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莲》 第1页 《养莲》作者:红赝【cp完结】 文案: 正所谓莲花托生,一不小心就会养出一尊佛。 而这尊佛,原来早已与他密不可分了。 莲王x琰魔王(攻受随缘) 名词以外全是私设,本故事纯属虚构。 一句话简介:高亮提醒:魔是不能养莲的! 标籤:非典型佛魔、强强、剧情、he 第1章 拂悲 补陀落迦山,又名光明山,位于佛界。 山上长满了小白花树,花开的时候香气馥郁,山下都能闻见,花谢的时候宛如雪落,仿佛冬日提早到来。 光明山山顶有一处莲池,池水清澈见底,静如明镜。 虽名莲池,但池中只见莲叶不见莲花。 然而那日琰魔王自莲池边甦醒的时候,莲池里却多了一株莲花。 此莲不知是何时长出来的,还是花苞,并未开花。 夏去秋来,琰魔王在莲池边转眼已待了一年。 花苞却一直不曾开花。 「若你不打算开的话,那么我就不等了。」一年后的某一天,琰魔王终于开了尊口。 一年来,他都在莲池边一动不动,任风吹雨打,落雪飘霜,都恍若未觉,好似化成了一座雕像。 未料他话音才落,小花苞就有了动静。 但它并不是开花,而是从莲池中央缓缓游到了莲池边。 琰魔王就站在莲池边,此刻小花苞来到了他的脚边。 「做什么?」 小花苞微微仰了仰,看起来就好像仰起了小脑袋一样。 它见琰魔王没反应,便又往上长了一截,露出了长长的绿色花茎。 琰魔王就只是看着它,依旧无动于衷。 小花苞吭哧吭哧的往上伸长,有些费力的样子。 一直到它花苞的位置和琰魔王的手腕差不多高,便整个钻进了琰魔王的臂弯里,缠绕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你要我带你一起走?」琰魔王垂眸看它。 小花苞点了点脑袋,亲昵地蹭了蹭琰魔王的手背。 琰魔王轻嘆了一口气:「我去魔界,你能行吗?」 小花苞使劲蹭,好似在说:能行!能行! 「就这?」琰魔王拉了拉那根长长的一直延伸至池底的花茎。也叫能行? 小花苞朝自己屁股后头瞅了瞅,然后耷拉下了小脑袋。 琰魔王漆黑的眸注视它片刻,淡淡道:「罢了。」 他忽地动了动手指,一指莲池,又在半空凌空画了一个圈,顿时那里就多了一个透明的水球。 「进来吧。」 小花苞见状,喜滋滋地将自己的花茎连同它的根还顺了一片莲叶一股脑儿钻进了水球里,能看见茎的尾端有无数纤细的茎须在水中荡漾漂浮,小模样看上去很是悠闲。 琰魔王又使了一个障眼法,水球就消失了。 小花苞乖乖缠在了琰魔王的手腕上,翠绿色的花茎宛如玉镯,花苞则变小了一些,自动变成手镯的装饰,万绿从中一点红般地点缀在了玉镯之上,煞是好看。 「走罢。」 话音落下,琰魔王就消失在了莲池边,只留下一袭清风,一丝涟漪,一池碧水。 世人皆以为魔界入口所在为南方赡部洲,实际上魔界入口无处不在,它就在这个世间,如同阴阳两面,琰魔王只要微动心念,一步就能跨入魔界。 当然能这样做的魔不多,否则这世间就乱套了。 琰魔王离开光明山,来到人间界,再以人间界为入口,进入了魔界。 魔界荒芜,满目凋零,四处虚无。 琰魔王打了一个响指,一簇幽火在他苍白修长的指尖浮动。 与此同时,他召唤出一个魔使。 那魔使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瘦得脱了形,身体都扁了,眼睛又圆又大,有气无力的样子,脸白的跟鬼一样。 他见到琰魔王欣喜若狂,倒头就拜:「魔王大人!您终于回来了!真是让人望穿秋水!您再不回来,魔气都要枯竭了!」 「我不打算久留。」琰魔王道。 「啊?」大眼睛魔使显然很失望。 「魔气恢復需要时间,毕竟我才甦醒不久。」他与魔气同源,留不留在魔界关系不大。 大眼睛魔使瞧着琰魔王,忽地道:「魔王大人,您这……难道是夺舍了吗?」 魔使虽然看魔气程度就能分辨出魔王来,可同时也会辨别长相,如今琰魔王的样子可不是以前那副唯我独尊的模样,尽管神情里还有些微的影子,不过脸和身形完全换了一个。 「这个人我见过,他自称佛界中人,好像叫……意拂悲,魔王大人,您这是夺舍了佛界之人吗?」大眼睛魔使崇拜非常地道。 「你见过?你何时见过?」琰魔王问。 「他来过魔界。」大眼睛魔使回答。 「他来做什么,你知道吗?」 「知道的,您的魂魄大部分都回到了魔界,他就是为搜集您的魂魄而来的。」 琰魔王微怔。 「优昙吾徒,或称你为琰魔王,你既已甦醒,还能口口声声说爱我吗?」琰魔王想起最后一刻,意拂悲这样问自己。 当时的自己早已杀红了眼,身上魔气沖天,已是完全觉醒的状态。 然而爱意充满胸腔,琰魔王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和感受,因此他毫不犹豫,斩钉截铁,根本不假思索就回答了出口:「爱!」 第2页 只可惜他来不及等到意拂悲的回答,因为他的身体经过洗心换骨,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多的魔气。 他自爆前拼尽全力将意拂悲送出铁围山底。 他为救心上人而来,决不能功亏一篑! 谁能知道他自爆后却重生了,魂魄重新融合,在意拂悲这具身体里甦醒了过来。 他站在莲池边痴痴凝望——他重生在了自己心上人的身体里,那么,意拂悲又去了哪里? 意拂悲,意在拂去世间所有的悲伤,是个天生慈悲的佛者。 莲池中的倒影是一张凛如霜雪的脸,眉间有一朵盛开的赤莲,好似鲜血凝固的颜色。 意拂悲总是一身素白,乌黑的长髮垂肩,眼眉间冷冷清清。 可是这般冷寂的人笑起来,好似春归大地,剎那间白雪中就好像有了颜色,仿佛一笔生花,一笑倾城。 佛魔相斥,佛者进入魔界,无异于他琰魔王被佛光普照,他无法想像意拂悲生前是怎样艰难地走在魔界将他爆成碎片的魂魄搜集完整的——更遑论那人才在铁围山底下受过重刑。 明明我是来救你的,可最终还是你捨命救了我。 你有想过我醒来以后发现你不在了,我的感受吗? 你想过吗? 「枉你叫意拂悲……」 「你觉得我是魔,就能无所顾忌了吗?」于是像这样一走了之? 「所以拂悲,我如今感受到的悲伤,你又该怎么赔我?」 那一年里,琰魔王望着莲池里的倒影,无数次想这样问倒映出来的那个人。 只可惜,魂魄已然不在,他便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答案。 作者有话说 琰魔王重生后套了意拂悲的肉身,所以他的样貌一开始是意拂悲的,但是因为他的魂魄在里面,所谓相由心生,因此不管套了谁的肉身,这具肉身的相皆会慢慢变得越来越靠近琰魔王自身的心相。 意拂悲已经不在了,花苞是他的本体,意拂悲是由本体分化出来的其中之一,不代表意拂悲就是本体。 第2章 铁围山 琰魔王去了一趟魔界,将自己染成了黑色。 黑衣、黑髮、黑瞳、黑莲。 「尊贵的魔王大人,您真是令人瞩目如同万丈光芒般的存在。」大眼睛魔使真心实意地赞美道,语气总带有那么一丝谄媚。 虽说原本意拂悲就是乌髮黑眸,可是一旦将素白长衣和眉间赤莲全都浸染成黑色,再加上琰魔王自身的气质就与意拂悲那慈眉善目的庄严象完全不同,看上去就真的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 魔见黑色正如佛见光明,说是万丈光芒还真不为过,但那「光芒」实为琰魔王那至高至纯的无上魔气。 琰魔王对大眼睛魔使的话不置可否:「你还记得有关此人的何事?」 大眼睛魔使的眼珠子转了转:「小人暂时想不起来了。」他话音才落,见琰魔王就要离开,连忙又道:「不过,小人说不定以后能想起一些来,不如魔王大人您带我一起离开魔界吧?您身边也没个使从,不如小人就留在您的身边,小人什么事都会做,大人您尽管吩咐!」 琰魔王哪里会不知道他打的什么小算盘,魔界的魔气恢復需要很长时间,跟在他身边百利而无一害,魔气滋养下,他恢復起来会快很多很多,到时候就不是这副干瘪模样了。 他盯着大眼睛魔使半晌:「那走吧。」 离开魔界,回到人间,琰魔王去了铁围山,那里据说是地狱的入口。 「魔王大人,您为何来到这里?」大眼睛魔使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他在去魔界之前,就在此地。」琰魔王也不瞒他,道。 「您是说这位故去的佛者?」 「你以后称他为意尊者吧。」 「哦,对!毕竟是这位意尊者救了您!称他为『尊者』是应该的!」大眼睛魔使连连点头:「刚刚大人说这位意尊者在去魔界之前就在这里,可是这里不是地狱入口吗?」 琰魔王其实并不是很想回忆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可是即便是他不愿回忆,那日的每一幕依旧不断纠缠在他的心里,时时刻刻,从未消失过。 「他曾因我而在八寒地狱受罚。」 大眼睛魔使明白过来:「大人您是想找意尊者的过去吗?」 「不是,我想找的是他的魂魄。」琰魔王喃喃地道。 但他其实并不清楚该从哪里找寻,只得沿着那段他所不知道的过往痕迹找一些蛛丝马迹。 大眼睛魔使大概了解了,显然自家魔王大人占了人家的肉身,还想得到人家的魂魄。 「可是听说八寒地狱很冷的。」大眼睛魔使光是听就觉得有些瑟缩。 「你不用进去,在外面等我。」琰魔王淡淡道。 大眼睛魔使明显松了一口气。 琰魔王遂将手腕上的玉镯摘了下来,交给大眼睛魔使:「它也不能进去,你帮我照看好它。」 大眼睛魔使本来还以为就是个镯子,可是当他就要接过玉镯的时候,就见玉镯上那朵点缀的莲花花苞忽然「啵」的一声蹦了出来,而后缠着琰魔王的手腕不放。 大眼睛魔使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这朵突然冒出来的莲花花苞。 琰魔王被缠住手腕,明显花苞不想他去到里面。 「我去去就回。」琰魔王对着小花苞说。 第3页 花苞竖着脑袋定定对着琰魔王,好似寸步不肯相让。 琰魔王有些无奈。 对任何人任何事,他都可以拿出各种手段,可是对这样一朵脆弱的花苞,他能做得了什么? 什么都不能。 琰魔王只能放下身段,温声道:「乖,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找到他,无论谁都不能阻止我。」 花苞缩了缩小脑袋,好似退让了一点点,随后它又伸长了自己的花茎,用自己的花苞去触碰琰魔王眉间那朵如今已经变成黑色的莲花印记。 琰魔王一愣说:「你知道这枚赤莲印记是如何来的?」 花苞点头。 「是他告诉你的?」 花苞还是点头。 「你知道他的魂魄在何处吗?」 花苞顿了顿,耷拉下了小脑袋。 「那你就不能阻止我去寻他。」琰魔王不容置疑,他的手腕化成一片黑雾,从花苞缠绕他的花茎中轻飘飘挣脱而出。 花苞蔫蔫的,落在了大眼睛魔使的掌心里,琰魔王好似能看见它苦着一张小脸,但实际上它只是一个花苞。 琰魔王的身形瞬间消失于无形,留下大眼睛魔使和小花苞,如同大眼瞪小眼。 铁围山人迹罕至。 这座山实际存在,之所以称之为「铁围山」,一者山如围狱,二者,山石如铁般坚硬无可撼动。 任何力量都不可撼动,是以才传里面有八寒地狱以及八热地狱。 极寒极热同在铁围山里,而山依然故我,这便是铁围山。 大眼睛魔使是第一次来到铁围山,对这里感到非常陌生,可站在山外,仅仅是望着眼前高耸的铁围山,他就觉得有一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 作为魔使,他若是在光明的地界会感到不舒服,但铁围山四处阴暗,看不见一丝光,他会感到不舒服,就十分异常了。 花苞也是,蔫头耷脑的,也不知是不是刚才阻止失败还是此地也影响到了它,总之琰魔王离开后,它就显得很没有精神。 大眼睛魔使有些担忧地瞅着花苞,生怕花苞出点什么问题,这可是魔王大人交给他的第一件任务。 「小傢伙,你知道入口在哪里吗?」大眼睛魔使小心翼翼托着花苞,轻声问了一句。 花苞不理他。 大眼睛魔使不死心,又道:「我听说地狱入口只有一个,但是能分别通向八寒地狱和八热地狱。」 花苞还是没动静。 大眼睛魔使想了想,再一次试探:「你好像很担心魔王大人,但是魔王大人很厉害的,哪里都能去,八寒地狱和八热地狱而已,难不倒他的。」 这话让花苞有了反应,而且反应很大。 它直接用脑袋尖对准了大眼睛,沖他喷了一脸水。 大眼睛魔使吃惊于花苞原来还能干这个,但他一点也没有生气,就只是抹了一把脸,然后弯起眼睛说:「我逗你的啦,我知道你担心魔王大人,我也担心他,你别看我一直待在魔界,但我还是知道这两种地狱不仅会伤害肉身,还会侵蚀神魂,不管多厉害的修者,都必然要在里面受苦。」 花苞听他这么说,倒是对他有些「另眼相看」了,仰着的小脑袋好似终于愿意正眼瞧他一样。 作者有话说 这里所有的境界都以人间为中转,人间就像是个大中转站。 第3章 魂飞魄散 修为不同,所见和所闻都是不同的。 能否进入两极地狱,和此人的修为有关。 琰魔王这种修为,三界六道哪里都能去。 他入铁围山,能同时见到与山重合的两极地狱,可是大眼睛魔使却看不到,无论他的眼睛睁得有多大。 这就是修为高低之间的绝对差距。 修为越高,就越接近真相。 自爆前还是优昙的琰魔王来过此地,但那时魔气充斥体内,若不是一直动用魔气杀神杀佛,他根本撑不到见意拂悲的那一刻。 那时他所见全是血,落雨那般。 而八寒地狱至寒至阴,里面本应是无色的,却被那些血染的通红。 多年后再度踏入此地,落血依旧凝结在四周,顷刻间琰魔王觉得好像又回到了自爆前那一刻。 然而这是假象,这些凝结的血珠随着琰魔王的经过一一碎裂。 前方再没有意拂悲。 只有一个琰魔王不认识的僧人盘腿而坐,双目紧闭。 但凡入八寒地狱受苦的都是罪人,他们六识锁其四,剩身识和意识,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亦无法出声,只让肉身陷入极寒,让意识生生忍受这种冻到肉身乃至神魂都好似反覆裂开的痛苦。 一个凡人倘若进入八寒地狱,会不断感受八种严寒之苦,层层递进,一直到最后活活冻裂,尸身却如大红莲花盛开那般。 而一个修炼者进入八寒地狱,或许能运用功法抵抗寒苦,可是无法抵抗极寒侵入神魂的疼痛。 琰魔王也不例外。 一年前他来到这里,全然忘了曾经忍受过这样的疼痛,那时他满心满眼就是想将意拂悲救出此地。 而今他故地重游,才真正体会到意拂悲曾身受的苦楚。 而且不止一次。 百年前魔佛大战后,意拂悲为救下魔子,已经进来受过一次。 百年后他魔性觉醒,犯下杀戒,意拂悲又一次来此代他受过。 第4页 眼前这名僧人并非凡人,但他身上也已逐渐出现冻裂的伤痕,冻裂越深痕迹越难消除。 尤其在四识被锁的情形下,就如被锁在全然的黑暗里,动弹不得。 在这里,来自神魂的痛觉首当其冲,其次是至寒不断消耗修为,一个修炼者修为再是深厚,也有耗尽的一刻,因此修炼者不可能时时运功抵抗严寒,而只是尽可能以他的修为维持肉身不毁坏到无法修復的地步。 意拂悲修为很高,尚在第一次九九八十一天之内全身冻裂,幸而那些冻裂是能够癒合的,唯有额间那朵红莲始终无法癒合,最终结痂成为赤莲。 琰魔王进来是为找意拂悲的魂魄而来,尽管他知道魂魄留在八寒地狱的可能性不大,可他不能不来找这一遭。 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 八寒地狱空空荡荡,就只剩眼前这一个僧人。 琰魔王转身就要离开,忽然念头一转,出手解了僧人的四识。 僧人剎那间发出闷哼,眼眸微睁,喉间发出「嚯嚯」声,大约四识封闭过久,一时无法适应。 然而当他见到眼前的琰魔王时,不禁一愣。 「你……意拂悲?」僧人叫出名字后却立刻瞪大了眼睛,像是不可思议地道:「你入魔了?」 佛魔乃天敌,无论琰魔王如何收敛魔气,在修佛之人眼中,都难以遁形。 但随即,僧人又连连摇头:「不可能,你不是他,你究竟是谁?」 「你觉得我应该是谁?」琰魔王反问。 僧人忽然间恍然大悟,目露愤恨之色:「你是那魔子!」 琰魔王后知后觉,蓦然也想了起来他是谁。 八寒地狱守狱僧。 「当年你大闹一场,使这里的罪犯趁隙而逃,害我受罚……」僧人气愤非常,话说了一半,再也坚持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你知道意拂悲的魂魄在何处吗?」琰魔王不欲跟他废话,只问。 僧人运功护持心脉和肉身,闻言嗤笑道:「他没有成功渡你,自然魂飞魄散。」 「你胡说!」 「你自己清楚,我有没有胡说。」 这一瞬间,琰魔王感觉到了一种剧烈的疼痛。 区别于严寒冻裂神魂的痛,而是一种从心口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剧痛。 正是曾经他经过洗心换骨后一旦接触魔气就会经受的那种剧痛。 而今明明肉身都已经换了一副,疼痛却附骨般留了下来,这一刻更像是被唤醒了一般,真真切切,疼到他几乎站不住。 是的,他非常清楚,意拂悲曾发下誓愿,愿将魔子抚养长大,培养他佛性,使他不生魔心,从而渡他成佛。 可惜魔始终是魔,永远都成不了佛。 他觉醒那一刻,就註定了意拂悲此愿无法功成。 「他不会魂飞魄散,你胡说。」琰魔王盯着僧人,一字一字道,却其实是在对自己强调。 「我发愿誓守八寒地狱,如若失守,便罚我在此间受苦。」僧人对琰魔王道:「这就是佛界发愿的力量,做不到的人,必会遭受果报。」 「不会的……」琰魔王依旧不愿相信。 「随你吧。」僧人像是觉得琰魔王无可救药般地道。 忽地,一缕又一缕的魔气自琰魔王身上悄无声息地溢了出来。 那是幽暗到极点的黑色,在这样的黑色里永远都看不到光的存在。 僧人顿时警醒,喝道:「你要做什么?」 琰魔王充耳不闻,魔气成雾,以极快的速度充斥在八寒地狱里。 僧人气得浑身发抖,当年也是这样,八寒地狱的罪犯进来时是真心服罪,然而八寒地狱苦寒无比,很快他们就受不住这样的寒苦,那时琰魔王浑身冒着魔气孤身闯入八寒地狱,魔气侵入那些罪犯的心,致使那些罪犯纷纷入魔而逃逸。 佛心本该坚定,可惜在此间服刑的罪僧已然生出畏惧逃离之心,只要心里有一点点空隙,魔气便能入侵,从而使佛者入魔,更何况是庞大且源源不断的魔气。 「该死!」僧人抱元守一,他无力阻止琰魔王释放魔气,只因此时此刻,他也必须守住自己的本心才行。 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琰魔王只要一想到意拂悲曾经在这里受过苦受过罪,想到意拂悲很可能已经魂飞魄散,就痛苦到再也无法忍受。 他想他或许无法毁掉八寒地狱,却能让这里成为魔域。 一瞬间,磅礴的魔气自琰魔王身上倾泻而出。 守狱僧伤势未愈,本心纵是再坚定,也抵御不了如此汹涌的魔气侵袭。 不多时,他整个人都被黑气缭绕,身心皆被魔气染得漆黑,再也映不出一丝光。 他忽然起身,狂笑着离开了八寒地狱。 一旦入魔,他发下的誓愿便再也困不住他,也是从这一刻起,他成了魔僧。 而当整个八寒地狱现出纯黑的颜色,当魔气缭绕整个,琰魔王才终于回过神来。 只是这一刻,他头髮上的黑色褪得干干净净,变成了纯白色。 一瞬白头。 正是「五衰」之相的前兆。 第4章 白头 琰魔王出现在大眼睛和花苞面前的时候,一魔一花都呆住了。 「魔王大人,您……您的头髮……」 第5页 琰魔王却不以为意,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白髮,喃喃地道:「白色不好看吗?我最喜欢他穿白色。」 大眼睛魔使焦急道:「您是魔王大人,您怎么能是白髮呢?」 琰魔王看着大眼睛魔使,无动于衷道:「如果找不到他的魂魄,我本来也不愿独活,白髮正好。」 修者五衰主要表现就是五觉退化,但是五衰开始的信号就是一朝白头,衣染尘埃,以及滴水着身——一切都越来越接近凡人。 「大人!」 琰魔王其实也好奇,他生来就是魔王,整个魔界都依他而生,成为魔王之前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因此到底五衰会如何在他身上表现,若他逐渐衰弱到离开世间,是否魔界也随他一同灭亡? 意拂悲本想渡他,如果他就这样衰亡,是否也能算渡了他呢? 毕竟,他很清楚自己一瞬白头是因心伤而起。 除此之外,八寒地狱的苦寒好似在他体内爆发一样,尽管他并未在其中待多久,可是他除了好生护住这具肉身之外,并没有做太多的抵抗,神魂的痛楚加上伤心太过,连同一瞬间透支了体内全部的魔气,才会产生这样不可逆转的后果。 「这不好吗?我记得你曾经也有过一个心上人,我当初助你入魔时还不了解情爱,如今感同身受,正所谓世事难料,你说是也不是?」琰魔王淡然道。 大眼睛魔使瞪大了眼睛,忍住了心中想要骂出口的三字经:是个屁! 「您是魔王大人!您能和小人一样吗?您若是消失了,那魔界该怎么办?」 「我若消失,谁又管魔界会如何?若魔界真因我而消失,拂悲一定会高兴的。」 「可是意尊者救了您,若他会高兴,为何还要救您呢?」 「佛行布施,前一次我并非自愿,这一次我自愿捨身,性质自是不同。」琰魔王像是认定了一样,简直让大眼睛魔使无言以对。 「那守狱僧说拂悲愿渡我成佛,可惜失败了,但倘若我真的捨身求佛,你说拂悲会不会回到我的身边?」琰魔王这样问大眼睛魔使道。 大眼睛魔使长长嘆了一口气。 魔障了! 都已经是魔王了,还能魔障,大眼睛魔使只觉得前所未见。 果然情劫从来都是最难勘破的,古人诚不我欺。 「可是您都捨身了,意尊者又去哪里找您呢?」大眼睛魔使企图劝回琰魔王的求生欲。 「我若成佛,自然是我去寻他。」琰魔王呢喃道。 一个魔界的魔王,去了一趟八寒地狱,出来就念叨着要成佛,这说出去谁信! 「而且魔界未必会因我而亡,或许,我死了,魔界会有新的主人诞生。」 「小人只认您一个魔王。」大眼睛魔使却道。 另一边,花苞看着琰魔王的白髮发了好一会儿呆,忽然就伤心的哭了起来。 跟它气鼓鼓喷大眼睛魔使一头水不一样,它就是从花苞浑身的缝隙开始渗出水来。 它的小脑袋耷拉着,水哗啦啦一下子就将大眼睛的掌心铺满了,淹没了它半个身子,看着可怜兮兮的。 大眼睛魔使本来正要说话,就感觉掌心里全是水。 他低头一看,顿时有些傻眼:「大人!它、它、它……在哭!」 琰魔王从八寒地狱出来之后就魂不守舍,他意识到意拂悲可能真的已经魂飞魄散了,这让他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好像又死了一遍。 之前那一年里他站在莲池边,想了许多许多,但就是不敢去想这个答案。 他自知一旦想了,就有毁灭一切的冲动,所以他不能待在莲池边,至少不能是在意拂悲的补陀落迦山上。 他要保护好山上的一草一木,就像要牢牢保护好这副肉身,那是他仅有的念想。 至于莲池里的花苞…… 正想到花苞,大眼睛魔使就托着花苞举到了自己的眼前,语气惊奇:「大人您看,它在哭!它竟然在哭!」 花苞伤心极了,哭得一抖一抖,无声无息,像朵小可怜。 琰魔王盯着花苞好半晌,不知怎么的,一对上这朵花苞,他就开始心软。 可惜它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拂悲留下来陪我的吗?」琰魔王忽地开口问。 花苞一面哭,一面点了点小脑袋。 「你真的不知道拂悲的魂魄在哪里?」 花苞没点头,也没摇头。 「你知道?」 花苞又摇头。 琰魔王本来也没有指望,淡淡道:「别哭了,你把池子里的水都哭完了,就没水了。」 花苞依旧蔫头耷脑,委屈巴巴的模样。 「怎么了?为什么哭?因为我的头髮吗?」 花苞垂下脑袋不看他。 「这就是颜色变了,距离真正的五衰还早得很,我毕竟是魔王,你不用那么担心。」琰魔王安慰它道。 花苞依旧很难过,虽然不哭了,可是没有一点精神气。 琰魔王这下有点担心了,如果花苞是拂悲为他留下的,那么他必须好好养着它才行,至少要养到它开花。 「你想回莲池吗?」 花苞点点头,又摇摇头,它将花茎缠在琰魔王的手上,仰着脑袋看他。 琰魔王大概明白了它的意思:「我哪里都不去,就回莲池陪你。」 第6页 花苞这才又点了点脑袋。 「小傢伙,你到底什么时候开花啊?」 大眼睛魔使跟着琰魔王一瞬就回到了莲池边,他尚不清楚这是哪里,但大概知道是在一座山上。 只是这里透着一股清圣的味道,他一个魔来这里总觉得怪怪的。 但是还有一点也很奇怪,大眼睛魔使忍不住问琰魔王:「魔王大人,为什么待在这里并不会觉得难受呢?」 光明和黑暗,佛和魔,永远对立,不可相容,可为何此地明明在佛界,却能容得下魔,还是一尊魔王? 琰魔王一愣。 他身为魔子的时候,自小在补陀落迦山上待惯了,而且因为经歷过洗心换骨,因此不会有一点排斥,所以一直没有这样的意识,可如今想来,重生后的他明明业已恢復到魔王的身份,又如何能在光明山上毫无所觉地待着? 除非—— 这里根本不在佛界,而是在…… 人间界! 所以有时间,有季节,却被他忽略了,因为他那时刚醒过来还魂不守舍,也因为这里跟光明山一模一样! 补陀落迦山就只能有一座,这就是佛界那一座。 所以意拂悲是如何在将他的魂魄收集回来后,还想着要让他重生后不受佛力影响,将这座他熟悉无比的山都换了一个境界的? 为什么那个人总是把任何事都想得那么周到,却偏偏不捨得想一想他自己。 所以,这就是佛吗? 捨身忘己,普度众生。 而他琰魔王也只不过是他心中的众生之一吗? 不愿去想这个可能,琰魔王对大眼睛魔使道:「你留在这里,我去一趟佛界。」 「为什么?」 「它在这里,永远都不会开花。」琰魔王道。 「啊!」大眼睛魔使反应了过来:「可是大人您现在这样……」能承受得住佛界的光明之力吗? 「佛界而已,也不是没去过。」琰魔王捞起花苞。 大眼睛魔使还要说什么,琰魔王已经消失不见,他有些愣愣地,喃喃地道:「大人是真的不愿独活了吗?」 第5章 须弥山 须弥山,佛界象徵之所。 那里山巅有一处天池,里面遍生白莲,琰魔王曾经见过。 那正是自爆之前,还身为优昙的他为寻师父闯入须弥宝殿时所瞥见。 那时他是优昙之身,又经过洗心换骨,佛界的光明之力对他毫无影响。 而今他重归魔界,肉身业已沾染魔气,甫一踏入须弥山范围之内,那种万丈光芒就犹如万千钢针般刺入他的肉身以及神魂,说是一种酷刑也不为过。 魔气在此地毫无抗衡之力,光明之力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可以说此时此地的琰魔王比之一介凡人都还要不如。 这让他想到意拂悲。 受过八寒地狱之苦的意拂悲只身入魔界,只会比他更难熬。 如今能感同身受,琰魔王甚至觉得高兴。 好似他距离意拂悲近了一步。 「何人擅闯须弥山?」 高处,一个雄浑的声音传来,震得琰魔王耳中嗡嗡作响。 魔气不顶用,自有修为来凑,琰魔王毕竟是魔王,尽管两界相斥,他依旧能踏足佛界,自是凭藉他自身修为,而非体内庞大纯正的魔气。 话说回来,若是鼎盛时期,他仅凭黑暗之力未必不能与此地光明之力一较长短,可是没有必要,就算他吞了整个佛界又如何,在他成为琰魔王的那一刻起,就已高高在上,佛界的存在也不被他放在眼里。 仿佛他天生就是王者。 只是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因此他做什么事都没有感觉。 直到某一天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满心满眼都是慈悲的人。 他在那时就想把那个孩子染成和他一样的黑色。 他的心也在那一刻突然生出了「想要」的感觉。 「琰魔王。」 「琰魔王」三个字将那声音的主人震了出来。 「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可怜须弥山原本十八罗汉镇守山门,歷经佛魔大战之后,如今就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了。 佛魔大战后,魔界萧条,佛界也好不到哪里去。 琰魔王的出现就说明了一切,他不用多解释,他也不是喜欢多说话的人。 守山罗汉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了琰魔王一会儿,他很容易分辨出琰魔王的肉身是何人的,可这只让他更难以接受。 琰魔王不为所动,依旧拾阶而上。 守山罗汉手持金刚降魔杵,一杵拄地,金刚头微微一甩,就听耳铛发出「铛」的一声,这一声凝聚无上佛力,与此同时,守山罗汉抡起降魔杵,连同刚才那一声,朝着琰魔王做出全力一击。 却见琰魔王单手并指轻轻一扫,旁若无物穿过守山罗汉庞大的攻势,指尖一股黑色穿透佛力,瞬间在守山罗汉额间一点。 这一点看似蜻蜓点水,可是那股凝聚了黑暗之力的魔气直穿神庭走百会,瞬间贯入督脉,再如枝流叶布般沖入守山罗汉的四肢百骸。 守山罗汉顿时剧痛穿身,魔气在体内暴动,他整个身体瞬间鼓胀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 这就是修为的差距。 就算那一道佛力在琰魔王指尖留下了烧灼的痕迹,可惜修为的差距只让守山罗汉毫无还手之力。 第7页 琰魔王看也不看就要炸开的守山罗汉一眼,继续一步一石阶往上走。 危急之时,一道金色雄浑掌印自山巅拍下,裹挟着狂风,以及至高无上的光明之力,拍在守山罗汉的百会穴上,将他体内狂乱的魔气瞬间化解。 「阿弥陀佛,琰魔王,别来无恙。」一道清圣之音自山巅传来,并对守山罗汉道:「达仁陀罗,汝且退下。」 「是!无量尊者。」 「琰魔王,汝已回归魔界,此地并非汝能随意来去之所。」那道清圣之音又道。 须弥山通往山巅的玉石台阶,琰魔王走的并不。 如此光明的境界,好似不断挤压着他,越是往上,压力越大,越是举步维艰。 琰魔王专心脚下石阶,眼也未抬,淡道:「佛渡众生,试问佛能渡魔吗?」 「自然能。」声音回答。 「既如此,为何我不能来此地?」 「汝若成佛,自能来去自如。」 「一念入魔,一念成佛,我往上踏一步而生一念,这一念便是佛,那请问为何我不能成佛?」 「阿弥陀佛,须弥山共有一千零八阶,每阶有一百零八石,共计十一万六千六百四十步,施主若有成佛之心,那么吾便在须弥宝殿恭候施主大驾光临。」话音落下,声音就此消失。 蜿蜒长阶,好似吊悬在山间,望不到尽头。 香菸裊裊,云雾缭绕,瀰漫整座须弥山。 云雾中琰魔王银丝飞扬,黑衣萧索,衣袂翩然。 此时此地,圣洁光芒遍布他的周身,光明之力好似一团噬心之火,不断灼烧渗入,烧的他遍体生疼。 高处隐约传来诵经之声,犹如一座大钟不断敲击在耳畔,引得琰魔王耳鸣声阵阵,头痛欲裂。 一步……再一步…… 步步如上刀山,入火海。 一步……再一步…… 步步坚定不移,至死不渝。 拂悲,当年你初出八寒地狱,被锁四识走过这条纵阶长廊,今日我也走一遍你走过的路,是否就又能离你更近一步? 佛界光明之力太过强盛,压得琰魔王喘不过气来,他的五觉在此间迅速退化,他一步一步往上,几乎等同于焚烧自身,比飞蛾扑火更冥顽不灵,更固执,也更义无反顾。 诵经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震耳欲聋,但明明与须弥山巅还有很远的距离,梵音却已快要烧灼至魔心。 琰魔王感受到了与曾经自爆前同样的痛苦,但他心心念念,依旧只有须弥山巅那一处圣洁光明的天池。 忽地,一个小小的光点在琰魔王心口处幽幽浮现,而后越来越大,琰魔王感受到一股温和的力量逐渐将他包围,为他挡去光明的侵扰。 他的五觉逐渐恢復,拾阶的脚步也好似轻快了不少。 「拂悲?是你吗?」琰魔王微怔。 这股力量好生熟悉,但从前是为他挡去魔气,而今却为何能帮他屏去佛力呢? 这是什么缘故? 但不是拂悲。 也不可能是拂悲。 「是你啊,小花苞……」琰魔王轻嘆一声。 「你究竟是谁?和拂悲是什么关系?又是因何你会在光明山上诞生?」 无人应答。 小花苞安静又安分,待在琰魔王的心口处,继续释放温和的光,一路护持琰魔王登上须弥山之巅。 第6章 开花 须弥山山巅,光芒万丈。 好似天地间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了此处一般。 按理作为一个魔王,要来到山巅势必要折损大半修为,但因为途中有了花苞的护持,琰魔王可以说是毫髮无伤。 光芒使万物纤毫毕现,这里的一切都比人间要明要净。 也就在登上山巅的那一刻,偌大的天池便映入眼帘。 那似乎是记忆中的模样,却好像又有所不同。 魔界荒芜,佛界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场大战,耗空了魔气,也消耗了佛力。 天池里曾经绽放过朵朵白莲,如今却比光明山上的莲池还要空,连一片叶子都见不着。 须弥宝殿就在前方,巍峨庄严,散发着金色柔和的光,可琰魔王看都没看一眼,只对心口处的花苞道:「去吧。」 花苞却没动静。 琰魔王将花苞从心口处取了出来。 花苞使劲缠绕在他的手腕上。 「听话。」 花苞依旧不肯离开琰魔王。 琰魔王见状,口吻再平淡不过地道:「你是想我陪你一起下去吗?」 花苞闻言微微一颤,最后没办法,只好跃入了莲池。 它一离开,那原本护持的光芒也一併消失,就如勐地遭受了重重一击,琰魔王闷哼一声,再也站不住,双膝一软,盘腿跌坐在了天池边。 天池上覆盖着浓浓的清圣之气,琰魔王根本不可能靠近,而花苞一进入天池,池水里那一股一股清圣的力量伴随着此地的光明便源源不断涌入花苞里,那小小的花苞根本容纳不下如此深重的力量,很快便自动进入了休眠状态,以这种状态迎接它日后的盛开。 与此同时,琰魔王闭目勉力调息,并不断抵抗光明的力量带给他的冲击。 「原来如此,施主有心了。」 花苞入了天池,方才说「恭候大驾」的无量尊者再度现出真身,落在天池边。 第8页 但见他法相庄严,光芒中五官模煳不清,佛说诸相非相,他的模样也并非一成不变,只看见到他的人如何看他,那么他便是什么模样。 只不过琰魔王此刻根本连头都抬不起来,自然也不可能去看他。 除此之外,他也开不了口,巨大的光明之力只将他压得丝毫都无法喘息。 「施主可知即便你费心送它入天池,此花苞短期内也无法开花。」无量尊者对琰魔王道。 琰魔王心头一震,可惜只这一分心,他就被光明之力狠狠入侵,喉头顿时一甜,一丝殷红的鲜血便自他的唇角溢了出来。 「施主不妨先下山,百年后,再上山来罢,吾可送施主一程。」无量尊者劝道。 琰魔王始终不言不动,仿佛已决心在此待上百年。 无量尊者见分毫都说不动他,便也不再费唇舌,化光离去。 纯粹的光明地界没有时间没有昼夜,琰魔王使出全力与光明之力对抗,可是这样的对抗根本就没有尽头。 如果真的需要百年,那百年时间足够他直接在天池边坐化,甚至也许根本就不需要百年时间,他就会在最后撑不下去的那一刻,在万丈光芒中被灼烧成灰烬。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当了上万年的魔王,早就觉得无聊透顶,而佛魔大战让他有了一丝喘息之机,他沉睡在优昙的身体里,那不过也只是短短百年,优昙在意拂悲的呵护下慢慢长大,直到再一次觉醒。 他从始至终就逃不脱「魔王」的使命,如今在须弥山上被光明之力一点一点蚕食至死,应该就不会再一次作为「魔王」醒来了吧。 曾经「魔王」的无所不能令他无趣,如今这世上没有了意拂悲令他心灰意懒,如果他再也找不到意拂悲的魂魄,那么至少能看着他留下的花苞开花——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得到那一天。 经声自宝殿深处传来,每一声都如同一次重击,不断撞击在了琰魔王的脑袋里,让他的脑袋生疼。 他身上也无一不疼,忽而像是在火中炙烤,忽而又如被万千针刺,忽而有巨力压身,浑身血脉仿佛都被这股力量压至快要爆裂。 仅是维持这样腰背挺直的盘坐姿势,就已是千难万难。 但琰魔王好似化作一尊雕像,若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他此刻如同上刑般正在苦苦支撑。 不知过去多久,一声「不可能」的轻唿在天池边出现,随着这一声而来的是几位须弥山尊者,包括无量尊者在内。 「怎么可能?」 就见天池里花苞正在逐渐变大,与此同时,一阵阵金芒自花苞周身浮现,越来越刺眼,让天池边上的人难以直视。 「这究竟是什么品种?钵头摩?优钵罗?」 「阿弥陀佛,它既能吸收光明之力,却为何在佛界从未见过?」 「可是……」 「是不是沾染了魔气之故,因此有所变异?」 「就算沾染过魔气,入天池的剎那也必然被洗净了。」 「那究竟是……」 「相传无色界孕育过一朵金莲,后来那朵金莲不知下落,会不会就是这一朵?」 「无色界?」有尊者倒吸一口冷气。 「佛界之光从不会像这般刺目,这或许真的不是佛界之花。」 「但是无色界的花,为何会在琰魔王身上?」 众尊者面面相觑。 就在他们疑惑花苞来歷的功夫,那金色的光芒仍在不断扩大,可是没有人能再看清里面的花苞到底如何了,只因此刻的金芒不知为何无法用目力穿透。 就像成千上万被的光被压成了一团,又不断绽放,连绵不绝。 很快的,金芒就溢出了天池,天池边的几位尊者忽然就觉得周遭的声音瞬间消失,眼前是一片白,他们既看不见天池,也不见了花苞,好像身处在一个无尽的白色空间里。 他们试图向身边的人说些什么,可是没有了声音的存在。 也就在同一剎那,琰魔王周身的压力全数消失。 他缓缓睁开眼,只见一朵巨大的金色莲花铺满了整个天池。 琰魔王愣住。 莲花正在盛开。 就见花瓣一层一层向外舒展,倘若仔细看去,又会发现那花瓣像是千丝万缕的金丝线构成,每一根又都散发着金色的光芒,这些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明亮又耀眼的光辉。 可纵是如此,琰魔王却一点都不会感受到如方才佛界的光那样的疼痛,明明眼前的光要更明亮更美丽。 无数花瓣持续绽放,数不清有多少层,也数不清有多少瓣。 琰魔王目不转睛注视着它。 好像一个仪式,那样庄严,那样隆重,那样盛大。 当最后一层花瓣也全数舒展开来,露出里面的花蕊的时候,琰魔王情不自禁睁大了眼睛。 只因那花蕊上托着一个小小的婴孩,下一剎那婴孩好似变大了一点,再一剎那又变大了一点。 当琰魔王还没从莲花里出现的婴孩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婴孩眨眼间就变成了四、五岁的幼童模样,姿势也从躺姿变成了结跏趺坐。 远远的,瞧不清孩子的样貌,可是有一股冰冷如雪的感觉迎面扑来,好似超凡入圣,无情无欲。 琰魔王忽地就觉得一阵失望。 他在看见婴孩的剎那,期待那孩子就是意拂悲转世,可是此刻,他已经意识到并不是。 第9页 意拂悲从不似这样冰冷无情,就算意拂悲在八寒地狱受苦而扭转了体质与功法,他给人的感觉永远是温暖而慈悲的。 所以不是他。 这孩子不是意拂悲。 那这孩子,会是谁? 作者有话说 钵头摩:赤莲、红莲 优钵罗:比钵头摩小,有青色、黛色、也有红色 无色界:传说中的境界 这个才是本体 第7章 捨身成佛 「终于……」 孩子剎那又成了少年,面容冷肃,手拈一朵莲花。 他缓缓睁眼,赤足下了金莲,踏上水面,身上纯白衣袍无风自动,一步一步走向盘膝独坐天池边的琰魔王。 「……见面了。」 少年身后的金莲依旧在泛着金光,他站在琰魔王几步开外,整个人都沐浴在金光里,好似一尊金色的佛像,眸中不见一丝波澜。 他对着琰魔王启唇又轻吐出两个字: 「阿琰。」 琰魔王微怔。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这样唤过他。 「我们回去吧。」 少年的嗓音干净清澈,却又如他的神情一样冷然超尘,无波无痕。 「你是谁?」琰魔王问他。 「莲王。」 琰魔王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不由问:「你和意拂悲有何关系?」 「吾是他的因,亦是他的果。」 少年和意拂悲没有分毫相像,琰魔王早已不抱希望,想来花苞只是意拂悲因缘所养,便垂眸道:「你既已因莲托生,那便自行离去吧。」 「吾对他有过承诺,答应要好好照顾你。」 「什么?」琰魔王浑身一震。 「你且看。」少年凌空一指,琰魔王与他之间便凭空现出一汪竖直水面,水面涟漪盪开几圈后,就变得平滑如镜,琰魔王在镜中见到了意拂悲。 「这是……」他顿时屏住了唿吸。 镜中意拂悲乌丝垂落身后,指尖托着一朵白莲,那白莲隐隐泛着幽光,他正蹲坐于补陀落迦山的莲池边,垂眸间长睫遮去了所有颜色,只听他语声依旧温如春风:「优昙,或者,该称你为『琰魔王』。」 「你我师徒好比一场水月镜花,优昙本不该存在,是我的执念将你困于优昙这具肉身里,如今我将肉身还于你,了结与你之间的一切因果。」 说罢,意拂悲将那朵泛着幽光的白莲缓缓纳入心口。 想来白莲中的幽光便是意拂悲花了许多时间搜集齐聚的他的魂魄。 便在白莲全部被接纳进入意拂悲的身体之后,又一股金光顿时大作,这股金光源源不绝自意拂悲体内倾泻而出,琰魔王看得心口泛起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明白这是意拂悲的魂魄化光散溢之故,他是在给自己的魂魄腾位置。 与此同时,一具偌大的佛像金身的幻影在半空中缓缓成型。 琰魔王又是一愣。 这是…… 意拂悲从来以慈悲为己任,但一直在修习位上,虽已修出金身,却未曾修得正果,难道、难道他这一次…… 竟是捨身成佛吗? 「阿弥陀佛,琰魔王就拜託给你了……」一声佛语,一句嘱託,佛像便化光离去,临去前,好似轻拂过莲池,池水荡漾间,一朵小小的花苞颤巍巍探出了小脑袋。 「……望你助他勘破情劫,修成大道……」 半空中是那个声音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莲池中,就见小花苞轻轻点了点脑袋,似是在回应离去之人的要求。 琰魔王只觉得心中大恸,却又感觉心中空空荡荡,那人成佛离去,却要他勘破情劫? 「谁要勘破情劫?谁要修成大道?」 琰魔王怒极反笑:「我是魔!魔生来夺慧命坏道法毁万物,你却要我修成大道,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他笑着笑着,魔气就随之汹涌而出。 琰魔王先前没有这样做,说到底也是因为意拂悲的缘故,而今得知意拂悲真的已经离开,而且如此毫不留恋,他便再也没有了顾忌和压抑,意拂悲不是要他勘破情劫吗?他偏不!意拂悲还要他修成大道,他也不! 他心中没有道,只有毁灭,既然他的爱意对意拂悲而言如此微不足道,那么便让它转为恨又如何! 一股魔气沖天而去,像是一把巨刃般破开须弥山上重重光明,再如黑云一样往四面八方滚滚蔓延。 无量尊者以及其他几位尊者忽然之间就看见一缕极其强盛的魔气冲破周遭的白光,一瞬间,他们周身的白光也随之消失无踪,定睛再看,就见天池间一位眉目冷清的白衣少年正赤足站在一朵金色莲花之上。 天池边,琰魔王正释放着滔天魔气,与须弥山上的佛力形成了对沖之势。 「放肆!」无量尊者等人一看顿时大喝一声,齐齐出手欲压制琰魔王。 少年却挥手轻轻一扬,眼前那如镜的水面顿时化为一阵光挡住了无量尊者等人的出手。 「汝是何人?」无量尊者几人心中大震,少年随手之力就如此强横不凡,显然实力远在他们之上。 「吾乃莲王。」少年平淡回道,眼神却并未有片刻离开琰魔王,他面色凝重,似是压根未料琰魔王会有如此疯狂的举动,而后又微蹙眉,似是在烦恼该如何将人带离此地。 他若出手压制魔气,会让琰魔王反噬受伤,琰魔王此刻心性不稳,若是再受内伤,必会使五衰的情况加速,可是若不阻止,放任魔气如此损耗下去,也一样会令五衰加剧。 第10页 「敢问莲王是何来歷?」此时一位尊者又问。 「与尔等无关。」 少年说罢便向琰魔王迈出一步。 他身后那朵巨大的金莲早已消失,而足下金莲看似实体又如幻影,随着他的每一步抬起时便消失,落地时又出现在足下,仿佛步步生莲,而少年却始终踏足在莲上一般。 琰魔王周身被魔气包裹,漆黑深邃,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少年毫不犹豫,一步踏入黑暗里。 那里面,幻境与真实的记忆交织,使琰魔王的心绪和意识越来越疯狂也越来越混乱。 「琰魔王,你既已甦醒,还能口口声声说爱我吗?」记忆中的意拂悲这样问他。 「爱!」他理所当然地答。 「阿弥陀佛,愿你早日勘破情劫,修成大道。」意拂悲却道。 「你!」 「你是魔,我是佛,佛魔不两立。」 「既如此,那你当年为何要救我?」 「我救的是优昙,不是你。」 「你爱优昙吗?」 「优昙是我的徒弟。」 「好!好!很好!他是你徒弟,所以便与我毫无干系是吗?是吗!」 他也想是优昙,优昙有一个对他那么好的师父,可他偏偏不是,他什么都不是! 没有谁会在意他,更没有谁会爱他。 他也不需要! 拂悲! 拂悲! 我为何要爱上你! 我何苦要爱你? 哼! 他是魔王,他谁都不爱,他生来就应该只爱自己! 纷杂混乱的思绪和念头充斥在琰魔王的脑海里,过往优昙和拂悲的每一幕温情画面都令他感到痛不欲生。 「噗!」琰魔王再难压抑喉中腥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只将唇色染得殷红而艷丽。 他双眸紧闭,那张脸在周遭黑色的衬托下就像雪一样白,衬得眉间黑莲越发明显,也让唇上那抹鲜血变得刺目异常。 少年此时在琰魔王跟前站定。 如此深重的魔气对少年毫无影响,他周身连同足下的金莲仍在释放着淡而温和的光,这种光不会与魔气对沖,仿佛能包容一切。 他的目光定在琰魔王的脸上。 他从莲花中初生,如同一张白纸,但他拥有意拂悲的全部记忆,因此他见过佛魔大战时的琰魔王,也见过优昙。 如今这个琰魔王,披着意拂悲的肉身,可透过皮相,他见到的却仍是佛魔大战时的那个,又或者说,两者正在逐渐靠近,逐渐相融。 然而片刻后,少年的视线往下,盯上那两片鲜艷的薄唇。 他弯下腰,慢慢凑近琰魔王。 此刻,琰魔王身上的魔气不再像先前那样浓郁,他气血混乱逆行,魔气释放已不如先前那样流畅自如,同时须弥山上那庞大无穷的光明之力不断压下来,好似一座大山,然而就在琰魔王感觉力有不支时,那股光明之力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所阻隔,正如登上须弥山时那样,牢牢护持着他,不让他受到一丁点伤害。 