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 第1页 《逐梦》作者:少吃外卖【完结+番外】 文案: 一阵资本狂欢过去,老牌制作公司长城影视的资金鍊断裂了,旗下艺人林煦安只好外出接戏。 跑组、试戏、面试……不算新人的小演员不得不从头来过。 和经纪人常静、助理董大成,以及新来的小伙伴,一路打怪升级。 大导演小角色,还是小导演大角色,对他来说没什么本质区别,再差的环境也要想办法创造属于自己的有利条件。 寒冬即将来临,谁又能成为那个不被淘汰的从业者? 还请拭目以待。 总结:背景的都市童话。小演员x资本大佬。 雷点:流水帐,对话多,金手指少,原型【非常】多,俩男主年龄差大。 第 1 章 开始 晚高峰,南北高架上。 这是从郊区开往外滩的方向。 女主角许琳三十五岁生日,总导演黄仁要求今天参与拍摄的人,收工后前往外滩参加活动。 “剧组团建,能来的都来。”黄导在微信群里宣布。 七点了,高架正在堵车。 商务车里,林煦安轻靠在车窗玻璃上,望着对面飞速驶过的车辆,神情晦暗不明。助理董大成坐在一旁,经纪人常静正在微信上给他安排下一步工作。 [你上午发的情况我已经看到了,先别管编剧怎么说,我们的人,该多少戏份,一页纸都不能少。等我后天回剧组,我来处理。] [晚上绝对不能让林煦安喝酒!]常静又反覆强调,[他酒量差,喝完酒还会水肿,会影响明天拍摄。] [你们晚上活动的地方,楼下有家便利店,你到了之后,先去买点红牛、红茶,注意别让人看见,一会见机把酒换掉,明白吗?别让林煦安碰酒精!] 董大成挺直后背,手指飞速地敲击手机频幕。 [明白!] —————— 黑色的商务车走走停停,开了四十分钟,终于到达外滩。 外滩18号。 林煦安跟着摄像组几人,走进一楼大堂的电梯。今天出来得匆忙,下戏后妆都没卸完,这傢伙换下戏服,随便捡了件皱巴巴的白t,配上一条破洞牛仔裤,戴上鸭舌帽,就这么来了。 摄影组的阿陆上下打量他这一身,有些好笑:“林老师今天造型挺别致啊,你家常静允许你穿成这样出门?” 林煦安摘下帽子,平静地看了这人一眼。 “静姐回北京了。” “晚上可是有媒体在,我看你,是真的不想在圈里混。” “陆哥,我……” “你别说你尽力了。” “我尽力了。” “嘿,你这个臭脾气,常静怎么也不管管?” “静姐……应该已经习惯了吧?” 阿陆想到常静那张晚娘脸,哈哈大笑,一手勾住林煦安肩膀。两人就这么勾肩搭背地来到顶楼户外。 只见许琳的生日包场安排在7层的露天吧檯,正好对着黄浦江。 外滩夜景,夏日狂欢,尽收眼底。 董大成办完事回来,看到阿陆也在,一下子愣住。小助理对黑白通吃的剧组“压舱石”有点发憷,态度小心翼翼的:“陆哥今天不是在苏州勘景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阿陆瞥见这人鼓鼓囊囊的口袋,嗤笑了一声,转过头,对林煦安说:“我去找其他人打个招唿,你这里,吃的喝的都当心点,今天来的人可不少。” “陆哥放心,我都盯着呢。”董大成忙不迭地保证。 等阿陆离开,董大成取来一支空杯,混了些饮料,伪装成洋酒的模样,递给身边的人。 “哥,今天已经来了一百多人……你猜,今晚谁出钱啊?”八卦的小助理挑了挑眉毛。 “不是剧组么?”林煦安低头看向对方。 “我刚才看到许琳老公在楼下,还准备了一个超大的蛋糕!” “许琳的老公……是李总?” “是刘总,永新资本的刘铭诚,开机晚宴的时候,不是跟剧组视频连线的吗?” “剧组人太多,我哪能全记住。” “哥,咱组的大金主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我发现你现在是真超脱。” 说完,董大成对着江景沉默下来。 两人就这么在角落安静站着,最后还是董大成先开口:“我听制作人说,剧组新找的投资人里,刘总投了最多,我这几天琢磨着,咱们得想办法和他搞搞关系……” 林煦安嗯了一声,不置可否道:“我觉得我们还是等静姐回来再说。” 董大成见这人毫无波澜的模样,心想:摊上这位,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安哥,今天,蔡卓明带的编剧又来找我加扉页,连续三天了,天天整么蛾子!如今我们公司不行了,后台没他硬,剧组里的人踩高捧低也正常,但演员的主次顺序总得讲一讲吧?人蔡卓明今年多大?我们出道多久,他那个小白脸才出道多久?哥你一向高风亮节,那是我们有素质、讲道理,但没理由被新人骑在脸上揍,我们还得忍气吞声吧?” “他只是加他自己的戏份,又没有动我的部分,已经不错了。”林煦安看见阿陆向这边走来,中断了二人谈话,“先不说这事。” 第2页 阿陆嬉皮笑脸地走来,随手轻弹了一下林煦安手里的“洋酒”,打趣道:“你们俩还搁这养鱼呢,也不去给美女祝寿。” 圆头圆脑的董大成憨笑道:“陆哥这不说笑嘛,美女的伴太多,我们过去光占地方了。” 阿陆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摸出根烟,递给林煦安:“走,去栏杆那转转,吹吹江风。”他见董大成面有难色,又补上一句:“媒体那边已经打过招唿,人家今晚只出大美琳的图,不拍其他人。” 董大成知道二人有话要聊,默默退到一旁。 林煦安跟着阿陆走到露台最外侧,阿陆熟练地给两人点着烟,自己整个人靠在栏杆上,望向对岸的方向,缓缓唿出一口气。 林煦安平时很少抽菸,此刻只是将香菸夹在手上,让菸叶安静地燃烧。 他在等阿陆开口。 “黄导年纪大了。”阿陆说,“今年这部,估计是我给他拍的最后一部戏。说实话,如果不是戴仁找到许琳,咱们这个组啊,我觉得都要攒不成了。” 林煦安想起精明能干的戴大经纪人,心有戚戚:“仁姐总是有办法。” “日子难过啊!”阿陆长吁短嘆,“我现在晚上做春梦,都是梦到煤老闆、房老闆……你说说,我们好日子才过了多久,怎么一夜之间全都没了?” “撤资这事我听静姐提起过,好像是因为房地产泡沫,今年很多房企倒闭,本来谈好的意向,最后也不了了之。” “还泡沫……”阿陆轻笑起来,“就你这样的,你懂什么泡沫?常静真是啥话都跟你说。” 剧组上下是个人都知道林老师只会拍戏不管其他,阿陆懒得费口水解释,干脆扯开话题,道:“话说回来,你们公司也好久没找我干活了,你们那个董秘从前不是狂的很,宣称长城每个季度都会开新项目么?” 以对方百事通的身份,实际情况也不用瞒着——“听说公司帐上的钱可能只够发这个月的,下半年的新项目肯定是不会开了。” “咱们去年拍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他们到现在还没卖出去?” “《锦绣江湖》吗?”林煦安摇了摇头。 “可惜了了。”阿陆缓缓吐了口烟圈,“现在既然公司没钱,你们几个演员要怎么办,能解约走人不?” “合同还在,先找外戏拍着吧。” “别怪我多嘴……”阿陆斜睨,“你家常静不好好待剧组,三天两头往北京跑,你们那个破公司是有金山银山还是有灵丹妙药?还不如就着你这棵摇钱树,使劲薅点呢。” 说完,他压低声音,凑近问道:“你想不想,跟瑶瑶她们一样,也分个经纪约到戴仁公司?我跟戴仁说一下,让她亲自带你。” 林煦安面露迟疑,半晌才道:“陆哥,我没想好……” 阿陆见了他这幅模样,哪有不明白的,心想:得!丫这倔驴不会还指望长城那点养老保险吧! “你就守着那个母老虎继续过吧!” “陆哥,我是真没想那么多。和静姐合作这几年,我们之间已经有了默契,现在你让我换别的团队,第一我适应不了,第二……我就一个普通演员,我连怎么看经纪合同都不知道,戴仁那我贸然去不合适。” “你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啊!” “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这破脾气……“真不知道怎么在娱乐圈苟到今天的。 阿陆摇头嘆气:“算了,其实你也没做错什么,咱们这行当,重感情是对的,前两年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多了,你看现在谁敢找他们合作?” 林煦安认同地点点头。 阿陆捻熄手中香菸,“你也别忽悠我,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知道?别看你这人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主意大得很,我今天也就是说些废话、提醒提醒你,现在外头形势不等人,很多事都不能拖,以后制作公和经纪公司分开是大趋势,现在制作方回款周期动辄一两年,万一剧卖不出去,难道让我们跟着喝西北风吗?” 林煦安微眯起眼,眺望对岸,高楼林立,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灯火通明的繁华景象。 “陆哥是真心对兄弟好,我都知道。俗话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们公司现在这个情况,你肯帮我一把,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算你小子有点良心。”阿陆脸色稍霁,“你记住,一有机会就催催常静,给那个女人洗洗脑,让她别再押宝长城耽误你了,以你的外在条件,趁着还年轻,赶紧另谋出路吧。” “陆哥,你今晚啰里啰嗦半天,其实就是怕我以后年老色衰没饭吃?”林煦安收回视线,看向阿陆,“看来你对我的皮相评价很高啊,这算不算你终于承认我比你帅的事实?” “md臭小子,别仗着有点交情就蹬鼻子上脸的!” “传说中的华东摄像一哥,手下几十个弟兄,谁哪敢蹬你的鼻子、上你的脸?”林煦安笑了一笑,“剧组没了我,导演可以换人,要是没了你,那可真要完蛋。” 第3页 “什么弟兄不弟兄,别乱讲啊,现在是法治社会。” “呵……”林煦安虽然在笑,但眉眼间还是淡淡的,似乎并不开怀,他举起手里的半截烟,勉强抽了两口。 阿陆菸瘾被勾上来,从口袋里又摸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着。 “对了,你上回要的莱卡镜头,我找人从香港搞来了,明天拿给你?” “不敢麻烦陆哥,还是我自己去取吧。” “跟我还客气?” “不客气不行。”林煦安眉毛微挑,语气半真半假,“我胆子小,万一惹恼到你,半夜被人打晕了,扔进进黄浦江餵鱼怎么办?” “都他妈说了法治社会!法治社会!” 阿陆握起沙包大的拳头,给了林煦安肩膀一拳,想不到看似“单薄”的林煦安跟没事人似的,拍了拍胳膊上不存在的灰尘,一副你就这点力气、是不是没吃饱饭的表情看着阿陆。 这小子越大越欠揍了! 此时一阵热闹的欢唿传来,原来是许琳老公刘铭诚推着蛋糕,来到了露台的中央。林煦安和阿陆合作多年,两人心照不宣地结束谈话,回到人群。 这是大明星才有的生日排场,媒体採访、开香槟、吹气球、分蛋糕、发礼物…… 祝福、敬酒、欢唿、拍照……一通折腾下来,眼看快十点。 董大成看了眼手机,说:“哥,媒体准备散场,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阿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绕了回来,闻言道:“你们要走吗?夜生活才刚开始,其他人准备去ktv第二趴呢。” “回去还得背台词。”林煦安微微摇头。 “全组除了黄导,就你最认真。”阿陆不以为意,“我去跟黄导打个招唿,和你一辆车回酒店吧。” 他话音刚落,执行导演涂明满头大汗找了过来。 “哎哟,我的大男主哎!楼下正巧来了一位黄导的老熟人,其他人都已经下去了,您怎么还在这站着呢?” 涂明是个矮小精干的男人,一手马屁功夫出神入化,据说脾气再大的女演员见了,也会给他三分笑脸。阿陆搞技术的,不太喜欢这种人,向林煦安比了个手势,转身先离开了。 涂明带着林煦安、董大成,还有剧组男三号陈一友和他的美女助理庞晓潇,几人通过员工电梯下楼,绕出18号后门,又走了几十米,来到一栋白色洋房前。 正面看,洋房不算宽敞,有三扇拱形的落地玻璃门,玻璃是透明的,可以看清里面自上而下打着灯光,正对的墙面铺满青色砖石,上面挂着三幅民俗题材的工笔画。 明明和18号一墙之隔,这里却非常安静。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门牌。 “……” 龙飞凤舞的艺术字,不认识。 底下还有行英文,写着—— “shine art gallery shanghai。”庞晓潇念了出来。 “不是酒吧。”董大成得出结论。 “是画廊啦。”陈一友低声回答,说完,转头又问涂明:“明哥,能不能交个底,等下需要我们做什么?” “四位帅哥美女,今天请大家来是有点事想麻烦各位。几位……懂收藏么,等会方不方便聊聊艺术品?” 陈一友面露难色,“这我哪懂,你要是想聊表聊车我还能说几句。” 涂明的态度越发客气:“今天来的是总台的常绍,去年刚从影视剧部门退下来,现在主业是做艺术品投资。常总是个……呃,雅致的人,除了收藏,也就是喜欢和年轻人聊聊天喝喝茶,要是把他伺候好……”他暧昧一笑,“咱们这部剧,不是发行还没着落么?” 庞晓潇说:“明哥,琳姐她老公以前不就是做拍卖的吗?找琳姐,她懂啊。” “不瞒各位,琳姐已经到了,就是场面还有点不热。” 董大成恍然大悟:“需要我们当气氛组对不对!” 陈一友拍起胸口保证:“明哥,聊古董我不行,但说到搞气氛,这可是我老本行。” 涂着几人拱手:“今天全仰赖各路神仙了。” 林煦安顿时紧张起来。 涂明按响门铃,工作人员打开门,客气地将几人请进去。几人进门后还来不及细看,工作人员又领着他们穿过走廊,顺着旋转楼梯往下走。 “外面看不出来,里面挺大的。”陈一友小声咋舌。 “地面上是歷史保护建筑,我们不能动,只好往下开发。”工作人员给四位客人介绍。 走了片刻,几人来到地下一层的一处茶室。没想到茶室门口站了两个黑衣保镖,戴着耳麦,正目光炯炯地看过来。 陈一友向庞晓潇附耳道:“他们这里还配了保安,看来常总手上有点好东西。” “哥,我怎么开始紧张了……”董大成扯了扯身边那人的衣服下摆。 “你不说话就行!”林煦安头疼地按下小助理的手。 在保镖沉默的注视下,几人赶紧推门走了进去。 茶室的面积不算太大,是简洁的中式装修。木质镂空屏风将内外一分为二,外间摆了长桌用作饮茶,一张罗汉塌靠墙摆放,几把禅椅围在长桌四周,左侧有两座精巧的多宝阁,正面墙上挂着四幅立轴山水,背后墙上有“如鱼得水”四个大字。 第4页 门边小几上架着一枚青瓷高脚香炉,正徐徐燃着香。 不过此时没人能闻到薰香,因为房间里香水味有点太浓了。除了常绍坐在主位,茶室里还有许琳、许琳经纪人隆姐、女二吴瑶瑶,以及,小白脸蔡卓明。 涂明贴心地带上门,“常老师,琳姐,你们慢慢聊。” 林煦安最不擅长这种场合,摘下鸭舌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许琳侧身坐在罗汉塌上,微笑着催促:“煦安、一友,还愣着干什么呢。” 陈一友挺直了腰杆,大声道:“常老师好!琳姐好!我是《最佳爱情》剧组的演员陈一友!常老师,您叫我小友就行。” “小友,这个名字好记呀。”常绍摸了摸花白的鬍子,笑着回他。 林煦安将鸭舌帽攥在手心,对常绍微微鞠躬:“常老师您好,我是《最佳爱情》剧组的林煦安,本科毕业于电影学院……” “您……就叫我小安吧。”他硬着头皮说。 轻轻咚的一声,屏风背后传来了物品落地的声音。 第 2 章 初见 屏风后有其他人,四人从一进门就发现了。隐约可见那人坐在一把折背式的椅子上,正弯腰捡起落地的书册。常绍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对林煦安说了声好,又转头去看许琳。林煦安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他看陈一友搬了把禅椅坐下来,也学着他的样子,搬来椅子,不动声色地挪到最远,几乎是屏风贴在一起的位置。 似乎有风从屏风后吹来,带来了点清冷的味道,有那么片刻,吹散了室内的香水味。 林煦安敛起心思,不敢乱想,装作欣赏墙上的字画,脑海里开始神游天外…… 许琳是很有上进心的女明星,和刘总结,为了融入上流太太圈,在艺术品收藏方面下过一番苦功。略懂收藏,又善于捧场的美人,这大概就是黄仁龙安排她来的原因了。 许琳不着痕迹地夸赞了一番室内的摆设,“卓而不俗,雅致清幽。”她这么总结。 常绍颇为受用,指了指墙上一幅山水图,问众人:“你们看看,这幅画怎么样呢?” 陈一友眼观鼻鼻观心,董大成和吴瑶瑶摆出一副苦思冥想的表情。 蔡卓明居然第一个开口,一本正经地说:“常老师,我家有位长辈曾说,鑑别字画时,纸张是重要的旁证。我看这幅画的纸张泛黄,笔墨已经深入纸张的肌里,我猜测,应该是一幅古画。” “确实有些年头。”常绍点头。 “我们小卓真是见多识广。”陈一友跟着点头。 许琳仔细端详画作许久,思忖道:“从用笔来看,应该是仿李唐的技法吧?南宋院体的笔墨调性很讲究,笔法规整严谨,又华丽风流,我看很像是吴门画派的风格。” 陈一友、董大成做恍然大悟状,纷纷称是。 常绍继续考校许琳,“那按你说的,吴门画派,是沈周,还是唐寅呢?” “用笔挺劲规整,构图风格简洁,还有这墨色,变化细緻,确实像……”许琳忽然捂嘴笑了,“哎,我这可不敢说啦,里面门道太深。” 常绍说:“没事,大家都随便说说,说错不怪你们。” 庞晓潇举手,“常老师,我看画上有些小字,我能靠近看看吗?”见常绍点头,她走近了慢慢念道:“虚亭林木里,傍水着栏杆。试展团蒲坐,叶声生早寒。” 蔡卓明清咳一声,“这个我知道,是唐寅的诗。” “唐寅,就是唐伯虎,对吧?”陈一友虚心发问。 “唐伯虎点秋香嘛。”董大成回他。 陈一友顺势说道:“哎呀,我今天真是长见识了。唐伯虎的画,这可是博物馆里才能见到的好东西。” 吴瑶瑶是个美人花架子,一直说不上话,此时弱弱地来了一句:“那肯定很贵吧?” “请几位再往下看。”常绍笑而不答。 庞晓潇嗯了一声,慢慢读道:“乙未秋九月既望,补唐解元句于来青阁,耕烟散人王……王……对不起,常老师,最后这个字我不认识。” 陈一友挠头,不解地问:“小卓,你帮我解释解释,这几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画师留下的个人信息。”董大成抢答道。 蔡卓明直接翻了个白眼,鄙夷地说:“那叫落款好吗?包括作画的时间、地点、缘由,还有人名。” 常绍哈哈大笑,“好了好了,不考你们,这幅其实是清代王翚仿唐寅之作。小友们真是抬举我啦,沈、唐那什么价格,我哪买得起呢?” 众人无语,感情你跟我们聊半天,墙上挂的是张假画? 常绍将年轻人或皱眉或惊讶的表情收在眼底,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望见仍在看画的林煦安,好奇问道:“那位,林……小友,你一直盯着画看,是不是有些自己的见解?” 林煦安开始没反应过来,董大成推了他一把,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点名,脑袋一热,站了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对、对不起,常老师,你们说的我听不懂,我刚才在走神……” 第5页 蔡卓明冷不丁呵了一声,陈一友则是吸了口气。 常绍没想到他这么直白,表情讪讪:“看来林小友对我的收藏没什么兴趣啊,说来惭愧,我这点老古董家当,入不了当下时髦年轻人的眼,你今天来陪我,真是难为你了。” 在场除了林煦安和吴瑶瑶,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精,哪里听不出来常绍这话是明捧暗贬,一个个皮笑肉不笑的,跟看好戏似地打量林煦安。 此时,屏风后的人忽然啪的一声合上书,一道清冷男声从屏风后传出——“够了,一张仿作也能聊半天。表哥,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常绍脸色微变,转头看向那人位置,说:“确实该休息了,仕建,和大家打声招唿再走吧。” 被称为仕建的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只见他身穿一身妥帖的棉质衬衫和灰色休闲长裤,身形高而瘦,鼻樑上架着着一幅银边眼镜,乍一看文质彬彬,气质上佳,可惜两鬓略有斑白,已经不算年轻了。 林煦安因为位置挨得近,从这个角度看,能看清来人眼角下有一颗黑色小痣。 许琳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只有资深女演员才能领悟的微笑,“曹先生是要走了吗?难得大家聚在一起,不如也坐下来喝喝茶吧。” “不好意思,我没有晚上饮茶的习惯。” 曹仕建的表情非常淡漠,藏在眼镜下的双眼又黑又沉,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让人略感头皮发麻。 他在林煦安处几不可见的顿了一顿,最后停在常绍身上,微微皱眉,道:“表哥,注意时间。” 说完也不等常绍回答,外头的保镖打开门,左右护着他离开。一时间,茶室里场面陷入令人窒息的尴尬。 “还请各位见谅,我这个表弟,是家里的老来子,从小脾气就不太好。” 许琳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曹先生年轻有为,谁不仰慕呢?他不想搭理我们这些普通人才是正常的。” “我只是带他出来散散心,没想到……嘿,算了,不管他。”常绍摆了摆手,“给他一搅,我也累了。琳琳,咱们今天就聊到这吧。” 许琳会意,忙扶着常绍站起来。 临出门时,常绍停下脚步,“琳琳,你的事我记下了,老黄是我多少年的老朋友,他的剧,我能帮肯定帮一把。” 许琳柔声道:“黄导一再吩咐我,一定得跟您好好道歉,他今天实在喝得太多,他说了,明天一早就去酒店看您。” 常绍笑道:“老黄一大早来看我干什么?让他忙他的戏去吧,俩老头对看能有什么意思。” 剧组众人送走常绍。 陈一友好奇心重,问起许琳:“琳姐,那个曹先生,是什么来头啊?” 许琳正从包里找烟,闻言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我们来的时候,他就坐在里面。常老师只说那是他的表弟,姓曹。” “这哥们排场挺大的,一开始门口站的俩保镖,后面是跟他走了吧?” 庞晓潇说:“我听到常老师喊他仕建,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许琳找着了烟,隆姐侧身给她点上,她叼着细烟吸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曹仕建是吗?改天问问我老公。” 涂明一步上前:“琳姐,常总今天……” “小涂,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许琳打了个哈欠,面露睏倦。 涂明忙道:“是,是,琳姐辛苦,真对不起您,过生日还让您累着。” “说的哪里话,我的戏,自己不得上心么。” 隆姐扶着许琳上了保姆车,涂明在路边点头哈腰,目送车辆驶走。 林煦安和董大成一直缀在队伍最后,他们的商务车还有一会才到,两人也不着急,在街边慢悠悠熘达,蔡卓明不远不近地走在他们右前方。 董大成瞥了蔡卓明一眼,小声抱怨:“小白脸今天阴阳怪气的,我们又没惹他,他是不是出门忘记吃药了?” “人家还不到20岁,你大人有大量,别计较他了。” 董大成呸了一声,“我20岁的时候也没他这德性,巨婴富二代一个,别给我找到机会,不然他迟早栽我手上。” “你还有啥机会?只剩下两周就杀青,给你报仇的时间可不多了。” “哥,每次看你心态这么好,我都想抽你。” 这时前方的蔡卓明忽然“啊”了一声,转头朝着林煦安走来。 只见他快步走到二人跟前,伸出手机晃了晃,“我明白了!” “蔡卓明你有b……事吗?”董大成张开双臂做老母鸡状。 蔡卓明没理会董大成,而是朝着林煦安面带挑衅:“你知道为什么曹仕建对你名字有反应么?” 董大成没好气道:“不知道!人家怎么想管我们屁事!” 林煦安想了一下,颇为配合地说:“确实有些好奇,你说是为什么呢?” “因为你说了小安,而小安是曹仕建女儿的名字!” “wc蔡卓明你是不是有病啊!不会说话就算了,还想占我哥便宜?” 林煦安抬手拦下快要暴走的董大成:“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 第6页 蔡卓明一脸的高深莫测, “去年1月,美国康州发生枪击案,三个未成年儿童当场死亡,其中就有曹仕建的女儿,她的中文名字,就叫安。” 林煦安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张冷淡疏离的脸。 董大成愣了片刻,摸了摸脑袋,说:“好吧,大少爷您神通广大,今天多谢赐教了。请问能让让吗,我们的车到了就在您后头,您别挡道啊。” 蔡卓明不屑地哼了一声。 董大成拽住林煦安,飞快拉到自家商务车边上,一边拉扯一边催促:“哥,快上车,大晚上有狗汪汪乱叫,小心它们扑上来咬人。” 林煦安上车前不忘回头看了一眼,虽然那个年轻人的神情在昏暗灯光不甚分明,但那不屑又鄙夷的目光还是隐约可见, 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他的? —————— 林煦安在外头忙了一整天,终于回到酒店。 这人先是洗了澡,把妆卸干净,然后坐在小书桌边上,将第二天要拍摄的剧本翻来覆去看了五六遍,背得滚瓜烂熟,又用萤光笔挑出新版剧本的重点剧情,从头到尾顺了一遍。等全部弄完,已经是凌晨三点。 没办法,剧本一改再改,隔几天就得重新捋一次。 “还好今天是下午的戏。” 林煦安抓着手机躺在床上,发了会呆,忽然翻身趴在床上,点开手机搜寻引擎。 “……” 搜不到? 为什么蔡卓明那个小子能查到?奇怪了。 他努力回忆今天蔡卓明的手机界面,好像都是英文。 英文……算了,这玩意太可怕。 关上手机,翻身睡觉。 —————— 常静回到剧组,林煦安的工作又回到正轨。每日无非三件事:拍戏,吃饭和睡觉。眼看就要杀青,剧组忽然爆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许琳怀孕了。 据说是拍完雨戏发烧,去医院抽血检查发现的,已经快三个月了。 董大成有些惊讶,“真没看出来,琳姐一直很瘦啊。” 常静坐在酒店沙发上发微信,头也没抬,“三个月胎儿还不显怀。” 董大成看了眼常静已经发福的肚子,唔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静姐,你说许琳生完孩子要休息多久?” “我当年生完跟公司请了四个月的假,她的话,半年总要的。” “那许琳不就要断档了吗?她这几年一直没断过吧。” 林煦安问他:“你绕来绕去,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琢磨,她这次拍戏这么拼,是不是早知道自己要断档,所以才要努力留下一个代表作?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她真的能拼到央视发行?” 林煦安思考了一下,冷静地说:“我觉得你想多了。” 董大成耷拉下脑袋。 常静忽然抬起头,“我们得马上去横店。” 董大成也惊讶抬头,“去横店?可是我们后天晚上有杀青戏。” “来不及了,《武则天》临时走了一个演员,我争取到明天的试戏。”常静的表情带上几分严肃。 “是、是文导在拍的那个《武则天》?!”董大成张大嘴巴。 “对,事发突然,剧组找不到有档期的适龄演员,如果我们试戏成功,会直接签约、定妆。” “那我们后天的杀青……” 常静站了起来,发号施令:“我们今晚赶过去,试完戏立刻回来。今天剧组的车应该都派完了,董大成,你马上去联繫酒店的包车司机。” 林煦安拦住他们,“静姐,不用这么麻烦,我去找陆哥借一辆车,横店也不远,咱们自己开车去,现在就能走。” 常静看了他一眼,说:“好,现在就走。” 第 3 章 组队 《武则天》饰演李贤的男演员,进组后因为食物中毒,不得不休息半个月,这才让林煦安平白无端捡了漏。 董大成一边开车一边乐呵,“难怪我今天起床左眼直跳,嘿嘿嘿,文导,那可是文导啊!哥,《武则天》年初定角的时候,你是没见到,全北京的女演员啊,乌泱乌泱地往酒仙桥跑,那场面……” 常静被他吵得心烦,出声打断道:“董大成,下个休息区换你哥开车。” 董大成忙收敛住表情,讪讪一笑。 林煦安问常静:“静姐,你说文导明天会来试戏吗?” “应该不会,这个角色戏份不重,我估计只是让制片、副导看一下,走个流程。” 林煦安有些失落。 常静安慰他:“要是我们真能演上,后面和刘徵、杨为露都有对手戏,到时候文导肯定在现场。” 林煦安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地开口:“这次我出来接戏,公司那边……要不要报备?” “来不及让北京走流程了。”常静微微摇头,“这次先以你工作室的名义签合同吧。反正只是一个小角色,也没多少钱。” 林煦安暗自捏紧了拳头,“我一定能试上。” 董大成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快乐地吹起了口哨,一脚踩下油门。 第7页 大半夜的渖海高速空荡荡,一辆车都没有。加速,再加速,文导的剧组就在前方。 大横国,我们又来了! —————— 正如常静所说,总导演文晃试戏时并没有出现。不过试戏的过程非常顺利,从林煦安进入试戏的酒店房间,到他签好合同离开,只花了20多分钟。林煦安和常静下楼时,董大成刚吃完早餐。 三人行色匆匆,又驱车赶往摄影大棚,抓紧时间拍摄角色定妆照。 摄影基地的休息室里。 常静和林煦安坐着休息,董大成摸了摸挂戏服的衣架,感慨起来:“不愧是古装大戏,一个小配角都准备了七套衣服。” 常静说:“李贤先是皇子,又当过太子,衣服多很正常。” 林煦安从到达拍摄基地就有些兴奋,对二人道:“我来的路上大致翻了一下剧本,这个角色虽然戏份少,但是有一条完整的成长线,还是有一定发挥的。” “废太子那段戏要是拍好,李贤这个角色就活了。”常静也贊同他的看法。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拍摄呢?”董大成问常静,“剧组已经开机快四个月,他们不会安排我们明天就出工吧?” “没那么快,之前演李贤的演员比煦安矮,这里所有的戏服都得拿走改尺寸,看情形,怎么也要两周时间。” 董大成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们还有时间准备。” “不,时间不多了。” 林煦安一下子站了起来,“我还得查资料、看片、写人物小传。上海那边一杀青,我们就过来吧。” 见常静点头,董大成握紧拳头,“不错,机会难得,早进组!早拍摄!早放心!” 古装戏定妆的时间很长,光试妆就花了三个小时。林煦安弄好妆发回到休息室,看见常静靠在化妆椅上闭目养神,董大成已经趴着沙发睡着了。 常静睁开眼睛,发现是林煦安,将准备好的美式咖啡递了过去,“服装和拍摄组还要准备一会。” 林煦安双手接过,“谢谢静姐。这两天真是辛苦你们,回上海还是我开车吧。” “都一样,大家都不容易。”常静仔细研究了林煦安脸上的妆,“他们给你动眉毛了?” 林煦安靠坐在化妆檯上,看着常静,“化妆老师说原先的眉毛有点英气,我寻思也是,李贤又不是打天下的太子,只不过是个造反失败、早早死掉的倒霉鬼而已,就和她们商量着让五官弱化一点。” “效果可以。”常静微一点头。 林煦安默默喝了几口咖啡,试探着开口:“静姐,之前陆哥想推荐我去戴仁姐那里……我拒绝了。” 常静神色不变地嗯了一声。 “您说,我们以后签合同,会和今天一样吗?我的意思是,像《武则天》这样,以个人工作室的名义签约。” 常静定定看着他,轻声问道:“煦安,你想好了吗?” “静姐,我认真思考过了,过去在公司,虽然我们能保证每个季度都有戏可拍,但是公司的平台……其实并不算好,如果一直拍自己家的戏,可能永远也接触不到文导这样的导演。” 常静有些不悦,“我们公司再怎么不好,也是老牌的制作单位,人脉和关系都有,你要是离开公司自己独立,以后谁帮你拉人组局呢?” “我可以面试外头的项目。您看,我才27岁,还很年轻,还能拼,不是说男演员到35才是最好的年纪吗?” 常静不贊同地看着他,“这是因为大部分演员撑不到35岁就开始走下坡路,最后能成名的,当然可以说自己处于最好的年纪。你以为现在外面接戏很容易吗?《最佳爱情》,那是制作人和戴仁看在几家公司合作多年的份上,团队人员都熟悉,才会选你当男主。” 林煦安还想说什么,常静举手示意他稍等,“我们公司只有六个签约演员,平时拍戏不是你的就是他的,但如果自己出来接戏,不仅要和同龄人竞争,每年进入影视圈的年轻人有多少,你知道吗?光是三大,每年一千多人毕业,更别说各家传媒学院、艺术院校。有些人本身家里就是行业里的人,人家有背景、有大树好乘凉,你有什么呢?” “可我毕竟是电影学院科班……”林煦安替自己分辩起来。 常静坐直身体,严肃地说:“电影学院的学生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仅仅因为你们多学了两三年专业课吗?和你同一级毕业,到现在混出头的也只有杨樾一个人,其他人不是转行,就是做幕后,你觉得你又能忍住坐冷板凳几年呢?” 林煦安咬了咬下嘴唇,继续坚持:“我觉得我这人还算能吃苦,也可以熬,三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 “呵,如果只是靠吃苦就能出头,现在该轮到武行大哥当影协主席。” 林煦安弯下腰,努力和常静平视,“静姐,我真的不在乎以后是不是当男主,只要团队好,每个角色都会有自己的发挥空间,是不是主角其实并不重要……一部戏几百个演员呢,我争男主争不过别人,演男配总可以吧?好歹拍了六年戏,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第8页 常静沉默下来,垂下眼睛。 林煦安又说:“主角好吗?当然好,谁都想要演,可是主角也要承担全组最大的压力,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现在靠公司拿到的主角剧本,就真的是我能承担起的吗?静姐,我知道离开公司等于从头来过,一开始会很艰难,但我真的觉得继续留在原地,每天重复劳动,只是虚耗人生罢了。” 常静长嘆了一口气,面色和缓下来,“你还是太年轻了。” “就是年轻才有冲动的本钱,即使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不去争一争,怎么知道不行呢?不争,那就连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 “即使是从新人做起吗?” “对,跑组、面试、递简歷,这些对我都不算什么,哪怕让我从特约干起都可以。” “收入减少也没关系吗?新人的价位你也知道,说白菜价都是在侮辱白菜,你没钱怎么养自己的团队?难道和刚出校门的毕业生一样,一个人单打独斗吗?你是可以,董大成要怎么办?” “啊,团、团队还是需要的吧……”林煦安侃侃而谈的气势瞬间没了,有些心虚地看着常静,“钱……钱这个事情,还是很重要的。虽然我以后拍一部戏可能赚不了多少,但我可以多拍几部,我可以不休息的。” 常静似笑非笑,“煦安,轧戏可不是你的追求啊。” “不、不是要轧戏啊!”林煦安紧张起来。 “好了,我知道了。” “静姐?” “再怎么不挑,也不至于要你去干特约。拍戏是你的事,但怎么赚到钱不该由你操心。你的提议我同意,等公司事情忙完,我会跟董事长提,从明年开始,公司的事我不再管,以后就只带你一个艺人。” “静姐万岁!”林煦安一跃而起,欢唿起来。 董大成被他吵醒,起身揉了揉眼睛,“发生什么事啦?你都忙完啦?” 林煦安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笑着说:“没事没事,你接着睡吧。” 常静半开玩笑道:“董大成,老闆站着你躺着,你也太不像话。” 董大成摸不着头脑,“姐,我们老大不是您么?” 常静看了一眼林煦安,“以后不是了,换人了。” 林煦安马上说:“静姐还是咱们老大,静姐是太上皇。” 常静难得放松地笑了。董大成越发困惑,但看着两人脸上松快的神色,也附和着笑了起来。 —————— 在横店拍完定妆照,三人连夜回到上海剧组。第二天,《完美爱情》按时杀青。 因为许琳怀孕的消息提前放了出去,探班的媒体来了不少,一时间,剧组的蓝色大棚外排起长队。 剧组的演员休息区里,林煦安坐在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腿上的採访流程,而董大成坐在一旁马扎上嗑瓜子。自从听说三人“单飞”组成立,董大成如今跟“自己人”的聊天越发放飞自我。 “就跟菜市场一样,我们是砧板上的肉,媒体是来挑肉的。”他对林煦安吐槽道。 “我觉得你这个比喻不太合适。” “那你说像什么,总不能比喻成嫖与被嫖的关系吧?” “……更扯了好吗。” 常静招唿完媒体走了进来,见到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出声催促道:“你俩怎么还在偷懒!赶紧检查一遍妆发,马上轮到群采了。” 剧组群采,就是剧组主要创作团队集体出镜,接受记者们的群体採访。像媒体上那种艺人的单人访谈,目前整个剧组还只有许琳有这个资格。以前林煦安拍自己公司的戏,偶尔有那么几回,常静也安排他做单独採访,但因为他话少又难聊,记者忙活录了半天素材,回去居然一点也没用上。 董大成站了起来,拍掉身上的瓜子壳,对林煦安说:“哥,待会採访的时候可得小心那个蔡卓明,上回你也看到了,他就是个定时炸弹。” 常静不解,“蔡卓明?他又想干什么?” 董大成把蔡卓明装逼的故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还捏着嗓子学人说话:“喂,你知道为什么人家对你名字有反应么?因为小安,他女儿的名字叫小安。” 林煦安忍不住说:“你戏精吧。” 常静有些诧异,“蔡卓明情商不该这么低,之前他找人加戏我还能理解,但这么针对煦安……” 董大成委屈道:“静姐,您怎么还替小白脸说话呢,胳膊肘别往外拐啊。” 林煦安见常静若有所思,问她:“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常静确认过四下无人,才对二人低声说:“好像蔡卓明和戴仁有些亲戚关系,有传言说,他是戴仁父亲养在加拿大的私。” 董大成瞪圆眼睛,“不会吧,仁姐今年都多大了,两人年龄差了多少?18岁?” “没那么夸张,戴仁比我小几岁,她工作早,刚读大学就出来做事了。” 董大成掰起手指开始分析:“按理说吧,蔡卓明那小白脸只是个没有表演经验的新人,刚出道就能演男二,肯定是走谁的关系进来的。再说了,无风不起浪,小白脸可是个有脾气汪汪叫的小狗,别人爆他八卦他一声不吭,我看他后台八成就是仁姐了。可是静姐,我们公司跟仁姐的关系不是一直挺好的吗?” 第9页 常静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其中的缘故,只好先把这事放在一边。她找到剧组场务,让他们在採访的时候安排两人分开站位。 接下来,到了群采的时候,许琳站在中央,林煦安和蔡卓明分别站在她两侧,林煦安另一头挨着的是陈一友,蔡卓明身边则是女二吴瑶瑶。 因为媒体的话题几乎全围绕着许琳展开,谁也没能找到插嘴的机会,採访过程按照原定流程顺利走了下来,连林煦安也维持住了一贯的话筒支架人设。 等到採访结束,所有工作人员三三两两离开,常静终于彻底放心。 她眺望远处,嘆息起来:“大董,你看,时间飞逝,我们一部戏又结束了。” 董大成仿佛无知无觉,指着一处,兴奋地说:“静姐快看,陈一友不愧是魔都炮王,又换女助理了咧!” 常静不动声色,捲起手上的媒体名单,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第 4 章 探索 这次林煦安进组饰演的角色叫李贤。 这人是武则天和高宗李治的第二子,21岁时册立为皇太子,太子时期和武则天关系多有不睦,位子还没坐热,便以谋反罪贬为庶人,29岁那年,被武则天的宠臣逼死在流放地巴州。 在武则天漫长的人生里,李贤的存在,只不过是一个短暂捲入政治斗争而无法逃脱的悲剧人物。 不过人物再小,想演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首先,作为一个炮灰配角,他不会有上下过渡剧情,也不会有前后文铺垫交代,每个阶段的人物状态又差别很大,演这样的角色,只有靠演员自己补足故事的来龙去脉,设定好情绪脉络,最后在表演时,跳跃式地进入人物的不同阶段。 更别说《武则天》的剧本,出自着名编剧程海平之手。关于这位程老师,业内有句名言:程海平的本子,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动一个字。 不好演啊…… 林煦安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已经六天了。 他穿着酒店浴袍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头髮湿漉漉的,随手拿起一条毛巾搭在头顶上,跟之前的几天一样,在桌子前坐下,打开了电脑。 没日没夜地查资料、看纪录片、揣摩剧本、写笔记……短短几天,人就瘦了一圈。 连常静都看不下去了,劝他说:“你也没必要这么拼,我算过你的戏量,连头带尾,加上过场戏、群戏,只有三页纸左右。” “程老师写的本子每个字都很重要,而且,我也不能只看自己的那部分。”林煦安没有将常静的话放在心上,继续看着电脑。 董大成悄悄对常静说:“还好我们只拿到一本剧本,要是拿到了四本……” 常静拿林煦安没办法,只好安排董大成24小时在房间里盯着,以防有的人对自己胡来。 又过了两三天,董大成发现林煦安有点不对劲。 虽说不再没日没夜对着电脑涂涂画画,也知道吃饭喝水、收拾自己,但是突然就不肯开口说话了,到了晚上更是吓人,整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天花板,一看就是一整晚。 董大成着急上火地发简讯求助常静,[怎么办啊,我觉得安哥要走火入魔了。] [你哥每回拍戏,多多少少会受到角色个性的影响,你得想办法和他多聊聊,开导他。] [我试了啊,他不搭理我。] [他不搭理你,你不会来硬的吗,我给你发工资干什么吃的!] [揍老闆吗……我可不敢。] 正当董大成苦思冥想,努力琢磨要聊些什么才能开导人的时候,林煦安却忽然开口了。 这人有些虚弱地靠在窗前的扶手椅上,脸白得透明,眉眼间没有了一贯的淡定从容,只剩下忧郁、脆弱,“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这个角色本来不属于我,而我只是运气好,偷来了别人的角色。” 董大成忽然觉得林煦安这几天变化太多,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以前的林煦安绝对不是个会自怨自艾的人。 “还在学校的时候,老师经常夸我勤奋,可是我知道,他最喜欢的学生一直是杨樾。大三时。学校给了我们一个保研的资格,我也申请了,可是老师最后还是把名额给了杨樾。”林煦安顿了一下,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杨樾……是个很有魅力的人,能给身边带来快乐,老师爱他,观众也爱他,我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他的天赋。可能,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好演员吧。” 董大成越听越心惊,小心翼翼地说:“哥,你每天都在瞎想什么啊?杨樾算什么东西,眼睛小嘴巴大,怎么能跟你比呢?” 林煦安像是没有注意到他说的话,继续自言自语:“静姐说得对,我太年轻了,程老师的剧本对我来说,根本不是我这个年纪能够挑战的。”他偏过头,看向窗外,“程老师写的,看似是武则天的故事、歷史人物的群像,其实只是借一个背景,一个武则天的背景,程老师是在写……在写……” “写什么?”董大成一边询问,一边手脚飞快地给常静发简讯。 “野心,还有权术。”林煦安忽然抬起右手,用力按压胸口,难受地皱起了眉头。 董大成冲上去扶住了他。 第10页 常静来得很快,她找到跟组医生开了些安神的药物,逼着林煦安吃了一片。 林煦安终于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位身着明铠、面容阴鸷的老者,正拽着他的头髮,拉扯着将他狠狠按在几案上。 那老者狞笑着说:“庶人贤,我奉太后命令前来找你问话。神都传言,说你对太后早已心怀怨怼,终日做甚《摘叶歌》、《摘瓜歌》诵于人前,狂言悖逆,狼子野心,当真反骨难驯!” “李贤”瑟瑟发抖,惶恐说道:“丘、丘将军,我……我不晓得那甚、甚么歌……自元隆以来,我安心自省,母后旧日所书《孝子传》、《少阳政范》,我也日日抄录诵背,不敢惫怠……此事巴州人士,皆可作证……” 丘神勣冷笑一声,“哦?若真如此,老臣自当禀明太后,请她老人家定夺。” 他口中这般说,手上却是一把扯过白绫,绕在“李贤”脖颈上,不顾“李贤”垂死挣扎,用力收紧。 “啊——”林煦安的心脏快速跳动着。 过了许久,他的唿吸才恢復正常,身上的压力消失了,身体开始变得轻盈,仿佛飘了起来。只是眼皮沉重,依然无法睁开。 慢慢的,眼前场景变化,转而落入另一个梦境。 梦里,有一个高挑瘦削、面容不清的男人。 那个男人低垂着双眼,面前摆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尸体的轮廓不大,应该不是一个成年人。男人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悲戚之中,然而他的嵴背却始终立得笔直。 林煦安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在问那个男人:“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要怎样做才能摆脱既定的命运?” 那个男人抬起头来,眼睛又深又沉,仿佛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事能逃过过他的审视。他眼里的冷漠,藏着一团火焰,眼角下,能看清有一颗小痣。 他说:“为什么你认为能够摆脱?如果是註定的结局,你只有坦然地接受它。” 林煦安终于清醒了。 就像是刚满二十岁的李贤遇到五十岁的武则天,初出茅庐的皇太子对上诡谲老辣的资深政客,第一次外出接戏的林煦安,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碰上了程海平这样的“怪物”编剧…… 结果被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吃饱睡饱后的林煦安心情好了很多,虽然身体还有些蔫蔫的,但前几日的忧郁哀戚已经完全消失了,甚至有精力拉着常静和董大成,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人物的设定。 林煦安推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和记事本,找到压在下面的剧本,快速翻开,翻到一页,摊在两人跟前,“要体会李贤的心理,得先揣摩清楚李治和武则天对新太子的态度。”他指出其中一行,“这场戏,立李贤为太子的前夕,武则天向李治进“建言十二事”,劝说天子停止征战、减免赋税、善用人才,你们看这一句,中书令郝处俊对此事的反应。” [听到建言第十条时,郝处俊的神情由平静转为不安。] 常静替董大成解释:“郝处俊这个角色我知道,是戏里主要配角,请了古奇林老师来演的。” 董大成认真看了半天剧本,抬起头说:“古老师这么多年一直演聪明正直的正面形象,那这个郝处俊,他是觉得武则天的提议有什么问题吗?” 林煦安没有直接回答,在不大的房间里走来走去,边思考边分析:“平静和不安,这种情绪反差说明了什么?为什么会平静?因为建言十二事的前面九条不过是些陈词滥调,薄徭役、轻赋税,武则天提与不提,朝臣之间也都心里清楚,因此不以为意。而不安……为什么又会不安?因为最后三条,给基层官员减免考核、升值加薪、越级提拔,这些笼络人心的手段才是关键。” 林煦安突然停了下来,眼睛明亮,“武则天是在挖墙脚,她是在挖这些权臣的墙角。” 董大成呆了呆,过了一会才问:“然后呢?” 林煦安语气轻快地说:“接下来皇帝的回答就妙了,他只说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略施行之。”林煦安笑了,“皇帝此时还握有实权,可能不在意武则天玩这种小心思。略施行,哈哈,那不就相当于不施行吗?皇帝也只是顺手送些好名声给武则天罢了。” 迟钝如董大成此时也咂摸出味来了,顺着他得思路说:“这么看的话,武则天在册立新太子之前,已经想着对大臣们夺权了。” 林煦安重新拿起剧本,举在胸前,“不仅如此,这还说明,皇帝对武则天和权臣之间权力争夺,一直保持着默许的态度。你们再往后看几行,在武则天进言之后没多久,皇帝更是直接提议让武则天摄政,结果被郝处俊跳出来搅黄了。” 董大成忍不住吐槽:“搞了半天,我怎么觉得皇帝和武则天才是一伙的?” “你说的不错。大概在皇帝看来,再有野心的皇后,也比文官集团来得容易控制。此时的皇帝皇后,已经结成铁桿的政治盟友,太子早就没了立足之地,谁来当都没用。”林煦安合起剧本,轻轻往床上一扔,漫不经心地说:“这太子之位,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一个死局。” 第11页 —————— 林煦安进组后开工的第一场戏,是和“李治”、“武则天”的对手戏:[李贤初封太子,天皇李治、天后武则天对他耳提面命一番]。这段戏林煦安没什么台词,主要是刘徵、杨为露两位老演员说,他站一边听,时不时附和几句。 在正式开拍前,董大成发觉林煦安的气质又变了,要说什么样的,他也形容不出来,乍一看有点高冷装逼的味道。 《武则天》剧组化妆间里。 林煦安等人天没亮就到了,化妆造型都还没来。 董大成对着林煦安坏笑,“哥,没想到第一天开工就是大场面,今天文导一早就来呢。” 常静拍了一下董大成的头,“你别吓唬你哥!”说完,她又去问林煦安:“等一下我们要先去和文导打个招唿,你想好怎么介绍自己了吗?” 林煦安想了一下,“就……说下自己叫什么的,哪所学校毕业的吧。” 常静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冲着他道:“老师,老师!别忘了介绍自己的老师是谁。你当年的班主任现在已经是副校长了,师门故旧,你不提谁知道啊。” “可是我也没名气啊,贸然打着老师的旗号出来……”林煦安有些心虚看了经纪人一眼。 他这段时间瘦了很多,一双大眼睛略显无辜,清澈的眼神看过来,常静瞬间哑火了。 常静无力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随便你,我是管不了了。” 三人说话间,服化组的人到了。因为今天拍的是册立之初的太子李贤,和演员年龄差有点大,化妆师折腾林煦安折腾了很久,光是化妆一项,前前后后花费了一个多小时。 好不容易做完造型,常静带着人坐上剧组的面包车,前往拍摄场地。 第 5 章 亮相 总导演文晃今年五十余岁,从业三十年,向来以严格苛刻着称。年轻演员对他又敬又怕,有些胆子小的女演员,远远望见都会绕道走,唯恐打了照面不得不跟他打招唿。林煦安对文晃却没什么畏惧心理,他觉得这样的导演做事沉稳有魄力,能让演员有安全感。 文晃所在的导演棚离演员休息区有一些远,常静带着林煦安绕了一大圈才找到。 导演棚周围摆了很多机器设备,将近二十人正围着机器安装调试,大棚中央的摺叠椅上已经坐了几人,导演、副导演、摄影指导、跟组编剧……之前签约见过的制片主任今天也在。 常静先跟众人挨个打了招唿。 林煦安向坐在导演椅的中年男人认真鞠了一躬:“文导您好,我是林煦安,本科毕业于电影学院,之前在长城影视工作,拍过几年戏。” “这小孩看着气质还行,你从哪里找的?”文晃仔细打量了他,转头问制片。 制片主任回答:“小胡在简歷材料里看到他照片,年龄形象都合适,表演经验也有,我就喊他过来见了一面。” 文晃点了点头,指向摄像机的位置,对林煦安说:“礼仪(指导)教过了吧,你去走(戏)一下。” 常静见文晃一上来就使唤自己人,脸上有点挂不住,林煦安倒是觉得没什么,一路小跑到了指定的位置。 他看准机位,面向光源方向微微侧身,让自己的视线和机位之间大致呈30度,按照唐代拜见皇帝的礼仪,挺直腰杆,对着前方行起大礼。 头微低垂,双手拱手至地,再俯下以头点地,放松身形拜了下去……如此三遍,动作一气呵成。 非常流畅的稽首礼,可能比不上礼仪老师的标准,但衬着一身太子朝服,倒也高雅清贵。 林煦安走完戏,执行导演过来让他先回演员休息区,说他们准备清场了。 林煦安问他:“请问我能再回去找一下文导吗?” 执行导演客气地说:“林老师,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林煦安有点不好意思:“我写了一份人物小传,在我经纪人那里,可以麻烦您带给文导吗?” 执行导演面露迟疑,但看着林煦安,想了想,又点头答应下来。 封太子这段场戏,刘徵、杨为露两位老演员配合默契,台词顿挫清晰有力,情绪拿捏分毫不差。不愧是拿过飞天白玉兰的资深前辈,林煦安在一旁看得首肯心折。 至于林煦安的表现,他自己是压根没感觉到有什么表现,只觉得今天的戏份跟打酱油差不多,但是常静回到酒店之后,悄悄告诉他,文导今天难得夸了一句。 “夸了啥?”董大成问道。 “小林抓情绪还挺准的。”常静回答。 董大成转头问林煦安:“你干了啥?” 林煦安努力回忆自己今天的状态,无辜地说:“我什么也没干啊,两位老师演得够好了,我只要在他们的情绪上稍微托一下就行。” 董大成摸着下巴,有点不信。 —————— 林煦安很珍惜在《武则天》剧组的每一场戏,哪怕是拍看不清人的远景,也会提前准备好人物情绪、习惯动作。 “也许后期能用上一个近景中景呢?”他这么对董大成解释。 虽然希望开工的日子能过得慢一些,但时光还是飞速熘走了,眼看就到了林煦安的“重头戏”。 第12页 李贤自尽。 说自尽其实也不太准确,关于这部分场景,程海平老师写得比较模煳——左金吾卫将军丘神勣奉武则天之命监视废太子,他先去巴州找到李贤,恐吓虐待了他一番,又将他禁足在家,以防与外界联繫,没过多久,丘神勣便回洛阳汇报说李贤死了。 至于到底怎么死的,剧本里没说。 林煦安和常静讨论后觉得,程老师这么写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这部分没有必要写那么多细节,这段剧情主要表现的是武则天非常之时用非常手段,任用酷吏排斥异己,以此说明封建政治斗争之残酷,因此这一段,留白足矣。 至于另外一个原因,林煦安认为可能更接近事实真相。 他以前拍公司的戏,曾经和编剧住一个房间,也参与过公司一些宣传短片的编剧工作,因此非常清楚对于影视剧编剧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那就是——过审啊! 