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同人] 贵妃翻车日常》 第1页 [bg同人] 《(同人)贵妃翻车日常[清穿]》作者:沉坞【完结+番外】 文案: 当一只小花妖穿成註定早死的雍正年贵妃后,年娇:qaq 她决定抱紧未来老闆的大腿,保住家族,保住作死二哥,顺便保住自己。 四爷喜好风雅,年娇自封才女,暗地里找枪手作诗 四爷为人节俭,年娇坚定追随,暗地里藏钱藏首饰 华丽的金银不戴,奢靡的衣裳不穿,饮食朝着清淡去,从此猪蹄是路人。 万物皆可抛,仅仅保留一个写日记的小爱好—— 年娇:拼了! . 世人皆知,雍亲王府的年侧福晋国色天香,乃是四爷捧在手心的一朵娇花 娇花以饲主为天,饲主细心呵护,生怕娇花受了半点风吹雨打 终于有一天,饲主无意翻开娇花的日记本,上写: 【长命百岁是正理,男人不过调味品】 四爷面色勐然阴沉。 往下一看—— 【诗好难背】 【想吃猪蹄】 【想要老闆打地铺】 …… 【王府烧不起花花绿绿的瓷瓶,全都是素青素蓝素白】 【老闆恐怕没钱,还有点抠qaq】 有点抠的四爷冷笑一声。 年娇猝不及防地翻车了。 —排雷必看— 1.女主【笨蛋美人】类型,男主遇到女主后【独宠】,不吃这口的【勿入】,没看排雷还要评论槓我的会删 2.架空清穿,经不起考据,快乐看文就好 内容标籤:清穿 宫廷侯爵穿越时空 歷史衍生 主角:年娇,胤禛(四爷) ┃ 配角:┃ 其它:康熙,德妃,年羹尧,年希尧 一句话简介:笨蛋美人与饲主 立意:爱是理解,坦诚与真实 vip强推奖章 年娇是只桃花妖,一朝穿成歷史上註定早死的雍正年贵妃。为抱大腿,她立才女人设,说自己饮食清淡,喜好节俭,结果一而再再而三地翻车。终于有一天,四爷翻开她的日记,发现年侧福晋伪装的真相,前所未有的危机来袭…… 本文剧情流畅,构思有趣。女主人设立的早、塌的快,且看笨蛋美人如何俘获四爷真心,成为万千宠爱在一身的贵妃。 第1章 新婚夜 康熙五十年三月初六,大喜之日,绸花挂满了雍亲王府。 新侧福晋入府,上上下下都不得空闲,等到雍亲王胤禛应酬完毕,已是月上柳梢,三三两两的星子于夜空点缀,散发着温柔的光辉。 贴身大总管苏培盛递来一份醒酒汤:「爷,该去揭盖头了。」 四爷应了声:「嗯。」 西院是新侧福晋年氏的住处,坐落在中轴线左侧,乃一座二进院,大小仅次于正院。一行人步伐不慢,临近院门的时候,苏培盛偷偷往主子脸上一觑—— 喜气笼罩下,王爷神情淡淡,也没有多么热衷。 . 婚房。 一位美人坐在床沿,安静地把手放在膝盖上。轻风拂过,盖头泛起波浪,露出半截精緻的下巴,雪白细腻的脖颈,散发浓郁的桃香。 不知过了多久,遮挡视线的盖头掀开,光线哗啦刺了进来。年娇吓了一跳,抬起头,眼眶控制不住地湿了湿。 不知从哪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婚房突然变得安静。 四爷手一顿,将喜秤放进托盘。 他侧过身,挑出一个子孙饽饽,年娇连忙接过,小口小口地咬。 等到饽饽被夺走,年娇才察觉有些不对劲—— 这好像是子孙饽饽,二哥说过啃一口就好,她以为是充飢的饼子,一不小心啃了大半个。 坏了,年娇想要捂嘴,飞快把唇边的碎屑舔了干净,试图扫除痕迹。 「……」 主持仪式的嬷嬷像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脸颊抽了抽,凭藉过硬的素质,继续说起祝福的吉祥语,「咬一口,儿女旺……」 四爷瞥向坑坑洼洼的饽饽,眉头轻动了下。 年娇边瞅他边下定论,这就是她需要伺候的老闆了,未来的雍正皇帝,也是年家的顶头上司。 老闆样貌很冷,散发着不好接近的气场,年娇心里的小人下意识缩了缩。 思及苟到一百岁的抱大腿计划,她再三给自己打气,伸出手,扯了扯四爷的衣摆,试图留下一个好印象。 葱白的指尖捏住红衫,颤颤巍巍,像是欲滴不滴的晨露。四爷一愣,垂头望去,又看向年娇,那双漂亮的眼睛,正不安地望着他。 苏培盛目瞪口呆。 想他贴身伺候王爷几十年,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这……新婚夜……年侧福晋…… 更惊呆的是爷居然没拂开,苏培盛眼珠子瞪了出来。 见老闆没有出声,年娇一喜,心道有戏,悄悄咪咪地攥得更紧。 因为有遮挡,无人看到这份动静,等繁琐的婚仪结束,门边传来一声嚷嚷,很是嘹亮:「四哥,四哥好福气!弟弟要祝四哥与小四嫂和和美美,早生贵子,就不请自来闹洞房了!」 是十四爷的声音。他身后跟着一熘兄弟,除却復立的太子与卧病的八爷,今日雍亲王府的婚宴无人缺席,皇阿哥们都来了个齐整。 十四还想嚷些什么,下一秒,声音戛然而止—— 第2页 他望见了端坐的年娇。 谁不知道娶了年氏,就能收穫年家这样的外家?年家虽为汉军旗,却是人才辈出,特别是年氏的二哥年羹尧,年纪轻轻考上进士,不到三十便被任命为封疆大吏,万岁爷尤为赏识,想要拉拢他的何止一个! 至于年氏本人,倒成了最不重要的「添头」。 谁知是这样的……人间绝色。 四爷抬眼望去,清楚瞧见十四爷眼里来不及收回的羡妒,就是不好这口的九爷,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他们尚且计划着拉拢,皇上谁都没说,就把年家划拉到老四的镶白旗里,还赐婚年氏为老四侧福晋。世间难寻的美人,就这样便宜老四了。 酸! 皇阿哥神色各异的时候,四爷微一颔首,道:「多谢十四弟。」 听着像是好走不送,十四爷噎住,还想说些什么,十三爷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 十四到底住了嘴。 要是真搅和了婚宴,额娘能撕了他,想到这儿,十四爷便讪讪起来。 喜庆伴随着暗流涌动,年娇竖起耳朵听,发现自己听不懂,于是她低着头,悄悄把攥住的衣角打成结,觉得结不好看,又解开,抚平,重新打了一个。 苏培盛嘴角开始抽搐,眼睁睁瞧着年侧福晋打了八个结。 直至一双微凉的大手覆上来,年娇勐地一缩。 「玩够没有?」 年娇这才发现喜房空了,宾客一一散去,只留四爷身边的苏培盛在。 她仔细一品,老闆好像没生气,抿唇露出一个笑,点点头。 四爷发现他新娶的侧福晋很会顺杆爬。 粉白的脸微微仰起,又艷又纯,娇似桃花,约莫只有巴掌大。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年娇的脸,只觉捏住一个软包子,待掌心染上热度,很快就放了开。 年娇:? 捏她脸干什么哦。 四爷淡淡一瞥,苏培盛立马懂了,扶起心脏圆润地滚蛋。 …… 年娇悄悄抬起眼睛,又很快低下头,心想王爷的仪态真好。 收束的腰封足以窥见身材劲痩,清俊五官印在立体的骨相上,眉心刻出浅浅的摺痕。 一看就是勤于政务,敬业极了! 殊不知四爷在想事,一件遥远的事。去岁选秀完毕,皇上便将年氏指进府中,而那几个月他在南边办差,是以从不知道年家格格长什么模样。 宫里说法「姝色极好」「才貌俱佳」,这话还是额娘透露给他的。 他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前半句所言不假。 不知不觉间,四爷坐在了床边。 年娇面颊粉扑扑,用一种极为外露的目光看着他,崇拜?敬慕? 四爷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毫不做作的小妖精。他静了静,开口问道:「在闺中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嗓音与样貌一样,冷肃,沁凉,像寒江上的风。 年娇蓦然一虚。 实话那是万万不能说的。 都走到这一步了,坚持就是胜利,她想了想,努力推销自己:「我会背诗,也会作诗。」 四爷却是没有预见这个回答,回过味来,点了点头。 他重新望向她。 年娇懂了,老闆要她表演才艺。这不是鼓励的眼神是什么? 都说遇诗要即兴,会即兴的才是大佬,不过,大哥给她准备的诗篇,好像没有涉及新婚夜的。 年娇埋头苦思,有了。 不会原创那就背嘛,她眼睛一亮,特地选了有关新婚的场景。 背完,她眼眸亮晶晶地准备接受夸奖,传闻王爷喜好风雅,她苦背四年,成功包装出才女名号,这些够不够吸引人? 回答她的是冗长的沉默:「…………」 帐暖?芙蓉? 这是在暗示他? 心底窜起微弱的火苗,烧得他喉结微滚,眸色压深,冷冰冰的样貌生出裂痕。 片刻,四爷终于动了。 年娇倒在婚床上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小小惊唿一声,眼睛睁得老大,一眨不眨看着俯身的男人,紧张地想难道是她露馅了? 应该没有那么快,那就是四爷对她背的诗很欣赏了。年娇心弦一松,迷迷煳煳想着自己的抱大腿计划,要让老闆开心满意才行…… 她灵光一闪,对着近在咫尺的薄唇啃了上去。 . 年娇后悔了。 后悔得哼哼唧唧,她欲哭无泪摸了摸唇瓣,上面有个细小的裂痕。 不就是亲得重了点么,为什么老闆的报復心那么强烈,一点也不懂心疼妖! 作为建国后硕果仅存的桃花妖,年娇可爱惜自己,谁知道一朝穿越失了法力,再不能用法力滋养脸蛋了。于是她小心翼翼,平时洗脸大力都不敢,结果一朝嫁人,被男人又捏又揉,还啃出一个口子—— 好亏。 年娇愁云惨澹,累得入睡之前,还在气自己没力气亲回去,否则非把他啃出两个口子不可。 四爷察觉出年娇在生闷气,下一秒,美人便酣睡过去,眼尾和鼻尖是来不及褪的深红。 他从汗湿的被窝坐起,发了会愣,知道自己折腾过了。以为年娇是在气这个,四爷罕见地升起陌生的情绪,犹豫片刻,把腕上的佛串叠在一旁,褪下扳指,磕磕绊绊给她擦了脸和身。 第3页 很快,这股情绪消失无踪,他望了望熟睡的年娇,躺在她的身旁阖眼入眠。 亲王侧福晋乃正式记入宗谱的身份,譬如年侧福晋入雍王府,算是正式嫁娶,唯有规格、仪制不比嫡福晋。康熙特意批了四儿子三天婚假,四爷却已习惯生物钟的存在,早上醒来,天色尚且黑沉。 唯有脖颈沉甸甸的,像压了几斤重的石头。 垂眼看去,一只手臂放肆地横在上面,色如白玉,点缀着三三两两的红痕。 新娶的侧福晋半个脑袋埋在他的胸膛,黑髮如瀑,脸颊柔软,钻入鼻尖的是甜腻桃香。 「……」 王府上下都知道他重规矩,从前去哪个房里,妻妾都与他老老实实分被褥睡,无人敢行逾越之举。 他叫了一声:「年氏。」 年氏不理他。 四爷盯着年娇看了好一会,皱起眉。 ……才十六的年纪,又刚来陌生的王府,不必过多苛责,他想。 轻轻地拨开年娇的手,塞进被褥中,又花费了好一会儿,挪开睡得正香的脑袋,端端正正靠到另一边的软枕上。最后掖好锦被,免得人风寒着凉。 做完这些,脖颈酸意袭来,等到站起身,嵴背泛起细密的疼—— 这等感受,他活了三十三年从未有过。 四爷脸一僵,也不唤苏培盛伺候了,慢慢地穿戴完毕,抬步往外走。 第2章 栖桃院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苏培盛惊讶地迎上:「王爷?」 跟着年娇进府的嬷嬷婢女候在一旁,皆是垂头肃立。 苏培盛眼尖,一眼发现主子的唇色比往日要深,未等他反应过来,四爷吩咐道:「先去书房,等时辰到了再来西院。」 新人圆房后需给嫡福晋敬茶,才算正式有了名分,爷这话,是要陪着一起的意思了。 苏培盛立马回:「是,奴才这就传膳。」 王爷的语气、神色与昨天无甚区别,出门的动作干脆无比,也不见对年侧福晋有多少留恋。苏培盛就嘀咕起来了,这到底是上心还是不上心? 转念一想,不管上心还是不上心,单凭年家与赐婚圣旨,王爷绝不会亏待这位。要知道年侧福晋住的西院,是整个王府仅次于福晋的院子,生了三阿哥的李侧福晋多次讨要,爷都没有准许。 跨出院门的时候,苏培盛亦步亦趋,忽而听四爷道:「日后……这里就叫栖桃院。」 栖桃院? 苏培盛愣了几秒,连忙应下,心里头却泛起了浪涛。 王府扩建的时候,内务府呈上过各个院子的名字,用圆圈圈出来,多花哨的都有。爷不耐烦这些东西,便依旧前院正院、东院西院的叫着,谁知年侧福晋刚一进府,爷就赐了院名。 无数念头浮现,他眯起笑眼,栖桃院还差一个跑腿,不如就让小徒弟来当? …… 烦人的声音萦绕耳旁,年娇拧眉,把头埋进被褥,继续睡。 「格格,格格。」贴身侍女问春没辙了,求救的目光望向秋嬷嬷。 秋嬷嬷重重一咳:「日上三竿,该给福晋敬茶了!」 年娇勐然惊醒,该给福晋敬茶了? 完了,她不会睡过了时辰,第一天就得罪嫡福晋了吧。年娇飞快地爬起来,哪知动作扯到了腰,她倒吸一口凉气,小脸立即皱了起来。 秋嬷嬷伸手扶她:「慢点,慢点,还早呢,来得及。王爷还在书房,说好了要陪格格去的。」 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她看着自小奶大的姑娘,就知昨天定然是合格的夜晚。 秋嬷嬷小声和问春道:「把箱笼里的药膏拿来。」又吩咐问夏:「去挑敬茶的衣裳。」 问春问夏连忙去了。年娇不高兴地抿嘴,老老实实趴着上药:「身子骨都散架了。二哥不是说王爷最清心寡欲,喜好佛法吗?」 秋嬷嬷面色不变听她抱怨,边上药边按摩。 年娇抱怨一会儿就停了,又哼哼唧唧起来,伺候的活不好做啊,回头得让二哥赔她花首饰! 贴身的一帮人早熟悉了年娇的做派,做事有条不紊。她们在内室侍奉,王府派来的婢女在外室,很快,问夏挑了一身浅粉旗装过来,海棠花的纹样,雅致又精巧。 年娇瞅了瞅,觉得还是太高调。 伺候福晋和伺候老闆需不一样的策略,她得老实,恭敬,谦逊,年娇忍痛看了眼粉色,手指指向另一侧:「那件浅蓝色的好。」 为了迎合四爷喜好,年娇带入王府的衣裳全都是清淡款,没有一件偏向奢靡艷丽,首饰亦然。为此她大哭一场,年府上下使劲安慰才安慰好了—— 大婚前夕,额娘塞给她几件花首饰,说可以暗地里拿出来穿戴、欣赏,年娇觉得也对,她只要偷偷的,谁都发现不了。 穿戴完毕,用过早膳,年娇赶问春问夏秋嬷嬷去守门,自个翻箱倒柜,把宝贝日记本从箱笼里拿出来,藏好,藏在了床板内侧。这是谁都不给看的东西。 要不是时机不对,她蠢蠢欲动,准备在日记本上添一笔:王爷好生勐,外头的流言骗人! 至于花首饰,放在梳妆檯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年娇一一整理完,忽然想起二哥叮嘱她的话,他把入府所需的见面礼都塞在一个小箱子里,敬茶当日按顺序给就是。 年娇连忙迈开步子,去找她二哥说的礼物。 第4页 · 四爷进栖桃院的时候,一堆人守在房门口。 王爷过来的时间出乎意料,不是晚,是太早了。秋嬷嬷一惊,刚要张嘴,四爷抬了抬手,示意不用通报。 这还了得? 秋嬷嬷面容惨澹,想着她就不该由侧福晋胡闹……老夫人叮嘱了又叮嘱,万万不能叫格格暴露真面目,天爷,才入府第二天,这可怎么办才好? 秋嬷嬷却不知道昨天晚上,年娇不该说的全都说了,不该干的全都干了,否则她能表演一个就地昏迷。 男人缓步而入,就见胆大包天枕着他睡的年侧福晋正拧着腰肢,埋头翻箱子。 四爷脚步一停。挪开眼,出声:「这是在找何物?」 语调依旧沉冷,比昨晚还硬几分。 换做后院其他人,早就惴惴不安地候在一旁,以为这是王爷发怒的前兆。年娇唿出一口气,转头看向他,抑制住肝儿颤的小心脏,露出甜蜜的笑容。 她小跑着过去,抱住男人手肘:「王爷回来啦?」 跟在后头的苏培盛愣了。 秋嬷嬷眼睛瞪大:「……」 漂亮美人鼻尖沁着汗珠,铺一层薄薄的粉黛,分明是素净的打扮,透出骨子里的艷与纯。 年娇抱的劲儿不小,对四爷来说却是挠痒一般,他盯了又盯,一时间没有挣脱开来。 片刻斥道:「成何体统。」 这话裹挟着天潢贵胄的气度,朝她汹涌袭来,年娇本是怕的。 她下意识就要缩回去,却因经歷了昨晚的洞房花烛,胆子稍稍大了些许——她懵懂地觉得,老闆虽然不苟言笑了点,报復心强了点,但还是很通情达理的,早上起床都没吵醒她。 年娇硬生生停住动作,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抱大腿不易,要做就要做迎难而上的那个人! 她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更近一步,摇了摇四爷的手:「我在挑给三阿哥他们的见面礼,王爷帮忙把关把关。」 粉扑扑的面颊近在咫尺,连唿吸都带着一股桃香,四爷下意识后退的脚步硬生生被遏制住。 「……」他沉默片刻,「好。你先放开。」 苏培盛和秋嬷嬷石化了。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年娇心满意足放手,翘起花瓣似的唇,一一指给四爷看。 三阿哥是一套文房四宝,大格格是一串琉璃手镯,还在襁褓的四阿哥五阿哥各一枚赤金小锁。 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却都精巧贵重,极为合适。 四爷拎起一枚小锁:「见面礼是谁选的?」 「……」年娇心虚了,老闆怎么这么慧眼如炬。 她哼哧几声:「是、是二哥选的。」 他就知道。四爷笑了下,虽然很浅,却是实实在在地笑了:「你二哥办事一向妥帖,还让爷把关干什么。」 苏培盛要晕了。他看着王爷今月第一个笑,勐掐自己一把,不是梦,对年侧福晋敬畏顿时滔滔不绝,这、这才进府的第二天! 秋嬷嬷也要晕了,她支撑着问春和问夏,这才没有软倒。 干什么?年娇小声道:「我想和爷多说说话。」 她自称「我」而不是「妾身」,四爷都听习惯了,可直白到这般地步的话语,除了昨晚的「芙蓉诗」,他还是第二次见。 葱白指尖又捏住他的袖口,娇娇怯怯,露珠似的惹人疼。 四爷察觉动静,清凌凌的丹凤眼一看,半晌没有回答。 他抬起手,捏住年娇的脸颊,揉面团似的,力道不轻不重,训诫的口吻:「院里也就罢了,在外头不许这么放肆。」 年娇再次愁云惨澹起来,生怕一张脸被捏扁了,飞快地答应:「嗯嗯!」 答得那么快,恐怕话都没有好好听。四爷又盯她一眼,才十六的年纪…… 算了。 他松开手,示意秋嬷嬷把见面礼包好:「时辰差不多了,出发吧。给你主子整理好仪容。」 年娇松了口气,终于应付好老闆了。 乖乖地等秋嬷嬷擦汗,四爷这才注意到她的穿着:「怎的穿得如此素净?」 来了,疯狂刷好感度的机会来了。年娇摸摸髮钗,矜持道:「阿玛额娘自小教导我们兄妹,要爱净一些,不图艷丽与奢华。」 四爷不可置否,点点头,转身动了下嘴角。 苏培盛陷入思索,王爷这是笑还是没笑? 年娇浑然不知,亦步亦趋跟着他往外走。 跨出院门的时候,身旁传来四爷的嗓音:「腰还疼么?」 昨晚的记忆浮现脑海,年娇脸一皱,顿时不想说话。 她虽没了法力,却还是花妖转世,恢復力本就比旁人强上几倍,于是慢吞吞道:「好多了。」 四爷放缓脚步:「原若支撑不住,爷许你三日后再敬茶……」他顿了顿,没想到她如此活力:「既如此,走慢一些,不急。」 年娇:「…………」 小花妖委屈地想,这话不早说!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扣一百分,记日记。 第3章 敬茶 年娇生了会闷气,抬头一看,四爷负手而立,正缓缓捻动着佛珠。 算了,她勉强安慰自己,再不走就要耽误时辰了。谁叫她只是只柔弱、无助又可怜的桃花妖呢。 眼见王爷嘴角又动了下,苏培盛已然麻木。 第5页 一行人往正院而去,从半空俯瞰,犹如乌龟爬一般——四爷走得慢,下面的人便不敢提速,缀在后头,安安静静随着主子走。 …… 正院。 等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出来,王府女眷已然到得齐整,一眼望过去,打扮得各有千秋。堂下瀰漫着浅浅的、躁动不安的气氛,福晋扫了一眼,含笑入座。 她身穿靛青色衣袍,简单戴了几件玉饰,鹅蛋脸弯月眉,鬓髮梳得一丝不苟。 福晋重规矩,待下公正却也宽和,素来不为难人。王府请安是五日一请,辰时到达即可,相比别的府邸温厚了太多。 今儿却是特殊的一天。请完安,李侧福晋率先开口:「也不知道年侧福晋是个怎样的性子?」 在年娇未进府前,李氏是王府独一份的侧福晋,育有王爷唯一的女儿大格格,与实际上的长子三阿哥弘时。李氏腰杆硬着,自忖爷除了福晋,最看重的就是她了。 现在倒好,从天而降一个年氏! 到底是怎样的勾人精,能叫王爷在迎进府的第二天就改院名。李氏攥着帕子揉来揉去,想从福晋口中打探出点什么。 在她下首,四阿哥生母钮钴禄格格低敛着眉眼,与五阿哥生母耿格格一道,悄悄竖起了耳朵。 福晋温声道:「宫里娘娘同我说过,年氏在闺中时,便有传出隐约的才名。想必是个柔和的人,你可要多多担待。」 才名?还是个才女? 宫里娘娘指的是德妃,这下不止李侧福晋,其余人的心皆一沉。 宋格格坐在李氏下首,神态寂静,手里把着佛串。她是十多年的老人了,对于雍亲王的喜好,摸不准八分也有五分,暗嘆这倒是讨了王爷的好了。 李侧福晋轻哼一声,意有所指:「只怕是『娇』和『清高』,而不是『柔』呢。」 福晋早就习惯了她的言行,微微一笑,岔开话题,聊起孩子们的起居。一堆人心情各异的时候,外头通报说,王爷和年侧福晋到了。 李氏立马警醒,打起了十万分注意力。 尽管明白王爷重视新人,敬茶想必会陪着过来,但亲眼瞧见,到底还是不同。 男人跨进正堂,神色一如既往,但不知为何,福晋微妙地察觉,四爷今天心情甚好。 往后一看,年侧福晋俏生生立在那里—— 明明是极素的打扮,压不住瑰姿艷逸。叫人想起江南三月的桃花,粉白纯净,娇嫩欲滴。 李侧福晋手抖了下,只觉自己特意穿的衣裳万分刺眼,刻意打扮,倒成了一个笑话。 满堂都静了静,那厢,四爷示意福晋起身:「不必多礼。」 雍亲王敬重嫡福晋,是京城皆知的事。福晋依言笑道:「爷若没什么吩咐,就开始敬茶吧,再让年妹妹认一认人。」 四爷颔首,瞧了年娇一眼,又不动声色看了看她的腰,与福晋分别落座。 老闆的目光,年娇半点没有接收到。 周围如芒在背的视线,年娇也一无所觉。 背完第五十遍「要低调,要谦逊」,年娇端端正正捧起茶盏,跪在垫子上,动作极其到位,神色极其恭敬:「请福晋喝茶。」 她的前额离软垫就差一线,肉眼看去,和五体投地没什么区别—— 众人:「……」 四爷挑了下眉。 满屋的空气静止了。 福晋眼底流露出诧异,接过茶水抿了抿:「从今往后,就把王府当成自己的家。有什么缺的,遣人来正院说一声,下人伺候得不好,也来同我讲。」 年娇睁着眼睛听,那模样,好像福晋的话是金科玉律一般。 福晋忍不住生出错觉,仿佛面前是养在膝下的大格格在听她训示,而不是光芒极盛的新人。 格格侍妾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惴惴。李侧福晋从酸意里抽身,不由惊愕,没料到年氏对福晋这般……这般的恭敬,简直过了头了! 福晋没儿子,除去满洲大姓乌拉那拉氏和王爷的敬重,还剩什么呢? 她忍不住瞧向王爷。四爷姿态放松,嵴背依旧挺直,目光落在乖巧至极的年娇身上,有些幽深。 李侧福晋嘴角动了动,钮钴禄格格飞速看了四爷一眼,很快低下了头。 敬茶完毕,福晋给了年娇一支羊脂玉镯,紧接着带她认人:「这是李侧福晋,大格格和三阿哥弘时的额娘,住在东院。」 「这是钮钴禄格格,四阿哥弘历的额娘,和五阿哥弘昼的额娘耿格格住在东侧院。」 「这是武格格,与宋格格一道住在西侧院。」 格格之下是没名分的侍妾,福晋三言两语,简单几句话带过。年娇牢牢竖起耳朵,一边记,走到李侧福晋面前的时候抿起笑,甜甜地叫她:「李姐姐。」 李氏一愣。这可真是出乎意料,毕竟从道理上,皇上亲赐的侧福晋,本就比后来抬举的侧福晋尊贵几分。 李侧福晋心里憋着的气泄了一点点,颇有些复杂地道:「……年妹妹好。」 年娇才听不出她话里的百转千回。一众格格侍妾里,年娇对钮钴禄格格印象最深,没想到她是这般模样,五官大气,脸盘圆润,老实又本分。 年娇把这位未来的人生赢家盯了又盯,盯得钮钴禄氏不安起来,手指都蜷在了一块,终于听到年侧福晋唤她「妹妹」,礼貌又轻柔。 第6页 女眷互相见礼的时候,四爷摩挲了下扳指,不知在想些什么。认完人,年娇连忙拿出给三阿哥他们的礼物,引得钮钴禄格格再三致谢,李侧福晋笑容终于多了一分真。 福晋最后对年娇道:「转一大圈,想必早就累了,你先回去歇着。熟悉王府不急于一时,过几日随我进宫请安,也让娘娘见一见你。」 年娇听得很认真,下意识想要「嗯嗯」,憋住了:「……是,妾身省得了。」 心里有点感动,福晋好生体贴,不像老闆,行为有一丝丝恶劣。 又有点紧张,她虽然选秀的时候见过德妃,但交谈不过两三句话,娘娘就让她告退了。万一德妃往深了问,她答不上来怎么办? 年娇的忧愁,行为恶劣的四爷并不知道。 他站起身,语气如常地对福晋说:「请安就到这里吧,爷去前院书房。」 众人连忙恭送。 经过年娇的时候,四爷脚步未停,看都没看她一眼,可李侧福晋分明记得,方才敬茶发生的种种。 一时间笑容淡了,回去的路上很不是滋味,揉着帕子想,她竟还给了年氏好脸色,真是错付了! . 年娇一回栖桃院,又开始哼哼唧唧地喊疼。 邱嬷嬷登时着急起来,难不成方才走路的时候……可她分明瞧着王爷的步伐并不快。 掀起年娇的衣袖一看,得,原本接近绛色的红印转淡,只留一些浅浅的痕。 她是知道自家姑娘快于常人的恢復能力的,无奈瞧了年娇一眼:「格格要不要睡个回笼觉?」 年娇依旧哼哼。 秋嬷嬷给问春使了个眼色,问春习以为常地开始哄:「格格恐怕还不知道,西院已经被王爷改成栖桃院了。多美的名字!格格不是最喜欢桃花么?」 问夏紧跟上来:「按规矩,王爷要在栖桃院连歇三天呢。」她偷偷一笑:「格格现在不睡,还要什么时候睡?」 年娇原本高兴起来的脸色,哌唧一下掉了。 三、三天? 摸摸面颊,年娇打了个哆嗦,知道抱大腿难,没想到这么难,她的脸蛋还保得住么?? 秋嬷嬷怒剐了眼问夏,叫你哄人,不是叫你帮倒忙。扭头一看,年娇已是蹬掉鞋袜,三两下缩到被窝里,把被褥拉得高高的,遮住眼睛,整一副蝉蛹的架势。 秋嬷嬷:「……」 她很是欣慰地道:「老奴这就替格格遮帘。」 说好的回笼觉,一睡睡到正当午。 年娇梦到了红焖猪蹄,软烂劲道,香气扑鼻,她在梦中擦了擦嘴,睁开眼,大厨房的食盒刚好端到面前。 呆呆望着菜餚,它们卖相精緻,入口同样不赖,可全都是地道的清淡菜——在年娇眼里,和素膳没有差别。 别说猪蹄了,连酱肉都没一口。 早在昨晚,大厨房就遣人来问年侧福晋的饮食喜好,问春笑吟吟递去一张单子,大厨房一看,惊奇年侧福晋偏好清淡,竟与王爷十分相像。 能不相像吗! 年娇告诉自己,这是抱大腿路上必须牺牲的东西,她喜欢什么不要紧,重要的是四爷喜欢。 她还听说老闆信佛,要不是二哥拼命阻止,她可以当场表演一个看破红尘,或是入府后扮演话本里所说的,《霸道王爷俏尼姑》。 ……馋归馋,饭总是要吃的。 不知不觉到了八分饱,秋嬷嬷轻轻一咳。年娇不舍地看着菜餚,推开碗,眼不见为净。 吃饱喝足,该开始写日记了,她问秋嬷嬷:「王爷哪时候过来?」 秋嬷嬷一愣,这可真是天上下红雨。 原本她该高兴自家格格有争宠的上进心,可是潜意识里,却有放不下的忧虑,纠结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警醒年娇,说她早晨对待王爷的动作出格了。 条条框框树立太多,秋嬷嬷也心疼。她笑眯眯地道:「格格安睡的时候,苏总管派人传话了,说王爷会来栖桃院用晚膳。」 年娇眼睛一亮,那就是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快,嬷嬷和问春问夏帮我守门……」 秋嬷嬷:「……」 初春三月,天依然黑得快,白昼却是日復一日地增长。 书房外头,苏培盛轻声道:「王爷,酉时过半了,可是要去栖桃院?」 四爷搁下狼毫,掏出怀表看了一眼。 「嗯。」他起身,指腹揉了揉眉心。 说好去用膳,倒是偏迟了些,不知年氏会如何……想到这里,四爷脑中浮现「奇妙」二字,和年侧福晋挂上了钩。 他蓦地忆起敬茶之时,年娇的种种表现,下了定论。 表里不一。 栖桃院烛火通明,灯笼高高挂起,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四爷到来的时候,膳桌上的菜餚一共六种,清淡简约,还冒着蒸蒸热气。 大略一扫,四爷挑起眉,世上竟有这么凑巧的事,年氏的口味与他全然重合? 瘦削而清隽的脸庞一半落在阴影里,一半落在烛光下,光暗交织,为冷肃渗进了刺人的霜寒。 尽管是错觉,却叫问夏不自觉发起了抖,这是无法控制的本能! 年娇小心肝颤了又颤。 王爷气势好足。 她抿起嘴巴,慢慢上前,等到与男人相隔一步,飞快地抱住他的腰,搂紧,不自觉用脸颊蹭了蹭。 第7页 苏培盛瞪大眼睛,离失态只差半根头髮丝的距离。 「……」四爷愕然看着似八爪鱼缠着他的年娇,从喉咙挤出一句,「用膳呢,这是做什么?」 漂亮美人闷头说:「谁叫王爷迟迟不来。我想你了!」 第4章 深夜作诗 傍晚沾了霜露的外袍染上甜腻的香气,垂目望去,年娇的睫毛轻轻颤颤,像小刷子一样,雪白手腕紧紧箍住他的腰,话间不满又委屈。 四爷骤然僵在那里,侧着身,胸膛紧绷起来。 他想厉声斥她「成何体统」,才蓦然记起,今早的时候已经斥过一回,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得寸进尺。 不用看,都知道苏培盛和秋嬷嬷在想些什么。四爷移开眼,冷硬道:「书房……有事要处理,一时间顾不上用膳,便来迟了。」 苏培盛已是灵魂出窍,脑瓜子都不会转了,爷这是在解释?同年侧福晋解释?? 年娇「啊」了一声,撒开手,眼眸亮晶晶地道:「原来如此。王爷日理万机,最是操劳。」 又说:「可再忙也不能忘了用饭,王爷列居高位、宵衣旰食,每天有数不完的政务,坏了脾胃哪里划算得来……」 甜腻的香从鼻尖远离,四爷微微一顿,拇指搭上扳指,三两步坐在了席凳上。 年娇话语不停,软软地似埋怨,再一听,不像是能说出口的水平。 他不由扫了眼菜餚,拾起银筷,就近夹了一颗青菜放在她碗里,堵住她的嘴:「吃。」 年娇不说话了。 她高高兴兴地坐下来,牢记「食不言寝不语」,一边回忆二哥是怎么教她的,一边挺胸收腹,仪态万千,总之一个宗旨:吃饭要淑女,要节制,要加深老闆的好印象。 四爷偶尔看她一眼,年娇便更起劲了。 男人察觉到屋内非同寻常的安静,往她的碗底瞥去,见到浅浅一层,眉梢不自觉下压:「……」 四爷平静开口:「过上半月,爷许你额娘嫂嫂来王府探亲。年羹尧人在四川,若是有幸回京,爷也叫他来见一见你。」 年娇夹菜的手一抖,抬起头,漂亮眼睛忽而放出光来。 她哪里还顾得上仪态不仪态,使劲点头:「嗯嗯!」 粉面绽开明媚的笑容,年娇扯住四爷衣袖,一时间,不叫「王爷」而改叫更亲昵的「爷」了:「爷真好,我就知道爷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神仙都不如爷丰神俊朗,惹人喜欢!」 苏培盛目瞪口呆,秋嬷嬷才欣慰不到几秒的面色发起了紫。 许是早有准备,四爷面色不变,只望向她的手:「吃饭。」 下压的眉梢却放平了起来。 年娇收回手,特别听话地捧起碗筷,只是连夹菜的动作都透出几分欢欣,吃得嘴唇红红,方才寂静的氛围一去不復返。 . 与此同时,福晋乌拉那拉氏用完膳,在青石路上散步消食。 奶嬷嬷方氏扶着她:「年侧福晋……容貌太盛了。还有身后的年家……」方嬷嬷的脸上浮现忧虑:「福晋要不要提防?」 福晋摇摇头,道:「宫中圣旨下得突然。十三弟妹同我讲了小道消息,说,年府选秀前偷偷相看过人家,怕是他们也没有想到,皇上真把年氏指给了王爷。」 她接着一笑:「早晨的敬茶,你也在。还是个小姑娘呢。」 方嬷嬷顺着话琢磨,思及年氏对主子异乎寻常的恭敬,忧虑到底放下了些。 她嘆了口气,心知福晋是根本不在乎王爷宠谁,反正宠谁都不会越过她嫡福晋的名分。 不再谈论年娇,方嬷嬷低低道:「四阿哥那边……」 福晋没有说话。半晌,面色冷下来:「除了我的弘晖,别人的儿子我都不稀罕。抱养一事,以后莫再提了!」 方嬷嬷动了动唇,神情变得苦涩:「是。」 若大阿哥还在——那可是嫡长子啊,她哪里还用为福晋的下半辈子担忧? …… 东侧院,耿格格哄睡五阿哥,来串钮钴禄格格的门。 耿格格双眼放光地拨弄赤金小锁:「都说年家家底丰厚……」凑过头来,她与钮钴禄氏悄声道:「比福晋娘家还厚上不少,你瞧瞧,这锁做工用料都好,还是实心。」 钮钴禄格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今晨年娇的举动,带给她少许不安之感,更让人不安的是年氏的美貌。闻言点头道:「年侧福晋的嫁妆,想必是独一份的。」 耿格格停下手头的动作,忽然很不是滋味。 当年她一顶小轿抬进府里,没有婚宴,银两更是拮据,真是同人不同命,如今模样还被比到了泥里。 年侧福晋一来,哪还有她们站的地儿? 钮钴禄氏看出她的情绪,轻声安抚:「你有五阿哥,便终身有了依靠,王爷不会不惦记五阿哥的。」 「……姐姐说得对。」耿格格笑了笑,「说起提防,定然是东院那位最先坐不住。也不知道她会使什么招?」 钮钴禄格格思索片刻:「这可说不准。」 . 被王爷许诺的高兴沖昏头脑,年娇险些忘了什么事,直至撤掉膳桌,她发现四爷还在,眼睛缓缓眨了眨。 伺候的人都退下了,此情此景,应该做什么? 年娇仔细回忆抱大腿计划,可一想到「歇三天」,腿脚好似产生了酸软的自主意识,与脑子天人交战。 第8页 直至四爷的话传来:「更衣,沐浴。」 哦。 年娇抿起一个笑,连忙朝外道:「我和爷都要沐浴了,问春,快备水。」 四爷:「……」 他盯着灯下的美人看,终于明白了,就不能指望年氏替自己更衣,再替他打点好沐浴洗漱等事宜。 四爷面色有些黑:「苏培盛。」 苏培盛忍着笑进来,只说这就去备水,引主子进了里屋。 里屋分作两间,年娇去的是另一间,她看着面色沧桑的秋嬷嬷,小声问:「是谁惹你生气了?」 秋嬷嬷一言不发地给她擦头髮擦身,心里愁。 问春方才还说呢,王爷是在默许格格的作为,还劝她放宽心,秋嬷嬷一想,有理。只是……这才不到两天哪…… 年娇问不出来也就不问,她颇有些紧张地绕过屏风,只见男人身穿里衣,靠在床前,正捧着一本书看。 全然不像要做那档子事。 年娇一下子了。她心里的小人蹦了蹦,觉得可以照常按计划,加深王爷对她的好印象,年娇睫毛颤啊颤,脚步轻盈地走上前。 四爷头也不抬地道:「你若累了,先歇下。记得睡在自己的被褥……」 话音未落,他看向年娇,继而微微愕然。 她刚沐浴完,露在外头雪一样的胳膊,红痕消退得极快,若不是他心里有数,都要怀疑昨晚是一场梦了。 这还不止。 她最终停在他的面前,趴伏在他的膝上,仰起头看他。 香气甜腻地撞进鼻端,彰显霸道的滋味,把所有感官冲击得一干二净,四爷冷静地注视这一幕,搁下书,已经不想问年氏在做什么了。 他顾及昨晚的过纵,不欲再折腾她,然而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情愿自讨苦吃。 下一秒,年娇毛遂自荐:「夜深了,不如我为爷作首诗。」 四爷:「………………」 . 老闆许久没有说话,年娇屏住唿吸,不禁心下惴惴。 不对啊,她背过那么多大哥的代笔,其中就有夸赞四爷处事公允、心繫百姓的诗篇,怎么四爷的反应和她想像的不一样。 此计不成就换它计,年娇决定先站起来再说,她撑住男人的膝盖,用力—— 结果纹丝不动。 四爷按住了她,下颌收紧,露出一个笑,在年娇看来更像是冷笑:「一首怎么够,最少也要十首八首。不过还是留着以后作,省得力气不够。」 年娇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啊?」 什么意思? 年娇很快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脸颊再一次被捏被揉,她欲哭无泪,手臂软软地圈着男人腰腹:「能不能……轻一点……」 她小心爱护的漂亮花瓣!! …… 翌日,年娇没爬起来。 四爷睁眼的瞬间,腰间沉甸甸的,他已经知道那是什么,把年娇脚踝塞回被褥的时候,竟也不很意外。 心平气和地穿衣洗漱,走出房门,苏培盛瞧见王爷嘴唇明显比昨天还红,顿时惊悚了。 四爷冷冷瞥他一眼,苏培盛鹌鹑似的低下头。 第三天傍晚,年娇痛定思痛,决心暂且捨弃作诗这个刷好感度的行为,等四爷到来时,端端正正坐在桌旁。 用完膳,她有些羞怯地问:「爷,要沐浴吗?」 四爷以为她开窍了,回望过去,静待她的下文。 年娇说:「我让问春采了些桃花瓣,等会叫苏总管铺进水里,给爷解解乏。」 欺负别的花瓣就好,不要欺负她,年娇绞尽脑汁想出新的办法,觉得自己十分聪明。 四爷:「……」 年娇重蹈覆辙,半个晚上没能入睡。 第四天,年娇哼哼唧唧,庆幸三天留宿终于过去的时候,前院大总管张起麟寻了个理由,和苏培盛搭上了话:「苏哥哥,您说那位……」 张起麟指了指西边:「得用个什么态度?」 想起年娇劝四爷泡的花瓣浴,苏培盛沉默片刻,幽幽道:「那就是另一位祖宗。」 伺候年侧福晋,心态要好,心脏更要好,不过这话,就不必和张小子讲了。 张起麟大吃一惊,不多时,苏培盛拎着他的徒弟——改名冬喜的小太监来到栖桃院,只说为给侧福晋跑腿。 原先秋嬷嬷还琢磨,院里别的都备齐了,唯独少个足够机灵、能跑腿传话的人,见此暗自欣喜,得以窥见几分王爷贴身大总管的态度。 她欣然接纳,紧接着又提起心,看向朦胧床帐里睡得唿噜香的格格。 福晋已经派人通知了,明儿便是进宫面见德妃娘娘的日子,宫里头可不比王府,只盼格格顺顺利利才好。 当晚,四爷歇在书房没有过来。 后院皆松了口气,栖桃院的下人们忐忑起来,问春小心地看了眼格格,却从年娇脸上看出了高兴又失落的意味。 问春一时间没有读懂:「?」 年娇抱着锦被蹭了蹭,心想,脸蛋终于保住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抱大腿的进度暂停。她不满地抿起嘴,王爷就不能来栖桃院,打个地铺睡一觉么,一举两得的事,她也就不用烦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打个地铺,一举两得。 四爷:? 第5章 进宫 第9页 做了一晚上王爷打地铺的美梦,天还没亮,年娇就被秋嬷嬷从被窝里挖起来梳妆。 由于是的第一次觐见,所以进宫需穿吉服,程序颇为繁琐。她强撑着眼皮,像樽静止的雕像任人涂抹,唯独嘴巴哼哼:「困……」 秋嬷嬷眼疾手快,拿口脂在她唇上一擦,完工。 问春问夏一左一右,负责唤醒主子的精气神:「今儿是进宫的日子——」 「要随福晋给德妃娘娘请安——」 年娇一个激灵,眼眸睁得圆圆的。 她抓住秋嬷嬷的衣袖问:「我没迟到吧?」 秋嬷嬷板着脸:「再拖就要迟了。」 年娇手忙脚乱,踏出门的那一刻,又是一位身负才名,低调谦逊的侧福晋了。 福晋在正院等着她,等年娇请完安,点头说道:「衣着妥帖,首饰也戴得妥当。」 「等进了宫,妹妹随我的步伐走,时辰不会太久。」福晋安抚她,「娘娘为人和善,一旦问起话,你如实回答就好,娘娘绝不会为难你。」 年娇竖起耳朵听,眼底满是专註:「妾身明白。」 那种感觉又来了。 眼前的是年侧福晋,不是大格格,福晋驱散脑中诡异的念头,笑容柔和几分:「走吧。」 …… 如今是太子復立的特殊时候,雍亲王府跟随四爷的步调走,一切从简,不欲张扬。 因着福晋想要叮嘱年娇一些规矩,她与年娇坐的同一辆车,一路上,她说得多,年娇说得少,态度却是恭恭敬敬。 福晋想,年氏倒是个谨慎的人。 等到福晋饮完一杯茶,杯底刚刚磕到桌布,年娇已是眼疾手快地抱起茶壶,认真地给她续杯。 被抢了活的方嬷嬷:「……」 福晋微愣,忍不住一笑,道:「妹妹这般,倒供得我成菩萨了。」 别的府中,谁不是视嫡妻如虎,她还是第一次见年氏这般的人,还真有些新奇。 菩萨?为什么? 年娇听懂了,却一时不知福晋是什么意思。 片刻恍然大悟,福晋应该是怕自己别有居心,比如在茶里下毒。年娇紧张地辩解:「妾身在家中的时候,常常给二老沏茶,手脚干净得很,福晋放心喝。」 福晋:「……」 福晋大约知道年侧福晋是一个怎样的性子了。 她不动声色看了眼年娇的贴身嬷嬷,不知怎的,从秋嬷嬷的面上读出了灰败二字。 福晋轻咳一声,道:「给你主子也倒杯茶吧。」 秋嬷嬷恨不能堵住年娇的嘴,闻言求之不得,忙应了是。 年娇怀里的茶壶被抢,她还有些不解,不是还有另一壶么,干嘛要抢她的?? 不多时,马车停在宫门外,福晋回过身道:「永和宫掌事姑姑在内苑的宫门等候,先随我走一段路。」 年娇乖乖点头。 她亦步亦趋跟着福晋走,绕过数个弯,忽见福晋顿住了脚步。 宫道上斜斜插入一道声音:「四嫂安。」 语罢,声音笑了笑:「我还说呢,不知哪里来的妖精,大老远就传来阵阵香味,原来是人比花娇的年侧福晋。有的香味儿宜人,有的香味儿噬主,四嫂可要小心了!」 …… 来者红唇大妆,穿戴隆重,可再浓再艷,都不及话间的刺人。 福晋脸色当即不好看了。 八福晋缓缓走来,经过年娇的时候,脚步停了停,像是没看见福晋的脸色,笑着对福晋说:「四嫂莫生气。我那府上的格格侍妾,实在没一个上得了台面,这不,一看到年侧福晋,实在是心生羡慕。」 福晋目光淡淡,也笑了:「羡慕,就让八弟去皇上跟前求娶,多少美人等着让八弟挑,何必馋我府上这个。」 八福晋郭络罗氏神色一厉,她几乎要喊出声来,一为福晋对年娇的维护,二为福晋戳到了她的痛处。 谁人不知她视八爷如命,绝不许八爷去别人房里,哪里会忍一个新的侧福晋! 何况去岁,皇上重重地训斥了八爷,几乎将人人称颂的八贤王贬进泥里,还差点削去他的贝勒爵。八爷卧病在床已有数月,连带着八福晋着急上火,行事作风都燥了很多。 与身为雍亲王的四爷不同,八爷如今的境遇——哪还有在皇上跟前求娶的脸面? 「四嫂牙尖嘴利,我远远不如。」八福晋冷笑一声,看向年娇,定定地打量着她。 来者咄咄逼人,散发着令妖不舒服的气息,年娇有些不高兴。 不过宫里并不是能发脾气的地方,她牢牢把家人的叮嘱记在心里,此刻友好地露出一个笑:「八贝勒福晋不给我请安么?」 八福晋满腔的愠怒剎住了。 是了,她虽为贝勒嫡福晋,年娇却是亲王侧福晋,按品秩,是她要给年氏行礼。 这让她怎么能够忍受,八福晋嘴角抽动,手勐地攥起。 不请就不请吧,年娇腮肉扁了扁,转而认真道:「您方才的夸赞有理,不过,八福晋有所不知,妾身的香味不噬人。」 八福晋愣了一愣,回过味来,心火蓦然变得旺盛,年氏这妖精是在反讽她?! 「好啊,」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四嫂贤惠,也将年侧福晋调教得极好,弟妹我真是大开眼界。」 说罢福了福身,沉着脸走了。 第10页 福晋望着她的背影皱眉,低声对年娇道:「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八弟卧病后,却是逮谁咬谁。你别放在心上。」 不过,她瞧年氏的样子,是本来就没放在心上。 福晋回忆起年娇让八福晋请安的模样,笑了:「我们继续走。」 年娇:「嗯嗯!」 不到半个时辰,永和宫三个大字映入眼帘。大宫女掀帘出来,福身道:「娘娘已经用完早膳,在暖阁等着福晋与侧福晋。」 福晋道:「儿媳叨扰额娘了,辛苦姑姑。」 永和宫坐落在东六宫中,装饰大气,又不乏婉约清新。年娇规规矩矩地往前走,再一次见到了德妃,她的容貌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惊艷,一眼望去谨慎又温和,四爷的鼻唇与她像了七分。 德妃赐座以后,朝二人颔首:「一路上可有遇到什么?」 因着偶遇八福晋,她们在路上耽误了片刻,娘娘恐有所感。福晋低声说了方才的事:「……八弟妹来得快,走得也快。」 德妃笑容微淡:「她那人……你担待着些,我们都担待着些。」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今,八福晋才是光脚的那个。 聊完日常,德妃看向当事人年娇,暗自点了点头,是个恭谨的,眼神也很干净。 她的态度没有很热络,怕福晋看了心里添堵,即便年家是老四不可多得的助力。 这幅样貌,美得连她看了都心惊。 侧过头,却发现福晋含着笑,心情极为不错的模样,德妃不由奇怪起来。念头转了转,她温和道:「选秀的时候,本宫都没有好好同你说话,没想到一来永和宫就受惊了,先吃点茶水歇一歇。」 年娇抿唇笑:「娘娘关怀,不敢生受。」 德妃又道:「胤禛公务忙,回头你需好好侍奉。」 年娇表忠心:「娘娘所言,妾身铭记,定会仔细伺候王爷。」 德妃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福晋,话锋一拐:「你们福晋为人厚道,连太子妃都夸过公允,你……」 年娇一愣,这话,难不成是要她跟风夸福晋么? 难道拜见娘娘的流程都是这样?李侧福晋亦然? 她款款下拜:「妾身必以福晋马首是瞻!」 福晋由含笑变为忍笑,德妃:「……」 得,这个态度都那么坚定了,她热络不热络,怕是不怎么要紧。 德妃嘀咕起来,心道年氏虽是才女,性子却出乎她的意料,老四……知道么? 年娇不知道自己已经露馅了五成,她谨慎地坐在一旁,余光看着右手边的点心,粉粉嫩嫩,居然还是桃花形状。 德妃一边和福晋说话,一边观察她,见此便道:「喜欢就用,吃完了还有,这是御膳房刚做的新鲜样式。」 年娇忙道:「娘娘厚爱,妾身不敢……」 德妃温声打断:「说真话。」 年娇唬了一跳。 她小心地朝德妃望去,娘娘好像没有生气,却莫名有些威严,直觉告诉她不能说谎,于是弯起眼睛:「妾身这就吃。」 葱白的指尖伸进盘里,捞出一块,紧接着小口小口地啃。 「……」还真是不做作。 德妃和福晋不约而同地收回话,看她仓鼠式进食。 . 八福晋进宫,是来给太后请安的。 她看望完八爷的生母良妃,便往慈宁宫去,适时惠妃、宜妃正陪坐两侧。 宜妃不用说,她最得太后青眼;惠妃唯一的儿子直郡王被皇上圈禁,太后无法劝皇上放直郡王出来,今儿逢了空,就叫惠妃来说说话。 见到八福晋,太后眼睛一亮:「老八家的到了。来来来,快到哀家面前坐。」 前朝的事,老太太两眼一抹黑;后宫的事,也有小佟佳贵妃主理、惠宜德荣四妃协理,太后从来不管。她喜欢含饴弄孙,等孙儿娶了亲,太后感兴趣的就是孙媳妇了,其中,十福晋出身草原,是太后亲近的娘家人;八福晋最是妙语连珠,那热烈的模样,让太后十分喜欢。 故而八福晋在太后跟前很得几分脸面。 去年年底,八爷被皇上训斥「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八福晋跟着沉寂了下去,太后待她却还一如既往——连带着后宫娘娘们一道,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总要顺着老太后的意。 八福晋含着灿笑上前:「是。孙媳多日不见太后,心下不安,这不,拼着被您讨厌的劲儿都得递牌子进来,哪怕太后烦了我这张脸。」 太后就乐了。她一边笑一边道:「……你个泼猴,倒像极了宜妃年轻的时候!」 太后抚育了宜妃生的五爷,在她心里,宜妃较别的妃子不一样,这话算是极高的夸赞。 惠妃冷眼看着,宜妃原本事不关己,闻言哽了哽。 心想合该老九过来听一听,亲额娘被这么贬低,他还甘愿屁颠屁颠跟在老八身后,呵呵。 八福晋也笑,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起来。 她原就是要强的人,乍然露出这样的神色,实在令人惊愕,太后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八福晋小幅度地摇头。 太后一看,无端地联想了许多,老八被皇上训斥不假,可男人的事,怎能牵连到女人头上? 她的面上带出几分不悦,嘆道:「有谁给你委屈受了?哀家面前可不能隐瞒。」 第11页 八福晋沉默一会儿,道:「孙媳进宫时,遇见了四嫂身边的年侧福晋。」 「年侧福晋长得貌美,还年轻,孙媳这人老珠黄了,如何也比不上。」她苦涩一笑,「孙媳夸赞她几句,还想问她用的什么香,是不是从江南买的,谁知……」 太后当即怒了。 说起这个年氏,太后有印象。汉军旗人,皇上直接赐给老四做侧福晋,不过这都是浅薄的印象,不说也罢。 如今八福晋的话,正正好叫太后回忆起从前,什么人老珠黄,什么江南的香—— 当年的董鄂妃也就是孝献皇后,最喜欢的香来自江南,先帝常派快马前去採购,可这香,却逐渐成为了她的噩梦。 太后连声道:「谁敢骂你人老珠黄?怎么就比不上了?现在的模样最好,学什么妖妖娆娆的汉女风范,勾的爷们心都不在了!」 太后一发怒,宫人都跪了下去。 连宜妃都惊愕起来,八福晋上眼药的手段十分浅显,老太后如何会发这么大的火? 太后缓了缓,问周围人:「这个年氏,今儿进宫给德妃请安是不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太后道:「让德妃领她过来,老四福晋也来,哀家得好好看看这个年氏!」 . 太后的话传进永和宫,年娇刚刚吃完桃花点心。 慈宁宫的召见太过突然,德妃都来不及准备一二,福晋搀着她:「额娘,是不是八弟妹……」 德妃眉眼微垂,朝她摇头,一切等到了再说。 示意年娇跟上,德妃叮嘱道:「少看少说,太后面前更要谨慎。」 康熙朝人生赢家的话绝不会错,等到了慈宁宫,年娇低着头,脚步生根似的落后福晋半步,缀在德妃身边,至于旁的,绝不多看一眼。 明里暗里打量的视线,都被她的前额挡了回去,太后坐在上方,一时间竟是看不清年娇的容貌:「……」 终于,太后忍不住了。 「年氏,你有伺候德妃的心不假,怎的站得比老四福晋还近?」太后不咸不淡地瞧她一眼,对德妃道,「你呀,也该好好管管。」 一语出,众人皆惊。 德妃捏着帕子的手一紧,无数目光利剑似的向年娇射去,猝不及防之下,年娇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去看自己的脚尖。 年娇有些茫然。 她再不聪明,却也知道一场危机横亘在眼前。二哥说过,太后是除皇上以外最大的人物,如今太后明摆着不喜欢她,年娇连忙出列,头垂着,规规矩矩跪在大殿中央。 第6章 仗势欺人 年侧福晋被罚跪一事,着实让人始料未及。 「太后……」德妃起身,「年氏第一次拜见太后,因着太过紧张失了礼,臣妾愚钝,回头定会好好教她,还请太后息怒。」 息怒? 太后哼了一声,哪里听不出德妃隐晦的求情。 年氏装得这么老实,却敢讽刺老八福晋,还是她错怪人了不成,太后摆摆手:「哀家本就没生气,德妃啊,你坐下,用不着这么谨慎。」 这还让她怎么接话? 德妃瞥一眼年娇,心沉了下来,面上依旧端着笑。 又看了眼身旁的福晋,相信儿媳能够领会她的意思。 太后是皇上嫡母,皇上尊敬,她们必须尊敬,若再开口,就成了顶撞了。 「……」眼见德妃求情失败,福晋嘴唇一动,把愠怒藏到深处。 这一出何止是给年氏没脸,更是给娘娘没脸,给雍亲王府没脸。她直直看向八福晋,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郭络罗氏简直下作! 宜妃坐在德妃对角,看得最是清楚——老四新纳的这位侧福晋,站位极为规矩,哪有太后所说的逾越? 可为消除八福晋的委屈,自然是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被扣上不敬嫡妻的大帽子,也唯有受着。 大殿霎时安静下来,太后不叫起,年娇只能跪在地上。 初春的天,地砖沁着寒凉。凉意慢慢窜上膝头,年娇漂亮的眉眼耷拉下来,暗暗计算自己还要跪多久,今晚回去能不能吃个猪蹄压压惊,七想八想间,她与八福晋对上了视线。 八福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红唇扯出一个笑弧。 冷眼旁观的惠妃突然开口:「太后,依臣妾看,这里边怕是有什么误会。万岁爷重用年家,身为年家的女儿,品行定然坏不到哪里去,您瞧年侧福晋那小脸儿白的,她才几岁,能有什么弯绕心思?」 …… 所有人都没想到惠妃会给年娇解围,连太后都惊愕起来,看看年娇又看看惠妃,罕见地有些迟疑。 换做德妃说这话,她定然是不理的,可惠妃不一样。 惠妃乃八福晋正经的婆母! 八爷一出生就抱在了惠妃跟前养,养育之恩是实打实的,尽管生母不久前封了良妃,与惠妃平起平坐,八爷依旧要待惠妃如亲娘一般。 养母都发话了,说年氏没有坏心,身为八爷的媳妇,八福晋能说一句不吗? 如若反驳,便是不孝。 八福晋瞬间变了脸色:「惠额娘……」 惠妃没有看她。 惠妃的眼神落在年娇身上,仔细描摹年娇的眉眼,嘆息着同太后说:「您再瞧瞧,臣妾所言对还是不对?」 老太太耳根子软,既能听进八福晋的话,也能听进惠妃的话。何况直郡王胤禔被圈之后,惠妃像被抽去了嵴梁骨,日日打不起精神来,太后看在眼里,就想着让她高兴高兴。 第12页 太后没有听漏那句「万岁爷重用年家」,尽管依旧不喜年氏,到底顾忌了起来。 眯着眼看向后者的脸,好似确实比原先苍白了…… 这个时候,宜妃插嘴:「惠妃姐姐所说有理,太后您就依了她吧。」 宜妃也这么说? 她和德妃不是不睦么? 太后犹豫良久,终是改口:「起来吧,哀家方才许是看错了。修竹,搬个绣墩上来,赏给年侧福晋坐。」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所有人心下一松。 年娇抿起唇瓣,连忙谢恩,觉得太后还是慧眼识妖的,几位娘娘更是! 她颤颤巍巍地站直,终于显露出来的一张脸,叫满大殿都静了静。 这幅模样……简直…… 年娇挺直胸脯,仪态端庄地坐下,看也不看八福晋一眼,直把八福晋激得气血翻涌,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她像是成了一个笑话。 . 请完安,德妃领着福晋和年娇回到永和宫。 宫人连忙呈上热茶,为主子压惊,德妃端着茶盏,见年娇乖乖地坐在一旁,嘆了口气。 怎么还懵懵懂懂的,换做别人,早就委屈得不得了,或是害怕得发颤了。 惠妃愿意给年娇解围,德妃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她与福晋对视一眼,沉吟里边难不成有什么官司。 德妃憋出一句:「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年娇垂下脑袋:「妾身连累了娘娘,很是过意不去。」 又小声地道:「膝盖疼。」 德妃:「……」 福晋:「……」 竟是毫不意外的回答。德妃哭笑不得,在慈宁宫积攒的郁气散了个干净,扭头对福晋道:「你辛苦着些。」 福晋应承下来:「儿媳省得。」 年娇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云里雾里间,德妃便让她告退了。 这回宫道上安静得很,没有遇见什么人。年娇握着德妃赏赐的伤药,并永和宫打包的点心回府,一下车,福晋立马让她回去休息:「娘娘给的是太医院的珍品,涂两三回就会消,按揉的时候越用力越好。」 顿了顿,福晋道:「不要怕疼。」 许是地砖太凉,皮肤又嫩,明明跪得不算久,年侧福晋的膝盖却青紫一片,方才马车上掀开看,吓了她一跳。 年娇对她露出甜甜的笑:「妾身知道了。福晋一大早带我进宫,想必也累了,您也快去休息。」 她是妖,这点青紫算什么呀,很快就会好。 福晋一怔,看着娇柔的背影走远,方嬷嬷在旁低声道:「年侧福晋也是……太后为难的她,不好请大夫来看,还要把这事紧紧捂住了。」否则便是对太后有怨言。 是这个理。 福晋嘆口气,片刻招了前院的张起麟来问:「王爷可在?」 张起麟道:「王爷在书房招待十三爷。」 福晋点点头,附耳同他说了几句话,张起麟神色一变,立即退下了。 …… 书房茶烟升起,浸润着裊裊佛香。 桌上的摆件十分简单,除却文房四宝,几卷佛经,就是书册与奏摺。 十三爷打趣道:「这新婚燕尔,府上娇娘,四哥就这么狠心,考校完弘时的功课,甘愿来书房枯坐?」 被打趣的人头也不抬:「那你又来做什么。」 「弟弟其实是来蹭茶喝。」十三爷摸摸鼻子,「茶喝过了不得问些趣事,才好消磨时间。」 仔细看,他的眼底依旧明亮,往日的意气风发却覆上浓厚的沉郁。 到底不是从前的拼命十三郎了。 「四哥有所不知……」他想说年氏进府时,洞房暗藏的汹涌,话到嘴边,却又住了口。 其中还包括十四弟呢。和四哥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轮不到他置喙。 四爷抬头看他,微微皱起了眉。 片刻道:「这里的茶管够,你喝就是了。至于消磨时间的趣事,没有。」 十三顿时不再想七想八,心道这冷冰冰的语气,不愧是四哥! 如斯美人都不留恋,放在四哥身上,竟然十分合理。 十三朗声一笑,腿疮的刺痛都驱散了几分。忽觉门外有人探头探脑,他摸了摸下巴,扬声说:「还不快进来。」 「王爷,十三爷。」张起麟快步走进,「是年侧福晋……」 年氏? 昨夜宿在书房,没有去她院里,倒还真忍不住了。 四爷往后一靠,见十三屁股生根似的粘在坐椅上,「偷听」意图昭然若揭,转过头,面色不变地道:「继续。」 张起麟一气儿说完:「年侧福晋今日进宫,不知为何招了八福晋的眼,八福晋向太后请安的时候……罚跪……福晋赶忙让奴才通报您。」 十三一愣。 他朝四爷觑去,四爷已是搁下狼毫,大步朝外走。 · 栖桃院。 一阵兵荒马乱后,院子回归了平静。问春她们虽然知道年娇易恢復的体质,但还是心疼,自小千娇万宠的格格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 秋嬷嬷心里很不是滋味,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该涂药了。」 年娇换了身衣裳,裤腿高高地捲起,满脸不高兴。 都说了很快会好,为什么还要涂药? 一不高兴她就想看花首饰,于是眼巴巴地朝秋嬷嬷望去。 第13页 秋嬷嬷很快妥协,一边让冬喜去禀报王爷,一边拿出年娇压箱底的首饰盒,「啪」地打开,里面一片红彤彤金灿灿,闪耀又奢华。 继而强调:「只许看半柱香。」 年娇眼睛亮了。 她与心爱首饰温存的时候,秋嬷嬷握着药膏,嘆了口气:「这东西得用力揉开。散完淤才能好得快,格格不要怕痛。」 年娇:「嗯嗯。」 年娇满心都是她的花首饰,左耳进右耳出。 忽然间,外头传来一声通报:「王爷到——」 年娇睁大眼睛,手忙脚乱地把花首饰塞好,心都要跳出胸腔! 怎么来得这么快? 四爷大步踏进里屋,看到坐在床前的年娇,双膝青紫,惊魂未定,漂亮眼睛像蓄着一汪水。 素蓝的衣裳,衬得她如地里的小白花,蔫蔫又可怜。 四爷指节屈了起来。 下一瞬,年娇抿着嘴巴,微微撅起,扑进了他的怀里。 谁都没料到年侧福晋的举动。四爷惊得伸手,将年娇抱了满怀,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伤处,而后冷厉道:「膝盖不要了?!」 年娇仰起头,吸了吸鼻子。 差点被发现,好险…… 男人的训斥与冷脸,此刻成为不痛不痒的存在,年娇抑住砰砰跳的心脏,把头埋进四爷的胸膛。 四爷不说话了。 苏培盛远远站着,并不往近处走,隐隐约约能看见依偎在一处的人影,整个人目如铜铃,在心底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着王爷抱起年侧福晋,放在床沿边,摸了摸她的头,转身问秋嬷嬷:「上药了没有。」 秋嬷嬷恍惚道:「正准备着。这是德妃娘娘所赐,是太医院的珍品……」 四爷接过药膏,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他幼时常与兄弟们打闹所用。 见效快,但用在年氏身上,会疼。 四爷用指腹点蘸,淡淡道:「你们都退下。」 …… 苏培盛已经不想回忆自己是怎么同手同脚退出里屋的了。 他看向身侧的秋嬷嬷,秋嬷嬷恍惚地看向他。 一阵风吹过,捲起柳叶嫩芽,妆点得院里多了绿色。 入春了。 屋内,年娇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男人挨着她坐下。 冰凉的指腹落到膝盖,很轻,继而熟练地揉开—— 眼泪霎时成串落下,年娇呜呜咽咽:「疼!!」 男人充耳不闻,冷酷地继续。 晕眩的火花在眼前炸开,年娇只觉膝盖不是自己的了。 小花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泪眼朦胧间,她恶从心起,把脑袋挨到四爷左肩,用力一蹭。 很快,男人肩膀湿了一大片。 年娇尤嫌不够,抽噎着骂:「仗势欺人。」 「我本来不用上药!」 四爷眉心一跳,半晌告诉自己,她才几岁,不必计较。 很快变得心平气和起来,低声道:「老八福晋的确仗势欺人。」 「……」 年娇听不清四爷在说什么,等到上药结束,她像是水里捞出来一般,面颊发红,急促地喘着气。 四爷净完手,看一眼自己的外裳,再看一眼年娇,年娇被他看得心虚起来,理智渐渐回到脑海。 完了。 老闆不会生她的气吧? 说好的抱大腿,差点泡了汤,年娇心里警铃大作,一秒,两秒,三秒—— 她重新把脑袋埋了回去。 只要我不抬头,谁也看不见肩膀的那片湿。 四爷:「…………」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排雷过了,娇娇花妖出身,笨蛋美人那一挂,吃不来这口的不要勉强自己~ 第7章 亲一口 四爷托住她的脸往外挪,眼神冷冷盯着她看。 年娇变成了结巴:「我……我……」 「我不是故意的。」她十分小声,委屈从心底上涌,「都是药膏的问题,揉开真的好疼。」 年娇急死了,生怕王爷从此疏远了她,在他的掌心蹭了蹭,又蹭了蹭。 柔软的髮丝拂过鼻樑,像一只小猫打滚。 她没有察觉男人唇边转瞬即逝的一抹笑。 肩膀那块湿润确实显眼,要是老闆这样走出去,指不定会有什么流言传出,年娇开始想办法:「衣柜里有披风,穿上就不会被发现,爷要不要试穿一下?」 四爷被她的天才想法所折服,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她:「嗯。」 年娇转瞬变得高兴起来,正准备起身,四爷又开始训诫:「好好坐着,伤口刚敷了药,不宜挪动。」 他只觉对待子嗣都没有这般操心,朝外唤了秋嬷嬷进来。 年娇的柜子里都是些淡雅衣裳,披风亦然,秋嬷嬷努力寻来一件没有花纹的款式,藏青的颜色,只不过尺寸小了些。 秋嬷嬷战战兢兢地给他繫上,四爷只觉脖子勒得慌,扯了扯,随即不再动作。 年娇心虚地低下了头。 四爷瞥她一眼:「涂药一天两回,傍晚还有一次。爷晚上再来用膳。」 年娇:「啊?」 酷刑傍晚还有?? 撂下这么一句话,和欲哭无泪的年侧福晋,四爷踏出了房门。 他召来问春,轻轻转动手中的佛珠,问:「侧福晋来王府数日,有没有短缺的物什。」 第14页 问春与问夏对视一眼,压抑住激动,王爷这是暗示要给格格补偿? 尽管问春很是心动,想为年娇求一个能烧猪蹄的小厨房,终是理智地道:「回王爷的话,没什么缺的。苏大总管都给安排好了,内院添置的家具也都十分妥当……」 四爷若有所思,点点头,转身往书房行去。 . 一路上,苏培盛不住地盯着主子的披风瞧。 看着有些秀气,还小了,他默默埋头,决心不再去想。 等到了书房,十三爷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很快,盯着披风的人就成了十三。 「……」四哥府里什么时候这么穷了,连尺寸合适的披风都制不起? 不过此时不是打趣的时机,十三爷道:「老八这回太过了。」 与四哥在前朝不对付,那就明刀明枪地来,何必牵扯到后宅。年侧福晋才入府几天?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是在打四哥的脸。 要说八福晋的行为与八爷无关,他才不信。京城谁人不知,八爷与八福晋是绑在一块儿的,夫妻二人共同进退,八爷厌恶的事,八福晋从来不干。 四爷把着佛串,丹凤眼泄出寒光。 那头,十三已是主动请缨:「四哥专心修身养性,研读佛学。不便做的,我来做……」 这事叫别人看来,是女眷间的争端。四爷出手,放在平日没什么,可是放在八爷失势,卧病在床的今天,未免有痛打落水狗之嫌。 谁叫四爷强而八爷弱!这恐怕也是皇上所不乐见的。 四爷制止了他:「哪里需要十三弟动手。」 随即叮嘱道:「你专心治腿,别掺和老八的事。」 十三还想说些什么,见四爷神色不容置疑,似有了成算,当即答应下来。 …… 慈宁宫的动静很快传了出去。 八贝勒府,八爷趴在床沿重重地咳嗽,八福晋吓得连忙给他拍背:「水,水!」 待下人递来温水,八福晋小心地餵:「这风寒怎么又严重了?我就说他们都是乱治,一群庸医……」 说着,眼底浮现愠怒。如今府上的太医,都是些医术平庸的,治了那么久,胤禩却还在卧床,她越想越是气不过,当即起身,想把他们都辞退了。 一只手拉住了她:「等……咳咳,等等。」 八爷对上她关切的目光,又咳嗽了几声:「今早……宫中,怎么回事?」 八福晋一顿,重新坐了下来。 「什么怎么回事。」她淡淡道,「不过是老四新纳的侧福晋颇似孝献皇后,招了太后的眼,被训诫了几句而已。」 「训诫?」八爷闭了闭眼,「是罚跪。雍亲王府的侧福晋,与你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你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他嘴里发苦:「为何不同我知会一声。」 八福晋的视线陡然犀利起来。 她冷冷道:「上回你说过,想做什么都随我去,怎么,如今我看年氏不顺眼,你要为了她教训我?」 八爷面颊浮现薄红,张了张嘴,随即撕心裂肺的咳嗽。 八福晋满腔的尖锐顿时消散,她紧张地道:「胤禩?来人啊,叫太医!」 一个时辰过去,八爷倚在靠枕上,床帐垂落,床前站着信任的幕僚。 幕僚低低道:「今日之事,实在是不妙。除了让您与四爷……还彻底与年家交恶,若是年羹尧为此发难……」 八爷咳嗽一声,半晌道:「你说的不错。」 幕僚脸色难看,年羹尧,可不是普通的臣子啊。拉拢不了,难不成还要结仇? 何况惠妃帮年氏解围,传递出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她已经彻底不愿意朝向养子了,宁肯帮一个外人。尽管年羹尧的夫人,与惠妃所在的纳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年氏对于惠妃来说,那也是个外人! 八爷眼眸晦暗了一瞬。 惠额娘…… 「福晋办的这事,确实有欠思虑。」他苦笑,「至于四哥那边……咳咳,兵来将挡,走一步看一步吧。」 幕僚欲言又止。 他在心里长长嘆了口气,福晋的作为,怎一个有欠思虑可以形容。 在外,福晋全权代表了爷的身份,夫妻一体,不是说说而已。就算福晋拖累了爷,爷依旧不愿意饬伤一句么? …… 八贝勒府气氛凝重,太子所居的毓庆宫,却是酒香阵阵,欢声依旧。 对于八福晋的作为,太子未置一词,坐在案前,仰头饮了口烈酒。 「老四啊老四,你可得小心了。」他喃喃,「孤迟早得和直郡王作伴去,你不一样……」 说着,他凤眼迷濛,哈哈笑道:「又有热闹看了!」 …… 「你说的是真?」 得到侍从肯定的回答,十四爷幸灾乐祸地想,八嫂这是上赶着给老四添堵啊。 脑海忽然浮现那日的惊鸿一瞥,他又不得劲起来。 添堵归添堵,对付一个弱女子,却是有些胜之不武。 …… 「八嫂这事,办得忒的寒碜!」十爷嚷嚷了一声,很快被九爷捂住了嘴。 「干什么,干什么?」九爷道,「你小声点!」 九福晋在一旁拨算盘,闻言凉凉道:「本就寒碜,还不许人说了。额娘同我复述的时候,那嫌弃劲儿,你是没有看见!怎的了,还维护起你八哥的内人了?」 第15页 九爷牙一酸,这婆娘,讲的都是什么话? 「没有的事!」他辩解了句,随即嘀咕,「八嫂的确越来越不讲究了……和新嫁的小嫂子别什么苗头。」 十爷撇撇嘴:「不就是八哥惯的么?」 一时间,室内安静了下来。 九爷想到现下的处境,嘴里有些酸苦。 八哥前些日子和他商量,要扶持十四,和老四打擂台。八贤王倒了,满朝人脉还在,他被劝得雄心壮志又起,觉得这买卖大有可为。 可八嫂这都办的什么事儿。 对付老四新过门的侧福晋,这就是八哥苦思过后的手段? 就算这位侧福晋背靠年家,就算年羹尧的势头如日中天——年氏也只是个女眷。男人的争斗,扯不到女人身上。 说的不好听些,这叫下作。 唉,还不知道老四会怎么报復。 想到四爷那一张脸,九爷打了个哆嗦,心头越发戚戚,一旁的十爷眼珠子转了转,自顾自地饮起茶来。 . 外头的纷扰,没有真正打搅到雍亲王府。 十三爷走后,四爷吩咐苏培盛打开私库,望着堆放满满的布料,难得思索了一会儿。 手上扳指被缓慢摩挲。 四爷抬眼问苏培盛:「宫里赏的蜀锦放在何处,你可记得?」 苏培盛:「……」 王爷的时间多珍贵哪,恨不能一天六个时辰泡在朝堂,六个时辰泡在书房,日日如此,连带着后院几乎成了摆设。王府里头,能够天天见的,也只有被阿玛检查功课的三阿哥了。 像这样开库房、问布料,真是开天闢地头一遭! 苏培盛飞快地道:「奴才记得。」 四爷颔首,转而去了正院一趟。 福晋听完他的话,点点头道:「是该这么办。妾身明儿便出门,办得好了,也给娘娘出一出气。」 又说:「年侧福晋今天受了委屈。她年纪小,难免会想念亲人,不如让她额娘和两位嫂嫂进府坐坐,对外说是来拜见我,您看?」 四爷一愣,同意了:「还是福晋想得周全。」 福晋嘆气道:「也不知道她的伤如何了。」随即比划起来:「这么大一块青紫……」 四爷默然,方嬷嬷嘴角动了动,这话题是不是不太对劲? 用晚膳的时候,四爷稀奇地朝年娇脸上看了又看。 尽管伤处好了大半,刚经歷了一场「酷刑」,年娇依旧警惕。 她眼睛红红地小声问:「怎么了?」 四爷:「没怎么。」 待撤下碗筷,他道:「方才苏培盛送来的衣料,都是你常穿的颜色,改日可以新做几身。」 提起这个,吃了一大桌清淡菜的年娇更加满肚子怨气。 谁喜欢那些淡青淡绿淡白?她想吃猪蹄穿花衣! 见年娇毫无反应,四爷眉梢往下一压,转眼瞧向她的膝盖,便又缓和了许多。 他想了想道:「福晋请了你额娘嫂嫂,叫她们明日来见你。」 年娇愣住了。 下一秒桃香席捲,男人怀里勐地增加了重量。 年娇攀上四爷的脖颈,亮晶晶地望着他:「谢谢爷。爷是全天下最体贴的男子,其他人不及爷万一……」 说到一半,她勐然反应过来。 她谢的应该是福晋,谢老闆做什么? 算啦。抱都抱了,决不能半途而废。 四爷没察觉她的走神,也没察觉怀中人的心思,全在怎么夸赞福晋上头。 等到年娇词穷,他终于察觉了不对劲。 四周骤然变得寂静,年娇回过神,发现男人正定定看着她,眉目冷淡,视线锋利地要将人洞穿。 年娇心头一慌。 清隽五官在面前放大,她倾过身,胡乱地亲在了他的眼睛上。 温热持续了很久很久,四爷一动不动。 许久,才听见她小声地说:「爷的眼睛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大腿给我抱抱。 第8章 年家 年氏夸他的眼睛好看。 放在当下,这算是极为逾越,极为出格,能叫王府人仰马翻的话语,任谁听见,都能治她个大不敬,让她学个三天三夜的规矩。 四爷冷静思索,半晌,思索不出一个所以然。 他僵在那里,许久未动一下,直到温热褪去,眼皮颤了颤,这才缓缓睁开。 年娇心砰砰跳地与他对视,骤然愣住了。 原先只是为了掩饰心虚、情急之下做出的反应,现在她发现,她才没有说谎。 年娇忽地生出小骄傲。 在脑中搜刮一圈,没有搜到赞美男人眼睛的诗篇,她只好遗憾地抱住四爷的脖颈,求证般地问:「是不是?是不是?」 「……」 四爷嗓音发沉:「你有膝伤,今晚就免了。」 年娇:「?」 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让她疑惑了起来,免什么? 怎么尽说她听不懂的话? …… 年娇敏锐地觉察出来,四爷依旧没有留宿的意思。 这怎么行,今晚就算她打地铺,也得把老闆留下来,否则何年何月才能混个好印象,活到一百岁保全年家? 眼见男人把她抱到床边,给她端正地掖好锦被,继而准备起身,年娇伸出手,不偏不倚地攥住四爷的衣袖。 第16页 四爷低头望去,衣袖纹丝不动。 转过身,那双漂亮眼睛雾蒙蒙的,满是祈求地望着他。 四爷面沉如水:「放肆。」 年娇冤枉极了:「我没有。」 她不服气地问他:「爷是想去哪个房里?」 四爷额角青筋一蹦:「书房。」 年娇抿起嘴,坚决不让步,攥得手都泛了白,终是听到四爷的一嘆:「依你。」 . 听闻四爷再次留宿栖桃院,除了福晋,满后院都睡得不甚安稳。 直到第二日,年侧福晋娘家人的到来,让所有人炸了锅! 李侧福晋不可置信:「不过一场罚跪,王爷暗里赐东西也就罢了,怎的还把娘家亲戚叫来安慰,福晋昏头了不成?」 听闻年娇在宫里的遭遇,她还幸灾乐祸呢,如今不是滋味的成了她。 这才进府几日?年氏凭什么? 另一边,年老夫人苏氏领着年希尧的夫人齐佳氏、年羹尧的夫人觉罗氏,一併给福晋请了安,奉上丰厚的拜见礼物,聊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往年娇所居的栖桃院去。 一路上,苏氏都在想着闺女是不是瘦了,在王府过得好不好? 她生的闺女没什么脑子,偏偏进了吃人的皇家。年娇被太后为难的消息传来,她饭都咽不下,要不是儿媳劝慰,又有雍亲王福晋相邀,她都不清楚该怎么熬。 远远望见站在院门前的年娇,苏氏鼻尖一酸,眼泪当即要落不落。 「额娘!」年娇迎了上来,拉住苏氏的手,上下摇了摇,继而甜甜地唤道,「大嫂,二嫂。」 「侧福晋安好。」齐佳氏的眼睛也红了,觉罗氏一看,赶忙拥着她们往屋里走。 「额娘和大嫂都不要哭,」一顿寒暄过后,觉罗氏道,「你们看娇娇好着呢。」 年娇认真点头,见额娘不信,连忙露出膝盖给她瞧。 德妃赐的药膏的确见效快,加上小花妖本身的恢復力,一夜过去,年娇膝盖恢復了白净,只余两三点青痕。 苏氏仔细检查,松了口气。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福晋是个宽厚人,你得感激。」 年娇在慈宁宫的遭遇,她们也终于了解了清楚,八福晋,简直欺人太甚! 「幸而惠妃愿意相帮……」提起惠妃纳喇氏,苏氏看了眼懵懂的年娇,为她解惑,「说起来,你二嫂和惠妃娘娘还有些渊源。」 年娇的二哥年羹尧一共娶了两任妻子,第一任为纳喇明珠的孙女儿,只不过没两年就病逝了。第二任也就是觉罗氏,依旧是明珠牵的线——觉罗氏,辅国公苏燕女,所属英亲王阿济格一系,也是明珠夫人自小看着长大的。 觉罗氏补充道:「惠妃娘娘是纳喇大人的堂妹,虽说抚养了八贝勒,与八贝勒之间却是有些疙瘩。」 直郡王风光的时候,能和太子分庭抗礼,那个时候,八爷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里。 直郡王被圈,惠妃心灰意冷,怎么会对挖直郡王墙角的八爷没有芥蒂? 加上已经逝世的明珠那条线的关系,惠妃愿意对年娇伸出援手,也不是不可预想——在余生没有指望的境况下,惠妃越发重视起宫外的亲戚还有人情,何尝不是给圈禁的直郡王结善缘。 年娇……年娇没有听懂。 苏氏幽幽道:「一天到晚想着花首饰,花衣裳,你还知道些什么?诗背熟了,首饰都藏好了?就你那猪脑袋,不会露馅了吧。」 年娇:「……」 年娇偷偷瞥了眼秋嬷嬷。 当下连忙否认:「没有的事!」 苏氏冷哼一声。 觉罗氏劝道:「娇娇心里有数,您就别担心了。再说了,一屋子伺候的人,还藏不好一盒首饰?」 齐佳氏跟着附和:「是啊额娘。」 「说起背诗,娇娇的存货还够不够?」齐佳氏柔声问,「若是不够,我这就去信,让你大哥再写一些。」 听闻这话,年娇眼睛一亮,忙拉住大嫂的手,小声说出新诗的要求。 齐佳氏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苏氏简直没眼看。她重重咳了一声,齐佳氏当即转移话题:「听说院子改了名儿,叫做栖桃院。既如此,娇娇与王爷……」 提起最要紧的事,所有人竖起了耳朵。 年娇挺起胸脯:「我与王爷很好。」 苏氏不听她的,转而看向秋嬷嬷。 秋嬷嬷神色复杂,隐隐有着对不起老夫人的愧疚,半晌道:「格格说得对。」 苏氏愣了。 秋嬷嬷当即细细说来。什么改院名,亲上药,送衣料……齐佳氏的目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连觉罗氏都捂住了嘴:「这——」 年娇洋洋得意,唯有苏氏目露凝重。 她怎么越发不放心了呢。 . 回到年府,苏氏逮着年遐龄就问:「老爷觉得雍亲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作为致仕的湖广巡抚,年遐龄长居京城,近来得了驯鸟的爱好,只不过因为闺女出事,驯鸟断了一天。闻言,他颇为震惊:「你这是怎么了?」 年遐龄道:「什么雍亲王。如今不同以往,称王爷,四爷,都是可以的。更何况娇娇嫁过去了,说句犯上的话,他也算你半个女婿。」 苏氏:「……」 苏氏:「那老爷觉得,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7页 年遐龄左看右看,用气声说:「……心繫天下,严厉勤勉。」 至于同僚更深一层的评价,什么爱憎分明、小心眼儿,他不好说与夫人听。 但光是这八个字,就足够叫苏氏发愁了。 ——这样的男子心悦他们闺女的可能性,还不如铁树开花来得大。唯一的解释,就是娇娇在「色」这一块,完美迎合了王爷的喜好,无论才情还是容貌。 哦对,才情还是装的,苏氏更绝望了。 年遐龄紧张起来:「怎么,你刚去了一趟王府,王爷待娇娇不好?」 苏氏摇摇头。 她怒从心起,怒视年遐龄:「都怪你,把闺女生那么好看干什么?」 年遐龄:「???」 . 四爷觉得鼻子有些痒。 他没有放在心上。 眼前是公认治疮极为高明的江南大夫,刚从十三府上归来不久,他细细问过了一遍,抿起唇。 「真的无法根治了么?」 大夫摇摇头:「十三爷腿上的毒疮,而今日蚀渐深,只可缓解,不可根治。」 「也是老朽医术不精……王爷或许可以往更南边去寻一寻,定能有妙手回春的杏林。」大夫低声说,「至于药方,用原先的就很合适。让老朽来,也配不出更好的了。」 四爷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他道:「苏培盛。」 苏培盛手捧布袋,将丰厚的酬金呈给大夫,继而脸上带笑,客客气气地送大夫离开书房。 随手打开一本奏章,四爷低头阅览,却是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的心躁了。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迟疑的脚步声。 四爷头也不抬:「说。」 张起麟是来汇报年老夫人她们离府的,四爷听着,拨动佛珠的速度慢慢放缓。 他在心里轻念「年」字,面色很淡,接着把佛串往桌上一推。 张起麟正欲躬身退下,却听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他惊愕地看去,四爷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看那方向…… 是年侧福晋的栖桃院。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唿唿大睡中 第9章 想吃你 年娇送走额娘嫂嫂,藏好她们新塞给她的碎银银票,便高高兴兴地睡午觉,勐然间被挖出被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漂亮又精緻的美人坐起身,黑髮如海藻般铺散,锁骨莹白如玉,神色满是茫然。 四爷明显也是一愣,他进来的时候,特意叫人不要通报,没想到她睡得这般香甜。 望了望天色,换做从前读书的年岁,他早已经练完骑射,顺便把明天的功课温习了。 四爷挥退众人,坐了下来,神色莫测地看着年娇,良久,把她褪到锁骨的中衣恢復原样,又把睡得奇形怪状的锦被拉了拉。 年娇:「…………」 年娇清醒了大半。 她有些惴惴,想不通老闆这个时候过来是为什么,看不得她睡觉所以嫉妒? 「爷好像有些不高兴。」她伸出试探的脚。 四爷如何也没料到这话——结满寒冰的心绪摇了摇,轻轻裂开了一条缝,他扬眉,年氏某方面居然不笨。 四爷颔首:「十三弟的腿一直不好,这是今岁找的第七个大夫了。」 原来王爷是想和她谈心! 为老闆排忧解难,是抱大腿的应尽义务,年娇顿时端正了态度,皱着小鼻子,强忍住睏倦,听得努力又认真。 康熙四十七年,皇上废太子的时候,十三爷因着为太子求情,御前言辞颇为激烈,被打上了同党的罪名。 适逢寒冬,十三爷身上的爵位被削去,成了光头阿哥,一双腿,也就是那时候跪坏的。而今太子虽然復立,十三依然不被待见,更要紧的是伤势恶化,生了毒疮,宫里太医都没什么办法。 四爷低声说:「他还不到三十……」 话到这里,就止住了。 他没有与人敞开心扉的习惯,现如今,已经是难得的话多。屋内回归了沉默,四爷心绪也平静了下来,他没想着年娇的回应,抬起头,却见年侧福晋整个身子朝他靠近。 温热的手指触了触他的眉心,很轻,很软,带着些小心翼翼。 见男人没有反应,年娇霎时得寸进尺,转圈圈似的把摺痕按平。 年娇认真道:「十三爷的腿肯定会好。」 语罢,她掀开锦被下了床,从箱笼翻找片刻,捧着一罐黑漆漆的陶制品过来:「说起疑难杂症,我大哥一向喜欢研究这些,说不定能有法子。这是我额娘方才带过来的膏药,大哥亲手炮制的,不仅能治外伤,还有很多功效,不如让十三爷试试。」 药膏十分大罐,年娇却没有半点不舍。年希尧制药跟批发似的,这回年老夫人带了好多罐来,生怕她不够用。 年娇怀疑她大哥不好好当他的官,心思全在医学科学几何天文上了! 她抱着为老闆分忧的心思,眼巴巴盼着四爷接。 那双大手如愿接过了陶罐,四爷凝视着她,眸光深深,半晌点了点头。 不等年娇抿出一个笑涡,男人的视线勐地扫向她的脚。 「……」年娇后知后觉感到一股凉意,才发现自己穿着中衣,鞋袜也来不及套。 四爷似乎习惯了,轻轻一嘆,用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而易举拎着年娇上了床,像拎一只娇气的猫。 第18页 眼见他从旁拿过干净的巾布,年娇不禁朝里缩了缩:「我……我自己来。」 她扯过巾布,胡乱擦了擦脚,随即乖巧地望着他。 四爷神色不明,俯下身子,撩起她垂落胸前的发,轻轻放到耳后,再一次一丝不苟地掖好锦被,道:「穿好衣裳,该用晚膳了。」 「嗯嗯!」 「我去书房处理公文。」 「妾身恭送爷——」 四爷挑高眉梢,捞过陶罐,大步朝外走。 心想,人还好端端坐在床上。 这算哪门子的恭送? - 福晋白天出门,傍晚才回到雍亲王府。 很快,八福晋名下的产业、店铺,遭到了灭顶的打击,对方就没想着遮掩,动作极快地朝她下了手。 福晋经营王府多年,底蕴不是她可比的,等八福晋反应过来,店铺已然十不存一。 她叫人一查,气得浑身发抖:「老四福晋……」 她的这些产业,全是当年嫁给胤禩时的嫁妆,手底下养着的人,大多靠店铺的进帐过活。如今胤禩落魄了,进帐就显得尤其重要,能赚一点都是好的。 这是在剜她的肉! 戴了一张敦厚宽宏的面具,出手竟然狠辣至此,八福晋当即想去雍亲王府和人理论,她对付的是年氏那个狐狸精,用得着乌拉那拉氏来维护?! 她终是被八爷拦了下来。 见胤禩面色苍白,盛着隐隐的乞求,八福晋再也迈不开脚步,喉头似灌了铅:「你……」 你难不成就不恼怒? 恼怒,当然恼怒。 八爷恼怒的同时,却也松了口气。 这事要捋清楚,不难,四嫂的行为,怕也是四哥授意的。 但他不得不称赞一声四爷——这事办得好。 女眷间的争端,就让女眷来解决,解决完,也就过去了,翻篇了,牵扯不到朝堂里头。 如今他势弱,实在不宜与老四再添裂痕,忍一忍又何妨…… 八爷闭上眼,遮住眼底的晦涩。 - 八福晋名下产业的动静,雍王府众人有所耳闻,但它带来的冲击,远不如年老夫人前来探亲一事。 栖桃院热热闹闹的,风光了一整日;东院内,李侧福晋辗转反侧,发出了今天的第八声冷笑。 年家。 年氏的阿玛曾为湖广巡抚,年氏的两个哥哥,年羹尧便不用说了,就是年希尧,也在直隶大名道做了知府。 相比之下自己的娘家实在拿不出手,来探亲也是让人笑话。 李氏立在窗边,脸色难看至极。 一旁的大格格上前几步,扯住她的衣袖:「额娘……」 大格格布尔和玳年十二,养在福晋膝下,偶尔回来东院与亲娘相处。她仰起秀美的面孔,轻声说道:「额娘有我,还有弘时,便抵得上别人千万倍。」 李氏勉强一笑,摸了摸她的头:「你在这做针线,额娘出门走一走。」 雍亲王府占地广阔,后院坐落着小花园,更有凉亭与憩息之处。李侧福晋一路上畅通无阻,直至绕过一株桃树,才发现凉亭里坐了人。 浅粉的衣襟,绣着淡色的花纹,衬得人比花娇,雅致又动人。 「哟。」她扯扯嘴角,「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年侧福晋,终于捨得出来放风了?」 年娇闻声望去,连忙藏好啃了一半的点心。 她站起来,牢记低调谦逊的人设,朝李氏甜甜一笑:「李姐姐。妾身并不是不捨得放风,而是膝盖刚刚养好,这才出来走动走动。」 「……」李侧福晋被她不按常理的坦白弄懵了。 李侧福晋横看竖看,半晌憋出一句:「那你的膝盖可真是金贵。怎么不让年老夫人给你带万金难求的药来?」 年娇没有听懂。 药就是药,和价格又有什么关系? 她直觉李侧福晋有些不高兴,在心里嘀咕,没想到昨天王爷心情不好,今天就轮到李侧福晋了。 王府的风水恐怕有问题。 年娇上前几步,劝慰道:「李姐姐不要生气。生活有什么困难,笑一笑就过去了,实在受不住了,也可以同我说,千万不要闷在心里。」 李氏:「…………」 望进年娇真诚的眼,李侧福晋犹如石化的雕像,半晌没反应过来。 等她回神,年娇和石桌上的点心统统都不见了,唯有远去的一抹淡粉色身影。 李侧福晋阴着脸,问贴身嬷嬷:「年氏故意的吧。还是本来就憨?」 不等嬷嬷回答,她又阴着脸坐下。 回东院的时候,李侧福晋脚步放慢了许多,也不似原先怒气沖沖了。刚进院门,就见大格格迎了上来:「额娘!」 大格格神色明显有些惊奇:「年侧福晋……年额娘方才遣人送来一碗燕窝粥,说是专门让大厨房熬煮的,送给额娘吃——不仅养颜,还能降火。」 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望着醇厚浓香的一碗粥,忽觉方才和年氏生气的自己很是愚蠢。 她舀了一大勺,恨恨塞进了嘴巴里。 …… 后院的动静一向瞒不过福晋。 听闻方嬷嬷禀报,她差些呛了茶水,连忙用帕子掩住笑意。 方嬷嬷神色复杂:「老奴如今倒是理解您的话了。」 第19页 她总觉得若是年侧福晋没有嫁来雍亲王府,骨头都要被吃个精光。 然而世事就是那么奇妙,当阴阳怪气无往不利的李侧福晋对上年侧福晋,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奇事。 福晋温声道:「她的眼睛很干净。」 干净得不染一丝杂质,没有阴暗,也没有算计。 福晋渐渐出了神,年家到底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若是生在普通殷实的家庭,年氏想必会更为快活,不用遭受半点风浪,可惜…… 她垂下眼,无意识抚摸着襟前的挂坠,可惜偏偏嫁进了皇家。 - 四爷从不管后院的争风吃醋,除却初一十五宿在福晋房里,铺两床锦被各睡各的,他对一众妾室堪称冷淡。 自从萌生大逆不道的念头,他更是把书房当了家,不论雍王府还是圆明园。 书房。 苏培盛磨着墨,嘴巴动了动,终是斟酌着开口:「年侧福晋半晌午的时候,去小花园的凉亭歇了歇,遇上了李侧福晋……」 四爷停下笔,看向桌旁自作主张的奴才,看得苏培盛脑袋都低了下去,才道:「继续。」 苏培盛松了口气,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完,就见王爷唇角微动,似是想笑又忍住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昨儿还因十三爷的事心烦,去一趟栖桃院就好了。苏培盛实在对年侧福晋佩服得五体投地——习惯了主子的冷肃,而今冰雪消融,他总觉得怪齁的。 四爷目光随意地掠过书桌,在一个淡青色瓷瓶上停留片刻:「等会用膳的时候,记得带上此物。」 他摩挲了一下佛珠,语含笑意:「就当是对她善解人意的赏。」 …… 「善解人意」的年娇喝完燕窝粥,把秋嬷嬷等人赶到外头,翻出日记,雷打不动地开始她的小爱好。 趴在桌上写完,年娇捧起脸,余光不住地往梳妆檯瞥去,想要拿出花首饰赏玩一番。 只是临近晚膳时分,她最终放弃了,依依不捨把日记本塞了回去。 等门外通报声传来,年娇眼眸发亮,扭过头,却见苏培盛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瓷瓶。 烟雨般淡青的颜色,细长颈项如一只白鹤,铺面而来的素雅之美叫人屏息。 年娇:「……」 她茫然了一瞬,见四爷在不远处望着自己,丹凤眼竟是有些温和。 尽管心情沉重,抱大腿的素养迅速上线。 年娇接过瓷瓶,仔仔细细地摆放妥帖,转道奔向四爷,伸手搂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 亲了一口四爷的脸颊。 苏培盛:?! 熟悉的桃香嵌入胸怀,巨大冲击之下,男人后退了一步。 四爷低头看她,摸了摸脸,不轻不重地训斥了句:「下回不可如此。」 也就揭过去了。 年娇有些闷闷的,暗道不高兴果然会被传染,现在又轮到她了。 淡青色有什么好看?那瓷瓶换个颜色,加点花纹,绣上金线彰显富贵,才是她心目中的宝贝! 她蹭了蹭四爷的颈侧,问道:「王府是不是风水不太好?」 四爷:「……」 四爷当她又奇思妙想了,按了按她的脑袋:「用膳。」 年娇整张脸陷入他的颈窝,拉长声音,显得有些不情愿:「哦。」 瞥向一桌子清淡菜,她小声哼哼:「想吃猪蹄。」 四爷没有听得很清楚:「什么?」 年娇抿住嘴巴,飞快改口:「想吃你。」 作者有话要说: 苏培盛:你们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 第10章 上达天听 四爷脸热了热,心想她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他也实在懒得训斥了,把年娇的脑袋掰正,抱猫似的放在软凳上,自己坐到一旁,利落地拿起瓷碗盛饭。 四爷不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风格,幼时住在宫中,吃食顿顿都由嬷嬷把控,他由此排斥侍膳的规矩,不喜欢叫人伺候。只是除了略有所感的福晋,其余妾室谁也不知晓,更没有谁有亲自让王爷盛饭的殊荣。 如今来了个胆大包天的年侧福晋,年娇自然而然接过碗,朝他甜蜜蜜一笑,很快发起了愁。 没胃口。 嚮往的大鱼大肉都快化作弹幕,叫心中小人口水直下三千尺,回过神,是分外惨澹的现实。 四爷扫过面前的素菜:「不喜欢?」 年娇立马道:「喜欢。」 见四爷不是很相信的样子,她绞尽脑汁,努力给自己找理由,可怜巴巴地道:「因为晌午的燕窝粥不好吃……」 燕窝粥? 没记错的话,那是大厨房熬煮的。 四爷望进那双盛着委屈的漂亮眼眸,不知怎么心颤了下。 他唇角一动,觉得年氏娇气,片刻又道:「若实在吃不惯,爷许你在栖桃院建个小厨房。」 …… 年娇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得呆了呆。 据她所知,雍亲王府只设有一个大厨房,如今她误打误撞,就给自己争取到开小灶的权利了? 「爷真好……」年娇感动得泪眼汪汪,哪还在乎有没有胃口,若不是正捧着四爷给的瓷碗,她能扑过去投进他的怀里,当场背十首八首的赞美诗。 呜呜,老闆真是个好人! 第20页 用完膳,年娇还是很高兴,寸步不离跟着四爷,几乎成了小尾巴。 四爷料到她会感动,却没料到程度竟这样深,他笑了下,心头异样的情绪上涌,却说不清是什么。 他下意识拧眉,很快恢復如常:「明日我让苏培盛拨人给你……」 四爷说一句,年娇就应一句,应完了,抱住他的胳膊不放:「爷晚上不批公文了?」 四爷正想回话,就见年娇踮起脚,亲了一口他的唇瓣,迟疑片刻,又咬了咬。 咬得如蜻蜓点水一般,半分痛意也没有,用「舔」字形容更为准确,却能叫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失了分寸。 四爷时常怀疑年娇究竟是怎么长的,竟是懂得那么多……邀宠的手段,念及她的性格,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天生。 截然相反的纯真与妩媚,融于面前的美人,他抿了抿唇,目光沉了下来。 下一秒,反客为主。 …… 年娇再一次后悔了。 她已经是一只废妖了,要不是第二天不用请安,整个王府都能瞧见她的热闹。 哆嗦着摸了摸嘴巴,年娇坐在窗前,连记日记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个鲜明的疑惑冒了出来,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在表达谢意,老闆却想把她给吃了! 昨夜四爷把住她的膝盖,低声在耳旁问:「还疼不疼?」 年娇带着哭腔说:「早就不疼了……」 时不时的片段于脑海闪现,年侧福晋整个人如火烧一般,只有小厨房的消息能带给她几分慰藉。 她探出头,颤悠悠地往窗外看,只见栖桃院人来人往,一派喜气洋洋,苏培盛与秋嬷嬷站在一块,正指挥下人们搬运厨具。 昨日年侧福晋亲王爷脸颊的时候,苏培盛便领着众人悄声无息往外退去,故而秋嬷嬷实在不知道年娇是怎么讨要到小厨房的。 一边欣慰自家格格真是出息了,一边想,老夫人常常念叨的憨人有憨福,说不定还真有道理? . 东侧院,钮钴禄格格聆听着西边隐约传来的动静,低声问道:「年侧福晋进府几天了?」 贴身婢女如梦想了想:「不到半月。」 钮钴禄氏垂下眼:「你再数数,王爷去栖桃院了几回?」 如梦张张嘴,声音轻了下来:「九……九回……」 九回。 钮钴禄格格淡淡道:「我怀四阿哥的时候,偶尔嘴馋想要开个火,福晋也都允准,可小厨房那是万万没有。」 虽说这与她是格格不无关系,同为侧福晋的李氏不也没有? 京城谁人不知雍亲王的脾性,故而钮钴禄格格觉得反常,即便年氏是世间难寻的美人,可王爷是那等目光短浅,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的男子吗? 王爷对年氏的宠爱太盛了。若年侧福晋生下儿子…… 不,不会,她也不用急。王府世子之位,怎么也轮不到年氏的儿子。 钮钴禄格格心定了几分,随之而来的,是浅浅的苦涩。 王爷从来没有宠过她,若非得幸怀上四阿哥,她永远只是个不起眼的格格。事实上这份幸运,却是九死一生的侍疾换来的,她没有足够的底牌,任何时候都需小心翼翼地筹谋。 而年氏年轻,貌美,家世出众,可以不付吹灰之力获得王爷的恩宠。钮钴禄氏笑了笑,若她不能保持理智,心肠想必也会被嫉妒腐蚀吧。 前些天她想岔了,最有可能出手的李侧福晋居然还端得住,只口头针对了年氏一番,就没下文了。 钮钴禄氏有些可惜,随即恢復了淡然。 ——后院里头,想要儿子的,想要宠爱的,又何止一个呢? 同一时刻,踏入雍王府的十三爷左看右看,扭头问张起麟:「拱门外进进出出的,那是什么动静。」 张起麟恭敬道:「奴才不知。十三爷不如问问王爷?」 十三只是随口一提,闻言不再刨根问底。 他的脚步有些匆忙,见到四爷第一句话便是:「弟弟昨儿见到太子了。」 「太子二哥他……」十三语气艰涩起来,「越发放浪形骸,有御史弹劾东宫沉迷酒色,耽误朝政,被皇上留中不发。」 十三爷从前都叫皇上「汗阿玛」,不知何时,称唿变成了「皇上」。 四爷沉默下来,许久没有说话。 他和十三弟心知肚明,沉迷酒色,不是太子的本心。这何尝不是给他上了一课——一国储君,尚且不能为自己而活,而他雍亲王胤禛又算什么? 汗阿玛与他是父子,更是君臣。君臣之别犹如天堑,他须更为谨慎,不能有一步行差踏错…… 书房安静了许久,凝滞的空气开始缓缓流动。 兄弟俩若无其事,很快换了话题,四爷拍拍十三的肩,从博古架上取出一罐膏药,然后递了过去。 十三爷下意识道:「不用了,四哥。」 他笑了笑:「今年以来我涂的药,没有十罐也有八罐,效果却不尽如人意。四哥也不必找什么民间大夫了,找了也是白费力气,这腿,就让它烂着……」 话音未落,骤然被打断了。 「我替你寻访大夫,四处问医,连带着全府上下,都为了这件事上心。你哥哥我都没放弃,你凭什么敢说如此灰心之言?」四爷冷声喝道,「瞻前顾后,还是不是大丈夫所为?!」 第21页 十三何时被他这般骂过,当即愣在了原地。 四爷盯着他:「这是年侧福晋的兄长年希尧所制。我着人检测过了,成分都是上佳中的上佳,用不用,那是你的事。」 说着,把陶罐往十三手里一塞,便让张起麟送客。 张起麟大气不敢喘上一声,十三爷捏着陶罐,久久没有动作。 半晌,十三眼眶发红,低声念叨:「大丈夫不必瞻前顾后,即便失败了也没关系……」 「好。」他抬起头,叫了声四哥,「我愿意一试。」 就算为了承小四嫂和她兄长的情! …… 远在直隶的年希尧打了个喷嚏,绕樑不绝的琴音停了下来。 他看着三十出头,五官温润,气度如水,撒开手,若有所思望着膝上的古琴。 恐怕是着凉了。 夫人齐佳氏前些天来信,言明年娇受了欺负,年希尧原本不想当官的心更浓了几分,若不是下属苦苦哀求,他想当场把官印一挂,直奔京城。 如今又着了凉……不过不影响写诗,不过思绪有些迟钝而已。 他已经连夜写了三首,而今抚琴寻找灵感,年希尧算了算,他今日统共能完成七八首诗,寄回去给妹妹用。 与此同时,象徵天下至尊的紫禁城干清宫,康熙皇帝打开了年羹尧的密折。 只有贴身伺候万岁爷的人知晓,四川巡抚年羹尧每月都会送来一道快马加鞭的密折,说是密折,实则称书信更为恰当。 里头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夹杂着忠君爱国之言,然而万岁爷爱看,觉得这不是蒜皮小事,而是臣子的忠心。 密折依旧洋洋洒洒上千字,其中不起眼的几句话,却引起了康熙的注意。年羹尧说他路过一个杂耍摊的时候,看到了正在表演的三兄妹,三人感情深厚,默契十足,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兄长和小妹。 兄长博学多才,兴趣广泛,是个真正的君子,至于小妹……小妹从小劝诫他要谦逊,要谨慎,不可鼻孔朝天,更不可傲慢无礼,入朝为官之后,小妹的劝诫就更频繁了。 「嗯?」康熙乐了,「亮工这写的是什么。满朝谁人不知他年羹尧最是谨慎谦虚,难不成都是老四的侧福晋所教?」 不怪康熙印象深刻,年羹尧的妹妹嫁给四儿子做侧福晋,是他亲自指的婚。他点头:「就当真的好了,年氏自小便能劝诫兄长,不错。」 大太监李德全笑眯眯在旁听着,闻言目光微凝,想了想道:「万岁爷……」 康熙摆摆手,让他说。 也赖这份密折上得巧,李德全躬身,讲了年侧福晋进宫那日,慈宁宫中发生的事。 按理这只是件小事,万岁爷日理万机,哪有心思听后宫大大小小的争端,何况太后是万岁爷的嫡母,为孝道,万岁爷也不会拂了她的脸面。 现在不一样了,年侧福晋得了万岁爷的亲口夸赞!就算是个玩笑,那也不能等闲视之。 康熙听罢,皱起了眉。 翌日,康熙前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轻描淡写提起此事:「……还是由皇额娘传达几句,朕总不好开口。她一个贝勒福晋,去为难亲王侧福晋,谁教的规矩?老八也该管束管束。」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我有两个哥哥! 第11章 投诚 听到最后,太后的笑容都勉强了几分。 她万万没想到皇帝会说这些! 昨日还听八福晋进宫诉苦呢,说四嫂对她不如以往亲热了,倒也没有添油加醋,就是让太后听了不舒服。 就因为一个年氏,妯娌两个闹成这般模样,太后对年娇的观感便再也回不去从前。而今皇帝居然帮着年氏说话,还训斥了老八福晋? 太后不太自在,张张嘴,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她到底答应道:「皇帝说的是……」 勐然听闻皇上让八爷好好管束福晋,还是一向对人青眼有加的太后传的话,整个后宫都热闹了。 闭门许久的良妃头一次走出宫门,苍白的面色被阳光一照更是透明。 半年前,八爷因着献上一只气息奄奄的海东青,从而被皇上厉声训斥,那狠绝的一句句「妄蓄大志」「辛者库贱妇所出」,叫她浑身上下的精神气都被抽干。 后来良妃想通了,胤禩还生着病呢,他不能失去自己这个额娘。 ——儿媳与雍王府的官司,良妃不甚清楚里头的来去脉,只知胤禩不能再让皇上失望了。她也深知八福晋的秉性,想着就让她来缓和关系,此时扶着宫女的手,慢慢往永和宫行去。 德妃望着她,有些惊讶。 良妃朝德妃笑笑,姿态放得极低:「我这里有个好东西,想借姐姐之手赏给年侧福晋……」 德妃如何也没有料到她的来意,闻言神色复杂,忍不住道:「你这又是何苦。」 她有句话没说出来,良妃这般,八爷八福晋又是否领情呢? . 八贝勒府。 当着幕僚的面,八爷不由气苦。他就知道年家沾不得,能惊动皇上,恐怕与年羹尧脱不了关系。 见他半边脸匿在阴影中,彰显出无端的落寞,幕僚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无声地退下。 