也就在同一时间,琰魔王突然感到自己的嘴唇被人轻轻舔了一下。 他倏地睁开了双眸。 第8章 不死不灭 「你……究竟是谁?」 少年不是意拂悲,可少年护持他的这股力量,却偏偏和曾经意拂悲守护优昙的感觉如此相似。 「血的味道。」少年并未回答,而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道。 琰魔王仍旧盯着少年,像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来,可惜少年的表情并不丰富,面上一直冷冷清清的,好像什么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我不是意拂悲,你可以叫我阿莲。」只是少年好似能看穿琰魔王的疑虑,他不躲不闪,直视琰魔王,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道。 琰魔王的心又一次因意拂悲的离开而刺痛,说是要转爱为恨,可只要一想到意拂悲,他又如何能真的恨得起来? 不过是爱而不得的自欺欺人罢了。 「我现在有手了,不是花苞了。」少年忽然伸出手捧住了琰魔王的脸,他的口吻认真而正经,让琰魔王忽然就生出一种错觉,好像捧着他的脸的那两只手是花苞那长长的绿色花茎,而凑到他跟前的那张脸尽管已经五官分明,可因为太近了,反而造成了视觉模煳,那刚刚舔他嘴唇的一下,就和曾经小花苞亲昵蹭他手背的感觉一模一样。 「莲王的意思,是莲中之王吗?」琰魔王忽然问了一个非常不着调的问题。 少年理所当然地回答:「是初生的莲,三界第一朵莲。」 琰魔王在被捧着脸的触感中逐渐冷静下来,他凝视少年,又问:「意拂悲因你而生,他也是莲花托生的吗?」 「他不是,他是胎生。」 「那你如何成为他的因?」 「太久远了,我刚出生,还看不清。」少年说着反问:「你因何是魔王?」 琰魔王被他问住了,他生来就是魔王,好像没有道理。 他并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他找不到最初的成因。 「在你沉睡的百年时间里,意拂悲曾经为你找寻过魔王的来歷。」少年又一次语出惊人。 这让琰魔王忽然意识到,这个从莲花里出生的自称是「莲王」的少年,或许真的和意拂悲有着极深的因果和渊源,他对意拂悲的了解远远超过了自己。 第11页 这样想的时候,琰魔王没由来生出了几分嫉妒。 但是他又忽然心生倦意。 原来爱一个人的感觉那么不单纯,爱好像永远不单单只是爱,短短的时间里,他的情绪一次又一次遭受冲击,像是经歷了几番生死,大起大落,可是偏偏只要听见一点点意拂悲对他的在意,他想要沉睡的一颗心又开始垂死挣扎,好像不甘就此结束。 「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我也可以告诉更多你不知道的意拂悲,但我们先离开这里,你太累了,阿琰。」少年依旧定定注视琰魔王,他的眼神是那样专注,好像眼里就只有琰魔王一个。 最后那一声「阿琰」让琰魔王一瞬间生出一种奇怪的幻觉,好似意拂悲在唤着年纪尚小的优昙。 他也的确是累了,起身的时候忽然就失去了意识,这还是从来都不曾发生过的事。 少年一把抱住了脱力晕倒的琰魔王,并让琰魔王依旧处于他的法力护持当中。 他直起腰身。 「敢问莲王,是否来自无色界?」这一刻,一旁的无量尊者终于找到了发问的机会。 少年抱着琰魔王转向天池边一众尊者们。 他的目光像是一汪深潭,一眼望不到底,任谁也看不穿,看不透。 「你们觉得我来自无色界,那我便来自无色界,三界六道,不过是梦幻泡影,一切皆是你们眼中的世界。」少年淡然道。 无量尊者心中一凛,合掌道:「阿弥陀佛,莲王说的是。」 少年说罢,垂眸看向怀中人,再未多言一句,化光带着琰魔王离开了须弥山巅。 他一离开,天池中金芒剎那消失,池面空空荡荡,没有一点波澜,一切如故。 「阿弥陀佛。」众尊者齐声颂道。 「此少年来歷必定不凡。」其中一个尊者忍不住道。 「他才从莲花中出生,修为便在我等之上,恐怕,还在琰魔王之上。」 「刚刚,是除去琰魔王的好时机,可惜了。」 「未必如此。」无量尊者却道。 「怎么说?」 「方才我依稀听得他们之间的对话,琰魔王为何是魔王,诸位想过吗?」 一众尊者面面相觑。 「据说在魔界诞生之前,琰魔王就存在了,这难道是真的?」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正如没有人能够回答「我从何而来」一样。 「阿弥陀佛……先收拾残局吧……」 「好在这次琰魔王释放魔气的时间不长,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恶果。」 琰魔王释放的魔气极为浓郁,此刻就像是厚厚的乌云一样盘踞在须弥山巅,尽管边缘不断有光明之力一点一点将之自然消融,但魔气之中暗藏无数魔种,还在持续不断释放更多的魔气。 不过魔种只能生长在魔气浓郁的地方,因此只要魔气被持续不断净化,那么魔种一旦失去魔气充足的环境,也会逐渐枯竭至消亡殆尽。 当年佛魔大战,琰魔王麾下魔使大军就这么干过,导致佛界千疮百孔,好不容易才净化干净。 「但魔王之力着实不容小觑,我看他头髮都白了,怎么还能有那么强盛的黑暗之力?」 魔种也分强弱,魔种内蕴含的魔气强盛与否便是评判标准。 不管怎么说,这次要净化起来也是够呛。 「他头髮变白,是不是快要出现五衰之症了?」 「上次我们都以为他死了,他却成功分化出魔子,若他真如无量尊者所言诞生于魔界之前,那么或许他能无数次重生。」 「这怎么可能?难道他能不死不灭?那魔界岂不是永远都无法消灭了?」 这个话题委实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毕竟对佛界众僧而言,除魔是深植他们心中的使命之一,另一个就是度化众生。 而实际上众生度不尽,若魔界无法消灭,那么显然魔也除不完。 就在这时,有僧人来报: 「诸位尊者,八寒地狱守狱僧不知所踪,里面……里面……」 「里面怎么了?」 「里面充斥着大量的魔气,这些魔气如今、如今还在不断往外蔓延。」 「怎么会这样!」 「想来,在来须弥山之前,琰魔王就已经去过了八寒地狱。」 「他去八寒地狱做什么?」 「想必还是跟意拂悲有关。」 「不管他去做什么,先派人去八寒地狱外净化往外溢出的魔气。」 「是!尊者!」 大眼睛魔使总算盼回了琰魔王,却不料是被一个陌生少年抱回来的昏睡的琰魔王。 「这是怎么啦?」大眼睛魔使吃了一惊,又盯着少年仔细打量:「你是……」 少年似是很熟悉光明山上的一草一木,他领着大眼睛魔使去到曾经意拂悲和优昙的住处,将琰魔王小心放在床上,问大眼睛魔使:「他魔气损耗过度,魔界里有什么东西可以补充吗?」 大眼睛魔使想了想道:「魔种都可以,但是魔种很难带出魔界。」 「为何?」 「需要大量魔气的环境。」 「那就罢了,我去不了魔界。」少年说着看向大眼睛魔使:「你的话……」他看了一眼大眼睛魔使,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大眼睛魔使分明看出了他眼中的一抹嫌弃。 「我怎么了?」大眼睛魔使有些不服气,叉腰问少年。 第12页 「没怎么。」少年并不多言,只是他能看得出来如果这位大眼睛魔使能自己带出魔种,那也不会是如今这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了。 「你到底是谁?大人他怎么了?是因为须弥山的缘故才魔气损耗过度的?」大眼睛魔使忍不住连声问。 「你问题太多了。」少年轻轻一挥手,大眼睛魔使就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地一下子退到了房门外,他眼睁睁看着房门从里面关上,耳边传来少年淡淡的声音:「你暂时帮不上忙,自己去玩会儿吧,有事会叫你。」 玩? 大眼睛魔使顿时觉得万分无语。 第9章 王舍城 「这小破山有什么可玩的?」大眼睛魔使嘟囔着,他这阵子已经走遍了光明山,山上只有莲池、泉水和树林,以及一座佛堂和供人居住的院落。 那日琰魔王带着花苞说要去佛界,大眼睛魔使就意识到这座山或许本来是在佛界的,如今没有了佛力供养,难怪莲池不见叶,清泉不流水,树林不生花。 「那少年到底是谁?」大眼睛魔使无数次看向那扇被关上的房门,却又不敢上前敲门,他下意识就觉得少年不好惹,能将魔王大人从须弥山上带下来的人,来歷必定不凡,也不知道跟那花苞有什么联繫。 三天后,那扇房门才终于打开。 一瞬间,似有金色的光从门内争先恐后涌出来,大眼睛魔使冷不丁闭上眼睛。 继而睁开,金光好似不曾出现过一样,门后只站着那名如冰雪般冷清、足下似有莲花的白衣少年。 「大人醒了吗?」大眼睛魔使一步上前,这三天他哪里也没去,就守在了房门外。 少年不答只道:「我们要搬家。」 大眼睛魔使一愣:「搬家?搬去哪里?」 「搬到魔气多的地方。」 闻言,大眼睛魔使便清楚,琰魔王并没有醒过来。 「可你不是不能去魔界吗?」他问。 「魔界的魔气与阿琰相生相伴,他醒不过来,魔界的魔气就未必是最多的。」少年道。 大眼睛魔使闻言试探道:「我记得,魔王大人曾带那花苞去过魔界,为何你不能去魔界?」 少年却道:「花苞是花苞,我是我。」 「难道花苞留在了须弥山?」大眼睛魔使又问。 少年淡道:「以后你自会知晓。」 见少年不愿说,大眼睛魔使只能作罢,问道:「好吧,那我们要搬去哪里?」 「搬去人间界人心最乱之地,也就是最繁华之所。」少年答。 人间界最繁华之所…… 大眼睛魔使闻言一顿。 「怎么了?」 「没、没什么……」大眼睛魔使垂下眸道。 王舍城城门口,人来人往。 一辆莲花车驾缓缓驶入。 王舍城城门口曾有一条特殊通道,是专供佛门中人来往的门,曰流转门。 传说流转门上镶嵌有一块佛界的光明石,人间僧人经过不会发光,佛界之人经过会才会发光,而一旦魔界中人路过,光明石便会开始闪烁示警。 然而朝代更迭,随着歷代君王对佛门的好恶,佛教也随之兴盛和衰落。 兴盛之时到处建僧院修佛舍利塔,厚供僧,常作广大布施,动辄以百万计。 衰败的时候毁塔灭法,佛教四众弟子惨遭屠戮。 如今流转门荒废,光明石蒙尘,据说那石头早已被掉了包,便知今世王舍城并非以佛为尊。 若有僧人想要进入王舍城,甚至会被严查。 虽然人间界有人间界的规矩,不过车驾上有障眼法,穿梭在往来人潮中,无人能见,转眼就过了城门。 王舍城里到处都是巡逻的摩罗军,他们是王舍城的世袭军队,也是城中的常备军。 少年行在车驾最前头,循着常人所看不见的一丝魔气,去到了一条蛇混杂的烟花柳巷里。 人心是魔气最好的容器,只要人的心开始生出贪嗔痴恨爱欲,魔气便会循着一丝空隙悄悄钻入,若是人心愈发不足,那么魔气也会从中得到更多的滋养。 逐渐的,人心便会入魔。 魔气也会更盛。 少年坐在高高的屋檐上,晃动着一双白玉般的赤足,他面无表情透过对面的建筑看里面形形色色的人,片刻后,他挑中目标,便对身边的大眼睛魔使道:「喂,你好生照看阿琰,我去去就来。」 栉比相邻的房屋里,有一间魔气熏天,黑色尤为显眼。 少年凌空踱步,慢条斯理漫穿墙而入,就在他进去的一瞬间,黑色全部消散,一点不留。 一直看着少年的大眼睛魔使不由吃了一惊,难怪少年说他不能去魔界,这个少年好像会吸收魔气,但他的吸收不同于魔使的吸收,更像是净化的一种,可这又与佛界那群尊者的净化手段不一样,少年是瞬间完成的,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佛界有这样厉害的光明之力吗? 大眼睛魔使这时再看,发现屋内尚有一人,看起来好像正在做一场法事,显然先前消失的魔气全来自那人,可以说,魔气都是从那个人身上溢出来的。 能将魔气滋养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这个人为恶的程度早已令人髮指。 少年随手一指,那人便被定住了,同时被少年带出了房门。 虽说少年也好,琰魔王也好,包括大眼睛魔使在内,他们都不属于人间界,按理说他们是不会被人间界所定义的「善恶」所框定的,只是三界六道因果是互通的,正所谓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其实等同于人间的「善」和「恶」。 第13页 换言之,琰魔王一旦作恶便能使魔气更为胀大,为善便会抑制魔气的成长,而魔界因琰魔王而生,因此在佛魔大战之后,琰魔王陷入沉睡,魔界才会越来越荒芜,直到他真正觉醒。 可是之后琰魔王又自爆,导致魔界恢復生气非常慢,尤其他先后两次透支魔气,这才让他如今又一次醒不过来。 如今少年来到人间界便是寻找容纳魔气最多的人,这样的人,必然是作恶极多的人。 「喏,交给你了。」少年将捉来的人随手丢给了大眼睛魔使。 渡魔气这件事,少年是办不到的,但大眼睛魔使可以吸收人心里的魔气,然后渡给莲花车内仍在沉睡的琰魔王。 大眼睛魔使照办,只是他才吸收了一点魔气,就立刻与之切断了联繫。 「怎么?」少年问。 大眼睛魔使拼命摇头说:「不行不行,这个人太坏了,受僱采生,我不要他的魔气。」渡魔气这件事他是可以从中受益的,本来他跟着琰魔王也只是想蹭一点魔气补补,可眼下这个人是个邪魔外道,专门采人生魂,尤其是孩童的,刚刚一碰触那些魔气,大眼睛魔使就发现此人早已入魔,彻底失了人心。 少年似是有些意外,抬眸打量大眼睛魔使,他的眼睛黑漆漆的,一眼望进去好似无垠的夜空,大眼睛魔使被他盯地心里直发毛,正犹豫要不要解释「魔也有好坏」,却听少年道:「难怪你那么干巴巴的,原来是因为挑食的缘故。」 大眼睛魔使顿时愣住,随后暗自松了一口气,习惯性掩饰地笑道:「被你发现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少年并不在此事上纠结,而是问道。 大眼睛魔使回答:「我还是引出他的魔气给魔王大人吧,我就不碰了。」 「随你。」少年道。 就见大眼睛魔使用自身魔气凝成一根漆黑的长针,而后戳了那个人的心口一下,魔气便被他从心口中引了出来,而琰魔王就好像是磁铁的一端,魔气此刻自动漂浮到了莲花车驾周身,同时一丝一丝逐渐渗透进入,很快便没入了其中。 这期间少年又离开了一次,不久后他带着另外两个人出现,大眼睛魔使好歹吸收了其中一个人身上的魔气,另一个全给了琰魔王。 「你长的还不错嘛。」一切都结束后,少年看着大眼睛魔使道。 大眼睛魔使稍稍恢復了一点元气后,模样就不再干扁了,眼睛也不再大得突兀,看着五官端正而清秀,眉宇间能见一抹郁色,只是因为入魔的关系一双眼睛黑黑沉沉,好似映不进去一点光。 「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一直叫你『餵』。」少年盯着大眼睛魔使,忽然问道。 大眼睛魔使对上少年的眼睛,这双眼睛里似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这股力量使得他张开口,下意识回答了少年的问题: 「我叫……鸯伽。」 作者有话说 鸯伽(yāng jiā) 第10章 鸯伽与诃黎 鸯伽…… 旧名重提,大眼睛魔使蓦然之间好像又看见了满城金色的花。 那是瞻波树所开的花,他所在的城,便名瞻波城。 花开的时节,满城都是花香。 而城灭的那日,大火将所有的瞻波树全都烧得一干二净,至此世上再也见不到那样美丽动人的风景了。 忽有一缕幽魂飘到了大眼睛魔使身边。 幽魂是一团灰色的,已经看不清面貌。 「这魂魄有点意思,好像是生剥下来的,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少年托着腮道。 大眼睛魔使却像是躲避瘟神一样,对少年道:「我去看看魔王大人醒了没。」他说着便匆匆钻进车驾里。 「你认识他?」少年问那缕幽魂道。 幽魂如今只剩下一个人形轮廓,但依旧能看出轮廓耷拉着脑袋,全身都充满了悲伤的情绪。 幽魂点点头,又摇摇头。 「点头表示你认识他,摇头说明他不肯认你。」少年凉凉地道。 幽魂摇摇欲坠,好像就要撑不住散了魂魄一般。 「罢了,你与我也算有缘。」少年轻轻一指,就见幽魂瞬间凝实了几分,不再像是立时就要散去一样。 「这下,能开口了罢。」少年问幽魂:「你叫什么名字?」 幽魂也和大眼睛魔使一样,不能违抗少年,他出了声,声音缥缈如云:「……诃黎……」 「你应该不是最近才被剥魂的,应该有好几百年了吧?」 「……是。」 「这样看来,剥你魂魄的也不是此人吧?」少年指了指地上躺着的那个最早被他捉来的人。 「不是,是他的师祖。」幽魂道。 「这就对了,但剥你魂魄的人都死了,你又为何还徒留人间?」少年好奇道。 「为等人。」幽魂喃喃地回答。 「等谁?」 「……鸯伽。」 「果然,你一听这个名字,就忽然有了意识,刚刚我进屋那会儿,你还懵懵懂懂的,只知道跟着这个人。」魂魄死后不肯投生,强留人间,只会变得越来越昏沉,若有怨气,它们便会无意识跟着与它们有怨之人,直到那人死去。 「这样说来,你的魂魄被剥,另有隐情。」 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幽魂便没有吭声。 幽魂是跟着第一个被抓的人来到这里的,而这个人,就是大眼睛魔使所抗拒的「受僱采生」的术士。 第14页 受僱采生乃是受人所託剥人生魂,是一种非常残酷的手法,这种手法是从活人祭祀演变而生的,原本活人祭祀多是为给帝王贵族殉葬所用,而佛教兴盛之时,佛祖显灵,称活人祭祀太过残忍,便让君主废了活人祭祀,可是民间却将活人祭祀当成了一种特殊的「传统」延续了下来,私底下一些名门望族找术士做法事时,更是用剥魂之法代替活人祭祀,实则此法比活人祭祀更为残忍。 而这终究是凡间手段,被用这样手法残杀致死的人的魂魄也的确会在人世间留得更久一些,然则作用却和活人祭祀完全相反,但凡人六根不净,看不见魂魄,自然也不会知晓真相。 只是魂魄一旦离了肉身,就如同云雾,终究会消散,就算有执念,也有一定的时限。 「他们……死了吗?」幽魂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三个被抽空魔气的人,忽然幽幽地问。 「没有,他们尚有恶果要偿,死不得。」少年云淡风轻地道。 少年捉来的三个人,第一个最恶,便是那术士,生平不知剥了多少人的魂魄,第二个次之,专门拐卖残害儿童,第三个作恶是最少的,他因为嫉妒割了一个人的舌头。 「我、我也一样……要偿恶果……死不得……」幽魂低低地道。 「大人!您终于醒了!」 莲华车驾里,忽然传来大眼睛魔使惊喜万分的声音。 少年顿时撇下幽魂,一瞬进入车驾之中。 「阿琰!」 琰魔王盘膝在莲花座上调息,那莲花座本已受到魔气浸染逐渐现出一缕漆黑之色,然而少年一进来,黑色便在顷刻间消散无踪,莲花座重新恢復成了金色。 座上琰魔王脸色苍白,紧闭双目,只让眉间那抹被染成黑色的莲花印记看起来更显幽暗黑沉。 少年见状皱了眉:「怎么还是这般虚弱?」 大眼睛魔使垂头丧气道:「应该是……魔气……还不够……」 「那你说,若把整座城的魔气都渡给他,可够?」少年问道。 「够了吧,但这件事凭我一个魔使,恐怕办不到。」大眼睛魔使想道:「我记得有一个汲魔大阵,需要七七四十九位魔使一同施法,方能渡尽一整座城池的魔气。」 少年微一摆手道:「不需要,有我在,不必那么麻烦。」 他话音落下,整个人便飞天而去,蓦然之间,王舍城上空便突然现出一朵巨大的金莲,那朵金莲的花瓣一层一层铺展开来,每一瓣都由千丝万缕的金色丝线所构成,耀眼之极。 与此同时,金色丝线连绵向下,将满城的黑色魔气同时引渡出来,这些魔气丝丝缕缕全都牵引至莲华车驾中的琰魔王身上。 这一刻,王舍城内所有人都仿佛灵魂出窍般,他们意识不到发生了何事,也感受不到有何事正在发生。 然而在魔气倾城而出全数被琰魔王吸收之后,王舍城内好似焕然一新,流转门上那颗光明石变得不染微尘,王舍城好似被笼罩在了一片佛光之中,充满了清圣祥和之气。 也就在魔气涤盪净尽的一剎那,全城中人皆在这一刻回了魂,他们全都看见了头顶的偌大金莲,金莲上似有一尊金色佛像,一道佛光瞬时洒进每个人的心间,一时间千万人朝着上空那朵金莲匍匐叩拜,口中连称「佛祖显灵、是佛祖显灵了」。 金光亦洒进幽魂的心间,他好像又一次看见满城金色花瓣掉落时,那个清秀明媚的少年王子,朝着他露出纯粹的笑容。 「诃黎,你又来看我了……」 「诃黎,你真好,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 「诃黎,我不想做王子,我只想做个寻常人,跟你一起浪迹天涯。」 「诃黎,你看这花好不好看?你喜不喜欢?全都送给你!」 「诃黎,我最喜欢你了!」 「诃黎……」 「诃黎……」 「诃黎!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 「诃黎……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诃黎……生生世世,我不愿再见到你,只恨今生与你相遇,如果……我从未遇见你……那……就好了……」 是啊,他原是摩竭陀国的诃黎王子,为灭瞻波国,隐姓埋名来此,遇到了瞻波国的小王子鸯伽。 他骗了鸯伽,背叛了鸯伽,亲自赐死了鸯伽。 几百年后,他终于等到了鸯伽。 可惜那个曾经沐浴在金光里的纯粹少年,早已面目全非。 作者有话说 诃(hē)黎 第11章 楞伽宝剎 「莲王。」 莲花车驾内,琰魔王缓缓睁眼,唤出了少年的名字。 「阿琰,你终于醒了。」早已回到车驾内的少年满意道。 琰魔王注视他半晌,昏迷前的那些事如雪花纷至,最终只融合成一句问话:「请问莲王,你打算如何助我勘破情劫?」 「我答应他照顾你,却并未答应他要助你勘破情劫。」少年这样说着,却道:「当然,如果你真的想要勘破情劫,我自有我的办法。」 「什么办法?」 少年倾身凑近琰魔王,用手指在他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说:「我是他亲手养的莲花,你拒绝不了我,对吗?」 琰魔王微愣。 少年身上的气息像极了意拂悲,他……的确根本没想过要推开。 第15页 可这不是理由,于是琰魔王道:「你是你,他是他。」 少年摇头:「非也,情劫要从情中破,而阿琰你和意拂悲从未真正两情相悦,又何来情之说,既如此,你又如何能勘的破?再者,如今意拂悲已成大道,超脱轮迴,于你而言便是幻影,你对着幻影既无法真正去爱,也无法真正勘破。」 「所以你就毛遂自荐?」琰魔王看着少年。 少年理所当然地道:「除了我以外,你恐怕找不到更适合你的选择了。」 「为何?」琰魔王问。 「因为这世上只有我,拥有意拂悲最完整的记忆。」少年深深注视琰魔王:「我记得那一日你亲口对他说『爱』,那一幕反反覆覆在我的脑海中浮现,而我,也很好奇,爱究竟是什么滋味。」 少年说罢再度倾身吻他,琰魔王依旧没办法将他推开。 像!太像了! 容貌不像,气质不像,可为何一旦靠近,气息竟能如此相像? 少年并不识情爱滋味,他只是轻轻碰触了琰魔王的唇,仿佛还是花苞时那样,喜欢贴着琰魔王,却不懂得更进一步的接触。 琰魔王等少年又一次退开,才道:「你说,意拂悲曾经找过我的来歷。」 「不错。」 「找到了多少?」 「关于魔界的记载并不多,他将那些线索留在了楞伽山北院单越宝剎里,阿琰要去看看吗?」 「北院……」 皑皑白雪,山中雪人。 是优昙曾经欢乐的岁月。 「好啊,是该去一趟的。」琰魔王喃喃地道。 北院位于北方俱卢洲,为北洲众寺庙之首,宝剎建于楞伽山之巅,北院院首郁单越是意拂悲的好友。 琰魔王还是优昙的时候,经常跟着意拂悲来到北院,北院护剎之僧是楞伽山中的大雪怪,正是优昙的玩伴。 他以优昙的身份修炼了百年,百年之后魔性觉醒,优昙的肉身自小被封印,一觉醒便会自爆,除非他永远不觉醒。 这样的话,他便能一直待在意拂悲的身边。 可如果是这样,那么意拂悲对优昙的爱,永远也只是师父对徒弟的爱,他只能作为优昙活在意拂悲身边,而不是作为真正的自己。 想要获得更多的爱,终究是枉然。 如今想来,意拂悲捨去肉身,成就大道,他的所作所为,对意拂悲总归有一点好处,哪怕最终看来他只是一枚垫脚石。 楞伽山一如往昔,白雪覆盖,风雪交加,常有雪崩。 这日出现在雪山上的有琰魔王和少年,以及跟随琰魔王的大眼睛魔使——现在应该叫鸯伽了,毕竟眼睛已经没有最初那样大了——另有远远尾随鸯伽的一缕幽魂。 「魔王大人,就不能赶他走吗?」鸯伽在离开王舍城之初就问过,可惜琰魔王摇头道:「不能,只能驱散。」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可以把它直接打散,但是赶不走。」少年说。 「为何?」鸯伽不解。 「因为它实际上早就已经没有了意志,刚才的圣光或许点燃了它作为人时一点点残留的神智,也是这抹微弱的神智令它无意识跟在我们身后,所以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替你将它直接驱散。」琰魔王回答。 鸯伽愣了愣,好半晌才问:「那就意味着……会魂飞魄散,是吗?」 「不错。」 「那也就不可能再入轮迴了?」 「他本来就好像不打算再入轮迴。」少年却道。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的肉身似乎被封印在了某个地方,这就等于他不曾完全死去,那么等待他的也就只有魂飞魄散一途。」少年道。 鸯伽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再问下去。 楞伽山的风雪与寒冷对琰魔王一行人毫无影响。 他们踏雪无痕,穿行在山势险绝的雪山间。 只能见两道黑影一前一后不断瞬移,人间绝地也好似平地。 这是琰魔王和鸯伽。 至于少年莲王,他一身白衣,几乎和白雪融成一体,若非足下莲花随着生灭不断有金色浮现,否则根本看不见他身在何处。 幽魂则像是一团灰雾,飘飘荡荡,如同被一股吸力牵引,一点都不用担心会迷失在茫茫大雪山之中。 宝剎金顶红墙,矗立在山巅,天空很亮,好似雪山的反光,天雪相连,远远望去,宝剎就像是镶嵌在天边的一颗宝石。 琰魔王抬眸之间,人已来到宝剎门前。 一路行来,并未见到大雪怪的身影。 琰魔王觉得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遗憾。 其实距离他前一次来到这里,并未过去多少年。 作为优昙在人间修炼的百年间,他跟随意拂悲来过这里许多次,而他最后一次来这里,是只身前来的,为的是询问出意拂悲的下落。 彼时意拂悲已身陷八寒地狱,也是在那一次,他大闹北院,重伤大雪怪,北院院首郁单越无奈之下,才告知他来龙去脉,他终于得知原来百年前优昙出生之时,意拂悲已为救优昙受过一次八寒地狱之苦。 如今是第二次。 第一次八寒地狱就使意拂悲几乎丧命,因为在那之前,意拂悲曾将半身功力都渡给了还是婴儿的优昙,之后是郁单越用了一百零八粒楞伽宝石硬生生将意拂悲救回来的。 第16页 第二次他亲自前往八寒地狱将意拂悲救出来,却连再与意拂悲多说一句话的时间也已经没有,他在铁围山中自爆之前,将意拂悲交给了郁单越。 第三次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意拂悲亲自去魔界搜集魂魄,并舍了肉身给他,助他夺舍重生。 因此若要算起来,意拂悲为了他舍过三次性命,意拂悲第二次被罚去八寒地狱,原因在于他犯了杀生之戒,佛界因此降下罪责,他的罪竟成了意拂悲之罪。 而从他大闹北院到铁围山自爆,再从意拂悲为他搜集魂魄乃至捨去肉身,若用人间的纪年来算,恐怕都不会超过十年。 毕竟被他一掌震裂的大门都不曾被修缮过,如今依旧能看见那一道深痕。 只是此时此刻,他站在北院宝剎门口,却觉得恍如隔了好几世那般,曾经院里院外的笑闹声不再,也听不到意拂悲和郁单越喝茶相谈的声音,只剩下一片寂静。 宝剎依旧,人却已经不在。 「你终于来了,琰魔王。」熟悉而又久违的声音自宝剎内出现,正是北院院首郁单越:「进来吧,我一直在等你。」 作者有话说 关于时间的注释: 佛界常亮,魔界常暗,所以这两界没有时间概念,身在其中感觉不到时间,但是这两界的人如果去到人间,那么自然会感受到时间。 《一念佛魔》(意拂悲和优昙短篇)cp1443915里对北院郁单越和大雪怪都有描述,这章就不赘述了。 第12章 天命 圣僧郁单越,北院院首,据说天生就适合修佛,在佛还未出世之前,他就在楞伽山上修行,后来人间佛教大兴,东南西北四院落成,郁单越就成了北院院首。 按理四院院首都应由佛界所派尊者入世担任,可唯有北院郁单越不是佛界所派,却不知授命于谁。 除此之外,距离最近的那场佛魔大战中,东南西北四院就只有北院郁单越不曾受魔气侵扰而入魔,是以如今东南西三院院首早就已经更新换代,北院却依旧由他担任。 当然这也和其他三院与北院的地处以及寺庙兴旺程度不同,毕竟楞伽山是四院中唯一一座凡人极难上山朝拜的圣地,也成了字面意义上的一处真正的佛门清静之地。 四大院以院首为尊,另设一名监院,一名方丈,四大院中没有住持,四大院下辖的寺庙中才有住持且不设方丈,但这都是人间的叫法和职务,若到了佛界,是没有这些复杂的头衔和职务的,只看个人修行以及证悟的程度。 郁单越身披无垢法衣,头戴宝石冠,立于廊下相迎。 当琰魔王和少年相携踏入宝剎的一瞬间,郁单越冷不丁一怔。 且不说琰魔王的样貌以及一头白髮令他心惊,那步步生莲眉目无情的少年他好似似曾相识。 「吾乃莲王,见过北院尊者。」 「莲王?」郁单越看不透眼前的白衣少年,只觉得万分熟悉。 「吾能唤你『单越』吗?」少年淡淡道,很是自来熟的样子。 郁单越又是一愣,回答道:「当然可以。」 「很好,我带阿琰来此,是为意拂悲留下之物。」 「您与拂悲……」 「我与他有因果,且受他之託照顾阿琰。」少年道。 琰魔王不觉得自己需要人照顾,便在一旁纠正道:「他是意拂悲留下的一朵莲花托生,郁尊者,别来无恙。」 郁单越又看了一眼少年,说不出是意外还是惊讶。 他再看琰魔王,好似想从琰魔王脸上找出一抹熟悉感,可惜失败了,眼前这具肉身分明是意拂悲的,可是如今半点都感觉不到意拂悲的存在,这让他意识到,意拂悲真的已经不在了。 而曾经他所熟悉的意拂悲的样貌,也逐渐被琰魔王自身的气质所代替,也好似相差越来越远了。 只是这琰魔王也没有了曾经那种意气风发唯他独尊的模样,看起来心灰意懒之极,更别说一头白髮,这倒是郁单越从未预想过的情形。 但倘若琰魔王保留有优昙的记忆,那么这又是情有可原的。 想到这里,郁单越微微嘆了一口气,道:「琰魔王,别来无恙。」 一声「琰魔王」从郁单越的口中唤出来,不再是「优昙」,就像轻轻一下割开了前尘,与现在一刀两断。 「后面两位是?」 「鸯伽是我的魔使,另一位是跟随鸯伽而来,不必管它。」 「那就请进入坐吧,茶已经备好了。」郁单越道。 一炷清香,一壶清茶。 郁单越仍是坐在主人位,少年因为记忆的缘故,很习惯地就在意拂悲经常坐的位置上坐下,至于琰魔王,他在少年身边落座时顿了顿,那本来也是优昙的位置,他明明应该习以为常,可如今人事皆非,他突然就觉得陌生得很。 鸯伽没有落座,而是站在琰魔王身后,像是立志要做一个本分的魔使,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走神得厉害,因此并没有人去打扰他。 三人静静喝茶,谁都没有出声打破沉默,好似不知该从何说起,又好像在比谁更能沉得住气。 一壶茶喝完了,郁单越离席又去煮了一壶。 「怎么不问你想问的?」郁单越离开后,少年问琰魔王。 琰魔王垂眸望着空杯,方才无比纷乱的神思在这一句问话之后都消失了,以他对意拂悲的熟悉,他想他所期望的那个答案,其实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第17页 在郁单越将意拂悲从八寒地狱带回来后,当意拂悲执意离开要去搜集他的魂魄助他重生之前,当意拂悲清楚自己要捨身的那一刻,心里可曾有一丝遗憾? 一定是没有的。 凡有遗憾者,不可能成就大道,能成就大道者,必定不带因果,那也就意味着意拂悲不可能留有一丝一毫的遗憾,否则他仍会轮迴转生。 琰魔王觉得自己好像是个不断寻找自虐和烦恼的凡人,原来一旦明白情爱是这样麻烦的一件事,麻烦到不可自控,心里总是会想到他,念到他,就连他不在了,都还会心怀无谓的期待。 真是可怜又可悲。 「没有什么可问的。」确切来说,他更想求个解脱,可惜解脱不是想求就能求得来的。 少年托腮看琰魔王,天真地问:「可是你看起来很难过,为什么?」 琰魔王平淡道:「既然你看出来我很难过,那你也应该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看出别人难过的时候,最好别问原因。」 「可是我希望你高兴,我从睁眼看见你开始,就没见到你笑过。」 「你不也没有笑过?」 「那你想看我笑吗?」少年面色认真地问琰魔王。 琰魔王暗自嘆息一声,道:「不必了。」 少年倒也不觉得可惜,只道:「日后你若是想,可以告诉我,我会对着你笑,只对你一个人笑。」 琰魔王很想回答一句「我不需要」,可是少年的表情那么认真,认真到好像「笑」成了一件无比郑重其事的事一样。 琰魔王忍不住又是一声嘆息,却什么都没有再答。 郁单越回来的时候,将一枚玉简交给琰魔王。 「这是他被罚去八寒地狱之前让我替他保管的,说你若觉醒,就交给你。」 「所以我上一次来,你并未给我。」 「不错,那时你来找他的时候尚未真正觉醒,我想,事情可能还有迴旋余地。」其实优昙自爆的时候,郁单越也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可是他并没有想过,意拂悲会甘愿为琰魔王以命换命。 「可惜没有。」 就连琰魔王自身都阻止不了他自己的觉醒,这在他留下魔子后陷入沉睡时就已经註定,就好像这世上不可能没有黑夜,白天过去,黑夜必定到来一样。 「那郁尊者你觉得,意拂悲救我,是出于什么缘故?」琰魔王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郁单越这样一个问题。 可是随后,琰魔王又自嘲道:「优昙已死,他总不至于,是为我这个魔头吧?」 「他说,」郁单越道:「他感觉到了天命……」 「天命……」 琰魔王对此是深有体会的,因为他的觉醒,也恰恰是「天命」。 天命本来就玄乎,好似一切难解的事归咎于天命,就都能解释得通,可实际上,琰魔王很早以前就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他是魔王?为什么魔王不是任何一个别的什么人?到底是谁选中了他? 也是天命吗? 这个话题显然已经讨论不下去,琰魔王看着玉简问郁单越:「那这枚玉简里的内容郁尊者知道吗?」 郁单越点头回答:「知道,他交给我的时候就告诉过我里面的内容。」 「是关于什么的?」 「阎浮。」郁单越吐出了这样一个名字。 「阎浮?」琰魔王的记忆因为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泛起了阵阵涟漪。 阎浮——是他成为魔王后第一个亲自引渡入魔界的魔使,也是后来背叛他并引爆了第一次佛魔大战后失败被镇压于浮屠塔塔底的魔主,时至今日,已有上万年之久。 # 小传 第13章 山精阿雪 「雪是人间最纯净之物。」 它懵懵懂懂的时候记得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一句。 「你是个好孩子,乖乖待在这里,这座雪山是人间最接近光明的地方……」 一年又一年,不知道是在哪一年,它突然开了灵智,然后,它见到了一片纯白色的世界。 这就是……雪……吗? 又过去了不知多少年,它突然能动了。 它在雪山上滚来滚去,从上滚到下,从下滚到上,有时候雪山震动,它就跟着碎雪屑一起滚,有它的加入,雪球越滚越大,一直滚到山脚下。 又过去许多许多年,有一次它滚下雪山后想要重新滚回去,却忽然听见了一些细小的动静,它非常好奇,就循着声音悄无声息地滚了过去。 它见到一些很小的能动的小傢伙,灵活得很,它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从大圆球里长出了一个脑袋,然后是两条手臂,又伸出两根脚,它想模仿那些小傢伙用两根脚走路,可是它的身体还是个圆球,根本走不动路,于是它逐渐将圆球变成一个长方块。 不多时,巨大的雪球变成了人类的模样。 但它距离人类太远了,看不清他们脸上还长着五官,只以为它和他们已经变得一模一样了,然后它大摇大摆走向那些它以为的小傢伙们。 可惜它才一接近就把人类给吓坏了,他们四处逃窜,它不小心还踩扁了一个,就听脚下发出「咔嚓」一声,然后,它的脚底下就溢出了一团鲜红色的温热的液体。 从那之后,它就再也没有在同样的地方见过那些鲜活的人类了。 第18页 但是它保留了人类的形状,这个形状可比圆球要方便多了。 只是它每次想到那天发生的事,就觉得或许是自己太大只了,于是它努力让自己变小,再变小。 变小之后它经常会去山脚下,可是过了很久都没再见到过那些人。 它有些失望,也觉得有些孤独。 雪山很大很大,而它待在雪山里的时间太久了,久到雪山的每一寸它都很熟悉,在没见过那些人类之前,它以为雪山间就只有它自己,可是在见过人之后,它开始好奇那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终于有一天,它决定离开大雪山。 它觉得自己走了很远,终于又见到了曾经见过的那些人。 可是每个人一见到它就开始大喊大叫,或者到处跑,它明明将自己变小了,却依旧不能融入那些人群当中。 最后它被驱赶到一个很可怕的地方,那个地方到处都是红色的,它出不去,也根本没法触碰那些红色的东西,一碰就钻心地疼,身体也会急剧变小。 它越来越虚弱,感觉到它可能就要消失前,才想起初生时有人告诉过它的那些话: 「雪是人间最纯净之物,你是个好孩子,乖乖待在这里,这座雪山是人间最接近光明的地方,它会一直守护着你……」 它后悔了,它应该乖乖听话,不该离开雪山。 它虽然不能理解「雪是人间最纯洁之物」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它看着周围纷杂的颜色,心中想念的只有那片纯白的世界。 它奄奄一息,安静等待自己消失的时刻到来。 如今,它只想重回雪山,想为自己披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雪,想再一次跟大雪山融为一体。 「总算找到你了……」 忽然,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它昏昏沉沉,已经没有能力分辨声音的主人是谁。 「你可是山精,怎么能擅离职守呢……」 「跟我回去吧,小傻瓜……」 第14章 阎浮 阎浮…… 过去太久太久了,佛魔都不知道开战了几回,人间也多次歷劫被毁,又数次重生,凡人总有数不尽的轮迴,他们转世既忘,令人生羡。 而在那么长的时间里,琰魔王早就连阎浮长什么样子都忘了,可他仍然不可能忘掉阎浮,因为阎浮是他亲手选出来的第一位魔使。 在万万年以前,他作为魔王诞生后,就能操控强大的黑暗力量,这个力量仿佛与生俱来,源源不绝。 他用这股力量造就了一个魔界,这个魔界是随他的喜好打造的,只因他生来就是魔王,像是天生就喜欢黑色的东西,因此魔界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黑色的。 当时魔界空空荡荡,没有活物。 这样一个空荡的世界看起来怎么都有些寒酸,显得他孤家寡人一个,琰魔王觉得不配自己魔王的身份,便考虑往魔界中安置一些能供他差遣的魔界使者。 万万年前的黑暗力量纯粹又惊人,不过万万年前诞生的零星几个人类都太单纯,不容易入魔,直到人类族群繁衍增多之后,凡人入魔才变得容易起来。 无论是谁,只要心里稍有恶念,黑暗就能侵蚀,那人就能入魔。 但容易入魔却也会令这类人完全失去主张,形同傀儡,而且能承受的黑暗力量有限,他们甚至没有办法在魔界久待,因为魔界的魔气非常旺盛,几乎不用多久,入了魔的人就会承受不住魔气的力量爆体而亡。 琰魔王为此试验了不知道多少次,才终于找到了正确的筛选手段,从而培养出他的第一位魔使——也就是阎浮。 原来人心只能入魔,但是要承载魔气,必须以灵魂作为容器。 不过每个人的灵魂是不同的,因此能承载的黑暗力量也各有不同,尤其善良的灵魂几乎没有容纳魔气的空间,除非先侵入他们的内心,使他们入魔,入魔之后,还需要让他们实际作恶不断染黑原本纯净的灵魂,这一套流程走完,就要用去好几年的时间了。 于是后来琰魔王便在灵魂本就是黑色的凡人或者修炼者中挑选,并释放魔气测试他们的承受度——而在那一批人当中,留下来的就只有阎浮——他当时不过是个凡人,入魔之后才真正开始修炼。 琰魔王觉得阎浮这个人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天生邪恶」。 尽管如此,阎浮一开始能承受的黑暗力量其实不多,但他天生就是个好苗子,被琰魔王选中后,他很快找到了吸收更多魔气的方法,他邪恶的属性就如同一个深渊,仿佛可以无限容纳魔气。 阎浮成了第一位魔使,在人间为祸四方。 除此之外,阎浮发展出了无数追随他的魔使,在他觉得力量已经到达顶峰的时候,暗算了琰魔王,自封魔主。 魔界因此分崩离析,追随琰魔王的魔和追随阎浮魔主的魔两方开始交战。 后来佛界出世,第一位佛便是光明佛,他身负光明之力,以一人之力将阎浮封印在浮屠塔塔底,这之后佛魔展开一场恶战,两界皆有损耗,后来的一万年内,不断有阎浮的信徒试图将阎浮救出来,每一次都能掀起佛魔之争。 不过随着时间不断推进,一万年过去,再一个一万年过去,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一万年之后,魔界的魔使们都不知道被换了几茬,「阎浮」这个名字也早就被佛和魔们彻底遗忘,唯有琰魔王仍在。 第19页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更迭也将力量逐渐稀释,近千来的魔使和上万年前的魔使完全是不同量级的存在,不仅魔界如此,佛界亦然,三界六道全在轮迴中,转世的痕迹不断叠加,力量却一代比一代稀薄。 「阎浮,是继你之后出世的魔主,你应该不陌生吧?」郁单越道。 「的确不算陌生,但……」真要算起来,他除了将魔气传了一点点给阎浮之外,阎浮那魔主的名声都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对琰魔王而言,阎浮和之后的任何一位魔使都没什么差别。 「阎浮被封印在浮屠塔下,据传那座塔的禁制是上古光明佛所留,后来多次佛魔大战都围绕浮屠塔展开,可惜禁制从未被破,因此也从来没有人知道里面的阎浮到底如何了,拂悲虽然一直在寻找相关线索,但时间过去太久,不过如今你既然已经觉醒了,那么对于阎浮的事,应该比现今能搜寻得到的任何线索都要清楚得多吧?」郁单越问琰魔王道。 「只能算有印象。」琰魔王摩挲着手中那枚玉简:「那道禁制经过万年,或许已经松动了,倒是可以去看一看。」 「拂悲说有记录浮屠塔的禁制几次被加固过,但就算是松动了,你的力量生来和光明之力相冲,要解开禁制,恐怕尚有难度。」郁单越道。 「我能解。」少年在一旁道。 郁单越看向少年:「你……」一面对少年,他再次感受到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莲王,我们……曾经见过吗?」 「我拥有意拂悲全部的记忆。」少年只道。 「……原来如此。」郁单越沉吟,但又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应该只会是少年单方面对他熟悉,而不是他对少年熟悉才对。 「他应该能解。」琰魔王这句话,是对郁单越说的。 在须弥山上见识过少年的力量,琰魔王心知这力量远在佛界那群尊者们之上,也不知道少年的力量与上古光明佛有多少差距,他觉得藉此机会,或许能探上一探。 郁单越也不问琰魔王为何能如此笃定,若论修为,郁单越有一种直觉,三人之中他可能是最弱的一个。 只是又因为意拂悲和优昙的关系,他如今面对琰魔王并没有面对一个资深大前辈的感觉,而这位少年莲王,得知他是意拂悲养的一朵莲花托生,如今既是少年模样,又不曾摆出前辈的架子来,因此他也就顺理成章直唿了其名。 但细想起来,方才初次见面少年就直唿他为「单越」,那句问话分明更像是长辈之语。 「玉简里除了浮屠塔几次加固的阵法和年表,还有所有记载中的佛魔大战的纪年以及所有能搜寻到的相关事件,包括你几次陷入沉睡的各种传闻,当然关于你每次沉睡到底是真是假,总归还是你自己最清楚。」郁单越对琰魔王道。 琰魔王沉默半晌,忽地低低问出声:「他做这些,只是因为想度我成佛?」 「不完全是吧。」郁单越回想百年间与意拂悲相谈时所有相关优昙的话题,半晌后才嘆息一声道:「我觉得,他应该是希望能找到你不用自爆就能觉醒的办法,只可惜……你的觉醒来的太快了,拂悲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 琰魔王捏着手中玉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错了,这个……就是他为我做的。」 离开宝剎的时候,郁单越忽地叫住了琰魔王:「你……要去看看阿雪吗?」 琰魔王垂眸。 阿雪是优昙自小的玩伴,前一次情急之下已经大部分觉醒的他顶着优昙的样子对阿雪动了手,阿雪愣怔之下才会被他掌力所伤。 优昙自小修炼的功法属火,一掌下去,大雪怪直接被烧掉大半身体。 「他……还好吗?」 「已经甦醒,能听得到我们说话。」郁单越回答。 