不能过审拍毛线,要是剧组真拍了李贤被杀或者自杀的镜头,广电爸爸肯定不给播啊!这又不是大唐csi。 “可是少了这部分镜头,哥的戏份就更少了。”董大成替他感到不值。 “其实还是有表演空间的。”林煦安宽慰小助理,“比如李贤见到丘神勣的态度,就值得仔细琢磨。” “还能什么态度?正常人看到毒酒白绫,吓都吓死了吧。” “可我觉得不是害怕,或者说不仅是害怕。” 丘神勣这个人的歷史资料他仔细查过,父亲叫丘行恭,生性严酷,多次因手段残酷而遭弹劾免职,丘神勣得了他爹真传,据说武则天命他去镇压叛军,明明叛军头领已经伏诛了,他还是杀了当地千余官员全家。 林煦安解释道:“李贤这个人,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便受最好的教育,文史音乐的造诣都很高,人生前二十年远离政治中心,一开始对天家亲情抱有幻想并不奇怪。这样的人,清高自负,也柔懦寡断,即使后期有意夺权,心不够狠,是不可能成事的。” 见董大成若有所思,他又继续分析:“所以他见到丘神勣的反应是什么?其实不用对方拿出毒酒白绫吓唬,他就看懂了,李贤是个聪明人,武则天找来这样的酷吏监视,就没打算给儿子留任何活路。以李贤的性格,恐惧会有,或许,也会觉得厌恶吧。既憎恶酷吏,也嫌恶身在帝王之家的自己。武则天天威之下,宗室血脉便是原罪。” 常静听着他们聊天,一直没有开口,此时也参与进来,说:“武则天完全可以找一个普通的将领来看守李贤,她要是担心内外勾结,也可以安排心腹将儿子带回洛阳看押,归根到底,还是这个女人心肠太歹毒。” 常静有个八岁多的儿子,工作再忙,每周都要回北京一趟看望孩子,爱子之心,林煦安和董大成非常了解。 “可能她的内心也没那么残暴。”林煦安试图说服常静,“只是到了那个位置,不杀李贤别人就会来造反杀她,大势之下已经无法回头。况且当时武则天除了酷吏也没人可用,玩弄帝位,得罪了宗室,任用庶族,又得罪了世家。世家哪是那么好对付的呢?” 董大成感慨:“真实的歷史也太黑暗了,要是我有穿越超能力,回到古代只能活三天。” “是啊,乱世人命如草芥,老百姓饭都吃不上,贵族的命就金贵了吗?这就是封建王朝的可悲之处。”林煦安眨了眨眼,不忘夸起程海平:“不愧是程老师的本子,看看这立意,多高明。” 董大成狡黠一笑:“难道这里面很多地方,不是你自己脑补的吗?” —————— 到了拍摄“重头戏”那天,林煦安还是一如既往地早早到了片场。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热,饰演丘神勣的演员张瑞和忽然找了过来。 张瑞和光看名字感觉是个文雅的人,但其实是武打演员出身,早年在武侠剧里扮演各类反派角色。此人功夫底子深,体格高大魁梧,50多快60岁的人,身材保养得很好,一身硬邦邦的腱子肉。 张瑞和今天画了一个老年妆,眉毛剃掉半边,眼睛斜斜吊着,外形当真毒辣阴险。可他见着林煦安,却和形象不符、异常谦和地主动上前握手:“那个小林啊,如果我手劲太大,你就直接喊停,千万不要硬撑着。” 林煦安对自己的动作部分还算自信,听了这话有些奇怪。 “请张老师放心,我以前也拍过动作戏,这几个动作,我觉得蛮简单的。”他想了一下,又补充:“要是您担心我配合不好,等会我们可以多排几次。” 张瑞和脸上显出几分迟疑,用手比划了几下:“你这、这脖子太……你也知道,上个月刚出了武行殴打年轻演员的事,最近横店对剧组工伤管得很严……” “我看起来那么不禁揍么……”林煦安有些尴尬。 实拍前张瑞和还是不放心,果真多走了两遍。走戏的时候,动作指导一直站边上盯着。 因为只是走戏,张瑞和轻轻勾着林煦安肩膀,从门口一路带到几案前,反手微微一抓,抓住“李贤”头髮,将“李贤”压在几案上。 第13页 轮到实拍的时候,张瑞和动作加重了一些,林煦安拍完去看监视器,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对b组导演说:“要不要再来一条?”见导演点头,他又去看张瑞和,学着执行导演的语气和人家商量:“张老师,您可以下手再重些,力量再大一点就更完美了。” 大概是不想被后辈看轻,张瑞和第二次下手就重了很多。 林煦安听到自己脑袋“嘭”得一声重重敲在桌子上,耳朵里嗡嗡作响,膝盖也磕上地板,一阵钻心的疼。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真的会被掐死。 “不该对董大成装逼的。”他这么想。 —————— 林煦安在《武则天》最后一场戏是场夜戏,说的是李贤听闻宫中流言:[太子并非武后亲生,天皇天后有意另立太子],便在太子府上饮酒消沉,并对户奴赵道生倾吐心事。 饰演赵道生的是个“横漂”特约演员,长得有点像某位偶像女歌手。没错,女歌手。毕竟歷史传言说赵道生是李贤的男宠。 大概也是过审的需要,拍摄这一段场景时,灯光大哥使用烛火当作光源,把室内调得忽明忽暗,“李贤”的面孔也在镜头里若隐若现,一如他此刻惶恐不安的内心…… 只见那“赵道生”走得近了,跪坐下来,恭顺地问道:“郎君如今身为储君,千金贵重,为何要在此饮酒消愁?” “李贤”苦笑着自嘲:“寡人如今还是哪门子的储君?你不知晓,术士明崇俨昨日在宫中进言:’太子不堪承继,英王貌类太宗,而相王相最贵’,如此悖逆狂言,天皇天后却对他推心置腹,听之信之。” “李贤”抬起右手抚住心口,难耐地皱起眉头,过了片刻,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眉头舒展,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虚幻的浅淡笑意,“寡人……我……幼时在沛王府上,曾与英王斗鸡,那时府里有位年轻修撰,为了讨好我,写过一篇檄文,说要讨伐英王鸡,为沛王鸡助兴。父皇知晓后,勃然大怒,骂他……”“李贤”学着李治的说话神情,轻轻拍打几案,声音悦耳,十分传神,“歪才!歪才!二王斗鸡,身为博士,不行谏诤,反作檄文,夸大事态,是交构之渐。” “赵道生”低声道:“天皇此言也是爱护皇子,不愿诸王心生嫌隙。” “李贤”慢慢收敛了笑容,嘆息道:“是啊,不愿皇子间生了嫌隙,那为何如今又变了呢?” 只见他神色哀戚,明灭烛火下,仿若泫然欲泣…… 这段戏拍完,林煦安就正式杀青了。杀青时,文晃过来了一下,两人捧着鲜花拍照留念, 文晃表情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话没说,但林煦安能体会到文导这是鼓励的意思,也无声地点了点头。 第 6 章 回家 进组《武则天》二十多天,开工不过八天,林煦安感觉已经脱了一层皮。常静大发慈悲,准备让他休息一段时间。 “我能休息几天呢?”他趴在酒店房间桌子上,有气无力地问。 “最多一个月,不能再多了,没进帐你想坐吃山空吗?”常静不冷不淡地回答。 董大成同情地看了这人一眼。 林煦安打开电脑,调出日历看了看,“那我直接回老家吧,正好快中秋了。” 董大成问他:“你回家还是坐火车吗?你老家那边的机场建好了吗?” “没,好像我妈说过,市里面建机场提了好多年,但是一直没动静,可能……还是没钱吧。” “等你火了,记得给家乡人民捐款啊,衣锦还乡。” 常静对林煦安的生存能力不太放心,叮嘱他道:“你自己一个人坐火车注意点,别往人多的地方去。这次国庆中秋挨得近,过节人多,万一遇到热心粉丝跑都跑不掉。” 董大成大吃一惊,“我哥居然有粉丝?” 常静不悦道:“谁说我们煦安没粉丝?公司每年都能收到他影迷送的礼物呢。” 董大成干巴巴地说:“哦,都是些大妈粉,毕竟我们以前拍的都是地方台大妈剧。” 林煦安纠正董大成,“你这么说不礼貌,要喊人家阿姨。” “说起粉丝,我这里有些想法,要跟你们谈一谈。”常静看了林煦安一会,“我们现在既然独立出来,拍的类型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年轻粉丝数量会慢慢增加,你有空註册一个微博帐号,方便粉丝关注你的工作动态。” “静姐,不了吧……”林煦安忍不住求饶,“我连朋友圈都不用,微博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不是会拍照吗,发照片总行吧?”常静见这人还想着讨价还价,又加大剂量,“《武则天》的宣传告诉我,他们后面的网络宣发会放在微博上,你没有微博帐号,人家怎么找你?” 林煦安立马不说话了。 “而且现在很多演员会把联繫方式放在自己微博主页上,这也是找工作的一种渠道。”常静补充。 林煦安认真地点头,“我明白了,我会经常发微博的。” 第14页 常静知道他说了就一定会做,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林煦安回老家的火车票是常静帮订的,因为他目前所有收入都要交给工作室统一管理。 等打车到了火车站,才发现常静给订的是商务座。 “静、静姐。”林煦安躲到没人的地方给常静打电话,说话都结巴了,“怎么是商务座……商务座的票价居然要1700一张!” 常静没好气地说:“好歹也是个艺人,难道让你去坐二等座?” “可是《武则天》的工资就没多少,这还没算要扣的税。” “煦安,现在你是老闆,说白了,我和董大成都是在给你打工,你得学会转换自己的身份。坐贵一点的车厢又怎么了?以后你自己都能赚回来。” “当老闆的压力真的好大……”林煦安越说越小声,“要不,我还是不休息了,等过几天就回北京吧,正好《江城风云》也该筹备了。” “你在担心什么,我会让你缺钱吗?”常静冷哼一声,“以后我们赚的,大头都是自己拿,只给公司分小头,比以前的分配方式可划算多了。” 林煦安表示不太理解,他觉得自己跟不上资本家的思路。 —————— 林煦安戴着鸭舌帽,身上套了件灰色开衫,里面穿着白色t恤,裤子还是那条熟悉的破洞牛仔裤,就这么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林母开门看到他这个模样,又气又心疼,“你这是拍戏还是去非洲啊?!难民都过得比你好!”林母一声吼,全楼道都听见了。 于是,林煦安在父母的双人填鸭式餵养下,六天时间胖了八斤。 这天吃早饭的时候,林父还不忘提醒他记得把锅里的卤猪蹄吃完。 “爸,真的吃不下了,我现在闻到肉味就想吐……”回家之后日子过得太舒服,林煦安任性的一面不小心冒了出来。 “我和你爸等会都要去上班,你不吃就没得吃,饿死了活该。”林母不悦地看着儿子。 林煦安摸了摸耳朵,下意识扯开话题,“妈,这次国庆,感觉你们报社特别忙,我记得往年过节还能休息一两天的。” 林父想跟儿子多聊几句,按耐不住地说:“还不是开发区的那个事,你妈他们版组都跟踪报导了好几个月了。你一年多没回家,你是不知道,文河那边现在都建设起来了,从县城到南范村整个一片,一百多平方公里呢,以后都是国家级经济开发区。” 林煦安回忆起来,“南范村我记得,小时候还去过,那附近特别荒凉。” “早就不一样了,南范村现在可是最好的一块地,规划上说要在北边开发龙湖湿地,南边建森林公园。”八卦的林父神秘一笑,“听说那边,全被政府卖给美国人了。” 林煦安不解,“美国人?这跟美国人有什么关系?” 林母对林父说:“哪来的美国人,你是想说信建实业吧,人家只是中美合资,老闆都是中国人。” 林父和她争起来:“对门王阿姨讲,国际饭店来了几十个老外,已经住一个多月了,老干部活动中心的消息总不会假的吧。” 林母一拍筷子,“我清楚还是你清楚?市里和信建集团开会,我们报社每次都安排人去跟。他们早些年是在美股上市过,但不是什么美国人,你别跟对门一样,整天听风就是雨,传播虚假消息。” 林父和林煦安不约而同地缩了一下脖子。 林母看着林煦安,语重心长地说:“坊间传言总是歪曲事实,越是离谱,就越多人信。” 林煦安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什么,又问:“那信建集团到底来干什么?他们拿了一大块地,难道要建机场吗?” “人家是个规模很大的投资公司,听说专门做什么pe的……这次鲁钢国企混改,他们是最大的投资人。行了,具体的我也没时间跟你细说,你感兴趣的话自己上网搜。”林母收好碗筷,拎着包准备上班。 临出门前,她又嘱咐林煦安:“妈妈不是要求你什么,也知道你平时忙,但最近这一年,我看市里新来的引进人才真是长见识,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厉害,你平时光顾着埋头拍戏,只看到剧组里这点人是不行的。” 林父说:“你提这些干什么呢,孩子难得回来一趟。” “你们是没看到,外面的竞争有多激烈!”林母见这二人毫无紧迫感,不禁重重嘆气,“安安,这几天要是在家闲得没事,就去复习一下外语。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不爱学英语,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林煦安傻眼了,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林父。 林父却有些幸灾乐祸,“是啊,当初就是因为表演专业不用学外语,我们安安才跑去报了电影学院。你说说,这事讲出去谁信啊?” —————— 林煦安找到以前高中时的英语教材,刚翻两页就开始犯困,试了几次都看不下去,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去请教董大成怎么学外语。 董大成建议他看看美剧、电影,这些专业对口的比较好入手。 林煦安回道:“这些我也看啊,我不还拉片吗?可人家有字幕,有字幕的话,我肯定先看字幕去了。” 第15页 董大成继续出主意:“那要不看新闻网站?要是新闻太无聊,你看看八卦论坛也行啊,您老人家不知道,美国同行跟我们可不一样,活得那个精彩啊,声色犬马……抓马的马,抓马懂吗?” 浏览新闻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主意。 用了一上午时间,林煦安终于弄明白怎么科学上网,怎么使用翻译软体。论坛……新闻……但是要看哪方面的呢?他只认识几个外国导演。 shijian 操,林煦安鬼使神差地打下几个字母。 搜索网站只出现了寥寥几个搜索结果,他配合翻译软体,看了一会。可看着看着,额头上冷汗冒了出来。没有其他原因,纯粹是这位大哥的简歷太牛逼了—— 15岁考入国内大学少年班,18岁赴美留学,23岁和同学开始创业,24岁获得名校自动化专业博士学位。 这还是人吗?长城影视的狗血编剧都写不出这种人设。 shijian 操,中文名曹仕建,今年刚满40岁,目前担任信建集团副董事、ceo。而信建集团,就是那个来市里投资的信建集团。 关于信建的企业发家史,中、外网上的消息倒是能找到一些。 故事还得从上世纪末说起。 当年尚在学校念书的罗广信和曹仕建,以2万美金的启动资金,在硅谷创立了信建信息谘询公司,专为网际网路企业提供谘询服务。那几年正好赶上中国网际网路新兴浪潮,这家小小的公司很快便赚到了第一桶金。随后不久,罗广信选择回国创业,将赚到的钱全部投入房地产销售和营销当中,2001年前后,信建实业赴美上市,获得融资3.2亿美金。 融资成功的信建自此转向,由谘询业转而进军资本市场,通过对网际网路、房地产、旅游、医疗等企业注资控股,完成了首轮资本扩张。本以为投资集团就此一路蓬勃发展,直到时间来到03、04年。 从03年开始,信建美股股价急转直下,市值一路见底。虽然国内的网络上没有此事的详细报导,但林煦安在某个英文论坛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坊间传言,03年伊始,曹仕建突然对董事会发难,一力主张信建实业从美股退市,转而赴港上市,同时急剧收缩集团的投资方向,只保留了能源、矿产、钢铁少数几个领域的投资。这番雷霆操作,直接让信建内部风雨飘摇。 然而有意思的是,没过多久,国内资本市场迎来大洗牌、大彻查,一时间德隆系、科龙系、涌金系……各山头倒台的倒台,入狱的入狱,涉及面多达40多个派系、数百家上市公司。惊涛骇浪过后,唯独急流勇退的信建独善其身,往后十多年,信建投资在基础行业愈发如鱼得水。 直到今年,这家企业又来了本地,成为鲁钢改革后的最大股东。 “原来天才真的存在。”这是林煦安对曹仕建的第一反应。 不过,可惜的是,即使是天才也不能一路幸运。 正如蔡卓名之前透露的,曹仕建的女儿,去年1月捲入美国康州的小学校园枪击案,死亡时才11岁,小女孩的名字现在在美国新闻上还能搜到,叫anna 操,小名是ann。 在搜索网页的时候,林煦安找到了一小段曹仕建出席学校追悼活动的视频。 视频里的人戴着一副浅咖色的墨镜,整个人看上去消瘦、苍白,他的妻子和另外一个女儿跟在身后。有媒体想上前採访,曹仕建抬手拒绝了记者的提问,护着家人匆匆离开。 林煦安想起拍《武则天》时做的那个梦。可能因为当时拍戏借鑑了曹仕建身上的某种特质,此刻看到视频,林煦安莫名觉得,自己仿佛能看到这个男人的内心世界。 虽然两人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 文河经济开发区如火如荼地筹备着,林母隔天又带回来一个新消息,政府打算在国庆后举办开发区的奠基仪式,到时候所有参与投资建设的企业都会列席,当然也包括信建集团的高层。 林煦安默默将时间地点记在心里。 “不知道曹仕建会不会来?”他对自己说。 过了两天,林煦安借着林母的关系,看到了奠基仪式出席名单,曹仕建赫然在列,名字排在企业家名单的第一位。 第 7 章 误会 林煦安拜託林母申请到一个报社实习生的身份,给出的理由是工作採风。林母对他这种“社会调研”早已习惯,也知道这个儿子打小老实,只是嘱咐他结束后早点回家,其他的没有太放在心上。 一心工作的小演员背上自己最贵重的资产——莱卡相机,按照林母提供的信息,打车到了文河附近。 难得的,他今天没再穿那条破洞牛仔裤,而是一身黑色卫衣配同色系工装裤,又戴了顶卡其色渔夫帽,高度还原了剧组摄像师的造型。 只是前脚刚到目的地,后脚就被滚滚尘土呛得咳嗽起来。 放眼看去,郊区所有山包都被夷平,马路边停了几十辆水泥车、挖掘机、推土车……路还是土路,坑坑洼洼的还没修好。 奠基仪式的场地在文河县外的柳屯村,车开不过去,只能步行前往。 走了半小时才到村政府门口,此时现场已经拉起横幅,插满彩旗,活动现场铺着大红色地毯,直接铺到奠基仪式主席台附近,地毯两边摆着两排鲜艷的典礼花篮。 第16页 林煦安在彩虹门签到处签完到,礼仪小姐告诉他媒体区在观礼台的左边。 “那我进去直走就可以了吧?”他问起礼仪小姐。 礼仪小姐脸上有些不自然的泛红,“您今天有採访任务吗?有採访的话,要先到办公室找刘主任说一下哦。” “我只是来拍几张照片。” “那您进去直走再左转,走到奠基池那儿就看见了。” 林煦安道完谢,转身便走了,一边走还能听见身后礼仪小姐们在窃窃私语,像是在聊什么兴奋的事。他对偷听女孩子聊天也没什么兴趣,抓紧快步走开。 就这么一路走到奠基池前,这人学着阿陆的样子,将相机侧过来背着,又往肩上提了提。 今天借一下陆哥的背景设定好了。 下午2点,奠基仪式正式开始。 礼炮鸣过18响,礼仪小姐引导省市领导、各家企业代表到观礼台上就坐。 透过镜头,一切看得很清楚,来的政府领导都是清一色的白衬衫黑裤子,而企业代表们则是颜色各异的西装,跟孔雀开屏似的。曹仕建今天穿了身靛蓝色三件套,消瘦高挑,在一众里发福谢顶的成功人士里有些鹤立鸡群。 十月秋老虎还在,明晃晃的太阳下,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首先上台致辞的领导是本地负责招商的副市长。他从文河文化谈到科技创新,从市场经济谈到会议精神,最后不忘感谢在场企业,滔滔不绝脱稿说了三十分钟。 台下的企业代表个个气定神闲地听着,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等领导致辞结束,轮到现场嘉宾上台剪彩、奠基培土。 一时间台上人头涌动,台下的摄像摄影们也是纷纷上前抢拍,场面有些混乱起来,组织方赶紧调了几位武警、保安过来维持秩序。 林煦安找到一个合适位置,调好焦距,对准了曹仕建的方向。 镜头里的男人状态不错,单手插着兜,气质从容,剪彩的时候,副市长侧头跟他说了几句话,他还对人家微笑了一下。 “这傢伙今天心情是真好啊……”林煦安暗自吐槽。 “估计这笔投资能赚不少钱吧。”他又默默地想。 等到台上众人给奠基石撒完土,也是时候准备撤了。 这时有个公务员模样的年轻人朝着媒体区走来,对在场众人说:“辛苦各位摄影老师了,现在请老师们都来扫下我的二维码,我们加个交流群。” 因为有省市领导出席,相关影像的发布需要和有关部门妥善沟通,建个群“适当”交流是老套路,各家媒体也见怪不怪。 如果常静或者董大成这时候在这里,他们会让林煦安先给林母打个电话,找一下报社的熟人,这事也就过去了。 但此时现场只有林煦安一个人…… “阿陆”的人设立不住,他心里有些慌神,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没想到这一瞬间的失态,正巧落在了身旁的安保眼里。 —————— 外头传来渣土车轰隆驶过的声音。 太阳快要下山,爆晒了一天的工棚里依然非常燥热,配上含氯消毒水的味道,让人有点喘不上气。 林煦安坐在一张简易塑料凳上,低着头,慌乱过后的大脑里只剩下一点麻木感。满头的冷汗,混合了工地上的尘土,显得人狼狈不堪。 就在刚才,现场的保安带人来到附近的临时办公区,只说了一句“在这里等待”,然后把他的手机、身份证、相机都给收走了。 在度秒如年的等待中,他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沮丧地想像着自己下场,像影视剪辑那样,以闪回蒙太奇的形式—— 一会是严肃的警察上前盘问,一会是父母的悲痛神情,一会是常静董大成的焦虑不安,最后出现的,是文晃带着失望的目光。 “也许李贤的戏份会找人重新补拍吧。”这么一想,鼻子有点发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皮鞋,抬头看去,发现是个有点面熟的年轻人。只听那人客套地说:“林先生,久等了,曹先生让我带你离开。” 林煦安一下子站了起来,惊讶道:“曹先生……是曹仕建吗?” “是的,林先生不用紧张,我是曹先生的员工李楠,我们之前在外滩见过一次,你还记得吗?” 曹仕建的员工…… 是了,来人是曹仕建的保镖,站在茶室门口的那些保镖之一! “李先生您好,今天的事真是对不起,能不能,请你们不要报警?” 李楠不会平白无故地过来,如果是曹仕建派来的人……是不是能替自己说上话? “今天的事情,林先生还是跟老闆当面解释比较好。”没想到李楠一句话堵了回来,冷硬方正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林煦安心跳地飞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但是眼下除了听从安排,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二人坐上一辆本地牌照的奥迪车,车辆沿着文河大道,驶入了市区的国际饭店。随后,又来到9楼的一间套房里。 房间里空无一人。 “请问曹先生什么时候过来呢?” 第17页 不知道为什么,李楠避开了林煦安的视线。 “老闆说……晚上会过来找你,你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房间里准备了换洗的衣服,如果饿了的话,也可以叫客房服务。” “我的手机被拿走了,我可以给家里打个电话吗?” “当然可以。”李楠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 李楠走后,林煦安仿佛脱力了一般瘫坐在沙发上,就这么发了会儿呆,等情绪消化完,立刻爬起来用酒店座机给母亲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林母非常着急,林煦安自己没底,只能暂时先稳住林母,说自己今天在活动现场遇见了一个熟人,二人出来聊几句,聊完就回去了。 大概是意识到能和外界保持联繫,他和林母通完电话之后,心里有了些许安全感。 一直在房间里等到晚上九点,该到的人都还没到,等待的人已经饿得不行。 林煦安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也没有叫客房服务,最后实在是胃里难受,站起来在套房里稍微转了一圈。 路过卧室门口时,他看见卧室里的床尾凳上摆放一套浅色的长袖长裤,还贴心地配了袜子。 看来李楠真的准备了换洗衣服…… 可为什么要准备衣服?是觉得我形象很难看吗? 这么一想,他的心头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忍不住摸了摸头髮,结果摸到一手的湿汗。 有外人在,还是不能太失礼。 林煦安在洗手台简单沖洗了头髮,又用吹风机慢慢吹干,最后回到客厅沙发,盘着腿继续枯坐干等。 大概又过小半个小时,曹仕建终于来了。 那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牛皮纸袋,身上穿着今天参加活动的衣服,似乎是喝了点酒,进门的时候,身上带着点儿酒气。 林煦安主动迎上去,礼貌地跟来人打招唿。 曹仕建见了他,眼睛一亮,眉眼间出人意料的和善,和外滩那天死气沉沉的模样比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不喜欢小李准备的衣服吗?” 林煦安本来肚子里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此刻瞬间哑火了。 这开场白不太对啊。 他压住内心的古怪感,换成更加谨慎的语气:“曹先生,虽然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跟您解释一下,我今天到活动现场拍照,真没有捣乱的心思,可能您不知道,我的职业是演员,体验生活是我们的正常工作。” “林先生不用这么客气,我知道你是演员,我们曾在上海见过。” 林煦安瞧着对方挺好说话的的样子,略微松了一口气。 曹仕建又笑着问他:“你确定要跟我在门口聊天么?” “对不起,我没注意。”林煦安有些不好意思地让开,让人走进房间。 两人来到客厅沙发分开坐下,曹仕建轻轻拍了拍纸袋,小心地放在手边。林煦安刚才就在猜这里头可能是自己的东西,此时更是眼巴巴地瞅着。 没想到男人下一秒主动将纸袋推了过来:“你的个人物品在这里,不过不好意思,他们检查了你的相机,里面的照片……都被清除了。” 曹仕建在“照片”两个字上略微停顿一下,可惜有的人没听明白。 “太感谢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才好!” “那要怎么答谢才好呢?”曹仕建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善意的调笑,“还要我亲自拿过来,你的面子可真够大的。” 林煦安正暗自庆幸逃过一劫,听到这话又愣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不,给这傢伙一些金钱补偿? 可是曹仕建是金字塔尖的富豪,自己那点钱,还不够人家开跑车的油钱。 还是说,自己能给帮人家解决点实际困难? 呵,十八线演员想替大集团的董事长解决问题,透露出去真不怕路人笑掉大牙。 “我听李楠说,你今天拍了不少我的相片。”曹仕建说话的声音很轻,可能是南方人的缘故,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带了点软糯的口音,“我想知道,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来拍我?” 林煦安觉得曹仕建非常奇怪,按理说这人应该是个相当老练深沉的商人,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何,表现出的态度,完全不符合一般权贵带给大众的刻板印象。 面前的男人等不到他的回答,又凑近了些,也不像有什么攻击性的样子,只是看着林煦安怔怔发呆,仿佛是看一眼少一眼,想把年轻人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中。 这傢伙今天喝多了吧? 林煦安心里莫名其妙动了一下,很快又冷静下来。 曹仕建可不是什么清纯小白兔,整个长城影视打包加一起,还不如人家一根手指头有钱。 最关键的,这个傢伙已经结婚了…… 这么一想,周围那点旖旎的氛围瞬间消失。 “曹先生,我拍您是觉得您气度不凡,这么做纯粹是工作需要,您觉得哪里不合适吗?” “我觉得……很合适。”像是没听懂林煦安话里的敷衍,曹仕建目光躲闪地侧开脸,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听到你这么说,我……心里很高兴。” 两人离得太近了,林煦安无法忽视那人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锁骨,也无法忽略对方身上隐约的淡雅香味。 第18页 这算不算是被有钱人性.骚扰?之前只听公司的同事说过,没想到还真有一天会被自己给遇上。 厌烦又躁动的感觉席捲全身,林煦安腾的站起来,稍微使了点力气,一下子推开了曹仕建的肩膀。 他常年锻鍊,即使是随便一推,爆发的力气也不小,曹仕建像是被人点中穴道般僵住,脸上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不知道为甚么,林煦安觉得面前的男人看起来有些可怜。 “曹先生,我想我们之间有点误会。” “误会……么?” “你应该是想多了,我不喜欢男人。” “不……喜欢男人……” “对,即使我喜欢男的,我也不会看上你。” “可是照片……” 曹仕建说话声音不大,却听得林煦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tm有完没完!我都说了那是工作需要!” 这傢伙的手下还知道给床伴准备衣服,估计平时没少带人回来“床上运动”吧? 有钱人是不是都这样,家里养一个,外头玩一堆? 一想到刚才自己居然还有点心动,林煦安瞬间噁心得不行。 “你是在自命清高吗?”曹先生的语气很平静,让人听不出来喜怒。 “你觉得我来找你是投怀送抱?”林煦安被对方傲慢的态度气得够呛,“还是你觉得我一个小演员非得找个金主捧红自己?!” 曹仕建惊讶地睁大眼睛,好像是酒醒了一样。 林煦安努力克制住揍人的冲动,让自己的声音尽量维持平稳:“曹先生,我去典礼现场只是体验生活,想为后面的试戏做一些准备。拍照记录是我的习惯,不怕你笑话,我对自己的记性没什么信心……你要是还听不懂,我举个例子,电视剧《黑洞》看过么?里面有很多有关部门的戏份,像这类职场戏在筹备的时候,演员都得去实地座谈、交流,这些都是我们体验生活的一部分。” 林煦安说完这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冷静了不少。 他的内心依然火冒三丈,然而更多的,是对揭穿这人真面目后的深深失望。 再牛逼的人,近距离细看,也不过如此。 “也许曾经有我的同行,想尽各种办法接近你,我不是在替他们争辩,但是,人和人的想法总会有所不同,并非所有人都会稀罕你这种货色。” “我这种货色……” 出乎意料的,曹仕建没有生气,而是平静地反问:“林先生,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就是个自欺欺人、私生活混乱的可怜虫。”林煦安不客气地说。 第 8 章 试戏 林煦安心里的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才义正言辞地骂完,他就后悔了。 随便敷衍几句不行吗,为什么非要跟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吵成这样?万一曹仕建记仇怎么办?这个人可是本地政府的财神爷! 他抱紧怀里的纸袋,一脸戒备地看着眼前的人,而端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既没说什么,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地僵持起来。 四目相对,曹仕建古井无波的眼神忽然动了,内里深处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但只是一剎那,所有情绪便消失不见。 林煦安以为自己眼花,眨了一下眼睛。 “你走吧,今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煦安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不管怎样,今天如果没有曹仕建,照他这样莽莽撞撞地闯入奠基仪式,多半会被有关部门带走审两天。 “还是得感谢您帮我拿回东西。”他临出门前不忘鞠躬致谢。 “希望林先生离开之后,不要对外提起我。”曹仕建的表情很冷淡,完全不是个正经道歉的态度,可能是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最后又给咽了回去。 林煦安对曹仕建的虚伪不屑一顾。他抱紧纸袋转过身,几乎是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安安…… 仿佛有谁在耳边嘆息着唿唤他的名字,可仔细去听,却又什么都没有。 等林煦安回到家,接受完林母的怒火,时间已经过了半夜。 吃饱喝足躺回舒适的小床,熟悉安心的环境令人昏昏欲睡。临睡着前,无处不在的职业病又开始发作,脑神经几乎条件反射地分析起曹仕建今天的行为逻辑。 一通来龙去脉梳理完,人也彻底地睡不着了。 “我竟然觉得他的行为存在一定的合理性?”他有些抓狂地拍了一下床板。 那个自以为是的傢伙,每天都在想什么啊?娱乐行业怎么了,难道是个娱乐行业的人就得给人家当情人? 都什么了,还当自己是什么土皇帝!土豪又如何?!看不起谁呢! 越想越生气,憋屈又生气,心大的老好人难得对一个人生出了鄙夷的情绪。 此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林煦安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拿起手机点开查看。原来是常静在微信上连发两条,内容都是—— [《江城风云》提前筹备,下周二下午,酒仙桥东艺。] 林煦安神色一凛,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抛开。 —————— 第19页 十月中,北京城。 自从参与过《武则天》这样的大戏,林煦安便对正剧类型的项目有些沉迷,试问哪个演员在见识过程海平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拍三流剧本呢?可是质量高、剧本好的正剧哪有这么多,就算有,也很难轮到像他这种“三无”人员。 偏偏赵亚森的项目,可以窥见一丝机会。 赵亚森做编剧只是兼职,本职工作是位作家,以文学创作而知名,据说本人还真的去地方政府挂职过几年。可能在观众眼里,赵亚森不如陈海平名气大,但是在反映社会现实的影视创作上,赵老师一直是国内编剧届的翘楚。 传说赵老师的戏,每回都是他本人亲自试戏、亲自挑演员,并且丝毫不在意演员的背景履歷,这让林煦安生出了一种我行我也能上的感觉。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人前脚刚回北京,常静就迎头泼来一盆凉水。 “我听说这次定角会以制作人意见为主,赵亚森只负责把关,毕竟这个项目涉及的题材太敏感,最大的制作难点还是在于过审。” “那这次的制作方是……” “是金色时代。” 林煦安脸色瞬间变了,“之前怎么没听说是金色时代啊?” 常静有些自责,“对不起,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项目捂得太严实了,金色时代年初备案的时候,故意起了一个假名字。” 备案还能用假名字。 “静姐,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我就是有点吓到了。”林煦安连忙跟常静解释。 董大成也是大皱眉头,抱怨道:“金色时代加上赵亚森,我们行业什么时候这么有上进心了,他们是想上天吗?” “可能真的是想上天吧,直达天听。”常静冷不丁来了一句。 三人都沉默下来。 董大成烦躁地扯着头髮,“要真是金色时代,咱们还去试什么戏?人家有自己的选角工作室,手上大把长期合作的演员。” “金色时代再强势,毕竟还需要赵老师来把关,如果演员全部内定完了,筹备组现在放消息出来图什么?”常静冷静地替二人分析。 “还是去试试好了,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刚回北京的林煦安无奈地说。 常静打听到,目前放出来的年轻角色有三个,分别是公子哥、文员、记者,至于具体人物设定、背景故事,一概不知。 三人打车来到试戏地点东方艺术区。 新建没几年的艺术园区还十分荒芜,秋风一吹,生出几分萧索。 整个东艺面积不大,里面主要是一些独立的影视传媒工作室,大白天连半个人影也看不到,车倒是停了不少,直到走到筹备组所在的复式小楼跟前,才有了些人气。 董大成见林煦安来的路上一直兴致不高,安慰他说:“哥,金色时代的制作人可是孔行涛,就算这回试不上,要是能给孔老师留下一个好印象,以后他开组的时候想起我们,那也不亏啊。” 林煦安点了点头。深吸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 试戏的场地在二楼,大概有四十来平米,房间中央摆放了一把简单的黑色摺叠椅,正对面是张长方形会议桌,两侧墙角各架了一台手持摄像机。金色时代制作人孔行涛、编剧赵亚森、选角导演,还有两位女性工作人员,一共五个人,正坐在会议桌之后。 林煦安进来的时候,他们几人在笑着聊天。 制作人孔行涛是个儒雅的人,媒体经常夸他为人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但林煦安却直觉这个人眼里笑意不达眼底,有几分笑面虎的意思。 林煦安赶紧走到椅子坐好,双手端正地摆在大腿上。 没等他开口,选角导演直接问起来:“是林煦安吧,刚才发你的试戏片段都看完了吗?” “几位老师上午好,我……三个片段都看完了。” “那你想试哪个角色呢?” “请问,可以都试一下吗?”林煦安提要求的气势有点弱。 赵亚森之前一直在看演员材料,听到这话抬起头,皱眉说:“你是觉得你三个角色都能演?年纪不大,口气倒挺大的。” 林煦安心里一跳,脑瓜子紧张得嗡嗡作响。 孔行涛对赵亚森耳语几句,又看向林煦安,随和地说,“看来你准备得挺好啊,那先从公子哥这个角色试起好了。” 关于公子哥的背景介绍,在试戏片段里是这么写的—— 人物:刘小虎 年龄:26岁 身份:江城轧钢厂厂长之子 人物背景:父亲刘为民涉嫌贪污轧钢厂固定资产12亿,在看到刘为民被纪委同.志带走后,刘小虎情急之下,拨通了省里某位领导的个人电话。 试戏导演问林煦安:“准备好了吗?你来刘小虎,我来领导。” 在试戏导演的授意下,林煦安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慢慢的,他身上的气质开始变了……眉头微微皱起,背也变得有些佝偻,神经质地咬着手指,然后做了一个拨打电话的手势。 “领导”说:“您好,我是汤宏伟,请问是……” 第20页 “汤伯伯,是我。”“刘小虎”小心翼翼地说。 “不是说不要再打来了吗?” “我现在用的不记名电话卡,通话不会被查到的。”“刘小虎”换上了一副温和又谦恭的口吻,“我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昨天忽然想起来,伯母下个月该过生日了,我想给伯母准备一点心意。 “不必破费了,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汤伯伯,我们两家认识几十年了,我母亲以前告诉我,她和我父亲刚结婚的时候,不会存钱过日子,经常买完菜才发现没有钱去买米,那时候还是伯母分了我家一把米,我父母才能有一口热饭吃。” 刘小虎”说话声音微颤,他慢慢地克制住自己,又继续说:“有些事,您可能忘记了,可我家里还记得……现在,我只是联繫不上我父亲,想请您帮帮忙,找找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领导”安慰他:“你也不用太担心,你父亲现在只是被喊去个别谈话,如果没问题,纪委会安排他出来的。” “刘小虎”忽然抬高了音量,声音变得有些刺耳,“什么样的谈话能失联一周?!”接着,很快压低了声音,哀求道:“您不要再骗我了。” 汤宏伟没有说话。 “刘小虎”几不可闻地嘆息,“伯伯,我们……一直在一条船上的。” “领导”挂断了电话。 “刘小虎”脸上慢慢浮现出愤怒而压抑的疯狂神色…… 试戏的片段到此结束。 林煦安坐回椅子上。 赵亚森抬眼看他,“你觉得刘小虎下一步会怎么做?” 林煦安平復好情绪,像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流利地回答道:“刘小虎人不傻,甚至有点小聪明,他和汤宏伟似乎很熟,我猜,他手上可能有些关键材料能够指证汤宏伟,靠这些材料,刘小虎可以威胁此人不再置身事外,这从刘小虎最后那句’我们在一条船上‘能明显地看出来。” 赵亚森点了点头,看上去对林煦安还算满意,正准备和孔行涛沟通,林煦安忽然又说了一句:“赵老师,我还有些想法,可以继续说吗?” “有什么你讲好了。”赵亚森的态度和善了很多。 “我能不能请问您一个问题,为什么几十年前刘汤两家可以做邻居呢?” 赵亚森听出他话里有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说:“你觉得这个设定有什么不妥?” “不、不是。”林煦安赶紧挥手,“我不是认为这段有问题,我只是觉得这个背景设定可能是关键所在。他们两家当下的身份似乎相差很大,为什么从前能住在一起?也许,两家曾在同一家国企工作,或者说……是一起插过队的知青?” 赵亚森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林煦安看了一眼赵亚森,确保他没有发脾气的意思,才继续说:“既然两家知根知底,那么能让刘小虎走投无路下,依然死死抱住的救命稻草,恐怕是个手握实权的重要人物。您的这段戏看似写刘小虎,其实更像是在写汤宏伟。刘小虎想要威胁他,恐怕只是自作聪明罢了,我觉得……可能刘小虎的下场不会太好。” 赵亚森笑了起来,双手一拍,“行了!刘小虎就试到这里吧!” 林煦安忐忑道:“还有两个试戏片段……” 赵亚森故意板着脸骂他:“你还真想三个都演啊,你演得过来吗?另外两个角色戏份也不多,你就别试了。” 林煦安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正准备起身感谢赵老师,就听见主制作人孔行涛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等等,先别着急。” 房间里的所有人齐齐看向孔行涛。林煦安讪讪地又坐了回去。 孔行涛手上翻过一页面试简歷,不急不慢地说:“林煦安是吧,我刚刚过了一下你的材料。我看你出道时间也不算短了,拍的影视作品数量也不少,不过上星剧么……题材基本都是都市爱情和古装喜剧。” “孔老师,我以前在长城影视工作,最近才开始独立接戏,都市爱情剧《最佳爱情》是上个月杀青的。” “《最佳爱情》你和许琳搭档?” “我们演情侣,我在里面扮演的是位新手律师。” “哦。你上个月还去拍了《武则天》是吗? “是,我演的是武则天的二儿子,叫李贤。” 孔行涛不说话了,林煦安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赵亚森也在等着他出声。 “孔总,请问有什么问题吗?”试戏导演试探着问。 “小林抓人物是抓得还可以,可是他之前没有接触过严肃题材啊。”孔行涛略显无奈。 林煦安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 “我们这部戏,希望找的是那种有面熟感、一眼就能让观众入戏的演员,外形上需要更市井、更接地气,他身上的偶像气质太重,这就不合适了。” 林煦安呆住了,偶像气质?自己也没拍过偶像剧啊? 赵亚森打起圆场:“行涛兄啊,刘小虎从小养尊处优,长得好一点也没什么不对。” 第21页 “那对戏怎么办?他在的话,就跟其他角色不平衡了。” 赵亚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试戏导演对林煦安说:“林老师,今天的试戏就到这里了。” 林煦安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临出门前还是不死心,又问孔行涛:“孔老师,假如我调整体重和外型,也不行么? 孔行涛一脸惋惜:“行业就是这样,你没有演过类似的角色,我没办法用你。” 林煦安有些不理解:“这么说的话,要是我始终演不上现实主义题材,是不是等于永远没机会了?” 孔行涛看着眼前的人,双手抱胸。 “从制作人的角度来讲,是这样的,我不可能为了一个戏份不多的角色,就冒险启用不熟题材的新人。”他顿了一顿,“而且,说实话,你今天的表演只能算中规中矩,相比演员,我认为以你的性格,可能更适合当一个编剧。” 第 9 章 选择 林煦安从试戏房间里出来,神色有些黯淡。常静和董大成默契地没有上去打扰,三人就这么一路安静地回到工作室。 新工作室是常静上个月才租的,大概40平米的商用一居室,地段一般,租金还不便宜。 林煦安将背包放在会议桌上,从桌下抽出把椅子,坐了下来。常静和董大成两人目不转睛看着他,猜测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我觉得他说的不全对。”只听这人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什么不全对?”董大成反问。 林煦安颇有些赌气:“我之前演的应该不能算偶像剧,只能说有点青春元素吧。” “偶像剧?”董大成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我们什么时候拍过偶像剧了?你是说,和许琳大姐……姐的,这种吗?” 林煦安又不吭声了。 常静猜到什么,问道:“是不是有人说你的角色过于青春偶像了?以前在公司,你饰演的角色是年轻人没有错,可公司想做的一直是合家欢家庭戏,我们面向的观众年龄都在三、四十岁之上,谈不上什么偶像剧。” 董大成也附和:”当年我们从大辫子戏拍到打鬼子戏,各种类型都有,就是没有青春偶像剧。” 然而这套说辞说服不了林煦安。 “以前拍的戏都是在地方台播,大部分观众是看不到的。这样的作品即使写在简歷里,别人也不会注意。” “像金色时代这类头部制作方,只认可卫视播出的上星剧,你是这个意思吧?” 常静提到了关键,林煦安点点头。 董大成掰起手指挨个数:”当初公司计划打造的上星三部曲,第一部《逐梦江湖》,制作成本挺高,也卖到了卫视台,但是播出来的收视率不是太好,第二部《锦绣江湖》,拍是拍完了,没卫视买只能先压在公司仓库……至于今年的《最佳爱情》和《武则天》,算算时间,最快也得等明半年才能播出。这么看的话,我们的上星剧数量确实太少了。” 林煦安起先还安静地听他说,忽然想起什么,在背包里翻找起来。 董大成问他:“你找什么呢?” “我检查下手机。前几天在微博上发了个人简歷,我看看私信里有没有工作邀约。“ ”……你还真拿微博当前程无忧用了啊。“董大成有些无语。 林煦安点开微博app,小助理也凑上来看。然而私信箱里只有平台给新用户发的通知,其他什么也没有。 “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常静见林煦安一脸患得患失,表情变得严肃,“这次试戏有金色时代在,我们不是有心理准备了吗?” 林煦安看着面前的两人,略微纠结了一会,还是把上午的情况照实说了。 没想到常静听完直接大骂了一句:“孔行涛是上帝吗!他放屁我们也要听?!” 工作室两大“元老”被经纪人震得一激灵。 “我以为是什么大事。”董大成拍了拍胸口,“哥,拍戏你可以,但这方面你就太迟钝了……金色时代今天哪里是对你不满意,他们是在找藉口赶人呢!刘小虎这个角色年龄小,多少年轻演员盯着,谁知道金色时代是不是要留给太子爷?悦达文化知道吧,他们公司高层和旗下艺人谈恋爱,这几年只要有年轻的角色,都会给这个艺人留下来,对外摆出来的藉口和今天也差不多。” 常静闻言皱起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过是一次试戏失败罢了。”她挥了一下手,“我们行业现在只是在走下坡路,又不是马上就会关门,以我们的条件,真想找工作总会找到的。” 林煦安听到近期还有工作,烦闷的心情缓和不少。只是想到今天试戏的表现,他又略感不安。 “静姐,其实孔老师有些话也没说错,我确实不擅长试戏,您看这次,刘小虎是原着里没有的角色,他的行为方式,我只能根据表演经验临时给反应,说真的,对这种没有规定情境的表演,我一直都做不来……” “每位演员对表演的理解和习惯各不相同,怎么做,如何演,本身没有对错之分。如果孔行涛仅仅因为一段试戏,就对你品头论足,那是他看人的眼光出了问题。” 第22页 林煦安缄默着思考常静所说,董大成见状,忍不出生出替人指点迷津的心思。 “哥,你不懂。”小助理故作高深,“像孔行涛这样的大制作人,表面上跟演员、导演一条心,其实人家内里还是生意人。要说什么演员不能偶像化,他们前年拍的时装剧,男主角可是正儿八经偶像剧出身的演员,也不见金色时代嫌弃呀?说白了,老孔是嫌咱们没流量、背后又没投资人,才不愿意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 林煦安愣了一下,问:“那怎么办,我也得有‘流量’才行吗?” 到底什么是“流量”…… 什么样的演员才能获得“流量”? 这人努力地思考起来,一时半会也琢磨不明白。 常静对他说:“你别去管别人怎么讲,如果每个人的指导都要听从,我们还能安下心好好工作吗?” 林煦安一想也是。 劝他转行的话也不是头回听到,如果每次都当真,演员这行早就不用继续干下去了。 他站起来,向着面前二人正色道—— “静姐说得对,多想无益,我们得尽快进入下一个剧组了。” —————— 被金色时代“嫌弃”后没多久,常静陆续带回新组筹备的消息。 基本都是正规的制作公司,简介里的人设也不错。其中有两个常静比较看好,一个是时装剧男二号,剧里两位主演是小有名气的年轻演员,另外一个是电影男三号,男主角是知名的硬汉演员郑进,女主男二也都是当下炙手可热的电视红人。 常静把两个项目的优劣一一摆出来供林煦安参考。 “电视剧的制作公司是东南文投,国字头单位,制作快,上星能力强,两位主演跟网络平台的关系也不错,后面有机会发行到卫视的暑期档,但这个项目有个缺点,制作方的编剧太喜欢撒狗血,听说上部戏的口碑不是很好。” “再来看这部电影……”常静轻轻点了点项目材料,“郑进这个人,你们进公司晚可能不熟悉,我们公司早年给港台做外包,曾经和他接触过一次。他在行业内的口碑还算不错,有这位大男主看着,项目质量不会太差。但是,这部戏的缺点也很明显,首先,出品方不是传统的电影公司,后续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发行,院线排片上有些难度,其次,由于女主角的档期协调不过来,整个项目的拍摄周期会很短,只有50到60天时间。” 林煦安问她:“这部电影的题材是什么?” “是讲缉毒的动作戏。”常静简略地回答,“两位电视圈的流量演员希望尽快转型,他们公司找上动作演员郑进,凑齐了这个项目。” 林煦安被“流量”二字噎了一下。 董大成在旁边酸熘熘地感慨:“流量至上的时代,唯有顶流才被资本赋予转型的权力。” 常静没搭理他,继续对林煦安解释:”制作方蓝海影视也是我们老熟人了,试戏方面你不用担心。不过,有些话我也要讲在前面……煦安,如果选择电影的话,我们的收入会少很多。” 林煦安想也没想:“静姐,我还是更喜欢电影项目。” “我猜你也是选电影。“常静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微微眯起眼睛,“既然有人想转型,有人想赚钱,那我们就来借一借东风。” 新的工作就这么定了。 虽然常静说试戏只是走过场,林煦安还是很认真地准备了起来。锻鍊身体、查资料、看片、写人物小传……找到了方向的他,又回到以拍戏为重心的生活状态。 转眼到了十月底,电影《扫毒先锋》开机的日子。 这次的新戏,林煦安扮演的是年轻的缉毒警察梁云,在南方沿海某市的禁毒大队工作。 一次日常巡查中,由郑进饰演的大队长郑锋,凭其敏锐的职业嗅觉,觉察出物流公司车队的行驶路线存在异常,一路追踪,竟然发现了藏在西南边境的大型制.毒窝点。经歷了重重危机后,郑锋在梁云等人和多省警力协助之下,成功破获了这个辐射全国的大型制.毒贩.毒集团。 虽说故事发生在沿海城市和西南边境,但是拍电影不可能真去那儿。剧组会先在象山影视城拍一个多月外景,再转组到上海松江的影视基地。 象山影城规模不比横店,配套设施差,位置也偏僻,优点则是游客少,设备租金相对便宜。剧组一口气搭建了几千平米的外景,包括西南边境的大寨、塔楼、护寨河、地上掩体……甚至连罂.粟种植园都一併复制了。 拍戏道具当然不会使用真的罂.粟,而是道具组花重金从东南亚採购的反季节虞美人。用董大成的话来说,蓝海影视第一次拍电影,可是下了血本啦。 象山影城的拍摄部分,常静因为家里临时有些事没有来,只安排了他一人跟组。她反覆交代董大成要24小时看住林煦安,千万不要再向上次拍《武则天》一样,戏还没开始拍,钱也没赚到,人就给弄出个工伤。 进组的第二天,在剧本围读会上,林煦安第一次见到男主角郑进。常年观察人物的经验告诉他,眼前这位男主角除了菸瘾有些大,身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圈内“劣习”。此人确实如常静所说,会是一位可靠的合作伙伴。 第23页 之后一段时间,他和郑进又在下榻酒店的健身房里打过几回照面。一开始林煦安不好意思上去打招唿,还是对方主动来攀谈,两人才渐渐熟悉起来。 郑进不是表演科班出身,武校毕业后去香港闯荡,做过动作替身,也干过武术指导,后来回到内地才当了演员。大概八、九年前,他和长城影视短暂合作过一次。据常静了解,这人靠着早年积累的资本人脉,最近一段时间在电影圈里动作不断。 就像林煦安观察郑进一样,郑进也留意到了这位不算新的“新人”。 他首先注意到林煦安,是因为这人在片场异常的寡言。 那是电影开机没多久的时候,在试拍的等待间隙,所有的演员围在一起聊天,大家对新环境、新同事都带着兴奋和热情,只有林煦安表情一直很平静,好像在听,又好像在走神,让人有点摸不清楚。 