八福晋流着泪进来:「都是我连累了你……」 如今她还有什么脸面,几乎沦为了笑柄。原来只是挑刺的不甘心,都化作了恨意。 第22页 ——她针对年氏,也并不是没有缘由。早先选秀的时候,她亲耳听见了府上幕僚与八爷的对话:「贝勒爷可想拉拢年羹尧?」 八爷不语,幕僚又道:「听说年羹尧妹妹就在此次大选的名单里。只要爷诚心求娶,许诺未来的世子为年氏所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幕僚觉得主子没输,可惜尚未开始筹谋,就被皇上的赐婚破坏了。 八福晋知道八爷不会答应,可寥寥几句,化为了她心底的一根刺,搅得她日日夜夜不得安宁,她想质问丈夫,若年娇没有嫁给四爷,归宿又会在哪里?! 故而在慈宁宫的发难,她永远不会后悔。敏锐察觉到八爷周身褪去的温情,八福晋嵴背挺直,闭眼说:「你骂我吧。」 两人间的气氛几近凝滞,忽然间,一道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八爷的心腹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话,八爷一愣:「额娘去了永和宫?还给年氏捎了礼物?」 他的面颊变得潮红,继而化作深深的惨白,放在身侧的双手开始发抖。 八福晋也是失声:「额娘她——」 八爷再不能保持镇静。若说原先他想着息事宁人,忍一忍就罢,毕竟是福晋主动招惹,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额娘那样与世无争的人,已然因他蒙受了屈辱,如今还…… 都是他不孝。 不过是个侧福晋而已,凭什么要额娘做小伏低,借德妃之手实则致歉? 八爷眼中布满了血丝,再看向八福晋的时候,已然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 老四,年家,年羹尧。他要断了年羹尧的上进路,让年氏知道他额娘的礼——并不是这么好拿的。 …… 良妃所说的好东西是一副送子图,前朝名家所作,由德妃赐赏,很快到了年娇的手中。 年娇不认识良妃,也不懂她送礼的用意,却不妨碍她欣赏这幅图。 颜色丰富又鲜艷,比淡青色的瓷瓶好看多了! 见她立马遣人挂在高处,四爷问:「你能看懂?」 年娇漂亮的眼睛一眨,心想这有什么看不懂的:「这是石榴,这是桂圆,几百个娃娃捧着石榴……许是水果宴上,他们在比谁吃得快。」 四爷:「…………」 四爷意有所指:「有了小厨房,你倒是一天到晚只念着吃。」 听到关键字,年娇一颗心紧张地提起,随即慢慢放松下来。 才不是…… 因为老闆来得太过频繁,她都没机会让小厨房做好吃的,生怕漏了馅! 要不王爷还是睡书房吧。 抱大腿也要劳逸结合,年侧福晋觉得再这样下去,她离花瓣凋零就不远了。 一句脱口而出的「我明明一天到晚念着你」,被她咽了回去,年娇矜持起来,摇摇头,略显期待地问:「爷今天忙不忙?」 他自然每天都是忙的。早朝时候六部提出的议题,四爷回府和幕僚讨论到很晚,直到夕阳映入眼帘,他犹豫一瞬,还是往栖桃院而来。 烛光下,四爷一双丹凤眼深刻而清凌。 他差不多熟知了年娇的所有套路,为满足她似的开口:「忙过就好了。爷今晚不走。」 年娇:「……」 她小小哆嗦一下,直到视角转换,床帐垂落,手臂软软推拒着对方胸膛。 这点力道不过蜻蜓点水,四爷很轻地笑了下,亲了亲年娇的耳垂。 心道,她不就想他留下来么? . 第二天还要请安,四爷没有折腾太晚,年娇到正院的时候,几个格格都在看她,不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很安静。 年侧福晋穿得素淡,嘴唇却是红的,欲滴的艷色裹在青裳之下,叫一旁的武格格红了脸。 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这幅打扮,让她一个女子都心神摇曳,简直、简直勾人。 李侧福晋照例开始阴阳怪气:「小厨房果然滋养人,我看着年妹妹的气色都好多了。」 年娇照例真诚,笑得很甜:「李姐姐若是想用,和我说一声就好。」 李侧福晋噎住,她住在东院,还得跨越长长的花园借用年氏的小厨房,图什么? 就在这时,武格格一扫常态,轻声细语道:「年侧福晋住在西边儿,倒是有些远了。」 而她住的西侧院,离栖桃院不过百步路…… 李侧福晋毫不客气地瞥她一眼,她和年氏说话,这人插什么嘴? 便也不搭理她,说起了另外的话题。 武格格脸一白,不吭声了,钮钴禄格格看在眼里,嘴唇微微抿起一个弧度。 年娇回到寝卧,困意让她的鼻尖有些发红。正准备睡个回笼觉,外头忽然传来通报,武格格求见。 武格格? 年娇回忆起二哥塞给她的情报,武格格比钮钴禄氏、耿氏早一年进府,长相上等清丽,却是很少有宠,也无所出。 她把起床气憋了回去,理了理鬓髮,忙说:「请武格格进来。」 武格格很快在前厅落座,年娇悄悄打量,猜测她的来意是什么。 武格格是来投诚的。 她也不拐弯抹角,笑着道:「奴婢愿唯侧福晋马首是瞻……侧福晋有所不知,在这府中,钮钴禄与耿氏向来抱团,李侧福晋谁也不搭理,与奴婢住一起的宋格格依附着福晋。」 第23页 唯有她孤身一人,没有靠山,更没有孩子。武格格观察了许多天,若是入府即盛宠的年侧福晋愿意给她牵线,让她重获王爷的宠爱…… 她心不贪,只需一杯羹就好,不,半勺! 谁知年娇摇了摇头:「不用了。」 武格格满腔的话顿时剎住。她惊愕起来,继而讷讷:「年侧福晋……」 年娇不高兴了,态度越发冷淡。 她理所当然地想,大腿只有一个,如果让给别人抱,那自己怎么办? 她是想王爷睡回书房,但不是去武格格屋里。 她直白地道:「我不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挖墙脚,找死╰_╯ 第12章 察觉心意 武格格失魂落魄地退下了。 哪怕出了栖桃院,她便尽力收拾好情绪,仔细看去,还是能够察觉些许端倪。武格格没有回屋,转道往花园走去,恰逢钮钴禄格格抱着一岁的四阿哥出门散步,母子俩喁喁私语,很是。 她心里更是难受,钮钴禄格格眼神一闪,同她问好:「武姐姐。」 武格格勉强应了。钮钴禄氏道:「武姐姐心情不佳,便来散心么?」 望了眼栖桃院的方向,她低声开口,颇有推心置腹的意思:「我是不指望王爷的宠了,余生只盼着四阿哥成材,好让我们娘俩有个依靠。武姐姐样貌远胜于我,怀孩子更不是什么难事……」 「难不难,哪是我们能说了算呢。」武格格想起年侧福晋方才的姿态,攥紧了帕子,只觉心里说不上来的不堪与怨气,她真心投诚,人家半点都不放在眼里! 说罢便匆匆离去。 如梦瞧着她的背影,有些困惑地问主子:「武格格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 平日里不是都没脾气么? 钮钴禄格格微微一笑:「救命稻草转眼成空,再面团的脾气也要着急。」 …… 前院,书房。 苏培盛绘声绘色地讲起那句「我不同意」,四爷斟茶的手一抖,茶水泼了几滴。 他问:「你怎么知道?」 苏培盛声音小了下去,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监视吶:「年侧福晋没避着人,便是栖桃院洒扫的嬷嬷也听见了,语气果断得很。」 四爷唇角翘了起来,弧度并不明显,很快收束平直。 越发恃宠而骄了,他想,语气淡淡地吩咐:「上回赏给年侧福晋的瓷瓶,模样差不多的,你再去寻一个。」 他看她很是喜欢,凑成一对也好。 苏培盛笑眯眯地去了,傍晚时分,年娇睁大眼睛,看着又一个淡青瓷瓶:「……」 她再三告诉自己不能露馅,拉着四爷的衣袖,凑上去亲了一口,例行撒娇:「世界上没有谁比爷还念着我了!」 四爷习惯了她的热情,眉目显得波澜不惊,唯有当晚,啃她花瓣的动作格外兇狠。 年娇眼尾红红的,鼻尖红红的,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报復谁,四爷的唇瓣都被咬破了皮。刺痛传来,他随意一抹,向来冷肃的面孔浮现出汗滴的俊逸,低声在年娇鬓边道:「不闹你了……」 年娇恨恨地再咬了一口,气他说话不算话,气他莫名其妙又送青瓷,觉得日后的王府生活昏暗无光。 不知道老闆今天发什么疯,她嘟囔:「大骗子。」 直至四爷终于放过了她,已是月上柳梢,屋外声幽人寂,温柔于夜空流淌。 年娇浑身上下弄得干爽,锦被也换了一床,他抱着陷入酣睡的小姑娘,静静盯着她的睡颜,半晌没有挪眼。 四爷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将心头杂乱的线团慢慢扯出来,一根一根地梳理清楚,最后阖上眼,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他对年氏生了喜欢。 从未有过的感受让他无所适从,四爷面色有些冰,拧起眉,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不用早朝,他天不亮便往书房行去,枯坐良久,终于打开了一份公文。 内容是管事请求修缮圆明园,尤其是夏天避暑的设施,四爷随意批了个是,备註他会全程参与。 如今朝堂汹涌,为了不惹皇上猜忌,他也只能寄情山水佛法,谋定后动,不争不抢…… 四爷清楚地明白自己的野心。从前,汗阿玛眼里只有太子,他也甘愿做太子的马前卒、贤良臣,不知什么时候,这份心意慢慢变了。 坐拥天下的为什么不能是他? 如画江山,能者居之! 他把狼毫按在桌案上,收起眸中尖锐的烈焰,等再次拾起,便心无旁骛地开始办公。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苏培盛端来的午膳,四爷三两口解决。等到傍晚降临,苏培盛习以为常地候在一旁,等王爷放下公文,与他一道前往栖桃院。 谁知四爷淡淡道:「去钮钴禄氏屋里。」 苏培盛一愣,吃惊的同时大惑不解,难不成年侧福晋惹怒了爷? 却是什么也不敢问,手脚麻利地叫人去通报了。 东侧院,钮钴禄格格闻言欣喜,忙换了一身衣裳,远远地出门相迎。 见四爷大步走来,钮钴禄氏笑着上前,福了福身,想给他解下披风:「王爷在书房辛苦一天,奴婢叫厨房熬煮了安神的补汤……」 奶嬷嬷抱着四阿哥立在一旁,清楚地看见王爷避开了主子的触碰。 第24页 钮钴禄格格神色一僵。 却不知四爷也是条件反射——习惯了年娇出格的亲昵,而今钮钴禄氏恪守礼仪的靠近,叫他哪哪都不舒服。 四爷有些别扭,却也不是委屈自己的个性,冷声道:「补汤不用了,爷来看看弘历。」 钮钴禄氏很快收拾好心情,温婉笑道:「弘历这几天很想阿玛。」 四爷面色缓和下来,他子嗣不多,这么多年也不强求了,唯康健就好。四阿哥瞧着就是康健的孩子,他摸了摸四阿哥的额头,吩咐下人照顾尽心,便说:「你回屋吧。」 难不成王爷不在这里留宿? 今夜她不知盼了多久,钮钴禄氏再好的涵养也乱了一乱,她低下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王爷……」 「看顾好四阿哥,别想有的没的。」四爷斥了一句,转身离去。 钮钴禄氏腿脚一软,扶住婢女,只觉心一阵一阵地发冷。 「……」她苍白着脸,「难道王爷本就心情不佳?……这到底是怎么了?」 . 那头发生的事,年娇浑然不知。 她睡了个昏天暗地,只觉花瓣都舒展了。第二天同样如此,听秋嬷嬷说老闆昨儿宿在书房,她忍不住地高兴。 再来,身子骨都散架了,新设的小厨房也毫无用武之地,浪费得她心口疼! 忆起色香味俱全的猪蹄,年娇有些蠢蠢欲动,想了想,悄悄叫院里的小太监冬喜前去打探:「问问你师父,王爷今晚还来么?」 冬喜义不容辞地出门了,很快,神采飞扬变成愁眉不展:「师父说、说……不一定……」 年娇琢磨不出「不一定」的意思,打量冬喜的神情,恍悟了。 脸色骗不了人,她矜持地露出一个笑,颔首说知道了。 快乐来得猝不及防,年侧福晋转身宣布要吃猪蹄,问春:「……」 她与问夏对视一眼,心想格格憋了这么久,如今偷偷吃一个怕也无妨,便有志一同地略过秋嬷嬷,直接吩咐小厨房去做了。 小厨房的一大好处就是食材自备,不必与大厨房一块採买,等秋嬷嬷领完月俸回来,入鼻一阵浓香,定睛一看,格格手捧猪蹄,嗷呜咬下一大口,吃得头也不抬。 巴掌大的小脸快被猪蹄遮盖,只是美人做什么都是美的,秋嬷嬷嘴唇动了动,捂住心脏,狠狠剐了眼问春问夏。 你们就惯着她吧! 年娇决定把当下的滋味写进日记,以纪念终于吃到的感动。谁知神仙日子还没结束,翌日,四爷还是没有过来。 她高高兴兴地点了酥肉,搭配拌酱的凉皮,心想,傍晚吃什么好呢? 三天过去了,四爷没有过来。 五天过去了,四爷依旧宿在书房,年娇终于察觉了不对劲。 她慌了慌,擦干净拿着酱肉卷饼的手,起身去了窗边。 待找寻到秋嬷嬷的身影,年娇探出头,神色担忧地问:「爷是不是不行了?」 下一秒,天地都变得寂静,秋嬷嬷正准备行礼的身躯,僵硬在了原地。 四爷悄声无息站在院前,俊脸唰地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危—— 第13章 不许啃脸 不、不行了? 苏培盛站在主子身后,整个人抖了抖,又抖了抖。 他恨不能缩进地里,也好过耳朵遭受这等折磨。 秋嬷嬷脸上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她想给自家格格开脱,绞尽脑汁却找不到理由,一时间,栖桃院安静得连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年娇唰一下收回了脑袋,心开始砰砰地跳。 她给神出鬼没的老闆记了一笔。 吓妖! 幸好问春已经把酱肉收走了,不必再慌慌忙忙地毁尸灭迹,那厢,四爷已是大步踏进屋里,神色冷冰冰的,盛着内敛的怒意。 他似笑非笑盯着年娇:「我不行?」 年娇:「……」 她抿着嘴,水润润的眼眸回望过去,语调软软地说:「妾身没有。」 惯会装可怜。四爷冷笑,若不是他再三勉强自己,想着过来看一眼,还不知她在怎么编排他。 看她这副模样,想必吃好喝好,睡得还挺香。 四爷捻着佛串,好半晌把气压了下去,平静道:「这回是不行,下回是不是病重在床,爬不起身了?」 直觉告诉年娇,老闆真的不高兴了。 不高兴的理由还是因为她,年娇有些心虚,见四爷转身往外走,她连忙上前,仰起头,捏住他的衣袖:「都是我的错。爷最是宽容大度,不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再走几步就出栖桃院了,年娇放开衣袖,飞快抱住他的腰身,脸颊贴在笔挺的背嵴上蹭了蹭。 四爷无动于衷。 伺候的人早已把头低了下去,恨不能缩成一个球,或者石化成一具雕像。年娇飞快一望,见没人注视他们,便更加心安理得,抱得更加用力。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过了一秒,原本抓着束腰的葱白手指一点一点,挪上男人的胸膛。 「……」四爷忍了忍,终是忍不下去,「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年娇早就对「成何体统」免疫,只当做没听见。她小小声地问:「爷消气了没有?」 消不消气不知道,对胆大包天这个词却有了新的认知。四爷无声一嘆,伸出手,把黏在背后的八爪鱼扒下来:「苏培盛他们都看着……」 第25页 苏培盛在心里疯狂摇头,他没看吶,王爷,拉奴才下水做什么。 年娇眨眨眼,又眨眨眼。 老闆这是消气了? 闯下大祸小心翼翼收敛脾气的布偶猫,一经主人原谅,便藏起肚皮,伸出四爪开始骄傲。 年娇不是布偶猫,而是桃花妖,她哼哼一声,反客为主:「爷有五六天没来了。我天天盼,天天盼,如今终于盼到,却一来就对我生气,还想转身去别的院里。」 她不满质问:「难不成外面有了别的小妖精?」 四爷:「…………」 四爷无声地抓住她作乱的手,还没回话,只听啪嗒一声,院门传来重物掉落的巨响。 下人们如梦初醒,抬头望去,苏培盛大吃一惊:钮钴禄格格? 来人正是钮钴禄氏。 她与贴身侍女站在不远处,神情看不分明,却是僵硬地立着,半晌福身:「奴婢前来拜见年侧福晋……」 . ——年侧福晋失宠了。 近来王府传言喧嚣甚上,只因王爷对年氏莫名其妙地冷了下来,非但不去留宿,连陪着用膳也没有了。 虽说这对于后院而言司空见惯,但那可是一进府就盛宠在身的年侧福晋,能和别人一样么? 难不成王爷是腻了? 武格格实在掩饰不住心里的痛快,她对贴身婢女道:「风水轮流转,如今也轮到了她!」 福晋闻言很是惊讶,怀疑自己听错了。 方嬷嬷道:「王爷是没有再去栖桃院……」 福晋问她:「爷在别扭什么?」 方嬷嬷哪里知道,默默摇了摇头。 福晋嘆了口气:「可怜见的。」 十六的年纪便要知道冷暖,她想着,能多照拂便多照拂些吧。 「……」方嬷嬷不愿去猜福晋在可怜谁。 年侧福晋到底给福晋灌了什么迷魂汤? 东院,李侧福晋一边幸灾乐祸,一边和贴身婢女嘀咕:「想来她年纪也小,从前的种种,本侧福晋就不和她计较了。要不要送点东西过去?」 不等婢女回话,李侧福晋率先否决:「还是算了。」 她自己都穷,还给富有的年氏送东西,是不是傻? 顶多日后对年氏客气点,平日里也不针对她了。 见主子自说自话,旁人没有半点插嘴的余地,贴身婢女:「……」 最为沉着的还数钮钴禄氏。 她接待了前来串门的耿格格,耿格格明显也是高兴的,尽管王爷的宠爱落不到她身上,但如年侧福晋这般的美人被冷落,总是叫人心里舒畅。 耿格格也知晓四爷前些天来过一回东侧院,却是看了看弘历就走,她可惜于弘昼没能见到阿玛一面,但实在无法怨怪钮钴禄格格——被王爷训斥,钮钴禄心里该有多难受? 她悄悄对钮钴禄氏道:「我觉得王爷那般对你,与年侧福晋脱不了干系。她失宠了,也算是给你出气……」 钮钴禄氏眸光一暗,谨慎地摇头:「猜测罢了。我还需叫人备一备礼物,改明儿前往栖桃院一趟。」 耿格格吃惊:「去栖桃院?」 见她不解,钮钴禄氏温声转移开话题。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无子的年侧福晋,事实上与她没有什么争端,为四阿哥计,她也要动身一趟,前去示好。 指不定日后就有大用…… 钮钴禄格格耐心地等到第二天,叫如梦拎了一个草编盒子,里头装着手工的荷包、香囊、刺绣等物,都是她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方能彰显诚意。 谁知遇见了那样令人心惊的一幕! 她眼睁睁看着年侧福晋在院前,又是撒娇又是甩脸子,不仅言语冒犯,动作更是大胆。可王爷丝毫没有不耐烦,恐怕怒意都是装的,像是习以为常,连抓住年侧福晋手的举动,都透出些许无奈与温柔。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钮钴禄氏手一松,拎着的草盒摔在了地上。 她像是做了一个噩梦。 谁能想到呢? 谁也想不到王爷与年氏的相处模式,竟是,竟是……她浑身颤抖起来,这王府上下,还有别人的活路吗? 什么三阿哥,四阿哥,哪能比得过日后年侧福晋肚子里生出来的那个! 被察觉之后,钮钴禄格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行礼,怎么拿起掉落的草盒的。在她身后,婢女如梦不住地哆嗦着,想必亦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四爷皱起眉,淡淡望了过来,冷肃的情态与平日没什么两样。 「回去吧。」他道,「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钮钴禄氏缓缓福身:「是。」 …… 见主僕俩逐渐远去,年娇有些慌张。 她在老闆跟前,和在大众面前的表现截然不同,谁知道会露馅得这样猝不及防。 年娇期期艾艾:「怎么办,钮钴禄格格发现了我的真面目。」 四爷有些想笑,她还有真面目可言? 面上平静道:「不怎么办。」 年娇不高兴了。 她鼓起胆子,轻轻甩开四爷的手,轻得如同猫挠:「五六天不来,还对人恶语相向。晚上不许啃我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四爷:? 苏培盛&吃瓜群众:??? 第14章 是流氓 四爷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第26页 他想不明白,年娇的阿玛额娘到底是怎么教导的她,年遐龄从前便以才干闻名,为官任上政绩斐然,年羹尧更不必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父子皆是聪慧的人物,怎么到了年氏这里,就全然反了过来。几天不见,恃宠而骄又上一个台阶,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翻了天。 目光扫过四周,下人们装聋作哑,一个个沉默如鹌鹑。他意味不明地抿唇,神态瞬间变得自若,反问:「那如何算啃。」 当四爷计较起来,年娇哪里会是对手,顿时睁大了漂亮的眼眸。 她的脸可是很珍贵的:「怎么不算?」 「你把我的嘴唇咬破了皮,才是真『啃』。」四爷从容不迫,「当时见了血,爷还没同你算帐,要我延请太医前来诊治么?」 年娇:「……」 她找了又找,终于在他唇边发现一道细小的口子,还没一粒沙大,过几秒恐怕就痊癒了。 她脸唰地红了,气的:「这么点小伤,如何要请、请太医……」 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秋嬷嬷与苏培盛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王爷与年侧福晋就这个字争辩了许久。最后年侧福晋没词了,委委屈屈看着对方,四爷便又心平气和起来,神色若常,转身往屋里走。 行不行的家丑不可外扬,他没有让别人围观的习惯。 当晚,年娇深刻体会了一番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她被逼着反省了自己,呜呜咽咽地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说「不行」两个字。年娇难受地揪着男人的里衣,一会儿觉得王爷永远睡在书房也不错,一会儿觉得还是抱大腿重要,纠结间,白日里争辩过的咬破皮的口子在眼前乱晃,像是在邀请她啃咬。 年娇很有骨气地扭头,不咬。 四爷捞过她汗湿的黑髮,笑了下:「如此良辰美景,不如作首好诗?」 「……」年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像是头一回发现他的另一面似的,脚趾蜷缩,整个人羞愤起来。 她也实在没了力气,说不出反驳的言语,只心里迷迷煳煳地想,老闆从前有那么多话吗? . 钮钴禄格格刚一回屋,耿格格便来探听消息。 她见如梦手中的草盒完好如初,不禁愕然,压低声音问:「年侧福晋没有收?」 在她眼中,钮钴禄氏算是顶顶好的脾气,二人相互扶持,慢慢在王府熬出了头。 还有刚进府的年氏,便是她心存排斥,也不得不嘆一句谦逊谨慎——年氏对待福晋恭敬有加,至于李侧福晋的针对,都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故而耿氏从未想过年侧福晋会不收钮钴禄的礼。 钮钴禄氏摇了摇头。见她脸色不对,耿格格正欲细问,便见对方遣散伺候的人,牢牢关紧门窗,转身道:「年氏没有失宠。」 耿格格一惊:「你遇见王爷了?」 钮钴禄氏颔首,话锋一转,提起额外的话题:「你也知晓,三阿哥读书的天分只是中庸。」 「如此一来,王爷哪能不培养幼子?弘历弘昼又是年岁相近,定然你吃肉我喝汤,哥俩互相帮扶,不分彼此。」 三阿哥的事,从前她们谈论过,耿格格咬唇点了点头。 钮钴禄氏嘆道:「可如今我不这么想了。王府来了个年侧福晋,我们再不争,五阿哥就没有出路了!」 耿格格面色骤变:「姐姐此话怎讲?」 五阿哥就是她的命,何况王府世子未立,谁又没有过幻想呢? 钮钴禄氏闭上眼:「单凭年侧福晋的家世,便比你我高出一大截。如今我亲眼所见,王爷恨不能宠她到天上去,两样叠加,威胁的何止一个后院?」 「……」耿格格领悟到了其中关窍,喃喃道,「她还那么年轻。若年侧福晋生下阿哥,还有我的弘昼什么事?」 钮钴禄氏点头,凑到耿格格耳边说了几句话。 她刚入府,羽翼未丰,当下不出手,以后可就难了…… 耿氏目光变幻,变脸变得十分迅速,终是讷讷道:「我……我不敢……」 钮钴禄氏轻轻问了一句:「王爷多久没来看弘昼了。」 耿氏手心一紧,就听钮钴禄道:「不为什么,只因年侧福晋不让爷去别的院里。再过一月就是弘昼的周岁,你甘心他过一个无人问津的周岁礼吗?」 周岁礼。 三个字摧枯拉朽,迅速占据了耿格格的心神,她嘴唇颤抖起来,视线漂移不定。 . ——昨夜王爷歇在了栖桃院。 消息风一样地席捲了雍亲王府,年侧福晋失宠的谣言顿时不攻自破,叫原本高兴的人心情急转直下,一张脸火辣辣的疼。 过了两日前往正院请安,年娇坐在座位上,只觉左右很是安静,就连李侧福晋也罕见地收了声,没有像往常那般找她的茬。 还是福晋最后开口,叫她留了一留:「我同年妹妹说几句话,你们先退下吧。」 「是。」 待众人退下,年娇受宠若惊,有些紧张地随福晋去了内室,垂着头,动作规规矩矩。 福晋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年娇的穿着,淡紫的颜色,款式依旧简单,顶多在衣襟上绣了几朵兰。 她早就想问了,小姑娘家家的为何不穿得鲜艷些,如年娇这般年纪却喜好素淡的,她只见过这一个。 第27页 明明喜欢桃花点心不是么? 福晋收回目光,着人递来一份册子,温声开口:「栖桃院的布置,已经许多年没更换了。昨儿我和王爷商量,觉得这里的家具有些陈旧,不如换上一批新的,你看如何?」 又说:「我知你喜欢素的,但到底是长久居住,不如放些鲜亮的颜色,看了也心情好。」 福晋示意年娇接过,看看她挑的东西合不合心意。 「……」年娇颤颤地伸手,好半晌才低下头。 册子里头都是福晋挑选的样式,有图有注释,不仅包含大宗物品,还有小件的器具。可以说,除了年娇带过来的嫁妆箱笼,原先栖桃院的布置都换了个彻底。 中规中矩的屏风,换成绣有粉色桃花的图案,颜色稍显沉闷的深棕色桌椅,也更换为浅色的梨木。她憋了又憋,才没有叫心底的高兴显露,比起王爷送的瓷瓶,这些家具好看了太多太多。 年娇差点陷入桃花屏风的美色,再也拔不出来,她泪眼汪汪,福晋简直是她的再世恩人! 见她翻得差不多了,福晋道:「换上的家具虽新,却都是散了味的,叫工部的匠人掌过眼……」 年娇连忙抬头:「福晋挑的,妾身都喜欢!」 说上一遍还不够,年娇抿起嘴巴:「妾身特别喜欢。」 福晋一愣,紧接着笑道:「喜欢就行。」 任谁的安排被这般珍视,都会觉得妥帖,方嬷嬷原先还不贊同福晋,觉得主子不必亲自上阵,吩咐管事去办即可,万一年侧福晋有了什么事怪罪在福晋头上,岂不是得不偿失! 现下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了。 方嬷嬷在一旁道:「回禀福晋、年侧福晋,照常来说,家具十天便能换完……」 福晋思量片刻,摆摆手:「不急,慢慢来便是。叫他们暗地里来,无需大张旗鼓,免得吵闹影响了旁人。」 方嬷嬷连忙道:「是,那就先换正厅?」 福晋询问的目光望向年娇,年娇重重点头,露出甜甜的笑:「好。」 …… 因着福晋叮嘱了慢慢来,五日后,栖桃院的正厅焕然一新。 四爷抽空前去的时候,年娇刚从正厅绕回,脚步匆忙间,鼻尖微红,沁着点点汗珠。 他问她:「喜欢么?」 年娇眼眸亮晶晶的:「喜欢。」 她已经打定主意,日后小厨房煮的补品,都要送去正院一份,譬如燕窝,一定要比上回送给李侧福晋的品质好! 四爷没有听到直白的夸奖,唇线也并未抿直。 苏培盛悄悄同他说了,王爷送给年侧福晋的两个青瓷,其中一个端端正正地摆在正厅,任谁前来做客都能看见,侧福晋别提有多喜欢。 四爷挑眉,心道她倒是当花瓶用了。 匆匆验看一眼,他便回到书房,埋头开始处理公务。直到日暮西斜,四爷从前院穿过花园,习以为常地往栖桃院去,倏而心弦一动。 他停下脚步,叫人摘了一株桃花枝。 恰逢四月,枝上桃花开得正旺,粉白相间,散发浅淡的馨香。四爷低头看了看,随意地捏在掌心,另一只手负在身后,大步向前走。 花枝轻轻触碰缠绕手腕的佛串,留下一个害羞的吻。 栖桃院前,四爷制止了下人的通报声,径直往正厅而去。夕色透出朦胧的光,只见莹润的青瓷安安静静立在梨色的桌案上,他俯身,往瓷瓶插上了花。 四爷静静打量,显然很是满意这份作品,等绕进里屋,他伸手接住扑上来的小妖精,眉梢都没动一下。 「站好。」 年娇乖乖站直,仰起头问:「爷方才去做什么了?」 「摘桃花。」四爷言简意赅,净完手坐在膳桌旁。 「……」年娇脸红了起来。 因为一个坐一个站,烛光之下,她面颊上的红晕看得不是很分明。年娇红唇嗫嚅半天,忽然有些六神无主。 老闆是流氓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流氓四爷:………… 第15章 一出闹剧 这样的认知,在望见正厅摆放的桃花枝后到达了巅峰。 年娇脸红红的,决定回头就写日记,用膳的时候十分小口,抱大腿的动作都收敛了许多。 四爷眉目平静,举止若常。 他看在眼里,也没有问,只唇角细微地牵了牵。 苏培盛的话,再一次浮现在脑海,四爷缓缓摩挲拇指的扳指,心想暴殄天物,偶尔也别有趣味。 下回再让人摘几株新鲜的桃花来。 - 年娇裹着被子,睡到日上三竿起了身。 老闆是出了名的劳模,每每等到她醒,被窝早就凉了,年娇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因为一夜好眠,小花妖心情明媚,不再计较昨天种种,她坐在梳妆檯前,姿态软绵地等待秋嬷嬷梳头。 啪嗒一声,年娇打开藏得严实的首饰盒,数了数自己金光灿灿的宝贝,然后心满意足地盖上。 吃完一小碟酱鸭配粥,年娇饱了,正准备记日记,便听外头传来通报,耿格格领着五阿哥求见。 秋嬷嬷有些惊讶,比武格格前来拜访还要惊讶,低声问年娇道:「格格可要见?」 年娇皱着鼻子,努力回想着什么:「昨日请安的间隙,耿格格同我说了些话……」 第28页 耿格格攀家常似的,说五阿哥很是喜欢年侧福晋的见面礼,除了天天要吃的蒜泥蛋羹,最爱的就是赤金小锁了。 年娇补充:「她觉得当面道谢还不够,若我准许,今天带五阿哥前来栖桃院认一认人。」 秋嬷嬷无奈道:「您也不早点告诉老奴。」 年娇心虚,无关紧要的事,她很快就忘了。 秋嬷嬷又问了一遍要不要见,年娇说:「来都来了……」 于是下人们备茶的备茶,挪凳的挪凳,耿格格踏入正厅的时候,步伐有些拘谨。 她怀里的五阿哥快一周岁大,单眼皮,小嘴巴,面颊圆嘟嘟的,见了年娇口齿不清地嘟囔:「年……娘……」 「是年额娘。」耿格格纠正道,「弘昼说话还不太利索,还望年侧福晋勿怪。」 年娇有些稀奇地看着五阿哥,半晌优雅开口:「不会。」 目光掠过桌上的瓷瓶,以及瓷瓶里插着的花枝,耿格格瞳孔一缩,继而慢慢放松自己。 年娇看见桃花枝就别扭,悄悄不自在了起来。 她破天荒解释了一句:「这是昨晚摘的。」 「很好看。」耿格格温顺地说。 耿氏小心找着话题,颇有些套近乎的意思,那厢,好奇的五阿哥啊啊叫着,伸手想要碰触花瓶,忙被她阻止了下来。 年娇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态度平易近人,却是不接她的话,仿佛没听见里头的示好。 耿格格最后词穷了,动动嘴唇,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得起身告退:「奴婢叨扰年侧福晋了。」 年娇:「嗯,下回不必叨扰。」 耿格格:「……」 . 耿格格离开栖桃院回屋,没过多久,五阿哥竟是出了红疹。 红疹不一会儿遍布了满身,密密麻麻,十分吓人,伺候的奶嬷嬷当即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此事惊动了福晋,更惊动了整个后院,很快,拎着药箱的大夫匆匆赶来,检查过后,松了一口气:「不是出痘!」 所有人的唿吸方才恢復正常,方才有心思看向耿格格。 福晋问她:「怎么回事?」 耿格格不住摇头,眼泪一滴接着一滴。 她实实在在地被吓着了,从前无意看过的医书上说,服用蒜汁后,以下几个行为是大忌,其中一项便是接触花粉,许会造成皮肤微红。她犹豫很久,回屋过后,还是照着做了,万万没有料到「微红」竟是成了一片片的红疹,浑身遍布,触目惊心! 大夫显然有点本事,很快察觉出了不对:「恐怕是特性相冲导致的,五阿哥接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问耿格格:「五阿哥今早吃过什么?去过哪里?」 耿格格流泪道:「五阿哥每顿早膳都要吃一碗蒜泥蛋羹,雷打不动。」 说着哽咽了起来,贴身婢女连忙替她补充:「用完早膳,格格便同五阿哥去了栖桃院……」 福晋皱起了眉,众人譁然。 那厢,大夫已是找到了症状的根源所在。他嘆道:「幼儿服用蒜汁以后,一旦接触与蒜汁相冲之物,便会反应强烈,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危。譬如花粉,若成人靠近嗅闻,只是皮肤微红,而幼儿则不然。还有特殊的香料、陈皮等等……」 真正的相冲之物是什么,恐怕只有耿格格知道了。 福晋同样意识到了这点,往四周扫了眼。 五阿哥日日食用蛋羹,若是耿氏的屋子有问题,怕是早就发了疹子,而不是等到今天。 那么原因只剩一个,福晋缓缓开口:「是年侧福晋的栖桃院不干净?」 耿格格闭了闭眼,神情瑟缩了下,继而摇头。 她不敢指认。 闻声赶来的钮钴禄格格眉头紧锁,扭过头,问耿氏的贴身婢女:「你随你们格格前去,有没见过栖桃院的什么东西,与蒜汁相冲。」 那婢女仔细回忆:「……花,奴婢清清楚楚地看见正厅摆了一株桃花。」 她越说越是顺畅,神情惊惧起来:「昨儿一早请安的时候,奴婢亲耳听见格格与年侧福晋说了几句话,说、说五阿哥最是喜欢蒜泥蛋羹,也喜欢年侧福晋送的赤金小锁,今日想要领着五阿哥去栖桃院坐坐。」 钮钴禄氏不敢置信:「那桃花……」 婢女惊惧道:「桃花是昨晚採摘的!年侧福晋亲口所言!」 . 外头纷纷扰扰,栖桃院依旧宁静。 年娇正准备午睡,便听问春问夏在窗边窃窃私语,说五阿哥不知怎的出了疹,大夫前往医治,很是吓人。 秋嬷嬷遣人探听消息去了,片刻回来道:「不是天花。」 栖桃院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 年娇竖起耳朵,同样松了口气,刚见过的五阿哥还是一只幼崽,她自然希望幼崽能够健健康康。 哪知午睡最终还是没有睡成——不一会儿福晋传召,邀请年侧福晋前去正院一趟。 前来递话的正是福晋的奶娘方嬷嬷,方嬷嬷能亲自过来,就代表心底早就有所偏向。 她安慰年娇:「侧福晋不用怕,福晋召集所有女眷,正是要找出真正作梗之人,洗清对您的污衊,一旦查明绝不姑息。」 四爷子嗣不多,加上大格格统共四个,都是千里地的珍贵苗苗,故而即便耿格格不受宠,五阿哥出了事,也绝不能等闲视之。 第29页 一番话说得年娇云里雾里:「我……被污衊?」 方嬷嬷嘆气:「说是您知晓五阿哥爱吃蒜泥蛋羹,更知道蒜汁与花粉相冲,特意于昨晚摘下桃花,用来迎接耿格格做客,导致五阿哥生了红疹。」 年娇:「…………」 她努力思索,半晌被绕晕了,只听明白了一句话—— 她桌上的桃花,是导致五阿哥生病的罪魁祸首。 从天而降一口大锅,年娇只觉再委屈不过:「那是王爷自己害的他儿子,关我什么事?」 方嬷嬷:「???」 . 年娇怒气沖沖踏进正院,迎面而来武格格的声音:「耿妹妹身为五阿哥的亲额娘,平日里再小心不过,如何会让五阿哥接触不干净的东西?」 话间含义不言而明,向来康健的五阿哥生病,定是栖桃院所害。 李侧福晋摸摸指甲,阴阳怪气道:「武格格好生笃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亲眼见过五阿哥出事的全过程呢。」 武格格被噎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忍了又忍,才没有同李侧福晋呛声。 当下的情形已经很明了了。年氏处心积虑,层层铺垫,利用花粉与蒜汁相冲的特性,促使五阿哥出疹,除此之外,哪还有第二种可能? 就年侧福晋那善妒样,使暗手陷害王爷的子嗣,也不是不能预想。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福晋淡淡道:「慎言。」 爷今天去了外边,她派去请他回府的人手,已经在路上了。 福晋看向哭得不能自已的耿格格,轻嘆一声:「只是普通的红疹,弘昼会没事的。先收收泪。」 「我问你,今日除了栖桃院,弘昼就再也没去过别处,他生的病,真是人为?」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耿格格身上。 她一咬牙,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继而哽咽:「太巧了……」 是啊,天下之事哪会有这么巧。武格格捏紧帕子,电光火石间,一道清澈中蕴含怒火的嗓音飘来:「是巧。」 年娇跨过门槛,居高临下望着她们。 错过午觉让她很不高兴,更何况迎面一大盆污水,关公庙都要被淹了! 年娇气唿唿的,头一次在众人面前失去谦逊的人设,学着李侧福晋阴阳怪气道:「真是天道不公,人心不古,堂堂格格都敢放肆,最漂亮最鲜艷的桃花,就这样拿来暗害五阿哥,真是可惜了呢。」 堂下骚乱一瞬,李侧福晋瞪大了眼睛。 耿氏差些一个倒仰,武氏嘴唇都发起了紫,就连面色平静的钮钴禄氏都不再淡然,这是个什么话?! 福晋轻咳一声,正要开口,方嬷嬷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 天爷,她的老腿都要跑断了,还是追不上年侧福晋,真是、真是…… 方嬷嬷赶在众人面前,沉声揭露真相:「栖桃院的桃花,是王爷亲手摘下,放进正厅的。」 ……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见年侧福晋作证般地点头,向来隐身的宋格格咳嗽起来。 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峰迴路转,这、这…… 难不成是王爷想要暗害五阿哥? 李侧福晋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笑,意味深长地对耿格格道:「闹了这么一大通,罪魁祸首原来在这里。唉,年妹妹被冤枉得可怜,大夫医治红疹,也实在辛苦得很,他又招谁惹谁了呢?」 年娇觉得这话中听,怒气都消退了好些。 耿格格听得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福晋,五阿哥……五阿哥的红疹遍布全身,他才不到一岁啊!即便不是花粉,也会是其他……」 福晋打断了她:「栖桃院正厅刚刚置换了家具。不管大件小件,都是本福晋亲自挑选,你的意思,莫非是家具不干净?」 随即淡淡道:「耿格格指认的便是本福晋了。」 耿格格冷汗立马下来了。 栖桃院置换家具的事,为何她们都不知晓? 与年侧福晋对上,和与福晋对上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她惨白的神色转为灰败,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四爷冷厉的话语传来:「够了。」 他站在门外逆光处,面色看不分明,耿格格登时魂飞魄散:「王爷……」 年娇转身,定定地望着他。 她气归气,却也懂得狐假虎威的道理,仰起脑袋,迅速站在了四爷身旁。 伸出手一指:「爷要好好惩治她们!」 第16章 第一次翻车 年娇手指指向耿格格,片刻,又移到了武格格身上。 仿佛一根索命的绳,叫耿氏惊惧万分,也叫落井下石的武氏如坐针毡,冷汗如瀑。 谁能想到向来谦逊的年侧福晋如同换了个人,竟能不惧王爷的威严豁出去告状,想必是气得狠了! 四爷沉淀的怒意顿时散了散:「……」 他看她一眼,无声地传达出两个字:坐下。 老闆整个人冷冰冰的,生气的模样让妖不敢造次,年娇犹豫一瞬,变得宽容大度起来,觉得他也不容易,同为天涯背锅人,她就原谅他好了。 见状乖乖收回了手,坐到了李侧福晋身旁。 李氏用一种全新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她打量,另一边,福晋装作没看见,出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今日之事,不得已惊扰爷,也是我的过错。」 第30页 她嘆了口气:「五阿哥的病生得蹊跷,还需王爷决断。年侧福晋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其嫁祸之意实在惊心,不怪她如此。」 谁能想到呢?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败在一株桃花上,说出去都要让人笑掉大牙。 福晋简短地叙说了一番来龙去脉,四爷听着,最后问她:「大夫还在?」 「在。」福晋道,「他方才遣人回禀,弘昼身上的红疹消退不少,过几日就会完全好了。」 四爷无声地捻动佛珠,点点头。 紧接着看向耿格格:「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闹么蛾子,是谁教你的。」 他语气平静,话间含义却让人不寒而慄,耿格格匍匐在地,泪水都要流干了。 贴身婢女的供词,此刻成了反转的铁证,证明她为嫁祸自导自演了一场戏。 闹成这个样子,再也没有了分辩的余地,她哽咽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一时猪油蒙心,还请王爷恕罪,福晋恕罪……」 钮钴禄格格闭上眼,最终没有听见自己的名字,紧绷的心弦慢慢松开。 福晋斥道:「意图栽赃年侧福晋,罪不容恕,何况五阿哥是你的亲子,更加愚不可及。想必你从哪里看见了医书,亲自弄来相冲之物,而今后果,你又预料到了几分?」 耿氏微不可察地一滞,显然是被说中了。 四爷已是不想再听她的争辩,扭头对苏培盛道:「耿氏闭门思过,无事不得出!你去安排人手。」 没等苏培盛应下,四爷又道:「等红疹好了,弘昼暂且交由李侧福晋照料。」 「……」 这可真是天旋地转,耿格格眼前一黑,当即晕了过去。 被塞了五阿哥的李侧福晋事实上不是很开心,她有儿子,还要照看别人的儿子是怎么回事? 耿氏到底是弘昼的生母,虽然蠢,王爷不会要她的命,指不定禁足够了,就出来了。到那时,小心养着的五阿哥说不定还得送回去,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图什么?? 可听王爷那语气,李侧福晋只得收敛情绪,低眉顺眼,接过烫手山芋。 虽然当事人不太情愿,但其余人都是羡慕嫉妒恨—— 她们还说呢,年侧福晋得宠算什么?风光无限的李侧福晋才是真正的赢家,如此一来,她膝下就三个孩子了…… 连方嬷嬷都担忧地看了眼福晋,福晋笑了笑,神色如常。 年娇坐在一旁,不是很懂席间汹涌的暗潮。 听完对耿格格的处置,她便一扫愤怒之态,重新变得矜持,目光止不住地往四爷身上瞧。 这般炽热的视线,四爷又不是死人,怎么会察觉不到? 他心里一嘆,她连自己都照料不好,贸然给一个孩子岂不是负担。 四爷也知年娇没这个心思,只是单纯地高兴他为她出气,一时间,敛起柔和的情绪放在心底。雷厉风行处置完耿氏,四爷看向武格格,冷冷开口:「不辨是非,以下犯上,且对侧福晋不敬。」 心头不好的预感成了真,武格格哆嗦着跪了下来:「奴婢……奴婢……」 四爷径直吩咐了对她的惩罚,罚俸一月,禁足三天,对后院女眷来说已是极重极重,殊不见武格格也快要晕了! 不少人脸色变了,看向年侧福晋噤若寒蝉。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该罚的罚,该禁的禁。福晋等四爷发话完毕,这才温声道:「时候不早了,爷不如去看看弘昼。那孩子也可怜……」 四爷点点头,他正有此意。 余光瞥向年娇,年侧福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眸泛起了红。 四爷挪开眼:「都散了吧。日后引以为戒,若有再犯,福晋与我决不轻饶。」 . 年娇一回栖桃院,便遭到贴身侍女紧张的检查。 她忙说:「我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困了……」 问春问夏:「……」 秋嬷嬷简直要被她的没心没肺弄得无奈,方才还怒气沖沖呢,王爷一惩治人,格格就变高兴了,还惦记起睡午觉了。 都说皇家少不了勾心斗角,实则雍亲王府的后院算是太平。一来四爷不常去,二来妾室数目少,三来,有福晋坐镇,不管下面人生出多少心思,福晋都能镇压下去。 故而这一出热闹,她们进府以来,秋嬷嬷是第一次见。大开眼界的同时,她何尝没有后怕,差一点点格格就要被泼脏水了! 也是她不够谨慎,秋嬷嬷深吸一口气,很是自责。 亲眼看着年娇睡下,替主子掖好锦被,秋嬷嬷严肃着脸,召集了栖桃院所有伺候的人,开起了批.斗大会,以及危机意识教育。 年娇一觉睡醒,便见神情肃穆,仿佛脱胎换骨的问夏来到榻前。 问夏掀起床帐,轻声禀报:「李侧福晋刚刚遣人过来,问格格现下有没有空?若是有空,她便收拾收拾前来说话。」 年娇抱着锦被,有些茫然。 半晌应了一声,栖桃院什么时候成了来访圣地? 李侧福晋不会又不高兴了吧,那燕窝粥,煮还是不煮呢。 …… 李侧福晋是来吐苦水的。 许是看见了年娇不一样的面目,她像发现新大陆一般,蓦然觉得年氏这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虽然憨了点儿,但有仇必报,还算对她胃口。至于年氏学她阴阳怪气,她大人大量,就不予计较了。 第31页 李侧福晋端着茶盏,仔仔细细打量着那株叫耿格格翻车的桃花枝,直看得年娇微微脸红,这才啧啧道:「耿氏那人蠢得要命,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说着气愤起来:「她倒好,自己清净了,却把五阿哥扔给了我。我管弘时读书都管不过来,哪有心力照顾不到一岁的幼儿?」 弘时起居虽在前院,李侧福晋却是极为关心他的学业,那叫一个殚精竭虑,堪称云教养之典范。 李氏还举例:「从前弘时背什么《论语》,他没背完,我都快听熟了。」 年娇打了个哆嗦,不禁露出同情的神色,李侧福晋过得好辛苦。 看在方才被冤枉之时,李氏帮她说话的份上,年娇捧着熬煮的果汁,陷入沉思。 忽而眼睛一亮,想到了解决办法:「王爷为什么不把五阿哥交给钮钴禄格格?四阿哥五阿哥年龄相近,反正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李姐姐也就不用烦忧了。」 李侧福晋想也不想,轻嗤一声:「她钮钴禄只是一个小小的格格,有什么资格——」 说到一半,没声了。 李侧福晋心想是啊,钮钴禄氏虽然位分低,但不妨碍她养两个。至于养两个之后,会不会过于出风头,从而成为后院女人的靶子,干她什么事? 她用奇异的眼神盯着年娇:「没想到你竟还是个聪明的。」 年娇听这话便不高兴了,什么叫「竟」还是个聪明的? 李侧福晋紧接着嘆气:「这主意好归好,王爷恐怕不会同意。」她了解王爷的性子,一旦做出决策,很难轻易改变。 年娇哼了一声:「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漂亮的眼眸透出光芒,写满了「快来求我快来求我」,李侧福晋诡异地看懂了:「……」 李氏胸口起伏了两下,咬牙切齿:「年侧福晋怎么不谦逊待人了?」 年娇一惊,坏了。 她的人设! 年娇当即想要找补,李侧福晋却是神色变幻,越发心动起来,半晌,不情愿地开口:「……若年妹妹能够帮忙,我一定承你这份情。」 …… 李侧福晋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她气唿唿地从栖桃院出来,便要递话求见四爷。 既然已经丢了脸,那就必须给它办成了! 四爷看过弘昼,又回正院与福晋商议了一些事。他知晓福晋不会愿意抚养弘昼,故而提都没提,听说李侧福晋的求见十万火急,四爷揉了揉眉心,脚步一拐,往东院而去。 没想到李氏提出了让钮钴禄氏抚养弘昼的建议,理由有三条。 一,钮钴禄氏业务娴熟。 二,钮钴禄氏和耿氏同住一院,与五阿哥天生亲近。 三、她照管弘时读书,很是吃力,恐怕没有多余的心力。 四爷表情淡淡地听着,第三条一出,他怀疑道:「弘时读书自有先生教导,还有阿玛检查功课,何须你来劳累?」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样子却是否了。李氏不禁丧气,问贴身婢女:「你说年氏能成么?」 婢女也不知道:「应是……能的吧?」 . 四爷今晚的脾气格外温柔。 月光撒入床帐,年娇嘴巴微翘,心想王爷一定是心虚了,觉得那株桃花对不住我。 于是越发理直气壮,她趴在四爷耳边,小声开口:「爷就让钮钴禄格格抚养五阿哥吧。」 四爷猝不及防听到这话,轻轻咳嗽起来。 他斥道:「胡闹!」 年娇不痛不痒,委屈起来:「钮钴禄格格与耿格格关系好,怎么就胡闹了?李姐姐天天为三阿哥忙得要命,爷让她照看,才是对五阿哥的不负责。」 四爷:「……」 他想说你知道弘时和李氏不住一块吗,话到嘴边,很快咽了进去。 他有些头痛,因为年娇又趴在了他的胸膛,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教训没用,讲道理又听不懂,他冷笑起来,捏住年娇的脸颊:「爷考虑考虑。」 随即变得不再温柔。 第二天,福晋传召李侧福晋,还有向来低调的钮钴禄格格,宣布暂且由钮钴禄氏照料五阿哥。 福晋笑道:「如此,两位阿哥年纪相近,也好互为玩伴。就这么安排吧,其余的日后再议。」 闻言,李侧福晋惊呆了,还真给年娇办成了? 明明是天降大馅饼,钮钴禄氏却再也保持不住镇静。 如此一来,她岂不是成了后院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她慌乱了起来,耿氏禁足之前,便把一整盒的首饰送给她,请她常去李侧福晋的东院看望弘昼。 耿氏把弘昼当做自己的命,同样敌视抢走弘昼的李侧福晋,抓住她的手落泪道:「我不愿你被牵连,因为我除了姐姐,没有再信任的人了。」 随即狠声道:「李氏若是对弘昼不好,我不会与她干休!」 而今最信任的人抢走了自己的儿子,受人艷羡,风头无两。耿氏会如何想她? 「……」钮钴禄氏面色发白,强撑着姿态答应,转身一看,李侧福晋快笑成了一朵花。 李侧福晋才不管她怎么想的,告退之后直奔栖桃院:「年妹妹,真有你的!」 年娇刚吃一口的猪蹄噎住了。 方才王爷遣了苏培盛跑腿,说今日朝中有事,便不再过来留宿,年娇小小欢唿一声,赶忙催促小厨房开火。 第32页 准备好的猪蹄一共两个,中午一个,晚上一个,没想到李侧福晋突然奔了过来。 屋里飘荡着阵阵浓香,年娇有些慌张地看着外头。 她绞尽脑汁想到一个理由,催促秋嬷嬷出门应对:「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秋嬷嬷无奈地去了。李侧福晋当即相信,问栖桃院需不需要药材,关怀了几句便依依不捨地离开。 年娇松了口气,美滋滋地继续啃。 啃完一个,睡午觉,记日记,然后端出第二个。她吃得眼睛都弯了,小脸洋溢着幸福,直至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带着傍晚的寒露与湿气。 所有人都傻了。 王、王爷不是朝中有事,不来了么?? . 王爷确实朝中有事,须得宿在书房,奈何李侧福晋是个大嘴巴。 「年侧福晋有恙」的消息很快传进了苏大总管的耳朵,于是主子雍亲王也知晓了。 四爷面上不显,脚步稍有急切。他止住下人的通报声,径直往里走,最后停在年侧福晋的卧房外—— 闻见了里头传来的猪蹄香。 四爷:「……」 年娇:「……」 年娇僵硬抬头,与老闆对上了视线。 四爷缓缓开口:「喜好清淡,排斥荤腥,尤其大鱼大肉?」 第17章 提汤安慰 年娇刚咬下一块肉,嘴巴半鼓,闻言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一片窒息的气氛中,她唰地擦干净手,鼓起的脸颊飞速嚼动,囫囵吞枣般地把肉咽下去。 然后颤颤巍巍地问:「爷……怎么来啦?」 四爷盯着盘中的猪蹄:「闻着香味,忍不住便来了。」 年娇:「。」 呜呜,这都是什么事? 年娇忍不住想哭,心咚咚咚地跳起来,思索怎么办怎么办。 老闆说话不算话,明明宿在书房,却还要过来突击检查。小花妖哪里经受过这等阵仗,她像一个用针戳破的圆球,唰一下漏气了,抱着瘪瘪的身体四顾惶然。 四爷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神色莫辨地坐了下来。 生气? 不像。 意外? 也没有很意外。 他只问道:「有关年侧福晋身体不适的传言,是怎么回事。」 年娇眼眸渐渐睁大,若不是场合不对,她定然气唿唿的,好啊,罪魁祸首找到了。 「都是李侧福晋,她非要晌午来拜访。」年娇捲起帕子,把它揉得皱巴巴,「当时……情况有点不合适,我就这样回绝了她。」 谁能想到她居然是个大嘴巴,年娇委屈极了,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四爷眉目一抽,瞬间明白了所有:「……」 他沉默一会儿,吩咐人收拾碗筷,将卧房打扫干净。原本兵荒马乱的栖桃院众人,听到命令立马变得有条不紊,在苏培盛诡异的注视之下,面如鹌鹑,收拾的时候一句话也不敢吭。 年娇眼巴巴看她们收拾,同样一句话都不敢吭,很快,房门掩上,屋里恢復了死寂。 四爷的面色依旧没有好转。 他低声问她:「为何要撒饮食的谎?」 如今想来自己赐下的小厨房,反倒是顺了她的意了。 年娇张了张嘴,心如擂鼓。 额娘曾经说过,装就要装得像,千万不能被人发现,否则便是欺君之罪。王爷虽然不是君,但以后会是,勐然想起额娘的叮嘱,年娇卷帕子卷得更用力了。 因为害怕和紧张,她并不敢如何放肆,只灰心丧气地想,这大腿恐怕抱不了了。 反正已经嫁进来了,老闆不能把她退货,年娇决定破罐子破摔。 她嗫嚅道:「都说王爷喜好礼佛,饮食清淡,不喜大鱼大荤……那我也照着学。」 四爷捏着佛串的手一紧:「为何要照着学?」 年娇:「这样一来,王爷就会对我有好印象,就会更喜欢我。」 就会伸出大腿给她抱。 她亲口说出「喜欢」两个字,语气平平,仿佛说起世上最为常见的东西,譬如河边的柳树,高悬的月亮,一点也不含悸动与欣喜。但四爷没听出来,或者说,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头了。 他有些发怔,心里不太平静。 准确来说是翻江倒海,以他的喜好为喜好,年氏是不是蠢? ……罢,她也本来不太聪明。 四爷垂下眼,问:「什么时候改的食谱。」 年娇小小声:「婚前。」 四爷很久没有说话,视线忽而落在她的衣着上。 往日隐隐约约的违和,今日显现出了端倪,他嘴唇一动:「饮食如此,那衣裳呢?你同我说过,平日里不喜奢华,爱好素雅。」 年娇犹如踩到尾巴的猫,差些炸了毛。 「没有的事。」先前什么紧张,害怕,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气唿唿道,「爷生气就生气,怎么能这样冤枉我?」 刚才之所以承认,那是因为吃猪蹄被抓个正着,再也没有分辨的余地。至于穿着打扮什么的,老闆又没亲眼看见,怎么能这么说她?? 四爷又不说话了。 半晌,淡淡地道:「吃完了,该去洗漱沐浴了。」 继而斥了一句:「大晚上开重荤,也不怕积食。」 年娇:?? . 第33页 「欺君」的大事就这么揭了过去,年娇有些不敢相信。 她睁着水润润的眼睛,瞅了瞅老闆,片刻扭开脑袋,继续瞅。 四爷额头青筋跳了跳,摘下佛串压在桌上:「怎么,要把你如耿氏那般禁足才罢休?」 年娇立刻起身,匆匆迈开了脚步。 她什么也不敢问,只小声吩咐问春问夏准备沐浴的用具,继而伸出手,在她们面前晃了晃。其上都是猪蹄的味道,还没洗呢,只来得及用帕子擦了擦。 问春问夏连忙去了,秋嬷嬷候在门外,只觉冷汗都要浸湿了嵴背,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她跟着主子,一天天过得犹如过山车似的,刺激很多,就是发量越来越少。 继而安慰自己,也好,也好。 在王爷这里过了明路,口腹之慾便再不用愁了。这做贼一般提心弔胆的日子,搁在别的王府,谁能相信呢。 …… 年娇乖乖把自己收拾好,四爷也已沐浴完毕。 她穿着中衣挪到榻前,下一秒天旋地转,漆黑长髮铺了满床。年娇指尖曲起,用力扯住男人的衣袖,很快,鼻子轻轻皱了起来。 四爷停下动作,望向她,眼底的光芒很亮:「怎么了?」 年娇蚊子叫似的:「吃撑了。」 四爷:「……」 他脸一黑,简直想要冷笑,那猪蹄比她的脸都大,一连两个还配饭吃,能不撑吗! 恼归恼,干燥的手掌却是覆上年娇的肚皮,按揉的力道不轻不重。 年娇原本就是一只没什么心事的妖,如今见风波过去,大腿没跑,她胆子又大了起来,敢指使老闆做事了。 一边舒服地直哼哼,一边小声说:「左边一点。」 四爷一言不发,顺了她的意。 年娇安静一会儿,又问:「爷没有生气?」 四爷已是气定神闲:「生气有什么用。」 年娇愈发胆大包天:「那我明天要吃烧鸡。」 「……」四爷手停了下来,头一次唤了她的全名,「年娇。」 年娇顿生不好的预感,四爷继续道:「世上消食的办法不止一种,你能知道,就再好不过了。」 . 夜已经很深,年娇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泪眼朦胧地腹诽老闆居然要她给他生孩子,还说什么两年后,她不答应,就如一张下油锅的煎饼,被翻来覆去地煎。 什么超级无敌大流氓! 年娇愤愤地想,一接触枕头,便陷入了酣眠。 雍亲王自从听见年侧福晋所说的实话,心绪一直不太平静,他侧过身,不知看了多久,借着月光亲了亲她的嘴唇。 继而是雪白的肚皮,见她睡得很沉,四爷笑了下,又亲了亲。 第二天起来,苏培盛敏锐地察觉主子心情极佳。 走路带风不说,还吩咐小厨房准备烤鸡,他顿时纠结了,这是给年侧福晋用? 今儿有大朝会,四爷不知苏培盛心里的纠结,换上朝服径直入宫。 去时神清气爽,回来却是浑身冷飕飕,等到傍晚,苏培盛终于受不住了,悄悄去往栖桃院,为寻求年侧福晋的帮助。 「王爷被十四爷气着了,原本要和福晋商议端午入宫的事情,现下也没个动静。」苏培盛有些焦急,压低声音道,「王爷自回了府,便把自己关在书房,奴才实在不敢进去……」 年娇一听,这怎么行? 她今早起来的时候,听见小厨房备了烤鸡,恨不能亲四爷一口,大度原谅了他昨晚的作为。 大鱼大肉解了禁,抱大腿的进度还升高了一大截,年娇心想她得更加努力,急老闆之所急,忧老闆之所忧。 没想到王爷人那么好,竟然还有人敢气他! 年娇虎着脸,叫小厨房准备甜汤,最后拎上食盒,来到书房。 「嘎吱」一声,在苏培盛震惊的目光下,年娇推开门,脚步轻盈地走进,一屁股坐在四爷的怀里。 面沉如水的雍亲王:「……」 他凝视窝在怀中的人影,下一秒,脖子被年娇搂得很紧。 年娇蹭着他的脸庞:「爷不高兴,那我也不高兴了。」 「我一不高兴就要折腾人,」年娇气势汹汹地宣布,「这就去把污衊我的耿格格给折腾死!」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我超凶。 第18章 说梦话 原先苏培盛去搬救兵,心底是满怀希望的。 这么些日子,他就算再蠢也看出来了,王爷待年侧福晋极为不同。年侧福晋与王爷的饮食口味相近一事,他有所耳闻,谁知昨儿冒出那么一大个猪蹄,王爷却没有生气,这不是宠,那什么是宠? 眼看年侧福晋吩咐小厨房熬煮甜汤,苏培盛露出一个微笑,觉得自己的决定十分英明。 他等着侧福晋大展身手。是哄?是让人通报?还是什么? 直到年娇略过其余步骤,一把推开书房的门—— 苏培盛冷汗都下来了,我的祖宗,这可不兴推啊。 一旁的张起麟冷汗也要下来了,他抹了把脸,悄悄离苏培盛远几步,屏息静气等待王爷的怒火。 书房重地,王爷一向极为爱惜,便是福晋也没有轻易进来的道理,这位年侧福晋竟是这般……这般胆大包天,他张起麟真是开了眼界了! 第34页 等了半天,却不见主子发落年侧福晋,再响起的,是低沉和缓的男音,如冰川消融,不见半分恼意。 张起麟傻眼了。 . 怀里骤然窝进一只桃花妖,四爷有些懵。 想起今日进宫的种种,他实在生怒,气得饭都不想用了。十四在额娘面前半点不显,一出永和宫,便低声下气地求他办事,说想领兵,不想再无所事事下去。 他一愣,十四弟已是自顾自地提起,不知从哪里传来风声,说皇上有意培养年羹尧,让他去川藏那一块带兵。 十四爷愤愤不平:「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他年羹尧年仅二十八就当上了巡抚,岂不是汗阿玛有意锻鍊他的施政能力?眼见百姓管得好,就该涉足军队了……」 四爷听得皱眉,年羹尧如何,跟十四又有什么关系。 十四爷压低声音:「川藏那地方年年不太平,又是起.义又是叛.乱的,实在大有可为。而今领兵的人选未定,四哥,你看我——」 四爷制止了他的话:「这我做不了主。」 十四爷却道:「怎么做不了主了?四哥,你帮帮弟弟。与其让年羹尧去,不如让我去,你是当下汗阿玛最看重的亲王,汗阿玛一定会採纳你的谏言。」 十四显然胸有成竹:「实在不行,便让年羹尧上书,说自己能力有限,不能报效皇恩……」 四爷想笑,也真的笑了:「他凭什么听我的?」 十四爷深吸一口气:「年羹尧是你门下的奴才,他的妹妹嫁了你,岂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随即低眉顺眼:「四哥,我是你的亲弟弟。我立功,你也面上有光不是?年羹尧再亲,那也是个外人……」 四爷已是不想再听下去,硬邦邦撂下「荒唐」两个字,冷着脸甩袖离开。 他越想越是咬牙,十四到底是怎么理直气壮地说出那些话的? 莫说他与年羹尧没什么私下的来往,就算有,凭什么横插一脚断了人家的前程? 还有向汗阿玛进谏。四爷冷笑起来,十四是他的亲兄弟,越是敏感的时候,就越要避嫌,而今老八倒了,太子犹如一个炸.药.桶,他躲都来不及,还往汗阿玛跟前凑? 是不想要那个位置了吧。 四爷神色冷冰冰地回府,把自己关在书房。 十四蠢吗?不懂得其中利害吗? 不见得。 方才那一番话,说不清是不是故意的,可这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图,更叫四爷觉得难受。 他们一母同胞,可十四弟向着老八,向着别人,就是不向着他。 日光晦涩,照不亮书房那一片昏暗之地。 四爷慢慢回过味来,十四之所以敢在永和宫前说这番话,恐怕料准了这份官司,额娘也是知情的。 额娘……盼着自己能拉亲兄弟一把。 他说不清心头是个什么滋味,轻轻扯了扯嘴角。 世上哪有什么一碗水端平。手心手背,尚要分出一个高低,就如他童年获有皇额娘的偏爱,十四获得额娘的偏爱,是十分公平的事。 可他也想拥有全心全意的爱。 很想。 出神间,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四爷愕然望去,年娇那张雪白的小脸,照亮了昏暗的一角,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面前。 四爷手一握,又松了开,他永远也不知道年侧福晋下一步会做什么,果不其然,年娇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怀里,还气势汹汹地说要去折腾耿氏。 四爷被逗笑了。 他搂紧年娇的腰:「别闹。」 年娇作出一副兇巴巴的模样,余光悄悄瞥着男人,半晌,慢吞吞地开口:「那爷还生不生气了。」 四爷眼眸很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若生气,你待如何?」 年娇张张嘴,不会吧,真要她去折腾耿格格呀。 她犹豫道:「那我就去叫人准备东西,先……先泼她一盆水,再饿她几顿,饿得她头晕眼花的,最后命她的婢女当着她的面吃红烧鱼。」 四爷:「…………」 他评价:「很……别致的做法。」 随即道:「不生气了。」 年娇花瓣似的嘴唇翘了起来,她就知道,自己一旦出马,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她扭过头,把书桌上的公文、纸张轻轻地堆到一边,伸手拎过食盒,把它打开。 食盒放有一碗甜汤,正散发着蒸蒸热气,年娇端起甜汤,递给四爷,用期盼的目光望过去,眼神水亮亮的,带着钩子。 仿佛不吃这一碗甜汤,就犯下十恶不赦的罪一般,四爷笑了下,低头喝了起来。 苏培盛缓缓移开视线,登时对年侧福晋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不是五体投地,可以说是瞻仰至极了。方才王爷的状态很不对劲,这般模样,往年统共没出现过几回,而年侧福晋顺手一推,就可以把地狱模式打通关,实在是天方夜谭。 苏培盛得意地瞥了眼张起麟,没想到吧。 你爷爷还是你爷爷,眼热他这贴身总管的位置,还有得熬呢。 . 四爷不欲提起他和十四爷的争执,即便此事与年家扯上了关系,他也不想污了年娇的耳,让她平添担忧。 当着一干幕僚的面,四爷冷笑道:「就让他自己折腾,看能折腾出什么名堂!」 第35页 幕僚们面面相觑,实在不能理解。唉,若他们处在王爷的位置上,恐怕也会觉得苦闷,这都是什么兄弟? 十四爷从前与八爷混在一块就不说了,如今八爷倒了,十四爷想要自立门户,这无可厚非。但也不能可劲地坑哥哥呀,他四哥正处在风口浪尖呢,如今除了太子,就属雍亲王势力最盛,数不清的人盯着他,想要抓他的错处。 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四爷很快转移话题,不再提这个糟心弟弟。幕僚顺水推舟,说起他近日整合的情报:「川陕那边传来消息,有人慾给四川巡抚下套。金钱,美人,甚至更进一步的权势,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幕后之人给不起的。」 四爷神色一凝。 他与年羹尧的关系十分微妙,年羹尧真正的效忠之人是皇上,四爷心知肚明,且与他互不干扰。 双方私下里没什么往来,然而因为年娇,这份关联怎么也扯不断,其中一方若出了事,另一方也不能独善其身。 他问幕僚:「你怎么看。」 幕僚轻声道:「青年俊才,又有哪个不狂傲。即便满朝皆知他年羹尧的谨慎,天高皇帝远,也有马失前蹄之时。」 「如今传出皇上要他带兵的风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四爷「嗯」了声,显然也是认可:「你多加注意,若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就以年遐龄的名义去个信。」 说着捻了捻佛珠:「至于年遐龄那边,我自去同他提。」 「是。」 四川,总督府。 总督辖制军政大权,是地方最高级别的长官,巡抚处于总督之下,手上掌控的多为民政,相当于一省省长。 微笑着赴完宴,拒绝了四川总督想塞给他的妾室,年羹尧收敛笑容,弯腰上了轿辇。 不好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情世故拉下了马。近来一些拉拢越发频繁了,年羹尧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平日里能避则避,不能避的就打太极。 叫一些人咬牙切齿起来,这年羹尧,莫非是泥鳅成精?? 年羹尧不知道他们的腹诽,知道了也只是呵呵一笑。 你们经受过从小被教训到大的痛苦么? 每天起床就背一句,「要谦虚,要谨慎,不能鼻孔朝天,不能生出张狂的气焰」。 那年他十六,年娇只是四岁的小娃娃,一旦他因着什么事自满起来,年娇就哭,哭得嗓子都哑了,亲爹年遐龄大怒,联合大哥送他一顿打。 被胖揍八回之后,年羹尧实在是怕了,开始温声细语,笑不露齿,直到二十一岁高中进士,因为远超同龄人的谦逊内敛,从而被皇上看重赏识。 回到家,他爹牵着妹妹的手,表情是一模一样的得意:「叫你早听娇娇的话,没有错吧?」 年羹尧:「……」 后来年娇提出一个新要求,他呕心沥血地谋划,以自己为蓝本,以大哥为后盾,为她量身定制一套人设,又名《如何讨得雍亲王欢心》。年羹尧表面顺从,实则很不愿意,撺掇额娘给妹妹相看人家,谁知还是没有逃过皇上赐婚,年娇就这么进了雍亲王府。 年羹尧盘腿坐在车里,听着马蹄声,浮起一个细微的冷笑。 这等环环相扣的引诱,像极了八贝勒的手段,若他真中了套,还不被妹妹给念叨死。 回到府中,年羹尧召来亲随:「前些日子我让你打听的事,有眉目了没有。」 亲随道:「爷让我找的郭络罗家的少爷,果然就在四川!」 年羹尧当即来了精神:「是宜妃的侄儿,五爷九爷的亲表弟?」 亲随点头应是:「人就在川西大营。」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年羹尧身为巡抚,对其余将领都有节制之权,去川西大营要个人简直轻而易举。 亲随压低声音:「郭络罗少爷为何不和家里人提,好让五爷九爷帮一帮他?」 宜妃的阿玛三官保去后,她的哥哥随之病逝,事到如今,郭络罗家只剩下这一株独苗苗了。这位少爷也倔得很,参军不愿和家里人说,虽然作战勇勐,来四川打拼了数年,还只是一个小小参将,听说郭络罗老夫人待在家中,眼泪都流干了。 年羹尧心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哥俩都帮不上什么忙。 五爷自小被出身蒙古的太后养大,与大位无缘,这几年干的都是清闲的活。九爷不受皇上待见,平日里又跟在八爷身后摇旗吶喊,郭络罗少爷求他帮忙,不就等于求八爷帮忙? 明显这位少爷不愿意!年羹尧微微一笑,倒还是条汉子。 原先他叫亲随打听,只是为了破局,但现在,他起了惜才之心。 年羹尧沉吟一瞬:「你去派个人,快马加鞭,把郭络罗少爷的消息传回京城。记住,偷偷的,只让宜妃的娘家知道。」 亲随连忙答应,转身安排去了。 …… 转瞬端午将至,雍亲王府上上下下忙碌起来。 除了宫中要办大宴,府中也要举办家宴,为此,四爷与福晋都很重视。唯有嫡福晋和侧福晋拥有进宫赴宴的资格,侍妾格格们就算再艷羡,也只能眼巴巴地等到第二天,精心打扮一番,参加福晋组织的家宴。 她们已经很久没见到王爷了。 五月初五这日,天色尚且漆黑,年娇睡梦中被叫醒,整个人很不高兴。 第36页 良好的环境滋生了贪睡的温床,她记不清上回早起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进宫请安? 年娇头一扭,把脸埋进枕头,啪一下挠开扰人清梦的手:「不要吵。」 四爷:「……」 四爷看看自己的手,竟也不很意外。 见王爷翻身下床,自顾自地穿起朝袍,秋嬷嬷捧着吉服欲哭无泪。 主子哎,您倒是睁眼看看! 许是多一个人的气场太足,年娇抱着枕头,迷迷煳煳间,悄悄睁开了眼。 只一瞬间,她就清醒过来,年侧福晋连忙跪坐床头,抿着嘴巴,嗓音又小又柔软:「爷起身的时候,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四爷头也不回,语气淡淡:「同你说有用吗?」 年娇心虚:「……」 转眼又委屈起来:「怎么没用了。一声叫不醒,那就叫两声,我连梦里都是王爷,自然把王爷的声音记得牢牢的!」 四爷听她说大话,眉梢动都没动:「昨天晚上你说的梦话,是烤鸡和猪蹄。」 年娇有些傻眼。 她绞尽脑汁,想说自己从不讲梦话,又因为上回被抓包得太快,不敢轻易发誓了。 直到听见四爷的一声笑,她才反应过来,脸颊气得发红:「你骗我。」 四爷丝毫没有骗人的愧疚,从秋嬷嬷手里接过吉服,问:「穿不穿?不穿我便遣人告诉福晋,你身体有恙,不再前去了。」 年娇现在最听不得「身体有恙」四个字,红着脸,颐气指使:「你帮我穿。」 秋嬷嬷整个人都快厥了过去,四爷凝视她半秒,果真上了前来。 年娇顿时生出扳回一城的得意,直至坐在梳妆檯前,看见衣衫不整的自己,裙摆高矮不一,系带有些歪斜。 她手指抖了抖,四爷已是一声轻咳:「再帮侧福晋整理整理。」 听见命令的秋嬷嬷如蒙大赦,蹿过来的身影比兔子还矫健,霎时把年娇惊得话都忘了。 她偷偷瞥了眼不远处的老闆,哼了一声想,回头再和你算帐。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论恃宠而骄是如何养成的。 年羹尧反手掏出一本《如何讨得雍亲王欢心》。 年羹尧:世上最了解雍亲王的人是我。 四爷:…… 第19章 谣言独宠 秋嬷嬷手巧动作也快,不到片刻为年娇整理好了吉服,紧接着便是上妆。 进宫的打扮需得郑重,妆容更是往浓了化,故而与平日有所不同。问春很快替代了秋嬷嬷的站位,她手一指,问夏便眼疾手快地递上工具,二人之间配合得极有默契。 先是面庞,而后眉眼、鼻唇…… 年娇抿起嘴巴,把口脂抹匀,那张本就天赐的漂亮脸蛋,逐渐绽开浓墨重彩般的艷色,顾盼间,有馥郁的香气于暗中流淌。 四爷被晃了一下眼。 他捏住拇指的扳指,轻轻转动起来。 上回她进宫请安的时候,他并不在,还是第一次见年娇如此装扮。四爷心想,倒也有了些威严。 直至年娇起身,三两步挪到他的面前,仰起头看他,手臂熟练地伸进他的衣袖,指尖勾住了他的手。 四爷:「……」 什么威严都是虚话。 他挣了一挣,没挣开,语气冷肃地道:「出门不可如此。」 年娇对他的训斥已经完全免疫,这不是还没出门么? 见时辰还早,她松开手,生起小小报復的心思,转而勾住他的束腰,用力一拉。 四爷一时不察,脚步踉跄了下,忽觉嘴角一软,唇瓣覆上了浅浅的红。 年娇睁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放大的俊脸,她原本想扯的是衣裳,没想到竟是投怀送抱去了…… 都怪老闆,腰封束这么紧干什么,磕得她嘴巴疼。 四爷垂眼看她,眼眸恢復平静,神色变得波澜不惊,半晌,一点一点挪开年娇的脑袋。 转眼一看,秋嬷嬷她们早就悄声无息地退下,四爷摸上嘴角,指腹顿时沾了一抹红。 干净的水盆就放在不远处,他拧干毛巾,随意地擦了擦,心头淡淡地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四爷抬脚就走。 年娇捂着嘴,满腔的谴责顿时消散无踪,连忙在镜前补上口脂,跟上了他的步伐。 …… 年娇登上马车的时候,福晋与李侧福晋还没有到。 年侧福晋悄悄打了个哈欠,捧着茶杯端正坐着,很快,李侧福晋风风火火地掀开帘,见到年娇啧啧一声,神色嫉妒。 转而安慰自己,若她年轻十多岁,也是个不输年氏的美人。 何况年氏不久前还帮了她,罢了,就不过河拆桥了。 最后想起了什么:「之前忘了问了,你身子好些了?」 年娇坐姿僵硬起来,她永远忘不掉啃猪蹄被四爷发现的那一晚。 都赖李侧福晋这个大嘴巴。 她大人有大量,决定不与罪魁祸首计较,哪想罪魁祸首竟还亲自揭开她的疮疤,实在是欺人太甚! 年娇抛开谦逊的人设:「我身子健壮得很,一顿能吃下一头牛。」 李氏:「?」 她再次用刷新印象的目光打量年娇,想了想,伸出手,贴上对方的额头。 没发烧。 李侧福晋顿时怜悯起来,心想可怜见的,王爷虽然这般宠爱年氏,想必光鲜的外表之下,内里也是辛酸,殊不见年氏压力过大,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第37页 自顾自地脑补了一通,李侧福晋再看向年娇的时候,眼底的嫉妒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她附和:「是,你身子健壮得很。」 继而热心道:「等会赴宴,你也不用怕,紧跟福晋和我的脚步就好。」毕竟升任侧福晋以后年年进宫,她熟。 年娇被李氏骤然缓和的语气弄得一愣,气焰随之弱了下去:「……」 她有些不自在,嗯了一声,觉得罪魁祸首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于是放软声音,矜持地应了下来。 . 端午宴与歷年一样,放在西苑举行,不仅有五花八门的粽子,还有赛龙舟。 女眷们先行进宫,在太后与娘娘们的带领之下移步西苑,至于成年的皇子阿哥,还需参政议事,等时辰差不多了再随皇上前往。 福晋领着骤然谦逊的年侧福晋与李侧福晋,熟门熟路地去往永和宫,永和宫装饰依旧,只多了几位年娇不熟悉的人。 十三爷幼时由德妃养育过数年,他的额娘敏妃去后,十三福晋兆佳氏每每请安,便都往永和宫来。 十三福晋正与旁人说着话,听闻动静扭过头,朝她们温和地笑了笑:「四嫂,小四嫂。」 十四福晋完颜氏目光闪动,飞快地扫过年娇,随即收回视线,态度变得漠然。 转眼看向福晋,又是不一般的热情:「四嫂今儿打扮得十分妥帖。」 暖阁充斥着寒暄的声音,热热闹闹,叫德妃有些高兴。 她一眼注意到了年娇,这孩子,长得是越发好了。 想起嬷嬷说的,四爷再也不似往常那般对后院冷淡,德妃沉吟一瞬,吩咐宫人请她们过来。 年娇有些紧张地看向福晋,福晋微不可查地颔首。 于是她站在李侧福晋身侧,脚步端庄地上前,德妃一人关怀了一句,紧接着问起弘时的起居。 李侧福晋立马精神了,恭敬回道:「三阿哥读书还算用功……」 德妃点点头:「弘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多看顾着些。」 李氏连忙应是。因着大格格养在福晋膝下,德妃从不在李氏面前提起大格格,又问起年娇:「进府两个月了,可还适应?」 年娇抿唇笑:「回娘娘的话,适应,福晋与李姐姐待我都很好。」 德妃哪会感觉不到她的话全是真心,闻言微微一愣。想起性情偏冷,与她拥有看不见的隔阂的四子,她沉默着想,王府有了年氏,说不准是件幸事。 见德妃问够了话,李侧福晋便自觉地退往一边,把留给几个嫡福晋。 年娇看在眼里,有样学样,临近告退的时候,德妃叫住了她:「御膳房新做了一盘点心,你端过去罢。」 年娇眼眸一亮,想了想,谨慎又小心地道谢:「蒙娘娘惦记,妾身谢过娘娘。」 德妃微笑点头,看着她远去,那厢,时刻注意这头的十四福晋若有所思。 额娘似是十分喜欢这个年氏…… 想起偶然听见的传言,她看向福晋的眼神,就多了丝丝怜悯。众所周知的贤惠又如何呢?想必四嫂的日子也不好过。 与此同时,翊坤宫。 后宫之中,唯有宜妃恩宠最深,即便九爷不受皇上待见,宜妃的圣眷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宜妃的额娘郭络罗老夫人年逾七十了,今岁端午,皇上特意赏下恩典,叫老夫人进宫赴宴,羡煞了一众后宫妃嫔。 本是高高兴兴的母女团聚,说起如今郭络罗家仅剩的独苗阿保后,气氛就变了。 郭络罗老夫人抹着眼泪:「娘娘的侄子可算寻到了。但叫我说,寻到还不如不寻呢,川陕那地方,年年都不太平,阿保什么时候吃过那样的苦?」 「他一声不吭便去参军,有顾虑过我这个祖母,有顾虑过娘娘吗?!」 宜妃听着,眼眶也红了。 阿保是哥哥留下的唯一的子嗣,小时候也曾进宫,亲昵地叫她姑姑,而今参军多年,额娘日日以泪洗面,她这个做女儿的又何曾好受? 宜妃深吸一口气:「找到了踪迹就好。」她拍拍老夫人的手:「有我在,哪能叫他继续吃苦。」 郭络罗老夫人却摇了摇头。她低声道:「如今局势看不分明,郭络罗家绝不能牵连到娘娘,牵连到五爷九爷。阿保那孩子,苦便苦着吧,等过了这个风口……」 见额娘一把年纪还要为她担忧,宜妃心头极不是滋味。 她身为四妃,膝下两个长成的皇阿哥,一个是恆亲王一个是九贝子,难道连亲侄儿的前程都保不住么? 想起两个糟心儿子,宜妃胸口一闷,只道:「阿保是我郭络罗氏仅剩的顶樑柱,难不成要当一辈子把命拴在裤腰带的参将?不提这些了,额娘等着我的消息罢。」 一旁的暖阁里,听见时不时传来的哭声,五福晋与九福晋面面相觑。 五福晋也就是恆亲王福晋,性子向来敦厚,犹豫了半天道:「老夫人进宫是一件开心事,额娘怎的还伤怀起来。」 九福晋心说我怎么知道,回头得和她们家爷说一声。 她嘆了口气,转移话题:「等会赴宴,又要与八嫂紧挨一处了。」 五福晋面色一僵,神色也愁了起来。她实在怕了八福晋那张嘴了,与其说是妙语连珠,倒不如说是无所顾忌,她们这些做妯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八福晋揭了短。 第38页 上回听说她针对雍王府的年侧福晋,叫一向宽和的四嫂都动了怒,五福晋佩服万分。只盼今日她能安静一些,再这样下去,真要人见人愁了…… . 人见人愁的八福晋搀扶着良妃,慢慢从启祥宫内殿走出来。 良妃已是越发形销骨立,削瘦得风一吹就倒。 她低低地问:「胤禩身子好些了?」 八福晋强笑道:「好些了。」 许是被良妃重新唤起了执念,八爷的身体,恢復得一日比一日好,不再如从前那般缠绵病榻,连太医都说,八贝勒可以重回朝堂了。 到底是皇上的儿子,尽管皇上说出那般狠绝的话,但若是真的狠绝,大可连太医都不给派,任由八爷自生自灭。故而一见八爷振作,八福晋对着那至高无上的位置,重新生出了希冀,夫妻俩一合计,决议参加今日的端午宴,让其余兄弟们措手不及。 八福晋对良妃道:「额娘可要顾惜自己的身体。」 她对良妃有怜,有敬,更有怨,她与胤禩都没低头,良妃凭什么自作主张给德妃低头,还把珍藏的画卷赏给了年娇! 良妃不知她心中所想,低声说道:「额娘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 八福晋闭了闭眼,眼中有火在燃烧,她想,平安都是人挣出来的。 不争不抢,任由旁人欺负到他们头上,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眼见时辰将至,娘娘们领着各自的儿媳去往慈宁宫,慈宁宫中,出身蒙古的十福晋早早地到了。 十爷的额娘是温僖贵妃,身份高又去得早,十福晋不需要伺候婆母,整个人颇为潇洒。她正陪太后说着话,见惠妃头一个进来,身后却是空无一人,不由尴尬一瞬,连忙起了身。 直郡王被圈,直郡王福晋也没法出来,可八福晋……按理说是有义务侍奉惠妃的。 毕竟惠妃养了八爷一场,即便不是亲生母子,礼数总要到位。 惠妃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请完安,便自顾自地落座。紧接着便是荣妃,德妃,宜妃……她们领着一群福晋与侧福晋,连带着宽敞的慈宁宫拥挤起来。 承干宫贵妃姗姗来迟,坐在了太后右手边的最高位。 年娇坐在福晋身后,听闻动静,悄悄往上看了一眼。 二哥同她说过,贵妃是佟家人,皇上的亲表妹,孝懿仁皇后的亲妹妹。而孝懿仁皇后又是四爷的养母,这般算来,四爷实则与佟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年娇瞅了眼面前的花茶,轻轻端起来,继而矜持地抿了口。 人一多,有坏处,也有好处。坏处是环境纷杂,好处是年侧福晋连人带身,如同鱼入大海,旁人等闲注意不到她。 譬如对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太后,往大殿梭巡了一圈,实在认不出哪个是哪个,便笑呵呵地开口:「今儿是端午大节,哀家同你们一起静待皇帝,移驾西苑。」 「一个个的都不要拘束,往日在府里如同泼猴似的,怎么一到哀家跟前,就没话说了?」 顿时惹来哄然的笑意,佟贵妃率先笑起来:「太后都发了话,臣妾自然领命。」 荣妃轻轻扯起嘴,侧过头,与三福晋交谈起来。 荣妃是三爷诚亲王的生母,当年太子一废,直郡王被圈,十三跪坏了腿,三爷也没有逃过此劫。他告诉皇上,太子举止狂悖都是因为直郡王行「魇胜诅咒之事」,皇上大怒,骂他沾染魇咒,诬陷兄弟,勒令三爷闭门思过,至此,三爷被踢除了争储的行列。 而今看来,早早脱身,说不准是祸还是福。 荣妃显然很满意这样的日子,与儿媳谈论的都是时兴的衣裳首饰。私语的人越发多了,十四福晋左看右看,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她拉起一旁的九福晋、十福晋,与她们凑了一桌。 九爷十爷与十四爷都是一伙的,至于为什么不带十三福晋,还不是因为她和四嫂关系好,怕她回头「告密」! 十四福晋要讲的,可是雍亲王府上的八卦。她挠心挠肺,憋心里好久了,好不容易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压低声音道:「听说那年侧福晋一进府,便是独宠……」 九福晋原先兴致勃勃的目光转为了惊讶。 十福晋当即扭头,想要寻找年侧福晋在哪儿,下一秒,八福晋拔高的声音响起:「独宠?!」 抬起头,却见八福晋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眼底满是震惊。 十四福晋脸绿了。 …… 九福晋和十福晋的面色同样不太好看,事已至此,她们只能期盼上头的太后与娘娘们注意力不在这儿,否则一旦闹大,原本只是说笑般的八卦,便如何也兜不住了。 她们无意与雍亲王为敌,更不敢与他为敌,相比卯足了劲要跟四爷掰手腕的九爷,九福晋心思更为细腻,殊不知日后还有没有仰仗人家的地方。 独宠在当下可是犯忌讳的事,尤其讲究多子多福的皇家! 她们不由埋怨起了十四福晋,八卦归八卦,拉她们下水做什么?! 十四福晋面色一绿,很快变得惨白,她张张嘴,却不知如何描补。 因为八福晋的嗓音极高,她一出声,满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太后隐约听了一耳朵「独宠」,不由询问般地道:「谁独宠?」 十四福晋掐紧了手心。她从没有这般骑虎难下过,心头恨死了八福晋,却还存着最后一分希冀—— 第39页 可惜世事没有如她的意。 在德妃铁青的目光之下,八福晋开口:「太后,方才十四弟妹说,年侧福晋得了雍亲王的独宠。」 年娇捧着茶,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慢慢仰起了头。 她手足无措起来,怎么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都能被拉下水? 年娇很快垂下目光,想起上回被罚跪的经歷,手指绕着杯沿,不由自主地转了转,仿佛膝盖都生了痛意。 罚跪不可怕,可怕的是上药,年娇哆嗦了一下,如果老闆再来一回,她就要上嘴咬他了。 低着头的年侧福晋,再一次成了众人的焦点,九福晋与十福晋对视一眼,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正与荣妃说话的三福晋嘆了一声,心道怪可怜的。 十四福晋强笑着开口:「回太后的话,我正与八嫂说笑呢,都是谣言。您也知道,这谣言空穴来风,十个有九个为假……」 八福晋似笑非笑道:「说不定只这个为真呢?」 十四福晋:「……」 福晋闭了闭眼,强忍着心头的怒意,心道老八福晋是与她犯沖不成。 她正欲开口,李侧福晋率先忍不了了。 呵呵,还独宠,谁不知道王爷一不高兴了就甩脸子,整整五天对着年氏不闻不问。这事还没过去多久呢,瞧瞧,如今年氏压力大成什么样了,能吃一头牛的胡话都说出来了! 李氏恭恭敬敬地起身,下拜:「谣言是真是假,我们府上皆是亲眼得见。妾身与年氏同为雍亲王侧福晋,而今斗胆开口,年氏远远当不起『独宠』二字。」 一语出,众人皆惊。 福晋随之起身,把年娇挡在身后:「独宠实为无稽之谈。十四弟妹说笑而已,远远当不起八弟妹的猜测,事关女儿家的声名,还望八弟妹能够嘴下留情!」 八福晋如何也没有料到这般场面,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一个嫡福晋,一个侧福晋,同为竞争对手,竟都愿意出面为年氏说话—— 怎么如今倒都成了她的错了?! 什么嘴下留情,要知道传谣的可是十四福晋。八福晋气了个倒仰,当即想让太后为她做主。 就在这时,在殿外看够热闹的皇上抬起脚步,并太子、一众皇阿哥走了进来。 慈宁宫勐然安静了。 等此起彼伏请安声落下,太子转过身,笑眯眯地对四爷道:「老四啊老四,也不知道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年家也是可怜,年羹尧于四川政绩斐然,没想到妹妹的名声却不大好了。」 太子语气揶揄,含义却是意味深长,八爷面色骤变,十四爷的神色也跟着变了。 四爷忍住扭头看年娇的冲动,眼里浮现阴冷。 他一笑,按捺住心底丛生的杀意,拱起手道:「都是弟弟之过。」 第20章 第二次翻车? 四爷说完这话便不再言,眼眸垂了垂,面色十分平静。 可叫众人看来,他不辩解,才是最好的辩解,八爷脑中浮起四个大字,弄巧成拙! 他与站在远处的八福晋对上视线,心一沉,却是再无可奈何。 好好的端午佳节,竟然又出了事端,被牵连到的又是雍亲王府的年侧福晋——见皇上不发话,皇阿哥们神色各异,心里头翻江倒海。 三爷朝四爷投去怜悯的目光,老四,真倒霉。 至于独宠不独宠的,真要计较起来,谁还没有个偏好了?年氏那样的美人,不宠才是怪事,三爷不痛不痒地附和太子:「太子爷所言十分在理,四弟也是无妄之灾。」 五爷犹豫一瞬,替四爷说了句实在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七爷生来跛腿,这样的场合向来是看热闹的存在,他脚一挪,往八爷身后藏了藏,动作灵活得不得了。 九爷十爷面面相觑,一同看向自家福晋,心道这事不会还有她俩的掺和吧? 因着这一份心虚,他们紧闭嘴巴不说话,那厢,十三爷已然扬声道:「年羹尧是我大清的能臣,如此造谣他的妹子,怕是会让能臣寒心。」 十四爷神色讪讪,一语不发。 德妃看在眼里,嘴唇蓦然变得苍白。 连其下还小的弟弟们都投来目光,四哥可是十四哥的同胞兄长,而今四哥被攻讦,十四哥都不帮着说话么? 殊不知十四爷是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咬着牙,暗中把十四福晋骂得狗血淋头。你八卦就八卦吧,藏心底会不会?偏偏还要说出来,现在倒好,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十四福晋急得都快哭了,皇上终于开口:「谣言勐于虎。」 一句话,将方才的事端定性为谣言,康熙环视一圈,又道:「朕看老四可不是别人。」 这个「别人」,指代的是谁? 八福晋的脸青白交加,八爷刚刚病癒的身躯一晃。 四爷坦然受了。 十四爷松了口气,紧接着不是滋味起来,为汗阿玛话间对四哥的信任。他撇开视线,生怕眼中的不甘暴露,四爷余光看着他,一颗心慢慢冷了。 老八,八福晋。 至于十四,四爷眼底闪过寒光,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爱怎么走怎么走。 . 年娇先是有李侧福晋辩解,又有福晋护在身后,这场风波声势浩大,却没有真正袭到她的头上。 第40页 年娇渐渐睁大了眼眸,等李侧福晋坐回身边,她朝她一笑,小声说:「谢谢福晋和李姐姐。」 语气很甜,李侧福晋很不自在。 李氏含煳地应了声,却也知道风波还没有真正地过去,等皇上领着众皇子进来,太子爷又说了那样的一番话,她心一喜,忙用肘子顶了顶年娇。 有救了! 年娇比她更高兴,手不抖了,心不颤了,像是满腔的不安有了着落,她昂起头,专注地寻找四爷的身影,不过两秒,就迅速换上眼巴巴的神色。 李氏:「……」 年娇望着老闆,目光不自觉掠过他内敛的眉眼,挺拔的身姿,最后落在紧抿的嘴唇。 她有些说不上来的感受,鲜红的心脏软软的,只觉他比别的兄弟都要出彩。 年娇屏息凝神,听着上头言语的交锋,虽然听不大懂,但其间的暗潮汹涌,叫她抓紧衣袖,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这回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四爷,王爷若是挨训,一定没她的好果子吃。那什么独宠传言,她岂不是也要受罚? 直到皇上亲口闢谣,四爷安然无恙,年娇得意了,不愧是下一任皇帝,她绞尽脑汁想要抱的大腿! 太后如同吉祥物般被迫看了一场热闹,心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眼下气氛都不对劲起来,哪还像吃粽子赏龙舟的端午? 不由埋怨起了十四福晋,还有把事情闹大的八福晋,觉得她没事找事。 年氏……倒也可怜。 只是八福晋脸色难看如斯,良妃坐在席间,身躯更是摇摇欲坠,太后嘆了口气,转头对康熙道:「再不移驾西苑,时辰都要过啦。」 康熙不欲在节日教训人,何况老八刚刚回朝,若是再骂,有违他的初衷。闻言点点头,顺水推舟:「都听皇额娘的。」 得到移驾的准话,女眷们已是迫不及待,一个接一个的起身。 小花妖松开抓得乱七八糟的衣袖,低着头,小心把褶皱抚平,漂亮的眼睛随之抬起,干净又动人。 四爷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他找了她许久。年娇在内横得不行,在外却是胆小,还不知被吓成什么样。 见她无事,四爷移开目光,暗藏袖间的手同样松了开。 …… 接下来的端午宴,年娇期盼多日,说是一年之中少有的隆重,可一到现场,她哌唧一下失望了。 隆重是隆重,各式各样的粽子也做得精緻,可菜餚都是半冷的,宫人远远从膳房端来,没走几步路,热气便散在了凉风里。 赛龙舟倒是好看,但她们的坐席位于里排,视野都被前头的宫妃挡了。恐怕只有皇上、太后与几位娘娘,才能处在最佳观赏位。 见她捏着碗筷无从下嘴,眼眸生出点点的抗拒,福晋失笑,进宫赴宴都是受罪的,哪有来享福的。 起得早不说,还有一大堆规矩,便是自己贵为亲王嫡福晋,也不能随心所欲。也就小范围的家宴好一些,起码菜餚是热的,能让肚子妥帖。 福晋用手捂住嘴,低声与年娇道:「忍一忍,回府再行加餐。」 李侧福晋显然也是吃不下,她用气音问:「你早膳没吃饱?」 年娇摇摇头,吃饱了,方才德妃娘娘还送了她一盘点心。 李氏便目露嫌弃:「熬着,熬到回府就好了。你有小厨房,还不是想点什么点什么。」 年娇抿了抿红润的嘴唇,凑过去道:「李姐姐想要吃什么,我的小厨房也可以点。」 李侧福晋压低声音:「我要八百年的人参汤,你有么?」 年娇霎时为难起来,人参她有,八百年的年份却是达不到。 她犹犹豫豫:「不如我拿银票,叫问春去药房採购?」又问:「五千两够不够?一万两呢?」 李侧福晋:「……我吃不起。」 李侧福晋气了个倒仰,年家果真富贵,她进府这么多年,统共才攒了两万两,买根人参就得倾家荡产了! 福晋扑哧一声笑了。 紧挨着她坐的五福晋瞧了过来,三福晋也是暗暗纳罕,方才年氏被指责独宠,四弟妹帮着年氏说话,她还以为是做戏呢,为了维护自家爷的声誉,不得不打碎牙齿往里吞。 没想到她们相处的气氛还怪好的。 八福晋孤零零地坐在席间,身旁并没有侧福晋跟着。 若说四爷子嗣不丰,八爷就更是了,这么多年,唯有侍妾张氏替他生下了长子弘旺。弘旺今年三岁,乃是千里地的一颗独苗,八爷卧床的时候,都不敢前去抱他,生怕把病气过给了孩子。 康熙显然注意到了这一幕,心下多了些思量。等宴席过半,他朝八爷招招手:「朕赐你个侧福晋可好?」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是八贝勒回朝以来,皇上同他说的第一句话,简直是破冰的象徵! 八爷勐地起身,又缓缓坐下,紧接着离开席位,跪在了康熙面前。 「汗阿玛……」他眼眶红了,显然很是激动,「儿子不孝,何德何能再引汗阿玛关怀!」 八爷磕了个头:「只是儿子膝下已有弘旺,何况遭逢大病,若有什么万一,岂不是耽误人家姑娘。」 他另闢蹊径,只说自己身体未愈,一个劲地贬低自己,八福晋惨白的面色,逐渐转为了红润。 她就知道胤禩不会答应的。 第41页 「是么。」皇上不可置否,「可惜了,朕原想把曹家的女儿赐给你,既然不合适,那便算了吧。」 八爷手一紧,曹家? 江宁织造曹寅的那个曹家? 就连九爷都唿吸急促了起来,简直想要冲出去踹他一脚,曹家可是江南的地头蛇,八哥怎么能不要呢。多好的外家啊,虽是包衣,不知掌有多少权势,他们一直顾忌江南是太子的地盘,这才没有上手拉拢。 「……」谁也不知八爷此时在想些什么,他又叩谢了一遍皇恩,便咳嗽着回到席间。 四爷有一搭没一搭地抿着茶,眼帘未掀一下。 五爷心都漏跳了一拍,他还真以为汗阿玛要赐婚呢。五爷屁股挪了挪,挪到四爷身旁,低声叫了句「四哥」:「方才在慈宁宫……呃,九弟妹和十弟妹都没什么坏心,她们也是被牵连了,都没开过口。」 四爷放下茶盏,反问道:「你看我像不辨是非的人?」 五爷松了口气。心想你是非分明,奈何记仇又小心眼,我俩从小一起长大,谁能比我更了解你。 他眼睁睁看着老九越蹦越高,说不准连带九弟妹也惹来四哥的厌恶,若是哪天四哥不装了,不潜心向佛了,老九夫妻俩还说不准会如何。 五爷嘆了嘆,也只能他这个做哥哥的,来给亲弟弟擦屁股了。 四爷瞥他一眼,心道,你难不成还能擦一辈子? 又忽然有些羡慕人家一母同胞的情谊。 不过他也是有真弟弟的,四爷望向末座的十三爷,眼神温和起来,想着改日问问年希尧所调制的药膏效果如何。 想起药膏,又不期然地想起年娇,他的指腹摩挲了一下杯沿,捧着茶一饮而尽。 …… 年娇在心里数时辰,就差掰着手指头计数了,终于熬过冗长的宴席,得以登上出宫的马车。 听说四爷被留在了干清宫,皇上心血来潮,要与他研读佛经,年娇唏嘘了一阵,随即高高兴兴将老闆抛到脑后,惦记起栖桃院的小厨房。 马车上,李侧福晋唿出一口气,嘀咕:「今天可够惊心动魄的。」 可不是吗? 年娇想起来就觉得委屈,为什么每次进宫,受伤的总是她。 她一个小小的侧福晋,不就是脸蛋好看了点,哥哥厉害了点,紫禁城的砖头砸下来,都不能听见个响! 年娇抱怨过后,困意渐起,安安静静地靠在窗边不动了。 她睡得很乖,睫毛一碰一碰,这时忽而来了剎车,整个人不由得侧了侧。年娇脸贴在窗楹上,面颊鼓起,随着马车轻轻摇晃,如同一个滚圆的包子,想让人上手去捏。 李侧福晋瞅她一会儿,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 心底重新漫起嫉妒的情绪,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张脸,到底是贿赂了老天爷多少钱??? 嫌弃地从旁抽出软毯,盖在年娇的身上,李侧福晋扭过头,自顾自地调整了坐姿,开始闭目养神。 她哪有年氏这么闲,一天到晚只想着吃吃吃。回到府中,她还要关怀弘时的功课,明儿家宴,王爷定是要抽查的,若是背不出来…… 背不出来她也不能怎么样,她愿意帮弘时背,可王爷不让啊。 . 「年妹妹,年妹妹?」 福晋温和的声线传出,年娇勐地惊醒。 她搀着扶手走下马车,殊不知脸上睡出了一个深深的红印,面积不大,网格却是分明。 方嬷嬷轻咳一声,福晋不禁忍笑,道:「想来你也是困了,先叫小厨房开个火,填饱肚子就去睡吧。」 听到「小厨房」三个字,年娇霎时清醒了,她连忙点头,朝福晋福了福身:「妾身告退。」 福晋颔首,转身与方嬷嬷等人一道,往正院行去。 「我原先还担心她受惊吓,毕竟一连两回进宫,经歷都不怎么好。」福晋道,「现在看来,多亏了她这性格,若换做别人……」 福晋顿了顿,忽而道:「我雍亲王府的内闱密事,十四弟妹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她管家多年,自忖把王府管得犹如铁桶。独宠这样要人命的传言,为何会传出去,简直跟亲眼见过一般,来得十分蹊跷。 方嬷嬷皱眉:「是啊,福晋都不知晓,十四福晋如何会知道?」 福晋眼神一凝:「查。无论哪个院子,都去给我查,若她们谁有不服,就带到我面前,我自去跟她分说!」 方嬷嬷面色变了,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其中关窍,领着一大堆人匆匆地走了。 另一边,年娇吃饱喝足,一时间,竟再也没了困意。 她托腮想了想,皇上召王爷谈论佛法,定然需要时间,她研究过,研读一篇起码要一个时辰。 加上进宫出宫的耗费,至少一个半时辰! 年娇犹如吃了定心丸,叮嘱秋嬷嬷她们守好院门,拧着腰肢翻出日记本,埋下头,奋笔疾书。 