「下次吧,下次,等他彻底好了,让他还我一掌。」琰魔王说罢,便道:「郁尊者,告辞。」 「告辞。」 郁单越看着琰魔王一行人离开,忽地对宝剎外一个方向淡淡道:「出来吧,躲什么躲。」 一个小小的影子在雪地里缓缓移动,如果不注意,很难察觉得到,随后一个雪白的小脑袋从雪里钻了出来。 「唔唔……」它朝着郁单越低低叫了一声。 「至少他没忘了你,不像拂悲,说走就走了……」 「呜……」 「看开点吧,好好养着,等他回来了,自己去向他讨回来便是。」郁单越又说。 「……」小脑袋低垂着,闷声片刻。 刚刚来的人一点都不像优昙,还有他明明长得像优昙的师父,偏偏还不是优昙的师父。 半晌,垂了半天的小脑袋重新缩了回去,显然还不曾想开。 见状,郁单越轻嘆一口气,转身进了宝剎。 第15章 有心的魔 离开楞伽山宝剎,少年问琰魔王讨来玉简随意翻看。 「玉简里有关你第一次沉睡的记录,就是阎浮暗算于你,然后与佛界宣战,那次到底是什么情形,你还记得多少?」他盘腿坐在莲花座上,飘在琰魔王的身边。 「他将我引至一个阵法的阵眼中,将我身上的魔气汲取殆尽。」大约时间太过久远了,琰魔王这么说的时候,感觉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这里还记载了你的肉身最后溶入了流浆河里,那后来你是如何甦醒的?」 第20页 「魔渊。」 魔渊在魔界的最深处,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到过那里。 如果这一次甦醒不是意拂悲去到魔界先一步将魂魄搜集齐,那么这些魂魄最终也会全都聚集到魔渊里。 只是他醒来的时间就不会那么快了。 「你的意思是,魔渊可以重塑你的肉身?」 「不错。」琰魔王道:「不过速度的快慢取决于魔渊里魔气的强弱,魔气越强盛的时期重塑的时间就越短。」 「那放到现在呢?」 「起码百年以上。」 「如果是百年以上,那么是不是就等于,如今魔渊里很可能已经有一具你的肉身存在了?」佛魔大战已然过去百年之久,优昙也因为体内琰魔王的力量觉醒而自爆,如果按照琰魔王说的,那么那些魂魄重新聚集到魔渊之后,便是琰魔王甦醒之时。 「嗯。」毕竟他上一次沉睡时间不是从优昙自爆算起,而是从他留下魔子在优昙体内算起的。 「那也就意味着,意拂悲根本不需要捨弃肉身给你?」少年不禁问道。 「嗯。」琰魔王垂眸片刻,还是开了口:「但始终是有不同的。」 「哪里不同?」 「意拂悲的肉身是完整的。」琰魔王道。 「什么意思?」少年不解。 琰魔王按上自己的心口,淡淡道:「我能感觉到心在跳动,但是以前的我,从来就没有感受到过。」 所有自魔渊中重塑的肉身里面,都是没有心的。 他说罢,转向少年,缓缓言道:「所以,如果要我勘破情劫,其实很简单,捨去这具肉身,回到魔渊便可,很简单不是吗?」 「那你会吗?」 会吗? 当然不会。 他捨不得。 一直以来琰魔王都觉得时间是一种很神秘的现象,万万年的流逝,他大部分时候是感受不到的,就像那些明明发生过的事情,他都觉得好像是别人的事情一样。 但作为优昙和意拂悲相处的百年,却像是刻进了脑海和心里,一刻都忘不掉,好似每个细节都发生在昨天,当他回头望时,一切都好像歷歷在目。 这也是因为多了一颗心的缘故吗? 「既然如此,你要接受我的提议吗?」少年再问。 琰魔王注视少年认真却单纯的双眼,语气平淡无波:「就算我能接受,我们之间也不会生出爱。」 「为什么?」少年不解。 「因为你只是好奇,并不是真的爱,而若仅仅只是好奇,那就不可能彼此相爱。」琰魔王回答。 「我可以学。」少年道。 「如果你真的懂得爱,就不会这样说了。」琰魔王闻言几乎要失笑了,真是孩子话。 少年歪着头,想了片刻道:「我听说,爱是人间最玄之又玄的东西,这样东西佛界和魔界都没有,是吗?」 「嗯。」 「可是你作为魔王,却尝到了『爱』,那么刚才我说的『佛界和魔界都没有』这句话就不成立了。」 「你想说明什么?」 「我想说明的是,爱可能发生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以及任何人身上,既然你觉得我们之间不会生出爱,那么不如来打个赌,如何?」少年忽然提议说。 「赌什么?」 「赌我会不会爱上你。」 「可是我不需要你爱上我。」 「但我需要,而且这个赌的赌注你不想先听一听吗?」 「你说。」 「什么时候我真正爱上了你,但你依然没有爱上我,那么我就会离开你,如何?」 「就这样?」 「对,就这样。」少年说道:「我与你分属不同境界,虽然答应了意拂悲要照顾你,可是你若恢復到全盛时期,也就不需要我的照顾了,而勘破情劫这一项,当我爱上你你却还继续爱着意拂悲的话,也就意味着我永远都不可能帮得到你,那么我就认输,但倘若现在就让我放弃,这份因果我就无法跟意拂悲了结了。」 少年这样说乍听之下好像很有道理,但如果细想一下就会觉得荒谬,如果这一切都是基于想要帮助他勘破情劫为目的,那么少年没必要无缘无故把自己折腾进来。 「有这个必要吗?」 少年耸耸肩说:「或许你觉得没有必要,但在勘破情劫一事上我的确找不到其他帮助你的法门。」 「那我劝你最好另找别的事而不是在勘破情劫上下功夫。」 「很可惜要让你失望了,我和意拂悲之间的因果就只有你而已。」少年却道。 琰魔王顿时觉得这就像是一个难解的结,事实上他阻止不了少年,少年想做任何事,都是他的自由。 如今少年执意要了结与意拂悲之间的因果所以要帮助他摆脱情劫,可这分明是一件多余的事,于是琰魔王问:「那么在你的设想中,当你与我彼此相爱之后,我们又要如何从情劫中勘破?」 「情缘尽了就自然能勘破了,人间不是有一句老话叫『痴男怨女』吗,等我们走到这一步,差不多也就达到目的了吧?」 少年的话天真又没心没肺,琰魔王听了只觉得着实有些啼笑皆非,如果「爱」就是奔着「分开」去的,那又何必要去爱? 「或者你有更好的办法直接从爱意拂悲这件事中解脱出来?比如换回你的原身?」 第21页 琰魔王沉默。 如果说他不想,那并不是真心的,毕竟意拂悲都已经不在了,他再是爱,也有必要从中得到解脱,可是如果说他想,他也说不出口,时间太短了,意拂悲才刚刚离开,他就想解脱吗?那么这份爱也太单薄太假了。 「这样吧,我纠正一下我们的赌约好了。」少年又说:「如果你在我爱上你之前就解脱了,那么我也就等于完成了跟意拂悲之间的承诺,所以我们的赌约就是,赌谁先成功,先成功的人可以对输的人提出任何要求,对方都不可以拒绝。」 「我现在就想拒绝。」琰魔王无奈道。 少年也不勉强,托着腮说:「没关系,过几天我再问你一次。」 琰魔王暗自嘆了一口气。 他没接茬,他只希望过几天少年就忘记了这个赌约,或者干脆放弃了。 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了解到,有心和没有心,对待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所做出的选择和说出口的话原来是完全不同的。 若换做从前,他根本不会有半分犹豫、不舍和心软的情绪。 当然更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第16章 莲公主 浮屠塔位于南阎浮洲附近的海域里。 事实上南阎浮洲和浮屠塔都是当年光明佛为封印阎浮魔主所留下的法器,然而歷经上万年时间的流逝,人们都只当南阎浮洲是一座位于南边的海岛,和其他陆地或者岛屿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作为海岛,南阎浮洲的渔民非常多。 渔民们每天出海捕鱼两次,除此之外的时间会去南赡部洲的码头载客,据说南阎浮洲的海产品味道特殊,尝过一次就让人念念不忘,因此回头客特别多。 「阿琰,我好不好看?」客房里,少年莲王一袭白色长裙,黑色的长髮编起了长长的辫子挽在后脑,莲花雕刻的髮簪点缀在髮髻上,其余长发自然垂落,他仰着脸看琰魔王,表情冷清而认真,问出口的话自然而然,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好似他真的是一名天真漂亮的少女,问了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事情会变得如此麻烦,是琰魔王不曾想过的。 这本来只是去浮屠塔塔底瞧一眼的事,可未料浮屠塔不见了。 两人在海上探寻了好几遍,都没发现浮屠塔的踪迹。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被迫暂时留在南阎浮洲上——还要假装成人类的模样。 琰魔王隐去额头黑莲,白髮用魔气染成黑色,他依旧是一袭黑衣,可是少年却在问了鸯伽好些关于人类身份的问题之后,决定扮作一名少女。 此刻少年顶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穿着一身少女裙装,倒也不觉得违和,只会让人觉得她漂亮是真的漂亮,但人也是真的冷。 「魔王大人,小人的手艺怎么样?」鸯伽也来凑热闹,他在少年身后探出脑袋,搓着手问。 鸯伽作为魔使,最醒目的地方就是那双漆黑色毫无反光的眼瞳,此时也稍稍伪装了一下,以免被人轻易就分辨出来他是魔。 琰魔王身为魔王,除非他自己表现出明显的魔的特徵,或者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被逼出魔气或者魔性,否则不会被普通人以及修为低于他的任何佛或者魔看穿。 「阿琰哥哥?」少年学着人类的称唿唤琰魔王。 琰魔王无奈道:「莲王。」 「阿琰哥哥,你应该唤我小莲,或者莲妹,要不然,莲儿也可以。」少年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琰魔王深吸一口气,明明少年的语调还是冷冷清清的,可是琰魔王却好像在里面听出了些许打趣的味道来。 「你还是适合被唤为『莲王』,无论你扮作男还是女。」琰魔王道。 「好吧。」少年耸耸肩,也不强求。 「小人可以唤您『莲公主』。」鸯伽在一旁颇为讨好地道。 「莲公主。」少年琢磨着念了一遍这三个字,倒是觉得挺满意:「那你就暂时充当一下我的护卫吧。」他说着又去看琰魔王:「阿琰,可以吗?」 「可以。」少年这身气质也当不了普通百姓,琰魔王点头说:「就这样吧,让鸯伽跟着你,我们分头去找线索。」 少年盯视琰魔王的眼睛,忽地问:「阿琰,你是不是很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琰魔王被他洞穿了心思,索性承认道:「所以,可以吗?」 「当然可以,阿琰,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你也可以直接告诉我,需要我离开你多久,我都可以做到。」少年的视线片刻不曾移开,依旧看着琰魔王:「你只要别让我永远离开你,给我个期限,行吗?」 少年真诚又单纯,甚至没有一点儿多余的心思,直来直往,琰魔王从不曾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 在优昙之前,他作为魔王,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有好的坏的,有邪恶的疯狂的,也有伪善的假仙的,以及像意拂悲那样纯善的,但没有一个人会像少年这样单刀直入的,就算是意拂悲,说话做事也必然留有余地。 然而少年的心思纯粹如一张白纸,他可以不懂就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不那么懂得人心,所以很多时候总是太过直白。 琰魔王思及少年从莲花中诞生,又是意拂悲一手养出来的,也就不觉得奇怪了,除此之外,或许是花苞曾经对他的全心依赖、亲昵和后来在须弥山上对他的保护照顾,使得琰魔王无法对少年有任何排斥感,以至于他听少年说出「需要我离开你多久,我都可以做到」这样的话来的时候,他甚至生出几分奇怪的气恼和心疼,他堂堂一个魔王,还没可怜到需要一个孩子同情的地步,同时,也没有夸张到要让一个孩子为他做出离开这样毫无道理的退让。 第22页 「不必,傍晚前我就会回来。」琰魔王没让自己再多留片刻,一瞬间消失在客房里。 少年看向眼前空空荡荡的位置好半晌,忽然唤道:「鸯伽。」 「小人在。」 「你说,我们应该去哪里找线索?」 「这……我也不知道啊……」鸯伽有些苦恼:「我都不知道什么浮屠塔啊。」 少年解释道:「浮屠塔应该是被藏起来了,能将浮屠塔藏起来的人和地点不多,我们要找的就是一些特殊的地点和人。」 「原来是这样。」鸯伽转头又问:「那是哪种特殊?是会带着光明之力,还是黑暗之力?如果照魔王大人所说封印松动,那么黑暗之力是不是就会有泄漏?所以藏起浮屠塔的人应该身怀黑暗之力?」 「一定是黑暗之力,毕竟光明之力在黑暗中是无法隐藏的,但黑暗之力却不然,这里是人间界,永远存在光芒无法照射到的角落。」少年回答。 「那现在还是白天,如果浮屠塔一直被藏在固定的地点,那么那里的黑暗之力一定是最浓郁的,是不是?」鸯伽不由要问。 「话虽如此,可是你别忘了,我们有阿琰在,他一眼就能分辨出哪里是黑暗之力最浓郁的地方,不是吗?」少年反问。 「对哦。」 「其实最有可能藏浮屠塔的地方,应该是在海底,问题是谁又能把浮屠塔藏在海底呢?」少年又道。 鸯伽总算有点明白了过来:「所以我们要找的是将浮屠塔藏起来的人?」 「不错,否则海底深邃无边,我们没有具体的方位,便如同大海捞针。」 「可是南阎浮洲上那么多人,找起来也如同大海捞针吧?」 少年点头:「的确如此,那就只能先在岛上转一圈看看情况再说吧。」 「那就让小人陪您出去逛逛吧,公主殿下!」鸯伽立刻道。 少年瞅着他半晌:「你跟着我,是害怕被一个人留下来吗?」 鸯伽勉强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那走吧。」少年默许道。 「嗯!快走吧!」鸯伽像是一刻都不想在房里待下去似的。 两人离开后,灰影自墙角轻轻飘了出来,穿过门悄悄尾随了出去。 第17章 夜光珠 「新鲜的海鱼!新鲜的海虾!走过路过可别错过!」 「南阎浮洲最有特色的大螃蟹,只要十贝罗一只!」 「新鲜的火纹贝壳,五贝罗一大筐!」 「新鲜的青线大头鱼,买一条送一条!」 「新鲜的大海螺——」 琰魔王走在闹哄哄的市集里。 他的心很乱,以前没有心的时候,他从不这样。 少年问他是不是很想一个人待着,他明明很想,却偏偏走到了人多嘈杂的地方。 他甚至也没有在寻找线索。 他有些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所以人间所谓的「求而不得」就是如此吗? 他从优昙的身体里醒来,尝到了优昙对意拂悲隐秘的爱意,他感同身受之后,想要从意拂悲身上获得同等的爱意,可结局却是永别。 他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得到,却有一种把身心都交付出去的感觉。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还总是纠缠着他,让他无法摆脱。 而且最要命的是,他明明知道有摆脱的办法,却偏偏捨不得。 他捨不得在自己身上动一刀,也捨不得把这颗原本属于意拂悲的心剜去,这具肉身是意拂悲留下来的唯一一件东西,他只想完好无损地保全它。 或许魔渊里已经有了他的一具最新的身体,但是他若离开了这具肉身,那么这具肉身也将会腐烂,他还是捨不得。 他如今就好像只能守着这具肉身过日子,直到他能逐渐释怀,将这份爱意放手。 到了那时,不管他是不是能成大道,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苦闷到无处纾解。 「这位姑娘,欢迎来到珍宝阁,我们这里的珍珠一定很衬您,您可真是我见到过的最美的姑娘!」 少年走了与琰魔王完全相反的路,这里高楼林立,商户云集,到处都是珠光宝气,窗户是用鳞片砌的,屋檐是用龟甲铺的,珍珠和贝壳不要钱似的装饰在门窗周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珍宝阁的老闆一张脸生的肉乎乎的,笑起来满脸和气,他见到美丽的姑娘身后跟着一名年轻俊秀的护卫,看着脸生得很,连忙热情地招唿。 珍宝阁一看就财大气粗,楼建得比周边的商户都要高,屋檐上装饰有一颗比人脸还大的明珠,少年抬头看了一眼,多少有些好奇,便对鸯伽说道:「随我进去看看。」 「好的,公主殿下。」鸯伽道。 珍宝阁里的地板锃亮,里面装饰的珍珠和贝壳亮的能照出人的模样,一踏进去仿佛去到了一座金灿灿的宫殿里。 「原来是公主殿下,请殿下随意参观,我们这里什么样的饰品都有,除了珍珠还有珊瑚、玛瑙、玉石和金银,都是上好的料子,本阁的雕刻师会将这些上好的料子进行加工雕琢,您可以挑选现成喜欢的,也可以让我们的雕刻师定制专属您的款式。」 少年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的鸯伽从前也是个王子,如今扮演护卫架势十足,他微抬下巴神情倨傲道:「你就是这里的老闆?」 第23页 「不错,正是鄙人。」 「你们店有包厢吗?把店里最贵的饰品呈上来给殿下看看。」 「是、是、是,这就为二位安排。」 「去吧,我们先在这里看一看。」 「请二位随意、随意!」 老闆一走开,鸯伽忽地低声问少年:「莲王大人,您……身上有钱吗?」 少年从怀里取出一枚金色的莲叶:「这个可以吗?」 鸯伽一眼就能看出金叶的成色,连连点头,又问:「这样的莲叶,莲王大人有多少?」 「很多。」 鸯伽总算放心了,看来这位是有钱的主,不过要说起来,他们魔就不会这样老实,也压根不可能用人间的手段去得到想要的东西。 少年在店里转了一圈,这些都是人间俗物,他自然看不上,他只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里面无论是珍珠还是贝壳,都太过明亮了。 他才和鸯伽说黑暗之力在人间藏不住,因为人间没有常亮之所,可是在这里却找不到一丁点黑暗的角落,这些珍珠贝壳将大厅照的亮亮堂堂,连旮沓角落都不曾落下。 没有黑暗的地方,自然没有一星半点的黑暗之力。 真是有趣的地方。 少年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巡视了一遍店里所有的角落,这才跟随老闆去到二楼,那里有已经准备好的包厢和茶点。 「殿下请用茶,鄙人已命人去取本店的镇店之宝,不知殿下还有没有别的要求?」老闆亲自斟茶倒水。 少年入了座,他打量此刻他们身处的隔间,与楼下一样,也到处是珠光宝气,所有地方都被照亮,不存在一点点阴影。 不多时,老闆将他口中的「镇店之宝」摆放在少年面前。 那是个雕花的木盒子,老闆边说边打开盒盖:「殿下请看,这就是我们店的珍品『夜光珠』贝壳项鍊。」 项鍊被放置在红色丝绒上,就见由细小浑圆的白色珍珠串成的项鍊中间,有一枚极小又精緻的贝壳点缀着,整条项鍊此刻被红色丝绒衬得晶莹剔透,雪白髮亮。 说贝壳精緻,是因为这枚贝壳并不是真正的贝壳,而是用玉石雕刻而成,且有一个极小的卡扣,能将贝壳打开。 老闆戴上手套,小心托起贝壳,轻轻一按卡扣,贝壳便开了,就见里面镶嵌有一颗纯黑色的珍珠。 「这就是『夜光珠』,是非常非常难得的黑色珍珠,可遇而不可求,我卖珍珠那么多年,至今也就遇上了这么小小的一颗。」老闆颇为自豪又宝贝地介绍起这颗黑色的珍珠来:「您看这颗珠子的颜色和光泽,尤其是如果您仔细看,是不是能看见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传说那是最纯粹的夜的颜色,只有在最深的海底才能看见,陆地上是看不见这样的黑色的。」老闆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还有一种说法,说那是因为这里的海底存在一个魔界的秘密入口,这一颗黑色的珍珠便是从魔界流落到人间的,是魔界才有的颜色……这里面流动的东西……就是魔气。」 鸯伽闻言瞪大了眼,不禁仔细瞅眼前这颗黑色的珠子,越看还真如老闆所说,里面好像真的有东西在流动。 少年兀自盯着珠子好半晌,也不吭声,只是忽地伸出手指点向夜光珠。 谁料就在少年的指尖正要接触到夜光珠的一瞬间,夜光珠忽然间炸开了,眨眼之间,就见贝壳里只剩下一小堆透明色的粉末残骸。 老闆顿时呆愣住,他那双不大的眼睛顷刻间瞪得老大,眼珠子都好像快要瞪出来似的,嘴巴大张,只以为刚刚那是他的幻觉,便使劲揉了揉眼睛。 可惜那枚黑色的珍珠真的没了。 「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你到底做了什么?」老闆的声音都颤抖了,他指着眼前这位看起来模样无辜的少女,浑身肥肉都哆嗦起来,气急败坏地道。 鸯伽也吓了一跳,不过他不是因为黑珠子炸开的缘故,纯粹是因为莲王闯祸了才被吓到的。 「公主殿下,这可是人家的镇店之宝,您还能把珠子还原吗?」鸯伽连忙弯腰低声在少年耳边问道。 少年摇头:「不能。」 鸯伽顿时无语:「那怎么办?那我们岂不是要赔钱了?」 少年取出刚才的金色莲叶:「要多少?」 老闆一看金莲叶,脸色总算稍微好了一点,他拿起金色的莲叶掂量了掂量,又用牙齿咬了咬,便道:「这一枚可不够,那夜光珠世上仅此一颗,你弄坏了就要赔!」 「那老闆您说要几枚?」鸯伽问。 「起码这个数!」老闆伸出一只手,翻了两次。 「十枚?」 「对,十枚。」 少年从怀里陆续摸出十枚金色的莲叶,然后指了指项鍊,看了一眼鸯伽。 鸯伽会意,问老闆:「那这根项鍊,是不是就归我们了?」 老闆收了钱,自然是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模样,脸色说变就变了回来,笑眯眯地道:「当然当然!这镇店之宝就归客人您了!」 只是少年却把装项鍊的盒子又往老闆的方向推了推。 老闆不解道:「怎么了?」 少年点了点贝壳:「这颗,坏了,再设法给我弄一颗。」 老闆正要说话,少年却先一步开了口:「之前怎么得来的,就用同样的方法试着再找一次。」他说罢又留下十枚金莲叶,起身道:「鸯伽,我们走吧。」 第24页 「哦、好!」鸯伽亦步亦趋跟在少年的身后,离开了珍宝阁。 第18章 魔物 琰魔王依约在傍晚前回到了客房。 但他浑身都湿透了,让客房里的少年和鸯伽都吃了一惊。 「魔王大人!您怎么……您不是……」鸯伽惊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可是当他意识到琰魔王的一头白髮,就知道五衰之相完全不可逆,就算在王舍城已经重新引入庞大的魔气入身,却依然没能逆转他如今的五衰之体。 少年也是怔怔地看着琰魔王,喃喃道:「滴水着身,我明白了,你的神魂就只跟魔渊里那具肉身才能相匹配,而意拂悲这具肉身,其实根本承受不住作为魔王的魔气,是不是?」 琰魔王淡淡道:「普通人人心即能入魔,魔使需以灵魂承载魔气,而魔王本身就是魔气的化身,别的肉身自然无法与魔气孕育而成的魔身相提并论。」 「但你还是不愿丢弃它,宁愿被禁锢在这具肉身中受苦,只因为你还爱他。」少年喃喃道。 「不然呢。」琰魔王看着少年:「你不如趁早放弃,毕竟等五衰过后,我就会『死』去,届时我回到魔身里,爱自然会消失,根本不需要你出手助我破情劫。」 「原来如此。」少年呆了好半晌才道:「但这不妨碍我想试试,我说过,你曾亲口说的『爱』,我也想尝一尝究竟是什么滋味。」 「你看到如今的我,就应该知道这滋味并不好受。」琰魔王道。 「正因为我看见了你,我想让你开心起来,虽然我不是他,但我总感觉他也不希望见到你为爱所困的模样。」少年走到琰魔王跟前,抬起头直直看着琰魔王。 琰魔王暗自嘆了一口气,少年总是这样,不知道什么叫做委婉,说话和眼神永远直来直往。 「不说这个了,言归正传吧。」在爱不爱这个话题上转来转去,永远都没有个尽头,琰魔王也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少年继续好奇下去,毕竟他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控制,又如何去控制别人的心:「我下了一趟海底,浮屠塔应该还在海底。」 少年闻言,也将他和鸯伽在珍宝阁里所遇到的情况跟琰魔王说了一遍。 琰魔王听完少年的叙述,仔细想了想道:「那应该不是什么魔气,魔气一般会呈现出黑雾般的颜色,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浓,而你一碰就碎,我猜……那或许是魔卵。」 「魔卵?」 「不错,魔物是不会繁衍的,这些卵遭受到魔气入侵以后,就不可能有任何变化,但它已经成为了魔物,因此颜色才会如此深黑,又因为是活的,所以看上去会动。」 「那你在海底见到了什么?」 「非常庞大的魔气,却不被我所用。」琰魔王道。他此身虽非魔身,但魔王是一切黑暗力量的主宰,魔气会自动择主,只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魔气已有「容器」所纳,而该容器必须是活物,不能是死物。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魔气有主人?那会是阎浮吗?」少年问。 「阎浮被压在浮屠塔里,除非破封,他才能出来,但如果他能出来,不可能放任如此庞大的魔气外溢,我在深海处感受到的魔气足够他重临人世了,为什么他仍甘心留在海底呢?」琰魔王反问。 「也是。」少年想了想道:「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浮屠塔封印松动,万年来魔气一直在往外泄漏,而阎浮自身却从未逃出过浮屠塔。」说到这里,少年不禁要问:「但为什么属于阎浮的魔气会外泄?是因为他一直被浮屠塔压制的缘故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琰魔王摇头,又道:「我能确定的就是魔气透过浮屠塔外泄,但我观此地市集贩卖的海鲜鱼类都不含魔气,这些都是只在较浅层活动的鱼类,因此浮屠塔的位置应该在海的深处。」 「这样说来,那在海底很深很深的地方,已经酝酿出了一个巨大的魔物?」少年猜测道。 「有此可能。」琰魔王道。 万年来,魔气在深海处逐渐渗透,从附近的活物开始,无论大小,而后大鱼吞小鱼,大小皆被魔气所浸染,逐年递增,一直到这片海域里最大的鱼也被魔气全面侵蚀,它就会随着魔气的膨胀持续扩张,乃至于形成如今的规模。 鱼和人不同,人心入魔的魔气有限,而灵魂作为容器能承载的魔气多却也有尽头,因为人有主观的意念和意识,魔气属于黑暗之力,是纯负面的能量,因此无论心也好灵魂也好,承受力都是有限的,可是鱼却不像人一样有如此复杂的意念和意识,它们能不受魔气影响,不会感到痛苦,因此能无限长大,最后变成魔气和大鱼互相滋养的局面。 因此琰魔王沉入深海所见到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色魔气,很可能是一条大到不知边界的鱼的轮廓——而用「魔物」来形容它便更为准确。 「但如今你不是魔身,是不是根本接收不了那么多的魔气?」少年问琰魔王。 琰魔王点头,反问:「你呢?」 「我虽然拥有光明之力,但如果光明和黑暗两股力量在持平的情况下,彼此是不受影响的。」少年回答:「这两种都是天道所允许存在的力量,正如白天和黑夜,否则,当年光明佛大可以直接将阎浮杀死,而不是只能将之封印,只有在强弱绝对分明的情况下,光明和黑暗才能互相吞噬。」 第25页 「你这话真应该说给佛界那些自诩正义的顽固分子们听一听。」琰魔王嘲讽道。 佛魔相争,从来都争不出个结果,其实根本上的原因不是什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也没有什么邪不胜正,而是佛魔之力必须平衡,只有平衡才互不相侵,所以佛界自诩正义,却从未得到过天道的助力,否则佛界早就胜了,魔界也早就亡了。 「如果你接收不了,那么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将魔气引回魔界。」少年说着问:「你有什么办法吗?」 琰魔王摇头:「唯一的办法就是除掉容器本身,魔气自然会回归本源。」 「原来如此,不过我若露面,必然会惊动到那魔物。」他身负光明之力,一旦进入黑暗中,那么势必会引起对方的反弹。 「不错。」琰魔王道:「但我的确需要你下去惊动它,以便我能找出魔物的致命之处。」 「那你会遇到危险吗?」少年问。 「不会。」 少年看着琰魔王,眼神中带有明显的怀疑。 琰魔王与他对视半晌,方才补充道:「我不会,就算被它整个吞噬,我也能全身而退,只是这具肉身可能会因为一下子承受太多魔气而受一点罪。」 「那就不急着直接对上,先找对方的弱点,最好能一击即中。」少年说着,忽然盯着琰魔王道:「你既然还爱他,那就为这具肉身多多保重自己,除非你希望五衰来的更快一些,好早些回归魔身。」 琰魔王被少年这句话堵得没了下文,下一刻少年欺身贴近了他,近到彼此之间的气息好似都能相融,下一瞬,一股暖流自少年身上源源不断传至琰魔王身上,很快就将琰魔王身上滴滴答答冷冰冰的海水全都烘干了。 第19章 逢魔 是夜,月影朦胧。 南阎浮洲一片寂静,只有海浪声永不停歇。 琰魔王和少年来到海边,鸯伽死活要跟来,于是某一道灰濛濛的影子便也飘在了距离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他们身后没有一丝光,酉时一过,南阎浮洲就好似陷入了沉睡,这里的人好像不爱点灯,当暮色下沉,南阎浮洲也逐渐被夜色覆盖、掩埋。 莲王一身女装还未换下,风吹起裙袂,耳鬓的髮丝被吹到了眼前挡住了视线,他用力甩了一下头,正好瞥见了身边的琰魔王。 海风同样吹散了琰魔王一头白髮,月光将他的侧脸映照的苍白髮亮,看起来就像是一尊雕像。 印象中他见过这样的琰魔王,那时他还在花苞里,但他的神识能覆盖整座光明山。 当时他在莲池中待地无聊,光明山的一草一木他都已经万分熟悉,便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刚甦醒的琰魔王的身上。 哪知琰魔王醒后就一直站在莲池边一动不动,看着看着,他忽然就觉得这个琰魔王好像既找不回过去,也看不见将来。 在此之前,他明明见过这人对着意拂悲斩钉截铁地说「爱」的模样,那一刻已经在优昙身体里觉醒的琰魔王仿佛能豁出一切,好像有什么燃烧,比他一直以来所知的光明之力更明媚更绚烂,像是他曾在某处见过的烟花,让他怦然心动,再难忘怀。 而今这个站在莲池边不言不动的琰魔王却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心灰意懒,无所适从。 那一刻,他忽然无端生出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他能长出双手的话,一定要抱抱琰魔王。 「来了。」琰魔王的声音让莲王从回忆中惊醒,他顺着琰魔王的目光看向海面。 就见那原本漆黑的海面颜色越来越深,像是一团浓墨,在海水里越渗越大,而后这团墨汁般的暗影顺着潮水涌上岸,然而潮水褪去,暗影却留了下来。 留下来的暗影逐渐往南阎浮洲内部扩散,随着扩散,它的中心好似出现了一个黑洞,那黑洞如同深渊,也在随之不断扩大。 海浪一浪接着一浪,更多的暗影随着浪潮被冲上岸,一层又一层,交叠起来只让地面显得更黑更浓,而那深渊在黑暗不断凝聚起来的同时愈发张狂,似是恨不得能将每一寸土地都变成它的领土。 「是黑暗之力,好多好多的黑暗之力。」鸯伽惊唿。 与此同时,天空也受到这些黑暗之力的影响而越显黑沉,只因海底的黑暗之力太过浓郁,浓郁到不停歇地满溢出来,飘散至上空逐渐凝聚。 此时此刻的莲王如同黑暗中的一盏明灯,那些黑暗力量像是能预先感知到似的远远避开了他,顺带着也就避开了他身边的琰魔王和鸯伽。 不远处那团灰濛濛的影子却被浓重的黑暗之力不断撕裂又重新聚拢。 「不碍事,看看它要做些什么。」琰魔王无动于衷,转身看向南阎浮洲,他们脚下的南阎浮洲是法器,不生寸草,也不怕黑暗之力。 黑暗之力遮天蔽日,席捲天地,仿佛就要将整个南阎浮洲侵吞掉一般。 然而就在它完完全全将南阎浮洲整个笼罩在内时,南阎浮洲角角落落都有黑色雾气裊裊升空,并很快融入黑暗之中,就像是面对一股难以抵抗的吸力,小的被大的牵引,丝丝缕缕,无所遁形。 「难怪……」莲王喃喃地道。 他白天逛南阎浮洲的时候就觉得魔气少得可怜,珍宝阁更是夸张到一丝一毫都见不到,但此地明明也是个人多而杂又颇为繁华的地方,却和王舍城大相迳庭,他原本以为这是因为南阎浮洲本身是法器的缘故,自带净化能力,如今方知晓原来每个夜晚海底的魔物都会将南阎浮洲一日之内生成乃至聚集的魔气尽数吸空的缘故。 第26页 万年前的法器落在人间,经歷风霜万年之久,净化之力自然也随着时间的流淌而越渐薄弱,否则浮屠塔的封印也不会松动,而黑暗之力有着吞噬和扩张的本能,前者让它不满于海底,后者让它将南阎浮洲附近的深海域逐渐魔界化。 「试试吧。」琰魔王忽地开口对莲王道。 莲王心领神会,就见他整个人浮上了半空,同时座下生莲,他盘膝坐在莲花上,浑身散发着金光。 光明的力量瞬间惊动了周边的黑暗之力,海中同时发出了一声咆哮,裹挟着巨浪朝莲王奔袭而去,隐约间夹杂着某个尖锐的叫声,自最幽深的海底传了出来。 这显然是底下的巨大魔物被金光刺痛了伸出海面的「触鬚」的缘故。 琰魔王已经循着叫声入了海。 海水浸湿了他。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白天头一次入海时感觉新鲜,这一次就不怎么舒服了,海水黏腻而冰冷,五衰之体不能完全隔绝海水,也不能阻绝压力——此前他入水是绝对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魔被摒除在两界之外,唯通欲界,即包含阿修罗、人、畜生和地狱四道,此四道虽能来去自如,但无论身处哪一道,一旦入魔便断绝轮迴。 人间界的海只对凡人有作用,对魔王形同摆设,可惜如今他入五衰,意拂悲这具修炼过的身体只会越来越接近肉体凡胎,他在人间就会出现和凡人一样的感受——尽管此时还很模煳,但当这种感觉逐渐清晰到和凡人一模一样的时候,凡人会受的伤害,他一样都躲不过。 琰魔王越过白天曾到过的浅海域径直入到更深的海域,这里已和魔界无异,倘若此刻琰魔王是魔身,那么便不会遭到排斥,可惜不是,因此在他进入的一瞬间,就被魔物察觉。 琰魔王立刻释放出黑暗之力,两股力量同源,魔物一时陷入疑惑。 但这并不影响魔物在海面上的动作。 深海无浪,岸边的鸯伽却已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那是黑暗之力形成的滔天巨浪,半空中又浮现一个巨大漩涡,巨浪与漩涡交汇,形成贯穿天地的龙捲风,风速快如刀刃,席捲向莲王。 莲王八风不动,只有髮丝和裙袂翻飞,他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金色的屏障自莲花座下升起,直破长空。 剎那间,盘踞上空的黑暗之力顿时消散,夜空宛如白昼,海底深处又出现一声更为尖利的叫声,听来似愤怒也似惊惧。 而那道疯狂席捲向莲王的龙捲风一碰触到金色柱形屏障,竟犹如刀光剑影,且伴随击玉敲金般的声响,龙捲风瞬间被屏障瓦解、碾碎,化成黑末散至半空。 「好厉害!」鸯伽瞪大了眼睛,此时他已距离莲王远远的,生怕被那股过分强盛的力量灼穿。 海浪翻涌得更厉害了,正在海底的琰魔王找到了魔物的眼睛,那是一只比他身形还要庞大百倍的幽红色瞳仁。 琰魔王凝指成剑,没有片刻犹豫,倏地飞剑刺入那枚瞳仁之中。 这一刺就像是捅穿了马蜂窝,尖叫声响彻整片海域,红瞳被剑刺入的地方蓦然间喷射出墨汁般的浓稠液体,周遭所有的海水也在顷刻间变了质似的,都成了一模一样的黑色黏液,琰魔王并不意外,这是四散的黑暗之力压缩而成,形成有实质且攻击力更强的力量。 也就在这同一瞬间,海面以及南阎浮洲乃至上空全部的黑暗之力瞬间退回海里,莲王瞳孔一缩,暗道一声「不好」,便同莲花座一起笔直往海底坠了下去。 阿琰,你根本就没打算慢慢来,本来就抱着让我惊动魔物你自己直接对上它的念头,而且还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被它吞噬,是不是? 是不是? 第20章 生魂诃黎 「你就是大巫?」来人裹得严严实实,声音沙哑,像是含了沙子一样。 大巫脖颈上挂着一串细长骨链,精心保养的手上摆弄着一串沁着血的牛骨珠,他半闭着眸,看也不看一眼,似乎毫无兴趣,又像是带了几分傲慢:「就是你想要招魂?」 「不错。」 「招魂需要对方的生辰八字,骨和血,以及此人生前之物。」 「我……就只有他的生辰八字。」来人道。 「生前之物也没有吗?」大巫问。 「……没有。」来人停顿了片刻,又问:「他给我的礼物,可以吗?」 大巫摇头:「最好是他本人用过的。」 「没有了,一件都没有了。」被一场大火都烧干净了,连着满城的瞻波树一起。 「那就没办法了,只有生辰八字的话,若对方不肯应,是招不来魂的。」大巫淡淡道:「除非——」 「除非什么?」 「如果你真的很想把他的魂魄招来,那就只能用另外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你听过我的名头,那应该知道我最拿手的就是剥生魂吧。」大巫道。 「我听过,生魂陪祭。」 「陪祭只是一方面,生魂的用处很多。」 「比如?」 大巫并未回答,只道:「若你真想招回那人的魂魄,可以找一个他生前最爱或者最恨的人,我帮你剥了他的魂,用他来献祭,自然能招回那人的魂魄。」 「当真?」 「当然是真的,生魂是有意识的,剥生魂的时候肉体越痛苦,剥下来的魂魄意识就越清晰。」 第27页 「那能一直保有清晰的意识吗?」 「看时限,时限越久,肉身的保存方法也越高。」 「起码百年以上,能做到吗?」 「自然能。」 「如何证明?」 「这里就养了许多生魂……」大巫随手一指,隔帘无风自动:「看那儿,魂魄是没有实体的,你看不见也听不见,更摸不着,只有我能跟他们沟通,如果要证明,那就只有一种方法。」 「请说。」 「被献祭的人可以提前藏起一些东西,并告诉你放在哪里,等他变成生魂后,再通过我给你指出来,不就可以证明了?」 「成交。」 这之后,来人又问了大巫一个问题: 「这世上,有魔吗?」 大巫有些意外,掀起眼皮看了来人一眼,这才缓缓回答说道:「人的确可以入魔,不过,需要魔使接引。」 「如何接引?」 「入魔是在一个人完全绝望那一刻才会发生,除此之外还要满足一个条件,那就是滔天的恨意,这些恨意据说是魔使们的饵食,足够大才能吸引到它们,一旦与它们达成契约,就能得到它们的力量,但代价是再也回不到人间。」 「那生魂呢?生魂还会转世入轮迴吗?」 「生魂说到底还是魂魄,不过入轮迴一事,和执念以及恨意有关,也和保持肉身的方式有关,都可以干预。」 「原来如此。」来人说到这里,忽地将兜帽摘下,露出了一张苍白又眉目威严的端正脸容。 大巫瞬间愣住,这张脸他是见过的,竟然是一朝灭了瞻波国的摩揭陀国之王。 「那么大巫,这就开始吧,本王不愿再入轮迴,只愿捨身献祭,用以招回他的魂魄。」诃黎道。 第21章 黑暗幻境 血色,火光。 这是哪里? 琰魔王有些茫然。 原本包围着他的层层黑暗逐渐被影影绰绰的火光代替。 而他此时的视角却并不怎么清晰。 但是有太多的嘈杂声、砍杀声、哭喊声和尖叫声,全都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瀰漫在他的周身。 「吾儿一定要牢记今日巫族血仇,不杀光姓姒的,誓不罢休!」一名女子咬牙切齿的声音自他上方传来,接着温热的血浇了他满身满脸。 随即,锋利的匕首刺穿了他的胸口,剧痛瞬间淹没了他,然而他却动弹不得,更是唿叫不得。 但又因为疼痛的缘故浑身抽搐,像是一条濒死的鱼。 他所有的神智都被疼痛占据,分不出丝毫来判断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他怎么可能会感觉到疼? 他依稀觉得此刻这具正在忍受疼痛的身体并不是他的,他前一刻才被浓黑而黏稠的黑暗之力重重包围,这一刻就出现在这里,说明了这只能是个幻境。 可如果这是幻境,那未免也太过逼真了。 上方的女子口中正在念念有词,听起来就是在念某种咒语,此刻除了疼痛,琰魔王感觉身上好像有许许多多的血不断自心口处流出来,把他浑身的热气都抽干了,只觉得越来越冷,冷的发抖。 「吾以自身骨血为器,全族血脉为祭,招魂夺魄——」与此同时,女子再举匕首,就见寒光乍现,锋刃对准了他的脖颈,就听「嗤」地一下,又一次剧烈的疼痛袭来,但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锋刃割断了喉。 琰魔王顿时大力呛咳起来,他捂着脖颈,咳得昏天黑地。 好半天他才缓了过来,却发现四周黑黢黢的,只有窗外一轮明月。 夜沉如水,此时此刻,到处都很安静。 又是怎么回事? 幻境显然变了,这是哪儿? 刚才他被女子一刀抹了脖子,怎么没死? 琰魔王这样想着,手不由自主去摸自己的脖颈处。 没有伤痕。 脖颈处平滑干净,一点痕迹都没有。 可是心口和脖颈的疼痛却好像挥之不去。 这是……又换了身体? 难道是…… 琰魔王回忆起那女子先前念叨的咒语,他倏地明白过来,那并非「招魂术」,而是「换魂术」。 如果他猜的没错,那么他如今这个身份应当是姒姓,而借着月光所见的空旷寝殿来看,这个身份的地位在姒国绝对不低。 结合两个幻境来看,巫族被姒国所灭,女子将自己的孩子献祭换魂,而这孩子已在姒国蛰伏多年,如今业已长大成人。 原来刚才他不能动弹不是因为被什么所桎梏,而是他还是个婴儿。 「换魂术」是禁术,不是随随便便能用的,知道的人也不多,但巫族会用并不奇怪,上古巫族大能通天彻地,巫族血脉也是因此遭人觊觎,巫族严禁与其他部落通婚,为的就是保存血脉之中的神性。 琰魔王如今身在幻境里,体会着幻境里人物的所思所想,这说明了他此刻所在的这个人非常清楚巫族的来龙去脉,同时证明换魂术的确成功了,他不久前就是那个被女子捅穿心脏的婴儿。 随即,一些记忆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一一掠过: 有高大的男子带着还是孩童的他骑马的画面,有美丽的少妇在他生病时抱着他安抚的温柔声音,有他的哥哥托着他的肘部一笔一划刻出字迹的细緻入微的教导……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已经换了魂的孩子在姒国尝到的亲情的滋味。 第28页 然而越是这样,他就越难以面对自身的真实身份——他是巫族唯一的血脉,他并不是真正的姒国人——他应该杀光姓姒的! 可他偏偏下不了手。 巫族被灭时他不过是个婴儿,这个婴儿甚至对自己的母亲都还没有建立起真正的感情。 但在姒国的生活却是真真切切的,做不得假。 他有时候会故意选择忽略那段前尘往事,毕竟那只是他人生最初的部分,实际上在他未成年没有力量的时候,他整日想着那段血海深仇根本没有益处。 然而一切也由不得他,只因换魂一事永远纠缠着他,只要他夜晚入睡,就必定梦见巫族被灭以及他被女子捅穿心脏和割喉的一幕,疼痛也分外清晰——这简直就像是为了防止他长大后忘却仇恨而留下的一个不断加深印象的烙印。 但那仅仅只是加深印象,而非加深仇恨。 只是这两者仍旧不断拉扯着他的内心,让他时时刻刻都感到无比痛苦,尤其在面对父母和哥哥的时候。 终于有一日,他的痛苦压抑到极限,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他的心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充满蛊惑的声音: 「殿下,我可以帮助你,你完全可以把自己当成是旁观者,让我帮你动手,只要你愿意,根本没有人知道是你干的。」 琰魔王顿时感到意外,因为这句话竟然是他说的——不过很快琰魔王就反应了过来,长年累月的痛苦让这位殿下的内心深处早就生出了一个魔,这一刻琰魔王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正是这位殿下自己唤来了魔王。 「真的吗?你要怎么帮我?」年轻的殿下问。 每一个遇到魔的人,从来都不会问对方是什么来歷,因为魔永远只会被他们内心真实的需要唿唤而来。 「我是魔王,拥有黑暗之力,能渗透人心,只要那个人生出一点点不合时宜的欲望,我就能渗透到他的心里,从而诱惑他,掌控他,让他依照我的安排行事。」琰魔王说。 姒国殿下,同时也是原巫国王子就在痛苦的边缘,是最容易被魔诱惑的群体:「我不得不报仇,可是我做不到……我下不了手。」他万分痛苦地说。他不能不报仇,换魂术里的烙印如同诅咒般夜夜提醒着他。 「没关系,你累了,你可以什么都不做,让我来做。」琰魔王继续迷惑他。 「……好。」 年轻的殿下在魔王的蛊惑中轻易妥协了,任由魔王在他的身体里住了下来,还交出了身体的掌控权。 而后短短一年不到,他的父王再娶,母后因外家惹祸被废,哥哥中毒,一年后,一位异姓贵族引发兵变,姒国国王被杀前还替年轻的殿下安排好了所有退路,保他平安,又五年,百姓暴乱,烧毁了姒国宫殿。 一切堪称完美。 「姒姓本来就不属于你,巫族的血仇也已经得报,有我在,你什么危险都不会遇到,可以自由自在过你想过的日子。」 姒国彻底被推翻,殿下也不再是殿下,可是大仇得报,他的痛苦为什么不仅没有减少分毫,反而随着五年来的负疚感叠加而变得越来越沉重? 