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探案]》 第1页 [古装迷情] 《北冥有鱼【探案】》作者:钱大掌柜 / 一枚铜钱【完结+番外】 文案:古代女子地位低下,女仵作的地位更是低至尘埃。 受尽家人折磨的林飞鱼逃离后跟随老仵作学习八年,却依旧不得官府和世人接受承认。 在与落魄世家子程聿一起歷经了王爷之死、鬼新郎、鲛人流珠、北冥少年等离奇诡异的案件之后,林飞鱼终于以实力得到世人的认可,成为一代名仵作。 第1章 麒麟仵作 二月二,抬头。 祈雨的日子里,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细雨。 麒麟县的秦老头死了。 林飞鱼知道这个消息时,正在去往县衙的路上。 她手执一把旧的油纸伞,一身灰色粗布衣裳,眉目秀丽,琼鼻樱唇,似明珠蒙辉,总让人觉得不明朗,也不活泼。 好似这张脸就该挂着朗朗笑颜,方能对得起这美人脸。 衙役小石头年十五,脸还十分稚嫩。 他跟在林飞鱼一旁,比她还矮半脑袋,边走边说道:“估摸是昨天夜里去的,早上邻居发现他,身体都僵硬了。” “天寒地冻的,身体僵的快。” 她说的镇定,可很快就被小石头喊住“走错了”。 她愣了愣,摆正了路。 秦老头体弱多病,一生不曾娶妻。 一提起他,旁人就恍然—— “哦,就是那个沾满尸臭味的老头是吧?” 秦老头是当地县衙的仵作,从业五十年,经验老道,为官府破获了许多大案,为无数百姓间接伸过冤。 但旁人提起他,依旧是——“哦,就是那个沾满尸臭味的老头是吧?” 而林飞鱼,就是他唯一的徒弟。 说是徒弟,他嫌她是姑娘,也没要她敬过一杯茶,只是喊一声师傅; 说是仵作,她也只是个打下手的,衙门从未为她正名。 即便跟随师傅八年,她依旧地位不明。 “秦师傅去了,林姑娘就是新聘仵作了吧?” 这句话不太敬重师傅,可是……林飞鱼有点心动。 仵作地位低下,一般官府都是需要的时候才招人来,用完则弃。 秦老头也是做了二十年,凭藉精湛的技艺才吃上衙门的饭菜。 如今的她……有点希望。 如果是,那她就真的算是苦尽甘来了。 秦老头无儿无女这半年又多病,钱早买酒喝光了,还是林飞鱼为他收尸下葬,用了好大一笔钱。 但她的心跟明珠似的,越发透亮。 等送殡的人离去,她还跪在坟前烧余下的纸钱。 “师傅收留我八年,虽然诸多打骂,可终究是让我吃上了一口饭。” “当年我流落麒麟县,若非师傅,我可能已经化成一堆白骨了。” “师傅于我的恩情,飞鱼永不会忘。” “日后定要做一个像师傅这般厉害的仵作。” 说罢,她向着简陋的坟墓叩了三个响头。 &&& 雨雾连绵,远山飘着细碎雨帘,天地似笼罩在一片雾濛濛的萧瑟中。 林飞鱼卸去孝衣,踏着雨坑泥坑走进县衙,粗布鞋子很快就被雨水穿透。 又湿又冷。 掠过的寒风拂得她身影更加单薄。 但清瘦的面庞上一双眼睛却比平日明亮不少。 麒麟县衙门上下算上还未来就职的新师爷,共有八十八人。 衙门之内,依旧是日常忙碌的景象。 衙役见了林飞鱼,问了一句好就忙去了,没有人问秦老头的事。 也对,师傅爱喝酒,一喝酒就说浑话,还会打人,脾气坏得很,衙役苦他久矣。 如今师傅两腿登天,兴许他们还有些暗喜。 林飞鱼到了后堂县令门口,听见里头有人声,便没有进去。 里头是个男人,说了许久的话。 半个时辰后终于是出来了。 年轻人也就二十出头。 不高,脸有麻子,平平无奇。 经过她的身边时,还斜着眼看人。 满眼的傲慢。 一会衙役出来,她就要进去,却被拦住,说道:“大人忙着呢,没空见你。” 林飞鱼说道:“就一会,我问个事。” 衙役还要拦,那县太爷懒懒说道:“进来吧,正好本官找你也有事。” 林飞鱼松了一口气,进门前还理了理头髮。 可一身灰扑扑的她改变不了灰扑扑的模样,就算是一个美人,可成天泡在死人堆的美人,光想想就让人提不起精神头来。 县令好色,但他不好这一口。 县令年四十,是个看起来很精神的胖子。他坐在太师椅上,眉眼也不曾抬一下。 直到气氛僵到极致,他才放下手里把玩的佛珠,说道:“你师傅是衙门的人不错,但一非因公而亡;二非在衙门内过世,本官念及旧情,也只能抚慰你三两银子去安葬,多的没有。” 林飞鱼忙说道:“师傅已经安葬好了,我不是来讨银子的。” 县令的面色顿时宽容,笑道:“真是个好孩子,都忙好了吧?” “劳您惦记,已经忙好了。”林飞鱼说道,“大人,师傅在衙门做了五十年的仵作,他经手的案子,几乎没有人有异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对啊,秦老汉的技艺可是颇有口碑的呢。” 林飞鱼话到喉咙,县令又说道:“可如今他死了。” “我……” “你有什么打算?” 这话堵得林飞鱼措手不及。 什么意思?县衙不用她?还要赶她走? 她诧异得顿时失语。 第2章 梦魇来袭 许久林飞鱼见他确实不是在煳弄她,挣扎说道:“师傅曾说过我已能出师,他的衣钵我可以继承。大人您让飞鱼试试,我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县令笑了笑,说道:“这种事可不敢让人试。” 说着他拿了茶盏轻吹,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根本不急她之急。 林飞鱼又说道:“可衙门终究是要仵作的,大人先留留我……” 她咬咬牙,下定了决心,“我可以继续做学徒。” “难办啊。”县令说道,“刚刚已经聘了个仵作,他说自己一人便可,不需要什么帮手。” 林飞鱼愣神,所以刚才那个斜乜她的男人就是新聘仵作? 她忽然就明白那男人怕是带了什么好处给县太爷,否则他怎会这种嘴脸。 好仵作难寻,她是不是好仵作县太爷怎会不知。 他宁可收了来人好处也不留她。 真是好讽刺。 可她不想让这铺了八年的路一朝被他堵死,几近哀求:“我不必分他的俸禄,只求大人留我,给个柴房住,打打下手。” 县令看出她的无限退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得留在这,可不得不说有些心动。 不要钱的苦力在哪都是吃香的。 林飞鱼见有戏,又求道:“求您了大人。” “可他明说了不要个女人帮忙,怕他婆娘吃醋。”县令哂笑,又安抚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死皮赖脸非要留在这呢?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吧。都二十二了吧?老姑娘了,别执迷不悟做仵作,这活低贱,俸禄又不高,没必要、没必要。” “怎会没必要……” 她深知县令为人,除非她能拿得出更多的钱,才能留在这。 可她这些年的钱都是师傅高兴了分一点给她的,几乎都用在安葬师傅上了,哪里有钱呢? 巨大的失望袭来。 原来师傅说终有一日能熬出头是骗人的。 男人尚可一拼,她一个女人哪有什么出路。 这八年她受尽师傅毒打辱骂,受尽邻里冷眼相待,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她的大好年华里,连件新衣裳都没有,甚至连一盒胭脂都不捨得买。 就为了能爬出泥潭,成为衙门聘请的仵作,安稳一生。 可如今县令却要驱赶她。 林飞鱼问道:“大人……真的不留我?” 县令嘆气:“本官也很想留你,可实在是对方不要啊。更何况你一个姑娘家,在这男人堆里诸多不便,还是走吧。” 无力回天的林飞鱼心中痛苦万分。 这八年她所隐忍的事这算什么结果…… 她握着拳头,脑子一片空白。 门外传来跑步的声音,衙役在外说道:“大人,新师爷来了。” 县令说道:“快请他进来。” 请?林飞鱼看他一眼,师爷比县令官低,狗眼看人低的县令怎会用上请字? 不过这关她什么事呢。 林飞鱼木然地走了出去。 廊道上衙役领着谁过去了,她也没有抬头看一眼。 她不是没有去路了,她只是不甘心自己在这熬掉的八年。 八年啊,人生有几个八年。 林飞鱼走出衙门口,还有不知情的衙役笑说:“林姑娘,大人喊你去是不是要下官文聘书?” 虽然她是个姑娘,可是谁都晓得她有真本事,多少次秦老头醉酒不起,都是她临时顶上。 验尸官与旁人说时,也是说她验尸时喝报得更加精准仔细。 早就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仵作一般都是衙门需要时外聘,可若是好仵作,那衙门也会自己留着,许俸禄,许职位。 似乎她接任衙门仵作一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只有林飞鱼知道,不是板上钉钉,是她被钉在了板子上,任人宰割捨弃了。 她嘆了一口气,说道:“后会无期。” 衙役:“啊?” 她茫然地在附近坐了半日,直至雨停,天色将沉,她才打起精神站起来。 今日是赶集日,街上喧闹拥堵,人如潮,声如浪,热闹在旁,却与她无关。 日子再糟糕也得过,林飞鱼已经在想接下来要去哪里了。 既学了一身仵作本事,那就用这本事去别的衙门谋生吧。 开始她跟秦老头住一块,过了两年长成姑娘了,秦老头为避免遭人闲话,便将她赶了出来。 幸得一个大娘看她可怜,给了间几近废弃的土房子给她住。 那房子四面漏风,早被老鼠占据了。 可能有一处落脚她已经十分感激。 略打扫了下,找了几块木板当床。这几年陆续捡到了旧桌子烂椅子,衙差大哥们又帮她爬上屋顶堵了破洞,这房子越发像样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这已被她当做家的地方,如今却是大门敞开。 林飞鱼急忙跑了过去,这一穷二白的屋子还能遭贼?? 瞎吶! 她一步冲进屋里,便见两个人正鬼鬼祟祟到处敲砖翻墙,仿佛两只硕鼠偷食。 不顺心的事冲上脑门,她顿觉气愤,大声道:“住手!光天化日竟敢入屋偷窃!” 话落,阴影之下的两人缓缓转身,看向了门外背对日光的姑娘。 他们的脸迎着门口稀碎的光照,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晰,一点一点变得真实。 明明是两张普通的中年男人、女人的脸……可此刻却像阎罗殿的牛头马面,一种接近死亡的窒息感扑面袭来。 两人微微笑着,满目温和:“好闺女,你是不认得爹爹和娘亲了吗?” 第3章 无处是家 林飞鱼脑袋一嗡,已经想逃。 她想过无数次与他们重见的场景,也设想过无数次奋力反抗的快乐。但当他们真的出现在面前,她却只想逃走。 林家爹娘猜透她的心思,一个箭步冲过来,捉住她的手,质问道:“要不是你黄叔来这麒麟县送茶叶瞧见了你,我们这辈子都找不着你了!” “跟我们回家!当年你悔婚逃走,可赔了我们一块好地!” “你回去别跟别人说你在这当下贱仵作,丢人!” 提及这,林母微顿,用鼻子嗅了嗅,问道:“她爹,你闻着她有死人味没?” 林父也闻了闻,说道:“没有。” “那就好。” 眼见他们一左一右要拽自己回泥潭,林飞鱼就觉头在嗡嗡直叫,几近要发狂……可那股力气却出不来,好似被憋死在了胸口。 她痛苦地想挣脱他们,可哪里能挣开。 林父林母死死抓着她,嚷嚷着要她回家。 家!什么家! 在八年前她才十四岁时,爹娘要将她许配给瞎子换钱时,在她逃出渔村时,就没有家了! 她四处流浪受尽苦难,在这躲了八年受尽师傅毒打谩骂,在这受尽县令冷眼驱逐,罪魁祸首都是他们! 他们怎会还有脸来找她。 还想再将她抓回去卖钱。 林飞鱼嘶声:“放手!我不认得你们!救命!有人牙子拐人了!有人牙子!” 别的话还好,但人牙子一词深深刺痛了总会选择冷漠的旁观者。 他们听见动静后很快就跑了过来,有些顺手的还拿了铁锹铲子来,甚至有人扬起锅铲就跑来了。 林家爹娘一看这架势吓了一跳,还以为女儿交了这么多朋友,一时不敢造次。 可当他们听见人群嚷嚷的是“人牙子在哪”“咋大白天来抢人了”这话时,才反应过来他们不是朋友,只是闲出屁的邻居。 林父说道:“你们误会了,这是我女儿,她跟我们一向不对付,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她,还不肯跟我们回家。” 林母也急忙说道:“各位好心的邻居们替我们评评理,我俩身体不好,家里穷啊,她吃不了苦,贪图享乐,就自己跑了,扔下我们两口子。这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她还喊我们是贼,是人牙子,这可是天大的冤枉事!” 说着她呜咽起来,受了好大的委屈般。 林飞鱼恨得咬牙,就算是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有把黑的说成白的本事。 往年在村里也是,明明母亲贪吃把饼都吃完了,却要骗爷爷说是她吃的,害她挨打。 出门吃席,母亲也要将桌上的菜扒个半碟到她碗里,边倒边说“就你最贪吃,娘回头不带你来了”,末了将菜倒袋里带走,还要一路数落她吃太多,丝毫不在意她一个姑娘家要不要脸。 那十四年,她在村子里是抬不起头来的。 十四的年纪,正是一个姑娘尊严最盛时,可却一次一次被父母践踏。 那种自卑感直到如今都不曾消散。 “他们不是我爹娘!”林飞鱼终于挣脱他们的手,躲在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身后,“你们都知道我是,无父无母住在这好几年了,哪里有什么亲戚,更别说爹娘了。” 这一说旁人也说道:“对啊,小鱼在这住了五六年,我也没瞧见她有什么亲戚往来。” “不是孤儿吗?哪来的父母。” “小鱼是个好姑娘,好姑娘不会骗人。” “听说人牙子会冒充别人的爹娘丈夫,名正言顺抢人呢,旁的人还不好插手。” “这手段真卑鄙啊!” 眼见事情要被逆转,林家爹娘立刻嚷道:“我手里有户贴!上头清清楚楚记了一家子的姓名年纪,我要是说假话天打雷噼!” 好事者已经凑近去看。 林母又说道:“她肩上有一颗红痣!” 又有人要去看,林飞鱼瞪大了双眼,姑娘的清白何其重要,母亲为了证明她的身份已经不惜要毁她清白了。 这满屋子都是外人,诸多男人,却要被人扒开衣裳验证身份? 她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满面通红,热血直冲脑门。 “你们都疯了!”她气得大叫,捂住肩头衣裳,埋头冲进人群撞开一条路跑了出去。 众人譁然,林家爹娘也在后头大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她不愿回家。 不愿再回到那个可怕的泥潭中。 慢慢被淤泥淹没,杀死。 她逃了八年,依旧是逃不走。 即便再逃八年,她的日子也会一样这么苦吧。 八年仵作学徒,她早就吃够了苦。 师傅的随意打骂她不怕,怕的是不能浮出水面吸一口气。 如今她刚打起精神冒了个头,就被人摁回水里,那种窒息感压得她喘不过气。 天空阴沉冰冷,不下雨了,可很冷很冷。 她不知方向,不顾一切往前跑。 跑出家门,恰好小石头也跑到了这,见她一熘烟就不见了,急得他大喊: “飞鱼姐姐!出大事了——安王爷被人噼成了几块!大人请您回去!!” 众人再次譁然。 可脑子被困苦塞满的林飞鱼听不见,她只想逃离这吃人的地方。 逃不了她就去死,宁可死也不会再回去! 第4章 十四姑娘 县衙内,县令满脸死灰坐在太师椅上,身体仿佛被抽了骨头,软趴趴坐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封地在此的王爷被人杀了,这跟直接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他颤颤看向唯一的救命稻草:“程大人……” 男人微微笑着提醒道:“您才是大人。” 县令识趣改口:“师爷有什么见解?” 男子身着青色长衫,身姿颀长,如松挺拔。 安定的神态让县令都觉安心可靠——不愧是京师来的,哪怕是被人踩进了烂泥坑里,遭了天大的事,还镇定自若,宛如天神。 此刻的他不就是可以救他的天神么! 程聿说道:“从方才王府侍卫的描述来看,那人与王爷有着深仇大恨,否则不会将他大卸八块。只是情况如何,还需进去勘查。” “好好,师爷你安排吧,本官听你的便是。” “劳烦大人挑衙门二十好手随我前去,再唤仵作同行。” 县令说道:“仵作有。” 他说道,“快去喊常六。” 小石头说道:“刚才我看见那常六,跟他说了王爷的事,他当场吓晕了。” “……” “醒了后死活不肯来,说这事太大了他担不起,随后就告假了。” 县令被他气晕了还差不多。 不过是想发死人财的烂人,妄想验尸时藉机偷首饰金银罢了! 真不该收他那一点钱,赶走了林飞鱼。 女人怎么了?关键时候顶用啊! 他一时两难,说道:“要不就临时聘请一个吧。” 衙门里颇有资歷的老捕头说道:“大人怎么不找林姑娘?” 程聿问道:“哪个林姑娘?” “就是方才小的领您进来时,跑过去的那个姑娘。”赵捕头说道,“她师傅原是五十年的老仵作,前两日过世了,她也是个有本事的,就是亏在姑娘家,没人留她。” 这话再说就砸县令头上了。 他打住了话。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县令,县令只能尴尬说道:“那就寻她过来吧……石头你去。” 小石头高兴不已,急忙跑去找人。 可他到了小巷,却见林飞鱼真像一条鱼“飞”了出去,嗓子喊破了也没见她回头。 等他追出巷子,这人直接不见踪影了! 林飞鱼此时已经跑到了道路尽头。 二月的天依旧很冷,河流好像更冷。 日光已沉落山头,河水黝黑,似水底住了鬼怪,以轻轻流水声诱惑人跳下去。 林飞鱼站在岸上,偶尔有鱼游过,让她极其羡慕。 她逃离家里后改名换姓,思前想后,决定叫自己飞鱼。 如鱼自在,也盼着有一日能像鲲鹏展翅。 也不知其几千里也。 可现在自己被困方寸天地,别说几千里,就是几里地都容不下她。 林飞鱼嘆了一声,身体已经往河水倾靠——身归大海,往后世间的可怕跟她再无关系。 耳边流水哗啦,像钻进了耳朵里。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更大的嘆气声。 她微顿,睁开双眼,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蹲在河岸。 什么时候出现的? 不是……鬼吧? 她这还没跳呢,怎么就有鬼冒出来了。 少女明眸善睐,如玉白净。一袭湖绿罗裙,白纱花膝裤,弯弓似的绣花亮鞋。许是还未到及笄的年纪,发未挽起,但也别了一支花叶玉簪。 一眼便知是哪家的富贵千金。 她站在岸边看着河里的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嘆气:“我想喝鱼汤。” 少女看向她,苍白的脸上却嵌着一双明亮的眼睛。 “你爱吃鱼吗?”少女一一数道,“这鱼啊,清蒸鲜甜,糖醋开胃,红烧飘香,油炸酥脆。菜式也是百花齐放,松鼠桂鱼、剁椒鱼头、酸汤鱼片、酒糟鱼块、葱烧鲗鱼、豆腐炖鱼、黄豆焖鱼……啊,饿了。” “……”林飞鱼默了默终于开口,“你去吃饭吧。” “那你呢?”少女明白了,“你要跳个河对不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是。”林飞鱼大声道,“我要去死!” 少女哑然失笑:“为什么要死啊?” 她站起身朝河流伸了个懒腰,“有风,有水,有很多好吃的,山河大好,活着多好。” 徐徐凉风拂面,让人脑子清醒了不少。 “不要死,好好活着吧。实在不行,换个地方活下去。” 刚下过雨,岸边泥地烂煳,一路走来,沾了满鞋底的泥,裙摆也湿了。 这本该让人不舒服,可少女的笑却十分明朗,仿佛此刻正有日光悬在头上,照耀四方。 她说道:“我叫十四,你呢?” 林飞鱼没有答。 远处传来小石头的唿喊声,她有些诧异他怎么跟来了。 小石头很快跑到她身边,喘气道:“飞鱼姐姐你怎么跑这来了,大人喊您回去。” “回去做什么?”还要折辱她不成。 “那新来的仵作屁事顶不上!出了事直接跑了!”小石头忍不住揶揄。 终究是没忍住的林飞鱼问道:“我才离开衙门半日,出什么事了?” “王爷死了!被噼成了四五块!” 林飞鱼大吃一惊:“哪个王爷?” “还能是哪个王爷,当然是安王爷啊。” 林飞鱼更吃惊了。 那温文尔雅待人和善的安王爷竟死得这样惨?这是有多大的仇啊。 小石头继续说道:“新来的师爷找仵作,大伙便说了你 ,他就请大人让你回去看看。回头上头来人,大人恐怕乌纱帽不保,我们大伙都得受牵连。” 事情着实严重,可这种严重让陷入困境的林飞鱼忽然有了主意。 她说道:“我跟你回去。” 她临走前又看向河岸,问道:“你呢?” 少女笑道:“流浪四方,以天地为家呀。” 见她担心,她拍拍心口说道,“我可是个很厉害的人,会弹琴,会刺绣,字写得好画画得好,去哪都不会饿死。” 林飞鱼到底是不放心,要不是她刚才一通“鱼”说,她这会指不定已经在河里餵鱼了,哪里还等得到这种转机。 她说道:“小石头,你帮我照看她,带她去吃顿饱饭。” 交代完后,林飞鱼就急匆匆去了安王府。 第5章 新任师爷 安王爷年近七旬,在封地居住了三十年,是个温和善良的主,平日里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可如今他的死状却极其悽惨。 王府大门前院都无异样,花花草草都没有折损。 只是还未进王爷主卧,在廊道里林飞鱼便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一个人身体的血是有限的,她随师傅去过很多现场,血腥味无可避免。 但像现在这般远远都能闻到这么一大股血味的,却很少。 廊道到门口都有衙役把守,每个人脸上都绷得很紧,也很紧张。 这可是天大的命案,弄不好他们也要被连累。 许是一路过来气氛太过压抑紧绷,等林飞鱼进了屋里看见一个不紧绷的人时,反倒觉得稀奇。 那人很年轻,也很面生。 他正与旁边衙役说着什么,声音缓慢,似静静流水,让脑子凌乱的人都能理顺思路。 似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去,一张俊秀干净的脸落入她的眼底。 赵捕头低声道:“这就是新来的师爷程聿。” 他又说道,“程师爷,这就是林飞鱼林姑娘,我们这最好的仵作。” 程聿快步走了过来,客气道:“林姑娘,劳烦你与我一起仔细看看这里。” 往日兇杀案中,一般衙役会将尸体搬回衙门的验尸房,再由师傅、她还有验尸官一起验尸。 除非是特别难办的案子,否则衙门不会让仵作也进兇杀场地。 衙门缺不了他们,可也总不愿给一些尊重。 很快林飞鱼就知道为何在场的人都板着一张脸了。 满屋血迹,尸块散了一地。 对,是满屋的血;满地的尸块。 地面到处都是一滩滩的血泊,水一样不值钱般,溅得哪里都是。 墙壁似开了一朵一朵红色小花,无数血珠甩出细小尾巴,触目惊心。 而那尸块,散在屋子四周。 兇手的手段实在是残忍得让人毛骨悚然。 就连林飞鱼都很少见到这种残忍的肢解手段,也不知道兇手跟那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县令这会已经没有了趾高气扬的神情,由两人搀扶着,颤颤巍巍跟林飞鱼说道:“飞鱼啊,你回来就好,跟程师爷好好瞧,可一定要找到兇手啊。” “好。” 县令宽慰。 “但我有条件。” “林飞鱼,这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你如今提什么条件?” 林飞鱼说道:“我如今名不正言不顺,不敢接。” 县令瞪大了双眼:“你竟威胁我!麒麟县莫不是除了你就没的仵作可用了!” 对,她就是笃定他没仵作可用。 否则怎会让人来找她。 他可是从来都看不起女人的。 县令见她梗着脖子不吭声,心里骂得十分难听,可正如她预料的那样,他无人可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王爷碎尸案。 这五个字足以随便吓跑一个仵作。 他已经不死心地张贴了聘文,可往日一贴就被揭走的聘文,此刻仍晾在那,无人敢接。 他咬牙道:“好,本官如你的愿,正式娉请的公文今日便会贴出去。可是林飞鱼本官告诉你,你若有半分差池,就等着掉脑袋吧!” “谢大人——”林飞鱼已经听见县令咬碎后槽牙的声音了,可是她不在乎。 只要她是衙门里的人,她的双亲就奈何不了她。她太了解他们了,敢这样欺负自己,不就是因为她好欺负么? 比起得跟双亲回去,她宁可得罪县令。 县令又气又怕,由人搀扶着逃了出去。 普通衙役哪里见过这血淋淋的架势,只待了一会就纷纷逃出去。 那小石头安置好十四也跑了过来,可只踏进一步,就扭头跑到外头吐得哇哇叫。 大殷国国权集中,王爷虽有封地,但奉行分封而不赐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 故而安王爷在临州麒麟县并无实权,府上侍卫也只有一百二十人,维护王府安危。 但即便是一百二十人,也足以十步一个地守护王府了。 可却没有任何人听见王爷卧内的动静。 这是程聿奇怪的第一个地方。 可只在看这屋子第二眼,他就想通了。 府里的婢女、僕人、侍卫都已经带回府衙,程聿先要做的是趁着安王爷死去的时辰还不算长,将这兇杀现场查看清楚。 他还在看桌上所剩无几的的残羹剩饭时,就见那林姑娘已经往尸块走去,甚至蹲身细看。 离尸体太近,他心里有点发毛。 他蹲在她一旁避开看尸块的角度,看天看地看房梁,问道:“林姑娘一点都不怕吗?” “敬畏死者,自然不怕。” “我也很敬畏。”但他害怕!程聿微遮住眼,不敢仔细看,根本不敢近看,“林姑娘有何高见?” “分尸若用钝器,伤口边缘往往不齐,易留挫伤。可若是利器,恰好相反。师爷请看……” “我不看我不看,林姑娘说。” 林飞鱼已然习惯这些胆小怕尸的男人,淡然说道:“这大腿创缘整齐,几乎是一刀切断。一可见这人力气巨大,二可见这人擅长用刀。” 程聿问道:“为何断定是刀?不是利剑?” “刀与剑切面不同。” 林飞鱼还是习惯性地翻了一面伤口给他看,又看得程聿连连转眼,就怕把“使不得使不得”挂嘴上了。 “刀单开刃,剑双开刃。这具身体的切口明显是由刀造成,师爷你……你倒是看看!” 程聿低头看了一眼,满眼血块,就这么近在眼前,看得他头皮发麻。 林飞鱼只觉这又是一个草包,却非要在这碍事。 她说道:“师爷留在这也没用,出去吧。” “诶,这话可伤人心了。”程聿说道,“我只是不敢近看尸体。” 他说着起身退了好几步,又恢復了挺拔身姿淡定神色:“此般距离可以。” “随你便吧。” 程聿说道:“其实尸体搬回衙门验尸房再看也无妨。因为这里并不是王爷遇害的地方,只是被人伪造了现场。” 林飞鱼有些意外。 看见她这样意外,程聿问道:“你也看出来了?” “是。” “哪里不对劲?是不是——” 两人齐声:“血泊。” 程聿眼里顿时掠过亮色,只觉眼前的姑娘惊艷了他。 果真如衙门的人说的那样,她是个有真本事的姑娘。 消失的血泊,这就是最好的搬尸证明! 第6章 天音郡主 二月初四,天色昏黑。 县衙内堂,县令还没回魂,听到程聿说王府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时,额头冷汗冒得更甚。 道理很简单,若是在王府发生的命案,找兇手就简单多了。 即便找不到兇手,那也是王府的人护主不当担主责,县衙次责。 可程聿这厮竟然得出这种结论,那县衙就变主责了——辖区出了这种恶徒,不是你县令背锅谁背锅啊。 县令很头疼,他尝试推翻他的假设,说道:“师爷怎会如此笃定啊?” 程聿说道:“屋内的血泊不对。若是在房里杀的人,分的尸,那地上定会有一滩滩血泊。可屋里却没有,甚至尸块底下都没有多少血。足以证明尸体是被人事后运过去,再伪造了现场。” “有没有可能王爷天生血少?” 程聿和经验老到的赵捕头眼神顿时变得意味深长。 县令心虚了,他又说道:“就血泊这事啊……可屋里的血也不少啊。” “地上和墙上血迹也不正常。”程聿拿起桌上毛笔,沾了许多墨汁,提笔定在半空,墨水在笔尖上渐渐凝成珠,“啪嗒”坠落在桌上。 墨汁成团,尾巴四散,均匀又显得憨厚。 没等县令发问,忽然见程聿甩笔,那墨汁顿时乱飞,撞到墙上桌上甚至是他的衣服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他都想发火了! 算了这是京师下凡的天神,大概率是能救他的……否则就凭衙里这歪瓜裂枣,都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程聿说道:“假设王爷是在屋里被杀,若是发出一点声响,很容易会被人发现,所以兇手动手一定是快准狠。 而通常这样下手快时,血是不会甩得凌乱的,一般血泊会集中在几个地方。 但如今房里的血却很分散,非但甩得地上、墙上、桌上都是,甚至房梁都有所沾染,这很明显是兇手故意泼洒所致。无论是从声音还是血迹来看,房里都不可能是第一现场,而是被人搬尸而来。” “兇手应该是先抛尸再伪造血迹。” 林飞鱼冷不丁开口,众人差点忘了这还有个仵作在这。 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了。 县令说道:“怎么就能断定顺序?” 林飞鱼说道:“尸块上面有很多溅落的血珠,按我多年验尸的经验来说,当尸体倒下时,血不会如此零散地泼洒在他的身上,只会在地上形成血泊,更何况王爷是被分尸的。” 依旧是血的形状出现了问题。 县令嘆道:“一桩谋杀案,却变得如此复杂,这兇手实在是个歹毒之人。”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凉得很。 赵捕头说道:“依属下看,当务之急是赶紧去找到第一案发之地。” 县令看向程聿,程聿笑道:“这种事赵捕头是有经验的,劳烦赵捕头先去现场,我等等林仵作的尸格结果。” 跟衙门的人打了半天交道,他发现衙里有能力的人不多,赵捕头和林飞鱼算两个。 有了师爷点头,县令立刻安排人手去找。 这衙役火急火燎出了门,迎面撞见一辆褐色马车停在门口。 那马车由一头白色骏马牵引,顶棚灰白,像落了一尘雾,茫茫不清晰。车辆未挂一件饰品,整辆车都很是素雅。 小石头跑在最后头,见车旁绕来一个婢女,那婢女生得很是高大,像一座小山。 他停下脚步问道:“你们要报官吗?” 婢女说道:“我们要见县令。” 末了又说道,“车上坐着的,是天音郡主。” 小石头吃了一惊,安王爷的女儿天音郡主来了! 天音郡主四十有一,是安王爷膝下唯一的女儿。 她生得端庄秀丽,性格清冷,随王爷初回京师时,登门求娶的人宛若长龙。 可惜的是嫁人多年都不曾生育,后和离了便四处游歷,偶尔来麒麟县与父亲相聚,并不多待,普通百姓也难见其颜。 小石头还是头一回见她。 领她进去时还想身边怎么就只带了个婢女,如此寒酸。 县令还惊魂未定,就听闻天音郡主来了,更觉头痛。 他早就听京师老舅说过,天音郡主状若白兔,动却是雷厉风行,是个杀伐果断的主。 此时前来,怕一是奔丧,二是杀凶来了。 若是杀不了兇手,那杀的就是他。 县令只觉脖子凉透了! 第7章 验尸 王爷的验尸喝报并不太符合程聿的要求。 衙门验尸通常会有一个仵作,一个验尸官,仵作负责验尸,验尸官负责记录。 假设尸体有伤痕,仵作需喝出是“致命伤”或“不致命”,不能只喝“有伤”。伤又分“疻、痍、瘢”等,不能喝错。 王爷的尸体他是眯着眼看过一些的,所以知道验尸官记录的并不算太准确。 他等在停尸房外面,看着尸格说道:“你喝报时没有提醒验尸官记录得准确些么?” 林飞鱼说道:“师爷是看了这尸格才有此一问?” “是。” “你宁可怀疑他都不怀疑我?” 程聿被逗笑了,问道:“怎么,你还不乐意了?” 林飞鱼微顿:“只是……不习惯。” 跟随师傅那么多年,哪有人在意过她的感受呢。 程聿说道:“刑部和大理寺中,有女捕头,也有女仵作。” 林飞鱼说道:“我知道。” 可知道又怎么样,以她这样的身份,还能奢望去那种地方么? “哎呀呀,我在京师多少还有点关系,你若能力超凡,我帮你引荐。” 这大话说的……林飞鱼不信。 他要是有这个本事,何苦来这当师爷,连个七品官都不是。 原先泛起的一点感激又被这谎话剿灭了。 她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如此才是最稳妥的求生之道。 程聿收起尸格,说道:“再进去验一遍,我随你进去。” “你不是害怕尸体么?” 程聿正色:“我不看。” 他只是进去听,打死都不会看一眼的。 停尸房内,唯有一张木板拼成的“床”,除此之外便是屋里三人。 程聿、林飞鱼,还有四分五裂的王爷。 “男,六十有八,高五尺四寸(注1)。尸分四块,以胸口、骨盆、大腿为切口,都非致命伤。 致命伤在头颅囟门位置,未见明显伤口,但颅骨深陷破裂,兇器推断为钝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头髮、囟门骨缝有明显碎石块,兇器应为石头。切口处创缘整齐,兇器推断为刀。死亡时辰约在二月初二申时,分尸约在一个时辰后。” 程聿问道:“如何断定的?” 林飞鱼又习惯性指了伤口给他看,果不其然,程聿连个余光都不往这瞧。 她只能放回去,说道:“死后不久分尸,断处的皮肤、肌肉会收缩,导致断面不齐,骨骼外露。可若是立即分尸,人体仍会凝血,所以断处可见少量血凝块。这里创口整齐,不见凝血,所以我推断是在约莫一个时辰后兇手才分尸。” 程聿背对着她,轻轻蹙眉:“兇手在杀人后还与尸体共处了一个时辰,并且还镇定分尸,胆子比那豹子还要大。” 他略一想,说道:“你说致命伤在囟门,而且用的是石头,可分尸用的却是刀……按理说……” 他不由转了过去要演示,迎面而来是四分尸体,当即又转了过去,“兇手一定比王爷高,而且应是临时起意,王爷对他也毫无防范,否则不会被砸中囟门。可有别的致命伤没?” “没有,一击毙命。” “力气奇大?” “嗯……” 简单几句,程聿已经在脑海里描绘出兇手大致的模样。 若举起石头朝下砸别人脑袋,那个头不但比王爷高,甚至还要高出许多,手臂才能使得上杀人的力气。 高五尺六寸以上,身材高大力气大,深得王爷信任……否则王爷绝不会撇下随从侍卫在傍晚随他出来。 “这是什么?”林飞鱼查至王爷紧闭的嘴巴时,忽见他舌头底下有亮光。 她压住他的舌头,将那东西取出,“碎玉?” 一只手悄摸摸地从她一侧探出。 程聿弯弯手:“给我看看。” 林飞鱼怕他觉得噁心,伸手到他跟前给他看。 这是一块指甲盖大的碎玉,黄色似金,柔和如脂。但是并看不出是从哪掉落的,原本模样又是如何的。 “王爷口中怎么会含了一块碎玉……”程聿问道,“是生前放的还是死后放的?” “没有办法辨别。死后尸体仍是软的,兇手立刻放入口中,那与生前含着无异。” 程聿说道:“有可能是王爷自己放的吗?” 林飞鱼略一想,摇头:“应当不可能,王爷是被一击毙命的,因没有挣扎的痕迹,遇害前应该没有预感,也就不可能提前含玉提醒我们谁是兇手。” “有道理,更何况还是一块碎玉。”那兇手又是在暗示什么呢?程聿暂时还想不通,说道,“先放好。” “嗯……”林飞鱼说道,“虽然王爷是二月初二遇害,但房里的血迹很新,以其凝固的外形来判断,是在尸干之后泼洒的。” 她有些疑惑,“王府就没人发现王爷未归么?” “说的是初二午后王爷说身体不适,回房内休息,不许人打扰,夜里还开门缝接过了晚饭,所以无人怀疑。到翌日婢女敲门无人应答,闻到血腥味,侍卫才破门而入。” 林飞鱼说道:“所以王爷是自己悄悄出了门,去见兇手。” 到底是什么缘故,让他要单独去见对方? 对方又是因何故,要如此残忍杀害王爷? 林飞鱼又细看了一遍尸身,程聿将尸格记得满满当当,任何一句话都被他牢记。 在毫无头绪的案件中,仵作的话很重要。 如此认真的模样连林飞鱼都觉得意外。 她说道:“师爷不如兼任了验尸官吧。” 程聿:“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摆手三下,否定两遍又否定。林飞鱼还觉得有点可惜,如此认真谦逊的人真的很适合做验尸官。 两人验尸完了,便去洗手洗脸,随后马不停蹄赶往王府,再探个究竟。 车刚出衙门,马蹄还没热起来,车夫便勐停了马,怒喝:“你不要命了!” “大人——大人停停车,为我做主啊。” 车外女人的哭诉声让林飞鱼勐地一震,她立刻绷直了身体。这微小的举动程聿看在了眼里,连尸体都不怕的她怎么露出惊惧神色了。 车夫问道:“你拦官府的车作甚?” 妇人说道:“我家女儿在车上,劳烦官爷让她下来,跟我们回家。” “谁是你女儿?” “林秀秀,在你们这叫林飞鱼,是个仵作!” 第8章 鱼池 名字一出,程聿只见她的面色惨白。可饶是如此,她还是伸手要去撩车帘。 林飞鱼怕那吃人的爹娘,可她更不愿意母亲当街吵闹,丢了县衙和她的脸。 事情闹大,等王爷的案子结了,县令就能找到藉口将她解聘了。 就在她伸手之际,一只修长白净的手忽然压住了她的手背。 程聿说道:“让我去说说。” 话语温和沉厚,是让人不能抗拒的安心。 他撩开一角车帘,正张头探视的林母瞧见,就要冲过来,见是个男人,多了迟疑,赔笑道:“问大人好,草民是来找我女儿林飞鱼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程聿声调微沉:“林飞鱼是我们县衙正式聘请的仵作,即便是你的女儿,你也不能随意带走。如今她正协助官府调查安王爷被杀一案,你贸然打扰她,也会被官府追究的。但她是你的女儿,我还是要问你一句,是否真要带她走?” 林母只是蛮横不是傻,一听事关王爷,哪敢抓人走。 一旁的林父怕鸭子飞了,说道:“秀秀,你不见见我们吗?” 多少给点钱啊。 “你要是胡搅蛮缠,回头王爷的案子出了什么事,弄不好要灭九族的哦。” 声音清脆有力,让车内垂首的林飞鱼抬起了头,有点耳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 她从缝隙看去,看见了那袭湖绿色的罗裙,温柔又安宁。 是十四。 林父问道:“你谁啊?” 十四笑得灿烂又顽劣:“要不你还是抓她走吧,我还没看过灭九族的呢。” 林父林母脸色大变,怒道:“你这小姑娘的心眼也太恶毒了!” “不恶毒怎么自保呢?”十四负手反问,又一次探头,字字说道,“既然不带人走,那还不快——滚。” 两人瞧她衣着不菲,说话又不客气,思量一番便携手走了,末了还不忘说道:“秀秀等你忙完这茬,我们还会再来的”。 林飞鱼觉得头疼。她尴尬说道:“让师爷见笑了。” 程聿没笑,只是说道:“并非人人都适合成为父母,该反省的是他们,不应当是你。该惧怕的也是他们,而不是你。” 林飞鱼感激他的仗义相助,但十多年的阴影并不会因为他一句振奋的话就被冲散。 确定他们二人走了,她才敢撩开帘子,说道:“十四。” “看起来姐姐打起精神来了呀。”十四说道,“小石头捕快把我安排在了附近农院住,他说你肯定没什么钱,他也没什么钱,住不起客栈,只能委屈我住那了。” 像是怕她担心,又说道,“不过我觉得那儿挺好。” 林飞鱼说道:“你有吃饭的钱吗?” 十四坦然道:“没有。” 林飞鱼找出钱袋递给她:“你先去吃饭,我这两天都要忙。” “去吧去吧。”十四拿了钱袋,就跑去买好吃的了。 林飞鱼觉得她自在快乐得像一阵风,多少让人羡慕。 程聿问道:“这是你妹妹?” “不是。” “认识十多年的邻居?” “也不是。”林飞鱼想了想,说道,“她是我几个时辰前想要投河自尽时碰见的小姑娘。” 程聿微微讶然,投河? 倒看不出来,她前几个时辰还想要跳河。 此刻却满是斗志。 不知该说她坚强亦或不坚强。 马车驶到王府,因官府封锁,这儿还未挂白绫白灯笼,就连百姓都不敢驻足围看。 只有一圈圈的衙役站立守卫。 天色低沉,黑云压顶,整个王府看起来又冷又沉。 无端让人窒息。 王爷主卧已经看过,程聿没有再进去,而是先围绕屋子走了一圈。 待走到临鱼池的窗台时,边缘一道深陷的沟痕让他多看了几眼,伸手摸去,像是绳子摩擦留下的痕迹。 他探身往下面看去,窗户下面便是宽约十丈的鱼池,左右无路,对面是一条长廊,直通后门。 “鱼池那边是后门,守卫最弱的地方,也是兇手最可能离开的出口。” 小石头好奇问道:“师爷,这鱼池离廊道那远着呢,兇手不可能从这飞过去吧。” 程聿没有作答,他转而问赵捕头:“赵捕头,听说您的武功在整个麒麟县都是数一数二的……若以您的身手,是否能携带尸体飞过来?” 赵捕头年近五十,多年习武让他看起来像是四十出头的人,面目威仪,板着脸比划距离时,更似怒目金刚。 小石头怕吓着新来的师爷,悄声:“我师父虽然看起来凶,可是人可好了,师爷不要被他吓着。” “明白。” 一会赵捕头说道:“若是一口气飞到尽头不可能,若是孤身一人蜻蜓点水可以……若是扛着王爷那至少二百斤的身体非得藉助两次着力点才行。” “也就是说,鱼池里得有两块石头垫脚,才可以支撑我的假设?” “对。” 赵捕头立刻说道:“我这就去看看池子里头有没有那种石头。” 说罢就往鱼池那飞来飞去找石头去了。 程聿站着看了一会,身后是还残留了一大滩一大滩血水的屋子,歷经两天,血已变味,从原先浓郁的血腥味变成了腥臭味,泛入鼻中,让人作呕。 他回头看去,看见林飞鱼好大一个人站在一侧,一声不吭的,吓他一跳。 “林姑娘你是半点声都不出啊。” 林飞鱼蹙眉:“师爷说笑了,没事我出什么声。如果你需要,我偶尔咳一声。” “很需要。”程聿说道,“若你有什么见解,也可以说出来。” “……”林飞鱼抬头看他,颇觉疑惑,“我一个女子插话案子……师爷不会腻烦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程聿倒意外了,忽然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这姑娘,之前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林飞鱼扯扯嘴角,她怎么就觉得自己在他眼里成小可怜了呢。 “在京师,有不少女仵作女捕头,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就连宫里,也有医女……若非说跟男子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在衙门任职的女子确实比男子少很多。” 程聿说道,“若是这里束缚了你的手脚,你且爬上高高的树枝,看看那儿到底有何不同。” 话听起来很轻、很浮,可是林飞鱼有些心动。 释放被约束的手脚,这对被约束了二十二年的她来说十分具有诱惑力。 京师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好么? 天子脚下的女仵作,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很快赵捕头就从廊道那边飞了过来,一手扒在窗台上,说道:“师爷,我巡视了一遍,鱼池底下并没有暗石,所以兇手根本不可能背着尸体来回。” “王爷尸身已成四块,若分四次背呢?” 赵捕头一口就说道:“也绝无可能,这鱼池真的太大了。” 小石头问道:“师爷知道这些要做什么?” 程聿说道:“这间屋子只有两个出口,一个是窗户,一个是正门。如果窗户不能出去,那肯定就是从正门进出。可正门十二个时辰都有守卫,那兇手是怎么避开他们的视线,将尸体运进来的?” 小石头恍然:“师爷的意思是,要不是见鬼了,那就是作案的就是王府里的人?” “还极有可能就是守卫。” 赵捕头立刻说道:“王府上下三百人都在府衙内等待审问了。只是有个别资歷老的,态度十分高傲,并不愿配合。” 话落,门外女声低沉:“倚老卖老的货色,早忘了自己下人的身份了。” 那声音实在太过威严,令人心微颤。几人往外看去,就连赵捕头也在扒拉着窗户探头。 赫然是天音郡主。 第9章 郡主身世 县令陪在一旁,说道:“这位是天音郡主,还不快来请安。” 天音郡主抬抬手:“不必拘礼。” 她的眼里已满落血迹,满屋的血触目惊心,震得她双瞳颤动。 她极力克制着心中波澜,几乎失去了她身为郡主的冷静和威仪。 林飞鱼意识到她的不适,立刻走过去说道:“郡主先出去吧。” “嗯……” 离开屋里,天音郡主背对主卧,深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才说道:“程大人,如今可有什么眉目?” 程聿说道:“如今我已是县里的师爷了,师爷配不上“大人”的称号。” “程大人无论被贬到何地,您过往的政绩和身份,本郡主都是认可的。” 程聿只作了个礼,并没有说什么。 可林飞鱼和小石头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了——这新来的师爷,似乎来头不小啊。 程聿说道:“目前可以断定的是,兇手与王爷有极大的仇恨,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府邸的人。只是我没有想通的是,为什么兇手要大费周章将尸体分割后冒险送回来。他大可以把尸体扔在外面,甚至抛进河流、深谷中,岂非更好掩饰。” 林飞鱼顿了顿,天音郡主何其聪慧,察觉到她微小的变化,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点名点到自己头上,林飞鱼便说道:“根据过往的经验,兇手杀人后将尸体带回现场,通常有三种情况。一是挑衅官府;二是辱没死者,三是掩盖某种真相。” 旁边衙役说道:“那还不是想不通。” 林飞鱼不说话了。 程聿应该也想到了,只是无法确定,所以不说这么细。 她就该好好验尸,旁的话她说了也是人微言轻,不如不说。 天音郡主说道:“假设是挑衅官府,程大人可有异议?” “有。兇手大肆洒血主卧,未留下挑衅话语,反倒是极力在证明王爷就是在这里被杀,所以并不太可能是挑衅官府。” “那辱没死者呢?” “根据验尸结果来看,致命伤在囟门,而且是一击死去……除此之外尸体上没有发现除了分尸外额外的伤痕,所以应当也不是。” “那唯有掩盖某种真相了。”天音郡主瞭然,“程大人想不通的,就是他到底要掩盖什么真相。” “是。”程聿对她抽丝剥茧的问法很赞赏,只是自己的父亲刚去世,就如此镇定,这……可太奇怪了。 忽然天音郡主说道:“程大人不必怀疑我,你应当听过我的身世。” 话太直白,程聿都不知道怎么接招了。 不是……你这当面拆穿我的疑惑,让我很尴尬啊。 但她的话提醒了他。 对,天音郡主的遭遇,确实容易让她淡忘父女之情。 天音郡主并不是王妃所生。 生母甚至不是任何一个妾室。 其母本是富商歌姬,后献给王爷,怀有身孕后,却被王爷抛弃。其母后回到家乡,生下郡主。 王爷约莫是身体有问题,妻妾无数,却无子嗣。眼见要绝后,才想起歌姬,急忙去找,才终于找到郡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那年郡主已十七。 早已懂事,早已过了建立父女感情的年纪,也早已过了需要父亲的年纪。 母亲的早逝更令她无法彻底原谅父亲。 虽然不知何故郡主终于回到了王府,但很快又许配了人家嫁做人妻。 后来新皇登基,王爷得了封地,又远居麒麟县,四处远游的郡主一年也不过走动一两回。 想要父女感情深厚,除非是极其厉害的戏子,方能在此刻洒下伤心泪水。 所以天音郡主如此镇定,实在是太过正常了。 程聿回到县衙与几人说完原委,众人倒是明白……尤其是林飞鱼,对于薄情的父母,她太有感触了。 若她是当年的郡主,定不会认祖归宗,只会逃得远远的。 看着孤傲的郡主,却选择回到王府,估摸也是当今世道下,女子太过难活了吧。 如此一想,她当年十四岁逃走,也算是厉害了吧。 县令可不关心这个,问道:“那案子查的如何啊?” 程聿说道:“先审问王府的人吧。” “好好,本官这就去安排。” 待众人出去了,林飞鱼走在最后头,他看着跟县令并排而行的程聿,想到那狗眼看人低的县令对程聿客气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问赵捕头:“赵叔,师爷他是什么来头?大人怎么对他如此客气?” “你还不知道啊?”赵捕头说道,“人家可是京师贬来的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 “太子侍读。” “这也不是官啊。” 赵捕头说道:“你这孩子……能做太子侍读的是什么人?你能去吗?” “……”说归说攻击她干嘛。 “北程南魏的程家听过吗?六代为官的大世家。” 林飞鱼摇摇头,赵捕头就差没对她指指点点了:“你呀你呀,就知道把脑袋埋在死人堆里,朝廷的事你是一点都不听。” 他终于想起来了,“刑部尚书,这你总归知道!” 别的衙门她不晓得,可大理寺刑部她可是一清二楚的。 她讶然:“师爷曾是刑部尚书?” “他爹是。” “……”赵捕头说道:“我想起来了,御史中丞。” 林飞鱼都快惊掉下巴了:“师爷曾是御史中丞?!” “他爷爷是。” “……” “飞鱼你去哪?别走啊,我一会就能想起来了!” 林飞鱼头也不回,不靠谱的师爷,她还不如直接问程聿呢。 不对,她不感兴趣,问什么问。 第10章 不知人心 王府上下约三百人,要审问起来也是繁琐的事,费时费力。 程聿让衙役将侍卫、管事、婢女、奴僕、杂仆分开,又将他们分成十人一组,一齐审问。 一般来说兇手不可能是十个人,一齐审问的话,既节省时间,又可以让兇手的谎话遁形。 屋子狭窄,坐了郡主、县令、程聿,还有在后头站着的赵捕头和五个衙役。 当林飞鱼被告知也要过来时,她还觉得不可思议。 进了屋子,县令扫了她一眼,呵斥:“你进来做什么?” 他一肚子恐慌闷气,凶不了这屋里的人还凶不了她了? 程聿说道:“大人,是我让她进来的。” “哦……”县令不好发作,“还不快站后头去。” 林飞鱼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很快就站到了角落那。 平日里她是除了验尸房不太过问案子的,可如今不同了。 她一定要借王爷的案子站稳脚,否则事情一结束,县令一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那十人侍卫进来,一问便七嘴八舌说道。 “王爷中午用过饭,说要歇着,不许我们打扰,我们便没有再进去过。” “夜里王爷的房里亮过灯,但也没吭声,好一会蜡烛才灭。” “初二?初二属下没来。” “一开门就是血!都是血!” “婢女送晚饭来,王爷还开了个门缝拿。” 程聿蹙眉,按照林飞鱼的说法,王爷那个时候已经死了……所以房里的兇手不但送尸块进来,还收了晚饭? 可房里的碗筷空空,这…… 兇手竟有闲情吃饭,这到底是多大的胆子。 他问道:“平日里王爷待你们如何?” 叽叽喳喳的侍卫们话语突断,面面相觑一番才说道:“挺好的。” 天音郡主说道:“不必顾忌我,本郡主只求真相,以助程大人破案找到兇手。我父王平日待你们如何,只管说就是。” 侍卫迟疑片刻,仍说道:“王爷待我们很好。” 论年纪,郡主比他们年长。常年在京师住的人,身边全是心眼子,怎会不知他们的顾虑。 她不再在这待了,起身说道:“本郡主乏了,剩下的事就交给程大人了。” 几人恭送她出去后,程聿才对侍卫说道:“你们可以如实告知了。” 众侍卫坚定道:“王爷待我们很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这样反常的神态,怕是鬼才会相信他们说的话。 程聿微微往后仰,脸色异常肃穆:“你们十人说他好,可你们觉得余下三百人不会吐露事实么?与其被人捅破,你们犯了隐瞒真相的过错,不如自己交代。” 几人面色明显慌张了片刻,又是相互试探地看了一番,还是没有人开口。 可越想越觉得早说早脱罪,才有一人说道:“说吧,反正后头总有人要说。” 他们嘆气,终于说道:“没有人喜欢在王府做活。” “此话怎么说?” 那先开口的侍卫说道:“属下姓林,名无秋,入府五年了。本名并不叫这个,王爷觉得属下名字不好听,就给改了。 属下甚至并不愿做侍卫,原本是个武师,王爷见我能打,就非要我进来。我拒绝了几次,他便将我田产夺了,逼着我变贫民,走投无路,只能进府。” 赵捕头诧异道:“他这样算计你,还留在身边,就不怕你伤害他?” 林无秋苦笑:“谁敢呢,我又不是一个人,还有一大家子人呢。王爷他……” 他又将话吞进肚子里,不好再说。 旁边的侍卫说道:“王爷就好这口!” 程聿问道:“好哪口?” “看人痛苦却又无法反抗他的模样呗。”那侍卫说道,“草民叫谢长柏,当初本来要进京考武举,谁想王爷瞧中我的身手,说能送我直接当武举人,不必科举,但要我奉上全部家产。 我父亲怕我考不上,便卖了全部家产,还借了六百两银子交给王爷。谁想王爷收了钱,武举的事也不了了之,当初根本是在骗人。” 他说的怄气极了,哪怕过了两年气都没理顺:“那债主找上门来,王爷说进王府做侍卫才能避免债主上门,我无法,只好来做了侍卫。” 县令都忍不住说道:“王爷是真不怕别人宰了他啊……” “特殊的癖好罢了,喜欢看人困苦却不能自逃。”程聿说道,“你们说的这些,会让你们变得像兇手,即使是这样,也要继续说吗?” 谢长柏激动说道:“我们若开了这口,府里会有更多人敢说出真相,这里大多数人,都是被王爷坑骗进来的。他坑人家产夺人妻女、他、他……” 林无秋说道:“他死有余辜!” 他没敢说的话,他帮他说了,也是他最想说的话。 话落,另外几人终于忍不住,将憋在肚子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王爷让人诱我进赌场,输了个倾家荡产,我才进来的。” “他看中我妹妹,非将她掳了进来。” “他还侮辱别人的妻子。” “王爷说我若做满三年,便给我在州里衙门谋个差事。” 本来程聿只是正常询问,谁想炸了一拨又一拨,审了一夜,这王府上下被王爷坑骗过的人几乎过半。 “我是王府的厨子,那晚做的菜是鸡肉炖菇、蒸鲈鱼、猪骨茯苓汤、鲜炒春笋、卷春饼。” “王爷平日吃菜十分挑口,再好吃的菜也至多吃几块,带骨头的菜更是只夹两筷子。” 审讯的人说了几句正常的,便又诉苦起来。 王爷几乎都是坑骗他们的家产,并没有害人性命。 在仇恨程度上来说,还不至于让对方有杀人的动机。 到了凌晨,外面天色已微微见明,远山青黛,屋里的蜡烛都换了三根。 最后一拨是府里打杂的人。 打杂的人经歷反而很纯粹——都是因为王府月俸多,来赚钱的,没有被王爷刁难才进来的。 王府的韩大总管说道:“大概是因为他们几乎见不到王爷,所以王爷没有看他们受到屈辱的乐趣……” 这话听得程聿都觉不适,谁能想得到,王爷竟是这种王爷。 “小的是府里的修花匠,只会干修花的事,不会修理人!” “小的是后厨挑水噼柴的,干活可累了。” “俺是看后门的,那天真没奇怪的人进出!” “小的是捡垃圾的。” 赵捕头问道:“捡垃圾?” 杂仆陈金地说道:“是,王府里哪有垃圾,我就去哪里捡。好比花匠修剪了花草,就是由我运走的。” 赵捕头说道:“可真有闲钱养家丁啊。” 程聿说道:“大户人家几乎都有这样拾取杂秽的下人。” 他见他站得不直,问道,“你身体不适?” 陈金地说道:“这两日有些拉肚子……师爷见笑了。” 程聿瞭然,他的衣服有些脏,腰间都是油渍,可饶是如此他也没扔这衣裳。想必也是个穷苦人家,才这样节俭。 赵捕头问道:“你可是自愿进府的啊?” 陈金地忙说道:“是的,王爷给的钱多,虽然活多,可领月俸的时候很高兴。” 其他几个奴僕也附声:“王爷给的钱确实很多,不过活是真的多……尤其是我们这种下等奴僕,经常要忙到半夜。” 他们说这些话眼里是有光的,辛苦些算什么,在哪不辛苦,在别处辛苦还得不到这么多钱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可惜王爷没了。” 陈金地都要哭了,委屈的哭腔惹得其他几人也垂首难过。 程聿知道了,王爷虽然混帐,有奇怪的癖好,可在金钱上没有亏待过这些地位下等的奴僕。 “王爷待他们那么好,大概是因为喜欢看他们领钱时那种卑微的快乐罢了。” 林飞鱼突然开口,反倒提醒程聿了。 对啊,看有钱人变成落魄人开心,看穷人拿到钱时也开心。 这才是王爷的本性。 这么一想,王爷真非善类。 第11章 密室运尸 审完府里三百余人,天色已明。 程聿没想到简单的审问竟然听了一夜的诉苦,颇有种谁都恨王爷,但谁又都没恨到杀死王爷的感觉。 “依据侍卫的描述,他们十二个时辰轮值,并没有见谁从门口进出过。” 程聿画了张图,众人凑了过来。 小石头说道:“哇,像我弟弟画的鬼画符。” “怎么说话的,这可是程大人画的……”县令一瞧,嗯,鬼画符。 他违心夸道,“能看就行。” 耿直无比的赵捕头说道:“这都不能看了啊。” 最后头过来的林飞鱼以为能有多难看,这一看,歪歪扭扭的,画的都什么玩意。 这新师爷看起来厉害可好像什么都很废啊。 程聿淡定道:“画不重要,且听我细说。” “师爷请说。” “当日值守的侍卫说法几乎没有出入,可以证明当日确实没有人从正门进去。方才我已让赵捕头去看过屋顶,也没有翻动的痕迹。唯一的出入口是窗户,可窗户临池,也不可能带尸跨过。” 程聿说一句画一笔,原本就混乱难辨的画这会更看不清了。 鬼画符,鬼画符啊。 县令问道:“那兇手到底是怎么把尸体运进去的?” 他一想,“难道他会变戏法?就那戏台上,隔空变人的那种。” 程聿看他,说道:“大人,您严谨一些。” 他就差没说这破案呢,扯什么奇门遁甲! 林飞鱼说道:“王府四周沿途有没有血迹?尸体被分作四块,流血绝不会少,即便不是立刻运来,也多少会有滴血。” 程聿说道:“我查看过了,没有,整个王府都干干净净,地面、草丛都没有见到。” 林飞鱼又将眉头皱了起来,验尸她还行,断案是完全不行。 赵捕头说道:“要是审问没问题,我就将人先放回家去了?” “赵捕头再等等。”程聿说道,“待我完全排查完,再放人。我知道衙门的顾忌,毕竟人太多了,百姓议论纷纷,但不必在意流言蜚语。” 有他这句话赵捕头心安了。 “方才名册上的,还有七人没有来,劳烦让韩大总管看看。” 这种跑腿的事小石头最有眼力价,拿了名册就去找管事的。 片刻韩大总管被领了过来,看了名册说道:“上头这七人,要么是家中老母亲生病,要么是媳妇生娃,要么是自个有病告假多日的,并不在王府中。” 程聿说道:“王爷是在外面被杀,即便当日人不在王府,但也有可能是兇手。你将他们叫回来,我见见。” 韩大总管说道:“有五人倒没问题,但另外两人,一个残废了,一个疯了,王爷不愿放他们自由,如此才一直挂在名册上,实则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王府了。” 程聿瞭然,末了又道:“那你将他们的住处告诉我。” 韩大总管实在不知道他揪着这些不放做什么,就算他们能杀人,可王爷不会单独去见他们呀。 但他一个做下人的,只管照办就是了,横竖不会碍着他什么。 县令见案子又卡住了,不由担心问道:“这案子能破吗?” 程聿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即便今日的我破不了,他日也定会有人能破。” 县令急眼了:“他日!他日我脑袋都挂城门口上了。本官不管,此案一定要破。你要多少人,本官给你找。你要多少钱疏通,本官倾家荡产也无妨。” 这脑袋都要保不住了,钱有什么用。 林飞鱼看着县令急火攻心的模样,好像看见了自己前两日求他时难堪的样子。 不得不说,她很高兴。 但王爷的案子要是出了纰漏,她的脑袋也不保了。 从屋里出来,程聿便见天音郡主站在长廊上,晨光映照,金簪碧玉如繁星耀眼,衬得清瘦背影十分落寞。 想必是在外头听了一夜。 天音郡主听见了脚步声,她沉默许久,静得清晨无声,缓声道:“在京师,我父王的名声很好。宅心仁厚,德才兼备,待人温和客气,没有人说他不好。” 程聿明白她心中的不适,如今王府上下百人的话,几乎可以说是完全颠覆了她父亲的形象。 贪财跋扈、口蜜腹剑、心狠手辣。 即便她是十七岁才有父亲,可也是她以为很仁慈的父亲。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復了心情后说道:“无论如何,请程大人捉拿兇手。关于下人的事,我父王所犯下的错,我会在此事之后尽力弥补他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程聿觉得郡主虽性子清冷,但并不是面冷心冷之人。 可他见多过太多表里不一的皇族人了。 吃一堑长一智,往后绝不会再单凭几面就过早相信一个人。 想到在京师差点被太子坑掉脑袋的事,他耸了耸肩,真是个不好的回忆。 他想起一件事来,拿了块帕子递给她:“劳烦郡主替下属辨认辨认,这是什么。” 一旁的下人接过,揭开给郡主看。 “这是从王爷口中发现的碎玉。” 郡主只看了一眼,眉目淡淡:“他的许多东西我都没有见过,更不曾去过他的宝库……无论是他的还是兇手留下的,我都不清楚。” 答案意料之中,毕竟只是一块碎玉,原样难辨。 从王府出来,程聿看着热闹街道,偏身说道:“林姑娘,我们去登山游湖吧。” 林飞鱼的眉头已经皱得乱七八糟了,就差没说师爷自重了。 “哎呀,我换个说法。”程聿说道,“我们去附近找找哪里是分尸之地吧。” 美人的眉头立刻舒展了。 “大人想先从哪里开始找?” “自然是野外山林。”程聿说道,“杀人可以在家杀,可分尸那么大的动静,又是在夜里,邻里绝不会听不见。” 他又说道,“我猜测,分尸之地不会离王府太远。所以——” 他展开手中绘制的地图,指了一处:“我们先从这找。” 林飞鱼看去,很好,又是一张鬼画符,除了他谁都别想看懂的舆图。 “师爷……实在不行的话,就找个画师吧。”林飞鱼想起来了,“十四说自己会画画,回头找她试试。” 程聿望天嘆气,说他不会断案他可以接受,可说他画的不好…… 他不服。 第12章 分尸之地 接连几日下雨,虽是朦胧细雨,但也令山路变得泥泞难行。 数十衙役上山寻找线索,两人一队,从四面上山。 程聿和林飞鱼走的是北面,这里更加陡峭,路也更难行。 初行时赵捕头就说道:“师爷,我跟你走这吧,飞鱼是个姑娘,你可不能把她当男人使唤。” 林飞鱼说道:“这路我能走,穷人家出身的孩子,哪个不会走山路。” 说着她就拔腿登山,将他们撇下。 程聿说道:“赵叔,我也觉得你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我。” “你一个大男人……” “是她喊我走这的。” “……”反了吧? 程聿嘆气:“我何曾走过这种崎岖难行的路……林姑娘她欺负人。” 说归说,还是跟了上去。 这下轮到赵捕头不安了,高声:“飞鱼你可要照顾好师爷!” 程聿说的不假,他在京师顶多跟文友同僚登过铺好了石阶的山,那种山即便再高,也称不上险峻,一圈走下来,鞋底比脸还干净。 如今这山吶,还没走两步,鞋底便沾满黄泥,煳得一寸厚。 边走边觉这地在吃人在吞他的力气,以至于他一边走一边甩脚,走得十分难受。 林飞鱼偶尔回头看看,就觉师爷像一只脚上沾了脏东西的猫,一直甩腿一直甩腿。 这下她相信这是从京师来的公子哥了。 “师爷你能跟上吗?” 程聿抬头看着在上坡的她,细雨如珠,悬挂在姑娘的发梢上。阴雨连绵,天色晦暗,却显得她的脸十分润泽白净。 他这还是第一次认真看她。 真是个好看的姑娘。 清冷的雨珠扑面,他回神:“能。” “走!” 救命啊林姑娘你是吃了一头牛了吗如此有牛劲。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走着,程聿已经在喘气了,说道:“你细细看稍显宽敞空旷的地方,矮草堆也留意留意。” “好。” “这雨下的不大,不会将血水都沖走。就算是有兽类来舔舐过血迹,也一定会留下痕迹。” 他爬得唿唿喘气,喘得要断气似的。 林飞鱼忍不住回头:“师爷要不你回去吧。” “我、我能爬。” 这艰难的模样,就差没喘得伸舌头了。 “你不用担、担心我。” 林飞鱼不太放心,可又拗不过他,只能继续往上爬:“师爷,杀王爷用的是石头,像临时起意杀人对吧,可分尸的东西却锋利无比,这更像是有备而来。用刀就能杀人,为什么非得用石头?这很奇怪。” “对、没错……啊——” 程聿一脚踩滑,像豆子一样滚了下去,痛得他当场失声。 身后无声,林飞鱼还在埋头向上爬。 几乎爬到半山,依旧没有找到可疑的地方。 她收住脚步,回头说道:“师爷,要分尸不至于搬到这么高的地方吧,你说是不是……师……师爷??” 身后哪里还有程聿的身影,连喘气声都听不见了。 林飞鱼脸色大变,急忙往下跑。跑了十余丈,就见草丛中趴了个人,赫然是摔了一脸伤一身泥的程聿,已是昏迷不醒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师爷!师爷!” 她冲过去将他捞到腿上使劲掐人中,好一会程聿才醒过来,抖声辩解:“踩空了……不是我不行……我能爬……” “……”这师爷到底能成什么事啊! 林飞鱼朝山下大喊,“赵叔——师爷他摔伤了——救人啊——” 程聿顿时心如死灰,闭上了眼睛。 丢人,死了算了。 他一掌遮脸,忽然血腥味呛入鼻中。还没等他睁眼,手腕就被林飞鱼抓住。他蓦地睁开双眼,透着红色看见了林飞鱼诧异惊喜的神情。 “血!” 程聿两眼一翻:“我流血了!” “不是师爷你的血!” 程聿一听,一骨碌坐了起来,旁边草丛中,赫然是一滩滩血迹,已渗入泥土之中。 &&& 分尸之地在山脚。 程聿喜的是找到了,忧的是这山白爬白滚了,到现在一身骨头还碎痛碎痛的。 他从半山往下眺望,那山脚是一片矮房,盖得倒是整齐,就连房屋构造颜色都很相似。 他有些疑惑:“那里是什么地方?” 赵捕头说道:“我们这穷人多,前任县令怕他们作乱,就盖了这一个地方,叫晨曦村,还以十分低廉的价钱租赁给他们居住。” 程聿点点头,末了又说道:“查查王府里有没有人住在那里。” “是。” 王爷的尸身切割得干净利落,因此并没有在现场残留什么碎肉。只是一刀是从胸口切断,一刀是从盆腔切断,内腑大量的血迹染红了一丈山林。 即便雨水将它们沖淡了一些,但矮草垛也难掩它们的痕迹。 因地面都是草,并没有留下明显的踏痕,一些被踩折的草也在这两天里直起了腰,更让人难以还原脚印。 许是脏腑掉落,引来了不少兽类夺食,更是破坏了原先的模样,连草都被连带啃噬了不少。 看来看去,似乎只能确定这里是分尸的地方,而没有别的线索。 程聿打着伞蹲身细看,泥土染血,杂草断落,因天色不明,他手里还提了一盏灯笼映照。 蓬蒿满地,他欲起身,衣服却被刺儿勾住。稍稍用力就要扯开时,他又想起了什么,重新蹲身回去,提灯照明。 那刺十分锋利,尖端微弯,要是扎进手里,恐怕要见血。 同样它们很容易勾住衣服。 程聿将身体蹲得更低,灯笼照得更进蓬蒿中。 众人看着他越压越低的身体,小石头忍不住说道:“师爷这是要把土给吃了吗?” “不是要尝尝那些血吧?” “难道要吃草?” 程聿抬头:“我没有这个癖好。” 众:“……” “找到了。” 众人凑了过去,只见程聿手中拿着一小块布料,已被草丛中的刺勾得青线四散。 拇指大小的青色布料,似乎并不能证明什么,可是众人仍很兴奋。 赵捕头说道:“怕是兇手身上的布料。” 一衙役说道:“也可能是王爷的吧?” 程聿说道:“不是王爷的,据婢女所说,那日伺候王爷穿戴的是一身天蓝大袖直身的便服,这麻布粗糙廉价,而且是青色,应当是兇手遗留。” 他说着环顾四下,面色庄严得似昏沉天色,让人不敢乱开玩笑。 林飞鱼又觉得他变了一个人。 胆小怕尸、鬼画符、弱不禁风,这些不靠谱的感觉好像都被这一刻的肃色驱散了。 顿时变得可靠起来。 ——果然是除了断案什么都不会的师爷啊。 程聿的目光落在一簇半腰高已经干枯的蓬蒿上。 众人看去,蓬松的草上并没有血迹,也没有被折断。 可细看,却有一根几乎与枯草同色的细麻绳,正悬在上面。 摇摇晃晃,落满了雨珠。 第13章 尘埃 “有衣服碎布不难理解,但这麻绳是做什么用处的?” 程聿看着桌上麻绳,林飞鱼已经测量好了:“四尺一寸长。” “不长不短,拿来捆人上山太短,拿来勒死人太长。”程聿又看那碎布料,“我若是兇手,发现衣裳缺了一块,我就将衣服烧毁了,要找线索也难。” “我觉得……未必。”林飞鱼说道,“如果兇手很穷的话,可能会冒险留下。” 程聿讶然:“会穷到这种地步么?只是一件衣服。” 林飞鱼顿了顿,真是个没有吃过苦的世家公子啊,大有种何不食肉糜的碾压感。 她说道:“我……曾穷到那种地步。” 她卷了卷自己的袖子,外表是好的,可里面却缝补了另一块布料,“如今也穷。” 程聿确实被震惊到了。 他自诩常留市井,也常观察百姓衣着吃住,这都是有利于断案的事。 但转来转去都是在京师那富饶之地,天子脚下怎会有如此贫困的人,若有,也会被官府多加照顾,务必要保证皇朝富裕的面子。 所以啊……他体察的是什么民情?只是京师的民情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真正困苦的百姓,是远在皇城之外的。 无怪乎祖父对被贬出京师的他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此刻他竟有种醒悟的钝感。 他点点头:“我让赵捕头仔细盘查王府的下人和他们的衣物。” 林飞鱼没想到他这么听劝,也并不鄙夷他们穷苦百姓,连件衣物都要缝缝补补。 虽是世家子,可也是因他出身高贵才不知人苦,而非有意冒犯穷人尊严。 在衙门待了八年,看了八年衙门各色人马调任的林飞鱼,对这新来的师爷忽然有了些许期盼。 或许他的到来,可以肃清衙门的不正之风。 或许真能让自己的地位拔高一些。 王府内的人除了做杂仆的人确实很穷,其他的人也都被王爷坑得很穷。 程聿看着几乎没有排除一个人的名册,感嘆道:“王府上下除了王爷,都穷得叮噹响啊。” 一旁的天音郡主轻轻吸了一口气,说道:“此事过后,我会将王府的钱散尽,通通还给他们。” 自己爹做的混帐事,只能她来善后了。 程聿说道:“郡主是心善之人。” 他又说道,“那碎玉的事……” 天音郡主将帕子交还他,说道:“我确实不知原物是什么,但若是懂行的,或许能认得出来。” “我结识的那些懂玉识玉的,都远在京师。” 林飞鱼说道:“十四应当可以……她的衣着不菲,头上插了金簪玉簪,应该比我们懂。” 程聿说道:“那请她过来吧。” “对,她说自己还擅作画,正好一块问问。” “……”怎么就忘了这茬! 新一轮的审问开始。 先问的依旧是屋里的婢女,内院伺候的僕人,随后是外院的小厮、杂仆。 伺候在最跟前,也是最早发现王爷尸体的婢女孙蓉说道:“二月初二那日是龙抬头,王爷又不必我们伺候,我们便在午后去街上看热闹了。” “我们是谁?” “阿月、晴晴、可伶,还有珍珠。” 程聿点点头,一个人还可疑,一群人就不太可疑了。他又问了几句,随后唤了下一拨人。 这边在问,那边赵捕头已经领着衙役们将他们的衣物都翻找了一遍。 除了住在王府里的人,还有外头的下人家中。王府的人都审完了,衙役们也才办完事。 正如程聿所料,没有发现可疑的衣物。 待下人全部问完,月已高升,他仍在看供词,试图从厚厚一沓的供词里找到蛛丝马迹。 赵捕头说道:“师爷,你怎么就笃定兇手是府里的人,也有可能是外人啊。要是外人的话,就麻烦了。” “是府里的人。”程聿说道,“下人供词中,说王爷一早起来只在府里园中走动,并未出府,可午后神色有异,突然闭门。 这种情况唯有是身边的人跟他说了什么,亦或明着暗示过什么……所以旁人没有察觉,王爷却有了异样,才撇下众人离开赴约。 再者,若非熟悉王府地形和侍卫下人习惯的府里人,绝不会如此镇定地在房间里吃晚饭,将那鸡骨头鱼刺都吐得干干净净。无论是哪种迹象,都表明他很熟悉王府。” 赵捕头点点头:“王爷故意锁门不让人进来……那他是怎么离开的?” “只能是水路,王爷虽然养尊处优,但赵捕头你曾说他会些武功,约莫是从鱼池处离开。” 怎么走这件事程聿不难理解,关键是兇手怎么背着他回来的。 程聿说道:“林姑娘呢?” “在外面挨训呢。”赵捕头说道,“大人说是她让师爷你大动干戈审问下人的,结果啥线索也没,大人急得肝疼呢。” “这……本来也是我想做的,反倒连累她了。”程聿合上供词,起身往外走。 救人要紧。 县令对林飞鱼的恶意他是亲眼见过的。 他怕她被县令给撕了。 内衙中,灯火随风闪烁,林飞鱼如站荆棘,垂首听训。 县令本就不满林飞鱼趁机要挟他正名仵作一职,讥讽道:“你一个女人,好好做你的仵作,跟尸体打交道去,还断什么案。” 林飞鱼微顿,还是说道:“大人教训的是,以后不会再多说一句了。” 本想继续发难的县令没想到她服软了,顿时没处发作,便说道:“以程大人的家世,迟早是要回京师的,你别总挨着他,妄图他带你得道升天。” 说实话林飞鱼还真的有过这种心思。 可人家是好几代的世家子,怎会看重提携她。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物,皱巴巴的,比起那些光鲜好看的姑娘来,她比尘埃还尘埃。 “飞鱼姑娘。” 男子从门外走来,沉稳的声调让林飞鱼一瞬心颤——哪有人这般温柔地叫过自己呢。 第14章 王爷的饭 县令见了程聿,就要替他愤愤不平几句,程聿就说道:“飞鱼姑娘竟惹大人不高兴了,大人别气,让我来。我来找她好好算帐,您歇歇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说完就抓了她的手腕往外带,还不忘跟县令说道:“我这就出去骂死她。” 林飞鱼:“?”敢情你不是来救我的啊。 县令点头:“对!好好骂她!让她别再僭越男人的事,懂点分寸!” 程聿已拉着林飞鱼出去,走过廊道,不见县令人影了,他这才松开。 林飞鱼微微垂首,等着他骂人。 程聿问道:“听说这的水饺很好吃,你要不要带我去吃?” “师爷不是要骂我么?” 程聿“啧”了一声:“我不说骂你,能把你带走吗?我要求情,县令更要记恨你。我要是当众骂你,你当真了怎么办。结果我想了个万全之策,哎,竟是真心餵了狗。” “你这就骂我是狗了。”林飞鱼想到这师爷弯道救她的法子就觉好笑,她感激说道,“多谢师爷仗义救我,没被县令骂个狗血淋头。” 程聿笑道:“所以哪里的水饺好吃?” 林飞鱼见过冷血的双亲、爱毒打人的师傅、爱骂人的县令、爱给冷眼的邻人、没心机的小衙役,可就是没见过程聿这样的。 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不高高在上的公子哥。 她脑子有点抽。 抽了一会见程聿还在耐心等她说话,才认真想了想,说道:“我问问赵捕头。” 程聿微顿:“你不知道?” 林飞鱼坦然道:“我没有余钱去外头吃饭,都是在家里简单吃点。” 这下轮到程聿脑子抽了。 见过穷的,没见过——这么穷的。 林飞鱼忍不住咬牙:“师爷不要可怜我。” “话虽如此,可是……”程聿就差没抱住她勐拍后背宽慰了,“可是确实很可怜啊!” 太可怜了好嘛! 水饺而已又非金饺,竟还有吃不起的人。 “……”林飞鱼吸了一口气,算了,不跟他计较。 细想……好像自己真的很可怜! 哪家姑娘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饺子啊。 她都被气笑了。 程聿说道:“走,我请你吃饺子去,吃十碗,管够。” “一碗就够了。” “八碗!” “一碗。” “五碗!” “师爷你够了。” 程聿忽然顿住:“你说穷人平日吃不饱饭的时候,突然见了一顿好的,是不是会特别馋,甚至会将一桌的菜吃完?” 林飞鱼说道:“师爷怎么好好的说这个?” “王爷的晚饭。”程聿笑颜顿敛,“那晚兇手将王爷的尸体放到房里,本可以离开……可是婢女送来晚饭,他非但冒险开门接过去,甚至还吃了个干净。 鸡肉、鱼肉都是难啃的肉,可兇手还是吃完了,甚至鱼骨都亮得能当针用。那是不是可以证明他平日极少吃到如此美味,甚至食不果腹?” 程聿的话蓦地提醒了林飞鱼,她说道:“我记得王府是管饭的,虽然不是大鱼大肉,但是管够。唯一不管饭的……” “杂仆。”程聿神色凛然,“那二十六名杂仆因府里有活才来打杂,是不管饭的,也是整个王府下人中最穷的人。” 这三百余嫌犯勐地缩小到了这二十六人中。 廉价粗糙的现场碎布、吃得精光的晚饭,似乎都验证了他们的猜测。 “可我还是有一点不理解,为什么兇手要往王爷的嘴里放玉?” “王爷跟兇手肯定有很深的过节。”程聿说道,“当务之急有两件事,一是彻查王府杂役,二是查清碎玉原形。” 这边小石头敲了门,像是说曹操曹操到,说道:“师爷,飞鱼姐,十四在外面等很久了。” 十四没有换衣服,还穿着第一天林飞鱼见到她的那一身。 即便再光鲜华贵的衣裳,此刻也是又脏又臭了。 十四依旧是笑嘻嘻的,仿佛就没有能令她忧愁的事。 程聿将碎玉交给她,她看一眼就说道:“和田黄玉,玉中极品,简而言之——贵中之贵。” “可以看出它原本模样么?” “当然……不行。”十四嘆道,“我只是识货,不是神仙。” “不对劲。”程聿微拧眉头,“这玉郡主没见过,帐房没见过,管家也没见过,谁都没有见过,按理说不应当是王爷之物。可是依据我们的推测,兇手很是贫穷,怎会有如此昂贵的玉。” 小石头说道:“可碎玉确实在王爷嘴里出现了。” “所以它总该有个出现的途径。”程聿想了又想,说道,“赵捕头,劳烦你拿玉佩去珠宝铺子问问,看看有没有知晓的掌柜。” 赵捕头接过碎玉,便去外头问了。 程聿看看屋外天色,说道:“先去睡吧,明早飞鱼你帮我带个路。” 林飞鱼问道:“去哪里。” “府上告假的有七人,五人已问过话,还有两人一个废了,一个疯了,没有找来,我仍想去看看。”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敢杀王爷的,或许真是个疯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他宁可错问一个人,也不能少问一人。 林飞鱼应了声,瞧瞧这一身脏兮兮的十四,说道:“你随我回去洗洗吧,只是没有合适你的衣物。” “衣服而已,身外之物,能蔽体就行。”十四一甩袖子,那股傲娇自在的模样,跟她的年纪是一点都不相符。 &&& 原先林飞鱼还奇怪为什么程聿不找衙役陪同,反而找自己。 等出发的时候,她解惑了。 当她说蒋涵在城北住时,一行人便眼睁睁看着程聿无比坚定地往南边拐。 林飞鱼说道:“师爷走错了。” 十四恍然大悟:“您是路盲啊。” 程聿转了回来,肃色:“不是,不要瞎说。” 小石头摇头,不敢说话,怕被揪耳朵。 林飞鱼觉得他最好是会破案,不然什么也不是,废得很吶! 她指向北边:“那儿。” 程聿走了几步便说道:“飞鱼姑娘,我发现你什么都会。” 林飞鱼下意识嗤笑:“师爷说笑了,我只会验尸。” “怎会。”程聿说道,“你验尸技艺精湛,上山寻凶可见胆子大,收留十四热心肠,如今还认路!” 这简直要把她夸出花来了。 但师爷的眼里真的在闪着光。 他是真的觉得她很厉害。 林飞鱼只暗喜了一会,忽然心头一紧,抬头问道:“师爷如此夸我,莫不是……” “莫不是?” “有事要求我?” 程聿说道:“好,我知道你有何缺点了。” “什么?” “内心阴郁,日光尚且不及。”程聿末了又拍肩道,“待我拂照。” “……”呵! 第15章 拨云见月 先去见的,是府里的疯子蒋涵。 他生得牛高马大,但是此刻却流着哈喇子蹲在地上画饼。 他提着木棍画的认真,旁边的孩童也在瞧着,一群人叽叽喳喳的。程聿一来就凑了过去,在孩子堆里挤出了一片天地。 林飞鱼看着双手插袖混入孩子堆的程聿,谁见了都得说不像个师爷。 “这是饼,一张很大的饼。”蒋涵肃色作画,画了一笔又一笔,“上面有牛肉,还有鸡肉。” 十四凑过脑袋说道:“鸡肉夹在饼里面不会硌牙吗?” 蒋涵说道:“不会,我吃了,没骨头。” 孩童笑他:“你连饭都吃不上,哪有肉吃。果然是画饼,啥都有。” “唿唿——”蒋涵随意扫了几笔,饼就像炸开了一样。 程聿问道:“这是什么?” “开火花的饼。”蒋涵说道,“这是它的头,这是它的尾巴,一只有臭味的火凤凰。” 孩童说道:“饼怎么变成火凤凰了啊?” “因为太好吃了,好吃到就像眼里有了凤凰。” “那怎么有臭味?” “因为被烧了!” 蒋涵手一抖,饼被划开了,他皱起了眉头,拿着树枝胡乱画了一通,大发雷霆:“凤凰被毁了!吃不着饼了!它被烧死了!” 他拼命哈着气,站起身用脚踢着地面,扬起的沙尘立刻轰开了围看的人。 他恼怒道:“是你们吃了我的凤凰!” 说着他一把揪住人群里最显眼的程聿:“你吃了我的凤凰!” 程聿:“我没有……” 不是你不去欺负弱小无助的一群小冬瓜抓我做什么?? 不等蒋涵揍人,小石头已经出手了。 他虽然年少,可跟着赵捕头多年,身手了得。手上的刀鞘从蒋涵的胳膊下一转,就硬是将他的手给拧走了。 蒋涵还要发疯,这时有人喊道:“蒋涵。” 原先还跳脚的蒋涵瞬间冷静了下来,立刻躲在那人身后,呜咽道:“二哥,他们吃了我的凤凰。” 那人将他挡在身后,看见几人立刻行礼:“见过程师爷。” 程聿认了片刻……不认得。还是林飞鱼说道:“我记得你,是王府里看后门的周春对吗?” 周春说道:“对,林姑娘好记性,就在那小屋子瞧了一会就记得小的了。” 林飞鱼认人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没事就要在脑海里回忆各种人脸。 所以……程聿认人也不行? 又是一个新发现啊。 周春说道:“蒋涵住我隔壁,感情一向很好,他家里也没别人……自从脑子摔坏了以后,就一直是我照顾他,给他几口饭吃,冲撞了师爷别见怪。” 程聿总算是想起那日审讯的人里确实有个周春,他说道:“蒋涵他是怎么摔到脑子的?” 周春欲言又止,小石头心直口快,说道:“难道又是因为王爷?” “嗯……”周春说道,“蒋涵本来是在府里做侍卫的,但并不会骑马。王爷那日去狩猎,偏要他骑马助兴,结果马被兽类惊吓,蒋涵就摔了下来,脑袋磕了石头,就这么变成痴儿了。” 他说着嘆了一口气,眼神又是欲言又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骂一顿粗口! 蒋涵已经不听他们说话了,又乐呵着跑别处去玩,画他的火凤凰。 程聿见周春双眼疲倦,眼含血丝,问道:“你这是刚当差回来?” 周春说道:“是,半个月当一次夜差。” “所以月初开始你是当夜差?” “对。” 程聿想了想问道:“那你在这几日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从后门进出?” 周春说道:“那天师爷审问的时候小的说过了,没有,连只猫都没有。” 程聿点点头,看着已经跑远的蒋涵,一时看不出他是真疯假疯,便说道:“去见见陈水天吧。” 他问道,“你可知道陈水天住在哪里?” 周春指了指左边,又往右边指,末了说道:“不太熟,记不清了。” “那你忙去吧。” 目送走周春,林飞鱼见程聿还在往那边看,并不动腿,问道:“师爷不去找陈水天了?” “不必走那么远,那陈水天就在这一片地方。”程聿说道,“我来之前问过韩大总管他的住处,晨曦村是县里买的土地盖的房子,租金便宜,专门安置穷苦人家的,所以府里很多下人都住在这。” 他抬头看去,还能看见分尸王爷的那座山头。 林飞鱼终于觉得他靠谱了一次。 “韩大总管还告诉了我一件事。”程聿微微皱眉,“他提及陈水天时,曾说过跟他交好的人,其中就有周春。” 十四转了转眼睛说道:“所以为什么刚才周春要说谎?” 程聿说道:“先去见陈水天。” 要在这一片地方找人很容易,尤其是找小孩子带路。 很快几人就到了陈水天的家门口。 小石头去敲了门,一会就有个男人开门。 这一开门四人齐齐抬头,这男人可太高了,竟比程聿还要高一个头。生得五大三粗,跟那王府门口的石墩似的威武强壮。 但可惜的是,当他从门槛那出来时,却是瘸着一条腿。 他警惕地看着几人,问道:“你们找谁?” 小石头说道:“这是衙里的程师爷,我是衙里的小捕快。” 他穿了一身衙役衣裳,年纪又小,陈水天的脸色才缓和下来,随即说道:“大人我可没犯事啊,咋找上我来了呢?” “王爷死了。”十四冷不丁说道,“你有嫌疑。” 陈水天脸一僵,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受到了惊吓,嘶声:“关我啥事!我一个瘸子还能杀人不成,连路都走不顺畅!” “哦……”十四又说道,“那你没嫌疑了。” “……”如此随便! 程聿说道:“也不是怀疑,只是例行公事询问。” 陈水天嚷道:“那厮的仇家那么多,凭啥就怀疑我。” “王爷有什么仇家?” “王府上下哪个人不是被他坑骗进去的,谁都可能杀他。”陈水天忙补充一句,“除了我。”他抬腿拍了拍,“瘸的,走路都不利落,杀不了人。” 林飞鱼抬头打量了眼他的身高,这个高度这个壮实度,要杀王爷不要太容易。 但是瘸了腿,山上那模煳不清的脚印再怎么样都没有一深一浅,不可能是他。 程聿却没有走的意思,反而进了他的屋里。 陈水天的家出乎意料的杂乱。 东西很多,不像是临时租赁的,反倒像是要安家的。 虽然乱,但是碗筷杯子灯具桌椅一应俱全,甚至还有花瓶,只是里面早已干涸,插的花都成了干花。 有一处角落却很干净,那是一个柜子的前面,并没有任何尘埃。 他走到前面,从破损的柜门里程聿看见了女人的鞋子和衣物。 只是一眼,陈水天就走了过来,巨大的阴影将本就阴暗的柜子遮蔽得更是不可见。 第16章 第一嫌疑 程聿问道:“能否问问你跟王爷有什么仇?” 陈水天说道:“我要是不说就成嫌犯了是吧?那我得说。我本来是个练杂耍的,来麒麟县赚钱,结果被王爷瞧上,请我进府里表演,结果设计让我打破了个什么宝贝花瓶,倒欠他三千两。 还不起就要下大狱,只能被迫签了卖身契。这才干了两年,王爷射箭射歪了,刺我腿上,就成瘸子了。” 林飞鱼觉得王爷内心阴暗胜她一百倍。 没事就想法子害人,这有一日被人害了,也太正常了。 程聿问道:“二月初二傍晚你在哪里?” “家里,喝醉了在家睡觉。”陈水天说道,“可以问酒铺掌柜,我未时买的酒,三大坛呢,申时哪也没去。” “所以没有人可以证明你傍晚是不是一个人在家里?” 陈水天结巴了:“这……是的……可是大人我真没干啥坏事!” 程聿点点头,也不明说。 陈水天忐忑不安地送他出了门,直到关上门还说:“真跟我没啥关系!” 等走远了,程聿便对小石头说道:“有关陈水天在府里的所有物件你都重新找一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林飞鱼问道:“他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腿都瘸了。” “我方才只问了他傍晚在哪里,可他立刻交代自己未时买酒申时在家,你品品哪里可疑?” 几人一想,小石头就反应过来了:“王爷是申时被杀的事可没跟外头说过,只是衙里的人知道。他交代的太清楚了,不说别的时辰,偏就说申时,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对。”程聿说道,“他在王府里是做侍卫的,虽然腿瘸了,可是王爷并没有解聘他……也就是说,他依旧是王府的侍卫,随时可能被召回去。但是在他的家里却没有看见佩刀,假设……那把刀见不得人要藏起来呢?” 林飞鱼微顿:“刀可以分尸……会留下缺口,难道是为了掩盖分尸留下的缺口?” “不是没有可能。”程聿忽然觉得案件终于有了一点线索。 几人神色凛然之际,迎面巷子匆匆走来一人。 很瘦,不高。 他们见过。 ——王府里拾杂秽的陈金地。 陈金地见了他们还认了一会,等认出来就小跑到了跟前,笑好像溶进了肉里:“见过程师爷、林仵作、石头捕快,还有这位小姐。” 程聿问道:“你也住在这附近?” “回师爷,就住在前头。陈水天您认识不?就他隔壁,这附近就咱们这两家。” 几人瞭然,难怪会在这巷子里见到他。 程聿简单问了几句,就从巷子里离开了。 路上细雨飘飞,行人匆忙,一把把油纸伞在这青石路上撑开。 从上往下看,像是湖面浮萍,五颜六色地随波飘荡。 程聿几人没有带伞,便站在屋檐下躲雨。 身后裁缝店的掌柜见里头有个衙役,怕惹事,便主动招唿他们进里头坐,还奉了杯热茶。 小石头给了程聿,程聿递给了林飞鱼,林飞鱼又给了十四。 十四喝了半杯热茶,哈出一口暖气,说道:“茶是好东西,王爷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啊。” 她又问道,“师爷,这案子就非查不可吗?王爷作恶多端,明显死有余辜啊。” 程聿说道:“法只讲理,不讲情。杀人偿命,没有让兇手逍遥自在的说法。若人人都能动用私刑,那国之根本将要大乱。这就是律法存在的意义了。既是约束恶人不再作恶,也是约束好人不敢作恶。” 十四嘆气:“不好玩,不近人情,要是我我就不查了。” 林飞鱼觉得她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将案子想的太简单了。 王爷这案子破不了,别说做仵作,她恐怕要直接去见王爷了。 街上人来人往,有备而来的人们手里的伞变多了。 十八骨的,二十四骨的,有大有小。 孩童身小,只撑了小小一把伞。有的孩童撑了把大的,将身体遮盖得严实,只能看见一双小小的脚在地面上行走。 程聿看了一会,只见雨珠从伞面滑落,跌落地面。 街道行人忽然安静了下来,纷纷站在一侧。 远处正有一支丧葬队伍正走来,静默无声,唯有雨响。 苍茫的雨天中,白色的队伍悄然前行。 他蓦地站了起来。 小石头问道:“怎么了师爷?” “去王府一趟。”程聿说道,“我想我知道兇手是怎么运王爷回房间的了。” &&& 船是从假山缝隙中拉出来的。 小小的一条木船,没有船篷,只有一根船桨。船舱里还有一些淤泥碎叶,没有清理得太干净。 程聿和一众衙役站在岸边看着人把船拉到岸边,县令这回终于不愚笨了,兴奋说道:“兇手就是用这条船把尸体运到房间里的对吧!” 程聿说道:“以正常的推论来说,的确如此。兇手先用油纸将王爷的四块身体裹住,繫上绳子,用船运到窗边,将绳子抛进房里,再爬上房间,拉拽绳子,逐一将尸体运到房间里。 随后解开油纸包,将其带走。所以窗台上留有一条沟痕,正是兇手拉拽油纸包的结果。” “可谁是兇手?” 程聿问道:“这船不像是做观赏用的。” 韩大总管说道:“池里春日要清浮萍,冬日要摘枯荷,鱼多,还得捞捞淤泥,为了方便,就买了这船用来清理池里的杂秽。” 林飞鱼顿了顿:“所以这船是陈金地在用?” “对对。” 赵捕头立刻意会:“将陈金地抓来问话!” 第17章 兇手浮现 晦暗大牢内,从外面进来的陈金地有些不适应,半睁了会眼睛,缓过来才说道: “大人,这船平日确实是我在弄,可这不代表我就是杀王爷的人啊。” 程聿看着无比镇定的陈金地,这反而更令人怀疑。 一个第一次见就对王爷的死痛哭流涕的人,这会并不慌乱,也不惊恐,反倒是认真解释。 这是反常的。 “二月初二那天,你在哪里?” “大人之前问过了。” “我再问一遍,二月初二那天,你在哪里?” 对方的气焰似乎一下就蹿了起来,咄咄逼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陈金地这才答道:“白天在府里拾杂秽,晚上在家睡觉。” “谁能证明?” “非要说的话……我隔壁的陈水天算不算?我有点动静他肯定能听见,洗澡吃饭还有去外头的茅坑。” 程聿摇头:“他喝醉了在睡觉。” 陈金地顿了顿:“小的没法证明自己没杀王爷,大人也没法子证明小的杀了王爷啊。” 县令怒道:“你这厮长了好一张嘴,来人动刑!” 程聿制止道:“逼供只会让人屈打成招,易有冤假错案。回头大理寺覆审,恐怕会有麻烦。” 一听大理寺覆审,县令立刻熄火了。 程聿说道:“陈金地,你这件有油渍的衣服,想必也缺了一角吧。” 陈金地气息微屏:“大人在说什么,小的听不懂。” “这块布料。”程聿将那拇指大的青色碎布放在桌上,看着他的衣裳说道,“一开始我以为布料是从同样颜色的衣服上被树枝勾落的,可后来我细看,却发现它的边缘有细小针眼,分明是一块补丁。而你的衣裳,正缺了这一角。” 陈金地勐地要站起来,被眼疾手快的赵捕头压下,将他扫视了一番,便提起他的衣角,赫然是缺了一块。 小石头取了布块凑上去,与那缺失的边缘完整地融在了一起。 他欣喜道:“大人真的能拼在一块!” 大牢众人顿时气氛高涨。 抓到兇手了! 陈金地嘶声:“我不是兇手!谁都能掉这东西,凭什么说是我的。” “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腹泻?”程聿说道,“审问那日,你说你肚子不适,可还记得?” “这跟王爷的死有什么关系?” 程聿说道:“我曾到过一个村子,那时正是过年,家家户户都很热闹……但茅坑更热闹,等待如厕的人宛若长龙。 我问及缘故,村长说他们村子穷,一年都不见荤腥……唯有到年底杀年猪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请客,让客人敞开了吃。 可第二天村里的茅厕都会排起长龙。因为平日吃太素,突然遭了一顿油水浇灌,肚子受不了,所以容易腹泻。” 林飞鱼也开窍了,说道:“陈金地吃了王爷的晚饭。” 晚饭里有鱼有鸡有肉骨头,对王爷来说并不油腻……可对吃不上肉的穷苦人家来说,却是大鱼大肉了。 “你非但吃了王爷的晚饭,甚至还将菜带走,所以你的兜里有油渍。”程聿说,“我想知道你的动机,还有案件经过。” 陈金地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好一会才说道:“王爷他不是人。我从老家千里迢迢来到这,他让我进府捡垃圾。这活不,给的钱不算少,可每次他给月俸…… 都会当着整个王府下人的面把铜板一个一个扔到地上。我必须要像狗一样爬过去,趴在地上一枚一枚地捡起来。” 他说着已经想起了那一日一日的屈辱,弯身哽声:“寒风刺骨的冬天,他故意将玉佩扔到池子里,命我去捡。我潜水找了三天,才终于找到,冻伤了手,冻伤了五脏六腑,直到今天全身骨头还总是作痛。”他又一次说道,“他不是人。” 程聿默了默,问道:“你是如何杀了他的?” “初二傍晚,我从鱼池窗户抛入一封信,讨要说法,约他山上见面。于是他乘坐我的船从府里后门出来,到了山上,我们发生了争执,我便用石头砸死了他。 后来又用刀将他分尸,趁着夜深人静回到府里,把他的尸体搬进了屋里。本来要走,正好丫鬟送来晚饭,我便将饭都吃了。” 他的话音刚落,县令便一拍大腿:“案子破了啊!赶紧上报天音郡主。” “还没有。”程聿说道,“黄玉你是哪里来的?” 陈金地眼有疑惑:“什么黄玉?” 林飞鱼说道:“王爷死后,有人在他嘴里放了一片碎玉。” “我不知道。”陈金地垂首道,“结束了,我愿意偿命。” 县令气道:“你这条贱命能赔得起吗!!本官若能动刑,定将你五马分尸!竟给本官惹了这天大的麻烦!” “呵……”陈金地冷笑,“你也是狗官一个,跟王爷没什么区别,都、该、死。” “谁也不能拦着我动刑!!” 程聿说道:“大人冷静,大理寺、大理寺。” 一想到覆审的麻烦,县令又没了气焰。 陈金地被关进了大牢,一行人都觉无比轻松。 就连林飞鱼都面颊舒展,只觉这案子也没太复杂。 可她看见程聿好似没有破案的喜悦,便问道:“都抓到兇手了,师爷怎么还有心事似的。” “不对劲。”程聿说道,“以王爷的性格,怎么可能随意奔赴下人之约。而且陈金地的身材矮小,怎么去砸王爷的囟门?” 他这一说,林飞鱼也觉有问题:“方才师爷为什么不追问?” “他一心要揽下所有罪名,再问也是徒然。”回想案件种种,程聿笃定说道,“兇手不是只有一个,他还有同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第18章 撒网 “致命伤是以石头砸囟门而亡,随后被利器分尸。” “初二申时遇害,约莫一个时辰后被分尸。” “房间到处都是伪造的血迹。” “兇手将王爷的晚饭吃了精光。” “从后门进入,用船将尸体运来,没有人发现。” “小的叫周春,是看后门的,这个月当晚上的差。” “夹着鸡肉的饼很好吃,它变成了火凤凰,很臭。” “王爷夺我妹妹。” “他侮辱别人妻女。” “他该死。” “那人一定很高大,力气也很大,王爷也没有戒心。” 