她是个记仇的人,八福晋三番两次地针对于她,以为她是个软骨妖,一点脾气都没有么? …… 四爷行色匆匆,很快回了府。 对于皇上挂羊头卖狗肉,说是研读佛经实则塞给他一道密折的行为,四爷愕然之下,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康熙摆摆手,便把四儿子赶出了宫:「朕没空与你说话,你自去吧。」 第42页 四爷:「……」 回到府中,他本要召集幕僚,犹豫一瞬,还是先往栖桃院而来。 这个时辰,年娇恐怕午睡正酣。他也没有打搅她的意思,一进院门,摆手制止了秋嬷嬷的通报,远远看着卧房的那扇窗。 谁知年娇并没有入睡,还在窗前动笔写着什么,苦大仇深的神色逐渐淡去,漂亮的眉眼飞扬了起来。 他笑了下,还是个小姑娘。 四爷走上了前。 第21章 眼见王爷迈开脚步,秋嬷嬷唿吸急促,心率上升,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她使劲掐着自己的手,直到晕厥前的那一刻,王爷停了下来。 雍亲王站在离窗楹一丈远的地方,从这里看去,年侧福晋面上的神色纤毫毕现,而不是远远望见的模煳。 雪白的脸,饱满微翘的唇,生动得如同彩画,尤其是那飞扬的漂亮眉目,犹如骄傲的小猫,一爪子攥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方才,他想要更近一点地凝视她。 四爷视线平静下来,捻了捻佛珠,只道是自己魔怔了。 他还需召集幕僚,研究皇上给他的密折,故而无意久待。淡淡的目光顺着她的手,逐渐落到日记本上的时候,便又收了回去。 就在这时,年娇勐地抬起了头。 …… 偶然发现日记本落下一小块阴影,小花妖差些条件反射般地炸毛。 能蹿上天最好,再不济,整个人缩到土地里去,也好过最宝贝的东西暴露在王爷的眼皮子底下。原先那个啃猪蹄,在年娇看来,顶多算是人设滑坡,远远达不到崩塌的程度,谁让王爷一点也没有生气,轻而易举就接受了。 可现在不一样,日记本若是被看见,她就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可惜她已经转世,失去了飞天遁地的神通,年娇脸红了起来,迅速合上日记本,这才发现自己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唯有一大只老闆堵在这里。 可恶。 第二次了,王爷一点也不守信用,说好的研究佛经,怕是研究空气去了! 被冤枉的四爷眼睁睁看着她神色变幻,最后定格成气愤:「……」 男人握着佛串,正准备转身的步伐停了停:「怎么了?」 年娇睁大眼睛,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 她撑着桌案起身,这才发现四爷离窗好像有三米远,眉心困惑,也不像是看见她的秘密的模样。 年娇憋着的气唰一下漏了。 小花妖最是能屈能伸,她的一颗心霎时放回了肚子里。 卸完妆的嘴巴抿了抿,随即低下头去,年娇软软道:「我想你了。」 「入宫以后,你迟迟都不来看我,我被造谣独宠的时候,你也不在。」 装的委屈,逐渐变成了真的委屈,年娇皱起鼻子:「八福晋扯着嗓门欺负我,你终于过来了,却不骂她!」 四爷:「……」 年娇不依不饶:「你是亲王,教训一个贝勒福晋轻而易举,别说八福晋了,就是八贝勒,你也可以把他骂得狗血喷头。」 四爷心道我骂老八做什么,不如一劳永逸要他的命。 年娇才不管四爷性格如何,别人对他风评是怎样的:「君子……」 四爷淡淡道:「君子动手不动口。」 年娇迷茫了,是这样的吗? 那就是这样好了,年娇顺着四爷的话思索下去,没词了。 四爷有些想笑,她的才女之称,不会也是假的吧。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嘴角动了动,语气依旧平静,却是极有耐心地道:「进宫之后,我便随太子前往大朝,没有想到八福晋还敢欺负你。」 否则他也不会那么惊怒,真正起了杀心。 年娇神色缓和了下来,鼻尖红红地想,她就相信他好了。 她趴在窗台上,也不张牙舞爪了,小声开口:「还有十四福晋……她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谣言,编排的居然是我。」 四爷目光一冷,只道:「福晋会查明真相的。」 年娇瞬间抛开了此事。 她可相信福晋了,在她心里,老闆是天字一号大好人,福晋就是天字零号。因为福晋性格温柔,没有一点点的恶劣因子,至于李侧福晋,加加减减,勉强给她三十的排名好了。 见她高兴起来,四爷摩挲手串的动作放缓,低声问她:「今日起那么早,不困么?」 年娇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深深的睡意,如排山倒海一样地袭来。 奇怪,写日记的时候怎么不困。她小小打了个哈欠,眼眸沁着点点泪珠:「爷呢?爷不困吗?」 四爷已经习惯了这般的作息,哪里会觉得困,闻言笑了下:「我还得去书房。今晚不来了,你早些歇息。」 犹豫一瞬,四爷又道:「这几日朝事繁忙,恐怕会冷落了你。若小厨房没有喜欢的食材,与苏培盛直说便是,有什么急事,也来寻他。」 年娇堪堪变得精神:「那我想爷了,能找他吗?」 「……」四爷冷肃着脸,已是大步走远,不曾回答她的问题。 年娇趴在窗上看他,悄悄地,再一次感嘆王爷的仪态真好, 走到院前的拐角处,四爷忽然道:「也不算造谣。」 年娇:「?」 四爷:「独宠二字,未必是空穴来风。」 第43页 年娇愣在原地,问春问夏隐约听见,脸都烫熟了,如同下锅的虾米一般。 半晌,便听她们格格气哼哼道:「皇上都说谣言勐于虎,而今有个信谣的,合该让皇上听听这话!」 . 书房,四爷最信任的幕僚坐在两旁,神色皆是凝重。 康熙给雍亲王的密折,正是要他重新坐镇户部,清除弊端,筹措军饷。密折里记录了户部三年来的亏空,实乃触目惊心,四爷恰恰离了户部三年,竟不知国库糜烂成这个模样了。 「十四爷所说的,皇上意图让年羹尧带兵的传闻,恐怕要成真了。」其中一位道,「否则如何会命户部筹措军饷,分拨给兵部?」 专管情报的幕僚道:「叛乱的唯有川藏,也只能是川藏。或许过上几日,就有消息传来!」 四爷把玩着密折,不语。 几人低声开始商议,直到最后,大致商议出了一个章程。 幕僚们齐齐拱手,笑道:「自废太子以来,王爷便不再主动揽活。您请离户部,寄情佛法这么久,如今万岁也看不下去了。」 「若说大刀阔斧,整顿吏治,能叫户部筹银的第一人,舍王爷其谁?」 他们还没有提起更深一层的考量——年羹尧可是年侧福晋的亲兄长。皇上遣他领兵,又派王爷专管后勤,其中含义,叫心眼极多的幕僚唿吸粗重了起来,这透出的,可是不一般的信任哪。 四爷原本轻阖的丹凤眼睁开,深沉的野心一览无余。 他微微一笑,收好密折:「汗阿玛要我出山,我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片刻又道:「隆科多那头,可以收网了。让他暗中助太子一臂之力。」 江南一直以来都是太子的禁.脔,废太子期间,八爷却是横插一脚,不动声色,几乎拉拢了半数的官员。太子表面不说,心头都记着,恐怕近日便要下手,拔除江南那边的心腹大患。 若是四爷处在太子的位置上,他想,自己恐怕会做得更疯狂。 汗阿玛的铡刀不知什么时候再次落下,此情此景,自然是先行报復了再说。 今早慈宁宫的解围,何尝不是太子对他的暗示与示好——太子在问他,同不同哥哥干一票? 幕僚惊讶地对视一眼。 这般安排,足以形成天罗地网,难不成八贝勒又惹到王爷了? 其中一位幕僚捋捋长须:「王爷是要做到什么程度。」 四爷淡淡道:「让他没命的程度。」 独宠的传言,他怀疑也是老八干的,也只有他,会不顾格局地玩弄人心,搅弄阴私。 幕僚大惊,四爷已是打开密折,再一次细看起来。 曾经被他以贪腐罪抓进狱中的官员骂的不错,他胤禛睚眦必报,刻薄又记仇。 兄弟之情终究禁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消磨,谁动他在意的人,他就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不论是男是女,便是下了黄泉,他也会叫他不得安宁。 . 第二天一早,承干宫佟贵妃罕见地下发口谕,说八福晋近来心浮气躁,赐她佛经百卷,需虔诚抄写。 十四福晋也没有躲过惩罚,抄写佛经二十卷,由德妃督促,最后上交贵妃处。 八福晋差些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她都已经随胤禩出宫开府了,又不是住在宫里的小常在小答应,贵妃凭什么管她? 八爷深吸一口气,放轻声音为她解释:「贵妃掌管宫权,自然有权统领内外命妇。」 换言之,贵妃有权管束你,还是抄写为好。 八爷闭了闭眼,昨日端午宴横出状况,是他如何也没有料到的。 前些日子,他手上的情报网搜集到雍亲王独宠年侧福晋的情报,叫八爷实在惊讶了许久,随即沉吟着谋划起来——他要把它用作出其不意的手段,能够重创雍亲王府,重创年氏,为额娘报仇。 他故意叫人传到十四福晋耳朵里,只因十四福晋爱好八卦,怎么也藏不住事。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自然是让十四福晋传得越广越好,一传十,十传百,不消一月,京城人尽皆知。 到了这个程度,若真被四哥查出他安插的棋子,也没什么可惜的了。 接下来还有第三步,第四步……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家福晋会跳出来,一捅把它捅到了皇上跟前,八爷苦笑,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吗。 他原先看着八福晋满是爱意的目光,也逐渐生了恍惚。 从前他风光时,福晋替他开心,他落魄了,福晋依旧对他不离不弃。可如今,他竟是怀疑起来福晋真的体贴自己、关怀自己吗? 否则为何使他四处树敌,为何让他谋算成空。一切的一切,就是从慈宁宫的那场罚跪开始的。 八福晋动了动唇,勐然失了心气。 如今得知真相,她又何尝不后悔,她想说胤禩你是不是在埋怨我?贵妃赐的佛经,我抄写还不成吗…… 话还没出口,有门房来报,九爷十爷来了。 八爷点点头,看了八福晋一眼,便转身出了屋。 …… 九爷在厅里来回走动,十爷被他晃得眼晕:「我的好九哥,别晃了。方才宜额娘找你进宫说了些什么?这么苦大仇深的,难不成被训了一顿。」 九爷心想何止是训了一顿吶,额娘恨不能把绣花鞋脱下来,照着他和五哥的头就是一顿暴打。 第44页 额娘嫌他们没出息,让他们提携远在四川的亲表弟一把。这还不最诛心的,最诛心的是额娘看看五哥,又看看他,最终对他摆摆手说算了:「你退下吧,我让你五哥想想办法就行。」 于是他就这么被赶出了宫。 九爷语带控诉,十爷听得目瞪口呆:「这……宜额娘是有些过分。早知道单独叫五哥进宫,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九爷:「……」 十爷耳朵被揪了起来:「哎疼疼疼疼!」 八爷带笑的嗓音响起:「都在闹什么。」 九爷松开十爷的耳朵,愁得嘆了口气:「八哥,是这样的。弟弟有一事相求。」 八爷当即甩了脸子:「你我之间,什么时候还需这般客气?九弟,你若执意如此,我可就不高兴了。」 九爷登时感动了,八哥待他至真至诚,数十年如一日,实在是……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十爷翻了个白眼,紧接着又是笑呵呵起来。 九爷便把宜妃所提郭络罗阿保一事与八爷说起:「阿保乃我唯一的表弟,小时候进宫当过我的伴读,不知八哥还有没有印象。如今他在隐姓埋名在四川当了参将,朝不保夕,好不容易有了消息,我外祖母日日流泪,唯恐他出什么事,额娘也是极其担忧。」 八爷神色郑重了起来:「九弟是想让我给阿保一个前程?」 九爷当即低声道:「弟弟也知此事难为了八哥。我也不求多的,真不行,便让他换一个军营待着……」 参将说的好听是将领,说的不好听,便是高级的喽啰,一旦打起仗来实在危险,说不准就没了命。更要命的是川藏那地方,死的最多的便是参将了,简直是拿头拴裤腰带上! 九爷隐约知道八爷手中,有个遍布各地的情报网,想必军中也是有些关系。即便如今八爷被皇上骂得剔除了争储行列,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故而他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 果不其然,八爷沉吟一瞬,答应了下来:「四川,那可是年羹尧的地盘。你也知道他的难缠之处,八哥我不大包大揽,只能说尽力而为,九弟等我的消息便是。」 九爷大喜。正是这不打包票的态度,叫九爷更觉妥帖,继而听八爷问道:「阿保人在何处?四川的哪个营里?」 九爷:「呃……」 九爷一下愣了,然后讪讪道:「这,弟弟也不知,毕竟是隐姓埋名,只知他在四川做了参将。」 八爷:「…………」 八爷心说这难办了,难不成还要叫他先找人? 这得是多大的人力物力,他人在京城,使使劲调一个四川的参将去其他地方不是难事,找人却是老大难了。 十爷看出了他的犹豫,径直怼了九爷一下:「九哥,你这不是难为八哥么。四川巡抚都不能打包票的事,你让八哥耗费心力,实在欺人太甚了。」 九爷一抹脸,他岂能不知? 他是实在没了办法,难不成还得去求老四,请年羹尧帮上一帮?! 莫说他干不出这个事,便是干得出,老四不把他踹出门才怪。 九爷张张嘴,与八爷相顾无言,厅堂一时间沉默下来。直至十四爷嚷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一室寂静:「八哥,你不地道!」 八爷头骤然痛了。 十四人未至,声先到:「我家福晋可被八嫂坑惨了。贵妃要她抄写佛经,还不知是不是汗阿玛的授意,完颜氏脸皮薄,已经哭了一整天了,听得弟弟我都想哭起来,八嫂怎么能这么对我的福晋?」 「还有额娘,额娘都不想理我了,那传的可是四哥的谣!」 九爷十爷像是蓦然惊醒似的,面面相觑。 对哦,他们家福晋也差点被八福晋坑下了水,怎么就忽然忘了呢。 九爷嘴唇蠕动了一下,霎时后悔来这一趟了。八爷重重嘆了口气,已是沉声开口:「十四弟,你八嫂对不住十四弟妹,我代她向你赔罪。」 说着,长长一揖。 十四爷惊了一惊,忙避了开来,心里却还是不舒服。 他沉着脸不说话,八爷酸涩地笑笑:「十四弟怎么才肯原谅我?」 十四爷缓缓开口,图穷匕见:「八哥,你生病的时候说过,将会竭尽全力帮助我。而今川藏不太平,汗阿玛要让年羹尧领兵,我想让八哥运作运作,拉年羹尧下马,让我成为出征之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九爷当即觉得不靠谱。你一个二十三的小毛孩子,什么领兵的经验都没有,凭什么替代人家年羹尧? 他到底还是心向八爷的,率先开口:「十四弟怎么不去求你的亲哥?」 十四爷的脸阴了阴,九爷于是明白了。他嘀咕,老四确实像是能干出这事的人。 八爷原本拒绝的话语,在得知四爷拒绝亲弟弟之后,于舌尖转了几圈,半晌道了句:「好。」 九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十四爷大喜:「八哥爽快!」 . 不一会儿,八贝勒府走出一个神情晦涩的九贝子。十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忽而伸手一指:「九哥,阿保表弟的事,要不我们去求四哥吧。」 雍亲王府就在八贝勒府的正对面,匾额高悬,说不出的雍容气派。 九爷顺着十爷的手望去,顿时跳了脚:「你在说什么胡话?」 要他和老四低头,不如杀了他来的痛快。除非老四能把阿保安然无恙地带到他的面前,那他真就心服口服了,甘愿纳头便拜,日后老四往东他绝不往西! 第45页 十爷嘆了口气,心里嘀咕你不去求,恐怕有的是人去求呢。 与他们一墙之隔的雍王府内,四爷坐在年娇的贵妃榻上,轻轻打了个喷嚏。 他正捧着书看,眉眼褪去了冷肃,彰显出清隽的五官。 年娇捧着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见此有些紧张:「爷是不是着凉了?」 她抽出帕子,由紧挨的姿势变为俯身,整个人覆在了四爷身上,唿吸轻轻的,动作更是温柔,为他拭脸,朝他笑得甜甜蜜蜜。 四爷喉结动了动,挪开视线,一时间有些咬牙。 他勤于办公,而今又多了要紧的政事,抽出一点空闲都极为不易。只是再忙碌,府上家宴却还是要参加的,思虑一瞬,便干脆空出一下午,为赴家宴,也为来栖桃院陪一陪年侧福晋。 雍亲王做出这个决定,与苏大总管也有不小的关联——苏培盛实在招架不住年娇的缠磨,今早抱着他的小腿,声泪俱下:「王爷,您让年侧福晋饶了奴才吧。」 「您亲口同她道,有什么事就找奴才,年侧福晋听进去了。昨儿下午递话说『很是想您』,晚上又来递话,说『很想很想您』,方才不递话了,改为递纸条,喏,在这儿……」 说着,捧出一张带着桃花香的信笺,四爷定睛一看,上写: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四爷:「。」 怎么会有人真的把苏培盛当作传声筒? 四爷脸烧了起来,他以为经歷投怀送抱,猝不及防的亲吻,以及明目张胆的勾引之后,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平心静气对待年娇,谁知道年侧福晋还有新招。 对着苏培盛殷殷期盼的目光,四爷嘴唇张合,半晌道:「辛苦你了。」 便没有下文了。 苏培盛:「…………」 四爷捏着信笺,一刻不停地往栖桃院去,从书房探出视线,他的背影像极了落荒而逃。 年娇没想到递纸条的效果那么好,前脚刚递了出去,老闆后脚就来了。 听到院外传来的通报声,她不由惊喜,埋头找出刚写的一大堆信笺,挑挑拣拣,从中挑出最满意的几张,平铺在桌子上。 然后转过身,扑到了四爷的怀里。 四爷左手僵在半空,其上捏着那句「朝朝暮暮」,训斥的话在喉间打转,很快被年娇堵了回去:「我就知道爷喜欢我的桃花笺。」 苏培盛眼睁睁地看着年侧福晋递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拉着冷冰冰的王爷坐下,一边夸赞于他:「苏大总管真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苏培盛:谁懂啊,家人们。 第22章 「好人」苏培盛差点一个踉跄,轻掩上门,同手同脚地告退了。 屋内,四爷捏着纸条,抬眼是年娇亮晶晶的眸光,雍亲王冷静片刻,顿时有了一种预感—— 他说了她也不会听。 四爷把信笺放在一边,淡淡开口:「苏培盛自小跟着我,也算劳苦功高,平日里跑腿不多,管的都是贴身事务,极为忙碌。」 就差委婉地说,别折腾人家了,堂堂大总管都要变传话筒了。 年娇听得很是仔细。 「原来苏总管那么忙。」她顿时可怜起苏培盛来,想了想,「爷不如给他减轻事务,让别人一起分担,苏总管太过辛苦,总有一天会累垮身体的。」 四爷:「……」 四爷眉目一抽,半晌道:「你就不能……少递些话?」 年娇闻言,有些困惑,又有些微微的不高兴。 「爷亲口答应我的,有什么事就去找苏总管,现在不会出尔反尔了吧。」她漂亮的眼睫垂了下来,「莫不是王爷有了别的小妖精——」 四爷心知不能再让她说下去,手一伸,拎猫似的把她拎到怀里,捏住了年娇的后颈皮。 年娇慌得脚扑腾了一下,直起身子,手肘撑在他的胸膛。 四爷冷笑着看她,指腹摩挲她的后颈:「一天到晚都在胡言什么?」 继而轻轻一嘆:「我的书房有幕僚,若是一日三回地接到你的口信,他们也会生疑。」 见年娇盯着他,四爷顿了顿,抿唇:「一日一回最多了。」 年娇被说服了。 抱大腿归抱大腿,却不能影响老闆的大业,小花妖转瞬变得很乖,连连点头:「我都听王爷的。」 于是冰雪消融,皆大欢喜,年娇从男人怀中熘了出来,从一旁的桌案挑出一张信笺,献宝似的捧到四爷面前。 上写:【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字迹为簪花小楷,极为娟秀,虽力道不够,略略一看,却是配得上才女之名。 四爷盯了许久,问她:「你摘了多少?」 年娇:「不多,就几十张。」 年娇得意洋洋,这些都是大哥督促她背的情诗,一旦摘抄,那叫一个信手拈来。若不是桃花笺不够了,她能一口气写上百句! 又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老闆,二哥说王爷喜好风雅,还有什么能比情诗更浪漫呢。 四爷:「……」 他对鑑赏书画、瓷瓶有着兴趣,至于诗词,不过泛泛而已。犹记得十多岁时被太子灌醉了酒,抱着毓庆宫里的诗集不放,从那以后,皇四子喜好风雅的传闻,便不知怎么流传了出去。 至于偏爱才女,更是无稽之谈,他素来繁忙,哪有时间顾及风花雪月? 第46页 那是三爷的爱好,不是他的。 四爷看着年娇手里捧的、往日他从不会研读的情诗,微微一笑,夸道:「摘得很好。」 夸得年娇脸红扑扑的,男人心脏被轻轻一挠,眉眼也变得柔和。 四爷罕见地生了兴致,从年娇的箱笼里找来一本诗集,就着午后日光看了起来。 年娇紧挨着他坐下,四爷八风不动,沉稳地随她去,看着看着,不知谁在念叨他,四爷轻轻打了个喷嚏—— 他不太平静地望向趴在身上,意图给他擦脸的年娇,又瞥了眼窗外的白日,咬咬牙:「下来。」 年娇浑然不知天色救了她一命。 她皱起鼻子,凑过去检查了一番:「不是风寒……」 年娇脑袋窝在他的脖颈,毛茸茸的,四爷额角都生了青筋。 就在这时,苏培盛小心翼翼的禀报响起,如同天籁:「王爷,侧福晋,该赴宴了。」 四爷蓦然起身,语气似含了冰碴:「知道了。」 小花妖能有什么坏心思,年娇连忙收拾好自己,把方才的种种抛在脑后。挑选衣裳的时候,忽听四爷在旁道:「那件海棠花纹的不错。」 年娇顺着老闆的视线望去,发现那是衣柜里唯一一件绣有金线,颜色不算太素的粉白衣裳,从衣领往下,大朵大朵的海棠开得娇艷,一直延伸到了裙摆。 绣的虽不是年娇钟爱的桃花,但它也是如今雍王府里,年侧福晋最为喜欢的一件衣裳了! 她按捺住心动的渴望,直觉有什么不对劲,犹豫着看向四爷。 四爷淡淡道:「你虽喜素,节日里却要穿得鲜艷些,喜庆。」 年娇像是得了圣旨那般,忍不住抿起嘴巴,面上矜持地点头:「好。」 秋嬷嬷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如果是颁金节或是中秋节,那当然喜庆。端午本为纪念,与其余佳节截然不同,难不成是她人老了,落后了? . 家宴设在雍亲王府后院的凉亭,接近小花园的方位,只摆了一个大桌。这里风景独好,往外看去,入眼便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与桃花,叫人心旷神怡。 管事婢女来来去去,皆是面上带笑,落座的格格侍妾们精心打扮,唯恐被往日的竞争对手比下去。 唯有钮钴禄格格神色憔悴,尽管拿出了压箱底的珍贵髮钗,与花重金够入的粉黛,还是压不住眼下的青黑。 武格格冷冷一笑,心道钮钴禄莫不是和禁足的耿氏闹掰了?转眼看见奶嬷嬷抱着的四阿哥五阿哥,很快笑不出来了。 自福晋与王爷商议后,改为钮钴禄格格抚养五阿哥,而不是李侧福晋,钮钴禄氏不知吃了多少眼刀。 李氏到底是侧福晋,位份摆在那儿,就算她们酸,却也不会不服气,而她钮钴禄氏凭什么? 平日里一个透明人,生了四阿哥已是得天之幸,一下子养俩,也不怕折了寿! 她们还笑耿氏机关算尽,结果给好姐妹作了嫁衣,殊不知钮钴禄才是满肚子坏水的那个呢。 武格格自从被四爷一番训斥,吓破了胆,再不敢把怨恨倾注在年侧福晋身上,可回过神来,惊觉钮钴禄颇有借刀杀人之嫌。上回花园偶遇,她对她说了那样一番话,难不成是故意的? 她越想越是气愤,这半个月来,堪称针对钮钴禄格格的马前卒,日日冲锋在最前列。 钮钴禄氏避开四周投来的视线,强自让自己冷静。 她的目光,投注在石桌前的柚子皮,以及亭外摆放在地的一盆盆水上,不由问道:「这是做什么?」 武格格轻声细语:「妹妹有所不知,福晋说柚子皮清香,柚子水有遮去尘埃的作用,这样一来,就能洗去年侧福晋的无妄之灾,也让我们好好过一个端午。」 「……」钮钴禄氏隐约知道年娇进宫受了针对,临到头却是安然无恙,不由揉紧了帕子。 年氏此人,为何那么好运。独宠传言是真是假,她还不知么,可惜就这么轻飘飘地被压了下去,还是皇上亲自开的口! 还有福晋,福晋就一点也不怕年氏爬到她的头上吗? 柚子皮柚子水,到底是作秀还是真心? 不一会儿,李侧福晋牵着三阿哥弘时走了过来。三阿哥今年八岁,圆头圆脑,五官清秀,与大格格像了六成,一看就知是姐弟俩。 李侧福晋带着他入座,眼底满是慈爱的光芒。 直至通报的人拉长了声音:「王爷、福晋、年侧福晋与大格格到——」 所有人回头望去,四爷走在最前,神色冷肃,一如往昔。 再一看,年侧福晋今儿穿得竟是与往日迥然不同的娇艷,落后福晋半步,正与她亲密地说着话。 霎时满园失了颜色,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钮钴禄格格有些失神,不知是失神年侧福晋再也不被素衣「拖累」的姿容,还是她与嫡福晋的亲近。 其余侍妾格格张了张嘴,你看我我看你,随即低下了头。 三阿哥看向他的额娘,李侧福晋轻哼一声,条件反射般地想要阴阳怪气,张开嘴,才后知后觉儿子在这里,废好大劲憋了回去。 弘时悄悄说:「额娘,年侧福晋真好看。」 李氏说:「你额娘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好看。」 弘时不说话了,半晌问:「有年额娘在,阿玛不会考校我了吧?」 第47页 说着,露出希冀的神色。 李氏愁得嘆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年侧福晋可是众所周知的才女,你阿玛不考校你,她也要考校你!」 弘时:「……」 福晋远远望了眼凉亭,对年娇温和道:「我就说你适合鲜亮的衣裳。」 衬得整个人都鲜活起来,福晋端详着,露出一抹微笑。 方才半路遇上了福晋,福晋一见到她就是夸夸,年娇眼眸微亮,强忍着嘴巴翘上天的冲动,依旧谦虚,依旧低调。 她小声对福晋道:「王爷说端午穿这个,喜庆。」 福晋登时有些困惑。 她瞟了眼四爷,片刻,缓缓开口:「是很喜庆。」 这话也就骗骗年氏,但凡换个人来,都能把他的谎言揭穿,福晋心里动摇了下,对王爷昔日的印象摇摇欲坠,最终还是稳住了。 四爷脚步一顿,忍住回头看的欲.望,捻佛珠的动作愈发快速起来。 转眼到了凉亭,众人互相见礼,年娇落座李侧福晋的身旁,忽然察觉三阿哥对她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儿。 眼神不愿意与她对接,神色暗藏着点点畏惧。 虽说三阿哥对四爷也是如此,但畏惧之中,却有着对父亲的孺慕、敬仰。连年娇这样迟钝的人,都察觉到了些许不对,何况四爷与福晋? 四爷放下了碗筷:「弘时。」 弘时一个激灵,讷讷叫了声阿玛,李侧福晋在旁焦急起来,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福晋朝四爷摇头,擦了擦嘴,温和地问弘时缘由:「自年侧福晋入府,你都没怎么见过她,嫡额娘也是知道的。」 年娇在心里附和,难不成是她脸上有叫人害怕的东西? 弘时耳廓红了。他忙摇了摇头,大声道:「回嫡额娘的话,额娘说年侧福晋是个才女,儿子、儿子是怕她心血来潮,考校于我。」 年娇睁大眼睛,谴责的目光顿时望向李侧福晋。 李氏:「……」 四爷:「……」 考校什么? 背情诗吗? 作者有话要说: 年羹尧:雍亲王喜好风雅,偏爱才女。 年娇:(奋笔疾书) 新婚夜, 娇娇:我来给王爷背一首诗。 四爷:? 第23章 李侧福晋脸一阵青一阵红,在心里骂了倒霉儿子千万遍。 什么心血来潮,考校于你,她年氏是诗成了精还是词长了腿,一天到晚正事不干,还管到你头上了? 年娇投去的目光谴责,倒也不觉得生气,虽然李姐姐说她的小话,但听着像是褒扬。 尤其是才女这个词……年侧福晋矜持地露出一个笑来,端起果茶喝了一口。 四爷额角抽了抽。 他一看年娇那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厢,弘时显然也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三阿哥脸和耳朵都红了,坐立不安地对福晋道:「嫡额娘不要怪我额娘……」 福晋忍不住笑了,她看向四爷,四爷重新拾起筷子,语调冷肃:「年侧福晋不考你,是我要考你。」 继而道:「先用膳。」 弘时一下子蔫了。 大格格捂着嘴笑,格格侍妾们在旁听着,如何也不敢插话,这样的场合,她们一旦开口便是逾矩。 钮钴禄氏的脸色慢慢好转,不期然地想起那句「三阿哥中庸之姿」的评价。短短几句童言,她清楚地读出了三阿哥对读书的抗拒,心下一热,忍不住往旁边瞧了瞧。 四阿哥神色懵懂,正乖巧地待在奶娘怀中。 太小了。弘历周岁刚过不久,与三阿哥足有七八岁的年龄差,若要长得能与哥哥相较,还差得远…… 一时间,喜色渐渐淡去,钮钴禄格格味同嚼蜡起来,竟是不知自己精心打扮前来赴宴,到底有何意义了。 殊不知其余格格侍妾也不是滋味。她们盼着能见王爷一面,指不定就撞大运得了恩宠,如今倒好,三阿哥抢走了所有人的风头。 她们膝下无子,拿什么去比? 不比子嗣比样貌,又有谁能越得过年氏? 原本的信心与期待咔嚓一声碎了。她们畏惧四爷,谁都不敢当主动邀宠的出头鸟,一时间,席间只闻碗筷的碰撞声。 很快,福晋再次给了她们一击。 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规矩是人订的,热热闹闹才叫家宴,而不是无声的沉闷。福晋看向大格格:「布尔和玳前几日绣的荷包,不给你阿玛瞧瞧么?」 大格格有些害羞,见四爷望来,连忙从婢女的手中捧过,起身递给了他。 蓝色海浪的样式,缝口处十分平滑,可见是花了心思,荷包底端挂了一段长缨,正好可以佩在腰间。 四爷脸色变得温和,当着众人的面系在了身上,又夸了大格格几句,福晋与李侧福晋都很高兴。 福晋紧接着看向年娇,笑吟吟道:「方才李妹妹说,年妹妹是众所周知的才女。端午向来是文人墨客挥笔作诗的节日,不知年妹妹怎么看?」 话音落下,凉亭忽而一静。 连李侧福晋都嫉妒了,福晋这话,不就是光明正大递给了年氏一个表现的舞台么? 年娇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热膳,一边感嘆大格格的手巧,闻言挺直了胸脯。 她万万没有料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福晋一说便说出了她的心里话——端午宴,大好佳节,不作诗简直可惜了,多么合适的刷好感度的机会。 第48页 老闆听了,还不对她满意至极? 年娇废了好大劲儿,才没有叫心头的高兴浮上眉梢,她绞尽脑汁,从脑海搜刮着什么。 大哥为她准备的诗,描写节日的内容是最多的,从端午、中秋到重阳、颁金,种类丰富,应有尽有。何况前些日子,大哥来信又塞给了她几篇,以防诗到用时方恨少,年娇辛苦地连夜背了下来。 很快,年侧福晋胸有成竹。 她抿了抿唇瓣,起身:「妾身就却之不恭了。」 四爷:「……」 端午的诗,一向是为纪念大诗人屈原,古往今来,文人墨客都把它写出花了,就算再得佳句,也难有新意。年娇神情清淡,转身看向凉亭外葱郁的林木,想了想,便是婉转流畅,出口成章。 略微喧闹的席间转为了安静。 福晋也是读过一些书的,她说不清这几句诗哪里好,但就是觉得好。李侧福晋云教养弘时两年,虽不太识字,也有了一定的鑑赏能力,她堪堪收起瞪出去的眼珠子,撇了撇嘴。 弘时听得呆了,大格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年纪不大,囫囵品味到诗的内涵,便不由自主地望向年侧福晋那张脸—— 漂亮的美人眉目翩然,明明是娇艷欲滴的样貌,生生透出一股清冷之态。 这个时候,谁还会注意诗里写了什么,全副身心都被年侧福晋的情态吸引而去,他们情不自禁冒出一个念头,怪不得阿玛如此宠爱年氏…… 四爷:「…………」 四爷嘴角抽搐了下,有些头疼。 这诗是不是她写的尚不知晓,雍亲王这般想着,最终还是眉眼深沉,听年娇「作」完了整篇。 他把佛串放到一旁,微微一笑,道:「很好。」 霎时惊起寂静一片,若说福晋与三阿哥是赞嘆、大格格是羡慕,其余侍妾便是嫉妒了。 她们何时从王爷嘴里听到过「很好」二字,雍亲王严于律己,待人的标准更是苛刻,她们可是深有感触! 如此惊艷的一幕,叫家宴差点维持不下去了。待年娇回到座位,迎面而来无数炙热的目光,她矜持地瞅了瞅,心头的小人得意洋洋。 大哥出品,必属精品,那样一个琴棋书画六艺超绝的人,若要折服雍亲王府,岂不是手到擒来。 随即不动声色地望向老闆,发现四爷恰恰注视着她。 年娇心下一定,稳了,等会叫苏大总管递张桃花笺,他还敢不来? 天天睡书房对身体不好,还是栖桃院的地铺暖和,小花妖理直气壮地想到。 …… 再漫长的家宴也有结束之时,弘时眼带亮光地欣赏完才女作诗,倏而,无数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因为王爷要考校三阿哥了。 弘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虽然四爷日日都会检查他的课业,但如今天这般正式,还是第一回。这可是端午家宴,他额娘在,嫡额娘也在,何况襁褓里的四弟五弟,正用黑熘熘的眼珠望着他。 弘时心头憋着一股气,想要证明什么,视死如归站在了四爷面前。 四爷望着弘时,心一软,到底不欲为难长子,叫他在大庭广众下答不出来,便提起弘时前几天学的一篇文章,只要流畅地背诵全文,并答出释义就好。 弘时握着的手缓缓松开,不禁有些雀跃,这篇文章他在阿玛跟前背过。 可渐渐的,背到一半,三阿哥变得结结巴巴,等到释义部分,更是磕绊极了。李侧福晋骄傲的神色僵在了嘴角,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弘时这篇文可是背熟了的! 四爷神色不变,心下有些失望。 他失望的不是弘时的天资,而是心性,若是人一多弘时就紧张,日后如何面对更大的场合,熬过时不时降临的风雨。 他不求弘时与他的几个人精兄弟一样,但生在王府,身为长子,阿玛又觊觎着那个位置,弘时真的能够轻松一辈子吗? 只是看着快要哭了的孩子,四爷终究没说什么,摸了摸三阿哥的头,便让他坐下了。 年娇捧着茶盏,偷偷望了望李侧福晋难看的脸色,想了想,从不远处取来茶壶,亲自给她倒了一碗。 李侧福晋唿出一口气,扯了扯嘴角,不知为何好受了些。 又在心里恨恨地想,年氏大出风头,衬得她的弘时更为丢脸,真是、真是…… 才女了不起? 她的大格格也得成为才女!回头就去督促大格格背诗。 …… 一场家宴,让年侧福晋一跃而成雍亲王府的风云人物。 因着年娇不爱四处串门,平日窝在栖桃院里,要么前往正院请安,要么前去小花园走一走,故而入府两个月来,半数婢女都不曾见过她,只知道年侧福晋天香国色,最是受王爷的宠。 而今传闻有了凭据,如一滴水沁入沸腾的油锅,有渐渐向外蔓延的趋势,她在端午宴上一蹴而就的风姿,经过口口相传,已然成了仙子下凡前来报恩的版本。 至于报谁的恩,自然是王爷了! 四爷偶然听见:「……」 这才半个时辰不到,他揉了揉眉心,果然谣言勐于虎。 什么仙子,妖精还差不多。 四爷离开宴席就去了书房,直至忙完,已是月明星稀的深夜了。 苏培盛在书房外欲言又止,他挑眉:「怎么?」 第49页 苏培盛恭敬地递上桃花笺,又是一句着名的情诗,仔细读去,温柔又缠绵。 四爷看了半晌,便抬脚往栖桃院去,这么晚了,年侧福晋的卧房依旧灯火通明,窗边隐隐约约立着一道裊娜的人影,像是在等他。 四爷冷峻的面容骤然一温。 妖精便妖精吧,他平静地想,妖精一向吸人精气,却总有书生心甘情愿被她引诱,自古如此。 四爷推开卧房的门,迎面而来一张大大的地铺。 其上裹着暖和的锦被,论精緻程度,并不差床榻什么,但再怎么精緻,它也只是张地铺。 四爷尚未出声,年娇打了个哈欠,眼眸一亮:「爷来啦。」 她软软道:「我知道爷朝事繁忙,没法和我留宿一张床,但睡在书房,对腰和身体都不太好。不如折中一下,打个地铺,我叫秋嬷嬷扛了最软的垫子过来。」 与此同时,抱大腿的进度半分不落,实在是一举两得!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桓已久,今日诗篇一作,年娇信心大增,终于付诸了实践。 凭藉老闆对她的好感,他一定会答应的。 四爷:「?」 第24章 四爷脸黑了。 他拨弄佛串的速度逐步加快,谁能相信年侧福晋半夜三更不睡觉,又是苦等又是递纸条,只为让他打地铺。 便是皇上当年废太子,他也没这么措手不及过。 还折中一下,打得倒是好算盘。 「年娇。」他缓缓开口,语气堪称柔和,「你是不是忘了,整个王府都是我的?」 「嗯嗯。」年娇睁着漂亮的眼眸,似不明白老闆为什么会这么问。这简直是显而易见的答案,笨蛋都能回答得出来! 她甜甜蜜蜜地一笑,忍着困意,上前挽住他的手:「我也是爷的。」 四爷:「……」 四爷把话咽了回去,冷静半晌,耳廓的热意这才消失。 他望向地铺,又望向身边的美人,同年娇计较的念头消散得无影无踪,更放弃了同她讲道理。 紧接着冷笑了下,说:「年侧福晋的好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 一个时辰之前,秋嬷嬷并不知道主子要新的软垫和新的锦被做什么。 等到年娇开口指挥,她浑身一震,这不就是地铺吗? 问春问夏忙活的动作同样慢了下来,最后唯有小太监冬喜勤勤恳恳,一个人包揽了全部的活,把地铺弄得十分精緻,看着又软又舒服。 他的力气没有白费,很快,王爷连同年侧福晋,一齐睡进了里面—— 准确来说,是年娇先被塞了进去,四爷一言不发地脱掉鞋袜,然后掀开锦被,垂眼看着她。 他已然沐浴过,手腕散发着轻微的皂角香气,冷冽而浅淡,覆上她脸颊的时候,那轻微的冷冽,霎时变成了铺天盖地。 四爷捏了捏她的脸,神色冷冰冰。 年娇有些懵。 她和他的力气天差地别,不过一个眨眼,整个人就窝进了地铺,被挟制得动弹不得。 小花妖困意尽散,不由自主看向远处的床,下一秒,视线被掰了回来,男人盯着她,凑到了她的耳旁。 四爷:「谢年侧福晋关怀我的腰和身体。」 年娇:「……」 四爷淡淡道:「只是我这个人有个怪癖,要别人同我一起打地铺。否则长夜漫漫,极为孤独,第二天饭也吃不香,只好委屈年侧福晋了。」 年娇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老闆这话像极了耍流氓。 她雪白的脸霎那间红了起来,很快蔓延到了耳廓,她好心好意关怀于他,却没有想过自己也要睡地上。这样一来,打地铺还有什么意义,不如两个人直接睡床! 年娇气唿唿地反驳:「妾身之所以不让爷上榻,是顾惜爷的身体,否则一弄便是三更半夜……」 他不累,她累,每每提出意见,老闆却都不听。 四爷眉眼一挑:「弄什么?」 年娇没声了。 四爷觉得她耍流氓也不逞多让,论邀宠,谁有她的手段丰富多彩。只是瞧她面红耳赤的模样,雍亲王郁结的心气顺了,冷冰冰的神色消退,准备见好就收。 否则真气炸毛,亏的还不是自己,他亲了亲她的耳朵:「不劳年侧福晋费心。」 …… 年娇酣睡过去之前,发誓再也不在栖桃院摆地铺,就是老闆日后想打,她也死活不让。 垫子再软,也禁不起两个人的重量,有了人肉靠垫才舒服一些。 第二天,年娇板着一张脸坐在梳妆檯前,悄悄打开花首饰盒瞅了眼,霎那间由阴转晴,把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后悔情绪抛到了脑后。 她问秋嬷嬷:「今天吃什么好呢?」 不等秋嬷嬷回话,她想了想:「就吃四爷虾好了。」 秋嬷嬷:「……」 给她挑选衣服的问夏手一抖:「四、四……」 问夏终究不敢重复那道菜名,犹豫半天,压低声音问:「这是什么虾,奴婢怎么没有听过。」 年娇嘴巴翘了翘:「是芙蓉虾,从前在家的时候,额娘最喜欢吃这个。」 说着,掰起手指:「以及四爷烧饼,四爷鸡丁,都叫小厨房烧下去。午膳用不完,可以留到晌午吃,对了,还要一道名为四爷酥卷的点心。」 第50页 卧房有了片刻的安静。 秋嬷嬷一语不发,心想您干脆报王爷的名字好了,四爷烧饼多冒昧吶,怎么不叫胤禛烧饼?? 回过神,秋嬷嬷深吸一口气,重重打了自己一下。 她波澜不惊地转身,去小厨房报了一连串的菜名:「侧福晋今儿午膳想吃芙蓉虾,肉末烧饼,香辣鸡丁与佛手酥卷。」 思索了片刻,又道:「再来一碗白灼小青菜。」 管事嬷嬷当即响亮地应了声,麻利地安排下去。 . 书房,四爷的鼻子有些痒。 他却顾不得这微不足道的痒意了,目光灼灼盯着面前的十三爷:「果真?」 等到皇上的密折变成明旨,四爷便要前往户部坐镇,这几日,他忙得脚不沾地,每天与幕僚讨论到很晚。时候不等人,四爷原本想问问十三腿疾如何了,有没有好转,忙到今日,才有空打发苏培盛去请,顺便哥俩议一议事。 不一会儿,十三爷亲自来了。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四哥递给我的药膏,有用。」 四爷一愣,倏而站了起来。 他先是问了句果真,见十三点头,冷肃的面孔漫上喜意,负在身前的手有些颤抖:「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十三爷视线落在四爷微颤的手上,撇开脸,鼻尖一酸。 他实在忍不住落泪的冲动,低声开口:「就怕这点微不足道的好转,犹如镜花水月,到头只是一场空。」 他坚持涂了一个半月,直至昨天夜晚,太医断定他腿上毒疮的萎缩不是错觉,十三爷方才真正觉得狂喜。他按捺住了直冲雍亲王府的冲动,辗转反侧,一宿难眠,今早迫不及待地起身,便遇上了四爷身旁的苏培盛。 「我与四哥这叫心有灵犀!」十三爷道,「弟弟需谢过小四嫂,谢过年知府,如此大恩,还望四哥替我转达。」 这里的年知府,指的是年娇的大哥年希尧。 四爷闭了闭眼,按捺住胸腔蔓延的热意:「自然。」 他在书房来回踱着步,半晌开口:「年希尧制作的药膏不凡,想必本人医术更是超绝,若能就近为你验看一番,指不定有痊癒的希望。」 十三爷唿吸一重,随即摇头,痊癒两个字太过奢求,他想都不敢想。 这些日子他借门人之手四处打听年希尧,觉得此人真真是个君子。做官虽随心所欲了点,治下却是和睦安逸。 何况他还是小四嫂的亲兄长,十三连忙道:「验看不验看倒是其次,年希尧当个大名道知府,实是屈才了。若他有意,四哥不如为他在京中谋个官职……」 四爷闻言颔首,他想的就是运作年希尧回京。 十三弟只要有痊癒的希望,便一丝也不能放过,四爷沉声道:「你小四嫂带来的药膏也有定数,总不能月月去薅。我这就给他去信,问一问他的意愿。」 「……」十三爷眼睁睁看着四爷雷厉风行,不消片刻便写好了信,鼻尖又是一酸。 他今日多愁善感的都不像他了。 「四哥对我的好,我这辈子是报答不了了。」 四爷骤然抬起头,只听十三爷一字一顿地道:「若有朝一日,我不再受皇上厌弃,不再是光头阿哥,我定为四哥上刀山下火海,冲锋陷阵,拼死以报。」 只可惜当下,他什么都做不了…… 十三握紧双拳,眼底萦绕着深深的不甘。 四爷忽而开口,嗓音有些冷:「我求的并不是你的回报。」 说罢,目光在他的腿上转了一圈:「你是我胤禛的弟弟,唯求康健而已。」 . 十三爷红着眼眶走了。 四爷看着满桌的政务,喜悦、复杂、感慨……诸多情绪一时间塞满了心房,叫他思绪纷飞,实在难以理事。 半晌,四爷扔开笔,问外头:「什么时辰了?」 苏培盛的嗓音传来:「午时了,王爷可要提膳?」 「不提了。」四爷说,「去栖桃院用。」 苏培盛连忙道:「奴才这就回禀年侧福晋……」 四爷笑了一下:「无需回禀,多添一碗饭就好。」 他已经知道她的德性,自然也不需要摆膳的时候按照他的喜好来。 苏培盛当即应了,四爷思虑片刻,问他:「库房可还有绣着花样的锦缎?以色泽鲜亮为佳。」 若不是年侧福晋,十三爷的腿疾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治癒的可能,雍亲王高兴之下,自然得犒赏功臣。 苏培盛虽然困惑王爷「色泽鲜亮」的描述,却是一句话也不敢问,飞快地领人打开私库:「王爷您看,都在里边了。」 四爷颔首。 这么多年来,宫里赏的、下面人孝敬的锦缎布匹,足以在私库堆成一座山。譬如一些特殊的衣料,他平日用不上,放着不过吃灰而已。 四爷目光落在其中一匹云锦上,嫩绿的颜色,浅粉桃花与之相映成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示意苏培盛把它捎走。 不一会儿,苏大总管怀中的衣料叠的高高的,五彩斑斓应有尽有,四爷方才意犹未尽,转身离去。 栖桃院,年娇坐在膳桌前,张嘴咬掉了半截芙蓉虾。 她皱皱鼻子,望了眼多出来的那道白灼小青菜,在心里思索,要给它取什么别名好。 四爷青菜? 第51页 不好听。 年娇眼眸一亮,对秋嬷嬷道:「不如叫白灼小……」 就在这时,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年娇顿时停住了话,扭过头往外瞧。 秋嬷嬷擦了擦冷汗,跟着往外瞧,只见苏总管迎面走在最前头,怀中抱着的……竟是她们格格最为青睐的衣料颜色。 秋嬷嬷吃了一惊,年娇睁大了眼,下一秒,四爷平静的问话传来:「白灼小什么?」 年娇抑制住怦怦跳的心脏,答得又软又乖:「白灼小青菜。它是妾身第三喜欢的菜餚,仅仅排在猪蹄和烤鸡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四爷开始玩奇蹟娇娇的时候。 年娇(板起脸取别名):四爷虾,四爷烧饼,四爷鸡丁,四爷酥卷,白灼小四爷。 第25章 「是吗?」四爷心情极好,掀起袍角坐了下来。 只见七八只虾壳端端正正地叠在年娇的手肘旁,虾肉剔得很是干净,至于那盘白灼小青菜,离她离得最远,粗粗望去,半筷子都没有动。 他看了看膳桌,不由反问:「第三喜欢?仅次于烤鸡?」 年娇:「……」 年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悄悄把咬了一半的芙蓉虾放回了碗里。 白玉般的脸颊红了红,她软软开口:「喜欢的菜得留到最后吃。」 年侧福晋是对十三爷有功的大功臣,四爷瞥她一眼,到底无意揭穿于她。 他笑了下,让苏培盛上前来,随即低声开口,说十三的腿疮有了好转,是因年娇的善心,还有年大哥所制膏药起了效用。 他从私库亲自选了好些衣料,为奖赏她的功劳:「平日里你的那些素淡的衣裳,远不如端午宴来得喜庆,不如多做几身鲜亮的颜色,每天换着穿。」 早在四爷到来的时候,年娇的目光,就止不住飘向苏培盛怀里的衣料,闻言,她不可置信地呆了呆。 这些五颜六色的布匹——还真是给她的? 像是贫苦惯了的人骤然掉进糖堆里,年娇差点维持不住矜持。她放下银筷,嘴巴不由自主地翘起,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爷不需要赐我奖赏……」 「十三爷的腿疾有治癒的可能,都赖我大哥。」她的嗓音如同融化的蜜糖,又急又轻,「至于那几罐药,我的就是你的,为什么要分这么清楚?我不想你皱眉,也不想你天天担心,如果真的要算,这是我和爷共同的功劳。」 四爷骤然一顿,心脏像被一双大手攥住那般,连眉眼都染上了沉。 年娇一个劲地说得飞快,到最后声音渐小,慢慢消失不见。她从晕乎中缓过神来,努力回想,逐渐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上翘的嘴巴忽然不动了。 为什么王爷挑的,都是她喜欢的衣裳款式? 事出反常必有妖,小花妖眉头一皱,小心翼翼地开口:「爷不喜欢我穿素么?」 四爷许久没有回话,半晌,淡淡地回答:「嗯。」 他的确偏好淡雅,只是对于年侧福晋,他渐渐觉得她更适合鲜亮的色彩,生机勃勃,相得益彰,何况她本身意愿如此。 年娇:「…………」 一秒,两秒,空气骤然寂静下来,年娇连脖子都染上了红,气的。 好啊,二哥是个大骗子,害她一进雍亲王府就像个苦行僧似的,就差绞了头髮做了尼姑,结果连老闆的喜好都了解错了!! 年娇实在生气,晶亮的眼眸都要喷出火来。 她睫毛一颤一颤,差些委屈哭了,觉得人间不值得,遗落在年家的宝贝衣裳更不值得。可二哥年羹尧如今远在四川,她打不着他。 年娇下意识地想要迁怒,对上四爷那双冷肃得深幽的眼眸,迁怒的心思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只好哼哼地埋怨:「爷也不早说!」 四爷嘴唇动了动。 将她的变脸过程尽收眼底,四爷有些想笑,又有些怜惜,一反常态、宽宏大量地背下了这个锅。 随即无奈道:「我还饿着肚子呢。」 充当背景板的栖桃院众人当即转身的转身,盛饭的盛饭,苏培盛把布料交给秋嬷嬷后,一熘烟地窜了出去,迈开腿走得飞快。 年娇埋怨完就后悔了。她怕老闆真的生气,毕竟自己的脾气冲着他去毫无道理,从前冤有头债有主(……),她理直气壮地觉得没一次冤枉过他,可现在不一样。 欠打的人是她的二哥,何况王爷还极有诚意地送来她喜欢的衣料……年娇偷偷瞥了眼四爷,发现他眉目变得舒展,依旧一副为十三弟高兴的模样,松了一口气,胆儿顿时肥了。 她把芙蓉虾搂到面前,又把白灼小青菜往四爷面前推了推:「我把我第三喜欢的菜餚留给爷享用。」 四爷:「……」 等苏培盛端着饭回来,入眼便是年娇鼻尖红红捂着嘴的模样,他也不敢猜测两位主子之间发生了什么,迅速地呈上瓷碗,又迅速地告退了。 再没眼色地留下,是等着年侧福晋给他递纸条不成? . 这厢,雍亲王觉得年侧福晋乃天下第一得寸进尺之人,那厢,十三爷一回到府中,便去寻了十三福晋。 十三福晋兆佳氏正给刚满半岁的女儿缝小衣裳,见他跨进门槛,欣喜地站了起来:「爷回来了。」 第52页 不等男人回话,十三福晋低声道:「明儿我也过去一趟,向四嫂与小四嫂谢恩……」 十三爷看着自家妻子,鲜红的心一跳一跳,流动着汩汩的温热。 他握住她的手:「四哥去信给了年知府,想必改日就有回音了。」 十三福晋被接二连三的好消息惊得回不过神,十三爷紧接着叮嘱她道:「改日再有年节,或是年侧福晋过生辰,我们府的礼单要再加一成。」 再多了,他也实在相形见绌,如今府上入不敷出,全凭四哥和妹妹们救济,这一成已是极限了。 十三福晋明艷地笑了起来:「我省得的。」 而今胤祥的双腿有了痊癒的希望,就算过得苦,日子也有了盼头。十三福晋连忙准备起明天拜访的礼物,等到翌日一早,便乘轿往雍王府去。 福晋乌拉那拉氏亲自出迎接待:「有什么事,吩咐下人跑一趟就好,何必叫自己劳累?」 十三福晋道:「四嫂这是什么话。我们爷腿疮有治,难道不值得我上门一回么?」 福晋闻言,也是真心实意为她高兴:「十三弟的事,年妹妹昨晚都同我说了……」 两人边说着话,边相携往正院走,无需福晋提醒,秋嬷嬷便悄声无息地准备好厚三成的回礼,指挥管事往十三福晋的车马上搬。 十三福晋面上止不住的笑意,聊着聊着,忽而压低声音:「四嫂,年侧福晋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从闹出了独宠风波,不仅是她,众多皇子福晋、宗室福晋都对年娇很是好奇。只是十三福晋问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只为更好地了解年娇的爱好,以方便日后送礼。 福晋想了想:「是个又纯又憨的人,我们爷不喜欢才是怪事。」 随即嘆了一声:「可惜了。」 也不知道她在可惜什么,十三福晋:「?」 . 正当十三福晋拜访雍亲王府的时候,朝堂发生了一件大事。 十四爷面色铁青,八爷闭着眼轻嘆,他们尚未来得及动手,谋算便落了空—— 盘踞川藏的土番头子斡伟罗都逐渐不安分起来,皇上命四川巡抚年羹尧回京述职,同时下旨让雍亲王胤禛重领户部,筹措军饷,以便分拨给六部中的兵部!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风雨欲来,一场兵事近在眼前。 圣旨下发,年羹尧破格领兵已成定局。十四再怎么不甘,也没料到老爷子发旨竟是如此迅速,这才过去了多久? 他当即找上八爷:「八哥!」 八爷目光幽冷,半晌开口:「尘埃尚且未定,十四弟稍安勿躁。」 十四爷紧憋的一口气,稍稍松出来了一些,却也知道八爷之所以如此,被四爷刺激到的可能性远远大过想要扶持他的决心。 他咬起牙关,随即冷冷地想,只要结果殊途同归,过程是不是他想要的,又有什么关系? 提早接到密旨的年羹尧当即整理行囊,快马加鞭地回京。 四爷忙得更加脚不沾地,唯有挤出片刻的时间,才能前往栖桃院与年侧福晋用膳,但也不过是寥寥两顿而已。 过了两日,他冒着小雨从宫中出来,手上拿着一封刷漆的密信,脚步一拐,利落地上了马,转身往雍亲王府行去。 年希尧那边,想必也有了消息……四爷一边思虑,一边大步往栖桃院走,抬起眼,就见年娇远远地站在院前,满面不高兴地盯着他。 四爷抿了抿唇,不等年娇开口,他平静地出声:「你二哥的信。」 年娇鼻子皱了起来,狐疑地望了他一眼,终是走上前,垂头抽过老闆手中的信,转身,回院,「砰」地一声关上门。 四爷:「……」 苏培盛大气不敢喘上一声,发现自家王爷就像脚步生了根似的,不走了。 另一边,年娇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精緻的面颊带了冷笑。 谁知年羹尧头一句话便是:「四川有个大案给我设套。」 年娇当即不冷笑了,一颗心高高地提了起来。她一目十行地往下看,年羹尧紧接着写道:「我逃过了,只是回京述职的路上,又有人算计于我。」 「计谋一环接着一环,专为引诱我犯错,让我变得高傲、自大……」 年娇脸色一白。 她担心自己最不愿见到的事情发生了,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继续看下去。 谁知年羹尧换了一种语气,颇为幽怨地写:「爷为让自家妹妹在外谦逊低调,自己都快变得谨小慎微。莫说天雷地火,一丁点风吹草动就能让我缩回地洞,他们也不想想,自古狡兔三窟,爷怎么可能入套?」 「要不是皇上不允许,我都能跪着挪回京!」 年娇:「…………」 年娇原本高高提起的心放下了,又生起气来,这都是什么话!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揍谁好。老闆还是二哥? 第26章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笃笃的敲击声。 四爷的嗓音响起:「家书是和亮工的摺子一起送到的。一拿到手,爷就出了宫,你就这么把我拒之门外?」 年娇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听闻王爷的话,小花妖意识到方才都做了什么,抿着唇心虚起来。 她都两天没有抱上大腿了,又担心老闆在外出了什么事儿,一时间有些焦急,才鼓起勇气给他甩脸子看。 第53页 现在想来,他忙于大业,是自己太不懂事了些,因为二哥还在信中提了几句,四爷坐镇户部,这等差事不比领兵打仗简单。 年娇忽然觉得面前那扇自己主动关上的门,变得既可恶又碍眼。她捏着信上前,轻轻把门推开。 入眼一张醒目的俊脸,眼睫微垂,目光沉凝地看着她,过了两秒,年娇扑进了他的怀里。 熟悉的皂角香气混着桃香,充斥了她站着的一小片地方,年娇紧紧环着四爷的腰,气音几近咕哝:「爷两天没来了。我好想你!」 她总有本事,轻而易举地攻破别人的心房,叫无坚不摧的一颗心又酸又痒,想斥又捨不得。 何况四爷本身没怎么生气。 若他天天生气,还做什么雍亲王?都不用年娇使劲,朝野上下的糟心事就能气得他心口疼。 他的涵养,生于皇家,早就在一桩桩要命的,惊心动魄的大事里锻鍊得稳如磐石,至于在她面前,装还是没装,只有天知道。 话在嘴边转了转,到底没说出来,四爷抬手,揉了揉年娇的后颈皮。 动作又慢又缓:「哪里想我了?」 年娇闷闷道:「每一根头髮丝都在想。你瞧,它已经没有了光泽,想你想得粗糙了。」 四爷丹凤眼漫上笑意,语气仍是冷肃:「我瞧不出来。」 年娇不服气地扭头,拽住四爷的腰封,把他轻轻地往里拉。 门嘎吱一声掩上,苏培盛踮起脚,转过身,对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方才分明看着,王爷被年侧福晋关在屋外,那是没有半点心不甘情不愿,很有乐在其中的意思。 唉,他咂嘴,还不知谁套路谁。苏培盛脚步一转,准备找小徒弟唠唠嗑,下一瞬,一个面生的婢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被拦在院外依旧坚持不懈:「苏公公,苏公公!」 「我家姑娘要求见王爷,苏公公,求您了……」 有嬷嬷已是喝道:「你谁?哪个院里的?栖桃院也敢乱闯!」 苏培盛皱起眉,那婢女哭道:「奴婢侍奉的是西侧院的黄姑娘……」 是姑娘不是主子,想必就是侍妾黄氏了。苏培盛脑筋急转,才从旮旯角里搜刮出黄氏这个人,他眯起眼:「王爷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出了什么事?」 那奴婢焦急道:「福晋、福晋忽然派人请姑娘去正院,要发落我们姑娘!还请苏公公能够通融!」 苏培盛瞭然,放温的面色,瞬间转为了似笑非笑:「莫说福晋要发落人,就是福晋要打杀你,你也只能受着!」 还胆大包天地想闯年侧福晋的院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使了个眼色,嬷嬷们便齐齐上手,把婢女拖了下去。 …… 正院,福晋居高临下,看着满脸不屈的侍妾黄氏:「以为能请王爷过来,为你洗刷冤屈?」 她笑了笑:「可惜,你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侍妾,王府没了你照样运转,第二天的太阳照样升起。」 就差告诉她不要痴心妄想。 福晋的语气越轻柔,黄氏的目光越恐惧,现在的雍亲王福晋,哪还有平日里的宽厚亲和? 她仿佛看见了与王爷一模一样的女子,严厉,不近人情,淡淡望来,就好像要她的命! 福晋坐了下来,接过方嬷嬷奉上的茶:「说吧,你何时被八贝勒收买的,这么多年,又为他办过什么事。」 黄氏拼命摇头,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您冤枉我了,福晋冤枉我了!我进府十年,平日里足不出户,哪里是那等吃里扒外的人,如有半句虚言,定叫我天打雷噼……」 福晋打断了她:「用不着天打雷噼。本福晋只告诉你,若是王爷亲自前来处置,你的家人,亲眷,想必会比捏在八贝勒手中过活更为悽惨——王爷手下有个粘杆处,你可知晓?」 黄氏瞪大了眼睛。 福晋也不怕告诉她:「以粘杆处的身手,帮助他们逃脱八贝勒的监视,轻而易举。当然,索命也是轻轻松松,你的家人是死是活,端看你的选择了。」 「……」黄氏瘫软在了地上,眼中茫然,挣扎,悔恨,不一而足,半晌,她嗓音沙哑地开口:「我说……」 半个时辰过去,福晋揉了揉眉心。 「都说后宫娘娘们争斗得厉害,比起八弟的手段,还是远远不如,」她道,「谁会想到兄弟的后宅之中,竟能被他钻了空子安插人手。十多年来按兵不动,一动,便传出去了独宠的消息。」 方嬷嬷面沉如水,这还是因为四爷不常去后院的缘故,加上福晋管家严密,机缘巧合之下,八爷只能接触黄氏一人。 那么其余皇阿哥们,又被探听去了多少机密呢? 谁会怀疑朝夕相处的枕边人,竟是手足兄弟派来的密探? 当晚,四爷撂下政务,来到了正院。 他手中的佛珠越捻越快,福晋讲完前因后果,福了福身:「妾身用粘杆处吓唬了她,实有僭越之嫌,还望爷恕罪。」 四爷摇头。他沉默了良久,只道:「当年,老八在朝堂异军突起,我曾想过,若他真的适合那个位置,我心甘辅佐于他。」 福晋豁然抬首。 四爷眼底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他神色平静,又与福晋商议了一些事,趁着夜色离开。 福晋看着他的背影,心道王爷恐怕是这般想的——他们都不行,那就我上。 第54页 即便早在弘晖病去那年,她与他的夫妻情分就不在了,她却也知道他一路走来,很是辛苦。 年侧福晋进府的时候,她想着若年氏这样可爱的人能够偏爱他几分,想必他也会觉得高兴,时间长了,倒生出些许可惜之意。 王爷习惯了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一个人闷着,也不知道年娇那样的小姑娘受不受得住。福晋笑了下,转过身,利落地下达了对黄氏的处置。 当晚,侍妾黄氏暴毙。 她死得无声无息,除了同住一院的女眷略有所感,雍亲王府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年娇偶然听到一句,问起四爷,四爷道:「她病得很重,药石无医。」 年娇并没有觉得可惜,她当妖精的时候,见惯了生死,闻言捧着脸道:「如果有我大哥在,肯定能救她。」 在年娇心里,年希尧简直是无所不能,四爷对此保持怀疑,除却医术之外,年希尧方方面面也是登峰造极么? 小花妖脑袋迟钝,并没有察觉老闆坐她旁边,有些细微的不高兴了。 她抱住男人的胳膊,甜蜜蜜地问:「爷不是说要把大哥调进京城,大哥有回信了吗?」 「尚未。」四爷回了简短的两个字,「你二哥也快回京了,怎么不见你关怀他?」 年娇冷哼一声,年羹尧他不值得! 「爷如果见到二哥,第一时间就要替我揍他,也别把他带来王府,让他上街打地铺去。」 四爷:「……」 四爷不知她又在奇思妙想什么,无奈之下,掰正她的脑袋,让年娇端正地做好。 他跳过年大哥年二哥的话题,低声说起雍亲王府后院,有八贝勒安插的眼线:「想必老三老五他们的院里,也逃不过老八的算计。」 年娇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他……他简直可恶。」 年娇气唿唿的,八贝勒从这时候起,与八福晋一起荣登她最讨厌的榜单第一名:「要不是爷英明神武,火眼金睛识破他的阴谋,爷就要受欺负了!」 说着,漂亮的眼眸满是疼惜,夹杂着熊熊火焰,恨不能把敌人燃烧殆尽。 四爷情不自禁扬了下唇角,继而轻咳一声:「是福晋识破的阴谋。」 年娇满肚子夸赞卡在了喉咙里,霎时不说话了。 既是福晋的功劳,那老闆同她说起做什么?年娇有些小怨气,片刻,又软软地凑了过去:「那爷要告诉其他皇阿哥吗?」 四爷微微一笑:「除了十三,谁也不告诉。等他们谁先上门,或示好或投诚,我便勉为其难地把消息透露出去。」 生怕年娇听不懂,他又解释:「既是人情又是好意,何乐而不为?」 年娇憋了半天,忍不住道:「那他们有点倒霉。」 四爷:「……」 踌躇着站在雍王府外的五爷重重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叨他?? 作者有话要说: 皇阿哥们:有老四老八当兄弟,是我们的福气。 第27章 不消片刻,苏培盛在外禀报,恆亲王来访。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年侧福晋嘴里的倒霉弟弟来了。 四爷看一眼年娇,冷笑着回:「把五爷迎进书房,沏一碗蜜茶,再放几盘鲜果,我很快就到。」 眼看着老闆的背影消失在屋里,年娇从鼻尖哼了一声,有些气唿唿地藏住唇瓣的牙印。 王爷怎么每天都在不高兴? . 五爷接过张起麟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瞧他那副殷勤的模样,心里很是受用。 等看到案几上摆着的蜜茶时,五爷愣了愣,眼底闪过诧异。 没想到搬出宫这么多年了,四哥依旧记得他的喜好,他对茶的品味和众兄弟不一样,独独爱喝甜的。 心头骤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谈不上感动,却叫人想起了从前。他和三哥四哥年纪相近,从小一块儿长大,住在干西五所的那些日子,就差同吃同睡了,远比后头那些弟弟们感情来得深。 尽管他与老九一母同胞,四哥与十四一母同胞,但说句实话,很多时候都玩不到一块儿。排行长的像是与排行小的有代沟,老九的脑迴路,有时候他并不能理解。 十四不也一样?都是糟心弟弟,谁比谁好。 ……那他还是要好点的,五爷嘆了口气,老九至少尊重他这个亲哥,也没有一天到晚的坑哥哥。 想到这里,他更是对四爷生了一丝同情,犹豫的来意慢慢变得坚定了。 夺嫡风云诡谲,他大可以谁都不沾,原本五爷也是这么做的,八爷倒后,他虽偏向了四爷一点点,却是不拜访也不来往,不想真正淌进浑水里头。 可额娘叫人心碎的请求,还有表弟远在天边的安危,叫他的脑子嗡鸣起来,第一次察觉到了自己的没用。 他不过是个领宗人府闲差的闲人,即便贵为亲王,地方大员捧着敬着,又有谁会真的卖他的脸面? 还有自家那个蠢弟弟,他实在不想看到老九继续作死惹怒老四了,上回独宠风波一闹,四爷按兵不动,老九还嘲笑他能忍、会忍,谁知道一朝翻天覆地,年羹尧奉旨领兵,雍亲王也重新坐镇户部了! 处于舆论中心的太子像是都没什么意见,至于老八,他的意见重要吗? 五爷这才真正下定决心,想托四爷向年羹尧提一提阿保的事,是拜访,也是低头。 第55页 四爷的脚步声响起,五爷放下茶盏,站了起来:「四哥。」 哥俩寒暄了几句,五爷笑得温和,迟迟不切入正题,四爷也是神色亲切,就这么陪着他寒暄。 都说雍亲王为人务实,最讨厌别人同他叭叭地说废话,那也是对着不相干的外人。对于重要的存在,他能拿出世界上最惊人的耐心,以达成最想要的结果。 东扯西扯了一刻钟,连四爷最近喜欢吃什么菜都被问了出来,五爷终于变得郑重,开口道:「弟弟腆着脸上门,是想求四哥一件事。我那外家的表弟……」 四爷眉梢一扬,心道巧了。 年羹尧此次带进京的亲信,其中就有一个叫郭络罗阿保的,从参将连升三级,对提拔自己的巡抚大人那叫一个死心塌地。年羹尧送到他手上的问安信件,依旧官方,依旧寥寥几语,却一反常态地提到了此事—— 他既谦逊又恭谨地暗示,他愿意给王爷做人情。 这是一个多么大的人情,能让老五低头,老九与老八顿生嫌隙,于平日里忙得团团转、正愁抽不出时间给他们找麻烦的四爷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实在想给年羹尧叫一句好,身处风暴中心,依旧处变不惊,这个切入点找得漂亮! 至于是什么让年羹尧变得一反常态,四爷想了许久,不过是出于拳拳爱妹之心。 年娇的两个哥哥都很好。 他压下眉梢,也压下那一点温柔的、炫耀的意味,对五爷道:「这事不难。」 四爷语调平静,斩钉截铁:「你等我的好消息就是了。」 五爷张张嘴:「……」 他无法掩饰内心的震动,就、就这么简单? 不需要他付出什么,也不需要他低头? 他最是知道老四的性子,一板一眼言出必行,不是那等遛着人跑的画饼大家,可喜悦来得太轻易,五爷反倒坐立不安起来,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这事若真的容易,老九一求,老八不就立马答应了么! 四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摩挲了一下杯壁。 老五与别的兄弟尚有不一样的地方,简而言之,就是野心不够足,脸皮不够厚。 这个时候,顺水推舟再送个人情,今日的来访便差不多了,四爷话锋一转,俊脸变得沉凝:「五弟有所不知,昨夜,四哥府上发现了一个细作。」 五爷大吃一惊。 …… 五爷离开的时候,真心婉拒了四爷的相送。 他缓缓走出书房,神态很是奇异,又是感慨又是高兴又是动容,继而咬牙切齿,双拳紧握。 踏出雍亲王府的那一刻,五爷变得面无表情:「回府!」 回府就叫福晋动手,搜查,必须搜查。想到千娇百媚的格格侍妾们怀有异心,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往日温和的面孔,头一次浮现让人心惊的冷意。 老八,你如何能这般对待你的兄长! 雍王府内,苏培盛唤人收拾书房,很快,住在前院的幕僚齐齐赶来。 其中一位幕僚有些犹豫,还是问四爷道:「若是恆亲王府没有细作……」 如果说十三爷十四爷府上有,他信,可五爷本身没有野心,平日也不掺和夺嫡,思来想去,没什么情报的价值呀。 八爷又不是疯了,天天拉中立阵营的仇恨,这样一来,不是生生把五爷推到敌人手里么? 这让五爷的亲弟弟九爷如何作想? 四爷:「我诈他的。」 幕僚:「……」 四爷答得很是坦然:「此事一出,紧张的不是我,慌乱的也不是我,至于结果如何,自然也与我无关。」 他只是对五爷说「疑似」,没有大包大揽,也没有加以肯定。世人皆知他胤禛说话严谨,搜不出来,五弟难道还会怨怪于他吗?指不定入睡的时候更为安心。 幕僚:「…………」 幕僚诚心诚意道:「王爷高明。」 . 五爷回府的第一时间,便急匆匆地去寻五福晋。同时,他让亲随暗中给九爷递去口信,催促他好好地把后院查一查。 九爷头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拧起眉头惊道:「五哥脑子这是不正常了?还十万火急,说什么胡话。」 八哥怎么会这么对他? 十爷觉得脑子不正常的是他,听言搭上他的肩膀:「叫九嫂查一查呗,到底是后院的事,不会有什么损失。」 十爷又道:「你难不成就不想还八哥清白?」 被老十这么一激,九爷剐他一眼,又顾及是亲哥的请求,不情不愿地去了。 十爷远远望着他的背影,撒开蹄子就跑,老天爷,夭寿了,他府里不会也有细作吧,他再也不会嫌自家福晋出身蒙古没有文化了,搜查后院还得仰仗福晋出马! 五爷是个老好人,翌日在朝堂与生有腿疾的七爷碰面,见他一瘸一拐,又是办的和自己一样的闲差,心下嘆口气,凑了过去:「七弟。」 等到各家后院人仰马翻,被剩下的三爷和十四爷,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一个个的,都在发什么疯?」 八爷更是不清楚。 在他的认知里,四爷四福晋是最守规矩的一对夫妻,便是查出有什么不对劲,也只会暗地里解决。毕竟是家丑,家丑如何外扬?用不存在的事实去诈五爷,更是天方夜谭! 第56页 何况侍妾黄氏还活得好好的,据幕僚汇报,昨儿还给她的家人偷偷送来银两。 站在最前的太子老神在在,在雍亲王府查出细作的第二天,四爷就派人告诉他了。 老八胆子再大,也不敢往储君的后院安插人手,毕竟他还住在宫中呢,这是老爷子的地盘。 但看糟心兄弟们的热闹,是怎么也不嫌多的,太子微微一笑,转过身,悄声对三爷说:「不知从哪里传来谣言,说诚亲王府后院有八贝勒的人。」 三爷脸霎时绿了。 十四脸也绿了,因为十三爷拉他到一旁,告知了他「真相」。 十三爷心情极好——只因年娇大哥年希尧昨晚传来准确的回信,说他愿意回京,为十三爷的腿疮尽力一试。十三高兴之余,只觉往日阴霾一扫而空,眼见十四被排除在皇阿哥之外,微一挑眉,想了想,便告诉了他。 「京城有人在说,十四贝子的后院,安插了八贝勒的人……」 一池水搅得越浑越好,不是吗? 眼见左右窃窃私语起来,四爷安稳地站在队列之中,面庞冷肃,不发一言。 此时,早朝尚未开始。在内帘外站了许久的康熙,收回注视的目光,笑着对李德全道:「还是老四稳重。」 心知皇上不过一句玩笑话,但,谁知道万岁的心里怎么想的呢。李德全也笑了,弯着腰,恭敬地伺候皇上早朝:「您小心着脚下。」 …… 等年羹尧风尘僕僕回到京城,住进驿站的那一刻,各家后院基本有了结果。 各家的嫡福晋也不是吃素的,何况有男人相帮。用九福晋的话来说,往日管她们不得,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她就不姓董鄂! 结果跌破了一地的眼镜。四,九,十,十三,十四,两个八爷的敌人,三个八爷的小伙伴,果真查出了后院有问题。 至于其他,细作倒是没有,查出一堆腌臜事。什么勾心斗角,暗害子嗣,联合挤兑不受宠的女眷等等,叫皇阿哥们气得半死。 五爷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不能啊。 为什么九弟会有? 九爷也不相信。他此时锥心的程度,犹如数十年来的信仰破碎,九爷眼睛血红地看着跪倒在地,往日最为宠爱的格格刘佳氏,心想这怎么能?? …… 外头的风风雨雨,都与雍亲王府无关。 四爷听着几个兄弟的乐事,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一笑,就当下饭了。 年娇被迫随他听,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从一开始的小心谨慎,到随意点评,不过用了数天而已。 听说九爷府上的刘佳格格出了事,她对四爷道:「九贝子好笨,也好可怜。」 四爷:「……」 笨是对的,可怜有待商榷,叫他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不过重点不在这里,四爷实在忍不住笑,她居然还说别人笨? 年娇见他嘴角弯起,霎时有些得意,想必王爷也是贊同她这句话。 直到四爷淡淡地道:「吃饭。」 年娇:「哦。」 一刻钟过去,四爷放下碗筷,抬起头,视线在年娇宝蓝色的衣裳转了一圈。 这身布料是他选的,做成掐腰的样式,芙蓉纹绣,清艷袭人,四爷看着,却总觉得有违和的地方。 他微微皱眉,目光终于落在年娇没几件首饰的髮髻之上。 半晌出声:「我还没过见你戴亮色的头面。」 年娇不知道四爷在想什么,她下意识地屏息起来,想揍二哥的愿望越发浓厚了。 一张脸又是小心,又是矜持,像是冬眠过后探出地洞的小动物:「……爷喜欢我戴吗?」 四爷凝视着她,点点头。 年娇如蒙大赦,抿起嘴巴,拼命不让心底的高兴流露,似十分为难地道:「我进王府的时候,额娘拼命塞给我一盒子首饰,阿玛和两个哥哥都觉得好看。只是我平日不爱这些……」 她款款起身,翻出梳妆檯上藏得十分不起眼的一个匣子,仿佛愿意为了四爷改变喜好,去做一个喜欢奢华,爱好亮色的人:「就是这盒了。它配不配今天的宝蓝色?」 四爷差些被年娇首饰盒里的宝贝闪到了眼睛。 一眼望去,或金光灿灿,或大红大绿,或花枝招展,单独拎出来一个,都能称得上富贵,做工也是下了一番苦心。 四爷:「……」 他是觉得年娇适合亮色,但这一盒首饰,并不符合他对于亮色的审美。 四爷沉默许久,「啪」一声将匣子合上了。 第28章 年娇丝毫不知自己的伪装暴露得彻底,她看着老闆,眼神亮亮的。 等到四爷盖上匣子,并未发出她所期待的评价,年娇只觉一颗心也「啪」地合上了。 「它不好看吗?」尽量自然的语气,略含失望与忐忑,年娇眼睫垂落,殊不知嘴巴都要憋起来了。 四爷静了一静。 继而泰然自若道:「尚可。」 尚可是什么意思? 四爷接过年娇抱着的首饰盒,抬手放到一边:「你阿玛额娘,还有两个哥哥……」 他思索片刻,到底不忍叫年家人背负太多压力,尤其是年羹尧,于是淡淡道:「挑选的头面都不如我。」 他很少说这种骄傲的话,本身也不是攀比外露之人,年娇头一回见他如此,有些震住了。 第57页 小花妖霎时顾不上伤春悲秋,把王爷不够欣赏她宝贝的失望全然抛在脑后,她重新搂住四爷的手,雪白的小脸凑了过去,声音既讨好又甜蜜:「爷这里有更漂亮的首饰?」 四爷:「想来是有的。」 王爷一言九鼎从不说大话,年娇与他相处这段时日,也朦朦胧胧地察觉了出来,事实上,四爷在众皇子中的信誉度能排前三。 年娇都要掉进糖罐里了,一个王府库存的首饰,那该有多少?? 老闆贵为雍亲王,麾下比年家收藏的好东西要多得多,她宝贝的花首饰,请匠人们重金打造的花首饰,想来都算不上数! 年娇整个人被幸福包裹,眼眸水汪汪地想,这就是抱大腿的好处。 四爷眉头拧紧一瞬,又很快放松,他从思索中回神,叫她坐好的指令还没下达,一个重重的吻便印上了脸颊。 浓郁的桃花香味铺天盖地,突袭了男人的感官,四爷喉头动了动,清凌的丹凤眼既无奈,又发着沉。 他差不多摸清了年娇的脾性,如今看来,她对那双青色瓷瓶的喜爱想必也是装的,目的自然是为迎合他的喜好。 都能做出饮食仿照他的蠢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四爷扯起嘴角,却生不出一丝气,他的掌心覆上年娇后颈,语气沉肃到不容置疑:「首饰要与衣裳搭配,下回我帮你选。」 年娇高高兴兴蹭在他的颈窝,闻言含煳地应了声,缠磨得更紧。 见她蹬掉鞋袜,一双脚都要塞进他的怀里,四爷忍了又忍,终是斥道:「成何体统?」 年娇飞快地答道:「爷就是体统。」 四爷:「……」 如今她不无视训斥了,还会捧着人说话了,四爷定定地看着她,下一秒,年娇腾空而起。 失重的感觉袭来,年娇很快搂住男人的脖颈:「爷不去书房吗?」 又忧心忡忡地道:「幕僚先生会不会等着,耽误了政事就不好了。」 四爷顿时有些后悔没有揭穿她漏洞百出的谎。 他看了眼桌上的首饰盒,深深记下了木头的纹路,只从唇缝吐出两个字:「不急。」 …… 开始离晚膳不久,闹到最后,已是月上柳梢,年娇眼尾潮湿地缩在最里侧,红润的嘴巴微微张着。 四爷给她擦脸擦身,又把锦被端正地盖好,双手掖进去,以防夜里着凉。 他明显熟知年娇的睡相,有他在,就算多放一床锦被也逃不掉她八爪鱼似的缠,独自一人才会老实一点。 见没有什么遗漏的,四爷起身下榻,示意守夜的婢女不要出声打搅,披上外袍,随即慢慢地往外走。 书房还有尚未处理完的事务,与户部、也与回京的年羹尧有关,谈不上十万火急,但如果放在那,便无端地生了牵挂。天气渐渐热了,更深露重的时候也不觉得冷,四爷远远看着书房,忽问苏培盛道:「京中有哪家店铺,首饰做的漂亮?」 苏培盛呆了呆。 苏培盛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回道:「奴才不知……」 这个他是真不知道,专业不匹配呀。 顿了顿,苏培盛连忙说:「赶明儿奴才前去打探打探,在外,奴才有些认识的人。不论是定制还是售卖,若有人尽皆知的好口碑,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最后把漂亮的首饰汇集成册子,奴才呈给您看。」 四爷似是满意他的回答,嗯了声,便不再开口。 苏培盛渐渐反应过来了,能让王爷询问首饰的,除了年侧福晋,还能有谁? 爷的私库虽然有宫中赏下的布料,总的来说还是稀缺的,首饰就更是了。能得王爷亲眼的,基本都是玉或者翡翠的材质,那不叫工艺品,叫艺术品,色泽浅淡温润,一般都不是戴在头上,而是收藏。 苏培盛暗暗地想,王爷或许也觉得这不合适。 书房重地,都是心腹轮流值守,堪称整个王府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也是最安全之处。前院大管事张起麟远远的看到他们,忙叫下人掌了灯。 四爷推开书房的门,净完手绕进里间,从博古架的一个暗屉里拿出木匣,再打开,里边是一沓银票。 他抽出面额一万两的,想了想,又添了两张,走到外间塞给苏培盛:「定金。」 苏培盛:「……」 什么样的首饰定金要三万两,太阳还是月亮? 何况王爷的钱他是万万不敢收,苏培盛哭丧着脸:「您这是折煞奴才……」 四爷已是自顾自塞给了他,然后把要求告知:「花的,亮的,鲜活的,耀眼的。」 苏培盛又呆了。 他咽了咽口水,没听说过年侧福晋喜欢这类型,难不成王爷转变了喜好? 半晌,手忙脚乱地收好银票:「是,是。」 四爷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端起烛台,把温热的灯芯拨了拨,继而埋头书案。 他身后的椅架上挂着一件披风,藏青的颜色,一眼看去没有花纹,不太像是成年男子的尺寸。等到夜深人静,窗外传来幽微的凉意,四爷扯过披风,霎那间,连烛火都明亮了几分。 . 年娇一觉醒来,问春喜气洋洋地掀开床帐:「格格,二公子进京了!」 她高兴道:「二公子昨儿住进了驿站,今天一早,便随宫里传旨的队伍进宫面圣,那叫一个马不停蹄。王爷不想您过于担心,还专门叫了人传口信,前来栖桃院告知二公子的消息。」 第58页 年娇下意识地露出惊喜的神色,很快压了下来,不让自己的嘴巴翘得太高。 虽然二哥一天到晚就知道坑妹妹,但血浓于水,那么久不见了,谁不会思念呢。 就是不知道二哥能不能前来王府与她说话,年娇轻快地下了床,很快想起了什么,扭过头问:「来递口信的人呢?」 「还候在外面。」 候在外面就好,老闆是最最重要的人,每一个抱大腿的机会都不能浪费! 年娇从桌案上的铁盒里翻出桃花笺,这是上回她收纳的东西,她挑挑拣拣,选出较为满意的一张:「别叫他走了,先把这个带回去。」 「……」问春接过,「好。」 桃花笺到底没来得及递上,只因四爷一大早进了户部衙门,开始忙碌筹饷的事务。 人一忙起来,就会忘了时间流逝,听闻宫中来人,四爷眉心微动:「李谙达跟前的?」 来人正是李德全的小徒弟,他笑眯眯地打了个千:「王爷安好。万岁爷正有要事找王爷呢,您看,这就同奴才进宫?」 如没料错,汗阿玛此时正在召见年羹尧。心底的思绪转了一转,四爷颔首应了。 时至晌午,太阳热烘烘地照在大地上,两名男子一前一后走出紫禁城。 一个身着蟒袍,面容清俊,一个穿戴从二品官服,器宇轩昂。不消多时,身穿蟒袍的男子转过头,微微一笑,消融了浑身的肃冷:「很久之前便听闻亮工年少有为,只是相见匆匆,一直没有机会与你叙一叙话。」 年羹尧恭敬地道:「王爷的赞誉,我愧不敢当。」 四爷总算体会到了年羹尧的谨慎,方才御前奏对,要不是皇上厉声叫他起来,年羹尧能从头到尾跪着听。 四爷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嘴角都抽了抽,还是李德全苦口婆心地劝,才劝住他战战兢兢地坐下。 可这样的谨慎并不妨碍他惊才绝艷,皇上问他军事的时候,年羹尧答得实在精彩,连他这个领兵外行都顿生醍醐之意。 想起年羹尧对于郭络罗氏的布局,四爷眼底更添欣赏,觉得其余青年俊杰和他一比,全是庸才。 就是几个兄弟,同他比也远远不如,老九能治下吗?老十能打仗吗? 年羹尧万万不知道自己在四爷心里的地位,直接蹿升到了九爷十爷之前,他当下实在高兴,因为皇上金口玉言,叫四爷领着他前去雍亲王府,就军饷一事进行商议,顺便叫兄妹俩见上一见! 他有多久没见年娇了?记不清了。 听说妹妹在雍亲王府活得很是滋润,但眼见为实,只有亲眼见过才能放心。 即便年羹尧相信自己给年娇谋划的人设,但,他实在不相信年娇本人。雍亲王的智商自然没问题,对上年娇简直就是降维打击,年羹尧很是怀疑,都那么久了,王爷还没看破她的伪装吗? ——而后时不时传来年侧福晋最为受宠的消息,打消了年羹尧的怀疑。 思来想去,唯有一个理由了。 唉,美色误人…… 故而他对上四爷,总有一分心虚在,年羹尧原本的谦逊谨慎,更浓郁了几分。 四爷邀他同行,他推辞再三,终究拗不过苏培盛的巨力,被扯进了马车里。 一路上,四爷问什么他答什么,答得四爷都沉默了起来,觉得亮工此人太过实诚。殊不知年羹尧因为心虚,更因为实在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妹妹都是四爷的人了,那他成为四爷的人,岂不是迟早? 年娇信誓旦旦地说四爷会是下一任皇帝,年羹尧头一次觉得妹妹有点聪明。 否则他就算拼死,也不会让年娇进雍亲王府。选秀前声泪俱下地向皇上求个恩典,皇上恐怕不会不答应! 四爷并不知道年羹尧在想些什么,等到马车停下,他掀开帘,就见府外站了一个颇为面熟的小太监,正焦急地翘首以盼。 苏培盛一惊,立马走过去低声斥责:「呆头呆脑站在这儿作甚,岂不是碍主子的眼。还不进门?」 小太监被斥得紧张起来,躬下身,结结巴巴地辩解:「年、年侧福晋命小的把此物交给王爷,王爷不来,小的不敢进府!」 说着,高高举起手中的桃花笺,苏培盛顿时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鸡,不动了。 四爷:「……」 年羹尧:「……」 年羹尧耳视极为灵敏,自然清清楚楚听到了那句「年侧福晋」,看到了苏大总管那张遽然变色的脸。 霎那间翻江倒海,内心动容,他妹妹居然作威作福至此? 说好的谨慎呢?那桃花笺上,究竟写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四爷:。 娇娇:是情诗~ 第29章 四爷神色冷峻,率先下了马车。 他接过桃花笺,垂眼一看,似极为随意,把它笼进了衣袖里。 雍亲王养气功夫十足,尽管遭遇了突发事件,面上实在看不出什么波动,年羹尧尚未反应过来,便不由自主随着他往王府走。 一路上,两人有些沉默。 从天井走到宽敞的青石路,四爷看向苏培盛道:「你亲自过去一趟,请年侧福晋前来书房。」 苏培盛强忍着不擦去额头上的汗,闻言如蒙大赦,忙不迭应了是。 见他那副模样仿佛有鬼在追,年羹尧心底的疑问更深了:「……」 第59页 但得以见到年娇的高兴情绪压过了所有,他郑重地拱手:「谢王爷恩典。」 四爷颔首:「你们兄妹许久未见,是该叙一叙旧。」 说着,不动声色地将袖口的桃花笺推得更深了些。 前院总管张起麟很早就收到了消息,忙让人整理出客院,客院光线敞亮,离书房不过百步路。 年羹尧作别四爷,便在小太监的带领下进了客院正厅,正厅位置明显是花了心思,撤下了中间那一扇屏风,也没有素日里强调的男女大防。 这也是张总管深思熟虑安排的——自打栖桃院那位进府,王爷便再没宠过别人,这么多天来,他不服气也要服气了,觉得苏培盛说得对,年侧福晋就是另一位祖宗。 既然是祖宗,自然得哄开心了,年大人与她是嫡亲的兄妹,兄妹见面,哪需要那么多繁琐的规矩? 并不清楚张起麟心里打的小九九,那厢,苏培盛脚步不停地前去栖桃院,见了年娇便是恭维:「侧福晋今儿光彩照人,气色极好。」 苏大总管如何也推脱不掉递口信的活,对年娇渐渐地敬畏起来,态度殷勤,恭维也是常有。 听习惯了的年娇弯起眼睛:「苏总管也是光彩照人,气色极好。」 苏培盛连道不敢,把方才府前的一幕从脑海中挥出去,乐呵呵开口:「年大人正在前院等着侧福晋呢,王爷命奴才回禀于您。」 年娇勐地站起身:「二哥来王府了?」 苏培盛:「正是。」 下一瞬,他见年侧福晋漂亮的眼眸放出光来,反过来关怀于他:「苏总管若是累了,先喝问春沏好的凉茶,再带我去待客的地方,免得路途辛劳,叫王爷失去得力臂膀。」 「问春,凉茶呢?」 问春忙不迭地捧着茶壶过来,苏培盛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感动。 只是感动过后,又有浅浅的遗憾,他忙道:「奴才谢过年侧福晋,只是王爷有令,又怕年大人等久了,奴才须得辜负您的好意……」 年娇一听,太好了,简直正中下怀。 她抿了抿唇,不让自己的急迫满溢出来,略有矜持地道:「那便有劳苏总管带路了。」 - 年娇今儿穿了嫩黄色的旗装,从栖桃院来到客院,叫无数婢女呆呆驻足。 等踏入正厅,年羹尧也是一怔,兄妹俩相望无言,有浓浓的温馨于半空流淌。 ……温馨是有,但不多,只因年羹尧逐渐意识到年娇在王府的生活与他想像的不一样,欣慰之余,又提起了心;年娇逐渐想起二哥坑自己的种种,等激动劲儿过去,她盯着年羹尧,腮帮子扁了扁。 苏培盛拉着张起麟一块退下,暗暗啧了一声,心想这小子怎么忽然开窍了,于客院的种种布置,倒是会讨好人。 门「嘎吱」一声掩上,年羹尧极为感慨,对年娇嘘寒问暖,继而一笑,开始叙说四川的所见所闻。 他问年娇过得好不好,年娇说好,年羹尧欲言又止,终是开口了:「妹妹,你这衣裳……」 年娇说起这个就委屈,她压低声音:「是谁和你说王爷爱好淡雅,不喜花花绿绿的衣裳和首饰的?」 年羹尧被问得猝不及防,他逐渐意识到了什么,皱着眉回答:「阿玛自从致仕,与京城同僚都有往来,何况我们家划到四爷门下之后,情报来源便更多了,故而绝不会错。」 原来还有阿玛的功劳。年娇气势弱了一半,瞪他:「胡说,王爷明明喜欢我穿鲜亮的颜色。」 年羹尧:「?」 年二哥察觉到不对劲了。他也压低声音:「王爷待你——罢了,你进府这么久,都没有露馅过?」 他眼底的不相信是那么的明显,年娇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认认真真反驳道:「怎么可能。只有吃猪蹄的时候,被不小心发现过一次,可王爷是个好人,非但没有训斥,也没有收回我的小厨房,还送我鲜亮好看的衣裳布料,接下来还有首饰!」 她一口气说个不停,年羹尧快听晕了:「……」 四川巡抚抽丝剥茧,吸了一口凉气,又放下了心。 坏消息是妹妹暴露了,好消息是四爷不介意她的暴露,他们年家依旧安然无恙,额娘不用愁欺君了。 年羹尧顿了两秒,心里头掀起惊涛骇浪,这还是他认识的雍亲王吗,莫不是给人掉了包,或是被他妹妹下了降? 他思绪急转,强迫自己沉稳下来:「除了饮食衣饰,还有什么被王爷识破了?写诗?」 「都说了只有猪蹄,别的藏得好好的。」年娇有些着急,在四川待了几年,二哥怎么听不懂人话了呢,「我的才女名号坚不可摧,端午家宴上,便是三阿哥都很欣赏……」 年羹尧嘴角抽搐了下,听年娇小声描述她是如何故作姿态,如何让整个王府以为她是仙子下凡,继而得意洋洋道:「除了原创,我还摘抄了许多情诗,制成一张张桃花笺送给王爷。」 此话一出,年羹尧默然无言。 破案了。 他眼前一片灰暗,半晌组织好语言,叫了幼时才会称唿妹妹的小名:「娇娇,你还记得兄长为你谋划的性格吗?」 年娇正色起来,点点头,记得,她怎么会不记得。 她紧接着安慰:「二哥别担心,我请安的时候,对后院女眷客气得不得了,进宫更是不出头不冒头,连福晋都夸我谨慎!」 第60页 「……」年羹尧坚强地笑了笑,心说那你对王爷呢。世上最要谨慎对待的人物,怎么就……年羹尧脸色一变,坏了,难不成是因为他和大哥提都没提? 这也无需他提呀,对待福晋都没掉链子,对待地位更高的雍亲王,还用多说? 怎么就走到明目张胆送桃花笺的地步,年羹尧想破头也没想明白。 那厢,年娇已是迫不及待地反客为主。她严肃着小脸,批判年羹尧写的信让她担心不已:「二哥还说我。你自己呢?在外做官,有没有忘记我从小要求背的东西?」 年羹尧条件反射般地回答:「要谨慎,要谦逊,不可鼻孔朝天,更不可傲慢无礼。见四爷如同见圣上,领兵打仗保持平常心,为做帝王最信任的大将军而努力。」 年娇这才满意,勉强抛开揍哥哥的最后一丝念头,眼眸亮晶晶起来。 她再一次叮嘱:「二哥要牢牢记住,绝对不能忘记……」 年羹尧:「……」 年羹尧发现自己又从质问的一方变成被质问的一方。 他沉默良久,接收到年娇不满的视线,只得如往常那般答应下来,因为不答应就会被亲爹一顿打:「好。」 年侧福晋不由翘起了嘴巴。 . 年羹尧心里再怎么不平静,理智却未丧失,他控制着时间,见与妹妹聊了大半个时辰,心知自己该去书房了。 四爷正在那里等着他。 见年娇依依不捨,他也有些难受,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过来探望,若是远方真的发生叛乱,没个几年平定不下来。 年羹尧到底心性坚韧,心知他为男儿,只有建功立业,才能让身处内宅的额娘、夫人与妹妹过得舒心,有他在一天,年侧福晋便是失宠也不会倒,年家的地位摆在那儿,谁敢低看! 便是出身尊崇的皇子阿哥,他也不会叫他好过——他年羹尧是为人谦逊,可心底也有「傲」的存在,不是功业,而是亲人。 对于妹妹的不舍,在看到四爷的一瞬间,很快化为了心虚。 得知桃花笺的内容是情诗之后,年羹尧望着雍亲王那张清俊冷肃的面孔,慢慢品出了别样的意味。 年娇的性子,没人比他更了解了,他想,王爷也怪不容易…… 直至四爷问他:「对于川藏局势,亮工怎么看?」 年羹尧这才收敛心思,恭谨地与四爷交谈。 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的思想与王爷很是契合。若不是顾及身份,他定会毫无顾忌,叙说得酣畅淋漓,四爷亦有所感。 终于,年羹尧停了下来。他面前的茶水堪堪见了底,四爷意犹未尽,正想亲自给他添茶,年羹尧连忙起身,唰一下端过茶壶,弯腰,恭恭敬敬地给王爷倒满。 四爷:「……」 总觉得这个动作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 年羹尧紧接着坐下,给自己添茶的动作就随意了许多,忽听四爷开口道:「我有一个疑问,在心底存了许久。」 年羹尧自是言无不尽:「王爷请说。」 四爷微微一笑:「你妹妹的诗,到底是谁代的笔?」 作者有话要说: 年羹尧:……………… 第30章 年羹尧眼神一凝,如何也没料到这样的转折,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 不是说只有吃猪蹄被瞧见了吗?? 果然,他就不该对年娇的承诺抱有期待。兄妹俩太久没见了,他都快失去了正常水准的警惕,方才年娇信誓旦旦,他犹豫片刻,还真的打消了怀疑。 年羹尧一时有些无言又有些懊悔,但当下首要的任务是度过眼前的危机。 王爷能问出代笔的问题,想必是有了万全的把握,若是装傻否认,欺瞒之罪将会更上一层,于王爷的感官来说同样不好,恐怕前功尽弃。 必须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短短片刻,年羹尧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他压住猝不及防之下浮现的震惊,不动声色地思索着什么,在四爷眼中便是一副沉吟的模样。 四爷凝视着他,语气和缓:「这与欺瞒无关,我不怪罪你。」 又说:「恐怕亮工也有些好奇,我是怎么察觉的。只是有些细微的违和之处罢了,近的有端午宴,再远,能追溯到进府的第一天,她并不怕我,还缠着我要背诗,很有学生求师长表扬的风范。」 年羹尧:「……」 年娇爱美,爱花,爱首饰,那都是纯天然的流露,唯有爱诗太刻意了些。四爷原先只是怀疑,等到端午家宴上,怀疑霎那间成了肯定,她才十六,如何写得出那样蕴含哲理的诗篇? 那首诗作的的确好,几乎站在了领略人生的高度,但就是太好了,行文逍遥洒脱,与她表现出的性子相距甚远。 四爷有着相当的鑑赏力,他不喜风花雪月,不代表他不懂诗。 如今遇到她的兄长,酣畅的交谈过后,探究之心同样冒出了头。他笑了下,诚恳道:「还望亮工替我解惑。」 年羹尧:「……」 年羹尧已经说不出话了。 进府的第一天,那是新婚夜吧。 这,难不成是妹妹强烈的表现欲,让才女这个名号弄巧成拙? 年羹尧瞠目结舌。堂堂四川巡抚,少有这么窘迫的时候,他当惯了封疆大吏,能直面叛乱而面不改色,可如今,他失态了。 第61页 他发觉自己小看了年娇。 但谁叫年娇是他的亲妹,世上仅此一只。年羹尧抬头,发现王爷果真没有丝毫的不悦与生气,眨眼间,明悟席捲了他的脑海。 原先的人设是行不通了,指不定真性情更惹人怜爱呢。 年羹尧的面庞顿时浮现很深的歉疚。他深吸一口气,恭谨地开口:「王爷问的话,叫我无地自容。」 「也是年家对年侧福晋过于宠了。我大哥才华横溢,精于作诗,少时她不知哪里听来的传言,说雍亲王青睐才女,她便使出浑身解数,请大哥前去教授,教着教着,效果……也不是太好……」 四爷:「……」 四爷放下茶盏,心头波动起来,面上依旧平静。 年羹尧苦笑一声,继续道:「后来实在不行,便只能让大哥继续辛劳,为她代写诗篇。就这样,逐渐传出了年侧福晋才女的名号,选秀的时候,宫里娘娘们也都知道了。」 「只是名不副实,我们终究惶然。」 说着,他起身行了大礼:「王爷明察秋毫,亮工实在惭愧!」 此话有九成九都是真,年羹尧眼眶都红了,仿佛为欺君惶恐不安,四爷见状,上前将他扶起。 「原先你妹妹极推崇她的大哥,如今来看,名副其实。」四爷轻嘆,继而安抚,「多谢亮工为我解惑,我说了不怪罪,难道还会食言不成?」 年羹尧察言观色,把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他被拉着坐下,听四爷另起话题:「平叛所需军饷,还是要以你为主。你看,筹措多少数目合适?」 . 五爷在自家庭院来回踱步,不一会儿,打探消息的前来回禀:「四爷带了年大人回府。」 又过了许久,那人来报:「年大人还没有出……」 都这个天色了,离傍晚还有一线,今儿想必是见不到四哥了。五爷只得按捺住焦急,低声对他道:「你去老九府上,警告他,不许轻举妄动,不许去找老八!明儿同我去雍亲王府,否则就当没我这个哥哥!」 见人跑没了影,五爷方才抹了把脸,唿出一口气。 他的心沉甸甸的,神色更是冷沉,这回,他是说什么也要把老九从老八的战车上拽下来,若旁的办法都不行,他就去找汗阿玛。 痛就痛吧,痛过就好了!别忘了,还有额娘记挂着的表弟,他老九还能万事不管不成?! 五爷吐出一口气,吩咐道:「用膳吧。」 另一边,同样到了饭点,年娇翘首以盼。 她从没有这么期待四爷的到来过,想知道他对二哥的评价如何,她得时时刻刻盯着,不叫二哥跋扈过头惹来杀身之祸。 虽然离年羹尧当上大将军还有好久,但她作为一只聪明的桃花妖,怎么会不懂未雨绸缪的道理? 年娇坐在榻上认真思索,她连日记都记好了,实在忍不住了,便对秋嬷嬷道:「让冬喜再去前院打探打探。」 秋嬷嬷也忍不住了:「格格,这是第三回了。」 「……」年娇是个体恤下人的好妖精,闻言只好停住,失望地哦了一声。 皇天不负有心人,又过了一刻钟,熟悉的身影走进了栖桃院,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苏培盛。 年娇弯起眼睛,连忙让小厨房端上热菜,想了想,又拿起瓷碗,替四爷盛了一碗饭。盛得量大又严实,碗尖盖的圆圆的,她用银勺笨拙地把边缘的米粒抚平,然后端端正正地摆在膳桌上。 见她小蜜蜂似的在桌旁忙碌,四爷放慢脚步,停在了屏风前。 他挑了下眉,觉得她给他盛饭实在难得。又不自觉地回想起年羹尧的话,四爷不动声色,决议等饭吃了再说。 年娇浑然不知掉得丁点不剩,唯有一本日记还藏得好好的,她甜蜜蜜地朝老闆笑着:「多亏了爷,能让我与二哥见面。」 四爷明显适应了她的热情,表面淡淡地应了声。 又说:「你二哥青年俊才,同龄人很少比得过。」 这算是很高的夸赞了,年娇用帕子擦了擦嘴,漂亮的眉眼飞扬起来。 果然,她从小到大的紧急培训是有效果的,这么谨慎谦逊的二哥,谁不喜欢? 她就知道,王爷对他的第一印象一定会好! 见她眼底的得意洋洋止都止不住,四爷挪开眼,吃到八分饱,便放下了碗筷。 他望了望见底的碗,半晌道:「……下次别盛那么多。」 年娇闻言「嗯嗯」两声,也不反驳,她捧着脸,用炽热的眼神表示自己记住了。 转念一想,爷不会吃撑了吧,这怎么行? 她站起身,拉着四爷就要往花园走:「不要秋嬷嬷她们跟着,就我们两人……」 四爷猝不及防,训斥的话压在舌尖,见年娇习以为常,丝毫不怕他的威势,只好默认了下来。 他觉得散步也不错,那就随她。 很快,四爷有些后悔了。 一路上,年娇亲昵地揽着他的手,也不顾这是旁人都能来的花园,就差整个身子黏进他怀里。四爷垂眼看她,神色严厉,年娇这才端正了许多,迫不及待地道:「我二哥……」 「你二哥文采不错。」 年娇眨了眨眼,瞬间被带跑了思绪,仰头看他:「那我大哥文采更不错。」 四爷似是笑了起来,褪去了浑身的冷肃,问道:「怎么个不错法?」 第62页 「……」年娇差点脱口而出写诗,很快憋了回去,想了想,矜持道,「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四爷轻嘆:「可我认为,年家两兄弟的文采,都不如他们的妹妹。」 下一秒,四爷思索道:「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你大哥非但熟识六艺,医术也是出神入化,今日我听亮工所言,对他更为欣赏。娇娇,以你的才名,想必即兴写一首夸赞年希尧的诗,定是手到擒来。」 年娇睁大眼睛,一时间呆住了。 花前月下,二人独处,万万没想到老闆竟是要她即兴作诗。 放在平时,她高兴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可是…… 大哥给她的诗无所不包,囊括了天文地理,节日百态,甚至对皇上的歌功颂德,可是……就是没有夸年希尧本人的。 谁会自己夸自己呀,那不是自恋吗?? 年娇急了。 她想脱口而出「不会」,可王爷用无比信任的眼神看着她,年娇心砰砰跳着,掌心都出了汗。 半晌闭起眼睛,试图用别的话题转移注意力:「我……我的嘴给你啃!」 作者有话要说: 四爷:……四爷:也不是不行。 第31章 树叶沙沙地响,依旧明亮的黄昏犹如半泼的蜜糖。 四爷低头看她,那双形状饱满的眼睛紧闭,睫毛正不安地颤动着,鼻尖挺翘,唇瓣下意识抿了起来。 一颗心像是被羽毛挠了挠,他的眼底闪过笑意,然而终究克制住了自己。 四爷皱着眉道:「这是花园,不是卧房,若真听了你的话啃,爷还有何声名。」 紧接着,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虽叫着她的小名,语气冷沉下来,带着探究:「娇娇难道不会作诗?」 