「没事的,交给我吧,你什么都不要想,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在了巫族,你有什么错?」 对啊,他有什么错?他无法改变他的出生,他生来就有的责任,他如今已经完成了这份责任,跟巫族不再亏欠,而他本来跟姒国就没有关系,有关系的只是这个身份。 「所以,什么都别想了,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难道不好吗?」 「……好。」 「没错,忘掉后,你就真正自由了。」 「……你说的对。」 「乖,听话,闭上眼睛,用你的心注视前方的黑暗。」 「……嗯,好。」他闭上了眼睛。 「很好。」魔王满意地道。 从出生开始便活在巫族血仇的阴影下,却偏偏在姒国得到了全部的爱,爱恨就如冰火两重天,他允许魔占领他的心,他眼睁睁看着姒国的悲剧发生,在负疚和痛苦不断累积的过程中,魔气却得到了足够的滋养,而他已濒临崩溃。 魔王看中的就是这一刻。 只有当一个人再也承受不住或绝望或崩溃的那一刻,魔王才能真正诱他入魔,在那之前,一切都只不过是开胃点心罢了。 一瞬间,魔气充斥在殿下的心里,下一刻,他感觉自己得到了解脱。 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黑暗的力量竟是如此甜美。 他好像抛下了一切重担,不再是什么巫族王子,也不是什么姒国殿下,他就只是一个为完全的自由而满怀欣喜的存在,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魔王大人!」他高兴地唤道。 「恭喜你,终于获得了自由。」 年轻的殿下睁开眼睛,那里面黑黑沉沉,再也照不进一点光。 显然,他已入魔。 与此同时,一声「阿弥陀佛」从天而降,一名身带光明的佛者手施佛印,盘膝于莲花座上,他看着姒国宫殿的残垣断骸,面色凝重道:「阿弥陀佛,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第22章 魔陨 那落迦峰,乃铁围山其中一座山峰。 也是传说中的魔界入口。 那里有一条流浆河,里面岩浆翻滚,热气蒸腾。 第29页 岩浆透着隐隐的暗红色,照出了上方一个大阵的轮廓,正是上古汲魔大阵。 阵眼就在流浆河上空,它正紧紧扣着一人,此人黑袍黑髮,热气如浪潮般将袍发推起再落下,他身上不断有黑色的雾气浮现又被阵法吞噬,他双目紧闭,好似已经失去知觉。 此人正是魔界缔造者——琰魔王。 魔气不断自琰魔王身上流失,大阵成了能量源,不断输送魔气给魔主阎浮,阎浮魔气大涨,顿时压制住混战中琰魔王一方人马。 魔界两方大战,人间成了屠宰场。 黑色魔气映满长空,黑云厚重堆叠,里面藏有无数魔种,正在不断释放魔气,人间因为魔界战乱,已经大半年没见到阳光了。 除此之外,魔气无孔不入,人心被魔气浸染,到处惶惶,仇恨、愤怒以及憎恶充斥人心,战祸延绵,人间乌烟瘴气,哀鸿遍野。 然阴极生阳,在黑暗至深的一刻,天边忽地现出一道圣洁的光,光芒笔直穿破黑云形成光束,其中似有梵音阵阵,从那一刻开始,光随音走,一遍又一遍洗刷着大地。 人心如逢甘霖,魔气被光芒沖刷殆尽,一切仇恨仿佛在顷刻间抵消,一瞬间众生无哀苦忧愁。 光音扫过之处,低等的魔物剎那间灰飞烟灭,魔使们被逼退回魔界,唯有魔主阎浮魔气强盛,不受其干扰。 「来者何人?」 大战被扰乱,被魔气控制的人全数失控,阎浮不由大怒,冲着那道光束就是一掌。 那掌风凝成刀刃,席捲着最浓稠的黑暗之力,化作巨大黑色刀身,一刀横噼,就听一声轰然巨响,光束被偌大的掌风从中截断,天空瞬间又被黑云遮掩,不见天光。 「哈哈哈哈!吾乃魔界之主阎浮,藏头露尾的鼠辈,还不快给本魔主现身!」 魔气本是没有实体的,可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形成黑暗之力,力量有强弱之分,这就是另一种实体形式的体现。 阎浮如今得到了琰魔王的力量,正是实力最鼎盛的时期,他自认为天下无敌,世上就只有他能搅风搅雨,为所欲为。 不过同时他也觉得无趣得很。 毕竟他随随便便就能捏死一个人,或者操纵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同坐拥无数牵线木偶,供他搓圆捏扁。 同样的事情重复多了也就无趣了。 阎浮想起他小时候备受欺凌,如今那些欺负他的人就跟蚂蚁没两样,他看着他们跪下求饶痛哭流涕,心里早已没有了任何感觉。 只剩下无趣。 原来这就是获得最强大的力量的感觉吗?阎浮心想。 难怪那位琰魔王给他的感觉总是异常寡淡的,像是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一样。 他曾经如此渴望那种力量,渴望到超乎异常的崇拜乃至最后的掠夺,而今他终于得到了它们,却领略到了一种莫名空虚的感觉。 力量悬殊到某种程度,原来就如他和一群蝼蚁的区别,一切都显得无趣得很。 恰逢此念生时,光束倏然现世。 「阿弥陀佛,吾乃光明佛者。」层层黑云上空,一道清圣嗓音穿透云层,落入阎浮耳中,字字清晰,力透苍穹:「诸魔为祸苍生,吾受天命,前来诛魔。」 阎浮闻言仰天长笑:「诛魔?就凭你!」 他此刻浑身魔气沸腾,恨不得找人狠狠打一场,藉此从无趣和空虚中得以解脱。 「毁天灭地!」阎浮翻手为云,伴随着一声高喝,就见黑云滚滚中魔气翻涌,似有千军万马就要破云而出,阎浮得了琰魔王的魔气,锁了琰魔王的魔身,此刻天地间的黑暗之力全都能供他差遣。 「气象万千。」光明佛者的声音自上空传来,只见黑云中点点金芒浮现,如同数不清的繁星,这些点又很快连成线织成网,将黑云存存割裂。 阎浮瞬间感觉到了来自黑云中的压力,那是不属于他之前所接触到的任何一种力量,是一种纯粹而惊人的可怕的力量,他的魔气只要一碰触那股力量,瞬间就会碎裂乃至瓦解——正如须臾前那束光音洗刷过大地时,低等的魔物在瞬间就飞灰湮灭的情形。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阎浮心中惊悸。 他感觉这股力量像是专门克他的一样。 一朵巨大的金色莲花悄悄绽放在黑云的残骸里,不断化解原本根植在黑云中的魔种。 阎浮见状不甘示弱,自魔界释放出更多的魔种,企图吞噬金莲。 金莲的莲叶很快被魔种侵蚀,形成黑色的斑点,并在魔种持续的侵蚀下不断扩大蔓延。 两者的斗法僵持不下,莲叶被啃了一半,可是黑云也再难聚集起来。 「光明佛者,你欲藏身到何时!」阎浮大喝一声,黑云不知几时被他聚拢在金莲一侧,顿时形成排山倒海之势,金莲在魔种以及黑云的共同作用下开始侧翻。 然而阎浮心下却暗暗吃惊,金莲尽管偌大,可他本以为凭他一鼓作气之力定能使之倾覆,谁料此际他撬动起来却发现耗费甚巨,他的黑暗之力能移山倒海,可是这朵金莲却仅仅被他抬高了几寸。 与此同时,金莲上梵音震动天际,其中有击木声稳稳噹噹,不短不长,不轻不响,每一下都让阎浮心浮气躁,不堪其扰。 「阿弥陀佛。」 四字佛号响彻长空,语调无起伏无波澜,偏像是咒语般能直刺魔心。 第30页 「阎浮。」 眼前忽现一道朦胧人影,来人长身而立,叫破了他的名字。 阎浮看不清楚来人的模样,只因那人身上光华万千,那是他无论如何都看不穿的光芒,是世间最纯粹最明亮的力量——光明之力。 黑暗无止无尽,那是因为没有光。 可是一旦光芒刺入,只需要一小点,便能破解无尽的黑暗。 阎浮从未想过这世上原来还有这样上等的具有压制性的力量的存在,是他根本不能企及的。 讽刺的是,身为魔的他永远都不可能接触到这股力量。 就是不知道那位琰魔王有没有幸见识过这光明之力呢? 阎浮嗤笑一声,忽地就做了一个决定。 「永暗无明!」 阎浮抽空了琰魔王身上全部的魔气,用来对抗这位看不清面目的光明佛者。 剎那间,魔界的魔气倾巢而出。 光明看似能压制黑暗,但是反过来也未必就不能搏一搏,只要力量足够强。 顿时天崩地裂,日月无明。 与此同时,那落迦峰上汲魔大阵遽然龟裂,琰魔王直直坠入岩浆之中,高温瞬间融化了他的皮肤,通红的岩浆像是巨兽的血盆大口,一点一点吞噬着琰魔王的血肉。 直至白骨隐现,下一刻又沉入其中,消失不见。 第23章 浮屠塔 莲王眼前是一具尸体。 他有些诧异。 这是幻境? 尸体位于残垣断骸之中,一看就是自杀的。 只是不知死者生前有何遗憾,明明可以一刀自刎,他却还剖出了心。 仿佛那颗心是多余的一样。 莲王正兀自疑惑,忽然发现尸体上尚残留一丝微乎其微的魔气。 咦? 何人留下的魔气? 莲王蹲下身,细细查看那丝就要逸散的魔气。 他用手指轻轻捻了捻,发现这丝魔气很浓很古老,一点点就足以侵蚀人心,也就难怪会残留不去。 看来死者生前入过魔,却又并未完全入魔——毕竟魔是不可能自杀的,还是以这样痛苦的方式自杀。 可是被如此浓重的魔气入侵竟然能扛得住,却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莲王细细端详死者的五官容貌:此人面带贵气,容颜昳丽,临死前尽管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但唇瓣含笑,眉目安详,好似这一刻才是他真正期盼的结局。 是什么样的痛苦才会让人觉得死亡才是解脱? 莲王不识七情六慾,便无法想像,他只能客观地得出结论,那就是死者一心求死,且心无怨恨。 这是好事。 没有真正入魔便依旧有轮迴,入了轮迴便能忘却前尘,重新活过。 只是让莲王纳闷的是,他初入幻境之时,那一声「终究是来晚了一步」的嘆息又是从何而来? 倏地,莲王指尖那丝魔气不知受了什么牵引忽然消失了踪影,莲王意随心动,跟着魔气出现在了那落迦峰。 滚滚岩浆中,一具白骨如昙花一现。 而那丝魔气连同白骨的淹没消失在一个破损的大阵之中。 流浆河? 汲魔阵? 那底下的白骨不就是最初的琰魔王? 莲王想起玉简里的记载以及与琰魔王之间的对话,这让他意识到那丝魔气的归属原来竟是阿琰! 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阿琰被阵法所禁锢,魔气不断流失,照理此刻这些魔气应当转到阎浮身上才是,若以此推断,阎浮正在与光明佛大战,那么方才那名死者身上为何会残留阿琰的一丝魔气? 莲王想不明白,便不想了,既然阎浮正在与光明佛大战,那么他因缘际会,倒是可以前往一观。 根据玉简上的记载,第一次佛魔大战的开端是魔界分裂之争,战场遍布四洲,当时魔界为祸人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魔,而两方魔界最后一战正位于东南西北四洲的中心,也是佛界出世之地——须弥山。 这座通往佛界的须弥山成了后来佛界的象徵,但普通人是找不到入口的,唯有与佛有缘之人方可能开启山门寻求成佛之路,从而入得佛界。 不过在当年,须弥山未曾出世之时,四洲连年战乱,尸横遍野,饿殍随处可见,那里堪称为「人间炼狱」。 忽闻一声巨响,夹杂着「隆隆」之声,宛如天地崩裂,日月被黑暗吞灭,莲王循声而去,见到的正是须弥山自崩裂的大地中出世的一幕。 与此同时,地动天摇之中,莲王见到一座高塔从天而降,那高塔底座是一朵金色的莲花,最底下的那层花瓣张开到铺天盖地的程度,层层叠叠的金色铺成一张巨网,捕捞着天地间无止无尽的黑暗。 黑暗和金丝网胶着,一时间不分彼此,不分强弱,对峙良久,就能发现黑暗正在萎缩,天地逐渐还原成应有的颜色,金色莲花座连同上面的高塔也在逐渐缩小,莲花座下一道人影越来越清晰,正是被金色丝网困住的阎浮。 「可恶!」 「放本魔主出去!」 「光明佛……」 喊声隔着法器听起来分外遥远,莲王见到一人悬浮高塔之上,手施封魔印,一共九九八十一道,随着塔身被层层叠叠封印,阎浮的声音便也传不出来了。 而后,底下莲花座花瓣化成金色丝线,在封印外又牢牢包裹了一层又一层,最终化成塔身图纹,再与封印融为一体。 第31页 「佛图……」莲王喃喃自语:「原来这就是浮屠塔。」浮屠原是佛图,后世不知究竟,才会传为「浮屠」二字。 见识到了浮屠塔的原貌,莲王不再迟疑,咬破指尖,将自己的一滴血悄悄弹了出去,黏在了塔尖之上。 浮屠塔边的光明佛者似有所觉,朝着莲王的方向遥遥望了过来。 他的面容因过盛的光芒而显得模煳不清,但隔着万万年的光阴,光明佛者的话却传入了莲王的耳中: 「万年后,封印终将破损,一切就有劳了。」 莲王闭目掐指,念起了光明咒。 这位光明佛者与他一脉同源,因此塔身莲花瓣的金丝能与光明咒相连,就连这万万年的光阴也能彼此穿透。 这一刻莲王便也明了了,琰魔王为何会出现在看似同一时间的两个地点。 其实应该是两个时间点。 也因为一脉同源。 同是琰魔王,被困阵中魔气削弱却并未陷入沉睡之时的他,被另外一个时间点的人类唤醒,陪伴那个人类度过了一段时日,但又因魔气被抽空而完全陷入沉睡,这或许就是那个人类未曾完全入魔的原因。 但他始终摸不透「来晚了」的意思,这句话针对的是谁?这位「来晚」的佛者又是谁? 罢了,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光明咒终于有了感应,塔尖的那滴血也现出了具体方位。 莲王很快就定位到了浮屠塔如今的位置,只是一见之下,他嫌恶地迅速退开了老远。 只见如今浮屠塔的塔身爬满了无数黑点,那正是不久前他在珍宝阁中见到的所谓「夜光珠」,可实际上却是琰魔王口中的魔卵,这些魔卵每一颗都是活的,但是它们永远都孵不出来,因此仿佛有无数的黑点被困在薄膜中不断蠕动,因而一见之下毛骨悚然。 淡定如莲王,理应不受外物影响,可毫无心理准备的他突然遭受了视觉上的巨大冲击,只让他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尤其他很清楚自己只要一接近它们,这些魔卵就会一一爆开,这场面会有多美多壮观莲王根本都不敢想。 头一次,莲王觉得无所不能的自己遭遇了今生最大的障碍——密集恐惧症——虽然不知道在哪里听见过,不过这个词精准的说明了他如今面临的难题。 作者有话说 「六道轮迴」这个概念在莲王和琰魔王身上是不适用的,之前写到意拂悲是胎生,但他其实也不是转世投胎,而是借胎托生。 第24章 疯魔 莲王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 阿琰此刻还不知道陷在哪里,如果他不在幻境里,那么就该是被黑暗之力包围,如今阿琰不是魔身,一时半会儿根本处理不了海底那么多的魔气。 唯一的办法,还是得从浮屠塔本身下手。 莲王给自己加了三重金光咒,未免那些魔卵爆炸波及到自己,同时还在眼前掐了一个变色诀,将魔卵的颜色调成金黄色,这样一旦炸起来,视觉效果不至于那么令他难以忍受。 准备好这一切,莲王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才慢慢走近那堆密密麻麻的玩意儿。 当第一批魔卵迎头爆开的时候,尖锐的叫声刺入耳膜。 莲王并不意外,浮屠塔的存在才是海底这巨大魔物的力量来源,就好比人类的心脏,他如今直接对着心脏下手,魔物哪有不胆寒不拼命抵抗的道理。 这也让莲王加快进度,不仅仅是接近魔卵,而是开始主动释放光明之力,因为他很清楚魔物的抵抗只会波及外来的阿琰,对深入内部的自己则毫无影响。 魔卵一层又一层,好似没有尽头。 莲王虽然套了三重金光咒,可是此刻他依然觉得自己身上好似都被那些魔卵的黏液浸透了,感觉噁心得很。 叫声越来越悽厉,在莲王看不见的海面,因海底巨大的声波早已引发了海啸和风暴。 鸯伽一早就知道他跟的这二位都是大佬,如今动辄就是颱风海啸,又进一步促使鸯伽认清了这个事实。 只是这么大的动静,南阎浮洲上的人却像是睡死了一样,这也实在不合理,除非—— 魔界有一种操控人的手段,那就是在人心中种下魔种,这样做能使人直接成为傀儡,比起让人入魔,这种手段更为利落,但其实很少有魔会使用,因为魔种都是要用魔气滋养的,而魔气这东西对任何魔而言都是越多越补,没理由分给傀儡。 不过要说是傀儡,白天南阎浮洲的人却看不出异状,鸯伽细想下来,觉得或许是那魔物只打算让南阎浮洲的人在夜晚保持安静以便它获取魔气的缘故,因此它留给魔种的魔气也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只要确保所有人在夜晚都不要醒过来即可。 想明白了这一层,鸯伽看了一眼天色,他不知道这场风波究竟会闹到什么时候,但此时距离天亮还早。 巨浪滔天,深海里那魔物的叫声越听越诡异,总觉得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就要随着大浪冒出来一样,又因海底幽深而显得大地都会跟着震颤,鸯伽不知道海底究竟在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但他就这样在岸边等待依旧会觉得心惊胆战,鸯伽不禁暗暗自嘲,明明入了魔,已非人身,他只要捏一个法诀,就能与人间万物拉开距离,如同隔开了一层,海水海浪根本打不到他身上,海底的魔物也只不过是比他块头大很多而已,没什么可怕的,可大概他是从人入魔,几百年都过去了,却还是下意识会以人的角度去看待所有的事物。 第32页 用了半个多时辰,莲王终于触碰到了塔身。 此刻莲王一路走来的路上以及他周身三步范围内都没有魔卵,但浮屠塔上层依旧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全都是魔卵,对莲王而言,他就像是进入到了一个满是魔卵的洞窟里,此刻莲王忍耐着将最外层金光咒上的黏液清理了一遍,这才仔仔细细打量前方露出来的塔身。 万年来,塔身上的图纹以及封印因为海水的侵蚀已经模煳不清,莲王去了眼前的变色诀,能清楚地看见仍有黑色的魔气自松动的封印中丝丝缕缕正不断散溢出来。 莲王将手掌贴在塔身上,金色莲花纹便一层一层亮了起来。 然而也是因此,紧贴着塔身的所有魔卵在顷刻间同时炸开,这就让那些叠在它们上面却有幸暂时没有触碰光明之力的魔卵全都往下掉落,莲王顿时觉得头皮一下就炸开了,他下意识张开自己的金色莲花,以极其细密的金丝挡下了那些魔卵,魔卵碰到金莲便又一次炸裂,一波一波只将金莲弄的到处都是噁心的黏液,莲王脸色发青,心情前所未有的郁卒。 金莲是他本体,变化万千,出淤泥而不染,可不染不代表别的东西就碰不到,如今整朵莲花兜住了那些炸开的魔卵残骸,要多噁心就有多噁心。 但此刻莲王没时间处理莲花上的脏东西,他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塔身上封印最松动的地方,化成一道金光从封印里穿了进去。 浮屠塔里黑雾瀰漫,在莲王进入的一剎那,黑雾尽数消散。 塔身中空,封印魔的法器里里外外全都是咒文和阵法,那曾在人间为所欲为的魔主就被锁在阵眼和咒文中间,万年来动弹不得。 但是莲王在看清楚眼前之人的时候愣了愣,毕竟不久前他才刚刚见过阎浮,虽然只是远远一瞥,却也将阎浮的面貌看了个大概,那是一个年近四旬模样斯文却又兼有霸道狷狂之人,可眼前这一位,如果不是知道他就是阎浮,莲王几乎要以为阎浮已经被人掉包了。 眼前的阎浮苍老的令人难以想像,照理来说,「老」这件事只会发生在凡人身上,但阎浮身上魔气仍在断断续续往外溢,若是联繫浮屠塔外那万年来所泄漏的如此庞大规模的魔气来看,倒也多多少少能够解释一二,那就是五衰,五衰走到最后,就会如凡人一样老死或者病死。 只不过莲王很难想像一个像阎浮这样野心勃勃的魔会走到五衰的地步,在他看来,阎浮被封印之后,一定会想尽办法破封捲土重来才是,可是万年来阎浮不仅什么都没有做,反而任身上魔气外泄,这些魔气明明都是他从曾经的阿琰身上抽取得来的。 现如今阿琰也正在经歷五衰,尽管才刚刚开始,但这意味着阿琰身上所受到的任何伤害和冲击都会加速这个过程,原本莲王对五衰还停留在一个概念上,可此刻他亲眼见到了阎浮,忽然就意识到了现实——阿琰未来也要忍受病痛和衰老。 莲王突然不想在这里多待,他定了定神,开了口:「魔主阎浮。」 浮屠塔是一个封闭之所,外面的动静传不进来,阎浮与世隔绝了万年之久,突然听到人声,只以为那又是幻觉。 他下意识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浑浊而茫然,好一会儿才有了焦距,对上莲王的视线后微微吃了一惊。 「你是什么人?又是来杀我的?」阎浮的声音沙哑,与老人一般无二,但他语气仓惶,好似在害怕着什么。 「我来修补封印,顺便问你几个问题。」莲王道。 阎浮却恍若未闻,他答非所问,甚至愤怒地沖莲王喊道:「你休想杀我!你杀不了我!我还会復活的!」 莲王皱眉打量阎浮。 阎浮的神色明显不正常,他的眼珠不受控制地胡乱震颤,手指神经质地紧抠另一只手的手背,下一刻他看向另外的方向,瞪着那里大叫了一声:「别!你别过来!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这好像是……莲王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他此刻正忧心外面的阿琰,只想速战速决,他没时间跟阎浮多废话,便以神识探进了阎浮的识海。 果不其然,阎浮疯了。 莲王下意识以为是万年的囚禁以及五衰的症状让一个大魔头不堪忍受从而变成了一个疯子,可是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因为阎浮的识海里全是魔气,他没有半分清明的神智,也没有一点作为「阎浮」自身的主观意识。 怎么会这样? 是魔气让阎浮发疯的? 阎浮分明是魔主,怎么会被魔气逼疯? 但如果是这样,那么万年来魔气泄漏一事就说得通了——像阎浮这样的魔主,魔气是力量的来源,如果不是他自身抗拒,魔气又怎么会外泄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可是魔气把魔逼疯这件事透着古怪,如果是这样,那么阿琰承受的魔气可比阎浮多得多了,难道这就是先天魔王和后天入魔之人最本质的区别? 第25章 幻境崩塌 琰魔王看着镜子里的青年。 他认得这个青年,青年的名字叫优昙,他有一个师父,叫作意拂悲。 青年没有穿衣服,他的身体从心口蔓延至四肢都有着如枝杈一样细长的疤。 这些疤就像是被下了满身的诅咒,跟随他长大,直至他消亡。 「你不好奇吗,它们的来歷?」琰魔王听见自己充满蛊惑的声音对青年道——这显然是优昙还未曾觉醒的时候,他作为一个心相正在不断诱惑优昙入魔,只有优昙入魔,他才能真正冲破优昙这具被写满光明咒文的肉身的桎梏。 第33页 琰魔王从指尖释放出些微的魔气,镜子里的青年不由微微蹙眉。 「很难受吧,这些疤就如同一个囚牢,将你困在里面,你想不想出来?」 镜中青年摇头:「不能,我不能出来。」 「为什么不能,你明明什么都没做,他们没理由这样对你。」 「因为……师父。」 「师父?你那么喜欢你的师父吗?」琰魔王想到那个眉目温顺的佛者。 「嗯,我喜欢,最喜欢师父了!」青年毫不迟疑地道。 「那我帮你一把,给你一点点我的血,你就能多忍耐一点,你难道不想帮助你的师父斩妖除魔吗?」 「想、我想的。」青年道。 「这就对了,乖孩子,来,喝一点我的血。」琰魔王将手腕咬破,递到青年的唇边。 青年并未抗拒,他本就一直在寻求能够不排斥黑暗的方法,否则师父能去的地方,很多他都不能去,师父需要力量的时候,他却束手无策,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等着,这全都因为他这一身的禁锢。 他低下头,张嘴饮了一口魔血,同时嗅到了一股异常甜美的味道。 那血并不是鲜红色的,而是有些暗沉的深红色,看起来甚至偏黑,他有些意外为什么血就没事,就听琰魔王语带嘲讽道:「魔可不是那么肤浅的存在,你如今能喝下魔血,不就正好说明了『洗心换骨』这个禁制不堪一击吗?」 洗心换骨的禁制是留在心和骨上的,却进不到血脉里,由口而入的魔血,巧妙的避开了所有禁制,经由血脉输送到心口,远比魔气更直接也更有力,仅是一小口下去,青年就感觉到心口隐隐发烫,却并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这就说明禁制的确没有被碰触到。 「那能用魔血解开禁制吗?」青年问。 「不能,禁制虽然有漏洞,但骨血相连,一次性饮太多魔血,累积的魔气就会超过界限,那么禁制还是会被触动的。」琰魔王这样告诉青年,他的声音充满诱惑,让人不自觉就乐意听从:「这件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来,尤其,这件事你绝对不能告诉你的师父,知道吗?」 「……嗯,知道了。」青年的眼睛在魔血饮入后有一瞬间变得漆黑,随即又很快恢復正常。 阎浮疯了,莲王也就指望不上他了,不过本来莲王的打算也只是利用一下阎浮帮助阿琰回收一下魔气,但是现在看来,还不如直接用浮屠塔来的更方便有效。 莲王激活塔身咒文,浮屠塔开始变大。 莲王顺便给阎浮套了个金光罩,未免阎浮疯上加疯——好歹是万年前唯一一个接触过阿琰的人,万一能从他身上找到一些关于先天魔王的线索也未可知。 阎浮忽而平静,忽而癫狂,被金光罩一罩住,他发狂的声音就消失了,莲王加固了内部的咒文,便又重新来到了浮屠塔外部。 外部的封印破损的很厉害,但这对莲王此刻想做的事并不影响,他进一步解开封印,并加了一个逆回汲取咒——他要将原本外泄的魔气通过松动的封印逆向汲取,让它们重新回到浮屠塔内。 与此同时,浮屠塔仍在不断变大。 魔物因此反弹得更加厉害。 同一时间,镜子碎了一地,每一块碎片都构成一个幻境,一地的碎片仿佛构造出琰魔王漫长而又永无止境的生命。 琰魔王面无表情盯着一地碎片。 幻境似是而非,并不是完全虚假的,有些好像真的存在过,可是琰魔王看着它们,依旧觉得陌生。 永远存在的魔王,他可以什么都做,也可以什么都不做。 那么他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只是一个标识,如同太阳月亮和星辰,它们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一种存在。 时间长河在他眼前犹如画卷,而他永远都只是一个旁观者,冷眼旁观所有的一切,直到有一天,他的神魂被拉进了一个正经歷着七情六慾的名为「优昙」的青年身体里,这具年轻的身体鲜活而充满感情,他会笑会哭,会用心练功,会时不时就专注凝视自己的师父,会在师父熟睡时悄悄对师父说「我爱你」——明明在他旁观的时候,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可当他突然与此人合二为一,这些感情就全都变成了他的,半点都割捨不掉。 「我爱你,意拂悲。」 像是一种补偿心理,优昙说不出口的话,由他亲口说了出来,优昙来不及表达的爱意,由他直白地传达给了意拂悲。 虽然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不是代替优昙说的,这明明白白就是他自己的心意——尽管来的诡异,尽管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 琰魔王看着碎片里的自己,这一瞬间他好像又看见了意拂悲,但若是再仔细看,又会觉得意拂悲的面容已经越来越模煳,越来越像是自己了。 这样一来,他保留这具肉身又有什么意思呢? 或许在这之前…… 琰魔王弯下腰拾起碎片,对着碎片露出一个笑容,这是意拂悲的笑容,然后,他缓缓对着碎片里的「意拂悲」亲了上去。 然而当他抬眼的时候,碎片里的人却忽然变成了少年的模样。 「阿琰,阿琰。」少年在镜中亲昵地唤他。 少年的眉眼纯粹又明亮,总是正经八百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他的面颊粉嫩,和曾经花苞的触感很像,也会像个小孩一样没头没脑凑得很近,而且几次被亲的体验,全都来自少年。 第34页 只不过这种程度的亲吻没有半分旖旎的色彩,大概也就跟曾经的小优昙亲意拂悲一个样,但小优昙最多也就只是亲脸,少年却动不动就往嘴唇上亲,偏偏又不能说他没分寸,毕竟没有人会跟一朵花去讲什么道理。 莲王托生于莲花,琰魔王经常不自觉就会拿他当成一朵花看,他又是意拂悲养的花,身上带有意拂悲的气息,所以从一开始,他对少年的亲近就不怎么排斥。 幻境持续震盪,很快就要崩坏,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 持续几万年外泄的黑暗之力每一丝每一缕仿佛都藏着过去的痕迹,可奇怪的是琰魔王并没能在里面找到源头,所有的幻境全都发生在他被阎浮困在上古汲魔大阵之后,就好像在此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片空白——可他分明已经存在了许久许久,而这些黑暗之力也是伴随着他存在于万万年之前的。 外力致使幻境全然崩塌,也震得琰魔王神魂剧烈震盪,他蓦地睁开眼睛,就见那些牢牢黏住自己的黑暗力量像是泥巴一样「扑簌簌」不停掉落。 真是毫无美感。 力量这种东西,被谁操控就会带上谁的风格,他本来也不指望深海里的一条鱼应该有什么审美。 黑暗力量的源头就是他自己,琰魔王很清楚这些力量是伤不了他的,毕竟就连幻境也顶多是一些过往片段,只是庞大的力量涌入这具不怎么契合的身体着实有些不适,而黑暗力量最终的容器是他的魂魄,由于肉身毫无抵抗之力,既不能作为缓冲也无法吸收魔气,这就导致魂魄受到的冲击最大,乃至震盪不休。 尽管如此,琰魔王依旧能分出一缕神智寻找魔物的命门——那一定是被黑暗之力重重保护的地方,魔物最脆弱的所在——只要一击便能粉碎掉这只庞然大物。 找到了! 那是一团浓黑得如同黑洞般且仍在不断吸收魔气的东西,算是个相当不错的伪装,不过对琰魔王而言,他能轻易看穿里面所保护的东西——那是一条已经孵化出来的幼鲛鲨——想来,这是魔物成为魔物前最后孵化出来的后代,难怪要设法重重保护起来,只可惜无论怎么费心保护,即便是藏在命门里,幼鲛鲨依然已被魔气入侵,魔气并不是完全的死物,它的本能就是入侵、渗透和无限扩张,这世上能抵挡住魔气渗透的活物少之又少,有的人可以凭藉坚定的意志力抵抗魔气的诱惑,动物却绝不可能做到,它们生来就是魔物最好的寄存体。 找到就容易了,琰魔王正不耐烦这些没完没了往他身上沖的魔气,这就好像无数小皮猴争先恐后要回家,只把门槛都给踩塌了,进来了还挤成一团又笑又闹,一副掀了天花板都无所谓的架势。 琰魔王索性随手抓了一把急吼吼沖回来的黑暗力量揉吧揉吧揉成一团,朝着魔物的命门轰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洗心换骨」在《一念佛魔》一章,这边不再赘述。 第26章 汝意拂悲 「意拂悲」这个名字是佛界的阿伽陀世尊为他取的。 佛界有三尊,天尊、地尊和世尊。 阿伽陀世尊常年在人间走动,济世救人,渡人成佛。 那一天他经过万人坑,为被丢在里面的尸体收敛和超度,却不料翻出一个孩子,孩子还有气,且口中还不断念着往生咒。 阿伽陀世尊便将孩子带在了身边,赐他姓氏与法名,教他修行。 「拂悲」这个法名来自阿伽陀世尊在万人坑为亡魂超度时的所见所闻——那些都来自亡魂临死前的执念。 阿伽陀世尊在几乎近半数的亡魂执念里见到同一个魔,那魔面容精緻,活像是一尊冷冰冰的雕像。 他没有感情,没有心,仿佛一具空空的躯壳,又像是一个能吞噬一切喜怒哀乐的黑洞。 魔不知为何对孩童起了极大的兴趣,大约是因为这孩童缺乏七情六慾,更完全没有憎恨的缘故。 魔觉得有趣,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眼睁睁看着父母死在自己面前,竟然生不起一丝丝的憎恨,这么有趣的事,魔在漫长而无趣的岁月中还不曾遇见过。 人类生来就有复杂的情绪,各种爱恨情仇日復一日在人间上演,对魔而言,到处都是空隙,诱人入魔简直是这世上最轻而易举的事,这反而让魔更想要迎难而上,而不是飢不择食——显然越特殊的存在才越能引起魔的兴致。 没有憎恨情绪的孩子便成了被魔盯上的猎物。 为了培养孩子的憎恨,魔当着他的面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然而没有用,孩子不仅没学会憎恨,还心甘情愿为那些人的死亡背负罪责——他甚至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折断,死一个就折断一根。 「他们的死因在我,我救不了他们,就只能做自己能做的,我必须记住每一次的疼痛,才能替每一个亡灵祈福,祝他们往生,不遗漏掉任何一个。」 一直到孩子的腿骨、十根脚趾、五根手指、以及一只眼睛成了血窟窿,孩子自身体力不支昏厥,这场用死亡、疼痛和鲜血铸就的游戏才告一段落。 不过根据阿伽陀世尊在万人坑里所见的,这场游戏魔同孩子玩了不止一次——每一次魔都会帮孩子修復一些伤,比如剜掉的眼珠子,比如折断的腿骨和指骨——而这其实只会让孩子在下一次自伤时凝聚更大的决心和勇气,并不代表就是什么好事。 第35页 见孩子不管几次还是学不会憎恨,魔大概在最后一次游戏的半途就腻了,因为阿伽陀世尊捡到孩子的时候,他只断了一根手指。 孩子和所有的尸体一起被丢进了万人坑,他被压在重重尸体下面,却仍在为这些因他而死的亡者们超度。 「你是天生的佛者,生来就了悟慈悲,你不是不懂憎恨,而是很清楚憎恨其实无能为力。」阿伽陀世尊慈爱地抚摸孩子的脑袋,微笑道:「以后,就唤你『拂悲』吧,望你能如愿拂去世间所有的悲伤,成就你的道。」 「多谢世尊赐名。」孩子在佛前拜倒,从此皈依,名意拂悲。 作者有话说 《一念佛魔》五章后半段优昙的梦境就是这段。 第27章 洗莲 「轰」的一声巨响,伴随急切而又惊恐万分的哀鸣,海水剧烈沸腾起来。 鸯伽瞪大了眼睛。 一瞬间黑雾像是逃也似的疯狂往岸上涌,可是似乎有一股更为巨大的力量将它们往海底下扯,仅仅一个来回,黑雾就如退潮般消失的干干净净,原本呈现偏黑色的海水一下子显得分外清透,变成了深深的蓝色,鸯伽这才意识到,原来已近黎明。 然后,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 海面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又过了不知多久,莲王抱着昏迷的琰魔王浮出海面。 琰魔王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双眉紧蹙,莲王看起来纤尘不染,但脸色实在糟糕,鸯伽看着,总觉得有一种倒了血霉的味道。 莲王脚步匆匆,像是迫不及待要离开海边:「帮我烧水,要烧很多很多水。」 鸯伽以为是要给琰魔王沐浴用的,但他猜对了一半,烧起来的水除了给琰魔王沐浴,剩下的都被莲王分装在许多小木桶里,鸯伽不知道是干嘛用的,莲王也没说,但他身上气压低得很,鸯伽也不敢多问,莲王叮嘱鸯伽让他好好照顾琰魔王,自己把门一关,也不知道是要捣鼓什么。 琰魔王很快就醒了,因为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感觉到浑身刺痛,头好像要裂开一样,当时海底魔物被爆破命门的时候所有魔气一股脑儿朝他身上倒灌,好在没多久莲王操控浮屠塔帮他分担了不少,他又勉强打开魔界通道,将剩下的魔气全数往魔界引,这才清空了海底累积了万年之久的魔气。 那些零碎的沾染在海底植物上和来不及收拢的魔气也都被莲王一个净化咒都净化了,他还留下了好几个高级净化咒在海底徘徊,这些咒能自动寻找残余魔气并将之清除。 「魔王大人,您终于醒了!」鸯伽一直守在琰魔王身边,见他睁眼便立刻高兴地道。 琰魔王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自己睁开眼第一时间见到的会是少年。 「莲王呢?」虽然知道莲王绝不可能受伤,琰魔王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鸯伽连忙向琰魔王汇报:「莲王大人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了里屋,他什么都没跟小的说。」鸯伽指了指紧锁的房门,补充道:「莲王大人好像心情不好,魔王大人,海底的魔物不是已经解决掉了吗?」 琰魔王缓缓起身:「我去看看他。」 「魔王大人,您的身体无恙了吗?」鸯伽连忙想上去搀扶,他总觉得琰魔王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表面上除了脸色苍白一点,他也看不出什么来。 「无碍。」琰魔王下了床,径直走向里屋,门没锁,但就是锁了也没用,琰魔王推开门,就见到一个小小的背影蹲在一字摆开的其中一个小木桶前。 别看莲王身形修长,但身躯却还是少年模样,这一蹲下来,就更显得小了,琰魔王没由来就觉得莲王不是什么莲王,而是那朵耷拉下脑袋的小花苞。 「怎么了?」他轻轻问出了声。 等了半晌,少年才闷声道:「阿琰,我好臭。」 琰魔王微微一愣,上前一步,就见少年面对的那个小木桶里浸了一朵莲花。 莲花上有透明的东西,黏答答的,琰魔王想起少年之前提过他一碰就碎的魔卵,总觉得八九不离十,魔卵的魔气碰到莲花肯定是一点都没有了,可惜黏液还在,入水之后有少数逐渐与莲花花瓣剥离,但那只限于花瓣外侧,越是接近花瓣内侧黏液越顽固,有些甚至将两片花瓣牢牢黏在一起。 少年的语气沮丧又带了点嫌弃,他准备了那么多木桶的水应该就是为了把这朵莲花弄干净,如今木桶已经用掉了快十桶,莲花却还是不见得干净,琰魔王判断这少年应该就只是把莲花浸在水里而已,并没有做什么实质性的清洗工作。 「要我帮你洗吗?」琰魔王猜少年可能出于嫌恶,便道。 少年有些犹豫,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那……麻烦你了。」 琰魔王便走到少年对面,当他将手伸进水里碰触到莲花的时候忽而一怔。 只因那花瓣微微一颤,连同对面的少年的身体也跟着轻轻颤了颤。 琰魔王抬眸看向少年,少年却没敢看他,而是慢慢把脑袋埋进膝盖里装鹌鹑。 这是……不好意思了? 琰魔王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更觉得手中这朵莲花变得有些棘手:「那你忍着点。」 「……噢、哦。」少年闷声道。 鸯伽不时好奇地熘达到门口,他听到屋里偶有水声传来,有时候还会有很细微的喘息声,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没有声音的。 第36页 明明有两个人在屋里,却一点对话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里面做些什么,奇奇怪怪的。 「好了。」终于,鸯伽听到了琰魔王的声音。 而后是滴答滴答的水声。 「……我,腿麻了、起不来……」少年的声音轻若蚊蝇。 「你先把它收起来。」 鸯伽竖起耳朵,正纳闷把什么东西收起来,忽地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鸯伽吓了一跳,往后蹦了老远。 就见琰魔王抱着少年走了出来,少年此刻浑身上下全都是粉红色的,要不是知道他不是凡人,简直要以为他这是发了红疹,总不至于……是发情吧?人家可是莲王,一直冷冰冰又高高在上的,虽然还是少年模样,但气质摆在那里,让鸯伽根本就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不过如今少年把脸深埋进琰魔王的怀里,露出的耳朵和颈侧红通通的,双手紧紧搂着琰魔王的脖子,倒是真和之前不太一样。 「鸯伽,把里面那些木桶收拾一下。」 「哦、哦,好,这就去。」鸯伽一熘烟进了屋子里,刚才的疑惑和略微旖旎的想法在面对里面整整齐齐排开的小木桶后一扫而空,刚刚……是在洗什么东西吗?这么小的木桶最多洗个手帕吧?不过水桶里的水好像有股什么味儿,很像是海里的腥味,大约是莲王的什么东西在海里被弄脏了? 琰魔王将少年安置在床上,转身就要离开,少年眼疾手快抓住他就问:「你去哪儿?」 「我去外面善后。」琰魔王垂眼看着他道。 「我去吧,是要去回收魔种吗?」少年忙坐起来道。 「不必,人心本就极易生魔,但要真正入魔需要一定的条件,我只是四处走一走,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琰魔王说着好整以暇看少年:「你又能走了?」 「好、好多了。」少年脸上和身上的红晕并未褪去,对上琰魔王的视线多少有些心虚,他强自镇定反问道:「倒是你,你不多休息一阵再去吗?你现在应该还很难受吧?」 「躺着也不会好多少,出去分分心。」琰魔王淡淡道。 「那你也不能轻易出手,还是让我来善后吧。」少年固执地盯着琰魔王,手也牢牢抓着琰魔王的胳膊不放。 刚刚花瓣柔软的触感还在指尖上徘徊不去,如今少年的执拗再次让琰魔王想起曾经被花苞的长茎缠着不放的感觉。 琰魔王于是在床沿上坐了下来:「那……就一会儿吧,你再缓缓。」 少年因这一句话又红了脸,他没忍住悄悄去看了一眼琰魔王的手——刚刚就是这双手把他的每一瓣花瓣都仔仔细细清洗了一遍,如今他的莲花已经干干净净,可是清洗时出现的感觉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不能再想了,刚才的事简直一丁点都不能想,一想就浑身臊得慌。 少年赶忙闭上眼睛念起了清心咒,努力把琰魔王那双如同有魔力般的手驱逐出自己的脑袋。 第28章 花香 打扮成少女的莲王百无聊赖,问身边伺候的姑娘:「爱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一整个下午,莲王见人就问这个问题。 他缓过来之后,拉着琰魔王首先去的就是珍宝阁。 珍宝阁的老闆见到莲王一脸谄媚,承诺一定会设法找到夜光珠,可惜莲王心知魔卵是一颗都没有了,不过他也不打算把金叶子要回来,只是问了老闆一个问题:「爱到底是什么样的?」 老闆愣了愣,随即苦哈哈道:「殿下您这可问倒我了,别看我如今风华正茂,可惜就是找不到好姑娘愿意嫁给我,我还想找个人求问姻缘在何处呢!」 这话让一旁的鸯伽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你的姻缘恐怕要等你把这一身肥肉减下来才可能到得了了,否则谁能看出你风华正茂呢。 莲王虽然对胖瘦毫无感觉,不过他这阵子在人间混,听到了好多大白话,这会儿不由好奇道:「咦,我听说因为太幸福所以才会发福,原来不完全是这样,是我搞错了,真是抱歉啦。」 鸯伽闻言在心底偷笑,这位才是真的说到点子上了,莲王不愧是莲王。 琰魔王的神识在珍宝阁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注意力便转了回来,听到莲王的话,不禁摇头,这朵花不识情滋味,也不食人间烟火,说出口的话直白的令人心碎。 「莲儿,过来。」 出门在外,琰魔王终究还是用上了假冒的身份,扮作了这位「莲公主」的兄长。 「市井街坊的话听一听就可以,就不必转述了。」琰魔王随时都要教一点莲王为人处世的模式,也不指望一朵花能记住,但好歹能给这里的店老闆一个下台阶。 「知道了,琰哥哥。」莲王非常乖地道。 老闆暗自摸了摸胸口,安抚了一下自己碎成好几瓣的小心灵,顺着琰魔王递过来的台阶勉强笑道:「少女怀春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珍宝阁隔壁有一家名为「花仙子」的店,名字甚美,卖的商品也价值不菲——各种各样利用海底植物制作而成的花草绿植。 南阎浮洲是个法器,寸草不生,因此整座岛上放眼所见的花草全都不是活的,而是经过设计并利用真的植物制作而成的,做的各有特色,几乎能以假乱真。 花仙子的店老闆巧手搞创作是一绝,对于「爱到底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也有一套自己独特的看法: 第37页 「应该跟真花一样吧。」店老闆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将海底的植物直接在岛上培育成活,「虽然真花会枯萎,可是盛开的时候是真的很美,它们有各不相同的香气,我觉得爱应该就是那样,有最美的一刻,也有枯萎的一天。」 「枯萎的话,还能留下什么?」莲王不禁要问。 「争吵、埋怨,然后分开。」 「就没有永恆的爱吗?」 「如果爱和假花一样能够永生,那么必定是因为停留在了最绚烂的那一刻,比如相爱的两个人殉情了。」 「好惨。」鸯伽在一旁感嘆出声。 「那如果……」莲王瞧了楼上一眼,琰魔王刚刚上了楼,他压低声音问店老闆:「如果其中一个没了呢?留下的那个还会一直爱下去吗?」 鸯伽一愣,便听店老闆道:「不会吧。」 「为什么?」莲王和鸯伽齐声问。 「情深不寿嘛,时间会改变一切,若是两人都珍惜这份爱,共同努力使它晚一点枯萎,那么爱或许会长久一点,可是如果只剩下一个人,那么就如同失去阳光和养分的花朵一样,很快就会枯萎了。」 「有不会枯萎的情况吗?」莲王也不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到底是希望得到什么答案,但他还是问了出口。 店老闆大概是想结束这个被小姑娘一问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话题了,他一脸慈爱面对莲王:「小姑娘,梦都是会醒的,爱也是一样,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能珍惜你、你也同样十分珍惜他的人,祝你幸福。」 