可是一旦到了摄影组掌握场景的时候,这人突然变了一个样子,眨眼的功夫便进入角色状态。最让郑进惊讶的是,无论重复拍几条,林煦安每次都能精准拿捏人物情绪和对话关系,这种对拍摄的把控能力,似乎超出了他同龄演员该有的业务水平。 郑进找到制片人一打听,这才有些明白了。 第 10 章 圈内 不管别人怎么看他,林煦安自己心里清楚,在枪战类型动作戏上,他的拍摄经歷远不如前辈。 就拿对待枪.械的熟悉程度来说,郑进仿佛天生的军人一般,无论是小巧轻便的6-4式手/枪,还是新制式的警用步/枪,到了他手上,都能使得得心应手、干净利落。 在演员这一行,有的人天生模仿能力强,什么动作走位只看一眼就能学个八九不离十,拍出来的效果即使比不上专业人员,在镜头里也能做到像模像样。但林煦安认为自己不是这种人,他学东西一直比较慢,最简单的拆枪、装枪,别人只需要练两小时,他得练两天才能达到理想效果。 因为拍戏用的道具枪受到管制,林煦安只好等剧组清早开工后,再去道具组借道具练习。久而久之,道具组上下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怪人”,没出工任务的时候就会过来琢磨道具,一待就是一整天。 除了熟悉道具,他还得克服对枪械的心理障碍。普通人在开枪后会有本能的眨眼动作,但对缉毒警察来说,枪.支可是交託性命的工作伙伴。如何培养熟悉感,如何避免下意识的身体反应,都需要长时间的练习。 好在笨鸟懂得先飞,奋起直追的林煦安总算在实拍时没有掉链子。 郑进只是个性直爽,人并不傻。林煦安短短数天有如此大的进步,其背后下的功夫,他一眼就能看明白。凭着多年走南闯北的经验,这位老“港漂”几乎立刻判断出,像这样要能力有能力、要长相有长相的科班演员,想走到大众面前,其实只需要一个恰当时机而已。 和优秀的“新人”维持良好关系,对资深的前辈来说,是一笔划算的长期投资。 就这样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很快又近了些。 郑进逐渐摸清了林煦安的脾气,知道这位沉闷的年轻人不会背地里搬弄是非,他胡言乱语的破脾气又冒出来,忍不住向后辈炫耀起自己的拍戏经歷。 “您为了拍特种兵的戏,真的到部队里体验生活了?”林煦安惊讶地看着郑进。 郑进叉着腿,仰躺在健身房的仰卧板上,不以为意地说:“是啊,去年去北部军区待了10个月。每天不是格斗、射击,就是野外生存、负重越野。你是不知道野外环境有多恶劣,我们要在山里生存二十天,渴了只能喝溪水,饿了只能啃压缩饼干,最后实在没吃的,班长还让我们吃活蚯蚓、活蚂蚱,那口感,啧啧……" "再说负重越野吧,本身跑五公里的体能消耗就非常大了,跑得时候中间还不能停下来,如果在跑前水喝多了,也没办法去厕所,只能边跑步边憋尿,憋得我膀胱都大了一圈……” 这人絮絮叨叨回忆了半天兵营生活,末了,来了一句:“当特种兵太他妈累了,真不是人干的!” 林煦安却有些羡慕:“可是这样的机会,很多人求也求不来。” “你还真的想去啊?”这下轮到郑进傻眼了。 林煦安刚想点头,又觉得自己该有自知之明,于是顾左右而言他道:“您的电影,现在已经制作完了吗?” 郑进一个挺腰坐了起来,“拍摄的部分上半年就结束了,本来应该年底上院线,结果前段时间制片跟我说,我们没钱做后期了。”说完他两手一摊。 “那要怎么办?”林煦安呆住了。 “还能怎么办?想办法出来搞钱呗!”郑进抛来一个“你懂的”眼神,“蓝海影视的项目短、来钱快,你也知道,咱们组里的两位大流量,后头可是有大把人追着送钱啊。” 林煦安很有分寸地没有继续聊下去, 郑进眯起眼,盯着这人瞧了一会,忽然问道:“你后面不打算接工作了?” “……什么?” 郑进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头髮剪得太短,不是你这种外形该做的造型。” 林煦安下意识摸了一下头顶,有些不好意思,“我找到制片人商量过几次,觉得短髮更能贴合人物设定。”他回忆起常静还在为新造型火冒三丈,忍不住问:“您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吗?” 第24页 “当然合适!”郑进一拍大腿,“小鲜肉的扮相能用一辈子吗?天天拍偶像剧,你爱我我爱你,假不假,恶不噁心啊。” “进哥,其实偶像剧只是一种戏剧类型,对制作的要求并不低。”林煦安认真起来,“从演员角度来说,能和对手之间产生出足够的火花,演好感情戏,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郑进大为不屑,冷哼道:“你可拉到吧,学院派成天纸上谈兵。你要是觉得偶像剧好,你自己怎么不去演?” 林煦安心里想,就算我想演,也得有制作方愿意给机会才行。 他望着郑进的侧脸,联想眼前这位年轻时可能也是个“小鲜肉”,略感无奈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 拍电影和拍电视剧的进度要求不太一样,说辛苦也辛苦,说清闲也清闲。 有时候遇到密集的拍摄部分,需要连轴转拍两三天的大夜戏。如果拍摄时间太晚,郑进会带着林煦安到主演的休息区休息。这么一来,他总算不用花上二十分钟才能走到景区的洗手间。 但两人凑一块的坏处也显而易见,郑进是个老菸鬼,害得林煦安也沾上了每熬夜必抽菸的坏毛病。 配角戏份都是集中拍摄,轮完各自的部分,可以休息好几天。闲下来的时间不少,普通演员可能会去附近周边转转,或者找同事们打游戏消磨时间,机智如董大成这类的,一般选择和制片们搓麻将。 至于林煦安…… 这位实在是太宅了,除了看剧本,就是偶尔外出拍照,然后把修好的照片,按照每三天一次的进度,上传到自己的微博。 他对拍照设备没什么讲究,有时用相机,有时只是手机随手抓拍。拍照的对象也很寻常,可以是演员休闲区附近随处可见的花草,也可以是剧组现场一闪而过的小动物,或者下完戏,一抬头看到的景区朝霞。 除了第一条个人简歷发得实在突兀,林煦安的微博跟普通摄影爱好者的主页没什么不同。 但即使如此,他开始慢慢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有几百个关注者,有些粉丝是会和艺人频繁互动的“活粉”,每回微博刚更新几分钟,app便会提示有新的回覆。 在这些粉丝里,大部分是看过《逐梦江湖》的普通网友。只有一小部分才是长城影视的老观众。 除了日常工作,林煦安不喜欢本人出镜,基本上普通粉丝们只能照实评价一下照片里的风景、动物,或者单纯上来和艺人打个招唿。对于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这些网友似乎默契地保持了距离。 而老观众们的画风,可就相当独树一帜了。 大概她们本身也是家里的长辈,习惯了以教育小辈的口吻说话,每回不是叮嘱“安安”在剧组里好好吃饭、认真工作,就是提醒他天冷多穿衣、注意身体。因为林煦安一般不看私信,几位爱操心的阿姨甚至把评论区当作了育儿现场,平时看到娱乐圈的热点新闻也爱发上来,告诫年轻人要爱惜羽毛,千万不要做违法乱纪的事。林煦安是个念旧的人,很尊重这些长期支持他的观众,看到熟悉的,能回復的会尽量回復。 虽然评论区“常驻人口”只有二三十人,但是大家自成一圈、各说各的,倒也颇为热闹。 在这群为数不多的粉丝里,有个叫yton_shin的比较特殊。这个人出现的次数很少,也没说过几个字,但是林煦安一下子记住了。 奇怪的英文名令人头疼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这位网友留言的方式非常特别。他/她似乎是个满世界奔波的人,总能拍到些普通人难得一见的风景照,在摄影主题方面,又都能凑巧地唿应上林煦安的微博。粉丝们都在猜测这人或许在航空公司上班,或者是个做跨国贸易的商务人士。 有一次,林煦安发了张象山影城教堂的黑白风街拍,yton_shin也回復了一张自己的旅行照。 那像是是伊.斯兰风格的建筑式样—— 阳光透过万花筒般绚烂的玻璃窗,洒在精美的波斯地毯上,给背后的白色雕花石柱,笼罩上了一层淡粉的色泽。 色彩与光影的组合,如梦似幻。 林煦安本人,以及评论区的所有粉丝,一下子都被吸引住了。好奇的网友们请教起这是在哪儿拍的,他也跟风发了一个"+1",没想到对方很快回復了过来。 [是伊朗设拉子的清真寺。] 有时候林煦安觉得自己在剧组里待得太久,每天只能通过导演、摄影的视角来看待外面的世界。 真实的社会到底是什么样的?地球另一端的人们又过着怎样的生活?他其实都一无所知。 还好有人能带他看一眼大千世界……林煦安对这位热心网友心存感激。 —————— 《扫毒先锋》是讲缉毒的动作戏。对大部分演员来说,动作戏从来都是难啃的硬骨头。 先不提对肢体、体能的操练,光是拍摄安全就足够令人头痛。演员在现场唯一能做的,除了信任剧组动作导演,也就只能依靠表演经验,在某些危险的时刻尽可能多的保护自己。 蓝海影视是老牌的电视剧制作公司,动作场面的拍摄经验可谓相当丰富。可能因为这次周期实在太紧张,一贯可靠的《扫毒先锋》剧组,还是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拍摄事故。 第25页 这天b组赶着杀景,要连夜拍几个追逐加爆破的镜头,没想到爆破老师的定时装置出了故障,定好的爆点在演员身侧提前起爆了。 当时林煦安离定点最近,炸药几乎是擦着头皮炸开。他下意识地偏头躲了过去,在爆破瞬间的气流冲击下,摔倒在一旁的保护垫上。 现场工作人员一瞬间都围了上去,所有人都很紧张。 林煦安捂着耳朵,蜷缩着侧卧在地,整个人懵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董大成吓得手心里全是汗,赶紧扶他坐起来,大声问道:“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林煦安没有出声,指了指耳朵。执行导演立刻喊了跟组医生过来,医生仔细检查过后,说演员右边耳朵里有点出血,其他地方没有受伤。 “幸好你躲得快啊!“董大成哭丧着脸,后怕极了。 执行导演让全组先休息一个小时,二人暂时回到剧组的休息区。 董大成扶着人在躺椅上慢慢坐下,他看林煦安脸色还是不好,上前解开这人的戏服,又仔细查了一遍,确认了没有其他伤口。 “我们还是得去市里的医院看看。”董大成这么建议。 林煦安坐了十来分钟,终于缓过劲。他对董大成摇头道:“不去了,一来一回太远,这个景今天就得杀青。” 董大成只好让人先休息,等剧组重新开拍后再叫他。 等第二天拍摄结束,轮到林煦安休息的时候,董大成带人去市里医院做了详细检查。 医院的主任医生也说没什么问题,只是嘱咐患者这几天右耳不要碰水,听力的影响大概一周就可以恢復了。董大成想着正好未来几天都不用上戏,可以藉机好好休息一下。 然而到了当天晚上,常静忽然打来电话。电话那头,常静平静的声音宛如一道惊雷,吓得董大成差点在麻将桌上跳起来。 《武则天》马上杀青,总导演文晃让林煦安去参加剧组的杀青典礼! 要知道这不是普通剧组的杀青仪式,听常静的意思,这次活动由财大气粗的横店影城主办,不仅安排了明星红毯、媒体採访,甚至各大卫视、平台都会派高层来现场探班! 《武则天》剧组在年轻一代的演员里只邀请了四个人,林煦安便是其中之一。作为没背景没名气的小演员,能出席这种活动,转眼之间获得顶级的曝光机会,不亚于天上掉下馅饼一般。 林煦安是又惊又喜,常静那边却有些手忙脚乱。 服装、造型,以及摄影……这些明星出席活动稀松平常的配置,对于“三无”团队来说,则是难以想像的时尚资源。常静和董大成几乎问遍了横店所有熟悉的造型师,得到的回覆都是类似的,要么说服装尺寸不合适,要么人家以各种理由不愿意出借红毯礼服。 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两人还是被娱乐圈的残酷现实给打击到了。 林煦安看董大成愁眉苦脸,发语音问常静:“我自己出钱买一套衣服也不行吗?” 常静有些头疼地回他:“直接买成衣也会有麻烦,先不提店里有没有你的尺寸,就怕品牌公关事后算帐,上个月,戴仁的艺人刚刚闹出过类似纠纷。”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常静只好联繫上《武则天》剧组的造型师柯乐。没想到对方很好说话,爽快地接下了这个活。 剧组提供服装比正经品牌的档次差了不少,但林煦安认为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能参与到《武则天》剧组的重要活动已经是他的荣幸了。 “放心吧,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林煦安乐观地开导起董大成,“谁会无聊到留意一个小角色呢?” 第 11 章 圈外 传奇大剧《武则天》自从开机便备受关注,杀青消息一出,剧组动态瞬间占据了社交媒体的娱乐版头条。 这边电视剧还没开始后期,那边各大卫视、网络平台已经为剧集版权抢破了头。如今整个行业的资金鍊都在收紧,凡事都得精打细算才行。几家视频网站抢先购入杀青红毯的转播权,制作方长泰影视藉此小赚了一笔。 考虑到社交媒体对电视剧传播的贡献逐年增多,长泰这回将网络的宣传阵地选定在微博平台。整场杀青活动,剧组宣发计划以图文形式,和微博网友实时互动。林煦安说不会有人注意到是不可能的,再小的角色,只要演员没出状况,剧组后续都会带着一起宣传。 到了典礼当天,横店秦王宫景区来了百余家媒体。两三百人的採访队伍围在红毯分道栏外,阵仗之大,恐怕只有文晃和程海平的剧组才能见到。 以前还在长城影视的时候,大型活动有公司的同事一起帮着张罗,现在体力活重任全压在董大成一人身上。 这种场面指望他一个小助理肯定不行,常静也特意从北京赶了过来。像他们这样的小团队,剧组不会提供单独的接待人,要是没有经纪人现场对接,艺人连什么时候进场、什么时候上台都不知道。 因为李贤不是剧里主要角色,林煦安身上也没有“咖位”,剧组安排他和两位年轻演员最早一批上场。 红毯、签名、採访……全程都是靠礼仪小姐领着,一路走到下个流程。 林煦安表面上故作镇定,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第26页 右耳听力还没完全恢復,现场声音又嘈杂,轮到媒体例行採访的时候,工作人员一连重复几遍,他才弄明白记者是想问短髮造型的事。 电影项目的保密要求高,参与演员不可以随意透露消息,林煦安只能模煳地回答目前在拍一部动作戏,需要对髮型做一些调整。记者见问不出有用的新闻点,后面的提问就没有再继续下去了。 艺人在前场走流程,董大成在后台无聊地刷起了微博。大概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武则天》剧组迅速登上微博热搜,没多久居然冲到榜单第一的位置。 董大成这下高兴坏了,向身边人感慨道:“你看看,不愧是大剧组啊,宣传费用就是足!” 常静满意地颔首,一口气在剧组宣传群里发了五六个红包。 二人感谢剧组带来的网络曝光,但从大众视角来看,微博上的热搜其实不是什么好热搜…… 现场两台led灯出了问题,本来红毯舞台要的是白光,结果染色灯打出了偏黄的灯光,在场的人看不太出来,但是照片压缩后传上网,这种色差就很明显了。 媒体拍出来的大小演员,从头到脚笼罩在一层黄光之下,最惨艺人当属林煦安,他身上的浅蓝色西装材质本就普通,蓝色加黄色,叠加之下变成了绿色,现场成片简直惨不忍睹。 剧组发的九宫格宣传图里,最后一张“绿干菜”尤为瞩目。 红毯结束后,剧组在附近酒店安排了酒会,因为场地比较小,只有艺人和经纪人参加。像林煦安这种小艺人也不会被安排什么重要差事,两人听完制片人和文晃的杀青感言,给主创们敬过酒,便返回了酒店房间。 林煦安将衣服收好还给造型师柯乐,董大成对人家千恩万谢,一路送到电梯门口。 “你们真的别客气,大家都吃一行饭,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柯乐拍了拍董大成。 董大成忙不迭点头,“可不是嘛!要论起思想觉悟,谁都不如咱们柯老师!” “你这话说的……”柯乐白胖的脸上露出笑容,又对常静说:“静姐,下次有活动再找我合作啊。” 常静微笑着向他保证:“到时又要麻烦柯老师了。” 董大成热情地送人下楼,回到房间却脸色一变,“你觉不觉得柯乐有点奇怪?”他皱着眉头问常静。 “哪里奇怪?” “他……应该是直男吧?” 常静不动声色,看了眼还在发呆的林煦安,“你多虑了,柯乐手脚挺干净的,人家就是个单纯的热心人。” 董大成放心地唿出一口气,替自己解释起来:“不是我小人之心,化妆造型团队向来那个,遍地飘零,我哥脑子又不怎么灵光……” “我知道,也没有人怪你。”常静有点不耐烦地挥手,“你们早点休息,今天先委屈你俩挤一间。明天一早,你就带你哥回象山去吧。” —————— 晚上临睡前,林煦安习惯性地登陆微博,没想到“@我的”消息栏闪了几下,出现了个“999+”的符号。 他吓了一跳,一度以为自己登错帐号。 突然涌现这么多陌生人的转发,当然是剧组的宣传热搜惹出来的。大部分网友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对明星翻车惨案喜闻乐见,但也有网友语气比较过激,措辞就不太好听了。 林煦安认为这些网友反映的只是灯光问题。人们现实中肉眼看的,和摄像镜头拍摄出来的,受到光线、角度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两者其实差别很大。但要拿这些去和网友们争辩,也没什么实际意义。 他回到自己主页浏览了一会。 从热搜摸过来的网友只有五六个人,林煦安并不在乎这些人对自己形象的看法,倒是有位“阿姨粉”替他打抱不平,激动地跟对面吵了起来。 这位“阿姨粉”列出了林煦安既往的作品表格,还写了几千字真情实感的小作文,言下之意都是:我们安安多么吃苦耐劳、低调勤勉,你们网友真是瞎了眼才来骂他。 林煦安对这种维护是既感激又尴尬,除了傻眼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手忙脚乱地退出社交软体…… 网络上的热闹像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过了半天时间,热搜就被忘得干干净净。 等林煦安再次登上自己的帐号,主页下已经没有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许久不见的yton_shin难得在他的评论区留言,传来了一张静物照片—— 洁白无瑕的瓷盘上,左右摆着两样早点,一边是剥了壳的白煮鸡蛋,一边则是状似梅干菜的腌渍小菜。 林煦安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随手回道:[你回国啦?] 刚点完发送,他又后悔,“这样会不会太自来熟了,冒犯人家?” 手指在删除按键上迟疑了一小会,最后还是没有按下去。 “反正也没做什么亏心事,说就说了吧!” 自暴自弃地等了几分钟,见对方一直没发来新的评论,林煦安关上手机,安心忙别的去了。 —————— 大约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自从这人一边耳朵受伤,连带着身体的平衡性也出了些状况。 第27页 这天,导演组正拍摄缉毒小队从塔寨二楼跳下的镜头。视效团队向摄影建议,可以多使用几个景别来增强动作冲突。 林煦安对“加戏”自然喜闻乐见,只是如此一来,就需要利用多机位重复拍摄他下落的动作,每次拍摄还得保证跳下的节奏、角度不能相差太多,不然后期没法剪辑。 重复次数多了难免失误。实拍镜头的时候,打头跳下的演员卡点没卡准,落地动作只做了一半就停下来,换做平时的林煦安早就手脚麻利地闪过了,这回不知怎地,脚底一滑,被对方绊倒在没有防护的石板路上。 他左手下意识撑地,触地瞬间手腕不自然地扭曲了一下。 上一条没拍好,林煦安很快地调整状态重新拍摄,现场也没人察觉有何不妥,直到下戏之后,董大成才发现这人左手手腕已经完全肿了起来。没有办法,两人只好又来到市区医院看急诊。 这次从五官科换到了骨科。 b超显示伸腕肌腱撕裂,值班医生安排先做消炎处理,等消肿后再用石膏进行固定。林煦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医生只好换了个说法,建议将石膏换成软性支架。 “软性支架……”林煦安犹豫地问值班医生:“请问是可以随时拆掉的那种吗?” 那医生倒吸口气,转头对一旁的助理医师说:“我是没办法了,还是你来跟他讲吧。”说完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 年轻的助理医师只好开口:“林先生,不要怪我们没提醒你,以你现在的情况,一直拖着不治疗,后面再想手术修復就很困难了,最坏不排除手部残疾的可能。” “我自己感觉还好啊,手腕还能动。”林煦安抬起左手示意给医生看。 “现在还能活动手腕,是因为人的伸腕肌有三条,单一的伸腕肌腱损伤不容易表现出伸腕障碍的症状,如果后续如果形成肌腱粘连或者是回缩,那就不好讲了。” 董大成吓得够呛,连忙对两位大夫道歉,“医生你们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我们肯定接受治疗,今天就治疗!” 林煦安看了一眼医院白色的天花板,固执己见地轻声说:“我认为还是得拖一拖……” 两位大夫无奈地对视一眼,最后给人先开了张挂水单子。 —————— 进入12月后,宁波清早的气温只剩下五六度。 天气太冷,董大成麻烦护士把输液的速度调慢了一点。林煦安压低鸭舌帽的帽檐,拉紧了身上的羽绒外套,靠坐在医院门诊大厅的金属长椅上。旁边就是医院的急症室,他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来人往。 有的人浑身带血满脸惊恐冲进来,对着医生苦苦哀求,有的人似乎是被卡住喉咙,捂着嗓子,痛苦地蹲在墙角干呕。 还有位父亲抱着孩子进来,不知道医生跟他说了些什么,开始打电话到处找人借钱…… 林煦安让董大成拿手机出来,调成延迟模式,拍了一组照片。他有点想发上微博和别人分享,但考虑到照片的背景,放上网络不太合适,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董大成看他一只手摆弄手机,无奈地说:“你好好挂水行不行,手不疼了吗?” “当然疼啊。”林煦安理所当然地回答,“不过如果我抽离情绪,想点别的事,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董大成像是受不了这人,站起来说:“这里太吵了,我到外面给静姐打电话,你老实坐着不要随便乱跑。” 横店活动结束后,常静直接去了上海,剧组转组在即,有些事情需要她提前准备。她一听说林煦安受伤,这位雷厉风行的经纪人火从心起,对“象山二逆”噼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只是她骂归骂,事已至此,总不能飞过来押着人进治疗室。 董大成小心地提出一点建设性意见:“静姐,还有几天就转组了,我们可以去上海的医院看看,也许人家那儿有更好的诊疗方案呢?” “也只能这样了……”常静深感无力,“我先联繫本地的医生,杀青当晚你们就过来吧。对了,你哥是明天生日,你记得提醒他一下。” 董大成“啊”的一声,拍了一下脑门。 “28岁的人了,还不如我儿子省心。”常静头疼地嘆气。 董大成汇报好工作回头找林煦安,没想到这人已经找护士拔了输液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点滴打那么快干嘛,又想跑到哪里去?”董大成觉得自己变成了只会操心的老妈子。 林煦安忽然问道:“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董大成摸不清他这话的意思,照实回答:“静姐留的卡里还有六七万吧,她老人家交代了,让我们吃穿用度不要太节省。” 林煦安的视线慢慢移到了门诊大厅的角落。 那里正蹲着一位落魄的中年男人。 —————— 象山部分的杀青戏是一场日间全景镜头,对演员要求不高,只是调度上比较繁琐,一点时间都耽误不得。林煦安担心自己影响进度,背着董大成找上跟组医生打了封闭针。 拍摄结束后,郑进特意拦住他,说制片组正在拉人一起聚餐。 第28页 董大成挡在林煦安身前,支支吾吾地说:“进哥,我哥最近有点感冒,他不能喝酒。” “今天喝什么酒啊?”郑进大手一挥,爽朗地笑了,“剧组等会还要开车去上海呢。” 林煦安心里犹豫起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郑进看这人的态度拖拖拉拉,故意压低声音了吓唬道:“听说院线那儿来了好几个女经理,你不跟着我,制片也要抓你过去。” 林煦安脸都白了,“我不合适吧!” 郑进知道这人不禁逗,只好说:“行了行了,我胡说八道的,你去了之后,只需要坐那儿安静地吃饭,给人家大姐姐看几眼,这下总可以了吧?” 其实混到郑进这个层面,去的剧组饭局也都是正常商务往来,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到了吃饭的时候,其他人聊得热火朝天,只有林煦安一个人躲在角落,默默喝着气泡水。有两位位瑞华影院的女经理看这人好玩,整晚上都在故意找话题,拿他开玩笑。 吃饱喝足后,院线的人争相着和剧组主演们合影。有位中年女性自称林煦安多年影迷,拉着他就要做拥抱状,林煦安一边手抬不起来,也不敢推搡长辈,只好别别扭扭地被她抱了一下。 郑进拉住董大成站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这人笑话。 第 12 章 风波 《扫毒先锋》转组上海,意味着电影的动作外景基本结束了。剧组在松江申嘉湖高速附近新租两个大型摄影棚,用来搭建电影所需的室内场景。 新的室内景包括郑锋所住出租屋、警队工作空间、联合指挥中心,以及最烧钱也是最承担重头戏的内景——毒贩窝点的制毒实验室。 在摄影棚拍戏,除了甲醛味有点大,平时不用日晒雨淋,在林煦安看来,这儿的工作环境比象山好上很多。 常静带着林煦安去了市区的第六医院。她托人找了位专看运动损伤的吴姓医生,据说这位是全国运动医疗会的副会长,尤其擅长关节镜微创。 这位吴大夫面诊过后,给出的治疗方案是建议病人直接手术。和保守治疗方案不同,微创手术的创面小,而且术后不用做外部固定,只需要做好手部清洁、避免提拉重物,一两个月可以恢復手部正常功能。 听到知名专家这么说,常静当即排上手术日程。反正他们只剩下少量文戏,只要把手上伤口藏好,站那儿念台词就行。 林煦安术后第三天,线还没拆,剧组着急赶进度,没什么商量地又安排人回来復工。 復工这天拍的是和女主角冯韵薇的对手戏。 冯韵薇是如今有名的流量小花,去年暑假靠一部古装仙侠剧吸粉无数,微博粉丝数量至今已经突破了八千万,差不多是林煦安的几万倍。她蹿红得太快,人也太年轻,甫一出场就成了资本市场的香饽饽,据说片约已经拍到了三年后,可谓是前途一片光明。 今天这场戏,说的是身为记者的女主角去缉毒队日常採访。採访结束后,正巧遇到和毒贩火拼完、浴血归来的男主角郑锋。初出茅庐的年轻记者,遇上锋芒毕露的孤胆队长,美女爱英雄,百拍不厌的老套戏码。 林煦安扮演的是被记者採访的缉毒队骨干警员梁云。这场戏,他一共只有两段台词,一是带女主参观警队,二是接受女主採访。 林煦安颠来倒去琢磨了一整晚,试想过无数种和冯韵薇对戏的效果,本以为运筹在握,不料轮到实拍的时候,顶流小花的头一句台词便卡住了。 执行导演连哄带骗磨了十几条,最后勉强凑出来一条能用的。 拍完这场,林煦安照例去监视器看回放。他看得入神,没注意到冯韵薇一行人也走了过来。 冯韵薇业务能力不太行,平日里脾气也不好,习惯了对身边助理唿来喝去。考虑她自带印钞机进场,剧组上下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快步来到摄影组身边,一边走一边对几位助理髮脾气,似乎是嫌弃棚内空气哪哪不好,这才耽误了她入戏。有位年轻的小助理踉跄地跟着她,大概是跑得太着急了,被地上的拍摄轨道绊住,眼看就要摔倒在监视器设备上。 林煦安也没料到眼前突然倒下来一个人,他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拉住小助理,刚做完手术的伤口就这么崩开,鲜血一下子涌出来。 剧组工作人员知道他手腕有伤,但不知道这么严重。 制片人杨璐立即喝止住冯韵薇的大唿小叫,带上人去附近医院重新缝针。 去医院的车上,杨璐的目光在常静和林煦安之间打了个转,最后还是落在经纪人身上。 她开口问常静:“你看这事要不要找人运作一下?反正素材都是现成的,总不能让你的人白白遭罪吧。” “杨姐,我们就是个小作坊。”常静以退为进地谈起条件,“一个巴掌拍不响,现在媒体多精明,人家才不乐意发我们一家的稿件。” 杨璐知道她心里有气,安抚她道:“当然不会只安排你一家,韵薇欠着你们人情,这时候不还什么时候还呢?” 林煦安听不懂她们在聊什么,茫然地看向董大成。 董大成挤眉弄眼,用口型告诉他:“咱们要上新闻啦!” 没过两天,某娱乐媒体忽然爆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八卦—— 第29页 《扫毒》剧组,冯韵薇、林煦安疑似因戏生情。 在狗仔公布的视频里,冯韵薇现身在某家医院的室外走廊,接着,林煦安也出现在了某医院门口的停车场。媒体将两段录像拼接到一起,解释说这是两人疑似恋爱,林煦安暗中陪同冯韵薇外出就医。 乍一看有点像那么回事,可如果仔细观察,这不扯淡吗? 先不说三分钟视频没有一帧是两人同框,就说狗仔拍的医院背景,明明长得都不一样。林煦安去的毫无疑问是老百姓熟悉的三甲医院,至于冯韵薇所在之处,难道不是私立医院才有的高级庭院么? 冯韵薇粉丝也不傻,一看就知道这是剧组在真真假假地放料炒新闻。除了林煦安的微博被个别粉丝刷了几十条“煳咖不要蹭我姐热度”,整场绯闻可以说是“无人伤亡”。 本来只是一场小小的剧组炒作,事情应该很快平息下去,没想到后续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不知道什么人,把林煦安和院线经理的合影照片发到了网上。 这下冯韵薇的粉丝可坐不住了,乱糟糟地闹了起来,几万人吵得沸沸扬扬:“垃圾剧组,找谁炒作不好,找一个陪酒咖?” 这些维护自己偶像的年轻粉丝,疯了一样地到处收集林煦安的讯息,希望从中找出更多蛛丝马迹。大概是林煦安实在是太煳,网际网路上公开的资料非常少,粉丝们找了一晚上,总算凑齐了他的三大“罪证”。 其一,林煦安没有艺德,《最佳爱情》和《武则天》两部剧的拍摄时间高度重合,轧戏事实铁证如山。 其二,此人在《武则天》杀青典礼上耍大牌,不仅故意不回答记者提问,还在走红毯时不听从工作人员调度,很有心计地“蹭红毯”。 其三,此人长期与粉丝密聊,和粉丝有不可告人的私联行为。 总之,无论是品德、品行,这个人都不配留在娱乐圈,应该立刻被《扫毒》剧组开除,全面封杀! 林煦安不懂什么是“蹭红毯”,对所谓私联粉丝更是一头雾水,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还是在一夜之间,铺满了微博的各大娱乐营销号。 他的微博帐号瞬间瘫痪了,只要一点开,私信和评论尽是各种辱骂、人身攻击。也许有一些“阿姨粉”原意在留言里替他辩解,但这种微弱的声音,在巨大的流量面前,如螳臂当车一般,很快淹没在潮水般的负面评论里。 只不过半天的时间,仅仅因为一张合影,林煦安陷入了从业以来最严重的舆情.事件。 董大成焦虑地饭也吃不下去,常静倒是保持了冷静。其实事件发展至此,都只是在部分粉丝群体发酵,如果团队操作得当,让负面舆论不传播到大众层面,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常静立刻联繫上冯韵薇的团队,请他们及时和粉丝沟通、约束粉丝,同时和制片人商量,希望让剧组出面,发布声明。冯韵薇团队一开始还爱答不理,最后由杨璐亲自沟通,才好说歹说地答应了。 本来常静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但是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事件走向突然开始弔诡起来。 首先是林煦安的主页无故进入了静态模式,无法被任何人评论、转发,接着所有和他相关的负面传言开始被一一删除。这种删除似乎还不是人工操作,而是由于触发了某些后台的关键词,网络平台识别到了从而自动清除。 这种情形前所未见,已经超出了粉丝们对娱乐圈公关水平的认知。不仅流量粉丝被激怒,一些普通大众也开始注意起来。 所有网友都在问:林煦安是谁? 为什么一个1800线的小演员,能让微博特殊对待? 敏感词不是只有领导人才能使用的吗?他一个戏子,也配拥有特权? 网络舆情逐渐脱离了娱乐圈范畴,进入到大众视野。 流量粉丝们藉机煽风点火,“林姓劣迹艺人滚出娱乐圈”、“《扫毒》剧组换人”等等话题,一度被顶上热搜榜单。 失控的态势持续了三天,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网络上的无妄之灾,终于发酵到了现实层面。 有些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林煦安的私人手机号,从简讯、电话、微信,甚至是支付宝,各种渠道开始进行威胁和攻击。剧组门口的狗仔本来只跟拍两位流量明星,此刻也闻风而动。他们听说对方是个没有背景的小艺人,行事愈加肆无忌惮,甚至明目张胆地在酒店走廊装起了针孔摄像头。 林煦安开始还能理性对待,当他知道自己的手机用不了,就用董大成的手机和外界联繫,还跟林母开玩笑,说她早几个月的话一语成谶,坊间传言确实是越离谱越有人信。 这种稳定的心态,直到剧组突然公开宣布暂停他工作,才被彻底打破了。 他忽然慌乱了起来,整个人陷入巨大的不安之中,即使常静向他解释剧组只是不希望外人影响拍摄,也无法打消林煦安内心的恐惧。 “如果他们取消我后续的工作呢?”他问常静,“如果,制作方让后期删光我的戏份,我又该怎么办?静姐,制作公司能做什么,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 “你不要多想,现在网上对你的声讨只是无中生有,制作人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可以发公告,对网友提出的质疑一一解释。” 第30页 “明明没有做过的事,我为什么要出来解释?只是因为少数网友的捕风捉影,我就要站出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我成什么人了,我是为了这些人的嘴而活的吗?” 董大成无奈劝他:“哥,做我们这行,总得学会妥协。” “工作上的事我愿意妥协,可这些,我做不到!” “外面的舆论一天不平息,你一天不能復工,这怎么不算是工作相关?”常静虽然心疼,但也见不得这人乱发脾气。 林煦安一瞬间冷静下来,他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当真心绪难平。 常静担心这人倔脾气发作钻了牛角尖,便换了一个说法。 “你不原意出面澄清,那也可以,我去请一位律师,让他们律所出面,对造谣的网友提起诉讼。煦安,照片的事,摆明了有人背后搞鬼,对方在暗我们在明,这场仗,只靠我们三个是打不赢的。” 董大成提醒道:“静姐,律师调查取证的工作,短时间内做不完,咱们还得另想办法救急。” “调查取证那些可以延后,至少我可以让律师先发律师函,向网友摆明我们的态度。” “可是,现在整个网际网路都认定我哥是来路不正的关系户,这个时间让律师施压,会不会适得其反?” 董大成的说法不无道理,如果律师函发布的时机不对,等同于在沸腾的舆论火上浇油。 常静眯起眼睛,认真思考起来。 她看着董大成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忽然说:“其实有个人可以帮上忙,你们……觉得戴仁这个人怎么样?” 董大成一下子反应过来:“对啊,我们可以先找仁姐帮忙。她手下年轻艺人多,和微博的关系也不错。上次艺人私借服装闹得很大,后来仁姐找到平台官方,没半天时间就解决了。” “其实……戴仁她一直挺欣赏你哥的。”常静斟酌了一下措辞,“这事怪我,认识戴仁也好多年了,她什么时候有的心思,我都没看出来。” 董大成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飞快地去看身边那人的表情。 林煦安置若罔闻。 网上的“封杀”威胁,如同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令他坐立难安。 至于戴仁的橄榄枝……戴仁对他,从来只是工作上的同事,不可能有其他关系。 他脑海里太乱了,胡思乱想整整一天,到了晚上,终于承受不住,人开始发起低烧。 第 13 章 平息 林煦安的手腕还没完全恢復,这几天酒店外又有狗仔跟着,也没法去医院复诊,手伤反覆,加上心理压力骤增,人就一下子病倒了。 他的身体向来耐打得很,以前连拍三天不睡觉都能扛住,头疼脑热更是八百年才赶上一次。这回生病,似乎对外界产生了某种抵抗情绪,执拗地不愿意去医院,也不愿意找医生上门。常静知道他是不想被拍到生病的样子,再给网络上增加新的谈资。 可如此一来,剧组的酒店就不能再接着住了。 天刚蒙蒙亮,常静和董大成收拾好东西,三人悄悄坐车转去新的酒店。新酒店位置很远,已经接近苏州地界。网友评价说这家酒店主要做对外生意,住客基本上都是外国人。 林煦安坐在网约车里,体温似乎又开始升高,迷迷煳煳的,感觉像是晕车。 办理入住的时候,三人看到酒店大堂立着一棵五六米高的圣诞树,这才意识到圣诞节马上到了。 前台小姐是个金髮碧眼的混血美女,中文说得很标准,给他们办好入住,又替常静登记好新用户的入会申请,美艷的脸上带上了职业化的笑容,“欢迎入住东湖世茂酒店。常小姐是我们新入会的会员,请问需要给您免费升级成高级套房吗?” 常静直觉哪里有点奇怪,于是说:“不用了,先这样吧。” 三人先到9楼房间安置下来。 董大成对常静说:“还是我俩去楼下住吧?您住高层,高层观景视野更好一点。” 常静不耐烦道:“都什么时候了,我哪还在意这些?你们平时也别想着看外面景观,这里虽然安保等级高,但是房间的窗帘还是得拉严实。” 董大成忙不迭地点头。 林煦安没留意窗外波澜壮阔的人工湖,一进门就窝进了客房里的小沙发里。 “扶你哥到床上休息。”常静指挥董大成。 林煦安睁开眼睛,小声说:“没关系,我靠着更舒服一点。” 董大成从柜子里拿了一床毯子给他盖上,林煦安缩在毯子里,闭上眼,慢慢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空无一人,常静和董大成不知道去了哪里。 睡一觉并没有缓解不适,晕车的感觉反而更强烈了。 他走进洗手间,用毛巾擦掉额头的冷汗,撑在洗手池前站了一会,以为自己会吐出来,结果并没有。 这时候门铃响了,林煦安忍耐下呕吐感,走出去开门。门外的人非常眼熟,他强打起精神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李楠认真打量起眼前的人,皱起眉头,“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我没事。李先生怎么在这里?” “我是这间酒店的安全顾问……” 第31页 李楠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林煦安没有留意,只是在想:原来这里是那谁的产业。 李楠见林徐安一脸面无表情,默不作声转开话题:“林先生可能不知道,跟着你们的狗仔上午和酒店的人起了冲突,现在酒店已经报警,闹事者刚被送去警察局。” 林煦安有些惊讶,三人清早走的时候已经很注意了,天知道狗仔到底怎么找来的。 他心中顿生歉意,邀请来人进门,“真是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不用跟我客气,你们是酒店的住客,照顾客人隐私是酒店应该做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李楠的脸上露出笑意,“对了,你今天过来,和老闆联繫了没有?” 林煦安奇怪地问:“你说曹仕建吗?” “我觉得……老闆这几天还挺关心林先生的。”李楠说话的态度有些谨慎。 “他为什么要关心我?” “你别这么说。” 林煦安知道自己一想到姓曹的就容易发脾气,赶紧打住这个话题。等情绪平復下来,他又问李楠:“请问您刚才过来,有没有看到我的经纪人和助理?我找不到他们了,手机也联繫不上。” “董大成跟着律师一起去警察局录口供,至于常静……”李楠想了一下,“她好像还在和社交平台的人一起开会。” “社交平台?” “是微博的公关和运营部门来人。林先生这次的风波拖得太久,还是让平台出来发声明比较好。” “静姐跟微博也不熟,人家愿意替我说话么?”林煦安感到怀疑。 李楠笑了起来,“以前是不熟,今天之后可不好说了。” 林煦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平台的人,不会是他找来的吧?”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没错。” 见李楠点头,林煦安大为震惊,“曹仕建为什么要来管我的事!他很闲吗?” 李楠以为他还在为微博的事生气,急忙替人解释:“曹先生也是好意……老闆平时工作非常忙,他没处理过娱乐行业的事,前几天找到微博那边的人,就凭着……以前的经验匆匆安排了,他也没想到后面闹着这样。” 林煦安听完只觉眼前一黑,“你老闆……他前几天安排了什么?” “这个……林先生可以自己和老闆沟通。”李楠又开始一问三不知。 “我为什么要跟他沟通?!” 有钱人真让人噁心! 林煦安情绪激动,胃里的不适一下子涌了上来,捂住嘴跑进洗手间,他这两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吐了半天,只有一些胃里的酸水。 李楠吓了一跳,在外面高声问道:“林先生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林煦安吐得昏天黑地,过了好一会才消停,不过好在这样发泄一通,人反而舒服不少,他摸了摸额头,果然热度已经退了。 他收拾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李楠在打电话。 李楠按住手机话筒,对林煦安小声说:“对不起,这里的情况我得跟老闆汇报。” 林煦安心里的火气腾得一下又升起来,右手一伸,抢过李楠的手机,对那头骂道:“姓曹的,把你噁心人的心思收一收吧!我们又不熟,你安的什么心?我是没你有钱、没你有地位,但我这人至少有自尊!我出道这些年,从来靠自己本事打拼,我可没兴趣给有钱人当小三,你少他妈来管我!” 另一边没有人说话,安静了很久,久到林煦安觉得对方已经挂断,那人才冷淡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电话里传来通话结束的忙音,林煦安用力唿出一口气,将手机还给李楠。 李楠严肃地看着他,眼中带着强烈的不满,“你不该这么和老闆讲话。” 林煦安破罐子破摔:“我就这么说了。” 李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 李楠离开没多久,常静终于回来了,她一进门,以一种严厉的目光地盯着林煦安。 林煦安没来由的心虚起来。 常静走进房间,翘起腿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放在腿上。 “来谈谈吧。” 林煦安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慢慢从外滩画廊说起,又交代了体验生活被扣押、曹仕建出面保人的事,只是讲到酒店的关键部分,两人那点恩怨,被他春秋笔法带过了。 常静听完不怒反笑,“煦安,你当年进公司就是我面试的,我们一起工作六七年,你在想什么,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林煦安双手放在膝盖上,老老实实地说:“静姐,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可能他……是有点想法,但我肯定不会同意的,人家都有老婆孩子了。” 常静忽然道:“他是个男的。” 林煦安愣住了。 “为什么你的关注点不在这,而是要提他的老婆孩子?” 林煦安搜肠刮肚也答不上来,垂头丧气地说:“我也不知道。” “如果他离婚了,你还打算送上门是吗!”常静冷笑起来,“你是不是看人家腰缠万贯,心里很崇拜他?” 第32页 林煦安认真思考了一会,说:“跟钱没关系,我对他……我对他只是有点羡慕,又不肯服气吧。都是同龄人,凭什么人家在我这个年纪,就能白手起家。” 常静了解林煦安的脾气,听他这么说,总算放心了一些。 “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你得爱惜自己的羽毛。就算曹仕建现在对你上心,可你们都是男的,万一被人发现,他可以全身而退,你的事业要怎么办?再说了,我告诉你,你也别对曹仕建抱着什么幻想,他其实就是个伪君子,什么白手起家?呵,别人不清楚这个人的底细,我倒是知道一点。” 她的目光变得深远,像是回忆起来:“当年公司派我去香港做对接,我记得当时街边的报刊店,摆满了这位信建创始人的八卦杂志,说他长期虐待怀孕的妻子,导致妻子精神失常、失去行动力,后来又顺理成章地夺走人家的原始股份,自己成为公司的实际控制人。” 林煦安大跌眼镜,“就他?” 那傢伙能虐待别人?他连吵架都不会吧…… 他忍不住想起两次和曹仕建打交道,都是自己脾气暴躁地指着对方骂,那人好像什么也没说。 “你这回可看走眼了,香港那些见钱眼开的资本家,什么不敢做,什么不敢利用?你知道吗,当年曹仕建一番运作,加上媒体炒作,后来信建实业的ipo规模还创了港股上市的新纪录。” “你的意思,曹仕建是为了上市在假意炒作?” “你到底听没听懂?”常静的眼神又开始怀疑起来,“没点真凭实据,人家敢炒作吗?香港狗仔可不像内地同行,只懂得闯酒店、打保安,他们是直接飞到美国,租了直升机去偷拍。杂志上都登出来了,曹仕建老婆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还挺着一个大肚子。” 林煦安心里想:拍到照片又不见得是真的,外面还说我一边陪酒傍富婆,一边和小冯谈恋爱呢。 当然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常静见这人不吭声,以为他想明白了,语气缓和下来,“总之,你找谁都不要找这种人,你要是喜欢年纪大一点的……还不如考虑一下戴仁。” 林煦安被自己口水呛到,大声咳嗽起来。 “你这什么态度?” 林煦安连连摆手:“静姐,你真不用担心,我跟曹仕建只是偶然事件,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眼下我心里除了工作只有工作,别说曹仕建一个……男的,就算天仙来了都没用。” 常静冷眼旁观,“最好如此。” —————— 微博官方处理舆情的手段非常简单粗暴。他们直接向全网发布声明,解释了平台操作的背后缘由。 原因是大量境外ip的水军。 这些ip不仅攻击用户的主页,还攻击了微博的伺服器,所以为了网络运营安全,平台才暂时对部分用户禁言,并且做了净网处置。 紧接着,常静委託的律师事务所也发出一封律师函,打算对部分造谣的网友提出诉讼。 有微博官方背书,这场风波终于开始平息,公众的注意力,也在部分人有意无意地引导下,从对某位艺人的讨伐,逐渐转向对境外非法ip的探究。 在警察局录完口供的董大成,回来看到热搜,目瞪口呆,“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常静看了林煦安一眼,“所谓的一力降十会吧。” “那境外水军是真的吗?” “是真的,都是tw岛、东南亚的水军。有人跟我说,这次是亿腾干的。” “亿腾不是网络公司吗?我们和他又没关系。” 常静眯起了眼睛,“亿腾去年在海南註册了一个经纪公司。你还记得原先演李贤的那位演员吗?就是那家公司的。” “我艹!”董大成爆了一句粗口,“这是挟私报復啊!他自己刚进组吃烧烤吃到食物中毒,关我们屁事。” “亿腾是先手,后面还有其他人跟风下场。行业就是如此,有的人看到未来的竞争者,不管怎样,都要先上来踩一脚。” 董大成忍不住替林煦安担心,“我真搞不懂了,像我哥这种闷葫芦、死宅男,还能从哪里惹到这些人?” 常静意有所指地说:“谁知道呢,也许是通过网络认识的。” 林煦安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只觉得脖子后一阵凉飕飕的。他转头问常静:“静姐,既然网上的事已经平息,剧组那边,是不是可以復工了?” “你就歇歇吧。” 董大成苦着脸,“又是手伤又是发烧,就算你自己身体素质好,我心脏可受不了。” “再休息两天。”常静替两人做了决定。 第 14 章 歉意 常静话音刚落,剧组那儿就传来安排艺人復工的消息。几乎是同时,现场制片杨璐带着冯韵薇团队三人,亲自登门慰问。董大成没见过这种阵仗,连忙替杨璐端茶递水。 冯韵薇像个乖巧的邻家女孩,怯生生地望着林煦安,她的经纪人也是满脸堆笑的模样。 林煦安只好手足无措地求助常静。 常静示意他不要开口,对杨璐说:“杨姐,您太客气了,有什么事微信里说一声就行,哪用这样劳师动众。” 第33页 杨璐打圆场道:“常静啊,这回确实是小冯他们没处理好,要是早点配合你发声明,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了。” “都是同行,大家有各自的核心利益,我们能理解。”常静对着来人客套起来,“现在事情也过去了,最重要的还是后面好好合作,所有人一起把戏拍好。” 冯韵薇的经纪人连忙说:“对,都是同行,大家都是一家人。平台股东那边,其实我们也能说上话。这事主要都怪我,是我动作太慢了,才没能及时帮到我们小林。” 董大成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诉苦:“你们是大流量,人脉多广呀,平台对你们跟对我们是两幅面孔。你是不知道平台有多难搞,成天拿捏我们这些小艺人,找那边撤个热搜还得先给钱。” “不会不会!” 那经纪人赶紧摇手,“这次能让平台官方亲自闢谣、压热搜,还是你们家小林的面子大。” 这个话题太危险,常静打住董大成,三言两语地将“贵客们”应付住。 花花轿子人抬人,两边互相夸了好一会,恬不知耻的董大成甚至对冯韵薇的演技恭维了一番。 临走时,杨璐对常静说:“大后天小林復工,用不用我那边给你们安排一辆车?” “杨姐,真不用了,我们只有半天拍摄。” “你们这里去基地太远了,只拍半天不值当,我回去跟组里的编剧说一声,给小林加一点量吧。” 林煦安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忍不住对董大成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见常静笑而不语,杨璐又补充道:“至于演员排位……你有什么讲究吗?男二我是没办法的,特出,还是友出,你们考虑好了告诉我。” 常静笑着说:“还是原来那样吧,合同上怎么写就怎么来。” 杨璐也笑了,来了一句:“你做事情向来规矩。” 等几人离开后,董大成好奇地问常静:“他们为什么一直在提平台股东?静姐,我们不是找董事长出面摆平的吗?” 常静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冷笑了一声,“那就得问你的好哥哥了。” 林煦安搞不明白,明明中午李楠离开那会,这事已经揭过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打常静下午收到一条讯息,她的态度又恶劣起来,说话腔调也开始阴阳怪气的。 董大成看了眼林煦安,林煦安摆出一副打死我也不说的模样,小助理只好继续求助常静。 “静姐……” 常静痛心疾首,指着林煦安对董大成说:“你哥现在翅膀真是硬了,他口口声声讲两个人没来往、不在一个世界,结果呢?背地里早就跟人家在网上打得火热。” “啊?什么?我哥在跟谁打得火热?” 林煦安一脸无辜:“静姐,您为什么不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和曹仕建谈恋爱。” 董大成回忆起他说的是谁,瞳孔地震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平台的人下午发给我,我都替你脸红。”常静拿出手机,传了几张照片到三人的聊天群里,“网友说你私联粉丝我一开始还不信,现在想想,是他们诬陷你了吗?听说人家曹董,还特意嘱咐平台註销了自己的帐号,又让人全网删除聊天截图。他现在想得倒是周到,早干嘛去了?他不知道你是公众人物吗?” 林煦安越听越煳涂,翻出手机,点开微信。待看清聊天记录,整个人慢慢地呆住了。 他恍惚地抬起头,一脸茫然,“我不知道……” 林煦安不擅长说谎,这是大家都清楚的事。 看来是真不知情。 常静似乎没料到这一层,皱起眉头。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你搜一下这个英文。” 林煦安飞快地搜索起来。 搜寻引擎的第一条,就是美国信建谘询公司的英文网站,原来yton是公司的註册地,而shin是公司名称的缩写。 董大成研究好半天才理清楚来龙去脉,他摸了摸cpu差点烧坏的后脑勺,对常静说:“姐,我哥英文不好,这事真不能怪他,再说了,谁会闲着没事搜索一个网友的呢?” 林煦安没有替自己辩解,反而自责地垂下头。 “是我的错。” 常静一时间思绪纷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最后,长嘆一声道:“算了,反正人家也销号了,你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吧。” 林煦安感觉心脏某处收缩了一下,没来由地有一点难过。他忽地抬起头,看向董大成:“你有李楠的联繫方式对不对?” 常静登时紧张:“你要干什么!” “这回是人家帮了我,于情于理,我该对他们表示感谢。” “感谢是可以,你把这事交给我,你就别出面了。” “我难道不应该做点什么吗?”林煦安眼睛亮得惊人,“整件事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是发照片的人,还是曹仕建好心办坏事?其实都不是,罪魁祸首明明是我自己。是我,一开始借着和冯韵薇炒作,想要靠流量要名声,这才埋下祸根。”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常静反问,“炒作的事是杨姐和我提的,发给媒体的决定是剧组上下一致做的,冯韵薇的团队当初不是也同意了吗?” 