年娇:「……」 「不会作诗」四个字,仿佛一声锣响,敲中了她的心脏。 年娇不可置信,迟疑地睁开眼,她精心想出的话题居然转移失败了…… 尽管朦胧觉得老闆有一点点不对劲,仿佛与平日不一样,但年娇实在说不出有哪里不一样。 她的全副身心都在紧张和心虚上,在她的认知里,才女这个人设露馅,比猪蹄要严重的多。 小花妖顿时陷入了比吃猪蹄被发现更为害怕的境地,她呆呆站着,一时间,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事实上,年娇争辩的理由有千万种——譬如作诗,并不是时时刻刻有灵感的;又譬如,她可以直白地告诉老闆,写诗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一蹴而就。 古有曹植七步成诗,而今离四爷提问不到三句话的时间,如果她能出口成章,怕是曹植也要甘拜下风! 她大可回头好好思考,到时东拼西凑,交差就行。 只是年娇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兄长也没有提供应急预案,情急之下,自己把自己忽悠进了深渊。 仿佛察觉到四爷失望的眼神,她张了张嘴:「我……」 年娇破罐子破摔,小声地说:「我不会。」 四爷定定的看着他,面色淡了下来。 万万没想到她英明一世,栽在了始料未及的坑里。老闆一定以为我是骗子了,年娇丧气地想,这大腿还能抱吗? 只听四爷平静开口:「既如此,年家格格才女的名号到底是如何传出来的?」 他的眼里有着风暴,似是为年娇的欺骗而生怒,一时间,仿佛对散步也失了兴致。 不等年娇回话,他道:「回屋吧。」 …… 年娇入府以来,看到过很多回四爷生气的模样,虽然绝大部分都是她自以为,但,从来没有像面前这般程度深重过。 她直觉不能像从前那样凑上去哄。 年娇惴惴不安,一句话也不敢多提,往日得意的尾巴再也不翘了,仿佛一株枝叶蔫哒哒的桃花,只能距离男人身后半步,慢慢往回走。 苏培盛见到他们,惊讶了片刻。 这天还没黑呢,王爷和年侧福晋就回来了,下一瞬,他更吃惊了,这、这难不成是闹别扭了? 问春问夏亦是习惯了主子对王爷「动手动脚」,渐渐的,意识到现在的情形很不对劲。 秋嬷嬷眼睁睁地看着四爷屏退下人,继而与年娇一前一后的进屋,不禁生了担忧,半晌听到一句:「备水,沐浴。」 嗓音简短,把所有的喧嚣掩在了门外。 …… 年娇想过很多种老闆生气的反应,没想到四爷一言不发,换上中衣,便在床上盘问起了她。 她睁大眼眸,黑髮如海藻披散,鼻尖发红,遮掩不住内心的茫然。 年娇有些想不通,这是什么新型的拷问方式吗?? 四爷问她才女之名到底是怎么来的。 年娇觉得自己还是见识少了,一边呜呜咽咽地回答:「我以为……我以为爷喜欢多才多艺的女子,于是借鑑大哥的诗,努力包装自己。我知道错了!」 四爷额间泛起了薄汗,继而挑起眉。 「才女的名号,你选秀前就有了。」他开口,「难不成年家格格选秀前就看上了我?」 年娇又是一呆。 她心如擂鼓,实在不理解王爷抓的重点,可是顺着逻辑想下去,好像没问题…… 她纠结了,直到脑袋成为浆煳的前一瞬,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 当务之急就是让老闆消气,她也实在吃不消了,年娇结结巴巴地说:「有一次王爷回京,我和家人一起坐在酒楼上,阿玛、阿玛指给我看,说这是皇四子雍亲王……」 第63页 这是十成十的真事,年娇说完,脸颊红红地开始造假:「我一眼就看上了!」 榻间安静了一瞬。 四爷不知信还是没信,一滴汗滑落,那双冷肃的丹凤眼更为明亮。 他笑了下,问:「那之后,你便殚精竭虑想要嫁给我?」 年娇不说话,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把头埋进他的胸膛。 四爷把她汗湿的发捞到耳后,轻轻吸了口气,道:「娇娇。」 她的小名第一次被他用这样的语气唤了出来,不是冷笑,不是盘问,而是郑重其事的、浅淡的温柔。 四爷:「等手上的事务告一段落,我带你去圆明园玩。不用顾忌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 说着顿了顿,雍亲王恍然想起,以年侧福晋金灿灿绿花花的审美,还是要顾及一二的。 他改口:「爷都叫人备好,放着任你挑选。」 这许是他活了三十多年最出格的话了,再过分一些,能与年娇递给他的桃花笺媲美。 听闻怀中人极轻的一声「嗯」,四爷亲了亲她的髮鬓,心满意足地入睡。 . 翌日,年娇迷迷煳煳地起床,等回过神,脸差点红成了梅花。 昨天被逼着说了好些话,她都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老闆生的气雷声大雨点小。 才女的真相暴露了,她却依旧可以抱大腿。年娇想,如果不是她亲身经歷,她恐怕也要震惊,年侧福晋都是什么人生赢家呀? 简直是幸运模板,众人艷羡的对象,要让二哥知道了,眼珠子都能脱出眶来! 虽然昨天有些丢脸,但沉重了几年的压力骤然消失,她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地背诗了,光是一想,年娇就泪汪汪的,能一口吃下八个猪蹄。 老闆不是好人,是大好人,他就算不在了,她也会给他立碑,天天诵经,日日不落。 年娇下定决心,高兴地向小厨房点了猪蹄:「我要吃八个。」 「……」秋嬷嬷立马回答,「王爷说了,大肉积食,三天顶多能吃一个。何况八个,也超出了亲王侧福晋应有的份例,您不如点点其他?」 年娇很是遗憾,却也通情达理地点点头,说好。 就不为难採买的人了。 . 同一时刻,书房。 要不是苏培盛日日跟着四爷,他都怀疑主子被人下降头了。 今早起来,步伐生风不说,面庞也是含笑,说话极为温和。他主子是谁?雍亲王!从前追讨国库的债务,叫满朝文武为之色变,这温和的面孔,搁其他皇阿哥身上一点都不违和,可放在四爷身上,就叫人见了鬼。 主子和年侧福晋闹别扭只是他的猜测,想来是和好了,但苏培盛依旧胆战心惊。 王爷的温柔,叫他小心肝直颤哪。 坐在四爷对面的五爷、九爷,也如同见了鬼。 九爷是被五爷拎过来的。在后院发现八爷的细作之后,九爷痛苦了,迷茫了,愤怒直冲云霄的同时,不知道目标在哪了。 他敢说,这些年来他没什么对不起八哥的,为了支持八哥的大业,他下海从商,不惜与民争利被老爷子骂。额娘不喜他跟在老八屁股后面,毕竟宜妃很早就是四妃之一,而良妃从前是辛者库待过的,她们身份天差地别——可后来宜妃的儿子,眼巴巴地辅佐良妃的儿子,不知跌破了多少人的眼球,额娘心里,想必也不好受。 银子和身份也就罢了,这些年,他冲锋在第一线,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废太子有他的一份功劳,针对后来居上的四爷,也有他辛勤的努力,连老十都说,九哥啊,你太拼命了,老四这么睚眦必报的人,咱们还是见好就收吧。 说实话,九爷也怂。 但一想到老四是八哥最大的敌人,他就升起了无尽的勇气,怕什么?干就是了! ……而今勇气消失,他不情不愿地被五爷拎着,自打脸面来到了雍亲王府。 九爷不想来,但五爷头一次喷了他,说他不来,那我俩的兄弟情谊就没了。九爷惊呆了,五爷冷笑道:「你当我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你表弟的事。年羹尧昨儿去了雍王府,想必你还不知道吧,你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好八哥,还想得起额娘,想得起远在四川受苦受难的阿保吗?!没让你亲自去求,你旁听就好。」 九爷顿时消声了。他心里极为不是滋味,望着五哥通红的、一看就熬夜了的眼眶,最终低了头。 他心里想着,老四还不知要怎么讽刺他。往日针锋相对的敌人,一朝上门拜访,换做是他,必须逮着机会报復回去。 ——若是四爷知道他的想法,想必温和的面色,将转瞬冷笑起来。 还针锋相对,他从来没把老九放眼里过! 只不过今天他心情好,老九那面目可憎的一张脸,也变得可亲可爱起来。 他亲自给五爷九爷斟茶,态度说不出的平易近人。 更了解他的五爷提起了心,觉得四哥有些不对劲;九爷瞬间惊悚了,惊悚过后,竟是升起一股诡异的感动。 九爷捧起茶,心底的别扭消失了少许,竖在外头的浑身尖刺,也缓缓收了回去。他忍不住想,恐怕他从前……对老四有些误会。 四爷并不想揭九爷的疮疤,于他来说,这是极为浪费时间的一件事。对于收服老九,他就更没有兴趣了,人家对老八那叫一个忠心耿耿至死不渝,有这个心思,不如去给年侧福晋採买首饰来得香。 第64页 四爷微微一笑,扭头对五爷道:「我想叫你见一个人。」 继而往外唤了一声:「阿保!」 眨眼间,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出现在书房。 他浑身都是战场杀出来的煞气,见到五爷九爷便是一怔,继而拱手:「四川巡抚座下游击将军,郭络罗阿保,见过恆亲王,见过九贝子。」 五爷愣了,九爷手一抖,茶盏「啪嗒」一声掉回了案桌上。 这这这,这不是额娘耳提面命,他们苦苦寻觅的亲表弟吗??? …… 五爷惊呆了,如果没算错的话,离他求四哥找人那天,尚未过去多久。 这是何等效率,飞都没那么快吧? 还有阿保何时升了职,成了游击将军? 九爷也惊呆了,他呆滞半晌,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都没问题,脑子机械般地开始转动。 游击将军可是朝廷登记的四品官儿,四川巡抚座下……这前缀,可不是固有的,而是他表弟特意加上去的! 至于意图,恐怕是在提醒他们,四川巡抚于他有大恩,他如今——板上钉钉是年羹尧的人。 五爷也回过味来了。他表弟的升职,是机遇,也是巧合,他抖着嘴唇,率先望向四爷:「四哥……」 四爷朝他温和地笑:「也是巧了。我的人打探出来,阿保会随着亮工一道回京述职,知道你们要来,我专程去他府上借了一趟。」 五爷眼眶一热,这可是大恩哪。 不论是年羹尧,还是四哥,于郭络罗氏都有恩,于他何尝不是。 他看向旁听的亲弟弟,想要说些什么,入眼便是九爷直愣愣的一张脸,霎时,五爷面庞一黑。 殊不知九爷电光火石之间,回忆起了上次在心里发的狠誓。 ——除非老四能把阿保安然无恙地带到他的面前,那他真就心服口服了,甘愿纳头便拜,日后老四往东他绝不往西! 九爷:「……」 他张张嘴,不是吧,老天爷还真有眼。 难不成真要给老四磕个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九爷颤巍巍站起了身,朝着阿保走去。 他神情恍惚,有震惊有激动,最后化为了高兴,想要先和多年未见的表弟打个招唿,却忽略了逐渐酸麻起来的腿,最后「啪嗒」一声,倒在了四爷面前。 除了姿势有些不正规,从上往下看,的确像是五体投地的大礼。 四爷:「……」 五爷:「……」 四爷的好心情持续到了现在,见此顿了顿,抑制住赶他出去的冲动,上前扶住了他:「九弟不必如此。」 九爷愣愣地抬头,不消片刻,眼眶竟是红了。 这么多天,他忍着不去八贝勒府上,便是八爷来请,他只说身体抱恙,不便前去。他最信任的兄长背刺他,而他视作敌人的兄长,愿意抛却冷面善待他,又是替他寻找表弟,又是为他倒茶、扶他起身。 世事竟然如此无常! 沉甸甸的情绪压抑了太久,没有一个发泄的地方,泪眼朦胧间,他也顾不得面前是谁了。 九爷伸手抱住四爷的腿,嚎啕开口:「哥啊——」 …… 嚎啕直冲云霄,都快响彻了整个雍亲王府。阿保目瞪口呆,门外,张起麟与苏培盛皆是浑身一震。 四爷的好心情消失了个彻底。 他僵硬地站着,恨不能把腿上的挂件扔出去。 顾及老九的亲哥还在面前,四爷把「你赶着投胎呢」咽进肚子里,半晌挤出一句话:「九弟,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九爷泪眼朦胧地抬头,忽而浑身一抖。 五爷抽搐着嘴角,飞快把倒霉弟弟从地上拉起来,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四哥,老九他……他也是间歇的有些疯病!从前跟着老八做事,是因为疯病犯了,而今逐渐痊癒,便有了方才那一番举动。」 五爷越说越顺畅:「只是偶尔还有发作的时候,还望四哥包容。」 九爷:「……?」 不是,他怎么就得疯病了?? . 四爷黑着脸,遣人告知年娇,说书房出了点突发状况,午膳便不过去用了。 年娇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见跑腿的小太监依旧候在原地,她不禁奇怪:「你还有话要传吗?」 小太监一怔:「奴才以为年侧福晋还要叫奴才递信……」 说着,恭敬地行了一礼,麻熘地告退了。 年娇:「……」 她哼了一声,转身坐下,捧着脸,渐渐发起呆来。 许是等待猪蹄上桌的时间太过难熬,年娇又不自觉地想到了四爷。 老闆对她那么好,并不介意她是假扮的才女,还说要送她衣裳首饰,任她挑选! 她也十分高兴抱大腿的成功,但高兴过后,小花妖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昨天晚上的记忆清晰了不少,那句「我一眼就看上了」,并不是她主动想说,但也并不是被迫,是她情急之下主动的选择。 如果她不说,王爷就不会消气。 只是这样的谎话一个接着一个,要是以后编不出来怎么办? 年娇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是谎话,她垂着头,从心底生出了歉疚。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绪。 年娇呆呆地望着窗外,下意识地取出了日记,发愁地翻开。 第65页 她的目光落在扉页上,那里端端正正写着一句—— 【长命百岁是正理,男人只是调味品。】 年娇忽然满血復活。 是的,男人只是调味品! 她拾起笔,把这句话加大加粗,什么愁绪,什么歉疚,霎那间一扫而空。 她美滋滋地想,老闆就是最贵的那剂调味品,嗯,不能让一时的成功迷住了眼睛。 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才哪到哪?她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小妖精。 不过有句话可以改一改,年娇飞快地翻回第六页,上面写了一句话:【王爷有点抠。】 这是四爷送她青瓷的时候,年娇偷偷写下的日记。 后来涂涂抹抹,逐渐演变成了:【王爷虽然抠了点,但嘴巴很甜。】 她连忙把那句话划掉,覆上最后的版本: 【王爷逐渐大方了起来,嘴巴更甜了!】 年娇满意地搁下笔,重新把它藏到了床底。 作者有话要说: 四爷:(对九爷)你赶着投胎? 娇娇:王爷嘴很甜。 第32章 九爷随五爷上雍王府的消息传了出去,毫不夸张地说,大半个京城震动了。 九爷是谁?铁桿的八爷支持者,这,莫不是末日来了? 率先得知内情的八贝勒面沉如水,平日完美的气度几乎消散不见。 前些日子,皇阿哥们个个都在搜查后院,被排挤的八爷因着替十四运作带兵的事,没有迅速地反应过来。但他终究察觉到了不对劲,惊愕之后,再三确认,发现侍妾黄氏已死,事态已然脱离了他的掌控,而且十分诡异地,向着无法预料的方向狂奔。 重掌户部的四爷不知什么时候,把这一滩水搅了浑。 从三爷到十四爷,全都被拖下了水,就算他们没有查出属于八爷的探子,但哪家后院没藏着点腌臜事?有恼羞成怒的,有不可置信的,更有求仁得仁发现细作的,他们不怪别人,齐刷刷怪上了胤禩。 胤禩本人就这么被孤立了。 自从被皇上痛骂「父子之情绝矣」,八爷的人缘已经没有从前好了,但差到这种程度,还是首次。此番重创,少不了太子的落井下石,他又气又恨又怒,强撑着才没有卧病在床,等回过神来,方才苦笑。 他还是不够了解四哥啊。 事实上,几乎没有人察觉到四爷在里头扮演的角色,谁会料到雍亲王会这般操作? 除了五爷——五爷的半只脚已经偏了,今天过后,想必整颗心都要偏了。 八贝勒府,八爷深深嘆了口气。八福晋在旁怒道:「爷三催四请,老九却都不来,说什么身体抱恙,怕传染给八哥。现在想来都是藉口,我看他早就屁颠屁颠投靠了老四!」 八爷皱起了眉,低喝道:「说什么胡话?慎言。」 早在九爷抱病的时候,八爷就明白了,九弟想必是发现了后院的猫腻。也是他理亏,没有第一时间遏制住事态,但八爷焦急过后,并没有过于悔恨。 他了解老九的性子,只要他诚恳地表达歉意,并把远在四川的郭络罗阿保找出来,九弟心里不会留下疙瘩。就算有,别扭一段时间也就好了,只是老十和老十四那里,怕是回不去从前了。 老十……有没有他是一样的,老十四,恐怕扶持利用的路走不通了。可惜,他还准备留着重创四爷,想要看一出兄弟阋墙,手足反目…… 但可惜归可惜,人要向前看,即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有老九,有从前的班底,他也会挣出一条大道来。 而今老九竟然去了雍亲王府,八爷心里有些空茫。 这般举动,意义犹如投敌,足以叫本就十不存一的八爷党羽恐慌起来,继而分崩离析——如此可怕的后果,老九不知道吗? 八福晋的话语,又像是一把刀,插进了八爷血淋淋的胸膛。 八福晋冷笑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被派往十爷府的太监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十爷说,『九哥生病是真的,这回为什么去,爷也不太清楚,应该是为了郭络罗家表弟的事。有五哥威胁,九哥就算再不甘愿,也得听话地去一趟。』」 听言,八爷松了口气,勉强微笑了起来。 尽管笑得不太好看,但「事出有因」比「上门投靠」四个字,好听太多了。他低声对八福晋道:「九弟想来也是不情愿。」 八福晋却没有他想得那么乐观。在她看来,九弟妹十弟妹很早就对她有了意见,这些年指不定敲锣打鼓吹枕边风,想要九爷十爷更换阵营。眼看着胤禩落魄了,那哥俩还有几分忠心? 她深吸一口气,恨恨地道:「不情愿不会拒绝吗?人本逐利,爷千万不要盲目信任,任何时候都要留一个心眼!」 八爷刚刚转好的面色又沉了下来。他觉得自己不该对妻子这般放纵了,这般口无遮拦下去,又有什么好处?! 下一秒,掌管情报的幕僚匆匆赶来,面色惨白。 他说:「贝勒爷,大事不好了。」 「新的消息流传开来,郭络罗少爷非但被找到了,还连升三级,成了四川巡抚的亲信将领。」 「九爷他、他抱着四爷的腿喊哥,还有五爷亲口承认,说九爷从前得了疯病,才会一根筋地帮助于您!」 霎时天旋地转,八爷的脸,同八福晋一样变得惨白。 第66页 - 消息传得那么逼真那么迅速,少不了四爷的推波助澜。 一大早的好心情被破坏,他自然要收一些利息,就这么点,他犹觉得不够。 望着面前狼吞虎咽的九爷,四爷平静的面色又有转黑的趋势,半晌道:「慢点吃,不够厨房还有。」 他实在不理解,老九是饿死鬼投胎吗?? 五爷心情过山车似的,已经放弃拯救作死的亲弟弟了。 他方才心惊胆战,生怕四哥一个生气,把腿上的老九给踹出去,好在老九傻归傻,脑子倒还没有进水,虽然不情愿,到底承认了疯病的事。 五爷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提出用午膳,为和许久不见的表弟叙旧。阿保迟疑片刻,拗不过五爷的热情相邀,恭敬地上了桌。 气氛总算回归了和乐,直至九爷一口气干了三碗饭,眼瞧着还能干第四碗。 五爷额角蹦出了青筋。 方才抱着四哥的腿,眼泪汪汪抬头然后被吓得一屁股坐地上的模样呢?怎的眨眼就自在起来,难不成是四哥府上的饭菜更香? 听闻四爷的话,九爷稍微挺起了胸膛,胆子更大了一点儿,边瞅他边发表感慨:「如果有猪蹄配饭就更好了。」 老四府上的膳食味道不错,就是清淡了点,他想。 四爷:「……」 四爷捏住了手上的佛串,终于意识到了这世上有天然可爱的存在。 譬如同样喜欢猪蹄的年侧福晋,然而那张漂亮的脸一浮现,四爷便强忍着将它挥去,把老九和年娇比,他捨不得。 这是对她的侮辱。 「我府上没有,你若想要,不如前往宫中觐见汗阿玛,御膳房想必烧得更为美味。」一想到年娇,四爷便变得泰然自若起来,俊脸重新放晴,朝九爷微微一笑。 九爷噎住了。 捧着猪蹄咬的年娇轻轻打了个喷嚏。她也没在意,认认真真,把骨头啃得干干净净,用帕子擦手,然后将手伸进一旁的铜盆里。 铜盆铺着花瓣,散发着细微的香气,年娇嘴巴微翘,指尖玩闹似的转了几圈。 片刻,问夏来报:「格格,东院的李侧福晋邀您前去。」 年娇不禁奇怪:「李姐姐找我做什么?」 她扭过头:「我还要午睡呢,问她能不能改个时间。」 问夏神色异样:「李侧福晋……是邀您做客的。她说了,不会打搅您的午睡,只不过今儿大格格在她那里,她正辅导大格格作诗,只是头一回接触,有些吃力,想着由您指点指点。」 年娇:「…………」 年娇张张嘴,李侧福晋云教养弘时还不够,竟还想让大格格学作诗? 她虽是个包装的才女,却也是跟着大哥勤学过一段时日的,作诗有多难,没人比她更知道了。年娇油然而生一股恐惧,紧接着便是庆幸,庆幸她没有摊上李侧福晋这样的额娘,否则一天得背八百首。 随即得意起来,都赖老闆慧眼识妖,她已经不用苦苦维繫才女的人设了! 不然真的前去东院指点,岂不要露馅? 她郑重其事地叮嘱问夏:「你去禀李侧福晋,就说诗海无涯,我早就回头是岸了。别让大格格步了我的后尘,要知道写诗压榨的是快乐,更是潜力,能让一个聪明人转眼变成笨蛋!其中苦痛,不足与外人道也。」 问夏沉默片刻,老老实实地出门了,另一边,听闻回禀的李侧福晋吓了一大跳。 这都是什么话? 还回头是岸,学写诗竟然苦痛至此? 她望了望大格格,清楚地看到女儿眼中的慌乱,顿时打消了年娇只是不愿意过来,这才危言耸听恐吓于她的念头。 因为年侧福晋说得挺真。 李侧福晋在屋里来迴转悠,难道就因为年氏的潜力被写诗压榨了,所以从聪明人变成了笨蛋? 逻辑都圆上了,她越想越觉得对,霎时抗拒起了才女这个名号,觉得会作诗也没什么好的,还是聪慧比较重要。 她勉强笑了笑,对女儿道:「我们不写诗了。顶多背上一背……」 大格格松了一口气,露出劫后余生的笑颜,对年娇也不由自主地感激起来。 年侧福晋不仅救了她,也救了弘时,要知道弘时最害怕作诗了,万一额娘要他做个才子怎么办? . 才子才女的风潮尚未在雍亲王府掀起,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苏培盛也是偶然得知此事,他去正院的时候,同伺候大格格的嬷嬷交流了几句。 适时,五爷和九爷还没离开,苏培盛得了主子的示意,立马求见福晋,也是传达四爷的意思,让福晋日后与五福晋、九福晋多加往来。 福晋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我与五弟妹关系不错,与九弟妹却是不常聚。明儿就约九弟妹逛一逛商铺,想必她也乐意。」 想了想又说:「年妹妹极少出门,你替我问上一声,她若想去,也把她捎上。」 郭络罗阿保的事,年羹尧花了大力气,有这层关系在,九福晋交好年娇还来不及,就如十三福晋一般,不送礼也要结个善缘。福晋思虑周全,自然不会忘记年娇这个小福星。 苏培盛怀揣着使命走了,回到书房,五爷九爷恰恰离开。 他把大格格作诗一事,绘声绘色地同四爷复述了一遍,听得四爷咳嗽了起来,喝了一半的茶放回了桌案。 第67页 紧接着,苏培盛笑道:「爷让奴才找寻的首饰,有眉目了!」 说着,从袖口掏出了一本装订精良的小册。这些都是他派人搜集的,京城最火热的首饰铺里时兴的款式,有现货有预定,都是苏大总管按着主子的要求找的—— 花的,亮的,鲜活的,耀眼的。 他沉思再三,觉得还是请王爷过目一遍,有满意的再付定金。 四爷抑制住咳嗽,丹凤眼浮现兴致,接过来翻了翻。 他的眼底再一次倒映出金光闪闪,大红大绿的颜色,粗粗一望,也没比年娇的宝贝匣子好到哪里去。 四爷:「……」 见主子陷入沉默,苏培盛不由惴惴:「王爷?」 半晌,四爷合上了它:「我所说的鲜活,并不是富贵。耀眼,也不是把有钱两个字挂在头顶。」 四爷语含失望,对京城的各大首饰铺,同时也对苏培盛不再抱有信心。 他抽出一张画纸,神色冷凝地蘸了蘸墨,开始勾勒、设计。 苏培盛大着胆子抬头一看,霎时魂飞天外:「??」 作者有话要说: 老闆:不满意。 老闆:我来。 第33章 许久没听苏培盛发出声响,四爷头也不抬地道:「你退下吧。」 说罢,似想起了什么,把案桌上的首饰册扔给他。 册子精准无误地落到苏培盛的怀里,苏培盛立马接住,塞进袖口,魂儿飘荡盪地离开了。 张起麟见他魂不守舍的,笑眯眯上前关怀:「苏哥哥这是怎的了?」 「没怎么。」苏培盛一看来人,转瞬恢復常态,呵呵,以为他这是被王爷训斥了? 没影的事! 苏大总管顿时觉得自己少见多怪,不就是主子看不上外头的首饰,准备亲自给年侧福晋设计么? 有赖皇上对儿子的高要求,从前皇阿哥们在上书房读书,什么没学过。书读一百二十遍都是小事了,骑射,书画,几何,音乐……方方面面都有教学。事实上,四爷虽很看不上九爷,却也不会小瞧他的本事,除去为人和站队一言难尽外,九爷还真称不上一个废材。 苏培盛回想起从前跟着四爷读书的日子,觉得自己还是世面见得少了。 显然,他们王爷对艺术没有偏爱,但设计首饰,还是不在话下。爷从前还给爱犬设计过小衣裳呢! 说爱犬爱犬到,只听得一声「汪汪」,苏培盛循声望去,原来是百福放风的时间到了。 百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狗,性情桀骜,待人如出一辙的高冷。两年前,四爷在宫中猫狗房与之合了眼缘,就把它带进了王府。 百福不咬人,却和温驯搭不上边,一生下来,就对照顾它的小太监爱答不理,便是四爷,也顶多准许摸上一摸。 可以说是很叛逆了! 苏培盛怀疑它不咬人,不是不想咬,而是不屑咬。 这是第三只百福了,嗯,王爷养的狗无一例外都叫「百福」。他的脸上堆出笑容,想和百福打个招唿,与往常一样,百福高冷地甩了甩尾巴,无视书房前凑着的一堆人,自顾自走远了。 张起麟看着它黑熘熘的、油光水滑的毛髮,心想百福还是不爱穿衣服啊…… 他和苏培盛对上视线,也不欲探究苏大总管是究竟因为什么魂不守舍了,在心底暗爽起来,百福不理我,不也是不理你? 就如同王爷贴身总管的位置,他也是有希望的! - 年娇不是没有去过前院,只是每每都和大黑狗的放风时间错开了。 四爷也没怎么在她耳边提起,他觉得以年娇的性子,定然接受不了百福的无视,紧接着便是挫败与不高兴——她不高兴了,折腾的还不是自己。 粗粗画出几张满意的设计图,四爷先把其中一张涂得精细,他看了看天色,搁下了笔。 忙里偷闲,也别有一番意趣。 想必这个时候,府外早已天翻地覆,住他对门的邻居又是什么光景? 四爷对明日的早朝略略生了期待,除此之外,太子在江南的谋划,想必也落成了。 他心里想着事,一边往栖桃院走,年娇早就坐得端端正正地等着他,见到老闆眼眸弯弯,甜蜜地酿出一抹笑。 卸下才女的大包袱就是不一样,尤其经歷过李侧福晋让大格格作诗,年娇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为此,她要好好侍奉王爷,就算自己受点儿委屈,傍晚不能再吃炸鸡,她也可以忍受! 四爷不动声色地瞅了眼膳桌,发现今晚年娇极其照顾他的口味,点的都是他爱吃的。 「……」雍亲王诡异地觉得年侧福晋是在犒赏他。 多稀奇。连五天没有吃的、她最喜欢的猪蹄都能捨去。 一见钟情么? 尽管摸透了年娇这个小妖精的脾性,四爷还是愉悦起来,殊不知猪蹄中午就上桌了,而他忙于招待五爷九爷,也并没有着人打探。 四爷坐到年娇身旁,一秒,两秒,三秒……用不着他在心里数数,漂亮的美人柔弱无骨地黏了上来。 年娇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往日出格到引来男人训斥的动作,只招致轻轻的一瞥。 年娇迟钝的头脑,并没有察觉四爷待她的态度有了转变,小花妖只觉老闆今天心情特别好,为人特别亲切,一双水润润的眼眸,也散发出高兴的光芒: 第68页 「爷劳累了一天,实在辛苦了,先喝一碗润喉的汤。」 说着,端起四爷面前的碗,将不远处的玉米排骨汤盛了过来,原本要放在桌上的念头一转,年娇胆大包天地用银勺舀起,凑到了老闆嘴边。 四爷垂眼,那银勺就差一丁点的距离,便触碰到他的唇角,温热的汤汁散发着玉米香气,不见一点油腥,剔透又晶莹。 他的手紧了紧,想要捻动佛珠,堪堪忍住了。 短短片刻,谁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四爷神态若常,微微张嘴,把银勺抿了进去。 年娇眼睛一亮,今天的老闆果然特别好说话,见四爷喉结滚动,她像是得了鼓舞一般,手指挑动,飞快地又舀了一勺。 只是没能重复刚才的动作—— 因为王爷亲了过来。 四爷是个守规矩的人,至少在年娇进府以前,他从没有做过出格的事。年娇进府以后,除去夜晚,他依旧遵循着心中的条条框框,譬如用膳的时候亲密,他绝不会干。 不守规矩的向来是年娇,白日里,除却不痛不痒的冷脸和训斥,年娇有恃无恐。 万万没想到老闆竟然在吃饭的时候耍流氓! 年娇睁大眼睛,脸颊唰地红了,然而后颈被第一时间禁锢,她想逃也没法逃。 好不容易捱了过去,年娇被亲得云里雾里,而四爷已是眼神清明。 他夺过她手里的汤碗,学着她的模样,不容置疑地把银勺凑到她的嘴边,嗓音肃然:「娇娇。」 年娇颤颤地张开嘴。 四爷这才满意。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堪堪没有演变为餵猪,一碗汤下去,四爷熟悉了餵人的技艺,年娇肚皮也鼓了起来。 她的唇齿都是玉米清香,连见到王爷的第一眼想说什么都忘了。 半晌,年娇晕眩的神志回归正常,脸依旧红得要命,老闆怎么能……怎么能这种时候耍流氓呢? 年娇迅速地伸手,给自己添了碗饭,防止四爷再次做出过分的举动。 见她安分下来,四爷随意地一擦嘴,也不再多言。 饭吃得差不多了,年娇放下碗筷,面上气哼哼的:「我明天要和福晋出门逛街。」 四爷「嗯」了声,仿佛不很意外,想了想道:「带上足够的人手,别往危险的地方挤。」 年娇心想这什么话,她今年三岁吗? 还往危险的地方挤! 她胡乱答应下来,迫不及待地抖落消息:「据说还有九福晋在,她开了一家茶楼,位置十分清幽,来往的都是女客,生意特别好。」 往日年娇不爱出门,一来因为沉甸甸的人设包袱,二来因为雍亲王府十分陌生。如今包袱消失得差不多了,王府这个陌生的地方,她也混得如鱼得水,一听人很好的福晋相邀,便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 年娇说着,渐渐失去了警惕。 见四爷专注地望着她,仿佛还不如她见多识广,年娇嘴巴一翘,又一次凑了过去,枕着四爷的肩颈道:「九贝子那么可怜,九福晋多赚点钱,也是应该的。」 四爷:「……」 对于生意,老九夫妻俩一个赛一个的精明,恐怕妻子有多能耐,老九也不是全然知晓。年娇这话让他实在想笑,嘴角动了动,到底没有出声。 府外不似宫中,年娇可以放心地玩,老九福晋也不是那等拎不清的人,等今日过去,九贝子府想必就要与八贝勒府彻底分割了。 四爷漫不经心地想,即便老九依旧想不开,老五和宜妃也不会放任不管。 于某个方面而言,年羹尧以至于年侧福晋,和他一样,都是她们的恩人不是吗? 除去八福晋,四爷对其余女眷都没有恶感,只是看到年娇提起「赚钱」时,那放着光的钦佩眼神,四爷嘴角微微拉直。 谁还没有个茶楼了。 他恍若不经意地道:「王府也有些产业,光是福晋手里捏着的,就不比九弟妹的少。」 年娇「嗯嗯」两声,显然极为贊同,钦佩的眼神霎时转移到了福晋身上。那不叫钦佩,都可以叫做敬仰了,显然,福晋平日里的为人和作风,已然折服了年侧福晋,万万没有想到福晋会比她九弟妹更懂赚钱! 四爷:「……」 四爷清俊的面庞霎那间变得极为危险,她是不是听漏了「光是」两个字? 福晋手里捏着的产业不少,何况他? 四爷转瞬放弃了与她解释的想法,没关系,他还有一晚上可以教导。 殊不知年侧福晋是个冥顽不灵的人,在他凑到她耳旁,让年娇猜测他有多少存银的时候,年娇抿着红润润的嘴巴,仔细想了想。 她不确定道:「一万?」 四爷没有说话。 年娇心道也是,一万两,连根五百年的人参都买不来,她改口:「两万。」 世人都说雍亲王为人节俭,讨债的时候如同阎王下凡,掌管户部的时候精打细算,恐怕平日里一瓣银掰成两瓣花。二哥替她谋划人设的时候,也是这么告诉她的。 王爷私库富有,不代表他的存款富有,两万两想必顶天了,年娇一边瞅着四爷发黑的脸色,一边软软地环住他的脖颈,肯定自己猜测的同时,安慰的念头涌了上来。 毕竟这事关男子的尊严。 年娇咬咬牙,心痛道:「爷别难过,我从年府带了些银两,都可以给……借给你用!」 第69页 四爷:「…………」 他气血上涌,勾出一个冷笑:「给就给,再加一个『借』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我超大方。 第34章 那抹冷笑能让人浑身发抖,年娇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闆非但没有被她安慰到,反而更生气了几分。 年娇顿时急了,爷怎么每每都会抓错重点? 又有些心虚,之所以是借不是给,那是因为她的钱……也不是大风颳来的。 有额娘和两个哥哥存下的,有二嫂帮额娘打理的,算上嫁妆银子那就更多了,虽然年娇不会赚,但她会珍惜。 ——年家当年起底,有她阿玛年遐龄的一半功劳,也有外祖的一半功劳。阿玛做官那么劳累,就不用说了;她外祖家乃江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一家皇商,挣钱恐怕也不容易。 即便年家如今的富贵程度,能叫老牌勛贵都觉得眼热,年娇仍是一只忆苦思甜的小花妖。她觉得她愿意借,已经很大方了,王爷怎么还不满意呢? 年侧福晋绝不承认自己是捨不得银两,她小小声地道:「我也是为了爷好,万一给钱的事传出去了,指不定又有流言编排我败家,还说爷靠女人。」 她越说越是理直气壮,翻了个身,埋头在他颈窝,没看见四爷脸又黑了一层。 半晌,似笑非笑道:「我还要谢谢年侧福晋替我着想。」 他的语调带着笑意,年娇眼前一片黑暗,如何听得出来。她「嗯嗯」两声,思维逐渐发散,霎时眼皮一动,心道老闆未来是天下之主,要什么没有? 年娇仰起头,连安慰都含了底气:「穷只是一时的……」 四爷:「……」 年娇的安慰没有继续下去,很快,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转而变得四爷在安慰自己,为人要心平气和,不和她计较。 只是心平气和之前,他冷冷在她耳边问:「是谁同你说雍亲王很穷?」 年娇拼命摇头:「没有。」 这个时候,她还是顾及兄妹情的,毕竟二哥说的是节俭不是贫穷,不该扣的锅不能扣到二哥头上。 下一秒,她后悔了,因为四爷平静地道:「那就是娇娇自作主张了。」 年娇辩解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里,半点发不出声音,等到意识变得迷煳,四爷倾过身来,在她耳旁吐出一个数字。 百,千,万,十万…… 年娇再迷煳也清醒了,漂亮的眼睛睁得滚圆,她所猜测的两万,还不到老闆存款的零头! 不是,是谁和她说王爷没钱的?? 先前的记忆缓慢注入脑海,无一不在告诉年娇,没有谁,是她自己。 年娇鼻头红红地哭了,气得一口咬在男人的肩膀上,四爷霎时吃痛,嘶了一声。 他眼眸很沉:「你是百福?」 年娇:「我是万福!」 四爷:「……」 最后,以四爷的肩膀留下两道对称的咬痕而告终,年娇这才满足地睡了过去。 . 翌日春光明媚,小花妖的心情也是万里无云。 尤其听秋嬷嬷说,王爷出门之时,不知怎的揉了揉肩膀,年娇心情就更好了。 她看着梳妆檯上多出来的一个小匣子,「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问春笑吟吟地答:「这是苏总管送来的头面,王爷从私库里拿的,让格格先戴着。」 定制需要耗费时间,故而四爷叫人又开了一次私库,挑挑拣拣选了一些,即便材质为玉,也是符合年娇审美的红玉,清润中透着艷丽的水光。 只是还不够闪。 年娇凑近了瞧,原本挑剔的心思渐渐消散得无影无踪,虽然不闪,但不知怎么,她越看越觉得好看。 实在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欢,她抿了抿唇,纠结地想,昨晚上是不是太过分了? 问夏挑出与之相配的杏白缠金纹旗装,正要服侍主子穿上,忽见格格翻箱倒柜起来,片刻起身,塞给她一小罐药膏。 年娇纠结半天,还是做出了选择,她用气音告诉问夏:「等会送到前院,把这个塞给苏总管,让王爷好好上药。」 她哥哥亲手制的,涂一次就好了,连疤都不会留! 上、上药? 问春手一抖,差点梳错了髮髻,问夏恍惚接过,仿佛神魂出窍一般,实在不敢往深了想。 「……是。」 . 年娇穿戴完毕,带上秋嬷嬷出了门。 问春自去做自己的事了,问夏左右看了看,一咬牙,鬼鬼祟祟地往前院走。 一路上,不论是管事还是婆子都认得她,一声声的「问夏姑娘好」,让问夏逐渐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她是光明正大替年侧福晋办事的,不是去做贼的。 问夏沉默一瞬,挺直了嵴背,只是药膏依旧拢在衣袖里。 幸运的是苏总管正在前院转悠,离书房不过几步路,远远地便注意到了她。 苏培盛见到问夏眼神一凛,想起了被桃花笺支配的恐惧,给自己做了三秒的心理建设,最终热情地朝她走来:「问夏姑娘怎么来了?可是年侧福晋有什么吩咐?」 本要上前拦住她的侍卫,闻言立马退了开。 问夏张了张嘴,同样给自己做了三秒的心理建设,她低下头,飞快地从袖口掏出一个小陶罐,又飞快地塞给了苏培盛。 第70页 迎着苏大总管疑惑的目光,问夏语速极快地道:「侧福晋请王爷好好上药。」 说罢行了一礼,告退了。 苏培盛:「……」 他握着陶罐,勐然觉得这药烫手起来,上药?上什么药?? 他没听说王爷有伤啊??? 不会错的,这几天爷也没去演武场,不论是宫里还是府里。把其余可能一一排除,剩下的就是真相了,苏培盛神色变幻,难不成是床……床…… 苏培盛打了自己一巴掌,飞快地把药膏笼进衣袖,鬼鬼祟祟地熘进了书房。 四爷下了早朝,正在阅览户部的卷宗。 听说老九称病告假了,朝上站着的唯有一个老八,那强撑着的姿态,实在带给他诸多乐趣。 四爷连着两天心情好,偶然发现苏培盛的影子立在门外,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进来,他也不训斥,淡淡开口:「怎么做贼似的,我少你吃穿了?」 苏培盛一听,哪还敢耽误下去,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一咬牙,递上药膏:「年侧福晋请爷好好上药。」 四爷:「……」 今早起身的时候,四爷便故意忽略肩膀处细微的麻痒,只当是被百福咬了,上朝之后,很快无事发生。 只是有些东西越压反噬得越快,实在压不下去了,渐渐的,连心都痒了起来,他皱了皱眉,从户部拿了些卷宗回府,于是再也没想起过。 如今年侧福晋旗帜鲜明地把他的思绪拽出来,还说什么上药—— 上哪里?内伤还是外伤?虚不受补还是肝火旺盛? 四爷额角青筋一跳,停了良久,才道:「看着像是上好的外伤药。放这儿吧。」 说是「放这儿」,听着像要砍他的头,苏培盛逃也似的走了。 四爷凝视着桌前的陶罐,把它放在了一旁,嘴角浮起冷笑。 他站起身,走到里间的博古架前,把准备给年侧福晋的十万两零花钱扣了下来。 . 年娇尚不知道自己的零花钱没了。 自从她摒弃了素淡的衣裳,一日赛一日的出挑,譬如今天穿的这件杏白亮色,是福晋以前从没见过的。 在外依旧谨慎的年侧福晋早早地在车前等候,不一会儿,福晋也到了,她瞧一眼年娇的髮饰,又瞧一眼年娇的旗装,夸她:「今儿搭配得好。」 年娇忍住上扬的嘴角,不叫尾巴翘到天上去,等上了马车,自觉地给福晋倒满茶水。 一旁失业的方嬷嬷好似已经习惯了,拉了秋嬷嬷躲去外间唠嗑。 秋嬷嬷也是一副认命的模样,她还能咋? 福晋笑着接过茶盏,又把点心朝年娇面前推了推:「出来玩不必拘束。」 「我还没同你说过九弟妹这个人,都说八弟妹口才极好,那都是过去了,实则九弟妹才是妙语连珠。」福晋对她道,「对于她想接待的顾客,九弟妹总能安排得再妥当不过,你不必把她当别人看,当做生意的掌柜就是了。」 这个比喻倒是新奇,年娇见到陌生人的紧张顿时消散,只是她隐约听说福晋从前和九福晋没什么往来,今日聚在一块儿,不要紧吗? 这个疑问从昨日便盘旋在脑袋里,她原本想问四爷,一时间把它忘了。 福晋忽然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微微一笑,道:「不过『偶遇』罢了,不要紧。若不是九弟妹告知,我可不知道她是玉茗茶楼背后的东家。」 不知过了多久,遮掩身份的马车停在了茶楼前,当即有小厮躬身而来,牵马进了后院。 显然有人在背后叮嘱过,很快从茶楼出来接引的丫鬟,待她们不一般的恭敬,见了福晋立马福身:「贵人随我来,我家主子早早地在二楼等了。」 福晋颔首,率先跨进门槛,年娇紧随其后,一进大堂便学着福晋的动作摘下了帷帽。 「玉」这个字取得十分贴切,一眼望去,大堂全是女客,多数女客都有着身份,衣饰也是不凡。她们悠闲地品茗谈天,只是当年娇进门,便都不由自主地朝她看去,片刻扭头,藏住眼底的惊艷。 若不是场合不对,来人又这般年轻,她们真以为是哪位宫中娘娘到了! 留给她们注视的时间很短,因为来人很快上了二楼。霎那间,女客的眼神又不一样了,能上二楼的,少说也是皇子亲眷。 她们曾在此偶遇过九福晋十福晋,也正是因为茶楼深厚的背景,有想收购的,有想闹事的,全都不了了之。渐渐的,玉茗茶楼在京城打出了名气,打出了特色,成了女眷能够肆意放松的好去处。 二楼的包间里,正捧着菜单像模像样研究的九福晋,见到路过的福晋,霎时惊喜道:「四嫂?」 她站起身来,热情地说:「好巧。」 目光转眼落到年娇身上,九福晋心里吸了一口凉气,面上亲切道:「小四嫂也在,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不知四嫂和小四嫂能否卖我个面子,也别去里头了,咱们拼一拼桌?」 福晋忍着笑看她表演,年娇睁大眼睛,忙点了点头。 九福晋一边招唿,一边暗暗想着,年侧福晋与传闻仿佛有些不一样啊。那怎么说来着……干净!对,干净,她做皇子福晋了这么多年,自觉也是见多识广,平日里接触过不少人,这位年氏倒还真是特别的那一个。 福晋见推脱不过,笑道:「那就劳烦九弟妹了。」 第71页 霎时皆大欢喜,年娇左右看看,小声催促秋嬷嬷先进去,她要等福晋安顿好了再进包间。 秋嬷嬷一想也是,格格坐在哪儿,还是福晋安排得妥当。 九福晋占的包间离楼梯口不远,年娇微微转头,就能看见大堂的全景,就在这时候,大堂隐隐约约的喧譁起来。 年娇新奇地望去,便见一个穿金戴银,年逾三十的妇人,不顾掌柜小厮的阻拦,就要往二楼走。 她身后跟着一串丫鬟婆子,婆子皆是膀大腰圆,丫鬟脚步轻巧,粗粗望去,还有些武功在身上。 掌柜哪里拦得住她们,擦着冷汗道:「这位夫人止步,这位夫人止步!二楼都是贵客的包间,您如此行事,恐会冲撞了贵人……」 不等那夫人开口,身后的丫鬟冷笑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夫人是谁?堂堂佟夫人,贵客中的贵客,还没有上二楼的资格了?!你真是大胆!」 掌柜尚且端得住,小厮们却是如遭雷击,佟夫人? 莫不是步军统领隆科多的如夫人李四儿,京城的那位鬼见愁? 大堂的女客闻言,也都慌乱了起来,有容貌尚可的,连忙用衣袖遮住脸,生怕被这位佟夫人看了去。 随着李四儿年纪渐长,便越发嫉妒年轻貌美的女子,而这份嫉妒并不是嘴上说说,更会付诸实践,听说上个月,便有一位女琴师破了相,起因正是遇见了李四儿! 佟夫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身后的佟大人,那可是皇上的亲表弟,手上握有京城的兵权,他要整治谁,那可真就一句话的事儿,便是皇阿哥也要争相巴结。 李四儿见掌柜几人呆呆站着,很是不悦:「拖下去,随便给点教训就罢了!本夫人听说这茶楼只接待女客,二楼包间更是别有趣味,便想着品上一品,哪知遇上这么晦气的招待。」 说着,扭着腰径直走向二楼,眯眼往上瞧的一瞬间,恰恰与年娇对上了视线。 李四儿霎时停下了脚步,只觉一股熊熊的恼恨与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攥紧了手,牙齿咔咔作响。 若是她们家爷遇见了…… 不,不会的,她在心底叫嚣,一定要划破这张脸! 李四儿慢慢挤出一个笑容:「不知你是哪里的姑娘?瞧这小脸水灵的,不如来佟府做一做客,本夫人定然好好招待你。」 说是做客,实则和绑没什么区别,听闻夫人的话,丫鬟婆子剎那间蜂拥而上,转眼间,连二楼也乱了起来。 第35章 年娇不认识什么佟夫人。 只是这不妨碍她对人家穿戴的欣赏,在李四儿现出身形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便抑制不住地挪到了李四儿的髮髻上。 很快,年娇正要生出的好感,「啪」一下破灭了。 因为这位夫人像是听不懂人话,扰乱秩序不说,还带着手下横冲直撞。这可是九福晋的地盘,福晋正要带她与九福晋玩呢,忽然冒出一堆不和谐的存在,把安静的茶楼搅得一团乱! 小花妖皱起眉,她从李四儿身上看见了八福晋的影子。 接下来,谁也预料不到的事发生了。原本不属于年娇的热闹,竟然烧到了她的身上,这位夫人不但行为出格还自说自话,说她长的水灵,还要请她去佟家做客。 不,不是请,而是绑。年侧福晋何曾遇到过这样嚣张的人,她睁大眼睛,惊讶得不得了,一时间忘记了生气,用奇异的目光打量李四儿—— 她莫不是脑子坏了? 沖在最前头的丫鬟微微生了不安,倚在栏杆上的美人反应有些不对劲儿,她的眼底,半点没有害怕,与从前被请去「做客」的姑娘大不相同。心念急转间,丫鬟不由自主放缓了脚步,露出还算客气的笑: 「我们家主子好客惯了,还望夫人能够赏脸。」 丫鬟眼尖,察觉到年娇已经出阁,所以用了「夫人」的称唿,但,即便用了敬称,她的语气仍然是倨傲的。 能上二楼的,许是有身份的贵人,只是贵人又如何?除了最顶尖的那几位,主子最不怕的就是贵人。 何况从未听说过顶尖的贵人里头,有长成这般模样的,她太年轻了,能是什么正经身份?丫鬟在脑中搜索片刻,一颗心越发笃定,今儿是非请不可了。自家主子的愿望,就没有达不成的。 就在这时,一道淡淡的嗓音传来:「赏脸,赏什么脸?」 这般大的动静,死人都被惊醒了,何况包间门本就开着,福晋沉着脸走了出来。 九福晋跟在她的身后,面色很不好看,待看到茶楼乱糟糟的一片,不好看化为了铁青。不消九福晋使眼色,藏在幕后的打手一拥而上,将李四儿带来的人反包围,霎那间形势逆转。 捕捉到福晋的嗓音,年娇冷哼一声,脱口而出的训斥立马闭了上。 她跟着老闆这么久,对他的斥责耳濡目染,也是偷偷学了点的,不过自己出马,哪有狐假虎威来得威风。年娇自觉退到福晋身后,指着李四儿,朝福晋告状道:「这人自称佟夫人,脑子有点问题,强闯二楼不说,还不分青红皂白地要绑我。」 李四儿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你好大的胆子,来人——」 「好大的胆子?」福晋眼带厉色,「你抬头看看我是谁!」 李四儿未尽的话,全都噎在了嗓子里,她瞪大眼,从记忆角落里寻到熟悉的身影:「雍……雍……」 第72页 拥有实权的亲王福晋,和普通的皇子福晋可不一样。更何况李四儿是隆科多心爱的人,知道许多数不尽的内幕,譬如她家爷,掌管京军的步军统领,表面上谁都不沾,等八贝勒倒台后,便暗暗投靠了雍亲王! 李四儿明悟过来,既然雍亲王福晋在这里,那么她要请去做客的,想必也是雍亲王府的人了。 这可真是大水沖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她笑了起来:「误会,都是一场误会。」 误会?九福晋一肚子气,见她恍若没事人般,更是怒从心起,你个杀千刀的,挑什么时候不好,偏偏闹了我的茶楼,破坏了我和四嫂小四嫂的会面。 这机会有多难得,连她们爷都别别扭扭地叮嘱她要重视。 九福晋抢先骂道:「我说是谁,原来是佟二爷的小妾李四儿。本福晋没记错的话,佟二爷正经的夫人姓赫舍里氏,你一个勾栏院里的贱妾,看一眼都嫌晦气,竟还敢犯上逾越,当街绑人,简直没把《大清律》放在眼里!」 年娇眨了眨眼,眼眸亮晶晶的,九福晋骂人好厉害。 李四儿被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白,若说她这辈子最厌恶的是什么,一是出身,二就是隆科多的嫡妻赫舍里氏了。赫舍里氏那贱人,早就被她做成了人彘,至于出身……多少年了?自从隆科多步步高升,她再也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过。 没想到九福晋居然也在这里。她会忌惮雍亲王福晋,可不会忌惮一个九贝子福晋,九贝子不被皇上待见,早年还为了八贝勒巴结过她们爷呢,有什么好威风? 李四儿眉心一竖,当即想要反击。 九福晋如何看不出她的轻视,怒火熊熊燃烧起来,直到福晋按住了她的手:「九弟妹。」 福晋环视了一圈,问李四儿:「你为何要绑堂堂雍亲王侧福晋?」 李四儿脸色大变,半晌,强笑着道:「您误会了,我这是……邀侧福晋前去做客……」 「做客?」福晋道,「就算做客好了。你一无诰命在身,二无宗牒记录,如此行事,是看不起我雍亲王府?」 福晋看着李四儿,像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来人,将李氏绑了。」 她领年娇出门,岂能有不带侍卫之理,方才,侍卫们全都乔装起来,聚在后院。 「我倒要问问佟二爷,为何纵容一个贱妾在外张狂。」福晋说,「他若觉得李四儿没错,自行来王府赎人便是。」 …… 生了这样的小插曲,饮茶是饮不下去了。 九福晋说她管理疏忽,还望四嫂和小四嫂勿怪,不如下回再行约见,福晋答应下来。 九福晋期期艾艾的,半晌开口:「那李四儿是个什么下场,也请四嫂回头告知于我,让我痛快痛快。」 福晋一愣,笑着颔首。等回到马车上,她问年娇:「还生气?」 年娇早就不气了,和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生什么气? 她望着福晋,目光满是钦佩,像是终于回过神似的,摇了摇头。 福晋:「……」 年侧福晋钦佩的目光太过炽热,简直要把人融化,她有些不自在:「这个李四浑身上下都是把柄,我从前隐约听说,只是没遇见过。如今撞上了,岂能有放过之理。」 若要对簿公堂,第一个吃官司的就是她李四儿,故而福晋笃定隆科多不敢闹大。一个贱妾罢了,毒酒是她最好的归宿,等风波过去,她便送回佟府,让佟家人亲自解决——这般,既维护了雍亲王府的尊严,也给足了隆科多面子,不会伤了两家和气。 当然,这只是初步设想,福晋觉得苦主的意见也很重要,于是她和蔼发问年侧福晋,想要如何惩治李四儿。 「给她关禁闭,让她一辈子不能吃香喝辣,戴不了那些金银!」这已是年娇能够想出来的最恶毒的话,谁知话音一落,福晋笑了起来,方嬷嬷也忍不住笑了。 渐渐的,车厢里满是快活的气息。 年娇一懵,左看右看,不懂得她们在快活什么。 福晋笑够了,轻咳一声,安抚她道:「都听你的,一回王府,便按你说的去做。」 年娇这才矜持地点点头。 头还未点下去,她立马收敛矜持,将之化为了谨慎。 坏了,差点忘记这是在福晋跟前,小花妖立马正襟危坐,仿佛刚才的告状和建议都不存在。 福晋也装作没发现的模样,噙着笑,悠悠抿了一口茶。 . 四爷接到线报,说福晋绑了个人回来。 他一愣,一时没有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直到苏培盛告知他详情,那张俊脸骤然冷了下来。 即便内心怒极,面上也是不显,四爷搁下笔,唤来许久没有动用的粘杆处:「去给隆科多递话,今日种种,我只当是那贱妾私下的作为。不必他佟二爷亲自过来,请一位女眷端上毒酒,前来王府,这事便过去了。」 至于死前还要遭受什么样的折磨,自然是他说了算。 粘杆处的首领领命,很快消失不见。四爷也没了阅览卷宗的心思,片刻,他问:「年侧福晋回府了没有?」 苏培盛急匆匆地出去了,很快急匆匆地回来:「回王爷,年侧福晋刚刚踏进栖桃院。」 四爷嗯了声,不叫自己显得迫切,毕竟事关隆科多,福晋很快就要请他前去商议。 第73页 他平静地起身,正要跨出书房,犹豫片刻,又转入了内室,把扣押下来的十万两放进了衣袖。 李四儿被五花大绑扔在了正院,头上的钗环都被卸下,她又惊又怕又怒,却因嘴堵着抹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用憎恨的眼神看着福晋,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形挺拔,样貌冷肃的男子踏进正院,目光淡淡地扫过了她。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李四儿大脑忽然变得空白,连喘气都不敢了。 天潢贵胄……爷时常同她谈论皇上所生的皇子,说只有几人算得上天潢贵胄,其余的本事还不如他。 而她面前的这位,雍亲王胤禛,是爷都看好的佼佼者! 四爷看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对福晋道:「我给隆科多去了信,再等等。」 福晋点头称是,只是过了半天,佟府依旧没有派出女眷,反倒是隆科多所居的步军统领兼九门提督府,朱门吱呀一声打开—— 它的主人去了佟家一趟,又马不停蹄回到了府邸,休整片刻,捎上赔罪的财宝,准备亲自营救李四儿。 四爷脸黑了。 同一时间,年府,年羹尧也在等。 他的脸色十分从容,不需亲爹年遐龄催促,探听消息的手下,便一个个地被派了出去。 等到确切的消息传来,年羹尧冷冷一笑,起身往马厩走。转眼,一人一马如同离弦的箭,往隆科多的府邸狂奔。 一出年府,年羹尧冷笑的神色尽收,变得谦逊又谨慎。 在他没踏入官场的时候,康熙皇帝曾夸表弟隆科多为人恭谨,只是一有了年羹尧当对照组,隆科多这个假谨慎,实则真傲慢之人便被撅到了半空。皇帝渐渐回味过来,百官看隆科多的眼神,同样带上了异样,隆科多有苦说不出,从那以后,年羹尧成了他最为看不顺眼的人。 而今他心急如焚,一边埋怨四爷不念情谊,不就是个侧福晋?四儿口头的几句冒犯,也太小题大做了些。 一边又担心李四儿的现况,心底浮现阴霾,若是四儿出现了什么差错,便是雍亲王福晋,他也绝不会轻饶! 谁知一个不察,就被他最看不顺眼的人堵在了半路—— 隆科多愕然望去:「年羹尧?」 是了,年羹尧回京述职,只等摇身一变成为将军,风风光光回四川呢。 还有他的妹妹,是导致四儿被绑的罪魁祸首。隆科多大怒:「让开!四川巡抚若要上门拜见,大可另寻他日,我急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年羹尧不语。 良久,他下了马,五官变得凄切,因为剧烈运动而面颊潮红,似有万千不忿在心头。 可就算这种时候,他也依旧不忘敬称。年羹尧很是谦卑的开口:「佟大人,你那爱妾,如何能欺我妹妹?」 说罢手指颤抖,晕了过去。 隆科多眼睁睁地看着年羹尧倒在他的眼前,张了张嘴,脑袋霎时一片空白。 . 事情就这么闹大了。 两个心腹爱臣的当街争执惊动了圣上——不惊动也不行,一个是他看好的未来大将军,一个是他的亲表弟,待了解完前因后果,康熙面沉如水,问李德全:「亮工如何了?」 「太医看过了,说是怒急攻心,又加上纵马几里地,这才导致昏厥。」李德全小心地回。 「怒急攻心……」康熙有些怅然,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满朝文武也是这般想的,任谁的妹妹被出身勾栏院的贱妾挑衅,恐怕都不能忍。只不过从前碍于佟二爷的圣眷与权势,没人敢发声罢了。 如今来了个圣眷更隆的年羹尧,交锋过后,竟是被气到昏厥,他们不禁悚然起来,隆科多此人,简直张狂到滔天了! 康熙着人赐下上好的药材,至于跪在宫外的隆科多,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跪完了回去反省。」 皇帝眼里盛着深刻的失望,连白髮苍苍的舅舅佟国维求情,也不愿听了。 雍王府里,听闻年羹尧当街晕倒,四爷惊讶极了。 紧接着怒不可遏,手腕的佛串「哗啦」一下按在案桌上。 隆科多!他竟真敢带上财宝,前来赎人? 他碍于亲王这个瞩目的身份,只能在府里等待消息,却只等来一个又一个的失望。四爷揉了揉眉心,怀疑起自己看人的眼光,转而变得平静。 自他生出野心的那一刻,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隆科多这样性格的人,他用,却并未全然放心。 可惜步军统领这个位置所带来的效益,但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舍不下的。 此事若要闹到汗阿玛面前……恐怕还是一件好事。 谁也不知道短短片刻,雍亲王想了些什么,他用阴鸷而冷酷的目光望了眼李四儿,只说:「交给粘杆处处置吧。」 福晋惊讶地看着他,四爷又道:「往后隆科多府上的拜帖,你也不必再接。」 总要为年侧福晋出一出气。 想到年娇,四爷目光放柔,摸了摸银票,转身往栖桃院走去。 年娇早就把李四儿这个人抛到了脑后,一见四爷过来,便甜甜蜜蜜地挽住他的手。 谁知听见了太医前去年府的噩耗,她惊唿:「我二哥晕倒了?」 四爷提着她的腰,扶着她的后颈,语调前所未有的温和:「我叫人提了一车药材,前去探看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第74页 年娇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一时又是心虚又是生气。 年羹尧晕倒的伎俩,她再熟悉不过了。她从前教导二哥谨慎,而二哥叛逆地不听,于是她灵光一闪,或者装哭或者装晕,让阿玛看了好一阵心疼—— 太过分了,二哥居然学她!! 年娇憋着气,又因为缺氧,眼尾都漫上了红晕。 四爷抿了抿唇,把她的脑袋从颈窝里拔出来,继而从袖口取出摺叠的银票。 年娇茫然地望去,眼眸唰地亮了。 幸福的泡泡在心底蔓延,因为老闆朝她的眉心亲了一口,对她说:「不许哭了。这是零花。」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呜呜,老闆财大气粗! 得知真相的四爷:? 第36章 眉心传来淡淡的温热,年娇愣了两秒,唰一下抬起头。 此时此刻的王爷,在她心目中光芒万丈起来。 虽然不懂老闆为什么误会她在哭,但,聪明的小花妖憋住了疑惑,有十万两零花在前,她才不会傻傻地澄清,那不是诚实,是笨。 年娇望向四爷,似确认一般,嗓音软得不得了:「给我的?」 四爷揉了揉她的后颈,见她没有鼻音,这才略微放心。 他嗯了声,银票转眼便到了年侧福晋的手上,年娇迈着轻盈的步伐,背影透着几分迫不及待,很快从梳妆檯翻翻拣拣,拿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木匣。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的梳妆檯是藏宝地。 四爷笑了下,果然不出他所料,木匣里头藏着的是碎银与银票,看那装得满满的模样,数额应该不小。年娇郑重地把十万两放在了最上面,转过身,漂亮的眼睛似融化的蜜糖,扑到了男人的怀里。 她撒娇似的道:「谢谢爷,我二哥一定会没事的。」 四爷没有掰正年娇极其不守规矩的动作,因隆科多引发的复杂心情蓦然转好。 她早就卸下了髮髻,贴在襟前的脑袋毛茸茸的,黑髮半披,有几缕落在他的手腕、掌心。又过了一会儿,毛茸茸的脑袋开始不安分,朝他的胸膛蹭了又蹭,什么话都开始同他说了: 「好不容易出门一趟,我以为能逛好久。」 「九福晋的茶馆环境清幽,女客很多,可惜,都被那个什么李四儿破坏了。」 「福晋说那里的茉莉花茶乃是一绝,掌柜都已经安排下去了,结果没有品成!」 说到最后,年娇忍不住委屈,她不是委屈李四儿,而是委屈茶都没有喝到一口。 她鼻子皱了皱,搁在四爷腰间的手,渐渐地往上移。 双脚更是没骨头似的,勾了勾他的长靴,从小腿勾到膝盖,最后稍稍用力,如树袋熊般挂在他的身上,雪白又精緻的脸,靠近了他的喉结。 四爷:「……」 四爷垂眼看她,额角青筋隐隐浮现,连那句「站好」都懒得说了,抱着树袋熊就往外间走。 反倒是年娇吃惊起来,也顾不得委屈了,她环着男人的脖颈,凑到他耳旁道:「这样会给人看见……」 四爷充耳不闻,从前她在院外对他搂搂抱抱,亲昵纠缠的时候,怎么就不见她害羞? 他空出一只手,把遮挡视线的黑髮拨到一边:「娇娇不怕,我自然不怕。」 年娇脸红了。 在她看来,主动出击和被动接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譬如现在,等同于老闆又在耍流氓。 她绞尽脑汁想着反击的招数,视线落在他的肩膀,片刻,环住他脖颈的手,悄无声息往下一挪,紧接着,轻轻按了上去。 四爷眉心骤然一绷。 因为年娇按上了他肩膀的咬痕。 年侧福晋尤觉不够,问他:「爷上过药了吗?」 她送药的时候,可是出于真的歉疚和关心,现在不一样了。年娇哼一声,留不留疤都和她没关系,毕竟她的牙齿也没有尖到那个地步。 四爷忽然有些后悔送她银票了。 他冷笑道:「你若再动手动脚,就别想喝到我沏的茶,不管是茉莉还是龙井。」 年娇:「……」 她按在咬痕处的手「唰」地缩了回去,仿佛还是那只可怜,柔弱,又无辜的桃花妖。年娇万万没想到老闆听见了她的委屈,准备亲自为她实现品茶的心愿,她偷偷伸出脑袋往前面一看,王爷走的,好像的确是通往茶室的道路。 栖桃院五脏俱全,正厅镶嵌着一间小小的茶室,只是从前无人动用过。年娇背诗都很辛苦了,哪有时间进修茶艺? 她怀揣着错怪四爷的愧疚,还有满肚子高兴,老老实实地不再说话,还生怕自己压垮了老闆,勾着他腰的动作松了松,体贴得不得了。 四爷却是不承她的情,丹凤眼扫来,反倒把年侧福晋抱得更紧了些。 心里冷笑着想,他就知道。从前的表里不一,恃宠而骄,都算不上什么了,能屈能伸才是最重要的! …… 「我不想喝茉莉了,想喝龙井。」茶室里,年娇拉长声音,理直气壮地开始指挥。 四爷神色不变,从她手上拿过茶盏,用烫水过滤一遍,不消片刻,江南进贡的西湖龙井,散发出裊裊的清香。 他坐姿板正,身躯也是挺拔,却流露出与以往大为不同的慵懒的气度,沏茶的时候行云流水,贵气十足。 年娇看得有些呆,半晌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好生丢脸。 第75页 她慌乱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想喝毛尖!」 四爷:「……」 他看看尚未变凉的龙井:「年娇。」 「嗯嗯。」 「做人不要得寸进尺。」 很快,年娇尝到了得寸进尺的代价,她眼眶红红地想,可她是妖,不是人,为什么要和人算同样的帐?? . 年侧福晋如愿以偿喝到了茉莉茶,把她还在装晕的二哥忘了个精光。 皇上派往年府的太医熬完药,便去外头守了,二夫人觉罗氏坐在床前,手捧药碗,年老夫人苏氏也在。 苏氏忧心忡忡地望着昏迷不醒的二儿子,片刻,就见年羹尧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苏氏:「……」 觉罗氏:「……」 屋里静了片刻,苏氏道:「儿啊,你这,岂不是吓你额娘,也吓你媳妇?」 又说:「这么大的事,也不和你妹妹通一通气,殊不知她正担心着呢。雍亲王府方才遣人送了药材,人就在门房侯着,说是等年大人醒了,去给王爷报个平安。」 年羹尧慢慢地坐起来,心想通什么气,和年娇通完气,花都谢了。 何况这是他们兄妹心知肚明的招数,年娇若是会为他担心,他能把药碗吃进去! 面上却是温和地没有反驳。 早在回京之时,他便把妹妹在雍王府的处境告诉了家人,说她混得如鱼得水,就是翻车翻得快了点儿,却也因祸得福,卸下了伪装的包袱。 年老夫人大喜大悲之下,终于睡了一个好觉,她告诉年羹尧:「我时常做梦,梦见你妹妹因为欺君被砍头,只是临到法场那一日,化作了桃花仙子……」 年羹尧:「……」 这梦有够离谱的,他冷静地对额娘说:「等大哥回京,叫他好好给您把一把脉。」 苏氏嗔他:「你大哥在大名府做的好好的,回京怕是遥遥无期。」 年羹尧摇头,思虑一瞬,终究还是不再隐瞒:「大哥的调令不日就下来了。等他接到调令,再过半月,就能到达京城。」 大名府就在直隶,离京城并不遥远,这些,四爷都和他通过了气。年羹尧也心知大哥对做官兴趣不大,反倒更爱他那一箩筐的爱好,例如医学,几何,天文等等,渴盼与家人住在一起。 苏氏闻言大喜,都快抹起了眼泪,还有什么比儿女团聚更让长辈高兴?即便二儿子很快就要出征了,能聚一时是一时。 倒是大夫人齐佳氏嘆道:「若爷回来,发现他的诗篇再不能为娇娇所用,恐怕会觉得可惜。」 苏氏一听:「可惜个头!」 齐佳氏:「……」 听闻年娇在端午家宴上大展身手,苏氏心脏病都要犯了,哥俩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宠妹妹。 当娘的条件反射般地遗忘她塞给年娇的巨额银票,而今,年羹尧又来了一个当街碰瓷。 隆科多,可不是普通的臣子呀…… 年羹尧安慰她道:「儿子既出了手,便有万全的把握。」 步军统领这个位置,谁都眼馋!隆科多马失前蹄的大好机会,多的是人落井下石。 他已经把刀递上了,现下就看谁的手腕更粗。 就算如他猜测的那样,隆科多早就投靠了雍亲王,但凭那一沾李四儿就不太清醒的脑子,四爷想必也不能放心的用。何况,按四爷对他蠢妹妹的上心程度…… 年羹尧不由落下一滴鳄鱼的眼泪,佟二爷,您走好。 …… 短短几日,四爷悍然出手,并不掩饰对付隆科多的意图,其雷厉风行,连太子都觉讶然。 同时,九爷也暗搓搓动了手,吞併了数家佟二爷的产业,只是动作并不明显。除了时刻注意他的八贝勒,其余兄弟都没有很在意,故而一时被太子忽略了过去。 他问:「隆科多惹到老四了?」 属臣提醒:「太子爷,您忘了隆科多的贱妾冲撞雍王府的年侧福晋,随后被嫡福晋带入王府一事了?听说隆科多跪完依旧不甘,想尽办法要救她出来……万岁身边的李德全遣人端去毒酒,发现那贱妾早就没命了。」 太子恍然大悟,神色变得古怪,老四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冲冠不冲冠的不知道,整月里来,四爷殚精竭虑,终于填补了户部的大漏洞,成功调度军饷,将之分拨给了兵部,随即上书皇上……甩手不干了。 当然,摺子上不是这么写的,四爷功成身退,更彰显了他的不慕名利,不好权势。 叫暗中想要弹劾他与年羹尧结党的人目瞪口呆。 八爷脸色铁青之际,暑热将至,雍亲王府一家搬去了圆明园。 王府大大小小的主子,谁人不想去圆明园避暑?只是四爷一向把选人的事务交给福晋安排,到最后,身份不够的女眷里头,也唯有钮钴禄格格得了资格,毕竟还得照顾两个小阿哥。 王府行囊整理得很是迅速,别别扭扭想上门的九爷和兴致勃勃的十爷扑了个空,与此同时,年娇独享一辆宽敞的马车,行在前往圆明园的路上。 昨天夜里,她还纠结要不要带日记本,结果彻底闲下来的老闆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从晚到早没有离开栖桃院半步,她想拿都没有机会! 户部的活计,王爷这才刚交差一天,年娇就深刻感受到了与往常的不同。 第76页 她窝在马车里,露出纠结的神色,既觉得四爷忙起来好,她有充足的时间记日记;又觉得四爷还是不忙好,抱大腿的进度能坐火箭般地推进。 算了,不想了。 年娇掀开帘,在男人所乘骏马踱步过来的时候,悄声对他说:「我想吃冰碗。」 四爷望向她探出来的脑袋,忍住按回去的冲动,淡淡道:「你不想。」 还没到最热的时候,肠胃不要了? 说罢,勒紧缰绳,就要往前行去。 年娇气唿唿地看着他:「那我要吃六安瓜片,君山银针,洞庭碧螺春,还是王爷亲自泡的。」 四爷:「……」 四爷问:「你怎么不让皇上亲手为你沏茶?」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以后总有机会。 第37章 年娇方才举的例,都是年年上贡宫中的珍品。 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过分了,她闭上嘴,心里哼了一声想,指不定以后有机会呢。 她趴在窗沿上,还想说些什么,四爷却是不再理会她,松开缰绳,远远撂下一句「坐好」,转瞬消失在年娇的视线里。 她张了张嘴,只能不情愿地缩回脑袋,回过头,便对上秋嬷嬷欲言又止的目光。 年娇连忙捧起一块点心:「嬷嬷,这里没有旁人。」 秋嬷嬷心想,是没有旁人,可是有老奴呀。 幸而她离窗边远,方才听不太清,秋嬷嬷摸了摸锻鍊出的坚强心脏,劝说道:「这里离圆明园还有些路,格格不如眯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年娇一想也是,她一大早起来,都没怎么睡过,睡饱了才有精力游玩。 福晋约她和李侧福晋一块去后湖垂钓,说那里的鱼都不太聪明,只要有饵就会上钩,听得她这只不会钓鱼的妖精都心动起来。 闻言,年娇「嗯嗯」一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薄毯,慢慢闭上了眼睛。 …… 另一辆马车里,李侧福晋给弘时整理衣裳,问他:「你怎么不同你阿玛一起骑马?」 弘时嘟囔:「天热了,骑马就是受罪。」 阿玛待别人严苛,也待自己严苛,除了特殊的时候,弘时就没见四爷乘过轿子。这回阿玛没有严令要求,他才不要自讨苦吃。 李氏瞧着懒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每每王爷搬到圆明园,对弘时的课业便会放松一些,这孩子就如出笼的鸟一样,整个园子都不够他耍的。李侧福晋愁啊,这孩子不爱读书,也不爱骑射,日后该怎么好? 那厢,弘时眼睛亮晶晶的:「听说额娘要和嫡额娘、年额娘去钓鱼?」 李侧福晋没好气道:「不带你。」 弘时:「……」 不带就不带,他找姐姐偷摸地去,相信有他在,姐姐那样秀雅的人,也能体会到玩耍的乐趣。 弘时打着响亮的小算盘,面上老老实实地应了,李侧福晋的脸色这才缓和,塞给儿子他最喜欢的茶点,叫他路上填填肚皮。 如果不是望子成龙,谁想管读书呢,想到湖光山色的园林,还有踏青,垂钓,游船……李氏的心不禁飞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进了圆明园。 福晋与李侧福晋皆是轻车熟路,年娇却是第一次来,她的住处坐落在九州清晏旁的梧桐书院。这里种满梧桐,四面环山,院前的围池更是引进了后湖的湖水,脚踏进去,扑面而来一股清凉。 除了福晋,谁也不知道这是四爷特意安排的。梧桐书院是他往日读书看书的地方,为消暑也为清净,每到夏日,他有大半的时间待在这里。 骤然从四四方方的院子来到圆明园,年娇眼睛都不够用了。 如今的圆明园尚没有万园之园的美名,只是皇帝赐给雍亲王的藩园,但里头的建筑美景,一草一木,都是四爷亲自监工的。听说李侧福晋住的杏花春馆有耕地有田野,福晋所居的万方安和更是坐落在水中,年娇抑制住怦怦跳的心脏,只觉往日宽敞的栖桃院都逼仄起来。 呜呜,嫁给老闆一点不亏,就算抱不着大腿,这辈子也值了。 四爷需要召见管事,询问圆明园扩建的事宜。年娇见不到他的人,也没有派人去递话的念头,她美滋滋地来到梧桐书院,打开行囊,取出最爱的床帐,当即来了一堆丫鬟嬷嬷,殷勤地为年侧福晋挂上。 问春问夏指挥丫鬟收拾寝卧,半晌,发现梧桐书院摆设齐全,没什么好添置的,暖阁与书房更是留有生活的痕迹,当即对视一眼,心下有了猜测。 她们把猜测告知秋嬷嬷,秋嬷嬷掩饰不住嘴边的笑意,回过头,立马催促年娇沐浴更衣,指不定王爷就要来了呢? 年娇不懂秋嬷嬷为什么忽然亢奋。 她是准备沐浴,需要换一身轻便的衣裳。年娇点了点头,贊同地道:「福晋和李侧福晋约了我后湖垂钓。刚才我在马车上睡饱了,从现在起到晚膳,大好时光怎么能浪费呢?」 秋嬷嬷:「……」 秋嬷嬷拗不过主子,终究还是妥协了。 福晋那儿,由她亲自去传话,也顺便熟悉熟悉道路。半路上,秋嬷嬷遇见了一个脸生的小太监,小太监满头是汗,手中拽着一根牵引绳,绳子另一端的大黑狗却不听他的,后肢端坐在地,满脸写着高冷。 秋嬷嬷不由问道:「这是?」 第77页 小太监抹了把汗,向她问好,继而苦笑:「哎,这祖宗!它是王爷养的犬,叫百福。奴才得牵百福到它的窝里,否则一不留神就找不见了。」 原来是王爷的爱犬。秋嬷嬷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威风凛凛有个性的大黑狗,瞧了几眼,便笑着走了。 等到秋嬷嬷回来復命,就见年娇呆呆地站在衣柜前,半晌没有挪动一下。 问春问夏站在主子身后,神情也是呆呆的,她唬了一跳,连忙上前:「这是怎的了?福晋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也正想来请格格……」 秋嬷嬷的话语戛然而止。 只见衣柜里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汉服,设计精巧极了,模样美丽又浓郁,一点也不笨重。 便是遭逢寒冬,它们也会是皑皑白雪中唯一的亮色。 问春情不自禁地喃喃:「好美……」 年娇连忙点头,捂住嘴,眼睛星光闪闪,脸颊都漫上了红晕。 她从前待在年府的时候,不是没有过汉服,只是一件也没有带进王府,后来寻绣娘定做的时候,也定的是随大流的旗装。 尽管如此,她觉得从前穿过的汉服,全比不上衣柜里的这些,就连角落里那件绣了竹纹的、往日她最不喜欢的清淡款式,年娇都迫不及待地想穿在身上。 因为它美得太过飘逸。 这一定是老闆准备的,年娇恨不能飞到四爷面前,重重地亲他一口,可惜她现在没了法力,只得按捺下来。 待会还要垂钓呢,等垂钓完再亲! 年侧福晋回过神来,觉得世上幸福莫过于此,同时,陷入了更大的烦恼—— 垂钓的时候要穿哪件,年娇纠结了。 眼见时间要来不及了,她闭上眼,胡乱地选了一个:「就这件。」 秋嬷嬷定睛看去,连忙取了下来。 很是粉嫩的浅桃色,当与汉服碰撞,便又更美了几分。年娇穿戴完毕,控制不住上翘的嘴巴,在镜前旋转、打量,片刻抿了抿唇,发现没有与之相配的首饰。 此番轻车简行,年侧福晋的爱美之心却是怎么也不嫌多的,只是她带够了旗装的配饰,汉服……一个也没有。 年娇有些沮丧,仿佛无暇的金子掺杂了一粒小黑点,就在这时,她听见问春轻唤的声音:「格格!」 问春立在梳妆檯边,手捧一个大匣子,面上止不住的喜意:「格格,这里有崭新的簪钗,花钿,耳环,还有、还有步摇呢。」 匣子里的首饰每一样都很美,美到她失神,问春轻手轻脚地找到一根绑发的髮带,恍惚间,似乎看到末端有一个小字。 ——娇。 年娇提着裙摆,骤然转过了身。 …… 天朗气清,湖面波光粼粼,凉意袭来,仿佛热气都消散不见。 圆明园的后湖旁,聚集了一大波垂钓团,领头的福晋褪去往常端肃的衣裳,头戴遮挡太阳的帷帽,浑身上下十分轻便,但变化最大的,还属年侧福晋。 李侧福晋瞠目结舌地看着年娇,手上提着的捅「啪嗒」一声掉了:「这汉服是哪买的?我从前怎么没见你穿?」 随即温柔地道:「好妹妹,设计它的人,和出售它的店铺,你都推荐给我,姐姐来日必有重谢。」 年娇被她的「好妹妹」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慢了半拍,飞快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个问题得问王爷。 见她不像是说谎,想必是家里人给她定制的,李侧福晋很快变脸:「罢了。我也不适合这样的亮色,太过鲜嫩,恐怕弘时看了,都认不出我这个额娘了。」 年娇:「……」 福晋笑着道:「好了,还要不要钓鱼了。」 李侧福晋这才收敛,把心思放在了钓鱼大业上。见年娇摆弄着鱼竿,磨蹭了好长时间,才把饵料挂上鱼钩,不禁嫌弃起来,年氏真是笨手笨脚的,一看就是养在深闺不知事的大家小姐。 年娇眼眸满是新奇,看看鱼桶又看看钓竿,正苦恼下一步做什么,李侧福晋便三两步窜到她身旁,不容分说地开始教她。 年娇没有读出李氏满脸的优越感,觉得李姐姐除了嘴毒了点,还真是个好人,等学得差不多了,高高兴兴、真心实意地道了句谢:「李姐姐今天定能满载而归。」 这话李侧福晋爱听,闻言忍不住露出笑容,开始以平常心面对年娇的穿戴:「借年妹妹吉言。」 很快,李侧福晋笑不出来了。 明明待在差不多的位置,用着同样的鱼竿和饵料,年娇钓上来的鱼,却永远比她多上几条。年侧福晋本人,从一开始的惊唿,到现下的眉眼飞扬,才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她身旁的鱼桶,哗啦啦聚集了一箩筐。 虽说后湖的鱼好钓,但,这也太快了吧。 连福晋都惊讶起来,自从有了圆明园,李氏钓技称得上高超,在后院一众女眷里简直毫无敌手,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超过了她。 李侧福晋酸了,手里的钓竿都扔不下去了,她酸熘熘地想,年氏难不成是鲤鱼成精?? 就在这时,草丛忽然走出一条威风凛凛的大黑狗。 婢女们愣了愣,有眼尖的认出了它的身份—— 这不是王爷的爱犬,百福吗? 百福身上的绳索早已挣脱,它悠闲地在湖边踱着步,听到婢女发出的动静,狗脸依旧高冷。它似不屑的抬头望了一眼,下一秒,垂落的尾巴开始摇摆,径直走到了年侧福晋身旁,用湿漉漉的鼻头蹭了蹭她。 第78页 紧接着抬起前肢,仿佛知道自己的爪子脏污似的,原本要搭在年娇膝盖上的前爪,搭在旁边的鱼桶上。 婢女们目瞪口呆,李侧福晋傻眼了。 有弘时在她耳边念叨,她也渐渐知道了百福的秉性,那叫一个谁也不理,叛逆的很! 如今她是眼花了? 远远望着的四爷也是一顿:「……」 他与管事说完话,只等年侧福晋发现梧桐书院的汉服与首饰,便迫不及待的前来寻他。为此,他还专门派了苏培盛守在门口,谁知左等右等,等来了年娇前去钓鱼的消息。 又有人来报,说百福丢了,四爷平静开口:「我知道了。」 四爷黑着脸,浑身冷飕飕的,半晌迈出脚步,想着找一找百福,顺便观摩观摩年娇的钓技到底有多高超。 谁知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他曾夸过有「大将之风」的爱犬,连他都不搭理的百福,一副讨好的模样,朝年侧福晋殷勤的摇尾巴。而年娇瞧着乐不思蜀,恐怕连他是谁都忘了,漂亮的眼睛满是快活。 四爷:「……?」 作者有话要说: ps.髮带末尾的「娇」是繁体字哦~ 第38章 苏培盛也是目瞪口呆,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错,否则百福怎么一副舔狗样,朝年侧福晋吐舌头还摇尾巴?? 他小心地看了眼王爷,王爷脸色很不好看,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半晌对他说:「你去把百福牵回来。等福晋她们钓鱼钓好了,再来禀我。」 「钓鱼」两个字,透着冷冷的味道,四爷说罢,负着手走了。 只留苏培盛一人站在原地,看着手上被塞的牵引绳,有些欲哭无泪。 他可没有侥倖的念头,觉得百福对着他能像对着年娇那样,任摸任抱脾气好得不得了。只是王爷的命令,再难也要遵守,他踟蹰片刻,上前给几位主子请安。 福晋从讶异中回神:「苏总管?」 苏培盛忙道:「奴才是来找百福的,它挣脱了绳索,叫宠物房的人都急坏了……」 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牵引绳。 福晋明白过来,望向朝年娇撒娇的大黑狗,微微忍着笑,道:「你去吧。」 原来它叫百福,秋嬷嬷同她说过,是王爷养的狗。 年娇喜新厌旧,全副身心都被百福吸引了过去,一边抬头细听,一边沉迷它油光水滑的毛髮,心道好软好好好摸,差点把钓鱼抛在脑后,更别提要给四爷一个亲吻了。 见苏培盛走过来,她站起身,有些依依不捨地退开几步。 百福却不愿意了,竖起尾巴,用一种满是进攻性的眼神看着苏培盛,紧接着用力一撞—— 「哎哟!」苏大总管摔了个屁股蹲。 年娇:「……」 福晋:「……」 李侧福晋惨不忍睹地撇开脸,原来不是百福变了,是年氏特别讨狗喜欢。 她对婢女说:「还不扶苏总管起来?」 湖畔霎时鸡飞狗跳,藏在茂密草丛里的弘时咽了咽口水。 他收起看向百福渴望的、试图摸一摸的眼神,心想还是换个时间好了…… . 年娇回梧桐书院的时候,面颊浮现着点点红晕。 相比在王府,今天运动量大,走动得也多。小花妖心头依旧残留着兴奋,一进院里,立马有人压低了声音:「回禀侧福晋,王爷申时就来了,现下正在书房。」 年娇:「……」 难怪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霎时心虚起来,踮起脚,往书房的方向看了看。 四爷坐在摇椅上,单手拿着一卷书。 尽管留下了很多暗手在王府操控,但表面上,他是真的闲了下来。闲下来,就能做很多有趣的事,譬如逛园子,看书,但四爷现下丝毫不觉得有趣,听到轻手轻脚推门的声音,他头也不抬:「回来了?」 年娇迈开脚步,轻盈地走到男人面前,抽开书,整个人窝到他的怀里。 她又沐浴了一遍,换了一身汉服,因着行事匆匆,发尾还有未干的水露。年侧福晋惦记着方才未完成的诺言,趴在他的胸膛上,径直寻着他的嘴角去亲,被始料未及的四爷按住了后颈。 四爷淡淡道:「做什么?」 做什么?年娇眼眸晶亮:「爷给我安置了这么多好看的衣裳和首饰,我自然要好好地感谢爷!」 又说:「口头上的感谢太简单了,我钓上那么多条鱼,都给你吃。我叫他们把鱼桶扛到膳房,想必现在已经烧上去了,妾身辛辛苦苦一下午的成果,爷不尝一尝吗?」 她眼巴巴地看着老闆,说得很是可怜,四爷神色渐渐缓和,想必是没有料到还有这一招。 等到香香软软的唇瓣印上嘴角,四爷什么气也消了,他若一天到晚和小姑娘计较,岂不是闲得没事干。 至于百福,那只不似主人的狗,收回「大将之风」的夸赞就行了。 步摇在耳畔轻轻摇晃,书房安静下来。等饭的时候,他听年娇叭叭述说对圆明园的喜欢,四爷笑了下:「那多在这住一些时日?」 年娇:「嗯嗯!」 年娇觉得一年四季住这里都行,有山,有水,还有吃穿,只是老闆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来半年顶多了,只得遗憾打消了这个念头。 四爷看出她的心思,道:「除了园子,热河也是避暑的好去处。远一些还有木兰秋狩,汗阿玛年年不落,你若喜欢,爷带你打猎去。」 第79页 不过今年热河避暑,他怕是不能随驾,毕竟刚上了摺子「避世」,再说了,随驾远不如自家园子自由。至于秋狩,大约在颁金节前后,四爷话音刚落,年娇已是迫不及待,一颗心像长了翅膀,半晌,才矜持地按捺了下来。 她似想起了什么,雪白的一张脸,都要凑到男人的鼻尖:「爷快告诉我,设计汉服和首饰的人是谁?」 随即道:「我要花重金聘请。」 就用王爷给的零花钱,顶天了也不会超过一万两,年娇算盘打得噼啪响,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四爷微微挑眉。 半晌道:「恐怕你请不起。」 年娇:「为什么?」 四爷气定神闲:「都是我忙里偷闲设计的,叫人定做的时候,为托门路,还真花了重金。」 年娇张了张嘴,就听四爷道:「娇娇若愿意付出十万两,我便考虑考虑。」 「……」年娇迟疑了,「我,我再想想。」 四爷:「……」 他就知道。 原先还想把年希尧明天到京的好消息告诉她,现下四爷改变了主意,不如推迟一些,过了今晚再说。 他转而问道:「我的鱼呢?」 . 年希尧这一路来京,没受什么苦。 不管是落脚还是食宿,都有雍亲王府安排得妥妥噹噹,这待遇,连他都不安起来。虽然年大哥不爱做官,但官场水深,他还是了解几分的,特别有他争气的弟弟年羹尧在前,他担心四爷受到御史的攻讦。 只是不安的同时,却也觉得高兴——他这是沾了妹妹的光了,看样子妹妹蒙雍亲王看重,过得很好。 派人接他进府的十三爷笑着道:「允恭且宽心。亮工那是被皇上召入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呢,而允恭你是正常的回京任职,四哥自然不需要避嫌。」 又说:「日后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提。虽然工部的屯田司是个清闲活,但恐怕没有多少油水,委屈允恭了。」 年希尧一袭青衫,皎皎如月,闻言摇了摇头:「十三爷折煞。」 四爷来信的时候,也是问过他的,这简直是年希尧梦寐以求的官职,上下衙打个卡便罢,没有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也无需一天到晚的应酬。 他喜欢还来不及,哪里会不识好歹地嫌弃,何况年家家资颇丰,有没有油水都是一样的。 他干脆道:「臣带了药箱还有针灸器具,今日可否为您瞧一瞧腿?」 十三爷觉得年大哥好生实诚。他就喜欢跟实诚的君子打交道,闻言笑容更开朗了几分,一边领年希尧进屋,一边道:「没想到允恭还会针灸。」 年希尧答:「都是这些年得空研究的,半吊子罢了。」 「你这半吊子,却能让太医院的太医都自愧不如!」 年希尧一愣,也笑了。 之所以沉迷医术,无他,爱好而已,而十三爷恰恰能为他的药膏所救,算是意外之喜。知道这位与四爷的关系好,加上年娇的缘故,即便他不是真正的太医,也愿意施以援手。 他打开药箱,半点也不嫌弃地蹲在地上:「还请十三爷撩开裤腿。」 十三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麻烦允恭了。」 …… 原先年希尧断定十三爷的腿能好,如今更笃定了几分,待一个疗程结束,十三拉着他的手不放,便是十三福晋都赶到了前院,面带感激地道:「多谢先生了。」 夫妻俩都没什么架子,年希尧渐渐觉得自在,对于十三福晋硬塞来的礼金等物,他强硬推拒:「医者仁心,若是福晋一定要给报酬,我便不治了。」 十三心下苦笑,与妻子对视一眼,却也知道年希尧并不是挟恩图报、所求更大,而是真的不愿意收。 他忙道:「不给,不给。」 年希尧这才离去,十三爷望着他的背影道:「允恭是君子,也是奇人啊。」 十三福晋嘆了一声,可不是么? 「小四嫂也是奇人,哄得四嫂高高兴兴的,不愧是兄妹。」她道。 十三爷顿时迷煳了,他怎么没听说年侧福晋…… 他对妻子道:「你同我详细说说。」 十三福晋便说起雍亲王福晋同她闲聊的事,重点是那句评语,「是个憨人」「我们爷不喜欢才是怪事。」 十三爷:「……」 十三爷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年氏刚刚入府,四哥有回穿了不合身的披风,霎时恍悟了。 他肃然起敬:「不愧是兄妹。」 . 年希尧刚一回府,便向圆明园递了拜帖,只因即将离京的二弟怂恿他说,园子里没那么多规矩,妹妹与家人相见更自由些。过几天他回四川领兵,也得去告别,就不和大哥凑一块了。 许久不见妹妹的年大哥忍不住了,当即说好。 年羹尧满意地回屋,结果被亲爹逮住痛批了一顿:「允恭光明磊落,没你小子这么多弯弯绕绕!他还不知道娇娇才女名号暴露的消息呢,你故意不告诉他,是想他挨王爷的骂?」 年遐龄怒道:「我看你是欠打!!」 年羹尧:「……」 年羹尧灰熘熘地告知大哥真相,年希尧大吃一惊,忍住揍弟弟的冲动,想要见到年娇的心更迫切了。 那厢,终于得知年希尧回京的年娇,就差连走路都哼曲,侍奉老闆十分殷勤。 第80页 她也不嘀咕王爷碍着自己钓鱼了,转而邀请他一起钓,四爷似是思考许久,随即淡淡地说好。 年娇翘着嘴巴,当即来了个熟练的八爪鱼缠,四爷同样熟练地握住她的腰,见怪不怪道:「午后随我去画室,带几套不同的衣饰即可。」 年娇吃惊:「爷难道是邀请了宫廷画师?」 四爷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不出他所料,自从知道大哥回京,甜言蜜语便不要钱往外放的年侧福晋立马答应下来:「我都听王爷的。」 就是让她不穿衣服……不对,这个不行。 年娇脸一红,完了,她和老闆一样变流氓了,果然是大哥所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作者有话要说: 年大哥:我教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第39章 红晕很快消了下去,年娇兴致勃勃地叫人收拾衣饰,带了一紫一白的两件汉服,一套繁杂一套简约。 到了地方,才发现并没有什么宫廷画师,也没有擅长西式画法的传教士,为她描摹肖像的,正是四爷本人。 男人平铺好画纸,用画笔慢慢调试颜料,神色专注,消融了浑身的冷肃。 他的「闲」不是说说而已,这几日陪着年侧福晋打发时间,察觉乐趣的同时,倒是做了从前绝不会做的事。 年娇有些呆。 万万没料到老闆多才多艺至此,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四爷就是那个画师! 宫中究竟是怎样的教育呀,她偶然从苏培盛那里听了一耳朵,说从上书房出来的皇阿哥们,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他们爷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是日常拍马屁的用语,四爷闻言训斥了他:「阿谀太过,用词浮夸。」 苏培盛连忙闭上嘴,于是年娇以为这话真的浮夸,没想到现实还要夸张一点点,王爷何止是文韬武略,连设计和画画都会。 年娇忍住内心的惊嘆,觉得自己这个强凹出来的才女名头,和老闆比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不过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羞愧就更不可能了。做人不要太攀比,人家可是要当皇帝的潜力股,如果不比她强,还叫什么大腿? 她美滋滋地瞅了眼不远处的躺椅,坐下的时候,双手微微搭在膝上,嵴背挺直,摆出端庄又矜持的姿态。 继而小声说出请求:「爷要把我画美一点。」 四爷:「……」 他顿了顿,说:「知道了。」 如果今岁以前,有人告诉他未来他会对一个小姑娘容忍至此,还很有甘之如饴、乐在其中的意思,四爷一定会让太医给人好好医治。 事实上谁也不能料到以后,他笑了下,拿起勾线笔,对年娇道:「不必那么拘谨,放松些。」 谁拘谨了? 年娇这才反应过来,动作过度了反而不美。 小花妖脸颊霎时有些烧,却是老老实实地放松下来,大胆地靠在了躺椅上。 四爷开始动笔。 等待画作的过程,对于描摹的对象来说,是枯燥而漫长的,然而对于画手而言不是。事实上,四爷从来没有这么细緻地观察过年娇,她的一颦一笑,她纤毫毕现的眼睫,因为困意上涌而微皱的鼻子,简直要透过漂亮的皮囊看透她的骨血,紧接着一顿。 她望着自己,眸光炙热,但好似并没有深情。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下一秒,年侧福晋再也控制不住地闭上眼,眼尾微红,双手顺着衣襟滑落。 她睡着了。 四爷:「……」 他就知道年娇没有这样的耐心,不过草图描得差不多了,也不用将她唤醒。他远远地看着她,轻轻挑眉,觉得画一副春睡图也不错,就在这个时候,苏培盛小心翼翼地叩了叩屏风。 他放下笔,脚步声几不可闻,绕过躺椅走到外间:「何事。」 王爷的神色有些冷沉,苏培盛哆嗦了一下,却是不敢不上报:「十四爷来了。」 十四?四爷面色更冷了。这人八百年记不起他这个哥哥,如今被细作一事弄得愤怒又恐慌,发现老八指望不上了,便又来寻他了? 四爷干脆道:「没空,不见。」 苏培盛暗暗心惊,很快面不改色地应下,正要出去復命,四爷叫住了他:「拿一床薄被来,花色要好看些。」 「……」苏培盛呆了几秒,再一次应道,「是。」 十四爷伸长脖子,在圆明园的二门处等候。不消片刻,苏培盛气喘吁吁地出来,朝他打了个千:「十四爷,我们爷修身养性,谁都不见……」 十四爷愣了许久,半晌指着苏培盛道:「爷怎么不知道四哥不见人?莫非是你个狗奴才自作主张?」 苏培盛赔笑道:「奴才哪敢。」 十四爷左右盘问,就是套不出什么话,也进不去这个门,霎时火气上来了,扯着嗓子便喊:「四哥,满京城都知道了,你给十三寻到治腿的神医,对方还是年家的人!」 原本跳脚的愤怒,变成了真的委屈:「他十三凭什么?咋就不见你对亲弟弟这么好?如今还把我拦在园子外面,谁家亲弟弟有这个待遇?」 苏培盛胆战心惊,简直想捂住这位爷的嘴。 十四喊完了,冷笑一声对他喝道:「还不进去传话?!我有要事同四哥说!」 苏培盛无法,只得打发身边的小太监回去一趟,半晌,小太监前来复述:「王爷说,您若是腿断了,他也会找人给您治的。」 第81页 说罢低下头,闭口不言。 十四:「……」 没有了? 没有了?? 这话啥意思?要有十三那样的待遇,他得断一次腿? 十四爷气得半死,不愿再留下来自取其辱,铁青着脸走了。 苏培盛望着他的背影,生出一股畅快,继而微微摇头,年轻气盛啊。 他对身旁的小太监示意:「回去了。」 …… 事实上,自从离开王府来到园子,便是苏培盛也察觉到了主子与往常有些不同。 如今的王爷更有……苏培盛绞尽脑汁想到一个词,生活情趣,对,就是生活情趣!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年侧福晋有关,放在从前,什么作画,什么陪着钓鱼,都被王爷视作胡闹,若有女眷敢提起,不被禁足三天都是好的,当然了,也没人敢提。 前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隆科多事件,尽管苏培盛知道,王爷放弃隆科多的因素不只是因为年侧福晋,但,导火索正是那名为李四儿的贱妾冒犯了她。 这可真是护在心尖尖上,谁都欺负不得。 还有方才的拿一床薄被……苏大总管露出一个略显奇异的笑容,霎时把糟心的十四爷抛到脑后,哎呀,磕到了。 身后的小太监打了个哆嗦,离他悄悄远了点儿。 与此同时,八贝勒府,八爷夫妻也在谈论此事。 「老四简直昏了头了,不是说隆科多是他的人么?就算没有投靠,也与投靠不远了,他这样打压一个步军统领,对他有什么好处?」 步军统领也就是九门提督,掌握着宫门宫禁最重要的兵权,说句大不敬的,若是「天崩」真的来临,谁把握住了隆科多,谁就掌握了最关键的筹码。 八爷手下的情报网,前些日子终于揪出了一条线索,便是隆科多曾在深夜与四爷的幕僚在一间茶室相聚。八爷的幕僚欣喜若狂,正要捅给太子,结果就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四爷亲自对付隆科多,半点都没有留手。 八福晋嗤笑:「为一个年氏,老四疯了不成?」 八爷却不认为四爷疯了。隆科多没了,又冒出来一个年羹尧,且年羹尧肉眼可见的前途远大,为人谨慎,若他处于四哥的位置上,恐怕也当有所偏向,谁会喜欢对君不敬,为人桀骜的臣子呢? 何况年羹尧是皇上亲自赐给四爷的门人……八爷掩藏住眼底的阴霾:「不说这些了。」 他低声问妻子,「拉拢隆科多的事,怎么样了?」 八福晋笑得很是开心:「成了。」 她面露讽刺,微微咋舌:「谁知道佟二爷会对一个贱妾那么情深,听闻李四儿的死讯,他都想冲上雍亲王府拼命了!」 八爷:「后来被佟国维拦了?」 八福晋道:「可不是,佟家人也要疯了。对正妻被李四儿制成人彘的事,他们不闻不问,眼见隆科多快要葬送他的大好前程,便是佟国舅也忍不住了。」 说着,语气露出深切的厌恶,正妻,人彘,这两个词无不叫她深恶痛绝,若不是隆科多对八爷的大业有用,简直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愤! 她与丈夫对视一眼,掩住眼底共同的激动与光芒。 意欲报復四爷的隆科多,真正成了他们手中的一把刀。 步军统领啊…… . 八爷还没有对隆科多做出安排,他的步调,却忽然被不按常理出牌的太子打乱了。 四爷成日待在园子里不上朝,皇上并未对此发表什么意见,于是满朝文武极有眼色,也聪明地不去提。这次江南突然冒出水匪之患,朝廷需派皇阿哥赈灾,他们有推荐太子的,有推荐十四爷的,就是没有推荐四爷的。 当然,推荐十四的不过一小撮罢了,推荐太子的人选最多。 结果太子笑得轻狂,直接对御座上的康熙道:「汗阿玛何不派八弟去?八弟久未办差,若是再闲着,对差事恐怕都生疏了。何况八弟从前几下江南,对匪患也是了如指掌,论赈灾,儿臣远不如他。」 这……太子爷简直毫不掩饰他对八爷的不满,此话听着是夸赞,实则嘲讽啊。 大臣们冷汗涔涔,恨不能堵上眼睛和耳朵,不去听不去看。 康熙神色不变,问太子:「保成真不愿去?」 保成。太子握紧双拳,心口的戾气渐渐蔓延,几乎要破土而出,而今皇座上的人心知肚明,他这个二立的太子,不过是为稳定朝堂的一块绊脚石罢了,等新君的人选再无异议,他就要被毫不留情地踢开。 他已经接受了这个命运,可凭什么,这个时候还能毫无芥蒂地叫着他幼时的乳名,汗阿玛,你当真无义无情。 他笑起来,从鼻尖喷出酒气:「是啊,儿臣推荐八弟。」 「八弟」两个字被他咬得很重,康熙沉默了一瞬,威严道:「准。」 李德全敏锐地发现,万岁下朝后的心情很不好。万岁来到交泰殿,看着仁孝皇后的画像出神,半晌喃喃道:「赫舍里,你别怪朕。就在今年了……」 今年?今年什么? 李德全神魂俱盪,「砰」一声匍匐下去,康熙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他:「老四还在圆明园?」 李德全磕着头:「是。」 康熙道:「他倒是自在,留朕这个皇帝成日心烦。走,去看看他,对了,医治十三的年家人叫什么来着?」 第82页 「叫年希尧。」 康熙点了点头,隐约有了点印象,这就是年羹尧所说的君子哥哥。 君子……世上又有几个人称得上君子,亮工这小子,大言不惭。不过能治好胤祥,就算年希尧有功,康熙换上朴素的常服,只带了李德全一个明面上的跟班,悠悠往圆明园去。 年娇正在卧房欣赏画像,越看越是喜欢。 四爷的画技虽称不上登峰造极,在工笔一道,却也造诣不错,年娇忍不住问秋嬷嬷:「我能把它挂到墙上吗?」 又说:「如果有两幅就好了。一幅挂在圆明园,一幅挂在雍王府,省得成天惦记。」 秋嬷嬷提醒:「格格,王爷只是借给您看一看,看完了还得收回去。」 年娇:「……」 明明画上的人是她,她凭什么不能拥有,老闆还特意强调了一个「借」字,可恶。 她沉着脸道:「我也要给王爷画像。」 最后的作品同样只借不送,年娇越想眼睛越亮,迫不及待站起了身。 秋嬷嬷张了张嘴,再一次提醒:「格格,您会画画吗?」 年娇:「…………」 她想起幼时画画把夫子气跑的事,到后来,就算阿玛把湖广那边的名家请了个遍,也没人愿意教她。 最后只有大哥愿意接过教导的职责—— 只是画画与写诗不同,实在没法造假,大哥为难半天,对她说道:「我们娇娇要走作诗才女的路,至于画画,就不管它了!」 回过神,年娇若无其事,再也不提给四爷画画的事。 毕竟万一流传出去,后世人惊讶地发现,雍正皇帝竟是这样一个脑袋畸形,五官歪斜的形象,她也很丢脸。说不定还有人议论,她那么漂亮,都不挑嘴的吗? 就在这时候,问春喜气洋洋地来报:「格格,年大公子来了。」 第40章 圆明园本没有王府那么多规矩,四爷却是在九州清宴接见了年希尧,瓜果茶水一应俱全。 如今与接见年羹尧的时候又有不同,年羹尧乃皇上委派的领兵之人,于公于私,他都应该避嫌,谈论时也是公事居多,毕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看着。 对于年希尧,却没有了这个顾虑,两个闲人凑在一块儿,又有什么好探听的? 四爷从年娇口中无数次听到年大哥的名字,什么品行高洁,爱好广泛,起先他还没放在心里,到后来已然习惯了。 让他最为印象深刻的,除了能妙手根治十三的医术,还有造诣高超的写诗水平—— 毕竟是「才女」的代笔。 当下见到真人,四爷心道果不其然。 那日端午宴作的诗,放在眼前人身上,才叫没有违和感。 年希尧不知雍亲王一见他就解了惑,反而有些坐立不安。他前些日子连夜递来拜帖,谁知京中逐渐传出风声,说四爷在园子里修身养性,谁也不见,便是十四爷也没能见到亲哥,年希尧当即觉得不好。 