走出商店街,三人便转入了一条花街小巷里。 在魔的眼里,男女欢爱是天经地义的事,要不怎么说「万恶淫为首」呢,佛界视之为「万恶」源头的东西,自然是魔最推崇的事。 而且人有情慾,是天生的,并不是佛界理所当然想断就能断的,人的情感是一种他们自身都没有办法控制的东西,曾经琰魔王不懂,如今他也懂了。 也就莲王是真的不懂,还在那儿像取经似的问:「爱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回他问的是花街芙蓉阁里的姑娘。 「爱么……」其中一位姑娘嗤笑一声说:「虚无缥缈,前一刻还为爱死去活来,下一刻就像烟云一样遍寻不着。」 莲王又问:「那要怎么做,才能让爱消失?」 「这你就问倒我了,大概来的容易的爱消失的也容易,来之不易的爱消失起来会困难一些吧。」姑娘抿了一口酒,见他们不吃也不喝,这两男一女难道就是来问她「什么是爱」这样无聊的问题的吗? 「还是喝一点吧,来我们这里可没有不喝酒的人!」挨着他们坐的还有两位姑娘,也纷纷劝上了酒。 琰魔王虽然不排斥花街,却对姑娘们没有什么想法,他的目的也不是来喝酒,但花街这样的地方,进门就被拉上桌着实难免。 「我去别的地方看一看,你要跟我一起去吗?」琰魔王起身问莲王。 莲王还想着其他两位姑娘没作答呢,便摇摇头。 「那鸯伽你帮我看着他点,我去去就回。」琰魔王吩咐鸯伽道。 「好的大人!」鸯伽连连点头。 「你叫他大人,他长的好俊,是哪里来的大人?」坐在鸯伽身边的姑娘好奇地问。 「他的来头可大哩,具体身份不方便说,我们现在是微服私访。」鸯伽小声而神秘地道。 「所以他的头髮也是故意染的吗?」那姑娘将酒杯递给鸯伽。 「你们觉得呢?」鸯伽半推半就,最终还是喝了一口,不过他喝点酒没什么,魔只畏惧光明,像酒这种能使人乱性的媒介多多益善。 「那这位小姑娘你呢,和那位大人又是什么关系?」坐在莲王身边的姑娘也给莲王斟酒,将酒杯递到莲王嘴边问。 「我不饮酒。」莲王摇摇头道。 「喝一点看看嘛,酒能使人愉悦,你刚刚不是问『爱到底是什么样』的嘛,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喝酒喝到微醺就是爱的感觉,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有一种欲罢不能醺醺欲醉的感觉,滋味差不多。」 「真的吗?」莲王疑惑地向鸯伽求证:「鸯伽,是这样吗?」 鸯伽只觉得这姑娘劝酒很有一手,但这话叫他也不好反驳,说不像吗,还真是有点像的。 他无意识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灰影,摇摇头回答莲王道:「小的也不清楚,很多事需要体验过才知道,这就好比我告诉您一种您从未吃过的水果有多么多么好吃,但是只要您没有亲自品尝过,那么它的味道就永远来自您的想像而不是真正的味道。」 这个道理莲王自然是明白的,就如同他问的「爱」一样,只要不是自己体验过,那么他永远都不能明白「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莲王低下头,看着杯中莹白色如琼浆玉液般的酒。 花街很长,花街上林林总总的不是牡丹楼就是醉花楼,每一座楼里面到处亭台楼阁迴廊庭院,还有许多隐秘的房间,琰魔王到处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便准备返回芙蓉阁。 就在这时,一股清香随风飘来,缓缓没入鼻尖,琰魔王一怔,这股香味他白天才闻到过,正是那朵莲花的淡香。 除此之外,在花苞第一次开花时,每当少年接近时,他都闻到过这样的花香,淡淡的,很好闻。 第38页 只不过开花时的淡是因为在佛界,佛界本就有一股类似的清香,因此不太突出,而少年自身的气息和意拂悲像,又每每让他忽略了花香,唯有今日白天清洗那朵莲花的时候,花香一直幽幽传入鼻尖,让他正在剧烈对抗魔气的浑身不适都舒缓了许多。 但是这一刻,香味更明显了,清香还是清香,不浓,却飘得到处都是,琰魔王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他瞬息回到了芙蓉阁,就见少年在软榻上睡得正香甜。 鸯伽见琰魔王回来了,苦着脸道:「大人恕罪,殿下就喝了一小杯,小的也没想到殿下连一滴酒都不能沾。」 「罢了。」多说无益。 琰魔王暗嘆一声,将少年从榻上捞起,少年的睡颜恬静,清香仍自他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 与此同时,整条花街上的人们都在闻到这股清香之时变得清心寡欲起来,这一刻男人成了君子,女人成了淑女,人人正襟危坐,好似于佛堂中礼佛参禅。 琰魔王见状简直哭笑不得,始作俑者却毫不知情,睡得安安稳稳。 这一夜,莲花的清香飘满了整座南阎浮洲,岛上的人们在香气中进入梦乡,第二天人人都在传,说大概是有天上的仙人路过了他们这座海岛,给这座岛撒了安神香。 香气对琰魔王身上的疼痛也有好处,琰魔王索性在少年身边入定了整夜,顺便等少年酒醒。 第29章 渊源 「爱和喜欢有什么区别吗?」 「爱是很多很多的喜欢,爱一个人会因为他高兴而高兴,因为他伤心而伤心,会因为他多看别人一眼就吃醋,会想要时时刻刻占有他。」 「你们一定不是兄妹关系。」 「为什么?」 「因为没有一个兄长会若无其事带自己的妹妹来我们花街。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莲王答不上来。 「你既不懂爱,所以你们也一定不是情侣关系。」 莲王也在认真考虑,他和琰魔王究竟是什么关系。 用人间的话说,难道是……託孤的关系?问题是谁托的谁,谁又是谁的孤? 好像怪复杂的。 「他有一个心上人,我想取而代之,你们给我出出主意。」 「这又是为什么啊?如果还没爱上,姐姐劝你千万别去爱,爱情是这世上最不牢靠的感情,不仅如此,还不得不为情所伤,烦死人了!」 「既然不牢靠,为什么他爱上了就不肯改了?」 「哎,有的人是一时的,但也有的人是一辈子的,如果你真的想取而代之,那你听姐姐一句,牢牢跟着他,别离开他,别让他和心上人独处,你却要找机会跟他独处,时间长了,或许这事就成了!」 「但他的心上人已经过世了。」 「这反而难办了。」 「为什么?」 「因为活人是永远取代不了死人的。」 「那么如果我也不在了呢?」 「这就说不好了,但小姑娘,你可千万别轻生,也别走火入魔了,既然还没爱上,就好好守住自己的心,千万别胡乱动心,知道了吗?」 「但是如果心能控制,为什么我听说这世上还是有那么多痴心人?为什么他对那个心上人念念不忘?」 莲王睁开眼睛,想起昨晚他喝醉前与芙蓉阁里的姑娘们说的那些话。 而最后那句,姑娘们谁也答不上来。 莲王转过脸,看见琰魔王就在他的身边。 莲王识人不看外表的皮相,他认的是气息。 琰魔王身上有一种很耐人寻味的气息,好似一口古井,波澜不惊,一切外力都撼动不了它,它的色泽深黑而泛着神秘,诱人驻足观望。 但它同样是危险的,古井深不见底,能把任何活物一口吞没。 除此之外,也因为对意拂悲那满腔的爱意,好似使他平添了几分柔光,可惜逝者已矣,这些光也形同幽火,烧起来只剩下了冷冰冰的蓝色。 便也教人心怜。 他本体是莲花,生来便有佛性,如今托生成人,是因缘已具足的表现,他凭直觉行事,也能不入因果,正是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佛有大慈悲,他却独独怜惜一个琰魔王,在他还是那朵花苞的时候,就已对琰魔王生出亲近之意。 这只能说明他与琰魔王有渊源,但不知在何时何地。 至少绝不仅仅在琰魔王对意拂悲说出「爱」时的触动进而生起的念头所致。 渊源不到火候,在他心中连一丝涟漪都不会起。 只有渊源足够深,他才会起心动念。 大抵也是因此,他也才会有想「爱」的念头。 莲王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就这样盯着琰魔王研究起来,琰魔王生生被莲王盯得从入定中醒了过来。 少年的眼睛漆黑而又认真,见琰魔王睁眼,便依着人间的规矩道了一声「早安」。 「你酒醒了?」琰魔王的声音沉沉,对莲王这样的眼神早就习以为常。 「醒了。」少年讷讷,也因此现出了几分孩子气来,他自甦醒便自称「莲王」,言行举止皆我行我素,倒也真有几分「王」的气度,就是吃亏在外表还是个少年模样,才让人经常忘记「莲王」这个名头。 不过经歷了「洗莲」一事,两人相处的感觉与之前已有不同,在琰魔王看来,这朵莲花好像成了他养的,而在莲王看来,琰魔王是愿意亲近他的,这才会使他流露出这样的孩子气来而不自知。 第39页 这就让琰魔王多嘴问了一句:「那么昨天你的问题有答案了吗?」 少年老实地摇头:「喝酒误事。」 琰魔王闻言微微一哂,这倒也未必,整座岛飘起了莲香,香气无孔不入,自是洗涤了一切残存魔气——如果有的话——反正一丝一毫都没给他留下。 「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明白吗?」琰魔王便对少年说。 莲王知道琰魔王指的是什么,他心里闷闷的,又不肯认输般想,如果你一直一直都爱意拂悲,那我也认了,我就跟着你看着你,看你到底会爱他爱到几时。 这么想定,他抬起脸,直直注视琰魔王道:「阿琰,你爱你的,我陪我的。」 琰魔王无奈,心说这朵莲花果真死心眼。 便不再提这个话,而是道:「今天我准备去浮屠塔。」 「你这是要去见阎浮?」少年顿时问。 他已经将阎浮疯了的事告诉了琰魔王,琰魔王并未亲眼见到阎浮疯的模样,倒也不是不信,只是觉得意外。 「去看看,顺便把塔内剩余的魔气全都引回魔界。」琰魔王道。 「那阎浮你打算怎么办?」 「魔是黑暗力量的体现,堕入魔界的人最终会成为黑暗力量的一部分,他们的肉身会被吞噬,成为黑暗力量的养料,阎浮自然也不例外。」 「只有你是例外的。」少年看着琰魔王道。 「不错。」琰魔王点头。 「所以传说中的魔王『不死不灭』是真的?」少年若有所思地道。 琰魔王却道:「至少答案不在浮屠塔中。」 少年觉得琰魔王并不认同「不死不灭」这个结论,想道:「可是阎浮是继你之后的魔主,如果追溯到阎浮都不行,难不成还要再往你之前寻找?」 「何必着急,有些事的答案或许根本不在这里。」琰魔王道。 「你是说,不在这一界,还是说,在三界之外?」 「说不清,因为在浮屠塔溢出的黑暗力量里我见到了一些不该存在的幻境,或许可以从中追溯一二。」 「是什么样的幻境?」少年好奇地问。 「等见过阎浮,我整理一下思绪之后再跟你细说。」关于那些幻境,琰魔王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头绪,而且由于时序非常混乱,他甚至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少年盯着琰魔王,似是在分辨他这句话到底是敷衍,还是真的会在不久之后告诉他。 「你放心,如果不愿意告诉你,我根本就不会提幻境的事。」琰魔王拿这朵花没什么办法,也被他盯习惯了,更出于之前入海后没遵守承诺算是有了前科——但其实琰魔王自认为并没有答应过莲王什么——总而言之,对上少年不怎么确信的眼神,琰魔王还是补充了这样一句道。 少年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这个说法。 第30章 造反的魔气 浮屠塔依然深陷海底。 莲王将浮屠塔变大之后又将它恢復到原本的大小。 如今这座塔塔身斑驳,可上面的封印却崭崭新,想来是莲王的手笔。 「等你把魔气都弄走,这塔就归我了。」莲王道。 琰魔王看他一眼,这少年口吻听来有些随意,表情也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果然莲花天性就是清净无染,大约浮屠塔在少年眼中也不是什么宝物,更像是因缘际会遇上便收下的一件玩具,或者在某个必要时期,他又会将浮屠塔用出去。 封印由莲王所绘,他在上面留了一扇门,这会儿他打开门,与琰魔王一同进入了浮屠塔内。 琰魔王是第一次进入塔内,此刻阎浮仍在金光罩内,但他神色未见癫狂,面目看似平静,并未见到疯的迹象,不过当莲王揭开金光罩,琰魔王的气息忽然出现在阎浮周遭时,阎浮一个激灵,勐地睁开了眼睛。 「魔王大人!魔王大人!我错了,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阎浮顿时做五体投地状,拜倒在了琰魔王脚下,说罢当场就嚎啕大哭起来。 琰魔王面无表情看着这个阎浮,阎浮老的不像样,哪里还有半点魔主的样子,这会儿他更像是嵴梁骨都被抽走了一样,整个人都呈现出一股颓败和死气。 「你有什么错?又哪里需要我饶你?」琰魔王平淡道,魔界以力量为尊,他被手下反噬正是魔界该有的样子,其实阎浮作为魔主,琰魔王觉得比他这个魔王还要更像样得多,毕竟魔主当年可是一直在开疆闢土,他这个魔王却除了随手打造了一个魔界之后便毫无建树。 「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我不该从您身上汲取魔气,那不是我能觊觎的,魔界也是您的!您才是伟大的魔王大人!是我僭越了!我罪该万死!」阎浮涕泪横流,显然真的觉得自己罪该万死一样,伏在地上认罪叩首:「魔王大人,请您收回魔气,我不要了!我真的不要了!我实在受不起,受不起啊!」 如果不是阎浮哭的悽惨又可怜,琰魔王绝对不会以为他疯了,毕竟他这番话听起来颇有条理,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曾经的阎浮和现在这个阎浮联繫在一起,这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眼前这个老头懦弱又胆小,畏畏缩缩的,仿佛魔气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这到底是怎么造成的?浮屠塔内并无玄机,只是将阎浮困在里面,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魔气本身,可魔气是魔之根本,什么样的异变能让一个魔主如此畏惧魔气? 第40页 难道说这就是魔气泄漏的根源所在? 「你到底在怕什么?魔气并没有伤害你。」琰魔王实在想不通,便又问阎浮。 不料阎浮忽然浑身颤抖起来,整个人就像是抖筛子一样,随即他捂住头崩溃地大喊:「不要了不要了!我真的不要了!别再给我看,你们都别来烦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琰魔王好奇阎浮到底见到了什么,便分出一缕神识探进了他的识海,就见阎浮识海里的魔气正在翻天搅地,乍一看就像是魔气造反了一样,可是随后琰魔王就意识到并非如此,造反的魔气来自阎浮意识最深处的一个画面,那似乎是一场人间酷刑,虽然看起来有些血腥,可在琰魔王看来,也就只是一场刑罚罢了,没道理会让堂堂一个魔主怕成这样,怕到无比排斥自身的魔气,这才会让魔气异动成这样。 「他是谁?」琰魔王问道。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阎浮拼命摇头:「我不想看了真的不想再看了!」 「你看了很多遍吗?」琰魔王又问。 「我不要看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阎浮不知道是在求谁,他似乎怎么都停止不了自己脑中那个画面,酷刑也一直在持续,魔气暴动得更厉害了,也让阎浮的神智越来越混乱不堪。 琰魔王看了几眼,认出那就是人间的极刑之一——凌迟。 「怎么了?」莲王只能看见阎浮识海内充斥着大量魔气,却没办法穿透魔气,便问琰魔王。 「他看见的是一场酷刑,上次他说的是什么?」琰魔王问少年。 少年便将上一次他进入浮屠塔时的那段记忆回溯给琰魔王看。 琰魔王看罢道:「这么说来,他可能时常会看见一些不好的片段,这次是受刑,他是旁观者,上次他自己被杀的话那就是当事者,由于这些画面来自识海,不是幻觉更像是真实的经歷,因此他排斥魔气,觉得只要魔气消失了,这些经歷就不会再重复出现。」琰魔王推测道。 「所以阎浮是不断在经歷或者旁观这些不好的事,经歷了几万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怪阎浮要疯了。莲王说着问琰魔王:「这些魔气都来自于你,那你会这样吗,阿琰?」 「当然不会,我并没有见到过这些。」琰魔王摇头道。 「是因为魔气就只是魔气的缘故吗,那他看到的画面又是来自哪里?」少年疑惑道。 「不是这样的。」琰魔王解释道:「阎浮看到的画面的确来自魔气,因为魔气的养分就是诸如痛苦、憎恨、嫉妒等这些极端的情绪,同时这些也可能是魔气的源头——黑暗之力,就拿受刑一事来说,此人在极端恐惧和痛苦的时候很容易就能自发孕育出这股黑暗之力,他本人或许没有入魔,可是黑暗之力却留了下来。至于阎浮,他生来邪恶,简直就像是为了容纳魔气而生的,否则他根本成不了魔主。」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本来应该是完全能承受这些的,不至于会因此而发疯?」 「不错,当年他汲取魔气成功就说明了这一点,承受得住魔气的时候理应是无动于衷的,根本不可能看见黑暗之力中残留的意识作乱,只有在承受不住的时候,才会像这样反覆体验,有点像是魔气的反噬,不过一般承受不住魔气最直接的下场就是爆体而亡,尸体会瞬间成为魔气的养料,像阎浮这样发疯同时将魔气不断分离出来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 「魔气进到身体就分离不出来吗?」 「当然,魔气可不是什么听话的小玩意,它们会抱团,会渗透会扩张,这是它们的本能,要想分离它们,除非给它们更大的饵食,或者我的出现,还有之前你在王舍城牵引出魔气,但是魔气绝对不可能主动分离出来。」琰魔王说着扫视了一眼浮屠塔内各种咒文和阵文构成的图案,道:「阎浮的情况应该是浮屠塔里里外外的封印让魔气本能的不喜欢此地,不愿被困,因此自行寻找出路,再加上阎浮自身的排斥,毕竟阎浮是能够容纳这些魔气的,因此他不会爆体,而经由他的排斥,魔气才能分离成功。」 「原来如此。那阎浮还有用吗?」 「先留着吧,不过不用关在浮屠塔里了,让他回魔界,他再怎么排斥魔气,也离不开它们,而且他显然是不想死的,否则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阎浮早就成魔,靠魔气而活,就算如今五衰,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如果他排斥魔气致使体内魔气完全枯竭,那么下场就是直接被魔气吞噬后消失,根本也等不到他们前来找他了。 「也好。」 第31章 魔宫 「这就准备离开了吗?」鸯伽有些意外,觉得这两位大佬解决事情也过于迅速了,他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一切就都结束了,倒不是对南阎浮洲有什么恋恋不捨,就是觉得这一趟真是连观光都谈不上,「那我们下一站去哪里?」 「我们回一趟魔界,把阎浮送回去。」琰魔王道。 「好耶!」鸯伽举双手贊同,忽然想到什么,顿时转向莲王:「莲王大人也一起去吗?」 这位可是随时随地就能扫除一切黑暗的莲王,就这样去魔界岂不是要闹翻天? 「自然。」莲王将自己的本命莲交到琰魔王手中,道:「我早就去过一次,无需大惊小怪。」 他话音落下,人就化作一道光进入了莲花里,随即就见那朵莲花老模老样变成手镯缠在了琰魔王的手腕上,以示他非去不可的决心。 第41页 琰魔王垂眼看玉镯上曾经花苞模样的装饰如今成了一朵盛开的小莲花,粉嘟嘟的,显得分外可爱,不由轻嘆了一口气。 鸯伽则目瞪口呆,总觉得这莲王简直就是「持花逞凶」,为所欲为,自家魔王大人偏偏还没脾气,换做是他……呃,好像也不能拿一朵花怎么样。 琰魔王一个转身,一步之间,他便带着鸯伽回到了魔界。 灰影也急急忙忙跟了上去,幸好魔界除了光明什么都不会排斥,便让灰影得逞了。 鸯伽借着余光瞥见灰影跟上来的一幕,下意识快步跟紧了琰魔王,灰影见状,便自觉停了下来,等鸯伽再走远一些,灰影才又跟上去。 这回魔界与上回荒芜的光景大不相同,但,也没好到哪里去,究其原因就一个字:乱。 魔气归源,使得一众魔物竞相争抢。 没有秩序,没有规划,没有主次,没有高低,总之越多越好。 这也就导致了魔界此刻的一团乱象。 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 作为魔界之王,其实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他几乎没有亲自打理过魔界,永远放任自流,还得是曾经的阎浮,将魔界梳理的井井有条,弄的就像是人间王庭,甚至为了入侵人间排阵步兵,搞得琰魔王都不认识自己的魔界了。 只是这终究源自阎浮作为人时的执念,入魔后有了力量,自然要一展长才,然而这边灾祸降世,那边佛界诞生,此消彼长,相互制衡,阎浮作为乱世魔主,自然首当其冲被封印至今,而后每逢佛魔大战,没了阎浮作为挡箭牌,琰魔王也就没法躲懒,总得陪着佛界战一遭,小战则罢,若逢大战,随着魔气被佛界的光明力量所削弱,琰魔王也不得不陷入沉睡,对佛界而言,他的沉睡象徵的便是人间和平,但在琰魔王看来,完全是狗屁不通。 所以琰魔王对曾是魔主的阎浮还是很青睐的,只可惜阎浮野心太大,一次就消耗一空,如今琰魔王对着魔界乱象,也只能空作一番感慨,只是此行毕竟还有两位「客人」,感慨之余,倒是让琰魔王突然生出了几分「老脸一红」的感觉来。 这就好像带客人回家,结果家里乱糟糟根本没有整理过的那种尴尬,此刻在琰魔王和鸯伽的心中同时涌了上来。 也亏得两位「客人」都算得上是「隐身」的,尴尬感才不至于将二魔淹没。 「呵呵……」鸯伽干笑几声:「魔王大人,魔气回来了那么多,您也不早说,不然小的可以提前回来『打扫』一番的。」 要论脸皮还是琰魔王厚得多,他大约尴尬了一瞬就释怀了,闻言好整以暇道:「魔界的美德就叫做『自强不息』,我看这样挺好。」 行叭,您是魔王您说了算,虽然鸯伽从不曾听说过这劳什子美德。 「这里都没有人吗?」小小的声音自手腕处传来,琰魔王和鸯伽都能听见莲花里少年的声音。 「有,不过入魔的人是不群居的,而且比起魔界,他们更习惯于蛰伏在人间,无论是培养人类容器,还是诱人入魔,都比待在魔界要安全。」琰魔王亲自回答了莲花的问题。 「为什么?」 「魔界也是弱肉强食的地方,魔气强盛的时候最和平,魔气一旦弱了,争抢的情况就会出现,没人愿意待在危机四伏的地方,魔也是一样。」琰魔王说着看了鸯伽一眼,意有所指道:「但也有例外。」 「魔王大人,这您就有所不知了,魔气最弱的时候,魔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鸯伽连忙为自己辩解:「毕竟那会儿大家都涌去了人间,小的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你瘦成皮包骨还好意思说,是不是还以身饲魔了?」 「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总得给它们一点好处才能确保自身安全嘛,而且小的很幸运,竟然把您给等来了!」鸯伽笑嘻嘻地道。 「那你要把阎浮放在哪儿?」莲花又问。 「我有一座魔宫,就放那儿。」琰魔王说。 鸯伽一听兴奋了:「早就听说魔王大人的魔宫瑰丽辉煌,可惜一般魔根本无法靠近,这次小的是不是能够沾光一睹魔宫全貌?」 「这是哪儿来的传言?」琰魔王反问。 「大家都这么传啊,难道不是吗?」鸯伽愣道。 「你们想多了,我根本不住那里,何必大费周章?」琰魔王淡淡道。 「好像也是,那魔王大人平日都在哪里?」鸯伽不禁要问。 琰魔王被他这句话问住了。 是啊,他平时都在哪儿?或者说,他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存在? 作为一种存在,他似乎无处不在,可若要具体说,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那漫长的万万年,除了沉睡时明确从魔渊中甦醒,除了佛魔大战,以及优昙觉醒后自爆乃至在意拂悲肉身中重生之外,他就只是一种存在的状态。 「阿琰?」小小的声音传入耳中。 琰魔王回过神,笑道:「没什么,我就是在想该怎么给鸯伽这个魔界新人解释魔王的存在。」 鸯伽闻言不禁反驳:「小的入魔已经好几百年了!」 「只要你还在用人间的纪年来计算时间就等于还不曾领会到入魔的真谛,人间一切都被时间框定,日出日落,生老病死,全都有时限,可是魔界不同,你应该注意到魔界是没有时间的,那么你这个几百年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第42页 「啊?」 「所以当你哪一天不被时间约束,才真正脱离了魔界『新人』的范畴,可以称自己是『老人』了。」 「是这样吗?」鸯伽不太懂,忍不住问莲花:「莲王大人,您能明白吗?」 「我自然明白,因为我的初生之地也是没有时间的。」莲王道。 没有时间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鸯伽反正是没搞懂,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仍兴致勃勃想去看一看琰魔王的魔宫。 乱象不仅乱,还堵,几乎水泄不通,高不见底的古怪「枝条」见缝插针,扭曲的「藤蔓」钻来钻去,以及漆黑大张花蕊的怪状「花」填满空隙,这些全都是魔物对魔气胡吃海塞后的杰作,然而这不过是目光所及之处,在它们后面全都是奇形怪状的黑影蔓延至魔界的上空,如同群魔乱舞,森罗万象,重重叠叠,幸而琰魔王自带强大气场,只要是他途径之处,魔物皆向他臣服,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通路。 琰魔王带着鸯伽几下瞬移来到了他所谓的魔宫。 「不是吧!」 鸯伽顿时觉得「传言」果然都是假的。 眼前这座魔宫一点都不瑰丽辉煌,反而到处都透着一股腐朽的气息,甚至还有几处被烧毁的痕迹。 「我本来也没费心思建什么宫,这里……」琰魔王的话忽然顿住了,只因他甫一推开大门,就好似里头应当有什么人匆忙迎出来一样。 「怎么了,魔王大人?」鸯伽见琰魔王在门口忽然愣住了,不由出声问。 琰魔王没吭声,事实上他甚至有几分愕然,他自己的魔宫自然熟悉,只是这份熟悉在此刻回到这里时竟变成了幻境重现,这分明就是不久前在海底经由那些浓稠的黑暗之力见到的姒国宫殿。 正如阎浮所经歷的那样,当时他在海底被黑暗之力包围的时候也同样经歷了数个幻境,大部分都是主视角,可是琰魔王并不会跟自己联繫在一起,因为他并不曾残留这些记忆,除了那些他以琰魔王本尊身份诱惑的几个幻境是为数不多真实的以外,其他的幻境就只是幻境而已。 可是为什么幻境中的宫殿会出现在这里? 在见过那些幻境之前,魔宫对他来说就只是魔宫,可此刻他意识到魔宫是依照姒国宫殿所建,他曾经在那里劝诱那位巫族遗孤向养父母復仇,又诱他入魔,却为何会将人家在姒国的住处照搬过来?再加上时间线也非常突兀,即便在魔界没有时间的概念,可魔界的存在到底比姒国要早得多,那么魔宫的出现也应该比姒国要早才对。 那么为什么姒国的宫殿会出现在这里?那个幻境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什么,进去吧。」一时也想不透,琰魔王便不想了。 或许,是他遗忘了什么,毕竟他存在的时间太过长久,哪有必要事事都记在心里呢,更何况,对一个曾经无心的魔来说,又有什么人和事是值得他记住的呢? 第32章 心魔 阎浮仍在浮屠塔里,就这样直接把阎浮安置在魔宫里是行不通的,还得处理他识海里那些不消停的魔气。 但说到底,魔气这种生长于黑暗之力里的东西,就不可能是无害的。 「那要怎么办?」鸯伽好奇地问琰魔王。 「不怎么办,把他承受不了的部分全都撤干净,给他留一点保命。」毕竟这里是魔界,撤干净了之前的魔气,只要阎浮自己愿意,还能重新吸收新的魔气,一旦他有这个心,就能稍稍延缓五衰的现象。 「阿琰,之前你不是说在海底见过一些幻境,但那些幻境如果追溯源头,应该都来自你不是吗?」阎浮从最初就是琰魔王亲手培养起来的,无论是之前那些魔气,还是之后阎浮用的汲取大阵,其实都和琰魔王息息相关。 「不错。」 「那……这些扎根在阎浮识海里最久的魔气,会不会就藏有更早的源头,你能带我进去看一看吗?」莲王提出这个要求道。 「只要不惊动魔气,倒是可以带你进去。」琰魔王道。 莲王立刻道:「我用花瓣捏个形,就不会惊动魔气。」 「我呢我呢?」鸯伽显然不愿一个人被留在魔宫里,毕竟那个灰影还如影随形跟着他。 「你要跟就跟吧。」琰魔王并不在乎多带一个人入幻境,说罢,他对着阎浮捏了一个法诀,低道:「识海,开!」 话音落下,他便带着鸯伽和莲花一同入了阎浮的识海幻境里。 而在鸯伽的视野里,他其实并未移动分毫,只是周遭景物忽然从魔宫变成了人间景致——一个颇为空旷之地,与此同时一抹清香沁入鼻尖,正是莲王借花瓣现了形,落在琰魔王的身边,仍是少年的样子。 琰魔王是借魔气入的幻境,而幻境本身是来自残留的意念,因此他们所见所闻,便是那股意念主人的所见所闻。 换言之,此刻琰魔王等三人所在之处正是幻境中某个人的意念里。 再进一步说明,琰魔王如果能够出现在某个人的意念里,就表示那个人已经生出了心魔。 但事实上琰魔王作为一个魔王,只要他想,谁都能被他引出心魔——除了像莲王这种生来不染的存在——除此之外只有他不想,没有他不能。 心魔一旦生出,就成了一个能让魔来去自如的通道,如此魔使便能蛰伏于此,暗中助长对方负面情绪扩大,以滋养自身魔气,一面等待对方最脆弱的时刻,然后装作是被对方唤出来的,从而助那人入魔。 第43页 如今他们三人就好比处在这样的通道里。 外界所发生的事,琰魔王都能通过此人的五官和神思看到感受到。 「所以说,我们现在并不是在什么地方,而是在某个人的心里?」莲王好奇不已,问琰魔王道。 「嗯。」 「那能知道这个人的长相吗,是不是阎浮之前看见被凌迟的那个人?」 「这个看一下就能知道了。」 「怎么看?」 琰魔王随手一挥,凭空就出现一面人高的镜子,此刻镜子里空无一物,也照不出琰魔王等三人,「此乃心魔镜,可以看尽此人的前尘往事。」 「那他能看得见我们吗?」 「可以,只要我控制他的心神,让他去找一面镜子,两面镜子便能互通。」 「那镜子能照出我们的存在吗?」 「不是『我们』。」琰魔王纠正道:「是我能透过镜子让他『看见』,倘若此刻有外人经过,那些人是看不见的,至于你和阿莲,也是通过我,如果我不希望你们被他看见,他就看不见你们,只能看见我一人。」 「那好方便啊。」鸯伽感嘆道。 琰魔王闻言不由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怎么了,魔王大人?」鸯伽不明所以地问。 「这是魔的本能,话说你到底是怎么入魔的?」琰魔王也很是不解地道。 听出了他话里的嫌弃,鸯伽有些不太好意思,挠挠头道:「……我……好像不怎么记得了。」 琰魔王懒得深究,本来他自己也不算是什么敬业的魔王,就是有点意外,鸯伽明明是个魔,却不干魔事,这就好比身为人却不让自己好好吃饭差不多。 「罢了,且看看此人是何来歷吧。」琰魔王对镜念了一句「心魔溯源」,镜子里便现出了许许多多的画面,由于镜子与心识相连,琰魔王只需一眼便能心领神会,不过鸯伽和莲王却得一点一点看下去,才能知道此人先前经歷过什么。 镜子里的画面从婴儿哌哌坠地开始,伴随的却并非喜气,而是大量的失血和死气,妻子难产,丈夫哀戚,没有声音的画面只让孩子的降生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诅咒。 孩子孤零零的,父亲很少管他,很快他被宫中的人接走。 在那里,他有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那是个小殿下,两人一起学习,一起练武,孩子脸上也总算有了笑容。 男孩长的快,很快成了少年,一日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殿下被人绑架了。 他不知那是预知梦,几天后殿下果然失踪了。 幸而那个梦境令他印象深刻,他连忙入宫找了皇上,协助皇上救出了殿下。 至此之后,他开始频繁梦到未来的事。 到了他们的青年时代,殿下在他预知梦的帮助下顺利登基,他则被封为国师,两人相约携手共创太平盛世。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现今的皇帝,都太过依赖预知梦的能力,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预知的力量逐渐减弱,国师跌落神坛,反被扣上「祸国殃民」的罪名。 就在这时,他也恰好查明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他来自古老的占梦一族,预知梦其实是此族最微末的能力,在该族鼎盛时期,他们能在梦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数万人。 但在这之后,占梦族频频梦到各种凶兆,全都预示着占梦一族将要灭亡,他们便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先前杀戮造成的业报,是以占梦族长老决定隐世不出,不再涉足红尘中的各种事端,以确保占梦一族周全。 可是事情总是不会如人所愿。 族中一名少年每天都会做同样一个梦,他会梦到一名女子,以至于他在梦中就爱上了那名女子,便下定决心去寻找她。 他偷偷离开了族地,照着梦中的线索找到了那名女子,原来她是宫中的公主。 他们如梦中那样相爱了,并且成了亲。 这名少年正是后来孩子的父亲。 这位父亲一日梦到他们会诞下一个孩子,可是这孩子的出生会给他们带来杀生之祸,因此在得知妻子怀孕的时候,他不得不将自己的身世全盘托出,以此试图说服妻子服药落胎。 妻子自然不可能同意,两人之间爆发了唯一一次争吵,妻子反过来质问丈夫,如果这个孩子打掉,那么下一次再怀上的时候他又做这样的梦,难不成还要打一次?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有孩子?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何不早早分开? 最终父亲妥协了,孩子出生,妻子因为血崩而死。 正当父亲伤心欲绝之时,族中长老找上了门,他是来杀孩子的,因为就在父亲离开族地的同时,族中长老也预示了孩子将会给整个占梦族带来厄运,于是为了保护孩子,父亲先一步让人将孩子送回了宫中,当然,这也是他提前在梦中预知的。 这便有了后来所发生的一切。 为了保护全族,占梦族长老保持缄默,唯有孩子的父亲试图去救人,反被长老所杀。 与此同时,皇帝顺着国师查到了他的身世,他十分依赖预知梦,因此派大军压境,试图控制占梦一族。 占梦族虽然预知了这件事,但整族逃亡并不容易,他们只能分散各自逃窜,也亏得占梦的能力,他们并没有被皇帝抓到。 可惜没有了安稳的日子,与世无争的族人们到了外界也不得不依靠他们占梦的能力,就这样他们的能力也将跟国师一样逐年消耗,或因为流落在外和他人成亲诞下后人稀释了血脉,占梦族终将走向没落,这是后话。 第44页 「谁?」一个声音凭空响起,听来遥远,却又好似就在耳边。 不愧是占梦一族,真是敏锐。 「你的心魔。」琰魔王淡淡回道。 「心魔……呵……」 镜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影,那是已经被绑在祭台上就要被献祭的国师,原来甫入幻境时所见的空旷之地便是偌大的祭坛。 「可知占梦一族的来歷?」琰魔王问。 「不知。」 「梦与神魂相连,凡人不可控,但自古以来修炼者皆能入定,有一位大能自创了一种『入梦』功法,能入他人之梦,并在梦中灌输其各种念头,藉由控制对方心神。」 「那和预知又有何关联?」 琰魔王微微嘆了一口气,似是有些怜悯地道:「你可知,占梦原本就是假象。」 「什么意思?」 「意思是,占梦并非你们一族的能力,你们的能力在于能将梦到的事变成真实发生的事,仅此而已。」 「……什么?」 「简单解释就是那位大能控制梦境留下的一股力量仍在流转,导致你们做的梦本身就自带力量,而这股力量正好能让你们梦到的事成真。」 「所以说,占梦一族的来歷就是那些被大能控制过梦境的人的后代?」 「不错,因此如果这些人相互结合,诞下的后代力量便会叠加,但最终力量仍是会随着不断使用而消耗,一直到耗尽为止。」 「为什么你能知道这些?你究竟是谁?」 「我是魔,活的比占梦一族要久得多,自然知道的就多。」 「原来如此……那你为何而来?」 「我为……」琰魔王顿了顿道:「度你而来。」 「你要怎么度我?」 「我是心魔,自然能度你成魔。」琰魔王的话里充满了蛊惑,以及刻意的挑衅和激将,「还是,你更想被自小信任的那位陛下千刀万剐?」 「为平民愤,那位陛下拿你祭天,这个结局,你自己也梦到过吗?」 「你生来便不祥,但这又是谁决定的?难道你真的甘心吗?」 「只要你愿意,一切就不会如他们的意,只要入了魔,那么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会有报应,也不必承受任何责难,这难道不比做人要好吗?」 「不必承受任何责难……」国师喃喃地道。 「当然,魔的使命就是毁灭一切。」琰魔王继续蛊惑国师,他的每个字都带着魔气,镜子里早已黑雾瀰漫,不断侵蚀国师的神智,「如何?只要你说『愿意』,一切就能如愿以偿。」 国师的眼睛似乎也被黑雾逐渐染黑,他动了动嘴唇,回答:「我……」 「魔王大人,这不是残留的意念吗,之前我听你们说阎浮在里面见过这人受刑,那到底当时他有没有遭遇心魔?如果选择了入魔,也就根本也不必受刑了吧?」鸯伽看到这里,疑惑顿起。 这答案不用琰魔王亲自回答,莲王也能给鸯伽解惑:「难怪阿琰要那么看你了,我现在都要怀疑你是不是魔了。」他说着便道:「痛苦越大,黑暗之力才越强,国师必然遭遇了心魔,但是这心魔必定出现在他受刑之时或之后,绝不可能存在于受刑之前。」 「啊!」鸯伽恍然大悟,他的确没有魔的自觉,因为他入魔至今,从来没有像刚刚琰魔王做的那样,去人间诱惑什么人入魔,但这在别的魔看来,分明是一种本能,连教都不用教。 无论如何,幻境始终是幻境,就在国师说出「愿意」二字的时候,这个幻境便自动结束了。 第33章 无解 傍晚时分,天空降下了纯白色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血洼里,很快就被还温热的血水融化了。 一位僧人踏上祭台,小心翼翼将刑架上那已不成人形的尸身放下来。 尸身都还未完全凉透,血已经先一步流干了。 僧人将尸身一点一点打理干净,他全神贯注,满怀敬意。 这之后,僧人跪坐在尸身边上,为他念经超度。 一念就是整整一夜。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僧人超度完毕,将尸身收殓进棺木里,并在尸身的齿间放了一枚泛着清香的莲子。 棺木的材质非常高级,抬棺材的人也不是寻常人。 一切都来自宫里。 僧人目送棺材被抬走,而后转身离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晨雾里。 随着琰魔王出幻境的莲王在一瞬间见到了似曾相识的画面,他冷不丁怔了怔。 下一刻,他就回到了魔宫,花瓣在同一时间便也回到了莲花里。 「你们看见了吗,刚才那一幕?」莲王的声音响了起来,他问琰魔王和鸯伽。 「什么?」 「难道就只有我看见了?」莲王将后来僧人替国师超度和收殓的事对琰魔王和鸯伽说了一遍。 琰魔王和鸯伽显然什么都不曾看见,莲王说完又道:「那僧人特地在国师身上留下了一枚莲子,这是不是说明,国师并未如心魔所愿入魔?」 琰魔王想了想道:「也不无可能。」 「可他不是亲口说了『愿意』了吗?」 「幻境里是可能的,因为痛苦重复了太久太久,还有一种可能是他曾经考虑过『愿意』,不过这都不重要,毕竟这就是个残留在黑暗之力里的由意念生成的幻境,类似的幻境还有许多,但阿莲你见到的绝非是幻境里应该存在的。」琰魔王沉吟道。 第45页 「不错,那应该是存在于我记忆里的东西,却跟幻境重合,这只是一次巧合吗?」莲王不解地道。 「或许,我们可以再找几个幻境看一看。」琰魔王道。 「阿琰,之前你说的不该存在的幻境,是与之类似吗?」 「不完全是,而是他们所遇到的心魔都是我,我却毫无印象,但是国师这个我能确定不是我。」其实不止心魔是他,仿佛原身都是他,这样颠倒错乱的幻境委实奇怪。 「这样吗……」 「你是不是在想,我作为心魔引人入魔的幻境里,会有与你记忆重叠的部分?」 「嗯。」 「那我们不妨再找几个幻境看一看?」 「好!」 琰魔王寻思了一番道:「那就先去姒国那个吧。」姒国的幻境已经不在浮屠塔里,当时那一部分黑暗力量首先回归了他自身,因此都不需要找寻,琰魔王便带着莲王和鸯伽又一次入了那个幻境。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光明佛者步下莲花座,缓步走到年轻的殿下面前。 殿下脖颈上的血已经流干,他整个人都浸浴在血水里,身体已经冰冷。 「终究是来晚了一步。」佛者嘆息一声。 琰魔王见到这些画面有些意外:「此前我的幻境只到殿下入魔为止,没想到真的还有后续。」 他此时所见已在幻境之外,是莲王以水化镜,将自身所见的画面给续上了。 「这之后,我便随着魔气去到了流浆河,在那里见到了汲取大阵。」莲王又道。 琰魔王闻言更觉得意外了:「然后呢?」 「然后我便去观战,正是光明佛者与阎浮那一战。」莲王和琰魔王讲述了当时的见闻,以及光明佛者穿越时间给他留下的那句话。 「这倒奇了。」琰魔王没想到幻境中竟然还藏着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 鸯伽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此时已经在水镜中见到那位佛者将姒国殿下的尸身带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不禁「咦」了一声:「巫族?不是姒国吗,怎么去到了巫族的……等一下,这里好像是一座千人冢。」 他的话让琰魔王和莲王将注意力拉了回来,琰魔王看了一眼便道:「这位姒国殿下其实是巫族遗孤,真正的姒国殿下在婴儿时就因换魂术而死。」琰魔王入过一次幻境,还是以主视角进入的,但他刚才带着两人,便略过了最开始那段,直接从心魔切入。 「换魂术?」 「是一种禁术,这种禁术恰好需要一族献祭,姒国灭了巫族,便註定了有这一劫。」 「这就难怪了。」鸯伽作为旁观者,无论是刚才的幻境还是如今的幻境,不是当事人就很难产生共鸣,但既然生出心魔继而唤出魔使,就说明当事人已经痛苦或者憎恨到难以承受的地步,否则没有入魔的条件,也就唤不出魔使来。 水镜里佛者将那位殿下安葬在千人冢的旁边,虽然这些画面都来自莲王,可偏偏莲王自己都没有什么印象,可如今证据确凿,他唯一能推断出来的理由就是这位光明佛者以及收殓国师的僧人与他的本体莲花有过一些渊源。 「你们看,光明佛者在殿下心口放了一朵莲花,之前那僧人在国师口中放了一枚莲子,或许这就是我与他们之间的渊源,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我明明不记得发生过这一切,却储存着这样一段记忆。」 「还有一个共通点。」琰魔王突然道。 「什么?」 「我原以为他们最后都入了魔,可是通过你的记忆,方才确定原来他们都没有入魔。」 只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明明魔使都唤了出来,怎么会以失败告终?这其中还有什么缘故吗? 「姒国殿下我猜测理由是你恰好被汲取大阵吸干了魔气,殿下那边才会功亏一篑。」莲王道。 「可幻境里时空都是错乱的,即便是你跟着魔气去到了流浆河,也不代表殿下唤出的魔使是我。」 「你是想说你被阵法控制后不可能同时出现在那位殿下心魔里?」 「这倒不是,魔王是可以超脱时间和空间的,纵然我陷入沉睡,也能被心魔唤醒,只不过我真身不会醒,但黑暗之力是相连的,黑暗之力即是我。」琰魔王说着道:「但我确实没有诱殿下入魔的记忆。」 「魔王大人,莲王大人,不觉得你们两人的情况其实一模一样吗?」鸯伽在一旁插嘴道。 琰魔王和莲王同时看向鸯伽。 「这些画面几乎都来自于你们,可是你们自己却偏偏什么都不记得了。」鸯伽说。 是啊,刚才说「黑暗力量即是我」的琰魔王突然意识到不管是造反的黑暗力量,还是那些溢在海底的黑暗力量,其实应该都是他,他是黑暗力量的源头。 即便是稀释到其他魔使身上的黑暗之力,也都受他控制,那就意味着他必定知道发生过何事,不是他经歷的他应该清楚,是他经歷的他应该记得,因此是万万不会出现这种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情况。 