接连三日每一句程聿听过的,看过的供词都在他的脑海里回闪。 窗外雨水从屋檐滚落,拍得地砖辟里啪啦,仿若珠子跳进他的思绪中,连接成串。 一定有哪里不对。 一定有线索。 陈金地在外面杀了王爷,为何要大费周章冒险搬回屋里。 是在掩饰什么? 还是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是冒险的事? 程聿睁开双眼,一夜未眠,眼里已有了微微血丝。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堆积如山的证词上,还有王爷所有的房契地契,府里全部人的卖身契。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找出陈金地和周春的卖身契。 上面简单写了他们为何进府里。 一个是自愿进府做杂仆,一个是父母欠债将兄妹卖给了王爷。 周春的妹妹? 他继续翻找,但怎么都找不到周三娘的卖身契。 “韩总管。” 守在外面的韩大总管应声进来:“程师爷有什么吩咐?” 程聿问道:“周春的卖身契上说,三年前他跟妹妹周三娘一齐被卖进王府,可为何没有周三娘的卖身契?” 韩大总管说道:“卖身契被人赎走了。” “谁?” “陈水天。” 程聿微顿,那个坠马摔伤腿的侍卫? 他问道:“他为何赎走周三娘?” 韩大总管说道:“一年前他不知从哪凑了一笔钱,跟王爷说赎人。按理说王爷是从不放人的,可那次他非但放了人,还给了他们一点钱操办婚事。成亲当晚府里许多人都去了,但第二天新娘子就不见了,没有人再见过。” “所以周三娘是周春的妹妹,也是陈水天的妻子。” “对。” 程聿终于知道陈水天的住处跟陈金地他们有什么不同了。 那就是东西很多。 多的就像是想在那好好过日子。 可打算好好过日子的女人,却消失了。 破损的柜子里也有女人的衣服,是周三娘的? 那周三娘到底去了哪里? 他问道:“周三娘不见了,周春没有找?”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但小的知道周春跟陈水天关系很好,几人常在一起喝酒。” “还有谁?” “没疯之前的蒋涵,还有刚被抓的兇手陈金地。” 已经隐隐有猜想的程聿没有太意外这个答案。 他们五个人,是有关系的。 他凝神看着桌前的所有卖身契和供词,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程聿缓缓起身,胃泛起了噁心。 如果猜想都是对的,那王爷真的——该死。 &&& 麒麟县街头巷尾上一次那么热闹,还是王爷遇害那次。而这次,是因为衙门宣告抓到了兇手。 并且要在西郊公开斩首。 消息传出,百姓议论纷纷,就连天音郡主都一早过来。 “若他真是真兇,也需三审定案,秋后问斩,怎会如此草率?”县令急道,“程大人是从大理寺出来的,再清楚不过这流程啊!” 林飞鱼竖起了耳朵。 破案了。 程聿是从大理寺被贬到这的。 不过怎么会从那么高的枝头跌到这来做小麻雀呢? 此刻程聿并不在这,县令勐地看向林飞鱼。 林飞鱼不由弯了弯腰板,但她又不会变成蘑菇,矮这么三分是没有隐藏的作用的。 “莫不是又是你在吹耳边风?令他做出如此煳涂的事??” “大人我没有。”林飞鱼知道他就是找人出气,谁让她最好拿捏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师爷要这么做。” “他人呢?” “好像去牢房那了。” 县令火急火燎就要去找人,还没跨出一条腿,天音郡主就从外面进来。 县令一瞧就上前告状:“见过郡主,下令斩首这事可不是下官决定的,是程大人!” 天音郡主说道:“我只是来看兇手的,斩不斩是你们的事。” 吃了瘪的县令窝了一肚子气,说道:“这样太过草率了,下官不敢担责。” 天音郡主说道:“程大人怎会不知要三审定案,细想,他总有自己的想法,大人为何不听听他怎么说?” “人都找不着了。” “兇手是谁?” “府里一个拾秽物的下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答案似乎没有太出乎她的意料,在林飞鱼看来,郡主冷静得有些可怕。 杀父仇人,就这么…… 可如果换做她,好像也不会太激动。 忽然又理解了郡主。 她心头咯登一声,案子结束了,那她那吃人的爹娘是不是也要出来了? 她紧握拳头,等着那暴风袭来。 天音郡主说道:“我去看看兇手,劳大人带路。” “郡主请。” 大牢就在县衙外缘,步行片刻就到了。 还在院中,就看见两个衙役押了个囚犯出来,程聿也在后面。 他见了郡主几人,摆手说道:“郡主安好,大人早,林姑娘早。” 郡主素来清冷没有回应,县令吹鬍子瞪眼,林飞鱼想摆手但是太尴尬了。 于是一人热情换了三张冷脸。 程聿可不在意,他上前说道:“郡主可是来看兇手的?” 他指向那刚出大门的人,“就是他。” 天音郡主说道:“很平凡的模样,很普通的人,却有那样残忍的手段。” 她淡声道,“看过了,可以回了。” 程聿还自认豁达,没想到郡主更是豁达:“郡主不去看他斩首?” “不必了。” 县令说道:“你还真打算让他斩首啊!住手!住手!” 他追了上去喊人,却被程聿捉住。 “大人冷静。” “冷静不了,我的脖子冷!” “砰——”外面忽传兵器碰撞声,衙役喝喊声随之响起。 程聿说道:“鱼来了,收网了。” 县令问道:“什么鱼?” “陈金地的同伙。”说着程聿往外走去,几人也立刻跟上。 第19章 真兇(一) 大牢院外,那两个押送的衙役已经被两人持刀放倒,就要抓着陈金地走,赵捕头从天而降,一把大刀在手,拦在前路,大有佛挡杀佛的威严气势,压得劫囚的二人紧握手中刀刃。 三人瞬间宛若利箭离弓,勐烈碰撞。 打得旁人根本无法插手。 程聿拦着几人往后走:“我们躲好躲好。” 打了一会见局势很好,这才赞嘆道,“赵捕头不愧是当年武举,功夫了得啊。” 天音郡主说道:“他们来做什么,劫囚?未免太可笑了。” “不可笑。”程聿说道,“只能说,那人值得他们救,所以明知不可为也要冒险一救。” “不惜命罢了。” 程聿没有再反驳郡主。 她是个清冷性子,仿佛对什么感情都很漠然。 ——年幼时她是遭受过多大的挫伤啊,才如此冷漠。 赵捕头的武功着实了得,很快那二人就败下阵来,一旁的衙役早已等候收网,扑上前去擒住二人。 小石头一把扯下二人面巾,赫然是陈水天和周春。 “是你们?”县令吃惊。 程聿却很镇定,并不意外。 那“囚犯”扯下头罩,并不是陈金地,而是一个衙差。 陈水天冷笑:“我早料到了……” 林飞鱼说道:“早料到了可你们还是冒险来了……” 二人默然。 兴许……真的能救走陈金地呢? 程聿默了默说道:“走吧,陈金地在里面等你们。” 又见陈金地。 他没有了假笑,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手脚已经上了镣铐。 他静静地等着,直到听见程聿的脚步声,他才抬起了头,说道:“大人还不定案,在等什么?” 程聿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身后黑压压的人,都在等他开口。 狭窄的大牢中,气氛如黑云压顶,低沉得可怕。 程聿说道:“你不是唯一的兇手……” “大人说笑了,我不是兇手怎么会认这个罪?”他笑着说完,却听见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 来人也没有想到会被衙役带到这种地方,看见陈金地之后,更是讶然。 “腿瘸”的陈水天、看后门的周春,甚至痴傻了的蒋涵,都来了。 陈金地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没有人说话,只有蒋涵东张西望,满眼的好奇。 可当他看见挂在墙上的刑具时,顿时紧张起来。 周春抓住他的手,低声骗他:“不要怕,大人只是找我们问话,不是要伤害我们。” 闻言,蒋涵这才跟他们一起坐了下来。 陈金地闭目片刻,再次打开,又是轻松神色:“大人要问什么?” 程聿说道:“他们方才想要劫狱救你出去。” “……”陈金地既恼怒又失望,瞪眼看向几人,“煳涂啊!” 几人没有说话,煳不煳涂他们心里很清楚。 程聿说道:“陈水天你才是真正杀死王爷的人,对吧?” 陈水天一愣,随口否认:“我不是。大人,我们救朋友心切,可这命案的大罪可不能扣在我们的头上。” 陈金地面色无异,说道:“我才是兇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程聿摇头:“你们大可以说初二那晚你们在一起喝酒,如此就互相有人证了。可你们没有这么说,我想以陈水天直爽的性格是想不到这点的,只有一个可能,你一开始就不想这么做。”他看着陈金地说道,“你想揽下全部罪,自己去死,让他们活。” 此话惊得陈水天和周春齐齐看他。 陈金地瞪了他们一眼,一切话语不言而喻。 他矢口否认:“没有这种事。” 程聿说道:“事实上陈水天你的脚伤早就好了,只是不愿回到王府,所以一直装病。我想那天约王爷见面的人,不是陈金地你,而是他。” “我脚没好。”陈水天使劲捶自己的“废”腿,似乎在极力证明他的腿伤,“我确实不愿意回王府,但是我腿一直没好。” 赵捕头说道:“方才你打架的时候可威武得很!” “……”程聿此时提着他的刀,上面坑坑洼洼,他问道:“你的佩刀怎么那么多缺口?” 陈水天语塞,程聿代他答道:“人的骨头是很硬的,你的刀很久没用了,是在分尸时砍出了缺口,是么?” “不是!”陈水天说道,“大人说这话要有证据,刀只是一不小心磕损了。” “哈,大人越说越离谱。”周春说道,“换句话说,王爷怎么会赴他的约呢?” “那他又怎会赴陈金地的约?他向来是看不起你们的。”程聿说道,“他大概是用了另外一个人的名义约王爷离府,见面的地方并不是半山,而是——陈水天的家里。” 周春说道:“大人在说什么小的听不明白。” “周三娘。”程聿说道,“你的妹妹,陈水天的妻子。” 第20章 真兇(二) 几人的瞳孔明显地一瞬紧缩。 程聿说道:“据说周三娘生得娇俏,而王爷正是个好色之徒。他平日就有染指府里的丫鬟妇人,令人痛恨。 怕是他早对周三娘有歹意,恰逢陈水天要替她赎卖身契,他便答应了他。 王爷就是那样的人,喜以人的悲痛为乐。成亲当晚,有人听见房里有叫声,当日在场的人说,是王爷侵犯了新娘子。” “……”陈水天脸色阴沉下来。 没有人说话,死一样沉寂。 “那晚过后,没有人再见过周三娘,恐怕已经寻了短见。” 陈水天蓦地说道:“她只是离开了,大人怎么能断定她是死了?” “成亲那日是去年的二月初二,王爷死的时候也是二月初二,半山上发现的这根绳子,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它的用途。直到我看到送葬的人,又想到去年的初二……” 程聿将那绳子推到桌前,“周三娘死后一年,陈水天你都没有忘记,为她守丧。四尺一寸长,是合适系在腰间的长度,用来系孝服,刚刚好。” 陈金地的眼神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冷静了,他更多的是疑惑。 他不明白,程聿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程聿问道,“你把菜带给痴傻的蒋涵吃了,对不对?” 陈金地忽然说道:“他是无辜的,他只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程聿没有质疑他的说法,继续说道:“你给了他鸡肉和春饼,又将包裹王爷尸体的油纸烧了。所以蒋涵说他看见了火凤凰,像好吃的饼,可是又有臭味。” 单凭蒋涵的这些说辞,就足以证明他跟案件无关。 蒋涵点头说道:“饼真的很好吃,鸡骨头也很好吐呢。” 几人看看他,已是一阵沉默。 程聿说道:“我想王爷并不知道周三娘已死,陈水天你利用周三娘的名义,让陈金地将信抛入王爷房中,约他相见。 王爷欣然赴约,甚至狂妄地去了陈水天的家中。结果被埋伏的陈水天杀死,随后你们打扫干净那处角落,将其搬到半山,用侍卫的佩刀将其分尸。 待血流尽,你用油纸将尸体裹住,趁着夜色带进王府。而给你开门放行的,就是周春。” “你们合力将尸体运回房中,伪造现场,随后吃了饭菜离开,并将饭菜带给蒋涵。” “这就是为何陈水天家中不见侍卫佩刀,而王爷又不动声色赴约的缘故。” “所以陈水天是主谋,你与周春,是帮凶。” 陈金地张了张嘴,想说这些都是他做的。 可是程聿似乎当时就在身边,看着他们作案,杀人分尸运尸,他好像都亲眼看见了。 他最后说道:“王爷该死。” “你们不该动私刑。” 陈水天怒骂道:“我们若不动手,他只会残害更多人。” 县令骂道:“胡言乱语。” 陈金地盯着县令,质问道:“律法只是来约束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人的,不是吗?狗官,你敢抓王爷吗!你要是敢,就不会把当初报案的我们赶走,就不会让三娘枉死,王爷早该见阎王去了!” “律法是约束所有人的,包括王爷,它并没有任何问题。”程聿说道,“只是行使律法的人,出了问题。如若是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几人怔然。 陡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林飞鱼一直没有说话,她看着沉默的几人,忽然很想问他们一个问题。 “你们会后悔吗?” 几人缓缓抬头看着她,没有作答。 林飞鱼明白了。 后悔。 但又不十分后悔。 被束缚在王府的他们,已经没有了后路,可是王爷不值得他们赔上几条命。 林飞鱼暗暗嘆了一口气,不得不说,她心里也不舒服。 &&& 陈金地几人很快就被捕押进大牢,准备结案送京。 罪证确凿,又有他们几人的亲口供词,覆审不过是个流程,他们已是必死无疑了。 天音郡主浅浅跟程聿道了谢,说道:“知道我父亲的所作所为后,我倒是有些可怜他们。只是那是我的父亲,所以我无法为他们求情半分,只能眼睁睁看他们去死了。” 这话说出来让程聿觉得有点可怕。 可怕的是她面对兇手如此淡漠,可怕的是她对兇手的死也如此淡漠。 他见多了薄情的人,但直接摆在檯面上说的,天音郡主也是独一份了。 在她眼里好像王爷的死和兇手的死都只是“蝼蚁”的死,品不出亲情和对兇手的憎恨之情。 真是丝毫不掩饰对其父亲的憎恶。 对人命的漠视。 天音郡主没有随衙差入京,而是留在府里善后。 当初她说安王爷亏欠的人她都会补偿他们,如今正在慢慢捋顺,准备遣散众人。 衙门的人也在清理主卧血迹,程聿就站在窗户对面,前面便是十丈宽长的鱼池。 鱼游水中,什么都不知道,唯剩快乐。 “王府侍卫那么多,陈金地运尸进去,摇着船桨划开水面的声响就真的没有人听见么?” 程聿看着水面上漾开的一道道波纹,石子落水,激起浪花,砸出一声沉闷声响。 “我想,总有人听见了,可是——他们都假装没听见。” 这是王爷种的恶因,结的恶果。 哪怕是死,也不会有人怜悯。 陈金地他们只是做了府里许多人不敢做的事。 所以王府上下,皆在包庇这件事。 程聿伸了个懒腰,随即对林飞鱼郑重说道:“此次携手断案很是默契,刚到任就碰见大案,还未好好言明自己。在下程聿,京城人士,新任师爷。” “这还需要特地说?”还说的如此郑重,何必?林飞鱼不理解也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程聿追了上去:“林姑娘你真的缺那日光普照啊。” “我不缺。”分明是你日照太多都四溢了。 “哎,我们日后还要好好相处携手破案的。”说完程聿就打住了,“不吉利。” 林飞鱼走了半道,又说道:“王爷嘴里碎玉一事还未有结果。” 王府的人不知黄玉来源,几个兇手也矢口否认此事。 玉从何处来? 谁放在他嘴里的? 程聿也想知道,但无处可知:“先放着吧。” 天网恢恢,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 第21章 新娘子 王爷之死并不算复杂,案子告破后,县里的百姓却传得神乎其神。 尤其是分尸一事,既可怕又刺激。又听闻验尸的是个女仵作,更让百姓添了许多神奇的流言。 在饺子摊的林飞鱼坐着等吃的,就总听见前后左右都在说这事。 都在描绘她的“事迹”。 以及神话她。 她感觉自己好像长高了三寸! 王府的人已经全都遣散安置了,郡主倒是大方,敞开了王府库房补偿下人。 三百余下人没有闹事,领了钱北上的北上,返乡的返乡,又各奔前程去了。 林飞鱼有私底下问过蒋涵的事。 赵捕头说如今衙门每月会给他补给,饿不死,但蒋涵不寻孩童玩了,也不神神叨叨了,每日就坐在村口,孤零零坐着,像在等什么人回来。 听得林飞鱼唏嘘。 程聿见她不悦,便拉了十四几人一起来吃水饺。 饺子上来,小石头给大伙分发筷子。 片刻就见林飞鱼在挑葱花。 程聿说道:“长辈说,不吃葱会不聪明。” 林飞鱼:“我笨吗?” 程聿又说道:“可见长辈说谎。” “生葱的味道多腥涩啊。”十四也往外撇葱花,“我也不吃。” 程聿说道:“你们两个挑葱的动作倒是整齐划一。” 他又问道,“十四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去哪里?” 十四长吟比划道:“我从天上来,要往远方去。嘻,师爷看我像从哪里来的?” “你很像是自己从家里逃出来的。” “那师爷猜猜我是从哪来的。” 程聿说道:“你的衣服佩饰上没有特殊图纹,不是西方戎族,也非西北胡族,也不像沙陀、氐羌、狄族,偏南方口音,应是纯正汉族。” 片刻他又说道:“第一次见你,虽然灰濛濛的,但是衣着华丽贵气,头上有银簪玉簪,价值不菲。路上多贼,可你簪子明晃晃的并未减少,鞋子也没有磨破,家离这里应该不远,也出逃不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你十三四岁的年纪,出门在外不慌不忙,又识字识玉懂画画,家里不是富商就是官,而且一开始就是家境殷实,没有受过苦。” 程聿说道:“豆蔻年华的南方富家千金,离家十天半个月,布告一贴,要找你的家人并不难。” “别。”十四终于不嬉皮笑脸了,“我就是出来玩的,家里人确实不知道,但也不至于报官找人。” 小石头说道:“可你爹娘肯定急疯了。” 十四说道:“哪里会,他们都忙着照顾刚出生的婴儿呢。” 林飞鱼问道:“弟弟?” “对啊,爹娘盼了十几年,终于生了个男孩,哪有空理我。”十四吃着水饺,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 可林飞鱼知道她心里不痛快。 家里人当初可是恨不得给她取名叫招娣的,这种被忽视的感觉她太明白了。 程聿见的人多,多少也明白一点,他点点头:“你不想回去我们也没办法,只是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十四说道:“我可以在衙门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给两顿饭吃就行,别的我不奢求。” 林飞鱼说道:“做衙门的画师吧,县令早就嚷嚷要找个画师了,可一直不捨得钱。你只求一口饭吃,他怕是要乐死。” “好啊。”十四说道,“我怎么觉得师爷不太乐意。” 程聿:“哼哼,乐意。” 他是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的绘画技艺比不上别人的! 几人正说着话,桌上突然被人放了几块红纸包裹的蜜饯。 他们抬头,就见附近的人几乎人手一份,正有两个繫着红腰带的僕人提着篮子发放。 篮子上贴了个大大的“囍”字,几人立刻明白了。 是沿街派送喜糖呀。 那不是迎亲的队伍就是送亲的队伍。 转眼喜乐吹来,很快那被大喜红色包裹的队伍就来了。 不见新郎官骑马领头,只见一顶大红花轿由轿夫抬过。 原是送亲的队伍。 百人队伍从街头到街尾,浩浩荡荡蜿蜒若长龙。喜乐绕樑,红妆铺了一路。 围看的百姓挤满两道,孩童穿梭其中,比肩接踵,听着热闹,闹着热闹,喜庆声伴随着送亲的队伍越送越远。 一场喧闹过去,天地似乎还残留着大婚的喜庆。 “真想看看新娘子有多漂亮呀。”十四吃了几个水饺,摇头说道,“难吃。” 老闆一听不乐意了,说道:“这咋就难吃了呢?难吃在哪?” 十四说道:“这面你肯定没有和得光滑均匀还没醒发一会就急着擀面吧?所以这皮不皮实,也不滑嘴。 虽是肉馅,但你用的怕是猪脖子肉,不是前腿肉……虽然脖子肉脆爽,但不及前腿肉肥瘦相间,不老硬,肉紧实又爽滑……可是嘛,它确实比脖子上的小肉粒要贵许多,我理解,但不好吃。” 一番话说得老闆哑口无言:“行家啊小姑娘,吃几口就吃明白了,你家难道是卖猪的?” 十四哑然失笑:“我家可不卖猪,不过我家爱吃猪,家里人多,一天能吃一头猪。” 老闆呷巴,林飞鱼也暗暗吃了一惊,一头猪好几百斤,她家一天一头猪,那府里上下得有多少人啊。 她又觉得家里多个弟弟又怎么样……至少能吃饱穿暖,也不会薄待她。 何必流落街头呢。 她当初是吃不饱穿不暖活还多,还被逼婚嫁给个老乡绅,这才逃的。 要是她锦衣玉食……有十个弟弟她也无妨。 正想着,四方桌前忽然左右夹来两个人影,将林飞鱼夹在中间。 “秀秀,你该跟爹娘回家了。” 林飞鱼脑子轰然炸响,再吃不下一个饺子了。 第22章 消失的她 程聿看着脸色唰地变白的林飞鱼,上回她脸色这么白,还是在上次见到她爹娘的时候。 见尸体她都是面不改色的。 自己的双亲却比逝者还要可怕? “王爷的事你也忙完了,跟我们回家。” 眼见两人要架走她,他出声阻拦:“林姑娘如今还是衙门的仵作。” 林父说道:“师爷说的是,可她就算是仵作也不能不回家对吧?师爷得讲道理,她只是在衙门干活,可不是卖给你们了。” 林母已经急不可耐地低声询问:“王爷的案子那么大,听说郡主给你们赏银子了,你得了多少?” 程聿说道:“但她如今并不想回去。” 林父想着他不过是个师爷,连个官都不是,当即语气凶了起来:“那她也是我们的女儿,师爷凭什么管这事?她都二十二岁了,再不找个好人家就嫁不出去了!这损失师爷能赔吗?” 程聿大多跟讲道理的人打交道,碰见不讲道理的他还真不是对手。 主要是这是对方爹娘,林飞鱼也是一声不吭,他要救她于水火之中,也得她吱一声,看看她的意思。 他看着她,说道:“林姑娘是什么想法?” 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就能名正言顺把你抢回衙门里了。 可林飞鱼垂首不语,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多年的压迫让她忘记怎么反抗了。 她也想留,话到嘴边,又与双亲那宛若地狱的眼神相视,愣是说不出口。 小石头说道:“所以你们是要抓飞鱼姐姐回去找婆家啊?飞鱼姐姐你嫁人了还会回衙门吗?” 十四说道:“你看看这架势就不可能回来呀。飞鱼姐姐,你要是回去了,那就没人叫你“飞鱼”了,大家只会叫你——“林秀秀”,一个贤妻良母,而不是一个好仵作。” 程聿也说道:“林姑娘说出来吧。” 倒是说,倒是说,可急死他了。 多管闲事的心已经按捺不住了哇! “我不嫁人。”林飞鱼受到了刺激,“我要留在衙门。” 她不要做林秀秀,她要做林飞鱼!做麒麟县的仵作! 林母冷笑:“你是我们生的,命都是我们的,这由不得你。你不回去我就去衙门里闹,看你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二位可不能闹啊。”程聿说道,“王爷的案子破得快,林姑娘是有功劳的……如今朝廷也在看着麒麟县,你们要是去闹,上锋知道了,可是会捉人的。 林姑娘是衙门的人,衙门不放人,你们随意将她许配人家,别说衙门不同意,就是州里京师里都不同意!” 林父瞪眼:“她就是个仵作,还能惊动皇城里的人?” “王爷是什么身份?” “皇上的弟弟。” 程聿抚掌:“喏,您都知道是皇上的弟弟了。” 两人这才有些犹豫,正想着破解的办法,少女忽然开口。 “你们闹什么?”十四小脸一冷,神色冷厉起来,“敢闹我就找人杀了你们。” 满桌气氛陡然结冰。 几人都愣住了,纷纷看向这漂亮的少女。 林母结巴道:“你、你当街要人命的……这还有师爷和衙差呢!” 十四已经拿着筷子在桌上磨来磨去,像是磨刀。 她阴恻恻笑道:“只管试试。” 两人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哪跑出来的恶童。 不知她身世的两人不敢轻举妄动,就怕真碰见个疯子,赶紧起身边退边说道:“秀秀你是逃不掉的!” 十四偏头龇牙:“嘶——” 状若毒蛇。 惊得两人拔腿就跑,头都不敢回。 等他们跑没影了,十四又恢復了天真无邪的模样,还招唿他们:“再不吃饺子就冷了,更难吃。” 林飞鱼眨巴眨眼,捏捏她的脸:“大变活人呢?” 怎么做到一会像杀手一会像平民的。 程聿肃色:“十四我有理由怀疑你家真的是杀猪的。” “哈哈……”十四被逗乐了,“我是见多了无赖,知道怎么对付无赖最有用。你们的法子太温和了,不管用。” 事实摆在眼前,确实如此。 林飞鱼说道:“谢谢你十四。” “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十四说道,“练胆子。” 饺子已经凉透了,几人将就吃完,就回府衙。 县令并不在衙内,说是去郡主那了。 王府清空了,但府邸还在,按理说要收回朝廷。但京师离得远,覆命的人一来一回要许多时日,郡主便打算等等旨意,解决完后再离开。 县令自然不敢怠慢,替郡主鞍前马后去了。 林飞鱼没什么事要忙,仵作都是衙内有事就召唤,无事自个忙去。 有些仵作还兼任殡葬事宜,得些钱财。 但林飞鱼并不太接那些活,得空就回家看书去,或者往别的仵作那跑。 这八年日子过得艰难,但她心中充实。 回到巷子,便有邻居探头说道:“小鱼,你家又来人了。” 说罢往那努嘴,“就上回说是你爹娘的那俩。” 林飞鱼还没说话,跟她一起回来的十四就跳了出来,冲到家门口就一脚踹开,叉腰骂道:“你们两个是真的不怕死啊!!还敢来堵大门!!” 正等着女儿归来的两人瓜子都磕不下去了,跟吞了口苍蝇似的,就要反驳,那小姑娘一步沖了过来,抓起门口扫帚就朝他们挥舞:“还不快滚!” “你这小姑娘……哎哟……好生霸道……哎哟……” “我家的事……哎哟……跟你有什么关、哎、关系!” 十四说道:“飞鱼姐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谁给你们胆子欺负她了!” 林飞鱼偏头,谁救谁? 不该是她要感谢十四拦住她一头扎进河里吗? 十四出手,根本就轮不到她插手。 只见两人被扫帚一阵痛打,没有还手之力,转眼就被打出家门。 十四还站在门口嚷道:“以后记住,离我飞鱼姐姐十丈远,街头见了街尾就给本小姐滚!!下回我拿的可就是刀了!” 她喊的大声,邻里都探出脑袋来看。 林飞鱼瞠目结舌,这是哪来的女勇士啊。 她把她拉了进来,说道:“胆子可真大,就不怕他们打人么?” “我还巴不得他们打我呢,那我就知道飞鱼姐姐敢不敢替朋友还手了。”十四嬉笑着扔掉扫帚,“好了,耳根子又清静了。都说人善被人欺,你可一定要振作起来,他们才不敢欺负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小小年纪哪懂的这么多道理……”林飞鱼摸摸她的头,无论如何她很感激她,“我给你铺床,别嫌弃。” “不嫌弃,有瓦遮头就行。” 屋里很简陋,喝茶的杯子都没多余的。 身为房主的林飞鱼反而有些拘谨——家里太穷了,穷到她死了很多年的自尊都受挫了。 “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林飞鱼满是歉意,可一回头,十四已经在对面她的床上睡着了。 少女唿唿大睡,根本没听见她在说话。 林飞鱼顿了顿,看来她多虑了。 十四不是那种娇气的小姑娘。 不过……她到底打哪来的? 正想着,门外有人急喘,随后小石头趴在门框上,上气不接下气。 “飞、飞鱼姐,师爷找你。” “出什么事了?” “有人报官,新、新娘子在山上消、消失了。” 林飞鱼问道:“哪个新娘子?” “就今天那个!刚出嫁的新娘子!” 第23章 浮玉鬼山 新娘子叫陈明月,年十七。 富商千金,谈婚三月,今日出嫁,半路失踪。 正吃着新娘子喜糖的程聿听见报案,差点被糖卡了喉咙。 “是遭贼了?” 报官的是新娘子的爹娘,两人急得话都说不清,七嘴八舌…… 直到程聿示意做娘亲的说,陈母才断断续续说道:“亲家是百里外的宋家,因要赶上酉时的吉时进门,所以一早就出嫁了。谁料路上轿夫崴了脚,耽误了些时辰,于是就走近道赶路。谁想就在那出事了。” “是凭空失踪,还是有人打劫?” “凭空不见了人,花轿里半个影子都没有!还死了一个轿夫。” 程聿问道:“说的“那”是哪?” 赵捕头略一想就说道:“难道是浮玉山?” 程聿是外来人,还没来得及了解麒麟县地形习俗,便问道:“那是什么地方?有什么说法么?” 旁边的衙役说道:“浮玉山是我们这齣了名的鬼地方。” “嗯?” 赵捕头补充道:“浮玉山本来就诸多传说,但也不算是什么鬼地方。直到半年前有个新郎从那来县里接亲,却在山里被人吊死树上,众人吓得逃走,等衙差赶到时尸体不翼而飞。 从此以后无论是过路商客,还是柴夫猎户,都说那儿阴森恐怖还有鬼语,附近本来有个渡口下来路人都会走那,出了这事后,大伙都纷纷改道了。” “如此玄乎?”程聿想了片刻说道,“那新郎的尸首一直没有找到么?” “没有。”赵捕头说道,“你们煳涂啊,怎么偏就走那条路。” 陈家爹娘哭得更是难过后悔。 程聿出言:“赵捕头。” 赵捕头听出了他的责备,也觉自己这么说未免太往人的伤口上撒盐。 谁愿意出嫁的女儿被鬼新郎掳走啊。 还不是为了赶吉时。 程聿说道:“先不管什么流言,速度让人去浮玉山找找。” 想到已出了命案,他又说道,“找人去通报大人一声,再找林姑娘回来,我们也去看看。” “是。” 他携赵捕头刚出门,耳边就已经听见街坊在议论纷纷此事。 尽是浮玉山三个字。 看来在这小小县里,这座山确实很有鬼名。 赵捕头一跃上马,随后马鞍被拽,回头瞧去,就见程聿也一、一跃……没跃上来…… 再一跃,程聿吃痛:“扯脚了……啊……啊……” “不是师爷,您家兄长不是边城副将吗!您就没跟着学点?”哥哥如此厉害,做弟弟的怎么连个马都不会上? 程聿说道:“兄长是兄长,武学奇才,比不得。” “……”比个上马而已! “搭把手、搭把手。” 赵捕头只能抓住他的手腕,给他借力上马。 程聿感嘆:“马真高,赵捕头我要抱紧你,你不要乱跑。” 说罢两手环腰,赵捕头直接打了个哆嗦。 要不是他大有来头,赵捕头真的会一巴掌把他打落地面的! 浮玉山并不算什么深山,充其量是个小山墩。因它东连渡口西连长道,于是十多年前官府便将它推平了一条路,以供商客路人行走。 往日人多,路走得夯实,地底的野草都被压死了。 哪怕如今半年了都没什么人走,山路的痕迹还是很明显,并没有完全被野草覆盖。 死的不是新娘子,她只是失踪了。 死的是混乱中轿子翻落,砸死的轿夫。 林飞鱼来到浮玉山时,这里安静得可怕,送亲的人都在,衙役也在……但除了听见几人的低声交谈,就无人多言。 以至于空旷林中静得怪异。 加之这里虽是矮山,可年份久远,林木高耸,将人衬得小如蝼蚁,像是树林能随时将人吞噬。 就更显得气氛诡异了。 死去的轿夫还被压在轿子下面,那轿子沉重,实木造的,不偏不倚被轿身砸中,刚好砸在他的胸口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当时大伙都忙着逃命,没人注意到他被压了。等我们发现人少了回来,就见他已经死了。” 喜娘提及半个时辰的事,还心有余悸,惨白的脸色从胭脂下渗出,可见惊吓不轻,“太可怕了……” 林飞鱼蹲身查看,确实已经气绝。她抬手让衙役们把轿子挪开,本来来了三个衙役,使了劲愣是没挪动。 又加了两人,费了好大劲才把轿子扶正。 “好沉的轿子。”程聿摸摸轿子,雕刻的花纹精緻,微带桐漆余香,他问道,“是新做的轿子?” 旁人说道:“是,定下婚事后,从去年冬月就开始做了。新娘子家是大户人家,就这么一个女儿,轿子是找十二名工匠特地做的,喜服也是寻了好裁缝和十位绣娘做的,什么都是一等一的好。” 程聿点点头。 轿子刚离开轿夫的身体,林飞鱼便附手在他的胸腔上。 没有回弹,手还摸到一个很大的凹槽。 她揭开衣裳看,胸口深陷,肋骨已经断了。 摁压腹部,微软,像含了一肚的血。 她说道:“初步推断是受重物压迫导致的内脏出血,窒息身亡。” 程聿半睁着眼看了看尸首,蹲身查看四周,没有可疑的兇器和痕迹,说道:“先把轿夫送回衙门,再行验尸。” “是,师爷。” 旁边的喜娘呜咽道:“程师爷,我们小姐该不会真的是被吃人的怪物抓走了吧?” 小石头问道:“为什么猜是吃人的怪物?附近有河,也可能是河伯呀。” 程聿说道:“它改名叫浮玉山,就是喻义这里的怪物是吃人的。” “师爷我不懂。” 程聿正要解释,旁边传来个没了半魂的男子声音:“《山海经》有云,“浮玉之山,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其名曰彘,是食人”。” 几人看去,只见是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书生。 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白净俊朗,可神情无力,双眼无神,跟鬼似的出现在几人背后。 抬头悲戚:“阿月就是被彘怪抓走的!” 第24章 八抬大轿 书生哭得难过,涕泗横流,突然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直翻。 当场骚乱:“快救人!!” 林飞鱼急忙上去掐他人中,顺他胸口闷气,赵捕头也啪啪啪地给他拍背,总算是将翻白的眼睛给翻了回来。 “阿月,阿月——”醒过来的书生又嚎啕大哭,“你死的好惨啊……你以绝食拒婚,却还是被他们押上了花轿,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救你……” “闭嘴!”喜娘忍无可忍骂道,“早前做什么去了,如今在这装什么深情。真如此在乎我家小姐,就该拦在花轿前面把人抢了。” 她低头一寻,俯身抓起一块石头就作势要砸他脑袋。 赵捕头急忙拦她“万万不可”,可喜娘身躯圆润丰满,连赵捕头都盖不住她气势汹汹的身躯。 眼见石头要砸来,书生吓得立刻噤声,屁股擦着青青草地连滚带爬跑了。 末了还大喊“是你们害死了阿月,她死的好惨”! 喜娘大骂道:“小姐只是失踪了,不是见了尸首,你若真怜爱她,就不会如此诅咒她!!” 她气得朝他逃走的方向勐扔石头,人都不见了气还没消停,骂道:“诡计多端的穷酸书生!” 程聿问道:“那位是……” 喜娘说道:“一年前我家小姐去净月山的避暑山庄避暑,碰见了被另一个老爷邀来的这书生。书生对我家小姐一见钟情,可小姐对他无意,他便死缠烂打日日写那酸诗递来。待我们回了城里,他便在附近租住房子,每日骚扰纠缠。” 这喜娘比新娘年长十岁,也是府里下人,伺候她多年,感情深厚。 想必是气坏了,提起书生就忍不住骂人。 “他越是纠缠,小姐就越是不喜。连老爷都看不过去了,但老爷宅心仁厚,不愿说什么。去年冬月老爷给小姐寻了一门亲事,媒婆来了两回,这亲事就定下了。” 说着她抹泪:“如今连新郎官的面都没见上,人就失踪了……我可怜的小姐……” 林飞鱼问道:“还没见过面?”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喜娘又说道,“几乎都是如此吧?” 十四说道:“可不是嘛,父母之命的婚姻除了跟新郎新娘没关系,跟谁都有关系。” 林飞鱼想到自己当年被父母许配给糟老头子的事,顿觉胸闷。 八年了,一想起这事还跟踩了烂泥似的觉得脏。 轿夫已经被衙役送回衙门,地上是轿夫口吐的鲜血,被压折的草上挂着凝固的血珠,在晦暗的林中似一颗颗黑色珠子,让人心惊。 程聿没有在地面上看见什么异样,查看鞋印,恰好前头有块嵌入地底的石头,石头上还挂着靴子上的黑色细线。 而白底黑面的靴子上头也确实有擦痕,结合众人说法,想必是他们行至此处,便闻鬼声,轿子忽轻,不见新娘子,顿时大乱,纷纷逃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慌乱中轿夫一脚绊了石头,倒地不起,随后轿子压来,正砸中胸口,内脏破裂死去。 无论怎么看,轿夫的死都是意外。 若他的死是意外,那——新娘子到底去哪里了呢? 衙门之中,程聿正听着喜娘等人的供词。 先听的是轿夫们的说法。 “这家小姐不算是个轻盈身子,略有些圆润……所以轿子里的份量我们八个轿夫多少能感觉得到。” 轿夫怕他们不知道陈明月有多胖,比划了几下。 随即十四哗哗画了几笔,一个丰满似饼的姑娘就跃然纸上,众人一看皆明。 程聿也看了看,这……好像真的画的比他好! “走到浮玉山,因为有些上坡的路,就觉轿子更沉。” “可进了里头啊,鸟叫声不断,我正听着,突然觉得轿子轻了!” “但里头坐的是新娘子,轿子就一个出口,她有没有出来我们能不知道吗?” “所以我们没有停,又继续走,这时候就听见妖怪叫了起来。” 轿夫们打了个哆嗦:“很可怕,像女人在哭,就那种半夜哭声,你们懂吧?” 众人没反应,唯有程聿肃色点头。 “喜娘就回头安抚新娘子说不要怕就快到了。” “可新娘子没有反应,喜娘又说了几句,里头还是没反应。” “然后喜娘就让我们停下来,去掀帘子,结果轿子里面竟然是空的!” 轿夫们都快尖叫了:“是空的!新娘子不在里面!” 程聿问道:“凭空消失?” “是!人不见了,可轿子里里外外都是好的。” “中途可曾停了?” “当然没有,新娘不到家,轿子不落地。” 几人听得奇怪,程聿更是不解。 轿子一直悬空抬着,可一个大活人却不见了。 程聿说道:“轿子抬回来了吗?” 小石头说道:“抬回来了,在衙内放着。” “一会我去看看。” 随后是随行队伍里的乐师丫鬟奴僕们。 “本来一路吹弹唱跳,到了浮玉山我们不敢吹了,怕惊扰了妖怪,早知道还不如吹呢,指不定能吓跑它们!” “那哭声太可怕了,谁听了不怕啊。” “我开始没跑,后来听见有人喊“冤魂索命”,我太害怕了,就跟着他们跑。” “当时乱极了,大伙都在跑,还有人摔倒了,被踩了好几脚。” “等我们跑出树林,发现少了人,大着胆子回去,就看见死了一个轿夫……” “一定是鬼新郎来抓新娘子陪他了。” 众人屡屡提及鬼新郎,程聿问道:“那浮玉山谣传的鬼新郎是什么身世?” 赵捕头说道:“那新郎官叫李山前,娶妻时二十有三。家境殷实,据说母亲曾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嬷嬷,深得信任。 年迈后得了大笔银子离府,做茶叶生意,十来年来家业颇丰。后来李山前娶妻,也是差不多像今日这般大的阵仗,可行至浮玉山…… 哦当时这山还不叫这名。不知怎的,突然在马上的新郎官被倒吊了起来,当场暴毙。” “如此诡异恐怖……” “是,半年前这案子是我办的,如今还没有结果。” 赵捕头瞧见十四在那刷刷作画,一瞧就觉惊悚:“十四你画的就跟亲眼看见了似的。” 众人一瞧,那宣纸上身着喜服的男人悬挂于树,脚踝几乎断了,身体笔直地倒挂垂落。 哪怕不见五官,可依旧让人觉得兇案重现,恐怖异常。 十四说道:“要不要我把眼睛嘴巴画上去?” 众人急忙摆手:“不必不必。” 再画就成鬼画册了。 小石头说道:“要是师爷来画,肯定不是这样恐怖。” “……”讲道理,说归说,不要总把他拎出来鞭打! 程聿也不知这两件案子有没有关联,但既都是在同一个林子出的事,又是悬案,了解了解也无妨,便说道:“劳烦赵捕头将李山前的案子卷宗取出来,我看看。” “是。” 程聿说道:“大人还没回来?” 小石头说道:“大人说郡主那边的事还未忙完,余下的事师爷看着办吧。” 程聿微微挑眉,如此县官…… 林飞鱼说道:“师爷,该去验尸了。” 程聿抖了抖:“我可不去。” “您不去谁去?新的验尸官还没找到。”林飞鱼觉得再不去尸体就不“新鲜”了,影响判断,抓了他的衣服就往外带。 程聿大惊:“我不去!” 刚听完鬼故事又要去面对尸首,他会吓晕的! 奈何林飞鱼揪着不放,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一把用力,将他拽走。 “……”这是哪来的剽悍姑娘啊! 第25章 名节事大 轿夫年四十,二十岁起便做轿夫,多年的肩压令他双肩下沉。 褪去衣裳后铺在肩上的厚实的老茧十分明显,触及茧子,跟手掌硬皮差不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死者为大,除非有必要,否则不能剖尸。 林飞鱼时常有些困扰——过往命案中,若能剖开细看内腑,更能迅速判定死因。 但风俗如此,家属如何能同意亲人离世又被剖开,没个全尸。 好在今日轿夫的死因并不算复杂。 “死者身高五尺一寸,约重一百一十斤,头无致命伤;眼、口、鼻有血,非致命伤;脖子无致命伤。 胸腔被重物砸断,脏腑受损,腹腔明显有淤血,为致命伤。四肢有轻微擦痕,非致命伤……” 林飞鱼看得仔细,从头髮丝到脚趾都过了一遍,喝报完后回头。 程聿正背对自己,就要跟墙融为一体了,半步都不愿往这挪。 “师爷,您看一眼。” “我不看。” “你不看怎么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那我是外行人,看了也不知道。” 林飞鱼可不想他如此煳弄人,快步走过去抓住他:“你给我看!” 顿时,整个衙门都听见了师爷尖锐的惨叫声。 大堂肃静,天色渐沉,一顶大红花轿放置堂上,冷风嗖嗖,拂得轿上红绸轻飘。 别说程聿看的心里发毛,就连林飞鱼都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瘆人。 大喜之日变得如此阴丧,任谁都不忍。 陈家父母相互搀扶,哭了半日眼泪已干……反覆说的话都是“求大人找回我的女儿”“救救她吧”。 如今不见尸首,程聿反而更加放心。 怕的就是见到尸体,那就无力回天了。 县令中途回来了一次,只瞧了一眼,见陈家也没给他暗地里送点好处,又是平民百姓,干脆把事情甩给程聿,自己跑内衙休息去了,打算明日再去郡主跟前跑跑腿,献个慇勤。 衙门上下意见颇大,可又无法,幸好师爷是个靠谱的,也就由着领头羊瞎跑了。 因陈家家境富裕,自冬月定下亲事以后,陈家便着手请了十名工匠打造这八抬大轿。 木材是从邻县深山运来的,工匠是方圆百里一等一的好手,每日打磨雕刻,窗花轿椅皆雕精緻花纹。 程聿掀开帘子,里面宽敞,容纳新娘子足矣。 他正要俯身进去看看,便听陈母焦急道:“师爷不可!” 随后陈父也上前将他拽住:“师爷不能上我女儿的花轿!” “这是为何?” “我女儿尚未真正出嫁,这花轿是要新郎官来踩的……要是师爷上了轿子,我女儿的名声可就毁了啊!夫家定会心中芥蒂,不愿接纳我女儿。” 此番话听得程聿一愣一愣的,他有些难以理解:“我就踩个轿子,看看它的构造,怎么就能毁了陈姑娘的名声?而且若是踩踩轿子她在夫家就地位全无,那这夫家不嫁也罢。” “师爷胡说什么!”陈父就差上手去摁他胡说八道的嘴了! 他说道,“女子的花轿只能是做夫君的来踩!” 难以理解他们为了个破习俗置女儿安危不顾的程聿冷声:“不许踩?可工匠雕琢拼接的时候也不知踩过多少回了。” 陈家爹娘一听,差点背气,手哆哆嗦嗦指着他又不敢骂:“你这外乡人哪里懂这些……赵捕头?赵捕头给我们主持公道啊!” 赵捕头忙过来,也拦住程聿,劝阻道:“师爷别较劲,我们这就是如此,姑娘的花轿只能留给新郎官碰。” 程聿见他们要跟自己拼命的架势,微微一顿,说道:“既是风俗,那就算了,方才多有冒犯,请二老见谅。” 林飞鱼立刻觉得他不对劲。 强驴还回头了? 那肯定是有心眼子了。 但陈家父母气顺了许多:“那轿子我们就抬回去了,还得等我女儿回来坐呢。” 程聿说道:“轿子因砸死了轿夫,需等结案后才能抬走,就暂且在这放着吧。” 见他们猜疑不走,程聿立刻拎出赵捕头说道:“赵捕头是本地人,你们总该相信他吧?” 赵捕头将自己的胸口拍得邦邦响:“我以自己的名节起誓,若是有人意图触碰轿子,我当斩轿前!前程尽毁!五雷……” “咳!”程聿拦住他,“太狠了,够了够了。” “哦!” 有了赵捕头的担保,陈家父母这才放心离去。 待他们一走,大门一关,程聿便捋袖子要进轿子,吓得赵捕头脸都青了,小石头也一把拉住他:“师爷你要是进去我师父就五雷轰顶了!我就没师父了!” 赵捕头连忙“呸呸呸”他几声,说道:“师爷你不是说不进去吗?” “不看如何查案?众人亲眼看新娘子上轿,却凭空消失了,真是奇门遁甲么?当然不可能,唯一能逃走的地方就是这轿子,我猜——它有玄机。” 赵捕头有些担忧地摸摸头顶嘟囔:“老天爷他不会真的噼我吧?” 程聿俯身进轿,敲敲打打,没有发现什么。 三面结实,捶打都无用。 椅子也厚实舒适,坐在上面还挺舒服。 他端坐轿中,低头看去,那轿子落脚处,还有新娘子的一点鞋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鞋是新的,极易沾染灰尘。 他问道:“这儿的新娘出门是什么习俗?” 衙门也就林飞鱼一个姑娘,她没嫁过人,但她吃过酒席,陪过新娘,闹过洞房。 每次都印象深刻。 毕竟每回都要搭上许多礼金…… 她回想片刻,说道:“一早便要梳洗穿戴好,吉时出门前,向父母跪拜谢恩,随后走到大门,由喜娘背上花轿,期间轿不落地,脚更不能落地,直到到了夫家,新郎亲接,才能下地。途中但凡沾了地,都是大忌。” 程聿沉吟:“轿子里面有鞋印,那就是说新娘子确实是上了花轿的,但在途中消失了……” 他看着那被拉长的脚印,突然发现抵着椅子木板的鞋印不是在鞋跟,而是在鞋子中间。 新娘子总不能是坐着的时候立起了脚尖抵在这木板上吧?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座板上下来,伸手摸索。 摸至中间,一块木插松动,他手指一叩,木插弹开,随即那座板也跟着往后弹起。 底下瞬间出现一个大窟窿,足以滑落一个大活人! 程聿说道:“找到新娘子失踪的机关了!” 第26章 木匠之死 为了节省木料,也是为了让轿子轻巧些,座椅一般不会填充实物,只会钉死上下两块木板。 然而这抬轿子只有上面的木板,甚至还装有机关。 木板上抬,底下空空如也。 程聿举灯照明,那底下两侧仍留有木板残屑,可见原先是有的。 想必是被新娘子伸腿蹬掉了,趁着众人不注意熘走。 林飞鱼不解道:“如此看来,新娘子不是被人掳走的?” “嗯,以这个需要从里面解开的机关来看,贼人是不可能遁地上轿把人抓走的。而鬼又是不可能有鬼的,所以只能是新娘子自己就逃走的。” 这个答案好像比见鬼了还要难以接受。 因为没有人想得明白为什么新娘子要逃婚。 比起这个,程聿觉得更加疑惑的是——“如今的问题是,陈家父母是知道此事,还是不知道此事。他们今日死死拦住我,这就很奇怪了。” “我倒觉得不奇怪……”林飞鱼说道,“陈家父母爱女心切,怕你踩了花轿坏了名声,女儿回来后婚姻不幸,倒也能理解。” 程聿问道:“一抬花轿比找到女儿更重要?” 林飞鱼说道:“师爷是不知,世俗下女子的名声极其重要,若是名声毁了,那这一辈子也毁了。而且太过严重的话,是要被送去见河神的。” “沉笼?” “是。” “陋习。”程聿摇摇头,随即想起了什么,说道,“赵捕头,立刻去寻那十名工匠过来,我有话要问。” 赵捕头问道:“师爷要问什么?” “花轿机关断板是嵌入轿子中的,所以这个机关一开始就存在了。唯有造花轿的工匠可以做到。” 林飞鱼捉到重点了,她诧异道:“师爷是说工匠被新娘子收买了?” 程聿点头:“所以劳烦赵捕头尽快将他们捉来问话。” “是!” 赵捕头领命出门,这门刚开,就见陈夫人跟鬼似的幽幽站在那,吓了他一跳。 此刻程聿正好从花轿出来,被她逮个正着。 程聿:“您听我解释……” 陈夫人大哭抓住赵捕头,控诉道:“赵捕头!他上了我女儿的花轿,我女儿的名声全毁了。您是本地人该知道这事有多严重吧? 您不是发了誓吗?老天爷啊,求您开开眼,把这两个辱我女儿名节的混帐东西噼死吧!” 赵捕头汗毛炸起:“陈夫人你可不能这么说啊!赶紧“呸”了!” “您答应过我们的,可如今赵捕头你助纣为虐,毁我女儿名声!” 程聿怜她女儿失踪,但身为一个母亲不急着找到女儿反而纠结这种虚无缥缈的风俗,令他难以接受:“陈夫人,难道你女儿的命没有名节重要?” “没有!”陈夫人厉声,“若无名节,不如没有这个女儿。” 程聿着实是被气到了:“荒谬,她并不是做了什么大恶之事,只是……” “师爷有女儿吗?” “日后有我也不……” “没有女儿你说什么?你懂什么?” 程聿一口气被堵住了。 他没女儿,可是有脑子,有知觉,有感情,有理智! 他是一个人! 陈夫人冷笑:“你看,你什么都不懂。” 程聿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不与她争吵,她失了女儿本就难受……真的难受么? 衙役们好一顿劝,才将骂骂咧咧的陈夫人劝走。 赵捕头出门的时候都已经足足耽误了半个时辰了,他马不停蹄领了衙役去捉人。 十个工匠并不住在一起,东南西北到处住,等他骑马到最后一个工匠家里,又过了一个时辰。 才入主道,便见街上混乱,军巡铺的人正拿着麻搭朝一处涌去。 哪着火了? 等他到了近处,便见一栋房屋早已火势沖天,浸湿的麻搭拼命拍打火屋,连百姓都奋力投掷水囊,试图灭了那熊熊大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然而火势太大,微弱的水源根本不可能将火扑灭。 赵捕头看着起火的屋子问道:“没人在里头吧?” 旁人说道:“刚有人看见小木匠提着木箱回去呢,好像没出来。” “有人啊……可惜了。”赵捕头回神,“谁?谁在里头?” “孙明孙木匠呀。” “哎呀!”赵捕头一拍大腿,这不就是师爷要他找的人吗!他急得就要冲进火屋,可火早已将房屋吞噬,滚烫的火将他逼得后退三尺,根本近不了身。 只能跟百姓们一起无奈地看着火越烧越大,浓烟滚滚,翻滚上天。 直到火势小了,直至被灭,赵捕头才能打湿被子衣服进去。 却只在屋里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 “这是小木匠啊。”旁人说道,“我记得他做活时不小心砍了自己一刀,左手就剩四根手指呢……唉……” 赵捕头眉头紧锁,多年的断案经验告诉他,事情恐怕不简单了。 第27章 纵火杀人 程聿赶到工匠家里时,地上余烬还冒着热气,底下泥土都已经被烧得干裂,那更何况是人…… 工匠的尸体被送往了衙门停尸房。 他只看了一眼,就不寒而慄。 死状实在是太过惨烈。 工匠是在院子里发现的。 院子原先搭着一处凉棚,供瓜果攀爬生长,许是因为着火的木头少,所以工匠没有被烧得碳化。 屋子里面火势很大,除了一些铁具和瓷片,东西几乎都烧光了。 程聿看着地面上呈现的“人形”印记,大概就是向外爬的姿势,地上留有数十条抓痕,已被火烧制成形了,看着让人惊心。 “这个姿势,是不是说明工匠死前特别痛苦?” 小石头学着自家师父和师爷的模样蹲着,跟随他们一起断案。他比划着名抓痕,想到工匠的指甲里恐怕都是泥土,就觉他被烧死前肯定痛极了。 赵捕头说道:“看着奇怪,这距离……” 他朝半丈外的门槛位置看去,“要是家里起火,他被熏的快晕了,那跑到这来怎么还有力气拼命挠地呢?” 程聿回头望向屋子门槛,又看向院子大门。 大门距离工匠倒地的位置也不过半丈,若他在凉棚下就被熏得无法逃走了,那怎会有力气在地上挠出如此深的抓痕? 可若是他当时没有被熏晕,还有力气,为什么不继续跑? 他起身先去了厨房,这里堆积的柴火都已经被烧光了。但因军巡铺和百姓扑救及时,厨房还没有被完全烧毁……反而是整座房子唯一倖存了个框架的地方。 旁边就是住处,已经被烧得什么都不剩。 他转身问道:“十四在吗?” 站在外头的十四探头道:“在呀。” “你可能根据这些仅剩的东西,把房子原貌和物件摆放的东西画出来?” 十四负手扫了一圈,被烧成炭的桌椅尚可见一点模样,床也有个模样,大致的样子她可以辨别出来。 “能!”她俯身拾起一根细木棍,跟人要了张纸,直接就跑旁边空地画去了。 不多久,十四就拎着画过来交给他。 程聿接过画,发现这画就好像十四亲自在之前现场般,别说桌椅床铺这些没有烧成灰只剩个炭架子的,就连烧成灰的扫帚,摔落的杯子,墙上原先挂过画这些细节她都还原了。 林飞鱼也觉讶然:“十四,你怎么知道墙上挂过画?” “很简单呀,这墙体黑,但挂了画的地方颜色带些熏黄,加之它的长度和宽度,很像是挂过一幅画。” “那桌上五个杯子呢?怎么肯定两个向上,三个倒扣?” “地上的杯子碎渣刚好差不多两个,其余的杯子却只有裂口。那杯子底部沉重,摔落地面容易碎。 可若是倒扣的杯子,它的口子大,撞击面少,杯子落地时有缓冲因此没有摔破,但也出现了磕痕。” 林飞鱼惊嘆:“我是一点都想不到。” “做个厉害的捕快,可是我自小的愿望。” “你的愿望不是吃遍天下么?” 十四嬉笑:“都有都有,愿望不嫌多。” 程聿对这房子的构造和摆设顿时有了大致的了解,他指着一处说道:“这里曾有衣柜?” 十四点头:“有,虽然它被烧毁了连架子都没了,可地上的木炭上还残留了一些衣物残屑,按照屋子的布局来说,也唯有这个角落最适合放置衣柜。” 程聿比对衣柜所在位置,墙上的灼烧痕迹淡许多,高度与十四画的柜子高度几乎吻合。 她着实是个厉害的画师。 观察入微,又善于思索。 程聿在地上也找到了衣物残留的痕迹,还有一些柜子烧得快粉碎的木板。 环顾四下,他已断定了一件事:“有人故意纵火,而且以房子烧毁的程度来看,起火点不是在厨房,也不是在桌面油灯,而是有人直接将火扔进了衣柜里,以至于火势迅速蔓延。柜子的起火痕迹最为明显,先烧的重,后烧的轻,最后着火的,反而是厨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小石头问道:“有人纵火为什么工匠不喊人救命呀?” 程聿说道:“因为被控制了。” 他对林飞鱼说道,“回去验尸。” “是。” 衙门停尸房内,工匠的尸体已经被安置在冰凉的木板上。 林飞鱼双手合十向他行了礼。 许是着火时工匠的身旁有口水缸,火势盛时水缸破裂,水浇了尸体,所以他的身体没有烧成碳。 但也是因水浸泡过,似架在火上煮沸,以至于身体又像是被水煮过一遍。 整副尸体已经变得不忍看了。 程聿又被林飞鱼拉了来验尸,若说轿夫的尸体他还能看几眼,木匠的尸体他是真的没勇气看。 “等大人回来,就贴个告示,请个验尸官吧。” “嗯……”林飞鱼又说道,“但我觉得师爷在这挺好的。” 程聿站在角落里背对着她问道:“哪里好?” 林飞鱼边挽袖子边说道:“既然师爷信我,那何必再找验尸官。听我喝报便好,如此我也更自在。” “过往的验尸官都不怎么信你么?” “嗯……” 程聿说道:“当朝女子的处境……似乎很难。” “没有“似乎”。”林飞鱼淡声说着,已经上手了,“孙明的头髮、五官、衣裳都已被火烧毁。外体是否有浅伤已难以辨别,也就是说他是否跟人搏斗过外体已看不太出来。眼球几乎烧得融化,鼻肉烧毁,口腔有木灰。” 她在他脆弱的颅骨上触摸了两遍,说道:“没有伤口,无致命伤。” “吸入有灰,那是不是说明在着火的时候他还活着?” “赵捕头说,找到尸体时嘴巴是紧闭的,当时火那么大,总不能是还有人进里头把他的嘴巴给合上。所以几乎可以断定火烧起来时,他还在火里。” 林飞鱼皱眉道,“脖子皮薄肉薄,已经烧毁了,不然可以看看喉咙,是否有残屑。” 说完她又说道:“其实看看肺部是最容易知道的,完全不必这样猜测。” 程聿又要惊叫了,他问道:“非必要仵作不可剖尸验明,你、你是怎么知晓这件事的?” 林飞鱼总不能说自己偷偷挖过尸…… 她眨眨眼:“书上说的。” “哪本书?” “仵作看的书,上头不但记载了各种死法,还有栩栩如生的绘图,回头我找给师爷看看。” “不必!”程聿连忙摆手拒绝,说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验明?” 林飞鱼说道:“有,吸气时是从鼻腔再从脖子进入肺部,所以还可以噼开鼻樑骨……” “回头家属要与我们拼命了。” 林飞鱼嘆气:“师爷,我不明白,既然要找到受害者死去的真相,有时剖尸是最好最快的结果,可为何他们宁可要全尸,也不愿尽快找到真相?” 程聿想了想说道:“大概是因为,死去的人已经很惨,让人很难过,再不留全尸,还要将他们彻彻底底扒开,让亲人无法接受吧。” “我懂他们,但我觉得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找到兇手,才是慰藉死者的最好办法。” “是,只是当下百姓很难接受。”程聿在刑部待过,也在大理寺待过,他见过许多仵作,无疑他们技艺精湛,协助破解过许多难案。 但是没有人提出过这样的疑问,他们几乎都已经默认了“全尸”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林飞鱼那日威胁县令要为她正名仵作一职时,他就在惊讶她的大胆。 几日相处,他发现她的大胆不仅限于验尸,而是有着对抗世俗的勇气。 但她好像浑然不觉。 “有异样。”林飞鱼重新打开工匠的嘴巴,伸手在舌头上一捋,那木炭灰色竟是捋不掉的,她微顿,“他的舌头髮黑,不是碳灰染成如此的。” 程聿立刻问道:“那是?” “中毒了。” 第28章 秦掌柜 县令鞍前马后替郡主办着事,那纵火杀人的案子传入郡主耳中,她听闻后便说道: “衙门还有事要忙,你先回去吧,免得百姓不满,背后非议我任性留人。” 一句话把还想拍马屁的县令给堵了回去。 他要是不走那就是把郡主架在火堆上烤了,这罪名他如何敢担。 县令识趣地告了辞,临走前不忘说道:“郡主若有事吩咐下官,下官立刻过来。” 天音郡主淡声:“嗯……” 待他走后,一旁的老嬷嬷便说道:“真讨人嫌。” 府里老人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子主子味,七品县令也不会放在眼里。 天音郡主没有斥责她的无礼,说道:“听说浮玉山那里丢了个新娘子?” 老嬷嬷说道:“是,程大人正在查。已经死了个轿夫死了个工匠了,恐怕案子有些棘手。” “有程大人在,这些都不算什么。”天音郡主看着旁边婢女朝鱼塘洒落鱼食,引得一堆鱼儿涌来,个个浑圆肥胖,看着蠢笨腻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她厌弃说道,“我不喜这些囚养之物,通通捞了扔出去。” 老嬷嬷忙劝道:“郡主,这些都是王爷生前喜爱的鱼儿。” 天音郡主只看她一眼,老嬷嬷便觉眼神锋利如刀,急忙低头听训。 ——心气再怎么像主子,那终归也不过是个奴才。 只听她冷声道:“你是要听一个死人的话,还是听一个活人的话?” 这话听着可怕瘆人,老嬷嬷急忙应声:“自然是听您的。” 说罢她就寻人去捞鱼了,边走边觉这郡主阴冷绝情得令人害怕。 难怪王爷也不怎么提这女儿,早早将她嫁了,如此薄情的人,又能有什么父女深情可言! &&& 县令慢悠悠回到县衙,见衙役里外忙碌有序,顿觉轻松自在。 有个能干的师爷就是好啊。 他问道:“师爷去哪了啊?” 衙役说道:“去查孙工匠的案子去了。” 县令一听,也不问问他在哪,直接回内衙休息去了,惹得衙役们暗暗发了好一顿牢骚。 “一县之长,不如没有。” “嘘,这话可不能让他听见。” “他哪里听得见,一肚子心思都在郡主跟前献慇勤,指望着升官发财呢。” “出了人命也不管,如此父母官……” 这边衙役们抱怨不已,那边程聿正和林飞鱼小石头询问工匠附近的邻居们。 这县不算大,奇闻轶事多,但纵火杀人的事可不多,这会走在街道巷子里,几乎每个人都在说这事。 就连吵闹的孩童都被大人低声威胁“你要是再不听话,那放火的妖怪就将你抓走了”,以此令他们噤声。 程聿来过这巷子,一人认得,传得全部人都知道衙门又来人了。 有热情好事者便跑过来,主动说道:“大人,听说孙木匠是被人杀死的,是不是真的?” 程聿说道:“如今尚未定案,诸位可有什么线索要说?” “啥叫线索?” “他可曾得罪什么人,近日可有什么异常?又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这里?” “他得罪的人可多了!”那人说道,“一个赌鬼,把老婆孩子都输跑了,能是个啥好人?” 程聿看向那人,问道:“赌鬼?” “对,别看他年纪轻,可整日赌钱。孙家爹娘留了好几处铺子都被他输没了,他爹就是被他气死的!” “上回输了没钱给,赌场掌柜还将他的手指给砍了一根,说三日后再来拿钱。” “说给不了钱就把他的脑袋砍了。” 程聿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腊月吧。” “后来赌场的人来过没有?” “没有,好像债还完了。”另一人说道,“大概是接了陈家新娘子花轿的活吧,他家大方,给钱爽快。估摸就是拿东墙补西墙。” 旁人“啧啧”说道:“这回肯定又是欠赌债了。” 他们七嘴八舌补充着,几乎都是将矛头指向了赌场掌柜。 这跟程聿设想的很不同。 偏是在衙役去寻花轿工匠的时候孙明被杀了。 难道二者真的没有关联? 旁人又说道:“赌场掌柜是个狠角色。” “他的嫌疑最大。” “大人查查他吧,给孙工匠一个交代。” 大伙你一口我一口笃定着兇手,衙门的人像被架在火上烤,逼着他们去查。 程聿还有别的话要问,可义愤填膺的百姓又惊又气,早就闹了起来,仿佛已经认定了谁是兇手。 根本没办法问出什么有用的话。 罢了。 “去赌场看看。” 麒麟县的赌场出乎意料的大。 程聿在京师和邻州办案时也去过赌场,那里的赌场因有官府管制……因此规模并不会太庞大,人也不会很多,甚至很安静。 曾有同僚调侃道“这哪里是赌场,分明是书院”。 他问道:“赌场是怎么样的?” 同僚答:“赢者,天上人间;输者,十八地狱。” 如今他看见了真正的赌场。 进门便望不到头,只见那墙壁高耸,因离得过远,连墙都显得渺小了,而站在墙角下的人,更是小如蚊蚁。 随即便是闹。 人声鼎沸,唿喊吆喝,连集市都不及它的热闹。 不等程聿几人进去,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男人扑倒在他的脚下,随后一群壮汉沖了过来,对着他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输了钱还敢闹事,不要命了?” “这里谁都会赢,谁都会输,就你输不起!” “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 男人被踢得哀嚎不已,颤声道:“你们、你们在色子上动了手脚,坑我钱财,害我倾家荡产!” 打手们骂道:“你赌艺不精,还赖我们头上,真不要命了!” 说罢又要下死手,程聿开口道:“再打就死了。” 打手们停了下来,打量来者,见是个文弱书生,衣着也不华贵,认定是个好惹的主,便有人要过来训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那壮汉人才刚到跟前,手还没完全伸出来,小石头就一步上前,五指扣住他的胳膊脉门,用力一掐,壮汉就惨叫一声,胳膊直接没了力气,酸软不已。 旁人见状当即要涌上前来揍人,身后忽然有人淡声说道:“住手,也不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这话简直比圣旨还要有用,众人立刻停手,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侧。 程聿几人往前看去,便见一个身形精瘦的中年男人缓步走了过来。 他的双目过于神,显得有些逼人,可语气却很客气:“在下是这儿的秦掌柜,手底下的人不懂事,得罪了。程大人远从京师而来,刚到任便处理安王爷的案子去了,实在忙碌。秦某还未为您接风洗尘,是秦某的过错。” 说完,他又说道:“秦某已经略备薄酒,请程大人和几位一齐上楼享用。” 程聿至少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两点——一,他查过自己的底细; 二,他们来之前他就知道了。 他也不拐弯客气,说道:“那就劳烦秦掌柜了,正好衙门也要找你问些事。” 秦掌柜伸手:“请。” 第29章 赌徒 如果说赌场一楼是地狱,那二楼就像是皇宫了。 从楼梯扶手开始,便是精心雕琢的镂花细纹,待上了二楼,梯口便是两尊玉貔貅,迎面金影璀璨,染得人满眼都是金色。 过道以玉石铺路,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其下透来的凉意。 房门把手竟也是黄金所制。 下人推开房门,里面宽敞似厅堂,可坐三十人的圆桌摆满了各色菜餚,连酒都摆了六种,供人畅饮。 菜约莫有五六十道,但坐下的人却只有六个人。 “好气派啊。”十四说道,“除去普通的鸡鸭鱼肉所制的菜,还有乳猪熊掌虎爪,羊排胡羹,羌煮的鹿肉,至清之水才能存活的脍残鱼……哎呀,饿了。” 秦掌柜打量这小姑娘一眼,说道:“这是哪里来的吃食行家?是个会吃的主啊。” 只是看看就如数家珍,想必出身不菲。 十四说道:“就是个爱吃的小丫头,不值得大掌柜夸赞。” “哈,落落大方的丫头招人喜欢。” 那边侃侃而谈,这边林飞鱼和小石头都觉得……挺饿的…… 这一桌食物别说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 要不是跟着程聿,他们恐怕这辈子都吃不起。 但程聿好像没有要入座的意思。 这……他们明白,可是真的很馋吶! 程聿说道:“秦掌柜有心了,备了如此多的菜餚。但程某今日来的目的是为了查案,恐怕不方便坐下痛饮。” 秦掌柜伸手拦话:“诶,程大人这就见外了,您肯赏脸来这用饭,这些菜又哪里算多呢,再多也不多,秦某还怕薄待了大人。您让秦某攀交个朋友,日后能帮得上忙的,大人也好使唤。” 这哪是要人随便吃,这分明就是请君入瓮。 一旦吃了,那就意味着欠了个人情。 或许日后他被牵连得出不了坑的时候,也只能感嘆“当初我只是吃了一顿饭”。 如此懊悔的话语,他在大牢里见过太多了。 秦掌柜见他抗拒,便示意了一眼旁人。 很快就有人抬了一个沉甸甸的箱子出来,落地闷声,打开竟装了一整箱的金条。 根根大小长度相同,摆满一箱,比烈日还要耀眼。 林飞鱼眼都看直了。 她总算是明白为何世上贪官多了,要是换做她,她得立马沦陷。 钱不可怕,可钱多就很可怕了,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啊。 原来她不是清高,而是根本没人来让她别清高。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嘆气,好多钱,可惜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 秦掌柜说道:“这些就当做是送给程大人的见面礼。” 他又笑道,“秦某也给您几位备了薄礼。” 赵捕头说道:“这可不行,无功不受禄。” “您来这儿一趟,就已经是秦某莫大的荣幸了。” 程聿拿起一根金条,在手里也十分有重量。 他抬眼说道:“这是哪个赌鬼输掉的家呢?” 话太直白,让满屋的人都变了脸色。 秦掌柜不动声色说道:“这些都是秦某的辛苦钱。” “秦掌柜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今日我们来,是来查案的。”程聿说道,“关于孙明孙工匠的事,还请秦掌柜配合回答。” 眼见他油米不进,秦掌柜也明白这绝非是钱财可以打动的主。 京师来的人果然硬气,怕是看不上他这点钱财。 他也没有立刻变脸,此时不行,但不代表日后不行。 他仍旧客气说道:“既然程大人忙着办案,那就先解决这件事吧。大人想问什么,秦某定会如实作答。” 程聿便问道:“你与孙木匠可有什么矛盾?” 秦掌柜说道:“我对这人有印象,楼梯扶手那些雕花就是他刻的。早年我听闻他手艺好,就请了他来雕刻,期间他见人赌得高兴,自己也去玩…… 可是运气实在很差,将工钱输没了,还把家产输光,后来妻女跑了,他还倒欠我五十两,这数目可不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后来债可还了?” “还了。” “何时的事?” “去年腊月,临近过年的时候。听说是陈家给他结了工钱,就来还我了。” 秦掌柜说道,“哦,陈家你们知道吧?就是最近丢了新娘子的那富户。” “嗯……”程聿又问道,“还债后他可还赌过?” “来过,但赌的不多,也没欠债。”秦掌柜笑笑,“师爷这是怀疑我们杀了他?还纵火?” 他摇摇头,“但凡知道我秦某的人,都知道我绝不会做那种阴险的事,一般啊……我都是摆在明面上报復的。” 程聿微微屏气:“比如?” “砍人手指,断人手筋,砍掉双脚什么的。” 程聿蓦地看他,目光灼烈:“秦掌柜是真的不藏着掖着自己的手段。” 秦掌柜不屑笑笑:“是我嘴里说高兴了,瞎胡扯。” ——横竖你是没有证据的,又奈我何呢? 即便有,你拿什么捉我,还妄图定我罪名么? 秦掌柜又笑道:“大人怎么不问我昨晚在哪里,可有什么人证明?” 楼道上,楼底下都乌泱泱站了一群打手,似乎只要他一开口,就会冲过来将人困住。 程聿当然也看见了。他眉目淡淡,说道:“秦掌柜底下有那么多人,区区一个赌徒,何须你出手。” 更何况他既然明摆了这么问,那也是有备而来,问也无用。 他若需要,怕是底下所有打手都会说昨日与他在一起,处处都是人证。 从赌场出来,又有赌徒被打了出来,可饶是如此,遍体鳞伤的赌徒还是喊叫“再借我二十两,我能翻身!我能赢”,模样执迷不悟,状若恶鬼。 程聿看着那边的怪状,说道:“这家赌场为何可以开得这么大,如此猖狂,不忌惮官府。” 赵捕头说道:“哪有忌惮的说法,县太爷巴不得他们再开大一些,多得几箱金条呢。” 程聿问道:“所以……县太爷被秦掌柜贿赂了?” “自然是呀。” 程聿瞭然了,果然蛀虫都是先从里面啃噬,毁梁断木的。 他说道:“这种祸害人的赌场,必须要想办法将它拔除。” “恐怕会得罪秦掌柜。”赵捕头担忧说道,“之前也有县官想办了他们,结果第二天就溺死在了水里……虽说的确是溺死的迹象,可我总觉得他是被人害了。” 林飞鱼说道:“赌场每年都要死很多人,牵连的人太多了,以师爷的地位,恐怕很难办。” 就连十四都说道:“我已经觉得师爷的脖子凉了。” 众人没有直接劝阻他,可是意思都很明显了——“你若是管了,怕很快就要变成一具尸体了”。 程聿说道:“若是怕不正之风,不敢迎风清除,那又何必入仕。” 几人也有所触动,但前路艰难,恐怕不易。 待程聿回去跟县令禀告时,赵捕头便对小石头说道:“这两天要是我在外当差,你要看好师爷,别真让人动手了。” “师父放心吧,我定会十二个时辰都跟着师爷的!” 第30章 破碎杯子 孙工匠的案子没有陷入僵局,其余九名工匠还在等候审问。 程聿回到衙门也没有看见县令,听说是在屋里睡觉,等他到了门口,还听见他的唿噜鼾声…… 听得他都想快马加鞭赶回京师跟吏部尚书说赶紧革了这狗官。 “换个想法。”林飞鱼说道,“县令不管事,就都是师爷管了,多自在。”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这么说。”程聿说道,“为官不管,那要他有何用,既受百姓供养,就应当为民劳心。” 林飞鱼明白了,身在其位就该担起相应的责任,权力下放很好……但换成别的师爷太过昏庸的话,那百姓就要受苦了。 “师爷在棋盘上能看十步,我们只能看到一步。” 程聿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棋下的确实很好!” “……”就不该夸他! 那九名工匠被喊到衙门后就没有再出去过,也不许亲人探望,因此没有人知道孙明已死的消息。 见衙门来了人说开始审讯,还有人提醒说道:“大人,孙工匠也是造花轿的人,您是不是忘了喊他?” 程聿没有言明,问道:“孙工匠是个怎么样的人?” “长得挺好的一个小伙子,人也热情,干活也勤快,手艺很好,就是……” 旁人帮他接话:“好赌。” “对,好赌,都输得倾家荡产了也不回头。” “除了在干活就是在赌场,不爱女人也不爱吃喝,就爱赌。” “手指都被秦掌柜砍了一根也还要赌。” “每回一结工钱他就跑赌场,大过年的结了工钱也不去看老丈人把妻女接回来,又去赌场送钱。” “唉……” “唉可惜。” 程聿蹙眉:“造陈家花轿的工钱是分几次给你们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工匠说道:“我们这行一般会先给个定金,若是工价十两,会先给个两成,余下的就得等僱主验货无误后,再结算余款。” “所以花轿是冬月开始造的,那时给了两成定金?” “是。” “余款是腊月结的?” 几个工匠笑了起来:“这不可能,那花轿复杂得很,我们十人各自负责一处,我是雕刻轿顶的。” “我是造扶手的。” “我是雕窗花的。” 程聿问道:“完成的时间可有前后分?” “有是有,可是要将所有完工后的部位全拼接在一起,确定没有瑕疵,结实牢靠,这才能领到剩余的钱。” 程聿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时间线,问道:“所以陈家是什么时候结的余款?” “正月初四。” 时间果真跟程聿想的一样,比对不上——孙工匠是腊月底还了秦掌柜一大笔钱,可陈家付清钱是在年后,正月初四。 也就是说,孙工匠在腊月突然得到了一大笔钱,还了秦掌柜足足五十两。 他的钱从哪里来的? 以他好赌的本性,几乎不可能是积攒了五十两忍住不赌。 有人给他钱了。 是新娘子?贿赂他在花轿底下造假逃走吗? 孙工匠已死,似乎没有人可以问了。可这正是查案的本质,死人不会开口了,那就让办案的人来找到真相! 程聿问道:“花轿造好后,是谁查验的?” 几人说道:“当然是陈家人,新娘子的爹娘亲自验的。” “他们可曾进了轿子里头看?” “陈夫人进去看过。” “可有说什么?” “夸我们造的很好,很结实。” 程聿点点头,要问的他都已经问完了。 这时又有人说道:“孙工匠不是又跑到赌场去了吧,怎么还没来。” 程聿这才说道:“他已经死了。” 众人错愕。 “被人纵火下毒,死在了家里。” “……” &&& 程聿审完工匠时总觉有人在盯着他,目光灼灼,能烧出火来。 可等他仔细去寻找,却不见人。 他从大堂出来时心头还紧了紧,秦掌柜这就派杀手来了吧?他还没正式跟他宣战呢,玩不起吶! 程聿觉得大概是自己心弦绷紧,并不太可能。 可他去上了个茅厕,那股视线还是没消失。 什么杀手还盯人如厕啊! 程聿忐忑地回到房里,打算好好想想这案子,可就是觉得有人。 他到了院子,到了走廊,到了衙门大门,哪哪都感觉有人! 林飞鱼从外头回来,问了一圈衙门的人没看见程聿,她找了好几处,想着他难道午休去了,便去房里找他。 一敲房门就听里头人吓了一跳。 “谁?杀手?!” 林飞鱼扯扯嘴角:“林飞鱼。” 房门立刻开了,程聿手执木棍左看右看,随后说道:“还是有人在盯着我,可我却找不到那个人,这种随时会被刺一剑的感觉太可怕了!” 林飞鱼问道:“谁要杀您?” “我怀疑是秦掌柜。” 林飞鱼四下张望:“没看见杀手呀。” 程聿肃色:“一定是在暗中埋伏我。” “那就算真的要杀你,凭师爷手里这截木棍也没用吧……你还不如喊小石头待你身边保护你。” “这话很有道理啊。”程聿茅塞顿开,找到了自救的路子,“小石头去哪了?” “师爷喊喊。” “小石头——” 话音刚落,背后便有人房梁跳下:“师爷我在这!” 程聿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往后退,差点退进林飞鱼的怀里。 他失声:“你怎么在那!” 小石头说道:“我师父说的,怕秦掌柜宰了你,要我保护好你呀。” 程聿瞪眼:“所以是你一直在暗处盯着我?” “对呀。” “那你看我抖手抖脚怕得不行的样子也不出来!” 小石头讶然:“我还以为师爷是防范心高呢,原来是怕的呀。” 程聿:“……” 如果吃人他就要吃人啦! 林飞鱼打圆场说道:“既然是个误会那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虚惊一场。”程聿扔掉棍子,“喝个茶压压惊。” “师爷你还有空喝茶,案子不查啦?”林飞鱼跟了进去,可程聿还是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倒茶,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不着急,如今最蹊跷的是孙工匠腊月收到的那五十两是从哪里来的……”程聿说道,“我有个很大胆的猜想。” 两人齐声:“什么?” 程聿说道:“陈家新娘逃走……是有预谋的,有同伙的。” 林飞鱼说道:“同伙就是孙工匠吧?” “还有两个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两人又齐声:“谁?” 程聿斟满了一杯茶,递给辛苦“吓唬”他的小石头,说道:“新娘子的爹娘。” “啊?”两人都难以置信,林飞鱼更是吃惊,“怎么可能是他们?” “如何不可能?轿子的机关復原后并不结实,陈家人是进去验过的,机关很容易就被发现了。新娘子途中逃走,更像是他们给她打掩护。” “可我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我也不理解。”程聿又倒了第二杯茶,推给林飞鱼。 不等她喝一口,程聿就抬头:“等等。” 林飞鱼赶紧打住:“有毒?” “啧,你这人当真是满心乌云。” “……”程聿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十四的画?她说地上碎了两个杯子,别的杯子却只得裂缝,应当是杯口方向不同导致的。 破碎的两个可能是底部朝下,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当时夜里来了客人,而且是认识的?” 小石头说道:“有可能是!” 林飞鱼说道:“那不可能是秦掌柜,一他看不起赌徒不会亲自去,二他不会坐下来喝茶,三孙工匠即使倒茶也不会连自己的也倒上。” 程聿立刻问道:“破碎的杯子能不能查验到毒物?” 林飞鱼明白他的意思了,起身道:“我这就去验验。” 新娘子失踪的案子终于有了眉目,程聿说道:“小石头,你去把陈家夫妇抓来,我要问话。” “是!师爷。” 第31章 父母心 把陈家夫妇喊到衙门时,已经是傍晚了。 他们二老从马车上相扶下来,晚霞倾斜,照得衙门大门石狮也染了红晕,可太过温暖的颜色却让人双眼有些模煳不清。 “请进,师爷在等二位了。”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没有慌张,只是意料之中的淡然。 进了大堂,堂上没有县令坐镇,只有一个师爷。 人少得让人意外。 两人要下跪,程聿拦住了他们,说道:“今日没有旁人在,我的本意很明显,不是来审问你们,而是想要你们在我决意审问之前,让你们自己交代清楚。 否则一旦升堂,就会将你们女儿的案子公之于众了,我想,那势必会令她名誉受损。” “我们……”陈夫人轻嘆,仍倔强说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程聿面色严苛,没有平日的嬉笑,他看着两人说道:“你们不过是有侥倖之心,赌我什么都不知道,对吧?” 陈老爷和陈夫人都没有答话。 程聿说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只说一句话,若此后你们还不愿交代清楚,我便请县太爷升堂。” 两人略微紧张地看他,手紧紧搀在一起,借彼此的力量依靠站立。 “令千金失踪的事,是你们三人一起密谋的,对吧?” 此话一出,两人轻轻吸了一口冷气。 随后陈老爷断然说道:“师爷说笑了,婚嫁对女子来说可是大事,我们为人父母的怎会做出这种奇怪的事。别人不顾我女儿的名节,难道我们能不顾吗?” “许是爱女心切,所以你们才协助她一起出逃吧。”程聿说道,“能贿赂孙工匠在花轿内造机关逃走的,唯有你们。那机关薄薄一层木板,一踩便空,你们亲自上花轿验货,又怎会不知?” 两人张了张嘴要反驳,可程聿根本不给他们机会,说道:“据说陈姑娘自从定下婚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以绝食威胁,后来突然妥协,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陈夫人说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听了我的劝罢了。” “可陈姑娘似乎不是那种服帖的性子。”程聿说道,“既然你们一定要狡辩,那我去请大人来审吧。到时孙工匠的那五十两银也会审,浮玉山也会被大肆搜查,陈府的下人也会被通通抓来问话。你们——可想清楚了?” 陈夫人急得眼红,还要争执,陈老爷重嘆一声:“师爷什么都知道了,我们再狡辩无用,只会牵连更多的人。” “难道……”陈夫人脱口要拦,眼泪扑簌,“女儿的名节真的就毁了啊。” “等升堂审问时,才是真的毁了。”陈老爷看着程聿说道,“师爷单独来见我们,紧闭前后门,就是为了女儿的声誉着想啊,夫人,你还不明白吗?” 本可以直接审讯,证据确凿,他们根本隐瞒不了。 可师爷还是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陈夫人似乎也想明白了,可仍觉难受,哽咽道:“这种事……怎么能说出口。” 陈老爷摇摇头,终于说道:“是,师爷猜的不错,明月她能在花轿上逃走,确实是我们合谋的。” “您请说。” “我们老来得女,明月自小被我们宠坏了,任性倔强,我们也总迁就她。每年我们都会上山避暑,去年六月登山,九月下山,回来后她就经常外出,每日总是笑盈盈的,我们起先没在意。只是那是被那林家秀才缠上,所以会叮嘱她离秀才远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陈老爷嘆道:“可我们哪里知道,真正该防的不是秀才,而是另一个人啊。” 程聿问道:“谁?” 陈夫人说道:“赵楚山。” “那是谁?” 两人面露难色,几次想要开口都咽了回去,最终还是懊恼说道:“山贼!” “啊?”见多识广的程聿都觉意外,“山贼?” 陈老爷点头,说着他都要抹泪了,哽声:“那赵楚山生得是一表人才,我山庄设宴,他路过,便乔装进来吃酒。也不知怎么跟我女儿纠缠上了,后来下了山,他也阴魂不散,偏明月对他。我发现后,便赶紧寻了媒婆给她择夫定亲,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但我们都不松口。” 他一口气说太多都快背过气去了,缓了缓才继续说道:“这亲事很快就定下来了,正当我们松了一口气,明月却跟我们说、说……” 他又要背过气去了,满脸的挣扎,还是陈夫人接了话:“她说……她肚子里有孩子了。” 程聿也吸了一口气,这…… “我们也惊愕气愤,可总不能杀了她以正家风啊,是我们太过宠溺她,让她如此刁蛮任性。” 陈夫人哭道,“可亲事已经定下来了,无故反悔,日后再把孩子生下来,别说当地的人不能容忍,就连族长都要溺了她以保全同族女子名声。” 陈老爷说道:“我们不忍心。” 程聿彻底瞭然了:“所以你们决定帮助陈姑娘逃走,藉助浮玉山妖怪的传说,让孙工匠在花轿上动手脚,路过浮玉山时让她走。一是成全她,二是能保全她和家族的名声,三也不会得罪新郎家。” “是。”两老泣不成声,“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们没有想到混乱中花轿会压死轿夫,钱财已经送了过去……但我们也知道我们是有罪的,日后要下地狱。” 程聿轻轻嘆气,所以哪怕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太过溺爱女儿,还是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放她走。 这看似最稳妥的办法,可在他看来却很危险。 他说道:“你爱女心切,我明白,只是你不该为了你的女儿,去杀害无辜的人。” “啊?”陈老爷抬起泪眼,茫然,“老夫杀了谁?” 他的反应实在是太过“不正常”,对真相意料之内的程聿顿了顿,说道:“你杀了孙工匠。” 陈老爷的脸唰地吓白了,错愕道:“老夫没有!” 程聿一顿,不是他? 那是谁? 第32章 乌云山 程聿问道:“那天陈夫人折返,大闹衙门,陈老爷却没有在场,随后孙工匠就被杀了。” 陈老爷惊恐摆手:“师爷可胡说不得,虽然我们爱女,可顶多是用钱财贿赂人,怎会杀人灭口,做那种畜生不如的事啊!” “那日你没有去见孙工匠?” “见了。”陈老爷不敢隐瞒,生怕自己跟命案扯上关系,“师爷猜的不错,那日我夫人大闹衙门,确实是掩护我去找孙工匠。但我寻他是给他送封口费,让他被你们找上时不要说出真相。 送完钱后我就走了,还没到家就看见那边烧了火,我也没在意,急匆匆跑回了家里。谁想没多久就听见下人说孙工匠的家被烧了,人也死了。” 他们着实害怕被误会,又说道:“我给孙工匠送的钱他藏起来了,当着我的面放在了桌子底下的地砖下,埋了好几层土,应该没有被烧毁。” 程聿问道:“孙工匠当时有没有给你倒茶喝?” “没有。” 程聿问道:“你觉得有谁会毒害他?” 陈老爷为难道:“我与孙工匠的交情仅在贿赂他时,平日并无任何交际,实在不知他到底得罪过谁。” 大门传来敲门声,吓了二老一跳。 程聿从门缝看见是林飞鱼,便开了门。 林飞鱼手里还用布包裹着茶杯,说道:“杯子里确实有毒,但验不出是什么毒。我只挑了一点灰餵鸡,它便抽搐不已,是剧毒。” 陈老爷更是急切道:“师爷真的与我无关!那晚我只是去送了钱,前后不过一刻就走了。” 他说着又说道:“对,我出来的时候又不放心,折回去想再交代他几句,可屋里有人声,我就没进去。” “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我心里太慌了,没细听。”陈老爷说道,“年纪应该在二十到三十之间。” 程聿原以为能结案了,谁想又冒出个不知名兇手。 不是秦掌柜,不是陈老爷,那会是谁?谁要杀孙工匠? 他问道:“如今陈姑娘在何处?” 陈家二老又立刻变成了哑巴。 程聿说道:“你们总不会要我请大人来审吧……” “唉……”陈老爷说道,“当时她说,那赵楚山待她一心一意,孩子也是他的,她要随他去。” “在贼山上?” “是……” “那贼山在哪里?” 陈老爷已经认命了,说道:“赵楚山是乌云山的三当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程聿说道:“如今因陈姑娘婚嫁一事,出了两条人命,轿夫一事是意外,可孙工匠一事存疑,我必须要找到她问清楚。” 话落,陈家二老就扑通跪倒在地,死死拦住他,颤声:“师爷不要再查了!再查明月这事就瞒不了了。到时候县里的人都知道她跟山贼跑了,不是被浮玉山的妖怪掳走,她的名节可怎么办啊!求求师爷高抬贵手,放过那个孩子吧。” 程聿嘆道:“你们的女儿是女儿,那轿夫不是别人家的孩子吗?那孙工匠不是谁的儿子谁的父亲吗?她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 “老夫不管!”陈老爷突然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心口,已然发了疯般,“师爷若想继续查案,上山寻我女儿回来问话,老夫就死给你看!” 陈夫人一见,也拔了簪子抵在脖子上:“求师爷不要杀我女儿!” 程聿简直被气笑了:“你们不去寻毁了你女儿的山贼拼命,却威胁我……” 没有王法,根本没有王法。 林飞鱼知道秀才最怕遇到兵,道理说不清。 真出了人命可就要把这罪名扣在他的头上了。 他是个好师爷,她不想他陷入那种困境。 况且,程聿认可她,几乎可以说是她留在县衙的护身符。 于公于私,她不想他惹上命案,离开麒麟县。 她安抚说道:“师爷不会召集人马去乌云山找陈姑娘的。” 程聿皱眉,不,他会,一码归一码,哪能因为被威胁就退怯。 话没说出口,被她瞪了一眼。 她竟然瞪他!你不讲道理。 陈老爷说道:“师爷没有亲口答应我们,你说的不算。” 林飞鱼立刻说道:“他答应了。” 程聿:“我没有。” 陈老爷:“看!他没有!” 林飞鱼:“……” 她忍气说道,“孙子兵法以退为进你懂不懂……” “我懂。”程聿说道,“可一旦动用衙门的人,他们马上会知道,回头又来衙门上吊。” 林飞鱼又瞪他,瞪死他,撒谎都不会脸皮也太薄了。 程聿只好说道:“我答应你们。” 陈夫人有了上次被赵捕头髮誓不遵守的经验,说道:“拿你的前程起誓!” 她知道对这些的人来说,仕途甚至比爹娘还要重要。 拿前程起誓,靠谱! 程聿就怕她说拿他爹娘发誓,仕途是吧?那多简单呀。 话到嘴边,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办法。 “我程聿发誓,若动用衙门之力去寻陈明月,老天将断我前程,再无升迁,再无仕途,永世做衙门师爷。” 陈家二老这才满意,起来时又苦口婆心说道:“如今结案是最好的,师爷就当做是浮玉山的妖怪把我女儿吃了吧。” 程聿没有吭声。 等他们闹够了离开,他立刻说道:“去请赵捕头过来,动用衙门上下太过大张旗鼓,怕他们真来闹事,看看熟知当地的赵捕头有没有什么对策。” “做什么?” “去乌云山找陈明月问清楚呀。” “你那些誓言……” 程聿淡声:“前程是日后的事,当下要找到事情真相,让孙工匠瞑目。” “那万一发的誓成真了怎么办?” 程聿哑然失笑:“那就留在麒麟县做逍遥自在的师爷。” 林飞鱼不懂了。 她一心要往上爬,苦于爬不上去,心里总压着一块石头,可为什么程聿从枝头跌落也能这样洒脱。 不是!为什么他可以如此阳光普照! 第33章 北冥有鱼 “难办。” 赵捕头听完原委,几乎没有犹豫就说道:“师爷不清楚那个乌云山的山贼们,他们已经在那里立足十八年了,贼人六千,比我们县衙多了百倍兵力。” 程聿说道:“六千人?你们是如何眼睁睁看他们增壮势力而无所为的?” “唉!”赵捕头说道,“那儿地处麒麟县和卧龙县交界,还贼精地占地两山,也就是说既归麒麟县管,也归卧龙县管,这恰恰就是难办之处。” 程聿说道:“两县同盟剿匪不好么?” “哪有这样容易。”赵捕头说道,“师爷瞧瞧我们家县令……” 程聿懂了,草包才不愿意干剿匪这种出大力还容易折腰的事。 “卧龙县的县令跟我们家县令一个德行。” “……”得,草包一加一,等于不可能出兵剿匪呀。 “而且就连上报都是隐瞒了贼人数量,就怕朝廷下令剿匪……到时候可能三年都升不了官,还要落个剿匪不力的下场,得不偿失。” 程聿轻轻冷笑:“得不偿失就任由他们欺凌百姓了么?这本不是件难事,与卧龙县县令联手,再请示上锋调任驻派兵力,真有那决心,如何不能剿匪?” 赵捕头说道:“乌云山易守难攻,恐怕一般的兵力都没办法做到。而且首先要我们大人愿意出面,否则师爷也僭越不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提到这个,林飞鱼不得不提醒说道:“声势太大的话,陈家二老真的会弔死在我们衙门口的。” “可单凭我们几个,怎么上山?更别说查案了。”赵捕头想来想去说道,“要不我把他们两个绑起来,防止他们自尽威胁。” “陈姑娘是不是在贼山上还不知道,我再想想。”程聿拦住了他,但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找山贼谈判?审山贼? 他脑袋还要不要了? 可真出兵剿匪的话,即便可以阻止陈家二老自尽……但万一惹怒了匪徒,对陈明月不利,也会伤及无辜人。 稳妥的办法…… 他走路想,睡觉想,吃饭想。 半天了饭还没扒一口。 不知情的十四和小石头都好奇看他,好一会十四笃定说道:“如此情形,师爷一定是——单相思了!” 小石头恍然。 程聿:“……” 不是的别瞎猜!他嘆道,“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了。” 十四问道:“师爷又在合计什么事呀?” “勇闯贼窝的事。”程聿打定主意,说道,“我想扮作客商,被山贼劫持上山,再伺机找到陈明月和赵楚山,问清真相。” 林飞鱼微顿:“太危险了。” 程聿耐心说道:“我查过乌云山近年来的情况,他们的首领不喜杀戮……所以劫持客商都是为了钱,只要赎金到位,会立刻放人。即便不愿交赎金的,也会留在山上做苦力,直到亲眷送来赎金。” 十四瞭然:“所以啊,师爷是想我们备好赎金,待你上山,给我们发出要下山的信号,就将你赎回来是吗?” “是的。” “太危险了。”林飞鱼眉头紧蹙,还是想拦下他,她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堂堂一个世家子要去做这种危险的事。 为了查案而要搭上自己一条命的事真的值得去做吗? 林飞鱼说道:“万一你查案时惹怒了山贼怎么办?会死的,师爷。” “犹豫会败北的飞鱼姐姐。”十四说道,“我们要做勇敢的人!” “不懂事,这件事关乎性命。” “可也是救人的事呀。”十四笑道,“我们做事可不能犹犹豫豫的,目前这法子是最好的,那就放手一搏吧,畏首畏脑成不了大事。” 小石头说道:“你这是慷他人之慨,师爷的命你肯定不在乎呀。” “诶诶,小人之心了不是。”十四拍拍心口,“我跟师爷一起去。” 程聿:“我拒绝。” 赵捕头也说道:“要去也是我去。” 小石头说道:“我去,我身手好,还是小孩脸,他们会大意的。” 几人争着要去,但林飞鱼没有开口。 她不愿去,为了查案要把自己置身火海之中,她做不到。 她惜命,也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轻视自己的一条命。 等他们争的差不多了,她才说道:“赵捕头去不了,你在衙门多年,弄不好山贼是认得你的。小石头和我也一样,面生的只有师爷和十四。” 十四说道:“飞鱼姐姐虽然在衙门好多年,可你是个不起眼的仵作,山贼大概根本不会注意到你。” 林飞鱼心头咯登,问道:“什么意思?” “所以飞鱼姐姐也可以去。” “……”这是推她去死吗?林飞鱼微愠,“你怎么总想着要我去做危险的事?” 十四没有着急,只是异常冷静地说道:“因为想飞鱼姐姐变成勇敢有力量的人。” 林飞鱼被她气笑了,她把她带回家,分她一口饭吃,分她一半床睡,回头她还觉得她懦弱没勇气,要她去贼山送死。 好好好,恩将仇报是吧。 十四又说道:“飞鱼姐姐越厉害,功绩越多,就越能往上爬,说不定还能去京师刑部大理寺看看呢。” 程聿也说道:“十四这话有前瞻性,若你只是靠县衙的政绩,恐怕要二三十年的光景。可若你有别的功绩,是可以助力你爬升的。啊不是!我不是让你也去贼山。” 他说道:“就这么定了,我去,你们都好好留在县衙。” 末了他又郑重说道,“备好赎金。” 他也是会怕死的人! 林飞鱼的心绪波澜不已,她被刺激了。 