第34页 “我当时应该提出反对,可是我没有,这是我的失职。静姐,我们不能自己出了问题就把责任抛给别人。更何况,曹仕建这次确实帮了我的大忙,我对他的态度却非常恶劣,这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做的事。” 常静刚想说什么,没想到董大成抢先一步:“哥,你别傻了,你以为曹仕建是什么好人?他一个特权阶级,身边要什么样的人没有,跟你在网上若即若离地玩儿纯情把戏,背后还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呢。你要是个女的,可以给人家生孩子,母凭子贵,可你一个男的,就算给他玩几年,他以后会对你负责任吗?” 董大成越说越难听,连常静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他说:“好了,你哥不是那样的人。”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会喜欢曹仕建?”林煦安奇怪地望向二人。 不会吗?小助理挠了挠下巴。这傢伙不是一直很吃高岭之花那一套?当年大学时找的初恋不也是这个调调…… 林煦安站起来,绕着房间走了两圈,有些犹豫,又有些无奈,“可能你们不知道,我这些年无休进组,在不同人物里跳入跳出,个人情绪已经被工作消耗光了。每天下班之后,我最想做的事只有睡觉,谈恋爱这种事……耗时耗精力,还是算了吧。” 听到这些话,常静和董大成对视一眼,俱是安静下来。 常静说:“那你想怎么办吧?” “先道歉吧。” 到了当天夜里,林煦安伏在桌前写了很长一段文字,既有反思自己的错误,也有对曹仕建和李楠的感激之意。常静看通篇小作文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便让董大成给李楠传了过去。至于曹仕建怎么想,那是他的问题,常静也懒得管。 等忙完这些,林煦安从电脑里调出了曹仕建参加女儿悼念活动的视频。 他指着那人的妻子,对董大成说:“你看这位女士,行动自如、神色如常,和曹仕建也能和平相处,这说明十多年前的八卦消息多半是另有隐情。我猜测,当年的事有两种可能,一是两人联手炒作,指望通过耸人听闻的内幕消息,为信建赴港上市打响名头,二是,这位女士确实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曹仕建送她去医院不过是正常的康復治疗。” “那你觉得哪种的可能性更大?” “或许两者皆有。但看他们在镜头里全程没有眼神交流,我估计,第二种的可能更大一些。” 董大成听他冷静又理智地分析,忽然有种猜测,既然他哥对现实人类缺乏感情,如果这两位真有什么不清不楚,搞不好曹仕建才是那个主动送上门的人。 —————— 杨璐的动作很快,说让跟组编剧加戏,编剧马上给林煦安扉页了一整场重头戏。只是搭戏的对象,让董大成相当看不上眼。 “为什么要搭小冯啊!换进哥不行吗?” 董大成抱怨起来。 “既然两个人有绯闻,人家剧组肯定不用白不用。” 常静理所当然地回答。 在制作人的要求下,编剧大笔一挥,安排女主只身涉险,然而营救她的不是男主,而是男三。 这段“英雄救美”的剧情在剧组搭建的制毒实验室里拍摄。拍摄现场的助燃道具燃起熊熊烈火,火光沖天的背景下,两位演员的身影出现在监视器的屏幕里—— 林煦安抱着冯韵薇娇小的身躯,靠坐在化学药剂储存罐前。 这时摄影大哥切出一个近景,拍到林煦安正脸,只见“梁云”眉目低垂,望着怀中之人。杨璐和导演组几人扫过监视器,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没想到两个人还挺搭的。”董大成小声嘀咕,“我哥不愧我司言情一哥,戏好的人真是看谁谁怀孕。” 常静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自顾自地分析:“这部分的戏剧张力很足,如果加了这一段,等于在暗示观众,最后结局女主有可能和男三在一起。男主因为有原型,谈恋爱不容易过审,女主和男三就不受影响了。” 董大成拍马屁道:“静姐英明。” 杨璐将他们的话听在耳里,常静看她的表情好像是真的在思考。 林煦安拍完这场下来,常静跟他说了刚才的情况。 林煦安觉得有点不妥:“真的要这么安排吗?” “也不一定,最后得看成片剪出来的效果。整部戏的感情部分,都是女追主、男躲女,这照顾了男性观众的审美情趣,但我估计女性观众的接受度不会太高。如果最后真改成女主男三结局,那就是制作方打算走女性向了。两者的平衡需要考虑电影的市场需求,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 虽说剧组是冲着硬汉路线来筹备的,但除了郑锋,女主、男二,甚至包括林煦安,其实都不是标准的动作演员,所以成片的预设观众很有可能还是女性群体。 林煦安仔细回忆整部电影的创作班底,觉得搞不好真有可能剪成常静说的结局。 —————— 林煦安的最后一个杀青镜头,是“梁云”嘴角带血,自漫天火光中,直直地看过来。 开拍前,董大成从镜头箱上拿起一个纸杯,插上吸管,递给林煦安。林煦安接过,对他道了一声谢。 第35页 “现在吐血都是固定流程了,砸到脑袋吐血,断胳膊断腿也要吐血。编剧摆烂,道具也跟着偷懒。”董大成呵呵怪笑。 “吐血是一种直白的表现形式,可以最快速地向观众传递角色受伤的信息。” 林煦安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 董大成双手比出一个叉,“ok,我知道这个,请林老师不要给我上课。” 林煦安小心地喝了一口道具,没想到一口下去,差点全喷出来。 “有问题吗?”董大成凑近纸杯闻了一下,“怎么不是止咳糖浆?” 林煦安把血浆压在喉咙里,有点含煳地说:“是用面粉敖的,熬过头了。” 董大成落井下石道:“想不到道具大哥口味还挺重。” 林煦安被道具苦得脸都皱了,董大成嘴里喊着“不许吐出来”,手上却轻轻拍了这人的后背两下。 第 15 章 同学 《扫毒先锋》杀青后,常静给艺人的工作安排缓了下来,既没有往剧组送材料,也没有安排面组试戏。林煦安觉得自家经纪人有些小题大做,他只是左手不能提重物,又不是断了,想想前辈郑进早年腿骨骨折依然照常拍戏,这点小毛病又算什么。 大概在一月下旬的时候,《武则天》的制作方长泰影视忽然找上门来。他们筹备半年都市职场剧即将开机,主演们都定好了,只缺一些配角演员,因为之前两边合作过,选角团队知道林煦安戏不错,想着安排他在新剧中出演一个离婚律师的角色。 不曾想,面对大名鼎鼎的长泰影视,某人只翻了一遍人物简介便放下了,看上去兴趣缺缺。 “静姐,我不想重复已经演过的职业,不知道可不可以……” “不可以!”常静和董大成齐声道。 任谁也明白现阶段拒绝长泰并不明智,可是——“总是演同质化的角色,演员很容易被定型。如果下次试戏再遇到孔老师这样的制作人,人家一看我的简歷,除了律师还是律师,这样也不好吧。” 他这番分析有理有据,董大成摸了摸下巴,认真思考起来。林煦安自觉找到了盟友,朝着常静摆出一副“看吧我说的对吧”的表情。 没想到董大成来了一句:“哥,长泰是《武则天》的制作方,我们上部戏后期还没做完,你就得罪人家,万一他们删你戏份怎么办?” 林煦安在会议桌下轻轻给了“盟友”一脚,“你到底帮哪边的?” “你踹我也没用啊……静姐给我发工资,我当然跟着静姐,不然呢。” 常静对两人小动作视而不见,抬手敲了敲桌面,“总之,长泰的关系必须认真维繫,至于出演角色……我认为还有商议的空间。你们先做好进组的准备,随时等我消息。” 三人开完小会,常静联繫上长泰的选角导演,借着艺人手伤的名义,希望能以友情客串的身份参与剧组拍摄。 长泰影视一听,居然有科班演员不演配角跑来做特约,哪有不同意的,当即发来一打客串角色供他们选择。最后常静和林煦安挑了一个男主客户的小配角,这个角色只有和男主开会的少量戏份,非常符合某人的养伤状态。 等对方把《今世余生》的人物背景、分集剧本发来,林煦安研究了整整一天,越看越觉得奇怪。 “长泰到底想拍什么题材?”他困惑地看着常静,“我乍一看以为是商战,你看男主介绍里有一句:谘询业精英,以资深、专业享誉商界’,但是再看女主的简介,全职太太突遭婚变,遇到了诀别婚姻和重启人生的困境’。这样的话,冲突点不都在女主身上了么?难道长泰想拍的其实是婚姻情感剧?” 常静思忖道:“我认为长泰各种题材都想涉及,至于整部戏的戏眼,应该还是这位全职太太。她被丈夫背叛后选择外出工作,从跌跌撞撞到处求职,到最后独立创业,这种独立女性的形象在电视剧市场非常受欢迎。” “那男主不就变成……” “你想说花瓶是吗?”常静笑了一下,“男主的人设非常好,英俊多金、温柔睿智,所有女人都爱他,与其说花瓶,不如说是抛给女性观众的一个饵。据说长泰制作人亲自追到机场,求着杜宇来演的。” “宇哥在的话,这个剧的收视率不用愁了。”董大成认真地说。 林煦安虽然做着演员这一行,但其实不怎么关注时下流行的电视剧,闻言好奇道:“杜老师现在很火吗?我记得他是中戏毕业,以前在北方影视工作过一段时间。” “您翻的都是哪年的老黄历?”董大成无语撇嘴,“我家上到八十岁老太太,下到八岁小学生,只要是雌性生物,上上下下都逃不过杜老师的魅力攻击。” 林煦安是真的不熟悉杜宇,他听董大成夸得天花乱坠,当即拿出手机搜索起来。董大成凑上去,指点他应该搜哪些关键词。 两人小声讨论一会,董大成忽然叮嘱林煦安:“哥,你在片场遇到杜老师记得多要几张签名。” 常静警告他:“董大成,想要杜宇签名自己去要,少来忽悠你哥,他追着杜宇要签名,像什么样子。” 第36页 董大成直唿冤枉:“姐姐,天地良心!马上就过年了,我哥家里亲戚小孩那么多,拜年的时候,发点杜老师签名多有面子啊。” “你们私下里怎么做我不管,但是绝对不可以在片场找当红艺人要签名。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林煦安心想:我又不追星,要人家签名能干嘛? —————— 长泰影视职场部分的拍摄场地安排在上海滨江某大型商业综合体。因为主角的背景设定是谘询业的精英,《今世余生》剧组也请了两位专业人士充当行业顾问。两位顾问会在拍摄现场,对剧组置景、演员走位进行指导。林煦安听说了这二人的职业,心中难免在意起来。 他之前给李楠发的简讯,有如石沉大海,李楠既没有回覆,也没有再联繫过他们。林煦安是对曹仕建心怀愧疚,可是在对方毫无反应的前提下,再让他去主动争取些什么,他也做不出来。 因为是在闹市区拍戏,又有当红演员在场,这天的现场围观群众非常多,剧组为了不影响拍摄,安排场务组的人在场景周围拉起了黑色幕布。拍完购物中心一楼的两场外景之后,剧组又移动到写字楼内部拍摄男主角谈判的戏份。 就这样从清早一直拍到天黑,到了八点多剧组放晚饭的时候,其中一位行业顾问忽然找到演员休息区,打听起林煦安在哪里。林煦安万万没想到会在拍摄现场遇到自己的“阿姨粉”,他听说这位的来意,受宠若惊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又安排董大成去包里取拍立得,给二人合影留念。 两人用拍立得和手机拍了几张合影,林煦安在照片上认真签好自己名字,交给自己的资深观众。 “阿姨粉”看林煦安一脸礼貌乖巧的样子,十分不舍地问:“安安明天还有戏份吗?” 林煦安摇了摇头。 “安安戏份真是太少了啊。”她惋惜地说,“小常怎么想起来接这种角色,我们安安应该一直拍男主才对,老是拍客串对职业发展不好。” 这话传到杜宇耳朵可不得了!董大成吓得一跳,一面对老观众连连摆手,一边使眼色催促林煦安赶紧聊点别的。 林煦安只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他看这位观众一身职场套装配上利落短髮,于是问道:“顾问老师,看您今天穿了职业装过来,您是在附近上班么?” “是啊,我们公司就在隔壁的信建广场,因为离拍摄地很近,剧组才联繫我们来当跟组顾问。其实,如果不是看到演员名单里面有安安,我才不想接这个活。” 林煦安想也没想地问了一句:“所以您是信建谘询的员工么?” 对方没料到他还知道这个,有些惊讶,“安安也清楚我们行业的事,是拍戏做的功课吗?” “我有个网……朋友在里面工作。” 顾问老师笑了起来,“我们只是一个小谘询公司,哪敢跟人家大集团的谘询部门比。你从窗户看出去,我们正前方的两栋主楼是信建集团,像我们这些小公司,都是在旁边的副楼上班。”说完,她又朝着林煦安点点头,“我听说信建的谘询部门很长时间不招中国人了,你的朋友能进去,他应该蛮厉害的。” 林煦安回忆起老家的所见所闻,好奇道:“为什么信建一直在招外国人?我听说,他们只是曾经在美国上市,其实老闆都是中国人。” “你别误会,不是信建看不上中国人,信建海外投资这几年跟着国家出海,走一带一路,他们之所以招外国人,应该只是为了业务上的需求。大集团旗下的谘询部门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平时只用替集团内部提供谘询服务。” 林煦安本想继续问点什么,董大成看他的眼神开始怀疑起来。 “哥,休息得差不多了哦。” 顾问老师只当小助理对自己有些意见,直直望向董大成,“我和安安说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吧?” “不会不会。”董大成立马讨好:“老师您继续,我没有针对您的意思。” 顾问老师心想:安安一个有问必答的老实孩子,怎么身边助理鬼鬼祟祟。她嘆了口气,像是对林煦安不放心,嘱咐他道:“安安,现在很多明星出事,都是因为身边人管不好才出了问题,你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身处娱乐圈就随波逐流。” 林煦安看着董大成蔫头耷脑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他认真谢过资深观众,又目送她离开。 —————— 时隔一个半月,林煦安又用回微博。 那些乱七八糟的提示信息,花了好半天才清理完。老粉丝纷纷庆祝“安安”的回归,在他新发的风景照下排队刷起了撒花小表情,念旧的小艺人也依然会和眼熟聊上几句。 一切如昨日,似乎没什么不同。 眼看就要过年,常静也没闲着,趁着年底房租便宜,马不停蹄地换了三居室的大工作室,因为房子位于顶层,业主还附赠了20多平的楼顶露台。 她也有意改善一下艺人的居住环境,但被某人一口回绝了:“北京的住处没必要布置得太好,反正一年也住不上几天。” 第37页 这人对自己的抠门向来理直气壮。 三人收拾、打包、搬家,忙活整整一天,前脚刚进新工作室,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常静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打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老熟人黄仁龙。 房间里异常安静,黄导的声音清晰地从电话那头传来,他语速不快,林煦安和董大成却听得心脏砰砰直跳。 “你们的意思呢?”最后,黄仁龙这么问道。 常静看了林煦安一眼,“可是杨樾毕竟是煦安的同学……” “机会难得。”黄仁龙不等常静说完便打断了她,“这次优际网络前期投资6000多万,杨樾的公司华瑞影视也跟投1000万,听说优际还请来了华瑞电影的造型团队,配乐也是清一色的优秀音乐制作人。小常,现在已经不是房老闆的天下了,我们的新老闆姓互,网际网路的互。” 林煦安朝着常静连连点头,常静对他摆了摆手,“黄导,原定的演员因为税务问题出事,你们才临时请人救场,我们不能因为填的是男二的缺,就真拿自己当男二吧。” “那你想怎么样?” “安排两个男主,排名不分先后。” “这是不可能的。”黄仁龙一口回绝,“华瑞投的是1000万,不是1000块,小常,如果你们长城原意再拿1000万出来,我肯定在筹备会上支持你。” “静姐,演男二有什么关系,我前几天还在当客串呢。”林煦安小声道,“我们可以先要来资料看看……” 常静捂住话筒回他:“你懂什么?你之前的男主是郑进,这次的男主是你同班同学,你给同学当男二,以后再出去找工作,人家制作方心里怎么看你?” “他们想什么是他们的事。我已经有六年没见过杨樾,听说他硕士毕业后又去读了博士。演员中的博士,国外可能是不少,放在国内以前谁见过?”说着,林煦安轻笑一下,“既然找上门来了,我怎么也得去会会吧。” 第 16 章 角色 黄导电话中提及的项目是优际网络自制网剧《刑事追缉》。 这部戏的原着是网络上挺火的探案小说《边缘缉案》,男主角姚小游,江州市第二刑警支队队长,男二号屠施明,姚小游本科同一级的同学,出场时的身份是公安大学侦查学专业的海归教授。 原着小说中,屠施明是个年轻帅气的天才人物,在女性读者群里颇有人气。 对于这个角色,优际网络本想拿来捧自家艺人,没想到去年轰轰烈烈的行业自查,不少艺人团队陷入税务风波,就连优际大文娱内部也接连爆出职务侵占丑闻。新空降的主管为了避嫌,决定从外部重新招募男二演员,给出的要求只有两条——演技一定要好、背景必须得干净,黄仁龙工作室这便推荐了知根知底的林煦安。 常静没有被黄仁龙送来的大饼沖昏头脑。 按照她过去的经验,小说里再出彩的配角,一旦经过影视化,其最终呈现的效果往往达不到读者的预期。 人物故事线单薄是主要的原因。像屠施明这类角色,在以往影视作品中屡见不鲜,如果没有足够篇幅的剧情铺垫,所谓的高智商男神,放在观众眼里,也只能沦为一个脸谱化的工具人。相比之下,草根出身、有血有肉的成长型男主,反而更容易与时下观众共情。 所以戏份的多与少,是这部戏男二角色能否成功的关键。 常静本来想再谈谈条件,但是谁也没想到,脑袋发热的林煦安居然越过她,直接对着黄导电话答应下来…… 因为《刑事追兇》剧组开机前才临时变更演员,剧组对林煦安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得很急。 回老家过年的计划是彻底泡汤了。他和董大成两人连夜收拾东西,包车赶往宁波。常静还要在北京处理工作交接的事,暂时没有跟上来。 在去宁波的车上,林煦安有些心神不宁,先是抱起原着小说一顿恶补,后来又把筹备材料铺在腿上、座位上,一边翻一边记笔记,半刻也不敢闲着。 “好胜心害死人啊……”董大成假惺惺地感慨,“你也真是,一听到有杨樾,啥也不管了就往前沖。” 对面那人没心思理会董大成说了什么,敷衍地“嗯”了一声。 小助理见他不搭话,装模作样地拿起人物介绍翻了翻,“说起来真是讽刺……男二是个天降紫薇星,剧组选了你来演,人家杨樾好端端一个博士,又被安排去演学渣,林老师,你说优际娱乐安的是什么心?” “董老师以为呢?”林煦安头也没抬。 “杨樾不是流量演员,我们又是180线,优际找不到吸引眼球的宣传热点,只好拿老同学的旧事出来炒热度了。”“董老师”呵呵一笑,“如果优际只是想炒老同学相爱相杀倒还罢了,就怕他们突发奇想,学别人搞什么男男cp。” 林煦安终于停下手中的笔,疑惑地看过来。 “我听说上个月,有些玩得大的制作方,已经开始发行男男小说的改编剧了。”八卦的小助理向他解释。 “这……能过审吗?” “网剧审核没有上星剧那么严。” 第38页 “万一有家长投诉怎么办?”像他们以前拍打鬼子戏,仅仅因为用的道具太逼真,长城影视就被家长连着写了两个月的投诉信。 “架不住人家在网上火啊!网际网路最喜欢什么,还不是流量那一套?搞不好优际内部也有人眼红,想凑上来跟风一波……” 林煦安想到自己有可能和杨樾同框上热搜,脸色都变了。 董大成眼也不眨地盯着眼前这人,“哥,咱们兄弟明人不说暗话,静姐昨天还在问我,你和你那个网友……后来联繫了没?” “当然没有。”他不明白董大成忽然提这干什么。 董大成学着常静的样子,微微眯起眼睛,“谁也想不到啊……你俩真的是纯聊天。” “我们除了微博又没有其他联繫方式。” “说实话,我有时候觉得你很直,有时候又觉得你不太直……” 林煦安用“你说的都是废话吧”的眼神看着小助理。 董大成无辜地摊了摊手。 两人到达宁波的时候天还未亮,剧组酒店门口已经有人等着他们了。 阿陆打开后备箱,帮着二人搬运行李。 林煦安上前拦下他,“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阿陆拍掉这人伸来的手,面无表情地问:“手腕好全了吗?” “静姐都跟你说了……” “我用得着常静告诉我?”阿陆脸色更差了。 “我们陆哥什么不知道?全华东的摄影组可都是陆哥好兄弟。”董大成赶紧一顶高帽子递上来。 阿陆脸色稍缓,继续往推车上搬箱子,“你们上午先在酒店休息,我下午领你们去刑事鑑定中心转转,制片人已经提前打点好了。” 林煦安忍不住问他:“杨樾……是不是已经去过了?” 阿陆看了他一眼,“杨樾和你不一样,他去的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队。” “那我也要去公安局看看。” 董大成无语,“哥,你连这都要较劲吗?公安局哪有这么好进的。” 林煦安立刻醒悟过来,反思自己确实是冒进了,对阿陆有些抱歉:“是我想多了。” 阿陆停下手上动作,表情微妙地看着二人,“别人不好说,你们要去肯定没问题。” “为啥?”董大成探头。 “大名鼎鼎的林煦安、董大成,本地公安系统谁不知道啊!”阿陆不咸不淡地说,“某人去年在市立医院做好事不留名,孩子家长事后想找人都找不到,只好送了一副锦旗到市公安局宣传科了。” 董大成用肩膀推搡了一下身边的人,又对他使了一个眼色。 阿陆径直带着二人走入酒店大堂,等办好入住手续,也没急着走,又带人进了电梯间。 只见他随手按下了电梯,转身对董大成说:“你哥真是名副其实的散财童子,蓝海的大部分片酬都被郑进拿走了吧?你们的收入还要让长城抽走30%,常静拿走20%,你哥税前到手能有这个数吗?”阿陆竖起四根手指。 此时电梯门打开,三三两两住客走了出来,林煦安上前一步小声道:“已经很多了,普通人工作一年也没这么多。” 三人步入电梯。虽然周围无人,阿陆还是压低声音向这人耳语:“我听宣传科的条子讲,你后来又给孩子家长打了笔钱,是不是真的?” 林煦安也不回答,只是支支吾吾地“嗯”了两声。 阿陆额上冒出青筋,冷笑道:“你捐款不想宣传我也懒得说,但是好歹走官方渠道吧?艺人工作室每年要缴多少税?官方渠道捐款能抵扣部分所得税,你也完全不在乎是吗?” “我当时不知道啊。” “常静那个傢伙,成天抱着一个破手机,是在刷淘宝看包,还是在看鞋?还有你上回微博那点破事,也是拖拖拉拉一周才解决,这tm要是换成戴仁……” 林煦安刚想替常静解释两句,听他提起戴仁,又开始头疼。 董大成不知道阿陆曾经安排某人跳槽的事,闻言说道:“陆哥,我哥不想开夫妻店,仁姐那边他不会找的。” “什么夫妻店?”阿陆愣了一下。 只听“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阿陆对董大成说:“你的房间到了,你先出去吧,我还有话跟你哥聊。” 董大成从推车上抬起沉重的黑色行李袋,林煦安本想帮忙,不料阿陆伸手夺过,只轻轻一提,便将行李袋挂在董大成肩上。 “你差不多得了,我又没残疾。”林煦安对老友的过度关爱有点意见。 “等你背着斯坦尼康还能跑十公里,再来跟我说这个吧。” 董大成走出电梯,电梯门重新关上。 阿陆面色一变,正色道:“是不是戴仁那边给你压力了?以她的能力,做工作伙伴肯定没问题,但是这个女人我很了解,她只是面上好说话,实际心底控制欲太强。其他人敢开夫妻店,是因为双方都有背景,两人维繫关系靠的是公平的利益合作,你的情况不一样,你要是找戴仁这种人,她只会把你捏得死死的。” 第39页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林煦安不以为意。 “你有数,你有什么数?就你选常静那个眼力劲……” “你一直对静姐有偏见。” “我就不能有偏见?你手伤怎么来的?她要是有水平,这些年不会被戴仁压得死死的,你小子给我清醒一点。” 此时“叮”一声,上面的楼层到了。 阿陆送佛送到西,连人带行李一起送进房间。临离开时,他想了一下,好心相劝道:“说真的,就算不是戴仁,你自己也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剧组、助理可以照顾你的生活,但感情要怎么办?你别跟我说什么拍戏拍多了没兴致,你忽悠其他人可以,别想拿这话骗我。” 林煦安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你这次又想介绍谁?” “是瑞华影视新来的员工。” 瑞华影视是这部戏的后期制作,杨樾的公司就是瑞华娱乐集团。 林煦安对此敬谢不敏,飞快摇头。 他拒绝得太快,阿陆反而疑惑:“你不听一下女孩子的情况就回绝吗?” “我对行业内的人没有兴趣。”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一个死宅,还想找行业外的人?” 林煦安心想:死宅咋了,我真要找总能找到好吗! 阿陆见林煦安不说话了,语气一缓,说:“其实圈外的人也不是不好,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去投资方的微信群帮你问问,看有没有富婆愿意包……” “请快滚吧,我要休息了!”林煦安没等阿陆把话说完,一拳将这个祸害请了出去。 —————— 在剧组的安排下,林煦安先在当地的司法鑑定中心见习,后头又靠着阿陆的关系,去公安局的刑事鑑定科体验了好几天。总的来说,他体验生活的时间,居然比男主角杨樾还多了几天。 因为是过年期间,鑑定中心的劳动力严重不足,他第一天到的时候,除了在工位上看案例分析,还得帮着工作人员搬运试剂、样本。可能是这人身上的社畜气质实在太自然,值班员工也没拿他当艺人看待,两边稍稍熟悉之后,每次有什么不复杂的体力活,他们都会直接喊林煦安过来帮忙。 正常情况而言,鑑定中心不会安排外人进实验室,也是这回人手实在不够,值班主任听说林煦安擅长拍照,就安排他去取样室负责拍照记录。当然,为了确保取样流程万无一失,实验室会替他採集生物信息,以防污染样本。 董大成有一次大着胆子也去围观了採样场面,但是看了没几分钟,马上撑不住跑出去吐了出来,最后发展到只要一闻鑑定中心的福马林味道就开始头晕眼花。之后的体验生活,基本上都是林煦安一个人去鑑定中心或者鑑定科,一待就是一天,等人家下班之后,再独自打车回到酒店。 他心想,这时候就能体会到180线的好处了,要是换做杨樾,每次出门一堆人围着,想去哪里都不方便。 第 17 章 人物(上) 屠施明会是什么样的人? 从外人的视角来看,大约是理智、沉稳,而又冷静的。 或许还有一点点高冷,但应该不会太多…… 他可以和师长、学生畅快地进行学术交流,也可以为了一点科研分歧,跟同专业的学者们争上一天,然而每天的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实验室,孤独地面对复杂的数据和代码,日復一日,重复着那些无聊又枯燥的学术研究。 “屠施明,施明……”林煦安将名字默默念了两遍。 原着对屠老师的心理刻画不多,大部分的时候,男二更像是推动剧情进展、助力男主破案的指引人。大概在直男文学里,支持男主工作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饰演此类人物,只要顺着剧本、捋清逻辑,至于男二的成长背景如何,个人心境有什么转变,反正剧本也没写,只要演员能自圆其说,观众也不会要求什么。 还原这样的原着人物,对于林煦安来说,简直毫无难度。 然而,只是这样,真的就够了吗…… 他不是杜宇,让他心甘情愿给别人当花瓶是不可能的…… 较真的脾气一旦上来,干脆案情材料也不翻了,来到了中心的一楼大厅,盯着墙上“为生者权,为死者言”八个大字,目不转睛地研究了起来。 似乎摸到了一点头绪,似乎又没有…… 林煦安想了想,发了一条微信问阿陆:[杨樾当时体验生活都干了什么?] [你每天关心他比关心我还多,你在他吗?]阿陆回得很快。 [快醒醒!是正经事!/抓狂] [听说杨樾一直在找年轻刑警谈话,除了询问工作,也问不少个人生活,应该是在收集原型素材吧。] 林煦安放下手机,若有所思。 —————— 值班主任刘韬听清楚林煦安的来意,有点惊讶,和其他同事对视了一眼。 林煦安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请问,我是哪里说错了么?” “林老师,你没说错什么,只不过你们剧组要拍的人物实在有点……我感觉,我们这儿没人有资格当你的原型啊。” 第40页 另一个值班人员的脾气可没刘主任这么好,语气生硬地说:“林老师,你过来见习也有些天了,你看我们平时的工作环境,不是和死人打交道,就是跟活人吵架,我们平时收入又不高,真要有小说里那种天才学生,怎么可能来做这行呢?” 有他这么一插话,办公室剩下的两人也加入了讨论—— “是啊,我们当年学习好的同学,基本上都去大医院或者一流高校了,现在不是在忙着评研究员,就是评教授……说起来,我记得公安大学侦查学好像没有博后流动站,现在海归博士进学校可以不用做博后直接当教授吗?” “也许公安大学主要做业务,他们不在意科研呢?” “不是科研单位就更奇怪了,不做科研招海归博士干什么?” “要这么说的话,他们剧本里的bug可太多了……你看我,临床转过来的,我们本科就要学五年,屠施明才30岁不到就是科研带头人,这要让我老闆听到,还不气得从武汉连夜游过来?” 林煦安一开始还能落笔记下他们说了什么,可这几人对话实在太快,他又听不太明白,只好尴尬地说:“对不起,我刚才没记住……你们提的这些问题,可以再和我说一遍吗?” 刘韬安慰他:“你别在意他们说的,观众不像我们,又不是专业人士,大家不过看个剧情、凑凑热闹。至于你要找的原型……我可以推荐几个行业内厉害的大佬,网上有他们的採访和报告,你要不先去看看?” 林煦安想到挂在宣传栏的和蔼长辈们,还是有点犹豫,不死心地问:“如果15岁上大学,能不能在我这个年龄当上教授呢?” “15岁也来不及吧,本科4、5年,硕士博士最快7、8年,博后至少2年,全套下来都过30了……”刘韬给他算了一下,“而且我们这行需要体力,一般也不收未成年的学生。你说15岁上大学,可能指的是中科院少年班?我听说他们的学生,不是学计算机,就是搞金融去了……林老师,我讲句实在话,现在这个社会,真要有所谓的天才,基本上还是集中在钱多的行业。” 林煦安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这就是人设太好的坏处,没有原型人物可以供他参考。 他不经意地看了眼值班主任桌上堆满的英文文献,忽然问道:“自动化专业,算是钱多的行业么?” “自动化专业?”刘韬重复一遍,转头问其他同事:“这个好像是工科吧?” 其他人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提起这个了?” 林煦安向在场几人简单介绍了曹仕建过去的求学经歷。他本以为这些人会和他一样,或是惊讶或是感嘆,没想到值班室氛围陡然一松,几位科研人员兴致勃勃地在电脑上搜索起来。 曹仕建是个中文网络的“删帖狂”,他刚要提醒直接搜名字可能搜不到什么信息,话还没出口,几声低唿已经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刘韬对着笔记本电脑轻轻“咦”了一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你跟这位曹老师很熟吗?” “唔……普通朋友吧……”林煦安也不知道自己跟曹仕建算不算熟。 “其实这人挺符合你的要求,你可以找他聊聊。”刘韬不知道从哪里搜到了曹仕建的博士论文,拉到最后的部分,反转电脑,展示给众人。 值班室其他人都围上来看,林煦安也不懂,只瞄了两眼便移开视线。 刘韬善解人意地向他解释:“一般来说,学术论文不该带有什么感情色彩,但我们也说,科研不是冷酷无情的,一篇论文的致谢部分,大概是唯一能体现作者个人感情的地方了。” 林煦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下一秒,围观论文的几人不约而同地闹笑出声, “我还没见过学生在致谢里感谢国家的,他是第一个。”刘韬微笑着对周围的几人说。 林煦安愣了一下,“你们刚才是在笑话这个吗?” “不不,我们只是觉得作者的性格很可爱。”笑得最厉害的一位实验员连忙否认,“shijian 操除了感谢老师、同学,他还给学校的小动物都起上名字,一本正经地在致谢里谢了一遍……他写博士论文的时候,应该才20岁出头吧,画风像个小孩子。” “曹老师在2000年前后发表的文章非常多,但是2002年之后的就搜不到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所大学工作?”另一位实验员提了一句。 “是啊,十几年前毕业的博士,算算时间,现在差不多能混到系主任?”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煦安身上。 “他好像博士没毕业就和同学一起创业了……”林煦安没来由地有点紧张,“其实这人现在具体做的什么,我并不清楚。” “还是赚钱去了……”刘韬惋惜地嘆息。 自从国际饭店莫名其妙的误会之后,林煦安一度对曹仕建产生过很多阴谋论式的猜测,比如此人是个热衷包养娱乐圈明星的煤老闆,或者是个没什么节操下限的暴发户。 等到后来,两人在微博有过一些短暂的交流,他又觉得曹仕建大概不是个低俗的人,至少从随手拍的风景照能看出来,那人看待世界的方式带着一种审判式的透彻和理性,内心世界应该相当平静才对。 第41页 直到今天听到鑑定中心几位老师的说法,他忽然又觉得,曹仕建的很多性格特质,还是与他设想的不太一样…… —————— 林煦安回到住处,随便点了个外卖,一边吃,一边琢磨…… 嘴里叼着一次性筷子,有些心不在焉地打开电脑,随手输入两个关键词—— 信建,出海。 记得上部戏剧组顾问曾经提到过,信建集团和上层路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即便时政白痴如林煦安,也知道“出海”是什么意思。 搜索一番后,最引人关注的两条新闻,一是去年六月,由中国进出口银行提供融资贷款,信建参与投资的伊朗德黑兰—设拉子铁路电气化改造项目,二是去年九月,信建主投的伊斯法罕、设拉子的地铁、基建项目。 设拉子。 林煦安想起那张清真寺照片。 为什么要如此看重伊朗? 明明“一路”上的国家那么多,伊朗也不是特别热门的国家。 凭藉着万能的网际网路,答案随之水落石出—— 就在上个月,在国内官方媒体的报导里,信建集团作为伊朗首都德黑兰中企代表之一,参与了boss外出访问的接待工作。 林煦安眼尖地留意到,某个人的身影在新闻画面一闪而过。 曹仕建…… 他伸手覆上电脑旁的剧本,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 ————— 林煦安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网上追财经类直播。 像他们娱乐行业,讲究曝光率最大化,但凡有大型活动,哪怕官方什么话没说,各路神通广大的粉丝已经把消息打探得清清楚楚。而投资圈则不同,似乎涉及到上层资金的流向,各方人士都是讳莫如深。 如果不是强烈政治信号,让伊朗成为当下的时政热点,他还真不一定能看到“出海”的最新动向—— 第二届中伊投资与贸易高峰论坛,不日将在伊朗德黑兰召开。 据官方新闻介绍,这次论坛由中伊经贸联委会主办,讨论内容主要围绕能源、产能、基建三大方面展开。前期公布的信息少得可怜,但林煦安莫名有种直觉,那个人,很可能会在出现德黑兰的会议现场。 因为北京时间比德黑兰时间晚三个半小时,差不多到了当天的北京时间中午,直播才正式开始。 微博财经的直播分了一个主舞台的视角和一个会场的副视角,主视角的镜头基本落在官员们身上,副视角则给了整个会场的全景镜头,偶尔扫过全场,只见现场人头攒动,足足200家企业、近400人参会! 林煦安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右前方的那个人。 没办法,跟其他人比起来,曹仕建实在太年轻了。 下午一点半,高峰论坛进入第三个议程。 官方主持人邀请了五家企业代表上台座谈,信建海外投资也在受邀之列。其余四位嘉宾,一位中国人,三位伊朗人,担任座谈主持的,是一位有官方背景的伊朗企业家。 曹仕建像是精心打扮过了,穿着一身定制的深灰色西装,胸口配了一小截浅金色方巾,衣服的颜色搭配他略微花白的发色,倒有几分潮流前卫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现场灯光的原因,这人的气色看上去不是很好,姿态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仿佛去年奠基典礼上的春风得意,只是某些人记忆里的错觉。 “到了重大场合也敢摆臭脸,真是胆大包天……”林煦安暗自腹诽。 他忽然有种猜测,曹仕建本人并不看好双方接下来的合作。 可再看看会议的主办方,两边高层又一副交往密切的样子…… 搞不懂。 伊方的主持人首先用波斯语做了开场白——直播画面传来同声传译的女声: “根据去年的贸易竞争力指数,伊方在初级产品尤其是资源性产品上具有比较优势,当前中方正大力推动国际产能合作,这与我国提升工业化水平的需求不谋而合。今天,我们邀请了来自能源、钢铁行业的知名企业家代表,和大家一起,共同探讨中伊合作的未来。” 最先代表中方企业发言的是某国企老总,那人打着官腔,从两国的古代歷史传承谈到了当代丝绸之路,又从首脑的前期通话说到最近的国事访问,一通高屋建瓴地长篇大论,看似画了很多大饼,实际上什么关键信息也没有。 等国企老总好不容易说完,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轮到曹仕建发言时,林煦安忽然发现,这人的神情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似乎褪去了古井无波的掩饰,不动声色地,显露出几分似有若无的锋芒。 曹仕建先是平淡地对主办方和组织方表示了感谢,接着,语气一转:“既然主持人提到了贸易竞争力和初级产品的比较优势,我正好有些想法想和大家一起聊聊。” 他稍稍直起后背,略微换了一个坐姿,“众所周知,伊朗具备发展钢铁工业的先天优势,不过,这两年伊方为限制这种‘优势’,也做出了不小的努力。前年,贵国工矿部出台铁矿石出口加税30%的政策,而去年,又对进口钢铁制品徵收10至20%的关税。保护本地工业、维护本国利益,本身无可厚非,但我也想请教主持人一个问题,如今伊方的部分企业,寄希望在既有政策上大做文章,这背后究竟是想保护自家企业本身,还是想维护除中方以外其他投资方的利益?” 第42页 曹仕建来者不善,一时间台下譁然。 林煦安替他捏了把汗,满脑子都是:这傢伙不会被上头封杀吧?! 第 18 章 人物(下) “曹先生提到的进出口关税政策,本身源自我们钢铁企业的原材料短缺困境。”伊方主持人似乎料到了曹仕建有此一问,好整以暇地端起手,叠放在小腹上方的位置,“过去三年,我们企业一直在向贵方廉价出口铁矿石,相关的钢铁企业却饱受贵国倾销政策的损害。双方合作的前提是公平公正,我们推动一些保护性政策,维护国内的市场秩序,也很合乎情理。” 曹仕建的视线落在那人交叠的双手上,不动声色地接了下去:“这几年大宗商品持续走低,过去一年铁矿石价格普遍暴跌20%至30%,而伊方计划在十年间,将铁矿石产量从当前的21万吨,提高到82万吨,你们给出的价格,不过是在市场平均价格的2%到5%波动区间,我们的採购和销售条件满足市场规律,利润符合市场预期,无论从哪个角度去分析,离‘倾销’的判定标准都相差甚远。"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平静,仿佛一切只是陈述事实,没有夹杂任何私人感情。 伊方主持人意识到继续争论下去,只会给对方抓到把柄,于是换上泛泛而谈的口吻,一如中企老总的姿态。 “其实我认为,双方当前的困难不是困难,而是一个契机,一个改变合作模式、让我们从长期发展规划中寻找新合作空间的契机。”伊朗人话锋一转:“至于您指责我们维护他国投资方、伤害中企利益,我认为是多虑了。中方是在我们遭受不公正制裁期间,唯一对我们经济有实质性帮助的世界大国,这一点,无论是政府高层,还是我们企业家,早已达成了共识。” 对伊朗人的场面话,曹仕建既没有表达不屑,也没有丝毫欣喜之意,眉眼间反而多了一种隔岸观火式的漠然。 “很好,既然提到长期合作,那我们就来谈谈长期合作。”他说,“发展钢铁工业一方面依赖于铁矿石的生产加工,另一方面需要大量水、电,以及基建设施的保障。信建参投伊斯法罕、设拉子的基建项目,最终目的自然也是为了长期合作。当然,我们不会忘记,刚来这里的时候,贵国还处在禁运当中,任何工业产能的投资都非常困难,信建做些基建投资也是一时权宜,毕竟基建既没有产出,又没有多余产能,还能提供大量的劳动岗位。如果我没记错,当年贵国全国青少年失业率已经超过了15%,德黑兰一地的失业率甚至一度高达20%。” 二人话里话外的针锋相对,表面上是企业家台上交流,背后早已暗流涌动。林煦安再不了解当前国际贸易的背景,现在也慢慢体会出来了。 “凡是在我们遭受制裁和经济困难时帮助过我们的朋友,我们都会记得。”伊朗人的语速加快不少,“就投资门槛而言,过去我们对外国投资者与伊方合资公司的控股有严格限制,近期考虑到贵方的诉求,这项规定上月已经取消。此外,如今中方企业也有自行招募工程技术人员的权利,你们现在完全可以在独资与合资公司中合法使用中方雇员。” 曹仕建单手扶住同传耳麦,听到“中方雇员”四个字,忽然敷衍地笑了一下。 “您说的这些,可不是中方独有的权利。”他眸色微沉,视线慢慢扫过台下,“最近总能听到一些风声,有些人说,东方不亮西方亮,还有人说,没有中资,我们还有日资、法资……中伊互信不过三四年,没道理河没渡完,先把桥拆了?坦率地说,这次不论你们找谁,都很难找到我们这样的合作者,因为我们足够耐心、克制、诚信,这种不贪图一时富贵的合作方式,才是真正的长期合作。” 这人说完,忽然一抬左手,摘掉了耳麦。 林煦安心头勐地一跳。 这还是林煦安第一次听曹仕建讲英文……曹仕建平静的语气之下藏着波澜,吐字清晰、语速温和,和美国大片那些一惊一乍的老外完全不一样。 电脑前的人不禁恍惚:那人到底想做什么? 他为什么要换英语?是为了说给某些特定的人听的么? 直到现场传出一声无线话筒的蜂鸣,方才回过神来…… 同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翻译过半—— “……向东看还是向西看,一直是困扰你们的难题。但是,如果有市场化需求,完全可以敞开门来做生意,为何单独留下北约国家的资助?伊国素来有安全绿洲之称,部分地区偶有矛盾冲突,也只是局限在部分地区,如果贵方继续摇摆下去,与‘旧欧洲’藕断丝连,到底是债务危机重现,还是阿拉伯之春重蹈覆辙……” 大概是话里的内容过于敏感,现场有个工作人员上去提醒了一下,曹仕建抿了抿嘴,略显无奈地戴回耳麦。 他换回中文继续:“主持人让我谈谈中伊合作的未来,我以为当前的中伊合作,还是绕不开伊美关系,绕不开对岸的大选,关于这些,我们不该讳疾忌医。如今的海对岸,新媒体造势来势汹汹,’反建制派’甚嚣尘上,去年很多人认为这些人会昙花一现,但事实恰恰相反。如果这帮人上台,对我们行业的影响将会如何?我想在座各位应该心知肚明。” 第43页 “今天是中伊企业层面的交流,我们还是说回正题……”伊方主持人可不想提什么对岸,生硬地换了个话题:“前几日,imf、《经济学人》下调了我国汇率风险等级,当前评级已c级下降到了b级,不知道几位对此有什么看法?” 一位伊方企业家回答:“我们很早就注意到了汇率风险下调的消息,不过我们也看到,当前的国家风险依然维持c级,这表明接下来的跨国合作仍将面临巨大的融资困难。特别是部分企业,因为不在预算清单,不得不去自由市场以高价购汇,这部分购汇的额外成本,也进一步增加了融资门槛。” “关于这个我倒是有点想法……”国企老总翻开事先准备的文稿,翻到一页,“根据过去几年商务往来记录,我们在伊中企建议,不妨专设一个项目委员会,联合政府、企业相关人员,争取在财税、融资、保险等方面政策上的支持,如果签订的合同能进入伊方政府的融资预算清单,购汇难的问题就能提前解决了。” 伊方主持人煞有介事地夸赞了一番中方的意见,最后又看向曹仕建。 “不知道曹先生对此是什么看法?” “组织机构的评级无关紧要,你们关心的其实是swift。”那人回答。 主持人面露喜色:“我听说曹博士曾经做过跨国企业的谘询顾问,不知道您怎么看待伊方重返swift的时机?” 曹仕建还是惜字如金:“这几日已有银行陆续从欧盟制裁名单中去除,如无意外,贵国银行重新接入swift只是时间问题,不过chips的未来依然……” 他话没说完,在场的伊方代表已经喜不自胜地鼓掌起来。 曹仕建微微侧头,有些奇怪地看了对面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林煦安觉得这人侧头的动作有点孩子气。 ———— 常静忙完长城影视的工作交接,大晚上坐飞机从北京赶到宁波。 到酒店后,她直接去了林煦安房间。 里面的人给她开了门,常静一进去,就看到董大成穿着浴袍,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肥短的小腿裸露在外,浴袍下似乎什么也没穿。 “你们在干什么!”饶是见多识广的经纪人,此刻也是吓了一跳。 “静姐,他让我演尸体……”董大成一本正经地告状。 “你别乱动啊!”林煦安连忙将小助理按了回去,“你一动尸体姿态就不对了。” “大冬天的,好歹把衣服穿上……”常静扶额。 “里面穿了保暖内衣。”董大成抬了抬右腿,撩开浴袍一角。 林煦安哀嚎着帮他把浴袍又盖了回去。常静对这画面略感不适,嫌弃地移开目光。 她小心地绕过“尸体”,走到最里面的小沙发坐下。 躺在地上的小助理问她:“静姐,刚才场务小李在微信上说,剧组给我们安排了房车……那房车是b型,还是c型啊?” “c型的商务车,7人座。”常静回道。 “真的假的?”董大成一下子来了精神,“我刚才还在琢磨,如果是b型小车,到时候是不是还得我来开……” “我们千里迢迢来救场,连这点福利都不给,优际不如趁早关门算了。” “人家可是头部网际网路公司,您这话说的……” 林煦安举起了剧本,客气地打断二人:“麻烦两位先停一会,我想过几遍台词。” 常静自然地接过剧本:“我还是来标红色的是吗?” “对,谢谢静姐。”说完,这人先是从口袋里取了一副平光眼镜戴上,又极为熟练地套好医用乳胶手套,摆出了医生手术前的准备姿势。 董大成也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开始入戏。 林煦安清了清嗓子,走到“尸体”右侧,半跪下来…… “屠施明”一脸专注地看着地上的“尸体”。 “姚小游”对他说:“施明,真是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们在外地执法,联繫本地法医有些不方便,我也没想到出来查个经济犯罪还能碰到兇案现场……” “大半夜不好意思打扰上级领导,你就想起我了?”“屠施明”嘴上跟老同学搭话,实际一心二用,认真端详起了“尸体”的面部。 “这不是信赖咱们的大专家么……”“姚小游”嬉皮笑脸,“上回泳池碎尸案,咱俩合作得多愉快啊,我们市局的年终表彰大会,陈局、陶局一直夸你来着。” “夸我?”“屠施明”冷笑了一声,“夸我什么?夸我在鑑定材料里,把你们单位的法医鑑定人员都批评了一遍么?” “有批评才有进步嘛!能被科学家批评,那是我们地方一线人员的荣幸!” “屠施明”不理会“姚小游”的奉承,问道:“执法记录仪开了吗?” “开了开了。” “屠施明”低下头,开始上手检查“尸体”。 “瞳孔扩散,角膜已经混浊……口唇发绀,有淤血,牙齿紧闭,舌头位于口内……”他轻轻捏开“尸体”的口腔,“口腔内无异味,黏膜有破损,结合死者发育状态和牙齿磨损程度,初步估计死者年龄在25到30岁。” 第44页 “我看他头部附近地毯有血痕,是不是头上有伤?” “屠施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 “我不是专职法医,你要是有意见,可以联繫你的同事过来勘察现场。” “对不起……请继续。” “屠施明”继续检查。 “颈部甲状软骨两侧肌肉有出血,出血位置呈对称性,结合口腔情况,有一定窒息的徵象,不排除机械性窒息的可能。”说完,他仔细摸了一遍“死者”的头部,“左侧枕部头皮下有少量出血,皮肤规则缺损,创面整齐,不排除颅下出血可能。” “……还有呢?”“姚小游”凑上去追问,话出口了才意识过来:“啊,我不是催促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还没说完。” “屠施明”用手背託了一下眼镜,调整姿势,改成双膝跪在尸体前,动手解开“尸体”的浴袍,开始查验“尸体”的躯干。 他先是轻轻按压了一下“死者”胃部。 林煦安手上按压的力道不重,董大成并不难受,但被冷冰冰的医用手套乱摸,还是有些浑身不自在。 “屠施明”固定住想要乱动的“尸体”,轻声道:“胃内轻压没有回弹,呈空虚状态,死亡时间在六小时以上。上肢……除颈部外没有明显伤痕,尸斑呈雾面状,颜色紫红色,主要分布在后背和下肢后部。” “死因的初步结论是?” “初步判断联合死因,具体结果还要结合尸检和实验室结果。” “联合死因?”“姚小游”惊讶,“你就没有倾向性吗?我同事出警的时候,都会给我们留点调查方向啊……” “学校老师没教过你吗?”屠施明反问,“刑事鑑定对直觉的使用一定要谨慎,下结论前得有依据,我们不能在基础的原则上犯错误。” “你也太学究了吧……” “别废话了。”“屠施明”站起来,三两下脱掉手套,“趁着还新鲜,赶紧送尸检吧。” …… 这段戏结束,常静观察了林煦安足足两分钟。 “你这次的演法好像不太一样。” 董大成慢悠悠地坐起来,上下打量那人:“他哪里不一样了?没看出来啊。” “你们天天见当然看不出来。”常静思考了一会,又对林煦安说:“我看着感觉有点像你,又不像是你。” “没有表演痕迹,这是很高的评价啊!”董大成喜出望外。 林煦安将小助理从地毯上扶起来,接了一句:“不至于,和以前的表演差不多。” 常静回忆起某些不愉快的记忆,沉下脸盯着小助理:“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 “这次真的什么都没干!”董大成大唿冤枉,“我哥平时白天去外面见习,晚上回来看网课,除了偶尔和陆哥吃饭,他作息特别规律,这几天甚至连烟都戒了。” 常静听说林煦安戒菸了,有点惊讶。 “你哥看的什么网课?”她又问。 “都是医学生推荐的专业课,我看过一次,血肉模煳的太吓人了,我们正常人不会感兴趣的……”小助理想到什么,提醒道:“对了,小冰箱里有我买回的半块猪皮,您千万不要当垃圾丢了,我哥他每天要练半小时的表皮缝合,说什么……找找感觉?” “是皮下缝合,表皮的间断缝合是我上周练的。”林煦安替他补充了一句。 演个大学老师还要学缝合,放其他演员身上可能是稀奇事,但这人会干出来不奇怪。 “忙起来是好事,总比他以前在房间,胡思乱想地折腾自己要强。”常静对小助理说。 这次确实没有胡思乱想…… 不过是把曹仕建的座谈视频下载下来,背着董大成,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连那人讲英文的部分都快记下了…… 按理说演员为了拍戏观察人物很正常,但林煦安没来由地心虚起来。 第 19 章 梦回(上) 所有人都认为林煦安正式见到杨樾会是个十分尴尬的场面,甚至连杨樾都这么觉得。 可真到了那天,林煦安从头到尾表现得非常平静,就像是在同学聚会遇见老同学,很自然地上前主动寒暄,聊起班主任的近况。 董大成下巴都快掉下来。 阿陆本来找了两个扛器材的兄弟过来撑场面,这下也没有用武之地,几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阿陆事后问起来,某人只淡淡回一句:“以前是我见识太短浅。” 这一刻,林煦安的形象瞬间深沉了许多。 阿陆八卦地问:“连杨樾都看不上……您老人家又找到哪位新欢了?” 林煦安隔着平光镜,轻飘飘地看了好友一眼。 阿陆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暗骂一句卧槽。 “你都是跟谁学的啊……” —————— 这天剧组准备拍一场姚小游讯问嫌疑人的戏份。 第45页 拍摄的剧情是江城民警在检查监控时,发现了一位形迹可疑的保险推销员。警方怀疑此人与早先的碎尸案有关,审问之下,还真查到犯罪分子的踪迹,于是联繫上姚小游所在专案组前来调查。屠施明作为江城市局的刑侦鑑定顾问,也被请来协助工作。 饰演保险推销员的是位特约演员,外貌颇为清秀。服装组给演员配了一身松松垮垮的灰色西装,衣服材质粗劣,尺寸也不合身,倒是符合可疑人员的人设。 林煦安看特约总觉得有点眼熟,董大成提醒了一下,这才想起原来是《武则天》剧组饰演赵道生的演员。 “他叫什么来着?”认脸困难户小声问助理。 董大成确认过微信群里的通告单,回道:“叫顾薇,紫薇的薇……我开始还以为是个女孩儿的名字。” “陆哥的大名也像女生。每次别人叫他本名,那傢伙都气得火冒三丈。” 小助理没敢接话茬,他可不想摸老虎屁股。 实拍前的走戏,林煦安、杨樾、顾薇还有两个群众演员,围在审讯室办公桌周围对台词。 因为只是简单排一下台词顺序,林煦安和杨樾都没放多少情绪,倒是特约演员表现得极为认真,念台词的状态跟实拍差不多。 杨樾先是一手拿起剧本,一手在桌上拍了一下。 “我警告你,不要有对抗调查的想法。根据我们已经掌握的证据,你曾在案发当日联繫过本地传销组织,谈话内容涉及被害人的案发时间和案发地点,而跟你通话的,正是该组织的负责人之一。”他将桌上的录音笔和头戴式耳机推了过去,“通话记录在这里,你自己听,里面是不是你的声音。” 顾薇抖抖索索地戴上耳机,片刻之后,鼻尖上渗出几滴细汗。 这人鼻翼左侧生了一颗小痣,现场灯光一照,看着挺明显的。 林煦安心里想,顾老师演技可圈可点,总演特约有点可惜。 只见顾薇听完录音,颤巍巍地小声问:“如果我说我真的不知道,是……是有人逼我打的这个电话,你们会信么?” 杨樾和林煦安对视一眼。 这场戏他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刚才是姚小游抬高警方的姿态,现在该轮到屠施明出来安抚人心了。 林煦安换上相对温和的语气:“你说的情况,我们会自己判断真伪,这点不用担心。对了,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是江城大学药剂学的应届毕业生。说来也巧,我上周刚在江大做报告,曾听你们学校的老师提起过,药剂学专业可是江大的王牌专业。现在刚毕业的本科生步入社会,很容易被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利用,你是个聪明学生,不该拿自己前途开玩笑。” 顾薇直勾勾地看向眼前的人:“如果我全都交代,你们会保护我和家人的安全吗?” 杨樾答道:“当然,这是警方的职责所在。” 顾薇放松下来,松了口气,抬手摘掉耳麦。 林煦安被对方似曾相识的动作勾起记忆,一时间呆住。 然后,他忘词了。 杨樾等了半天没动静,在老同学眼前挥了挥手:“兄弟,发什么呆?” 