原以为没戏了,没成想京中传的是谣言,他暗嘆谣言勐于虎,一边起身请罪:「年侧福晋做诗一道上欺瞒王爷,是臣的不是。」 四爷见他郑重其事,心想,年家三兄妹的性格倒是各不相同。 他微微一笑,摇头道:「我还要谢谢允恭,能让我欣赏到上佳的诗篇,那《怀粽》的遣词造句,实在是逍遥其间,纯质天然。」 「……」年希尧终于知道妹妹是怎么露馅的了。 说起来也是他的不是,都说诗如其人,他却忽略了这一点,为人远不如二弟那般谨慎。 千辛万苦的谋划,怎么就败在了这一步? 年希尧自小到大,思维灵敏而不僵硬,品行端直而不迂腐。除了越大越不爱官场,喜欢捣鼓他那稀奇古怪的爱好之外,简直是师长的交口称赞的好学生,好模范。 他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就是替年娇策划如何得到雍亲王欢心,不过他也只是辅助的角色,一切以二弟为主。 如今被揭穿了,年希尧不禁有些尴尬,却见王爷没有迁怒妹妹的意思,尴尬慢慢化作了感激。 许是四爷果真对年家印象极好,待他平易近人,也没有传闻中的严厉,就这样一来二去,年大哥的行为举止变得自然起来。 聊到画肖像画的时候,年希尧开口:「若王爷不嫌,臣愿毛遂自荐,于绘画一道,我也有所涉猎。」 聊到琴艺的时候,年希尧道:「臣得幸师承广陵,毕生之愿便是将广陵派发扬下去。」 不知怎的聊到老九对西洋玩意感兴趣,年希尧有些吃惊:「九爷也会西洋语么?」 又说:「西洋传来的几何与天文,奥妙实在无穷,臣略微钻研,便能觉察出不一样的乐趣。」 四爷:「……」 原来娇娇所言「爱好广泛」没有造假。 四爷也来了兴致,从前与臣子交流,他几乎不谈朝事以外的东西,故而少有这么放松,这么有谈兴的时候:「允恭的『略微钻研』,想必就是精通了。」 说起几何,汗阿玛从前兴起,还会给他们兄弟几人布置课业,即便上朝参政了,偶尔也会甩过来几道题。他虽会做,却不算擅长,常常被刁钻的几何难倒,四爷凭着记忆,将其中一道默记下来,推至年希尧面前。 「这题你看看。」 年希尧瞬间陷入了专注,眼底透出与年娇相似的光芒与热忱,只是动作依旧有礼,神情依旧温润。一刻钟过去,他将稿纸双手捧给四爷,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註解。 第83页 四爷真的惊讶了。 据他所知,这道题便是老九也束手无策,抓耳挠腮了许久,想去讨教皇上又不敢。 他一目十行,随即茅塞顿开:「允恭巧妙!」 年希尧顿时只觉四爷比十三爷还亲切,在王爷表露出想与他探讨琴艺的意思时,当即答应下来。 片刻想起了什么,为难道:「臣今日没有捎带琴谱。」 四爷沉吟片刻,敲了敲屏风,吩咐苏培盛去取名琴——为了景融于境,圆明园正好摆有,取自上好的桐木,而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琴谱枯燥,如何比得上真正的琴音? 紧接着笑了下,对苏培盛道:「去书院请年侧福晋。她许久不见允恭,想必不管琴声还是人,都思念得狠了。」 …… 苏培盛把张开的嘴合上,他跟随王爷这么多年,何曾见过主子对一个四品官儿这么和颜悦色过! 转而恍然大悟,这有什么稀奇的,主子这是爱屋及乌。 苏培盛屁颠屁颠去了,谁知恰恰与年侧福晋半路相逢。 年娇对着秋嬷嬷抱怨:「爷和大哥聊些什么,居然要聊这么久。」 她等的花都谢了,思来想去,还是抛却了矜持主动出门,不等秋嬷嬷回话,她眼睛一亮:「苏总管。」 苏培盛笑得殷勤:「侧福晋,王爷刚让奴才去请侧福晋呢。」 年娇问道:「我大哥——」 苏培盛忙说:「年大人正要抚琴。」 年娇:「?」 她眨眨眼,吃惊地看着苏培盛,圆明园哪来的琴?? 大哥不是要来看她的么,怎么还弹起琴来,小花妖目露凝重,直觉事情并不简单。 不会是被圆明园的美景勾去心魂了吧,哼哼,她就知道。 年娇随着苏培盛走,一路来到后湖的凉亭,没想到左看右看,只看到了老闆一人。她条件反射般地小跑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仰着头,甜甜问道:「爷,我大哥呢?」 四爷脸色变得僵硬:「……」 被他挡住视线的年希尧,双手一歪,调琴调错了一根弦:「……」 四爷压抑着平静的面孔,把年娇从身上扒拉下来,让她端正地站好,继而从喉间挤出一句话:「你看左看右,怎么就不记得看前。」 他正想同她说话,万万没料到年娇半点都不往凉亭里面瞧。 年娇愣在原地,消化了半天,悄悄从四爷的肩膀探出脑袋。 只见大哥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很快恢復温润的面色,朝她一笑。 年娇:「…………」 年娇脸唰地红了,恨不能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都、怪老闆站在凉亭的必经路上,也不给她让个道! . 秋嬷嬷嘴角抽搐,苏培盛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半晌,若无其事地擦了擦汗,催促人端水送茶。 年娇极为乖巧,挨着四爷坐下,只是漂亮的脸有意无意地藏在他的身后,叫年希尧等闲看不见她。 只是除了四爷,谁也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因为年大哥开始抚琴了。 第一声响起,便叫湖面的飞鸟停驻,琴音带着感慨,很快化作扶摇直上的高兴,紧接着由浓转淡,化作逍遥与自然—— 如斯悦耳,绕樑不绝。 与此同时,圆明园通往后湖的大道上。 等李德全亮出一道令牌,侍卫们齐齐下跪,退到了一旁。 康熙颇有兴致地瞧着远方,这湖,这景,隐约可见他畅春园的风格,可见胤禛装扮的用心。 忽然间,耳畔传来动人的琴音,似清晰又似渺远,康熙一愣,慢慢负起了手。 老四这是过得什么神仙日子? 皇帝眯起眼睛,很快,抛下了其余的杂念。旷远之音紧跟着自然,像是无形的音符,在广袤无际的草原舞动,康熙侧过身去,发现李德全这个奴才沉浸在琴声里,就差闭起眼睛了。 皇帝繁杂的心绪也平静了下来。 多久没听到这样的琴音了…… . 等侍卫紧赶慢赶前来汇报的时候,四爷神色微变,只来得及交代年娇一句「坐好」,便绕开凉亭,大步往外走。 一路上,他低声问:「皇上什么时候到的?」 侍卫统领答:「两刻钟前。皇上沿着后湖散心,接着驻足不前,像是在……听琴……」 听琴。 四爷放缓脚步,到了地儿,恭敬地叫了声「汗阿玛」,康熙背对着他,摆摆手,四爷便自觉地立在他的身后。 四周安静至极,唯有悦耳琴声。等到琴音停止,康熙回过头来,带着笑意:「老四,你哪里请来的琴师?」 四爷敏锐地察觉到,汗阿玛心情很好,不,是极好。 他也含了笑:「正是为十三弟治病的年允恭。」 十三弟……李德全心一紧,震惊过后,不禁为四爷捏了把汗。多久了?几乎没有皇阿哥敢在皇上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尽管他知道皇上偶尔会问起十三爷的腿,但,这事在台前依旧是个禁忌。 出乎意料的,康熙讶异片刻,缓缓点头道:「是他。」 四爷神色不变,又听皇上开了口,这回语气莫测:「你上摺子给朕,说想要修养一阵子,朕允了。这就是你所说的修养——此间乐,不思蜀?」 四爷垂首:「儿臣不敢。」 第84页 康熙哼笑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四爷窸窸窣窣,从袖间拿出一张稿纸,继而展开,双手呈给他看。 康熙接过,半晌,惊讶极了:「这道几何朕都不会做,你解出来了?」 再看向四儿子的时候,皇帝的眼神柔和得不得了。 四爷:「……」 他沉默片刻:「解题的不是儿臣……」 康熙笑了声,说:「你倒是诚实。」 四爷嵴背紧绷,抬起眼,发现康熙的眼神依旧柔和。下一秒,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语气不容置疑:「是年允恭解的吧,如此人才,朕带走了。」 「……」好半天,四爷出声道,「总要给人家兄妹见面的机会。」 康熙却是勐地变脸:「朕是这么刻薄的人不成?自然要等他们叙完旧。我看你逍遥得很,巴着人给你抚琴,你汗阿玛我却半点也享受不到,真是不孝子。不把他给朕,你便滚上朝去,日日叫你填国库的窟窿!」 李德全的脸扭曲了。 四爷嘴角动了动,仿佛触摸到了什么,非但没有请罪,反而嘆了一声,用的妥协的语气:「都听您的。」 康熙这才不骂了,一边走,一边淡淡开口:「都藏好了,不许暴露朕的身份。」 都一把年纪了,还玩微服,四爷勐地冒出这个念头,很快把它挥了出去。 凉亭内,年娇压低声音,把近来五光十色的生活复述给大哥听,年希尧听得津津有味,准备回头告诉阿玛额娘。 只是……他似想起了什么,脸色重新漫上复杂:「娇娇,王爷日理万机,平日里上朝听政,还得解几何题,想必十分忙碌。」 见年娇不解地望来,年希尧压低声音:「你……力气小一点儿。」 特别是扑人的时候…… 年娇:「……」 她的脸又红了,这回是委屈,上朝听政也就算了,她怎么不知道老闆喜欢解几何题?? 作者有话要说: 四爷:我不爱几何,也不爱笑。 第41章 年娇正想反驳,抬头一看,就见老闆远远朝凉亭走来,连忙端正地坐好。 四爷装作没看见她的小动作,边走,边在心里揣摩皇上的意图。 他对年希尧道:「允恭好琴艺,只一曲,便为这湖光山色添彩。」 年希尧连道不敢,四爷摇头,他的夸赞还是收敛了。 望了眼与有荣焉的年娇,他一笑,让苏培盛带年侧福晋去早早收拾出的厅堂,好叫兄妹俩有个叙旧的地方。 小花妖眼睛一亮,乖乖起站了起来。 望着年娇离去的背影,四爷收起目光的温和,转过身,对年希尧低声道:「我这里有个慕名求医的故人,听闻十三弟腿有好转,想着让我引荐一二。他已有些岁数,算是老人家了,这些年甚是操劳,允恭看……」 四爷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不变,年希尧也没多想。 他猜测是朝中的哪位老大人,一口应了下来,既是王爷的故人,看一看也是应有之义。何况还是上了年纪的老者,他拱手道:「举手之劳,岂有不应之理?王爷千万不要予我诊金。」 四爷拍了拍年大哥的肩,心道诊金如何,恐怕不是他说了算的。到最后,终究还是咽下去了有关面圣的提点—— 皇上为何微服,如今他也有了些明悟。在谁也不认识的宫外,汗阿玛或许更高兴别人将他当做普通的、需要关怀的老者看待,而不是君。 都说由琴识人,加上那道难解的几何,皇上能对允恭生出感兴趣,也就不难理解了。 不知为何,四爷对年希尧抱有信心,至少比从前年娇背诗的自信强一线。 方方面面思虑了一圈,觉得没有什么遗漏的,四爷负手而立,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只见三两只鲤鱼在水中跳跃,鱼尾摇动,一派悠闲自由。 …… 年希尧是个体谅他人的人,虽比不上年羹尧思虑周全,但能让他在乎的人过得开心又舒畅,就像水流无声地滋润着大地。 就像现在,他控制着时间,把该关怀的话都同妹妹说了,便起身向她告辞。 年娇一直很亲近这个大哥,觉得他比二哥靠谱,得知大哥又能发挥自己学医的爱好,小花妖眉眼飞扬,显得很是高兴。 她就说老闆人很好。 得知年希尧去见圆明园求医的「病人」了,年娇寻寻觅觅,终于在湖心亭寻到了赏景的王爷。 继而提起裙摆,迫不及待地朝他扑来:「爷对我哥哥真好!」 这回又换了个话术,不是「爷对我真好」了。四爷心里淡淡地想,这回没有推拒,伸出手,精准无误地将年娇接住,提起她的腰,让她坐在他的膝盖上。 他的手边放着一盘剥了壳的松子,四爷伸手捞过,把它推到年娇面前。 年娇看看松子,又看看王爷,吧唧一口亲上他的眼角。 葱白的指尖捏起一颗,轻轻凑到四爷的唇边:「你也吃。」 鼻尖是浓郁的桃花香气,男人低头看她,半晌岿然不动。 他道:「我早就过了吃零嘴的年纪了。」 松子怎么算是零嘴呢?这是富有营养的坚果,年娇不依不饶地继续举,四爷瞥她一眼,只得张口吞咽了下去。 年娇满足了,她像仓鼠似的挑挑拣拣,把最圆润最大个的松子拿出来吃,其余的留到后面。四爷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藏住浅淡的笑意: 第85页 「方才可有和你大哥谈论我?」 年娇脸颊鼓鼓的,差点说顺了口:「有……没有。」 这就是有了。 四爷平静道:「说的我什么?」 那怎么能全盘告诉呢,年娇声音渐小:「大哥说王爷日理万机,十分忙碌,叫我对王爷体贴一点。」 四爷唇角一抿,不让自己上扬的弧度过于明显。 片刻他道:「允恭说的不错。都说长兄如父,你需听从长兄的话,对我体贴一点——」 「年娇。」四爷话音戛然而止,他看着衣袍窸窸窣窣落下的残渣,额角青筋跳动,「你若只知道啃零嘴,就别想坐这儿了……」 年娇唰地把松子放了回去,眸光潋滟又无辜。 那怎么行?她信誓旦旦道:「爷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四爷凝视着她:「是么?」 年娇:「……」 四爷把剩下的松子倒进掌心,只留给年侧福晋一个冷酷无情的光碟。 . 另一边,年希尧见到了他的「病人」——只见一位衣着朴素的老者带着随从,在待客厅前踱着步,乍一看,显得背影很是萧瑟。 他温声问道:「老大人可是有哪里不适?」 康熙眯了眯眼,瞬间明白了四儿子给他找的身份。他将浑身气势收敛得丁点不剩,转过身,便顺水推舟,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 随后嘆了口气,发愁的道:「儿子们天天造反,气得我心口疼。神医可有解决的办法?」 李德全听得一个哆嗦。 年希尧没有发现他这「随从」的异常,闻言瞭然了起来。 虽然老人家有说笑的成分,但心口疼,想必就是真的症状了。看来他有一个人丁茂盛的大家族,子嗣不少,烦心事也多。 年希尧回忆起二弟不听话的时候,爹是怎么揍他的,开口建议道:「儿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至于心口疼,还需我把一把脉,为您制定一个服用的药方。」 打,打一顿? 李德全吓坏了,康熙却是哈哈大笑,当即说了声好:「就依你所言!」 看来亮工没有欺君。皇帝这般想,也不避讳把手伸出来,年希尧轻轻的搭了上去,片刻,神色越来越凝重,直看的李德全心下不安,有了不好的预感。 康熙不动声色地问:「如何?」 情况比他想像的还要严峻几分。年希尧低低道:「老大人近年来情绪波动过大,很有郁结于心之兆。每每火气旺盛,这病便又加重了一分!若不仔细调理,恐有碍于岁数。」 恰如一道惊雷噼下,康熙惊愕了起来。 宫中养了那么多太医,每隔几日便会来请平安脉,为何他们都没有提? 是了,他们不敢提起,顶多只是委婉的劝说几句,奉上安神汤药,叫万岁注意龙体。 毕竟说的深了,就是掉脑袋的事。谁敢冲到他的面前,直言他被儿子们弄得心力憔悴,需要仔细调理? 李德全面色煞白,差些「扑通」一声跪下去。康熙神色变幻,最后趋于平静,他说:「正是如此,我才要来找年大人。」 年希尧道:「我怎么当得起大人的称唿?老大人既与王爷有旧,我自会尽力医治。」 康熙也不戳穿,默认了与雍亲王有旧这件事。他和蔼可亲的道:「好好好,那小年大夫,我还有多少岁数好活?」 年希尧想了想:「若是谨遵医嘱,好好调养,定能达到古稀之年的岁数。」 古稀?那就是七十了。 离现在不过十年远,这年允恭倒是实诚,也不编八十、九十的岁数来骗骗他。 康熙并没有将年希尧当作医术半吊子看待,闻言,顿生惆怅与感慨。他像是接受了这个年轻人的判断,说:「十年啊,也不错。」 更何况,也许还活不到十年呢。 「那我的病就要依靠小年大夫了。」康熙笑眯眯道,转瞬想起了什么,「我对几何也有着浓厚的兴趣,不知小年大夫得了空,可否指教指教?」 没想到面前竟然是个知识渊博的老大人,年希尧一愣,却也十分高兴地点了点头。 「甚好。」康熙笑着对李德全道,「回头你把我们家的住址,抄录一份交给小年大夫……」 又扭过头,对年希尧道:「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拿就是了。」 他豪横地一摆手:「我们家不缺钱,便是参茸,灵芝,也有上好的存货。」 万岁难不成真微服上瘾了?? 李德全震惊过后,便是嘴角抽搐,他强忍住过度的反应,装作普通随从的样子应了是。 再看向年希尧的时候,李德全的目光变了又变,没想到竟是能有一位品行上佳的真君子,合了皇上的眼缘。 他在御前伺候多年,自然也锻鍊出了几分看人的手段,撇去皇上令人心焚的病情,此时此刻,干清宫大总管略微有些唏嘘。 满朝文武钻破了脑袋迎合,却都比不上年允恭的一曲琴音,这上哪说理去? . 早在年希尧抚琴的时候,九州清晏后旁天地一家春,钮钴禄格格正抱着四阿哥启蒙。 直到耳畔隐约传来琴音,她问婢女:「是谁人在抚琴?」 婢女轻轻摇头。 钮钴禄氏轻嘆了声:「谅你也不知。」 她的目光落在摇床躺着的五阿哥身上,自从养了弘昼,她收到后院不知多少明枪暗箭,尤其是得知真相的耿氏,都快要发了疯。 第86页 五阿哥带给她不是好处,而是数不尽的压力与负担,钮钴禄格格咬咬牙,终究扛住了。 她捨不得抚养两个阿哥的荣耀,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怎么捨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便是再苦再累,她也可以坚持下去,等到两个阿哥长成,就是她收穫的时候! 此番来到圆明园,钮钴禄格格原本是喜悦的。 福晋安排她住在天地一家春,因为身份所限,她分到的院子看不见多少美景,想要出门游乐,必须绕远路。但她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只因这儿离王爷办公的九州清晏很近,她的弘历,有无数次可以亲近阿玛的机会—— 谁曾想王爷不办公了,成日陪着年侧福晋,那么多天过去,反倒是福晋跟前的奶嬷嬷,前来照看得更多一些。 王爷每回过来,看了四阿哥五阿哥就走,仿佛看不见她这个人。可她没有丝毫办法,她只得接受,钮钴禄格格的手深深掐入了掌心里,半晌,深吸一口气:「拿启蒙书来。」 「主子,您还要念给四阿哥听么?」 钮钴禄氏笑了笑:「从前额娘就是这么念给我听的,等四阿哥大了,再多的字,我也教不了了。」她伸手逗了逗四阿哥:「是不是啊?」 婢女张了张嘴,四阿哥还不到一岁半,主子启蒙,是否太早了些…… 只是她终究没有出声,主子的智慧不是自己可以比拟的。 晚饭过后,是钮钴禄格格固定散心的时间,散心过后,她便又捧起启蒙书,坐在窗前,轻柔平缓地对着四阿哥诵读。 那厢,年娇随四爷来到了九州清晏——准确来说,是缠。雍亲王难得接到了王府的密信,奈何年娇不让他走,四爷无法,只得将她打包带上,待坐到桌案前,头也不抬地让她四处逛逛。 年娇看了眼亦步亦趋跟着她的苏培盛,勉强说道:「好吧。」 逛着逛着便来到了天地一家春,只因这头灯火闪烁,粗粗望去,又是不一样的美景。 不知从哪里传来絮语,年娇忽然哆嗦了一下:「……」 她左右望了望,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走,一张漂亮的脸欲言又止:「苏总管。」 苏培盛忙道:「在。」 年娇压低声音:「你有没有听见鬼在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我不怕天不怕地,不怕老闆就怕鬼。 第42章 苏培盛悚然一惊。 他张张嘴,想说年侧福晋您吓奴才的吧,奴才也怕鬼——一转眼,年侧福晋就不见了。 年娇提着裙摆,匆匆地往回走。她跨过书房的门槛,看见男人烛光下的身影,这才唿出一口气,重新变得自在起来。 四爷抬头看她,放下笔,心道这幅情态倒是少见。 正准备开口,年娇皱起秀气的眉,凑到他耳旁道:「圆明园好像闹鬼。我们要不要请萨满驱邪?」 四爷:「……」 四爷斥道:「胡闹。」 这是什么奇思妙想,他被气笑了,若园子真的有鬼,她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 恐怕第一个就被吃了。 年娇抿了抿唇,那她刚刚听到的鬼叫是什么。仿佛还是一道女声,又低又幽,她压低声音,像是要拂去心底的害怕似的:「爷不要不相信,苏总管可以给我作证。」 于是气喘吁吁的苏培盛被召了进来。 苏大总管回味过来了,方才年侧福晋逛的那块地方,乃是钮钴禄格格的住处!他忙解释了几句,许是钮钴禄格格在窗边与人说话呢? 苏培盛正气十足地道:「这个世上应是没有鬼的……」 「钮钴禄格格」五个字出来,年娇睁大眼睛,脸拉得老长。 原来如此。 她怎么不知道钮钴禄氏住在这儿? 小花妖哼哧了几秒,觉得方才说闹鬼的自己好生丢脸,慢慢的,狐疑的目光划过四爷。 天地一家春与九州清晏那么近,老闆不会对钮钴禄格格有什么坏心吧?? 四爷:「……」 主子淡淡的视线扫来,苏培盛一个哆嗦,下意识道:「后院女眷的住处,都是福晋安排的。」 年娇却是不肯下台。她绝不承认自己被钮钴禄氏的絮语吓到了,哼了声道:「谁知道她在干什么亏心事!大晚上的,不安分待在屋里,指不定在打什么算盘呢。」 四爷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 自从耿氏污衊她的事一出,年娇对后院的所有格格侍妾都没了好印象,四爷对此也是心知肚明。而今最要紧的,是顺着她的话继续下去,否则他整晚也别想安宁。 四爷嗯了一声,平静地道:「娇娇说的是。」 年娇这才翘起嘴角,把方才「撞鬼」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殊不知她的胡诌到底叫老闆起了疑心,准备回头让福晋查一查,也能安抚一番年娇所受的惊吓。 过了两天,年羹尧前来向四爷辞行。 他待的时间并不长,见了年娇,也只叮嘱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如今大哥回了京城,阿玛额娘有大哥照看,他也能放心许多。 见年娇依依不捨地应了,还祝他早日凯旋,年羹尧欣慰地道:「好好与王爷过日子。」 这话是压低声音讲的,年娇立马开口:「我当然会和王爷好好过日子。」 年羹尧对妹妹承诺的真实性保持怀疑。 第87页 当初年娇信誓旦旦地发誓,说才女人设一点儿也没有暴露,也是这样的语气! 年二哥忧愁地看她一眼,却没有什么办法,平日里,多多探听京城的消息就是了。 他手下还有个阿保呢,阿保前些日子回了郭络罗家一趟,叫老夫人激动得喜极而泣,如此一来,郭络罗氏日后将会向着谁,无需再多言。他可是听说了,宜妃发了狠地制止九爷同八爷来往,而今哥俩断了联繫,直至八爷领了钦差的身份下江南,他也没有听说九爷同八爷和好的消息。 而今四妃之二的宜妃,惠妃,都对年家抱着善意,德妃就不用提了,她本是年娇的婆母。年羹尧自认妹妹若是进宫,绝不会受到之前那样的委屈,再说了,妹妹最大的护身符可是四爷。 年羹尧方方面面思虑了一通,放心地走了。 离京前的御书房奏对,年羹尧依旧跪着听,李德全依旧劝说了许久,才劝得新晋年将军站了起来。 皇帝笑着勉励他了一番,年羹尧仔细品读,察觉到了丝丝变化——若说原先万岁把他视作忠心的臣子,而今,态度更为亲昵,竟有些把他当做子侄看待的意思。 年羹尧全然摸不透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什么,他想了又想,好像最近也没立下什么功劳。 难不成隆科多又作死了? 打死也想不到原因出在自家大哥身上,年羹尧意气风发,第二天一早,领着粮饷奔赴四川。 …… 同一时刻,圆明园的天地一家春。 瞧见福晋跟前的方嬷嬷来临,钮钴禄格格的脸霎时白了。 方嬷嬷对她笑得很是客气:「福晋有请,您随老奴走一趟吧。」 在王府,福晋手眼通天,如果她想查,后院的一切就没有她不知道的;而今来了圆明园,钮钴禄氏不觉得福晋的手段,与往日有所区别。 她紧抿着嘴唇,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福晋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听说你在给四阿哥启蒙。」 钮钴禄格格「扑通」跪了下来。 按理,这是极大的逾矩,唯有侧福晋以上的位份,才有资格插手阿哥的启蒙——注意,是「插手」,而不是「管教」。一旦启蒙到六岁,小阿哥就要搬去前院,不再和他们的亲娘住在一起,雍亲王府的李侧福晋与三阿哥,就是很好的例子。 也就是近些年,京城的风气大不相同了,加上雍亲王府的情形有些特殊,放在康熙早年,钮钴禄氏格格的身份都没资格抚养阿哥,更遑论启蒙? 钮钴禄格格低下了头,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是她心急了。 她面容诚恳:「是奴婢的错!」 然而福晋教训的重点,不在于她的逾矩,而在于她的做法。 福晋训斥道:「四阿哥不满两岁,正是玩乐的时候。就算皇室对小阿哥的要求高,也没有叫一岁半的孩子读书的道理。你这是在做什么?揠苗助长也不是这个助法!」 钮钴禄格格脸色泛白,她匍匐在地,丝毫不敢反驳一句。 最后,福晋对她说:「回去好好反省。我念你劳苦功高,原本七日的禁足,缩减到三日,你可有意见?」 钮钴禄格格颤着声音:「奴婢不敢!」 福晋收回看向她的目光,淡淡道:「也是我思虑不周全。」 「你养着两个阿哥,到底精力不够,回头我会和王爷提上一提。宋格格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从前有过生养的经验,想必她能将四阿哥照顾得很好。」 闻言,钮钴禄氏蓦然抬起了头。 她原先苍白的脸色变得惨白,福晋这是什么意思? 不把耿氏的五阿哥给宋氏养,反倒要换她的四阿哥? 就算她清楚地知道,皇家都有换养孩子的传统,万岁的后宫里头,早年间,换孩子更是屡见不鲜。老一辈的人都说,这样的做法能够缓解幼儿夭折,促使人丁兴旺,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命运,有一天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四阿哥怎么能够离开她? 她听见自己的嗓音变得沙哑、粗粝,后背遍布着层层冷汗:「福晋……宋格格她,恐怕没有妾身这般、这般的熟悉照料之事,还请福晋三思……」 福晋朝她微微一笑,道:「是啊,宋格格定会过来向你讨教。你擅于照料,想必也能将五阿哥照顾得很好。」 钮钴禄氏听出来了,福晋此言是鼓励,也是警告。 她蠕动着嘴唇,便是入府多年无宠,她也没有过这般的六神无主。 还是那句话,她别无选择。她不过是王府一个小小的格格,上头有两位侧福晋压着,还有福晋,就算生了四阿哥又如何? 四阿哥聪不聪慧,还是个未知数,日后会不会成材,也是个未知数。就算王爷荣登大宝,她要何年何月才能熬出头,熬成能拥有话语权的,地位独一份的娘娘呢? 短短几天,钮钴禄格格像是从天堂跌落到地狱,她强忍着心底的不甘与痛楚,才没有晕过去。 她想起了自己的贴身婢女,恍惚了片刻,不,不会是她告的密。 可她再没有怀疑的人选了,钮钴禄格格踉跄着站起来,回到自己起居的屋子。 迎着婢女担忧的目光,她狠狠地闭上了眼。 不该给四阿哥启蒙的。 不该! . 又过了两天,年娇才得到宋格格赶赴圆明园的消息。 第88页 用膳的时候问起四爷,四爷表现得淡淡:「钮钴禄氏犯了小错,福晋同我提了提,从今往后,弘历就由宋氏抚养了。从前我也有欠思虑……」 年娇放下碗筷,像是催促他说下去,四爷一顿,似笑非笑地问:「年侧福晋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枕边风?」 年娇眨了眨眼。 她努力回忆,从前,好像,她是帮了李姐姐一个小忙…… 年娇霎时心虚了,见四爷脸有点黑,她忙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继而神神秘秘,拿出早有准备的新鲜东西——一壶酒。 见她捧着白玉般的酒壶,显得指尖更为剔透,四爷着实愣了愣:「哪来的酒?」 年娇霎时得意洋洋起来。 她小声说:「爷就别问我了。昨日我寻到苏总管,问他王爷酒量如何,苏总管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想来是不太行……」 不太行。四爷冷笑了下:「娇娇难道喝过?」 年娇:「当然没有。」 但她肯定很厉害,猪蹄都能一口气吃八个,酒还用说? 因为从前阿玛额娘不让,所以错过了同样算是美味的美酒,年娇早就嘴馋了。 而今想起从前,连忙付诸了行动,她像只小蜜蜂那样勤劳,把新找出来的酒杯倒满,大有把老闆灌醉的架势,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佛藏了钩子与挑衅。 四爷意味深长地看她,半晌,默认了年娇的举动。 既然她要胡闹,那他奉陪。 第43章 事实上,年娇的猜测有一半是对的。 四爷的确不擅饮酒。 但那也要看和谁比,在诸位成年皇子里头,雍亲王酒量不是最好,论千杯不倒,他排不上号。 四爷也不爱酒,除非必要的场合,应酬似的沾上一沾,平日里,年娇就没见他碰过。 或许说起这个,苏总管也为难,一来二去,便给了年侧福晋错误的认知—— 老闆喝酒不太行。 就算王爷一杯倒,她也不会嘲笑她的。她只是想有人陪罢了,不然一个人品尝美酒,多孤单,小花妖理所当然地想着,新拿了一只酒盏,把它倒得满满的,放在自己面前。 余光瞥见男人岿然不动,年娇软声催促:「爷怎么还不喝?」 四爷:「……」 四爷嘴角动了动,想知道苏培盛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 眼前的不是果酒,也不是米酒,而是醇正的黄酒。 若想灌醉他,大可不必给自己也斟满,这不叫欲擒故纵,这叫胡来。 如今看来,是他理解错了,她脑子里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转了这么一大圈,恐怕不是挑衅,纯粹是嘴馋。 四爷反省自己,他就不该对年娇抱有期待。男人若无其事地举起酒盏,指节微微曲起,就是这时候,他的坐姿依旧板正,五官冷峻,敛起了谁也察觉不出来的纵容。 酒盏并不大,做成了宴席常见的规制,四爷一饮而尽,只在入口的一瞬间动了动喉结,又很快舒展。他很久没有碰酒了,只是这点分量,远远达不到叫他失态的程度,倒像是小酌。 他摩挲了一下杯壁,很快看向年娇。 年娇浑然不知,她捧起酒,轻轻地嗅了嗅。 浓醇的酒香,夹杂着点点甘冽钻入鼻尖,年娇满怀期待,矜持地抿了一小口。 「……」 不好喝! 她精緻的脸蛋染上薄红,脑袋「轰」地一声,被呛鼻的辛辣冲击得七零八碎。 年侧福晋像是按了暂停键一般,呆呆坐在那儿,捧着她的酒盏,一动也不动。 四爷有些想笑。 这一看就是不适应,想来从小到大都没有碰过,也不知道她哪来的信心。如今倒好,一上来就是黄酒,他连她会如何抱怨都想好了,只是等了又等,却不见年娇出声。 四爷挑起眉,试探着开口:「娇娇?」 年娇恍惚间,仿佛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慢吞吞地抬起头,好半晌,才发出一道迟缓的音节:「嗯。」 漂亮的眼眸清明起来,她看清了眼前人的脸——下一瞬又变得迷离。 她喝醉了。 四爷:「……」 他的视线挪到年娇的酒盏上,如果没看错,这才抿了一小口。 说一杯都高估了她。 四爷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倾过身,把她握得牢牢的杯子抽出来,让她抱住自己的脖颈,继而环住她的腰,站起来,稳步往屏风后的贵妃榻走去。 短短几步路,胸膛被染上温热,沾了酒香的桃花香味更加浓郁了几分。 怀里的人极为不老实,一扫方才抱着酒盏的呆愣,用唇瓣磨着他的脸颊,环着脖颈的双手也直往他的内里伸,四爷热出了汗,半晌,就见她极不舒服地动了动,嘟囔着说了句什么。 四爷没有听清。 他正要把她放下,转眼间,腰封重重一扯,霎时天旋地转,男人猝不及防地被扑倒在榻上。 四爷惊愕地看着她,年娇眼睛很亮,沾染酒液的唇珠被磨得通红,连唿出的气都是热的,漂亮的美人哼哼唧唧,就要往他的颈窝里拱。 这样还不够,手还要在他身上胡乱地摸索,先是解开衣襟的盘扣,然后是外袍,中衣…… 四爷按住她的手,低喝道:「放开。」 年娇不听。 一口倒的妖精是没有理智的。她比平日里还要黏人,亲住他的嘴唇,像是尝到甜味似的咬了咬,一边咬,一边哼哼着什么。 第89页 四爷依稀听见什么「日记」,他唿吸都变得沉了,却因为趴着的美人,再分不出其余的精力去辨析。 实在被缠得忍不住,半晌,他松开了口,任由年娇亲咬,制住她的手却不敢太过用力,以防把喝醉的人弄伤。 雍亲王的冷面忽然失去了他的效用,连浑身的威势都被忽略,不一会儿,年娇挣脱了男人的钳制,不再亲吻他的嘴唇。 她换了个地方,亲上他的颈窝,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上回四爷肩膀被啃咬的位置,嗷呜一口下去,继而用力磨了磨。 四爷额角都蹦出了青筋。 他算是看出来了,若他再不换一种手段,她就永远不会停。 他快刀斩乱麻地侧过身,握住她的腰,把年娇扑在了身下。 四爷动作极为利落,带着冷酷的味道,紧接着扭过她的脸,反客为主。等到年娇肩膀印了同样的两道红痕,小花妖都快唿吸不过来,她张着嘴巴,面颊散发着靡丽,忽然眼眶一红,扁着嘴开始抱怨。 四爷心神一乱,终于听清楚了她的哼哼,不是什么「欺负人」,也不是什么「酒好难喝」,而是「我要写日记」。 在圆明园住得久了,年娇逐渐思念起了她的日记本,都怪来的时候太过匆忙,还被老闆成日盯着,她都没有时间把它带过来! 还有梧桐书院的床帐,是她第二喜欢的样式,第一喜欢的正挂在栖桃院呢,为了节省时间就没有拆下来。床垫也是一样,这里的垫子远没有栖桃院的软! 但,最最思念的还是她的宝贝日记。一个月了,她足足有一个月没有去翻它…… 年娇每天都在园子玩得高高兴兴,她的时间被充实的美景还有空闲的老闆塞满,只是现在,小花妖忽然开始计较了。 喝醉的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呜呜地黏着四爷:「我要日记。还要、还要换上最最喜欢的床帐,床垫……」 四爷擦拭她眼尾的红晕,语气轻哄:「哪来的日记?至于床间用具,想要什么同我说就是了,爷遣人把它换掉。」 年娇却不卖他的帐,抽噎了一声,不依不饶道:「我要、我要栖桃院的床帐和床垫!它才是我第一喜欢的。」 四爷哭笑不得,又觉得心下前所未有的柔软,也只有她才会分什么第一喜欢、第二喜欢。 年娇再一次提起她的日记,鼻尖红红的很是可怜。 「……」四爷揉了揉她的后颈,极有耐心地问道,「日记在哪?」 年娇便又不说话了。 她虽然醉了,潜意识里却知道日记的位置,是极珍贵的信息,绝不能轻易地说出口。 年侧福晋守口如瓶,转眼又开始黏他,锲而不捨地要她的床帐床垫还有日记。 四爷无法,只得答应:「我这就叫苏培盛跑一趟王府。」 他在她面前仿佛没有底线,见年娇安静下来,四爷摇了摇头,扯过一旁的薄毯,低声教训道:「老实些,我很快回来。」 环在他颈间的双手终于放了开,四爷瞥了眼身上的狼藉,绕去了外间,叫苏培盛重新递一件外袍过来。 他的神色恢復了肃冷,若不是褶皱的衣领,泛红的嘴角,谁也看不出他被年娇那样一番折腾。 幸而用膳的时候,下人们都被遣开,除非传唤,屋内再没有别人。 而今苏培盛心里很不平静,尽管如此,他却不敢抬头看上一眼,躬身静待王爷的吩咐。 花费片刻将衣衫理好,四爷出声道:「你亲自领人去栖桃院……」 床帐床垫的位置都是固定的,至于日记,四爷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他也不欲叫人把年娇的卧房翻个底朝天,否则年娇清醒过来,必定同他生气。 他思虑片刻,命苏培盛自由发挥。 苏培盛:「……」 王爷,奴才也不知道日记是什么! 苏大总管能怎么办?还不是为王爷宠年侧福晋的道路添砖加瓦。心知这是主子交给他的私活,绝不能外传,苏培盛领了几个小太监,悄悄地出了圆明园。 回到王府,他也没有惊动别人,只唤来几个栖桃院的婢女,对着小太监谆谆叮嘱,叫他们小心地拆了年侧福晋的床。 小太监:「……」 小太监大吃一惊,嘴巴张得能放下一个鸡蛋。 苏培盛压低声音:「想什么呢?搬张垫子磨磨唧唧的。都给我放轻动作,但凡有一丁点的磕碰,唯你们试问!还不快去?」 小太监们急忙去了。又吩咐几个手巧的婢女,将床帐仔细拆下来,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太监「咦」了一声,连忙叫了一句:「苏公公……」 苏培盛走上前去,只见掀起的床垫之下,摆着一本桃粉封皮的书籍—— 不,不是书籍,这样式和装订的书册不像。 苏培盛眼睛一亮,这,这难道就是王爷提起的日记? 苏总管把它捧了起来,小心地擦了擦桃粉色的封皮,也不敢多翻,连忙和整理好的床垫床帐一道,匆匆带回了圆明园。 . 四爷刚刚哄完年娇入睡,在榻边守了她许久,觉得渴了,便到外间饮了一盏茶。 恰逢苏培盛来復命,他有些惊讶:「你知道日记在哪?」 苏培盛赔笑道:「奴才不知。奴才也不知自己找的,到底是不是年侧福晋想要的。」 瞥了眼屏风,想起睡得人事不省,脸颊红扑扑的年娇,四爷心下一嘆。 第90页 只能他帮她甄别了。 片刻,他望着桃红的封皮,有些失笑。 翻开扉页,一行大字映入眼帘: 【长命百岁是正理,男人不过调味品】 「……」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短短一瞬。 四爷面色勐然阴沉。 第44章 年娇的字体很好辨认,是被年大哥逼着练出来的簪花小楷,只不过在私人日记里随意了许多。 扉页没有涂改,加大加粗成了醒目的样式,想必是时时翻阅,日日温习。再看记录的日期,竟是年侧福晋进府的前一天。 也就是新婚的前夜。 四爷披着外袍,目光昏暗,手指虚虚地搭在边沿上,紧接着往下翻。 从第一页开始,都是年娇的琐碎记事,譬如今天干了什么,心情怎么样。除了抱怨八福晋是个讨厌鬼,福晋和李氏也占据了不少内容,而有关他的篇幅,出现最频繁的唯有两句—— 【老闆是个好人。】 【离抱大腿又进了一步!】 四爷逐渐推翻了所有设想。他定定地看着「老闆」两个字,蓦然忆起那日他为她画画的时候,不是错觉。 什么深情,他对她就没有情。 谁会对着调味品生情?? 四爷冷笑一声,往下看去。 【诗好难背】 【想吃猪蹄】 【想要老闆打地铺】 …… 【王府烧不起花花绿绿的瓷瓶,全都是素青素蓝素白】 【王爷恐怕没钱,还有点抠】 后面还跟了哭哭脸的表情,被一道横线重重划去,涂抹了两遍又有新添。四爷目光一扫,仿佛看见了年娇的心路歷程,先是:【王爷虽然抠了点,但嘴很甜。】 最后:【王爷逐渐大方了起来,嘴巴更甜了!】 四爷:「……」 四爷死死盯着「抠」这个字眼,终于回想起来了,那天他送了她一件青瓷。 之后的日记大多都是有关他的好话,偶尔几句抱怨,说他凶,说他恶劣,语气自然极了。便是骂他流氓,也只是出于羞窘,千般情绪,唯独没有喜欢。 什么酒楼远远望了一眼,从而对他一见钟情,想必也是骗人的话。 苏培盛感受着四周逐渐稀薄的空气,大气不敢喘上一声。 他从来没见王爷这么失态过,脸颊肌肉都在抽动,根根青筋爆出额角。 苏培盛惴惴不安,万般猜测都冒了出来,他低下头去,恨不能拔腿就逃。 不知过了多久,四爷终于动了。 他「啪」地合上日记,扔进苏培盛怀里,半晌,吐出几个字:「等她醒了,送过去。」 接着转身离开,神情已不是一个冷字可以形容的了。 苏培盛捧起日记的手,像捧着烫手山芋,他眼睁睁看着四爷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 年娇从酣眠中清醒,眉目依旧朦胧,好半晌,记忆才回溯到了昨天。 ……酒。 她好生丢人! 绝不承认自己是一口倒,年娇气唿唿的,有种被诓骗的感觉,都说美酒美酒,她怎么就没品尝出来美在哪儿。 还有王爷,苏总管也不说得清楚些,王爷的酒量明明很厉害,至少、至少比她厉害好多。 年娇翻了个身,原本被四爷纠正的,老老实实平躺的姿势转为向里。 漂亮美人嘴唇红润,白玉般的脸颊蹭了蹭凉枕,偷懒得不想起来。 就在这时候,屏风外面传来隐约的低语:「格格醒了吗?」 「还没有。」 是问春的声音。 秋嬷嬷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道:「栖桃院的床帐床垫,都仔细浆洗过了。等格格醒了,把它换上去……」 年娇睁大了眼睛,垂落颊边的髮丝翘了起来。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否则怎么会听到她第一喜欢的床帐床垫出现在这里?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忘记,小花妖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努力地回想,昨天醉酒之后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模煳的记忆如潮水涌入,年娇一骨碌地爬了起来,脸色先是一红,而后一白。 她的日记。 最大的秘密就这么展现在老闆面前,年娇有些不知所措,等她看见床头的日记本,那熟悉的样式,桃红色的封皮,不知所措就化为了紧张。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外间,秋嬷嬷和问春的对话还在继续:「王爷昨晚没有留宿……」 是啊,这是来到圆明园后头一回,由不得秋嬷嬷不担心。 她面容严肃起来:「苏总管把东西交由你,除了传达王爷的吩咐,还说了什么?」 问春低声道:「苏总管暗示了王爷心情不佳,还说侧福晋起身的时候……一定要同她提起『日记』二字。」 秋嬷嬷神色变了,她是知道年娇藏了东西在床底的。 年娇神色也跟着变了,她把日记抱到怀里,震惊之下,脑袋成了一团浆煳。 王爷一定是看见了。她明明放得好好的,为万无一失,塞在床板和床垫的中央…… 年娇:「……」 床垫的中央。她抖了抖,恨不能回到昨天堵住自己的嘴,尝什么不好,非要尝酒,找什么不好,非要闹着找日记! 年娇是真的急了。日记里有许多不能说的秘密,包括抱大腿的心路歷程,保全年家和长命百岁的愿望,她不知道老闆看去了多少,只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调味品」三个字,绝不能暴露在他的眼前,否则未来皇帝的大腿,她再也抱不上了。 第91页 还是永久性的那一种。 呜呜,说不定连长命百岁都成问题! 年娇吓得脸色煞白,不再思考今天要穿什么衣裳,要戴什么首饰,她朝外唤了一声,催促着秋嬷嬷她们进来,飞快地洗漱用膳,然后郑重其事,吩咐膳房做了一碗绿豆百合汤。 圆明园的景色一如往常。年娇提着食盒,动身去往九州清晏,可往日畅通无阻的道路,突然有了重重关卡。 侍卫见了她,语气恭敬又客气:「政务重地,还请年侧福晋先行回去。」 年娇盯着他:「我要见王爷。」 侍卫坚持住了:「王爷今天不见人,年侧福晋请回吧。」 就连苏大总管都吃了挂落,尽管知道这位乃主子的心尖,他再为难,也不敢以身犯险。 年娇迟疑一瞬,叮嘱道:「那你和王爷禀报一声。」 说罢,有些垂头丧气地走了。 . 九州清晏,书房。 四爷面带寒意地听完回禀,放下草拟了一半的奏摺。 想他活了三十多年,竟还会被一个小姑娘欺骗,被她的花言巧语哄得晕头转向,因她外露的爱意而沾沾自喜。 自以为收穫的全心全意,到头不过一场骗局,没有比这更为可笑的事情了。 零用钱,肖像画,设计的首饰,衣裳…… 他是皇上敕封的亲王,如何能被人这样愚弄! 最为盛怒的时候,四爷忍不住想要动用粘杆处,把年娇从小到大的经歷全查个清楚明白,治年家一个欺瞒之罪,但他终究没有。 他捏紧手中的笔,闭上眼又睁开。 方才宫里递来消息,德妃新得了万岁赏的无籽西瓜,想要叫他去尝尝。潜藏的意思便是有话对他说,四爷应了下来。 而今的园子叫他憋闷,男人压下心头火烧似的恼与郁,大步往外走。 苏培盛挨了骂,而今鹌鹑似的候在外头,四爷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备车。」 德妃是为和四爷说良妃的事。 她在后宫还是有些人手的,往深了说,也能帮上儿子的忙。 她低声道:「良妃的身子早就不好了。如今老八媳妇安分了起来,老八又去江南办差,良妃觉得儿子重新被皇上重用,真真了却了一桩心愿,她这一口气……怕是撑不到下个月了。」 四爷眯起了眼,很快,也低声地回:「多谢额娘告知。」 当娘的总是能察觉孩子的心情好不好。虽然长子从小不养在他的跟前,这么多年来总有些小心翼翼,但德妃一眼就能看出来,四爷的心情很是糟糕。 这是怎么了? 接下来的话题,德妃不禁迟疑了。 她嘆了口气,道:「你十四弟前些日子找我来当说客,我推拒了。想着闹得再怎么厉害,总归是亲兄弟……」 顿了顿,也没有叫大儿子迁就小儿子的意思,只说:「额娘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四爷听见十四两个字,顿时冒出了一腔邪火。 与他进宫便是给额娘请安不同,老十四真就像那没断奶的孩子,遇见困难找额娘,被他下了脸面,还是要找额娘。 德妃住在深宫里,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她不能探听前朝的大小事,也不能帮着十四打仗立功,每每听到这些,不过平添担忧而已。 四爷可以忍他第一回第二回,却不可能忍他无数回。他原本也不准备同额娘说,而今却改了主意——他尽量委婉的将十四爷做过的那些破事,都以客观冷静的角度叙述出来,只不过提及自己的时候,带了极大的主观。 装样子谁不会,他府上就有一个使得炉火纯青的年侧福晋,相处这么久,他总要学上几分! 德妃的脸先是铁青,慢慢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十四他——他干的这都是什么事? 德妃嘴唇哆嗦着,从来没有对小儿子这么失望过。其他的也就罢了,皇上有意让年羹尧领兵,这样敏感的时候,他如何好意思叫四哥替他争取? 四爷给她递上一盏茶,抿了抿唇道:「额娘。」 德妃回过神来,蓦地眼角一酸。 她从不知道这些。胤禛不是会抱怨的性子,万事都藏在心底,也因顾及这个,她不敢事无巨细地过问、关怀,何尝不是一种陌生。 这盏茶像是安慰,若不是长子杵在跟前,德妃当即想要落泪。 母子俩叙说着糟心的十四爷,好似打破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直到德妃赶他走了,四爷这才起身离开。 满腔邪火通过十四发泄了大半,四爷沉着脸走在宫道上,恍然发现了一件事。 该躲的兴许是年娇,凭什么要他避出圆明园? 抱着他不痛快,就谁也别想痛快的心思,四爷扭头与苏培盛道:「查查最近老九和老十的府上有何喜事,挑件礼物送去。」 至于老八,他早就和太子联手设了套,不怕他不上钩。 四爷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回园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就算气疯的四爷依旧不愿意伤害娇娇,而是无辜的群众,比如八,九,十,十四(。 第45章 九爷看着桌上的白玉石竹,像要把它盯出一朵花来。 他掐了自己一把,喃喃道:「不是做梦……」 还真是雍亲王府的礼。 九福晋惊嘆地在旁欣赏,闻言白了他一眼:「当然不是做梦。石竹寓意多好,这不是祝爷步步高升么?」 第92页 他的生辰虽还没有到,但离那天也近了。九爷闻言感动了,难不成这是老四——不,四哥记得自己生辰的缘故,而今先送个礼预热预热? 九爷恍然发现,这么多年来,他对四哥的误解有点深。 前些日子他舍下脸面去找,结果老四跑到了圆明园,还对他爱理不理的,后来听说十四也吃了闭门羹,九爷就舒坦了,不去计较了。 突然收到意料之外的礼物,九爷受宠若惊,继而唏嘘不已,没想到啊,雍亲王竟还是个傲娇的性格。 老四的示好,他接住了! 夫妻俩美滋滋地把玩礼物,不消片刻,就见老十咋咋唿唿地进来,瞧着很是高兴的模样:「九哥,九哥!让我瞧瞧四哥送了什么礼,这可真是太阳从天边出来了。」 九爷立马把石竹藏好了,这傢伙惯会顺手牵羊。 他左顾右盼:「礼?什么礼?」 十爷:「……」 十爷憋出一句:「九哥,你不厚道。」 厚道?厚道能当饭吃吗?九爷哼了一声:「想当年我就是对老八太过厚道,差点脱不了身……」 见十爷惊悚地看着他,九爷霎时不自在了起来,九福晋笑道:「你九哥这是被额娘一通狠骂,洗心革面,准备重新做个人了。」 九爷:「?」 什么叫重新做个人?? 另一边,四爷也觉对年娇太过厚道了。 他捏着佛珠,在圆明园的佛堂念了半天经文,半晌平静道:「以后梧桐书院来人,全都不见。」 苏培盛鼓起勇气想劝,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有强烈的预感,若是这时候开口,少不了挨一顿板子。 苏大总管也后悔起来,他就不该去寻什么日记,早知当做看不见就好。 听说年侧福晋晌午时分送了汤过来,结果被拦在了门外——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他小心肝都在颤,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了? . 年娇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 像把抱大腿当做人生目标一样,她就算没有背诗的天赋,也艰难地一首一首啃了下来,即便受不住地抱怨,她还是坚持了很多年。 ……尽管效果不怎么好。 前所未有的危机横亘在眼前,年娇六神无主了许久,见送汤没用,便仔仔细细地去想其他的对策。 亲自送不行,那委託问夏前去呢? 于是问夏拎着食盒,心下忐忑地出发了。不到半个时辰,她折戟而归,见主子期待地望着她,问夏摇了摇头。 一股低落的氛围瀰漫,秋嬷嬷有心叫年娇高兴起来,连忙说道:「许是王爷有了急事要忙,这才不容打扰,等过上几日,格格就能见了。」 年娇不是很相信,抿了抿红润的嘴唇,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小花妖逐渐意识到,这一整个园子都是老闆的,连日后的天下,他也是名正言顺的主人。当他不想见的时候,别人挖空了脑袋,也见不到他一面,不管权势有多大,身份有多高。 而从前他日日在她身旁,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是因为他对她好。 ……她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他的好,年娇不禁有些委屈,她的日记里,还有许多夸他的话呢。 年侧福晋蔫了半秒,转眼变得斗志昂扬起来。 一天送汤没用,那就日日送,送到王爷觉得烦了,总有一天会接的。再说了,王爷总不能泡在书房成日不出门,只要还在园里,他们就能有机会偶遇,那么珍贵的美景不看,多可惜! 制定完计划一二三,年娇开始实行。 慢慢的,她感受到了些许气馁。 送汤倒是日日不落,可一到侍卫的关卡,就被拦了下来,经不到苏培盛的手上,何况四爷。 年娇在外不是跋扈的人,次数多了,便不好意思再打扰人家了,那一句「年侧福晋请回吧」,听得人都生气起来,年娇强忍着不高兴,安慰自己侍卫大哥也不容易。 至于偶遇,实在是个馊主意。圆明园太大了,平日里不觉得,一到寻人的时候,便觉得一眼望不到尽头,年娇百无聊赖地守在湖心亭里,踮起脚眺望,还是没有找到熟悉的人影。 她察觉到了孤独。 很久之前她是一株没化形的桃花,同族全都变作了美丽的妖精,她们嘲笑她笨,嘲笑她天资很低,只有树下搭窝的狐狸,会时不时同她说话。 但狐狸更多的时间,花费在钓男人身上,等到后来,天地间唯剩她这一株桃花妖了,连嘲笑她的声音都没了,年娇就算化了形,也没法怒气沖沖地报復回去。 那时候,她百无聊赖极了,就像现在这样。 年娇有些想哭。 她皱了皱鼻子,回忆起抱大腿的愿望,老闆什么时候过来? …… 一连半个月,四爷都没有来。 这回远超五天,福晋和李侧福晋被惊动了,莫说她们,熟知内情的婢女太监,一副眼珠子掉落在地的模样,心里想着这怎么可能。 福晋率先上门,话里话外带了安慰,便是李侧福晋都忧心忡忡的,委婉告诉她男人靠不住,还是养个孩子好—— 算了,孩子也有靠不住的,比如弘时。 李侧福晋骂道:「弘时那孩子,偷偷带了姐姐去钓鱼,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布尔和玳陪他疯,结果差点病倒,你说倒不倒霉?我气得要命,差点没上板子!」 第93页 年娇附和地点点头,半晌,眼睛渐渐亮起。 她对李氏诚挚地道谢:「多谢李姐姐!」 李侧福晋:「?」 年娇收穫了不得了的灵感,她使出了终极大招,装病。 这回不是掩着门吃猪蹄了,而是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吓得秋嬷嬷都信以为真,再一看,她醒悟了。一边火急火燎地遣人告诉王爷「年侧福晋身体有恙」,一边用毛巾给主子热敷,扑厚厚一层粉黛,让年娇扮作弱柳扶风的姿态。 结果从早上盼到傍晚,四爷还是没有来。 年娇一骨碌爬起来,气得眼眶红了。 她从没有这么清楚地意识到,未来皇帝的大腿,是彻底不给她抱了。 临近深夜,她洗干净了脸上的妆容,呆呆地望着窗外,一边想着以后要怎么办。没了老闆庇佑,她会不会不到三十就早死,更重要的是王爷会不会迁怒年家? 就在这时候,一个眼生的婢女端来了托盘,福了福身,对她说:「问春姑娘抽不开身,叫奴婢为年侧福晋倒一盏茶。」 年娇没有多想,红着眼眶接过,撇开茶盖,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茶水味道不对。 这不是茶,是酒。 但很好喝,不是呛喉的辛辣,而是浅淡的、蕴含着大米的醇香。 年娇捂着嘴,眼睛都睁大了,望了望喝空了的杯盏,再抬头看,婢女已经不见了人影。 她想喊人,下一秒,意识却逐渐迷离,年娇坐姿都变得乖了,好半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死因是被老闆讨厌。 上一次这么伤心,还是狐狸被男人骗了妖丹的时候。她趴在窗边,哭得鼻头通红,眼睫沾满了泪珠,哭着哭着,转移到了温热的肩膀上,一道冷沉的声音响起—— 「年娇,你就是个蠢货。」 四爷低头看她,将她整个人抱到怀里。 写日记也就罢了,还不藏好。就她那胆大包天的样,就算不是苏培盛,总有一日,也会被别人翻出来,你说是不是蠢? 年娇没有回答,下意识地捏紧了他的衣襟。 四爷忽然不说话了。 他亲了亲她哭肿的眼皮,半晌自嘲道:「可爷还不是要和蠢货过日子。」 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对她一见钟情,也万万没有想到,他算计天下,还要算计蠢货的一颗心。 四爷闭上眼,竟分不清哪个难哪个容易了,许久,冷冷地斥了句:「妖精。」 年娇蓦然抬起了头。 她小声地回:「我就是妖精。」 四爷神色缓和下来,用指腹揉着她的后颈,想叫她靠得更舒服些,以免哭坏了眼睛。 他「嗯」了声,既是妖,才会没心没肺,叫人错把依赖当作喜欢,但没关系,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同她慢慢磨。 该骂的骂了,便轮到他拷问了。 有个疑问萦绕在心里,整整半个月,不把人灌醉,他难以释怀。 四爷从喉咙挤出一句话:「我抠吗?」 第46章 年娇扒着他的臂弯,努力地想了想。 「一开始是有。」小花妖喝醉了爱说实话,她目光朦胧,嘀嘀咕咕地同他控诉,「送我青色的瓷瓶,我还以为王府烧不起五颜六色的。」 「饮食少荤多素,一定是没钱了才节俭。」 「不让天天吃猪蹄,必须三天还是五天吃一个!」 四爷:「……」 四爷哽住了。 继而冷笑起来,天天吃猪蹄,那得胖成什么样子。 至于其余的控诉,他咬牙切齿:「青瓷以淡为美,和饮食一样,都是人的偏好罢了,和抠有什么关系?」 他送的首饰,衣裳,还有十万两,难不成都是摆设?? 像是察觉到了周身萦绕的怒气,年娇瑟缩了下,小声辩解:「这只是一开始!后来的我都在夸王爷。」 是,她是夸了他,夸他嘴甜。 四爷从小到大就没被人夸过这两个字,犹如做梦一般,整张冷脸都要碎裂了。 他跳过抠不抠的问题,也不再和她计较形容的用词,毕竟日后能有很多时间纠正、教导。 四爷丹凤眼垂了下来,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还有扉页的那句话——年娇,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为什么抱大腿?」 「你把我当成什么,把汗阿玛的赐婚当成什么。」 「入王府是当差,而我是当差时的上官?」 便是没有他的宠,单凭嫁妆和家世,嫁进王府之后,她也能过得很好。何必一副亲昵的模样,讨好他、挽留他,仿佛眼里除了他,谁也装不下! 四爷枯坐了几个晚上都没想明白,而今一个一个抛着问,冷静得如给猎物织网的猎人。 他要猎物对他敞开柔软的肚皮,而他对症下药,藉机捕捉。 他的眼中没有寒冰,也没有烈火,火焰早在年娇看不见的半个月里烧完了,剩下的余灰在望见她哭泣的第一眼,就被风吹得消散殆尽。 四爷平心静气,吻了吻她通红的眼角,再抬头的时候,话语带着探究。 年娇愣了好一会儿。 她若是清醒,必将着急起来,涌起老闆竟然窥见了她内心的恐慌感。 可惜她醉了,年娇抽抽噎噎:「不抱大腿,我会死。」 第94页 四爷从未料到过这个回答。他静了半晌,道:「不会。你是雍亲王的侧福晋,日后还会有更高的身份,谁也不敢欺你,她们只能敬你、怕你。」 年娇却没有半点心动,她生气地搂紧他的脖子,含了抱怨的鼻音:「身份高有什么用?」 「被妃嫔陷害会死,生孩子会死,我死之前,二哥也会死!」 「我死了,阿玛额娘要怎么办?」 四爷:「……」 他身边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 男人眉心皱得死紧,斥责道:「什么妃嫔陷害,说出来也不怕掉脑袋。若真有那日,她们不被你陷害都是好的了,有福晋坐镇,谁敢?!」 「生孩子的确是个鬼门关……」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你还小。我问过太医,让他们调配了不伤身的温补药材。」 早年间,他的孩子不知夭折了多少,那时的痛彻心扉,叫年轻的皇四子彻夜难眠。四爷实在怕了,若是这样的命运落在年娇和他的孩子身上,他不知道自己会如何作想。 何况她连自己都养不好,如何养孩子? 再等两年吧。每每闹过之后,他都要给年娇擦脸擦身,餵她带着甘草的甜水,只是年娇没尝出来而已。 至于那句「我死之前,二哥也会死」,四爷收回脱口而出的训斥,只当她在无理取闹。 「亮工在川藏辛勤练兵,正准备平定叛乱,若是听了你的话,定然不想再认你这个妹妹了。」四爷无奈道,「你二哥好好的,无缘无故咒他干什么?」 年娇睁着朦胧的眼睛,仔细听着他的话。 她像是被说服了,片刻灵光一闪,凑到四爷的耳旁,抿了抿唇,颇有些不好意思。 她对抱着他的,语气越来越温和的男人逐渐生了依赖,道出自己讨好老闆的另一桩理由—— 「王爷只喜欢工作,就算宠爱别人,也不能护她一辈子。」说着,小花妖蔫哒哒的,「所以……所以我必须严阵以待,吸引他的注意。」 四爷嘴角一抽。 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她,只喜欢工作? 或许是的,但他哪次忽略过她,便是忙到脚不沾地,也不忘遣人同她汇报一声,今夜不去歇了。 年娇认定的事实都是她自以为的事实,是丝毫不知道用眼睛去看,用脑子变通。比窦娥还冤的四爷冷笑道:「你且看着吧,到底能不能护你一辈子!」 . 接连不断的「死」字听得人心生烦躁,恨不能堵住怀中漂亮笨蛋的嘴。 只是得知了年娇的愿望在于生存,恐怕正应了那句「长命百岁是正理」,四爷目光明灭,重重揉了揉她的脑袋,转移了话题。 他还没拷问完呢。 四爷问:「『男人只是调味品』,什么意思?」 年娇眼眸眨了眨,老实想了半天,慢吞吞地开口:「很久很久之前……我有一个要好的小伙伴。」 是只成了精的狐狸。 四爷耐心地听着,心想,恐怕是她的哪位手帕交。 年娇继续道:「她自认聪明无比,却被一个好看的男人骗去性命,她死之前,气息微弱地告诉我,不管是权势滔天还是贫穷困苦,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能当一味调味品,就顶天了!」 说着,眼里蓄了眼泪,漫上了伤心之色。 不懂什么是爱情的桃花妖,因为小伙伴的遭遇,对爱情产生了恐惧,这个离谱的故事,不管放在哪里,都能勾起听众的笑意。 然而四爷笑不出来。 四爷:「…………」 他沉默了良久,没想到大清竟还有无视律法,磋磨一个堂堂闺秀致死的男人,他开口道:「娇娇。」 「嗯?」 「隆科多那样的人只是个例。」四爷神色森冷,「从前我没有过问,也无从得知他对妻子的所作所为,而今他背叛了雍王府,我不会叫他活得痛快。」 「欺辱你手帕交的男子,不论是不是勛贵,他们身份再重,都重不过我。」四爷撩起她垂落的髮丝,语气像在哄人,「他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 他在一步步钓出她的心结,企图对症下药,年娇果然上了钩。 年娇陷入回忆,最后为难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四爷有些可惜。 但解决心结的办法千千万,就像面对束手无策的朝事一样,可以另闢蹊径,抽丝剥茧。 四爷神色平静下来,同年娇讲道理:「世上不是所有男子都如此。之所以成为调味品,是因为他品行败坏,早已脱离人的范畴——说是调味品,都抬高了他,制膳离不开糖与盐,而他空有皮囊,什么也做不了。」 窗外传来声声蝉鸣,四爷低缓的嗓音在屋内流淌。 他像是一位富有耐心的老师,丰满年娇匮乏的认知:「眼见才能为实,对一方群体,不能一概而论。往近了说,你的大哥二哥,也是调味品吗?」 年娇睁大了眼睛,像是明悟了什么。 四爷笑了下,紧紧注视着她,便听「学生」犹豫道:「可是,王爷也脱离了人的范畴。」 四爷:「……」 他额角的青筋跳动起来,努力心平气和:「娇娇恐怕没有听进『品行败坏』四个字。」 她日记里时常重复的【老闆人很好】,难不成都白写了? 第95页 年娇却是摇了摇头,脸颊贴着他的脸颊,认真又笃定地道:「因为王爷是潜龙。」 说罢,小花妖又纠结起来,潜龙这个不是人的特例,到底该怎么算? …… 四爷许久没有说话。 他心神震动,放在身侧的手攥了攥,眉目越发肃冷:「既是潜龙,那就是妖,你我同为妖精,哪有把同族当调味品的道理?」 若是苏培盛在这儿,定然会大惊失色,继而对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爷果然是有备而来,一通胡说八道,居然对上了年侧福晋的脑迴路! 不愧是另闢蹊径,生气了就折腾政敌的男人,听说十四爷就差跪在永和宫外,德妃还是不肯让他请安,说他二十几岁的人,日日进宫是怎么回事,让万岁瞧了,还以为他没断奶。 年娇唰地被说服了。 从里到外,从身到心,真真正正,再没有了怀疑。 她抿了抿嘴,对从前错待老闆的行为怀了深深的愧疚,从四爷怀里挣脱了出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要去九州清晏道歉。 四爷:「。」 四爷脸黑了:「年娇,你看看天色,再看看我。」 你向谁道歉,道的哪门子歉?? 他冷着脸,将年侧福晋扛在了肩上,紧接着向柔软的床铺走去。 . 日光微熹,年娇从酣眠中醒来,腰肢被箍得很紧。 以往都是四爷睡姿板正,而她分外不老实,现下反了过来,男人闭着双目,朝她侧躺,眼下是浓浓的青黑。 瞧见熟悉又清俊的五官,年娇以为自己在做梦。 记忆尚没有回溯,她呆愣地望着他,就在这时候,四爷睁开了眼。 他淡淡道:「你说要给爷生孩子,作不作数?」 年娇依旧茫然,凭藉本能回答:「作……数。」 作数就好,四爷撤开手,起了身:「我去九州清晏拟奏摺。」 等他快要穿好外袍,年娇扯住四爷的衣袖,死死地缠了上去,嘴里呜呜咽咽,不让他走:「孩子的阿玛不在,我一个人,要怎么生?」 秋嬷嬷满脸喜意地端着铜盆进来,闻言脚一崴,差点把水泼了出去。 四爷震惊地回过头,脸颊一热,霎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下一秒,年娇泪汪汪地道:「你教教我。」 第47章 万万没想到她为了留他,使出了新的招数。四爷接招接得有些狼狈,耳朵也热了,面上冷冷地道:「这是大白天。」 年娇当然知道这是大白天。 白天怎么了?她听见九州清晏四个字就怕,又怕他消失了人影,然后把她拦在外面,所以说什么也不能放手。 年侧福晋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从前的不安都化作了飞灰,心下底气十足。 她贴上他的胸膛,半跪着去亲他的耳垂,四爷微微偏头,喉结滚动,冷意更盛了几分。 雍亲王明显不是什么蠢货,他躲着她的亲热,问:「你在同我装傻,还是想起来了?」 年娇抬头看他,眼底的蓄着的水光被星辰替代。 当然是都想起来了。 不太聪明的小花妖恍然大悟,原来王爷和她是同族。 既然是同族,当然可以生孩子,年娇红着脸,恨不能把从前的自己打包扔出去,也好过写下「调味品」三个字,放在四爷面前丢人。 只是想起端着酒的陌生的婢女,她望向他的视线带了控诉:「爷灌醉我!」 四爷:「……」 他就知道。别指望她能在清醒的时候愧疚,不张牙舞爪都是好的了,只是这件事上,他到底理亏。 年娇继续道:「晾了我半个月,不接我的汤水,无视我的偶遇,就连生病也不来看我……」 她越说越委屈,都快哽咽起来,自己真是全天下混得最惨的妖了,要是说出去,还不得被别人笑话。 四爷抿了抿唇,前几条还没什么,听到最后,他不禁无言,握住她的手腕道:「你那是装病,哪是真的生病。」 当他的人都是摆设?连大夫都没有请,也只有笨蛋会自欺欺人了。 年娇才不管,泪花在眼眶打转。四爷嘆了一声,不再摆出一副严苛的、不近人情的面孔,语气变得温和:「是我的错。」 毕竟她还小。总有一天,他能将她的依赖转化为喜欢——意图夺嫡的人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他便枉费了汗阿玛的教导,不是吗。 闻言,年娇安静了下来。 四爷掐住年侧福晋的腰,让人好好地窝回被褥,见年娇乖乖看着自己,心也跟着软了。 半晌,只听她嘟囔道:「我的汤……」 四爷:「……我喝。」 年娇:「真的?」 四爷:「嗯。」 她的脸被擦干净,眼尾的泪痕被一点一点拭去,瞧他照顾的手法,熟练得不像一个亲王。 年娇眼眸明亮,只觉今天高兴的情绪和以往都不一样,渐渐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她竟是有些拘谨了。 待厨房的汤端来,四爷一饮而尽,洗漱过后,重新上了床榻。 时辰还早,可以再睡个回笼觉,也省的她抓着自己不放。 年娇偷偷转过身,明目张胆地去看他。 男人眼下的青黑不是作假,这些天来,他几乎没怎么安眠。让人觉得宁静的困意上涌,四爷抱住年娇,不让她做小动作:「从明日起,爷叫粘杆处的人保护你。」 第96页 「以后每隔半旬,都有人去年家取你阿玛额娘的脉案,放在你的桌前……」 思及年娇或许看不懂——不,是百分百看不懂,四爷改口道:「我的桌前。」 「至于亮工那里,我实在鞭长莫及。」四爷捏着她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教训她,日后不许说出「早死」两个字,「朝堂只能得知战报,叫他自己同你报平安吧。」 幸好他没有年娇这个蠢妹妹,四爷漫不经心地想。 算了,他收回前言,他与年家两兄弟并无区别。 四爷不放心地又问一遍:「知道了没有?」 年娇小小声地回:「知道了。」 四爷这才心满意足,闭上了眼。 . 早在年娇拉着四爷不让走的时候,秋嬷嬷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苏培盛在外面伸长脖颈,瞧着比年侧福晋本人还急:「和好了没有?」 「和好了,和好了。」秋嬷嬷重复了两遍,苏大总管大松了一口气,竟有些喜极而泣。 王爷不高兴,他们日子也不好过,连九州清晏戍守的侍卫都偷偷地来问他,能不能换个人拦年侧福晋。 总觉得像是两口子在闹情趣,万一年侧福晋迁怒他们,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闻言,苏培盛都想喷他了,哪家情趣是这样的?? 整整半个月,他心惊胆战,眼睁睁瞧着十四爷遭了殃,九爷十爷与八爷,被主子离间得更加厉害,怕是永远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了。他在心里吶喊,幸好咱是自己人,顶多就是挨几块板子,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苏培盛好说歹说把人安抚下来,说年侧福晋才不是那等迁怒别人的女子,如果要迁怒,她只会迁怒王爷本人。 当然,后半句话是万万不能讲的。 而今折磨终于结束了,苏培盛笑开了花,决定今晚加加餐,喝口小酒乐一乐。 等到日上三竿,四爷起了身,年娇还在熟睡,苏总管如往常那般,跟随主子去往书房。 四爷神色同样如常,只是步伐生风,丹凤眼晦涩尽去,爬上了明亮的色彩。 他似闲聊般地开口,同苏培盛淡淡道:「之前年侧福晋送来的汤,倒是可惜了。」 苏培盛:「……」 苏培盛霎那间领悟了王爷想要炫耀的心,不,这不是炫耀,这只是想昭告圆明园,他同年侧福晋和好了罢了。 苏总管绞尽脑汁地道:「不可惜。昨日的汤不是今日的汤,年侧福晋记挂着爷,想必一日比一日的味道好!」 四爷瞧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去领赏。」 半个时辰后,四爷如约考察三阿哥的功课。 弘时坐立不安。 他单以为来到园子以后,就能过上白日钓钓鱼,晚上玩蛐蛐的快乐生活,一开始也的确是这样的。谁知半个月前,对他放松许多的阿玛突然变了,从那天起,他背书背得生不如死,过上和王府一样痛苦的日子。 昨儿偷听到额娘与嬷嬷的谈话,弘时这才知道,最近园子里的不太平,恐怕与年侧福晋有关。 他鼓起勇气,问额娘能不能给年氏求求情,李侧福晋问他为什么。 弘时立马道:「年额娘钓鱼很厉害。」 说完第一个理由,他悲从中来:「阿玛骂我也骂得很厉害……」 李侧福晋:「…………」 不知道额娘听进去了没有,弘时思绪飘飞,等听见四爷的脚步声,他正襟危坐,唯独桌下的腿抖了抖。 谁知阿玛竟是春风拂面,见他背不出昨日学的文章,也没有多加苛责,只平静地道,过几日再来抽查。 弘时惊呆了。 紧接着便是喜上眉梢,他飞奔到李侧福晋面前:「阿玛没有骂我,还说过几日再抽查。额娘,是不是您给年侧福晋求情了?」 李氏气得半死,求什么情,她敢安慰年娇,不代表她敢直撩王爷的虎鬚! 这倒霉孩子,李侧福晋神色狰狞,若说年氏刚刚入府之时,她还有争宠争地位的念头,现下是完完全全没有了。 一个弘时就管不过来了,哪还有其他的精力? 李氏骂道:「王爷不骂你,我要骂你。读书难不成是要了你的命,那些字词语句,是要吃人还是怎地??」 弘时抱头鼠窜,另一边,年娇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事实上,这些日子她也没有睡好。小花妖一觉醒来,已是午后了,漂亮美人前所未有的精神抖擞,脸颊红润,肤色莹白,如瀑的黑髮垂下,遮拢了欲滴的艷色。 没等她出声询问,问春笑道:「王爷正在招待九爷和十爷,就不过来用膳了。方才遣人前来通报,格格睡得正香呢,奴婢这才没有打扰。」 年娇眼睛亮亮地应了:「嗯。」 当下好似恢復了从前。 不,还是有哪里不一样了,年娇说不上来,等待摆膳的时候,她捧着脸,浑身轻飘飘的,嘴巴止不住地上翘。 如果没听错的话,昨天夜里,还有今天早上,她的生命有了无穷尽的保障。还有阿玛额娘,他们没有被王爷迁怒,她也不用担心年家的安危了! 至于年羹尧,年娇觉得有她在,二哥一定会活蹦乱跳的,谨慎待人,虚心做事,活到九十九。 不然就让爹和王爷一起教训他。 四川边境,年羹尧重重打了个喷嚏。 第97页 阿保闷声道:「大人,昨晚上是不是着凉了?」 年羹尧也纳闷,转而笑道:「无事,许是叛军头子在咒我呢。」 「你来看看,他们的伏击安排在这里,我们先这样做,再那样……」 . 圆明园,年娇吃饱喝足,一眼瞧见桌案上的日记本,条件反射般地抖了抖。 她纠结起来,想扔了它,下意识地捨不得。 最最重要的是,她想把醉酒的记忆完完整整地写下来,万一过几天忘了怎么办,再万一,王爷不认帐了怎么办? 年娇蠢蠢欲动,却又顾忌四爷震怒的模样,终究没有动笔。 四爷赶过来的时候,见年娇望着日记,一副苦恼的模样,不禁挑眉。 他本想陪着她用午膳,谁知老九老十联袂来了圆明园,四爷心情好,便不吝见他们一见。如今他看老九顺眼了许多,觉得这个弟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能在关键时刻分享他的高兴。 四爷面庞含笑,不知内情的九爷便更感动了,心说老四被那么多人误解,实则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啊。 九爷一感动,露出的笑脸更加应景,于是四爷也满意,主客皆大欢喜。 雍亲王上前几步,开口道:「娇娇。」 年娇回过神,仰头朝他甜蜜地笑:「爷来啦。」 如今她不用抱大腿,也不用故意讨好了,可见到他的一瞬间,万般反应,还是这样的自然而然。 她把选择权交给四爷,扑到他的怀中小声问:「你许不许我写日记?」 四爷一双丹凤眼很亮,他笑了下:「许。」 不等年娇高兴,他道:「只是一写到有关我的内容,我要在旁监督。」 年娇:「……」 在旁监督是什么意思? 四爷平静道:「譬如『抠』『嘴甜』等词,需要换一个说法,『老闆人很好』,也要换成『我很喜欢王爷』。」 年娇瞠目结舌。 四爷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他亲自为她蘸好了墨,执着年娇的手,翻开扉页,把那句加大加粗的「调味品」划去。 继而在旁添上「年娇」「胤禛」几个字,四爷端详片刻,微微一笑。 他说:「好了。」 「这是我们共有的了。」 年娇脸红得不行,明明他们朝夕相处,王爷教她写字的动作,也并不算耳鬓厮磨,偏偏她不争气地紧张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之前她紧张,是因为吃猪蹄被发现、才女的名号被揭穿…… 难不成变为同族以后,就连相处的感觉也会变得不一样? 想到后世书上看到的种种,年娇恍悟了。 从前她与老闆有着生殖隔离,现在隔离没有了,这一定就是变化的根源!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我们要相信科学。 四爷:? 第48章 年娇当着四爷的面,红着脸,翻开日记,把原先那几句话全改了。 每改一句,四爷就要检查一遍。 「喜欢」这个词,不知道写了多少遍,写的她手都酸了,四爷这才满意,准许她翻到新的一页,开始写今天的内容。 年娇:「……」 年娇提笔半天,气唿唿道:「不写了。」 她好像在上学读书,王爷就是那监督的先生,写惯了的语句在她眼里忽然变得羞窘起来,年娇满心不自在。 四爷揉了揉她的后颈,神色不变:「那我来。」 年娇稀里煳涂给他让了座,就见四爷仿照她的语气,标下今天是哪月哪日,她都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四爷把她醉酒的话语,一字不差地记录了下来,年娇看着看着,脑袋都要冒了烟。 这不公平,她扑上去,哪还顾得上什么自不自在,冥思苦想,唰唰补了起来。 第一句话便是:【老闆偷偷灌醉我。】 在四爷平静的注视之下,年娇犹豫片刻,划掉「老闆」的称唿,改成「王爷」。 算了,不和她计较。 四爷放下了笔,安慰自己要求不能太高。 …… 圆明园,万方安和。 与李侧福晋对四爷隐隐的敬怕不同,福晋掌管中馈,若有进言,四爷也会尊重她的意见。 半个月来,年侧福晋脸上的笑容变少了,与从前一样澄澈的眼睛,仿佛带上了心事,福晋看在眼里,与方嬷嬷谈天的时候,轻轻摇了摇头。 人都要成长,只是来这么一遭,也不知是好是坏了。 那样明媚的容颜,看着就心情好,而今黯淡下来,仿佛大格格遭了委屈一般,叫她也不好受。 福晋耐心地等了几天,心知王爷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这时候求情无疑火上浇油。今天想想是时候了,刚准备动身,便听到四爷去往梧桐书院的消息。 福晋眉梢一扬,坐了回去。 见方嬷嬷满脸不解,福晋嘆道:「想必爷心里不舒服,这是在闹别扭呢。」 而今想通了,别扭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方嬷嬷:「……」 方嬷嬷时常因主子的话感到格格不入。她一点都无法想像王爷闹别扭的模样,嘴唇动了动,好悬把脑中的画面驱散了,同福晋说起别的事来:「宋格格抱着四阿哥,想要给您请安。」 「请安一次就够了,哪用日日都来。」福晋笑道,「这是园子,不是王府,她能照顾好四阿哥,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第98页 方嬷嬷也笑了:「宋格格想必是知道这个道理。」 原以为终生没了指望,只盼吃斋念佛度过余生,而今能养阿哥,她高兴都来不及,哪敢不尽心呢? 早在换养命令下达的第二天,宋格格便乘着车马,来到了圆明园。她先是给福晋磕了个头,原本还要同年侧福晋叙说感激,被福晋拦了一拦——福晋笑道:「她想必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还是罢了吧。」 年娇至今都不知道,她觉得丢脸的撞鬼,强词夺理的告状,误打误撞叫宋氏成了四阿哥的养母。宋氏一听,也就不再上门,当务之急,置办好小阿哥所需的用品才是第一位的。 她是入府最早的老人,比李侧福晋还要早,早年诞下过两个女儿,只是一个都没养活。宋格格吃斋念佛,更是为了缓解心里的难受,为夭折的女儿祈福,没想到蹉跎半生,上天还是眷顾了她。 她一一召来奶娘,对她们耳提面命,整个人像是有了活气。 若说宋氏有了活气,远下江南办差的八贝勒,却是骤然间活气全无。 从曹家格格榻上醒来的八爷脸色铁青,哪还不知道他这是被算计了。 他身旁躺着的是曹寅嫡女,江宁织造的掌上明珠,也正是汗阿玛先前赐婚,而他拒绝了的那位! 曹家修建了不止一座行宫,皇帝下江南的时候,十次有八次都住在曹家,八爷此行拥有钦差的身份,路过江宁,自然也是由曹家接待。 整个江南,从前都是太子的地盘,从前八爷怀揣着拉拢的心思,还真被他撬动了墙角。除了忠于皇上、谁也不理的曹家和李家,江南的半数世家,都成了暗中的八王党。 但这都是从前了。虽是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场景,物是人非,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满朝支持的八贤王了,八爷此行极为匆忙,没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后手,他只能提起警惕,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着了道。 想起昨晚入口的清酒,八爷咬着牙,在心里直念叨:「太子……」 早在他撬墙角的时候,恐怕太子二哥便怀恨在心,到如今,惦记他很久了吧。 八爷神色随即变得苍白,若是皇上知道了,太子讨不了好,可首当其冲的,还是他胤禩! …… 丫鬟的一声尖叫将八爷暴露,霎时满府譁然。 曹夫人当即昏了过去,曹寅脸色很不好看,顾忌他皇子的身份,还有从前人脉遍天下的面子情,只冷着脸请他出来,然后客客气气地前去书房商议,问八爷怎么办。 能怎么办? 曹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尽管只是包衣,它和李家一样,都是皇上放在江南的眼睛,即便修建行宫欠债满屁股,也能硬气地不去还。 它是四爷修整户部的时候,碰见的唯一一颗软钉子,更是八爷从前拉拢不得的对象,谁都想做曹家的姻亲,可八爷万万没想过,竟是会以这样的方式。 他苦笑,随即拱手:「胤禩这就上摺子,愿纳曹家格格为侧福晋。」 曹寅闻言,神色不见半点缓和。 明眼人都知道八爷倒台了,下一任皇帝绝对不是他,八福晋又是出了名的善妒,女儿嫁给他,能有什么出路? 而今夺嫡的形势越来越明显,加上他们原先得罪过太子,早在年初,曹家就瞄上了雍亲王府侧福晋的位置。谁知道皇上赐婚年氏为侧福晋,他们便退而求其次,想着入府当格格也是可以的,若生下阿哥,谁知道会不会母凭子贵呢? 何况先前八爷在端午宴拒婚的举动,他们隐隐也有所耳闻,曹家虽然欣喜嫡女不用进火坑,但到底脸面无光。没想到兜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原点,曹寅犹如吃了黄连似的,又惊又怒又苦。 真是欺人太甚!!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端看曹夫人晕过去的举动,就知道这个女婿人选有多糟心。 尽管知道八爷是无辜的,是被人设计的,但曹寅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抱着能够转圜的希冀,枯坐半晚上,一纸状告到御前。 这下闹得大了。 满京城都震动了,九爷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八福晋呆若木鸡,强撑着才没有昏厥。 太子哈哈大笑,见长子弘皙满面不安,拍了拍他的肩,随即让人端好酒来。 皇帝平静地放下告状摺子,还有一旁八爷要纳曹氏为侧福晋的奏摺,过了片刻,眼唇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 他知道太子对老八有怨,没想到他竟不管不顾,还牵连到了曹家,这是要搅乱江南的安稳,没把朝局放在眼里,没把他放在眼里啊。 一个儿子抗旨,一个儿子设计另一个儿子……皇帝想到了圈禁在高墙里的直郡王,他从前寄予厚望的老大,在康熙四十七年说出「愿替君父诛太子」那样的锥心之言,渐渐的,整个人向后倒去。 李德全魂飞魄散:「万岁爷!」 康熙感受着绞痛的心,握住他的手:「年、年……」 李德全哆嗦着,话都说不清楚了:「是,是,奴才这就去请小年大夫。还有太医……」 康熙闭上眼,靠在龙椅上直喘气。 . 年希尧正在给十三爷治腿。 他在工部最闲的衙门行走,本就不太忙碌,尤其是认识老大人以后,不知为何,身上的担子又轻松了几分。 撤下针灸,将厚厚的膏药涂上,随即铺平、包扎,十三爷发出一声嘆息,颇为认真地告诉他:「允恭,我的腿在阴雨天也有知觉了。」 第99页 年希尧笑道:「按疗程,这是应该的。」 没有什么能比痼疾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更让人高兴,十三爷嘴上不说,心里都记着,亲热地招唿他去喝茶。而今府邸的境况一日好过一日,前些天,内务府还送来了衣料吃食等物,虽用德妃的名义,但谁不知道,这是两年来的第一回,内务府身后站着康熙的默许。 十三爷接下的时候,内心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能有今天,能重新被皇上想起,与四哥的帮忙脱不了干系。 站在他面前的也是大恩人,十三爷招唿道:「走,我府上刚得了个新奇玩意……」 话音未落,就见下人十万火急地前来禀报,说有一队手持令牌的人闯了进来,而今候在二门处。年希尧跟着十三一道前往二门,片刻,惊讶地停住了脚步,站在最前的人他认识。 十三爷也认识此人,正是御前伺候的李德全!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面容隐隐发沉:「李谙达这是?」 李德全焦急不已,只向十三爷告了声罪,拉着年希尧便往外走。 十三爷瞠目结舌,更为震惊的是年希尧,他满头雾水被请上了马车,怀疑起李德全的身份,继而发现这条路,并不是去往老大人家的路。 他忍不住对李德全道:「走错了。」 「哎哟,小年大夫,没有错。」原来看病的地址,那是借来的佟府别院,而今哪有那个闲心,先把皇上挪到佟府别院,再叫年希尧替皇上诊治? 怕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李德全吸吸鼻子,谁叫皇上相信小年大夫,年希尧开的药方,皇上喝了确实有效。相比太医,他也更信这位,于是压低声音:「咱家正是贴身伺候万岁的干清宫总管。」 年希尧:「……」 同一时刻,九州清晏,书房。 四爷料到八爷会出事,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 听闻幕僚汇报,他着实惊讶了一瞬,随即陷入沉思。 四爷与太子联手,正是要诱敌深入,声东击西,利用八爷在江南的档口,拔除他的情报网与人脉,却是没想到除此之外,太子会用这样的手段。 四爷对此不作评价,毕竟他的后手更狠,只是不牵连别人而已。 他转了转手腕的佛珠,道:「撤去刺客吧。」 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江南,汗阿玛恐怕也是震怒,实在不宜多动。 不如留老八的命到下回。 幕僚点了点头,见王爷不似前些天那般阴沉,不禁大胆起来,开了个玩笑:「王爷算计缜密,可否有为年侧福晋出气的意味?」 四爷:「当然没有。」 只是内心怎么想的,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幕僚顿觉冒犯,正要换个话题,苏培盛拎着食盒,在外敲了敲门:「王爷?年侧福晋送来了汤。您说了要第一时间禀报于您,奴才这才斗胆……」 四爷:「……」 幕僚:「……」 这狗奴才,四爷冷冷地道:「端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苏培盛:磕到了。 苏培盛:我冤…… 第49章 苏培盛一进门便是一个激灵,连忙放下食盒,打开盖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四爷瞥了眼汤碗,尚未出声,幕僚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异样的神情,极有眼色地告退了:「王爷,属下回头再替王爷整理情报。」 四爷:「……嗯。」 自从进了暑天,天气越发酷热了,年娇不爱吃主菜,越发偏爱起什么凉皮,冷面,连猪蹄都快失了宠。 除此之外,她在饮食上动的最大的脑筋就是冰碗,如果没人看着,还不知没节制到什么地步,四爷只准许她五天吃一回。 年侧福晋据理力争没争过,只能蔫哒哒地遵守,看样子还是不死心。比如今天送来的汤品,闻着一阵沁甜,上缀红豆和草莓果酱,除了没有放冰,和冰碗的味道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四爷心道,以为他和她一样喜欢吃这个吗? 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尝了尝。 味道不好也不坏,四爷这般评价,神色缓和了下来,惩罚苏培盛的念头霎时淡了。 罢,苏培盛到底无过,下回让他挑个正确的时间,省得敲门坏了事。 …… 很快,四爷收到十三爷悄悄递来的消息,说,年希尧被李德全领进了宫。 十三还叫人传话:「弟弟除了四哥,对谁都守口如瓶。旁人要来打探,我都挡了,就怕宫中有什么大事……」 四爷思量许久,同他回信:「无事。你只当不知。」 他都快忘了微服这一出了,而今恍然忆起,恐怕年允恭还不知道汗阿玛的身份。 他也从未亲自问起过允恭,与那位「老大人」相处的如何,毕竟有皇上杵着,当儿子的如何都不好探听。 四爷的手轻轻一攥,又很快放开,联想到年希尧的医术,还有皇上对太子特殊的感情,他站起身,敛起眼底的凝重。 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 . 干清宫。 尽管震惊于老大人的身份,年羹尧恍惚间升起了数不清的敬畏,但不知为何,康熙在他面前展露出来的风趣和慈和,让他远称不上惧怕。 他苦笑,自己竟从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如今看来,王爷早就给了他暗示,那日来到圆明园的主僕身上,确实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第100页 恍惚之后,年希尧很快恢復了平静。 面前是九五至尊,更是急需救治的病人,不管是忠君的道德,还是救人的信念,都不允许他七想八想。年希尧迅速地进入了状态,朝康熙行完礼,便翻找起自己的药箱。 在他身旁,白髮苍苍的太医院院正焦急又犹豫,他为万岁开了舒缓的方子,正思考下一步,却没想到李德全会带一个年轻人过来添乱——在他看来,三十好几的就是年轻人,这个年纪在太医的行列里,许多都没入门呢。 却没曾想躺在床上的万岁,挥了挥手,就让那个年轻人上前来。 动作和眼神里流露的信任,让他惊愕不已,年希尧连忙上前,蹲在榻边,为康熙仔仔细细的瞧了起来。 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气血逆流……突发心疾……」 年希尧每说一句,李德全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皇帝倒是神色平静,这话,与院正的诊断没有多大出入。 康熙已经缓了许多,闻言,气息微弱地同他说道:「允恭,你尽管放手施为。」 太医院院正这才知道,皇上原先从民间带回的、让他们检验的药方,都是出自面前的年轻人之手。那些药方有安神的功效,同时更另闢蹊径,更对症几分。 院正吃惊的同时,却也没有被年轻人抢走风头的不悦,说是松了口气也不为过。皇上突发的心疾十分棘手,他方才之所以犹豫,正是思考接下来的药会不会与先前的药方相冲突,一有不慎,他全家老小的命都不保啊。 揣摩圣心的太医院院正连忙道:「老臣便在一旁协助,这位,呃……」 李德全忙道:「年大人。」 太医院院正连连点头:「年大人。」 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的太医,没有一个不是人精,为主子保密这一条更是刻进了骨子里,何况帝王的病,足以影响天下的朝局,绝无可能乱传出去。 康熙吃力的摆了摆手,示意准了。 见年希尧神色不见畏惧,前前后后的在一旁忙碌,康熙突然道:「允恭啊,朕不是有意欺瞒于你的。」 虽然康熙语气平和,细细听去,还是与微服的时候有很大差别。年希尧却是埋头回答:「皇上既然有恙,就应该好好休养,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 一副对待病人公事公办的样子,蕴含着医者常见的关怀。 莫说院正了,连李德全都在旁为他捏了一把汗。 心道,没想到小年大夫会是这样的反应,这,这怎么听着像哄万岁爷呢? 康熙果真不说话了,惊讶一瞬,随即闭上眼,显然很是受用。 年希尧说罢,随即到了一旁,去和太医院院正商量针灸的事宜。院正面色复杂的望了他一眼,针灸啊,万岁这样的状况,肯定是要在头颅和心口施针了。 一个不好可是掉脑袋的事,就像他不敢贸然用虎狼之药一样! 却也佩服起年轻人的勇气,知道此时不是犹豫的时候,得有他从旁看着,顺便辅以经验,以防意外发生。 忙活了一个下午加晚上,康熙心口的疼痛终于消失。 他额头顶着两根针,颇有些滑稽的模样,李德全却半点也没有笑,小心翼翼的伺候他起身。 「小年大夫与院正抓药去了。」李德全低声开口,用和从前一样的称谓禀报皇上,康熙点了点头,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翌日,一道提拔的旨意,还有两道急令震惊了所有人。 擢工部屯田司司长年希尧为侍读学士,行走御前;勒令八贝勒胤禩办完钦差事务立马回京,允准曹氏为其侧福晋;同时命雍亲王胤禛重新入朝,督办江南总务。 三道命令,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骇浪惊涛。 太子神色不变,只笑道:「汗阿玛果真生怒了。这是用四弟来制衡我呢。」 弘皙坐在他的身前,掌心紧紧握着。 他真正地心慌了,连太子都没有督办过江南的总务,只是因为储君的身份,得到文人的拥戴。皇上突然将这样的大义赐予雍亲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低声道:「阿玛,汗玛法突然起用四叔,那新晋的侍读学士也是年家人,恐怕和四叔脱不了干系!想必您也看出来了,四叔是比八叔野心更重的那个人,我们要不要……」 太子不可置否。 片刻看向长子:「近来你就好好地在屋里读一读书,别让皇上因为生我的气,从而迁怒你。」 弘皙惊骇不已:「阿玛!」 这孩子,见他被废了一回,就如惊弓之鸟那般沉不住气。 而今局势还不明显么,只有老四上位,他们一大家子才能活。 不然要靠谁?靠和他有仇的老八,还是与他没有半点情谊的十四?他算计曹家,一来,是要报復他们在废太子时落井下石的仇,二来,也是为给未来的新帝铺路。 只要成了老八的姻亲,要收拾他们,不过一句话罢了,「与胤禩所犯勾连之罪,罪无可恕」,谁能挑刺?曹寅李煦贪了太多了,没有新帝会容得下他们,如此一来,江南官场也会为之肃清。 未来,老四必要记着他这份恩情。 太子心下酸涩,最终斥道:「还不快去!」 那厢,四爷不得已收拾行李,告别圆明园的悠闲生活。 百福比他更加依依不捨,叼着年娇送的玩具球不放,四爷皱眉道:「是谁把它放进来的?」 第101页 下人们都不作声,年娇理所当然道:「是我。」 四爷:「……」 他和大黑狗对视,很快挪开了头,喜欢冰碗也就罢了,怎么尽是些不健康的爱好。 这犬如今都快忘了谁是它的主人,天天徘徊在梧桐书院外。四爷看得心烦,想说回府之时,便不带它了,任由百福在圆明园撒欢。 下一秒,年娇净了净手,熟练地扑进他的怀里,用亮晶晶的眼眸看着他:「爷,督办江南总务是什么意思?」 四爷放下手中活计,极为熟练地托住她的人,瞬间把百福忘到了脑后。 他缓缓道:「是能威胁储君地位的职务,朝中从未设立过。」 年娇听得半懂不懂,四爷无奈,便道:「很是厉害的意思。整个江南都归我管。」 接收到小花妖崇拜的眼神,尽管心里打定了主意,得想尽办法推脱,四爷还是露出了细微的笑意。 离上回共写日记又过去了几天,年娇面对男人,行为举止自然了许多,也不会动不动脸红了。 她搂住他的脖颈,又问:「我大哥怎么就成侍读学士了?」 听闻这个消息,年娇震惊了,万万没想到除了二哥,大哥也能光宗耀祖! 事实上,四爷也没料到。他沉默片刻,同她解释:「汗阿玛微服前来圆明园,刚巧撞上了允恭抚琴……」 年娇努力回忆,终于记起了那一天。 她的神色带了惊慌:「那、那我对王爷投怀送抱,岂不是也被皇上看见了?」 说罢,挣扎着就要下来。 四爷:「……」 四爷:「皇上没这么闲。」 他冷肃地瞧着她,用眼神制止年娇别乱动,年娇:「……哦。」 毕竟不是谁都和老闆一样,有时间翻她的日记,年娇哼哼地想。 片刻,只觉鞋面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她低头一看,是百福。 「苏培盛!」四爷道。 候在外头的苏总管连忙出声:「奴才在。」 四爷语气严厉:「百福该减肥了,你带它出门散散步。」 作者有话要说: 百福:关我狗狗什么事? 第50章 减肥? 年娇左看右看,没觉得百福胖,明明是威风凛凛,匀称得刚刚好。 四爷却是说一不二,他下达的决定,很少有更改的时候,于是苏大总管和被赶出来的大黑狗相顾无言。 半晌,双方终于动了。 一个去拉绳子,一个坐了下来,苏培盛使出吃奶的劲,依旧拉不动坐在原地龇牙的百福。 他气喘吁吁地道:「祖宗,你真该减肥了……」 百福按着玩具球,听到减肥两个字,朝苏培盛兇狠地甩了甩尾巴。 苏培盛下意识地觉得屁股疼,未免再被撞到地上,他只得好声好气:「走,我们去散散步。散步回来了,就能见到年侧福晋了,明儿回王府,可就没现下自在了。」 「怎么就要回王府了?」同一时刻,圆明园响起三阿哥的哀嚎。 大格格安慰弟弟:「嫡额娘不是说了吗?阿玛接下来忙于朝事,她也得和各家福晋们走动,如此一来,阿玛怕是没精力顾着你。」 弘时幽怨地看着她:「阿玛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他就算再忙,忙到通宵,也会一丝不苟地做好所有事,其中包括检查我的功课,听我背书然后教训我。」 大格格:「……」 她都快到出嫁的年纪了,所以很不理解弘时对功课的排斥,思来想去,却也没有好的办法。听说额娘都急上火了,鸡毛掸子准备起来,到底不敢落在阿哥的身上,只得抓在手里威胁他。 要弘时说,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呢!但他知道轻重,只是嘴上发发牢骚罢了。今早还撞见了四爷的幕僚,幕僚对他行礼,劝他最近少出门,弘时听进去了,瞧着幕僚凝重的神色,不禁有些害怕。 风雨欲来。 如今和康熙四十七年没什么两样,距离第一次废太子,不过三年而已。再粗神经的人,都察觉到了皇城的气氛不对,大臣们尤其老实,便是四爷得了那么个好差事,也不敢送礼祝贺了。 在一片风声鹤唳中,年希尧的提拔就显得十分突兀。 九爷嘶了一声,问这是何人,怎么有点耳熟。十爷摇了摇头,看向亲随,亲随也摇了摇头,最后还是九福晋答道:「雍王府年侧福晋的大哥,好像是夏初回的京城。」 此前为了交好四嫂和小四嫂,她特意去了解了一通。 年侧福晋? 九爷惊愕道:「那不就是年羹尧的大哥么!」 什么时候年家竟煊赫至此了,一个圣眷在握的将军不够,还要再出一个宠臣? 若说九爷是羡慕嫉妒,没别的坏心,其余皇阿哥就不一定了。对于旮旯角里冒出来的这位年家人,十四爷十分不解:「怎么又是年家??」 是啊,怎么又是年家!嘴角冒燎泡的八福晋已经进宫哭了好几回,直到现在,连太后都避而不见,只说皇上赐婚不容更改,曹氏做侧福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八福晋一日比一日阴沉,却不知道该去恨谁,恨太子,恨八爷? 可丈夫不在,她没有丝毫的办法,让储君付出代价。而今她像是找到了对的人恨,为什么哪里都逃不过年家?在胤禩受苦受难的当下,年希尧明显是踩着胤禩上位,好歹毒的心肠。 第102页 八福晋咽不下这口气,年家人都和年氏一样,全是一丘之貉! …… 当晚,夜灯如豆。 年娇花了一整个晚上收拾行李,把四爷设计的汉服、首饰全部打包带走,到了最后,行囊竟是怎么也装不下了。 四爷身披中衣,坐在榻前看书。天热了,他尽量穿得轻薄,但再怎么轻薄,出门的袍服也有两层,白日里热出一身汗,回到年侧福晋屋里才觉得自在。 今日他罕见地没有拒绝冰碗,方才吃了,嘴角凉丝丝的甜。 见年娇着急上火的模样,四爷把书放到膝上:「又不是不来了。」 「你若捨不得,带一半留一半,不够的再行添置。」 这怎么能一样? 年娇没有看见男人眉目舒展的弧度,抿唇生着闷气,当穿过最好看的衣裳,哪还看得上其他。 她磨磨蹭蹭去沐浴了,浸在温水中,倏而灵机一动。 半晌,年娇披着未干的髮丝,满身都是桃花香气。她轻轻抽出四爷手中的书,坐在他的膝盖上,倾过身去,凑到他的耳旁: 「听说宠物房也有一辆马车,不如塞到百福多余的行囊里,等到了再拿出来,怎么样?」 四爷:「…………」 「不怎么样。」四爷毫不留情地驳斥了她,「莫说百福没有行囊,就算有,也装不下你的异想天开。」 年娇失望极了,垂下眼睫,去拱他的颈窝,肩膀。 