要是她能拿出当年逃离家里一路生存的勇气,那她或许真的会自告奋勇跑到贼山上建功立业,力争早日离开这随时可能将她解聘的县衙。 她给自己取名叫飞鱼,不就是想去更大的地方自在游戏么…… 八年的光阴蹉跎,竟让她忘了自己的初心…… 所思所想,还比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她的“抱歉”到了嘴边,可又说不出口。 逃了多年,她连道歉的勇气都没有了,她根本没有办法直视以前的自己,只想唯唯诺诺地活着,守着县衙仵作这一亩三分地,妄图这么平静地过一辈子。 不是的…… 她最初的设想不是这样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她从小就嘴馋地主家傻儿子手里的鸡腿滷肉酱牛肉,所以她立志要做吃遍天下的饕客。 她还想画一手好画,下一手好棋,生在富裕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从家里逃离后她想去京师,因为那是最繁盛最有钱的地方。 根本不是困在这四方天地,碌碌无为一生,像师父那样,至死都得不到百姓的尊重。 她全忘了。 林飞鱼有些痛苦。 夜里睡觉时不断有人在喊她。 “你是林飞鱼,不是林秀秀,要使劲游呀。” “游到海里吧。” “怒吼吧!” 她从梦中惊醒,起来一看,身边只有睡得东倒西歪的十四。 一条腿还挂在她的胸口上。 难怪一直做梦! 她把十四挪回她的位置,又在中间隆了一条被子,防止她下半夜又翻滚过来。 做好这些,外面天色濛濛亮,距离程聿出发还有一个时辰。 她睡不着了。 坐在床边许久,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下地穿鞋,奔着朦胧夜色而去。 第34章 肥羊上山 天色渐明,城门都要开了,程聿还在拽那头倔马。 不动,压根不动。 他好言相劝道:“马,你要清楚你的作用,你不拉我去贼山,就要被送到屠宰场了。” 马只顾低头擦蹄子,根本不理会他。 程聿又拽了拽马绳,马也就偏了个头,蹄子不动。 “屠宰场,屠宰场!” 威逼利诱低声下气都没用,程聿觉得自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这还怎么去贼山被劫? “我来做师爷的车夫吧。” 程聿回头看去,就见林飞鱼大步走来,一手接过他手里的马绳,说道:“上车。” “好的。”程聿就要爬上去,又下来了,“不对,那伙山贼可是连车夫都不会放过的,赎金虽少,但蚊子肉也是肉。况且你去的话万一被认出来就完了。” “不会的。”林飞鱼淡然道,“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连仵作都不是的人,即使她在衙门待了八年。” “这怎么可能……” “我在衙门三年,厨娘问我是不是新来的。” “这……她记性不好还不认人!” 林飞鱼继续说道:“我在衙门五年只是梳起额前碎发,每日碰面的衙差便问今天怎么来了个姑娘。” 程聿:“……”这……很难评。 “我在衙门七年,衙门旁边铺子掌柜问我是不是倒夜香的身上有臭味。” 程聿:“!”好的他服气了。 林飞鱼耐心说道:“综上所述,我在衙门没有丝毫存在感,师爷不必顾虑我。而且我今天是收拾妥帖出来的,平时在衙门蓬头垢面,模样应该有所变化。” 远山见明,光拂城墙,掠过黎明的乌云俯瞰天地,林飞鱼的面庞在微弱光芒的映照下,显出白净熏红之色。发挽成髻,碎发都藏了起来,小厮的装扮更显得脸蛋干净。 最重要的是,程聿觉得她的眼神好似不太一样了。 一扫阴郁。 他总算是知道林秀秀和林飞鱼的区别了。 正看着,林飞鱼蓦地抬头,迎面澈透双眸,问道:“师爷可以走了吗?” 程聿微顿,还是说道:“此行会很危险。” 林飞鱼说道:“哦,我还以为师爷不知道这个呢。” 程聿眨眨眼,林飞鱼又说道:“师爷把我当男人来使唤,于我就是最大的尊重。” “既然你有此勇气,也有了身为衙门中人的觉悟,那就一起去吧。” 上车之际,程聿又说道:“你如此很好。” 像天明时候的光,越发有力而光明。 “师爷坐好了。”林飞鱼不擅长被人夸,心里窘迫得不行,不等他回答,就扬起马鞭,狠狠抽了一下这倔马。 马一声长啸,拔了蹄子就跑,哪里还有刚才的死倔模样。 还没坐稳的程聿顿时往后仰,脑袋“匡”地砸在车厢上。 ——晕了过去。 &&& 林飞鱼驾车很快,而且程聿又没出声阻拦,便卯足劲赶车。 到了乌云山附近她略微放缓了速度,就等着山贼来拦。 林飞鱼自从年少时从家里逃出来路过过这样的山野,在麒麟县定居下来后,就再也没有走过这种山路。 虽然她一心赴死,啊呸,她一心求抓,但心里难免紧张。 她是不是太冲动了…… 平庸地过一世也是一种勇气和福气不是吗? 为何要闯,要冒险。 万一在贼山遭遇不测……啊呸! 林飞鱼制止了自己的这种怂包想法,既决定做了,那就好好做,别畏首畏尾的。 林飞鱼我瞧不起你! 她想罢,为了更像个慌张商客,又扬起了马鞭,加快速度。 “唿——唿——” 山上传来兴奋的吆喝声,林飞鱼埋首继续沖……但很快就看见前方树林蹿出一群人,乌泱泱地以刀做拐,站在那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山贼来了。 林飞鱼立刻放缓速度,马慢慢停了下来。 “跑的挺快啊,这是知道这儿是贼山?” “知道是贼山你还敢从这过去。” “瞧不起谁呢。” 山贼们簇拥过来,一人牵马,一人揪她下车,一人往车里瞧。 林飞鱼紧张说道:“各位大爷刀下留情,我家公子是去卧龙县探亲的,只能从这唯一的山道上走,多有得罪请大爷们见谅。” 说着她掏出一个钱袋献宝。 为首的山贼说道:“要是谁都像你这么乖,也省得本大爷多说废话。” 他嬉笑着把钱袋揣进兜里,又说道,“可本大爷要是把听话的人都放了,那不得饿死?” “啊?” 山贼们看着她哄堂大笑:“抓走,让你爹娘来赎你吧!” 林飞鱼被推搡着随他们走,又觉车厢太过安静,师爷不是半路滚下车了吧? 片刻山贼们说道:“这儿还有个睡大觉的。” 林飞鱼:“……” 敢情是被吓晕了啊,怂包师爷!! “这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啊,细皮嫩肉的,肯定是谁家的少爷,有钱人!” 林飞鱼生怕他们不抓他坏了计划,说道:“不许抓我们家少爷,我们老爷夫人家丁三百,绝不会轻易饶过你们的!” 山贼们顿时两眼精亮,更加兴奋地说道:“家丁都有三百个啊?娘的,这得多有钱。” “快把这肥羊扛上山!” 如林飞鱼所愿,他们一人一“羊”被扭送上山了。 她抬头看着巍峨高耸的乌云山,心头又有些发紧。 但愿一切如意,找到陈明月,找到真相! 第35章 三当家 程聿梦见了自己在梨园中散步,白色花瓣簌簌落下,好不惬意,好不美丽。 忽然前面出现个年轻女子,一袭白衣胜雪,人也肌肤如雪,貌美似花。 花美人美,他驻足看着。 女子款款朝他走来,他越看越觉眼熟。 谁呢,谁呢?这是谁? 女子抬起纤纤玉手,附在他头上,浅浅笑道:“好大一个包啊。” “什么包?” “就是——”女子脸色变如黑云,使劲一摁,“这个包啊!!” “啊!”程聿登时被痛醒,一手捂向脑袋,却摸到一只手。 他惊叫起来,随后就被人捂住了。 “你别喊!” 程聿睁开双眼,哪有什么白衣女子,只有灰扑扑的林飞鱼,他说道:“飞鱼啊,好好喊我就行了,你怎么能下死手呢?” 林飞鱼挣脱他紧握的手,说道:“打雷都叫不醒你,还好好喊……” 被猪妖附体的人不要哇哇叫! “打雷了?”程聿往外看,左右都是岩石,唯有洞口有亮光,还被铁栅栏拦了眼。 外面已是昏黑不已,雨水哗啦,时而还有闪电惊雷。 突然一道闪电拍过山峦,随后便是巨大的雷声。 “啊啊啊!”程聿一把拽过林飞鱼,“打雷了!” “师爷把我推在前头,是要让我遭雷噼吗?”林飞鱼气笑了,怎么有胆子这么小的男人啊,她说道,“我们如愿被山贼抓来了。” 程聿说道:“他们说了什么话没?” “没有,我乖乖把住处告诉他们了,估计这会正准备下山送信要赎金吧。” “然后就没了?” “没了。”林飞鱼忍不住说道,“所以我们上山的目的是什么……这地牢出不去啊!” 程聿从兜里摸啊摸,摸啊摸,说道:“不急。” 他摸出一根铁丝,凑到锁头上。 这姿势很贼,但林飞鱼根本不相信他能开锁,说道:“师爷你堂堂一个世家子,哪会这些旁门左道,还是别折腾了,我们……” “啪……” 锁开了。 林飞鱼:“不是你哪学的这些!” 程聿说道:“临出发前去跟牢里的三十年神偷学的。” “人家三十年的功力你临时抱佛脚就学会了?”该说不说他做贼是挺有天赋的? “开个锁嘛,不难。”程聿收起铁丝,把门一开,探头看看外面,“竟没有把守。” “这锁结实得很,而且估计他们也没有想到肥羊会开锁。” 程聿问道:“谁是肥羊?” 林飞鱼以肯定的眼神看他,说道:“我说你家里有家丁三百人。” “那确实很肥。” 程聿俯身走了出去,伸手要接她,可林飞鱼比他的身手更矫捷,像鱼一样钻出来了。 他想了想,很好,他有靠山了。 林飞鱼问道:“现在我们去哪?” “到处走走,看看能不能碰见陈明月。” 林飞鱼瞪大了眼,问道:“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去?” 程聿说道:“你不是以为贼山上面只有山贼吧?据说乌云山山贼虽有几千号人在山上,但也仅有三分一的是山贼,其余的都是家眷。分布在这三座山头上,怎么可能每个人的脸都认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林飞鱼瞭然,看看他和自己的衣裳,不显眼,不张扬。 而且天色灰沉,外头也没什么人,似乎只要他们不慌,问题就不大。 乌云寨地占三座山,左右两边的山势较矮,中间的高,恰好形成一个“山”字。 两人一路走过来,没见几个人,见的人也都只是瞥他们一眼,在他们泰然自若的模样下,谁都没有拦他们。 “听闻矮山住的都是家眷,傍晚山贼才回去睡觉。高山那住的就是几个当家和主力,以及被关押的肥羊们。”程聿说道,“所以我们现在是在高山上,碰见当家的机会大。” 林飞鱼想起来了,说道:“拐走陈明月的就是三当家赵楚山。” “对。” 天空仍旧是时不时噼几道闪电,风雨欲来,吹得周围林木叶子作响。 林飞鱼将帽子压紧,怕被风吹跑。 她见程聿蹲在泉水处洗手,又瞧着那立起的“不可泡脚洗手”的牌子,大惊:“你是真不怕被山贼看见!” “水可真凉啊,这么高的山还有山泉水。”程聿甩甩手上水珠,说道,“探子说山贼们都喝这里的水,哦霍,这下都得喝我的洗手水了。” “……”幼稚! 前面忽然有喽啰陆续喊“三当家”“三当家”,两人立刻停了下来,只见前路一群人簇拥着一人过来,两人警惕地和别人一起退到旁边去。 林飞鱼微抬眼皮,想看看那赵楚山长什么模样,能把一个大家闺秀捨弃名声和双亲跑到山上来。 这一瞧不要紧,只一眼她就知道赵楚山有何等魅力了。 他长得当真……太俊朗了。 哪怕他坐在轿椅上,可也见其高大威武。身板挺直,面部线条稜角分明,显得刚毅却不过分刻板。 剑眉大眼,鼻樑高挺,皮肤并不白净,但晒得宛如铜色,更显健康。 别说这是贼老三,说他是太子林飞鱼都信! 林飞鱼觉得他要是对自己甜言蜜语两句,她也是要被美色诱惑的! “停。” 赵楚山沉沉开口,喽啰们立刻停了下来。 林飞鱼的心砰砰直跳,为什么? 因为这厮就停在他俩的面前! 程聿开口道:“三当家。” 她也忙开口:“三当家。” 赵楚山低眉看他们,说道:“你们两个是从哪里窜出来的?” 话落就有喽啰上前围住他们。 林飞鱼镇定说道:“我们是山上的人,三当家记性好,但总有漏掉的。” 赵楚山阴沉一笑,旁的喽啰也笑了起来。 程聿觉得完球了——这赵楚山好像真能记住啊! “巧了,我没别的长处,就是记性特别好,恰好能记住全部人的脸。” “……”林飞鱼盯向程聿,程聿眨眨眼,随即问赵楚山,说道:“三当家记性这样好,又生得一表人才,无论是文亦或武,想必都大有作为。可为何会做山贼,而不是去考功名呢?” “哈哈哈……”赵楚山仰天笑道,“你倒是真会说。呵,爹是贼,儿子能有什么出路呢?” 程聿恍然大悟,直嘆:“可惜了三当家这样好的苗子啊,可惜,可惜。” 谁不爱听捧人的好话呢? 而且还足够真诚。 赵楚山说道:“且说说你们是怎么混上山的,目的是什么?” 程聿淡定说道:“我们是刚被你们掳上山来的“肥羊”,醒来后我去开门,发现门没锁,就带着下人走啊走,走啊走,走到这来了。” “门没锁?” 赵楚山声调一变,就有个喽啰大喊:“不可能!我明明锁了!” 程聿无辜说道:“真的没有,不信你去看看那把锁,根本没坏,没砸的迹象也没被噼的迹象,就连门都好好的在那。小兄弟,是你没锁,以后可要小心哦。” “……”喽啰面如死灰,自己也想不起来是不是真的没锁了。 林飞鱼感嘆程聿的演技简直是出神入化啊,说谎不带脸红的。 赵楚山冷笑:“去看看锁,若是没锁……” 他只是眼角稍扫一眼,便有别的山贼押着那喽啰离开……哪怕不见人影了,两人都还能听见喽啰的惨叫声。 此等雷厉风行的手段,程聿见识到了。 他说道:“我们不逃走,不反抗,只等我的双亲备好赎金送来。三当家颇有大将之风,令我十分感嘆,依旧是那句话……可惜,困在了这方寸天地啊,如果能入仕,肯定大有作为。” 赵楚山打量他几眼,也不在乎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见他如此镇定,语气真挚,也不将他看做敌人,而是一只听话的“肥羊”。 他说道:“你倒是会说话,既不想逃,来者是客,那便一起去喝酒吃肉吧。” 眼见程聿变成了客人,林飞鱼暗暗称奇,几句话就跟山贼攀上交情了? 还要变客人吃饭了? 这……可真是奇怪的走向! 她随山贼一齐去大堂,末了又觉奇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赵楚山出现了,可——陈家姑娘呢? 第36章 毙命 贼山可容纳千人的厅堂叫忠义堂。 林飞鱼闻着鼎沸人声走进去时,看见那三个字觉得挺讽刺。 对谁忠义?劫普通百姓的钱财也配叫忠义吗? 程聿低声说道:“一会你找个角落坐好,尽量不要让人注意到你。多找找这里的女人,看看陈明月在不在这。” “好。” 进去后,程聿就被赵楚山带到前面去了。 那大当家身如狂狮,高大健硕,年纪约莫四十。旁的是个瘦猴,是贼山二当家。 正与大当家饮酒的他瞥见赵楚山来了,立刻说道:“瞧瞧三弟,来的越来越晚了,怎么,要我们给你留酒养鱼啊?” 赵楚山走了过来说道:“二哥说笑了,只是刚抓了两只乱跑的肥羊,处置了个玩忽职守的傢伙,就晚到了。” 二当家笑道:“大哥你瞧,三弟如今处置人都不用跟咱俩说了,都自己做主了。” “这是小事,怎么能劳烦大哥二哥出面呢。”赵楚山将程聿喊过来,说道,“这是刚抓的羊,性格不错,家底十分好,说要给大哥二哥敬酒。” 程聿知道自己这会不是“羊”,而是挡箭牌。 无妨,他的目的就是跟山贼打成一片,好探出陈明月的下落,探明孙工匠的案子。 大当家的性格远比两人要光明磊落,瞧着程聿丰神俊秀,不是那鼠辈长相,又听这富家子弟要敬酒,便说道:“来来,喝酒吃肉,你酒量不错吧?” 程聿说道:“不瞒当家的说,酒量是肯定比不过您的,而且比起喝酒,我更擅长吃肉。” “哈哈哈,讨喜!”大当家招唿赵楚山,“三弟坐,兄弟们喝酒!” 说罢还将自己身边的舞姬推给他。 程聿感嘆,好一个酒池肉林啊。 那酒多是从山下打劫而来,也有去铺子买的,更有自己酿的,好的差的一起喝,酒香酒臭纠缠在这大堂中,熏得林飞鱼都要醉了。 好在她听话找了门口角落位置,时而喝点吃点,满心满眼都在留意大堂的人。 她眼力不差,可熘了几圈都没见到陈明月。 她记得程聿说过,陈明月有身孕了,那也对,她怎么会来这种酒肉之地呢。 没等她确定完自己的想法,就听见外面有喽啰阻拦的声音。 “让赵楚山出来!我知道他在里面!又背着我喝酒玩女人是吧!!” 这声音实在稚嫩,没有那种久居贼山的泼辣感,林飞鱼的直觉令她站了起来,莫非是…… 喽啰们正拦着一个珠圆玉润的好看姑娘,苦劝道:“陈姑娘你就别嚷嚷了,三当家在喝酒呢,一会就回屋了。” 陈明月气急败坏道:“他都两天没来我屋里了!天天抱着别的女人睡觉,让他出来!!负心汉!负心汉!” 她实在是太过吵闹,很快大当家就说道:“谁啊?” 喽啰们一松手,陈明月就提着裙摆匆匆走上前去,瞪眼看见赵楚山身边的女人,发了疯似的将她们拽开,怒吼:“滚!滚开!” 女人们嘟囔一声让开,赵楚山懒懒倚坐在虎皮上,皱眉说道:“你在发什么疯?回屋里去。” 陈明月瞪红了眼,厉声:“赵楚山你负我!当初你怎么说的,你说今生只要我一人,让我来贼山与你厮守,否则你就从山崖那跳下去。可我刚到山上,你就、你就左拥右抱,把我捨弃一边!” 赵楚山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连二当家也说道:“不是吧老三,这把戏你都试了二三十回了,竟还有女人上当啊?” 陈明月怔然:“什么意思?” 二当家哂笑道:“说你蠢啊。你要不要打听打听,这山上有多少兄弟的老婆都是我这三弟赏的?” “……”陈明月已经不疯了,她错愕,“你在说谎……赵楚山你告诉我他在说谎!” 赵楚山连个正眼都没看她,说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么?傲慢骄横,高高在上,哈,我便要你从高枝掉进泥潭里,看你在我的脚底痛不欲生。 你不是很高贵么?大小姐么?如今什么都不是了。你只是一个抛弃爹娘,捨弃万贯家财,甚至连名声都不要只爱男人的——蠢货。” 陈明月傻了,她怔的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这个和她海誓山盟的男人,想着两人的种种过往,是惊愕,是不甘,是后悔。 “你毁了我……你为什么要毁了我……”陈明月痛哭道,“我甚至丢下了我爹娘……” 赵楚山笑了,满堂山贼都嗤笑了起来。 笑声那么大,那么刺耳,听得陈明月耳朵嗡嗡直叫。 她毁了,她没爹娘了,没名声了,那要命做什么? 她恨他,为何要这样玩弄她的真心。 “啊!”陈明月嘶吼,从袖子里掏出匕首沖了上去,她要杀了赵楚山! 赵楚山立刻起身躲闪,急红了眼的陈明月挥刀乱舞,众人急忙闪躲。 混乱之中突然有人惊叫“见血了”,早就站远了的程聿看去,众人已都散开,连陈明月都呆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那匕首,正插在大当家的肚子上。 大当家低头看着刀,愕然地看着众人。他的脸色惨白,瞳孔散大,就连唇都已发绀,紫得可怕。 眼见情况不对,无声的大堂响起程聿的声音:“快救人!” 林飞鱼也拨开层层人群跑了过来,等她跑到时,大当家已经口吐白沫,瞳孔彻底散开。 气绝了。 陈明月看着满手的血,尖叫了起来。 赵楚山厉声:“把她抓起来,杀了她!” 陈明月一愣,叫的更大声了。 哪怕她已经知道这是个混帐,可她于他的感情却是真的。 他要杀她,而不是护着她,这足以让她崩溃。 “等等。”林飞鱼说道,“这一刀不足以毙命。” 旁人愣了愣,随即问道:“那大当家怎么死的?” “中毒了。”林飞鱼坚定说道,“他是中毒而死!” 第37章 亮明身份 “中毒?” “怎么会中毒?” “菜里有毒??” “不对啊我们可没事。” 眼见议论纷纷,赵楚山说道:“你一个小厮在胡说什么?你可知这件事有多严重?” 林飞鱼顿了顿。 冲动了。 大当家不是被刺死了,而是被人下毒了。 谁能下毒? 当然是寨子里的人呀,她贸然说出真相,岂不是坏了兇手的好事? 她一个衙门仵作跳进山贼的阴谋诡计来了。 那二当家就要撵了林飞鱼,说道:“你一个下人跳出来嚷嚷什么!还敢碰我大哥,你算哪根葱!” 眼见众怒就要迁到林飞鱼身上,程聿一步上前。 “二当家息怒,请三思。”程聿一手摁住他的手,低声说道,“您是二当家,大当家走了确实是您当家……可若不查明真相,底下弟兄只会以为是您杀了大当家要夺位啊。” 这话听得二当家一个激灵。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茬! 随即松手,说道:“是该查出真相,否则大哥死不瞑目!” 座下一众兄弟附和,拥护赵楚山的人便冷笑说道:“这还要查?谁最有嫌疑?谁最想要大哥的命?” 二当家的手下不干了,说道:“你们查都不查就在这血口喷人,是不敢查么?” “谁不敢?” “你们不敢!” “你们才不敢!” “我们敢!” “那查啊!” “查!!” 赵楚山沉声:“好了,都住嘴。” 二当家也抬手,两边的人便冷静了下来。 他说道:“最重要的是,这事谁来查才公正?这儿的人不是偏颇你就是偏颇我,哪个兄弟来查其他人都会不服气吧。” “这不是有外人么?” 赵楚山话落,众人看向了程聿和林飞鱼。 程聿正等着这句话,他故作为难说道:“可是我只懂吃喝玩乐,不懂破案啊。” 二当家说道:“你这小厮看起来懂点门道,他会。” “哦——”程聿恍然,“小飞啊,我记得你爷爷是看义庄的对吧?那你对路子了,给当家的看看是怎么回事。” 众人也催促道:“快看看,还我们大哥一个公道!找到兇手!” “老子非杀了他不可!” “你要看不出个门道,我就把你祭天!” “……”林飞鱼懒得理这些喊打喊杀的山贼,她说道:“你们先散开。” 陈明月受了刺激瘫坐在一旁,嘴里还念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即便程聿跟她说话,她也没有理会,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 好消息是找到了陈家姑娘,坏消息是陈家姑娘好像呆傻了。 大当家身躯肥硕,解开衣裳后肥肉横陈,但是全身都已发绀,一片青紫色。 众人看得唿吸微屏,只觉恐怖。 可那小厮却面无惧色,明明年纪还轻,可胆量过人。 林飞鱼查看他的发缝,没有伤口,拨开眼皮,那眼球满布血点。看至口鼻嘴巴,也见白色泡沫。 一身看下,手指甲呈青紫色。 等褪去鞋袜,连脚趾甲都跟指甲一样的颜色。 林飞鱼又细细将他从头到脚验了一遍,终于说道:“的确是中毒了。” 二当家问道:“中的什么毒?” 林飞鱼说道:“这种毒并不算少见,但吃的人不多,所以中毒的人也不多。我见过两个服用此毒的人,都与大当家的死状相似。所以大当家中的,应当是鲀鱼之毒。” “草鱼鲗鱼我听过,什么是鲀鱼?” 程聿说道:“那种鱼可生在海里,也可长在湖里,身材短小,看着甚至有点憨态可爱。但一旦受到威胁,身体便会膨胀成球。 它的肉质鲜美,没有毒,但是其内脏却有剧毒,稍染一些,连带鱼肉也会带有剧毒,所以人轻易不食用。” 林飞鱼说道:“一般若是服用太多,那人不出半刻就会中毒。只是轻微的话,约莫是半个亦或一个时辰才会发作。如今看来,大当家是在半个时辰前中的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程聿问道:“那时酒宴可开始了?大当家在何处?” 那舞姬答道:“大当家半个时辰前还在屋里,刚起来,是我伺候的穿衣洗漱。” 这话没说完,一把刀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是你下的毒。” 舞姬吓得脸色惨白,差点跪下,嘶声:“不是我!当、当时……” 她指向二当家,“二当家来过,还喝了茶,他还带了吃的来。” 赵楚山立刻问道:“带的什么吃的?” 二当家忙说道:“点心啊,大哥最爱吃的枣糕,让我下山了给他带。这事你们都知道的!” 赵楚山冷笑:“你在点心里下毒?” “你不要血口喷人!!杀了大哥我的嫌疑最大,我图什么!” “图大哥的位置,二哥,你以为你杀了大哥,你就能名正言顺上位了吗?” 赵楚山质问道,“你问过兄弟们同不同意了吗?你问过大哥的冤魂同不同意了吗?!” 二当家哪里是他的对手,被问的瞠目结舌……除了说自己不是兇手就磕巴不出别的话来了。 眼见自己要被坐实为兇手,他忙看向林飞鱼,说道:“你不能胡说啊!等等,你是老三的人抓来的,你是不是帮凶!”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连连点头:“好啊好啊,你们是一伙的,假装是外人来验尸,再把杀人的罪扣到我头上。老三,我知道你歹毒,可是没想到如此歹毒!” 赵楚山冷声:“狗急跳墙了么?开始说胡话了。你有胆子杀大哥,没有胆子认么?” “不是我的杀的,分明是你勾结外人杀大哥!” 两个当家的一争执,底下人也跟着嚷嚷,甚至已经传出兵器声,开打的形势一触即发。 程聿说道:“先去大当家的房间看看,再看看糕点,有没有毒可以验。” “我不会相信你们!”二当家急红了眼,“你们是一伙的,随手在糕点里下个毒,我这罪名就坐实了!” 他说着就伸手抓住林飞鱼,厉声:“你也是帮凶!” 林飞鱼扯手,没扯开。 程聿要帮忙,被他一手推开。 “……”伤自尊了啊。 二当家要抓人,赵楚山不让他抓,喽啰们叫嚣满堂,林飞鱼被扯得东倒西歪。 争执之下,不知谁扫掉了林飞鱼的帽子,一头青丝爆泻,散了满肩。 众:“……” “女人?” “不是……一个女人哪来这么大的胆子验尸啊。” 二当家愣了片刻随即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飞鱼说道:“商客,被你们掳上来的无辜人。” “哈!”二当家说道,“当我们是傻子吗?你若是丫鬟就算了,可你混进乌云山来,有什么目的?” “我们的目的很简单——”程聿说道,“我们是陈家聘的人,来找陈小姐的。” 陈明月闻声抬头,怔然问道:“我爹娘……让你们来找我?他们还肯要我吗?” “要,他们一直很疼你。” “……”陈明月似乎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掩面哭泣,“是我错了……我不该任性为了一个男人做出那种事,是我对不起爹爹和娘亲。” 赵楚山看着哭得可怜的女人,心里没有丝毫怜爱,只觉厌烦聒噪。 可已经疯魔的二当家说道:“好啊好啊,又来诓我是吧?商客的身份瞒不下去了,便说自己是陈老爷请的人。就你这文弱书生,怎么救人?你但凡能打趴几个人我也就信了啊。” 程聿微微蹙眉,如今情况不对,再这么争下去,事情根本不会有进展。 他说道:“并非要打手才能被委託救人。” “那你是什么人!” 程聿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块符牌,上面赫然雕刻着“麒麟县县令”。 他肃色说道:“麒麟县县令在此办案。” 林飞鱼还以为他说错了,探头瞧看,还真是县令的腰牌。 这傢伙不但偷学开锁还偷拿腰牌! 真是学以致用一丁点手艺都不浪费啊。 众人想了他一百个身份也根本想不到他是县令啊。 这着实让人意外。 赵楚山冷笑:“我认得麒麟县县令,很明显,你不是。” 程聿淡然说道:“安王爷一事太过轰动,传到京师后,圣上震怒县令无能,便遣新官上任。我正是因为自己面生,你们不知我身份,所以才上山,想找到陈家小姐。” 这个逻辑说的通,赵楚山见他如此镇定自若,一时也有些狐疑,但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说辞。 二当家不信赵楚山,更不信寨子里的人…… 如今见他是官反而深信不疑,便问道:“别的都不重要,我只想证明自己不是兇手!你要怎么查?” 程聿见他不再拉拽林飞鱼,便说道:“先去大当家的住处,即便兇手做的再隐蔽,也一定会有破绽。” “好,我再信你们一次!” 第38章 蛇蝎心肠 大当家的住处与喽啰们的住处是不一样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喽啰住房子,他占据了一个大山洞,没有隔开房间,一眼看尽。 桌上还放着没有吃完的糕点。 林飞鱼拿起嗅了嗅,都是枣的甜味。拿银针试探,那银针瞬间变黑。 众人譁然。 二当家一看愣住了,惊慌道:“我没有下毒!是别人要陷害我。” 赵楚山冷不丁说道:“证据确凿你还要狡辩,二哥,你对得起大哥吗?” “老三你!”二当家指着他哆嗦说道,“好啊,你这是非要让我死,这乌云山就是你当家了是吧!老三,是你杀了大哥陷害我,把我除了,你就没障碍了!” 赵楚山连个正眼都不给他,冷眼一瞥说道:“二哥想当家的心思谁都知道,这会倒把屎盆子扣我头上了。” 这边又开始吵了起来,程聿的目光落在桌上杯子,拿起轻嗅,便问舞姬:“二当家走后,有没有别人来过?” 舞姬说道:“没有。” “你说谎。” 舞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干笑道:“大人在说什么?民女没有撒谎。” 程聿说道:“桌上有三个杯子,一个大当家的,一个二当家的,第三个是谁的?” “是我的呀。”舞姬还以为他要刁难什么问题,当即说道,“我不是人么?” “不是你的。”程聿说道,“你唇色艷红,方才的酒杯上便沾了不少脂粉……如今这个杯子唇口干净,也无异香,根本不是你喝的。” 舞姬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先挨了二当家一个耳光子。 他冲过去揪住她怒吼道:“到底谁来了!” 赵楚山拦住他:“打女人可就不对了……” 舞姬被吓呆了,哭道:“三、三当家……” 赵楚山脸色骤然沉下,可已经阻止不了吓傻的女人:“是三当家!” 气氛陡然一变,三当家的手下一时鸦雀无声,二当家的手下气焰顿时高起,推搡叫嚷起来。 似乎箭在弦上,就要万箭齐发,满寨腥风血雨就在这时。 赵楚山说道:“我是来过,但只是请大哥去忠义堂,茶是舞姬倒的。” 舞姬想要躲,却被二当家拦住,逼问道:“你被老三收买了是不是!” “我、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隐瞒?”二当家眼睛一转,似想到了什么,“是老三给你毒,放在我的糕点里的是不是?!” “啊!!”舞姬惊叫要躲,可二当家哪里肯放过她。 赵楚山说道:“二哥你不要血口喷人。” 他冷笑道:“我血口喷人?那你为什么隐瞒自己来过大哥的屋子!还妄图把死罪推给我!老三,你好歹毒的心啊。” “你有何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那你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两人争执不休,眼见就要打起来,程聿说道:“好了,都别吵了,天都要崩了。” 要是平时这县官的脑袋已经掉了,可这会两人都不能对他怎么样……否则这跟直接宣告“大哥就是他们杀的”有什么区别。 “三当家前日有没有下过山?” 一直沉默的林飞鱼蓦地开口问道。 赵楚山被突然一问,顿了顿,正思量要如何回答,二当家便说道:“下过!傍晚下山,第二日一早才回来。” 赵楚山冷笑:“二哥真是对三弟的举动一清二楚呢。” “我的举动三弟也是一清二楚啊。” 程聿算是看明白了,两人这是一山不容二虎啊,互派细作潜伏对方身边,就为了抓到对方把柄好弄死对方。 林飞鱼说道:“三当家下山做什么?” 赵楚山冷声说道:“我为何要与你说清楚?” 林飞鱼已经往后退了退,退到程聿身边,盯着他说道:“你去杀孙工匠了对不对?” “孙工匠是谁?” 此话连程聿都察觉到了不对,说道:“你不知道孙工匠?他正是为陈姑娘造轿子机关的人。” 赵楚山说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陈明月不知从哪里沖了过来,嘶声,“你知道他!是你出主意让我们贿赂工匠,用金蝉脱壳的法子送我上山的!人也是你找的,你说他缺钱又贪心还怕死,找他最好。” 赵楚山微愠:“陈明月!” “真的是你……”林飞鱼蓦地说道,“虽然孙工匠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可是他的舌头、肺都表明他中毒了,中的毒跟大当家一模一样……都是鲀鱼之毒!” 程聿瞭然点头,随即抬头——嗯?她怎么知道孙工匠的肺…… 她偷偷跑去剖尸了?! 赵楚山说道:“你血口喷人……” 二当家却沖了过去,但赵楚山身手了得,让他扑了个空。 二当家气沖天灵盖,拔刀就朝他砍去,大声道:“是你杀了老大!是你在糕点里下毒嫁祸我!!” 旁的喽啰们早不敢说什么,见二人打了起来,纷纷后退躲避。 二当家哪里是赵楚山的对手,只是几个回合就被踢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赵楚山心一狠,脚尖撩起地上掉落的尖刀,踹向二当家。 刀子“嘶”地插进他的心口,登时毙命。 喽啰们顿时大乱。 赵楚山冷冷回头,以冷厉似鬼的语气说道:“你们也想跟他一样的下场?” 声音冷酷嗜血,全场骤然无声。 赵楚山扫视众人,说道:“大当家二当家都死了,无人上位的话,乌云山就要被这狗县令给端了。” 矛头突然转到程聿身上。 连林飞鱼额额上都冒出了冷汗。 程聿看着他说道:“转嫁矛盾,确实是脱身的好办法。只是底下的弟兄会服你么?” 赵楚山厉声质问众人:“你们是要群龙无首眼睁睁看乌云山被官府踏平,将你们送进大牢,还是要一个雷厉风行带你们吃香喝辣的新首领?!” 他的语调雄厚高扬,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号召感。 一语毕,众人振臂高唿。 程聿看得微微睁大眼眸,这……忠义堂三个字是当真讽刺啊。 在这群山贼眼中,利益远比一切重要。 可若是贼山落在冷酷无情的赵楚山手中,那只怕剿灭遥遥无期。 再者,如今赵楚山恐怕不会放过他们。 “麒麟县与卧龙县以及驻守两县的将士已经在山下集结。”程聿高声,只此一句便压了众人百句,“我们此行目的是带陈明月下山,若傍晚前不能安然下山,他们便会上山寻人。” 赵楚山说道:“休要煳弄人,乌云山占据山头十余载,都没有人愿出兵上山……如今你一个小小县令,何德何能让他们大动干戈?” “普通人是不行,但京师来的官,却可以。”程聿说着又摸出另一张腰牌,赫然写着“大理寺少丞”,“我乃京师大理寺少丞程聿,也是太子侍读,奉朝廷之命前来麒麟县抚慰天音郡主。恰逢县里发生命案,天音郡主怜悯新娘,便命我查案。” 林飞鱼听着他胡说八道,探头瞧看,还真是少丞的腰牌。 这都偷到大理寺头上了! 赵楚山忍不住说道:“你到底还要诓我们几次?” 什么花里胡哨的! 程聿轻笑:“你最好不要放过我们,便知真伪了。” 林飞鱼:“……”脖子凉,很凉。 赵楚山抬头看去,天色慾沉,此时再让人下山探清情报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焦急不安,还在等新当家的开口。 “要不就放了他们吧,万一是真的……” “哪怕是假的也不碍事,要真的就完了。” “假的回头我们追杀他一万年!!” “当家的三思啊。” “你不是刚接手就要带着我们去死吧??” 众人议论,几乎都是偏向将他们放走。 赵楚山犹豫再三,衡量之下,终于说道:“放他们走。” 林飞鱼松了一口气,程聿说道:“我要将陈家姑娘带走。” 赵楚山轻笑:“带走吧,她于我而言,与垃圾无异。” 林飞鱼禁不住说道:“至少你们曾……” 默了默,她觉得不说也罢,根本没有说的必要。 因为于赵楚山而言,陈明月只是他满足自己欲望而去征服的一个女人。 一旦她落入自己的陷阱,那一切就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她的人生尽毁,他也无动于衷。 这种男人,真该死。 “赵楚山!” 陈明月嘶声,等赵楚山回神,一柄尖刀已从他的背后刺穿。 那满场的热闹立刻又一次鸦雀无声。 尖刀抽离男人的身体,又一次捅了进去。 刺破了他的肾脏。 尖刀再次抽离,又一次…… 直到第四刀,林飞鱼抓住她的手腕,看着满身满脸的姑娘说道:“够了,他已经死了。” 陈明月怔然看她,又看向倒在血泊中的男人,放声大哭:“我可以……回家了……” 女人的哭声响彻山洞,林飞鱼只觉悲哀。 哭得再后悔,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你们杀了当家的!” 林飞鱼看去,山贼们愤然不已,个个红了眼,仿佛已经决定不让他们下山了。 她的嗓子眼瞬间提起:“师爷……” “淡定。”程聿看看时辰,说道,“快了。” “什么快了?” “我给你变个戏法。”程聿伸手,朝掌心吹气,“秋风扫——落叶——” 掌心的风轻飘飘地朝山贼们“飞去”,似出现了神迹,山贼们脚下不稳,摇摇晃晃,真像秋风那样,簌簌跌落。 转眼就倒了一大片。 林飞鱼瞠目结舌。 程聿拍拍手,心满意足道:“好了,下山吧。” “??”师爷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39章 兜兜转转 山下果然没有接应的大批官兵。 林飞鱼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赵捕头、小石头、十四,衙役二三人……好好好,一共六个,被程聿说出了千军万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赵捕头见他们安然无恙甚至带了陈明月下山,诧异道:“你们是怎么下来的?山贼就没拦你们?” 程聿说道:“拦了,没拦住。” 众人顿时肃然起敬。 林飞鱼说道:“师爷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吹了一口气就把全部人放倒了。” 众人瞪大双眸,只觉程聿周身似笼了一层金光。 林飞鱼:“……” 她的本意是师爷会妖术,可这一说他们好像觉得他是神仙! “也没用什么把戏。”程聿绷不住了,自己笑道,“只是在山贼喝的水里面下了迷魂药。” 林飞鱼恍然,原来蹲在泉水里不是洗手,是洗药啊。 她回过神来问道:“师爷你从哪弄的迷魂药?” 那种下九流的东西,他哪找的? 程聿说道:“去牢里学手艺的时候顺带跟旁边的採花贼要的。” “……”您脑子可真活吶! “那得赶紧上山把他们一网打尽才行呀。”十四开口说道,“趁他们还没醒,现在是抓贼的绝佳时机,可以兵不血刃。” 小石头说道:“山上那么多人,我们衙门人手不够呀。” “有办法的。”程聿说道,“找一个人帮忙就行。” 众人问道:“谁?” “天音郡主。” 天音郡主虽然自己家丁不过几百,但是她皇族的面子在这小小县里,甚至州里都是极大的。 她不过书信一封给驻守的官兵,他们便立刻召集人马上山。 贼山大半人要么醉酒要么醉药,余下的人一瞧山下千军万马,本就一夜之间没了三个首领,无人号召抗敌,残兵立散。 不过两日,这山贼就都被抓走了。县里衙门牢房不够,便分押在临县。 麒麟县县令大喜过望,白捡的芝麻谁不爱啊! 他立刻写了摺子往上送,将擒贼的功劳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为自己的政绩添砖盖瓦,期盼着年底能连跳三级。 衙门众人知他本性,背地里十分不屑,又替程聿惋惜。 私下吃酒时连赵捕头也说道:“这功劳本该是师爷的。” 程聿说道:“他要就要了吧。” 十四问道:“不憋屈吗?” “他总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有朝一日升任高位,却不能任其职,终会被人发现。那射出的弓箭在多年后,最终还是会刺回自己身上。我不急,也不气。” 程聿悠然地喝了一杯茶,“是我的终究是我的,不是他的终究不是他的。” 这种开阔的心胸是林飞鱼羡慕的,不像她,但凡有些事总是郁郁寡欢般,会多想。 十四举杯笑道:“总而言之,不要跟贱人一般见识!” “对头。” “对对!” 几杯酒下肚,小石头问道:“师爷,那陈家姑娘的案子就算是破了吗?” “破了,就是鬼新郎的传闻我还挺好奇的。”程聿问道,“那鬼新郎……我问的是那个新郎,虽然我之前问过,但我还是想想问,他是真的存在的人么?” 赵捕头说道:“确实是个真人,有名有姓有住处,不是传闻。” “愿再闻其详。” “那鬼新郎原是卧龙县人,姓李名山前,家中从商,殷实富裕。他家中仅有一个母亲,母亲裴玉蓉,是个手段雷厉风行的妇人,经商好手。 千挑万选为儿子挑了这门当户对的亲事,谁想去年夏天接亲途中路过浮玉山,就离奇失踪了。” “怎么都找不到?” “找不到,衙门全部人都出去找,附近也来了很多百姓,她自己也找了人,前前后后四千多人,快把整座山都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人。” 赵捕头说道,“离奇之处就在于这山不是什么高山险山,按理说不应该找不到人。” 程聿瞭然:“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一个人的失踪会被传的如此邪乎,有了鬼新郎的传闻。” “对。”赵捕头说道,“师爷想查这个案子?” “想,只是已过半年,不知从何查起。” 林飞鱼说道:“恐怕没有任何线索了吧。” 程聿问道:“那位裴玉蓉裴夫人如今住在何处?” “还在卧龙县。临县离这不远,半日车程。”赵捕头嘆道,“早年她进王府做下人,做了十余年生了孩子,也攒了一笔钱,就离府经商。生意做的不错,儿子也要成婚,本该享福了,谁想又出了这种事。如今她也有些痴傻了,天天念着儿子。” “王府?”十四问道,“哪个王府?” 林飞鱼心头咯登:“不是安王爷吧?” 赵捕头点头说道:“对啊,安王爷那……这……” 他才意识到她为什么是这种反应了。 安王爷刚被人分尸,回头这鬼新郎的家世竟也与他有渊源。 诡异,着实诡异。 寒意不知从何处来,一桌人打了个冷噤。 “想多了想多了,巧合。”小石头说道,“师爷要去见见裴夫人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等陈家的事尘埃落定了,我再去拜访。” 赵捕头说道:“也不知该说陈明月可怜还是可恨……” 那陈明月虽然被带下了山,可是因她杀了人,被直接送到了牢里。 唯一值得宽慰的是她杀的是作恶多端的山贼,且又有身孕,等待她的不会是死刑,但也绝不会无罪释放。 可关在牢里对她或许也是自救。 陈家名声尽毁,陈明月即便出来也可能要遭族人摧残。 陈家二老已决定随女儿同行,她去何处关押坐牢,他们便跟随而去。 吃过午饭后,几人就回了衙门。 程聿的心里还记着李山前的事,只是当年几千人都没有找到的人,他如今上山能找到? 虽是这么想,可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在浮玉山了。 他抬头看着狭窄入口,今日日光微弱,层层叶子遮挡的林深处阴森无比。 可好似有股魔力,在低语让他进去。 这——来都来了,那就去看看吧。 程聿边走边看树林,这树林少人走,这几日出了陈家新娘子的事,衙门的人、陈家的人以及好事者常来,倒踩出了一条路。 “林子也不堵……又不高,没有悬崖峭壁,怎么就找不到人呢。” 程聿微微蹙眉,忽然想到一个假设。 “莫不是跟陈明月一样,是自己消失的?” “可他的目的是什么?” “家境殷实,新婚在即,放得下家里的母亲么?” 程聿诸多推测,百思不得其解。 他决定回头去卧龙县见见那位裴夫人,或许能有答案。 “嘶嘶……” 细微的窸窣声响在身后响起,程聿停了下来。 那声音也跟着停下。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鬼? 啊啊啊!! 程聿又走了两步,身后果真又传来“嘶嘶”的剐蹭杂草叶子的声音。 啊啊啊!! 程聿头都没回,拔腿就跑。 这同行同停的尾随者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来者不善! 他这一跑,后面果然也跑了起来。 程聿都要尖叫了!! 转眼他就看见侧面草地映出个人影。 被鬼追可怕,被人追更可怕啊! 程聿觉得自己跑不过了,终于回头,想看清兇手模样——真有阎王殿的话,他也好做个厉鬼寻仇啊! 这一回头,只见是个似乎脸熟的大汉。 匕首高举,刺眼的光芒掠过程聿的眼睛。 惊恐让他觉得一瞬天地晦暗,像当场就死了。 “多管闲事会死人的,程大人——” 第40章 李山前 程聿失踪了。 早上大伙各忙各的,到了中午不见人,也没在意。 毕竟师爷是个有钱人,外面吃一顿没什么问题。 可晚饭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现。 林飞鱼就觉得不对了,还去了他内衙的住处问了问,管事的大娘说一整天都没瞧见人。 她就感觉大事不妙,急忙去告诉赵捕头。 赵捕头一番揣测,拍大腿说道:“不好,师爷该不会吃了豹子胆跑到浮玉山去了吧?” 林飞鱼直摇头:“师爷的胆子跟蚊子似的,他要真去肯定会拉上您,再不济也会拉上我。不可能一个人去呀。” 赵捕头连连点头:“有道理。” 十四问道:“那师爷到底跑哪去了?” 大伙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 那新师爷的胆子大伙都晓得有多小,人生地不熟的也不会瞎跑。 林飞鱼忽然有个不太好的念头,抬头说道:“师爷该不会真的被秦掌柜盯上了吧?” 赵捕头脑瓜子一嗡:“有可能啊……师爷都放出话去要整治赌场了,以秦掌柜的小心眼,真可能会拔了这眼中钉。” 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就严重了。 程聿不会武功,文弱书生一个,弄不好真的…… 几人神情顿时严肃,急忙四处去寻人。 赵捕头报告了县令,县令听后也火急火燎起来,他算哪门子师爷,他可是京师来的世家子,拔了毛也是只没毛的凤凰,宝贵着呢! 有了县令开口,衙门的人倾巢而出,全去找人了。 麒麟县郊外,不闻人声,只有鸟鸣虫蛰的声响。 一点一点地钻进程聿的耳朵里。 身体的疼痛让他在脑子回光的瞬间剧烈袭来,稍稍一动,发现右手摺了,动不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全身刺痛。 “啊——” 月光从被杂草掩盖的坑口中透来,只落了几点碎光在眼里,让程聿分辨出了这是白天还是黑夜。 “我昏迷了一晚么……”程聿用左手揉揉疼痛不已的脑袋,抽抽腿,竟受伤了,而且不是一条,是两条! 他仰头看着高不见尽头的洞口,再看四下,狭窄深长,不像洞,更像是一个坑。 “救命——有人吗——救命——” 他试着喊救命,但没有人回应,反倒传来了兽类在外头草丛踱步的声音。 一会怕跳下来的不是人,而是野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程聿不喊了,喊了也白喊,还是等听见有人经过了再喊吧。 只是他很快就想起来,这里是浮玉山,别说大晚上的,就算是白天也甚少人经过。 不得不说,心里有点绝望啊。 程聿想站起来爬上去,但两腿受伤,只能让他勉强站起。 一手拽住杂草,刚用力杂草就断了,直接摔在地上。 得,更痛了!! 程聿嘶嘶地倒吸冷气。 爬是肯定爬不上去了。 他坐在坑口下方闭目听风,风不入洞,洞里无风,连细微的动静都没有。 这是个死坑。 没有出口。 程聿睁开眼,此时遮蔽月光的乌云正渐渐散去,大片大片的月光冲破杂草的遮挡,将银光洒落坑底。 坑里的景象也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晰、明亮。 连地上都变白了呢。 程聿回神,地怎么会变白? 他低头细看一侧那一块一块的白色,终于觉得不对劲,伸手一摸。 硬的。 一拿。 一个白骨头颅赫然映入眼底。 程聿瞪大了眼,看着对方空洞的“眼神”,撕心裂肺惨叫了起来。 “救!!命!!啊!” 正要上山寻人的林飞鱼蓦地抬起头,望向树林深处:“我听见师爷的声音了!!” 一行人急忙上山,循着那惨叫声奔去。 可到了近处只听见声音却不见人,前面哪有什么人,只有一簇一簇的杂草。 林飞鱼忽然想到了什么,蹲身去扒拉草丛。 爬行了七八步,摸草的手突然一空,下面竟是空的。 她急忙拨开杂草,竟真有一个坑口。 而程聿的声音也从下面传来。 “师爷——” 快被吓死的程聿一顿,抬头望去,那人脸背对月光,根本看不清五官,可此刻在他眼里宛若神女! 他呜咽:“飞鱼!!” 要是以后让他以身相许他也是愿意的! 林飞鱼大喜,回头喊道:“师爷在这!” &&& 程聿被救回了衙门,连同坑底的一具骸骨也一齐被带了回来。 刚被拖出坑的程聿就跟赵捕头说道:“那赌场的秦掌柜派他的打手来杀我,那人我见过。你赶紧趁着我被救的消息传出去之前,去抓人。” 赵捕头一听就赶去赌场抓秦掌柜了。 程聿的预感是对的,赵捕头刚到赌场就见消息灵通的秦掌柜打算送那打手逃走,被他逮个正着。 打手被抓,秦掌柜便要撇清关系。 可赵捕头怎会不知他的想法,将他一块抓了,回头打手真的不招供主谋的话,那再放也不迟。 但万一呢? 能藉此机会将他一块绳之以法,也算出了他这老捕头的一口恶气了。 等他回到衙门,林飞鱼已经将骸骨拼凑完。 十四离得远远的,不是太敢瞧看,问道:“飞鱼姐姐,这人是不是已经死了很久了啊?” 林飞鱼说道:“不久,估摸是半年到十个月之间。” 坐在椅子上的程聿意外道:“可怎么都化成白骨了?” “肉身化骨关乎的因素很多,主要是看气候,还有周遭虫类、兽类。若是气候炎热又湿润,不过三天尸体就会腐烂发臭,吸引大量虫子和野兽啃噬。 吃的越快,尸体就化骨越快。若他是冬日遇难的,那到这三月起码还能有一半的肉……可如今只有白骨不见肉,那肯定是在冬天之前。” 林飞鱼回头看他们,说道:“从这具尸骨的盆骨、髋骨、颅骨来看,是具男尸,约莫在二十二至二十五岁左右。” 程聿问道:“确定是个青年人?” 林飞鱼说道:“嗯,不同年龄的人牙齿的磨损程度不同,还有颅骨的骨缝、椎体高度、胸骨形态都有区别,这人的齿尖已经磨平,上下颚咬合面中部也出现了凹陷,这个年龄猜测不会有错。” 程聿略一想,问道:“坑底除了尸骨,有没有衣物鞋子?” 屋子几人纷纷看向他,一脸的意味深长。 “虽然我在坑里……可是吧……太暗了,看不清。”程聿笃定道,“黑,我跟个瞎子似的,看不见!” 十四说道:“找到师爷的时候,师爷确实把眼睛闭得死死的,跟瞎子一样。” “……”被嘲笑了。 程聿轻咳一声,“我只摸到了骨头,就急着喊人了。” 林飞鱼也不笑话他,她早知道他怕死人怕骨头还怕小蝼蚁,说道:“尸骨身上穿的衣服有点破,但看得出来是件里衣。如今捕头大哥们还在坑底下到处找,也不知道有没有外衣。” 十四好奇问道:“那坑又深又湿,有什么理由要脱衣服呀?” “有,比如身上爬了虫子,很痒的时候。”程聿说着用左手挠了挠痒,阴沟里的虫子可真狠吶! 他又说道,“还比如,兽类吃肉的时候撕扯衣服,将它叼远了,亦或叼走了。” “等等捕头大哥们吧。”林飞鱼说道,“尸体的致命伤不详,颅骨、颈椎、椎骨、胸腔的骨头都没有错位和瘀痕,只有在脚踝这发现曾骨头错位断裂,而脚上还套了根绳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程聿立刻说道:“让我看看。” 林飞鱼将绳子递给他,程聿看着这长约半丈的绳子,尾端还有个圈,打的结是活结,可拉宽可收紧,但是很难解开。 一看便知是有经验的人系的绳结。 他微微皱眉,片刻说道:“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这种手法呢……” “师爷——师爷——”小石头的声音从外焦急传入,都忘记这里是验尸房了,进来就说道,“在深坑里头找到了一件衣裳!” 程聿见他神情异样,断定衣服有问题,立即问道:“是什么衣裳?” 小石头答道:“喜服!新郎官的喜服!” 程聿豁然雾解。 浮玉山、夏日、深坑、二十来岁、喜服。 “是李山前——” 第41章 陷阱 失踪的新郎官被找到了,却是以一具白骨的惨烈模样重现世人眼前。 衙差快马加鞭前去卧龙县请裴夫人前来认尸。 百姓也知道了消息,将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比抓了秦掌柜还要让人觉得惊奇。 新郎官的尸体找到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浮玉山的鬼怪也跟着没了,路又可以走了? 等待裴夫人到来的空隙,程聿又带着衙役去了一趟浮玉山。 即便是刚被人从坑里捞出来,他重回这里,也没能一眼看出自己是掉哪里了。 直到衙役找到了标记的红绳,他才明白为什么当年那么多人都没有找到这。 这个坑实在是太隐蔽了。 夹在四五棵大树中,中间只看见一簇簇高耸杂草,完全将坑口遮蔽。 谁又能想得到这里会有个坑。 新郎官会掉进这里去呢。 难怪昨日他失足掉落,那七尺壮汉会发出尖叫声“人呢?人呢?鬼啊”,随后狂奔逃走。 一个人倏地消失在密林中,换谁不觉得恐怖啊。 程聿收回思绪,抬头望着附近,问道:“当年新郎官是在马上被人吊了起来,还是曾下过马?” 赵捕头答道:“当年的说法很多,大伙都被吓懵了。但基本的说法都是新郎官途中说要解手,就跑到这附近来,可没一会就听见他的惨叫声,大伙赶来一看,就见新郎官被倒吊树上,眼珠外翻,口吐鲜血,动都不会动了。大伙被吓得乱窜,等再回来,新郎官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一根断绳挂在树上。” “断绳在哪里?” “取下来了,在衙门里保管着。” 小石头不忘插话道:“大人还说要扔掉呢,嫌晦气,是我师父不让。” 程聿说道:“还好世上还有赵捕头这样真正的衙门人。” 那个县令……算了不想那猪头了。 那曾套着绳子的树干当初被人砍断了,如今像断壁高耸着。 程聿比划了一下,并不算高,不足两丈的高度。 这个高度可以做什么…… 是兇手故意的么? 他回到衙门后就去寻了断绳,再与李山前脚上的那根绳子比对,断口处不完全对得上,颜色也有差异,让人一时不敢确认是不是同一根。 他想到比眼力谁能赢过十四呢,便让十四来看。 十四只是拿起看了看就说道:“是同一根呀。” 众人说道:“断口和颜色都不同。” 十四说道:“这不是跟飞鱼姐姐验尸一样,在仓库里保管的尸体跟在潮湿洞穴里的尸体腐烂程度能一样吗?” “……”虽然举例有点惊悚,可是那差异的画面瞬间就比对出来了。 众人立刻发出一阵恍然的声音。 十四又说道:“洞穴太过潮湿,又有蚁类啃噬,所以跟仓库这根绳子对不上也正常。” 程聿说道:“那你怎么断定是同一根?” “这是麻绳,取自剑麻,它的做法是将剑麻浸泡捶打晾晒抽丝,从一丝丝拧成一小股,又从一小股拧成一大股,最终七股变一股,成了结实无比的麻绳。”十四将手里的麻绳给众人瞧看,果真两股绳子都有七小股。 “而且不但是数量相同,它们的大小也一样,就连拧的手法都是一样的。这足以证明这就是同一根绳子,只是这大半年待的地方不同,才有了差异。” 这些说法是完全有说服力的,程聿说道:“这根绳子总长约两丈,与树距离地面的高度相差无几。绳子是在李山前的脚踝位置发现的,结合当年迎亲的人的说法,李山前大概是在下马解手时不慎踩到这个圈套,被树吊起……飞鱼,赵捕头说他当年眼球瞪出口吐鲜血,可有什么说法?” 林飞鱼说道:“惊吓过度的一瞬间可能会急火攻心吐血,眼球瞪出。我验过他的尸骨,身上没有致命的地方,脏腑已完全腐化,并不能看出什么结果。脚踝处曾骨折,几乎脱离腿骨,这也能说明当时是被瞬间的力量拖拽吊起。” “这绳子的打结手法……”程聿看着这活结,蓦地问道,“浮玉山可有猎人出没?” 这活结不正是他的京中同僚狩猎时爱打的套绳么! “有啊,哪座山头都有。” “猎户们为了不争抢猎物,每个山头不会超过三个猎户,这是墨守成规的约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出了鬼新郎的事后,浮玉山的几个猎人也都离开了。” 衙役们纷纷说着自己所知道的事,程聿又问道:“那些猎户如今在哪里?” 赵捕头恍然:“师爷是怀疑那套绳是猎户捕猎时设下的陷阱?却误杀了李山前?” 程聿点头:“是。” 众人欣喜:“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案子就破了啊。” 程聿也深觉如此,如果知道是谁设下的陷阱……那完全就可以解释为何迎亲的人回来找人却不见人。 估摸那时猎户闻讯赶来,害怕惹事,便将绳索割断,将李山前抛尸深坑,再悄悄离去。 哪有什么可怕的鬼,分明人才是那可怕的鬼! “赵捕头,速速去找寻当年浮玉山猎户的下落!” “是!” 众人纷纷忙起,外头又有衙役奔来,说道:“接到裴夫人了。” 第42章 王府旧人 裴夫人年未过五十,可十分瘦削,面颊深陷,身形宛若骷髅。 她佝偻着背由衙役搀扶着进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这几个月衙门从未告知过她说找到了她的儿子,如今是第一次请她来。 她从听到消息后心就七上八下十分不安。 路上似乎也不再挣扎了——或许真的是她的孩子。 她多希望能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那就意味着他一直活着。 如今…… 裴夫人颤巍巍走到尸骨前,极力站着不让自己瘫倒。 她握住他的手,只低头看了一眼那尾指指骨,顿时撕心哭道:“我的儿啊……” 林飞鱼记起那指骨有旧伤,有些弯曲。许是幼时他曾受过伤,裴夫人一直记得,便以指相认。 裴夫人哭得凄凉,伏在白骨上泪流不止,声声唤着他的小名。 可人死不能復生,再怎么哭再怎么期盼都无用了。 在场的人听得不忍,上前安抚,可任何安慰都是徒劳的。 直到裴夫人哭得力竭晕倒,众人这才能将她和李山前分开,送去休息。 白髮人送黑髮人看着着实令人感伤,衙门众人好一会才问道:“师爷,这会有什么吩咐?” 忙起来就不难过了。 程聿就要说话,回神问道:“大人又不在?” 众人眼神肯定,确认了他的说法。 程聿皱了皱眉头,这傢伙……不是又跑到郡主那去了吧。 他说道:“先把大人请回来。如今还要等猎户的消息,趁这空闲,我去会会秦掌柜。” “是。” 很快便有人去王府找县令了。 果不其然,县令就在郡主那儿,熘须拍马。 郡主腻烦他,打发了几次都不识趣,还是每日黏在这,满口要孝敬她。 这会县令不情愿地被衙役喊走,婢女便说道:“也不知要来多久,郡主,我们何时离开这儿?” 郡主没有答话,淡声说道:“走?为何要我们躲他?” “可他是这儿的县令,总不能让他走吧?” “为何不能?” 婢女忽然意会了,对啊,凭什么要躲他?让他滚才是郡主素来的手段。 她瞭然,说道:“奴婢这就去告诉管家郡主的意思。” “去吧。” 婢女立刻要寻管家,京师吏部有熟识的人,只捎带一封书信,便会有人处置了。 郡主又说道:“听说浮玉山的鬼新郎找到了?” “是程大人找到的。” “兇手呢?” “还在找,今日好像刚将新郎的母亲找来,此刻已到了衙门。” 郡主默了默说道:“我记得她是府里的旧人,我去见见她。” 婢女说道:“郡主为何不让她自己来?您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她不过是个下人。” 这番疑问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她已经习惯了,郡主虽然看起来冷厉,但心地善良,待他们下人十分温和。不过她要是问了郡主不爱答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婢女欠身说道:“奴婢这就去办这两件事。” “嗯……”郡主语气淡漠,目光所及,院子正春意盎然,做好了迎接灼灼夏日的准备。 转眼又是一个夏天。 日子过的真快。 &&& 赵捕头说的没错,猎户之间有着墨守成规的规矩,一座山头猎户不多。 因浮玉山不大也不深,当初也仅有两个猎户。 出了命案后,一个猎户搬走了,一个猎户去了别的山头。 这会已经找到了后者,那猎户一听就说道:“当时我和老四说好了,一人半个山头,以浮玉山那条通往渡口的路为界,他在左边,我在右边。按这小姑娘画的地图,新郎踩中绳套的地方是在老四那,跟我可没关系啊!” 十四看了看山路界线,抬头说道:“要是按照他的说法,那条山路确实像一条中轴线,左右两边的山都划分的很均匀,应该不像假话。” 猎户一听就说道:“哎呀,哪敢说假话,而且这事附近的人都知道,别的猎户也知道,一问就晓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程聿说道:“寻人问问,你先坐坐。” 他又将一根麻绳递给他,“你是如何繫绳套的?” 猎户坐了下来,接过来边系边又说道:“浮玉山没什么大的野兽,走的人也多,所以我们都不在那放兽夹,怕惹事。都是放绳套,我的打结手法跟老四的不同。” 说话间他已经打好绳结。 程聿细看,果真跟那根绳子的不同。 他又将浮玉山的绳套给他看,只看一眼猎户就说道:“就是老四的手法!” 程聿问道:“老四是个怎么样的人?” “人挺好的啊,我俩这么多年相安无事,有时我猎物多,他也不眼红,还帮我一块弄回家去。他胆子小,力气大,从不跟人生事端。” “可娶妻生子?” “去年我俩分开的时候还没,他年纪不大……虽然喊他老四,但也就是个二十岁的年轻后生。” 这么年轻倒是程聿没想到的。 过完年也不过二十一岁。 “案子还未结,要请你先在衙门留住了。” 猎户还没见过说话这么客气的官呢,来之前妻子哭的不行,说定会遭毒打审问。 眼下这情况可比他想的好太多了,他急忙说道:“好好,我会配合大人查案的。” 说话间,衙役来传话,说天音郡主来了。 程聿正想她来做什么,又想到裴夫人曾是王府的老人,便明白了,可又不明白了—— 过往的下人而已,真要叙旧,不应该是传唤去王府么,怎么亲自来了? 起码在他的认知里,京城的达官贵人,甚至包括他的家中,这种情况都是罕见的。 郡主一来,县令也从内衙跑了过来,命人给她端茶倒水。 “我来这,是想见见玉蓉嬷嬷。”郡主说道,“当初是她先来见我,向我说了我父王的事。她走的匆忙,我也没来得及送她,想来我与她的孩子也曾见过,算得上是旧识。” 县令说道:“郡主真是菩萨心肠啊,对府里的下人还如此上心。小石头,赶紧去喊裴夫人来啊。” 小石头应声跑去请人。 裴夫人还未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小石头走到房门外还听见了里面的啜泣声。 他小心敲了敲门,说道:“裴夫人,是我,有事要跟你说。” 门很快就开了,裴夫人眼里还含着泪,问道:“抓到兇手了?” “还没有,是有人来衙门要见你。” “谁?” “天音郡主。” “什么?”裴夫人脸色唰地变白,“天音郡主怎会在此?” 小石头说道:“前阵子王爷被杀,郡主过来处理后事,一直没走。” 裴夫人登时错愕:“什么?王爷死了?” “对呀……”小石头想这么大的案子您在隔壁县都没听见呀? 这丢了儿子的痛苦真的难以想像,他耐心说道,“王爷被几个下人杀了。” 裴夫人一时不知该惊诧哪一点好,直到小石头又请了一遍,她才说道: “劳烦小哥转告郡主,老奴丧子心竭,不想见任何人,望郡主见谅。” “这……”小石头有些为难,可他想了想比起重逢来,还是丧子的事更大,便爽快应了下来,回前衙禀报去了。 见传话的走了,裴夫人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王爷死了……郡主来了…… 郡主……回来了。 第43章 阴谋阳谋 得知裴夫人不愿见,县令气沖沖说道:“倒给这老奴脸了,待下官去……” “走吧。”郡主连听都懒得听了,神情淡漠,“也是要体谅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县令转瞬变脸笑道:“对、对,郡主宅心仁厚,不与下人计较。” 郡主临走前又对程聿说道:“程大人可想做这里的县令?” 突然砸了这一句话,在场的人都纷纷看向程聿。 程聿笑笑说道:“这恐怕不易,我这师爷,是有圣旨封印的。” 郡主低眉想了片刻,瞭然,说道:“那就换个能与你好好相处的县令吧。” 众人恭送郡主后,便有人低声“莫不是要换县令了”“那我们的县令去哪”…… 县令得意极了,定是要高升他,再遣个人来填补县令的空缺啊。 这帮傻不愣登的,他要去京师了! 衙役那边还没有猎户老四的消息,这边裴夫人又已确定了李山前的身份,程聿手上还有一事要解决。 他得去会会秦掌柜。 县衙已建十七年,牢房破败,但未曾修葺过,以至于内外破烂。 大牢里头墙壁斑驳,地砖缺失,走几步就能见到小水坑,青苔满布,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涩味。 但程聿走到秦掌柜的牢房时,却见这里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墙壁和地上都铺了干稻草,地上的稻草甚至还铺了几层厚的绸缎。 桌上放着酒肉茶饮糕点,秦掌柜正悠闲喝茶。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什么大酒楼品茶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程聿并不气他这副无赖模样,只是悲嘆衙门堕落于此。 旁边的小石头低声说道:“大人回来后想把人放了,衙差大哥说人是你抓回来的,他才没敢动……但放了好多赌场的人进来替他收拾整理,送酒送肉。” 林飞鱼听得都觉得晦气:“都是一帮助纣为虐的傢伙。” “我猜也是他。”程聿看着牢里人说道,“酒好喝吗,秦掌柜?” 秦掌柜得意一笑,拿起酒杯朝他敬了敬:“好喝啊,程大人可要喝一口?” “那人血好喝吗?” “秦某可没喝过人血。” 程聿俯身进去,在他对桌坐了下来,说道:“怎么没喝过呢,五年前想要推平赌场的前任县令、四年前想上报州官揭露赌场私自用酷刑的老捕头,还有米铺韩掌柜、铁铺林夫人、天香酒楼王伙计,他们的血你不是都喝过么?若非我命大,你也尝了我的血。” 秦掌柜看着脸上挂彩的程聿,轻轻冷笑:“程大人虽说是世家子,可你如今也不过是被贬到山沟沟的土凤凰,再无翻身的可能。 我尊敬地叫你一声程大人,并不是我怕你,而是我敬你。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有人要喝你的血了。一次喝不成,还会有第二次的——程大人。” 程聿即便手脚皆痛,可坐得笔挺,气势并未输他半分。 他说道:“你知道为何那么多人都没有将你拉下马吗?并不是他们没有能力,并不是你能一手遮天,而是因为,他们的手段不及你阴险,他们太过坦荡,太过光明正大,所以被阴毒的你拦截。” “程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告诉你。”程聿站起身,目光灼灼地俯瞰他,“我跟他们不一样。” 秦掌柜皱眉,终究是被太过坚定的对方影响了,便说道:“大人可是出身大世家的人,不要忘了自己正人君子的身份。” 程聿轻笑道:“光明正大的手段我会,但阴险的手段,我也会。正反明暗的手段在我儿时就已经见过太多,我并不介意用卑鄙的手段去杀死一个该死的人。” “程聿你要做什么?”秦掌柜也站了起来,试图揪住他。 手还没碰到人,秦掌柜的手就被小石头的刀鞘给拦住了。 程聿说道:“你最好现在就能杀了我,否则死的人就是你。” 秦掌柜倒是想弄死他,可此刻他做不到。 程聿冷笑,随即带着小石头离开。 从大牢出来,他便召齐了衙役们,说道:“无论是谁都不可以替秦掌柜传递消息,也不许任何人前来探望。” 众衙役立刻应了一声是。 程聿又说道:“我与秦掌柜说了,我们衙门一定会弄死他,把他送到刑场砍他的脑袋。衙门上下每个人都已经写了一份他的罪证,要呈上上级衙门。所以若他与人通了气,大概会把我们衙门八十八人全都杀了。” 林飞鱼:“……” 众衙役:“……” 程聿语重心长说道:“我知道你们有人得了他的钱财会替他传话,所以我将我们绑在了一条船上。总而言之,若他的话往外传了出去,我们就要死光光了。而我也很公道,只跟你们说一句话——要死一起死。” 众衙役神情复杂地看向他。 不是,您不是世家公子吗,手段怎么这么卑鄙啊! 林飞鱼也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话。 虽然听着很卑鄙,可是她觉得很兴奋这是怎么回事! 程聿问道:“怎么,牢门还不关上?” 衙役们神情一凛,吆喝起来:“把秦掌柜的门锁死啊!!” 谁要一起死,鬼才乐意! 程聿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一人问道:“可要是大人要进去怎么办?” “简单。”程聿伸出两指交叉在一起,坚定道,“叉出去。” “……”交代好了这些,程聿安心地去见了那刺杀自己的打手。 打手一见他就跟见了鬼似的,惊恐地往后退:“不要过来!要杀你的人不是我,别跟我索命!” “鬼能这么瘸腿瘸手地站你跟前么?”程聿不忘安抚他,“我是人,不是鬼。” 打手见他手脚都缠了纱布,散发着一股子药味,这才安心了些。 可一会程聿又说道:“但我确实是来索命的。” “……”程聿笑笑:“谁指使你来杀我的?” “没有人。” “那要杀我的人就是你?” “对!” “好。”程聿招招手指,林飞鱼立刻奉上纸笔。 程聿提笔开始写书信,打手皱起了眉头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给家里人写信告状啊。”程聿拧眉肃色,已经刷刷写了三段话,“我要告诉我娘,你——陈明才,要杀我,还差点杀了我。” “……” “她这个人手段比较凌厉,还十分护犊子。回头她一定会让人把你杀了,再把你家里的老祖母老父亲杀了,还有你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哦还有你妹妹,家里的老母猪都不会放过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打手愕然,“你们是程家!名满天下的程家,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程聿说道:“确实是名满天下,可我家的头衔也没有积德行善活菩萨这些吧?有的都是什么雷厉风行、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之类的。放心吧,秦掌柜能做到的事我们一样能做,他做不到的事我们也能做。” 打手面如死灰地瘫坐在椅子上,半天都喘不了一口大气。 他不死心地说道:“大人在诓我对吧?” 程聿冷笑,不理他,继续写家书。 打手抓住他手里的笔,说道:“秦掌柜他就是这么威胁我的,大人你要明白我一个贱民的无奈和痛苦。” “我明白。”程聿看着他说道,“但我娘发起脾气来,只会比秦掌柜更兇残。” 打手几近崩溃了。 “只是我方才说了,秦掌柜能做到的事我们一样能做,他做不到的事我们也能做。” “大人指的是什么?” “你若肯指证他买兇杀人,我便能让他伏法。你若不放心,在你作证之后,我会将你们全家连夜送走,赠你们钱财,从此隐姓埋名。” 打手痛苦万分。 其实他并不太相信堂堂程家会做这种卑劣的事。 可他说的太真实了。 万一呢? 程聿耐心说道:“我数到三,你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 说完就开始数数了。 “一。” “二。” “三——” 打手顿时惊慌,扑通一声跪地,高声道:“草民愿告发秦掌柜!指使草民刺杀程大人!” 程聿欣然放下手里的笔,随后将家书一扯,将笔和纸推到他面前,温和道:“来吧,把所有的过程写下来,签字画押。” 末了他又问道,“哦对了,这是你自愿招供的吧?” “是,大人今日没有来过,也没有与我说过什么话。” 程聿一笑,仿佛方才根本没有说什么小人之言:“写吧。” 从牢里出来,程聿将证词交给林飞鱼。 “有了这证词,再抓几条赌场的大鱼审问,就足以定秦掌柜的罪了。”他说完见林飞鱼不语,问道,“你怎么像是有心事?” 林飞鱼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娘真的比秦掌柜还要兇残吗?” 程聿哑然失笑,笑了好一会才说道:“假的。” “啊?” “我娘啊……是连路过踩死一只蝼蚁都会说抱歉的人。” 程聿温温笑着,眼里的柔光让林飞鱼相信了,他有一个很温柔的母亲。 “我说的那个人啊……”程聿说道,“是我爹。” “!!”程家果然还是很兇残的大世家! 第44章 黄玉碎片 浮玉山白骨案到第三天,赵捕头终于传来好消息,找到了那名叫老四的猎户。 而在这前一天,因打手如实交代了秦掌柜买兇杀人,以及各种龌龊的勾当,加之赌场诸多手下的指认,秦掌柜一夜从老天爷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连秦掌柜被羁押送到州衙门时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输了,忠诚的手下们怎么就背叛了他。 只是看着朝自己微笑的程聿,他才惊觉自己真的惹错人了。 到底是在太子身边陪读过的人。 到底是程家人啊。 他脑子不好,去惹这种邪神! 千悔万悔都已无用,秦掌柜被送走关押,赌场一夜被肃清。 原先颇得贿赂的县令气得一夜没睡,可碍于程聿的身份,想着自己也在调任的关头,不愿多事,就由着程聿摧毁了他的钱袋子。 老四被赵捕头领进门时,县令还在内衙生闷气,消极怠工,根本不愿处理事务。 赵捕头喊了两声不得答应,便气恼说道:“这狗官,越发不像话了。师爷,老四的事你来审吧。” 话说完,就看见程聿已经在上座了。 “……”你未免太快了! 程聿说道:“来来,传老四上堂。我也想知道老四到底是不是兇手,好给裴夫人一个交代。” 很快衙役就带了一个年轻人上来。 老四颤巍巍问了安,说道:“路上衙差大哥跟我说了浮玉山的事,虽然当时山头确实只有两个猎户,左边山头归我管……可我的陷阱都在,没有吊起人,我也没有把人扔坑里,我连那坑在哪都不知道。” 程聿说道:“你有人证?” “草民没有人证。”老四真诚问道,“大人您有证据?” 程聿示意衙役将套绳递到他面前,说道:“每个猎户都有自己独特的打结手法,而这条套绳的绳结,经旁人证明,是出自你手。” 老四直起腰看了看托盘上的残旧绳子,说道:“是,这是草民系的,可也不能排除有人要陷害我,故意学我的手法打结呀。” 这人一口咬定陷阱不是自己做的,人不是自己扔的。 让一旁的衙役们都觉案件棘手。 程聿不紧不慢,说道:“那个坑里有无数鞋印,更有你遗漏的东西,证据确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老四一顿:“不可能。” “确实有。”程聿说道,“否则我们怎会因为一个绳结就将你喊来。你若觉得这仍是个意外,那或许还有另一个法子可以证明你的清白。” “大人请说!” “你的身形较之去年,可有胖亦或瘦?” 老四迟疑片刻,说道:“并没有什么变化。” “好,那坑口狭窄,不过十五寸宽,可你身骨架大,恐怕不是能轻易过去。如今我们速速去那里,你若不能进去,那鞋印必定不是你的,那就能证明你是清白的。” 十五寸?老四皱了皱眉头,再看看自己的胯骨,哪止十五寸。 他立刻说道:“草民愿意配合大人查案,找到真兇!” “好,你原就是那里的猎人,熟门熟路,你带路吧。” “成!” 一行人立刻出发去浮玉山。 程聿实在体弱,没法跟着健步如飞的老四跑,夹在浩浩荡荡的衙役中间还直喘气。 林飞鱼看着程聿说道:“师爷,实在不行你就坐轿子吧。” “哈!”程聿说道,“那我不是成笑话了,连这点山都爬不上去!” 喘成狗的你现在就不让人笑话了? 林飞鱼没忍心打击他,怕他坐地上哭。不过他还有脚伤呢,手也瘸着一只,还亲力亲为登山查案已很让她敬佩。 “师爷,那坑口哪止十五寸宽?三十寸宽差不多,您不是刚掉进去过吗?而且坑里哪里有脚印?” 程聿喘着气说道:“对啊,你问的都对。” “那你……”林飞鱼恍然,“师爷你在诓他呀?可这有什么意思?” “跟、跟上。” 林飞鱼没有再问,程聿这人体力不靠谱,但破案的手段还是有的。 她随即掠过衙役们,跟上了老四。 程聿看着跟风一样从队伍里吹走的林飞鱼,抬手:“别、别跟那么、近啊!” 可林飞鱼一心听他的话,哪听得见。 老四穿过一棵棵高耸树木的缝隙,拨开一簇簇密集的草丛,埋头前行。 林飞鱼也很快跟了上来。 “找到了。”老四回头看向后面的人,发现紧跟的只有一个姑娘,他兴奋说道,“你看这坑口……嗯?” 他略比划了一下,五寸、五寸……早超过了十五寸。 他蹲在坑口,低头看着那黑黝黝的坑底,突然……明白了什么。 老四愕然道:“你们坑骗我?” 林飞鱼还没反应过来,老四就勐地沖了过来,就要抓她挟持做人质。 就在这一瞬,跟过来的赵捕头大喝一声“住手”,从天踹来一脚,狠狠踢在老四的腰上。 老四一个趔趄往后退步,踩中天坑,勐地下坠。 林飞鱼还没松一口气,脚踝忽然被老四抓住,剎那将她也拖进坑底。 “啊!!” 赵捕头也一跃而下,那坑底顿时堆了三个人,挤得老四连掐人脖子的手都拧不过来。 这坑底潮湿,林飞鱼人都被那两个搏斗的大男人挤进泥墙里了,烂煳的泥巴缠了一身,又臭又脏。 她抓起一把泥土奋力往老四脸上煳,老四被蒙得眼瞎嘴哑,很快就被赵捕头制服了。 赵捕头啐了他一口,随后把他往上面拱。 上面的人也很快接应,把老四拽了上去。 老四满脸的烂泥,一双眼睛怒目圆瞪,说道:“我没杀人!是他自己进了我的绳套里!” 小石头诧异道:“你这会怎么招供了呢?我们也没说是你啊。” “他已经明白过来了。”程聿俯视着他,说道,“他说他不知道坑在哪,可让他证明自己无法进坑时,他却忘了这点,满脑子只想着如何洗脱嫌疑,便直奔天坑而来。” 小石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诶……” 他怎么就觉得师爷出招根本不讲阳的阴的,好使就来呢。 程聿说道:“你如今还要狡辩自己没有杀人?” “我没有。”老四的喉咙忽然哽咽,“对,这绳套是我的,人是我扔到坑里的,可我真的不知道他怎么就死了。” “这句话句句都很矛盾。” “是,我知道。”老四抬头,已经要哭了,“大人求您信我,浮玉山人来人往的,我怕套中人……所以平日系的绳结并没有那么结实,真是人的话随便挣脱几次就松开了。 可那天我听说山上吊死了人,就跑过来,结果看见李山前被吊死在了那。 我赶紧把他放下,发现绳结套的非常紧,胸口那还插了一把匕首。我怕别人说是我干的,麒麟县的县令可不好惹,我就将人扔进了坑里。” 程聿立即问道:“匕首呢?” “匕首被我拔下来扔进江里了,这大半年的,恐怕都找不着了。” “仵作没有提及这个致命伤。” “匕首没伤着骨头!”老四急忙辩解,“我是猎人,我只要摸摸伤口就知道是伤了肉还是伤了筋骨,那匕首插的位置十分巧妙,避开了骨头,可却伤及要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程聿俯身问道:“飞鱼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在泥潭里等着上去的林飞鱼说道,“确实是有这个可能。” 赵捕头已经跳了上去,伸手要接她。 林飞鱼站起身要握住他的手,可细碎的日光打入泥地,她隐约看见有一丝黄光反射。 她蹲身抓住那把泥巴,在手心拨开、拨开。 在泥泞中,一块黄玉碎片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错愕,勐地低头看刚才的烂泥地。 黄玉碎片出现的地方,正好是李山前头颅位置。 又是被人塞进嘴里? 尸体化骨,玉落泥地? 林飞鱼看着那块与安王爷口中一样的黄玉,顿觉心头颤慄,让人毛骨悚然! 第45章 迷药 无论衙门怎么审,老四只承认自己的绳套套中了人,他又将死透了的李山前扔进了坑里。 那胸口匕首一事,他没有证据自证清白。 但程聿却相信他的说法。 他之前问过熟识老四的人,都说他是个胆子小的人……怕套中人,怕套中野猪制服不了又顺走一根绳子,所以都是以小猎物为目标。 那绳套根本不结实,容易松开。 旁的猎户还嘲笑过他胆子这么小怎么抓大货。 如今绳套却结结实实吊起一个人。 最重要的是,坑里发现了黄玉碎片。 这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这是否是故意有人换了老四的绳套,又以特别的手段引诱李山前过去踩中陷阱。 最终这些疑问摆在了裴夫人面前。 裴夫人沉思了许久,说道:“他前去接亲时,有些煳涂,我原以为他是一宿饮酒脑子昏胀……如今想起来……怕是被人下了迷药,到了浮玉山,被人迷惑了,可接亲的人却浑然不觉。” 程聿还以为她会说出别的什么话来,可这怎么突然扯到迷药上了? 他问道:“裴夫人为何会想到是迷药诱惑了人?” 裴夫人看着他,神情呆滞:“王府里有许多这种药,王爷爱玩,又玩的好,就想到了。” “……”程聿觉得这案子愈发复杂了,他将两块黄玉碎片从桌前推到她面前,“裴夫人可认得这件东西?” 裴夫人迷茫地看着碎玉,摇摇头。 “这件东西,一块是从王爷的嘴里找到的,一块,是从坑里找到的,大致的位置,是在您孩子的头骨那。” “……”裴夫人的脸色惨白,逐渐因唿吸不痛快而变得铁青,嘴唇都要变成紫色了,“这是……这是……” 她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快救人!” 傍晚时分,衙役来到王府请天音郡主去衙门一趟。 她便乘马车过去了。 当程聿拿出那块黄玉碎片时,她一眼就发现了不同,说道:“不是上次那一块。” “郡主观察入微,的确不是。”程聿说道,“大致位置是在李山前的嘴里。” 郡主微微蹙眉:“我记得我父王的也是在嘴里。” “对。”程聿细看她的神情,没有任何异样。 王爷一事他完全没有怀疑天音郡主,可当知道裴夫人曾是王府的下人时,李山前嘴里又发现了同材质的黄玉,让他不得不怀疑起郡主。 但这两件案子无论是时机还是人证,都有人能证明跟郡主没有关联。 他也找不到郡主要这么做的理由。 而且杀王爷的是府里下人,如今被杀的是府里下人的独子。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两件案子。 ——如果没有黄玉的出现。 兇手就这么张狂么,放置黄玉的目的又是什么? “接连发生两起这种事……”郡主垂了垂眸,抬眼说道,“依过往的连环命案,程大人需谨慎,尽快找到兇手。” 程聿问道:“郡主也担心兇手还会继续杀人?” “京师里这种案子并不算少。” “确实。”程聿也想,只是那兇手过于狡猾,在暗处是一点线索都不露。 心思缜密……恐怕真的会有下一个受害者。 郡主沉默片刻才说道:“有一事……会损害我父王名声,但是或许能助大人破案。” “郡主请说。” “府里盛传,李山前是我父王的私生子。” 程聿微顿。 郡主轻轻吸了一口气,才嘆道:“那裴玉蓉曾是我父王的贴身婢女,当年已有夫婿。可据闻被我父王下了迷药……后来裴玉蓉怀有身孕,父王一度认定是他的。 再后来孩子生下来,父王却再不提这件事。有人说是因为孩子跟裴玉蓉丈夫长得一模一样,所以父王死心了。” “竟还有这一段。” “嗯……”郡主神情淡漠,“他做的混帐事不少,只是他是王爷,府里下人都受困于他,又偏居小县,这些消息便都不怎么外传,所以知道的人少。” 说完她摇摇头,又说道:“这些或许对大人断案有所帮助,再多的话,就需要大人去问了。我想她不愿见我,也是有这个缘故在。我们确实不太合适见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不管传言怎么样,至少也是一个线索。 程聿向她道了谢,送她到门口,便去找裴夫人。 路上碰见了林飞鱼,他问道:“你怎么从验尸房的方向出来了?” 林飞鱼拿帕子擦着刚洗净的手,一听他问就说道:“师爷跟我去一趟,我发现新的伤口了。” “你说就好……” 林飞鱼坚定说道:“要亲眼去看看。” 程聿已经想叫了。 不过一副白骨比腐烂的尸身好接受的多,他勉为其难跟了过去。 进了验尸房,林飞鱼揭开李山前身上的白布,俯身低头在胸口位置的肋骨处细看,随后指着一处说道:“这儿,真的有一点刀伤的痕迹。” 程聿深深吸了一口……不对,这是验尸房,吸什么吸!他一口气吐掉,用手半蒙着眼去看。 那肋骨处,竟真的有一条痕。 “如果是这个位置的话,是可以捅破心脏的,而且位置很好,不会插断骨头。只是刀子锋利,还是留下了一点伤痕。” 林飞鱼说道,“是我没有验清楚,否则就能早点确定老四的说法了。” “所以……李山前真正的死因是这把匕首?” “按理说一般人被倒吊片刻是不会死的,我想口吐鲜血大概是真的,众人以为他死了却是因为惊吓过度。 在李山前甦醒后,又被人刺穿胸口。等老四闻讯赶来就看见已经死了的李山前,于是将他扔到坑里。” 程聿低眉细想片刻,蓦地说道:“当初杀死王爷的侍卫陈水天说自己杀人前曾喝过酒,那他杀人时,到底是藉着酒力,还是中了迷药,幻觉杀人?” 林飞鱼没有听明白:“师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想,裴夫人说过安王爷喜欢用迷药,而且用的很好……若拿来迷惑人杀人…… 是不是就能让陈水天都不知道自己中了迷药,清醒后只会坚定认为是自己杀了人,而不是被迷药操控了?” 林飞鱼对破案不在行,但她听后也觉蹊跷,说道:“裴夫人说过,李山前迎亲前曾喝酒,人迷迷煳煳就出了门,出了事后她先怀疑的是他中了迷药,而不是怀疑他是醉酒,这本身就很匪夷所思。” “我要去问清楚裴夫人。”程聿离开验尸房,还在路上就碰见晃晃悠悠过来的十四。 十四手里摘了一捧花,见面就给两人塞了一朵,笑道:“初夏将至,春天的花也快要枯萎了,赶紧看看。” 程聿说道:“你从裴夫人那院子过来的?” “对呀,她那里有野花。哦对,她刚才出门了。” “去哪里了?” “说去拜见天音郡主。” 此时裴夫人已经站在了王府门口。 她抬头看着门匾上的王府二字,多年前的记忆袭来,让她噁心不已。 即使离开了那么多年,有些污点是根本就洗不掉的。 她嘆了一口气,伸手敲门。 守门的很快就进去通报了郡主的贴身婢女玉暖,玉暖说道:“就她一个人?” “是,就她一个人。” “嗯,若郡主传唤她,定要搜了身再进来。”玉暖又说道,“髮簪也不许戴。” 守门的下人说道:“啊?这怎么跟见刺客似的小心。” 玉暖说道:“你忘了她儿子没了么?如今来见郡主,我怕她发疯。” 下人瞭然,便在这儿等着她答覆了。 玉暖从廊下走到凉亭,撩起凉亭对那正在饮酒的人说道:“郡主,裴玉蓉想见您。” 天音郡主喝下杯里的烈酒,醇香留恋着舌尖,几乎让人醉了。 她淡淡说道:“让她进来吧。” 有些事,当面说清楚得好。 第46章 连环案 裴夫人是被搜身后才进去的,连髮簪、镯子都被取走了。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任由他们折腾。 等一身素净地走到凉亭外,她看着在里面淡然品酒的女人,即便多年不见,可她的模样似乎没有怎么变。 她半蹲行礼,恭敬道:“见过郡主。” “裴嬷嬷客气了。”郡主说道,“我要见你,是念及你曾是府里的老人。你要见我,我却不知何意。” 裴夫人怔然看她,说道:“我儿子,是不是……你杀的?” 气氛骤僵,充斥着裴夫人隐忍的悲痛。 郡主说道:“令郎的事我深感遗憾,但不是我。” “那还能是谁!”裴夫人激动起来,立刻被侍卫拦住,她嘶声,“他不是王爷的孩子,你却不信!是你杀了他!是你!” 凉亭外的人声嘶力竭,但郡主始终没有看她一眼,这平静的模样看得裴夫人更是痛苦。 “我从来不嫉恨李山前是不是我父王的孩子。”郡主轻轻冷笑,“如果他是,我反而更高兴,那至少我不必作为父王的独女与他有那么深的羁绊。他也不会总要我回王府探望他,别人也总不会提及我便提及他。 安王爷之女这样的头衔于我,是枷锁。所以玉蓉嬷嬷,我怎会恨你儿子,还杀了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裴夫人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她怔怔摇头:“你……” 郡主嘆道:“你当年离开王府,丈夫早去,我那时刚回府,怎会记恨你什么?” “会……会……”裴夫人重复这个字,久久愣神,可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离开时只说道,“这是我的报应。” 郡主目送她离去,那是一个失独母亲的背影,那样悽然。 对啊,失去了自己孩子的人,余生也不会再快乐了。 等程聿和林飞鱼来到王府时,却被守门下人告知裴夫人走了。 他们只好又回衙门。 刚进门就见衙门吵闹,十四正好要往外走,见到他们急忙跑过来,说道:“裴夫人自缢身亡了!” 程聿一愣,往那边跑。 此时衙役们已经把人从房梁绳子上接了下来,林飞鱼上前细看,裴夫人的口唇脸颊已经憋成了青紫色,脖子也勒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无论是从外观还是脖子痕迹来看,都是自缢。 程聿也看了屋里痕迹,供踩踏的凳子上有两个鞋印,许是绳子长度不够,便垫脚悬挂,以至于凳子上鞋尖处的摁压灰尘比鞋后跟重许多。 凳子被踢翻后在木板上磕出指甲盖的凹痕,进一步证明她是自己上吊而亡。 两人对视一眼,以郑重的口吻说道:“是自缢。” 赵捕头嘆道:“裴夫人没有别的家人,只有一子,以前虽然李山前失踪了,可没见着尸首就有活着的希望。如今见到了,就真的没盼头了……” 在场的人无不唏嘘感慨。 程聿没有在屋里发现什么遗书,而裴夫人自尽也没有别的可疑的地方,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被认定为裴夫人思念儿子过度,寻他去了。 浮玉山鬼新郎的案子就此结案。 老四被定罪的那一日,程聿倒觉心口烦闷……如果没有发现那块黄玉,他也认定老四就是兇手,这案子就真的结了。 可两块黄玉摆在眼前,让他如何能信。 慎重起见,他还是向上峰请求暂缓老四的死刑。 林飞鱼看着他这番模样,知道他心中不快,可县令盖棺定论,一句—— “那黄玉是从烂泥里找到的,不是李山前的嘴里,这怎么就有关联了呢……”就将他们打发走了。 程聿都要骂人了。 他问赵捕头:“之前拜託赵捕头问的玉器铺子可有什么下文?” 赵捕头说道:“没有,都说这玉贵重,可谁也不知道这玉原形是什么,来自何处。” 十四说道:“就两块碎玉,也不知道是被砸成了几块……或许是脸那么大的玉,或许是巴掌心大的玉,就连我都没办法还原。” 小石头立刻说道:“要是再多几块就好了。” 说完几人齐刷刷盯着他。 程聿说道:“我要吃人了!” 林飞鱼忙一巴掌拍小石头的背:“赶紧“呸呸呸”。” “为什么呀?”小石头说道,“我没说错呀……好像说错了……” 几人肃色点头。 “呸呸呸!命案到此终止!!绝不会成为连环命案的!” 程聿摸了摸头上的发,忧虑说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大理寺卿大人为何会是个秃头了……办案可太费脑子了。” 赵捕头问道:“您不是出身大理寺吗?” “可我不是寺卿啊。”程聿说道,“再在麒麟县办案,我还不如在大理寺轻松,哎,这山沟沟的地方……怎么就出了那种残忍的兇手!愿天下无兇案!” 林飞鱼微顿:“哦,那我就要被撵出衙门了。” 赵捕头打趣道:“那还不简单,让师爷养你。” “我不要。”林飞鱼一口就说道,“我能养活自己。” 程聿笑道:“对,飞鱼就算不做仵作了,也一定有法子能养活自己。” 几人说了好一会,这件案子带给他们的郁闷也消散了一些。 程聿将黄玉碎片收好,他总觉得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兇手……或许还会再次出现的。 只是兇手似乎是没有目的性地杀人,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防范。 即便范围缩小到了王府,可王府这几十年来进出的老人那么多,现役的又这样多,该从哪着手? 这是无法做到的事。 程聿眸光沉落,凝视着手中黄玉。在日光下,光芒太甚,像刀子刺进了他的眼。 第47章 破茧 案子在当地终归算是结了,至少官府打算让人去清理浮玉山通往渡口的山路时,没有百姓议论纷纷,反而说好,毕竟那条路十分便民。 程聿请大伙吃了顿饭,县令没有来,他这几天都在收拾家当,做足了升官发财的准备。 衙门的人也懒得理他,不来便不来,他们倒更自在。 ——如果师爷能上位那就更好了。 但得罪了太子的人,怕是没希望了。 回去的路上林飞鱼看程聿心事重重,便走在了后头,随他一起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师爷还在想李山前的案子吗?” 程聿说道:“看出来了?” “还是挺明显的。” “嗯……”程聿皱了皱眉,“我想去一趟卧龙县,看看裴夫人的家。” 林飞鱼问道:“找线索吗?” “嗯,如今案子陷入绝境,老四的案子还押在那不动,时日久了我怕我也保不住他。真让他上了刑场,我这辈子都别想睡好觉了。” 程聿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一趟,亲自看看那李山前曾住过的地方。 总比在这儿像无头苍蝇走动得好。 “师爷打算什么时候去?带谁去?” 程聿朝前喊声:“小石头——” 还在前面和十四蹦蹦跳跳像俩活宝的小石头“诶”了一声,就往后跑。 “师爷喊我有什么吩咐?” 程聿问道:“我记得去卧龙县只要半日车程对吧?倒也不远,你随我去一趟那里。” 小石头挠挠头:“远是不远,但师傅说秦掌柜赌场那还没肃清完,等会要去忙那茬。师爷急吗?不急我过两天陪您去。” “有些急。”程聿看向林飞鱼,“飞鱼你是有空的,走走,陪我去邻县走走。” 林飞鱼狐疑问道:“师爷这是要找人带路吧……” 毕竟他连麒麟县的路都走不明白! “当然不是。”程聿一口否认,“我只是带你去长长见识!” 林飞鱼失笑,她懒得揭穿他,说道:“这一路的车费食宿……” 程聿瞭然她话里的意思,说道:“我付。” 林飞鱼立刻说道:“那我去。” 她这几年一直窝在麒麟县,根本没有空……主要是没钱去别的地方走走。 听说卧龙县比麒麟县大上许多,东西也很好吃,她早就想去了,就是苦于没钱。 如今有这个大好机会,她当然要去。 十四早就凑了过来,一听也说道:“师爷我也去!” 赵捕头听见他们说的话,也过来说道:“那赌场的事我去领人忙就好,小石头你就跟着师爷去见见世面吧。” “是,师傅!” 程聿看着这三只叽叽喳喳快乐的小麻雀,他不由摸向钱袋,糟糕,它要离家出走了! 做师爷真费钱啊。 可是——好像比在京师更快乐。 &&& 程聿叫的马车是午后出发,抵达邻县估摸也是晚上了。 此刻四人兵分三路,各自回家收拾衣物。 十四蹦着步子走在林飞鱼前面,初夏的日光落在少女的身上,透着无比的自信和自在。不远处的林飞鱼看着那欢快的少女,暗生感慨。 她的豆蔻年华,就跟一朵烂掉的花似的,从未见过这样灿烂的光芒。 十四的自在和松弛感,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 原来做少女是可以这样欢乐的。 “飞鱼姐姐,听说卧龙县的刺绣工艺特别好,等我们到了那啊,一定要去做两身衣裳。” 林飞鱼说道:“是有这个说法,但我没打算买新衣裳。” 十四说道:“那行啊,买扇子吧,他们那的扇子也有刺绣呢。” “我不买了。” “那就脂粉,有家脂粉做的特别好!” 