林煦安脑袋一热,感觉自己耳朵都在发烫。还好脸上有妆遮着,不至于丢脸丢到彻底。 “不好意思,我刚刚看错了……台词。” “原来工作狂林老师也会看岔剧本啊。” 在场工作人员跟着笑了起来。 正式拍的时候,某人一旦进入角色便没再出任何差错。只是回小房车的路上,整个人有些魂不守舍,上车差点一脚踩空,还好机灵的小助理及时託了一把。 …… 等置景的间隙,主要演员待在房车上休息。 午后刚过,宁波开始下起小雨,等到四点多的时候,天边炸响春雷,雨势越下越大。本来定好的拍摄计划,也随之推迟了。 董大成下车找隔壁的场务借车载电瓶,房车里暂时只有林煦安一人。 耳边是雨点噼里啪打在车顶的声音。 被留下的人窝进窄小的沙发,抱着双腿,看向窗外。 这是一家很旧的摄影基地,摄影棚的外壁已经斑驳脱落,墙上立着几张褪色gg牌,基地里杂草丛生,路边随处摆着各类施工材料。 在观众眼里光鲜亮丽的剧组,其实跟工地差不多。 此时房车外有人敲门,林煦安以为是董大成回来了。 他拉开车门,发现外头撑伞站着的是特约演员顾薇。 顾薇换下那套劣质戏服,穿了一身驼色的毛呢大衣过来,配上一条深灰色围巾,衬得整个人肤色白皙、气质柔和。 来人看见林煦安,眼睛瞬间亮了。 “林老师,我想……跟您说几句话。” 林煦安其实不愿意放外人进来,但是天气太糟糕,把同组演员晾在外面也不合适。 “你先上来吧。”他说。 顾薇有些兴奋,三两步迈上车,又将雨伞仔细收好立在门口。 林煦安不想跟来人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顾薇扭捏了一下,用仅有两人能听见到声音说:“林老师,我一直很担心您……去年林老师被全网攻击,我心里特别着急,当时剧组有同行说您的坏话,我……我还跟别他们吵了一架……” 第46页 林煦安不发一言,只是用洞悉人心的目光注视着年轻人。 “林老师!”顾薇有些慌了,“其实《武则天》合作之后,我一直很想跟您再合作一次,《刑事》剧组刚招募演员,我就直接从横店过来了。我觉得……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挺有缘的……” 林煦安视线落在他脸上的小痣,心里某处软了一下,温声道:“拍戏遇到熟人是正常情况,跟有没有缘分没关系。” 顾薇早听说林煦安软硬不吃,本来以为自己一上来就会被拒绝,没想到对方态度还算友好。 他又小声问:“林老师,我们……是同路人,对不对?” 林煦安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等外面雨小一点,你就走吧。” 顾薇天真地以为对方是好心收留,生怕对方反悔似的,立刻在座椅上坐下来。 林煦安敷衍地给客人倒了杯水。 大概是水太冷,顾薇只尝一口就不喝了,小心翼翼地放下杯子,打量了一圈周围。 “林老师的东西总是摆得很整齐。” “是么?” “是啊,之前在武则天剧组也是,我还记着呢。” 顾薇正说着,状似随意地拨弄了一下耳边的头髮,慢慢解下围巾,精緻的锁骨若隐若现。 没想到某人不解风情:“围巾还是围着吧,脱下来你不冷吗?” 顾薇先是愣住,继而嫣然一笑:“这是林老师关心人的方式么?” 这人本来就长得女性化,此刻眸光流转,很有几分妩媚动人的味道。 林煦安可不吃他这套,没给来人充当暴露狂的机会,三两下帮顾薇把围巾重新围好,还顺手扎上一个死结。 顾薇连反应时间都没有,直接被对方的直男操作弄懵了。他有些委屈地说:“林老师,我要被你勒死了。” “围着总比冻死好。”林煦安很想拿起桌上的凉水浇在这人头上,希望他有话好好说别总腻腻歪歪的。 最后还是克制下来。 他正琢磨着是先抬脚还是先抬手将这傢伙“请”出去,阿陆和董大成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过来。顾薇不是新人,自然知道阿陆这号人物,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林煦安低头叮嘱他:“等下不要随便说话。” 顾薇怯怯点头。 车门从外头打开,阿陆前脚上车,发现车里还有个人,脸色瞬间变了。 “这人怎么上来的?” “是我放他上车的,你小点声……”林煦安一个侧身,挡在了顾老师面前。 阿陆不由分说地推开这人,粗壮的胳膊抓住顾薇领口,直接将人提了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大冬天只穿一件单薄的黑色冲锋衣,上肢勐然发力,隆起的肌肉将外套都撑开一圈。董大成想拦着但没拦住,林煦安赶紧从后面环住阿陆的肩膀。 顾薇身上压力陡然一松,惶恐地大叫:“我什么都没有做!你放开我!” “你还跟我装?”阿陆不怒反笑,“什么玩意也敢在老子的地盘玩仙人跳!” 林煦安咬牙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先把他放开!” “你傻b啊!”阿陆气得口无遮拦,冲着林煦安大吼,“这玩意也敢放上来?他身上有没有偷拍你知道吗!” 董大成心凉半截,惊恐不定地看着顾薇。 “陆贺雯你吼什么?!”林煦安火也上来了,“我他妈又不是脑子有问题!他要是真想做什么,也该等到晚上,等我们回到酒店再说。现在还在拍摄基地,万一被人发现,他是不想在圈里混吗?” “媒体钱给够他还混个屁的剧组!有钱不赚他是傻子!” “你有被害妄想吧!你再继续闹下去,是想再被拘留一次?” “林煦安!!”阿陆气得一拍桌子。 “怎么,你今天要连我一起教训吗?” 阿陆块头虽然练得大,但真要和林煦安打起来,真不一定能讨到什么好处,他阴测测地瞪了顾薇一样,慢慢松开手上的钳制。 顾薇滑倒在座椅上,哆哆嗦嗦抖了一会,越想越委屈,居然抽抽噎噎地哭了。 林煦安无语,人家只是嘴上吓唬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啊…… 他抽出几张面纸递给那人,安慰道:“好了,你不要哭了,刚才有没有撞到头?需要我拿冰袋给你敷一下么?” 顾薇眼泪汪汪地说:“谢谢林老师。” 阿陆在一旁不说话,只是冷笑。 董大成不安地请示老闆:“哥,你看这……要怎么办?” “先送他回去吧。”林煦安也是头疼,“他应该住在横店,帮他叫辆车,车钱我们来出。” 顾薇一听对方要赶人,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阿陆心烦得不行,抽出几张纸巾,像抹布擦桌子那样,在顾薇脸上胡乱擦拭了几下,然后拎小猫似的提起这人,在外套、裤子,但凡有口袋的地方仔细搜查了一遍。 要说顾薇也是奇怪,被施暴的人强硬搜身,只是开始挣扎了一会,随后很快就不动了,身体瑟缩成一团,脸色红得像猪肝一样。 阿陆没搜到任何偷拍设备,随手将这小子夹在胳膊底下,也不管外面还在下大雨,带着人,大步迈下房车。 第47页 林煦安大声道:“你要把人带到哪里去?” “我先去制片主任那里报个备!” “法治社会,你记得你自己说的!”林煦安不放心又提醒一句。 阿陆头也不回,潇洒地挥了挥手。 第 20 章 梦回(下) 因为有雷电预警,当晚的室外拍摄任务取消了,剧组众人回到驻地。阿陆闲着无聊,提着两瓶啤酒上门聊天。 来人一屁股坐在酒店房间的床上,大喇喇敞着腿,“你放心,我扣了顾薇的身份证,晾那个小娘们也不敢乱来。” 正常说话的阿陆依然不像个良民。 林煦安有些嫌弃:“陆哥,你能好好坐在椅子上吗?” 阿陆一听,只是换了个姿势,翘起腿,轻佻地打量眼前人。 “你猜我今天在剧组听到了什么?” “什么?” “都在传林老师铁树开花……哎,你看上顾薇哪里?那傢伙长得娘们唧唧的,你这品味不太行啊。” 剧组是很小的人情社会,但凡一点风吹草动,八卦马上传得遍地都是。 林煦安斜靠在书桌,双手抱胸,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阿陆不是欺软怕硬的董大成,才不会被这傢伙随便唬住。 “你家小助理虽然嘴巴严,不过我多套几次也套出来了……”他暧昧地一笑,“我们林老师可以啊,之前网聊勾引粉丝,现在片场勾搭同行,难怪我给你介绍女朋友跟要你命似的。” 林煦安也不知道董大成透露了什么,依然闭口不言。 嚣张的男人继续不依不饶:“其实我觉得吧,顾薇做事太毛躁,还是你那个粉丝比较好。你微博那么无聊,一没自拍,二没vlog,没这张脸出来祸害人你们也能继续聊下去,大概率是真爱了……对了,你俩之前聊了多久?两个月……三个月?” 在二人对面的墙上,有一块落地穿衣镜。镜子里站着一个表情淡漠的男人,只论气质,和记忆中的那人有四五分相似。 林煦安看着镜中人微微出神…… 阿陆还想说什么,他忽然开口:“那曹仕建急着註销干什么?我们除了微博连个别的联繫方式都没有!” “会不会他发过私信,你没有看到?” “我早检查过了。” 阿陆双手一合:“所以啊,粉丝的态度还是认真的,要是想随便玩玩小明星,肯定会私聊约你出来见面了。” 林煦安以为董大成嘴快漏个底朝天,闻言奇怪地看了阿陆一眼,“我们见过的,你不知道吗?他是总台常总的亲戚,就是许琳过生日,执行导演找人喝茶那一次。” “啊?啊……原来是小涂干的好事,这就不奇怪咯……” 林煦安听出对方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阿陆看了这人好一会,才道:“常绍一把年纪的人,大晚上吃饱了撑的才找年轻人喝茶。你以前在长城都是给地方台拍片子,日子过得旱涝保收,平时应酬少,不熟悉过这种场合也很正常。” 林煦安莫名其妙:“常老师喜欢和美女聊天,许琳又想混个总台发行,两边正好一拍即合,我的理解有问题?” 阿陆简直快要吐血:“人家是总台影视部门的前任老大!平时见的俊男美女没一千也有八百,千里迢迢从北京跑来上海喝茶?更别说身边带着一个亲戚……除了做媒人牵线搭桥,你觉得有别的可能吗?” 林煦安倏然抬眼,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脑海里飞快地把当天在场的女性筛过一遍—— 许琳结婚了,她经纪人五十多岁不可能,陈一友的助理挺漂亮,但是当时还在和陈一友交往,应该也不是。 唯一可能的只有…… “居然是吴瑶瑶!”某人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为什么不能是吴瑶瑶? 吴瑶瑶青春貌美,腰细腿长,一米七的高挑身材,和曹仕建站一起多登对呀! 但是! 她的戏不行啊!超过十个字的台词都记不住!曹仕建找她是不是眼神有问题? 阿陆见这人脸上阴晴不定,不免好笑:“瑶瑶是个东北傻妞,你那个相好应该看不上。” 林煦安充耳不闻,在房间里快步走了两圈,越想越生气。最后,他勐地停下来,骂了一句:“我艹!不是吴瑶瑶还能是谁?你别他妈跟我说是蔡卓明!” “为什么不是你自己?”阿陆反问。 “你喝多了吧?怎么可能是我!” “怎么不能是你?你出道这些年,没绯闻、没负面、公司垃圾,没背景好拿捏的小演员一个,长得又……还行,被人看上很奇怪吗?” 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林煦安连唿吸都僵住了,曹仕建的一言一行,开始跑马灯似的在眼前掠过。 “可我是个男的……”他听到自己空洞的声音。 “也许人家不介意你是个男的。”阿陆耸肩,“有钱人的想法,谁知道。” 林煦安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深处缓缓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 好不容易支走阿陆,作息规律的林老师选择早早洗漱休息。 第48页 躺在床上闲着没事,又开始看中东版新闻。没错,中东版,波斯文的新闻。某些人手再长,也管不了伊朗人的网际网路。 最常看的一段,是去年九月,伊朗irib二台採访曹仕建的片段。 负责採访的记者是一位围着彩色復古头巾的年轻女性。採访用的是波斯语,曹仕建则是以中文回答,身边带了一位女性翻译。 接受採访的曹董,说话态度不像平日那般冷漠,但也称不上多么热情。他先是向对方分享了中国企业在当地遇到的难题,全程没有指点江山地高谈阔论,而是从文化习惯入手,聊了一些合作中的普通小事。 最后,他总结道:“经过这几年的交流,我认为双方合作绕不过的关键难点,还是语言关,波斯语的门槛对海外投资者来说,确实太高了。但从总体而言,贵国商人注重情感,只要海外投资者足够了解本地文化,愿意并且善于与当地人交朋友,一旦双方建立感情,合作就会变得非常顺畅。” 那女记者问道:“日前imro的卡巴思安接受採访时称,中方将继续为五个钢铁项目提供合计12亿美元的融资,不过卡巴思安也表示,这次融资不会只依赖中方资本,也会考虑欧洲的投资人。据我所知,您麾下的信建资本一直在中伊产能合作中扮演领头羊的角色,不知道曹先生对此事怎么看?” 曹仕建面对美女记者有意无意的奉承,依旧没有多少情绪波动,还是一副平淡疏离的模样,“从客观角度来说,新一轮融资是我国进出口银行和开发银行,经过十几轮的艰难谈判,分别与贵国签署谅解备忘录才最终解决的,信建投资在其中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贡献。至于卡巴思安的表态……那应该只是他个人看法,与我们接下来的长期合作无关。” 临结束的时候,记者不知道问了什么,随行翻译略微迟疑,犹豫地看了曹仕建一眼,曹仕建示意她但说无妨。只听翻译小声道:“曹先生似乎对我们的文化习俗颇有了解,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近期争议不断的国籍法修正案?” 曹仕建微微皱眉,神情忽然变得拘谨。 记者不死心地继续追问:“近年来我国已经加大对外开放的力度,在跨国婚姻上,也秉持开放和包容的态度。最近有议员提议继续扩大公民权利,允许女性公民与外国人结婚后生下的孩子,可以因为母亲具有本国国籍而取得公民身份,不知道曹先生对这一提案有什么看法?” 美女记者的笑容自信又灿烂,曹仕建礼仪性地听完翻译后,貌似随意地往镜头外看了一眼。大概是收到某些场外提示,提问者悻悻地笑了一下,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追究下去。 曹仕建的这个小动作,林煦安可太熟悉了,每次他被记者提问答不上来,都是这么求助常静的。 还记得第一次看这段採访,里面的弯弯绕绕有些看不明白,甚至肤浅地认为记者是在勾搭被採访人,但只要稍微了解当地的民风民俗,就知道这是绝对行不通的。唯一的可能,只有记者本人是修正案的坚定支持者,她之所以询问曹仕建,也是因为以对方的身份,属于国籍修正案涉及的外籍人群。 林煦安看着那人空空如也的左手无名指,一时五味杂陈。 这傢伙不是一向很高冷吗?为什么还能让外国人抓到塞老婆的机会? 难道还打算全球徵婚啊…… 野马狂奔般的念头一旦起来就剎不住车。啪得一声,林煦安把电脑合上了。 许久不做梦的人当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睡前的坏情绪带到了梦里,做的梦自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顾薇小鹿乱撞的眼神看过来,让人浑身不自在。梦境的主人正要落荒而逃,眼前场景模煳了一下,柔弱漂亮的年轻人消失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林煦安开心地坐到那人身边。 曹仕建笑了一下:“还要让我亲自来找你,你的面子可够大的。” 林煦安看着来人,目不转睛:“你从伊朗回来了吗?我听网上说,中东一直不太平,有些中国老闆去那边做生意,还要找退役军人当随身保镖。你的员工李楠,是不是也是退役军人?” 曹仕建笑而不答,只是这么看着他。 林煦安感觉心都要化了,小声道:“对不起……和你比起来我真是个笨蛋,静姐说我年轻太冲动,其他她不知道,我工作后已经收敛了很多。以前读书的时候,我和同学们去山里拍实验短片,隔壁村流浪汉半夜来偷器材,我抄起三脚架就冲上去揍他们了。我跑啊跑,一路追人追了十里地,后来还是阿陆骑摩托找我才回来的……” 曹仕建对林煦安的絮絮叨叨没有任何不耐烦,微微侧过头,略带疑惑地看了一眼。 “啊对,你不认识阿陆,嘿……”林煦安笑得略显傻气,“阿陆是我的好兄弟,他和他那帮弟兄管着一个规模很大的摄影器材仓库,我们以前经常在一起拍戏,拍了很多年……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阿陆这人只是看起来凶,其实性格很仗义,他不会对我的……我的朋友不好的。” 两人挨得很近,曹仕建像是有点热,稍微往后拉开一点距离。 林煦安马上凑了上去:“每次看你都是捂得严严实实,现在到处都是暖气,不需要穿这么多。” 第49页 曹仕建摇了摇头,眼神里似乎有些悲伤。 林煦安一下子心疼不行:“我看你在峰会上气色不太好,是前段时间身体不好,还是他们伊朗人太气人了?网上的媒体说,伊朗人过河拆桥,很多中方投资、中方建造的基建项目,竣工典礼都不找中国代表参加,这也太过分了!” 曹仕建又被他认真打抱不平的样子逗笑了。林煦安注意到这人笑起来,嘴角下会浮现一个小小的梨涡。 他开始色令智昏:“其实我觉得吧,要是有人介绍我们认识,也蛮好的……虽然这里头有坑蒙拐骗的成分在,但是阴差阳错嘛,如果不是常老师来这一手,我们两个人社交圈离得十万八千里,也不可能在上海遇见,更不会有后来的误会……” “……误会么?”曹仕建终于又说话了。 那人的眸色既黑且深,里面藏着点点星光,勾着人继续往里看。 林煦安忽然紧张起来:“你已经讨厌我了吗?” 曹仕建没有回答。 第 21 章 前夕 《刑事追缉》后期有一段剧情,说的是姚小游察觉自己速来信赖的上级竟捲入滔天巨案,心灰意冷之下,找到老同学屠施明寻求精神救济。这场戏有两种演法,要么,屠施明以高明话术安抚姚小游,让主角重拾信心,要么,男二以强势手段,将男主从崩溃边缘拉回来。 林煦安选择了后者。 常静觉得这种演法有点冒险,万一处理不好,屠施明前期理智冷静的人设很容易崩塌。 “我们可以先走戏看看效果,如果不行,我再换一种演法。”林煦安向众人建议。 导演组大概已经习惯林老师指哪打哪的表演方式,只要他们演员走戏动作快,不会耽误拍摄进度就行。 只听执行导演喊一声“开始——”,“屠施明”慢慢走到“姚小游”跟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抱头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的男人…… …… 在组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之前和杨樾的对手戏,剧组宣发选取几幅画面作为剧照,放到了微博上。本是十分寻常的拍戏场景,短短几天时间,却在网上某些小群体中迅速发酵,最后的转发量竟然高达三万多条,惊得董大成直唿剧组已经掌握最新流量密码。 林煦安起初还感受不到异常,过了两天,等到他更新微博的日子,忽然发现自己微博下,不知道从哪里新冒出几百个粉丝。 这些来路不明的网友,看头像年纪应该不大,说起话来却如同老司机开车。甚至有人在评论里问,两位演员是不是在大学里偷偷做过,所以才有如此强的cp感,留言画风之惊悚,惊得林老师很长时间没敢登陆微博。 除了新增几百个奇怪的粉丝,又过几天,甚至有两家gg商找上门来,还说只要艺人复制商家文案发在自己微博,就能进帐几万到十几万。似乎赚钱这事,一夜之间进入了简单模式。 常静摸不准当前品牌营销的路数,暂时没有答应,她提出计划再招一个商务助理,专门负责艺人的商业推广和演艺活动。对于专业意见向来尊重的林煦安,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阿陆听说林煦安在网上小小火了一把,半真半假地跑来恭喜。 这人找上一个拍摄间隙,来到林煦安所在房车,“没想到我们林老师也有王八翻身的一天,区区小房车真是委屈你。你们该让常静去找优际谈谈,怎么说也要和杨樾一个待遇才行。” 林煦安对微博上的热闹看得很开,“你少来打趣我,网友的关注从来都是一阵风,也不知哪天就散了。” “想不到林老师刚红,来跟我玩通透哲学呢。” “我说的是实话。” 阿陆嗤笑一声:“实话实话,这年头要是没点流量,谁会耐着性子听你讲实话?小演员出不了头,每天还来这清高一套,难怪你粉丝不想搭理你。” 林煦安被老友戳中心事,心虚地望着窗外的摄影机器,扯开话题:“你们……这个设备不错,优际那边给钱买的?” 阿陆顺着他的话说:“网际网路那群铁公鸡,巴不得连保险套都以租代买,哪肯给我们拨钱?我本来还指望某人介绍金主给自家人,投点钱,升级升级装备,这下全没戏!” 林煦安当然懂他话里的意思,大为头疼道:“那件事已经快过去半年了,你能不能别再提……” 阿陆眯着眼望向对方,过了好一会,才说:“我听局里的条子讲,你们工作室去年曾在上海报过案,当时一起登记的,还有曹仕建介绍来的律师。” 林煦安吃了一惊,快速看了一眼还在副驾驶打盹的董大成,低声急道:“你查这些干什么?” “你半个字不肯多说,这能怪我?”阿陆嗓门高上几分,“我那傻兄弟遇上来路不明的男网友,我不去查个底朝天,晚上睡觉能放心吗?” 林煦安刚想说什么,阿陆又打断他:“我问你,如果我搞到你粉丝的联繫方式,你们会不会联繫?我不是让你去卖身,你别这么看我……我只是觉得你们既然有来往,现在这种大环境,为什么不给自己多争取一点人脉?就算不搞基,回头当个普通朋友也行。” 第50页 林煦安对阿陆的神通广大早已习以为常,闻言只是尴尬不已,“他员工的电话其实我们也有,只是……我实在不太想去。”如果真的向董大成索要李楠的联繫方式,小助理多半不敢拒绝。 “为什么?”阿陆问。 “什么为什么?”林煦安有些烦躁地站起来,“我什么身份,曹仕建什么身份,每天想些不着边际的,有意思吗……” “没想到你还是个恐同。”阿陆觉得某人当真可怜又可笑。 林煦安心想,恐同不敢当,勉强算个深柜吧。 阿陆看穿这人心思,继续说:“不错,你那个粉丝是有点钱,但我听说他早年的婚姻并不光彩,传说他前妻刚结婚就患上精神分裂,大女儿死于非命,小女儿身体也不好,这种克妻克子的名声放人民广场相亲都有人嫌,他能找到你,还是他高攀呢!” 阿陆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刺痛林煦安的神经,他很想冲动地和老友争执,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等情绪退去,整个人只剩下些许无力。 “陆哥,曹仕建的很多情况,外人不一定说得清楚,我不愿随意揣测,也希望你别再继续打听了……而且,我和他除了微博上有过一阵互动,生活中没有任何交集,也许在对方眼里,我们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阿陆眼看好友失落消沉的模样,忍不住一声嘆气,继而又生出几分怒意:“做事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当年说单干就单干的林煦安去哪了?抄起三脚架就敢揍人的林煦安去哪了?” 林煦安刚要说随着年龄渐长,人的顾虑总是逐渐增多,躺在副驾驶的小助理忽然醒了,迷迷煳煳问了一句:“好吵……你们在吵什么?” 阿陆觉得为了好兄弟搞不搞基的事吵架,说出去真是丢人现眼,他瞪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好友,直接转身下车。 眼看到了五月底,天气不知道抽得什么风,还没入梅,浙江已连下多场暴雨,听电视上的气象专家说,因为今年季风形势旺盛,接下来四个月,华东华南可能会面临一个雨水充沛的夏天。 制片组为免夜长梦多,决定提前转移到周边山区拍外景镜头,剧组上下一听,都很高兴,每天守着破破烂烂的拍摄基地快无聊死了。 在去横溪风景区的路上,常静从北京打来电话,说是新助理已经面试结束,她最后留下两人,让林煦安拍板拿主意。 林煦安打开新人简歷翻了一遍,然后指着其中一人的照片,问董大成:“这是陈一友之前的助理,我没记错吧?” 董大成接过ipad查看,过了一会,抬头道:“别说,还真是她。没想到她是传媒大学的高材生,陈一友却拿来当生活助理,真是浪费人才。” “既然你也觉得不错,那我就选她,可以吗?” 小助理有点懵:“这不好吧!她毕竟有和艺人恋爱的前科,哥,你不是一向很忌讳这种事么?” 阿陆正巧蹭了林煦安的房车去景区,听了这话,毫无形象地狂拍大腿。 “陆哥,你笑什么?”董大成奇怪不已。 阿陆疯狂憋笑:“你们工作室三个人,一个母老虎、一个矮冬瓜、一个死基佬,你觉得人家美女能看上谁?” 这傢伙提矮冬瓜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骂人基佬…… “我哥不是基佬。”小助理一本正经地解释,“我觉得他应该算无性恋,男的女的都看不上,眼里只有自己的角色。如果我哥想谈恋爱,他找自己就能解决,网上说,这叫自攻自受。” 阿陆一听,笑得更加张狂。 林煦安无奈道:“我谢谢你啊,还特意编个新词送我。” 董大成理直气壮回答:“不是编的好吗!是你那些新粉丝说的!” ———— 今天拍的是姚小游带队进村验尸的戏份。 剧组众人搬着器材,陆续从山脚基地挪到山腰的村庄。 路过一条狭窄的石板桥时,有位穿破烂长衫的佝偻老人,背着筐农具,牵着一头黄牛,晃晃悠悠走了过来。林煦安忙拉住董大成,两人退后几步,把路让给老人先走。 那老人撩起眼皮,混浊的双眼停在年轻人身上。 “您的东西重么,我可以帮您抬一段。”林煦安担心自己普通话对方听不懂,还故意放慢语速。 老人显然是能听懂,将背篓摆在了地上。林煦安蹲身去背,一试之下,双膝差点跪下。 卧槽,这里面都是什么东西! 老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年轻人要多吃饭、勤锻鍊。” 林煦安内心大感郁闷,自己明明有锻鍊啊,这年头不健身的演员谁敢点外卖…… 等过完河,把东西放在地上,短短十几米,竟然出了一头汗,里面衣服都湿了。董大成从背包里翻出一把小扇子给二人扇风。 老人打量他们几眼,忽然对林煦安说:“不成理论不成家,年轻人,你要有血光之灾了。” 董大成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他们影视行业的人,从上到下都迷信,当年林煦安面试长城影视,董事长招人之前还要先算八字,更别说剧组开机、杀青要选黄道吉日,上香敬关公、制片发红包、给摄影机揭红布,一步都不能少。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行业约定俗成的规矩。 第51页 老人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又补充一句:“不过死不了人,没啥大事。” 董大成冷汗狂流不止,死皮赖脸道:“那也不行啊!大爷您看,我们今天能遇到就是有缘分,您多说一点,指点指点我们呗。” 那老人摇了摇头,提上背篓,牵着牛,慢悠悠走了。董大成想追上去,林煦安拦下他。 “你疯啦!要命的事都不问啊!”小助理气得干瞪眼。 “他不肯说你有什么办法,反正不会死人。” “啊啊啊!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到了片场拍摄间隙,董大成找机会打了电话给常静,常静话都没听完,噼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你是死人啊!林煦安不让你追,你就不追?还不赶紧去找人!” 于是董大成借了一辆剧组的小三轮,在附近里里外外搜了两个小时,又问了十几个老乡,一直到傍晚,都没有打探到那个老人的消息。 小助理一屁股坐在三轮车上,心如刀绞,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估计没等到血光之灾,我就要先被静姐宰了……” 第 22 章 曹仕建1 曹先生的一天是从五点四十开始的。 梳洗过后,先是打开电脑,浏览te过去几小时的各国资讯,接着,再到某英、wsj、ytube,看看乐于分享的同行们发表的最新行业时评,最后,又打开日韩早间新闻,粗略浏览过一遍。全都看完正好七点,到了他每天慢跑的时间。 在这个时间段,小区为数不多的业主基本还没起床,除了偶有物业在路边打扫落叶,河边小径一般看不到人。 经过南边人工河道的时候,曹先生留意到有不少小鱼翻着肚皮,浮在水面上。 最近上海经常下雨,水温和气压的剧烈变化容易导致鱼类死亡,前者是淡水鱼物种的常见应激反应,而后者,多半因为水下氧气量不足,当然也不排除大气化学沉降物超标,导致雨水的酸硷度失衡。 他思考完这些有的没的,又忍不住想到气候上的问题。 今年气候似乎有些反常,才五月底,雨水就过于充沛。相关文献上说,随着北半球海温升高,中纬度中层大气的湿度增加,大气的不稳定度也会随之增加,但这背后,究竟是局部地区的气候极端事件,还是全球变暖下的共性问题,就不得而知了。 当前学界对气候的认识还是太浅薄,上一次i发布气候报告已经过去三年,可是到现在为止,模式研究进展依然缓慢,对报告的解读还只停留在粗解析度模式的结果评估上,指望资本市场的研究员去深入研究更是不可能。随着房地产市场迅速回暖,那群聪明人又一窝蜂地回过头,继续讨论起中国土地的供需关系。 房地产还要花力气研究?他不是很明白。 七点半左右,家里两位保姆陆续起床,主人也正好结束锻鍊,推门回家。 外籍保姆看到僱主,用英语随口问了一句:“老闆,早饭在楼下餐厅吃还是送到二楼?” “去二楼吧。”曹仕建的态度也很随意。 保姆嘆了口气,略显夸张地说:“啊呀,楼下餐厅已经很久没用过啦,李昨天还说,不如找个时间,将一楼的空间全都改造成车库。” 曹仕建试着想像了一下李楠口中奇葩的房屋结构,不太明白这里头的逻辑,于是问道:“为什么他想要扩建车库,是觉得现在的车位不够用么?” 想他平时也不开车,出门的话,要么走路上班,要么公司安排司机来接,家里唯一一辆车还是本地保姆出门买菜用的。 “我觉得李的意思,如果把一楼改成停车场,家里可以更像写字楼吧。” 曹仕建知道这些人是在拿自己开玩笑,顿时没话说了。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僱佣多年的菲佣,一言不发走回二楼。 二楼本来没有餐厅,书房的隔壁是个独立衣帽间,因为房子常年没有女主人,户主就擅自改成自己一个人吃饭的地方。 曹仕建在小餐桌边上坐下,另一位保姆很快端来一份中式早餐,普通的燕麦粥加鸡蛋,再配上一点低脂牛奶。 他拾起筷子,简单吃了一些。 曹先生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不像某些工作狂,喜欢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脑。 在曹仕建看来,吃饭等同于让大脑休息,肠胃消化需要大量供血,人类能控制大脑,但不代表也能控制血液循环,两边总得保一头。 吃完早饭,美国那边基本下班,当日时事尘埃落定,曹先生又浏览一遍北美媒体头条,发现今日的舆论热点无非还是两党那点蝇营狗苟,顿时兴趣缺缺,挨个关掉英文网站。 九点刚过,国内的消息面差不多也出来了。他打开交易软体,随意地看了一眼上期所、大交所的开盘价格,不出所料,大宗商品又是高开的一天。 至于二级市场…… 其实从个人角度来说,曹仕建不是很喜欢国内二级市场,但公司既然选择上市,公司高管便有义务为持股人负责。 他不喜欢二级市场的原因,一方面是从业人员太多、素质良莠不齐,另一方面,也是最近的国内资本市场实在过于热火朝天。 现在国内投资机构,什么券商、资管、私募、信託……公有的私有的,大大小小,如过江之鲫,信建虽然早年抢占先机出过不少风头,但现在进入了新时代新篇章,倒显得有些过于保守,做的生意都是能源、钢铁、医药这些长期价值投资,和某些高槓桿短周期的行业一比,所获盈利并不起眼。这里面固然有曹仕建刻意收敛锋芒的缘故,更多的,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性。 第52页 根本缘由,还是房地产。 从14年开始,房地产交易量明显收紧,社融数据和贷款数据一度出现剪刀差,这意味着消费收紧,老百姓购房意愿下降,热了十多年的房地产市场在一夜之间摇摇欲坠。 然而没想到的是,随着美联储放水,大量美元流向海外,严重的输入性通胀到了中国,既没有分给制造业,也没有沉入科研机构,最后,随着棚改货币安置政策一声令下,还是流向了房地产市场…… 上层研究宏观经济的某些人,徒有留学背景,学会了美国人说故事的本事,在很多个人思考上,还是缺少以我为主的态度。人活在世上,有一方能睡觉、能工作的小小空间就行,造那么多房子干什么?一旦人口红利趋向下降通道,这些房地产最终要往哪里去,难道指望农民接中产的盘吗? 但是,面对这些几万亿的资本浪潮,即使曹先生再有本事,也是无能为力。 他打开公司的公文系统,开始慢慢回覆邮件。 刚忙活半小时不到,秘书打来电话,说是香港团队开会的时间到了。曹仕建只好一边挂着香港的电话会议,一边继续处理邮件。 香港那边的团队,主要还是跟港股交易有关系,毕竟信建目前有两家公司在香港上市。 不像国内大a以散户看多追涨为主,港股是多头空头共存,这几年大陆市场太热,不少资本大鳄一直盯着港股里人傻钱多的大陆企业不放,时不时指望做空大赚一笔,其中的着名代表,就是臭名昭着的某水公司。 曹仕建听完香港团队总结对方基金这两年在港股的“辉煌歷史”,情绪依然没什么波动,仅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听说创始人布洛克曾在上海做过两年律师,看来他们对中国企业很了解。” 香港团队负责人对曹仕建的随意态度有些焦虑,“曹董,他们五年时间出手十次,除了新东方成功自证清白,十家上市公司中的九家已经退市了。” “所以呢?”曹仕建平静地反问,“美股的做空机构多不胜数,现在不过是有人换个赛道,专找中概股、港股下手罢了,没有muddy waters,还有插os air、turbulence flow,他们在打法上并没有神来之笔,只要我们的持股企业照实审计、不弄虚作假,没什么好怕的。” 负责人有点懵了,“对不起,曹董……您说的插os air、turbulence flow……是哪家空头公司?” 曹仕建一时无语。 不过是随口编的,那么较真干什么…… 他有些无奈地说:“是哪家做空机构不重要,总之,我们自己的调研不能落于人后。至于浑水的做法,其实也是在给我们这些在港企业敲警钟,以后我们的财务审计必须更加慎重才行。”说完,他换了一台电话,切到秘书的专线,“问问罗董和周董下午有没有时间,我们去公司开个小会。” 秘书在电话里问:“是去滨江,还是在浦东?” 信建目前在上海有两个办公地点,总部在浦西徐汇滨江,投资部门则是在浦东世纪公园附近,曹先生的家门口。 曹仕建想了一下,说:“就在浦东吧,总部人太多。” 安排完这些,时间已经来到十二点。菲佣准时过来敲门,提醒他该午歇了。 曹先生从电脑屏幕里抬起头,看了看桌上的时钟。 时间过得真快,感觉上午还什么都没做,又要吃饭了…… 吃午饭的时候,窗外一阵风起,又开始飘起大雨。曹先生没来由地有点胸闷,他望向窗外的雨景,开始习惯性地走神。 为什么人类进化到现在,还需要花大量时间进食,就没有什么快速摄取热量的办法?科幻小说里那种能量食品,不知道有没有发展前途…… 食品……食品安全……还有大豆……听说和北方邻居的大豆合作已经开始布局,巴西那边也有松动的迹象,也许定价权没几年就能收回…… 萨拉见曹先生一直没有动筷子,好奇地问:“老闆,你在想什么呢?” 曹仕建虽然在外面待人接物颇为冷淡,其实私底下是个非常好相处的人,菲佣一时好奇打探主人的想法,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无聊的事。” 萨拉知道自己这个僱主是很聪明的人,在外面的生意也得很大,但是,这么个厉害人物,却一直是孤身一人。十多年前和前妻离婚,之后都是独自居住,不谈恋爱,也没有玩伴,工作时还能正常和人交流,到了私底下经常一句话不说,要么关在书房看书,要么看着窗外闷闷不乐。也就是这几年经常跑国外,和外国人打交道多了,才稍微开朗一些。 也许人的运气都是有限的。 曹仕建觉得菲佣看过来的眼神慢慢带上了同情,略微窘迫地移开视线,说:“萨拉,我记得你的儿子下个月要考sat,你不用回国照顾他吗?” 萨拉闻言奇怪不已,“老闆,我儿子从不管我,我管他考试干什么?” 曹仕建对东南亚的家庭关系还是不太习惯,“既然他高考你可以无视,那以后你的收入能不能不要全打回国内?我每年给你涨工资,又担着风险替你办签证,是因为你工作上敬业负责,而不是想要养活你家里那群懒汉。” 第53页 萨拉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上次是我儿子要买新车,我就给多了些……那我下次打少一点好了。” 其实曹仕建也知道菲律宾风气就是如此,在外务工的女人往往要撑起全家的经济支柱。萨拉在中国务工这么久,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还是没改过来。 两人说话间,家里电话响了。 萨拉笑着说:“哎呀,这个时间,肯定是北京打来的。” 曹先生每天的固定休息时间就只有午间那一个小时,家里人要找他也都是在这个时间。 电话一直在响,曹仕建也一直坐着没动。他苦恼地看向萨拉,“不太想接……” 话音刚落,家里的电话停下,手机又开始响。 曹仕建只好按下通话键,电话那头传来大嫂郑国兰精力充沛的声音—— “老三!不在家里吗?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大嫂,您刚打来我就接了。” “奇怪,李楠说你这两天回国啊,为什么不在家……”郑国兰满腹疑惑。 曹仕建对萨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嗯,临时还有点工作。” 郑国兰不疑有他,换了话题:“对了,汶莱那地方怎么样?我还没去过呢。” 曹仕建看了一下窗外,“汶莱……是个炎热多雨的热带国家,风景很好,海岸也没有开发过度,您如果有机会过来,可以试试从斯里巴加湾坐船前往国家森林公园,乘坐独木舟在热带雨林中穿梭,会有不一样的旅行体验。” 郑国兰对自家小叔子今天有问必答的态度非常满意,“老三,外头再好,也比不上家里。再过两周就到端午,你今年没和我们一起回老家祭祖,你大哥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生你的气,你再怎么忙,端午节总得来家里一趟吧。” 曹仕建站起来,一边往书房走,一边对着电话那头明知故问:“您说我要回哪个家?北京,还是苏州老家?” “当然是北京!我和你大哥都在这里,你不回北京还能去哪?再说了,常绍反正退休在家没事做,正好让他再帮你介绍几个……” “大嫂,让表哥别费心,我最近太忙,没有见人的时间。” “忙忙忙,一直说自己忙!”郑国兰说话的嗓门很大,只差没飞到上海对着小叔子当面咆哮,“你再忙能比得过罗广信?好像你师兄现在才是你们的一把手吧?我看人家老总都是派个代表出去谈业务,你倒好,天天全世界飞!你师兄就比你大十岁,眼看明年就能抱孙子,你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曹仕建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了一点,让自己能看清外面的雨景。 总是下雨有好有坏,四川今年的发电量不用愁,但有些地质复杂的山区得闹灾了……而且气象上常说跷跷板效应,也许这边多雨,哪里就要干旱…… 刘国兰察觉对面没有动静,又问:“老三?老三你在听吗?” “我在听。” “常绍这次介绍的不是演员,而是他们台新调来的主持人,据说人品、口才各方面都是一等一,性格也很好相处。” “女主持……只有她一个?”曹仕建有些好笑,表哥不是很喜欢每次安排一屋子么? 刘国兰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以为执迷不悟的小叔子终于开窍,瞬间来了动力:“怎么可能只有一个?还有位传媒大学的老师,听说也长得不错,不过以前有过一个小孩……” 言外之意,有过小孩总归是个麻烦。 “我也有前妻,我也有小孩,这有什么问题?”曹先生回到书桌坐下,一反常态地对着郑国兰循循善诱。 郑国兰一想到“那个女人”,瞬间化身祥林嫂,开始喋喋不休:“你的情况不一样,你当年才多大?那个女人比你大五岁,她骗你继续留在学校教书,她来负责公司运营,结果呢?转头就联合外人财务造假,让税务局去查你!还给你下安定药,说你精神不正常代表不了公司,明明是她自己信xie教脑子不清醒……” 曹仕建将手机放在一边,继续看香港那边发来的研报,郑国兰的声音慢慢在耳边飘远了……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曹仕建察觉大嫂说话语速开始放慢,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表哥之前不是说还要给我介绍男孩么,怎么现在又不提?” 郑国兰跟吃了苍蝇一样,半晌都说不上话,“唿啦”一声,像是推翻身边的什么东西,“之前是他失心疯!他们娱乐圈自己乱七八糟地胡搞我管不着,但总不能祸害我们普通人吧!” 曹仕建无所谓地说:“其实男的没什么不好,反正我不打算要孩子,男的女的,对我来说都一样。” “老三!”郑国兰心惊肉跳,以为这人又听到什么不愉快的传言,忍不住担心小叔子的精神状况,“你千万不要信外面的疯话啊,现在这都什么年代,我们不能讲封建迷信。” 曹仕建对往事早就没了爱恨,之所以不想要孩子,也不是因为那些无聊的流言,他只是觉得人生到了四十岁,该看开的,应该都看开了。 普通人尚且能一个人过好一辈子,更何况他还比普通人多了一点钱,凭什么要去遗憾呢? 第54页 “以前医生说我活不过三十岁,后来医学进步,他们又说我活不过四十岁,没想到,到了四十岁,我又安安稳稳地迈过来了,大嫂,你放心,现在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凭空赚来的,外头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没那么脆弱。”曹先生安慰郑国兰几句,以为郑国兰不信,又补充道:“再说以我现在的情况,即使有小孩也不一定健康,所以你们真的不要再给我介绍什么人,耽误别人,也让我活得有压力。” 郑国兰一下子不吭声,安静很久,方才犹犹豫豫道:“我听你表哥说,你……你好像还是喜欢男……如果,你非要找……也不是不可以,我们以前给你的压力太大,现在时代变了,你一个人又过得不快乐。思斌说他有个妹妹在美国,和你一样,也是喜欢同……同……” “大嫂,我说过,男的女的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对他们都没有兴趣。而且我并没有过得不开心,我只是没精力再去照顾别人。” “可是常绍说,你曾经让他安排一个男孩子和你见面……” 煦安。 曹仕建想起来鲜活生动的年轻人,没什么情绪的内心温暖起来,温柔地笑了笑。 “大嫂,那孩子是一个故人,我见他纯粹是临时起意,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是不是你当年……” “对,是他。” “你简直拿他当儿子养了吧,别人多说一句你都要生气。老三,如果隔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放不下人家,我们也没意见,凡事你自己做主就好。” 曹仕建心里想:可惜世界不是围着我转,我再一厢情愿也没用。嘴上却云淡风轻地说:“都当成儿子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大嫂,我们年龄差了一轮多,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第 23 章 曹仕建2 曹先生挂断家里电话,继续处理案头工作。 下午比上午更忙,因为难得回国,之前积压的工作需要尽快解决。按照高效办公的观点,微信之类的碎片化交流纯属浪费时间,因此但凡工作请示,要么通过邮件,要么直接打电话。 整个下午,桌上的内线电话就没停过。两点刚过,信建高科,也就是信建旗下主营海外投资的子公司秘书打来电话,说罗董提前过来了。 李楠立即备车将老闆送去公司。 从家里到公司步行只要十分钟,完全可以走路上班,但附近熟人太多,大白天也许会被人认出来。 在去公司的车上,曹仕建的左眼皮跳了跳,他忍不住抬手按压了一下。 李楠从后视镜里注意到,问道:“老闆,眼睛不舒服?” 他觉得自己既没精神紧张也没有休息不好,一时想不出该如何从科学上解释,难得地,脸上的表情有些困惑,“我也不明白……从早上开始,左眼一直在跳。” 李楠笑了起来:“左眼跳喜,老闆,您接下来要有好事临门了。” 好事?我能有什么好事……曹仕建脑海中过了一遍今天的邮件,摇了摇头。 “也许,罗董今天会带来好消息?”李楠又说。 “广信无非还是想退休。” 对罗广信来说,平安退休,才是好事。 曹先生到了公司办公室,某位已经雀占鸠巢占据主人的位子,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座水晶奖盃。 听到有人进门,老罗抬起头,“今天正好来浦东领奖,刚拿到,我就给你带来了。“ 老罗是个行事圆融的老派商人,和曹仕建的工作泾渭分明,小事上井水不犯河水,大问题两人商量着来。曹先生作风低调,国内的公开场合、政企交流,大部分都是罗广信代表集团出席。十多年来,罗董声名鹊起,揽尽名誉和声望,不熟悉信建内部事务的人,便只知罗,而不知曹了。百度说曹仕建是集团ceo,那是多年前的过期信息,他找人改过几次,总架不住有好事者又改回来,他也曾怀疑是老罗干的好事,奈何没有证据。 曹仕建不动声色地转过奖盃,让杯座几个金字朝向对面,客气地说:“底下刻着学长的名字,还请领奖人亲自收好。” 要是换作十几年前,罗广信还会心中窃喜,现在只剩下满肚子牢骚,小学弟固然不在乎世俗名声,但又何尝不是这个傢伙人尽其才,将自己架在上头当吉祥物来使唤? 老罗按耐下掀桌子的冲动,他太了解对面这人的脾气,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叙旧情,再徐徐图之。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曹仕建再怎么没人性,也不会为难一个和气长辈。 老罗握住曹先生的右手,态度和蔼地说:“你整天在外面飞,赚钱归赚钱,也要注意身体,最近……精神好不好?年初的时候,你刚从香港回来,没两天又飞伊朗,脸色那个难看啊,我都怀疑你又要病倒。” 曹仕建心想,自己每个季度都会向董事会汇报健康状况,你问这些不是废话么?脸上却没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回道:“我平时基本都是室内开会、出门坐车,没觉得哪里辛苦。” “看着是比早些年有精神,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老罗仔细打量对方,又问:“脖子怎么晒黑了,最近去海边玩了?” 第55页 曹先生常年待在室内,户外锻鍊只限于每天半小时慢跑,肤色比一般人白一点,他又不可能做什么防晒,因此脖子上有一点晒痕,老罗马上看出来。 曹仕建想了一下,“大概是前几天在汶莱,出海参观了那边的油气平台。” 出海…… 罗广信现在听到这两字就头疼。 想他们一个民营资本,又不是“国家队“,用得着放着国内大蛋糕不吃,跑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啃沙子…… “仕建,外头现在不太平,你没事还是少出去。你说那个汶莱……是去做什么,能源出口?” “只是路过,和工作没关系。”曹先生当然知道合伙人在想什么,海外的油气资源,上头的油老大哪会让私人触碰。 呵,只是路过……谁信啊!这傢伙的做派,没有人比老罗更清楚。 出海头两年,信建高科要么到处收购海外不良资产,要么去荒郊野岭找些无人问津的矿坑,开始确实是到处撒钱当冤大头,但今年一看……光是伊朗进口铁矿石一项,就不知道赚了多少,更别提去年跟投的海外锂矿,据说持有方某齐矿业,去年下半年营收直接暴涨110%! 但是,赚钱归赚钱,总不能整天跟基建狂魔眉来眼去,而忘了国内的老伙计吧…… 这么一想,罗广信更加头痛。 “仕建,早些年你身体不好,你说凡事大家商量着来,我说行,我们两个人,加上董事会,基本也够用,后来你身体好了,上头提出海,你又跟着往外跑,集团的事情你全都丢给我和余琮……你看看外面现在的行情,哪里是我一个五六十老头能玩得动的?从年初到现在,上头抛了几千亿美债稳汇率,老百姓看着心里痛快,但这何尝不是一种饮鸩止渴?只要美联储一开会,还没宣布加息,我们这就人心惶惶,眼下央行又是逆行情大放水,市场的繁荣能维持到哪天?迎接我们的也许是高台跳水,也许高台跳水泥啊……” 曹仕建认真听完,眼底有些笑意,“广信,冲着最后这句话,我觉得你还能再干十年。” “你少给我灌迷魂汤。”罗广信挥了挥手,“我那点宏观水平,跟你们喜欢搞研究的不能比。要我说,国内就该让工科生搞金融,半年上手,一年登顶,甚至让外交官员去搞也行,总比现在这帮傢伙强。” “术业有专攻,我可比不上专业的学者。”说完,曹仕建忽然收敛笑意,话锋一转:“广信,你接下来要如何做呢?让我猜猜……你想套现走人?你要去哪里,新加坡……还是瑞士?” 曹先生年轻的时候,因为某些原因,消化系统不是很好,后来虽然康復,说起话来还是没什么没力气。 可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却听得罗广信寒毛直竖:“你放屁!我要走早就走了!会等到今天?你不看看今年人民币贬值多少!我都被你压迫了这么多年,到了这把年纪,想想退休都不行啊!” 曹仕建看着罗广信半晌不说话,等对方彻底冷静,才慢慢道:“原来是新加坡……” “是是是!是新加坡……”罗广信对这个多智近妖的学弟简直毫无招架之力,“我不过让家人多拿一本护照,我自己又没移民,你试探我干什么?你是无牵无挂一个人,我还要一大家子要照顾,孩子想出去,我一个当父亲的,能拒绝吗……” 曹仕建的眼神变得捉摸不定,罗广信以为他回忆起伤心往事,火气顿时消了,拉住他的手,语重心长道:“仕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你总躲在后面,就算你放心,股东们也不会放心,余琮固然是好,但他是你一手推上来,没经歷过波折,真遇到大事,谁敢让他出面?” 曹先生其实没什么悲伤情绪,他只不过眼看合伙人想掀桌子跑路,觉得不能把人逼得太狠,要知道,这年头知根知底的优质苦力可不好找。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又恢復成平时面无表情的模样,“虽然现在资本外逃,但人口红利还能勉强维持,何况人民币贬值也不全是坏事,一方面利于出口,一方面也赋予制造业转型的机遇,我们发展的势头并没有减慢……广信,我是实用主义者,像我这种人,不该这时候出现在大众视野,你觉得我有能力力挽狂澜,那是因为在特殊的时间节点有特殊的做法,当务实主义的红利被吃完,一旦发展达到瓶颈,就会有人跳出来,挑剔起我从前的政策,将所谓的功劳贬低得一文不值,而无法贬低的功劳,也只会被当作是发展的必然性。” 罗广信被一通大道理说得哑口无言,正琢磨该怎么反驳,就听到外头有人敲门。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董事会新成员周余琮。 周余琮是曹先生早些年从某大型药企挖来的科研带头人,曹先生深觉此人能力出色,四年提拔四次,从首席科学家、总经理特助,坐火箭一般提到总经理,今年更是直接将此人一脚踢进董事会,这人比曹仕建小一岁,坊间传言,说是罗广信拉拢中坚力量,和元老曹董打擂台,其实背后的故事,只有这三个人才知道。 周余琮见到曹仕建,大步上前,热情地紧紧握手:“曹董,好久不见!我看您天天在外面辛苦奔波,也没见着您晒黑啊!” 第56页 这话听着真耳熟…… 曹仕建很欣赏周余琮身上无时无刻的充沛活力,手被对方捏疼了也不生气,客气地将之前回復老罗的话重复一遍,还简单介绍几句汶莱的人文风光。 周余琮地理常识比罗董好得多,稍微回忆汶莱的地理位置,头上冒出冷汗,“曹董,那里……不是离菲律宾很近么?南海现在可不太平……” 何止是不太平,眼看要打起来了!罗广信顿觉太阳穴一阵突突直跳。 “打不起来。”曹仕建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我只是在外围看看而已,再说,有罗董和余琮在国内,我自然放心。” 罗广信没耐心听下去了,只有曹仕建一人的时候,有些话不好直说,但如果外人在场,两人会默契地维持一种上下级关系,他也能摆摆董事长的架子,“君子不立危墙,仕建,你如果出事,到时候公司怎么办?我这边的重担总归要交到你们年轻人的手上。” 曹仕建懒得搭理他,“罗董,闲事少说,我们今天有不少事商量,正好把这个季度的通气会提前开了。” 又来这招!老罗对着曹先生狂使眼色,你也差不多得了! 周余琮心想神仙打架殃及池鱼,眼看二位创始人要起争执,飞快地退后一步,假装自己不存在。 罗董想退休的事情,其实高层也都清楚……周余琮默念老罗真是忍辱负重,曹董一天只用睡五个小时,凡是被他压榨过的人,不出一个月就开始精神恍惚、怀疑人生,罗董能坚持这么多年,不是神人,也胜似神人。 曹仕建只一眼就看穿这人心中所想,给了对方一个警告的眼神。周余琮赶紧敛下心神,继续装傻子。 只听曹仕建继续说:“今天找你们来,其实是有两件事想商量。一是审计,我认为现在部分海外基金做空港股上市企业,其背后和国内审计不严脱不开干系,如今只看审计摘要已然靠不住,因此,我们之后的投资项目,合作前提之一,必须要求对方提供审计底稿。其二,我注意到,我们在13年成立的廉政督察部门,建成三年,却是颗粒无收,这些人光拿高薪不干活,送人坐牢,还是自己引咎辞职,两者总得选一样。” 罗广信越听越心惊,“仕建,你这么一搞,以后谁敢卖股权给我们?” 曹仕建走到窗边,拨下百叶窗,看着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的大雨,随口问道:“余琮,你觉得呢?” 周余琮思考了片刻,“我认为……现在这个行情,适当保守不是坏事。以港股来说,外资的流向其实是和国内pmi指数高度相关,虽然我对我们今年经济有信心,但美国人不会这么想,人民币空头都倒下了好几波,对面唱空的论调还是不止不休……依我看,下半年不排除继续有机构浑水摸鱼……” 罗广信忍不住插话道:“今年gdp增速肯定不会差,美国人那群唱衰中国的学者,不过是些百万漕工、冷战余孽,不提出口,只说房地产一项……仕建,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个,但是过去十几年,多数人完成阶级跨越无非就是依靠房地产,这可是实打实的大众获益,你总不能一桿子打翻所有中产阶级吧?” 曹仕建回过头,有些奇怪地看着罗广信,“我什么时候反对过房地产?你当年在海南拿地,我可没有投否决票。” 