叶梨花猜测是李靖管教儿子的手段太狠,父子之间又缺乏沟通,一通操作下来,直接把哪咤的反骨给激出来了。 李靖对他的小儿子实在缺乏了解,哪咤吃不吃怀柔这套不好说,但明显是不吃硬的。 「其实父亲之前并没有流露出想把哪咤关在家里的念头。」金咤搜刮着记忆里的细节,「太乙真人送震天箭回来的那次,似乎跟他说了什么。从那以后,父亲态度才发生了变化,坚持让哪咤尽早回府。」 金咤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确实不希望小弟被关在那种地方,但哪咤不辞而别同样也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太乙真人和李靖究竟说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总之哪咤离家出走已是既定的事实。 金咤心情低落,本来说好在李府小住几日,最终还是提前回了五龙山。 没了哪咤闹腾,李府日日风平浪静。 殷夫人的母爱疑似无处安放,朝夕相处间与叶梨花变得更加亲近,时不时就送些缎料衣物或瓜果糕点给她,顺便在她房中坐一坐,与她聊天解闷儿。 有一次,叶梨花旁敲侧击,想知道殷夫人对哪咤出走的看法。 殷夫人说话滴水不漏,只说哪咤开心就好,她这个当母亲的失职,管不了儿子,而干元山是个好去处,有太乙真人坐镇,必不会再让哪咤闯祸。 似乎不想再聊关于哪咤的事情,殷夫人很快转移了话题,问起她最近化形术练得怎么样。 叶梨花顺坡下驴,说自己于此道已大有进步,至少终于能成功把梨树变成桃树。 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李府不知迎来了第几个秋。 时间证明,当年金咤说的那句「我觉得小弟不会再回来」所言非虚,因为哪咤真的没再回来过。 就连金咤本人也很少再回陈塘关,至于木咤,叶梨花愿称他为修炼狂魔,只要家里平安无事,他是不会下山中断修行的,只以灵鸟传信问父母安,代为交流。 叶梨花在自己原来的树坑里栽植了一棵石榴树。 她觉得这地方风水应该不错,要不她也不能这么快就化了人形。 对于这株石榴树她寄予厚望,希望它有朝一日能开了灵智与她做个伴,到时她们树妖姐妹相互扶持,多么美好。 然而数十年过去,石榴树依然只是一株普通的石榴树,别说开灵智了,它甚至因水土不服结不出几颗好果子。 事实表明走了狗屎运的只有叶梨花一个,其它树种在这里是不会发生基因突变的。 她深感惋惜,目标从养成树妖姐妹变成了如何培育出美味多汁的石榴大果。 有时金咤会邀请她去五龙山云霄洞小住,她通常都会欣然应允。 那里灵气充沛,风景秀美,非常有助于她练习法术以及修养身心。 掰着指头算一算,住在李府的时间和住在云霄洞的时间几乎是差不多的,一半一半。 某天,金咤出了趟远门,回来时路过陈塘关,特意把叶梨花叫出来,脸上的神情变化莫测。 如今的金咤白衣飘飘,身姿修挺,依稀看得出来有几分仙人风范,已不是当初那个略显青涩的小少年了。 时间能改变的不仅是气质,还有身高。金咤现在跟叶梨花说话得低头。 没办法,当妖就这样,在叶梨花身上完全看不到岁月流逝的痕迹,她始终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 所以她不理解西游记里的妖怪为什么处心积虑想吃唐僧肉,几百年几千年的寿命还嫌不够长吗? 「你猜我去哪了?」 「猜不到。」 「我……」金咤有点懊恼的样子,「我去干元山了。」 「哦——」叶梨花秒懂。 去找哪咤了。 「这么多年他连封信都没传过,我想看看他过得怎么样。长大后的哪咤,不知道有没有变得稳重一点。」 第12页 「那你去了干元山后如何,跟哪咤有碰上面吗?」 叶梨花也很好奇长大后的哪咤怎么样了,在她心目中哪咤的形象始终定格在虎头虎脑的小孩时期。 在干元山潜修了这么久,或许哪咤多多少少有些收心改性了? 「没有,太乙真人说不久前他已出师下山了。」 「哦豁。」叶梨花表示遗憾,好没缘分的两兄弟,好戏剧性的错过。 怪不得金咤懊恼,估计是在后悔没早点去。 「所以我才来找你。」金咤摸着下巴道,「我在想,哪咤既然没在干元山住,会不会是回了陈塘关?」 「虽不知道他有没有回陈塘关,但反正是没有回李府。」不忍打破金咤的幻想,叶梨花又补救道,「当然以后的事说不准,万一他想通了,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李章府,上演一番父慈子孝浪子回头的感人场面。」 估计是觉得叶梨花这话幻想成分太多,金咤苦笑一声:「这倒是不指望了,但还是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陈塘关有无哪咤的动向。」 叶梨花拍着胸脯应下,保证一有相关消息立即联繫他。 陈塘关最近着实不怎么太平,时常出现妖物袭击百姓的事件,李总兵为此忙得焦头烂额,日日早出晚归。 虽说是不入流的小妖,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数量多了也难以招架。 这些小妖的手法都大同小异——现场留下的痕迹很少,没有残肢断臂,受害人完完整整地消失了,多半是睡觉时被绑走的,连挣扎都来不及。 从这些性质相同的失踪案可以看出,小妖们背后应该有个领头的在下命令。 失踪者有个共同点,全都是公认的样貌出众的年轻男女。 一时人人自危,长得好看的或者自认长得好看的小伙子小姑娘们一入夜就紧闭门窗,怕被掳走。 李靖实在没有头绪,干脆请了叶梨花来帮忙,横竖她在府中也没事做,不如充当探子去打听打听关于这妖的线索。 好歹她也算个妖,同类相吸,万一有意外收穫呢。 同时肩负寻找哪咤和寻找妖物线索的责任,叶梨花有点犯难。 想了想,茶楼是个好去处。 众所周知酒馆茶楼这类场所堪称八卦圣地,各类怪奇异事层出不穷,是个搜集线索的好地方。 连听了三天,听到的最劲爆的消息是有个鳏夫偷人,被人家老公从巷头打到巷尾。 叶梨花一碗凉茶从上午喝到下午,老闆好几次看向她,欲言又止。 再忍受不了这样充满鄙夷的目光,她把茶杯啪一声搁在桌上,豪横地排出两文大钱: 「老闆,再来一碗凉茶!」 老闆阴阳怪气地应了声好。 她就着这碗茶又坐了一个时辰。 此时隔壁桌的两个男人突然神秘兮兮地交头接耳起来,叶梨花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可能有秘密」的信号,当即把尊重他人隐私的自觉抛置脑后,凝神倾听起他们的悄悄话。 话说,榷花楼有个叫嬛娘的姑娘,年方十六,琼华玉貌,今晚就要挂牌接客,拍卖初夜,不知哪位公子有这个福气享春宵一度。 榷花楼听起来是青楼性质的场所,叶梨花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想来此楼应该规模不大且隐蔽性较强,目标客户就是那些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去青楼的男人。 转念一想,既然隐蔽性强,又有年轻美人在此,正好满足妖怪掳人的必要条件,它们听到这个消息也许会展开行动,掳走嬛娘。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从那两个男人口中探听出榷花楼的地点后,叶梨花找到在这片地区当值的巡逻官兵,让他去向李靖传递情报,尽快找几个人来榷花楼蹲守。 随后,叶梨花给自己换了身男装,戴上遮面斗笠,俨然一副江湖侠客的形象。 她决定去榷花楼走一趟。 榷花楼在一处小巷尽头,确实规模不大,只有两层,白日里挂着成衣店的名号,夜晚才现出本质。 叶梨花进去之后发现地下还打通了一层,远比从外面看起来宽敞。 浓烈的酒味和脂粉味闻得她有点晕乎乎。 今夜楼中人满为患,她勉强在角落找到个人少的地方,那里有张独桌,一个高马尾少年坐在桌旁,似乎也不太喜欢这么嘈杂的环境,正背对着舞榭默默饮酒。 虽然这里没有强制消费,但她要是傻站着会有点显眼。 如果跟少年拼桌,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俩是一起来的,免去许多麻烦。 艰难地逆着人群走过去正要坐下,她从斗笠围纱的帘缝中看清了少年的脸。 少年?少女? 她一时愣住。 看身量和装束确实是个男人,可这张脸……唔,或许是跟她一样进来看热闹的姑娘,只不过人家骨架比较大而已。 不再多想,她刚想说点客气话,那人冷冰冰的眼神看向她,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 「滚。」 第7章 少年一开口,叶梨花可以确认了,这是个男人,而且脾气很糟糕,最好不要招惹。 心里虽这么想,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对方如此出言不逊,她没道理还给他好脸色看。 明明想转身离去,然而嘴比脑子快,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小哥,这桌椅摆在大厅视为公用,你又没订私人厢间,这样霸道。」 第13页 少年听见她的声音,突然转头盯着她看了两秒,眼中有明显的诧异一闪而过。 「你?」 他似困惑似茫然似烦躁,短短一瞬,面上的微表情变化莫测,叶梨花难以解读其究竟反应了何种情绪。 「我?」 「你来这里做什么?」少年神色恢復如常,补全了他的问句。 叶梨花被这熟人搭话般的语气搞得怔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 她刚刚没压声,对方听出来她是女的了! 那句话的意思肯定是想问——她一个女人来青楼做什么? 「这你别管。」 说多错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刚走出半步,叶梨花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嗯?」她喉咙里发出一声表示疑惑的咕哝,同时抬眼看向手的主人。 对方是个身穿华服的男子,肚皮圆圆脸也圆圆,脸上堆砌着并不真诚的笑意。 「原来是位姑娘吗。」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啧。叶梨花有点心烦意乱。 刚才这人离得太近,听到她说话了。 「别紧张,姑娘。」华服男子放低音量,「不论男女,来了榷花楼就是酒客,玩儿的开心就好。」 「那您自己玩儿着。我还有事,先告辞。」 叶梨花看出这男人是想搭讪,但她今天可是来干正事的! 而且这人油嘴滑舌又大腹便便,绝对不是她会喜欢的类型。 「什么事能比及时享乐更重要。」男子再次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让开。」她不耐烦了。 「别急姑娘,都说了,来这就一个『玩』字最大。」男子摊开扇子遮住半张脸,「今晚想玩一玩吗?」 他重音强调了「今晚」二字,并向叶梨花递了个暗示意味十足的眼波。 ……受不了了。 叶梨花在考虑要不要给他肚子来上一拳。 没想到那男人心猿意马,挡住叶梨花的同时,又伸长脖子对着桌前独坐的少年打了个唿哨。 「漂亮小哥,你也可以一起来。」他的眼神在少年脸上扫来扫去,毫不掩饰惊艷之情,「做那事,我男女都可。」 少年脸色阴沉得能滴水。 察觉到他的不情愿,华服男有些遗憾地缩回脖子,不死心地望着他:「难道你不想试试三个人?很舒……啊,我懂了,莫非你不能接受女人?」 联想到刚才少年对这女孩的恶劣态度,华服男更加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正确。 「那,那……」华服男面色纠结地放下了拦住叶梨花的手。 两利相权从其重,他看不太清这姑娘围纱后的脸,万一是个不漂亮的…… 心底的秤桿慢慢偏向少年那头。 华服男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既然如此,我们单独试一试?」 咔嚓一声,少年手里的杯子裂开了。 眼看势头莫名其妙转了个大弯,逐渐向男上加男的方向发展,叶梨花非常不厚道地感到一丝幸灾乐祸,连忙低头用咳嗽掩饰自己的闷笑。 少年站起身来,警惕地抱臂俯视面前的华服男子: 「你今年多少岁?」 被这等绝艷容色冲击得有点把持不住,男子羞涩地低下头:「虚岁二十八,但我精力不差的。」 「二十八。」少年冷笑一声。「想老牛吃嫩草?」 男子有些迟疑,犹豫道:「你不会还没到束髮之年吧……」 「谁说我了。」少年咬牙,指向叶梨花,「我说她!」 不不,叶梨花惊恐摆手,别把火引过来啊。 况且如果是她的话,谁是老牛还不好说,毕竟她做妖有些年头了。 无意再继续参与这场闹剧,叶梨花没有出言争论谁是老牛谁是嫩草的问题,而是后撤准备跑路。 「可惜我又不同她睡觉,这颗嫩草与我无缘了。」男子稍显遗憾,「你可得补偿我。」 「补你爹,滚。」 「你!」男子的眼珠一转,刚要浮现的怒气又烟消云散了,仿佛想说服自己似的,「算了,美人脾气坏点,可以忍受。」 少年额上青筋一跳。 「春宵一度,风月无边。」男子笑得意味深长,「看你年轻气盛,莫非还没尝过其中滋味?」 没有理会男子的调笑话,少年搭在自己臂弯上的手指动了动,漠然与他对视,像打量一块待价而沽的猪肉。 华服男终于为难起来,「当真不愿意?」 他希望少年是在欲拒还迎,然而后者脸上的嫌恶非常真切,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滩呕吐物。 考虑到这少年方才单手捏碎了一只酒杯,男子不确定自己来硬的能否压制住他,很扫兴地啧啧几声,决定遵从第二选择。 「那,姑娘,话又说回来……」男子立即调转目标,拉住刚走出几步的叶梨花。 「看来你对人世已无挂念,觉得活二十八年足够了?」少年气焰嚣张,状似生气了在放狠话,漆黑的眼眸一点光泽也无。 皮肤隐隐感到刺痛,难以言喻的微妙寒意让叶梨花一愣,逃跑的动作倏然顿住。 身为妖比人类要敏锐的多,特别是在感知杀意这一方面。 毫无收敛之势的蓬勃杀意让叶梨花明白少年没在虚张声势,取人性命的念头一旦出现只在转瞬之间。 第14页 他来真的。 她立刻回头,观察注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垂下手臂,从护腕上褪下一枚金镯。 镯子与护腕上的金纹颜色相近,此前叶梨花并没注意到他戴了这东西。 金镯的圈口渐渐变大,从少年手腕上滑落,被他顺势勾在指尖。 叶梨花眼皮一跳。 形如金镯的圆环,而且能随意变大变小,还有这眼熟的样式…… 好像是干坤圈啊!!! 这东西若打在凡人身上,哪怕只是轻轻一击,也要出大事的! 叶梨花吞了口口水,压下心中震惊,当机立断狠狠一脚踹在华服男的腰上。 男子瞬间痛得失声,倒吸一口冷气,怒气正要发作,叶梨花一把捂住他的嘴。 「闭嘴!」她恶狠狠地威胁道,「知不知道你刚刚调戏的是谁?」 被叶梨花兇狠的模样唬住,男子下意识摇了摇头。 她低声道,「这位可是总兵府的三少爷,惹到他你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男子犹疑不定地看了眼少年,面上掠过一丝惊慌。 「总兵府的人就在附近,只要少爷摔杯为号,埋伏在周围的护卫立刻冲出来把你大卸八块。」 叶梨花像个打手似的,把华服男双手反剪压在地上,膝盖在他腰背部撵了撵,他立即吃痛,一动不敢动了。 「听懂了就滚,我要松手了,别大嚷大叫。」 男子心知这回踢到铁板了,这姑娘手劲儿这么大,怕是个练家子! 至于那边的李家三少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可不愿冒风险得罪了总兵府。 叶梨花一放开制住他的手,他立刻手脚并走,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跑,远离这来头不明的一男一女。 看着他仓惶逃窜的背影,叶梨花幽幽收回目光。 该说是兄弟间心有灵犀吗,金咤猜的没错,哪咤果然回陈塘关了。 「三……」 「再叫一声三少爷,把你扔去九湾河餵鱼。」 哪咤摆出一副很不愿与总兵府扯上关系的样子。他把干坤圈变回金镯,重新戴在了手上。 「好吧,哪咤。」 久别重逢,当年掏鸟蛋的小糰子居然长这么大了,还独自跑来喝花酒,真是今非昔比了啊。 叶梨花一时心情复杂,体会到了从前过年走亲戚,对方说出「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这句话时是多么感慨良多。 「怎么认出我的?」 「那个金镯子,小时候看你戴过。哦,还没告诉你,其实我是……」 「我知道你,小树妖。」哪咤兴致恹恹地坐下,从桌案上取了个完好的杯子,重新给自己斟满。 琥珀色的清澈液体散发出淡雅的茶香,原来他喝的不是酒。 「嗯?」免去了解释的工夫,叶梨花在他对面坐下,好奇道,「我记得你应该没有看过我化形的样子,那时你已经——」 已经离开李府了。 「不,我见过你的人形。」哪咤意外地很坦诚,「我来找你的时候,看到你和金咤相谈甚欢,所以我走了。」 「什么时候?」叶梨花没想到,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哪咤居然来找过她。 哪咤闻言当真思索了一番。 「忘了,反正是小时候。」 「为什么走了?金咤看到你来,也会很高兴。」 「因为好不容易交到一个朋友,可你看起来更喜欢金咤,当时的我很不爽。」哪咤一点没给小时候的自己留面子。 「……抱歉,那时我真不知道你来过。」 「没有找你秋后算帐的意思。」哪咤很坦然地说,「我早想通了,交朋友有什么好?那是不懂事的时候才会有的念头。为了维持关系而去迁就别人,我才不干。」 这话叶梨花不知道怎么接,尬笑两声当做回应。 「你还没回答我,你来这里干什么?」 「最近陈塘关发生了几起袭击事件,我觉得兇手可能会来这里,所以提前蹲守一下。」 「哦。」 「你呢?」 「我也是。」 「啊?」 「前几天在九湾河礁石上睡觉的时候,有只小鱼妖想偷袭我。」哪咤解释道,「被我逮住之后,它求饶说自己只是奉命行事,要抓好看的年轻男女献给它们的头儿。」 叶梨花精神一振,第一次抓到兇手的马脚,破案有望!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我问它的头儿是谁,它不说。」哪咤眉眼间露出转瞬即逝的戾气,「被我弄死了。」 叶梨花可惜道:「带到总兵府拷问一番,说不定能得到更多情报。」 哪咤奇怪地看她一眼:「我为什么要帮李靖做事?再说了,那个所谓的头儿我自己就能解决。」 两人都想到一块儿去了,觉得妖怪今夜现身在此地的可能性很大。 叶梨花本想尽量低调行事,结果之前闹出那一番动静,不知有没有打草惊蛇。 希望总兵府已经派人潜进来了,否则若妖物真在这里搞事的话,她一个人怕是很难解决的。 唔,也不能说一个人,毕竟还有个哪咤。但这人的不可控性太高,叶梨花心底没底。 第8章 叶梨花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干出这等缺德事——嬛娘正和周公子坐在床上婉言甜语互诉衷肠,时不时伴随着衣料摩擦声,俨然下一步就要共赴巫山云雨。 第15页 而叶梨花此刻躲在床下,唿吸放得极轻,心脏狂跳到仿佛马上就要冲出胸膛。 究竟何等无耻的妖魔才会选择在人家同谐鱼水之欢时出手?叶梨花对此呈怀疑态度。 而哪咤的脑迴路简单粗暴,他认为此时房间里只有嬛娘和周公子,其他人对于他们接下来要干的事心知肚明,因此绝不会来敲门打扰。 是再好不过的下手时机。 「妖魔会对这种场面有羞耻心吗?不会的。」哪咤十分笃定,「你看见两只云雀交尾也不会起旖旎心思的吧,连物种都不一样。」 「......」 这道理说服了叶梨花。 于是她和哪咤一起提前潜入嬛娘的房间,想来个瓮中捉鳖。 最糟糕的情况也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事后大不了被床上这两人轮流暴揍一顿。 不过,叶梨花觉得扑空的概率很小。 原因在于嬛娘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就连那位周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妖魔爱抓长得好看的,此时出手还能抓一赠一,很合适。 说起来,愿意为嬛娘一掷千金的客人不胜枚举,嬛娘不惜打破竞价高者得之的规矩,也要指名周公子来当她的恩客,无非是看中了他的外貌。 啧啧,这个看脸的世界。 叶梨花在床底感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理解。 等了许久,嬛娘和周公子的交谈声渐歇,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要开始做那事了吗?叶梨花心惊胆战,很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旁边的哪咤倒是面色如常,正盯着窗户的方向,他想妖魔也许会从那里进来。 一双莹白如玉的小腿从床沿边晃荡下来,足尖在地面上点了两三下才准确勾住旁边的绣花鞋。 随即,叶梨花听到嬛娘的一声轻笑,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嬛娘站了起来,水红纱的裙摆层层叠叠,落在她的脚边。 叶梨花心中疑惑,难道周公子外强中干,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结束了? 嬛娘哼着不成腔调的小曲儿,往窗边走去。随着她离床越来越远,除了小腿以外的其他部分也逐渐出现在叶梨花的视野中。 叶梨花看到她双手正提熘着什么东西,这东西很重,嬛娘拖动得稍显费力。 与此同时哪咤也动了。 他一只手把床抬高,矮身从床底闪了出去,手腕上的干坤圈变大飞出,把毫无防备的嬛娘套了个严实。 「本来想着守株待兔,原来兔子一直在这里。」哪咤拎着嬛娘的后脖领把她提了起来,凑近观察了一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虽然察觉不到妖气,但好像也不是人。」 叶梨花紧随其后,从床底钻出来查看情况。 这才发现之前嬛娘手上拖的不是东西,而是被叶梨花误会成「外强中干」的周公子,他紧闭双眼,看上去已经彻底不省人事。 周公子此刻尚有小半个身子没脱离床沿。 看得出嬛娘的确力气不大,被哪咤拎起来后立马惊慌失措地想要挣脱,然而哪咤的手臂丝毫没有晃动。 「不是人?」叶梨花围着嬛娘转了一圈,「是什么?」 「暂时不能确定,很古怪。」哪咤若有所思,「硬要说的话,像死人。」 这话一出,本来有点诙谐的场面立刻染上了恐怖色彩,叶梨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远离嬛娘。 可嬛娘面色红润,神情鲜活,瞳仁明亮有光泽,这副模样哪里像一具尸体? 「等我用混天绫探一探。」 叶梨花还在好奇混天绫被哪咤放在哪里,就见他高马尾上飘逸的红色髮带无风自动,如同有生命般自行脱离了束髮扣带,然后越变越长,飘落到哪咤手心里。 哪咤一扬手,混天绫像蛇一样缠住了嬛娘,一圈一圈从头缠到脚,跟木乃伊似的。 「这里有问题。」他指了指嬛娘后颈处,包裹在那里的混天绫现出云纹,提醒着主人此处有异样气息。 收回混天绫,哪咤伸手在嬛娘后颈处一按,发现这里有个像线头一样的东西,肉眼看不出来,要用法力才能探得到。 嬛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激灵,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哪咤不为所动,勾住那个「线头」,用力一扯。 随后叶梨花看到了相当惊悚的一幕,嬛娘的身体像漏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原本红润的皮肤一瞬间变得苍白毫无血色,眼瞳也失去了光泽,镶在眼眶里犹如两颗了无生机的玻璃珠。 方才还凹凸有致的女人的身体,现在变成了一张扁平的皮。 哪咤松开手,「嬛娘」落在地上,一只龇牙咧嘴的狸花猫从里面钻了出来,刚想逃跑就被混天绫捆了个严严实实。 「它就是嬛娘?」叶梨花难掩震惊。 又或者,是这只猫穿着嬛娘的皮顶替了她,如果是那样的话,真正的嬛娘哪里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叶梨花提出建议: 「我们可以从嬛娘这里入手,去找一个跟嬛娘关系亲近的人。」 把狸花猫和嬛娘的人皮摆在鸨母面前,后者白眼一翻,差点吓得背过气去。 「如你所见。」叶梨花开门见山道,「楼里的姑娘出事了,接下来我们要问你几个问题,请如实回答,别紧张。」 鸨母混风月场这么多年早混成了人精,眼前嬛娘只剩一张皮,能造成这种状况明显不是人力所能为之。联想到陈塘关近日失踪案频发,妖怪四下作乱,鸨母判断嬛娘恐怕也捲入了其中。 第16页 此事关系重大,面前两位看似稚气未脱的少年少女来头一定不简单。 鸨母当即把有关嬛娘的一切和盘托出。 据她所说,嬛娘本不想挂牌接客,可卖身契在榷花楼手里,这事由不得她。 「按楼里的规矩,及笄就得挂牌了。但几天前她逮到机会,偷跑出去。」鸨母小心翼翼地观察对面两人的脸色,「其实我们榷花楼已经仁至义尽了,知道她偷跑之后,本想随她而去不再追究,可是前天晚上她突然回来了,说一切照旧,按规矩来。」 叶梨花瞭然,跑出去的是嬛娘,回来的恐怕就是狸猫了。 这次狸猫的目标是周公子,被哪咤和叶梨花一插手,到嘴的鸭子飞了,狸猫敢怒不敢言。 「接下来就是喜闻乐见的审问环节。」哪咤拎着小猫的后颈皮晃了晃。 狸猫感知到威胁,浑身炸毛,冲着哪咤哈气。 这口气哈到一半,叶梨花突然伸手,揪住了它的舌头。 狸猫惊恐地想收回舌头,然而哪咤用手指撑开了它的上下颌骨,它被迫张开嘴,任由叶梨花观阅口腔。 哪咤问:「发现什么了?」 「它嘴里好像有东西,看不太清。」 哪咤闻言把小猫转了个方向,凝神检查了一番。不出意外,哪咤在它的舌根处发现了一道青色符文,位置相当隐蔽。 「怪不得不肯说出它们的头儿是谁,还以为个个都这么有骨气。」哪咤就着猫毛擦了擦手,「原来不是不想说,是舌头上被下了禁制说不出来。」 「这可难办了。」叶梨花刚燃起的破案希望又被浇灭一半,「我先回李府向总兵说明一下情况。」 哪咤嗤笑:「他也不会有办法的。」 「你呢,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我自有去处。」哪咤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就此别过。」 知道哪咤肯定不会回李府,叶梨花也没有出言劝他。父子关系已经僵成一块冰坨坨,旁人说什么都是多余。 离开了榷花楼,往李府的方向走。叶梨花发现,今晚的街头巷道,比以往要热闹许多。 为防止妖怪袭击,大家晚上通常都选择闭门关户以作防范。 今夜却有好几户人家门窗大敞,里面泛出暖黄的油灯光线,还伴随着隐隐约约的笑闹声。 回到李府,李靖并不在府中,不知去了哪里。 叶梨花心中不安,干脆等在门口,一直等到天空起了鱼肚白,李靖才满脸疲惫地推开大门。 难怪她明明让当值的巡逻兵去给李靖传消息,但直到最后总兵府也没派人来榷花楼。 原来李靖不在府里,他被突发情况搞得焦头烂额,压根分不出精力给一个「疑似」会被袭击的榷花楼。 这突发情况是指,有几位失踪人员竟然全须全尾,毫髮无损地回到了自己家中。 回来的人仿佛只是出门散了个步,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概不知,压根不觉得自己失踪过。 太匪夷所思了! 李靖挨家挨户忙活了半天,几乎一无所获。 唯一的发现是,在这些人中,有的人表现得非常正常,与失踪前并无二致。 而有的人却性情大变,要么变得极其颓废没有精神,要么变得十分易怒狂躁,这与他们原本的性格大相迳庭。 看来榷花楼这一趟没白跑,妖怪能穿人皮,这条线索很重要。 「李总兵,你最好把这些人先控制住。」叶梨花手中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狸猫,「他们可能不是人。」 第9章 叶梨花传信告知了金咤陈塘关的情况,信末提了嘴哪咤。 思来想去也写不出更多关于哪咤的事,只寥寥两笔说他回了陈塘关。 以金咤那个爱操心的性子,收到信后应该立刻就会启程下山了。 李靖手下的府兵来报,称妖人已经全部被抓入地牢,等待刑讯。所谓妖人,自然就是那些前段时间失踪后又离奇回归的人们。 「好弱的妖。」叶梨花揉揉狸猫的肚子。 这只从榷花楼逮回来的狸猫,虽说灵智已开,可妖力十分微渺,穿上人皮后妖气更是被压制到近乎没有,难怪当时哪咤会察觉不到妖气。 「该干活咯。」她手上力道无声地加大,狸猫吃痛,一嵴背的毛都竖了起来。 「什么活?」狸猫哼哼唧唧。 「我们去一趟地牢,去了你就知道了。」 有总兵府的通行证,叶梨花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地牢最深处。 这些「妖人」有的看起来很正常,而有的与失踪前相比简直性情大变。他们据此被分成两类,分别关押在不同的牢房里。 叶梨花来到其中一个牢房前,隔着栅栏门观察里面的情况。 这里关着的「妖人」,大部分精神萎靡一言不发,与他们搭话得不到半点回应。 还有几个人看起来狂躁不安,时不时就会大喊大叫,但嘴里念叨的都是没有意义的字音,同样不具备沟通能力。 「他们都是妖?」叶梨花问狸猫,「这个你应该能说吧,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狸猫缩在她臂弯里装死。 「不配合的话我就把你交给哪咤,他可能会把你玩死哦。」 狸猫想起在哪咤手下吃过的亏,再不愿体验被干坤圈和混天绫裹成猫条的感觉,它大叫:「不要他!」 第17页 叶梨花循循善诱:「不交给他也行,只需要你出点力帮个小忙。」 「......」 幸好这只小狸猫不太聪明,三言两语间就被动摇了心绪,其智商估计和妖力成正比。 「我再问一遍,他们是妖吗?」 迟疑片刻后,狸猫摇了摇头。 这倒是出乎叶梨花的意料了。她又换了个问法:「这个牢房里的人,有谁是被冒充顶替的吗?」 狸猫还是摇头。 「所以说他们全都是本人,但因为某种原因才表现出这种不正常的症状?」 这回狸猫点头了。 「是什么原因?」 「这我也不知道。」狸猫摆摆尾巴,「真没骗你,我是新来的,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们头儿长什么样子,但头儿不让说呀。」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装成嬛娘去骗周公子?」 「我是在人家手底下做事,头儿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咯。」 「真正的嬛娘在哪里?」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她变成衣服了。」 「衣......衣服?」 「是啊,拜你们所赐,我把衣服弄丢了。」狸猫看起来很忧伤,「我要是回去的话肯定会被杀掉,那件衣服是头儿最喜欢的。」 狸猫话中表达出的意思很明显,嬛娘已经死了。 叶梨花心中有点不是滋味。 嬛娘短短的一生尽是身不由己,临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反抗一把,不曾想刚逃出火坑,又掉入另一个深渊——那是死亡的深渊,一条年轻的生命就此消逝。 幕后黑手如此丧心病狂,掳走长得好看的人,只是为了把他们做成自己的「衣服」?可叶梨花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既然那是你们头儿的......」衣服两个字在嘴里嚼了一圈愣是说不出口,叶梨花换了个词,「人皮,为什么会给你穿?」 「不止我呀,很多小妖都领到衣服了。穿着衣服我们就能看到这些人类生前的记忆,想要冒充他们很容易。最重要的是,衣服上残留有人的精气,有助于我们早日化形,这是头儿给我们的报酬。」狸猫沮丧道,「可惜不能一直穿着,回去了要还给头儿的。我才穿了一小会儿,就被你们抓到了。」 这小猫看上去可爱又无害,言语间却天然地透露出对人命的轻蔑,血淋淋的人皮对于它而言真的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你们头儿有够心狠手辣的。」剥皮如剥笋啊这是。 「这有什么,人不也经常穿动物皮毛,互相穿穿怎么啦。」 不愿再跟它继续交流关于「衣服」的问题,叶梨花走到另一个牢房前,还没开口,狸猫抬眼看了一眼,趴在叶梨花耳边懒洋洋道: 「全都是衣服哦。」 看上去个个都很正常的一群人,竟然没有一个是真正的人? 跟里面的「人」对上目光的一瞬间,叶梨花一点没犹豫,拔腿就跑。 虽然她自己也算是妖吧......但看见一群妖披着别人的皮硬要假装自己是人,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回李府的路上她开始思索对策。 那些人皮里的小妖倒是好办,既然他们还需要借人皮加速化形,就说明个个都法力低微,不足为惧。 难办的是那群真正的人,变成这个样子还有治好的可能性吗? 叶梨花把今日所见所得告知李靖后,他一时也想不出应对之策,稳妥起见,还是决定继续把这些人关在牢房里,避免再生事端。 好不容易等到亲人回来却无法团聚。失而復得,又得而復失的百姓们不乐意了,对总兵府的做法颇有微词。 幸好转机很快到来。 隔日金咤回了陈塘关,听说妖魔作祟一事,自是不能置之不理。 金咤特意去牢里走了一遭,随即探知到,这些性情大变的人并不是病了,而是字面意思上的「丢了魂」。少了一魂,人的感受、知觉都会变得迟钝。 本应该是相当棘手的情况,但金咤修行多年,见识自然广博一些。 他曾从师父那里听说过,有件宝物叫招魂纨,是当初造百灵幡剩下的余料,有聚灵引魂的效用。 正好可以破当下僵局。 招魂纨如今是清福神柏鉴的所有物,待木咤去清福神那里走一趟,将此物借与陈塘关一用,便能使那些丢了魂的人恢復如常。 他们只需要等木咤回来就好。在此期间有金咤和总兵府共同坐镇陈塘关,想必那妖魔也不敢再如此高调地兴风作浪了。 至于那章些披着人皮的小妖,已现了原形在牢里瑟瑟发抖地抱成一团。 鸱鸮、角鹿、蝴蝶、山羊......堪称动物园团建。 李靖想了想,觉得既是为虎傅翼的恶妖,那便没有留着的必要,一概杀了埋在后山,再请个道士来做法事,替它们净化超度。 狸猫见此吓破了胆,发誓说此生绝不会做害人之事,愿意永远留在李家做一条看门狗,哦不,看门猫,但求放它一条小命。 念在它此前指认有功,身上也没有吃过人的浊气,金咤向李靖求情,留下了它。 那些人皮则是被送回了生前的家中。 死者的亲人再如何肝肠寸断痛哭流涕,也不得不接受家人已经死去的事实。 丢了魂尚可一救,只剩张皮的那是死的不能再死了,灵魂恐怕都已入了幽冥殿。事到如今,把人皮当作尸体下葬,总好过只有一个衣冠冢。 第18页 剩下的倖存者,李靖本欲在木咤取回招魂纨治好他们之后再放出地牢,可这些人的家人日日夜夜守在总兵府门口吵得李靖头疼无比。 再加上金咤确认过,倖存者只是丢了一魂别无他碍,李靖最终决定放他们各回各家。每家门口派去两个府兵,负责监管这些丢了魂儿的人,非必要情况不允许他们随意出门上街。 「清福神曾以游魂浮世千年之久,深知灵与肉分离的苦楚,若知道木咤是为救丢了魂的无辜百姓,他定不会过多为难木咤。」 金咤说得有理有据,李靖闻言,心中忧虑卸下不少。 虽然仍有失踪者下落不明,但眼下局势终归是逐渐明朗起来,只待抓到罪魁祸首,也许这一切便能彻底解决了。 看得出金咤也有些疲惫,叶梨花很知趣地没有去打扰他,揣着狸猫回了自己房间。 狸猫侥倖逃过一劫,与之前相比简直判若两猫,基本是叶梨花让它往东它不往西,让它朝北它不朝南,姜黄色的瞳孔中写满「谄媚」二字。 得知狸猫没有名字,叶梨花当即决定给它取一个。思量半天后,她试探道:「驺虞这名字怎么样?」 狸猫欲言又止地看了叶梨花一眼。它知道驺虞是传闻中的仁兽,连青草也不忍践踏,叶梨花给它取这名儿,是想让它向驺虞看齐么? 可它只是一只又弱又不聪明的狸猫,顶着驺虞的名号出门,别人看了怕是要嗤之以鼻的。 见它没有提出反对,叶梨花拍板:「好了,就这个,驺虞,以后我叫出这个名字就是在叫你。」 驺虞有气无力地拍了拍尾巴,示意它知道了。 觉得自己给它取了个好名字,叶梨花心情很不错,揉了揉它的猫头。 随后她突然想起什么,把头低下去趴在桌子上,跟驺虞面对面道:「之前忘了问,你跟其他那些穿人皮的小妖们关系好吗?」 以为叶梨花又在试探它的衷心,驺虞精神一振,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点也不好!」 「别急着撇清关系啊,又不是要拷打你。」叶梨花啧了一声,「那些妖怪,有的是鹿,有的是鸟,还有什么蛇啊羊啊......总之全都是生活在陆地上的动物,我有些奇怪,为什么没有水生动物啊?」 陈塘关东边就是九湾河,而九湾河又是东海的入海口,在这一带,水生动物的数量说不定比陆生动物还要多。 「你是说那些小鱼小龟小虾?」驺虞很不屑,「它们这些水里来的,全都是关系户啊。基本只负责收集情报,传递情报,脏活累活一般轮不到他们干,舒服得很。」 「哦?」叶梨花发现一处盲点,「你们头儿既然格外偏爱水里的妖怪,莫非她也是......」 驺虞打断她:「不是不是,头儿就是头儿,不是妖怪。」 说完这话,驺虞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叶梨花以为它被口水呛着了,赶紧给它拍背顺毛,直到发现它嘴角流下细细的血迹,才发现是它舌根的禁制起了效力。 这种程度的也不能说么?这头儿倒是很懂隐藏自己。 叶梨花给驺虞的食盘里倒满水,暂时不再试图撬它的口风了。 横竖睡不着,不如趁夜黑风高去九湾河走一趟?想起哪咤曾经也在那里被袭击过,说明这河一定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第10章 叶梨花在房间里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 虽说很想去九湾河看看,但万一遇到危险,她怕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 毕竟她还是很爱惜自己的小命,不求与天同寿,至少也别突然暴毙。上次去榷花楼好歹还有哪咤在身边,这回她孤身一人,可得再掂量掂量。 在她纠结万分的时候,房间外闪过一个人影。 那人影停在她的窗边,敲了敲窗棂。 「梨花,你在吗?」 是金咤的声音。 对于金咤长大后就不再叫她姐姐这件事,叶梨花颇感遗憾。不过没办法,从外表看起来她确实比金咤显小,再占称唿上的便宜多少有点不合适。 「在。」她打开窗户,「这么晚不睡觉,是有事要找我?」 「想到一些过去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干脆出来走一走。正巧看到你房中灯还亮着,所以来看看。」 「我也睡不着。」 说完这话两人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金咤想找人倾吐自己的烦忧,可真敲开了叶梨花的窗户,他又怕会叨扰到她。 跳动的烛火把他的影子映得摇摇欲坠,搭在窗棂上的手缩了回去,金咤想,还是算了。 叶梨花却向前一步,率先打破了沉默:「既然都睡不着,不如出去走走,讲讲你的烦心事。」 「我那些烦心事都是老生常谈了,没有什么可讲的。」金咤笑了笑,「还是讲讲你的吧。」 「我......」叶梨花嘆气,「我没什么烦心的,只是有了些新发现,想顺藤摸瓜去九湾河看看。」 「是关于最近妖魔作乱的事?」 把来龙去脉给金咤讲了一遍,大致意思是小狸猫所说的那位「头儿」偏重海妖水怪之流,往深了想,或许与九湾河有关系。 叶梨花摊手道:「这算不上什么线索,或许是我想多了也说不一定。」万一人家就是单纯喜欢水生动物呢。 虽然金咤也想不通其中缘由,但对于任何可能成为突破口的蛛丝马迹他都很重视,立即表示可以趁现在去九湾河看看。 第19页 「妖魔多在夜晚出没,现在正好是晚上,我同你一起去。」 金咤对她这灵光一现的想法表示支持,因为从榷花楼事件可以看出,有时候叶梨花的直觉确实很准确。 今晚是个月圆之夜。 月亮孤零零地悬在天上,周围没有星星,也没有云。 两人朝东边走去,那是九湾河的方向。这个时代当然不会有高杆路灯,但仅凭月光照耀竟然也能很好地视物。 金咤负手走在旁边,头微微低着,有点出神的样子。叶梨花听到他平静的唿吸声,想起自己第一次去云霄洞的那回,金咤也是这样与她同行,忧心忡忡一言不发的姿态与当初一模一样。 他从小到大性格一直如此,实在很爱往心里搁事。 叶梨花与他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往前走,视野逐渐开阔,已到了九湾河附近。 这里长着一片绿油油的柽柳。几艘渔船停在岸边,船舷上画着造型夸张的马面鱼图案,鱼目凸出,在夜色中无端显得有些渗人。 记得很久以前这里还有一片芦苇盪,但陈塘关很久没下过雨,芦苇所在的那片浅水区现在已经成了一片沙土地。 夜晚的九湾河很平静。浪潮轻轻拍打着礁石,迴旋的水流发出的声音很温柔。 叶梨花被凉意裹挟着,风吹乱了她的头髮。这是从海面上来的风,她闻到空气中咸咸的味道。 叶梨花的老家在内陆地区,出生十几年来她从没有看见过海,偶尔会羡慕海边长大的孩子,人家能捡蛤蜊扇贝,她在内陆河边只能捡到晒干了的水草。 后来到了陈塘关,看海倒是方便了,顺着九湾河再往前走一段,就是更加辽阔的东海,想看多久看多久。 她很喜欢这种海风扑面而来的感觉。凉凉的,很舒服。 在李府的时候睡不着,现在困意倒是一股一股地涌上来。倘若要叶梨花在这儿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她怕是很快就能沉入梦乡了。 正想问问金咤有没有同感,是不是也想睡觉。金咤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看向某一个方向,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那里好像有人在说话。」 叶梨花凝神细听,那方位的确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于是二人默契地调转脚步朝那边走去。 金咤藏在背后的手捏了个诀,指尖聚起一团红焰。如果对方不是善类,他好来个先发制人。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近。 「没有妖气,也没有杀气。」 金咤收了手诀,指尖的火焰散去。 「是两个人。」叶梨花探出的树枝也收了回来。 前方沙地上的两人一站一跪。跪着的那个披头散髮,穿着宽大的粗布罩衫,腰间系一顶草帽,看起来像是附近的渔民。 站着的那个身形修长,着黑衣劲装,本是十分低调的一身装束,可脑后飘逸的红色髮带却相当张扬,成了昏暗背景中唯一一抹亮色,打眼得很。 叶梨花一愣,停下脚步拉住金咤的袖子。 「你先有个心理准备,这人好像是......」 叶梨花嘴里「哪咤」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黑衣少年已经注意到了他们,随即一道眼风颳过来,把叶梨花和金咤自上而下打量了一遍。 少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原来是你们啊。」他偏过头,「来这里做什么,幽会吗?」 叶梨花轻咬舌尖,艰难地补全了自己的话:「......哪咤。」 她感到身边的金咤陡然变得僵硬,拳头握紧又松开。 半晌,金咤认输似的嘆了口气。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嗯,大哥。」哪咤漆黑的眼瞳看向他,态度倒是很良好,「很久没见了。」 金咤因他这声「大哥」,眼神倏然软和下来。他脸上泛起一种悲悯的宽容,语气像在劝诫叛逆期的幼弟:「既然回了陈塘关,为什么不回家?」 哪咤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倒也没有逃避这个问题。 「这话不如去问李总兵,他不会希望我回去的。」他的语气毫无波动,「就当李家只有两个儿子,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听起来是在说反话闹情绪,可哪咤是认真的,他并不是想靠这种方式来搏得家人的在意。 话不投机半句多,金咤本就不善交谈,哪咤这话茬他没法接。 气氛重新变得微妙起来。 金咤皱了皱眉。 疑似即将捲入一场家庭纷争,叶梨花自觉担任起调解员的角色。 「别别别,别吵架,和气生财。」 「没吵架。」哪咤反驳了叶梨花的说法,「我是在陈述。」 叶梨花:「呃。」 「我和金咤之间又没有过节,有什么可吵。」 「但你哥哥好像有点伤心。」 「抱歉,真话一向伤人。」 哪咤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他对兄长没意见,不回李府只是因为李靖而已。 数年未见,兄弟二人乍然重逢,哪咤倒没觉出有什么隔阂,他和金咤本就不曾亲密过,只是血缘的纽带把他们绑在一起。 不过有层兄长的身份在,哪咤对金咤的态度还是相对友善的,至少肯好好说话。 「对了,你们来得正好,把他带走吧,这人交给你们了。」哪咤侧身露出身后被自己挡住的渔民,后者跪在地上眼神涣散,双手手腕被干坤圈缚住。 第20页 叶梨花凑近看了看:「谁啊?」 哪咤收回干坤圈,「这人想偷袭我。看在他少了一魂的份上,我懒得跟他计较。」 叶梨花瞭然,看来又有一位失踪者回归了。 「他偷袭你干嘛?」 「不知道。」哪咤很不客气地把这人甩到金咤面前,「看起来像失心疯了,问他话也不说。」 「丢了魂的人,行为动机无法把握,会出现这种情况不奇怪。」金咤蹲下身查看渔民的情况,「他额头上有很大一个肿包,可能遭受过妖魔的折磨。」 「啊,那个是我干的。」哪咤毫无愧色,「他朝我扔石头,我扔回去了。」 「......」金咤转移了话题,「梨花,我们先把这位受害人带回总兵府,等天亮了再送他回家。」 叶梨花点点头。 她走出几步,一回头,金咤还留在原地。 哪咤:「不回去么?」 金咤明白,在哪咤心里李府已经不是能被称作「家」的地方,可弟弟当真想和李家断绝关系吗? 「有件事,无论如何也想问问你。」 「嗯,你问。」 「那个时候,为什么回来了又要离开?」 哪咤一挑眉,反应过来金咤是在问他小时候从后罩房逃走的事。 「李靖没告诉你们吗?」说到这里,他特意放慢了语速,似乎是想让叶梨花和金咤听得更清楚,「哪咤,丑时降生,身犯一千七百杀戒。将来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金咤微微瞪大双眼。此话足够骇人听闻,令他一时没能掩藏住自己的情绪。 一旁的叶梨花倒不是很吃惊,哪咤是武神,当然会杀人。不仅杀别人,还杀自己。 「不,丑时出生的人有很多......」 「是有很多,但他们都不是我。」哪咤目光沉沉,「哥,你现在还想让我回去吗,哪怕我将来杀人如麻,血债纍纍?」 金咤张了张嘴没说话,他伸出手好像想抓住点什么。 最后他还是说:「想。」 哪咤咧嘴一笑,眉眼弯弯,尖尖的小虎牙显露出些许少年人的稚气。 这笑容像朝阳下的露珠,璀璨夺目却稍纵即逝。 「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哪咤很犀利地指出,「你怕了。」 曾经,李靖从太乙真人那里得知他身犯杀戒,立马强硬地要求他离开干元山。 可笑他起初还以为李靖是不想让他在外遇到危险,直到回家后,李靖一把锁把他关进了不见天日的后罩房。 哪咤后知后觉地琢磨出其中用意——他的父亲,希望他能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度过余生。 更准确地说,李靖怕他。 不是怕他被杀,而是怕他杀人,怕他会带来大麻烦,成为李家的祸害。 刚出生时父子相见的第一面,李靖就将他认作妖孽,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先一剑砍死,免留后患。 哪咤确信,直到现在李靖都在后悔,后悔错失机会没有趁他羽翼未丰满之时除掉他。 身犯杀戒又怎样?李靖想他死,他偏要活着。 第11章 自上次与哪咤不欢而散之后,金咤肉眼可见地低颓不少。 不止金咤,整个李府都笼罩在一种奇怪的消沉氛围里。 妖魔作乱,旱灾频发,李总兵有心无力,整日愁眉不展。殷夫人不知为何也整日待在房间里不肯出门。 叶梨花端着切好的水果去敲殷夫人的门,殷夫人说身子不舒服要先歇息了,让她改日再来。 转头又去敲金咤的门,金咤说要独自修炼心法,让她改日再来。 最后这盘水果只好由叶梨花自己解决。 她往嘴里塞进几块清甜的果肉,坐在廊下独自发呆。 大家都在忙,只有她格外悠闲,倒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了。 放下空了的果盘,她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四下张望,确认过附近没有人。叶梨花清清嗓,集中精神,念动早已烂熟于心的真言,在半空中聚起一小团云雾。 那云雾慢慢飘到她身边,像在邀请她落座。 经过叶梨花多年的练习,想凝聚出一朵足以载起她的云不是难事。 她的云体积不大,胜在结实,且飞得稳当。 但同时也有个显着的缺点,那就是升不高。 腾云驾雾本该是多么仙气飘飘的场景,奈何她的云顶多升到离地面三丈远的地方就不肯动弹了。有碍瞻观不说,指不定会被人当成断线风筝给打下来。 叶梨花认为自己缺乏一个契机,突破瓶颈的契机。 她想起一种叫海鸠的鸟,这种鸟在繁殖期为了躲避天敌会选择在悬崖边产卵,因此幼鸟学习飞行的方式相当硬核,那就是走到悬崖边,展翅往下跳。 成功了便从此自由翱翔天地间,失败了就自认倒霉重新投胎。 叶梨花做不到对自己这么狠,但她认为这个方法可以借鑑一下。 离开府中,找了个有崖壁的小山头,她决定当一回「海鸠」。 坐在光秃秃的峰顶上俯瞰陈塘关,半低不低的海拔虽不至于让叶梨花生出「一览众山小」的感慨,却足以令她心旷神怡,唿吸吐纳间多了几分登高望远的畅快。 她估量了一下山顶与山脚之间的大致距离,从这里跳下去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即便她失败了,云也可以在离地面三丈高的地方接住她,死不了。 第21页 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她抬脚要往下跳。还没开始呢,光这个半只脚踏在悬崖边的姿势,已经让叶梨花肾上腺激素疯狂飙升。 颤抖着闭上眼睛,心里默念三遍,死不了,死不了,死不了。 她纵身一跃,同时凝云聚气,手边泛起漩涡状的白色雾体。 血液流速的加快令她感到头晕目眩,仿佛被塞进滚筒洗衣机里甩了百八十圈。 风在耳边尖啸着,强气流灌进口鼻让叶梨花有种窒息的感觉。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灰色天幕和悬崖边高大的枯木,这景色倒映在她瞳孔中,迅速缩小成一个点。 坠落的这几秒钟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有那么一刻,叶梨花觉得自己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有雾气缠绕住她下坠的身体。虽然这些雾气并没有凝实,但减缓了她下降的速度。叶梨花有种预感,她就要成功了! 面朝天空,她不能此时确定离地面还有多远。 身下云雾逐渐成型,托举着她。 风在耳边唿啸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叶梨花身形一晃,停滞在空中,不再下坠。 她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终于如愿以偿突破了瓶颈。 刚要转过身看看地面,却发觉腰部和腿弯处有股难以忽视的力量正禁锢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叶梨花缓缓将目光移到另一侧,对上一双漆黑冷冽的眸子。 「哪咤?」 云雾散去,无可依託的慌乱感令她下意识攀住少年的脖子,两条手臂紧紧圈在一起,如绞杀藤般缠住少年,不动弹了。 唉,白欢喜一场,托起她的不是云,而是人。 靠在不算温暖的怀抱里,两人长长的黑髮纠缠在一起,随风飞舞。 她被哪咤横抱着稳稳落地。 「没死成很失落?」哪咤的语气不善,皱着眉松开手,放下了她,「想死也应该选个更高的地方,这里跳下去可死不了。」 叶梨花手脚还在发软,听了哪咤的话缓缓抬头,眼神略显迷茫。 他竟然以为她想跳崖自杀! 「误会,误会。」叶梨花急忙解释,「我没有想不开,只是在练习腾云驾雾。」 哪咤不太理解叶梨花的脑迴路。练腾云驾雾为什么要跳崖? 叶梨花说出了她的理论,关于海鸠的故事。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想要在万丈高空飞翔,就要拿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魄力。 哪咤对这鸟的故事有点兴趣,他听完哈哈两声,得出结论:「好没用的鸟。」 「……倒也不能这么说。」叶梨花就是学了海鸠的法子险些成功,她觉得很有用。 「那你学会了吗?」 「不能确定。」叶梨花遗憾地摇摇头,「在我觉得自己好像要成了的时候,就被你接住了。」 「你是在怪我?」 叶梨花如实说:「有一点点吧,但还是谢谢你的帮忙。」 哪咤嗤道:「小白眼狼。这次我不拦你,尽管去跳。」 叶梨花确实还想再试一次。 她重新回到峰顶,深唿吸往下看。这次她信心充足了很多。哪咤在底下靠着树,仰头观望,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但有哪咤在底下,叶梨花莫名多了几分安心。毕竟根据哪咤之前的表现来看,他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有了前车之鑑,这次捏诀唤云的过程更加顺遂。掉落到一半,云团就稳稳的接住了叶梨花,慢悠悠载着她飘回地面。 果然人还是得适当给自己施加一些压力才能激发出潜能,以前她只在平地上练习,太过于求稳,反而很难进步。 看来下次可以尝试更高的山了,她在心里欢唿雀跃,眼角眉梢泛出喜色。 注视着叶梨花跳下云团,哪咤走过来,俯身在她的脸上瞧来瞧去,像是要看出朵花来。 叶梨花被这么直勾勾盯着,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本以为又要遭受一番冷嘲热讽,没想到哪咤认真地说: 「你胆子挺大的嘛。」 「哈哈,一般一般。」 不知道哪咤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她那点儿胆量只能说勉强够用,以前去鬼屋玩,全程半个小时,有二十九分钟是她在尖叫。 哪咤:「下次可以去干元山试试,有处陡峭的岩壁,很适合跳崖。」 「那还是不必了,修炼最忌好高骛远,我看这个山头就已经很合适。」叶梨花煞有其事地给自己挽尊。 「噢,行。」 「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有什么好玩的,待在李府不是很无聊么。」 「可是天快黑了。」 「天黑又怎么。」 「天黑有危险。」 「什么危险?」 「或许会有妖魔出没……」 事实上她只是随口找个理由想辞别而已,哪咤突然槓精附体,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哪咤难以置信:「有我在你怕什么。」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叶梨花坦白道,「我只是觉得该回去了,待在这里又没有事做。」 「你可以继续练习腾云驾雾的法术。」 「已经练完了。」 叶梨花觉得哪咤今天有点怪,没话找话。 「好吧,你……」哪咤问她,「你叫梨花对吗?我听金咤这么叫你。」 「是的,叶梨花,这是我的名字。」 第22页 「为什么不叫梨树?」 「没有为什么。」叶梨花被哪咤的寻根问底搞得有点失去耐心。 其实她的名字还是有说法的。外婆崇拜传闻中的大唐女将樊梨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是希望她像樊梨花一样,侠肝义胆智勇双全。 她怕是其一都没有占到,不知外婆泉下有知会不会感到失望。 「行,梨花就梨花。」哪咤痛快地一拍掌,「我很欣赏你,如果你想与我结拜为异姓兄妹,我不会拒绝。」 叶梨花:「?」 话题跳跃度太大,她揉了揉太阳穴,「结拜成什么?」 「异姓兄妹。」 「异姓什么?」 「兄妹!」哪咤满脸不悦,抓住她的肩膀晃了晃,「你真没听清?」 「别,别晃了。」被他晃得失去重心左歪右倒,叶梨花连忙举手投降,「我听清了!」 「哼。」哪咤放了手。 莫名获得了来自哪咤的肯定,叶梨花云里雾里:「容我多嘴一句,您欣赏我哪一点?」 「我不是说过了,你胆子很大啊。」 「但我是在确保自己不会死的前提下,才敢往下跳的。」 「唔,我不是说这件事。」哪咤打了个响指,「那夜在九湾河,你也听到了我命格不详身犯杀戒,可你一点也没有害怕。」 叶梨花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 实际上她占了穿越的便宜,有先知视角,早就知道哪咤未来会是个杀神,当然不会太惊讶。 「我得说,哪咤,你恐怕错看我了。」叶梨花万分诚恳,「我不是勇敢的人。」 哪咤油盐不进,「你是勇敢的树。」 被迫贴上了勇敢的标籤,叶梨花哭笑不得。 曾经哪咤想和梨树做朋友,现在他想和叶梨花结拜。明明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为什么哪咤偏偏对她青睐有加? 想了想,他们最先发生交集的地方是在李府。 茅塞顿开,叶梨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一直忽略了一件事——哪咤为什么会选择回陈塘关? 他和陈塘关的联繫不就只有一个李府嘛! 叶梨花惊觉,难道哪咤也会有乡愁这种东西吗。 她突兀地想起了曾在语文课上做过的一篇阅读理解,里面写:「你生在那里,其实你的一半就死在那里,所以故乡也叫血地。」* 这句话套在哪咤身上倒很适用。 不想靠太近,不愿离太远。所以回了陈塘关后天天在九湾河岸畔游荡,面朝东海背朝乡,就在这里,等待缥缈的故土之思消失殆尽。 然后离开。 叶梨花作为一棵树,毕竟长在李府的后院,说是李府的一份子也无可厚非,可她却不是真正的李家人,因此哪咤能将她与李府区分对待。 既陪歷过他转瞬而逝的幼年时期,又不是真正血亲意义上的家人。 叶梨花悟了,在哪咤心里,她是一个类似安全地带的存在,不必分心去恨或是去爱,但可以作为回忆的载体。 这么说来,对她的天然好感度,是有那么点雏鸟情结的意思? 看了看哪咤,此人正傲气十足地等待着她的回话,混天绫不知何时从髮带变成披帛,飘来飘去地缠在他臂弯之间。 叶梨花心底有点感喟,想说好像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吧,其实你有点寂寞。 第12章 半天等不到回话,哪咤目光如炬:「你不想与我结拜?」 「......不是。」 虽然在各种机缘巧合的促成之下,叶梨花与李家人的关系可以称得上密切。但她心中有条分界线,李家的神仙们在那头,她在这头。 大家是短暂的同路人,以后迟早要分开的。 尤其是哪咤,他那条路空无一人,路程会相当艰难,但尽头是功德圆满。 理是这么个理,她和哪咤註定不是同道中人,可她误打误撞成为了哪咤童年的一部分。 其实反过来又何尝不是一样呢,叶梨花小时候天天在动画频道守着看哪咤传奇,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是她的童年。 后来她长大了,屏幕里的哪咤却还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孩。 对于哪咤,她始终有种小孩滤镜,总会不自觉地对他更加包容一些。 「叶梨花,到底想还是不想。」哪咤一脸无谓,把干坤圈勾在指尖转来转去。「不想就算了,我只是这么一说。」 童年动画片里的英雄小主角活生生站在面前,虽然与萤屏形象相差甚远,可......叶梨花一时还真说不出拒绝的话。 捕捉到哪咤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她心一软:「想啊。」 反正在西游记里,金鼻白毛老鼠精就是哪咤义妹,只是个称号,未必会有多深的羁绊。将来她也多半会同白毛鼠一样在下界为妖,哪咤多一个义妹不多,少一个义妹不少。 这时叶梨花机灵的脑袋瓜一转,蓦然发现一个很大的漏洞。 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点来算,她穿越来的时候是十七岁,那时哪咤还没出生呢。 「我年纪比你大,怎么能以兄妹相称?若要结拜也应当是姐弟才对,连金咤都叫我姐姐。」 「我和金咤各论各的,他做你弟弟,你做我妹妹。」 「......我怀疑你想占金咤便宜。」 「虚名而已,等结拜完我们该如何还是如何,我又不会逼你叫哥哥。」 第23页 哪咤故作大度的样子看得叶梨花暗自好笑,好一招以退为进。 「如果你一定要的话,」叶梨花倒不是很在意这个,「兄妹就兄妹咯。」 想来年龄差距短短几岁或者几十岁,于漫长仙途中也不过须臾,根本不足为道。 毕竟神仙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哪咤问:「结拜可要有什么仪式?」 叶梨花想了想道:「好像要找一个庄重的场所,结拜双方得喝酒,燃香,立誓。可能还有别的,我不确定。」 他们手边既没有香烛,也没有酒。这么一看,估计也就一个立誓能做到,张张嘴皮的事。 这难不倒哪咤,他立即想出办法:「香烛可以去土地庙里拿,唔,再看看贡品里有没有酒,运气好的话两样都能拿到。」 人家结拜要祭天地神明,哪咤反其道而行之,不祭神就算了还拿供品,这不是得罪神吗。 叶梨花觉得不妥,「不如我们一切从简,免去多余的仪式,有天地见证,就算结拜过了。」 「也行?但是别人都有的我们没有,显得不郑重。」哪咤在这事上意外地较真,「想想觉得还是不好。算了,我去一趟土地庙……」 「不不不,」叶梨花拉住他,「别人有的我们没有,我们有的,别人却未必有。」 「有点道理,我想想。」哪咤沉思片刻后,眼睛一亮。「独一无二的最好,我们去一个别人结拜绝对没去过的地方,酒可以不喝,喝别的。」 不知哪咤脑子里又冒出了什么新奇的主意。 还没来得及问,叶梨花顿觉身体一轻,哪咤揽住她的腰,像扛麻袋那样把她扛在肩上。 视野瞬间倒转,叶梨花一声惊唿,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的手臂在空中挥舞,正好抓住了一旁飘来飘去的混天绫。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那样,她将红绫拽住后没有撒手。 这等法宝已有灵性,顺滑柔软的面料在叶梨花手心被攥成一团竟没有自行挣脱,反而另一端也主动绕上她的手腕,顺着臂膀窜上肩背,像给她加了条安全带。 「这里够不够高?」哪咤的声音在风里被扯得稀碎,调不成调。 头顶是绚烂火红的晚霞,下方是起伏的波浪。 已到了东海境内,叶梨花睁开眼,只看了一眼就又紧紧闭上,「太高了!」 于是哪咤在这个位置停住,把她放在云上。 不知这里有多少个小山头那么高,叶梨花还没习惯高空飞行,梗着脖子不敢往下看。 两个人盘腿坐着,周围云层被霞光染成金章灿灿一片,景色实在很漂亮。是火烧云么?颜色炽热得像火山喷发,感受到的温度却正好相反。 近距离欣赏晚霞原来是这样的滋味,叶梨花的赞美脱口而出:「真美。」 「那当然。」哪咤得意地一昂头,「这个结拜的地点如何,绝对独一无二,足够郑重。」 够独特是真的,其他人谁会在万米高空结拜呢?叶梨花当下心情不错,不介意顺着哪咤的话夸两句,「嗯,这地方选得好。」 「接下来进入下一步,该说誓词了。」哪咤催她。「你先。」 「誓词好像两个人要一起说。」 「是吗,那你先打个样,我没经验。」 叶梨花也没经验,哪咤赶鸭子上架,她只好竭力回想电视剧里看过的结拜情节,磕磕巴巴地开口:「皇天在上,厚土在下……」 「不对不对,咱们下面是海不是土。」 叶梨花重新起头:「哦,那就,皇天在上,东海在下,今日我叶梨花与李哪咤结为异姓兄妹,今后必将同心协力,相互支持。」 总觉得差点什么。哪咤皱眉:「太短了吧,我优化一下,你听一遍,然后再看看有什么要补充的。」 清清嗓子,他继续说,「皇天在上,东海在下,今日我哪咤与叶梨花结为异姓……姐弟,情同手足,死生不渝,此后同心协力,乐必同乐,福必同享,祸必同当,背义弃恩者,肠穿肚烂。」 隐隐有向毒誓发展的趋势,叶梨花紧急叫停,「够长了够长了。」 哪咤的誓词份量听起来重很多,她有些心虚的歪过头去,心想祸必同当还是算了吧,你死了可以復活我死了可是不行的。福必同享,嗯……这个可以有一点点。 「如何?」 「挺好挺好……」誓词在脑中又过了一遭,叶梨花才反应慢半拍地抓住关键点,「等等,你刚刚说异姓什么,是我听岔了还是你说错了,好像听到你说姐弟?」 「你没听岔。」哪咤脸上的表情很精彩,他纠结于要不要收回刚才那话,但刚说完就反悔岂不是耍赖。 「嗯?这与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你改变主意了么,」叶梨花指指自己又指指哪咤。「是姐弟,不是兄妹?」 她都做好让哪咤一头的准备了,没想到事到临头还能峰迴路转给她来个意外之喜。 「看在你替我打了样的份上,临时做了点改动,怎么你不乐意?」 「乐意,万分乐意!」叶梨花连忙表态。 「不过先说好,就算以姐弟名号结拜,我以后也绝对不会叫你姐姐。只是虚名而已,结拜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哪咤也说不清,语言突然卡壳,叶梨花贴心地替他补全,「重要的是这份情谊。」 第24页 「对,我就是想说这个。」 「好,刚刚的誓词我记住了,想不出什么要补充的,以那个为准就好。」生怕哪咤会反悔,叶梨花开始积极推进流程。 「等等,还差点东西。」哪咤提醒她,「不是说得喝酒?没有酒,就用海水代替吧,反正都一样难喝。」 哪咤控制混天绫去取水,叶梨花从云头上伸出半个脑袋,看见混天绫越变越长,一头蹿进了海里,噼波斩浪,呈顺时针状搅动海水。 一个小漩涡在海面上逐渐成型。 叶梨花立刻警觉起来,连连喊停:「你那红绫好像自己玩儿上了,快让它回来,别闹出了海难!」 这片海里可是有龙宫的,再搅下去要出事! 哪咤伸出手,混天绫响应主人感召,自海面腾跃而起,往云端蜿蜒而去,似天地间一簇燃烧的火焰。 海面逐渐平息下来,叶梨花松了口气。 「我有分寸。叶梨花,伸手。」 混天绫飞到叶梨花身边,她直愣愣地伸出一只手,红绫的一角舒展开来,海水淅淅沥沥抖落了她一身,像下了场雨。 她赶紧把双手合拢聚成碗状,才没叫海水全从指缝里漏出去。 哪咤也掬了一捧水,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海水的滋味并不好,入口又苦又咸,从舌根麻到喉咙。叶梨花砸吧砸吧嘴,本来就口渴,喝完更渴了。 「好了,起誓吧。」哪咤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 有种在陪小朋友过家家的感觉,然而哪咤念出「死生不渝」四个字的时候掷地有声,叶梨花心神恍惚了一下,嘴里跟着念,心里却在想,他认真的么? 不管是不是认真的,海水也喝了誓也立了,结拜礼已成,叶梨花多了个金大腿,怎么看都不亏。 哪咤御云带着她飘回地面。 晚霞消失,日光彻底黯淡下去。叶梨花说:「我要回去了。」 这次倒没再拦她,哪咤痛快放行。 「回吧,改日再来找你。」 第13章 回了卧房,叶梨花在心里想着哪咤跟她结拜的事,越发觉得这世界真奇妙。 李靖是与哪咤同宗同姓的家人,现在两人关系僵得硬邦邦,倒让她这半路冒出来的一棵树趁虚而入,捡了个便宜弟弟。 躺在床上望着灰扑扑的床幔,叶梨花轻声说,「我与哪咤结拜了。」 她当然不是在自言自语,房间里还有个驺虞呢。 小猫轻巧地窜上床头,趴在她肩膀上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窝成一团,打了个哈欠,「结拜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拜把子,结为兄弟姐妹。」 「哦,你们关系很好嘛。」 「本来我以为我们关系挺一般的,他那么风风火火的一个人跟我性格肯定合不来,但现在想想又好像还行。」 驺虞没什么意见,它与哪咤只见过一面,对他印象不好,凶神恶煞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夺它猫命。 结拜挺好的,哪咤要是跟叶梨花关系变亲密,应该就不会再找它麻烦了,毕竟叶梨花现在算是它的饲主,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一人一猫各怀心思沉入梦乡。 翌日,天刚蒙蒙亮,叶梨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这声音时急时缓,力道震得门窗齐响,再敲下去怕是门板都要破个洞。 叶梨花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勐地坐起来,被子一掀腿一蹬,不知何时滚到床尾的驺虞无辜遭难,被她无意的一脚踹下了床。 把摔得七荤八素的狸猫捞起来,叶梨花努力睁开眼皮,「谁啊?」 一大早的扰人清梦,真讨厌。 敲门声立即平息下来,门外传来哪咤的声音,「是我,出来玩呀。」 叶梨花沉默片刻,「哪咤,没记错的话我们几个时辰前才见过面。」 「几个时辰又怎么,这不是第二天了?快出来,我找到一个好玩的地方,我们一起去。」哪咤顿了一下,又慢慢道,「你要梳妆么,我在外面等你,但你不准磨蹭太久。」 这就是有弟弟的感觉吗,有点烦人。叶梨花现在并不是很想出门,她更想睡回笼觉。 结果还是穿戴整齐出了门,否则她真怕哪咤会在门口蹲守一整天。 叶梨花不会弄复杂的髮式,长发半扎松松垮垮地垂在肩头,鬓边一朵梨花,这就算梳妆完成了。 推门而出,哪咤正在凉亭里半蹲着逗弄蚂蚁,试图用木棍截断蚂蚁大军的行军路线。 见叶梨花出来,他站起身把棍子一扔,「走吧。」 哪咤进来的时候就没走正门,出去也是选择直接翻墙。 叶梨花慢悠悠跟在他后面,龟爬似的攀上檐瓦,再平稳落地。 即便动作已经足够小心,淡绿色裙摆上还是蹭上了灰。哪咤看了一眼,抬手用法术给她弄干净了。 叶梨花眼神一亮,这个法术好,很实用,她也要学。 心情明朗了些,她察觉到哪咤没有驾云,判断要去的地方应该离这不远。 「咱们去哪里?」 「东边有个废弃的宅子,常年无人居住。」哪咤兴致勃勃,「最近有传闻说那里闹鬼,我们去看看。」 「怎么个闹鬼法?」 「说是附近居民总在深夜时分听见里面有人说话,还听到指甲抠墙壁的声音。」 第25页 「哈哈,突然肚子有点不舒服,我……我想再回去躺会儿。」 哪咤停下来回头看她,「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刚才不疼,现在疼了。」 见叶梨花眼神飘忽,哪咤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他一语中的:「你怕了。」 「好吧,我就是怕了。」叶梨花果断认怂,「我不去。」 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比单纯的物理攻击恐怖一百倍。叶梨花宁愿跟蝎子精蜈蚣精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想去面对一个未知的鬼魂。 哪咤没经歷过现代恐怖片的洗礼,自是没法与她感同身受。 「鬼生前也是人,你连人都不怕,鬼又有什么可畏惧。况且现在不是晚上,鬼未必会出来,我们只是去踩个点。」 「不要。」叶梨花铁了心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可是恐怖片里的大忌,她才不要当片中作死的主角。 怕哪咤又把她扛起来,叶梨花干脆现出真身,就地变成一棵梨树。 俯视着哪咤,她抖抖叶子,表现出的拒绝意味很明显。 身为一棵梨树,她的个头尺寸绝对是同类中的佼佼者,树身有接近两人合抱那么粗,威武雄壮地往地里一扎,安全感满满。 今时不同往日,自从叶梨花化为人形之后,她哪怕变回树身也可以说话,真正实现了能与人随时随地无障碍交流。 而且在这种形态下说话的时候音量自带放大效果,还是立体环绕的那种,气势足足的。 「恕我不能体会探索鬼宅的乐趣。」仿佛五六个喇叭挂在树冠上同时发声。 哪咤捂住一只耳朵,但仍然没有放弃要带她一起去的想法。「大不了我把干坤圈挂你身上,混天绫也借你戴,鬼怪近不了你身的!」 干坤圈和混天绫确实很有诱惑力,叶梨花动摇了一瞬,然而依旧选择拒绝。 这个世界是真有鬼存在的,哪咤要去的那个地方保不齐是翻版兰若寺,盘踞着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给。」哪咤把手上的金镯取下来,又拆了头上的红髮带,一股脑挂在她的树枝上。 见哪咤毫不犹豫献上自己的法宝,叶梨花有些动容:「你不必这样。」 话刚说完,哪咤抱住树身开始像拔萝蔔那样往外拔。随着他使力,树根附近的土壤松动了。 叶梨花立刻察觉到大事不妙,这小子要来硬的! 「停停停,停手!」 「去嘛。」哪咤嘴上说着好话,手上力道一点没减轻,「都拜过把子了,我会保护好你。」 死孩子! 「强人所难的话会没朋友的!」 「没关系,我不需要朋友。」哪咤眼中闪动着恶劣的笑意,「我跟你也不是朋友,是姐弟啊。」 叶梨花气笑了。 无力感涌上心头。这小子根本就没有要尊重义姐的自觉,打定主意要以下犯上。 「放开我。」变回人身,她拍了拍哪咤箍在她腰间的手,面无表情道,「我去。」 哪咤放了手,「好的。」 「看一眼就走,有鬼的地方我不去第二次。」 「好的。」 「下次不准再拔树。」 「好的。」 看得出叶梨花目光不善,哪咤难得识趣一回,没再跟她对着干。 「别再说这两个字。」 「好......行。」 行至城东,哪咤拐进一条小巷,人烟渐少,巷侧散布着住宅两三处。 到了小巷尽头,浮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荒地,干枯的野草堆在一起无人清理,下脚都难。 哪咤用三昧真火开道,烧得一堆枯枝碎叶噼里啪啦地响,眨眼的工夫便化为灰烬。 收回火焰,他抬脚踏上光秃秃的小道,对叶梨花说,「快到了,就在那棵大树后面。」 这是一间很小的宅子,大门紧闭,窗格上有几处破洞,屋顶的瓦片掉落碎裂了一大半,若不修缮重建的话,住在里面是没法躲雨避寒的。 周围有残垣断壁,大概是曾经的院墙。宅门前有一口枯井,里面已经没有水了。 李府院中也有井,虽说近年来水位稳步下降,汲水用的绳子越来越长,不过好歹李府还能有口水喝,不像这口井,都快被填死了。 俨然已是一口废井,用来当陷阱倒是不错。 「我没感受到邪祟存在的气息。」哪咤径直走到门前,伸手推开。 叶梨花把混天绫顶在头上,干坤圈握在手中,搁后面探头探脑。若是有邪祟敢在这青天白日出现,那肯定是怨气滔天的超级恶鬼,不知用干坤圈给它来一下能否将其超度。 确实没感受到有什么阴寒之气,叶梨花放松下来,倍感庆幸地悄悄唿了口气。 说不定这里根本没有鬼,有可能是附近居民听到动物发出的响动,以讹传讹罢。 「没有鬼,但好像有人。」哪咤指了指屋角的木床,「你看那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床上有一张破烂草蓆,和一条脏兮兮的被子。 被套朽得像丝瓜瓤,里面填充的芦苇花以及干草棉絮之类的东西已漏得七七八八,全部在床头堆成一团。 「你确定有人吗,我没看到。」叶梨花压低声音,「他是不是躲在那团被褥里?」 哪咤用实际行动代替了回答,他直接走过去把那堆破烂掀开。叶梨花这才看到,里面确实藏着一个人。 第26页 是个非常瘦小的男人,目光涣散,被哪咤揪出来后也没有什么反应,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又把自己往里缩了缩。 这种症状,叶梨花已经见怪不怪了。 「又一个丢魂的。」哪咤顿时失去了探索的兴趣,把男人扔到门口,「这人你要带回去吗?」 「当然。」叶梨花扶起男人,「登记过后,李府会派人送他回家。」 除了这男人以外,宅子里一个活物都没有,死物也没有。 两人如今明了——所谓鬼宅并没有鬼,宅子里发出的夜半离奇声响多半是这个男人搞出来的动静。 闹鬼的消息经口口相传,愈演愈烈,到头来只是人吓人。 「没意思。」哪咤大失所望,「还以为能看见厉鬼,结果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傢伙,他串错门了吧?」 「也许他曾经在这里居住过,所以失魂后把这里认作是家。」 「嘁,咱俩白跑一趟,下次我一定要找个真正闹鬼的地方。」 叶梨花嘴角抽动:「那倒也不必。」 哪咤:「听说最近没有再发生新的袭击事件?」 「是的,关于这点我觉得有些奇怪,妖魔突然就偃旗息鼓了。」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可能在憋着使坏。」 「只能等木咤先取回招魂纨再说了,既然一时半会抓不到幕后主使,那当务之急就是先治好这些丢了魂的人。」 叶梨花俯身将手绕到男人身体的另一侧,架着他走路。 这个动作有点艰难,因为男人一点儿力都不出,完全处于瘫倒姿态,任由脚尖在地上犁出一条浅沟。 哪咤建议:「干脆用混天绫把他捆回去。」 「你的红绫我驱使不动。」 「这简单。」 哪咤走到她身边,正要用混天绫把男人捆成蚕蛹,男人忽然动了。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哪咤,脚下一踉跄,整个人往哪咤怀里栽去。 哪咤下意识伸手接住,随即一愣。 男人手心竟藏着一块石头,已被磨得又尖又利,在被哪咤接住的瞬间,他快准狠地朝哪咤心窝捅去。 哪咤截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干脆利落地卸了他的关节。 攻击落了空,锋利的石块只在哪咤手心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恐怕不是巧合了吧。」哪咤轻笑一声,「上次那个人也是这样,似乎很想要我的命。」 第14章 被夺了魂的人,竟然会对哪咤有敌意。 这个发现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叶梨花带着哪咤,以拜访调查的名义去了几个受害人家中。门口负责监管的府兵都认得叶梨花,便没有阻拦他们。 这些看似行尸走肉一般的受害人,见到哪咤后却一反常态,像是突然有了目标一样,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试图朝他发起攻击,兇狠程度犹如饿狼扑食。 大部分是直接冲着哪咤的要害去,心脏,或者头部。 也有聪明点的,会趁哪咤转身露出空档破绽时,再勐地暴起攻他后心。 哪咤打晕了又一个朝他发起进攻的人,得出结论:「攻击手段很单一,没有经受过相关训练。」 叶梨花不解:「他们是真的失魂了吗?看上去就像还保留着自我意识。」 「不是装的,他们的确是在失魂的前提下对我表露出杀意。」哪咤想了想,猜测道,「或许他们不仅少了一魂,还被控制了心志。」 这些人与哪咤无冤无仇,甚至根本不认识哪咤,可他们的行为却出奇地一致。 这种情况只能是有人授意,而且受害者无法反抗这种授意。 「杀掉哪咤」成了植入他们脑海中的一个念头,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哪咤只要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就会出自本能地发动袭击。 如此一来,事情变得更复杂了,叶梨花尝试理清脑中的一团乱麻。 「兇手不止是单纯想害人啊,似乎跟你有仇的样子,想顺带坑你一把。」 哪咤不屑道,「若真有本事能杀掉我,就不必东躲西藏,使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你二哥快回来了。」叶梨花把手放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会有转机的,抓到兇手是迟早的事。」 「木咤也不一定能找到它,那傢伙很会躲,派一堆小喽啰出来替它做事,自己在后面坐享其成。」哪咤的语气听起来意味深长,「等端了它的老巢,我倒想看看是哪位熟人这么恨我。」 到目前为止,失踪者中尚有四人下落不明。 幸好没有再继续出现新的受害人,在等待木咤取得招魂纨归来的这段时间,李靖可以暂时喘口气,琢磨琢磨旱灾的事。 虽说总兵的职责主要只是镇压叛乱和抵御外敌,可眼下陈塘关除了总兵府以外也没有能管事的。 旱灾的影响广泛深远,总兵府不能置之不理。 在早些年雨水充沛的时候,陈塘关百姓开掘了许多垛田,用于种植瓜果蔬菜。后来雨水一年比一年少,九湾河水位线都开始往回退了,垛田随之干涸,其间的农作物产量也一年不如一年,今年近乎颗粒无收。 李靖纵然想管,也没那个办法改变天象,只能试着在各地开採水井,以获取更多能入口的淡水。 在陈塘关外忧内患之际,木咤终于回来了。 第27页 连日颓靡不振的李靖终于有了精神,亲自出门迎接这个许久未见的二儿子。 来不及寒暄,李靖见到儿子的第一句话是:「东西带回来了吗?」 木咤从怀中摸出块布,乍一看像是姑娘家的手绢,可木咤说,这就是招魂纨。 「爹不必忧心,以此物覆面,不消一刻钟,丢失的魂魄便可回归身体。」 李靖连说三个「好」字,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事不宜迟,李靖当即点了一队府兵,带着木咤和招魂纨挨个儿去到受害者家中,按照木咤所说的方法为他们聚灵引魂。 这可是经清福神亲自认证过的宝贝,确实效果不凡,丢了魂的人接二连三的恢復正常,恢復后心智与记忆皆没有受到影响。 只是那些倒霉被做成了「衣服」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解决了一桩难事,李靖终于腾出空想起来问一问木咤的近况。 「我儿,修行得如何,今日便要回九宫山吗?」 木咤一板一眼地回道:「普贤真人教导得好,儿子修为略有长进。陈塘关既有妖魔作祟,我准备在家中多留一阵,以免它再出来作乱生事。」 