十四见她还是摇头,说道:“飞鱼姐姐不要怕钱的事呀,我把首饰都当了,换了好大一笔钱。用我的,就当是抵扣吃你的住你的。” “主要也不是钱的事。”林飞鱼说道,“郡主上回赏了我一些钱,我如今有钱。” 十四不解问道:“那你怎么什么都不买呀?” “我是一个仵作。”林飞鱼认真说道,“没机会穿新衣裳……” 天天不是在验尸房里,就是在衙门里,统共也就夜里在家,过节在家,若有案子,过节也要在衙门。 哪有什么时间穿新衣呢? 即便穿了,别人也会笑她臭美吧。 一个仵作,真就“臭”美了。 十四抬起手指摆了摆:“不不不,飞鱼姐姐,你是仵作,可你更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呀。何必在意别人说什么,我可不信你不想穿得美美的。” 她说道:“等你年过三十,年过四十,就真不会后悔在大好年华没买一盒脂粉,添一件新衣么?” 林飞鱼垂了垂眸,恐怕会。 “你就好好带上钱,到了邻县该吃吃该买买,自己高兴才是头等大事!别的乱七八糟的就让它见鬼去吧。” 林飞鱼顿时被她逗乐了:“你年纪这么小,可心却比大人的还要细,还要豁达。” 十四说道:“飞鱼姐姐也可以的,只要你把手举高点,天塌了都不怕。” 这得有多大的雄心壮志…… 林飞鱼觉得自己做不到,她的阻力太多了,哪像十四这样从出生就在大户人家,爹娘宠爱着,给了她坚实的后盾,阻隔了一切阴暗的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家门口。 可林飞鱼听见屋里有人说话。 光是听了一个字的音她就听出是谁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她僵在门口,转身就想走。 十四一把抓住她,说道:“见鬼啦?就算是见鬼了也要过去,那可是你的家,没理由让给鬼!” “是我爹娘,他们又来了。” “我知道,所以更不能跑呀。你连闯贼窝的勇气都有,还怕这两个泼皮无赖吗?” 林飞鱼默然看她,摇头:“我从心底惧怕他们。” “我懂,被欺负了十几年,就算是狮子也会怕。”十四坚定说道,“可是你不能一直退怯,否则他们只会继续欺负你!” 说的轻巧……林飞鱼抬头看向屋里那两个人,眉头拧得死死的,说道:“走吧。” 十四咬牙:“我可不走。” 她说着就俯身拾起地上巴掌大的石头,一副要进去拼命的架势。 林飞鱼赶紧拦住她:“砸了人你要蹲大牢,被反打了你也会受伤,横竖都是吃亏的。” “我可不惯着伤害我的人!” 林飞鱼怕她真的要伤人,把她手里的石头抢了下来,心一横:“你站着,我进去。” 十四立刻从吃人的脸变成小白兔的脸:“好勒!” “……”怎么有种被她逼上梁山的感觉呢! 十四又说道:“飞鱼姐姐,不要让任何人毁了你。” 林飞鱼微怔,好一会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里面迈步走去。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第48章 林飞鱼 已把家里翻箱倒柜了一番却一无所获的林家爹娘生了老半天的闷气,这会见林飞鱼回来,像蚂蚁见糖涌了过去。 “秀秀你可回来了啊。” 两人一左一右抓住她的手就把她往屋里带,几乎是摁在座位上。 “爹娘出来这么久钱都用完了。” “你难道要看我们饿死吗?” “你弟不见我们回家,得多着急啊。” “不是说郡主给衙门上下的人都赏钱了吗?你钱呢?” 林飞鱼听得脑门哌哌叫,她抬头看向外面,不见十四踪影。她甚至都后悔刚才拦了十四,这会巴不得十四快点冲过来给他们一人砸一块石头。 她想到自己这八年历经的种种痛苦,源头都是因为他们。 他们但凡疼爱她一点,不把她许配给糟老头子,她又怎么会逃走,过得如此辛苦呢? 十四说的没错…… 越是忍让,他们便越会欺负自己。 只有反击,才能断离被操纵纠缠的结果。 她终于看向他们,说道:“给了你们钱,你们就走,再也不出现吗?” “当然。”林爹说道,“只要你给钱,我们就走。” “呵……”林飞鱼如果听到的是否定,那她还觉得爹娘还有点良心,不至于把坑蒙拐骗的手段用尽。 可如今她肯定了,他们会赖她一辈子。 纠缠她一辈子。 毁她一辈子! “你要是心软的话,你就想想他们过往十几年来对你做过什么事。” ——这是进门前,十四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林飞鱼说道:“我没有钱,要命有一条,你们要不要?” 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的林母当即急了,说道:“我们是你爹娘,要你的命干嘛?我们只要钱!” 林飞鱼再一次坚决地说道:“我没有钱,仵作的俸禄很少,只能维繫我的温饱。” “郡主赏的钱呢?” “郡主的赏钱分到我手里并没有多少,我做了两件新衣,买了一盒胭脂,就没了。”林飞鱼打算去卧龙县就真这么买,花钱,为自己花钱! 林父林母愣了片刻,随即指着她的鼻子大骂:“秀秀枉费我们辛苦生你养你,你竟做出这种事来!一个字儿都不留给我们,生你跟生了个畜生有什么两样!” 听见畜生二字,林飞鱼眼眶一红,强忍着哽咽说道:“畜生会做饭吗?会扫地吗?会下地种菜收谷子吗?会给弟弟洗衣服洗尿布吗?会任凭你们打骂不给饭吃还喊你们爹娘吗?” 她的双目完全红了,怔然说道,“你们从未想过我为何要离家出走吗?八年了……我离家八年,见面第一件事就是想毁了我,在街坊邻居面前大喊大叫! 试图把我踩进泥坑里,一世受你们掌控才好!你们可曾把我当做是你们的女儿?你们可曾为我设想过任何一件事?” 她说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逼近他们。 “没有!你们根本没有为我考虑过任何事!” “我在你们眼里只是一件货物!” “能干活,还能换钱。” “根本不是流着你血液的女儿,根本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声嘶力竭,把压抑了八年痛苦通通发泄了出来。 她在梦里不止一次这么质问过他们。 如今当面宣洩,她突然觉得自己——轻了。 好像把身体里最沉重的部分都给驱逐了出去。 她做到了。 直视他们,质问他们,为过去的自己讨了公道。 林飞鱼浑身颤抖,再忍不住流泪。 她清楚的知道,她不再是林秀秀,她是林飞鱼,真正的林飞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林父林母也没想到一向温顺听话的人会这样反抗他们,愣了愣说道:“你这话说的……” 是事实,但不能接受她如此憎恨他们。 林父说道:“你先缓缓……这里头有误会……” “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林飞鱼抬起泪眼看他们,模煳得看不清他们的脸,就像是梦。 “秀秀!”林母急切道,“我们可是你爹娘!你这说的什么狼心狗肺的话!” “养育的恩情我在八年前就已经还清了!”林飞鱼说道,“你们再做纠缠,我只有对你们的恨!如今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两人呆在原地。 如此决绝? 这是他们的女儿? 绝无可能。 林飞鱼忽然意识到他们是不会惧怕软弱无力的自己的,只会害怕比他们更狠心的人。 对……程聿对秦掌柜说的话…… 她可以用! 她抬头盯着他们,坚决说道:“我如今虽然只是县衙仵作,但我一定会、一定会往上爬,去州衙门,去京师衙门…… 你们如果不能现在就杀了我,最好离我远点。因为他日得势,我会把你们带给我的痛苦,加以百倍还给你们!” “!”两人往后退步,惊诧:“你疯了!你疯了!” 林飞鱼又一步逼近他们,问道:“再在我面前出现,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两人彻底被近乎疯子的她吓到了,百般挣扎下,看着她那似要喷火的双眼,终于是怕了。 他们不怕林秀秀,可是他们害怕林飞鱼。 那是他们无法操纵的人偶,与其被反噬,不如早点撇干净,不要祸害自己才好! 林飞鱼看着夺门而逃的两个人,恍惚了片刻。 结束了? 结束了。 她长长松了一口气,耗尽了力气的对抗,终于是赢了。 隐约间她看见有个少女从屋外走进来,单薄的身影一瞬让她以为是少女时的自己。 等抹去眼里的泪,才发现是十四。 她笑了笑,泪珠滚落面颊,问道:“十四,我以后再也不会做噩梦了对吧?” 十四微怔,什么也没有说,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抱住她。 以万分坚定的声音说道:“是,再也不会了。” 林飞鱼怔愣,随即抱住她大哭,将这二十多年的委屈通通哭了出来。 第49章 卧龙县 三月的天锁住了春日的翠绿,至夏后,翠绿转浓绿,山林的景色会更加明朗,更似一幅画。 小石头起得最早,驾着马车接到程聿就去林飞鱼家里接两人。 十四先出来了,还一脸困意,直打哈欠。 下了车的程聿问:“十四,飞鱼呢?” “在呢。”十四朝身后努努嘴。 程聿望去,不是满眼的灰扑扑,而是一身杏色衣裳。 虽然杏色很淡,衣服也有些陈旧,可是素日她的衣裳不是灰就是死灰……如今换上别的颜色,这跟冬日一夜回春有什么两样。 是生机、蓬勃的朝气。 林飞鱼见程聿看了自己好一会,顿时别扭起来:“是吧,果然还是不好看,我去换掉。” “诶。”程聿说道,“别……多看了会是觉得……飞鱼,你好像从湖底里游上来了。” “这是什么说法?” 程聿笑道:“就是拨开了乌云,不是藏在里头了,而是坐在了上面,可以直面日光了。” 林飞鱼似懂非懂,不过这已经是她能在箱底里能找到的最好看了一件衣服了。 打开箱子也没几件,但每件都是暗色的,说实话…… 连她自己看了也觉得烦闷。 怪了,以前竟从不觉得。 卧龙县虽然毗邻麒麟县,但毗邻的是山,而不是一条道,所以他们还要翻过一座山道才能到达。 不过半日车程倒也快。 小石头驾车远比林飞鱼要稳当,三人坐在里面晃晃悠悠的,悠闲得很。 过了午后,他们终于到了卧龙县。 两县辖地都差不多大,百姓也差不多多……但几人下车后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了两县差距。 城门两侧栽了两棵藤萝,桩粗一尺,绿叶藤条直上城墙,几乎爬满了两边墙壁。 正是三月,藤蔓疯长,绿油油地拥挤着。 进了城,街道店铺全开,摊贩可谓是整齐划一坐落在边上,饶是人那么多,地上也不见脏乱。 那墙壁处、拐角处,也栽了树。 桃树满枝花朵,粉嫩粉嫩的花盛开,抬头看去,一路繁花。 “我们这是进了桃花源了?”十四惊奇地看着。 林飞鱼还是头一回来,之前就总听人说卧龙县好好好,她不知好在哪里。 如今只是看见这条主道,她就完全明白了。 “这里的县令一定很喜欢卧龙县。”林飞鱼感慨说,“麒麟县跟卧龙县……简直就是差了一百个麒麟县!” “地方父母官的不同,整个辖下的风貌也会全然不同。”程聿想到自家县的那个草包县令就觉得头痛,“希望他能快点高升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早点高升早点落地,省得到处混日子祸害当地百姓。 因时辰还早,几人便去寻了落脚的客栈,等放好行囊,下楼吃饭时,程聿就问小二。 “小哥可知道那位裴玉蓉裴夫人的家在哪里?” 小二想了想:“不认得这人。” 小石头说道:“就是浮玉山鬼新郎的母亲。” 这一说小二恍然大悟:“那在我们县里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啊,客官问这个做什么?听说裴夫人随她儿子去了,消息一传来,那些个下人抢了大宅的东西就跑……如今大宅空荡荡的,连把好椅子都被拿走了,什么也没有。” 十四笑问:“小二哥知道的这么清楚,看来……你也去过啊。” “这……”小二赔笑,“凑了个热闹……凑热闹……诶,几位从这去也近,出了门往前走半刻就到了。那里就一处大宅,做得十分气派。” 他边说边退,没一会就退进了食客里,生怕他们揪他小辫子。 吃完饭,四人就顺着小二指的路去。 如他所说,裴府大宅在一众房屋中十分出众,它的外墙高耸,灰瓦白墙,森严自威。 走到门前,那门匾斜垂,摇摇晃晃,几欲掉落。 程聿怕真砸中人,说道:“小石头,把牌匾拆了吧。” “是。”小石头飞身而上,一手托举牌匾,直接将重有数十斤的牌匾稳当取下。 脚刚落地,后面就有人开口说道:“少侠好身手。” 他们回头看去,只见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他的面庞俊冷,脸色黝黑,一身灰色长衫,稍显瘦弱。 程聿微微睁大了眼,正要过去,就见他一步上前,却是握住了小石头的手,诚恳说道: “你家住何处,家有何人,可愿入衙门当差,可要我先带厚礼去拜见你爹娘求得同意?” 众:“……” 这哪冒出来的怪人。 改改词跟要下聘礼有什么区别! 小石头急忙收回手,往后退步避开他,瞪眼说道:“你谁呀?” 赵春景作揖恭敬说道:“在下赵春景。” “嗯?”林飞鱼问道,“卧龙县县令也是这个名……” “姑娘见多识广,在下确实是本县县令。” “……”随即赵春景又面向小石头:“少侠可愿意来我衙门?你的身手这样好,实在是很适合当差啊。你年纪还小,先做衙役,再当捕快,再做捕头,多歷练几年,往后去考武举,前途不可限量!” 小石头:“……”好像有点心动。 程聿微微拧眉,随即笑问道:“赵大人要人才,何不贴告示聘请?” 赵春景说道:“贴了,若是人才,都留下了。可谁又会嫌人才多呢?” “可我记得一个县衙有固定数额的衙役,多了可没有俸禄给。” “这简单。”赵春景说道,“我家境尚可,可贴。” 众:“……” 有钱任性还爱惜人才,简直是青天大老爷! 程聿也明白为何两县毗邻,可为何是天与地的差别了。 一个明主,一个草包。 换做是他,他也想留在卧龙县当师爷了呀。 赵春景仍不忘挖墙脚,又抓起小石头的手无比诚挚:“小兄弟,你考虑一下,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小石头忙收回手,义正辞严说道:“我可……” “可能要考虑考虑。”程聿截了他的话,说道,“这是我弟弟,如今年纪尚小,还需多考虑几年。” 赵春景恍然:“原来是哥俩。那这两位是……” 程聿淡定道:“大妹。” 林飞鱼:“……” “小妹。” 十四:“……” 赵春景看着一人一个模样的四人,动了动唇:“本官虽然和蔼……但……” 不是傻子! 程聿又说道:“结拜的。” 三人:“……” “我们定居麒麟县,趁着春光大好,过来游玩。” 赵春景抬手指着这废弃大宅:“游到这?” 他真的不是傻子! 程聿感嘆:“那浮玉山在我们县里很是出名,如今鬼新郎的案子破了……我们入住的客栈小二又说离这很近,我们就来看看。” 这个说法还是有信服力的,赵春景点点头:“裴夫人乐善好施,出了这种变故,让人唏嘘。” “所以赵大人来这里,是为了祭奠裴夫人?” “对!” 小石头说道:“那我们进去看看吧。” “请。” 赵春景一步迈入,小石头和十四跟了上去。 走在后头的林飞鱼扯扯程聿的袖子,低声:“师爷你怎么满嘴没句真话呢?” “哎呀,我在你眼里成小人了?”程聿看着大步往前走的赵春景,说道,“你又怎么肯定,他一定就是县太爷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林飞鱼吃惊:“啊?” “据我所知,卧龙县县令确实叫赵春景,也确实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那师爷为何有此疑问?” 程聿耸耸肩:“不巧,在下跟赵春景在京师——曾是同窗。” “!!”这不是李逵见李鬼了吗! 程聿一笑:“这易容手法厉害,样子倒是模仿得一模一样。走,进去看看他冒充知县到底要做什么。” 第50章 命案 如客栈小二所说,裴家大宅的东西几乎都被人搬完了。 院子里除了挪不动的大树,屋里除了搬不走的房柱,基本都已经空了。 此时还有几人在挖花草,屋顶时而有瓦片掉落。 程聿走远了些抬头看,竟有人在上面揭瓦。 他暗暗感慨,没有了主人的房子,就像砧板上的鱼,任人刮鳞取肉,最后怕是剩的空壳都要被人烧成炭给带走。 林飞鱼问道:“听说裴夫人经商手段了得,家大业大的,就没有别的亲戚来继承家业么?” 赵春景说道:“那裴夫人本身是个孤女,后嫁了个穷丈夫,亲戚根本不愿往来。后来进了王府做活,丈夫又死了,不知怎么得了大一笔钱。 从王府出来后经商,自己养大儿子,是个实打实的厉害人。可惜……独子惨死,自己过不去这关。” 程聿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尤其是“孤女”二字,让他心生疑惑。 因为这是衙门卷宗里才提到过的事。 在市井流传的说法都是她远嫁而来,从未有过孤女的说法。 他看着“赵春景”,跟他的旧同窗生得十分相像,就连语气说辞几乎都一样。 如果不是他不认得自己,那他真的可能会以为他就是赵春景。 “赵大人对李山前的案子有什么见解么?” 还在往里走的赵春景说道:“哎,案子发生在麒麟县,那儿的县令不让我们过去协同办案,只拿自己写的卷宗打发我们。 单靠他们主观书写的卷宗怎么能破案呢?如今听说能破案还多亏了他们新来的师爷。” 这话痨劲跟真的赵春景完全不同,印象中的赵春景沉默寡言,甚少与他们言语。 程聿有些恍惚。 在京师他们虽是同窗,但也并不算是太过要好。 在他的印象中,赵春景勤学上进不爱说话……出身贫寒的他极少参与同窗间的游山玩水赋诗作画,以至于和谁都能说上两句话,但却无法深入友情。 后来自己早早离院入仕,就再也没有赵春景的消息了。 他乡遇故知本该令人高兴,此时却是满腹疑云。 赵春景时而敲敲墙,时而敲敲地砖,这举动程聿一眼就看出来了:“赵大人,你是觉得裴夫人在大宅里藏了金银么?” “对对,裴夫人去得突然,没有散尽家财的举动……虽说第一日来东西已经被抢得差不多了,可万一还藏了许多呢?” 十四好奇问道:“大人找到这些钱要怎么安置呢?” “嗐!当然是拿来招揽人才呀。” “……”真是对人才执着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呀。 小石头问道:“可你要是真的找到了很多钱财,不怕别人抢走呀?” 赵春景啧啧说道:“所以我亮明了县官身份,就是怕人抢呀。” “……”好傢伙,敢情他们都被当成贼来防范了……所以如此热情大方地告诉他们他的“县官”身份! 四人哑然失笑。 连程聿都觉得自己大意了。 侃侃而谈的“县官”哪里是个煳涂人,分明精明得很。 这股精明劲,更不像是他认识的赵春景了。 赵春景找了一间又一间屋子,就连过道的砖他都敲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到所谓遗留的钱财。 他大失所望,看着还在跟着自己的几人,不禁问道:“你们怎么一直跟着我?” 程聿说道:“反正也是来看看,就顺路了。” “你们来这里并不是因传闻而来吧?”赵春景瞭然,“也是打着探秘的藉口来寻金的?” 可说完他自己摇头:“不对,不像。” 程聿拍拍他的肩:“别猜了赵大人,我们只是来这里看看,不是来县里惹事的人,这就走。” 他们一说走,赵春景的神色轻松了些——至少确实不是来惹事的。 在大宅里转了一个时辰,程聿已经确定这里没有一个下人还在这,那自然是问不到什么的。 就算有秘密,也要等赵春景走了之后再来查。 否则身份不就被识破了? 那他还怎么找出赵春景的真实身份。 “大人——大人——” 一人惊唿着夺路而来,一身衙役装扮,狂奔到赵春景跟前,喘气说道:“有案子来报,大人速速回去吧。” 赵春景忙起身拍拍两手灰尘,问道:“什么案子?” “命案!”衙役说道,“惨案!” “好,快走。”赵春景边走边朝程聿几人拱手,“有缘再见。”末了他又对小石头说道,“我卧龙县的大门随时为少侠敞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小石头:“好。” 林飞鱼看着随衙役跑开的赵春景,他有假,可衙役的差服可不会假啊。 她问道:“师爷,你真的跟赵春景同过窗?” 旁的两人还是初听这事,纷纷抬头说道:“什么?师爷跟赵大人是同窗?” 别说他们,就连程聿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出错了。 可是卧龙县县令确实是他的旧同窗赵春景。 但如今的赵春景却不认识他。 “他不是赵春景,虽然很像,性格也很像,但真正的赵春景一定会认识我,单凭这一点,他就绝不是。”程聿说完自己也觉得奇怪,“可为何这骗子真的在做县令……” 十四说道:“哎!猜疑这么多,我们去衙门里看看呀。” “有道理,走,去看看人家县令是怎么审案的。” 第51章 剥皮案 报案人是个撑渡船的大爷,他战战兢兢跑到衙门来报了案,等赵春景回来,就领着他们一起去了案发地。 程聿几人和一众好事的百姓也跟了过去。 卧龙县有一处叫静山的河流,两岸皆有人家。 但石桥只得一座,修在了上游。 这下游还有千户人家,去镇上就不得不走到上游桥樑再过去。 如此太费功夫,再修座桥又费钱,衙门不愿。 于是在二十年前,河面就陆续来了许多船夫,以极其低廉的价钱撑船渡人。 而这报案的大爷就是其中之一。 他坐着衙门马车过去时还在哆哆嗦嗦,浑身发抖。 “太可怕了……一片血水……我还以为是个婴儿呢……可谁料过去一看……竟是个人!” 赵春景皱眉问道:“为何会觉得是婴儿?离得远?” “不是。”大爷又像是犯了过错抖了起来,“大人去看了就知道了……唉——唉!!” “老人家不必害怕,衙门一定会破案的。”赵春景安抚着他,又催促车夫快一些。 临近初夏,雨水收敛,汛期已过,静山河的水一片清明,没有半点黄泥水的浑浊模样。 衙门众人下了车,身后紧跟的百姓已经不多了。 有马车的程聿几人也下车后行,隔着远远的还能听见那老人家在抖声。 “浑身红色啊……就这么泡在水里……要不是有芦苇丛挡着,我估摸都被冲到河外头去了,谁也别想瞧见这惨状,抓住兇手!”大爷怕得都要哭了。 赵春景又是好一阵安慰他,随即朝他指的地方看去。 芦苇丛中,隐约可见湖泊血水。 一个人形微微盪在水面上,仿佛随时能随波流走。 这个距离看去,确实很像婴儿。 距离不远,赵春景和众人便涉水过去。走到近处拨开芦苇,不由纷纷瞪大双目。 那是一具男尸,一具被剥了皮的男尸! 血水四溢,萦绕在芦苇丛中。尸体早就不见血了,唯有鱼虾贪婪地围在尸体旁边,啃食他腐烂的肉,有些肉薄的地方,甚至见了白骨。 众人一阵惊恐噁心,更甚者偏头呕吐。 赵春景也觉反胃,但依旧镇定说道:“把尸体搬到岸上去。” 衙役见过死人,可哪里见过这种没有皮的死人,光是想到要与这腐尸触碰,就觉一阵惊悚,不敢动弹。 赵春景没有责骂他们,换做是他也觉得难以下手。 正要回头喊人,就见一个姑娘正站他身后,丝毫不惊:“别用手碰,他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强行捞起恐怕骨肉分离。” 赵春景眼前一亮:“姑娘有何见解?” 旁边衙役说道:“用布?” “别。”林飞鱼说道,“刚才过来附近有芭蕉林,去摘十几片新鲜又大的叶子过来,承在他下面,慢慢捞起来,再以粗麻绳缠裹。如此能将对尸体的损害降到最低,利于你们仵作验尸。” 林飞鱼又忍不住说道:“往后大人还是携仵作一起去命案现场吧,他能帮上忙的。不许仵作同赴现场的习俗早该改了。” “姑娘所言极是。”赵春景喊声让衙役去摘芭蕉叶,等待之际他又问道,“姑娘怎么懂这些?你总不会……是仵作吧?” 林飞鱼知道仵作的话十县十男,就连临时聘请,来应徵的也几乎都是男子。 所以赵春景问得迟疑,也不怪他。 她想到程聿说此赵春景非他的同窗赵春景,若自己说自己是仵作,那只怕很容易就被猜到她就是临县仵作。 想罢,她说道:“我家中三代都是开义庄的,什么样的都见过,熟能生巧。” “好一个熟能生巧。”赵春景倒吸一口冷气。 小石头和十四在岸上垫脚瞧看,催促程聿也过去看看。 可程聿早就蹲了下来,甚至把眼睛都给捂上了。 “师爷,你不过去瞧瞧啊?不看怎么知道案子怎么样呢?” 程聿死死捂住双眼说道:“不看不看,自己地盘的都不看,还跑到这来看。” 十四气笑了:“可你刚还说来看人家破案。” “啊!我怎么知道那死尸如此恐怖!”程聿竖起耳朵说道,“岸上百姓怎么说的?剥皮!一个人被剥皮!还被泡在了水里,这何其可怕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简直比他听过的所有死状都恐怖。 十四和小石头“啧啧”着他,知道他怕这个,也不劝了。 很快赵春景和林飞鱼上了岸。 程聿听见哗啦水声,这才睁眼起身,可一瞧就看见衙役们拽着一个被绳子捆成粽子的尸体一起被捞了上来。 他顿时喉咙发紧,但好在只看见绿油油的叶子,见不到里头的人。 “你裙摆湿透了。”程聿对林飞鱼说道,“回客栈换衣服。” 赵春景本来想请她去衙门,看是否能提供些帮助,给些意见。 但对方一提醒,才发现她裙摆快湿上大腿了,顿了顿才提:“姑娘要是回头有空,可以来衙门坐坐,听听老仵作可有说错的没。” 林飞鱼早就想去看看别的老仵作技巧了,立刻说道:“我这就去。” “可你衣裳都湿了。” “不碍事。” 赵春景没有答应,看向了她的“大哥”。 程聿说道:“她想去就去吧。” 赵春景有心让这少年也来,这都来了两个了,万一……剩下的也是奇才呢? 他便说道:“四位一起吧,去我衙门坐坐。” 程聿正有此意,他很想知道真正的赵春景去了哪里,这个人又是谁。 该不会是易容成赵春景的模样,代替他为官,而赵春景……已经…… 程聿打断自己可怕的想法了,随赵春景坐车去衙门围看他断案了。 第52章 谎言 验尸房中,当衙役解开粗麻绳,揭开用七八层芭蕉叶包裹住的尸体时,连从善德都吃了一惊。 他二十岁时家道中落,迫不得已随仵作学艺,从业三十五年,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 但这具尸体确实是第一次见。 “兇手未免太过歹毒了……”从善德嘆道,为死者点上三品香,拜了三拜。 他看着这麻绳和芭蕉叶,问道:“谁说要这么绑的?” 衙役说道:“一个姑娘。” 从善德意外了:“多大的姑娘?” “二十出头吧,她比我们还镇定,就站在水里头盯着尸体,然后跟大人说要怎么捞尸,别直接抬起来。” 俩衙役说完又说道,“她是一点也不怕,肯定有眼疾,否则怎么可能不怕。” “这是以小人之心揣度了吧,人家就是胆子大呢。”从善德边压下芭蕉叶边说,“以大人的脾气就没问问?” “问了,姑娘说她家三代都是开义庄的。” “哦,那就不奇怪了。”从善德又问,“不对啊,以大人的脾气,就没邀人家来衙门瞅瞅?” 两人笑道:“还是您老懂大人,这会人就在外面熘跶呢。” 从善德点点头:“出去吧。” 两人赶紧退了出去,从善德随即示意验尸官过来提笔记录。 这会林飞鱼随着衙差闲逛衙门,听他将这里吹得天花乱坠,听他将自家大人吹上天。 她满门心思都在那具剥皮死尸上。 根本没怎么听。 剥皮……是活着剥的,还是死了剥的? 那肉是一开始就烂成那样了,还是鱼虾蚕食的结果? 程聿也在想这案子。 谁是兇手? 因什么仇什么恨? 兇手去了哪里,可会再祸害下一个人? 是一人行兇,还是多人? 两人心思痒痒,可如今赵春景在前堂问那船夫和附近百姓去了,他们是不能过去听的。 想到这,不由齐齐嘆气。 衙役还以为自己说的不好,忙说道:“二位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只管说。大人吩咐了属下,要好好招待几位。可不能提前走啊!” 十四笑问:“怎么,我们要先走了大人还要责罚你呀?” “责罚倒不会,可大人会满脸忧虑,好像这天要塌了。”衙役又笑又急,“大人是个好官,可不能因为我办事不力难过,他是父母官,我们哪有让父母伤心的道理。” “你可真会说啊。”十四感嘆,“能得下属喜欢的官,那肯定是个好官。” 程聿没有否认,但他还是很在意真的赵春景的下落。 他问道:“你们大人是三年前赴任的吧?” “对啊。” “一直是这个模样么?”程聿说道,“就是……说话、做事,爱惜人才。” “当然是。”提及自家大人,衙役竟觉自豪,挺起胸膛说道,“大人他从始至终都是如此,爱民如子,也体恤下属,我们办案累了,他还常请我们喝酒。” 程聿微顿:“他也喝?” “喝呀,一起喝酒吃肉,就问哪里能找到这样亲和的县太爷!” “确实。”程聿微微笑答,可林飞鱼一眼就看出他这隐隐的笑不是真笑,颇耐人寻味。 等衙役跑前头又叨叨叨介绍衙门的好时,林飞鱼低声:“大人在笑什么?” “我笑啊……”程聿低头轻声,“我认识的赵春景,不会喝酒,一喝酒就醉……所以他从不喝,这也是他不喜同窗诗词酒会的缘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林飞鱼恍然。 等他们闲逛完衙门,赵春景那边还没有问完人,衙役要留他们吃饭,被婉拒了。 “你与你们大人说,我们就住在春来客栈,这几日不走。若他忙完了得空,可以过来喝喝酒。” 得了这话衙役才松了一口气,送了他们出门。 回去路上,十四拉着林飞鱼去了裁缝铺里做衣裳,又去旁的胭脂铺买脂粉。 小石头不爱这些,见街对面热闹,像是有人在杂耍,便过去看了。 林飞鱼几乎没有进过胭脂铺子,即便是在门口,她已闻到扑鼻香味。 各种不同的香味混杂在一起萦绕身上,她第一次觉得自己香喷喷的。 ——像个姑娘了。 她新奇地看着十四打开一盒又一盒的脂粉在手背上抹开,低头轻嗅,时而颦笑,一举一动都轻柔优雅。 有好的父母,好的家世,会琴棋书画,自在、自信,又会安享生活。 林飞鱼觉得,十四就是她最憧憬成为的样子。 这一切也是她今生都难以获得的。 十四说道:“飞鱼姐姐,这盒胭脂不错,味道淡雅清新,不像调制的香料,更像是自然盛开的花儿。” 林飞鱼见她递给自己,微顿:“你要我用?”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吗?”十四笑道,“很适合飞鱼姐姐。” 林飞鱼闻了闻,是挺清新的,但她好像用不上。 可十四目光灼灼,十分期盼,她犹豫片刻,也不知怎的,就接了过来:“买。” 刚裁量定了两身衣裳,如今又加脂粉,哎…… 这在过往是林飞鱼没有想过的事情。 自从十四和程聿出现后,她好像变了不少。 这种改变她不抗拒,甚至是喜欢的,像是黑白画布上,被他们泼洒了各种颜色,明媚而开朗。 两人各自买了脂粉出来,程聿也刚好从首饰铺子出来。 他手上拿了四个长盒子,见她们出来便递给她们,一人一盒,笑道:“小小首饰,多谢两位的照顾。” 十四大方接过,笑问:“师爷,那两盒给谁呀?” “我的祖母和母亲。” 十四笑眼弯弯:“像师爷这样记得红颜知己也记得祖母母亲的人,可真难得啊。” 程聿说道:“啊?难得?我祖父和父亲都是这样做的。” 林飞鱼不由羡慕程家的家风,这世间都是讲要女子爱男子,可谁又说过要男子爱护女子的。 不管是谁做程家媳妇,都会快活一生,长命百岁的吧。 程聿见她发怔不收,又笑道:“飞鱼你不要见外,不要怕别人说什么闲话。” “我……”林飞鱼觉得自己不收才像是心里有鬼,便接了过来。 不知是盒子重还是里面的东西重,亦或是心里觉得重,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林飞鱼忽然想到,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二次收到异性送的东西。 第一次…… 蓦地,她抬头。 心头一颤。 梦回年少。 第53章 梦中少年 四月维夏,六月徂暑。 炎炎烈日下,除了蝉鸣声闹天,连孩童都似被日光晒蔫的花,坐在廊下提袖擦汗,也不敢去远处滚着热浪的地里玩了。 “真无聊啊。”为首的大小孩说道,“有啥好玩的?” “去游水?” “游啥啊,都泡一早上了。”大小孩白了他一眼,“去偷宋临安家的桃子吃。” 一听要偷东西其余五个少年还有点犹豫,可一听是宋临安家,就不客气了,吆喝起来:“走走走。” 那宋临安年十四,明明都是一个村里的孩子,可他打小就跟大伙不一样。 长得白净、俊秀,爱读书,文文弱弱的。 偏宋寡妇又将他当做宝贝,什么活都不让他做,知道他爱读书便将粮食换了旧书和纸笔来。 寡妇要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但寡妇勤快,胆子又大,夜里总会拿着铁叉上山,去抓野兽,卖皮毛换钱,肉就给宋临安吃。 在母亲的宠爱下,宋临安更是生的白净。但文弱的模样令村里的孩子讨厌他,都喊他小秀才,满满的酸意。 只有身为邻居的林秀秀不这么喊。 宋临安一岁的时候就随寡母住到了她家的隔壁。 两年后她出生了。 两人可谓是一块长大的。 她吃苦受累时看见被疼爱的宋临安,天知道她有多羡慕。 宋临安在村里没有别的伙伴,只跟她玩得好。 偶尔会分了肉给她吃,但被宋寡妇看见,总会挨骂。 她爱自己的孩子,可不爱别人的孩子。她的善良都是给宋临安的,一点都不愿分给别人。 虽然身处的环境不太好,但不影响两人成为好友。 但因为林秀秀本身也不被村里的孩子喜欢—— 哪有孩子会喜欢一个没空玩整天干活还浑身破破烂烂的伙伴呢。 林秀秀也不在乎他们,宋临安见她得空就会教她认字,教她大道理。 她听不太懂,但少年温和的语气是她从未得到过的温柔相待。 在她眼里,宋临安就是一个天神般的少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温暖着在冰窟窿长大的她。 那浩浩荡荡的少年往宋家跑过来时,林秀秀正在打扫院子。 十二岁的她已经是个干活老手,总能把活做的干干净净。 隔壁好像没有人,宋寡妇去田里了,宋临安这会应该在私塾里。 但她听见了窸窣声,抬头望去,那棵越墙而过的桃树枝摇摇晃晃,像有人在爬树。 不多久,她就看见了几个少年在摘桃子。 摘一个吃一口便又换下一个,看得林秀秀皱眉。 那偷桃人也看见她了,嘲笑说道:“看什么啊林秀秀,这又不是你家桃子。” “哎哟,秀秀心疼了。” “是心疼桃子还是心疼小秀才的桃子啊?” 林秀秀低头扫地,不理会他们的调侃。 可少年们难得寻了乐子,又出言嘲笑她,越笑越放肆,甚至还有人拿了桃子扔她。 林秀秀低头走进屋里。 像一只阴郁的虫子走了进去。 少年们的笑声更大了,好像在战场上大获全胜了。 可突然那林秀秀又出来了,手里端着木盆,里头的水浑浊晃荡。 等她走近了,突然有鼻子灵的大喊“跑啊是粪水”! 可已经来不及了,林秀秀奋力一泼,泼了他们一身,惊得他们尖叫下树,时而还传出作呕声。 “林秀秀你疯了吧!” “你等着!!” 林秀秀冷冷笑了笑,转眼就看见父亲进来。 只见他鼻子一嗅,再看她手里的盆,勃然大怒:“林秀秀!!你做了什么好事!” 她一扔木盆拔腿就跑。 但哪里跑得过。 等宋临安回到家里,除了闻到桃树那一股粪味,还听见隔壁传来惨叫声。 他顿了顿,知道秀秀又挨打了。 林秀秀被揍了个半死,林父还要打,门外传来宋临安的声音。 “伯父您在吗?我来送点东西给您。” 一听是宋临安,林父就知道他要给自家送好吃的,便赶紧开门,笑着迎他进来。 果然,宋临安手里拿着一条雉鸡腿,不大,可是白得的肉多香啊。 弟弟闻声跑了过来,不客气地半拿半抢过雉鸡腿,就欢唿着拿进厨房里喊母亲煮了给他吃。 宋临安看见了坐在墙角下发抖的林秀秀。 林父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进来坐会,我去忙。” 走到林秀秀身边,他便将木棍扔在她的脚下,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林秀秀抱手埋头,浑身都在痛。 宋临安摸摸她的头,说道:“是不是有人来我家偷桃子,你朝他们泼粪水驱逐走了他们?” 林秀秀讶然看着他问道:“你又不在,也没听我说,你怎么就猜出来了?” “地上有好些桃子,基本都被咬了一口。树上也有鞋底剐蹭的痕迹,还留有不少泥。再加上那粪水在你我两家墙壁上,这就不难猜出来了。” “嗯……”林秀秀见他坐在一旁,便问,“你不谢我啊?” 宋临安摇摇头:“傻子。” “你这人怎么好心当作驴肝肺。” 宋临安笑笑:“好好好,多谢女侠仗义相助。” 说着将一块蜜饯放在她的手心里,“送个糖给你。” 林秀秀撇撇嘴收起了掌心。 “往后他们要是来偷就让他们偷吧,只是桃子,不值钱。” “哼,你都不知道他们说话有多难听。” “他们说他们的蠢话,你与他们计较了,那你也就成了个蠢人了。” 林秀秀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咽不下这口气:“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吗?” 少年的目光依旧那样温和,可说的话却冷冷的:“我们的教训不过是让他们吃点皮毛的苦……可若是让他们惹了大人物,那就不只是吃一点苦了。所以不着急教训他们,总会有人教训他们,让他们栽大跟头的。” “宋临安你是有点狠心的。”林秀秀说道,“还好我们是朋友。” 宋临安笑笑。 傍晚余晖中,少年侧脸温和。 那是她印象中宋临安最后一次拥有健朗的脸色。 而与此浮现脑海中的,还有他腰间悬挂的玉佩,与夕阳同色。 那是一块——黄玉。 第54章 貔貅玉佩 十年前的记忆勐然袭来,记忆中已经模煳的少年面庞再次轰进脑海中。 林飞鱼蓦然回神。 顿觉窒息,不由捂住心口。 程聿见她脸色突然惊变,变得煞白,忙伸手扶住身体摇摇欲坠的她:“飞鱼你怎么了?” 十四也吓了一跳:“飞鱼姐姐你怎么了?” “黄玉……黄玉……”林飞鱼瞪大了眼看着台阶下的程聿,“我好像……见过。” 程聿讶然:“在哪里?” “我家隔壁。”林飞鱼怕他误会,忙说道,“我儿时住的村里。” “在谁的身上?” “宋临安。” “宋临安是谁?” “我的邻居。”林飞鱼说道,“他的母亲是个寡妇,在我还未出生时就带着宋临安住在了我家隔壁。师爷,我真的见过那种玉佩……但我不敢肯定是不是同一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虽然林飞鱼的神情紧张认真,但程聿并不太相信是同一块黄玉。 且不说事情怎会如此巧合,单说一个乡村孩子,身上怎会有价值不菲的玉呢? 他安抚着她,说道:“你先将玉佩模样告诉十四,让她绘出,我们再比对如今手里的两块碎片。” 林飞鱼也觉自己实在太过敏感,况且那是宋临安的玉佩,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她点点头,随十四回客栈去。 程聿心头微沉,若真是同一块玉佩,那……宋临安又是谁? 他抬头寻小石头的踪迹,只见他挤在热闹看戏的人群中,欢快不已。 想了想他过去拍拍他的肩头,说道:“你看完就回客栈,别乱跑。” “是,师爷。” 程聿走的时候往那杂耍团看了一眼,便见一个姑娘正倒立在孤柱上,脚尖悬着一根竹子,竹子上还顶了一口碗。 转啊转,转啊转。 转得他眼花。 碗被稳稳放下,众人高声喝彩。 “各位大爷夫人们想不想看更出彩的表演?” “想!” “能不能给小的们打赏打赏?” “能!” “那各位大爷小姐们看好了——” 班主的声音越来越远,围看的人的声音却越发大,譁然入耳。 程聿已经走远了,他想快点回到客栈,看看林飞鱼记忆中的黄玉玉佩。 客栈厢房中,林飞鱼坐在桌前,微合双眼,努力回想宋临安的玉佩。 “约莫是孩童的巴掌心般大,中间圆玉,外面圈了一圈像是貔貅的兽纹……” 林飞鱼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清楚,她睁开眼看十四低头绘制,伸手点点“玉”的中间,“这里的玉,是有些镂空的,上面有个小洞,挂了一根细绳。细绳再往上,跟系貔貅的主绳拧成一股……上面拧了个花朵的纹样,再别在腰间,绳子不长……对,就是这样……” 十四画了一版出来,林飞鱼又佐以细节,十四再做修改。 两人没有留意到后来进门的程聿,全神贯注地还原着当年玉佩模样。 直到修改了四遍,林飞鱼才说道:“如果记忆没有出错,就是这副模样。” 程聿坐下身取出随身携带的黄玉碎片,将它们放在画旁边,细细比对,竟隐约觉得边缘纹路与碎玉相似,都有些貔貅的纹路。 十四将碎玉在画上转了转,最终比对外边缘后,确定了它们原本的位置。 一个在兽尾,一个在兽首。 但仅仅是像,碎玉太小,并不能十分确定这就是宋临安的那一块。 “虽说有可能,但按理来说,总觉怪异。”程聿皱了皱眉,说了自己的思虑,“假设这两块玉是同一块,那问题就复杂了很多,疑问也难以解释。” “我明白。”林飞鱼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觉得不应当是同一块玉,否则有太多问题解释不通了。宋临安只是个村子里的少年,他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而且,又能和这些命案有什么关联?” “少年?”程聿笑笑,“按照你的说法,他搬来时你还未出生,你离家已八年……那如今算来他也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了吧。” 林飞鱼微顿,微微动唇,一时说不出话来。默然片刻,眼里的光渐渐堙灭。 “他在少年时,就死了。” 程聿怔然。 “所以……他一辈子都是个少年了。”林飞鱼看着他,眼眶已红。 这是宋临安临死前跟她说的话。 ——秀秀,别难过,我若今年死了,那我便一世都是个少年人了呀。 ——不会老,也不会再死了。 ——会一直以最好看的模样留在你的心里。 林飞鱼低头落泪,在那个在冰冷的村子里,在她那十二年的人生里,宋临安是唯一给她带去过温暖的人。 即便他将去,也给了她最后的温暖。 程聿轻轻摸摸她的脑袋,诸如生死的事,是最没有什么话可以好好安慰的。 唯有时间能沖刷去这种痛苦。 十四问道:“飞鱼姐姐……要是我现在说我们能不能回村子里问问宋寡妇,看看玉佩还在不在,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难办到的事?” “很难。”林飞鱼想也没想,“我刚赶走了他们,如今又要主动回去……” 这不等于羊入虎口,又要亲自面对她的双亲了吗? 程聿说道:“等你想好了再跟我们说。” 林飞鱼心中也十分挣扎,一来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黄玉可能有联繫,二来理智反驳她怎会有联繫。 不愿回村的原因,究根结底,还是因为宋临安的隔壁,就是她的家。 别说那个家,就连那个村子,她都不想再踏入半步! 她凝神看着画上的貔貅玉佩,又愣了神。 “吱呀……”门被人打开,小石头风风火火走了进来,“那杂耍可太新奇了!!他们明日还要表演,师爷你们一定要去看。” 十四问道:“有什么好看的呀?不外乎就是攀高滚碗吹火球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小石头忙摇头:“当然不是,别的还好,寻常都能看见。可是啊——你们见过像人的狗吗?” 三人一顿。 “什么?” “就是像狗一样叫,爬,吃东西,可是它长得可像人了!”小石头抖了抖,“有点怪异,可又好新奇。” 几人正想着宋临安的事,对杂耍没什么兴趣。 就掠过了,没再多问。 第55章 真假县令 赵春景找过来的时候,程聿几人正被小石头往外推,非要他们去看稀奇玩意,嚷着那杂耍好看。 程聿察觉到他热情得过分,不由问道:“石头,难道你是自己想看,又没余钱打赏,所以要从我们的口袋里掏钱?” 小石头憋红了脸。 十四补话说道:“吶吶,果然是。石头你该不会是看上谁了吧?” “没有!”小石头终于说道,“是我觉得他们很可怜……” “谁可怜?”赵春景推开虚掩的门,肃色如阎罗,“谁在我卧龙县的地界上可怜?” 几人没料到他会来,赵春景大步跨进,说道:“不过芦苇丛里的男尸确实很可怜。” 提及案件,程聿立刻问道:“赵大人,芦苇男尸一案查得如何了?” 赵春景嘆气,程聿说道:“先坐下喝茶细说吧。” 小石头见他们聊案子,出于衙役的本能,还是站在了一旁,没有再叨叨去看杂技的事。 茶到手边,赵春景也没喝,说道:“那男尸如今还无人认领,不过从师傅验过了尸,说男尸年纪还很小……不过十七八岁。” 四人惊诧:“才十七八岁的年纪?” “是。”赵春景说道,“从师傅是我们这最好的仵作,他说虽然尸体在水里泡了至少两天,也有鱼虾啃咬过的痕迹…… 可是他的身体残损到那种地步,并不全因鱼虾。而是……一开始,他的皮就被人剥了,又被颳了一次肉,这才扔进水里。” 林飞鱼蹙眉问道:“什么叫做被剥了皮,又被颳了一次肉?” 按照常规来说,不是连着一起说的么? “就是……”赵春景嘆道,“最开始他的皮被活剥了,应当是过了一阵子伤口快癒合了,又不知何故被剥了那结痂的肉……” 四人听得毛骨悚然,除了林飞鱼,三人都打了个冷噤,只觉赵春景说的话比寒冬腊月还要刺骨。 “手段如此残忍?”林飞鱼虽然不怕,可不代表她不震惊,“活着的时候剥皮?快好了又把肉给削了?” 赵春景艰难说道:“是,我初听时也觉可怕,唉……再有,从师傅说,摁压时并没有发现他内脏有破损,死因是断喉。” “太残忍了。”十四两手互搓着自己的胳膊,压下忍不住冒出来的鸡皮疙瘩,难以置信地问道,“尸体都被破坏成这个模样了,还能抓到兇手吗?” “很显然,不能。”赵春景失望道,“实在是找不到一点线索,虽然从师傅厉害,但是他不会让尸体开口说话。” 林飞鱼抬头:“尸体会说话。” 赵春景吓了一跳,这话跟邪门歪道有什么区别! 程聿也点头说道:“对,尸体是会说话的,他会告诉活人很多东西。” “你们两个可不要胡说,小心被路过的道士给抓走了。”赵春景说道,“你们也看见那尸体被毁成什么模样了吧?哪有迹可循?” 这会程聿才回过神来:“大人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吧?” 案子不办,却跑来跟一群“平民”闲聊案子。 这很难说没有任何意图。 赵春景也不藏着掖着了,开门见山说道:“我想借一下林姑娘去协助验尸。” 十四说道:“你们放着三十多年的老仵作不用,怎么要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去?你们仵作不会生气吗?” “从师傅只讲技艺,从不会以资歷压人。我们衙门上下,都是如此。”说完赵春景又像是“买一送一”对小石头说道,“小兄弟来,我们也是以礼相待,不会看你年纪小就欺负你的。” “我在我们那也没受欺负……”小石头只差说他师傅是大名鼎鼎的捕头,他可是有人罩着的呢。 赵春景诚恳地说道:“林姑娘可愿意一同破案?” 林飞鱼说道:“从师傅既是个厉害的人,怎会还要我协助?我……不过是家里经营义庄,并不太懂。” “实不相瞒,从师傅上了年纪,眼睛有些昏花,他与我说,总怕有些地方没看清,要我寻人协助。我便想到了林姑娘,就赶紧来了。” 他的模样真挚得不像是一个县令。 至少跟麒麟县的县令全然不同。 程聿看着他,那张脸皮贴合着肉,根本看不出一点易容的样子。 他忽然开口说道:“我们来到卧龙县后,从未说过我们的姓名,尤其是在大人面前。可是大人怎会知道,她姓林?” 他一说林飞鱼三人才反应过来。 对啊,赵春景怎么知道这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打听过? 可是跟谁打听? 几人立刻警惕起来,气氛僵持,盯着他要看看他怎么说。 赵春景却是不慌不忙,反而是看着程聿,缓声开口道:“诶?程聿,你是真打算不认我这个旧同窗了啊。” “……”此话一出,四人都愣了愣。 尤其是程聿,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赵春景会来这么一句。 他认识他? 真的是赵春景? 可怎么又突然认得了? 赵春景笑道:“我早知你小子在麒麟县做师爷,身边有谁我也是知道的。一个很厉害的女仵作,一个身手很好的小捕快,一个会画画的小画师。你出现在裴玉蓉府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也是来查案的了。” 程聿问道:“那你怎么不在第一时刻跟我相认?” “哎,你不也是装作不认识我。” 程聿眨眨眼,这……好像是很好的说法。 但初见时他的表现却太不正常了。 赵春景说道:“当初在京师你我交情并不深,话也没说过几句。后来各自入仕,也没碰头。这一别两年再见,我见你不认我,那我怎好舔着脸高攀。毕竟你可是世家公子啊,我不过是个商人子弟。” 他说的很顺畅,似乎很有道理。 程聿也不急着拆穿,只是笑道:“原来如此,我是见你不认我,我也不敢认你,在想莫不是那次梨园的事开罪了你,你一直记恨我。” “哎!梨园那次是我睡过了,总不能让你们十辆马车三十人都等我吧?是我的过错,不能说是你们撇下了我。” “哦——”程聿本想诱他破绽,谁想他竟很自然地就接上了话。 简直是天衣无缝。 连他都要相信他就是真正的赵春景了。 赵春景起身说道:“等案子破了我们再叙旧,我要先回衙门了。林姑娘考虑一下,若午前你仍不来,我只能去张贴告示聘人了,那属实遗憾,请您务必前来,赵某感激不尽。” “赵大人客气了。”林飞鱼没有立即答应,衙门之间的事,稳妥起见,她还得问问程聿的意思。 程聿送赵春景出了门,没有随之下楼。 林飞鱼说道:“他难道真的是赵春景?” “他不是。”程聿眸光微沉,盯着已到楼下的赵春景,“虽然他对答如流,也知往事,可真正的赵春景是不会喝酒的。” 所以他到底是谁? 他不是赵春景,那他是怎么知道他与他同窗时候的事的? 是真的赵春景告诉他的么? 那真的赵春景怎么不现身? 被操控了?有难言之隐? 林飞鱼问道:“那我们还去衙门吗?” “去。”程聿说道,“既是协同他破案,我也想破破他的案,看看他到底是谁。” 第56章 人彘 许是出了芦苇男尸案,当程聿几人来到衙门时,门前来了不少围看的百姓。 衙役在门口一再说了案子没破让大伙先去忙,可无人听从,都指望能得到第一手的闲谈资本。 衙役见催不动,就放弃了。 这时见有四人从后面挤到前头来,便说道:“哎!你们可真爱凑热闹,我说了案子没着落,都先回去忙吧。” 程聿说道:“是你们大人邀我们来的。” 衙役立刻就明白了,连忙侧身:“大人交代过我们了,是程大人对吧?快请进。” 很快就有人进去通报,赵春景丢下手头的事就跑来了,欣喜道:“我的帮手来了。” 他向众人介绍说道:“这位就是林飞鱼林姑娘,麒麟县的仵作。那安王爷和鬼新郎一案,都是林姑娘验的尸。” 旁人譁然,惊奇不已。 “原来这就是那个女仵作。” “没想到年纪这么轻。” “分明还是个小姑娘啊。” 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众人夸赞打量,林飞鱼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想躲。 躲开那灼灼目光。 回到阴影之下。 程聿见她不自在,低声:“这是你应得的赞誉,不必拘谨。” “我知道……可是习惯这东西,一天两天改不了。”林飞鱼往他一侧站了站,挡住了一些凝视,心里总算是松弛了一些,“师爷救我。” 自小就被众星捧月的人确实不太理解为何不能堂堂正正接受这称赞。 可程聿看出了她的窘迫,想想便岔开话题,对赵春景说道:“赵兄,速速领人去停尸房吧。于仵作而言,多耽搁一会,尸身恐怕都会不一样。” “好。”赵春景说道,“林姑娘,请。程兄,请。” 程聿肃色:“我不“请”,你们去就行。” 赵春景问道:“程兄你该不会是怕吧?” “嗯?”程聿看着他,微微笑道,“我怕不怕,同窗三年的你也忘了?” 突然察觉到他话里有陷阱的赵春景打了个哈哈:“当然没忘。” 末了他请林飞鱼过去,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程兄你记错了,我们不是同窗三年,是两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程聿恍然地长长“哦”了一声。 眼见林飞鱼跟赵春景走了,十四说道:“师爷,我看你们两个跟看两只狐狸斗法似的,一个比一个精。” “那谁更狐狸一些?” 十四认真道:“师爷。” 程聿满意了,他抬头看看四下,衙役都各自忙去了,无人视线在他们身上。 他对十四说道:“你去停尸房等飞鱼,我和小石头去办点事。” “哎呀,办什么事?我也想去。” “不,你不想。” “……”十四看着程聿跟小石头交代着什么,越走越远,便只能去停尸房门口等着了。 停尸房在衙门最后头,赵春景带着林飞鱼走过去时与她说了一些从仵作的事。 “他是个性格十分强的老头。” “还喜欢指指点点。” “但一旦说服了他,他又是个谦逊的好老头儿。” “所以你不要紧张,好好验尸,做好本职,当他的眼睛就好。” 林飞鱼一一点头。 卧龙县的停尸房倒没什么特别的,一间小房子,大白墙,没有桌子椅子,只有一张木板床。 林飞鱼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卧在桌上的男尸。 那日男尸从水里捞起来水淋淋的,如今放了大半日,水干了许多……但腐肉却从身上往下垂落,像一滩红白液体,要从尸骨上化开了。 她走了过去,味道太过难闻,便在口鼻系上扎了几重厚的布条遮挡。 赵春景见了尸体微觉恐怖,强忍不适向一旁不吭声的从善德说道:“从师傅,这位是林仵作,从隔壁县来玩的,我请过来协助你看看。” “哦……”从善德打量她两眼,“可以。” 还等着他抬槓的赵春景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以?” 从善德“餵”了一声:“大人,我只是不爱笑,不是爱杀人,没那么重的杀气见谁都呸两口。你瞧瞧她站那都不带怕的,还直勾勾盯着……小姑娘你不是被吓傻了吧?” “没有。”林飞鱼这才“看见”屋里还有别人,忙向他行礼,“晚辈林飞鱼见过前辈。” “不是吓傻了就好。”从善德说道,“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是好仵作,但技艺如何……就不知了。” 赵春景说道:“林姑娘近来名气很大。” 从善德瞪眼:“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要是不能做我的眼睛,从京师来的老子也要呸两口。” “……”从善德摆手:“出去出去,让李成进来。” 赵春景只好退了出去,让验尸官进去,末了又探头:“可不要对林姑娘太过严厉哦。” 说完就缩了脑袋。 从善德冷哼,对林飞鱼说道:“严厉我是一定会严厉的,你要是受不了就出去,可不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 语气咄咄逼人,林飞鱼总算知道为什么赵春景战战兢兢地跑了,一定是平时就经常挨骂呀。 她说道:“从师傅不把我当姑娘看待就好,有什么事您吩咐吧。” “吩咐谈不上,你先按你的想法验尸吧。” “是。” 验尸官瞥了一眼那姑娘,没有翻开纸笔要写。 她的喝报他打心眼觉得没必要记下来。 屋内开了三扇窗户,加之屋顶又有五片之大的琉璃瓦,採光通风都十分优越。 林飞鱼从男尸的头顶起看,刚看就顿住了:“连头髮都剃光了……但头皮还完好。” 从善德“嗯”了一声。 林飞鱼检查他五官,眼皮有被啃噬的痕迹,但因闭着,所以眼球完好。 “耳朵……没了……” “鼻子也被剜了……” 林飞鱼撑开他僵硬的嘴巴,这一看更觉惊悚:“舌头被割掉了……” 从善德的脸色也愈发凝重:“嗯……” “喉咙几乎被割断了……太残忍了。”林飞鱼皱紧了眉头,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让兇手下此毒手!! 她虽然跟随师傅八年,可也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惨的死状。 除了手脚尚在,这与人彘也无异了。 “从脖子开始……皮就被剥了……手脚、背部都不见皮毛……手掌脚掌上的皮尚在……” 她轻轻摁压尸身,因外面的肉有些腐烂,手掌沉陷,像要被这摊血肉给吞了手掌。 “内脏没有破裂干瘪的迹象……” 林飞鱼越验越觉兇手手段兇残,其心也异常强大。 从善德说道:“看了这么久,也该有个论断了。” 林飞鱼说道:“从手掌脚掌处残留的皮来看,切口处整齐,可见兇手擅用刀,胆量很大,方能镇定剥皮。 再者伤口结痂处几乎一样,可以断定兇手是在短时间内完成剥皮举动。这不是个简单的活,费功夫,更费体力。我想成年男子的可能性更大。” “哦……”从善德问道,“没别的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还有。”林飞鱼说道,“被剥皮后仍见结痂,可以断定他至少十天内是没有死的。可结痂处不多,几乎又被人剜了一遍,加之河水沖刷,河鱼啃咬,仅能看到两三处结痂的地方。我所能想得到的,是兇手跟他有大仇,要用剥皮的方式折磨他两次。” “兇手一开始应该并不想要他的命,若是要,那扒了他身上的皮之后,头顶的皮也绝不会留。 身上被扒尚可活,但头皮被扒,就难以存活了。死者被剥皮后,兇手应该给他上过药,所以残留的肉里依稀可见黑褐色膏药残留,即便被河流沖刷过,但肉里也夹带着微微草药味。” 到底是上了多少药,才令药膏腌入了味。 剥皮、上药、结痂、断喉、扒肉、抛尸。 每一个词都是令人惊惧的。 终归是两个字——残忍。 这种手段饶是见多了受害者的林飞鱼也难以平復心绪。 从善德说道:“你说的这些,老头子都看出来了。可你好像没有看出什么别的问题。” 他轻笑,“那要你来有什么用?” 第57章 强老头 话问的不客气,还颇带嘲讽。 从善德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跟死人打交道多了,更懒得去理会什么客气,只想直接冲进真相里,把它们挖出来。 不知怎的,虽然他语气不善,可林飞鱼一点也不生气。 她惊嘆了一下怎么会有人可以不顾别人的死活说尽讥讽的话,理解,但不接受。 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直愣愣看着他说道:“那只能说从师傅和我旗鼓相当了,所以能看到的问题也一样。” 从善德没想到这个女娃子嵴梁骨这么直。 他微微诧异了片刻,说道:“那也是白喊你来了。” 林飞鱼忍了忍气:“我方才还没看完您就问问问,验尸只有仵作开口的,哪有一直问的。等验尸官落定了记录,才是真的验完了。” 验尸官忍不住抬头,这姑娘说话挺硬气啊,连老槓头都敢怼脸。 林飞鱼看着没吭声的从善德,突然觉得十四说的挺对的——你身上要有刺,别人方不敢随意践踏你。 刺她会用来保护自己,断不会拿去伤害别人。 “好,你验,我等在这。” 林飞鱼噤声,方才将男尸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大致知道了他的伤势。 再重新细看,她的目光落在了断喉处。 切口边缘齐整,一刀断喉,并不深,恰好割破了喉管。 是可以让人在瞬间窒息毙命的手法。 人在死后所造成的伤口跟生前造成的伤口是不同的。 若是断喉在削肉之后,那肌肉会因巨大的痛苦而收缩,在死后也不会松弛,反而会紧绷。 很明显断喉是在削肉之前。 她俯身看着,即便臭味沖入鼻腔,她也没有退步。 “毛……这里怎么会有毛……” 从善德抬头去看,见她抬起死者胳膊,便说道:“咯吱窝有毛髮不是很正常么?况且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 “不是咯吱窝,是这,内侧下方。” 从善德走了过去,低头去看,可老眼昏花,看不见那毛髮。 虽然看不见,但林飞鱼指的位置他看得见。 不是在腋下,而是在极泉穴和青灵穴之间。 一般来说,这个位置是极少毛髮的。 “虽说少见,但也不会是绝对没有的。” “这根毛……”林飞鱼用手捻了一下,“短、黄、粗……” “你可别……” 毛脆弱得很,再一捻,已经落到了林飞鱼手里。 从善德只差没吹鬍子瞪眼了。 林飞鱼只好把毛髮放到帕子上,继续查看。 寻着寻着,又在小腿内侧看见了一样的毛髮。 “阴陵泉穴的话,这个位置也不怎么会长的。”林飞鱼小声嘀咕。 从善德上了年纪,眼花,看不见这细微的东西。 不过即便是眼力好的仵作,通常也不会注意到这些,但这姑娘却观察入微。 “这人大脚趾上头还有点毛髮,但是……”林飞鱼说道,“跟胳膊和小腿上的不太一样。大脚趾上的长、黑、细……” 她皱了皱眉干脆把三处地方的毛髮都拔了下来,放到帕子上。 从善德问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发现了么?” 林飞鱼摇摇头。 “哼,那也就是眼睛比我好点,我若眼睛好,我也能看见。”从善德说道,“白费功夫。” 林飞鱼问道:“那前辈对案子有何想法?” 从善德一顿,瞪眼道:“我们只是仵作!断案是他们的事!少管闲事,坏我行仵作规矩。” 这气生的,都要把天给撑穿了。 林飞鱼都怀疑他是不是有用不完的刺,见人就“突突突”地喷刺。 从停尸房出来,早已等在外面的赵春景和姗姗来迟的程聿便问道:“如何?” 林飞鱼说道:“死者约莫死在三天前,死因在喉咙,被人一刀断喉,可是伤口并不深。他生前曾被人剜鼻、削耳、断舌,除了头皮、手掌、脚,其余地方都被剥了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但后又用草药治疗,伤口几近结痂后,却又被人杀害,并再次削肉,最后抛尸河道。” 程聿微微垂眸:“依据你的说法,他是死后被削肉?” “是。”林飞鱼问道,“师爷是有什么想法吧?” “你也是?”程聿说道,“你且说你的想法,错了也无妨。” 换做以前林飞鱼是不愿说的,可她如今她想通了,她为何不能说? 她当然可以。 林飞鱼说道:“从死者身上的伤来看,兇手是跟他有深仇大恨的。可当我看到他是先被断喉再削肉时,又觉得不像。 兇手那一刀干净利落,伤口也并不深,是有预谋地下手。如果跟之前的伤势比较,他绝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所以不会给个痛快再削肉。” 赵春景说道:“那是不是附近突然有人出现,他怕暴露就赶紧解决了他?” 程聿摇头说道:“逻辑不对,若是按你的说法,那他怎会有时间再削肉,做这种多余的事。” 赵春景略一想,点头说道:“有道理。” 他转向从善德,“从师傅有什么说法?” “哼,老头子就是个仵作,断案的事我掺和什么。”从善德瞥了瞥他们,就走了。 “这老头……”赵春景说道,“程兄不要介意,以往衙门都不让仵作断案,只让他们验尸,从师傅是个话多的人,提了几次,被之前的县令训诫了数十次,还被扣俸禄,勒令他不许僭越本职。等我上任时,他已经养成不动口掺和的性子了,无论我怎么劝,他都不听。” 林飞鱼恍然,蓦地想到自己之前的处境,在程聿做师爷前,她不也是如此么。 每回有什么想法,不是被师傅训斥就是被县衙的人嘲讽。 若是……程聿晚来两年,说不定她也是第二个从师傅。 她忽然明白为何从善德会是那样不近人情满口刺的脾气了。 一瞬释怀。 取而代之的,是同为仵作的悲哀。 只能说——幸而她遇见了程聿。 第58章 禁地 程聿听完问道:“芦苇丛那边如今有什么线索么?” 赵春景说道:“还没有,只寻到了几个附近的人,却没人见过什么可疑的人。船只也来往了几艘,但那日都说无异。” “我们去看看。” “请。” 几人很快就去了芦苇丛。 三月的芦苇已变得翠绿,没有冬日一片泛黄时的画中景,在满天满地的绿景中,并不算震撼人心,甚至有些平常。 他们乘船到了发现尸体的地方,那里的血迹已经被河水沖刷干净,残留的肉末要么是沉了底,要么是入了渔腹,不见踪影。 程聿让船夫靠近一些,蹲身在船头撩拨着芦苇。 芦苇丛浩浩荡荡一大片,抛尸的地方就在里面一些,芦苇生得密,底下又有水草缠绕,似乎形成了一张大网,将人圈在了里面。 “这里应该是抛尸之地,尸体不是被河水冲来的。” “程兄怎么知道?” 程聿伸手捞起水草,扯了扯,晃得芦苇一片动盪。 他说道:“这些草丛生得密,船只入内尚且容易被阻挡在外,漂浮的尸体是沖不进去的,更何况那副身体并不瘦小。 再有,若是被水流强冲进去,这十余根被折断的芦苇断处应该是在下面,而是在上面。” 赵春景瞭然:“若是被人抛尸,便是从上往下,所以芦苇断处会在比较上方的位置?” “是。”程聿又指向里面,“水流明明是由南向北而来,所以芦苇即便断也是先断向南的位置……可这里却不是,它是直接北断,而且是里头断。” 几人明白了:“那就是兇手乘船抛尸了。” 赵春景反应也快,立刻对另一艘船的衙役说道:“速速去查三天前有什么船只路过。” “尤其是大船。”程聿说道,“小船几乎都是渡船,渡船人多,大船才能掩人耳目。哦对,最好是查查行夜船的,夜里抛尸更方便。” 赵春景振奋道:“好。” 无名案似乎有了新的进展,但无名尸依旧无人来认领。 告示贴出去后倒是有人围看,可是没有一个人相认……哪怕是“我知道有谁家丢了这娃儿”的话都没有。 赵春景回到衙门,问了衙役可有人来揭告示,得知没有后,嘆道:“恐怕是异乡人,那这案子就难查了。” “只能尽力捉到兇手,再从兇手口中问出他的身份。”程聿说道,“你手上的旧疾没事了吧?” 赵春景微顿,随即笑道:“你这话题……就跟从悬崖上跳下来似的,又急又快。” 程聿笑道:“想到你方才伸手去拨那芦苇,就忽然想起来了。以前你骑马被它颠了一下,摔伤了手呢。” “哦……”赵春景微微迟疑,片刻说道,“哪有这回事,你记错了。” “哦?我记错了?” “是,你记错了。”赵春景说道,“程兄先回客栈吧,我还有公务要忙,不能陪同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程聿笑问:“怎么,连晚饭都不留了?” 他往后看看,“你不请我吃,那飞鱼呢?她可是个小馋猫。” 赵春景犹豫了会,笑笑说道:“那就留下来用饭吧,衙门是酉时用饭,你们且等等。” “好。” 在不远处的林飞鱼见赵春景瞧了自己几眼,等他走了便过去问道:“你跟赵大人说什么了?他怎么老瞧我?” “没什么。”程聿说道,“他留我们用饭,所以吃完了再回客栈吧。” “嗯……” 程聿目光直视赵春景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墙角拐角处,立刻转身:“随我去个地方。” “啊?去哪?”林飞鱼问着话,还是跟了上去。 程聿脚步匆匆,离酉时还有小半个时辰,他应当还有时间。 “你去验尸时,我领着小石头在衙门里走了一圈。发现后衙有禁地。” “什么禁地?” “一个院子,问了衙役,说是以前那里有人自缢闹鬼,就封了。”程聿拉住她,镇定地说道,“你不怕鬼的对不对?” “……”林飞鱼问道,“所以你和小石头没有进去,是因为小石头也怕鬼是吗?” 程聿长长地“咦”了一声:“只是时辰不够去探究罢了。” 林飞鱼被逗笑了:“快去吧,不然又不够时辰了。” 不过好端端的去衙门禁地做什么。 她也不多问,这师爷做事飘忽得很,神秘莫测的,她暗暗想,莫不是跟赵春景有关? 否则去探人家衙门禁地是闲得慌么。 许是后衙久无人去,也或许是衙门里的人根本想不到有人会如此胆大且无聊。 穿过两条廊道,林飞鱼愣是没有看见一个人。 “师爷你能跟小石头在这到处走一圈我一点也不难理解了。”她想,要是不怕鬼,他们早把禁地翻了一遍吧。 从廊道出来,两人来到一个破旧的院子门前。 那院子已经上了锁,门口贴了“禁”的大字。 程聿往后退了退,比划了一下:“这个高度我可以翻过去。” 林飞鱼瞥了他几眼:“师爷我觉得你不行……” 连马你都翻不上去! 程聿不听,又往后退了退,随后沖了过去。 那大长腿跑得极快,风驰电掣般,连林飞鱼都觉得只要他跳一跳那上去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临到墙头,他竟一个急停,差点没撞上墙。 他淡定回头:“还是你来吧。” “师爷你这腿白长这么长了!” 林飞鱼拍拍两手够了够墙头,够不着…… 她又垫垫脚,正觉得能够着一点了,身下忽然一轻,低头看去,程聿已抱了她的腰直接往上提。 林飞鱼顿时红了脸,手都忘了扒拉墙,程聿立刻手抖了:“快、快上去!” 再挂着他就要拽着她一起滚地吃草了!! 林飞鱼急忙收起乱飞的心思,一鼓作气爬了上去。 站稳后就要跳过去,程聿低声:“拽我上去。” “哦哦……”她顿了顿,还是把手伸给他。 程聿一把抓住,如遇冰山。 他边上边讶然:“你手怎么这么冷?” 林飞鱼就差没把他给甩回去,待他上来,她迅速收了手。 她还能说她没吃好体寒不成? 眼珠子一转,便说道:“哦,碰的尸体多了,冷着的。” 程聿:“!!” 他跳下墙后才反应过来,说道,“飞鱼啊你变坏姑娘了。” 不过她竟会开玩笑了。 不知这是她的天性还是近来学的。 但总归是好的。 翻墙进来,一片杂草丛生,高过人头,只能看见草背后的破旧屋子。 程聿心里抖了抖:“这地方像极了有鬼。” 林飞鱼腹诽,看,果然就是怕鬼才不敢来。 她倒不怕,拨了草就往前走。 程聿紧跟在后。 穿过茂密杂草,便到了房屋前,推门进去,这却是一扇假门,门后不是房间,而是另一个院子。 两人愣了愣,但还是继续往前走。 这处院子在草并不比外面的少,郁郁葱葱,仿佛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但程聿还是很快发现了端倪。 这里隐隐有一条被人踩踏出来的路。 底下的草并没有完全塌陷踩平,再撩开旁边的草,也有类似痕迹。 那只能说明有人经常来这,但每次都换着路走。 如此小心……那里面…… 程聿往前看去,终是穿过了草林。 映入眼前的,是一个凉亭,凉亭里有人,正坐在椅子上,煮茶拨香。 程聿神色微拧,说道:“我早猜到,你在这里。” 年轻人微微抬头,林飞鱼愣住,那是跟“赵春景”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他的双眸更加清亮,神态更加清雅……那是跟总是风风火火的“赵春景”完全不同的感觉。 林飞鱼即便没有见过真正的赵春景,可是联想总总,她突然确定这才是真正的赵春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程聿一直在找的“赵大人”! 第59章 君子之交 赵春景轻轻笑道:“我也知道你会来,程聿。” 他拂手桌前,“既要叙旧,那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两位坐吧。” 程聿没有推辞,坐下身来。 林飞鱼也随后坐下,她看着赵春景,忍不住问道:“是双生子吗?” 赵春景点点头:“衙门里的那位,是我的弟弟,赵春明。” 听见是这种真相,林飞鱼反倒释怀了,这总比杀真身易容替代的结果好多了呀。 程聿也明白了,难怪“赵春景”起先不认识自己,后来却突然认识了,对两人的诸多细节也清楚,原是背后的赵春景告知,给这弟弟塞了一堆过往事。 林飞鱼又问道:“为什么赵大人自己不出面做官?要让你弟弟来?” 赵春景垂了垂眸,伸手为两人斟满了茶。 程聿接话说道:“必是有原因的。” “程兄还是一样喜欢替人解围。”赵春景淡笑,“与当年在京师一样。小门小户来到京师学堂的我不擅饮酒,也不喜宴席,不会骑马不会投掷,遭人冷嘲时,都是你与我解的围。” 他说的平淡,听的人“诶”了声,程聿有些诧异:“我竟记不得了。” 赵春景朗声笑笑:“你若记得那就显得你帮扶人的心思太刻意了,程兄向来如此洒脱。” 程聿是真不记得了,不过隐隐帮过人,也是好的。 他笑笑,赵春景又说道:“我离开京师去州里任职通判,秉性太直,得罪了上峰,便被发落到了卧龙县。后遭了山贼,受了重伤,等我休养好后,就一直在这里。” 程聿见他跳过了为何要赵春明来接任县令,自己退居“禁地”的事,也没有多问。 他饮了一杯茶,有点涩口,想必茶叶不是取自牙尖,而是老茶叶,所以口感欠佳。 明明卧龙县被治理得很好,他却好似非常节俭。 “虽然离京师远,但你的事我还是听过往同窗提了一些。”赵春景不无遗憾地说道,“你侍奉太子读书,本有无尽前程。可没想到太子却拿你献祭,替他挡灾,连累你被贬到县衙做师爷……是师爷啊……连个官都不是,这日后如何实现抱负。” 林飞鱼竖起了耳朵,衙门没有人知道程聿到底因何事被贬……如今听赵春景提起,委实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程聿笑道:“我的抱负是什么赵兄又哪里知道。” “不是报效朝廷?” “是。可报效朝廷的方式有许多种,不是在京师做大官为百姓办的事才是有意义的,在小地方为百姓办的事,也是有意义的。 不同的是一个地方,而非百姓。普天之下的百姓都是一样的,不分大小,不分贵贱。” 赵春景默了默,垂眉微想,随即笑道:“过往我是不信那什么世家胸襟一词的,如今我信了。” 程聿说道:“既来之,则安之。” “是……”赵春景已有些触动,又说道,“若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你且说。” “好啊。”程聿一口就说道,“你也要保重。只是若再碰见故人,恐怕你的处境会比今日危险。” 赵春景说道:“书院的旧同窗……也仅有你我如此落魄到县衙做官了吧。” 程聿哑然失笑:“你这……” 跟拿刀子戳他有什么区别? 两人相视一笑,过往没有厚结的友谊,今日好像竟有一瞬的遗憾,又有一瞬的庆幸。 “可你日后总要升官的。”程聿说道,“你们将卧龙县治理得很好,迟早会被上面的人看见,进而升官。” “日后再说吧。” 程聿见他始终不愿说出让自己弟弟出面任职的原因,确定他有难言之隐。 他想了想说道:“倒是有个可行的办法。” “愿闻其详。” “失忆。”程聿说道,“这是一个万全之策。” 赵春景微顿,点头说道:“寻个适当的时机,我会让春明做的。” “嗯……”程聿起身说道,“我会再寻机会来找你喝茶。” “不必了。”赵春景抬头看着身影似乎很高大的程聿,他淡然说道,“你我情谊我永记在心,但不必再来找我。让人发现了,我连这四方囚笼都会失去。” 程聿微怔,还是说道:“好。” 两人直至要走,赵春景也没有起身。 他平静地看着他们,说道:“我就不送二位了。” 程聿点点头,走了几步回头看去,春风拂动,撩得赵春景身下衣裳飞起,空荡荡。 他愣了愣。 “遭了山贼……受了重伤……” 莫不是双腿……没了? 他再看向赵春景,他却依旧是满脸淡然之色。 斟茶、品茶,眼里明明有光,却好似已经是一潭死水了。 他耳边顿有哀鸣,可依旧没有多言,和林飞鱼出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片刻赵春明从另一处匆匆跑来,进了杂草葱郁的院子便说道:“是不是程聿和林飞鱼进来了?可恶,竟将我骗到别处去,自己偷摸进来。” “不怪他们,我倒要谢他们。”赵春景说道,“程聿是大理寺出身,有断案之能,这恰是你不擅长的,有他协助,你多跟他学学。” 赵春明瞪大了眼说道:“他难道不会揭穿我们?” 赵春景缓缓喝了一口茶,涩口,却令人精神。 许久说道:“他不会。” 第60章 杂耍班子 赵春明再见程聿,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不再用言语试探,眼神也不再藏着打量,只是微微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的兄长说的没错,程聿不是小人,他是真君子,不会拆穿他替代县令一事。 更可能在他们出事时,护他们周全。 “我在找你们。”赵春明说道,“衙役查到那晚经过那片芦苇的船只了。” “如此高效?”程聿想如果换做麒麟县,恐怕不会这样迅速。 卧龙县的人上下一心,此事可窥。 赵春明边领他们过去边说道:“经过的船只有八艘,但只有一艘大船才夜行路过。我已经差人去将船客都找回来,但有些事客商,说不定已经离开县衙。” “先问问能找到的船客。” “好。” 那途经的大船在卧龙县小休,准备载满了客再走,所以船不难找。 只是船靠岸后除了要继续南下的商客,大多数人都下船离开了。 衙役经过一日奔走,将船上八十三人找到一半,另一半仍在找着。 等程聿和赵春明几人回到衙门,大堂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热闹得宛若日间集市。 一眼扫去,嚷得最凶的是几个商人模样的男子,走得最焦虑的是挑着担子的农户,笑得旁若无人的是一群歌姬,另有一些船客虽焦虑但没有歇斯底里……唯有一人端坐,摇着小扇子,一派悠闲模样。 那些人一见衙役们簇拥着两人进来,心想这便是县官了,便拥了过去。 “大人,您这叫我们来做什么啊?” “大人,我是卖肉食的,这得赶紧去卖啊,不然会臭掉的。” “不是想听我们抚琴唱曲吧?” “大人、大人……” 赵春明看着这一群叽叽喳喳的人说道:“你们坐的船出了命案,本官要审问,还请诸位见谅,多加配合,才能早点离开县衙。” “命案?”众人吃惊道,“何时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 赵春明说道:“诸位稍安勿躁。” 他看看程聿,两人眼神交汇,已知对方要做什么。 赵春明问道:“那日上船到下船,你们可有听到过、见到过奇怪的人和事?” “没有,船开了两天两夜,我们也是正常吃喝。” “我带着好些货上船,怕人偷盗,都守在那。” “我们是坐船舱上的,大伙都看得见,这事还是船舱里的人更有嫌疑吧。” “就是。” 程聿闻言说道:“那日船舱内的人站左边,船舱外的人站右边。” 很快两支队伍就分了出来。 船舱里有床榻,有座位,还有歌姬唱曲,都是富贵人家才会选的地方。 外头别说椅子,能有位置席地而坐就不错了。 这一分,更显得两边富贵分明。 大多都是贫苦人家,占了三分之二的人数。 那十人见状也不敢傲气,只说道:“虽说我们在船舱里,可是人多啊,哪有机会作案。我瞧外头没灯又临江,抛尸才容易呢。” 右边的人也不镇定了,忙说道:“这可是杀了一个人!不是杀了一只鸡!大伙都不是瞎,怎么可能看不见。” “那你们别血口喷我们啊,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该一起洗清嫌疑吗?” “反正不是我们。” “那也不是我们。” 两拨人马吵了一番,最后还是程聿说道:“当时的船主和舵手可在?” “在、在。”六人从人群后头走了出来,船主恭敬说道,“小的等大人传唤已久,您有什么要问的,小的知道的一定答。” 程聿问道:“船自林州开船后,可有停靠?” 船主说道:“没有,人都是从林州上船的,一路顺水路南下,抵达卧龙县后才靠岸补给载客。本是预计今日就出发的,就被官府扣了船……唉,这船一停花费的钱多,大人要是再审个两日,草民这一行的船钱就要倒贴了。” 他年纪约莫四十,满脸愁容,话里话外都是担忧。 程聿想着岸上一瞥的那船还很新,心想他大概是攒了许久的钱购入这艘船,指望赚钱,许是本钱还没赚回来,就出了这事。 所以这般着急。 平民百姓之苦,总是会出现在各种岔子上。 他安抚说道:“我们会尽快破案。” 船主苦涩得说不出感激的话来。 程聿又问道:“若真有人从船上抛尸,依你对船的了解,从哪个位置最合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船主脸色微变:“这……这……” 赵春明看出他的顾虑,说道:“只是你对船最了解,所以有此一问,不是在诱使你认罪。” 虽然这么说,但船主还是心有余悸。 权衡下他说道:“前头有舵手望风,左右有船桨摆动,夜里因怕亮灯招来河鱼撞击,所以船尾没有灯,去的人也少……想来,那儿最合适。” “据我所知,一旦上船,因是连日航行,所以应当都有固定待的位置,免得起冲突。那几日谁在船尾?” 船主还没答,那甲板上的一行人就说道:“杂耍班子!” 这一说赵春明想起来了:“近日县里确实来了一群技艺精湛的杂耍班。” “诶?”小石头回神,“该不会是我看到的那个吧?他们的表演很好看,我还让你们去看来着,你们不去。” 林飞鱼想到那日在胭脂铺门口瞥了一眼的杂耍班,说道:“他们应该还在这。” 赵春明立刻问道:“怎么还没找来?” 话刚落,便有衙役跑进来,说道:“大人,又寻来一拨那日的船客,是个杂耍班,有二十来人。” “快领他们过来。” “是。” 杂耍班的人一进来,这大堂就更显得窄了。 他们一行二十余人,男子占了大半,许是表演硬活的,几乎个个都是一身腱子肉。生得牛高马大,仿若游族。 女的多表演技艺柔软的活儿,身段苗条不见赘肉也不削瘦,肉眼可见的柔软。 可为首出来说话的,却是个瘦猴。 班主大概六十的年纪,在身后男子们的衬托下更是瘦弱无比。 他的一双眼睛十分精亮,透着一股商人的圆润和客气:“不知大人传唤草民们有什么吩咐?” 赵春明问道:“你们上船是几人?可来齐了?” “回大人,上船二十三人,下船二十三人,如今都在这了。” 众人往后看去,略数一下,确实是二十三人。 小石头皱了皱眉,数了两遍,瞧了三回,说道:“不对,你们还少了一个。” 班主说道:“小兄弟,人都在这了。” “你们表演的时候,有个野人。” 原本还期待的众人一顿,哄堂大笑:“那是狗,不是野人。” 小石头诧异:“那条狗未免太大了……” 有看过的衙役说道:“就是狗。” 班主也笑笑说道:“狗算不得人,又怕它咬人,就留在客栈了。小兄弟要是想看,回头我们表演时,你再来瞧。” “哦哦……”小石头一脸尴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程聿问道:“班主,前两日你们在船尾,可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班主说道:“没有。” “你不需要问问你班子里的人?”程聿看着他,“你这个回答,就像是你们一早就商议过了。” “大人说笑了,只是我惯做一言堂罢了。”班主回头,“你们可看见了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 回答统一无比,像是一个个木头人。 二十几个人,竟没有一个别的答案,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班主客气说道:“大人,您听见了。” 程聿点点头,赵春明说道:“你们暂时不要离开卧龙县,有擅自离开者,本官一律当做逃犯处置。” 众人顿时怨声载道,可又无可奈何。 比起被当做兇手,他们只能选择损失些钱财。 赵春明又一一问了余下的人,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待将人遣散,程聿却随一人出去。 林飞鱼见他一人走了,竟不喊人随行,心觉奇怪,但也没跟上去。 很快程聿就走出了衙门,往旁看去,那石狮一侧便传来人声:“程大人可是在找我。” 程聿偏头看去,一个公子哥持扇而出,眸光冷冷,但并不严厉,仿佛天生生了一双冷峻双目。 他恭敬作揖:“太子殿下托属下问程大人好,别来无恙。” 第61章 反诗 酒楼厢房,窗户镂空,可凭窗外看。 天有飞鸟,山有云月,大地已是接了寂寥月光,看着清冷。 苏侍卫为程聿斟了一杯热茶,说道:“原本是要去麒麟县拜访您的,谁想竟在这里偶遇了。” 程聿面色淡淡,问道:“苏侍卫千里迢迢过来,不是只为了叙旧吧?” “确实不是。”苏侍卫说道,“属下是奉太子之命前来与您叙旧。” 程聿点点头:“苏侍卫开始“叙”吧。” “……”苏侍卫见他当真不打算开口,便自己说道,“大人离开京师后,殿下一直深感愧疚,本想让人快马加鞭送来书信,可转念一想显得情义太轻,便让属下前来,当面与大人详谈,解开误会。” “嗯……”程聿只是点头,自己是一点也不“叙”。 苏侍卫继续说道:“大人也是世家出身,宫里宫外什么骯脏的手段没有见过,您总该清楚,殿下也是情非得已,才将反诗一事推给大人。殿下在您被贬出京后,也是懊恼不已,否则也不会派属下前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杯子里的茶还在缓缓冒着热气,可是茶已经不烫了。 程聿始终没有拿起茶杯,静静听他说完后,才说道:“我做太子殿下的侍读有三年,除去皇命不可违,更重要的,是我深觉殿下是治国之才,胸襟开阔……否则也不会身有公务后,仍常入宫陪同。” “是,殿下也甚喜大人之才。” “但我大意了。”程聿轻嘆,“我早该有心防范宫中小人,却依旧被他们钻了空子,在皇上拷问学识时,书中竟掉落一首反诗……” 见他终于主动提起这件事,听到关键节点,苏侍卫也没有插话。 接下来的话很重要——这关于程聿对太子如今以及今后的态度。 也是太子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程聿嘆道:“皇上大怒,要责罚殿下。殿下便将我推了出来,最后被定了个失职之过,将我贬了官,发配到了县衙做师爷,连个七品官都不是。” 苏侍卫听后并没有明确他的想法究竟是什么,说道:“殿下当时确实是没有办法。” “是,并非他之过,又怎能承认。可反诗就在他日常诵读的书里,唯有找人替罪了。” “您一定要体谅太子殿下的难处。” 程聿笑了笑:“体谅啊,否则我怎会和苏侍卫坐在这里喝茶呢?” 闻言,苏侍卫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是……” “您说。” “只是我本在大理寺奔赴前程,被牵连至此,说不郁闷是假,说无怨气是假。” 程聿不等他劝解,又说道,“我怨自己没有再仔细一些,防范小人陷害。我气自己不能早日做好政绩,重回京师,继续拥护太子殿下,为他效忠。” 这一番话说得苏侍卫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都给直接堵废了。 程聿对太子的忠诚,远超他的想像了。 他一时不能判定程聿的话是真是假,可即便只是明面上的忠诚,也足够让他回去交差了。 程聿何时能回京还是个问题。 身为程家人,要回不难,如今确定仍是忠臣,那便可以了。 苏侍卫心中大喜:“大人胸襟可纳百川,殿下没有看错人,您是绝不会辜负他的。” 程聿此时将茶饮尽,茶微热,也满带茶香。他总觉楼下有人,朝下看去,果然看见林飞鱼站在对面楼下。 许是对方早就看见了自己在二楼,也没有到处张望,时而抬头看看这边。 “有人来寻我了,就不陪苏侍卫喝茶了。”程聿说道,“日后若能回京,定去拜见殿下。” “好。”苏侍卫作揖送别,待他离开,便准备寻马回京,早将赵春明说不许走的话抛在了脑后。 区区七品官,宛若蝼蚁。 程聿下了楼就直奔对面,林飞鱼还正往上看,却发现人不见了。刚收回视线,就见程聿已出现在自己面前。 着实吓了她一跳。 “你怎么跟来了?” 林飞鱼说道:“平日里师爷你从不独行的,更何况是在陌生之地。我总觉得有蹊跷,就跟来了。” 她看看他身后那刚下来的人,“面色不善,不太像好人,师爷你没事吧?” 程聿张手让她瞧:“你看看,我多好。” 林飞鱼见那人不知从哪弄了匹马,驾马离去,便问:“他就这么走了?他不也是船客么?赵大人知道了会将他抓回来吧?” “不会,我会去跟赵大人说。”程聿觉她也是心细之人。 人那么多,却只有她跟了过来,想来还是担心他的。 无论怎么样,被人惦记在心的感觉始终是不错的。 他心情愉悦,连林飞鱼都看出他的欢喜,暗想,方才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师爷好像很开心呀。 “寻个店用饭吧,天都黑了。” “十四他们呢?” “那两个小朋友不会饿着自己的,尤其是有十四在。” 林飞鱼想想也是。 程聿又说:“正好我也想问问你那男尸的事。” “师爷你确定要在吃饭的时候问?” “一边走一边说也不是不行……” 林飞鱼抿唇笑笑,诶诶,师爷这害怕的模样啊……百看不厌。她说道:“那验尸官的喝报师爷看过了吧?” “赵大人有交给我看。” “那基本无差了。”林飞鱼说道,“从师傅是个很厉害的仵作。” 程聿问道:“基本无差的话,所以你是有别的发现?” 林飞鱼想了想说道:“也不知道算不算,他不该长毛髮的地方长了毛髮,可因肌肤被削,只能从残留的地方找到几根。” “你详细说说。” “胳膊内里、小腿内侧一般来说肌肤光滑,不是能长毛髮的地方,但他长了。可该长毛髮的地方,又跟胳膊小腿那长的不一样。”林飞鱼说着拿出帕子,还给他看她拔下的毛髮。 程聿看着帕子里面的点点血迹,模煳血迹中不起眼的几根毛髮,惊嘆:“你竟连这种小细节都能注意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师傅说过,即便是人的一根头髮丝,都有可能是极其重要的可助破案的证物。” 林飞鱼说道,“师傅虽然品行确实有争议,但他的验尸技艺,却是我见过最好的。” 程聿点点头,认可了她的话。 只因如果师傅不好,也不会有如此优秀的徒弟。 但他觉得林飞鱼会青出于蓝胜于蓝的。 因为她足够细心,谦逊上进。 视线重新落回她的手帕里,虽然有六根毛髮,但是有两根明显更黑,另外四根显得枯黄粗糙。 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发现了。 林飞鱼问道:“我要不要把毛髮还回去啊?虽然我带走的时候从师傅根本不说什么,验尸官还笑话我……但要是他们允许的话,我倒是想把整具尸体都带出来,也不至于才带几根毛髮。” 程聿咋舌:“飞鱼,我和小石头晚上能不能睡好觉就全看你的了,你别胡来!” 偷尸啊! 想吓死谁! 林飞鱼笑笑:“我就说说,赵大人也不会真同意啊。” “这确实。”程聿松了一口气,“先去吃饭,吃完了我去趟衙门,再翻翻今日船客们的供词。” 第62章 抽丝剥茧 用过饭,已经过了酉时。 程聿来到衙门时,赵春明还未吃饭,饭菜就摆在一旁,可眼睛却始终埋在卷宗里,听见了脚步声也没有抬头:“我一会就吃,别催了。” 说完他听见轻轻笑声,这才抬头。 “是程大人啊。”赵春明略尴尬,“我还以为是衙役。” “外面没有人,都被你派出去找别的船客了吧?” “是啊。”赵春明揉揉发酸发胀的眼睛,“看不明白,断案这种事……我远不及我兄长。” “嘘……”程聿摇摇头,“小心隔墙有耳。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赵春景。” 赵春明默了默,是啊,从他冒认兄长开始,就不再是自己了。 不过这都是他自愿的。 他闻讯赶到兄长身边时,看着他已废的双腿和万念俱灰的模样,他就于心不忍。 冒名顶替的想法是他提出来的。 兄长不愿,可他十分强硬。因为他知道,唯有如此才能救他于地狱之中。 兄长的雄心壮志他知道,他是个有抱负也有才能的人。 不像他,浑浑噩噩,浪荡子一个。 可兄长总是很包容他,从不责骂,只是叮嘱他不要做什么坏事。 所以他甘愿替兄长承担起这份责任。 无怨无悔。 只是……夜深人静时,偶有迷茫罢了。 “供词可以让我看看?” 程聿的声音将他拉回神,他说道:“程大人看吧,你看完了,我再拿给……嗯,看。” “嗯,好。” 两人打着哑谜,但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程聿认真翻阅着供词,尤其是记载甲板上的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船上只为船舱客人供给食物,船舱外的人食物自己解决。 行囊可以放至货舱,要取东西也有特定时辰,这也是甲板船客唯一能进入船里面的时候。 程聿看完供词,说道:“我先等一个人。” “谁?” 片刻程聿听见脚步声,往外看去,笑道:“曹操来了。” 赵春明看去,只见是林飞鱼和十四。 两人走路的姿势有些相似,夜里灯火又不明,乍看还觉得长得像,便问道:“她们是姐妹吧?” “不是。” “不是?”赵春明有点意外,但细想,好看的姑娘总是有些相似的。 十四进门就说道:“那船我里里外外都看过了,保证连哪块板子有磕碰过都能还原!” 赵春明问道:“在哪里还原?” 他讶然,“你要造船?” 十四比他更诧异:“我在大人眼里本事那么大吗?” “……”那不然她这副阵仗要做什么? 只见她从袋子里掏出笔墨纸砚,直接上去将公案桌上的东西扫到一旁,放下砚台铺开纸,点笔作画。 单看她画的几笔,赵春明就瞭然了。 原来是要画船还原,不是要去造船。 终于把供词合起来的程聿说道:“箱子。” 赵春明问道:“什么箱子?” “要把一个还活着的人带上船,只有把他装进箱子里,才能掩人耳目。” “有破绽。”赵春明一口就说道,“时日不合。” 他转而问林飞鱼,“林姑娘,那人死了几天?” 林飞鱼略一想,说道:“虽然尸体在水里泡过影响判断,但算上今天,是第四天,所以是四天前死去的。” 赵春明得到了猜想中的答案,便继续说道:“船是六天前从林州启航,途中一直没有停泊,也就是说,人是当时就带上了船的。所以人在上船时还活着,为何要藏在箱子里,兇手还要搬动那么大的箱子来引人注意?” “这个推论没有错,只是赵大人你忘了一点。”程聿说道,“据验尸结果所述,无名氏在死前,曾遭受割鼻断舌去耳之刑,这样一个人,如何能光明正大上船,不惹人注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众人恍然,这才明白为何他一开始就猜测有箱子上船,而非无名氏自己走上去的。 林飞鱼说道:“他身上的伤确实是上船之前造成的,按理说是不可能自己上船。但是断喉剥皮却是在上船之后。” 程聿皱眉:“要把这么大的人带上船,还要完成剥皮的事,在甲板上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 小石头问道:“夜深人静拖进船舱里杀的?” 正埋头作画的十四说道:“船主说了,船舱夜里上锁进不去。” 她收了最后两笔,便将墨迹未干的画展示在众人面前。 那船无着色,但线条清晰无比,勾画的笔墨几乎都是一笔而成,无再叠加补充之处。 程聿将船外部看了一遍,这里除了中间桅杆,四面皆平,要偷偷杀个人剥个皮属实困难。 十四指着船上几波人说道:“那日在船头的是摇鼓卖货的小贩,东侧的是进城探亲或做生意的,西侧是做药材和香料生意的商人,船尾是那杂耍班子。” 图画出来,令当时船客的战列布局十分清晰。 林飞鱼却有疑问:“旁的就算了,怎么做药材和香料的商人也在那里?他们不怕海上颳风下雨,将货打湿么?” 程聿说道:“是把货物放货舱了?” 十四说道:“是,飞鱼姐姐,一般大船都有专门的货舱的。而且我也问过了船主,说虽然他们没给船舱上座的钱,但货都是在货舱的。货不分贵贱,分的是人。” 林飞鱼惊嘆十四什么都懂,她没有坐过大船。 只坐过那种人挤人的乌篷船,哪分什么里外,哪知什么货舱。 她看着毫不意外的程聿和赵春明,忽然意识到只有她不知道这件事。 她微微垂眸,不是羞赧,也不是尴尬,而是有点悲哀。 活了二十来岁……眼界却被困在了这贫困中。 要是她也像十四那样什么都懂多好。 小小年纪,自信张扬,不受束缚,又懂琴棋书画,遇事不畏。 这不就是她想活成的样子么? 程聿问道:“货舱是什么样子的?” 十四说道:“人多,货多,货舱塞得很满。那天船停靠岸边时,除了要继续乘船的船客,下地的人都已经搬走了自己的东西。 因货都是自己搬的,不必船夫管,所以连船主也不知道当时哪些货在外面,哪些货在里面,摆放的位置如何,因此我也画不出来,不能告知师爷了。” “无妨。”