毛茸茸的湿气伴随着痒意,叫他的一颗心再不得安宁,四爷正要制止,却见年娇隔着中衣,精准地咬在他的肩上,三番两次被她的齿痕光顾的地方。 他放在她腰侧的手一紧,声音沉了下来:「年娇。」 年娇现下是完完全全的不怕了。 只当王爷是纸老虎,当把他的话做耳旁风,四爷轻吸了一口气,在鼻尖的桃花香更加浓郁,几乎要爬到唇上的前一秒,开口说道:「我的行囊还有空隙,足够你捎走了。」 年娇脸颊几乎要贴上他的脸颊,闻言停了下来。 她的髮丝垂落胸前,随着主人情绪的变化,仿佛瞬间绽放出光泽,柔软的唇擦过他的鼻樑,最后印在四爷的嘴角:「爷对我真好!」 万年不变的一句,甜丝丝的,只不过多添了真心。 四爷早就发现了,年娇的嘴其实和她的脑袋一样,很笨。 四爷神色淡淡,从喉间「嗯」了一声,侧过脸,终究忍不住拿起巾布,替她擦拭起了头髮。 他的手很干燥,却是和神情截然相反的温热。年娇乖乖地任他擦,四爷低声道:「下回头髮干了才能上榻,否则别想着戴那些漂亮首饰。」 年娇睁大眼睛,用控诉的目光望着他。 四爷心硬极了,一双丹凤眼倒映出她眼底的光芒,片刻,眉梢微微扬起:「别忘了设计首饰的人是谁。」 年娇:「……」 年娇被掐住了死穴,不情不愿答应了。只是这里吃到的亏,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她又凑了上去,转眼去亲他的脖颈,寻找能够下嘴的地方。 「年娇。」 「嗯嗯。」 「你怎么和小狗似的?」 年娇生气了:「我明明是妖精!」 四爷笑了下,慢条斯理地道:「狗妖也是妖……」 年娇神色满是不可置信,她嗷呜张开嘴,这回没有留力。 . 第二天,四爷穿了比平日里稍高一点点的衣领。 到了王府,他便马不停蹄地进宫,去向皇上推辞新得的职务。每每经过宫门,侍卫们望着他的视线都充满敬服,不管寒冬酷暑,雍亲王永远穿得这么严实。 这也是四爷自律的一个铁证,他们恨不能扒光了身上的衣裳,而王爷依旧打理得一丝不苟! 侍卫的崇拜,四爷丝毫不觉。 他只觉脖颈闷得慌,却没有其他的办法,板着一张脸来到御前。 他这日復一日的情态,叫康熙颇有感慨,纵观自己的几个儿子,唯有老四算得上表里如一。 皇帝沉声道:「这个差事不许你推辞,莫要再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爷:…… 第51章 四爷抿唇,掀开袍角跪了下来:「汗阿玛。」 康熙不禁不悦,怎么,他最表里如一的儿子也要抗旨? 李德全在旁提起了心,他跟在万岁身边那么久,自认揣摩了几分圣意,他敢说,皇上这般任命雍亲王,和猜忌沾不上关系。 否则早在年前,就不会把看好的年羹尧划入四爷旗下! 恐怕是制衡与考验居多,这制衡的是谁,考验的又是什么,他一个奴才实在不敢说出口,但撑过去,一定会是坦途。 王爷,您可不要犯煳涂哪。 四爷脸上半点不见大权在握的欣喜,他抬起头,难得放低了声音:「您若看不惯儿子住圆明园,儿子日后不住就是,也不再请允恭前来抚琴。」 「只是儿子避世惯了,怕承受不来风风雨雨,尤其是这样的职务,岂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 「胤禛实在惶恐,还请汗阿玛体谅。」 康熙:「……」 康熙心下的不悦消散一空,他差些咳嗽出声,老四这是在同他抱怨,不,诉说委屈?? 李德全也是差些一个踉跄,不亚于看到铁树开花的惊悚。虽然雍亲王神色没有什么起伏,但语气诚恳,瞥见万岁爷嘴角的笑容,他了悟了,高,实在是高。 第103页 在他们这些旁人眼里,四爷很有哄皇上的嫌疑,但皇上作为父亲,同时还是渴望天伦的老人,只能体察到儿子的委屈。 谁叫这个儿子没惹出什么事,能力强又没野心,比起其他「逆子」,堪称十分孝顺了。 果不其然,皇上指着四爷道:「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儿撒娇那一套?」 康熙实在忍不住笑,合该叫德妃过来看看,她这个亲额娘恐怕都想不到,外头人人惧怕的雍亲王还有这样的一面。 皇帝眉目都舒缓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通骂:「还是那句话,多大的人了,你还惶恐。户部粮饷能筹,积重能平,督办江南总务就害怕了?」 康熙指了指一旁的位置,让他上前来:「这差事不难,划分成几个部分,就更简单。」 李德全震惊地发现,皇上手把手地教导起了雍亲王朝事,虽然没有多言,但其中的难点痛点,处事方法,却是不吝告诉他:「要什么卷宗,都找曹寅和李煦去。身为臣子,就是办事用的……」 四爷事实上也没有反应过来。 他沉默着,掩饰内心的波动,自上回皇上微服圆明园,瞬息之间,他领悟了与当下的汗阿玛相处的分寸。 这回同样是学以致用,至于老师,自然是年侧福晋——年娇同他抱怨多了,他也记了些皮毛。 却没曾想效果那么好。 望着康熙愈发苍老的脸,不知怎的,四爷眼眸微微发涩,心知是推脱不过去了,便也重新思索起来,一边听,一边琢磨皇上话间的道理。 韬光养晦,在任何时候都适用,汗阿玛的信任他要,不出风头的局面他也要,他绝不会成为倒在半路的磨刀石。 康熙讲了个尽兴,一个时辰之后,见四爷再没有表露出「我不想干」的意思,满意地点了点头。 赶他出宫之前,康熙道:「两月后的木兰围猎,你得参加。多久没练骑射了?壮壮胆也好,省的又在朕跟前哭,说自己不会,怕承受不来风风雨雨。」 四爷:「…………」 四爷嘴角抽搐了下,并未反驳,恭顺地应是。 顿了顿,他又道:「汗阿玛,十三……」 「行了行了,胤祥是你的好弟弟。」康熙摆摆手,「这次的围猎,也让他来吧。」 四爷丹凤眼很亮,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告退的时候,犹豫片刻还是道:「还请汗阿玛注意身体。」 说罢,拱手消失在了御书房。 康熙看着他的背影发愣:「这小子……」 李德全大着胆子说道:「王爷和小年大夫虽有往来,却是从没有询问过皇上的身体状况。」 是啊,这个他知道。允恭也是守口如瓶之人,他才能放心地用。 康熙一颗心忽然酸软起来,这般犯忌讳的话,想必老四也是鼓起勇气说的。 皇帝默默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面容忽然变的冰冷。 「老八回来没有?」 - 年娇眼睁睁看着回来的四爷,情绪五味杂陈,又是惆怅又是感慨,好半晌,同她说道:「你的抱怨,有时候也有理。」 又说:「娇娇当为人师。」 年娇:「……」 年娇没听懂是什么意思,抿起嘴巴,总觉得王爷是在嘲讽她。 四爷终于平静下来,扭头一看,年侧福晋略有不高兴的样子。他沉声道:「你额娘明日过来,见你这幅模样,恐怕要忍不住担心了。」 年老夫人昨儿递来帖子,许是为了年大哥的事,也是想念许久不见的女儿,于情于理,福晋没有不允准的道理。 年娇听到额娘两个字,这才把方才的疑问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地准备起明天要穿的衣裳,还让四爷给她把关。 四爷忽然觉得笨点也挺好。 否则察觉出他在转移话题,他岂不是要难得的哑口无言? 他认真替年娇挑选起来,道:「这件水蓝色的不错。」 年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觉得这件不错,她的眼眸亮亮的,拉住他的手:「爷进宫累了吧,今天早些休息,晌午也睡个觉。」 这句关心倒是中听。四爷捂得严实的衣领,早就在进屋的时候散了开来,原本还想同她计较,闻言,眉目柔和地应了一声。 年娇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了一劫,用过膳,动作笨拙地给王爷整理床褥。 见她埋着头,乐在其中的模样,四爷转了转腕间的佛串,嘴角正要翘起。 忽而发现了不对劲,他眉心跳了下:「铺反了。」 不仅如此,原先平整的薄被一拱一拱,被折的乱七八糟,四爷怀疑自己一觉睡醒,都能和百福作伴,便制止年娇,不再让她忙活。 四爷道:「我来。」 年娇心里美滋滋的,王爷不仅人好,回到王府还体贴起来了,她脚步轻快地走到了一旁:「嗯嗯!」 当天中午,主子为什么不传唤她们铺床,是栖桃院的未解之谜。问春问夏最终没有提,此事很快揭了过去。 第二天,年老夫人苏氏到来的时候,被前厅华丽耀目的装饰惊了一惊,只觉闺女住处的装饰,和第一回大不相同。 秋嬷嬷看出她的疑惑,低声解释道:「大多是福晋添置的,前些天住园子里,王爷也陆陆续续添了些。」 苏氏恍然,紧接着露出了笑容,看来两个儿子没有对她说谎,娇娇是真过得好,嫁进王府,也没有受到后院的刁难。 第104页 至于什么才女名号暴露,花花绿绿的审美再也瞒不住,只要不去想,就不会心口疼,毕竟人活着难得煳涂。 王爷都不计较了,他们需得感恩。 闺女依旧是那副漂亮的模样,苏氏左看右看,拉着她嘘寒问暖了一通。 最后问起伪装的事:「没什么再露馅了吧?」 思来想去,好像都露完了,二儿子离京的时候对她说,娇娇混得如鱼得水,都快把王府当成自己家了。 「没什么了,额娘。」 年娇又是高兴,又有一丁点心虚,想了想,生怕苏氏厥过去,不敢说出日记的事情。 她的坐姿端正,苏氏看在眼里,便是欣慰无比。 苏氏悄悄拿出银票,往年娇手里塞,继而从袖口取出一大袋碎银,都是给年侧福晋打赏用。 还没算上先前的积蓄,年娇整整有十万两零花。好像也没有什么地方用得上,她难得升起推拒的心思,纠结片刻,小声道:「额娘,我不缺钱。」 苏氏大惊,闺女莫不是傻了? 她伸出手背去量,没发烧啊。 年娇:「……」 苏氏自顾自硬塞给她,换了个话题,忧心忡忡地道:「原本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如今偏偏担心起了你大哥。一声不响地成了侍读学士,问他为什么,回答不出来,连你阿玛都唉声嘆气的,他那样无拘无束的性子,到了御前,岂不是晃眼的靶子。」 年娇忙说:「不要紧。」 苏氏什么时候从她嘴里听过这样安抚人心,这样郑重其事的话? 她愣住,刚想感慨娇娇长大了,都会安慰人了,年娇信心满满地道:「有王爷兜着呢,大哥就算当着众臣的面画画算几何,也会没事的。」 苏氏:「……」 我闺女真的傻了,她想,还画画算几何,几个脑袋够砍? 雍亲王凭啥兜着,就凭年希尧是你哥?? 十碗迷魂汤都灌进去了吧。 苏氏若无其事地走了,临近府门,苏大总管小跑过来,笑呵呵的,亲自同她传话:「老夫人且宽心,王爷说了,『允恭不会有事』。」 苏氏:「啊,哦。」 她恍惚了,王爷……果真被娇娇灌了迷魂汤…… 十碗还不够,得百碗起步,她女儿真是个灌汤高手。 第52章 年希尧升职以来,干的还真不是侍读的活。 何为侍读?为皇上读书才叫侍读,非出身翰林者不能任,但他除了更贴身的针灸治病,平日里便是陪康熙聊聊天,谈谈心。 除却侍奉的人不一样,负责的业务也不一样,年希尧忙碌的程度,和从前并无区别。 六部尚书等重臣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如同卷生卷死的画风混进一个格格不入的人,尤其今儿在御书房议事的间隙,皇上还朝疑似发呆的侍读学士招了招手:「允恭啊,这道几何你给朕做做。」 他们忍不住酸了。 心思活络的臣子观察了好些天,发现这年希尧除了性情温润了点,才艺丰富了点,和他谨慎谦逊的二弟一点都不一样,说得不好听就是愣头青,莫说拍皇上马屁了,连奉承的话都不会。 有人琢磨着,难道万岁近来就喜欢这一款? 琢磨这个问题的内务府总管,也是佟家人,正是给康熙提供治病别院的那一位。内务府总管觉得自己悟了,觐见皇帝的时候,一副挺拔如松,耿直头铁的模样,不到一炷香,就被赶了出去。 康熙都懒得骂他,只让他回家好好清醒,内务府总管:「……」 于是准备模仿年希尧的臣子们偃旗息鼓,毕竟有悽惨的先例在前,他们不敢。 他们也明白了,这份圣眷是独一份的,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年家人到底撞了什么大运?年遐龄生了两个好儿子啊! . 隐约听说了内务府总管的事,四爷眉目一抽,见暗里争斗波及不到年希尧的身上,便也放下心来。 他刚接到宫里传出的消息,良妃病重,短短半日咳血了三回,太医已经下达了通牒,然而老八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忙着向皇上请罪。 消息来的十分突然,四爷问福晋:「额娘同你说的?」 福晋点了点头,今早她进宫请安,听了一耳朵。惠妃宜妃都在德妃的宫里,正打着叶子牌,见她来了,便拉着她一块儿打,娘娘们谈起此事,语气颇为唏嘘。 福晋低声道:「八贝勒忤逆圣上,要纳曹家格格为侧福晋,有太监偷偷议论,不知怎的被良妃听去,她一下就不好了。」 虽然厌恶极了八爷这对夫妻,四爷对良妃却是没别的观感,德妃也是一样,恐怕还有些物伤其类的意思。 即便打杀了那太监,良妃也救不回来了,她的一颗心,随着八爷的起落而活。而今心存死志,又有谁救得了? 四爷微微颔首,他从昨日起忙的脚不沾地,后宫的事,还真不是那么清楚。 「良妃那里,还需你多加注意。」四爷说,「辛苦了。」 福晋便笑了:「爷无需同我说谢。」 前脚说完这话,第二天,十三福晋后脚上了雍亲王府的门。 她是为十三爷获得秋狩的名额来道谢的,妯娌俩聚在后花园的凉亭里,说着说着,十三福晋抹起了泪:「那时候,我们爷的腿脚也好了,指不定能像从前那般意气风发。」 第105页 「他之所以不亲自来,是因为眼睛还红着呢,怕耽误四哥的正事,又怕四哥见了笑话他。」 福晋连忙递去帕子:「什么笑话不笑话的,正是王爷把十三弟当做骨肉兄弟,才没有见外一说。快擦擦泪!」 十三福晋接了过去,匆匆地按了按眼角:「瞧我……」 好半晌,她呀了一声:「那可是年侧福晋?」 福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见年娇远远牵着一只威风的大黑狗,在树林茂密的后花园散步,边走边停的,亲昵极了。 不怪十三福晋眼睛亮,任谁看到那样穿着汉服的美人,都会被吸引,从而惊嘆许久。 福晋笑道:「今儿她起得倒早。这是牵着百福饭后消食呢,自从去了圆明园,百福不得了地黏她,就算回到王府窝里,也能从前院奔到后院。」 「百福?」十三福晋有些好奇,「爷好像同我说过,这不是四哥养的爱犬么。」 福晋忍不住乐:「讲眼缘,就是这么没有道理。」 干脆给百福冠个姓得了,叫年百福,还挺好听。 妯娌两个就眼缘一事,兴趣盎然地讨论了好些时候,就在这时,前院大总管张起麟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福晋,不好了。」 王爷办差去了,福晋便是偌大王府的做主之人,张起麟脸色难看地道:「八福晋不知怎的跪在了王府前,怎么也不肯起来,说要见到福晋和年侧福晋。奴才千请万请,她却跪得更直了!这才一小会儿,就有勛贵百姓聚了过来,在旁指指点点……」 福晋神色一变,十三福晋站了起来:「岂有此理!」 十三福晋皱眉:「良妃病重,她不在婆母跟前侍奉,反倒前来不相干的地方撒泼,有何居心?」 张起麟脸色通红,显然是跑得急了,闻言贊同得很,可不是嘛! 福晋跟着起身道:「十三弟妹且喝茶,我随你去看看。」 又道:「年侧福晋那里,只叫她安心便是。八成是找茬来了,算不上什么大事。」 张起麟连忙应了,转而去寻年侧福晋,一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凉亭。 到了府外,福晋居高临下,看着眼眶通红,跪着不肯起的八福晋:「八弟妹这是做什么?」 八福晋抬头看她:「四嫂来了,我要见的小四嫂却还没到。」 福晋心下冷笑,半蹲下来,握住她的手。 论演技,她更是不输,福晋眼眶也红了:「八弟妹这般,叫我这个做嫂子的无地自容。都说跪天跪地跪父母,我们雍亲王府哪里得罪了你,要你行如此大礼?只消去请皇上和太后,只要有一句申饬,嫂子我半点也不辩驳。」 「而今你四哥出门去了,王府只剩女眷,还有一个能走路的,八岁的三阿哥。若你不愿起来,关上门同我好好说话,那我也实在没了法子,只能让三阿哥出来,让他跪着求婶娘起身了。」 你孤身一人,殊不知我们也是势单力薄,谁强谁弱呢? 福晋抹了抹眼:「方嬷嬷,你快去请三阿哥。那孩子也可怜,正读书呢,你语气温和点儿,千万别吓坏了他。」 ……一个八岁的孩童,乌拉那拉氏也好意思让他做主?? 她自然是知道老四不在,这才敢来搏一把,眼见路人瞧她的眼神都不对了,八福晋胸口不住地起伏,半晌,咬着牙道:「弘时侄儿年纪小,我也不愿吓他。四嫂愿意接待我,再好不过了……」 说着,摇摇晃晃地起身,等方嬷嬷前来搀扶的时候,眼里闪过厉色,像是忽然腿麻了一般,瘫软在了台阶上。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她抓着福晋的衣摆痛哭起来:「四嫂,求你知会一声小四嫂,让侍读学士年大人救救额娘吧。年大人能治好十三弟的腿,医术已然到了超绝的境地,想必救治额娘也不在话下,额娘她……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啊……」 八福晋眼眶里盛着真切的悲痛,她是真的寄希望于年希尧的医术!宫中太医断言良妃活不了了,可她不信,十三弟的腿不也是绝境之中,被年希尧拯救了的? 她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会来这晦气的地方,向年氏那贱人低头! 福晋被气笑了。 万万没想到她是这样的来意,这是要用舆论逼迫年氏的大哥给良妃治病? 也是,年希尧侍奉御前,旁人等闲请不到他,给八福晋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前去干清宫堵人。 相比跪在年家,哪有跪在雍亲王府前的话题度高,又能抹黑王爷,又能噁心他们一把,何况前者是臣,老八福晋弯不下那个腰。 八福晋越哭越是伤心,她豁出去了,正要再一次跪下,朝大门的方向磕几个头。 ——这一磕头,后果可就大了,老四永远别想摘掉冷酷无情的帽子,背负见死不救,导致皇妃病逝罪名的年家也永远别想翻身! 只听「咻」地一声,街道的尽头处,忽然窜出来一道矫健的黑影。 那黑影犹如离弦的箭,三两下冲到八福晋面前,闪着寒光的獠牙,滴着森森的涎水。幽绿的眼神似狼又不是狼,它攀上八福晋的脖颈,怒吼一声,兇狠地朝她下嘴! 一秒,两秒,三秒。 八福晋的尖叫响彻云霄:「啊——」 她的眼睛模煳一片,在利齿合拢之前,连滚带爬地沖了出去。 人在极端的恐惧之下,爆发出的极限不能丈量,尽管如此,她的手背还是被咬出了深可见骨的伤,霎那间,鲜血哗哗地往外流。 第106页 八福晋哪还记得磕头不磕头,嘴唇一颤,晕倒在了婢女怀中。 婢女吓坏了,她也尖叫一声,沖向对门的八贝勒府,不消片刻,载了八福晋的马车骨碌碌地使向医馆,而咬伤人的黑影,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人都傻了。 这可真是天降横祸。 老天爷,这是狗还是狼?是狗的话,为何如此野性难驯,是狼的话,京城哪来的狼?? …… 一墙之隔的正门后,年娇望着手里断开的绳索发愣。 半晌,她扭过头,小声和张起麟感慨:「百福好生聪明,知道不能从王府冲出去,得装作路边的坏狗,替福晋和我解围。」 张起麟:「……」 张起麟呆滞原地,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他,这……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不是说百福不咬人吗?? 张起麟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连望向年娇的目光,都带上了深深的敬畏与害怕。 他方才都听见了,年侧福晋气唿唿地揉捏百福的狗头,和它抱怨:「你也觉得吵对不对?乖狗狗,快去咬她,教训她,让讨厌鬼再也哭不出来。」 百福拱了年侧福晋一下,还真就跑出去了,张起麟打了个哆嗦,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奴才自年侧福晋进府,便对您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的地方。」他恨不能指天发誓,「奴才对您的忠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鑑!」 年娇:「?」 张总管莫不是脑子坏了? 第53章 年娇虽然不解,却是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我知道你的忠心。」 张总管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哆嗦不打了,也有勇气附和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谢年侧福晋体恤!」 「奴才从没见过百福这么聪明的狗,矫健又威武,护主又忠诚,别家哪有这样的福气?」 他选择性地忽略了这是王爷养的狗,围绕「护主」两个字大夸得夸,夸得年娇嘴角翘了起来,又是骄傲,又是心满意足。 最讨厌的人被吓晕,替她出了一大口恶气,天知道年娇听说这事的时候,抿起唇分外不高兴,天底下哪有像八福晋那样道德绑架的道理? 而且大哥侍奉御前,她哪里做的上主,这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定是别有居心。 八福晋是在给她和王爷添堵! 年娇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那么聪明过,刚才张起麟来报的时候,步也不散了,牵着百福就往正门走。 沿路遇见了十三福晋,十三福晋见到她,连忙出声:「小四嫂这是……」 年娇心下气唿唿的,面上依旧端得住:「八福晋不是要见我吗?我得看看福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于是阴差阳错,便有了百福从街头冲出去的那一幕。 …… 张起麟脑子坏没坏不知道,对年娇的恭敬却是肉眼可见上了一层,恨不能鞍前马后,伺候周全。 头一件大事,就是给百福准备口粮,以犒劳它的辛苦,一边派人通报福晋,请福晋进门来。 殊不知福晋也在愣神呢。 她问身边的方嬷嬷:「方才那狼……不,那狗,是百福?」 方嬷嬷恍惚地道:「如果老奴没看错的话,的确是百福。」 她内心的震撼无以言表,看多了百福在圆明园憨态逗趣的模样——没错,就是逗趣,每每遇到年侧福晋,它那高冷劲儿再也不见,只知道露肚皮摇尾巴,哪还有从前对着她们爱理不理的样子? 她们便也忘记了它威风的姿态,没想到还有这样兇勐的一面。 世事真是奇妙。 但这不是重点。 福晋一针见血道:「我记得百福不咬人。」 方嬷嬷附和:「老奴也记得。」 主僕俩沉默片刻,回过头往府里走,恰恰撞上了张起麟,还有正蹲着身子,给百福餵水喝的年娇。 百福累坏了,吐着舌头,獠牙的血丝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见它依偎着年娇的腿,鼻子一片湿漉,要多亲人有多亲人,福晋哪还有不明白的? 她笑吟吟道:「多亏了百福的英勇,还有年妹妹的急智。」 至于兜不兜得住,事情的后续如何,当王爷是死人不成? 何况没人看见百福从王府里窜出来,又有谁能指认他们。福晋实在赞赏,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年娇。 被张起麟夸和被福晋夸,是两种不同的情绪,年娇嘴巴翘了又翘,连一旁的十三福晋都说:「今儿真是涨了见识了!」 可不是?福晋掩藏不住心底的痛快,同她感慨:「八弟妹如今到了人嫌狗憎的境地,可算是京城头一份了。」 听得周围人都捂嘴笑了起来,福晋转过头,又问年娇:「我们的大功臣想要什么赏,尽管说来。」 年娇眼睛亮亮的,忽而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都是误打误撞而已,出力的是百福,她只不过抱怨了几句。 面上矜持道:「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见福晋不甚贊同地望着她,年娇勉强改口,小声道:「那我要一份冰碗吃。」 福晋:「……」 十三福晋:「……」 . 一场闹剧就这么没头没尾地散了,勛贵百姓也不敢继续窥皇家秘辛,只是私底下,雍亲王府门前发生的事,以光速散播了出去,成为了京城近日最劲爆的八卦。 第107页 深宫的良妃病重,他们也许不了解;八福晋被狗咬进医馆,实在是大街小巷,人人皆知。 不消片刻,皇帝知晓了,四妃知晓了,德妃先是惊怒,听到最后变为哭笑不得:「你说什么?」 大宫女也不敢信啊,你说倒不倒霉,丢不丢人? 谋算还没成真,突然窜出一头拦路犬,这可真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德妃眼里浮现痛快,即便她知道不应该迁怒,到底没有了之前看待良妃的温和怜悯。 病就病吧,凭什么要折腾她的儿子儿媳? 便是年允恭真能医死人肉白骨,那也要听从皇上的吩咐,哪轮得到老八媳妇上门威逼? 怎么就和年家过不去了! 同一时刻,皇帝也问李德全:「她怎么就和年家过不去了。」 李德全心下嘆气,这都是什么事儿。看在良妃大限将至,还有曹氏即将进府的份上,皇上对八福晋原先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一人扛着这么多事,着实也不容易。 可现下实在过了。 殊不知年允恭不是普通的臣子,也不是凭藉裙带关系,被四爷一力送上去的关系户,他最大的护身符是皇上! 康熙不辨喜怒:「堂堂侍读学士,不是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药童,她可还有把朝廷放在眼里,把朕放在眼里?」 还有老四府里的年氏,这是第几回被挑软柿子捏了,三番两次,实在给康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幸好这个头没磕下去,否则老四的名誉也要受损,康熙想了想,吩咐李德全:「去,叫贵妃命郭络罗氏在宫门口跪着。」 这个郭络罗氏,指的是八福晋,康熙继续道:「我朝没有皇子休妻的先例,但,朕不介意开这个口。」 李德全心神一震,皇上除却指婚,可是从不管后宅之事的,便是从前八爷宠八福晋太过,也只是斥责一句,再多的,也没有了。 想起日夜兼程赶来京城的八爷,李德全不禁嘆气,也不知八贝勒承受不承受得来。 半个时辰后,小太监在外轻声汇报:「皇上,侍读学士求见。」 年希尧手持画笔,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康熙见了他,面上带了笑意:「朕让你同西洋画师探讨画技,探讨得如何了?」 皇上心血来潮,要让他画一幅肖像,年希尧答道:「探讨了大半。」 说着,犹豫起来:「臣的妹妹……」 康熙一瞧,便知他听说了外头的闹剧。 年希尧忍不住道:「皇上,不如臣去替良妃娘娘瞧一瞧。」 他倒没有别的心思,也丝毫不在乎八福晋的威逼。他的医术彰显仁心,却也随心所欲,不管是救治十三,还是给从前的「老大人」看病,都与四爷有关,而四爷,正是他妹妹所嫁之人。 而今这一问,是因为实在记挂年娇那头,年大哥颇有自己连累了妹妹的心疼与歉疚。 康熙刚要生怒,望向他的眼睛,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 半晌嘆道:「你以为太医不想救?她心存死志,就算你是天上的神仙,也救不回来!」 年希尧一听便明白了,拱起手道:「臣逾矩。」 康熙「嗯」了声:「朕知道你担心年氏。这样,朕叫内务府赐下布料吃食,也算是安抚雍王府的女眷,好了,你且去画画吧。」 传达完旨意的李德全回到御前,闻言,面色半点都没有变,显然是习惯了这样的奏对。 康熙看到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那狗是怎么回事,得了空,帮朕问问老四。」 李德全连忙应了:「是。」 皇帝琢磨着,总觉得这里面有故事。 . 因为新差使颇费心力,王府来了恶客的消息,四爷并没有第一时间知晓。 等忙碌的那阵子过去,苏培盛满脸恍惚地来到他的身旁,四爷瞥他一眼:「怎么?」 得知准确的描述,四爷:「……」 他抽丝剥茧,竟是再也生不起怒来,一个百福,一个年娇,足以叫他眼界大开,半晌,他道:「这狗跟着她,还真是跟对了人。」 苏培盛竟从王爷的语气里听出了欣慰,还有淡淡的笑意。 不等他惊悚,很快,御前派来的小太监,悄悄地前来打探真相。苏培盛下意识地慌张起来,四爷却道:「怕什么?实话实说,汗阿玛倘若要查,天底下的事都瞒不过他。」 四爷敏锐地察觉出了皇上的态度,心下冷笑。老八,都不用我动手,有这么一个妻子,你便是自取灭亡。 却不知皇上只是随口一问,随即大开眼界,怀疑自己听岔了:「老四养的狗?」 李德全小声纠正:「是年侧福晋养的狗,如今都改姓年了。」 「……」康熙问,「那朕是不是不用赐下东西安抚了?」 李德全讪笑,康熙也笑了:「年遐龄教女有方啊。你去学给允恭听听,瞧他什么反应。」 康熙越想越忍不住乐,他不是乐其他,而是乐四儿子养的狗,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还有那句「从不咬人」,嗯,真是一条护主的好犬。 他大笔一挥,在内务府的赏赐中添了块牌子,随即叮嘱道:「记得同朕復命。」 等四爷赶回家,年侧福晋嘴馋冰碗的事,已经在王府出了名。 除却雍亲王府,十三爷也被迫听了十三福晋的转述,他震惊了:「四哥小气?不给年侧福晋吃冰?」 第108页 吃了大瓜的十三福晋连忙怼了他一肘子,那么大声干什么?只是玩笑罢了! 十三爷连忙压低声音,眼睛亮得惊人:「你再同我说得清楚些。」 四爷鼻子有些痒,却没放在心上。 犒赏完好不容易待在自己窝里的百福,他径直往栖桃院去,入眼便是年侧福晋求夸夸的姿态,他笑了下:「娇娇是王府的大功臣,也是我的大功臣。」 年娇亲了他一口,四爷唇边的弧度更温和了,护着她的后颈,不叫她在怀里乱动。 半晌,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有点甜。 四爷不动声色,探究地望着她:「你方才吃了什么?」 昨天刚用了冰碗的年娇:「……」 她的脸有点红:「点心。」 点心?哪家点心冰冰凉凉的,还甜丝丝,四爷神色平静,表明了不信。 年娇急中生智道:「冰皮月饼!」 四爷:「月饼我听说过,连在一块却是闻所未闻。」 年娇绞尽脑汁,坏了,这时候好像还没有冰皮…… 看来今天是非问不可了。 昨天刚吃了一碗,还信誓旦旦告诉他,会等到五天后再用,四爷冷笑着想,外头忽然传来苏培盛的声音:「王爷,内务府有赏,福晋让满府的女眷去接呢。」 四爷看了年娇一眼,年娇抑制不住雀跃,表面矜持地道:「爷,我去啦。」 转眼连影儿都没了,过了两刻钟,苏培盛又道:「王爷,福晋送来一块牌子……像是皇上的御笔……」 声音听着有些奇怪,四爷不禁拧眉,大步朝外走。 心下闪过数个猜测,唯独没料到是一块狗牌。接过来一看,的确是皇上的御笔,上写「年百福」三个字,落笔霸道,气势十足。 四爷:「……」 年娇再怎么磨磨蹭蹭,也磨蹭不了多久,接完赏,还是要面对王爷的拷问。 却见四爷朝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冷肃的意味更浓了。 「阳奉阴违也就罢了,」他说,「我的狗没了,你拿什么赔?」 第54章 年娇没想到自己的罪名又多加了一条。 她小小吓了一跳,仔细看去,年百福? 瞧王爷那副风雨欲来的模样,年娇不敢说出对这个名字的喜欢,她下意识觉得,冠姓的人真是慧眼识妖。 年娇忍不住为自己辩解:「狗牌不是我写的。」 「当然不是你写的。」她也没有指使皇上的本事,四爷不过是图穷匕见、借题发挥而已。 随着他忙碌起来,有时只能晚上匆匆地见她一面,可栖桃院传来的汇报,却是告诉他年娇的生活极其丰富多彩。 「年侧福晋起得早了,在后花园遛狗。」 「年侧福晋饭后遛狗消食。」 「年侧福晋还在遛狗……」 四爷听得沉默片刻,若不是还有日日送来的汤,他真怀疑年娇早把日记本露馅的事忘了。 因为客观因素使然,四爷忍了下来,可嘴馋这事,决不能轻轻放过。譬如今天,都可以不加节制,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改日是不是要一天三碗,然后泪汪汪地找到他,哭诉她肚子疼? 汗阿玛的促狭又叫他一阵耳热,四爷淡淡地想,「新仇旧恨」叠加,恰好一块算帐。 他看向年娇:「这是皇上的御笔。汗阿玛听说了年侧福晋放狗的英勇事迹,认为百福只听你的话,于是给它改了名。我这个辛苦养大他的主人却丝毫不知情,娇娇不应该偿还吗?」 年娇张了张嘴,见四爷神色平静,围绕周身的气氛却是分外冷清,不禁漫起了丝丝心虚。 论口才,论辩术,只要不涉及死缠烂打,她只有被碾压的份。 一旦四爷讲起道理,小花妖就没辙了,顺着王爷的话一想,夺宠之恨,不共戴天……如果她是外人,都觉得自己好坏。 年娇犹豫起来,四爷又道:「不许你多吃冰碗,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你的身体着想。」 他的眉眼变得肃然,把从前听说过的、小儿贪吃的事例讲给她听,什么腹痛如绞,冷汗涔涔,年娇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很快反应了过来。 她小声解释:「不是我贪吃,是、是福晋问我要什么赏赐的时候,情不自禁说出了口……」 四爷:「……」 好一个情不自禁。 年娇想说自己花妖转世,本身体质就很好,才不会肚子疼呢,继而强调:「我已经快十七了,不是三岁。」 「三岁不小了。」四爷道,「恐怕也懂得冰碗不能天天吃。」 年娇:「……」 年娇气哼哼道:「刚才还夸我大功臣呢,王爷就是这么对待大功臣的。」 四爷眉心一跳,升起不妙的预感,在年娇开口之前,严厉地瞧着她:「功是功,过是过,我只知道我有个不听话的学生,又夺去了我的爱宠。」 年娇百口莫辩。 好半晌,她小声问:「爷想要什么补偿?」 四爷心弦一松,还没说话,年娇轻轻伸手,攥住他的衣袖。带着甜意的桃花香袭来,紧接着一股力气,要叫男人一块倒在榻上。 「……」四爷训斥,「这还是白天!」 年娇眨了眨眼,眼底浮现失望,嗓音软软地说:「那我听你的。」 四爷绷着脸,尽量不叫自己破功,有关她的「惩罚」,他方才握着狗牌的时候,深思熟虑已久。须得给年娇一个教训,让她付出足够的力气,但真正的责罚如抄写佛经,他捨不得。 第109页 作诗不行,焉不知她有背下来的存货,四爷道:「娇娇不如作画吧。」 年娇果然紧张了:「画什么?」 四爷气定神闲:「画我。」 这活计费力气,费脑筋,足够她烦恼一阵子了。 …… 年娇不情不愿地走到桌前,瞅一眼王爷,又瞅一眼画纸,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才开始动笔。 半个时辰过去,四爷心想差不多了,线条应当已经勾勒完毕。 他负在身后的手蜷了蜷,面容依旧冷肃,绝不会承认对年侧福晋的「惩罚」含了他的私心,走上前,低头一看。 四爷:「…………」 也不知道是谁惩罚谁了,四爷冷静道:「娇娇画得很好。」 年娇不敢置信:「真的吗?」 王爷难道真眼瘸到了这个地步?年娇左看右看,自己都看得脸红。 四爷「嗯」了声,从她手中抽出画纸,说要拿去珍藏:「如此珍贵的画像,一幅就够了。宫廷画师也是如此,他们的留存向来少而精,多了便不值钱。」 说着,背影消失在了桌旁,片刻两手空空地回来,与她说:「用膳吧。」 年娇依旧狐疑,但一来她没有画画的爱好,二来方才累得要命,能撂下画笔,她欣喜还来不及,如果深究下去,王爷要她画完上色怎么办?? 闻言,庆幸自己逃过一劫,高高兴兴地来到外间,坐在了膳桌旁。 四爷尽量不叫自己想起那幅画,上面没有别的,只一个字,丑。 尤其是一旁的落款,「雍亲王胤禛」,看着都能让人对他的外表产生质疑,只是四爷心性强大,短短数秒,就认定了这是年侧福晋画技的原因。 但若坦诚相告,年娇定会画个十幅八幅不罢休—— 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未免让惩罚升级成对自己的折磨,雍亲王宁愿咽下失策的苦果,当机立断,叙说出多年以来最违心的一句话。 王爷的面色有些冷硬,年娇揉了揉劳累的胳膊,不禁惴惴起来:「爷还在生气?」 四爷回神,恍若无事地摇头。 他侧过身,示意年娇坐得近一些,伸出手替她按揉。 看样子这一茬是揭了过去,年娇翘起嘴巴,漂亮的眉眼霎时生辉。 正纠结日后该怎么称唿百福呢,就听四爷道:「年百福换了一个更大的窝,明日你去看它的时候,别走错了路。」 年娇:「……」 作为百福真正的主人,王爷实在宽宏大量,她睁着眼睛想。 年娇甜滋滋的,王爷真是天底下最俊最好的男子! …… 傍晚时分,前往书房的路上,四爷问苏培盛:「那幅画藏哪儿去了?」 苏培盛忙道:「听从王爷的吩咐,藏在博古架的最底端。」 四爷颔首,片刻拧起了眉,觉得还不够保险。 为转移话题,他答应了她要好好珍藏,既如此,便不能够食言。只是藏在哪里,是极为伤脑筋的一件事,若是被人看见…… 四爷沉着脸,觉得对付这幅画比对付老八还难。 半晌,拨了拨腕间佛串,低声道:「走吧。」 . 八爷浑然不知老四拿了一幅画同他相提并论。 不,他或许还比不上这幅画,毕竟是年侧福晋所作,还成了雍亲王的珍藏。 八贝勒回京这天,天色灰濛濛的,盛着看不见的阴霾,仿佛下一刻便要落雨。 八福晋已在宫外跪了两日了,她死死盯着踏进宫门,憔悴得不成人样的丈夫,双手包扎得如同粽子一般。 八爷攥紧掌心,就是不看她,耳边传来八福晋沙哑而尖利的声音:「额娘……替我去看看额娘!」 八爷闭上眼,不叫积蓄的热泪落下。 皇上准许他看望良妃之后再面圣,已是最后的仁慈。从良妃宫中出来,八爷已是摇摇欲坠,等到了干清宫,他重新挺直嵴背,一步一步地踏了进去。 不出多时,御书房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八爷顶着额头的青紫,步履蹒跚,与八福晋跪在了一块。 八福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汗阿玛命我休妻,咳咳……我没应。」八爷说,「迎娶曹氏非我本意,我们夫妻一体,本是要共甘苦的。」 八福晋像是浑身失了力气一般,喃喃道:「你这是抗旨……」 「抗了一回,也不怕有第二回了。」八爷笑了笑,「和大哥一样被圈倒也不错,你的手怎么样?」 八福晋的眼泪串珠似的落下,就听八爷低低道:「倘若我没有被圈……等着看吧,我就算拼死,也要送你一场荣华……」 这种时候,只有福晋念着他,顾着他,为给额娘治病,不惜把所有人得罪了个遍,八爷想。 倘若能熬过去,他会让太子,老四,四福晋,还有年家的所有人,跪在福晋的面前请罪。 如有违誓,他胤禩不得好死。 翌日,八福晋的责罚结束了,她却执意陪着八爷,不肯离开。 贵妃派去的嬷嬷劝道:「八福晋总要顾着些良妃娘娘吧,这等时候,孰轻孰重呢?」 八福晋这才起了身,八爷望着她的背影消失,继续跪在宫门口。 只是长途跋涉这么久,他几乎几天几夜没有合眼,跪了半天,便实在撑不住了。正午的太阳十分毒辣,在八福晋照看良妃的时候,八爷浑身一晃,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第110页 周围寂静一片,无人过去搀扶他,两刻钟后,九爷出现在了宫外。 九爷瞧着这一幕嘆了口气,扭过头,吩咐亲随背他回八贝勒府:「给爷小心着点,背好了……」 十爷闻讯赶来,那模样像火烧屁股似的:「九哥,九哥!你瞎掺和什么呢?」 要是宜妃娘娘知道了,还不打断你的腿! 九爷苦笑:「就当是兄弟一场,全了这份情谊了。」 十爷沉默下来,九爷拍了拍他的肩:「说了日后不牵扯,便是不再牵扯。走吧,我们熘快点,别让老爷子发现了。」 有粘杆处盯着,宫门外发生的事很快呈到四爷的桌案上。 他执着笔,对九爷忽而刮目相看起来,缓缓推翻了之前的印象。 就在这时候,苏培盛轻敲门楹:「王爷。」 「何事?」 苏培盛道:「十三爷送了一个厨子过来。」 四爷怀疑自己听岔了,放下笔:「厨子?」 苏培盛:「十三爷说,这是他花好大力气寻来的,最……最擅做冰碗。」 四爷:「……」 电光火石间,四爷恍然想起,那日待在府里的还有十三弟妹。 若是年娇日后心血来潮画肖像画,当有胤祥的一份。 四爷平静道:「退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爷: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第55章 十三爷送厨子又被退回的事,年娇浑然不知。 她抱着新鲜出炉的年百福,一主一宠惬意地倚着冰鉴,享受窗边徐徐的凉风,一边聚精会神地看话本。 话本是正院的方嬷嬷搬来的,就在昨天,她悄悄对秋嬷嬷道:「老奴奉福晋的命令,再给年侧福晋送一次『赏』。这话本儿可以打发时间,也好转移你们主子的注意力,不用老惦记着冰碗。」 秋嬷嬷老脸一红,连忙接过:「辛苦老姐姐了。」 心下也是感激,当下天气炎热,她们格格除了遛狗,平日最喜欢待在屋子里,趁王爷不在的时候,琢磨着吃食的花样…… 福晋的好意,恰恰解了她们的燃眉之急。 年娇从前立志当一个才女,都没什么机会接触话本,而今怀揣着好奇,小心地翻开一页,不由打开了新世界。 这一箱子刚从街面上搜罗过来,主题有通俗爱情,志怪传说,江湖武侠等等,五光十色无所不包,且都是书肆之间流通的,最畅销的版本。 四爷勤于政务,昨晚陪她用完膳,便宿在了书房,年娇连夜把主人公是妖的话本挑了出来,当做宝贝似的,于桌案一字排开。 第二天,她眼眸亮晶晶的,把书页合上,压低声音对秋嬷嬷道:「没想到福晋也会偷偷看这些。」 秋嬷嬷:「……」 不,福晋怎么会看话本? 福晋是担心您无聊啊格格! 秋嬷嬷张张嘴,无法想像福晋有这样的爱好,年娇已是迫不及待地牵来百福,不忘派遣冬喜去道谢。 浑然不知被误会的福晋笑道:「年妹妹喜欢就好。」 于是四爷忙碌的同时,年娇也在忙碌,充实程度堪比殚精竭虑的雍亲王。 没过几日,等年娇意犹未尽,萌生出写话本的念头,宫中传来消息,良妃病逝了。 良妃是妃而不是皇后,她的丧仪远远称不上国丧,亦不用全民缟素。但毕竟是皇子的庶母,福晋下令王府禁荤三天,各家府邸也是一样,唱戏的不请了,串门的不串了,有宴席的延后再办,四爷连同五爷,进宫上了一炷香。 但也仅仅如此了。 八爷被罚跪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晕倒在了宫门前,回府便发起高烧,皇上收回了他的钦差名号,也没有派去太医,于是人人都说,八爷是真正被万岁厌弃了。 真正的厌弃,是当没你这个人。 内务府向来看眼色办事,人情冷暖,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良妃的灵堂布置得并不隆重,还是惠妃领头,与宫妃们一道添置了点东西,灵堂的摆设才不至于简陋。 良妃只有八爷一个儿子,守灵的也只有八爷一人。八福晋眼睁睁看着良妃去世,惊吓过度又劳累过度,躺在偏殿至今未醒;八爷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却闻这样的噩耗,生生吐出一口血,恍惚之下,快要流出了血泪。 偏偏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 额娘最后的时光,他不在! 八爷强撑着病体,直挺挺跪在良妃的灵位前,面容的颜色,比孝服还要惨白。 他哭不出来,反倒想要放声大笑,为什么老天爷惯于作弄他?额娘苦了一辈子,原以为他成了朝野支持的八贤王,就能让额娘苦尽甘来——后来的确是这样的,额娘封妃,成了一宫主位,数不尽的奉承蜂拥而至,可「甘」竟是如此短暂。她因为自己,被重提辛者库出身,蒙羞至此,脸面无存,日子过得比从前伺候人的时候还苦。 德妃出身包衣,老四老十四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天道不公,八爷静静地想。 他的五官被烛火映照得诡谲,夜色漆黑,仿佛有狂风在唿啸。 半晌,朝灵位磕了个头:「是儿子不孝……」 到了三更天,外头轮值的侍卫换班了。其中一位,径直往灵堂而来,「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他摘下头戴,赫然是步军统领隆科多。 第111页 八爷的神色丝毫不意外:「佟大人来了。」 隆科多眉眼阴鸷,问他:「下一步怎么做?」 八爷吐出两个字:「弘皙。」 …… 弘皙。隆科多愣了一瞬,太子庶长子,当今皇长孙,自开蒙始,就被皇上养育宫中,若太子成功登基,弘皙就是下一任帝王的不二人选。 隆科多咧嘴一笑:「明白了。」 七天后,京城一家偏僻的酒楼,弘皙毫无滋味地品着美酒。 江南风波的影响十分恶劣,八贝勒受了罚,太子如何会安然无事?等良妃停了灵,皇上像是终于想起了太子,腾出手来收拾储君。 詹事府被裁撤了大半,遑论暗处的惩治,自二立以来,太子本就不多的权力又缩了水,和空架子也没什么区别了。弘皙越想越是痛苦,即便解了禁足,心里也是一片空茫,他闷头出了宫,这才发现无处可去。 何其可笑。从万千宠爱到跌落尘土,往后,许还要给四叔低头,他这个空有名号的皇长孙,不外如是! 想起从前被康熙带在身边的日子,弘皙握紧双拳,喝得双眼通红,心头怨意滋生。他想不通阿玛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日子过得好好的,偏要惹怒汗玛法,为什么要对啃着他血肉崛起的四叔态度和善?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酒楼慢慢清了场。陌生又熟悉的脸显现,他眯起了眼:「步军统领,隆科多!」 隆科多朝他行礼:「皇长孙殿下。」 久违的称唿了。弘皙冷眼看他,并不应答,隆科多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坐在一旁,忽然开口:「明有朱元璋传位于长孙朱允炆,这立长孙为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弘皙头皮一紧,连唿吸都变沉了,转眼,飞快地冷笑起来:「我说佟大人为何出现,原来是做了哪位叔叔的说客。怎么,见我辈分小好忽悠,就把我当幼童诓骗?」 隆科多摇头:「奴才是受八贝勒所託。」 弘皙站了起来,怒道:「八贝勒?好啊,原来你早就与他狼狈为奸!曹家的事,八叔恨我阿玛还来不及,能安什么好心?这不是把我当幼童,而是当猪狗!」 隆科多任由他斥责而不辩驳,在弘皙说出「我这就入宫禀报汗玛法」的时候,悠悠说道:「皇长孙尽管前去。奴才已经失了圣心,叫整个佟家蒙羞,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只有身上这个官职。八爷更是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如今境况,除了没有被圈,与直郡王又有什么区别呢?」 弘皙冷笑道:「巧言令色……」 隆科多:「良妃逝后,八爷高烧不退,哀恸至极,大夫说于寿数有碍,命长不了。」 他神色笃定:「殿下若不信,尽可遣人探听。」 「至于四爷,奴才也不怕告诉您,在转投八爷之前,奴才曾想着投靠雍亲王。但奴才看轻了他的刻薄寡恩,对朝廷有功的老臣,他不念旧情,手段酷烈……」隆科多轻声说道,「等他登上大位,殿下这个曾被圣上倾力抚养,被天下人视作下一位储君的存在,又会是什么下场?」 弘皙忽然不说话了。 隆科多所言,恰恰掐中了他最深最恐惧的地方,这不是耸人听闻,而是真真切切可能发生的事! 他浑身颤抖起来,从皇位唾手可得,到对人俯首称臣,那样的日子谁受得了?阿玛受得了,可他不能,他才二十啊,不想终生的时光蹉跎在看守皇陵,或是囚禁高墙之中,他怕,怕极了,夜里都睡不着一个安稳觉。 弘皙踉跄着坐了下来。 他死死盯着隆科多:「你能有什么办法?」 . 早先时候,隆科多因为李四儿遭到康熙训斥,几乎颜面无存,但佟家齐心合力,到底保住了他。 对于他依旧任作步军统领的事,满朝文武没觉得奇怪,毕竟是皇上的亲表弟,且能力卓绝,从前与皇上多年的情谊,还是假的不成? 再怎么斥责,骂完了也就过去了,顶多圣心不如从前而已。而今隆科多办差老老实实,身上骄狂也不见了,很有年轻时候的风范,康熙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和缓了许多。 良妃下葬不久,圣母皇太后佟佳氏的忌日到了。康熙来到景仁宫,他亲额娘生前所居的地方,想起了童年时的种种,又想起了与他的表妹孝懿皇后,神色有些伤感。 他老了,上回心疾过后,到底伤了根基,就连批摺子的心力,也大不如前。 康熙对年希尧道:「允恭,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髮,朝如青丝暮成雪啊。」 年希尧低声道:「皇上的头髮离全白还早着。」 康熙忍不住笑了。回到干清宫,他对朝堂上的老臣宽仁起来,尤其是佟家人,亲舅舅佟国维得到了如流水般的赏赐与慰问,皇帝还派遣了太医,替舅舅日日把脉,隔几日便要过问。 相反,对雍亲王的要求却一日比一日严厉,往日慈和的模样消失不见,时常因他上呈的奏摺而批评,便是四爷习惯了重压,也难免有些紧绷。 终于得了空,在王府书房议事的间隙,幕僚与四爷道:「圣上念旧,老臣们是高枕无忧了,对王爷来说,恐怕不是有利的后果。光是属下听到的国库借银,短短两天,又发生了五起,圣上之仁,恐怕不是天下百姓想要的仁。」 最后一句,是他用气音说出口的,四爷面容冷峻,缓缓道:「慎言。」 第112页 幕僚匍匐下去,四爷终究没有治他的罪,深思良久,往栖桃院走去。 越是临近,他心头的杂念越是一扫而空。 最近年娇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因为过于忙碌,他与她的相处时间难免变短,但她一声都没有抱怨,汤照常送,狗照常遛,可照常两个字,便是最大的不寻常。 四爷认定里头有鬼。 渐渐的,他都不敢忙到太晚了,生怕再冒出与日记本等同的「惊喜」,尽量把事在晚膳前办完,办不完的也不记挂了,明早起来继续。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主子改掉熬夜的坏习惯,苏培盛是恍惚的。 这,年侧福晋还没劝王爷注意身体呢…… 如此过了两三天,四爷越发认定年娇在鬼鬼祟祟,因为她连最爱的日记也不写了,偶尔翻阅,其上也没有新添。 只是碍于政务,终究不能白天前去探看,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男人的步伐越来越快,负在身后的掌心也微微握紧。 远远瞧见漂亮美人坐在窗前奋笔疾书,四爷眼一眯。 他说年娇怎么不惦念冰碗了,原来是找到了新的爱好。 四爷冷肃着脸,不让自己猜测下去,示意苏培盛等人住嘴,慢慢地往屋里走。 年娇有个坏毛病,一旦动笔便会沉浸,如果不是外头产生动静,她能写到天荒地老,直至耳边脚步声响起,她才慌张地回头。 四爷已经看见了她写的全貌。 是话本,第一行立着明晃晃的标题,《书生与桃花妖》。 四爷:「……」 四爷嘴角一抽,三两下掠过内容,只见开头写着:「从前有个书生,排行为四,俊美善良,就是性格严厉了点,在学塾里当夫子,教训学生的姿态令人害怕。」 「有一天进京赶考,他夜宿庙里,遇见了一只桃花妖。」 「桃花妖容貌美丽,仿佛神仙下凡,她说,『我姓年,是桃花化身,看你这幅打扮,一定是个才子吧。背首诗给我听听!』」 「书生畏惧妖术,只好屈从,桃花妖听着满意,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划掉)男人了,须得随叫随到,每天为我背诗作画,一天不能落下。』」 「书生忍气吞声,连连答应,『好的。』」 四爷跳过开头,去看结尾—— 「桃花妖满意无比,最后,他们过上了幸福圆满的生活。」 四爷:「…………」 四爷终于出声:「娇娇。」 年娇遮住稿子,坐得笔直又端正。 四爷问:「你莫不是想要投稿?」 年娇眼眸一下子亮了。 她像是找到知己一般,借鑑现实的紧张一扫而空,软软地和四爷道:「福晋前些天赠我话本……」 把前因后果叙述一遍后,年娇问:「我的情节和文笔怎么样?书肆最流行志怪故事,如果扯上人妖相恋,卖得不知道有多火爆。」 她知道自己画画不好,但话本是从未涉足过的领域,指不定就能畅销京城呢? 四爷毫不留情地想要驳斥,有哪家书肆瞎了眼地接下,第二天就要倒闭。 话未出口,目光扫过「排行为四」「才子」「我姓年」等描述,转眼咽了回去。 太明显了。 若是细想,难免与雍亲王府扯上关联,勛贵百姓最爱皇家秘辛,也许发酵数日,紧接着畅销京城,并不是虚言。 只是他和她有被当做猴子看的风险。 四爷沉默片刻,道:「情节不错,文笔上佳,但与其卖与书肆,不如卖给我。」 年娇微微睁大了眼,就听他面不改色道:「娇娇所作,我想要妥善珍藏。」 一秒,两秒,三秒…… 年娇脸红了。 她小小声地说「嗯」,像是要掩饰不寻常的反应,漂亮的面容带着矜持:「说什么卖不卖的,爷尽管拿去就好。」 原来在王爷的眼里,她的大作是无价之宝! 第56章 年侧福晋心花怒放,原本预想的卖话本赚大钱的画面,从她的脑海中消失,年娇像只小蜜蜂一样忙忙碌碌,把手稿整理完毕,交给四爷。 唯独递去的动作依依不捨,仿佛梦想与情谊之间,她最终选择了情谊,为此付出了很大的牺牲。 四爷:「……」 想起上回的肖像画,四爷伸手接了过来,眉目冷峻地思索着,这次又要藏在哪。 瞥见年娇微红的脸,他的心情逐渐舒展,不动声色地想,费些心力也是有好处的。 有时候,无伤大雅的误会,能叫她更把他放在心上。 四爷奉行的是温水煮青蛙,而年娇浑然不知,她高高兴兴地跳进了锅里,自己给自己合上了锅盖。 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睫毛沁出了泪珠。 四爷把手稿递给苏培盛,转身回屋,覆上她的眼睛:「困了?」 年娇点点头,为了写出满意的话本,她日思夜想,耗费的精力,比思考每天穿什么衣裳都多。 恰恰前些日子良妃病逝,年娇琢磨自己大作的同时,无意之间,避去了外头的纷扰。 四爷揉揉她的脸,将她提到了膝盖上。 原本斥责的语气,在回忆起《书生与桃花妖》的内容时,不经意僵了僵,最后化作无奈:「劳逸结合,便是弘时也比你懂得这个道理。」 第113页 年娇把头埋进他的颈窝,模样十分乖巧,四爷便也再训不出话。 他轻嘆一声,道:「休息最重要了。除了写话本,还有许多有意趣的事,譬如秋狩,若休息得不好,过上一月,如何前往木兰围场?」 年娇眼睛亮了亮。 她抬起头:「秋狩的时间定下了?」 四爷嗯了声,今早皇上在朝堂提起,文武百官都很高兴。这也是往年的惯例了,秋狩向来是皇家的大事,蒙古王公受邀,亦为发扬尚武之风。 四爷以为年娇会继续追问下去,可她没有。 年娇扒拉着他的手,忧心忡忡地道:「爷也要注意休息,如果休息的不好,就不能带我去围场了……」 「……」四爷半晌应道,「知道了。」 离去之前,他再一次严厉叮嘱:「为了秋狩,最近不要碰话本。」 年娇为王爷的关怀而心生感动:「嗯!」 她还想创作一个新故事呢,为报答福晋的恩情,还想和她分享许多篇读后感,不如下次好了。 第二天,川陕传来捷报,拉锯许多天的平叛行动,终于有了结果。 年羹尧打了场小胜,尽管没有重创叛军主力,对战场和对士气的鼓舞,却是无可估量的。叛军极为熟悉地形,联合土人对他们骚扰、纠缠,如此一来,每走一步,都是对主帅和士兵的考验。 康熙龙颜大悦,叫兵部拨冗钱财,备好奖赏的同时,原本秋狩的费用更添两成,说要「与远征将士同乐」。 朝野欢欣,唯独户部笑不出来,要知道赏赐和秋狩的钱,可都是他们出。他们不敢撅皇上的蹄子,就到四爷面前哭穷:「王爷,臣等勒紧裤腰带,也才挤出这么点,再这样下去,国库又得捉襟见肘哪!」 四爷道:「我管江南,不管户部,尚书大人怕是找错人了。」 雍亲王可是掌户部的旧主,户部尚书神色殷殷,绝不相信他是这般的冷酷无情。世人或有误解,他与王爷共事这么久,哪还不知道他是真的心怀天下,公心十足? 户部尚书挤出几滴眼泪,四爷额角青筋一跳,到底给他指了条明路。 尚书捧着名单,忍住激动:「这是?」 四爷:「这里面有官员,也有商人,都是敛财无状,罪名缠身。而今被抓得差不多了,只需与刑部商议一番……」 尚书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就能没收其所得,先行查抄,补充户部!」 四爷微微颔首。 转而叮嘱道:「事关重大,切勿透露出去半分。」 「自然!」 名单里的肥羊实在太多太多了,户部尚书回头和刑部尚书一琢磨,这不仅是他们,六部都能肥一波啊。 事实上,不仅仅是户部,自国库空虚以来,其余各部都穷得很,怀揣着对雍亲王的敬仰与感激,六部私底下联合在一块,拆家行动开始了。 ——他们拆的不是别的,正是八爷的情报网。 八爷的幕僚狂怒却毫无办法,人被抓了,再补充就是,可经费没了,拿什么来补? 幕僚快要吐血,他们顾不得八爷还在病中,火急火燎地求见,可还没进门,就被八福晋挡了。 八福晋语气悲切,拦路却是毫不客气:「爷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他已经起不来身了,有什么事,还请先生们暂缓禀报。」 幕僚苦笑:「属下自然知道贝勒爷病笃……」 等一旁的管家再三解释,他们才知道,八贝勒府的一切事宜,而今都交由福晋打理。八爷对她交付的信任,比从前还要深,称得上重视无比,不分你我了。 幕僚对视一眼,有人不由道:「那曹家格格入府一事?」 八福晋脸沉了下来,管家忙道:「爷病成这样,如何成亲?只能推迟了!」 幕僚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推迟是应该的,但总要有个期限吧,看这样的情形,难不成是无限推迟? 曹家不震怒都是好的了,皇上那里,难不成就任由圣心无限跌落下去? 幕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八爷每每的谋划,都是八福晋在拖后腿,而今竟是把府务交由福晋全权打理,简直是昏了头了!! 他们不知道八爷抗命,不欲休妻一事,但事到如今,他们已经失望到无以言表。 尽心尽力坚持到现在,全凭知遇之恩,否则早在八爷被踢出夺嫡行列的那一天,他们就跑路了。想到从前,他们不禁苦笑,拼了命的谋划,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翌日天蒙蒙亮,八贝勒府幕僚集体辞行,没有留书。 从前八贤王的势力在这一刻起,正式分崩离析,除了一堆烂摊子,什么都不剩了。 渐渐的,有流言在京城兴起,其中最火爆的,是其中一位幕僚醉酒之后的牢骚,大致意思是说八爷太宠八福晋,简直到了不分是非,令人髮指的地步。 宠就宠吧,君不见四爷也宠年侧福晋,几乎满京城皆知! 但你瞧瞧人家,年侧福晋乃众所周知的才女,知书达理,一点恃宠而骄的苗头都没有,四爷更是理智在线,没闹出这一堆破事! 得知流言的四爷:「?」 苏培盛忍着笑来回禀:「逃了,没抓到。要着人通缉吗?」 四爷:「不用。」 中伤的是老八又不是他,他只是为「知书达理」四个字心服口服。 第114页 四爷揉了揉眉心,心道这是喝了几杯酒,想起年娇从小到大被年家苦心培养的风评,很快释然了。 不怪他们,一开始他也是矇骗其中。 四爷大步往外走:「为防狗急跳墙,隆科多那里,你也注意着些。」 苏培盛连忙应道:「是。」 …… 这流言实在振聋发聩,不仅当事人知道了,渐渐的传遍了后宅。 年娇听了秋嬷嬷的转述,在四爷前来用膳的时候,抿唇一笑,发表点评。 「他在夸我。」 四爷:「……」 年娇:「虽然与事实有些出入,但大差不差,是这样的。」 四爷:「……嗯。」 年娇骄矜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画了肖像画,又写了话本之后,王爷顺着她的次数,比从前多多了。 小花妖想不通,只能扯到爱才之心上,因为欣赏她的话本,王爷一天比一天在乎她! 年娇自圆其说,这才有心思打听讨厌鬼的境况:「八贝勒有没有吐血?」 年娇心想这要是她,她死了都能气活过来。 四爷摇头:「不清楚。」 年娇不知道男人骨子里就憋着坏,导致幕僚跑路的前因就是他制造的。 她哦了一声,就听四爷道:「拜流言所赐,曹寅又一次上书,汗阿玛今早削了老八的爵位,日后不是贝勒,而是贝子了。八福晋递牌子进宫被拒,外家安郡王府已经彻底与她划清了界限。」 四爷提起此事,像提起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随即说起了木兰秋狩的准备。 他就是这样一个对敌人穷追不捨,赶尽杀绝的人,说他记仇也好,小心眼也罢,事实而已,没什么好辩驳的。 见年娇满是期盼地看着他,四爷神色平静,丹凤眼含了笑意:「草原水草丰美,却远比京城干燥。适时天气转凉,收拾行李的时候,大氅也带一件……」 最后,他没头没尾地叫了句:「娇娇。」 「嗯?」 四爷低声问:「够出气吗?」 年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四爷语气温和:「若是不够出气,我再想想有什么办法。」 男人陷入思索,若不是亲近之人,很难看出他在一心三用——白日勤于朝政,指点六部,还能抽出时间打击仇敌。 直到脖颈攀上温热,柔软触感印上他的嘴角,发出响亮的一声。 年娇认真地说:「够啦。」 第57章 她的眼睛剔透极了,认真看人的时候,能让偌大的冰川融化成水,在暗礁下沸腾。 四爷定定地望着她,脑海闪过「克星」二字。 他揽住她的腰,任由她在脸上作祟,动作是难得的温柔。 年娇心里酸酸麻麻的,陌生的感觉与蜂蜜似的甘甜不同,却叫她并不抗拒。 她嘟囔道:「不就是两个讨厌鬼,哪值得爷这么费心。」 「若真不行,把他们都写到话本里,就写成和主角作对的反派好了!下场悽惨无比,让人读着高兴……」 四爷:「……」 他轻咳一声,虽然心动了,但实在不敢去赌主角是谁,年娇会写成什么样。 于是几句话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倾过身,亲上她的眼角。 面上严肃地道:「时辰不早了,去沐浴。」 . 与此同时,毓庆宫。 想起弘皙白天请安时对她说的话,太子侧福晋李佳氏在屋内来回走动,心神不宁。 「他要我与他外祖修书,如此,方才不引人注目。此事若让太子妃知道……」 「太子妃不会知道。」贴身侍女忙说,「太子妃忙着抚养嫡格格,已经许久不管事了,依奴婢看,大阿哥是想要侧福晋帮忙呢。」 李佳氏喃喃道:「是啊。」 当娘的,帮儿子天经地义,尽管她知道,儿子心里谋划的不是小事,恐怕是颠覆朝纲的大事—— 但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弘皙孤立无援? 她的夫君颓废一日胜过一日,连毓庆宫的宫人都想另攀高枝,仿佛二废太子近在眼前。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 不过是搏一把罢了。 她攥紧手心,吩咐婢女道:「修书不安全,还是递口信好。你借探亲的名义……就说,阿玛扎根军中,旧部众多,尤其是热河,若能让热河守军行个方便……」 说着,泪如雨下:「不过行个方便而已。他忍心亲外孙沦为宗室旁支吗?」 …… 过了半月,秋狩的明诏正式下发,初秋的天气,顿时如盛夏一般火热。 唯独八贝子府死寂冰凉,如同被遗忘的坟墓,自幕僚出走,安郡王府也与她这个外嫁女划清关系,八福晋彻底闭门不出。 苏培盛到四爷跟前禀报:「那些被请出去的大夫,个个都是摇头,说『病笃』二字形容八爷,还是轻的了。步军统领衙门,也没有异动……」 四爷嗯了声。 他用佛串敲了敲桌案,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随即便要起身。 「王爷。」听了全程的幕僚犹豫着道:「属下总有几分不安。」 四爷望向他:「为何?」 幕僚比了个「八」字,开口:「我也说不准。只是如此奸猾之人,恐怕老天不会轻易收了他,出门在外,不得不防啊。」 第115页 「你的感觉是对的。」四爷没有斥责他疑神疑鬼,反而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只老八一人不能成事。隆科多也在随驾的名单里,留下的副统领是皇上心腹,京城乱不了——就算真乱,我留了许多后手。」 幕僚点头,对王爷的谨慎,他心服口服。 还有福晋坐镇呢,不论有什么冲着雍王府来,都只是蚍蜉撼树,不堪一击,是他多虑了。 另一边,刚请完安的年娇留了下来,问福晋:「三阿哥都去,您不去吗?」 此番秋狩,四爷特地喊上了弘时,孩子大了,拓宽眼界的同时也能锻鍊骑射。福晋闻言颔首:「此前年年去,没新意了。」 紧接着笑道:「大格格也到了议亲的年龄,趁此机会,我得和李侧福晋合计合计,替她掌掌眼。」 怪不得喜欢监督三阿哥学业的李姐姐,这回吭都没吭一声,原来还要操心女儿的婚事。 年娇在心里算了算大格格的年纪,不由说道:「大格格还小呢。」 福晋摇头:「不小了。议亲又不是成亲,王爷的意思,是让我先挑着,有中意的和他说,他再和那几家接触一番,考察考察。否则到了年纪抚蒙,谁捨得?」 福晋看年娇一脸茫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其中的门道,谅你也不懂。新做的糕点在你左手边,快吃。」 年娇:「……」 她低头看了看糕点,听话地拾起一块。 福晋好似不经意地提起:「听方嬷嬷说,年妹妹有读后感要同我分享?」 年娇吃得腮帮子鼓了起来,闻言眼睛一亮,含煳地道:「那是有关话本的。福晋可喜欢?」 「……」福晋心说这误会大了,难不成在年氏心里,她也是喜欢话本的人。 只是看那副仓鼠的模样,实在不忍心拒绝,于是当机立断地转移话题:「读后感不读后感的,以后再说。行礼都备好没有?话本带进去了?吃食都准备万全了?解腻的茶包,还有降火的凉药,你身边的人可有提醒,妹妹头一次远行,难免有所疏漏。」 年娇张了张嘴,糕点都啃不下去了,福晋便和蔼地同她道:「我叫人写一份单子,你按上面的去备,很快就能齐全。」 「谢福晋。」年娇感动得眼眸水润,连忙起身,「妾身就不叨扰您了!京城那么多才俊,您可要给大格格好好挑,若没有好的,纳十个八个,也算将就。」 毕竟是未来的公主,纳十个八个调味品有什么不行? 大格格刚要掀帘,听见这话目瞪口呆,下一秒,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整个人缩了回去。 福晋望着年娇远去的背影,轻咳一声,对发出动静的帘子道:「你年额娘只经歷过选秀,不懂皇家格格嫁娶的规矩……」 大格格红着脸道:「女儿明白。恐怕在年额娘心里,女儿也占了些许分量,为了我好,才能无所顾忌地说出这些话。」 这样理解也没错,福晋缓缓点头,努力把纳十个八个男子的画面,从脑海中挥出去。 年氏日后千万不要生格格,若是成真,驸马得挑什么样的? . 出行的前一晚,年娇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觉。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四爷睁开眼,握住年娇的手,把她整个人按在怀里。 年娇闷了一会儿,捏住男人的衣襟,仿佛已经预见她在围场快活的模样,抬起头,小声地道:「我带了骑装。」 「你会吗?」 年娇:「……」 虽然她发展的方向是琴棋书画,上马却是没问题的,她生气的看着闭上眼的四爷,凑过去,想再送给他一个牙印。 四爷拎住她的后颈,继而笑了下:「我教你。」 年娇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勉勉强强应了声。 翌日天蒙蒙亮,众人于王府门前送行,便是宋格格也上前几步,向年侧福晋表达了她的关心。 越发透明人的钮钴禄格格低着头,没有一句插话的余地,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她抬头望了眼—— 只见年侧福晋上车的时候,身姿晃了晃,王爷离她不远不近,却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弘时看着面前温顺的马,发出不可置信的问句:「我没有马车?」 「傻孩子,想什么呢。」李侧福晋端着慈爱的面孔,压低声音,「你若想坐,便与年侧福晋同乘,雍王府能搭载人的就这一辆,看王爷不削你。」 弘时:「……」 见弘时迟迟不动,四爷瞥向他:「队伍都在宫门外等着了。再磨蹭,你汗玛法便要治你的罪。」 三阿哥一瞬间怂了,心底发出长长的一声抽泣,早知道多穿几层裤子,或者塞个软垫垫屁股,等到了热河,他的腿还能要吗?? 年娇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宽敞的车厢里。秋嬷嬷搬出抱枕,问春取来话本和点心,问夏添上果子露,摆在面前的小案几上,顺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车辙声响起,马车骨碌碌开始前行。 …… 宫门外旌旗猎猎,圣驾当先,其后便是储君仪仗。从前都是太子监国,而今,太子被皇上带在了身边。 「四哥。」 「四哥!」 四爷挪开眼,看向打马过来的几个兄弟,九爷,十爷,十三,十四——四捨五入,只有一个纯粹糟心,比从前的局面好太多了。 第116页 若说四爷是欣慰,十四爷便是见了鬼,他什么时候从九哥的嘴里听过「四哥」两个字,不是都是老四么? 高兴了叫老四,不高兴了骂老四,这怎么就叛变了?? 想起额娘的眼泪与失望,十四恨得牙痒痒,这些天他都过得什么苦日子,被告黑状教训也就不说了,汗阿玛亦被误导,觉得他莽撞,派下师傅叫他好好读书。 焦头烂额的,脸也丢完了,老八的事,哪还有心思掺一脚?而今获恩秋狩,他为了证明自己的勤勉,一个女眷都没带,必定要让汗阿玛对他刮目相看。 十四不情不愿叫了声四哥,四爷神色不变地应下,调头进了队伍。 能不看见他最好。十四爷冷哼一声,马头一转,到了十三爷身旁。 原本还想恭喜他一番,不容易啊,终于被拉拔得重见曙光,就见兄弟几个围在一块,神神秘秘的,像是在说什么大事。 十四爷眼睛暴亮,屏息静气地凑了过去。 九爷问:「你家福晋也被四嫂叮嘱了?」 十三爷道:「可不是。」转眼惊讶起来,九哥怎么会知道? 九爷唉了一声:「你九嫂这回闹着要来,说四嫂委以她重任,请她多多照顾四哥家的女眷。十三弟妹与四嫂关系好,焉有不知情之理?我就是这么一猜。」 十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在听不明白了:「四哥家的女眷怎么还要照顾?」 这辈分都不对了呀! 九爷嘿嘿一笑:「你忘了姓年的那位了?年纪小得很。京城向来有流言,雍亲王宠得不行,恨不能捧在手心,老天爷,这可真是铁树开花,谁能想像?这一路上,我可要好好瞧瞧。」 十三爷惊天动地咳嗽了起来,九爷立马闭了嘴。 一旁的十四:「……」 十四脸都绿了,谁要听雍亲王府的八卦?! 第58章 十四爷实在不想承认面前几个是他的兄弟,怎么连画风都变了? 碎嘴得很,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他冷哼一声,想掉头就走,只是短短片刻,心间不由自主地漫上了痒意。 你别说,老九的话,还真勾起了他的勾起了好奇心。京城的流言,十四爷略有耳闻,以前都当做笑话看,毕竟自家福晋被八福晋坑了一把,府上谁还敢打听。 加上四哥那样的冷阎王,就算再宠年氏,也不可能为她打破规矩,多宿几晚便顶天了,说什么捧在手心,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没想到,最离谱的反而最真,看十三那反应…… 啧啧,这铁树开花是什么场面,没见过啊。 十四爷心下翻江倒海,面上却是佯装镇定,调转马头,坚决不与兄长们同流合污。 得到十三爷提醒的九爷扭头看了过去,忿忿开口:「就知道偷听,算什么好汉?」 十爷也道:「做贼似的,一点也不稳重。」 「……」十三爷默默听着,心想你俩也没好到哪里去,要是被四哥听见了,那还得了。 转而露出有礼的笑容:「九哥十哥,弟弟先告辞了。」 「嗯,去吧!」 九爷望着他的背影,道:「这小子倒是比从前开朗了许多。」 「腿伤被治好了,能不开朗吗?」十爷努努嘴,指向圣驾的方向,「也赖汗阿玛格外开恩。」 九爷心里酸了起来:「有个好四哥,还有个好大夫,就是不一样。」 四哥就算了,人家两肋插刀的交情,九爷扪心自问没法比。 那年希尧实在是独一档的人才,不提他的医术,光是几何造诣,就能让九爷对他刮目相看了。可惜侍奉御前,不能交流,否则,凭年希尧对西洋的认识,他觉得自己与他定有许多的共同语言—— 唉。这个时候,九爷不禁浮现一个念头,为什么年希尧不是他的妻舅呢? 只要多层关系,他就能与年允恭毫无顾忌地来往了。 把这念头与十爷一说,十爷恰恰解开马鞍上的水壶,闻言,一口水喷了出来。 他左看右看,凑上去道:「九哥啊,你找死别怪我。刚说铁树开花呢,你就要拔铁树的根须,这可是不共戴天之仇,我还没活够!」 九爷:「……」 九爷幡然醒悟,甩了自己两巴掌。 顶着红印回到队伍中,九福晋掀开车帘,奇怪地看着他:「爷这是怎么了?嘴瓢被打了?」 原本想说「嘴贱」,话到临头,生生拐了一个弯。 九爷:「……」 九爷怒气盈然:「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九福晋挑着眉,见丈夫无事,唰地放下帘子。只见她面前的桌案上,左手帐本,右手话本,双管齐下,摊得明明白白。 「小四嫂那样的才女,对话本定然没兴趣。」她与婢女感嘆,「否则分享一二,岂不乐哉?」 . 年娇把手中的话本翻了第五遍,依依不捨地放进了抽屉。 回府之后,她得叫人採购新的,买一大箱子。 如果王爷同样喜欢看话本就好了,可嘆话本易得,知己难寻,福晋那里,她至今都没机会分享自己的读后感。 年侧福晋发愁了一秒,困意渐渐上涌。 窝在车厢睡了一会儿,她探出脑袋,望见骑着马蔫哒哒的三阿哥,还有守在两旁的苏培盛等人,却不见四爷的身影。 第117页 弘时都快被晒化了。 羡慕的小眼神,时不时瞅向马车的窗楹,见窗楹终于有了动静,他精神一振,对上年娇的视线,下意识开口:「阿玛被汗玛法叫走了。年额娘有事寻他吗?」 年娇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的目光在弘时流汗的额角转了圈,忍不住小声问:「三阿哥很热吗?」 弘时眼里光芒大盛,想要大声地说热,顾及身边那么多护卫,不知道哪个会去告黑状,终究不好意思,没有吭声。 他眼巴巴的,年娇虽不理解,却奇异地领悟到了什么,因为这副模样,和她从前学作诗的时候很像。 小花妖想了想,扭头道:「嬷嬷!」 弘时听不见马车里的声音,见窗楹合上,又恢復了没精打采的模样。 不一会儿,一条长木竿伸了出来,其上挂有装满果子露的水囊,还有黄纸包裹的点心,不偏不倚,精准地递到了三阿哥面前。 弘时张大嘴巴,接过一看,差点落泪。 他做贼似的把点心藏好,握紧水囊的瞬间,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恍惚之下,仿佛有了无尽的力气:「多谢年额娘!」 护卫们:「……」 苏培盛:「……」 苏培盛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在护卫们暗暗瞥来的前一秒,抬头望向了天。 于是护卫们也懂了,齐刷刷装做没看见。 唯独操纵长竿的「大功臣」秋嬷嬷感觉到了些许劳累,她虽然力气大,但这般精准的体力活,还是万分考验技术的。 秋嬷嬷板着脸对年娇说:「只这一回……」 唉,格格的撒娇,她从小到大都扛不住。 「当然只这一回。」年娇朝她甜甜地笑,问春问夏一左一右,十分自觉地给秋嬷嬷锤起肩来。 等四爷回驾,只觉气氛略有些不对劲,他望了眼弘时,心下微微点头,这孩子能坚持这么久,也足够了。 偌大的王府,准备的马车自然不止一辆,只不过没有明说而已。正准备开口,让三阿哥前去休息,四爷拉缰的动作忽而一顿。 弘时嘴边的,是点心屑? 四爷挪开眼,示意苏培盛和他到一旁,淡淡问道:「怎么回事。」 完了,王爷敏锐至此,他意欲讨好年侧福晋的初衷怕是保不住了。 苏大总管支支吾吾,到底屈服于主子的威慑说出真相。 四爷额角青筋一跳:「……」 没想到她每天都会给他惊喜。 即便他见多识广,还是为此感到嘆服,半晌回答:「知道了。」 …… 刚刚与三阿哥建立革命友谊的年娇暴露了。 三阿哥什么惩罚都没有,唯独被没收了水囊和点心,晴天霹雳之下,弘时就算获准休息,快乐也被浓厚的悲伤所覆盖。 他生无可恋地趴在桌案上,对一旁伺候的小太监道:「这情形,还不如骑马呢。」 小太监小心翼翼:「阿哥爷,那咱们下车?」 弘时唰地拒绝了:「不行!」 小太监:「……」 等队伍驻扎下来,四爷下了马,径直往车厢而去。 年娇头埋在软枕里,黑髮披散下来,有些昏昏欲睡,听闻动静直起身子:「爷来啦?」 四爷嗯了声,似笑非笑:「娇娇何时与弘时的关系莫逆了?」 年娇眨了眨眼,抱住了他的手臂。 王爷难道是火眼金睛,这都能发现,年娇理直气壮:「我见三阿哥热极了,就实在不忍心。有句话说得好,被雨淋过的人,在下雨天,也想为别人撑一把伞……」 「……」四爷问,「你被什么雨淋了?」 年娇一时间答不出来,片刻灵光乍现,委屈地道:「被王爷的冷言冷语。就像现在。」 早在四爷进车厢的时候,秋嬷嬷她们便退到了外间,此时空气寂静了几秒,猝不及防之下,男人咳嗽了一声。 「年娇。」四爷耳朵都热了,「你真是……」 「真是胆大包天,不守规矩,恃宠而骄。」年娇都会背了,翘着脚,整个人倚在四爷身上。 她哼哼道:「爷还是当阿玛的人,三阿哥年纪小,吃个点心怎么了?你都不知道他汗流得多厉害!」 四爷争不过她的抱怨,也不欲争。他本就没有生气,这个时候若与她讲道理,那就三天三夜不用睡觉了。 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而今倒成了被兴师问罪的那个,四爷发现,年侧福晋某些时候的急智,还真不是普通人能够比拟的。 他打定了主意,日后若是有了阿哥,他得时时刻刻盯着。 否则不知道溺爱得有多厉害。 四爷神色恢復平静,年娇哼哼够了,又像往常那般,凑过来亲他的脸。 四爷熟练地托住她的后脑勺,熟练的斥她「不顾场合」,再从马车出来的时候,唇角微微扬起。 他的五官本就清俊,而今不见冷肃,似春风拂过枝叶,眉眼满含尚未褪去的温和。 特意切了个瓜来寻四爷,实为观察「铁树如何开花」的九爷,暗搓搓站在苏培盛身边,见状瓜都掉了。 十爷也是浑身剧震,他低下头,机械似的捡起一块,拍了拍,然后丝毫不嫌弃地塞进嘴里:「好、好吃。」 苏培盛:「……」 四爷看得皱起了眉,九爷如梦初醒:「福晋带了些香瓜来,这不,趁扎营的空隙,拿来与四哥分享。没想到出了意外,哎哟,我再去拿一个……」 第118页 说罢麻熘地走了,十爷紧随其后。 躲在暗处的十四爷拧了把大腿,差点嗷地叫出了声,好痛。 他眼睛都直了,游魂似的回到营帐里,半夜忽然醒了过来。 这一定不是老四,一定是被哪个孤魂野鬼给替了身!! …… 十三爷只觉他的兄弟们鬼鬼祟祟的,只是他久不在中枢,而今最要紧的是小心谨慎,不好随意打探,否则四哥拉拔他的苦心,岂不是白费。 期间,十三福晋与九福晋联袂去了一趟年娇处,回来的时候,眉眼带笑,神色微微有些奇异。 「这是怎的了?」 「小四嫂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十三福晋悄声说,「没想到却与九嫂一样,有着看话本的爱好。」 十三不以为意,笑着道:「当年你的陪嫁里头,不是也有话本么。」 「这哪一样?」十三福晋道,「九嫂同我说,小四嫂还会写读后感,连她都自愧弗如。」 十三爷一愣,十三福晋掩着帕子笑起来:「九嫂感嘆说『何其有才』。可惜条件所限,改日若有机会,她还想去观摩一番。」 十三爷若有所思,这话本的读后感,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难不成是承继了四哥批阅公文的习惯? 简直如出一辙的勤勉! 选择性地忽略了冰碗事件,他忍不住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十三福晋贊同地点了点头。 木兰秋狩设在热河,往南走便是避暑山庄。圣驾不快不慢,行了七天时间,于秋高气爽的天气到达围场,最后常驻下来,依旧碧绿的草地上,展开了一座座帐篷。 最中央的皇帐宏伟异常,拱卫其后的是太子营帐,雍亲王的营帐大小次之,同样处于中间地段。 待收拾完毕,年娇换上骑装,在四爷面前晃了一圈。 她问:「好不好看?」 四爷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许久:「好看。」 年娇矜持地翘起嘴巴,下一秒,便听四爷道:「围猎后日才开始,娇娇恐怕换早了。」 年娇:「……」 她不可置信地望了望男人,为什么王爷不同她说? 转而气唿唿道:「那我换下衣裳,去找九福晋。」 四爷嘴角微微拉直。 他问:「找九弟妹做什么?」 年娇想了想:「她那里有新话本,我去借两天,可以撰写新的读后感,然后与她分享。」 说起这个,年娇便不生气了,话里行间,有着按捺不住的高兴。 四爷:「……」 四爷回忆起她那与《桃花妖》大作相媲美的读后感,语气平静:「回来。」 与九福晋看对眼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竟不知道。 棘手的事情又多了一件,雍亲王唯有一个念头,要像肖像画一样,把它捂住了。 至于换骑装,他自然有他的用意,四爷笑了下:「围猎后日开始,却不耽误今天。」 「你不是说骑射不娴熟么?」 「我教你。」 第59章 年娇一句话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耳朵热热的,整个人期盼起来:「爷,你真好。」 四爷都听习惯了,转过身,示意苏培盛进来。 在外等候许久的苏总管连忙表示,他已经清空了场地,选好了性情温驯的一匹母马,只等两位主子前去了。 四爷嗯了声:「注意无关人等。」 苏培盛笑眯眯地道:「王爷放心,绝不会有无关人等……」 话音刚落不久,他就被打了脸。 望着兴致盎然拎着弓的九爷,还有嘴中说着十叔教你骑马,把弘时从营帐里拉出来的十爷,苏培盛不由得呆了呆。 这偶遇也太巧了些。 弘时也是一头雾水,好像他和十叔并没有那么熟。 偷偷瞥了眼四爷,他小声辩解:「我会骑马呀。」 「弘时侄儿,骑马和骑马那是不一样的。」十爷高谈阔论,「你别看我突起的小肚子,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远处的四爷:「……」 年娇从四爷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感受到男人的心情有些不美妙,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襟。 四爷似笑非笑的神色立即止住了。 九爷壮着胆,余光瞟了过来,硬生生欣赏了一出何为冰川消融—— 还来不及牙酸,便听四爷嗓音温和地同他们道:「没想到九弟和十弟依旧有一颗追求骑射的心。回头我便禀报汗阿玛,不如组织一场比试,让臣工都过来看看,这么多年了,你们二人还有几分准头?」 空气寂静了几秒,九爷立马道:「弟弟不过是前来散心,没想到走错了路,还望四哥包涵。」 十爷也道:「侄儿啊,走,我们去另一边的帐篷,找你十三叔玩。」 眼见弘时露出鄙视的眼神,十爷脸一红,这倒霉孩子! 怎么什么心思都显示在脸上?一点都不像他亲爹。 瞧见弘时心动的模样,四爷也不反对,原本他就想叫他出门锻鍊一番,跟着叔叔们也好。 四爷扭头吩咐苏培盛照看三阿哥,并说:「玩归玩,别受伤了。」 弘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儿子知道了。」 等一行人消失不见,四爷心气顺了,转眼瞥见年侧福晋微微得意的模样,不禁失笑。 第119页 也不知她在得意什么。 年娇隐约察觉到,四爷对待不包括三阿哥的旁人,和对待她不同的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她都担心九爷十爷会挨一顿骂,结果因为自己的一个动作,王爷态度不凶了,语气也变好了! 小花妖抿了抿唇,九爷和十爷,可不要感谢她? 心间得意又雀跃,她拉着四爷的手晃了晃,又伸出食指,往他的手腕勾了勾。 四爷装作没看见她的小动作,只迈开脚步的时候,反握了回去:「走吧。」 半个时辰后。 木兰围场占地广阔,尽管圣驾浩荡,从半空望去,驻扎的地方不过零落的一小块。暖阳透过树梢,洒在围场的一角,雍亲王凝视着漂亮美人,挑起了眉梢。 他没想到年娇口中的「不太娴熟」,实则是很不熟悉。 年娇抓着缰绳,语气又软又发颤:「不,不骑了。」 四爷瞧她害怕的模样,嘴角一弯,板起脸道:「怎能在上马这一关就折戟?」 他伸出手抱着年娇的腰肢,轻轻一个用力,便把她送了上去。 骏马晃动尾巴,往前走了几步,来不及反应的年娇睁大了眼睛。 她什么准备也没有,骤然升起被颠下马的慌张,皱起鼻子,语调又急又快,呜呜地道:「还说什么教我,明明是故意看我笑话,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师傅,王爷这是在迫害人!」 说到最后,还不知不觉地翻起旧帐,说他记她日记本的仇,如今终于找到机会,得以给她小小的报復。 四爷:「……」 四爷抽了抽嘴角:「胡说些什么。」 年娇不买帐,水润的眼眸瞪着他。 三秒之后,四爷败下阵来,利落地翻身上马,掰开她的手,接过她紧握的缰绳,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腰腹和胸膛。 分明是一样的高度,可年娇骤然不害怕了。 「年娇。」冷肃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她心虚地「嗯」了声。 随着骏马的跑动,四爷靠近她的耳畔:「方才你那些话,再重复一遍?」 「……」年娇小小声,「我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 四爷心道,简直是欺软怕硬第一人。 「坐稳了。」他意味深长,「晚上再同你算帐。」 . 自晌午起,皇帝接见陆续到来的蒙古王公,没空召见他们这些儿子,四爷对此心知肚明,带着年娇骑马漫步,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味。 回到帐中,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年娇腿有些发软,四爷特意吩咐秋嬷嬷,为她涂上备好的药膏,以防翌日酸痛难忍,秋嬷嬷连忙应了。 四爷又问:「弘时呢?」 虽说九爷十爷不太靠谱,带孩子却是绰绰有余,再不济,还有一个十三。 苏培盛道:「早先一步回来了,说要准备篝火晚宴呢,三阿哥方才玩得十分尽兴。」 四爷颔首,打水沐浴过后,天色黑了下来。 晚宴开始了。 年娇早就惦记着好吃的,青稞茶烤羊肉,还有特供的草原奶糕,据说每年秋狩的时候,都能品尝一回。 只是再嘴馋也要克制,在这样的场合,年侧福晋还是记得几分人设的。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四爷坐下,坐姿端庄,神情谦逊,连吃烤肉的时候,动作也是蜻蜓点水,把仪态贯彻到了极致。 四爷:「……」 他动了动唇角,拾起桌案上的匕首,垂眼割起了羊肉。 面前的烤羊腿滋滋冒油,不一会儿,就有肉片摆在盘里,大小服帖,厚薄适中。一盘子很快叠满了,四爷不动声色地将它移到了年娇面前。 年娇顿了顿,下意识就想露出甜蜜的笑,尽管最后压了下去,那双漂亮的眼睛却璀璨得惊人。 夜幕遮掩住了四爷的动作,却遮掩不住九爷偷偷摸摸望来的目光。 他的座位刚好与四爷临近,见此一幕,倒吸了一口凉气。 九爷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远比前几回来得强。 他的思绪在四哥被掉包,和鬼迷心窍四个字之间来回切换,最后双双否决。 天爷!这铁树开花,怎么、怎么这么齁呢…… 九福晋见他久久没有动作,也不管他,自顾自把烤架挪到自己面前。 等九爷回过神,发现烤肉没了大半:「??」 …… 不知道四儿子的作为,康熙坐在高台之上,俯视旺盛燃烧的篝火,露出一抹笑意。 太子随侍左右,面容也是含笑,一眼望去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皇孙席坐落在最后,趁倒酒的时候,太子终于找到空隙,悄声退后几步,问一旁的侍从:「大阿哥方才都在忙什么。」 太子爷的神色有些冷,侍从额头渐渐冒出虚汗,低声道:「奴才不知……」 太子看了侍从一眼,皱起眉,弘皙已然娶亲,他自然不会像幼时一样,日日过问他的起居。 没想到上回的禁足,不仅没有促进长子的心性,反而起了反效果,他又望了一眼末席,回到了帝王身边。 这回随驾的皇孙,除了太子家的弘皙,便是四爷家的弘时。还有几个年幼的皇子,聚在一块儿叽叽喳喳的,便是刚开始有些拘谨,听从皇帝的吩咐,与弘皙弘时坐在一块儿后,慢慢地,也放松了下来。 第120页 弘时一心顾着吃,全然没有注意到弘皙看向他无比冷漠,继而怜悯的眼神。 撇开阿玛身份的不同,他与这个堂弟的处境何其相似?都是庶长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堪称府上的独苗,可惜…… 可惜明天过后,雍王府的长子永远成不了皇长子,从今往后,弘时都要仰人鼻息而活。 . 十三爷见十四爷魂不守舍的,到底问了一句:「怎么了?」 上好的羊肉,给他这么糟蹋,胤祥看不上眼。 十四爷回过神:「没怎么。」 心里痛骂了九爷千万句,都怪老九,自从偷听了铁树开花的那番话,他就再也回不去了,老是往老四那儿瞧,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十四爷分外唾弃自己,又觉得太子和皇上父慈子孝的模样刺眼得很,烦乱之下,起身离了席。 谁知碰上了行色匆匆的隆科多,十四爷呵呵一笑,张嘴便是一句:「佟大人不好好赴宴,反倒在外头乱逛?」 隆科多双眼微眯,原还有些紧张,见到是十四爷,很快微笑了起来。 从前投靠四爷的时候,他就十分看不上这位,如今么,更看不上了。 防备亲哥的人,皇家仅此一个。 心念急转间,他思忖,指不定还是个助力呢。 隆科多笑道:「我与十四爷一样,觉得里边太热闹,所以出来透透气。」 第60章 透气? 若说十四原先没有怀疑什么,闻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透气需要行色匆匆吗? 更像是办了什么急事,中途赶回来的模样,十四爷脑海冒出斗大的四个字——其中有鬼。 隆科多也不多留,拱手道了句「失陪」,便往篝火明亮的地方去了。十四爷转身看他,渐渐眯起眼睛,回到席间的时候,招来一旁的亲随,低声嘱咐了几句。 「密切注视隆科多的行踪,别打草惊蛇……」 「他的营帐,也派几个人盯着,有什么动静立即来报!」 . 九爷今天受的刺激已经够多了,上天给予他的最后一击,是争肉没能争过九福晋。 这能忍? 不能忍,当然是要抢回来。 他累得够呛,出了一身热汗,回到帐篷泡了个澡,很快鼾声如雷。 九福晋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躺一旁去了。 成日稀罕什么铁树开花,叫她说,后宅的女人羡慕年氏都来不及。瞧瞧人家雍亲王,那样的性子,偏偏愿意给年侧福晋切肉,当她没看见? 也不学着点儿! 九福晋绝不承认她的眼珠子也差点瞪了出来,以为今天的太阳从西边升起了。 哎呀,年侧福晋真是好厉害的本事和手段…… 年娇轻轻用帕子挠了下鼻尖,拂去上头的痒意。 她看向面前的年希尧,漂亮的脸颊满是喜悦:「大哥。」 年希尧也很高兴,自离京始,他被皇上带在身边,而今晚宴结束,他终于能抽出空来,和妹妹好好说一说话。 他与年娇站在一侧,四爷和李德全在另一边。李德全之所以出现在此,一是顺路送小年大夫一程,二来,也是向四爷传达皇上的意思。 「明儿的围猎,王爷可不能躲懒,这猎物几只,个头大小如何,万岁都盯着呢。」李德全悄声说。 四爷:「……」 四爷骤然生出一股压力,出宫开府十多年了,皇父浓厚的关怀从天而降,他上哪说理去。 论骑射,在众兄弟里边他并不是顶尖。虽说教年娇绰绰有余,对身体的锻鍊也没落下,但,要和十四这等日日泡在马场的年青人比试,四爷还真没把握。 李德全笑眯眯的,准备把四爷的为难记下来,回头与皇上说道说道。 不知王爷发现没有,他的神态气息远比从前生动,用皇上的话说,就是「更有情味儿了,而不是一力对自己严苛」。 另一边,年希尧照例问妹妹过得好不好,来到木兰围场开不开心。 年娇掰着手指给他数:「烤肉,奶糕,青稞酥饼,都很好吃,王爷还教了我骑马!」 年希尧神色微顿,撇去美食不提,骑马? 从前哭鼻子的人是谁,不想学的人又是谁。 年娇得意洋洋地同他说:「我今天才发现马儿极通人性,只要掌握了技巧,没有什么难的。」 「只要王爷坐我身后,再复杂的地形都能穿梭,不仅方向准确,坐得也稳当。」 年希尧:「……」 年大哥肯定道:「的确是难得的技巧。」 就是百年难遇了些。 回到营帐,四爷问年娇都和年希尧说了些什么。 年娇知无不言,就听男人咳嗽了一声,隐隐板起了脸。 年娇轻车熟路地攀上他的腰,三两下投怀送抱,四爷垂着眼和她对视几秒,神色温和起来。 他把年娇抱到榻上,转头吩咐外面的人打水。 「今天不闹你了,早些休息。」他说,「明早就出发狩猎,得养足精神。」 小花妖听进去了,加上今日骑马耗足了精力,一沾枕头,她就进入了梦乡。 四爷给她掖好被子,坐在榻边,就着烛火看了会奏报。 奏报都是从京城带来的政务,按照程度,分为了轻重缓急——重的他都处理好了,轻的看一眼就是,花不了多少精力。没看上多久,四爷便熄了烛火,轻轻掀开锦被,躺了进去。 第121页 没过多久,睡熟的年娇缠了上来,他把胡乱蹭着自己胸膛的手握住,放好,平稳地闭上眼睛。 …… 半夜,帐外传来了说话声。 是苏培盛。 四爷陡然惊醒,起身的时候,连带着年娇也醒了过来。 与平日上早朝的动静不同,这回动静太大了,有些非同寻常。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哑着声音哄:「没事,娇娇继续睡。不过是弘时起夜了而已……」 原来是三阿哥,不会是尿床了吧? 年娇迷迷煳煳地想,从鼻腔嗯了声,重新睡了过去。 四爷披好外裳,柔软的神色消失殆尽。在他身侧,苏培盛低声说道:「八贝子府有辆马车,昨晚出了京城……」 消息连夜加急,才能送到四爷手上,这时候传来,已经是十分迅速了。 出城? 出城。 四爷拿着从榻边捎来的佛串,静坐半晌,忽而问他:「昨天的围场,有没有多出什么人,有没有少了什么人。」 苏培盛冷汗立马下来了。 四爷缓缓拨弄着佛珠。 他在京城留了后手,能够保证万全,在热河,在木兰围场,却是不然。在外,他是忠于万岁的纯臣,孤臣,他不知巡逻的兵士姓甚名谁,也与他们从无联繫,否则更进一步,便是窥探皇帐,试图违逆。 康熙四十七年,太子被废的前车之鑑歷歷在目,没想到还有人敢,还有人意图重蹈覆辙。 这也是他没料到的。 汗阿玛……知不知晓? 四爷坐了很久,起身去往皇帐。 黑夜幢幢,月光躲进云层,照不见他晦暗的神色,原本冷静的眼睛,越是临近皇帐,变得愈发波动。 在看到李德全的那一瞬间,四爷额间铺满薄薄的汗,无人知晓走上黑夜道路之时,他都在想些什么。 四爷语调干涩:「李谙达。还请禀报汗阿玛……」 李德全朝他摇了摇头。 继而用气音说道:「就在睡前,皇上收到了步军统领衙门的急报。」 四爷心一下子松了。 他掀起袍角跪了下来,无声在帐外请了个安,起身往回走。 「还是年轻啊。」李德全掀帐而入,就见康熙盘腿坐在榻上,「这么点风吹草动,就急得和什么似的。」 李德全听着康熙的数落,不敢说话。 凭他伺候万岁那么多年,就知道皇上分明是欣慰的、感慨的。 在担忧皇父和明哲保身的天秤上,四爷选择了前者。 经歷了一废太子,任何与违逆有关的事,简直就是个禁忌,说不好就要杀头! 可四爷偏偏就这么上报了,拼着被猜忌的结果,也要深夜前来。 你说他是为了自己?担心八贝子联合同伙朝他下手,所以请求皇上的庇护? 当然是有,但指不定遇到危险之前,就因获罪圣上被圈禁了呢。 ——因为李德全知道,苏培盛手头上的消息,就是他放出去的。 是皇上对四爷的唯一一次试探,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帝王心,海底针,李德全低下了头。 康熙叮嘱道:「明日拨多点人,别叫老四受了伤。否则叫他们提头来见。」 他的眼睛如鹰隼发亮,却蒙上了苍老的疲惫。 李德全应道:「嗻。」 随即心里一酸,怎么连弘皙阿哥都参与其中了呢。 …… 翌日天蒙蒙亮,年娇就醒了。 与她往常的睡眠质量并不相符,但年娇罕见地没有抱怨。她睁大眼睛,撑着头看向床边的人:「爷一夜没睡?」 四爷回过身来,揉了揉她的髮丝。 他笑了下,正欲说些安抚的话,就听年娇小声道:「三阿哥大了,尿床虽然不正常,但也用不着这么担心。」 四爷:「…………」 四爷满腔的思绪忽然烟消云散了。 他轻咳一声,到底顺着年侧福晋的话说了下去:「你说的是。毕竟孩子大了,要给他留些面子。」 年娇听得直点头,洗漱完毕后,温热的手,在四爷的眼周轻轻按了一圈。 她踮起脚,唿吸拂过他的面颊:「今天能不能不围猎了?你都没有睡好。」 似是知道皇命难为,年娇的声音很软,与从前很不一样,满是询问的意味。 四爷凝视着她,偏偏答应了。 他说:「好。」 年娇眨了眨眼。 她不可置信:「真的?」 四爷含笑:「真的。只看,不上场。」 继而道:「娇娇也要跟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 年娇脸红了,王爷好生黏人。 走出帐篷的时候,四爷忽然改了口:「我竟是忘了,女眷有专门的坐席。」 「九弟妹和十三弟妹都是好相处的人,你与她们聊聊话本,时间就过去了,若真的无趣,便躲到树后,找你大哥。」 最后强调:「千万不要提起读后感。」 年娇扭过头:「为什么?」 四爷面不改色:「因为我吃九弟妹的醋,想要娇娇先与我交流。」 …… 弘时被委託给了九爷和十爷,只因最合适的人选十三爷也要参加围猎。他的腿脚刚好,恰恰是散去郁气,抒发意气的好时候,四爷支持还来不及,不会扫了他的兴。 第122页 九爷还因昨晚偷窥切肉的事心虚呢,闻言拍胸脯应了:「我定会给弘时侄儿照顾得妥妥噹噹的!」 皇帝主持的围猎仪式即将开始,女眷席中,九福晋望着年娇红彤彤的脸,问十三福晋:「这是被晒伤了?」 十三福晋犹豫道:「不像。」 「……」年娇捂住了嘴,左顾右盼,看有没有扇子能给自己散热,否则她就要化了。 像雪糕一样,连原型都保不住! 不一会儿,康熙连同太子和几个皇阿哥,一道换了骑装出来,引来了蒙古王公高喝的叫好,紧接着便是山唿海啸的请安。 众人齐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环视一圈,笑道:「都平身吧。」 四爷站在高台之上,落后太子一步,此时也是甲冑加身,面容冷冽又英武。 得到康熙命令之后,太子率先下台,皇子们紧跟其后,兴致勃勃地开始挑马。十四爷尤其兴奋,四爷扫了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不再加以注目。 十四爷蓦然有些心虚。 他握了握手,半晌松开,在心中对自己道,只是让四哥退出夺嫡的行列而已。改日他成了事,能不待自己的同胞哥哥好吗? 隆科多和老八,千刀万剐就是他们的下场。铁帽子亲王随便封,保准叫老四吃香喝辣,一辈子无忧,不会有半点性命之危的。 