罗广信刚想解释那是搞文旅又不是房地产,但是个人都知道在三亚盖酒店,背后肯定要卖海景别墅,对自己人讲废话不是啪啪打脸么……他自知失言,赶紧随口敷衍了两句。 曹仕建看了一眼外表憨厚内里精明的合伙人,又转回去看窗外雨景。 周余琮见状好奇道:“曹董,外面是有什么吗?” “没什么……” 并非曹仕建不想多说,只是因为下雨,他从早上就开始心神不宁,这种没有科学逻辑的事情,说出来也没意义。 周余琮却觉得曹先生一举一动都有深意,自作聪明地继续问:“曹董是觉得气候变化可能会影响未来的产业布局吗?我听说,您最近跟新能源那边走得很近,我朋友最近还问我,信建是不是要转行做航天科技了……” “你朋友这么说也没错。”曹仕建轻轻点头。 气候变化,真是个深不见底的赛道。 老罗问他:“你真的想布局新能源上游产业?” 其实罗广信只是好奇随口一问,本人对大起大落的新风口兴趣不大。周余琮却对马斯克提出的人脑交互技术非常痴迷,连带着对特斯拉也有所了解,立刻接住话题:“从去年开始,很多地方已经在发展新能源制造产业,但我怎么总觉得,这架势跟当年太阳能有点像?别看现在锂矿闹得热闹,到最后,不会也和多晶硅一样产能过剩吧……” “锂电和多晶硅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曹仕建回忆起看过的研究报告,“总的来说,目前尚未有一种成熟技术对锂电造成实质性的商业影响,预计10年以内出现能替代产品的可能性比较小……其实,在我看来,人们今天觉得多晶硅产能过剩,也许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多晶硅的产能也不见得够用……广信、余琮,我下半年会在高科建立一个专门研究气候变化的团队,香港那边,也准备和一家气象全球高分模式的开发公司谈vc,以后我们开会,你们不妨过来听听。” 第57页 罗广信想到那些图表公式又开始头疼,摸了一下头顶,自嘲地说:“你放过我吧,我的头髮可不多。” 话音刚落,李楠没敲门便推门走进来,曹先生很少见到向来严肃内敛的员工这么慌乱,立刻问道:“怎么了?” “老闆,有些急事需要向您汇报。” “直接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李楠于是将林煦安剧组遇到山间泥石流,工作人员失踪十余人,登上新闻热搜的事简要汇报一遍。 周余琮敏锐地发现,曹先生虽然还是镇静自如的模样,但是唇色慢慢白了。 第 24 章 曹仕建3 曹仕建忍耐下突如其来的晕眩感,以一种冷静到近乎麻木的口吻,对合伙人说:“广信,这次要麻烦你,帮我和媒体打个招唿,刚才李楠提到的突发事故……我希望新闻媒体的朋友不要过度报导。” 他见老罗点头,又转去问周余琮:“国药的人还在浦东吗?让他们派个代表联繫我,另外,通知保险部门出一个办事专员,十分钟后来办公室一趟。” 和公司高管沟通完,曹先生又打内线电话,吩咐秘书重新安排接下来一周行程,并给自己订一张去宁波的高铁票。 他前面的布置,罗广信还能理解,但是究竟什么事,需要这人亲自坐高铁去现场?那个林……林……到底什么来头? 李楠听到曹先生要坐火车,立刻上前一步:“老闆,为什么要坐高铁?应该由我送您过去。” “天气情况特殊,开车不是最优方案。另外,你也有其他事要做,你去煦……林先生的老家,将他父母接到医院,交通方面,联繫公务机代理,就说是我说的,一切费用走我名下的预付款。” 曹先生交代好一切,除了保险部门来的人,又带上一位经常跟着他出国的私人助理。三人轻车简从,从虹桥站出发前往宁波。 在去宁波的火车上,曹先生联繫上前线的报社记者。 失踪人员刚刚被救援队找到,所有人生命体徵都在,只不过被山洪沖走的时候,林煦安从高处坠落,现在还处在昏迷之中,接下来马上会送往附近医院急救。 曹先生挂断电话,看到记者发来的现场照片,只是一眼,双手微颤不止。同行二人坐在后面的座位,没人察觉到他的失态。 活着就好…… 只要大家都活着,或许,还有重逢的一天。 其实,在很早很早之前,远比外滩画廊更早,曹先生曾和林煦安见过一次。 那是08年的北京奥运,曹先生受邀观看开幕式,还在北京读大学的林煦安正好在奥运场馆做志愿者。 那几年曹先生身体还没好全,精神状态有时候不太稳定,最明显的症状,就是面对陌生环境很容易惊悸。当时,澳洲铁矿石巨头正和国内钢铁企业谈合作,因为定价权的问题,双方谈判一度非常紧张,澳方为了缓和关系,斥巨资包下25间开幕式内场包间,用来接待相关行业的谈判代表。 曹先生也在受邀之列。 虽然观看地点在内场包间,接待方又是美国知名接待公司jet set sports,但从vip入口走到内场包间,还有重重审核、层层安检。曹先生一下车,望见体育馆内外的汹涌人潮,顿觉一阵天旋地转。过安检的时候,忽然坚持不住,倒地晕了过去。 一旁的志愿者最先察觉他状态不对,立刻冲上去将人背起,火急火燎地赶往医疗中心。 其实曹先生只是瞬间失去意识,很快就醒了。他伏在志愿者的背上,听到耳边有人不断地告诉他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刚想说自己没事,抬头看去,却愣住了。 不是他见识少,实在是这人的长相过于精緻。 挺鼻薄唇,睫毛长而微卷,侧颜带着稜角分明的冷俊。惊鸿一瞥下,曹先生不禁恍惚:“你是工作人员……还是……演出人员……” 年轻人停下脚步:“你醒啦!刚才真是把我吓坏了!” 那人察觉曹先生想下来自己走,又一把抓紧曹先生的胳膊,“你别动!我先带你去医疗中心!”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年轻人炙热的吐气贴在鼻尖,令人心慌不已。 曹先生身体虚弱,说话有气无力:“你这样背着我,我很难正常唿吸……” 志愿者只好放下背上的人,换成撑着曹先生的姿势。他一手搂着人,一手摸了一下对方额头,“你是不是有低血糖,刚才你一进门我就注意了……”说完,又费劲地在裤子口袋掏了半天,最后摸出来一颗奶糖,嘿嘿一笑:“不好意思,虽然有点化了,但是还能吃。” 曹先生全部心神都被志愿者的笑容吸引过去,盯着那人光洁白皙的脸庞,微微失神。而稚气未脱的年轻人见曹先生没反应,三两下用牙咬开糖纸,将糖餵到他的嘴边。 “张嘴,啊……” 鬼使神差地,曹先生含住了糖。 年轻人笑容越发灿烂,甚至胆大包天地摸了摸曹先生的头,“不要担心,吃点甜的会好很多!” 曹先生被他摸得脸上发热,赶紧移开视线,小声问道:“你……叫什么?” 第58页 “我的名字不足挂齿啦,你就叫我……嗯,叫我爱心守护者好了。” 这时候有其他志愿者追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林煦安,你跑那么快干嘛!后面一堆老外对着你狂吼,你听不见吗?!” 林煦安尴尬地“啊”了一声,无辜地眨着眼睛,看看同学,又看看曹先生。 很快的,其余几波人也陆续出现,接待方和曹家人团团围住曹先生,林煦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挤到一边。 曹仕建越过人群,看见一位管理人员正对着林煦安训话,看口型是在指责他不听指挥、自作主张。那人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子,耷拉着脑袋,乖乖接受教育。 你们不要骂他……曹先生心里着急,一时又脱不开身,只好眼睁睁看着别人带着林煦安,越走越远…… 曹仕建从记忆中回神,发现窗外天色已暗。 车厢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车窗玻璃上,倒映了一个寡淡又无趣的中年男人。 半小时后,一行人到达宁波。 国药在当地的负责人接上贵客,走内部通道离开车站,当地大开绿灯,从车站到医院特需病房,竟是媒体记者、病人亲友,一个人都没见到。 院方代表向曹先生简要汇报了林煦安的大概伤势,患者右侧小腿腿骨骨折,腰3、腰4两个嵴柱椎体骨裂,听主治医生的意思,病人可能伴随轻微脑震盪、轻度脑损伤…… 这在坠落伤里已经不算重了,曹仕建略松口气。 “手术指征明显么?“ 主治医生不敢大意,谨慎地回道:“小腿骨折是小事,只是椎体骨裂比较复杂……对普通人来说,可以选择常规手术,但是考虑到患者的职业,如果採用传统手术,刀口至少15厘米,而且以后也存在慢性腰痛的可能……” “不能用常规手术,传统方法出血多,对肌肉、软组织的损伤也大。” “是的,曹先生,我们讨论过后也是这个意思,因此我们建议使用椎弓根钉系统,这项技术目前在北大三院和上海长征医院已经推广,过去几年,医患的反映一直很好。” 曹先生点了点头,转头对助理说:“通知余琮联繫长征医院,请那边的医生带上设备、材料过来手术。” 主治医生愣了一下,小心问道:“您……不打算安排病人转院么?我们救护车已经安排好了……” 曹先生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林煦安的脑部ct微微出神,片刻后,皱眉看向医生,“我记得,脑震盪的诊断主要是靠临床表现来诊断,而不是ct报告,虽然目前没有出现脑组织结构性的损伤,但你能确定,患者只是轻微程度的脑震盪?” 所有人的视线立刻落在主治医生身上。 “曹先生,不是我们误判……”经验丰富的医生有些紧张,“其实是他刚送来的时候,曾经一度恢復过意识,我认为,患者的说话逻辑都是正常的,脑功能受损的可能性不大。” 曹仕建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他向众人示意自己想和病人单独待一会。 医护们陆续告辞离开,助理落在最后,轻轻带上病房的门。 曹先生走近病床,沉默地看着失去意识的林煦安。 这人比去年见面的时候,似乎长开了,变得成熟不少。 他忍不住摸了摸林煦安的头髮,髮丝柔软中带着扎手,就像是摸到一只刚成年的小刺猬。 “你得快点好起来,我记得有人在微博上说过,希望能一直拍戏,拍到八十岁,” 林煦安的小腿打着石膏,以一种不太雅观的姿势吊在床尾,曹先生回忆起两人的每次见面,竟是各有各的丢脸,心中百感交集。 他取来一块干净的毛巾,打湿其中一面,慢慢替林煦安擦拭头髮和脸上的泥污。虽然医院护工已经清理过一遍,但还是有些地方没擦干净。 曹先生忽然有种错觉,好像林煦安变成一只活泼的金毛犬,没事尽喜欢在泥地里打滚,现在玩累了,玩不动了,带着一身泥点,精疲力尽地跑回来围着主人撒娇…… 他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笑了。 虽然这傢伙经常打扮得像个进城务工的打工仔,但多少还知道收拾自己,勉强算是个爱干净的边牧吧。 当年奥运会开幕式结束,曹先生没费什么功夫,便打听到林煦安的背景和就读学校。他多想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去接近年轻人,但是那段时间,身体忽然出了大问题,差点死在香港,修养了大半年,才终于捡回一条命,病癒后回到上海,又被挤压的工作俗事缠身,完全没时间思考那些情情爱爱,等到终于忙清手上的工作,想再回去找年轻人,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没过多久,年轻人进入毕业季,开始加入茫茫应届生大军找工作。 这人条件虽好,无奈背景太差,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规模中等的制作公司。一开始那个公司只想招短期合作的临时演员,曹先生听说后,托关系委婉地暗示了一下对方公司的董事长,说林煦安是自己外甥,希望对方加以照顾,同时安排了第三方投资机构,以股东身份给长城影视投资了一笔钱。很快,林煦安便顺利入职,还签下为期10年的长期合同。 第59页 长城公司虽小,做事方式一直颇为老派,因为有固定的发行渠道,现金流有保障,也不需要接触复杂的上层娱乐圈,曹先生对此很放心。 接下来的短短几年,林煦安在长城一口气拍了20多部小成本电影、电视剧。只要稍微做些同行背调,就能知道这个数量简直不是正常人能达到的。 那时候,曹先生虽然只是偶尔关注林煦安,也觉得做这行实在太辛苦,可是,从朋友那边传来只言片语,说小林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年轻人,工作虽苦但乐在其中,他便没再插手林煦安工作的事了。 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曹先生快忘记林煦安的模样,二人在上海恰巧重逢…… 其实那天晚上,曹先生只是听说对方正好在附近工作,也没想到当晚真的会见到。他已经有些日子没关注过年轻人,曾经的惊鸿一瞥,已经逐渐沉寂在岁月长河,如同糖果化在嘴里的滋味,时间车轮轧过,也就慢慢淡了。 可是,当茶室外间传来林煦安的声音,曹先生脑海里所有的回忆顷刻间纷至沓来,手上一松,拍卖行宣传册掉落在地。 “对不起,常老师,你们说的我听不懂,我刚才……我刚才在走神……” 再次听到林煦安略显傻气的对答,忍不住让人会心一笑,但紧接着外面几人的明嘲暗讽,又让他一下子坐不住,啪得一下合上画册。 林煦安,是个内心纯净的年轻人,笑起来像个小太阳。 这样的人不太适合做演员。 据曹先生所知,娱乐圈从业者往往素质不高。之前常绍硬塞过几个所谓的当红演员,说是陪他吃饭,一上来就打听他的个人资产,当听说他只是拿公司分红的非执行董事,并不是传说中的信建ceo,不少人对此表现出了失望。当然也有野心不太明显的,会聪明地避开曹先生的个人情况。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曾向他请教时下热门的投资方向。 话不投机半句多,想他一天工作将近二十个小时,睡觉都没时间,哪有心思同这帮外行答疑解惑? 当着常绍等人的面,曹先生不动声色地打量林煦安。 七年过去,对方的变化很大,只是一双眼睛依旧灿若星辰,丝毫没有被外界污染的迹象…… 曹先生感慨时光飞逝,林煦安还是年轻鲜活的模样,自己已步入中年,满身铜臭,坠入资本泥潭…… 这么一想,不免有些伤感。 再后来不久…… 就出了国际饭店那件事。 其实,曹先生完全没有指望两人会发生什么,那天林煦安出现在文河,让他既惊又喜,把人带到国际饭店,只是想看看两眼自己人的意思。 自己守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作为长辈,看几眼有什么不可以呢? 李楠见林煦安一身工地装又脏又单薄,怕曹仕建看了心疼,就自作主张买了件衣服送给人家,结果林煦安不但不领情,还生出了极大的误会。 曹仕建知道年轻人对自己误解很深,但一想到这么多年两人之间并没有实质的交集,他被对方当成居心不良的歹人,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没有必要解释,因为解释没有意义,林煦安是要长命百岁、子孙绵长的人,跟他这种病秧子可别搅在一起。 只是到了分别时,他忽然有种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的预感。多年不见,年轻人火气见长,发起脾气来什么话都往外说,一点情面都不留,还好被骂的是自己,如果换作别人,这人早就被记恨上了…… 万一自己哪天不在了,还会有人站出来保护林煦安么? 曹先生第一次希望自己能活得再久一点。 曹先生当晚在宁波市区的酒店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去看了林煦安一次。 那人还是没有完全恢復意识,只是有时候会无意识地半睁开眼,所有人以为病人要醒了,结果这人又很快沉睡过去。 等对方父母千里迢迢赶来宁波,曹先生便不再去医院探视。 林煦安在第三天下午终于醒转,他的身体状态不错,正好微创团队已经凑齐,上海派了一整个团队过来完成手术。曹先生通过网络,远程观看整个手术过程。 接下来几天,医院、国药两拨人,分别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一遍。大概因为年轻,病人的恢復能力很强,听说刚能正常进食,就嚷嚷着想出去吃烧烤、日料。 曹先生看他各方面指标都很好,觉得自己也是时候离开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在回上海的路上,林煦安忽然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第 25 章 百转 李楠正在开车,将手机开了免提,林煦安的声音从电话里清晰传出—— “楠哥,方便打扰你一下么?” “我……在工作。”李楠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老闆。 “工作?和……你老闆一起?能不能麻烦你把手机给他,我有些话想说。” 林煦安说话的中气很足,完全不像是刚做完手术的人。 曹先生垂下眼睛,没有出声。既然老闆没有表态,李楠也不好说什么。 他们不说话,电话那头的人可不会放过,抬高音量道:“我父母说这次多亏曹先生帮忙,他们希望能当面表示感谢。” 第60页 对方只是表达谢意,倒没有给自己出难题,曹仕建松了口气。 “其实都是专业人员在忙,我没有做什么。” 似乎是被曹先生的声音吓了一跳,林煦安隔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等到再开口时,明显比刚才紧张了很多。 “我知道你们很忙,但……但是大家明明都在上海,难得……难得离得这么近……” 你不是在宁波,怎么会在上海? 聪明睿智如曹先生,一时半会也没想明白。 其实说实话,他也很想看一眼清醒的安安,只是,那些藏在心底的念头,还是不要再有重见天日的机会比较好。 于是他换上了平日的语气,颇为冷淡地说:“如果有话,你可以现在在电话里说,见面还是不必了。” “曹先生,我……我真的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半个小时可以吗,实在不行,那就十分钟?” “半分钟也不行,我不可能为了你的一点小事,随意改变已经定好的行程。”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忽然没了动静,然后,只听到听筒里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又是几声惊唿声,很快,手机的讯号中断,只剩下一阵嘟嘟的忙音。 安安! 曹仕建立刻示意李楠调转方向。李楠回拨过去,结果林煦安的手机一直处于断线的状态。 “老闆,您完全可以让医生去看一眼……不是我多心,林先生搞不好在故意引您过去。” 煦安多么单纯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骗我? 曹仕建的心乱成了一团。 ———— 林煦安陷入沉沉昏睡,每次想醒过来,只觉眼皮重如千金,无论怎么努力都睁不开。 忽然面前场景一变,出现了一位满脸皱纹的枯藁老头儿。 老头抬起混浊双眼,指着他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喜欢又不敢说,想说又不敢做,我堂堂齐鲁大地,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窝囊的小子!” 林煦安委屈巴巴地蹲着:“您说得轻巧,万一人家不喜欢我,那该怎么办?” “他会不喜欢你?要是他不喜欢你,这次又出钱又出力,他是撒币做慈善吗?!” “话不能这么说……” “那你想怎么说!” 老头话音刚落,身后又传来阿陆的声音:“犹犹豫豫,优柔寡断!当年那个抄起三角架上去揍人的林煦安呢?一声不吭跑出来单干的林煦安呢!” 林煦安回头瞧见阿陆,惊讶极了:“你怎么也来了啊,你也晕过去了吗?” 阿陆闻言,先是古怪地笑了笑,接着勐地飞起一脚,对林煦安小腿狠狠踢了一下。 林煦安吃痛,口吐芬芳痛骂道:“陆贺雯你个gadsfssdfsgdg!!!” 这还没缓过劲,祸不单行,后头的老人又对他腰椎处勐踹起来。 “啊啊!!!”林煦安惨嚎着趴在地上,浑身痛不可当,不住高唿:“住手住手!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说说看你哪里错了?” “错了就是错了!我tm……我tm,我哪知道啊,艹!” “我看你还想挨揍。” “……曹仕建!是他对不对?我深柜,我有罪!” “年轻人没心没肺啊。”老头不住摇头,连连感慨。 阿陆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男人:“林老师是因为爱惜羽毛,才不肯出柜吗?” “我有个屁羽毛,我一个煳咖!” “那你到底在迟疑什么?” “我……只是害怕,我自卑……” “就是年轻才有冲动的本钱,即使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不去争一争,怎么知道不行呢?不争,那就连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了。林老师,你去年说过的,我今天一模一样地送还给你。” 在一通骂骂咧咧中,床上的病人终于睁开眼睛。 时间回到现在。 林煦安关闭手机,眯起眼睛,盯着天花板,一脸平静。 董大成在一旁目瞪口呆:“哥,我知道你恢復快,但也不至于拿病床当哑铃使吧……” 小助理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气得病人拍了一下床板。 “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有什么办法,他也很绝望!曹仕建现在的冷淡回应就是他的报应,当初骂人骂的有多痛快,现在就有多后悔。 “哥,依我看,曹先生那么聪明,他不会上你当的。” 我管他上不上当,老子先下套再说!林煦安深深吸了一口气。 “静姐去哪了?” “她还在和处理组扯皮……你不知道,本来景区都要耍赖皮了,现在曹先生突然派个信建保险的专员过来,他们马上360度大变脸!” 林煦安心想,360度不是等于没变么,大董这傢伙,学习比自己还差。 “我……咳,曹仕建这次帮了剧组很多,如果没有他,就没有处理组给整个剧组安排的善后待遇,大董,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小助理点了点头。 “特别是我本人。”林老师指了指自己的伤腿,“这次受伤最重,腿断了,腰也裂了,还有脑震盪,要是没有他帮我安排的治疗团队,我的职业生涯肯定受影响,你说是不是?” 第61页 “您这描述的有点儿夸张……” “你就说有没有道理吧。” “啊对对。” “所以说,人家的大恩大德,我们应不应该主动报答?” “可是静姐说曹先生以前……” “那些不重要。” 如果只凭流言蜚语就能鑑定一个人,他也不用在演员圈里继续混下去了。 小助理默默地替自家老闆削了一个苹果,递给床上的病人。 林煦安摇了摇头。脑震盪让他头晕嗜睡,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只想睡觉。 “不吃拉倒。”董大成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自顾自啃了起来,“不瞒你说,静姐和我都在担心,你这回是不是真要把自己赔给曹老闆……哥,不是我说,他对你好是好,但未必出自什么真心,俗话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他一个特权……” “你总说人家是特权阶级,可到目前为止,他除了找平台删帖之外,还做过什么?” “这两天你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有个事我一直没跟你提。”董大成站起来,用干净的手替林煦安扶正靠枕,“我们的保险不是还在公司么,这次董事长也派人过来处理赔偿的事……你知道咱董事长派了谁来?” “谁?” “陶慧,公司的董秘。‘” “陶秘书?” “对,陶慧是高层,这次公司居然只派她一个人过来,一个助理都没跟着。还有更离谱的,她来之后,首先联繫的居然不是我们,而是信建保险的人,静姐也是第二天才见到她。” 林煦安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干脆闭上眼睛。 “你告诉我这些,是觉得以我现在的脑袋,还能思考问题吗?” “哥,我只是想提醒你理智一点。” “我很理智。” 董大成三两下啃完苹果,用床头的干净毛巾慢慢擦手。 “其实不止陶慧,这几天公司的人都在议论,你受伤的消息刚传出来,董事长做的第一件事,是带助理连夜飞到上海,据说一晚上都没睡。” 林煦安重新睁开眼睛。 “他们来干什么?” “具体我没打听到,只知道董事长说他要来负荆请罪,还说什么人没照顾好,有负朋友所託。静姐这几天一直和陶慧在一起,她应该知道得更多。”小助理欲言又止,“哥,有钱人的喜好真挺变态的,养几年再玩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你知道扬州瘦马吗?低价买来贫家幼女,养成后再高价卖出去,放古代这是人口贩子干的活,搁现在就变成了经纪公司的正经生意。” “少瞎猜,曹仕建不是这种人。” “你俩只是普通网友,又没见过几次,他是什么来路,只凭网聊几句就能知道?” 林煦安扭开脸,不想再多说一句。董大成自讨没趣,讪讪地说:“得,我就是那个棒打鸳鸯的反派,老妈子操碎心还要被你嫌弃。” 小助理前脚刚出门,阿陆后脚跟着来了。 这次山中遇到泥石流,阿陆也有受伤,不过他比林煦安运气好得多,只扭伤到了脚踝,顺便断了一条胳膊…… 阿陆吊着石膏,一瘸一拐地推门进来,林煦安看清楚来人,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 “你不是留在宁波?” “这里不就是宁波?” 说完,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没出声。 闹了半天,我还在浙江?林煦安头疼得厉害,脑袋里嗡嗡乱响。 可是,他明明有印象,前两天昏迷的时候,有个医生拉着他的手,问愿不愿意转院去上海,他当时还在纸上签字来着!后来给他查房的医生,明明也都是上海医院的啊! 如果自己在宁波…… 那那那那人岂不是要从上海赶过来! 林煦安顿时睡意全无,慌慌张张地在床头找手机,结果摸来摸去都没找到,急得他满头大汗。 “手机!手机啊!”万一被人误会自己无理取闹,那可怎么办! 阿陆只好用那完好无损的右手,费劲地帮这人找东西。两个“残疾人”认真翻了一遍床头,最后终于在夹缝里找到“宝贝”。 林煦安如获至宝地抓着手机,阿陆嫌弃地看着他。 “我看你脑子真是摔傻了,手机也能找不到。” “你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联繫上他……” “联繫上又如何?你看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人家曹仕建只是轻飘飘派来一个专员……而且我帮你打听过,没人听说曹仕建有过同性绯闻,倒是前两年,好像还和几个女明星吃过饭。” 女明星?!! 阿陆念了两三个名字,都是线上知名的一线女星。强烈的危机感袭来,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决定主动出击的林老师,又开始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我现在形象怎么样?” “不仔细看还行,仔细看,跟犀利哥差了一个黄渤老师。” 林煦安一时分辨不出这话是褒是贬,死死抓住阿陆的衣服下摆,咬牙切齿道:“兄弟,一句话,帮不帮忙……” 第62页 “你来真的啊?” “老陆,要是这位跑了,我以后打一辈子光棍,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阿陆被老友一闹,不仅胳膊疼,头更疼。 “你到底想干啥?” “借个人给我!” 林煦安仔细刮掉胡茬,又将脸擦得干干净净,赶来的剧组造型师一看这人容光焕发,好奇地问:“林老师,你这不是气色挺好,还想要什么妆容?” “妆要淡、要干净,病怏怏的,我见犹怜。” 造型师满头黑线,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了眼黑脸的阿陆,最后还是依照要求做了。 林煦安拿着一把小镜子,仔细研究妆发,又挑出几个细节问题,特别是眉毛那里,让造型师稍作修改。 阿陆站在一旁默默围观。 “我看你也不傻,搞起事情比有些女明星还厉害。” 一通忙完,林煦安端着手,眉眼低垂,带着点矜贵和清冷。 阿陆奇怪地打量他,“你怎么一回一个样?脑袋不好,人还中邪了?” 林煦安稍稍抬眼,阿陆只觉浑身一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呆了半天才说:“这……这是哪个角色?” “还没播,不能说。”老友右眼一眨,神秘地笑了起来。 林煦安模仿的,自然是李贤。 去年武则天刚杀青,他回到老家,身上难免有些李贤的痕迹。也就是说,曹仕建去年看上的,很可能是李贤那小子的形象。 阿陆彻底服了,仰头长嘆道:“仕建兄遇上你,活该他命中有此一劫。” 第 26 章 千回 大概是晚上十一点多,曹先生赶回宁波。 在来的路上,主治医生已经向他汇报了病房内的情况。 病人一切正常,只是到了晚上,自述头晕想吐,饭也不肯吃,一直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睡觉。会诊结果倾向于脑震盪的后遗症,对这种说不清的毛病,目前也没什么对症的特效药,只能靠静养来恢復。曹仕建将检验报告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里还是没底,干脆联繫上北京的神经科专家,以备不时之需。 连日的操劳奔波让他十分疲累,李楠建议明天再去探望也不迟。 “我只在门口看一眼就走,要是煦安没事,我们还是连夜赶回上海。” 李楠不敢反驳,老闆一旦决定的事,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改变。 重新回到熟悉的病房,曹仕建一手撑在门把手上,默默做着心理准备。 自己是长辈。 这次来只是探望生病的朋友,看一眼便走。 然而等他刚推开门,看到林煦安的第一眼,所有心理建设尽数坍塌。 病房里很昏暗,也很安静,床头的监护仪已经关了,没有一点仪器的声音。病人侧躺在床上,伤腿被护士放了下来,身上只盖了一床单薄的被子,整个人缩在被子下,几乎缩成一团。 他们就是这样照顾病人的?病人不想吃饭就不吃,病人不需要监护仪,就把仪器关了?! 曹仕建快步上前,再一细看,更是心惊。 林煦安已经睡着了,一束昏暗的床头灯光照亮了年轻的侧脸,昏黄的灯光下,面容消瘦,唇无血色,比刚入院时憔悴了一大圈。 为什么会这样…… 曹仕建的慌乱只是一瞬,以他的阅歷,立刻意识到事有反常,背后一定是有人说了假话。骗他的人当然不会是直白单纯的煦安,多半是药企那帮无良商人。 是国药知道了什么,觉得自己会借廉洁办公的名义踢人出局,故意给自己使绊子……还是,罗广信或者周余琮,施压董事会,意图向实控人夺权…… 曹先生的修养不错,但不代表这人没有脾气,很多时候,只是觉得生气等于浪费时间,更没必要多费口舌,但这次,着实被小人的欺骗行径气得大动肝火。 他转身疾走出门,朝着助理低喝:“让国药股东滚到这里来!现在!立刻!” 朱助理从来没见过冷静斯文的老闆发这么大的脾气,飞快地拿出手机开始找人。与此同时,躲在被子底下的林煦安已经阵脚大乱,一时间又心虚又焦虑,竟是不敢睁开眼睛。 要出来解释吗…… 万一曹仕建直接断绝来往怎么办? 好不容易才见到一面,他还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想做,难道就这样前功尽弃? 就在病人纠结到血压、心跳都疯狂上窜时,只听那人又按耐住怒意,对着外头低声吩咐:“你在门口守好,先不要让人进来。” “老闆,如果国药的人来了……” “那就让他们站在门口等!” “可万一毛文华提前和那边通气……” “他不敢,他如果足够聪明,今晚就该是他主动请缨,代表国药来跟我谈。” 嘱咐好李楠,曹先生回到病房,反锁住门。 “林先生,你醒了么?” 林煦安紧张到后背全是汗,拼命捏着自己的大腿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我是专业演员。 我不能乱动。 仿佛过了很久,久到床上的病人快要大腿抽筋,曹仕建才缓步靠近,先是搭了一下病人的颈部脉搏,然后慢慢俯下身。 第63页 林煦安以为对方会亲吻自己,结果那人只是把床头的灯关了。他能感觉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在病床旁摸黑坐了下来,他的脑海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即视感,似乎此情此景,在前两天昏迷的时候,也一模一样的出现过。 “好像我总是在给你添麻烦,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没想到……只隔着一转眼的功夫,当年的男孩就长大了……” 曹先生仿佛是喃喃自语,他吐字的声音很轻,轻到林煦安几乎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你长大了,可我也老了很多,偶尔回过头,想起过去,我竟然也会怀念……怀念你懵懂无措的模样,也怀念……我年轻莽撞的样子……” “大嫂他们总开玩笑,说我拿你当儿子养,那是他们没有见过当年的你,活泼又乖巧的安安谁不喜欢呢?可惜我没有子女的福气……也许在香港那两年,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无所事事,胡思乱想,才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曹先生轻轻嘆了口气,习惯性地抚摸起年轻人杂乱无章的头髮。 “不是故意占你便宜,实在是那些日子太难熬,好几次,我都要放弃了,但一想到还有个在娱乐圈里独自打拼的’安安’,我就心里有了牵挂……怕你被人欺负……也怕你……转眼就把我忘了……呵……你别看我这样说,可等我真的恢復健康,我却只顾着工作,反倒是将你抛在了脑后……” “对不起……这些年除了陶慧定期送来你的消息,我几乎没去看过你几次,有时候我甚至反思,反思如果当初不是我刻意将你栓在长城,你会比现在出名得多……你不知道,每当外人想方设法地奉承我,我都在心里不以为然,要是我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厉害,我的煦安早就大红大紫啦……” “这次……是我不对……我不该联繫国药,也不该轻信院方的手术建议……等明天一早,我们转院到香港好不好?香港的医疗系统我更熟悉,也更放心。不过,你去了之后可不许闹脾气,要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让家里人安心,也让我安心……” 曹先生用着哄孩子的语气,仿佛是倾诉,也仿佛在告别。他叮嘱完这些,忽然沉默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病房悄然无声,给人一种时间停滞、剎那永恆的错觉,林煦安头晕的厉害,几乎分不清自己此刻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陶慧去年跟我说,你要独立出去,成立自己的工作室。那个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原来安安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我从前不希望你长大,是因为长大意味着结婚,意味着你会爱上另外一个人,那我们分别的时候也就到了……可后来当我看到……我才意识到,我对你的所谓守护,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我的安安,註定长命百岁,他会有很多孩子,他应该享受天伦之乐,我为什么要剥夺这一切……” 曹仕建轻轻舒了一口气,替病床上的人掖紧被子。 “只要你一切都好,我也能继续过好我的生活……你之前发给李楠的简讯,我其实都看到了……安安没必要道歉,也没必要在意,你骂我骂得很对,我当年不敢面对自己,现在也不敢面对你……你只当……我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如果我足够幸运,也许下一个八年,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可如果……我希望,我能在……等到你……既然这辈子没有缘分,那就留到下辈子吧……” 那人放在被子上的手微微颤抖,林煦安心中一凛,瞬间清醒过来。 此时外头传来小声叩门的声音,大概是国药的人来了。 曹仕建的失态只是片刻,他很快控制住情绪。也许是坐得太久,腿脚有些僵硬,他努力撑着床沿,艰难地缓缓起身。 “再见。” 当他推门出去的一瞬间,病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 曹仕建从黑暗的环境走出,一时间不适应外头的光线,眯起眼看了一会,才发现来的人原来不是毛文华,而是煦安的经纪人和助理。 “曹先生,我想我们需要谈谈。”常静言简意赅地做了开场白。 曹仕建瞥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外走。 强势的常静吃了个冷钉子,脸色有点难看,但她没有其他办法,自已的艺人还在人家的地盘躺着,她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男人的步伐。 “您这次帮忙我们非常感激,但我想知道,您到底是什么开始……” “我认为陶秘书已经将来龙去脉解释得很清楚了。” “陶姐说是说过,可是,曹先生,你我心里都明白,真实情况到底是怎样。您当煦安是什么人?您爱他吗?还是将他看作是您攥在手心的玩物?” “这是我的私事,我没有告知你的必要。” “可是你的态度对煦安很重要!你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在乎你!” “他在乎我?”曹先生自嘲地笑了一下,“说谎可不是职业经纪人应该有的素养,常静,你以为你能留在林煦安身边,是谁默许的?” 第64页 嘶,好兇!我哥那是啥眼光!董大成肚子里一阵腹诽。 “曹先生,静姐没有骗您。”董大成上前一步,“我哥前段时间接下一个角色,他觉得您的经歷跟角色的过去比较像,这几个月,他时常翻看您的採访视频,起床看,吃饭也在看,偶尔从网上翻出来一个新的,还会一连高兴好几天。还有去年画廊那次,他一个重度脸盲,合作过的同事转眼就忘了,但你的模样,他可是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曹仕建停下脚步,皱眉注视了董大成足足五秒。 “荒谬!” “我说的是真的!” 呵,要是林煦安真能记住他的模样,那就早该知道,两人根本不是第一次见面。 曹先生听得厌烦,挥手示意李楠和助理赶紧把人带走。 矮胖的小助理在李楠手中奋力挣扎,嘴里不停地大叫:“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哥一个大好青年,每天为情所困,我们拿他当亲人,你当我能看得下去?那傢伙拍戏拍多了有职业病,疯起来跟魔怔似的,如果你不给他一个明确的态度,断绝他的念想,他会一辈子陷在里面!” 他们的动静太大,夜里值班的护士都围了过来。曹仕建这次出门匆忙,只随身带了李楠和助理,一时间还真治不住董大成的大嗓门。 “曹老闆!都说敢爱敢恨才是真爷们!都他妈什么年代了!有必要遮遮掩掩吗!” “够了!” 留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林煦安亲人、家人,那他呢?他曹仕建算什么? 董大成气势瞬间一弱,常静拉了董大成一下,让他赶紧闭嘴,小助理嘴上嘀嘀咕咕,人却老实地躲到经纪人的背后。 常静望着曹先生正色道:“您可以安排煦安的一切,但您能控制他的想法吗?煦安费尽心思地想见你一面,他一个病人,如果不是他苦苦请求,你当我们乐意来拉下脸求人?” 曹仕建不愿向林煦安的身边人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但不解释一两句又难以脱身,只好耐着性子说:“我和煦安不过是萍水之交,勉强算是聊得投机的朋友,如果你们非要我表态,我只能给出这个答覆。” 他话音刚落,董大成觑准时机,很有眼力劲地掏出一个信封,一下子丢进了曹仕建的怀里。 “我哥给你的!你先拿着!” 曹仕建以为信封里是林家谢礼,正要拒绝。 “里面不是钱!你收好!我哥说了,你必须拿走!有用就留下,不要就扔了!” 平平无奇的信封似有千斤重,曹先生面露迟疑,董大成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棒打鸳鸯的事我也干了,媒人今天我也当了!某人总不至于再嫌弃我吧! 我哥那个没良心的恋爱脑,天天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幸好,最后曹先生还是收下了信封。 第 27 章 交集 曹先生离开住院部,刚到楼下,国药代表满头大汗地出现在电梯附近。 按捺下心中的烦躁不安,曹先生尽量让自己的态度如往常一般平和。 “辛苦文华兄跑一趟,其实是有些公事,想再听听你的意见。” 毛文华一边崩溃地想:什么事非要大晚上到医院谈,又不是人人都像你,可以整天整天工作不睡觉!一边又快步上前,小心地说:“曹董客气了,您这么晚还劳心公务,跟您比起来,我们这些只拿集团分红的人真是心里惭愧。” 曹仕建带着毛文华慢慢往医院外走,走到没人的地方,才不徐不疾地说:“喊你过来,是想谈谈印度收购的事,下个月,你跟我,还有余琮,我们三个去一趟海德拉巴。” “难道是adeno pharma……” “这事先不要声张,印度人毛病多,后面还有的谈,我估计初步意向敲定到最后谈成,最快也得一年时间。” adeno pharma总部位于海德拉巴,是印度领先的注射剂生产企业,主要通过共同开发、引进许可,为制药公司提供仿制药的生产制造。国内资金打入印度,一直多方心照不宣的上层策略,但印方的国情太复杂,这么多年考察下来,唯有制药,算是曹先生唯一认可的投资标的。 “南亚固然是片热土,可惜那地方,自古以来骑墙派太多,最近十年,印度制药原材料高度依赖国内,相比其他通讯、科技,甚至金融行业,只有这种卡脖子的产业,才能让我放心合作。”曹仕建停下脚步,看向身边人,“文华,余琮还年轻,很多事,需要你这个老将来提点,收购adeno parma,我打算让余琮全权处理,里面涉及的技术细节,外人进来不合适,只能麻烦你替我多照看。” 毛文华心中大震。 他猜的果然没错,坊间传闻罗董扶持新人准备夺了曹先生的权,但其实周余琮才是曹先生属意扶持的太子,集团内部那些两位创始人唱反调的风声,只怕是曹先生有意放出来给新人探路的。 “您放心,您的意思我明白,印度的技术问题,我一定替您办妥。” “至于宁波的事……”曹仕建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微妙,“文华,我记得,你似乎不是本地人?” “对,您说的没错,我老家在盐城,家就住在大丰农场隔壁,小时候我们学校的汉语拼音,还是上海来的知青教的,您要是跟我说上海话,我也能听懂。” 第65页 曹先生笑了笑。他来浙江的这段时间,所到之处,一路畅通,半个闲杂人等都没有,看来这位盐城“老乡”,无论到哪都能成事,手段倒是不少。 “这次对接医院,你做的很好……不过,我朋友明天会转院离开这里,他工作特殊,年轻人的一点小伤小病,你就不要向其他董事汇报了。” 毛文华点头称是,就像是没有好奇心一样,一句字都没有多问。 有了曹先生今晚给他画的大饼,别说让他半夜起来干活,就是让他改名换姓,再认个爹,他都能一口答应。 曹先生做好善后工作,回到之前住的酒店,取出林煦安给的信封,小心摆在桌上。 打开吗? 他不敢…… 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便会释放内心深处的贪婪。同是为人父母,那人的亲生父母此刻就在楼下,自己那点龌龊的念头,半点都不能再表露出来。 那要扔掉? 又捨不得…… 曹先生把信封贴在胸口,闭上眼睛,放纵自己想了一会,心里总算好受些。 还是继续封存在储藏室吧,就和那人的其他东西一样…… 正准备将信封收好,里头的东西忽然亮了一下。 原来信封里放着一部手机。 林煦安把自己的旧手机送给了曹先生。 手机是他一直用的私人号,记录了他最近几年的所有生活细节。 相册里大概有几千张照片,13年到现在,从拍摄的片场、崭新的剧本,到剧组的剧组,和家人的合影。以及最近几个月频繁出现的,同一个男人。 和商业伙伴一起出现的曹先生,和外国代表签合同的曹先生,甚至是阿拉伯国家接待boss的新闻里,一闪而过的曹先生……在伊朗、在埃及、在玻利维亚、在阿根廷……清一色的各种採访截图、媒体报导,以及就连照片中的本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接受的文字访谈。 林煦安躺在床上,拿出新买的手机,点进微信列表最上方,给名为yton_shin的,发去一段文字。 那是曹先生博士论文的致谢部分。 他有段时间晚上想人想得睡不着,便把大段文字一个单词一个单词背了下来。 林煦安从小英文不好,等到精神紧绷地输完最后一个单词,他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湿了,一时间,也分不清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 病房的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明亮起来,雨季似乎暂时休整,整个大地即将迎来晴朗的天气。 雨过天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把手机放在心脏的位置,心里祈求老天爷能不能帮帮他,但只是祈祷了一小会,又觉得指望老天才能成事,是怯懦无能的行径。 想了想,他按下语音发送键: “人生太短,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 “我不去香港。”林煦安看向一大早来当说客的陶秘书,“我身体很好,没必要转院。” “煦安,不要让我难做……你这边不配合,我夹在中间很为难。” “陶姐,我不是想为难你,曹先生既然安排我转院,那应该让他自己联繫我,可他又不回我消息,那是他的问题。” 陶慧只当舅甥二人还在闹情绪,微微嘆气:“我听曹先生的助理说,你去年对待人家的态度很恶劣,你舅舅为此难过了很久……煦安,你进公司这几年,你人品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就算和家里再有矛盾,你也不要和家里长辈发脾气。” 林煦安没有替自己解释,而是认真点了点头。 “您说的对,但是陶姐,转院的事我还是不同意,麻烦帮我转达,你就跟他说,要么他肯回我微信,要么,无论他说什么,我都当作是废话。” 陶慧心想,都说被偏爱的才有恃无恐,外头多少人争着抢着巴结曹先生,自家外甥生在福中不知福。 “你们是一家人,能自己交流当然最好……”陶慧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那个……煦安,如果以前公司没照顾好你,让你受委屈,我替董事长道个歉,公司的情况你也知道,这都都待在新三板两年多了,董事长每年在年会上都要念一句大展鸿图、继往开来,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新三板是啥?大展鸿图又是啥? 面对陶慧期许地望过来,林煦安困惑地看了看常静和董大成。 董大成说:“陶姐,我哥脑子不好,他不懂这些。” “我知道他不懂这些,总之,这几年公司没亏待过你们,对不对?你们有机会,提醒一下曹先生就行。” 送走陶慧,林煦安刚要给曹仕建发消息,制作方那边又派了代表来探望病人。 一起来的,还有优际文娱艺人部门的副主管,他们想和林煦安谈谈艺人合约的事情。 不知道优际的脑袋里抽了哪根神经,经过一通大数据分析,艺人部门高层一致觉得林煦安是个做流量的好苗子。 长相好、演技好、没黑料,之前和杨樾炒男男cp,只是几张图就能收穫几万转发,后来又因为剧组出事频频上热搜,杨樾躲过一劫倒是没什么,但是林煦安因为占了美、惨两点,一下子收穫了不少路人颜粉。 第66页 随便动一动便是腥风血雨,这不就是妥妥的流量体质嘛。 林煦安听着来人大谈网际网路思维、流量转化、粉丝运营,对方说得一套一套,他听得则是云里雾里,心里直犯嘀咕。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捧红一个人,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打拼又是为了什么? 最后,优际的人问常静:“常老师,林老师,我们刚才说了这么多,你们这边是什么想法呢?” “陈总监,你们说得太复杂,总得给我们时间考虑。” “没问题,你们多考虑几天,如果确定下来,我们就直接在上海把合同签了,以后煦安就是我们优际自己的艺人,平台肯定会优先给自己人推项目。” 常静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林煦安。 这应该不是曹仕建的意思吧? 林煦安摇摇头。 艺人一方的态度很模煳,陈总监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份合同,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我今天只是来和你们谈谈意向,你们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平台也是想表达一下我们的善意……林老师,您可以出去打听,看看我们公司现在给的行情价码,再比较头部制作公司给到你们演员的出演价格,您就知道我们给出的诚意有多足了。” 林煦安一早上连着面对两拨客人,有点睏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常静注意到了,几句话将来人打发走,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护士打开半扇窗户,窗外的清风拂过,捲起窗帘发出哗哗的声音。 林煦安看了眼床边,想起曾经坐在这里的那个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拿出手机,小心翼翼地给那人发了一句—— [在吗?] 曹仕建当然没有回覆他。 [你别操心转院的事了,我现在好得很,今天起床,连吃了三个包子,四杯豆浆,等一会中午开饭,我准备让大董去买点海鲜、烤串,再配上两瓶啤酒,给自己加个嘌呤餐。] 林煦安故意描述了一些病人不能碰的禁忌,他以为对方会着急,结果人家还是没理会他。 直钩钓鱼看来没用。 林煦安托着下巴,稍微琢磨了一下,很快又发出一段语音。 [对了,我有件工作上的事想问问你。优际网络今天跟我谈合作,他们介绍了一大堆网际网路媒介、流量经济,我不是很明白里头的意思……他们说这是当前最热门的艺人宣传模式,但我潜意识觉得,这种快餐式的营销方式,可一不可再,不是健康发展的路子。] [我今天还听说了一种新的拍摄合作方式,叫“对赌协议”,也就是以剧集的播放量作为支付尾款的条件之一,如果播出的剧集播放量达不到预期程度,我们艺人需要支付额外的刷量费用,不然,制作方不会给我们全部的演出款……你说说,剧集播出不是制作方和平台的事么,跟我们演员有什么关系?而且协议里带一个赌字,让我心里怪不舒服的。] 林煦安说完,等了一会,见还是没动静,便把手机随手放在一边,正好放在了那人碰过的位置。 他极为轻柔地摸了摸床沿的一角。就像是摸到了那人的衣侧一样。 “你这傢伙,对外精明得不像人类,对内又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子,我一个没钱没文化的大俗人,干嘛要对我这么好……我欠你欠的太多,这辈子都要还不完了,你还让我下辈子跟你在一起,继续给你做牛做马,真是资本家本性不改……” 此时手机震了一下,林煦安以为是什么垃圾简讯,也没当回事,继续对着床头唠叨:“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从哪认识我的……你提到了八年前……可八年前那会我还没毕业呢,用阿陆的话说,我读书时是个乡下来的白切鸡,又呆又土,你能看上当时的我,说明你这品味也不怎么样……大董说你喜欢玩养成,我说可拉倒吧,你这明显把人养歪了,以为是颗水仙,结果弄出来个辣眼睛的洋葱。” 林煦安随手拿起了手机。 “要我说,我们谁也别嫌弃谁,当初我们网上聊天的时候,你有事没事就发些文艺风景照撩拨我,还故意拍个滷蛋咸菜看我笑话。网友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不是我俩勾搭不清,人家怎么会说我私联粉……” [不要签。] 啊啊啊啊啊啊—— 是是是曹仕建的回覆!! 第 28 章 解惑 床上的病人下意识地要跳起来,普普通通的病房午后,差点发生了闻所未闻的医学奇蹟。董大成在外间听见动静,推门一看:“你不是准备睡午觉?隔壁的中风大爷都快被你一嗓子吼醒了。” 林煦安充耳不问,对着手机频幕亲了一下。 董大成竖起中指,外带做出一个呕吐的动作。 “油腻。” 这能叫油腻?他还能做出更噁心的事你信不信? 守得云开,这小子懂什么。 林煦安懒得搭理自家助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回復曹仕建,此时聊天窗口一抖,粉色清真寺头像的yton_shin发来了视频邀请。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怎么打来了! 我我我没准备好啊! 林煦安用力抓了抓头髮,努力让自己鸟窝头顺眼一点,“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第67页 “你睡得跟死猪一样人家都见过!” 董大成吐槽归吐槽,手上不停,迅速帮自家艺人整理乱发。 算了算了,破罐子破摔!念头一起,林煦安飞快地点下通话按键。 出乎意料的,视频里没有出现曹仕建的身影,而是对着浅黄色的一片,似乎像是……天花板? 手机画面静止不动,画外音也格外安静,周围不像有其他人在,但不知为何,过于平静的氛围反而透出古怪,让人没来由地心里紧张。 就在林煦安准备开口询问时,屏幕里传出曹仕建的声音—— “我记得,你们平时会写一些二级市场影视传媒的研报,对于我朋友提出的网络公司‘流量变现’现象,说说你们的想法。” 