程聿又问赵春明,“船主可曾说过货舱可能随时进去?” 赵春明说道:“能。” “不怕失窃?” “说是不怕,船上的人来回都是那些,少了东西容易惹事,而且乘船有乘船的规矩,没有人会愿意……” 赵春明看着程聿,忽然明白了他问这句话的最终含义,“你猜疑的是……” 程聿轻轻点头:“若说在甲板上船舱内都不能杀人,可人确实是在船上被杀的,那如今唯有一个地方适合做这种事。” “货舱?!” 众人瞭然齐声,赵春明立刻奔了出去挥手说道:“速速去河边,上船查看!” 第63章 採生折割 货舱内阴暗无光,一股淡淡的湿润感钻入鼻腔,让人忍不住摸摸鼻子,驱逐这种令人鼻子发痒的气味。 要去往下个渡口的人不多,因此货舱内并没有留下多少货物。 程聿在这里走了两遍,衙役也搜寻了两遍,查看每个角落,没有看到一点血迹。 他疑惑地环顾这低矮的地方,难道他猜错了? 货舱不是无名氏被剥皮杀死的地方? 可整艘船除了这里,没有别的可隐蔽的地方了。 他又走到货舱尾部,蹲身再次寻找。 找了许久,直到临近门口,他似乎在夹板缝隙中看到隐隐血迹。 程聿立刻将视线压得更低,直至看见里面真的是有点点红色,才回头喊人:“飞鱼。” 林飞鱼意会,马上过去,直接趴下凑近了看。 她伸手掏出一个布袋,从里面摸出一根近四寸的银针,将那已干的红点挑了出来。 干红的点点硬块在她的指肚揉搓下,很快化开了。 她抬头:“血。” 程聿随即回头问船主:“你可记得这里放的是谁的货物?” 紧张观望的船主忽然被问,愣着好一顿想,最后还是回头问道:“老五啊,货舱的事都是你管的,这放的是谁的货啊?” 那老五急忙从后头快步走了过来,瞅了瞅说道:“那杂耍班子。” 赵春明问道:“记得如此清楚?” “是啊大人。”老五弯腰答道,“那天他们来得早,按理说得把东西都搬里面,好让后面的人放外头。可他们死活不愿意,非得等后头的人把东西都放好了,他们才放。我便记得清清楚楚了。” 得了这话,赵春明立刻让人回去看好杂耍班子,他们也立即启程回去。 可杂耍班子的人在先赶到的衙役脸上看出了端倪,再一看院子外头,竟也在渐渐增派人手。 他们本就是练家子,见情况不妙,与班主一合计,干脆鱼死网破,挟持了衙役逃了出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等程聿他们赶到时,那二十余人早就逃走了,只剩下满屋拿不走的货物。 衙役翻找了几个,里面都是一些杂耍用的家当,还有一些干粮。 寻至最后一个,那箱子异常轻飘。 小石头一手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可是却满箱血迹,已散发出一股恶臭味! 林飞鱼急忙探头,那箱子里的景象着实吓人。 除却血,还有无数被血块包裹的毛髮,仿佛箱子里曾死过一个怪物。那血已凝固成黑色,煳得四壁皆是,伴着恶臭,令人毛骨悚然。 赵春明片刻回神,厉声:“快把他们捉拿归案!” 就在众人要走时,小石头神色肃穆,说道:“等等。” 众人一顿,便见他小心地往衣柜后面走去。 满屋寂静,这时他们也听见了那里似乎有什么动静,窸窸窣窣的,再细听,甚至还有喘气声。 小石头勐地将柜子拉开,不等对方尖叫,他先叫了一声往后急退:“有妖怪!!” 他一个退后,撞在程聿身上。程聿一听有妖怪,连拉半拽地带着他一起连连后退。 十四却一步上前,想去看看是什么妖怪。 这一看不要紧,看了后也是咋舌,退了半步:“真的有妖怪!”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有的后退有的往前凑热闹,都想看看是什么妖怪。 林飞鱼握了握拳冲上前去,就见柜子那半蹲了一个……毛茸茸的怪物。 那怪物满身黑色皮毛,看不清眼睛鼻子,四肢奇长,像极了深山里的猿猴。 它惊恐地贴着墙壁,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可它的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点像样的话都喊不出来,没有人的发音,没有兽的吼叫。 林飞鱼看着看着,突然勐然一怔:“这不是野兽……是人啊!” 她这一说反而更让满屋人毛骨悚然:“人?” “人?!” 小石头镇定下来,忽然想起来了:“那杂耍班新奇的表演就是野人爬架,他们说是狗,只是生得怪异!” 有些去看过杂耍的衙役也回过神来了:“对、对,杂耍班是有这么个绝活,也正因此,百姓都跑去猎奇,生意十分火爆。” 林飞鱼小心靠近“野人”,伸手说道:“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你出来吧,那些抓你的人已经跑了,我们是衙差,你不会有危险了。” “呜呜呜……”野人一晃,眉毛处垂落的毛髮也随之一晃,隐约露出了一双沧桑的眼睛。 是个女人。 林飞鱼心头一紧,她始终朝她伸手,试图减轻她的警惕之心。 野人盯着她的脸许久,似乎终于确定她不会伤害自己,才终于缓缓地走了出来。 一身毛髮长有三寸,仿若水草轻晃。 林飞鱼握住她的手时,却明显感觉到这些毛髮不是干枯无力的,还充满着旺盛的生长力。 她的心头掠过一种不好的猜测。 她低头直直盯着野人身上的黄色毛髮,蓦地想起在那无名氏身上发现的那几根奇怪的与发色不同的毛髮。 林飞鱼不由屏住唿吸,在她身上轻轻拔了一根毛髮。 髮根处,赫然带着血。 这毛是“活”的! 她愕然,哪怕是这八年见过再多离奇惊悚的事,她都没有这样失色过。 毛是“活”的,那就意味着这皮毛是长在了她的身上。 可一个正常人怎么会长出这么多毛髮? 无非就是……别人栽上去的! 她几乎站不稳,以万分怜悯地眼神看着她。 伸手将女人耳边的毛髮撩开……没有耳朵。 鼻子……没有。 就连双唇都被削去。 一切的手法,都跟无名氏男尸的一样。 她颤声:“我知道……那人的尸体,为何会会被剥去皮肉了……” 她抬眼看着满屋眼露惊恐的人,缓缓说了四个字,“采——生——折——割。” 第64章 麒麟县人 采,找寻;生,活人;折,折断;割,切割。 这是流传于江湖的一种残忍手段。 当用在一个人的身上时,大多都是为了让其成为四肢残缺的乞丐,以万分可怜的姿态出现在市井中,博得同情,让人施捨。 官府也见不得这种毫无人性的手段,所以一直明令禁止。 林飞鱼见过这样的乞丐,几乎都是年迈老幼者。 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将人变成兽,再以此杂耍来赚钱的。 这种钱……他们真的收的安心吗? 妇人已经被带回衙门安置,林飞鱼却还没有从那种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坐在桌前喝了好几杯热茶:“我没有想到世上会有人如此残忍……”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人的皮剥下,再将兽类的新鲜皮毛活生生地贴在人的血肉之上,等它们癒合……最终成为一个人彘般的怪物……” 林飞鱼提及过程,又觉浑身不适。 程聿安抚说道:“那杂技班子的已经被抓回七八,他们终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赵春明嘆道:“我们是碰巧见了一伙,可没碰着的呢?” 程聿坚定说道:“至少我们抓捕了一伙,免了往后好几人受难。” 两人看着程聿,都是在底层挣扎过的人,听见他这般说,总觉像圣人一样,这样向上,显得他们万分颓靡。 却又隐隐羡慕他的开朗。 程聿说道:“那採生折割的手法我在相关卷宗上也见过,受害者多是老幼妇孺。” 林飞鱼说道:“那妇人约莫是六十的年纪。” 程聿点点头,这时有衙役跑来后衙,说道:“大人,又抓回几个嫌犯,有个为首的说他知道这事,若是坦白说了,望能求个活路。” “好,我去审审。” 赵春明起身往外走,林飞鱼也立刻起身,可心绪不宁,身体晃了晃,还是程聿扶住了她。 “我扶你去吧。” 林飞鱼好奇问道:“师爷怎么不说让我别去?” 这好像很不怜香惜玉啊。 程聿“诶”了一声:“所以我该这么说吗?” 林飞鱼忽然笑了笑,轻轻摇头:“师爷能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仵作,不先入为主代入我姑娘家的身份,这很好。” 作为姑娘家她可是在尘埃里活得太久了。 总是被无视,被嫌弃。 这种被给予尊重的感觉,许久不曾有了。 到了前堂,那中年男子早就跪在了那。 他一见了赵春明就伏地说道:“大人饶命啊!主谋是我们班主,我们都是被逼的。人是他抓的,剥皮粘毛的主意也是他出的,陈才也是他杀的!” 赵春明问道:“我们衙门在芦苇里找到的那具无皮男尸叫陈才?” “是!”男人说道,“不但是陈才,还有好多,班主前前后后杀了起码有六七个人!” 这数量让众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程聿问道:“那六七人都是像陈才这般死法么?” 男人说道:“是!起先抓了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只是断手断脚毁了脸,可后来这乞讨赚的钱太慢了。 一日我与他经过一家杂技班,瞧见那些人抓了山猴子表演赚钱,百姓喝彩声不断。班主回来就抓了个少年,再、再剥皮,拔了狗毛要粘,可少年已经死了。” 他说得直摇头,回想过往已是浑身发抖:“他说第一次力道没把握好,便很快去抓了第二个少年。剥皮后少年倒没死,可过了两天浑身发痒溃烂而亡,又死了一个!” 林飞鱼略一思索说道:“因是狗毛太脏,侵蚀了骨肉。” “对对,班主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又抓了第三个少年。将狗毛洗得干干净净,这一次……成功了。” 男人头也不敢抬,唯有伏地说话才让他不至于抖得太厉害,“可少年忍受不了痛苦,趁我们不注意自尽了。” 他嘆了一口气:“再后来,又抓了第四个……第五个……直到碰见陈才,许是他体质好,班主手法也娴熟了,陈才是活得最久的,还会表演,赚了好多的钱。 我们打算乘船南下,一路杂耍赚钱。可没想到上船后,陈才的情况陡转直下,眼见活不了了,可船一时半会停不了岸。” 程聿追问说:“所以你们在货舱杀了他,趁着夜深人静,半夜抛尸河中?” “是,原本以为如此是神不知鬼不觉,可谁想被芦苇挡了尸体,被你们发现了。” 他说到这时,仿佛有一丝不甘心。 程聿冷笑:“若没有这种事,你又怎会说出实情。” 男人抿了抿唇,没有争辩。 程聿细想片刻他的话,问道:“你说班主抓来做採生折割贴狗毛的人,都是少年?” “对,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体好,遭得住这折磨。” 程聿不由蹙眉:“受害人都是十几岁的人,是因为割肉嵌皮毛容易活下去,体弱年迈者容易死?” “对。” “那为何这次你们却挑了个五十多岁的人,这违反常理。” 男人张了张嘴,想了好一会才说道:“小的也觉得奇怪,但班主非要抓了这老妇来。” “那老妇是何身份?” “人是在北阳县抓的。” 赵春明说道:“离这里有三百多里地。” “是,但祖籍好像就这一带……她求饶的时候说过。”男人想起来了,“麒麟县,她是麒麟县人。” 几人都意外了,程聿也追问道:“家住何处?” 男人摇头:“这她没说,但通常来说,求饶的人总会将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事拿来做饶命的筹码,还有家里有钱有地之类的。可她都没说,所以我猜她啥也没有,孤身穷老太太一个。” 这种猜测程聿也认同。 他又问道:“那她之前住在麒麟县何处?” “小的也不知,恐怕要班主才知道了。” “姓名呢?” “闫春妮,六十五的年纪。”男人求饶说,“大人,我知道的都说了,事情也不是我做的,我也是受班主的逼迫啊,这几年我日夜难眠,几乎崩溃,求大人放了小的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程聿说道:“虽然你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了还未缉拿归案的班主,可改变不了你助纣为虐的事实。与其说你主动交代真相,不如说你只是为了想留自己一条命。” 男人忍不住抬头说道:“大人,小的已经知道错了,小的后悔了!后悔帮班主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 “是,你确实从头到尾都在后悔,可你后悔的是当时怎么没有把事情做得更隐蔽被官府发现了陈才,而不是后悔你的所作所为!” 男人瞪大了双眼,仍极力反驳:“小的没杀人,杀人的是班主,我也是被胁迫的!大人没有证据说小的也杀了人。” 赵春明摇摇头:“你忘了,杂技班里可不是只有你和班主,还有二十余人。你觉得他们的供词里,真的能让你把关系摘清?” 男人一愣,急忙说道:“都是污衊!小人行事严厉,苛待了他们,他们这是在报復我。” 程聿说道:“那老妇人可还活着啊,可要我让她来指证你?” “……”见他仍不认罪,程聿声音已沉:“你的所有狡辩都是无力的,如今还不招认全部事实,只会有更严厉的罪名等着你。” 男人面如死灰,他看着几人说道:“难道我认了自己的罪,就能活了?” 他狂笑起来:“这如何可能!” “所以你也知道你和班主到底造了什么孽,你手上沾染的人命根本无法全部推给他,对吧?” 男人不再狡辩:“只要班主一日不出现,我就只是个帮凶……除此之外,唯有死去的人可以指证我,杂技班的人不过都是些公报私仇的人,请大人明鑑!” 他始终不认罪,虽说有人招供出了他,可是他将责任都推给了班主……除非找到班主当面对质,否则没有实质的证据也难以定他罪名。 赵春明沉声:“押下去。” 待人被拖走,他说道:“班主狡猾,挣脱了我们两次的围剿,恐怕不易捉住。可那老妪又聋又哑也不识字,如今也已半疯,问不出什么话,你……” “我明白。”程聿说道,“我们先带她回麒麟县,查明身份。我始终不解为何班主不捉少年人,却这样折磨一个老妇人。” “是,这也是我困惑的。” 两人商议过后,便决定了下来。 赵春明继续带人捉拿班主,程聿带老妪返乡,看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 临行前,程聿又去见了赵春景,与他拜别。 第65章 同窗旧话 再见赵春景,他的眉宇间依旧藏着一抹忧愁,见程聿到访,便说道:“听春明说,你那日放走了一个人。他强着不肯放,你才说那是太子的暗卫。” 程聿坐了下来,拿杯饮茶,笑道:“是啊,来劝我不要对太子失望,若能回京,要继续辅佐于他。” 赵春景问道:“你与太子究竟是何过节?虽说我听到了一些风声,粗略知道经过,但实情不知。” “也不是什么大事。”程聿淡然说道,“那日皇上晨训,要考问皇子。当翻到太子的书时,里面掉落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一首反诗。” 赵春景吃了一惊:“反诗?” “是,别的皇子群起攻之,皇上怒声训斥,太子便将过错推到我身上。于是啊……我就到了麒麟县。” “真是……”赵春景轻嘆,“你是不是没有回去的可能了?” 程聿笑笑,悠然喝着茶,说道:“或许是。可你猜皇上为何要贬谪我,而不是以大不敬的罪名处死我。因为皇上知道太子是被陷害的,也知道太子将我推了出来顶罪,皇上不过是顺水推舟保了太子面子,将我贬出京师护我周全。” 赵春景喝下一口热茶,默了默说道:“可皇上还是辜负了你。” “倒也未必。”程聿说道,“你又怎知,皇上不是在藉此机会试探太子有没有应变之能,承重之力呢?” 赵春景神情一顿,微微诧异道:“你难道是说……反诗是皇上放的?” 程聿没有立即作答,正当赵春景要说“不勉强你答”时,他才缓声说道: “太子的书是由我保管入宫,直接交由皇上的,我不怀疑他,就要怀疑侍奉我的人了。可无论如何,我还是更愿意相信我的身边人。” “这……”赵春景觉得荒谬,可又觉得这实在很像是皇帝会做的事。 太过讶然,以至于最后化作苦涩笑意,“就是委屈了你。” “兴许这是让我厚积薄发的铺垫。”程聿耸耸肩,“况且小地方有小地方的景致,不比京师差。” 赵春景颇有触动。 “最重要的是——”程聿肃色,“违抗皇命,是要掉脑袋的。” “……”赵春景默然片刻说道,“以你的性子,就算是被关在四方囚笼里,也一定会大有所为的。” 程聿没有应声,只是看着他说道:“彼此。” “我如何能比肩你,你的豁达,我从同窗时就知道了。” “能居人幕后操控全局的,又岂是池中物。卧龙县你治理得很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赵春景没有邀功,他知道自己做的好,可是这种好却是没有盼头的。无论往后如何,他都只能躲在背后,永远见不得光。 他多想亲自去农田走走,看看今年收成,听听农户想法。问问商贩行情,改改城中面貌。 这样简单的事,他却做不到。 他失落一笑,再说不出一句话。 程聿知他心中苦闷,片刻说道:“你日后还是可以走到幕前的,朝廷看重的是官员的政绩,而非身体。” 赵春景质问道:“可你见过哪个小官是残废的?” 程聿郑重说道:“你不是第一个,但你可以是第一个。” 赵春景愣了愣,程聿认真说道:“开闢先人不曾走过的路,总有人要勇为先。你有与你同心的胞弟可以实现政治抱负,可别的人未必有。你又怎知你走到日光下,会被烈日灼伤而退步?或许,这是自救的一种办法。” “可我若被革职了怎么办?” “我会替你上书。” 赵春景轻嘆:“何必为了一个旧同窗做到如此地步。” 程聿笑道:“无关同窗,只因你是个好官。” 赵春景心中触动更大,他说道:“我对官职本无欲无求,你偏让我欲望膨胀。” “诶,这怎么就怪起我来了?”程聿又说道,“可你当真对仕途无欲无求吗?” 若真的无求,又怎会从小县城入京求学,寒窗苦读。 又怎会在仕途大好时,顶撞上司,遭人陷害。 也不会在受伤之后,仍想着如何赴任,拉了弟弟来救场。 更不会带着仁慈之心,整改残喘的卧龙县。 赵春景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他笑笑:“挺好的……多谢。” “那我盼着有朝一日,你能堂堂正正地走出这个院子。” “好。”赵春景闭上双眼,也是该走出去了,不为他,也要为了弟弟的前程考虑…… 他总不能一辈子做“赵春景”,顶着他的名字失去他原本的名字。 再睁开眼,已经是坚定神色。 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他想好了。 等程聿出来时,十四又拉着还有些惊魂不定的小石头去买东西。 林飞鱼等在马车旁,时而看看里面正昏睡的老妪。 她仍旧一身狗毛,但已经没有起初的惊惧了,能睡上两三个时辰了。 两个衙役得了令要护送他们回麒麟县,这会正在一旁闲聊。 这时从善德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个包袱。 林飞鱼默默站直了——从师傅该不会是要给她送东西吧? 很快从善德走到了他们面前,随后将包袱递来。林飞鱼一愣,她真是误会了这个老人家,她就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她…… 还未念想完,旁边伸来一只手把包袱接过,朗声:“谢谢爹!” 林飞鱼瞅瞅那个接包袱的衙役……好好好,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就是脸少了十几条褶皱。 她这是瞎吶。 况且她怎么就会觉得从善德是给她拿东西呢。 还好没伸手拿,否则非得尴尬死! 从善德瞥了她一眼,直接问道:“你该不会是以为老头还欣赏你,给你拿土产吧?” “咳……是这么以为的。” “……”林飞鱼觉得自己脸皮变厚了,她敢把脸皮变厚了? “呵……”从善德说道,“你还是牢记吧,仵作不能办案,少说话,别说你不该说的话。” 林飞鱼皱眉说道:“仵作也能办案。” “仵作就该待在验尸房里乖乖验尸,旁的都不该插手。” 林飞鱼微顿:“晚辈听说从师傅过往也是爱在验尸后多说几句话的,可后来被上锋训斥的多了,就作罢了。” 从善德冷眼说道:“从某闭嘴与这无关,不过是只想尽仵作的本职而已。断案是大人和捕快的事,我们算哪根葱?” “我不愿这么菲薄自己。”林飞鱼看着他,目光坚定,“师爷也愿听我多说些话。” “你遇到了一个好师爷罢了。” “赵大人也是个好县官。”林飞鱼说道,“只是从师傅不愿开口,你若开口,他又怎会让你闭嘴。从师傅应当知道,赵大人是个好官。” 从善德冷笑:“好,那这个好官走了,下一个呢?谁能保证是好的?” “可至少在好官在任的时候,您把话说出口了,辅佐了大人断案呀!”林飞鱼说完也诧异自己怎么会说这些话。 这语气她自己都觉得像极了程聿。 她的心境怎么也如此明媚向上了? 宛若拨云见月。 一片清明。 从善德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衙役说道:“爹,林姑娘说的挺有道理的,我们赵大人可是个好官!他绝不会一言蔽之的。” 从善德瞪了他一眼:“多话,你就得多做事,少说话!” “……”就不该插嘴! 林飞鱼也被他瞪了一眼,可从善德没有说话,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后没再骂人,回衙门里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衙役低声笑说:“我爹是个心软的人,我想他会听劝的,只是你是小辈,不好驳了面子。” “我明白。”林飞鱼觉得赵春景两兄弟在这真的做的很好,肃清了卧龙县之前的不正之风。 往后这里会变得更好吧。 很快程聿从里面出来了。 十四和小石头也买了东西回来。 几人上了车,驾车返回麒麟县。 第66章 死去 回到麒麟县,那两个护送的衙役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去了县衙寻县官要去说明缘由。 小石头一听就说道:“不必说了,现在衙门上下的事都是我们师爷做主,大人天天没个影。” 衙役诧异道:“那大人他在做什么?” “在等着高升。” “……”两人相视无语,对比一下自家大人,嘿嘿嘿还好他们的大人励精图治是个好县官! 程聿说道:“小石头,你先安排两位在衙里住下,待查明了老妪的身份,我们会立刻告知你们。” “是,劳程师爷费心了。” 安顿了衙役,闫春妮也接到了衙门安置。 林飞鱼怕百姓围观她,便将马车停在后门,让她从后门进去。 哪怕是跟衙门里的人打过了招唿,可是杂役和衙役看见她,还是被惊吓住了。 闫春妮本就生得五大三粗,加上被一身皮毛裹挟,步履缓慢,仿若巨兽入衙。 她并没有从惊恐中逃离出来,看着这陌生之地,时而投来的怪异眼神,令她惶恐不安,不时发出呜咽声。 这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受伤的巨兽。 林飞鱼领她进了程聿的房间,给她倒了茶水说道:“你先在这里坐坐,等十四喊人清扫出了房间,我再领你……过去。” 在她转身之际,闫春妮已经躲到了角落里,止不住地发抖。 脸上长长的毛髮将她的眼睛遮掩了大半,可林飞鱼还是看得出来她眼里的恐惧。 也不知道究竟被班主折磨了多久…… 程聿这时走了进来,见到瑟瑟发抖的闫春妮,便示意林飞鱼出来。 他微掩房门,问道:“她身上的皮毛能去掉么?” 林飞鱼拧眉摇头:“可以剥,但皮毛和她的血肉贴合好了,再歷经一次剥皮之苦,恐怕她熬不过去。” 程聿轻轻嘆气,随后说道:“我已经让人查县里的户籍簿了,往甲子年纪往上查,应当很快能查出来。” “查出来后呢?”林飞鱼说道,“我在卧龙县的时候就想说了……” 程聿说道:“你要说的是不是或许班主只是一时兴起,抓了个老妪来,而非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是啊。” “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是查案的话,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的,即使它根本就不起眼。” 林飞鱼点点头:“这就是师爷断案厉害的缘故么?” 程聿微抬下巴一脸自傲:“大概是吧。” 林飞鱼笑笑。 这时屋内忽然传来惊叫,不等两人开门,门就被闫春妮撞开了。 她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嘶声尖叫,却因嗓子被毁,听不出说了什么,只是那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悽厉如鬼,让人听了浑身不适。 两人急忙抓住她,可她身上的皮毛本就是粘连的,这一扯竟硬生生拽下一块皮肉。 闫春妮痛得几乎晕厥,两人也不敢再抓。 “闫婆婆,闫婆婆!你冷静些,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 “闫婆婆你看这里是衙门,不是杂耍班子。” “很安全——很安全——” 两人轻声抚慰,好不容易稍微让她缓和了些,这时外头的衙役听见动静纷纷涌了进来,刀剑在手,齐刷刷亮了出来。 程聿:“……” 闫春妮再次发疯,比刚才更加惊恐疯癫,也不顾身上的痛楚,埋头就朝前沖,想撞开人群。 程聿终于下令:“拦住她。” 如果让她冲到街上,恐怕局面会更加糟糕。 那些百姓可不会对一个怪物手下留情。 衙役们冲来五六个人,才终于将发疯的闫春妮制服。 被众人死死抓住的她怒吼着,惊恐、愤怒、难以置信。 “她手里拽着什么?” 衙役说着,从她手里扯下那团成团的纸张。 林飞鱼接来一看,顿了顿,看向程聿。程聿也接了过来,也不由一顿。 上回十四画的貔貅黄玉图。 闫春妮目瞪欲裂,即便图纸被拿走了,她还是死死盯着那张纸,张大了嘴巴要说什么。 程聿立刻问道:“你认得这块玉佩?” “嗯啊啊……” “它是你的?” 闫春妮使劲摇头。 “那是谁的?”程聿知道她说不了,也不会写,便问道,“男人的?” “嗯啊啊……” “不是女人的?” “啊啊啊……” 程聿又问道:“什么年纪?老人?” “嗯啊啊……”闫春妮顿了顿又拼命摇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中年男子的?” “啊啊啊……” 林飞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追问道:“少年的是不是?” “嗯啊啊!” 林飞鱼的心顿时砰砰直跳。 她的记忆没有错,是宋临安的。是他的,是他的玉佩! 她问道:“他叫宋临安?” 闫春妮摇摇头。 林飞鱼立刻又对自己的记忆有了怀疑,还是程聿想的多,便问道:“你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嗯啊啊!”不知是闫春妮想到了什么,还是被紧拽后浑身疼痛,竟落了泪,勐地跪在地上朝天地磕头,“啊啊啊……” 谁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可是林飞鱼看得出来她很痛苦,正要去扶她,闫春妮突然拨开衙役,朝外面跑去。 边跑边嘶声,令人心惊。 她的速度很快,从后门一路逃走,穿过小巷,“唿”地出现在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起先并没有立刻引起行人的注意,可众衙役追来的动静却惹了他们注意,纷纷往这一瞧,却看见了一个一身黄毛的怪物,疯了一样在街上跑。 很快就有人惊声尖叫了起来。 随即街道大乱。 跑的跑,躲的躲,吓得瘫软在地的,惊得哇哇大哭的,更有甚至还拿起手里的傢伙去追打怪物。 闫春妮的身上被砸了好几块石头,血渗透皮毛而出,可她却癫狂地大笑着奔跑。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林飞鱼一边朝同样开始疯狂的百姓喊“住手”,一边奔向闫春妮。 前方忽然传来呵斥声,随即便是马儿被惊吓的嘶鸣声。 喧闹的街道似乎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胆!谁敢冲撞天音郡主!” 闫春妮被侍卫死死抓住,她仰头看向那坐在轿子上的人,听见侍卫喊她郡主,又痴痴傻傻地笑了起来。 很快林飞鱼追了过来,喘气说道:“郡主见谅,这是我们刚从卧龙县带回来的可怜妇人,冲撞了您请您饶恕她。” 轿子上的天音郡主轻垂眉眼,低头看着那浑身长毛的怪物,说道:“她是人是鬼?” “人。”林飞鱼说道,“只是遭了歹人行採生折割之法,落了如此下场。” “哦……”郡主说道,“也是个可怜人,过去吧。” “啊啊啊!”侍卫刚松手,闫春妮又怪叫起来,再次跪地,将脑袋磕得砰砰作响,额头都磕出了一个血色凹处。 赶来的衙役想将她搀扶起,可闫春妮再次挣脱他们,沖向百姓。 恰好那边站了个孩童,她一股脑撞了过去,差点没将孩子顶飞。 孩子又痛又惊,大声哭了起来。 “你这妖怪伤我孩子!”年轻的父亲刚修整好坪地,下意识扬起手中铲子,朝闫春妮砸去。 一铲落下,血溅当场。 闫春妮倒地不起。 众人一阵沉寂,片刻,尖锐声响,围看的众人立刻逃散。 那年轻的父亲自知闯了大祸,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吓得失了魂:“我、我不是故意的……郡主饶命……饶命啊……” 郡主面色无惧,也没有理会他的哀求。 林飞鱼扶起闫春妮,她的瞳孔迅速扩散着,缓缓伸手,掌中残留的图纸悄然落地。 她仿佛清醒了过来,眼里是不甘心,是懊悔,是绝望…… “你别死!”林飞鱼大受打击,她抱着脑袋上血流不止的老妪,拼命用衣摆给她摁住血洞,“你认识宋临安是不是!你知道貔貅黄玉的事对不对!” 在她年少时出现的唯一让她觉得世间尚有日光的少年,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去世了。 可他去的很蹊跷。 明明身体不至于孱弱到那种地步。 却突然一病不起。 她有怀疑过,是不是有人投毒,尤其是村子里那些总是欺负他的混子。 可她偶然听混子们失落地说“早知他短命,就不欺负他了”。 或许真是得了重疾吧。 日子久了,她也就淡忘了宋临安的死。 但如今貔貅黄玉重现,竟有个奇怪老妪认识,她太想知道她究竟知道些什么。 但此刻闫春妮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喉咙似梗了血,堵住了她的咿咿呀呀。 她瞪大了眼,死死盯着这广阔天穹。 蓝天有云,还有风。 却都虚无得很。 ——她后悔了。 程聿好一会才跑过来,一见这混乱局面,愣了愣。 林飞鱼看着他,已不知该说什么,许久说道:“她死了。” 第67章 寻工匠 闫春妮的死打击得林飞鱼措手不及,本以为只是个採生折割的案子…… 可她认得貔貅玉佩,那是宋临安从小挂到大的东西,她怎么会认得? 林飞鱼想了一晚,等天灰濛濛亮时,便起身去衙门找程聿。 晨风微凉,街道上卖早点的商贩已经早早摆摊了。 街上一片烟火气,林飞鱼却无暇驻足。 程聿好似料到她会来,早早就起来了。 她来时他正在院子里浇花,见她来了就问道:“昨晚没有歇好?你的脸色不太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林飞鱼摸摸脸,说道:“是没怎么睡,在想闫春妮的事。” 她嘆道,“可怜的老婆婆,经受了非人折磨,又死得这样悽惨。” “事到如今,只能说她这般是逃离了苦难火海了。”程聿说道,“半夜时衙役敲门,说她的身世已经查到了。” 林飞鱼忙说道:“师爷快说。” 程聿说道:“她的确是土生土长的麒麟县人,住在东门一侧。母亲是稳婆,自幼家贫,后嫁人生子,也做了稳婆。 在二十多年前她外出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如今衙役过去询问时,其亲人也是在她失踪后第一次得知她的消息,原先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稳婆?突然失踪?”林飞鱼问道,“他的家人找过她么?” “找过,闫春妮性格敦厚,敬夫爱子,大家都觉得她不会做出抛夫弃子的事。可找了几年没有一点消息,就作罢了。后来其夫续弦,又生孩子,这事就完全被淡忘了。” 林飞鱼若有所思:“都以为不会离家的人却突然离家了……当年有什么苦衷呢?” 如今无人可问,唯一知情的人已经死去。 “若能抓到班主,或许能问出个一二。” 林飞鱼又问道:“她家里有人要来收尸么?” 程聿说道:“其子说不收,也未必真是他的母亲,让我们自行处置。” 说未必是生母,可程聿回想起其子挣扎的神情…… 心想或许只是不愿消失多年的母亲来打扰他如今安稳的生活罢了。 他倒能理解他的苦衷和迟疑。 但闫春妮着实可怜。 林飞鱼百般挣扎下,终于说道:“闫春妮认识貔貅玉佩,那玉佩是宋临安从小就戴在身上的。我想回村里,找找宋寡妇,问问宋临安的事。” “你……不怕了?” 他很清楚地知道她对父母的恐惧,害怕那个深渊,如今她竟说要回去,这让他很意外。 她变得不同了。 愈发的勇敢。 “是,我之前抗拒是因为我害怕,可如今我更想知道这些案件的关联还有宋临安真正的死因。” 林飞鱼额有冷汗,镇定说道,“宋临安当年死的也很蹊跷,一夜病重,很快就去世了。可他的身体虽然不太好,但并不算是要命的事啊。” “嗯……”程聿又说道,“你定好什么时日了,我和你去。” 既意外又在意料之内,林飞鱼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程聿又说道:“我想让十四再将貔貅玉佩画得再仔细一些,让工匠雕刻出来。一来你若回乡问,也好问清楚;二来也可以拿到县里问问别人。” “十四醒来见不着我估摸也会来衙门,师爷等会。” “好。”程聿说道,“你一宿没睡,肯定也没用早饭,去厨房里找厨娘拿点吃的吧。” 林飞鱼点点头,无心吃饭,但总归要吃点东西的。 十四果然很快就来了衙门,听程聿说了后便提笔飞快重新画了一幅。 随后程聿就带着画去了玉器铺子寻能工巧匠了。 可到了那掌柜却说道:“铺子里没有师傅得空。” 见他要去别处,他又说道,“别处也没,县里统共就七八个会做玉的工匠,都忙活去了。” 林飞鱼好奇问道:“去忙什么了?就没一个得空的?” 掌柜说道:“是啊,那郡主要给安王爷造个墓,都是玉石为材。那柱子是玉,墓地是玉,墓碑是玉,连守在坟墓前的祥瑞神兽都要用玉打造。”说着他又流露出了羡慕,“不愧是皇族啊,有钱得很。” “所以我若要打一个小玉佩,还要去跟郡主借人?” “对头。” 程聿无法,跟他道了谢。 从铺子里出来,林飞鱼说道:“真要去跟郡主借人吗?” 程聿看看手中图纸,又闪过那一块块黄玉碎片,说道:“公主看起来面冷,但并不是心冷之人,我去问问。若能还原玉佩,你回乡后也更好打听。” 他正要去,小石头就跑了过来,说道:“师爷我总算找到你了!那杂技班的班主抓着了,他逃到我们县来了,刚好被我碰见,您快回去吧。” 程聿大喜:“好。” 他问道,“飞鱼你是回衙门还是去郡主那?” 林飞鱼想了想说道:“兵分两路吧,回头你问到了什么告诉我就行。” “好。” 两人一个回衙门一个去郡主家中。 郡主还住在原先的王府上,林飞鱼再次踏足这里,那门前依旧气派庄严……但太过肃穆的气氛令这里像是撇去了空气,低沉得让人心口烦闷。 ——若是她绝对不住在这。 林飞鱼想着,向守卫说明来意。 一会去通报的守卫就出来了,请她进去。 虽说郡主将工匠都召集走了,但墓地在山林中,工匠们也在那,雕琢的玉石也并不在王府里。 较之上次来时人数众多的僕人,今日走过一条廊道也不见人,更显得这里冷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终于是到了凉亭中,林飞鱼看去,院子里站了六个侍卫,郡主身边也仅有一个丫鬟。 郡主当真一点都不讲究排场呀。 她走过去问了安,郡主说道:“坐吧。” 玉暖为她斟了茶,林飞鱼喝了一口说道:“昨日惊扰了您的那个老婆婆,已经离世了,郡主想必也受到了惊吓吧?” “是有些吃惊罢了。”郡主淡声说道,“当时你便说她已气绝,你是怕我责怪么?即便她没死,我也不会怪罪她。” “郡主宽容大度。” 郡主说道:“已快入夏,她那一身皮毛披在身上不热么?看着人有些疯癫。” “她的皮毛卸不下来,是被人剥了皮贴合的,已融入她的骨肉了。” 郡主微觉诧异,很快就恢復了平静:“谁人如此恨她?” 林飞鱼说道:“一个杂耍班子,捉了活人做成猫狗模样,以此赚钱。” “如此残忍……”郡主默了默又问道,“你好像并不希望她死,什么貔貅玉佩,什么宋临安?” 林飞鱼本不想说,但想到有事求她,便说道:“她好像认识我一个故人,只可惜她被毒哑了,否则或许可以告诉我真相。宋临安是我童年好友,那貔貅玉佩也是他的。” 郡主瞭然,看着她说道:“那你何不直接去寻你好友问清楚?” 风过凉亭,鸦雀无声。 林飞鱼心头的刺又被拔出了一点,扎得她里外都疼。 她说道:“他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抱歉,他于你一定很重要。” 林飞鱼微微笑了笑,坚强说道:“他就住在我隔壁,我父母严苛,他却待我很好。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是我幼年时为数不多待我好的人。 他教我读书认字,要我朝天看,我常想,若非他早去,我在村里的日子恐怕不会这么难熬吧……” 她说着就觉话说多了,只是郡主没有阻拦她,很安静地听她说这些。 她心中感激郡主愿听她说不相关的话,也觉郡主教养极好,没有嫌恶她唠叨。 林飞鱼怕郡主不悦,便说明了来意:“郡主,我今日来这里,是想借一名工匠,将这幅画雕刻出来。” 她将图纸交给郡主,郡主接过,看了看说道:“这是什么?这是……” 她认出来了,“貔貅。这便是你一说的貔貅玉佩么?那宋临安佩的东西。” “是。”林飞鱼说道,“师爷和我近来在查几个案子,怕是要我回去一趟。有这玉佩在,或许能事半功倍。” “好,你要借几人就借吧。”郡主又偏头说道,“去寻些好玉给林姑娘。” 林飞鱼忙婉拒说道:“不必了,雕个木头也行,反正也只是要它的模样。” 郡主以不容抗拒的语气说道:“木头和玉一样,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既做了,那便做好。” “……”林飞鱼还能说什么,只能道谢了。 第68章 买命 那玉要明日傍晚才能雕刻好,林飞鱼与工匠约定了时辰,便回衙门了。 她迫切想知道程聿问出了什么。 班主在逃的路上反抗多次,等被抓到衙门时已经浑身是伤……但嘴还硬着,死活不肯承认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将所有的事都推给了旁人。 程聿闻讯赶回来,看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就知道是个硬茬。 衙役说道:“师爷,这傢伙除了承认自己是杂耍班的班主外,别的什么都不承认。” 被五花大绑的班主抬头说道:“各位大人你们可不能屈打成招啊。” 程聿蹲身在他面前,帮他理了理脸上的碎发,盯着他说道:“有些事并不是要你亲口承认了才是真的发生过,即便你不承认你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它们也依旧是发生过的。” 班主阴冷笑道:“怎么?大人是指望我良心不安忏悔么?” “不,我只是想说,杂技班的二十余人口径几乎都一致,你对他们的摧残,剥夺路人性命,将人折割之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我若对你用刑,让你亲口承认,我的良心并不会不安。” 程聿说着站起了身,说道:“你也可以试试被剥皮血肉的痛苦。就先从手指开始吧。” 大堂的衙役们还没反应过来,程聿又沉声:“每刮一寸,便撒一次盐,一指不招,就削十指。十指不招,就剜其臂,直至他愿招为止。” 班主愣了愣,冷汗直落:“大人你这是严刑逼供!” “对待恶人,就该如此。”程聿厌恶说道,“你身为班主,却想将这些事撇得清清白白,一人指证你或许是冤枉,可五人呢,十人呢?他们的供词已堆了满满一桌,你还妄图脱身?不如早点招供吧,免得白受了苦。” 班主说道:“大人要多少银两才能放了我?” 他一笑,“一千两够不够?三千两?” “你镇定自若的缘故就是因你觉得可以用钱贿赂衙门的人?” “哪个衙门不是如此?” 程聿冷眼盯他,缓声:“麒麟县的衙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班主见他如此坚决,再看别的衙役,竟没有一个出来劝他收钱了事的……顿时明白过来这个衙门恐怕真是个清正廉明的地。 他立刻有些慌乱:“大人若严刑逼供,我他日被押到京师,一定要向别的大人揭发你!” “事到如今你还不悔改!”程聿斥责道,“你随意杀人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的下场?剥皮之痛你也该承受一次了,最好不好只削一个指头,你就求饶才好。” 班主面如死灰,眼见衙役来拖自己下去,他惊叫起来:“我招!大人我招!” 程聿背对着他,摸了摸耳朵,问旁人:“他刚才有说话吗?” 衙役看了门外人一眼,大声答道:“他说他不招!” “好,那就先削几根手指吧。” “是!” 等林飞鱼回到衙门时,班主已经遭了一轮罪了。 她进大牢见到班主时,他鬼哭狼嚎地求饶,说愿意招供。此时他的双手皆是血,别说皮,就连指甲都被剥落,血淋淋染了一身。 衙役抱着盐罐“唰”地抓了一把朝他的手指抛洒。 班主叫得撕心裂肺:“我招啊!我招啊!你们聋了吗!!” 程聿悠闲地喝完了一杯茶,见林飞鱼来了,才说道:“先停下吧。” 他问道,“我会问你一些问题,你若不好好答,接下来就是剥你的手腕皮肉了。” “我知道、我知道。”班主根本没想到长得斯斯文文的人手段竟如此毒辣,深觉心悸。 程聿问道:“你抓的那名老妇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她叫闫春妮,年六十五,是我从北阳县抓的。” “为何抓她?” “她对我不恭敬还辱骂我,我便抓了她泄愤。” 程聿垂了垂眸,随后问道:“你一共抓过几人行採生折割之法?” 班主顿了顿,程聿抬抬手指,赵捕头便下令:“上——” “我说!”班主迟疑,“就两个……” 赵捕头喝声:“上刑!” 说着便有衙役抓了盐要泼撒,吓得班主高声:“六个!” “他们叫什么?” “谁记得啊。” “年纪呢?” “不知道。” 程聿逼问道:“所以你是一个人都不记得名字年纪?都是随意抓的么?” 班主说道:“我见着他们身强力壮就抓了。” 说罢程聿已是面色冷冷:“你前后抓了七个人,都用了残忍手段。少年人你记不得,却偏记得一个老婆婆的……非但知道她的名字还准确知晓她的年龄。这根本就是蓄谋捉人!” 众人恍然大悟,问这些原是在放线钓鱼。 班主也是面如死灰,一时吭不了声。 赵捕头厉声:“好好交代!” 班主愣了好一会才说道:“有人要我这么做的。” “谁?” “不知道,是个姑娘。” “多大年纪?” “瞧不见脸,可听她的声音看她的手,也就二十来岁。”班主急声,“她给了我好大一袋金锭,让我捉了闫春妮,行採生折割之法,还叮嘱我要让她活久一些,受尽痛苦再死。” 程聿问道:“事后那姑娘可有再出现?” “没有,但我知道她之前肯定一直盯着我,否则她怎会知道我会那种手段。” 班主哀嚎道,“大人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钱都给你们,那袋金锭也给你们,放了我吧。别跟钱过不去啊!” “钱比命还大,是么?”程聿嫌恶地说道,“有钱就可以随意买别人的命?正因为世间有你这种人,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枉死的人!你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班主哀求着,还在不断加大筹码。 但程聿不为所动,准备离开牢房。 那久未冒头的县令听见牢里正在用大刑,急忙跑了进来。 一瞧满身是血的班主,再瞧他血肉模煳的手指,吃了一惊:“程聿你这是做什么!你草菅人命啊!你要动刑能不能跟本官说一声,滥用私刑被上峰知道,你是要断我升官的路啊!” 还哭得呜呜作响的班主抬头:“什么?你不是县官啊?那你是谁?” 程聿淡然答道:“师爷。” “……”县令还在不断责怪,程聿懒得辩驳,林飞鱼看不下去了说道:“抓人的时候您不来,审案的时候您不来,审完了您来了就算了,还怪罪师爷。您早来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县令是打死都想不到反驳自己的人竟然是林飞鱼,他讶然:“你、你一个女人插什么嘴!林飞鱼你胆子肥了?你还想不想在县衙干了!” 林飞鱼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若一直是您当县令,那我大可以去别的地方。” 过往她是不敢动,怕活不下去,可如今她不怕了。 原来世上还是有好官的,是容得下女仵作的。 只是她刚好碰见的是容不下的麒麟县县令。 她一身技艺,何必胆怯,留在这里受窝囊气。大不了就走,去别的地方谋生,也总比被折了羽翼困在这里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程聿赞许地看着林飞鱼,又说道:“恭喜大人刚破获了一起杀人夺命的案件,您又立大功了。” 县令一顿,赵捕头忙过来接话:“大人我与您详细禀报……” 还好有愿意多说话的赵捕头,程聿便带着林飞鱼一起出了大牢。 等他们走了县令才后知后觉林飞鱼的胆大包天,气得他后悔方才没把骂人的话全泼出去! 他一定要找机会收拾林飞鱼! 从大牢出来,迎面一片天明,花草幽香扑鼻。 林飞鱼只觉胸腔滚出一团黑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程聿笑笑:“是不是觉得舒服多了?” “可不是嘛。”林飞鱼说道,“人还是要多出去开开眼界的,去了一趟卧龙县,让我知道世上也是有好官的,而不都是麒麟县这样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没人出来,这才说道,“混蛋县官。” 两人意会一笑,林飞鱼又说道:“郡主答应借两个工匠出来,让他们连夜还原玉佩,估摸明日傍晚能做好。” “那我们后日一早出发?”程聿略有担心地问道,“你真的没事?” 林飞鱼还是迟疑了片刻,但仍说道:“没事。” 可一会她又说道,“把小石头带上吧,他能打。” “……”所以还是怕挨打的,程聿说道,“好。” &&& 翌日下午,林飞鱼按约定的时间去王府拿玉佩。 郡主早已在等她,命人拿了盒子交给她。 林飞鱼打开檀木盒子,一块三寸之宽的貔貅玉佩映入眼底,恍若隔世,梦回当年。 她恍惚了片刻,捧起玉佩端详:“真像。” 郡主说道:“原画很好,细节都在图纸里,工匠动手才能快些。” “小时候宋临安就常把它拿在手上把玩,可总有人想偷走,宋寡妇就把玉藏起来。等他长大了些才给他戴上,说是辟邪好,身体也能好些。” “貔貅乃吞金招财之意,还能辟邪?”郡主看着依旧将玉捧在手中的林飞鱼,仿佛捧了个很珍贵的东西,“你于那位宋姓少年,好似十分看重。” 林飞鱼顿了顿抬眼看她:“不瞒郡主,村里的孩童都不喜欢跟他玩,我也因双亲的强势而不允许我玩乐,所以我和宋临安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郡主轻轻点头:“年少友谊,最是难得。你的父母待你很差么?之前略有耳闻他们曾大闹过衙门,令你难堪。” “只受生之恩,无养之恩。” 这两句话已经是很重很叛逆孝道了,以往林飞鱼是不会说的,如今她敢了。 该像过街老鼠的是他们,不应该是自己! “我明白了。”郡主说道,“你是个好姑娘。” 林飞鱼觉得郡主倒也不是那么面冷心冷了……虽然好似万物在她眼里都不重要,但跟她聊天并不拘谨。 郡主是个非常擅长听人说话的人呀。 从王府出来,林飞鱼握紧玉佩,回衙门去,明日一早,她就要回桥西村了。 回到那个她做梦都不愿梦到的地方,寻找真相。 第69章 人间幸事 程聿向县令告了假,还在做着升任美梦的县令也无心打理要务,听他说是去乡下查案,问了问回来的时日,就给三人放行了。 晚上林飞鱼回到家里,没见到十四,正想着她跑哪去了,十四就从门外哼着小曲回来了。 她的手上拿着一个油纸包,掂了掂笑道:“我买了卤猪蹄回来。” “我就猜到你是去买好吃的了。”林飞鱼接过猪蹄,在桌上拆开,一股浓郁的滷味扑鼻而来,“真香。” “掌柜说滷了两天呢,都腌入味了,我都让掌柜切好了,赶紧尝尝。” 林飞鱼说道:“这么急着让我吃,难道怕我不吃?” 十四感嘆摇头:“可不是嘛,每回买了好东西回来,你都要留啊留,留到下一顿吃白米饭的时候,一点都不给自己打牙祭,这个习惯可不好。” “饿过,穷过,就捨不得了。” 十四嫣然一笑:“捨不得对自己好点对不对?那如今改还来得及,等你变成了一个富足的小老太婆时,想啃猪蹄都啃不动了呢。” “说的对。”林飞鱼说道,“我去拿筷子。” “拿什么筷子呀,用手,豪迈一些,小细节不重要!” 说着十四拍拍两手,就当已经干净了,上手去拿了一块猪蹄吃,还朝对桌“嗯嗯嗯”喊她吃。 林飞鱼也拍拍两手,拿了一块吃。 卤猪蹄酱色浓厚,酱味醇香,不咸不淡,拿来吃正好。 如果再来一壶酒就更好了…… 林飞鱼想着,忽然十四狡黠一笑,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小壶酒,在手里晃了晃笑道:“我猜你是在找这个。” “……”林飞鱼讶然,“十四,你真是个小人精。” 十四笑声如银铃,拿了酒杯给两人倒上,举杯说道:“敬今晚明月,敬明日东升。” 林飞鱼也笑笑,畅饮一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清酒微辣,入腹催暖,配着菜着实让人舒服。 酒饮三杯,十四说道:“我听小石头说,你和师爷还有他要去桥西村办事了?” 林飞鱼酒醒了,她好像忘了喊十四? 这段日子他们四个天天腻在一起,这次把她忘了,换做是她恐怕要生气了。 十四哼哼说道:“你们三个约了一起去玩也不喊我,太过分了。” “抱歉十四,我……” “那你现在约我,我可以原谅你们。” “……”林飞鱼忍不住问道,“十四,你有没有生气的时候?” “有啊。”十四一一数道,“看见小猫小狗被欺负、看见别人欺负我朋友、听见别人喊我爹不疼娘不爱、听见别人说你有弟弟了你爹娘不要你咯,还有看见无辜枉死的人、恶徒逍遥法外,每次碰见这些,我都能被气个半死呢!” 林飞鱼觉得这些生气都是人之常情,她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是说,我们三人约好出门,却忘了你,你不生气么?” 十四笑道:“你们是去游山玩水吗?” “不是。” “是去品尝吗?” “不是。” “那是发现了金山不分给我吗?”再一次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十四笑脸灿烂,“对啊,都不是,你们是去办案子的,那是有危险的事,你将我忘了,下意识是在保护我呀,我怎么能怪你们?” 林飞鱼轻嘆:“你总能将事情往最好的方向想,一定是因为你在一个很温和很温暖的家里长大吧。” “这无关家境,原先飞鱼姐姐也应该是这种人。”十四看着她说道,“只是你忘记了。” 林飞鱼摇摇头:“我不是。” 她的内心阴暗得很,像长在湿润深林中的一朵菌子,潮湿、黑暗,一直低着头,躲在杂草下,不愿意看见明媚日光。 如此她才觉得安全。 十四拿起酒杯轻轻与她碰杯,清脆的“叮”声悠长无比。 林飞鱼抬头看着她,十四展颜,坚定地说道:“那呀……以后做这样的人吧,魂魄不灭,一切就都来得及。死了才什么都没有了,对吧?” 这话从程聿嘴里说出来林飞鱼顶多只是感动,可从一个少女口中说出,林飞鱼却被震撼了。 直冲心灵,像一张网悄然撒来,要把她从深渊里捞起来。 慢慢的、慢慢的…… 收网。 救她。 等林飞鱼察觉的时候,她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能遇见十四,能遇见程聿,真的是她在人间的幸事。 翌日一早,林飞鱼和十四就在小巷路口等着了。 很快小石头驾车而来,车刚停程聿就撩开车帘说道:“用过早饭了吗?诶,十四你也去?” 十四叉腰说道:“对啊,本小姐也去!” “我们是去办案,有点危险。” “我知道呀。” 程聿点头,跳下车说道:“上车吧。” 十四一笑:“看,飞鱼姐姐,师爷多爽快啊。” 林飞鱼嘆道:“对对,就我最唠叨了。” 几人说笑着上了车,往桥西村去了。 第70章 背刀客 城里离桥西村并不算近,路线还十分复杂。先要乘四日的车到江边,再坐一日的船上岸,再赶车三日,步行半日,才能抵达村落。 小石头光听着就觉脑袋大了,说道:“我还从来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呢。” 十四问道:“你不晕船吧?” “不知道。” “那晕了再说吧。”十四坦然说道,“万一不晕呢,那以后你就可以到处跑了。” 小石头摇摇头:“我能跑到哪去,县里就这么大。” 程聿说道:“做神捕,就可以到处跑了。” “神捕啊……”小石头只是想想就收了心思,他就是一个县衙小捕快,怎么可能做神捕,“我能像师父那样做个捕头就很满足啦!” 几人笑笑,心思单纯些未必不是好事。 车行四日,到了江边附近,几人见了面摊,决定吃饱了再乘船。 等将马车寄养后,回到面摊店家已经把四碗面上了。 林飞鱼给他们分了筷子,说道:“得吃快些,一会要赶船,晚了就没船了。” 程聿问道:“船一天跑一趟么?” “是。”林飞鱼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以前是。” “以前是多久?”程聿眨眨眼,“不是八年前吧?” 十四说道:“肯定是,上回飞鱼姐姐还说去卧龙县是出远门呢,那这都多少年没有离开过麒麟县了。” 旁边的店家说道:“几位是要去南岸渡口吧?去哪啊?” 林飞鱼说道:“去斑斓河下游的桥西村。” 店家瞭然:“斑斓河途经五个村子,最下边的就是桥西村了,那地方可不近啊。不过往那去的船如今有两艘了,最晚的一艘在一个时辰后,几位可以慢慢吃。” 四人听了,便慢慢吃了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一会旁边坐下个大汉,开口就说道:“店家赶紧上一碗素面,别加汤了,我赶船。” 店家问道:“客官这是去哪啊如此着急?” “要去南岸渡口坐船。” “走的可是斑斓河?” “是是,你废话咋这么多,给我上面条啊。” 店家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笑着斟茶:“您跟他们是坐同一条船,不必着急。” 那大汉转过身来,看看程聿四人。 他生得高大,壮如蛮牛,黝黑的脸上是一副粗犷的五官,双目瞪圆,乍一看来令人生畏。 背上背着一个布包,缠得严实,看模样像是一把阔刀,让他整个人更像是一个阎罗判官。 他没说什么,跟店家道了谢,就接了面条吃了起来。 不过吃的倒是不急了。 等他们都吃完了面条,天色将黑,慢悠悠来到渡口,那里哪有船只的踪迹,只有凉嗖嗖的风。 “船呢?”十四朝远处眯眼瞪眼眯眼瞪眼地找了好几遍,“哪有船?” “船?”那靠岸的渔夫说道,“这么晚了南岸渡口哪还有船。” 林飞鱼问道:“去斑斓河的船不是一日两艘吗?那店家说酉时才来。” 渔夫当即笑了起来:“又是他啊……” 程聿听出蹊跷来,问道:“那店家怎么了?” 渔夫说道:“这渡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往前走没路,来时路一里地也就他家有饭吃,还用布搭了几个小棚子,给你们这些上当受骗的人高价住。我们这一带的人都知道,等会你们回去,那面条啊,也得贵许多哟。” 几个人还算是江湖新手,这一听都愣住了。 程聿更是惊嘆:“好一个奸商啊。” 林飞鱼也没想到那店家还有如此操作,又气又笑。 十四看向小石头,肃色:“石头哥,砸场子的事会吗?走,揍奸商去!” 几人只能折回,等明日来船。 返回时,那背刀客也匆匆赶来,见几人往回走,犹豫了片刻要问,但还是没开口。 程聿看出他不善言辞,便主动说道:“兄台,那店家骗了我们,最后一艘船在申时就开走了。” 背刀客一愣:“什么?他作甚要骗人?” 十四吐吐舌头:“为了骗我们回头吃他的高价饭,住他的高价棚子。” 夜色下,背刀客的脸都仿佛更黑了,背上的刀似随时要抽出。他探头朝渡口那看去,果真不见船只。 他立刻朝几人抱了抱拳:“谢了。” 说着就转身往回走,步伐奇快。 程聿一想不对劲,说道:“跟上去,我怕会出人命。” 几人急忙跟上,但背刀客是个练家子,走得极快,转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下。 等他们赶到时,那小面棺已经被人砸了个稀巴烂,店家还一直喊着“杀人了放火了救命啊”。 小石头一个箭步冲过去,就见那背刀客手里拿着张凳子到处打砸,砸得店家家当稀碎。 店家在旁边一会哀求一会恐吓,不敢上前阻拦,欲哭无泪。 见砸的差不多了,背刀客才终于停手,怒目圆瞪说道:“为了赚几个黑心钱,竟耽误别人的事!我这若是赶去救命的事,你如何担待得起!” 店家自知理亏,不敢吭声,瑟缩在破烂的柜子旁怯怯说道:“我赔您钱就是了,何必砸我的店呢……” “你当谁都是为了钱才出门的?”背刀客越想越气,一脚踢飞他眼前的桌子,吓得店家尖叫,“你耽误我事了!” 小石头见这都要伤着人了,上前拦他:“伤了人告到衙门那去可不好办,大哥你收收手。” 背刀客也没有伤人的意思,他嘆了一口气,面色微苦。 程聿看得出他的着急,过去说道:“兄台可是有什么事要忙?” “没什么。”背刀客在面馆寻了个角落坐下,将衣服一紧,像是打算在这睡一晚。 店家颤颤巍巍出来收拾起被砸烂的店,收着收着心中窝火,直瞧那背刀客,满眼怨恨。 “你最好不要想着报官抓人。” 程聿冷不丁地说一句,吓得店家一个激灵:“我、我可没想这事。” 程聿笑道:“最好是别想,你若报官了,恐怕县官还要重罚你。这里是卧龙县的管辖地,那赵大人公正廉明,一定会彻查的…… 到时候你做过的那些坑骗船客的事,可就瞒不住了。你猜大人是会抓你,还是去抓受骗的船客?” 店家支支吾吾道:“可他、他砸了我的店,这得亏好多钱!” 背刀客开口道:“那老子将你杀了,你就没亏钱的心思了。” 店家又一次尖叫着躲了起来。 背刀客对程聿说了一声“谢了”,就又紧了紧衣服,闭目休息。 程聿见他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就没再多言。四人也寻了个地方,准备歇一晚,明日再上船。 第71章 满天星 翌日午后,几人喊店家煮了面,吃饱喝足了才去渡口。 饭钱自然是没有给的。 背刀客也没多要,吃饱了就走,末了也不惧怕店家要报官,恶狠狠说道:“你若再坑人,我办完事就回来将你的馆子拆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店家点头哈腰道:“不敢了,不敢了。” 等他们都走了,店家就寻了个跑腿的,说道:“快给我去县衙报官!!” 这口恶气他咽不下! 斑斓河途经五个村庄,但桥西村还在山的那边,下船后仍需赶三日车才到。 那里本就是个穷乡僻壤,去的人不多。 登船时船主问及他们去哪里,林飞鱼说“桥西村”,船主边收钱边说道: “去那的人少,大多都在前面两个村子就下船了。有个倒是跟你们同路的。” 说着往后面瞥了一眼。 几人看去,十四就认出来了:“那不是那个砸店的背刀客吗?” 程聿偏身问林飞鱼:“你村里人?” 林飞鱼说道:“不认得,没印象。也可能是同一个渡口下船,但不是进村的。” “还有别处可去?” “猎户。”林飞鱼想起来了,“我们那几个村子都在深山老林,山货多,野兽也多,有许多外地的猎户慕名而来。以前野兽多的时候山上到处都是猎户的木屋,我离家的那年,好像少了很多,如今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么一说就通了。”小石头说道,“那人看着就像猎户,生得牛高马大,力气惊人,脾气也直爽,背上还带着兵器。” 比起挖土货的人来,好像猎户的身份更适合那背刀客。 船过一夜,到了次日下午,林飞鱼四人和背刀客下了船。 那背刀客看了看他们,似乎有点意外他们也在这下船,但没有多问,就自己奔进山路上。 又将他们甩在了身后。 林飞鱼四人在路上拦了辆车,给了钱往桥西村去。 到了夜里车夫给他们寻了个农户家住,明日一早再赶路。 这两日天晴,夜幕一沉,没有几盏灯火的村落更显漆黑,也衬得天穹繁星更甚。 如明珠倒挂点缀,大小远近不同,明暗忽闪,那是最好的画师都比拟不出来的空灵意境。 林飞鱼难得在院子里赏这星辰,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好好看过这天幕了。 十四挪了张小凳子出来,又给她递了一个地瓜:“那大伯刚从灶台里煨好的,可香了。” 林飞鱼接了过来,手烫得不行:“你不觉得烫啊?” “不烫啊。”十四淡定地拿着蕃薯剥皮,一点也没有被烫着的模样。 一会程聿也出来了,左右手颠着一个煨蕃薯,边走边“杂耍”,看得十四发笑:“师爷你再颠熟练些就可以去街头卖艺了。” “烫烫烫。”程聿坐了下来,干脆借衣捧薯,长松了一口气,“欲得美食,需先过关斩将。” 林飞鱼说道:“师爷也好这口?我还以为就我喜欢呢。儿时我父母也会在做饭时扔一个进去,但只有一个,都是给我弟弟吃的,没我的份。” 要不是十四给她拿了根蕃薯,她都忘了有一阵子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拿一根烫唿唿的煨蕃薯,坐在院子小板凳上,边看星星边吃香喷喷的蕃薯。 如今她没有太大的念想了,也不馋这口了,只是觉得原来儿时自己的愿望竟如此渺小。 可即便那样渺小,也从未实现过…… 十四笑道:“这家大伯是个好人,把我们当小孩宠呢。” 一会小石头也出来了,四人排排坐,吃蕃薯看星星,闲聊着趣事。 林飞鱼看看左右同行的伙伴,心中生出一丝丝暖意来。 如此平淡,如此温暖,正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得到的。 庆幸那天她没有从河里跳下去。 没有了结自己。 只要活着,那遇见的人,碰见的事,终有美好幸事…… 这么多年她不是一直都靠着“明日定有朝阳”的念想支撑活着的吗? 可那日是当真绝望了…… 她心中感触颇多,低头对十四说道:“那日真的谢谢你阻止我跳河。” 十四仿佛知道她为何谢自己,笑道:“飞鱼姐姐应该谢自己。” “嗯?谢自己什么?” “谢自己在最后关头想起了得活着,不能死。” 林飞鱼微顿,她想起来了吗?好像还是十四将她拦住了。 “你们有没有听见……”吃蕃薯吃得一嘴黑的小石头艰难说道,“鬼叫声?” 程聿吓了一跳:“哪有鬼在叫?” 小石头竖起耳朵听了听,肃色说道:“真的有。” 三人弹了弹耳朵,仿若聋子:“没有听见。” 小石头还是笃定有,起身往外走,三人也跟了上去。 这山野的人家少,住得也远,从门前小道出来,就一点灯火就看不见了。 小石头吹亮随身带的火摺子,藉着微弱灯火走在前头。 跨过一条小溪流,钻进茂盛的草丛里,那黑梭梭又显得阴森的地方看得三人头皮发麻,可还是跟了过去。 走了片刻小石头就停了下来,三人从他背后探头:“我、我好像也听见了。” “真的有鬼啊。” “跑啊!” “跑什么——”林飞鱼一把拉住要跑的程聿,气笑了,“师爷你再仔细听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程聿紧闭眼睛听了会,蓦地睁眼:“好像是哀嚎声。” “就是哀嚎声。” 四人急忙扒拉开草丛,那声音也听得愈发清晰。 分明是个老人家的声音。 那人似乎也听见了有人过来,唿救声又大了些。 片刻五人终于碰头,果真是个老人家,正坐在地上求救,地上还有个背篓,再细看背篓旁,竟躺了个小姑娘。 那老者一见他们如见菩萨,颤声说道:“救、救命啊——” 第72章 山上客人 老者已过七旬,是住在半山的人家。年轻时是猎户,后来年迈就改去挖采山货了。 今日本来是背着半篓子山货要跟山下的人家和过客换东西的,谁想脚下一滑摔伤了,走也走不动。 带着的七岁孙女天生是个小哑巴,老者怕她一人去唿救回头被人拐走,就不许她离开。 在这喊了半天,孙女也睡着了。 “好在等来了你们。”老者接过十四递来的茶水,感激说道,“要不是你们,到了夜里我们爷孙指定要被野兽吃了果腹。” 旁边的农户老伯说道:“今晚家里来了这四位客人,煮的饭菜都吃完了,没有剩饭,还有几条煨蕃薯,我拿来给你们吃吧。” 程聿也说道:“石头,去拿点干粮来。” 小石头立刻去房里拿了肉干和饼子。 老者千恩万谢,和孙女稍微吃了点东西,这才继续说道:“我这腿自己恐怕动不了了。” 他有些难为情地开口跟农户说道,“老哥能不能替我喊几个人送我上山,银两可能给不起……但皮褥子毛衣、山货还值点钱,只管拿。” 农户摇摇头:“你知道这附近统共也就几户人家,壮年都去镇上县里了,只留下些老弱病残。我要是年轻个十岁,就把你扛肩上送回去了。” 两人齐齐嘆气,只嘆自己年老体弱不争气。 程聿说道:“那上山报个信,让你家人来接你。” 老者说道:“山下的壮年都走了,更何况是山上的……家里也就一个老太婆在。我俩这一宿没回,不知道她得着急成什么样子。” 林飞鱼四人相觑一眼,眼神略一交汇,便有了默契的想法。 “我们送吧。” 老者讶然:“不会耽误你们事吧?” 林飞鱼心中颇有触动,有人帮忙便要欢唿了,老者却还想着会不会耽误他们。 老者也是个善良的人。 几人本来就想帮忙,如今更是乐意帮了。 “不会。”林飞鱼说道,“就是我们虽然年轻,但也扛不起您,只能做您的拐杖扶着您走,您能自己走吗?” “能、能。”老者感激说道,“多谢了啊。” 一会老者与他们说了路线,四人见外头月亮升起,路也不暗,听说上山是有石阶的,怕山上的老婆婆等得着急自个下山找,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一商量,便打算连夜送人回去。 农户寻了两盏破旧的灯笼出来送给他们照明,循着老者指的路往山道走。 这夜路有月光和灯火照着,倒也明亮。 人又多,即便周围树林总传来诡异的鸟叫声和兽声……但老者都能一一说出这是什么鸟,这是什么兽。 “那鸟里头啊,叫得最恐怖的就是冤魂鸟了……一来总是在清明前后叫得勤快,二来周身漆黑却有一双赤目,看着吓人。” “鬼鸮叫得也可怕,总在夜里出现,长得毛茸茸的,抓山鼠倒是厉害。” 老者在自己熟知的认知里侃侃而谈,四人也听得入神。 小孙女已经在小石头背上酣睡,小石头本就有功夫底子,身体也好,背着个人都比他们走得快,上山连气都不带喘的。 看得左右要人搀扶一蹦一蹦上台阶的老者感嘆道:“小兄弟一看就是练家子。” 程聿说道:“石头的功夫确实很好。” “你是城里的公子哥吧?” “算是吧。” 老者又对林飞鱼说道:“姑娘平日并没有少做粗活啊。” 林飞鱼问道:“是手太粗了么?” “这是其一,其二是姑娘力气也不小,比这公子还好些。” 程聿:“……”别拉一踩一啊老伯! 林飞鱼笑笑:“老伯观察得真仔细。” “诶?”老者说道,“我听你这口音怎么有点耳熟……像是……桥西村那边的人。” 林飞鱼意外道:“我离家八年了还有口音?” “倒也不是很容易听得出,但老朽打猎惯了,惯用这耳朵来听动静,耳力好,便能分辨出许多细微的声响。”老者又说道,“一般人怕是听不出的。” 两人瞭然点头。 “所以如今姑娘是回村探亲?” 林飞鱼不想答得太仔细,含煳说道:“算是吧。” 几人一路闲聊,忽见远处有一团火光在晃动,似鬼火漂浮。 程聿当即停了下来:“鬼火!” 没等他拽着两人跑,老者倒高兴起来:“是我那老太婆子来找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程聿:“……” 林飞鱼深深看了一眼这胆小师爷,怕是天底下再也找不出这么怕鬼的男子了。 程聿轻咳一声:“警惕心高一些总归没错的。” “是是是。” “咳!” 老者朝上方叫道:“老婆子——老婆子——” 山上“鬼火”一顿,动了起来,可并不是往他们这边走,而是“咻”地闪进旁边树林里去了。 老者:“……” 刚放松的气氛忽然又凝重了起来。 程聿张嘴就要喊,却被林飞鱼一巴掌堵住,师爷别丢人了! 她对小石头和十四说道:“别走那么快,过来一起走。” 她又坚定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小石头和十四急忙回到三人身边,不敢再走快步。 路过方才出现鬼火的地方,程聿半眯着眼朝树林那看去,一看嗓子眼就被堵住了。 那鬼火竟还在那悠悠荡荡!晃晃悠悠的! “鬼、鬼!” 程聿叫了起来。 小石头立马把小姑娘交给十四,追着那团鬼火就沖了过去:“站住!” 老者急声:“别追啊!!小心冤魂索命!” “小石头!” “石头!” 可他脚步奇快,伴着尾音人就随着鬼火一齐消失了。 十四好奇问道:“一般来说不都说厉鬼呀鬼呀,怎么您说是冤魂?这山上是出过什么冤案么?” 老者说道:“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也是陈年往事了。” 他的话语微停,小石头就“噌噌噌”跑回来了,身后还跟了厚重的脚步声。 他说道:“根本不是鬼,是熟人。” 程聿睁大了眼往他身后看:“熟人?我们在这还有熟人?” 那人一露脸,几人恍然——果然是熟人。 不就是那背刀客么! 背刀客手里拿着根小小的火摺子,这从远处看还真像团鬼火。 他皱着眉头说道:“巧。” “这已经不是巧了……”程聿问道,“你怎么在这出现了?” 林飞鱼想起来了:“挖山货?” 背刀客的眉头还是紧紧拧着,脸也因这晦暗灯火显得更黑沉:“找人,山上只有一个老婆婆,不是我要找的人。我还得去别处再找找。” 程聿问道:“那你刚才听见我们的声音跑什么?” 背刀客说道:“怕误会,懒得解释。” “你这一跑误会更大了!!要不是小石头胆子大追着去找你,我这辈子都要以为世上有鬼了!”程聿都想揪着他的耳朵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人吓人吓死人吶! “我……”背刀客也反应过来了,伸手挠挠后脑勺,“啊……抱歉……” 老者问道:“你这是来找谁啊?小哥很面生啊。” 背刀客说道:“他家也是猎户,应该就住在这附近的,可怎么都找不着。” “叫什么名字啊?家里几口人?老朽在这住了七十年了,山上猎户都熟得很。” 背刀客一听眼睛微亮,忙说道:“那户人家姓楚。” 老者一愣,声音微颤:“楚?” “对!” 老者不等他说,就问道:“可、可是叫、叫楚、楚三刀?” 背刀客面露惊喜:“对!” 老者欲言又止,似想起了什么,又对程聿几人说道:“这便是我方才说的“冤魂”了。” 程聿意外道:“所以楚家人是死于非命?” “是,也不全是。”老者说道,“是通通不见了,一夜之间,全失踪了。可是啊,当时有别的猎户打猎,说溪流是红色的,全是血腥味,还看见了楚家人的东西!” 他的声音微颤,又显神叨,这番话说出来,恰有冷风拂来,吹得众人一阵发麻。 这时半山传来一个老人幽幽的唤声:“老头啊——芽儿啊——老头啊——” 众人打了个冷噤,好在这时老者欢喜道:“老婆子——我在这——” 第73章 楚家人 来者是山上的老婆子,她等了一天不见爷孙俩回来,便提着灯摸着路下山,听见半道上有人声,便高声唿唤,一路寻了来。 先去看了酣睡的孙女,又瞧见老头脚上绑着纱布,气道:“你这老头怎么不好好看路,让你别下山就非要下!这下好了,腿伤着了,还要麻烦人送上来,这半年你休想再出门了!” 她一顿唠叨,又急又心疼:“疼不疼啊?” 老者咧嘴笑道:“不疼啊。” “不疼你自己走啊!麻烦人做什么!”老婆子对他们歉声说道,“我这老头子不长眼乱跑伤了腿,还要你们帮忙送送,真是太抱歉了。” 林飞鱼说道:“不碍事婆婆,这山里越来越冷了,我们先上山吧。” “好好,再走一刻就到了。”说完老婆子又教训起老头来,句句不留情面,可在他们听来,句句都是真切的情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老头也只顾笑,一句也不反驳。 这一通唠叨倒把熟睡的孙女吵醒了,她朝祖母比划着名,示意她不要再骂了。 老婆子随即又对她说教起来:“说了不要下山留在家里,你偏要去,想着换糖吃,哪家小孩嘴那么馋的。” “啊啊啊……”孙女不服气,一脑袋趴在背刀客的背上,捂住了耳朵。 背刀客说道:“等会到了屋里,您老好好跟我说说楚家的事。” 老者问道:“你寻他们做什么啊?” “还刀。” 老婆子问道:“什么楚家?我们这山头……” 她蓦地一顿,又从老伴的眼里看到了笃定的神色,她惊诧道,“莫不是楚三刀的那个楚家?” 老者说道:“是啊,这位小哥打听的就是三刀老哥的家。” “这……”老婆子顿了顿,“都二十多年前的人家了,哪里能找得到……” 老者说道:“我们也不是不愿意多说,就是觉得这事诡异,像手指上的一根刺,不动就忘了,一动就觉扎人,不知道要从哪里拔刺。” 程聿安抚说道:“这荒郊野外的,又夜风席席,太过阴森诡异,总怕招惹了什么。回到屋里再说,坐定了说得也明白。” 回到屋里,老婆子忙给他们倒茶,许是来的人少,也没凑出三个杯子,便拿平时给锯断了给小孩子玩的竹筒做杯子。 又没茶叶,就盛了清水。 一会就去掏冬日晒的干货,各种肉摆了一桌。 老婆子见孙女睡着了,这才又出来,小小的屋里头一回坐满了客人。她挪了张小凳子要在旁边坐,被十四拉到了桌前,她自己去坐小凳子了。 老者挑了挑灯芯,那灯火在微微透风的木屋里轻轻闪烁,光芒闪烁在每一个人的眼睛里。 “那楚三刀跟我们一样,以前都是这山头的猎户。”老者说道,“一家五口人,乐善好施,打猎好手。谁家冬天缺粮了,不必跟他们借,他们就将东西送来了,是我们几座山头都知道的好人家。” 背刀客有些着急:“后来呢?怎么就不见了?” 老者说道:“也就是二十多年前吧……老婆子几年来着?” 老婆子说道:“二十五啊,那时候咱们么儿刚出生,我记得真真切切。” “哦哦,二十五年前,他家新妇进门,没过两个月他们送米酒来,说新妇有喜。我们也替他们高兴啊,一来他们是好人家,二来这儿的猎户少添丁是大事。” 老者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那年冬天,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过年,可许久不见楚家。我和老婆子估摸他们家孩子已经生了,就拿着东西过去探望……” 程聿问道:“你们两家是不是离得很远?” 否则也不会许久不见,又不闻风声。 “很远,我们这的猎户世代都有个墨守成规的约定……一旦入住,那半座山头都不会再入住第二家猎户,如此才能让猎物充沛,不至于哄抢,亦或饿死。” 老者说道,“想来那时候都有四个月不见了,我们到了楚家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就连东西都全搬走了。” 林飞鱼问道:“是搬家了吗?” “我觉得不是。”老者说道,“若是搬家,怎么能将新妇丢下?” 程聿蹙眉:“楚家新妇回来过?” “是啊,真可怜啊。”老婆子嘆道,“瘦得不成样子,人都是惨白的。她来敲我家的门时我还以为闹鬼了呢。穿的倒是厚实,就是脸色惨白。 她问我有没有见到楚家人,我说他们半个月前就搬走了啊。再后来她就走了,估摸是去别的山头问人了。” “怪事……若真是搬家,怎么会丢下新婚妻子……” 程聿正要问及他们的感情如何,老婆子已经料到了,先说道:“他们夫妻二人十分恩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从未见他们拌过嘴。小姑娘叫陈明玉,性格也很可爱,爱笑又机灵,也是个出了名的小美人。 连山下的土财主都想抬她下山,可她不愿意,到了十七八岁就跟楚西山成了亲,和睦恩爱。” 老婆子说着就又嘆气:“所以我想不明白怎么楚家就丢下了她……” “那为何你们一直说是“冤魂”?并没有找到楚家人的尸体吧?” 老者说道:“的确没有找到,只是后来我们几家猎户在元宵节时一块喝酒谈起楚家的事,便有一人说,他记得陈明玉腊月要生…… 所以提前带了酒水去贺喜,那天他还见到了大肚子的陈明玉,也没听他们提过要搬家什么的。可等小年的时候去,人就都不见了。” 他又说道:“又有另一个猎户说,也是腊月底,他去打猎路过山涧,发现那的水一股血腥味,不是野兽的血,更像是人血。 他一路沿着溪水上去,整条河都是血红色的,还在源头瞧见了楚三刀平日用的小猎刀,但不见人影。” 程聿眉头紧蹙:“所以楚家人毫无徵兆地失踪了,甚至可能是遇害了。但陈明玉却什么都不知道……等等,陈明玉难道不住在楚家么?住在娘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陈明玉没有娘家人了。”老者说道,“她跟她的母亲住在山下,也是孤零零的一户,离楚家近,所以两家人走得要好。后来陈母病逝,那时陈明玉也才十三四岁,楚家人就将她接到山上,又过几年,就跟楚西山成亲了。” “所以没有人知道当时楚家失踪时,陈明玉去了哪里?” “对,谁都不知道。”老婆子说道,“过年的时候陈明玉来敲门,我还问她她去了哪里,她没有说,看着太可怜了。” 满屋人寂静无声,唯有外面风声唿啸,兽类低吼。 程聿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问道:“孩子呢?陈明玉的孩子呢?” 第74章 悬案 林飞鱼也问道:“对啊,孩子呢?陈明玉过年来找你们的时候,孩子已经生了吧?” 老婆子说道:“生了,肚子是平的,我问她孩子在哪,她就哭得不成声,说孩子死了。唉……可怜人。” 想起故人一家,又生死不明,妻离子散的,老婆子顿觉难过,抹起泪来。 二十五年前的事,即便程聿有心查也恐怕难以查明了。 这山里人家太少,又久远,很难再细查当年事。 程聿问道:“那后来你们可再见过陈明玉?” “没有,后来我和附近的猎户们吃酒又问起这事,大伙都说没再见过她。后来两三年里,我们每次碰头都会问问楚家的事,可都没下文,如今早就没人提起了。” 老者给几人倒了水,便问那一直不吭声的背刀客:“你是要来找楚家人对吧?如今只怕是找不到了。” “嗯……”背刀客默了默问道,“他们家住何处?我还是想去看看。” 十四好奇道:“你为什么要还刀给他们呀?” 背刀客跟他们也打了好多次照面,一回生二回熟,又一块听了楚家往事,心下于他们走近了些。 见小姑娘问起,便说道:“当年我祖父路过此地,遭人劫持残害,幸好遇见楚三刀还救了我祖父,为他养伤,又赠他宝刀一路北上,这才得以平安回家。 祖父一直想来报答楚家,可腿脚不便,就不提这事了。两年前弥留之际,他依旧在念叨这件事,我们才惊觉这件事已成他的心病,在他过世后,我决意出门,来寻楚家还刀、报恩。” 可谁曾想,恩人一家竟以那样莫名的方式失踪了。 背刀客也觉这可能不是“搬家”而已,而是遇害了…… 谁会突然背井离乡,还抛下腹中有孩的新媳妇走呢? “所以你已经找了两年了……”林飞鱼有些动容,他们这斑斓河一带太长太大了,山无名,又无村,当地人也都是说往哪在哪,很少提及地名。 她都想像不到背刀客的祖父只是路过这,回到家是怎么跟孙儿描述的。 可背刀客足足找了两年。 这样的毅力让她惊嘆。 背刀客神色黯淡:“可是没有找到人……只怕以后也找不到了。” 他沉默许久说道,“老人家,能不能指个路,我还是想去楚家看看。” 老者说道:“从这过去大概要爬小半个时辰,不算远,就是路太久没人走,定是很拥挤。如今天已经黑了,等天亮再去可行?” “劳烦了。” 老者膝下有三儿两女,所以房屋造得大,房间也多。虽然他们早已下山成家立业,但老婆子勤恳收拾,就怕他们突然回来屋里一股子霉味。 这会让几人住下,她就带着孙女睡觉去了。 一早起来,她拿上柴刀,领着他们去楚家。 通往楚家的路很久没人走,路上都生了荆棘,杂草沖天高。 还有些地方长了树,挡了去路。 他们一路走走砍砍,小半个时辰的路走了一个时辰,终于是快到了。 那座久没人住的木屋如今已经快完全坍塌,屋顶是纯木樑,也不知是在哪次风雨中塌了。 墙壁是由木头、石头、泥土建造,还挺立在那……但也被虫子风雨腐蚀过,像一堆烂木头堆了一地。 周围野草疯长,几乎遮盖了这里曾有那样一大家人住过的痕迹。 老婆子感嘆道:“怎么都破成这模样了……这儿,我还带孩子来一块做过饭吃呢,就在这,每年春天都采一筐野菜,做糰子吃……这儿,他们男人在这喝酒吃肉……那儿,孩子玩耍的地方……” 一晃二十余载,她也老了。 程聿和背刀客都走进了里面,露天的屋顶,屋子里面也破烂不堪,布满尘埃蛛网。 林飞鱼环顾四周,发现碎石环绕屋子铺了好大一片地方,想必也是个爱干净的人家,不愿被杂草围绕,所以从山下运了石头上来覆盖。 “他们当时一共有几口人?”程聿忽然回头问道。 老婆子说道:“楚三刀两夫妻、楚西山兄妹,加上陈明玉,一共五个人。” “也就是说失踪的时候是四口人。” “对。” 程聿问道:“他们失踪后,有人挪走过这里的东西么?” “没有。”老婆子立刻换上一脸严肃,“我们这附近的猎户民风淳朴,绝不会动人家东西的,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那婆婆还记得当时你们来这里,少了什么东西么?” 老婆子说道:“我想说的就是这个,虽然我们不会偷,可我们到了这发现东西都搬空了,连床板都没了。” 程聿微顿:“床板都被搬走了?” “是。” “那这里可曾有桌子?”一般人家里都会有桌椅,但这房子里没有。 老婆子说道:“有过,年底我和老头子来这的时候,桌子也没了……仔细想想整个屋子几乎都搬走了,只剩下些石头垒的灶台啊、桌子啊没搬走。” 程聿看着这有五间房的木屋,还有小厨房,里面的锅碗瓢盆一件不剩…… 唯有柴火堆在那,已经满是虫蛀的痕迹。 他又问道:“楚家有养马骡子之类的么?” 老婆子摇摇头:“本就是山上的猎户人家,养不得那些东西,养了也会被吓死的。就养了一条狗,不过刚好在入冬的时候病死了,还是条怀孕的母狗呢。我本想跟他们讨一只奶狗的,这事就记清楚了。” 程聿瞭然,他沉思片刻,又环顾四下,说道:“恐怕……这个家不是他们搬走的。” 背刀客立刻问道:“什么意思?” 程聿说道:“楚家没有骡子马这些驮重物的牲畜,也就是说只能靠人搬走。在陈明玉不知情的情况下,楚家一共有四个人手。 假设要悄无声息搬东西走,也无法将那么多的东西搬走。大件的有五张床板、一张桌子,小件的有厨房的锅碗瓢盆、房间被褥衣物,还有零碎的茶壶杯子、打猎家当,怕是绳子锤子之类的,这里都没有留下来,如此多的东西,他们如何用四人之力搬下山?恐怕是不止四个人,而是一群人。” 林飞鱼说道:“他们要是多走几遍可以把东西都拿下山。” “拿下山之后呢?”程聿说道,“我们下船后从那边过来都走了一日,若他们真的将东西搬到岸边,恐怕要往返三日。这三日里,却没有一个猎户看见,这并不符合常理。” 老婆子说道:“当年问遍了周遭猎户,确实没人瞧见他们搬家。” “所以……”小石头问道,“是有人把他们的东西搬走了,故意造成他们抛下陈明玉离开的假象?” “大概是。” “那更完蛋了呀。”小石头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这不是说明楚家人更凶多吉少了吗?” 程聿轻轻点头。 林飞鱼无法理解到底是谁这么做,她说道:“说是仇家可又放过了陈明玉,可说是别的原因,我又想不通为何要做这种事……婆婆,后来你们再也没见过陈明玉了吗?” 老婆子说道:“再也没见过了,许是也走了,不在这山里了吧。” 程聿问道:“那段时间有没有见过奇怪的人?” “没有,我们几家猎户离得远,就算楚家来过什么人,我们也不清楚。” 无衙门登记造册,原主失踪,新妇是否还在人世也不知晓,只有断壁残垣一处,程聿自认不是有通天本事的人,只觉遗憾。 世上任何不能破的悬案,都会是每一个办案人心头的一根刺。 第75章 返乡 从山上下来,林飞鱼几人也要继续前往桥西村了。 背刀客茫然地看着四下,仿佛不知道要去往哪里。 他说道:“就此别过了。” 程聿问道:“你是要返程了?” 背刀客摇摇头,又反手摸了摸背上始终紧紧缠裹的刀,说道:“我再去附近打听打听,等我把这附近的人都问遍了,若还没有结果,我再回家。否则不知回去后如何面对我的祖父。” 几人都感慨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随后就别过了。 这里虽然人少,但有路通往远方的大地方,偶尔会路过商客。 四人运气好,碰见个商客,便买了他的马车,往桥西村赶去。 桥西村是林飞鱼待了十四年的地方。 那里的路和树木她都记得一清二楚,虽然刻意想忘记,但总是在梦里游荡缠绕,以至于这么多年了依旧还记得。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马车还没有到达村落。 林飞鱼指着前路说道:“再过半日就到了,翻过那座山,再过一座桥。” “飞鱼姐姐你家真是又深又远啊。”十四说道,“当初你有勇气从那里逃出来,已经不是等闲之辈了!” “论夸人没有人比得过十四你。”林飞鱼坦然说道。 小石头问道:“飞鱼姐,那年你被许配人家后,怎么逃出来的?他们没把你房门锁死吗?” 林飞鱼回想起那日的事,说道:“没有。他们甚至觉得我一定会顺从,乖乖嫁给那个老头。” 她默了默说道,“我的逆来顺受只是为了让自己少挨些打,不是一头没有脑子任人宰割的猪。” “所以啊,飞鱼你一向都是个有自己主意的姑娘。”程聿笑道,“你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要做什么。” 林飞鱼想了想,没有否认。 对啊,她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只是后来经常忘记了她是这样有主见的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车到桥西村口,正有村民外出耕种。 这里偏僻,少有马车往来,那赶车的又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不像是个车夫。 便驻足瞧看。 再往前就没有宽阔的路了,几人只能在这里停车下来,再步行进去。 车上下来三个人,男的俊朗,女的俊美,却都是生面孔。 好事的村民问道:“几位少爷小姐打哪来的啊?” 林飞鱼见了那老者,认出他是村里人,按辈分自己该喊他一声伯伯,但她动了动唇,愣是没喊出来。 她年幼自年少只顾埋头干活,和村人感情薄,此时竟是不愿相认的。 只想快点查清楚宋临安的事就走。 不要有任何牵扯。 程聿答道:“我们是麒麟县那边来的,来寻个人。” “找谁呢?我给你带路啊。” “不必了。”林飞鱼说道,“我们认得路。” 她说着示意三人跟她走。 村民觉得奇怪,难道先前来过,否则怎么能认得路呢? 这时有人似想起了什么,可又没法完全想起来:“我瞧那说话的女娃娃,怎么有点眼熟呢……” “诶,你这一说,我也觉得有点眼熟。” “是谁呢……” 林家在山脚下,从村口进去又走了好长一段路。 许是陌生人来了,村里的狗叫得厉害。 但它们大多都只是以叫声示威,试图逼迫对方害怕逃走,并不会真的扑过来。 所以也仅仅是吵得很,却没狗敢扑。 村里耕地不多,年轻人都爱往外跑,做点生意,留下的几乎都是老人孩子。 路上又有不少老者瞧看问话,但林飞鱼都没有搭理。 他们一行人无论是样貌还是年纪,都惹人注意,一会就有不少孩童跟来,好奇打量他们。 像极了一群小麻雀跟在身后。 十四朝他们招手笑笑,还给他们发糖吃,好像早有准备。 将到家中,林飞鱼远远看着那破旧围墙,心好似瞬间被吸到围墙中,紧紧地困了起来,禁锢着她,让她喘不上气。 身边的人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 耳边都是嗡嗡的声响,儿时父母的责骂,弟弟的欺凌,剎那间冲击而来。 她晃了晃身体。 站不稳。 程聿几乎立刻扶住她:“若不舒服,你就在这里等等,我过去问。” 十四也说道:“飞鱼姐,你的脸色很不好。” “我没事……”林飞鱼强打精神,“既决定来,就要走到底。” 程聿目有担忧,实在不知这林家到底怎么待她的,竟能让自己的亲生孩子如此畏惧最亲的人。 这于他而言,确实是一件非常难以理解的事。 前路艰难,一步一步走过去,终于还是走到了。 要去宋寡妇家,就得经过自己家。 庆幸的是,她的家门紧闭,院子里有鸡鸭的声响,但无人声。 估摸还在田里没回来吧。 高悬的心放下了大半,林飞鱼去敲宋寡妇家门时,手已经完全松弛下来。 “谁?” 屋里人声略无力,不多久门打开了,一个清瘦妇人抬着满是皱纹的脸看来,疑惑道:“谁啊?” 林飞鱼几乎不敢认她了。 记忆中的宋寡妇总是风风火火的,说话声音洪亮,眼里含了光。 可如今却瘦削苍老,仿佛不是八年未见,而是十八年。 林飞鱼愣了愣,才说道:“婶婶,是我,秀秀。” 听见名字的宋寡妇微愣,颤颤抬头看她,忽然眼泪浸满眼眶:“秀秀?你回来了?” 她哭音在喉,伸手将她抱住,泪水滚落。 “好孩子……你回来了……” 林飞鱼和她的感情并不深厚,可或许是因为她跟宋临安年纪相差不大,又总在一块玩……如今宋寡妇多少有点“睹物思人”之感,是以落泪。 她很理解宋寡妇的难过,就如同她,看到宋寡妇也不由想起了那早去的少年。 那给她糖,给她藏肉,给她勇气的宋临安。 宋寡妇哭了好一会,才拉着她的手进里屋。 进了里面就取下悬挂在房梁半空的竹篮,将里面的糖和饼拿了出来,招唿几人吃。 末了她坐在桌前握了林飞鱼的手端详她的脸,感嘆说道:“都长成大姑娘了……临安要是……” 泪水啪嗒滚落,又提着裙摆拭泪。 林飞鱼眼眶已红,说道:“这么多年了,婶婶还是放不下。” “怎么能放得下?”宋寡妇红着眼说道,“那是我的孩子。” 几人轻轻嘆气。 宋寡妇又说道:“你是回来看你爹娘的?他们刚出门,不过你弟弟在家,估摸这会还在睡大觉。每日游手好闲的,我家临安就不像他……” 她摇摇头:“其实也好些年没哭了,眼泪早就干了。可今日突然见了你,就失态了。” “婶婶我明白。”林飞鱼说道,“我此次回来,并不是为了去探望他们。” “那是为了何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林飞鱼顿了顿说道:“是为了临安哥哥的事。” 宋寡妇讶然:“他都去了十年了,有什么事值得你特地回来问?” 林飞鱼肃色说道:“玉佩,我记得他从小就有一块貔貅玉佩。婶婶,如今那块玉佩在哪里?” 宋寡妇一听,脸色顿时沉下,断然道:“我不知道。” 第76章 桃子少年 宋寡妇的反应太过淡漠,反而让程聿觉得不正常。 林飞鱼急切说道:“婶婶,那块玉佩是从哪里来的?这很重要,婶婶如果知道……” “我不知道。”宋寡妇站了起来,“我说了我不知道!” “婶婶,当年你没有怀疑过临安哥哥的死因吗?”林飞鱼也站起身,“他虽然年幼气弱,可也不至于病弱,突然就病重离去……” “你突然说这些做什么?”宋寡妇痛苦道,“秀秀,你明知道我不想再提起这件事……当年临安走了,你不是也哭了很久吗?如今你来戳我的伤疤做什么?” “正因为我跟婶婶一样心痛临安哥哥,所以才如此执着这件事。”林飞鱼低声说道,“县里出了好几起命案,都可能跟那块玉佩有关系,所以哪怕我再噁心这个家,也回来了。我想查清楚玉佩的事,但我心里更希望跟临安哥哥没有瓜葛。可如果有……” 宋寡妇怔然:“好几起命案……” 程聿说道:“是,安王爷死了,王府里嬷嬷的儿子死了,一个稳婆死了,他们要么死后身上有黄玉碎片,要么见了貔貅玉佩的画而发疯,我想,他们或许都跟临安的玉佩有何关系。” 林飞鱼拿出拜託工匠雕刻的那块玉佩,虽然成色与原件有异,但是雕工惊人,大小模样完全无异。 就连宋寡妇看了都吃了一惊,若非玉佩成色还崭新,她都要以为这就是儿子身上佩戴的那块。 “这是我托工匠雕刻的,我想……看见它,或许您会想起过往的事来。”林飞鱼说道,“婶婶,我无意揭开您的伤口,只是命案太过蹊跷……尤其是那疯妇反应太过强烈,让我不得不怀疑临安哥哥的死因。” 宋寡妇眼里满是沧桑疲倦,喃喃道:“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即便查出了什么,还能让我的安儿回来么?” 她摇摇头,无比幽怨地看着他们,“所以查出了什么真相,有什么用?” 四人默然。 不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劝服她,而是此刻他们明白她是一个母亲,知她心底的痛苦,不愿逼迫她。 林飞鱼说道:“婶婶,你若改变主意,就来找我。” 宋寡妇坐回凳子上,长久无言。 四人从屋里出来,林飞鱼看看院子,那棵桃树不知何年死了,叶子已散尽,树枝也未砍伐,残枝断落,耷拉在腐朽的木桩上,一片死气沉沉。 她隐约中好似还能记起这桃子的味道。 还有那在树下摘桃递给她的少年。 林飞鱼收起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 往事已过十年,她离家已过八年,可所有的事情都似乎刚刚发生。 她能想起很多细节。 从宋家出来,十四听村里的狗叫得更闹腾了,听得心里犯憷。 她可不想又穿过狗林被吠,问道:“我们去哪住呀?” 小石头也说道:“对啊,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是离开村子,又得花一个时辰回来,可太远了。” 这个问题难倒林飞鱼了。 她在村里有亲戚,可是不熟。 也没朋友。 程聿说道:“来时不是有个挨着溪流的小树林么,把马车驶到那,夜里生个篝火驱逐野兽。你们两个姑娘就睡车上,也能将就。” 林飞鱼问道:“那你们睡哪?” 小石头拍拍心口:“我睡车顶!” 程聿眨眨眼:“那我只能睡车底了。” 十四笑道:“那可不行,万一马半夜动了,师爷可就完蛋了。” “哎哎,这可真可怕。”程聿笑笑,“先这么定吧,总比睡在田里好。” 几人说着,隔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打着哈欠走了出来,朦胧中瞧见几人,将他们打量一番,神情逐渐惊讶,张大了嘴巴指向林飞鱼:“你、你……姐?” 林飞鱼微微皱眉,可还是点了点头:“嗯……” 她竟对这个弟弟还认得自己有些欣慰。 林望天一步上前,拨开在前面的小石头就抓了她的手腕,激动道:“爹娘说你在麒麟县发财了,是不是带着钱回来认错了?