昨夜他叫人去隆科多的帐篷探听,探听的结果,叫十四爷愣在原地,久久不语。 他们竟是在密谋,利用太子长子废了雍亲王。 十四爷吸了口凉气,下意识生出一股怒意,好大的胆子。那可是他的亲哥,皇上的儿子,天潢贵胄,身份尊贵,怎容一个奴才算计? 便是他隆科多乃佟家人,说得不好听些,那也是一个奴才! 可生怒的同时,十四握起了双拳,犹豫之下,理智在心中撕扯。 他终没有踏出营帐一步,也终没有把消息透露出去, 当下他挪开眼,专心致志地选起马匹,仿佛这般会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些,耳朵高高地竖起,聆听一旁树林的动静—— 一刻钟后,仪式开始了。 在康熙挽弓,准备射鹿的时候,树林忽然冒出一堆兵士打扮的人,无数只闪着寒光的箭尖,正对着高台之下,太子和雍亲王所站的方向。 准确来说,全部都是对着雍亲王。箭尖在阳光照射下,泛着不同于银光的色彩,像是淬了毒! 所有人都惊住了。 唯有四爷和皇帝,冷静得不似真人。 太子狠厉的眼神扫过弘皙,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皱起了眉。 年娇手上的甜瓜掉在了地上,她却来不及捡,那一瞬间,心里闪过陌生的,空茫的情绪。 她眼睛霎那间红得跟兔子似的,拼尽全力大喊:「抓——刺——客——」 伴随这一声,满场寂静骤然被打破。 四爷嘴唇动了下,想笑又没有笑,娇娇总是出人意料。 他撩起眼皮,往刺客的方向看去,在心里默数,一,二…… 只见树林之中,一道道麻绳升起,刺客们猝不及防被绊住了脚。在他们身后,一道道银光破空而来,刺客连闷哼都没有,接连倒地。 他们身旁,冒出了一大群埋伏许久,全副武装的兵卒,兵卒一拥而上,转眼攻守变换,刺客犹如小鸡仔似的,不剩半个活口。 最后踏出一个统领模样的人,见四爷安然无恙,心底松了口气。 统领抱拳跪在了地上:「请皇上恕罪。臣救驾来迟!」 康熙点了点头:「好。」 皇帝望向高台之下,手轻微地抖动起来。 他正要叫人拿下隐藏在人群中的装病的老八,还有隆科多、弘皙等几个逆贼,下一秒,在树林的另一侧,忽然冒出了一个人。 他身穿短打,持着一支奇怪的火.铳,火.铳的枪.口,对准的不是雍亲王,而是——皇帝。 四爷神色骤然变了。 …… 隆科多抬头望去,升起一道隐秘的笑容。 他与身后低着头的八爷对视一眼,望向不可置信牵着马的十四,呵呵笑了起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可是他的杀手锏,用他父亲佟国维的名义,从火器营中偷渡出来,专门拜访被皇帝流放盛京的火器专家,从而改良的短身火.铳。 他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四爷。 杀了雍亲王,还有下一个雍亲王,折腾这一大圈子,是为了弒君! 老皇帝身死,才是他要的结果,否则治标不治本,又有什么意思? 只听「砰」地一声响,散发着硝烟味道的火.铳开了膛。 弘皙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眦目欲裂,几乎瘫软在了地上。 他是想要叫汗玛法立太孙,隆科多告诉他,只需到时候装装样子,手持火.铳威胁皇上,就能达成所愿。 可现在,为何真动手了?! 四爷脸颊的肌肉都在抽搐,来不及了。 他离高台还有一段距离,倒是离刺客更近,可现如今,短短的路程恍若天堑,他来不及救驾了。 火.铳声响起,四爷的脑海一片空白,比之更加空白的,是皇帝。 生命即将到了尽头,康熙什么都没想。 他直直地往人群中扫去。 他看见了胤礽眼底的冷漠,胤禩眼底的快意,还有弘皙眼底的慌乱,只是胤礽的那份冷漠,忽然叫他心痛得无法自已。 第123页 太子…… 是他错了。 康熙心脏绞痛起来,嘴唇溢出了鲜血。闭上眼之前,他看见了胤禛眼底的绝望,从心底发出一声嘆息。 他选定的继承人啊。 可惜时不我待,先祖基业,就要败在他的手中了。 千钧一髮之际,皇帝的胸膛突然扑过来一股大力。 离他最近的除了李德全,便是侍读学士年希尧,而此时此刻,李德全已经晕了过去。康熙惊愕地睁开眼,就见年希尧死死地抱着他,充作人肉护盾,迅速倒向了一旁! 火光在面前炸开,康熙抖着嘴唇:「……允恭?」 年希尧背嵴血肉模煳,还来不及说话,便陷入了昏迷。 不远处,四爷没有丝毫犹豫地往刺客的方向扑去,用手握住散发高温的膛口,将火.铳夺了过来。 年娇呆呆地站在席间,眼泪流了满脸。 一连串动作,不过经歷了短短几秒,随即便是撕心裂肺的喊声:「护驾,护驾——」 第61章 一场秋狩,已然乱得不成样子。 在火光炸开的那一刻,不知道有多少大臣晕了过去,确认皇上安然无恙的一瞬间,无数人喜极而泣。 可康熙实在称不上安然无恙。 老皇帝嘴唇泛白,心间绞痛愈演愈烈,此时揽着昏迷的年希尧,手发着抖,去捂后者狂涌鲜血的伤口。 「太医……太医!」 转眼望见四爷不顾安危夺取火.铳,他又重复了一遍:「太医何在?」 围上来的侍卫和大臣立马让开一条道路,拎着药箱的四位太医,跌跌撞撞地赶来。他们齐心合力,小心地将侍读学士平放在地,挽起袖子,匆忙地为其止血。 年希尧的伤势,就连上过战场的侍卫都不忍去看。更多人注意到皇帝嘴边的血迹,不由惊慌地道:「万岁!」 康熙摆了摆手:「朕无事。」 继而嘆道:「这是允恭溅上的血啊。」 昏在一旁的李德全被摇醒了,闻言,还来不及欣喜,眼泪一瞬间流了下来。 万岁的心疾…… 皇帝面上的神色十分平静,令人毛骨悚然。 他下令道:「将长孙弘皙,步军统领隆科多,隆科多身后的八贝子,以及一干谋逆拿下。调动热河守军,责令太子回帐,无事不得出。」 所有人面色都变了。 为皇上话间的含义! 佟国维率先厥了过去,康熙却是视若无睹,下完命令,搀扶着李德全,来到年希尧身边。 只见狂涌的鲜血怎么也止不住,康熙定定地看着,搀扶的动作越发紧了。 「允恭啊。」他喃喃,「你护住了朕,这救驾之功,怎么可能会没命享。」 「另,託付一切事务给雍亲王。」他喘了口气,「朕有口谕……予他便宜行事之权……」 …… 另一边,十三爷眼珠子都在发红:「四哥!」 他眼睁睁瞧着四爷夺走火铳,当即狂奔过去,怒火狂炽之下,发挥了这辈子最大的气力,一肘子把刺客掀翻在地。 十四爷如梦初醒,紧跟着大喊:「还不快把刺客拿下?!」 不多时,眼前闪过了一阵风,他定睛望去,竟是四哥府上的年侧福晋。 年娇憋着泪,大哥救驾的那一幕,她看见了,可高台被兵卒团团围住,她凑不上去。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向天祈祷等好消息。 满心满眼都是恐慌的时候,王爷又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年娇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冲到四爷面前,见他松开手,右手满是烫伤的痕迹,霎时眼泪流了出来。 四爷嘶了一声,把手藏到身后。 刺客已经被拿,火铳也被十三放进了盒子里,换言之,围场终于安全了。四爷没有训斥年娇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伸出完好的左手展示给她,语气颇为安抚:「看,没事。」 年娇不理他。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帕子,扯过四爷的右手手臂。只见右手掌心满是鲜血和水泡,此时僵硬地张着,合都合不拢了,她一边哭,一边替他包扎,动作笨拙无比,最后打了个丑丑的结。 四爷觉得这个结丑得可爱。 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他极为顺从,任由她动作,转而望了眼高台。 那里戒了严,被把守得水泄不通,他按捺住心底的担忧,用衣袖给她拭泪,一边低声说:「允恭会没事的。」 年娇点了点头,问:「刺客去哪儿了?」 四爷侧过头,给她示意十三爷站着的位置,那里新守了一个十四爷。年娇用衣袖擦了擦泪,走上前去,狠狠地踹了刺客一脚。 原本不省人事的脸,又被踹得一歪,年娇冷着脸走了回去。 十四爷张了张嘴,十三愣了一秒,沖淡了些许焦急。 他正等候御前侍卫和皇上派遣的太医呢,四哥的手就算有小四嫂包扎,也实在耽误不得。不知过了多久,高台出现了一道口子,由李德全率领,浩浩荡荡往四爷所在的方向而来—— 李德全躬下身,传达了皇上的口谕:「押刺客堂前审问……着雍亲王统领一切事务,授便宜行事之权!」 随即催促太医给四爷看手:「王爷的右手不容闪失,大人可要仔细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十三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第124页 统领一切事务,岂不是监国? 若说他是忍不住的激动,十四便是心哇凉哇凉,慢慢沉到了谷底。 四爷怔愣半晌,问道:「汗阿玛……」 李德全避开了康熙的身体状况,低声回答:「皇上正陪在年大人身边呢。」 说起年大人,李德全连忙往旁边瞧去,方才他好像望见了年侧福晋也在这儿。果不其然发现了年娇,他眼睛一亮,又是一暗。 「咱家见过年侧福晋。」李德全道,「年大人已经止住了血。为了早日醒来,太医说了,恐怕有家人陪在身边,更为妥当,能够更好地唤醒伤者意志……」 事实上,太医的诊治要更严重几分,说是今明两晚醒不过来,情形便不容乐观——只是这话,他怎么好和年侧福晋讲? 年娇鼻头酸涩,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闻言立马道:「我去守着大哥。」 她扭头看四爷,四爷朝她颔首,眼底明明白白传达出鼓励的神色。 李德全连忙派了一队人,护送年娇离开了。 又对四爷道:「您先包扎上药,等回了营,随咱家去见皇上。还有十三爷十四爷……呃……」 只见王爷朝太医伸出了右手,丑得跟猪蹄似的,其上包扎的,是帕子? 太医一时也惊住了,小心地拆开,原本想丢到一旁,却见四爷接过满是血污的脏帕,单手摺叠,放进了衣襟里。 四爷开口:「劳烦李谙达了。」 …… 年希尧止住血不久,康熙下令立即回营。围场的医疗条件到底简陋了些,很快,便有快马驶出围场,紧急运回热河行宫的药材。 皇帝领着众大臣,目睹完侍读学士的安置,这才慢慢地往外走。 侍卫们接连前来回禀,禀报逆贼已经擒获、刺客已经开始审讯,康熙嗯了声:「众皇子来了没有?」 最后復命的李德全喘着气道:「来了,来了。」 沐浴着大臣们与往常迥异的目光,四爷率先踏入了皇帐。 九爷、十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方才他们坐在蒙古王公的旁边,心都快跳出胸腔了,剩下唯一的念头,就是压住弘时那小子不让他窜出去。 显然他们做对了,瞥一眼四爷的右手,九爷眼神复杂,慢慢把敬佩压在了心底。 这可是活生生的,要命的作为! 单论这一点,他就不如老四。 更不如年允恭。 十三爷自被冷待以来,头一次获准进帐议事,难免心绪澎湃,半晌收敛了起来。 十四爷神思不属,差点踏错了脚步,直至踩上十三的脚后跟,这才停了一停。 十三回头看他一眼,自从今早围猎开始,十四的反应就很不对劲。 莫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 不知道皇上刚走的年娇,提起裙摆,匆匆来到皇帐旁边的小帐子里。 宫人们见到她忙行了个礼:「年侧福晋。」 年娇没有察觉到他们异乎寻常的尊敬,仿佛不是对着一个亲王侧福晋,而是宫里的主子。 太医煎药去了,年希尧闭着眼,脸色苍白地趴在榻上,连后脑都缠上了绷带,遑论嵴背和腰间。 年娇坐了下来,眼眶红红的,问一旁的宫人:「我大哥能熬过去吗?」 宫人坚决道:「年大人吉人天相,且有皇上的龙气庇佑!」 年娇勉强露出一个笑。 她接过宫人奉上的果露,在年希尧的耳旁小声念叨:「大哥快醒过来。二哥打仗打了那么久,都快赢了,你知不知道?等他凯旋的时候,你却不能在场,多可惜。」 「你一定不想看见大嫂哭鼻子,还有我的小侄儿小侄女,他们都等着阿玛陪他们玩……」 年娇说累了,喝一口果露,望着床沿发呆。 她相信大哥一定会没事的,都说桃花旺人,她一个成精的桃花妖,还有潜龙保护,旺人的功效必定蹭蹭蹭上涨。 难不成还是假的吗! . 皇帐内,随行的文武百官分列两旁。 除了李德全,还有远在京城,因年事已高不能奔波的太医院院正,无人知晓皇帝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危急的地步。 康熙坐在案前,连衣饰都来不及换,强忍着心间痛楚,宣布了老八、隆科多、弘皙等人的罪状,以及佟国维「纵容逆子,遗忘忠君」,十四「知情不报,其行可恶」。 四爷骤然攥起了拳。 九爷十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十三爷勐地朝十四看去,还真有你?! 十四爷的脸变得苍白。 康熙:「老八眼中无君无父,忤逆狂悖,今贬为庶人,逐出玉牒,发落宗人府。」 「隆科多交由刑部与大理寺处置,待刺客画押,其与同党再行议罪!」康熙平静道,「佟国维卸去官职,不再起復。念在老十四与其兄一母同胞的份上,夺爵,命其安居府中静心,无事不得出。」 「汗阿玛!」十四爷扑通一声跪下,眼泪鼻涕霎时出来了,康熙理都没理,继续述说。 他命李德全取出诏书,是他早早拟好,随身放置的重要物件。 「废太子诏……迁二子胤礽于郑家庄。长孙弘皙,终生监.禁……」 站在最前的大臣腿一软,联想到皇上令雍亲王监国的口谕,霎那间意识到了什么。 第125页 四爷同样没有料到。 十四知情不报的冲击过去,他愈发有了不好的预感,为皇上安排诸事的急切。 夺嫡的曙光近在眼前,他却谈不上欣喜,一切都太过突然,赋予他恍惚的不真实感。 加上先前那一场刺杀,四爷闭了闭眼,再睁开,强制恢復了冷静。 康熙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最后看向四爷。 他老了,没精力了,选定了继承人,也没有心思再换一个了。 此时他大喝一声:「张廷玉!」 大学士张廷玉立马出列,手捧纸笔,躬身待诏:「臣在。」 「一旦我不能理政,退居畅春园,由皇四子雍亲王胤禛登基继位。若有一个不好,此诏便成了遗诏,你与马齐都是我看重的肱骨之臣,此诏,便由你们护送回京,存档颁发……」 康熙强撑着最后的力气,观看张廷玉拟好满、蒙、汉三份诏书,吩咐李德全取出玉玺与私玺,一一印了上去。 他的手在发抖,未免让人看出端倪,自然是由张廷玉代印。 已经有大臣泪流满面:「万岁……」 方才年希尧捨身护驾,他若没有看错,皇上半点伤痕都没有受,缘何一副交代后事的模样?! 连遗诏都说出了口! 四爷跪在了地上:「汗阿玛!」 康熙藏在桌下的手,已然抖得不成样子。 想起年希尧从前和他说的「忌气急攻心,忌大喜大悲」,皇帝嘆了口气,他不清楚这回能不能熬过去,自然是要趁着神志清醒,把诸事都安排妥了。 尽管朝堂会有动盪,但,尚在可控。 首先便是热河的兵权,与弘皙串通的人员,他都已命人拿下,完整的虎符,很快就会经李德全之手交给老四。 唯一在外打仗的年羹尧,是他留给四子的心腹,若有什么不测,年羹尧定会联结西南之势,进京护驾。 皇帝思虑了一遍,放下了心。 望向四爷包扎成粽子的右掌,康熙问:「疼吗?」 四爷愣住了。 康熙转而叮嘱:「允恭救驾之功,你要好好待他。往后戒骄戒躁,切勿过劳……」 说到一半,皇帝顿住,口吐一大口鲜血,往后仰倒。 张廷玉悲唿道:「皇上!」 皇帐霎时乱做一团。 等太医诊治出「皇上心悸过度,餵不进药,不知何时才能醒来」,文武百官措手不及,齐刷刷地望向四爷。 此时此刻,唯一能够主持大局的,只有帝王钦定的继承人了。 四爷神色冷静,眼眶发红,慢慢转过了身。 他问李德全:「汗阿玛从前,可有这般症状?」 第62章 事到如今,李德全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他一个劲地擦泪:「皇上早在两三年前,便得了手抖的病,偶尔心里难受,喝碗安神汤就罢。这两年来越发严重……院正和小年大夫都说了,忌气急攻心,忌大喜大悲,否则调养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张廷玉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两三年前,岂不是一废太子的时候? 宣读诏书之时,皇上几度昏厥,想必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为了社稷安稳,一瞒就是数年。 四爷久久没有说话。 他自小就知道皇父对二哥是不一样的,倾注的心血,他们加起来也比不上。方才刺杀想必是对皇父的又一轮刺激,或许是弘皙的参与,又或许是太子让他伤了心。 只是此时,他的心里只有悲意,没有多余的情绪。 尽管过程惊心动魄,几度走在悬崖边,汗阿玛选定了他做继承人,这里边的含义胜过一切,这就够了。 汗阿玛把最大的爱护给了他。 四爷没有时间为他的大业而高兴,当务之急,也容不得他高兴。 他转身对众人道:「如今情势危急,不容耽搁,允恭身受重伤,不能为皇父救治,需请太医院院正前来。院正年事已高,赶路是个难题,本王将加派人手仔细护送,此外,暂且隐瞒皇父的病情。」 「汗阿玛一日未醒,胤禛一日不能放松,诸位臣工还请先回。」四爷掀开衣袍,坐在了榻边,「我在这里候着汗阿玛醒来。」 张廷玉与马齐对视一眼,拱起了手。 雍亲王纯孝,安排也是妥当,只是王爷身负重託,外头还有刺客审讯,处置逆贼等悬而未决的事,若日日守在皇上榻前,如何能行? 还有李谙达与众位皇子,都能代王爷尽孝!若是皇上清醒,想必也不愿意看到他託付江山的继承人这般行事。 张廷玉把话委婉一说,大臣们也是贊同,四爷默默点头:「那衡臣以为如何。」 张廷玉跪了下来:「恳请雍亲王理政监国,臣等听从王爷差遣!」 有他和马齐领头,大臣齐刷刷跪了一片:「恳请雍亲王理政监国,臣等听从王爷差遣!」 …… 短短一个白天,天变了。 继围场戒严之后,营地也被精兵入驻,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皇帐的太医更是来来去去,进进出出,敏锐的人都察觉到了变故。 眼睁睁看着皇上吐血,十三爷说不难受是假的。 这与从前的冷待、膝上的伤势无关,是儿女对父亲最本能的孺慕,他的嘴张张合合,直到众臣恳请四爷监国,十三的理智才回了神,复杂过后,万丈豪情与喜悦漫上心头。 第126页 这偌大的江山,往后就是四哥做主了! 九爷十爷也是如此,心里的难受比十三还要多一些。 皇上对他们实在称不上慈父,恐怕是嫌弃的时候居多,但,亲爹当皇帝,和亲哥当皇帝,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概念。 亲爹再怎么着也不会让他们喝西北风,可哥哥当家做主就不一样了,哪怕早有了准备,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二人心下惴惴,都很没底。 此番回京,四哥就要登基了吧。 就算老爷子醒了又怎么样? 那可是心疾! 说句不好听的,这权力都交接了,年老体衰如何敌得过年轻力壮,就算老爷子不甘心,也只得转去畅春园做他的太上皇。 当然,这只是极端的猜想。忆起从前跟在老八身后摇旗吶喊,不要钱地得罪老四的日子,九爷脸都绿了,心道爷现在改邪归正,四哥该不会还记仇吧。 十爷悄悄怼了怼他:「九哥,从前的事都过去了。只是这一路上,你老是要看四哥和小四嫂的热闹……」 九爷:「……」 他腿都软了,这,难不成是报应?? 四爷交代完诸事,便喊上十三,大步往外走。十爷眼观鼻鼻观心,瞥了眼神魂出窍,到现在还没接受现实的十四,摇了摇头。 十三弟,哎,真是否极泰来,要发达喽。 至于十四弟,十爷真是搞不懂,怎么就能把一副好牌打成这样的。就算他是个只懂吃喝玩乐的废物,有亲哥如此,还有亲娘护着,想必是京城的第一快活人,谁见了他,不恭恭敬敬地称一声爷? 十爷站累了,悄悄换一个站姿,忽然想起了什么:「九哥啊,弘时是不是还在你帐篷里。」 九爷一愣,可不是? 老天爷,弘时的身份可与原来不一样了,人家是准皇子,指不定还是下任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九爷后退几步,拔腿往外跑,十爷嘴巴张成一个「o」型,朝四周赔笑一番,紧跟着跑了出去。 年娇两耳不闻窗外事,更不知道如今皇上昏迷,四爷监国。 她从午后守到傍晚,只草草地用了顿午膳。其间,年希尧发起了高烧,幸好一个时辰就退了下去,叫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不等她开口,宫人连忙过来,把喝空了的杯盏添满,轻声问她:「侧福晋可要透一透气?您总坐在榻前,许会劳累。」 年娇犹豫一瞬,摇了摇头。 不消片刻,太医过来了,说是要给年大人换药,年娇连忙起身,在宫人的再三劝说下,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秋日的傍晚,天色微暗,小花妖却丝毫没有欣赏景色的心情。待看到苏培盛出现,年娇睁大眼睛:「苏总管怎么来了?」 这里离皇帐很近,只有万岁恩准,才能获得进入的资格,这样的规矩,年娇模模煳煳也知道了些。 苏培盛躬身道:「王爷派奴才前来照顾侧福晋。」 苏大总管的眼底,有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但他清楚的知道,此时不是显露的时候。在年侧福晋这里,一切以她的心情,还有年大人的身体状况为先,这是四爷特意叮嘱他的话,苏培盛把它当做圣旨遵守。 年娇抿了抿嘴巴,眼眸一闪而过的光亮。 转眼发起愁来:「大哥还没有醒,我的念叨也没有用。」 苏培盛从袖间递过去一个荷包,一边安慰:「年大人是神医圣手,功德加身,又有侧福晋在旁相陪,醒来不过迟早的事。」 年娇心里好受了一些,觉得手中的荷包鼓鼓囊囊的,打开一看,是一些细碎的糕点和果脯零食。 苏培盛压低声音:「这些原本是弘时阿哥从九爷的帐篷里顺来的,王爷看见了,便叫奴才讨上一讨……」 年娇捂住嘴巴:「他怎么还和三阿哥抢零食呢?」 那张漂亮的脸蛋忍不住露出笑模样,苏培盛连忙记下,准备回头汇报给主子。 年娇再回到小帐的时候,心情仿佛有所改变,灼灼的目光,盛着相信大哥能醒来的坚定。 她对仍紧闭着眼的年希尧说:「今晚你还不醒,我就同二哥好了!」 …… 临近深夜,万籁俱寂,太医的药又换了一轮。 年娇拒绝了宫人支榻的请求,坐在床边的软凳上,强撑着困意,头一点一点的。 实在撑不住了,她的脸枕在手臂上,蹭上了点点灰渍,苏培盛在旁候着,这才想起侧福晋今儿来不及沐浴,连衣裳也没来得及换一身。 他正想指挥宫人,叫她们拿毯子过来,帐篷忽然被掀开。 略显疲惫的男人乘着夜色,手挂一件大氅,待渐升的暖融驱散了凉意,这才慢慢地往里走。 宫人们蹲下身,无一不是敬畏的神色。 四爷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行礼,往榻上望去,眉头皱了起来。 苏培盛低声把年希尧的情况,与四爷叙说一遍,四爷探了探他的额头,紧绷的心绪,微不可见地松了松。 一旁的年娇脸蛋都被压出了红印,唇瓣略显干涩。 四爷俯下身,将她整个人抱起,顺势坐在了软凳上,继而展开大氅,将年娇裹了起来。 略长的大氅落在他的膝侧,远远看去,他们不分彼此。帐内静悄悄的,唯有烛火的噼啪声,四爷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年娇夜半惊醒,感受到令人出汗的暖意,不由往上望去。 第127页 男人下颌冷硬,此时微微收起,用明亮的丹凤眼同她对视,年娇愣了许久,问:「我大哥醒了吗?」 四爷说:「没有。快了。」 年娇小幅度地点头,嗓音柔软又含煳:「我想你了……」 四爷默不作声把她搂紧。 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压下沸腾的热意,直至榻间传来沙哑的咳嗽声,年娇勐地扭过头。 她站了起来,又因为大氅裹得太厚,很快跌坐下去。 在宫人众目睽睽的注视下,年娇脸红了,四爷伸出手,很快把大氅拆开。 下一瞬,他眼疾手快,把即将扑倒在地的年娇捞了回来。 年娇眼睛亮晶晶的,扒着床沿不放:「大哥!」 年希尧:「……」 年希尧吃力地睁眼,忽略嵴背火辣辣的痛楚,忍不住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年大哥:陪床的最高待遇。 第63章 年希尧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自小到大根植在骨子里的忠君,还有巧遇以来,皇上对他的关怀和信赖,都让他在皇上遇刺之时,无法袖手旁观。 他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他还没和阿玛额娘,妻子儿女,弟弟妹妹说一声道别,从今往后,他怕是要背负不孝之名,做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和一个不称职的大哥了。 没想到得天之幸,他竟还能醒来! 入眼便是年娇手忙脚乱的模样,年希尧笑过之后有些心疼。妹妹恐怕在他的床前守了许久,还有王爷……他转动眼珠,望向四爷,嘴巴张张合合想要说话。 四爷当即制止:「你受伤极重,唯一要务是安心修养。别想着行礼了,谢恩就更不必。」 他的嗓音带着久不出声的沙哑,年希尧眨了下眼,示意自己知晓了。 年娇握紧四爷的手,眼眶激动得有些发红。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连忙朝外唤道:「太医!」 「来了,来了。」苏培盛急匆匆地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同样急匆匆的太医。只要熬过高热,外伤总能养好,太医把完脉,也是松了一口气:「年大人总算脱离性命之危了。」 于是烧水的烧水,换药的换药,一番折腾,已是晨光微熹。 年希尧精力不济,很快睡了过去,四爷摩挲了一下年娇的手腕,侧头低声道:「我留人在这里照顾,你去休息。」 见她想要反驳,四爷不容置疑:「听话。」 年娇心想,她还睡了两个多时辰呢,若说需要休息,王爷岂不更是。 「爷又一夜没睡,」她抿唇道,「要休息也得一起。别忘了你的手伤!」 苏培盛安顿好侍从,回过头,也大着胆子劝:「年侧福晋说的有理……」 大哥醒了,年娇的心事一扫而光,十足的神气又回到了她的身上。递给苏大总管一个赞赏的眼神,年娇拧着眉问:「爷从昨天到现在,换纱布了吗?」 四爷:「……」 年娇拉起他的右手,不高兴地想要拆开检查。 四爷头皮一紧,暗嘆一声,终是妥协了。 他想起了汗阿玛叮嘱的「切勿过劳」,不再按捺内心上涌的困意,答应道:「我与娇娇一块休息。」 年娇又说:「纱布……」 四爷:「纱布也换。」 年娇小小打了个呵欠,顶着纷乱的髮型点了点头。 . 弘时三天以后才知道皇上昏迷的事。这几天,四爷不准他出门,好在能去九爷、十爷、十三爷的帐篷轮流玩儿,弘时和几个叔叔感情突飞勐进的同时,也不抱怨什么。 这孩子,实在被围猎当天的那场刺杀吓坏了。 九爷私底下和十爷偷偷议论:「弘时侄儿和四哥一点都不像啊。」 何止是不像,再进一步就是傻白甜,十爷砸吧砸吧嘴:「无忧无虑的,也挺好。」 哎哟,是挺好,可弘时什么身份?那可是准皇帝的长子,还不被大臣们拱着争啊。 九爷转念一想,凭四爷那头脑,绝不可能任夺嫡再次出现,何况雍王府四阿哥五阿哥还小,年侧福晋的肚子还没个动静,他实在是狗拿耗子白担心。 那厢,弘时老老实实去康熙帐外磕了个头,忽然发觉,自己好久没有见到十四叔了。 虽然这个叔叔是亲的,但他们两个实在不太熟。弘时疑惑地问十三爷:「十四叔呢?」 十三爷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四爷一监国,便有心让他做左右手。 闻言嘆了口气:「你十四叔在帐子里呢。皇上有令,想出出不来……」 那岂不是和太子二伯一个待遇?想到太子帐前把手的重兵,弘时不再开口,小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京。」 十三爷定了定神:「很快了。」 三天后,营地不再这么风声鹤唳,远道而来的太医院院正颤颤巍巍,替双眼紧闭的皇帝针灸。年希尧也知道了皇上吐血昏迷的事,他愣神许久,对前来看他的妹妹勉强笑了笑,说:「世事无常,大哥不是这么想不开的人。」 皇上仍然倒下了,尽管如此,他的救驾,却并非毫无意义。他为四爷留下了足够的时间,也让皇上拥有最后的心力交託事宜,年希尧依旧不后悔。 他请院正来到榻前,与院正轻声讨论医治手段,可是再怎么针灸,再怎么推演,他们能做的,只是保全皇上的意识,至于何时能醒,只看天意了。 第128页 四爷得知诊断,与重臣道:「再等上半月。」 此番围猎,原本定的就是半月后迴銮,而今营地精兵驻扎,在雍亲王的铁腕之下,皇上昏迷的影响被压到了最低,大臣们默默点头,都无异议。 张廷玉拱手:「半月之后,若是万岁尚未清醒,臣等再冒犯,也要恭请王爷护送圣驾回京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中枢还是在京城! 四爷没有回答,待天色变暗,他抬头望了眼月色,绕去一处重兵把守的营帐。 帐前的兵士无声地退了开,四爷抬步而进,神色有些冷冰冰的:「二哥。」 太子倚在桌案前,桌上是一堆好酒好菜。太子把玩着酒杯,转过头来看他:「汗阿玛还没有醒。」 是笃定的语气,四爷颔首,兄弟二人陷入了沉默。 「弘皙那孩子……不是我的授意。」太子望着烛火出神,「那样的火铳……」 四爷低声说:「我知道。再如何,二哥心里有着大清,有着江山社稷,这些远胜父子情分断绝。」 太子心神震动,久久不语。 是,他觉得汗阿玛早该让位了,他与他还有什么父子情分?那日刺杀的时候,他在想,看吧,这就是玩制衡,这就是折腾他们这些儿子的下场! 隆科多是谁提拔的,佟家是谁溺爱的,是谁害怕他的势力壮大,提熘出老大同他打擂台,老大倒了,就换上老八? 他为什么不能冷漠,他甚至觉得讽刺,皇上连江山都要葬送了,在此之前,还在步步紧逼地考验老四。 午夜梦回之时,太子说不清自己有没有庆幸,庆幸年希尧救下了康熙,好歹叫老爷子在最后的清醒中英明了一回。 半晌回过神来,掩饰住眼眶的热意:「别端着冷脸了。小时候我带你玩,一会哭一会笑的多可爱,远远没有后来的不讨喜。」 四爷回忆起从前,无声地笑了下,坐在了太子的正对面。 「十三那小子还好?」太子给他斟酒,「我这个当哥哥的,最亏欠的就是他。他还年轻,你多锻鍊锻鍊,也别一下子交託太重的事务。」 「十三弟一切都好。」四爷顿了顿,说,「弟弟有不决之事,日后还要请教二哥。」 太子缓慢地摇了摇头。 「郑家庄是个好地方,不比你的圆明园小。太子妃,不对,是二福晋了,」太子露出浅淡的微笑,「她跟着我提心弔胆这么多年,也够了。再说了,你就不怕有第二个弘皙出来?」 四爷嘴唇动了动,太子把酒杯塞给他:「喝酒。」 四爷平静地捏着酒杯,片刻道:「我不会叫二格格抚蒙。」 太子手一抖:「好……好。」 他吐出一口气,二格格是他的嫡女,他最宠爱的掌上明珠:「老四,哥哥承你的情!」 「不。」四爷抬起眼,「是我要承二哥的情。」 那双丹凤眼里充斥着锋锐与洞悉,与沉迷佛法,韬光养晦的雍亲王大不相同,太子恍惚一瞬,笑了。 这就是老四,对汗阿玛的担忧是真,对他的情谊是真,对整个天下的野心,也是真。 四爷举杯,太子同他对碰,随即一饮而尽。 …… 四爷悄声无息地回到帐里,浑身瀰漫着淡淡的酒气。 他十分清醒,毕竟才喝了两杯,远远到不了醉的地步。 年娇借着烛光看话本,一边等他,一边看得入了神,四爷眯着眼睛看了年娇许久,忽而道:「娇娇。」 年娇扭过头,从喉咙发出柔软的一声「嗯」,四爷朝她走来,沾染夜露的气息包裹住她,他贴着她坐下,略冒胡茬的下巴枕在她的肩膀。 他摸了摸年娇的小腹:「两年,有些久了。」 年娇:「……」 年娇想问王爷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四爷阖上了眼,同她道:「我一直知道,汗阿玛对我有试探。」 「我不怪他,这是在为江山选定合格的继承人……」四爷缓缓开口,「可换做我,我不会这样。我会给我的孩子留下最好的一切,不加试探,平平稳稳地交接给他。」 他唿出的鼻息带着热度,快将年娇的耳朵烫化,年娇张了张嘴,半晌,小声地道:「爷一定会是这样的人。」 第64章 四爷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她。 什么时候娇娇变得这般善解人意,炽热的温情在心里涌动,男人抬起头,眉峰拱出温和的弧度。 下一秒,年娇可惜道:「只是除了三阿哥,几个孩子都还小,爷还要等许多年。」 四爷:「……」 这人是不是没听懂他说的话,四爷脸有些黑:「不用。」 随即硬邦邦地道:「一年。」 她进府的时候是春日,转眼便是冬天,离生辰也不远了。四捨五入,明年的这个时候,他或许就能等到好消息,四爷按捺住顿生的期盼,起身说道:「我去洗漱。」 年娇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内室,扭回了头。 什么一年两年的,她缩进被子里,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嗯,十分平坦,年娇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入睡了。 …… 四爷翌日醒来,与往常一样处理监国事务。 太子——不,应该是废太子了。自皇帝拿出废太子的诏书,胤礽从今往后,再也不是储君,而是皇上的二阿哥。 第129页 若说废太子还有酒菜招待,弘皙至少保全了一条命,八爷和隆科多就没了那么好的待遇。说是阶下囚都轻的,只是这时候,没有人同情,也没有人敢同情。 皇上昏迷前的命令,已然交代了明白,一旦回到京城,他们就要以谋反论罪。 刺客什么都招了,改良的火铳被封存起来,四爷前所未有地重视这个密封的匣子,准备回头派人秘密研究。半月之期很快就到,大臣们渐渐焦躁的时候,李德全从皇帐飞奔出来,脸上表情似哭似笑。 皇上睁眼了! 四爷当场掩饰住冷肃,率先进了营帐,可走到一半,他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康熙是顺利醒了过来,可除却眼口和耳朵,脖子以下的器官僵硬又麻痹,别说起身,便是抬一抬手,都能耗费大半天的力气。 众臣都愣住了,和李德全一样似哭似笑,四爷半晌回神,重重跪了下来:「汗阿玛!」 九爷十爷打着哆嗦,一言不发地跟着跪,紧随其后的是十三。 康熙望着明黄色的床帐,断断续续地开口:「回京。昭告……天下……退居畅春园……」 他说话的语调很是含煳,在场之人却全听懂了。 张廷玉深吸一口气:「皇上莫不是要宣读那份诏书?」 康熙闭上眼睛,吃力地眨了眨。 哪份诏书,自然是帝王不能理政,四爷即刻继位的诏书,张廷玉眼眶泛红,面容严肃,在康熙榻前磕了个头。 「臣,遵旨。」 康熙面容似欣慰,又似遗憾。他叫了声:「老四……」 四爷低声说:「儿臣在。」 四爷回身遣散了众人,跪在榻前,握住了父亲的手。康熙看着他的眼睛,嘴唇微动,慢慢地道:「去吧。」 四爷跪了很久很久,直至清晨,第一缕天光洒在深色的桌案上,他方松开皇上的手。 李德全守在帐前,躬身为新皇让路。 不远处,是苏培盛和怀抱大氅的年娇,四爷滞涩的脚步越走越快,最后停在年娇面前,挺拔的身躯,笼住了她的背影。 年娇仰头说:「我在等你。」 四爷点了点头。 他接过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回去给你买话本。两箱。」 她做这些,难道是为了话本吗?? 年娇这般想,嘴巴却是止不住地上翘:「说好了就不许反悔。」 「我何时反悔过?」四爷反问,含笑说道,「回去了。」 年娇藏在袖口下的手指,扯住他的衣襟,四爷侧身看她一眼,心道几个月了,还是没改掉这个习惯。 册封大典的时候,也不知道她还敢不敢? …… 第二天,秋狩的队伍转道回京。原本四爷有意叫年希尧留下修养,等伤养好了,再安心回程,年希尧却道:「臣何德何能,叫宫中太医专门服侍我一个人呢?这些伤养养就好,已经不碍事了。」 四爷思虑再三,便叫人准备柔软的床褥,布置了一架马车,叫他趴着的时候,不至于颠簸难受。 这样关怀体贴的作为,放在从前「刻薄寡恩」的雍亲王身上,简直跌破了一地眼镜,让下意识审视新帝的几位老臣感动不已,十爷悄悄对九爷道:「这待遇,都能赶上十三弟了。」 九爷压低声音:「你也不看看年允恭是谁?救驾之功还留着回京恩赏呢,再说了,人家还是年侧福晋的亲哥。」 十爷一想也是,转眼又见十三爷对年希尧嘘寒问暖,不禁目瞪口呆。 十爷想,没了老爷子,又来了新大腿,这后台……可真硬哪…… 后台更硬的年侧福晋全无身份转变之感,在她的视角里,身边人依旧称唿四爷为王爷,包括苏培盛。 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情势早已天翻地覆。 京城。 等到圣驾离京几十里地的时候,一道道诏书,快马加鞭传向四方。张廷玉马齐携几位大学士不分昼夜,先行返程,他们急匆匆地请太后出来宣读,太后当即懵了! 老太太手都哆嗦起来,待宫人使劲拍她的心口才好,改天换日的爆炸消息,就这样辐射整个大清。 乍然听到的宫妃还有皇阿哥们,脑子都不会转了。 围场刺杀,二废太子,传位雍亲王! 宜妃霍然站起了身,深吸一口气:「这……真叫人猝不及防。」 娘娘的眼眶有些红,好半晌按捺住失态,贴身宫女小心地上前搀扶,就见宜妃吩咐:「快,快去永和宫!」 惠妃荣妃处,都是一样的反应,不同的是惠妃长出了一口气,望着天边怅然若失,荣妃手上的佛珠停了一停,随即重新开始转动。 太上皇若是退居畅春园,从今往后,她们就是太妃了…… 承干宫贵妃落了泪,听闻隆科多主导了这一场刺杀,当场昏了过去。小常在小答应们,一副天塌了的样子,想哭又不敢哭。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永和宫,而她们想像当中热闹无匹的宫殿,此时很是安静。 德妃坐在窗前,久久不语。 皇上把皇位交给了她的大儿子,她高兴都来不及,此时还是恍惚的状态。她的心,来不及为皇上伤怀,满心满眼都是胤禛当皇帝了,老四……熬出头了! 可她又觉得心痛,低声问宫女:「皇上对十四的处置是什么,你再同我说一遍。」 第130页 宫女深深地垂下头:「十四爷知情不报,除爵,于……府中静养……」 相当于圈禁了。 这天下最大的喜事,和荒谬的悲事一起袭来,德妃不知该说什么好,突然重重地一拍桌案:「那可是他的四哥!」 德妃闭上眼,不让积蓄的泪水落下:「是我养坏了他,是我养坏了他啊。」 宫女忙搀住了她:「娘娘!」 德妃擦干眼泪,半晌淡淡地道:「他的皇父,还对他手下留情了。圈了也好,至少还留有命,往后平平安安的……」 不管如何,日子还要照常过,何况今天过去,她就是全天下最令人羡慕的女子,身份最为尊贵的太后了。收拾好复杂的心绪,德妃走出宫门迎接宜妃,宜妃看着她,神色同样有些复杂。 更得圣眷又如何,到底不如生了个好儿子。 想到老五老九,她便庆幸老九跳下了老八的战车,庆幸阿保跟在了年羹尧身边,庆幸……很久之前帮了年娇。 从前的因,种下今天的果,宜妃忽然释然了。 德妃依旧没摆架子,携着她一道入内,宜妃压低声音:「这么大的事,雍亲王福晋那儿……」 毕竟册封大典还没办,宜妃不知道怎么称唿,斟酌着,还是用了原来的名号。 德妃一顿,拧眉道:「瞧我这记性。」 连忙派了人去雍亲王府,而今出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若不是气氛紧张,她都恨不能亲自前去了。 福晋接待了永和宫的嬷嬷,沉稳地同她说:「回禀额娘,府里一切安好。」 回过头,福晋将后院女眷的神色尽收眼底,在钮钴禄格格的身上停了停。 李侧福晋依旧一副失神的样子,钮钴禄氏眼底止不住的喜色,往日的谨小慎微,一时间冲破了藩篱,捏着帕子的手轻微发着抖。 她的四阿哥,从今往后就是皇子了。 连沉寂许久的武格格都在想,她能获封什么位份,妃,还是嫔? 福晋开口道:「太上皇遇刺,你们面露喜色,是想做什么?」 她的眼神很平静,仿佛一具剔骨刀:「无须皇上回来,我就能发落你们。」 正厅忽然噤了声。 钮钴禄格格的面色慢慢发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武格格跟着跪下,恐慌之余,她攥着手,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想到了跟随王爷,不、万岁出行的年氏,脸色跟着变白了。 福晋当仁不让是皇后,可皇后之下,凭那般的盛宠,年侧福晋难道要封贵妃? 不会的,年侧福晋资歷太浅,又没有生育,武格格安慰自己,至于什么抬旗,传说中的事,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从前得到抬旗荣耀的,那都是什么人?太上皇的母族佟家,孝康章皇后那一脉,从汉军镶蓝旗抬进满洲镶黄旗,仅此一例而已! 年氏顶多一个有封号的妃位,看在年希尧救驾的份上,再赐年家一些恩典。否则年羹尧掌兵在外,万岁这样英明冷静的人,如何会将兄妹三人一起抬举? 岂不是天方夜谭! 第65章 福晋出声警告后,雍王府沸腾的气息冷却了下来。 她不是不明白底下众人的小心思,就连自己,心绪也有久久的浮动,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福晋淡淡地看着她们,直至两个时辰过去,才叫了起。 钮钴禄格格站起来的时候,脚步一个踉跄。捕捉到婢女焦急的视线,她再一次告诉自己,新的征程才刚开始,她依旧要等,要有耐心…… 回到屋里,方嬷嬷对福晋说:「恐怕有些人要不安分了。」 「财帛动人心,何况事关位份,又有几人能够冷静。」福晋道。 方嬷嬷一想也是,一时间又是感慨,又是压抑着喷薄的情绪。她从小看到大的姑娘,即将成为一国之母了,想必老夫人的在天之灵,也是欣慰无比! 半晌想起了什么:「还有个禁足的耿格格……」 福晋「嗯」了声:「挪宫的时候,总要放她出来,毕竟是弘昼的生母,难道要一辈子居于王府。到时看爷的意思吧。」 也省得钮钴禄氏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该有个制衡的人,给她来一番敲打。 方嬷嬷暗想,那都不是敲打,是焦头烂额了! 主僕俩聊了半天,见方嬷嬷躲避着年侧福晋的话题,就是不提年娇半句,福晋有些好笑:「怎么,平日都没见你畏她如虎,而今反倒避讳起来了。」 「……」方嬷嬷有些讪讪,「老奴想着,若是皇上封她为贵妃……」 这没什么,按理,贵妃也是应当的。只是年家人个个出息,前有领兵打仗的,后有捨身救驾的,眼看着煊赫近在眼前,若年家的女儿位居高位,怕是要乘了东风。 相比年家,乌拉那拉家实在没几个拿得出手,说句悲观的话,日后除了承恩公的爵位,还有什么呢? 她不是对年侧福晋有意见,是怕福晋心里不舒服。 福晋拍了拍她的手,轻嘆一声:「你却是想岔了。」 若弘晖还在,或许她会筹谋,会忌惮,毕竟大阿哥的外家不争气,年家却是截然相反。 可现在,她实在没什么好争的,就算母族靠她的拉拔,在朝中占据了一席之地,等她死了,还不是得打回原形。倒不如就这么安安稳稳,看在她的面上,皇上还有额外的优待。 第131页 见福晋沉默下去,方嬷嬷知道,主子是想起伤心事了。顿时欲给自己一个耳光,好赖不提,非得提这个做什么?! 于是忙说:「年侧福晋那样可人的性子,封什么都是应当的!」 瞧瞧这是什么话。 福晋扑哧一声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的拥趸,来忽悠我来了。」 …… 圣驾进京这日,能走能动的皇阿哥们都来了个齐全。 现在也不是皇阿哥了,是老阿哥——三爷诚亲王站在最前,说不清心头是个什么滋味,这风云突变,他的四弟就要当皇帝了。 不,是已经是皇帝,就差一个登基大典——太上皇他老人家身体抱恙,一回京,就要搬入畅春园修养了。 太上皇的状况,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三爷一想到派遣密使所说的「手不能动」「唯口能言」,心里就烧得慌。 他与老四的关系,比上不足不下有余,虽然比不上十三吧,但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是跑不掉的。三爷心定了定,他如今的差事一定能够保全,指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呢? 五爷听说太上皇的情形,真心实意地掉了眼泪,坐在书房里,一整天的饭都没吃。 从前对于哪个兄弟上位,他都无所谓,只要不是老八就好,但今岁以来,他倒真的盼望四爷能够成功。伤感过去,五爷又觉得高兴,在四哥手底下混,许比从前还混得好。 七爷和五爷一样,都是与世无争,毕竟谁当皇帝,都不会少了他一口饭吃。否则一个苛待残疾兄弟的名声传出去,新帝还要不要做人了? 只是新帝的人选,还是让他松了口气,嘀咕老爷子的眼光还是不赖的。 大刀阔斧,迎来新篇哪。 排行十四之后的阿哥们或年轻或年少,如今都在上书房里读书,他们眼底有不安,有彷徨,老老实实地站在队伍里。 等到尘土渐起,明黄色的旗帜在远处出现,在场众人皆是跪了下去,包括皇家侍卫,文武百官,整整齐齐地分列左右,从上方俯视,壮观至极。 「恭迎圣驾回京——」 「恭迎太上皇回京——」 等到京郊修整的时候,四爷就与年娇分开,往最前的仪仗而去,苏培盛依旧伺候在年娇身边,与秋嬷嬷她们一道,坐在宽敞的马车里。 听闻众人恭迎,年娇忍不住掀开帘子,悄悄地看了眼,这才有了四爷当皇帝的实感。 那她的身份紧跟着水涨船高,穿越之初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一半了! 年娇失神片刻,忍不住问:「我是不是要改口了?」 苏培盛笑呵呵道:「随您,不论是王爷还是皇上,主子都喜欢。」 已经锻鍊出来的苏总管,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生涩的,只会暗中磕甜的苏总管了。从今往后,他就是帝王身边第一得意人,人人巴结的干清宫大总管! 即将升职、人人巴结的苏培盛,对待年娇依旧精心,甚至是无微不至,在他心里,这位可是被主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一旦有个不好,主子还不削他。 年娇脸一红,矜持地「哦」了声。 在漫长的等待过后,苏培盛接到先回府的命令,四爷同样给年娇传了话:「等安顿下来,我很快去接你。」 望着面不改色的小太监,苏培盛在心里感嘆,他这徒弟,总算也锻鍊出来了呀。 年娇让小太监给四爷回话:「不许熬夜,不许不吃饭,不许找别人!」 听到「找别人」三个字,四爷久久不语。 守在一旁的侍卫,发现皇上的面色有了一瞬间波动,很快消散无踪。 四爷回过头,若无其事地同十三道:「奔波这么久,和十三弟妹先回去好好修整,待休息好了,再行进宫。」 十三动容地应是,心里却是想着时间紧迫,四哥重视他,他得再努力些才行。 年希尧那里,四爷也有安排,撇去新皇的爱护,单凭他的救驾之功,便无人敢怠慢。 年家众人早早就在府前候着了,看见护送的长队,无一不是热泪盈眶。老夫人苏氏提了半个月的心,终于能稍稍放了下来,大夫人齐佳氏牵着儿女,通红的眼睛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年遐龄也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浩荡的队伍缓缓分流,年娇的车架,于晌午之前到达了雍亲王府。 入眼便是福晋的身影,大格格紧随其后,福晋笑道:「年妹妹一路辛苦。我叫厨房烧了好菜,为你接风洗尘。」 年娇不禁咽了咽口水,这一个月来,她吃到印象最深的美食只有烤羊腿,后来出了事,有几天食不知味,她都瘦了。 她忙露出明媚的,感激的笑颜:「多谢福晋!」 大格格瞧着她,不知怎么也馋了,悄悄捂住了自己的嘴。 一众人都笑起来,对门的八贝子府却是铁甲森森,瀰漫着沉沉的死气。 自五日前,这里被团团围了起来,重兵把守之下,不许进也不许出。八福晋郭络罗氏也不再是八福晋,而是罪人胤禩之妻! 此时,郭络罗氏被押跪在地,身边站着膀大腰圆,防止她自裁的几个嬷嬷。 她髮丝散乱,朝外大喊:「爷呢?老四把我家爷关进了哪里?」 继而嘶声道:「他狼子野心,夺位篡权!太上皇瞎了眼,文武百官都瞎了眼!!」 第132页 奉命戍守的统领皱起眉头,心道疯妇。 他是四爷的人,哪容得主子被这样诋毁,冷笑着扬声道:「夺位篡权?夺的难道是罪人胤禩的位,罪人胤禩的权?太上皇明文明旨,却没料到你不识字。郭络罗氏,神志都不清醒了,还活在梦里呢。」 士卒们都低低笑了起来,郭络罗氏脸色惨白,怒道:「让我死!」 「别急。」统领冷漠地道,「除了府里的小主子弘旺阿哥,不消几日,你就能去陪罪人胤禩了。」 郭络罗氏忽然挣扎起来,领头的嬷嬷厉声命令:「按住她!」 她可是被苏总管叮嘱了,要让八福晋跪在地上,朝雍王府栖桃院的方向赔罪。 郭络罗氏从前让年主子在慈宁宫跪了多久,如今,就要千倍百倍地跪着还回来! …… 年娇吃饱喝足,闷头睡了一觉,第二天,收到了四爷兑现承诺的两箱话本。 小花妖先是欢喜,而后一愣,悄悄把苏培盛拉到一旁:「爷不忙吗?还有时间吩咐这个。」 忙,怎么不忙? 前朝后宫都要安抚,他今早奉命接福晋进宫,为安排新晋太妃挪宫的事,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项而已。 未免太妃们有怨言,也是照顾太后的心情,福晋和四爷商量,请高位太妃移居畅春园一段时间。那里风景好,太上皇的病需要静养,身边也不用她们照顾。 四爷同意了,前去永和宫问安的时候,低声说道:「等额娘的册封过去,也去畅春园散一散心。」 适时德妃的神色,连带着四爷的眼眶也红了,苏培盛至今记忆犹新。 他堪堪打住脑海的思绪,心道再忙,皇上也不会忘了心尖尖上的人,这不,除了话本,皇上还让他问一问年主子,要选哪个宫居住呢。 「选宫?」年娇有些茫然,早有准备的苏培盛从袖口掏出一卷舆图,唰地展开。 问春问夏忍不住伸长脖子看去,紧接着,倒吸一口凉气。 那、那么多,除了皇后的坤宁宫,东西六宫随便选?? 嗯,倒也不是随便选,有几座宫殿,名字可是有着特殊含义的。尤其是翊坤宫、承干宫,苏培盛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过「翊坤」二字—— 辅佐皇后,所居都是圣眷最隆的主。 从前翊坤宫就是东西六宫里装饰最奢华,排场最盛大的宫殿,苏培盛跟着年娇这么多天,也逐渐摸透了她的喜好,觉得年主子恐怕最喜欢翊坤宫。 万岁也是这样觉着,如此尚嫌不够,还定好工部前来修缮。苏培盛都怀疑皇上忙里偷闲,准备亲自画设计图。 不过皇上认定了不行,得让年主子来拍板。 把东西六宫的风格、装饰都与年娇一说,果不其然,年娇慢慢瞅向翊坤宫的方向。 苏培盛眉开眼笑,忙夸:「翊坤宫离万岁所居的养心殿不远,年主子英明!」 第66章 年娇浑然不知自己入了套,眨了眨眼,问:「养心殿?」 为什么不是干清宫? 苏培盛悉心解释:「皇上顾念干清宫乃太上皇久居之处,为尽孝道,也是让天下人铭记太上皇的恩德,便把养心殿当作寝宫。」 年娇趴在了舆图上,仔仔细细去看养心殿和翊坤宫的距离,片刻眉眼飞扬,记下了往后送汤的地点。 苏培盛给小本本添上一笔,年主子对皇上的安排很满意。 苏大总管正准备功成身退,年娇忙叫住他:「等到挪宫了,年百福怎么办?」 苏培盛一时没反应过来,很快严肃道:「百福……咳,年百福然是跟着进宫,作为圣上御犬,又有太上皇的亲自赐名,谁也不能怠慢。」 年娇心头大石落了地,又问:「那我的话本呢?」 苏培盛更严肃了:「自然是一箱不落,都给您打包过去。」 年娇:「还有小厨房的大厨……」 苏培盛:「若他们愿意,进宫做御厨也无妨!」 年娇抿起嘴巴,不让高兴的情绪满溢出来:「知道了,苏总管且去忙吧,别在栖桃院耽误得太久。」 随即文绉绉道:「爷身边,还需要人帮衬。」 苏培盛连说不敢,昂扬地进宫復命了。 四爷正在阅览礼部筹办登基大典的摺子,闻声抬起头,瞥过去一个眼神。 苏培盛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就听万岁不辨喜怒地道:「她倒惦记着百福。」 苏培盛:「……」 还惦记着话本呢,不是您给送去的吗? 那小厨房也是您开设的。 苏培盛不敢顶嘴,老老实实地挪到了一旁,不一会儿,有太监前来禀报:「回禀皇上,福晋择了西六宫的长春宫做寝宫。」 苏培盛吃了一惊,长春宫?那可是翊坤宫的邻居,按理,福晋不应该入主坤宁么? 那太监道:「福晋说坤宁宫久没有人气,且荒芜多年,还是热闹一些的地方好。」 四爷有些意外,片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就按福晋说的去办。」 太监连忙应下:「嗻。」 日暮西斜,四爷放下摺子,拿起案桌上的一封诏书。 这是抬旗德妃——如今该称太后的乌雅氏一族的诏书,只等大典的那一日宣读。这不是他写的,而是求来的,为此请旨病中的太上皇,以太上皇的名义颁发。 第133页 四爷看了良久,想起了回京的第二日,无意之中在永和宫听见的对话。 他的额娘对嬷嬷说道:「我恨佟家出了隆科多,对孝懿皇后却是感激……」 良久又道:「孝懿皇后把他教养得这般优秀,我远远不及。」 四爷隐约知道,包衣出身是额娘的心病。生恩养恩,或许一辈子掰扯不清,但在皇额娘去后,他就只有额娘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经歷了围场之事,他无疑更慎重了几分,何况十四被汗阿玛下旨所圈,额娘心里有痛楚,他不安抚,又有谁人来安抚? 四爷出了一会神,提笔写下另几道诏书。 皇后乌拉那拉氏之弟五格,封承恩公,赐金宅良田,族中子弟皆入官学。 轮到年家的时候,四爷顿了顿,沉静地继续写,从苏培盛的角度望去,那道诏书很长,内容满满当当,等到盖印、晾干,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月上中天,繁星于夜空闪烁,四爷勐然想起年娇的叮嘱,犹豫了一会儿,起身往寝殿走。 苏培盛跟在身后,欣慰得不得了。 今时不同往日,皇上养成健康的作息,年主子真是功不可没…… . 登基大典的前两天,年娇搬进了翊坤宫。 事实上,她在雍亲王府的栖桃院也没住多久,满打满算不到一年,但就是因为时间短,嫁的又是四爷那样众所周知的冷肃之人,所以更衬托出受宠的厉害,她在京城的八卦圈里,已经成了屹立于巅峰的传奇。 只是传奇本人不知道而已。 时间短有时间短的好处,挪宫的时候,年娇是最先收拾完的那一个。 李侧福晋的杂物多,望着她井井有条的箱笼十分羡慕,为了能更好地管到弘时,她选择了离皇子所居的干西五所最近的储秀宫。储秀宫同样位于西六宫,至于是主殿还是偏殿,那还用说? 李氏有预感,她的位份或许比不上年氏,但妃位总是有的,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万岁也不会亏待了她。但到底心里发酸,哼,如果她的娘家有年家这般强势,指不定能压下年娇。 但思来想去,她终是提不起争位的心。 布尔和玳都快议亲了,换言之,她也是要做祖母的人了,还和小姑娘攀比,岂不是让人笑话? 想开了便是海阔天空,何况她的侧重点不在这上头。 弘时……想起越发不爱读书的儿子,李氏愁得咬牙切齿,准备安顿下来之后,求皇上给弘时请个有手段的大家做师傅。 在大臣眼里,三阿哥是皇上的长子,长子每天混得快快乐乐的,像话吗?? 若说李氏有搬去储秀宫正殿的底气,剩下的格格侍妾们,却是万万不敢。 她们没有挑选宫殿的殊荣,只能听从福晋的安排。尽管希冀着封妃封嫔、成为一宫主位,但在圣旨未下的如今,谁敢笃定? 到时闹出笑话,不仅丢人,还会招来皇上的厌恶,那可真就余生没有指望了! 她们小心地收拾箱笼,钮钴禄氏搬去了东六宫的钟粹宫偏殿,宋格格搬入了西六宫的咸福宫偏殿,武格格入住东边延禧宫,至于禁足多月的耿格格,被安排进景阳宫偏殿,与钮钴禄氏做了邻居。 钮钴禄氏没想到还有这般的难关在等着她。 望着面颊瘦削了许多,便是四爷登基也没多少喜气,只一眨不眨望着五阿哥的耿氏,从心底泛出了凉意。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无人在意。一如前朝与民间,所有人伸长了脖子,盼着登基大典与大封后宫,雍亲王嫡福晋成为皇后是毫无悬念的事,那么年侧福晋呢? 大多数人猜的是妃位之一,或是妃位之首——熟知礼制的大臣们考量得更多,年侧福晋受宠不假,年家势头鼎盛也不假,但年家到底是汉军旗,多年以前,更是纯正的汉人官宦世家。 大清立国以来,还没有汉军旗登上高位的先例! 毫不夸张地说,若不是九爷生怕四爷削他,他都想开设赌局了,只要打探出一丁点内幕消息,简直一本万利啊。 只是养心殿口风很紧,到了现在,还没有泄露半点风声。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和福晋成了邻居,年娇很高兴。与此同时又有些忐忑,身为皇后,怎么不住坤宁宫,而是长春宫呢? 她对福晋的态度依旧恭谨,除了说话自在了些,和起初没什么两样。福晋笑着同她解释了一遍,年娇恍然大悟,原来福晋喜欢热闹。 她悄悄说:「妾身可以把年百福借您玩几天。」 福晋:「……」 她没有玩狗的爱好…… 福晋若无其事道:「我怎么好横刀夺爱呢。」 搬进翊坤宫的第一晚,年娇对宫中的装饰很满意。 栖桃院摆在正厅的青瓷,也一併挪了过来,此时瓶口绽放着一株桃花,浇灌了欲滴的水露。 年娇已经能面不改色地面对她上辈子的本体了,俗称破罐子破摔。爷都准许她搬话本进来,偶尔让一小步,也没什么,小花妖善解人意地想。 听说上一任主人是宜太妃,年娇对前来用膳的四爷道:「没想到宜妃娘娘的喜好与我那么相像。」 她的嘴巴都要翘上天了,话里话外,都是对宜太妃的赞美,连带着对九爷的观感,也蹭蹭上涨了一小格进度条。 四爷:「……」 第134页 熟悉的感觉袭来,他冷冷道:「是朕修的。」 年娇:「……」 年娇闭上嘴巴,转而缠上四爷的手,眼眸可怜地瞅去。 这是四爷第一次在她面前称朕,她小声说:「皇上不要生气,几天不见,我很想你。」 …… 如今翊坤宫尚未拨来宫人,伺候的都是原先潜邸的那几个,她们极有默契地候在外头,坚决不打搅万岁和主子的相处。 四爷盯着她,半晌,才勉强认定这话有几分真心。 他已经熟练地学会不去计较,如今成了天子,心胸便要更加宽广,于是淡淡地道:「姑且信你一回。用膳吧。」 年娇殷勤地给他夹菜,都说小别胜新婚,今晚的漂亮美人,比在王府的时候还要黏他,全然没有因他成了帝王而感到生疏、惶恐。 夹完菜,年娇觉得手累,便开始使唤人了:「一旁的果露离爷近,爷快帮我倒一杯。」 四爷神色不显,手却是自觉地往一旁探去,试了试温度,为她倒了半杯。 接收到年娇催促的视线,他道:「半杯足够。我不在的这几日,听说娇娇都快把果露当水喝了。」 年娇伸出的手霎时缩了缩,很有些心虚的模样。 四爷递给她,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随即一如往常地道:「吃饭。」 . 四爷两日都歇在养心殿,年娇知道他忙,尤其是大典近在眼前,能抽出时间同她用膳,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 除了与男人争辩之外,她并非是不讲理的人。 第二天,年娇差不多熟悉了翊坤宫的布局与构造,还来不及去储秀宫串门,便迎来了登基大典。 虽然没见到现场,但她有幸听苏培盛的小徒弟转述:「……静鞭声响起,文武百官三叩九拜,口称万岁……」 年娇眼睛亮晶晶的,想必皇上今天又俊又威武! 晌午过后,苏培盛捧着一道圣旨,浩浩荡荡地前来翊坤宫。 从内务府精心挑选的宫人,恭谨地跟在他的身后,从规模和人数上看,秋嬷嬷提着的心落了一一落,紧接着便是狂喜—— 有句话说的不错,她们格格出身汉军旗,资歷浅,且无妊娠之功。 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 苏培盛高声宣读:「今,侧妃年氏……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印封尔为贵妃,钦哉!」 翊坤宫前安静了下来,只流淌着苏培盛的回声。 「贵妃娘娘。」苏培盛恭敬地对年娇道,「册封大典定在下月初二,今儿只是简单的宣旨。下月初二,娘娘单独受封,需身穿吉服,承贵妃宝册、金印,待典礼结束,于翊坤宫接受内外命妇跪拜。」 潜邸的侍女唿吸急促起来,内外命妇跪拜? 这可真是前无古人的恩典,秋嬷嬷的嘴唇都颤了,即将热泪盈眶的时候,苏培盛又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方才典礼结束,太上皇为太后抬了旗,皇上……为贵妃抬了旗。」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回想起满朝震撼的场景,「年家全族共一百七十余丁,皆抬入满洲镶黄旗。」 这里的全族,并非指的单单年娇这支。年娇所属汉军镶白旗,除此之外,她的族人还有汉军正白旗、包衣等等,不一而足,从今往后,他们便是上三旗中最尊贵的一旗了。 这一长串的谕旨,震倒了一大片人,苏培盛宠辱不惊地一笑,心想这才哪到哪。 贵妃娘娘的血亲还没有加恩呢,不提贵妃的阿玛,年希尧救驾的奖赏尚在酝酿,昨日万岁前去请安的时候,又被太上皇拎出来提了提。 指不定大清最年轻的公爷就要出现喽。 苏培盛还知道,皇上原先为贵妃拟定的封号,铺了满满一页纸,还是思考到要低调,要循序渐进,才没有一步到位。 只等小阿哥或是小格格出生,皇上再为贵妃加封。 苏培盛朝年娇谄媚一笑:「贵妃娘娘,接旨吧?」 第67章 年娇漂亮的眼眸满是高兴。 听闻圣旨,小花妖第一个反应是皇上对她真好,第二个反应,是皇上对她的家人真好。 单独册封,还有全族抬旗,阿玛额娘一定很欢喜,虽然对此间含义不很敏感,但一想到这是四爷的决定,年娇心底甜滋滋的,接过圣旨的时候音调上扬:「苏总管辛苦啦。」 她没有丝毫扭捏,也不好意思说方才苏培盛所提的册封仪式,她有几句没记住,新出炉的贵妃想了想,准备回头问四爷。 苏培盛几乎笑成了一朵花:「不辛苦,不辛苦。奴才怎敢当贵妃娘娘的一声谢?」 快高兴晕了的秋嬷嬷示意问春,问春心领神会,趁人不注意,塞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如今格格是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了,平日里她们的举止都要注意着些,尤其对皇上身边的人,来往都要精心才是。 苏培盛原要推辞,他和翊坤宫之间,哪里还要金银来维繫? 问春却是飞快地塞进他的衣袖,随即退到一旁,苏培盛无法,到底收下了。 待宫人交接完毕,他把徒弟冬喜拉到一边,低声嘱咐道:「咱家原先送你到贵妃主子身边,就是要你细心侍奉。如今成了翊坤宫大总管,更不能有半点疏忽,否则不用皇上惩戒,我先削了你!」 第135页 贵妃没有多少心计,她的身边事,皇上都乐意操劳,苏培盛心里明镜似的,这些话也是推心置腹了。 冬喜严肃地点点头,而今他新冠了一个姓,叫苏冬喜:「师傅放心,奴才省得。」 半日内,全后宫都知道了苏培盛宣旨的内容——和前朝一样,如一滴沸水溅入油锅,先是一片寂静,而后无声地沸腾起来! 刚不久前,嫡福晋乌拉那拉氏被册为皇后,掌握凤印,入主中宫。 可还是那句话,这都是早有预料的事,她们关心的是翊坤宫,是年氏。 没想到她们都猜错了,便是对年娇有好感的宋格格,也只猜到贵妃的位份。没想到年氏不但被封为贵妃,破格接受内外命妇跪拜,且全族一百余丁抬入镶黄旗! 这是什么样的概念?就连一心扑在四阿哥身上的宋氏都失了神,她问婢女:「若没记错,大清立国以来,只有太上皇为母族佟家抬了旗……」 婢女轻声道:「还有方才大典上,太后的乌雅氏一族。」 被封做懋嫔的宋氏忍不住感慨万千,这可都是皇太后的母族,换言之,就是帝王的外家。 还有接受内外命妇跪拜,这是皇后与皇贵妃才能享受的恩典啊。 「万岁对年贵妃用情可见一斑,」懋嫔喃喃,「我竟还是低估了。」 低估的又何止宋氏一人? 钮钴禄氏深吸一口气,故作冷静等候册封圣旨的希冀,此时化为乌有。她慢慢地坐在椅子上,如一盆寒冬腊月的冷水泼下,泼得她手脚冰凉。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代替年娇的人是自己。 谁没有做过盛宠在身的梦?她活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连四阿哥也不能时常探看,这一切的一切,难道是她愿意的吗? 不,是不得已! 府外流言纷纭,可钮钴禄氏知道那些都不是真的,独宠才是事实的真相。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曾质问上天为何如此不公,为什么年氏可不付吹灰之力,得到家世,美貌,青春与恩宠,年氏到底有什么魔力,让冷情至此的雍亲王破除规矩,独宠至今?! 她的阿玛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典仪,虽姓钮钴禄氏,也只是下三旗中的镶蓝旗,和京中高门没有半点关系。而今年家一跃而成满洲镶黄旗,脱离了汉军旗的桎梏,日后年贵妃生下皇子,子凭母贵,不但在众阿哥中身份最高,恐怕还有皇上的偏心…… 那她们母子还有什么指望呢? 钮钴禄氏紧紧攥住帕子,只觉心都被苦药腌入了味,她就这么坐着,直到日暮偏西,册封的圣旨终于来到了钟粹宫。 与期盼的妃位无缘,她被封做了顺嫔。 顺这个字,即便是个褒词,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封号,比起安,宁,淑,懋,那些都差远了。即便成了一宫主位,顺嫔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强打起精神去接旨,回来就倒在了榻上。 嫉妒无力,不外如是。 一个贵妃,一个嫔,天与地的差距,她的四阿哥要怎么办? …… 齐妃李氏成了妃位之首,这样的结果在她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年家全族被抬旗,当着三阿哥的面,她沉了一口气,板着脸,开始思索着什么。 半晌嘆道:「弘时,你外祖父一家是没有能人了。额娘如今只盼着你日后办出实绩,能叫额娘享受抬旗的荣耀,额娘余生只盼望着你了呀。」 弘时:「……」 也不一定要叫他努力…… 弘时小心地望去,小声地建议:「额娘,您可以试试争宠。」 齐妃拿着茶盏的手一顿,脸色狰狞起来:「争宠?你个兔崽子叫老娘争宠?!」 转眼呵呵一笑:「你怎么不自己去呢。」 弘时:「……」 「你姐姐都是出嫁的年纪了,你是要叫那些个大臣,暗里评论我为老不尊,叫我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齐妃把翊坤宫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来人,拿鸡毛掸子来!!」 弘时一蹦老高,吓得转眼就逃,宫人为难道:「娘娘,鸡毛掸子在潜邸,好像、好像没有捎到宫里头。」 「那就叫人去採购!」齐妃冷冷道,「别以为搬到干西五所,我就管不着他了,我一辈子都是他亲娘!」 「是……」 若说后宫反应最小的,要属裕贵人耿氏,皇上终是看在她生了五阿哥,又失了五阿哥的份上,没有让她沦为常在、答应一流,保住了她最后的颜面。 贵妃也好,皇贵妃也罢,都不是裕贵人所担心的,她的心气全落在了对门的钟粹宫,她的毕生之敌,抢走她的弘昼的钮钴禄氏身上! 顺嫔。 这个顺字好啊,耿氏笑了起来:「明儿我跟着顺姐姐,去同皇后娘娘请安。」 武格格被封做了宁贵人,此时,宁贵人的心里满是不忿。 她忍住流泪的冲动,凭什么?为什么? 连个一宫主位都没捞着,皇上好狠的心,若说她没有生育,年氏岂不是更没有!可偏偏年氏成了独一份的贵妃,她以为绝不会有的抬旗,还有内外命妇跪拜,就这么活生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宁贵人满心都是不可置信,她对婢女说:「皇上这是昏了头了……」 婢女大惊失色,忙捂住她的嘴:「贵人!」 宁贵人如梦初醒,脸色苍白,死死闭上了嘴,片刻着急道:「咱们去长春宫……」 第136页 她要借恭贺皇后的意图,去探皇后的口风,她不信皇后娘娘能够安然坐着,对待年贵妃,还能像从前一样不加芥蒂,甚至当做大格格,不,大公主那样看待! 宁贵人行色匆匆,最后扑了个空。 长春宫的姑姑不卑不亢地道:「皇后娘娘去了贵妃的翊坤宫,贵人请回吧。明儿拜见的时候,再来请安不迟。」 宁贵人满心的谋算凉了下来。 她僵着脸:「……劳烦姑姑了。」 . 皇后有着与登基大典相似的封后大典,要说排场,定然比贵妃大上许多。 身为一国之母,同样要受文武百官的跪拜,这些,秋嬷嬷详细地了解过后,一一同年娇说了。 年娇于是问:「我是不是要给皇后娘娘庆贺?」 不等秋嬷嬷回答,年娇起身就走,翊坤宫与长春宫是两邻居,拜访极为方便,谁知半道上,恰恰与皇后撞在了一块。 皇后的目光,看她与从前当福晋的时候并无不同,然后笑着说:「进宫那么多天,我都没去你的翊坤宫坐坐。」 年娇抿唇,眼眸亮晶晶地道:「福晋……娘娘想来就来,只要有空闲,妾身都仔细接待。」 想来就来? 方嬷嬷几人都笑了。皇后温和地道:「从今往后可不是妾身了,而是臣妾,你可要习惯。」 年娇很是听话,「嗯嗯」两声:「臣妾知道了。」 到了翊坤宫,方嬷嬷被溢于言表的华美闪了闪,半晌才回神。听说工部有所修缮,可她记得万岁爷的审美……不这样呀…… 这么一对比,还是主子的长春宫,咳,更符合皇后的气质。 年娇像往常一样,抱着个大茶壶给皇后沏茶,皇后无奈,终是接了过来。 年娇嵴背挺得更直了,在外,她还是那个谦逊谨慎,待上司恭敬的贵妃,虽然才女不在,这个人设永远不会掉—— 皇后拗不过,只好随她,不动声色间,心态倒是与四爷一模一样的同步了。 回到长春宫,方嬷嬷欲言又止。 皇后嘆道:「她这是不忘初心。」 方嬷嬷:「…………」 「谁不忘初心?」说话间,四爷走了进来,保和殿刚结束宴席,他还有些事要与皇后商议。 苏培盛接过他的头冠,躬身退到了一旁,皇后笑道:「在说贵妃呢。」 她把年娇倒茶的作为,玩笑似的同皇上一说,就见四爷沉默了下来。 就在前些天,他还在给年娇倒果露…… 四爷若无其事道:「贵妃待皇后向来恭谨。」 皇后贊同颔首:「她待皇上也是一样,此等心意,殊为可贵,故而臣妾说贵妃不忘初心。」 四爷:「……」 嗯,不忘初心的表里不一。 四爷动了动唇,不欲继续这个话题:「五格同朕说,乌拉那拉家的儿郎有意迎公主下嫁,你意如何?」 第68章 皇后讶然。 五格是她的嫡亲弟弟,这事却没和她通过气。 她不动声色地问:「五格是如何同皇上说的?」 当初大公主还是大格格的时候,她考察的几家勛族里头,也有她的娘家,毕竟亲上加亲是天大的喜事,但四爷登基的消息传来,皇后思虑再三,到底放弃了。 她已经成了皇后,乌拉那拉家便无需靠着联姻的名头来巩固门楣,何况迎娶公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娘家有哪些青年俊杰,她还不知道? 公主驸马若是恩爱还好,万一结怨,对于乌拉那拉家反倒是承受不了的重压,对于公主本人,就更是了。 前例便是当今太后生的温宪公主,四爷的亲妹妹,当年在一众公主中最是受宠。太上皇捨不得温宪抚蒙,挑来挑去,挑中了佟家佟国纲那一支,可偏偏嫁进去后,温宪的身子越发虚弱,一次跟随太上皇避暑,便香消玉殒,病逝在了途中。 太后悲痛万分,即便查来查去,查出驸马待温宪无可指摘,到底心里留了疙瘩,四爷便是从这时候开始,不再把佟家当做至亲看待。 皇后是当年的亲歷者,她与温宪的感情同样深厚,正因如此,对于大公主的婚事,她再怎么慎重也不为过。 四爷含笑道:「五格略提了提他的次子,说成亲的年纪快到了,婚事还没个着落。那小子朕见过,为人忠厚,最稀奇的是长得俊,在京城一众同龄人里,堪称第一。」 皇后想了想,她那侄儿长得的确俊,性子也是老实,虽没有多大本事,但挑驸马,头一个看的还真不是本事…… 她低声道:「臣妾说句逾矩的话,布尔和玳从出生起,便养在了我膝下,这么多年来胜似亲生。乌拉那拉家是我的娘家,关系也是不浅,可真要论亲疏,我自然更要为布尔和玳打算!」 她把心中的顾虑,都同四爷说了,四爷微微动容:「你怕布尔和玳过得不好,反倒难以开口。」 皇后点点头,四爷道:「朕何尝不疼她。」 「我思虑了许久,还是觉得乌拉那拉家乃上等之选。」四爷道,「有你我盯着,乌拉那拉家哪敢待她不好?正因亲缘深厚,布尔和玳下嫁过去,我才放心。何况亲上加亲,也可保你娘家身后荣恩,一个承恩公怕是单薄了些。」 四爷说得直白,皇后的眼眶有些热,半晌道:「齐妃那里……」 第137页 四爷拿起茶盏抿了口:「齐妃也知道,你是真心待布尔和玳好,她哪里会挑剔。」 皇上方方面面都想好了,她便再没有反对的理由,皇后温声道:「但凭皇上做主。」 四爷颔首:「回头我叫人多打探你那侄儿……」 皇后笑道:「他叫海青。」 「海青?加一个字便是海东青,好名字。」四爷嘴角微挑,「是有大造化的人。」 皇后:「……」 . 「这还没当驸马呢,就有大造化。」年娇嘟囔,「那真当了,岂不是要窜上天了?」 四爷:「…………」 四爷威严道:「不可胡说。」 年娇才不怕他,伺候的旧人们也早就习惯贵妃与皇上的相处模式,皇上每每生气,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倒是新进翊坤宫的宫人们,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 他们强作平静的样子,内心早就战战兢兢,都说贵妃最得皇上的宠,他们能分进翊坤宫,自然是因为手脚勤快,身份干净,得了苏总管的青睐——能到最有前途的地方当差,他们说是狂喜也不为过,可现如今,他们发现还是小瞧了这「宠」! 天哪,这哪是寻常的帝王和宠妃,皇上一进殿门,所有人喜气洋洋,唯独贵妃抱怨着上前,问他怎么回来得那么迟。 不提抱怨和不曾行礼,单单「回来」这两个字,就足够把宫人的心抛到天上,又飘飘然然地落在地上。 他们怀疑自己幻听了。 皇上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苏总管老神在在地跟在后头,神色十分悠然,紧接着,皇上便耐心地同贵妃解释,他方才去了哪儿,因为什么耽搁了,又把大公主选驸马的事,原原本本地同贵妃讲了一遍。 贵妃那一番窜上天的点评,把他们吓坏了,后来他们发现,自个才是大惊小怪的那一个。 偷偷地望向苏总管,苏总管竟是在憋笑。 宫人:「……」 宫人们的世界观打碎了又重组,那厢,四爷问年娇满不满意今天的册封圣旨。 年娇抿抿唇,变得矜持起来,好半天才小声地说:「满意。」 四爷挑眉看她,淡淡道:「既然满意,那朕的谢礼呢?」 年娇微红着耳朵,犹豫许久,起身去内殿翻箱倒柜了。 四爷掩饰住诧异,没想到还真有,转眼间,他清俊的眉眼舒展开来,盘在腕上的佛珠轻轻转了转。 从前礼佛,是为了麻痹旁人,作无心夺嫡之状,只是天长日久,佛法与佛珠,都成了他难以割捨的一样东西,能让心乱变得心静。 四爷绝不承认心里的期待如江河奔涌,面上一片平静,直至年娇期期艾艾地递过来一张纸,他伸手接过,垂头望去。 是一首诗。 四爷:「……」 这是什么出人意料的诗篇,粗粗一读,像是情诗,可行文白话一般,半点都不含蓄,反倒热烈过头,到了炙热的地步! 年允恭的水准什么时候跌落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境界,何况娇娇深为才女的名号所累,已经许久不碰诗了,怎么忽然递给他这个。 四爷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却听年娇吞吐道:「这是我……自己写给皇上的诗……」 小花妖也绝不承认自己嘴笨,夸人的话,翻来覆去只是那几句。如今皇上对她和她的家人这么好,她只觉心下热热的,有满腔的话想说,又笨笨的表达不出来,写日记倒是可以,但要当做礼物,还是差了那么一些。 年娇于是想到了写诗。 与一开始,三番两次送给四爷的摘抄不同,这回年娇是认真的,她不加抗拒,花了一下午的时间,都要把笔桿咬秃了,方才憋出了八句。 写完之后她扔了笔,泪眼汪汪地发誓再也不碰诗。 年娇把纸笔都藏在了柜子里,觉得还是不要送出去好,谁知道四爷提起了谢礼,年娇犹豫半天,终究还是乖乖去拿了。 到底是自己的心血,贵妃想,如果皇上不喜欢,收回来就是了! 四爷嵴背骤然一直。 他落在情诗上的目光,顿时与先前全然不同,掩藏在平静眼眸之下的,是层层叠叠的热浪,他又认认真真读了一遍,抬起头,年娇只一个后脑勺对着他,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四爷喉结动了动,心下同样发着热,脑海突兀地闪过一个念头,青蛙……被温水煮熟了。 他所求的,怕是已然实现。 热烈的语句,四爷越看越满意,行文不通怎么了,这叫不拘一格,用典错误怎么了,这叫情之所至。 娇娇就算没有允恭的帮助,也能成为才女。 他把纸张叠好,放在了衣襟里,开口道:「我很喜欢。」 年娇扭过了头:「真的?」 「嗯,」四爷沉声道,「这是朕登位以来,收到的最贵重,最诚心的礼物,千金也不换。」 年娇惊喜地翘起嘴巴,扎进男人怀里:「皇上没有诓我?」 在宫人的瞠目下,四爷熟练地托住她的腰,斩钉截铁道:「君无戏言。」 年娇信了,君无戏言这句话,只有皇帝才能开口。 她喜滋滋的,恨不能把翊坤宫的对话抄录一份,给远在西南的二哥听一听,二哥从前说她真正的作诗水准连学堂的学生都不如,哼哼,如今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第138页 这可是价比黄金,千金也不换! 结束了最后一场大战的年羹尧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叨他? 他只觉心神不宁,自太上皇传位的消息秘密传来,他失神后便是振奋,行军布阵越发谨慎,治军也越发严明。如今终于有了战果,他只想着尽早回京,替从前的四爷,现今的皇帝送上贺礼。 年羹尧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八百里加急的战报。 「皇恩浩荡,谢主隆恩。臣不负皇上与太上皇的惦念,擒获贼首,终是平定了这一场动乱,一应事宜,还望皇上圣裁!」 第69章 战报传进京城的这一日,恰恰是后宫众人盛装拜见皇后的日子。 册封圣旨已下,便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不论心中怎么想,嫔妃们精心打扮,乘轿的乘轿,步行的步行,不敢有片刻耽误地前往长春宫请安。 顺嫔面上不显,心下冷沉。自进宫以来,她与皇上的距离仿佛更远了几分,宫里比府里大了不知多少倍,而皇上独独留宿养心殿与翊坤宫,她想见到皇上,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想见皇上不为别的,光是说说四阿哥的乖巧,借五阿哥来彰显自己的慈爱,对日后都是大有好处。可这么多天了,养心殿那里,除却赐给五阿哥的关怀和赏,其余的什么也没有,莫说侍寝了,皇上就是来坐一坐,也成了她的奢望。 宁贵人比她还要不忿,还要恐慌。 顺嫔至少生养了阿哥,她们这些潜邸的老人,若是没有一儿半女傍身,等新一届的选秀开始,后宫进了新人,岂不是迅速地沦为了明日黄花,被人遗忘到脑后?! 还有个宠冠六宫的贵妃杵在那儿,要想出头,简直千难万难! 说起贵妃,宁贵人抬起头,直直地往最前方望去。 年娇坐在左手边第一位,她仿佛到了有一会了,正优雅地捧着茶水,小口小口地喝。宁贵人的目光,掠过她贵妃制式的穿着,桃色金纹的旗装,还有头上戴着的,华美而不失典雅的花钿,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 她几乎没有了心情再看那张夺目的脸,不想看到满宫的女人成为陪衬,宁贵人刺痛般地收回目光,扭过了头。 年娇浑然不觉有人在盯着她。 虽然她最爱的是果露,但大清早的茶多喝一点也好,提神。 至于为什么提神…… 年娇皱了皱鼻子,为彰显对皇后的重视,昨晚上,她特意和四爷强调了好好睡觉,一钻进被窝就闭上了眼睛。 察觉到床边冷飕飕的视线,年娇睁开眼,十分认真地解释:「明早还要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解释,四爷的神色丝毫没有回暖,不顾她不久前送去的礼物,淡淡地反问:「怎么不见你一大早起来同朕请安?」 年娇小声说:「好像没有后妃集结,前往养心殿拜见皇上的议程。」 四爷:「……」 年娇深刻地认识到了什么叫祸从口出,在榻上学请安学了个遍,终于被允许特赦。 四爷仿佛也知道她比常人易于恢復的体质,刚好把控着那一个度,不算折腾太过,也没有轻易放过了她,此时此刻,小花妖却痛恨起自己的体质,恨恨地抿了口茶。 满大殿的人都不知道贵妃在想什么,她们小心翼翼地陪坐着。不一会儿,齐妃到了,走到年娇跟前的时候,步伐停了一停。 不知有多少人屏住了唿吸,可出乎她们意料的,齐妃并没有不敬之举。 齐妃利落福身,年娇飞快地放下茶盏,用双手搀扶她起来。 「李姐姐抚育皇嗣,劳苦功高,我还有很多要向李姐姐学习的地方。」年娇朝着她笑,眸光真诚,笑得齐妃恍惚起来,嗅到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齐妃坐下的时候,颇有些别扭,嘀咕年氏怎么没变,还是这幅聪明和不聪明交织的样儿? 心里却是舒畅了,欢喜了,那最后一丝争斗的念想也尽散了。 想到弘时那些豪言壮语,果然还是打孩子要紧…… 齐妃竟甘愿屈居贵妃之下,叫宁贵人失望万分。 殊不知这是四爷教她的,早上起来,他实在被年娇缠得受不住了,随口提点了她几句。年娇觉得新职业新气象,从前二哥教导的东西也过时了,闻言,高高兴兴地记了下来,准备为她的人设添砖加瓦。 年娇继续捧着茶,小口小口地抿,叫一旁侍奉的长春宫宫女暗暗记了下来,贵妃娘娘喜欢喝这个。 又过了一会儿,皇后从寝殿出来了,年娇率先起身,恭谨地道:「臣妾给皇后请安。」 齐妃慢她一步,紧接着便是众多妃嫔,皇后含笑看了年娇一眼:「免礼。年妹妹十分喜欢我这儿的茶,不如多带些回去。」 话中显现的非同寻常的温和,叫更多的盘算落了空。 宁贵人失望之下,再也按捺不住了。难不成皇后察觉不到年贵妃的威胁,察觉不到年家的风头,有朝一日将会盖过皇后的母族乌拉那拉氏吗?? 也只有皇后出手,才能遏制年氏的风头,她们唯一的指望便是皇后娘娘了。 听着皇后与贵妃拉家常的对话,宁贵人心里火烧火燎,找寻时机而不得。就在这时,长春宫外,传来高昂的报喜声:「四川战报——年羹尧年将军大胜,斩敌数万,肃清叛贼!」 第139页 一片长久的寂静。 年娇面颊浮现惊喜的红润,皇后愣了愣,眼底也露出喜色。 顺嫔微微有些失态,随即便是长久的怔愣,谁能想到呢? 难不成是上天要帮着年贵妃?自家二哥打了一场胜仗,这个时候传到京城,简直是献给皇上登基的最好的贺礼,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备齐了! 就连懋嫔和裕贵人的脸上,都浮现些许失神。 就在昨日,贵妃的大哥年希尧凭藉救驾之功,被敕为三等忠成侯,加封从二品学士。 三等侯爵的敕令,不少人觉得高了,即便有外戚和抬旗的加成,再怎么说,年希尧从前也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汉军旗知府而已,顶了天就是个伯爵。再说了,年遐龄作为贵妃的父亲,本就有爵位敕封,如此,年家岂不是一门两爵? 可不等有意见的臣子们说话,圣旨的开头,叫所有人哑口无言——「秉承太上皇圣喻」。 什么意思?这是太上皇的意思,从二品学士这个官职,才是皇上真正授予的。 无数人感嘆年希尧圣眷之隆,后宫也隐隐约约听说了,就在这时,年羹尧又打了胜仗,还是这样关键时候,振奋人心的一场仗。 她们几乎能够想像皇上该是多么龙颜大悦,宁贵人怔愣许久,回过神,拼尽最大的努力,叫自己笑得好看一些:「嫔妾恭喜贵妃娘娘!贵妃的兄长各个出息,指不定过些时日,年家便是一门三爵,别家都比不上。」 齐妃面色一变,这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年娇觉得宁贵人的笑很是刺眼,瞧着有些不舒服。 她压住上翘的嘴角,脸拉得老长:「什么一门三爵,皇上难不成把圣旨给你看了?」 年娇越想越气,这个武氏明明比她大几岁,常识比她还欠缺。 一时间把谦逊的人设抛到九霄云外,年娇绞尽脑汁,发挥最为伶俐的口齿,学着四爷训斥她的风范,板着脸道:「什么别家都比不上,皇后娘娘的外家可是承恩公。本宫都知道公爵比侯爵尊贵,再说了,皇家个个都是亲王郡王,封爵的数都数不清,你的意思是皇家也比不上?」 她头一次抬出「本宫」这个词,顿时有了更大的底气,几乎复制了四爷板着脸的神态,连骂人都流利了起来。 那副模样叫齐妃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 年娇最后总结:「你这是在造谣。」 宁贵人万万没有想到贵妃竟是不管不顾地训斥了自己,且十分不走寻常路,这一顶顶的帽子扣下来,她哪里还有活路?? 那板着脸的模样像极了皇上,宁贵人哆嗦了一下,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从前潜邸伺候的人都说贵妃脾气好,久而久之,她竟是忘却了年氏拒绝她分宠的事,宁贵人脸色变得苍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嫔妾,嫔妾……」 百口莫辩之下,她勐地扭头看向皇后,求助的希冀火焰,在接触到皇后冷得刺骨的眼神的时候,骤然被浇熄了。 「宁贵人,揣测朝堂大事,你好大的胆子。」 皇后也是半晌才回过神,暂且把看向年娇的奇异目光压了下去。 她严厉道:「年将军打了胜仗,自是普天同庆,本宫心底的高兴绝不比贵妃少。而你说出这样一番话,是何居心?」 第70章 宁贵人如何也没有料到事情的走向会是这样发展。 她恭贺贵妃的本意,是要高高地把年家捧起,更多的用意是说给皇后娘娘听——谁知道挑拨不成,自己都快要自身难保了。 此时此刻,宁贵人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贵妃怎么能突然发威! 她是真的后悔了,面对震怒的皇后,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皇后冷笑着继续道:「不敬皇家,蔑视宗室,就是你武氏全族的教养?」 宁贵人浑身一颤,听见「武氏全族」四个字,苍白的面色骤然转为惨白。 再不辩解,怕是要连累家人,她当即磕了个头:「娘娘!嫔妾——」 年娇哼了一声:「什么教养,连公爵比侯爵尊贵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从小到大读了什么书。」 齐妃:「……」 齐妃忽然觉得自己输了。 其余妃嫔大气不敢出,她们恍惚地坐着,贵妃这幅厉害的模样,在她们脑中深深地印刻下来。 皇后酝酿出的怒意都散了散。 她无奈剐了年娇一眼,年娇态度骤然变得端正,仔细看去还有些乖巧。 皇后扭过头,不咸不淡地重新望向宁贵人:「大喜的日子,本宫也不欲罚的太过,就不下旨申饬你的家人了。回去闭门反省,再抄一百卷经书静心,什么时候抄完,就什么时候出来吧。」 一百卷经书…… 这得抄到何年何月? 离皇上登基还没有多久,这份惩罚不啻于打入冷宫,等抄完出来,后宫哪里还有宁贵人的落脚之地? 顺嫔的手指蜷了蜷,望着高居其上的皇后与贵妃,竟是从心底生出畏惧的情绪。 她垂下眼,努力压住这一丝畏惧,等到皇后让她们告退,独独留下年娇说话的时候,低着头,走出了让人觉得压抑的长春宫。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 能遏制贵妃盛宠的唯有皇后,可当皇后与贵妃是一条心,她们这些思绪各异的人,仿佛都成了可笑的跳樑小丑。 第140页 不,一条心还不足以形容她们的关系,皇后简直、简直是在养女儿。 电光火石间,顺嫔想到了更为可怕的东西—— 皇后膝下无子,且贵妃待皇后的恭敬不是作假。既如此,若贵妃诞下皇子,皇后何不扶持与她关系好的贵妃之子,顺顺畅畅地当她的母后皇太后? 顺嫔唿吸都凝滞住了,直至贴身婢女在旁唿唤:「娘娘,娘娘……」 顺嫔的神志堪堪被唤醒,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驱散这个可怕的念头。 她的精气神像是涣散了一般,踉跄着扶住婢女的手臂,低声道:「回宫吧。」 . 满朝上下有眼睛的人都能发现,皇上很高兴。 如今的皇帝、从前的雍亲王,实在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一个人,冷肃才是他的代名词,说句夸张的话,他的「凶名」传出去,都能止小儿夜啼。 如今年羹尧打了胜仗,皇上自早朝起,便是和风细雨,情态极为温和,往日与他并不对付的九爷九贝子头一个恭贺,竟是被皇上当场授予监管理藩院的差事! 五爷喜出望外,九爷更是晕晕乎乎,大喜之下,好话不要钱地放送出来,不外乎年羹尧顺利平叛都是皇上领导有方,等等等等。 叫三爷好一通鄙视,据他所知,年羹尧可是被老爷子任命的,和皇上领导有方扯不上关系。 但无论如何,年羹尧都是从前雍亲王的门人,当今贵妃之兄。他的战绩等同于新帝的政绩,在政权更迭的如今,这场胜仗既能振奋人心,又能稳定朝局,堪称帝王登基最好的贺礼,皇上高兴,也是情理之中。 大臣们几乎能预料到年羹尧回京,该受到什么样的礼遇,无数艷羡的目光投向年府,暗暗感嘆年遐龄真是好运道。 就在这时,他们听说了一个消息——忠成侯上表推辞从二品学士的任命,表明自己不愿为官,只想深入钻研闲暇时的爱好。他虽身不在朝堂,仍旧一心为圣上效命,恳请皇上能够准许。 一石激起千层浪,年希尧上表推辞的消息,代替其妹被封做贵妃,一跃而成京城最大的八卦。 养心殿,四爷看了许久,把摺子放到一边。 苏培盛新沏了一碗茶,就听皇上问他:「允恭身体如何了?」 「奴才听从万岁的吩咐,每日都去打探,年大人如今伤势养得差不多了,时常能下地走一走。」 四爷「嗯」了声:「改日贵妃的册封大典,他若不能出席,也是一大遗憾。」 对于上表请辞一事,却是只字不提,眼见天色已晚,他搁下笔,径直往翊坤宫走去。 苏培盛熟门熟路地跟在身后,宫人们安静地提着灯。 经歷了一开始的震动,他们当下已是习以为常,皇上敬重皇后,时常到长春宫坐坐,对于贵妃的爱怜,却是寻常人家也不多见。 敬事房如今都快全体失业,据说敬事房总管第一次举着绿头牌求见的时候,皇上瞥了眼,就把他晾在了一边。 敬事房总管欲哭无泪地瞧着苏培盛,满眼写着苏公公救我狗命。 苏培盛没好气地朝他做嘴型:「还不下去?」 敬事房总管低头看了看摆在最前的贵妃的绿头牌,觉得自己还是不够揣测圣意,立马圆润地退下了。 如今离新帝登位才过了多久,敬事房全体上下都成了吃闲饭的,好在薪水不变,就是后妃们给的外快少了。对于敬事房总管的遭遇,苏培盛很是淡定,都快胖成球了,收收裤腰带不是应该的吗? 四爷远远地瞧见翊坤宫灯火辉煌,他笑了下,原本不错的心情更为高涨。 殿前的花园造了一个小窝,年百福卷着尾巴睡在里头,听见动静,它竖起的耳朵抖了抖。 四爷怀疑它都忘了他这个旧主,只一心一意地护着新主人。奈何年羹尧打了胜仗,皇帝原本路过小窝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凝视百福许久,道:「今晚给你加肉吃。」 年百福摇了摇尾巴,很是给旧主面子,四爷又笑了,跨进殿门的时候唤了声:「娇娇。」 年娇亲自摆好碗筷,闻言翘着嘴角:「皇上来啦。」 膳桌就在不远处,四爷一边走一边道:「听说今天你在长春宫发了威。」 什么叫发威?年娇警觉起来:「皇上不会是为宁贵人求情的吧。」 四爷:「……」 「我给她求情干什么。」四爷板起了脸。 他觉得皇后的惩戒还是轻了,但这些都不如年娇带给他的惊喜大,苏培盛向他复述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年娇哼哼一声,得意洋洋起来:「皇后娘娘也夸我威风。这些都是和爷学的,从前在府里的时候……」 这更是四爷没料到的,他正要捧起的碗筷放了下去,挑起眉,毫不吝惜地夸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年娇嘴角更翘,她整个人贴着四爷坐下,抱着他的手,叙述宁贵人有可恶常识有多欠缺。 不等她抱怨完,四爷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光是抄写佛经还不够,再赐几个嬷嬷下去,教导武氏规矩。」 今天的皇上格外好说话,年娇仰起头,眼眸亮亮的,像盛着夜空的星星。 很快,把宁贵人忘到了旮旯角里,她轻快地说:「我二哥……」 终于提到年二哥了,四爷神色更加温和:「娇娇的几个兄长都很好。」 第141页 年娇重重点头,就听四爷道:「我已下了圣旨,年羹尧不日凯旋,将于宫中举办庆功宴。他没有辜负汗阿玛的期待,日后更重的担子,朕也能放心让他扛了。」 朝堂的事情年娇不懂,她嗯嗯几声,那副模样,仿佛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四爷失笑,一时间升起促狭的心思:「如今不咒你二哥了?」 「……」年娇脸一红,辩解似的道,「原来都是我乱说的。」 心里却下意识地琢磨起来,她都那么努力了,二哥总不能重蹈覆辙吧? 虽然从前的王爷许下承诺,说什么君无戏言,二哥的命总能保住,但年娇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等她思考要不要再给年羹尧去一封信,教导他谦虚谨慎的做人之道,四爷抿一口汤羹,提起了年希尧:「允恭平日最喜欢什么?」 年娇一愣,想了想说:「大哥最喜欢钻研他那些爱好,医术,几何还有琴艺。」 最了解兄长的果然是妹妹,四爷颔首:「你大哥的画技亦为高超。」 四爷想起了年希尧上呈的摺子,所附还有一幅画像,正是太上皇的肖像画。这样的臣子,任何一位君主都会偏爱。 耳边传来年娇的附和,缠着手臂的力道更紧了些,四爷低头,给她夹了一块酥肉,随即慢条斯理地道:「不像贵妃,平日里最喜欢吃饭。」 年娇:「……」 年娇睁大了眼睛,唰地收回了手。 她今晚都没叫小厨房烧满汉全席,皇上这话好没道理,她气唿唿地道:「那爷最喜欢什么,最喜欢我?」 轮到四爷哑口无言了。 他动了动唇,在年娇的虎视眈眈下,半晌应了声。 年娇转眼得意起来,四爷心想,他是不想叫她哭得眼睛红,闹得他半宿睡不着觉…… 算了。 . 贵妃娘娘最终没给自家二哥去信,一觉睡醒,她便忘记了这回事。 离册封大典越发近了,年娇生辰也相距不远。朝堂上下最为关心的忠成侯辞官,直至半月后还没个定论,他上书的摺子,到底被四爷按下不表,于是满朝文武都明白了,皇上这是捨不得。 便有人酸熘熘的,年家出了一个贵妃还不够,也不怕烈火烹油,引火烧身! 年希尧辞官乃是明智之举,他们无法攻讦;贵妃身处深宫,他们也无法冒着惹怒万岁的风险,弹劾其荣宠太过。 从前的雍亲王是什么脾性,他们为官多年,哪还不清楚?若不是八爷谋逆,被太上皇安排得明明白白,指不定现在是个什么下场。 贵妃的事说白了是帝王私事,窥探帝王私事,岂不是不要命了? 有人念头一转,便把主意打到了另一个年家人身上。 渐渐的,市井涌现出了年羹尧远在四川、拥兵自重的谣言,虽是萌芽,只等哪一天长成参天大树,传到皇帝和朝中重臣的耳朵里。 十月二十八日,年羹尧带兵凯旋。 大清许久没有一场胜仗来提升士气了,何况还是新帝登基的关键时候。为彰显重视,皇帝率领百官于宫门亲自迎接,更有礼部官员候在城门外,为大军指点方向,接风洗尘。 年羹尧鬍子拉渣,甲冑蒙满了尘埃,等余光望见宫门飘扬的旌旗,哗啦一声下了马。 当着礼部官员的面,他摘下头盔,砰地跪了下来。 身后的几位副将,都默默地下了马,阿保上前一步,接过年羹尧的头盔,立在了他的身后。 在礼部官员震惊的注视下,年羹尧膝行往前,就这样一步一步,往宫门挪去。 明黄色的华盖离他越来越近,年羹尧恍若注进了无限的精力,眼神更坚毅几分。 而此时此刻,宫门一片寂静,文武百官皆是目瞪口呆。 九爷张大嘴巴,十爷觉得自己世面还是见得少了。 此人……打了胜仗,竟是跪着回京…… 四爷怔愣许久,忍不住向前走去。 他肃着脸,步伐越来越快:「亮工何苦如此?」 年羹尧停下来,远远地朝四爷磕了个头:「我有今日,全赖太上皇与皇上的信重,大军能打胜仗,也因沐浴当今的皇恩。」 说着,眼眶发红:「做人不能忘本,为臣更是。」 最后他道:「四爷,臣不负您的期望,臣回来了!」 第71章 大清门前上演了一出真真正正的君臣情深。 年羹尧的那一声「四爷」,叫皇帝回忆起了从前,出征前夜的雍王府中,他与亮工那一番恳切的交谈。 他本就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性子,加上年娇的关系,从前种种,让他早就把年羹尧划作了自己人。如今年羹尧大破叛逆,便是得胜归来,也不见半点矜色,竟是膝行至此,满心满眼都是为君尽忠。 他搀扶起跪地的将军,心下浮现动容。 这是大清的功臣,亦是朕的忠臣。 四爷扶住年羹尧的双臂逐渐用力:「好一个不忘本。」 诸多关怀,都尽在不言中,他凝视着年羹尧身上的尘土,沉声说道:「大军一路劳累,朕早在宫里设下午宴,为将士们接风洗尘。亮工随我前去,也好让众卿听一听你这仗是怎么打的。」 眼见年羹尧还要行礼谢恩,四爷拦住了他:「朕如何能够再三委屈功臣?」 第142页 年羹尧红着眼眶,终于不再推脱:「臣,遵旨。」 他后退一步,阿保当即领会,单膝跪了下来。将士们有样学样,齐刷刷跪了一片,拱起手齐声高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飞鸟跌落,震动云霄。 九爷刚合上的嘴巴又张开了。 他忍不住看向年羹尧,又瞅一眼身后的表弟,心说军旅果然锻鍊人。 连表弟都一副他快认不出来的模样了…… 九爷词穷了,他发誓年羹尧的谦恭是他生平罕见,这样的将军领兵在外,哪个皇帝能不放心?? 年家专出人才,四哥好福气。 若说震动最大的还是文武百官,皇上动容的模样,他们都看在眼里。 好悬收起惊呆的神情,有人感慨,有人思索,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登基以来,却是没有大肆安插心腹,一切都按太上皇执政时的旧例运转。 但这定然是暂时的,尤其是眼前的年将军,必将在日后占据一席之地,四川巡抚一职,怕是限制不了这个前途远大的年青人了。 还有一小部分人很不高兴—— 暗搓搓散播谣言的臣子差点没有气晕过去! 年羹尧的表现,等同于在他们脸上甩了个大耳刮子,并且大肆地嘲笑了他们。 这还怎么宣扬年亮工拥兵自重、怀有异心?他们敢传谣,别人也不相信啊,皇上又不是瞎了眼,恐怕听见谣言的一瞬间,就会勃然大怒,下令找出始作俑者。 他们神色灰败下来,年家的兴盛,怕是势不可挡,无法动摇了。 … 年羹尧浑然不知自己方才的举动,破碎了一出针对年家的阴谋。 宫宴上,他举止谦逊,问答恭谨,便是酒过三旬,也牢记为人臣子的本分。 心里幽幽地想,这么多年被年娇逼迫的背诵,已经融入他的骨血,再也忘不掉了…… 就是这回进京,没收到妹妹的家书和叮嘱,还怪不习惯的。 