按照这个思路,莲王应该也是一样,无论是莲花还是莲子,如果都来自他这个本体才出现了这两段记忆,那么发生过什么事,他应该是清楚的——即这段记忆只要唤出来,他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然而如今他们却全都不记得了,这其中究竟会是什么缘故? 第46页 「所以魔王为什么是你?」莲王忽地问:「而我这朵莲花,又究竟是被谁种下的?」 第34章 光阴长河 「魔王大人!魔王大人!」一大早,鸯伽就敲开了琰魔王的房间嚷嚷:「不好了!不好了!」 安置了阎浮,琰魔王便带两人离开了魔界,一时无处可去,索性先回补陀落迦山。 算起来他们离开这里并不算太久,补陀落迦山就也还保留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琰魔王的入定被鸯伽打扰,倒也不恼,打开门问他:「怎么?」 「莲王大人留书出走了!」鸯伽将一片莲叶递给琰魔王,琰魔王的指尖一碰触那片莲叶,就见一行金色的字连着少年的声音浮现在半空中: 「阿琰,我知道去哪里找答案了,我去去就回。」 「魔王大人,莲王大人这是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去啊?」鸯伽好奇道。 琰魔王见到这片莲叶留书的脸色却不大好,想到昨日回来后少年的反常,他隐约间推测出了一个不太好的地方。 一直很黏他的少年昨天意外沉默,琰魔王只当是暂时的,可是现在想来,莲王那直来直去的性子,显然是不撞南墙就不会回头的,而莲王最后问出的那两个问题的答案,却必然不在三界之内。 只可惜以他如今这五衰之躯,是无法直接触及三界之外的境界的,因此少年连提都没提,说走就走了。 「他去的,是我们去不了的地方。」琰魔王道。 「小的是无所谓,但还有您也去不了的地方吗?」鸯伽愈发好奇了。 琰魔王没有回答,只对鸯伽道:「我去入定,你帮我护法,三天后若我还没出来,你便进来叫我。」 「哦、好。」鸯伽点头答应,可随即就意识到什么,连忙问:「魔王大人,您这次入定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你只要记得准时叫我,就没有危险。」琰魔王说完便关上了房门。 鸯伽对着紧闭的房门挠头,自言自语道:「可别出什么事,总觉得魔王大人又要去干危险的事了……难道是去找莲王大人了?入定能找到吗?」 鸯伽猜的一点也没错,要去三界之外,以琰魔王如今的情况,本尊是去不了的,只有用心识的状态前往。 琰魔王在入定后,心识便与黑暗之力合而为一。 这便是他通常的存在状态。 若是魔身,他能将魔身直接融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如今则行不通,他入定时在哪里,那么出定时也会在哪里。 入定时出三界是很容易的,可是出三界并不代表就能够找到他要去的地方,三界之外是法界,法界的一切都不同于三界,规则约束也各不相同,而且法界是无穷的,如果要让人理解法界的存在,那么人最接近法界的时刻便是梦。 修炼者能在梦境中自由来去,不修炼的人就只能任由梦境来来去去。 琰魔王要找的地方叫做「光阴法界」,那是针对轮迴和时间的地方,据说是由光阴所汇聚而成的一条「河」,当然它实际上并不是河,起初它是由一个一个光点凝聚而成的一团光斑,其中一个光点又代表了每个生命,这些生命因为不断经歷轮迴便逐渐走出了一条长线,所有的长线又汇聚在一起不断往前,看上去就成了一条一直在流动且永远都不会停止的河流。 先前幻境里的那些意念如果真实存在过,那么必定会存在于光阴河流里的某个点,一旦找到了那个点,就能随着那个点往前追根溯源,也能往后追寻踪迹,甚至如果有足够的机缘,那还能直接探索未来。 但是光阴法界的法则却是时间。 按理法界外是没有时间的,可是光阴河流是例外,因为它就是时间本身所显示出来的状态。 以旁观者的身份见到光阴河流的便是能超脱时间的存在,但若身处光阴河流内就需要大量时间,人类寿命的百年大约只是小小一段,不断轮迴才会像河流一样延伸。 所以如果莲王要去追根溯源,那么一定要亲身涉入这条长河,他只要一进去,法则就会运转,他自身的时间会被不断吞噬。 换言之,莲王从诞生开始到现今的时间会等量递减,如果他追寻的那段时间长度超过它如今的寿数,那么它就会直接消失在光阴河流里。 琰魔王其实并不清楚莲王的来歷,可是莲王如果敢去光阴法界,那就说明它的诞生至少在光阴河流之前。 原本琰魔王对自己进入光阴法界也是有自信的,因为魔王的诞生也在轮迴出现之前,可是魔界里所见的那些幻境和失去的记忆让他开始怀疑自身,到底他这魔王是来自哪里,印象中的万万年到底有没有存在过,还是这只是一个假象,比如每次沉睡后醒来的已是不同的魔王,因此他所拥有的记忆也全都是虚假的? 人在轮迴中能忘记前世,只记得今生,那么他呢?是不是其实也是一样的? 「找到了。」琰魔王的心识化成的黑暗之力在无边无尽的所在瞥见了传说中的光阴河流。 光阴河流太大,他的意识覆盖不到全部,甚至连河对岸也看不见,琰魔王如今的情形,就如同一个孩童站在一条宽阔的河边所能见的范围。 而这条「河」两端都看不到尽头,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寻找莲王,几乎毫无可能。 尤其琰魔王只是推测莲王来到了这里,并不能确定莲王一定在这里。 第47页 忽然,「河流」中一个光点亮了起来,琰魔王同时心中一动,如同冥冥中的某种吸引力,将琰魔王一下子吸入了其中。 「大师,恩怨情仇,我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完全放下?」佛堂里,一名男子跪坐于蒲团上,问眼前年轻的佛者。 「阿弥陀佛,你想放下时自然就能放下,但你既然这样问,就代表还放不下。」佛者回答道。 男子沉默未言。 「贫僧这样假设,若此刻施主能自证正处在梦境之中,那么这些恩怨情仇,施主会如何看待?」 男子一愣,顺着佛者的话仔细想了想,不由地道:「那我便静待梦醒。」 「然也。」佛者点头道:「那若施主不能自证,以为这些恩怨情仇并非梦境,而是真实,又当如何?」 男子苦笑道:「那唯有自证一道。」 「不错,唯有求证一道,才能得解脱,但是这条路佛能指点你,却不能帮助你证悟,毕竟每个人的梦境除非自己醒来,否则佛也无能为力。」 「可是我该如何相信我如今身处于梦境之中呢?」 「施主既然已经在寻求『放下』的方法,便说明与我佛有缘,佛度有缘人,而信心就诞生于你真心想放下的决心里。」佛者说着,随手一指边上一物道:「施主可知此为何物?」 那是一盆水生植物,男子微微倾身,见到水里生出的绿色长茎,便答:「这是莲花。」 「不错,莲花未出水时,你已知它是莲花,当你具备这样的信心时,就能放下了。」 男子闻言若有所思。 临去前,佛者将一本经书与莲花共同赠予男子道:「莲花同时开花,同时结果,具有无上佛性,正如光来暗去,施主心中已然种下莲子,静待花开便是。」 作者有话说 在光阴长河时间是可以跳跃的,也可以随时穿越 第35章 意拂悲归来 琰魔王是被鸯伽叫醒的。 「魔王大人!」鸯伽在琰魔王睁开眼后忽然瞪大了眼睛。 「怎么?」 鸯伽仔细打量琰魔王,半晌仍是觉得不可置信地道:「您……您的长相……」 「我的长相怎么了?」 「就是……就是怎么好像,变得跟以前一样了。」鸯伽表情震惊,依旧盯着琰魔王看个不停。 琰魔王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过来,那个突然亮起的光点的确跟他有关,因此能与他的心识相应,这更说明他真的曾经是陷在轮迴里的某个人,而他也因为心识进入了光阴河流的缘故引起了法则的运转。 这法则也是厉害,能越过本体直接影响他的心相。 他自从重生在意拂悲的肉身后,因为「相由心生」的缘故,容貌会逐渐变成自己的模样,但这本来或许需要至少几年时间,如今就只用了短短三天。 但这对琰魔王而言不痛不痒,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究竟是怎么成为魔王的? 忽然,一阵清风吹过补陀落迦山。 熟悉的气息蓦然间笼罩下来。 山上的小白花一下子全都开放了。 正是佛光普照,万物生辉。 鸯伽连忙寻了个暗处躲藏了起来,他可受不了这样的佛光。 琰魔王却已经怔住了。 「别来无恙,优昙吾徒,或者吾该称你为,琰魔王。」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温和而又和煦,却仿佛来自上辈子一样。 琰魔王蓦地抬眸,就见门口光明现处,一位佛者从天而降,他一身素白,乌黑长髮垂肩,眉眼间的冷清中自带一股悲悯。 正是他心心念念之人—— 意拂悲! 「见到我,你好像并不高兴。」意拂悲站在门口许久,见琰魔王一声未吭,便又开了口。 琰魔王仍是目不转睛盯着意拂悲,无数念头纷杂,充斥在脑海中。 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那朵莲花到底做了什么,难道是他把意拂悲换了回来? 除此之外琰魔王不作他想。 「你……」 琰魔王也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思念这人许久,但真的见到,所有的悸动和爱意却好像叫不动一样,仿佛跟他一样僵在了原地。 「我回来是为回应你的心意,当日你说爱我,我曾以为将肉身舍给你便能了结你我之间的因果,但其实并没有,是你的爱又把我唤了回来。」意拂悲如是说。 琰魔王却不觉得是如此。 「你养的那朵莲花呢?」他问。 「莲花乃我一缕心识所化,我既然回来了,它自然就消失了。」意拂悲答。 消失了? 闻言,琰魔王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空了一小块。 「那他回不来了吗?」 「你想要他回来?」 琰魔王答不上来,他忽然发现,原来有了心之后,好多事情都变得不简单了。 爱一个人不简单,不爱一个人也不简单。 在莲王没心没肺一个劲研究爱情是什么的时候,他心中想的是意拂悲,而今莲王消失了,意拂悲回来了,他却又想见一见那个少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原来是一件这样不可控的东西吗? 意拂悲见琰魔王不语,想了想又说:「如果你喜欢莲花,那我再送你一池莲花,好不好?」 说罢,他向琰魔王伸出手:「来。」 第48页 他毕竟是意拂悲,琰魔王几乎能回忆起同样的一幕——曾经意拂悲向优昙伸出手时,琰魔王多希望那只手也像这样伸向自己。 但他仍然迟疑了片刻,才去握那只手。 意拂悲牵着琰魔王瞬移到了莲池边,那已经不见花叶的莲池里,竟然重开了满满一池莲花。 「这是……」 「喜欢吗?」 琰魔王看着莲花,仿佛想从里面寻找出最熟悉的那一朵,可惜全都不是。 「不喜欢吗?」意拂悲仔细打量琰魔王的神色。 「不、喜欢的。」琰魔王的心绪复杂,却不忍心拂了意拂悲的好意。 意拂悲仍看着琰魔王,好像看不够似的,「你的样子变了好多,好像已经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除了眉间那朵黑莲之外,琰魔王如今这张脸已经完全看不出半点与意拂悲相似的痕迹。 「相由心生,我毕竟不是你,肉身无常,正如孩子长大,美人变老,本来谁都没有永恆不变的模样。」琰魔王说。 「你真的是魔王吗?怎么说的话句句带着佛理?」意拂悲笑道。 琰魔王这时看着意拂悲的笑,心中却在想,他真的不是莲王,莲王从来没有笑过。 ——日后你若是想,可以告诉我,我会对着你笑,只对你一个人笑。 少年曾经很是认真地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只可惜,这句话或许再也不会有实现的一天了。 「我是优昙时,天天跟着你接受佛法的薰陶,如今重生一遭,不至于全都还给你。」琰魔王道。 大约提到了优昙,意拂悲一时想起了什么,沉默未语。 琰魔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便也看着莲花出神。 过了不知多久,意拂悲又出了声:「你想去哪里?」 「什么?」琰魔王不解。 「我看人间有许多话本,说应该陪心上人去他想去的地方,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这可真不像是意拂悲会说的话,什么「话本」,什么「心上人」,这让琰魔王狐疑地看着意拂悲,他真的是意拂悲本人吗? 「你什么时候看的人间话本?」他所知的意拂悲,从来没有看过话本。 「就在我回来找你的时候,我怕做的不好,所以在人间做了一番调查。」意拂悲回答。 「你,当真是为了回应我的心意而回来的?」琰魔王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直到这一刻,他好像才有一种意拂悲真的出现在他面前的真实感。 「当然。」 「那你还会离开吗?」 意拂悲笑了,如同往常对优昙那样谆谆道:「没有什么事是永恆不变的,当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便会离开了。」 「那,不如就去人间吧,看看人间的男男女女是如何相爱的。」这件事,琰魔王原本是打算带着那朵莲花去的,然而世事难料,他其实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意拂悲。 「好。」意拂悲答应他道。 第36章 你做夫我做妻 鸯伽躲在小白花树下,揪着手中的小白花花瓣自言自语:「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不是说那位意尊者已经得道成佛了吗?」 小白花树无风而动,白色的花瓣如雨般「簌簌」往下落。 「这花真的挺香的!」鸯伽拍打着落在脑袋上和身上的花瓣,忍不住说。 大约是听了他的赞美,小白花树再度轻轻晃动起来。 鸯伽抬起脑袋,瞅着小白花树上盛开的小白花们,「你们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小白花们纷纷摇曳。 「那这位意尊者是真的又回来了吗?他究竟是从哪里回来的呀?」鸯伽好奇地道:「我听说,成佛的人是不在三界之内的。」 三界,对鸯伽来说其实也就是一个说法,他只在人间界和魔界待过,还不曾去过佛界,但是三界并非人、佛、魔三界,听说还有更高的界,这些没人告诉他,他就无从得知。 他连入魔也是稀里煳涂的,好像就是不久前琰魔王唤醒了他在魔界浑浑噩噩的意识,他才醒了过来,而此前的所有事,他都不记得了。 但是他又本能的畏惧那个灰影,仿佛灰影会带给他灾祸似的。 小白花们回答不了这样复杂的问题,就只好纷纷垂下脑袋,鸯伽本来也不指望这些花能告诉他真相,倒是觉得小白花们十分热情好客,愿意句句搭理他而心生欢喜。 「但你们会开花,就是因为意尊者的到来,所以意尊者应该真的就是意尊者吧。」鸯伽又道。 过了会儿,鸯伽又小声道:「如果意尊者是真的意尊者,那莲王大人要怎么办?」 这一路走来,莲王对琰魔王的心思他都看在眼里,虽然莲王总说不明白爱到底是什么,可是在意和关心不是假的,莲王对琰魔王那种特殊的亲密感也不是假的。 当然鸯伽也能看出来琰魔王对待莲王的感觉就像是弟弟,或者说就只是将他视作一朵莲花来呵护,仅此而已。 如今让琰魔王心心念念的意尊者回来了,那莲王岂不是要黯然退场? 「小东西,你还挺能操心的。」 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天而降,鸯伽随后感觉到一片阴影将他笼罩住,他抬起头,就见到了那位慈悲的尊者,意拂悲。 「意、意尊者!」鸯伽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称唿道。 第49页 「无需多礼。」意拂悲淡笑道。 此刻他周身佛光早已收敛干净,鸯伽不会被光芒刺得不舒服,只是不知怎么的,意拂悲身上那股高深莫测的威压让他倍感拘束,尽管这股威压一点儿都没有压向他,他依然觉得难以直视意拂悲的眼睛,当然这大概跟他只是个修为低微的魔使也有关系。 「我与阿琰要去人间,你要随我们一同前往吗?」 鸯伽一愣,本能地回答「要去」,可是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这个回答有些不妥,他一起去,岂不碍事? 从前跟着琰魔王和莲王,是因为他们没有在一起,可是换成意拂悲就不同了,他明显是为了魔王大人才会回来的,刚刚鸯伽分明见到了琰魔王愣怔的模样,那他现在跟着去,岂不是成了很没眼色的跟班? 「那个、小的跟去,会不会打扰?」鸯伽期期艾艾地问,虽然他的确很想跟去,但如果意尊者觉得打扰的话,那么他也可以不去。 哪知意拂悲回答他道:「不会,你若不去,我怕阿琰会觉得不自在。」 「啊?」鸯伽愣住,魔王大人怎么会不自在,他难道不是高兴还来不及? 意拂悲像是看穿了鸯伽的想法,笑道:「我们都不曾在凡间生活过,若是你去,那么想必会给我们带来一些帮助。」 原来是这样! 人间他熟啊,他肯定能帮得上二位大佬的忙,鸯伽这才觉得轻松了一些,拍拍胸脯道:「包在小的身上!」 「那就有劳了。」意拂悲客客气气的,让鸯伽顿时心生好感,这就难怪魔王大人会对这位尊者念念不忘了,真是气度绝佳啊! 呃,想到这里,鸯伽觉得自家魔王大人好像又有点厚此薄彼了,不过谁让莲王一脸少年模样,生的还标緻粉嫩,尽管一次都没有笑过,喜怒不形于色的,但在鸯伽看来,莲王与其说气度,不如说他自带一种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感觉——当然,对魔王大人除外。 不过爱一个人这种事,其实真的没什么可比较的,更没有先来后到,基本上是没道理的,大抵是一种感觉,以及逐渐生起的亲疏之别罢了。 「那我们要去哪里?」鸯伽兴高采烈地问。 「我们去善胜城。」意拂悲道。 善胜城,是意拂悲带着八岁的优昙去过的地方,也是意拂悲第一次带优昙去寺院以外的场所,更是优昙第一次见识了魔气对他的桎梏,因此当琰魔王提出去人间一事的时候,这个特殊的地方就成了两人心中第一个目的地。 鸯伽是局外人,对意拂悲和琰魔王的默契一无所知,只觉得又能离开光明山出去游玩了,就有些高兴。 虽然因为意拂悲回来的缘故,光明山上莲花开了,泉水重新流动了,小白花树也开遍了,到处都是香气,只可惜对他一个魔来说,这种以清净为主的香气并不具备吸引力,觉得香估计跟他还带有人类的色声香味有关,是以虽然小白花非常好客,他却不想天天待在那里。 「如果是要去人间生活一阵的话,那最好还是按个身份。」鸯伽给一佛一魔出主意,先不说他们的外表太过出众,气质也和凡人不太一样,一般凡人聚集之地是少见修炼者的。 「我们就扮作凡间一对普通的夫妻,如何?」意拂悲道。 琰魔王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意拂悲就又道:「不如你做夫,我做妻,鸯伽就作为你我的孩儿,如何?」 意拂悲好似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就好像是「金石之言」般,不仅极易入耳,且不会生出一丁点违背他的心思,琰魔王本来将之「归功」于自己曾在优昙心中觉醒的缘故,做了意拂悲一百年的徒弟,师父的话下意识不去违抗很正常,可是当他看见鸯伽的神情,就觉得不完全是如此,眼下鸯伽不仅一点儿排斥的反应都没有,甚至当下拍手称赞,「好主意!」 鸯伽的确觉得主意不错,对自己当二位大佬的孩子更是欣然从之,在他看来,要体会人间的生活,想要融入进去,自然是越平凡越好,若是扮作一对夫夫、或者一对道侣都太过出格,一般这样的情况在一个地方都待不久。 「阿琰,你呢,意下如何?」意拂悲看向琰魔王,他的眸子清清净净,专注非常,这让琰魔王一时晃神,不由想到了莲王,先前意拂悲说莲王乃他一缕心识所化,若是真的,那么倒也不足为奇,只是此刻意拂悲眼中还有一丝脉脉情意,正如他不久前送自己一池莲花时那样郑重其事,这就让琰魔王生出几分古怪的心情来。 他明明应该为之欣喜的,此刻却半分都感受不到,甚至他原有的那份爱意对上这样的眸子却始终没什么动静,像是突然间自己背叛了自己似的,搞得他十分被动,便也只能被动地接受了意拂悲的安排。 「我没问题。」 琰魔王想,假扮夫妻好过做一对真夫妻,事到如今,他也想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不要什么,或许在人间生活一遭,能让他釐清这混乱的一切。 第37章 神仙眷侣 「哎,怎么样怎么样?」 「感觉非常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真的假的?」 「你可以去试试看,新客第一次不用花钱。」 「那他们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这个不太好说,倒也不是为了保密,就是有点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意思。」 第50页 「这样啊……」 善胜城内一条名为「善见」的街巷中开了一间闻所未闻的店,名叫「神仙眷侣」,很多人都不知道这店究竟是干什么的,因为里面既不卖商品,也没有任何相关摆设,就只安置了几盆花,以及两张长椅和一张茶几,仅此而已。 平日人们来去的时候,偶尔能见到一对夫妻在里面或喝茶或下棋,这对夫妻的模样都很周正,有点夫妻相,尤其两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气定神闲的味道,他们还有一个孩子,十二、三岁的模样,生的伶俐可爱,一副很好骗的样子。 孩子没多大耐心,在夫妻俩身边待了一阵就跑到外边玩,于是就有人趁机向他打听这对夫妻的来歷,以及「神仙眷侣」到底是干嘛的。 「是店啦,是店!」每次有人问,小孩就这样答。 「什么店啊?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去了就知道啦,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我阿爹阿娘感情好,从来都不吵架,所以他们就打算卖不吵架秘诀。」 啥? 不吵架秘诀? 再多的孩子就说不清楚了,来来去去就是「反正就是不会吵架就是了」、「你们去了不就知道了」、「爹娘说我还小,这种事不能说的太详细」等等。 这么说也对。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尽管没有一个客人进去询问,可是大家在不知不觉间全都知道了「神仙眷侣」的存在。 终于,第一位客人勇敢踏足其中,当时被所有人视为「壮举」,许多人翘首以盼等着他从店里出来,想探听一下他在里面到底听到了什么秘密。 这位客人名叫萨喆,是个暴脾气,很爱自己的妻子,但是因为他脾气不好,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先发火,就会不断惹妻子生气,最近妻子被他气病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改脾气,听闻城中竟然有这样一间神奇的店,也没犹豫太久,便去了。 萨喆进去的时候,闻到满室花香,当下焦急的心就好似微微平復了一些。 「欢迎光临。」一个优雅的声音传入耳中,萨喆抬眸望去,就见一位容色清秀的女子掀帘而出。 「您是我们店的第一位客人,请坐。」 萨喆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是他一生中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有什么需求,直言无妨。」女子为萨喆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萨喆连忙双手接过,道明来意:「我妻子病了,我想求医。」 「哦?」 「我的脾气很急,也很暴躁,我想改一改我的坏脾气。」萨喆连一点遮掩也没有,话说出口的瞬间,他自己也有些吃惊,仿佛这些话他早就想对女子说出口似的。 「你脾气暴躁源于你心中嗔念过多,而这些嗔念乃你累世所积,今生遇到你的妻子是她有一世遭难你随手搭救之因,她是来报恩的,否则早就弃你而去。」 「那我该怎么去掉这些嗔念?」 「已经去掉了,你在对我说出口的当下已经做了忏悔。」 「真的吗?」 「只要你不忘今日忏悔的心,好好对待妻子,今生便能无忧。」 萨喆此人人高马大,一脸凶神恶煞,他进去前都没人敢阻拦,谁料出来后,他的兇相竟然消失一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由于没有了害怕,便纷纷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问道: 「怎么样怎么样?」 「他们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真的有不吵架秘诀吗?」 萨喆自己都煳里煳涂,只好敷衍了一句说:「佛曰,不可说。」 但在这之后,萨喆的妻子身体逐渐好转了起来,夫妻俩和和美美,再也听不见萨喆骂人的声音了,就好像有人在萨喆身上施了魔法,把他的暴脾气全都变走了一样。 后来陆续有人前去,但到底在店里发生了什么去过的客人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状态非常好,而后他们的家庭生活也变得越来越和谐,凡是去过店里的客人,事后经一些好事者打听下来的情况看,家家户户都过得越来越美满。 这不可谓不神奇,随着进店的人越来越多,「神仙眷侣」一度被传成是外来的邪教,可是也没见那对夫妻组织什么人搞什么活动,因此这个谣传不攻自破。 这日是店休。 客人少的时候没有店休,客人一多,就不得不安排店休日。 不知不觉,一佛二魔已经在善胜城中住满了一年。 开店的主意是鸯伽出的。 开店的内容也是鸯伽想的。 主要是他发现即便是到了人间,两位大佬也压根不可能和凡人一样生活,他们也尝试过买菜做饭,可是个中乐趣正因为他们不是凡人,没有同样的需求没有同样的欲望而得不到应有的趣味。 鸯伽无可奈何,最后终于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由世间男男女女自己入店倾诉需求,有意拂悲在,能使他们很乐于开口,有琰魔王在,都不用露面就能直接吸收人们最负面的情绪。 一年中意拂悲和琰魔王经手了许许多多对夫妻,了解了许多人间事,却并没能从中找到参照。 凡人日常琐碎,鸡毛蒜皮都会拿出来吵,一点点不如意也会吵,感情还复杂多变,爱的时候死去活来,走到一起后变成仇人的大有人在,至死不渝的爱情仿佛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走到后来几乎全都被人间事而消磨殆尽。 第51页 这是他们来之前不曾料到的。 鸯伽显然也很失望,这会儿他坐在小板凳上边嗑瓜子边总结:「原来恋爱是恋爱,结婚是结婚,爱情在想像中都过于美好,可是生活在一起之后就都变了质,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感受为主,或者以自己的想法去揣度对方,这其实并不可取,但是又无可避免。」 「因为有一个『我』。」意拂悲在没有人的时候用的都是本来面貌,「只要把『我』放在首位,那么所思所想自然以『我』为主,没有例外。」 作为一个佛者,他深刻明白「我」代表了什么,爱一个人的时候,只是看起来把对方放在第一位,但其实目的也是为了取悦那个「我」罢了。 「阿琰,这一年下来,你心中是否已经有了答案?」意拂悲看着琰魔王,忽然这样问他道。 琰魔王注视眼前一身素白不染尘埃的意拂悲,他与意拂悲不同,佛眼看世间是悲天悯人,魔见到的却是人心中的妄求和执念,尤其凡人所求总是求而不得,或是汲汲营营得到一切后又失去。 「不错,我已经有了答案。」琰魔王定定看着意拂悲,他仍觉得此意拂悲并非彼意拂悲,可是他却找不出半点破绽,这就是奇怪之处,不过这一年的时间他天天面对意拂悲,足够令他认识到曾经对意拂悲强烈的爱意其实也与人一样来自求而不得,魔心远比人心更执着更贪婪,因此之前求而不得的那颗心也愈发膨胀,再加上他从来没有生过心,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此刻,他只想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眼前的意拂悲,究竟是谁? 因而琰魔王试探道:「我们假扮夫妻已有一年之久,现如今我想要和你成为真正的夫妻,你意下如何?」 第38章 爱是占有 魔与佛最大的不同就是魔随心所欲,佛要遵守戒律。 而淫是重罪,除非还俗,否则就是犯戒。 没想到意拂悲答应了。 这一晚,光明山莲池水中,两条人影时而交错,时而合一,莲叶似有些害羞,却依然十分敬业地竖起叶片遮挡大片春光,莲花花瓣悄咪咪合拢了一些,却又因为正值花期,不得不全方位绽放,将自己的花蕊彻彻底底暴露在空气之中,不断吐露芬芳,以至于整座光明山都瀰漫着一股香气,连夜色都被薰染成了俏丽的粉色。 整整一夜,人间话本里的姿势被琰魔王用了个遍,将清圣的佛者彻底染上了欲望的颜色。 他将佛者从莲池里捞出来的时候,佛者早就已经被折腾的人事不省了。 这是由于他们只是单纯行夫妻之事,没有用半点魔气和佛气,不然佛魔相斥,其中一人必有损伤。 「果然是你,阿莲。」 琰魔王抱着红扑扑湿漉漉的人上了岸,喃喃地道。 只可惜这一夜之后,佛者再也没有醒过来。 鸯伽也被琰魔王重新带回了光明山,他看见沉睡的意拂悲吓了一跳:「魔王大人,意尊者怎么了?」 「他不是意尊者。」琰魔王道。 他在莲池里亲身确认过,从「意拂悲」体内散发出来的香味和莲王那股清香一模一样,并且随着一次一次不断要他,香气也随之越来越浓。 「什么?怎么会?」鸯伽愣住了。 「你之前不是问我莲王去哪儿了吗?」 鸯伽因言再度愣怔:「不是吧,他、他是莲王大人?」 「他是,但不完全是,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才以意拂悲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我竟然一点都看不透。」他最终也仅能从香气确认,除此之外,他就好像真的变成了那个意拂悲,包括谈吐、记忆以及所有的一切,除了对他「有情」这一点以外。 鸯伽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那现在要怎么办?」 「我隐约有了方向,但并不能完全确定,你帮我守着他,我去找莲王的本体。」琰魔王说。 一年时间让他足够认清对意拂悲的执念,可是一年时间却并不足以令他对莲王动情,莲王在他心中还是那个少年,也还是那朵莲花,就算那一夜过后,琰魔王也并不觉得自己真的跟莲王发生了什么,但他也没有将那一夜的人视作是意拂悲,他更多只是在身体力行确认他想要确认的事罢了,但如今「意拂悲」昏迷不醒,琰魔王就觉得他有责任要将莲王找回来——毕竟他用那样的方式拥有过那朵莲花,也因为莲王是为了要成全他的执念才会变成意拂悲回来的。 「怎么找啊?」 「这你不用管,但我可能会离开很久。」 鸯伽有些苦恼,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多修炼修炼,别傻乎乎的不知道保护自己,如果不喜欢光明山,就自己回魔界。」 「啊,那我回魔界的话,他……怎么办?」 琰魔王却道:「很快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你回魔界无碍。」 鸯伽完全不知道琰魔王在说什么,可惜琰魔王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一转身就消失了。 也就在琰魔王离开的第七天,鸯伽照常推开卧室,却发现「意拂悲」也不见了,床上只现出了一瓣已经枯萎的莲花花瓣。 鸯伽这才知道琰魔王说的「很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琰魔王用了三天的时间重塑了魔身。 他并没有回魔渊取魔身,毕竟换魔身是要经歷一次肉身再亡的,然后再在魔身里甦醒,届时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记忆会不会完整,因此琰魔王完全没有考虑过那种方法,他是直接将意拂悲给他的肉身炼化了,曾经他是那样不舍,如今不舍的情绪完全消失了,琰魔王做起这件事来就毫无滞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五衰的情况更严重,这具魔身也不如他曾经那些魔身那样经用。 第52页 但他并不在乎,因为他如果不重塑魔身,就没有办法亲身去到光阴长河,如果像上次那样以心识的状态前往,那么就算在那里面找到了莲王,他也会被迫以心识的状态退回来。 先前找到过一次光阴长河,这一次目标明确,琰魔王很快就又出现在了光阴河流的边缘,而上一次他的心识被摄取过的点他曾经用魔气做了标记,那是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而意拂悲的出现显然代表莲王也回到了过去,因此琰魔王心知只要逆着光阴河流的流向一直往前寻找,应该就会有所收穫。 果不其然,在找了不知道多久的某一刻,一朵硕大的莲花在光阴河流里倏隐倏现,琰魔王未曾犹豫,冲着那朵莲花所在的光点一跃而入,剎那间,一阵金色光芒将琰魔王刺痛,他的魔身不断被金光所熔,那是纯粹的光明之力,如果不是在光阴河流这样特殊的地方,琰魔王还能利用天地间的黑暗之力与之对抗,可如今在这样特殊的地点,他就只能以魔身硬抗。 好在光明之力其实也一样有限,琰魔王最终冲破了重重金光屏障,落入一方断垣残骸之中。 与此同时,一声「阿弥陀佛」从天而降,一名身带光明的佛者手施佛印,盘膝于莲花座上。 琰魔王恰巧在此时落地,他抬眸望去,就见已经完全褪去少年模样的莲王端坐在莲花座上,他面对的那具尸体正是琰魔王不久前在两次黑暗幻境里见过的那位姒国殿下。 「阿琰,你还是找来了。」莲王开了口,淡淡道:「你不该来。」 「原来,你就是光明佛者。」琰魔王却有些恍然地道。 「我是,也不是。」 莲王从莲花座上起身,一步一步走向琰魔王:「他亦是我分化所现世,正如意拂悲那样。」 「所以你能再分化一次意拂悲,原来如此。」琰魔王终于瞭然。 「不错,我在光阴河流里经歷了他全部的过去。」 「你何至于此?」 「因为你爱他,我想你开心些。」 「但你也因此被法则吞噬了时间,只能陷在这里。」 「无妨,我的本体没有生死,莲花终将会再开。」 琰魔王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力量因为刚才被消融掉大半的缘故此刻其实十分虚弱,几乎快要站不住,莲王这时已经走到他的近前,嘆息一声道:「倒是阿琰你,这具肉身支持不了多久了,你何必花费那么大的力气来找我?和意拂悲在一起不好吗?」 好吗? 一年了,好不好琰魔王再清楚不过。 说他花费大力气寻到这里,可莲王难道不也一样不惜失去本体也要帮他找回意拂悲? 他在意拂悲出现的时候就意识到莲王付出的代价决计不小,果然如他所料。 「你留书给我,说去去就回,你既然不守承诺,那就只有我回来找你了。」琰魔王说。 他话音才落,莲王就将他抱住了。 随即周遭景色一变,琰魔王发现自己躺在了巨大的莲花座上,四周全是无边池水。 莲王一手撑在他的身侧,居高临下凝视他,乌黑的长髮直直垂落下来,眼眸依旧冷冷清清:「你既然自己送上门,那我就不客气了,阿琰。」 琰魔王一愣。 下一刻他就被吻住了,莲王这个吻与他骨子里的清冷截然不同,这是一个毫无保留且带有浓重情慾的深吻。 「我已经知道爱是什么了,我的阿琰。」 「就是想要完完全全的拥有你。」 「你把神识放开,让我进去,别用你的力量。」 琰魔王有一种从里到外都被看穿的感觉,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放开了神识,也不敢相信此时此刻自己正在莲王怀里的事实。 但他其实根本无从去想,神识被入侵的疼痛和奇异的愉悦感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他好似在海浪之间浮沉,完全不由自主,脑中全是昏沉,他必须攀附着什么,才不至于让自己沉入海底,可是却又浑不着力,到处都没有支点,只能任凭狂风暴雨不断将他淹没或抬高,好似永无止境那般。 第39章 魔渊重生 醒来的时候,他被莲王托在无边无际的莲池之中。 琰魔王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心知这具身体是真的要到头了,或许也是因此,莲王才会对他像这样无止无境地撷取。 见他醒了,莲王动作稍停,「阿琰,此地是我生长之所,池水不会伤你。」 琰魔王腰部以下皆被池水包围,只觉得温温柔柔的,但大约是此刻姿势所致,他还觉得酥酥麻麻的。 「……呃……」他扣着莲王的肩膀,才想出声就漏出一丝喘,不禁眉头稍蹙,隐忍道:「……此地是你的识海?」 「嗯,你是唯一能入我识海之人。」莲王亲着琰魔王的唇说。 「唔……」琰魔王任由莲王动作,又道:「方才我到时所见正是姒国宫殿,如今你是光明佛者……那么阎浮呢?封印阎浮之人,也是你吗?」 「那是上古光明佛,原也是我莲瓣所化。」莲王边说边又去亲琰魔王的脖颈。 「能……说清楚吗?」琰魔王微微向后仰起了头,低问。 莲王「嗯」了一声,慢悠悠地道:「吾乃第一朵莲花,诞于光明界,佛界因我出世,目的是什么,你应该知晓。」 「是因为我?」 第53页 「可以这么说,你乃魔王,身怀黑暗之力,我的入世,便是来平衡世间的光明与黑暗的。」 「所以第一位古佛是你——」琰魔王顿了顿,纠正道:「是你的化身。」 「不错,因为当时我只有本体,而本体不曾托生。」 「你的本体要孕育万万年之久,才能托生,是这样吗?」 「托生其实也不过是我的种种化身在世间所做下的佛果成熟,才能托生而出。」 池水正在微微荡漾,水光潋潋,仰头是无垠白色,像是人间没有云的天空,四周围安静非常,这就使得水下的动静显得尤为清晰。 琰魔王一个魔听这些声音倒也脸不红气不喘,只是由于莲王这会儿情到深处令他一时失语,过来好一阵才又能开口:「……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着我吗?」 「不可以吗?」 莲王的声音依旧冷冷清清,要不是琰魔王此刻作为亲身感受者,他实在无法想像就连这种时候莲王竟然还是保持着这般清冷的姿态,看来果真是一朵莲花无疑,但是忆起不久前那个被洗了莲花就双腿发软的青涩少年,琰魔王又觉得如今这位莲王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成熟了,还成熟得过了头。 「罢了,你继续——」琰魔王话音未落,就是一个抽气,而后便是一阵狂风暴雨,直到他又一次脱了力,晕厥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识海里毕竟没有时间,但琰魔王的肉身却依旧无法遏制地在不断虚弱,最后,终是到了弥留之际。 莲王抱紧了他,琰魔王的神智也逐渐远离,他隐约听莲王在他耳边轻声道:「阿琰,你若再醒,便会忘记我,我不知该如何唤醒你,只是……我也捨不得唤醒你,你要记得好好保护鸯伽,那是你的……」 我的什么? 琰魔王的意识随着这个疑惑陷入了沉沉的黑暗当中。 莲王的眉目间终是现出了一抹哀伤,他眼睁睁看着琰魔王在自己的怀里一点一点消失。 如今的他终于明白了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与此同时,他也尝到了彻底失去的滋味。 他很庆幸琰魔王没有问他更多的事——因为他在光阴河流里已经看见了全部的真相。 魔界 魔渊 他很熟悉这种感觉,所有的空寂、虚无皆被一股力量所填满,那是见不到一点光的力量,是这世上最浓最黑也最原始的力量——黑暗之力。 他的这具魔身能容纳世间全部的黑暗之力,只因他是天地间唯一的魔王。 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琰——因而他自称琰魔王。 「恭迎魔王降临!」 琰魔王自魔渊中现身的时候,所有魔物皆俯首称臣。 琰魔王一挥手,一众魔物皆被屏退在他的视线之外。 他不喜吵闹,没有爱憎,如同一尊雕像,冰冷无情。 他去到魔宫。 却听见有人在讲话。 「我真的好笨哦,你教了我许多遍,我都没学会。」 琰魔王脚步一顿。 「呵呵。」 「是这样吗,魔气凝于指尖,然后用力——呀——」 空气一阵安静。 半晌,那人泄气道:「哎,又失败了!」 「呵呵。」 还是同样的笑声,听来有些苍老。 他的魔宫从来都是空置的,琰魔王想不出有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把他的魔宫当做修炼场所。 而且修炼是一回事,成了魔却连魔气都用不好,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琰魔王一步踏入其中,就见一个傻呵呵的老人和一个五官清秀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魔王大人!」那少年人在琰魔王开口之际先一步欢唿出声,同时几步向他跑跳而来,「魔王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太好了!小的终于等到您了!」 琰魔王面无表情盯着少年人。 少年人显然有些迟钝,并未觉察出这个琰魔王与之前那个琰魔王的不同,还在那儿兴高采烈地道:「您找到莲王大人了吗?莲王大人他还好吗?您是来带我离开这里的吗?」 琰魔王不明所以。 什么「莲王大人」? 这个一看就很好骗的少年人是谁?怎么如此聒噪? 「魔王大人?」少年人这才发现琰魔王的不对劲,也是这时他才发现眼前这位琰魔王的头髮竟然是黑色的! 少年人吞了吞口水,悄悄向后退开了一小步。 他圆熘熘的眼睛不时又看向琰魔王,似是在分析什么,又仿佛在好奇什么。 「你是何人?」琰魔王冷冷地问。 少年人老实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哭丧着道:「小的……名鸯伽,魔王大人,您把小的忘记啦?」 琰魔王探究地盯着他,因为「鸯伽」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你为何在此地?」 「是、是大人您,您说如果小的在光明山待腻了,就回来魔界,我将莲王大人留下的那片凋谢的花瓣葬在光明山上后,就回来魔界了呀。」 琰魔王对他所说的一切皆无记忆,但从这少年人的话语中,他依稀意识到「莲王」和「光明山」与他之间似有许多联繫。 「那他是谁?」 「他是阎浮啊,是您和莲王大人去南阎浮洲把他从浮屠塔里捞出来的。」 第54页 阎浮? 那个妄自尊大自称「魔主」的邪恶傢伙? 怎么老成了这样? 「看你的样子,是想修炼?」 鸯伽连连点头:「魔王大人您离开的时候说小的不懂得保护自己,小的想阎浮爷爷曾经是魔主,才会来到魔宫里请教他的。」 「他傻成这样,你请教他?」 「呃……」鸯伽挠挠头,「其实也没有啦,阎浮爷爷比起小的来,还是要厉害一点的……」 那这鸯伽是差到何等地步?琰魔王忍不住道:「你跟着我吧,我教你,顺便你把光明山和莲王的事告诉我。」 「哦、哦!好的,魔王大人!」鸯伽点头如捣蒜地道。 第40章 又见花苞 鸯伽对莲王一知半解,所以告诉琰魔王的也只能是他所知的那部分。 琰魔王听到后来,如雕刻般精緻的五官首次有了裂痕。 首先,他用了一名「意拂悲」佛者的肉身重生,且他还爱上了那名佛者。 其次,他听信一朵莲花的话去寻找他身为魔王的来龙去脉。 最后,他说要与回归的那位「意拂悲」其实是莲花要有夫妻之实,并且在莲花沉睡不醒后,还不知去哪里找过他。 这简直是他魔王生涯中发生的最不可思议的事。 他生来就是魔王,何必多此一举去寻求自己的来歷? 此外,尽管他对那个意拂悲有些印象,他的确在一次佛魔大战之后留下了魔子——实则是将自己的意识种在了一名婴孩的心内,只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在这次魔身中甦醒后就忘记了,但他倒是记得和意拂悲有过一次渊源,那就是他曾经为了训练一名孩子的憎恨心而当着他的面杀了不少人,那个孩子就是后来的意拂悲,他早看出意拂悲的悲悯之心,才会留下那个孩子,意拂悲会救下魔子,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这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一切都源自他漫长而无聊的生存状态中的一次试验和游戏而已。 就算意拂悲不救那婴孩,他最终也还是会从魔身中甦醒。 真是多此一举,无事生非的佛者。 琰魔王俨然忘了分明是他自己留下魔子测试意拂悲,才有了后面的诸多不可思议的事。 