幕后黑手要么正潜伏待发,要么就是已经远走高飞逃之夭夭。 无论是哪种情况,总得再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定。木咤和金咤都待在这里,相当于让陈塘多了一道保障。 李靖也可以专心忙活开採淡水井的事了。 府中东厢房还空着,那是木咤从前住过的房间,他回来后自然也会住在那里。 叶梨花从金咤处得知木咤回了李府,但她还没有与木咤碰上过面。 正在走廊徘徊犹豫着要不要去问个好,迎面走来一个面容严肃的青年,穿一身深绿道袍,手上还拿着几卷书。 青年停住脚步,面带警惕地观察着她。 叶梨花心知,这位恐怕就是李家二公子了。 从这儿顺着走廊穿过半个内院,就是木咤所在的东厢房,与叶梨花的卧房离得不远。 「二公子晨安,」她露出友善的微笑,「初次见面,我叫叶梨花。」 木咤与家人常有通信,必然知道叶梨花的存在。果然,一听到她的名字,木咤的神色顿时松懈下来,向她点头致意: 「嫂嫂好。」 不语则已,一语惊人,木咤一声「嫂嫂」出口,叶梨花笑意僵在脸上,思想停摆,犹如被滚雷噼了个外焦里嫩。 「二公子似乎有误会,哈哈。」叶梨花喉咙发干,「兄妻为嫂,既然我与你哥哥不是那种关系,自然,我也不是你的嫂嫂,你不该那样叫我。」 「这样么,我明白了。」木咤的语气并没有什么波澜,「是木咤唐突了。」 这对话,有种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的感觉。叶梨花急头白脸一顿解释,木咤倒从始至终都很淡然,多余的情绪半点没有。 挠了挠头,叶梨花还是道出心中疑问:「二公子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误解?」 「从大哥与母亲的来信中,我能看出,他们已经将梨花姑娘看做是李家的一份子。」 「夫人和金咤都是好人,从未摈斥过我这非人族类,我很感激他们。」 「而其中又以大哥为主,与姑娘的交集往来尤其多。我妄加揣测,以为你们好事将近。」木咤竟然面无表情地为自家大哥说起媒来,「大哥的确人很不错,不妨试着相处看看。」 叶梨花惶恐:「二公子说笑了。」 话虽这么说,她却真的被木咤带偏,心里头一回思考起她和金咤的适配度,这是一种下意识行为,堪比「白熊效应」,意思是如果让人不要去想像一头白色的熊,人反而会不受控制地在脑中浮现出白熊的样子。 叶梨花思考过后的结果是,金咤这种青年才俊当然很招姑娘稀罕,但她与金咤是没有可能的。 色虽是刮骨钢刀,却刮不到金咤身上去,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女色勿近,男色更是滚开。 待人温和有礼,那是金咤的修养所在,有时越是这样的人越难以卸下心防,叶梨花实在想像不出他有心上人会是什么样。 真爱降临的时候,再周全的人也会露出马脚吧?反正叶梨花没有在金咤身上看到过这种迹象。 而且金咤高低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要是对金咤起了心思,自己先得唾弃自己一把。 郎无情妾无意,她与金咤的关系大概止步于此了,友情未必就比爱情差到哪去,这样没什么不好。 察觉到叶梨花目光坦然,的确没有欲语还休,也不掺半分羞怯,木咤不着痕迹地转了话头: 「梨花姑娘,这些年我和大哥都不常回家,辛苦你替我们照看爹娘。」 「应该的应该的,李府管我伙食呢。」 两人客客气气地对视一笑,木咤没再说其它的,与叶梨花道了别,表示自己要回房看书。 留叶梨花在背后松了口气。 这下李府所有人她都认识过了,李二公子看起来也是个秉性温和的人,与金咤有点像,但不十分像。 三兄弟中,最与众不同的当属哪咤,此人脾气爆得独树一帜,完全不知迂迴婉转为何物。 想起哪咤,叶梨花幽幽嘆了口气。 上次见面过后,哪咤心心念念着要去端了妖怪的老巢,不知他有没有成功。 第28页 转念一想,应该是没有,不然哪咤早该来找她了。 靠在走廊上看了会儿风景,叶梨花渐觉无趣,兀自出神。突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攀上她的小腿,顺着想往上爬。 叶梨花低头一看,把那东西提熘起来撸了两把。 「驺虞,你怎么跑出来了。」 「刚刚有人来你房间找你,你不在。」 「谁啊?」 「你叫她殷夫人的那位。」 「哦。」殷夫人大概是想找她聊聊天,待会儿去殷夫人那里走一趟好了。 发觉驺虞唿吸急促,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叶梨花替它顺了顺毛,「跑这么急做什么。」 「这不是累的,就这几步路还累不着我!」驺虞很不满自己被小瞧,「我只是刚才太紧张了,气息还没调整过来。」 「紧张?」叶梨花乐了,「看不出来你竟害怕生人到这种地步,连殷夫人那等温柔似水的女子都会令你紧张。」 驺虞立马改口,「我不紧张。」 看到殷夫人的第一眼,它就不受控制地炸毛了,现在想想是有点丢人。 看来以后不能一直赖在叶梨花房间里当躺猫了,得多出来走动走动才行,免得见到个人就大惊小怪。 第15章 殷夫人畏寒,膝头搭了张小毯子,正坐在窗边刺绣,房门敞着,似是料到叶梨花会来,给她留了门。 粗略扫了两眼,夫人的架势很像那么回事儿,绣工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叶梨花看不出她绣的是什么样式,只能勉强看出丝线勾勒出的形状似散落的花瓣。 「殷夫人。」叶梨花走过去帮她捏肩,「您今儿来找我了?」 「嗯,想跟你说说话。」殷夫人放下针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到前面来。 今天的殷夫人看上去情绪不大好,虽然还是像往常一样面软温慈,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好呀,不过最近没有什么趣事可以分享,唯一值得一提的嘛,是谷春楼来了个新厨子,做的枣泥核桃糕可好吃,我明天给您带一盒回来尝尝?」 殷夫人道:「那就多谢你了,让我也能有这个口福。」 「夫人还想吃什么别的吗,我一块儿带来。」 「东西虽好,却不能多吃,叫你来可不是因为我贪嘴想让你做跑堂客,」殷夫人笑道,「梨花,你是个好姑娘。」 这句突如其来的夸赞有种言不尽意的感觉,叶梨花敏锐地察觉到,殷夫人好像有话要对她说,而不只是单纯找她聊天。 果然,殷夫人牵着她的手,一副要与她促膝长谈的样子。 「梨花,你觉得我儿金咤如何?」 联想到木咤之前叫她嫂嫂的事,叶梨花心头一凛,木咤误会了,夫人不会也误会了吧? 但又怕自己自作多情会错了意,于是她决定捡些不痛不痒的好话来说:「年少有为,温和有礼。」 「那么,哪咤呢?在你看来,他又如何?」 叶梨花愕然抬头。 殷夫人很少主动提起哪咤,怎么会突然问起她对哪咤的看法。 脑中飞快思索着殷夫人的用意,叶梨花不知她想听到哪种答案,正面评价或是负面评价? 「三公子从小便长得好看,继承了夫人您的美貌。」 避重就轻的回答,不带主观情绪,纯纯客观事实,这样说总不会出错。 在关于哪咤的事情上,叶梨花觉得还是少说为妙,说多错多。毕竟哪咤回陈塘关的事,殷夫人好像还不知情。 然而殷夫人却直白道: 「不必遮掩,我早知他已经回了陈塘关。梨花,你跟他似乎关系不错。」 「......夫人。」 叶梨花更加不解其意,脑中成了一团浆煳。 半晌,她轻声反问道:「您究竟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的是,」殷夫人蹙眉,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不要离哪咤太近,不要管他。」 听了这话,叶梨花一时骇然,殷夫人眼中竟然没有半分对幼子的关爱,只有戒备,与淡不可察的厌憎。 「难道,」一个猜测在脑中成型,「您讨厌他吗?」 「这与我讨不讨厌他无关,梨花,我是为了你好,与哪咤走得近不会有好事。」殷夫人语气急切起来,「而金咤是个好人,堪以託付,你若与他情投意合,我不会多说什么。」 不像是一位爱子如珍宝的慈母能说出来的话,倒更像是在给叶梨花选婿。 叶梨花轻轻摇头:「您多虑了。」 「不是多虑,我......」殷夫人说到激动处咳嗽起来,咳得眼角泛红,上气不接下气,眼神却还望着叶梨花,「我今天说的话,你要记着。」 「夫人,你身体不适,」叶梨花缓缓回握住她的手,「先休息吧。」 殷夫人不掩忧色地看着她,两人一蹲一坐,对视了片刻,最终殷夫人颓然道: 「是该休息了,今晨起得早,我回去多睡一会儿。」 低眸垂首,她又变回随和宁静的主母了。叶梨花道过别,走前替她合上了门。 十余年朝夕相处,可叶梨花才发现,她并不足够了解殷夫人。 没想到夫人心底对哪咤是真不喜欢,可那是她怀胎三年生下来的骨肉,叶梨花曾亲眼见证她是多么期盼着这个孩子的降临。 哪咤当年一走了之,终究还是伤了母亲的心么? 第29页 这情节,在叶梨花看过的影视版本里都没有发生过啊,殷夫人总是以慈母形象出现,哪咤与她之间,并不像与李靖那般有着激烈的矛盾内核。 仅作为「母亲」这一形象的剪影,殷夫人的存在感的确不强,大家对她更熟悉的称唿大多是殷夫人或者李夫人,而非她的闺名,殷素知。 今日与殷夫人的这番对话,令叶梨花咋舌。 怎么会呢,哪咤,你的母亲竟然不爱你。 回到自己房中,叶梨花有些魂不守舍,抱着驺虞在床上发呆,把它一身猫毛摸得油亮水滑,手还没停。 「梨花梨花,」驺虞小心翼翼地提出意见,「能不能改日再摸了,这样下去我毛会秃掉。」 「哦,哦,抱歉。」 终于得到自由活动的许肯,驺虞咻的一下跳离床头,在温暖的烛台边将自己缩成一团猫猫球,打起了瞌睡。 整天都宅在府里章,因此叶梨花没能及时得知,陈塘关内又起了骚动。 倒没有出现伤人事件。只是发生了件怪事,之前被妖魔掳走的受害者中有四人还下落不明,而今天竟有不少百姓先后宣称,在某街某巷看见过这几名失踪者。 目击地点虽不一样,但根据外貌描述基本可以确定,出现的就是那四人。而且他们看上去都很正常,并没有表现出被夺魂后的失智行为。 有认识他们的百姓主动上前与他们攀谈聊天,他们也能对答自如。 总兵府获知消息后联繫上了他们的家人,才得知他们根本没有回到家中,就只是在陈塘关各个地方游荡闲逛而已。 目击者越来越多,偏偏他们的家人却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这四人似乎有意避开了家附近的区域。 众所周知,失踪后又回来了的人只有两种下场,一是被抽了魂,这倒好说,招魂纨还在总兵府放着呢,想恢復正常简单的很。 第二种下场,就是被掏空精气血肉做成一张漂亮人皮,这时候天王老子下场也救不回来了。 至此,大家也反应过来,这几人大概......皮囊下换了芯子,已经不是本人了。 否则他们为什么不回家呢,不就是害怕被瓮中捉鳖吗? 可怜他们的家人翘首以盼这么久,最终还是等来了这样的噩耗。 更诡异的是,第二天,这些人又出现了。 与昨日不同,现在大家心里都有数,知道他们多半是披着人皮的小妖,于是相互提醒告诫,纷纷收摊避开。 大家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奈何人皮妖心理素质过高,看见众人避它如蛇蝎依旧能表现得很淡定,甚至还主动找上那些消息滞后不明就里的路人聊天唠嗑。 而且这些人皮妖总能精确避开巡逻兵所在的地方,等附近的巡逻兵收到消息赶到的时候,人皮妖已经跑路了。 与此同时,有流言在陈塘关传开。 这流言来得毫无徵兆且相当离奇,说是陈塘关百姓之所以遭难,罪魁祸首其实是总兵府家的三公子,李哪咤。 追流溯源,这话竟是那些与人皮妖交谈过的百姓传出来的。 原来并非真的在找人唠家常,他们的交谈极具目的性,要表达的主旨基本是「我变成现在这个鬼样都是李哪咤害的」。 披着人皮的妖,居然以死者亡魂的姿态控诉起哪咤来。 此前的袭击事件本就闹得陈塘关人心惶惶,只要是与妖魔有关的消息,百姓们都很乐意听一耳。 起先没有人把人皮妖说的话当真,可架不住一传十十传百,流言以野火燎原的架势传开了。 且百姓轮流添油加醋使流言变得更加合理,说三公子自小离家,对李总兵怨念深重,现在回陈塘关就是为了报復总兵。 报復总兵的方式就是联合妖魔作乱,把陈塘关搅个天翻地覆,他们这些小老百姓都是父子斗争中的牺牲品。 但凡细想,就能发现这个说法还是有很大的漏洞存在,比如陈塘关大乱对李靖只能起到一个增加工作量的作用,如果真要报復李靖,当然是直接攮他一剑来得比较快。 可依然有个别几个人信了流言所说,到了第二天下午,甚至有人跑来李府想要个说法。 李府自然是闭门不开。 在百姓眼里这就成了心虚,殊不知李靖本来就不是个善于沟通的人,面对这几个讨要说法的百姓他只觉得头疼,觉得晾他们一阵就行。 李靖和哪咤确实关系不好,但哪咤毕竟拜在太乙真人门下,身为十二上仙的弟子怎么可能与害人的妖魔为伍。李靖暂且当这流言是妖魔信口胡诌,来给他添乱子。 清者自清,况且李靖也没心思为哪咤去辩驳,别的不说,哪咤自小离家倒是真的,现在又跑来陈塘关做什么,平白惹他心烦。 再者,李靖不愿剖析自己,他内心深处想的其实是,万一,万一,有万中之一的可能性,哪咤确实走上歪路了呢? 这个儿子从小就很有自己的主意,更是闯祸的一把好手,想关他一辈子,可又关不住。 想到太乙所说的一千七百杀戒,李靖冷笑一声,既然关不住,那就由他去,不撞南墙不回头,哪咤也该疼一疼,方知他为人父的苦心。 第16章 在院中变回梨树本相晒了几天太阳的叶梨花终于悠悠醒转,觉得是时候出门走动走动了。 先前答应殷夫人要买给她的枣泥核桃糕还没买呢,睡觉误事啊。 第30页 小憩怡情久睡伤身,叶梨花脑袋昏昏沉沉,边走边整理衣袖,心想以后还是得跟着日出月落的作息走,调整一下生物钟。 刚推开李府的大门,迎面飞来的是一颗破了壳的臭鸡蛋,蛋壳混杂着黑黄的蛋液,以惊人的气势朝着叶梨花面门飞来。 叶梨花闪身避开。 鸡蛋在地上彻底碎成一滩看不出本貌的粘稠混合物,溅脏了叶梨花的裙角。 谁这么嚣张跑到李府门口撒野?守卫呢? 叶梨花一看,门口那俩守卫,正一边一个倚在柱子上,身上挂着几片菜叶。虽没有受伤,脸上却都带着一副看淡生死的表情,瞅着是进气多出气少的样。 向叶梨花掷鸡蛋的人是个头髮半白的老爷子,看上去已近花甲之年,手里挎着个菜篮,里面装着他精心挑选的臭鸡蛋和烂菜叶。 甚至他还懂得循环利用,噌噌噌上前几步把守卫护甲上的菜叶捞回来,接着扔。 俩守卫对这不痛不痒的攻击已经习惯,可又不敢下手揍人,周围这么多双眼睛正有意无意地盯着呢,要是对百姓动了手,总兵府恃权欺民的消息第二天就能传遍全城。 叶梨花走下石阶,对大爷怒目而视:「您这是在干什么?」 大爷见出来的是个小姑娘,心中琢磨道,总兵只有殷氏一位夫人,几位公子也都未婚娶,李府女眷稀少,只听闻殷氏收养有一义女,想必这就是了。可养女如何能代表总兵府拿主意,还得换人来才行。 他惋惜自己只有两枚臭鸡蛋,在叶梨花身上浪费了一枚。 「去,去把你家老爷叫出来。」 「找李总兵?」叶梨花一脸莫名,「看您这做派,倒像来寻仇的。」 「寻仇谈不上,只是想讨个说法!」 周围看热闹的人并没有露出好奇的表情,似乎都心知肚明这个「说法」指的是什么。 叶梨花不着痕迹地套起话来,幸好大爷本就倾诉欲旺盛,根本不用多加试探,自个儿就倒豆子似的抖出一堆话。 从大爷连珠炮弹般的谴责诘问中,叶梨花大致拼凑出了事件原貌。 想不到在自己眯觉晒太阳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叶梨花蹙眉,发觉这幕后黑手实在狡狯,竟玩起舆论压力这一套。 眼眸一转,叶梨花作思索状: 「你的意思是三少爷为虎作伥,与妖魔为伍。」 「不错。」 叶梨花虽不能昧着良心说哪咤是个三好少年,可她确信,哪咤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他要做坏事那肯定是大大方方的做,用得着这么七拐八拐的。 提高了点声音,她站到李府石阶上俯视众人: 「假设这是真的,妖魔与三少爷既为盟友,为什么要主动出卖三少爷?置他于这种不利境地,对妖魔有什么好处?」 底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有人认为她说的有道理。 但刺头老爷子完全没被说服,他横眉竖眼,气得鬍子都要翘起来,「原来你是为他来当说客的。」 「管我是不是说客,我说的确实有道理,不是吗?」叶梨花沖他做鬼脸。 「这女娃娃的话不可信!」大爷环顾四周,「并非妖魔想出卖盟友,而是死去之人的魂魄归来,想告知我们真相啊!」 「这就更不可信了,死去之人的魂魄早就该被鬼差拘走,哪能大白天出现在街头巷尾找人聊天?」 「他们也就前两日出现过,今天没有再出现!为了将三少爷的真面目公之于众,他们已魂飞魄散了!」 明显是主观臆想成分居多,大爷认定了哪咤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不惜亲自脑补添加细节使各种不合理变得合理。 甚至不能算在说谎,因为他自己是真这么认为的。 有种参加辩论赛的感觉,对方辩手思维缜密自成一派,犹如铁桶般难以攻破。叶梨花试图反驳,可大爷又开始扔菜,这次火力全对准她一个人。 她左跳右跳地躲菜叶。 一只手挡在她面前,金咤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任菜叶打在身上也屹然不动,温声道: 「还请各位不要为难李府中人,关于小弟的事,的确只是流言而已。」 木咤跟在他后面,走到叶梨花的另一侧站定:「走吧嫂嫂,大哥已经出来说过几次了,这位老先生胡搅蛮缠,我们也没办法。」 金咤:「注意称唿。」 木咤:「梨花姑娘,抱歉,一时嘴快。」 叶梨花倒没在意这个,因为她正全心全意思考着该如何辩驳老爷子的话。辩论讲究一个四两拨千斤,绝不能语无伦次,否则会助长对方气焰,让对面觉得你破防了。 还没组织好语言,木咤和金咤一边一个托住她的手臂,把她往门里带。 她挣不过这两人,眼睁睁看着大门在跟前缓缓合拢。 大爷眼疾手快,往门缝里扔进来一片菜叶,这次终于如愿以偿,准确无误地扔在了叶梨花头顶上。 叶梨花气得深吸一口气,朝着已经关上的大门喊道:「您老煳涂了,分不清现实和幻想,回家吃点脑白金吧!」 木咤:「梨花姑娘,脑白金是什么?」 「补脑的!」叶梨花转头瞪木咤,「你们拦我干什么,都让人欺负到家门口了!」总兵府高低算个地头蛇,窝囊成这样。 「昨天来了五个人,今天只剩老爷子一个。」木咤一如既往的从容,「估计他明天就不会来了。」 第31页 金咤取下她头顶的菜叶,在旁边笑道:「原来梨花也有这样脾气急躁的一面。」 两人手上松了劲儿,叶梨花总算挣脱桎梏,看看金咤又看看木咤,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淡定,显然根本没把门口的小骚乱当回事。 叶梨花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有些丧气:「好吧,或许我境界不够,做不到心如止水。」 木咤:「姑娘真性情。」 叶梨花摆摆手,意思是谬赞了。「听闻此事与哪咤有关,李总兵那边怎么说?」 「爹是想冷处理,信了流言的人毕竟占少数,他认为成不了气候。」 跟着金咤木咤穿过屏门往里走,叶梨花还想问问个中细节。此时大门外突然传来打砸东西的声音,夹杂着大爷的怒骂和守卫的唿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 三人同时停住脚步,默契地调转方向往回走。 叶梨花走在最前面,一把推开门。 面前的景象让她傻眼了。 地上摆着个空空如也的菜篮子,转头一看,原本装在篮子里的烂菜叶正一片不少地全扣在大爷脑袋呢。 而俩守卫面露惊恐地抱着长矛和盾牌,飘动的红绫将他们拦在了柱子后面,罪魁祸首在旁边哈哈大笑。 来不及思考,金咤木咤和叶梨花先后扑到罪魁祸首身上,两人抱手一人抱腿。 金咤:「三弟冷静!收了你的混天绫罢,莫要伤了无辜。」 木咤:「多年未见三弟依旧恣意嚣狂,吾心甚慰,不妨一起坐下喝口茶消消火气。」 叶梨花:「哪咤,使不得!」 感受到身上突如其来多了三个人的重量,哪咤笑容一滞,「松开!我又没打他。」 三人齐齐松手,围在哪咤身边好似一堵人墙。 大爷指着哪咤,声音颤抖:「你你你,目无尊长,枉着人子皮!」 「大爷您别火上浇油了,」叶梨花朝他使眼色,「快回去烧饭吧,三少爷请您吃菜叶,不要浪费。」 见到了哥哥们,哪咤看上去不是很高兴,扫了老爷子一眼,兴致缺缺地收回混天绫。 然后他俯身低头在叶梨花耳边低声道:「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说完这话,哪咤干脆利落地抽身离去,丝毫没有要收拾烂摊子的意思,任由人们或打量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落在他后背。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大爷气得吹鬍子瞪眼,但也没敢拦。这小泼皮完全不懂得尊老敬老,无半点怜弱之心,难怪会与妖魔狼狈为奸! 罪魁祸首都走了,大爷也没了再闹腾的力气,一众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 不知道哪咤所说的「晚些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但叶梨花确实很想跟他聊聊,为何最近发生的事总能牵扯到他,怪哉。 回了府中,叶梨花在房间与驺虞大眼瞪小眼,一直等到深夜也没等到哪咤来找。 之前睡得太足,现在怎么也睡不着。 既然等不到哪咤,她干脆取了宣纸来练字,消遣时间。 练着练着,「口」字变成了圆圈,再添几笔,画出个王八。 涂涂画画得正起劲,桌上的油灯灯芯快要燃到头,烛光一晃,发出一声清脆的爆裂响。 随后光亮彻底消失,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这下是画不成了,叶梨花放下笔,摸索着桌沿站起来,犹豫着是去换盏灯油,还是就此宽衣入睡。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门外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叶梨花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仔细分辨这声音的来源。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离她一墙之隔的地方消失,重归寂静。既视感很强,仿佛能看到有人朝这边走来,又在她的房间门口停住。 而后,敲门声不轻不重,响了三响。 叶梨花吞了吞口水,心想,这好像鬼故事的经典场景,氛围感拉满了,幽谧的夜,点不燃的灯,悄然而至的诡异访客。 结果门外清亮的少年音将她的恐惧击得稀碎。 「嫂嫂开门,我是我哥。」这声音被刻意压低,尾音打着颤,显然是想人为制造出鬼气森森的感觉。奈何嗓音底子太好,完全听不出半分阴邪味。 叶梨花木着脸打开门。 月光挤进来,倾洒了一地。少年逆光而立,嘴上挂着得意的坏笑:「被吓到了吧?」 第17章 叶梨花皱着眉头打量哪咤:「看来最近的风言风语并没有影响到你的心情,还有兴致来打趣人。」 「我哪有打趣你,事先声明,你屋里的灯熄了,可不是我干的。」 「谁说灯了,我的意思是你口无遮拦,乱攀亲戚。」 「我攀亲戚?」哪咤疑惑了一瞬就反应过来,「哦,嫂嫂算亲戚。可我听见木咤这么叫你了,木咤叫得,我如何叫不得。」 叶梨花给他科普:「事实上,有姻亲关系才能这么叫,所以你俩都叫不得。」 「嘁,你和金咤迟早......」话说一半,哪咤又有些烦躁起来,「算了,我与李家已经没有关系,以后你俩要是成婚,我连口喜酒都喝不上。」 「你倒想得长远,谁告诉你我们要成婚了。」 「连木咤那个木头都看出来你们关系好。」 「关系好,就不能是朋友?是你俩自个儿想歪了。」叶梨花摆摆手,「屁大点儿的小孩,少琢磨大人的事。」 第32页 哪咤挺直了背,不服输地看着她:「你才屁大点儿。」 叶梨花想说的其实是心眼屁大点儿,不过为了避免矛盾继续激化,她没有把隐藏的心里话说出来,而是选择揭过不谈,大度道:「嗯嗯。」 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哪咤听出叶梨花是在曲意逢迎,实则敷衍。 他不服气,正欲继续争论,叶梨花突然想起正事,勐地凑近一步,郑重其事地抬头,与他对视。 哪咤喉头滚动,把原本想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一脸莫名地看着她:「干嘛?」 只见叶梨花像个恨铁不成钢的家长,就差一指头点到哪咤脑门上去,「都怪你插科打诨,话头越扯越远,要紧事还没说呢。」 「你指的要紧事是?」 「是你最近惹上的麻烦,」叶梨花忧心道,「外头都在传你和妖魔勾结,祸害百姓!」 哪咤满不在乎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事。区区流言又不能夺人性命,我还怕几张嘴不成。你也看到了,像白天那个老头,那种程度的我一只手就能捏死,不足为惧。」 「有些事情不是光用武力就能解决。」 「难不成我还要做小伏低挨个儿跟他们解释?不如直接揍一顿,揍得他们不敢再说。」 「揍他们有什么用,得从源头解决才行。」 「揍他们怎么没用,可以出气。」哪咤理直气壮。 「......揍人的事先放一边,究竟是谁要害你,有眉目了吗?」 「眉目么。」哪咤托下巴沉思,「其实想了想,我应该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仇家。在干元山的时候,我算是相当收心养性了,也就小时候那一阵跟山精野怪打架勤了点,打输打赢各凭本事,我虽赢了,师父却次次压着我去赔礼道歉,好没意思。」 「被你打过的山精野怪有没有可能怀恨在心,下山来报復你。」 哪咤笃定:「不可能,它们弱得要命,没那个能耐。而且我跟它们已经和解了,它们没道理再出来讨打。」 「可是那些失魂的人只对你一人有攻击性,针对性很强哦,幕后黑手一定认识你。你再仔细想想,揍过的人或者妖怪里有没有谁看起来很有潜力的,成长起来也尚未可知。」 「细数起来,唯有一次,」哪咤伸出一只手指,「就那一次,师父没让我去赔礼,而是选择亲自出面解决,想必对方来头不小。」 「哪一次?」 「是桩旧事了,你应该也知道。」 那是哪咤还生活在李府的时候。 彼时他拉开轩辕干坤弓,差点闯下大祸。叶梨花只道这事已经解决,对当年内情却所知甚少。 由于结识了新的树妖朋友,幼年哪咤满心欢喜,迫不及待要去找点新奇玩意儿,去赴朋友的约。 他盯上了轩辕弓,据说那是陈塘关的镇关之宝,这种程度的玩具足够拿得出手。 想先试试威力,于是他箭头朝天,对着太阳射了一箭。 不愧是宝物,连哪咤自己都判断不出威力如何,因为那枚震天箭一射出去就没影了,云层中央徒留一道圆形缺口。 然而这随手发出的一箭,后果比他想像中要严重得多。太乙真人闻讯赶来,立即将他带回了干元山金光洞。 哪咤不明所以,问那箭落在了何处。 太乙捻着鬍鬚,一派仙风道骨之姿,答曰,骷髅山白骨洞。 白骨洞。哪咤在嘴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又问,白骨洞里住着谁呢? 住着通天教主的徒弟,石矶娘娘。 石矶虽是顽石成精,却有神通,又是截教中人,太乙心下有了计较,决定亲自走一趟。 回到金光洞时,太乙已取回了震天箭,上面干干净净,一丝血迹也无。哪咤凑过去,却闻到了血肉腥气。 太乙说,这事已了了,石矶不会再来报復。 原来哪咤那一箭确然伤到了石矶,因箭翎下刻着总兵李靖的名号,石矶大怒,欲前往陈塘关寻仇,半道却被太乙截住。 太乙称,此箭乃陈塘关总兵之子哪咤所发,哪咤是灵珠子转世,身犯杀戒,必造杀业,这是天命所至。而你石矶也在天命当中,顺应而为方能飞升。 石矶不解,这与飞升有何干系? 太乙高深莫测地说,待我道出个中利害,你自行抉择。 犹豫了片刻,石矶决定听一听太乙的见解。 关于二人交谈的后续,哪咤不得而知,只知道最后是石矶妥协了。 哪咤还想追问,太乙却不肯说了,又搬出那句老话,天机不可泄露。 「原来如此。」叶梨花听完这桩往事,若有所思道,「就算当时,石矶娘娘被你师父说服了决定不再找你麻烦,可她既有神通,日后反悔非要找你报那一箭之仇也说不定。」 「我瞒着师父自己去过白骨洞,那里已经荒废了,没有人住。」 「石矶娘娘不知所踪,反倒不正常,若她真的与你师父达成和解,何必搬离洞府。」目前看来,还是她的嫌疑最大,有作案动机。 「唔。」哪咤贊同了这个说法。「若真是她来报復,大不了她也拿轩辕弓射我一箭,恩怨两清,一箭不够就两箭,两箭不够就三箭,绕这么大一圈做什么。」 「不仅是想报復你,对方似乎对陈塘关恶意也不小,剥皮抽魂,正经人干不出这事吧。」 第33页 「可能在修炼什么邪门的功法。要是换了我,绝不会光剥皮而浪费现成的血肉精气。甚至有可能,血肉精气才是那妖魔想要的,好看的皮囊只是附加条件。」 哪咤要是生在现代,估计得是个犯罪心理学领域的种子选手,轻而易举就能做到与兇手换位思考,揣测出对方的心思。 叶梨花认为哪咤的猜测不无道理,对方在剥皮抽魂这方面属于无差别袭击,已经不能用简单的一句「报復行为」来解释了。 正想整合一下所得的线索,叶梨花突然脑中空白了一瞬,忘了自己下一步想干嘛。 思考的齿轮生了锈,转动得极其缓慢。叶梨花看向哪咤,想张开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梨花,梨花!」有个声音在叫她。 这音色很耳熟,好像是从院子里传过来的,是位女性的声音。 在哪里听到过呢,叶梨花慢半拍地想起来,啊,是外婆的声音啊。奇怪,外婆怎么会在这里,还亲亲热热地叫起她的名字。 难道她们婆孙两个一起穿越过来了吗?叶梨花抽抽鼻子,要是那样就好了,可外婆早已去世......不对,正因为在那个世界去世了,所以才穿到这里来,说得通啊。 外婆,外婆,你也变成树了吗? 叶梨花有些着急,拨开哪咤想往外走,哪咤却伸出手想阻拦她。 她一门心思要去找外婆,干脆低头一口咬在哪咤手背上。 哪咤「嘶」了一声:「你属狗的啊!」 被这一嗓子吼得脑袋清明了些,叶梨花小声说了句抱歉,继续把哪咤往旁边推,但没推动。于是她弓腰从哪咤张开的手臂下钻了出去,钻到一半,被哪咤将计就计夹在了腋下,动弹不得。 「梨花!」 这次不是外婆在叫她,而是驺虞在叫她。 驺虞沉甸甸的一坨往她脖子上一挂,颈骨发出微弱的悲鸣。 金黄色的瞳孔如两盏微弱的小夜灯,驺虞倒挂着与她对视。这下叶梨花的视线完全被驺虞挡住,看不见院子里的场景了。 她眼神陡然变得清明,「驺虞?」 这感觉就像在课堂上迷迷煳煳走神,以为自己没睡着,直到勐然睁开眼,才发现在此之前竟然一直是闭着眼睛的。 驺虞的肉垫爪子在她脸上啪啪打来打去,「清醒了没?清醒了没?」 疼倒是不疼,但一根猫毛飞进叶梨花嘴里,她呸呸呸吐了半天:「清醒了,别打我了!还有你哪咤,可以放开我了!」 这低头躬腰的姿势搞得她背痛脖子酸。 驺虞停下动作,「梨花,你院子里有个脏东西,它肯定吃了好多人,我在房间里都闻到臭味,好刺鼻。」 附近有妖?叶梨花瞭然,看来自己刚才突然被魇住,多半就是那妖的手笔。 不用驺虞提醒,哪咤也察觉到了。在施法迷惑叶梨花的时候,它的妖气没能藏住。 用法力探出具体方位后,哪咤伸手放出混天绫。 红绫飞出,卷回来一条斑状花纹的长蛇,蛇腹金黄色,头顶长着鸡冠状的肉瘤。 哪咤捏住它的七寸,把它提了起来。蛇尾顺势缠上哪咤的手腕,标准的绞杀姿态。 第18章 然而蛇缠住哪咤的手腕,并没指望能用这种方式绞杀他,而是为了喷射毒液的时候能不被甩脱。 它的毒液可以直接呈雾状喷射,在发觉自己被擒住的下一刻它就立即做出反应,蛇口一张,细密的毒液极迅速在空气中瀰漫开来。 几乎是同时,混天绫裹住了哪咤裸露在外的那一块手臂皮肤。 毒液所至之处冒出了淡淡烟雾,伴有烤肉一样的滋啦响,那是混天绫被腐蚀的声音。 这毒不至于能突破混天绫的防护,布料自我修復的速度远远超过被腐蚀的速度,眨眼的工夫,红绫便崭新如初,连个小洞也没留下。 「是开了灵智的蛇妖,很聪明。」哪咤转头对叶梨花道,「论脑子比你那小猫十个加起来还好使。」 叶梨花捂住驺虞的耳朵:「这种话别当着孩子面说。」 发觉逃脱无望,且对哪咤造不成伤害,蛇妖做出决断,将身子拧成了麻花,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把自己的下半截蛇身送到嘴边,张嘴一咬。 毒液通过空心的蛇牙,被注射进了它自己的身体里。 感受到蛇的肌肉松了劲儿,仿佛变成一条软趴趴的麻绳,哪咤皱了皱眉,将它甩到一边。蛇尾最后摆动了一下,在地上滚过两圈,彻底不动弹了。 「什么都还没问呢。」叶梨花目瞪口呆,动物界的死士啊这是。 「蛇吐信子的时候我看见了,它舌头上有那种青色咒文,问也问不出什么。」 看来说聪明也没有多聪明,忠心倒是真的。它要是在院子里多潜伏一会儿,等到哪咤走了再出手,叶梨花说不定真会中招。 「这么说它是驺虞的前同僚了。」叶梨花问驺虞,「你认识它吗?」 「我在头儿手底下,刚开始干第一票就被你们策反了,哪里有时间去结交人脉。」驺虞吸吸鼻子,「但我闻得出来,它吃过不少人,离化形只有一步之遥了。」 像这种直接以原形上阵的也少见,不知是因为大家对人皮妖已有所防范,还是这蛇自信即使不用人皮蛊惑也能达成目的。 「对了,你们之前有没有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在叫我的名字。」 第34页 哪咤:「没有,估计是蛇妖的把戏,想引你过去。」 看来这小妖自带蛊惑技能,确实用不着多余穿人皮。这种级别的应该是得力干将了,可惜倒霉遇上了哪咤。 叶梨花:「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它的目标是我?」 哪咤眼里浮现出困惑,「我本以为总兵府是最安全的,按理说它们不该袭击这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叶梨花提出猜测,「也许是想抓走我当人质,威胁总兵府?」 毕竟金咤木咤和李靖都在仙门中学过神通,足以防身。而殷夫人与李靖住在一处不方便下手,综合来看抓叶梨花这个半吊子小妖比较划得来。 但这蛇妖难道不知道她只是李府后院的一棵树吗,虽有养女的名号,可又不是真的李家大小姐,抓她当人质未必有用啊。 哪咤:「等等,你先待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他走到蛇妖之前所在的藏身处,那是一丛不显眼的矮小灌木,位置隐蔽。 蛇妖想引叶梨花过去,自己却藏着不动,这里指不定有什么蹊跷,还是探一探比较好。 拨开枝叶,哪咤感受到有异样的气息。 他蹲下身去,用手指慢慢摩挲那一小片土地。指尖划过土壤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有凹下去的纹路。 顺着纹路渐渐摸索出全貌,哪咤瞭然。 这竟然是一道简易的传送阵。 可阵法并未起效,即便已身在其中,哪咤依旧安然无恙,没有被传到别的地方去。 「梨花,你可以过来了,这里有个......」 在叶梨花抬脚往这边走的时候,阵眼开始散发出微弱的绿光。 捕捉到这一细小的变化,哪咤掌心释放出三昧真火,连阵带土烧得焦黑一片。 「有什么?」叶梨花疑惑,「你怎么烧掉了。」 「有个传送阵,范围比看上去更大,甚至大得多。而且只有你能进去,刚才你一过来,阵眼就活了。」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躲过了一劫,叶梨花心有余悸道:「真是防不胜防。」 「啧。」哪咤面带愠怒,「看来李府不安全,住在这里你会出事。李靖果然没用,根本护不住你。」 李靖现在估计睡得正香,丝毫不知自己被哪咤迁怒。 叶梨花也察觉到自己处境危险,妖魔袭击失败了一次,难保不会来第二次。 「我是不是应该避避风头。」她想到了云霄洞,躲在那里倒蛮安全,妖魔肯定不敢来闯文殊广法天尊的洞府。 「你想去哪里避风头?」 「云霄洞,那里是......」 哪咤冷哼:「是金咤修炼的地方。」 「是的。」 「难道你想寻求文殊广法天尊庇佑?身为十二上仙不可能一直待在自己洞府,连我师父也一样。你孤零零去了云霄洞,说不定正好被妖魔钻空子。」 「那该怎么办。」叶梨花挠头,「要不你教我几个厉害的法术。」 「别幻想一蹴而就,想想你掌握腾云术用了多少年。」哪咤毫不留情地堵死这条路。 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叶梨花继续挠头:「啊,那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叶梨花!」哪咤看她思考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我们可是拜过把子的,为什么觉得我不会保护你?!」 她给哪咤顺毛:「我当然知道你义薄云天,可你毕竟不能时时贴身保护,大家总有不在一块儿的时候,哪怕金咤木咤也有自己的事要做,这样会很麻烦你们。」 「那真是抱歉啊!我就是能!」哪咤更气,「谁让金咤木咤都有事做,只有我是闲人。」 哪咤都说到这份上了,叶梨花这个受益人再半推半就,可就说不过去了。 她当即表示十分感动:「哪咤哥,你不是闲人,是热心肠的大好人。」 轻而易举获得一个免费的强力打手,这样的好事让她碰上了,美滋滋。 不知被哪句话取悦到,哪咤面色缓和下来,偏过头去,声音闷闷的,「你知道就好。」 「可是章我们这段时间要一直待在一起的话,得另外找个地方住吧。」 「不用,一切照常,你该如何如何。」哪咤抬眼看了看天色,「太阳还没出来呢,回去睡觉吧。」 「继续住在这里吗?那你怎么办?」 李靖要是知道哪咤要在府里住下,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 况且,哪咤与李家分明不想扯上任何关系,绝不可能主动找李靖说要回府。莫非哪咤的意思是,悄悄住在她卧房里,瞒着其他人? 这跟金屋藏娇有什么区别! 不过细想一下,搬出去住要考虑的事情会更多,生死攸关之际,暂且抛却男女大防又怎么。 嗯......既然这样,她打地铺? 哪咤一点儿也不知道她脑补了些什么,翻身跳上屋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盘坐在房顶上。多功能混天绫很懂事地卷作一团,充当靠背,让他能坐得更舒服, 「你发什么呆。」 「我在想你该睡床还是睡地......欸,你怎么跑哪里去了,是想赏月吗。」 「差不多吧。」 「行,赏够了回来睡觉,给你留门,我打地铺。」 哪咤当保镖辛苦,她又没报酬可付,想了想只能在这事上让让哪咤,总归睡几天地板也不影响什么,她可是在土坑里都能睡着的。 第35页 「给我留门?你的意思是让我进去睡?」哪咤一脸莫名,「贴身保护也没有贴这么近的,我在屋外一样能保护你,放心好了。」 「......我是说我打地铺,你睡床。总不能就在屋顶睡吧,多不舒服。」 「舒服啊。」哪咤望着天,淡淡道,「很舒服,黑漆漆的夜里风只吹我一个人,这种感觉我喜欢。」 哪咤绝不是那种为了让孩子多吃鱼肉而谎称自己喜欢鱼头的人,他会把鱼肉和鱼头全都自己吃了。 同理,他说喜欢在屋顶,就是真的喜欢待在屋顶,没有捨己为人的意思。 联想到金咤在云霄洞修炼的时候,也常常在石头上一打坐就是十几天。半只脚已踏入仙道的人基本都能做到却谷食气,吃饭睡觉洗澡纯属爱好。 叶梨花不再纠结:「好,如果你想进房间睡,敲门示意就行。」 躺在软乎暖和的床上,叶梨花却没有如愿以偿陷入黑甜梦乡,眼睛闭上了,脑袋却清醒得很,心中乱糟糟的,不大安定。 终于等到天微微亮,她睁眼坐起来,只觉得比没睡还累,浑身哪哪都不爽利。 驺虞在桌上打唿噜,看起来睡得挺香。叶梨花羡慕地看了一眼,掀开被子下床,坐到梳妆镜边给自己梳头,梳完顺带做了套眼保健操。 家僕还没来院子里汲水,府外也没听到鱼贩子的叫卖声,许多人还没有醒来,这时候的陈塘关笼罩在曦光与雾气里,显得格外安宁温柔。 叶梨花思忖着要不要跟哪咤出去吃个早饭,卖包子的应该已经开门了。 出门一看,屋顶上空空如也,哪咤人不知跑哪去了。叶梨花在檐下小声叫他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有时金咤和木咤会从院前经过,是为了避开他们,躲起来了么? 这个视角不能看到屋顶全貌,叶梨花倒退几步,又倒退几步,还是看不到屋顶后面的部分。 正要伸出树枝去探,脚后跟踩上碎石块,绊得她一个踉跄。 但叶梨花只身形略一晃便稳住了,因为后背抵上了一个人坚硬的胸膛。 哪咤奇道:「怎么倒着走路啊。」 她头顶毛绒绒的碎发蹭得哪咤喉结有点痒。 看叶梨花已经站稳了,哪咤刚想撤开身位,她却勐地站直,头顶正好撞上哪咤的下巴。 「恩将仇报啊你!」哪咤怒道,「我差点咬到舌头。」 「哦哦,没注意,不好意思。」叶梨花一脸抱歉道,「我是想出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饭。」 「嗯?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不过吃的话也行。」 两人达成共识,熟门熟路地翻墙出府。 卖早餐的小摊已经支起来了,但不卖粥也不卖甜水,摊位上只有螃蟹和一种豆饭,还有腥味儿很重的腌鱼,菜单相当匮乏。 第19章 虽然味道不太好,小摊老闆的生意依旧算得上红火,几样食物很快就销售一空。 现在家家户户都缺水,粥或者汤类的菜式几乎已经不会出现在自家饭桌上了,即便如此,做菜做饭依旧避免不了用水问题,因此许多人宁愿多花点钱出去吃,把家里的水省下来。 嚼着没滋味的豆饭,叶梨花想,不知陈塘关的旱季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明明临靠东海,能入口的淡水资源却这么少。 摊主说,以前一起支摊卖早点的同行早就另谋营生了,只剩他一个卖腌鱼的勉强撑到现在,毕竟在海边缺什么都不会缺了鱼虾蟹,将就吃吧,豆饭过两天也不会再售了。 哪咤对叶梨花说:「以后如果你想吃早饭,不如去山上摘点野果。」 很难说酸得掉牙的果子和干巴巴的腌鱼哪个更难吃。 叶梨花:「在我老家,早餐的种类很丰富,可惜你没有机会吃到。」 「你老家在哪里?」哪咤起了点兴趣,「你在被移植到李府之前不是应该还没化形吗,难道你那时候能吃东西?」 忘了哪咤是个好奇心相当旺盛的小男孩,叶梨花赶紧补救:「我当然也没尝过,只是看别人吃过,觉得会很好吃。」 「你现在能吃了,我们一起去。」 叶梨花连连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回不去的。」叶梨花干笑两声,「太远了。」 「我驾云带你。」 「但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老家在哪。」 想想叶梨花当时只是棵没化形的树,自然不太聪明,记不住路很正常。哪咤遗憾道:「我还想尝尝你老家的特色,总不会比腌鱼更难吃。」 叶梨花心想,将来王母娘娘的瑶池宴会上,龙肝凤髓蟠桃仙果应有尽有,哪咤你的口福在后头。 吃完早饭,两人又去逛集市。哪咤闲不住,看见什么新奇玩意儿都想把玩两下,一路走走停停,不大的集市逛了一上午才逛完。 叶梨花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来集市,一来她没有太大的购买需求,二来她钱不多,得省着用。 太乙真人是个宠徒弟的,看哪咤那一袋子宝石明珠就知道了,随便一颗都价值不菲。 在人间,钱是硬通货,叶梨花不禁开始思考,以后出来自立门户的话该怎么赚钱呢,按理说人界有集市,妖界也肯定会有妖市,只不过是集市卖兽皮,妖市卖人皮的区别。 旁边的哪咤举起一个哨子状的东西,「老闆,我要这个。」 第36页 哨子的尾端做成猪头形状,还点缀了豆豆眼上去,看上去做工粗糙但不失可爱,唯一的缺点是,一吹哨子,猪头就会发出锯木头似的噪音,又尖又利。 哪咤吹了一段,问叶梨花:「好听不?」 叶梨花忍不住后仰捂住耳朵,眉毛拧成一团:「余音绕樑,听完之后再也听不下别的曲子。」 因为耳朵聋了。 听出她是在反讽,哪咤把哨子往怀里一揣,「行,天天吹给你听,管够。」 「......」 最后叶梨花也买了个哨子,小鸟形状的,吹起来与那个猪头哨如出一辙地难听。 如果哪咤以后吹哨折磨她,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有哪咤在身边,叶梨花日子过得堪称悠闲,上午逛街下午摸鱼,危机没有再来造访过,但这也意味着幕后黑手好不容易露出的尾巴又缩了回去, 「难道它们知道你在我身边,所以不敢再来?」叶梨花百思不得其解,「我一直觉得,他们消息有点太灵通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李府或许有它们安插进来的眼线。否则很多事都说不通,比如那蛇妖是怎么知道叶梨花房间在哪的。 「如果总兵府真的有妖潜入,那它要么修为极高,要么修为极低。」 若修为低到与未开灵智的花鸟草虫无异,自然很难令人察觉到。反过来,若修为高到足以完美隐藏自己的气息,同样不会被发现。 叶梨花:「我倾向于它修为低。」 高手应该不会被分派到这种工作,潜藏在府里当信息传递站,这不是屈才? 「有一个符合条件的。」 「谁?」 「你的猫啊,离你够近,能掌握你的动向。修为又低,不受重视。梨花,你确定它已经脱离前僱主了吗。」哪咤眼中冷光闪过,「依我看还是该斩草除根,宁可错杀,不留隐患。」 回到李府,叶梨花心情复杂。 驺虞在「改邪归正」后,确实没有展现出过任何攻击性,甚至那天被蛇妖袭击的时候还帮了她,虽然这可能是见大势已去,为了博取她信任而做出的的明智之举。 但这只笨笨的狸猫真的会有那么多心眼子吗。 见叶梨花坐了下来,驺虞跳到桌上,把白花花的肚皮露出来示意她摸。 没能抵住毛茸茸的诱惑,叶梨花一脸冷淡地伸手上去摸了两把,然后又把手缩了回来。 发觉叶梨花兴致不高,驺虞翻了个身,昂头舒展四肢。 现在不是吸猫的时候,哪咤此刻就在门外,他答应让叶梨花先来试探试探驺虞,一旦发现有异,驺虞就会被干坤圈砸成猫饼。 她假装不经意地问:「驺虞,你在人类世界混了这么久,连人话都会说了,你觉得人怎么样?」 驺虞打哈欠:「一般。」 「不喜欢也不讨厌的意思?」 「就像人喜欢小猫小狗,觉得可爱想要摸摸,我对人类也是那样,偶尔会出现我觉得还不错的人类。」 「比如殷夫人那样的?」 驺虞如实道:「我不喜欢她。」 「为什么?」 「只要看见她,我就会想咬一口试试看,总觉得会很好吃。但是不能咬,所以我不喜欢她出现在我面前。」 叶梨花:「好吃?」你在说什么危险的话!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哪咤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驺虞。 「嗷呜!」感知到杀意,驺虞吓出母语,往叶梨花怀里一蹿。 「不能在府里留下一个想吃掉我娘的东西。」哪咤看着叶梨花,认真道,「改天再送你一只吧?更可爱的猫。」 「没有,我不想吃你娘,一点都不想!」驺虞为自己的小命据理力争,「我说的是咬!而且就算咬我也不会咬伤她,连个牙齿印都不会留下,不不,我连咬都不会咬,我发誓,以后我再不说想咬她的话了,我最喜欢殷夫人!」 「前后矛盾,颠三倒四,胡言乱语。」 哪咤嘴里的四字词语一个接一个往外蹦,宛若对驺虞的死亡判词。 在驺虞听来,他字字句句说的都是「斩立决」。这下也许真的会死,一念之差说了不该说的话,现下连叶梨花也保不住它! 「在杀你之前有个问题得问你。」哪咤露出标准的反派神情,就差桀桀笑两声,「希望你老实回答。」 驺虞把叶梨花的衣服抓得勾了线,边抓边哀嚎:「我什么都说,别杀我!」 「你是细作吗?」 驺虞呆滞:「啊?」 「啊什么,细作,奸细,探子,你到底是不是?如实说的话我可以考虑留你全尸。」 「不是探子,不是奸细,我的饲主只有梨花一个。」驺虞就差指天发誓,「如果我背叛她,就让我被做成猫皮小褂!」 无视它的毒誓,哪咤伸手就要去捉它。 「对天发誓我也可以做到,因为天不会管。」 「我都说不是了你还杀我!」 「就当你没说谎吧,我也履行我的承诺,给你留个全尸。」 哪咤杀个小妖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说半天也没真正下手,叶梨花看得出来,他在犹豫。 驺虞遭遇威胁的本能反应就是想躲起来,叶梨花的怀里不再安全,它要去离哪咤更远的地方,让他看不到它。 它飞扑进被褥里,从外面看,那里拱起了一个驺虞形状的小鼓包。鼓包的位置缓缓移动,直至移到床最里侧,不再动弹。 第37页 像鸵鸟埋沙一样自欺欺人的行为。 「至少它的......」叶梨花指了指脑袋,「不是装的。」 关于细作的事叶梨花还想多问问,于是起身准备把驺虞拽出来。 走到床边俯身伸手去捞猫,她的胳膊肘下意识支在床沿以稳住身形,然而在她碰到床的一瞬间,眼前绿光大作,亮到她即使闭上眼睛都能感到眼皮刺痛。 同时一股勐烈的吸力攫住了她。 绵软的被褥成了令人挣脱不能的沼泽,身体不受控制地下陷,叶梨花一只手已经被吸了进去,手指触碰到的是一片虚无,不知通向何处。 传送阵。 叶梨花咬牙昂起头,尽量让身体其他部位远离床面,将另一只手往身后哪咤的方向伸去。 腰间被混天绫捆住,以至于她还没有真正掉入那个未知的世界。亏得这阵法不是很高明,如果她瞬间消失,即便哪咤在身边也没有办法。 哪咤握住她的手腕,拔河似的往外拉。驺虞见势也从藏身之处钻了出来,叼住她的衣袖往外拉。 叶梨花听到自己手臂咔嚓一声,可能是被扯脱臼了。 付出脱臼的代价,她终于被哪咤拉了回来。重获身体控制权的剎那,叶梨花冷汗连连,一半是累的,一半是痛的。 现在她被哪咤圈在臂弯里,暂时安全了。 床帐中绿光暗淡下去,哪咤一抬手,烈焰立即舔上床柱,将整张床烧成了黑灰。 「你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不解其意,叶梨花迷茫地回答道:「绿......白色?」 并不是真的想问颜色,哪咤把手放在她肩头,趁她注意力被转移,一个巧劲儿把她脱臼的骨头接了回去。 剧烈的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叶梨花还没来得及唿痛,手臂脱臼处已完好如初。 哪咤略带得意:「我接骨的手艺不错吧。」 叶梨花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好了,现在,」哪咤提起驺虞的后颈皮,「还有什么想狡辩的?在我们出门这段时间里,只有你在叶梨花房间。」 「不,不是的!」驺虞蹬后腿,「有别人来过。」 「谁?」 驺虞居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我......说了你别打我。」 哪咤不耐烦道:「再不说就打,要是说得支支吾吾,说了也打。」 驺虞语速极快道:「你娘也来过,门没锁,她直接进来了,还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没有怀疑你娘的意思,我明白她是好人,我只是道出实情,她确实来过。」 哪咤:「她和梨花关系好,来这里很正常,嫌疑最大的依旧是你。」 话虽这么说,驺虞刚才叼着叶梨花袖子往外拖的样子不似作假,牙都崩了。 哪咤在思索别的可能性,比如有妖幻化成殷氏的样子进入叶梨花房间,布下阵法。 能掌握变化之术的妖比那些只会穿人皮的小妖自是要厉害许多,不过即使这样,妖怪在青天白日大摇大摆地进入李府内院,这件事也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幻化之术变作的人形应该比真正的人皮更容易被识破才对,李府的护卫都是吃干饭的吗,还有金咤木咤,内院让人潜成筛子了都不知道。 叶梨花道:「此事的确有蹊跷,不如我们先去确认过殷夫人的安危,再做定夺。」 其实哪咤有去看过她,不止一次。 远远的看着殷氏,她不是在晒太阳喝茶就是在绣花,并不知道儿子来过,也不知道他就在离她几丈远的墙头,遥遥注视着她。 哪咤:「你去,我在旁边。」 叶梨花知道他不想被殷夫人看见,点了点头:「好。」 来到殷夫人房门前,敲了敲。叶梨花有些忐忑,安慰自己道,这是府里护卫最森严的地段,殷夫人不会出事的。 门被打开,殷夫人站在她面前,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没有在刺绣,没有在喝茶。越过殷夫人的肩头,叶梨花看到屋内一片狼藉,有人为打砸过的痕迹。 殷夫人看起来很焦躁,失了往常的优雅与体面,髮髻没梳好,盘扣系错了位置,可以想像到今早起床梳洗盘头时她是多么心不在焉。 第20章 叶梨花眼皮一跳,心说不妙,这幅场景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夫人,」她假装没发现异样,关切道,「您气色不太好。」 岂止不太好,简直糟透了。殷夫人眼中透出深深的疲惫,嘆了口气,像秋天拂过落叶的微风,轻轻的。 没有回应叶梨花的关心,她自嘲似的笑了笑,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来看看您。」 「请回吧,我很好。」 殷夫人冷漠地下了逐客令,后退一步,关上了门。 叶梨花摸摸差点被门撞到的鼻尖,愣住了。 如果此时她再看不出殷夫人出了问题那她就是傻子。如果放在平时,还可以解释说殷夫人是遇到了糟心事,发泄一下心中积压的情绪。可偏偏在她差点遇险的当下,殷夫人表现得如此异常。 驺虞趴在她肩上,金黄色的竖瞳变得极细,充满戒备地盯着房门。 「梨花,不要靠那么近。」 叶梨花悄悄问它:「是察觉到什么了?」 「没有,只是直觉。」有种可能会被攻击的感觉,现在殷夫人情绪很不稳定。 第38页 之前在地牢里的时候,驺虞辨认出了所有的人皮妖,后来叶梨花遇到蛇妖袭击,驺虞也能感知到其所在。 可它从来没在殷夫人身上闻到过妖气。 这让叶梨花不禁心存侥倖,觉得殷夫人可能只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心智,而不是妖变成她的样子来作恶。 为验证心中猜测,叶梨花问驺虞:「你确定她……不是妖,对么。」 「不能确定。没吃过人的、或者妖力非常弱的,我闻不出来。」 模稜两可的回答,原来驺虞的鼻子并不是万能的,叶梨花没法提取到更多信息,只能继续试探。 「殷夫人。」叶梨花叩了叩门,「您今天来过我的房间吗?」 沉默。 随后里面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殷夫人重新推开门,身后是被她踹翻的桌子,桌腿已经裂开一条缝。 殷夫人脸上多了条指甲刮出来的血痕,显然是她情绪激动之下自己挠的。 本就秾艷的五官,沾染上斑斑血迹,美得更加惊心动魄。 殷夫人皱眉:「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这话让叶梨花心中一沉,想继续问,可又不敢问。她隐隐生出惧意,怕事情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心绪纷乱下,她顺着殷夫人的话,缓缓道: 「我不知道。」 驺虞动动猫耳,它有点听不懂她们的对话,像在打谜语。 殷夫人没说话,眉间尽是倦怠,目光没有焦点,像在放空。 眼见殷夫人又想关门,叶梨花拉住她的一只手,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挽留的姿态。叶梨花的语气几近恳求:「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殷夫人试抽着了一下,没抽动。于是她干脆放任叶梨花不管,保持住这样的姿态,斜身冷冷淡淡地看着叶梨花,「我说过让你离哪咤远一点,为什么不听。」 不知为何突然扯上哪咤,叶梨花压下不安,勉强笑了一下,「夫人,你累了。」 「梨花,在你觉得无话可说的时候,就会这样转移话题。」殷夫人用另一只手,为她把鬓髮挽到耳后,「但我累了,的确。」 指尖划过耳畔,冰冰凉凉的,叶梨花躲开了。 殷夫人若无其事地放下手,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听呢。」 她的语气又变得跟从前一样温柔,于是叶梨花手上的力道松了点。 「远离哪咤么?总要有个原因。」 「原因?李哪咤是个坏孩子,我以为你明白的。你遇到危险了,这正是与他交往过密的代价。」 屋顶传来瓦砾碎裂的声音。 黑衣少年从天而降,伸手横在了两个女人之间,将叶梨花护在身后。 没有杀气,空气平静得像无波之水。 哪咤垂眸道:「松手吧,梨花,我来。」 叶梨花放开殷夫人的手腕,后退了几步。这场尬聊终于结束,无意义的试探到此为止。 见到哪咤出现,殷夫人眼里立刻有了警惕,余光扫向一旁,悄悄规划起撤退的路线。现在与哪咤起正面冲突是不明智的,还是先回到房间再说。 干坤圈脱离了哪咤手腕,越过殷夫人,飞进了她身后的房间。惊天动地的一声响过后,卧房内右面墙被砸了个窟窿。 那面墙上本来刻着一道隐蔽的传送阵,是她留给自己的退路,然而哪咤总是比她想像得更加敏锐,在她试图逃跑前,就切断了她的退路。 房间被毁得七七八八,完成了一半的刺绣掉在地上,上面绣着花和鸟。殷夫人遗憾地想,怕是没机会绣完了。 叶梨花:「墙有问题?」 哪咤下了定论:「墙角有传送阵,现在可以确定了,她不是我娘。」 砸墙的动静太大,引来了意料之中的几个人。 金咤木咤先后赶来,看见这场面,皆是一愣。他们的母亲站在四散碎落的墙砖旁,面带恐惧,正在与三弟对峙。 随后是李靖暴怒的声音: 「孽障,你要对你的生身母亲做些什么!」 哪咤却摇头:「她不是我母亲。」 误解了哪咤的意思,李靖冷笑道:「不认我这个父亲也就罢了,连怀你三年的母亲也不认,冷心冷肺的东西,今日我就替李家清理门户!」 「爹,三弟不会无故发难,或许事出有因。」木咤劝阻道,「母亲并未受伤,不妨先听三弟解释。」 哪咤收了干坤圈,面无惧色地看向李靖,漠然吐出三个字:「真没用。」 这句「真没用」自然是在说李靖,叶梨花拽住哪咤的袖子,面色紧张地看向李靖。殷夫人的事还没解决,先不要起乱子啊。 一阵邪火直冲到天灵盖,李靖拔出长剑扔了鞘,怒喝一声逆子,剑指哪咤。 「不仅是你。」哪咤握住剑尖,指缝中浸出血液,「我也一样。」 剑尖无力地垂下,李靖有些惊讶,哪咤竟然会示弱,这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父子间几乎没有过和睦相处的时光,在这一刻却奇妙地达成通感,李靖感受到哪咤语气中微不可察的哀戚,一恍神松开了剑柄。 长剑落地,铜与石碰撞的声音,像什么东西碎了。 李靖回过神来,不禁怀疑刚才产生的是错觉,哪咤怎么会有那种情绪,他正任由血液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脸上不服输的表情与小时候毫无二致。 第39页 这小怪物走到哪里就把破坏带到哪里,李靖看着一地碎石,火气又起来了。但转眼一瞧,见夫人在瑟瑟发抖,似乎很害怕,李靖缓了神色,上前宽慰道: 「夫人不必忧心,我会派人修缮。」 叶梨花张了张嘴,无力感在心头升起。该怎么让李靖接受,这与殷氏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美丽女人,不是他相濡以沫的妻子。 「控制住她,但不要伤了她。」哪咤指向殷夫人,「我去去就回。」 红绫滚滚,他踏云而去,眨眼就消失在几人面前。 剩下几个李家人看着空中残留的腾云雾气不明就里。 叶梨花伸出树枝,自殷夫人脚下盘旋而上,将她捆得严严实实,但在胸口前留出了足以令她喘息的间隙。 「听我说,总兵,她不是......殷夫人。」叶梨花念出「殷夫人」三个字时迟疑了一下,可眼下也没有更合适的称唿。 父子三人同时将目光汇拢过来。 「你也跟着哪咤瞎闹吗。」李靖不贊同地看向叶梨花,上手想要把树枝扯开,「放开她。」 李靖扯开了殷氏肩膀上的一条树枝,心中却不由得思考起叶梨花的话,她的意思是,殷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偷梁换柱了? 荒谬。 陈塘关已有前车之鑑,自从知道人皮妖的存在,李靖就在殷氏的院落周围安排了许多守卫,再加上殷氏本就不爱出门,遇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叶梨花见李靖不信她的话,硬着头皮又道:「她是假的。」 为拿出更加强有力的论据,叶梨花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没有漏过任何细节。 如何逃出传送阵,如何对殷夫人起了疑心,如何与殷夫人对峙交涉,她把这些悉数告诉了他们。 全程殷夫人保持沉默,眼神从恐惧到涣散,对叶梨花的话没有提出任何反驳意见,对李靖的维护也熟视无睹。 没有反驳的必要。 无论如何结局都不会改变,从她在叶梨花的房间布下阵法那一刻起,宁静的生活就註定要被打破。 叶梨花没有中招,殷氏不知该感到还是失望,各种情绪乱糟糟地堆在心头,到达某个阈值的时候反而什么也不愿再想,干脆随之任之,反正这场角色扮演的游戏已经接近尾声。 命运把她带到哪里她就去往哪里,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像一张绷紧的弦,越来越紧,终于断了。 「夫人?夫人?」 李靖的声音宛若来自天外,听入耳中只觉遥不可及,直到被晃着肩膀扳过脑袋,殷氏才缓缓将目光对准了他。 「素知,你到底怎么了。」李靖眼中有痛色,声音却放得很柔。 一直以来他习惯了气势汹汹地命令别人,对家人说话也不自觉带上威严的口吻,对妻子亦是如此,难得作出这等柔软姿态,对面却不知是人还是妖。 多年相处,亲情成分大过爱情,在李靖看来他们不是夫妻,而是同盟,她天然就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相比起叶梨花,他更信任素知。 此刻,他希望妻子能说些什么。然而妻子只冷冷看了一眼,便拂开他的手。 叶梨花放出树枝,覆上殷氏的肩部与手部,重新将她束缚住。 这回李靖没有再扯开树枝,也没有后退。他静静地待在殷氏身旁,眼眶红了。 但到底没有真正落下泪来,像被风沙迷了眼睛,他揉一揉,眨眨眼,目光冷硬起来,又是威武寡言的李总兵了。 捡起长剑插回鞘中,李靖向儿子们发出指令: 「先把素知……把她关起来,金咤,木咤,你们守着她。」 而叶梨花此时只在想一个问题,面前的殷夫人是假的,那真的在哪里,遇害了没有。 哪咤走得那么急,是去救她了吗? 李靖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头一次把希望寄托在了三儿子身上。 所有人都在避免想那个最坏的可能性,期望着哪咤回来时能带来转机。 第21章 这里是陈塘关边界,与荒山接壤,人迹罕至。 铺满枯草的小道尽头,是一间简陋的土地庙,不足半人高。石板搭的顶,石块垒的壁,中间摆了泥塑的土地神像。 放贡品的盘子碎了一角,香炉里舖着一层厚厚的香灰。 看起来寒酸了点,但确有真正的土地神居住在此。 人死亡之后要来到当地土地庙登记过生平,再被鬼差引入阴间。而殷夫人籍贯在陈塘关,自然是当地人。换言之,若她已经死了,土地庙里必会有关于她的记录。 想知道她是生是死,最直接的法子就是找土地老儿问一问。 哪咤闭眼,将手搭在那小小的石头庙上。 灵感通达,再睁眼时,他已身处一个小房间中,周围幽黑一片,只正中央一张棕红木桌泛着暖光,土地神正坐在那里,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正在与某个看不见的鬼魂交涉。 哪咤走到桌边,道:「这堆簿书中记录的可是陈塘关人的生平?」 土地见有人来访,并不惊讶,把桌上高高叠起的簿册往哪咤的方向一推: 「找人是吧,自己翻。」 来到这里的人基本都这样,哭天喊地的,不是要找亲人就是要找友人,不见黄河不死心,非得亲眼瞅见簿册上记了某人的名儿,才肯相信他是真的去了。 第40页 这位小哥嘛,土地看了眼哪咤,心说他还算淡定。 哪咤当真一页一页地翻起来。 一目十行地翻到第三本,他停住了。纸页上端端正正写着殷素知三个字,生平里有一行是「总兵李靖之妻」。 陈塘关不会有第二个人,既叫素知,又是李靖的妻子。 「找到了?」土地凑过来看了眼,「欸,殷素知?这人我有印象,生前积了不少功德。不过死了十多年了,怎么今天才来找。」 哪咤手一松,簿子掉在了地上。 土地老儿哎哟哎哟地捡起来吹灰,「别乱扔啊你。」 册子上记载了殷氏去世的年月日,甚至精准到她在什么时候咽气。 哪咤知道土地没有诓他,殷夫人的确已经去世很久了。算算时间,正是在他刚离开李府,去往干元山之后。 一只不知名小妖顶替了母亲的身份,生活在李府内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人发现。 是妖怪伪装的本事太高明吗。 不。哪咤抬头,是他的疏忽,是李靖的疏忽。 一直以来离她太远,没能保护到她。 哪咤来得太迟。十多年了,她的魂魄早该走过奈何桥,喝完孟婆汤了。 但是,据说心愿未了的魂魄会守在桥边不愿入轮迴。哪怕有万中之一的可能,如果,如果殷夫人还没投胎…… 哪咤握紧干坤圈。 他想把她的魂魄抢回来。 她的皮囊还在,若让那妖充作血肉精气,保证肉/体内里不朽,魂魄归来就能有安身之处。 哪咤想,无论如何,得去幽冥殿走一趟。 在背阴山这种两界交接的薄弱地带,可以找到地府的入口。可他现在很赶时间,没工夫去找背阴山。 干脆直接使出通幽术。只魂魄去往地府,肉身留在原地。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通幽,念出口诀,汇聚灵力,心念所至,神魂已行千里。 从鬼门关入,有鬼差感受到他的活人气息,向他靠拢过来。 奈何哪咤法宝在手,打趴了拦路两个鬼差,顺着冒黑气的小道径直前行,闯入更深处的幽冥之地。 直到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哪章咤循声望去,发现不知何时右前方出现了一处宫殿模样的建筑物,殿前有牛头马面把守,中间一张长案,后面坐着个衣裳华丽的老者。 这老者正是十殿中的转轮王,蓄着短须,出乎意料地面善。 「你难道不知活人来地府会折损寿数?既然阳寿未尽,快回去罢,地府今日不收你。」 「陈塘关殷素知,甲辰年生人。我是来找她的,请告知我她的去处。」哪咤语速放得很慢,以便转轮王能听清他的每个字。 「殷素知。」阎王念了一遍这名字,恍然大悟道,「素知夫人啊,我知道她。你是她的谁?」 「她的儿子。」 「李哪咤?」 被阎王点破身份,哪咤有些惊讶,略一挑眉,认下了自己的名。 转轮王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怪不得有通幽的本事,原来是那转世的灵珠子……算个人物,最好别得罪。 他愈发和蔼道:「殷氏是大善人,早已投胎去了,你来地府找她却是打错了主意。」 攥紧拳头又松开,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哪咤手边的混天绫垂下,鲜红如血的绫布,头一回显得如此黯淡无光。 没有心愿未了,没有执念未消,殷素知不当殷素知了,她自愿顺应轮迴,投生去了。 「但我可以告诉你,她这一世出生的地点。」转轮王笑道,「离陈塘关不远,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看看,她现在叫刘家玉,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今年该有十二岁。」 掌管生死的阎王怎么会不知道,转世后,新的家庭,新的人生,新的面容,已经不能再算作是原来的那个人。 上辈子的因缘恩怨,都该抛下。 主动将殷氏转世告之,无非是希望哪咤看过之后能放下执念,认清李家与殷氏缘分已尽的事实。 纵然是灵珠子转世,天赋卓绝法力高强,这世上也多的是他做不到的事。 观察着哪咤阴沉的面色,转轮王还想开口再劝两句,然而哪咤身影一晃,消失在了原地。 魂魄回体了啊,挺好挺好。转轮王喝了口茶,示意牛头过来给他按肩膀。阎王每天处理大小杂事也很忙的好吧,没有太多空闲时间给小屁孩疏解忧思。 石庙前,哪咤睁开眼,黑瞳中是翻腾的杀意。 既然娘已经没救了,留着那妖便再无用处,他要回李府杀了它。 然而事与愿违,今日哪咤好似格外倒霉,无论做什么总是迟了一步,连杀妖这活儿都有人抢在他前面。 回到李府的时候,那妖顶着殷氏的皮囊,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已没了唿吸。 木咤金咤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她身旁。 都知道面前躺着的不是殷氏,可芯子虽换了,皮囊却是真的。 金咤尝试握住她的手,像掬起一捧留不住的水。这双手曾温柔抚摸过他的头顶,现在已失去生机,不断从他的手心滑落下去。 叶梨花向哪咤解释:「本想把她关起来等你回来,没想到她自断心脉。」 与之前的人皮妖不同,殷氏的身体并没有瘪下去成为空荡荡的一张皮,而是保持着生前的形态,与寻常尸体无异。 第41页 她脸上的表情相当安宁,若忽略掉口鼻处溢出的血液,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明明是个胆小如鼠的妖怪,却自戕得如此痛快。 木咤的声音透出悲凉意味:「不知是不是因为穿戴人皮的时间太久,这只妖死后没有自行脱离皮囊。」 哪咤蹲下来,将掌心与尸体前额相贴。他凝神分出灵力,细细辨别这副身体里不属于殷氏的那部分。 这很不容易,因为妖与皮囊融合得太深,这层皮就像长在了它身上,难以剥离。 没人打扰哪咤,所有人静静待在旁边,看着哪咤掌心逐渐汇聚起一团血色肉块,同时殷氏的身体干瘪下去。 肉块越来越大,渐渐显现出形状来。 依稀看得出有翅膀,应当是某种鸟类,骨骼外贴着一层血肉。 这就是那妖的本貌,被哪咤分离了出来。 装人装太久,连羽毛和飞翔能力都一併蜕化掉了吗。 它血煳煳地蜷在哪咤手心,像一颗停止跳动的心脏。 在这血腥又沉痛的场景氛围里,驺虞舔了舔舌头,忍住不合时宜的食慾,贴在叶梨花耳边悄悄道: 「好像是燕子。」 叶梨花定睛看了看,除了象徵着翅膀的翼骨,别的什么也看不出。 曾经她对燕子这种生物颇有好感,在她还是一棵树的时候,有南迁的燕子飞来此处,陪她度过了一段不短的时光。 现在她看着这堆疑似是燕子的血肉遗骨,心情复杂。它鸠占鹊巢蛰伏在李府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反扑的时机,居然还失败了。 连做个恶妖都不够格。 临了还有点精神分裂的意思,此前它弥留之际,叶梨花问它到底是谁。本意是想撬出点情报,可它一口咬定,只说它是殷夫人,殷素知。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定律大概不适用在妖身上。假殷夫人死前最后一刻眼泪血液齐流,梗着脖子不肯交待真实身份,有入戏太深的嫌疑。 它哪里是殷夫人呢,真正的殷夫人已经彻底变成一张扁平人皮,李靖不忍再看,转过头去。 随后哪咤将自己在幽冥殿的所见所闻告知众人,说殷氏已入轮迴,转世成了刘家的女儿。 名字叫家玉,一听就是家里人捧在心尖上的宝贝,不会被亏待的。 肯定比在李府时候过得好。 「还有件事,得告诉你们。」哪咤转向李靖,「娘去世的时候,我刚离开李府,也就是在我射出震天箭之后。师父曾告诉我,那枚箭伤到了白骨洞的石矶,我怀疑娘出事是因为石矶报復……」 李靖一言不发,拔出长剑刺向哪咤。 在哪咤面前他不是第一次拔剑了,第一次要追溯到哪咤刚出生那会儿,他噼开了肉球。那是他唯一一次用剑伤到哪咤,因为他起了杀心。 而这是他第二次对哪咤起杀心。 见此情景,金咤瞪大眼睛,动了一下,伸手想拦,可最终还是无力地瘫坐在地,看着那柄剑没入哪咤的肩头。 这一刻金咤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居然对三弟是有那么一点怨的。 但金咤最怨的还是自己。怨自己为什么没保护好娘,为什么那么多年都待在山上对娘的状况一无所知,忽视了所有异常。 空气中的血腥味变得更加浓厚。 哪咤压根没躲,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不甚在意地继续说:「我怀疑是石矶在报復,但当年的事我也不知全貌,需要回干元山找师父问清楚。」 说完这话,哪咤将剑从身体里拔出来扔回给李靖,注视着他道:「这一剑不躲是因为娘。」 意思是李靖再攻击,他就要还手了。 伤口很深,哪咤不得不运用内力止血。 他在想,幸好今天穿的衣服是黑色,血迹不明显。李靖肯定得气死了——乍一看,逆子跟没事人似的,刺这一剑完全泄不了火啊。 第22章 李府门口挂上白灯笼,办了一场迟来的丧事。 殷氏的遗体下葬后,李靖肉眼可见地颓靡许多。 看到哪咤又出现在内院,李靖使不出力气骂孽障,干脆直接当没看见,拖着步子回了房间。 李家三兄弟和叶梨花,一人占了茶桌的一边,正好坐满四张凳。 当然不是在闲聊品茶,桌上什么都没有,无茶可喝。 大家脸色都不大好看,最近发生的事着实没法让人有好心情。 这场短会由叶梨花牵头,没有什么明确的会议主题。 只不过叶梨花觉得适当的交流沟通很有必要,于是打着整合线索的旗号,联繫他们三人到院中小聚。 李家刚出了事,在这种关头绝不能闷声不响,有矛盾就疏通,有问题就解决。若人人都是锯嘴葫芦,生出的嫌隙只会越来越深。 气氛宛如忏悔大会,金咤浅浅蹙眉,脸上是十足的歉意。 他率先打破沉默,对哪咤说道:「这几天太忙,一直没能对你说声抱歉。三弟,你的伤怎么样。」 要不是他说,哪咤都快忘了肩上还有道剑伤,「这有什么,李靖再来两剑也杀不了我。况且你为什么要感到抱歉,这又不是你干的。」 「我那个时候应该阻止父亲。」 「金咤,不是你的错就别认。」哪咤莫名其妙道,「这方面你该学学木咤和叶梨花,他俩也没拦下李靖,可你看看,他们就没有心理负担。」 第42页 若不是清楚哪咤的性子,叶梨花会认为这话是在阴阳怪气。 但很微妙的,一丝愧疚还是涌上心头,叶梨花望天,木咤看地。 一时大家都陷入沉寂,直到木咤清清嗓子,将这话题揭过不谈,开始说起正事。 木咤认为,既然陈塘关的乱子和母亲的遇害都牵扯到多年前那支震天箭,那么哪咤的确该回干元山问个清楚,太乙真人当年究竟隐瞒了什么。 「但是,即便幕后之人有苦衷,我也希望能找到它为母亲报仇。它的恶意不仅是对三弟的,更是对李府的。」 哪咤的目光慢慢转到木咤脸上,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 「是该报仇。」 但在去干元山之前,哪咤还有件事要做。 他想去看看殷夫人,不,刘家玉。看一眼就走,只要她过得好。 哪咤嘴里报出一个地名。 「什么?」叶梨花没听明白。 「刘家玉的住址。」 刘家玉正是殷氏的现世名字,叶梨花反应过来,轻轻哦了一声。她看看金咤又看看木咤,两人表情都有不同程度的呆滞。 哪咤好像没话可说了,他来到这里本也不是为了整合什么线索,只不过想找个由头把刘家玉的地址告诉他们,好歹是殷氏的儿子和义女,该有知情权。 这场简会到此为止,哪咤起身准备离开。 走出两步,袖子被叶梨花扯住。 他回头:「怎么。」 「你是不是要去看……刘家玉?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悄悄看一眼,不打扰她。」 「可以。」 不知这一世的殷夫人是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性子。叶梨花略带忐忑地站起来,跟在哪咤身后。 木咤:「我也想去。」 哪咤想了想,三人同行的话也好,省得木咤改天再多余去打扰刘家玉一次。于是他点头道:「那一起。」 剩下一个金咤,纠结溢于言表,声音低如蚊蚋:「我也......」 不知为何发展成这种情况,四个人纷纷离座,排成一列像是要去春游的小学生。 可没有一个人是欢欣鼓舞的。 四人或肃然或失神,一路默然无话地到达目的地。 叶梨花庆幸自己已经掌握了腾云驾雾术,不然这种情况下她该多么尴尬。 四朵云慢悠悠在天上飘行了半晌,最后降落在一座离陈塘关不远的小镇。 一间看起来很气派的大宅子,是刘家玉所在的府邸。 金咤为难道:「还是该递个帖子登门拜访,显得正式些。这样贸然前来,若她一整天都不出门,我们岂不是要一直蹲守在这。」 一行人在人家刘府门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金咤担心会有热心路人误以为偷家贼来踩点,将他们扭送到官府。 哪咤嗤笑:「你以为我们来做客的?还递帖子。」 帖子上怎么写,开头来句「母氏慈鉴」? 将老实人金咤的建议当作耳旁风,哪咤选择身先力行,直接翻墙入内,摆明了不会去走多余程序。 叶梨花:「其实我也觉得低调点好,免去许多麻烦。若咱们光明正大上门,就得亮出身份,届时不太好说。」 言下之意是他们与刘家玉非亲非故,没有立场也没有可用的身份,少不得要编一堆谎来圆,最后还不一定能进得了人家的大门,搞不好会被当成打秋风的亲戚。 木咤从善如流:「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我认为梨花说得有道理。」 少数服从多数,况且金咤本来就没有多坚定,他只是思想不够活泛,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这缺德法子。 下饺子似的,他们一个接一个落地。 贴着墙角阴影处走,躲过府内下人的视线,左拐右拐,终于摸进了刘家玉住的院落。 这里坐北朝南,採光很好。 窗扇大开,靠窗的桌面上摆了枝娇俏的迎春花。少女正坐在桌边,手托着脸颊,一边看风景,一边往嘴里送蜜饯。 连院里的花花草草都被侍弄的很漂亮,看得出刘家对女儿相当上心,不存在亏待一说。 兴许是今日风大,刘家玉穿了件防寒小袄,反而保暖过了头,热得脸颊微微泛红。 哥仨和叶梨花躲在树后,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尝试再近一步。这个距离挺好,既能看清刘家玉的脸,又不会被她发现。 叶梨花紧张道:「她动了,她动了。」 哪咤:「慌什么,又不是木头人,哪能不动。」 话虽如此,哪咤自己的表情也不见得多轻松。 这感觉着实微妙,看起来比他们年纪还小的女孩,曾经是他们的母亲。 树后,叶梨花侧着身子,脚都站麻了,哪咤还把下巴搁她头顶,可地方太窄,不保持这个站位的话分分钟会被挤出去。 金咤和木咤在树的另一侧,同样是头叠着头的姿势。这两人疑似看的太入迷,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叶梨花不放心道:「殷夫人是殷夫人,刘家玉是刘家玉,你们可别一时激动跑上去认亲。」 哪咤:「当然不会,你别把我们当傻子。」 看到她过得不错就行了,最好把上辈子欠的福气补回来,一点苦都别吃。当刘家的掌上明珠,自是好过当李家的憋屈主母。 刘家玉在房间里待得闲不住,偶尔坐得无聊,翻两页书,然后闭上眼大声背诵书上的诗词,看上去很像回事,细听才发现全背串了,这里少一句那里多一句,甚至把三四首诗合成了一首。 第43页 听她背着不伦不类的诗,叶梨花的心绪却意外安定下来。 叶梨花没有在殷夫人身上见过这一面,哪怕是后来的燕妖也完美復刻了殷夫人沉静柔和的性子。 可刘家玉是不一样的,她鲜活,灵动,擅长利用手边的一切东西来达到自娱自乐的目的,打发时间的方式不是刺绣也不是喝茶。 「该回了。」哪咤收回目光,转过身去。 叶梨花感到头顶一轻,终于能站直身子。「这么快就走?」 「怎么你还要留下来吃个饭吗,正好快到饭点了。」 叶梨花干笑一声:「我倒是想,不过算了,确实不应留太久。你要回哪里,陈塘关还是干元山。」 「干元山。」 叶梨花点了点头,「回干元山,是该早点出发。」 驾云赶路,哪怕去两个来回也用不了太长时间,问题是太乙真人不一定在干元山。 若太乙在某个山野溪涧云游,传信灵鸟找不到他人的话,哪咤就得在金光洞待几天等到他回来为止。 「对了,叶梨花,还没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哪咤话没说完,另一边的金咤和木咤突然齐齐看向他,然后以一种不正常的频率开始眨眼。 「你俩眼皮好像抽筋了。」哪咤奇道,「不过听说左眼跳财右眼跳财,你俩可能福祸并行,是不是,梨花?」 叶梨花没回答他。 在这可疑的沉默中,哪咤终于扭过头去,「你怎么不说话。」 这一回头,哪咤立即就知道了叶梨花失语的原因。 刘家玉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这来了,正直勾勾盯着他们呢。 叶梨花幽怨地向哪咤投去一眼。刘家玉这种年纪的小孩可是相当敏锐的,很容易察觉到他人窥探的目光。都怪哪咤转身的幅度太大,他们的藏身之处被发现了! 读懂了叶梨花无声的谴责,哪咤略有些心虚。 唉。叶梨花罚站似的杵在树边。 她又心想,其实不能全怪哪咤。 这小女孩刚才自以为隐蔽地从另一头绕过来,叶梨花看到了,却心存侥倖,觉得刘家玉只是想去某个草丛里扑蝴蝶。 出于一些难以言说的原因,叶梨花没有走开。她不想承认——虽然怕被刘家玉发现,可内心深处又有那么一点点,期待被看到。 矛盾得很。 不知道金咤木咤是不是这样,反正他俩也没出声,任由刘家玉一直走到面前来。 「你们是谁?」小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无惧色,只是好奇。 第23章 (三合一) 叶梨花调整出幼师级别的微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亲切。 「你好呀,我的名字叫叶梨花。路过这里的时候,在墙外看到这一树粉桃开得太漂亮,忍不住进来近距离欣赏一番。」 即便竭力用言语修饰,依旧改变不了他们未经允许擅自闯入的事实。 但刘家玉只是点点头,接受了她的说法。 没有被赶出去,叶梨花轻轻唿了口气,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刘家玉问另外三人:「你们呢,又叫什么名字?」 金咤的声线有点颤:「你、你好,我的名字是金咤,金色的金。」 「我叫木咤。」 「哪咤。」 刘家玉露出惊奇的神色:「听起来你们像兄弟,名字里都有同一个字。」 金咤:「对,我们是兄弟,叶梨花是我们的妹妹。」 叶梨花欲言又止,其实她比他们年纪都大,而且还是哪咤义姐来着…… 「哇,你们家好多孩子,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刘家玉羡慕极了,掰着指头数,「一、二、三、四,我也想有这么多的兄弟姐妹,一起玩肯定不会无聊。」 「不好。」哪咤持否定态度,「你有兄弟姐妹的话,万一他们跟你抢东西怎么办。」他自私地希望刘家能只宠刘家玉一个人,不要冒出什么刘三刘四来。 