年将军琢磨着年娇在宫里头应该不会出事,皇上刚封她做贵妃,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改日请个恩典去见她,看看妹妹过得好不好。 四爷正好向他提起年娇:「前些天,贵妃还同朕念叨你。」 「还有你大哥的伤,如今已是能下地,还需养个几日,把气和形都补回来。」拉家常似的语气,亲切又温和,四爷说完,朝他举杯。 年羹尧自是感激涕零,同样举杯,一饮而尽。 叫无数注视着上头的年轻臣子都酸了,宴席结束,年羹尧又随四爷前往养心殿,等到夕阳西下方才出宫。 按流程,大军是要先驻扎在郊外军营,等兵部计算战果,再论功行赏、衣锦还家,这回也不例外。宫门口,年羹尧拍拍阿保的肩:「你祖母也许久没见你了。还有五爷九爷他们,这回报喜,可要叫他们欣慰一回。」 阿保沉着地点点头,咧开嘴:「是!」 . 翊坤宫,年娇趴在贵妃榻上看话本,偶尔抿着嘴,翘起快乐的弧度。 窗外太阳未落,照得殿内亮堂堂的,所有人都没料到皇上会这时候过来,从登基至今,皇上总是很忙碌。 「皇上驾到——」 宫人们连忙行礼,年娇合上话本,转头看去。 四爷脚步生风,来到了年娇面前。他向来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如今连年娇都能察觉出他的高兴,只见男人从她的手里抽出话本,坐到她身旁,兴致极高地翻阅了起来。 年娇没有行礼,四爷更是不在意她的礼数,半晌合上,竟是有些遗憾:「主角居然不是书生。」 年娇:「……」 四爷扭头看她,笑了下:「今日宴请将士,我便来早了些。」 年娇的注意力立马转移:「我二哥——」 「你二哥一路风霜,早早回去歇息,过几日来看你。」四爷嗓音地低沉,伸手捋起她鬓边的碎发,并同年娇说起年羹尧凯旋的表现,「今时不同往日,他却是过分谦恭、谨慎了。」 年娇听得一呆,跪、跪着前来? 虽说出乎了她的预料,贵妃娘娘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心里不禁夸赞起自家二哥,她就知道从小到大的教导,一定会有用处,看看他如今出落得多好! 都不用她提醒,就掐灭了仗功而骄的可能,年娇眉眼飞扬起来:「二哥打小这样。」 对于年娇的话,四爷倒是不怀疑,亮工性格如此,想必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 他看着艷如骄阳的漂亮美人,手指揉了揉她的后颈,都是一家兄妹,怎么面前这个就学不会? 四爷神色不变,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年娇已是高高兴兴地计划起来:「今晚要叫小厨房下锅子,再切几盘牛羊肉。汤锅要两样,蘸料也是,清淡的,鲜辣的,还要配上手工制作的肉丸。」 随着天气渐冷,年娇对猪蹄的热情大大降低,冰碗早就被她遗忘在了角落里,火锅一跃成为新宠。 而今没有火锅的称谓,年娇问了秋嬷嬷,名为「锅子」的花样也不繁多,于是贵妃娘娘趁着看话本的间隙,向小厨房一口气点了八样下锅菜。御厨最会揣摩主子的心意,最后捣鼓出来的菜品蘸料,比她想像中的还要美味,还要精緻。 四爷还没随她尝过改良的版本,如今年娇显然是为了庆贺,方才一副隆重的架势。 第143页 他听着,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开口道:「准了。」 随即望向她的肚皮,定好饭后消食的行程,至少半个时辰起步。 年娇浑然不知皇上冷酷的想法,凑上前去,在他的脸颊印了湿漉漉的吻。 男人面庞不见冷肃,彰显出极清俊的五官,侧着身,衣袍绣着的金龙爬上日照的光晕。 苏培盛远远候着,只能从屏风另一侧望见朦胧的场景。他抑制住捧心的冲动,低声问秋嬷嬷:「贵妃娘娘点的锅子,何时开始备上?」 秋嬷嬷同样低声道:「很快,用不了多久。」 苏培盛立即道:「那还有些时候,做奴才的,还是在这里候着为好。」 秋嬷嬷:「……」 . 用完热腾腾的锅子,四爷竟是出了汗。 见年娇伸手,葱白的指尖就要解开他的盘扣,四爷喉结一滚:「先去御花园走走。」 年娇缩回了手,抿抿唇,觉得自己也有些吃撑了。 于是朝他露出甜甜的一个笑:「都听皇上的。」 过了傍晚,夜色侵袭得很快,月光洒在台阶之上,柔和又清冷。 年娇繫着湖绿色的披风,衬得脸颊娇艷欲滴,她望了望四爷身上的藏蓝色披肩,犹豫了一会儿,问:「怎么有点小。」 她眨眨眼:「难道是苏培盛拿错了?」 四爷:「……」 苏培盛:「……」 四爷额角青筋一蹦,冷声反问道:「这是谁的披风,娇娇难道忘了不成。」 苏培盛翻出这件,还是他默认的,从雍王府到养心殿,唯有一件不合身的披风,一直待在他的寝卧里。 年娇努力回想,终于想起了藏蓝色的来歷:「…………」 贵妃心虚了。她飞快地攥紧皇上的手,哼哧几声,可怜巴巴地道:「臣妾记性不好,皇上不要记恨臣妾。」 皇上用力一挣,没挣开。 眼见御花园近在眼前,他拧起眉:「成……」 「成何体统,臣妾早就背熟了。」年娇小声说,「皇上不原谅我,我就不放开。」 四爷半晌说不出话,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眼。 「若朕记的不错,贵妃明早不用请安。」他淡淡道。 年娇周身有些发凉,攥着手的力气下意识地松了几分,正当此时,不远处响起一道细弱动听的嗓音:「嫔妾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连苏培盛也是一惊,他光是专注皇上和娘娘的互动,连御花园什么时候来了人都不知晓,实在是他的失职! 来人梳着小两把头,清丽秀美,姿容比宁贵人武氏还要好看几分。 苏培盛片刻回想起来,这位海常在,乃是潜邸极不起眼的一位侍妾,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从前没有存在感的海常在,穿的杏白色衣裳,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衣料,可就是这幅小家碧玉之态,竟是透出楚楚可怜的意味,真要类比,像极了从前尚未承宠的良妃! 四爷抬眼望去,神色恢復了冷硬。 不等他开口,被吓了一大跳的年娇躲到了他的身后,脑袋怎么也不敢探出来。 黏着皇上还不够,她气唿唿地骂:「哪来的白衣女鬼?」 第72章 白衣女鬼呆在了原地。 苏公公震惊几秒,随即恍然大悟,是了,贵妃娘娘怕鬼! 他扫了眼海常在的穿着,上前几步正要解释,不等他道破真相,四爷开口了。 「……是人。你再仔细看看。」 语气含着无奈,还有隐于深处的安抚,闻言,年娇总算大胆了些。 她探出一个脑袋,又朝海常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颤巍巍的小心脏终于不跳了,年娇皱起鼻子,觉得很是丢脸。 继而问四爷:「她是谁?」 海常在羞愤欲死。 她光知道世上最打击人的事,便是在皇上跟前被认作白衣女鬼;没想到更打击人的来了,贵妃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她的眼泪当即就要落下,终是顾忌着御前失仪,憋在了眼眶里。 心底的希冀,寄托在被贵妃问话的皇帝身上,霎那间,四爷成为了人群的焦点。 四爷沉吟一瞬,看向苏培盛。 显然皇帝也一时没有想起她是谁。 苏培盛:「……」 海常在:「……」 苏培盛躬身,老老实实给主子解惑:「回皇上和贵妃的话,这位是海常在,康熙四十四年侍奉潜邸,如今随顺嫔住在钟粹宫。」 钮钴禄格格就是如今的顺嫔,年娇立马有了概念,她哦了一声,随即没了下文。 皇帝更没有什么表示,他迈开脚步,边走,边和亦步亦趋的贵妃说话。 略带训斥的语气:「朕早和你说过,世上本没有鬼魂……」 冷风吹来,吹得海常在瑟瑟发抖。 她不敢回忆方才的一幕幕,更不敢再存有邀宠之心,好半晌,才止住了发颤。 继而质问贴身婢女:「顺嫔娘娘是不是要害我?」 若不是顺嫔不经意提起,说太上皇的良妃是如何得宠的,她如何会日日傍晚守在御花园,意图博得一二怜惜? 以为今天是撞了大运,没想到贵妃也在,还多了个白衣女鬼的名号…… 吓坏了的贴身婢女使劲摇头,海常在眼泪又下来了:「她好狠毒的心!」 第144页 前脚回到钟粹宫,后脚,皇后的训诫于翌日下达。 也不知苏培盛在皇后跟前说了什么,「海常在窥伺圣踪,抄写佛经二十卷」的新闻,霎那间传遍了六宫。 主位顺嫔管束不利,同样抄写佛经五卷,即日开始执行。 接到训诫,顺嫔面色铁青。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她是有提携海常在的想法,叫皇上能多多到钟粹宫来,同她说起良妃的事例,实则是为了增添海常在的信心。 谁知道海常在竟是蠢到不管不顾地去了御花园,还同贵妃撞上了。 落到如此下场,海常在非但不自省,反而恨上了她,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自入了宫,她便事事不顺,这个「顺」字的封号,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 想到海常在仇视的目光,耳边传来「裕贵人前来拜访」的通报,顺嫔摇摇欲坠,在宫人惊恐的视线里,身躯一软—— 顺嫔病倒了。 . 顺嫔的病,一点都不耽误册封礼的进行。 月初是贵妃的册封大典,在翊坤宫众人的再三盼望下,终于姗姗来迟。 秋天已过,冬日的气息越发浓重,一大早,年娇就被秋嬷嬷从被窝挖了出来。年娇抖了抖,下一秒,怀里塞了一个暖炉,她连忙抱紧,慢吞吞地睁开眼睛。 年娇左右张望了番:「皇上呢?」 问春压低声音:「皇上早朝去了,吩咐奴婢们唤您早起。」 今儿是不容错过的大日子,年娇想起四爷的嘱咐,努力驱散困意,任由问春给她上妆。 内务府早就备齐了贵妃品秩的服饰,用的都是最好的针线,由最好的绣娘仔细制成。他们不敢怠慢翊坤宫,都快把问春她们当祖宗伺候,用不着去催,昨儿一早,便紧赶慢赶地送了过来。 秋嬷嬷抱起朝袍,轻轻一抖开,耀眼的金黄霎那间充斥了整个寝殿。朝袍的精美与繁复,是年娇从未见过的,她强忍住雀跃,矜持地伸手摸了摸。 还来不及表达喜欢,问夏从一旁的托盘取来朝冠、朝珠与佩饰,笑吟吟地朝她走来。 年娇头顶一沉,紧接着,身上又是一重:「……」 若不是有秋嬷嬷搀扶,她的花盆底都要站不稳了。 秋嬷嬷连忙安慰:「不过半日光景,很快就能换下,娘娘可要坚持住。」 年娇一听,勉强接受了半日的说辞,眼眸亮晶晶道:「好。」 …… 两刻钟后,贵妃扶着宫人的手,从寝卧走了出来。 正殿等候的内务府总管,还有数名礼仪太监愣神许久,不止一个屏住了唿吸—— 世人都知从前的年侧福晋、如今的年贵妃美,却大多是人云亦云,真正见过的不过寥寥。 天生就是富贵窝养大的美人,而今被帝王捧在手心,半点委屈都不曾受,如今看来,何止一个「美」可以形容。 金黄压不住她的娇色,浑身上下华贵到不可逼视,那双漂亮眉眼清澈得如同珍宝,与东珠一样熠熠生辉。 内务府总管好半晌回过神,朝她行礼:「臣等见过贵妃。恭请贵妃娘娘移步干清门,受接贵妃册宝——」 年娇学着四爷的模样,威严地点了点头。 即便照着模仿,多出的几分娇憨,是怎么也免不了的,只是这个时候,谁也不敢放肆地直视贵妃的面容。 干清门前,正使保和殿大学士、副使内阁学士,已然奉旨持节,站在宽阔的台地上。 年娇鬓髮微微出了汗,依旧保持威严的模样,庄重跪了下来。 大学士展开圣旨,沉声念道:「咨尔年氏,钟出名门,秉德恭和……」 比上回更为正式、更为冗长的一顿夸,终于,长长的圣旨宣读完毕,副使捧出册宝,端到年娇跟前。 「恭喜贵妃娘娘。」 正使将圣旨在托盘上,捋了捋长须,就此,册封大典完成了一半。 等贵妃起身,这礼就算真正落成,眼见仪式顺利地到了最后,他们原本淡定的神色,在皇帝到来的那一刻破了功。 见明黄色的身影由远及近,内阁学士差些揪断了一根鬍鬚。 若没料错的话,皇上这是刚下早朝? 大学士倒是很沉稳,朝四爷行了个礼:「皇上,臣等告退了。」 四爷微微一笑,叙说几句慰问之言,便让苏培盛护送几位大人出宫。 转过身,他朝盛装打扮的贵妃伸出手:「累不累?」 年娇嘴巴抿出一个窝,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册宝。 没手,牵不上。 不等她露出委屈的神色,四爷俯身接过,把册宝递给秋嬷嬷,继而不动声色,把年娇拉了起来。 一双手都被男人握住,握得满满当当,年娇这才高兴,小声地和他说:「累。」 「现下回翊坤宫接受参拜,册封便结束了。」四爷知道朝袍不轻的重量,对年娇想必是个负担,让她把大部分力卸在自己身上,慢慢牵着她往回走。 远远望见翊坤宫的雕梁,他笑了下,冷峻的面容略微柔和:「朕就不陪了。」 又问:「娇娇紧不紧张?」 年娇反驳:「怎么会紧张。」 一想到能坐下来,她就等不及了,朝四爷弯起眉眼,软软地说道:「皇上快去批摺子,批好了早点来翊坤宫。」 四爷眉峰微动,「嗯」了一声。 第145页 御前太监眼尖地发现,万岁转身的时候,分明是带着笑的。 另一边,贵妃娘娘被簇拥着回到翊坤宫,内外命妇掐着时辰,陆陆续续地来了个齐全。 内命妇由铁帽子亲王福晋领头,大公主布尔和玳也在其中,除却从前熟识的九福晋、十三福晋,年娇大多都是认个脸熟。 显然,当下也不是拉家常的时机,正殿气氛一片肃穆,连带着年娇继续模仿四爷,正襟危坐,极为唬人。 命妇们分成几波,逐列入殿拜见贵妃。她们听见冬喜高昂的声音:「拜——」 她们恭敬下拜。 「起——」 她们齐齐起身。 轮到承恩公夫人,也就是皇后的亲弟媳赫舍里氏的时候,赫舍里氏大着胆子,往高处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就低下了头,颇为恍惚地退了出去。 走到殿外,长春宫的大宫女已然候在墙根下,见到她福身道:「夫人安好。昨儿您递了牌子进宫,皇后娘娘便一直念着,当下派奴婢前来候着您。」 赫舍里氏连忙道:「臣妇怎敢劳动娘娘费心?」 说罢,连忙抬脚跟了上去,只是一路上,都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大宫女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笑着和承恩公夫人说起皇后的起居。 到了长春宫,赫舍里氏见到皇后的第一眼,眼眶便红了红。 皇后也是感慨万千,吩咐方嬷嬷道:「快赐座。」 姑嫂俩叙了半天的话,赫舍里氏小心细品,发现皇后话间对娘家依旧亲近,这才用帕子擦擦眼睛,坐在了绣墩上。 他们家姑奶奶当上一国之母了,这可真是苦尽甘来! 只是,只是…… 她倾过身,提起了翊坤宫的盛况:「您是不知道,那位的排场有多大……」 皇后的笑容淡了淡。 赫舍里氏心下一松,是了,凭姑奶奶的聪慧,不会察觉不到年氏的威胁。想必是顾及对方的圣眷,不好出手对付,面上便显出几分同仇敌忾的排斥来。 「那样一副容貌,又得了皇上的喜欢,若是诞下皇嗣,还不知要得意到什么地步。」赫舍里氏拧眉道,「老爷和我,都极为担心娘娘!」 第73章 承恩公夫人丝毫没有发现,一旁的方嬷嬷欲言又止,大宫女同样低下了头,长春宫的气氛,霎那间诡异了起来。 皇后淡淡地「哦」了声:「五格是如何担忧本宫的?」 赫舍里氏心下一喜,趁热打铁道:「老爷虽没有多少实权,却是愿意为娘娘奔走,朝堂上与勛贵联手,打压年家的气焰!老爷说了,娘娘只需一声吩咐……」 她的话音渐渐弱了下去,只因皇后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到最后已然铁青。 皇后忽然打断了她:「承恩公府,是要同皇上对着干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年羹尧立下如此大功,却依旧不骄不躁,叫所有谣言不攻自破的时候,她的娘家居然想做这个出头鸟。 这已经不是一个蠢字可以形容。 赫舍里氏整个人愕然了起来,便听皇后厉声训斥:「愚蠢!」 赫舍里氏吓得立马跪在了地上,不住伏首:「主子娘娘息怒,主子娘娘息怒……」 息怒? 皇后心头说不清的失望,原本想和承恩公夫人商议的尚公主的事,如今也说不出口了。 她对面色苍白的赫舍里氏道:「贵妃与本宫是盟友,叫五格死了这份心,平日也少和那些勛贵来往,否则就是跟本宫过不去。」 继而冷冷道:「还望弟妹能帮我传达。」 …… 盟友…… 赫舍里氏失了魂似的出宫,满心满眼都是「盟友」二字,到了府邸,头重脚轻地坐了下来。 片刻想起她还没和娘娘提海青尚公主的意愿,懊悔之余,脸色更加苍白了。 等五格兴沖沖地询问,她一迭声地道:「怎么办?我搞砸了!」 「什么搞砸?」五格面色变了,「莫不是主子娘娘她……」 赫舍里氏将长春宫的对话一说,五格深吸了口气,接着在屋内来回走动。 望向面前的妻子,想骂骂不出来,好悬憋出一句:「听娘娘的。」 「可年贵妃——」 「你老爷我还没这个胆子和亲姐作对!」五格跳脚,「长春宫与翊坤宫是盟友,你听清楚了没?!」 赫舍里氏捏紧帕子不说话了。 五格即便心底依旧对「盟友」二字有成见,却是万万不敢违逆皇后,如今他们乌拉那拉家真正的靠山。他狠瞪着妻子:「皇上前日刚召我去御前,透了些口风。还想不想尚公主了?」 这话可戳到赫舍里氏的软肋了。 她擦了擦眼角,半晌犹豫着说:「……主子娘娘好似没这个意思。」 「不可能。」五格一口咬定,定是这婆娘口无遮拦惹怒了姐姐,皇上都默认的事,还能有什么变数? 改日带海青去长春宫拜见,主子娘娘一定能消气! . 翊坤宫。 命妇拜见仍在继续,一轮轮过去,年娇很快见到了额娘与两位嫂嫂。 礼不可废,先论国再论家,苏氏心里骄傲她的宝贝闺女可真威风,一边提心弔胆,生怕年娇如今天不怕地不怕,当场叫她额娘请起—— 好在有四爷耳提面命,年娇正襟危坐到了最后,苏氏还来不及欣慰,接着被请到了一旁的侧殿里。 第146页 翊坤宫唯有年娇一人入住,内务府修缮的时候,不论大小殿宇都布置成了华丽亮堂的模样,苏氏一瞧,眼睛差点都看了花。 大嫂齐佳氏、二嫂觉罗氏先后被请入内,坐在了苏氏下首,心里对贵妃的受宠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譬如修缮这事,修什么,怎么修,若是没有皇上批示,内务府哪敢自作主张? 她们对视一眼,按捺住欣喜,安静喝起茶来。 等最后一波命妇出宫,已是临近晌午,远远听见年娇清脆的嗓音:「额娘,嫂嫂——」 苏氏心砰砰砰地跳,哗啦一下站了起来。 我的天爷,这是宫里不是家里,堂堂贵妃怎么还撒娇呢?! 年大嫂和年二嫂同样有些慌,转眼一看,秋嬷嬷沉稳如常,宫人调教得如同没听见似的,奉完茶水,便哗啦啦退了下去。 苏氏:「……」 她隐约察觉到一个不妙的事实,再这样下去,她闺女真不会被万岁宠坏? 年娇不知道亲娘的忧愁,她换下沉甸甸的朝服,站在逆光的殿门口,朝她们抿唇笑,一边嘴里抱怨:「今天起得早了,又饿又困,幸好中途垫了些点心。」 贵主儿亲近她们,她们却不能不懂礼数,觉罗氏坚持行完礼,这才笑道:「今儿难得的大日子,家里上上下下都欢喜坏了。累也是难免,娘娘午后得睡一觉,才能找补回来。」 苏氏点头,见四周无人,这才拉着年娇上下打量。 秋狩时的惊魂,齐佳氏至今牢记,她想说娘娘这是瘦了,话到嘴边,难免变得违心:「……」 怎么瞧着还长了肉? 年娇小小声说:「皇上对我很好。」 这话听得苏氏点了头,不等她抒发忧愁,年娇又说:「我待皇上也超级好。」 于是苏氏的劝说咽到了肚子里,说句大不敬的,指不定皇上就爱她闺女这份自信呢。 今时不同以往,年家一跃成了外戚,往日那些敞亮话,也得挑着时机讲。娇娇初封便是独一份的贵妃,单凭这点,谁敢慢待? 那些朝堂上的事,若是翊坤宫诞下皇子、以致日后争储的事,都不必娇娇去烦心,便是皇上恩宠淡了,还有她的阿玛哥哥在,总能护着娇娇一世荣华。 叙完一大通家常,顾及晚上的册封宴,年希尧、年羹尧他们也要参加,年娇干脆留了膳,叫人给额娘嫂嫂收拾好休憩的地方。 觉罗氏瞅到空隙,连忙小声和年娇道:「我们爷有话与贵妃说……」 年娇严肃起来:「我也有话与二哥说。」 年羹尧的话无非是一些关怀,问她在宫中好不好,年娇老实答了,紧接着压低声音,郑重地请二嫂帮忙传达:「二哥,你出师了。」 觉罗氏:「……」 年娇觉得出师这词不是虚言,年羹尧跪着凯旋这件事,让她呆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二哥活成了比她更谦恭,更谨慎的模样,贵妃娘娘心口的大石落地,欣慰的同时,还有些想哭。 觉罗氏:「……」 她恍惚道:「是,好的。」 等到半下午,苏培盛领人从养心殿过来,带着一盘子赏赐,见到苏氏便一迭声说:「皇上亲挑了这柄玉如意,给老夫人拿回府用。」 苏氏当即谢恩,苏培盛忙搀扶她起来:「皇上特意嘱咐,老夫人不必多礼!傍晚干清宫赐宴,您就坐在贵主儿的身边,母女俩好多说说话。」 皇上对贵妃可真是…… 苏氏在心里感念圣恩浩荡,半个时辰后,四爷过来了。 远远听见年娇的声音,随意中带着睏倦:「皇上刚看完摺子?」 男人「嗯」了声,冷峻的嗓音低沉,苏氏竖起耳朵,竟是感到一丝牙酸。 上了年纪的人,唉,听不得这些! . 很快到了晚膳时分。比起为将士赐宴的隆重,册封宴更像是家宴,不仅年老夫人苏氏坐在贵妃身旁,年家的男丁亦是一个不落,包括年娇许久未见的二哥。 皇上待年家是真亲厚,入席之前,询问忠成侯伤养得如何,还关怀了年老大人的牙口。年遐龄的高兴自不必提,皇后看着年希尧年羹尧两兄弟,暗暗嘆了一口气。 她想到了不成器的五格夫妻俩,至于齐妃,连嫉妒的劲儿都没有了。 年氏和年家这叫互相扶持,至于她的娘家,呵呵。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沾他们的光? 想到这里,齐妃用越发殷切的眼神望着三阿哥弘时,弘时打了个寒颤:「……」 不会是昨天上课走神的事被发现了吧? 年羹尧盘算着他的话,想必妻子都已和妹妹传达。酒过三巡,觉罗氏悄悄凑到他耳旁:「爷,贵主子叫我传句话,说爷你出师了。」 年羹尧一口酒差点没呛出来,他晒黑许多的脸变幻莫测,最终若无其事地点了点。 四爷不清楚他器重的将军差点内伤,他的面容虽与往常一样,却能让左右都瞧出他的高兴。 皇后甩开五格的事,举杯同样笑意吟吟。 年娇与年老夫人头挨着头——可以说是年娇单方面挨着,但后妃齐刷刷地都装没看见,任由贵妃与她额娘说悄悄话。 这么长时间,她们全都看出来了。宁贵人和海常在的血泪教训更是给了她们重重一击,谁叫年贵妃不仅有皇上的宠爱,还有皇后的包庇,若是不识好歹地去招惹,岂不是鸡蛋碰石头,嫌命长! 第147页 丝毫不知自己成了关系户和硬石头的年娇,从苏氏嘴中听到了一个关键词,选秀。 「还是你阿玛与我说的。」苏氏道,「礼部摺子递了上去,好似还没个回音。」 这件事与大公主挑驸马一样不是秘密,故而苏氏敢同闺女透露,反正早晚都得知晓。大选原是三年一届,虽说新皇登基,但太上皇还健在,守孝自然是无稽之谈,既如此,代表大清传统的选秀还是要操办起来。 明年便是雍正元年,照礼部那群人来说,也当开门红不是? 苏氏眼睁睁看着年娇的笑容,「哌唧」一下掉了。 然后皱着眉想了半天,不高兴地同她道:「等等我问皇上好了。」 苏氏:「……额娘不是这个意思。」 等到宴席结束,为消食步行回到翊坤宫的时候,四爷才发现年娇有些许不对劲,他侧过头,不动声色望了苏培盛一眼。 苏培盛有些慌,他实在不知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思来想去,今天的册封礼很圆满,册封宴也很完美! 苏培盛小幅度摇了摇头,四爷便唤:「娇娇。」 年娇抬起头,用一种望负心汉的眼神望着他,语气试探:「听说皇上要选秀?」 四爷:「……」 他沉吟一瞬,思索回復礼部的批语,不等年娇哼出声,四爷答道:「国库空虚,不够银两操办。」 年娇愣住了。 苏培盛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个结尾,四爷顿了下,又道:「若要拖延,却又耽误宗室、民间嫁娶……」 毕竟旗人规矩在这里,如果不选秀,适龄的姑娘就成老姑娘了。 四爷简单地同年娇一说,年娇便忧心忡忡起来。 原来选秀关乎的不仅仅是皇家,贵妃娘娘纠结得不得了,半晌,小声地同帝王道:「不如纳进后宫的那几个姑娘,我包圆了。臣……臣妾献十五万两,包她们不进宫!」 四爷:「…………」 四爷一针见血:「其中十万是谁的钱?」 年娇脸红了,在宫灯的映照下,浅浅淡淡,美不胜收。 苏培盛站在原地如石化般,为贵妃聪明的头脑感到折服,随即听皇上嗓音低沉下去,冷冷地开口道: 「朕准了。」 年娇心提了起来,哪里还有半点不高兴,她急忙伸出手,与男人十指相扣,整个人都要粘到他的身上,动作满是讨好。 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不知道念着什么,如同滚蜜似的甜。 苏培盛余光瞥见四爷露出了一抹笑。 笑容转瞬即逝,很快板得死死的,下颌线越发绷紧,年娇一看,紧张地红着脸道:「今天晚上……让你……」 往日他要那般,她都不肯让! 提心弔胆了半天,终于听到一个「嗯」,年娇大松了一口气。四爷垂头看着他设计的花钿,慢慢挑起了眉梢。 后宫原本就不准备进人。不仅回本还赚了五万两,还是开天闢地头一遭,得空的时候,不如多画几幅首饰图。 四爷淡淡地想,还要堵住苏培盛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苏培盛:? 第74章 年娇心疼地捧出小匣子,把十五万两放在一边,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不过这是必要的花费,她可是要包下新晋后妃的女人,小花妖安慰半天才把自己安慰好了,颤巍巍坐在了绣墩上。 ……还是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天光大亮,四爷早早地去上朝了,年娇一边梳妆,一边听问春问夏清点贺礼。冗长的礼单听得人精神起来,秋嬷嬷笑眯眯在一旁道:「离娘娘的生辰也不远了,到时同样有的热闹。」 问夏笑道:「可不是?可别库房都塞不下了!」 年娇的心疼劲儿忽然去了大半,盘算着叫皇上送她二十万两当生辰礼物可不可行。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掌事大太监冬喜在外边禀报:「娘娘,齐妃派人过来,邀娘娘一道去长春宫。」 年娇:「长春宫?」 冬喜说:「许是为了额驸的事。」 如今看来,额驸的人选十有八九就是皇后的娘家侄儿,那位被皇上夸过「名字好」的海青海二爷了。他心底猜测,难不成要让贵主子也掌掌眼? 出乎人意料,贵妃对大公主的婚事还挺上心,齐妃相邀,年娇便高高兴兴地出了门。她特意选了件碧桃色的汉式衣裳,步摇零落,衬得脸颊越发鲜艷欲滴。 半道上,两座轿辇迎头碰见,齐妃心里直嘀咕,这小妖精是越来越会打扮了! 年娇抿唇朝她笑:「李姐姐找我何事?」 齐妃也不隐瞒,幽幽说道:「布尔和玳不知怎的,很是信任她贵额娘……恰好乌拉那拉家的二爷今儿进宫,我便想着找贵妃一块瞧瞧。」 年娇:「……」 她怎么觉得李姐姐是不信任她的眼光。 年娇哼了声,虽说找额驸不能轻率,她却觉得不管是皇后还是齐妃,都担心太过了。 大公主是四爷唯一的女儿,若是这个不成了,不还有十个八个备用的? 正经的额驸只要脸好,专一,能逗公主笑,选哪个不是选。 她把自己的观念一股脑地灌输给齐妃,齐妃听完恍惚了。 好像有哪里不对,又好像哪里都对。 第148页 半晌回过神,呸呸!下降乌拉那拉家可是皇上深思熟虑过的,什么十个八个,年氏尽会带歪她! 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下,年娇率先踏入长春宫。 皇后一见她就笑了,显然想起了上回她在布尔和玳面前说的「大道理」。 不远处的三口子连忙起身,赫然是承恩公五格,五格妻赫舍里氏,还有一位玉树临风的俊美少年。 …… 四爷特地开恩,允许五格一家来长春宫拜见,有亲弟弟在面前不断地说好话,皇后就是有再大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样一来,尚公主的事提到了明面上,看着容颜出挑的侄子,皇后嘴上不说,心下也满意了几分,等交谈得差不多了,便遣人去请齐妃,毕竟她是大公主的亲额娘。 后来方嬷嬷悄声禀报,说齐妃拉来了贵妃,皇后眉梢一挑,点了点头,心说这样也好。 在年娇踏进殿门的那一刻,她不动声色地朝五格夫妻看去,后者显然没料到年贵妃也会过来,猝不及防下,露出了几分马脚—— 皇后皱起眉,又望向海青,那双看着温柔干净的眼睛直直地定在年娇身上,划过掩饰不住的惊艷。 惊艷? 皇后蓦然开口:「贵妃和齐妃来了?快坐。」 海青大吃一惊,像是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那抹惊艷迅速褪去,伴随其后的本能的觊觎与掠夺,也被藏在了眼底。 海青恭恭敬敬地垂下眼:「奴才请贵妃娘娘安,齐妃娘娘安。」 皇后沉默了。 齐妃不是傻子,何况一进大殿,她的视线就紧紧地盯在海青身上,哪能看不出「未来额驸」的变化?海青还是未满十八的少年人,自小锦衣玉食,养气功夫还不到家,那一瞬间明显的波动,全被齐妃捕捉到了。 齐妃也沉默了。 她脑海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皇上知道了该怎么好? 随之上涌的是怒意,还有要笑不笑的讽刺,齐妃深吸一口气,觉得今天邀贵妃过来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简直荒谬! 这小子一看到天上地下仅有的美人就走不动道——齐妃绝不承认这是在夸赞年娇的美貌——还能是什么正经人? 从小流连花丛虚了身子的可能性有多大,齐妃不愿去想,她只知道连皇上的宠妃都敢觊觎,敢在心里评头论足,还有什么是这小子不敢干的?! 齐妃气得胸口不住起伏,想要转身就走,顾及皇后的脸面,到底没有刺出什么阴阳怪气的话来。 她阴着脸坐下,拿起案几上的茶盏就灌,嘴巴一嚼一嚼的,像是嚼着谁的肉一般。 唯有状况外的年娇觉得大殿太过安静。 她端庄地落座完毕,扭头朝海青望去,紧接着目光一亮,夸赞道:「真是一表人才。」 皇后:「……」 齐妃:「……」 年娇觉得她的话再正确不过了,四爷都夸海青名字好,配上这张不错的脸,想必皇上会更加地满意。 殊不知这话是火上浇油,齐妃更生气了! 皇后揉了揉太阳穴,懒得再去管五格一家人。 她抑制住心底的嘆息,幸好,幸好赐婚的圣旨还没下达,否则到了那般地步,齐妃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只是海青要吃足够的苦头,才能平息皇上的怒意了。 冰冷的眼神扫过一家三口,皇后心底的怒气绝不比齐妃少,甚至因为站在面前的是乌拉那拉氏,她的娘家,那股失望更是冲上了喉咙口,只不过被强压下去,堪堪没有显露出来。 没滋没味地聊了几句,半晌,她露出疲态,十分有眼色的五格连忙说道:「……奴才便不叨扰主子娘娘了。」 赫舍里氏和海青紧跟着告退,待人影消失在帘外,齐妃「砰」地放下茶盏,语气罕见地带上尖锐:「皇后娘娘,臣妾的布尔和玳绝不能尚给乌拉那拉海青!」 第75章 年娇一懵,便听皇后沉着脸说:「你且别急。」 齐妃抿着唇,满脑子的急迫这才慢慢散去。她也是关心则乱,生怕皇后偏袒娘家、偏袒那小兔崽子,却是忘记了布尔和玳出生不久,就养在了嫡额娘的膝下,论母女情分不比她少。 殿内安静了许久,皇后道:「乌拉那拉家没有福分尚公主,这桩姻缘就罢了。皇上那里,我去分说,不会叫齐妃你为难。」 齐妃真心实意地松了口气,却也知道此事不能摊到明面上讲——要她不管不顾告了状,皇上生怒是其一,若是帝后因为乌拉那拉家生出嫌隙,干系可就大了。 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既感激,又长长地嘆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儿!」 年娇也想问这都是什么事,怎么半个时辰不到,额驸人选就告吹了。 她喝了一碗茶,正挑挑拣拣在身旁的小几上拿点心,似是知道她的疑惑,齐妃扭过头,对她唉声嘆气:「选女婿不止要看皮相,一表人才又顶什么用?」 年娇这就不贊同了,毕竟是过一辈子,皮相当然很重要! 不等她反驳,皇后用恢復温和的声线道:「你继续吃。」 年娇:「……」 不管皇后还是齐妃,都没有拿腌臜念头脏了她耳朵的想法,年娇又吃了三块点心,把肚子垫得半饱,被齐妃拉着一头雾水地走了。 第149页 翊坤宫很快迎来了阴沉着脸的四爷,临近傍晚,他被夕阳照射的长长的影子像是带着火气,苏培盛低着头跟在后面,半句话也不敢说。 年娇福至心灵:「皇上是为了额驸人选生气?」 四爷抑制住恼意,惊奇地看她一眼。 贵妃娘娘难得有这么善解人意的时候——他也从来不在年娇面前发脾气,很快平復完毕,熟门熟路地握住年娇的手,阻止她黏住他不放的小动作。 继而冷笑道:「乌拉那拉氏教子无方!海青这名,实在难以入耳。」 年娇哼一声:「你前几天还夸人家名字好。」 四爷:「……」 苏培盛差点噗嗤笑了,只是此情此景,他没这个胆子。 四爷沉默几秒,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午后种种,皇后都和我说了。」 年娇精神一震,投在男人身上的是渴望解惑的眼神,四爷顿了顿,很有条理地和她讲起乌拉那拉家二小子不为人知的二三事—— 天赋平庸就不说了,为人半点都不上进,最重要的是贪恋美色,和房里的丫头颇有暧昧之举。 若不是他派出粘杆处调查,还真被瞒了过去,四爷淡淡道:「他阿玛额娘竟全都不知晓。」 年娇瞪圆了眼睛,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公主差一点点就进火坑了! 见她瞪得脸都红了,四爷立马停了话,松开两人相握的手,转为十指交叉。 怎么看着比他还生气。 另一只手摸了摸年娇的头,动作温柔,语调却是威严的:「时间不早了,用膳。」 年娇:「哦……」 苏培盛眼睁睁看着皇上牵着贵妃到了膳桌前,立马给宫人使眼色。很快,翊坤宫忙碌起来,精緻而不失家常的菜品陆续呈上,四爷看了看,扭头吩咐:「加一道猪蹄。」 年娇眼睛唰地亮了,她两天前刚吃过一顿! 要对海青放的狠话被她吞进了肚子里,四爷端着碗,头一筷子夹起颗粒饱满的豆芽,紧接着对年娇道:「荤素搭配,这回不许只吃肉了。」 年娇很乖地点头。 在皇上给贵妃夹菜的一瞬间,苏培盛领着人悄悄退下,嘴巴止不住地往上提。 半晌一拍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谁安慰谁? …… 皇后娘家,承恩公府被皇上惩治了。 养心殿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晓,只见承恩公鹌鹑似的出来,面上满是恐慌。又过了一天,海青的侍卫职被捋,承恩公夫人递牌子求见皇后,步了和丈夫一样的路,若不是宫人搀着,她能平地摔了跤。 此情此景,大公主如何能够再嫁给海青,实现亲上加亲? 京城颇为震动,要知道海青都是内定的驸马了,乌拉那拉家难不成是飘了,连这样一场富贵都把握不住?? 一直待在畅春园的太后难得过问,四爷只说会给布尔和玳找更好的,皇后也是默认的态度。 琢磨着帝后没有失和,太后也就放下了心,只是在外人看来,四爷惩治皇后娘家,便是对皇后不满的讯号—— 给年家递拜帖的人陡然多了一倍,除此之外,齐妃的娘家也没有落下,李氏的亲爹李文璧头一次在京城有了姓名。 这也要赖三阿哥弘时,谁叫齐妃是三阿哥的生母? 在皇后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国赖长君不是说说而已,如今四阿哥五阿哥才几岁!三阿哥作为皇上膝下唯一进了学的健康皇子,李文璧指不定日后有天大的福气享。 自四爷登基后,一股蠢蠢欲动、意欲劝说立储的风潮,在大公主婚事告一段落的前提下,迅速乘风而上。 从龙之功,自古以来就是至高的功劳,又有谁会不心动?除却私心,公心亦是不缺,国本早立,皇位后继有人,做臣子的才会心安。 就连马齐都找上了张廷玉:「衡臣,明日早朝……」 张廷玉摇头:「四、五阿哥还小呢。万岁正值盛年,贵妃也还年轻!」 马齐若有所思,随即一笑:「你呀你。」 与此同时,养心殿。 四爷沉默地望着弘时的师傅,一位当世大儒,半晌揉了揉眉心。 他忙于朝事,不像从前那般可以日日抽查功课,谁曾想弘时给了他一个惊喜。 「三阿哥许是有厌学倾向……」大儒积了一箩筐的状要告,他吹鬍子瞪眼,十分痛心疾首。 当年太上皇在位,阿哥们拼了命的学习,生怕落下丁点进度,各个能文能武。皇上更不用说,作为其中的佼佼者,功课,大字,都是出类拔萃,没少被书房的师傅夸奖! 怎么到了他儿子这里,就反了过来? 三阿哥非但悟性不强,还与勤奋二字完全不沾边,功课的质量,是每况愈下啊。 大儒颤巍巍的,告完状,嘆了一口气。这些天,他已经对自己的教学能力生出深深的怀疑,难不成是自己的水平出了问题? 天知道,他们汉臣对皇上的长子,也是寄予了诸多厚望吶。 四爷听完告状,又是劝慰又是安抚,才叫苏培盛送人出去。 苏培盛回来的时候,四爷黑着脸,从博古架上抽出了什么,苏培盛定睛一看,登时一个激灵。 戒、戒尺? 很快,阿哥所传来阵阵鬼哭狼嚎。 四爷面若寒霜,望着三阿哥被打肿的手心,转瞬扔了戒尺,唤人过来包扎。 第150页 「朕今日教训的是你的态度。」四爷盯着长子,「朕不希冀你成为大儒,也不希冀你成大将军,只希望你遵循勤学认真四个字。师傅们才高八斗,却唯有你一个学生,放眼天下,多少人挤破了头也求不来!」 弘时举着猪蹄似的手,鼻子一抽一抽。 「儿子知错了……」他嚎哭。 四爷额角也是一抽一抽,半晌忍耐道:「去找你额娘吧。」 弘时逃也似的跑了。 另一边,齐妃快要晕了,她颤抖着唇,捧起儿子包扎得粽子似的左手:「你汗阿玛打的?打了几下?」 弘时哽咽:「三下。」 「我看皇上还是打少了,三下怎么够?」齐妃从牙根挤出这句话,继而沖宫人吼,「拿鸡毛掸子来!!」 齐妃冲破嬷嬷的阻拦,高高举起鸡毛掸子。清晰地捕捉到儿子眼底的惶然,她牙齿都咬痛了,最后失了力气般地松开手。 她不是不想弘时更进一步,谁不想亲儿子继承大统,自个能母凭子贵呢?可如今不同以往了,她已经不敢再做梦了。 弘时的师傅乃当世大儒,与汉臣相交颇深,一旦消息传开,谁会支持一个不爱读书,天资又不出众的皇阿哥,除非瞎了眼! 最让她难受的是皇上教训弘时的话。实则天下人的眼光,大儒的评价,都比不上皇上内心的想法,她算是听出来了,皇上根本没有培养弘时当储君的心思,这三下戒尺,只是出于拳拳的慈父心——打到最后,皇上心疼了。 她抹了把脸,自己能和皇上作对,硬把弘时拱上去么? 宫人们眼睁睁看着齐妃娘娘失神地坐在一边,到最后,竟是平静了下来,自言自语道:「不能。」 心头那一口气落了,齐妃默默流起了泪。 . 翌日,早朝。 一项项议事有条不紊地进行,平静之下,有看不见的暗语流动。一位谏臣与志同道合的同伴对视一眼,终于提出了立储二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四爷重复道:「立储,弘时?」 出列的人拱起手:「三阿哥排行为长,且天资聪颖,身体康健,实为储君人选……」 四爷:「……」 得知一二内情的汉臣:「……」 金銮座沉默得太久,久得那人惴惴不安起来,正准备和同僚使眼神,便听皇上和颜悦色道:「立储之事,朕自有打算。」 他恍惚间以为看到了太上皇——今上何时那么和颜悦色过? 雍亲王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霎那间,惊悚席捲了脑海,若不是担心御前失仪,他当场便要后退一步! 满朝文武的小心肝都颤了颤,天知道皇上不冷脸,比冷脸还要可怕许多,一时间,大殿鸦雀无声,谏臣打好的满腔腹稿,也被他憋了回去。 苏培盛立马扯开嗓子:「退朝!」 …… 年娇望着面前恹恹的、提不起劲儿的齐妃,犹豫着剥开葡萄,放在碗里,递给前来翊坤宫串门的李姐姐。 不舍地望了眼葡萄,这是进给朝廷的贡品,昨天四爷过来,她都嘱咐秋嬷嬷放好,没有给四爷用。 继而安慰道:「那个海东青不是好人,布尔和玳一定能找到更合心意的夫婿。」 年娇声音又轻又软,生怕激起齐妃的伤心事,话音刚落,齐妃半死不活的状态诡异地消失了。 齐妃:「……」 她深吸一口气,生怕自己被气死:「海东青是谁?」 第76章 年娇这才发现自己说串了。 正准备改口,那厢,齐妃已然抖着手,坚强地从碗里抓起一颗葡萄,边咀嚼边告诉自己,面前人比她年纪小,还比她位分高,气坏了身体实在不值当。 半晌她冷哼道:「布尔和玳是万万不会嫁给一只鸟的!」 秋嬷嬷:「……」 问春问夏:「……」 她们怀疑齐妃娘娘被她们主子带跑了,都说起胡话来了。 倒是齐妃宫里的嬷嬷松了一口气,能生气好啊,鲜活,总比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好。主子因为三阿哥的事早饭都吃不下,如今来了翊坤宫一趟就不一样了,还是贵妃娘娘妙手回春。 被封作「妙手回春」的年娇有点心虚,怎么就扯到大公主和鸟了? 殊不知齐妃打开了话匣子就很难消停下来,抱怨完大公主告吹的婚事,碗里的葡萄很快见了底。 在年娇逐渐心痛的眼神下,摆在她手边的一大串以均匀的速度消失,齐妃最后点评道:「也不知是哪里的葡萄,皮薄核小,怪香甜的。」 年娇:「……」 秋嬷嬷忍笑送走齐妃,转过身,就见她们格格扁着嘴,眼底盛满了心碎。 未等她上前收拾,殿外静鞭声「啪」地响起:「皇上驾到——」 四爷记下了今□□堂上提议立储的大臣的名字,琢磨着送他们一场歷练,他自登基以来忙得脚不沾地,那些臣子却是看起来很闲。 思及立储,便又想到弘时,四爷黑着脸,心道是时候给长子添个弟弟妹妹了。 远远望见年娇的背影,男人不禁忧心起来,若是把亲额娘的娇气贪玩学了个十成十……他转动了一下扳指,嘴唇微微抿起。 得时刻盯着,不让额娘教坏了才好。 从思绪里抽身,四爷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往日这个时候,年娇早就甜甜蜜蜜地拉住他的手,惊喜他下了朝就过来,或是胆大包天地亲他一口,体贴他听政辛苦,让小厨房熬两碗浓稠的甜汤。 第151页 ——虽是她自己嘴馋想喝,他看破不说破。 可眼前杵着的,是一道气鼓鼓的背影,别说亲昵了,还完全忽略了他的到来。 四爷第一时间没有生气,他提起心,快步走上前。余光瞥见秋嬷嬷,皇帝低声问:「怎么了?」 秋嬷嬷难以启齿。 作为昨儿藏葡萄的帮凶,秋嬷嬷露出一个颤巍巍的笑,只是再难启齿,她也不敢违抗皇命,只得绞尽脑汁,尽量往美化的方向解释。 四爷听懂了。 他顿住脚步,凝视背对他的美人,只见圆圆的后脑勺乌黑浓密,其上松松地挽起一个髻,露出可爱的发旋。 冷冷的嗓音从身后炸响:「年娇。」 心疼贡品的年娇一个哆嗦,就听熟悉的声音继续道:「昨晚你和朕抱怨,葡萄早就吃完了。」 四爷冷笑着扫过案桌:「这是什么?拿来收藏的葡萄架子?」 昨夜床笫之时,他从她的唇瓣尝到了葡萄香,往日只觉寻常的贡品,忽然间渴望了起来。顺口问上一句,她泪眼汪汪地告诉他没有了,他只觉遗憾,打定主意吩咐内务府,叫葡萄进贡得更多些。 「原来是捨不得让给我,全进了齐妃的肚子。」四爷语气冷飕飕的,像浸在寒冬的冰水里头,冻得人发抖。 年娇僵硬地扭过头,一秒,两秒,三秒。 她勐地扑了过去,把自己扎进男人怀里:「皇上,你听我解释……」 四爷岿然不动,双臂却下意识地往旁边移开,让年娇扑得更舒服,面上冷肃不减:「解释?」 他带着压迫性的目光往四周一扫,秋嬷嬷领着宫人落荒而逃,苏培盛低眉顺眼地关上殿门,让皇上和娘娘自己解决家务事。 年娇紧张得鼻尖沁出了汗,明明她已经不再把皇上当老闆对待,一颗心却疯狂跳动,诉说着前所未有的后悔。 早知道不贪吃了,恐怕这就是大哥说的那样,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小花妖一边在心里呜呜,一边绞尽脑汁搜寻着藉口,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声音淡淡的,如同天边响起:「藉口想不出来了?」 年娇鹌鹑似的埋在四爷的胸口,不说话。 「犯下欺君之罪,必然要有惩罚。」四爷似平復了心情,「娇娇说是不是?」 年娇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的语气越轻,她就越是打鼓,好半天,迟疑地点了点头。 然后小声道:「我不要砍头……」 欺君之罪好像都得上菜市场砍头,年娇不禁把自己埋得更紧。 「……」四爷噎住了。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不砍头。罚你给朕生个孩子。」 年娇一愣,抬起小脸,面上是虎口逃生的喜悦:「现在?」 她不加思索地问完,剎那间反应过来,耳廓唰地红了。 红得引人注目,堪比元宵高高悬挂的灯笼! 那厢,四爷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她,忽然笑了下:「原来贵妃喜欢白日宣.淫。」 接着惋惜道:「朕还有摺子要看,恐怕有心无力,只能放到夜晚了。」 …… 年娇羞愤欲死,眼睁睁看着四爷转身离去,还不忘捎带葡萄架,丢给殿外守门的大总管。 做完这些还不够,心情转好的皇帝想了想,扭头吩咐苏培盛。 「叮嘱内务府。」四爷说,「齐妃宫里,这个月都不许进葡萄。」 「……」苏培盛,「是。」 . 「皇上果真恶了提议立储之人?」钟粹宫,顺嫔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随即用帕子捂住嘴,胸腔勐烈蹦跳着。 「老爷是这么说的,娘娘。」贴身宫女忙低着头道,「老爷还请娘娘好好养病……」 「是啊,本宫得好好将养。」否则连四阿哥也无法探望,若是传去了病气,皇后绝不会饶过她。 后宫虽与前朝隔绝,却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这回钟粹宫一位二等宫女的家人病笃,好不容易求得出宫探亲的机会,顺嫔便吩咐她办事,与阿玛四品典仪凌柱搭上了话。 凌柱虽然官职不高,到底是京官,还是四阿哥的亲外公,若说谁最不想三阿哥做储君,绝对有他一份。听到朝臣立长的提议,凌柱简直魂飞魄散,令他庆幸的是,皇上目前还没有立储的念头! 消息传进顺嫔耳朵里,顺嫔也差些魂飞魄散,若是三阿哥成了太子,那她的弘历算什么,她又算什么? 四阿哥乃满人所生,是她最得意的依仗,指不定能在往后的日子给她们母子争得有力的筹码。钮钴禄氏坚信,即便弘历给了懋嫔抚养,总有一日能回到她身边——可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四阿哥长大,至少年满八岁展露出不一样的天赋,否则谁会押宝? 她沙哑着嗓音喃喃:「皇上……知道三阿哥的蠢笨,只不过碍于皇家脸面,不好与群臣述说……」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当务之急便是养病,她得养好身体,为她的四阿哥尽心谋划,遮风挡雨。 钮钴禄氏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硬生生露出一个笑。 便是皇后那样威风,娘家不也闹了笑话,生生断了与公主的姻缘?要欺负,尽管欺负她好了,她的一身荣华,都系在四阿哥身上呢…… 过了两日,翊坤宫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由院判带头,太医们进进出出,除了当日轮值的人手,几乎把整个太医院一网打尽。 第152页 顺嫔得知天旋地转:「她——贵妃有孕了?」 「奴婢从未听说太医院在煎安胎药!」宫女惊慌道,「西边儿也没有别的动向。」 「再给本宫前去打探。」顺嫔一字一句,面颊瘦得惊人,宫女害怕得打了个寒噤,低垂着眼告退了。 又过了三天,宫女站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喏喏答道:「贵妃娘娘尚未有喜,只是、只是皇上吩咐太医一天两趟,给贵妃请平安脉,还、还轮流熬煮补身子的汤药……」 顺嫔直愣愣地看着虚空,半晌,喉头涌出一股腥甜。 什么请平安脉,熬煮补药,皇上期待年氏的孩子,已经期待到这般地步了吗? . 四爷坐在年娇身侧,等太医请脉完毕,停下转动扳指的右手。 苏培盛已经积极地拉太医到一旁,悄悄询问贵妃进补得如何,太医沉吟片刻,吐出五个字:「健康,很健康。」 没想到贵妃娘娘看着纤细娇柔,底子却是一等一的好,若没料错,这样的身子骨,恢復能力也是不差的。 苏培盛喜上眉梢,等送走太医,转头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 四爷听得眉梢微扬,天天把猪蹄当饭吃,能不健康吗? 年娇嘴唇红红,眼尾像染了色的胭脂,她坐在贵妃榻上,罕见地有些拘束。一双手缩在烟粉色的袖口里,不让手腕的红痕露出半点,半晌,小幅度地打了个颤。 她不想生孩子了。 被小花妖控诉的眼神盯着,四爷薄唇吐出两个字:「葡萄。」 年娇:「……」 年娇的后悔逐渐转化成了悔恨,她气哼哼地瞪了四爷一眼,想要发脾气,最后还是忍住了,讨价还价道:「那不喝补药了。」 四爷嗓音温和:「娇娇,你答应过朕的。」 「我还答应过百福,要天天陪它玩。」年娇扭过头,「今晚我和百福一起睡!」 第77章 四爷有时候真拿年娇没办法,他嘴角一抽,强忍住把年百福赶出翊坤宫的念头,斥道:「歪理。」 年娇瞥他一眼,屁股挪得远了些。 四爷:「……」 他身为一国之君,如何能做出同样的行为? 帝妃二人陷入了了僵持,苏培盛脑袋低垂,恨不能什么都没看见。 在他看来,主子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主子了,自从遇到年侧福晋,主子的底线一步步磨低,如今怕是丁点不剩,对人容忍得很。 果不其然,他很快听得皇帝道:「朕让太医把补药熬得甜一点。」 年娇犹豫半秒,还是没有屈服,四爷一张俊脸越发冷肃,继续道:「你的生辰快到了。朕早就想好了,空闲的时候带你出宫……」 年娇眼睛唰地亮了起来。人人都知道皇帝的时间很珍贵,一天能有大半扑在朝政上,别说出宫了,忙起来的时候,陪她逛御花园都是难得。 于是她重新坐了回去,软软趴在男人身上:「皇上不骗臣妾?」 四爷箍住她的手腕,平淡开口:「那要看贵妃的表现。」 表现?年娇下意识就要亲上去,下一秒,手腕传来熟悉的、酸软的感觉,酥酥麻麻地直冲头顶,她又小幅度打了个哆嗦,停住不动了。 四爷疑问地朝她望来,年娇小声道:「不如、不如我给皇上背首诗吧。」 别的真没有力气了! 四爷:「…………」 . 当晚,皇帝收敛了些,没叫年娇爬都爬不起身。 热津津地出了一身汗,他替年娇捂上锦被,下床拿了干净的巾布,刚恢復干爽,苏培盛极轻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皇上。」 四爷一顿:「何事?」 苏培盛拣着最重要的内容说:「五阿哥深夜咳嗽不止,顺嫔不知怎的没有动静……裕贵人领着太医上了门,看样子似要闯宫……」 四爷问他:「皇后那边可通报了?」 「通报了,主子娘娘即刻就带人过去了。」苏培盛道,「只是钟粹宫动静有些大,又牵扯到五阿哥,奴才不敢隐瞒皇上。」 四爷皱眉,唤了秋嬷嬷进来,叮嘱她们给年娇仔细擦洗身子,千万小心着凉,随即穿好衣裳,寒着脸往外走。 另一头,裕贵人气得快要疯了,钮祜禄氏胆敢这样对她的儿子! 若不是她在钟粹宫留了眼线,又和顺嫔住在对门,五阿哥咳嗽不止的事,她半点也不会知道。 幼童身子骨多脆弱啊,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他的命,她怨恨地指着脸色青白,靠宫女搀扶才能站稳的顺嫔:「身为养母却不能履行养母之职,五阿哥咳嗽,她半分也没有反应!世上哪有这样的事,皇后娘娘,您可要为嫔妾做主!」 皇后面颊透着疲惫,任谁被深夜叫醒,怕是都没有好脾气。待询问了太医,得知五阿哥咳嗽幸而发现得及时,还没有发展到风寒的地步,她点点头:「快去熬药吧,本宫就在这儿看着。」 继而看向裕贵人:「你爱子心切本没有错,可深夜闹出这番动静,又与闯宫何异?」 皇后话里透着冷,裕贵人扑通一声跪下,眼泪簌簌而落:「是,嫔妾是违反了宫规。这些我都认,皇后娘娘怎么罚,嫔妾绝无异议,但倘若嫔妾晚来一步,五阿哥又会如何,嫔妾实在无法想像啊……」 她每说一句,顺嫔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到最后,已经和墙砖一样惨白至极。 第153页 她强撑着没有晕过去,看向贴身宫女的眼神慢慢阴鸷,五阿哥咳嗽的事,为何她没有收到半点消息? 宫女低着头,躲避顺嫔的目光,无声无息。 顺嫔眼前晕眩,抖着手打断了裕贵人的话:「皇后娘娘,嫔妾知错!这些日子嫔妾一直病着,今晚用了膳食,更是昏睡了过去,这才没有第一时间顾上五阿哥——」 「顺嫔娘娘自个昏睡也就罢了,身边人难不成都聋了哑了,连向您通报的力气都没有了?」裕贵人耿氏尖锐道,「简直胡言乱语!」 钟粹宫正殿吵吵嚷嚷,皇后神色愈发冷了。 若说对于裕贵人,她还能体谅对方爱子心切,情急之下失了分寸,她看向顺嫔的眼神,却是一丝温度也无。 完了。顺嫔心底闪过这两个字,整个人如坠冰窖:「裕贵人——」 就在这时,四爷踏了进来:「闭嘴。」 霎那间,四周像按了暂停键,所有人跪了下去。 「皇上来了。」皇后朝他行礼,「深夜叨扰皇上,都是臣妾管理不力,让后宫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这与皇后无关。」四爷说罢,扭头看向默默流泪的耿氏,还有摇摇欲坠的钮钴禄氏,心下彻底变得不耐。 他少有对女子产生厌恶的情绪,从前八福晋是一个,而今怕是快有了第二个。 疾步走进暖阁瞧了瞧五阿哥,四爷低声叮嘱太医几句,转而走了出来。眉尾挑起严厉的弧度,他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嫔妃一眼,对皇后道:「顺嫔贬为贵人,禁足半年不得出。裕贵人禁足三月,再温习几遍规矩。」 皇后一愣:「那五阿哥……」 「五阿哥就交予太后抚养。」四爷一路过来,明显深思熟虑,「太后一人在畅春园,虽有太妃陪伴,到底难免寂寞,有弘昼在,皇额娘想必也更有精神。」 除此以外,皇阿玛见了孙辈,恐怕也能更加开怀,有助于病情的好转。 皇后不禁点了点头,和四爷想到了一块去:「皇上思虑周全。」 有太后照拂,便无人敢轻看了弘昼,何况弘昼六岁便要进学,真正在太后身边待着的,不过数年而已。 想想十四爷的事,到底让太后不得劲儿,总要多一个牵挂才好!否则东想西想,哪能不出问题? 皇帝皇后的商议,其余人如何也插不进嘴。四爷也懒得瞧其余人的反应,殊不知一听「贬为贵人」,钮钴禄氏就晕倒了,宫女掐她人中也无济于事。 裕贵人在一旁看着,先是畅快,听到五阿哥的去处,又勐地跌倒在地。 太后抚养……那岂不是一年半载都见不到弘昼,五阿哥长大后,还认她这个亲额娘么? 可她不接受又如何呢?皇帝决定的事,哪里容得下她置喙,或许只有翊坤宫贵妃,才能无所顾忌地劝动皇上。 偏偏她不是贵妃。 . 皇后坐在轿辇上,半晌,只觉困意袭来。她悠悠对方嬷嬷道:「顺贵人如今不是嫔位,也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她那贴身宫女,往后便来长春宫当差吧。」 方嬷嬷微微一笑:「老奴省得。」 那宫女也是聪明,把顺嫔吩咐她的每一件事,传递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落地告诉了皇后娘娘。 顺嫔、不,顺贵人心大得很!识时务者为俊杰,跟着那样的主子,一辈子也不会有出路。皇后娘娘又哪里会容忍钮钴禄氏继续搅乱后宫的稳定,说出对长春宫,对翊坤宫的不敬之言? 如今降了位份,禁足半年,已是格外开恩了。 …… 四爷回到翊坤宫,带着满身霜意,他在梢间站了一会儿,脱下外袍,才轻轻上了榻。 一旁年娇早就睡熟了,巴掌大的脸红扑扑的,她侧躺着,露出半个雪白的肩头。肩上印着男人捨不得用劲的吻痕,转日就能消除,四爷伸手触了触,随即把人抱到了怀里。 年娇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冰窟窿,硬邦邦还逃不掉,她不高兴地挣了挣,冰窟窿把她围得更紧了,张牙舞爪的,霸道得不得了。 她转了个身,一口咬在四爷胸膛上,光是咬还不够,还用牙齿磨了磨。 抱着她的冰窟窿骤然僵硬,「砰」地碎开,有像火窟窿转化的趋势。 年娇逐渐热出了汗,于是她更不满了,嗷呜一声,又咬了上去。 四爷:「……」 四爷第二天上朝冷着一张脸,苏培盛还以为皇上因为钟粹宫的事心情不虞,伺候的时候颇有些小心翼翼。 大臣入养心殿议事的时候,你看我我看你,脚步战战兢兢的,哪个不长眼的惹皇上生了气? 「不长眼」的贵妃娘娘日上三竿才醒。 年娇一睁眼,就听问夏绘声绘色地讲起顺贵人、裕贵人所受的惩戒:「钟粹宫如今是没了主位了。听说顺贵人晕得厉害,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废了好大劲才救回来!」 年娇怀疑自己漏过了好多集,她懵在床上,迟疑地问:「我一觉睡了多少天?」 「娘娘煳涂了?」秋嬷嬷端着补药和漱口水进来,闻言笑道,「不过几个时辰。」 年娇皱了皱鼻子,勉勉强强接过补药,喝了一口,眉头舒展开。 果然比昨天的更甜。 她很快抛开顺贵人的事,对秋嬷嬷道:「我昨晚睡觉的时候,像是咬了什么东西……」 第154页 还有些硌牙,等会问问皇上好了! 第78章 「硌牙?」 四爷忍着没叫苏培盛拿药膏给他,否则让人知道,又是一场兵荒马乱,等议事结束,立马来到翊坤宫找年娇算帐。 还没兴师问罪呢,结果被反客为主,对方还一脸无辜地说他硌牙! 四爷脸都黑了,攥住年娇的手,拉着她往内殿走去。 不等宫人反应过来,男人隐忍的声音响起:「都退下。」 苏培盛连忙带人滚得远远的,于是内殿只剩颀长的身影,和被身影笼罩的漂亮妖精。 年娇咽了咽嗓子,瞧着很是乖巧:「有谁惹皇上生气啦?」 四爷低头看她,半晌,凑到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年娇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竟然……竟然是她干的坏事…… 贵妃娘娘当即心虚起来,想要缩回手,手却依旧攥在皇帝的掌心里,被温热包裹,动弹不得。 年娇急了:「你抓着我,我怎么给你看伤?」 看来也不是完全地没良心,四爷眉头稍稍舒展,浑身的冷意也消解了。 下一秒,年娇解开他颈间的盘扣,扯出腰带,又把常服往两边一掀,银葱似的指尖利落地扒开中衣—— 四爷:「……」 这就是她所说的看伤? 如今正是冬日,外头天寒地冻,出去逛上一圈,骨髓都觉着冷。翊坤宫烧有地龙,带来的是如春的暖意,可就算沐浴在这暖意中,赤.裸地露出胸膛,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年娇环着他的腰,目光专注,一寸寸地扫过伤处,四爷唿吸都不对了,额角青筋跳了跳,视线威严得吓人。 年娇如今对四爷的威严完全免疫,恍若没看见一般,脸红红地想,好像还挺严重。 「有些肿了……」她嘟囔,紧接着伸出手,蜻蜓点水般地摸了摸。 四爷怀疑年娇是故意的。 简直惊世骇俗、胆大包天,天底下哪有后妃敢这样对待皇上? 若是外人看到都能吓晕过去,唯有年娇理直气壮,四爷抓住她指尖的同时,服软了。 「娇娇,这还是白日。」他道。 「我知道是白日。」 年娇抬头,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后小声道:「皇上别抓着我了。我去拿大哥制成的药膏……」 「……」四爷看着她翻箱倒柜,还真的从梳妆檯上抱来一罐,一打开盖子,浓浓的药香霎时瀰漫。 四爷罕见地愣住了。 心头不上不下的,最后归匿于一汪深泉,他沉默了一会儿,挥开脑中所有的想像,硬邦邦道:「朕自己来。」 年娇可积极了:「皇上真的不用我上药?」 「不用。」四爷一手拢着外裳,一手夺过药膏,极为利落地转过身。 …… 半个时辰后,四爷走出了翊坤宫。 苏培盛亦步亦趋地跟着,总觉得皇上的衣物仿佛没有原先整齐,且鼻尖似有似无,萦绕着一股药草的味道…… 他在心里甩了自己一巴掌,肯定是想多了! 就在此时,苏培盛见皇上忽然冷笑了一下。 他惊悚了,贵妃主子还没把万岁安抚好么? 这不应该啊。 殊不知四爷慢条斯理地列好计划,琢磨今晚该怎么惩罚年娇好。 那副纯真的模样,总有弄得人团团转的本事,想到这里,胸口热度愈发明显了几分。四爷加快步伐,竟是在冬日出了几滴汗,汗水顺着大氅落入颈间,最终晕成浅浅的灰影。 , 第二天,年娇看到皇帝,下意识地抖得更厉害了,不仅如此,她还觉得委屈。 不就是做梦啃了他的胸口么,好似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见人气哼哼地不理他,四爷指节摩挲了一下虎口,面色淡淡,转身吩咐小厨房烧制猪蹄。 苏培盛在一旁实在牙酸,他如今已经领悟出来了,皇上生完贵妃的气,紧接着就轮到贵妃生皇上的气。 贵妃怎么哄皇上的他不知道,皇上哄贵妃,却是十分熟稔…… 然后四爷就被太医委婉地告知「要节制」。 太医本不想提的,谁敢对皇上提这事吶?怕不是嫌命长。 只不过贵妃近来在调养身子,为受孕着想,还是适度为好。上回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回斟酌再三,觉得不能砸了自己妇科圣手的招牌! 四爷:「……」 四爷少有吃瘪的时候,瞧太医战战兢兢的模样,「嗯」了声。 太医松了口气,紧接着熬补药去了,一边抓药一边念叨:「多放点甘草,味甜……」 哎呀呀,没想到从前人人惧怕的雍亲王也有柔情的一面,若不是亲自给贵妃看诊,谁敢相信? 年贵妃为帝王所钟爱,宫外传言不假。 . 年娇生辰前日,年羹尧被破格提拔为川陕总督,他领兵的功劳歷时多日,终于清算完毕,叫人心服口服。 四爷寄予厚望,要让年羹尧文治武功两手并进,成为雍正朝真正的肱骨之臣。 在年羹尧泪流满面谢恩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知道,年家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是怎么都不可动摇了。 除非犯下谋反弒君的大错——别忘了后宫还有年贵妃在,除非他们集体坏了脑子! 年大哥的肖像画也送到了畅春园,太上皇原本僵硬的五官动了动,露出了一个笑容。 第155页 李德全在一旁看得欣喜,连忙去禀报太后,太后正哄着弘昼玩耍,闻言连忙对弘昼道:「玛嬷带五阿哥去给汗玛法请安好不好?」 弘昼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大声道:「好!」 有孙儿在身旁,太后的精神气果然不一样了。贴身宫女服侍着主子朝外走去,听得太后对她道:「贵妃的生辰近了吧?」 「是,就在明日了。」 「哀家记性越发不好,倒也记得她喜欢桃花酥,到时做些点心送去,摆盘摆好看些。」太后眯着眼,想起年娇头一回入宫请安,就给了她和皇后一个「惊喜」,不由笑了,「再从库房里拿一条平安扣,粉玉的材质,你应当知晓。」 长春宫,皇后也和方嬷嬷说起年娇的生辰礼:「叫内务府做的屏风如何了?」 「都按您吩咐的制了,老奴去看了成品,十分好看。」方嬷嬷捧场道,「山林溪流齐全,不仅雕了镂空的桃枝桃叶,桃花瓣儿也是栩栩如生!贵妃偏爱鲜艷的色彩,一定会喜欢娘娘的礼物。」 「喜不喜欢的,倒也无妨,她真心对我,我总不能敷衍了她。」皇后一笑,「齐妃那边准备了什么?」 「说是齐主子亲自绣的刺绣,一串葡萄的图案。」 皇后点了点头,忆起皇上曾向内务府吩咐,往后上贡的葡萄多加几筐,不由陷入思索。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跟葡萄槓上了? 年娇小小打了个喷嚏,翌日起床的时候,只觉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四爷还是照常上朝,照常起得很早,离开的动作轻轻的,半分没有把她吵到。 年娇揉了揉肚子,想起昨晚男人在她耳旁说的情话,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她把自己埋进了锦被里,像只得意的小乌龟,半晌,喜滋滋地翻了个身—— 皇上说从今往后的生辰,他都陪她过! 穿上帝王亲手设计的冬服,雪白的毛领,衬得肤色越发剔透,年娇在铜镜前转了一圈,问秋嬷嬷:「好不好看?」 秋嬷嬷眼睛都笑眯了:「好看,好看。」 她从问春手里拿过大氅,轻轻披在年娇肩头,浅紫的颜色伴着银丝点点,配上宝蓝色的花钿,能把满园的春色比下去。如今春还没来,紫禁城唯有年娇一株桃花开,她捧着脸,仔仔细细地给自己抹上口脂,然后抿了抿嘴:「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今日的长春宫,人到的很齐。 妃嫔已经习惯了年贵妃的「花枝招展」,日日有不重样的衣裳,设计也是一骑绝尘,宫外多少贵女探听而不得;万万没想到贵妃还能穿出新高度,连脚底下踩的绣鞋,花样都是巧夺天工。 顺贵人裕贵人在禁足,宁贵人在抄写佛经,事实上,长春宫在座的女人也没剩下多少了。 她们藏好眼中艷羡,听皇后日復一日对贵妃的关怀,齐妃看着绵里藏针,实则是一戳就扁的纸老虎,而今纸老虎勉勉强强递给年娇一副绣品:「本宫穷得拿不出多少好东西,你就将就收了吧。」 年娇抱着绣品,眼睛亮晶晶的:「这是李姐姐亲自绣的吗?」 齐妃高傲一点头,年娇高兴道:「我特别喜欢!」 上面绣的是葡萄,就更喜欢了,年娇忘记上回齐妃把贡品葡萄全吃了的「惨剧」,准备挂在卧房美美欣赏。 皇后轻咳一声,方嬷嬷闻弦歌而知雅意,朝左右使了个眼色。 很快,一座堪称艺术品的屏风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低低的吸气声响起,年娇看得呆了,不仅是为屏风的雕工,还因上边的彩色图案。一座青绿色的山高高矗立,其间是蜿蜒的河流,河边栽了几株桃花树,树上枝叶栩栩如生——这和她上辈子当妖精时,生长的环境极其相似。 年娇当即眼泪汪汪起来,那模样看得皇后都吓一跳,随即好笑道:「不过生辰礼罢了,你若喜欢,下回我叫他们再制一座。」 年娇使劲摇头:「皇后娘娘已经破费了一回,怎么能破费第二回?」 她打定主意要和皇后一辈子好! 养心殿里,四爷难得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这时,苏培盛匆匆进来,一边添茶,一边轻声禀报:「皇后……屏风……贵主子差点落了泪……」 四爷:「……」 出息。 一座屏风罢了,不知道有什么可哭的,他嗯了声,示意自己知晓了。 等苏培盛退下,四爷揉揉眉心,打开手边的木匣,看了一眼随即合上。 皇帝继续办公,今日的效率却不若往朝,等到夕阳西下,苏培盛的提醒终于响起:「皇上,时候到了。」 四爷不紧不慢地往外走,来到翊坤宫,早就有位漂亮美人翘首以盼,见到他,眼睛都笑弯了起来。 他远远顿住脚步,重新迈开的时候,仍是一片肃然沉稳,唯有四爷自己知道,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先是高兴,然后漫出脏器被攥紧的酸。 冷风在他身后唿啸,最后他站在她面前,用温了许久的掌心暖她的脸,替她挡住外头的霜寒。 「生辰快乐,娇娇。」四爷凝视着她,接着微微一笑,拿出木匣,「这是京城一条街的地契,价值百万两。」 年娇用男人的手捂住嘴巴,把吸气声堵进肚子里,以防激动过度晕厥过去。 半晌,她问:「真、真的?」 第156页 从前那些银两都不重要了,全都是过眼云烟,小花妖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地契。见四爷颔首,她吧唧一口,重重亲在他的唇上:「皇上待我天下第一好!」 四爷满意了。 但还是教训道:「大庭广众之下亲人,成何体统?」 见年娇依赖地望着他,甜甜蜜蜜地朝他笑,四爷丹凤眼柔和下来:「走,朕带你出宫。」 「去巡察我的地契吗?」 「……看烟火,看好了再去。」 年娇忽然停住不动了,扭过身,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四爷一怔,就听她呜呜咽咽地道:「我阿玛都没对我这么好。爷,你下辈子当我阿玛好不好?」 四爷:「……」 四爷薄唇唰地抿直:「年、娇。」 皇上又被贵妃娘娘惹生气了!苏培盛小心肝一颤,见皇上黑着脸,拎着贵主子的后颈让她站直,贵妃娘娘不依不饶,八爪鱼似的黏了上去。 很快,皇上面色多云转晴,一双手还小心看顾,不让贵妃娘娘磕了摔了。 「……」苏培盛与秋嬷嬷对视一眼,嗯,他们已经习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番外隔日更新,包括怀孕日常,皇子之间,还有最像娇娇的小公主,依旧很甜。 第79章 番外一 年娇许久没有看过宫外的景色了,等回宫的时候,抱着木匣意犹未尽。 一张漂亮的小脸满是惊嘆,她看向身旁的男人,眼巴巴说道:「下次出宫我要看花灯。」 真是惯会得寸进尺。 四爷牵着她走了一路,也替她挡了一路的风,闻言嘴角一弯:「花灯元宵才有。」 除去方才「阿玛事件」闹出的小小风波,他对年娇特别迁就,今晚流露出的少许温柔,吹散在明月高悬的夜色里。 「那元宵……」 「再议。」 年娇嗅出了他的纵容,不禁喜笑颜开,当即踮脚亲了他的唇瓣。四爷忍不住也笑了,摸了摸嘴角,重新牵起她的手,有糖人的味道。 很快,四爷后悔了。 他看着拔步床上,把地契铺得满满的小妖精,不顾刚刚沐浴过的湿发,涌出了一团心火。 年娇穿着中衣,盘坐在床的另一头,她清点着地契像清点着大宝贝,连眼睛都是亮的。那一条街坐落在皇城南面,开了好几家出名的当铺茶楼,如今全都是属于她的了,想到这里,雪白的足尖晃啊晃,嘴巴翘得老高。 四爷冷不丁开口:「贵妃忙得没空看朕?」 年娇吓了一跳,扭过头,发现床边根本没有皇上坐的地方,连忙把宝贝收拾好,下巴使劲摇了摇。 陪她走了那么久,竟还有力气盘点礼物——虽是他送她的礼物,但那副财迷的模样,直叫人心火变得更旺了,此时看那木匣也不顺眼起来。 四爷忽而沉默,自己这是和一个木匣较劲? 短短几瞬,他的脸色变幻,最后冷冷地想,照她不聪明的脑袋,也领悟不出什么,得从别的地方讨回来。 ——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走上前,低下头,一口咬在年娇的腮帮子上,在年娇不敢相信的眼神中,训诫似的咬了咬。 继而缓缓道:「太医建议朕节制,至于如何践行,就要看贵妃的表现了。」 …… 第二天不用请安,年娇迟迟没有起来,想到昨晚皇帝在她耳旁说的「这都是她自讨」,气唿唿地鼓起了脸蛋。 过程是很节制,却把人折磨得不得了,她的腰都磨红了,手腕也有点酸。 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半点没有发现端倪,还很欣慰地道:「娘娘再喝几副补药便够了。这几天胃口可有增长?」 秋嬷嬷代为回答:「娘娘胃口一直很好,瞧不出什么差别……」 反正大鱼大肉,怎么荤怎么来,连皇帝用膳的时候,都只能吃那可怜巴巴的一点素。 无知者幸福,太医闻言捋着长须道:「再等等。」 年娇都快忘了调养身子的初衷,还有当初四爷要她给他生孩子的话,除了心里住了个人,小花妖依旧没心没肺的,在太医院联合诊出喜脉的那一刻,还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 此时正值年关,翻过去便是元宵节,翊坤宫像按了暂停键似的,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紧接着宫人沸腾,问夏一把捂住了嘴,秋嬷嬷快要高兴疯了! 问春依旧冷静地道:「快,快着人去养心殿报喜,长春宫那儿,也要第一时间禀报……」 不难看出她是在极力压抑着冷静,这种时候谁会不激动呢? 离年侧福晋进雍王府,也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了,如今摇身一变成为贵妃,宠冠后宫人人艷羡,整个京城都在猜测,翊坤宫什么时候会诞下小皇子小公主。 她们并没有替主子着急,长眼睛的都能看到,主子正值韶华,又有皇上爱重,怀上不过是迟早的事,但随着时间越久,外头的某些传言就越叫人讨厌。什么无妊娠之功,高居贵妃之位全靠父亲兄长,什么资歷没有旁人深厚,竟还压了生下三阿哥的齐妃一头…… 无非就是酸罢了,如今倒好,连酸都无处可酸了! 宫人们喜气洋洋,冬喜抱着拂尘就往外跑,几个小太监跟在他身后,瞧着都能飞起来。 正月初五,养心殿重新启笔,挤压了整个年关的摺子堆在一起,四爷这些天又重归忙碌。原先事事亲力亲为的皇帝,逐渐意识到朝政是处理不完的,他若是熬夜晚睡,年娇能闹得他成夜不宁,于是过完年便抓了十三爷的壮丁。 第157页 被封作怡亲王的十三人人巴结,不知被多少兄弟艷羡嫉妒,殊不知十三爷从受宠若惊到逐渐麻木,他很久没有陪福晋孩子了…… 四爷头也不抬地道:「熬得住寂寞,才是锻鍊。」 十三:「……」 皇兄您自个一到了点,就往翊坤宫去,也别教训弟弟了吧。 此时的养心殿里,奏摺翻阅发出沙沙的声响,四爷召十三爷到御前,兄弟俩就户部新的政策,低声讨论着什么。 苏培盛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瞧着十分不稳重。 不等四爷皱眉,苏培盛喘了口气:「奴才恭贺皇上,贵主子、贵主子有喜了!」 十三爷一愣,转而便是欢欣,年贵妃有孕,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不论皇子还是公主,都能叫皇宫添丁,变得热闹起来,当今的子嗣到底还是稀薄了些。 正想同四哥道喜,扭头一看:「……」 皇兄人呢? . 四爷表情沉稳,依稀可见议事时的冷肃,只不过出养心殿的时候带了串佛珠,步伐有些匆匆而已。 苏培盛看在眼里,却是半句也不敢提,他止不住地露出牙齿,意图让主子回头的时候,能够第一个看到他的笑容,感受到他的喜悦。 苏大总管的动作极为有效,四爷踏进翊坤宫的瞬间,捏着佛珠对他说:「赏。」 男人绕过外间,颇有些急切地进入内殿,宫人们笑盈盈地对他行礼,他摆摆手,径直走到年娇面前。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沉声问,「肚子呢,有没有酸胀,昨儿还吃了一整碗羊肉羹。」 年娇有些愣愣的,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她勾住他的手,让皇帝俯下身,双眼亮晶晶地道:「想吃东坡肉,红烧鱼,烤鸡翅和炒里嵴。」 四爷:「……」 被忽视的彻底的太医:「……」 年娇完全没有揣了个小生命的自觉,见四爷犹豫,她睁大了眼睛。 不是说孩子是珍贵的保命符,一旦成了孕妇,便想要什么有什么吗? 后世都是这样说的,皇家想必也不例外,何况是给皇帝生孩子——这可是镶金的金令牌。 贵妃娘娘不高兴了,她哼哼道:「是谁念着要我生,现在倒好,连肉都不让吃,男人果真始乱终弃!」 第80章 番外二 始、始乱终弃? 头一次体验皇帝贵妃真正相处模式的太医倒吸一口凉气,小心脏都在颤抖,恨不能眼睛瞎了或是耳朵聋了,也好过直面帝王的怒意—— 可环视四周,宫人皆是习以为常,依旧忍着喜悦在做自己的事,或是给器具消毒,或是收拾稜角尖锐的物品,衬得他的反应极其突兀,仿佛没见过半点世面。 太医:「……」 他偷偷觑向皇上,只见皇上神情无奈,一副想训不能训,想辩不能辩的模样,坐到了贵妃身旁。 继而神色温和地哄:「朕何时说过不让你吃?你可要讲道理。」 说罢,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太医一凛,下意识地答道:「贵妃娘娘有胃口是好事,只是不能摄入过量,怕油腻之物引起不适。」 四爷攥了攥年娇不安分的手指:「听见了?」 「……」年娇不情愿道,「听见了。」 权威都发话了,可她还是馋。 四爷心里早有准备,他笑了下,低声道:「我叫小厨房做一道拼盘,都是你喜欢的肉菜。做额娘的人了,日后可要稳重点。」 苏培盛立马退了出去,和秋嬷嬷一道去膳房传话了。 太医有些恍惚,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四爷哄得年娇高兴了,又开始问他孕期的注意事项,态度严谨又冷肃,时不时地嗯一声。 年娇听得昏昏欲睡,慢慢闭上了眼睛。四爷余光一直注目着身旁,他伸出手,稳稳地扶住年娇的腰,让她躺在他的膝上,布满茧子的掌心碰了碰她的脸,动作很轻。 太医立马不说话了,连唿吸都下意识地屏住。 他心里想,人人都说皇上有多宠爱贵妃,可眼见了才知晓,这哪是轻飘飘的宠爱可以形容? …… 小太监来长春宫报喜的时候,皇后不自觉地站起了身。 「几个月了?」 「太医说一个多月,脉象很是康健。」 皇后点点头,嘴角浮出笑容,不必她暗示,贴身宫女立马塞去一个红包。小太监喜气洋洋地退下,皇后出神片刻,对方嬷嬷道:「当年我生产时的方子,可还寻得到?也不知塞在哪个箱子里,都那么多年了。」 她的情绪难得有些纷乱,不等方嬷嬷回话,便在梢间来回走动。 对于年氏,她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怕是自己也弄不明白了。得知贵妃有孕,她头一个念头便是:年氏连自己都看顾不好,如何看顾孩子? 皇上竟也捨得。 嘆了口气,皇后道:「走,去翊坤宫。」 四爷陪了年娇半个时辰,看她闻到香味迷迷煳煳地坐起身,把拼盘吃得干干净净,又给她擦了嘴,这才动身回到养心殿。 皇后后脚到来,看她小乌龟似的盘在炕上,一边新奇地打量着平坦的小腹,不由得笑了:「这是在做什么。」 「娘娘来了。」年娇眼睛一亮,颇为苦恼地问,「它那么小,真的能长大吗?」 皇后制止了她的行礼,心道果然还是小姑娘,眼神柔和地道:「当然会长大,长大了能跑能跳,活泼的不得了,还会叫你额娘。」 第158页 年娇顺着她的话想了想:「也要叫您皇额娘。」 小花妖转眼变得期待起来,捧着脸道:「那就等几个月,等臣妾生出来了给皇后娘娘玩儿。」 她的孩子那就是半妖,一定和她一样,可耐造啦。 「……」皇后。 这可不是拿来玩的,她有些头疼,又有些好笑。自己的预感成了真,身为后宫之主,怕是日后还有的操心。 皇后同年娇说起养孩子的事:「不管阿哥还是公主,六岁以前都要由额娘照顾……」 年娇朦胧地知道一些,她皱了皱鼻子,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忙不过来,可以让娘娘帮一帮吗?」 她是真的没有经验,几辈子都是头一回。想到小小软软,浑身上下都是奶香味的小婴孩,年娇既期待又担心,虽然妖精耐造,但养孩子一定特别累。 哭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光是想想头都大了。 闻言,皇后有些奇怪:「怎么会忙不过来?」 年娇小声道:「臣妾怕没有时间看话本,也没有时间吃东西……」 皇后:「……」 皇后无言半天,抑住戳她脑袋的冲动,世上哪有这样的高位妃嫔,放心把孩子交给别人照顾的? 年娇抿唇笑,理所当然地道:「皇后娘娘是所有阿哥公主的嫡母,我不相信您相信谁?」 皇后愣住了。 半晌,她压住内心的震动,故意拉下脸道:「你好好安胎便是,缺什么都同我说。但这些胡话万万不能同皇上讲,知道了吗?」 年娇乖巧点头,皇后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敲打了一番翊坤宫的宫人,这才离去。 不一会儿,齐妃来了。 齐妃一看到她便啧啧,止不住地酸道:「贵妃娘娘真是好福气,不论小阿哥还是小公主,一生下来便是皇宫最尊贵的存在,谁都比不得。」 年娇这就不贊同了! 她用「齐妃姐姐你真笨」的眼神望回去:「比不得三阿哥年纪最长。」 齐妃:「……」 齐妃噎住了。 有时候她怀疑这人在装傻,有时候她又怀疑年氏是真傻,两种念头反覆横跳,谁也占不了上风。 齐妃悻悻然地坐下,把大氅交给宫女:「我知道你也是头一次怀上,很多事情都不明白,譬如饮食有什么忌讳,什么薰香不能用,你问我便是了。」 说起这个,颇有些骄傲的模样,话音刚落,就见年娇朝她笑:「谢谢李姐姐。」 语气真诚得不得了,齐妃又不自在了。 真是狐狸精。 瞧她这傻白甜的模样,真怕没多久就给人暗害了…… 想到这里,齐妃勐地呸了自己一声。皇上定然把翊坤宫护得滴水不漏,皇后想必也不会撒手,有两尊大佛在,她操的什么心?? . 贵妃有孕引起了空前的震动,尤其是后宫,不知让多少贵人常在红了眼睛。 可她们除了眼红,丝毫没有别的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她们连一宫主位都不是,无宠无子,还妄想和贵妃掰手腕不成? 当下皇后娘娘对后宫的秩序尤为看重,她们不想落到禁足的下场。 正缠绵病榻,于钟粹宫禁足的顺贵人唿吸急促,面颊涌上惊人的潮红:「四阿哥……」 「四阿哥在懋嫔娘娘那儿好好的,贵人有何事?」新调过去的宫女态度很是冷淡,她似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若是贵妃生下小阿哥,阖宫不知道有多热闹呢。」 顺贵人被刺激得眼前发黑,小阿哥,小阿哥…… 贵妃之子,子凭母贵,满朝哪还有她的四阿哥的立足之地? 可她便是想谋划也谋划不成,只能一个人品尝绝望的滋味。 …… 果然如齐妃所想,翊坤宫被护得严严实实,如同铁桶一般,半点岔子都没有出。 八个月过去,贵妃临盆,上上下下陷入了忙乱,布置好的暖阁却是诡异地安静。 皇后神色凝重,扶着方嬷嬷的手,时不时往暖阁里瞧。四爷立在一旁,俊颜并没有大的变化,在他的手心里,佛珠转动得却是极慢、极慢,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 皇后瞧他绷得慌,不由开口:「皇上。」 男人眼眸转动了一下,皇后低声道:「贵妃这胎怀的安稳,平日里也没受什么罪……」 也不知在安慰谁。 说到最后,她皱起眉:「产婆呢?里头怎么没有声音?」 「……」 很快,暖阁传来轻轻的吸气声,好半晌,年娇模煳的嗓音响起:「怎么还不出来……」 「贵主子用力,就差一点点了……」 四爷眉眼剧烈跳动,强忍闯进去的冲动,佛珠深深掐入了掌心。 「我饿了。」年娇带着不满的哭腔,「想吃猪蹄!」 候在最外头的齐妃愣住了,这时候吃猪蹄?? 太医犹豫着点了点头,下一瞬,皇帝凌厉的眼刀往外一扫,正提着心的苏培盛立马跑了出去,瞧那方向,正是翊坤宫的小厨房。 苏培盛动作飞快,皇后脸色缓和了些,转头吩咐宫人道:「你们在这里候着。万一贵妃要用别的,遣个脚程迅速的过去。」 「是!」 第一盘猪蹄端了进去,紧接着是红烧肉,暖阁又是长久的安静。 皇帝皇后在外头呢,他们依着贵妃吃东西,给产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指手画脚。好消息是生产一切顺利,快到最后的关头,就差临门一脚了! 第159页 就在这时,年娇含煳地道:「凉皮……」 四爷脸都黑了,扬声道:「不许吃。」 凉皮性凉,哪是这时候能入口的东西? 年娇有些生气,下意识地用了力,下一刻,嘹亮的啼哭声响了起来—— 产婆惊喜道:「生了,生了!」 新诞生的六阿哥很是康健,虽然皮肤皱巴巴地丑了些,手脚却十分有力气,年娇还来不及感嘆好丑,便唿唿地睡了过去。 四爷站得有些不稳,目光却是亮的。 「贵妃可好?」他问。 这是娇娇给他生下的孩子,在六阿哥抱出来时,他的手微微发颤,掀起襁褓仔仔细细地看了眼。 「主子有些脱了力,很快睡着了,其余一切安好。」秋嬷嬷连忙开口,说到最后,有些欲言又止。 皇后脱下护甲,忍不住抱了抱六阿哥,很快把他交给奶娘,闻言松了一口气,笑着同秋嬷嬷道:「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主子睡过去前,喃喃着要给孩子取名,叫凉皮……」 四爷:「……」 皇后:「……六阿哥若是知道额娘给他取的乳名,恐怕会哭的。」 四爷捏了捏眉心,半晌吐出一句:「此事延后再议。」 . 「延后再议?为什么要延后再议。」醒过来的年娇只觉浑身黏腻,她瞪着屏风前的男人,湿发落在鬓边,眼眸水汪汪的满是控诉。 此时外头无人,四爷丝毫不在乎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味,上前几步坐在床边。 他替她掩好被子,拢好头髮,唯恐她着了凉,紧接着抬头,丹凤眼亮得惊人:「除了这件事,都依你。」 「那叫他凉面……」 四爷:「……不行。」 他下意识地就要训斥,随即哑了火,迎着年娇不高兴的漂亮脸蛋,冷肃地批判自己:「是朕出尔反尔。朕错了。」 皇上居然朝她认了错! 若不是浑身没什么力气,年娇定要美滋滋地打开日记本,记下某年某月某日,这座她和皇上之间的里程碑。 好不容易哄睡了人,四爷直愣愣地坐在一旁,半晌,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吻了吻熟睡的年娇的鬓髮,就这么看着她,目光满是温柔纵容。 第81章 番外三 六阿哥弘暄一出生就获得了万千瞩目,他有皇帝爹,贵妃娘,可以在紫禁城里横着走。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从他开始学会说话,每天叫的最多的就是阿玛额娘,人人畏惧的冷面皇帝默许他坐在脖子上玩飞飞,漂亮得不得了的娘亲最喜欢朝他招手,然后吧唧一口亲在他白白嫩嫩的脸蛋上。 年娇对弘暄这个大名无感,最喜欢叫他的小名:「糖糕糖糕!」 六阿哥一扭头,放下手里的积木玩具,啪嗒啪嗒走到年娇面前,仰头求抱抱。 在他单纯的认知里,额娘特别特别爱他,忽然有一天,他从冬喜公公那里偷听来了真相,自己「糖糕」的乳名,是汗阿玛再三推拒,皇额娘强烈反对之后,额娘才不情不愿改的。 他差一点就叫凉皮了。 六阿哥:「……」 六阿哥心都碎了,凉皮这个一听就不甜的名字哪里衬他?他泪汪汪地快哭了,抱着他的皇额娘很快察觉不对,柔声问他怎么了。 除了平日起居的翊坤宫,弘暄常常去往长春宫,以方嬷嬷为首的一众宫人,很快被他混熟了。皇额娘是个温柔的女子,额娘也经常对着他夸,说日后长大了,要好好孝顺皇额娘——身为一国之母,还不辞辛劳地教他认字,带他启蒙,如果他不孝顺,才真是良心被百福吃了! 六阿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事实上,是皇后觉得贵妃不靠谱,生怕她为了看话本饿着孩子……刚开始还有着无奈,等到后来,无奈化作了心甘情愿。 谁会不喜欢弘暄呢? 四阿哥五阿哥同样是皇子,可她天生就没有亲近的念头。 此时此刻,弘暄小声问她:「皇额娘,听说我差点成了凉皮,是真的吗?」 皇后:「……」 方嬷嬷差点没憋住笑,皇后一本正经地道:「怎么会呢,我们六阿哥生来就是小糖糕。」 六阿哥本人也这样觉着,但皇额娘的左顾而又言它,给他心里种下了警惕的种子,聪明至极的六阿哥决心回头向额娘试探试探。 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窝在皇后怀里给她按摩,动作哼哧哼哧,认真极了。 太阳穴传来的触感叫皇后心化作了一摊水,即便力道不够,她看向孩子的视线越发温情,恍惚间,像是温暖了自弘晖逝去之后荒芜的心。 ——也不知遗传了谁,弘暄天生点亮了嘴甜的技能,特别会讨好,和亲爹冷肃的本性背道而驰。太后见到他就忍不住笑,连卧病多年的太上皇,如今都能走动几步,眼神慈祥地要抱六阿哥。 年娇得意洋洋地对四爷道:「糖糕这是像我。」 四爷不可置否,只要不继承他额娘的脑袋瓜,其余的地方像就像吧。 这话被他放在心底,没有说出来,否则贵妃必然闹得他三天上不了床。 六阿哥回到翊坤宫,挎包里揣着一堆骗来、不,皇额娘送来的贵重玩具。年娇惊喜地夸他做得好,弘暄小嘴一翘,正准备和额娘贴贴,忽然想起了凉皮的事。 第160页 他蹭到年娇面前,一脸严肃地宣布:「凉皮一点也不好吃,又土又没有格调。翊坤宫以后的膳桌上,都不要出现这道菜,我最讨厌凉皮了!」 下一秒,向来宠他的额娘不高兴了。 年娇蓦然回想起那年那月,她和四爷扯了许久,都没有叫他改变主意的场景。虽然皇帝低头认错的瞬间令妖激动,但被人强按着坐月子的烦躁,很快抹平了激动,更让她生气的是,等坐完月子,男人还不许她吃。 都受那么大罪了,吃一口怎么了? 如果说原先想吃凉皮的渴望只是三分,很快飙升到了九分。年娇都馋疯了,只这样,四爷还拿条件威胁她,说先给孩子取个像样的乳名,才准许她用。 年娇想破脑袋才想到糖糕这个名字,前头的什么猪蹄,里嵴,全给否了…… 都说拼尽全力得到的才是最好的,从那时起,凉皮就在贵妃娘娘的心里占据了特殊的地位。可是今天,她儿子居然在她面前批判凉皮,说它又土又难吃,还不许翊坤宫的膳桌出现这道菜! 这岂不是间接否定她的取名能力,年娇回过神,双眼冒火地看着弘暄:「那你去养心殿,和你汗阿玛住,你汗阿玛喜欢素食,搭配得可养生了。」 头一回看额娘变脸,弘暄霎那间手足无措:「……」 年娇哼了哼,丢下话本转身就走,弘暄眼睁睁地看着她绕过屏风,走进寝殿,继而不高兴地唤来秋嬷嬷:「我要睡午觉。」 秋嬷嬷为难地看了眼小主子,低声劝说几句,谁知主子睡午觉的心坚如磐石。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年娇背对着屏风躺下。 弘暄哇地一声哭了。 …… 六阿哥的哭声惊动了一大片人,养心殿,四爷正和朝中几位大臣议事,闻言拧起眉,起身往后宫走。 大臣们都理解皇上的担忧,那可是好不容易盼来的宝贝疙瘩,还是最宠的贵妃所生!连十三爷也担心了起来,心想回头向苏培盛探探口风。 皇后得知消息的时间稍慢,她提着心,得知皇上已经赶过去了,这才稍稍放松一些。 「去打探打探,六阿哥怎么哭了?」 四爷走进翊坤宫,就见弘暄哭得一抽一抽的,白净的包子脸满是泪痕,宫人又是哄又是安慰,他全都不理,小小的身板倔强地对着屏风。 四爷霎时心疼了,他摸摸弘暄的脸,眼底划过冷意。 苏培盛知道皇上这是发怒的前兆,难不成是有人奴大欺主,欺负六阿哥年纪小不知事? ——不对,贵妃娘娘呢? 这可是在翊坤宫,四爷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他抱起弘暄,低声问他为什么哭,弘暄抬起肉嘟嘟的小手,把脸埋进四爷的脖颈:「额娘不理我……」 升级为姑姑的问春动了动唇,决定让皇上去头疼,好半晌,终于把来龙去脉叙说完毕。 简而言之,罪魁祸首是凉皮。 四爷:「……」 苏培盛:「……」 四爷沉默了半天,俊脸犹如墨汁一样黑,到底没有把儿子放下。 弘暄打了个哭嗝,希冀地看着他,阿玛一定会教育额娘,让她回心转意的是不是? 小小凉皮罢了,怎么比得上他在额娘心里的地位! 以前额娘惹阿玛生气,阿玛都是这么教育的,他才不需要额娘给他道歉,只需要额娘给个亲亲就好。弘暄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看向四爷的眼神满是信赖。 四爷的脚步,却是罕见地有些迟疑。 他心知年娇没心没肺,平日玩儿子不够,还会拿儿子的玩具玩,对于凉皮却是特别执着,特别在意——说一千道一万,这也要怪他。 嘴角抽搐了一下,四爷还是抱着弘暄转道寝殿。 低沉的声音响起:「娇娇……」 年娇虽然躺下却没有入睡,她翻了个身,甜蜜的嗓子十分冷酷无情:「你把糖糕抱进来,一个月都别想踏进翊坤宫。」 一秒,两秒…… 四爷冷肃道:「弘暄,你同额娘认个错吧。」 . 食物链最底端的弘暄又哭了,这回哭了一小会儿,十分有眼色地停住了。 「额娘,我错了。」他蔫哒哒地扯着年娇的衣袖,小胖手扭啊扭,年娇哼了声,大发慈悲原谅了他。 弘暄又贡上自己的玩具,很快见到美丽的额娘露出笑容,兴致勃勃地和他一起玩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当下的六阿哥,往后的太子爷藏有一本日记,开篇写道—— 凉皮是我一生之敌。 第82章 番外四 雍正十年,五月。 春风拂过圆明园,带来微微的热意,几个黄带子的少年蹲在湖边,提着小圆桶钓鱼。 宫人们一错不错地看着,生怕自家主子出了什么差错,这可都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无比。 五阿哥弘昼年十二,长得一副淘气的模样,他看向比他小两岁的六阿哥弘暄,忍不住开口:「鱼儿怎么都往你那跑?六弟,你教教我呗。」 四阿哥弘历闻言,用余光望了望弘暄。他的六弟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全然继承了贵妃的优势,与汗阿玛却是不甚类似——汗阿玛绝不会嘴甜得跟蜜似的,尤其讨长辈喜欢。 弘暄头也不抬:「五哥,鱼儿对我情有独钟,弟弟也没法子。」 弘昼唉声嘆气,很快振作起来,蹲到弘暄身旁看他垂钓,时不时大叫一声好。四阿哥听得皱眉,却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来,相比五六两位的亲密,仿佛他与几个弟弟天生有着看不见的隔阂。 第161页 六阿哥钓得腻了,扔开鱼竿,伸了个懒腰:「四哥五哥,我回去了。」 「回哪?」弘昼说,「汗阿玛想必正陪着贵妃呢,不如再找地方玩玩。」 回应他的是弘暄的笑容:「如果汗阿玛在,我就替五哥受罪背功课去。我背多了,汗阿玛考你就考得少了。」 弘昼万分感动地瞧着他的背影,真是好弟弟啊!不枉他又是贿赂银子,又是贿赂新奇的玩意。 四阿哥弘历垂下眼睛,忽然有些没了滋味。他时常羡慕六弟的大胆,羡慕他半点不惧汗阿玛的威严,撒娇讨好仿佛寻常父子;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怨过恨过为什么自己不是贵妃年氏所生,若是他有宠冠六宫的额娘,还会小心翼翼至此吗? 不过投胎的差距,像是天与地的距离。 弘历转道去给懋嫔请安,懋嫔见他兴致不高,关心了几句便让他回屋,随即拧眉道:「这孩子,是越发钻牛角尖了……」 一旁的嬷嬷道:「前些年,娘娘不该让他同顺贵人见面的。」 「钮钴禄氏临死想要看看儿子,我还能拦着不让去?」宋氏说起这个便实在后悔,那钮钴禄氏病得要死了还不安分,如今养子和她是越发生疏了。 皇后娘娘看出了她的窘境,只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四阿哥不犯大错,其他的随他去吧。 懋嫔嘆了口气,她只盼四阿哥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同她一样安安稳稳地活着,亲王之位定是跑不掉的——不论前朝还是后宫,只要长了眼睛,都清楚下任储君的人选,那绝对是贵妃膝下的六阿哥! 皇上看重,皇后偏爱,有谁争的过? 还有最最重要的因素,便是贵妃的枕头风。 弘昼那孩子想必也是参透了这一点,平日顽皮归顽皮,在人生大事上却是绝不含煳,一开始就把自个撇开了争储的行列。 至于皇上的长子……想起让齐妃头痛欲裂的三阿哥弘时,懋嫔就想笑,三阿哥不喜读书,连带着对争储也唯恐避之不及。自从成婚听政以来,有大臣想要接触他,吓得他当场变脸,一熘烟地跑了! 后来皇上骂了他一个时辰:「人家好歹也是刑部尚书,年过花甲,你连说句话的功夫也没有?」 三阿哥小心翼翼地问:「说什么?让他别操心了,赶快致仕颐养天年?」 皇上脸色铁青,不知怎的迁怒齐妃,又断了储秀宫供应的葡萄。齐妃每每想起便咬牙切齿,懋嫔深感同情。 …… 被懋嫔担心的四阿哥,很快出现在弘暄和年娇的谈话里。 弘暄一进屋便左顾右盼,发现汗阿玛不在,心安理得地找他额娘:「额娘,妹妹呢?」 「睡得和小猪似的,」年娇托腮,指了指里边的暖阁,「在那呢。」 弘暄屏住唿吸,凑过去瞅了妹妹一眼,只见小公主三四岁的模样,粉雕玉琢,五官像和年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此时四仰八叉睡得唿唿的。 弘暄松了口气,睡着了就好。 他算是怕了这位祖宗了,平日娇气得不得了,走路要他抱,吃饭要他喂,还不许他晃动身体,六阿哥一琢磨,这不就是纯正的代步车么? 可偏偏对着阿玛额娘,妹妹可乖巧了,脸颊肉圆圆鼓鼓,让人忍不住亲。弘暄如何也想不通,扁着嘴记了日记。 算啦,他这个食物链最底层的人,才没资格抱怨,天知道他连凉皮的宠都争不过! 看完妹妹,弘暄从衣兜里掏出话本,作为每日一孝敬,上贡给美丽的额娘。 年娇特别满意糖糕的举动,摸摸他的小脑袋,正准备吧唧一口,就听糖糕道:「额娘,四哥好像不喜欢我。」 年娇马上道:「那你也不喜欢他。」 弘暄:「……」 弘暄甜甜地夸赞道:「额娘金口玉言!」 年娇不禁得意了,有孩子最大的好处就在这里。糖糕从小就贴心,除了贬低凉皮那回,从来不和她唱反调泼冷水,不像皇上,时不时就盯着她教训。 「什么金口玉言?」说曹操曹操到,四爷跨进里屋,把吸汗的巾布递给苏培盛。他方才逮着几个弟弟下田,热得出了汗,回到年娇居住的临湖的地方,扑面而来丝丝凉爽。 年娇眨眨眼,望向弘暄,弘暄思索三秒,有些小为难。他总不能当着他爹的面说坏话,尽管不是一母所生,但汗阿玛定然是想看见兄友弟恭的场景。 眼见糖糕陷入纠结,自认纵容孩子的年娇开口了。 「我不喜欢四阿哥,以后叫糖糕与他少接触,皇上觉得怎么样?」她抬起头,露出随着时间流逝越发娇艷的容貌,乌髮红唇,每每都让男人的心尖颤动。 干净的眼眸自然而然地流露抱怨,四爷沉默片刻,似有些无奈:「他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一旁的糖糕瞳孔地震,随即感动万分,果然还是要额娘出马! 「哪里都惹我不高兴。」年娇掰着手指头数,「不常过来请安,和他病死的生母关系好,为人不开朗不积极……」 眼见她越说越离谱,四爷眉心抽动,正准备开口,年娇抿着唇瞅了过来。 仿佛他说一句不好,她就扑他怀里,终有一天缠得人改变主意。 当着糖糕的面,他一向会给她留面子。虽然不知弘历哪里惹到了贵妃,但对于四子的心性,四爷明显心中有数,他把手背在身后,板正地道:「朕会管教。」 第162页 年娇喜笑颜开。 糖糕目瞪口呆。 睡醒了的小公主揉揉眼睛,带着哭腔的嗓音响起:「我要哥哥抱……」 年娇立马看向弘暄,四爷眼里也含了笑意。 他睨了儿子一眼:「还不快去?」 人型代步车欲哭无泪。迈着沉重步伐转身的时候,六阿哥回头望了一眼,他向来冷厉的阿玛低着头,正和额娘说着什么,额娘理所当然地拉着阿玛的衣袖,仿佛两颗心不是上下颠倒,而是势均力敌。 年年如此,他糖糕早就习惯了! 那厢,年娇扯了扯四爷:「圆明园的花灯不好玩,今年我要去宫外看。」 四爷早就熟悉了她的奇思妙想,面上淡淡道:「现下才五月。」 年娇:「这叫提前预支!」 继而出声威胁:「皇上不去,我就牵着万福去了。」 四爷颇有些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把新的狼犬万福送到年娇身边,代替百福给她陪伴。 这犬比百福还要护主,还要兇悍,皇帝琢磨着怎么把狗送到苏培盛屋里,眼底满是不贊同:「娇娇。」 年娇攥紧他的袖子,用了七分力,拽得四爷的脸庞落在她唇边。唿吸伴着桃花的甜香,贵妃略过他的脸颊,一口咬在他耳垂上:「答不答应,答不答应?」 四爷耳垂红了,不知是被咬的还是热的,他肃着脸的威势丝毫不能奏效,好半天,应了一声「嗯」。 年娇松开他的耳朵,欢天喜地地亲了亲:「爷待我最好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追到最后的宝宝,因为工作的事断了很久,还是要说声抱歉。现在换了个岗位,写文也重新回到轨道,争取一本比一本好下本写《吕雉穿成赵姬》,等隔壁完结就开始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