钱呢?” “……”别说林飞鱼,就连程聿三人都没想到身为弟弟他说这种话。 顿时明白她身处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 林飞鱼也是满心失望,弟弟打小就被宠得自私自利……如今一别八年,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她抽脱了手,眉目淡淡,说道:“没有钱,本来也没几个钱,我自己置办了一些东西就用完了。” 林望天瞪眼:“我不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说着竟要去摸她钱袋子,手指连她的衣服都没碰到,就被小石头抓了手腕直接往回折,拗得他惨叫。 “放、放手!” 小石头说道:“你还要找我飞鱼姐要钱吗?” “什么飞鱼姐?这是我姐!亲姐姐!林秀秀!” 林飞鱼当即说道:“我叫林飞鱼,早就没有林秀秀了!” “不孝啊!” 那泥泞小路传来男人痛心的声音。 林父连走带跑地沖了过来,呵斥道:“秀秀!你要回家怎么不说一声,好让我们给你接风洗尘啊。” 林飞鱼厌烦道:“是接我还是接我的钱?” “你哪有钱让我们接?”林父一顿,“真没有?” “……”林飞鱼彻底腻烦了:“走。” 三人也立即随她走,林父和林望天都要拦,小石头一驻足,“嚓”地拔出腰间大刀,半个刀身瞬间发出寒光。 两人当即停下了步伐,一脸乖巧老实。 正当林飞鱼以为可以走的时候,前头忽然闪来一个人影,直接瘫软在地,哭嚎道: “秀秀啊,你终于回家了,娘想你了啊!八年了,八年了你去哪了,娘都以为你死了,眼睛都要哭瞎了啊!秀秀啊——” 这一番哭腔引得闭门的老幼妇孺纷纷出来瞧看,寻个热闹。 林飞鱼的脸垮了下来,无赖! 第77章 无赖一家 林母的哭功了得,这村庄本就空旷,哭声迴响在村落中,惹得更多村民瞧看。 “娘为你寻了门好亲事,你却一走了之。爹娘把家产都赔完了,到今天家里还填不饱肚子,都是因为你啊。你倒好,如今回来了,也不认我们,哪有这样的女儿哟!” 村人知道林飞鱼年幼时受的苦多,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自己跑了,留下父母受累,加之林母这八年在村里渲染她的不孝,更让人觉得她冷血无情,大不孝。 林母这一哭,便也低声议论着,说着林飞鱼种种不是。 林飞鱼看着哭天抢地的母亲,唉声嘆气的父亲,仿佛做错事的人真的是她。 这种被千夫所指的情形让她厌恶。 程聿低声道:“走,穷山恶水出刁民,在这里无论你说什么……身为小辈都会被扣上不孝的罪名,无需在意刁民的言辞。” 十四也说道:“不要发怒,否则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小石头气唿唿说道:“可是真的很气人啊!” “小石头,走吧。”程聿见林飞鱼杵在那,想想还是拉了她的手往外带。 林飞鱼还没有被气愤沖昏了头。 可她都已经打算就这么走了,林母却直接沖了过来,拽住她另一只手,死死握住手腕,根本不在意她是一具肉身会不会痛! “你不能走!你都走了八年了,爹娘还有几个八年?” “秀秀留下来吧,你娘的眼睛都哭坏了啊。” “你弟弟也在等一家团聚呢。” “秀秀……秀秀!” “够了!”林飞鱼忍无可忍地甩开她的手,沖两人大声说道,“不要再演戏了!你们为了一点聘礼钱把我嫁给七十岁的老头,这是亲生父母会做的事吗?八年不见见面就想毁了我,这是你们所谓的为我哭瞎了眼吗!” 她恼怒道:“恶不噁心!” 村民淡忘了的记忆这会从她的话里回来了。 “对啊,当年林家婶子把秀秀许配给七十岁的老头呢。” “谁家疼女儿的会这么做啊。” “我肯定不会,这嫁过去就得守寡,可真狠心啊!” 眼见风向不对,林母又哭道:“这也不是你抛弃我们八年的理由啊,好好好,娘不逼你嫁了……可你不能走,娘只要一家团聚,别的什么都不要了!” 林飞鱼窝了一肚子气,哪里肯留。 可林父林母抱住她的腿,哭得整个山林都听见了。 哀怨异常,听得摇摆不定的村民又开始劝她。 “有什么话还是关上门说吧,就留下来吧。” “你朋友这般多,他们还能又绑了你不成。” “秀秀,百善孝为先。” 刀没有戳到别人别人是不会喊疼的。 林飞鱼太明白这个道理了。 她狠狠抽了脚,说道:“我回村里是来办事的,不是跟你们纠缠的。” 程聿也说道:“我们奉县令大人的命令来查案,若有谁阻拦,可斩于刀下。” 小石头这会还没反应过来,被十四捅了个胳膊,当即跳了出来拔刀喝声:“谁敢阻拦!谁不要命?!” 这刀一出,周遭鸦雀无声。 突然林母高声:“杀人了!捕快要杀人了啊!!” 村民譁然,本来退了一步,如今又逼近了。 程聿当真明白了什么叫“刁民”,强龙不压地头蛇,眼见无法出去,林飞鱼说道:“好,要住是吧,我就住下了。” 退退退一直退,退步有用?? 没有! 林飞鱼冷笑,她就看看他们要耍什么花样,无非就是要她口袋里的钱。 等他们发现她口袋里没钱了,别说留,怕是要赶她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林飞鱼一甩母亲的手,直接往家里走去。 原本还想看更大的热闹的村民没想到她屈服了,顿觉无趣,一会见林家风平浪静,便也散开了。 林父林母跟她进了院子里,便问道:“你钱呢,秀秀,让爹娘给你保管吧。” 林飞鱼冷眼扫过:“我早说了我没钱。” “你不是回家送钱的?那你回来干嘛哟?” “来好吃懒做啊。”林飞鱼又说道,“这是我们衙里的师爷、捕快、画师,都是县衙的人,你们可不能怠慢了官爷。” “……”林母好生嫌恶地看看他们,“不给钱还想白吃白喝啊……” 十四嬉笑道:“这可是你要强留我们的,我们本来是要去吃山珍海味的呢。” 程聿好一顿思索……山珍海味之流……莫不是山里的野鸡水里的螃蟹。 他哑然失笑,说道:“那就劳烦两位替我们收拾出四间干净的房屋来了,若没有,两间也行。” 十四抱拳:“劳烦劳烦。” 小石头也晃了晃刀:“劳烦劳烦。” 说着程聿就带着他们大摇大摆地进了里面,一副要把这个家吃干抹净的老爷模样。 林家三人目瞪口呆,看着斯文,怎么却是一群斯文败类呢! 林飞鱼是有私心的,一来为了噁心他们,二来为了离宋寡妇近些。 在家里林家爹娘不必演戏,她反而舒服些。 冷眼也没少受,早习惯了,就是听不得他们做戏的丑陋模样。 十四和小石头在旁边嘀嘀咕咕了一会,小石头便走到满脸嫌恶的林家爹娘跟前,说道:“这里没肉没菜的,你们赶紧去买,我们还等着吃晚饭呢。” 林母睁大了眼说道:“我们哪有钱。” 小石头哼了一声,拍拍刀柄:“那看来你们是有命多?” “你、你……”林母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眼见他的刀要拔出来,心中苦不堪言,也不知道女儿怎么就结交了这一群强盗。 两人被逼得没有办法,只能拿钱出门买肉去了。 林飞鱼敲了敲在坏笑的十四脑袋,说道:“小石头憨厚,是你使唤他这么做的。” 十四摸摸头笑道:“飞鱼姐姐你又忘了,恶人还需恶人磨呀。” “磨也磨不掉他们的本性。”林飞鱼说道,“等荤菜做好了,我去一趟隔壁送给宋婶婶,希望她能想明白,告诉我一些事。” “你要问宋寡妇什么?”林望天突然从屋里探出个头来,倚在门上说道,“是不是要问宋临安的事?” 程聿皱眉:“你怎么知道?” 林望天嬉笑:“宋寡妇有什么事好问的,我姐打小就跟宋临安玩的好,那指定是问他的事。不过姐,他都死了好几年了,有啥好问的?” 林飞鱼说道:“你别管这么多。” 说完见他吊儿郎当一身邋遢的模样就说道,“我见了你就烦。” “……”林望天呆了好一会才说道,“哟,姐,你腰杆子如今很硬很直啊。” 林飞鱼不愿理他,从她记事以来,也是从他记事以来,他就是爹娘的帮凶,每日都抢她碗里的菜,不高兴了打她骂她还喜欢告黑状。 她对这个弟弟也没几分好感。 “得,你讨厌我我知道,我也不指望你喜欢我这个弟弟,不过啊……我还是想跟你要点钱,嘻。” 十四直接说道:“你凭什么觉得飞鱼姐姐会给?凭你脸皮厚,凭你不要脸吗?” “哇!你这小姑娘说话嘴真毒。”林望天气得不理她,对林飞鱼说道,“我知道一件事,姐你肯定感兴趣。” “我不听。” “听啊!是宋临安的事!”林望天说道,“十年前,他死的前一天,见了几个外人,第二天他就死了!” 林飞鱼一愣:“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林望天伸手,“先给钱,嘻——” 第78章 十年树林 林望天就差没吹起口哨了,悠悠闲闲地伸手等着他们给钱。 程聿说道:“即便你真的能说出点什么,可我们如何信你说的话?” 林望天说道:“我没必要骗你们啊,我这人心眼不坏,有钱就行。” 十四追问道:“那你也可以编造谎言来骗钱呀。” “你们这些人怎么就不信我呢!”林望天都急了,他看出来了,他们就是冲着宋临安来的,愿意花钱的主! 他说道,“我骗你们不得好死!天打雷噼!” 见他们还犹豫,又急匆匆加了一句,“肠穿肚烂!” 他还要继续说,程聿抬手:“你先别发毒誓了,不如这样,你先说你知道的,我们再酌情拿钱。” “呵!”林望天冷笑,“我像那种先交货再给钱的蠢货吗?” 程聿嘆道:“那你就把秘密烂在肚子里吧。” 林飞鱼三人也齐齐说道:“反正我们也不乐意听。” 见他们真不想听,林望天服软了:“就知道欺负人啊!官府的人了不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他说道,“那如果我说完了你们觉得有用,得给我五两银子。” 程聿听罢就拿出五两白银放在桌上:“若我们觉得有用,你只管拿走。” 林望天眼都亮了,只恨刚才没说多一些:“我想多加……” 程聿说道:“爱说不说。” “我说就是了。”林望天嘟囔两句,说道,“倒也不复杂,就是宋临安死的前一天,我正好半夜回家,碰见村子外头小树林那有人说话,我寻思着是不是有贼呢,就赶紧躲起来了。” 程聿问道:“半夜回家?当年你不过才是个十岁孩童吧?” “爹娘让我去放牛,牛不见了,我躲外头不敢回家。”林望天看向林飞鱼,“姐,这事你应该有印象。” 林飞鱼几乎没有去回想十年前的那件事就说道:“是,我记得。” 程聿略意外:“记得如此清楚?” 林飞鱼说道:“因为晚归的是他,挨了一顿打的是我,连头髮都快揪秃了。加上第二天宋临安就去世……我是拖着两条痛腿去见他的,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程聿没有疑问了。 林望天继续说道:“我趴草丛那一听,是宋临安的声音。还有几个大人,看不清,但都牛高马大的,腰上还配着刀,个个都威风凛凛。” 林飞鱼追问道:“他们说什么了?” 林望天说道:“这我记不得了……十年前的事了!我能记得有这一回事就不错了!” 他盯着桌上的银两就要过去拿。 程聿一手压住,说道:“你再想想,哪怕是一句话,几个词。” “这不是为难我吗?我这脑子看起来有那么好使?” 十四插话说道:“对啊,看起来挺好使的。” “你这……”林望天被小姑娘一夸,有点飘然。 他这才静下心好好想,想得眉头直皱,好一会才说道,“呵,该死。” 小石头“唰”地拔出半寸刀:“你说什么?” 林望天急忙摆手:“是那个男人说的!不是我说的!” 程聿问道:“哪个男人?” “那天有六个大男人,为首的那个人说的。他好像是几个人的头子,说话威严洪亮,他说话的时候旁人都没吭声。”林望天说道,“被骗了——他还说了这话。” “还有呢?” “该死,都该死。”林望天又说道,“对,宋临安问他,“那我呢”?” 林飞鱼的心悬了起来,问道:“那人怎么说?” “他没说该死,还摸他的脑袋,说你活着吧。”林望天苦着脸说道,“别的我真不记得了,应该说了很多,但我年纪小,又慌,躲山上饿了一天,脑子都是晕的。” 林飞鱼看着他没出息的样,说道:“最后呢?” “我不知道。”林望天眨眨眼,“我睡着了。” “什么?” 林望天说道:“我睡着了啊!跑一天,又累又饿又困,他们还叽叽咕咕说个没完,我就趴那睡着了。等我醒过来,人早就走光了。然后我就回到家,在门口看见呜呜哭的你。” 林飞鱼想起来了,那时她挨了揍,被逼着坐在家门口等弟弟回家。 见了他后她开心极了,拉扯着让他进来。 等天明时,宋寡妇急促敲门,拜託她去找村里的赤脚郎中。 她都忘了自己有没有把人带来,只记得大人说宋临安不行了,她就挤进去见他。 那时宋临安的脸都是雪白的,唇色全无,整个人都跟一张白纸一样。 他虚弱地躺在那,胸口轻微地起伏着,快无生气。 可像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竟微微睁开眼睛,偏头看向她。 随后一笑。 那惨白的笑她至今都仍记得。 林飞鱼收回记忆的长线,可那种痛苦已经顺着线爬了过来,占据了她的心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些人你是一点都没看清吗?” 林望天说道:“离太远,天又黑,也过了十年了,真看不清。就记得那为首的男人一口一个“死死死”,好像人命不要钱似的,冷血得很。” 见他们无话可问了,林望天试探着去拿银子,一把抓在手里就跑了。 小石头说道:“这人说的话可信吗?” 程聿说道:“从描述来看,不像是假的。” 十四说道:“可这样说来,宋临安的死难道真的跟那些人有关系?” “很难没有关系。”林飞鱼说道,“我清楚宋临安,他的身体不至于差到那种一病不起的地步,只是我也想不明白,假设真的不是意外,那那些人为何要害他。” 程聿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又收了话。 十四眼尖,问道:“师爷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默了默才说道:“宋临安的坟墓……” 林飞鱼立刻明白他的想法了,微微睁大了眼说道:“师爷想我去验尸看看?” “嗯……”程聿点头,“若他的死不是因为恶疾,那无非就是被重伤了,但当时村里无人争议,那应当不是。若是隐蔽的做法,只有一个原因,被下毒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林飞鱼的心一顿:“所以开棺验尸可以看看他的具体死因。” “是。”程聿知她心中难受,说道,“只是即便开棺验尸,那十年前的兇手恐怕也难寻。我并不是太明白,有谁要害一个久居村庄的十几岁少年。” “要验。”林飞鱼说道,“验尸本就是协同破案的法子之一,师爷,尸骨我来验,案子你来破。” 程聿点点头,十年悬案难度很大,可若没有第一步,何来第二步。 打定主意要验尸,几人当即动身——夜黑风高,正是避人耳目的好时辰。 第79章 空坟 挖坟一事是绝对不能告诉宋寡妇的。 几人出门的时候,林家爹娘还没有回来,林飞鱼估摸他们是不想伺候他们这一顿饭,干脆躲外头去了。 她又气又笑,这的确像是他们会做出来的事。 他们拿着铁锹锄头就随林飞鱼去了后山。 这一有动静,免不了又遭来狗的一顿狂吠。 好像是跑过来看动静的狗认出了是他们,一声狗叫传开,村里的狗像接收到了暗号——认识的认识的,不必喊了。 这才消停下来。 宋寡妇平日过得清贫,家里并不宽裕,吃喝用度又紧着宋临安好的……所以葬宋临安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余钱。 还是村里人觉得她可怜,凑了好些钱给她。 所以宋临安的坟墓用料反而很好,高高的坟包伫立在半山腰上,可以把整个村子收入眼底,甚至能眺望远方。 林飞鱼几人来到山上看见那半新的坟墓,这四周竟全都是半人高的野草,坟墓也被雨水泥水沖刷得半旧了。 她有些意外:“我原以为宋寡妇会常来……至少清明会来,但如今看来,少说也有好几年不曾到过了。” “大概是怕难过吧。”小石头觉得宋临安可怜,蹲身就给他拔草。 林飞鱼看着墓碑上清晰可见的字,刻得遒劲有力的名字证明他来过人间…… 小如米粒的年份又在清楚地告诉世人他只来了短短的十几年。 林飞鱼站起身好一会才说道:“挖吧。” 这几日陆续有下雨,泥土不算干硬,四人挖起来并不慢。 一铲子一铲子的泥被挖到一边,逐渐见了坑,再挖就见了那小小棺木。 棺木已是黑褐色,静悄悄地躺在冰冷的泥土中。 程聿试着翻起盖子,发现这木头沉实厚重,根本搬不动。 十四吆喝说道:“来来,站一排,一起往那边掀。” 四人很快在泥坑里站好,扶住盖子,对视一眼,齐齐发力将棺盖掀起。 风随棺动,可是那小小的棺木里面,却根本没有尸骨。 四人皆愣。 林飞鱼难以置信地俯身抓起本来垫在身下的布块,底下也没有,只有冰冷的棺木。 她诧异:“宋临安呢?” 程聿问道:“他当时真的在里面?” “在!”林飞鱼说道,“我亲眼看村里的叔伯将他放进棺木里,也亲眼看着工匠钉上钉子,送进坑里填土埋葬的!” “等等……”程聿皱眉,“你说工匠上了钉子?” “是。”林飞鱼似想起了什么,“刚才……” 刚才他们并没有起钉。 虽说已过了十年,但铁钉不至于生锈腐蚀透了。 程聿凑近棺木细看边缘,不见钉子,可是却见钉孔。他看棺材里面,又蹲身捧了土找,都没有找到一颗钉子。 他神色凝重,说道:“这具棺木,被人开过。钉子也是在那时被人撬走,我想宋临安的尸身,也是那时不见的。” “谁要偷他的尸体??”林飞鱼诧异,“是宋临安见到的那些人?” 程聿又拿起那块布块看,一片裁得很好的麻布,不像是用过的。 但上面还有一块块的污渍,他顿了顿:“飞鱼,这些痕迹是……” 林飞鱼重新拿起布块,看了片刻说道:“像是尸水。” “所以宋临安是后来被人偷走的。” “出现尸水在酷夏只需两三个时辰,冬日要几日,宋临安在冬日去世,那定是在几日之后。” 林飞鱼蹙眉回想当年的事,许久才拼凑出记忆的碎片,“但我记得那半年宋寡妇几乎天天守在这里,不吃不喝,还是村里的奶奶婶婶们觉得她可怜,总送吃食给她熬过来的。” “所以尸体不是那半年被盗走的?” “嗯……”林飞鱼说道,“师爷,我想不通,到底是谁见了他,又为什么会带走他。” 她陷入深深的困境中,越是想不明白,她就越是恼怒。 原本以为他是病逝,谁想竟可能有兇手。 那个兇手甚至已经逍遥了十年了! 他们将棺木重新封好,就下山回家了。 到了家里不见林望天倒没什么,林飞鱼估摸他又去哪个赌场了。但林家爹娘竟然还没回来,她气笑了,真的是打算躲一晚了吧。 她从院子里隔墙往旁边看,宋寡妇家里还有灯火,她想了想还是过去敲门。 大概宋寡妇猜到是她,过了很久才出来开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双眼泛红,还隐含泪珠,一看就是哭过。 林飞鱼有些于心不忍,可宋临安的事她觉得宋寡妇比她更想知道,就说道:“临安……” “我说了我无话可说!”宋寡妇推搡她,“别再来找我了!” “临安哥哥他死的前一晚,见了几个陌生人。” 宋寡妇一愣,又停住了手势,直勾勾看着她,随后说道:“休要为了从我嘴里问出几句话,拿这种事来诓我。” 林飞鱼摇摇头说道:“我没有骗你。” “呵……” 林飞鱼朝她走去,可宋寡妇迟疑了片刻,还是把门关上了。 她不知道宋寡妇是不信她说的话,还是不想听那些话。 “坟是空的!临安哥哥不在里面!”林飞鱼对门喊着,可院子里悄无声息,估摸宋寡妇已经进去了,根本没听见。 否则宋寡妇要是知道,怕是要当即冲出来,问清楚她这事。 林飞鱼默然站着,程聿走了过来,拍拍她的肩头:“她现在已经不想见你了,明日等她开门了再来。” “嗯……”林飞鱼抬头看向村庄,已没有几盏灯火了,只有狗时而奔走,时而狂吠。 又叫唤了起来。 狗的精力倒是好,无处不在。 她进了里面,去厨房里找了点吃的做了一顿饭,几人简单吃了些就睡下了。 林飞鱼临睡前还去了一趟自己的房间,发现那里已经堆满了杂物,床铺早就没了。 她站在门口怔了一会,可很快就释怀了。 如此父母,她早不该有任何期盼。 第80章 溺水 “咚咚咚!”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将四人从睡梦中惊醒,最先起来的是程聿,他边合衣边出来。 还没出去开门,林飞鱼也睡眼惺忪地从旁边房间出来,一脸茫然:“谁在敲门?” 她不知道,程聿就更不知道了:“肯定是急事,门都要被敲烂了,再不开门,怕是要破门而入。” 他开着玩笑,林飞鱼一颗心是悬着又想笑。 “开门啊!!秀秀开门!出事了!” 林飞鱼开了门,一个老者急切道:“秀秀出事了!” “村长?出什么事了?” 村长急得话堵在嗓子眼里,缓了缓才说道:“你爹娘死了!” 林飞鱼浑身一震,勐地瞪大眼:“什么?” 程聿立刻问道:“人在哪里?怎么回事?” 村长憋红了脸着急说道:“河、河里,溺死的!” 林飞鱼眼前一阵晕眩,要不是程聿扶住了她,她几乎要瘫软下去。 她难以置信地摇头:“昨晚还好好的……” “唉节哀!” “怎么会……”林飞鱼怔然,可是一滴眼泪都出不来。 父母的所作所为她好像确实没什么可难过的,反而是一种解脱……吧? 可为什么她会有种说不出的闷感,像是有一口气,死死地堵住了胸腔,让她快窒息了。 她跟父母的恩怨,就以这种方式“和解”了? 林飞鱼合上双目,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中。 稍稍缓了缓,两人就随村长往那条河去。 一路上都是已经听见消息的村民,通通都是朝一个方向去的。 有的见了林飞鱼还安慰她,但见她好像并没有多悲伤的神色,只是发懵不语,一时不知她到底难不难过,就把安慰人的话咽下去了。 全村的人都知道她跟父母感情交恶。 昨日回来还闹得那么难看,能伤心到什么地步? 不过…… 人群中,已有人投以异样的眼光。 ——她刚回来林家爹娘就双双遇难? ——这未免太巧合了吧。 林飞鱼在村人的带领下终于到了那条河。 这是一条在村口附近流淌的河流,再往前是一座平桥。 河水湍急,按理人应该被水流沖走,但因有几块大石伫立,那两具尸体就挂在石头之间。 如今尸身已经被村人打捞上来,冰冷地躺在同样冰冷的河岸沙石上。 林飞鱼想过一万种与他们和解的可能,但从未想过会以他们的死来结束。 她怔然地看着,村人已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那条路的尽头,躺着她曾经那样渴望、痛恨的至亲。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去。 许是在水里泡了半宿,他们的身体已经发胀发白,看着异常悽惨。 她蹲下身看着他们,村民都已经做好了看她哭,可谁想她先是扒拉他们的头髮,随后是眼睛、鼻子、嘴巴,连耳廓都看了,又看脖子…… 这时终于有人说道:“秀秀你在做什么?” “验尸。”林飞鱼拿起他们的手时,村人再也忍不住了。 “这是你爹娘!”村人生气说道,“你这是什么反应!” 林飞鱼低眉,她知道她的反应应该是大哭大喊像个疯子一样,可她好像没有办法哭。 她甚至掉不下来一颗眼泪。 她低头继续看他们的尸体,就要解开衣裳时,终于有村民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呵斥道:“林秀秀,这是你的爹娘!你在做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不孝啊。” “他们再怎么对你,也是生你养你的人,你怎么忍心这么做?” “就算是陌生人也该敬畏死者吧?” 程聿捉住那人的手腕,说道:“她是林家女儿,也是衙门仵作,如今她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他们的死因。只有尽快找到兇手,才能抚慰死者的在天之灵。” “可她竟然不哭!” “冷血!” “难怪林叔他们说自己养了个白眼狼。” 村民只能接受一个哭得昏厥的女儿,而不能接受一个坦然面对父母死亡的白眼狼。 即使他们知道林家对林秀秀做过什么。 也知道林家如何苛待这个女儿。 更知道他们为了钱把女儿许配给糟老头。 可是——死者为大啊。 他们恶言相向,尽情地指责她的不孝,她的狠心,她的薄情寡义。 程聿听得实在难听,可单拳难敌四手,不便起冲突,便把林飞鱼带走了。 林飞鱼不愿走:“溺水的尸体打捞上来后,由冷到热,很快就会腐败,即便不腐败,身上的尸斑、伤口也是每时每刻都不同的,我需要尽快验尸。” 程聿低声说道:“你如今若是犯了众怒被他们捉起来,就接触不了他们了。家里还有你弟弟,最后他们还是会把人送到你家里的。你在这里不能验尸,在家里有谁能管?” “……”思量之下,林飞鱼也点点头,和程聿回了家里。 果然,很快村民就将人送到了家里。 但林望天并不在,村民还是把尸体抬了进来,派人去村口守着,等他回来。 程聿想去河岸看看,却发现门口守了人,见他便说道:“事情没查清之前,谁都不许出去!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程聿皱眉说道:“查?你们要如何查?尸体本就是在河流发现,那里河水湍急,每过一刻线索都有可能被沖刷走。” “呵,找藉口要逃了是不是?”村民抓紧手里的铁叉,蛮横说道,“回去!否则我就喊人了。” 程聿只好退了回去,将门关上。 林飞鱼看着停放在院子里的两具尸体,说心里没有任何触动是不可能的,只是也并没有悲伤到无法验尸。 仵作的职责也在让她快些过去,查明真相。 她朝他们叩拜三声,就解开他们的衣裳验尸。 从头顶看至胸口,她都没有吭声。程聿想提醒她喝报,可话又停住了。 林飞鱼检查得很细緻,直到结束,她都以为自己全程有在喝报给程聿听。 可抬头见程聿微拧的神色,回想一下好像自己根本没开口。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被双亲的离世扰乱了心绪。 程聿说道:“先缓缓吧。” 林飞鱼摇摇头,说道:“他们确实是溺水而亡。可是……他们的头上、肩膀、胸口,甚至胳膊都有被踩踏的淤青。” 程聿一顿:“淤青?” “嗯……” “难道……”程聿问道,“他们是被人推进河里,奋力挣扎上岸时,又被人阻止了?” 林飞鱼点点头:“验尸的结果是这么告诉我的,若是自己溺水挣扎,那伤痕大多集中在手上,指甲也应留有沙石苔藓……哪怕是在水里磕碰了石头,也不会是这种轻微浅表的淤青,应该是更重的。” “谁杀了他们……”程聿看向林飞鱼,“飞鱼,如今你的嫌疑最大,只怕你再留在这里会有危险,你先离开村里,我让给小石头送你走。” “我不走,我走了嫌疑就更大了。” “宁可被人怀疑,也不能留在这危险之地。” “他们不会愤怒到杀了我的。”林飞鱼坦然道,“师爷不懂我们这些贫苦人家的心思……即便他们再气愤,再怎么笃定我就是兇手,也绝不会赔上自己的命来主持“公道”。他们只会动动嘴皮子唾骂我,余下的事,都会交给官府。” 程聿似乎也明白了这人性之说,没有再劝。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哀嚎,两人齐齐看去,就见林望天瘫软在门口,悽厉高唿:“爹!娘——” 第81章 名字 林望天嚎啕大哭到嗓子嘶哑,又转凄凉哭泣,哭得一抽一噎的,连邻人都跑来围看安慰。 林飞鱼坐在门槛上看他哭,越听越是嫌恶。 若真的如此感恩亲恩,也不该如今还游手好闲每日烂赌,连家都不回。 她看他口袋扁平,一身酒气,想必昨晚又去赌了,才一夜不归。 等他终于哭够了,邻人散去,家门一关,林望天立刻扑了过来在她身边跪地哭道: “姐,爹娘怎么就突然走了呢?以后再也没有人做好饭菜等我,给我钱用了。” 林飞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没拿棍子揍他。 林望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 连十四都听不下去了,“餵”了他一声:“这里没别人了。” 别做戏了快醒醒吧! 林望天的哭声果然骤停,看看空荡荡的院子,说道:“姐,爹娘留了多少钱?你可不能都放自己兜里啊,家里的钱都是我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林飞鱼愤然道,“给我滚进去!来人了你出来哭,没人了你一步不许出来!” 林望天讶然:“爹娘刚走你就凶我了是吧?把钱给我!” “家里的东西我一寸都没挪,你要找钱自己去找。” 林望天还要耍赖,程聿说道:“你进去找,别在这里耍横,我们这里四个人,你不会蠢到要一打四吧?” “我可不是怕你们!”林望天撂下话,就急匆匆进去找钱了。 直奔的地方就是钱箱,一瞧这里的钱都没被拿走,立刻信了半分。便又去翻找别的地方,陆续找出一点钱,就全信了林飞鱼真的没有来找钱。 他嘟囔道:“算你识相……知道女人不能分家产……” 这房子也不大,十四听见他的话,咬牙说道:“我快忍不了啦!世上怎会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林飞鱼对这个弟弟的禀性是一清二楚,他要是死了她心里还能比此刻更平静。 “谁在门口?”小石头冲到门前,就要揪住那探头探脑的人,却见是宋寡妇。 林飞鱼闻声出来,宋寡妇没有躲闪,将手里的篮子递给她,说道:“想着你也没什么心情做饭,给你送点吃的来。” 她顿了顿,看见了院子里的二老,默了默说道,“节哀。” 宋寡妇送了吃的就回院子里去了,林飞鱼想,或许唯有失去过至亲的人,才不会站在高处指责一个失去至亲的人吧。 林望天很快就把整个家翻了个底朝天,抱着一个包袱直接往外走。 林飞鱼问道:“你去哪里?” “你管得着吗?八年不见,一回来爹娘就没了。”林望天啐了一口,“丧门星。” 他要是做个哑巴还好,一说话句句难听至极。 林飞鱼一步上前抓住他手里的包袱,冷声:“又要去赌?我是走了八年,可我还姓林,爹娘的丧事还得我们来操持,你要赌也要等他们出殡了再走!” “你凭什么管我!”林望天嘶声,“不要堵了老子的财路!” 林飞鱼还真跟他拗上了,一通拉扯,林望天怀里的包袱散开,钱财散了一地,还有几个装酒的银壶也滚了下来。 “祭酒的东西你也拿走!” 林飞鱼弯身去捡,林望天鬼叫了一声就要敲她脑袋,被程聿一把抓住。 “找死么?” 他的语气冷厉,身高和气势的压迫感让林望天登时噤声,支吾道:“可、可这是我的……你们想抢?” “没有人要抢你的东西,只是在你父母出殡之前,你不许走。”程聿一甩他的手腕,将他往屋里推,“进去,别让我再听见你多说一句话。” 林望天不服气地看着他们,颇有怨恨,可对方人多势众,他不敢动手。 他俯身迅速收好地上的钱财,连滚带爬进屋待着去了。 林飞鱼看得脑门的筋突突直跳。 程聿轻轻拍拍她的肩头,感嘆说道:“你生在一个烂泥般的家里还能出淤泥而不染,甚至没有长得歪歪扭扭,着实让人震惊啊。” “……”林飞鱼抿抿唇,“我本性纯良。” 程聿失声笑笑:“诶,会夸自己了,多夸夸无妨。” 林飞鱼问道:“多夸自己不会显得自负么?” “哎呀,你在心里夸,不要总说出来。夸多了也会像那天上日光,照亮满心的。”程聿又说道,“不要总是否定自己,觉得自己不行。” 十四也在一旁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要夸自己,像我一样。多质疑别人,少怀疑自己。” 林飞鱼眨眨眼,这理怎么越说越怪。 可是好像挺不错的。 师爷和十四,就是她的启明星。 终有一日,她也会高挂天穹,做一颗耀眼的星星。 一晃傍晚,村里还是来了长辈来操办丧事。 林望天被林飞鱼踹到院子招待叔伯亲朋,她深知自己不受他们待见,就站在最角落处,果真也无人理会她。 她也图个清净。 只是看着进门便痛哭到弟弟面前,随后又一抹眼泪与族人村人喝酒吃菜畅谈的人,她总有些恍惚。 仿佛不知人心,到底是真痛假痛,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演这一出。 大抵是她的心太冷漠了吧。 “喝口水吧。”一个婶婶走到她跟前给她递过一杯水,“看你一直在这发呆,也不吱声。” “谢谢庆婶。”林飞鱼接过茶水喝了半杯。 庆婶意味深长地看着满院热闹的人,那冰冷的尸体还停在一侧,盖着的白布时而被风吹起,唯有那是最冷清的。 她说道:“婶子知道你不难过,你儿时挨的骂挨的打村里人都清楚,逼你嫁给七旬老头的事大伙也知道,只是他们觉得至亲死了,那做过什么都不重要。” 林飞鱼默了默问道:“婶子也是来劝我要放下么?” 庆婶摇摇头:“放下?那自己曾受的伤谁来帮你放下?鞭子没打在自己身上是永远不会觉得痛的,你也不必责怪怨恨他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我没有恨他们,就是……” “可笑是吧?” 林飞鱼有些意外,庆婶又说道:“村里现在拿你没办法,但已经认定你就是兇手,他们让人去请仵作来了,只等查出死因,找到线索,将你定罪。” 林飞鱼吃了一惊:“将我定罪?也就是说,他们从始至终都觉得我是兇手?” “是。”庆婶眼里已露同情,“婶婶知道你不是兇手,只是你回来的时机太过巧合。秀秀,离开这个村子吧。” “不行。”林飞鱼一口回绝,“那我就真的成了兇手了,正因我不是兇手,所以才更需要找到兇手。” 庆婶默然:“那你万事小心吧。” 她心事重重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说道:“如果我当年也像你这样逃走,或许我也不会将日子过得这样一团糟。” 她苦涩地笑了笑,那边热闹的男人堆里一个老头儿朝她大声嚷道:“死女人还不过来倒茶!!” 林飞鱼忽然想起来,庆婶是从邻村嫁过来的,庆叔当时也是足以当她爹的年纪。 嫁过来天天挨打,打得半死不活。 她幼时见她趴在门口,满头满脸的血,手还被打折了。她那时十分震惊,将怀里揣的馒头给她吃,自己挨了一天的饿。 林飞鱼想,如果自己当年没有逃走,是不是就成了第二个庆婶了? 对了……她蓦地抬头,庆婶叫什么? 她心里一阵发麻,时日久了,一个女人竟连自己的名字都被世人遗忘了。 这才是最恐怖的事! 第82章 逃荒 到了夜里,来林家送奠仪送香火的人就更多了。 他们在地里忙活完,提着篮子过来,安慰了林望天几句就去人群里喝茶聊天,商议出殡的事。 大多数人一坐下就问林飞鱼在哪,听见她在屋里坐着,便说道“可要看紧了”,一副将她当做杀人兇手防着守着的模样。 “跟你们认定的杀人兇手坐一屋,你们不怕啊?” 突然人群里一个俊朗的年轻人问了这话。 他边剥着花生边说道:“秀秀姑娘怎么看都是个文弱女子,怎么可能把两个人推进河里淹死?” 老人家说道:“在背后趁他们不注意一推,就推下去了!” “可是岸边的河流很浅,可以很快爬起来。” 旁人摆手:“说不定是两个人在水里你掰扯我,我掰扯你,就缠一块去了,一齐淹死。” 另一人也附和说道:“对头,而且她可以跳下去把他们摁进水里啊。” “她要不是兇手怎么可能还淡定看他们的尸体。” “不对不对。”年轻人说道,“她要是兇手,就该趴在尸体上嚎啕大哭。秀秀又不是个笨蛋,不可能不知道做戏要做全套。” 他这一说,原本笃定林秀秀就是兇手的人也迟疑了。 有清醒的人当即说道:“对啊,她都能杀人了,还差好好演这一出?” “有道理,而且谁都知道秀秀打小就过得不好。” 年轻人微顿,问道:“是怎么个不好法?” 一说众人就更热闹了,七嘴八舌说道。 “她上头原本有个姐姐,刚出生,林家奶奶见是个女娃,哭着喊着不要,送走了。后来生了林秀秀,产婆说林家婶子身体差怕再也生不了了,林家奶奶才留下她。可是不待见秀秀啊,奶奶骂儿媳,儿媳骂婆婆,哎哟——” “她们受了气,就拿秀秀出气。” “掐啊打啊挨饿什么的。” “等林家奶奶走了,林秀秀五六岁吧,就得去干活,天天在地里混得跟小泥人似的。” “对了,她那时就不爱哭,跟现在一个样,死强死强的。” 年轻人默了默说道:“许是哭多了却发现哭并没有用,还更容易饿肚子,就不爱哭了。” 这番话让众长辈连连点头,嘆道:“真是个苦命孩子……所以……” “所以她不是兇手,最想找到兇手的反而是她……因此才立刻验尸,试图找到兇手遗留的痕迹,抓住兇手!” 年轻人笃定说道,“这样的秀秀忍辱负重,勇气可嘉,绝不是兇手。” 众人半狐疑半理解地点起了头。 这时终于有人觉得他脸熟,抬手指着他说:“诶,你是、你是……” 程聿点头:“对,我是……” “秀秀的男人!” 程聿:“……”点头点早了! 林飞鱼见程聿都快融入那群老头里了,叽叽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怕他被他们欺负,快步走了过去,将在座的人喊遍了,这才拉着程聿说道:“我朋友不胜酒力,就不陪您聊了。” 那长辈稀稀拉拉站起来一些,宽慰说道:“你是个姑娘家,要是实在委屈,要哭出来啊,别憋在心里。” 林飞鱼:“?” 竟然不是当面唾弃她是狼心狗肺之徒? “万事有你弟,你好好休息吧。” “你弟不管事,还有伯伯和叔叔们顶着呢,天塌不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林飞鱼就在他们一声声的安慰下退出了人群,拉着程聿走了好几步路还觉得不对劲,她皱眉问道:“师爷,我是耳朵坏掉了?他们竟然说人话了??” 程聿笑了起来:“对,他们说人话了。” “定是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就是说了一些寻常话,他们心眼不坏,只是容易被人带跑偏。” “心眼不坏……”林飞鱼看着他,跟他说了庆婶跟自己说的话。 程聿听完说道:“此时走了,你就真的成了兇手,你的名声也全完了。” 林飞鱼说道:“我倒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此事过后,想必我也成了村里口口相传的不孝女,十里八方的好青年都不会想着娶我了。” 程聿笑道:“那你肯定也不在乎他们求不求娶。” “是啊,谁在乎呢。”林飞鱼说道,“我只想查清是谁杀了他们,也算是报了他们的生养之恩。” 程聿说道:“我方才在那坐了许久,陆续问了他们一些话。” 林飞鱼没想到他不只是为她开解,而是想要为她彻底开解。 她的心微微触动,像卧在一簇柔软棉花上,被它轻轻地裹住,又温暖,又松软,足以让她安心地闭上眼睛,放下一切过往的痛苦。 这种感觉就像是又碰见了宋临安。 宋临安……她抬头说道:“那貔貅玉佩,可要问问村人?” 程聿点点头,伸手说道:“我去问问。” 林飞鱼把玉佩交给他,又见他折回人群中。她往隔壁看去,宋寡妇家的灯火也还亮着。 这里敲锣打鼓哭声不断,这在十年前的宋家,也发生过。 她默了默,心中嘆息连连。 到了深夜,村人陆续离开了,从未“主持”过大事的林望天也累得回屋就唿唿大睡。 十四和小石头都已经睡着了,林飞鱼还不困,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用睡觉了,塞了一脑袋的事,没有空余的地方放个周公。 程聿和她一起收拾着桌椅残局,说道:“那玉佩开始并没有人认得,后来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说是宋临安的,因为他以前借去看过。” 林飞鱼想了想说道:“应该是“抢”过,那时候有很多人欺负宋临安,老抢他的东西。每次宋寡妇都会拿着镰刀上门破口大骂,吓得那人把抢的东西还给他。” “原来如此。”程聿说道,“他一打开话题,旁边的人也说了一些宋临安的事,应该说是宋寡妇的事。” 林飞鱼说道:“我听听看,是不是有我不知道的事。” “说宋寡妇并不是本村人,二十多年前从北边逃荒来的,进村的时候找到村长说想买块地。 那时正好你家旁边有空置的房子,就折价卖给了她,她也就带着才出生没多久的宋临安住下了。” 林飞鱼说道:“我记得长辈说宋临安那时候一岁。” 末了她自己想明白了,“出生就等于一岁了,要是腊月生,次年就两岁了,哪管是几个月。” “对。”程聿笑笑,“年头和年尾生的孩子,都是同龄。” “嗯,师爷还听见了什么?” 程聿说道:“他们说宋寡妇自称家里是做生意的,玉佩是丈夫留下的唯一遗物,所以总让他戴在身上。” 他顿了顿说道,“还有一点……虽然他们说的有些下流,但是在我看来,也值得与你一说。” “什么?” 程聿坦然说道:“她抱着孩子进村时,没有奶水。” 林飞鱼的脸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嗯,啊?” 程聿也轻咳一声:“他们说孩子才刚出生没多久,母亲应该有奶水的,可是并没有。旁边一个婶子说要是人饿极了就没奶水,很正常。 但大伙嚷嚷说女人就该有,而且宋寡妇也没饿得面黄肌瘦,身上又有余钱,不该没奶水。” “你这一说……”林飞鱼忽然有个从未想过的念头,蓦地说道,“难道宋临安不是宋寡妇的孩子?” 程聿皱眉:“可是宋寡妇当时是逃荒而来,自身难保的她还捡个孩子带着?” “母爱吧。”林飞鱼说道,“即使是我,路上碰见婴儿也会捡的。因为不带走的话,他必死无疑。” 本来还不太理解的程聿一想,也明白了。 若是他,也会这么做。 “宋临安长得确实不像宋寡妇,脾气身形样貌,都不像。”林飞鱼深深吸了一口气,“难道……他真的不是宋寡妇的孩子?” 第83章 公报私仇 或许除了宋寡妇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真假。 只是林飞鱼知道宋寡妇不会说出真相,这些猜测也就变得无力了。 到了下半夜林飞鱼才终于去睡觉,到了天明,门被人急促敲响。 小石头早早起来练武,听见敲门声就去开门。 村长说道:“秀秀呢?” “她还在里屋呢,村长来有什么事?” 村长肃色说道:“快喊她起来,一会仵作要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啊?仵作?”小石头不服气说道,“飞鱼姐姐就是仵作,怎么还喊仵作来!” “哪有女仵作啊,而且她还是做女儿的,该避嫌!”村长摆摆手不耐烦说道,“一会仵作就来了,赶紧让她起来,给人家倒茶。” 小石头心里不服气,可还是去喊人了。 等林飞鱼几人都起来,那仵作也被众人簇拥着到了门口。 “在河里发现的,瞧见的时候已经死了。” “家里有一儿一女,都在传女儿是兇手呢……” “要真是兇手得赶紧抓起来,这两晚我都没敢睡好觉!” “我也是,根本没敢睡。” 这时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说道:“好了,尸体在哪?回头可要给够报酬啊。” “这自然是要的。” 林飞鱼打开门,一对上那被拥在前头的男人,就诧异道:“是你?” 对方也惊诧了:“是你?” 十四好奇看去,是……不认识啊。她问道:“这谁呀?” 小石头气唿唿说道:“就那个花钱买通县令大人,硬生生把飞鱼姐姐挤走,却不敢接王爷的案子,吓得屁股尿流爬走的仵作呀!” “哦——”十四心一沉,“完了。” “完了?” 程聿也点头:“是完了。” ——不知情的村民让一个人品不好的人来验尸,很可能对林飞鱼不利。 那常六认出林飞鱼,眉眼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邪气。 村民忙问道:“你们认识?” 常六立刻说道:“认识啊,她是麒麟县衙门仵作,我原本也是要在那做仵作的,因她缠着县太爷,我只能离开,来乡野接私活了。” 此话一出程聿便说道:“我只知你贿赂县令,却不敢接手碎尸案仓皇逃走……但飞鱼敢接,所以衙门才正式聘了她做仵作。” 小石头也说道:“对!我是衙门小捕快,这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常六骂道:“你们血口喷人,分明是林飞鱼贿赂县太爷!” 程聿微微拧眉:“你要颠倒黑白,日后衙门也要问责于你。” 常六一顿,碍于他的身份不敢多言了。 他怨怼地看了看林飞鱼,死的是她的双亲?他的眼珠子一转,心思也跟着一转。 村民看看常六又看看他们几人,不知道谁说的才是真的。 村长出来说道:“别吵了,你们的纠纷我们不听,验尸就好,我们要知道人是怎么死的。” 常六说道:“村长说的有道理,带我去看看吧。” 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刚进院子就说道:“好臭。” 尸体停放了一晚,天气并不算凉快,多少异味横生。 常六嫌恶地走到尸体旁,掀开白布,胃里一阵作呕。 跟随而来的村人早就躲远了。 常六从两人的头髮起看,虽然不言语,目光也是一寸一寸地从尸体上扫过,可心思却转个没停。 在屋檐下的十四忍不住双手环胸嘀咕说道:“我怎么觉得心里不舒服呢……总觉得他要坏事。” 林飞鱼说道:“身为仵作要将感情抛在一边,这是每一个仵作入行时要学习的事。” “但……”程聿也难得拧起了眉头,心事厚重起来,“一个贿赂县官临阵脱逃的仵作……” 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说道:“我怕他会公报私仇,夹带私货于你不利……这里是卧龙县的管辖区,我这就修书一封,去请赵大人派仵作来。” 小石头掰着手指数了数,说道:“这上船下船再车行,少说也得三天三夜才到呀。这儿已经是卧龙县的边上了,离衙门远着呢。” “总不能坐以待毙。”程聿说完就进去拿纸笔写信,写好了就连同钱财一起交给村里一个说是人品不错的壮年汉子,让他帮忙跑一趟。 等他从村里回来,就听见院子里已是一片争吵声。 程聿急忙进去,便见村人又将林飞鱼围住了,情绪激愤。 “果真是你杀了你爹娘!” “狼心狗肺啊!” “毒妇!杀了毒妇!” 小石头拿着刀挡在前面都无济于事,众人根本不怕,笃定了他不敢伤人,都涌向林飞鱼。 十四骂道:“你们脑子不好使!听他一面之词,他一个品格残缺的人出口就认定飞鱼姐姐是兇手,神仙查案都没这么快!” 村民更加气愤,林飞鱼将两个少年拉到自己身后,以自己的身躯挡在前面,呵斥道:“常六你枉为仵作,竟公报私仇,扭曲他人死因。” 站在人群中的常六冷笑道:“我从事仵作一职已经二十年了,从小耳濡目染长大的,我说他们不是溺死就不是!分明就是死于毒杀,再抛尸入河!” “你说谎!”林飞鱼说道,“他们死于溺水,一切症状都很明显。” “中毒者舌头紫黑,双目凸起有血,身上瘀黑的斑点也是中毒所致,你还想狡辩?” 林飞鱼错愕地摇头:“常六你真该被仵作这行除名……溺死者因窒息而亡,舌头颜色可变紫黑,眼球也会有明显淤血,这是很简单的常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刚捞起的溺水尸体,身上尸斑一般呈现粉红色或者淡红色,只是如今过了一天一夜,尸斑连同其它碰撞河石的尸体变得淤青甚至黑紫,乍看下的确像是中毒而死,可结合时辰来看,你的推论却完全是错误的。” 常六轻笑:“你莫要欺负村人不懂就颠倒黑白,他们就是被毒死的!” 村人说道:“要是毒死的……那在家就是最好下毒的地方。” “兇手果然是……” “秀秀你真的做了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村人惊恐地往后退步,之前只是猜测,但他们心里大多是不信的。秀秀到底是个姑娘,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会做出杀人那种可怕的事呢? 可如今有仵作的验证,顿时坐实了她杀人兇手的事实。 这着实让人毛骨悚然! 常六说道:“你就是兇手,林飞鱼!” “她不是兇手。”程聿快步走上前,盯着常六说道,“你说她是毒杀了他们,再将他们推进河里,那我想问问……她一个姑娘如何能做到将这重量的二老扔进河里的?” 常六早就想好说法了,手指向墙角的推车:“用车运走的。” 程聿逼问:“林家在村子尾巴这,河流在村口那,所以林飞鱼是用推车运着两人避开了所有村人的视线,甚至避开了村里所有的狗,明目张胆地将人运了出去?” 常六咋舌:“对、对……” “不对啊。”村民说道,“要运两个人出去哪这么容易绕过我们的视线?平时村里半夜跑了一只鸡那些老头老太都知道呢。” “对对,常仵作这话就离谱。” “难道真的是公报私仇?” 常六瞪大了眼,眼见要败阵,便说道:“我只是个验尸的,不是断案的!你们信就信,不信拉倒,我一个局外人,关我屁事!” 林飞鱼冷冷说道:“与你无关么?仵作一旦碰了尸体,就要对自己所说的所有话负责,是要递交到官府上协助破案的。” 她轻轻抬起头,目光冷然,“验尸造假,常六——你完了。” “……”常六竭力镇定地说道,“这穷乡僻壤的,村长就是官,案子轮不到衙门来审!” 话落,外面就传来一个男人的轻笑声——“怎么,还有我衙门都不配审的案子么?” 村民疑惑回头,林飞鱼一行人已然诧异。 进门的人,也是熟人了。 程聿都禁不住诧异,赵春景? 不对,是弟弟赵春明。 诶,他的信刚送出去就把人喊来了?大变活人?! 第84章 峰迴路转 常六一听有人插话,冲过去就朝对方叉腰骂道:“你谁啊!在这里鬼叫个什么……” “嚓——”赵春明旁边的壮汉当即亮出了刀,怒目圆瞪,“休要对大人不敬!” 常六吓得往后退:“大、大人?你是哪门子的大人,哪个大人会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啊。” 赵春明一行人都着便衣,可是气质威严,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们的身份不简单。 有一个村民认了又认,突然说道:“哎呀!是赵大人啊!” 众人俱惊。 “赵大人?是我们的县官赵大人?” “对啊,我去赶集的时候见过!” “真的是赵大人。” 赵春明一出现,院子里的恶语、紧张的气氛骤然被压下。 他问道:“这里发生了何事?” 常六连滚带爬跑了过去,指着屋檐下几人说道:“他们杀人了!毒杀!” 赵春明脸色沉落,抬眼穿过村民往那边看去。 然后他看见了正朝他眨巴眨巴眼的程聿和林飞鱼……活脱脱像是在等着四目相对时看他脱口喊“是你”。 赵春明话都冲到嘴边又咽下了,憋得好生痛苦! 可旁边的衙役认出了他们,又觉得在这深山老林里碰见他们很是奇怪,顿时摸起了后脑勺:“诶这不是……” 赵春明打断他们,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程聿暗暗忍笑,上前说道:“见过大人。” 赵春明绷着脸“嗯”了一声:“他告你们毒杀了人?” 林飞鱼说道:“那是我爹娘,我……” 这话连一句还没说完,常六就插话说:“他们给这两人下了毒然后推河里,蓄意谋杀!” 赵春明偏头看向他,问道:“本官问你了吗?” “我、我……” “没问你你多什么话?” 常六吃了瘪,不敢再吭声。 “村长?” 村长忙过来:“在的,大人。” 赵春明说道:“这个案子出了人命,是件大事,你仔细与我说说过程。对了——” 他语气微冷,“不可添油加醋,夹带私人感情,以免影响本官断案。” 他早看出这个村子的人对林飞鱼有很深的意见,路上过来时他们已经说了不少,句句偏颇,恶语相向。 若不是他接触过林飞鱼,知她本性善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都要在村民的描述中将那“林秀秀”塑造成恶鬼的形象了。 果真人说话都是有偏向性的。 赵春明又向程聿几人说道:“本官问完村长后,也要问你们,还有一众见过受害者的人,本官都会一一询问。” 众人应了声好。 他又道:“这尸体也要重新再由仵作验。” 常六立刻站了过去,自信说道:“我便是仵作,已有二十载的经验,大人可放心交给我。” “呵……” 衙役中传来一声冷笑,常六当即说道:“谁敢笑话我!” “老子笑话你。” 林飞鱼蓦地抬头:“是从师傅。” 从善德从人后走了出来,瞥了他一眼说道:“二十载的仵作,说他们是被毒杀后推进河里溺死的?” 常六不知他的来歷,顿时露了怯:“对、对啊。” “笑话。”从善德冷厉说道,“单凭他们二人口吐的泡沫,也该知道这两人是溺死的。水呛口鼻,遁入肺部,便会惹得黏液涌动,与水搅拌混合,就变成了这白色泡沫。” 村民一瞧,骇然道:“我记得昨日已经为他们擦去了嘴角的泡沫啊!” 林飞鱼说道:“如今天热,即便溺死一两日,也仍会不断冒出白沫。” 众村民这才放下心来,还以为亡者死不瞑目了。 这时十四喊道:“常仵作您要去哪呀?” 正弯腰打算混入人群中逃走的常六立刻被衙役拎住,喝声:“好你个神棍,竟敢私自断案,害人性命,乖乖回衙门吃牢饭去吧!” 常六狂叫着“冤枉”“饶命”,但还是被衙役拎走,关到别处去,待回衙门时再带上。 林飞鱼只觉大快人心,一口闷气涌出胸口。 该!身为仵作胡言乱语! 赵春明就地将里间当做公堂,没有被问到话的人便在外面等。 等问完村长,林飞鱼四人就进去了。 见面那衙役就看看门外,确定人都在院子那边,才说道:“哎哟,可憋死我了。程师爷、林姑娘好。” 程聿两人也向衙役问了好,赵春明就招手说道:“快过来与我细说这事。” 程聿笑道:“你先告诉我,你怎么来了这?又怎么带了个仵作?” 赵春明笑道:”“我本是来寻一个背刀客的,一路追踪到这,问及村人,就听说这里发生了命案,便急忙来看看。谁想凑巧了,竟碰见了你们。” “当真凑巧。”程聿说道,“你寻背刀客,是那面摊老闆报的案吧?” “是。”赵春明说道,“店家来寻我时,我恰好在附近办案,他将那人描述得穷凶极恶,又说他带着一把大刀,像是要去杀人寻仇,我就急忙带着衙差追赶,但并没有见到他。” 程聿笑道:“都是误会啊。” 十四说道:“那老闆真可恶,明明自己才是恶人,竟颠倒黑白。” 说着她又想起了常六,“呸,跟那常六一个样,小人!” 见她如此激愤,赵春明心想定有隐情,便问道:“难道事实不是如此?” 不等程聿说,十四和小石头就一顿辟里啪啦地说,说得极其详细。 从面摊一事,说到猎户一事,再到村里一事,听得赵春明屡屡惊诧。 这才几日,他们这经歷都足以写一个话本了。 “情况就是如此了。”十四一拍桌子,“要不是大人来了,我飞鱼姐姐肯定要被冤枉死。穷山恶水出刁民啊!都是不讲理的人。” 赵春明说道:“无妨,本官来了,会好好断案。” 他又看向林飞鱼,眼里难掩同情之色,“节哀,林姑娘。” 林飞鱼顿了顿:“我没什么,哦,因过往种种事,我与至亲缘薄,不至于到伤心欲绝的地步,如今只想找到兇手。” “……”方才备了好多话要安慰的赵春明把话咽下去了,说道,“好。” 程聿说道:“你如今这番话,我倒想起一个人来。” 林飞鱼问道:“谁?” “天音郡主。”程聿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她初听王爷死讯时,也是如你这般镇定。虽有隐隐悲痛,但也没有哭天抢地,露出太多悲伤之色。” “你一说……我反倒不能理解她了。”林飞鱼说道,“要恨到什么地步,才能如此冷漠?我是受了十四年的苦,但王爷认回天音郡主后,一直待她很好不是么?” 程聿微顿。 他想过这个问题,但如今有林飞鱼的事做比对,郡主的淡漠突然就变得十分突兀了。 赵春明不关心郡主的事,问道:“那背刀客是好人对吧?” 林飞鱼回神:“目前来看是的,他不过是脾气差了些。” “那我该回去好好惩治那店家一番了,竟如此坑骗船客。”赵春明又说道,“不过倒是奇怪,我来时没碰见他,一路到这都没见着,难道他也在村里?” “没有听村人提这事。”程聿说道,“不过他上一次出现是在深山里,说不定又去深山找线索了,没有跟你在大路相遇也不奇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赵春明点点头,说道:“来,说说林家双亲的事吧。” 第85章 报恩的人 快至黄昏,赵春明几乎将整个村子的人都问了一遍,而从善德也交了喝报,与林飞鱼说的无异。 溺死无疑,但确实有被人踩踏入水的痕迹。 赵春明问道:“为何肯定是入水后才遭踩踏?而非在岸上受的伤?” 从善德没答,丢了个眼色给林飞鱼。 林飞鱼只好出头说道:“鞋子踩踏在陆地上与在水里的力度是有区别的,水有阻力,人体所受的伤远比直接踩踏时要轻很多。而且因有水的深浅阻拦,也可导致那淤青凌乱,大小不一。” 赵春明点点头:“我方才问他们,你爹娘可有仇人,他们支支吾吾,说大仇没有,小仇不少。大多都是说他们贪图钱财,人品不正。于你的印象倒是很好,也很同情。” 没有想到村人还在正眼看自己的林飞鱼意外道:“我以为他们认定我是兇手,要置我于死地。” 她默了默,忽然觉得自己的境遇并不是很难堪。 “去看看案发的河流吧。” 赵春明也就带了四个衙役来,人手不够,早早派了三个过去,此时正从村外守到村口,远得都看不见下一个人。 村长在旁边跟随说道:“出了事后就没人下河了,但这里水流急,恐怕什么线索都沖走了。” 那岸边早被河水沖得崩塌,高悬半丈,底下河水浑浊,不知道有多深。 程聿下去时还犹豫了一下,但旁边的衙役却“咚”地跳下水,根本不带犹豫的! 那衙役生得高大,比他还要高半个脑袋,身板也壮实,又是练家子,这一入水稳如泰山站在那,还不忘回头给手程聿:“程师爷,我接您一把。” “多谢了。”程聿随他跳下水,这水看着深,但实则只到小腿。 一会赵春明也下了河,刚走两步就觉鞋底滑熘,说道:“青苔倒不少。” 村长在岸边说道:“河里啥都不多,就石头多,水不干净,又没人走,裹了不少苔藓。几位大人小心啊,千万别摔着。” 小石头个头矮,众人没让他下水。 他看得急,沖赵春明指了指河流下方不远处的巨石处,喊道:“大人,那儿就是卡住尸体的地方。” 水里的几人朝前看去,那两块巨石就在河流中间偏靠岸的地方,水流湍急…… 但是还卡了不少树枝杂物,那些杂物形成了一张简陋坚硬的网,足以承托百八十斤的人。 赵春明试着抽走树枝,那树枝钻入石缝中,使上大劲也没将它们拔走。 程聿也尝试拔走,但同样没用。 他看着这交错在两块石头中间的凌乱树枝,低头看看石头底下,那里同样也长了青苔。 青苔有许多刮痕,纵横交错。 他皱了皱眉,回头对那高大的衙役说道:“劳烦你帮我拔几根树枝出来。” “好勒程师爷。”衙役大步走了过来,每一步都溅起巨大的水花。 他握住程聿指的那根树枝,用力拔了拔,没动静。又使劲拔,才终于连泥带水地一起拔了出来,“这扎的可真实啊!” 程聿立刻接过,细看它的根部,随即递给赵春明。 “赵兄你看看。” 赵春明看着这树棍,说道:“这木头怎么了?” “新的。” “嗯?” “树枝是新伐的,而且你看断口处,十分整齐,分明是像被刀所砍。”程聿抬眼看向巨石,眸光微沉,“这些树杈并不是一开始就在这的,而是兇手故意折断插入此处,再将林家双亲拖入水中溺死,架在这巨石之间,好让我们发现。” “你是怎么怀疑到木头身上的?”赵春明好不诧异,“它会说话不成?” 程聿说道:“它不会说话,但石壁上的青苔会。” 他俯身指向石壁上的青苔划痕,“若是由上流飘来的木棍,那即便对青苔有损伤,也是横着的……但这些青苔划痕的走势却是从上往下,分明是人为所致。” “等等等。”赵春明抬手,“你刚才说,兇手在杀了人后,故意把人卡在这的?可是何必呢?这河水急,再往前便汇聚大江,尸体就算想找都找不到了,何必多此一举,非要留下线索?” 程聿微微皱眉,说道:“威慑、告知。” 赵春明语塞,动了动唇又觉在理。结合过往种种类似的案件,哪一个在现场留下线索的不是在示威呢。 他问道:“兇手要威慑谁?要告诉谁什么?” “威慑……告知……”程聿蓦地想起之前的案件,“所以死者口中含玉,也是兇手要告诉世人什么么……” 赵春明听不懂,加之河水声大,凑了凑耳朵:“什么?” “先上岸吧。”程聿刚拔腿,那水流一冲,差点站立不稳。 可搀扶他的衙役却依旧稳如泰山。 等上岸后,程聿说道:“兇手一定是个会武功的,底盘好,力气大。” 他对村长说道,“村里有谁习武?哪怕是打猎功夫好、身手敏捷的都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村长想了一番说道:“有几个。” 程聿又补充道:“长得也高大些的。” 村长立刻摇头:“那没有。” “先让我见见他们吧。” 村长很快就去喊了人来,但程聿问了一番话,那四人昨天半夜都在家里,并没有出门。 旁人说道:“不是说早上发现的时候他们淹死至少两个时辰了吗?那得是半夜啊,我们这半夜狗都不叫,谁还出门啊。” “狗叫……”林飞鱼说道,“半夜的时候狗有一阵子叫得很厉害。” 村人说道:“好像上半夜也凶叫了一阵。” 这话林飞鱼没接,上半夜他们一行人挖宋临安的墓地去了,确实惹得狗吠。 但是他们回去时,确实听见狗又开始叫,听声音的距离,应是在村口一带。 村长说道:“这倒怪了,狗大多不会吠自己村的人,都脸熟,除非是翻墙偷东西,否则不会喊叫。” 他又对林飞鱼几人说道,“你们进村的时候叫了半天,这会都没声了。” 这话确实,人有人话,狗有狗语,不会没分寸乱叫。 赵春明说道:“难道有外人来过村里?这村子如此偏僻,哪有外人愿意来这,还特地杀了个人示威。” 他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突然问道:“莫不是那个背刀客?” 林飞鱼一顿:“不可能。我爹娘跟他无冤无仇,他怎会做这种事?” “抱歉。”赵春明说道,“因我一路追踪他过来,都不见人影,如今一想,外人、好身手、矫健,他处处贴合,故而有此猜测。” “不会吧……”小石头说道,“他是来报恩的,不是来杀人的,而且他跟林家人有什么仇?这说不通。” “说的通。”程聿一开口,众人都诧异地看向他。 他蹙眉说道:“我们谁能肯定,他说报恩的事——一是真的?” 程聿的话让对此深信不疑的林飞鱼和小石头倒吸一口冷气,震惊道:“难道是假的?” 林飞鱼说道:“可他为什么要骗我们?目的是什么?假设……假设人真的是他杀的,为什么??” 程聿也不知道,他看向那伫立多年的村口大门,破旧,满布风霜,似乎摇摇欲坠。 远处又有无端狂吠,一声引爆全村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 杂乱兇狠的叫声压得整个村子气氛陡然紧张。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赵大人、村长,请尽快派人驻守在离开村子的所有出口,他可能还在村里!” 第86章 兜转 桥西村地处偏僻山林中,以至于很多青壮年都外出谋生了……如今留下的村民约莫二百余人,大多都是老幼妇孺。 村长敲锣打鼓喊了一通,家家户户拿了铁铲铁叉就出来,听见是有个杀人犯躲村里了,赶紧护卫家门。 赵春明带着人去后山找寻,人没看见,反倒是看见了那个被挖得泥土松散的坟墓。 他立刻说道:“莫不是躲进墓里去了。” 说着就要扬起铁铲挖土。 程聿一把拦下他,说道:“这是我们半夜挖的,村民口中说的上半夜那几声狗叫,约莫也是沖我们来的。” “……”赵春明瞪大了眼,“你们挖人坟墓做什么?” “查案。” “查到人家的棺材板上来了?”赵春明问道,“什么案子?我也听听。” 林飞鱼说道:“也是陈年旧案了。” “那我更要听了。”赵春明说道,“上回那採生折割的案子还没下文呢。” 程聿问道:“赵兄要什么下文?” 赵春明说道:“为何那班主要寻老妪做兽人,而不是像过往那样寻身强力壮者,我总觉得他们是有仇的,但班主又说并没有。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你那边也没个信来。” “这事我也很困惑,确实没有下文。” 他们说着,林飞鱼招手喊两人:“这里有脚印。” 两人立刻过去瞧看,那松软的泥土上面,确实有个硕大的脚印。 程聿抬脚上去比对,还比他的脚要宽大一寸。 泥土深陷,印出了鞋底的横条纹路,无论是从大小还是从花纹来看,都像是成年男子的脚。 十四对着脚印凭空勾画了几笔,说道,“近九寸长的大脚,可不是一般人会有的。” 她想了想说道,“背刀客四肢健硕,但我没细看。” “谁家姑娘会专门去盯一个男人的脚。”赵春明说道,“林姑娘,你与那背刀客可有什么过节?” 林飞鱼说道:“完全不认识……不过我离家八年,家里人跟他有没有仇我也不清楚。” “不好。”程聿脸色微变,“林望天在哪里?” 林飞鱼忽然也明白他的意思了——爹娘都被杀了,那身为林家的儿子呢? 众人急忙下山,怕兇手杀个回马枪。 小石头身体轻巧,跑在最前头。 等他到了院子,就听见屋子里传来惨叫声,他纵身跳进院子,便见一个血人尖叫着跑了出来,跌倒在地,悽厉地喊着“不要杀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小石头来不及多想,拔刀就上前。 屋里跳出一个壮汉,俯身抓住林望天的后领直接提起。 “真的是你!”小石头讶然,那壮汉正是背刀客。 背刀客顿了顿:“这不关你的事。” 说着他就抬手朝林望天的后脖子噼去。 他的手掌宽厚,这一手刀下去,林望天非得断了脖子不可。 “住手!”小石头飞身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可背刀客的力气奇大,竟直接将他的手甩开。 “嘶——” 小石头只能拔刀砍向背刀客的手,背刀客一皱眉,被迫松开了手,林望天脸朝地扑了一脸灰,惨叫声连连。 小石头原以为背刀客要还手,可他往后退步,竟直接走了。 这时林飞鱼几人才赶到,见状谁也没去扶林望天,问道:“人呢?” “他跑了。”小石头困惑说道,“也不跟我打,明明凭力气就可以把我捏死。” 程聿问道:“是谁?” “如师爷所料,是那背刀客!”小石头说道,“他真的想杀了林望天,但一点也不想伤害我。师爷,赵大人,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程聿微顿:“石头,无论一个人出于什么目的杀人,只要夺人性命,就已经不能算是个好人了。” 林望天见半天没人理他,嘶声道:“你们还管不管我啊!我受伤了,流血了!!救命啊!!” 十四嫌恶地沖他说道:“再喊我撕烂你的嘴。” 林望天滚地惨叫,十四气得要冲过去踹他两脚,被衙役拦住了。 “姑娘年纪这么小,怎的性子如此暴躁。” “你们非亲非故的,要踢也不是你踢啊。” 林飞鱼抬头:“所以我来你们就不拦了?” 衙役:“……”没有这回事! 林飞鱼蹲身看了看林望天的伤口,竟是在胸口附近,她问道:“他用利器刺你的时候,被你躲开了?” 林望天说道:“是……我听见背后有动静,刚好转身结果打滑了,他就刺歪了……我砸了他一脸的茶水,大喊救命,然后石头小兄弟就来了。” 他说着哭了起来,忽然被林飞鱼捂住了嘴,愣是哭不出来了。 林飞鱼逼视着他的双眼字字说道:“这伤不算重,死不了。可当然也不轻,所以你再嚎叫下去,不去找村里的郎中疗伤,就真会死了。” 林望天顿时收声,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冲出去要找郎中,却被林飞鱼拽住。 他颤声:“你可是我亲姐,该不会要看着我死吧?” 林飞鱼问道:“你认不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啊!” “见过没?” “没有!”林望天脸色突然一僵,“等等……我好像见过……”他的目光勐地转向宋寡妇家,“我前日趴宋寡妇墙头,见过那男人的影子。” 程聿皱眉:“单凭一个影子就断定是方才那人?” “那影子厚重得跟头牛一样,很难认错。” “你趴宋寡妇墙头做什么?” 林望天像吃了一只苍蝇,又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忽然都知道他干了什么事,动了什么歪脑筋。 林望天讪笑两声,撇下一句“我去找郎中”,就跑了。 程聿和赵春明一个示意,小石头和两个衙役立刻跟了过去护他周全。 随后,院子几人的目光投向了隔壁院子。 ——宋寡妇的家。 第87章 身世 宋寡妇打开门时,看见门口的程聿几人并不意外。 她淡然地敞开门,说道:“进来吧。” 赵春明身边的衙役要上前捉人,被他抬手拦住,和程聿他们一起随她进去。 宋寡妇给几人泡了茶,坐下身说道:“请坐。” 林飞鱼看着她,只觉她今日分外不同。 她的衣裳并不像是刚刚新做的,有些褶子,应当是新做好后压在了箱底,所以仍旧白净,却不齐整。 连她的妆容都好似新收拾了。 宋寡妇坦然说道:“你们知道那是座空坟了对吧。” 林飞鱼知道她问的是宋临安的事,说道:“是……抱歉,我只是想找到貔貅玉佩的线索,结果发现临安的坟墓是空的。婶子,你如此镇定,难道你早就已经知道……墓是空的?” 屋里有五个人,可是气氛却十分低沉清冷。 所有人都看着她,等她一个答案。 屋里已经点上了灯火,小小的火芯在油里扑朔,晃得满屋人影乱窜。 可依旧是一片死寂。 “是。”宋寡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眸光一闪一闪,“安儿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话很轻,可林飞鱼还是听出了她话里那巨大的沉痛感。 她有多疼宋临安全村的人都很清楚。 虽然林飞鱼对他们的母子身份有所猜疑,可亲耳听她说出来,她心中掠过一丝悲凉。 宋寡妇面色淡然:“二十六年前,我嫁得一富商,后有身孕,本该是喜事,却因北方旱灾,家产又被人设计哄骗欠下巨款,我们一家只能落魄南下逃灾,躲避债主追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路上我提前生产,生下一个体弱婴儿。我尽心照顾他,爱他。登船后,因天气恶劣,早晚寒凉,毫无防备的我们陆续病倒,陆续……死去。” 几人默然,静听她用三言两语讲述当年的惨剧。 宋寡妇面色惨白,唿吸微促:“到了下船时,只剩我和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她抬眼看向门外,好似在那一片漆黑中,看到了当年事,“那是二十四年前,下雨,很大的雨。腊月的天,冷得人绝望。我抱着孩子往前走,听船上的人说下船后往前走有村庄。 可是啊……我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桥西村那么远……远到,我再也没办法带着我的亲生儿子到那里。” 程聿微顿:“孩子……” “没了。”宋寡妇脸上难掩悲戚,泪覆满眼,“太冷了,一个婴儿怎么受得住……我也太累了,根本没有奶水餵给他,又熬不了米粥,最后他走的时候,一定很饿吧……” 几人轻嘆。 “我走到河边,就是那斑斓河,本想投河自尽,却在汇流处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我循着声音去找,发现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那孩子几乎跟我的孩子一样大,也都是男孩。” 林飞鱼问道:“是临安吗?” “是。”宋寡妇轻轻点头,“我当时万念俱灰,根本不想管他。可是转念一想,这或许是我的孩子又回来了,他在求我不要死,让我好好地活下去……” 她的喉咙哽咽,忍得难受,终于是绷不住,落了泪。 可没等林飞鱼递给她帕子,她已经将泪抹去。 宋寡妇缓了许久才说道:“临安很乖,陪着我一路到了桥西村。我倾尽钱财跟村里人买了这间院子,带着他住下。 给他取名字,给他当娘,大概是那时挨了冻,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我本来很怕鬼,怕黑,可是夜里山货多,我去抓鸟,採药,放陷阱抓野兽,就是为了让他多吃几口肉,让身体强壮起来。” 林飞鱼此刻完全明白了为何宋寡妇总对宋临安分自己一口肉吃而不满了。 那肉于她只是果腹的东西,但对宋临安而言,却是强健体魄的药。 “可我还是没有留住他,我留不住我的孩子。”宋寡妇怔然说道,“他走的时候才十四岁啊……过几年就可以参加乡试,去考功名,可以娶媳妇,很快就要有自己的孩子的年纪了……怎么就突然没了呢?” 她抬眼看着他们,嗫嚅问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呢?” 林飞鱼几人轻轻嘆气。 “婶子……” 宋寡妇摇摇头:“你不必安慰我,这么多年,我已经不需要旁人的安慰了。” 众人默然。 许久程聿问道:“你拾得婴儿时,他的身上放着那块貔貅黄玉是么?” “是。”宋寡妇说道,“还有一张字条,我怕安儿看见,所以早就撕毁了。” “上面写了什么?” “救他。” 程聿有些意外:“没有别的话了?” 宋寡妇说道:“没有。” 十四说道:“一般扔孩子都会在里面放个出生年月日还有嘱託的话吧,这“救他”两个字,好像有点怪。” 宋寡妇说道:“孩子应该是出身好人家,他的襁褓是用了上等的料子。我虽然嫁了个富商,可是那种绸缎极少见,来与我们谈生意的富商要是来自大地方,常用那种料子做衣服。” “那样好的东西出现在荒山野岭中?”赵春明有些诧异,“孩子到底从哪里来的,按理说不应该是船上客,婴儿不易隐藏,你们总该能发现。可那附近要么是猎户,要么是像桥西村这样偏远的村子……再者就是这里普遍的特点便是“穷”,怎会有那么好的布料来做襁褓。” “我不知道。”宋寡妇说道,“我一心要留这孩子,所以没有打听过这些事。只是安儿越长越大,他的身体却不太好,我又有私心想让他认祖归宗,所以将玉佩挂在他的身上,一切随缘。若有能认得带走他,那也是富贵人家。若没有,那我便和他相依为命。” 林飞鱼没有想到宋寡妇这样隐忍刚毅,为母则刚,这话从来不假。 程聿问道:“那……那个背刀客,与你是什么关系?如今他又在何处?” 第88章 拨云 宋寡妇略微迟疑,赵春明说道:“他是你的亲眷?” “不是。” “难道是……” 宋寡妇看他:“大人不要侮辱一个守寡多年的妇人。” 赵春明一顿:“抱歉。” “我不认识他。” 她的话着实让几人意外,林飞鱼说道:“我弟弟说他曾在你家见过那背刀客的身影……按理说一个男人闯入你家中,非亲非故的话,你不该那样镇定。” “是,但他是带着一件东西来的。” 程聿蓦地说道:“莫非是……” 宋寡妇慢慢地将东西放到桌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那是一块黄玉碎片。 程聿和林飞鱼对这件东西实在是太眼熟了,一眼就认出这是来自哪里。 “是宋临安身上是那块貔貅玉佩。”程聿拿起碎玉,有些难以置信,“那背刀客给你的?” 所以他是杀死王爷、鬼。 新郎、闫春妮的兇手? 程聿怎么都没有办法把那脾气直爽火爆的男人跟杀人兇手联繫在一起。 而且难道这些都是他一人所为? 为什么? 宋寡妇漠然说道:“他拿着碎玉而来,说要暂躲两日,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我想林望天看见他的时辰,是在半夜吧?” 她冷冷轻笑,“我原以为半夜就没人看得见了才点灯,谁想他个小畜生,竟半夜爬墙偷窥。” 林飞鱼没法替弟弟说话,偷窥妇人一事,是他的过错。 她问道:“那他为何想要杀林望天?” 程聿说道:“你应该要问,为何他要杀你……爹娘。” 林飞鱼愣住,盯着宋寡妇问道:“真的是他杀了我爹娘?为什么?” 宋寡妇说道:“我不知道,我与他说的话,只有一句,便是问他是谁。他亮出玉佩碎片后,我便不再问了。饭菜多做他一份,出门时留门,再没有说过第二句话。” “本官不理解你这种做法。”赵春明皱起眉头,“一块碎玉罢了,你就将命交给了他。” 宋寡妇悽然一笑:“大人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吧?所以你怎会明白呢。” 赵春明想要反驳,可她的眼神实在是太过晦暗悲凉,那种悲凉让他一个外人都共情了起来——虽然不理解,但他好像没有办法驳斥她。 “所以他已经走了?”程聿问道,“你开门前,就让他走了。如今跟我们说这么多,也是为了让他走远一些?” 宋寡妇轻轻点头。 程聿默了默问道:“我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宋临安的尸骨是被谁带走了,你为何不生气?” 宋寡妇笑笑:“他本来就不是我的孩子啊……我有什么资格留下他呢……既然有人要带他走,那肯定是很喜欢他,很爱他的人。而且……都已经死了,我再怎么争,他也不会回来了。” 说完,她压抑许久的情绪骤然崩溃,痛哭失声。 “要是当初跟我的孩子一起去死就好了……就不必再痛苦一次……养到那么大,都会心疼我了,告诉我他以后要考功名给我过好日子了……怎么就没了呢……早点死掉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下船……” 宋寡妇字字泣血,满屋人却没有人能拉她一把,让她减轻痛苦。 林飞鱼只觉有些人不配为人父母,可配为人父母的,却又没有儿女缘。 多悲凉啊,多可笑啊。 从屋里出来,几人过了好一会才打破这僵局。 “这案子我是一点也听不明白。”赵春明说道,“程师爷,你能不能回头跟我仔细说说?” 程聿点点头:“我如今心中也没答案,怕误导了你,只能将如今已经发生的案件跟你说一遍。” 赵春明竖起了耳朵要听。 程聿说道:“回头说。” “?”哪学来吊胃口的毛病! “我现在要先去找一个人。”程聿忽然转向十四,“十四,进屋替我画两张画吧。” 十四朗声答道:“好勒,师爷。” &&& 林望天从郎中那回来后连屋都不敢进去,直接在屋檐下那烂木板上睡觉。 小石头和两个衙役就守在那。 半个时辰后,十四将画像交给程聿,程聿便和林飞鱼一起去找村长了。 小石头好奇问道:“十四,师爷让你画了谁呀?” 十四歪了歪脑袋,答道:“安王爷,还有——天音郡主。” 小石头也一歪脑袋:“啊?” 林飞鱼随程聿出来,领他去村长家里,在路上问道:“师爷拿着他们的画像去找村长做什么?”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感觉快捋顺头绪了,如今还差两个证人。” “谁?” “村长,还有我们来时碰见的那位老者猎户。” 村长就算了,那老者竟也在其中?林飞鱼不解。 很快到了村长家中,村长一见他们就忙请他们进去喝茶。 茶叶还在泡着,程聿把玩着茶杯,说道:“这茶杯材质通透,青白内釉,温润如玉,价值不菲吧?” “师爷是懂货的人啊。”村长颇有些得意之色,“老朽没事就喜欢喝喝茶,所以买了一副好茶具。” “村长家中无人经商,全家务农,这需要多少稻谷才能换一个茶杯?” “别人送的,送的。” 程聿淡淡说道:“我不是来查村长您的钱财来路,只是想来问一些事,望您能如实回答。” 村长急忙说道:“大人请说,小的知道一定答。” 程聿问道:“一般村落的话不会将宅子卖给外姓人的……但我听说这宅子是由村长介绍经手,我想知道是何缘故,原主要卖房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村长说道:“这事太久了,我不记得……” “哦……”程聿正眼看他,恳切说道,“还是来谈谈您的钱财来路吧。” 村长正色:“倒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 林飞鱼:“……” 师爷你一个世家子到底从哪学来的阴人招数! 程聿笑笑问道:“劳烦村长详细说说这事的前因后果。” “这事……”村长说道,“没人知道,这么多年也就我知道。当年那房子的村民早几年就外出干活了,托我把房子卖了。我还想那破地方有谁要啊……可后来还真的有人要!” “谁?” “不认得,但谈吐气质一看就是大官老爷一派的,不是什么简单的富商。还带了好几个手下…… 那手下先来找的我,问我有没有安静的远离村落的房屋,我就领他去看了那屋,他们一眼就相中了,当天给了定金,还不让我打听任何事。” 程聿微微蹙眉:“继续说。” “后来好像还有不少人去了那屋,当时林家夫妻说有个女人托他们带信去山上,他们没送,怕被找麻烦,不敢去。” 林飞鱼没想到还有她爹娘的事,问道:“送去哪个山?” 村长往远处指,说道:“就那啊,那里有好几家猎户。” 程聿和林飞鱼几乎同时愣了愣。 他们忽然想到了同一件事,问道:“那个女人是不是怀有身孕?!” 村长低声:“这事我不知道,我都没见过那个女人,是你爹娘说的……但他们确实说她大着肚子,看起来就像是被那大官关起来了,不让出门。” “后来呢?” “后来突然有一天,他们人不见了,通通不见了。”村长神神秘秘说道,“那女人肯定是死了!” “为何会这样猜测?” “我听见没动静就进去看,发现哪哪都是血,满屋子的血,那个腥味啊……我到现在还记得!!”记忆袭来,村长吓得一个激灵,“我怕村里人知道引起恐慌……” 程聿说道:“也怕他们发现你收了钱把屋子租赁给外乡人。” 村长尴尬一笑,不接话,说道:“我花了三个晚上才偷偷摸摸把屋子给洗干净,这刚弄好,就来了个女人抱着个孩子找上我,问我有没有便宜的房子卖。” 林飞鱼问道:“是宋寡妇?” “对,我本来怕惹事,可是……”村长迟疑说道,“当时穷,就想着赚钱……所以就把那房子便宜卖给她了……” 程聿微顿:“也就是说,你把所谓的凶宅卖给了毫不知情的孤儿寡母?” “是。” 程聿轻轻了一口气:“无关鬼神,也未免太缺德。” 理亏的村长不敢吱声:“师爷,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别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程聿将十四画的画像放在桌上,“劳烦您认认,当年买宅子的人是谁。” 林飞鱼展开画像,两个栩栩如生的画像落入村长眼中。 他几乎没有片刻犹豫,指着一人说道:“是他!” 两人一看——安王爷。 第89章 当年人 “虽然当年他还很年轻,这画像老了许多,但五官没变。”村长断定道,“就是他,让手下跟我买了大宅。” 林飞鱼讶然,安王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跟这些事又有什么关联? 她看向程聿,总觉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从村长家出来,程聿心事重重,他说道:“飞鱼,我还需再去一个地方,若验证了我心中猜想,那所有的疑案都将解答。” “是去找那位猎户老者?” “是。” 回到林家,程聿寻了赵春明说明缘由,恐防背刀客杀个回马枪,嘱他保护好林望天,自己四人要去一处山头,继续查案。 赵春明不知他的计划,但还是爽利地答应了。 随即两行人便各自收拾东西,赵春明带着林望天回卧龙县,程聿带着林飞鱼三人再回山上。 分别前赵春明说道:“我兄长说了,明年开春,待京师的御史巡视,便会跟他说明情况。到时候结果如何,都听天由命了。” 他笑笑,“说不定开春之后,程兄就见不到我们兄弟二人了。” “那或许开春之后,我在官场上能见到你们兄弟二人一齐亮剑。”程聿宽慰说道,“皇上是圣明之人,你们不必太过担忧。” 赵春明点点头,作揖与他们拜别:“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保重。”程聿送走他们,回头说道,“我们也走吧。” 马车铃声响动,风吹车帘,熟悉又陌生的村庄落入林飞鱼的眼底。 又要离开了。 只是这一次,不是狼狈的、绝望地逃离。 而是知道自己要奔赴更大的地方,她愈发相信若自己日后一定能往走,一直走,走到大理寺,走到刑部,成为一个技艺精湛的仵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当初下决心从这里逃走是对的。 也幸好没有在那天跳下河流。 活着,便有希望。 熬过去了,就能再见朝阳。 林飞鱼平静地放下车帘,这里不再是能困住她的地方,以后她的梦里,再不会出现这座小村庄,这个牢笼,困不住她了。 &&& 再次回到猎户居住的山上,老者和老婆婆见他们折回好生吃惊,便问道:“你们怎么又来了啊?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没有。”程聿说道,“又来叨唠两位了,我们回来是有些事想问问。” 老者说道:“要问什么啊?先坐下喝个茶吧。” 木桌常年放置在木屋外头,经那颳风下雨的摧残,显得苍老易碎,破破烂烂的。 老者家没有多余的茶杯,截的竹子做杯,茶水喝进嘴里,还带着竹子的香气。 今日有微风,满林轻拂,树叶婆娑声动,更让这山上气氛静谧,神秘如仙居。 但程聿要问的事,却并不轻松。 “我们今日折返,还是想问清楚当年楚三刀一家的事。” 老者嘆道:“那日你们走后,有几个老友来叙旧探望我。我们便细说了楚家的事,时年太久,大家东拼西凑了一些事,倒凑出了一条完整的线。” 林飞鱼忙说道:“愿闻其详。” “就二十四年前吧,夏天,那时陈明玉刚有孕不久,有个老友打了头野猪,就去喊楚三刀一块帮忙抬回家。 但那天爬到他家,发现他家里来了好多面生的人。那老友便问他这来的是谁,要不要他去喊人帮忙赶走。楚三刀摇头,还说这些是亲戚。” “那老友一听,就走了。后来入冬了再去楚家,没见着陈明月,就问她一个大肚婆怎么跑外头去不在家待着。 谁想楚三刀说她被她爹接走了,嫌弃他家在山上,生孩子不方便。因那亲家为人和善,出手阔绰,待楚家都很好,他们虽然不舍,但也答应了。” “谁想我们腊月再去,楚家不见了,陈明月也不见了。再后来就是老朽告诉过你们的,有人在山沟溪流里看见了好多血,陈明玉也来我们几家问过楚家人的下落。” 程聿问道:“陈明玉最后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老婆婆说道:“就是快过年的时候,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程聿微微点头,他说道:“你们可还记得她的模样?” “当然记得,我们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不待程聿示意,林飞鱼已经将两幅画像摊在桌上。 这人脸刚露,两人就震惊道:“就是她啊……” 林飞鱼讶然:“她就是陈明玉?” 十四和小石头也诧异了,陈明玉? 这不是——天音郡主么? 两位老人点头说道:“不会认错的,她就是陈明玉,只是看起来年纪大了许多。” “二十四年后的样子,自然添了岁月风霜。”程聿默然片刻,“她还活着,只是不再是那个天真爱笑的陈明玉了。” 林飞鱼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师爷……” 小石头挠头:“郡主怎么会是陈明玉啊!” “我好像……知道一切了。”程聿抬头看着那墨绿远山,仿佛看穿了所有,眸色沉沉,“回去,见天音郡主,她可以解开所有疑案。” 第90章 大结局(一) 夏日的河流已经开始氤氲着腾腾热气,一日光照后,即便到了傍晚也依旧蒸腾着暖意。 一路上程聿都在回想所发生的这几个案子,下船时,他已经基本能将它们串联起来。 如今只差跟天音郡主当面对质。 回到县里,程聿直奔衙门想跟县令调集人手,可到了衙门口衙差一见他们就奔了过来,开口就道:“师爷你们总算回来了。” 程聿问道:“怎么一脸火急火燎的模样?” “发生大事了。”恰好赵捕头出来办事,见了几人高兴道,“喜事。” 小石头问道:“师父有什么喜事啊?” “那草包县令被革职查办了!直接押到州里衙门审讯。” 林飞鱼意外道:“革职?我原以为他投到郡主门下,郡主会提拔他。” 程聿说道:“郡主不会那样做的。” 说话间,就见大牢方向有马车驶出,县令已没了之前的精神气,窝在囚车里满脸沧桑困顿。 直到看见程聿,他才勐地跪坐在狭窄的车里,紧抓栅栏嘶喊:“程大人!程大人救我啊!我不想死!你帮我去找郡主!她一定会为我求情的!” “可悲。”程聿漠然说道,“如今巡检史还未到来,他也未犯天大的错事,更未到官员变更的季节,他却突然被查办了。而且不过十来日,速度如此之快,必定是有人直接向上峰检举了。” 林飞鱼忽然明白过来,问道:“师爷指的是郡主么?” “不无可能。” 十四笑道:“那看来郡主苦他久矣啊。” 县令还在囚车上大喊大叫,但押送的衙差一点情面也没给,赶去州里覆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程聿正要与赵捕头说调集人手,去郡主府邸的事,身后又传来叮叮噹噹的马蹄声响。 十四竖起耳朵,立马躲在了林飞鱼背后。 林飞鱼偏头问道:“怎么了十四?” “就说我不在!” “啊?” 马车直接停在几人面前,车夫搬来马凳,车厢里走下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 男的风度翩翩儒雅非常,女的端庄秀丽温婉和善。 衣着不菲,说话也客气。 “几位就是程师爷、赵捕头、林仵作了吧。”妇人微微欠身,“冒昧打扰了。” 林飞鱼只觉两人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怎么就觉得眼熟了,问道:“二位有什么事吗,可是要报案?” 男人笑笑:“本来是需要报案,要找个人,离家出走半年了,如今不必报了。” 几人很快就反应过来,齐齐将目光落在想躲藏的十四身上。 十四将头埋在林飞鱼背后,嘟囔道:“我不认识你们!我不要回家!” 果然—— 众人恍然,这对夫妻就是十四的爹娘啊。 男人说道:“还生气呀?” 林飞鱼看着十四她爹,真是太温和了……开口第一句话竟不是责备,也不是打骂,而是这么、这么温柔。 十四说道:“我不生气。” 十四娘笑道:“好啦,不委屈了,爹爹和娘亲来接你回家。” 这时十四才终于探头,问道:“弟弟呢?” “在家呀。” “哦,你们把他丢在家里,不担心吗?” “担心呀,可是爹娘也很担心你。”十四娘说道,“是不是瘦了?” “哼哼……” 林飞鱼怔然,原来和爹娘是可以这样说话这样相处的吗? 这是她从不知道的。 十四真的是她此生最羡慕的人了吧。 她偏头朝后背低声:“别怄气了,出来跟你爹娘好好说话。” 十四这才出来,母亲上前将她抱住,毫不避讳众人目光,将自己对她的疼爱完全地在旁人面前展示。 “哎……真的瘦了,狠心的小姑娘,把爹娘急坏了。” 十四窝在母亲温暖的怀里,也不挣扎了,说道:“娘……” 男人说道:“你弟弟也在找你,攒了好多糖,说要等你回来一起吃。” “他说再也不跟你抢东西了,天天问我姐姐什么时候回来,连做梦都会哭着喊你。” 母亲温声说道,“你弟弟出生后,爹娘确实是更关心你弟,总觉得你比他大许多,已经懂事了。他还小,很多事都不懂,要好好照顾他。 可是后来你离家出走后,我们也后悔了。你弟弟是小孩子,你也不过十几岁,也是个小姑娘啊……” 母亲将她抱住,声音微微哽咽:“说句世俗的话,再过几年你都到嫁人的年纪了……可你弟弟是永远留在家里的啊,我们又能再照顾你几年?” “是娘错了。” “是爹错了。” 句句真切,听得旁人都动容。 十四顿时放下了心里的不满,将母亲抱紧:“我也错了——” 林飞鱼看着这和睦互相体谅的一家三口,有些恍惚。 原来啊…… 原来世上真的有小姑娘是可以同时拥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富裕的家境……所以十四才会懂琴棋书画,又如此自信乐观啊。 林飞鱼真的羡慕了。 程聿低声:“怎么眼睛红了?” 还想落泪的模样。 林飞鱼吸了吸鼻子,强忍泪意。 她大概就是……太羡慕了吧。 十四有的这些,都是她从未拥有的。 “可我如今还不能走。” 十四一开口,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林飞鱼也说道:“为什么不回?” “我想陪你们查完这几个案子。”十四尤其担忧地看向她,“我要是走了,飞鱼姐姐你就要一个人待在家里了。我可没有忘记,第一次见你,你是要投河的人。” 林飞鱼愣了愣。 十四又说道:“我再留一段日子,等案子查完了,飞鱼姐姐再也不想跳江了,我再走。” 她又诚恳乞求地对父母说道,“爹爹,娘,我不会再跑了,也没有理由可跑,就让我在这再留几天吧。等忙完了这些事,我就回家。” 两人面面相觑,有些担心,可最后还是说道:“那你要答应我们,忙完了就立刻回家,不要在这里给大人们添乱。” 十四欣喜道:“女儿知道了!” 林飞鱼也不知十四为何对自己这么好,甚至怕她出事,都不愿跟双亲回去,还要留下来陪她。 等这件事忙完了,她一定要好好问问她。 送走十四的爹娘,程聿说道:“如今我们还有一件事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林飞鱼问道:“要去见天音郡主么?” “是。”程聿对赵捕头说道,“劳烦赵捕头多寻一些人手,待听见我信号,就立刻入府抓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赵捕头忙问道:“入府?谁的府?郡主?” “是。” “师爷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程聿说道:“擒凶。” 第91章 大结局(二) “天音郡主并不在府里。” “安王爷去世后,她向朝廷请命建造墓地,朝廷刚回信,她便安排工匠着手墓地了。” “你们走后她终日都在那里督工,人多,工匠也都是方圆百里一等一的好手,进展极快。” 程聿听赵捕头说完,便往墓地那边走去。 赵捕头说道:“要不多带几个人手?” 程聿略一想说道:“如今还不是时候,人一多就像是去捉人了,我怕郡主的耳目会告知,护她逃走。无妨,墓地里不是有很多工匠么,她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对我下杀手。” “郡主她到底做了什么啊!”赵捕头都快着急死了。 “兇杀案。”程聿说道,“劳烦赵捕头先找人手,尽可能多一些。一旦我发了信号,就进来捉人。” 赵捕头明白了:“师爷如今手里还没有证据对不对?” “不全然是。” 赵捕头点点头,叮嘱小石头:“保护好师爷。” 小石头朗声:“是!师父。” 交代好这里,程聿就带着小石头往墓地那边去了。 林飞鱼和十四站了一会,十四说道:“我们也去。” “师爷没让我们去,我可以感觉得出会发生什么事,有危险。” “那你就让师爷和小石头身处危险?” “……”好像是这么个理,但林飞鱼还是想拉住她,不让她去多添一份危险。 可十四根本不听她的,反而拉着她往那边走。 她的力气奇大,明明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姑娘,可力气比她的还要大。十四一用力,林飞鱼就被她拽得飞起,直奔墓地而去。 皇族人的墓地远比一般人家的要大,哪怕不是皇陵,可也是有墓门的。 如今墓门还在雕刻中,从甬道进去,一路都是在勤恳雕琢的工匠。 问及郡主在哪,都说在墓地里面。 甬道可容三人并行进入,从长道出来,便看见那偌大陵墓,宛若一座高耸楼房。 中央的墓地已经快修缮完,工匠正在将墓碑立起,安置金瓮,封上泥浆。 天音郡主长身而立,平静地看着这座新坟。 直到玉暖匆匆过来,说程聿他们来了,她的眼神才微微动了动,说道:“日落西山,倦鸟归巢,工匠也该回去了。” 玉暖低声:“是。” 等程聿几人走过来时,一众工匠都已离开,唯有玉暖还在一旁。 郡主看向她,不等她说话,玉暖就说道:“奴婢不走。” 郡主默了默,没有驱逐她。 她抬眉说道:“程大人,林姑娘,我知你们会来。” 林飞鱼有些好奇,问道:“郡主猜到我们会来?” “你们决定去桥西村的那天开始,我便已经知道。”郡主语气微停,说道,“只是……你们来了又如何?” 挑衅的话语一出,气氛陡然直下。 郡主再次抬眼,目光依旧平淡:“程大人,我从来都是敬重你的。只是你看看县令的下场,这浑水你是非搅和不可么?林姑娘,你刚在衙门站稳了,又想回到泥潭么?” 