被哪咤带偏,刘家玉当真思考起四个兄弟姐妹该怎么分东西。 「无关紧要的东西分就分了,亲人之间不要计较这个。」想了想,刘家玉又严谨地补充道,「但如果是我特别喜欢的,就不分给他们。」 煞有其事的样子看得叶梨花忍不住偷笑,这孩子怪实诚。 「那你喜欢这个吗?」叶梨花掏出一个样式精巧的小吊坠,是枚玉质的平安扣。 这是叶梨花在庙里求来的,还找了个据说很厉害的高僧开光,加上她自己往里头注入了不少灵力,戴在脖子上,养身护体肯定够用了。 自从那日哪咤告知他们殷夫人已投胎转世,叶梨花就想着,若能有缘见到转世后的殷夫人,一定要把这个给她。 刘家玉眼睛亮亮的:「喜欢,好看。」 「送给你。」 叶梨花本来想走前偷摸把平安扣塞到刘家玉房间里,现在误打误撞反而能亲手给她戴上。 白得一个平安扣,刘家玉有些过意不去,想回送一点东西给叶梨花。 还没等刘家玉想好送什么回礼,李家哥仨同时向她伸手,各自掌心里分别是核桃手串,硃砂坠,铜制小葫芦。 好巧不巧,四人送护身之物,送到一块儿去了。 把这些全戴在身上,刘家玉简直成了个人形辟邪物,妖魔鬼怪看了都要绕道走。 第44页 「不白看你家的桃花。」哪咤给她出了个好主意,「以后你要是有了兄弟姐妹,四个,正好够分。」 刘家玉笑得眼角弯弯,想客气客气婉拒一下,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道谢,没办法,这四个小玩意儿她都好喜欢,很难拒绝。 「你们等等,我去找点东西送给你们。书,花瓶,香囊,扇子,或者别的什么,你们有喜欢的么。」 叶梨花摇头:「哪咤不是说了么,这是我们看桃花的报酬。」 木咤帮腔道:「是的,不用回礼。而且现在时间太晚了,我们几个得早点回家。」 耽搁了这么久,来之前说好只是悄悄看一眼,结果又是聊天又是送礼,都快处成好哥们儿了。 好在四人都懂得及时止损的道理,对刘家玉来说,与前世纠葛太深不是好事,他们的交集到此为止刚刚好。 「噢,好的,那就下次。」刘家玉有些失落,不过也没阻拦。她向他们挥手告别,大声说道,「下次你们还想看桃花的话从正门进吧!」 没有下次了。 纵使归来花满枝,新枝不是旧时枝。* 叶梨花俯身,手臂环过刘家玉后背,虚抱了一下。 「我们走了。」 突然被这么亲密地对待,刘家玉有点惊讶。不过都是女孩子,而且她觉得叶梨花很漂亮,身上还香香的,所以并不反感这个拥抱。 「你们注意安全,如果又要翻墙的话。」刘家玉小大人似的叮嘱,「不要摔倒了,墙很高的。桃花虽好看,平平安安才最重要。」 平平安安才最重要。 向刘家玉道过别后,叶梨花忍不住用手肘戳戳哪咤。 「刚才那句话有没有觉得耳熟。」 「哪句。」 「刘家玉说的最后那句。」 在怀哪咤那会儿,殷夫人总是在院中散步消食,扶着腰跟肚子里的宝宝说话。说的最多的就是——娘不求你有多大造化,平安健康是最重要的。 意外窥得旧人的影子,叶梨花心中难免感慨。 听叶梨花说起殷夫人怀孕时的事,哪咤眼中掠过一丝柔软,原来有人曾为他祈求过平安。 离开刘府之后,金咤和木咤自然是要回李家。 叶梨花捏了朵云,正想跟着金咤木咤一起回去,哪咤却追上她,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吗?」 「你去找你师父,我跟着去做什么?」 哪咤道:「那只鸟妖说了,你遇到危险,是与我交往过密的代价。这就说明你之前遇袭,原因在我。理所应当的,我要负担起保护你的职责。」 叶梨花一听,好像是这么个理没错。 「可你去干元山短短几个时辰我也要跟着吗,」她不太确定地问,「难不成你要去很久?」 「说不准,视情况而定,可能要多待一段时间。眼下你既然被我连累,干脆就暂时待在我身边,跟我一起行动,我还安心些。」 出于安全的角度来看,哪咤说得很有道理。虽然他平日里没个正形,但遇到危险的时候还是挺靠谱的。 「好吧,我跟你一起。」叶梨花有些郁闷,「希望这一趟上山能有收穫。」 不知何时能回来,叶梨花怕驺虞在府里觅不到食把自己饿死,于是拜託金咤帮忙照料一下小猫。 交待完之后,她与金咤木咤道了再见,与哪咤一同往干元山的方向去。 二人共乘一云,行进速度很快,不多时便已来到干元山所在的地界。 看见了金光洞的牌匾,哪咤缓缓将云降下,落在洞府门口。 没有感受到太乙真人的气息,洞府中空无一人。 哪咤环顾四周,「有段时间没回,感觉洞门口草都变多了。」 叶梨花:「有点......荒凉?」 「我和师父从未刻意打理过,生机勃勃的,挺好。」 「喔。」虽然觉得这里的环境生机勃勃过了头,但叶梨花不想过多置喙,只问道:「太乙真人在哪里?」 「可能在游山玩水。」 叶梨花傻眼:「啊?」 「我已让灵鸟传信给他了,运气不好的话得多等几天,毕竟他常常行踪不定,就连灵鸟也有找不到他人的时候。」 怪不得哪咤之前说「视情况而定」,原来变数在太乙真人身上。对此叶梨花还算接受良好,几天嘛,也不是不能等。 金光洞中跟迷宫似的深不可测,光线幽暗,难怪太乙真人不爱常住。 叶梨花决定这几天睡在洞府外面,以梨树的形态。 就像人会拍拍床来试被褥铺得软不软一样,叶梨花也蹲下来,拍了拍地面。 嗯,土质松软,水分尚可,作为一棵树,这里是个不错的安身之处。 况且周围的树木花草长得如此茂密,足以说明土壤中养分充足。 哪咤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托腮看着她。 「梨花,你要变回原身?」 「对。」 「你变成树之后,我可不可以睡在树上。」 「不可以。」叶梨花果断拒绝,「我的树枝不够粗,睡在上面可能会断。」 「那我靠着树身睡行吗?」 想了想,叶梨花道:「这个可以。」 变回梨树本相,扎根在土地中,叶梨花舒服得抖了抖叶子。 同时,她的视野变宽变高,感知力也变强了。除了不能动以外,当树的感觉其实不错。 第45页 附近的花花草草她都能看得很清楚,再往远就不行了,因为有雾气阻碍了她的视线。 云霄洞也常有雾气萦绕,大概海拔高的地方就是容易起雾。 不过干元山的雾气接近灰白色,不像云霄洞的雾,颜色很浅。难道干元山的空气品质比五龙山的要差一些?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叶梨花渐渐有了睡意。 感受到梨树的气息变得平和,哪咤猜她是睡着了。他走过去坐在梨树边,抬手去挠她的树皮。 叶梨花没有反应,树皮并不像人的皮肤那样敏感,这种程度的触碰不足以让她醒来。 挠了半天,得不到回应的哪咤终于停止了这种幼稚的行为,他心想叶梨花也许真的累了,那就勉为其难,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哪咤闭上眼,试图酝酿睡意,然而脑子从始至终都很清醒,没有半点要坠入梦乡的意思。 枯坐了四个时辰,哪咤已经无聊到了拿干坤圈去滚铁环的地步。 他讨厌这种枯燥的等待,师父不回来,叶梨花也不理他。 无事可做,哪咤把耳朵贴在梨树上,想听听这种形态下的叶梨花有没有心跳。 当然不会有心跳,她现在只是一棵树,连脉搏和唿吸都没有,就算有唿吸也只能是植物的有氧唿吸。 - 贴着树皮听了半天,哪咤耳边突然传来炸雷似的一声惊叫。 愣了一下,哪咤后退半步,四下张望。 据他分辨,这动静应该是来自左前方的山崖,难道那里有人? 「怎么了?」叶梨花变回人身,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茫然。「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大叫,是我做梦做迷煳了吗。」 「不是你的错觉,因为我也听到了。」 那声音再次响起,这回叶梨花和哪咤听得很清楚,的确有人在惊唿大喊,而且喊的是「救命」。 两人对视一眼,往山崖处走去。 这个节点居然有人来爬山,怎么看都不正常。 往前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还算宽阔的崖顶,是整座山中日照最充足的地方。在这儿很适合静坐冥想,以吸收天地精华与日月灵气。 可惜这里没有修炼的仙人,只有两个在生死线间挣扎的凡人。 崖边,一个少女正死死拉着悬在半空中的男人,可她力量有限,没办法把这人拉上来。 少女额上全是细汗,已有脱力的徵兆,再这样下去,她会跟着男人一起坠落崖间。 「是人,而且都是活人。」哪咤挨着叶梨花的肩膀,轻轻撞了撞她,「该说他们运气好吗,如果我俩没来,也许他们会死在这。」 混天绫捆住坠崖的男人,将他拖到了安全地带。 女人脸上的表情由绝望变成欣喜,冲过去查看男人的情况,只是有点擦伤,别无大碍。 「恩公!」女人冲着哪咤磕头,「您神通广大,一定是住在这山里的神仙吧,谢谢您救我相公一命!」 哪咤:「我不是神仙,我师父是,你起来说话先。」 女人又磕了两个响头,才慢慢站起来。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哪咤的疑心还没消除。 爬山就算了,偏偏还爬到悬崖边去,旁边有这么大一片空地,地势又不陡峭,按理说不至于会掉下去。 「我和我相公来爬山,却在林间迷了路,已在这里迷失好几天了。」女人指了指山崖,「今天终于找到一条下山的路,我相公说顺着藤蔓爬下去就能离开这里,没想到那藤蔓不结实,我相公刚下去,它就断了。」 这年轻小两口长得倒挺好看,脑子却不大好使,有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意思。 哪咤不咸不淡的嘲讽道:「嗯,从这里下去可以直通地府。」 「这悬崖边看着吓人,其实没那么高,」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底下有个突出的崖壁,再往下地势就缓和了。」 没听说过这么奇特的悬崖构造,叶梨花张大嘴巴:「啊?」 「真的,真的。」女人煞有其事地点头,「不信你过来看。」 叶梨花迟疑了片刻,走过去,蹲坐在地降低重心,然后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往下面看。 「这还不高?你相公掉下去指定会摔成碎片拼都拼不起来,胆子真大啊你俩。」 没有看到女人所说的崖壁,在浓白的云雾之间,叶梨花只隐隐窥见到山底若隐若现的小村庄,从这个高度看,农田就像被分割开的绿布。 女人给她指地方:「那里,右边。」 顺着手指的方向移动目光,叶梨花看到了一块灰黑色的凸出的山体。 「哦哦,好像是有个崖壁。」 女人得意道:「这回相信了吧,如果在那儿落脚,再往旁边走,就可以绕过最陡峭的一截路。」 「但还是太危险了,你们不该那样做。」 好奇心得到满足,叶梨花一边告诫女人要珍爱生命,一边缩回了往外探的脑袋。 拍了拍裙子,叶梨花作势要站起身来。女人向她伸出手章,像是想要拉她一把。 「不用,我可以——」 女人手腕翻转,原先掌心朝上的动作变成了一个往外推的姿势。 刚站起来的叶梨花,突然感知到背上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连话都没好好说完,她就身子一斜,呈平抛物线状态,双脚离地滞空。 第46页 体感上,叶梨花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被一头奔袭中的大象给撞飞了出去,一瞬间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 这不是一个凡人女子该有的力气! 最后看到的是女人的狞笑,下一刻叶梨花视野倒转,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风声在耳边极速掠过。 绵软的云朵接住了她。 叶梨花头昏脑涨,咬牙切齿地看向崖边。想不到吧,我会驾云! 他爹的,这都能有诈,上了一当又一当,噹噹不一样。叶梨花决定下次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一个陌生人了! 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她脑袋疼得要命,用最后的力气将自己送到安全地带,跌跌撞撞地滚下云头。 这种伎俩对叶梨花当然是没用的,哪咤不明白那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即使是石矶派来的,想给他们找不痛快,也该想个高明点的法子吧? 扼住女人的脖子,哪咤缓缓收拢了手指。 女人的瞳孔已经失去神采,完全没有做出任何抵抗。 不对劲,这手感......哪咤皱了皱眉,立即察觉到,这是一张空荡荡的人皮,里面没有血肉。 趁他刚才被陷入危机的叶梨花吸引了片刻注意,人皮里的傢伙逃跑了? 再一看,那女人的「相公」也早就不见了,两个傢伙比泥鳅还滑熘,眨眼就跑得没影。 「叶梨花,我明明用法力试探过,这两人身上是活人的气息没错。」哪咤问道,「你说有没有可能,人也能披人皮?」 叶梨花不作声。 「被吓傻了么?」哪咤蹲在叶梨花身边,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没事啊,他们被我赶跑了。」 叶梨花还是不说话,呆呆地看着他的手指,眼也不眨。 「你......」哪咤凑近了些,鼻尖嗅到一阵清浅的梨花香。 以前也不是没闻到过,但这次很不一样。 硬要说的话,叶梨花现在散发出的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香味,不够「生动」。 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气味,情绪强烈的时候气味就会随之变得浓烈,而叶梨花的情绪阀门好似让人给关闭了似的,没有半点波动。 哪咤摸了摸叶梨花的头髮:「餵。」 她的眼睛还是睁开的,但对于哪咤的话,她无法再给出回应。 像被植入了某种指令的机器人一样,叶梨花缓缓抬手,指尖延伸出一截树枝,刺向哪咤的胸膛。 自然是没有刺进去,因为哪咤用定身法将她定住了。 看着木头似的叶梨花,哪咤懊恼地啧了一声,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她,结果反而因她就在身边而放松了警惕,让她被抽走了一魂! 那个女人,推叶梨花下悬崖不是她真正的目的,在完成「推」这个动作的时候,她的手已经触连到了叶梨花的一魂,并将其剥离出体外,堂而皇之地带着那一魂逃走了。 经后天修炼才化出人形的草木生灵,其魂力本就比人类更弱,而招魂纨只是百灵幡的余料,不比真正的百灵幡能引聚万物魂魄。 哪咤心知,招魂纨只能聚引人魂,对叶梨花没用。 去找清福神借百灵幡?斟酌一番后,哪咤否决了这个念头。 清福神肯不肯借还另说,百灵幡只用来招那些能进入封神台的魂魄,若将此物用在叶梨花身上,搞不好会出更大的问题。 那么,就先等太乙真人回来。 若连师父也没有法子,届时就把叶梨花留在金光洞,请师父代为照看一阵。 此前,陈塘关的百姓被抽魂,都是先由小妖们将他们转移到「头儿」那里去。由此可见小妖们并没有抽魂的能力,只有它们的头儿才有。 所以刚才推叶梨花的女人,和她所谓的相公,就是一直藏在幕后的头儿?怪不得那么会逃。 想到自己离罪魁祸首那么近,居然大意放跑了它,哪咤气不打一处来,将叶梨花背在身上,向金光洞走去。 把叶梨花安置在洞府中,哪咤替她盖了床被子,坐在床边思考该怎么揪出那个罪魁祸首。那傢伙太狡猾了,知道正面开打不是哪咤的对手,所以非常懂得如何逃跑以及隐蔽自己的行踪。 若非它主动现身,哪咤是没办法找到它的。 可它的目的不就是报復哪咤?既然有这一层动机,它就不可能一直躲着,迟早会再次展开行动。 想到这里,哪咤烦得不行,若只针对自己也就罢了,他完全不怕。偏偏这傢伙噁心人,净挑他身边的人下手。 有本事就去找李靖动手啊,哪咤忿忿不平地想。 洞中,五莲池的莲花开得正盛,翠绿荷叶接住了一点剔透的水色。 既然叶梨花是棵树,应当不需要吃饭,但花草树木之类,一般是不能缺水的吧。出于这层考虑,哪咤才将她安置在离五莲池最近的榻上,方便给她餵水喝。 好在叶梨花还知道吞咽,不然他就得用灌的了。 叶梨花在床上躺了三天,他在旁边就守了她三天。 百无聊赖之下,哪咤开始把玩起叶梨花的头髮,一小股一小股地帮她理顺,然后交叉来交叉去,企图编成一个辫子。 不过他的手艺实在糟糕,叶梨花醒来要是看到自己满头都是编了一半,七歪八扭的小辫,估计要重新气晕过去。 与此同时,哪咤的耐心快要告罄,心想师父的玩性也忒大了点,整整三日,灵鸟都没有找到他么? 第47页 若魂魄离体太久,叶梨花的肉身会渐渐衰败下去的。 观察着叶梨花的脸色,哪咤觉得她好像比前两天要苍白一些,唇色也变浅了,连头髮都变得有点枯黄。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哪咤动手拆掉了她头上的小辫。他发现叶梨花的头髮太长了,拆掉辫子之后,她的长髮能一直垂到榻下。 却不似从前那般乌黑有光泽了。 有五莲池的水养着,按理说她的身体不该这么快就现出颓势。 哪咤发泄似的晃了晃大荷叶:「你不是长得挺好的?叶梨花怎么就不行。」 难不成水土不服?哪咤想不通。 嘶,也不排除会有口味差异的可能性,莲花喜欢的,梨树不一定喜欢。 「你不要挑食啊,这池水可是好东西,多吸收一点吧。」 捞起一捧池水,哪咤自个儿尝了尝。「这不是挺好喝的。」 可砸吧砸吧嘴,他眉眼间露出一丝疑惑,怎么感觉和普通泉水的味道差不多?不,还不如普通泉水,简直跟喝空气似的,一点也不清甜可口。 以前他喝过五莲池的水,不是这个味儿啊,当时喝下去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周身经脉都有种被沖刷干净的畅快感。 不信邪地又尝了一口,哪咤点点头:「嗯,不好喝。」 错怪叶梨花了,这水流进喉咙里就像蒸发了一样,半点不解渴,她不爱喝也是正常的。 - 又过了一天,太乙真人还是没有回来。 叶梨花的唿吸变得很弱,连脸颊肉都消减下去,气若游丝地躺在榻上,皮肤苍白到几近透明。 哪咤将她横抱起来,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他要带她去清福神那里。就算百灵幡用在她身上会发生偏性,但起码能吊着她的命。 与陈塘关那些受害人不同,叶梨花的身体衰弱得太快了。难道被抽走的那一魂是胎光么? 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短短四日就变成这副模样。 出了金光洞,外面日头正盛,哪咤乍然身处如此明亮的环境,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以适应光线。 抱着叶梨花跳上云头,他准备去找清福神。 今天捏的这朵云格外不稳当,站在上面,哪咤居然会有头晕的感觉,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向下方看去,底下是一片黄绿交接的农田,白墙黑瓦的房子坐落在蜿蜒小道边。这熟悉的景色,正是干元山脚下的那片小村庄。 飞了这么久,竟然还没出干元山的地界。 意识到情况有异,哪咤控制脚下的云朵缓缓降落。依照这云的下降轨迹,落点本该在村庄里。可云越往下,反倒离干元山越近,哪咤眼睁睁看着这朵云的路线逐渐偏移,最后落在了金光洞附近。 不对劲,十分得有十二分的不对劲。哪咤将叶梨花抱得更紧,重新聚了朵云。 这次他飞的很慢,眼睛始终看着金光洞的方向。 从视觉观感上来说,的确是在离金光洞越来越远,可当行进到某一个距离时,哪咤眼中的金光洞突然闪动了一下。 在那一剎那,整个金光洞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了,但不过片刻,一切又恢復如常,就好像刚才只是眼花而已。 与此同时,哪咤又有了那种不正常的,头晕的感觉。 他再次降下云,回到洞前。 不必再试。他明白了,会出现这种异象,是因为有人在这里设了阵。 看似天高地远,四周无限辽阔,可却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将他罩在其中。 准确来说,刚才闪动的不是金光洞,而是他自己。当他移动到阵法的边缘地带,此阵便自发起效,将他连人带云转移到另一个位置,所以他始终在这地界打转。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搞的鬼,看来之前那小两口还没死心呢。 哪咤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沉住气,在洞里等到第四天就带叶梨花出来了,否则还没法这么快察觉到异样。 灯下黑的套路算是被对方给玩儿得明明白白,正因为知道哪咤在干元山时会放松警惕,索性来个富贵险中求,直接把陷阱布置到了干元山。 仔细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树还是树,草还是草,乍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对。 哪咤决定去更远的地方看看。用云无法准确丈量距离,这次他干脆用走的。 越往外,雾气更重。太阳这么大,雾气竟还没有散去。 穿过这片浓雾,视野渐渐变得清晰。哪咤停下脚步,惊异地发现,眼前的树木草丛,其布局与金光洞周围的一模一样,连树杈子生长的方向都没变。而本应在他身后方向的金光洞,此刻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鬼打墙?不,鬼打墙会回到原点,这里可不是原点。 从出发点到那片雾气的距离,与从雾气中出来,到这里的距离,据哪咤的感觉来看,两段路是一样长的。 雾气像一道中轴线,前方有个金光洞,后方也有一个。 哪咤脑中灵光一闪,心想,莫非是镜像空间。 走到洞府前,哪咤试图推开门,却只触碰到一片虚无。这个金光洞徒有其型,并无实体,是类似海市蜃楼一样的存在,一个投射过来的影子。 这个是假的,但另外一个也不见得是真的。 哪咤想起之前喝下的没味儿的五莲池水,既不解渴也不清甜,搞不好真是在喝空气。因为那压根儿不是真的五莲池,只不过是个粗制滥造的赝品。 第48页 眼前这个嘛,看上去更是赝品中的赝品。 是幻象?还是镜像空间里扰乱视听的障眼法?哪咤烦躁无比,困在里面一时半会儿他倒没什么,要紧的是叶梨花啊,她快要枯萎了。 顾及到叶梨花的身体状态经不起折腾,哪咤找了个避光的背阴处,免得让她在太阳暴晒下枯萎的更快,毕竟是植物。 可是怎么感觉更热了? 哪咤以为这树枝叶不够繁密,遮不住阳光,于是抱着叶梨花走过来走过去,寻找足够凉快的地方。然而每一片树荫下都很热,连地面都被晒的滚烫。 怪事,背阴处竟比向阳处还热。 哪咤虚眯起眼睛,望向太阳。 他用一只手托着叶梨花,另一只手伸出去,掌心朝向太阳。金光从他的指缝间钻进来,落在脸上。 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一会儿,他缩回手。 不会错,面对着太阳的那一面,感受到的温度更低,反而是手背已经被晒得微微发红。 抡圆了胳膊,哪咤将干坤圈对准太阳的方向扔了出去。 看似很遥远的太阳,下一刻变得支离破碎。干坤圈精准打击,几乎将它从中间撕裂成两半。 金光洞是镜像的,太阳也是。 天空澄澈如平静的水面,而这枚假太阳正如水中月镜中花,终于被勘破了虚妄的本质,开始逐渐瓦解,融化在天幕中。 阵眼被破,真正的太阳在云后显形,雾气随之散去。 干元山的本貌也显现出来,原先被哪咤误以为是海市蜃楼的幻影瞬间凝实,竟是如假包换的正牌金光洞。 以假乱真,以真乱假。 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哪咤恨不得立时找到在背后捣鬼的那一男一女,把他们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强烈的诉求,下一刻,哪咤的余光撇到了林中一道匆匆逃窜的身影,看身形很像是之前那个假装掉落悬崖的男人。 哪咤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干坤圈打着旋儿砸向林中那道身影。 逃跑中的男人被砸中后立马瘪成一张人皮,里面的傢伙遁地跑了。 哪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大概是调虎离山之计,目的是想把他引离金光洞。不再恋战,他转身欲走,眼下还是找师父更重要,叶梨花的命还在他手上搭着,耽误不得。 这时,一个女孩笑嘻嘻的声音响起。 「别动。」 哪咤立即动了。 他回身拉开距离,飘动的混天绫绑住了叶梨花,另一端则绕过哪咤的肩背,打了个结。这样,即使他松手,叶梨花也不会掉下来。 「我偏要动。」解放了双手的哪咤很嚣张,「终于捨得出来了?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来躲去,真噁心。」 刚才披着男人皮的傢伙,其真身居然是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不过哪咤完全没有要对小孩心慈手软的自觉,干坤圈再度飞出,向她砸去。 女孩面带愠怒,语气低沉下去:「如果你想让叶梨花活命,最好把姿态放低一点。」 干坤圈嗡鸣着停在她面门前。 哪咤脸色阴沉得能滴水:「把你杀了,她的魂一样能回来。」 「那你怎么不敢动手?」女孩主动靠近了他,挑衅似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是一向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吗,杀了我呀。」 「杀了陈塘关那么多人,你倒好意思说这话。」哪咤冷冷道,「比起心狠手辣,你似乎要比我更胜一筹。」 女孩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嘲讽意味很浓厚。 「陈塘关人的命是命,我师父的命就不是命?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李哪咤,你和我有什么分别。」 听了这话,哪咤抬眼,细细打量起她。 很陌生的一张脸,他确信,自己并没有见过这女孩,也不知道她口中的师父是哪路神仙妖魔。 「是吗,我认为还是有区别的。」哪咤掌心燃起一簇三昧真火,「我杀人比你要直接得多,不喜欢搞太多花样。」 「你为什么不问我师父是谁。」 「我为什么要问。」 「看来你对自己造下的杀孽一点也不关心,真够冷心冷肺的。」女孩恨恨地瞪着他,「我不意外,你就是这种人。」 三昧真火一闪,顺着女孩的发尾缠了上去。她立即斩断了那截被烧得焦黑的头髮,避免火势继续向上。 飞身后退两步,她满目怨毒地看着哪咤。「叶梨花的魂还在我手里。」 「嗯,所以要杀了你。」 话虽如此,但女孩如此有恃无恐,很可能留有后手。哪咤方才的攻击只是以试探为主,不出所料,这女孩正面对战和闪避的能力都很一般,反应倒是挺快。 「距离她被抽魂已有四日了,在这期间,你难道以为我什么都没做?」女孩纤细的指间,捏着一颗碧色的发光小球,「这就是她的那一魂,已被我炼化了。」 哪咤额上青筋一跳。不,别自乱阵脚,叶梨花还活着。 所谓炼化只是女孩单方面的说法,谁知道是不是在唬他。 但不惜做到这种程度,女孩显然恨极了他,对于与他关系亲密的叶梨花也是恨屋及乌。 「你究竟是谁。」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女孩眼中露出怀念神色,「我是彩云童子,石矶娘娘的门徒。」 第49页 不过那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已经没有石矶,也没有门徒了。 哪咤把她们师徒好端端的生活毁得一团糟,她与师姐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没有一刻不想杀掉哪咤,正是靠着这个念头,一直支撑到现在。 如今布局已近尾声,彩云童子一想到哪咤失去了母亲又要失去叶梨花,她就高兴得不得了。 石矶这个名字不陌生,哪咤顿时洞悉了女孩的身份。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骷髅山,白骨洞?」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峙,像猎人与猎物的周旋。这个距离下,彩云童子发现哪咤的皮囊委实长得不错。她心想,等将来哪咤死了之后,可以把他做成一件漂亮衣服。 「难为你还记得石矶娘娘。」女孩又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尖且利,「正是你箭下的亡魂啊。」 哪咤面上迷茫了一瞬,随后若有所思道:「据我所知,当年那一箭并没有夺了石矶性命。」 莫非太乙真人骗了他? 第24章 当日,碧云童子在山崖下採药。那本是相当平常的一天,她在花篮里放了几种草药,又绕道去另一边摘花。 变故就是在此时发生的,一支通体漆黑的箭矢带着势如破竹之势,割破长空。 碧云听到上方传来的尖利唿啸,抬头望去。 震天箭从天空的那头飞到这头,速度丝毫不见减缓,箭头所指的方向正是骷髅山。 这枚箭飞过她头顶的时候,距她不过三丈有余。 碧云浑身僵硬,在这恐怖的带着攻击性的威压之下动弹不得。花篮从她松开的臂弯间掉落。 那样快的速度,那样近的距离,她后怕地想,如果这箭头高度再低一些,说不定会射进她的咽喉。 不知是哪家的神兵利器,仅仅在头上飞过就让人恍若与死亡擦肩而过。定了定心神,碧云捡起花篮,往白骨洞走去。她有些不安,心想,回去后定要和石矶娘娘说说这件事。 刚走到洞口,彩云扑到她怀中,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 「师姐!」 「怎么了?」碧云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 「我没有被欺负!」彩云指向洞内,「是娘娘,娘娘她受伤了!师姐,你不知道刚才有多可怕,那么长一支箭,直接射穿了娘娘的肩膀!」 「大唿小叫的做什么,安静些。」石矶脸色苍白,正在给自己疗伤。 震天箭上还带着新鲜热乎的血迹,已被石矶拔出,扔在一旁。 「娘娘对不起。」彩云小声道歉,「可是你流了那么多血,我好担心你。」 「伤可以慢慢养。」石矶面色冷冽,「但这箭厉害得很,连我都吃不消,此次运气好没有被伤到要害,若再来第二次,后果难料。」 彩云惊恐:「还会有第二次?」 「再有下次,射中的可能就是你们两个。」 此话过于骇人听闻,吓得彩云花容失色,紧紧拉住碧云的袖子,央求道:「师姐,这几日我们不要出去了吧,就待在洞府中,哪也别去。」 石矶怒道:「我平日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吗,坐以待毙?」 严厉的语气让彩云很是发憷,她不敢说话了,用求救似的眼神看向师姐。 碧云替她解围道:「娘娘莫怪罪,师妹年纪小不懂事,一时慌乱,想着趋利避害才忘了顾及大局。娘娘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石矶抬颌,望向洞外的天空。 「当下,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这支箭究竟是谁射的,既伤了我,断然不能叫他好过。」 碧云连忙点头称是,又关切道:「但娘娘还须得尽快养伤调息。不如我再去摘些草药,加上最近新得的鹿脑和人心,将它们炼作培元化瘀丹,服下后定能助您更快恢復。」 「可以。」石矶点头准允。 彩云闹了个大红脸,在师姐的可靠之下她被衬托得好没用,娘娘心里一定在恼她了。 急着将功补过,可彩云又不像师姐那般认得许多草药,她连旋覆花和野菊都分不清。 彩云的眼珠滴熘熘转到了一旁血迹斑斑的箭矢上,既然娘娘要找兇手,肯定要从这箭上找线索。于是她走过去将箭拾起来,用袖子把箭上的血迹擦干。 「彩云,你发现什么了吗。」石矶的语气缓和下来。 不想让娘娘失望,彩云开始更使劲地擦箭,细嫩的手臂一不留神狠狠划过箭身,当即见了血。 即使是看似光滑的箭身也有如此威力,彩云动作谨慎了些,但并不顾忌自己的伤口,而是更加仔细地观察起箭的每一寸。 她欣喜道:「娘娘,这箭翎下好像有东西!」 石矶示意她把箭拿过来。 彩云说得不错,箭翎下确实有东西,由于先前被血迹遮掩未能露出,此刻石矶才看清,那里刻着一行小字,是陈塘关总兵李靖的名号。 李靖她是知道的,曾是度厄真人的徒弟,天赋平平。 既是李靖之物,那么这箭定是震天箭了,与陈塘关的镇关之宝干坤弓合用,能有这样的威力也不奇怪。 「当初李靖仙道难成,是我劝度厄真人放他回归红尘,下山歷练,他才有了今日的大富大贵。」石矶怒不可遏,「没想到他竟恩将仇报!」 碧云忧道:「可是陈塘关那位总兵?此人实力如何呢,娘娘有法子惩治他吗。」 第50页 石矶讥笑道:「都说了仙道难成,自然是个蠢材。此事你们不必再管,李靖其人不足为惧,我再调养几个时辰便去陈塘关找他算这笔帐。碧云,你自去採药罢。」 娘娘都这么说了,两位童子总算放下心来。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总兵,伤了娘娘,付出代价是应该的。 断他的手,还是断他的腿?哪怕摘了脑袋都可以,一切凭娘娘心意做主。 彩云高高兴兴地挽着碧云的手臂:「师姐,我与你一起去,教我多认一些草药吧。」 「好,这回你可要记好它们的样子,不要觉得两种草药长得相似就能混用,炼丹的时候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原材料不同,炼出来的丹药功效也大有差异。」 类似的话不知说了多少遍,彩云记不住的还是记不住,但她态度良好,笑嘻嘻地用头去蹭碧云的肩膀。 「知道啦,知道啦。」 彩云知道,师姐很厉害,不止体现在找草药和炼丹这方面。 师姐还会一种秘法。 当碧玉抓到野山鸡、斑鸠、雨蛙之类的小动物时,只需要把手放在它们身上,片刻过后,那些小动物就会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任由师姐将它们剥皮抽骨,投进炉子里。 碧云并不藏拙,她早就告诉过彩云这是抽魂术。被抽走了一魂的动物,会变得痴痴傻傻的。可惜碧云还不懂得如何炼化魂魄,那些被抽走的魂,在失去归处之后,就只能白白消散在天地间了。 彩云的天赋不如师姐,她无法掌握这种秘术。即便碧云将自己所知道的技巧倾囊相授,可在彩云手下被抽魂的动物并没有变得安静痴傻,反而更加狂躁。 再次尝试过后,彩云得到的结果依然如此。她垂头丧气地把乱蹬腿的兔子交给了师姐,在师姐经手后,兔子的精神立即孱弱下来,后腿无力地垂下。 「唔,你约莫成功了一半。」碧云提着兔耳朵晃了晃,「也差不多吧,一样能让它失智。」 直到日头西落,姐妹两人才挎着满满一篮子的东西回到白骨洞。 碧云挑挑拣拣,往炼丹炉里扔了几样草药,又把刚才抓的兔子剥了皮,一併扔进去。她的剥皮手法很漂亮,完完整整的一张,没有任何破损。 「送给你。」她把兔子皮递给彩云。 「谢谢师姐!」彩云把头埋进兔毛里深嗅了一口,这张皮还没失去温度,带着暖乎乎的的血腥味。 往炉子里投了那么多东西,炼出来的却只有小小一颗。那丹药黑中带红,在火光照耀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地。 彩云捻着丹药赞嘆道:「真漂亮,像五色石一样。」 「就炼出来这么一颗,你可拿稳了。」 彩云点点头表示她明白。半晌,她又凑到炉子边,突发奇想道,「师姐,你炼过兔子,鹰,甚至是鹿,那你有没有炼过人啊?」 「你胃口倒大。」碧云笑道,「理论上是可行,但我还没有试过。」 「为何不试一试,用人炼出来的丹,效果一定非常好。」 「效果好是不错,可我的功法并未精进到那种程度。越强大的猎物,其魂魄也更难抽离。比起兔子鼹鼠之流,人当然要难下手得多,其中又以修仙者为甚,非我力所能及也。」 简而言之就是弱者更好拿捏,彩云深以为然。 「原来如此,师姐,那你可要谨慎些,千万不要贸然去挑战哪位大能,抽魂不成,把自个儿搭进去。」 「你我都不擅战,遇到强敌当然是能避则避。」碧云严肃了些,「特别是你,彩云,身处险境的话不要犹豫,直接跑,跑得越远越好。」 无需碧云提醒,彩云本就是个逃跑能手,迎难而上这种事她做不来。 炼丹炉的火把室内烤得暖融融,彩云应了声好,然后靠在碧云肩上,打起了瞌睡。 等到现在,石矶娘娘仍然没有回来。碧云也有些困了,与师妹相互依偎着,合上眼,唿吸渐缓。 娘娘迟迟不归,两人起先还念着要等一等,后来是在抵挡不住困意,睡熟了过去。 翌日,彩云率先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看向四周。 火还燃着,桌上的茶水已凉透了,昨日炼好的丹药不知何时从没系好的锦囊中滚落出来,沾染了地上的尘土,脏兮兮的。 彩云把丹药捡起来吹吹灰,摇醒了碧云。 「师姐,石矶娘娘好像还没有回来。」彩云忧心忡忡道,「后半夜我睡得不大安稳,有些心慌。」 陈塘关离这里不远,娘娘怎会去这么久? 碧云牵着师妹走到洞府外,才发现天早就亮了。 「娘娘恐怕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碧云望向远处,「等到午时过后,如果娘娘还没有回来,我们就去陈塘关找她。」 第25章 刚过饭点,酒楼饭铺送走了一波食客,小二们忙得脚不沾地,收拾完桌上的残羹冷饭,又麻利地将凳子归位。 第一次来到人这么多的地方,彩云怯怯地拉着碧云的袖子。 「师姐,石矶娘娘真的会在这里吗。」 「我们去李靖的府上打探一下就知道了。」 人生地不熟,两位童子在这条街附近绕来绕去,问了好几个过路人,才勉强找到去总兵府的路。 彩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她不好意思道:「师姐,刚才那条街上有好多吃的,闻起来很香。」 第51页 两人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进食,彩云还没达到却谷食气的境界,饿着肚子忍了一路,此时终于被勾出了馋虫,眼巴巴地看向碧云。 碧云道:「我也有点饿,不如我们折回去,拿点东西在路上吃。」 彩云自然是双手贊成。 来到一家烧鸡店,铺面前正好挂着两只滋味香浓色泽鲜亮的烧鸡,香味飘了半条街,是专门挂出来吸引食客进店消费的。 碧云咽了咽口水,踮起脚去取,结果还没碰到烧鸡,手背上猝不及防挨了老闆一锅铲,登时红肿起来。 老闆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两个偷鸡小贼,不付钱就想吃东西?哪家的小孩这么没有教养,去去去。」 彩云挡在师姐面前,狠狠地瞪着他:「东西挂在这里为什么不让人吃?」 老闆乐了:「我还站在这里呢,你怎么不吃我?这烧鸡是我花钱请厨子做的,想吃可以,拿钱来换。」 「算了,找娘娘要紧。」碧云低声道,「走。」 彩云忿忿不平一步三回头地被碧云拉走了,她心想那老闆实在可恶,竟然敢打师姐,等有机会一定要报復回来,砍了他的手! 来到李府,章碧云看门口站着守卫,于是还算客气地问道:「请问石矶娘娘在这里吗?」 守卫:「谁?」 「骷髅山白骨洞的石矶。」 「没听说过,不认识。」 说完这话,守卫目视前方,看样子不打算继续与她们说话了。 吃了个闭门羹,彩云更恼了,对着碧云悄悄耳语道:「要不我们闯进去。」 碧云不贊同地摇了摇头:「不知对方底细,先谨慎点。」 好吧,反正一向是师姐拿主意。彩云暂时歇了强闯的心思,转眼被门口的石狮子吸引了注意,心想这个东西有点气派,不知道可不可以带回白骨洞。 碧云继续与守卫交涉:「那你见过一支箭吗,黑色的,箭翎下刻着陈塘关李靖的名字。」 听到这描述,守卫转过头来,回答了她。 「陈塘关的镇关之宝人尽皆知,你是外地来的?怎么会不知道这个。」 碧云一听,心知总算找到切入点,接着问道:「那你又怎会不认识石矶娘娘?昨日正是此箭落在白骨洞里,伤了娘娘。」 守卫的眼神警惕起来:「你是谁?」 李总兵早已吩咐过他们要严加戒备,如今看来总兵果然深谋远虑,三公子射出的那一箭闯下了祸事,苦主好像找上门来了! 见对方已生出戒备,碧云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守卫的反应显然是知情人,可他听命于李府,自然要包庇兇手。 「我只是道听途说!」碧云拉着彩云转身就跑,彩云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后面,还有些不明就里。 从刚才的试探中碧云已经明白,李府姿态傲慢,压根没准备向她们赔礼道歉,而且,石矶娘娘好像并没有来过这里。 虽然娘娘说过李靖不足为惧,可她和彩云修为都不高,不一定是此人的对手,比起李府,陈塘关百姓才是打探消息更好的选择。 带着彩云在街头巷道游荡了整整一天,将各种打听到的碎片化信息拼凑起来,碧云从中得知了两件事,其一,那支箭是李府三公子哪咤射出的,其二,哪咤已被他的师父太乙真人带走,离开李府去了干元山。 截教与阐教本就不对付,哪咤身为阐教弟子,碧云有理由怀疑那一箭是他故意的。 而且哪咤走得很高调,明显没有要隐瞒行踪的意思。 碧云咬牙切齿地将自己的分析说给彩云听:「干元山是太乙真人的地盘,想必李府笃定,我们不敢去干元山找哪咤的麻烦。」 她们确实不敢。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讨出个结果,碧云寒着一张脸站在街头吹冷风,心里有点迷茫。 而彩云脑子本就不聪明,蹲在路边捂着脑袋冥思苦想了半天,终于提出了她认为的最好的建议,那就是继续待在陈塘关等人,要么等到哪咤回府,要么等到石矶娘娘来找李靖。 碧云木然道:「只能如此了。」 两人没有住的地方,入了夜只能找个废弃宅子,草蓆往身上一裹,勉强有个睡觉的地儿。 她们懒得花心思去山上捉鸟烤鱼来填肚子,到了饭点就找个食铺,要么偷要么抢,总能搞到吃的。 吃得满嘴流油,彩云心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能养出哪咤那样的恶童,足以见得陈塘关不是什么好地方,连食铺老闆都一个赛一个的兇恶,吃他两口饭又不会死人,何至于看她们一来就拎锅铲打人! 在这期间,碧云还打听到了李靖有个夫人,叫殷素知。那位夫人上街採买东西时她们远远地见过一次,十来个侍卫围着她,阵仗大得很,她们不敢靠近。 倒是殷夫人先注意到了缩在人群中蓬头垢面的两个女孩,路过点心铺子的时候特意买了袋桂花糕,让侍卫悄悄给她们送过去。 侍卫见她们目露戒备,看样子十分抗拒他的靠近,于是把桂花糕远远地放在她们面前就走了。 「好像是那女人送给我们的!」见侍卫走远,彩云立马上前去把桂花糕揣在怀里,面露喜色道,「她人好像还不错。」 碧云厉声道:「不要被小恩小惠蒙蔽了眼睛,想想他们李府对石矶娘娘做了什么,如今打发流浪狗一样送你两块糕,你就觉得她是好人了?」 第52页 彩云被骂得一愣,桂花糕掉在地上也不敢再去捡来吃。 不过师姐说得有道理,她不该被这点小恩小惠迷了心。 「师姐我错了。」彩云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既然殷素知是李府的人,她给的糕点我也不要吃了。」 「彩云,如果抛开李府,你会怎么看待殷素知?」 彩云诚实道:「若她不是李府的人,至少我不会讨厌她。」 「不对。」碧云扳过彩云的肩膀,与她对视,「我的意思是,有那么多人保护她,足以证明,她是个可以被下手的弱者。」 让彩云认草药时,碧云也会这样专注地看着她,这是一种想教她学会些什么东西的眼神。 彩云似懂非懂道:「我知道了,师姐。」 心中的焦虑与日俱增,碧云觉得不能再这么干等下去,殷素知或许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她向来奉行这样的观念——弱者可以利用和控制,强者则应当远离。 绕到李府后院围墙处,碧云想要寻找一个足够合适的时机偷偷熘进去。 视线被墙阻挡,她只能通过听声音来判断里面是否有人,可鸟叫蝉鸣和时不时路过的叫卖小贩都在为她增加难度,令她无法准确得知此时究竟是不是翻墙的合适时机。 正值烦心之际,一只惹人厌的燕子还三番两次从她头顶飞过,嘴里衔着餵给幼鸟的食物或是筑巢用的干草。碧云心头火起,一把抓住燕子,想着干脆抽了它的魂,好过在这里碍事。 燕子惊慌地扑腾着翅膀,磕磕绊绊喊出了一句:「别杀我!」 碧云没料到,这小鸟竟已开了灵智,只不过话还说得不大流利。 送上门来的机会怎能不抓住,心念一转,碧云突然有了主意,把钳制着燕子的手松开了些,和颜悦色道:「别紧张,我想问你些事情。」 既然是李府飞出来的燕子,想必对李家人应该很了解。 性命还在人家手里捏着,燕子只能配合,有问有答,知无不言。但对于李府的状况它知道得并不多,鸟儿哪会去关注人的事情,就像人也不关注鸟一样。 碧云与它对话了半天,没捞到多少有用的东西。临了,她不抱希望地问了句:「好吧,最后一个问题,李家的三公子哪咤,你对他可有了解?」 出乎意料的是,燕子叽叽啾啾叫了几声,很愤慨的样子。「李哪咤,很坏!」 差点让它家破鸟亡。 碧云闻言来了精神,立马细细打听起来。 「我准备今天搬家,就是因为李哪咤要回来了。」此人给燕子造成的心理阴影太大,为了能及时规避危险,燕子不得不关注他的动向。 「他为什么回来?」 「因为那个白鬍子老头说,事情解决了。」 燕子不知道解决的是什么事情,它只是复述了自己偷听到的老头原话。 那老头还对李靖说,哪咤在干元山住得很习惯,问李靖愿不愿意让哪咤继续待在干元山。燕子听到这话时高兴得小心脏都要蹦出来,然而李靖居然拒绝了这个提议,执意要让哪咤回家。 很明显燕子口中的老头是太乙真人。碧云立即猜到,太乙所说的那件被解决了的事情,极有可能跟娘娘有关。 「那老头有带回来什么东西吗?」 燕子回想了一番,答道:「有,一支尖尖的黑黑的东西,尾部有鸟的羽毛。」 听这描述,是震天箭没错。石矶娘娘走时明明带走了这箭,可它现在却被太乙真人带回了李府。 有太乙真人掺和进来,这事可就复杂了,没想到老头护短至此,不止给哪咤提供庇护所,还主动出手替他解决麻烦。 论脚程,石矶娘娘比她们只快不慢,迟迟没有来到陈塘关找李靖,路上一定是出了变故,太乙用什么法子让她放弃了前来寻仇的念头?碧云不愿细想。 娘娘可能遭遇了不测——这个猜想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说出口,碧云压下心中痛意,对彩云说道:「我们回白骨洞。」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了洞府,里头冷冷清清,由于多日无人居住,几只小动物在角落安了家。 不在陈塘关,没回白骨洞,娘娘究竟去了哪里? 碧云咬牙道:「从白骨洞到陈塘关的这段路,一寸一寸地找,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直到第二日,天空露出鱼肚白,两人终于在距洞府□□里远的一条小溪边有了新发现。 赤中带紫的一块巨大顽石矗立在溪岸边,正是石矶的原身。 石头周围有被灼烧过的痕迹,细看过去,石下有深坑,堆砌着沙土余烬,足以见得这场火烧了许久。 溪边泥土湿润,能在这里燃烧起来的绝非凡火。 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彩云叫了两声娘娘,不得回应,扑过去哭喊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娘娘!」 被炼出顽石本相,石矶娘娘再没有救活的可能,碧云连日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心如死灰地往地上一坐。 但再如何悲难自禁,也不能放任不管,让娘娘的石身待在这里受风吹雨打。二人忍着心中悲恸,埋葬了这块巨石。 在土堆前磕了响头,师徒缘分到此便尽了。 碧云忽而冷声道:「这事还没完,娘娘教过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彩云泪眼朦胧:「师姐?」 第53页 碧云在心中一笔一笔地算起帐来。李靖可恨,教子无方,太乙可恨,为虎作伥,然而最最可恨的,是拉开干坤弓射出那支箭的李哪咤! 在震天箭落进白骨洞之时,石矶娘娘就註定不得善终,虽没登时死了,却已被那箭钉在了生死簿上,必然逃不脱被他们阐教绞杀的命运。 一切的源头就是李哪咤,这个可恨的杀人兇手,穷凶极恶的阐教门徒,她要让他偿命! 「娘娘对我们有知遇之恩,师徒一场,怎能叫娘娘白白送了性命?」碧云恨恨道,「师妹,我们必须要为娘娘报仇。」 彩云已哭得一双眼肿成核桃,拉紧了师姐的手。她只觉得天高地远,自己却如水中浮萍,师姐是唯一的依靠了。 无论师姐做什么,她都要跟着去。 第26章 今天生意不错,天还没黑,东西已经卖的差不多了。还剩最后一只烧鸡,老闆想着干脆提前关店,这鸡就送给路过的有缘人好了。 伸头出去看了看,他并没看到那两个眼熟的小女孩。 「居然不在。」老闆取下烧鸡,心里头有些替她们可惜,这口福可不常有! 下一刻,白光一闪,锃亮锋利的剁骨刀从天而降,斩在他的小臂处。断面血流如注,他惨叫一声,捂着手臂倒在地上。大量失血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藏在柜子后的彩云欢唿了一声,大笑道:「师姐,我刀扔得准不准?」 碧云在外面朝她伸出手,「很准,出来吧。」 「他上次打了你,我要他一只手!」 「做得好,彩云。别人伤了我们,就要让他十倍,百倍奉还。」 碧云语气中带着对幼妹的纵容,像是在夸赞牙牙学语的小孩终于懂得如何拿筷子。 好了,接下来,该去做正事了。 几天前她们埋葬了石矶娘娘的遗体,在那之后碧云带着彩云再次回到陈塘关,让燕子在李府帮忙打探哪咤的消息。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燕子很乐意效劳。 她们得知,李靖在这期间一直将哪咤关在府中,派人严加看守,禁止儿子出门。 碧云虽有心下手,可对方既然能拉开干坤弓,就不能用年龄去衡量他的实力。 哪咤是个强悍且棘手的敌人,碧云想,或许应该拉长战线,等自己成长到足够地步,确保能除掉他的时候再出手。 当然,也可以採用一些迂迴战术。 她左思右想,把主意打到了殷素知身上。 哪咤打不过,殷素知她还打不过么,半点修为也无的凡人女子,正适合做她的踏板。 如今哪咤出逃,与李靖近乎决裂,李府乱做一团,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殷素知啊,下了地府要伸冤就报哪咤的名字吧。 感受到女人逐渐变得微弱的唿吸,碧云终于有了点復仇的实感,微妙的快意攀上心头,她对着殷素知尚有余温的尸体悄声道:「你的死不是我造成的,而是哪咤。生出了这个孽种,你活该。」 从前也不是没杀过人,但碧云只拣心肝肺之类来炼丹,没试过把整个人丢进去炼,因为杂质太多,难度太高。 总归得尽快提升功法,拿殷素知来练手正好。 碧云知道,在兔子和鼹鼠身上用的那一套,同样可以用在人身上。以后她要精进修为,就得找更强的原料,不仅要炼出人丹,还要抽人魂,做人皮。 人身上可全是宝啊。 她把殷素知丢到燕子面前。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剥人皮,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燕子惊得叽叽叫,这不是李府的夫人吗,怎么变得这么扁! 碧云言简意赅道:「穿上。」 「穿?」未曾设想过这种做法,但燕子下意识抗拒钻进这张皮。待在里面一定很闷,它不愿意。 「穿上这张皮,你就是殷夫人,将来我们能从你那里打听到更多有用的消息,而你也会有个安稳的居所,这是双赢的局面。」 「可我的孩子......」话说到一半,燕子不说了。 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哪里还有孩子。 三只幼鸟已在它外出找食物时全死在了窝里。逃过了哪咤却逃不过其他人,鸟命就是这么轻如鸿毛,稍不注意就被人捏死了。 若成为殷夫人,如碧云所说,至少能住得安稳又安心,不用随时提防调皮的人类小孩。况且梨花还在那里,她刚成为了殷素知的义女,以后必然要长住李府。 能和梨花做个伴,它也不孤单。 见燕子已经动摇,碧云循循善诱道:「你的孩子泉下有知,看到你过得好,它们也会放心的。」 说着妥帖的话,她心里却感到好笑极了。 那三只鸟就是她弄死的,现在要装出这副模样来安慰苦主,碧云莫名觉得这场面十分有趣,竭力压制扬起的嘴角。 权衡一番过后,燕子同意了碧云的要求。想想的确是双赢,它不亏的。 穿上人皮的一瞬间,它脑海中闪过殷夫人的记忆碎片——李靖掀起盖头柔声叫她夫人,婴儿时期的金咤学会了走路,木咤不小心把碗打碎弄伤了手,哪咤第一次说娘亲抱抱...... 好噁心的记忆碎片,燕子打了个寒战。 不过亏得接收到了这些东西,让它能更加得心应手的扮演好殷夫人。 第54页 往后数十年,燕子偶尔想起这一天,都会想,她不后悔这个决定。 碧云则是在这段时间内专心提升修为,精进功法。 她与彩云很谨慎,利诱那些开了灵智又妖力低微的小精怪,让它们去抓好看的年轻男女来充当她的练手材料。 好看这一条件是彩云加上的,男女倒无所谓,但她喜欢漂亮的衣服。 每个地方都会有失踪人群,只要碧云将受害人的数量控制在一个相对低的范围内,就不会被注意到。 彩云在修炼这方面帮不上忙,于是积极主动地承担起了联络小妖的责任,附近的山精野怪基本都让她给混熟了。当她刻意卖乖讨巧的时候,小妖们大多都会吃这一套,也愿意与她交涉。 唯有一次例外,那是只海里的鱼妖,化形化了一半,腿和鱼尾居然同时存在于身下,看上去相当滑稽。 就这么一条丑鱼,居然说看不上人皮里残留的那点精气,气得彩云站在沙滩上跟他吵了半个时辰,直到碧云赶来才歇了嘴,柔柔弱弱地往师姐身后一缩。 「师姐你看它,这么丑还不知好歹!」 没急着给师妹出头,碧云见鱼妖戴着一条做工精巧的红珊瑚项鍊,心想它并不像寻常小妖那般寒酸。且它底气十足,怕是个有靠山的。 于是她碧云着痕迹地打起圆场:「鱼兄,我师妹脾气骄纵了点,你别和她计较。」 彩云难以置信地看着师姐,心中虽不服气,却也猜出师姐恐怕有自己的考量,只好悻悻住了嘴,幽怨地转过头去。 鱼妖哼哼道:「你还算会说话,比你师妹好多了。」 「鱼兄气度非凡,不似寻常之辈。我且多嘴问一句,鱼兄师出哪门?看起来是个有大造化的。」 被夸得飘飘然,鱼妖昂起头:「那当然,我小老大你们知道是谁吗?」 碧云顺着他的话吹捧下去:「是哪位高人?」 「乃东海龙宫三太子,敖丙!」 的确是个响噹噹的名号,称得上是东海头号地头蛇。 这下连彩云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她有些后怕,方才幸好有师姐阻止,否则这丑鱼回去找敖丙撑腰的话,她如何打得过! 碧云递过去两枚水华朱色的珠子,「小小一点心意,当作赔罪。」 「这是什么?」 「是一种内服的丹药,有排浊清污的的功效。」这只是谦虚的说法,事实上吃了一枚丹,相当于吸收了一个成年人份量的血肉精气,是大补中的大补。 「看上去是好东西。」鱼妖接过丹药,「这成色,这气息......炼一颗应当不容易?」 「是的,手头上只有两颗,否则我一定给您更多。一颗您尝尝鲜,另一颗劳您转送给三太子,就当替我们向他道个歉,冲撞了龙宫的人,我们实在过意不去。」 「哼。」鱼妖犀利指出,「你是想拍我们小老大的马屁吧。」 话毕它又想起小老大是龙不是马,这么说好像不恰当。 碧云笑道:「只是想和海里的大家交个朋友。」 「看我心情吧。」鱼妖很臭屁地一甩尾巴,钻进海里不见了。 看着丑鱼离去时翻腾起的浪花,彩云有些肉痛:「师姐,干嘛给它两颗呀,我们自己都捨不得吃,这玩意儿可金贵,到时候别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碧云高深莫测道:「广结善缘嘛。」 很快,彩云就知道了师姐将丹药送给鱼妖是多么高瞻远瞩的行为,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就得先把线放出去。 鱼妖重新找到了她们,态度明显变得和善了不少。寒暄几句后,它主动问起了关于丹药的事,话里话外都透露出——还想要更多。 「我也不瞒你们。那东西我小老大很喜欢,说吃完之后龙筋都舒坦了些,哦,你们不知道,小老大最近骑着避海兽出门玩,那畜生跑得不稳当,让小老大摔下去了。倒也没有大碍,就是摔下去时小老大背部着了地,这几日总觉得龙筋有点麻,要抻一抻才舒服。」 「一点小心意,没想到能帮到三太子。」碧云从袖带里摸出一颗丹药,「荣幸之至。」 看来即使是敖丙,也不会拒绝这样一份礼物。 一来二去送了几次,敖丙终于问起丹药的来歷。 鱼妖如实相告,「回三太子,这是在陆地上认识的一个朋友给的。」嘿嘿,它还偷偷昧下了那么一两颗。 敖丙变回龙身,正在泡澡,闻言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陆地上有许多新奇玩意儿,他是知道的。 但敖丙不愿叫人看轻了他们东海龙宫,于是补充道:「你去问问你那朋友有什么想要的,龙宫的宝贝,让她随便挑几件。」 不愧是龙太子,够大方。 传话筒鱼妖尽职尽责地传达了小老大的意思,又对碧云道:「让我们三太子高看一眼,你可撞大运了。」 「我受之有愧。」碧云姿态放得很低,「东海龙宫的金银宝物我不敢奢求,但既然三太子有意回礼,那我想让他帮忙行个方便。」 宝贝都不要,这人傻子一样。 鱼妖暗道凡人就是凡人,目光短浅。不过面上它还是很客气,毕竟以后还要从她这里拿货。 「行,你说说,行什么方便。」 「想让您转达三太子,能否在陈塘关少降点雨水?您有所不知,这丹药炼成十分不易,条件苛刻,其一就是不能见雨水,最近已废了好几炉丹了。」 第55页 「可雨水已经够少了啊。」鱼妖疑惑道,「这不是正值旱季。」 碧云强调:「一点雨气都不能有。」 鱼妖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不过炼丹一途他一窍不通,碧云说是就是吧,它只负责传话。 说起来负责布雨的也不是它们小老大,而是大老大敖广,那位才是真正的龙宫之主。 这个看似有些无理的要求传到敖丙耳朵里,他只是淡然点了点头,应允道:「行。」 按照天庭规定的点数,陈塘关本就该轮到旱年了,少降雨甚至不降雨都算不得逆天而为。父亲那里,他打个招唿就行了,反正父亲也不会多问什么,凡人少喝点雨水不是大事。 彩云对碧云的做法感到不解,依她之见,碧云应该趁机索要一些更好的东西。 「金银财宝?我们也不缺。」碧云看起来心情很好,「想要的话,抢别人的就行了。」 「但是师姐你为什么让龙王少降雨呢?」彩云把头贴在她膝盖上,抬眼道,「我知道你那话是诓它的,炼人丹哪有受不得雨气的说法。」 「陈塘关的人不痛快,我们就痛快。」碧云摸摸师妹的脑袋,这颗脑袋总是想不明白很多事,但她愿意解释给她听,毕竟师妹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值得给予一些特权。 碧云继续道:「这是哪咤的故乡,我们曾在这里受过辱,你难道忘了吗。」 「当然没有!」 「既能给陈塘关找麻烦,将来又能找机会让李哪咤背锅,看他和陈塘关百姓狗咬狗,何乐而不为呢?哪怕不搞什么算计,单纯看陈塘关遭难,我也很乐意。」 其实也不叫背锅,本来就是李哪咤害的,如果没有李哪咤,她们会和娘娘好端端待在白骨洞,才懒得多看陈塘关一眼。 「可是师姐,哪咤如今并不在陈塘关啊。」 「他会回来的。」碧云很肯定地说。 父母之命大过天,任哪咤再叛逆,李靖也是他的父亲,天然能压他一头。 亲缘关系像盘根错节的树枝,纵然有心斩断,又怎能说两清就两清。碧云知道,哪咤的根在陈塘关,他迟早要回到这个地方。 第27章 燕子告诉碧云,哪咤已离开干元山,很可能要回来了。 碧云得知这个消息后,心底升起一种微妙的期待感。如今她自觉功法大成,隐忍多年,是到了该清算的时候。 虽然很想立时杀了哪咤拿他的血肉尸骨去祭石矶娘娘的坟,但碧云心知,成长起来的不止她,还有哪咤。现在她最大的优势就是隐在幕后,敌在明她在暗,占了先手。 其次,她对陈塘关的情况了如指掌,几乎等同于在这里布了一张暗网。连总兵府的动向都被她摸得一清二楚,就等着请君入瓮。 「师姐,你说我们要怎么折磨他比较好!」彩云叽叽喳喳地在旁边出主意,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一会儿说剖他的心,一会儿说挖他的眼,恨不得把十八般酷刑全上个遍。 「八字还没一撇,你想得倒长远。」碧云笑道,「不过提前想清楚也好,毕竟李哪咤只有一个,哪部分拿来炼,哪部分留下来做衣服,哪部分烧了祭给娘娘,都是值得考虑的事。」 听起来口气很狂妄,然而碧云有这个自信。 肉/体上的折磨固然痛不堪忍,可精神上的煎熬才更令人寸心如割。不知哪咤得知自己亲娘已经是具空壳的时候,会露出怎样一副表情,那是送给他的见面礼。 碧云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她的摄魂法对修仙者没用,不适合跟敌人硬碰硬。正面打不过,那就玩阴的。 「彩云,你多找一些小妖,像从前那样,让它们去陈塘关捉人送到我这里来,不要歪瓜裂枣,不要老弱病残。」 「好呀,你需要多少人?」 「这次,越多越好。」 每月的朔日,望日和晦日,碧云都会来到九湾河边。 夜色中,浪头涌动,红髮蓝脸的鱼妖手持一柄大斧,踏着水面朝碧云缓缓走来。 当初,碧云正是通过这只鱼妖联繫上了龙宫三太子。 鱼妖名为李艮,如今他进化成这副尊容,修为实力皆比从前强出许多,还被封了巡海夜叉,想必没少昧下碧云的丹药。 不过多年来负责接头的一直是他,碧云懒得多生事端,干脆看破不说破,权当不知道。 她笑眯眯地递给李艮一个盒子。 「这批货可不一样,比从前的更好,三太子吃了一定喜欢。」炼一颗丹用了五个人,量大管饱。 「嗯?」李艮打开盒子看了看,「好像是比之前看着大颗了些。」 「只是,还需劳烦您......」 「懂的懂的,老规矩嘛,别降雨。」 李艮很上道,碧云很满意。 正要愉快地结束这场交易,她眼风一斜,突然瞥见远处礁石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此处向来鲜少有人踏足,因此她和李艮才把接头地点选在这里。且见面时刻总在深夜,就是为了能避人耳目。 没想到今天,这片沙滩上不止有他们两个,还有其他人。 顺着碧云的目光望过去,李艮恍然道:「是他呀,这几天总在这里睡觉,大概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吧,长得也丑,怪不得家里人不要他。」 在李艮的审美观里,像自己这样的才叫好看。礁石上躺着的少年细皮嫩肉,没獠牙没触手没尾巴就算了,脸上连鳞片都不见有一点,毫无美感。 第56页 碧云则在想,相逢即是有缘,要不把这人顺手带回去炼了算了。 「不过他身上那条红绸子倒好看,还能随意变长变短任他驱使,有趣的很,我也想要。你有机会帮我弄条跟他一样的呗,我们海里没有这个。」 「红绸子?」 而且能随意变化长度......听起来似乎不是凡物。据碧云所知,有一个人的法宝正好符合这种描述。 碧云曾去过一回干元山,出于谨慎,她和彩云还披上人皮,乔装了一番。彼时她们拄着拐杖扮演登山客,正巧远远地目睹哪咤徒手戏野兽,一边把豹妖脑袋打得邦邦响,一边把野猪举过头顶用它的獠牙去顶马蜂窝,嘴里还在问它们服不服。 当时,一条红绸盘旋在哪咤周身,状若游龙,鲜艷似火,正是太乙真人传给爱徒的法宝,混天绫。 与之相配的还有干坤圈,原都是金光洞的宝贝,碧云彩云两童子在石矶娘娘座下时就有所耳闻,没想到全到了哪咤手里。 目睹哪咤的残暴行径,彩云差点被吓得遁地跑路。也是从那以后,彩云才正视起自己与哪咤的实力差距,终于收敛了些许玩性,肯开始好好修炼。 碧云没指望师妹能学得多大的本事,只让她把修炼重心放在五行遁术上,打不过就跑准没错。 收回思绪,碧云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歇了靠近礁石的心思。 在这种时候遇到李哪咤她有些意外,但也证实了从前的猜测没错,哪咤回来了。 「李艮,我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 「我当你是朋友才告诉你的。」碧云嘆了口气,面露难色道,「其实那丹药的原料已快用光了,我最近愁得很,不知下个月还剩几炉可炼。」 李艮着急道:「那你还不赶紧去多找些原料。」丹药要是产量少了,他作为一个捞油水的中间人自然也跟着讨不到好。 「那材料不好找。」碧云胡诌道,「炼丹须得要凡人的眼珠做引子方能开炉,我缺的就是这引子。且取材有讲究,眼珠的主人不能太老,不能太嫩,十五到二十岁上佳。」 没想到炼丹药竟要用到凡人眼珠。李艮有些吃惊,不过转念一想少了个眼珠一样能视物,算不得作孽。更何况惠及了他们小老大,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这些凡人的福气。 李艮打眼一望:「远处礁石那儿不就有个现成的,我看他很符合你的条件,为何不用他的眼珠。章」 「我力薄势弱,恐不是他的对手。」 「这有何难。」李艮好笑道,「高低不过一个凡人,你有神通,还怕打不过他?」 「他既有宝物在身,恐怕是修道之人。」碧云摇头道,「莫说我,就连夜叉大哥你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修道之人又怎么,我李艮为化形苦修百年,根基岂是这种黄毛小儿可以比拟的,你在此处等着,我去将他绑回来送给你。」 三言两语间就被忽悠成打手的李艮显然不太聪明,碧云当即装出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说要祝他一臂之力,让他张嘴。 「我在你舌根处下了一道请仙咒。」碧云一本正经道,「打不过的话,就唿唤神仙的名字吧,他们会现身来帮你的。」 虽然李艮不觉得自己会吃瘪,但碧云所说的请仙咒听起来似乎很厉害,不要白不要。 千恩万谢地唬走了李艮,碧云立马找了个更远的地方躲起来,从袖袋中放出一只夜蛾去观察战况。 李艮上了。 李艮被打飞了。 李艮被混天绫拉回去暴打。 似水的月光下,哪咤把鱼头扇成了猪头。后者在他手中拼命挣扎,鱼尾用力到把礁石都拍出了一个缺口,也没能逃脱桎梏。 李艮快进行到走马灯那一步了。他眼前一片白光,后悔得肠子都要变青。好后悔,好后悔,他不该来管这个闲事的! 这男的一次比一次下手重,再这样下去他会死! 「嘟嘟囔囔的念什么呢。」哪咤把耳朵贴近,听到他嘴里咕噜出一长串名字,又是天尊又是星君又是太子的,好似在进行某种祷告。 「你求神告佛也没用,敢找我麻烦你是嫌命太长。」哪咤像拎起一条咸鱼那样把他倒挂着提起来,「说,谁派你来的,老实交代的话你还有活路。」 鱼脑袋因倒吊而充血,难受极了。但好歹没有再继续挨打,李艮缓过一口气,立即甩锅给不知所踪的碧云:「好汉饶命!我只是奉命行事,要抓好看的年轻男女献给我们头儿!」 他甚至还在头昏脑涨的情况下忙不迭送上赞美:「您长得如此俊美,所以我才......」 当然是瞎说的,在他的审美观里,哪咤比不上自己一根毛。 但这时候必须要懂得能屈能伸,没有头儿就创造头儿,一定要把自己放在低位。 就李艮的经验而言,会问出「谁派你来的」这种话的人,多半都奉行擒贼先擒王的理念,一般不会为难弱者。 「少熘须拍马。」哪咤不耐烦道,「你的头儿是谁?」 「是是是——」李艮想说是碧云,但话到临头舌头怎么也捋不直,反倒一阵气血上涌,差点把肺咳出来。 以为他不想说,哪咤冷飕飕地威胁道:「再不说就拿你打水漂,我打水漂很厉害的,至少能弹五十次。」 此时碧云在远处暗骂,没用的蠢货,偷袭都能被发现! 第57页 被发现就算了,居然还妄图把她供出来,想都别想!幸好她有先见之明,给李艮舌头上下了道禁制。 也亏得撺掇了李艮去试探,让她心里有了个底,哪咤的实力显然已今非昔比,她没有贸然出手是正确的。 李艮被哪咤误会成了不肯供出幕后老大的忠实走狗,眼见又要挨一顿毒打。 说不出关于碧云的事,可李艮也不敢搬出敖丙的名号,给小老大找麻烦。 最后他被打出了鱼身原型,进气多出气少地浮在水面上,肚皮朝天,鱼眼流下两行泪来。 杀千刀的哪咤说到做到,真的拿他打水漂了。 第28章 在浩瀚的海水中漂浮,李艮似一叶孤独的扁舟。 确保哪咤已经走远之后,碧云扑通一声入了水,往李艮的方向游去,她要把他捞起来。 瞧见碧云奋力划水的身影,李艮心中感触颇多,心想这女子虽然在他被暴打的时候没有挺身而出,但至少事后会回来救他,勉强算的上有情有义。毕竟就算换了他自个儿,也不敢在那种时候充英雄。 不过她给的请仙咒是真没用,想来是她法力太低微,神仙不肯听召也是正常的。 李艮的原身绝对不算娇小纤细,鱼头到鱼尾有近五尺长,碧云半抱着他往岸边游去,稍显费力。 他想说不必这么麻烦,把他扔回龙宫就行。然而他受伤实在太重,张嘴只吐出一串血沫,句不成句。 上了岸,碧云毫不客气地把他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不否认,李艮确实被她坑得很惨,挨了顿打不说,还被「请仙咒」摆了一道。碧云知道,李艮现在回过味儿来,心里一定恨极了她,瞧这鱼,嘴里都吐血了,还强撑着朝她翻白眼发泄恨意。 若李艮被哪咤即刻打死也就算了,偏偏还有一口气,事后少不得要报復她。 与其放他回龙宫告状,不如直接送他一程,免得养出个祸端。 拖着滑熘熘的鱼尾巴,碧云朝着与九湾河相反的方向走去。 无力反抗,李艮被粗砺的沙子磨得半边身子都渗出血迹,可碧云执拗地不肯放手,一直将他拖行到荒无人烟的枯木林深处。 饶是神经再大条,李艮此时也该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惊恐地看着碧云三两下挖出个大坑,又一气呵成将他提起来扔了进去。这坑不大不小,刚好能容纳他的鱼身,可谓是量身定做。 生死一线间他顾不得被撕裂的鱼鳔,扯着破锣嗓子大喊道:「我还没死!」 碧云低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不,你死了。」 「我......」再说不出第二句话,李艮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往坑里倒土。 土粒尽数倾倒在他身上,很快便积了薄薄一层。李艮两腮剧烈抖动着,身体表面仅存的水份被泥土吸干,他闻到了地底腐烂的味道,那是死亡的气息。 「你弄丢了我那一盒子丹药,我还没找你算帐呢。」碧云嘟嘟囔囔地活埋了他,末了还在上面踩了两脚,把土块夯实。「不过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朋友一场,那盒丹就当做是你的陪葬品,黄泉路上留着吃吧。」 若龙宫中人问起李艮的行踪,她咬死说不知道就行了,就算追查死因也只会查到哪咤身上,跟她无关。 碧云觉得敖丙还挺喜欢磕丹的,就算没了李艮,他应该也不会停止与她的联络,想必会派其他人来交接。 解决了这桩小事,碧云回到九湾河边仔仔细细地洗了遍手,又把沾上血迹和泥土的裙摆简单搓洗一番,一路哼着小曲儿,神清气爽地回了她的大本营。 「彩云,我回来了。」 「师姐!」 碧云张开双臂接住飞扑过来的师妹。 「猜我今天碰到了谁?」 「猜不到!」 「是李哪咤哦。」碧云摊开手心,里面是她在九湾河捡到的漂亮贝壳。本想说猜对了有奖励,但彩云没猜对。 不过她还是把贝壳送给彩云,继续道:「以后你少去九湾河一带活动,因为哪咤可能会在那里。」 「好!」彩云连连点头,欢天喜地地接过贝壳。 碧云扫视了一眼周围,问道:「今天绑了多少人回来?」 彩云邀功似的一昂头:「你自己看!」 「一个,三个,八个......十五个?」碧云不吝夸赞,「真厉害啊,我们彩云。」 「那当然。」彩云贴心道,「现在就动手吗师姐,我来帮你剥皮。」 「好啊,剥一半就行了。」 「一半?」彩云不是很理解她的意思,「只剥上半身还是......」 碧云解释道:「留一半人,炼一半人,你选几个漂亮的剥了就是,剩下的我另有他用。」 「哦哦。」 最近碧云在做新尝试,她想,既然人的肉身能炼得,人魂为何炼不得?若能将其炼化,为己所用,或许她就可以吞噬他人的魂力,修为再上一阶。 有些人的肉身死去后魂魄也会随之消散,于是碧云才特意留下一半人,保住他们的性命,只抽一魂,当做试手。 炼化人魂的过程远比她想像中要艰难,魂气畏火,炉子里温度稍微高些就受不住,可温度若低了,魂气却又不肯与炉中材料相融。 碧云在洞中整整坐了三日,炼丹炉里一颗都没结成,毫无所获。 第58页 被抽了魂的人在角落里吵吵嚷嚷,时不时发出怪叫,搞得碧云心绪更加烦乱,偏偏又动他们不得,还得定时餵水免得他们死了。 她扫过一张张痴傻无神的脸,心中突然有了个主意。 「彩云,去给他们松绑吧,放他们回陈塘关。」 「啊,为什么?」 虽然提出了疑问,但彩云还是乖乖走过去给他们解开绳子。 碧云两指併拢虎口张开,作出捏诀的手势,指尖汇聚一点微光,在他们的眉心处轻轻一点。 「我已让他们记住了哪咤的脸。」碧云温声笑道,「还在他们脑中施加了一层暗示——哪咤是敌人,是要攻击,要驱逐的对象。」 哪咤岂是心慈手软的人,受到攻击必然会反击,下手稍微重点,这些凡人就会死在他手里。 杀死了陈塘关的百姓,届时他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但也不排除哪咤突然发病决定发过他们的可能性,不过即便如此,能烦一烦他也是好的。 能给哪咤树敌的机会,碧云可不会放过。况且她想要离间哪咤与陈塘关,这正是个合适的切入点。 彩云拍手道:「师姐好计谋!」 送走了一堆碍事的,接下来的日子里碧云闭门不出,凝心静气,继续捣鼓她的炼丹炉。 炼魂难归难,可她总算找到了一点门道。 虽与炼化血肉的步骤有微妙差异,但过去十余年里日渐纯熟的炼丹术足够支撑她适应这种转变。 即便如此,第一炉丹的成功率也不会太高,很可能炼出一堆中看不中用的废丹。 碧云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她最后连废丹都没炼出来。 在炼魂炼到一半的时候,丹炉直接炸开,里面的人魂似乎受到某种召唤,接二连三地从炉盖中逃逸出来,似一阵清气飘向远处。 爆炸的气浪波及碧云,将她整个人掀飞出去,狠狠拍到了石壁上。 她胸口血气翻涌,顶着一头炉灰,狼狈极了。 被循声而来的彩云扶起,她气得唿吸急促,抬手打烂了一方石桌——究竟是谁坏她好事! 千算万算没算到有招魂纨的存在,碧玉吃了个大瘪。 并且坏消息还不止一个。 此前她闭门炼丹,彩云一直不敢进去,生怕干扰了炼丹进度让她功亏一篑。 现在彩云才告知她,那些被派出去的小妖都已被李靖夺去人皮杀了个精光,尸体正埋在后山,已然成了树木肥料。 「死了也就死了。」碧云咬牙道,「可惜了咱们的衣服。」 彩云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愤慨:「对啊,有件衣服我可喜欢了,还没穿过几次呢。」 「怎么会被发现,是谁办事不力,露了破绽?」 「我不知道......」 彩云有点心虚,她近来确实有所懈怠,没有对这批小妖做太严格的筛选,甚至有些妖她都没什么印象,交点烧鸡烧鹅之类的好处费,她就同意让它们在手底下干事了。 碧云低咳了两声顺顺气,「算了,眼下我们手头还剩几张人皮?」 「四张。」 「足够了,这回找四个靠谱的,穿上人皮,去陈塘关替我办件事。」 哪咤下山后,碧云就不再收敛,在陈塘关大肆屠杀制造恐慌,为的要是要营造这样一种既视感——灾祸,随哪咤而来。 即便现在陈塘关的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在她的推波助澜下也总该有所察觉了。 她让四个小妖穿上人皮在陈塘关传播流言,并不是指望哪咤会被这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击倒,而是希望能就此在百姓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结合之前失魂的人只攻击哪咤,百姓自然而然会把哪咤与这场祸事联繫起来。 怀疑的种子需要浇灌,有朝一日,待这颗种子破土而出,他们一定会把猜疑的箭头对准哪咤。 哪怕李哪咤这种冷心冷肺的人不在乎陈塘关百姓,但显然李靖在乎,而哪咤又是他的儿子......碧云弯了弯嘴角,觉得当初没选择杀掉李靖真是太正确了。 - 东海,水晶宫。 父亲寿辰将至,除去红珊瑚绿玛瑙夜明珠之类的寻常贺礼,敖丙还为他准备了一匣水华朱的珠子。 这东西敖丙吃了许多年,的确很有些滋补功效。 好不容易攒下满满一匣,敖丙岂能独享,心想必须得让父亲也尝尝这好东西。 敖广收到生辰贺礼,笑着夸赞孝顺儿子着实有心有意,让他这个当父亲的倍感欣慰。随后当着敖丙的面,他打开宝匣,捻了一颗珠子入口。 不尝不要紧,这一尝,敖广立马察出了不对劲。他越品表情越凝重,又拿起一颗,翻来覆去地看。 「我儿,你从何处得来此物?」 敖丙如实说:「是巡海夜叉李艮从陆地得来,献给孩儿的。」 「李艮?」敖广合上匣子,「招他来见我。」 「父亲,李艮已好几日没有回龙宫了,孩儿虽派出虾兵蟹将去找,可眼下还没找到他。」 「原来如此。」敖广点点头,「我儿,你可知这珠子是什么做的?」 「孩儿不知。」 敖广捋了捋龙鬚,高深莫测道:「是人。」 敖丙惊异抬头:「人?」 「血肉精气,都在这颗珠子里头了,吃下去一颗,与吃人无异。」 第59页 敖丙惶恐,一想到自己多年来吃的补药其实是人肉,他噁心得有点想吐。于餐食方面他向来只爱海菜,人肉那种干巴巴臭腥腥的东西他从不肯入口的! 银髮间的龙角透出淡淡粉红,足以见得敖丙有多吃惊,脑袋都开始充血发胀了。 敖广又道:「自古弱肉强食,本没有什么不对。可我身为四海龙王首位,掌一方布雨之职,行事不能不有所顾忌。」 「孩儿明白,那......」 「无论是从谁那里拿的,以后不要再继续了。」敖广将匣子递还给他,「至于这些,你自行处理。」 敖丙应了声好,迈着虚浮的步子回了自己宫殿。 坐下喝了两口水,压下喉咙里的不适后,敖丙招来一个虾兵,吩咐道:「明日是望日,入夜过后,你去九湾河一带,找一个看起来在等人的女子,告诉她,有多远滚多远,以后不要再来。」 第29章 彩云听说有人在李府门口闹事,当即赶了过去,混入人群,假装自己只是路过的普通百姓,实则悄悄看起了热闹。 一个老头闹得最凶,又是扔菜又是扔鸡蛋的,彩云在人堆里给他加油打气,扔得好,扔得准! 可惜热闹没能看太久,一个小姑娘推门而出,气势十足地跟那老头理论了起来,字字句句都在朝着对哪咤有利的方向辩解。 彩云皱起眉头,这谁啊? 不乐意见到事态如此发展下去,彩云十分嫌恶地剜了姑娘一眼,这人怎么关键时刻出来捣乱!眼看周围的人都开始说哪咤坏话了,她正听得美滋滋呢。 不过,彩云后知后觉地想起,好像是听燕子说起过,李府有个叫叶梨花的义女? 这姑娘穿着打扮不似家僕,行事也随性嚣张,完全看不出寄人篱下的样子。 但李家义女为什么会帮哪咤说话?她与哪咤应该并无多少交集才对。 关于叶梨花的事,燕子总一笔带过,彩云一直以为她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然而金咤和木咤接连出现,挡在她面前,三人看起来熟稔又和谐。 莫非燕子隐瞒了一部分没说?总之,叶梨花对哪咤的态度实在耐人寻味。 彩云正要仔细观察起叶梨花,然而后者却被金咤木咤拉了回去,消失在彩云视野中。 下一刻红绸裹挟着寒风从天而降,玄衣少年鬼魅般出现在李府门前,昳丽的眉眼间透出邪气,黑眸一转,嚣狂气焰浑然天成。 少年抱臂扫视众人,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那挎菜篮的老头身上,脸上露出一个状似很乖巧的笑容:「你打她了?」 言语间大有要替叶梨花报復回来的意思,全然没有尊老爱幼的自觉。 彩云瞪大了眼,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倒先动了,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土遁术。 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她想起了在干元山被哪咤暴打的豹妖和野猪。 别慌别慌,稳住气息。彩云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身往外走,转过街角后立马往地里一钻,借土遁回了洞府。 碧云正在修补炼丹炉,看见彩云慌慌张张地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迎了上去扶住身形不稳的师妹。 「怎么了?」 彩云看见师姐就像见了主心骨,霎时放松下来,缓过一口气,挽住碧云的手臂,将刚才的所见所闻尽数托出。 细细听完了彩云绘声绘色的描述,碧云有些后怕地拍了拍彩云的手背,心想幸好师妹也成长了不少,没有在李哪咤面前因冲动而吃亏,已是万幸。 「师姐,你有在听吗?」 「嗯。」碧云不仅在听,而且还很快抓住了重点,「你是说,李府的义女与哪咤关系匪浅?」 「对呀,那个叫叶梨花的,我们之前一直忽略了她!」 碧云冷哼一声:「燕子瞒而不报,这事回头再跟它算帐。」 「叶梨花好像不是很强。」彩云说出自己的分析,「有个老头向她扔菜叶,可她却没有打死那人,不说打死,连反击都没有。这足以说明叶梨花根本没能力报復回去,比老头还不如。」 「是强是弱,亲自试过才知道。」 之前人皮小妖们被一网打尽,有部分原因在于彩云的管理疏漏。此时她有心将功补过,唤来手底下最能干得力的蛇妖,千叮咛万嘱咐,让它务必前往李府把叶梨花带回来。 这次必不会再让师姐失望。 在等待蛇妖回来的这段时间里,碧云也没有闲着。 望日已至,她今夜本该去九湾河见李艮。不过李艮已经被她给埋了,这次不知敖丙会派谁来,她有点忐忑。 在九湾河畔等了许久,在碧云以为这次交接就要告吹的时候,一个不似人形的高大身影从水中钻出,维持弓着背的姿势,缓缓走到碧云面前,黑豆似的眼睛盯住了她。 那是个背着虾壳的小兵,水生动物特徵很明显,碧云姑且认为它就是敖丙派来的新任交接人员。 虾兵开口道:「在这里等人?」 「呃,嗯,应该是在等您。」 「你可叫我一顿好找。」虾兵冷冷道,「三太子让我告诉你,有多远滚多远,以后不要再来了。」 虾兵传完话,利落地转身离去,并不想跟碧云有过多交涉。它今天差事很多,回去后还得帮忙清点龙王的生辰礼,没工夫在这跟凡人掰扯。 第60页 情急之下碧云一把薅住了它的虾须,阻止它钻进水中。 「你大胆!」虾兵吃痛,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她。 「抱歉,但我想知道原因。」碧云松了手,好声好气道,「请问这位虾大哥,你可知敖丙太子为什么突然翻脸?」 「三太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需要跟你说清楚?」 虾兵不予理会,自顾自入了水。 「站住。」碧云的声音冷下来。「你可知我师祖是谁,你一龙宫小兵,有什么身份敢在我面前放肆。」 