鸯伽其实是见过重生之前的这位魔王大人的,可是由于后来与顶着意拂悲那张脸的琰魔王接触过多,以至于此刻他对真正的琰魔王反而感觉有些陌生了,尤其这位以新魔身出现的琰魔王看起来过分冷冰冰的样子,与莲王的那种清冷根本不是一个效果,因为莲王从来不会让他害怕,而这位魔王大人却令他感到胆战心惊。 此刻他被琰魔王那双冷冰冰的眸子盯着,内心不住打鼓,他拼命忍住想要转身逃跑的念头,指天发誓道:「小的、小的说的都是真的,绝对没有一句假话!」 「既然是真的,那你带我去那座光明山看看。」 鸯伽自当从命。 光明山,又名补陀落迦山,从佛界来到人间后,如若没有佛光照耀,整座山就会变得像是死去那般,原本隔了漫长的等待,鸯伽以为再去光明山见到的必然又是那副没有花也没有泉的死气沉沉的场面,可是未曾想光明山此时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兀自大放光明,只见泉水清澈见底,莲池中遍布莲叶,小白花树上开满了花,香气覆盖了整座光明山。 「啊!」鸯伽跑到山顶,忽然瞪大了眼睛,他忘记了方才自己的畏惧,拉着琰魔兴奋异常地道:「莲王大人!这一定是莲王大人!小的没有骗您!您看,这朵花苞一定就是莲王大人的花苞!我最初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子的!」 琰魔王面无表情地看着莲池正中央那朵露出粉嫩尖角的小花苞。 那真的是很小很小的花苞,琰魔王对于花花草草从来就没有生出过半点兴趣,一般他只要挥挥手,魔气一过去,花草就全都枯萎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观察一朵莲花的花苞。 偌大的莲池全是莲叶,不见莲花,这朵花苞孤零零戳在池中央,看着总觉得有点可怜。 可怜? 琰魔王皱起了眉,他什么时候会觉得什么东西「可怜」,还不是对一个人,而是对着一朵花? 「莲王大人!莲王大人!」鸯伽蹲在莲池边,对着花苞唿唤起来:「您是莲王大人吧?」 琰魔王见鸯伽脸上露出的期待神色,不禁嗤之以鼻,正当他打算转身离开之际,那小花苞突然奋力朝着鸯伽的方向「滑」了过来。 鸯伽更开心了,他再度拉住琰魔王的衣袖道:「真的是莲王大人!太好了!莲王大人也回来了!」 琰魔王低头盯着自己被鸯伽拽住的袖口,也就那么一错眼的工夫,花苞已经滑到了莲池边,就见它的花茎「吭哧吭哧」不断往上伸长,看起来很是费力的样子,琰魔王本来以为它是冲着鸯伽去的,没想到那花苞竟然是冲着他来的,而且几下就缠上了他那只被鸯伽拽着衣袖的手腕,奇怪的是琰魔王明明躲得开花茎的缠绕,却鬼使神差的没躲,而是放任它缠了上来,就好像他那空荡荡的手腕上本该有绿色的花茎点缀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 花苞还没消停,不仅继续往上窜,还一个劲往琰魔王的头髮里钻。 鸯伽在一旁早就瞪大了眼睛,看着胆大包天的花苞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可不是之前的魔王大人,莲王您虽然是莲王,可如今您还是个小小花苞,可悠着点吧您! 第55页 但奇怪的是琰魔王还是没动静。 鸯伽悄悄看了琰魔王一眼,彼时花苞又从琰魔王长发里钻出了脑袋,凑到琰魔王脸颊边,去蹭琰魔王的脸,这模样就好像恨不得能在他脸上「啵」个几下。 都这样了,琰魔王却还是没有动一下。 琰魔王此时就像是被钉住了一样,明明只要随手扯一下,就能扯开花茎对他的缠绕和骚扰,可此刻却好像有个声音在不断告诉他:别伤害它,不能伤害它。 声音似乎是从意识最深处传出来的,这才让琰魔王专心去寻找声音的来源,而没有动手对付花苞。 只是遍寻了一圈却依然难以捉摸,他的识海空寂,什么都没有,可是又好像曾经有过什么,却不知失落在了何处,就如同他万万年的存在那样,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但实际上每次从魔渊重生,他都犹如全新的一样,只有一些固定的记忆,比如阎浮,比如佛魔大战,这就让琰魔王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当初他留下魔子,真的只是为了测试意拂悲吗?还是那魔子是为了他自己而留下的? 他身为魔王的来龙去脉根本不是他所以为的那样无所谓,而是他的的确确想弄清楚,为什么他生而为魔,而且永远是魔王? 为什么魔渊里总有能令他復活的魔身,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为什么是他? 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有过这样的疑问,却因为每次重生都像是会被从头到尾清洗一次,让他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只作为魔王而存在? 这才是他留下魔子的目的,他想利用意拂悲为自己创造一次机会,一次彻底脱离魔身的机会,而意拂悲作为被他选中的人,果然如他所愿将那个魔子救下,且养育了他百年之久。 眼下,琰魔王心绪如电转,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干完了亲亲又蹭蹭这番「大事业」后杵在他眼前有些沾沾自喜的小花苞,下意识抬起手托住了它道:「看在鸯伽没有说谎的份上,便允你跟着我。」 琰魔王自己都没发现他对花苞说话的语调是不一样的,大约是花苞着实太小的缘故,他的声音自然就放轻了许多,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鸯伽在一旁捂住了嘴,他又是惊讶又是忍不住想偷笑,心道莲王果然还是莲王,就听琰魔王忽地问来:「对了,我刚才就想问了,你身后这灰影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琰魔王和意拂悲的渊源见小传「汝意拂悲」 第41章 鸯伽的本能 「呃……」鸯伽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却见琰魔王瞬间用黑雾将灰影卷了过来,灰影只是个影,能穿过一切,然而琰魔王一早就看出了灰影的特质,再加上魔气本也无形无状,正所谓以幻治幻,灰影对上黑雾,恰恰是同一质地,便被琰魔王轻而易举卷到跟前。 「别——」 鸯伽短促而着急地叫道:「别伤害它!」 鸯伽本来很害怕灰影,可是多年等待,灰影始终陪伴在他身边,有时候鸯伽实在没人可以说话,也会对灰影说上一两句,时间一久,鸯伽也不如最开始那样畏惧了,如今见琰魔王这一出手就要让灰影消失的架势,鸯伽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顿时觉得慌张得很。 「魔王大人!放过它吧,它没有恶意!」鸯伽又一次扯住了琰魔王的衣袖,「魔王大人!」 琰魔王垂眸看了鸯伽一眼,这一眼让他颇为意外,这鸯伽一脸委屈的模样,看起来怎么像是在……撒娇? 而且少年这撒娇的模样和刚刚花苞不顾一切也要黏着自己的感觉有些相似,似有异曲同工之妙,简直就是一丘之貉。 琰魔王皱了皱眉,探究地看着鸯伽,总觉得这少年有问题。 「罢了。」琰魔王一个魔王着实没必要跟灰影过不去,少年既然喜欢那就留着,「走吧,去找人给你修炼。」 鸯伽一愣。 「你不是要修炼?」 「为什么要找人?」 「你以为魔是怎样修炼的?」琰魔王反问。 鸯伽眨了眨眼睛,心里忽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被魔王领到一个到处是人的繁华之所,让鸯伽有些不知所措。 人间年復一年,与他上一次在善胜城时的变化并不大,粗粗算来,距离上次离开善胜城其实并不到百年。 「这是要做什么呀?」鸯伽隐约意识到什么,却不是很想面对。 「你的第一课,诱人入魔。」琰魔王道。 鸯伽顿时苦了脸,他就知道! 「怎么?」 「魔王大人,小的……小的能不能……」 「不能。」琰魔王没等他说完,就残忍拒绝。 鸯伽只好找外援:「莲王大人!」 小花苞从琰魔王的头髮里探出一个小脑袋。 可惜它只是个花苞,被琰魔王大掌一按,就又被埋进了浓密乌黑的髮丝里。 且抗议无效。 「暴君!」鸯伽见状小声道。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鸯伽连忙摇头道。 「你以为修炼是只需要在魔界修炼如何使用魔气就行了吗?」 鸯伽一愣,看着琰魔王。 前一个琰魔王离开前要他学会自保,鸯伽听是听进去了,但其实他并不知道要怎么做,尽管他在幻境里亲身见识过琰魔王诱人入魔的手段,却也因为他自己还人魔不分,以至于心中从未生出过魔的本能来。 第56页 「去,选一个。」琰魔王也不跟鸯伽多废话,直截了当道。 「魔王大人……」鸯伽不知怎么的,内心对此十分抗拒。 「嗯?」琰魔王看看他,再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灰影所在的方向,这就让鸯伽明白如果他不照着做那遭殃的就是灰影了。 鸯伽这一刻终于深刻意识到琰魔王的的确确换了一个人,跟之前那个完全判若两人,前一位好说话得很,这一位却专制又霸道,还不给人活路。 鸯伽只好打起精神,混入人群中,四处熘达选人。 「不是让你看,把魔气放出来,看看哪个最容易上钩。」琰魔王走在鸯伽身边道。 鸯伽无奈,只能照着琰魔王的吩咐释放出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魔气。 此处乃东方胜神洲最繁华的城池里最热闹的市集,鸯伽虽然不知此地今昔何年何人当政,但从当地人的穿着和气色来看,至少这一地景况繁荣,是个人人能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琰魔王和鸯伽此刻是隐去身形的,他们穿梭在人群中,看似漫无目的,其实自鸯伽身上散发出来的魔气如同游龙走蛇般悄无声息掠过每一个人。 魔气所及之处,或多或少会惹出人们心中的戾气,原本谈价格的人忽然嗓门就高了,摩肩接踵过去的两人其中一个突然就发火了,一对正在商量事情的夫妻突然就吵了起来,鸯伽最怕的就是这个,他迅速地让魔气熘了过去,好歹没让各种争执升级。 琰魔王没好气地看着鸯伽,有些想不通之前的自己是为何要将如此没出息的魔使带在身边的。 「停。」 琰魔王抱臂冷冷看着鸯伽。 鸯伽垂下脑袋,想要悄悄把魔气收回来。 只可惜收了一半,琰魔王冷冰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准你收魔气了吗?」 鸯伽的魔气似也被琰魔王吓到了,半进不进,犹犹豫豫飘在了原地。 花苞大约是看不下去了,又一次从琰魔王发间钻出来,蹲在了鸯伽的脑袋顶,然后「眼巴巴」对着琰魔王,它那根长长的花茎还缠在琰魔王的手腕上,又是讨好又是亲昵地去摩挲琰魔王的手腕。 「不行,你这样可不是为他好。」琰魔王对着花苞说:「他选不出来,我替他选。」 琰魔王俨然是个独裁者,说完就把鸯伽连同魔气一併捲入刚才那对突然爆发争吵的妻子的心里,谁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花苞无可奈何,只能对鸯伽的遭遇表示同情。 「走,我们跟过去看看。」琰魔王对花苞说着,便尾随在那对夫妻身后,静观其变。 鸯伽骤然被琰魔王丢进陌生的地方,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这是哪儿?他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 从他的视角望出去,依然是方才的市集,但是他明明没走动,却感觉有人带着他正在往前走。 鸯伽尽管作为魔还不合格,却也不是个蠢笨的人,他很快想起曾经琰魔王带他们去过的心魔之境,便意识到这应该就是随着他所在之人的视野里见到的场景。 然后他看见了那对夫妻里的丈夫,与此同时,他还听见了一个心音: 「当初怎么会看上他这样的男人,真是瞎了眼,路上还敢跟我吵,真是不想过了!」 「隔壁那位王公子这次考上了进士,最近正在大办酒宴,要不是他说带我来买胭脂水粉,我根本没脸出门。」 「刚才王公子的夫人看我的眼神,根本就是在嘲笑我,简直岂有此理!」 随着心音越来越负面,黑雾也越聚越多,而实际上也因为鸯伽带着魔气进入了这位妻子的内心,才导致妻子的各种念头都朝着阴暗的一面狂奔而去。 鸯伽暗道「不好」,连忙将越来越浓的黑雾一股脑儿收拾了起来,顿时他周遭干干净净,于是心音也随之一顿,变成了: 「咦?」 「刚才我是怎么了?」 「怎么能因为刚刚的争吵就那样想,真是太不应该了,外子必定是昨夜念书累了,他那么用功,从不喊累,今日又要起早陪我来市集,才会一时情绪失控,他现在一定也在后悔。」 「一会儿回家还是做一顿好吃的给外子宽宽心。」 鸯伽这才松了口气,随后才想起自己来这是干嘛的。 糟糕! 他要被魔王大人骂死了! 第42章 大战在即 「真是无可救药。」 琰魔王是头一次见识到一个魔「助人为乐」的,简直没了脾气。 「你真的是魔吗?你是怎么成魔的?」琰魔王上上下下打量鸯伽。 鸯伽被琰魔王拎回了光明山,此刻他低着头,认错态度良好,却死不悔改。 「小的不记得了。」鸯伽老实地回答琰魔王的问题。 「那是谁度你入魔的?」 「是……是魔王大人您。」这一点鸯伽倒是还记得清楚。 「不可能!」琰魔王绝对不承认是他把这个奇葩度入魔道的。 鸯伽挠挠脑袋,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入魔后他感觉自己做人时的记忆都丢失了,可是他却没有魔的本能,还跟着人间的纪年一年一年计算时间,也依然有人的五感六识,却又好像不是那么清晰,像是裹了一层什么似的,整个人钝得很,因此他在魔界待着不争不抢,被排挤也不知道报復回去,只知道龟缩在魔界一隅,茫然而不知所措,直到有一天突然见到一簇幽火,上一位琰魔王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当时还以为就是度他的那一个,但不论是哪一个,他正是在那一刻才被唤醒了全部的神智和感观。 第57页 「那……就不是好了,反正您自己也不记得了。」鸯伽小声道。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鸯伽可没胆子再说一次刚刚那句话。 琰魔王自然没有错过他那句话,不过关于记忆一事也是他想要弄清楚的,可是很显然鸯伽不是那个能提示他的人,尽管鸯伽的存在如今在他看来也着实特别,因为不管鸯伽有没有欺骗他,以他方才在女子心中显露出的本能都不该被度入魔才对。 所以不管是谁度的他,都很不合理。 尤其是鸯伽恰好把一切前尘都忘了,这会是一种巧合吗? 那么这朵花苞呢? 琰魔王看向已经回到莲池里的花苞,鸯伽告诉他在他甦醒前去找过那位莲王,也就是说,他前一次消失或许和莲王息息相关。 在此之前,魔身与魔身相续,他的沉睡和甦醒是能衔接的,可偏偏这一次中途插入了一具意拂悲的肉身,因此这一次甦醒所衔接的记忆其实是在留下魔子那一段,也就是前一次佛魔大战的尾声,而前两身即优昙身与意拂悲身时的记忆则全都不復存在。 「鸯伽,你曾说前一次花苞是去到佛界才开花的?」 鸯伽微微一愣,连忙回答:「是去了佛界然后莲王就出现了,有没有开花小的并未见到。」他说着,见琰魔王若有所思,不禁问道:「魔王大人,您不是又要去佛界了吧?」 「不行吗?」 「上次您去佛界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是莲王在王舍城中引了魔气给您您才终于甦醒的。」鸯伽忍不住提醒琰魔王道。 「那是因五衰之故。」琰魔王却并不放在心上,「佛界而已,最坏的结果就是再引发一次佛魔大战,不是什么大事。」 佛魔大战不是什么大事,鸯伽有些狐疑地看向琰魔王,心中十分怀疑以前的佛魔大战或许就是这位魔王任性搞出来的事。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没、没什么。」鸯伽将头摇成拨浪鼓,生怕被琰魔王发现他刚才的胡思乱想。 「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去去就回。」琰魔王将花苞从莲池里捞了出来,瞬间就化成黑雾离开了光明山。 鸯伽一方面因为琰魔王不再逼他修炼而松了一口气,虽然琰魔王前半句的语气颇为嫌弃,一方面又因这位大佬的任性妄为而忍不住担忧起来。 「你说这一次又会怎么样?」他蹲在莲池边,看着池水里倒映出的那个灰影,喃喃地问。 灰影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鸯伽嘆了一口气道:「也是,前一次你也还没出现……」他话说到这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仔细想了想,又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索性放弃不想了。 琰魔王虽然没有了前两次的记忆,但他本身也是闯过须弥山的,而且不止一次。 他熟门熟路闯入须弥山门,一面释放出源源不绝的魔气抵抗佛界的光明之力,魔身对光明之力更抗拒,不过也因为魔身的缘故,琰魔王运用起自身的力量也更自如。 佛界修生养息多年,须弥山十八罗汉业已重新归位。 「是琰魔王!快去禀报尊者,就说魔界来袭!」琰魔王的出现令佛界如临大敌,立刻有人紧张道。 琰魔王暗中翻了个白眼,传音说:「我今日来此只为借你们的天池一用,并非率魔军来袭。」 可惜琰魔王的话压根没人信,十八罗汉摆起降魔阵,将琰魔王包围在内。 琰魔王其实料到会有这一遭,他对鸯伽说的话不是开玩笑的,魔佛两界万年来就是这样打打杀杀过来的,从最初阎浮挑起人间战祸之后,佛界便以「降妖伏魔」的身份现世,他们自诩正义和慈悲,见魔就杀,不问缘由,也没有和谈的可能,总之就是不死不休。 但到底是佛界,铺天盖地的光明之力,对琰魔王而言终究是一种无穷无尽的压力,以及他必须不断耗损自身魔气,才能在此地停留。 然而此时此刻,就算琰魔王想速战速决,也绝非易事。 佛界除了十八罗汉,已倾巢而出,誓要将琰魔王留在须弥山下。 琰魔王冷笑一声,其实按照正常思维,退离须弥山才是最合理的选择,只是琰魔王情况特殊,他想闯哪里就闯哪里,毕竟他的魔身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二来他想弄明白的事,没有中途放弃的道理,第三,佛界严阵以待,下一次佛界力量只会更完备,更难以应对。 就见须弥山脚下,黑雾开始瀰漫。 佛界说他率魔界来袭,那么他索性就把魔界的黑暗力量全都召唤出来,也好遂了这群高高在上的尊者们的愿。 第43章 生魂湮灭 魔界魔气动盪,远在光明山的鸯伽也感受到了。 「不好,不会真的是引发佛魔大战了吧!」鸯伽「噌」的一下从莲池边站起来道。 灰影似也觉察到什么,却「唰」的一下挡在了鸯伽的跟前。 「我要回魔界去看看。」鸯伽说。 灰影摇头。 「没事的,我就是回去看看,放心。」鸯伽对灰影说:「我反正去不了佛界,待在魔界总不会出事,我在魔界待了好几百年呢,以前没魔王大人罩着我都没事,现在有人罩着,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这么多年下来,鸯伽也明白到魔界其实就是琰魔王力量的一种具象化的体现,先前因为南阎浮洲海底大规模的魔气回归,魔界重回鼎盛的状态,也促成了琰魔王必须重回魔身之事,如今魔气动盪不休,那么回魔界才能最直观也能间接了解琰魔王在佛界的动向。 第58页 灰影无可奈何,其实凭它也难以阻止鸯伽,只好作罢,随鸯伽回到了魔界。 果然不出所料,鸯伽回到魔界一看,魔气正在大规模凝聚,朝着一个方向气势汹汹而去。 鸯伽又去到魔宫,老阎浮像是也被魔气惊动了,正迈着颤巍巍的步子慢慢挪到外头,想要一瞧究竟。 「我回来了,阎浮爷爷,您怎么起来了,我扶您吧。」 老阎浮见到鸯伽,露出了一脸傻笑。 「魔王又去佛界了,我就回来看看,希望魔界不要损耗太多。」鸯伽一面扶着老阎浮一面说。 老阎浮「呵呵」笑着,指了指一个与魔气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您要去那边?」 老阎浮点点头。 鸯伽对魔界其实不熟,也不知道老阎浮这是要去哪里,但他还是扶着老阎浮一步一步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魔界这样的地方用走的简直如同儿戏,但老阎浮痴痴傻傻的,他做什么鸯伽都不会觉得奇怪。 这几十年鸯伽在魔宫的时候,也曾带老阎浮在魔宫附近像这样散过步。 「那里……有一个秘密……」老阎浮指着一个方向,忽然开了口,声音沙哑。 鸯伽心不在焉,他希望琰魔王那边能更顺利一些,也不知道那么多魔气能不能帮上忙,佛界他从没有去过,也不知道兇险不兇险。 「什么秘密?」鸯伽随口问道。 「就是……魔渊,魔渊里……有古怪……」 「魔渊?」鸯伽忽然扭头看老阎浮:「阎浮爷爷,你什么时候去过魔渊了?那里可是魔界的禁地!」 「那里……是魔气之源……不是什么禁地……」老阎浮的脸上现出一丝渴望之色来,鸯伽突然觉得心里毛毛的,「魔气之源?是什么意思?」 「就是……只要去了那里……就能成为魔王……」老阎浮忽然紧扣住鸯伽的手,「你是个好人,你帮我一把,好不好?」 「等一下——」鸯伽暗道不妙,却已经来不及。 老阎浮像是完全陷入了疯狂,他抓着鸯伽施展了瞬移,蓦然间一个巨大的黑洞出现在鸯伽的跟前。 这是个被狂风席捲的恐怖之所,却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黑洞如同深渊,又大又深不可测,漆黑无比,且不能靠近半分,只因那黑洞似有极大的吸力,一旦靠近就会被吸进去,万劫不復。 黑洞周围还有黑色的气流不断涌动,那些气流速度奇快无比,好似无数把刀刃形成的一道倒锥形峭壁,任谁一旦接近恐怕在转瞬之间就会被分尸。 然而老阎浮拉着鸯伽就要靠近那里,鸯伽只恨自己平日里修炼不够努力,此时竟然挣不过一个疯子。 蓦然间灰影沖了上来,它化成雾气从老阎浮的口鼻、眼耳以及所有毛孔处疯狂涌入,一时间蒙蔽了老阎浮的视线和全部的感观,鸯伽趁此机会挣开老阎浮的桎梏,就要往外逃。 老阎浮周身黑雾瀰漫,将涌入体内的灰影生生逼了出来。 鸯伽逃到一半,就又被老阎浮用魔气重新卷了回去。 眼看就要被卷至气流的边缘。 灰影冲上去想要保护鸯伽,可惜剎那间就被飞快涌动的气流捲入其中,随即它就被一次又一次撕裂粉碎,直到灰影再也无法凝聚,消散其中。 「……诃黎……」 鸯伽艰难地喊出这个久违的名字,可惜生魂消散,自此这世上再也没有诃黎的存在。 鸯伽自身也难保,魔渊吞噬魔物,那股气流遇魔即止,他瞬间就被魔渊里那股强大的吸力吸了进去,然而老阎浮也追着他一跃而入,与此同时,自老阎浮身上散发出的魔气一股一股全都涌入了鸯伽的体内。 直至此刻,鸯伽终于明白老阎浮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原来老阎浮想夺舍。 他不仅要夺舍,还意欲夺取魔渊里的魔气。 而鸯伽只觉得他一直在往下坠。 魔渊之深令他嘆为观止,好似真的没有尽头似的。 老阎浮那五衰的身躯在魔渊里早已灰飞烟灭,鸯伽的识海也被阎浮占据,鸯伽与世无争的本性让他半点都没有抗拒,乖乖让了位。 然而魔渊显然是这世上所存有的最黑暗之所,越往下,坠落的速度越慢,只因四周围的黑暗之力已经开始有了黏稠感。 那些黑暗的力量一点一点黏在鸯伽的身上,鸯伽的身躯压根经受不住如此强大的黑暗之力,开始被这股力量迅速吞噬。 「怎么可能?」意识深处,是老阎浮无比慌乱的各种念头,「这不可能!不该是这样的!那人明明说这里是魔气之源,是魔王诞生之所!」 那人? 是谁? 鸯伽的意识似是在问。 可惜老阎浮没有回答,他的意识里早就充满了绝望和恐惧,黑暗力量很快就将鸯伽连同老阎浮的意识全都吞噬,然而鸯伽的意识却化作一道光漂浮了起来,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好像被魔渊排斥一样,他只感觉自己飘啊飘,居然飘出了魔渊。 而后他跟随如潮水般的魔气出了魔界,他觉得自己本该随着魔气大军去找琰魔王,可是中途不知怎么的生生转了个向,他飘到了一条河的上方,他很快认出了这条河,原来是恆河,正是曾经流经瞻波城的那条河。 如今这里也已经不是王舍城了,人间岁月不断变迁,万物都在变化,没有一样东西是永恆不变的。 第59页 他像是被什么吸引似的进入到河水里,然后一直往下,直到潜到水底。 他在那里见到了一副水晶棺材,棺材里一具尸体被长钉穿透头颅和四肢,也不知用的什么手段,尸体竟然半点都没有腐烂,俨然还像个人的模样。 鸯伽仅剩的意识终于将这个人想了起来,他就是诃黎,也就是那个一直跟着他的灰影,曾是鸯伽的心上人,却为了自己的国家欺骗了鸯伽,让鸯伽遭遇了这世上最噁心也最残酷的对待,以至于鸯伽在绝望和痛苦中直接入了魔。 所以为什么他会记得是琰魔王度鸯伽入魔的呢?分明没有琰魔王出现过。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又有许许多多画面纷至沓来,有一些是他跟随琰魔王去到黑暗幻境里见过的,但也有一些,仿佛一直被埋在记忆的最深处,都已经风干石化,却在此刻一个不经意的回想中全都復甦了。 那些都是什么,是鸯伽前几世的记忆吗? 第44章 魔佛消亡 那团意识形成的光飘飘荡荡,终于还是飘到了须弥山下。 魔气在须弥山那长且望不到尽头的玉石阶上强行开闢出一条通道,佛光和魔气不断碰撞,定力不够的罗汉们被魔气熏得双瞳发黑,一部分修为弱的佛者们也为抵抗魔气侵蚀而感到气力不济,须弥山被魔气搅得天翻地覆,一片狼藉。 魔气通道一路直向须弥山之巅,琰魔王已将花苞投入天池,他自己此刻则与三大尊者战在了一起。 佛界有三位尊者坐镇,天尊、地尊和世尊。 只可惜一代不如一代,琰魔王都懒得用全力,他有一半心思都还放在了天池里那朵花苞上,另外一半在对抗须弥山本身具有的光明之力上,剩下的小半才是与眼前这三位尊者交手上,而且说句不中听的,这三位尊者的定力明显不足,被他的魔气入侵都不自知,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这三大尊者的名号就会自动从他们头上撤走。 倒是被他送进天池里的花苞…… 说来也挺有意思的,天池里原本开满了白莲花,也铺满了莲叶,然而那小小的花苞一入天池,白莲与莲叶们便纷纷避退三舍,活像是小喽啰遇见了山大王,如今全都缩在角落,将偌大的天池空出来,供小花苞使用。 魔气听话的没有入侵天池分毫,却又和琰魔王一样好奇花苞的情况,这就在天池外围形成了一条黑白分明的包围线,时刻替琰魔王关注小花苞的动向。 光团飘飘摇摇终于飘到须弥山巅的时候,天池里已经放出了金光。 魔气被金光生生逼退,倒显得有几分委屈。 只可惜金光与魔气生来相斥,想安慰一下都做不到,只好稍稍收敛进去一些,让魔气能凑近一点「观察」。 魔气这才又撒欢地再一次往天池方向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光团出现在了须弥山之巅。 它迷迷煳煳的,却又像是被什么所吸引,同时有一种好似分离了很久很久的感觉,可是在那股吸力越来越清晰的同时,它飘荡的速度却慢了下来,好似一时间近乡情怯起来。 「琰魔王,你又一次挑起佛魔大战,居心叵测,有违天道,今日必要将你留在此地!」 这话三尊者轮着念叨了不止一次,琰魔王都懒得搭理,毕竟他已经说了是来此借天池一用,可惜这群死脑筋的尊者们就是不信,那他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琰魔王索性一句话都不肯再多说,免得浪费唇舌。 但是这会儿琰魔王的心情不错,因为天池里那花苞正在长大。 就在这时,那个光团飘入了战圈。 琰魔王原本并未在意,可就在那团光出现的一剎那,竟就这么直直地沖入他的魔身里,随即琰魔王便感到一阵剧烈的神魂震盪,三位尊者虽然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但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三人默契出掌,将光明之力融于掌中,三掌合一,结结实实拍在了琰魔王的身上。 「呃……」魔身乍然受到重创,琰魔王一手撑地,整个人已经站不住,神魂此刻疼得只想将自己蜷缩起来,此时此刻中了这一掌,他只觉得好似从肺腑开始被光明之力净化——当然以魔身而言,肺腑都只不过是装饰——然而对正处于神魂剧烈震盪的他而言,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与此同时,无数记忆蜂拥而至,几乎淹没了琰魔王的神智。 「什么?这些究竟是什么?」 巫族血仇,姒国残桓,被凌迟的国师,总在死后出现的佛者,心魔的诱惑,自爆的优昙,浑身是血的意拂悲,被凌虐而痛不欲生的鸯伽,以及莲王最后那一句: 「阿琰,你若再醒,便会忘记我……我捨不得唤醒你,你要记得好好保护鸯伽,那是你的……」 我的什么? 当时他不知道,可是这一刻,他彻底明白了—— 鸯伽其实不是鸯伽,鸯伽的记忆是曾经身为人时的他的,而鸯伽从一开始就与他一样降生在魔界,因为那是他失落分离了万万年的心。 所有记忆中那些罪和苦,一次又一次轮迴,一遍又一遍受苦,每一次被诱惑却从不曾入魔的,全都是他自己。 原来是这样…… 他的的确确不是什么魔王,根本就没有什么先天魔王。 魔王只不过是后天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留下来的产物。 但冥冥中仍有一个主导者,那就是混沌初始开天闢地后诞生的黑暗。 第60页 黑暗生来就是负面的力量,吞噬是它的本能,当它逐渐有了一抹意识后,就开始思考如何躲避天道从而孕育出更多的黑暗——这是它本能产生的私慾,它不愿因为见到光就消亡,它要寻找最适合它的容器。 人心是最好的容器,可惜人心无法承载它的全部,灵魂也不行,于是它在轮迴中一遍一遍试炼,一次一次寻找最适合的容器,它让许许多多的人遭遇痛苦,让许许多多的人入魔,一遍又一遍测试他们的心性,直至最终出现了一个最完美的目标——那个歷经上百上千次轮迴之后,又被它丢入轮迴里歷练了千百回后仍然没有入魔的那个痛苦又坚定的灵魂——就成了最适合的容器。 它将那个灵魂的心剥除,为他精心打造了一具魔身,将天地间全部的黑暗之力全都凝于其中,只为躲避天道法则——平衡。 琰魔王因此而诞生。 忽然间,佛界似乎受到一股巨力压迫,开始动盪不休,须弥山摇摇欲坠。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明明琰魔王周身的魔气正在不断溃散。 佛界分明占了上风。 「糟糕,他身上的魔气太过强盛,我界恐怕难以抵挡。」 终于有一位尊者反应过来。 「那该怎么办?」 没人知道该怎么办,巨变发生在光团出现的那一剎那,一切就已不可挽回。 当琰魔王想起了一切,那些痛苦的绝望的每一世都压得他一心赴死的疲惫和厌倦全都回来了,此刻他只想就此消失在世间,不想再入轮迴,也不想再回忆起与他自身有关的半点过往。 他只想求一次痛快而又彻底的解脱。 琰魔王的魔身与他的人心自我消耗,魔气在顷刻间疯狂暴涨,须弥山的光明之力因此被魔气迅速消耗殆尽。 至此,须弥山开始自上而下崩塌。 佛界因魔王诞生而降世,自然也因魔王消逝而消亡。 一切都在毁灭。 就在琰魔王的魔身消散到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痕迹,而那里面的光团也即将消散成点点光斑的时候,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嘆息,一道光跃出天池,包裹住那即将要溃散的心光,再重回到满布金光的天池里。 崩塌持续了良久,须弥山自诞生起伫立万年,而今消弭于一昔之间,着实令人唏嘘。 当一切归于沉寂,原本须弥山伫立之所出现了一个偌大的湖泊,然后忽然有一天,湖泊里盛开出一朵并蒂莲,一者白色,一者漆黑,堪称奇景。 魔佛·完 作者有话说 后面接小传「千年孤等」,再下一章就是千年后的人间 第45章 千年孤等 莲王在光阴长河里明了了一切。 那个灵魂每一世都濒临入魔边缘,只因每一世他都必须歷经磨难,却又被剥夺一切。 求爱便被毁去所爱。 有了爱却被所爱背叛。 求平安便永远颠沛流离。 求天下太平便教他经歷连年战祸。 他每一世都要承受悲痛和绝望,人间宛如炼狱,他的灵魂不断在炼狱中受苦,便也因此疲惫不堪,心生厌倦,乃至不欲生,渴望死。 只是每一次,他都不曾如黑暗之力所愿入魔,仿佛是他最后的坚持。 莲王曾经不懂爱是什么,却在看遍了这个灵魂全部的遭遇和苦楚后,感受到了莫大的心疼。 这份心疼让他对那个灵魂生出了爱。 于是他便仔仔细细研究了一遍意拂悲,再分化出一个意拂悲送到琰魔王的身边。 他想满足琰魔王的一切愿望。 只可惜他自己回不去了,却未料琰魔王竟然亲自找了过来。 这一瞬间莲王只觉得神魂都战慄起来,原本一厢情愿的爱意变了质,他终于明白爱除了付出,更想占有。 他想用爱修復那个歷经了千百次劫难的灵魂,想小心照料他,想永远爱他,想要他再也不会痛失所爱。 可是当他面对忘记一切的琰魔王,又觉得这样也好,什么都不要想起来,永远做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的魔王,有朝一日他重新开花,便再一次凑到魔王面前,做个单纯的少年莲王,也没什么不好的。 然而世事难料,琰魔王与佛界再起冲突,鸯伽身死,分离万年的心魂终于合而为一。 他却只来得及在最后关头抢出那颗破碎的心与残缺的魂。 然后小心的不能再小心,将之温养在自己的识海空间里。 年復一年,那个灵魂始终沉睡不醒。 莲王知道,是他自己不愿醒来。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叫你『阿琰』吧,好不好?」早就已经从莲花里托生的莲王蹲坐在湖边,低声对那朵并蒂莲道。 并蒂莲的白花是心,黑花是魂,两者别扭地分着长,始终不肯长在一起。 莲王无可奈何,只能遂了他的意。 前阵子他特意去了一趟恆河,将其中一株特别有灵气的蓝莲花移植了过来,果然白花见到蓝莲花现出了几分生气。 黑花就只会在莲王伸手触碰的时候稍稍给点面子,别的时候都是恹恹的。 恆河里原本没有蓝莲花,是他在托生之后去了一趟恆河,找到诃黎的尸体并为他送葬时留下的花籽长成的。 「阿琰,不管多久,我都会等着你。」 第61页 「就算你一直不醒,我也都会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你可知,你这一睡,人间已过千年。」 「千年后的人间,和你曾经待过的人间已经大不相同了。」 「你不会再受到伤害,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伴你,保护你,人间不再是你的炼狱,而是你全新的家。」 「阿琰,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湖泊里,并蒂莲依旧盛开,却对莲王的话充耳不闻,仍然长眠不醒。 作者有话说 这篇接在「魔佛消亡」之后。 # 人间 第46章 出可可西里 可可西里无人区外,最近涌入一群媒体记者。 事情是这样的,今年爆红的流量巨星苏颜捲入性丑闻事件后被网暴,销声匿迹三个月,据知情人士爆料,苏颜本来就患有抑郁症,事发后避开所有人独自前往可可西里,他最后发的一条微博只写了四个字:人言可畏。 可可西里是众所周知的死亡区域,那里常年低温缺氧,淡水稀缺,勐兽横行,不少探险家驴友都曾在可可西里无声无息消失,对于苏颜一个人去可可西里的传闻可信度其实不高,除非他就是去那里寻死的。 然而三个月后,苏颜更新了微博,那是一张他在可可西里藏羚羊观景台的照片,不过没有留下任何文字,但是这张照片一出,媒体记者闻风而动,无论是性丑闻事件也好,被网暴也好,抑郁症或者失踪都好,苏颜的关注度仍然高居不下,这就导致他的新闻依旧有极大的吸引力,而这张照片非常清楚地展现了苏颜此刻的状态,美颜无损,好像还更好看了,于是除了媒体记者,粉丝们也开始组团一批一批前往观景台,以至于近来那一带人气爆棚,人迹罕至的区域顿时成了「闹市」区,每天都人满为患。 其实这里实在不是一个太友好的地方,风大又冷,来的人大多躲在车里,偶尔出来看看,若有藏羚羊出没,那好歹也算是有所收穫。 除此之外,在等待的空余时间里,人们全在刷手机,随着国家「信号升格」专项行动深入推进,5g网络的触角也延伸到了无人区。 然而十天后,苏颜又更新了一张照片,那是他在玉珠峰顶拍的照片,云海雪山在他身后,他那张本来就好看的脸在雪景的衬托下宛如仙人。 从藏羚羊观景台到玉珠峰走青藏线就能到,因此照片出现的当天,观景台的人们便纷纷驱车前往玉珠峰冰川的观景点。 也就在这个过程中,有网友声称照片是p的,该网友从两张照片里找出违和点试图证明他的观点,而继这位网友的分析帖之后,知情人士又爆出了苏颜抑郁症的诊断书,意思是苏颜这个状态没可能去攀登雪山,他的身体情况也不可能支持他攀登海拔六千米以上的雪峰,以此来支撑那个分析帖的真实度,这之后各种阴谋论开始层出不穷,支持率最多的就是声称苏颜已经被害死了,如今杀人兇手拿了苏颜的帐号伪造他还活着的假象。 苏颜的话题甚嚣尘上,作为「苏颜」本尊,正拿着现代科技的产物——手机——玩的不亦乐乎。 「再来一张,再给我拍一张嘛!」扯着莲王衣袖的「苏颜」其实是莲池里那朵蓝莲花,他修为不够,不像阿琰早已托生于莲花,只是迟迟不肯醒来,后来是被枪声惊动,才不得不託生而出。 而就在三个月前,莲王算到蓝莲花得人身的机缘将至,却原来是有人悄悄将苏颜的尸体运至可可西里无人区附近抛尸,由于苏颜被害死还没多久,蓝莲花便得以借用了苏颜的肉身「还阳」。 总算可以四处蹦跶的蓝莲花兴奋的不行,再加上和苏颜的尸体一同抛下的还有他的随身行李,他在行李中翻出的物品里最不好懂的就是「手机」了,但如今有人的地方就有手机,蓝莲花跟着凡人学了几天就差不多学会了,然后开始了他的自拍大业。 相较于他的活泼,阿琰就如同一口枯井,他托生已有十余载,但也不知是不愿长大还是什么缘故,只保持了十岁左右孩子的模样。 「我们去人间看看吧?」有了肉身的蓝莲花在几天中不止一次这样提议。 此刻三人早已远离玉珠峰,去到了更人迹罕至的地方,期间就只有蓝莲花说话的声音,莲王偶尔附和,阿琰则像个影子一样走在一旁,连绵雪山不入他的眼,万里长空不入他的眼,他身边分明有人,他却如踽踽独行的老人般,看着行将就木的,没有一点生气。 「去吧,去看看,好吗,阿琰?」莲王转身问阿琰。 阿琰点头。 他沉睡了多久,莲王就等了他多久,这世上唯有莲王的要求他大概是永远都无法拒绝的。 于是,正当网上对于「苏颜到底是生是死」的猜测众说纷纭的时候,苏颜大喇喇出现在一条短视频里。 视频清晰度满分,里面的主角正是苏颜,他对着镜头这样道:「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不过我记得一个车牌号,是那辆车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视频的背景能见到「未经允许不得进入保护区」的告示牌,苏颜指着附近一处说:「就是这里,他把我丢在这里,是这位好心人救了我。」镜头对准了莲王,不过莲王用了障眼法,每个人眼中看见的莲王都不一样。 第62页 这个视频转瞬间就在网上炸开了,由于指向性明确,一直在寻找苏颜的警方顺势查了那辆车,以及车后座和后备箱里的血迹。 警方立刻联繫上了苏颜本人,取了血样来对照,结果完全吻合,于是便捉拿了车主——苏颜的经纪人,张伟。 张伟不承认是他杀的人,却也没办法解释车里血迹的由来,而苏颜因为忘记了一切,无法指正张伟,案情一时陷入了胶着。 没人知道回归的苏颜早就换了芯子,他用失忆做幌子,却仍然用「苏颜」这个身份混入了人间。 派出所门口,一辆劳斯莱斯在见到苏颜从里面出来的时候门立刻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他大步走向苏颜,在苏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抱住苏颜道:「太好了小颜!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一直不曾出声且隐身的阿琰忽然传音给莲王和苏颜道:「此人心有杀意。」 他言简意赅,让莲王意识到一个事实,曾经阿琰身为魔王,能引人入魔,而今他魔身虽已消散,可是依然能看穿人心中的黑暗,否则那朵并蒂莲就不可能长出黑色的莲花来。 苏颜装作吓了一跳,挣开男人的怀抱道:「你是谁?」 男人一脸受伤,不敢相信地看着苏颜道:「你……连我是谁都忘了?」 苏颜摇头,「对不起……我好像摔坏了脑子,好多事都不记得了。」 「我姓骆,名璟,是你的男朋友。」 苏颜瞪大眼睛,「不是……你是谁?男朋友?」 他只想来人间游玩一趟,可没想要多个黑心男朋友。 男人有些伤心,「我没有骗你,我给你看我们的照片。」他说着拿出手机,翻出两人亲密的合照给苏颜看。 苏颜低头一看,还真是! 「这个……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所以你看,我们暂时还是……」苏颜搜肠刮肚,努力寻找最合适的表达方式。 他们既然要来人间,首先就是要了解如今人间的用语和生活习惯,因而在露面之前,莲王和阿琰带着蓝莲花在有人的地方待了几天,可是短短几天蓝莲花只学了点皮毛,这会儿说的干巴巴的,但阴差阳错的,这种不好意思又尴尬的感觉此时竟然毫无违和。 「不管如何,我先带你回家吧,我们的事等你休息好了,我再慢慢跟你说。」男人像是十分体谅苏颜,对他这样道。 「哦,那先谢谢了。」 「跟我客气什么。」男人说着才看向苏颜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莲王,此刻莲王在他眼里是个毫无特色长相普通的男性,他问苏颜道:「这位就是救了你的好心人?」 「嗯,我要报答他,所以想打算带他一起回家,还要给他一份工作。」苏颜这样道。 男人显然不贊同,但为了表现他的教养和对苏颜的体贴并没有当场反对,而是留有余地地说:「也好,毕竟是救了你的恩人,到时候我帮他看看有没有适合他的岗位,不过真是没想到张伟会对你下毒手,我怀疑之前的性丑闻也是他一手操作的,你放心好了,警察一定会将事实调查清楚,还你清白!」 「我也希望能如此。」苏颜委屈巴巴地道。 苏颜生前是什么样的人蓝莲花不清楚,他被害死有他自身的果报因缘,蓝莲花不便插手,真正的苏颜也已入往生,与他无关。 如今他用了这具身体,接收的只是这具本来会腐败的身体在人间留下的因果,但他本体是蓝莲花,深具佛性,自有他不落因果的方法,但如果苏颜真的是清白的,那当然还是澄清一下更好,至少苏颜本人在身后不用再遭受莫须有的骂名。 第47章 我为你而生 蓝莲花假扮的苏颜体会到了人身的艰辛。 他不仅需要吃东西,还要睡觉,而且人身着实脏,每天不洗澡都不行,他的修为不高,不能辟谷,这就导致他竟然需要上厕所——还不如他是莲花的时候。 但好在人间花样繁多的能弥补他心灵的忧伤,苏颜最近开了美食直播,成了吃播的播主,每天除了吃就是吃。 骆璟——也就是苏颜的男朋友——一开始还纵容他,最近似乎对苏颜的改变有些头大起来。 「这个剧本真的很糟糕,男主除了一张脸好看压根没什么优点,我不想演。」这已经是苏颜推掉的第十个剧本了。 骆璟皱起眉,「这可是如今非常红的一本小说改编的,以前这样的剧本你不会推掉,而且给你开的片酬也比之前的要高一倍,你真的决定推掉?」 「推掉吧,我已经不想演戏了。」 「那你想做什么?」 「我觉得吃播就很不错啊,我还想去旅游,一边吃一边拍风景,肯定也会有不少粉丝会看的吧?」 「你——」骆璟狐疑地看着苏颜,总觉得失忆后的苏颜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你是我男朋友,肯定会支持我的,对吧?」苏颜对骆璟笑的一脸谄媚。以前的苏颜可从来没有这样笑过,骆璟非常不习惯,却也无言以对,经歷风波回来的苏颜如今人气在上升期,本来他算盘打的很好,gg电视剧统统安排起来,甚至可以开始考虑大荧幕,拍电影,毕竟失忆归失忆,事业心大家都有,为了赚钱工作总也还要继续做,可惜他想岔了,失忆的苏颜竟然变得如此懒惰,还迷上了美食。 第63页 「行吧,我公司还有事,既然你不愿意拍,那就算了。」骆璟显然不怎么高兴,但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要怎么对待这个苏颜,「对了,你回来后都没去医院,不要紧吗?」 「医院?」 「嗯,你的抑郁症,看来你也一併给忘了。」 「哦,没事了。」苏颜摆摆手道。 「还有就是张伟,他始终不肯交代动机,你如果有什么想起来的细节,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 「你那个助理呢?」 「出去给我买吃的了。」 骆璟闻言眉毛扭得像麻花,「你有没有觉得,是你的助理把你带坏了?」他绝对不相信吃播是苏颜自己的主意,一定是那个好吃懒做的傢伙撺掇苏颜的,苏颜以前多乖啊。 先不说苏颜一回来就把之前的助理撤了,然后这半个月以来,他每次来看苏颜,那个苏颜的救命恩人不是跟苏颜一起在吃东西,就是在看电视和玩电脑,骆璟就没见他干过活。 