电话这头的两人懵了,互相对视一眼。 什么情况?那个人……在开会? 与此同时,信建高科四楼的会议室,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曹董手边的手机。 会议室内安静得几可落针。 听清楚曹先生的要求,在座员工选择默不作声,最后,一位年长的研究员小心措辞道:“曹先生,如今影视行业不景气,虽然部分公司的净利润有所增长,但整个行业的roe、roa都在逐年下降,我们写的那些,大部分出于个人兴趣,不能作为下阶段的投资指向……” “我不是质疑诸位的研究能力,我只是想听一些专业的意见,你就当作是私人的谘询服务,不用紧张。” 资深的研究员想了片刻,才娓娓道来:“其实,流量变现是一个老问题了。往前推十多年,当时国内几大门户网站凝聚了众多人气,产生了巨大的网络流量,但却长期无法盈利,总结原因,单纯的流量积累,不过是跑马圈地式的数量扩张,并不能产生实际的收益,只有将盈利模式建立在‘有效影响力’的基础,才能实现媒介的经济效益。” 似乎是在替某人解释,曹先生补充一句:“这就是前几年,娱乐公司打造‘流量明星’的目的,规模大的影视传媒公司,可以利用自身携带的舆论力量,来产生所谓的‘有效影响力’。” “曹董说得不错。放到当前网际网路的环境来看,媒介的范围更大,不仅局限于娱乐圈明星,所谓流量,其实是这些媒介吸引到的用户数量。至于流量多与少,可以体现在媒介所获取的曝光量,以及在这类数据基础之上的各类指数。曹先生您……朋友指出的流量变现,我认为其实是网际网路企业利用核心媒介,试图围绕平台用户,建立产品与用户、产品与产品、用户与用户之间的关联,并从中获得超额的经济效益。” “说得很好。”曹仕建微微点头,“‘连接经济’的观点,相比‘影响力经济’,更符合当下网际网路时代的传媒特徵。只是,这种‘唯流量论’,也反映出网络平台对规模效应的过分追求,最终会给投资导向带来不利的影响。” “确实是这样。对资方而言,一个最常见的保护动作,就是制作方和资方之间的‘对赌协议’。作为收购影视产品的视频网站,在购买影视制作商的作品时,因为对于剧集热度不确定,在购买初期只会支付部分费用,当剧集播放量达到预期程度时,制作方才会收到全部尾款,反之,该网站可以少付或拒绝支付尾款。因此,前台播放量,就成为资方能否实现全部预期收益的关键所在。” “片方通过刷量获取更多市场关注,以此吸引资本,但投资方势必会因数据造假而面临更大的亏损风险。”曹仕建轻轻敲了一下桌面,似乎在提醒自己,也在提醒电话那头的人,“网络平台将活生生的人,物化成流量与媒介,个体化的劳动被定量地制约和操控,这恐怕就是资本主义经济下,现代人必须遭遇的生存困境了。我记得《启蒙辩证法》里有一句,精神的真正功劳在于对物化的否定,一旦精神变成了被消费的文化财富,精神必定走向消亡。所谓的‘唯流量论’,也是如此。” 说完,他拿起手机,直接关掉了视频通话。 会议室四周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氛围,众人一面惧于曹仕建的阴沉个性,一面好奇到百爪挠心,直到中午的短会结束,竟是无人敢开口询问电话那头究竟是谁。 另外一边。 林煦安是真没想到那位大中午的也会开会,早知道他就不骚扰人家了。 董大成眼看自家老闆对着挂断的手机怔怔发呆,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曹先生不搭理你,你怨妇似的念个不停,他搭理你吧,你又开始不高兴。” “你不了解他……”林煦安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今天只是下意识地保护我、怕我出事。” “这不是好事?” “好什么好,他现在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可静姐不是说,你俩之前还在你老家一起开房……” 小助理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说这事,林煦安简直快要呕血! 唯一接近曹先生的机会,就这样被他白白错过了。当初酒店卧室的衣服是李楠私自准备的吧,这位大哥是不是生活作风有问题?送衣服就送衣服,摆在那么暧昧的位置是要干什么? 第68页 当然更有问题的是他自己。 不设防的曹先生,八百年才能见到一次,自己那无比可笑的道德准线,有必要抬得那么高么! 曹仕建…… 你到底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林煦安恼羞成怒,胳膊一伸,抓住董大成的衣领拉到跟前,“你等着吧!我的人,迟早是我的!他想跑也跑不掉!” 虚张声势,小助理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那我们拭目以待咯。” …… 这一次通话后,林煦安和曹先生的关系又回到一方发微信,一方不理不回的状态。 有时候,林煦安也觉得奇怪。明明聊天窗口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最后却什么消息都没有。 不过他从来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既然和本人没有任何进展,那就从其他角度入手。经过连续几日的不懈努力(主要来自阿陆的情报网),曹先生身边的几位亲信,已经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除了之前认识的李楠,还有在医院出现过的国药股东毛文华、私人助理朱启晴,以及后来接曹先生回上海的第一秘书dn yang……据说信建上海还有几位腰细腿长的美女秘书,不过以曹仕建不近女色的风格,这种龙套可以忽略不计。 相比女人,林煦安觉得还是男人更有威胁一些。 —————— 林煦安被关在病房,胡思乱想加度日如年,前后足足三十多天,终于在五月的最后一天,医生大笔一挥,顺利让他出院。 出院当天,当地几家儿童慈善机构特意送来慰问花篮,据说负责调查灾害事故的某位警员,无意间透露了他和董大成救助本地白血病患儿的事迹。一时间,林老师在网上的声望,竟一日高过一日。甚至,有些热心粉丝重新翻出他被流量粉泼脏水的旧事,还在微博上摆出长达十几页的澄清材料。美其名曰,拨乱反正。 自打遭受过网友的惊吓,林煦安便很少回复评论了,这回难得亲自下场,制止了几个对冯韵薇口出恶言的自家粉丝。 不是他装清高,而是觉得既然事情已经过去,就没什么好纠结的,那些闹事的流量粉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就会被舆论裹挟,以至于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这世上没人能够绝对客观地看待问题,别人不行,他当然也不行。 面对新晋红人的所作所为,网上风气又是一变,支持他的人固然不少,但也有不少网友,开始粉转黑指责他,说他没作品只会炒作、虚伪做作、装白莲花。 呵呵,白莲花…… 我还大白菜呢! 无聊! …… 离开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上海。 倒不是常静乐意给自家艺人搞男人的机会,而是《最佳爱情》和《扫毒》都到了后期阶段,他们这次去上海主要是为了补配音去的。再说,宁波的剧组重启也需要花时间,之前的不少道具、设备全被水泡坏了,工作人员又刚回到工作岗位,重启拍摄一时半会没那么快。 就这样,常静带着林煦安、董大成,以及新来的小伙伴庞晓潇,四人坐车往北驶去。 车是常静前几日以工作室名义买下的商务车,司机是阿陆介绍的本地人,做事靠谱,口风很紧。优际的片酬加上各种赔偿款,林老师的工作室如今也能小小阔绰一把。 新来的商务助理庞晓潇是个看上去有点内向的美女,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似乎是在默默偷看自家老闆。 林煦安这几年为了拍戏,进出上海无数次,但从没有像今天这么上心过,刚进入上海地界,他不停观察四周,甚至拿出手机导航,把经过的每条路,全部仔细地记录下来。 “哥,你不累吗?”董大成看不下去了,“这里离曹先生的公司还有四十公里。” 庞晓潇看老闆的眼神忽然变了,好奇之余,还有种隐约的兴奋。林煦安向董大成连使眼色:这啥情况?她暗恋我?小助理装着打游戏不想搭理,可怜的工作室老闆只好硬着头皮独自面对新人。 “晓潇……” “安哥。” “你……我……唉……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 庞晓潇眼睛一亮,嘴角扬起,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林煦安没来由的后背发凉。 “哥,你别怕她,她只是喜欢看两个男人在一起。”沉迷于手游的董大成头也不抬,“之前听说你有个男金主,她宁可不拿工资也要留在我们工作室。” “别胡说。”林煦安连连摆手,“什么金主,没有的事。” 庞晓潇一副我懂的表情:“能被安哥看中的,绝对是个大美人。哎,可惜,这次在医院没能见到。” 董大成想到曹仕建那冷冰冰的模样,没来由打了个冷颤:“美不美我没看出来,脾气倒是够大的,我哥脑迴路奇葩,审美奇葩,口味更奇葩。像他这种纯情土狗,哪天被人送到屠宰场我都不奇怪。” 庞晓潇八卦之魂瞬间燃烧起来:“董哥,你说,我哥会不会不想找老闆娘?而是想找个……强势的?” 难道,老闆只是外在潇洒,其实内里是个深藏不露的抖m? 庞助理重新看了林煦安一眼。 第69页 董大成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忽而哈哈大笑:“你想到哪儿去了?就我哥,就他?自大又愚蠢,粗鄙又暴力,他自己一个人待着都把自己搞疯,还想找个强势的?你是没见过他喝醉后的德行,方圆几十里,狗路过都得挨两巴掌!” “都给我打住!谁都不许乱说话了!”常静不好对女孩子发火,便指着董大成骂道:“你哥是个恋爱脑,你还在这刺激他?!我们现在可是在上海!这小子每天想着曹仕建还能正常工作吗?先不说后头剧组补拍的事,之前的两部戏已经进入后期收尾阶段,武则天下个月也要开始前期宣传,这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不比谈恋爱重要?” “静姐……”林煦安苦着一张脸,“我好歹是工作室老闆,你们多少给我留点面子。” 常静仔细看了看自家艺人的气色,没忍心继续说下去,“煦安,你这几天是不是没休息好?” “没事,最近运动太少,晚上睡不着。” 其实他这几天晚上不仅仅是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出现那人的身影,有时候,仿佛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困于牢笼的李贤,终日与父权母权勾心斗角,被纲常伦理折磨得喘不过气。 “不要胡思乱想,先养好身体,等忙完这一阵再说。” “我知道。”林煦安小心地抱紧手机,蜷缩在了座位上。 第 29 章 转折 整个六月上旬,林老师基本上都是待在配音室里度过的。先是给《武则天》招商片花配音,然后是《扫毒先锋》后期录音,最后一个才轮到《最佳爱情》。连轴转的工作,加上在不同角色跳进跳出,让处于恢復期的病人身心俱疲,常静十分担心林煦安的身体状况,但是问了他几次,得到的答覆都是,照常工作、没有问题, 《最佳爱情》补配音那天,几人到了录音工作室楼下停车场,正巧遇到许琳和她经纪人准备离开。 许琳轻瞥一眼来的车和开车司机,与经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 有流量就是好,都配了车和司机呢。 等林煦安今日配音工作结束,不知怎的,已经离开的许琳忽然又折返回来,说有点事要找常静商量。她一进来,休息室除了轮椅上的林煦安,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作为前辈,琳姐来的时候没有空着手,而是让助理准备了不少水果和营养品,常静没多客气便收下了。 许琳抬起下巴扫视一圈,目光慢慢落在坐着轮椅的年轻人身上。 “林老师带病工作,真是太辛苦。不过,伤归伤,这次能伤出名声,总算是因祸得福。” 林煦安这次确实伤得不轻,整个人比去年憔悴不少,眼中也没什么光彩,见此情景,即便是虚情假意的许琳,也生出了几分真心。 常静朝着自家艺人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不要乱说话。 前同事的来意常静能猜到几分,说来说去,无非还是电视剧发行那点事,许琳想把首播权送到总台,但是制作方不同意。央视购剧的合同价低得可怜,除了主要演员受益,制作方半点好处都没有,像林煦安这样的小演员,他们去找制作人提这些,不是得罪人么?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许琳看出常静只会含煳其辞,心想发行的事找她没戏,于是有些刻意地把话题扯到另外一边:“我来的时候,正巧遇到了你们工作室的新员工,你看,这演员一但红了之后,出行置装什么的都得提一提,外界总说演员收入高,可那是他们不考虑我们的实际支出啊,招助理、招司机、买新车,哪样不是钱?” 董大成觉得许大姐今天特别奇怪,这姐们在人前一直走的冷艷路线,除了她那个铁t经纪人,一般懒得和外人说话,但此刻她不仅积极地找话题,还有点死乞白赖不肯走的意思。 小助理搞不清楚状况,林煦安就更不懂了。他看了一眼常静,心平气和地和许琳解释:“琳姐,我觉得网友说的有道理,成名演员的收入本身远超绝大多数工薪阶层,何况,现在行业内存在极大的收入不均现象,我们赚的钱,其实很大一部分,是靠压榨同行得来的。” “煦安,得罪人的话少说。” 许琳捂住嘴,妩媚一笑:“常静,他说的又没错。呵,压榨同行……要是我们不压榨别人,就得被行业淘汰啦,圈里争斗残酷,适者生存,又不是人人都有信建小公子的家世背景。” 常静心里“啊”了一声,董大成忍不住对天翻了一个白眼。 原来在这等着呢! 果不其然,许琳下一秒就把话题拉到了曹先生身上。 “对了,煦安,我听说外滩那家的艺术中心,现在是信恩基金会在管,主事的是曹先生的亲属,你认识他们吗?” 艺术中心?什么艺术中心? 信恩…… shine…… 可能是常绍那边的人在管吧,林煦安想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艺术中心开幕,本地的媒体名人可都来了不少,你舅舅就没跟你提过?”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 许琳心中瞭然,脸上露出一丝温婉的笑意。看来这个远房的外甥很不受宠,不然当初在茶室,也不会被曹先生和常绍无视成那样。 第70页 女人的美艷笑容仿佛是种莫大的讽刺,也许是脑震盪的某种后遗症,也许是急于摆脱软弱的李贤,过度疲劳之下,林煦安觉得快压不住内心深处的暴脾气,难得的,对面前的女人生出几分厌恶。 他忽然一把抓住了许琳的手腕,不顾对方唿痛,低声道:“琳姐,在这个世上,除了我的父母,就是舅舅对我最好。你想知道的答案,你不妨问一问曹仕建本人。” 年轻男人的眼神中带了点病态的偏执,许琳心中一惊,试探地说:“林少爷,如果你真能帮我们约到曹先生,我们一家都承你的情。” “这很简单。”林煦安笑了一下,松开许琳,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你只要拿刀,往我这里捅上几下,他自然就会出来了。我舅舅这个人,虚情假意,我好好活着,他不肯见我,只有我要死了,他才肯出来为我送葬。” 许琳震惊不已,常静出声打断他们:“林煦安,你在发什么疯?还不给我滚回去睡觉!” 林煦安用力按压自己太阳穴,一连喘了几口气,才让过速的心跳平稳下来。 确实应该好好休息了…… 没事拿许大姐发脾气干嘛?又不能解决问题。 就在此时,手机铃音忽然响起,正是他旧号码的专属铃声。林煦安瞬间怔住,继而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 “你好……” “晚上有时间么?” “有……” “我让李楠去接你,有个朋友要介绍给你认识。” “你要介绍谁?”林煦安的脸瞬间白了。 那个人已经不喜欢他了。 为什么? 因为他变了,变得既不乖巧也不漂亮,长大的林煦安,正如成年后的李贤,短暂受宠过后,是被皇权毫不犹豫的厌弃。 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繫,只剩下自诩为长辈的那人,希望看到他子孙满堂…… 只是一剎那,负面情绪重新占据上风,如摧枯拉朽一般,彻底侵蚀了年轻人的意识。 “我不要见她!”林煦安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我不想结婚!你不能逼我!” 他挣扎着要从轮椅上起身,受伤的腰和腿根本使不出力气,蛮力拉扯之下,轮椅翻倒,人也狼狈地摔在地上。还好休息室地上有地毯,不至于摔得太重。 许琳和她经纪人一动不动,全都被林煦安的情绪爆发吓得噤声。 常静和董大成立刻围了上来。董大成使劲托起病人,常静扶起轮椅,两人合力才把他搬回原来的位置。 林煦安攥着手机拼命喘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常静安抚他的后背,“是曹先生吗?让我跟他说几句好不好?” 林煦安把手机抱在心口,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他……tmd……他以往他是谁?他是不是要气死我,才……满意……” 常静费了点力气,从林煦安怀里取走手机,跟曹仕建简短聊了几句。 “对……煦安现在情绪很不好。” “是,以前拍戏有过一次,他说因为白天睡得多,晚上睡不着。” “我们也找过,开的药都被他偷偷扔了。” “你要派司机来吗?” 常静低头看了一眼轮椅上的人,“晨光录音室,最东头那间……” 林煦安刚平復好心情,听清她的对话,勐地抬起头:“让他滚!我不想见他!” “煦安……”常静按住电话,无奈地嘆了口气,“你能不能让人家把话说完,曹先生是要安排同行和我们见面,不是要给你相亲。” “我谁都不见!那个傢伙自以为是地替我安排,对我好,其实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林煦安转动轮椅,往后退了半步,“他不是不肯搭理我吗!明明老死不相往来就很好,为什么又要插手我的工作?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他就是个骗子!” 董大成见自家老闆想要出去,急忙拦下他:“你别乱来,楼下有台阶,你的轮椅出不去。” “那就摔死我好了!反正我早该死在宁波!” “什么死不死的,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我不是人!我当狗!曹仕建不就是喜欢我冲着他摇尾巴吗?!” 董大成一个爆栗砸在自家老闆头上,“瞎说什么大实话!你给我有点出息!” 林煦安摸了摸脑袋,瞬间清醒了。 常静又和曹先生聊了几句,挂断电话,将手机还给林煦安,林煦安捂着脑袋,一脸疲惫地摇头,常静只好暂时先放在自己的包里。 许琳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常静也没精力去管,人家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现在她的艺人情绪出了问题,他们得赶紧回到酒店,曹先生已经安排了熟悉的医生,正在来酒店的路上…… 董大成本来担心林煦安回到酒店还要发脾气,没想到他哥很配合地看病吃药,一点没有不正常的样子,只是到了晚上,又开始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整宿整宿不睡觉,跟《武则天》拍摄时期一模一样。 “你这样不行啊……要不你起来抽根烟,或者我喊陆哥过来,你们俩聊聊?” 第71页 “没什么事。”林煦安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小助理,“只是一点角色后遗症,缓几天就好了。” “陈海平老师厉害是厉害,但也是真害人,你拍完李贤都已经换了两个组,结果仅仅配一个加长片花,又把自己搞抑郁了。” “那也是因为我没本事,别人出戏只用一周,我出戏得一年。” “你不能这么说,入戏深,说明你付出多,你是体验派,演这种呕心沥血的角色,等于自己先脱层皮。” “我不是体验派,不懂别瞎说。” “好好,我不懂。”小助理双手举过头顶,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药我放在床头,要是半夜还是睡不着,你再吃半粒,记住千万别吃多,这种药第一次用反应大,吃多了得撅过去。” 林煦安背对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董大成正要出门,又回头补充道:“曹先生……今天本来想来看你,但你这个态度……你们两口子吵架归吵架,气话说完就算了,日子还得接着过。” 听到这话,林煦安赌气似的拉起被子蒙过头顶。 “你现在这个样子,静姐见了都不忍心,她刚才对我说,要是你们这次能和好,她以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我能决定的吗?”林煦安掀开被子,一脸失落,“我在他面前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越是死缠烂打,越显得他冷静理智。这么长时间,他能忍心当断则断,那我呢?我被他狠心抛弃,他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董大成嘆了口气,“我知道,我懂,你现在压力很大,老婆跑了,网友又老是骂你。” 林煦安一开始没吭声,过了很久,才闷闷地说:“你帮我转告静姐,请她放心,就算没有爱情,我也能好好活下去。说到底,人家不理我,还不是因为他看不起我,我们从地位上就不是平等的,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功成名就,我就可以……就可以……”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曹仕建的身边。 董大成真怕他哥说着说着又要emo。 唉,爱情这玩意……让人疯疯癫癫,让人患得患失,他董大成还是一心赚钱,别碰这种破事吧。 第 30 章 释怀 林煦安吃了药昏昏沉沉,隐约做了个梦。梦中他心心念念的人正从楼梯高处落下,接着画面一转,那人倒在地板失去了意识,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有鲜血汩汩流出。 他瞬间惊醒,慌乱地去摸床头的时钟,一看才凌晨四点。 想到心上人额头的一滩血,怎么都睡不着了。立刻翻身坐了起来,有些费劲地给自己换上衣服,又撑着身体,慢慢坐到一旁的轮椅上。 林煦安这段时间恢復得很快,简单的生活起居没有问题,只是腰部的固定器,还有腿上的石膏一直没拆,短时间无法正常地下地行走。 他拿了钱包,自己操作轮椅来到酒店一楼。虽然是凌晨,大堂外面还是有几辆计程车等着接活,那些司机一看下来个“残疾”,没一个乐意接手,后来加了三百块小费,才有个年轻司机愿意开车载他。 司机也算热心,开车到了徐汇滨江之后,还将他一路推到了信建大厦的正门口。 “帅哥,人家公司八点半才上班,你大半夜过来,起码还要等三个小时,要不我送你去隔壁的便利店坐坐?现在还不是夏天呢,江风一吹够冷的。” “没事,谢谢你。”林煦安又多塞了一百给司机,“麻烦你帮我走一圈,看看停车场入口在哪,我想在入口那边等。” 年轻司机说得很对,夜里江边风很大,吹的人瑟瑟发抖,特别是黎明前的黑暗,体感格外寒冷。林煦安拢紧衣服,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四周都是写字楼,夜里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这里离江边很近,似乎能闻到水汽的味道,听到江水拍岸的声音,还有隐约的货船汽笛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的天际微微发亮,轮椅上的人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然后做了一个取景的手势。 天边明暗交接,像是喷薄缭绕的水墨画,远处天幕由淡、到浓,由浅白、到墨蓝的色彩变幻,看得久了,置身其中,仿佛进入一种浓墨重彩的迷幻世界。 应该背个相机来的。 林煦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人,他也没法和外界联繫,上车之后才想起来手机还在常静那儿。他想了想,觉得即使今天等不到也没关系,能亲眼看看那人生活工作的地方,多少也能获得一点安慰。 正在此时,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辆黑色高级轿车。车在离他两米的位置停下,车门打开,穿着灰色风衣的瘦高男人快步下车,几乎是飞奔着来到轮椅跟前。 “为什么一个人出门!手机呢?手机为什么没带!” 林煦安看了眼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虚地转过脸,干巴巴地说:“我忘了……” 曹先生来之前气得不行,可当看到死孩子无比可怜地蜷缩在角落,再大的火也没了,顾不得其他,脱下外套,快速披在林煦安的身上。 “冷吗?你居然只穿了一件衣服就跑出来……你以为自己身体很好?你才刚出院,你现在还是个病人。” 第72页 “你管我干什么?”林煦安吸了一下鼻子,不是感动,纯粹是被冷风吹的,“我去年就道过歉了,你一直不理我,后面我又给你发几千条消息,你居然只回我一次。” 曹先生正推着他往车辆方向走,听了这话,实在没忍住,停下脚步。 “你让我回什么?你每天发一堆吃了没睡了没在干什么,你想让我怎么回?” “怎么回……”不就谈恋爱呗,还能怎么回。 林煦安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眼看对方想让他上车,他伸手按住了男人的胳膊。 此时天际已然微亮,柔和的晨光照在曹先生干净斯文的脸上,像个瓷白的白玉人像,看得轮椅上的人心里痒痒的。 自打受伤之后,他每天不是躺着就是坐着,最近又被阴魂不散的李贤搅得心情不好,那方面的心思就淡了很多。此刻属于本我的小人夺回意识的控制权,几乎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围着心上人跳起某种欢快的舞蹈。 “难得来你这,你不带我到附近走走?” 面对邀约,曹仕建有点迟疑。 “我……” “干嘛,跟我还摆谱?” “其实这附近我也不熟……” “你不是在楼里上班?” “我一般在浦东办公。” “霍,你们公司人真多,居然需要分成两个地方。” 如果换作其他人谈这种话题,曹先生要么懒得回答,要么客套地敷衍一句“为了公司发展”云云,可林煦安既然提了,他几乎没做多想,非常坦诚地回道:“这里是规划的核心板块,现在地价低,公司先圈块地。” “呵,资本家。” 李楠站在车边,听到二人对话,心里一阵好笑。 “老闆,您可以去西岸走一圈,那里早上风景不错,现在正好没什么人。” 林煦安眼睛剎那间亮了起来,嘴角向上扬起。他看看李楠,又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玩心大起,伸手拉了几下曹先生的领口,说:“走走,去看看!” 曹仕建略显拘谨地挥开某人的“爪子”。 年轻人的落落大方,反倒衬得年长一方心智不坚定,有种被人掀了底牌似的缺乏底气。 为老不尊大概说的就是他这种,明明说好要守住分寸、以长辈身份待人,结果还是忙不迭地亲自出来找人。 林煦安被心上人抗拒,也不着恼,眼中仍是笑意满满。 山不来见我,我自去见山。本来还打算守上三天三夜,结果这才几个小时,那人就自动送上门来了。 “仕建,走吧。” “没大没小,你应该叫我曹先生。” “曹仕建。” “……” “gogo!出发!” 算了,随便他吧。曹先生是真拿林煦安没有办法。 别说这人此刻还坐在轮椅上,就是他还活蹦乱跳的时候,曹仕建也捨不得说半句狠话。所谓一物降一物,说的大概就是这种。 …… 李楠开车送二人来到江边亲水平台。 曹先生推着林煦安在木桥上走了一段,年轻人对四周风光连连夸赞,弄得曹先生有些莫名其妙。 “你拍戏不是来过么?在你的微博上,你还拍过这一段的风景。” “是吗……”林煦安都不记得了,这些年辗转的拍摄地成百上千,每个地方都是来去匆匆,完全没有深入的印象。 曹仕建弯下腰,给他指了一下方向,“上次你是从西北往东南拍的,所以能看到中国馆侧方的位置,我们现在在正西的方向,你看,左前方是陆家嘴,中国馆现在在我们对岸,在山坡的后方……” 林煦安忽然抓住了曹仕建的手。 养尊处优的有钱人,手心细腻柔软,只有指腹处留有一点薄茧……跟想像中的触感一模一样。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曹仕建抽了一下发现没能挣脱,无奈地说:“我生你气干什么。” “你今天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我助理告诉你的?” “你的经纪人和助理半夜找不到你,房间里的安眠药又撒了一地,董大成怕你想不开,一边哭一边给我打电话。” 林煦安想像小助理涕泪横流的样子,又惭愧又好笑。 “我不是故意的,药瓶大概是没拧紧,被我不小心弄翻了。”他将心上人的手,无比珍重按在心口的位置,“你……你现在还担心我么……你看我现在,一身伤病,如果以后没有剧组肯要,最后只能慢慢被演员行业淘汰。我脑袋笨,学习又不好,除了拍戏什么都不会,以后要怎么在社会上生存?像我们有些过气同行,年轻时还能接些gg、商演餬口,一旦年纪大了,庸庸碌碌,过得比普通人都不如,搞不好,等到我年老色衰,也许我会……也会随便找个有钱人上岸……” 曹仕建起初还有些心疼,听到后面,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你恢復得很好,除了近半年腰部不建议受力,日后的工作生活没有任何影响。所有医生都说你恢復力惊人,你自己应该也能意识到,为什么会有消极的想法?” 第73页 “可是,你要赶我走啊!”林煦安的头垂了下来,语气变得无比卑微,“离开了主人的宠物,可能会生病,会绝食,会离家出走,也许哪天死在荒郊野外都没人知道……最悽惨的你知道是什么吗,那就是小狗的记性其实很好,它会对主人念念不忘,它会记在心里一辈子,用一生的时间,莽莽撞撞地到处去找。” 曹仕建勉强扶住林煦安的肩膀,过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别再说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主人呢?既然养了小动物,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一辈子……” “只要你别丢下我,我想跟着你一辈子。” 林煦安抬起脸,一颗晶莹泪珠顺着脸颊落下,砸在两人的手背上,也砸进了曹先生的心里。 控制眼泪是专业演员信手捏来的基础本领。 从前的林煦安,觉得演员拿演技作秀是一件相当恶俗的事,但现在,他显然也成了一个低级趣味的人。 曹仕建的手指轻轻擦过,替心爱之人擦掉眼泪。 “你别哭,不是我想丢下你。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差着十来岁,我们当……不一定合适,而且,我也不能保证,能否守着你一辈子……” 林煦安拉了一下曹先生,示意对方靠过来,曹仕建不明所以,但又无法拒绝,于是弯下腰,稍微靠近了一些。蓦地,林煦安掀起风衣遮住两人,在男人的嘴角轻轻一吻。 曹先生家里的佣人习惯使用某个品牌的除味剂,时间久了,他的衣服上、身上总带了点儿淡雅香氛的味道。两人此刻笼罩阴影中,林煦安鼻子里都是爱人的味道,只觉世间之大,再与他们无关。 片刻后,风衣落下,香味散去,眼前骤然明亮,开阔的水面波光粼粼,金色的阳光落在水上,映着蓝天白天,像是无数耀眼夺目的稀世珍宝,浮上水面,跃然而出。 但在林煦安眼中,珍宝只有一个。 “仕建,我在昏迷的时候,体悟出了一个道理,剎那即是永恆,短暂和长久,是相对的,但不是对立的,我们连片刻没有拥有,谈何长久?更何况,我们还有很多的片刻。消极悲观的人是你,并不是我,我想往前走一步,你愿意跟上来吗?” 李楠的车停在两人北边高处的位置,一方面是方便保护僱主,一方面也是让两人留点空间,说些私密的话。 曹先生对林煦安的心思,他很多年前就知道。 那一年老闆从香港回来,收拾完公司里闹事的虫豸小人,第一件事,就是去北京参加林煦安的毕业典礼。但是老闆的运气很不好,本来懵懵懂懂的年轻人在读书时一直没机会恋爱,可就是这么不巧,排练毕业大戏的时候,却和班上的校花有了往来。 俊男美女一拍即合,很快陷入热恋,还在毕业大戏的现场,被全校起闹拥吻。李楠本以为老闆会非常伤心,可结果曹先生看到了,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也好”,然后便起身从前排的座位离开。 老闆的脾气,李楠直到这些年才渐渐摸透,当年的他根本没看懂,天真地以为老闆对林煦安从此失去兴趣,又会变回那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于是当曹先生让他先出去开车的时候,他很放心地放下老闆,独自出了礼堂。 没想到,戏剧散场,大量的学生蜂拥而出,有几个没轻没重的年轻人,冒失地推倒了曹先生。曹先生当时魂不守舍,没有任何预料地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摔伤了脚踝,同时也把额头也磕伤了……结果又回香港疗养了半年。 自那之后,老闆时常郁郁寡欢,有一天,忽然联繫律师,给自己加了一条莫名其妙的遗嘱,说是如果林煦安一旦结婚,老闆给那人留下的信託会即时生效,可如果林煦安一直不结婚,信託的继承权就会处于冻结状态,直到百年之后,全数捐给公益机构。 这不是和正常人的思路反着来吗? 李楠当时没搞懂这里头的意思,现在终于体会出来了…… 李楠远远看到曹先生推着轮椅走来,没有上前搭手,因为他知道,即使他去了也没用。这可能是老闆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即使是无比和气的曹先生,肯定也捨不得和其人分享。 第 31 章 剎那(上) 当天曹先生没有回世纪公园的家,而是去了西郊的庄园,这是他家人每次来上海小住的地方。 他之所以带林煦安来这儿有两个原因,一是西郊地方大方便轮椅行动,二是浦东家里的小储藏间有不少和某人相关的物品,这要是把人临时领过去,难免有些心虚。 林煦安一开始担心以自己的身份,贸然上门打扰是不是不妥,结果曹先生家里的工人看到他,都是一副“这么多年可算见到活人”的表情,特别是其中一位小名萨拉,大名玛丽亚冈萨雷斯的东南亚妇女,咋咋唬唬地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围观珍惜动物也不过如此。 曹先生怕客人吃不惯上海菜,让管家另外联繫了两位会做北方菜的私家厨师,午餐过后,又安排医生上门为病患检查身体。这让林煦安不禁感慨,人生大起大落得真是太快,谁能想昨天还在酒店房间孤零零地辗转难眠,转眼今天就能大摇大摆登堂入室。 第74页 家庭医生来之后,先是替病人换好膝盖上的药,接着让病人侧卧在榻上,露出一截后腰肌肤,方便查验伤口。 年轻人因为常年锻鍊,裸露的腰线紧实,瘦而有力。曹先生几乎是立刻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了。 可能医生是换药的时候伤口附近有点痒,病人没控制住稍微动了动,医生安慰他暂时忍耐一会。 “月底復工还是太着急,我看不如让优际再延三个月。”曹先生对常静说。 “可是平台的播出计划是明年第一季度……” 林煦安听到他二人谈话,嘿嘿一笑:“剧组停工一天多耗几十万呢,这钱我可赔不起。” 曹先生心想:你赔不起,我赔还不行么。 常静硬着头皮说:“再延期他作品就会断档,艺人进入上升期,一天都等不了,等剧组开机,我们得立刻回去。” “合理安排他的工作难道不是你的职责?”曹仕建皱眉看向常静,“这个剧组想要什么?钱?还是渠道?” 常大经纪人后背一麻,仿佛有种在董事长面前汇报工作的错觉。 “曹先生,影视项目流程复杂,最近政策跑马灯地变,早一天杀青,就意味着早一天播出,这些不是单单靠钱能解决的。” “那是他们给的不够多。”曹仕建凉凉地来了一句。 董大成看着经纪人吃瘪忍不住噗嗤偷笑,常静瞪了他一眼。此时正好医生换完药告辞离开,林煦安目送走医生,董大成扶着自家老闆坐了起来。 “哥,你发现没有,咱工作室的人员地位要重新洗牌了。” “洗啥牌?” “你看啊。”董大成朝着门口的经纪人努了努嘴,“你管曹先生,曹先生管静姐,静姐管我们。没想到咱小作坊地方不大,居然还是个闭合的食物链。” “我还能管人?我管谁?我不是一向工作室最底层吗,就连刚来的老王都能怼上两句。” “瞧我这嘴,看破不说破,看破不说破。” 两人一通嘀嘀咕咕,林煦安手上不停,三两下整理好衣服,曹仕建走过来,接过他的轮椅。 林煦安使眼色让助理先离开,董大成故意装作不懂,稍微躲远几步,一脸八卦地缩在门口,林煦安冲着门口,做了个威胁对方的动作。 “你和助理的感情看起来很不错。”曹仕建搀扶病人慢慢挪到轮椅上。 “有一年去戈壁拍戏,拍摄环境不好,我俩吃住睡都得在一起,感情慢慢就培养起来了。” 当他助理倒是近水楼台,曹先生居然有几分羡慕。 “我看美国的剧集拍摄,大多以后期取代实景,国内为什么不能效仿?是因为人工便宜?” “人工便宜、技术受限,两者都有吧,其实对演员来说,能实景还是实景更好,特别刚入行的时候,在绿幕前建立信念感还是挺难的。” “可是风吹日晒太辛苦了。” “这有什么,你们脑力工作就不辛苦么。”林煦安笑了一下,“你会心疼我,我也很心疼你啊。” 恢復活力的年轻人像个散发光芒的小太阳,令自认为沉闷无趣的男人,克制不住地沉溺其中。 “安安……” “嗯?” “我可能……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 “是么。”林煦安歪着头打量男人,“好不好,得试试才知道。” …… 当天晚上,林煦安和董大成在西郊住下,常静则是选择住回酒店。 虽然她表面上不再反对二人来往,但作为经纪人留宿在艺人“金主”的地盘,她还是接受不了。 第二天下午,曹先生邀请横店负责人来家中做客,常静作为林煦安经纪人,也一起出席了此次私人聚会。 横店徐总是一位圆脸微秃的中年男子,眼大眉深,林煦安在门口一见他,莫名有些眼熟。 常静最先反应过来,对轮椅上的人低语:“你忘了么,《武则天》杀青,徐总和长泰的制作人坐在一起。” 曹仕建简单为双方做了介绍,徐总当着主人的面,激动地握紧林煦安的手,真诚得仿佛自己才是亲人一般。 “林老师,久仰久仰,去年武则天杀青,我们在秦王宫外见过一次,可惜当时曹董不在,没人替咱俩引荐啊!” 组里的小演员居然是曹仕建外甥? 长泰的制片组都是干什么吃的!连背调都不做! “你们现在熟络也不晚。”曹先生低头看了一会轮椅上的年轻人。 大概是私人会客,庄园的主人今天没有穿得如往常古板,一身符合年纪的浅色休闲西装,配了一支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蓝色机械腕錶,风格清爽且高级,让人不禁联想到这人在奠基仪式春风得意的模样。 不过,如此平易近人的装扮落在合作者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投资人太年轻,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横店如今找到信建,说到底还是为了融资上市的事。他们打算将投资重点放到三四线城市,同时借着政策的东风,大力扶持本土特色的文化产业,这和上层意向的文化发展路线不谋而合。 第75页 本来文化投资项目都是罗广信热衷的领域,但曹先生听说后,主动联繫老罗,揽下了和徐总“聊聊”的差事。 管家带着四人来到东南方位、有一扇巨大落地窗的禅式茶室。曹先生替坐轮椅的年轻人整理了一下腿上的薄毯,这才在主位坐下。 “依我猜测徐兄的来意,如今三四线发展迅速,播放市场日趋成熟,如果能打破一、二线城市被老牌院线笼罩并统治的旧格局,实现产业战场全突围,不可谓不是一种另闢蹊径的上市思路。” 徐总谦虚地摆摆手,“我们上个月刚换董秘,万里长徵才走到第一步,别说上市,离首轮融资都远着呢。” 呵……曹仕建暗自一哂,“现在电影市场资源向放映企业倾斜的趋势愈发明显,像横店这种具有规模优势的行业领先者,即使在竞争加剧的环境中,盈利也能维持在一个较高水平。更何况,以你们四家上市公司大股东的身份,只怕不需要找什么场外融资,横店之所以联繫我们,不过是想给ipo找找敲门砖吧。” 徐总没料到对方对自身行业了解颇深,轻视之心收起不少。 “融资当然还是需要的,曹先生,横店的基础不行,我们过去只敢在地方上小打小闹,在东阳是做的不错,可是和外界的联繫并不紧密……您看看,这次我们来得仓促,脑袋一热,以为来到大上海,和罗董聊上几句就能万事大吉,谁会想到,原来信建还有位……”徐总竖起食指,指了指上面。 林煦安听不太懂,他不动声色看了眼徐总,又看了会右手边的男人。曹仕建随手从点心盒拿起一枚小茶点,放在他面前的茶碟上。 那是一枚小兔子形状的烘烤点心,圆滚滚的身体,服帖的白色耳朵,兔子的后背还用金粉点缀,晶晶亮亮的,看起来非常可爱。 “徐兄,时代不同了。”曹仕建开口道,“如今广信带着董事会新人锐意进取,关注的都是时下炙手可热的生意。我平时不爱出门,偶尔作为顾问提点建议,只能说是为公司发挥余热。今天请你来家里,其实只是一点私心。” 徐总心想:你不就是想考察我么,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难怪外界传说你是个深居简出的怪老头,年纪不大,做事方式像个老古董。 林煦安盯着糖也不知道想什么,一直没动作,曹仕建以为他不喜欢甜味的茶点,又让管家换了一些咸口的过来。 “你聊你的呗。”林煦安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故意摆出深沉复杂的模样。 “这也不喜欢?” “这只兔子太胖,我不喜欢。” “……胡言乱语。” 投资人今天心不在焉,一直绕着帅哥外甥打转,徐总全都看在眼里。 据浙江几位老总私下八卦,曹仕建对这个空降的外甥似乎颇为在意,自从林煦安出事,浙江本地媒体被下了封口令,除了官方的调查结果,其他一切私人消息都不能联繫打探。 在座只有四人,又有一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于是由常静担起沏茶倒水的任务。徐总端起常静递来的茶杯,半开玩笑地对林煦安说:“曹董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林老师也是人中龙凤,俗话说外甥像舅,像你们家里基因这么好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林煦安微微侧过头,用眼神丈量身边的男人。 外甥像舅?他俩长得哪里像了。 曹仕建这傢伙,头脑发达四肢简单,一看就是不爱运动,肤色白得不健康,脖子白,手也白,估计衣服底下也是如此……身材么,平是平了点,腰细腿长的,比例倒是不错,可惜平时穿着老气横秋,今天这一身已经是他超常发挥了。 林煦安把人从头到脚细细品味了一遍,然后又摆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曹先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对方贴上了“不善打扮”的标籤,他只是觉得年轻人今天安静得不正常,完全琢磨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 第 32 章 剎那(中) 套完近乎,徐总终于切入正题:“不瞒曹先生,我们想上市,不单单国内,香港那边,也有相应的打算。” 港股发行需要推荐人,这方面信建可是行家中的行家。 曹先生没有答话,常静见气氛一时冷场,适时插话道:“说起来,我们长城这两年待在新三板,一直想去主板上市,董事长前几天跟我抱怨,他说上个月证监会新规落地,如今上市门槛提高许多,影视行业更是首当其冲。” 徐总惊讶道:“小林的公司到现在也没动静?曹兄,不是我说,你这当舅舅的关心不到位啊。” “徐兄,煦安不懂这些。”曹仕建用小金勺拨了拨壶中茶叶,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是他不懂,还是你当舅舅的不想跟他说?” “我们煦安有他自己的事业,我管不了。” 徐总听了呵呵直乐:“我是瞧出来了,你宁可维繫着长城那间小庙,也要把孩子养在温室里。” 曹仕建面上不动声色,眸色却是一沉。 姓徐的一语说破曹先生的隐秘心思,这两年,他的确有压制长城发展的意思。可是,你说他养孩子方法不对他也认了,把安安比作温室花朵他可不乐意。 第76页 “说来惭愧,我是工科出身,对影视传媒一无所知,煦安这几年全靠自己打拼,他去年已经从长城独立,过去一年都是自己接项目、招员工,像常小姐这么优秀的经纪人,也是我们煦安亲自选的。” 常静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夸的一天,一口茶水差点吐出来。 徐总看了看曹先生,又转回去问常静:“抱歉,我对你们情况了解的真不多,你们现在走到哪一步?当初招股书找的是哪家?审计又是找的哪家?” 常静报出两个名字,曹仕建默不作声,徐总心如明镜:某人这是完全不想帮忙啊!长城到底是干了什么蠢事,居然把送上门的大财主给得罪了? 还能是什么蠢事……曹先生一想到长城心里就不痛快。 他的煦安勤勤恳恳工作几年,除了落下不少的隐伤,播出的作品一点水花都没有,堂堂老牌制作公司,甚至不如那群网际网路野蛮人,随便拍几张剧照能让演员红得快。 三流公司,三流水平,还是别来祸害中国股市了。 送走徐总,差不多到了林煦安午休的时间。 林煦安自己转着轮椅跟在曹先生身后,直到茶室门口停下,眼巴巴地看着曹先生。西郊庄园大的离谱,两人在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居然搞得跟异地恋似的, 曹先生这次没有躲闪,反倒是有些刻意亲近,主动推着他回到客房。 林煦安心头一跳,这大白天的,孤男寡男共处一室,难道说…… “安安,我有点事,要和你商量。” “你说,我听着。”林煦安撑着轮椅慢慢坐到床上,他现在除了吃喝睡,干啥都费劲,曹仕建能找他商量什么事。 结果,还真是大事。 曹先生要出差,先去印度,再回美国,一走至少一个月。 “你下午飞机现在才说?!” “……是上个月就订下的行程。” 林煦安知道曹先生忙,没想到忙成这样,两人“确定关系”还不到四十个小时,那人就要离开了。 “算了,男人嘛,工作第一。” “是我不对。”曹仕建站在林煦安面前,一脸歉意,“你喜欢什么跟我说,我安排秘书去办。” “我喜欢什么你不知道?”林煦安拍了拍床沿。 曹仕建微微蹙眉,后退半步。 “站着不累吗?来,坐过来。” 林煦安长相不似凡人,此时脸上又带了几分不太正经的笑容,如果配上青面獠牙的造型,活脱脱一个等吃唐僧肉的大妖怪。 “我……” “我什么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曹先生拿林煦安没办法,勉强挨着他坐下。 “大妖怪”狡黠一笑:“这都认识多久了,还跟我见外呢?去年在微博上,能见人的,不能见人的,咱们不都聊的挺开心?” 曹仕建託了托眼镜,“我记得,我们当时只是交换了一些风景照,并没有聊别的。” 林煦安在心里比了个小拇指:你就装吧! “梅干菜配白煮蛋也是风景照?” “算是生活一景。” “日本的山间温泉也是风景照?” “那是日本官方推荐的景点,现存最古老的酒店。” 哼哼,官方推荐景点,官方推荐的是酒店,又不是你拍的温泉。 “酒店就酒店吧,可是你拍照干嘛要站在水里?裸着拍也是官方推荐的一环?” 曹仕建一脸平静地看过来:“水里视角好、光线好,有什么问题?” 这傢伙是真难搞啊!林煦安暗自咬了一下后槽牙。 说又说不过,上又不敢上,这就是他年龄小的劣势,很难用普通的方式攻略对方。 他干脆心一横,揽住心上人的肩膀,摆出一副哥俩好的架势,“再问个问题就放你走,你……咳,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什么上一次?”话题跳得太快,曹仕建真没反应过来。 “你知道是什么,别给我装傻,你的智商起码有两个我高!” “我……我不记得了。” “是不记得,还是不想告诉我?” “真不记得了。” “那好,我再换个问题,这次回美国干什么呢?是不是要去看看前妻,共叙旧情?” 曹仕建侧过头,微微抿了一下嘴唇。 这个小动作看似正常,但在林煦安眼中相当于正中红心的杀招,他夜里也不知道梦见了多少次,亲了多少回,每次林煦安刚刚兴起,梦就醒了,只好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洗冷水澡。 曹仕建不肯开口,林煦安就这么一直跟他耗着,曹仕建只好妥协:“你很在意吗?我和她们……我们……我……” “你藏着很多秘密,我知道。”林煦安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将头靠在对方肩上蹭了蹭,像是撒娇一样,“我这一年每天都在和自己的价值观做思想斗争,既怕你没离婚,我只能给你当小三,又怕你离婚,随时随地跟别人跑了。” 曹仕建喉咙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第77页 “算了。”林煦安在他嘴角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我不逼你,等你哪天心甘情愿,一点一点,全都告诉我。在宁波拍戏的那半年,每次想你的时候,我就偷偷躲在角落看你照片,我朋友骂我孬种,我承认,我是真的没脸找你,我怕你对我失望,怕你嫌我孩子气,更怕你说你讨厌我。” 曹仕建忍不住道:“我怎么会讨厌你?” 像是享受“主人”安慰的大型犬,林煦安从头到脚都满足极了。 “不讨厌,就是喜欢咯?”他亲了亲曹先生的耳朵,又在那人耳边热乎乎地吹气,“光是嘴上说不行,你得证明给我看。” …… 曹先生在国内的行程一般由李楠负责。李楠去西郊接上了老闆,在开车去机场的路上,稍稍从后视镜观察了一会。 曹先生的头髮、衣服一如既往的整齐,神情自然平静,说话方式也和平时一样,只是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处可疑的痕迹,嘴唇还有点红得不正常。 老闆气色少见的好,看来林先生确实有点本事。 光是能让曹先生身体健康这一点,一个林煦安就胜过了无数男男女女。 ————— adeno pharma的收购案周余琮前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曹仕建这次过去主要是确认和签字。即使如此,前后也忙了半个月的时间。本来印度佬还想带他们一行人在特伦甘地邦兜一圈,结果曹先生一口拒绝了邀请,搞得参与项目的信建员工怨声载道。 你一个没家没口的工作狂,赶着离开是图什么? 好不容易工作结束,大家玩两天都不行,还让不让人活了! 杨秘书把员工们的“小”怨气转述给曹先生,曹先生思考片刻,吩咐下去:“这次谈判确实辛苦,告诉财务,在印员工的出差补助按照实际数额五倍发放,国内负责收购案的相关人员,也根据加班天数,酌情多付一倍加班工资。” 老闆出手大方,所有人瞬间喜气洋洋。 曹先生提前结束印度行程,没有直接回美国,而是临时返回国内两天。 他去印度坐的是公务机,回来和其他人一路,先是从海得拉巴飞香港,再从香港回上海。一起同行的还有周余琮、毛文华,以及相关技术人员、行业顾问、律师顾问,整个团队全部加起来,足足二十多人。 从2004年联想发起中企第一宗大型跨境收购案——收购ibm个人电脑业务算起,中资海外併购已经走过12年,到今年,终于迎来高光时刻。据某谘询公司统计,仅仅过去半年,中企海外併购交易金额就高达1200多亿美元,几乎是过去两年的总和。究其原因,除了国内行业发展势头旺健,更重要的,当下美元地位强势,正是以美元货币收购海外资产的最好时机。 当然,在曹先生看来,“收购”与“收割”,从某种程度上说,不过是一线之遥。 李楠在vip出口接上老闆,向他汇报了林煦安也派车来接的事。曹仕建听后十分奇怪:“煦安居然派车来了,我怎么没听他提过?” “据林先生讲,这是报答您不接电话的大恩大德。” 来者不善…… 曹仕建稍微倒吸口气,走路速度都慢了许多。 他真不是故意不接电话,昨天北京有个临时的视频会,会议前后所有人通信必须关闭,遵守保密条例,这一直是高层决策通风会的重要一环。 李楠推着行李跟在他身后。 “老闆,毛总刚才让我提醒您,别忘了晚上和印度的电话会议,您看,是直接回公司还是……” “不用。” 李楠仔细揣摩简短二字的背后深意,谨慎地问:“那您是打算上林先生的车?” 曹先生又开始沉默。 李楠暗自琢磨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老闆想跟着别人的车走?那晚上的会还开不开了? 作为下属,他也不好反对上司的决定,只能委婉地提醒:“您如果想坐林先生的车,我可以开车跟在后头,您有事电话联繫我。” 他说这话,本来只是抱着试探的态度,没想到老闆竟然真的点头同意。 “行,就按你说的办。” 不该胡乱试探的……李楠有些后悔。 第 33 章 剎那(下) 林煦安的司机接上曹先生,来到西岸的一处艺术街区,临走时给曹先生递出一张名片。 名片中央印着一行颇有设计感的艺术字—— lin x. a. studio 底下还有些小字,是工作室的地址和联繫电话。 这应该就是常静新註册的上海工作室了吧。 董大成早早等在工作室门口,先带着曹先生在二楼参观了一圈,又引导他去影音室休息,交代了一句“您先看短片,我哥忙完就过来”。曹先生不知道林煦安葫芦里卖了什么,独自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董大成所谓的“短片”。 投影幕布播的是《武则天》的加长招商片花,总共大概20多分钟,按照大女主初入宫到她去世之后的局势振盪,剪辑出来一条故事线。篇幅虽然不长,囊括了整部剧的多数高光人物和核心重头戏。 李贤出场的那一剎那,曹仕建的心跟着抖了一下。 第78页 “你先下去,到车上等我。”他对站在门口的李楠说。 李楠默默关门退了出去。 当初,林煦安觉得曹先生看上了李贤的形象,可以说对,也可以说不对。 