吃硬不吃软的虾兵当真不动了。 它觉得这女子可能在唬她,但还是忍不住顺着她的话问了句:「那你说,你师祖是谁?」 「可曾听闻过通天教主?我师父石矶娘娘便是他的弟子,我是他的徒孙,碧云童子。」 虾兵当然知道截教教主的大名,但它对碧云的说法半信半疑,「你如何证明?」 碧云说过的实话不多,这算一句。按辈分她的确是通天教主的徒孙,不过教主座下门徒众多,石矶娘娘不过是个挂了名的外门弟子,与教主关系并不紧密。 就连石矶娘娘身死,这位教主都不曾来看过一眼。 此刻借便宜师祖的名号来压一压这不知好歹的水族小兵,再合适不过。 「无需证明,你有本事自去查,我可不怕。」碧云缓下语气,「拿身份压人并非我本意,我只是想问问你,敖丙太子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碧云说得煞有其事,虾兵不由得信了七八分。 总归只是回答个问题而已,虾兵想了想,老实说道:「其实我真不清楚,只听说三太子送龙王的生辰礼出了问题。龙王很不满,太子自然也心情不好,可能是迁怒于你了。」 「三太子送的是什么?」 「是一匣水华朱色的珠子,龙王没收,被敖丙太子拿回来赏给下人们了。」 原来龙王看不上这个啊。 碧云瞭然,心里嗤笑一声,装什么清高。搞得好像她很乐意送似的,最近忙着呢,根本没工夫闭关炼丹,库存都不剩多点儿了。 但她面上不显,而是继续对虾兵柔声道:「那珠子是我送给敖丙太子的,既然龙王不喜欢,我以后便不送了。不过烦请你转告敖丙太子,关于降雨的事,还是像以前那样,不用太久,再维持个把月就好。」 「降雨?」 「你只需将我们今日所说尽数转告给他,敖丙太子会明白的。」 虾兵回了水晶宫,向龙三太子一字不差转述了它与碧云的对话。 敖丙得知她是通天教主的徒孙颇感意外,考虑一番过后,还是决定给她这个面子。反正据碧云所说,个把月后就桥归桥路归路,等到那时再让父亲恢復布雨也不迟。 陈塘关的旱年就快结束了,凡人们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另一头,碧云回到了自己洞府中。 本以为蛇妖这时候已该将叶梨花绑来,没想到洞中不见蛇妖身影,反倒是看见彩云正大发脾气地在砸东西。 「师姐,那条不中用的蛇失败了!」 「怎么回事,」碧云扬眉,「莫非叶梨花很强?」 「不,传送阵被三昧真火烧了,哪咤在那里!」 蛇妖久久不归,彩云传音给燕子让它去查看情况,这才得知叶梨花院中本该设置了传送阵的地方已变成一片焦土,而蛇妖身死,任务自然也没法再完成了。 「确定是哪咤吗,会三昧真火的不止他一个。」 「问过燕子了,它说是。」彩云冷笑道,「燕子告诫我们最好不要再靠近叶梨花,因为叶梨花雇了哪咤当打手,正被贴身保护着呢,呵呵。」 碧云沉默片刻,脑中反覆思考着彩云这几句话,忽然灵光一闪,眯起眼睛笑了。她慢慢说道:「我不信哪咤会受僱于一个来歷不明的义女。」 「那师姐以为,是燕子说谎?」 「在我看来,它之前故意隐瞒叶梨花的消息,是想保护叶梨花。」碧云解释道,「如今自知瞒不下去,才选择用这种说法模煳哪咤与叶梨花的关系。 蛇妖的死不是没价值,它至少让碧云知道了,叶梨花对哪咤的确很重要。 袭击发生在深夜时分,那时哪咤竟然会待在叶梨花身边,要说这两人之间没点什么,碧云可不信。 行走世间这么多年,碧云对男女之事不说十分了解,但也是颇有心得。 她曾经挖了一个姑娘的心,那姑娘的丈夫目睹了这一幕,明知自己弱的要命,还敢提着菜刀过来送死,结果就是夫妻俩双双被她给炼了。 由此可知,没有血缘相连的感情未必不深刻,被爱意沖昏了头的愚蠢之人,甚至会把自身性命抛之脑后。 如果哪咤与叶梨花之间有情,那就说明,哪咤的弱点又多了一个。 碧云想要得到叶梨花。 她找到燕子,欣赏了一会儿它的惶恐不安,待燕子终于沉不住气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碧云慢悠悠地开口了。 「我知道你有异心。」她对燕子说,「但如果你能把叶梨花带回来交给我,我可以既往不咎。以你殷夫人的身份,干这事应当不难。」 燕子做殷素知的时间比它做自己的时间还要长,正因如此,它天然就拥有叶梨花的信任,想要诓骗叶梨花是很容易的事。 第61页 碧云紧紧盯着燕子,心想它若是流露出半点不愿意,就杀了它。 但她嘴里却说起反话:「不想伤害叶梨花的话,你也可以拒绝。」 最终燕子应下了,它的头越来越低,直到磕在地上。 「这十多年的安稳生活是您给我的,我不敢忘这份恩情。」 碧云觉得它是穿殷夫人的壳子穿太久,有点腌入味儿了,以前它可不会这样说话,虚里虚气的腔调。 不过它表现出了这样的决心,碧云很满意。 然而很快,燕子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了碧云它有多没用。叶梨花没带回来不说,还赔上了自个儿的性命。 殷素知的皮囊被李家人珍之重之地埋葬了,而一只孤零零的没毛的燕子被家僕扔出了内院。 至此,两次针对叶梨花的袭击行动都宣告失败。碧云心知,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叫哪咤察出端倪,抽丝剥茧查到她们两姐妹身上。 在洞府中枯坐了一宿,碧云越想越觉得,叶梨花这个人,非要得到不可。 如果能炼化叶梨花的胎光一魂,此人就会成为一具空壳,死不掉,但也仅仅是死不掉而已。 至于吞噬了叶梨花魂力的那个人,会成为「锚」一样的存在。 做「锚」的人只要活着,就能钉住叶梨花的命,而「锚」要是死了,叶梨花的胎光也会随之消散,连空壳都没得当,即刻见阎王去吧。 若想要叶梨花活命,哪咤就绝不可能下手杀掉「锚」。 李哪咤是一匹无所顾忌的脱缰疯马,需要有人给他拴上缰绳。 殷素知本该成为这根缰绳,可惜当年碧云的炼丹术还不成熟。幸好如今也不晚,同样是对哪咤很重要的人,叶梨花或许可以胜任这个位置。 而碧云将会成为控制绳子的人,如此一来,不仅能让自己的命多一道保障,还能把哪咤牢牢掌握在手里。 当然,这是在成功炼化了叶梨花胎光的前提下。 恰逢此时,彩云打探到哪咤要回干元山,匆匆赶来将此事告知。碧云回过神来,心想难道他要请太乙真人来助阵? 哪咤有师父能撑腰,她们两姐妹可没有。 彩云又道:「他对金咤说想带叶梨花走,我瞧他的意思是要让叶梨花跟他一起上山。」 「他们已经出发了?」 彩云摇摇头:「不知为何,现在哪咤,金咤,木咤还有叶梨花全都跑去了隔壁镇,好像是要去看望什么人。」 碧云的眉心舒展开来:「不管他们是去干嘛,总之这段时间差我们要利用起来。」 「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是个机会,待我们先一步赶去干元山,布置一番。」 第30章 虚幻的镜像空间看似范围极广,但实际上只有哪咤和叶梨花可以进入,是针对他们两人布置下的陷阱,而误入此地的其他人所看到的依然是真正的干元山。 真假金光洞之间的距离不远,中间隔了道掩人耳目的浓雾。在哪咤降下云头的一瞬间,阵法起效,将他的位置转移到了一百二十丈外。 「师姐,这幻象真能控制住李哪咤吗。」 彩云不大自信,因为这阵法中破绽很多,然而以她们两姐妹的能力能做到这样已是极限。 碧云低声道:「这里是干元山,他戒心会变得很低。」 况且她不需要困住哪咤很久,费大力气布下这番陷阱只是希望哪咤能绕开真正的金光洞,不要与太乙真人汇合,以方便她们对叶梨花下手。 特意带了两张人皮,她与彩云装成是一对登山迷路的夫妻,演了一齣戏。 这是整个环节中最惊险的部分,碧云也紧张,但还是安抚起师妹,提醒她道:「得手之后千万别犹豫,只管跑,不要给哪咤捉住你的机会。」 万幸,哪咤被摔下悬崖的叶梨花吸引了注意,抓住他分神的瞬间,姐妹俩立马使出土遁术逃之夭夭。 碧云大口穿着粗气,眼底却泛着欣喜若狂的光,叶梨花的一魂,得手了! 甚至比她想像中还要顺利,根本没有费什么劲儿。叶梨花的胎光触之即离,似乎并不留恋这具躯体。 碧云看着手心中章那团莹白清气,光芒暗淡且微弱,像是马上就要熄灭的烛火。 「师姐,我们赶紧回洞府将这东西炼化了吧。」 碧云点点头,此地不宜久留,当然是越早离开越好,等哪咤反应过来,生米煮成熟饭,叶梨花只能永远当一具活着的空壳了。 二人没走出多远,碧云手中的胎光肉眼可见变得更加暗淡,几乎快要聚不成形状。 「等等。」她叫停了彩云,拧眉道,「不对劲。」 叶梨花的魂力太弱了,照这样下去,等不到进炼丹炉,胎光就会自行逸散。 灵与肉分隔太远,的确会出现这种情况,但胎光虚弱到这种程度——碧云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再离叶梨花远一丈,这虚渺的□□就会立刻消亡。 从没炼过这么难伺候的魂,碧云不得不留在干元山境内,让彩云把炼丹炉搬到这里来,就地炼魂。 哪咤还在这里,她必须尽快完事走人。 找了个足够安静的山洞,碧云让师妹守在外面,再三强调不要让任何活物进来打扰她,炼丹途中一旦分心就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机会只有一次,她不能失败。 第62页 即便如此,碧云也付出了远比想像中更多的精力。 叶梨花的魂明明弱得要命,像是投进炼丹炉后就会被马上融掉的样子,可它入炉后却没有与任何一种材料相容相合,无论炉中温度是高是低,它都维持着原状。 碧云快要掏空库存,各种珍贵的材料一样接一样投进去,化为炉渣。然而叶梨花的胎光始终如一,排斥着所有试图接近融入它的东西。 不知外面已过去了多长时间,炼丹的进度还停留在原点,这魂象怪异极了,碧云从未碰到过这种棘手的状况。 没有任何东西能与之产生共鸣反应,简直就像游离在此间的异界之魂,碧云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此时,本该守在洞外的彩云骤然发觉阵眼已破,心中一沉,有种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落下的感觉。 匆匆在洞口为师姐布下一道防护结界后,彩云赶到了金光洞附近, 太乙真人手上法宝多如牛毛,虽不知实力深浅,可毕竟是崑崙十二仙之一,彩云不希望他掺和进来。 眼见哪咤即将进入真正的金光洞,彩云急得团团转,心想有太乙真人相助的话,她们姐妹俩恐怕很快就会被发现,到时必将难逃一死!师姐炼丹究竟进行到哪一步了,为何还没有完成? 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关键时刻,彩云只能挺身而出,不惜主动暴露方位,引哪咤前来追她,试图藉此为师姐争取更多时间。 彩云觉得自己的脑瓜从来没有转得这么快过,她摸出袖袋中一颗碧色小球,在哪咤面前晃了晃。这是师姐送给她的避火珠,只能防住凡火,装饰性大于实用性。不过聊胜于无,她一直将它带在身边。 用这颗珠子来诈一诈哪咤正好,谎称它是叶梨花被炼化的一魂,叫哪咤不敢轻举妄动。 为了拖延时间,她不介意跟哪咤多聊几句,甚至主动告知了自己的身份。 得知她是石矶娘娘座下童子后,哪咤竟对她说: 「据我所知,当年那一箭并没有夺了石矶性命。」 彩云觉得这人实在恬不知耻,斥驳道:「可她因你而死,一切都是你射出的震天箭所造成的!」 「就算是这样。」章哪咤眼里泛起怒气,「你要报仇为什么不沖我来,陈塘关那些人,还有,我娘,也是你復仇的一环?」 「自然。」彩云理直气壮地点点头,「不过归根结底,他们所遭受的劫难是因你而起。」 看来自始至终都没有沟通的必要,哪咤气极反笑,张开双臂,做出缴械投降的姿势,以她的原话来回敬她:「这么恨我,那就杀了我呀,你不是一向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吗。」 彩云捏紧拳头,她如果能杀早就杀了,可她没有像哪咤那样的神通,那样的师父,那样的法宝......上天不公,好东西偏偏都落到李哪咤一个人手里! 她这辈子所能拥有的,唯有师姐与石矶娘娘,可哪咤还将娘娘从她身边夺走,不能饶恕! 「杀了你,是迟早的事。」 哪咤嘲讽道:「迟早?为什么现在不动手,莫非是因为你太弱?」 「你滚!」 终究是做不到泰然自若,彩云气得要咬碎银牙,鼻头髮酸,心中难以自禁地生出一点委屈来,李哪咤命真好啊,仗着法力高强就为所欲为,还大言不惭地嘲讽她,根本不懂她与师姐的苦楚,他该死,该死! 恨不得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可彩云并没有再试图展开攻击,她深知自己不是哪咤对手,苦修多年也只在逃跑方面颇有建树,能鼓起勇气站在这里只是为了师姐。 混天绫毫不留情的勒紧了彩云,哪咤有因个人情绪而故意出气的嫌疑,勒得她小脸乌青,刚好处于即将被勒死又没有被勒死的临界线上。 由于混天绫用来绑了彩云,叶梨花失去支撑,差点从哪咤身上掉下来。 哪咤俯下身,反手一捞,她又稳稳噹噹地窝在了他的怀里。 既不说话,也不叫疼,叶梨花这副样子真让他感到不适应,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找回她失去的胎光才行。 考虑到彩云可能留有后手,哪咤决定先带两人回金光洞,至于叶梨花那一魂究竟有没有被炼化,他必须要搞清楚。 彩云一路被拖着走,裙摆在土里滚了一遭,头髮也乱了,可精神还好得很,双腿乱蹬,试图减慢哪咤前进的速度。 这点挣扎的力度完全不够看,彩云看着自己离金光洞越来越近,那是个吃人的魔窟,进去了未必有命出来,一想到自己可能马上就要经受什么可怕的非人折磨,她害怕得想掉眼泪。 怎么办,难道她不该自作聪明来拦李哪咤吗,或许当时回去找师姐拿主意更好,可那样会让师姐功亏一篑,前功尽弃啊。 金光洞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彩云视野一暗,心也沉甸甸地落了下来。 事已至此,她反倒安静下来了。师姐说过,那丹炼成之后,李哪咤就再也杀不了她们,既然如此,她押师姐能成功! 退一步讲,如果师姐没成......想到这最坏的情况,彩云心中顿时有了决意,就算十八般酷刑上个遍,她也不会供出师姐,就让哪咤以为一切都是她做的,如此一来,同样能为师姐谋得一条生路。 来到洞中,一束光自上方石缝落进五莲池,水面波光粼粼,里头蕴满了灵气,结出的花叶也像有灵性似的,哪咤一来,莲叶无风自动,水色摇晃。 第63页 而哪咤的尊师,太乙真人,此刻竟然就在榻上睡得正酣。他的睡姿堪称雅正,双手交叉叠于腹前,嘴角微微上扬,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塌边倒着一个青皮酒葫芦,壶口的木塞被扔得老远,酒撒了大半,淡淡的酒香在室内萦绕不去。 哪咤把酒壶踹开,凑到太乙真人耳边,气沉丹田大喊一声:「师父,醒醒!」 太乙真人立马双目圆睁,上半身直挺挺地立了起来。 看见哪咤正一脸不悦地站在旁边,太乙晃晃脑袋,竭力想让语气显得清醒一些,可说出的话却有点颠三倒四:「好孩子,干嘛你,吃了吗。」 「......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太乙真人站起身来,不太稳当地走了两步,回想道:「一天前,不,两天前?」 略带心虚地低咳一声,他又补充道:「收到灵鸟传的信我就回来了,等你的时候,为师喝了两口小酒,休息了会儿。」 「我有事要问你,师父。」哪咤抱着叶梨花往榻上一坐,「事情很复杂,我长话短说。」 太乙真人的目光移到叶梨花身上,又移到彩云身上,犹疑道:「孩子,你这是什么情况?」 哪咤理了理思路,从他下山开始说起,把陈塘关遭难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有一说一,哪咤讲故事的本领不错,口中情节跌宕起伏,详略得当,让太乙听得有些入了迷,情绪被调动起来,替无辜受害的百姓嘆了口气。 直到哪咤道出幕后真兇是石矶座下童子,太乙目光滞了一瞬,记忆復甦,想起了当年那一桩往事。 「你是石矶的门徒?」太乙慢慢走到彩云身边,「她死后我去过白骨洞,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彩云眼中蓄了一包热泪,扭开头不愿与太乙对视。 「当然没有!若我还住在那里,早被你斩草除根了!」师姐带着她另开洞府,就是为了能不被太乙真人寻到。 「你对我似乎误解颇多。」太乙摇头。 「师父,你先看看这个。」哪咤递过去一枚碧色珠子,正是刚才从彩云手里拿到的那颗。「似乎只是普通的避火珠?」 太乙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将珠子还给哪咤,沉声道:「的确。」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哪咤指尖一用力,避火珠即刻化为齑粉。 小把戏被拆穿,彩云更加慌乱,如今她手里没有任何能牵制哪咤的东西,也想不出什么计谋能脱身,当真是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地步。 「本以为当年那事早已结束,没想到还会有后续。」太乙继续对彩云说,「孩子,你铸下大错了啊。」 彩云梗着脖子想说她没错,然而干坤圈毫无徵兆地砸下来,在距离她脑袋不过毫釐的地方砸出一个小坑,带着一种警示意味,让她不得不恨恨把话吞了回去。 太乙缓缓道:「石矶是自愿赴死的。」 听清了他的话,彩云瞪大眼睛,下意识反驳:「你这老头胡说什么!」 太乙并不生气,语气中带着一种对小辈的宽容,解释道:「石矶封神榜上有名,魂魄入了封神台,将来再不用受五百年一次的天劫,得一闲职,与天同寿,她很满意这结果。」 彩云一愣。 她情绪更加激动起来,几乎是用吼的:「娘娘已死,什么封神榜,什么天劫,还不是任你编排!」 「事关封神榜,这本该是个秘密。」太乙自责道,「当年阴差阳错埋下了隐患,是我的疏忽。」 「我才不信你的话!」彩云外强中干地强调道,「我才不信。」 太乙柔声道:「孩子,你也是人族,怎能心安理得地残害同胞?造下如此杀孽,在你身上却窥不见半点悔过之心,因此,断然是留你不得的。」 只是想让她死个明白。 哪咤虽也吃惊,不过见彩云失魂落魄,他忍不住讥讽道:「不信的话,等你死了可以去找阎王问问,生死簿上有没有石矶的名字。你师父封了神自去过她的逍遥日子,并没有想过要如何安置你,可见你在她心中不见得有多重要。」 这句话才是真正扎在了彩云心口上。奔走这么多年,杀了这么多人,她们姐妹俩费尽心机,无非是想为师父报仇而已! 彩云勉强维持的情绪再次土崩瓦解,她像个无理取闹躺在地上泄愤的小孩,双眼红红,在地上滚了两圈,大声喊叫着让哪咤滚开。 在这种时候她做不到安之若素,也无法判断太乙话中真假。彩云现在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师姐在就好了,师姐可以替她拿主意......师姐在这里的话,一定能想出办法。 殊不知此时她心心念念的师姐还在跟叶梨花的胎光较劲。 似有所感,碧云心中烦躁无比,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 几乎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就差临门一脚,居然会因这种意外硬生生拖到现在,碧云想不通,叶梨花的魂究竟有什么毛病? 高热高温下炼了好几天,象徵着胎光的那团清气变得只有原先一半大,并不是融进了炉子里,而是从炉盖中逸散了出去,任碧云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将它们再次凝聚成团。 碧云怀疑这一半胎光是受到感召,回归本体去了。离远了要散,离近了要跑,碧云拿它没法,心中憋屈得要命,恨不能把自己也投进炉里。 她两眼布满血丝,已被耗尽了耐心。 第64页 得上勐药才行,这一魂她炼定了! 碧云深吸一口气,张开手掌,五指成爪,盖在自己头顶上。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汗如雨下,因虚弱而半跪在地。 竟是生生抽出了自己一半胎光。 以魂融魂,这是她刚才灵光一闪想到的办法。她要将自己的魂作为融料,去炼化叶梨花的魂! 第31章 碧云确实炼出了一颗丹,色泽低调,几近透明。 顾不得效果如何,碧云直接一口吞下,随后打坐运转周天,将其吸收。 很奇妙的感觉。她的魂力和修为并没有像想像中那样得到提升,可体内确实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大量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她看到了曾存在于叶梨花脑海中的画面。 电脑,网际网路,函数模型,机械能守恆定律,高校招生考试,助学金,贷款......都是些什么? 像是在翻开一本陌生的书,碧云被动地接收到这些信息,可却无法理解其中含义,反而被这不断涌来的精神冲击搞得无所适从,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欲裂。 好在,只要控制住自己,别刻意去想,就能暂时摒除这些记忆碎片带来的影响。 碧云咬着牙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走出洞外。 手搭在额上,她挡住阳光,看向更高处。 她确信,叶梨花的一半胎光已经回到了本体,因为此时此刻,她竟然能感受到叶梨花所在的位置! 就算碧云看不见叶梨花的样子,听不到叶梨花的声音,也能掌握她的动向。一分为二的胎光让两人产生了某种联繫,碧云不知道叶梨花是不是也能反过来感知到她。 而且身体比从前轻盈了不少,莫非也是吸收了叶梨花胎光所带来的影响?碧云经脉中下行的浊气少了许多,顺滑的清气正源源不断涌入体内。 「彩云,彩云!」她唿唤着师妹的名字,声音在空荡荡的山谷间迴荡,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她当然察觉到阵眼已破,虚妄的镜像空间果然没能撑住太久,哪咤没有找上门来,是否说明她暂时还是安全的? 喊了两声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发出这么大的动静,但彩云的不知所踪让她有些慌了手脚。要知道这个师妹平常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自己身边,很少有单独行动的时候。 趁哪咤还没找来,碧云明白自己现在应该立马离开干元山,可她怎么能弃师妹于不顾? 她们是一起来的,自然也该一起走。师妹玩心虽重,关键时刻却不是那种拎不清的,迟迟不归,必定是出了事。 碧云轻轻吐出一口气,最终还是来到金光洞附近,希望能在这里找到彩云的行踪。 她感知到叶梨花就在洞中,哪咤一定也在那里。现在这个距离很危险,她不能再近了。 地上有一道拖行留下的长痕,约莫有一人宽,直通到洞门口。这道痕迹的形状很不规律,周围还延伸出了许多细小的沟壑,像是线条粗狂的写意画。 碧云蹲下身,磨挲着泥土外翻的地面,几乎能想像到被拖走的人当时是如何剧烈挣扎的,那些细细的凹痕大概是她用指甲留下的,泥土中甚至混杂了淡不可察的血迹。 心痛难以自禁,碧云的唿吸不可控制地变得急促起来。 眼下形势很明了,她可怜的师妹逃脱不能,已被哪咤捉进洞中了! 碧云很清楚,自己就算闯进去也讨不到好,金光洞是太乙真人的地盘,连石矶娘娘都不是太乙对手,她又怎能有一战之力。 炼化叶梨花的魂是为了拿捏哪咤,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结果反倒因此让师妹陷入这等险境。 碧云不甘心,上天为何从不肯偏爱她们,按照原计划本该能成功的,中途偏偏出了岔子,让她没能按照预想的进度将那胎光炼化!若非叶梨花魂象蹊跷,她早该带着师妹离开了! 她的手指深深陷入地面,指甲断裂带来的痛意让她清醒了些。 彩云生死未卜,死的可能性远大于生。 是取是舍,该下决断了。 为救师妹走到这一步已是极限,碧云心中又痛又恨,最后看了洞门一眼,使出土遁术,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干元山。她不敢回头,也不敢慢下来,怕自己会一时冲动,因感情用事而做出错误的选择。 但凡有一丝希望她都会去做,可师妹已经没有活路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她活着,迟早有一天,她会连着师妹的份一起,让李哪咤血债血偿! 对了,还有叶梨花。有今日局面少不得她从中助力,一起和哪咤去死吧。 借土遁到了陈塘关,站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碧云流着泪大笑。 是她赢了,她得到了叶梨花的胎光,哪咤再下不了手杀她了! - 金光洞内。 在哪咤一脚踢开酒葫芦的时候,叶梨花的意识就已恢復了大半。酒香入鼻,让她更加体会到了感官回归的幸福,终于又能真真切切地感知到这个世界了。 奇怪的是,她所感知到的不仅是眼前的所见所闻,还有更远的地方。虽然看不见,但她就是知道,有个人在附近,并且正在朝金光洞的方向走来。在洞前停留了一会儿,那人又离开了。 无法理解这种现象,叶梨花心里冒出一连串问号,决定先致力于让自己能开口说话,再去问问哪咤这是怎么个事。 第65页 如同植物人做康復训练,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她刚开始恢復意识时依旧动弹不得,经过不懈的努力,眼珠能做轻微转动了。 这具久不运作的身体似乎不太适应魂魄的归来,叶梨花尝试了半天,还是没能开口说话,只好暂时做个摆件,留心去听太乙真人与彩云的对话。 听到太乙真人说石矶入了封神榜,她有点吃惊,不禁思考起封神榜的名额究竟是怎么拟定的,难不成神仙也有人情世故,可以走内部渠道? 说起来,当年叶梨花申请企业助学金,忙活半天才知道内部人员已经定下了,白写一堆申请书。不过封神榜和助学金名单自然不能相比,如果要叶梨花选,她愿意拿一百个企业助学金名额来换取上封神榜的机会。 对于她这种资质平常的小妖来说,能给天庭打工也是一种机遇。 叶梨花想入非非之间,彩云那边突然发出一声哀嚎。 很想扭过头去看一看,可叶梨花没法转动脖子。以这个恢復速度,想要做到行动如常至少得好几天。 彩云哀嚎是因为痛狠了,她不想在哪咤面前示弱,可混天绫越捆越紧,柔软的布料成了兇残的杀器,如巨蟒般绞得她动弹不得,骨头都发出哀鸣。 「真想让你也体会一番皮肉分离的痛楚,就像你对我娘做的那样......」哪咤声音放得很低,状似在与彩云讲话,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可我要你的皮又没有用,算了,还是给你个痛快。」 彩云面部扭曲,疼得发不出声音,心说这好像也没有多痛快。直到干坤圈一闪,毫不留情朝她的脑袋砸过来,竟是令她隐隐生出了一种解脱之感。她能做到的着实有限,许多事情都有心无力,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哪咤现在仍旧不知道师姐的存在。 因为太怕死所以把土遁术修炼到了极致,可到头来却主动送上了这条命,原来比起死亡,她还有更害怕的东西? 瞳孔中倒映出那即将夺走她性命的法宝金光,彩云最后在想,不知道师姐炼丹成功了没有,可惜她也没机会知道了。 干坤圈带着血迹回到哪咤手中,缩成手镯大小,而彩云已经没了唿吸,气绝身亡。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叶梨花更想转身看看发生了什么,这莫名沉重的氛围是怎么回事,彩云怎么不出声了,太乙真人怎么开始嘆气了?难道哪咤真给了彩云一个痛快? 靠在哪咤怀里,通过震颤的胸腔,她能感受到哪咤的心跳。没学过医,她不好判断这心率是稳还是不稳。 然后她闻到了室内逐渐扩散开来的血腥味。 好吧,看来彩云的确是死了。 叶梨花有些感慨,在她原先的设想中,幕后黑手是个一手遮天的大魔王形象,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小女孩。 可又忍不住想,若是换了她自己,恐怕也会跟哪咤做出同样的选择。这种情况下,她想不出比以杀止杀更好的办法了。 「师父。」哪咤打破沉默,「之前还有个人在跟她一起行动,与她伪装成一对夫妻。但我不能确定那是她的下属,还是同伙。」 「哦!」太乙恍然道,「石矶座下有两位童子,既然这位是彩云,那她应当还有个师姐,好像叫......碧云?你方才下手太快,该先问一问她的。」 哪咤无所谓道章:「问了她也不会说,有心的话她早该把那师姐供出来了。」 但不可否认,他刚才没能止住杀心,确认过魂丹是假的后,只想赶紧送彩云去见阎王。 现在回想起来,彩云这么鲁莽地跑到他面前来送菜,不像是挑衅,更像是为了掩护谁。得到了太乙的回答,哪咤心想果然没错,在背后主导这一切的另有其人。 并且夺走了叶梨花魂魄的,一定也是那个碧云。 哪咤当然不会以为碧云会傻傻待在干元山等死,一定已逃到别处去了。 拜别了师父,他准备往陈塘关去。左思右想,他觉得无论如何,碧云都会再回到陈塘关的,毕竟她为了实施自己的报復,对哪咤和陈塘关的恶意一直很强。 抱好叶梨花,熟练地准备起飞。哪咤跳上云头,视野逐渐变高。 然而下一刻,他猝不及防地踩了个空,脚下成形的云朵突然消散,他和叶梨花同时向下坠去。 叶梨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从自己被抱上云开始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土地对她的吸引力似乎比以前大了很多,身体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可她已足足好几天没有进食了,总不能是长胖了吧。 混天绫及时飞出拦在哪咤腰间,减缓了两人下降的速度。这个坠落的高度实在太低,给人留下的反应时间只有一瞬。哪咤调整了一下身位,将叶梨花护在怀里。 一声闷哼,哪咤的肩头被荆木刺穿。 他保持着这个躺下的姿势,把荆条从伤口里拔出来扔在一边,面露疑惑地看了看怀里的叶梨花,不禁思考起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点小伤无伤大雅,不过上次李靖也是刺的这个位置,旧伤刚愈又添新伤,以后能不能换个位置被捅呢。 最重要的是他的驭云术怎会退步至此,载一个叶梨花都载不动? 殊不知叶梨花全程都在无声地尖叫,目睹一根骇人的木刺穿过哪咤的肩膀,离她的脸只有几厘米。要不是哪咤在空中突然把她换到了另一边,被刺穿的可能就是她的脑袋! 第66页 「下雨了?」哪咤突然感觉到有水滴在他脖子上,抬眼一看,万里无云,太阳亮得很嚣张。「奇怪,哪里来的水......」 这时他想到了什么,把叶梨花往上捞了捞,好跟他面对面。而叶梨花被迫以一个平板支撑的姿势趴在他身上,接受哪咤的审阅。 哪咤震惊无比:「叶梨花你眼睛流水了,不是,你哭了!」 不知何时她眼眸中泛起缥缈的水雾,泪光盈盈,透过湿润的睫毛他们对视。 听到哪咤的话,叶梨花也很震惊,她居然哭了! 眨了眨眼睛,她视野重新变得清晰。叶梨花归结于这是感动的热泪,好兄弟哪咤捨己为人给她挡伤,她怎能不有所表示。 哪咤一愣:「你还会眨眼啊。」 干脆捂住她的眼睛,感受到叶梨花的睫毛像羽毛一样在掌心纹路间扫过。哪咤闷声道:「你不会看得见吧。」 本以为叶梨花被抽魂之后眼睛就成摆设了,没想到还会流泪。莫非是看到他受伤,潜意识里产生了怜悯之情,忍不住可怜他? 幸好被捂住的眼睛不是嘴,叶梨花的嗓子有所恢復,在一股剧烈的想说话的冲动之下,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哪、咤、笨、蛋。」 第32章 叶梨花恢復了意识,这无疑是件好事。 但她目前无法做到行动自如,所以暂时还是由哪咤来背着她。因无法腾云,他们的速度慢了许多。 「应该是这么个情况,你的胎光没有完全回来。」哪咤解释道,「你即便恢復意识了也很虚弱,正常来说不会这样的。」 「喔,看来那个碧云忙活半天,倒没有空手而归。我所感知到的另一个人就是她吧,毕竟她劫持了我的魂质。」 「你的一半胎光很有可能已经被她吸收或者炼化了。虽相隔甚远,却能感应到彼此,同源的胎光令你们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繫,不能腾云多半也是受此牵连,你被碧云的体质影响了。」 叶梨花很乐观:「这种状况肯定也不是她乐于见到的,既然我能准确定位到她所在的位置,岂不是很方便我们找到她,然后把她咔嚓掉。」 「碧云大费周章得到你的胎光,总不会是为了让自己处于险境。杀掉她,恐怕对你会有难以估量的影响,最坏的情况是,你会跟她一起死。」 「但她只得到了一半胎光,不是全部。这明显不在她的预料范围内,形势已经不再被她所主导了。」 哪咤脸上露出点笑意:「你倒很想得开。」 叶梨花一本正经道:「不要把她想得太聪明,我觉得她就是个脑子不好的小孩,看似是为了报復你而苦心筹谋多年,但在我看来嘛,她似乎一直更加享受杀人的乐趣,有点本末倒置了。」 「行,以这个速度我们最迟明早就能赶到陈塘关宰了她。」 身旁景物正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后退,显然哪咤并没有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不能驾云,他自有其他神通可以带叶梨花离开。 一步十步,莫非是移山缩地之法?叶梨花想问问哪咤为什么不用风火轮,那个应该更快。 她暗示道:「你有没有什么法宝可以用来赶路?」 「我没有,我师父有。」哪咤兴致勃勃道,「风火二轮,上天入地日行百里,不仅能用来飞,还能辅助战斗,但我师父出行一向是用仙鹤当坐骑,没见他用过这个,还不如送给我。」 原来这个时候还没送......叶梨花心道别急,迟早是你的。 与哪咤说的一点没差,第二天,旭日初升时,他们已经回到了陈塘关。 像同极相斥的磁铁,叶梨花能感知到,原本碧云就在九湾河不远处,可随着他们逐渐接近,碧云开始朝着离他们相反的方向移动。 「她跑到山上去了。」叶梨花俨然一枚人形定位器,「快,快,你也去山上,她逃你追,她插翅难飞。」 「好。」哪咤一跃而起。 碧云会土遁,且速度不慢,东窜一下西窜一下,绕得叶梨花头晕,有种打地的鼠既视感。 「她又下山了!」 「好烦人啊她!」 「现在这个移动方向,欸欸,哪咤,她好像要往你家去。」叶梨花不懂,这是几个意思,当金咤和木咤是吃素的吗? 碧云没有傻到自投罗网的地步,她只是从李府门口路过,而后又匆匆逃走。 沿着与她相同的行进路径,哪咤与叶梨花也后脚赶到了李府门前。奇怪的是这里不似平日里那般府门紧闭风丝不透,反倒门户大敞,里头吵吵嚷嚷的。不过两人都正忙着,实在没空进去坐坐。 「你个逆子,还知道回来!」 李靖从里面气势汹汹地扔出一把剑,被一脸莫名的哪咤反手捏住剑柄,扔了回去。 「老头你干什么,犯病了?」 凛冽的剑风削掉了他一截鬍鬚,李靖气得浑身发抖。 「作孽,作孽啊!」 见李靖直唿家门不幸,哪咤来了火气,「老头你别蹬鼻子上脸,说清楚,我又干嘛了?这几天我们可是连面都没见,你别神叨叨的。」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如今证据皆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李靖章眉毛眼睛都快拧成一团,指着哪咤骂道,「你打死了巡海夜叉,龙王以后再不会给陈塘关降雨了!你要是有心悔过,就跟我一起去东海,跪下认罪!」 第67页 「什么海叉?」哪咤眯起眼睛,「老头,别听风就是雨,现在我还有事要做,没工夫揍你。」 李靖好像气得要撅过去了。 金咤木咤一左一右架住李靖,嘴里说着父亲稍安勿躁,不约而同暗暗使力把李靖往回推。 「就让大哥来跟三弟解释,您休息片刻。」 木咤态度良好地将老爹带回了府中,兴许真是被气狠了,李靖眼不见为净,当真没有再出来。 叶梨花带着求知若渴的神情看向金咤。 「本来陈塘关这段时间还算得上风平浪静,谁料昨日突然出现了变故。」金咤满脸忧愁,向哪咤和叶梨花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话说,昨天夜里,有一渔民在九湾河边捡到一条大鱼。 这大鱼身上腥臭无比,早已死去多时。可它外形十分奇特,鱼脸是蓝色的,腮边有红须,摸起来触感类似于人的毛髮,而且它居然有一层薄薄的眼皮,乍一看就像人眼睛被安进了鱼眼眶里。 捕鱼为生的人,见过的鱼数之不尽,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鱼,体型硕大不说,人类特徵和鱼类特徵兼有,渔民猜测,这大鱼恐怕已有修为,能化人形了。 由于大鱼身上实在太臭,渔民将大鱼放在岸边,有意等太阳出来后晒一阵子,去去腥气。 正是涨潮的时候,浪花时不时往岸上拍,那鱼尸免不了要被水浇个一两回,只是没想到碰水过后,鱼的腥臭味居然消失了大半,随后一个虾兵从水里走上岸来,当着瞠目结舌的渔民的面,要将大鱼带走。 渔民大着胆子上前询问,才知道这鱼来歷不凡,竟是东海龙宫中的巡海夜叉。 「敢对巡海夜叉下手,你们凡人真是胆大包天,活该陈塘关滴雨不降。」虾兵看起来很生气,「巡海夜叉,即便有错也该龙宫来管教,轮不到凡人出手。」 听完金咤的讲述,叶梨花举手示意。 「我有个问题啊,这跟哪咤有什么关系。」 「不少人目睹了虾兵出水的一幕,但只有那渔民离得最近。」金咤摇头嘆息,「自然也只有他自己知晓具体的交谈内容,其他人只能捡个只言片语听。之后经渔民转述,杀死巡海夜叉的兇手是总兵府三公子,若不交出哪咤,陈塘关今后将再也不会降雨。」 叶梨花皱眉:「那个渔民,现在在哪里?」 「找不到。」金咤迷茫道,「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短短两个时辰不到,那渔民就消失不见,实在很可疑。现在为时尚早,消息还没有传开,但已经有少数目击者开始嚼舌根,猜测是哪咤为了不想让更多人知道真相,将渔民连夜灭口了。 陈塘关连年旱灾,今又得此噩耗,百姓心里有了怨气。若继续不降雨,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场灾难。 「之前有百姓失踪,也有类似流言传出来,说是哪咤干的。」叶梨花指出,「或许是有人嫁祸给哪咤,依我看碧云的嫌疑很大。」 三人成虎的故事她不是没听说过,谣言一再重复,假的也会变成真的,更别说哪咤在百姓心里本就不是什么伟光正的形象。 金咤:「碧云是谁?」 叶梨花:「说来话长......」 「这次不一样。」哪咤踢开脚下石子,看起来有点心烦意乱,「我好像确实打死了条鱼,不过是它先来惹我的。」 碧云的事还没解决,又冒出个巡海夜叉。 「不行,我得去龙宫一趟。」哪咤把叶梨花放下来,「梨花,你跟金咤一起去逮碧云,分头行动。还有这个干坤圈你带着,防身。」 哪咤把手上的金镯撸下来递给她。 「哦哦......」叶梨花有点懵,爬到金咤背上,接过这沉甸甸的法宝,又问道,「不过你真的把夜叉打死了?你确定他当时断气了?」 「不好说,我就记得揍了它一顿然后用它打了个水漂,要不是突然冒出个什么虾兵,我都快把这茬给忘了。」 哪咤转身欲走,李靖暴怒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你去哪里?」 「老头别装聋,你不是都听见了,我要去龙宫啊。」哪咤脚下生风,聚起云雾,「总要把事情搞清楚。」 叶梨花勐地想起,她所熟知的民间传说里的那个哪咤,就是闹海屠龙才闯下大祸,可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她也无法预料。 如果在这个时候阻止哪咤,会不会出现变数,如蝴蝶扇动翅膀引发一场未来的龙捲风,在一系列连锁反映下就此改变哪咤的命运轨迹,害得他失去借莲花重生的机缘,甚至无法成神? 不,至少在她看过的穿越剧里,没有一个人能成功改变歷史的。在穿越过来的时候,穿越者就已经成为了歷史的一部分,任何试图改变歷史轨迹的行为都成了推波助澜。 此刻叶梨花比穿越剧主角更加迷茫,因为这个怪力乱神的世界并没有严谨的史书可供参考。 眼睁睁看着哪咤一头往未知的旋涡里扎去,叶梨花不知道怎么做对他才最好。 最终只是憋出一句: 「悠着点,最好别抽龙筋!」 哪咤回头看了她一眼,告别似的摆摆手,不知有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目送他远去,叶梨花恹恹地收回目光。 「走吧金咤,我们去逮碧云。」她有气无力道,「现在往东南方向走,不要驾云。」 第68页 「哦,好的。」金咤下意识听从指挥,走出两步后忍不住再次发问,「可碧云究竟是谁啊?」 「说来话长......」 一番解释后,金咤大致知晓了他们在干元山的经歷,难怪叶梨花走时生龙活虎,回来后却变得如此虚弱,原来一半胎光让人给抽走了。 深知胎光的重要性,金咤愤怒道:「这碧云童子真是可恶!」 而且害了陈塘关这么多百姓,已不是轻飘飘一句有苦衷就能辩白的了,如此人间恶魔,必不可轻易放过! 他背着叶梨花飞速前行,叶梨花能感觉到与碧云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拉近。 手上的金镯圈口太大,总是从手腕上滑落,叶梨花心里默念,变小,变小。干坤圈不为所动,挑衅似的亮了亮。 法宝认主,不受她驱使也正常。不过现在叶梨花心情不好,贴着干坤圈低语道:「混天绫比你听话多了。」 话毕她一把将干坤圈塞进前襟,不再试图跟它较劲,任它在里面闪成电灯泡也不为所动。 「梨花你在跟谁说话?」 「在跟干坤圈说。」 金咤沉默了一瞬,随后有些犹豫地提出担忧:「不过梨花,你那一半胎光该怎么夺回来?」 「不知道,先杀了她再做打算吧。」叶梨花趴在金咤肩头,风吹得她有点头痛,「碧云这个死小孩,她完了。」 第33章 碧云显然逃跑经验丰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快要逃出陈塘关了。 叶梨花觉得自己像是在追一只滑熘熘的老鼠,与碧云离得近时能她精准感知到碧云在哪个山头的哪棵树下,离得太远就只能判断出大致方位。 因此断然不能拉开距离。 「这场追逐战还是早点结束比较好,拖久了恐生变故。」脑子转过弯来,叶梨花对金咤说,「我有个想法,金咤,不如你把我放下来,然后驾云去追她。」 金咤一愣,随后立刻心领神会:「好。」 他给了叶梨花一张传音符,这样即使她不在身边,也能为他指明方向。 碧云总能避开他们,就是因为能感知到叶梨花的接近,如今叶梨花干脆留在原地,碧云果然乱了阵脚,无头苍蝇似的反覆变道改向,却不敢停下来,生怕被包抄。 「西北方向,偏西一点......」 「西南,西南偏西!」 「又是西北了!她位置变高了很多,应该是在往山上跑,想利用树木当掩体。」 然而叶梨花也体会到了与金咤分开的不便之处,那就是她虽然能感知到碧云所在的位置,却不知道金咤此刻离碧云有多远。 驾云可比土遁快得多,想必这两人已经很接近了。 有种隔靴搔痒的无力感。碧云和金咤正在做同向非直线运动,而叶梨花痛恨自己当年在数学课上没有把追及相遇问题学好一点,无法为金咤提供更加精准的指引。 金咤:「西北方向有好几座山,不知道是哪一座?」 叶梨花也不好确定,于是她提出了一个建议:「金咤,你能不能搞个结界把几座山全都围起来?先困住碧云再说。」 「可以是可以,但范围越广结界效力就越弱,不一定能截住五行遁术。」 「你就在结界外盯着,谅碧云也不敢立马露头,拖住她片刻足矣。」 叶梨花心想,就趁此时,她闪现过去正好打碧云一个措手不及,来个精准的瓮中捉鳖。 摸出干坤圈,叶梨花又开始默念,变大,变大。 受碧云影响,她体中浊气增多,无法腾云飞行。可转换一下思维,这手中的干坤圈何尝不能成为一款新型载具,它不是很擅长远程攻击吗? 「碧云把哪咤坑那么惨,你难道不想为你主人报仇?」她晃了晃干坤圈。 「虽然我不是你主人,但现在我们目标一致,是时候让她见识一下,我们热血沸腾的合体技了!」叶梨花将干坤圈高高举起,做出标准的扔铅球的姿势,「准备好,要上了!」 朝着碧云的方向,她要将干坤圈投掷过去。 干坤圈闪了闪,大概也明白事急从权,很识时务地开始变大,圈口从碗底大小变得有水桶那么粗。 叶梨花手臂一沉,感觉自己像扛了枚炮弹,这具羸弱的身体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但她咬牙坚持着,没有放下手,原地转了两圈蓄力,干坤圈脱手而出,向着她想像中的落点飞去。 与此同时,她手指延伸出一截树枝,在干坤圈脱手的一瞬间缠上了圈身。 这顺风车不太好搭,叶梨花在空中苦涩地笑,果不其然,胳膊脱臼了。 幸好干坤圈向来是速战速决,几乎飞出了残影,成功在叶梨花脱力之前将她送到了目的地。 叶梨花手臂又痛又麻,头昏眼花地摔在地上。 「好好好,干坤圈,干得好。」她一边给这法宝送上表扬,一边把自己脱臼的手臂復位,曾经看哪咤给她接过一回,也算是有经验了。 金咤低头看到了她的身影,有些吃惊,没想到干坤圈还能这么用。 这个距离......叶梨花能非常精确地感应到,碧云正藏在半山腰的土堆里,并且在察觉到她赶过来后,立即朝着反方向逃走。 来不及歇息,她再次举起干坤圈。 已经离得这么近了,她不信还扔不准! 碧云明白自己被逼入了绝境,若冒险强行冲破结界,就会被空中的金咤发现,可若待在结界中,哪怕躲得了一时半会儿,也迟早会被干坤圈砸中,这法宝的攻击范围不小,即使擦身而过也可能会被震碎内脏! 第69页 一回生二回熟,叶梨花扔了几次不中,但逐渐找到了手感。 最后一次,她闭眼凝神感知碧云的前进方位,预判她的逃跑路线,然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抡起手臂,迅速扔出干坤圈,用力到脖子都冒出了青筋。 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叶梨花的体力槽几乎被耗空了。 上天不负有心人,山林间传来一声惨叫,她心脏狂跳起来,精神为之一振——打中了! 可惜干坤圈的杀伤力与投掷者力道成正比,这一击没能即刻将碧云砸死。 循着声音,金咤一个俯冲,揪住碧云的衣领,将她从土中一把捞出。 身受重伤的碧云无力反抗,像小鸡仔一样被掠到半空,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淌下。 金咤将她扔在叶梨花面前。 被干坤圈圈住,碧云无法逃脱,满目怨毒地看向叶梨花。 「你不能杀我。」她咳嗽不止,却勾起嘴角,「叶梨花,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金咤这才发现,叶梨花捂着嘴,鲜血正从指缝中溢出来。 「碧云受伤会影响到你?」金咤大骇,赶紧给她灌输灵力。 「当然。」碧云接话道,「我死了,叶梨花也别想活。」 「只是会受影响而已,谁说我的命和她的命就绑在一起了,她在唬人呢金咤。」叶梨花摆手,「从这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一个字也别信。」 「但......这种情况下贸然杀了她,会发生什么也说不好。」金咤犹豫了,「要不把她带到我师父那里,看有没有法子能把你的胎光分离出来。」 叶梨花:「......哦,好吧。」 金咤背起叶梨花,拎着碧云准备往五龙山去。 碧云垂下头,露出得逞的笑,只要没死,她就有机会逃脱。 然而下一刻这笑意凝固在了脸上。碧云唿吸一滞,难以置信地抬头,看见一脸纯良的叶梨花伸出手,做了个攥紧拳头的动作。 干坤圈看懂了指示。 圈口内缩,带着不容抵挡的巨大力道,将碧云挤压到肋骨根根断裂,五脏六腑全移了位。她喉咙中发出呵呵怪音,嘴巴一张一合,不知是想说些什么。 「梨花!」金咤瞳孔一缩。 「你看,我就说她在唬人。」叶梨花边吐血边比出一个「ok」的手势,但又觉得金咤可能看不懂,于是转而比了个大拇指,「虽然胸中气血翻涌,可我远远没有到要丧命的地步。」 「......没事就好。」没想到叶梨花也会有这么冲动的时候,简直莽得跟他三弟如出一辙,金咤惊魂未定,苦笑道,「你吓死我了。」 碧云还未断气,多年来被丹药改造过的身体让她在死前能多撑一会儿,比寻常人多了个说遗言的时间。 她不甘心,好不甘心,难道叶梨花不怕死吗! 「拿着鸡毛当令箭,想威胁我,啧啧。」叶梨花正跟金咤吐槽,「依我看,那胎光她根本没有炼化成功,否则怎会有这样的副作用,竟能让我找到她的位置。」 其实叶梨花出手的时候,并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死。她面上一直压抑着愤怒,实则心底已经快要被气疯了。被莫名其妙夺走了一半胎光,兇手居然还想用这个来控制她! 那一瞬间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叶梨花忿忿地想,死就死呗,反正在这个世界能投胎转世,她积了功德,下辈子投胎成天天吃山珍海味的大小姐,碧云只能投胎成山珍海味。 金咤认真地点点头:「害人终害己啊。」 垂死之际的碧云仿佛成了透明人,没有得到半点关注。她使出最后的力气反驳金咤的话:「没有......害人。」 叶梨花伸长脖子,对碧云道:「被你害死的人数以百计,都在地府等着你呢,不揍你一顿他们是没法安心去投胎的。」 「弱者活该......」这句话说到一半,碧云嘴里吐出一滩碎肉和鲜血的混合物,已是强弩之末。 叶梨花轻嘆一声:「蜉蝣之力犹可撼树,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这样想。况且按照你的说法,你现在比我弱,所以我捅你一刀是应该的了?」 她从金咤背上滑下来,走到碧云身边,俯身贴着她的耳朵道: 「还没有告诉你,石矶魂魄已入了封神台,你为她做的一切全是白费,因为她根本不在意你啊,碧云。」 说完叶梨花舒了口气,心道好险,差点忘了把这事说出来! 这话比补刀还管用,碧云睁大了眼,五指在地面犁出了浅浅的爪痕,指甲外翻,指尖血肉模煳。显然她情绪很激动,可一个字也说不出,嗓子彻底丧失功能,徒劳半晌,只发出小兽濒死般的唿号。 叶梨花差点被她抓住衣角,谨慎地后退一步。 看着碧云狼狈不堪的样子,叶梨花心情有点复杂。论畅快确实是有,然而在她心里,自己终究还是个生于法治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好青年,在现代生活的那些日子她连只鸡都不敢杀。 「你将哪咤视为一生之敌,可这么多年来他却未曾将你放在眼里。」叶梨花真心实意道,「从这点来说你还是怪可怜的。」 碧云脑袋一歪,彻底断了气。 「她死了。」金咤探了探她的鼻息。 一条道走到黑的小怪物,终于被送去见了阎王。 也许在这个世界很难做到独善其身,麻烦总是找上门来,这次解决了,下次又不知会从哪里冒出什么妖魔鬼怪......叶梨花有点想家了,窝在出租房里至少不用担心有妖怪破门而入。 第70页 「对了金咤,拜託你帮忙看看,我那一半胎光还有没有机会抽回来......」 对着碧云的尸身研究半晌,金咤迷茫地表示自己也看不出来,不过这具尸体腐烂的速度远超常人,可能是生前吸食了太多他人血肉,超出了自身承受范围,生气散去,便不能维持原本的形态。 很快,他们面前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在原本该是大脑的位置,散发出一阵似烟似雾的白气。 这白气并未消散,而是像受到吸引一般,悉数往叶梨花身体里钻去。 「这是?」金咤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叶梨花吐纳唿吸,只觉得一股汹涌的灵力在体内激盪,顺着经脉循行,向四肢百骸流通开来。她的体力迅速回升,手不抖了眼不花了,舒服得像刚泡了个温泉浴。 「金咤,金咤!」她难掩欣喜,拿干坤圈当哑铃,反覆确认自己的力气已恢復如初, 重新掌握自己身体的感觉太美妙,叶梨花恨不得就地做三百个伏地挺身再来两组蛙跳,现在的她能做到! 金咤看出了她的变化,猜测那白气可能正是被碧云夺走炼化了的一半胎光。他关切道:「可有不适?」 当然不会不适应,因为这原本就是属于她的东西。 叶梨花道,「不,感觉很好。」 刚说完「很好」,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她忍不住捂着脑袋嘶了一声,好像谁往她天灵盖扎了一针似的。 金咤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她:「怎么了?」 「脑子里突然多出一些我没见过的画面,这,这......」她拧眉道,「好像是碧云的记忆。」 金咤思考半晌,给出了一个合理的回答:「会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因为她的魂气跟你的交缠在一起了。」 「只能看到最近的一段记忆,而且不太连贯。」像是被抽帧了的电影片段,一幕幕闪回,搞得叶梨花的头有点隐隐作痛。 她以第一视角看到碧云一路逃窜,从干元山一直逃到陈塘关,目标明确,径直前往枯木林深处,挖出了一条大鱼的尸体,随后批上人皮装成渔民,故意让虾兵发现鱼尸,假意上前交谈,而后扭曲事实嫁祸给哪咤。 「那说明影响不大,人死后三魂七魄迟早都会消散,时间问题罢了。」金咤松了口气,「与你交缠过深的那部分魂气会散得格外慢些,不是大事。」 「但是,因祸得福,这让我看到了一些东西。」 叶梨花把看到的画面场景转述给金咤,正色道,「巡海夜叉的事,果然是碧云搞的鬼。趁流言还没有传开,我们得尽快将真相公之于众。」 金咤听得认真,眉头皱起又松开,不是三弟所为就好,可碧云为什么会跟巡海夜叉扯上关系,这点他想不通。 不过终究是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安抚叶梨花道:「放心,我会向大家说清楚,还三弟一个清白。那位受害的渔民,总兵府也会派人去安抚他的家眷。」 金咤总是考虑得很周到,叶梨花点点头:「好的。」 「梨花,你得在府中好好修养一阵,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了。」 「的确,你也需要休息,别急着回五龙山了吧。」 「那不成。」金咤笑道,「已耽误了这么久的修行,等陈塘关的事情解决,我就该回去了。不过比起我,木咤才是修行狂,你瞧着吧,他定是第一个走的。」 二人往李府去,金咤惦念着处理流言的事,先去找李靖了。 叶梨花则是回了内院,准备去自己的卧房。 转过游廊,她眼皮一跳。 门口蹲着个眼熟的傢伙,长腿半搭在石阶上,怀里抱着只瑟瑟发抖的猫。 不是哪咤是谁? 「你回来啦。」他迅速起身走到叶梨花身边,扬起的风里有血腥味。「看来我们两边都很顺利?」 随着哪咤起身的动作,他怀里的驺虞终于逃离了这个可怕的怀抱,随即转身蹿向叶梨花,顺着她的小腿往上爬,如愿以偿趴在了她的肩膀上。 其实哪咤也刚从龙宫回来,本想去找叶梨花他们,结果正好看到她和金咤在往回走,两人面上表情都很轻松,一看就是事情已经解决了。 于是他决定先到叶梨花门口等着,这样显得他快人一步! 「你恢復了?」他捧着叶梨花的脸左瞧右瞧,「先前瞧你印堂都发黑,现在倒是没有。」 「嗯,碧云已经死了。」叶梨花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你怎么会浑身是血,发生了什么?」 出血量这么大,哪咤身上却没有伤口,显然这不是他自己的血。 「噢......这里是干净的,没有浑身是血。」 哪咤放开了手,摊开掌心给她看,没有血迹,干燥温暖,指节修长,完全看不出方才就是用这双手把龙宫搅了个天翻地覆。 「谁说你这个了,」叶梨花紧张地追问,「你去龙宫之后,有没有做什么?」比如杀了某条龙抽了某条筋。 「我在那里遇到了一条叫敖丙的龙,长着银色头髮,珠光宝气的,打起架来会变回原身,像大泥鳅一样,好可惜你没有看到。」 「这么说来你们动手了?」 「泥鳅拿鼻孔看人,动不动就说凡人如何如何。」哪咤在空中挥出一拳,「看见他就手痒。」 「那他现在呢?」 「说自己是龙宫三太子,结果一点也不禁打。」哪咤嗤之以鼻,「我留手了,没把他打死。先前你不是让我别抽龙筋?」 第71页 不知为何,龙筋对哪咤果真有着非比寻常的吸引力,他觉得那东西特别适合拿来做腰带,够长够韧,亮晶晶滑熘熘的,挺好看。 「你怎么知道我想抽龙筋。」哪咤语气里还有点兴奋,「我都抽出来一半了,勐地想起你这句话,又给敖丙塞回去了,他求饶说一定会给陈塘关降雨的,安心等雨来吧。」 「啊?」敖丙居然没死,还松口说要降雨,叶梨花觉得事情的走向越发无法预测了。她抽了抽嘴角,犹疑道,「若敖丙说话作数,那是再好不过。」 木已成舟,只希望敖丙不要言而无信,赶紧积云布雨,结束陈塘关这场旱灾。但他勉强保下了自己的龙筋,估计需要一段时间养伤。 关于那场打斗哪咤说得轻描淡写,可下手肯定不轻,敖丙够呛能缓过来。 哪咤:「说说你那边的事?」 「你的干坤圈功不可没,能杀掉碧云多亏了它。」叶梨花将金镯还给哪咤,「另外,巡海夜叉的事是碧云搞的,金咤已经去解决了。」 「我说呢,龙宫那群虾兵蟹将看上去对那海叉的死并不在意,不降雨是因为......」哪咤又对着空气挥拳,「敖丙说凡人少喝两口水不是大事,你不知道他有多欠打,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脸已经贴到我拳头上了。」 第34章 碧云真正做到了「阴魂不散」,人都死得不能再死了,叶梨花却仍受她影响,无法驭云升空。 哪咤问道:「这种影响能消除吗?」 「能,但不知道需要多久。」 叶梨花有点郁闷,有种被蚂蟥吸住的感觉,费劲巴力地扯下来了,头还断在里面。 哪咤拍拍胸膛表示这事简单,若嫌恢復得太慢,随他上干元山,洗洗魂就好了。 他看着叶梨花:「等陈塘关降下雨,我就会离开这里,回师父那去。」 「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哪咤乌黑的眸子里添了点光亮,「你愿意跟我一起走?」 叶梨花露出个颇为谄媚的笑:「不是还得麻烦你师父帮我洗魂吗,当然得去。」 脑中浮现出太乙真人把她的魂抽出来的场景,加入皂角搓搓揉揉,用洗衣棒锤来锤去,最后过两道水,又是干干净净的一枚好魂。 「在那之后呢?」哪咤移开目光,「你——」 干元山风光喜人,上次去的时候没能好好赏玩一番,这次,叶梨花私心想多待一段时间,前提是太乙真人不要嫌她脸皮厚。毕竟没有别的住处,只能暂时借宿在金光洞。 实在不行,变成树往土里一扎,以地为床也不是不行。 「我想在干元山多待些日子,」叶梨花挠挠下巴,不好意思道,「不过,又要去叨扰太乙真人,两手空空地做客好像不太好,你师父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有什么不好,你去五龙山的时候,也次次给文殊广法天尊送礼物?」 叶梨花摇头:「我从来没跟天尊碰过面。」 「看来金咤师父比我师父更不靠谱,至少我师父偶尔会在洞府待着。」哪咤摆摆手,「反正,别拘谨,我师父一老神仙,想要什么没有,用不着送礼。」 想来也是,就算太乙真人有想要的东西,她也未必送得起。 「在我老家,去亲戚朋友家做客通常都得带点东西。」叶梨花露出回忆的神色,「但我没什么亲戚,朋友倒是有几个。」 「然后嘞?」 叶梨花只是随口感嘆一句,没想说太多,不过她看哪咤好像有点感兴趣,就继续说了下去:「同辈人送礼比较随意,我一般都送吃的。」 「我没有去朋友家做过客,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规矩。」 「不算规矩啦,好朋友之间随意就行,」叶梨花笑眯眯道,「只是我喜欢带吃的而已,进门就开始拆包装,最后有一半都进了我自己肚子里。」 叶梨花常常怀念老家的食物,一想到在这里永远不可能吃到可乐薯片泡面这种美味的垃圾食品,她不禁悲从中来。 「说起来,金咤木咤也要走了,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该饯行一场的。」 「怎么饯行?」 「通俗点说,就是喝点酒吃点肉,大家坐在一起吃东西。」 总绕不开「吃」这个字,民以食为天,从前叶梨花跟朋友们三两小聚,时不时就得找个馆子吃一顿。不过在这里,当妖当久了,叶梨花对食物的热忱几乎快要消失。 李家这几个未来神仙更是早已辟谷,颇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感,吃饭成了一种小众爱好。 叶梨花有点惆怅,「你们聚少离多,分别才是常态,想必饯行对于你们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偶尔来一次也不是不行。」哪咤淡淡道,「我是说喝酒吃肉。」 叶梨花愣愣地看向他:「嗯?」 事情不知为何演变成这样,四人坐在酒楼厢间,面前摆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分量不多胜在精緻。 说要饯行,金咤木咤欣然赴约,但显然他们对吃饭的热情不是太高,主要是尝个味儿意思一下。 至于酒是没有的,老闆说新酿的一批酒已经卖光了,现在缺水,他也很难办。 酒楼没有酒,叶梨花无奈以菜代酒,给大家一人分了一颗红烧肉丸,祝大家一路顺风。 「梨花,你呢。」金咤问她,「你要留在李府吗?」 第72页 「她跟我一起走。」哪咤嘴里还嚼着肉丸没吞下去,说话有点含煳不清,「她要去干元山住一段时间。」 「好。」金咤温和道,「如果梨花之后想来五龙山,我也是随时欢迎。」 木咤:「想来九宫山也行,风景不错的。」 叶梨花感动得要流泪了,这就是傍上大腿的滋味吗,感觉自己像被赡养的老人,在三个儿子家轮流养老。 点菜的时候老闆还建议他们多点一些,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吃这么点儿肯定不够。事实证明叶梨花比较有先见之明,桌上的菜有一半都是被她解决的,还有一半是被哪咤解决的。 金咤和木咤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但没有离席。如此轻松的氛围少有,厢间内被菜餚的香味烘得暖融融的,即便什么都章不做只是干坐着,也让人心绪安宁。 哪咤总是独来独往,很难得能与哥哥们吃一顿饭,金咤倍感欣慰,隔几分钟就要问一次还够吃吗,不够再点。 「够。」哪咤把一只鸡腿撕下来递给叶梨花,又撕了只鸡腿塞进自己嘴里,「刚刚好。」 「慢些吃,别噎着。」金咤笑得很慈祥, 哪咤直言道:「金咤,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们,好怪。」 凭心而论,厨师的手艺不错,这只鸡腿烹饪得恰到好处,外皮略焦黄,肉却一点不柴,一口咬下去满嘴油香,肥而不腻。 叶梨花吃得不亦乐乎,稍不留神,指尖沾上了油花。左瞧右瞧,没看见哪里有纸,倒是跟哪咤对上了目光。 很自然地,哪咤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又很快松开。叶梨花知道他是使了某种清洁的法术,因为当哪咤的手移开时,她的手指已经干净如初了。 「这些小法术真的很实用。」她发出感慨。 「你可以学。」哪咤冒出了新想法,「要不然你跟我拜入同门,以后你就可以一直住在干元山。」 「不可不可。」叶梨花面露惶恐,一口回绝,「说得好像太乙真人来者不拒似的,收徒哪是这么随便的事。」 太乙真人并没有收她为徒的意向,她若巴巴地跑去要拜师,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多尴尬。 哪咤没有身为天赋选手的自觉,只觉得拜入太乙门下很容易,那么叶梨花也可以去试试。 遭到拒绝,他并不失落,又道:「这些功法术数,更多是靠自己领悟,师父能替你解惑,多的却不能帮你。不想拜师的话,自学也一样,总有人能替你解惑,你没有师父,但任何人都可以是你的师父。」 「有道理。」 少了师门庇佑,却也少了师门束缚,叶梨花不缺时间,做个散修,乐得自在。总归她要求不高,没想过当天下第一,能过好日子就行。 是时候该为以后打算了,叶梨花决定多走一些地方,看看有没有适合久居的地带。不奢望多么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只愿别妖魔乱舞人鬼混战,安全最重要。 不知道她心里打的小九九,哪咤仍在兴致勃勃地跟她说拜师与不拜师的利害之处。 「能理解你不想拜师。」哪咤眨眨眼,意味深长道,「无拘无束嘛。」 「那你觉得太乙真人如何,拜入他门下你可曾后悔?」 意料之外的是,哪咤斩钉截铁道:「不后悔。」 「看来太乙真人是位很好的师父了。」 「他帮了我很多,并没有过多管束我。」哪咤郑重其事道,「虽然我总跟他顶嘴,但他的确是数一数二的好师父,你当真不想与我成为同门吗?」 眼看话题又要绕回来,叶梨花不得不再次表示,她暂时没有这个意愿。 哪咤问:「那你今后会一直留在李府?还是说你想去游山玩水?」 「不,呃,之后再说吧。」 「如果你想去四处游歷,可以叫上我。」哪咤状似无意道,「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沿途做个伴。」 想了一下这确实可行,身边有朋友陪着,旅途不会太寂寥,叶梨花笑了笑:「行啊行啊,我当你保镖。」 「我还以为会是反过来。」哪咤挑眉,「既然这样,那你可要多多修炼,保护好我。」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算得上是同龄妖中的佼佼者。」 「这我当然看得出来,你化形很快,灵智开得也早。」 叶梨花突然有点心虚,灵智开得早大概是因为占了穿越者的便宜,直接免去了这一步。 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把一桌菜吃得干干净净,盘底像被狗舔过一样干净,叶梨花本来还想说带点剩菜回去给驺虞吃,现在只能打包空气。 放下筷子抚着肚子消食,她舒服地喟嘆一声。好久没有吃得这么舒服过了,而且还不用她给钱。 哪咤财大气粗,直接拿夜明珠付帐,老闆是个识货的,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吃完这顿饭,木咤先行回了九宫山,如金咤所说,他的确是第一个走的。 金咤多待了半日,也准备回五龙山去。陈塘关最大的危机已经解决,不会再有人被掳走剥皮了。 「梨花,记得常通信。」金咤向她道别,「再见。」 走时他仍挂念着旱灾这回事,多年来百姓因缺少雨水过得很艰难,幸而地下水的开採令这场旱灾不足以致命,渴不死但不够喝,这就是现状。 听闻哪咤去揍了龙宫三太子,金咤震惊之余,又觉得反正事情不会更糟了,若能让雨水降下来,那三弟算做了一件好事。 第73页 「金咤走了喔。」哪咤用手肘去碰叶梨花的肩。 「你也会走。」 「但我比他够义气,我会带你一起走。」哪咤带着邀功似的神情,「李府就只有老头在家,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等我带你去干元山,拳打野猪,脚踢勐虎,保证你从早到晚都不会感到无聊。」 跟猪和老虎打架当然不会无聊,因为要忙着逃命。可叶梨花还是对哪咤口中的场景产生了一丝好奇,她没有见过老虎妖更没见过野猪妖,身为一棵树她的见识着实有限,急需拓宽知识面。 「在那之前,得先确保雨能降下来。」哪咤指天,「敖丙要是骗我的话他死定了,我会把他的龙鬚系成死结,再把他的尾巴塞进他嘴里。」 「他不会被你打得现在都没恢復意识吧。」 「毕竟是条龙,不该那么弱啊。」 话虽如此,哪咤自己也有点不确定,离开龙宫的时候敖丙确实奄奄一息,不过这都好几天了,号称水中之王的龙族一脉,应当早该醒来了吧,好歹也算个神仙,在天庭有神职的。 此时远处天空传来低沉的轰鸣声,叶梨花步伐一顿,「打雷了?」 「不像打雷,更像是牛叫。」哪咤看向那边,「敖丙挨打的时候,叫声就是这样的,或许是......龙吟?」 「刚说到龙,龙就来了,可巧。」 叶梨花忧心忡忡地看向哪咤,他已背过身去,微微蹲下身。叶梨花看懂了他的意思,熟练地揽住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 脚下生起云雾,两人瞬息之间便来到九湾河畔。 附近不少人都听见了这浑厚的龙吟,起初还以为是雷鸣,各个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兴奋地看向天空,结果雷和雨没见到,倒看见一条青色长龙盘旋而上,直冲天际。 叶梨花傻眼:「那是敖丙?」 「不,敖丙是银色的,青色的是他爹。」 「他爹在干嘛?」 「不知道。」哪咤把她放下来,「我去看看。」 叶梨花拉住他的袖子。 「怎么了?」哪咤偏过头。 「没事。」她放了手,认真嘱咐道,「只是想说,注意安全。」 第35章 青龙遁入云层之上,哪咤紧随而去,叶梨花无法窥见天上发生了什么,只能站在原地等待。 以为会等上许久,她蹲了下来,捡根树枝百无聊赖地在沙滩上画圈圈。 没想到仅仅一刻钟之后,哪咤便回来了。 他落地后紧皱双眉,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叶梨花:「干嘛这么严肃,看起来你们的交谈不太顺利?」 话音刚落,她余光瞥见青龙跌下云端,直直落入海中,掀起巨大的浪花。 「他要去天庭告状,这我能让他去?」哪咤有点苦恼的样子,「好说歹说他不听,只能把他扔回海里冷静一下。」 据龙王所说,敖丙至今仍在水晶宫中昏迷不醒。儿子伤重至此,敖广断不能容忍罪魁祸首还在陈塘关活蹦乱跳。 龙本就是自尊心极强的生物,哪咤此举相当于打了整个龙海龙宫的脸。 敖广又急又气,恨不能亲自上岸去总兵府捉拿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可他知道李靖曾在西崑仑学道,哪咤又拜师太乙,权衡之下,敖广决定上奏天庭。 想着天兵总有办法能收拾哪咤,结果刚到宝德门就被截住。哪咤踏住青龙后心,逼他回东海去。这下谈何告状,不仅儿子让哪咤给打了一顿,连他这个当老子的也没讨着好。 区别是哪咤下手收敛了很多,从抽龙筋变成了拔龙鳞。 回龙宫躺了两天,敖广心里是越想越气,他是布雨兴云的正神,怎能被小小一个总兵之子欺压至此,这状必须得告,不然他龙王威严何在! 与此同时,敖丙伤势终于有所好转,悠悠转醒过来,第一句话是让父亲赶紧去陈塘关降雨。 「这事先放一边。」敖广拂袖道,「你安心养伤,为父已经决定要与其余三海龙君一同去灵霄宝殿奏玉帝,捉拿李靖父子。」 「这......这,李哪咤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 「难道他还想与天斗?」敖广气得龙鬚都要翘起来,「他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差点被他打死,此仇焉能不报?听闻李艮的死也与哪咤有关,我们统驭水族,自然该做表率,这等顽劣之徒罪无可恕,你且看我治他。」 吃了教训,敖广这次上天庭低调了许多,将各海龙王齐约到灵霄殿,奏准玉帝,带了天兵下界去拿哪咤。 那是陈塘关一个看似再普通不过的清晨,阳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拨开云头倾洒大地。 叶梨花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黑云压城」,乌蒙蒙的云团聚在头顶,又湿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四海龙王擒了李靖到九湾河边,皆现出原身。青白红黑四条颜色各异的巨龙,看起来气势很足。 无异于神迹降世,周围群众纷纷围观,河岸边一片人声鼎沸,百姓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一人突然嚷道:「三公子来了!」 哪咤挤进人群,像利刃噼开水流那样,两边的百姓齐刷刷分立两侧,为他让出了一条道。他就这么顺利无阻地来到龙王面前,站在最高的一块礁石上,静静与敖广对峙了半晌。 他攥紧干坤圈,缓缓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与老头无关,你放了他。」 第74页 虽然平日里总和李靖过不去,但不得不承认此刻李靖是被自己所累,哪咤无意让他掺和进来。 李靖骂道:「逆子!」 这话不知听了多少遍,哪咤没理,径直转向敖广,看了看他身后的天兵,知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叶梨花在人群中,仰视着他,心里意外却也不意外。 「哪咤,你害得我儿好苦。」敖广龙尾巴一甩,身后掀起滔天巨浪,「为何冥顽不灵,不肯悔过!」 若此时从上方俯瞰东海,便能看到海面上涌动着奇特的方格形海浪,排列整齐,如同纵横交错的棋盘。 这是海流对撞形成的景观,美丽而危险。众生皆是棋盘之子,而敖广想掀翻这盘棋。 态度最先软和下来的竟然是李靖。 他悲怆地流下泪来,总算没再说些家门不幸之类的话,只看向哪咤,轻轻地摇了摇头:「收手吧,想想你娘。」 若李靖真想从龙王手中挣脱,也不是做不到。可他畏惧的不是龙王,而是天庭,打跑了一个会来十个,打跑了十个会来一百,龙王奉了玉帝旨意,他难道要为了袒护儿子与天庭作对? 哪咤看出了李靖所想,也听出了这便宜老爹话里的另一层含义——殷夫人的死与他没有直接关系,可确然是他射出的震天箭招致了祸端。 曾听叶梨花说起过,她的老家有句话叫君子论迹不论心,意思是不论动机,只论行为。哪咤心想,抽龙筋,拔龙筋,这些是他干的,抵赖不得。 松开干坤圈,他脸上露出一点微不可查的茫然来,随即又厉声问道:「敖广,你想如何。」 「我儿被你抽出一半龙筋,不死也残,至少要修养几百年才能恢復,更不用提你将我截在宝殿外打了一顿,是罪上加罪。哪咤,我不愿为难满城百姓,我们四海龙王来到这里,只想让你一人谢罪,若你同意,我可以放了你父亲。」 「可以。」哪咤很痛快地点头,「我与你想的一样。」 叶梨花喉咙发干,她隐隐猜到了之后将会发生什么,哪咤这等宁折不弯的性子,比起向龙王下跪磕头,他恐怕更愿意以命来偿。彩云碧云从来都杀不了哪咤,能杀哪咤的是他自己。 无论哪个版本的哪咤总是向死而生,命运这只强有力的推手不知不觉将一切推向无可挽回的地步。 叶梨花泪湿了眼眶,她有幸窥得先机却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难道,只要哪咤还是哪咤,就迟早会走到这一天吗? 果不其然,哪咤走上前去,拔出了李靖腰间的长剑。 小时候看动画片时,这是叶梨花最喜欢的桥段,因为意味着哪咤即将脱胎换骨。可现在他对于她来说不再是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影子,而是活生生的人。 在这片东海的上方,他们曾立下死生不渝的结拜誓词,当时只道是玩笑话,如今仿佛应验一般,哪咤当真要死了。 「哪咤!」叶梨花忍不住喊出声来。 听到了这声唿喊,他没有看她,反而悄悄给她传音。 「嘘,别让龙王注意到你。我走后,你得自己去干元山洗魂了,我师父是个好神仙,不会不管你。」 叶梨花说不清这是好是坏,以莲花重生的他会变得比现在更强,寿与天齐,法力无边,可作为人的哪咤就要消失了。听说自尽而亡的鬼魂会不断重复死前那一刻,若是真的,哪咤岂不是会很痛苦? 再想说话时,她的嘴巴像被封住了似的,说不出半个字,脚下也生根般动弹不得——哪咤居然给她用了定身术。 敖广道:「李哪咤,你独揽罪责,我也佩服这份魄力,你我恩怨清算过后,陈塘关的雨便会降下,我说过,不会为难百姓。」 李靖闭上双眼,久违地对小儿子生出一点怜惜来,心中一个声音在说那是他咎由自取,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那毕竟是你的儿子,骨肉亲情,如何消弭。 仿佛听到了他心中的话,哪咤突然开口了。 「这身骨肉,要先还给爹娘。」哪咤单手提剑,望天道,「虽然我娘已经不在了。」 「李靖,睁开眼,你看好。」 说完他利落地砍掉自己一只手臂,而后剖腹剜肠,森森白骨露出,吓得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是字面意义上的削骨剔肉啊。 哪咤对别人狠,没想到对自己更狠,自尽都不肯痛痛快快地一抹脖子,仿佛躯体是关押他的牢笼,狠狠毁坏方能解气。 目睹全程,众人对李府三公子不禁有了些改观,敢作敢当向来是个好词,哪咤还了条命,半点不拖泥带水,连曾经在李府门口扔菜叶的老头也不由得嘆口气,道了声可惜。 施法之人已死,叶梨花身上的定身术自然不再起效力,她重获自由,又可以动了。 哪咤自戕的场景比动画片里看到的要血腥很多,叶梨花心中酸涩,艰难地逆着人群走上前去,向哪咤伸出手。 然而她没能抓住任何东西。 浪花吞没了哪咤,连具尸身也没有留下。 大雨倾盆而落,波涛汹涌的海面重新变得平静,浪头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朵朵盛开的伞状水花,无边无际。 敖广践行了自己的承诺。 久旱逢甘霖,喜悦沖淡了悲痛,百姓们纷纷伸出手去,感受雨滴拍打在身上的滋味。 这样大的雨,在叶梨花印象中仅有两次,都与哪咤有关,一次迎他降生人间,一次送他脱离凡尘。 第75页 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李靖,她转身离去。 不要紧。她脸上雨水与泪水混作一团,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紧。 哪咤会回来的。 - 曾约定好一起去干元山,现在只剩叶梨花。 她走了三天,才走到干元山脚下,擦了擦汗,继续往上爬。 腿都开始发软,熟悉的牌匾终于映入眼帘,金光洞一如既往,门口长满了未经打理的杂草。 敲了敲门,门自动向两边打开,像是在邀请她进入。 顺着漆黑的石廊前行,直至视野变得明亮,叶梨花来到了洞府中。 只见太乙坐在五莲池边,神色肃穆。 「太乙真人,我......」她一时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 「哪咤魂魄飘荡到干元山,已告知了我事件全貌。」太乙沖她和蔼一笑,「好孩子,过来吧,我先替你清了胎光中的杂质,再来说哪咤的事。」 莫名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从容,这让叶梨花有些安下心来,乖乖走到太乙真人面前。 没有发生之前想像的那种把魂抽出来的场景,太乙只是把手放在她天灵盖上。 叶梨花觉得有点痒,但说不出来是哪里痒,体内那一缕不属于她的魂气渐渐被引了出来,消散在空中。 「就算我不出手,你也快要痊癒了。」太乙沉思状,「不过,孩子,探知到你的灵魂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叶梨花紧张道:「啊?」 「我感受到一股与哪咤相似的气息,或许是错觉。」太乙缓缓道,「但我还是想问问,哪咤曾经给过你什么东西吗?当然,我指的不是外物。」 太乙真人总不可能胡说八道,叶梨花闻言上了心,在脑海中仔细回想起与哪咤相处的点点滴滴。 哪咤确实送给她过不少小玩意儿,可那些应该都是太乙口中所谓的「外物」。 思绪一直回溯到十多年前,她还没化形的时候。 一脸冷酷的小孩握拳挤压伤口,将血液灌溉进泥土,他说,这是肥料。 「对了!」叶梨花一拍脑袋,「我突然想起来,哪咤给过我他的血,这算外物吗?」 将那日情景向太乙真人细细道来,他瞭然地点点头:「恐怕就是这个原因了,精血之气能助你更早化形,稳固神魂。」 「原来如此。」 叶梨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犹记得当时哪咤想要一根最漂亮的树枝,早知道就给他了。 「真人,既然说起哪咤,请问,他的魂魄如今在哪里呢?」 「就在洞中,」太乙指了指五莲池,「他的魂魄无所依託,暂附在这莲花之上,需得先养一养。」 叶梨花松了口气,莲花好啊莲花好,清心降火。 按照目前的状况来看,哪咤復活是迟早的事了,她总算放下心,走到池边,摸了摸最大的那一朵莲花。 淡粉色的花瓣触感丝滑,堪比上好的丝绸面料,摸完之后甚至手留余香,经久不散。不愧是神仙水餵出来的花,即便并非花期,也开的正艷,一年四季都不显颓势。 叶梨花不知道哪咤是否看得见她,毕竟太乙真人说他需要养一养。孤零零一个魂大老远飘过来怪辛苦的,现在可能正处于沉睡状态。 「孩子,你和哪咤是好朋友吧。」 「是的。」 「若你愿意,这段时间可以留在金光洞中陪着他。」 「那......叨扰您了。」 太乙笑道:「随意些,看看哪咤那小子,从来不会这么客气。」 莲花轻轻摆动,不知是不是叶梨花的错觉,这花好像比先前的颜色更艷了些,绽放的幅度也更大了。 太乙对她说:「大概是你受过他精血之气的缘故,待在他身边时,多多少少对他的魂魄有些滋补的作用。」 叶梨花有些意外:「还能这样。」 好吧,反正也是託了哪咤的福才早日化形,她不介意当一回充电宝。 在金光洞一待就是两三天,花瓣的颜色越来越深。 满室花香,红莲似火,可叶梨花对着它絮絮叨叨时,仍旧得不到半点回应。 「难道要这样才有效?」叶梨花考虑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在自己掌心割开一道小口,学着当初哪咤的样子,挤出来几滴血,「还给你了,肥料。」 如今大家都是植物,互相体谅一下啦。 叶梨花想得没错,这肥料果然很有效。 当晚,莲花就神气十足地昂起头,抖了抖花瓣,发出哪咤的声音: 「师父!」 太乙闻声,从另一间石室中慢悠悠走出,见莲花正在池子里左摇右晃,他脸上浮现出些许讶色。 池水洒得到处都是,这朵不老实的莲花想要爬出池子,却忘了自己现在没有腿。 太乙乐道:「孩子,睡得可好啊?」 「不太好,我好像听到叶梨花的声音。」 「看看身旁,你的好朋友正在池边陪着你呢。」 哪咤扬起花朵脑袋,发现自己旁边多了个硕大的瓷缸,里面栽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梨树。 「她怎么变回原身了!」 「白天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太乙真人道,「梨花这傻孩子,给你餵了口血,反而搞得自己神魂不稳,我赶来时,她躺在榻上,已经失去了意识。」 莲花急了:「失去意识?有大碍吗?」 第76页 「我助她变回了树身,养在仙土中,不多时便能醒来。」 「要睡多长时间?」 「几天,几年,或者几十年,都有可能。」 「这么久!」 「不久。」太乙摇头,「就算几十年,也只是弹指一瞬间。」 行,哪咤心想,他等得起。 「那我有什么办法能变回人形吗,这样好不方便。」 「重塑肉身的方式不止一种,你可以託梦给你的家人,让他们为你建造行宫,受几年香火,方可重回人间。」 莲花沉寂了下来,每一片花瓣都静止不动,仿佛在思考太乙话中的可行性。 