换做以往林飞鱼可能会退步,她实在很需要衙门仵作的职位,能给她一口饭吃,不会让她流离失所,再去过那孤苦的流浪日子。 只是如今不同了。 在她的心里,仵作一职已经不是一个只会给她饱饭吃的职位。 而是一种责任。 对死者,对案件,都有很深意义的位置。 她说道:“虽然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是跟案子有关,跟受害者有关,那即便要我再回到泥潭,我也无所畏惧。” 程聿赞许地看看她,想来她本就是这样鲜活的一个人……否则怎会在那泥泞中爬出来,逃离那令人窒息的家呢。 他说道:“郡主不必威胁下官,我既被贬谪到这,那不难看出,我确实是一个倔骨头。” 郡主笑笑:“即便你们站在了这,那又如何呢?” 程聿说道:“郡主手上沾染了太多人的血,天网恢恢,终是要伏法认罪。” 郡主眉眼轻佻:“血?什么血?罪?何罪之有?” “王爷碎尸、鬼新郎李山前、王府嬷嬷裴玉蓉、稳婆闫春妮,甚至是桥西村林家夫妻,他们的死,都与你有关。” 林飞鱼吃了一惊,她爹娘的死跟郡主有关? 怎么会跟千里迢迢之外的郡主有关? 目的是什么? 玉暖恼怒道:“程大人若是胡说,可休怪郡主参您一本!” 程聿说道:“这些事问问郡主便知道真假。” “我自然会说是假的。”郡主眉目淡淡,她轻咳几声,偏头对玉暖说道,“洞里愈发冷了。” 玉暖立刻意会:“奴婢去给您取暖手炉。” 由山洞凿挖的墓地,透着丝丝阴凉,即便外面烈日高照,洞内仍是清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如今的气氛也是僵冷的,稍一说话,声音便在洞内轻轻迴响。 郡主说道:“程大人的话未免说的太重了,其他人便罢了,可弒父的罪名可不小,而且我有什么理由杀他?” 程聿说道:“王爷被杀时我便觉得奇怪,府里那三个下人已隐忍多年,为何突然周密谋划,将王爷杀死,明明他们根本放不下已经痴傻的同伴,可依旧这么做了。 我想,是因为郡主怂恿他们,并未他们制定周全计划,如此你可以手不染血,却杀了安王爷。” “我为何要这么做?” “恨,报仇。” 小石头狐疑道:“父女之间有什么仇呀?” 程聿淡然道:“大仇。” 郡主眼眸微动,没有反驳他的话,问道:“什么大仇?” “若是说起来,可以从几十年前开始说起。”程聿看着她说道,“无论是王爷的碎尸案,亦或是鬼新郎的案子,还是採生折割的案子,甚至宋寡妇手中,都出现了同一件东西。” 林飞鱼一顿:“貔貅黄玉碎片?” “是。”程聿说道,“我本来并未怀疑你,只是当所有的案子中都出现了黄玉碎片,加之王爷的身份,郡主的身份,以及案子里所有死者的身份,最后山林猎户认出你的画像,便知道,郡主就是兇手,你在。” 郡主安静地听着,神色愈发平静。 “鬼新郎李山前的母亲,叫裴玉蓉,她曾是王府下人。採生折割中的老妇,曾是个稳婆。而你,曾叫陈明玉。” 许久不曾听过这个名字,郡主瞬间出了神,面色微怔。 “当年王爷宠爱你的母亲,不知为何,你的母亲有孕后选择了逃离。结合王爷年轻时风流成性的传言,许是不愿接受你的存在。你的母亲逃到了深山中,与猎户做了邻居,生下了你,取名陈明玉。” “山上的老猎户说了许多你的事,我梳理一番,大致可以得出这样的故事。” “在你十四岁时,你的母亲病逝,随后被好心的猎户楚三刀收留,在你成年后,和青梅竹马的楚家儿子楚西山成亲,后来在你有孕时,安王爷找到了你……” 郡主轻轻吸了一口气,脸色愈发沉冷。 “安王爷年纪已长,却无子嗣,想必这就是他大费周章来寻你的缘故。” “无疑,他对你很好,甚至对楚家都很好,你逐渐信任了他。” “你突然下山住进桥西村,我想很大的缘故是因为他跟你说……” 郡主突然喃喃道:“山上没有方便取用的水,若出了意外如何是好……” 像是冰封多年的话从一个冰美人口中说了出来,隐隐透着一丝近乎绝望的死气。 林飞鱼听见桥西村时,突然也将所有思绪打开,并串联在了一起。 她的胸口顿时被堵住了,蓦地问道:“你住在了如今宋寡妇住的那里,是吗?” 郡主怔然看她,没有作答,程聿点头道:“是,郡主被安王爷安排住在了那里。那个时候,距离宋寡妇出现居住,只有几个月而已。” 想到接下来的事,就连程聿也暗暗嘆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安王爷一边安抚你住下待产,可另一边,却……杀了楚家人。” 郡主闭上双眸,谁也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十四和小石头都吃惊道:“为什么要杀了郡主的丈夫?” 第92章 大结局(三) 程聿冷然道:“因为安王爷只想要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带回京师炫耀,他是能生育的,而不是外人传闻的那般失了男子威严。 他不需要贫穷的猎户女婿,那对他而言,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事。他只想要女儿,所以——他设计杀了楚家人,甚至是……郡主的孩子。” 林飞鱼愣了愣问道:“外祖父杀了自己的……外孙?” 这是何其可怕的事。 “是。”程聿又说道,“我想当年安王爷安排在桥西村农院里的人,大致有三种人。一是看守你的侍卫,二是伺候你的僕人,三是准备为你接生的产婆。 而同样的,这三个人都是欺骗你,杀死楚家人和你孩子的帮凶。所以多年后,他们陆续被你设计杀死了。” 郡主淡然道:“设计?” “先是王爷,虽然一开始我也奇怪为何兇手三人会有如此周密的计划和胆子……可直到黄玉碎片的不断出现,我才明白,幕后兇手另有其人; 再者是鬼新郎一案,李山前看似是被猎户设下的陷阱倒挂树上……可被认为是兇手的老四却否认他在那里设下了陷阱。 而当我知道郡主的夫君楚家人曾是猎户时,我便想,那个陷阱或许是你所设,只是恰好被老四误以为是自己的陷阱害死了人……于是将李山前从绳索取下,扔进隐蔽的洞穴中。” “随后便是稳婆闫春妮,採生折割的班主素来以青壮年为猎物,可为何那样大费周章对一个穷苦的老婆婆动手,而在班主被捕后,也曾说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做,我想那个人,就是郡主你。 她被我们救下后,却认出了我们所画的貔貅玉佩图纸,随后发疯跑到街上,与你相撞。想必她是认出了你,所以才彻底疯了,意外被路人杀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最后就是林家夫妻,当年他们住在你的隔壁,我不知你们有何过节……但以他们贪婪的性格,恐怕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才招致杀身之祸。” 郡主面色冷淡:“他们拿了我的钱,却不将我求救的信送出去。” 她悽然一笑,“虽说当年的信送出去也不会有人来救我……可是……他们掐断了我当时最后的希望——他们该死。” 林飞鱼不知当年事,亲缘也浅,看着郡主如此憎恨的神色,竟无法为父母辩驳。 只是人命在郡主看来,就如此低贱么? 她问道:“郡主,宋临安是你的孩子对吗?当年的他根本没有死。” 郡主缓缓看向她,轻轻点头:“他是我的孩子……可当年生下孩子后,安王爷和所有的人都骗我生了个死婴。而楚家人也因贪图富贵偷走了王府的钱逃走了……” “你信了?你为什么会信?” “你不知十八岁前的我,有多天真,多……没脑子。”郡主苦涩一笑,“我回过楚家,可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我在山里徘徊了很久,始终等不到他们回来。我只能跟安王爷走,去做了郡主。” 她仰头看着高耸的洞顶,似乎在将眼泪咽回去。 “直到三年前,一个临死的王府老嬷嬷突然找我,她告诉我,孩子没有死。” 郡主看着他们,情绪已是激动:“孩子当年没有死!他被抛进河里,但王府的人一直没有找到他的尸体。老嬷嬷还告诉我,当年楚家人根本没有走,而是……都被那畜生杀了……被他杀了啊……” 林飞鱼几人听得暗暗嘆息。 郡主痴痴道:“我知道消息后,立刻让人去打听孩子的下落,终于找到了……” 程聿问道:“就是宋寡妇的孩子,是么?” “是……她当年落难南下,生下的孩子病死了,在她投河自尽时,碰见了我的安儿,便将他收养,养大成人……”郡主说道,“可是在我找到她的几年前……安儿已经死了。” 林飞鱼怔了怔:“难道他真的不是得了急病?” “怎么可能!”郡主嘶声,“他是被那畜生发现了!那畜生将他活活毒死了啊!他毒死了我的安儿!我的孩子!” “……”众人已是一片死寂。 “我恨他!恨所有当年杀了我孩子毁了我一生的人,我杀他们有什么错!” 郡主声嘶力竭道:“安王爷岂是因我的策反而死?他苛待王府下人,人人都想杀了他,我不过是为他们指了一条路罢了。” “裴玉蓉与安王爷私通,为他效力,不单单是算计我,就连府里过往的美人的死,都跟她脱不了干系。” “闫春妮是个稳婆,可她却枉顾产妇和婴儿的命,甚至助纣为虐。” 郡主抬眼盯着他们:“桩桩件件,他们里面有谁是无辜的?!我不过是杀了该死的人!” 山洞里一直迴荡着她的控诉。 字字泣血,却满含这二十多年来的悲剧。 让人听了不忍痛斥她的毒辣。 说话间,角落里忽然走出一个硕大的身影。 林飞鱼朝那边看,竟是那背刀客。 她一顿,便问道:“是你杀了我爹娘?” 背刀客点了点头:“他们该死。” 程聿皱眉:“你是……” “郡主的侍卫,也是……”背刀客默然片刻,“府里侍卫的家生子。” 程聿突然明白过来:“你是当年看守郡主侍卫的孩子?” “是。”背刀客身形壮硕,眼底透着寒光,光是站在那,就已经像一座小山。 小石头直皱眉头,对十四说道:“我打不过他啊。” 十四拍拍他的肩头:“打不过就跑,我不会笑你的。” “……”背刀客对几人说道:“你们不该伤害郡主。” 郡主突然冷冷发笑,笑声在山洞里迴响着,让人毛骨悚然。 “你也该死!”郡主勐地盯着他,厉声,“当初是你爹动手杀了楚家人,杀了我的孩子!你凭什么活着!你也去死!” 背刀客呆住了,他看着满眼憎恶的郡主,是不可置信,可并不恨她。 他退了两步,自语道:“我是罪人的儿子,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凭什么就早早病死了呢?我该死……” 郡主看着他的脸,那是陪着她在王府过了许多年的,像朋友一样的人。她低头落泪,彻彻底底地将这二十多年所受的痛苦宣洩了出来。 为何老天要这么对她。 让她成为那畜生的女儿。 她宁可在十四岁那年,就随母亲一起死掉。 那她转世投胎时,也不会满含遗憾。 可如今她是要下地狱的人了。 她的双手都是血,都是血啊。 她如此模样,如此罪孽深重,去了阴间,是不是找不到她的儿子了? 林飞鱼听着她悲戚的哭声,忽然觉得她因为被县令驱赶被家人逼迫就去投河,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郡主杀人有错,可是她确实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但凡一般人遇到这些事,也不知道要跌倒几回了。 她所受的苦难,怎及郡主万分之一。 只要有路可走,就绝不会是困境。 郡主哭声渐渐变小,直至眼泪流干,似乎再不肯为这苦难的人生落下一滴眼泪。 她颤颤走到墓碑前,无力地瘫坐在旁边,抱着墓碑轻抚。 程聿此时才嘆道:“往事不可逆,郡主在报仇时也杀了许多无辜之人……认罪伏法吧,郡主。” 郡主突然轻轻一笑,抬眼看向他,平静的目光下,隐约现着一丝狡黠。 “大人何不想想那黄玉碎片为何会出现在宋寡妇手中?” 程聿微顿:“你是故意引诱我们来墓地的?” 郡主悽然一笑:“你是个好官,我本不该杀你,可是跟我又有何干呢?当你去桥西村开始,我就已经想着怎么让你们死了。” “……”她又看向林飞鱼,轻嘆:“我不想杀你,可你是临安唯一的朋友,而且你是林家夫妇的女儿,根本没有必要活着……一起去死吧。” “毒妇!”十四骂道,“都是藉口!你杀人的藉口!杀谁你都有理由,那我和小石头呢?又犯了什么错?!别把你的恶毒说的如此正义,你跟安王爷一样,都是心底恶毒的人!” 一提安王爷,郡主便瞪大了眼:“闭嘴。” “你跟你爹一样!都是毒蛇!” “闭嘴!”郡主赤红了眼道,“我不许你将我和他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他是个畜生!” 林飞鱼说道:“可你也利用了很多无辜的人,你忘了吗?杀王爷的那三个下人,他们是被你怂恿蛊惑的…… 若没有你,他们根本没有那个胆子和周详的计划; 被诬陷杀了李山前的老四如今还在死牢里,即便是李山前,他只是裴玉蓉的儿子,根本不知道你的事,难道他也该死吗? 你不过是想杀了他,让裴玉蓉也一辈子活在丧子之痛里。而我,也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临安哥哥甚至在临死前都希望我能好好活着,连同他那份一起活着,借我的眼睛去更广阔的地方看看。郡主,安王爷确实恶毒,可你也不是个良善之人。” 郡主赤红了眼,她没有反驳她的话。 她低着头,提到她的儿子,她本该哭泣,可眼睛却是干涩的。 她哭不出来了。 第93章 大结局(四) “我的人生被毁了……凭什么你们可以好好活着?”郡主嗤笑,“我爱的人,我从未见过的孩子,都被人杀了……他们死的那么惨……我本该在山上无忧一生,和我心爱的人相守一生的……他毁了我……他毁了我,还杀了我的孩子!” 郡主瞪着他们,试图从他们的身上问出一个公道。 可一切都是徒然的。 她只在他们眼里看见了怜悯。 她摇摇头,轻轻抚摸墓碑:“我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程聿似乎想起了什么,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墓碑大字上是安王爷的碑文……但天音郡主抚摸的那几个小字,却是吾儿临安。 他蓦地想起宋临安在桥西村的坟墓已空,便问道:“里面金瓮里放的不是安王爷的尸骨,是宋临安的?” 郡主一笑:“对啊。那畜生的尸骨我早就扔去餵狗了,怎么可能还大费周章给他修个墓地呢?” 她温柔地抚摸着碑文,喃喃道,“娘以后都会在这里陪着你……这里大么?喜欢么?娘会陪着你的……” 程聿勐地站了起来,他突然明白为何郡主根本不否认自己是兇手。 黄玉的存在、背刀客的扯谎,一切都是在为他们的破案铺路而已。 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将他们也引诱到墓地,为宋临安陪葬! 她疯了! 程聿神色凛然,对林飞鱼几人喝道:“快走。” 三人一听,也不问缘由,一股恐惧感袭来,立刻往甬道跑去。 郡主依旧喃喃自语:“我们都在这里陪你……” 四人往外跑时,便听见地底和甬道一侧都传来“嘶嘶嘶”的似火药引子被燃烧的声音。 背刀客决然地站在火药引子那,手里的火摺子闪着微弱的光,映着他死沉的双眼。 很快,火药味顿时充斥在甬道中,烟雾盖眼,几乎辨别不清前面的路。 程聿抓住旁人的手,能感觉得到这是林飞鱼的手,他快步往前跑。 小石头想去捞十四的手,但根本看不见,也没听见她的脚步声。 背后突有热浪袭来,随即便是一声巨响。 整个山洞陵墓轰然爆炸,无数石子泥土滚落,转眼将甬道淹没。 去拿暖炉折返的玉暖看着坍塌的山洞,怔然片刻,跪地哭泣:“郡主……” 墓地远处的赵捕头正领人往这边赶来,听见那爆炸声…… 随即见山头那边尘土飞扬,一拍大腿:“完了!赶紧去救人!” 玉暖哭得伤心欲绝,泪落香炉。 突然她在一片宁静中听见了人声,惊喜抬头,却见程聿和林飞鱼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满头满身的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她呆滞地看着,已不想问他们郡主有没有活着。 一开始郡主就打算去死,否则不会将她支走。 林飞鱼拼命喘气,掸着眼前尘土,呛得直咳。 她刚缓过神就往后看,惊惧道:“十四呢?石头呢?” 程聿已经猜到他们没有跑出来,他将腿拔出泥土,折断身边树枝,跪在高耸的泥包上挖:“快,飞鱼。” 林飞鱼也反应过来了,可身边没有趁手的工具,便徒手挖了起来。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快出来……快出来吧……” 程聿将树枝塞到她手中,可挖了一会树枝也断了。 两人便一起徒手挖土。 那土里夹着碎石木棍,实在难挖。 指甲被泥土嵌入,硬生生撑裂,血与土混在一起,已经挖了很深一个坑,却没有看见人。 林飞鱼几乎快哭了。 “十四,石头!” “快出来,快出来!” 两人拼命挖土,可这甬道太长了。 突然一只手从土里伸了出来,那是少年的手,平日日光晒太多,黑梭梭的。 是小石头! 两人顾不得满手血痕,将土一点一点刨开。 终于赵捕头率着五六十人赶到,见状也急忙挖土。 小石头被他们“拔”了出来,眼口鼻都是土,但还能喘气。 他刚恢復一点力气就抬手往后面指,颤颤巍巍:“十……十四……” 不等他说,林飞鱼已经又跪在地上挖。 小石头是个练家子都已经快喘不上气来了,那十四的处境更加危险。 林飞鱼的脑子里闪过了这几个月来的许多事。 河边初见十四,明媚自信的她。 不嫌弃她家贫,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谈天说地。 是一直陪着她走过此生最漫长最难的路的十四。 是开朗爱笑的十四。 是说要再陪陪她才回家的十四。 林飞鱼忍不住哭了起来:“十四……” 泥土被一点点挖走,人多,挖的快。 终于是看到了十四的衣裳。 再挖,看见了她的脸。 可是她连眼皮子都不会动了。 众人已是一片死寂。 林飞鱼喊着她的名字,竟是撕心裂肺的感觉。她掐她的人中,一直喊她的名字。 “咳……” 泥土从十四的嘴里喷了出来,她缓了过来,微弱地睁开了眼。 见了林飞鱼,却是挤出一个笑来:“我要……游回海里……了……不要难过……” 林飞鱼怔然:“十四你在说什么?” “我们……还会……再见的……”十四说道,“以后的路……你要好好……走。” “十四?” 十四缓缓闭上眼,长长地、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随后林飞鱼突然发现旁边的泥土变成了红色,有鲜血,从底下一直渗出来。 她怔住,伸手拨开那泥土,就见一根木棍刺穿了十四的身体,血水如花凋落。 “十四……” 十四轻声:“下次……不要再跳河了……要努力地……活着……答应我。” 林飞鱼呆滞地看着她,听着她越发虚弱的声音……直到身体渐冷,她才彻底接受了十四死去的事实。 “十四!” 不等她将十四抱出来,墓地里面又一次飘来浓郁的火药味。 她和程聿立刻抬头,随即山林震动,轰隆巨响,那山林泥土又一次如海啸勐扑过来,瞬间将所有人淹没,也将林飞鱼吞没。 本该因为被泥土覆盖变得黑暗的双眼,却在剎那间,变得刺眼。 变得……刺眼? 第94章 大结局(终) “眼睛有反应,没事,缓缓就好了。” 陌生男人的声音。 “可是都昏迷好久了,真的没事吗?” 是……小石头的声音。 “没事没事,那公子捞的及时,她就呛了几口水。” “那就好。飞鱼姐姐你快醒醒吧,出大事啦!” “咳……”林飞鱼蓦地醒来,睁眼却是满天阴云,眼里还落了雨珠,浸得满眼是水。 她立刻坐了起来,错愕地看着旁边的……河流……河流? 林飞鱼惊住了。 这是她要跳河的地方。 小石头无比关心地问道:“飞鱼姐姐你没事吧?” 他又肃色问老船夫,“老伯,河里是不是有吃人魂魄的怪物,把我飞鱼姐姐的魂吃了一半?” 船夫讶然失笑:“哪有河伯,别瞎说,就是溺水了,有点呆,一会就好了。你照顾她吧,我得送客人上岸了。” “多谢老伯啊。”小石头扶着坐起来的林飞鱼说道,“飞鱼姐姐你再缓缓。” “这是……怎么回事?”林飞鱼惊诧地看着他,一身都是雨水,哪有泥土煳身? 她诧异道,“我们不是在墓地里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小石头挠挠头:“什么墓地?听着好可怕。” “师爷呢?十四呢?” “老师爷告老还乡了呀,新师爷应该快到了。”小石头又问,“十四是谁?” 林飞鱼比划了一下:“十四!这么高的小姑娘。” “没见呀。” “她还阻止我跳河,她还跟我们一起破兇杀案,我们被炸死在了墓地里!” 小石头眨巴眨巴眼:“飞鱼姐姐,你做梦啦?” “……” “你在县衙里跟大人大吵一架,然后就跑回家,我去你家找你,听邻居说你爹娘来找你了,你又跑了。 等我追过来,就看见你跳进了河里,还好有艘客船路过,有人救了你。然后你就醒了,接着就在这说胡话了。”小石头笃定道,“哪有什么十四?” 林飞鱼觉得这每一句话都是在骗人。 又觉得小石头健忘。 可是她确实在河边,等等……新师爷还没来? 她刚跟县令吵架从家里跑出来? 所以…… 这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亦或是……都是假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抱着脑袋觉得疼痛无比。 小石头又说道:“飞鱼姐姐你先缓缓,县里出大事了,我们得赶紧回去!大人说了,要是这事你办得好,他会好好考虑让你做仵作的事。” 林飞鱼试探地问道:“难道是……安王爷被碎尸了?” 小石头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 林飞鱼跟着小石头赶回衙门的路上还觉得是梦。 她看着熙攘的街道,躲避雨水的孩童,一切都那样真实。 反而是她做的梦不真实。 没有救她的十四,没有欣赏她的程聿,没有什么天音郡…… 她顿了顿,有……有天音郡主。 而且王爷还被碎尸了,那兇手是不是…… 她倒吸一口冷气。 那雨水夹着风飘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 她蓦地抬头看着这晦暗天穹,唿吸已经开始急促起来。雨水滴落在她的眼底,刺痛瞬间入心。 “我要游回海里了……” “我们还会再见的。” “以后的路你要好好走。” “下次不要再跳河了,要努力地活着……” “答应我。” 十四……什么十四…… 雨和眼泪滑落面颊…… 那分明就是她自己。 年少的自己啊。 泪已和雨水落满脸颊,林飞鱼无声地哭了起来。 那个完美无瑕又幸福的少女,分明就是她这二十多年来,最羡慕、最期待成为的人。 在豆蔻年华中,有疼爱自己的父母,敬爱自己的弟弟,富裕的家境,会琴棋书画,做个饕客,吃过天底下所有好吃的东西。 开朗明媚,心胸宽阔,遇事从不气馁,乘风破浪。 有勇气,有毅力,永远不会退缩。 那是她梦想中成为的人啊…… 曾经年少时的自己,即便受尽苦难挫折,被双亲苛待,被师父嫌弃,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孤苦无依地活着,也从未想过要放弃,只想好好习得一门手艺,好好地活下去。 可在这无数次的打压下,她逐渐忘记了曾经那样认真活着的自己。 逐渐在黑暗泥潭中沉沦。 没有人救她。 只有她自己。 太难了…… 最终她无法再熬下去,站在了河边,甚至投河自尽…… 或许正是在那溺水的一瞬间,让她想起了在十四岁那年那样勇敢逃离桥西村的自己,所以上天让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年少的她出现了。 她叫十四。 原来往日敢冲破一切禁锢的少女还埋藏在她的心底 哪有什么十四,只有被她忘记的那个自己,在生死之际,冲破了束缚回来了。 是年少的她救了如今的自己。 “她”让她好好活着,让她回想起她走到今日的不容易。 那她怎么能轻易放弃? 雨水淅沥,林飞鱼终于是哭出了声。 往后她再也不会忘记曾经拼命逃出地狱的她。 再也不会轻易了断自己的命。 她要好好活着。 无论前路有多少险阻漫长,她都不会再放弃!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她可是那在海里自在的鱼啊,是可以展翅千里的鱼啊。 ——她叫林飞鱼,永远不再是林秀秀。 永远不会再是。 &&& 到了衙门,林飞鱼和小石头都已经湿透了身。 正要进去,便听见马车叮噹响。 赵捕头快步出来,一瞧就说道:“新师爷到了,迟了半个时辰啊,可巧赶上王爷的大案了。” 林飞鱼顿住脚步,抬头往那边看去。 马车悠悠,停在雨帘中。 车夫撩起帘子,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俯身出来,撑伞走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林飞鱼的唿吸顿时屏住,怔然看着他。 ——程聿。 她顿时恍惚。 “程师爷好,我是赵捕头,这是我徒弟小石头,这位是林姑娘。” 程聿收起雨伞向赵捕头问了好,又看看一旁呆滞的好看姑娘。 “你是从水里游出的鱼么?”程聿微微笑道,“姑娘快去换身干爽的衣裳吧。” 小石头突然说道:“诶,你不就是那船客,救了飞鱼姐姐的人么?!” 林飞鱼彻底愣住了。 她抬头看着他的脸,熟悉又陌生,是幻想……亦或真实的? 可是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程聿温声说道:“林姑娘,凛冬飞逝,春已至,河水冷,别再去了。” 话语温暖,林飞鱼释怀地笑了笑。 “不会再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再看他,笑颜已是明媚自信,一如明珠耀眼,“我叫林飞鱼,是县衙的仵作。多谢你救了我,往后我们就是同僚了,师爷——”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她叫林飞鱼——可以展翅千里的鱼。 ——正文完 第95章 番外四十一年前(一) 夏日京师,白日的余温依旧充斥在灯火璀璨的夜里。 王府院子堆满了早在冬日就储存下来的冰块,外面炎炎,里面却清爽无比。 宾客高举酒杯,畅饮烈酒。 那浓郁的酒香在院子里飘着,笑声在每一个人脸上流连。 做东的是前几日刚封的安王爷。 他未及三十的年纪,从出生就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养尊处优让他的面庞依旧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微微往上走的眼角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风流多情。 事实上安王爷确实是个风流人。 旁边宾客举着酒杯笑拥过来,见他看着舞池中的舞姬,可眼神淡淡,笑问道:“王爷今晚要拥哪个美人入怀?难道一个都没看上?” “俗物。”安王爷淡声,忽有靡靡乐声传入耳中,穿过群群俗物,仍旧悦耳。 他抬头看去,舞姬长袖薄衫,如雨帘遮掩他直透的视线。 隐约中,一个绝妙的女子正在抚琴。 她面如桃花,鼻翼轻巧,红唇欲滴,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那纤细的手正轻抚琴弦,弹的什么安王爷已经听不见了。 旁人见他目光专注地落在那歌姬脸上,笑道:“王爷,那歌姬是那秦大人带来的,才十八。” “叫什么?” “旁人叫她秦娘子。”那人颇懂事地说道,“新进府的,鲜着呢。” 安王爷微微挑眉。 男人之间的暗语一听就懂。 这更激起了他的欲望:“就她。” 旁人立刻退下,寻秦大人了。 秦大人本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带秦娘子来也是为了谄媚王爷,求个升官发财的机会。 如今一听他看中了秦娘子,大喜道:“蒙王爷厚爱,这是下官的荣幸。” 说着他就对秦娘子说道,“你且停下吧,过来。” 秦娘子停了下来,跪坐在他面前,眉目一抬,一张美人脸柔弱如水:“大人。” 秦大人说道:“你的福气来了,安王爷看上你了,去敬酒吧。” 秦娘子微顿:“我……” 秦大人并不言辞逼迫她,只是温声劝道:“女子无依无靠,在这乱世中难活,否则你也不会入我府邸。唉,说来本官已年过五旬,实在有心无力。 即便我愿收你,可身份终究也只是签了死契的歌姬。王爷相较于我,你总该看得出来谁才是你的良人。” 低头听训的秦娘子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王爷年纪轻轻,又相貌堂堂,确实比委身一个老者好。 可是…… 秦娘子暗暗嘆气,她被看上无非是因这张脸,可女子孤苦无依时生了这样的脸,于她确是祸事。 往后人生路,她根本没得选。 秦娘子认命地站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安王爷身边。 安王爷伸手一捞,将她揽入怀中,脸上终于见了笑意,朝众人举杯:“喝酒,尽情地喝。” 府邸的气氛高涨,在众人喝酒逗乐时,安王爷已经抱着他新得的歌姬,回了房里。 芙蓉帐暖,度春宵。 &&& 秦娘子性格温婉,柔情似水,但行事又总有自己的执拗之处,不是全然听话的猫儿。 加之模样又俊俏,深得安王爷欢心。 一连两个月他都将她带在身边,赏诗词,游画舫,听乐曲,品菜餚,鉴珠宝,都能见到她的身影。 他对她的怜惜她能很深刻地感觉到,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屋里,她很真切地知道自己被他宠溺着。 这种温柔对一个流离了两年之久的孤女来说,已经不是甘霖,而是可以滋润她破土而出的春雨了。 她不敢肖想自己会成为王妃,但想做他的妾室。 她一度觉得身边的女子都会艷羡她有这种福气。 但奇怪的是,王府里伺候她的婢女嬷嬷们,脸上始终是淡淡的神情。 看向她的眼神没有羡慕,没有嫉妒,甚至没有起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只是专心地照顾她的起居饮食,在王爷的授意下,答应她提出的每一件事。 秦娘子觉得有些奇怪,何以她们会有这般眼神? 她本性善良,对下人温和,又深知她们虽是下人,但在这王府中也是不能忽视的存在,得了赏赐都乐意分她们一些。 三个月后,她终于发现下人看她的眼神不再是淡淡的了。 反而多了一丝——同情。 同情? 在某日沐浴时的秦娘子忽然被这温热的水浸泡得清醒过来。 她狐疑地看着自己的贴身丫鬟,趴在桶边问道:“玉儿,外头灯亮了,是王爷来了么?” 玉儿答道:“禀娘子,是王爷来了,正等着您呢。” 说着她又往水里加了许多花瓣,说道:“王爷喜欢花儿的味道,奴婢给您多加一些。” “谢谢你。” 玉儿微顿,拿了帕子浸了水给她浇背,说道:“娘子是我伺候的那么多娘子里头,待人最好的一位主。” 秦娘子问道:“你在哪里伺候过很多娘子?” “这儿,也有十二个了。” 秦娘子愣住:“这?十二个?我记得你才入府两年。” 玉儿认真地给她浇着背,默了默说道:“是,奴婢没记错。” 片刻她忍不住说道,“娘子,趁着王爷还宠爱您……赶紧……” 秦娘子还想问,嬷嬷推门进来,转身关上就对玉儿说道:“话怎么这么多,让王爷听了去,非得给你上鞭刑。” 玉儿抬起泪眼说道:“娘子是个好人。” “你的命不值钱?” “……”秦娘子蹙眉:“嬷嬷……” 嬷嬷看了看她,眼里有愧,拿了衣裳过来附耳说道:“后天是您赶集看戏的日子,娘子收些细软走吧。” “去哪里?” 两人正要说话,门忽然被打开,三人往门口看去,就见王爷站在那。 身后廊道悬挂的灯火映着他的全身,可因脸背光……这一晃眼,反倒让他的脸彻底隐没在黑暗中,看着分外黑沉。 嬷嬷和玉儿吓了一跳,慌忙噤声:“王爷。” 安王爷说道:“出去吧。” 两人急忙退了下去,秦娘子看着惶恐不已的她们,心觉奇怪。刚垂下眉眼,就有一片阴影笼罩而来。随即下巴已被安王爷捏住,迫使她抬头。 “真如出水芙蓉。”安王爷笑道,“怎么看都不觉腻味。” 腻味这个词秦娘子不爱听,说道:“那王爷会有腻的那一日么?” “腻不腻取决于你,而非取决于本王。” “……”所以她要怎么做呢? 不待她多想,安王爷竟直接伸手入水,将她抱了出来。 秦娘子顿时羞红了脸,钻进他的怀中抓他的衣裳遮掩身体。 屋内的声音和人影渐渐交叠,屋外的嬷嬷和玉儿相视一眼,满目担忧。 可片刻两个侍卫站在了她们的面前。 “……” “不——” &&& 翌日清晨,雨露在叶子上摇摇欲坠,惊得底下虫子飞快爬过,生怕被砸中。 秦娘子发现今日伺候自己梳洗打扮的不是玉儿,而是另一个丫鬟,便问道:“玉儿呢?” “她回乡下探亲去了。” “哦……”秦娘子用饭时,发现嬷嬷也不在,问她去处。 下人答道:“听说嬷嬷家有人身体不适,要告假几日。” “哦……”秦娘子这一顿饭吃的并不太安心。 夜里躺下时,安王爷没有来,秦娘子也不太在意。 王爷应酬多,这三个月也有那么十来日是在外头过夜的,第二日总是带着酒气。 可他从不会对自己发脾气,即便是喝醉了也不会对她红脸。 可今夜秦娘子觉得分外不安…… 总在想嬷嬷和玉儿说的话,还有她们真的是告假了? 秦娘子几乎一夜未睡。 晨起,下人便来伺候她起床穿衣。 每月总有许多赶集日,但十五是珠宝商人们约定成俗赶集的日子……到了这日不但铺子里会摆放许多平日少见的镇馆之宝,连一些二手贩子也会在这日来到集市上支起摊子,摆上珠宝供人挑选。 他们有些货物并不比店里的差,所以也有不少妇人小姐相邀前去。 一早管家就来请秦娘子,像是生怕她忘了王爷的厚爱,出门时笑道:“王爷说了,娘子您只管买,钱的事不必替王爷心疼。” 秦娘子心中接连两日的不安在听见这话后,顿时安心了许多。 王爷待她是真心的。 嬷嬷和玉儿应当真的是告假了。 她应允点头,坐上马车往集市去了。 珠宝玉器她已经购置很多,只是上个月她空手而归,王爷立刻惩治了她屋里的人,说他们撺掇她节俭。 这个月她便陆续又买了,今日也打算带几件回去“交差”。 集市上多是妇人小姐,她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下人,将集市挤得水泄不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秦娘子没有进里面,在路口几家摊贩这买了三件珠宝就准备回去了。 刚转身,突然有个披头散髮的女人拦住她的去路,大喊道:“快跑啊!快跑啊!!” 秦娘子吓了一跳,下人匆忙拦住她,将她推到一边,呵斥道:“哪里来的疯子,快滚!” 女人长发凌乱,可乱发遮不住她那白皙的面庞,隐约还能看出是个美人。 她疯疯癫癫地对秦娘子喊叫:“要死人了!快跑啊!小林你不认得我了?你伺候过我的啊。蓉儿你也不认识我了?你推我干嘛啊?哈哈哈……” 她勐地对秦娘子一指,“下一个就是你!!还有你的种!” 说着她勐地扑了过来,嘶声叫道:“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贱人!!” 侍卫冲过来便将她粗暴地扣住手脚,强行拖走,只留下妇人的疯叫声萦绕集市。 秦娘子听得心惊胆战,即便侍卫已经将人架走,但那股不安感再次袭来。 “打发远点,别伤了她——” 她抬头看去,这周围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在看她。 却没有人对她窃窃私语,反而是那种被怜悯的眼神。 秦娘子心神不宁地随下人上了车,却在上车之际,看见侍卫的衣裳沾了点点血迹。 她一惊,问道:“那疯妇呢?” 侍卫淡然答道:“送走了。” “送去哪里了?” 侍卫抬眼看看她,说道:“娘子快上车吧,王爷还等您回去用饭呢。” 秦娘子还想问,却被嬷嬷一抬手,将她推进了车里。 她的疑虑更深三分。 第96章 番外四十一年前(二) 回到府邸,安王爷便问她买了什么,又问她怎么不买多点。 下人在旁边将那疯妇的事说了,安王爷说道:“看来是被吓着了,都不会说话了。” 秦娘子看着他说道:“那疯妇让我快跑,还说我要死了……” 安王爷朗声笑道:“随便一个不认识的人说这些话你就放在心里了,胆子怎么这般小?素日你的胆子可是很大的啊。” “唉,大概也是这两日没歇好吧。”秦娘子倚在他怀中,暖暖的怀抱让她舒心了许多。 心一静,她蓦地想起一件事来。 陌生的疯妇人怎么会认得她身边下人的名字? 秦娘子心一跳,拳头骤然紧握。 只觉王府里,藏了许多秘密。 她想着,又觉心口烦闷,柳眉紧蹙。安王爷见状,就寻了大夫来看。 大夫望闻问切一番,又再切脉确认,说道:“娘子是有喜了。” 秦娘子讶然,一想癸水确实过了日子。她大喜地看向安王爷,却见他面色淡淡,仿佛并没有太意外甚至是在意。 他说道:“那就好好歇歇。” 秦娘子怔了怔,只觉他并不欢喜。 不等她多问,安王爷就说要去应酬,直接走了,让她好不失落。 夜里她坐在房中抚摸着肚子,越想越不对劲。 至深夜,还未有一点睡意的她唤了一个老嬷嬷过来。 老嬷嬷敲门进去,就见桌上堆满了金银珠宝,璀璨得晃了她的眼。 她吸了一口气,惶恐道:“娘子您有什么吩咐……” 秦娘子问道:“你过来,坐我跟前。” “奴婢不敢。” 她温和道:“过来,我的胳膊有些不舒服,你替我揉揉。” “是。”老嬷嬷这才过来,可刚坐下,秦娘子就拿了纸给她。 她低头一瞧,上面竟有字。 ——“我问,你提笔作答,不必说话。” 老嬷嬷顿时心慌,就要走,却被她压下,又递来另一张纸。 ——“侍卫听不见,不会起疑,你若走,我便张口问了。” 老嬷嬷又急又气,提笔写道:“娘子何苦害我?” 她这一问,秦娘子更加笃定这王府上下都在隐瞒她什么事,而且那嬷嬷和玉儿定是遭了不测。 她虽良心有愧,可她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不愿就这样继续被蒙蔽。 “你若答我,桌上珠宝尽数赠您。” 老嬷嬷一顿,满眼都是那金银珠宝。她思索片刻,上手为她揉胳膊,迟疑地点了点头。 秦娘子便奉上新的一张纸:“李嬷嬷和玉儿去了何处?” 老嬷嬷顿了顿,额上渗出冷汗,看着秦娘子张了张嘴,无声作答:死了。 秦娘子怔然,额上也渗出汗来,她根本不必问为何,都知道定是她们让她快跑,让侍卫听见,得了王爷授意杀之。 她想了片刻,提笔问道:“我会有什么下场?” 老嬷嬷:“腻之,弃之,亦杀之。” “……”秦娘子错愕,可老嬷嬷的眼神笃定。 老嬷嬷默然片刻,想着她善待下人之举,忽然起了怜悯之心,提笔道:“快逃。” 秦娘子呆呆地看着她,难以置信待她那样好的安王爷会杀了她。 可细想起来,当她被送到安王爷怀里的那一刻,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从欣赏、垂涎,变成了惋惜,怜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就连府里的下人也是。 玉儿也说过,她伺候过许多娘子。 嬷嬷也说了,让她快跑。 今日她刚说自己有孕,王爷眼里对她的宠爱就骤然消失了。 联想那疯妇让她还她孩子,那想必……她也曾是王爷宠姬,后怀孕被弃? 她越想越觉可怕。 王爷爱美人,但不爱有孕的美人,一旦有孕,便会冷落捨弃? 老嬷嬷心惊肉跳地替她摁了一会胳膊,就挑了几件贵重的珠宝揣身上出去,临走前附耳低声:“那些个大件的珠宝老奴还要来取的,娘子可不要食言。” 秦娘子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开门离开。 屋里烛火在微风中明明灭灭,晃得她眸光闪烁。 她摸着尚且平坦的肚子,已觉伤心难过。 可很快她就平復了心绪,目光投向桌上珠宝。她蓦地起身,寻了个包袱,将小件的珠宝挑拣出来,又拿上金锭银两,掂掂重量在自己跑三里地都不觉沉重的范围中,这才吹灭蜡烛。 待到下半夜,她开窗爬出,算着侍卫交接的缝隙,一路从花园小道逃到后门。 正要开门,就见守门的下人唤了声“谁在那”,她当场吓呆,目光与下人对上。 下人藉着灯笼瞧清来人,又见她带着包袱,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秦娘子瞪大了眼看他,眼里尽是乞求,渗出泪来。 下人迟疑了片刻,想着她从不苛待下人,甚至对他一个守门的下人也是有说有笑,从不会高高在上瞧不起人。 他心一横,提着灯笼背身离去,自语道:“原是猫在闹……” 秦娘子诧异片刻,心中万分感激,开门逃走了。 下人过去将门关好,嘆道:“逃……又能逃多远呢……” 秦娘子有自己逃走的路线,她深知要逃就得往南方逃,人越多越好,地方越远越好,才能摆脱王爷的眼线。 她没有犹豫,寻了马车送自己到渡口,就乘上了贯穿斑斓河的大船。 这条水路是最长,且一路渡口都多的船。 王爷即便手可遮天,也需要一段时日来寻她到底从哪个途经的路口下的船,下船后又是走的哪条路。 她怕自己太过引人注意,上船前跟车夫买了身破旧衣裳,又给了他许多钱,警告说道: “你若向人吐露你凌晨载了个女人去渡口,你也别想活了,自己掂量轻重吧。” 车夫一惊,连声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挽发扮了男人上了船,一路都跟普通船客一样,吃饭、寡言,互不理会,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而王府那边晨起也发现了她不见了。 在外留宿的安王爷赶回来,见房里少了金银,便知她逃走了。 他的脸色阴沉,问道:“从哪里逃走的?百来侍卫竟是没一个人发现的?” 侍卫们垂首,一人答道:“园内有个狗洞……以娘子的身形,恰好能过去,想必是从那里逃走的。” 安王爷冷笑:“这是你所能想到的,最不受牵连的说法了么?” 侍卫齐齐跪下:“请王爷责罚。” 安王爷扫视府邸众人,淡声:“昨日伺候过秦娘子的下人,通通绞死。” 那一众嬷嬷婢女吓得当场哭了起来,求着她饶命。 “看门的下人,也都处死。” 那前后院守门的人也顿时瘫软哭嚎。 “还有,侍卫长,自行了结去吧。” “王爷饶命!!” 几句话,安王爷已夺了三十人性命。可他面色寡淡,像杀死的是蝼蚁而已。 他说道:“剩余的人,去抓人,抓不到的,回来领死。” 他又笑笑,“别想着逃走,除非你们想灭族。” “是,王爷!” 斑斓河已路过五个渡口,再往前,就是人迹罕至的村落了。 据说那里连路都没有修好,水田也少,只有一些猎户常年住在那里,以打猎为生。 秦娘子在船上听着船客们闲谈,倒对那个地方心动了。 如果去那里的话,侍卫就更难寻她的踪迹了。 船上已无多少人,她再不下船的话,恐怕行踪就显可疑了。 最终船舶再次停靠时,她下了船。 从船上下来,她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这处地方别说吃住,就连人都看不见。只有一条小小的泥路,不知道能通向哪里。 她看看在船上用钱跟人换的干粮,顶多只能支撑三天。 三天要是找不到人家借住,她怕是要命丧于此。 只是她没有后悔离开,离开尚且有一线生机,留在王府的下场反而註定悽惨。 她没有迟疑,埋头进了山林,船客说这里有猎户,她想找找他们,碰碰运气。 一连两天她都没有碰到猎户,山上蚊虫多,她饱受其苦,浑身都长了红点,只觉熬不下去了。 这日行至半山,她已无力气,坐在树下吃完最后一块烧饼,想着自己莫不是要死在这。 忽然她看见旁边草丛有什么异样,过去一瞧,竟是一个陷阱,捉了只兔子。兔子拼命挣扎,但后肢被绳子套牢,根本跑不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她看着兔子,意识到一件事—— 这里有陷阱,是猎户所置。 那她守株待兔,定能等来猎人收网。 秦娘子心中大喜,耐心蹲在一旁。 快至中午,兔子无力挣扎了,终于有人匆匆跑来,刚提起绳索,就见旁边草丛站起个灰头土脸的人,吓了老头一大跳。 秦娘子多日没见人,自知这人或许会是她的救命恩人,委屈涌上心头,话未说泪已先流:“老伯……求求您,救救我……” &&& 山民民风淳朴,秦娘子说自己新婚,但夫君意外过世,婆家要将她卖了。她便逃出来,逃到此处。 三四个猎户好生感慨,她又说自己已有身孕,只求个安身的地方,更引得他们感嘆怜悯。 很快几家人就寻了个山脚处给她张罗新家,那处本来是猎户的屋子,后来他们搬走了,就留了个房子,有床有桌子,也有厨房灶头,收拾了一番也能住。 秦娘子万分感激,便在这里住下了。 春去秋来,在猎户妻子们的帮助下,她生了个女婴。 因当日胡诌自己夫君姓陈,也因想女儿有无瑕如玉的人生,便给女儿取名——陈明玉。 第97章 番外二十七年前 在陈明玉的记忆里,每日在山林里掏鸟窝,下河捞小鱼,到了秋日再漫山遍野找果子吃,就是她最快乐的事。 母亲能干,总能将家料理得好好的。她玩累了回来,要么是能立刻吃上热乎的饭菜,要么是母亲已经做了些糕点什么的。 在她眼里,母亲厉害得不得了。 “我娘是最厉害的!”陈明玉总会这样跟小伙伴们夸赞母亲。 在她大方分享糕点的威力下,小伙伴们也齐齐点头:“啊对对对。” 除了楚西山。 他不爱夸人,还爱跟她唱反调。 叫她小胖子,喊她小馒头,一堆的花名,全是拜他所赐。 她实在是气不过,回到家就跟母亲控诉道:“娘,那个楚西山又给我取绰号了!” 秦娘子看着软糯可爱的女儿,即使是气鼓鼓的可也俏皮极了,心每次都能跟着化了。 她笑问道:“他又取了什么绰号呀?” “他喊我山顶上的小蘑菇!”陈明玉气恼道,“我还打不过他,可恶!” 秦娘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等你再长大点,就能打过了。” 五岁的陈明玉眼前一亮:“对!再过三年,我就有楚西山那么大了,也有他那么高了,到时候我就可以欺负他啦!” “……”这个算法……绝不是她教的。秦娘子肃色,“对,没错,你再隐忍几年便好了。” 陈明玉欢天喜地地蹦了出去,寻了还在附近玩耍的楚西山,气势磅礴地说道: “等我再过三年,就有八岁了,跟你一样!到时候我就能打败你了!” 楚西山眨眨眼,黝黑的脸上都是困惑的表情。 一会他明白过来,捏捏她的小包子脸,说道:“三年后,你八岁,我十一岁呀。想在岁数上比我大,下辈子吧,山顶上的小蘑菇。” “……”陈明玉忽然算明白了,“哇”地一声哭出来。 三年后她还是打不过他! 这辈子都打不过了! 楚西山见她哭得抽抽,又说道:“山都被你冲垮了,小包子。” “哇!!” “……”那一天,陈明玉哭得惊天动地。 恰好楚三刀路过,拎了儿子就回家,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揍完了跟他说道:“你别总欺负小玉,人家孤儿寡母的,可不能伤了邻居感情。” 楚西山问道:“孤儿寡母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小玉没有爹。” 楚西山立马拍拍胸口说道:“那简单!我做她爹就好了!” “臭小子我非得抽死你不可!!” “这是个好办法啊。” “闭嘴闭嘴。”楚三刀说道,“再让我看见你欺负小玉,我就把你像吊野猪那样吊起来,挂个三天三夜!” 楚西山是见过野猪被倒挂惨叫的样子的,那是他的童年阴影。 当即抖了抖,噤声了。 第二天他看见陈明玉,想欺负她,又怕被老子揍,扭捏得不行。 陈明玉也别扭啊,昨天闹了个岁数的笑话,心想着他肯定要笑死自己,也扭捏不前。 可路就这么窄,两人都要往对面走,根本避不开。 扭了半天终于还是动了。 就快要擦肩而过时,楚西山开口了。 陈明玉紧张地盯着他,警惕道:“干嘛?” “给你。”楚西山从手里变出根腊鸡腿塞她手里,拔腿就跑了,边跑还边嚷嚷,“以后我再也不喊你花名了!我爹说了,让我保护你!” 手里的鸡腿风干得贼瘦,拿在手里像小鸡仔的腿。 可陈明玉却觉沉甸甸的。 诶? 楚西山怎么了? 他竟说不给她取花名,还要保护她了。 真是奇了怪了呀! 虽然陈明玉没怎么在意他说的话,但楚西山说到做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几座山的猎户不多,适龄的孩子统共也就五六个。 常年在山上跑,性子都野,就没一个弱的。 陈明玉年纪最小,又没爹,总有孩子嘴里没把门,闹极了骂得难听。每每这时楚西山就会让那人闭嘴,让他再也不许说这种话。 除了这个,还有上山摘果子,树太高的楚西山去,分她大半果子。 还教她做陷阱,教她射箭,教她投掷木枪。 陈明玉确定了他确实是“痛改前非”后,兴奋地跟母亲说道:“娘,楚西山不欺负我了,他是个好哥哥。” 秦娘子笑笑,溺爱地抚摸她的小脑袋,说道:“那你要好好跟他玩,不要仗着自己年纪小就使唤人哦。” “嗯!”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一年接着一年,猎户们的日子简单又充实,像处简单的桃花源,日子清贫可其乐融融。 陈明玉在楚西山的带领下,身手愈发矫健,性子也越发直率爽朗,丝毫不见小姑娘的娇软。 只是有时候秦娘子看着她蹲守猎物时的眼神,过于犀利,冰冷,时常让她一瞬想到那个男人。 即便女儿有时温柔地说话,她也会想到那个男人。 女儿的模样,底子里还是更像安王爷的。 若安王爷真的找上门来,只怕不必滴血验亲,也能认得出来这就是他的骨肉。 如今已过十年,没有人找到这个偏僻穷苦之地,她与女儿应该是安全的。 秦娘子看着在山林间无忧无虑的女儿,笑意总会不由浮上眼底。 当初逃走是对的。 就是自己的身体不大争气,当初刚生下女儿……虽然多得邻居照料,但邻居始终有自己的事做,大多时候还得她自己操劳。 在卖身秦家前,她家日子也算富裕。 在秦家将她卖给王府前,也是吃好喝好。 到了王府就更不必说了,十指不沾阳春水,都有下人伺候。 突然逃来山林,身心俱疲,又常饿肚子,生下女儿后又各种忙活,身体的病根早就落下了。 入冬后,秦娘子的身体更差了些。 又过两年,她身形削瘦,总是在咳嗽,没日没夜地咳。 找药、吃药,都不见好转。 邻人劝她乘船去镇上看看,可她惊怕行踪暴露,不愿去。 这一拖,陈明玉已十四岁,秦娘子更加削瘦了。 十四岁的陈明玉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脸上仍有少女的圆润……但眼神坚毅,看着像个稚气未除的小将军。 楚西山也十七岁了,已懂了男女有别,就甚少再来找明玉玩。 这日陈明玉去山里寻草药,恰好碰见同样在採药的楚西山。 她刚抬手,就见他转身就要走,她恼怒道:“楚西山你回来!你是耗子见了猫吗?” 楚西山转身看她,窘迫地笑笑:“所以猫猫姑娘有什么话要说吗?没有我就先上山了。” 陈明玉要被气笑了,说道:“有话要说啊。” “那你说。” “暂时还没想起来。” “……”陈明玉朝他走了过去,楚西山差点蹦了起来,一退三步远:“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就跑了,身影没入林间,只留的沙沙响声,听得陈明玉想笑。 她回到家里,还在木屋外就听见母亲剧烈的咳嗽声。 陈明玉心下一沉,快步走了进去,给床上的母亲倒水。 秦娘子喝了些水缓了缓,说道:“又去採药了吧?先去熬上吧。” “娘……”陈明玉再次提起这事,“我们去找大夫看吧。” 秦娘子摇摇头:“咳咳……别再提……咳咳……了。” “我们有钱啊!”陈明玉红了眼说道,“我知道你藏了好多钱,每回家里吃不上饭了你就拿钱去跟渡口下来的人换吃的不是吗?娘,我们去治病吧。” “我不去……咳咳咳……”秦娘子说道,“去熬药吧,咳咳……” 陈明玉知道那些药只能缓解她痛苦,但不能根治。 她也知道去镇上或许也看不好,楚西山他爹说了,这是肺痨,根本好不了。 只是没有去看过大夫,她做女儿的怎么能死心? “娘……”陈明玉抱住她哭道,“女儿只有您一个亲人啊……你去看看大夫好不好?求你了……” 她哭得实在太过伤心,让秦娘子也落了泪。 她多想好好陪她长大,看她出嫁,自己做外祖母,再看着她的外孙们长大。 都在这山林里,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自己要是死了,女儿可怎么办? 她点头说道:“娘去看看。” 陈明玉立刻去收拾东西,要去赶傍晚的船。 恰好楚西山的娘来送东西,闻声就在山下大喊楚西山下来,等他气喘吁吁下来,就说道: “她们孤儿寡母的要出门太危险了你陪她们去,路上多顾着她们啊!” 楚西山一听连东西都没收拾,就陪她们赶船了。 上了船秦娘子遭了风浪吹拂,咳得更厉害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陈明玉听着母亲剧烈咳嗽,心如刀绞。秦娘子咳到下半夜才开始睡,陈明玉却没有困意。 她坐在甲板上远眺漆黑的江面,只闻船划开江水的声音,却什么都看不见。 她埋首膝头,无声地哭了起来。 楚西山坐在她一旁,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会好起来的。” 陈明玉抬起泪脸看他,再忍不住抱住他,一头扎他胸前哭道:“楚西山,我好害怕……我就娘一个亲人了……” “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楚西山嘴拙,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 陈明玉不敢哭的太大声,怕母亲听到。 可第二天秦娘子还是看见了她肿胀的眼睛,她假装没有看见,路上还跟两人有说有笑。 只是咳嗽声依旧不止。 到了镇上,楚西山打听到这里最厉害的大夫,就领两人过去。 大夫门口有许多人在排队,他便让她们去屋檐下坐着,自己去排。 秦娘子说自己口渴,陈明玉便去附近商铺讨水。 那裁缝铺的掌柜见她衣着破旧,可还是难掩她的明眸皓齿,是个一等一的小美人。当即有了心思,给了她水,问了几句,一会就寻到屋檐下。 他一瞧那当娘的虽然瘦削苍白,但明显也曾是个美人。 娘俩看着穷苦,想着好拿捏,便过去问了好,随即说道:“夫人,你这病要治可得花不少钱啊。” 秦娘子没有作声。 掌柜又说道:“你治病要钱,女儿的前程也要好好考虑……我虽然年过四十,但家大业大,替人付个看病钱也不是什么难事……” “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秦娘子眉目冷淡,又咳嗽了几声,才缓了声说道,“我的女儿已经许配了人家。” 陈明玉眨眨眼,她哪来的“人家”? 秦娘子见掌柜不走,眼珠子转啊转还在琢磨着什么,她便用眼神示意他往楚西山的方向看:“那就是我女儿的未婚夫了。” 陈明玉心头一跳,不知怎的,见楚西山回过头来,四目一对,当即红了脸。 楚西山离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朝明玉笑了笑,又朝秦娘子点点头。 掌柜一瞧那小伙子生得黝黑,可长得高大壮实……虽然样貌衬不起这小姑娘,可毕竟人家未婚夫就站在那,他只好作罢走了。 排了大半日,总算是轮到了秦娘子。 在外等了一个时辰,可进去不过半刻,三人就出来了。 刚到门口陈明玉就哭了起来,秦娘子面色淡然,还笑笑说道:“你头一回来镇上,娘带你去吃些好吃的吧,咳咳咳……然后……咳咳……回、咳、家。” “我不吃……我不吃……”陈明玉抹了泪说道,“娘我们再去更大一点的地方找更好的大夫看看吧。” 秦娘子摇头,只重复两个字:“回家。” 刚才大夫已说这病是病入膏肓,她来之前也清楚这病治不了,只是她不来,会成为女儿一辈子的心病。 会自责当年为何不带她来镇上看大夫。 如今她彻底死心了,只求女儿也快点死心,日后自己走了,她才不会那样自责。 陈明玉哭得实在厉害,秦娘子就又随她去见了三个大夫。 没有例外,全都让她回家安享最后几个月。 陈明玉哭了一日,还想带她去州里,去京师,可秦娘子断然拒绝。 母女纠缠之际,楚西山说道:“回家吧,明玉。” “这是我娘!你凭什么替我放弃她!!”陈明玉嘶声道,“我就这一个亲人!” 楚西山又怎么会不知道她们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又怎么不知道她有多心疼她的母亲。 他抓住她的手腕沉沉说道:“我明白你,只是婶婶她的身体吃不消了……从这里去州里,要赶水路,还要辗转陆路,而且这病……如今没有办法医治……” “住口!住口!”陈明玉要挣脱他的手,可根本扯不开。 她拼命拍打他的手,打得他的手和自己的手都红肿了,可楚西山就是不松手。 终于陈明玉崩溃了,扑进他怀里哭道:“对不起……可是……” 那是她的娘亲。 世上最好的最厉害的娘亲。 她还那么年轻不是吗? 自己也还小不是吗? 她如何能忍受往后的日子没有娘亲的陪伴,自己孤零零地住在那间木屋里。 那还有什么意义? 楚西山抱住她安抚道:“回家吧,明玉。” 秦娘子在屋里听了半日,想出去安慰女儿,可自己也是泪流不止,根本说不出话。 她也想一直陪着女儿啊。 老天爷……你何苦这样为难一个小姑娘…… 秦娘子背身啜泣,心疼她的女儿,往后要一个人活着。 回到猎山,秦娘子一如往常待女儿,没有额外的话,也没有多余的叮嘱。 陈明玉也不再提这件事,只是钻研起在镇上买的一堆医书……但凡看见了什么治疗肺痨的经方、偏方,都去山里挖药材,回来熬水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这日她从山里回来,却不见娘亲踪影,急得她满山大喊。 山林迴荡着姑娘的喊声,住在半山的楚西山听见了,进屋刚要告诉秦娘子,就见她竟跪在地上,额头点地,以郑重无比的声音说道: “往后……咳咳……咳咳……明玉就拜託……咳……咳咳……你们了。” 楚三刀夫妻俩急忙扶起她:“这可使不得,你说了这话就行了,我们往后会待她好的,就当自家人一样!” 楚七妹也说道:“对啊婶婶,我爹娘哥哥和我都会待明玉姐姐好的!” 楚西山心绪复杂不已,这是婶婶在……交代身后事? 他将她背下山时,秦娘子的气息已经很微弱,缓了许久她才说道:“西山,你要是觉得……咳咳咳……抱歉……咳咳……觉得明玉不错,替婶婶……咳咳……好好照顾……她,可行?” “婶婶我会的。” “不……”秦娘子说道,“你若对她有意,婶婶先允了这门亲事……咳咳、咳……可好?” 楚西山一顿,“吭哧吭哧”地背着她下山,半句都不敢答。 秦娘子看着他羞红的耳后根,忽然觉得宽慰。 好似女儿已经找到了个好人家,不必她带着遗憾去地府了。 “明玉……就交给你了……” 背上的人唿吸都弱了,楚西山愣了愣,答道:“嗯!” 寒冬还未来,秦娘子终究是没熬过去。 她下葬那日,山附近的猎户都来了。 陈明玉哭成了泪人。 待秦娘子下葬后,楚三刀夫妻俩出面,要将她接到山上去住。 起先陈明玉不肯,楚三刀说道:“你娘之前来过我们那,这是她的遗愿……玉儿,你应当能明白她的苦心。” 陈明玉再次泪眼决堤,明白,只是心太疼了。 楚西山来接她的时候,她亲手将门栓别上,抬眼看着这间住了十四年的小木屋,泪水模煳了眼。 她低声:“走吧。” ——我走了……娘。 第98章 番外二十四年前(一) 玉石微凉,美人伏地,本是一幅美景。 如今却因为血迹满地,美人身下的几滩血泊而显得诡异可怕。 安王爷背倚椅子,面色沉冷地抬了抬手。 那鞭笞的侍卫立刻停下。 “本王再问你一遍,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奄奄一息的美人再受不住刑罚,哭泣道:“奴婢撒了谎……他不是您的孩子……王爷放过我吧……” “呵……”安王爷问道,“那是谁的野种?” “奴婢不知道……”美人哭道,“也可能……就是王爷的。” 安王爷彻底怒了,一个眼神示意,侍卫又扬起了鞭子。 许是母亲的哭声太过悽惨,旁边嬷嬷抱着的婴儿也在啼哭。 两种哭声交错吵得安王爷心烦,顿时暴怒起身,直接走向婴儿。 美人立刻猜到他要做什么,哭喊着起身沖了过去,可突然安王爷拔出佩剑。 只见剑光闪过,直接抹了美人脖颈。 血喷溅飞起,美人惨死倒地。 嬷嬷见他怒气沖冲要接婴儿,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可还是没敢拒绝,将孩子递给了他。 安王爷抱着襁褓低头看着这个白净的婴儿,嘆道:“你若是本王的孩子,荣华富贵不就到手了么?可偏偏不是啊……可惜,竟不是……” 他说着突然举起手,狠狠将襁褓摔在地上。 那吵闹的哭声登时停下,满厅的人也纷纷倒吸冷气,直接噤声。 安王爷半醉半哭地跨过襁褓,自语道:“本王没有孩子……这是报应吗……本王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生怕被他夺了性命。 可他们心中都在暗讽他对孩子的痴狂——当年王爷风流,每日变着法酒池肉林,每个美人在身边也不过待几个月…… 一旦有了身孕就直接将胎儿堕了,碰见不愿堕胎的,便是母子皆杀。 从不手软。 可等他近年疲软时,却发现王妃多年未孕。 他想寻女人生子,再抱给王妃时,又发现竟没有女人能怀上了。 安王爷终于慌了,各种吃丹药,各种同房。 先是想要儿子,后来怎么都怀不上,便觉女儿也行。 然而连这种愿望也无法实现。 在这两年,他已近乎绝望。 “本王的孩子……没有……不会有了……” 安王爷痴痴念着,突然将剑指向嬷嬷,厉声:“你刚才是不是想反抗本王?!” 嬷嬷哆嗦道:“老奴不敢!” “你该死!!” 眼见剑要落下,嬷嬷大喊道:“王爷您有孩子!” 安王爷瞪眼:“本王哪有孩子?” “那个歌姬啊!秦娘子!!她有孕在身逃往南方,您只找了两年就放过了她。若她还活着,孩子还活着,王爷您的世子亦或郡主都有十六岁了!”嬷嬷说着声音都变了,颤声道,“王爷您好好想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歌姬……秦娘子……”安王爷头有些晕,一个晃身,盘腿坐了下来。 他用剑尖敲打着地面,回想起当年事,想了许久才道,“对……秦娘子……那个逃走的贱人……” 他勐地兴奋起来:“不对,替本王生下骨肉的人怎会是个贱人呢?” 他大喜道:“快!找人!!速速去找人!!” 安王爷一心要找回自己的子嗣,便让所有王府侍卫都去找,拿着令牌画像一路寻地方官找人。 可即便是这样浩浩荡荡地一路去找,也没有半点音讯。 正当他怀疑秦娘子是不是早就死了时,一年后,终于传来确切的消息——找到她们的踪迹了。 “秦娘子当年在斑斓河桥西渡口下船,后定居山脚下,与猎户为邻。后染恶疾,在三年前已过世。” “竟离我封地如此之近。”安王爷不关心秦娘子的死活,急声,“孩子呢?” 暗卫答道:“生了个女孩。” 安王爷有些失望,可至少他有孩子了,又觉宽慰。 暗卫继续说道:“秦娘子为孩子取名陈明玉,在秦娘子过世后,陈明玉被山上猎户接走,今年十七岁时嫁与猎户之子。” “猎户之子?竟嫁了这种身份低贱之人?”安王爷一口气闷在胸口,“本王的女儿,应是掌上明珠,受尽万千宠爱!他凭什么夺我爱女!立刻杀了那猎户,让郡主回京!” “王爷三思。”暗卫立即劝道,“郡主自幼在山林长大,与那几户人家感情深厚,若贸然杀夫,一怕郡主不从,二怕风声走漏毁了郡主清誉。还请王爷想个万全之策,让郡主乖乖回府。” 这话安王爷倒是听进耳朵里了。 他沉思片刻,说道:“安排几个身手矫健的,随我同去。再备几身普通的衣裳,不可引人注目。” “是。” 桥西渡口下了船,要再往前行一日步程,才是真正的桥西村。 陈明玉住在无名山上,那里多是住着猎户,安王爷随着侍卫进山时,讶然这里竟是如此贫寒之地。 可怜千金之躯,竟落得如此地步。 安王爷心中好不难受。 他自有想法,上山时身边只随行了一个暗卫。 到了半山,总算是看见三间小木屋伫立石子地上,一切都简陋得让人难以置信。 唯一让他觉得好的,那就是炎炎夏日,这里因有参天大树,倒是清凉。 可片刻虫蚁乱飞,令人生厌。 暗卫前去看了一番,说道:“主子,里面没人。” 安王爷没有说话,耳朵微动,似有银铃笑声从林中传来。 他转身望去。 林中笑声脆响,是少女独有的无忧笑声。 她似边走边笑,撩拨得脚下草叶窸窣,似在轻声伴奏。 很快,落日阳光稀碎坠落林叶间,一个身着粗布麻衣,容貌卓绝的女子走了出来。 一瞬天地黯淡,所有的光辉都落在了她那张绝美的脸上。 已经完全忘记“秦娘子”模样的安王爷,在这一瞬间,曾经的面容席捲而来。 她与她娘亲是生得像的。 但是细看她的眉眼、鼻子,甚至是嘴巴像极了自己。 安王爷已不必滴血验亲,就知她是自己的女儿。 以为今生再无子嗣的他,竟有个出落得如此动人的女儿! 那边跟在后面的楚西山也察觉到屋前有人,当即拦下陈明玉。 正说说笑笑的陈明玉顿了顿,抬头看去,见了那前面男子,顿时错愕。 楚西山也愣住了。 只因两人长得太过相似。 安王爷镇定下激动的心绪,开口道:“玉儿。” 陈明玉怔然。 &&& “你娘没有跟你提过一句我的事?” “没……有。” “我是何身份她也没提?” “没有……” 安王爷嘆道:“她是恨我的。” 陈明玉坐在他的对面,对他的感情万分复杂,坐立不安。 她说道:“我……抱歉。” 安王爷虽已是中年,近半百的年纪,但养尊处优的生活以及天生俊朗的面庞让他隐藏冷厉后……在楚家人和陈明玉面前,是无比的温和知礼数。 楚家本就有五口人,如今又进来两人,屋里显得十分狭小。 楚婶还在拿着拿得出手的山货给两人吃,楚三刀心事重重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儿媳家来人了是好事,但是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呢? 还有,亲家公看起来出身不错,万一要带走明玉呢? 楚西山还没有去想这个问题,这两年明玉还未完全从失去亲人的阴影中走出来……如今要是真的是她的父亲,那明玉就有亲人了。 安王爷说道:“当日你娘家道中落,被一个姓秦的老爷买了。我赴宴时对你娘一眼定情,只是当时我岁数已不小,早已娶妻。 我要纳你娘为妾室,你娘誓死不愿。我是能理解她的,天底下又有哪个女子愿意做妾呢。” 陈明玉轻轻点头:“以娘的脾气,确实是不愿意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是。我便只能将她安排在外面,后来有一日她告诉我,她已有身孕,问我可愿和离娶她。 我实在是无法,家族婚事并非我一人能悔婚,否则会为家族招致大难,便拒绝了。等第二日我回到外宅,她已经留下书信一封,说自己南下去了,不必寻她。” 楚三刀抬头问道:“那你真没找啊?” 安王爷说道:“找了,只是这斑斓河停靠的渡口太多,每个渡口都是一个州、一个县,也可能是像这里这般偏僻之地。我找了她整整十七年,才终于在如今找到了明玉。” “有什么婚事,是抗拒了要遭大难的?”陈明玉语气清冷,“我娘已经过世了,你说什么都显得是对的,不是吗?” “爹有苦衷。”安王爷自称“爹”之后,整颗心都要飞起来了。 原来为人父会如此有乐趣啊。 楚西山问道:“能不能问问,您的苦衷是什么?” 安王爷默了默,就在陈明玉要离开时,旁边的暗卫说道:“王爷!您再隐瞒身份怕是要再酿成大错了!” “你真是多嘴。” “王爷饶命!” 楚家人都吃了一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楚七妹年纪还小,便问道:“王爷是什么呀?” 楚三刀捂住她的嘴,急忙领着家人下跪,却被陈明玉拦住,定声说道:“你说你是王爷,我需要看证物。” 安王爷眼底闪过一丝欣赏,如此小心谨慎又多疑……多像他啊。 暗卫当即摸出王府腰牌给几人看,说道:“王爷断不会将证实身份的东西带在身上,但我是王府侍卫。侍卫只会伺候皇家人。” “本王无意冒犯你们的家境,只是……”安王爷抬头扫视了一眼这简易屋子,连个茶杯都不是瓷的,而是砍的竹段,“你们这样贫寒,并没有招惹骗子来的可能。” 他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那玉佩以貔貅为样雕刻,黄润通透,再不识货的人也知道它的贵重性。 他说道:“单是这一块貔貅黄玉,已可以买下整座山头。” 楚三刀和楚西山是家里负责採买的人,偶尔会弄了山货去镇上卖,再换米油回来,一眼就看出这黄玉确实价值不菲。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全家就算卖了做下人都不值这个钱。 “其实……”楚婶说道,“明玉和王爷长得太像了……说是父女,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安王爷面露欣慰:“多谢楚夫人说这样的话。我于明玉母女有愧,如今能见到明玉,也是此生无憾了。” “你来找我做什么?”陈明玉盯着他,仍旧没有放下警惕,“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也休想带我走。” 安王爷眼神微顿,他真想问问她,这里有什么好? 穷! 穷酸鬼! 白流他皇家人的血了! 安王爷语气温和:“我只是想作为父亲来看看你,往后你想如何,都看你自己的意愿。要留我便给你修个山庄,遣些下人给你,让你……” “我不用。”陈明玉仍是百般拒绝,“我如今过得很好,你见过我便好了,走吧。” 楚三刀顿觉她这态度有些过了,轻声斥责:“明玉,不可无礼。” 陈明玉起身说道:“你们走吧,我不会走,也不要你的任何东西。” 说着她就往外走,楚西山赶紧跟了过去。 留下楚三刀不断跟安王爷道歉。 陈明玉快步走到外面,捂着心口难受极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 “明玉。”楚西山快步走来,说道,“脸都白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我没事……”陈明玉缓了缓说道,“为什么他要出现?” 她的双眼微红,质问道,“娘那么辛苦地和我过了十四年,如今娘走了,他就出现了,那娘之前受的苦呢?就什么都过去了吗?我怎么能跟他走,去过荣华富贵的生活。他让我感到不安,只想离他远远的。” “那就离得远远的。”楚西山拥她入怀,给予她自己所能给的安然,“等你能接受他的时候,再……” “接受?”陈明玉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最后还是劝我回到他的身边?认他做父亲?” 楚西山的心情也很复杂:“我心底不想,我从小就在山林长大,习惯了这里的山水鸟兽。只是我们三代都是猎户,没有别的路可选。 可你不一样……你本来就是有钱人家的姑娘,怎么能跟我们一样受苦。 明玉,你应该过更好的日子,不用为钱烦心,可以像个真正的姑娘那样买新衣,买脂粉啊。” 他说着沮丧起来自己的无能:“这些都是我给不了你的。” 陈明玉又气又笑:“我要是图这些,早在跟你成亲前我就嫁了镇上的土财主了。” “我知道我知道。”楚西山嘆道,“只是那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他要给你的富贵,是你本该拥有的。” “我不想走。” “这些后面再说,他找了你们十七年,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至少证明他是真的在乎你的。你好好跟他说话,不要怄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陈明玉也觉对王爷的态度太差,便点点头。可胸口那团气还是没有消失,突然觉得更闷了。一股噁心感涌上胸腔,俯身吐了起来。 &&& 安王爷上山时是胸有成竹能接走女儿的,再断了跟楚家的关系。 可没想到她性子之倔完全随了她那贱人母亲……非但不愿跟他走,连话都不愿和他多说。 还没等他头痛完要怎么弄走她,就在众人确切的语气中听见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陈明玉有身孕了。 他怔了怔,丝毫不为这个“外孙”高兴,反而觉得阵阵噁心。 太……噁心了…… 他的女儿竟然怀了一个猎户的孩子。 难道他要把楚家也接到封地,成为所有百姓的闲谈和笑资吗? 他——绝不同意! 楚家人都沉浸在陈明玉有孕的欢喜中,安王爷也露出了微笑:“好、好,本王要有外孙了。”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这句话,陈明玉听见了……可她心里牴触他,根本不想亲近与他的父女关系。 过了五日,山上猎户陆续知道这消息,因山头猎户统共也没几家,这可是大事,便纷纷来道贺。 旁人见了安王爷和他的暗卫,便问是谁。 一问竟然是陈明玉的生父,但楚家人怕他们有压力,便没有说他的身份。 到了夜里,白日的喧嚣散去。 安王爷寻了陈明玉,说道:“爹知道你不愿走,那爹也不为难你。此次来见你,也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好好长大……如今见你出落得亭亭玉立,又嫁了疼爱你的夫君,爹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 他感嘆说道:“我可以安心下山了。” 陈明玉有些意外他就这么放下了,明明这两天她能感觉得到他的不悦。 “明日一早爹就走,你不愿爹打扰你的生活,爹也不会再出现。”安王爷低声说着这些话,嗓音微颤,“可惜的是,我来得太迟了,没有见你母亲一面,跟她说声抱歉,是我来晚了。她一个女子带着你,想必受了很多苦吧。” 他说的实在太过悲凉,陈明玉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一时动然。 她吸了一口气说道:“你若真的对娘亲有愧,就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去祭拜她。” 安王爷默然:“你是恨爹的,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这就走。” 陈明玉见他真的就下山了,狠了狠心转身就回了屋里……她隐隐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抗拒靠近他的理由而庆幸。 她进了屋里,楚婶说道:“玉儿,你爹呢?怎么就你一个人进屋,夜里山林野兽多,让他少走动。” “我把他赶走了。”陈明玉说道,“他口口声声说对我们母女愧疚,可是到如今他都没有去祭拜过我娘,去见见她。” 楚婶大惊:“玉儿你冤枉他了。在他来的第一晚,他就求了你公公带他去你娘的墓前。又叮嘱我们别告诉你,怕你听了伤心。” 陈明玉一愣。 楚婶又说道:“那天他对你娘说了许多抱歉的话,说自己没有照顾好她,辜负了她,一个大男人还红了眼,听得我都掉了泪。 玉儿,你爹是真的觉得对不住你娘,对不住你。血浓于水,你怎么就那么恨他呢? 一个王爷被赐婚,你瞧话本里都不敢违抗皇命啊,不是吗?如今他来找你,对他又有什么好处?无非就是对你娘愧疚,还爱着你娘,所以想对你好啊。” 陈明玉怔神,原来她对他的误会那么深…… 可对她的指责,他都不捨得辩解让她难堪。 巨大的愧疚感袭来,陈明玉蓦地想到这山里夜路的可怕,急忙出门奔下山追了上去。 “爹!” 陈明玉的声音在山林里迴荡着,惊得鸟兽飞起,在林中扑腾起一阵杂乱声音。 她小跑下去,安王爷愕然:“你……你叫我什么?” “爹。”陈明玉看着他又定声喊了一句,随即在他脸上看见了难以形容的笑颜。 安王爷笑着,眼里都有了泪。 这是他的孩子啊。 有人喊他爹,他是有孩子的人啊。 安王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情绪,说道:“爹真的很高兴。” 陈明玉说道:“你日后……若有空,可以来看看我。” “好、好……”安王爷说道,“会的,你也要好好养身体,照顾好自己。” 此刻陈明玉才完全放下对他的芥蒂,若是母亲还在世,也会这么叮嘱自己吧。 如今母亲不在了,父亲的出现弥补了她对亲情的巨大渴望。 陈明玉满眼泪水地点点头。 往后,她有爹了。 娘,您不必再担心我了。 第99章 番外二十四年前(二) 安王爷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一次山里,每次来都给她带很多东西,吃喝用度外,还有婴儿的。 襁褓、被褥、小玩意,甚至是长命锁都备好了。 陈明玉的房间都快被这些塞满当。 起先她说不必,但楚婶说这约莫是王爷对她的补偿,不让送他心里大概会不舒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陈明玉一想也是,就收下了。 本来日子过得挺好,但楚婶莫名的开始腹泻,吃了草药,看了大夫都没怎么好转,人日渐消瘦,出门都没什么力气。 入了秋,楚三刀去打猎,也不知怎的就滑倒了,摔得大腿骨折,估计年底才能休养好。 养家的重担落在楚西山肩上,可打猎怎么能养活一家子。 不得已,陈明玉用了安王爷给的银子,好让一家度过难关。 初冬时,楚婶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夜里陈明玉给她端了一碗白粥喝,楚婶虚弱地嘆气道:“吃什么拉什么,何必吃了呢。” “娘。”陈明玉只觉心酸,“您多少喝一些吧。” 楚婶也觉心疼,说道:“你肚子都大起来了,本该我伺候你的,这倒反过来了。娘心里不舒服人,娘真该死啊。” 陈明玉忙劝住她,说道:“您没事的,只是腹泻而已,吃了药就会好了。” 楚婶不想她难过,就喝了这碗粥。 还没过一刻,就又去茅房了。 楚西山打猎回来,听见茅房那传来动静,也是忧心忡忡:“娘又犯病了?” “嗯……”陈明玉嘆了一口气,“明日十五,是我爹上山的日子,我想让他带娘去大地方看看大夫。” “娘一直不肯,怕麻烦你爹。” “以前是病的轻,如今病重了,你看娘都瘦成什么样子了……”陈明玉说道,“我们去劝劝她,都是一家人了,怕什么麻烦,真怕欠了人情,自己活着就能还呀。” 楚西山也点点头,答应了。 陈明玉先去跟楚三刀说了,楚三刀也心疼妻子染上这种怪病……虽然他要面子,不想麻烦亲家,可是他更爱自己的妻子。 “我会劝你娘去的。”楚三刀嘆道,“要是我这腿没事你娘也不会这么担心了。我就想不通了,那地方又不滑,怎么就摔着了呢?就像是有人用石头弹了我的脚,鬼,一定是闹鬼了。” 楚西山说道:“我们在这住了这么久,也没听谁说真有鬼的。” 楚三刀又嘆了一口气。 等楚婶从茅房出来,三人一番说劝。 楚婶也不想死,她还想看自己的孙子出生呢。 犹豫下也就同意了。 第二天安王爷果然又上了山,听他们说罢,就说道:“自然是要去的,我府里有御医,这一来一回实在耽误事,亲家母你直接随我下山乘船去吧。” 楚婶微顿,安王爷又说道:“就是有些不方便……” 楚婶立刻说道:“不方便就不去了!” 安王爷笑笑:“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方便,是此行我没有带婢女,就两个大男人。这一路要行四五天……” 陈明玉说道:“我陪娘去。” “你再过两个月就要临盆了,自己还要人照顾呢。”安王爷看向楚三刀,“亲家公的腿又伤着了,唉。” 楚七妹说道:“我呀,我陪娘去。” “你年纪太小了,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楚西山说道,“我陪娘去。” 他又有些担忧地对妻子说道,“我们不在家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陈明玉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跟他分别超过一天……可如今只能他陪着去,再不舍也无法阻拦。 相较于他们的短暂分别,婆婆身体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好。” 第二日楚西山就陪母亲和安王爷一起乘船离开,陈明玉站在岸上遥望许久,才回山上。 楚三刀的腿伤得重,连门都出不了,日常都是楚七妹送吃喝。 一晃过了半个月,山上的冬天比山脚下要冷许多,陈明玉的肚子愈发的大,不便行走,也懒得下山了。 这日一早,她正做着午饭,就听见楚七妹说“人回来了”,她奔出去一看,没见着婆婆丈夫,只见父亲在那,身边还有两个妇人。 妇人一见她就屈膝请安:“奴婢见过郡主。” 陈明玉微微抿了抿唇角,对这称谓十分陌生,便没有回应,问道:“爹,他们呢?” 安王爷说道:“你婆婆的病还在调养,并不是什么要命的病,但也不算小事,所以还需留一段日子。” 他们边进屋边说,楚三刀也闻讯出来,喊了楚七妹给他们倒茶。 安王爷笑笑:“亲家也不必担心,估摸年前他们就回来了。” 他又从身上取了封信交给陈明玉,“这是西山给你的信。” 陈明玉忙展开信看,楚西山识字不多,写得歪扭,偶尔夹了几个周正的字,想必是旁人给他添上的。 信上问了父亲的安好,又问了她的安好,问了吃喝之类。 最后说自己和母亲在王府受到了很好的照料,让她不必担心,照顾好自己。 将信读给楚三刀和七妹听了,他们安心了,陈明玉的心也才安定了下来。 楚三刀感激说道:“幸好有亲家公出手帮忙,否则我这老婆子凶多吉少啊。” 安王爷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他又对女儿说道,“爹这次来带了两个人,会一直留在这儿。” 那妇人又上前问安。 “奴婢裴玉蓉,是伺候您起居的。” “奴婢闫春妮,是伺候您的稳婆。” 陈明玉朝两人点点头:“有劳了。” 安王爷又说道:“我听说这里到了冬天会大雪封山,腊月正是孩子出生的月份,这让我很是担忧。” 他诚恳地对楚三刀说道,“这山下附近有个叫桥西村的,我已经差侍卫去看过,那里民风淳朴,也有空置的大院子,我想将明玉接到那里去住,想来更方便些。” 陈明玉说道:“爹,我在这住的挺好的。” 安王爷温和说道:“是,爹知道,只是这山上太冷了,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考虑。在山下人多,要喊人帮忙也容易些。爹来山上半年之久,统共也没见几个人串门,即便要喊人,也隔了半个山头。” 他嘆气,“爹不放心你……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你让爹如何能放心?” 他长吁短嘆,楚三刀自己也有个女儿,十分明白他的担忧,也劝道:“桥西村离这里并不远,明玉你就随你爹去吧。你在这儿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七妹年纪又太小,没见过生孩子的场面,我怕她会吓得动不了。” “不是有稳婆和嬷嬷在么……” “阿嚏!”裴玉蓉抖了抖说道,“山上着实太冷了,郡主,您受得住,就怕冷着孩子啊。” 陈明玉顿时为难起来。 楚三刀和楚七妹也一顿劝,她衡量之下,想来也就是一个多月的事,就应允了。 到时候孩子出世了,婆婆和丈夫也回来了,公公的腿也好了。 春暖花开,一切都会好起来。 陈明玉点头道:“那就去桥西村吧。” 桥西村离山上不过大半日的车程,中午出发晚上能到……但路上车轱辘坏了,车夫修了好半天,耽误了路程。 等到了村里已经是半夜,除了狗还没睡,村民早就睡着了。 侍卫买的宅子在村子后头,挨着山边。 旁边是一户姓林的人家。 小两口刚成亲,两个老人住在老宅,并不同住,夜里也没什么动静。 陈明玉住下后,极少外出,吃喝都是嬷嬷和稳婆打理。 要不是那天陈明玉在门口看了会远山,林有宝和韩李花都不知道隔壁住了这么个美人。 两人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仙女,看直了眼,便说道:“好标緻的小娘子啊,你这是打哪来的呀?” 陈明玉顿了顿,想着邻里邻居的,不好冷脸,便客气说道:“我住在附近山上,是猎户家的娘子。” “那怎么跑山下来了?” 韩李花拍了拍丈夫的胳膊,说道:“山上没水没人,到山下生孩子安全啊。” 陈明玉并不太喜欢他们一直在自己身上转悠的眼珠子,像是要看透她,这令她不舒服,简单说了两句就回屋了。 她一进屋韩李花就“嘁”了一声,翻白眼说道:“还猎户家的娘子……我看她更像是哪个土财主养的外室!” 林有宝也说道:“就是就是,哪个大肚婆身边没丈夫陪着啊。肯定是见不得光的。” 两人碎嘴说着,出门干活去了。 日子又是一晃半个月,陈明玉在这里待惯了,倒觉有人伺候真好。 不必自己洗衣做饭,睡觉有人给她烧炉子,起床有人给她穿衣梳洗,她只要抱着手里的小暖炉等着她们伺候好就行了。 这日子太过舒服,她甚至想——如果父亲愿意接纳他们,那他们全都去镇上住,做点小买卖,也远比在山上打猎的日子舒服啊…… 陈明玉抚摸着肚子,遥想着往后的日子,就觉充满期盼。 又过了五日,那叫赵中的暗卫又送来一封信。 陈明玉欣喜展信,虽然还是丈夫的字,但字里行间都是他对这王府、对县里繁华热闹的见闻,还有难以掩饰的喜欢。 通篇下来,竟没有问及她如何了。 陈明玉多少有些失落,抬头说道:“劳烦你送信了。” 赵中说道:“郡主言重了。” 又过五六日,楚西山又来了一封信。 信上不再掩饰对县里的喜爱,还有下人对他的尊敬,甚至是土财主、县老爷对他的敬重,这让他无比受用,称这是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地位。劝明玉日后认祖归宗,做郡主,他们一家就不必如此劳累窝囊了。 这字里行间让陈明玉感觉到了巨大的不舒服。 可她又怀疑这信不是楚西山所写,但信尾处,有着两人幼年时约定的标记。 她又觉自己不应该怀疑亲爹,难道他还会作假不成? 别说男人见识过世面后心境会不同,她不也是一样么? 在这小院里过了快一个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若日后要她再回山上过清贫日子,想想也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只是心思变了,他对她好似也不那样关心了…… 陈明玉轻轻嘆气,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只盼着孩子快点出生,婆母的病快点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麒麟县中,虽无飘雪,但也已经很冷。 楚西山拿着暖手的炉子给母亲换上,楚婶嘆道:“活了半辈子,还从来没有在冬天这么暖和过。” 她手里捧着炉子,穿着貂皮大衣,将自己裹得严实。 屋子盖的结实,不会像山上的房子那样四面漏风。 楚西山抬头看着外面,应声道:“是啊,真暖和……” 楚婶说道:“你在担心你爹和玉儿,我们回家吧,也得回去置办年货啦。” 楚西山说道:“大夫说了娘还得再休养一段时日,您这病也怕奔波,还是完全养好了身体再回吧。一时的分别也是为了日后长久的相守。” “也不知道玉儿怎么样了……”楚婶担忧道,“也给玉儿她爹添麻烦了,这么养着我们两个闲人。” “岳父他如果在意,一开始就不会邀我们来,让下人好好伺候我们了。” 说着话,婢女来说王爷找他有事,楚西山就急忙过去了。 他被领着到了王爷门口,开门进去,迎面如初春的暖气扑来,随后他看见了那四方桌上堆满的珠宝,璀璨夺目。 楚西山愣了愣,安王爷转身看着他,说道:“坐吧。” 语气微冷,让他有点不适应。 “是,岳父。” 安王爷眸光微沉,坐下身说道:“你可喜欢这些金银珠宝?” 楚西山挠了挠头:“好像很难不喜欢……人应该都喜欢。” “是啊,没有人不喜欢。”安王爷说道,“你想不想拥有这些?甚至比这些更多?” 楚西山慌忙摆手:“虽然我读书少,但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岳父……” “别叫我岳父。”安王爷语气冷冷,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神色,“离开玉儿吧。” “什么?”楚西山一愣,“岳……王爷你?” “放过玉儿,让她回到王府,成为一个流落在外,不曾嫁人,不曾有孕的郡主吧。” 楚西山蓦地站了起来:“您在说什么?难道……” 他有些难受地说道,“您至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过我是明玉的丈夫么?” 安王爷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 “……” “玉儿是我的女儿!天之骄女!流着皇族的血脉!若非你家卑鄙霸占我玉儿做媳妇,她怎会早早嫁给你们这种低贱的猎户!”安王爷越说越是愤怒,“我皇族的血被你们玷污了!” 楚西山如遭雷噼,他怔然道:“我、我家虽是猎户,但我们四代人都是靠自己手里的弓箭长枪狩猎,养活一家,哪里低贱,哪里卑鄙。” “你竟还嘴硬。”安王爷怒斥道,“玉儿是郡主之躯,是你能染指的吗?!” 楚西山没有卑怯,他摇头说道:“你根本就不懂明玉,她要的是亲情,是爱她的人,不是权贵,不是你给她的郡主头衔。” 闻言安王爷勃然大怒:“她不要权贵,难道要你这种穷小子,跟你去山上住那破木屋,没有人伺候,没有肉可吃,就连米都要去镇上换取。这种清贫的日子,你以为她真的想过?” 楚西山心里不难受是假,可他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他盯着他说道:“要不要离开楚家,能做这个决定的人不是我,而是明玉。” “所以你不愿离开她。” “是,不愿意。” 安王爷说道:“我本来只是要你写一封决绝的和离书,让她死心,如今看来,你这是行不通了?” 楚西山认真道:“是,我绝不会主动离开明玉。” 安王爷轻笑点头:“也好……也好……” 他看着夺门而出的楚西山,笑意挂眸。 好啊…… 他一心要用荣华富贵来迷惑他们,主动离开自己的女儿,放他们一马。 可他们偏是要跳出他安排好的第一个局,妄想死守他的女儿,做郡马,夺走王府全部的财富。 ——找死! 第100章 番外二十四年前(三) 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宋家千金今日出嫁。 路两旁有宋家下人派送喜糖,百姓都簇拥街头凑热闹,接这福气。 宋红梅出身商贾世家,又嫁商贾之子,两家珠联璧合,也算是强强联手。 日子是眼见的荣华富贵。 百姓接了喜糖,瞧着这喜庆,说话也颇喜气:“真是好福气啊,这送亲的队伍都有五里长了吧。” “哪止哦……” “这才是门当户对啊。” “我啥时候也能这么有钱呢……” “梦里……哈哈哈……” “不过叶家……” “是啊,那可是叶家,怕是……” 叶宋两家都是当地富甲一方的人家,两家不是世交,过往还有生意上的磕碰。 但一日游湖,叶明义和宋红梅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已认定对方是自己的良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可自报家门后,却惊觉两家以前还处得不融洽。 但叶宋本就是生意人,若能有个契机让两家冰释前嫌,一起赚外人的钱,又有何不可。 于是宋红梅便欢喜出嫁了。 嫁到叶家的她也是过得舒坦,公婆待她客气,叔叔姑子也是彬彬有礼。 她的性子本就直爽,有些泼辣,出面管帐也有让众人心服口服的手段。 只是唯有一事她不喜。 那便是丈夫喜欢赌牌。 小赌怡情,大赌她觉得怕是会有风险,偏丈夫就喜欢大赌。 出手阔绰的他起派动辄百两起步,一夜能输过万,也能赢过万,这半来她算了一笔帐,他赌运不错,还小赚个几千两。 可宋红梅不喜,肃色与他说道:“这赌碰不得呀,夫君还是戒了吧。” 叶明义不以为意:“我经手的生意太多了,肩上千斤重担,也就打打牌可放松些,你这也要管。” “不是管,就是觉得不好。” 叶明义轻笑:“那你戒了你买首饰的乐趣吧。” 宋红梅立刻说道:“行。” “别胡闹。” 她好说歹说,叶明义就是不松口要戒赌。 铺子里一不必忙了,他照旧去赌。 她寻了公婆,公婆倒劝她,说道:“男人总要有个喜好,赌牌而已,不是流连烟花之地,更不是个酒鬼,你就顺着他吧。” 公婆都这么说了,宋红梅也无话可说,就由着他了。 又过两个月,叶明义这晚兴致很高,回来就跟她说道:“今日我手气好,赢了三千两银。那茶客是从南方来的,出手阔气,钱多,牌技不精,又爱玩,哈哈。” 宋红梅说道:“那你可别赢光了人家的卖货钱,千里迢迢的一个人来这里做生意不容易。” “我家夫人怎么心疼起别人来了,你的夫君赢钱不好么?” “当然好,就是……小赌就好,别大赌。” 叶明义听这话都要不耐烦了,岔开话题说道:“夫君我每日这样勤快,可你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呢?” 灯火下看帐本的宋红梅脸一红,说道:“才成亲半年……年底再说吧。” “那就年底再说吧。”叶明义暗暗松了一口气,果然只有这个话题能将她的话拐偏,否则自己这耳朵啊,就遭罪了。 第二晚他收了铺子的帐,就急匆匆去和茶商约牌局了。 宋红梅回来不见他人影,听了去处,说道:“有瘾了。” 婆婆笑道:“只是赌点小钱,不碍事,做妻子的少管丈夫,家中也能和睦许多。” “是。”宋红梅乖巧应话,回到房中记帐。 快到子时丈夫才回来,她起身去伺候他,就见他红光满面,凑近她耳边说道:“今晚我又赢了五千两!” 说着他将银票散在她面前,“我定要将周老闆的钱全赢光!” 宋红梅边给他宽衣边劝道:“还是给人家留点盘缠吧,明日别去赌了。” “那不行,他说这回出门做生意赚了十几万两,我才赢了他多少钱?”叶明义抱着她说道,“爹总说我没出息,又不擅经商。我得给他看看,不会经商也比他会赚钱!赌就不是正经事了吗?这得靠运气和技巧啊,可不是我白捡的。” 宋红梅皱眉说道:“其实……” “我不听。”叶明义说道,“你是我的妻子,可为夫做什么你都反对。红梅,你再如此为夫可是会难过的。” 他话都说成这样了,她还能说什么? 宋红梅只能说道:“那你答应我,你若赢了人家五万两就收手,反之,你若输了五万两,也从此收手。” “为夫答应你就是了。”叶明义抱着她,心中轻笑,他怎会输五万两? 让爹知道,那不是要他的狗腿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宋红梅也少管他的事了。 一是管不了,二是她怀孕了。 叶家上下都十分高兴,但宋红梅却觉难受。 宋家疼爱女儿,生意都紧着、让着亲家做,结果一来二去,叶家将宋家的生意抢了。 原本生意兴隆的宋家突然就少了过半收入,他们寻上门来讨说法,叶家非但不承认,还驱赶宋家。 宋老爷好不气恼,便要带女儿走。 可叶家哪肯放人。 宋老爷便质问女儿:“你跟不跟我们走?你若不走,我们便断绝父女关系!” 宋红梅想跟,可叶明义突然就给她跪下了,细数两人过往情义,又让她念及腹中胎儿,不能出生即无父。 手心手背都是肉,宋红梅痛苦之下,最终还是为了胎儿留在叶家。 宋老爷气得当场跟她断绝关系。 不久之后,因当地生意被抢,宋家已无立足之地,决定举家南下,准备去往别处重新起家。 