「你给了他多少钱?」 「你给我的那张金卡,我给他了。」 「什么!你怎么能给他呢!你知道那里面有多少钱吗?」骆璟的声音一下子就尖锐了。 「放心吧,他不会乱用的。」苏颜毫不在意地道。 「苏颜!你认真点。」骆璟有些忍无可忍了,「他的来歷你清楚吗,我托人去查了,根本查不到,他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你知道他在哪里出生,经歷过什么吗?」 这还真不知道,人家可是莲王大人啊!他一朵小小的蓝莲花,还是靠莲王培育的,他哪里能知道! 「你看,你也不知道!你既然不知道,怎么能把人带在身边呢?而且你不是很喜欢以前那个助理的吗,说他做事能干,这个说是助理,但他除了帮你买吃的,还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不用做,他救了我的命!你到底在不在乎我啊?如果我死了,你其实很开心是不是?」苏颜也烦了,索性用了最近电视剧里看见的台词回了骆璟一句。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颜我——」骆璟连忙要辩解。 「别说了,他救了我的命,我才养了他几天?你如果那么在意金卡,我等他回来就把金卡还给你。你以后也别管我了,据说这个房子也是你供我住的,那我明天就搬走。」苏颜可不容许一个凡人对莲王指手画脚,他打断骆璟的话道。 「算了,你失忆了,我不跟你吵,这几天我谘询了几个医生,如果你有空的话,要不要跟我去一趟医院?」 「再说吧。」苏颜兴趣缺缺,要不是还没弄清楚苏颜的死因,他其实早就懒得待在这里了,而且既然琰魔王说此人有杀心,那至少他也要待到骆璟忍不住把他的真面目露出来再说。 此前的骆璟表现的风度翩翩,可是刚才那一瞬间,他那张俊脸都气扭曲了,苏颜相信,距离骆璟露出真面目的时间已经快了。 「人间变了。」莲王牵着阿琰走在人行道上,乍一看去,就如同父亲牵着孩子,当然这只是凡人的视角——不过如果是真实的视角,那也是哥哥和弟弟,但就是这样,莲王也觉得很满足了。 阿琰沉默地被莲王牵着,街道上人来人往,两边全是大大小小的商店,人们有的行色匆匆,有的谈笑风生,马路上来去的都是铁疙瘩制成的车,长着四个轮子,开的飞快。 「想吃点什么东西吗?苏颜说这个时代的人口味也变了。」莲王问阿琰。 「你想吃的话,我陪你。」 「那我们就去那里坐一坐。」莲王想吃冰淇淋。 莲王点了一黑一白两个球,拿了两个勺子,让阿琰也尝一尝。 「你喜欢哪个口味?」 阿琰指了指黑的。 「我就知道。」莲王笑了,「我喜欢这个,甜一点。」又说:「对了,什么时候带一盒去楞伽宝剎给阿郁和雪人尝尝吧?」 「随你。」 须弥山连同佛界一同消亡,世事变迁,东、西、南三方早已没落,是因与人间因缘牵扯过深,而北院楞伽宝剎伫立在冰雪之巅,极少入世间,因而并不受影响。 「你是入光阴长河之后就知道了我为魔王的真相,是吗?」阿琰忽然问莲王。 「嗯。」 「你后来见我,不曾吐露一个字,是怕我难以承受?」 「怕你想起一切会伤心。」 「我都没有心。」阿琰淡淡道。毕竟那个时候他是没有的。 「你有。」 「所以你让我保护好鸯伽。」阿琰这样说的时候,摸了摸胸口。 如今的他,是有心的。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体验到有心的感觉了。 说实在的,他并不适应。 「都过去了,阿琰。」莲王握着阿琰的手说:「你如今肯跟我说话,我很高兴。」 阿琰看着莲王,尽管如今莲王已非少年,可是直白的眼神依然未变,里面还多了一份深藏的爱意,这份爱意歷经千年,看似平淡实则深厚,叫人难以偿还。 「你不准胡思乱想,我本就是为你而生的。」莲王正色道:「你可以不爱我,但我不会停止爱你。」 「你忘了,我当初那么爱意拂悲,最终不也变了心?」阿琰自嘲道。 「我没忘,但我允许你变心,因为无论你怎么变,他们始终都是我的花瓣所生。」 第64页 这话倒是真的,他此前每一世遭遇苦难,最后都有一位佛者出现替他安葬,当他想起一切来的时候,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那些佛者们的本体全都是莲王——莲王本体无法化形之时,便以花瓣为意识,托胎而生——只是每一世花瓣化生的他都有所感应,却在黑暗力量的干涉下,每一次就只来得及将人安葬。 除此之外,正因黑暗力量产生了私慾,天道才会孕育出一朵金色莲花,借莲花之身容纳天地间所有的光明之力,以便平衡那股暗自壮大的黑暗力量,因此莲王那句「为你而生」正是字面意思。 「真是难为你了。」阿琰嘆息道。 「这就是我和你的命运,我们生来彼此交织,这点你不能否认。」莲王道。 「没想否认。」也难以否认。 「那就好。」莲王舀了一勺白色的冰淇淋餵给阿琰,「给你甜一甜。」 阿琰无奈,只好张嘴,便觉冰凉而清甜的味道充满了味蕾。 「甜吧?」 「嗯。」 莲王笑了。 阿琰看着他,以前莲王从来不笑的,没想到时过千年,他竟然也会笑了。 恍然间,阿琰想起曾经少年模样的莲王对他说的那句话:「日后你若是想,可以告诉我,我会对着你笑,只对你一个人笑。」 他真的做到了。 可惜事到如今,他自己却忘了如何笑了。 第48章 不让你等太久 「这座山上所建的,便是如今人间的寺庙了。」莲王指着山脚下一块标识牌,说道。 须弥山消亡,佛界和魔界随之消亡,如今修炼之人行踪难觅,自称修行的人却不少。 但修行和修炼毕竟有差,肉体凡胎永远是肉体凡胎,没有机缘,极难入道,尽管「众生皆是佛」这句话自古有来,可是觉了的人毕竟是少数。 「我们上去看看吧。」莲王问阿琰。 「好。」 两人漫步登上石阶,隐约能闻到寺庙里的香火味。 「和以前佛界鼎盛时自是不能比,但以人间的规模而言,算是不错了。」莲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却是带着惋惜的,「佛界消失,佛法仍有流传,而当佛法也消失的时候,最后留下的就是佛教了。」 「佛界消失,对你有什么影响?」阿琰忽地问。 「佛界消失没有,但魔界消失,我能驱使的光明之力也极大地被削弱了。」莲王道。 阿琰伸出手,轻轻握了握,一丝黑色的雾气自指尖流淌而出,「那就是说,我剩下几分,你也只有那几分?」 「果然。」莲王见状,丝毫不觉得意外,毕竟阿琰的修为还在,他习惯了操控黑暗之力,因此力量便以黑色示现,实则此刻的黑色与曾经的黑暗力量早已大相迳庭。 但这世间仍然存在许许多多黑暗,对于如今的阿琰而言,也依然能操控它们,但他不能像从前那样源源不绝将之纳入,毕竟他已非魔身,而且他的心也已经归位,他曾对鸯伽的本能嗤之以鼻,哪里能料想那其实就是自己的心,他的心经歷太多黑暗,早已无力容纳一星半点。 「如果那时你没有及时救下我,是不是你也会跟着消失?」 「我不确定,你希望我消失吗?」莲王忽然停下脚步,问。 阿琰比莲王多跨了一步,他闻言,便在高一点的台阶上转过身,但十岁的孩子身高有限,此刻阿琰依然要仰视莲王。 可纵是如此,阿琰的语气仍是无奈又带有一丝细微的宠溺的,「我是因为你才醒的。」否则,他可以一睡不醒,直到天荒地老。 莲王又一次尝到了那种又惊又喜的感觉,简直与那一日阿琰自莲花中托生而出时一模一样,他忍不住在宽阔的石阶上半蹲下来,换他微微仰视阿琰,他伸手轻轻捧住阿琰的脸,喃喃道:「那你什么时候肯长大?」 「你喜欢我长成什么样?」阿琰却问。 莲王一愣,「你是因为长相所以不肯长大?」 「我做了数不清几辈子的人,但他们都是倒霉相,而我的魔身,亦是我最讨厌的模样。」 莲王哑然。 「所以你现在看见的,是你想看见的模样。」阿琰望着莲王淡淡道:「让我来猜一猜,是你想像中,那魔身小时候的模样吗?」 莲王无言以对。 还真是。 没想到他对人类用障眼法,阿琰这傢伙竟然从一开始就对他用了障眼法,偏偏两人修为不分高下,他便没能看穿。 此时此刻,莲王终于穿透障眼法,见到了真正的阿琰。 果不其然,雾蒙蒙的,根本看不清楚脸的模样。 莲王的心狠狠疼了疼,这个他爱着的人,却一点也不爱他自己。 「阿琰……」莲王忍不住抱住了他,他把自己变得这样瘦小,因为根本不知道应该长成什么样,「你别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阿琰轻嘆一声,「我只是,不愿面对自己罢了。」 「我喜欢你魔身的样子,是因为我跟你定情的时候,你用的就是魔身的模样,但你所有转世的模样,我如今都记得,我无所谓你是什么长相,你只是阿琰。」莲王极为认真地道。 「我明白,事实上,魔身的确是我用的最久的形象……」这么说的时候,那张雾蒙蒙的脸终于有了具体的模样——便是魔身小时候的样子,尽管魔身实际上没有幼年,但在有原型的基础上,捏出一张十岁的脸不难,甚至,这张脸与莲王想像的居然相差无几。 第65页 「再给我点时间,阿莲。」阿琰说。 「嗯,多久都可以。」莲王马上说。 「多谢你。」 莲王一时间只觉得又高兴,又难过,又感动,又心酸,他的阿琰在甦醒十余载后,终于肯走出第一步。 同时他又忍不住感嘆,原来拥有感情是这样的复杂,以前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过。 阿琰看着莲王心有所感:动了情的莲花稍稍沾染了一丝人气,却不懂得隐藏,至少不会在他面前隐藏。 莲王的托生只是一种表象,实则他是莲花化形,曾经所有花瓣虽然都有人身作为依託,可他入红尘而不染,因此从头到尾,就算他有了光阴长河里的那些记忆,也依然是一朵莲花。 阿琰却不然,他曾经世世代代全都为人,如今也只是在莲花中凭藉自身修为修炼出了人身,那朵并蒂莲就好比他的随身空间,魔身时因为没有心因而自在无情,如今他已然七情归位,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人类,在他眼中,莲王不论是少年还是青年,其实都如同一张白纸,在想什么一目了然,直白到可爱。 但他和这朵莲花渊源至深,这或许就是天道特意给他留的一丝求生欲——否则他的生命中就只有黑暗,最终必定会连同魔界一同灭亡,而他甚至求之不得。 「我背你上去吧,我想背着你。」莲王发乎于心,止乎于礼地道。 阿琰醒来后从未笑过,然而此刻,他终于肯以真面目示人,表情也就变得真实和自然了起来。 只是这里面的荒芜是无法掩盖的,莲王也不可能真的当他才十岁,实际上两人经歷的时间是相当的,琰魔王和莲王诞生几乎是在同时,而琰魔王的前身——不断入轮迴的同一个灵魂都遇到了莲王的托生,因此这条时间线也是一致的。 他们之间从根本上来讲都不会受到皮相的影响,如今只是表现在人间的年龄相差了十几岁上,而这十几年的差距,对他们那漫长的万万年而言,几乎等同于一弹指。 因此莲王对阿琰说的这句话,是自从琰魔王那具五衰之躯消失在他的怀里后,又在经歷了千年之久的等待后,终于等来的一次与心上人亲近的机会。 阿琰又如何能拒绝,这朵莲花其实早就深深烙印在了他的灵魂里,与黑暗并存已久,如今像是点亮暗室的一盏明灯,照亮了他的心,也激发出了他那一点稀薄的求生欲,让他不捨得弃之而去。 他曾经就已经觉得少年莲王是他养的花,如今花已经长大了,还知道求偶了,他作为被求的对象,自然应该有所回应。 他的情感被消耗到所剩无几,能回应莲王的,其实极少。 但有一点算一点。 他答应了莲王,趴到了他的背上。 莲王身上依旧有着淡淡的莲花清香,以前他以为无论是香气还是气息,都是因为意拂悲才觉得熟悉,如今才清楚,曾经他那些数不清的尸身上,都被安置过莲子或者莲花,是以莫名的熟悉感并非源自意拂悲,而是源远流长,所以若是再往深处想,或许他爱上意拂悲的源头,也绝非仅仅是优昙爱上师父那样简单,只因意拂悲身上的气息,本就是陪伴了他一世又一世的莲花清香。 「阿莲……」阿琰将脸埋进莲王的肩窝,喃喃地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相信我。」 「自然是信的。」 莲王侧过首,嘴唇便碰到了阿琰的额头,他忍不住在那上面落下一吻,很轻很轻,羽毛似的。 第49章 师徒因缘 楞伽山风雪依旧,宝剎伫立,并未受须弥山消亡所影响。 莲王怀揣着并蒂莲,重临楞伽山。 雪人在山中似是有所感应,蓦地朝莲王来时的方向望去。 郁单越在宝剎中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也蓦然长身而起。 是谁? 「阿琰,雪真的是这人世间……最纯净之物。」莲王对怀中的并蒂莲这样道。 「您是……」 郁单越迎出宝剎,在见到莲王的一剎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而雪人也变成雪球急急忙忙滚了出来,随即它在莲王面前抖落身上雪花,以一种见到主人的亲昵姿态扑了上去。 莲王伸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 「嗷嗷!」雪人开心地嚎。 「您是?」郁单越惊疑不定地看着莲王。 「好久不见。」莲王面带微笑,看着郁单越和雪人。 这句问候意味深长,绝非他以少年莲王的模样与琰魔王同来那时,而似应是更久以前。 一时,莲王忽然现出光明佛者的模样,这一剎那,郁单越终于明白当时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师父!」 他朝着莲王拜了下去。 「起吧。」 莲王受了这一礼,道:「光明佛者与我本为一体,前一次来此,我的记忆尚不完整。」 他当时只有意拂悲的记忆,却并不是意拂悲,后来去光阴长河里转了一圈,这才将自己与阿琰所有纠缠的生生世世都看了一遍,同时分了一瓣莲花花瓣扮作意拂悲之身回到阿琰身边,本体则因为被规则吞噬了时间而无法回到现世,当琰魔王以魔身回归,他才又一次以莲花本体出现在光明山的莲池里——等同于前一次他被琰魔王带去须弥山开花的时间延后了,同时那一次的开花也被时间法则抹消了,因此佛界三尊者当时全然不记得他,否则不会阻止琰魔王借天池助他开花,也就不会引发最后那场魔佛大战。 第66页 但那都不过是天道的拨乱反正,原本这世上就不该有魔界和佛界,魔界乃黑暗力量私心所化,而佛界与他,都是天道一明一暗的布局,不过最终他之所以没有被回收,或许是天道对阿琰的一种弥补和补偿也说不定。 「所以,拂悲也是您的化身?」 「正是。」 郁单越难掩激动:「没想到师父一直就在徒儿的身边。」 「今日受你一拜,算是了却你我之间的师徒缘分。」莲王却道。 郁单越不明所以,「师父?」 「你原身为楞伽宝石,才会不受佛界消亡所累,而我为莲花,只不过比你早一步出世,才能将你点化,后来你曾倾力救治过意拂悲,因此你我之间因果已了。」莲王道。 郁单越闻言只能道:「单越明白了。」随后他看向一旁的雪人,不由问:「那所以阿雪也是经您点化?」 「不错。」 「原来如此。」郁单越合掌恭敬道:「那不若请莲王入宝剎一坐,由我这个做主人的招待您喝一杯清茶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莲王回礼道。 第50章 湖心画星 张伟仍在看守所里。 他是苏颜一案的重大嫌疑人,但他请了律师,轻易不肯开口。 这天夜里,张伟正在安睡。 蓦地,一阵华光闪过,张伟在睡梦中见到了一尊大佛。 大佛庄严,不怒自威。 佛光遍及一切处,无所遁形。 「张伟此人已开杀戒,转世应去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有一个声音在张伟耳边响起。 张伟顿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后大唿「冤枉」! 他对着佛像下跪,涕泪交零:「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人!人不是我杀的!」 「众生蒙昧,各有因果,诸业难逃。」 话音落下,佛光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 张伟在剎那之间感觉到浑身疼痛欲裂,好像皮肤骨血都在被烈火焚烧。 「啊!」 他大声叫了起来,随即惊醒。 然而即便是从梦中转醒,他依然能感受到全身皮肤好似仍在阵阵发疼。 他又惊又骇,连夜找来了警察,将他所知道的一切一股脑儿全都吐了出来。 「阿琰辛苦了,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人间事人间毕,莲王和阿琰不算人间人,没必要插手人间事,只是现如今他们和苏颜这个身份扯上了一点点关系,便补偏救弊一下,也算是因缘的一种。 这种入梦示现的手段,以张伟的情况,阿琰更适合出手,莲王的清圣之气起不到这样的作用。 「你想尽早离开这里?」 「我想先把小蓝送去楞伽山修炼,这样我们就可以随处走走。」莲王在人间学了好些新鲜词语,对于「电灯泡」一词最是印象深刻,他觉得难怪阿琰都不肯跟自己交心,一定是因为蓝莲花那个大电灯泡太过瞩目的缘故。 而且蓝莲花乃诃黎残留意识所生,他魂魄湮灭,仅剩的些微意识对鸯伽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鸯伽正是阿琰的心,也就意味着蓝莲花生来就会与阿琰心生亲近。 若不是为了让阿琰那颗心有所牵绊,莲王也不必费心去恆河里搜集诃黎的残存意识,给自己招来那么大一盏电灯泡! 「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你想去的地方。」莲王道。 阿琰回道:「可惜我哪里都不想去。」 「阿琰,你……想不想,回到过去?」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阿琰不用想就知道莲王说的「回到过去」指的是什么,他或许是想回到过去扭转自己那些痛苦的轮迴,但就算过去更改,他所经歷的伤痛也早就刻在了心上,「我如今重生,或许过去那个经歷轮迴的『我』已经消失了也不一定。」 「阿琰……」 「没关系,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好不好?」阿琰这样说,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回到过去也不是不可以,可以去你的过去,我想看看你都经歷过什么,而不是我的。」 「我以前整日念经,无趣得很。」莲王说。他的所有花瓣脱胎成人之后不是出家为僧就是在佛界修炼,没有例外。 阿琰蓦地意识到一件事,莲王提到过去原来还有另外一层截然不同的意义。 每一世阿莲都会因他而降生,可是每一世阿莲的化身都不曾真正救下他,那么因此而积攒下来的遗憾就绝不会比他少。 他只顾自己伤心,却忘了每一世另有一人青灯古佛丝毫不改,一世又一世徒劳而返。 「那就去吧。」阿琰改了口,说:「回到过去,如果可以,我们将遗憾一一弥补,可好?」 莲王一愣,不明白阿琰为何改了主意。 「真的可以吗?」他小心询问。 「阿莲,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样脆弱,我只是对这世间少了留恋,但是有你在,我还是会在,你以后想说什么,尽管开口。」 莲王知道阿琰说的没错,如果要举出这世上最不脆弱的一个人来,那必然是阿琰,否则他也不会被黑暗力量选中而成为魔王,毕竟累世受苦不得解脱,但凡有一世他承受不住被心魔诱惑而堕入魔道,那么他就不可能成为魔王。 可也恰恰如此,才有阿琰如今的厌世。 第67页 试想一个人在辗转了人世间所有的悲苦和伤痛之后,还会对这世间产生任何眷恋之心吗? 这也就难怪他不愿醒了。 因为即便是醒来了,他也无处落脚。 「那我就只想给你一个家,一个你愿意承认是家的地方。」莲王说。 阿琰闻言不由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地方。」 「哪里?」莲王好奇地问。 「光明山。」 莲王眼睛一亮,「那就重建一座光明山,作为我们今后的家,如何?」 佛界消亡,原本生在佛界的光明山也成为凡土,千年来人间大变样,莲王守着并蒂莲也没心思管什么光明山,如今那座山早被凡人占据,开闢出了一个人来人往的度假山庄。 「之前那个无人区我很喜欢,就把光明山安置在那儿吧。」 那里原是须弥山消失的地方,成为湖泊后,并蒂莲在那儿沉睡了千年之久,加之人迹罕至,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地方。 「你喜欢的话,我们就在那儿安家。」莲王心中高兴得很,有一种想把阿琰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冲动,不过转念一想,他改了主意,自己变回了本体,轻轻飘在了阿琰的跟前。 乍见莲花,阿琰罕见的感觉到心神微微松动,他伸手轻轻托住莲花道:「走,带你去湖边。」 他话音落下,便化作一道黑雾,带着莲花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夜空中星罗棋布,阿琰将莲花放入湖水里,他自己则蹲坐岸边。 莲王曾孤身一人在这个湖边等了他千年,只要身在人间,时间就是真真切切的,不会因为莲王是莲花而流经的快一些。 「阿琰,来我这里。」莲花下忽地长出了一片莲叶,这片莲叶越长越大,越长越大,最后长成了孤舟大小,飘在了湖面上。 阿琰翩然踏上莲叶,莲叶便托着他慢慢往湖中央游去。 「前人将星象划分为二十八宿,现今人们热衷于十二星座,我画给你看。」莲王边说,便在夜空上移星换位,将十二星座一一变幻给阿琰看。 阿琰枕着胳膊躺在宽敞的莲叶上,看着莲王将夜空当成画布。 「你不如画一朵莲花吧。」 「我试试。」莲王兴致勃勃,心随意动,很快就将星星摆成了莲花的模样。 「阿琰,我画的像不像?」 「很像,也很好看。」 莲王很是高兴,将自己的花瓣绽得更开了,几乎平铺在了湖面上,也就显得他的本体更大了,层层叠叠的,很是好看。 然后,莲花便得寸进尺了,它探头探脑一半「身躯」趴上了莲叶,朝着阿琰轻轻地道:「阿琰,你摸摸我,好不好?」 隔天,苏颜清晨打开手机,就见到两条热搜弹了出来: 第一条是骆氏继承人骆璟以涉嫌谋杀罪被警方带走。 第二条是有天文爱好者昨夜拍到星现异象,该异象最后呈现初莲花图景,具体位置在可可西里上空,代表近来那里或许会有大事发生。 第51章 避世而居 蓝莲花暗中翻了个白眼,那两人一夜未归,原来是背着自己去看星星了。 他也不是不知道莲王对阿琰深藏的心思,更希望阿琰能开心起来,但是说不上来是什么缘故,他自己就很希望能讨得阿琰的欢心,可惜总是不得门而入,也就是最初长在湖里的时候,并蒂莲的白花对他好像有那么点好感,然而之后甦醒的阿琰对他也好,对莲王也好,都是淡淡的。 不过昨天似乎有些许不同,莲王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还拉着阿琰说是去解决一下张伟的事。 现在看来事情是解决了,两人之间好像也有了些进展。 蓝莲花为莲王和阿琰感到开心的同时,心里难免有点小小的失落,他们如果好上了,那么自己应该何去何从呢? 忽然,门铃声打断了蓝莲花的思绪,他打开门,见是一位完全不认识的中年。 「你是谁?」苏颜问中年大叔。 「少爷您好,我是骆家的管家,骆老先生想请少爷回去一叙。」中年大叔极有礼貌,对着苏颜鞠了一躬才说。 「骆家?是因为骆璟被抓的事吗?那不关我的事,我也是受害者。」苏颜抓抓头髮说。 因为不是苏颜本人,所以蓝莲花其实完全不关心事态的发展,但是网上的人们以及苏颜的粉丝却对这件事紧追不捨,一大早的新闻,如今还不到半天,就已经有人扒出了许多关于骆氏的事,如今全都等着看骆氏要怎么处理骆璟。 管家简单对苏颜说明了来意,他的来意与骆璟被警方带走而浮出水面的真相有关: 骆璟原是骆家唯一的继承人,他的父母因为车祸双亡,之后偶然得知骆老也就是他的爷爷还有个大儿子流落在外,那个大儿子与其妻子生的孩子便是苏颜,骆老如今的愿望就是找到苏颜,同时他给苏颜留下了一大笔遗产。 骆璟先一步找到了人,便将这件事瞒了下来,他一方面动手遮盖苏颜的身世,一方面阻碍骆老寻人。 苏颜长的好看,原本就是个小网红,还自爆了性向,遇到骆璟后,很快陷入了骆璟故意为他编织的情网之中,骆璟对他很好,开始追求他,目的自然是把人牢牢抓在手中,他想等骆老去世,取得全部的遗产之后再与苏颜分手。 第68页 可惜纸包不住火,苏颜无意中发现了他父亲的身份有问题,他的母亲一直隐瞒了父亲真正的身世。 这让骆璟先一步採取了行动,他一手策划了苏颜的性丑闻事件,在那三个月间,苏颜严重失眠,出现了抑郁症状。 而张伟本来就是骆璟的人,当苏颜对自己的身世有了进一步的猜测后,他开始怀疑骆璟,却也因为对骆璟有不一样的感情而疏于防范,骆璟却是个为了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他想得到全部的继承权,便一不做二不休对苏颜动了手,之后他给了张伟一大笔钱,让他把人送到可可西里,伪装成苏颜抑郁后独自一人寻死的假象。 然而骆璟和张伟谁都没料到,苏颜死而復生,还性情大变,骆璟一方面暗中给张伟找了律师,一方面还在考虑再怎么对付苏颜,可惜他完全没想到张伟反水之快,交代之深,以至于新一轮的阴谋还没展开,他就彻底暴露了。 听完来龙去脉后,苏颜是和莲王一同去见骆老的。 莲王如今在骆老和管家眼中是一名得道高僧。 人老了容易相信果报因缘,但是以骆老的见识,他不会对随随便便出现的高僧深信不疑,尽管苏颜说正是这位高僧在可可西里救了他。 是以莲王也不多废话,一到就露了一手神通,将骆老常年的膝痛毛病治好了。 骆老连忙将莲王请至上座。 「此子与佛有缘,贫僧已收他为徒,因此不便回到骆家。」莲王开门见山,「世间法皆以因缘为主,骆璟投生在骆家,又父母早亡,必与您渊源最深,他此生之所以有怨,也是因前世您所亏欠,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老先生不如偿还了前世亏欠,了却这段因果,来世无债一身轻,岂不甚好?」 「可是他暗中谋害苏颜,这笔帐要怎么算?」骆老忍不住问。 「此乃他与苏颜的因果,与老先生无关。」 「所以这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吗?」 「自然有,骆老今生富贵,便是前世修来的福德。」 「那我以后要怎么做?」 「多做善事即可。」 一番畅谈,骆老先生完全歇了将苏颜认回去的心思,反而出面保释了骆璟,这个操作惊呆了所有吃瓜网友,而苏颜在其后宣布退圈,之后行踪不明,也让苏颜的粉丝们因此而开展了一波又一波的阴谋论。 脱了苏颜这一层身份,蓝莲花也不再做什么吃播了。 他终归是要修炼的,对人间的玩意儿不过是好奇一阵,很快他就被莲王拎到了楞伽山上,勒令他与雪人一块儿修炼。 雪人的修为比他高出许多,在雪人眼里,蓝莲花如同它的又一个玩伴,阿琰有时候想到曾经的优昙,也会在一旁指点蓝莲花。 难得来到楞伽山,莲花和阿琰也不急着离开,暂时在这里住了下来。 蓝莲花如今修炼未成,肉身需要食物,楞伽山上便也因为他多了一些人间的烟火气。 雪人非常喜欢吃冰淇淋,每天都要吃上几大盒,因此莲王和阿琰三天两头都要下山一趟,给蓝莲花和雪人买吃的,郁单越喜欢喝茶,但佛界消亡后人间变动频繁,千年来他都不曾下过山,如今茶的种类多出不少,郁单越偶尔也会跟着两人一同下山,去茶行里挑茶。 不过郁单越最是识趣,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打扰莲王和阿琰的二人世界。 严格说起来,莲王和阿琰还不能算在一起,但是与曾经的优昙和意拂悲不同,也与后来的琰魔王和少年莲王不同,如今这两人的相处在郁单越看来其实已经有一种老夫老夫的感觉了,究其根源,或许还是在于他们彼此共生的缘故,冥冥之中已经牵繫了万万年之久,有如此深厚的缘作为铺底,当迷雾揭开的剎那,所有的一切便已水到渠成。 「我们打算去一趟光阴长河,你为我们护法。」这一日,莲王对郁单越说道。 「光阴长河?」郁单越吃了一惊,他依稀听过那个地方,但也知道那里并不是个容易去的地方。 「不错,那里有时间法则,我们不能以真身前去,只能用意念,以我和阿琰的修为,时间法则透过意念的影响不大。」话虽如此,但未必全无影响,阿琰曾说过,时间法则能越过本体影响心相。 「我能问一下,你们去那里要做什么吗?」郁单越不免感到好奇。 莲王想了想才回答:「唔……用人间的词语来说明的话,应该算是约会吧。」 好么!去光阴长河约会,不愧是两位大佬。 不过也是,他们两个无论去哪里都能瞬移抵达,又怎么会有约会的感觉?想来也只有光阴长河这样特殊的地方,才配得上他们的约会了。 第52章 两个人的光明山 又回到了这里。 阿琰四处环顾,见到熟悉的断壁残垣,这是几次出现在幻境里的姒国,他的魔宫便是依此而建,如今他总算明白了,这虽然并非他的第一世,却是印象最深的一世。 幻境中姒国殿下被心魔诱惑入魔,而实际上光明佛者赶到的时候,姒国殿下抵抗住了心魔诱惑,为姒国殉了葬。 他虽身为巫族人,却被姒国养大,深受姒国之恩,可惜巫族族仇必报,他只能违心復仇,復仇一旦结束,他也别无选择,不是他不愿选择,而是他的一颗心常年忍受煎熬,已经到了无法支撑的地步,唯有以身殉国,才能得解脱。 第69页 而时空交错,黑暗力量无孔不入,对黑暗力量而言,轮迴没有先后,几乎是同时存在的,它从中择取不会被心魔控制的人,谁不曾入魔仍在轮迴,最后留下的那一个,就是它选定的魔王人选。 魔佛两界消失,对人间实际影响不大,而今莲王和阿琰重回当日场景,其实也更改不了已经註定的姒国结局。 「这是我们第三次在这里相遇。」阿琰回到姒国殿下自尽的前一刻,对赶来的光明佛者说道。 第一次,姒国殿下已经身死,光明佛者为殿下收殓尸身。 第二次,莲王回到过去,他以意拂悲的五衰之躯重塑魔身,回到这里与莲王定了情。 这是第三次,两人以意识的形态各自回到光明佛者和姒国殿下的身份,让他们得以真正见面。 「原来,你说的弥补是指我的遗憾。」直到此刻,莲王才明白阿琰的用意。 「姒国灭了巫族,才招来復仇,如今我已然抽身而出,就不必大动干戈更改歷史了,更何况轮迴不断,生死无常,我重新回到这里,反而觉得能够对往事稍有释怀了。」阿琰却道。 「真的吗?」莲王意外道。 「嗯,陪我去巫族的千人冢祭拜一下。」 「好。」 当阿琰真正站在千人冢前,只剩下唏嘘。 「我忽然觉得,你带我回来是对的。」 「嗯?」 「我现在感觉,记忆就只是记忆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你的心还会难受吗?」莲王不由要问。 「有一点,但好像……没有最初记忆恢復时那样无法忍受了。」那一刻他几乎是渴望消失的。 莲王看着阿琰——无论哪一个转世他都熟悉,因此哪一个对他而言都是阿琰,「是受到了时间法则的影响吗?」 「有可能,但应该不完全是如此。」阿琰想到自己在并蒂莲里度过的千年,觉得或许人间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时间,漫长的时间会稀释掉很多情绪,因此重回过往的其中一世,他甚至感觉有些陌生。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好事。」莲王几乎是松了一口气,而后也很替阿琰感到高兴,他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笑容,阿琰透过光明佛者,也同样能看见莲王,他忽然凑过去,在佛者唇角轻轻吻了一下,「去你的识海吧,把隔了千年的分离续上,要不要?」 郁单越为两人足足护法了七日,莲王和阿琰再度现身的时候,莲王脸庞上泛着粉嫩的色泽,身上那股莲花香气根本藏不住,阿琰则恢復了曾经魔身的模样,他的面容精緻,表情很淡,好似对周遭一切都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的手却牵着莲王的手,看起来不像是被动的一方。 这两人如今看起来,倒是有点人间小情侣的感觉了。 「阿郁,我们准备离开了,你好好监督小蓝修炼。」莲王对郁单越道,不管他外表看起来如何,开口却还是莲王本有的那种片尘不染和清冷淡然的味道。 「你们要去哪里?」郁单越问。 「人间如今有个地方叫可可西里,阿琰喜欢那里,我们打算在那里建一座光明山,作为我们的家,如果以后人多了,再搬去别的地方。」 「那届时我带阿雪和小蓝过来串门。」 「甚好。」 蓝莲花闻香而来,在见到阿琰的时候不禁一愣。 「这个给你。」阿琰自怀中取出并蒂莲的那朵白色莲花,交给蓝莲花,「它叫鸯伽,以后就交给你养了。」 蓝莲花怔怔地看着手中洁白的莲花,又看看阿琰。 「养的好的话,它说不定也可以化形。」 「当真?」蓝莲花吃了一惊,却不知怎的忽有一股雀跃涌上心头。 「自然是真的。」 「好好修炼,尽早脱离人身,知道吗?」一旁的莲王不忘叮嘱他。 「知道了!」如果不是莲王不坚决收徒,严格意义上来说,蓝莲花应该是莲王的徒弟,但就算名义上不是,蓝莲花对莲王也尊重得很,他的话自然非听不可。 走之前,阿琰给了雪人整整十箱冰淇淋,「一天只能吃一盒,吃完的那天我就来看你。」 阿雪摸摸脑袋,瞅着阿琰,前几天还是小孩子模样的阿琰,短短几天就长大了,真是让它猝不及防,感觉上就如同少了一个玩伴,有一点淡淡的忧伤,然后它又瞅了瞅阿琰身边的莲王,罢了罢了,莲王是它的恩人,看恩人对阿琰一脸宝贝的样子,它也只能抱着冰淇淋认了。 无人区有无人区的好处,两人在曾经须弥山的位置张开了结界,将湖直接又挪到了山上,成为光明山上的一方莲池。 「为什么是光明山?因为优昙的记忆距离你最近吗?」 莲池边上,莲王好奇地问阿琰。 去了一趟光阴长河,听阿琰说那些过往全都淹没在了漫长的千年时光里,莲王就很想知道为什么是光明山。 「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但其实不完全正确,优昙是优昙,他是后来才甦醒的,因此优昙的记忆与他还是隔了一层。 「毕竟优昙在光明山上住了一百年。」莲王想到。 他拥有意拂悲全部的记忆,但他终究不是意拂悲,听阿琰这么说,莲王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明明意拂悲就是他的化身,为什么他的心里会觉得酸酸的? 第70页 阿琰看着莲王,明明莲王没变回本体,他却明显感觉似乎有莲花花瓣耷拉了下来,显得怏怏不乐的。 「傻瓜,为什么是光明山,难道你忘了那一夜了吗?」 「那一夜?」 「你与我在人间假扮了一年的夫妻,最后我们真正圆房的那夜,你不会忘记了吧?」阿琰语气淡淡的,像是有所预料,「还是说,那也不是你的本体,所以你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莲王顿时有些心虚,他还真给忘了。 「果然。」阿琰精緻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你问我为什么是光明山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应该不记得了。」 糟糕。 莲王有些着急,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为了能彻底假扮成意拂悲,不在阿琰面前穿帮,刻意切断了花瓣与本体之间的联繫,事实上除了意拂悲,曾经他的所有化身和本体之间都是断联的,否则他也不需要等去到光阴长河之后才完全清楚自己的来歷。 但就算是意拂悲,在他第一次作为本体甦醒时也还不清楚意拂悲原来就是他的化身,他一直以莲花的形态长在光明山的莲池里,一方面他的神识覆盖了整座光明山,所以对意拂悲和优昙的情况了如指掌,另一方面,在意拂悲为琰魔王復生之后,是意拂悲主动将全部记忆留给了他,让他在必要的时候告诉琰魔王。 因此后来那个他假扮的意拂悲是在彻底沉睡之后,身陷光阴长河里的他的本体才得到那一年全部的记忆,记忆和本体的经歷感受自然是完全不同的,他甚至因为在那段记忆里见到的那一夜不是他自己而生气愤懑过,却又觉得无可奈何,因为早知阿琰爱的人是意拂悲,他总算是成全了阿琰,但心中却觉得空落落的,一直到不久后阿琰重塑魔身亲自来找他,他见阿琰时日无多,才不顾一切爆发了出来。 「我没有不记得,我……我就是讨厌那个人不是我。」莲王讷讷的,老实承认道。 「可是我早知道是你了,阿莲。」阿琰嘆道:「在你扮作意拂悲回来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怎么会?」莲王愣愣的看向阿琰。 「因为只有你说过希望我高兴,而那个意拂悲回来的第一句话也希望我会高兴,还有那些人间话本,优昙被意拂悲从小养到大都不曾看过一眼,那么只可能是有人专门为了哄我高兴才特意去看的。」阿琰笑着对眼前这朵傻乎乎的莲花说道,还有些想揪一揪他的花瓣。 第53章 心心相印 别看莲王在别人面前不动如山,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毕竟他万事都不萦于怀,纤尘不染的,可唯有曾经的琰魔王和如今的阿琰,就好像和他的根长在了一起似的,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直接掀起满池春水。 「所以……是因为那一夜,才有如今的光明山?」莲王终于把阿琰的话翻来覆去嚼碎了,得出了这个让他有些惊喜的结论。 「优昙是优昙,如今的我已经能分清当初对意拂悲的爱意来自哪里,除了残留下来的优昙对他强烈的爱意,我自意拂悲肉身中復生也是原因之一。」 「你是说,意拂悲对优昙的感情?」 「不止,意拂悲脱离肉身得成大道,我继承了他全部的七情六慾。」尤其意拂悲的慈悲心超乎寻常,难怪那阵子他时常也有一种随时都能豁出去性命的感觉——这与后来的厌世并不相同,完全是一种奉献的精神,但却又能和他的灵魂相契,只因他曾经的每一世也都有所奉献,但总归与他体内魔气大有冲突,以至于落入了五衰。 莲王很想问一句「那我呢」,可是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有些多余,此时此刻,阿琰愿意跟他在一起,不就说明了一切了吗,他何必在意阿琰是什么时候把他放进心里的? 阿琰说那一夜已经知道是他的化身,甚至更早之前,在他假扮意拂悲回来的时候阿琰就已经猜到是他,其实恰恰也是在那时,他才真正了解了爱是什么。 但早在那之前,他还在花苞里的那时候,在意拂悲将他留给琰魔王之后,他就已经对阿琰产生了诸多好奇,以及连他自己也不能控制的亲近之心。 一直到进入光阴长河,他才知道原来他与阿琰是共生的关系,这也就难怪他一见到阿琰就心生亲近和欢喜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早被阿琰看穿了,自以为不问出口就等于没这回事,「其实所有的花瓣都有各自的经歷,我所能回收的只有他们的过去和记忆,却不可能和他们感同身受。」 「其实这就是此次我重回光阴长河的感觉。」阿琰说着,伸手碰了碰莲王的脸,虽然这会儿莲王没有花瓣给他揪,可他脸蛋的触感和莲花花瓣很是相似,「真该感谢这个人间,有实实在在的千年让我淡忘,只是苦了你了,等了我那么久。」 「不苦,等你怎么会苦。」莲王却摇头道。 阿琰却不这样认为,莲王觉得不苦,那是因为他如今醒来的缘故,如果他始终想不开,一直都不肯醒,这朵莲花想必也会傻乎乎一直等下去。 「在你还不知自己来歷的时候,你就敢去光阴长河,甚至在时间法则的影响下,还要分出一个化身,你根本就是去捨命的,要不是你是最早的那朵莲花,你已经消失在光阴长河里了。」 阿琰轻轻捧着莲王的脸,就如同他小心托着莲花那样,「你为了成全我对意拂悲的求而不得几乎献出性命,所以你知道在我见到意拂悲回来的那一刻,我是怎么想的吗?」 第71页 莲王下意识摇头。 「我希望你别再犯傻,我想要你回来,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你。」阿琰缓缓凑近莲王,低声又道:「我想如果我还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养着你,不让你再浪费任何一片花瓣,也想让你随心所欲,你本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你不必费心为我做任何事,只要你想要的,我都愿意给。」 莲王正要说什么,却被阿琰以唇封缄,片刻后,他听得阿琰又道:「可惜后来记忆回来的太仓促,以至于我没能做到我所想的,还让你等了我千年之久,阿莲,今日我终于能够兑现自己的承诺,日后你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 「我要你。」莲王晕晕乎乎而又诚实万分地说。 「如君所愿。」阿琰一把抱起莲王,踏上了莲池。 后来反客为主的莲王终于找回了神智,但也未必然,阿琰仿佛生来就是有这种本事,能让他神魂颠倒,失去理智。 这天莲王终于得偿所愿,将莲池里那个人替换回了自己的本体,亲身感受了一次圆房——与两次识海里的感受全然不同,第一次由于阿琰是魔身,因此能进入他的识海,但那时他尚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因此整个过程带有强取豪夺的色彩,第二次完全是意识体,也不一样。 唯有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心心相印。 且由此之后,也都会是如此。 人间·完 第54章 后记 《养莲》最终还是决定不入v,所以才有了这篇后记。 我想写佛魔这个题材的念头诞生得很早,追溯起来,大概在15年以前就想过要写,可是迟迟不动笔,是因为我对佛非常陌生。 陌生的题材写起来会特别费劲,这也是我如今不碰古代朝堂、修仙和其他类型的原因。 佛魔题材的文我大致也搜过几篇,粗粗看过一两篇,然后我早期动笔写《一念佛魔》其实就是《养莲》的前身。 《一念佛魔》原本是考虑写优昙和意拂悲经歷一个又一个事件,最后优昙入魔,回归琰魔王,但正是因为我对佛的陌生,致使我在第一个故事写完以后就感觉写的不顺,于是才有了现在的《养莲》。 不过写下来大家也看到了,这个佛魔不是那种典型的佛魔文,反正又写成了我自己的风格。 当然《养莲》有它的不足之处,一个是两位主角从严格意义上来讲皆非凡夫,学人谈恋爱学不了;第二个是我自己写法的问题,指的是琰魔王作为人时的故事篇幅不够多,因此基础不够扎实,导致后面他所有记忆回归时的震撼力就不够。这是必然会出现的不足,所以我自己不纠结。 不过也正因为《养莲》,才让我接触了佛学,可以这么说,没有《养莲》的因缘,我应该还不会去看佛学相关的书和资料,而我如今庆幸自己决定今年开《养莲》,才让我在今年真正认识了佛学和佛法。 然后就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学佛让我改变了世界观,佛法让我改变了人生目标。 具体在这里就不展开细说了,我想说的是,一切都是因缘,我专栏里的每一篇文,都是我当时的所见所想而导致它的诞生,《养莲》亦如是。 我并不是一个天赋型写文选手,当然也不是勤奋型,真要算起来,我应该是个感觉型以及个人风格很重的小众作者。 感觉型在于没有大纲,就算有大纲,开始动笔之后也一定会偏离,最终还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多年来每一篇文从开始到完结都是如此(《养莲》其实是有大纲的,但是最终我只完成了设定部分,全文除了开头压根没有照着大纲走); 个人风格在于攻受观,我的攻都能做受,我的受也都是攻(有读者问我文案里的「攻受随缘」是什么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其次是感情,感情在我这里只有付出,可以不用回报,这个从我写的第一篇文《九宫祭》开始就是如此,至今没有改变过(这一点有时候会让读者觉得不公平); 另外是我的写法问题,我会避开写坏人和一些我个人很不喜欢也不认同的情节,再加上我自己的性格原因,所以除非必要我不会让我的主角陷入无法自主的境地,比如没有任何人能逼迫我做任何我不愿意做的事,所以我的主角也不会遭遇类似情节,这就会让故事少了许多波折,以及,我的主角全都是理智型; 至于小众,这个看我的专栏就知道啦,除了耽美,我还写了很多。 和所有文一样,写到一定的地方,有了完结的感觉,全文也就完结了,但因为要写《养莲》才让我心中一直对佛有所探究,也因为各种缘故让我在写《养莲》的过程中遇到了善知识,从而改变了我的人生观,这才是《养莲》对我的意义。 其实专栏里每一篇文对我都有各种意义,但是纯粹的佛魔、佛道等题材以后应该不会以耽美的形式出现(如果出现会是无cp),还俗谈恋爱的和尚虽然有,但真正的得道高僧或是高人对情爱的感觉和凡夫对情爱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好在我这篇佛魔的佛不是寻常的佛,总的来说,写了《养莲》,我才知道爱情还得是在人间发生,所以下一篇还是写回现代。 最后感谢看到这里的诸位,相遇就是缘,但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所有故事都会完结。 如果有缘,让我们在《棉花糖大人》里再相遇。 第72页 2024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