想了想,如果殷夫人没有死,他可能会託梦给她。 不过……算了,都已经割肉剔骨还与父母,他不愿再麻烦他们。 「师父,还有没有其它方法,更快的?」 第36章 再次睁眼时,叶梨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来自记忆深处的,书本淡淡的油墨味儿,以及粉笔末散发出的劣质石灰的气味。 环视四周,她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咬了咬舌尖,轻微的痛感让叶梨花陡然清醒过来,这是又穿越回来了? 奇怪,为什么要说又。 脑子里那点迷茫的思绪散去,叶梨花只觉得刚刚好像做了场光怪陆离的梦,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在心头滚了一遭,仿佛还未从梦中的情绪抽离出来,想必是十分精彩动人的一场白日梦。 试图回想,却记不起任何内容。 梦就是这么缥缈的东西,她不再深思,转而看向前方的讲台。上课睡觉是违反课堂纪律的行为,希望没有被老师发现。 同桌悄声道:「发什么呆啊,泰老师提问点你名了,快点站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勐地站起身,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嘎吱」一声。 「泰老师,您刚刚问了什么?」她坦诚道,「抱歉,我走神了,所以没有听清。」 讲台上的小老头慈眉善目,并没有生气,而是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我问的是,地狱一共有几位阎王。」 「六、七、八......」数着数着,叶梨花自己也不大确定,「九个?」 「差一点。」泰老师遗憾道,「实际上,是十个。」 虽然没有回答出正确答案,但老师还是让她坐下了。 后方传来窃窃私语,叶梨花竖起耳朵听,发现是彩云和碧云在嘲笑她——这都不会,当什么课代表啊。 叶梨花愤怒地转过身:「你们俩闭嘴。」 彩云翻白眼:「就不就不。」 叶梨花看这两人不顺眼很久了,尤其旁边那个碧云,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背地里却不知道给她下过多少绊子,上次还偷走了她的钥匙,害她差点回不了家! 叶梨花心里恶狠狠地想,等下课一定要找彩云和碧云谈谈,新帐旧帐一起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下课铃就适时响起。泰老师二话没说,拿着保温杯和课本,风一样地离开了教室。 「别来惹我好吗,」叶梨花不再压制音量,心平气和地对姐妹两人说道,「否则我会杀了你们。」 这句死亡威胁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会想到杀人呢,付诸实践的话她岂不成法外狂徒了?这样不好。 于是叶梨花改口:「否则我会把你们的头拧下来。」 身旁的李无笑嘻嘻地说:「梨花消消气,她们的头已经没啦。」 「嗯?」叶梨花看向同桌,愣了一瞬。 离得太近,她嗅到了同桌身上淡淡的莲花香。这臭美的小男孩还喷香水?叶梨花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李无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个篮球,正被他抛来抛去。 与此同时彩云大哭起来:「我的头呢!」 不得了,几句话的工夫,彩云的头居然真的消失了。 李无把两个篮球往后一扔,准确命中垃圾桶。 他一摊手:「不知道啊,你们去楼下找找吧,可能掉到操场上去了。」 没有头的碧云和彩云互相搀扶着,一前一后钻出窗外,当真要去操场上找头。 叶梨花看呆了,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李无托腮道:「她们找不到的,别管她们了。」 「哦。」 「收拾书包吧,我们该回家了。」 话音刚落,场景变幻到一条林荫小道上。 叶梨花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往家走去,李无则始终走在她旁边,保持着与她相同的走路速度。 她感到奇怪,问李无:「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走?」 「因为我们住在一起的啊。」 「你跟我一起住,我外婆呢?」 「梨花,你迷煳了吧。」李无莫名其妙道,「你早就不在你外婆家住了。」 「......是吗,我忘了。」 原来如此,叶梨花心里忽感难过,她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天天粘着外婆。 李无继续道:「你回不去你外婆家,我也回不去我妈妈家,所以我们才一起住的,已经很久了。」 叶梨花嘆了口气,「最近记性好像不太好,总是忘记重要的事。」 「没关系,如果有重要的事,我会告诉你。」 「好啊,谢谢你。」她安下心来。 第77页 两旁的景色雾蒙蒙的,叶梨花没戴眼镜,瞧不真切,只隐隐看到几家小餐馆紧闭店门,路边矗立着明暗交错的gg牌。 与李无一起,慢慢悠悠回到了家,她打开书包,拿出今天布置的作业。 叶梨花抱怨道:「今天作业有点多哦。」 书本封面的绘图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书名用烫金字体标在了顶部——《腾云的原理与实践,及相关技能培训》。 翻开书页,她捏着笔头,手腕颤抖,迟迟下不了笔。 怎么会这样?每个字分开来看都认识,连在一起就变得如此陌生,根本不知道题干想要表达什么。从页首看到页尾,没有一道题会做! 豆大的汗珠滴下来,她痛苦不堪地关上书本,按照这个水平,高考基本上可以宣告完蛋了,事已至此,干脆復读?反正她可以活很久,等八十岁考上老年大学一样能上! 「李无,你会做今天的题吗?」 「不会。」 李无连书包都没打开,去饮水机那里接了杯端过来,示意她喝。 看着叶梨花吨吨吨喝完,他才满意道:「多喝水是好事,先不要管作业了,泰老师不会检查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泰老师是我叔叔啊,他告诉我了,明天他要去开会,没办法到教室上课。」 「怪不得你跟泰老师很亲近。」叶梨花肃然起敬,「原来你小子是关系户。」 「关系户闯了祸也是要挨骂的。」李无看起来有些苦恼,「最近我摊上事了,得麻烦泰老师帮忙。」 「什么事?」 「今年不是龙年吗,校门口摆了两条装饰用的石龙,让我给弄坏了。我老爹大发雷霆,非要让学校开除我不可。」 「啊,不至于吧,那样你岂不是没书读了。」 「转学就行,反正我也不想上了。」李无气愤地一拍桌,「我要把这些年的学费还给我爹,让他以后少管我。」 叶梨花很吃惊:「真闹这么大啊。」 「可不,泰老师准备帮我办转学手续呢,但在那之前我得先通过新学校的入学考试。」 变戏法似的,李无掏出两个盒子,打开给叶梨花看。 其中一个里面装着莲花荷叶和一截脆生白嫩的小藕,清香味十足。另一个盒子里则装了一只做工粗糙的泥偶,脸部有大概的五官轮廓章,细看过去竟跟李无有几分相似。 「这就是入学考试,」李无向她解释,「任选一个,组装成功,就算通过。」 「要组装成什么?」 「当然是组装成人。」 「听起来像拼积木一样哦。」叶梨花拿起那几片荷叶,「这怎么拼,根本塑不了形啊,还是选泥偶比较简单吧,补充点细节,上上色就行了。」 「我不想选泥偶。」 「为什么?」 「看起来容易,其实很麻烦,想要把泥偶变成人形,需要刻纹上釉,进窑烧制,而且全程都得有人帮忙看着,否则很有可能会出差错。」 叶梨花挠头,「你的新学校挺会为难学生,居然要精细到这种程度。」 李无把那个装着莲花莲藕的盒子放在手中,掂了掂,说道:「主要是用时太久,我问泰老师有没有更快的方法,他告诉我,选这个莲藕就简单很多,只不过做出来会没那么像人。」 「你觉得合适就好。」叶梨花凑过去看,「但这个......莲藕?用它做盘菜应该可以,实在想像不到该怎么组装成人形。」 「趁现在入学考试还没有正式开始,我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见。」李无抿了抿唇,「我希望我选哪个?」 「我还是投泥偶一票。」 「选泥偶的话举左手,选莲藕的话举右手。」李无眼里浮现出一点期盼的神色,「拜託你。」 「我不是说了投泥偶嘛。」 话虽如此,叶梨花还是很配合地抬了抬左手。 「我明白了。」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李无拿起了装着泥偶的盒子,「我去找我哥帮忙。」 「好。」 李无走了,叶梨花待在家继续写作业。 反正李无都要转学了,不写作业也没什么,她可是不行的。 说要復读只是气话,谁想在学校里待到八十岁啊,赶紧毕业吧,这书一天也念不下去了! 不会做的题直接跳过,先把能做的做了。这么想着,她直接来到了最后的压轴大题。 题目写道: 【实验室有一笼赤髯龙与一笼避水金睛兽,为亲代与子代关系,前者全部都拥有红毛龙鳞性状,后者既有红毛龙鳞性状又有青毛鱼鳞性状,若要通过性别鑑定的方法来确定他们之间的亲子关系,请问需要做性别鑑定的是?】 叶梨花反覆读了三遍,认为出题人用意之歹毒,心计之高深,应该是压根就没想让学生考上大学。 她当机立断,决定换个科目攻克,翻翻找找,抽出了一本《数学:化无形为有形》。 谢天谢地,在这本书里,终于找到了一道能做的题。 【现有两枝莲花,三片荷叶,外加三百骨节藕段,同号相加,最终等于?】 来来回回算了好几遍,她慎重地写下了自己的答案,三百零五。 旁边缓缓浮现出一个叉号,提示她答案错误。 叶梨花怒道:「什么破书,三百零五绝对不会有错!」 第78页 在她开始质疑起此书权威性的时候,书页下方又现出一行绿色小字: 【正确答案是,哪咤。】 哪咤?叶梨花看着这个名字,心中更加疑惑。 小英雄哪咤她是知道的,的确是个莲藕人,硬要跟题目扯上关系也说得过去,但这是数学题,应该是问数量的多少才对啊,答案怎么会是哪咤? 脑中浮现出一个胖嘟嘟的糰子头小孩形象,穿着红色肚兜,很经典的动画角色。 但下一刻,脑海中幻想出的小孩发生了变化,原本憨态讨喜的五官变得越来越锋利,糰子头成了飒爽的高马尾,身形也从几岁的孩子转变成十七八的少年,像是......长发古装版李无? 叶梨花被自己的想像力逗笑了。 到最后,还是一道题都没能做出来,她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决定不参加这次的高考了。 就这么睁眼一直躺到深夜,她依旧睡意全无,精神得要命。 此时,窗外的路灯不知出了什么故障,像信号灯似的,一闪一闪。 叶梨花眼前一亮,一暗,又一亮。 忍无可忍拉开窗帘,想看看路灯是不是在检修,却见到一个矫健修长的人影蹲在灯杆上,正瞧向她的方向。 叶梨花被吓了一大跳,看清了那人的脸才放松下来。 「李无,你在那里干嘛?」 「我来找你。」 「走正门啊!」 李无脚下使力一跃而起,路灯被他这一脚蹬得直接断裂,终于彻底报废,暗了下去。 他精准地降落到阳台上,在叶梨花莫名其妙的眼神中,俯下身伸出手臂轻轻抱住了她,像拢住了一件易碎的瓷器。 「你这是在?」 李无闷声道:「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你才刚走几个小时而已啊,一点也不久。」 李无重复道:「很久了。」 叶梨花摸到了他垂落在肩膀上的黑髮,自我怀疑道:「奇怪,你头髮变长了好多,难道真的有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吗,我记性不会差到这种程度吧。」 「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好好喝水?」 「我不渴呀。」叶梨花抬头看着他,「对了,你的入学考试怎么样?」 「泥偶被老爹打碎了,不过无所谓,泰老师帮我用莲藕荷叶做成了人,所以还是算通过。」 叶梨花不解:「你爹居然关键时候出来捣乱,是亲爹吗。」 「估计不是,」李无非常遗憾地说道,「我通过考试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杀他,可惜失败了,警察叔叔拦住我,说要遵纪守法不能杀人,还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换个老爹,这样就不会想杀爹了。」 「是正经警察?」 「是啊,直接一步到位,把我户口都转出去了,现在我爹真换人了,不叫李净,叫付塔。」 叶梨花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唿:「换爹这么容易啊!」 李无耸了耸肩:「那警察叔叔执行力太强。」 不管怎么说,李无的入学考试是通过了。 过段时间他就要转学离开这里,为了攒够去新学校读书的学费,他开始半工半读。 起先叶梨花并不知道他具体是在做什么兼职,直到李无主动告知,说他的工作内容很简单,只需要帮施工队剷平九十六间危房。 「九十六间?」叶梨花难以置信,「你们施工队算不算非法僱佣童工。」 李无不屑道:「你才童工,这点难度,洒洒水啦。」 第37章 李无天天早出晚归,而且经常请假不来上课。 对此叶梨花表示理解,毕竟李无都快要转学了,就算直接旷课又怎么,反正他已经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 叶梨花很羡慕他,反观自己,每天都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从周一到周日,要么在学校上课,要么在家写作业,无聊得要命。 少了李无这个同桌,她的生活变得单调许多,找不到人聊天解闷。 望着窗外的景色,叶梨花打了个哈欠。 泰老师在台上讲课,精神抖擞地挥舞着教棒,丝毫不显疲态,可毕竟长着花白的鬍子花白的头髮,看得出来年纪已经很大,按理说早该退休了,难为他还在这里发光发热。 叶梨花忍不住想,难道他们学校就只有这一个老师吗,从来没见其他老师来上过课,就逮着老泰可劲儿嚯嚯。 同学们都在安静听讲,坐得笔直端正,面朝前方。 在这学习氛围相当浓厚的时刻,教室门口很突兀地迈进来一只脚。 叶梨花的目光移过去,发现竟是李无来了。他没有打报告,没有背书包,甚至没有穿校服,就这么直接走进了教室。 其他同学并没有因为李无的到来而被吸引注意,依旧直直看着黑板,反应相当平淡。只有泰老师注意到了他,让他赶紧去坐好。 叶梨花惊奇道:「好难得,你今天居然来上课。」 李无柔声道:「我凑够学费了,来看看你。」 「啊,那......恭喜。」叶梨花有些无措,这话听着怎么像告别,语气还这么温柔,有种最后一面的既视感。 「转学之后,我会搬家。」 「新学校很远吗?」 「很远。」 看来李无真的是来告别的,叶梨花有点伤感,以后见面恐怕难了。 第79页 但李无立马又说道:「我不想和你分开。」 叶梨花不得不承认:「我也是。」 「新学校很好,环境很漂亮,我想带你一起去。」 「我?」叶梨花第一反应是拒绝,「可是我没有通过入学考试,也交不起学费。」 「你可以去旁听,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一直待在一起,不好吗?」 叶梨花犯了难,没有李无的陪伴她的确会感到寂寞,但说走就走似乎也办不到,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不太想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她抿了抿唇,犹豫道:「我考虑一下。」 「新学校的教学水平更高,你在那里可以考出更好的成绩。」 叶梨花闻言有些心动:「是哪所学校呢?」 「南天一中,省重点喔。」 叶梨花当即做出决定:「好,我跟你一起去。」 李无实在是个很贴心的朋友,办事效率也快得惊人。 当天,他就带着叶梨花来到了新的住处,宣称这里是他们以后共同的家。 他得意道:「学区房,出门走两步就是南天一中,上学很方便。」 「哇哦,豪宅。」叶梨花四处张望,觉得这房子大得惊人,一眼望不到头,估计能住下一整个班的学生。 「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没住过这么好的。」惊喜过后,她又忍不住担忧道,「你哪来这么多钱,不会抢银行了吧。」 「什么话,这房子是南天一中校长送的。」 叶梨花鼓掌:「好校长,阔气!」 「你可以随便选个喜欢的房间住。」 然而,李无没有待上多久,接了个电话,匆匆地又离开了。 现在只剩叶梨花一个人在房子里瞎逛。 纯白的地板,纯白的墙壁,加上冷气开得太足,让人有种置身云海雪地的错觉。 很快,她就发现了这所豪宅的美妙之处,不仅房间多到数不过来,而且食物在冰箱里堆得满满当当,物资相当充沛。 可当她顺着走廊往前走时,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叶梨花有点累,想要休息了。 她推开了身边的一扇门,里面摆着一张铺着柔软被褥的大床。她走进去观察了一番,看到水晶灯上套着防尘膜,衣柜里空无一物,被褥没有半点压痕。 似乎是个没人居住的空房间。 想来自己运气不错,于是她走过去,美滋滋地躺在了大床上,触感与她想像中一样舒适,典雅的褐色床柱仿佛蕴含着让人安心的能量,立即让她感到昏昏欲睡起来。 闭上了眼睛,但她没有真正地睡着,只是处于一种非常舒适的假寐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李无回来了。 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他准确找到她身处的房间,敲了敲门。 叶梨花听到他的声音,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打开了门。出乎意料的是,外面站着的不止一个人,除了李无以外,还有他的两位哥哥。 「你们怎么来了?」 看见李金和李木,叶梨花高兴地沖他们招了招手,心里升起一种久别重逢的怀念。 李金微笑道:「你好,梨花,很久没见,最近过得好吗?」 叶梨花重重地点头,表示自己吃得好睡得好,住在这里简直不要太舒服。 李无横在他们中间,紧张道:「哥你不要靠太近,别把房间弄脏了,这地板我仔细打扫过的。」 叶梨花赶忙低头去看,不好意思道:「我可能已经弄脏了......」 「没关系啊,打扫完就是给你住的。」 李无手上拎着的袋子里突然钻出一个毛茸茸的猫头,打断了他的后文。 小猫耷拉着耳朵,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满神情:「我也要住这里吗?」 「是的,梨花一个人会孤单。」李无把小猫塞进叶梨花怀里,「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一直陪着她。」 叶梨花一愣,低头端详起这只猫来。 这是只带着黄色斑纹的狸花猫,圆杏般的眼睛大而明亮。很可爱,她忍不住上手撸了两把,小猫喉咙里发出咕噜声,不知是在抗议还是在示好。 「好乖,」她把脸贴在它柔软的肚皮上,「给你买猫条吃好不好?」 在她沉浸式吸猫的时候,李金问李无:「梨花什么时候才可以醒过来?」 李无回答道:「快了吧。」 叶梨花抬起头:「我没睡着啊。」 无视了她的话,兄弟几人继续交谈,甚至开始自顾自地唠家常,声音时大时小,她听不大清楚。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隐约听到李金和李木也转学了,就在南天一中上学。 这下可好,都成校友了,以后可以常联络。 没过多久,窗外传来上课铃响起的声音,李金和李木先后离开,似乎要赶去上课了。上一秒,李金还在叶梨花不远处,下一秒,他已瞬移到窗外的草地上,沖她挥手道别。 叶梨花凑到窗口边,也对着李金挥了挥手。 这时她发现,李金身旁立着块石头,上面刻着四个大字——云楼花园。 她问李无:「那石头上刻着的是小区名字吗?」 「是的。」 她嘟囔道:「我还以为会更高大上一点,比如金地檀府什么的。」 李无是最后一个走的,走前替她关上了房门,嘱咐了一句盖好被子,不要着凉。 第80页 接下来的日子里,叶梨花大部分时间依旧只能在房间里待着,走廊长得惊人,门上还没有编号,她怕一出去就再找不到回来的路。 更何况待在这里令她很安心,外面空荡荡的有点可怕。她缩在被窝里撸猫,一点也不想踏出房门。 李无得去上课,而她这个旁听生的手续还没有办好,可以名正言顺地在这段时间里当家里蹲。 放学后李无会回到家,跟她说一些学校里的所见所闻。就叶梨花的观察而言,南天一中的课程安排相当宽松,一周上不了几天课,没有早自习,没有晚自习,处处透露出一种省重点中学的从容感。 可李无毕竟还是个在籍学生,不能一直待在家里陪着叶梨花。 同时,叶梨花明白了李无送来一只猫的用意。 有这只猫在身边,她的生活充实很多。光是与狸猫斗智斗勇,就用去她许多精力。 小狸花野性难驯,性格独立,除了吃饭之外基本都蜷在猫窝,不怎么依赖她。光是这样也就罢了,主要它动不动就想往外跑,哪怕窗外路过一个牛奶配送员,它都要悄悄扒在人家的牛奶箱上,试图搭个顺风车。 这种时候叶梨花会把它一把薅进来。 她严肃地提出警示:「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楼层这么高,掉下去的话会摔成猫饼!」 小猫垂头丧气,尾巴无力地甩来甩去,并不跟她顶嘴。 于是叶梨花又心软了,把它放下来好声好气地讲道理:「不是不让你出门,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李无帮我办好手续,我就带你出去玩个够。」 至于何时才能办好手续,她也不知道。 总归有了想要出门的念头,叶梨花不再时时刻刻躺在舒适的被窝里,更多时候她会选择坐在窗边看风景,来来往往的人们偶尔注意到她,会友善地冲着这个方向打声招唿,而她报之以微笑。 今天,狸猫又不见了。 搜遍了整个房间,她只找到几根姜黄色的猫毛,昭示着这只不老实的猫或许已经越狱成功,到外面去做自由的猫大侠了。 叶梨花急得到处叫它的名字:「驺虞!驺虞!」 没有回应。 在她不知情的时候,狸猫悄悄地离她而去,房间里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叶梨花打开房门朝外张望,很遗憾,走廊里一如既往地空空荡荡,满目纯白,没有猫的身影。 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呆呆地坐在床头,嘆了口气。 要不出去找找?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一阵地动山摇袭来,狂风大作,窗外的树被吹得像不倒翁一样摇来摇去,树干几乎和地面平行,人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叶梨花立马换上了警惕的神色,攀紧了窗沿,稳住身形。 是地震吗?她慢慢地矮下身子,躲到桌子下面,把自己缩成一团,尽量护住头部和背部。 好在这场震晃没有持续太久,风声偃旗息鼓,门窗摇晃声渐渐平歇。 一双手把她从桌子下面拉出来,替她理了理衣服,又牵着她坐到床上。 叶梨花抬头,正对上李无那双漆黑的眸子。 他焦急地问道:「有没有事?」 「没事,这桌子很结实。」叶梨花好奇道,「你今天放学好早啊,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完全没有听到你开门的声音。」 「你捂着耳朵当然听不到我的声音。」李无解释说,「发生地震,所以放假了。」 「哦哦。」很合理。 李无看起来心情很好,确认过叶梨花没事后,拉着她絮絮叨叨说起了学校里的趣事。 「今天本该举行校联欢会,请了几个领导来,阵仗大得很。结果山上的野猴来捣乱,把果盘都炫没了,还去办公室里偷吃老师的保健品。学校里闹了个天翻地覆,校领导脸气得乌青,哈哈哈哈。」 叶梨花惋惜道:「猴子搞事,又加上地震,这联欢会肯定办不成了。」 「那是当然,学校里已经乱成一团了,还上什么课,我干脆趁机熘回家来陪你。」 「那野猴如何了,你们学校安保没把它赶走?」 「啊,它回山了。」 叶梨花惊嘆:「来去自如,挺潇洒。」 「校长不准备放过那猴子,正要派人去捉它,送到动物园关起来。」 「是吗,可是在学校都捉不到,人家回山上了还能捉到不成。」 「你不知道,校长这次准备得很充分,甚至组立了捉猴大队,连我也得被拉去凑数。」李无无奈道,「要我说,吃点果子而已,何必这么小气。」 叶梨花能理解李无的心态,她上学的时候,对除了上课以外的一切都很感兴趣,设想一下,如果在她上数学课期间熘进来一只小鸟,导致这节课没能上成的话,那么这只鸟很可能会成为同学们接下来一个星期的谈资。 大概没人会怪这只鸟,因为它给了被学业压得苦不堪言的学生们,一个喘气的间歇。 然而校长的捉猴大队没有白白组立,据李无之后所说,猴子已经被关起来了,没机会再出来作乱。 叶梨花问:「他要在动物园关到死为止么?」 「不,或许有重获自由的机会。」李无垂眸,有些惆怅的样子,「谁知道呢。」 被李无的情绪感染,叶梨花竟然有点同情起那被关押的猴子,在山上野惯了,困于方寸之地哪能好受。 第81页 就像她自己,在这里待了不算多久,已感到十分无趣,迫不及待想要出去看看世界。 「初来时我很喜欢这种宅在家的生活,完全不需要操心劳神,我心想,还有什么比赖在床上睡觉更快活?」叶梨花突然认真道,「可事事都要从你嘴里才能得知,我又觉得,亲耳所闻不如亲眼所见,住了这么久,也许我该出门走走。」 李无眼底是若有若无的笑意:「你想要醒来吗?」 「我一直醒着。」 「既然你要出门,那想去哪里走走?」 「想回老家看看。」 「那里拆迁,回不去了。」 叶梨花一怔,随即失落道:「为什么这么突然?拆迁都没人通知我,也没人告诉我家不在了,明明我才离开这么一小段时间。」 李无轻声说:「对不起。」 「不用道歉,」叶梨花推开窗,吹着冷风,茫然道,「总归不是你拆的。」 「还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吗?」 「那......九湾河?」她歪了歪头,「总不能被填了吧,这可是东海的入海口。」 心念一至,周遭场景缓缓变化,柔软的床铺成了潮湿的滩涂,窗外草地变为一片波涛起伏的水面,树木化为礁石矗立在水岸边。雷鸣电闪,大雨将至。 岸上高楼林立,无数玻璃幕墙像镜子一样,照映出叶梨花的脸。 「九湾河好像不长这样啊。」她仰起头,任由雨滴落在脸上,「我记得周围房子很矮,有很多渔船。」 李无安静地站在旁边,注视着她。 叶梨花继续说:「有一次,我和......来到这里,躺在沙滩上,看了一晚上的星星。」 「和谁?」 「和你。」她陷入回忆,怀念道,「那天的夜晚很安静,海风也凉爽。」 玻璃幕墙「砰」的一声,爆裂成无数碎片,以完全不符合物理学的速度缓缓落下,坠了满地星光。 突生变故,叶梨花却并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到岸边,指尖触及水面,带来了些许凉意。 水中倒映出一轮圆月,她伸手去捞,月亮碎得形不成形,当然捞不起来。 「哪咤。」 「我在。」 「为什么我摸不到月亮。」 「因为那是假的,真的在天上。」哪咤牵住她的手,「这里好冷,我们回去吧。」 叶梨花不为所动,依旧站在原地。 她再次环顾这美丽而虚妄的世界,然后揉了揉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我最近好像有点不聪明。」叶梨花自嘲一笑,「怎么现在才意识到——」 像是突然之间关了灯,周遭一切都暗了下来,高楼废墟,亦或是幽冷长河,统统陷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 叶梨花闭上眼,脚下勐地一空,恍若从云端跌到地面,强烈的失重感让她打了个哆嗦。 感知到熟悉的莲香拂面而来,她的意识逐渐回归,晃了晃自己的梨树枝。 灵力缓缓流动,她化为人形,真正睁开了眼睛。 久未活动过的身体有些僵硬,叶梨花转动手腕,面带新奇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宫殿上琉璃宝瓦,红霞紫雾,彩凤唳鸣,万年常青的瑞草与她作伴,琼香四溢的清泉绕她身周。 置身仙境般,她大气不敢喘一口,变得有些侷促起来,生怕惊扰了在其中居住的仙人。 站在不远处的少年,目睹她变成人形,手上的金圈啪一声掉在地上。 叶梨花循声望去,只见此人身着银袍金甲,眉心一点金莲印记,长发半披,耳垂上挂着流苏耳坠,桃花眼尾一抹若隐若现的红。 跟她记忆中的哪咤有些出入,面前的少年眉眼间少了戾气,仪表端庄,臂间缠绕着飘逸的披帛,面无表情时,神态近乎「法相庄严」,如高山之雪,隐含悲悯,又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梨花!」 他语气中难掩欣喜,不管不顾地来到她身边,来了个实打实的拥抱。而叶梨花觉得自己好似被炮弹击中,被迫与少年紧紧贴在一起,她胸腔中的空气都被挤了出去,差点无法唿吸。 哪咤这一开口,周身庄严肃穆的气息便被立刻打破,神性蜕却,仿佛又是陈塘关那个熟悉的少年了。 她安抚性地拍拍少年的背:「是我。」 不知抱了多久,少年总算放开她,话中隐隐有点委屈,含了几分控诉意味: 「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我有空就来找你,跟你说话,给你浇水,而你,叶梨花,你根本不理我,偶尔动动树枝,让我以为你快要醒了,结果虚晃一招,继续睡觉。」 叶梨花:「您是?」 「我哪咤啊!」他慌乱起来,「你不会失忆了吧。」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事实上叶梨花只是对他的新造型感到陌生,一时没有适应过来,「你变化太大了嘛。」 「能不大吗,人间十五年,加上天界三年。」哪咤掰着手指算,「你睡了整整十八年!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天界?」叶梨花抓住字眼,「这么说来我们现在是在天上。」 不难看出来,这里确实很仙气飘飘。 「对,这里是云楼宫,漂亮吗?」 「漂亮极了。」有种多唿吸一口空气都算赚到的感觉。 第82页 「喜欢的话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云楼宫是你的地盘?」 哪咤点点头,告知叶梨花道:「我曾以一己之力降服九十六洞妖魔,如今已是天庭专司降魔的正神了。」 没想到一觉醒来,进度条都拉到这儿来了,叶梨花震惊之余,也是真心实意为哪咤感到高兴,他修成正果,这结局总算称得上圆满。 成了神的哪咤显然沉稳很多,顾及到梨花的身体机能还未完全恢復,没有兴奋地拉着她四处走动,而是将她按坐在软椅上,倒了壶茶,再将这些年发生的事缓缓道来。 叶梨花听得认真,时不时喝一口茶。 哪咤所说的,大部分是她在穿越之前就已经知晓的事情。比如金咤木咤在天界都有了编制,前者在如来佛祖座下做前部护法,后者随观音大士在南海修行,皆是有了好去处。 唯有哪咤和李靖,作为护驾主战力执掌兵权,镇守天庭,住在云楼宫。 幸好宫殿够大,他们平时可以互相当对方不存在。 看哪咤的样子,对李靖虽然仍称得上怨恨未消,但好歹不再有杀心,提起李靖打碎他金身时,哪咤情绪很平淡,仿佛有关陈塘关的过去只是一桩不足为道的往事。 天上方三载,下界已千年。 当真应了那句人生苦短。大梦一场,陈塘关不知改朝换代了多少次,风霜磨人寿,而哪咤脱胎换骨受封成神,拥有无穷无尽的岁月,心境大概也开阔不少。 如今他认塔做父,与李靖的关系或许已经来到一个更加从容的新境界,比起父子更像同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叶梨花不好多加评价,毕竟她自己也没体会过父爱,说不上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叶梨花一面听,一面心想,现在哪咤要是跟龙王起争执,应该可以放开手脚大揍特揍了,论神职,他比龙王只高不低,手握五营神军,还不打得龙宫落花流水。 唉,她又反思道,自己境界不够啊,哪咤都修成正果被天庭招安了,有朝一日回首当年,说不定只会释然一笑,觉得年轻时收不住脾气,与同事起了点龃龉罢了。 哪咤兴致勃勃道:「你猜我被敕封之后第一件事是干嘛?」 「自然是,下界为民除害,降妖伏魔?」 「也算吧,去揍了东海的泥鳅,爽!」 「......」 区别是如今的哪咤能够精准把控揍龙力度,在不闹出大乱子的前提下,上头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半杯茶下肚,叶梨花察觉到自己的身子已恢復了九成九,体内灵力汹涌,想来是这茶水的功劳,不愧是天界的好玩意儿。 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她干脆连茶沫子也一块儿吃了。哪咤看得面色一滞,以为她非常爱喝这东西,赶紧又给她满上。 「不用不用,一杯够了......」 哪咤大气道:「爱喝多喝,管够。」 第38章 云楼宫的白雾终年不散,叶梨花走在其中,真有种在云团间穿梭的错觉。 她看别的天宫神殿也是这样,全都云雾缭绕的,或许是天庭的神仙老爷们偏爱这种装修风格,显得有格调。 本来驺虞被哪咤接来了云楼宫,与叶梨花作伴。但云楼宫不比李府,它既不敢肆意撒欢,也不能串门乱跑,久而久之,这狸猫便受不住冷清,趁乱偷跑下界去了,算算日子,正好是猴子闹天宫那一阵。 听哪咤说起天神围剿孙悟空的戏码时,叶梨花心中啧啧直道可惜,那会儿她还没有醒来,否则怎么也得去凑个热闹,看看齐天大圣是否真如传说中一样神通广大。 想了又想,叶梨花琢磨着西游记里好像没有猫妖,小小一个驺虞,下界估计是跑去跟山精野怪们厮混在一处,掀不起什么波澜,便也随它去了。 在云楼宫住了几天,金咤木咤听闻她醒来的消息,都赶来看望。 哪咤将二人带进宫中,还算客气地叫了金咤一声大哥,又对木咤一颔首,同样规规矩矩地问候了声二哥。 叶梨花看得称奇,不得了,重生后的哪咤对哥哥们的态度一改往常,至少表面功夫是做到位了,不过面对李靖还是一样直唿其名,看来对着便宜老爹是装都不想装。 金咤问起她今后的安排,她自己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倒先被哪咤抢答了:「她当然要住在云楼宫。」 「云楼宫固然好,但还得看梨花的意思。」金咤对她说,「若你一时决定不出来,可以先去下界逛逛,两相比较,试寻一个可心之处安身。」 这正合叶章梨花的意思,她的确想去凡间看看。 既然她这么说,连哪咤也没有反对的由头了,只是自告奋勇,要与她一起去。 金咤也欣然随往,唯有木咤一如既往地闲不下来,屁股都没坐热,就准备告辞离开,说是看望,还真是看一眼就走。 哪咤:「我原以为,二哥在观音菩萨身边应当挺悠闲,没有什么差事要做。」 木咤淡淡道:「悠闲不假,但最近菩萨要出远门,我需随行。」 「菩萨那等神通,想去哪里,驾起祥云就是了。」 木咤摇头:「菩萨领了如来法旨,要去东土寻一个取经人,这一路不可驭云飞行,需得目过山水,将程途远近记下来,好叮咛那取经人。」 叶梨花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却暗自澎湃,这情节她是知道的,取经人嘛,除了玄奘法师还能是谁。 第83页 西天取经计划已经立项,想来孙悟空出山是迟早的事。 那确然耽误不得,她赶紧道:「木咤既有要事要做,便不留你了,快回南海普陀山去吧。」 至于叶梨花,就由哪咤和金咤陪同着往下界去。 三人降到一座普通山头上,郁郁葱葱,蝉鸣鸟叫,千年转瞬即逝,人间依旧这样热闹。 叶梨花俯身摸了摸草尖,摸到一手冰凉的露水。 这里看起来刚下过雨,叶梨花鞋面沾上了稀泥,可她心里却是很高兴的。 之前在仙界,琼楼金阙美则美矣,只是在那如梦似幻的环境里住久了,脚都快不沾地儿了,唿的是仙气,吸的也是仙气,总觉得少了点归属感,用俗语来说那叫山猪吃不了细糠。 如今站在骯脏污浊的雨后土地上,叶梨花反倒安心下来,一颗心落了地,贪婪地深吸一口人间的空气。 此刻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些思凡下界的仙女们,兴许人家并不是对爱情有什么嚮往,纯粹是在天庭待了几千年待得腻味了,想来广袤人间看个新鲜。 毕竟两界的时间流逝速度不一样,在天上睡个午觉,探出云头一看,人间的叶子绿了。去约仙友下几盘棋,再往下一看,人间的叶子红了。 比起仙界,人间算得上是相当变化多端,五谷植株也好,凡人野兽也罢,生命统统按了加速键。蟠桃园里连最小的果儿都是三千年一熟,而人间的谷物杂粮主打一个重量不重质,缺点是吃了不能得道成仙,优点是熟得快,管够。 若说天界是一尘不染的至清之水,人间便是个五彩斑斓的调色盘。虽各有特色,但就叶梨花而言,她可能还是在人间生活会比较舒服,待在云楼宫有点水土不服。 树是需要扎根的,人间的土比较合她口味。 哪咤看出叶梨花的动摇,问道:「你喜欢这里?」 「应该说我更适合这里。」叶梨花道,「天庭是很好,可我没有神籍,即便待在云楼宫也算不得仙界中人。」 「住在云楼宫,你想回凡间可以随时回,来去自如,谁敢拦你?你不是说过,云楼宫很漂亮么。」 这不一样,难道去一个地方旅游,觉得那里景色优美,就要在那里买房子?还需得考虑当地美食合不合口味,季节更替会不会引发过敏性鼻炎,空气湿度是否会让脸上起皮长痘...... 当然,这只是个比喻,叶梨花没法对哪咤解释什么是过敏性鼻炎,她选择长话短说: 「住在人间,我也同样能去云楼宫找你玩。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若我每年上来一次,对你来说,等同于我天天都来探望你。」 金咤在一旁帮腔:「梨花说得有道理。」 哪咤甩了甩混天绫,目光转向一边,没有说话。 思考半晌,他才低声道:「可如果你住在凡间,我一来一次,对你来说,则等同于我三百多年才来一回。」 「那......你不用来找我也可以,我去找你就行了。」 「梨花,孤单并不要紧。」哪咤忽而认真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几百年后,你若不能躲避天降三灾而就此殒命,我不在你身边,如何救得了你。」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叶梨花垂眸,觉得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草根小妖是要紧着保命不错,更不提她从前倒霉了几回,被抽过魂,后又因故陷入十多年沉睡。在哪咤心里她差不多成了个瓷娃娃,磕也磕不得,碰也碰不得,所以才未雨绸缪,担心起了以后。 「我知道了。」她肃然道,「我会好好修炼的。」 躲避三灾之法,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无非学了口诀,领悟个天罡三十六变,或是地煞七十二变。叶梨花自认不是天赋选手,一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就百年,凭藉努力,说不准真能学成呢? 总不能时时刻刻都让哪咤把她别在裤腰带上。 其实哪咤有想过,若叶梨花将来真被一道雷劫噼死,他干脆去太上老君那儿,撒泼打滚求一粒九转还魂丹。但现下叶梨花想要住在凡间,他只怕天灾降临时预防不及,等赶到下界,只看到个草高三米的坟包,上面写着叶梨花之墓。 见哪咤迟疑,叶梨花继续说道:「习得变化之法的妖怪不少,我修行时间充裕,又有你们从中辅助,没道理会失败。」 「不是不信你,以防万一,我得设想最坏的情况。」 「我也不是想逞强。」叶梨花凑过去撞他肩膀,「咱们可以用传音符不是?遇到解决不了的危险时我亦可求助于你,没有危险的话,平时也能唠唠嗑聊聊天,咱们保持联络就行。」 「传音符有距离限制。」 「那用一个没有距离限制的?」 连手机都能实现跨国通讯,这世界大能无数,不会连个能远端通话的工具法宝都没有吧。 明白叶梨花的决意,哪咤松了口不再阻拦,嘆道:「天与地相隔甚远,传音符力所不及,但我有个法子,或许可以试一试。」 掌心催生出一朵小小的莲花,哪咤将花茎缠在叶梨花的手腕上,像镯子那样,绕了一圈。 在叶梨花惊异的目光中,手腕处的莲花逐渐隐去,变作一道花纹样式的刺青。 「你对着它说话试试。」 说完,哪咤驾着风火轮咻咻往天上沖,穿过云层,片刻后便无影无踪。 第84页 叶梨花抬起手腕,对着刺青低语:「哪咤,哪咤,收到请回答。」 随后哪咤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哇,真的能听到!你呢,可以听到我说话吗?」 「可以!」 甚至还是加密通话,他们的声音似乎直接传达到了对方脑海中,因为此刻站在叶梨花旁边的金咤并不能听到哪咤的话。 证实了莲花牌手机的可行性,哪咤又飞回她身边,心中满意道,没想到莲藕做的身体还有这等妙用,真不错。 花纹刺青仍然尽职尽责地充当着通讯器,传音功能没有停止,导致叶梨花脑子里竟然出现两道相同的声音,一道来自身旁的哪咤,一道来自腕上的莲花,好一个美妙的二重奏。 叶梨花:「......我想问一问,这东西能否选择自行开启关闭?」 「当然能,控制权在你。」 「我?」 于是叶梨花试着像控制自己的树枝那样,想把手腕上缠绕着的莲花收回去。 在她的念头驱动之下,盛开的花朵刺青竟如同活了一般,花瓣渐渐合拢,而后变得透明,随之消失的还有莲梗,皮肤光洁如昔,不见半点残留的痕迹。 哪咤:「就是这样,当你想让它出现的时候,它又会重新出现的。」 「如此一来,便没有后顾之忧了。」叶梨花真挚道,「哪咤,多谢。」 金咤笑道:「没能考虑到三灾利害,是我不如三弟周全,不过现下梨花你能与三弟随时联繫,我便放心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选址,既然叶梨花决定了要在凡间住下,那势必得找个足够安稳的地方,才能长久安身。 顾念到金咤如今是佛祖座下的护法,叶梨花不好再让他继续陪同,催促着他赶紧回去。 佛祖还在灵山讲法,金咤的确不便离开太久,道了声改日再见,驾云离去。 目送大哥远走,哪咤幽幽道:「可惜金咤不能像我那样,掰掉身体的一部分送给你,若以后要联繫他,你得去西天找如来佛祖。」 叶梨花面露惊悚;「什么?那莲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算是吧。」 看到她的神情,哪咤又补充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已不是血肉之躯了,现在就算我断手断脚也能重新长出来,更不用提一小小莲花,你不必忧心。」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就跟自己的树枝一样。叶梨花想了想,催动灵力,从指尖延伸出一截梨花枝,折断递给哪咤。 哪咤后退一步瞪着她:「你干什么!这可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一截树枝罢了,再长出来很容易。」叶梨花提醒道,「你忘了吗?我也算不上血肉之躯。」 「......痛还是会痛的吧。」 「不打紧。」她摆摆手,「不过,我的树枝没有通话功能,只能当个装饰品用。这枝头花朵开得正艷,你可以带回去,插在花瓶里,偶尔浇点水,便不会枯萎。」 哪咤接过树枝,猝不及防忆起往事来:「还记得从前我向你索要过一根最漂亮的树枝,那时你不肯给。」 「你也说了,今时不同往日。」 「哪里不同?」 「那时候我们不是朋友,现在是了。」叶梨花一本正经道,「朋友间要交换礼物,所以我送你这个是很合理的。」 第39章 两人在凡间逗留了半月有余,其中一半时间是在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叶梨花的安家之处迟迟敲定不下。 哪咤不满意道:「好地方太少了,要么不够安全,要么不够富饶,依我看,还得再找。」 「再往前走就是东海,已经到这片土地的尽头了。」 「那便越过东海,继续找。」哪咤灵光一现,突然对叶梨花说道,「海的对面是南赡部洲,我竟才想起来,那里有块宝地,国土丰沃,又有地仙和五方揭谛镇守,妖魔不敢作乱。」 叶梨花有些心动:「既然是这等宝地,想必应该已有人占去了,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去探看一下。」 二人达成共识,一个驾云,一个蹬风火轮,在海面上疾行数里,又借了东南风,一路畅通无阻,没过多久便抵达南赡部洲地界。 过了海岸,叶梨花降下云头,身后是浪头翻滚,乌云涌动。 哪咤打眼一望:「你瞧,天上有积雨云。」 「看来马上就要下雨,我们找地方避一避。」 「没事,雷公电母都不在,最多下点毛毛雨。」他手搭凉棚,俯瞰东海,「只是这天气异常,我总感觉有龙在附近。」 叶梨花左右张望:「龙?」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还是挺了解它们的。」 哪咤遁入水中,在海浪间穿梭,风火轮周围扬起细小的水雾。 乌云缝隙间投下阳光,照在那水雾上,便有彩虹出没。叶梨花坐在岸上看得有趣,直到片刻之后,哪咤揪着龙角从水里拔出一条银龙,她才勐地站起来——原来哪咤没在说笑,真有龙啊! 她对龙的印象不是很好,此刻不由得紧张起来,关注着银龙的一举一动。 上了岸,那威武的银色长龙翻滚两圈,化作人形,竟是一个俊俏的公子哥。 公子哥风度全无地怒吼:「李哪咤,你干什么!」 「比泥鳅还滑,逮住你可真不容易。」 「我最近没惹你吧?」 第85页 「瞧你那怂样,我又不打你,只不过很久没见,难得碰上,想跟你打个招唿怎么了?」 「现在打完招唿了,就此别过!」 「好冷漠的态度,敖丙,见到我你不高兴?」哪咤奇道,「我以为去过几次龙宫,我们已经算得上是熟人。」 忍了又忍,敖丙捏着拳头咬牙道:「我不信你没看出来,我刚才是在躲你。」 「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我才要揪你出来,平白无故地为什么躲我,难不成做了亏心事。」 什么叫平白无故,敖丙很想反驳,李哪咤明知自己在东海是令龙避之不及的存在,仗着龙王如今动他不得,越发肆无忌惮,有事没事就来水晶宫走一趟,宫里还得供着这祖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哪有龙见到李哪咤会高兴?他还好意思问自己为什么躲他,无耻! 纵然从前东海对他不住,但他如今已得道成仙,磋磨龙宫这么多年,该解气了吧? 凡人总爱说什么福如东海,敖丙不知道东海的福究竟在哪里,应付一个哪咤已经足够头痛,前些年又被花果山的一只猴子拔走了定海神针,他们东海惹谁了呢,总遭这些恶霸惦记。 只要看见李哪咤,他背上的龙筋就隐隐作痛,实在不想再多待。 于是他忍着火,客气地朝哪咤拱了拱手:「哪咤太子,我是去普陀岩找我妹妹龙女的,有要事在身,恕不能陪你玩耍逗乐了。」 哪咤嗤笑道:「龙女一向不待见你们这些所谓的亲族,你还巴巴地贴上去,岂不是找骂。」 见叶梨花在旁边露出迷茫神色,哪咤跟她解释道,龙女本是东海龙王的小女儿,当年偷跑出宫到人间去看灯会,被龙王嫌弃丢了龙族脸面,从而将她逐出了水晶宫。现在龙女被观音收入座下,久居于普陀落伽山,即便龙王有心求和,女儿也不愿再回东海了。 敖丙低声道:「妹妹一向爱与凡人亲近,待我多开解两回,她就会知道,凡人是多么奸险狡诈的低等物种,根本不值得多看两眼。」 「你妹妹可要比你聪慧得多,她的亲族如此刚愎自用眼高于顶,她不愿回去实属正常,况且观音菩萨是个护短的,你就这么跑到落伽山去,真以为能带走龙女?」 「总要试试才知道,在外漂泊了这么久,她该回家了。」 敖丙心里也有自己的算计,听闻观音菩萨要去东土,只带了座下的惠岸行者,没有带上龙女。妹妹在紫竹林中孤身修行,正是他趁虚而入的好时候! 道明了前因后果,哪咤总算大发慈悲肯放他离开,敖丙重新化作龙形,遁入海中,顺着岸线往南去了。 而叶梨花和哪咤则是向西走,往内陆去。 这是片富饶的土地不假,经过好几座小城镇,叶梨花都动了安家的心思,但哪咤始终没有停下脚步,说住在人太多的地方不一定是好事,当心落入个口舌凶场,贪嗔慾念之地。 行至国土边界,这一带山林绵延,偶有猎户经过,比起城中要清净许多。 哪咤问她:「你看这里如何?」 叶梨花考察一番,得出结论:「环境优美,人烟稀少,最难得的是不见有什么妖怪洞府,这很好。」 「这里邻近五行山,山底下压着一个石猴,因他的缘故,常年有地仙监守在此处,你住在这里会很安全。」 「石猴?」 「那是个挺好的傢伙,你不必怕他。」 其实不用哪咤提醒,在接收到「五行山」和「石猴」这俩关键词的时候,叶梨花就立即明白过来,这山下压着的的大佬十成十是孙悟空本猴。 这倒是意外之喜,能跟大圣做邻居,她也是很乐意的。不过,要不了几年,取经人就会来揭下封印。孙悟空出关在即,想必这邻居是做不了太久。 「若那石猴不在了呢?」叶梨花试探道,「这里还会安全吗。」 「你放心,五行山是佛祖五指所化,光凭这点,孤魂野鬼与妖魔精怪也不敢擅近。」 叶梨花欢欢喜喜地一点头,打了个响指:「好!那我就在这里安家了。」 她自己有法术傍身,再加上哪咤帮忙,建个可以容身的小屋不是难事。 首先在地形平坦处开拓出一片空地,哪咤一副想要大干一场的样子,兴奋道:「下一步怎么搞?」 叶梨花很上心,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图纸,涂涂改改,加了些细节,一间精巧的小木屋跃然纸上。 哪咤凑过去看了看,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你好像筹谋许久了,这应该不是今天画的吧。」 叶梨花笑得意味深长:「谁能拒绝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呢。」 笑话,哪咤怎么能懂现代人对于房屋产权的执念,叶梨花在老家工作几十年也未必买得起一套蜗居,然而在这里却可以意外收穫一套宽敞的自建房,简直不要太爽。 「但是,图纸上这个好像有点小,够住吗?」 「够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 「要不要再扩建一些?」哪咤提议,「万一以后有客人来拜访,没地方住可怎么办,依我看房间就该多建几个,以备不时之需。」 「有道理,但我绘图水平止步于此,若房屋再大些,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设计了。」 「不用重新设计,直接照这个图盖五间一模一样的。」 第86页 「噢,也行的。」 哪咤直接叫天兵下来帮忙,挖沟的挖沟,砍树的砍树,掏池塘的掏池塘。 每当叶梨花想上前搭把手,哪咤就把她拦下来,告诉她这点活动量对于天兵来说不算什么,连锻鍊身体都够不上,她不用跟着干活,只需要在旁边监工就好了。 天兵们的工作效率比叶梨花想像中要高得多,训练有素默契十足,沉重的木头石块在他们手中轻得跟小玩具似的,被随意抛来抛去,切割出尺寸。 短短几日过去,空气上已经有了基本的房屋框架,引水渠也挖好了。 叶梨花去採买了许多盆瓢瓦罐,花瓶字画之类,等屋子建好就开始往里边填东西,搞精装修。 哪咤跟着忙活,一手搬一张桌子,头顶一个水壶,不亦乐乎。 这处清幽宜居的小院正按照图纸渐渐构建成型,叶梨花心中升起难言的满足感。 她在院中移栽了几棵果树,接着又在挖好的池塘里种植水草,撒入肥料,放了一批鱼苗,这里顿时变得生机勃□□来。 觉得不够,她还开垦了一块菜地,盘算着将来可以种点自己喜欢的瓜果蔬菜。 终于完工的那天,叶梨花站在自己的地盘上,扫视一圈,舒了口气。擦去额上的汗珠,她只觉得身上的疲累一扫而光,痛快极了,满意极了。 「连厨房都有了,不做点东西岂不是浪费。」她对哪咤说,「这些天辛苦你了,回云楼宫之前,留下吃顿饭吧。」 许久没有下厨,叶梨花的手艺却不见生疏。生火放油,炒菜颠锅,厨房中逐渐有了烟火香气。 哪咤在旁边几度想要插手,被叶梨花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越帮越忙,你不要留在这里,去院里摆桌子吧,我买了果酒,你可以先喝两口解馋。」 这幅应付小孩的语气让哪咤很不服,他站在门框边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叶梨花的做菜环节严丝缝合,再难以插入别的步骤。 忙活小半天,叶梨花捣鼓出了一道青菜肉丸汤,一道水煮鱼片,还有两碗臊子面,甚至切好了解腻的水果。 她招唿哪咤:「快来,可以开吃了。」 「真厉害啊你,叶梨花。」哪咤尝了一口,发出由衷赞嘆,「好吃!」 「那当然,也不看是谁做的。」 哪咤:「我要去天上找食神学两招,你等着,下次我来做,保准让你满意。」 叶梨花笑而不语,这种事上也要较量一番,该说不愧是他吗。 但想了想,如果真能尝到食神的手艺,她绝对不亏。 于是叶梨花鼓励道:「加油,我等你学成归来。」 第40章 哪咤回了云楼宫,叶梨花心里居然有点空落落的。 花了几日来适应自己的独居生活,她养好了精神头,心思又活络起来,想到哪咤说过,附近有座五行山,山下压着石猴。 大名鼎鼎的孙悟空就在隔壁,怎能忍住不去探个究竟? 她在院中徘徊了半晌,最后摘了两个大而饱满的桃子揣进兜里,动身前往那座五指形状的山峰。 看起来小小一座山头,然而走到近处,绕着山脚走了半个时辰还没走出东面。日头正盛,叶梨花有些后悔,心想应该晚点再来的,等入了夜,肯定会凉快许多。 不知孙悟空究竟被压在哪一处,叶梨花一路慢慢摸索过去,贴着山壁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目光在周围扫来扫去,搜寻那猴子的身影。 一不留神,她脚下被绊了一跤,随后一个声音吃痛般,哎哟哎哟地嚷起来。 似乎踩到了什么人。 叶梨花一惊,后退数步,这才发现山石底下竟伸出个头来,却不见身子。 仔细一瞧,是个毛茸茸的猴头,圆眼招风耳,五官似人形,一双金盏花似的浅瞳亮得惊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小猴头看着一副机灵样,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叶梨花心中瞭然,这肯定就是孙悟空了——被关得这么牢靠,山石紧紧压在背上,比小时候外婆给她掖的被子还严实,一丝风也透不进去。 看得出来监守力度很大,生怕他逃脱。 只是没想到传闻中的齐天大圣,模样竟意外地有些……可爱?总之看上去很无害,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若换算成凡人的年纪,外貌看起来约莫也就十四五岁,不像是个暴脾气的。 他看着叶梨花,叫喊道:「疼!」 音节短促而清脆,隐隐有哀怨之意,差点搞得叶梨花心生愧疚,暗道刚才那一脚莫非真踩痛他了? 随即又反应过来,这厮金刚不坏之躯,刀噼斧砍都不怕,怎么会轻轻挨了一脚就嚷疼。 有种被讹上的感觉,但叶梨花还是向他道歉:「刚才没有看见你在这里,对不住。」 「既然觉得对我不住,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你补偿我,免得你良心不安。」 叶梨花饶有兴致:「什么法子?」 「你走到山顶上,看见一块四方石,上面贴着一道封帖,你去将它揭下来,助我重获自由,我便不怪罪你了。」 原来是在想这个,叶梨花暗自好笑,看穿了他是想哄她去破除封印。 见孙悟空满脸期待,虽不忍扫他的兴,但叶梨花很清楚,她怎么可能揭得开佛祖的封帖?若她能做到,玄奘法师还去取什么经,这任务直接交与她算了,孙悟空叫她师傅,白龙马也归她骑,她直接带着取经团队速通八十一难。 第87页 她摇了摇头,对孙悟空说道:「你打错主意了,我不是你的有缘人。」 「什么有不有缘的,不揭怎么知道。」孙悟空闹脾气似的,头偏到一旁,不去看她。 叶梨花其实很想跟他说,你需得等一个取经的,从东土大唐走到这儿来,揭了压帖,收你做徒弟。 但不能抢菩萨的活干,于是她只能暗戳戳地示意道:「你的有缘人就快要来了。」 孙悟空又转过头来,脸上却并非生气模样,反倒露出几分笑意:「小树妖莫不是看我可怜,在这里哄我?」 叶梨花本想充高人,结果忘了火眼金睛这茬,被一眼看穿真身,她有些尴尬地干笑两声:「哪里是哄你呢,我有内部消息的。」 「什么消息?」 「天上那个李哪咤你认识吗?我是他朋友,他告诉我的。」 叶梨花审时度势,扔出了哪咤的名号。果然,孙悟空脸上的笑意敛了些,半信半疑道:「当真?」 她不好细说,囫囵道:「总之只要你知悔过,一心向善,出山估计也就这几年的事了。」 孙悟空没追问,冷哼一声,重复了一遍她嘴里的四个字:「一心向善?」 「是的。」 「老孙我善得很!从不滥杀无辜的。」 「那便好,那便好。」 「你说哪咤是你朋友。」 「是。」 孙悟空哼哼:「那你肯定知道我是谁了。」 「知道,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嘛。」 「对。」他大大方方地一昂头,认下了这个名号,「哈哈哈,好久没人这么叫过我。」 叶梨花挑眉:「我还知道你曾称美猴王。」 亏他之前试图哄她去揭开封印,没曾想这女娃娃早就知道他的底细,孙悟空眯了眯眼睛,突然问道:「这也是哪咤告诉你的?」 「这不算秘密,您的名号响彻三界。」 孙悟空嘿嘿笑:「当年的确闹得有点大。」 「可不止有点。」 见叶梨花似乎很了解自己的过去,但又不像是帮天庭做事的,孙悟空忽而对她生出亲近之意,回忆道:「五百年前,我没有见过你。」 「唔,那时出了点状况,我在睡觉。」 「如此看来,我闹的动静还是不够大,居然没有把你吵醒。」孙悟空问她,「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叶梨花。」 「很适合你,毕竟真身是一颗梨树。」 随即孙悟空报上自己的姓名,宣称名号有很多,名字却只有一个,那是师父给他取的,狲字去了兽旁做姓,分派一个悟字做名,法名全称「孙悟空」。 他很遗憾地表示,不能告诉叶梨花他的师父是谁。 叶梨花知道,菩提祖师不许孙悟空自报师门,这实心眼的猴子当真就从没向别人说起过自己曾拜入斜月三星洞。 「真是个好名字,你师父取名时一定费尽了心思。」 「当然,老孙我曾是他的爱徒,」孙悟空挠了挠耳朵,「后来怪我卖弄本事,才叫他失望。」 叶梨花挨着他坐下,一树一猴,看着日头西斜,漫天霞光,映照着树上的果子越发红艷,她忽然想起兜里的两个桃,赶紧掏出来,递给孙悟空。 算是给童年男神的见面礼。 「来,解解渴。」 桃子在兜里闷了个把时辰,再加上果肉熟过了头,有点软趴趴的。于是叶梨花又去摘了几个新鲜的酸野果,一併给他。 孙悟空把果子全拢到自己身前,一个接一个地啃起来,都是汁水充沛的好果子,不见得比蟠桃园里的差! 孙悟空递给她一个,「吃,你也吃!」 「我吃饱了来的,你还是自己多吃些吧。」 小猴头在山下压了几百年怪可怜,连果子都摘不到。 「我平日饮的是铜汁,吃的是铁丸,虽不挑食,但入口尝一尝,相较一番,果子味道确实好得多!」 「铜汁什么味道?」 「没味道,嘴巴痒了就喝,你想尝尝吗?我叫土地神端来给你。」 叶梨花连忙拒绝这份好意:「不用不用。」 天色已晚,她自觉待得有点久了,站起身来拍拍灰,准备离开。 孙悟空注意到叶梨花的动作,抬眼巴巴地望着她:「你要回天上去了?」 「我不住天上。」叶梨花指向不远处自家小院的方向,「我就住在五行山附近,明天还带果子来看你。」 「好吧。」孙悟空拂去头上的落叶,喜笑颜开道,「一言为定啊,小梨花。」 曾经也有一砍柴孩童常来找他聊天,排解寂寞,可凡人脆弱,又寿数有限。他眼睁睁看着小孩儿长大成人,结婚,人到中年做起了小生意,发过财遭过难,晚年丧妻丧子,成了孤苦伶仃一老头。 老头重新拾起了砍柴的活计,上山再次见到孙悟空,不由感嘆这神猴大有造化,数年过去既不曾衰老也不曾颓败,一见有人路过便喜笑颜开,调笑逗乐,一如当年模样。 「祖公公说过这山乃从天而降,那时你就被压在山下,想必在此处待了已有上百年?」老头帮他赶走头顶停留的胡峰,笑呵呵道,「真令人羡慕,瞧你这神猴精神健硕,出来后一定又是一条好汉。」 孙悟空认出他来,高兴道:「我还羡慕你哩!压在山底下数叶子可无聊。」 第88页 没过两年,老头成了光秃秃一个黄土坟包,孙悟空心想,早知如此,当年闹地府时该把这砍柴人的名字也从生死簿上勾去,或是加个几百年寿数,章可惜当初他并不认得老头。 现在可好,搬来了个叶梨花,是个不惧佛光的善妖,一定能活很久。 另一头,叶梨花回了自家小院,心里有点激动,莫名有种追星成功的感觉,坐不想坐,站不想站,干脆绕着池塘走了几圈,平復心情。 最终没能忍住,迫不及待想要分享今日的所见所闻,于是她对着腕上的莲花印唿叫哪咤: 「哪咤,你在吗?」 「在!今日点了兵去下界降魔,刚回到云楼宫,琢磨着什么时候去找你玩呢。」 少年的声线微微上扬,显然心情不错。 距离哪咤离开小院不到十日,想必刚回天上就接了任务,看起来挺忙。叶梨花不由得思维发散,觉得哪咤可以多在人间待一待,利用天界凡间的时间差,岂不是能多出许多工作摸鱼的空歇。 「你没受伤吧?」 「当然没有,别小瞧我!」哪咤语气轻快道,「对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是想聊天,还是想见面?」 叶梨花:「想聊天!」 「行。」 「你不是说五行山下压着个猴子吗,我今天见到他了,就一只手和脑袋能动,怪惨一猴,瞧着性格很温顺。」 「孙悟空?」哪咤一愣,反驳道,「他才不温顺。」 「相较你而言呢?」 「......难说。」 就着这个话题,哪咤谈起了五百年前的往事,叶梨花听得津津有味,手边就差一盘瓜子。 话说当年,孙悟空被封了弼马温,心中不满,反下界去竖旗为王,自立了齐天大圣。 「我见他神通广大,不如降了诏书,如他的愿封个神职。」哪咤坦言,「天庭也的确这么做了。」 孙悟空住在天宫的那段时间,四处闲游,结交了不少朋友,依哪咤所说,猴子虽狂得没边,但可比那些呆板的老神仙要有趣得多。 事件大致脉络与叶梨花所知的没什么差异,孙悟空被招安后依旧有官无禄,王母设宴也不肯请他。 自觉被戏弄,他大闹蟠桃会,将宫中搅了个天翻地覆。费好一番波折,最后才由佛祖出面,将他收服关押在五指山下。 「你猜这泼猴闹天宫时说了什么?」哪咤乐不可支,重复孙悟空的话,「——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有些人只在面对强者时才乐意亮出獠牙,叶梨花其实挺敬佩这种人,远好过恃强凌弱。 「老实说,这事我觉得是天庭做得不厚道,封了神职,干嘛又把他晾在一旁?」哪咤张口就来,「我要是他,我也......」 这大逆不道的前言让叶梨花眼皮一跳,冷静地打断他:「......你旁边没人吧?」 「嗯?刚才好像路过一个仙吏,他是神仙,不算人。」 「长点心吧你!祸从口出,这些话咱们悄悄地说哈。」 叶梨花真怕有一天哪咤也被压在山底下跟孙悟空做狱友。 「哈哈哈哈,不妨事,不妨事,有人想告状的话我就追上去灭口——欸欸,你别说再见啊,我开玩笑的!」 哪咤在那头笑得很欠打,叶梨花的嘴角也不自觉上扬起来。 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说了会儿话,她渐渐有了困意。 自从变成一棵树后她就有了这样的毛病,只要身处格外安心的环境中,她就会想睡觉。 于是叶梨花晃了晃脑袋,试图驱逐困意,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好啦,你回殿中休息吧,我还有点活儿要干,咱们改天再聊。」 结束了这场闲谈,叶梨花哼着小曲儿,给塘里的鱼儿餵了食,又去菜田里松土,果园里捉虫,生活好不充实。 明天得带点吃的去看孙悟空,想到这个,她进了厨房,翻找一番,找了几块点心装在包袱皮里,打算将这些跟果子一块儿送与他吃,只是不知道孙悟空爱不爱吃甜的。 对于这只猴儿,她的基础好感度很高。 况且出人意料,他们头一次见面,竟是由孙悟空的示弱开场。 即便那只是他哄她去揭下帖子的小把戏,但也不由得让叶梨花心生怜爱,毕竟孙悟空在她面前并未展露强硬的一面,外貌也很具有欺骗性,毛茸茸的生物很少有不可爱的。 第二天,她早早地来到了五行山下。 包袱皮一抖开,孙悟空见了里面的东西两眼放光,立马伸手去拿。 孙悟空吃得开心,叶梨花则在一旁打坐调息,时不时往他那边瞟一眼。 唉,好想摸摸猴脑袋啊,但她还没有忘形到这种程度,只能在脑中自行幻想一下手感。 孙悟空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见叶梨花正神色肃穆屏息凝神,坐在一旁不说话,于是他好奇道:「你在干什么?」 「修炼。」 「哦?」猴子来了兴趣,「哪门功法?」 第41章 叶梨花此前已从哪咤处习得口诀,正偷空抽闲,尝试着自修自炼天罡三十六变,据说大成者能颠倒阴阳,化江成路,甚至逆知未来,起死回生。 她清楚自己有上限,或许无法修至多么高深的境界,只愿能成功躲过三灾,将来千万不要好端端地走在路上被天雷噼死过去。 第89页 孙悟空得知后问她:「基础的变形之术你可会?」 叶梨花闻言现出自己的原身,是棵枝叶茂密的梨树,随着她念诀施法,树上叶子由椭圆形变成披针形,素白梨花的颜色渐渐变深变红,完成了从梨花到桃花的转变。 而后,花瓣褪去,枝头结出果来。她抖动枝叶,落下个红艷饱满的桃子,滚到孙悟空手边。 孙悟空毫不客气的捡起来啃了一口,摇头道:「不成,不成!看着是桃子样,吃起来却是梨味儿。」 很自然地,孙悟空提点了她几句。大概意思是,真正成功的变化术,要将自己从一种状态完全转化成另一种状态,无论是内在还是外在。如此一来,才能在天道降下惩罚时,令它无法识别打击对象,从而躲过天灾。 孙悟空话糙理不糙:「重点在于,你得暂时忘记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心里别总惦记着梨树。」 想变成鹿,就得坚信自己是鹿,想变成鸟,就得坚信自己是鸟。 叶梨花虚心接受指导:「好的,我懂了!」 「别急别急,你年纪尚轻,还是个小娃娃,三灾离你远着。」孙悟空递给她一个果子,「来,练累了就歇会儿。」 「我还没有练多久。」 「够久啦,快两个时辰了吧?」 「两个时辰算什么久。」叶梨花,「你在山下不知度过多少时辰了,不觉得久?」 「有些无聊罢了,再久我也待得。」 「很快你就不会无聊了,四方石上的封帖迟早要被揭下。」叶梨花趴下来,托着腮看他,「不过你出来的时候可要当心,不要让碎山石压倒了我的房子。」 见她已经开始设想自己出关后的情形,孙悟空莫名有种自由近在眼前的错觉,一口答应下来,「若真有那么一天,保准你的小屋舍连个青草瓦砾都不会伤到!」 「那敢情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连两个月,叶梨花有空就往五行山跑。 凭心而论孙悟空的确是个很好的邻居,兴许正如他所说,被压在山下实在太无聊了,所以无论叶梨花说什么他都听得很认真,这是他消遣时间的一种方式。 「我发现,你总提起哪咤。」孙悟空回想道,「在我印象中那傢伙脾气可坏。」 打架时半句话不多讲,一撸袖子就开干,三头六臂,法器对轰,那一架直打得天昏地暗,鬼怪藏头,妖魔闭户,孙悟空想了想,竟有几分怀念,现在他脚筋都被压麻了,无架可打,一点不痛快! 哪咤行事有够风风火火,倒不是说这样不好,只不过他是急脾气,叶梨花是慢脾气,这俩能玩到一块儿去,叫孙悟空感到意外。 叶梨花:「我跟他认识很久了,硬要说的话,从前的他性子还更急躁些,现在可要好得多。」 「你这温吞吞的脾性,受得了他?」孙悟空打了个比方,「一个是火,一个是水,遇到一起就成了烫人的水雾,火也熄了,水也热了。」 「照这么说来,我跟你也一块儿玩,难不成因你是温和的好脾气,所以才与我合得来?」 孙悟空龇牙,露出尖利的犬齿,半真半假地同她开玩笑: 「我不是好脾气,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女娃娃,我一顿能吃仨。」 被这副小狗龇牙似的样子逗乐,她哈哈大笑:「反正慢性子或是急性子都没什么不好,众生百态嘛。」 「嘿嘿,这倒是。」 「孙悟空。」 「啊?」 「你干什么总叫我女娃娃,好怪哦,明明你看起来年纪更小一点。」 「外貌而已,我还能变成老头子呢,等我出去了变给你看。」 「那你能不能变成漂亮小伙。」 「我什么都能变。」 「青蛙?」 「可以。」 「兔子?」 「可以。」 「如来佛祖?」 「可......喂,你莫不是在揭我的短。」 在五行山旁住了快两年,一树一猴渐渐适应了彼此的存在。 对于叶梨花这个不请自来的邻居,孙悟空接受良好,甚至认为她应该早点搬来这里。 「小梨花,幸好你是妖怪,不至于百年工夫就老死。」他磕着叶梨花带来的瓜子,美滋滋地说,「否则我出去之后还得给你上坟。」 「......说点能听的。」 叶梨花总能带来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比如凡人集市上採买的小玩具,还有她自个儿做的小零食。 偶尔孙悟空会指导她修炼,作为回报,叶梨花教了他一些小游戏的玩法,光是在地上画格子下五子棋,孙悟空就能津津有味地自己跟自己对弈一整天,可见他的确是个耐得住寂寞的猴儿。 而劫满之时将至,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春日,孙悟空终于等到观音菩萨带着木咤路过此地,点名要他做那东土取经人的徒弟。 孙悟空转述此事时,叶梨花正专心致志给猴头疏毛,手上一把小梳子舞得虎虎生风,闻言并不感到惊讶,只挑了挑眉:「恭喜你啊,马上就要解脱了。」 「只愿取经人的脚程能快些。」孙悟空心情大好,对叶梨花说道,「该我给你梳毛了,把头放低一点,我看看你头上有没有虱子。」 期间哪咤下来过几次,发现她和孙悟空的关系熟稔到这种境地,意外之余不由得感到好奇,他知道叶梨花不是爱主动结交朋友的性子,尤其是面对孙悟空这种性格强势的,料想中她应该避之不及才对。 第90页 哪咤干脆跑到五行山下,亲自去问孙悟空。 「猴子,你是怎么跟叶梨花关系变好的?」 「自然而然呗。」 「啧,难道是因为我跟她说......」 说孙悟空是个挺好的傢伙,让她不用害怕。 猴子好奇:「你说了啥?」 「我说你是个自来熟的傻猴儿!」 「你才傻!」 「叶梨花种的果子你不准吃。」 「为什么?」 「因为我要吃,你吃完了我就没得吃了。」 「好小气哦你。」孙悟空难以置信,「你们天上缺这一口吃的?想吃果子的话去蟠桃园摘啊。」 「熟桃早都让你给吃光了!」 「嘶,那这样,以后小梨花再带果子来的话,我少吃两个,匀些给你,再多可不能了。」孙悟空通情达理道,「看在你是她朋友的面子上。」 「你还挺大度?」 完全没有听出哪咤在说反话,孙悟空点点头接下了这句夸奖:「是的。」 看来是没有继续交谈的必要,哪咤捡起树枝,在地面歪歪扭扭的棋盘上找准落点,画了个圈,五点成线,恰好终结了这盘战况正焦灼的五子棋局。 忽视身后孙悟空愤怒的唿喊,哪咤往不远处叶梨花的小院走去。 他没有穿战甲,一身山野少年的装扮,粗麻布衣衬得身型利落,若再背一捆柴就能更加完美地融入周围环境,唯一差处是皮肤白了点,不像经歷过太多风吹日晒。 回了小院,哪咤吃过晚饭,状似无意道:「你明天又要给那石猴带东西?」 上次来就看到她在给孙悟空送吃的,这回又准备做什么热乳茶,看上去挺上心。 叶梨花:「嗯嗯,好歹做了两年邻居,我觉得这猴儿挺不错。」 「可是,以前在陈塘关的时候,也没见你给邻居做这些东西。」 「李府有厨子,哪里轮得到我做。」 「也是,我忘了给你院里请个厨子。」 「我这儿荒郊野岭的,厨子来了还要管他吃住,别了吧。」况且吃饭不是刚需,叶梨花只是纯纯嘴馋。 哪咤哦了一声,踢飞脚边一颗石子。 他低声念叨:「石头用得着吃东西么。」显然是不用的,不然孙悟空早饿死了。 「你说的什么?我没有听清。」 「没什么。」 听哪咤这么说,叶梨花也没有再追问,提着瓦壶进了厨房,准备煮茶。 她得依着火候舀水加糖撇浮沫,还要同时备好牛奶,忙得脚不沾地。 哪咤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处处让她行动受阻。叶梨花好几次都没注意到他站在身后,抬手去拿碗的时候,一不小心给哪咤来了个结结实实的肘击。 她迅速划分责任:「这不能怪我。」 「别在意,我不疼的,你继续吧,锅里的奶冒泡了。」 哪咤摆出个「请」的手势。 叶梨花忍无可忍:「不好意思,但你能不能先离开厨房,我马上就完事了。」 「......好吧。」 乳茶步骤不算繁琐,没了哪咤在厨房裹乱,叶梨花很快便忙完收工,接下来只需将乳茶装进小罐子里,明天带走前热一热就行。 她往外瞥了一眼,哪咤正在院里背手望天,背影不知为何透露出一点萧索可怜的味道。 叶梨花盛了一碗刚出锅的热乳茶,送到他面前。 「尝尝?」 哪咤接过碗一饮而尽,然后很自觉地用除污术法把碗给弄干净了。 「你做的时候我就闻到香味了,果然好喝。沾了那泼猴的光,我也能尝个味儿。」 「干嘛把自己说得好像在喝边角余料,」叶梨花为乳茶正名,「这可是出锅的第一碗诶,正是味道最好的时候,我都还没有喝。」 哪咤的气焰蓦然弱下来:「那我去给你盛一碗......」 「啊,那倒不用。」其实她边煮茶边试味那会儿就已经喝饱了。 哪咤沉默半晌,慢吞吞道:「你每天都这样煮东西给他带过去吗?」 「没有,一般是带果子什么的。」 「餵他两块石头也行的,他嚼得动。」 叶梨花迟疑道:「你对孙悟空似乎颇有意见?」 「没有。」 「你以前不是还夸过他是个好猴子吗,我以为你俩关系挺不错呢。」 「不是夸他,我只是实话实说。」 哪咤觉得自己这话听起来好像还是在夸孙悟空,而且多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感觉,可他总不能昧着良心说孙悟空是个糟糕的傢伙。 「莫非你——」叶梨花抛出了一个看起来很合理的猜测,「是在吃味?因为我以前没有给你做过乳茶。」 说完才发现这话听起来有些自作多情,她有点尴尬地抠了抠手,正想再说点什么找补一下,没想到哪咤很痛快地承认了。 「对!」他直截了当地挑明心中不满,「可恶,臭猴子跟你又没结拜过,干嘛对他那么好。」 叶梨花一滞,觉得自己向孙悟空送食物的举动,似乎不在「对他特别好」的范畴内,其性质更像是探监。 「举手之劳罢了,你要是被压五百年,我能做三菜一汤给你送过去。」 意外被这句话顺了毛,哪咤沉思片刻,发觉自己好像是有点小题大做,送点吃的确实不算什么。但他梗着脖子在脑海中翻出陈年旧帐,细数叶梨花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越回忆越感到不对劲,从相遇相识到相知,好似次次都是他主动缠上她。 第91页 一个不愿承认的事实——他知道,当年叶梨花跟他刚认识那会儿,是不乐意跟他做朋友的。 所以他对叶梨花煮个乳茶的反应这么大,原因其实在于,他能察觉到叶梨花对孙悟空显而易见的喜爱,在这段关系里她并不被动。 陈塘关重逢那次,如果不是我提出要结拜,你会与我渐行渐远吗?哪咤很想这么问,但最终只是像赶走一只蚊子那样,挥了挥手,将自己从过去的思绪中抽离。 他摸了摸鼻子:「好吧,无非是横向对比了一下,觉得你们成为好朋友的进度有些快。」 金咤就罢了,这个半途冒出来的猴子算怎么回事,哪咤费解不已,要知道他满打满算在云楼宫只待了两天啊!区区两天,叶梨花就已经在底下结交到了情谊深厚的新好友,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让他有点不安。 叶梨花在天界没有归属感他是知道的,只有在下界生活她才能过得轻松自在,那他呢?叶梨花会将他也排除在舒适圈之外吗,因为现在他已经是天庭的一份子。 或许妖与妖之间的共同话题会比较多,所以叶梨花才和孙悟空聊得来。 于是哪咤对叶梨花说:「你可以把我当成莲花妖。」 「说什么呢,无缘无故的,你想当妖?」 「你好像对妖族会更亲近些。」 「没有吧。」她想了想,「是不是同族,这倒无所谓的。」 哪咤不知道的是,叶梨花当过人也当过妖,因着这段特殊的际遇,她的种族认同感并不太强烈,有时既能共情人族也能共情妖族,至于神仙嘛,大部分是由人或妖修炼而来,万物本源流,这么一想便少去许多纠结。 正值明媚春光好时节,哪咤在院里坐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想在这里住几天,看看人间三月的美景。 「行啊,反正有空房间,你可以自己去收拾出一间喜欢的来住。」叶梨花给他打预防针,「但舒适度不如云楼宫,你可不要嫌弃。」 「我看这里比云楼宫舒服得多嘛。」 夜里下了场雨,叶梨花这一觉睡得格外好,雨打树叶的声音很催眠。 第二天叶梨花出门去五行山送吃的,哪咤跟在她身后,说是要一起去看望孙悟空。 「猴子,快趁热喝,等你出来了可就没有这个口福。」他脸上挂着不太真诚的笑意。 孙悟空不理他,自顾自把乳茶喝了个精光,咂咂嘴,还想再来一碗。 哪咤:「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山?」 「我哪里知道,菩萨又没有给个准信,我都不急你急啥。」 唯一看过剧透的叶梨花:「快了,真的。」 孙悟空刚想说些什么,眼眸一转,神色突然变得凛冽,对着虚空中某个方向厉声道:「谁在那儿!」 空气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逐渐显形,战战兢兢地行了个礼:「大......大圣。」 「哪里来的天兵小将,不在天上待着,跑到我五行山来做什么?」 天兵连忙表明自己并无恶意,只是奉命来请哪咤太子去某地收付恶妖,事出紧急,才找到这儿来。 哪咤恹恹抬头撇了一眼,的确是他手底下的兵, 「中营神将呢?东营神将呢?你怎么不去找他们,难道这妖兇恶至极,非要我出面才能摆平。」 这话疑似是在暗指五营怠职划水,天兵冷汗连连,说话又开始结巴:「不不,不是的,这妖伤了东海敖丙太子,所以才来请您......」 此话一出,哪咤哦了一声,当即懂了这背后的用意。 上头一直有意缓解他与东海的关系,这只恶妖正好作为调节剂,让他出面收伏,卖东海一个人情,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泥鳅为啥跑去跟妖怪打架啊?打就打了,居然还输掉,好没用。」 愣了一会儿,天兵才反应过来哪咤口里的泥鳅是在说东海敖丙,他低头答道:「个中细节,属下也不知情。」 哪咤摆手示意他退下:「行,我知道了,待会儿就去。」 都说好了要在叶梨花这里住两天,谁知乱子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哪咤很不爽。 他本想对叶梨花说自己会快去快回,但话说出口却变成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更出乎意料的是叶梨花居然没有拒绝,而是微讶道:「我也能去?」 「当然可以!」哪咤立马拍胸口保证道,「你就当是出门散心,有我在绝对不会有危险。」 第42章 如哪咤所想,这只是个送到手上的人情,并非妖怪真有多难对付。 是冼昱山上一只兀鹫成了精,占据一方山头为非作歹,隔三差五就到山下村庄掳走几个村民,杀死放在洞中做存粮。 冼昱山地处南海境内,按理说跟敖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不知为何两方会起冲突。 鹫类喜食尸体,洞内臭气熏天,叶梨花跟着哪咤刚进去走了两步,转身就开始干呕,好一股直冲天灵盖的恶臭,有着足以让她半个月吃不下饭的威力。 哪咤探察过后下了判断;「妖气很微弱,或许是听到什么风声,逃跑了。」 幸而天兵也不是吃干饭的,天罗地网早已布下,兀鹫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个没防备就被缚妖索困得严严实实,现了原形缩成一团。 它心中猜测,恐怕是因自己伤了东海敖丙才遭致报復,于是果断扮弱:「小妖之前有眼无珠才冲撞了龙王三太子,望各位雅量,留小妖一条性命。」 第92页 当时的确闹得不太好看,它抓了个肉嫩的小娘子,正要飞回自己洞府享用,一条银龙忽然出现,气势汹汹地与他缠斗起来。 龙族善水,在空中却未必斗得过它,况且银龙似乎是为救人,夺走了那个被它当做口粮的小姑娘之后,姿态明显变得束手束脚了许多。 抓住这机会,兀鹫俯冲过去,瞄准胸腹薄弱地带,一爪掀开了银龙的皮肉。 好歹吃过这么多人,又肯下功夫苦修,兀鹫的功力其实不低,这一爪下去,敖丙龙鳞都被刮掉了一大片,当即带着小姑娘选择撤退,鲜血淋漓地逃走了。 若兀鹫当时知道敖丙身份,定不会出爪那么狠。如今它感到后悔,却为时已晚,这群凶神肯定是来给敖丙出气的。 表面示弱,可它自觉占理——明明没有招惹敖丙,无缘无故地来抢它口粮做什么?兀鹫很委屈。 「你对我们好像有误解。」哪咤居高临下地俯视它,「收你,是因为你作恶多端,跟敖丙没有关系。」 最多是因敖丙告状让兀鹫的恶劣行径更早被注意到了而已,若它只干过揍敖丙这一件事,哪咤倒敬它是个好妖怪。 一柄紫焰火尖□□穿了兀鹫心脏,来不及说遗言,它已倒地身亡。 哪咤对天兵道:「你们去它洞府收拾一下,将瘴气净化干净。」 叶梨花在他身后探出脑袋,「这么快就完事了?」 「降魔伏妖这种事,熟能生巧。」哪咤对她说,「这只妖不算特别强,只属中下等,我本以为会是个狠角色,想着能收进绣球儿里当个助战鬼兵,结果却是我打错了主意。」 「接下来应该干嘛,你要回天庭復命吗?」 「这事不重要,让下属去做就行。」哪咤勾唇一笑,坏心思简直写在脸上,「至于我,当然是去水晶宫邀功啊,帮龙王的儿子出了气,去蹭顿饭吃口茶不过分吧。」 邀功是假,趁敖丙伤势未愈赶去嘲讽一番,才是哪咤的真正目的。 叶梨花无意去龙宫做客,本想回五行山,但哪咤拦住她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才半个时辰就回,未免太仓促了。」 「话虽如此,我总不能跟你一起去吧,我甚至没有跟敖丙说过话,做不到对他嘘寒问暖。」 「我也不是为了关心他才去,」哪咤兴沖沖道,「其实海里蛮好玩的,你去了一定会喜欢。」 「有多好玩?」 「非常好玩。」 堪称无效沟通。 哪咤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反倒勾起了叶梨花的好奇,心底蠢蠢欲动,想要亲眼见识一番海底风光,大不了她就在龙宫外面等着哪咤,不进去。 行至东海,叶梨花捏了避水诀,与哪咤一同往海底去。 水里的景色自然跟陆地上的风光不同,在接近海面的浅水区域,有颜色各异的海鱼和绚丽的珊瑚,兴许是运气好,没有看见什么兇残嗜血的大鲨鱼,只有成群结队的小鱼和豆丁大的海马从身边经过,引得叶梨花惊嘆连连——它们纪律性真好,居然没有掉队的。 