宋红梅只知他们坐了斑斓河上的大船,却不知南下何处。 宋老爷有令,不许宋家人与她联繫,宋红梅就此断了他们的音讯。 她整日忧伤不已,但叶明义多有安抚,叶老爷也说往后家产都是给他的嫡子嫡孙的,这才让她心里好受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只是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家人的线索,但钱财撒了颇多,依旧没有宋家踪迹。 腹中胎儿渐渐长大,寻亲的宋红梅也愈发死心了,只等孩子出生,亲自乘船去找。 眼见还有两个月要临盆,叶明义近日越发晚归,回来也是心事重重,脸色不佳。她多问一句就遭他大声呵斥,总觉他脾气暴躁异常。 她按捺不住将这事与公婆说了,公婆仍是乐呵模样,说道:“人生在世便会有不称心的事,哪能事事顺利呢。他已是大人,有忧心的事,反而更可以说明他有担当了,会为自身着想了。” 话里话外,都是对叶明义的放心。 好似巴不得他如此忧虑,方能显得他长大成人。 宋红梅是不理解这番话的,但想想终究就是公婆溺爱他们的儿子,所以事事都好。 又过几日,叶明义干脆连门都不出了,终日躲在房里,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宋红梅问了几次,迎来的不是他的呵斥,而是抱着她大哭。 等她要问清楚情况,外头就有下人敲门,急声:“少爷、少夫人,老爷让你们赶紧出去,有客人来了。” “我不去!”叶明义大喊,这过激的反应吓了宋红梅一跳。 如今已是天寒,可叶明义却冒了一头的汗。 宋红梅料定这客人不简单,脸色一沉,说道:“你为何要躲着那人?走,去见见。” 叶明义还是不肯,突然门被人一脚踹开,叶老爷拿着鞭子就沖了进来,对着叶明义就是一顿鞭笞,边打边骂道:“好啊!败家子!学人赌钱!把家产败了个精光!逆子!逆子!!” 叶明义被抽得嘶声尖叫,可这不是让宋红梅最惊心的,最惊心的是丈夫一句都不辩驳。 她讶然道:“你输了多少?输给谁了?茶客?” 叶老爷说道:“那人就是个茶客。好啊红梅,你明知道这事却不与我们说,分明是记恨你宋家南下的事,要毁了我们叶家!” 宋红梅彻底被惊呆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一众投向她的怨毒目光,忽然就清醒过来。 他们哪是什么亲人,分明就是龇牙的鬼怪! 宋红梅登时恼怒道:“他日日去赌,我劝过,也向你们说过,你们嬉皮笑脸说小赌而已不是流连娼妓,这是好事。 他每次犯了过错,你们都满心包庇,即便如今他输光家产,你们也是替他寻藉口将过错怪在我头上。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叶家啊!!好一个只会怪罪妇人的商贾之家啊!” 公婆都没想到她敢说这些话,愣了会要连她一起责骂,身后便有人悠悠说道:“你们的家事处理好了么?” 那茶客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微圆,脸上挂笑,像是一只笑面虎走了过来,让声音杂乱的众人当即噤声。 茶客笑道:“你们的破事我不愿听,我就想知道,叶明义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能还?还有这大宅,你们可要快点搬走啊,哦对了,这里的东西一件都不能搬走,否则我打断你们的狗腿!” 叶老爷气得差点晕过去:“你、你……逆子!逆子!!” 叶明义看着茶客手里明晃晃的一沓签字画押房契地契,哭着扑了过去:“你设局害我!你是骗子!我要报官!!” 茶客身边的打手立刻过来,伸腿将他踹翻在地。 茶客冷声道:“你开始那一个月赢我钱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啊。” 叶明义懊悔不已,跪求宋红梅:“红梅,求求你救救我,快喊你父亲拿钱,叶家不能败啊,外人会怎么笑话我们?我不想露宿街头,不想做叫花子……红梅!你想想我们的孩子,你忍心他生下来就风餐露宿吗?叫你父亲救我们,救救我们!” 宋红梅无力落泪:“你们逼走了我的父亲……难道你们……忘了吗?” 叶家众人愣了愣,茶客又说道:“今日若你们不搬离叶家,我只能亲手送你们出去了。” “……”叶明义输掉的不仅是叶家全部家产,还倒欠了茶客五十万两白银。 叶家被赶出来的时候,街坊都在看他们笑话。 平日多行不义,今日落得如此下场,也无人流露同情之色。 “早该有人整治他们家了。” “赈灾施粥就他家掺沙子煳弄。” “买的下人哪个没挨过打,还不明不白死了好几个!” “亲家的生意都不放过,该死啊。” “就是可怜了新妇,快生了吧?这天寒地冻的……” 宋红梅随叶家人走过热闹的街道,又想起那日成亲时的热闹。 那时人人都夸她好福气,今日人人都说她没福气。 不过一年光阴,竟落得如此地步。 宋红梅心中苦涩,可细想种种,或许从一开始她就走错了。明明叶明义那样刻意地接近自己,她却以为这是深爱。明明叶家总让宋家吃亏,她却毫无察觉。 明明叶家的名声不佳,她却依旧为爱义无反顾。 傻……真傻啊。 宋红梅嘆了一口气,婆婆便立刻回头恶狠狠瞪着她说道:“别人娶新妇能旺盛家族,可娶了你却是家族落败!好一个丧门星!” 宋红梅一听当即来了怒气,抬头瞪眼道:“你如今还要将过错怪罪到我头上?可是要我们当街大吵一架?!丢尽叶家的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婆婆被噎住了话。 宋红梅又说道:“我不愿委屈我腹中孩子,如今只能去找我父亲。” 叶明义不敢吱声,听见这话立刻说道:“对对,去找你父亲。” “可如今你还欠着茶客的钱,我们半夜再走吧。”宋红梅又说道,“如今天冷,船上更冷,去备些厚衣裳被褥带上。” 婆婆嘀咕道:“我们哪有钱。” 宋红梅说道:“你头上的金钗足以买了!” “……”婆婆不甘愿地取下金钗,交给了老嬷嬷,“我可不愿去买,被人笑话,你去吧。” 老嬷嬷顿了顿,接过金钗就走了。 结果几人一直等到傍晚也不见她回来,宋红梅说道:“怕是带着金钗跑了。” 婆婆立刻哭道:“她都伺候我二十年了啊,怎么在我遭了难时就跑了……” “你平日也没少苛待她。”宋红梅忽然有种彻底释怀的感觉,她自嘲地笑了笑。 她瞎,可下人不瞎,也不傻。 该走的时候就走。 她要不是看在孩子的面上,她也想丢下他们跑了。 他们蜷缩在破庙中唉声嘆气,远处有人脚步杂乱地走了过去:“怕不是在这庙里吧?” “随便找找得了,那么多人能跑哪里去?等白天再找。” “这还不是怕他们跑了吗?” “主子说了,敢跑就打断他们的腿!” 那几个打手说着话过去了,一家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怎么办啊?” “怎么办?” 宋红梅心一横,说道:“逃!” 叶家很快就坐上了南下的船,一是逃债,二是寻亲家帮扶。 上船不久叶老爷就病重了,没过两日人就没了,临死前还一直念叨叶家的家产,直至死也没有合眼。 叶家人悲痛欲绝,船主还勒令若不是在下个渡口下船,那就将尸体扔到河里,免得发臭影响别的船客。 他们权衡之下,害怕距离太近被茶客找来,只能扔尸河中。 叶母终日惶恐,吃糟糠,住船板,与过往的富贵日子落差过大,也染了病。 她病了后便肆无忌惮地辱骂宋红梅丧门星,将最恶毒的话都骂了出来。 宋红梅也不在她跟前伺候,躲到另一头甲板上。 叶明义哪里伺候过人,只是两天两夜就累垮了,母亲病还没好,自己也病了。 叶母见儿子也得了病,又难以从过去的富裕念想中挣脱,心无留恋,竟就这么死了。 叶明义大受打击,抱着宋红梅哭嚎都是自己的错。 可认错了又如何,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宋红梅看着婆母的尸体被抛下河,恍惚不已。 突然有船客大喊:“见红了!” 宋红梅已觉腹部剧痛,脸色惨白。 虽说叶家接连死了两个人不吉利,但船客对产妇的包容度总是很高,话落就有妇人跑过来搀扶她。 船舱里的妇人听说后,也给她让了间房。 在众人的帮忙下,她终于生下一子。 还未高兴,就有人说漏了嘴,说她的丈夫投河自尽了,留下遗言让她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 宋红梅第一反应竟不是难过,而是怨恨。 他造下孽后就一走了之,留下她独自带着孩子,要怎么活? 叶家落得如此悽惨地步,通通都是有原因的! 幸得有船上夫人小姐的帮忙,她不至于绝望。 只是船每次靠岸,都有人下船。 等快到下一个渡口时,帮过她的人都已经下船了。 船主来问她到哪下时,她怔然片刻,说道:“就下一处吧。” 船停岸边,她抱着孩子下来,抬头看去,处处皆是山。 襁褓中婴儿的啼哭声哭得她心头悲凉,不知自己一个商贾千金怎会落难到这种地步。 那种委屈压得她心中万分苦涩。 但至少她还有孩子。 她打起精神,准备去找人家落脚,给孩子找点吃的。 婴儿许是哭累了,声音越发的小。 她紧紧抱着他,迎着寒风而行。 快过年了,这里却不见一点红色,像是根本没人居住。 她沿着小河走了半日,实在是乏了走不动,便坐下来休息。拨开襁褓要看看婴儿,却发现他的脸色惨白,脸蛋冰冷。 宋红梅错愕地看着他,哆哆嗦嗦淌了泪。 “孩子……孩子……” 可婴儿浑身冰冷,再无喘息。 宋红梅的心也跟着死了,多日的委屈和压抑让她瞬间崩溃,仰天痛哭。 “我的孩子!!” 第101章 番外二十四年前(四) 楚西山带着母亲离开了王府,楚婶虽然问不出他什么缘故,突然要走。但从儿子凝重的神色来看,恐怕原因不简单。 从船上下来进了山,许是家里养的狗感应到了他们回来,从山上飞奔下来迎他们。 楚三刀和楚七妹也下了山来接。 一家人见面分外感慨。 “回来了,总算是回来了。”楚三刀问道,“你病没事了吧?” 楚婶说道:“好了,没事了,你看我都长肉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楚三刀又说道:“好好好,可以一起团年了。” “爹。”楚西山觉得不对劲,问道,“我寄的信里说了娘的病快好了,您没有收到吗?” “什么信?没有啊。” “我前后寄过三封,每次都是两份,一份给您的,一份给明玉的,侍卫都说送到了。” 楚七妹说道:“没有,你们走后,侍卫一次都没来。” 话落,一家四口都面面相觑,楚西山只觉事情不好,急忙问道:“明玉呢?” 楚三刀也有些慌了:“她被她爹接走后,就没有回来过。” 楚婶忙问道:“该不会是把玉儿藏起来了吧?” “我去桥西村看看。” 楚西山放下东西就要去,却见楚七妹神情抹上惊恐,错愕地看着他后面。 一家人齐齐看去,都愣住了。 十余人手执长剑,冷然地站在林间阴暗处。 就这么冷冷地、冰冷地看着他们。 令人瞬间毛骨悚然。 楚西山护在家人面前,呵斥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是王府的侍卫?” “抱歉。”赵中抬了抬手,侍卫便沖了过去。 手起刀落,血溅山林。 鲜血从他们的身体里淌入河流,染红了这十余丈长的溪流,一直流向广阔的斑斓河…… 赵中淡漠地看着这死去的一家四口,说道:“将山上的东西,还有这四人,都丢进斑斓河中。” “是——” &&& “嘶——” 陈明玉吃痛地收起被烫着的手指,茶杯悄然落地,砰然碎裂,茶水也洒了一地。 裴玉蓉忙给她擦手吹拂:“是奴婢该死,没探清这茶水烫不烫手就给您倒了。” “没事。”陈明玉皱了皱眉,揉揉眉心说道,“不知道怎么的……心跟被什么死死堵起来了似的,闷得很。” 一旁的稳婆闫春妮笑道:“快要生孩子的人都这样。” “哦……是这样么……” “是啊。” 陈明玉点点头,屋外忽然传来急促的犬吠。 裴玉蓉说道:“哪里来的野狗在门口叫。” 陈明玉忽然站了起来,说道:“是我家的。” 她忙走了出去,果然是家里的猎犬。她蹲身摸它们,却被它们叼了袖子拼命扯拽。 侍卫一见就要拔剑斩它们脖子,被陈明玉拦住了。 她问道:“怎么不在家里好好待着?” “汪汪!!汪!汪汪!!狗疯狂叫着,陈明玉心觉不对,要跟它们走,可是侍卫却出面拦住。” “郡主不能走。” 闫春妮也劝道:“对啊,您这随时都要生了,不能走啊。” 陈明玉皱眉道:“别拦我。” 裴玉蓉说道:“让侍卫跟去看看吧,也比您自己亲自去快啊。万一路上您急了摔了,伤着孩子可怎么跟楚家交代?” 这话劝住了陈明玉。 过了半日,快马来回的侍卫说道:“是郡主的家翁执意要下山,您的姑子怕他又受伤,两人争执的太过厉害,狗子怕是以为两人要打起来,就赶紧跑来跟您报案了。” 闫春妮和裴玉蓉一听都笑了起来:“真是有趣啊。” 陈明玉也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那如今没事了吧?” “没了,他们已训斥了狗,它们也不会再来了。”侍卫说道,“您的家翁让您好好在这里歇着,不必操心。” “好。”陈明玉轻轻点头,又摸了摸高隆的肚子。 快点出生吧,小孩儿。 夜里寒凉,裴玉蓉早早的就给陈明玉暖了被窝,催促她睡觉。 陈明玉躺下后那平復的心又反覆波动了起来,堵得她心慌。 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比煎烙饼翻得还勤快。 最后她还是起床了,思前想后提笔写信给楚西山,让他快点回来,别再贪图富贵了。 写完后她就要唤嬷嬷来,话到嘴边又收住了。 她走到门口,听见侍卫和嬷嬷都在隔壁房围炉取暖,便悄然出去,看看隔壁林家的门,便敲了敲。 一会林有宝来开门,见是她有些意外:“娘子有什么事啊?” 陈明玉低声道:“大哥,您能帮我送个信吗?再帮我跑个腿。” 不等对方拒绝,她就将一袋金银塞到他手上:“耽误不了您多久,您去帮我看看我家翁,再去镇上给我丈夫送个信。” 林有宝一瞧袋子里的东西,眼睛都直了。他张了张嘴,愣是没拒绝出口。 他一把拽紧了袋子,当即答应:“行!你告诉我地方,我这就去报信!” 这宛如夜里一道明灯照来,陈明玉大喜:“多谢了。” 林有宝记下她说的人和地方,再三保证会去告知,陈明玉就急忙回去了,怕被侍卫嬷嬷发现。 林有宝回到屋里就一顿拿斗笠衣裳干粮,韩李花瞧见就问:“大半夜的去哪啊?你要去见狐狸精?” “胡说什么呢?”林有宝没将钱的事说出来,“隔壁那个娘子让我帮她跑个腿,我去去就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韩李花气笑了:“她到底是谁的娘子啊?是你的啊?这么慇勤。” “又瞎说。”林有宝一心要去藏宝,不理她。 可韩李花看出端倪来了,一把抓住他说道:“你可不是这种好心人……她是不是色诱你了?” “你不要玷污人家的清白好不好!” “那肯定是给你好处了!”韩李花扑了过去就去摸他的衣兜,这一掏果然掏出一袋钱来。 她冷笑,“好啊,这才刚成亲多久,你就自己藏钱了?那死老太婆说的没错,我韩李花就是个外人!林有宝,这日子不过了!老娘不过了!” 林有宝慌了:“祖宗你说话轻点,别让邻居听见回头笑话我们。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吗?” 这好一顿哄,韩李花才冷静下来,问道:“她让你送什么信啊,给这么多钱。” “不知道啊。” “那……看看不就知道了?”韩李花拿了信就拆,林有宝也没拦着。 两人就在灯下看了这信,无非就是独守的娘子让丈夫快点回家,别贪恋热闹人间的事。 韩李花说道:“原来她真有丈夫啊,我还以为是哪家的美貌妾室呢。” 林有宝说道:“还有个口信是给猎山的家翁和姑子的,得爬到半山呢。我得赶紧去,这没六天回不来。” “六天?你走了我怎么办?谁给我做饭?地谁种?”韩李花死死抓住他,“那娘子自己就要生了,生孩子的人能顾得上你送没送吗?别送了,回头她问起就说口信捎了,信送了,她要说没,我们就抵死不认,你还真是个傻子,想自己亲自去跑腿。” 林有宝还是有点良心的,他为难道:“这不好吧……” 韩李花瞪眼:“好好,你去送,这天冷得要下雪的样子,你半夜出去碰见大雪,冻不死你。” 这一说林有宝也迟疑了,韩李花又说道:“你对这小娘子很上心啊,冒死也要去。林有宝这日子你还过不过了!” 那美娇娘再怎么好看那也是外人啊,林有宝分得清顿顿有肉吃还是一顿有肉吃,急忙说道:“鬼才去,老子不去。” 说完就把信给撕了个粉碎,韩李花这才放过他。 一晃十天过去了,陈明玉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再单独跟林有宝说上话。 林有宝说道:“捎了话啊,送成了信啊。” 陈明玉问道:“那他们有没有说什么?什么时候来?” “让你好好养身体呢,别太操心,啥时候来没说。” 陈明玉只问了两句,就见他要走,突然就觉得不对劲,当即质问:“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替我跑腿去?” “我去了。” “我家翁长什么模样?” “……”林有宝顿了顿,狡辩道,“我哪知道!我见的是个老妇人。” 陈明玉冷笑:“我婆母还在县里没回来。” 多日的心烦意乱让她瞬间失了理智,被一个刁民骗了钱,这好似压垮了她最后的期盼,抓了他骂道,“骗子!没有心肝的骗子!我的信呢!信呢!” 林有宝叫苦不迭,还是韩李花听见动静,冲上来一把推开她,怒骂:“狐狸精,扯谁丈夫呢!” 陈明玉被推得摔倒在地,还要起身骂人,突然肚子剧痛。 林有宝一瞧吓了一跳:“血!” 韩李花都撸起袖子准备对骂了,忽然见她身下有血溢出,吓得急忙拉着丈夫回院子。 很快裴玉蓉和闫春妮闻声出来,对视一眼说道:“要生了。” 于是赶紧把她搬进屋里接生。 隔壁林家夫妻听见里头的惨叫声,心神不宁道:“万一没生好赖我们头上怎么办?隔壁那帮人看起来不好惹啊。” 两人心慌了好一会,林有宝说道:“要不出去避避?就去你娘家,待个十天半个月。” 韩李花也不敢去赌隔壁是良善之人,两人一拍即合,立马收拾东西拿上钱,午饭都没吃就跑了。 午后安王爷才过来,但陈明玉还没有生下孩子。 他坐在院子里吹着寒冷阴风,从未如此紧张过。 ——女儿一定要平安。 ——孩子最好生下来就是死胎。 到了下午,临近天黑,婴儿的啼哭声终于划破村庄。 安王爷勐地站了起来,那稳婆闫春妮将襁褓抱了出来,欢喜道:“恭喜老爷,是个男孩啊。” “呵……”安王爷看也未看那孩子一眼,只是一个眼神示意裴玉蓉。 刚一起出门的裴玉蓉一手捂住婴儿的嘴,也不知道给他餵了什么,婴儿竟直接止住了哭声,随即又进去。 片刻闫春妮就听她哭喊道:“小姐,是个死婴——您生了个死婴——” 闫春妮错愕,她急忙看手中婴儿,还喘气呢! 安王爷从怀中取下一块貔貅黄玉塞进闫春妮手中襁褓上,冷声:“我知你缺钱,这黄玉足以让你解决当下困境。” 闫春妮顿了顿,安王爷又道:“拿上钱,把孩子掐死。” “这位老爷您这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稳婆还想说什么,旁边的暗卫赵中就拔了剑:“走。” 她心头一憷,迎面对上两人冷厉满是杀意的眼,突然就知道为何他们愿高价让她来这里待命接生。 原是看中她缺钱,觉得她会听命他们,杀了这孩子。 闫春妮抱着孩子在夜色下随暗卫离去,她边走边抱紧襁褓,这孩子还温热着,是活的啊…… 怎么就能杀了? 对一个孩子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闫春妮满眼含泪,她是一个稳婆,是替人接生的,不是来杀生的。 走到河边,她强忍恐惧说道:“这孩子我杀不了,大爷您要下得去手就您来吧。” 赵中瞥了她一眼:“杀婴儿是要下地狱的。” “……”闫春妮再忍不住,问道,“你们到底有什么仇啊!” 赵中“嘶”地拔剑,站定河边,朝河流示意:“扔。” 闫春妮愣了愣,又见他的剑尖指来。 她深知她再不动手那死的就是婴儿和她。 闫春妮一狠心,将襁褓放入河流中,落泪道:“小娃娃,欠你的我来世再还你……” 襁褓入水,因外头裹的是极好的绫罗绸缎,一时未透水,便这么飘在阴暗的河流上。 赵中举起剑,一刀噼在闫春妮的背上,将她踹进水中。 让她和婴儿一起死在冰冷的寒冬河水中。 冷冷严冬,冷冷寒风。 拂得人不敢出门。 山林的夜晚更加冷了。 可宋红梅感觉不到。 “孩子……我的孩子……”宋红梅跪在河边,亲手将出生没几天的孩子放进河里,与其掩埋在土里让野兽挖出来吃了,不如让他沉入海里,和天地共生。 她无力绝望地哭着,怨恨这天地为何对她如此不公。 怨恨她当初怎么会嫁给叶明义。 “孩子……”宋红梅痛哭,她崩溃了。 活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她看着越漂越远的襁褓,终于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那边奔去。 一起死吧。 娘和你一起死! 不要丢下娘! 她哭着奔向襁褓,可夜色太黑,只是三四丈的距离就看不见了。 “啊——” 宋红梅哭喊着拍打水面,可也没有停下脚步,一步一步往深水走去。 “娘来陪你了……不要怕……” 冰冷的河水已淹没到她的胸口,她突然觉得要解脱了,竟是全身都轻松了起来。 忽然那飘远的襁褓又回来了,从另一边河道口汇聚而来。 她愣了愣,伸手抱起襁褓。 里面的婴儿也才出生不久,但他的小脸蛋是温暖的。 宋红梅怔然。 河水拍打着她的身体,一晃一晃,她也像水里的浮萍那样,跟着一晃、一晃。 她愣了很久,终于紧抱襁褓,拖着快僵硬的身体回到了岸边。 她将襁褓放下,藉着隐约夜光低头看着这个在喘气的孩子。 看着看着,挤压在身体里的痛苦似找到了闸口,轰然倾泻。 她悄然落泪,将他抱住。 “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你回来了——” 第102章 番外二十四年前(五) 陈明玉生完孩子就晕死了过去。 她记得晕之前她听见了孩子的啼哭声,很短暂,但至少有。 可是醒来后就看见裴玉蓉和几个婢女在哭,然后跟她说——孩子没了。 陈明玉如遭雷临,她怔了许久才回神说道:“不可能……我听见孩子的哭声了。” “孩子哪有哭?”裴玉蓉抹泪说道,“他生下来就是个、是个死胎……” “我不信!”陈明玉虚弱地怒声,“就在我生他前半刻,他还在我肚子里踢人!我明明听见他出生时的哭声了。” 裴玉蓉哭得比她还要难过:“生太久了,两三个时辰,孩子出生时整个人都是紫色的,是活活憋死的啊,小姐,您节哀,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旁边几个婢女也说道:“裴嬷嬷没有说话,是真的……小姐节哀……” “滚!滚!”陈明玉骂不出来了,再张嘴,便哭出声来。 她喉咙酸涩,愣是问不出话,只是一直落泪,痛苦将她缠得严严实实。 直到安王爷在屋外嘆气说道:“明玉,你如此爹心里很是难受。无论如何,你的身体要紧,别的不要去想了……” 父亲的声音里夹杂的难过让陈明玉听了更是难受,哀嚎地哭了起来。 怎么就…… 会如此呢…… 陈明玉怎么都想不通孩子一直都好好的,她的身体也一向很好,怎么就成死胎了。 还有,楚家人呢? 楚西山呢?? 到了第三天,她的身体稍微好了些,安王爷才进屋探望她。 见面他就说道:“你没事就好……这件事就让这年年月月来沖淡吧,除此之外任何安慰的话都是无用的。” 陈明玉立刻红了眼,问道:“爹,楚家人呢?楚西山还没有回来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安王爷面露难色,只是说道:“你先养好身体。”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安王爷不愿说,但陈明玉一直问,他才勐地一拍桌子,怒道:“那忘恩负义的负心汉,他抛下了你!带着一家人跑了!将我王府的钱财尽数掳走,一件不留!我都成了麒麟县的笑话了!” 他愤怒道,“我对外只敢说是遭了强盗,哪敢说是自己的女婿掳走的。” 陈明玉瞪大了眼,一口就说道:“不可能。” 安王爷立即看她,满眼神伤:“是……不可能……你深爱的丈夫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是爹在撒谎……哈,是爹在胡说八道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爹。”陈明玉有些慌张,“我只是不敢相信他会是这种人。” 她既自责又难受,垂首不语。 安王爷说道:“爹明白你心里难过,只是你身体还没好,再等等,别乱跑。爹会去把他们都抓回来,让你和他们当面对质。” 陈明玉点点头,可房门关上后,她又怔然许久。 她看着满屋给孩子备的东西,小衣服小鞋子,还有小手套小帽子,都那样可爱暖和。 可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分开了。 这是她第一个孩子,也是她心里永远的痛。 她抱着小衣服浑浑噩噩睡着,总是在做噩梦,醒来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还是不相信楚西山会为了金钱抛下她。 陈明玉下定了决心爬了起来,裹紧衣服忍着身体的疼痛出了门。 她刚走不久,裴玉蓉就低声说道:“郡主才刚产子几日呢,这么个吹法,怕是日后要落下难缠的恶疾的。” 安王爷神情淡漠道:“不让她亲眼去看看,她又如何能信本王说的话呢?” 他又对赵中说道,“可以撤了。” “是,王爷。” 一行人连夜离开,住在村口的村长从窗户里瞧见了,见他们悄声离开,暗想怕是把屋子都搬空了,急忙趁着天亮跑去看。 结果这一瞧水沟里都是残留的血,屋子里也有血迹,看着可怕极了。 他怕村人发现他卖房私吞的消息传出去,连夜喊了老伴来收拾。 刚打扫干净回到家,人到村口,就见个狼狈女人抱着襁褓踉踉跄跄走了进来。 村长老伴心肠好,忙请她进屋喝茶,又熬了米汤给娃娃喝。 宋红梅吃了些东西暖和了身体,人却是呆的。 老妇问道:“你打哪来啊?是来寻亲的吗?” 宋红梅怔了许久才摇摇头,随后给两人跪下,哭道:“好心的恩人,求求你们给个落脚的地方,卖点吃的给我吧,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使不得使不得啊。”老妇把她扶了起来,听着婴儿哭嚎,也觉可怜。 “我和孩子从北方来,那儿遭了天灾,家破人亡,回不去了。” 村长两眼一转,说道:“你身上有钱没?” 宋红梅迟疑片刻,村长说道:“我可不是图你钱啊,就是我们村里有户人家不在这住了,有个大院子,托我卖呢,你要是买,我做主了,贱卖给你。” 老妇也说道:“就村尾那处是吧?可以啊小娘子,婶婶跟你说,那处房子很好,不破。” 她说着热心地拉着她去,“走,瞧瞧去。” 宋红梅有心要定居,村长有心要卖。 只看了一会房子,宋红梅就知道这儿不错,又压了压价,最后以极低的价格买了下来。 等过两天去“避难”的林有宝和韩李花回来,发现隔壁又住进了新邻居。 一个寡妇,还有一个男婴。 那男婴叫——宋临安。 &&& 陈明玉拖着虚弱的身体爬到了山上,回去时路过山下木屋,那是她和娘亲曾住过的地方。 她只看了一眼,就更觉心酸。 要是娘亲还在,她也不会受这种苦难啊。 她慢慢地爬上去,家门敞开,里面非但空无一人,就连东西都不见了。 连一把柴刀都没有留下。 她错愕地站在门口看着,难以置信楚西山真的带着他的家人跑了。 “不可能……不可能……” 陈明玉崩溃地对山喊了几声他们的名字,可无人应答。她跌跌撞撞地走向附近的猎户家,走了大半日,敲开了他们的门。 可没人知道楚家人去了哪里。 她此时又冷又痛,可她不死心,又去了另一户人家那。 可依旧没有人知道。 她绝望地坐在山脚木屋下,蜷着身体在门口……哪怕冷风吹得她手脚冰冷,她也没有进屋躲避。 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她不是非男人不可的人,他要是真的贪图富贵要跟她和离,她和离就是了。 何必突然彻底离开她,不告而别。 他明知道他是她的依靠啊…… 陈明玉哀嚎地哭着,山林里都是她悲戚的哭声。 忽然一双大手握住她的肩膀,语气沉重道:“他们不要你,爹要你!明玉,你跟爹回家吧,回爹的封地,回京师。爹要面圣,让他钦赐你郡主之名,让你做高高在上的郡主,不会再让你受一点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陈明玉怔然抬头看着他,回想这大半年来他待自己的好,心中动然,扑进他怀中痛哭失声:“爹……” 安王爷悲痛道:“忘了这一切,也不要提及这一切,你是爹寻了十多年才找到的女儿,是未出阁的姑娘,从不曾与这可憎的猎户为伍过。” 他又说道:“从今往后,陈明玉死了,你是本王的女儿,是郡主!” 陈明玉泪落寒风中,似乎只有捨弃这里,才能忘记这里带给她的巨大痛苦。 把楚家忘了,把楚西山忘了,把娘亲忘了,把孩子……都忘了…… 忘了,她才能活下去…… “我跟你走。” 离开这里,抛下一切,把所有的痛苦都留在这座山林里,让斑斓河将这些都淹没吧…… 第103章 番外十年前(一) 霖雨连绵,落雨声似密密麻麻的细碎银针砸落车顶,弹起窸窣声响。 车内沉香萦绕,香气扑鼻,让一夜未眠的天音郡主觉得安神了许多。 一阵孩童的啼哭声惊得车夫急停,天音未睁眼,只是神色淡漠。 婢女玉暖立刻撩开车帘质问:“怎么停下来了?” 车夫忙说道:“地上滑,有个孩童摔倒了,赖在那哭不肯走。” 玉暖不耐烦道:“让侍卫打发走啊。” 忙着去开路的侍卫赵南北这会赶回来了,抱起男童就要送一边去。 “别吓着他。”天音忽然睁开眼,看向那被吓得不轻大哭的男童。 “是,郡主。” 可男童已经被吓到了。 他摔了一身的水,那白嫩的脸上沾上淤泥,衣服上也都是泥水,看着分外可怜。他坐在街道上嚎啕大哭,手里还捧着个摔碎的糖人。 天音默了默,俯身从车里走了下来,蹲在男童面前,递给他一罐蜜饯,说道:“这个也很甜。” 玉暖慌忙说道:“郡主天气冷……” “嗯……”天音摸摸男童的头,又取了披风给他繫上,对赵南北说道,“打听一下他住在哪里,送他回去。” “是。”赵南北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本就是习武的人,胳膊又粗,人往男童身前一蹲,硕大如山,男童哭的更大声了。 “……”他忙抬头看向郡主,满脸的“这可不关我的事啊”的无奈。 天音说道:“玉暖你去吧。” “是。”玉暖送她上了车,就和赵南北一起送男童回家去了。 坐在车厢上的天音出神地看着那白嫩的男童,雨声淅沥,听得她恍惚。 车夫赶车回到侍郎府邸,看门的忙过来打伞,恭敬道:“夫人,老爷已经在里头等您了。” “嗯……”天音缓步走进内堂,屋里只坐了一人。 她既熟悉,又从未交付过真心和笑脸的男人。 侍郎见到她神色微微紧张,片刻说道:“是,我承认……” “不必说了。”天音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淡漠道,“和离书。” 侍郎眼里闪过诧异,可立刻说道:“我没想和离!” 他一瞬有些惊慌,“你瞎提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夫人,没有人能撼动你的地位啊。” 天音听他说了一番话,缓声道:“你不必慌张,和离之事是我主动提的,不是你。我会跟我父王说清楚,他不会刁难你。” 侍郎有点心动,可念头一起,就断然道:“我不和离。” “你的外室已经有孕,该把她接回来,给她和孩子一个名分了。”天音默了默说道,“你我成亲十余年,我都没有身孕,往后想必也不会再有了。我早该下和离的决心,只是你总在挽留我,我也总信以为真。如今得知你养了外室,我倒是释怀了,所以这和离书……” 侍郎依旧拒绝:“我不和离!” 天音抬眉:“那你就杀了你的外室和腹中的胎儿,给我一个交代吧。” “……”天音抬眉,眼角已现冷厉:“和离还是杀子,你选。” “和、和离。”侍郎接过和离书,看着上面冷似冰霜的字,忽然笑了笑,似自嘲,“天音……你的心真冷……虽说我的婚事有你父亲插手,但揭开你红盖头的那一刻,我是真的欢喜你。只是你好像……并不、也从未对我动过半分真心。” 屋外寒风轻拂,细雨飘入堂内,扬起片片薄雾,隐隐觉冷。 天音起身朝他微微作揖,说道:“这些年多谢你包容我,就此拜别,珍重。” 侍郎愣神,看着她撑伞入了雨雾中。 看不清,这么多年他都看不清她。 夫妻一场,珍重吧…… 从府邸出来,天音抬头看着灰濛濛的天,说释怀,又好像石头还压在心头,卸不下来。 到底为何卸不下呢? 大概是……她终于确定,怀不上是她的问题,不是男人的问题。 她微微垂眸,苦涩一笑。 失去的孩子,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是吗?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满屋的草药味呛人鼻子,婢女微蹙眉头,手捧干衣裳站在一旁,等主子出浴。 安王爷早已习惯这种药味。 他浸泡在药浴中,外面天寒,更能感觉得到那股暖意丝丝钻入身体里的舒适感。 等水快凉了,他才出来,婢女急忙上前为他穿衣。 暗卫从外敲门进来,说道:“王爷,郡主和郡马和离了。郡主方才让人传了口信,说是她主动与郡马和离,让王爷您不必担心,也无需追责。” 安王爷冷冷一笑:“私藏外室还弄出个孩子,还想摘得干干净净?” 暗卫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安王爷突然冷盯他,说道:“你当真是比不过赵中,这些话还要本王明说?” 暗卫冷汗直落:“请王爷明示。” “天音不让本王动她的郡马,本王答应她。可是郡马之外的人,本王可没有答应要留。” 暗卫终于听懂了:“王爷是要属下除了外室。” “当然是要她活着,只是孩子……” “是,属下这就去办。” 安王爷微微皱眉,自从赵中多年前病死后,身边就没有一个得力的,懂他意思的暗卫了。 他的儿子赵南北倒是不错,只是早早赏赐给了天音,也没有理由拿回来。 他回想方才的事,又暗暗嘆气。 难道这也是报应吗…… 当年他杀了自己的外孙,女儿寒冬疾走伤了底子,成亲多年都没有身孕。 早知如此,这个女儿不认也罢。 她也并不亲近自己,自己还要为了面子处处为她着想,做出一副慈父模样。 呵…… &&& “桥西头,桥西尾,桥西有个二郎腿。” “二郎爱读书,二郎美娇娘,二郎他吃饭没声响……” 村里的孩子嚷嚷着这唱词,只因宋临安从他们跟前路过,便开始嘲笑起来。 宋临安并不跟他们置气,拿着书步伐稳健地走了过去。 正唠嗑的老人们见了,夸赞道:“这孩子不卑不亢的,才十四岁啊,这气魄,以后准是个有出息的。” 旁边少年一听说道:“有啥出息?跟个美娇娘似的。” 老人听了就拿棍子敲他脑袋:“就你有能耐!人家长得多俊俏啊,跟你似的,以后都找不到媳妇!” “爷爷!到底谁是你孙子啊!” “那我巴不得是宋临安。” “……”宋临安一路走回家,就见林秀秀坐在门口剥豆子。 他快步走了过去:“秀秀。” 林秀秀闻声抬头,清秀的脸蛋有点脏,衣服又宽又破旧,像是捡了谁家旧衣服穿。 那剥豆子的双手被冻得紫红,虽然抬头看去,但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 她笑笑:“临安哥哥。” 宋临安问道:“是要准备过年磨豆腐用的吗?” “是呀,还得剥好多。”林秀秀看着他干净的手指,又看看自己的,差点笑了,“你看看我的手,多脏。” 宋临安笑笑坐在一旁,也拿了豆子剥,说道:“你弟呢?怎么不一块来剥。” “他一听要剥豆子,就主动说去放牛。”林秀秀说道,“你别弄,一会婶子看见又要骂我拉你一块干粗活了。” “不怕。”宋临安说道,“她今天赶集买年货去了,估摸傍晚才回来。” 他又说道,“一会我去拿腊肉煮,你也来吃。” 林秀秀一听就嘴馋了,肚子还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实在难以抗拒:“好啊……” 宋临安又问道:“上回教你的字会写了吗?” “会!我娘说要给我上私塾。” 宋临安是知道她爹娘本性的,有些意外:“他们让你去私塾?” “对,说认几个字以后好嫁人。” “……”宋临安一时沉默,她也就比他小两岁,这就考虑着婚嫁的事了? 她的爹娘真是……他难以评价为何他们会这样对自己的女儿,说道,“无论你爹娘的目的是什么,去了就好好念书,有不懂的你来问我。” 林秀秀说道:“娘让我不要老缠着你,说我们都是大孩子了,不能老玩。” 宋临安要被气笑了:“那你听不听?” 林秀秀低声:“我不听——”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默契地做了个小小的约定。 可不等宋临安将腊肉煮好,村人就慌张跑了过来,站在宋家门口喊道:“临安!你娘摔着了,让人抬回来了,你快去看看。” 宋临安心一惊,扔了锅铲就随村人一块往外跑。 那宋寡妇此时正坐在牛板车上,“哎哟哎哟”痛叫着。村人一说“你儿子来了”,她就立刻闭上了嘴,忍痛忍得冷汗直流,直挺挺看着儿子过来。 “娘。”宋临安焦急地跑到牛车跟前,问道,“你伤哪里了?” “腿。”宋寡妇懊悔道,“地上结了冰我没瞧见,摔了一跤,我没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说着她就要下地,可刚坐起来钻心的疼痛从脚传遍全身,痛得她差点哭了。 没事个屁! 旁人说道:“大夫都说你脚骨都碎了,得静养好久,可别动了。” 说着就一起动手将她弄回了家。 回到家里,村人又好一阵热闹,这才散去。 宋临安难过地坐在母亲旁边,看着她夹了木板的腿默了默,打起精神说道:“娘,你好好养伤,别的事不要操心。” 宋寡妇泪眼婆娑道:“都快过年了啊……都在办年货呢。” “我能去办。”宋临安安抚道,“我跟您去过镇上,知道怎么做买卖,不会高价买贵的。” 事到如今宋寡妇再不放心也得放心了,儿子办事她放心,就是不想他操持这些事。 “你的手是用来拿笔的,娘不让你耕种,不让你沾铜臭,不让你干活,就是要你好好读书。可没想到娘不争气,伤了腿……” 宋临安笑笑:“娘,儿子已经十四了,给我一个机会,做个小男子汉。” 宋寡妇轻轻嘆气。 过了两天村里人都去镇上赶集,宋临安也跟着婶子们去了。 林秀秀也身负买年货的重担,便跟着一起去。 她坐上船时还觉兴奋,到处乱看。看了一会就觉头晕,枕着宋临安的胳膊睡着了。 睡得迷迷煳煳宋临安将她唤醒,说到了。 从船上下来,两人跟着採办“大军”到处逛,主要要买的是糖。 有了糖就可以做很多糖糕、芝麻糕、花生糕。 别的蜜饯不需要,太贵了。 粉面也不必,自家磨就好。 宋临安路过一家药店时停下了脚步,他看中那棵摆在门口展示的人参了。 林秀秀在一旁看着,说道:“好多鬚鬚,这人参起码得有二十年了。” 宋临安掐了掐兜里,钱肯定不够。他又低头看向腰间的玉佩,随即去了旁边当铺,当了一袋让林秀秀眼睛瞪直的银两。 然后看着他和药铺掌柜换了那根“鬚鬚”。 她觉得有些可惜:“婶婶说那玉佩是你从小戴到大,给你辟邪用的呢。” 宋临安将人参收好,抱着包袱说道:“娘的身体比较重要。” 林秀秀说道:“要是我,我不会这么做。” 宋临安没有指责她的“不孝”,换做隔壁林婶是他娘,他也不会这么做。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明白这个道理。 那边当铺掌柜反覆端详手中玉佩,爱不释手:“好货啊,亏得那小子不识货,才当了那么点银子。” 他忙寻了个好盒子装上递给女婿,说道,“你不是说要去寻安王爷安排个差事吗?这宝贝你拿去当见面礼,王爷是个懂货的人,他一定会高兴的。” 女婿一听急忙拿着礼盒去麒麟县寻安王爷。 玉佩先是送到了管家手里,管家收下了,送去王爷房里。 安王爷听他对那远房亲戚一顿吹嘘,并不在意……直到婢女将礼盒送到他面前打开,不经意的一瞥顿时让他惊愕。 他自然认得这块貔貅玉佩,毕竟它悬挂他腰间足有五年之久。 他错愕地拿起玉佩,问道:“哪里来的?” 管家见王爷面色不对,急忙去喊那亲戚进来。 男子一听也急忙跪下,不敢说谎,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安王爷更是讶然:“那少年多大年纪?” “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俊秀,知书达理的模样,但衣着一般,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安王爷紧握玉佩,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他抬抬手,唤了暗卫进来。 他要找人…… 找到那个少年…… 要寻个知道年纪、又有口音的男孩,并不算什么难事。 桥西渡口附近、十三四岁、男孩,很俊俏。 这些线索让暗卫很快就找到了桥西渡口的山脚下。 他先去山上的猎户那走了一遍,无果后又去下游三个村庄走了一遍,很快就缩小了搜寻范围,最终将目标定在了一个寡妇家中。 无论是年纪还是地点,亦或俊朗的样貌,都与要找的人无异。 只是唯有一点,那寡妇看起来确实是他的生母。 暗卫有些拿捏不准,便回去请命。 安王爷立刻南下,去了桥西村,他要亲眼见见那个少年。 第104章 番外十年前(二) 休养了半个月,宋寡妇的脚好了许多,已经开始忙些家里的活了。 但只要一听见儿子的脚步声,她就赶紧回床上躺着……否则儿子一定会心疼她,又懊恼他自己没有把事情做完,还让她操心。 宋临安进来见她躺着,面色无异。 可是很快他就转身问道:“娘,你别忙这些活了,听听我的可好?要好好养着脚才能快些好啊。” 宋寡妇狡辩道:“我没下地啊。” “昨夜我出去明明记得桌上是有一块水渍的,刚进来要擦拭却已经是干干净净的了。” “……”宋寡妇一本正经道,“猫舔的。” 宋临安要被她气笑了,走过去温声道:“娘,你就听我的好不好?好好休息,大夫说你起码要一个月后才能下地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见儿子这样懂事,宋寡妇高兴极了,心头泛起一阵暖意。 只是这屋里屋外都让他一个人忙,她心里不舒服,心疼他。 她感嘆道:“娘没有白疼你。” 当初幸得遇见他,她才活了下来。 以后这日子就一直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吧。 只是她私心又想他找到他的爹娘,当初襁褓里的貔貅黄玉那可是富贵人家的东西啊,又没有留下收养纸条什么的,她多年来一直都怀疑他是被人牙子偷走,又遇到了什么事,便捨弃河中的富家子弟。 要是他的爹娘能认出他,那儿子就不用跟她受苦了。 所以多年来她让他戴着那玉佩,既盼着他能认祖归宗过上好日子,又怕他一走就再也不回头。 如今看来不会了,儿子是孝顺她的。 即便日后高飞,也绝不会丢下她。 宋寡妇想着,说道:“那块玉佩回头娘想办法赎回来。” “赎不回来了。”宋临安冷静道,“是死当,钱多些。” 宋寡妇着急道:“你怎么能死当呢!那可是……可是你爹留给你的东西!” 宋临安安抚道:“娘,爹已经走了很多年了,我也从未见过他……虽说偶尔会羡慕同村有爹的孩子,但我并不在意自己只有母亲的身世。 我于爹爹没有任何感情,所以他留给我的东西我宁可拿来换人参给您补身子,您的身体好了,才是我最高兴的。” 多余的话宋寡妇也不好说,她总不能告诉他实情。 或许老天是要她把孩子留在身边不让走了呢? 宋寡妇想着,虽然觉得可惜,但还是接受了这种结果。 中午宋临安拿腊肉煮的时候,想到之前说要拿肉给秀秀吃,这一忙半个月竟给忘了。 眼见还有十多天就要过年,等开春再提这事,岂不是成陈年旧帐了。 他问过母亲后,宋寡妇心里隐约高兴,就应允了。 于是宋临安多切了一大块肉,准备一会偷偷给她送去。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宋临安没等到林秀秀,假意出门,问了一嘴在门口端碗吃饭的韩李花。 韩李花说道:“给她弟送饭去了。” 宋临安又等了好一会,才见林秀秀慌慌张张跑回来,张嘴就说道:“弟弟把牛弄丢了,人不见了,牛也不见了。” 韩李花一听,抄起扫帚就往她身上打,怒骂道:“赔钱货!牛丢了还把弟弟弄丢了!你怎么做的姐姐!你还有脸回来!怎么不死外头去!你有牛值钱吗!不找人还敢回来!” 那扫帚一下一下地落在林秀秀的背上,抽得她惨叫不已,躲也躲不了,逃也不让逃。 直到林有宝出来,才说道:“别打了啊!快去找人!” 韩李花这才扔掉扫帚,恶狠狠地说道:“去找人!找不回来你也死外边去好了!” 说着两人也去山脚下找人了,林秀秀一颠一颠地也要走,宋临安把她喊住了。 她转身看去,本来挨打还没落泪,见了日光下那干净清爽的少年,还有那一身整洁的衣裳,蓦地想到自己的处境,眼泪便啪嗒啪嗒掉落:“临安哥哥……” 宋临安早见多了她被挨打挨骂,端了碗过去递给她:“你慢会他们不会知道的,先把饭吃了。” 林秀秀虽然心里犯憷,可是也饿得慌,接过碗就扒拉饭吃。 白米饭真好吃,肉真好吃,这荤菜的油水也香极了。 什么弟弟,什么老牛,她才不要想。 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碗饭,心里总算好受些了。 宋临安沉默地看着她,只比自己小两岁,可两人好似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 娘亲待他很好,也从不让他干活,晚上忙完了会和他谈天说笑。 都是做娘的,秀秀的爹娘怎么如此糟糕呢? 宋临安说道:“秀秀,以后等我考了功名,离开桥西村了,也把你接走好不好?” 林秀秀微顿,一抹嘴上的油问道:“管饱吗?” 宋临安哑然失笑:“管啊。” “那我跟你走。”林秀秀把碗还给他,“我吃好了临安哥哥,我得去找牛了!” 宋临安点点头,也回屋里看书去了。 到了夜里,母亲已经睡下,隔壁一家也没回来。 宋临安点上煤油灯,打算练练字。 忽然院子里有什么动静,窸窸窣窣的。 他站起身拿上灯,又拿上叉子,慢慢走了出去。 一开门,就被迎面而来的高大黑影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往后退步,紧盯眼前人:“你是谁?” 暗卫作揖说道:“我家主子要见小公子。” 主子?小公子? 宋临安还是头一回在戏台以外的地方听过这个,他说道:“你家主子是谁?寻我做什么?” 暗卫客气说道:“他是您的外公,想见见您。” 宋临安吃了一惊,暗卫又说道:“您身上的貔貅玉佩,就是您外公的。” 虽然他的神情恳切,但宋临安没有要跟他走的意思。 他依旧警惕地往后退步:“若真的是,你让他来见我和我娘吧。” 他还在想着下一句话,突然就见暗卫沖了过来,几乎是瞬间的事,就被他点了穴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下一刻他竟动弹不了了。 他心中惊恐,暗卫已蹲身将他扛起,直接鞋尖点地,飞檐走壁越过墙壁,扛着他飞快奔向山林间。 宋临安是大气都不敢出! 那暗卫身手矫健,很快就入了林中,安王爷早已等在那。 宋临安被放到地面上时,眼前一行六个人……除了为首的男人约莫五六十岁,别的都是年纪轻轻身体强壮的男人,看着个个都是能“飞檐走壁”的人。 他看着那个老人,这就是他的外公? 这……多陌生的称谓啊。 安王爷只是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是自己的外孙。 只因他和他的母亲长得很像,可是最像的,还是他爹楚西山。 这种相似让他的心里一阵翻滚,只觉想吐。 竟是像那低贱的猎户。 他打量了他许久,才说道:“呵,果真被骗了……你没有死啊……” 安王爷死死盯着他,冷声开口,“我是你的外祖父。” 暗卫解开宋临安的穴位,他当即往后退步:“我从未听母亲提起过。” 安王爷冷冷一笑:“是啊,她怎会提呢,毕竟你也不是她的亲生孩子啊。” 宋临安怔然,他诧异道:“你说什么?” “你的母亲是郡主,我是你的外祖父,安王爷。”安王爷蹙眉,“你这一脸蠢样的像什么话。” 宋临安只是愣了片刻就断然道:“我的母亲叫宋红梅,我是她的孩子!” 安王爷只是看着他的脸就越发觉得不耐烦,当年假意和楚家和睦相处的事浮现脑海。 当他将记忆中楚西山的脸和宋临安的脸吻合在一起时,心中异常愤怒。 他本就不想认这个外孙回去。 一旦他回去,那女儿当年还是姑娘之身回到京师的事就要败露,她的名节就全毁了。 自己的名望也会跌落谷底。 他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呵,该死,都该死啊。” 宋临安心已高悬:“那我呢?” 安王爷忽然一脸和善地摸摸他的头,说道:“你活着吧……你想活吗?” “我想……” “可是如果你活了,那就要拿你娘的命来换哦。” 宋临安瞪大了眼:“你在说什么?” 安王爷微微笑道:“这是作为她当年收养你的惩罚。” 宋临安勐地要冲过去,却被侍卫摁住。 他咬牙道:“你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草菅人命!我和我娘一直住在这里,从不招惹是非,为何你要害我们!” “要怪,就怪你的祖父,怪你爹吧!”安王爷怒道,“是他们玷污了我的女儿!他们哪里来的胆子啊!若非他们做出那种事,我便能将你娘清清白白地接走,如今也是儿孙绕膝了……” 他的声音已带着嘶吼,宋临安自知根本没有能力和他们对抗,最终哀求道:“放过我娘吧,求求你……” 他在这简单的对话中已经捋清了头绪。 ——许是他出生时,他的外祖父,也就是眼前人并不希望他活着,所以瞒着母亲将他丢弃了。 ——后来被如今的母亲捡到。 ——可如今他的存在会成为这个男人和生母名誉尽毁的导火索。 所以这个男人要杀的不是母亲,而是——他。 宋临安心中悲戚,难以接受自己的命就要结束在这里。 可他又能如何。 逃走不掉的。 他不想母亲被杀掉。 宋临安忽然在惊惧和迟疑中镇定下来。 他看着安王爷,开口道:“杀了我吧,不要伤害我的母亲。” 安王爷微微睁大眼,突然一笑:“你这副模样,又让我想起你爹了……听说他临死前,也说过一样的话呢……” 他怒目圆瞪,嘶吼道,“真令人作呕!” “……”宋临安紧握拳头,他盯着他,想怒斥他,可又无力反抗他。 他如今只剩下祈求,求他不要伤害他的娘亲。 要怎么办才好…… 要是他死了,娘是不是也活不下去了…… “可不可以……不要杀我?”宋临安鼓足勇气说道,“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这里,我只想陪着我娘,没有我,她会很难过下去……” 安王爷冷眼睥睨:“我为何要答应你?” “求你……”宋临安终究是跪了下去,额头伏地,颤声道,“我娘会活不下去的……” 寒风冷冽,少年的声音充满了哀求。 安王爷说道:“我可以让你与她道别,只是你若多说别的话,那她也会死。” 话落,不待宋临安脑子飞转想着回去后逃走的办法,就被侍卫握住下颚,被迫张开嘴,随即被侍卫塞入一颗药丸。 那药丸异常甜腻,瞬间在他的嘴里化开,滑入喉咙,滑进肚子。 他呛咳一声,试图吐出来,但没有用。 男人冷然道:“你剩余的时间可不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宋临安一听,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服用了毒药,急忙起身往回跑。 背后是那老者的嘲笑声。 似来自地狱。 安王爷看着那仓皇逃走的少年,嗤笑道:“可笑的贱民……” 他示意一人留下,待宋临安真的死了,再回去向他禀报,随即带人离开了。 方才林中吵闹,草丛中的细碎声响都被掩饰了去。 就连轻轻的唿噜声,都被人忽略了。 “真吵。”草丛中的林望天翻了个身,嘟囔一声就睡着了。 睡了好一会他突然惊醒,坐了起来,“我的牛呢!” &&& 宋临安还没回到家里见到沟里有水就拼命喝了起来。 多少吐出来一些吧。 都吐出来吧。 他想活下去。 他才十四岁啊! 可很快宋临安就感到腹痛,极其难忍。他吐了很多污水,可是肚子的痛感仍没有减轻。 他意识到这种毒恐怕根本解不了。 宋临安跌跌撞撞回到家,一头扎进院子的水缸。 水冰冷刺骨,灌入他的鼻腔、口腹中。 更冷了。更疼了。 “娘……娘……”宋临安虚弱地叫着。 宋寡妇房里的灯很快亮了起来,她披上衣裳就出来,却见儿子在院子里跪倒,浑身湿透,双唇惨白无力地看着自己,叫声似哀嚎:“娘……” “临安!”宋寡妇大惊,急忙过去扶他,但宋临安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捂着肚子吃力道:“肚子疼……” “你疼跑院子里来洗什么冷水澡啊!”宋寡妇又急又气,连拖带扶将他弄进屋里,给他生了炭火,还当他是吃坏了肚子,并没有十分紧张,“娘给你找点药。” 宋临安抓住她的胳膊,此时他的五脏都开始疼了。 “娘……我要是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地活着……” 宋寡妇气道:“你在胡说什么!!” 宋临安怕自己哭出来,闭上双眼,可眼泪早就涌了出来。 他哭道:“我不想死……” 宋寡妇也是急哭了,抓着他的手说道:“你不会死的,胡说什么!已经在给你找大夫了,你忍忍。” 说着她就撇下他去喊大夫,可刚出门就听见背后“砰”的一声,回头一看,儿子竟摔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临安!” 她这才慌了起来,过去掐他人中,待他醒来,便立刻跑了出去敲隔壁家门。 隔壁林家还没睡,她听见林秀秀的惨叫声了。 听说他们家丢了牛,还丢了林望天,估摸这会刚找到,林秀秀正挨打呢。 她敲的急,韩李花便来开了门,瞅她一眼问道:“宋婶有事?” 宋寡妇着急道:“临安肚子疼,都疼晕了,婶子求求你帮我喊村里的赤脚郎中来,回头我给你拿两吊腊肉!” 韩李花一听立刻说道:“成,记得给我腊肉啊,两吊。” “好好!” 宋寡妇说完就去照顾宋临安了,韩李花喊了女儿来,说道:“去叫那林老汉来看病。” 林秀秀拔腿就去请郎中。 ——比起在家挨打的可怕来,夜里的黑算什么。 很快郎中来了,林秀秀也站在床边看宋临安。 他的脸白得像纸,唿吸也很轻,林秀秀紧张地掐着衣角看他。 郎中望闻问切一番,可实在断定不了,便说道:“我开点止痛的药你熬了给他喝吧。” 宋寡妇问道:“我儿子是什么病啊?” 郎中也是个半桶水,哪看得出来什么病……但想着少年人哪有什么重病,止疼就行。 支吾道:“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吧。” “那多久能止疼啊?” 宋临安忽然开口道:“娘……不要……为难林伯了。” 宋寡妇也无法,村里就这么一个懂点医术的,他看不出来别人更没办法。算了,先喝点药,天亮了就坐船去镇上找大夫吧。 宋寡妇跟大夫出去拿药了,林秀秀这才走了过去,看着床上的宋临安有些担心。 “临安哥哥,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啊。” 宋临安此时已经痛到没了知觉,他无力地看着她:“脸上……都是伤啊……” 林秀秀摸了摸脸,袖子垂落,手上也都是伤痕。 她笑笑:“我没事,习惯啦。” 宋临安忽然很担心她,他担心自己的娘亲,也担心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姑娘。 他打起精神,语气微弱,可声音坚定:“秀秀,镇上好不好……看?大……不大?” “好看啊,很大,我很喜欢。” “县里更……好看……更……大。”宋临安强忍腹腔不适,轻声,“往那些地方走吧……离开这里,离开……你爹娘……” “啊?” “你勇敢、有想法……有胆识……又好……学……”宋临安已经能想到她穿着光鲜亮丽的衣裙,站在人群中被日光倾洒的璀璨模样了,“不该待在……这……去更大、更好的……地……方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五脏剧痛,宋临安蜷缩着身体。 他能感觉得到剧毒在一点一点地蚕食他的身体,一点一点摧残他的命。 “秀秀……连同我那份……一起活下去……”宋临安抓住她的手,勉力笑道,“带我去更大的地方……看、看……” 林秀秀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她反握着他的手,渐渐冰凉,渐渐没了气息,渐渐……离开她。 她怔然。 隐隐梦境中,宋临安感觉不到疼了。 他喜庄子的《逍遥游》,他曾遥想自己是一条鱼。 那叫做鲲的鱼,化鹏鸟可展翅千里。 那样巨大,那样宏伟,就这么飞在天穹上,一定很震撼。 可惜…… 他再也不可能成为那条鱼,化身为鹏了。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垂天……之……云…… “临安哥哥!!” 寒冬腊月,离过年还有十来天。 一个小小少年,气绝于这四方小院中。 那晚,雪落山林,像是在证明——他曾来过。 第105章 番外八年前(一) 在林秀秀记事以来,她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吃饱饭。 家里穷吗? 她觉得不穷。 至少她隔三差五就会看见爹娘关起门偷偷吃肉,偶尔运气好,她也能分到一点残留着肉的骨头。 爹娘吃剩的她吃,她吃剩的狗吃。有时林秀秀会庆幸,在这个家里,她不是过得最惨的那个。 她学说话早,学走路慢。 三岁时的记忆她是有的,因为爹娘骂的太厉害了。 “赔钱玩意,到底什么时候会走路啊,指使你拿点东西都不成。” “光知道吃饭!” 林秀秀长到十岁的时候她才知道,人啊,要是奶水喝的不够,光喝点粥,走路是会比别人晚的。 她每天都在挨骂中度过,但凡做错一点事,都会迎来噼头盖脸的骂声。 要是摔破个碗,她不但要挨打,这一天都没饭吃啦。 林秀秀觉得在家的日子难熬,但在外头她是快活的。 春日里,去放牛的时候她会去山脚下摘茶泡吃,那茶泡微微甜,嫩嫩的,很解馋。 夏日能吃的果实很少,但这不妨碍她拔下藤条编帽子玩。 秋天时山上都是累累硕果,这是她最喜欢最喜欢的季节。 而且干活的时候也凉快,不会总冒汗。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冬天。 太冷了。 她跟母亲提过一回,给她做身厚衣裳,但母亲总是不耐烦地将她呵斥走。 因为弟弟出生了,家里的布料都要给他做衣裳。 林秀秀是很羡慕弟弟的。 他一出生就能趴在母亲怀里,母亲也会笑得很温柔,哦,原来她的母亲是会这么笑的人啊。 还有他会吃东西时,就有白米饭吃。会吃菜了,还常有肉吃,那小鸟山鼠兽类轮着抓。 她在一旁等肉骨头的时候,弟弟总会学着大人的模样赶她走。 赶不走了,弟弟就将骨头往地上一扔。 然后就被狗抢走了——毕竟在它们的认知里,掉地上的就是自己的了。 人哪会吃地上的东西呢? 林秀秀只能看着骨头消失,她突然意识到,在家里她的地位比狗还要低了。 她不恨狗,因为狗是这个家里唯一愿意跟她玩,不会骂她,还会在她出门时跟在背后保护她的好狗。 就是年纪有点大,跑起来费劲。 冬天来了,家里的狗看起来更老了。 林秀秀去放牛的路上看见有一只死掉的鸟,许是好多天了,鸟有点烂掉了。 她不爱吃这种,太臭了。 但她记得老狗喜欢吃,便用木棍挑起,牵着老牛回家。 到了家拴好牛绳,她蹦蹦跳跳进了屋,叫着“大黄大黄”。 大黄没有出来接她。 林秀秀闻到了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是肉的香味,跟她手里的臭鸟气味截然相反。 她跑到厨房那,将鸟背在身后,探头问道:“娘,你在煮什么呀,好香。” 韩李花瞥了她一眼,说道:“大黄啊。” “……” “再不杀了回头它自己跑山里死去怎么办?”韩李花顺手捞起一根大骨头吃了起来,骨头太烫,她吃得龇牙咧嘴,“发什么愣,去把水缸挑满!” 林秀秀怔然,踉踉跄跄走出院子,水桶也忘记拿了。 她靠在墙上,寒风唿啸,刮着她冻得紫红的脸。 过了很久,她挖了个坑,把鸟埋了起来。 大黄不需要了。 过了不久,家里又养了一条小奶狗。 胖乎乎肉乎乎的,很可爱。 这年林秀秀十岁。 她又给它取名叫大黄,依旧带它玩,带它跑,给它扔骨头,捡小鸟。 冬天的时候她就把它抱着睡觉,虽然大黄臭臭的,但是在柴房里大黄是比薄被茅草要暖和的存在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林秀秀觉得它不嫌弃自己睡柴房,她也不该嫌弃它臭臭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秀秀砍柴回来,路过村口见有人拿着书看,她凑过去看了一眼,看不懂。 一路上她都在想,书上是不是能变出好吃的好玩的? 毕竟隔壁宋临安就说书里有黄金屋,还有什么玉。 林秀秀忙完活去找宋临安,对他说道:“临安哥哥,我想认字。” 宋临安说道:“好啊,我教你吧。有纸笔么……罢了,你肯定没有。我家里的纸也不多了,我娘看得紧,我去翻点木炭,我们去大石头上写。” “好呀好呀。” 于是林秀秀每天除了忙活,又多了一件事要做。 那就是认字。 她认字的速度很快,对一些词语典故也记得快,还会举一反三。 宋临安说道:“秀秀,你要是上私塾,肯定是先生最喜欢的学生。” 林秀秀说道:“家里是打算让我上私塾呢。” 宋临安吃惊道:“真的?” 就林家夫妻那德性可能吗? 林秀秀“嗯啊”了一声:“对啊,我娘说姑娘认点字好嫁人呢。” “……”宋临安不好说什么,不管结果怎么样,能读书就好,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 这年春天,雨水绵绵,林秀秀割草回来的路上摔伤了手。 手肘骨头应该是断了,不然不会那么疼。 她龇牙咧嘴地在泥地里坐了一会,才敢托着手回家。 路上村里大人见状问道:“秀秀你怎么了啊?” 雨声有点大,林秀秀怕他听不见,朗声:“我手摔断了。” “……”不痛?这小孩不会哭的吗? 有村民要给她裹上手,被林秀秀婉拒了:“要是我爹知道,又要骂你们多管闲事了。” “……”有道理。 村民见她慢吞吞往家走,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好一会才说道:“秀秀怎么就不是我家女儿呢?” 林秀秀回到家里,果不其然挨骂了。 等林有宝骂完了,怕她留下隐疾回头不好嫁……反倒认认真真给她擦拭手臂,上草药,裹夹板,固定得结结实实。 林秀秀坐在他面前,第一次啊,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像对弟弟那样的温和神情。 她乖巧地坐着,虽然很痛很痛,但她忍住了,怕一喊爹爹又变脸。 包扎好了,林有宝又叮嘱她不要再弄伤手,还对林望天说道:“离你姐远点,别挨着她,敢欺负你姐,爹可就要打你了。” 林望天瞪大了眼,吃惊了。 林秀秀也瞪大了眼,吃惊了。 虽然很久之后林秀秀知道了爹的小心思……可这不妨碍她当时的好心情,以及那一个月来的好心情。 有时她甚至想,要不把手再弄断一次好了。 不过真的太疼了,比挨打还疼,想想作罢了。 十二岁那年,临近过年,她唯一的朋友去世了。 那天还下着雨,淅淅沥沥,夹在冰天雪地里扑在人的脸上,身上。 本就衣着单薄的林秀秀感觉这天身体都冷透了。 她站在宋临安的坟前,看着惋惜的大人们,看着哭晕了几次的宋婶婶,第一次被死亡直面凝视了。 宛若深渊,能将人吞没。 是比寒冬还要冷的感觉。 葬礼结束后,林秀秀回到家里,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她烧得迷迷煳煳的,一个劲地说胡话,吓得韩李花都以为她要死了,赶紧去请郎中。 郎中给她拔了草药,熬水喝了,第二天她就退烧了。 韩李花说道:“你这是要把我吓死,可不能再赔钱了!” 林秀秀愣了愣,所以她叫郎中来就是怕她死了亏大钱了吗? 其实宋临安说的真的挺对的。 ——你那个家是吃人的家,没有人当你是林家人。 ——若有机会去更大更辽阔的地方,还是去看看吧。 ——秀秀你很厉害,并不比别人差。 ——你胆子大,脑子活,而且很坚韧。 林秀秀问他:“坚韧是什么呀?” 宋临安笑笑:“就是很厉害,无论做什么事都能做好。” 原来在宋临安的眼里,她是那样厉害的人。 可如今唯一认可她的人,却走了。 林秀秀觉得这日子过的很糟糕。 第106章 番外八年前(二) 她十三岁的时候,爹娘忽然让她上桌吃饭了,还让她吃满满一碗白米饭,甚至给她夹肉。 林望天看得满眼冒火,说道:“她凭什么分我的肉!” 林秀秀也好奇,为什么突然给她吃白米饭了? 夜里她起来去茅坑,看见母亲正守在茅坑门口等弟弟出来。 弟弟还在嘟囔:“都怪你们!她分了我的肉,我饿死了!拉不出来!” 韩李花安抚说道:“你姐明年就要去嫁人了,不养胖点谁要啊?瘦的不好生养,养点肉换多点钱。” “我不管!你们养她去吧,我不吃饭了!” “小祖宗你怎么就听不懂呢?卖你姐的钱,以后也是用在你身上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我不管!!凭什么给她吃肉!” …… 林秀秀收回了脚步,静悄悄退了回去。 所以说啊,爹娘突然对她好不是没有缘故的。 林秀秀晚上没有失眠,这十几年来她遭的罪可不少,这又算得了什么。 她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依旧吃好喝好,甚至还特地去夹林望天面前的肉。 林望天光瞪眼,见爹娘不站在他这边,仰头哇哇大哭,连筷子都摔了。 林秀秀吃饱了就收拾碗筷出去,任凭他鬼哭狼嚎。 从这天起,林秀秀无论爹娘让她做什么……除了顺从就是更加顺从,吃的也是给什么吃什么。 到了第二年开春,她果真长了许多肉。 因这大半年风吹日晒的活也干的少了,模样也开始长开,村人见了都夸她有福相,是个小美人。 名声一响,附近乡里的媒婆就闻风而动,赶来林家看人。 每逢来人,韩李花就将林秀秀喊过来,让媒婆仔细端详询问。 上看头髮眉毛眼睛,下看手指脚趾,媒婆几乎是一看一个满意,欣喜地回去跟主家说,再来林家商议聘礼。 眼见女儿成了香馍馍,夫妻俩就更紧要她了,干脆活也不让做了,好好把手给养嫩了,如此才更显福气。 村里隔三差五便有人挑着担子来卖糖,林秀秀每回都向他们要几枚铜钱,说去买糖解馋。 这点钱也没多少,夫妻俩也是有求必应。 但只有一个要求—— “一会那媒婆来了,你可要端庄地坐在那,人家问什么好好答话!” “嗯嗯……”林秀秀拿了钱,却并不用,而是攒起来。 到了初冬,万物寂静沉睡的季节里,夫妻俩终于在“价高者得”的竞价中,敲定了林秀秀的夫婿。 林秀秀不知道那人到底是六旬老头还是七旬老头……因为他们似乎也怕她不乐意,答得支支吾吾的。 她便想,定是七旬。 夫妻俩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心中暗喜,这女儿真是生得值啊。 林秀秀说道:“爹,娘,那人年纪太大,我嫁过去肯定是生不了孩子的,过几年他死了,你们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趁着现在他高兴,要抬我做妾,你们再要多一点聘礼吧。” “还要?”韩李花有点拿不定主意,“好像已经有点多了……再多人家恐怕不肯给。” “怎么会呢?”林秀秀说道,“媒婆说那大老爷见过我,可满意了。为了弟弟着想,还是要多一点钱吧。” 夫妻俩相视一眼,也觉得得要多点,于是又跟媒婆打了招唿。 媒婆骂骂咧咧去传话,骂骂咧咧来回话,几番较量,又给加了三十两银。 两人大喜,媒婆临走前说道:“你们这是把自己的孩子当金蛋卖啊,可是一点都不替她嫁进夫家后着想。钱拿了那么多,等大老爷腻了,大太太手段又厉害,她怕是过得比丫鬟都不如!” 她说了一通,见两人根本没在听,气唿唿地走了。 林秀秀这时走了出来,说道:“爹,娘,我从小就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那边也说了,我出嫁那天会给我送一些,可回头是要还回去的。所以我想买一件便宜的,给我匀五两银子吧。” 韩李花瞪眼道:“多少?五两?这可太多了。” “不多啊。” “多!”韩李花想来想去,怕她不听话,一咬牙给了她五十枚铜板,“不能再多了!” 林秀秀展颜:“明天我就去买首饰。再给爹爹和娘买两身新衣裳,哎也不知道这钱够不够……” 一听她要给自己买衣服,两人都不吭声了,那准能将这钱用得完,还有什么剩余的钱? 这钱拿出去又花在了自己的身上,这一两银子也不至于那么让人肉痛了。 林秀秀第二天就跟着村里的婶子出门了。 走到门口时她看了一眼隔壁紧闭的大门,又抬头望向后山。 临安哥哥,我要走了,恐怕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她深深看着,终于不舍地收回视线,对门口吐舌头的大黄招手:“走,大黄。” 大黄想也没想就跟她走了。 婶子们有说有笑地朝渡口方向去,还调侃林秀秀是待嫁的小媳妇。 林秀秀只是低头笑笑,没有任何反驳。 到了渡口,八人买了船票,林秀秀走上船,见大黄蹲在那不上来。 她伸手道:“来,大黄。” 大黄乖巧地蹲着,抬头懵然地看着她。 林秀秀盯着它坚定说道:“走,大黄。” 离开那个家,否则你迟早会变成第二个大黄,成为林家锅里的炖肉。 可大黄歪了歪脑袋,转身就奔着家去了。 “大黄!” 林秀秀要下船抓它,却被婶子一把抓住:“秀秀你要去哪?船都要开了。” 旁边的婶子也说道:“对啊,你又不是不回来了,怎么还捨不得一只狗了。” 林秀秀张了张嘴,停下了步子。她看着远去的大黄,轻轻嘆了一口气。 船到了镇子上的渡口,大伙就下船了。 林秀秀跟着大家进了热闹的集市,这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透着一股很快就要过年的热闹气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婶子们主要是为了买料子,还有白糖盐巴,还有一些香料,等北风再大一点就可以腌腊肉了。 她们买好东西,在街头相聚,陆陆续续回来了人。 等好半天都不见林秀秀,又等了会,才有婶子反应过来,勐拍大腿:“坏了,该不会是被人牙子拐走了吧?” 众人立刻慌了起来,急忙分散去找人。 此时林秀秀早已藉着热闹的人群直奔渡口。 船仍在渡口,停泊等这个渡口的客人。 等林秀秀气喘吁吁赶到时,船也快开了。 她果断上船,船主问她要去哪里,她将身上的钱拿了出来,问道:“可以买到哪个渡口的?” 船主看着她手上的铜板,说道:“再走三个渡口差不多了,在麒麟县下船吧。” 林秀秀想了想,这里是卧龙县,与麒麟县临界,听说也是个大地方。 她说道:“就到那吧。” 付了六十个铜板,她身上就只剩十六个铜板了。 啃馒头也能吃上好几天。 只要在这几天里找到活干,就没事。 只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活哪有那么好找呢? 一来她是小姑娘,二来如今冬日活少,三来她年纪太小又长得好看,倒招来了黑店。 折腾了五天,她没钱了。 还精疲力尽。 林秀秀只能把自己的脸抹黑,捡了个破碗在街上乞讨。 只是天越来越冷,她有点熬不住了。 但她没有后悔逃出来,与其嫁给老头,还不如死在外面的严冬里。 到了第七天,她没有讨到一点饭,上门跟人家讨,也是被驱逐。 快到夜里,她裹紧身上的薄衣裳,一步一步走回她住的破庙。 今日这里好像格外安静。 她走进去一看,地上有大滩大滩的血,像红花绽放。 再抬头,前面趴了一个人,直挺挺的,一动不动。 她就站在那,看了好一会,确定他没有唿吸了。 死了。 林秀秀刚才瞬间死沉的心骤然砰砰跳起,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復心绪,往后退了一步,退到门口,背后却扑来一阵阵刺骨寒风。 她的心跳了很久,直到感觉到背都要被冻僵了,她才走了回去,窝在破庙的角落里,拿茅草盖住自己。 在被冻死和吓死之间,她选择了吓死。 可当她真正和尸体待在一起时,她藉着微弱的火堆看见他身上衣裳的补丁,又觉得死者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兇手是谁? 为什么要杀他呢? 她看着看着,在饥寒交加中睡着了。 好饿啊……好冷啊…… 可她脑子里都是暖暖的床褥,香喷喷的饭菜。 她多想吃遍天下美食,住在大宅子里,有疼爱她的爹娘,有好看的衣服首饰。 她不叫林秀秀,不是那个弟弟可以取名叫望天,她却只是普普通通的秀秀。 她也要有很大气很好听的名字。 叫什么好呢…… 她搜寻了自己所知道的并不多的诗句,那还是来自宋临安呢。 对,叫林飞鱼吧。 多大气呀。 庞然大物,不是渺小如蝼蚁,没有人可以伤害它。 她想着想着,愈发睏倦。 “餵?醒醒,死了没?” 不知道什么东西戳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缓缓睁开眼,感觉已经饿到没有什么力气了。 火堆已经灭了,眼里都是对方手里的火把光芒。 她抬手遮挡,那人说道:“没死啊?秦老头,她没死。” 那叫秦老头的老人哼了一声:“我就说她没死。我看过那么多死人,死没死一眼就能看出来。” “是是是,您厉害。” 林秀秀缓了好一会才看出他们穿着衙门的衣服,这是来查命案了? 她说道:“我不知道死的人是谁,也没见谁来过。我在这住了五天,今晚回来他就死在那了。” 衙役诧异道:“那你不怕啊?” “不怕。” 秦老头这时从尸体旁起身,盯着她问:“为何不怕?” 林秀秀坦然道:“比起怕死人,我更怕自己在外面冻死。而且死人没有什么好怕的,谁在死之前不是个活人?” 衙役们都觉得新奇:“这小姑娘的胆子可真大啊。” 秦老头也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打量的笑:“你不想死?” “不想。” “那你跟着我干活吧,我缺个帮手。” 衙役笑道:“秦老头,你可算是肯松手找帮手了啊。” “呵。也要看她敢不敢啊。” “我敢!”林秀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说这两个字。 火把烧得灼热,热烈的光映在她的眼里,将那坚毅映得更深,更炽热。 林秀秀颤颤站了起来,哪怕是一身破旧衣裳,满脸黑泥,也好似一颗明珠站在那里,熠熠生辉。 秦老头问道:“你叫什么?” 她顿了顿,抬头说道:“林飞鱼。” 第107章 番外三年前 天音郡主总往四国游歷,常年不在家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这刚回来几天,玉暖进来时见她又在看舆图,便笑道:“郡主又想去哪里玩呀?” 天音笑笑:“你想去何处游玩?” 玉暖说道:“去暖和一点的地方吧,对郡主的身体好些。” 天音默了默,玉暖已经拿了暖炉过来,将她怀里那个换了。 她说道:“奴婢让厨娘熬着参汤,一会端来,您趁热喝。这大冬天的,可要好好补补身体呀。” “嗯……” 片刻赵南北跑了进来,门没关,便直接跳进门槛。 吓得玉暖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狗熊跑来了。” 赵南北笑道:“那吓着你没?” “吓着了。” “诶诶,那是我的错。”赵南北说道,“郡主,有人想见您。” 天音淡然道:“谁?” “她说她是以前府上的老奴,如今病重,临去前想让您去见她。” 玉暖当即不忿道:“好无礼大胆的人,郡主是她想见就见的吗?” 赵南北说道:“我也是这么说的,但她差来报信的人说,让我告诉郡主三个字,郡主就会去见她了。” “你说。” “桥西村。” 天音愣住了。 车马疾驰,一路朝郊外驶去。 到了一户农院,天音俯身下车,快步走进里面。 玉暖和赵南北都有些诧异,他们跟随郡主多年,还从未见她如此紧张过。 印象中的郡主可是一个冷美人呢,尤其是对人。 路过的狗她可能会多看一眼,可路过的人她是理都不会理的。 屋内隐隐有药膏味,还有一种瀰漫于人间的死亡之气,像是霉味,又像是什么腐烂了。 屋里人见了她就要请安,被天音抬手拦住了。 那人说道:“母亲说若您来了,要单独与您说话,我们就先退出去了。” 天音点点头,让自己的随从也都退了出去。 床榻上的妇人并不算年迈,但面容枯藁,许是病急了。 天音站在床边俯视着她,说道:“原是钟嬷嬷,你寻我何事?” 这嬷嬷以前确实是府里人,还在桥西村照顾过她。 自离开那个地方后,父亲说怕她见了当时伺候的下人和侍卫又想起过往,就没给她留人,派的都是新人。 她那时只觉父亲做事十分细緻,待她很好,处处都为她着想。 闻声,钟嬷嬷缓缓睁开眼,模模煳煳看见她的影子,虚弱道:“见过郡主……老奴本想带着这事……到土里……可是越想越觉是罪过……只有说出来,才不会后悔啊……” 天音并不是个对人很有耐心的人,淡声道:“所以到底是何事?” 钟嬷嬷怔然,又梦回当年,颤声道:“您的孩子……” 天音的心紧紧揪起。 “或许……没有死……” 天音一愣,终于正眼看她:“什么意思?” “当年王爷……让稳婆将孩子扔了……可赵中后来与我说……他并没有杀孩子,孩子被扔进了河里……当时是没死的……还活着……” “……”天音呆住了,她有一万句话要问,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话都堵在了胸口,闷得她跌坐床边,脸色煞白,“赵中……那个侍卫长?他怎会与你说这种话?” 钟嬷嬷说道:“他与我……” 话点到这,天音也明白了两人的苟且关系。 但这不是她在意的,她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话:“孩子呢?” “不知道……”钟嬷嬷眼里有泪,哽咽道,“王爷……杀了楚家人……” 天音愕然。 “他设计……杀了楚家人……”钟嬷嬷挣扎说道,“赵中说,他们死的很惨……血都染红了那条小溪……全都是血……他说他得了心病,梦里都是替王爷杀掉的人……他早早病死,如今我也要死了,都是报应……报应啊……” 她句句都是报应,可天音觉得这个真相才是对她的报应。 她回到京师后,总有人说父亲品德不佳,她都没有在意。 可如今听见嬷嬷说的话,她回想当年,竟也是破绽百出的。 她一直不相信楚西山会这么抛下她,多年来也一直让人去打听,但都没有他们的下落。 如今再听,竟早已是阴阳两隔。 天音垂泪:“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钟嬷嬷轻嘆一口气:“我一个将死之人……何必骗您……” 她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都是阴谋……都是王爷想要您死心塌地回来的……阴谋啊……” 说罢她又自顾自地笑了笑:“我解脱了……” 说出多年积压的秘密,她不必再受这种折磨了。 可以干干净净地去见阎王了。 屋外寒风唿啸,临近腊月,更是寒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一如当年那般冷。 天音趔趄着走出屋子,几乎站立不稳。 玉暖急忙上前扶住她,赵南北也忙问道:“郡主您怎么了?” 天音轻轻抬眼看了看他,虽然跟他爹赵中长得不像……可是那种无处发泄的怨恨,却在此刻凝聚在眼。 可她很清楚赵中是赵中,赵南北是赵南北,他是无辜的。 她收回怨毒的眼神,打起精神说道:“速速寻些能手过来,我要找人。” 她到底还是难平心中愤怒,又道,“你歇着吧,不必再跟着我。” 赵南北一愣:“郡主?” 天音冷声:“还不快走!” “……” &&& 天音郡主有自己养的一批忠诚侍卫,她常年游歷他国,明里暗里的身边从不会少于二十人。 如今一声令下,便都去打听事了。 很快消息传来,他们找到那个丢失的婴儿了。 天音登上南下的船时,难掩心中激动。 转眼近二十年,她的孩子已经比她还要高了,他过的好么? 娶妻生子了么?如今在做什么? 长得…… 像不像他爹? 从登船开始她就睡不着了,没日没夜都在想这件事。 直到下船她也毫无困意,等候在那的侍卫已经备好了马车,载着她往桥西村去了。 她看着这条熟悉又陌生的山路,想到过往种种,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和楚西山打闹的日子,又觉眼眶微热。 到了桥西村,侍卫领她到了宋寡妇家。 此时夜幕降临,村里人都在自家吃饭,没有多少人留意到他们的到来。 敲门数下,破旧的木门才被打开。 一个佝偻着背,头髮花白的妇人打开了门。 她双眼无神,抬头看着他们,却不问是谁。 天音郡主轻声道:“请问宋临安可是在这里?” 宋寡妇蓦地愣住,她抬眼看着她,忽然的……在这中年美妇人脸上,看见了宋临安的影子。 她空洞的双目顿时泛起泪珠,怔然道:“你怎么才来啊……” 不等天音再问,她就呜咽哭道:“他死了……临安他……死了……” 天音勐然一呆,如遭雷临。 死……死了? 她的孩子……怎么“又”死了…… 多日无休加之急火攻心,天音顿失力量,晕死过去。 &&& “他很乖,从小就很乖。” “从不闹腾我,也不馋嘴,但是他馋人家的爹。” “每次有孩童被当爹的抱回去,他就眼巴巴看着。他问过我他爹呢,我说死了,见我难过,他就没有再问过。” “他太懂事了……” 宋寡妇低头抹泪,难过万分。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七年,可是眼前人不同,这是跟临安流着一样血的生母。 她对眼前的女人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只有同病相怜的同情。 她甚至觉得唯有临安的生母能明白她的痛苦。 这种痛苦漂泊了七年,骤然地找到了地面,可以让她落下来了。 天音怔然地听着,她的唇色苍白,神色已比她更加木然。 她还未见到一面的孩子,却被告知在多年前已经病逝。 天音捧面落泪,无尽的懊悔涌上心头:“是我……来晚了……” 这种事到底还是旁人更清醒,玉暖低声问道:“宋夫人,公子去世时只有十四岁吧?怎会突发恶疾呢?” 宋寡妇说道:“我也不知道,那年腊月我摔伤了腿,睡得早。夜里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出去一看他趴在水缸里大口喝水,还喊肚子疼,我就找了郎中,郎中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到了后半夜,他不喊疼了,我去送郎中,可回来没多久……他就……” 她啜泣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天音也是垂泪,可很快她就说道:“腹痛怎会去大口喝水?更何况还是寒冬腊月。” “我也不知道……后来听隔壁小孩说,他半夜见到临安去见了一群神仙。可那小孩总是满口谎话,说完又跟我要钱,我就没有理会,当他说胡话。” 宋寡妇又说道:“那玉佩我本该还给你,毕竟你是临安的生母。只是那年我摔伤后,临安将它死当了换人参。后来人参也烂了,玉佩也找不回来了。” “什么玉佩?” “一块貔貅玉佩。”宋寡妇见她茫然,比划说道,“这么大……黄玉材质,雕了貔貅。我当年在河里捡到临安的时候,就放在他的襁褓上。” 天音垂眉略一想,并没有想起来,说道:“那玉佩不是我给他的。” 宋寡妇皱眉:“那是谁的?” 天音并不在乎这种事,她默了默说道:“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去吧。” 山上草木茂盛,但少年的墓地周围很干净。墓碑在这七年里被人养护得很好,没有任何苔藓踪迹,也无风沙侵蚀的迹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纤细的手指从墓碑上雕刻的名字、生辰划过,清晰深刻的字印触摸着天音郡主的指肚。 像一把刀,刺着她的手,撕开了她的心。 “抱歉……娘来晚了。” 宋寡妇一听,又抑制不住地落泪。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枯竭,原来并没有。 天音朝她微微屈膝,恳求道:“我想带他走。” 宋寡妇张了张嘴,有许多话要说,下意识想拦住……可是她看看墓碑,又看看身为临安生母的女人。 突然一股难以描述的痛苦袭来。 让她瞬间就理解了同样身为母亲的巨大痛楚。 “好……我陪了他十四年,如今……我将他还给你……” 天音双眸微湿:“多谢。” 她轻轻抱住墓碑,冰冷僵硬的石碑让她的懊悔和愤怒满斥心怀。 ——这笔血债,她一定要让他们通通都还回来! 桥西村虽属卧龙县,但与麒麟县都在同一条河流上,乘船而出,中途渡口下船,是可以直达县里的。 天音郡主在那里下了船。 麒麟县是安王爷的封地所在,因离斑斓河近,天音几乎没有怎么来过这里。 后她出嫁久居京师,父女相见多在那。 如今来到县里,天音只觉脚下如走针尖,刺得人疼。 她恨不得在相见那一刻,就将他杀了。 他毁了她一辈子。 安王爷不知她已知情一切,知道女儿从京师来看望自己,既觉奇怪又十分高兴。 “你回来也不知给父王来封信。”安王爷轻责,“山长水远的,累坏了吧。” 天音点点头:“是有点。” 府里的下人并不爱说话,十分沉默,问了安后,就低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王府里的气氛一向压抑,过往天音不知为何,如今明白了。 在这种阴毒的主子下办事,又怎会高兴呢。 她看着安王爷,细想过往,竟是从未在他眼里看见一丝对自己的愧疚。 ——或许他甚至得意当年他的所作所为? 忽然天音看见他腰间上晃动的一块玉佩。 那玉佩色泽油润,玉感厚重,雕刻的貔貅也是栩栩如生。 就这么明晃晃地在他腰间垂挂。 临安死前失踪的玉佩…… 在他的身上。 天音如遭雷击,错愕怔然,一切仿佛合理,又不合理。 他杀了楚家人她尚可理解。 可临安是他的外孙,他的血脉啊…… 天音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心中的愤怒已经无可言语,似那鱼儿鳞片,被人一点一点剥下来那样痛苦。 懊恼、愤怒、杀心已起。 已安排完下人办事的安王爷回头,见她面色苍白,问道:“怎么了,天音?” 沉默片刻,天音抬头看他,双目平静,微微笑了笑。 一切都是那样的风平浪静。 “没什么。” “父王——” 第108章 番外两年后(终) 郊外大宅,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夏日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衙役们已然习惯,站在门外、房内宛若石雕,神色威仪,似乎根本闻不到。 可房里的婢女一边作呕一边害怕,根本不敢看。 “先让她出去吧,她不是兇手。” “是,林姑娘。” 婢女出去时,林飞鱼始终没有抬头,她几乎是趴在地上低头看尸体的脸。 尸体已是面目全非,血肉模煳,死状极其悽惨。 程聿从外面进来时,就看见一张“肉饼”贴在地上,干涸的血几乎蔓延在整间屋子里,血迹溅得四面都是。 他一个倒退踉跄,颤颤巍巍退到门外墙上了。 院子里长着一棵巨大的金丝楠木,树影…… “……”林飞鱼小跑了出来,从兜里掏出一个糖给他,“脸都吓白了。” “我是刚才骑马吓的。” 林飞鱼笑笑,问道:“猎了几只兔子山鸡呀?” 程聿嘆道:“刚上马就掉了下来,老脸丢尽。” 林飞鱼差点笑了,她强行忍住了:“明年还去吗?” “皇命若来,就算是落马也是要去的。”程聿轻轻嘆气,“大不了今年将脸皮练厚一些。” “竟不是想着怎么把骑射的技艺练好,在皇家夏日围猎中大展身手。” “不必不必,丢脸一次比辛苦一年练马练弓箭好。”程聿指了指后头的墙,说道,“可验完了?” “嗯……”林飞鱼说道,“死者男,年三十,身高六尺,四肢健全。头部、胸腔、盆骨、四肢,几乎全身都遭受了木棍重击。 那木棍粗得很,如今都折断了,可见兇手是下了死力气的。从尸体上的着力点来看,他大概被兇手打击了八十到九十次。 死因是肋骨断裂,刺穿了心口,失血过多而死。从时辰上推断,应该是在半夜丑时。” 程聿问道:“死因不在头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不在,从身上形成的淤血来看,头部甚至是最后遭到重击。” “每一击的力度大不大?” “很大。” “看来兇手跟他有深仇大恨,报復心驱使下,兇手没有选择对着脑袋一击毙命,而是折磨他。” 程聿皱了皱眉,“案发时正是半夜,难道他的叫声没有引来别人的注意?” 林飞鱼指了指嘴:“兇手将他的嘴封死了。” 她又说道,“木棍的敲打声呢?” 程聿说道:“我来的路上石头已经跟我说了这家主人的事。这里是避暑山庄,僕人只带两个,一个婢女,一个伙夫,住在山庄另一边,如果听不见也不奇怪。 只是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所以思前想后,以木棍将人砸成那种模样的力道来看,兇手应当是个力气很大的男人。” 他说着又鼓足了勇气探头往里面看,迎面血腥,喷溅的血映照入眼,他的胃顿时翻江倒海。 林飞鱼揉揉额头,都两年了啊,从麒麟县到州里,又回到京师大理寺,他还是没习惯死啊死的场面。 等程聿缓了缓,还是挪着步子进去查看了现场。 “我真是个尽责的好官啊!” “是是是,少卿大人辛苦了。” &&& 山庄的两个下人被传唤过来时,吓得瑟瑟发抖,刚见人就跪了下去,喊着“冤枉”。 程聿问道:“昨夜丑时你们在哪里?” 婢女说道:“在房里!” 伙夫也说道:“在房里!我家主子不爱热闹,怕吵,天一黑伺候他用过晚饭,主子就让我们走远点。” “你们半夜没有听见怪声?” “没有。” 程聿说道:“我看看你们的手。” 两人摊开手掌,婢女不是做苦活的下人,琐碎事做的多些,所以手掌挺白净。 伙夫平日做个饭,兼任车夫,手掌粗糙些。 他们忐忑道:“大人,您可不能为了破案,泼我们脏水啊……” 旁边衙役说道:“大胆!我们少卿大人怎会胡乱冤枉人。” 伙夫想了想讶然:“难道您是大理寺的程大人?” “是。” 原本脸色紧绷的伙夫瞬间放松了下来,对婢女说道:“这是程大人呀,在京师里出了名的断案能人,我们不用担心了。” 婢女也听闻过他的大名,喜极而泣:“吓死我了,是程大人那一定能找到兇手。” 程聿等他们的情绪平復下来,才问道:“这座山庄只有你们三个人?” 伙夫立刻答道:“是,自从五年前山庄建好后,主子他每年夏日都来这,也都是带的我俩,因为我们不爱说话,做事又勤快。” 程聿问道:“你们主子有什么仇家么?” “仇家……”两人对看一眼,略有些为难地说道,“主子的仇家怕是十根手指都说不完……” “哦?” “主子他性情有点暴躁,又爱财,人家多说几句他便会让打手去将人暴打一顿。” 伙夫又说道,“就为了建这山庄,主子就得罪了不少人。离这最近的村民说主子占了他们的山头,意见很大,但都被打走了。 还有院子里那棵金丝楠木,有个村民还说是他栽的,非要砍走,也被主子打断了三根肋骨。” 婢女说道:“大人,主子的仇家多,这山庄除了正门,后山通河流,也不是不能过去。” 两人陆续说了许多事,程聿一一听完,就带着衙役循着后山去。 如今正是正午,天气晴朗,日光灼烈,连山林都显得明亮。 叶子的绿在此刻也通透了起来,而沾附在叶子上的血迹也变得清晰可见了。 “兇手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杀人,溅了满屋的血,身上一定沾了不少,所以一路逃走时,会在沿途留下血迹。” 林飞鱼跟着程聿走在山路上,又问道:“那你看他们的手掌是做什么?” “打断的棍子上有印,还有残留了一些人皮,我猜测那是兇手手掌受伤所留。” “这倒是有这个可能。” 一行人到了山脚下,河流对岸,是一座村庄。 村庄不过十几户人,要找人问山庄主人的事不难。 程聿看着人群中交头接耳的人,唯有一个男人眼神畏缩,揣着手也不跟人说话,躲躲闪闪。 他当即指向他,衙役立刻过去请他过来。 男人一瞬脸色发白,颤颤走了出来,跪地问安:“见过大人。” 程聿说道:“我问你一些事,你好好答我。” “大人请问……” “昨日丑时你在何处?” “家里,跟我婆娘在一块,她可以作证。” 程聿朝他走前一步,说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男人一顿,程聿盯着他:“摊开手。” 男人怔了好一会,缓缓伸出手。 “手心。” 手背翻转,左手无恙,右手却赫然有伤。 不等程聿示意衙役抓捕,男人就哭喊道:“他霸占了我的金丝楠木啊!那是我爹那辈发现的,圈起来留给我们发财的。可他要造山庄,将它霸占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我女儿得病了,求他让我砍树拿去换救命钱,可他都不肯通融。我女儿死了啊!她没了!” 他哭得悽惨,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但没有用了。 这次捉兇手并不难,一如这两年来两人携手办过的案子。 一人验尸,一人断案,从县衙青云直上……直到程聿被招回大理寺,而林飞鱼也入了大理寺,成了有官职的仵作。 两人整日都在一块,又总是有说有笑,惹得不少人都以为他们是夫妻。 这会下了山,衙役们在后头也是看着他们亲昵地说话。 “这怕是回头要喊程夫人了。” “听说程老夫人都跟飞鱼姑娘喝过茶了。” “这叫双剑合璧啊,是我们大理寺的福气。” “可要是他们吵架……我们是不是要看两张冷脸?” “你有点想太多了啊!” 回到城里,将山林的寂静抛在身后,迎面是繁华街道。 林飞鱼在这待了半年还是不太习惯这里的热闹,还有她进入大理寺之后所受到尊重。 这里没有人歧视女仵作,就跟程聿说的一样。 京师是个包容性很强的地方,你若有本事,在这里就会住的很舒服。 你若没本事,那会觉得很难受,还是尽快走吧。 她是前者,林飞鱼在这的日子过得越发舒心。 而且这里有程聿。 小石头选择听从程聿的建议,到处歷练,偶尔会来相聚。 她喜欢做的事,心仪的人,好朋友都在这。 如今的林飞鱼真如明珠闪耀。 只是…… 除了那梦里的少女。 人潮喧闹,传来一阵少女的银铃笑声,熟悉得让人怔然。 “十四?” 林飞鱼蓦然回头,街头热闹,行人如流水,络绎不绝。 头上的日光明媚,却不见她期盼见的少女。 “飞鱼?” 她愣了愣回神,程聿笑问:“怎么了?” 林飞鱼默了片刻,摇摇头,抬头笑笑:“没什么,走吧。” “那家订做凤冠霞帔的铺子就在前头,我们去看看做得如何了。” “嗯……” 她深深地往那边看了一眼,释怀地收回视线。 无论世上是否曾经有一个叫“十四”的姑娘出现,在她的心里,她始终都是存在的。 再会了——十四。 ——番外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