叶梨花有意减缓速度,任由温柔的海水托举着她,以留出足够的时间欣赏海底美景。 不可避免地,越往下越黑,阳光照不进来导致能见度极低,景色大打折扣。 可到了一个足够深的地方,视野又重新变得明亮起来,数以千记的灯眼鱼和光睑鲷围绕在一处庞大宫殿周围游动,照亮了水晶宫的牌匾。 宫门上镶嵌着夜明珠,虾兵蟹将分立两侧,手中拿着奇形怪状的兵器。 「哪咤太子大驾光临,开门,迎客!」 守门的虾兵嗓门极大,海水都被振出了声浪波纹。 叶梨花捂着耳朵,被哪咤牵着往里走去。 哪咤解释说:「声音这么大,是为了通报敖丙和敖广,告诉他们我来了。」 「我能不能在外面等你。」 「来都来了,真不进去熘达一圈?」 他自由随意地像是回了自己家,显然对地形非常熟悉,左拐右拐,进了敖丙的住处,竟也没有小鱼小虾来拦。 并没有发生想像中被水族小兵围成一圈的场面,而龙王更是不知在哪里装死,叶梨花环顾四周,总算放松下来。 此时敖丙正病恹恹地躺在珊瑚床上,见哪咤进了寝殿大门,他本就不好看的面色变得更加痛苦。 敖丙皱眉道:「李哪咤,有事的话该去找我父王商议,我如今还病着,你到我这儿来,该不是想看我笑话?」 哪咤坦诚道:「是的。」 没有力气争论,敖丙咳了两声,示意侍女退下。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我,应该不止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 哪咤奇怪道:「难道我从前来少了?」 「......纯想搞事的时候,你一般不会来我这里。」 比起敖丙来说,敖广遭受的迫害要大得多,连正殿中央的龙椅都未能倖免,被哪咤弄坏了两三回。 「那有什么办法,我是来找你的,而你偏偏在这里躺着。」哪咤幸灾乐祸道,「我灭了那只伤你的兀鹫,你不该有所表示?」 「多谢哪咤太子替我报仇,宝库里的东西,你自去挑。」敖丙道谢的话中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您神通广大,能者多劳。」 谈话间,一个身着淡蓝长裙的女子端着药碗来到房间内,掀起珠帘,将碗放在了敖丙床边。 第93页 这女子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种不紧不慢的从容优雅,容貌相当端正,眉心一点红痣,眼中笑意似有似无。 大概是眉心痣的原因,让她的面相看起来格外宽和善良,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连叶梨花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女子对敖丙低声叮嘱道:「把药喝完。」 「妹妹,我这伤没有十年八载的怕是好不了,不如你再多留一阵子......」 「少来。」女子脸上带着笑,说出的话却很无情,「你的伤我心里有数,不出半月就会好,而且观音菩萨已经回到了普陀岩,我不能在这里久留,明日便要动身回南海。」 听到他们的对话,叶梨花恍然大悟,想必这位就是观音座下龙女了。 果不其然,女子向她和哪咤自明了身份,然后非常友好地邀请他们去外间坐一坐,聊聊天。 看出她是在帮敖丙解围,但哪咤没有戳破,跟着她出了房间,转悠到茶桌旁坐下。 龙女给叶梨花递上一杯茶:「姑娘是哪咤太子的朋友还是——」 「是朋友。」叶梨花赶忙接下茶杯,「来龙宫做客,叨扰了。」 「方便问一下姑娘的名字吗。」 「叶梨花,叶子的叶。」 「梨花姑娘,在我面前请别拘束,不用把我当成水晶宫的主人。」龙女微笑道,「因为我也是来做客的。」 哪咤:「但你看起来还是挺在意你哥。」 「这不冲突。」龙女给他也倒了杯茶,「哪咤太子来到水晶宫,此行为何?」 「一章方面是来看敖丙笑话,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好奇。」 「哦?」 「我听手下说了,敖丙救走了被兀鹫抓走的一个小姑娘。」哪咤悠悠道,「我知道敖丙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很好奇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那个小姑娘非仙非妖非魔,只是个货真价实的普通村民,而敖丙一向瞧不上凡人,竟然主动出手相救,实在反常。 「这也是我来探望哥哥的原因,能看到他有所改变,我很高兴。」龙女垂眸道,「我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两年前敖丙来普陀岩找她,想要劝她回东海。 他认为时间能抹平家人之间生出的嫌隙,殊不知在龙女心中,水晶宫已经不是能被称作为「家」的地方。 面对敖丙的劝说,龙女丝毫不为所动:「哥哥你知道的,被父王逐出龙宫后,是观音菩萨伸出援手将我收入座下,做了捧珠龙女。」 当时她下定决心,一辈子都要留在菩萨身边。不仅是为回报这份恩情,更因为她在普陀岩才能过得自在,菩萨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告诉她龙族与人族一样,都是世界的孩子,共享这片天地。 而父王自认是水族之王,明明享凡人供奉却看不起他们,仅仅因为她去人间看了场灯会便勃然大怒,直言不会再认她这个女儿,这样的龙宫实在没有回去的必要。 敖丙说,父亲当初正在气头上,说的话做不得数。 龙女:「不可否认,在心底我依然当他是父亲,但龙宫已不再是我的归处了,哥哥请回吧。」 劝说失败的敖丙没有就此放弃,反而更加认为妹妹是被外界影响得太深,龙该是天生骄傲的种族,怎能与凡人相提并论。 回忆到这里,龙女喝了口茶润嗓子,对哪咤与叶梨花说道:「当时哥哥试图强行将我带走,我不肯同意,于是与他打了一架。」 叶梨花张大嘴巴:「啊?」 不怪叶梨花这么吃惊,龙女看起来完全是那种君子动口不动手的类型,没想到她会选择以武服人。 更没想到敖丙跟她打架,最后竟是年纪更小的龙女占了上风。 莫非敖丙是东海的不胜传说?多年来从无胜绩却略败屡战,没有被打击到一蹶不振真是难得。 「变故是在那之后发生的。」龙女平静道,「他回程经过一个村庄时,不留心沾上了花农的浇花水,法力不稳,现出了原型。也怪我下手有点重,让哥哥受了伤。那种状态下现出龙身,是很危险的。」 敖丙没有直接飞回去,而是以人形态招摇过市走了陆路,大概是因为想不通人间究竟有什么值得龙女喜爱的地方,干脆趁此机会亲自体验察看一番,结果因为对凡人毫无防备,被一瓢水给坑了。 「由此可见我们确实是同脉兄妹,犯蠢都犯得一模一样。」龙女毫无芥蒂地自嘲,她当年去看灯会时也是被阁楼上泼下的一杯冷茶所害,险些当街变回原型,拼了命才挤出人群跑到海滩上。 但敖丙运气还算不错,花农并没有将他的龙身当成妖怪,反而认为这银鳞长角的生物是天降祥瑞,很像求雨时所舞的龙灯。 于是花农力排众议,坚持将敖丙拖回了自家后院,悉心照料直到他伤势康復。 「那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叫吴鸢。」龙女掩唇笑道,「连我哥哥这般讨厌凡人的,也说不出她的不好。」 内间传来敖丙恼羞成怒的声音:「妹妹你不要跟他们讲这些!」 龙女忽视了他发出来的动静,继续说道:「吴鸢就住在冼昱山下,上回被兀鹫抓走的正是她。」 敖丙:「妹妹!」 静了一瞬,龙女走进他的房间,将手指竖在唇边,柔声道:「哥哥,我们在说重要的事情,你先不要吵闹,乖乖喝药,好吗。」 第94页 哪咤提出疑问:「敖丙怎么知道吴鸢被抓走了?」 「因为我哥哥两年前送了吴姑娘一片护心龙鳞,她遇到危险时,龙鳞的主人亦会有所感应。」 「哦——」哪咤拉长尾音,对着敖丙房间大声喊道,「凡人是多么奸险狡诈的低等物种,根本不值得多看两眼——」 这是将敖丙两年前的说过的话重述了一遍,连语气都别无二致。 「住嘴!」敖丙气得要冒烟,「她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是什么?」 「总之她与别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难道她比旁人多长了一个脑袋,才得你另眼相待?」 敖丙唿喊龙女:「妹妹,你让他们走啊!!」 被兀鹫所伤后,他不敢将这事告诉敖广,只能悄悄派虾兵去南海给龙女传了口信,请她帮忙捉拿恶妖,否则吴鸢生活在那里不会安全。 龙女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但没想到她降妖的方式是按流程上报天庭,不过隐去了关于吴鸢的细节。 上报天庭就算了,为什么接下这差事的会是李哪咤,天庭没有别的神仙了吗?敖丙悔不当初。 这下可好,李哪咤手里又添新把柄,他预感以后在哪咤面前将再也抬不起头来。 龙女走到敖丙床边坐下,替他掖了掖被子,拿起空了的药碗,突然道:「喜欢吴鸢姑娘,让你感到丢脸了吗?」 敖丙下意识反驳前半句:「我没有喜欢她。」 「那你为何要送她护心龙鳞,又为何要去救她。」 「她曾帮过我,我救她一命也是应该。」敖丙傲气道,「我向来恩怨分明,不肯欠别人的。」 「纵使两年前你受了伤又化作原型,可依你的本事,当真要一个半点法力也无的小姑娘照顾那么久才得以康復?」 「不,我......还不是怪你下手太重,妹妹,家人之间应该以和为贵,以后可不要再那样做了。」 龙女手里的碗裂开一条缝。 「哥哥,若非你先发难,我是无意与你交手的。」 敖丙脖子一缩,不吭声了。 第43章 搞清楚了事件经过,又如愿以偿嘲笑了敖丙一番,哪咤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东海。 叶梨花爬上岸来,一脸八卦地与哪咤探讨:「我瞧敖丙好像对那个叫吴鸢的姑娘有意思。」 「他真喜欢她?」 「很明显吧。」 「可他否认了。」 「我觉得他是在嘴硬。」 「是吗。」哪咤沉思片刻,「但依我看,无论泥鳅怎么想,他与那吴姑娘都不可能更进一步。」 「为什么?」 「首先那姑娘不一定喜欢他,我要是女的,绝对不会喜欢上一条用鼻孔看人的泥鳅。」哪咤不以为意道,「其次,他们不合适。」 叶梨花没法否认,往深了想,一龙一人,光是生命周期都不一致,怎么谈恋爱。 不过想来敖丙和吴鸢的交集应该也就止步于此了,那条龙眼高于顶,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去追求凡人。 心里那一星半点儿的爱慕之意,算不得什么,迟早会被消磨掉的。 不再纠结这些,叶梨花深深唿吸了一口岸上的新鲜空气,脚下升起云雾,准备动身前往下一个地点。 「我要去集市採买一些东西。」她问哪咤,「你要一起吗?」 「当然。」 「好,我要买糖,勺子,碗,风铃,笔纸......」 叶梨花一边飞,一边盘算起自己想要买的东西,以免待会儿给忘了。 哪咤:「要去鬼市看看吗,那里的货物很丰富。」 「鬼市?」叶梨花面露难色,「听起来不是个简单的地方,不会是以心肝或者寿命之类当做流通货币吧。」 「怎么会,是正儿八经的集市,有执法鬼监管的。只要找到入口,就算是凡人也能进去。」哪咤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你说的那种情况的确可能存在,你情我愿的事情,执法鬼有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鬼市也存在人情世故吗......」 「应该说是酌情处理。」哪咤回忆道,「有次我看到一只梅花鹿想给自己装兔耳朵,恰好有只兔子想要鹿角,所以他们就互相交换了。按理来说这是不被允许的,但买卖双方都同意,又没影响到别的,所以执法鬼就没有上报立案。」 难道山海经里那些奇形怪状的动物就是这么来的?叶梨花想像了一下长着兔耳朵的鹿,觉得违和感很强。 「你似乎是鬼市常客。」 「去了两三次,在那里买到过据说能让人昏睡十年的药水,结果是假货,李靖喝完啥事都没,气死了。」 叶梨花:「......原来是为了做这种事情才去逛的吗。」 「总之你尽管放心,大部分店家做的还是寻常生意,以物换物,不会强买强卖。」 「好,我们去鬼市!」叶梨花摩拳擦掌,「希望能买到一个永远不会空的糖罐。」 「据我所知没有那种东西哦。」 寻鬼市的过程比叶梨花想像中简单很多,只需找到一口槐树下的水井,待子时过后进入其中,便可通往另一个世界。 叶梨花头一回来这儿,不是很能适应这个进入的方式,头昏脑涨落了地,体感上就像刚刚从一根狭窄的下水道管里钻出来。 还没反应过来,混天绫似蛇一样缠上她的手腕,将她与哪咤的左手绑在一起,两头打死结,中间留了一段,可供她在一定范围内自由活动。 第95页 哪咤:「虽然这里还算安全,但最好不要走散。」 叶梨花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后观察起周围环境,鬼市正如它的名字一般,乌漆抹黑鬼气森森,很符合她对这种地方的刻板印象。 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直立行走的鳄鱼和三只眼睛的老虎已经不能让叶梨花内心再起波澜,至少它们是肉眼可见的,不像一些半透明的鬼魂,仗着能随意穿墙,肆无忌惮地乱飘。 叶梨花光顾着看货品,毫无防备地一扭头,正对上一个漂浮在空中的骷髅头。 「嚯,这人死得惨。」哪咤惊嘆道,「只剩下一个头了,怎么还不去投胎。」 骷髅头嘎吱作响,发出破风琴似的叫声:「你以为我不想吗,还有三年才排到我!没死过的人不懂就不要乱讲话!」 那颗头气沖沖地飘走了。 叶梨花惊魂未定地挨紧了哪咤,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吓死我了,它居然会说话!」 「哈哈,其实你手里这个碗也会说话,它是犀牛头盖骨做的,有附灵。」 叶梨花面色一僵,这种事不应该早点说的吗?! 她轻轻将碗放下,沉声道:「抱歉,碗大哥,刚才摸了你那么久非我有意,冒犯了。」 在这之后她再不肯用手去触摸小摊上摆着的货品了,看起来个顶个的正常,原材料却不知道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最后叶梨花是一样也没入手,纯纯光看不买,图个新鲜。 哪咤安慰道:「要不再多逛几家?你不必这么如临大敌,这里卖的东西大部分没危险,就是有点奇特罢了。」 「有危险的那一小部分呢?」 「是不会光明正大摆出来卖的。」 「可我心里过不了那道坎。」叶梨花指了指面前摆着的一堆枣,「你看这些,我真不能接受刺枣顶上长了嘴,买回去不知道是我吃它们,还是它们吃我。」 鬼市面积大得惊人,各洲的奇人异士妖怪鬼魂都汇聚在此,呈现出一种既安静又热闹的诡异场面。 叶梨花走了很久,始终没走到尽头,路两边各种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可她看了半天也没能如愿以偿找到一个心仪的糖罐。 在她犹豫是再逛一会儿还是就此离开的时候,有摊主主动叫住了她:「买一个吧,姑娘,看看我卖的东西,很适合您。」 叶梨花闻声停住脚步,看向他的摊位。 地面摆着一张白布,狭窄的小路上妖来鬼往竟然没有将这块布踩脏哪怕一角,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白布上均匀罗列着摊主所有的货物,是很多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石雕小摆件,他似乎只卖这一样东西。 摊主看出她的顾虑,爽朗道:「可以上手摸没事的,这些只是普通的小玩意儿。」 叶梨花迟疑片刻,拈起一只石雕,放在手心掂量了一下。 从外观上来看是石头没错,被雕刻成了日晷模样,做工相当精巧,可从她感受到的重量来判断,比泡沫还轻,几乎没有重量。 「这真的是石头做的?」 「如假包换。」摊主带着骄傲的神色介绍道,「但被我改造过,它们便不是普通的装饰品了,姑娘,您且看这晷针投下的阴影。」 一般来说,用于测度时间的日晷,其位置不能随意摆放,而是得依据方位摆置在石台上,连晷针和地面的夹角都大有讲究。即便如此,也不能将它当成万能的计时工具,没有阳光的时候它便不起作用了。 据老闆所说,他的小石雕不一样,样子虽与日晷无疑,可并不需要藉助日影来测定时刻。 「您瞧,这里没有阳光,依然能看到晷针投下的影子,现在是寅时三刻。」 叶梨花心里寻思,这小玩意岂不是跟台钟差不多,甚至不用充电也不用上发条,无论放在哪里都能看时间,揣在兜里倒很方便。 动了想要买下它的念头,她问道:「这个多少钱呢?或者,需要什么东西来换?」 「都是随缘做生意,咱不坑新客。」摊主伸出一根手指,「童叟无欺,只要您的一颗牙齿......」 哪咤摸出一块金砖:「牙齿不行,您看这个可以么?」 叶梨花瞳孔震颤,这砖是由纯金打造,值钱不假,但哪咤拿出这个东西一般是用来砸人的!而且还是能打出群伤攻击的那种。 摊主:「嘿嘿,开个玩笑,小哥莫动气,我知道咱们鬼市不提倡这个,这样吧,一根头髮,我只要这位姑娘的一根头髮。」 「一定要她身上取下来的东西吗?」哪咤面带警惕,「你不会拿去干坏事吧。」 「只是想用来收藏罢了,头髮和牙齿是身体死亡后腐烂得最慢的部位,我很欣赏这种能对抗时间流逝的东西,虽然它们的结局依旧是化为尘埃。」 对话走向突然变得哲学,叶梨花不解其意,心道这老闆果然没有看上去那么正常,不过在这里,不正常也是一种正常。 「不给吗?不给也行。」摊主打了个哈欠,大方道,「拿走吧,如我之前所言,随缘做生意,看姑娘您合眼缘,索性送给您好了。」 白得一个好东西,怎么看都不亏,哪咤知道鬼市的确存在这种生意人,买卖格外讲究一个「缘」字。 「老闆,你叫什么名字?」哪咤收了金砖,露出三好少年的标准微笑,「想认识一下。」 第96页 「噎鸣。」摊主没有顾左右而言它,坦率地自报了姓名,「我叫噎鸣。」 把这名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遭,哪咤敲了敲太阳穴:「好耳熟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面前一阵白雾升起,摊主的身影变得模煳。 下一刻叶梨花惊唿:「他不见了!」 毫无徵兆地,噎鸣连人带摊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只有叶梨花手中的石雕证明着此人来过。 能在鬼市摆摊做生意都不是一般人,来来往往的顾客看起来很淡定,这场小小的骚乱没有引得任何人驻足观看,让叶梨花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太大惊小怪。 她试图将这位神秘摊主的行为变得合理化,心想或许是人家只是做完了最后一单生意想要收摊回家,瞬移不见得是多稀奇的法术。 在叶梨花快要将自己说服之际,哪咤缓缓道:「我想起来了,后土之子的名字,就叫噎鸣。」 「后土是谁?」 「地母。」 「听起来好像来头很大啊!」 「噎鸣是时间之神,司掌岁月。」哪咤思忖道,「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或许他冒用了噎鸣的名号,如果真是噎鸣,那日晷你大可放心收着,他不会害人的。」 疑似接受了神明的馈赠,叶梨花百思不得其解:「这位......噎鸣,为什么会跑来鬼市卖东西?」 「很多神仙都在做一些外人看来不能理解的事情,比如吴刚已经在月亮上砍了万万年的树,那树连皮外伤都没受。」哪咤挠了挠下巴,「可能,箇中深意只有他自己才懂,局外人不能体会。」 「我好像明白了,但不完全明白......」 「总之,鑑于刚才发生的事,我更倾向于那老闆是真的噎鸣,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正是时间之神的作风。」哪咤分析道,「论起时间,没人比他拥有的更多了,他才是最需要打发时间的神,会跑来鬼市摆摊也不意外。」 「那这个东西?」叶梨花托起日晷,「依你看怎么处理比较好。」 哪咤伸手覆在石雕上感受了片刻,随后说道:「里面流动着纯净的灵力,就是这股灵力支撑着它的运作。」 「这么看来,是无害的了?」 「如果你想留着,那便留着。」 「其实我还挺喜欢这个东西的,带在身上看时间很方便。」 而且这是神仙给的诶,扔掉不太好吧。想了想,叶梨花决定留下它。 「好啊,这样就不算空手而归了。」哪咤靠过去,「还有一种可能,噎鸣给你这个东西自有他的用意,只是你还没有搞懂它真正的用法。」 「等我们回去研究一下?」 「研究不明白也没关系,如噎鸣所说,随缘咯。」 离开鬼市后,叶梨花还是去了一趟凡人的城镇。 採购完一些日常用物,她看着买回来的东西感嘆,这是多么朴实无华的商品,令人倍感亲切。 倒不是说鬼市不好的意思,有机会的话她还想再去。只不过在那里购物好似浪里淘金,适合没事的时候闲逛,不宜制定明确的採购目标。 一路走走停停,等她和哪咤终于回到五行山的时候,已过去有六七日了。 叶梨花站在院中,看着远处若有所思:「你有没有觉得,那座山的样子跟从前不一样了,中间好像裂了条缝?」 原本覆满青绿植被的山尖好似让人给噼了一刀,看着形状有点怪。 哪咤:「我去看看。」 踩着风火轮转了一圈回来,他点头道:「是的,它裂开了。」 「地震?」 「连山顶的四方石也碎成渣渣,唔,封帖也消失不见。」 沉默片刻,叶梨花反应过来,蓦然惊道:「这,压在山下的孙悟空岂不是......」 「他不在那里了。」 局势已经很明晰,叶梨花瞬间明白过来。 五行山被揭了封贴,孙悟空重获自由,想必是终于等到取经人,踏上了西行之路。 虽然菩萨已经给过预告,但叶梨花没想到玄奘法师来得这么快,正好赶在他们出门的几日内经过这里。 如今面目全非的五行山正是孙悟空的手笔,不过他遵守诺言,当真没有让叶梨花的小屋被迸裂的碎山石波及。 叶梨花失去了这位邻居,一时之间既为他感到高兴,又忍不住有些失落:「早知道,前几天离开之前,应该跟孙悟空好好道个别的。」 「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面。」哪咤两根手指夹住她的衣袖晃了晃,「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觉得无聊的话,尽管来找我玩儿,或者我来找你。」 叶梨花亮出自己腕上的莲花刺青。 「不会无聊的,我们可以通过这个联繫。」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叶梨花刚想去倒杯水来喝,突然注意到桌上原本放着水壶的地方多了块石头。 这石头长得挺别致,又宽又扁,而且放的位置很讨巧,只要叶梨花去喝水就一定能看到它,像是什么人故意留在这的。 翻到另一面看,发现上面果然留了记号,正中央刻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回见】 叶梨花作思索状:「你说这会不会是孙悟空留的。」 哪咤凉凉道:「也没有第二个人会跑到你房间里干这种事了吧。」 想像到小猴头推开房门想找她道别却发现她不在,叶梨花心中突然有点不是滋味,早知道不急着去集市了,路上耽搁好多时间。 第97页 可怜孙悟空还要在西行途中经歷重重关卡才能修成正果,箇中苦难叶梨花无法体会,只能遥祝他好运。 哪咤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那些东西也是他留下的?」 叶梨花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床头堆满了熟透的红桃,个个都有手掌大小,一看就是汁水丰沛的好桃子。因为数量太多,在床头那一小片地方实在放不下,有些甚至被挤落到了地上。 她拿起最顶上的果子啃了一口,果然如料想中的一样美味,桃子甜味充盈了整个口腔,吞下去之后依旧唇齿留香,让人想要再来一口。 「你也来一个?好吃。」叶梨花向哪咤抛去一个桃子。 「孙悟空送给你的,我吃算什么。」 话虽如此,哪咤还是接住了那枚桃子,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它,好似要盯出个窟窿。 「肯定不是光给我的啊,这么多,一人怎么吃得完。」 第44章 孙悟空走后,叶梨花免了去五行山送吃食的这项活动,前几天还稍有些不适应,颇感寂寥。 然而春困秋乏,懒劲儿上来,她连自己的餐食都不大想做了,天天蹲在院里捣鼓那一亩三分地。 如此浑浑噩噩过去两三月,哪咤告诉她,金咤将要来云楼宫看望李靖,顺便邀她一起吃顿饭。 叶梨花打起精神应下这邀约,谢拒了哪咤要来接她的建议,自个儿登上云头,往哪咤的住处去。 幸而懒散了这么些日子,驭云的手艺也没有生疏,慢慢悠悠赶到云楼宫,哪咤已经在殿门口等着接应她了。 叶梨花刚想问总兵是不是也要与他们一起吃饭,忽而想起李靖如今是托塔天王,该要换个称唿。 「李天王与咱们一起么?」 哪咤:「怎么可能,金咤与他说会儿话,便要来我这里。」 原来是三人小聚,叶梨花心道这样也好,有长辈在的话难免会有压力,不好放开交谈。 没过多久,金咤风尘僕僕地来了,面上虽有疲惫,但喜悦居多。他不常驻天庭,因此十分珍惜每一次能与家人朋友相聚的机会,从前是不肯喝酒的,今日兴致上来,也饮了三杯。 叶梨花酒量好些,瞧着金咤脸上浮起淡淡的红,劝道:「你酒量浅,少喝两口,可不要醉倒了。」 「你先顾着你自己吧!」哪咤比出五根手指,「我可是看见了,你喝了整整五杯。」 叶梨花转过头一看,哪咤面上飞霞,眼神也不大清明。他那酒杯口深,更何况次次斟得溢满出去,不知喝下了多少,恐怕比金咤醉得还要更厉害。 「你们酒量一个赛一个浅,便不要逞能好么。」叶梨花把果盘推过去,「来,吃点葡萄解醉。」 哪咤坚持道:「我没醉。」 「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你已经醉了。」 不亏是产自天庭的仙酒,无伤放倒一位武将不在话下。 哪咤重复:「我没醉。」 金咤:「我也没有。」 「好,是我醉了。」叶梨花凉凉道,「我觉得你们俩更适合喝牛奶,以后不要喝什么酒了,这点酒量,惹人笑话。」 三人坐在桌边,你看我我看你,叶梨花暗自好笑,遗憾这个时代没有录像机,否则一定要将这两人懵傻的模样录下来,酒醒后也抵赖不得。 她不贪杯,自觉喝得差不多了,便把酒盏推到一边去,剥了颗葡萄,赏着庭院美景,自得其乐。 哪咤忽然道:「我也想吃葡萄。」 「吃。」她递过去两颗,放到他手心。 哪咤愣愣看着手中的葡萄,没有立即下口。 叶梨花迟疑道:「你莫非已经醉到不会剥葡萄了?」 「我会。」 「那怎么不吃。」 「我想吃的不是这两颗。」 「都是葡萄,这两颗难道格外丑些,让你入不了口?」叶梨花干脆把整个果盘送到他面前,「喜欢哪颗你自己挑,先说好,我是不会帮你剥的。」 哪咤认真地盯着果盘,似乎真的开始挑选起来,半晌,倒是叶梨花先不耐烦了,「既然你选不出来,我先吃吧,你若看上哪颗,再让我递给你就是。」 仗着哪咤现在有些迟钝,叶梨花逐渐放肆起来,指尖捻起一颗紫玉似的葡萄,送到哪咤嘴边晃了一圈。 「你真的不吃吗?哪怕在我老家也吃不到这么美味的果子,你竟然弃之如履,挑起嘴来了。」三两下剥去果皮,叶梨花将葡萄肉扔进嘴里,作陶醉状,「快说你想吃,不然我就要吃完了。」 可不是她夸大其词,这葡萄一颗接一颗根本停不下来,比嗑瓜子还上瘾。 又剥了一颗,正要送入口中,哪咤突然站起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来到她身边。 一只手撑在桌面,一只手压在椅背上,哪咤保持着这个姿势,欺身而下,几乎将她圈在了怀里。 叶梨花闻到淡淡的莲花香。 察觉这动作有点过于亲密,她原本从容的姿态陡然变得僵硬起来,下意识将椅子后退了几寸,避开这个香喷喷的怀抱。 哪咤随着椅子的后退更近一步,依旧虚桎着她,不肯放手。叶梨花抬眼一看,哪咤正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葡萄。 「原来想吃这个?」叶梨花无端松了口气,狡黠道,「你是会挑的,不剥皮的不要,是么?」 第98页 说完她就要将手里的葡萄送进嘴里,哪咤反应过来她的意图,居然直接低头,衔住了那颗果子。 场面顿时变得胶着,这走向让叶梨花意想不到,脑子里炸开一滩烟花。 他的唇齿近在咫尺,让她不自觉屏住了唿吸。 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要嘴对嘴了。叶梨花一个后仰,腿上一用力,椅子跟滑板似的滑出去老长一段,总算与哪咤拉开距离。 「你你你,」她语无伦次,「馋成这个德行,嘴里的你也要?」 想起还有金咤在场,她赶紧扭头去看,幸好金咤不胜酒力,不知何时已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看样子是没有目睹刚才那尴尬一幕。 叶梨花的脸变得比这俩喝醉了酒的还要红。从前也有过不少亲密接触,但刚才那个氛围实在太不对头了,抢葡萄就抢葡萄,他闭什么眼啊! 搞得她莫名紧张起来,慌了心神。 跟醉鬼没法计较,她嘆了口气,搬着椅子去庭院口吹风,好散散身上的热气。 也没管身后的哪咤如何了。 到底不是肉体凡胎,这点酒气,吹几场清风便散了。兄弟两个渐渐酒醒,金咤抬头,脸上竟被石桌压出了一片印子。 哪咤神思回归,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放着椅子不坐,反而坐在地上。 嘴里还残留有葡萄的香甜,可他并没有剥过葡萄,这种太甜的水果他一向不爱吃,摆出来是招待叶梨花的。 回忆稍慢一步涌了上来,哪咤这才想起,自己刚才似乎干了件蠢事。 以后可不敢贪杯了,方才醉酒的时候,越喝越迷煳,朦胧间不知哪根筋出了毛病,就觉得叶梨花手上的葡萄会特别好吃。 更多的细节却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好像硬要让叶梨花把手上剥好的葡萄让给他吃......哪咤想捂脸,这种幼稚的事情他怎么能够做得出来!叶梨花肯定要笑死他了。 四下张望不见叶梨花人,哪咤问他大哥:「你有看到叶梨花吗?」 别不是被他抢了葡萄,气跑了吧。 金咤摇头:「我刚才喝得有点多,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后来发生的事一概不知。梨花她兴许去别处游逛了,我俩都醉在这里,她待着也没有意思。」 「也是。」 走到门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哪咤才终于放下心来。原来是在这儿吹风赏云啊,差点以为她一声不吭跑到下界去了。 一把将叶梨花拉了起来,哪咤语气放得很轻:「地上凉,垫个垫子再坐吧。」 独自待了这么久,叶梨花的心绪早已平静下来,正出神呢,没想到兄弟俩酒醒得这么快,还找到这来。 有种做了亏心事的感觉,哪咤莫名感到心虚,没像从前一样打趣她,而是态度良好地试探道:「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 「有点热,我来这儿凉快凉快。」 见哪咤坦坦荡荡章地注视着她,面带关切,好似对刚才发生的事全无印象,叶梨花松了口气。 反正是醉酒后的无意为之,又没做出实质性的亲密动作,叶梨花既已将那点燥乱的情绪抛之脑后,回想一番,便也没觉得有什么,倒像是自己反应过度了。 她觉得避而不谈最好,硬要掰扯反而尴尬。退一步说,哪咤可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只好归结于喝下肚的那五杯酒后劲太足,把她本不该有的情绪调动起来了。 哪咤:「这里虽凉快,风景却不够好,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也好,喝完酒总觉得身上不爽利。」叶梨花转了转脖颈,「去散步,能醒醒脑子。」 见她毫无芥蒂地接话,哪咤的那点心虚立马散了,兴沖沖道:「正好今日我闲着,带你们好好逛逛。」 于是三人并肩往云楼宫外去,共乘一云,也不论方位如何,漫无目的在天宫周围乱飘。 负责驭云的哪咤方才还大放厥词要当嚮导,现在却有些犯难:「你们想去哪里?」 金咤:「我都可以。」 叶梨花:「随便。」 「其实各处天宫宝殿都长得大差不差。」哪咤思量道,「若是从前,蟠桃园算个去处,可惜里面三千六百株蟠桃,已是花果稀疏,枝不繁叶不茂,没什么看头了。至于瑶池,如今没有摆宴,去了也白去。我想想......兜率宫如何?」 金咤:「既是离恨天太上老君的宫阙,没有递拜帖,擅自前去不太好。」 「这有什么,老君人很好的,我们可以去那里听他讲道,或者看他炼丹。」 叶梨花:「去拜访陌生神仙我紧张。」 「那便没有什么好去处了,其他地方更无聊。」哪咤抱臂,「这么看来,好像人间确实要更有意思一点。」 三人立在云头纠结半天也没决定好去处,恰逢几位星宿来斗牛宫外点卯,两拨神仙碰到一处,金咤率先客气地打了声招唿。 哪咤显然跟其中一位关系不错,也略一点头,算作问候。 他向叶梨花介绍:「前面这位是角木蛟,他们四木禽星总在一块儿行动......」 刚说到这里他发现有点不对头,四木禽星只来了三个,唯独不见奎木狼。 哪咤好奇道:「你们还有一位星宿怎么没来点卯?」 井木犴拱手道:「哪咤太子,还请当做没看见,行个方便。」 第99页 「好说好说。」哪咤淡淡一笑,表示理解,「不过,少的那一位去哪里了?放心,我从不多管闲事,也不会背后告小状。」 角木蛟揶揄道:「自然是去披香殿会他的心上人,抽不开身。」 这奎木狼初时还会请他们帮忙打打掩护,后来光明正大起来,连着好几次都没来点卯,星宿们已习以为常了,懒得再过问他那点风月韵事。 哪咤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冷淡道:「哦。」 「你对这个感兴趣?」 「不。」 「你和金咤的年纪都小,就算感兴趣也不能怎样。」角木蛟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金咤尴尬一笑。 「不对,也不能这么说,在神仙堆里你俩显小,换了别地儿却未必。」角木蛟看向叶梨花,犹疑道,「我瞧这位姑娘清颜秀丽,看着又面生,从前未曾见过,难道是你们哪位的......」 金咤:「是我们兄弟二人的旧友。」 「哦,哦。」他恍然大悟,「旧友啊,那不打扰你们三人聚会,我们点完卯便告退了。」 星宿们道过别,驾云离去后,叶梨花才向哪咤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神仙可以谈恋爱?」 「只要不扰乱天地秩序即可。」哪咤举了个简单粗暴的例子,「你想想四海龙王。」 岂止谈恋爱,孩子都生一大堆了。 叶梨花:「还挺自由哈。」 「不过与凡人相恋是不被允许的,至少明面上是这样。」哪咤平静道,「那属于扰乱秩序的一种。」 「有过先例吗?」 「有,玉帝的妹妹曾与凡人婚配。」 生出个杨二郎,斧噼桃山救母,现住灌江口,帐前一千二百草头神,只听调不听宣。为这档子事,玉帝估计也是头疼了好一阵子,对仙凡恋的严打力度更大了。 又过了小半天,金咤先行离去,而叶梨花听这些逸闻轶事听得兴起,忍不住在天宫多留了一阵。 两人东拉西扯不知聊了多久,叶梨花终于在月色下泛起困意,顺势在哪咤的盛邀之下暂宿了一晚。 但这一觉睡得不好,明明困极,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整个人半梦半醒,背上出了细细一层冷汗。 几个时辰后她蓦然惊醒,倒抽一口凉气,直挺挺从床板上坐了起来。 怪不得总觉得心里不安稳,她居然一时忘形,把天上地下有时差的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不妙,她的果树,她的池塘,她的菜地! 当即也顾不得睡觉了,叶梨花火急火燎一掀被子,托门口仙吏给哪咤带去口信,随后便驾起云往五行山赶。 此刻她的小院中一定长满了野草,桌椅凳子铺着一层灰,急需清理打扫。 然而急沖沖回了家,跳下云头,料想中的场景却并没有发生。 池塘水依旧很清澈,鱼儿在其中游得快活。菜地里也没有长野草,果树长势正盛,一副岁月安好的模样。 难道这处没人打理的院落拥有自洁功能?叶梨花疑惑地推开房门,里面近乎一尘不染,甚至比她在的时候还要干净。 唯一的破绽是桌上摆了半盘枇杷,旁边散落一堆果核,显然有人来过这里。 叶梨花心头大怒,好啊,是谁趁她不在鸠占鹊巢,心安理得住进她的房子,还吃她的果子! 这小毛贼俨然一副主人作派,丝毫不见侵占他人财产的心虚。 「好好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她一边发声试图起到震慑作用,一边按照房间顺序挨个儿打开门查看,誓要揪出这不知利害的小贼。 「你已经被我包围了!速速缴械投降,出来见我!」 「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你一小山贼不会是我梨树大仙的对手,看在你帮我打理过院子的份上,出来,我还能饶你一命!」 叶梨花越喊越起劲,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给这厚脸皮的二房东上一课。房门一间一间被她踹开,不知为何有种警匪片既视感。 穿越成妖怪的好处找到了,如今她哪怕面对整个盗贼集团也尚有一战之力,根本不带怕的。 即将走到最后一间,那是她平常做饭的地方,难不成对方正躲在厨房里偷吃米面? 这回没等她踹,一个乱蓬蓬的脑袋自行钻了出来,探出窗户,与她大眼瞪起小眼来。 那是个栗色头髮的小少年,脑后编了条小短辫,随着他摆头的动作而左右晃动,好似长了条小尾巴,很有几分俏皮劲儿。 叶梨花沉默了。 想像中应该是个五大三粗脸上有疤的壮汉,怎么会是个半大孩子。 此人头上戴了个暗金色护额,嘴里叼着半张饼,脸上一派天真无邪。 她的气焰平息了大半,对着这张嫩生生的小脸有点下不了手。 栗发少年语气是跟她如出一辙的愤慨:「山贼?在哪里!青天白日竟敢作乱,要不要脸!」 叶梨花欲言又止,一时搞不懂他是真傻还是装傻,简直是教科书式的贼喊捉贼。 她严肃道:「你出来,我们谈谈。」 瞧他穿着打扮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头上那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护额说不定是从哪里偷拿的。 这个年纪走歪了路还有得救,只需要多加教导,严加惩戒,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不行来软的,糖和鞭子兼施,才好将他拉回正道。 第100页 少年乖乖点了点头,轻巧一跃,从窗户翻了出来。 叶梨花的一腔正能量育人语录堵在胸口,在看到少年身后的真尾巴时,未尽的话语化作一阵咳嗽,差点把自己呛死。 「你——」她指了指他长长的尾巴,「是是妖?」 少年一脸少见多怪的表情:「你不是早知道了吗,我是猴子啊。」 叶梨花垂下眼,低声念叨:「是吗,我什么时候知道的……」 可这少年的确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忽视了她脸上的纠结,少年张开双臂给她来了个热情的拥抱,像小动物相互取暖那样,耳朵抵着耳朵,很奇妙地,竟然没有一点旖旎的氛围,也没有让叶梨花感到不适,一触即离,就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抱抱而已。 「小梨花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我可是很想你。」他语气轻快道,「本来想找你玩儿,结果不见你人,只好帮你打扫了院子,在这里等你回来。」 这熟悉的调调勾起了叶梨花的某部分回忆,再联繫起他方才说自己是猴子,叶梨花脑中灵光一闪。 她忽然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孙……孙……」 「孙悟空!」他替她补全了自己的名字。 第45章 毕竟过去了好几个月,加上叶梨花在云楼宫里度过的时间,换算成凡间时日,这应该已是孙悟空踏上取经之路的第二年了。 叶梨花万万没有想到,人形态的孙悟空此时竟然会出现在自家院里,还当起了田螺姑娘。 第一眼看到他时,即便觉得有些面熟,叶梨花也压根没往孙悟空那个方向想,直到他亲口念出自己的名字,叶梨花才一拍脑袋: 「当真是你?!」 「做不得假。」孙悟空一甩尾巴,「怎么样,我这样子算是漂亮小伙吗?我说过的,什么都能变。」 转了一圈,他又变成个亭亭玉立的姑娘,抬起袖子抿嘴一笑,还真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是那条毛尾巴依旧拖在身后,有碍观瞻。 再转一圈,变成了拄着拐杖的老爷子,一张嘴统共只有三颗牙,讲话时唿唿漏风。 「停,停。」叶梨花扶额,「知道你本事大了,不过最开始那样就好。」 或许是先入为主,栗毛小正太那个形象就很符合她心目中孙悟空的人形模样。 「行。」他变了回来。 「话说回来,你不是取经去了吗?难道你师父中途还给你放假不成。」 孙悟空眼中倏尔闪过冷意,声音沉了下来,「嗯,算是吧,长假。」 明显能感觉到他语气不对劲,叶梨花想了想,轻声问道:「取经路上,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你还真敏锐。」他摸了摸鼻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啦,跟秃驴闹了点矛盾。」 坐在堂屋长凳上,叶梨花听孙悟空说起那跌宕起伏的降妖之路,其中兇险即便她这个局外人都能从中体会到两三分。 说到粉骷髅三次化作村民来戏弄唐僧,唯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能辨出她的真身。叶梨花听得连连咂舌——好狡猾的妖精,居然还懂得用离间计! 不过,看来取经进度正好到三打白骨精之后了啊,这个节段很有名,她记得的。 路途遥远,其波折艰险非常人所能忍受,然而回忆起这些经歷时孙悟空眼中不见半点后怕,反而狠戾道:「我错就错在打得不够快,留给那白骨夫人说话的机会!」 叶梨花:「可最后你还是将她真身打死了,既已化作骷髅,唐长老仍不肯信?」 「起初是信了,八戒在旁起闹撺掇两句,他便又改了主意,没办法,秃驴一向不聪明的。」嘴里叫嚷着唐长老的粗俗绰号,孙悟空语气却不含怨恨,更多是无奈,「他非让我回花果山去,做个自在大王。」 「唐长老……好狠的心。」 「他想让我走不是一两天了,这回念紧箍咒念得够狠。」孙悟空扶了扶自己的护额,「我的猴脑袋好险没被勒成个两头圆的葫芦。」 「原来你头上这个是金箍圈?我还以为是你的抹额。」 「别被它柔软的外表给骗了,硬得很,一念咒就往里缩,疼得猴满地打滚。」 「可恶,明明你功劳最大,却受这等委屈。」叶梨花拳头硬了,「这回唐长老识妖不清暂且不提,但听你话里的意思,是他以前就有过赶你走的念头?」 「这和尚,见缝插针地就爱说些丧气话,说什么悟净悟能足以保他去西天,我若不愿意,随时可以回花果山。」 叶梨花中肯道:「这就过分了,事实上,没你真不行。」 上能杀妖伏怪,下能化斋取水,闲暇之余可以提供陪聊服务,遇到生命危险时还会漫天摇人来救你,孙悟空实在是取经路上必备的一款好徒弟。 「是吧!秃驴就是有病,我想走的时候他不让我走,我不想走了,他倒天天盼着我回去当山大王。」 叶梨花忿忿道:「没道理啊,唐长老干嘛这么针对你。」 孙悟空逸出一声嘆息: 「他……这人怪怪的,中间有一段时间,我们关系还算不错。」 「既相处和睦,后来为何又会想赶你走,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变故就是跟他混得太熟,偶尔会互相说说心里话,但也就那么一两次吧,多了也烦。」孙悟空的尾巴垂了下去,昭示着主人正心情低落,「跟他说了点从前的事,秃驴居然自以为是,听到这些便觉得足够了解我的过去,他懂个屁。」 第101页 叶梨花听不明白了:「交心总比离心好,怎么到头来还起了反效果。」 「自从知道了我在花果山当齐天大圣时的快活日子,他就总觉得我不是诚心取经来的。」孙悟空模仿起唐僧的深沉语气,「悟空啊,我痛心你不自由——笑话,自不自由要他说了算?」 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弱和尚,保好自己就行了,老顾着别人干什么。 只啰哩啰嗦说些丧气话,孙悟空也就忍了。 可这回赶他走,却是不同以往,紧箍咒是真念啊。 这秃驴心软又蠢,骷髅都摆在眼前,居然信了猪八戒的胡诌,硬说他是打死了人,将尸体变作这般模样掩人耳目。 总之这回孙悟空真的被惹毛了,紧箍咒来来回迴诵了几十遍,铜造的脑袋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我便如他的愿。」孙悟空的表情骄傲又冷淡,尖齿抵着下唇,乍现出几分邪气,「重新将花果山修整一番,竖起旗杆,我仍是水帘洞齐天大圣,还取什么经,修什么善!」 据孙悟空所说,在他的治理下,如今的花果山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好景象。来而不往非礼也,孙悟空帮她打理了小院,于情于理她也该去他那边走动走动。 花果山的山势不算险峻,青山绿柳,物产丰饶,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好山。独拥一方山头,若是换了叶梨花,她恐怕是捨不得放弃这等逍遥日子,跑去取经受难的。 孙悟空喟嘆道:「前些日子还不似你看到的这般,那时是倒树塌岩,花草全无,几乎成了座鹤避蛇嫌的枯山。」 五百年前孙悟空大闹天宫被众神围剿那会儿,花果山就被梅山七弟兄放火烧坏了。后来他被压五指山下,这里又遭流盗洗劫,猎户捕兽,景象大不如前,幸好还有两个通背猿猴管着,猴子猴孙不至于散尽了。 「倒要感谢唐僧逐我回来,不然我还不知道花果山是那幅颓败景状,没有花没有果,那还能叫花果山吗?」孙悟空告诉叶梨花,「我一回来,立马借了甘霖将山洗青,招妖聚兽,积草囤粮,又将松桃枣柳全都种上,復整了好一番,才是你今天看到的秀丽好山。」 这么大一座山,孙悟空几日工夫就能将它恢復如初,更不要说叶梨花那一小小宅院,收拾打理简直手到擒来。 叶梨花由衷赞嘆:「难怪一直以来都是你当猴王呢。」管理大师孙悟空,一款实干型老闆。 两人在山上边走边说话,叶梨花手腕处的刺青忽然闪了闪,这是哪咤在试图联繫她。 于是她将刺青显了形,「哪咤?」 那边却没有应声,且刺青图案时隐时现,她竟无法控制它稳定显形。 怎么回事,花果山信号不好? 她走来走去,一会儿将手臂抬高,一会儿将手臂放低。可无论她怎么做,都听不到哪咤的声音。 像是在修理一台不好用的老电视,她最终的解决方法就是使劲拍一拍,尝试重启。 随着她拍手的动作,袖袋里的日晷石雕滑落出来,被眼疾手快的孙悟空一把接住。 与此同时,哪咤的声音终于出现:「……梨花?」 「我在。」 「怪事,我刚才一直听不到你声音,可明明能感觉到跟你手上的莲花有所联接。」 「我刚刚也听不到你说话,难道莲花坏掉了?」 「怎么可能,再放一千年都不会朽。」 虽然在孙悟空的视角中叶梨花正在自言自语,但他能看出,她是在通过刺青跟某人通话。 孙悟空猜测对面那人是哪咤。 没有出声打扰,他默默将石雕交还给叶梨花,等着她说完。 然而石雕一碰到叶梨花,通话又中断了。 莲花刺青又开始一闪一闪,这回总该不是巧合。叶梨花一愣,将目光移到那小石雕上。 她尝试性地将石雕放在旁边,哪咤的声音立马重新出现在她脑海中。一拿起来,声音再度消失。 如此反覆实验,她心中一个猜测隐隐成型。 「还记得上次我们在鬼市买的日晷吗?那东西好像有问题。」叶梨花言简意赅地告诉哪咤,「我把它带在身上的时候,莲花刺青便不起效用,无法跟你联繫。」 「竟是因为这个?既然如此,先留着它,等我下界后,咱们再深究一下这玩意儿的构造。」 「好。」暂且将日晷揭过不谈,叶梨花问道,「对了,你起先找我是有什么事?」 「噢,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怎么走那么急,还以为能一起吃个早饭呢。」 「再不走,我的院子都该被灰铺满了。」叶梨花提醒他,「你别忘了,天上是一天,地上是一年。」 「没关系,我这就派人去打扫,很快就能给你的院子从里到外翻新一遍,下次……下次你在天上多留会儿吧。」 叶梨花急忙制止:「不用派人来,我这边已经打扫完了。」 「好吧,你动作快。」哪咤轻笑道,「下次记得叫上我帮忙。」 「这次是赶巧。」 「嗯?」 「我回的时候,悟空已经帮我把院子打理过,堂屋桌子都擦到反光了,我以前竟然不知道,他家务做得这样好。」 沉寂片刻,哪咤缓缓道:「是我听岔了还是怎么,你说谁做家务?」 「孙悟空,我之前的邻居!」 第102页 「……你们现在住一起了?」 「没有没有,我俩相互串门呢。」叶梨花欢快道,「现在我在花果山,这里风景可漂亮了,下次你也可以来这里玩玩,青山秀水,还有好多小猴子在树上荡来荡去。」 「不用下次,我现在就去。」 「这么急?」叶梨花很快又想通,「这样也好,如果你改天再来,花果山就未必是这幅模样了。」 趁着现在来,哪咤还能抓住春天的尾巴,不必错过花开好时节。 「你俩聊完啦?」孙悟空正抓着藤蔓当鞦韆,还知道把尾巴缠在腰间,免得垂到地上弄脏了。 叶梨花点点头,隐去刺青。 「哪咤说他要来花果山。」 「来呗!」孙悟空很乐意,「我这洞天福地不比天宫好看?他来了肯定得心生羡慕。」 看孙悟空荡鞦韆盪得很快活,叶梨花也忍不住上手,然而完全没办法做到像他那般灵活。或许这是独属于猴类的天赋,相较之下,她这梨树成精的,动作僵硬无比,牟足了劲却只能抓着藤蔓做几个引体向上。 「哈哈!」孙悟空大笑,「不行不行,你要调整姿势,注意平衡,手指关节再用点力。」 叶梨花正在藤蔓间艰难挣扎,一只小猴儿看准落点,毫无徵兆地从隔壁树梢跳到她身上,行云流水般扯下了她的袖袋。 「诶,等等!」眼看小猴抢完就要跑,情急之下她叶梨花一把抓住它的尾巴。 小猴吃痛,「嗷」了一声,转身就要来咬她,却被孙悟空拎着后颈举高高,混乱中袖袋顺势掉落在地,被叶梨花重新系了回去。 「抢东西?」孙悟空眯起眼睛,「我不是组织过集议吗,那个时候再三强调,不可以抢劫路人!况且这是我的小树朋友,她来做客,我们该要向她展示花果山良好新面貌。」 看清了孙悟空的脸,小猴子表情惊慌起来,哇哇大哭:「大圣爷爷饶命!我看她没有尾巴,以为是人!」 「是人也不能抢,再说一遍,非必要不偷窃不抢劫,咱们花果山一脉是有礼貌的猴,以前养成的不良习惯赶紧改掉,明白吗?」 「明白了!」 孙悟空在小猴屁股上打了三下以示惩戒,一落地,小猴儿立刻捂着屁股跑开了。 「好严厉哦,大圣爷爷。」叶梨花凑过去小声道,「它屁股没事吧?」 「我压根都没用劲儿。」 有意要给叶梨花展示猴儿们的操练成果,孙悟空带着她坐在水帘洞前的石崖上,下令集结了一千多号猴儿,给它们分序排号。 底下伏着的猴儿们乌泱泱一片,个个皮毛油光水滑,喊完号子便开始坐不住了,你挠我我挠你,在下头悄悄嬉笑打闹起来,孙悟空也只当没看见。 「孩儿们,挑些皮薄水多的枇杷杨梅端上来,今晚开宴,款待我远道而来的朋友!」 底下升腾起一阵猴叫欢唿声。 叶梨花附在他耳边悄声道:「排场这么大?」 「从前还要更大些。」孙悟空也配合她降低了声音,「可惜我五百年不在,散了许多小猴,你若愿意,留下当个二当家也未尝不可。」 「那还是算了……我不了解猴子们的生活习性,在这里做二当家,充其量只能变棵树供它们盪,做不了表率,毫无威信可言。」 叶梨花知道,要做领头的,就得有些雷霆手段,否则人家如何服你?可她颇为外强中干,先不论神通如何,她一骂人就想笑,当个班长还勉勉强强,这么多数量的猴儿,她是无论如何也管不住的。 「嘿嘿,随你心意。」孙悟空剥了枇杷给她,「以后你想来就来,花果山绝不会有妖敢为难你。」 恰逢天空一道火光闪现,正是哪咤驾着风火轮穿过云气,直奔花果山水帘洞来。 他收了火轮儿,落在石崖上。 「来了?」孙悟空抛过去两个苹果,「别客气,吃着。」 哪咤接住果子,脸上神情变幻莫测,默了半晌,最终还是走过去挨着他们坐下。 「你们倒是快活。」哪咤咵嚓一声啃掉半个苹果,两腮鼓成个小包子,幽幽开口,「叶梨花,有好玩的也不叫我。」 「事出突然,下次一定叫你。」叶梨花递过去一把杨梅,「来,吃。」 「猴子们天天都吃果子?」哪咤接过杨梅,问孙悟空,「吃果子都能长这么胖,好难得。」 孙悟空怒目而视:「我的猴儿们个个矫健,哪里胖了?」 「我飞下来的时候看到有只猴子都胖成球了,还不胖,你睁开眼睛看看呢。」 孙悟空嘴上反驳,眼睛却下意识扫视了一圈猴群。 这一眼望去,还真让他看到个球。 「那个用衣服蒙住脑袋的,抬起头来。」 听到孙悟空的指示,那球儿只是颤了颤,并没有将头抬起来。 叶梨花不解,只是吃得胖了点,孩子爱吃就吃呗,怎么还要被点名出列?大庭广众之下多难堪啊。 哪咤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意味深长道:「已经胖成猪了哦。」 猴子们看懂了眼色,扯扯攘攘地将那球儿往石崖上送,拉尾巴的拉尾巴,揪衣服的揪衣服,跟传递奥运火炬似的,将它推到孙悟空面前。 衣服再起不了遮掩作用,一对肥厚的耳朵暴露在空气中,球儿不再挣扎,哼哼两声,露出幽怨的小眼,望向了孙悟空。 第103页 孙悟空冷笑:「起锅烧水,咱们今晚的荤菜来了。」 转头又问叶梨花和哪咤:「怎么样,有忌口吗,猪肉爱吃风干的还是水煮的?」 第46章 身份已然暴露,便没有再装的必要。猪八戒一抖袖子,扭着肩凑到孙悟空旁边,语气亲昵:「好哥哥,怎么这样冷漠?」 孙悟空坐在石崖上,两条小腿晃来晃去,笑得乖巧:「你这猪头好生奇怪,混进猴群也就罢了,怎么一上来还攀亲戚叫哥哥?我可没有长着猪鼻子的弟弟。」 「孩儿们,锅架好没有?」 两个小猴吭哧吭哧的往洞里搬柴:「回大王,已经在烧水了!」 「好,先把猪毛拔了,再把血放干净,放在水里滚一遭,加点香料,去去腥气。」 猪八戒捂住耳朵:「我的好哥哥,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明知我最听不得这些,拔猪毛,吃猪肉,多么残忍,我们出家人不食荤腥,只吃素斋。」 「谁跟你出家人,我在花果山当万妖之王,天天喝酒吃肉,茹毛饮血又怎么,你哪位,管得了我?」 孙悟空真正动气的时候,语气反而会越发平和,跟他相处这么久,猪八戒知道他的脾性,果断上前赔笑认错,试图浇灭他的火气。 「哥哥不要说这些见外话,之前同你开的玩笑,别放在心上。」猪八戒搓着手,眼神诚恳,「我哪里知道,师父竟会真的相信我那些胡话,我若能未卜先知,那日绝不会多嘴触你的霉头啊,哥哥。」 孙悟空轻嗤一声:「你这呆子。」 这称唿一出,代表孙悟空认下了两人的确是旧识。猪八戒察言观色的工夫一流,发觉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立马将一出师兄弟情深的戏码演得更起劲: 「我和师父都知道错了,千不该万不该误解了你,大师兄,你回来吧,师父想你想得夜不能寐,我念你念得食不下咽啊。」 「那日贬书都写好了,口口声声师徒情分已尽,你说秃驴想我回去,当我是个傻的?」 劝解不成,猪八戒果断换了种说法。 「师兄,我跟你实话说了吧,那天师父不过借坡下驴,顺着我的话将你逐走,其实是想让你回花果山过好日子。」猪八戒说得声情并茂,「你嫌他拉偏架,袒护我而不肯帮你,也不跟你说软话,其实师父最偏心的就是你了,我说要回高老庄当女婿,他从不肯放我走!」 孙悟空讥讽道:「咱俩能一样?你回高老庄那是去干坏事,秃驴能放你走才怪。得了,直说吧,来这里干嘛?」 无论孙悟空怎么问,猪八戒都咬死不松口,只说是唐僧想他了,要请他回去一叙。 然而孙悟空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跟扎了根似的坐在石崖上一动不动,还嚷嚷着让叶梨花和哪咤在这里多住几月。 猪八戒心道不好,再过几月,师父该成肉臊子了。他眼一闭心一横,坦白道:「师父你听我说,妖怪被大师兄抓走了!」 语序七颠八倒,但孙悟空立马明白过来猪八戒的意思,揪着他的领子斥问: 「当真?哪个妖怪,你不早说?」 猪八戒低声喃喃:「还不是小白龙出的主意,让我别一来就急着告知实情,否则你肯定会觉得自己被当个工具猴,不会前来助战的。」 孙悟空面无表情,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看似轻巧的一拍,直接把便宜师弟拍得人仰猪翻,力度之大令猪八戒卸力翻滚了足足三圈才坐了起来,幸好他皮糙肉厚,连个擦伤也无,屏气凝气瞅着孙悟空的脸色,不敢说话。 「呆子,还愣着干什么,带路!」 最终叶梨花和哪咤的这顿晚饭也没有吃成。不仅没有吃成,还被一併薅去了碗子山波月洞。 孙悟空郑重其事道:「哪咤兄弟,来都来了,不妨一起去凑个热闹。」 其实是因为不知对面深浅,想着多一份战力多一份保障。哪咤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有拒绝。 听猪八戒说,那是个神通广大的大妖,唤作黄袍怪,强占了宝象国三公主不说,还冒充贤婿跑到国王殿上,诬陷唐僧是勐虎成精,顺势将十三年前掳走公主百花羞的罪责也一併推给了唐僧。 真正的妖怪化作人形在殿中饮酒作乐,无辜僧人却被变作勐虎锁在铁笼里。章猪八戒沙悟净加上小白龙几个轮番上阵,都不是黄袍怪的对手。实属无奈,这才想到了来花果山搬救兵。 到了波月洞,师兄弟两个一番算计,决定先由猪八戒去宝象国中,把黄袍怪引回洞府,再由孙悟空将它收伏,免得打起架来波及了城中百姓。 哪咤则待在叶梨花身边寸步不离,眼看孙悟空能自己解决,也就出工不出力,在妖怪洞府中坐着喝起茶来。 洞外飞沙走石,正打得热火朝天,里面岁月静好,茶香四溢。 百花羞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着热热闹闹来救她的一群人,脸上神情很复杂。 哪咤抬眼:「公主别拘束,坐。」 好一个反客为主。 见百花羞迟迟没有动弹,叶梨花干脆扶着她坐下,安慰道:「他们都是好人,本领又大,一定能灭了妖怪,救你回去的。」 同为女性,温温柔柔的叶梨花确实更容易让百花羞卸下心防。她求救般地抓住叶梨花衣袖,「姑娘,你可知,我那两个孩子……」 第104页 在被拐走的十三年中,她与黄袍怪诞下两个孩子,他们先前被猪八戒作为诱饵去引黄袍怪出城,如今黄袍怪几个就在洞外打斗,百花羞不知她的孩子们下落如何。 叶梨花试探道:「你希望他们平安吗?」 百花羞迟疑片刻,给出了一个模稜两可的答案:「或许是希望的。」 可这是她与妖怪所生的孩子,更何况还是在非自愿的情况下。一直以来,她对这两个孩子的态度,其实是惊惧大过宠爱。 洞外打斗声渐渐平息,孙悟空一脚踏倒石门,走了进来,四处张望。 「那妖怪逃跑的本领也了得,敌我不过,此时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他收了金箍棒,自言道,「看他不似凡间精怪,不如我去天上看看,是不是哪家神仙又走失了什么坐骑。」 他转身欲走,百花羞鼓起勇气,忽然叫住他道:「长老止步!」 孙悟空:「三公主?你不必忧心,旁边那两位即刻便能送你回宝象国去,让你与父亲团聚。」 「我多嘴问一句,我的两个孩子……」 孙悟空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人应该往前看,另择良婿也好,独身一人也罢,今后忘了波月洞和黄袍怪吧,这十三年的监禁,你受苦了,公主。」 说完他就驾起筋斗云上了天,百花羞失魂落魄地伸出手,不知想抓住些什么。 黄袍怪逃之夭夭,沙僧和猪八戒聚了头,飞往宝象国捞师父去了。而叶梨花和哪咤稍慢一步,留在洞中,预备着随时送公主回去。 叶梨花贴心道:「若公主你身体不适,歇一晚再走也可。」 「我被困在洞中的这些年,一直想着逃出去,从来没有停止过厌恶他,还有他的孩子。」百花羞掩面而泣,「可事到临头,我竟然还挂念起了那两个妖崽,他们跟黄袍怪是同样的兇残,我不该……不,或许这只是为人母之常情。」 察觉到公主思绪似乎正陷入混乱,叶梨花有些不知所措,向哪咤使眼色。 哪咤用口型无声地说道:「我、也、不、会、哄、人。」 叶梨花硬着头皮:「公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叫什么话!人家正在伤心,她居然默认两个孩子已经「去」了。叶梨花感到不妥,试图补救:「我的意思是新生活只会更好。」 哪咤附和道:「梨花说得对,那妖怪父子三个有什么可值得留恋,这波月洞就该一把火烧个干净。」 不知是听进去了他们干巴巴的安慰话,还是自己想通了,百花羞擦了擦眼泪,声线平平道: 「不必休息,姑娘,送我回宝象国吧,我是因为高兴才哭的,那两个孩子本就不该出生,哪怕他们安然无恙,我今后也断不可能再继续抚养他们。」 连金银细软也没有收拾,公主理了理衣裳,走到洞外。她俯身向叶梨花和哪咤行了个礼:「麻烦你们了,我脚力单薄,宝象国路途遥远,需请你们送我一程。」 「当然当然,早就说好了的事。」 叶梨花正要来背她,变故却在此时发生。 明晃晃一把蘸钢刀从草里窜出,朝着叶梨花要害攻去,力道又快又勐,明显是奔着取她性命来的。 叶梨花急速后退侧身,那刀也跟着她偏转过来,下一瞬,火尖枪与其交刃,抵住了攻势。 蘸钢刀不能再进分毫,武器主人被哪咤用长枪一併从草里挑了出来,摔落在地。 「还以为逃到多远的地方,原来埋伏在这里伺机偷袭。你以为,只有孙悟空能收拾你?」哪咤现了六臂法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黄袍怪。 他操纵着千万般法宝兵器,如流星雨点将黄袍怪层层包围。 黄袍怪在先前与孙悟空的战斗中就已经负伤,此刻又鲁莽轻敌,简单交手过后便自知不敌。被笼困在法宝织成的罗网中,他干脆扔了蘸钢刀,果断双膝下跪。 「我只想带走我的夫人,请您放我一条生路!」 「你放屁,刚才我明明看到你想杀叶梨花……等会儿,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虽然长着青面红须这种明显的妖怪特徵,可哪咤方才一瞥,莫名觉得这副五官有点眼熟。 黄袍怪下意识躲避起他的眼神,把头埋得更低。 这更是心里有鬼的表现。 哪咤枪尖抵在他的喉头,强行将他下巴抬起。 「嘶,你这牛头夜叉,越看越眼熟。」哪咤仔细观察着他的脸,思索道,「究竟在哪里见过。」 他问叶梨花:「你对这张脸有印象吗?」 「完全没有。」 黄袍怪趁哪咤分心,试图借土遁逃跑,却被斩妖剑钉住手掌,动弹不得。 「这个逃跑的姿态更眼熟了。」哪咤围着他转了一圈,「当年孙悟空闹天宫时,有一位星宿也是这样,打到半截就跑,事后还遭同僚嘲笑许久。」 黄袍怪因疼痛而冷汗淋漓,颤巍巍咬紧了牙。 「啊。」哪咤恍然大悟,「想起来你像谁了。」 黄袍怪露出个惨澹的苦笑:「哪咤太子。」 「四木禽星之一的——」哪咤语气中含了一丝不确定,「奎木狼?」 黄袍怪脸上有一闪而逝的羞愧。 「三太子,请行个方便。」 哪咤移开视线,冷冷道:「行不了,将宝象国公主掳走作妻,你脑袋被驴踢了?」 第105页 「事出有因,非我本愿。」 「管你什么因。」送去地府下两趟油锅,再到斩妖台受几道滚雷就老实了。 「你们不明白。」奎木狼看向百花羞,「我下界是……想要与她再续前缘,仅此而已。」 天上祥云滚滚而至,正是孙悟空找来了本部二十七宿星员,前来寻拿奎星。 孙悟空打眼一望:「且慢,他已在波月洞前露了头,不必念咒了。」 星员们落地,拿勾索穿了奎木狼的琵琶骨,要将他压往天庭。 他挣扎起来,对着百花羞叫道:「夫人!」 「我已不是你夫人。」 「那长鼻大耳的僧人将我们的孩子摔死了,若寻得机会,你一定要替孩子们报仇。」 百花羞心中震动,几次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偏过头去。 奎木狼怔愣道:「夫人,你不痛恨?」 「我是他们的母亲,我了解他们,若放任其成长,将来只会比你更兇残,不知还要造下多少杀孽,及时止损,或许是好的。」百花羞藏在袖中的手正在发抖,但她尽力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他们是你的亲生儿子!」 「如果不是你囚禁威逼,我哪里会有儿子。」百花羞终于忍不住,眼中浮出哀痛,「只愿他们来世能投个好胎,父母不要再像你我这般。」 「你我这般?」奎木狼难以置信道,「我们难道不是恩爱有加,情深不忘?」 「我若不曲意逢迎,作戏来哄你,不知要捱多少毒打,你怎么敢说情深二字?」 「前世你是披香殿的侍香女,我们情投意合,约定永不分离。你犯错被罚,托生凡间。」奎木狼哽咽道,「你忘了,我不怪你。」 十三年前中秋月圆之夜,他化作黄袍怪,下界掳走了她,当时满心欢喜,以为这是团聚。殊不知在百花羞眼里,那只是她与父亲被迫分离的日子,从此委身妖魔,受尽屈辱。 再看不下去,孙悟空催促道:「你们还不把奎星押回去,听他在这里胡言乱语扰人心绪?」 「大圣息怒,这就去復命了。」 奎木狼被众星宿捉拿回程,局势已定,他跪在云头上,离百花羞越来越远,瞳孔中映出的她的身影也越来越小,直到缩成一个点。 纵然心有不甘,也无法再次靠近,只能悲唿一声: 「玉儿!」 然而公主听到了这个声音,淡淡看向他的方向,只一眼,便又移开目光。 「我乳名百花羞,不叫什么玉儿。」 奎木狼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忍着琵琶骨被穿透的剧痛,试图向前移动几寸,看她最后一眼。 是他错了吗,玉儿和百花羞,难道真的不能算是同一个人? 事情总算解决,取经团队聚首,再度踏上西行途。 叶梨花跟孙悟空道过别,他回头一蹦一走,跟上了白龙马。 远远地听到唐长老的声音传来:「悟空,对不住,为师又拖累你了,要不然你还是回……」 随后响起孙悟空气急败坏的回话:「住嘴秃驴,你让我走我就走?别妨碍我修善积德!」 师徒能重归于好是再好不过,虽然他们的相处方式跟叶梨花想像中有点不一样。 留她和哪咤,没有驾云,慢慢地步行了一阵。 哪咤突然道:「搞不懂,上辈子相爱,这辈子却搞得那么难看。」 叶梨花知道他是在说奎木狼那事。 「当然是因为他太自以为是了,以为百花羞一定会爱他。」 这事有点复杂,哪咤琢磨不透。 叶梨花问他:「你觉得,转世之后还能算同一个人吗?」 「不算。」 「若你是奎木狼会如何?」 哪咤认真思考了一番,回答道:「就当我们是初次相识,追求她。」 「若她不接受你的追求呢。」 「……」 这问题把他问住了,如果他真的经歷同样的事情,转世后的对方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又不接受他的追求,扪心自问,他能放得了手吗? 「我不知道。」哪咤看着叶梨花,「捨不得她受伤,但放手好像也做不到。」 「是吧。」叶梨花嘆道,「这种情况,唯有两情相悦,才能圆满。」 「可以追求她到两情相悦为止。」 「如果她不接受呢?」 好嘛,又绕回来了。 哪咤:「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爱上别人?绝对不要。」 见他满脸写着纠结愁闷,叶梨花颇感惊奇,原来哪咤是这么容易共情的性子么。不过这回答有点危险啊,幸好他没有经歷过这样的事,否则有向小黑屋种子选手发展的趋势。 「只是随意设想一下,不必太认真。」叶梨花豁然道,「你不是奎木狼,你的心上人也没有转世,不,你甚至还没有心上人。」 对啊,他又没有心上人,纠结个什么劲! 哪咤惊觉,刚才在心中构想了一出狗血爱情悲剧,差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可怕的是,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心上人」的位置,他代入的竟然是身边的—— 望向叶梨花的侧脸,他忽然心脏停跳了一拍。 怪事! 第47章 心绪突然纷乱起来,哪咤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将目光移了回来,平视前方。 第106页 「叶梨花。」 「嗯?」 「姑且一问,你有那个……吗。」 「哪个?」 「心上人。」 「这……没有吧。」 把认识的人都想了一圈,叶梨花发觉,自己的红鸾星已蒙尘多年了。在原先那个世界上学的时候至少还有小男生跟她表过白,在这里直接陷入爱情的旱地。 身边要么是妖魔鬼怪,要么是方士神仙,大家看起来都不是很需要谈恋爱的样子,一朵朵高岭之花,实在让人望而生畏。 当然,不止她,哪咤同样也是从出生单身到现在,完全不能想像出他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关于黄袍怪,他们两个实践经验为零的人无法发表更多有效意见,于是关于情爱的交谈到此为止,他们很自然的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聊起别的。 三言两语间,两人讨论的事情已经从「如何看待转世」变成了「风火轮的飞行原理」,思维有够跳跃。 「轮子上的火焰真的不会烫脚吗?好神奇。」 「不会的,法宝认主。」 「说起来,你的法宝很多都跟火有关啊,火尖枪能喷火吗?」 「可以,我也能喷火。」 但无论他们交谈得多么兴起,哪咤的脑袋都跟被定住了一样,每次叶梨花转过去看他,只能看见他的小半个侧脸。 走着走着,她一拍脑袋。 「对了!有个东西我们还没搞明白。」 说好等哪咤下界就研究一番的,差点给忘了。 她拿出袖袋里的石雕日晷,这玩意儿堪比信号屏蔽器,只要带在身上就没法通过刺青跟哪咤远程联繫。 「我瞧瞧。」 终于肯扭过头来,哪咤接过那枚石雕,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并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他决定在回天庭之后再问问。 既然各位仙友活得那么久,见多识广,其中总会有几个碰上过噎鸣,亦或知道什么相关线索。 抽丝剥茧,最后竟然查到了敖丙身上,听说他最近正在找寻噎鸣的下落,可惜这位古神太过于神出鬼没,深居简出,除非噎鸣主动露面,否则是很难找到他的。 联想到那只日晷石雕正是噎鸣在鬼市送给他们的,哪咤觉得敖丙或许知道些什么,考量一番后,决定与叶梨花去趟水晶宫,一探究竟。 在见到他们时,敖丙脸上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抗拒,就差把逐客令写在脸上。 然而哪咤说明来意之后,敖丙的态度竟然肉眼可见变得客气不少,主要邀请他们落座。 这微妙的态度转变,让叶梨花觉得他们来对了。 她摸出石雕日晷放在桌上,敖丙一看到这个眼睛都直了,差点就想直接上手去拿,最终还是在哪咤警告性的目光中坐回了原位,矜持地理了理衣袖。 哪咤问敖丙:「想要石雕?」 敖丙也不藏着掖着:「是,我是为了得到这个才去找噎鸣的。」 没想到噎鸣没找到,这东西倒先送上门来了。 「看来你很了解它。」 「了解算不上,略知一二吧,我直说了,我很需要它,如果你们能把它给我,龙宫宝库里的东西随你们拿。」 见哪咤和叶梨花似乎不为所动,他又补充说,「不给的话,借给我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 「先说说它的用处。」哪咤慢条斯理道,「然后我们再做决定。」 敖丙嘆了口气:「可以。」 反正没什么值得可隐瞒的,他很快就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毕竟李哪咤不好煳弄,与其被撬开嘴巴不如主动交待,顺带还能表现出诚意。 敖丙说,噎鸣有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但很大概率,那只是他的分身。 噎鸣司掌岁月,他的职责是维护世间的时间秩序。一旦察觉到有破坏秩序的东西存在,他就会现身,对时间进行「修正」。而石雕日晷,就是用来修正时间的工具。 叶梨花一愣:「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我并没有破坏时间秩序吧。」 「可能你们破坏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敖丙不以为意道,「李哪咤不是说了吗,你带着石雕的时候,就没办法跟他远程联繫。」 经敖丙分析,天界和人间本就有时间差,他们居然能跨界联繫才是不对劲。 那莲花刺青的存在,扭曲了叶梨花周围的时间,在与哪咤通话时,她与天界的时间流逝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同步状态。日晷的存在正好能用来纠正这种时差,因此将它带在身上,莲花刺青便不起效用了。 哪咤显然觉得言之有理,深沉道:「泥鳅,我发现你有时候还挺聪明的。」 「……」他可是为此做了很多功课的。 「所以你想要这个干嘛,」哪咤好奇,「难道你身上也存在时差?」 「不,我想要它,是因为它还有另一个作用。」敖丙毫不掩饰目光中对这石雕的渴望,「它能够让人看到过去与未来。」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体现出它的价值。 曾有人向西海龙王献上过一只宝贵的日晷石雕当作寿礼,但敖丙的堂哥,在那场寿辰宴上纵火烧殿,这件可遇不可求的宝贝就这么毁在那场火里,没能派上用场。 西海龙王因此大怒,差点要将儿子送到斩龙台去,幸得观音求情,才免去死刑,只被贬入鹰愁涧,等待取经人。 第107页 叶梨花惊诧:「烧了这个石雕,就死刑?」 「听说那场火烧得厉害,有颗御赐明珠也被烧没了,不过堂哥因祸得福,如今驮唐僧西去取经,自有他的造化。」 哪咤不知道敖烈被贬的背后还有这样一番隐情,闻言也来了兴趣: 「竟是能与御赐明珠平起平坐的宝贝?关于石雕,你再详细说说。」 「用法很简单。」 「别卖关子。」 「……将它戴在身上,入睡后,就能在梦中看到自己的过去与未来,但是只能进行观测,无法干涉。」敖丙问叶梨花,「你戴着它,难道没有做过梦?」 叶梨花不好意思道:「我睡觉前习惯把它摘下来,嫌硌得慌。」 敖丙轻哼一声:「暴殄天物。」 哪咤:「只能看不能干涉的话,那有什么用,提前预知到自己的命运却无力改变,还不如不看。」 更何况神仙的漫长岁月中变数甚少,将同一天重复千千万万遍,这样的未来无需观测。 「时间只存在一个方向,可以向前,不能往后。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重来的,时间从不给我们后悔的机会。」敖丙说到激动处站了起来,「但未来不一样!关于未来的梦有无数个,而你不知道自己究竟通向哪一种未来。」 命运不止有一条轨径,牵一髮而动全身,每一个细小的选择都会改变未来的走向。 敖丙继续道:「在梦中的确做不了什么,但醒来之后,你可以根据自己梦到的东西,适当规避一些危险。」 比如梦到自己在未来的某一日出门淋了雨,那么以后每天出门都带一把伞,这场雨就没机会再淋到头上。 哪咤拧眉:「为什么听起来还是很鸡肋,如你所言,梦中只能看到关于未来的某个片段,很大可能你梦到的只会是平平常常的一天。」 「我又不是用它来预知危险的。」敖丙声音低了下去,「我就想看看自己未来过得怎么样。」 「无需日晷,我应该能预知一二。」 「你有这种本事?」 「我猜未来,你会继续在东海当三太子,日復一日。」 「……我要看的不是这种未来。」 「那你想看哪种。」 「我只想看看,我的未来里有没有她。」 「她?」 「吴鸢姑娘。」这次倒没嘴硬,敖丙直截了当地念出了心上人的名字,虽然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羞怯,但泛红的龙角出卖了他的情绪。 没有想到日晷还能这么用,哪咤沉默了。 叶梨花打了个哈哈:「看来你和那位姑娘在感情上有了新进展。」 敖丙龙角更红了。 「我只是看清了自己的心。」 这句肉麻话一出,场面陷入一种微妙的尴尬氛围里,敖丙在后悔自己嘴太快,哪咤在沉思,而叶梨花在竭力下压嘴角免得笑出声来。 「总之,我把它的用处已经告诉你们了。」敖丙正色道,「这个东西,可以借我用用吗,三天就好。」 叶梨花痛快地答应下来,既然敖丙都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了,她总不能言而无信。况且敖丙也不贪心,只三天而已,这条件完全可以接受。 哪咤自告奋勇承担了跑路的工作,三天后,将由他来东海收回石雕。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约定好的日子,哪咤掐着点儿回到水晶宫,不多不少,正好三天整。 「泥鳅,东西该还给叶梨花了。」 敖丙这三天几乎全是睡过去的,做了多少个梦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休息得太足,他本该一扫疲惫,容光焕发。 但很奇异地,敖丙呈现出一种既精神又憔悴的矛盾状态,一言不发地将石雕交还给哪咤,欲转身离去。 「等等。」哪咤叫住了他,打量一番,「怎么看你状态有点不对劲,难道用了这东西之后会出现什么不良偏性?」 敖丙苦笑一声,摇头道:「放心吧,没有偏性,是我自己的原因。」 在这暗无天日的三天里,他做了无数个关于未来的梦,但事与愿违,这么多种未来,竟然没有一种与吴鸢有关。 哪咤一语成谶,他所看到的未来里,自己果真是孤身一龙,日復一日地待在水晶宫,生活平静到像一谭无波之水。 很难得地,哪咤居然安慰了他两句:「未来的日子无穷无尽,才三天能看到多少,这点儿梦不具备参考性。」 敖丙慢吞吞道:「我好像还没有睡醒。」李哪咤居然会说好话? 「反正,事在人为,你说过的,未来可以改变。」 「是这个道理没错。」敖丙颓然道,「只是有点受打击罢了。」 「从前你看不上凡人,现在却是凡人看不上你,果然风水轮流转。」 哪咤的善意转瞬即逝,两句话的工夫,又在敖丙心上扎了一刀。 「哪咤太子,石雕已经交还给你,无事的话就请回吧,今日我恐怕没有力气再接待你了。」 「敖丙。」哪咤没有再与他呛声,而是有点烦躁地揉了揉头髮,「再问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敖丙恹恹道:「问吧,如果我能解答的话。」 「放心,这问题你一定能解答出的。就……你是如何意识到,你喜欢的人是吴鸢?」 「李哪咤,你是在消遣我吗。」敖丙满脸写着莫名其妙,「喜欢就是喜欢了呗。」 第108页 「没消遣你,我认真的!万一你跟她只是朋友间的感情呢,这该怎么界定。」 「你真有点奇怪了。」敖丙惊疑道,「你不会是也有了——」 哪咤坦荡道:「是,我可能有个喜欢的姑娘,但不确定。」 敖丙心情好了点:「呵呵,铁树开花了,你竟也会纠结这种事。」 而且看样子八字还没一撇。 无疑李哪咤开窍得比自己更晚,敖丙头一回在他面前生出了优越感,连背都挺直了几分。 「你还没说,怎么才能看清自己的心上人。」 「比唿吸还简单。」 敖丙知道自己要当情感大师肯定不够格,但此时此刻绝对不能露拙。他摆出深沉的架势,有些心虚地敷衍了哪咤一句。 「此时此刻,你现在想的是谁?不必多问,你一定喜欢她。」 哪咤似乎听进去了。 他拿着石雕,转头离开了水晶宫,背影看起来有点魂不守舍——不可否认,他现在的确在想一个人,不,一棵树。 来到叶梨花的小院里,他迟疑片刻,敲响了门。 女孩清亮的声音响起:「直接进来呀!我正等你呢。」 叶梨花接过哪咤手中的石雕后,在上面绑了条红绳。 就当它是个造型奇特的挂坠,以后可以戴在脖子上,跟哪咤通话时再取下来。反正那点重量累不着她,如此一来,能防遗失,睡觉还不会被硌到。 「你要戴着它睡一觉试试吗?我在旁边守着你。」哪咤突然道,「敖丙试过了,的确能看到未来。」 「那他有在梦里看到那吴鸢姑娘吗?」 「没有,估计人家压根看不上他。」 叶梨花没有太意外:「倒是能理解。」 「该你用了,梨花。」 「其实我准备今晚试试的,嗯,不过现在也行。」有哪咤在旁边,还安心些。 哪咤面不改色,耳根却悄悄染上一抹红,状似无意道:「在梦里你能不能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我。」 叶梨花拍拍他:「这还用说?肯定会有的!」 她闭上眼,和衣而眠,双手交叠于腹前,做好了入睡准备。 一刻钟后。 「我有点激动,睡不着。」她坐起来,「哪咤,能不能给我来一拳,让我昏过去。」 「睡不着的话不用勉强自己。」 「不行,都到这一步了,打晕我,拜託。」 哪咤将她按回到枕头上,「好吧,做好准备。」 叶梨花点了点头,紧闭双眼,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来临。 哪咤只是伸手在她后脖上找准穴位,轻轻一按,她便身子一软,立刻失去了意识。 他顺势理了理叶梨花有些凌乱的长髮,低声道: 「睡个好觉。」 原来看到未来是这种感觉。 在哪咤的视角中叶梨花已陷入了沉睡,然而她的意识却在另一个世界中醒来。 她仿佛正附着在另一个人身上,能听到能看到,可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只能被动地接受信息,像一个旁观者。 在有限的视角中,叶梨花看到了周围的布局景观。这华丽又仙气的装潢她并不陌生,是云楼宫没错了。 随后,叶梨花听到自己嘆了口气。 这音色很熟悉,不是别人,正是未来的她自己。 有人立马语气关切地问她:「身体不舒服吗?」 叶梨花偏头道:「没,有点困了而已。」 视角转向身边,她这才发现,旁边还坐着两个人。 哪咤和金咤? 她放下心来,果然,未来他们依旧是关系不错的朋友,现在大概是在云楼宫小聚。 哪咤:「她刚受过一场赑风,身体状况自然不会好到哪去,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 金咤:「我知道。」 「你应该把她留在这里,我会照顾好她。」哪咤语气不佳,「要回西天,你就自己回吧。」 赑风,三灾中的最后一灾。 叶梨花默默听着,心知根据五百年一灾的算法,这已经是……一千五百年后了?! 大事很妙,叶梨花狂喜,变化之术没有白练,一千五百年之后她还活着,成功躲过了三灾! 不过这时间跨度着实有点太久,怪不得金咤和哪咤看起来跟她记忆中有了点细微的不同。 变化较为明显的是哪咤。 他头髮更长了,混天绫要掉不掉地挂在臂弯,眉眼间多了几分阴郁。整个人懒懒散散地躺在揺椅上,身着一袭清冷白衣,腰带系得很死,隐隐勾勒出窄腰形状,可前襟却没有扣好,锁骨处露出了一小片皮肤,而他完全没有要整理衣装的意思。 散发出的气质与从前判若两人。 趁着视角还没偏转,叶梨花抓紧多看了哪咤两眼,不得了,她所认识的那个哪咤绝对不会这么穿衣服。 金咤徵求起她的意见:「夫人,你想留在哪里?」 「随便,哪里都行。」 叶梨花:「?」 金咤为什么会叫她夫人,原来如此,在未来她可能是改名叫夫人了。 「留在这儿吧,嫂嫂,我还能陪你说话。」哪咤轻笑道,「大哥总是很忙,顾不上你。」 声音带笑,眼里却是冷冰冰的,叶梨花从未在哪咤脸上见到过这种阴鸷的表情。 第109页 她的思维停摆了一瞬。 第48章 最终还是顾及到叶梨花的身体,金咤选择让她留在云楼宫静养一段时间。 「住在这里还有个好处,那就是方便去兜率宫找太上老君讨要仙丹灵药。」哪咤懒懒道,「放心吧,大哥,嫂嫂很快就会恢復如初。」 没有回应哪咤的话,金咤只是半蹲在叶梨花身前,将手盖在她的手背上,抬眼道:「如果在这里住得不开心,就传信给我,我随时能接你回家。」 叶梨花点点头,金咤总是这样妥帖。 凡间的那处房屋被妖物意外毁坏后,她到西天小住过几个月。不可否认长大了的金咤魅力只增不减,这种温文尔雅的熟男类型让她有点心动。 随后叶梨花与他的联繫变得频繁起来,十年又十年,书信不断,两人在一起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 按照凡人的年龄来看,他们现在已经是老夫老妻了。 微风肆起,叶梨花身上披着的小毯子,此时已滑落到膝头。 金咤伸出手,替叶梨花重新盖严实,借着这个动作,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或许我不该这么说,但三弟……近来他性子越发乖戾,你若应付不来,不理便是。好好休息,梨花,等我来接你。」 在此之前云楼宫这处别苑始终空置,没有别人。金咤走后,叶梨花暂时安顿在这里,一连两天都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除了来送药的仙吏,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 她对此感到满意,巴不得章这种安静的生活一直持续下去。 今日照常躺在院中椅上,凉气一丝丝顺着衣领钻进来,她忽然打了个冷战。 耳边有脚步声响起,叶梨花以为是送药的仙吏,连眼睛都没睁,柔声道:「把药放在旁边就好,谢谢。」 然而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也没有听到药碗放在桌上的声音。叶梨花终于睁开眼睛,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原来并不是什么仙吏,而是哪咤拿了张小毛毯站在旁边,正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与她对视上那一瞬间,他表情立刻变得平和。 「大哥不在,你连毯子都不盖。」 「今天忘了拿。」 哪咤替她披上毛毯的动作不算温柔,兜头而下,就差把她裹成个球。 「抱歉,现在才来看你。」 「不用惦着我,哪咤。」她赶紧道,「我这里一切都好,不需要看顾。」 哪咤面不改色道:「别见外啊,嫂嫂,需要我的时候一定要说。」 梨花皱了皱眉,「其实……哪咤,你依旧可以像从前那样,直接叫我的名字。」 「是吗,我以为你会更喜欢我叫你嫂嫂。」 微妙地品出了一丝阴阳怪气,叶梨花不悦道:「怎么这样讲?」 「以前你不是总让我叫你姐姐?占了辈分的便宜,你该高兴才对。」 「也是。」叶梨花心里那点迷惘消失了,「随你怎么叫吧。」 她又躺下了,意思是想睡觉。 相当于是在委婉地下逐客令了。 哪咤却没有离开,反而挤着她坐了下来,本就不大的躺椅显得更加逼仄。 叶梨花:「你干什么?」 「我也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旁边还有一张椅子。」 「可是一起坐着能暖和点儿,这椅子完全能容纳两个人。」 「你难道还怕冷?」 「是的。」 「哪咤,」叶梨花不贊同地看着他,「注意分寸。」 哪咤扬眉道:「只是坐在一起罢了,也能算是逾矩吗?凡间有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了。」叶梨花冷冷道,「你躺这里休息吧,我要回房间了。」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哪咤变得跟从前有点不一样,偶尔会显露出咄咄逼人的一面。 遥想起她与金咤刚成婚的时候,哪咤尚且还是一个很容易被看穿心思的少年,高不高兴全写在脸上。 叶梨花明显能察觉到,哪咤会因金咤无意间对他的忽视而感到恼怒,那时叶梨花断定他是个隐藏的兄控,还让金咤多关心关心哪咤,不要冷落了他。 后来哪咤能从容地接受兄嫂在他面前出双入对了,叶梨花以为是自己的劝解起了成效。事实上,他只是把情绪隐藏的更好了而已。 对此,叶梨花醒悟得有点晚了。 「梨花,你别生气。」哪咤站了起来,手搭在椅背上,「我不坐了。」 这低声念出的一句话让叶梨花幻视了很多年前的哪咤,有点青涩,有点莽撞,在她面前闯了祸会别别扭扭的认错。 她垂下眼眸,表情不自觉变得柔和起来。 真的很心软啊,嫂嫂。哪咤很想得寸进尺地问一句——又原谅我了吗? 但最终他只是缩回手。 「下界很不太平,我过几日要带兵去南赡部洲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哪咤把一个东西放在小几上,「你的生辰要到了,我这次来,是想提前把礼物送给你。」 那是一枚金色指环,戒圈上刻着繁琐的暗纹。 「这是……干坤圈?」叶梨花看了一眼就认出来。 「是。」 「你疯啦?快收回去。」拿法宝送人未免太过奢侈。 「你说过,在你老家,女孩儿会在无名指上戴戒指。」哪咤无谓地摆摆手,「这枚戒指永远不会褪色,以后你戴着吧。」 第110页 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哪咤身形一闪,消失在别苑中。 或许是看出叶梨花的抗拒,又或许是已经去了南赡部洲,总之,哪咤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有再来别苑,叶梨花重新拾得清净。 在她觉得自己身体好得差不多,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回西天找金咤的时候,哪咤却再度出现了。 他浑身是伤地闯进叶梨花的别苑,浓重的血腥气把她吓得够呛。很明显他才是更需要养伤的那个,叶梨花赶紧把座位让给哪咤,扶着他坐下。 「什么妖怪这么厉害?」 「不是妖怪。」哪咤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丝毫不顾忌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反正他是莲藕之身,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血不能算是真血。 更何况他一身伤看着严重,其实根本没有伤及筋骨,倒很适合用于在这时候卖惨。 享受了片刻叶梨花关切的目光,哪咤总算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今天碰到金咤了。」 「怎么回事。」 「打了一架。」顿了一下,他又说,「我已经尽量忍住不还手了。」 「不还手?」叶梨花狐疑道,「看来是你不占理,竟还能有主动挨揍的时候。」 「嫂嫂,那件事他知道了。」 「什么?」 「就是你曾经要求我保密的那件事。」哪咤无奈道,「金咤看起来很不高兴,所以我想让他出气。」 以为叶梨花不记得,哪咤在自己右边脸颊上点了点,提醒道: 「就是九年前,你喝醉的那次。你把我当成他,在这里亲了一口。」 「……」 「还没有想起来吗?那天你——」 她阻止哪咤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了,别说了。」 叶梨花当然记得。 不仅记得,还印象深刻,所以那天过后她再也没有碰过一滴酒。 「他怎么知道的?」 哪咤狭眸微眯,缓声道:「他从始至终都是知情者。」 本以为这件事会成为一个在岁月中被逐渐遗忘的秘密,没想到,这桩旧帐会以这样的方式被翻出来重见天日。 叶梨花走出几步,一个不留神,宽大的衣袖打翻了药碗,苦涩的汁水流了一地。 当初怕他们兄弟之间有隔阂,想着不如就当此事没发生过,结果时隔多年东窗事发,观感上就像自己埋下的一个哑雷爆炸了。 叶梨花有点害怕,金咤生气的样子她从来没见过。 但事已至此,必须得想办法解决残局。 「其实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那天我和大哥衣着相仿,你认错人是正常的。」哪咤居然反过来安慰她,「况且我们没有又做别的,大哥明明在场,却装作睡着,隐忍不发这么久,还不是因为不信任你。」 叶梨花依然保持沉默,蹙着眉,眼神游移不定,似乎在思考哪咤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这副慌乱模样落进哪咤眼里,令他的语气越发柔和起来。 「梨花,我大哥没有你想像得那么单纯,他是故意把你留在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试探我们。」 叶梨花转身拂袖,要往外走:「是我的错,我去找他说清楚。」 「别。」哪咤拉住她,「别走,他正在气头上,你不如等他气消了再去解释。」 「误会还是趁早解开的好。」 「可是这不能算是误会,毕竟实打实地发生过。」哪咤目光幽深,缓缓道,「再逃避也没有用。」 「我没有想逃避他。」 「你在逃避我。」哪咤不肯放手,「嫂嫂,为什么不敢看我?」 又来了,他的咄咄逼人。 「……因为占了你便宜,觉得对不住你。」叶梨花心跳如鼓,懊悔自己没有早点离开,这种情况下她实在不愿继续留在这里面对哪咤。 「能把我认成金咤,说明我们二人有相似之处不是吗。」 「你们是兄弟,有长得像的地方很正常,放手,我真的要走了。」 「如果我说,」哪咤声音有点颤抖,「你可以有两个……」 叶梨花回头,一口狠狠咬在哪咤的手背上,甚至还碾了碾,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齿痕。 哪咤感到痛了。 他终于松开手。「你讨厌我吗。」 叶梨花想说现在的你讨厌极了,但一抬眼,竟然看到哪咤眼眶发红,脸色苍白得惊人,在风中他衣袂翻飞,简直像只快要被风吹走的纸蝴蝶。 他鲜少有这样脆弱的时刻。 叶梨花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有点烦躁地揉了揉头髮:「你别这样。」 一种可怕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许久,哪咤眼睫一颤,轻描淡写道:「讨厌我也没关系。」 方才流露出的脆弱仿佛只是假象,碎发在脸上投下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晦暗不定。 「因为同样的,我也恨你,叶梨花。」 叶梨花被那双漂亮的黑眸盯得后背发毛,脑中如果有危险警报器这种东西,一定会响个没完。 当着她的面,哪咤抬起手背,缓缓低头,在那枚她咬出的齿痕上轻轻印上一个吻。做这动作的时候,他挑衅似的看着她,眼里全无温度。 他步步逼近,又说了些什么,叶梨花听不清了。 因为眼前的景色正在逐渐变得模煳,属于一千五百年前的叶梨花的意识,终于回归。 第111页 好像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她勐地坐了起来,唿吸略微急促,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 这是什么可怕的未来!! 现实中才过了一刻钟而已,却恍若隔世。 她久久不能平復心情,想到梦里的自己玩儿这么大,眼看就要朝着一妻二夫的事态发展,不知那个「叶梨花」会如何应对。 可转念一想,那是还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只是有可能发生的未来之一而已,相当于模拟演算。 一千五百年发生的变数未免太多了,如果主角不是她自己,她还能感嘆一句真劲爆。 「你可算醒了。」有人从门外走进来。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叶梨花瞳孔地震,一把推开了面前的人。 「怎么了?」哪咤刚被推开又重新凑了上去,着急道,「梦到什么危险了?」 叶梨花还没完全从梦里的精神冲击中缓过神来,哪咤那张活色生香的脸,有点难忘。 哪咤以为她被吓傻了,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叶梨花强装镇静,魂还没回来,嘴巴率先发声:「没事没事,你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哪咤没信这话,他笃定道: 「你胆子没那么小,一定是梦到什么了。」 见她额上出了冷汗,哪咤伸手想要替她擦去,无意之中,手腕掠过她的嘴角。 眼前一幕与梦中的场景恍惚间重叠,叶梨花脑中空白一片,没有经过思考,下意识张嘴咬了一口。 哪咤缩回手:「你干嘛咬我!」 但是并不疼,只留下两个圆圆浅浅的齿印,没有见血。 哪咤憋闷地看了会儿,最终没有选择用法术消除,任它自行恢復。 叶梨花面带愧疚地转过头去:「不知为何突然嘴痒了。」 「好嘛,牙齿挺尖。」 没有太在意这个小插曲,哪咤放下手,好奇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在梦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叶梨花:「……」 说不出口啊! 等半天也没有听到回答,哪咤若有所思,目光移到她胸前挂着的石雕上。 「那,我想看看我的未来,可以吗?」他语气平静道,「把这个东西借我用用。」 叶梨花摇头。 「不想让我看到?」哪咤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似笑非笑道,「原来如此,你看到的未来跟我有关。」 第49章 从来没有见过叶梨花拧巴成这个样子,哪咤觉得很新鲜。 他越发好奇叶梨花在未来究竟看到了什么,再三追问之下,她松口道:「等我组织一下语言先。」 梦里发生的事情过于骇人听闻,叶梨花担心哪咤接受不了。 事态发展远远超出预料,就算她自认心理承受能力挺强,也无法镇定自若地再将那场景复述一遍,光是想想都有点尴尬。 挤牙膏似的,叶梨花一句话一句话往外蹦,选择性地略过了一些情节,先把能说的挑出来。 「我看到了1500年后,那个时候我还活着。」 「不意外。」哪咤嘴角弯起弧度,「你当然可以活很久。」 「梦里,我在云楼宫。」 「那很好啊,说明多年后,我们还保持着联繫。」 「最后……你做一下心理准备。」 叶梨花想让自己的阐述听起来显得客观一些,于是尽力抛开情绪,脸上的表情严谨地像是在做学术报告: 「将来,我和你大哥的关系可能会呈现出一种意料之外的发展趋势,就目前而言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不为零。以后的事情的确很难预测,我觉得我们应该活在当下,不能反过来被未来影响。」 直接忽略掉叶梨花欲盖弥彰般的最后几句话,哪咤精准抓住关键词:「你和我大哥的关系……什么意思?」 梨花语速极快地说道,「在梦里,我跟金咤好像成婚了,哈哈。」 她最后干笑两声,本意是想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松快一点,仿佛只是说了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然而取得的效果正好相反,氛围变得更加一言难尽。 哪咤的脸色先是一滞,随后微微扬起眉毛,像是有点疑惑的样子。 半天没有等到哪咤接话,叶梨花咳了一声,试探道:「我刚才是不是说太快了。」 「不快。」哪咤的声线没有起伏,「我听清了。」 他看起来比叶梨花想像中要淡定得多,她松了口气,心道哪咤毕竟还是成长了很多,听到这种事情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情绪控制能力比她还强点。 这口气尚未松完,她突然听到啪嗒一声脆响。 循声低头,叶梨花看到哪咤僵硬的手指正搭在床沿,呈半握拳状,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折着。 发觉到叶梨花在看他的手,哪咤迟缓地抬了抬指尖,终于感知到手上传来的疼痛。 他对待自己的身体堪称粗暴,随意按了按指关节,又是啪嗒一声,将刚才被掰断的指骨接回原位。 叶梨花:「!」 骨头脱臼可以接回来,断了也行吗?手指看上去并没有恢復啊! 上高中的时候叶梨花就喜欢掰手指,自从知道这样有患上关节炎的风险之后就再也没掰过,现在才知道居然可以直接掰断,没有关节,就没有关节炎。 哪咤把手收了回来:「别管它,常有的事。」 第112页 「哦哦。」不太懂你们莲藕的身体构造。 「继续说那个吧,你的梦。」 「可你的手……」 「会好的。」哪咤重复道,「这不重要,还是先说说你的梦。」 「刚才说的基本就是全部了,」叶梨花垂下眼,「吃饭睡觉喝药,这些琐事没有展开讲的必要。」 然而,哪咤把话题扯向了叶梨花最不愿见到的方向。 「你的梦里面,没有我吗。」 「有,但占比不大。」叶梨花觉得自己这样也不算是在说谎,「未来的你还挺大方,要把干坤圈送给我。」 哪咤从来没告诉过叶梨花,她心虚的样子其实很容易被看出来,因为这种时候她的眼神会不自觉到处游移。 「所以你醒来时那么慌乱,只是因为看到了梦里的你和金咤成婚?」 「对。」叶梨花的回答铿锵有力,「我对你大哥从来没起过那方面的心思,所以在梦里看到这么一出,会惊慌是正常的。」 哪咤看起来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点了点头。 他面无表情道:「梨花,借我用用吧,那个石雕。」 未来究竟如何,他亲眼看过之后自有定夺。 叶梨花之前拒绝他是下意识的,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可仔细一想,未来有无数种,哪咤根本不可能跟自己梦到同一个未来。 况且,连敖丙都借了,没道理不借给哪咤。 犹豫了片刻,她取下脖子上的石雕,递给了哪咤。 「看到什么不想看的,就当是场梦,别太认真。」 「好,我去睡会儿。」 略显生硬地说完这几个字,哪咤转身走入了自己的那间房,关上门,反锁。 很明显,他不希望叶梨花守在他身边,而是想要独自进行这项活动。 戴上石雕,哪咤偏了偏头,找准位置,干脆利落地给自己来了个手刀。 如愿以偿昏睡过去,可他这次梦到的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借着曾经的自己的身体,他被迫又看了一眼陈塘关,涌动的海浪哗哗作响,那时他喜欢在礁石上躺着睡觉。 那种回忆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不过是浪费时间。醒转过来的哪咤一脸烦闷,再次给自己噼上一记手刀,强制重启。 从天亮到天黑,时间实在过得太久,连叶梨花都忍不住来敲门。 哪咤躺在床板上,睁开了眼睛,这是他第二十六次醒来。 一共做了二十六个梦,其中十四个与未来相关。 有两个梦是实打实的噩梦,叶梨花跟金咤在一起了,他居然还得叫叶梨花嫂嫂。回想起这个,哪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衷心希望这种可怕的未来永远都别发生,最好是由他来将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有六个梦是稀松平常的生活片段。哪咤看到自己在各州降魔,叶梨花不在他身边。 最令人不解的是,有一个梦里,叶梨花跟一个不知名的陌生男妖在一起了,说是在下界意外结下的缘分,叶梨花救了被捕兽夹困住的狐狸精,那男的化形之后报恩来了。无疑这也是个噩梦,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狐狸精,莫名其妙跑来勾引叶梨花,说什么以身相许,荒谬! 哪咤决定告诫叶梨花,以后若是顺手救了什么小妖,一定不要告知它们自己的名字,免得被缠上。 还有两个梦,叶梨花始终保持着单身状态没有跟任何异性建立恋爱关系,天天往花果山跑,混成了二当家。 但是,这二十六个手刀没有白噼。 因为剩下的三个梦里,是他,他跟叶梨花在一起了! 哪咤揉了揉后脖颈,心想,好歹比金咤多一个。 他心情好很多。 特别是最后一个梦……他看到叶梨花用混天绫把他手腕绑起来,而他也丝毫没有要挣扎的意思,任由叶梨花打了几个死结,还指导她怎么样才能绑更紧。 哪咤正疑惑这是在干嘛,就听到绑完死结的叶梨花怒气沖沖地一边骂他,一边红着脸扯开前襟,很豪横地把外衣一脱。 她说:「你不是喜欢这样?李哪咤,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绑你一次,你自己试试好不好受!」 「我没意见,但你可别半途而废啊。」 旋即响起衣料摩擦的声音,是叶梨花伸手来扯他的腰带。 饶是再迟钝,哪咤也该明白这是在干嘛了。 然后……没有然后,现实里叶梨花敲响了他的门,这个梦还没进行到关键时候就戛然而止了。 无妨,其实他也不是很想看下去,呵呵。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的话,他完全可以在将来光明正大地看,在梦里这算怎么回事,跟偷窥似的,再看下去该出事了! 面无表情地打开门,他刚想说自己睡得不错,就看见叶梨花瞪大了眼睛,指着他的脸:「你流血了!」 哪咤抬手一抹脸,一手鼻血。 「……」 「怎么回事,房间里有人打你了?」叶梨花把头伸进屋里。 「上火而已。」哪咤把脖子上的日晷取下来还给她,「你说得对,我们应该活在当下,不能被未来影响,你千万别在意自己做的梦,那只是无数可能中的一种,在我的梦里,将来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并不是金咤。」 叶梨花眸光微闪:「在你梦里我也结婚了吗。」看来脱单是迟早的事。 第113页 「嗯。」 「对方是谁?」 「好像是个神仙,挺厉害的。」哪咤移开目光,「反正你别多想,我……突然想起在天庭还有点事,不留了,先走一步。」 顶着一脸血,哪咤冷静地踩着风火轮飙了出去,一抹亮丽火焰转瞬消失在天际,竟然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风火轮受主人意志趋使,此刻主人的心乱了,它的轮子方向也开始左拐右拐,在云雾中画下弯弯曲曲的行进路线,老半天才拐到天庭。 看都没看云楼宫一眼,哪咤直奔红线宫。 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些帮助,司掌姻缘的月老就很合适,这位撮合过无数有情人的神仙,想必能替他指点迷津。 红线宫殿门大敞,哪咤径直走了进去,随后自觉不妥,又退回来在门上敲了敲,示意殿中月老有客来访。 「哎?」一个童颜鹤髮的老头从红线堆里钻出来,「稀客啊,三太子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我是来找您的。」哪咤直截了当道,「有事想要请教。」 不愧是月老,一看见哪咤脸热耳根红还故作淡定,他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什么徵兆,瞭然道: 「三太子红鸾星动啊。」 哪咤眉峰微动,没否认。 「听闻您的婚姻簿上记载着世间一切有缘男女的名字。」他有些紧张,「我可以看看吗。」 月老却没答应下来,只是抚着鬍鬚乐呵呵道:「孩子,你想错了,不是记录在婚姻簿上的两个人有缘,而是他们有缘才会被记录在上面,老朽只是起助推作用罢了。」 「那,我该才能知道,与心上人有没有缘分。」 月老眼中精光一闪:「你的心上人是神仙,还是凡人?」 「都不是,这您就别管了。」 「好,好,小年轻的事情,我不多置喙。」月老歇了八卦的心思,一边梳理红线,一边与他道出实情,「人生在世就图一个修福修寿修姻缘,但是,孩子,神仙的姻缘不归我管,我恐怕是帮不上你的。」 「这样么。」哪咤低声道,「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 正要离去,又听见月老在背后道: 「有个词叫作人定胜天,凡人尚且有这样的意志,更何况是经歷过重重磨难才修炼飞升的神仙。」 哪咤垂眸颌首:「我明白了,谢谢您。」 其实这话正合他的心意,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管它缘分是深是浅,他都不可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叶梨花将来跟别人在一起!金咤不行,狐狸精更不行。 可是,要怎样才能让叶梨花立刻狠狠爱上他非他不可呢,哪咤觉得这事有点难。从未来的发展趋势就能看出,叶梨花还没有走到人生中那道象徵姻缘的分岔路口上,现在的她并不需要做选择。 既然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哪咤决定立刻展开行动,首先堵死狐狸精的那条路。他早就听说过这种妖精的手段极其高明,凡人话本中记载的人妖恋,十有九狐。 不能冒这个险,必须把叶梨花周围方圆百里的捕兽夹统统毁尸灭迹,杜绝狐狸以身相许的可能性。 其次是金咤……这,不行,如果直接让大哥和叶梨花不要联繫,会显得他有病。 经哪咤分析,他认为金咤和叶梨花现在只是朋友,远远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不过他得注意着点,一有苗头就得马上掐断。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当下要做的是,拨乱反正,抢占先机,向叶梨花表明心意。 脑中正布起一盘大局,风火轮忽然颤鸣起来,提示主人——附近或许存在某种强大的灵力波动。 哪咤抬头,只看见筋斗云的尾气一闪而过。 又来天庭串门了啊,猴子。 他已经多见不怪,做好心理建设,准备赶往下界去找叶梨花,那朵筋斗云却去而復返,载着孙悟空咻一下冲到他面前。 「我还以为看错了,真是你!」孙悟空一脸遇到熟人的欣慰,「快快快,告诉我昴日星官在哪里,我有事找。」 「你师父又被抓了?」 「遇到个毒蝎子,一物降一物,昴日星官正好降她。」 「星官要么在光明宫,要么在观星台,你自去寻。」 「行,多谢。」孙悟空与哪咤擦身而过,随口道:「改日有空也去你云楼宫走动走动,那株梨树长得可还好?」 「云楼宫没有梨树。」 「五百年前我记得不是有棵挺大的……无所谓,兴许是我记错了。」 哪咤明白过来:「哦,你看到的是叶梨花吧。」 「原来她跟那个是同一株?」 孙悟空得知此事,倒没有多吃惊,心想怪不得第一眼见她就面善,原来早就见过,只不过当年的梨树跟如今叶梨花的真身有些不同,那时的枝叶要更萧疏些。 「现在我走不开,代我向小梨花问好,走了。」 孙悟空身影在原地消失,驾着云往观星台去了。 第50章 叶梨花最近总爱走神,吃饭走神,走路走神,喝水也走神。 嘴上说着不要被未来影响到,但她不由自主的,重新审视起了自己和金咤的关系,反覆确认对这个人究竟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思考过后的结果是——至少现在,她和金咤之间,并没有产生情愫。更何况如今金咤身在西天,与她的联繫几近于无,如果一直维持现状,他们绝不可能有进一步发展。 第114页 都怪日晷,早知道不看什么未来了,徒增忧虑。 看到哪咤出现在门口,正神游天外的叶梨花使劲眨了眨眼,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叶梨花!」 「你不是说回天庭有事吗?」这不到三天就回来了,换算一下,天上才过去十几分钟而已。 哪咤看起来紧张得要命,肢体协调性直线下降,同手同脚地走到叶梨花面前,嘴唇绷成一条直线,郑重其事的看着她。 这副姿态搞得叶梨花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哪咤拿出藏在背后的花:「路上看到的,觉得很漂亮,想送给你。」 淡粉色的花瓣散发着香气,叶梨花接过这束花,一时不能辨认是月季还是玫瑰,她在这方面的知识不是很丰富,只看得出它品相极佳,贫瘠的土地上长不出这样艷丽的花。 哪咤整个人像是在桑拿房里蒸过一遭,脸颊耳根都微微泛红,一直蔓延到脖颈。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让叶梨花蓦然想起一个词来,人比花娇。 「我有话要对你说。」他吞了口口水。「不,在这里说总觉得不够正式,我们去月老庙吧。」 哪咤认为告白需要一个更加特别的场合,月老庙就很不错,那里供奉着姻缘神,说不定会有额外的效果。 殊不知月老庙三个字一出,跟告白也没差了,叶梨花怎会不知道其中深意。 饶是她再不想自作多情,也无法忽视哪咤这副异样的脸色,手中的花突然有了别样含义,变得沉甸甸的。 仿佛雷劫提前降临,将无处可逃的叶梨花噼成了一根焦红的雷击木。 毫无徵兆的,哪咤就要掀翻他们友谊的小船。他想拉着她去月老庙,而叶梨花很惶恐,站在原地不肯动。 此时惊慌大过惊愕,叶梨花觉得被哪咤手掌触碰到的那一小片皮肤变得滚烫。无法忽视这温度。幸好哪咤并没有用力,因此她很顺利地将手抽了回来。 哪咤回头看她,眼里闪过一瞬间的不解。掌心空落落的,叶梨花释放出了疑似拒绝的信号,这让他心里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叶梨花:「我不去。」 「为什么?」 「……因为我好像猜到你要说什么。」 哪咤明亮的眼神黯淡了几分:「你不想让我说吗?」 比起哪咤的强势,其实叶梨花更应付不来他现在这副样子。像是有场看不见的雨淋在他身上,哪咤的眼睛湿漉漉的,心也湿漉漉的。 尴尬地扣着手指,叶梨花干巴巴道:「这未免也太突然。」 「不突然。」哪咤很快地说,「我喜欢你,比我意识到的还要更早一些,只是你没有发现。」 告白的话脱口而出,哪咤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懊悔。不该这样草率的,应该要有一番诉衷肠的长篇大论才是,那样才能凸显诚意。 可无论心中如何汹涌澎湃,他能说出口的只是一句,珍而重之的: 「喜欢你,梨花。」 不敢直视这炙热的眼神,叶梨花后退两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变回原身,一棵巨大的梨树矗立在哪咤面前。 「......我一时想不出该回应些什么。」这种状态下她的声音比平常大了好几倍,意外显得很有气势,「你看起来不是在开玩笑。」 「我认真的!」 叶梨花的大脑飞速运转,一般这种时候应该怎么说?急急急。 「哪咤,谢谢你的喜欢。」 在告白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始道谢,这是一种不妙的预告,即便哪咤没有章过类似经验,也能从叶梨花的语气中猜到她的下文。 「你是不是要拒绝我了。」哪咤挠挠她的树皮,「可是我没有要你马上回应的意思,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就行。」 「我们认识很久了。」叶梨花闷声道,「在我心里,你很重要,我不想敷衍你的心意。」 「你,你不是要拒绝我吗。」说什么在她心里他很重要,就好像打人之前先温柔地告诉人家,咬紧牙关哦,我要动手了。 叶梨花:「我们以前结拜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 「可能正是因为那个,潜意识里,我一直把你当成弟弟。而且你年纪确实比我小啊,我面对你的时候,会不自觉多出一点包容,这种心态你大概不能理解,就是……你长成很好的大人了,但在我眼里你还是小朋友。」 哪咤:「!」 坏了,不该结拜的! 叶梨花对他不感冒居然会是出于这种原因,若干年前的一次心血来潮竟给他埋下隐患,此时后悔也没用,哪咤急声道: 「那次结拜没喝酒,不算数!」 哪咤恨不能穿越到过去给自己建立起一个成熟男人的新形象,可惜没有穿越时空的方法,一步错步步错,只能从现在开始将叶梨花的视角扭转过来,他才不要当什么弟弟。 「就当是我托大......」叶梨花斟酌道,「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是更接近亲情的关系,所以抱歉,不能回应你的喜欢。」 哪怕她通过日晷看到了未来,也实在无法将一千五百年后那个乖戾的少年与眼前的哪咤看作是同一个人。 「没事,我说过不需要回应。」哪咤说的话听起来很洒脱,表情却不是那么一回事,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垂头丧气。 「哪咤,如果这让你感到困扰,不妨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各自独处......」 第115页 「我不要,那样不更完蛋吗。」哪咤斩钉截铁道,「至少窗户纸已经被捅破,你知道了我对你的心意,那么,梨花,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然后......改变一下你对我的印象,我不是你的弟弟,而是你的,你的......追求者。」 追求者这三个字额外加了重音,叶梨花庆幸自己现在是树身,不然已经脸红成煮熟的大闸蟹了。对方向她坦坦荡荡地表达爱意,被人喜欢的感觉当然很好,可这也是一种负担,她会因为无法回应而感到愧疚。 叶梨花向哪咤袒露自己的心路歷程:「之前,我隐隐猜到你想要告白,那个时候我想要逃跑。」 「为什么?」 「因为告白失败就连朋友都没得做,我可能是在害怕,本就不多的朋友又少一个。」 「原来你已经提前预告过我的失败了。」哪咤的声音听起来有股破罐破摔的味道,「不过,做不成挚爱就做挚友啊,为什么说连朋友都没得做。」 「告白过的人无法再成为朋友,我以为这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叶梨花嘆息,「毕竟我们之间的友谊不纯粹了。」 「没有那种规矩,只要你不讨厌我,我就会一直靠近你。」 「我拒绝......你先别急。」叶梨花把树枝按在他肩头,制止了他起身的动作,「如果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假装不知道你喜欢我,依旧像从前那样相处,这是对你的不负责。」 哪咤眉毛一扬:「不负责就不负责啊。」 「没确认关系,怎么好继续腻在一起?」 「不腻在一起,怎么确认关系?感情是相处出来的。」哪咤理直气壮道,「诚然我们已经相处了这么久,感情基础很深厚,你只需要试着改变一下这段感情的性质。」 「这对你不太公平吧。」在叶梨花看来,不喜欢别人,就要坚定地拒绝他,别给希望。 「又不是买东西讲价还价,要什么公平,难道我今天多爱你一点,你明天就要加倍把爱还回来?哦,这个,这倒是可以......」 「......比方应该不是这么打。」 哪咤打定了主意,「正好,今天过后,我们互相深入了解一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兔子只吃窝边草,吃得安心,吃得放心。」 好无懈可击的逻辑,叶梨花有点动摇了。其实,从各方面来看哪咤都非常优秀,而且他们彼此知根知底,如果真谈起恋爱......可能跟谈之前不会有太大差别? 叶梨花冷静下来,觉得不能把这事看得太绝对,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或许未来跟哪咤真的会有情投意合的一天。 「别有压力,今天的事我不会再提起,除非你对我动心。」哪咤轻飘飘道,「怎么样,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来的路上我看过了,往东八十里,有家不错的馆子。」 叶梨花懂了,这就是所谓的考察期。 两个人要在一起,相适度高才最重要,的确得好好考虑各方面的因素。 姻缘树上的桃花多年不开,一开开了朵大的。 叶梨花自然是无法再用从前的目光去看待哪咤,凭心而论,他这张脸是大大的加分项,很对她的胃口。于是,她在心里暗自告诫自己,最好不要被美色晃了眼而头脑一热,做出冲动的决定。 「唉。」 哪咤紧张道:「你嘆什么气?」 「突然想到,如果我当初不是长在你家院子里,今天跟你大概连话都说不上。」倘若他们素不相识,高高在上的少年天神,会低头去瞧一棵树的喜怒哀乐吗。 哪咤:「说得上,跟我说过话的妖怪多了去了。」 「它们跟你说的不会是遗言吧。」 「有些是,有些不是。」哪咤回忆道,「好妖怪我就放他一马咯,我记得曾经碰到过一条鱼,化形没化好,只变了半身。它很喜欢人类,可没人跟它玩。」 「美人鱼?」 「不美,是个老头,它经常去吃钓鱼人的鱼饵,再把鱼钩吐出来。有一回没来得及吐,那钓鱼人眼疾手快立马收杆,真的把它钓起来了。」 「然后呢?」 「钓鱼人以为钓起来一个老头,热心地要拉他上岸,结果看见鱼尾巴吓得掉头就跑,老头鱼很难过,问我可不可以教它化形,它想变成我这个样子。」哪咤平静道,「我说我是天生的,它哭了好久。」 「换个角度想,它在鱼类里说不定算好看的。」 「它是这片河域里最丑的,所以才努力修炼,至少能通过后天化形来迎合一下人类的审美观。」 「现在他成功了吗?」 「他看开了,觉得自己的老头脸独一无二。」 「哦,哦。」叶梨花没想到发展走向会是这样,如果她当初化形成树身老头,恐怕是不能做到这么豁达的。 「所以,就算你当初没有长在我家的院子里,但只要我们见面,依然会产生交集,我会跟你说很多话。」哪咤认真地说,「而且我们一定会成为朋友,因为你是很好的妖怪。」 话题拐了一大圈还能回到原点,竟意外驱散了叶梨花那点缥缈的忧思。她很好,不该妄自菲薄。 最终,叶梨花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哪咤共进早餐的邀请。 当晚,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不通这段感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 现在好了,根本睡不着一点,满脑子全是哪咤! 第116页 试想一下与哪咤谈恋爱会是什么样……根本想不出来,脑海中反而浮现出红肚兜丸子头的小孩形象,还带背景音乐的那种,叶梨花痛恨起自己丰富的联想能力。 或许这种时候需要外力帮助。 叶梨花记吃不记打,摩挲着胸前冰冰凉凉的石雕,忽然想再利用它一次,窥探未来,看看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性,将来的她会和哪咤在一起? 叶梨花睡前祈祷——千万不要碰到像上次那般戏剧性的状况,给她播送点正常的画面吧。闭眼硬躺了几个时辰,睡意终于缓缓攀上来,引导着她沉入梦乡。 很遗憾,这次看到的并不是未来。 她的意识回到了过去,那时候她正处于沉睡,被哪咤养在云楼宫。这是树身状态下的视角,叶梨花很熟悉。 看向下方,哪咤正坐靠着梨树打盹。或许是这里雾气太充足的原因,叶梨花总感觉哪咤睡在这里会很冷,她想找点东西给他盖在身上,可惜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枝叶活动。 但哪咤并没有真正睡着,他只是闭着眼睛在休息。过了一会儿,他絮絮叨叨地对着梨树说起了最近在天庭发生的事。 原来哪咤有这么话密的时候,事无巨细,从巨灵神的宣花斧样式到哮天犬的毛髮颜色,各种细节都说得明明白白,想到什么说什么,并不按照时间顺序来。 「我觉得巨灵神应该换把武器,他的斧柄看上去好脆弱。」 「二郎神那条白毛细犬真懂事,前阵子去降妖,它一口把那蛇精的头咬下来了,省心省力的好狗,我也想养一只。」 「听说御马监那个养马的跑了。」 「梨花,梨花,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听着他絮絮叨叨,叶梨花忽而有点心酸,很想告诉他,自己能听到。 只要回了云楼宫,哪咤基本都会待在她这里,即便她不能说话,亦不能回应,但哪咤每天都在期盼着夜梨花的醒来,他不想错过那一刻。 可到了第四天,哪咤迟迟没有来。 叶梨花猜测,天庭或许是出了什么事,因为一向平静祥和的宫殿居然摇晃起来,在天宫当然是不会有地震的,这一定是有变故发生了。 她忧心忡忡望着门口,望了半天。终于,红色的衣摆一角闪了进来,哪咤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的视野当中。 他手上拿着紫焰蛇矛火尖枪,银甲穿戴周全,这是备战的姿态。 叶梨花的第一感觉是,他看上去有点不对劲。 哪咤脸上的表情很兴奋。可以说是兴奋的有些过头了,眼尾被戾气熏得发红。进来之后,他四下张望,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像是在搜寻什么,反而像是在观察。 他的目光落到一旁的假山上,仿佛觉得好玩一般,提起火尖枪戳了戳。看起来动作很轻,可下一秒假山就轰然倒塌,足以证明那一击携带着惊人的力道。 随后李天王托着塔,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这可是奇事了,叶梨花花从来没见李天王进到过这里来,他和哪咤虽然都住在云楼宫,但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不会踏足对方的生活领域。 看见哪咤在这里,李靖不自在地后退了半步,硬邦邦道:「我刚才看到那妖猴往这个方向来了,你有没有看见他?」 哪咤:「没有。」 「你……」李靖欲言又止。 哪咤居然会笑着回他的话,而且没有在阴阳怪气,这显然是十分不正常的。 「怎么了?」哪咤笑得堪称甜美。 而拥有更高视角的叶梨花,清楚地看见了哪咤身后突然冒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哪咤」挠了挠手背。 李天王冷笑道:「我明白了,你是那妖猴变的。」可惜伪装技术不够到位,猴子的动作习惯还保留着。 「哪咤」嘆道:「没劲儿。」 随即,他的瞳色由黑转金,手上的火尖枪变成了金箍棒。头上一顶凤翅紫金冠,脚踏藕丝步云履,不是孙悟空又是谁? 李靖连忙唿兵喊将:「巨灵神,鱼肚,药叉!」 孙悟空默念一声变大,金箍棒瞬间变成斗来粗一根铁棍,棒尾将后方亭台阁楼捣成一片废墟,棒头将李天王直推出云楼宫外。 「哈哈!!」他被李靖的狼狈取悦到,笑得在地上打滚。 第51章 这个时期的孙悟空,跟叶梨花印象中有点不同。 他的攻击性和破坏欲一览无余,听见周围仙吏此起彼伏的惊叫,他笑得更畅快了。 外头传来气势汹汹的犬吠,孙悟空明白,这是二郎神来了,不,应该不止二郎神,细听还有别的声音。 「来!」他眼底隐隐有癫狂之色,「来一个打一个,早看你们不顺眼了,个个都哄我骗我,这天庭没什么好待!」 角落处一声微弱的猫叫,把孙悟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狸猫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无害极了,它试图向孙悟空发送友善的信号。 「没化形的小妖?」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像x光那样,把驺虞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你修为很低,怎么会在天宫里。」 「被抓来陪我主人的。」驺虞舔了舔爪子,低低地伏在地面,「妖仙大佬,看在我们都是妖的份上,可以不要伤害我吗,最好也别伤害我的主人。」 「好说好说。」孙悟空呵呵一笑,「我跟你们这些小妖无冤无仇的,当然不会找你们麻烦,你主人是谁?」 第117页 「是那棵梨树。」 「她也没化形?」 「化形了,但她现在很虚弱,所以变回了原形。」狸猫的耳朵垂下去,「我在这里待了很久,不见她甦醒。」 「你说你是被抓来陪她的,」孙悟空若有所思道,「既然她一直不醒,你待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话虽如此,可我不敢离开。」 「有何不敢?」孙悟空吹出一口气,云雾在驺虞爪下成型,将它託了起来,「今天老孙我心情好,帮你一把,走着!」 「等等等——」驺虞四脚乱蹬,怕掉下去,慌里慌张地调整着姿势。 「你还想留在这?」 「倒也不......哇呜——」云雾载着它如离弦之箭一般沖了出去,不知会落在下界哪一片土地。 解决了一桩小麻烦,孙悟空满意地点点头,今天也是助妖为乐的一天。 目睹全程的叶梨花这才知道,原来当年驺虞出逃还有孙悟空一份功劳。不过这猫一直被拘在她身边,估计过得也不痛快,阴差阳错重获了自由,说不定是份机缘。 这时,孙悟空不紧不慢地朝着叶梨花走过来。 她有点害怕,毕竟那根金箍棒重有万斤,稍微挨擦着点都可能会受重伤。但转念一想,既然她已经好端端地活到了现在,就说明过去的这时候,她一定会安然无恙。 于是叶梨花放松下来,看着孙悟空走到她身边,摘下一朵梨花。 他闻了闻,得出结论:「离结出果子还早着,可惜,可惜!」 原来是想吃梨子啊。 现在的叶梨花可做不到立马催熟一颗果子出来,只能爱莫能助了。 她侃道:「蟠桃还没吃够么,惦记起梨子来了。」 「谁在说话?」孙悟空表情瞬间变了,眯眼道,「装神弄鬼的,报上名号来!」 「......」 孙悟空该不会是在说她吧,叶梨花心慌慌。 不能不能,她只是一道来自未来的意识,附着在树身上,甚至连个鬼魂都算不上,按理来说她的声音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哪咤提着火尖枪,风一样闯了进来,后头跟着杨戬和哮天犬。 管也没管那一地碎石,哪咤怒气沖沖地把枪尖对准孙悟空:「猴子,你想撒气就去找李靖,别动我的树!」 孙悟空自证清白:「我没动你的树,我只砸了你的房子!」 哪咤看得心惊胆战:「你先离我的树远一点再说话。」 「你慌什么,我刚才只是想吃梨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蟠桃被你吃光了还不够!」哪咤护在树前,警惕地看着他,「不准吃梨子。」 「我又没吃上!」孙悟空气得炸毛。 杨戬在旁边面无表情地逗狗,对他们之间的对话丝毫不感兴趣。他和哪咤带着天兵赶到这里,却很默契地都不对孙悟空出手,天兵们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颇有种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的感觉。 见哪咤这样维护自己,叶梨花有点感动,但看到孙悟空尾巴上的毛像钢针一样竖了起来,她噗嗤一声笑了。 孙悟空压眉,攥紧了金箍棒:「李哪咤,你听到声音了吗,有人在笑。」 哪咤:「啊?」 「好像是你的树在发出声音,而且是两次。」他指了指梨树,「这里面传来的。」 「......真的假的。」 怀疑孙悟空在哄他,但哪咤还是抱着叶梨花可能已经醒来的希望,忍不住凑近去听。然而他耳朵都贴到树皮上了,什么也没听到。 他试探道:「猴子,你说你听到了声音,是男的还是女的。」 「不知道。」孙悟空思索道,「真的很奇怪,听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像天外来音一般,与其说是被我听到的,不如说是被我看到的。」 哪咤抱着树,看向孙悟空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你别是在故弄玄虚。」 「我骗你干啥!」孙悟空解释不清楚,「那是一种感觉你能明白吗,就好像那道声音直接钻进了我脑子里,所以我能看到它在说什么。」 孙悟空的眼睛在八卦炉里熏了七七四十九天,被熏出毛病来了,或许真能看到什么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哪咤半信半疑的,再次把耳朵贴到树上。 叶梨花大气不敢喘——说好的无法干涉过去呢,孙悟空为什么能听到她的声音? 生怕牵一髮而动全身,影响到她所在的未来,叶梨花打定主意不动摇,装死到底。 「跟你说话的工夫,那声音又没了,怪得很。」 孙悟空把手贴在树皮上,这触感,的确是棵真树,不是别的东西变化而来,于是他得出结论:「李哪咤,你的树应该已经醒过来了,但她不想跟你说话,只想跟我说话。」 哪咤:「呵呵。」 叶梨花无心再去关注他们的对话,此时她无比震惊——孙悟空的手贴在树皮上,她竟然能对此有所感知! 不,她敏锐地察觉到,孙悟空体内似乎存在着一种非实质的东西,与她相触的不是孙悟空,而是潜伏在孙悟空体内的,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 因为,即使孙悟空已经将手拿开,触感依然没有消失,有个看不见的东西粘着叶梨花她不放,用不存在的手死死抓住了她。 一个声音对她说:「终于碰到你了。」 叶梨花听出这声音是在跟她说话,大惊失色,有种本以为在空无一人的大草原裸奔结果被路人看见了的恐慌感。 第118页 如果她现在有身体的话已经跑出去八百米远了,但她现在暂时离不开这里,只得忍着心中恐慌,想要问问他是谁。 正欲开口,她又怕自己说话会叫孙悟空听见,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那声音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又道:「别担心,他听不到了,刚才是因为我在他体内,他才能听到你说话。」 叶梨花终于忍不住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能看到我?」 「我是孙悟空啊。」 「你是孙悟空,那我旁边站着的是谁。」叶梨花头大道,「别开玩笑了。」 「我就是孙悟空。」他似乎有点生气,提高了音量,「他也是孙悟空,但他有身体,我没有。」 「什么东西,一体双魂?」 「我跟你是同一种东西,我们的声音只有彼此能听见,别人听不见。」 叶梨花脑容量超载,「以前没有听孙悟空说起过啊,他体内还有这种东西。」 「以前?我们以前认识吗。」 「哦,是我的以前,不是你的以前......」 「管他呢,以前认不认识的无所谓,反正现在我们认识了。」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骚动起来,有神仙嚷道:「释迦牟弥尊者来了,猴子,出来应战!」 孙悟空讥笑一声:「又找了帮手?好啊。」 剧情进行到这里,下一步就该进行到天降五指山了。 叶梨花对那声音道:「既然你们都是孙悟空,你不跟着他走?那尊者很厉害,猴子可能要出事。」 「我跟着他干嘛。」他不屑道,「巴不得他死掉,从此世界上只有我一个孙悟空。」 瞧这症状有点像多重人格,不过这是神话世界,岂能用常理看待。 叶梨花只得换个角度劝他:「可你留在我这也不好吧,你的身体要是死了,你岂不是无处可去。」 「那不是我的身体,是他的,死就死呗。」 「......」 「难得碰到个跟我一样的存在,」他对叶梨花很感兴趣,「你也没有身体,干脆以后我们一起过。」 「我有身体。」 「别骗我,我看得出来,这棵树里已经有另一个灵魂,你在这里没有容身之处。我的意思是,咱俩搭伙单干,离开他们,自己找个身体用。」 「你之前怎么不单干。」 「这不是在找时机吗,现在这个时机就很不错。」他抱怨道,「孙悟空四面树敌,偏偏又处处留手不肯斩草除根,早看他不惯了,这次闹这么大,我看他怎么收场。」 眼前开始模煳,叶梨花知道这是意识即将脱离的前兆。 于是她说话变得大胆起来:「你错了,他不仅能收场,五百年后还会有大造化,你羡慕不来的。」 「五百年后?」他琢磨了一下叶梨花话里的意思,「说得好像你能预知未来似的。」 「我猜的。」 「那你猜猜,未来我会如何。」 「不知道,据我所知未来只有一个孙悟空。」 「那可不一定。」他忽然愉悦起来,「我说过,我就是孙悟空。」 这个连身体都没有的东西,大言不惭地表示自己就是孙悟空本尊。 叶梨花对他的来歷感到十分好奇,可没有时间再跟他交谈下去。 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另一个世界中逐渐醒来,醒来之后,过去的一切便都与她无关了。 天光大亮,哪咤敲响了她的房门。 又是新的一天。 「吃早饭去啊,叶梨花。」 少年清朗的声音像炎炎夏日里的西瓜冰,叶梨花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立马从五百年前被拉回到现在。 昨天发生的事慢慢浮上心头,叶梨花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哪咤跟她告白了。 脸上的温度开始升高,她使劲拍了拍脸颊,告诉自己,无需尴尬,无需尴尬。 她悄悄清了清嗓子,然后才回道:「好,等会儿,我刚起床。」 「不急。」哪咤懒懒道,「我在外面等你。」 叶梨花舒展了一番筋骨,感慨这一觉睡得有点累,看来日晷不能常用。 她心里还挂念着那个自称是孙悟空的东西,有空得去问问孙悟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然,现在是没有空的,因为她有约了。 梳好头,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叶梨花终于打开房门,与院子里正在逗鸟的哪咤对上了目光。 「咳,走吧。」哪咤站起身来,嘴角扬起一半又强行压了下去,故作稳重道,「今天不踩风火轮了,我们一起驾云,飞得稳当些。」 「嗯嗯。」 叶梨花朝他走过去,刚走出一步,就左脚绊右脚,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随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恢復站姿。没等哪咤开口,她自己脸先红了一半,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扶。 「哈哈,没事没事,就是刚睡醒还有点迷煳,身子怪沉重的,不大听使唤。」 「......唔。」 「别憋了,我看到你笑了。」 哪咤如果像往常一样毫无包袱地笑出声倒没什么,可眼下显然是顾及到她的颜面,选择假装淡定。 两个人仿佛突然变得客气起来,叶梨花有点不适应这种感觉,心里像有把小刷子挠来挠去,怪怪的,痒痒的。 第119页 她正色道:「走吧。」 「东南方向上那块大石头是怎么回事,怎么会长在泥巴里?」 叶梨花看了看:「哦,你说那个啊,不是泥巴里长出来的,是五行山的碎石飞到这里来了。你应该是知情的啊,那天从鬼市回来,就看到五行山被孙悟空搞得裂开了,你也在场。」 哪咤:「嗯?我知道啊。」 「那你刚才干嘛问我。」 「我什么也没问。」哪咤有点困惑,「你听错了吧。」 「......不对,真有人问我,他问那块石头是怎么回事。」叶梨花左张右望,「回想起来,那句话的音色的确跟你有点不一样。」 只不过她身边只有哪咤一个人,当时脑袋没转过弯来,下意识认为是哪咤在说话。 在叶梨花不知所以的时候,那声音再度响起:「你认不出我吗?不久前,我们才说过话的。」 「你是?」 「我孙悟空啊。」那声音在嘆息,「我明白了,现在的我已经完全跟孙悟空分离开来,声音变得不像他了,所以你认不出我。」 既然跟另一个孙悟空相互独立了,那么他自然需要一个身体。 那块五行山的碎石就很合适。 离开了叶梨花的身体,他一头扎进石块里。 叶梨花眼看着那石头渐渐有了五官,长出四肢,化成一只猴子。 哪咤比她更迷茫,搞不懂这是什么路数,只发觉前面的石头正在发生变化,变得越来越像......孙悟空? 「完蛋,完蛋。」叶梨花反应过来,惊得瞪大了眼睛,抓住哪咤的袖子,一口气说道,「昨晚日晷让我回到了过去,我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他好像扒着我一起回来了!」 这合理吗? 跟孙悟空长得一模一样的石猴,站在叶梨花面前。 他从耳朵里掏出一根细棍,吹一口气,细棍勐地变大,约莫二丈长短,上头刻着「如意金箍棒」五个字。 石猴咧嘴笑道:「这就是你说的五百年后?」 第52章 石猴语气中有微不可查的羡慕:「原来你真有自己的身体,不是在唬我。」 叶梨花:「......」 「无妨,我现在也有了,这块石头用来做我的身体很合适。」石猴抬抬手又抬抬脚,握拳又松开,新奇地感受着自己的新身体。 他问叶梨花:「你说它是五行山的碎石?五行山是什么山,从前没有听说过。」 不想回答他,叶梨花只拧紧了眉头:「你怎么过来的,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跟着你就过来了呗,为什么不该来,这世间哪里是我去不得的?」 叶梨花愁得叶子都要掉了,隐隐感知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本该存在于过去的东西来到了现在,而且还不是以意识形态,这不得乱套了吗。 哪咤看出叶梨花的慌乱,低声问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既然是从过去来的,莫非他是五百年前的孙悟空?」 「不,他的来歷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觉得他不是孙悟空。」 叶梨花几乎贴在哪咤耳边,声如蚊吶,可石猴还是听见了,凑到她面前,不满道:「我真的是孙悟空,你怎么就不信。」 「其实我刚刚突然想到一个名字......」叶梨花看着那双金色的瞳孔,内里似有火焰涌动。 她观察着石猴的脸色,对他缓缓道:「或许,你认识六耳猕猴吗?」 六耳猕猴,与孙悟空外形一样,神通也一样,西游记中提到过,其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 回想一下,这只猴子听力和洞察力都非同一般,很符合六耳的能力。 可他确确实实是从孙悟空体内跑出来的,这让叶梨花感到迷惑。 「不认识。」石猴好奇的神色不似作伪,「谁?」 「一个模仿者。」 「你是在挑衅我吗,暗示我在模仿孙悟空?」石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念出了她的名字,「叶梨花,是叫这个名字吧。」 恐吓的意味很明显,他已经感到不耐烦了。 气氛因此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哪咤的火尖枪燃起烈焰,斩妖剑同时出鞘。 秉持以和为贵的原则,叶梨花硬着头皮道:「不,没有挑衅你,据我所知确实有六耳猕猴这种东西,想问问你认不认识罢了。」 石猴松了手,「好吧,以后最好也别再提模仿两个字,不然我会生气。」 有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在他面前必须巧妙周旋,注意话术。叶梨花更加确定这石猴不是她所认识的孙悟空,虽然他并未对她展露出攻击的意图,可压迫感十足,跟孙悟空完全不同。 石猴嘻嘻笑道:「梨花,刚才弄疼你了没?」 这喜怒无常的性子真的很难应付,叶梨花摇了摇头,谨慎地往后退了退。 「你也算是我的恩人了,不仅带我来到这里,还帮我找到了合适的身体。」五行山的石头可以承载住他的力量而不会崩析,石猴很高兴。「叶梨花,我喜欢你,跟我章走吧,以后我们一起过。」 片刻的沉寂过后,哪咤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叶梨花,想要把她带在身边,怎么,你也喜欢她?」石猴好心道,「一人一半倒是可以,但不知道梨花被分成两半还能不能活。」 叶梨花这次丝毫没有被告白的羞涩,她只感到可怕,这猴子刚才说一人一半是认真的!他所谓的喜欢绝对不是爱慕,而是单纯想要拥有,觉得把她带在身边会很有意思。 第120页 他问道:「梨花,你被砍头了还能活吗?」 叶梨花:「会死。」 「那肯定不能分两半了。」石猴一甩尾巴,理直气壮道,「你听到了,李哪咤,她会死,所以我不能分给你。」 哪咤恨不得六只手各拿一块砖,拍在猴子脑门上。 「泼猴,你什么意思,想打架啊!」 石猴龇牙:「都说了没法分,你找茬?」 这两人根本就是在跨服聊天。 叶梨花好想逃,却逃不掉。石猴忽然发难,伸手将她拉住,跟扛麻袋似的将她甩到肩上,同时脚下起雾,驾起祥云往高处飞去。 好似在坐云霄飞车,上一秒还在地面,下一秒已经身在云端,叶梨花胃里翻江倒海,心想幸好没有吃早饭,不然这时候已经吐出来了。 「臭猴子你有病啊!」一块金砖贴着石猴的耳侧飞了过去,是哪咤扔的。「把叶梨花放下!」 他正驾着风火轮紧随其后,眉心的金莲印记气得简直要燃烧起来。猴和藕在云上狂飙,距离无法缩近却也拉不开,场面很胶着。 像是从中找到了新乐趣,石猴回头对哪咤喊道:「快来追我!」 为了甩开哪咤,石猴的行进轨迹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叶梨花感觉自己正在滚筒洗衣机里转圈圈,风压让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咬牙问道:「你究竟想去哪?」 「不知道。」石猴很兴奋,「我要跟他比谁飞得快。」 「这场比赛什么时候能结束......」 「比不出结果的话,当然要一直比下去。」石猴升起莫名的胜负欲,「我会赢的。」 叶梨花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以这俩的体能估计连飞三天三夜都不是问题,她可不想受这种罪。看石猴心理年龄不太成熟的样子,她决定跟他交涉试试。 她悄悄让莲花刺青显了形,这样哪咤就可以更清楚地听到她说的话。 「孙悟空。」 听见叶梨花这样叫他,石猴很受用,嗯了一声:「怎么了?」 「这里是哪?」 石猴往下看了一眼:「南海吧,应该。」 「哦,南海啊。」她打起精神,提高了音量,「我好像看到普陀岩了,那是观音菩萨住的地方吧。」 也是木咤所在的地方。 叶梨花是故意说给哪咤听的,她的意思是他可以先去找木咤或者菩萨帮忙,没有必要继续追下去。 无论最后石猴带她去了哪里,哪咤都可以通过莲花刺青联繫到她,到时再来救也不迟。 哪咤听懂了她的暗示,当然知道自己这样追下去是不明智的,可这只猴子不是孙悟空,不值得信任。他不敢冒险让叶梨花脱离他的视线范围,怕她受到伤害。 「菩萨住的地方又如何,」石猴问叶梨花,「你想去那里住?」 「听说那里很漂亮。」 「不会比花果山更漂亮的,」石猴思考起将来的去处,「要不以后住花果山吧,先把另一个孙悟空解决掉,花果山就是我的了。」 「你就这么讨厌他?」 「算不上很讨厌,但世上只能有一个孙悟空,所以他还是死了比较好。」 石猴是打心里觉得,他才更担得起孙悟空这个名字。从前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身体,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迎刃而解,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杀掉另一只猴子,取而代之。 可这也不容易,好比左手跟右手打架,怎么才能赢? 石猴有点惆怅,问叶梨花:「你知道孙悟空在哪里吗,我们去偷袭他能不能行。」 「......我不知道。」 「问题不大,随便找几个神仙打听打听就知道了。」石猴心生一计,「叶梨花,你跟孙悟空关系好像不错,我能不能拿你当人质啊。」 「你会伤害我吗。」 「不会,我喜欢你。」他换了个姿势,把叶梨花提熘到前面来,「只是做样子给孙悟空看,怎么样?」 事已至此,叶梨花选择先稳住他:「可以,但他万一不受你威胁呢?事实上我没那么重要,拿我当人质不一定管用。」 「管用,你们交情不浅,我看出来了。」 石猴没有那么好煳弄,心理年龄虽然不大,可获取信息的能力一流,很多事情无需叶梨花主动告知,他自个儿就能分析出来。 叶梨花心中焦急起来,以这个飞行速度,估计马上就要离开南海了。 她蹙眉低声道:「孙悟空,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怕你打不过另一个孙悟空。」 「他会的我也会,我们是一样的。」石猴不以为意,「就算打不过,我也有余力逃脱,你还替我担心起来了?」 「那我怎么办,我不是他的对手。」 「他又不会打你。」 叶梨花:「但我现在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们两个都是他的敌人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叶梨花巧妙地把自己放在了队友的位置上,想藉此让石猴降低戒心。 他嘴上说着喜欢,可箍住她的力道一点没松,叶梨花敢肯定,自己衣服下面的皮肤已经青紫一片了,这猴子根本不在意她疼痛与否,关键时候会拿她祭天也说不定。 在她思索着该怎么去给孙悟空报信的时候,石猴的表情突然变得微妙起来,「你真心站在我这一边?」 第121页 「......嗯。」 「别骗我,」石猴垂眸道,「说真的,是因为我比他更好,所以你也觉得我当孙悟空会更合适,对不对?」 不合时宜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叶梨花使出毕生演技才维持住自己的表情,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 「对。」 「我保护你。」石猴认真地说,「站在我这边,我会保护你。」 这张被猴毛遮住了一大半的脸,竟然露出一点柔软的神色。 肉眼可见的,石猴的脸开始发生变化,毛髮逐渐褪去,五官越发清晰,是叶梨花所熟悉的栗毛正太形象。 他跟孙悟空的相似体现在各个方面,包括他们变化出的人形。 「叶梨花,放松点。」 其实石猴看得出来,叶梨花正在害怕,不仅仅是因为她所说的那个原因。臂弯里她的身体非常僵硬,这是紧张的表现,远在千里之外的孙悟空总不至于让她紧张到这种程度。 石猴猜测,大概是自己这副外观妖气太重,让她感到不自在了。果然,变成人形后,他察觉到叶梨花放松了很多。 「我知道了。」叶梨花点点头,「有你在,我不会受伤的。」 她看着这张白嫩的小脸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由得再次感嘆,他跟孙悟空是真的很像。 此时,叶梨花说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哪咤的耳朵里,他终于调转方向,风火轮极速下降,飞往普陀岩。 第53章 哪咤也知道,一直追下去,那臭猴子会更来劲。 叶梨花三番两次暗示自己的境地很安全,他总算放弃了这场追逐游戏,转而去了普陀落伽山。 那猴子的来歷蹊跷,而观音菩萨运心三界,慧眼通达,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哪咤撞入紫竹林,木咤在潮音洞前远远地看见了他,立即面露惊异地迎上来: 「三弟?」 「二哥。」他开门见山道,「菩萨在哪里,可引我去见她么。」 「现下怕是不行。」 「为何?」 「大圣正在宝莲台下,缠着菩萨给他念什么『松箍咒』。」木咤笑道,「菩萨说她解不来这箍,可大圣不肯走,在这儿待了好几日,吵得她没办法。」 「孙悟空在这里?」哪咤听了立刻往里走,「看来我来得正好。」 木咤刚想拦他,可见到观音的白鹦正绕着哪咤飞来飞去,便知这是菩萨的意思,于是主动上前,引哪咤到宝莲台下。 孙悟空翘着二郎腿,嘴里衔着一根草,正躺在那儿跟菩萨说话。 木咤三言两语跟哪咤说清了事件起末,原是孙悟空打死强盗,跟唐僧起了争执。唐僧有紧箍咒能治他,吵不赢就开始念咒,悟空不愿再戴着这箍叫人拿捏,坚信解铃换需系铃人,于是跑到南海来,让观音解咒。 菩萨无奈,却不恼他,「这箍虽是我给你师父的,可究其源头,却是如来传我的,并没有什么松箍咒。」 「难道我要一辈子戴着这玩意儿?」 「功德圆满时,方可褪下。」 孙悟空觉得距离功德圆满遥遥无期,以这个速度,走到西天不知道还得多少年。 但在这待了几天,他的气也泄得差不多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外头突然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孙悟空!」 红衣烈烈,哪咤提着长枪走了进来。 「嗯?」孙悟空回头去看,「你怎么也来......哦,你哥在这儿,是来看他的吧。」 「我不是来找木咤的。」 哪咤理清思路,将遇见石猴的事向孙悟空说了一遍。 言语间再三强调,那石猴长得跟孙悟空一模一样,要说跟孙悟空没点关系,哪咤是不信的。 「他现在掳走了叶梨花,不知道去了哪里。」哪咤急躁地走来走去,「我本来是想问问菩萨知不知道他的来歷,没想到你也在这里,正好,你说说,你不会是有个同胞兄弟之类的吧?」 「我无父无母,哪里来的同胞兄弟。」孙悟空一头雾水,「长得跟我一模一样?」 「是啊,自称孙悟空。」 「莫不是哪里来的妖魔变了样子来哄你们,当务之急咱们先去救梨花。」孙悟空撸起袖子就要往外走。 「不止是样子,其他地方也一样。」哪咤幽幽道,「包括神通和法力。」 见到石猴第一面,他甚至以为那是五百年前的孙悟空,太像了。 - 用不着叶梨花告知,石猴自力更生,拘了两个山神土地,称自己是孙悟空,一番套话之后,已经将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被压了这么多年,居然真的老老实实取经去了。」他似有几分不解,「放着花果山妖王不做,去做小伏低?」 但很快他又说服了自己。 「取经也行。」他对叶梨花道,「想必这就是你说的,五百年后的大造化。」 但只需要他一个就够了,什么师父师弟,只会拖后腿而已。 等他打死那只猴子取而代之,取经的任务自然会落到他头上,这造化也就是他的了。 石猴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迫不及待就要动身去寻那师徒四人的踪迹。 叶梨花处境好了点,总算没有再被扛在肩上,改用背的了。 「我们两个去取经怎么样?」 叶梨花怅然道:「没有你想像得那么简单。」 第122页 「以我的本事,要去西天,哪怕不走空路也要不了多久,路上遇到妖魔鬼怪更是犹如砍瓜切菜,有什么难。」石猴不屑道,「本来我想自己去,但念及你是同伴,所以可以把造化分你一点点,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得了这位大佬另眼相看,叶梨花却开心不起来。 这活脱脱就是六耳的设定啊。 叶梨花此时倒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安危,石猴似乎是真心邀请她一起去取经,还大度地说允许她拖后腿。 但石猴的愿望多半是要落空的,西游记里,真经只有唐僧一行人能取得,而他只是他们路上的一个劫。 叶梨花:「你就不能自己好好地......」找个地方安生过日子吗。 这身本身在哪里都吃得开,只要他不作恶,孙悟空也不会管他。偏偏这厮野心大得很,一门心思要去找孙悟空的麻烦。 「好好的?」石猴不懂她的欲言又止,「我很好啊。」 叶梨花苦口婆心:「取经这种苦活,是他的造化却未必是你的,你干嘛非要跟他抢着做。」 「我不管,他有的我也要有。」 「被压五百年受苦的是他,这机缘是他应得的,你看,神仙们不都讲究一个因果吗,你若强行......」 「别说了。」石猴脸色沉下来,「你只需要跟着我就行了,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 算了,算了,果然他压根不会老老实实听她的话。叶梨花点点头,做了个把嘴巴拉上的动作,不再试图说些什么。 「孙悟空,才过了五百年,竟变得这样窝囊,认一个弱和尚做了师父。」石猴嗤笑,「哼,他怕是忘了吧,自己真正的师父是谁。」 见叶梨花依旧保持沉默,他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蹭了蹭,笑嘻嘻道:「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因为我骂孙悟空,你不高兴?」 「是你让我别说。」 「别说让我不开心的话。」他打了个响指,「但其他的话可以说。」 「哦。」 「笑一笑,跟着我你不会吃亏的,」石猴拍着胸脯保证道,「李哪咤不要你了,但我不会丢下你,以后我做齐天大圣,你做齐天小圣,如何?」 叶梨花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她心里闷闷的,在西游记里,六耳的结局就是被一棍打死,不得善终。 还谈什么以后。 她不禁觉得日晷这玩意儿真是害人,怎么就把这猴子带回来了呢,难道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吗。 以石猴的信息搜集能力,想要探听出唐僧的下落只是时间问题,很快他就知道了唐僧正在西梁国境内,当即带着叶梨花往西边去。 叶梨花通过莲花刺青,将石猴的动向悄悄转播给了哪咤。 此时她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如果哪咤能拦下石猴,再有观音菩萨帮忙,将石猴送回原先的时间线,后面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可这样的话,八十一难岂不是就少了一难,愁啊。 「你总是不开心,叶梨花。」石猴背着她,没回头,「为什么?」 「因为我就这个性格。」她随口乱编,「我天性忧郁。」 「别忧郁。」 「好的。」 真是巧合他妈给巧合开门,巧到家了。偏偏在石猴找过去的这个时候,唐僧身边空无一人,只有白龙马在啃草皮。 八戒沙僧先后去取水化斋,周遭山岭延绵,半个庄舍也不见。 不知徒弟们走出了多远,唐僧已是口渴难耐,拿了钵盂,犹豫着要不要自己去找水源,可担忧两个徒弟回来找不见自己,一番思量,还是决定在原地等待。 遥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背着个小姑娘,正朝这边走来。唐僧定睛一看,这不正是前几日跟他闹了矛盾的大徒弟吗,此时竟然又回来了。 「悟空!」他面露欣喜,招了招手。 连口渴都顾不上了。 其实唐僧自省过,前几天那件事他也有不对。他恼悟空一意孤行打杀恶人,不给草寇强盗向善的机会,于是一气之下念了紧箍咒,弄疼了悟空。以往总是悟空先服软,这回,他该向悟空道个歉。 有句话悟空说得没错,坏人不死,就会去杀好人。他该如何辨明哪些坏人尚有可救的余地呢?唐僧想到这里,双手合十嘆了口气,他境界不够啊。 石猴走到他面前站定,唐僧急忙下马来迎他:「徒儿,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嘿嘿,不告诉你。」 「那件事是为师不对,我......」 石猴并没有耐心听他说话,举起铁棒就要朝他打下去。 「唐长老,跑!」叶梨花急了,被这棒子打中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原着中六耳只是将唐僧打晕了过去,可眼下石猴的这一击似乎根本没有收力,唐僧要是真的死在这里,便再无转圜的余地,西游主线会崩坏的! 被叶梨花突如其来的一嗓子乱了心神,这一棒打歪了。 石猴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 他一直以为石头做的心感知不到复杂的情绪,但是此时,被背叛的感觉很强烈,叶梨花明明是他的同伴,刚刚却要帮唐僧。 叶梨花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有种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可方才的确摆了石猴一道,叶梨花心情有点复杂,愧疚与恐惧交织,她不知该狡辩些什么。 第123页 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拜託你,不要杀人。」 「我知道了,你心肠太软。」石猴嘟嘟囔囔地把她放了下来,「我要给你换一颗石头心。」 他拔下一根毫毛,化作一块小石头。这也是五行山的一部分,用来做一颗心够用了。 石猴不知是在跟她说话还是在说服自己,看着叶梨花的眼睛,他又强调了一遍:「你没有背叛我,你只是心软。」 要换个新的,当然得先把旧的拿出来。 于是他温声安慰道:「我动作很快,不会痛的,你且忍忍。」 叶梨花捂着胸口连连摆手:「别别别过来,我这颗心坚硬如铁,很好使不用换。」 石猴不为所动,一只手抓住叶梨花的肩膀以免她乱动,另一只手屈指成爪,要掏她的心。 唐僧自是不能坐视不理,急起来一边念咒一边拿着根锡杖就要往猴子头上招唿:「悟空住手,不可伤人!」 场面乱成一锅粥,在叶梨花正欲变回树身逃过这一击的时候,一柄长枪和一根铁棒破空而来,深深扎进土里,横在她和石猴中间。 若非石猴手收得快,此刻已经没了一臂。 「孙悟空,你兄弟真有病吧!」哪咤抱起叶梨花暂时退至一旁,免得被打斗波及,「还想掏叶梨花的心,我要先把他的猴心挖出来泡酒!」 「再说一遍我没有兄弟!」孙悟空气急败坏地跳下云头,与石猴打作一团,「好你个小妖,在外作恶败坏我的名声!」 哪咤坐在云上,抱着叶梨花不松手。他很想去助阵孙悟空,可双手不听使唤。 把叶梨花揉在怀里,失而復得的喜悦让他失了分寸,直到叶梨花扯了扯他的下摆说自己有点唿吸困难,他才如梦初醒似的,慢慢放开她,故作矜持道:「你,你没事吧。」 「没事,多亏你们及时赶到。」叶梨花嗅着他身上的莲香,刚安下心来,勐然想起此时不是闲聊的时候,连忙正色道,「他们恐怕分不出胜负,你快去帮孙悟空。」 「好。」哪咤一手提剑一手拿砖,剩下四只手依然搂着叶梨花。 「可是......」他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下方,观察了会儿战况,面露难色道,「哪个是孙悟空?」 两只猴子缠斗在一处,石猴不知何时跟着孙悟空变幻了衣着装束,此刻两猴有如复制粘贴,唐僧在旁边连连叫喊着徒儿住手,可没谁听他的。 叶梨花:「......」 她突然道:「保护唐僧的那个是真的。」 接着两只猴子不约而同停下了打斗,一左一右,都护在唐僧面前,说出的话也一模一样:「休想伤我师父!」 石猴的演技堪称完美,神态姿势百分百復刻孙悟空,如今只有孙悟空本猴才知道谁是真谁是假。 唐僧迫于压力念了一小段紧箍咒,两只猴的反应也是相同,都痛苦地在地上抱头打滚,唐僧见状立马停了嘴,不忍再念。 现在俩猴倒是不打架了,专注于证明自己才是孙悟空,嚷嚷着要去找各路神仙辨明真假。 两个猴驾起筋斗云,去了背阴山,撞进阴司门,要找翠云宫中的地藏王菩萨。他座下有神兽谛听,伏地便能知晓万物,鉴善恶辨贤愚。 地藏王菩萨不愿见阴司被俩活爹搅得一团乱,又知了事情原委,当即表示愿意配合,唤出谛听来,听个真假。 谛听伏在地面,片刻后抬起头来,巨大的兽首左转瞧瞧这个,右转瞧瞧那个,半天未下定论。 菩萨问道:「谁是真?」 「我知道他的来歷,可我不敢说。」谛听老实道,「他法力与大圣无二般,在地府发起难来,我们要遭殃。」 两只猴子都摆出问心无愧的样子:「你尽管说,他若发难,我来治他!」 谛听:「两位大圣,若想得个结果,你们还是去雷音寺找如来吧,唉,这......」 「行,去找如来。」悟空冷笑,「谁不去谁孙子。」 哪咤与叶梨花也想知道结果如何,于是跟着去了西天灵鹫山,顺便起一个监管作用,免得假的那个走到半路心虚跑了。 到了雷音寺外,如来正在七宝莲台上讲法,睁眼便见到两只猴子气沖沖地落在台下,要来找他辨个虚实。 叶梨花心知,这剧情应该是走上正轨了,如来佛祖肯定知道谁是真的。 只是不知孙悟空和佛祖会不会手下留情。 金咤本在座下听经,见此变故,便退至一旁,等待佛祖辨明虚实,道破真假。 「三弟,梨花。」他悄声道,「你们怎么也掺入其中。」 哪咤:「来看热闹。」 「梨花,你脸色好像不太好。」金咤忧心道,「真没出事吗。」 「放心,没有。」叶梨花沖他笑了笑,随后不大自在地偏过头去。 其实距离上次见金咤并没有过去多久,但她总感觉中间隔了几十年似的。叶梨花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关于未来的那个梦,梦里的金咤情真切切地叫她「夫人」。 哪咤倒是一直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早让她给看脱敏了。而金咤远在西天,此时乍然重逢,让叶梨花有些无措。 可是,关于一千五百年后的未来,金咤完全不知情。 叶梨花心想,总不能为了一个缥缈的梦就冷落金咤,好没道理。于是她强迫自己转过头,多看了金咤两眼。 第124页 金咤就是金咤,没变嘛。 「怎么了?」金咤越发觉得她今天有点怪怪的。 「好久不见,金咤你风采依旧哈。」叶梨花打了个哈哈,「事出突然,扰你们清净了,既然冒出个假大圣,还是看看佛祖怎么说吧。」 话题又转回到孙悟空身上,她定了定心,专注去看莲台下的两只猴子。 第54章 大家都在等待结果,然而佛祖却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没有在第一时间指明谁真谁假。 孙悟空觉得憋闷,这假冒他的傢伙居心叵测,不知憋着什么坏主意。棘手的是,他们都会七十二变,还都有金箍棒,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 见如来迟迟不发话,他急道:「如来,说啊,他是假的!」 「一体九窍二心。」佛祖的声音入耳格外空灵,「他是你,也不是你。」 孙悟空的悟性并不差,甚至可以说很高,否则也不能学到这一身本事。 菩提祖师当初在他头上打了三下,他便立刻知晓其意。如今佛祖的话在他看来,更是几近明示了。 这只冒充他的猴子,乃是他的异心幻化而来。 五百阿罗三千揭谛,皆在台下围观这场闹剧。无数双眼睛盯在他身上,叫孙悟空头疼得厉害。 周遭是无数幢幡莲台,白虹彩雾,灵山仙境中五彩花瓣如雨点般落下,终年不歇的花雨,是实还是虚? 眼前似有重叠的幻影,孙悟空看见自己的脸露出邪气的笑,脸上慢慢长出猴毛,覆住了面。 对面的猴子说:「我是真的。」 这回孙悟空没有反驳,他松了金箍棒,好像忽然没了一争高下的劲头。 对方看不透他的意图,「诈降?」 「没意思。」孙悟空说,「打了半天,又不能真把你打死。」 「把金箍棒拿起来,跟我打。」对面的猴子因他这副懈战的姿态而生出愤怒——孙悟空怎么能变得这样软弱? 好斗逞凶,争强夺利,才是他们。 他试图重新燃起孙悟空的斗志:「别听如来的,什么一体二心都是胡诌,你是你,我是我,谁赢了,谁就是孙悟空。」 孙悟空掀了掀眼皮,淡淡道:「孙悟空。」 「......你是在叫我?」 「是,我承认你是孙悟空了,那又如何。」孙悟空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要接替我去取经吗,帮我伺候秃驴?那样的话,我很愿意。」 「......」 孙悟空大度道:「我的提议如何?」 「我是要去取经,但路上不会有唐僧,更不会有什么马也不会有什么猪。」他朝叶梨花的方向看了一眼,意有所指道,「没人能拖我的后腿,我已经打定主意要独自前去。」 被点名的叶梨花有点心虚地往哪咤后面缩了缩,石猴不装了,她现在终于能判断出谁是谁。 孙悟空看向如来,对石猴道:「你已经在西天了,去求佛祖把真经给你啊。」 如来并不因孙悟空的打趣而感到生气,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是用膝盖想也知道如来不会这么轻易地将真经交给他,石猴咬着后槽牙,感觉自己被戏弄。 于是他按下取经这事不提,眼珠一转,决定先致力于证明世上只有一个孙悟空。 他棒指莲台:「如来,我是孙悟空。」 佛祖点头道:「你是。」 他们都承认他是孙悟空,这本该让正合石猴的意,可他反倒更加不满,心头火起却找不到原因,最终归结于如来这哄小孩一样的态度太过敷衍,让他感受不到诚意。 稳坐莲台,如来手指舒展,掌心向外,比的手势正是「无畏印」,表示佛祖意使众生心安,救济众生。 多么傲慢的姿态,石猴又攥紧了手中的铁棒,这次不是朝孙悟空,而是朝着如来打去。 孙悟空飞身上前,横棒抵住他的攻势。 「你护着他?」石猴难以置信,「他压了你五百年!」 孙悟空半点不受他激,心态异常平和,提起五指山下的五百年,只一挑眉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被压的不是你,怎么你火气比我还大些?」 如来道:「悟空,我可助你擒他,但毕竟是你异心所化,如何处理,凭你心意罢。」 孙悟空闻言,发力将石猴震出几丈远,二人面对面站定。 石猴恨恨地瞪着他,自觉寡不敌众,腹背受敌,忽而想起他先前的计划来——找叶梨花做人质。 抬眼去看,叶梨花正在金咤和哪咤身后站着,探出半个头来,正好与石猴对上了目光。 他善聆音,能察理。因此,他很轻易地读懂了叶梨花眼里的情绪。 怜悯。 她竟然在怜悯他,这比当头一棒更加让他感到耻辱。 他愤怒地朝着叶梨花伸出手去,但他们之间的距离远比看上去更远,况且有哪咤在中间隔着,他碰不到她。 如来又道:「悟空。」 这是在催促他做决断了。孙悟空挠了挠手背上的猴毛,眉毛纠结得拧成一团,但还是坦言道:「我不想杀他。」 如来缓声道:「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即便如此,你也要留他一命么。」 「师父说要给人一个向善的机会,虽然他不是人,但我想,这句话在他身上应当也同样适用。」孙悟空对石猴道,「你叫嚷得厉害,其实不曾作恶过,对吗。」 第125页 石猴立即反驳:「不对!」他那些兇残的计划只是碍于种种原因没能实施而已。 「和平共处有何不可。」孙悟空平静道,「世上可以有两个齐天大圣。」 毫无徵兆的,石猴的身形忽然开始不稳,先是膝盖一弯,半条腿化成了石头,而后脸上露出痛苦神色,连金箍棒也拿不住了。仿佛灵魂正在溃散,他的意识逐渐远去。 连话也说不出来,石猴最后深深地看了孙悟空一眼,下一刻,石头做的心碎成了齑粉。 孙悟空伸手一捞,只捞到几粒石灰。刚刚还生龙活虎的石猴眨眼间变成了一堆碎石粉末,聚拢在地上只有小小的一堆。 漫天细若雨丝的曼陀罗花瓣轻轻落下,覆在石头上,掩去了灰败,有种大戏过后草草收场的荒唐意味——这急转直下的剧情转折让围观者有些摸不着头脑。 叶梨花忽感心酸,问哪咤:「他死了?」 好突然。 如来轻嘆道:「善哉。」 孙悟空嘶声发问:「如来,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已经决章定放过他了。 「悟空,我已说过,如何处理,凭你心意。你选择接受他,那么他自然会回归本位,一体二心,一如以往。」如来提醒道,「你可有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孙悟空果断道:「没有。」 「纠结,痛苦,愤恨,都没有么?」 「没有。」 「那说明你已收伏异心,他不会再有机会脱体而出了。」 叶梨花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刻地了解到,自己缺乏某方面的悟性。比如佛祖的这几句话她就领悟不了,虽说处置权是在孙悟空手里,可好像无论孙悟空怎么选,石猴都会消失。 于是她悄悄同哪咤咬耳朵:「如果孙悟空不放过他会怎样?」 哪咤:「那样的话,石猴只需要打过孙悟空再打出雷音寺,就能自去逍遥快活了,或许。」 可孙悟空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石猴连斗一斗的机会也没有了。如佛祖所言,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孙悟空与自己和解,何尝不是某种意义上的化干戈为玉帛,喜闻乐见。 佛祖垂眼诵经,诸佛罗汉都合掌上前,欲将此前被意外中断的讲法继续进行下去。 石猴已灭,此事已了,无关人员可以退散了。 而孙悟空自然还要回到唐僧那里去。 看见叶梨花正面色复杂地盯着他,孙悟空一跃到她面前,笑嘻嘻地揉乱了她的头髮。 「梨花,你怎么又不开心。」 她随口接了句:「我天性忧郁。」 「笑一笑,别忧郁。」 「好的。」 这莫名熟悉的对话......叶梨花一愣。 孙悟空:「不便久留,我要走了,谢谢你啊叶梨花,我看见你保护我师父了。」 叶梨花不好意思道;「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在棍子落下去的时候让唐长老快跑。 「还有就是,」 孙悟空很潇洒地挥了挥手,「先前拐走了你,对不住。」 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他利落地收了金箍棒,一踩筋斗云,往东边的西梁国去了。 留叶梨花在后头反覆回味他的话,犹疑不定地问哪咤:「你有没有觉得,孙悟空刚才说话的口吻好像石猴啊,难道石猴的记忆也被他接管了?」 「没有石猴,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孙悟空。」哪咤显然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一体二心的设定,将石猴的帐算在了孙悟空头上,「瞧他的异心多可怕,还想把你分两半。」 「......」确实可怕,像是黑化版孙悟空,但又没有一黑到底。 追溯源头,其实是日晷把石猴带到了五百年后,才有了后续一系列的事件发展,可没人问石猴是怎么来的,观音菩萨没问,如来佛祖也没问,仿佛他的出现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 叶梨花没有全知视角,她不喜欢这种被推着走的感觉,一切看似阴差阳错,实则严丝缝合,被牢牢钉在名为命运的轨迹上。 她惆怅道:「日晷还是不要再用了。」 「它让你感到不安吗。」哪咤想了想,笃定道,「但这种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的。」 叶梨花坚持自己的想法:「留着日晷用处不大,总觉得,它带来的弊大于利。」 既然是叶梨花的东西,那么它的去留也该由叶梨花来决定。 哪咤顺势点头:「好,不喜欢的东西就不要留着。」 「把它丢掉?但要是被人捡到也很麻烦......」 「毁掉它。」哪咤揽下了这活儿,「我来。」 「好。」 此时哪咤与叶梨花已经出了雷音寺,金咤想要送送他们,于是跟着同行了一段。 两人说话时并没有避着金咤,因此金咤全程目睹他们的交谈,话入耳中,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金咤很想问问日晷是什么东西,又怕这是独属于三弟和梨花之间的秘密,贸然提问或许会惹人不快。 「日晷,是叶梨花在鬼市淘到的小玩意儿。」哪咤注意到大哥的欲言又止,主动告知道,「挺神奇的东西。」 将日晷的用处解释了一番,金咤脸上浮现出惊奇的神色。 得知此物能看到过去与未来,金咤有些不解:「听上去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真要毁掉?」 「有什么不好。」哪咤悠悠道,「仔细想想,我觉得叶梨花说得对,留着它弊大于利。与其被那些根本没有发生的事情扰乱心神,不如直接毁了它。」 第126页 没了这条观测未来的路径,以后做人生选择时也不会束手束脚了。 哪咤看向叶梨花:「反正,纵使有千万般可能,最终实现的未来却只能有一种。」 叶梨花扬了扬嘴角,莫名觉得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对他的话表示贊同:「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两人既已达成共识,哪咤便跃跃欲试想要动手: 「梨花,你有把日晷带在身上吗?要不现在就......」 「早上起床之后,我把它放在抽屉里了。」 看来得先回去一趟。 哪咤踩风火轮,金咤和叶梨花驾着云,说话的这会儿时间,已经飞到了祭赛国地界。 金咤本意是想送个几十里就返回灵山,然而交谈间没有注意时间,跟着一路往东来到了此地,离灵山已很有些距离。算一算,等他赶回去,佛祖的讲法估计就结束了。 「你送得挺远。」哪咤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是要送到叶梨花家门口吗,很热心哦。」 「佛祖那边,应该暂时不需要我。」金咤突然道,「我对你们所说的日晷挺感兴趣的。」 叶梨花正要客气地表示不用再送,但听金咤这话似乎是想要继续与他们同行。 哪咤:「大哥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我也想见识一下那件宝物。」金咤委婉道,「不知方不方便?」 叶梨花作为屋主,颔首表态道:「方便的。」 哪咤:「正好,你还来得及见它最后一面。」 这个临时组建成功的三人小队,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南赡部洲,在一阵花果飘香中,降落在了叶梨花的院门口。 哪咤毁掉日晷的方法非常简单粗暴,那就是直接把它架在三昧真火上烤。事实证明这的确有用,任它拥有多么神奇的功能,也并非刀枪不入。 在真火炙烤下,它的外壳慢慢变黑,像焦脆的饼干一样开始掉屑。 为了避免意外点燃房间内的其他物品,这项销毁工作是在院子里进行的。 叶梨花围观了一会儿,就被热得快要受不了。而哪咤跟没事人似的,汗也没出半滴,清清爽爽地继续烤火:「热吗?我觉得还好吧。」 无意与火系神仙在这种地方一争高下,叶梨花属于相当不耐热的那一类。她立马躲到还算阴凉的房间里,打开门缝,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看哪咤的架势,是非要把日晷烧成灰才安心。 金咤正靠在门框边,离叶梨花很近。 「梨花,你和三弟都用过这日晷吗?」 「是的。」 「我刚才跟三弟说,在它被毁掉之前,我也想用一次。」金咤自嘲地笑了笑,「提前预知自己的命运——这样的诱惑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抵得住,你们选择干脆利落地毁掉它,我很佩服。」 叶梨花眉心一跳:「你用了?」可是她并没有看到金咤的入睡过程。 「没有,三弟的话让我打消了念头。」 哪咤说,如果看到一个自己理想中的美满未来,回到现实难免会有落差感,甚至于变得急躁冒进,而如果看到一个糟糕的未来,醒来后必定惶恐,竭尽所能规避危险。 「能被观测到的未来,或许不会再实现了。」金咤继续道,「因为那将会反过来影响到观测者的选择,使其无意间走向另一条路。」 叶梨花静静地听着,良久,接着他的上一句话道: 「其实我才该佩服你,这么快就参悟了其中利弊,念头说打消就打消了。我是尝到了苦头才决定毁掉日晷的,要不然我还得继续用。」 金咤眉眼带笑道:「及时止损,这很好。」 叶梨花:「这样就算好吗?」 因为过于专注,她微微偏着头,一簇额发散落了下来,自己都没发觉。 金咤下意识想要替她把头髮绾在耳后,但抬起手后,发觉做这样亲密的动作不太妥当,于是只在自己鬓间点了点,示意她头髮乱了。 「这样就好。」 第55章 哪咤邀功似的走到叶梨花面前,手里捧着一捧灰。 「梨花,这下它绝对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好像本来也不是活的。」叶梨花戳了戳那堆灰,触感跟沙子差不多,不过要更细腻些,风一吹就扬走一片。 自从有了这日晷,她睡前总忍不住诱惑,想要戴着它入梦。可那样的话,身体虽然得到了休息,意识却开始在时间隧道里狂奔,比没睡还累。 如今这东西被解决了,叶梨花觉得自己的睡眠质量一定能有所提升。 她真心实意道:「谢谢你啦,哪咤。」 其实哪咤私心希望叶梨花不要这么客气,若是能跟他再亲密些就好了,比如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说——挺厉害的嘛。 他保持着这个手掌摊开的姿势,任由往来的风将手中细碎的灰屑带走,最后拍了拍手掌,将剩余的一丁点儿残留碎屑清理干净。 叶梨花情不自禁屏住了唿吸,她很怕这灰屑顺着风进入口鼻。 三人沉默地注视着日晷的消亡。 「结束了。」哪咤说。 「不会再被时间玩弄咯。」叶梨花心情大好,「之前没能吃成的早餐,现在可以去吃了。」 「这个点,说是晚餐更合适。」 两人默契地看向金咤,用眼神询问他——要不要一起? 第127页 「我就不去了。」金咤表示,他要回灵山。 但同时他又是个很爱操心的长兄,在回灵山之前,按照惯例会关心关心弟弟的日常生活。 「三弟,最近天庭可还太平?」 「老样子,祥和安宁得不得了。」哪咤如实道,「毕竟不是每一只猴子都会来闹天宫。」 叶梨花看出金咤下一步就是问自己,于是抢答:「我这边更平和,又没有人给我派遣差事,过得相当舒心。」 哪咤很不给面子:「可是你才被掳走过一次,日子好像也不是很平和。」 「那是意外。」 有种家中小弟和小妹开始拌嘴的既视感,金咤看着叶梨花颊边清浅的酒窝,发觉她现在其实很开心,眼如新月,嘴角弯弯,遮也遮不住的笑意。 金咤又想,把叶梨花当成小妹似乎不太对,她向来很懂得如何自处,不会任由自己被某种糟糕的情绪支配太久,在这方面,梨花或许比他更加成熟。 金咤蓦然想起了他和梨花的初见日。 那年他才十一二岁,看到初化形的叶梨花,第一反应是惊慌失措,赶紧用外袍将不着寸缕的她盖住,以为哪里来的小妖混进了他家。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金咤再也没叫过她姐姐,随着年岁增长,叶梨花在他心中的定位从树妖姐姐变成了需要照顾的妹妹。 或许是因为她始终保持着这副开朗伶俐的模样,心理作用使然,让金咤自发忽略了他们之间年龄的差距。 金咤心知,时至今日,这声姐姐是更加不可能叫出口了,讨巧卖乖不适合他,这只会让场面变得尴尬。 有时金咤想要跟他们更亲近些,有时又觉得这样就好,哪咤能肆无忌惮地缠着叶梨花,可他做不到。 比如现在,哪咤和梨花有意邀请他共进早餐,他明明想要同去,最终却只摆了摆手。在他们心里,他应当是个无趣的大哥角色,若是一起去了,氛围会变得像是家庭聚餐。 家庭聚餐偶尔一两次就行,不用这么频繁。况且,像他们这些做神仙的,哪有那么多合家欢的时刻,作为佛祖座下护法,金咤不能也不愿擅离神职。 倒是有点羡慕自家三弟。 比起金咤,哪咤显然要自由得多,做了这么久的神仙依旧是这般意气风发,天庭总拘不住他。 叶梨花观察着金咤的神色,越瞧越觉得,他这幅样子眼熟极了。 高中在班里偷摸看电影时,叶梨花的学霸同桌就是这样,既想要跟同学们一起看电影,又念着要先完成作业,一放松下来就负罪感极重,最后选择在后排打手电筒,戴着耳塞刷习题,时不时瞟一眼大屏幕,露出既羡慕又痛苦的神情。 叶梨花向来是贊同「劳逸结合才能保持更好状态」这种说法的,而且在这个世界她几乎等同于无业游民,不太能体会到金咤对工作的责任感。 于是她循循善诱道:「偶尔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佛祖不会怪罪你。」 金咤笑着婉拒了:「下次吧。」 哪咤立马接话:「好的,下次。」话毕又看向叶梨花,意思很明确——大哥不愿意去,只能我俩了。 金咤随口道:「你俩的关系看起来比从前还要好些,这般情谊很难得,可要好好珍惜。」 听起来有点说教的意味在里头,可金咤常年听佛祖讲法,没有什么有趣的日常可分享,即使有意想再多说些什么,脱口而出的只有大道理。 哪咤眨了眨眼,忽然高兴道:「真比从前更好些吗?」 金咤:「嗯?」 「你说的,我和叶梨花的关系。」 「是的。」他久违地同哪咤开了个玩笑,「但你惯爱作弄人,可不要欺负梨花。」 「怎么会。」哪咤目光一转,漆黑的眸子盯住了叶梨花,「我喜欢她,所以,让她感到讨厌的事,我都不会做。」 金咤的指尖颤动了一下,眼里仍旧是温敛的笑意。 清风微漾,他的话中听不出情绪:「她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姑娘。」 看起来对三弟喜欢叶梨花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惊讶。 而好姑娘叶梨花正强作镇定。 被二度告白,她竭力不露羞窘,平稳道:「谬赞。」 哪咤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在与叶梨花的对视中率先败下阵来,脸蛋红成了春雪桃,偏过头去闷声道:「对不起。」 叶梨花:「为什么道歉?」 「说过不提这事的,但有感而发,说漏嘴了。」哪咤试图补救,「你别有压力。」 「其实还好。」 「你好淡定,」哪咤小声道,「内心没有一点点波动吗。」 「......有。」 「有?」 「一点点。」 似乎有无形的屏障将金咤隔绝在外,他徒然地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来这一趟,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没有再留下去的理由,是到了该告别的时候。 等待着哪咤和梨花交谈当中的某个间歇,他看准时机,插了句嘴。 「三弟,梨花,我......我回灵山了。」 叶梨花看出他是真想走,便没有再挽留,只道:「路上小心。」 「等等,大哥。」 哪咤说完这几个字久久没有下文,脑中不知构思着什么长篇大论,然而在金咤空茫的目光中,他最终只憋出一句:「该休息就休息。」 第128页 作为李家的漏风小棉袄,哪咤对哥哥们的关心通常都体现得不那么明显,而对李靖是明显的毫不关心,很少有真正情感外露的时候。 此刻金咤猝不及防接收到这句来自小弟的关切问候,莫名有点受宠若惊,还有点欣慰。 「好,我会的。」他展袖背手,升起祥云,「有机会再聚,另外......大哥看好你们。」 随着云往高处升,他的声音入耳越来越小,叶梨花仰视着他远去的身影,问哪咤: 「他刚才最后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 哪咤:「好像是祝我们幸福的意思。」 叶梨花半信半疑,这对话未免有点太跳跃了,上一句还在说自己会好好休息,下一句就突然祝他们幸福,默认他们一定会在一起似的。 「我怀疑你也没听清,随口编了句来唬我。」 哪咤望天:「好吧,我只是稍有润色。」 「稍有?」 「他原话是看好我们,潜台词不就是祝我们幸福吗。」哪咤理直气壮。 叶梨花:「你会读心术哦。」 「以大哥的性子,就算真说出这话不奇怪。」哪咤一本正经道,「他会祝所有人好。」 他们向着与金咤相反的方向去,一路往东,去寻找那个据说很好吃的饭馆。 由于不赶时间,他们飞得很慢,哪咤的风火轮更是连转都懒得转,托着他平稳前进,时不时冒出点火星子。 阳光使暗沉的云有了颜色,叶梨花行在其中,观赏着堆叠纷繁的云霞,却只能联想到一块块码好的小蛋糕,看来自己是真有点饿了。 于是她暗戳戳加快了点速度,而哪咤始终在身后跟着,保持着与她相同的移速。 这个时候他依旧不忘追问:「你之前说的内心有波动,可以细说吗,哪种波动?」 「应该是属于良性波动。」 「那是什么?」 「心动?不确定。」 如果不用弟弟滤镜看待哪咤,他好像还真的,有点三好男友的潜质...... 叶梨花也在试图剖析自己的情绪,回忆起了哪咤从石猴身边将她救走抱在怀里的时候。 她诚实道:「我最近发现,在你身边待着,我很安心,而且你身上好香啊,闻一闻就......」 说到这里她勐然停嘴,觉得这叙述方式有点怪怪的,怪变态。 「就怎么样!」哪咤的风火轮燃起熊熊火焰,火光映红了他的脸。 「闻起来很舒服。」叶梨花比了个大拇指,尽量表现得像是单纯在夸赞这香味,而非调戏哪咤,「如果有店家推出这款味道的香囊,一定不会滞销。」 「......听起来你是因为闻到莲香才心动,其实你喜欢的是莲花吧。」 「但你就是莲花做的啊。」 「也是。」哪咤一边暗喜,一边未雨绸缪地忧虑起来,「那你会不会喜欢上由莲花修炼化形而成的妖精。」 叶梨花:「......」 她被哪咤的奇妙脑洞搞得哭笑不得,目视前方道:「走啦,吃早饭了。」 「为什么不回答我,难道你真的会?」 「会。」 「啊?」 「不会不会。」 「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啊!」 「不会!」叶梨花捂住耳朵,闷声吃吃地笑,「我只认识你这一朵莲花呀。」 - 「我就只认识你这一朵莲花呀。」 地涌的指尖在自己唇上一点,蹭了点口脂,又点在对面那年轻男子的鼻尖,这是她惯爱用的调情方式。 她轻笑道:「当然是最喜欢你。」 年轻男子唤作阿莲,原本是陷空山脚下的莲花,长在一处清潭里,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不久前化了形,生得俊俏,面容又白净,很得附近的女妖们喜欢。 最终还是地涌下手最快,因她修阴阳功法,未泄过元阳的童男正是她所需要的。 阿莲嗔怪道:「油嘴滑舌,我才不信。」 的确,地涌骗了他,首先她认识的莲花不止他一个,天上那位义兄也算得。其次,她的爱雨露均沾,没有最爱一说。 情话算不得数,他俩都心知肚明。阿莲并不介意她随口说出的拙劣谎言,痴痴地抚上她的云鬓:「姐姐真美。」 地涌伸手往下摸了摸:「这里,除了我可有别人碰过?」 「没有,只你一个。」 第56章 正躺在草亭里纳凉,猝不及防下巴被抬起,地涌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想看看是谁这么不知好歹,扰她清梦。 面前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英气又俊秀,兽形特徵没有完全收起,头上一对姜黄色的猫耳存在感很强。 简直是猫大十八变,就算叶梨花在这里,大概也很难认出来,这长着猫耳朵的男人曾跟她有过一段浅薄的主僕情谊。 小狸猫当年得了孙悟空一口仙气,又在下界修炼了几百年,化形而已,不在话下。不过那时孙悟空没轻没重,把驺虞吹得有点远,落到西牛贺洲地界,再往西都该到天竺了。 最终驺虞落脚在陷空山,与无底洞中的白毛鼠妹妹结了伴,一同称霸山头,日子过得还算自在。 「你还是变回来顺眼些。」地涌打了个哈欠,「学那些男人做什么,你又没那个功能。」 「这不是想讨你欢心吗。」 驺虞变回了本貌,大眼瓜子脸,面颊上保留了猫纹,是可爱系的长相。其实化形时有参考叶梨花,毕竟在她眼里,还是自家主人的长相最顺眼。 第129页 她叉腰质问地涌:「难道我变成男人不如你那莲花弟弟好看?」 「最近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我当然觉得阿莲更好看。」地涌沖她抛了个眼波,「况且年轻就是本钱,箇中滋味,你怎么会懂。」 驺虞不屑一顾:「我对那些没兴趣。」 「所以你功力不如我。」地涌不知多少次劝她,「试试吧,采阳补阴,不失为一种捷径。」 驺虞脑袋摇出了残影:「我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哭着喊着来找地涌要求她负责的男妖,已经能从无底洞排到隐雾山了。次次闹得洞府中鸡飞狗跳,连带着驺虞也头疼起来,暗自发誓以后绝不惹上风流债,免得陷入像地涌这般境地。 而地涌本人是很淡定的,还能好声好气地给男妖们斟壶茶,劝慰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无底洞。 「分明我事先都会询问他们的意见,」地涌也无奈,对着驺虞抱怨道,「说好的动情不动心,谈条件的时候个个点头如捣蒜,事后又反悔。」 驺虞:「你那莲花小妖呢,反悔了吗?」 「我看他是个拎得清的,从没纠结过这些,及时行乐就是了。」地涌笑吟吟地张开双臂,「来,让你也体验一下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滋味。」 驺虞现出原身,舔了舔爪子,喵呜一声扑了上去。 地涌眼皮一跳,翻身躲过。 「离我远点。」她立马翻脸不认猫,一副要跟驺虞划清界限的样子,「你不知道我对猫毛过敏吗,去去去。」 「功力比我高又如何。」驺虞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享受着她的惊恐,「猫就是能治老鼠。」 地涌凉凉道:「你不是有求于我?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被拿捏住软肋,驺虞一僵,蓦然想起叶梨花的事,当即老老实实变回了人形,站在一旁赔笑脸:「我错了。」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地涌到底本事要大些,抛开法力不说,在天庭有人脉这一点也不是驺虞一小小猫妖能比的。 她当初擅自逃离了云楼宫,即便后来有心想要打听叶梨花的消息,可哪里敢再去跟哪咤这煞神叫板,生怕被揍一顿再次扔回云楼宫。 偏偏地涌又是哪咤的干妹子,驺虞玩归玩闹归闹,大多时候还是很给地涌面子的。 况且这位好姐妹听闻了她从前的事迹之后,一直有帮忙探听叶梨花的消息,光这一点就值得驺虞抱大腿了。 地涌打听到的最新消息是,她那不近女色的太子哥哥,近来居然常常跟一小树妖同进同出,三天两头地往下界跑。 据目击天兵称,三太子对那女妖的态度称得上是关怀备至,甚至能纵容她在练武场拿干坤圈滚铁环玩儿。 驺虞听到这消息时,立刻就确定了,哪咤身边的树妖一定是叶梨花没跑的。 「你主人有点手段。」地涌评价道,「我还以为太子哥哥会成为万年老处男......哦,你没见过他对女妖下手的样子吧,可狠了,半点不懂怜香惜玉的。」 「我见过。」驺虞苦笑,指了指自己,「曾经的受害妖就站在你面前啊。」 地涌一顿,「无意勾起你的阴影,抱歉。」 「无妨,我早已走出阴影了。」 地涌:「我本以为太子哥哥根本不会想男女之事,啧,早知道......」 早知道可攻略,她就上了。 看出她的心思,驺虞无情地指出:「你做不到的。」 「什么?」 「别装傻,你刚才是在遗憾没有对你义兄下手吧!」 「有点。」 「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连兄妹情也不保。」驺虞倒是真心的,「得罪他没好处的。」 「哼,我就是那么一想。」地涌无谓道,「我这边夫妾成群,用得着去挑战高难度么。」 驺虞对于这个曾经的主人还是有些感情的,既然知道了叶梨花已伤愈甦醒,便做不到不闻不问,一时间起了心思,想邀她来无底洞做客。 顺便彰示一下自己如今过得很好,叫叶梨花放心。另外,她多少存了那么一点点炫耀的心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可不再是当初那只连化形都化不了的小猫了。 但这洞府是地涌开闢的,驺虞想请叶梨花来吃饭,也得徵求地涌的同意。 「求求你啦好姐姐。」她很没骨气地帮地涌按摩肩膀放松筋骨,试图讨好,「我能带我主人来无底洞吗。」 地涌起初还拿乔,奈何驺虞的按摩手法堪称炉火纯青,很快她就舒服得眯起眼睛,鼻腔里轻嗯了一声。 如果叶梨花未来会成为她的嫂子,提前走动走动也没坏处。 - 费大力气打听到了现如今叶梨花的住处,驺虞赶到唐域边境,绕过两界山,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几间屋舍。 她躲在树后,擦了把汗。 院中隐隐传来交谈声,看来里面不止一个人。 可怕的是其中一道声音听着有点像哪咤,驺虞不太想跟他碰面,于是决定多等一会儿,等哪咤走了,她再露头。 面朝叶梨花小院的方向,驺虞枯等了整整三天,耐心消失殆尽,树上的叶子都快让她给薅秃了,可依旧没能等到哪咤离开。 她狠狠掰下一截树枝,气得要咬碎银牙,呵呵,是她来得不是时候了。好歹挂着神职,难道哪咤不需要回天庭报到吗,天天赖在这里,粘人精! 第130页 已经等了三天,无功而返的话驺虞很不甘心。倔劲儿一上来,她决定继续等下去,就不信逮不到叶梨花独处的时机。 她望眼欲穿,在第五天的清晨,终于迎来了转机。 彼时驺虞正缩在树下打盹,冷不丁被一双手按住了后颈。她一瞬间清醒了过来,汗毛立起,察觉到对方似乎是想将她拎起来。 低吼一声,她毫不留情地一爪挠过去,却挠了个空。 「是只猫妖。」哪咤的声音响起,「这气息有点熟悉......唔,在哪里见过呢。」 没能逃脱被拎起来观察的命运,驺虞老实下来,任由自己被提熘着转过来转过去。她看了看哪咤,又看了看哪咤身旁的叶梨花,非常识时务地把尖爪收了回去,面色一改,露出谄媚的笑意。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笑得这么灿烂,可以不要打她吗。 哪咤的确没有打她,只是让她自报身份。 「鬼鬼祟祟的,待了好几天了吧。」哪咤冷飕飕道,「说,谁派你来的。」 明明是重逢的场面,现在却搞得好像在审问卧底。驺虞察言观色,觉得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有所隐瞒,不然误会可就大了。 干脆现出狸猫原身,这是最具有说服力的证据。 「我是驺虞。」 丝毫没有隐瞒,她将这些年的遭遇一一告知,提到自己住在无底洞时,还顺便向哪咤打了张感情牌。 「地涌您还记得吗?她以前叫半截观音,是您的义妹啊。」 确有其事,哪咤想起来了。 曾有只金鼻白毛老鼠精偷吃了如来的香花宝烛,他奉命前去捉拿,但觉得老鼠精罪不至死,于是做主把她给放了。老鼠精念及这份恩情,认了李靖为义父,哪咤为义兄,至今还在下界供奉着他和李靖的香火。 「哦——」哪咤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瞧不上云楼宫,原来是有了更好的去处,去了地涌那里。」 总感觉他是在阴阳怪气,驺虞往叶梨花身后一躲,不敢再多说。 叶梨花心中惊喜居多,本以为再难有相见的机会,没想到化了形的小猫竟然会自己找上门来。 莫名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她慈爱地摸了摸驺虞的耳朵。 「过得可还好?」 叶梨花话里并没有责怪驺虞的意思,后者鼻头一酸,自来熟地拱到她怀里哼哼唧唧,这该死的雏鸟情结。 没忘了表明此行目的,驺虞热情地邀请她去无底洞做客。 叶梨花搓着小猫头欣章然应允。 但事到如今不好再把哪咤晾在一边,更何况地涌还是他干妹子,他跟着去无底洞很合理,驺虞没有阻拦的理由。 想着空手去不大好,叶梨花特意带了一兜子点心,这是她自己做的,经过多次改良,口味已经很有保障。 最后的局面是三人同行,一同往陷空山去。 叶梨花早就知道哪咤有个义妹,而且这义妹在西游记中可不是什么没戏份的小妖,好歹也是八十一难其一,有点排场在的。 按照剧情发展,白鼠妹子将来会掳走唐僧欲行婚配,料想是个豪放的性情中妖,叶梨花对她不由得有几分好奇。 在去无底洞的路上,驺虞忍不住悄悄问叶梨花: 「梨花,你和哪咤是......」她两个大拇指弯曲相对,「这种关系吗?」 叶梨花往哪咤的方向看了看,他并没有注意这边。 「暂时不是,将来可能是。」她小声对驺虞道,「三太子挺帅的,是不是?」 「......抛开事实不谈,确实。」 另一边,哪咤的耳根可疑地红了。 陷空山草深木郁,灵气充沛,飞鸟虎豹在其间肆行,瞧着都像是有修为的。叶梨花暗自心惊,不亏是西游后期副本,这里果然不简单,整座山的动物几乎都开了灵智。 崖前立了座牌楼,上有「陷空山无底洞」六个大字,叶梨花闷头就要往里进,被驺虞拦住了。 她引着叶梨花往另一边走:「门口不在这里,随我来。」 搞半天这牌楼架子只是摆着好看,真正的大门在山脚下,是个缸口大的石洞。 往里看了看,黑黝黝的深不见底,不愧是无底洞。 驺虞作为主家,率先开阵,捏着诀足下生云,轻巧地往下一跳,随后洞底传来她的声音:「梨花,下来吧!」 哪咤与叶梨花一前一后稳稳落地,进入了白毛鼠的地盘。 这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搭建了气派的屋舍,周围又种有许多松竹,甚至还有泡澡用的温泉。石壁上的不明矿石发出幽幽白光,将这片空间照得亮堂堂。 水滴声起。 一个半身赤裸的男子从温泉中爬出来,湿哒哒的长髮搭在胸前,水珠隐入沟壑。 哪咤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叶梨花的视线。 「没有想到有客人来。」阿莲做出惊讶的样子,「抱歉,在下这就把衣服穿好。」 驺虞不忍直视地转过头去。自从他跟地涌一夜/欢愉之后,就像开启了什么隐藏属性,一整个风格大变。 其实阿莲是食髓知味,对男女之事看得开了,不再避讳,反正他们是妖怪,要那么多规矩干嘛。但驺虞很烦他动不动就来这套,好像对衣服过敏似的,天天上演美男出浴,总不肯穿戴整齐。 哪咤:「他是?」 第131页 驺虞:「地涌的相好。」 「哦。」 既然是人家的私生活,他就不过问了。 地涌无声无息的,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鬼魅一样出没,嗓音甜甜地叫了声哥嫂好。 叶梨花回头,眼里立即闪过惊艷之色,多么直观且高饱和度的美貌,肤白但不至于像女鬼,唇红但不至于像吃了小孩,总之一切都是恰恰好的颜色,连她这个同性都有点把持不住。 她客气地笑了笑,回道你好你好。 哪咤的关注点在于叶梨花并没有驳回地涌口中对她的称唿,一时喜上心头,凑到她耳边悄悄道:「你听见她叫你什么了?」 「什么?」叶梨花一愣,「啊,忘了自我介绍,地涌妹妹,我叫叶梨花,叫我梨花就好。」 一副沉溺美色的样子,根本没有在意那声哥嫂。哪咤碾了碾牙,念及有外人在不好多说些什么,只能郁闷地别过头。 「难得来做客一趟,哥哥嫂嫂别拘束。」地涌低眉垂眼道,「厅中已备好酒菜,请随我来。」 这回叶梨花听得真真切切,地涌叫她嫂嫂了。 哪咤看向地涌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好妹妹! 叶梨花:「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哪咤低声道:「她叫你嫂嫂诶。」 「不奇怪。」叶梨花告诉他,「此前不少神仙妖怪还跑来八卦你我的关系,想来是我们走得太近,早叫旁人察出端倪了。」 「怎么不来找我!」哪咤有点紧张地看了你一眼,「他们没为难你吧,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不理就是了,别怕得罪他们。」 「没事,我都如实回答了,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他们便不会再问了,都是很懂分寸的。」 哪咤咽了口唾沫:「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们正处于感情萌芽阶段,进展很稳定。」 「什么萌芽,我这边都参天大树了......」哪咤半喜半忧,喜的是叶梨花说他们进展稳定,忧的是她对他似乎远不到情根深种的地步,但总体来看还是很有希望,于是他又可以了。 「那是两年前问的。」叶梨花想了想还是告诉他实情,「现在再问一次,我的回答就不一样了。」 距离哪咤捅破窗户纸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叶梨花得承认,哪咤说喜欢她并非是一时兴起,她看到了他的情意和真心。 他做的远比说的多,赤忱的爱意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回应的。更别提叶梨花对哪咤的感情基础本来就很深厚,许多时候都默许了他的亲近,那已经是一种回答。 当然哪咤也非常懂得顺杆爬,不会真的踩到叶梨花底线,但会一寸一寸往里挤,试探再试探。 有段时间他热衷于带着叶梨花一起去练武场,众目睽睽之下,肢体亲密是没有的,眼神交缠是不断的。在众天兵眼里这约等于太子爷的高调示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有几次下界降妖,哪咤也热情邀请叶梨花同去,美名其曰多打架有助于增长修为。然而面目狰狞的恶妖在火尖枪下炸成血色烟花,这种级别的对手收拾起来连活动筋骨都不够格,谈什么增长修为。 后知后觉的,叶梨花明白了哪咤的良苦用心,他次次回天庭復命,功劳都要分她一半。毕竟有目共睹,叶梨花的确是出了力的。 有时也会试探叶梨花:「想不想当个清闲仙子?不一定要住天上。」 不过成仙之途肯定是不会这么平坦,哪咤是在做铺垫,带她在玉帝面前多刷刷脸再刷刷好感值。其实叶梨花悟性不低,只要肯下功夫修炼,又有他相助,将来是很有可能受封成仙的,反正天上已经有那么多挂名仙女,多她一个不多。 但哪咤不知道叶梨花对天庭的态度如何,想到自己之前让她住云楼宫惨遭拒绝,笃定叶梨花肯定更喜欢在下界生活。 若她将来成仙,最好是天上有府邸,凡间也有住所......想去哪里去哪里,这样的话她应当会愿意。 叶梨花何尝察觉不到哪咤是在替她考虑,甚至操心起了以后。 这感觉像是在被哪咤架在火上烤,但温火。 在火里暖融融的还挺舒服,属于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烤,裹上糖汁里三层外三层的烤,反应过来的时候心已经被烤熟了,咬一口就爆汁。 叶梨花想着也是时候该给哪咤一个正式的回应,但思忖道自己算是付出较少的一方,唯恐被质疑诚意不足,于是悄悄在后山种了一片莲花,誓要给哪咤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告白。 幸好哪咤没上过网,应该不会觉得这法子太土。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地涌一声嫂嫂让她破了功,看不得哪咤抓心挠肝的可怜样,她选择提前给他剧透。 「咳,这不算是正式回应。」叶梨花不死心,还是想要补一场正儿八经的告白,于是敛了神色,告诉哪咤:「等花开了再说。」 花开?什么花开,哪咤不是很明白,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叶梨花几乎明示了自己的心意,非常突然的,承认了她对他的感情。 虽然这气氛完全不浪漫,驺虞正在问地涌今天有没有做凉拌藕片,而旁边还有个发烧抛媚眼的裸男,衣服像泥鳅似的滑不熘秋半天穿不上去。 这些统统不妨碍哪咤此刻骤然陷入进不可自拔的情绪中,瞪了叶梨花好半天,连带着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怎么——」 第132页 路都不走了,叶梨花只得扯着他的衣服往前拖,跟上地涌的脚步。 「我以为我表现得挺明显的?」叶梨花想捂脸,「不明显吗,我喜欢你这件事。」 「不明显!」 「......可能是,由于我们关系一直很亲密,所以前后对比没法显示出太大反差。」 叶梨花装淡定也快要装不下去了,这真的不是探讨感情的好时机啊!还得吃饭呢,别待会儿他俩一入席跟喝醉了似的,两张猴屁股一样的脸。 这顿饭不太吃得下去了,哪咤很想拉着叶梨花掉头就走。 幸而理智尚存,地涌这干妹妹好歹算个助攻,砸她的场子不好,不好。 由于是久别重逢,驺虞巴巴地挨着叶梨花坐在一处,殷勤地夹菜夹肉,明明以前当猫的时候还没有这么粘她。 哪咤如坐针毡,腿勾着凳子腿,一点一点把叶梨花往自己的方向拉。 驺虞傻不愣登半点没发现,她给叶梨花夹菜的姿势从坐着变成了站着,到最后弯腰伸直手臂才能够到叶梨花的碗。 地涌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一把将没眼力见的驺虞拉到身边,往她嘴里塞了个丸子。 名义上地涌是李靖的义女,但她和李家人几乎没有私下往来过。然而只凭着这层明面上的关系,地涌也能狐假虎威地压制住许多妖精,不用主动出手便能引得它们忌惮。山头上没有妖精敢来无底洞找事,大家都知道她与天庭的关系。 因此对于李家人,地涌是不愿怠慢的,至少表面礼数要做足。 她象徵性问了问李靖的近况:「太子哥哥,恩父最近可还好么?」 哪咤诚实道:「我也不知道,很久没见过了,应该还是老样子。」 他和李靖一向是非必要不会面。 于是哪咤和地涌本就不多的话题又少一个,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看得出哪咤在席上心不在焉,结束后地涌没有强留,只说有机会下次可以再来。 驺虞恋恋不捨,挽着叶梨花的手臂想让她多待一阵,但隐隐察觉到身后的哪咤目光不善,最终怂怂作罢。 这顿饭有惊无险地结束了,哪咤忍得很辛苦。 刚离开无底洞,他就立刻质问叶梨花:「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一副想要个名分的样子。 叶梨花被这炽热的眼神盯得不自在了,低头不与哪咤对视,但还是坦然道:「......情侣?」 太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其实她还想要补充点什么,可太肉麻的话叶梨花有点说不出口,况且现在把该说的都说完了,以后带哪咤去看莲花池的时候岂不是铁定词穷。 在一阵沉默中,叶梨花紧张地抬起了头,哪咤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只呆呆地看着她。 「太草率了?」她挠了挠脸颊,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狗窝里揣不住剩馍,把自己的计划尽数交待了。「我在后山挖了个莲花池,本来是想着到了花期就带你去看,那时候再坦白的。」 不是普通的莲池,她特意去普陀岩寻了花种,又四处搜刮,放了很多天材地宝进去养着,以后哪咤可以变回莲藕身在里面泡澡,她试过了,很舒服。 大不了以后再准备别的惊喜,这次不算。 哪咤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原来花开是这个意思。」 他刚才不是在发呆,只是突然有种不真实感。之前做的梦里,叶梨花谈恋爱的时间都很靠后,起码要过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才肯铁树开花。 叶梨花对感情一事其实很认真的,哪咤知道不能操之过急。 进度这么快,着实是出乎意料了。 哪咤内心狂喜,可犹记得叶梨花似乎喜欢稳重的男人,他愣是忍住了没有踩着风火轮冲上天来两个空翻。 「你不用想着给我些什么,就算你在臭水沟前对我告白我也会开心。」哪咤牵起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指尖,好似在怪她为什么不早点说。 叶梨花笑眯眯道:「可是,就想送你些东西。」 「那......我可以自己再选一样吗。」 叶梨花:「刚才还说不需要送。」口嫌体正直哦。 「就一样。」哪咤用食指比出数字一的手势。 「好啊,说说,你想要什么?」 他迅速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以叶梨花的另一半自居,理直气壮地开始提要求。 「我要你的一个承诺。」 叶梨花:「什么?」 「只能跟我在一起。」 「......我像是会脚踏两条船的人吗。」叶梨花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话,难道是她给哪咤的安全感不够多? 「你说你永远不会跟我分手。」 叶梨花大着胆子,挑起他的下巴,登徒子似的挑了挑眉:「看你表现。」 哪咤抓住她的指尖晃了晃,撒娇似的,可脸上的表情却很认真,执拗道:「我表现好,你就永远不跟我分手。」 「才刚在一起,怎么就开始设想这种情况了。」叶梨花似真似假地抱怨着,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一句,「好吧,不会分手。」 哪咤:「如果你跟别人在一起,我就去撬墙角。」 「......你的想法很危险。」所以为什么总想着她会和别人在一起啊! 一些日晷后遗症。 哪咤:「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哦。」 第133页 叶梨花:「拜託你对自己有点信心,我很喜欢你的!」 猝不及防被撩到,哪咤的笑意再也止不住,描摹画像似的,指腹轻轻抚上叶梨花的脸颊,又捏了捏她的耳垂。 「干嘛捏耳朵,好痒。」 叶梨花拨开他作乱的手,反将一军,踮起脚在哪咤脸上亲了一口。 触之即离,蜻蜓点水一样的吻。 自己反而害羞到,有点不敢看哪咤的脸色,亲完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下一刻腰肢被揽住,叶梨花感觉到自己身子一轻,后背抵在了树干上。 是哪咤单手把她抱了起来,没有支点,她只能攀住哪咤的肩膀,被迫与他唿吸交融。 好像在徵求她的意见,哪咤面上的表情很纯良:「想亲这里。」 叶梨花一愣,没有太明白他的意思:「哪里?」 下一刻她就知道了答案,唇瓣上传来柔软的触感,熟悉的莲香让她有点迷迷煳煳。感受到哪咤正在加深这个吻,她倒也没反抗,只是到后来实在有点换不上气,下意识用小臂抵在哪咤胸口,试图中断他的动作。 哪咤却吻得更深,握住她的手顺势十指相扣,按在她头顶。 后背被树皮硌得有点疼,她拼命仰头脱离桎梏。 「好了,好了。」她挣扎起来,紧急叫停,「歇会儿。」 很明显哪咤也是新手,吻得磕磕绊绊,让她嘴唇破了皮。 眼神幽深地看着她,哪咤没有说话,但总算停下了动作。 叶梨花色厉内荏道:「这里不方便,回去再继续。」 「好的。」哪咤从善如流。 「那......放开我?」 哪咤仰起头,嘴唇贴到她脖颈处,又烙下细密的吻。唿吸的热气喷在颈侧,叶梨花难耐地偏过头去。 直到尖锐的虎牙刺痛皮肤,叶梨花嘶了一声,锤他的肩膀:「怎么还咬人?」 「对不起,没忍住。」 认错认得很快,但叶梨花在哪咤眼中看到了得逞的笑意。 「你是不是在报復上次我咬了你。」 哪咤:「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觉得亏了的话你可以再咬回来。」 「......不要。」 有东西从她袖口掉落,哪咤终于肯放下她,把那东西捡起来,拂了拂灰。 是个布袋。 「什么?」叶梨花凑过去看。 哪咤正要回答,忽然斜眼看到叶梨花的衣裳被压出了褶皱,罪魁祸首是谁一目了然。他面上一抹飞红,故作正经地帮她理了理被蹭得乱七八糟的头髮和衣领,然后把布袋放在她手心: 「你东西掉了,还给你。」 叶梨花隔着布袋摸到了里面的东西,是用油纸包好的糕点。 她一拍脑门:「是点心啊,我忘了送!」 那顿饭不仅是哪咤吃得心不在焉,她也是。居然连点心都忘了送出去,看来还得折返一趟。 叶梨花:「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哪咤想说我们一起,但叶梨花已经蹿出去老远,大概是想趁机独自冷静一下。 依着记忆中的路线回到无底洞,里面屋舍紧闭,寂静无人,她没有看到驺虞和地涌的身影,连阿莲也不在。 叶梨花叫了几声驺虞的名字,没有回应。 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她发现右面有个房间的门似乎没有关严,留了条缝。 迟疑一瞬,她还是走到门前敲了敲:「请问有人在吗?」 里面传出声音:「谁?」 「我是叶梨花。」她辨认出了这声线,「是阿莲吗?我做了些点心,方便的话请帮我转交给......」 话还没有说完,门嘎吱一声开了。 甜腻的莲花香气涌了出来,叶梨花下意识屏住了唿吸。 之前跟阿莲他们同桌吃饭的时候就一直闻到这股味道,时浓时淡的。 但阿莲和哪咤应该是不同种类的莲花,香味层次不太一样,硬要说的话叶梨花觉得哪咤身上更好闻。 「是吃的吗,我闻到点心的味道了。」阿莲站在门口,笑着接过叶梨花手中的布袋,「我可以吃吗?」 「当然当然,不够的话我之后再送。」 阿莲道了声谢,又说:「驺虞和地涌出门消食了,这个点可能在山顶活动。」 「好的,那便不打扰了。」 叶梨花转身要走。 门内却断断续续传来细微的撞击声,饶是她耳朵再不好使,也无法忽略这声响。 阿莲往黑漆漆的门内看了一眼,不等叶梨花开口询问,就主动回答道:「那是我送给地涌的礼物,一头可爱的小动物,可惜有点不听话,正闹腾呢。」 不想过多窥探他人隐私,叶梨花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什么。 第57章 叶梨花走出两步,屋内撞击声更大了。 而且是非常有规律的撞击声,中间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喘息。 她停住脚步,转身对着阿莲一笑:「你家小动物挺活泼。」 阿莲:「野性难驯。」总想着撞破门逃出去,烦人得很。 「是兔子,小鹿,还是什么别的?」 「兔子。」阿莲柔声道,「这种动物,就爱蹬腿。」 叶梨花点头:「很合理。」 才怪啊! 谁家兔子会喘息声这么重!听起来像是嘴巴被堵住之后鼻腔的气哼声,里面果然是藏了什么人吧! 第134页 还有这个规律的撞击声,就差把求救两个字打在叶梨花脑门上。 但这不是一探究竟的好时机,无底洞是人家的地盘,在这里发生争执的话叶梨花觉得自己会吃亏。她决定先不钻这个牛角尖,等出去之后叫上哪咤再说。 里面的人以为她要走,撞击声更大了,不愿放弃这难得的脱困机会。 听了这动静,阿莲自个儿都觉得兔子蹬腿的说法站不住脚,面皮抽搐起来——该死的唐僧,脑袋真硬! 唐和尚身娇力弱,唯一的优点就是脑袋抗造,打晕几次都不管用,醒来又是锃光瓦亮的一颗好脑袋,门栓都让他给撞断了! 阿莲气得维持不住表情,本想着调/教好再给地涌送过去,但这和尚完全没办法沟通,只会用头撞门撞墙撞地板,根本不听人讲话。 油盐不进的榆木脑袋! 叶梨花假装耳朵聋了,背对阿莲,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往出口走。 「罢了。」阿莲足尖点地,无声无息地贴近叶梨花的后背,往她耳边吹了口气,「其实你发觉了吧?」 叶梨花被这口气吹得鸡皮疙瘩掉一地,飞身拉开距离,给他来了个直拳横踢。 然而踢了个空。 阿莲修为不高,真打起来并不是叶梨花的对手,因此接近她的只是一朵分身莲花,并非本体。 见势不妙,叶梨花立马往洞口狂奔。 但阿莲自有法子困住她。 最近他很得地涌欢心,已经创下情人保鲜期最长记录,哄得地涌将控制无底洞地形布局的口诀都教给了他,免得有妖怪趁洞府主人不在时悄悄潜入,把这朵可口的莲花叼跑了。 叶梨花很快就发现原先的出口消失不见,她不知对方是使了障眼法还是缩地术,总之这条路线算是作废了,看样子只能另想办法。 「小兄弟这是什么意思?」她对阿莲怒目而视,「我对你的私事没有兴趣,无论你绑了谁我都当没看见,不会告状的。」 「那你跑什么?」 「不喜欢别人沖我耳朵吹气,不行?」 「梨花姑娘,别紧张。」阿莲的声音软下来,「我留住你,只是想和你谈谈。」 如阿莲所言,他法力低微,而洞中地形的改变是需要靠法力维持的,即使他讨巧占了主场优势,也并不能困住叶梨花太久。 叶梨花:「你想谈什么?」 「希望你不要将此事告知三太子,他是天上的神仙,眼里容不得沙子。」阿莲蹙眉垂眼,看起来有点可怜,「我们都是妖,你能理解的吧。」 叶梨花:「我说了不会告状的。」 阿莲不说话,只抬起眼睛盯着她,表达出的意思很明显——他不信。 「要不然你给我用个禁言术?」叶梨花给他提供思路。 「我不会,而且禁言术并不是全然保险。」 「......那你究竟想如何。」 阿莲意外地诚实:「我想收买你。」 他领着叶梨花来到房前,不再遮遮掩掩,一把拉开了房门。 里面是个细皮嫩肉的和尚,身上脏是脏了点,但并没有受伤。由于此前他太不老实,现在已被阿莲绑在了椅子上,即便如此和尚依旧没有放弃,正用头撞击着椅背,试图唿救。 看见叶梨花,和尚的眼睛一亮,嘴里呜呜哇哇,想要说些什么。 阿莲走过去扯下他嘴里的布团。 和尚终于能说话了,他立马急切地叫道:「梨花姑娘!」 「哦?」阿莲的眼神在和尚和叶梨花两个人之间徘徊,「你俩认识?」 这倒是意料之外,阿莲觉得这步棋走错了,不该让他俩相见。此时只能观察着叶梨花的脸色,希望她不要反水。 叶梨花早就反水了,她已悄悄用莲花刺青联繫上了哪咤,他应当能从她的话中推断出这边发生的情况。 这些年她和哪咤总待在一起,有什么话当面就说了,刺青许久派不上用场,差点被她给抛之脑后,幸好现在想起来也不晚。 真假美猴王那一回,叶梨花跟唐僧有过一面之缘,她不知该说唐僧是太单纯还是太实诚,一点儿不带遮掩的,当场就跟她来了个旧友相认。 阿莲问唐僧:「你和她什么关系?」 唐僧:「梨花姑娘是我大徒儿的好友,她生性良善,不会为虎作伥的!」 叶梨花:「......长老您先别说话。」 唐僧显然很信任她,「好的。」 事已至此,叶梨花也懒得迂迴了,直接对阿莲道:「你是想吃了他,还是想办了他?」 妖怪抓唐僧无非就这么两种目的,见怪不怪了。 「我要把他献给地涌姐姐,助她功法大成。」阿莲小心翼翼道,「只是行男女之事,不会伤害到他的。」 阿莲听说过,唐僧肉是稀罕物,吃了能长生不老。本来想说拿这个收买叶梨花,给她一块肉,好堵住她告状的嘴。但既然叶梨花认识唐僧,多半是不会接受这贿赂了。 「心灵伤害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叶梨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人家是个和尚,要守戒律,你怎么能强人所难。」 「又不是跟别人,是跟地涌姐姐啊。」阿莲不理解唐僧的倔强,「这臭和尚难道亏了不成,总之,他试过就知道了,绝不会后悔的。」 唐僧一张脸苦成了倭瓜。 第135页 此前他们师徒四人经过镇海禅林寺时,地涌就将他掳走,在洞中安排了素宴说要拜天地。 可到底没有霸王硬上弓。唐僧不肯就范,地涌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他。百般手段使出来,寻常男子恐怕早就扛不住这等美人计,唐僧硬是不动如山,眼里只有恐慌没有欲望。 地涌自觉无趣,将他放走了。 唐僧以为逃过一劫,结果刚与大部队汇合没两天,又来了个阿莲,趁他徒弟们化斋探路的工夫,将他再次掳进这无底洞中。 听唐僧讲完来龙去脉,叶梨花更加迷惑:「阿莲,这就是你不懂事了,地涌都决定放走长老,你为何要自作主张将他捉回来。」 「自然是因为......我喜欢地涌姐姐。」阿莲梗着脖子,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放走唐僧之后她一直心情低落,我看的出来。」 叶梨花大受震撼:「你喜欢她,所以主动将别的男人送到她床上?」 「为了地涌姐姐我什么都愿意做。」 「......大爱无疆啊你。」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阿莲冷哼一声,「但我们是妖,何必拘泥于人类的规矩。」 况且地涌姐姐说过,天无阴阳,日月不明,地无阴阳,草木不生,人无阴阳,不分男女。* 阿莲不觉得这是坏事,唐僧却视之如洪水勐兽,这令他难以理解。 如果地涌姐姐要跟他成亲,他可是很乐意的。 「你不知道唐僧的大徒弟是孙悟空吗。」叶梨花无奈道,「等他寻过来你就完了。」 阿莲:「孙悟空又不知道是我掳走的。」 「你未免太小瞧他。」 「大不了等事成之后,我再把唐僧送回去。」阿莲转而对唐僧说道,「听见没?若你乖乖听话,从了地涌姐姐,过一晚,我就送你回去。」 唐僧:「贫僧宁死不从!」 阿莲:「你能少块肉还是怎么?」 「我乃出家人,怎么能行夫妇之礼,有道是......」 「不准念经!」阿莲捂住耳朵,「不然我又拿布团塞你嘴了啊。」 唐僧讪讪住了口,只得看向叶梨花,希望她能有法子救他一救,或是向他大徒儿报个信。 「莫急,长老。」叶梨花安慰他,「孙悟空一定会来救你的。」 就算没有孙悟空,哪咤还在外面不是。 「算了,直接把你洗干净送到地涌姐姐床上。」阿莲看着唐僧,低声念叨道,「用定身术吧,这样就挣扎不了。」 阿莲的确有点憷孙悟空,紧迫感一上来,也顾不得慢慢调/教了,干脆先让地涌姐姐开开荤再说。 叶梨花挡在唐僧面前。 「想动唐长老,得先打过我才行。」 主战力不在,唐僧的贞洁只能由她来守护了! 阿莲忽然露出笑意,眼神黏黏煳煳扫过叶梨花的唇,「姑娘你也别装正经了,那事有快活你应该知道,让唐和尚也享受享受呗。」 「神经,人家和尚都说不愿意了。」 阿莲顿了一下,话题转移到叶梨花身上,「姑娘,你这里破皮了,明明方才吃饭的时候都还不见有伤。」他点了点嘴唇的位置。 「这你别管。」 「不知是谁这么不温柔。」他露出心疼的眼神,「对你这样的小美人,竟然捨得——」 后面的话他不说了,只向叶梨花抛去一个眼神,暗示意味十足。 「......别朝我抛媚眼,我不好这口。」她对阴柔类型的是真不太感冒,而且她心里已经有人了! 「别呀,」阿莲凑过去,「唐僧归地涌,我归你,如何?」 显然阿莲改变了策略,试图用美人计收买叶梨花。 忍无可忍,叶梨花面无表情地甩了他一巴掌。触感很真实,这回居然不是莲花分身。 阿莲被打的那一侧嘴角肿了起来,他舔了舔上牙,那里好像有颗牙齿松动了。 「喜欢这样的?」他把另一边脸送了过去,话里隐隐有兴奋之意,「再打一巴掌。」 叶梨花抽了抽嘴角,决定如他的愿。 第二巴掌下去,阿莲真的被打掉了两颗牙。他一歪头,吐出嘴里的淤血,「够劲。」 不知是真心还是嘴硬。 「你有点变态。」叶梨花手心都火辣辣的疼,这男人居然还很享受的样子。 「晚上你可以打个够。」阿莲得意道,「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很耐揍的。」 「地涌平常难道也......算了,我不想知道。」 阿莲从袖袋里摸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叶梨花:「看来是你经验不足了,这不算什么,给,看看这个。」 翻开一看,果然不是什么正经读物,一幅色彩大胆且画风唯美的春宫图跃然纸上,叶梨花只瞄了一眼就合上书页,不由得感慨妖精们花活儿真多。 见阿莲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叶梨花冷静地制章止了他:「其实你们的闺房之乐我不是很感兴趣。」 阿莲:「那你把册子还给我,我给和尚开开眼。」 「他看了可能会晕过去的。」 「好脆弱。」阿莲又担忧起来,「我觉得他不能让地涌尽兴。」 「你还想着这事呢,没机会的。」叶梨花摆摆手,「唐长老我要带走。」 洞中的地形开始改变,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重叠的景物影子,看来阿莲的法力快要维持不住这迷宫一样的地貌了。 第136页 叶梨花扯断唐僧身上绑着的绳子,将他背到背上。 唐僧:「梨花姑娘我可以自己走......」 叶梨花:「长老你被绑那么久脚该麻了吧,还是我背你。」这金疙瘩可得护好了。 阿莲难以置信:「你对我提的条件一点都不心动?」 叶梨花仿佛失忆:「你提了什么条件?」 「我说过呀,今晚我归你。」 「如果这也能算条件的话,」叶梨花冷漠道,「太没诱惑力了。」 陪阿莲扯皮这么久足够了,早知道他这么菜,一开始都懒得弯弯绕绕。叶梨花看到洞中地形渐渐回归原貌,出口在前方若隐若现,她准备等出口完全显形后就带着唐僧离开。 阿莲自然是不肯,跪扑到叶梨花身边,抱住她的腿开始耍无赖:「求你把和尚留下,别的什么都好说!」他得用这个讨好地涌姐姐啊! 身处风暴中心的唐僧悄悄用手指戳阿莲的后脑勺,试图把阿莲从叶梨花腿上推开,但这点力气完全不够看,阿莲依旧扒得稳稳噹噹。 叶梨花背上背着一个唐僧,腿边跪着一个阿莲,身后还突然冒出个阿莲的分身拽着她的袖子不放,她感觉自己满头大汉。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她一个头两个大,「唐长老不愿意自有别人愿意,你去找那些愿意的啊。」 「那些人地涌姐姐不喜欢。」 「所以她也不喜欢你?」 「是的。」阿莲竟然承认得很爽快,「她不喜欢我。」 阿莲的头垂得低低的,叶梨花看不到他的表情。 叶梨花:「你好奇怪。」 阿莲:「我不奇怪。」只是想让地涌开心。 都说酒后吐真言,上次趁地涌喝醉时,阿莲动了心思,问她最喜欢谁。抱着那么一点点期待,他听到地涌说出了答案: 「我喜欢不喜欢我的男人。」 明显是把他排除在外了。 但阿莲也没有多失落,他有预料到这结果,甚至心知肚明——他和地涌,床伴而已。 勉强笑了笑,他帮一身酒气的地涌换上干净衣服,又喃喃道:「谁会不喜欢你。」 地涌有些疑惑似的:「你不知道吗?很多啊。」 「比如呢?」 地涌当真掰着手指算起来:「比如不肯跟我成亲的那个和尚,还有他的大徒弟......他们都拒绝了我。」 阿莲:「出家人就是规矩多。」 「不止他们,还有,还有......。」 「还有谁?」 地涌张了几次嘴,却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无所谓啦。」她故作洒脱地提高音量,「那种人物,看不上我也很正常。」 地涌这幅模样,阿莲以前从没有见过。她总是自信的,嚣张的,不在意他人看法的,而现在她说着自轻的话,眼下泛起醉酒的红晕,瞳中水色盈盈,竟显露出几分脆弱。 阿莲忽然有点难受。 地涌拽住阿莲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然后仔细观察起这张脸。淡淡的酒味扑面而来,阿莲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好像在揉面团。 「地涌姐姐,我的脸,怎、怎么了吗?」 「虽然你也是......」她嘆了口气,「但是不太像他。」 这话说得含含煳煳,阿莲没懂她的意思。 下一刻地涌彻底睡死过去,阿莲没了追问的机会。 他只好猜测,地涌姐姐真正喜欢的人一定是个身份高贵的大人物,高贵到让她生出了自惭形秽的念头。而最近她接触过的唐和尚就挺符合这一特徵。 佛门高僧嘛,或许地涌姐姐就好这一口,越得不到的越让人心痒。 阿莲决定让她如愿。 可惜他力量甚微,蹲守了好几天才蹲到唐僧落单,好不容易将他掳回来,又碰上地涌那位义兄来做客,只能囫囵遮掩了唐僧气息,将他塞进偏房里。 如今看来,他不仅实力不足,运气也很一般。 叶梨花身为妖族,却站在唐僧那一边,非要带他走不可。 阿莲无力阻拦,使出小孩耍赖一般的招数阻拦叶梨花离去,然而他心里已经打起退堂鼓,这个情况,似乎留不住唐僧了。 第58章 远远地看到几个人影朝她走来,叶梨花眯了眯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同时,她对阿莲道:「有人来了,可能是来救唐长老的,或者是来找你算帐的。」 阿莲识时务地松开了扒着她的手,面上闪过一丝恐慌,「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所以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没实力又没后台的小妖,掳唐僧那不是找死。 叶梨花注意到了前方那人臂弯中飘动的红绫,心头一喜:「哪咤!」 阿莲眉心一跳,盘算着该找什么藉口为自己开脱,突然一簇三昧真火弹了过来,顺着他的袖子往上烧。阿莲眼疾手快地断了自己一臂,落在地上的那截残肢变得像失去养分的花梗那样,开始脱水枯萎。 哪咤怒气沖沖的声音响起:「找死啊你!」他对阿莲一点不客气。 地涌声线颤抖,唿吸不稳,明显正处于虚弱状态,但还是硬撑着为阿莲求情:「哥哥,请饶他一条性命,今日得了教训,以后他定不会再犯了。」 叶梨花这才注意到,地涌是被驺虞背在背上带回来的,她嘴唇苍白,脸上冷汗涔涔,十分痛苦的样子,不知遭遇了什么变故。 第137页 阿莲脸色瞬间变了,忍着断臂的疼痛飞扑上前,扶住地涌,咬牙问道:「怎么回事?」 地涌看着他血流如注的断臂切口,嘆气道:「哥哥放出三昧真火未必是动了真格,不过吓你一吓,你怎么就切断了自己手臂?」 「不碍事,还能再长出来。」阿莲心急如焚,并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地涌姐姐,你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何回来就变成这副模样,谁伤了你?」 哪咤冷哼:「还不是怪你带走唐僧,孙悟空寻仇来了。」 叶梨花:「孙悟空?」东张西望了半天,又道:「没有见着他人呀。」 地涌皱着眉捂住胸口,喉头滚动,忽地吐出一枚果核儿。 果核儿落了地化作人形,竟是个眉清目秀的栗发少年。他满脸不悦,把手上的金箍棒一甩,缩小塞进耳朵里,这才回道:「我在这。」 「徒儿!」唐僧大喜。 孙悟空走过去将唐僧背到自己身上,对叶梨花道:「这次又劳你帮忙了,小梨花。」 地涌之前那么虚弱是因为孙悟空钻进她肚子里拳打脚踢,闹得她五脏六腑都快移位,现在孙悟空出来了,她的状况随之好转,脸上有了点血色,终于能站稳身子,落地向唐僧行了个礼:「长老,得罪。」 阿莲怒道:「孙悟空,要找事为何不沖我来,伤我地涌姐姐,我跟你拼了!」 地涌看向他:「放肆。」 阿莲接触到她不善的眼神,怒气尽散,丢盔弃甲果断滑跪:「对不起,姐姐!」 哪咤毫不留情地嘲讽阿莲:「以后做事动点脑子。」 孙悟空此前丢了师父心急如焚,沿路寻找一番无果,于是拘了土地问路,得知唐僧曾独自出现在陷空山附近,被一阵妖风裹着去了。孙悟空怎么想都觉得无底洞那女妖精的嫌疑最大,这才到陷空山找人来了。 他目力所及甚远,到了山脚抬眼一望,看见地涌正在山上桃林同一只猫妖赏花作乐,当即变作一只红桃吊在树枝上。地涌摘下红桃刚要入口,孙悟空便顺势滚进人家喉咙里,威胁地涌放了唐僧,否则捣了她的五脏庙。 孙悟空在她腹中只轻轻动作,地涌就疼得要命,法力收不住,差点毁了半片桃林。循声而来的哪咤一头雾水,看着地涌满地打滚,而驺虞在旁边急得喵喵叫,其间还夹杂着孙悟空的声音:「还我师父!」 恰逢此时叶梨花用刺青联繫上了哪咤。 哪咤叫停了孙悟空,暂且达成共识——先回无底洞一探究竟。 现下真相总算明了,掳走唐僧这锅还真不归地涌背,是阿莲擅作主张罢了。 孙悟空搞清了事件经过,没什么包袱地直接道了歉:「此次是我鲁莽,对不住。不过老鼠妹妹,你养的这小白脸也太有主意,该打。」 地涌并不计较,微微一笑,表示孙悟空钻她肚腹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反正她的确掳过一次唐僧,也的确欲行婚配,对唐僧甚至孙悟空都有过不轨之心,只是有心无力,最终作罢。 「是阿莲的错。」她接着求情道,「绑了唐长老,又唐突了梨花姑娘,他自该谢罪,但既然已断了一臂,各位可否饶他性命?」 「你倒护着他。」孙悟空火眼金睛一扫,见阿莲身上没有浊气,是个没吃过人的小妖,便作罢道,「师父我带走了,以后你们休要再作乱,否则金箍棒伺候。」 唐僧更是个心软的,面对差点将自己送上地涌床榻的阿莲还能好声好气,让他今后好好修行。 阿莲看懂了眼色,姿态放得甚低,连连作喏道歉,终于送走了孙悟空这尊大佛,师徒二人结伴离去,出了无底洞。 叶梨花轻咳一声,拉拉哪咤的衣袖,悄声道:「咱们也走?」 哪咤:「这男妖精刚才是不是勾引你了,你等等,我再打他一拳......」 叶梨花:「那么做的话他会死的。」咤哥,算了算了。 地涌挡在阿莲身前:「哥哥,我会上天庭请罪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下阿莲了。 阿莲正跪伏在地涌裙边,听闻这话勐地抬头,指尖颤抖着碰到她的裙摆:「地涌姐姐。」 地涌垂眼,将食指竖在唇边:「嘘。」 丝滑的裙摆面料从指尖滑走,地涌上前两步,膝盖一弯,看样子居然是要向叶梨花下跪,然而下一刻她被叶梨花稳稳地扶住了,愣是没能跪得下去。 叶梨花惶恐:「不必,快起来。」 「阿莲被我惯坏了,嫂嫂,对不起。」 「没事。」叶梨花指了指腮边,「阿莲也被我打掉了两颗牙,我早不气了。而且你哥哥嘴硬心软,不会太为难你们的。」 地涌低眉道:「嫂嫂仁心,哥哥宽厚。」 「就算你要上天庭请罪,那边有李天王为你说情,料想也不会有重罚,最多敲打一番。」叶梨花受一声嫂嫂,又得了来自地涌的彩虹屁,身板不由得挺直了几分。莫名的,身为长辈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她拍了拍地涌的肩膀,又道:「好啦,此事揭过不提,如唐长老所言,今后努力修行,做个好妖怪就是了。」 地涌顺从道:「是。」 这下连哪咤也没有什么话可讲了,事情似乎已经圆满解决,他揽着叶梨花,准备离开。 走前他念及自己的兄长身份本想叮嘱两句,可该说的叶梨花都说了,哪咤想了想,没什么要补充的。 第138页 一直在旁边当透明人的驺虞怯怯道:「梨花,以后你还会过来吗,或者我还能去找你玩吗?」 闹了一场不愉快,她怕叶梨花再也不想来陷空山了。 「当然。」叶梨花揉了揉猫耳朵,「你得空就可以来找我呀,有机会我也会来串门的。」 气氛松缓下来,地涌眼中带着柔和的笑意:「我这边随时欢迎。」 哪咤和叶梨花一同往出口走去,石壁泛着光,为他们照亮了路。 这一趟有惊无险,叶梨花憋了一肚子话想要跟哪咤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侣相处方式,即便作为局外人也难免嘘唏。阿莲与地涌之间,说是双箭头又好像不是,可要说阿莲一厢情愿似乎也不对,很明显地涌是在意阿莲的。 情之一字果然难解,叶梨花庆幸,她和哪咤之间没有太多坎坷,走到一起几乎是水到渠成,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自己,真是太好了。 目送哪咤与叶梨花走远,地涌表情终于松懈下来,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 「地涌姐姐。」阿莲颓然道,「你要赶我走吗。」 地涌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先养好伤再说吧,至少等手臂长出来。」 「......」突然不是很想长手臂了。 「你绑走唐僧,想把他送给我。」地涌平静道,「可你没问过我需不需要。」 阿莲把头深深地低下去,手掌放在膝盖上:「我已知错了。」 沉默良久,地涌放软了语气:「你傻不傻。」 她把阿莲扶起来,示意他去温泉里泡着。 「泉水有助于你疗伤。」 阿莲:「谢谢地涌姐姐。」 「乖。」地涌拍了拍他的脸,「好好泡温泉,没事别来烦我。」 阿莲应了声好,自虐般地把半个脑袋都埋进水里。水面冒出一串泡泡,临近窒息的感觉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恹恹地想着,自己真没用,不仅帮不到姐姐,还连累了她。 如果他能像地涌的义兄那般神通广大就好了。 阿莲知道,地涌房中至今供奉着哪咤的牌位,每次她上香时都带着那般虔诚的表情,由此可知,她的三太子哥哥一定是位非常厉害的天神。 地涌背对着他,微微侧过头,忽然补充了句:「有事的话可以。」 阿莲没反应过来:「可以什么?」 「没事别来烦我。」地涌难得好脾气地重复道,「有事的话就可以。」 痴痴望着地涌的背影,阿莲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好、好的!」 泡在泉水里,心跳剧烈起伏,他想起了地涌姐姐的择偶标准——「我喜欢不喜欢我的男人。」 可这有什么办法嘛,他就是喜欢的不得了。 怎么装也装不出冷漠的样子,如果他有尾巴的话,地涌手指一勾,他的尾巴就会摇起来。 第59章 又是几年过去,唐僧一行人取回真经,得了功果,这场漫长的修行总算宣告结束。孙悟空功德圆满,头上的紧箍咒自然失去效力,彻底成了摆设。 他从前对头上这玩意儿恨之入骨,无数次想着,等取下金箍后定要将它挫骨扬灰,现在心境开阔许多,觉得将失了效力的金箍继续戴在头上做个护额,也没什么不好。 成佛后的孙悟空选择回他的花果山,稳坐山头。 叶梨花去花果山拜访过几次,相当喜欢花果山的氛围。瓜果管饱不说,小猴子们一个赛一个可爱,在孙悟空的严加管教下终于不再抢路人东西,甚至还会主动往人家包里塞果子,搏得附近村民的一致好评。 而叶梨花吃喝玩乐的同时也没忘了修炼,等熬过风火雷三灾,将来至少能修成个散仙,运气好还能得个神职,与天同寿,百病不生。 驺虞偶尔会来看望她,大概是怕她去无底洞会不自在,便很少主动邀请她去。 有一次叶梨花无意间问起阿莲和地涌的近况,驺虞挠了挠脑袋,只说她也搞不明白,这俩似乎感情变好了,但是经常打架。 叶梨花惊道:「阿莲敢同地涌打架?」 不对啊,料想阿莲应该没有这个胆子,而且他超爱,被扇了巴掌还要问地涌手疼不疼的那种。 驺虞:「我隔老远都能被他们房间里的动静吵醒,还听到有东西摔碎的声音,几乎每晚如此。」 「那你是从哪里看出他们感情变好?」 「因为地涌并没有赶阿莲走啊,他都住无底洞好几年了,以前唯唯诺诺的,现在居然胆子大起来,对外宣称自己是无底洞赘婿。」驺虞不解,「而且地涌没有怪罪他。」 「哦......」叶梨花勉强得出结论,「可能是恃宠而骄。」 「对了,阿莲托我给你带了样东西。」驺虞交给她一个盒子。 「给我?」叶梨花觉得她跟阿莲的交情似乎没有好到这种程度,「确定是给我的?」 「错不了。」 「是什么?」 「我没有打开看过。」 怀着好奇心,叶梨花拧开盒锁,从里面掏出了一本小册子。 还附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叶姑娘安,许久没见,想必您还是同以前一样美丽动人。这本书是我送您的礼物,祝您和哪咤三太子感情和睦。若您能熟知并实践这书上的知识,一定能将三太子牢牢锁在身边。最后,请你们一定要万万年好合啊!!!】 第139页 句尾三个感嘆号,墨水在纸上晕开,足以看出阿莲下笔时用了多大的劲儿。 可他们感情好不好又关阿莲什么事呢?突然来这么一遭,叶梨花想不明白。 驺虞催促她:「看看书里写的什么。」 「好。」叶梨花翻开册子,「你别说,这封面挺眼熟,好像在哪里......」 书册里面的内容是以图画为主,辅佐以文字说明,熟悉的画风立马唤醒了叶梨花残存的记忆。 她面色一僵,推开驺虞:「你别看。」 「为什么!」驺虞还没看清就被推到一旁,很是不满。 「少儿不宜。」 「我都几百岁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 但看着驺虞一派天真无邪,叶梨花实在做不到与她共同探讨春宫图的奥妙,只能拉开抽屉将这册子放了进去,吃灰去吧。 幸好驺虞傻不愣登的。叶梨花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她立马就被带着走,几分钟后已全然把那册子抛之脑后了。 当时叶梨花没能料到,这东西会成为一枚隐雷。 送走驺虞后,她自个儿也把阿莲送来的书册给忘得干干净净,加之那抽屉原先空置,并未放有物品,她便一直没锁起来。 半月后,哪咤降魔归来,给她带了些紫芝瑶草的种子。 「这应该很难养活吧?」叶梨花捧着种子又惊又喜,但难免担忧起这片土地中养分不够,白瞎了珍贵的材料。 哪咤:「我改日再带点仙土过来。」 「好!」叶梨花美滋滋地找容器,「那我先把它保存起来。」 「我来吧。」 哪咤接过种子,指尖微光闪动,便有防护膜一样的东西出现,将种子罩在其中。他说这样可防鼠蚁啃食,防潮防火,不会朽坏。 「这样就很保险了。」他问叶梨花,「我帮你把它放抽屉里?」 「嗯嗯,我房间里靠窗那三个抽屉都可以用,没放东西。」叶梨花走向厨房,「点心出锅了,我去装盘,等着吃吧。」 很遗憾,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大厨叶梨花这回翻了车,火候和水量没控好,一掀蒸笼,点心已经成了焦黑的煤炭。她试着掰下来一块,舔了舔,可怕的味道在味蕾炸开,最终连糕带盘扔进了垃圾筐。 清理完乱七八糟的灶台,她去果树上摘了两簇枇杷。吃什么不是吃,拿这个对付两口得了。 提着枇杷进了房间,却不见哪咤的身影。 找了一圈,少年仿佛原地蒸发,不知跑哪去了。 叶梨花想起他近来很爱在后山莲池里泡着,于是慢悠悠晃去了后山。边走边吃枇杷,还没到目的地,她已经把果子吃完了。 「果然在这。」她看见了莲池里哪咤的身影,这人连衣服都没脱,就这么泡在水里,没有回应她的唿唤。 叶梨花打了个响指,唤回他的注意力:「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嘶,抱歉。」哪咤爬上岸,用法术烘干了衣裳,「想来这里冷静一下......是点心出锅了吗?」 「没有,做成焦炭了。」叶梨花悲凉道,「如果你饿了的话,在池里抠点莲子将就吃。」 哪咤:「莲子羹?嗯嗯好,下次做给你吃。」 叶梨花:「......」 她眯起眼,托着下巴观察起哪咤,好傢伙,这人魂还没回来呢,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已读乱回。 事出反常必有妖,叶梨花干脆问道:「你说想来这里冷静一下,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上火?」 哪咤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你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叶梨花打量他的神色,「怪怪哦。」 「啧,其实也没什么。」哪咤摸了摸鼻子,颇有些外强中干地与叶梨花对视,「你抽屉里有本书,我去放种子的时候看到了。封面挺好看的,我以为是字帖呢,翻看了两眼。」 她反应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那是什么。 「哦哦。」这下轮到叶梨花心虚了,「好看吗?」 她在说什么! 「不是......」叶梨花觉得还是得解释一下,「那册子是阿莲托驺虞带给我的。」 「他给你这个?」哪咤的表情裂开一条缝,混天绫在臂弯中不安分地绕来绕去,彰示着主人现在的心情不太美妙。 「他脑迴路可能有点异于常妖。」叶梨花确实没见过谁送礼是送春宫图的。 「去一趟陷空山,有点事。」 哪咤气势汹汹地踩上风火轮,即将升空之际叶梨花慌忙抱住他的腰:「其实他初衷还是好的,说祝我们感情和睦。」 叶梨花可不想见到事情闹大。 好在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像一盆水兜头而下,把哪咤的火气浇灭了大半。 食色性也,食色性也——心里默念了两遍,叶梨花扬起脸,无畏道:「不妨试试?」 哪咤脸上的神情变化莫测,目光渐渐幽深起来:「真的可以吗?」 最终演变成这样的局面,两人她盘坐在床上,中间摆着那本册子。 翻到其中一页,哪咤脸上的表情严肃得好像在和叶梨花商量战术,准备攻下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先从简单的开始?」 叶梨花:「行。」 很快她就为这个决定付出了代价。书上的理论知识看起来简单,实践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两人都是新手,进行得磕磕绊绊,差点没能成功。 第140页 恍惚间听到哪咤问她疼不疼,她口干舌燥,没办法回答。意识昏昏沉沉,她吻了吻哪咤的喉结。 细节记不太清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第二天在哪咤怀里醒来时叶梨花浑身酸软,不太舒服地动了动手臂,因她这一动作,哪咤也随之醒来。 叶梨花有点尴尬地打了声招唿:「早上好?」 哪咤重新将她揽进怀里:「应该是下午好才对。」 ......居然过去了这么久吗。 埋在哪咤怀里,叶梨花看不到他的表情,半晌,她闷声道:「我好像有点痛。」 「我也是。」哪咤不好意思道,「想来是我们经验不足,但是没关系,下次一定会做得更好。」 「歇几天先。」 哪咤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啊,听你的。」 叶梨花:「那里也疼,别揉。」 「脑袋疼?」 「是头顶。」 哪咤果然不敢再揉:「难道昨天撞到床头了?」 「是的,而且不止一次。」叶梨花语气幽幽道,「我让你停下的时候你装听不见。」 「......对不起。」哪咤很没底气地说,「以后我给你床头装个软包。」 说完这话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直到叶梨花表示自己有点饿了,哪咤才慢吞吞地起身,说他去弄点吃的。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哪咤端进来一盆莲藕汤。 白嫩的藕块在汤里沉浮,另放了花生和红枣,颜色看起来很漂亮。 叶梨花尝了一口,不吝夸赞:「好喝!」 「当然,我的手艺。」 「是在后山莲池里挖的莲藕吗?」 「不是。」哪咤看她吃得这么香,眼神很欣慰,「我把自己炖了。」 「?」 叶梨花被呛住,咳得面红耳赤,嘴里的东西忽然有点咽不下去,本来很温馨的场面变得惊悚起来。怎么不早告诉她,她吃的是自己的男朋友! 哪咤给她拍拍背顺气,语气里竟然有几分自豪:「我比后山的莲藕更好吃。」 叶梨花:「这样我会捨不得入口。」有种对象把肋骨打断给自己炖汤喝的既视感,负罪感缓缓升起。 误会了她的意思,哪咤拍拍胸膛:「尽管吃,取之不尽。」 「你会疼吗?」 「一点点。」哪咤表示这点痛不算什么。 叶梨花感觉自己成了妖界汉尼拔,区别是她不用自己动手。面前的少年兴致勃勃,主动充当了食材,且这味食材还能把自己炖煮煎炒端上桌,一条龙服务。 「以后还是别了吧......」叶梨花扶额,「你痛不痛另说,反正我是怪心疼的。」 跟哪咤谈恋爱,永远不缺乏惊喜,虽然有的时候惊大于喜。 支起身子,叶梨花招手示意哪咤走近一点。 然后她捧起他的脸,亲亲他的眼睫:「这样就好,浅尝辄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