曹仕建不是喜欢林煦安的李贤扮象,恰恰相反,是因为李贤的造型有点像18岁的林煦安,不提气质的区别,只说片花中快速闪过的少年太子,外貌几乎和8年前的安安一模一样。 ……毕竟是同一个人,能不像么。 曹仕建操控遥控器拉回那段,反覆看了好几遍,一点细节都不捨得落下。就在他感慨怀念过去的时候,房间的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了。 很容易猜到来人是谁,他也没有回头。 “你的新工作室看起来很不错,是常静替你选的吗?” “是。” “可惜格局小了一点,为什么不把楼下也租下来?” “一楼是店铺,费用太贵,我租不起。” “优际的意外险,加上你今年的收入,总不可能连点租金都没有。” “我有家室,我得养家餬口,不能乱花钱。” 曹仕建轻轻笑了笑,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站在门口的人,不再是26、7岁的林煦安,而是一身古装华服的少年太子。头戴金冠,相貌威仪,矜贵又清冷,眉眼间带了点捉摸不透的阴郁与孤傲。 曹仕建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林煦安慢慢走到他身边,触碰他的脸。 “喜欢吗?” 曹仕建蓦地起身,慌不择路地避开来人的视线,低喝道:“谁让你现在就走动的!你的轮椅呢?!” 林煦安故意晃了一下假装摔倒,口中佯唿:“照你这一说,我还真有点站不稳~” 曹先生这辈子发脾气的次数五个手指数得过来,他一边冲着来人发火:“你到底要干什么!”一边赶紧扶住乱来的“残障人士”。 林煦安抓住对方乱动的胳膊,“我亲爱的舅舅,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曹仕建试了一下去掰对方的手,结果林煦安力气大得像是个怪物,一试之下竟是分毫未动。 “别白费力气了,等你跟我练两年再说。” “你放开我……”曹仕建声音在发抖,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十八岁的林煦安,是他逃脱病魔的良药,更是他多年以来求而不得的心瘾。现在直面这么一张脸,让他瞬间溃不成军。 反应这么大?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林煦安又轻轻拉扯了曹先生一把,曹仕建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天旋地转地摔倒在沙发,林煦安顺势压在他的身上。 “你不要想着踢我,如果你动作太大,我的腰、我的腿,搞不好会再断一次……舅舅,万一我瘫痪了,你会养我一辈子吗?” “别这么喊我……”曹先生不敢正视对方,扭脸看向一边。 “你这人真奇怪,一会儿想当舅舅,一会想当我爹,一会又要当我主人。到底要选哪种,嗯?” 林煦安爱怜地摸着恋人的髮丝,即使知道这是天生的少年白,但一见到还是让人心疼。 这是我的,都是我的,天王老子来了都抢不走。 仿佛是猎鹰抓着了猎物,家犬见了肉棒骨。 林煦安发泄压着曹仕建,发疯似的深吻了一会,弄得曹先生快要虚脱。 “安安……这是……在外面……” “曹仕建,你热煳涂了,什么外面,这是我的工作室。”老子的地盘,老子想干嘛就干嘛! 嚣张的古装美男放完话忽然一笑,拉起爱人的手,探进自己精緻的太子常服…… 里面居然什么也没穿。 “我……不!你别……” 曹仕建发出短促的惊叫,林煦安一把捂住他的嘴。 “难怪你害羞,我的身体不错吧。说实话,当我舅舅、当我爹,真的没什么意思,不如,你还是做我的人吧,我的好哥哥……” …… 董大成不知道他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一个坐在腿脚不便的“残疾人”,居然把曹先生给办了。 “你是不是自己一个人能站起来?”他一边开车,一边问后座的男人。 “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他哥要么不吭声,要么一鸣惊人地干大事。 “哥,我们这就回宁波?曹先生还在工作室,你也不管了?” “那傢伙醒过来肯定会大发脾气,你想让我冲上去挨炮弹?我没那么傻。” 想想他这一周费尽心机,先是找藉口提前支走常静和女助理,然后又联繫武则天剧组化妆师解决服装造型问题,最后还找到阿陆搞来一辆新上牌的二手车……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在曹先生短暂回国期间快速得手,再卡着剧组的规定时间赶回宁波。 “你真的太勐了,犯罪分子都没你这么会搞事。你……你们那、那个……干柴烈火的……难道不会……那个出出……” 小助理结结巴巴讲不下去,有些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你废话这么多,你是不是也想试试?” 第79页 董大成一下子抓紧方向盘,拼命摇头:“你不要胡来啊!老子喜欢大胸脯姐姐!” “我们明天一早还要和陆哥碰头,专心开车,其他少问。” 林煦安心想他又不是天赋异禀,这次能亲亲摸摸就不错了,那个傢伙没经验身体又不硬朗,自己真来硬的岂不是要闹出流血现场? 不过,能在返回剧组前一晚,和爱人来一场爱的“交流”,还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 小助理闭嘴开车开了几个小时,到宁波收费站的时候,最后还是没忍住。 “我还是想不通!你到底是咋做到的?!” —————— 优际《刑事》剧组重开的消息再一次在网上起了波澜。 林煦安进组那天,剧组的化妆酒店外甚至有几个女粉丝等着他出妆。 前段时间有个林杨角色cp视频上了全网热门,莫名其妙地吸引了不少年轻观众,以至于这段时间被网友堵门成了家常便饭。 董大成习惯性地接过粉丝的笔和照片交给自己老闆,没有明星架子的小演员随口问了一句:“你们一直在门口等到现在?” 几位女生忙不迭点头。 林煦安在每张照片上籤好名字,还给粉丝,“我只是个普通人没什么好看的,以后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女生们交头接耳一番,然后发出了嘻嘻的笑声。 “都说林老师经常怼粉丝,今天看上去脾气还挺好。” “我?怼粉丝?” 小助理的记性比他老闆好得多:“是不是之前你的粉丝和流量粉掐架,当时你说了她们几句?” “我只是希望网友们不要为了无聊的事吵架……他们又不认识我,全靠臆测地分析我的社交关系、插手安排我的私人生活,就好像我同时多了几百个妈。” 林煦安老实坦白,女生们顿时笑得更厉害了。 因为《刑事》剧组不少“老弱病残”,很多场戏要重新布景、安排动线,现场人手十分紧张,林煦安是个劳碌命,见不得别人干活他休息,干脆重操旧业,兼职做了些跟组编剧、场记的杂事。 常静趁机宣传自家艺人艺德高尚,明明“柔弱不能自理”还得被迫搬砖,把优际说得面上无光,最后不得不安排他们从酒店高级房换到商务套房,和男一号杨樾同一级的待遇。 时值初夏,副高早早控制了整个东南沿海,大地暴露在炽热的紫外线下,到处滚滚热浪,水泥地面烫得简直可以煎熟鸡蛋。 董大成在片场只穿了件短袖短裤,躲在遮阳棚下吹风扇都热得不行,更别说里三层外三层夏天拍冬天戏的演员们。 下午三点多快四点,场记等人搬着几个巨大的泡沫箱,装了满满几箱冰镇绿豆汤来到现场。 “陆哥呢?”林煦安回头问助理。 “我不造啊。” 最能蹭吃蹭喝的傢伙居然不在,奇了怪了。 说曹操曹操到。此时阿陆正巧推着个蓝色小推车,亮着大花臂,从信号保障车背后熘熘达达走出来。 两个老伙计一见面,阿陆先给好基友递了根烟。 林煦安摆摆手,“戒了,不敢抽。” 得,勾搭上人才几天,已经变妻管严了。 “你现在好歹也是业内数得着的男演员,烟也不抽,酒更不碰,游戏、打牌、泡妞,一个不沾,活脱脱一个苦行僧,要不是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我都不敢信。” “你在说什么废话,我们每天累得跟死狗似的,我还能去哪娱乐?” “是不能,还是不想?你家董大成都有时间和制片打麻将,就连杨樾那小子,女朋友不还天天来组里探班?” “冤枉啊陆哥,我哥一个死宅男,我打麻将纯为了和友友们社交!”小助理弱弱地探出头,他是真怕阿陆,只说了一嘴又很快缩回去。 “让你开口了吗?”阿陆抡起胳膊作势要揍人,“你去旁边蹲着,我跟你哥有话要说。” “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外头晒得要死,你让他去哪。”林煦安随手脱下戏服外套挂在推车上,看了眼苦瓜脸助理,对阿陆道:“走吧,我们换个地方。” 第 34 章 永恆(上) 两人离开休息区,来到一棵歪脖子桃树底下纳凉。 “我可告诉你,以后在我这少提杨樾。”似乎是憋着火气,林煦安一等到四下无人,便对老友抱怨起来,“拍戏捆绑就算了,私底下你总得让我耳根子清净点。” “原来还跟姓杨的记仇呢,他这这些天挺安分的,也没造你谣,难道就因为人家当年抢了你的保研资格?” “他做的缺德事只有这个?” 阿陆哈哈大笑。 “呵,幼稚!” 阿陆憋住笑意:“其实你是怕你家那口子介意你的花边绯闻吧?嫁入豪门可不容易,将来有你的苦头吃。” 林煦安厚着脸皮点头:“没办法,这种苦就该我受着。” 即使是阿陆也被他的厚颜无耻整不会了,搓搓手指,比划了一个数钱的手势,“许琳老公你记得不,人家平时做左手倒右手的生意,有许琳在圈里给她老公牵线,这两年没少赚奶粉钱。相比之下你老公,本事比人家大,工作起来没个人影,也不给你透露点股市消息…… 第80页 “你我都不炒股,关心那玩意干嘛?” “这不好奇咱兄弟的家庭地位么。” 阿陆这傢伙,热心是真热心,八卦起来也是真八卦。 “老弟,我不是嫉妒你,我家媳妇是没你那位有钱,但在家庭地位上,我可比你强多了。” 呵,狗p,林煦安在心中腹诽。 “你的家庭地位要是高,为什么连你的上海老窝都回不了?” 粗糙的硬汉一时间娇羞起来,抠了抠耳朵,“她……这几个月一直照顾我,你也知道,她一个人横漂不容易,身世又可怜,我能帮就帮一把。” 结果一帮就帮到了人家床上? 林煦安在心中继续腹诽。 要说半年前,谁都想不到阿陆会和顾薇在一起。 当初阿陆扣下顾老师证件,目的是为了防止对方在剧组搞事,后来顾老师几次上门哭求阿陆归还证件,阿陆都置之不理。 直到剧组出事那天,顾薇一个人跟到了景区拍摄地,可能是那天顾老师打扮得太像个女人,在山洪沖毁拍摄车的一瞬间,阿陆下意识地将顾薇紧紧护在了怀中,也顺势发现了那人身体的秘密…… “顾老师最近还在吃激素?” “我让她先停药,你不是说那玩意吃多不好么。” “我是演过法医,又不是真大夫,你们还是要去医院看看。” 阿陆默默从口袋摸出烟盒,准备换根烟继续抽。林煦安见状接过老友手上的打火机,给他点着烟。 “煦安,你不知道,顾薇……她太想当女人了,我一开始很不理解,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发现我居然有些接受她的想法……她这种,要做手术吧。你看泰国那些人妖,很多都活不过五十岁。” “那是人妖选的手术技术不行。陆哥,咱们要做,就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如果手术钱不够,我借你,实在不行,我们去国外找医生。” 阿陆知道不是自家兄弟,林煦安绝不可能讲出这种话,紧锁的眉头展开,一脸自嘲地说:“过去我嘴上说着让你出去搞钱,其实内心还是不以为然,觉得你小子太佛系,又没有往上钻营的心思,现在真是被现实啪啪打脸。” 林煦安不知道安慰阿陆什么好,从老友手中烟盒摸了根烟出来,点着了,低头勉强抽了两口。 久违的菸草味,让他的肺部产生了一种近乎于灼烧的刺痛感。 “你当我现在有多大本事?除了比从前多了一点点粉丝,有了些所谓的流量,镜中花水中月,其实还是以前的老样子。” 那叫一点粉丝?阿陆也从业近十年,爆红的先例又不是没见过。 “我看未必,我听说忧际内部非常看重这个项目,而且,《武则天》的媒体看片会,你也是几个年轻演员中最出彩的。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小子是箭在弦上,下半年要一飞沖天了。” 林煦安背靠桃树,眯起眼睛,望着落日余晖出神地看了一会。 指间的香菸燃起几屡青烟,萦绕在空中,给演员深邃的面孔笼上一层难以捉摸的迷雾。有那么一瞬间,陆贺雯觉得,如果让他掌镜,此情此景非常适合拍成文艺片。 “陆哥,你想过没,我们这行……真的对社会有贡献吗?” “肯定有吧,咱不还交着税。” “我不是说这些。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人,有朝一日,能不能给国家、给民族,做出一点贡献?” 阿陆不免好笑:“你这顶帽子未免扣得太大了,现在是和平年代,开放合作、经济发展才是上头看重的主旋律,你没看最近立项的正剧都是什么题材?创业、反腐、家长里短,你现在跟我提这些,难道是希望我们回过头去拍几十年前的样板戏? “样板戏难道全不可取?为什么要以僵化的歷史眼光看待当今世界?影视作品代表一代人的意识形态,这才是最激烈的斗争战场。” “我不知道你小子从哪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阿陆狠狠地抽了一口手中的香菸,“不过煦安,小民有小民的生存之道,你说的这些,不是普通人能够涉及的领域。对上,我们伺候好广电的官老爷,对下,我们服务好电视机前的衣食父母,这就是你我的最大价值。我提醒你,平时可千万别在网上随便发表意见,时政是艺人的高压线,你没事随便瞎说,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只和你说说心里话,不会去网上随便评论。” “那就好。”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阿陆像个村汉一样,蹲在地上,一口接着一口抽菸。 林煦安等手中的烟燃尽,捻掉火星,用手帕包好,收在口袋里。 “这年头谁出门还带手帕?你现在讲究的跟个娘们似的。”阿陆对此嗤之以鼻。 “自家人的东西,我带在身边当个念想。” “你真是魔怔,你和曹仕建,你俩一年都见不到几回,以后你就这么一天天地守着人家?” “只有守着他我才安心,你不知道,他……身体不是很好,从前怕照顾不了我太久,才会对我避而不见,不敢来找我。” 第81页 “他身体这么差?”阿陆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我之前帮你打听他的事,可从没听说这茬。” “肝脏不行,什么先进的治疗手段都用上了,这几年还算保养得不错。” “是天生的还是后来生病?” “具体情况我也没搞清楚,他一直对外隐瞒,应该是有些不能公开的特殊原因。” ……需不需要找老友帮忙? 林煦安斟酌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和盘托出。 “我目前只知道和他的前妻有关,就是传说中被他虐待的那位,是个来头不小的red三代,一般人得罪不起。” “名字知道不?” “听说姓徐,其他还没套出来。” “徐……这个姓挺普通的。” “我搜过,跟这个姓相关的大人物至少有三十多人,其中最可疑的,是十一年前的那场,举国震惊的惊天大案……” 林煦安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名字,阿陆看清楚后,一言不发地抬脚抹去。 “如果是这个徐,那曹先生能熬到今天真是不容易,搞不好当年离婚,不是他虐待别人,而是那女人虐待他。” 阿陆一下子说中问题的关键,林煦安不禁冷笑起来,“与其空穴来风,不如移花接木。媒体这种颠倒黑白的手段,你我可熟得不能再熟了。” 说完,他託了托眼镜,侧目看了老友一眼。 阿陆被自家兄弟看得浑身一激灵,一下子丢掉烟屁股,往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我求你了,tm赶紧杀青吧!你每天顶着一张屠施明的便秘脸,老子晚上睡觉都要做噩梦!” “我晚上又不和你睡,你怕什么?” “你嫂子还在啊,你要是有胆子进我房间,我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你还在为她告白的事吃醋?陆哥,我都说了八百遍了,我对顾老师那种类型没兴趣。” “废话!你一个基佬!你们这帮奇葩只喜欢走旱道!” 林煦安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阿陆自知失言,尴尬地挥了挥手:“走了走了!再不走等下没盒饭吃!” 林煦安拉住老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阿陆先是极不耐烦地怒吼:“少放屁老子还要你教?!”没多久便开始梗着脖子狂喘粗气,到了最后,面红耳赤、扭扭捏捏地问林煦安:“你说的是真的吗?那地方……那地方……真的可以……” 林煦安笑着点了一下头,又对老友如此这般交代了一遍。 他说得越多,阿陆越是惊讶。 “你从哪知道的这些?” “自己学的,上网课,看医学教材、中医古籍。” 阿陆过去只在新闻上看过为子学医、为子学药的故事,可现实中遇到这类人,还是第一次。 兄弟你能文能武,是真牛逼…… “总之,做好万全的准备,克制自己,注意清洁,别学网上玩那些乱七八糟的……唔,小心点弄,也算是种保养吧,对身体有益无害。” “这还要克制?那得多久一次……” “最多一个月一次。” “一个月一次?!”阿陆一脸你tm看不起谁呢的表情,“你自己乐意当和尚,为什么还要拉我下水?” 林煦安对着老友胸口就是一拳,阿陆只觉两眼一黑,差点喷血。 林老师这几天身体恢復速度一日千里,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又开始沉迷健身,一拳之下差点把硬汉阿陆捶到闭气。 畜生啊! 白瞎了一副天使面孔,这力道,不当驴用可惜了! —————— 两日后,林煦安和杨樾完成最后一场杀青戏,《刑事》剧组迎来全组杀青。 这次项目补拍,剧组所有人可谓齐心协力,毕竟是经歷过生死的好兄弟,感情不是一般剧组同事可比拟的。 当天的杀青晚宴,上到投资方、制片人,下到伙夫大哥、剧组司机,个个喜气洋洋,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氛围,连向来不沾酒的林煦安,也被闹着喝了半杯啤酒。 林老师不是不能喝,他纯属是酒品不好。很多年前,有次在公司年会不小心喝醉,有个同事非要拉着他比力气,他一句话没说,把200多斤的公司保安从一楼扛到十五楼天台,给全公司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自此之后,整个长城传媒都知道,劝谁喝酒都不能劝林煦安,这小子喝醉之后是真暴力,七八个男人都按不住他。 “有我在,他敢发酒疯试试?”阿陆将一瓶红酒立在林煦安面前。 林煦安悄悄拉了一下老友,使了个眼色。 这几天曹仕建路过新加坡,两边没有时差,两人经常煲电话粥煲到半夜,要是他真在酒桌上喝多,晚上回去胡说八道怎么办。 “酒也不喝,人也找不到,我一大早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居然在占线?!” “我昨晚说到一半睡着了,他那边没挂断。” “你俩可真行!”阿陆默默收走酒瓶。 今晚的杀青宴,优际文娱的一把手没来,只来了个姓姚的副总,还有之前去医院探望病患的陈总监,今天也在现场。 第82页 董大成悄悄告诉自家老闆,白天的媒体探班反响不错,gg商那边传来风声,优际已经谈妥了好几个知名女性品牌。 “女性品牌?” “你对自己的市场定位心里没数吗?现在在你微博底下留言的,99%都是女孩子。” 林煦安取出手机点开微博,拉开下面评论,都是磕他和杨樾邪.教cp的,越看越头疼,脑袋一热,拉黑了几个热门回復的网友。 董大成吓了一跳:“你在搞什么!” 林煦安放下手机,一筷子戳穿面前的葱烧鲈鱼。 “我手滑。” “你不想看可以不看,得罪网友干什么?” “我脾气差,不配当流量,她们想骂,让她们骂我好了。”爱咋咋地,他就是不想看到任何关于他的cp讨论。 这就是当个体户的好处,人格自由,没公司指手画脚。 庞晓潇闻言摇摇头:“我看未必。” 董大成不解:“你啥意思?” “咱们老闆的摄影博,以前发的基本上是黑白灰单色照片,但从上个月开始,清一色全是彩色照,内容一扫过去的文青颓废感,甚至老粉丝都在评论猜测安哥是不是在谈恋爱了,现在他又拉黑磕cp的粉丝,在网友看来,这一波只怕是欲盖弥彰。” “我真的艹了!”林煦安骂了一句脏话,重新登陆微博,手速飞快地操作了一通,大概不到十秒操作完毕,又光速下线。 董大成瞬间抓狂:“你你你你又干了啥!!!” 庞晓潇点开微博一看,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没事,安哥只是上去点了个贊。” 董大成太阳穴狂跳,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他……点了什么?” “当然是安哥和曹先生的聊天截图啦!” 董大成快要吐血,忽然想到什么,浑身肥肉都凉了。 “我记得当初平台把聊天记录清理得很干净,现在为什么忽然又出现?是不是背后有人要害我们?” 庞晓潇一脸你是装傻还是真傻的表情,“董哥,难道你以为,我哥上网只有一个大号?” 董大成愣了一会,继而瞪大眼睛。 “你是说,发截图的,其实是我哥?!” 第 35 章 永恆(中) 董大成发疯之余,不忘发微信向常静打小报告。常静结束社交,直接过来带走了林煦安。 林煦安跟着常静往主桌走,常静压低声音埋怨道:“你太胡闹了,曹先生肯定不喜欢你在网上曝光他。” “没事,他不会介意。” “你们现在每天都有联繫?” “唔,差不多。” “你自己要把握好分寸!”常静语气变得异常急切,语速加快不少,“待播剧集播出前,你这里千万不能出问题!作为主演,牵一髮动全身,背后牵涉到全组几千人的利益,你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您放心,他对外还是我舅舅,我们的关系不会变。” 常静嘆了口气,“煦安,你不要对我有怨气,做这行的谁不委屈?你看看这里在坐的演员,谁身上没点伤,谁没有被行业寒过心?但是他们终究不如你自律、刻苦……我们能走到今天太不容易,前功尽弃太可惜了。” 林煦安笑了笑,他已经很久没听到静姐的絮絮叨叨了。 “静姐,我不是小孩子,过完今年,眼看就要奔向三十岁,可能在您眼中,我这些年吃了很多苦,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付出就有回报,我才是最幸运的人。” 最近这段时间,通过爱人的只言片语,林煦安知道了很多本不该他知道的事。 外面世界在变,变得不太平。 他们这群只知道“诗和远方”文艺工作者,能在国内歌舞昇平,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没有什么可委屈的。 林煦安跟在常静身后,挨个向主桌的制作人、投资人介绍自己。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台词,每回杀青都要来一遍。 过去,常静带着艺人敬酒,酒桌上多少有点喧闹,但是今天,在坐的绝大部分人,打量林煦安之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保持安静。 优际文娱的副总咳嗽一声,客气地说:“小林的身体还没康復,你们先坐回去,我们还有一会也结束了。” 正常情况的杀青宴两个小时可以结束,他们今天确实拖得有点久。 林煦安端着可乐,看看人家老总,又看看自己经纪人,脑袋有点懵。 按照以往的经验,自己多少要被闹着喝两杯,这次居然这么简单? 他刚以为能熘之大吉,没想到,在场有个新来的投资人酒气上头,一看见林煦安就挪不开眼了。 “喝!走什么走!不喝不能走!”东北大哥夺走林煦安的可乐,又将满满一杯红酒塞进他手里,“你一口喝完,我再给你加一百万!” 姚总还没来得及动作,有位横店影视的股东已经起身:“黄总,我替你引见,这位林煦安林先生,是我们徐总朋友家的公子。” “什么公子……”黄宝荣睁大浑浊的眼睛凑上来,喷了林煦安一脸酒气,“来了都是客……都是我的……我的……亲弟弟……” 第83页 常静眼疾手快地把林煦安往后拉了一步。 “哎!去哪?”黄宝荣一把抓住林煦安的胳膊,大着舌头说:“聊聊天而已,你……你怕什么……林……今年多大了?第一次见面,哥哥没什么表示,哥哥给你……给你送块表……”黄老闆说着就要把手上的钻表摘下送人。 这时候阿陆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手里捧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看热闹。林煦安抬手晃了晃手中酒杯,用口型说:“我是不是脾气很好?” 老友也用口型回答:“收放自如,收放自如。” 他俩还有心思说笑,黄宝荣和姚总那儿已经快闹翻天了,两三个人过来拉住喝大的黄董,姚总的助理则是过来护着林煦安,只是几秒钟的功夫,主桌附近乱成了一锅粥,黄宝荣口中不停用东北口音大叫:“别扒拉我!”场面一时间又尴尬又好笑。 林煦安正考虑如何脱身,身后突然安静下来,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忽而伸到他眼前,取走他手中的酒杯,同时,一道不大、但足以颤动心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安安,你不能喝酒。” 林煦安感觉自己落入了昏沉的梦中,几乎没有力气转头去看那人。 不是他不想,而是太想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只要不在拍戏,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守着那人,围在那人的身边。 “你到底还要在这待多久?”曹仕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高兴。 林煦安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醉酒的男人身体受力不平衡,再也站不住脚,歪歪斜斜地倒在椅子上。 曹先生随手将酒杯交给助理,示意保镖把黄宝荣架起来,然后用没什么感情的视线上下扫了一遍,片刻之后,身后助理附耳介绍了面前男人的身份。 北方煤业二股东,也就是早年的煤老闆。 黄宝荣此刻酒只醒了一半,费了半天劲才勉强睁开一丝眼:“你……哪位?” 斯文白皙,是个冷美人。 “嗯……嗯……可惜年……年纪大了点……” 周围所有的人都被黄老闆毫不遮掩的调戏惊呆了,胆子大的趁机看热闹,胆子小的不敢说话,一时间居然没人站出来拯救作死的黄老闆。 曹仕建转头看向身后的朱启晴:“你去北煤走一趟,请海东来上海叙旧。” 朱助理反应非常快:“需不需要通知鲁钢,魏主席还在文河。” “可以。” 曹仕建挥了一下手,立刻有保镖按住黄老闆的嘴,不顾男人哇哇乱叫,一左一右架着惹事的醉鬼,当众抬出宴会大厅。 不过一点小事,曹先生并不在意。 黄老闆刚被抬走,几乎是前后脚,姚总带着优际的人马迎了上来。 “曹先生,我是优际文娱姚远,这是我们艺人部总监dav陈,这是我们项目部主管罗易骋……” 随着姚总上来寒暄,四周人越聚越多,林煦安渐渐被簇拥过来的人群挤到一边,他个子高,朝着曹先生的方向望去,能清楚看见自己的心上人正在和优际高层们客套、握手……电光火石间,林煦安产生一种与恋人在时空中擦身而过的错觉。 “舅舅!” 曹仕建闻声回头,眼中慌乱一闪而过。 “安安,到我这里来。” 面前的人群自动分开,留出仅容纳一人通过的通道。 林煦安快步走了进去。 …… 好不容易众人寒暄结束,曹先生一行人从酒桌上下来,姚总带着优际的人跟着送行,林煦安满肚子话要和那人说,架不住周围人太多,他不好意思开口,于是一声不吭地跟在曹先生身后。 杨樾团队就坐在主桌附近,路过时,林煦安故意视而不见,加快脚步想绕过去。 “煦安!”杨樾站起来热情招唿老同学。 怕什么来什么,杨樾你大爷! 曹先生停下脚步,不露声色地审视杨樾,然后看了身后的“跟班”一眼:喏,你的绯闻男友。 林煦安只能恨恨咬牙。 作为同班同学,杨樾对林煦安可以说知根知底,一个没钱没背景的小镇青年,打哪儿来的权贵亲戚?网上传闻的信建太子,都是团队编出来炒作的吧。 不过杨樾腹诽归腹诽,但潜意识还是认为像找金主这种“技术”活,向来清高的老同学应该做不出来。 “煦安,旁边这位……是你朋友?” “不,他是我舅舅。”自从默认两人对外的身份,林煦安已经可以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地介绍曹先生。 舅舅……杨樾皱眉想了一会,莫名觉得这位长辈十分面熟。 他当然会眼熟,当年曹先生来看他们班的毕业公演,演出散场的时候,曹仕建被学生挤下楼梯,崴伤了脚,还是杨樾带着班干部处理的。 杨樾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他不是愣头青,即使心里有怀疑,嘴上却没说什么。 林煦安松了一口气,拉了拉曹仕建的袖子:“舅舅,这么晚,你还要回上海吗?” “不回上海你让我住哪?” 林煦安不动神色地向上比划了一下。 第84页 你懂的…… 不,我不懂。 难得地,曹仕建的脸上流露出闪躲的表情。 此时处理完黄宝荣的李楠折返而回,靠近自家老闆耳边,低声汇报了几句。曹先生顺势点头道:“事有缓急,让启晴尽快处理,细节等我回上海后再详谈。” 说完,他稍微看了眼面前的年轻人。 林煦安最近恢復得很好,这会人高马大的在那儿杵着,几乎遮住了他所有的视线。可惜曹仕建心如铁石,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带着员工保镖、在优际等人的陪伴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大厅。 “你‘舅舅’怎么没带你回去?”董大成上前询问失魂落魄的老闆。 林煦安嘆了口气。 “可能是人太多,他‘舅舅’怕人多嘴杂。”阿陆也凑热闹来了一句。 “曹先生从国外过来,特意绕道宁波,居然只看了安哥一眼?”庞晓潇还沉浸在见到本尊的兴奋中,丝毫不顾及破碎的老闆,“安哥,你们感情不会出问题了吧?” 林煦安忍不住又嘆了口气。 第 36 章 永恆(下) 林煦安心情不痛快,在健身房愤而锻鍊了一个小时,这才回到自己房间。 进门后,发现玄关处多了一个银色登机箱。 这不是他的东西,酒店送错了吧? 他正要打电话给前台,就听见里头客房门打开的声音,不自觉地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自己房间进了小偷。 “我等了快一个小时,你和他们说什么这么久。” 昏暗的灯光下,高瘦的男人慢慢走近。 那人的衣服已经换成居家休闲的款式,夏天的衣服稍显单薄,隐约能看到衣领下锁骨的形状。似乎为了晚上继续工作,鼻樑上换了副眼镜,由精緻高冷的金属框架,改换成颜色质朴的普通材质,乍一看不像腰缠万贯的有钱人,而是像个做学问的大学教授。 林煦安嚎叫一声,飞速扑到曹仕建身边,将人抱了起来。 平时在视频里看这人。似乎是胖了点,气色也不错,可近距离一摸本人,身上还是一点肉都没有。 刚结束运动的林煦安浑身都是汗,身体烫的像个火炉,曹仕建回忆起那天在工作室的荒唐事,心如乱麻,附在林煦安耳边低声道:“你先放我下来。” 林煦安抱着他,小心放在美人榻上,单膝跪地,深情款款地说:“哥哥干嘛骗我,我真以为你走了。” “我来你不高兴?” “当然高兴啊!” 曹先生忍不住摸上林煦安的脸。 耀眼的、健康的、散发无穷荷尔蒙魅力的年轻人,令他深深着迷。 可越是着迷,越是心里愧疚。 林煦安撒娇似地蹭了蹭,又抓起爱人的手摸上自己的心口。 “安安,你不欠我什么。” “嗯?” “所以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 “……算了。”曹仕建笑了笑。 “哥哥总是这样,话说一半,又要我猜。” 曹仕建移开视线,扫过旁边的小几,随口问道:“你每天都会看书吗?那是什么书?” “《中医内科学》。” 林煦安伸手拿起书本,手指慢慢翻动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 “解剖与生理特点……常用外治法……饮食护理……我休息的时候,会看网课自学这些。” “是拍戏需要?” “不是。”林煦安快速翻到一页夹着书籤的位置,指给曹先生看,“最近在看的是这一段,讲的是xxx护理保健和ooo养生基础理论。” 曹仕建一目十行看了几行字,不可置信道: “你每天拍完戏,都在……学这些?” “学这些怎么了?这是正经的中医教材,又不是小黄.书。”林煦安合上书本,放回一旁的小几上,“房.事也是养生的一种,要不古人怎么那么推崇房..中术呢。算算时间,哥哥大半个月没有x生活了吧。” “……” “哥哥知道晚上进我房间,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我不告诉你,你不和我说实话,我也不和你说。” “……” 两人这么直直对视了一会,最后曹仕建先败下阵来。 “煦安,我年龄比你大很多……你不觉得我这种人占着你……很卑劣么?” 林煦安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哥哥为什么这么想?” “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只有十九岁,还只是个孩子,但我却……”曹仕建咬着嘴唇,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我对你有欲.望,尽管我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煦安,是我欠你的,即使我为你做了很多,也只是因为我欠你的。” 如果yy有罪,那曹仕建确实应该反思自己,可问题是,yy不犯法,而且人家当年也没干啥啊! 林煦安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点爱人纠结的心思。 “哥哥当年在哪儿见的我?在学校吗?” 第85页 “在……你当时和同学在一起。” “那我也看到哥哥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那真可惜,如果我见着哥哥,我也会yy你。”林煦安右手指尖隔着曹仕建的衣服,沿着那人胸口轻轻往下,直到肋下三指的位置,微微用力,“我会每天想着哥哥的腿有多长、有多白,夹着我有多好看……上个月在工作室,你也看到了,如果不是发现你身上有伤,那天我直接就……” 曹仕建旧患处吃痛,下意识呻、吟出声,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这里开过刀吧……六七公分的缝合伤口,如果我没记错,这是肝脏处的落刀点,所以,你这里,是曾经切除过病灶,还是做了移植手术?” “安安……” “跟前妻有关吗?” “安安……” 林煦安也不跟他废话了,一只手制住曹仕建,轻轻一推,按在榻上。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不知道我们继续浪费时间是在干什么。”林煦安单手扯开爱人的衣服,“上一次在国际饭店,说实话,我对你生气,有一半的原因是我心虚,我无耻,我见色起意,仕建,你说说,我这种人,是不是更应该反省自己?” 曹仕建忍不住挣扎起来,但他哪里是年轻人的对手,林煦安毫不费力地一路长驱直入。 “你的私人医生平时会做指.检吗?” “不……放开我……” ……(此处省略100字)…… 曹仕建已经颤抖得无法说话,满足感和羞.耻感轮番交替地折磨他。 很……舒服……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廉耻……原来自己是这样的人。 “早该这样,哥哥,我们早该这样。” 林煦安忽然停下动作,亲了亲曹仕建的脸。 “哥哥身上伤怎么来的?” “嗯……唔……” “不说话,那我不客气了哦?” “是……移植手术,我中过毒……肝脏不太好……” “什么毒?” 曹仕建闭上眼睛不想回答,林煦安又开始忽快忽慢地折腾他,曹仕建抖着声音说了一个西药名,林煦安继续追问:“还有呢?” “……什么?” “怎么中毒的,不能跟我讲讲么?” …… …… 激x情过后,曹仕建已经彻底没了睁眼的力气,连一贯听话的大脑都不像自己的,林煦安东像个八爪鱼一样抱着他,在他耳边碎碎念:“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不是那个女人狼子野心,不仅霸占你的股份,还要霸占你的人,所以她用药物控制你,让你失去行动力,限制你的自由,直到你同意跟她完成生命的大和谐?” 曹先生愣了一下,故事确实是这个故事,但从林煦安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林煦安一想到自己的人,曾经被恶婆娘强迫着那个这个,肺都快要气炸了。 “你被她得手了吗?你这么好欺负,人又倔强,我弄你弄到xx,你都不吭声,那个女人肯定跟我一样吧,越欺负你越兴奋,越兴奋越想弄你……” 眼看林煦安还要胡说八道,曹先生只好模煳地来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不算真夫妻……” 林煦安愣了好一会,才道:“那……孩子呢?孩子怎么来的?” “孩子不是我的。” 孩子不是你的? 那能是谁的? “是广信……” 啥? 啥!!! 八卦!惊天八卦!值得微博热搜十万热转的惊天八卦! 福布斯榜前排富豪罗广信,居然绿了自己的合伙人!!! 第 37 章 起势(上) 要说整个八月的内娱影视炒作最热闹的剧集,不是卫视偶像剧,也不是平台网剧,而是一段时长二十三分钟的歷史剧片花。有文晃大导坐镇,头部公司出品,短短二十来分钟,无论导演镜头,演员台词,还是剧组置景,无不显示出该剧创作基础之扎实,制作之精良。真应了那句,观众不瞎,家喻户晓的歷史人物被搬上银幕,谁露马脚谁尴尬。 片花播出前,还有些网友吐槽林煦安小鲜肉没演技,这下也全哑火了,能和视帝影后对戏不落下风的男人,你说他是小鲜肉,你问过其他年轻演员的感受么。 转眼到了八月底九月初,《最佳爱情》在央视开播,播出水花虽然一般,架不住央视平台受众广、后续轮播次数多,央八没播完卫视开始二轮,本来就在中年妇女群体中略有基础的林煦安,这回又在婆婆阿姨那里刷足了存在感。 莫名其妙的林煦安更火了,微博粉丝数量蹭蹭上涨,眼看着从50万,涨到100万,最后甚至超过了300万!求合作的杂志、代言、综艺排着队上门,影视本子也多了起来,虽然乍一看还是一水的歪瓜裂枣。 线上线下两开花,即使再苛刻的网友,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这位不是靠脸吃饭的爱豆流量,而是正儿八经的科班。不过,要求所有人都给林老师写个服字也不现实,毕竟他一没有正儿八经的“一番”剧,二没有所谓的“男性向”“现实向”作品,难免有网友酸他是妇女之友、大妈男神,或者吐槽这年头只要砸钱狗都能红,更别说一个有能力有后台的富二代小白脸。 第86页 又过几天,就在网友以为林煦安的炒作不过昙花一现,后续作品也不过如此时,电影《扫毒先锋》传来了新的消息。 看似不起眼的中年人郑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自导自演的电影在暑期上映后大放异彩,甚至斩下国内动作电影票房榜首的位置,连带同主演的其他电影,身价水涨船高,成了资本市场眼里的香饽饽,于是,《扫毒》从原计划的11、12月“冷”档期,提档进入国庆档,发行方也从名不见经传的蓝海影视,改成了国字头髮行、以及业内首屈一指(钞能力撕拍片)的宣传公司。 运势来了挡也挡不住,说的大概就是如此。 时间来到九月,秋意起,暑气消,四九城里的天气是一日好过一日。 林煦安一开始听说要郑进有约,以为只是前同事有些项目找人合作,等到了约好的地方才发现,郑大哥这次找他来,不仅仅是介绍介绍资源这么简单。 司机老王根据郑进给的地址,来到天坛东边一处古色古香的4a景区。 “怎么来了个公园?”董大成从保姆车副驾驶探出脑袋。 林煦安也奇怪为什么是这个地方,直到园区侧门打开,门口门卫过来检查了一下他们的车牌,然后打手势让司机直接开进去。 保姆车一路开进景区腹地,直到停靠在一处近20公顷的湖泊附近。这里的湖泊形状像龙,因此公园名字里也带了一个龙字。 林煦安北漂了好些年,当然听说过景区的大名,据说景区西北角还有些明清名人的留字和石刻手迹,早年还是个文化人扎堆开讲坛的地方。他下车后四下看了一圈,只见靠水的地方设有台阶湖岸,底下栽植杨柳桑槐,整个布局融北方古典建筑与现代造园艺术为一体,颇有些北方现代特色园林的味道。 不远处有座临水阁,位于人工打造的亲水平台,是一处仿明清建筑的二层小楼,映着夕阳照耀下的波光粼粼,显得内外清幽,古朴雅致。 唔,估摸这里就是郑进选择见面的地方。 今天小阁二层封闭迎客,四周玻璃全用藤编的帷幔遮掩,既保护了客人隐私,也不会破坏建筑本身的视野和意境,确实是个谈事情好去处。 工作室三人前脚先到临水阁,其他客人很快也赶到。 两辆深灰色的进口奔驰外加两辆黑色保姆车缓缓驶来,对于郑进这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这在北京城算是非常低调的出行阵容。 常静提醒道:“等会你们两个别乱说话,今天我们是有正经事要谈。” 大半年不见,再见郑进,此人已经变了许多。似乎是最近活动太频繁,人瘦了,眼中却精光奕奕,此刻穿一身亚麻休闲装,手上挽着两节小叶紫檀佛珠,已经有了些影视大佬的架势。这次和他一同来的,还有个初出茅庐的青春片导演,个子很高,扮相雅痞,不说还以为是哪个不知名的小明星。 从2013年开始,电影局推出了一揽子青年导演扶持计划,每年会安排八到十人去美国各大电影公司学习交流,这位霍导才华不俗,也在进修名单之中,去年10月派去的派拉蒙,到了今年3月才回国。 郑进的来意,常静刚开始捉摸不透,见到来人,瞬间猜的七七八八。 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不出所料,几人说了些场面话,郑进便将话题引到了年轻导演的身上。 有剧本、有想法、够专业、绝对是个人才。唯一可惜的,就是投资方不够,想拍的项目难度太大,筹备三年,刚试拍半个月,每天百来万的流水花出去听不到半点响,眼看撑不到正式开拍,就要有投资人捲铺盖跑路了。 霍导将自己的拍摄背景,先花了半个小时解释清楚,又花了半小时,详尽描述自己的创意构想和预期效果,思路清晰,条理清楚,关键是对原着的认可度和专注度都很高,让林煦安一下子就对此人非常有好感。 但林煦安哪里知道,现在圈里都在传他是信建集团的公子哥,亲舅舅是一位连名字都不能在网上提起的神秘富豪,要不是小导演今天出门前喝了半瓶二锅头,哪来的胆子敢在他的面前吹牛。 常静没那么容易被忽悠,仔细问了郑进一些项目的事,当得知郑进本人也投了1000万,她有些惊讶。 郑进组的这个局属于科幻题材,这样的项目,要是没有工业化体系支持,即使拍出来,不过是画面粗劣的电脑特效而已。 常静脸色一时间有点难看。 过去这半年,霍凡没少被投资人打击,常静这种不吭声,没直接指着他鼻子骂他诈骗犯的,已经算是和气了。 “常老师,虽然我们是拍科幻,但不打算做成百分百特效片,实景必须要有,也必须得有。我们找到了青岛影都,那里才开完一部大投资贺岁片,我们可以直接用他们的部分场地,至于器材,我们有北京、上海文化发展基金的支持,可以通过内部渠道,联繫上影和北电,按照最优惠的价格租赁拍摄装备。” “那人员支出呢?”常静反问:“人工费用现在一年比一年贵,你构想的拍摄规模起码是300人加1000人的标准,工作伙食、人员薪酬,这笔开支你想从哪里来?” “我们可以联繫当地高校,您可能不清楚,原着作者在学生群体里有非常广泛的读者基础……还有北电的学生,剧组可以以暑期实习的名义,安排他们进组工作。” 第87页 连免费劳力都找好了,常静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控制成本的意识很好,但这只是你的设想,实际操作可比设想困难百倍,以前我们公司开剧,最难的,从来不是项目启动,而是项目执行中的日常统筹,你们的执行制作组,平均年龄只有30岁,他们能摆平千人大组里的牛鬼蛇神吗?” “常老师,我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霍导站起来,满脸真诚地为常静等人斟茶添水,“只要我们诚意充足,对电影事业足够热情,就能让剧组众人心往一处走,力往一处使,那您担心的情况就不会发生。我明白您的顾虑,您说得对,科幻项目最大的难题不在于设备,而在于人。很多人听到电影工业化感觉是拼科技、拼技术等硬设备,其实不完全是这些,很重要的是观念、流程和管理方式。我对我的定位只是一个先驱,一上来也许做不到很好,但只有像我这样的人多了,当我们的孩子去学电影,去拍工业电影时,他们至少有据可查,知道我们这帮人当年犯过什么错,能绕开这些坑。” 太理想化了,常静在心里给年轻导演勉强打了个70分。 但是,这种理想化的热血青年绝对会对林煦安的胃口,郑进不愧老江湖,很懂得见人下菜。 果然,林煦安本来对剧组开支、人员标准什么的没多大兴趣,但一听霍凡提到电影工业化,立刻来了精神。 霍凡把“金主少爷”的反应看在眼里,清了清嗓子,再接再厉道:“好莱坞的电影工业化50多年,但他们那套东西没办法直接拿来用,国情不同,即使生搬硬套地拿来了,最终也只是水土不服。就像画家的纸和笔,我们再有想像力,如果缺了工具,也没办法把想像力呈现出来,就像我们可以想像出很多奇妙的画面,但不知道怎么把他们在镜头中呈现,也是白扯,所以我们必须要找到这个工具。” 说的很好,林煦安在心里不停点头,恨不得当场拍板投资,但他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对上霍凡期待的目光,有些无奈摇摇头。 兄弟啊,不是我不想支持你,但我是真的没钱…… 如今他空有流量,一不接商业活动,二不上综艺节目,加上最近刚买了点昂贵的……大件,现在所有户头加起来堪堪四位数。 “霍导,您的项目我非常非常喜欢,可我……哎,我这段时间手头紧,要不,我不拿片酬给您出演个角色吧!什么角色都行!” 常静闻言气die。 第 38 章 起势(下) 常静那个气啊,恨不得把自家艺人暴打一顿。 别的经纪人手上捏着流量数钱数到手抽筋,轮到她就成了上赶着倒贴的败家子。 董大成乐得肚子疼,圆鼓鼓的腮帮子颤得一抖一抖。 “哥,人家问的是你吗,你就替人回答。” 林煦安终于反应过来,干脆不说话了。 他不表态,席间几人又聊了聊《扫毒》电影宣传的事,最后草草收场。 霍凡顶着常静凉飕飕的目光,硬是加了林煦安的联络方式,林煦安对霍导虚虚实实的态度虽然有点不舒服,但是霍导可是能开大项目的科班导演,他一个小小青年演员,哪能拒绝呢。 “林少爷,圈子里电影学院毕业的同行,我认识不少,大家平时都在北京,有空出来聚聚。” 林煦安心想:我算哪门子少爷,大导演这么叫他就跟骂人似的。他微微嘆了口气,小声道:“霍导,外界传言您别信,我是有个远房亲戚生意做得不错,但我父母都是平民百姓,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富二代,今天让你们白跑一趟,真是对不起。” 他一番坦白把霍凡看傻了。 在他们这行业,居然还有演员主动拆自己台? 林老师真是个奇怪的人。 ——— 随着新电影宣传展开,林煦安发现自己更火了,火到他难以理解,火到他怀疑人生。 他就那点戏份,全被发行方剪在预告片里。等到电影院大荧幕上播出贴片,英气逼人的年轻警察抬眉看向镜头那一剎那,网上迎来新电影第一轮讨论高.潮。 微博是彻底没法使用,一上去就是无数消息,跟中了木马似的狂轰乱炸。手机微信简讯更是从早到晚停不下来,给林煦安嘘寒问暖的人,比他这辈子见过的都多。不熟悉的普通朋友就算了,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几百年没联繫过的邻居也来凑热闹。更离谱的是,这两天也不知道谁把他的工作室地址扒了出来,乌央乌央的粉丝围在楼下,物业赶走一波又来一波,跟丧尸围城似的。 他不就是个普通男演员吗,平时也就是拍戏、进组、正常上班,不化妆的时候邋里邋遢,这种类型的演员,影视圈没有十万也有八千,老百姓追谁不是追啊? 林煦安搞不懂现在的潮流。 继续待在旧工作室也不是办法,新工作室又一时半会联繫不到,常静干脆给艺人放了假。 “幸好你买房子没用自己名字,目前没被挖出来,你暂时在新家呆几天,等热度过去,我再安排工作。” 林煦安老实点了点。 …… 与此同时,距离北京2000公里之外的香港中环,某摩天大楼高层。 透明的工作间,西装革履的职员来回穿梭,会议室内外人头攒动,空气中除了高浓度咖啡,还有打工人口中吐出的一丝仙气。 第88页 三天,曹先生来巡视工作已经持续三天了。 他老人家是不用睡觉,可普通人吃不消啊,每天凌晨三点到夜里十二点,公文系统里的提示简讯就没断过。 和以往的工作巡查不同,曹先生这次提前从新加坡回来,不只是高管、中层要被检查工作,所有肩负职务的股东也逃不过。只要人还在亚太地区,都得乖乖前来香港总部汇报。 曹董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张扬地做事了,他摆出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让知晓当年股权争夺内幕的老员工人人自危。 等曹先生快刀斩乱麻地捋了一遍香港的情况,又召集周余琮从上海赶来汇合,连远在西双版纳度假的罗广信也被他毫不留情地召了过来。 等“老好人”罗董一脸郑重地出现在公司,信建上上下下彻底炸了。 “你要提前退休?!”总裁办公室里,罗广信一脸不可置信。 他自己都还没退呢,曹仕建居然想退休?! “仕建,你这是不守承诺!” “承诺?”曹先生的目光冷到极点,“我自认为这些年,对得起公司、股东、更对得起你罗家。” 罗广信脸色涨红,他是给曹先生戴了十多年绿帽子,但曹仕建何尝不是拿着孩子的事拿捏他?曹仕建在国内的时候,跟个大家闺秀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有社交场合,全让他老罗当吉祥物,想想他都一把年纪了,还要给公司做牛做马!心黑的资本家千千万,他曹扒皮就是最绝情的那个! 周余琮脑门都是汗,生怕罗董气急跳墙,一拳头把曹先生打进医院,忙打岔道:“是不是曹董最近太累?您身体还好吗?” 曹仕建面色稍缓,点了点头,道:“我身体很好,这一年东奔西走,确实有些累。” 他说他累了…… 罗广信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云南野生菌吃多了出现幻听,曹仕建,居然说他累了? 魔幻,太魔幻! “原来你也会累……” “我又不是外星人。” 罗广信彻底没了脾气,肩膀耷拉下来,向后一靠倒在柔软的沙发上,“我以为要想看到你休息,还得等十年,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我居然不敢置信。仕建,你的心思,我不问,我也看不懂……今天就我们三个,当着余琮的面,别的不多说了,我老罗和你共进退。” 曹先生垂下眼睛,不带情绪地笑了一笑,没有答话。 周余琮说:“按照公司制度,曹先生卸任只要董事长您批准,但如果涉及到董事长更换,那就复杂……” 老罗不耐烦地摇了摇手,指着曹先生说:“他,这个傢伙,即使不承担职务,但总还是实控人吧,你们有事找他签字去。” “董事长,这不合流程……” “曹仕建说走就走难道符合流程?” “两个人一起变动是不合适。”曹先生点点头,“广信,我让半步,你先与余琮交接吧。” 周余琮一怔,继而连连摆手。 这这这这怎么就定了? 他他他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啊! 罗广信张开嘴又闭上,他是看出来了,自己一举一动都落在曹仕建的局里。 反抗无用,不如躺平任安排。 唉,周余琮……周余琮这小子简直是狗屎运!他何德何能入得了曹仕建的眼? 小会结束,办公室只剩下曹先生与罗广信。 曹仕建端坐在转椅上,眺望远处的海景蓝天,默不作声,罗广信毕竟认识曹先生多年,仔细观测了一会,忽然心有所感。 几个月不见,曹仕建的变化其实很大,他的刘海没有梳上去,而是全都垂下来,遮住了大半额头,收敛了金融精英的派头,加上一身浅咖色休闲打扮,配着白皙的肤色,很有几分书卷气。 是的,书卷气,曹先生的外貌一直很斯文清秀,要不当年也不至于被某些权贵人士巧取豪夺。 “恭喜你,得偿所愿。”罗广信走到老朋友身后,装作与他共同欣赏港岛的碧海蓝天。 “你也一样。”曹仕建淡淡地回道。 罗广信看了看他依然空着的无名指,说:“你要是结婚记得叫我,这些年,你把好处都让给了我,我承你情,怎么也得包个大红包。” 曹仕建缓缓摇头,“心意领了。” 老罗心想:难道这傢伙和心上人还没成?也不对啊,从前的曹仕建整日死气沉沉,如今似乎整个人都活泛起来,像是年轻了二十岁。老罗今天刚进公司,就听到大家在私下讨论曹董是不是好事近了。 说真的,老罗对曹先生工作上的压榨烦归烦,但他了解这个小学弟的为人,一直是个端方有礼的君子。 读书时就是听话懂事的乖学生,学习认真,低调努力,老师同学哪个不喜欢?当年不管在校园,还是后来到了湾区,都是名声在外的超级学霸。 可惜,老天是苛刻的,大概是曹仕建人生前二十年的运气太好了,后面就要连本带利的拿回来。 那一年,老罗拉着小学弟成立的信建谘询公司,因为吃到国内网际网路一波发展红利,短短两年,公司已经赚了一个小目标。可就在公司日渐红火、前途不可限量的时候,作为开朝元老,满足了基本物质需求的曹先生,觉得上班索然无味起来。相比继续和铜臭商人打交道,他肯定更喜欢留在学校做些前沿的理论研究。 第89页 但是,这时候就牵涉出一个问题,如果他要退出,势必要牵涉到公司的原始股权切割。按照曹先生的意思,可以让老罗给他一笔钱,他把股权转让老罗或者其他股东,这事也就了结了。可是那时候的老罗还年轻气盛、还有野心,想着既然公司风头正盛,为什么不藉机引入机构投资,让公司更上一层楼呢?于是一来二去,老罗说动曹先生将自己的股权稀释,老罗拿走一部分,剩下的再转手卖给三家机构。 这其中就有那个女人的公司。 其实以那个女人的家世背景,当初买下整间谘询公司都绰绰有余,但她偏偏没有,老罗一开始搞不懂,后来才知道,她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曹先生一人。 聪明、端庄、出身清白的曹先生,几乎是世家选婿的不二人选。 徐小姐的名字大部分人没听过,但是她爷爷徐瑞和大伯徐长坤的名字,全国十之八九的人都知道。那一年,距离“徐天王”落马还有段时间,徐长坤在系统内风头正盛,几乎有了占山为王的架势。作为徐家三代佼佼者的徐小姐,自然也保留了唯我独尊的性格。先是哄骗曹先生跟她签了股权让渡协议,然后又用出资建立高校-企业联合实验室名义,进一步和曹先生套好关系,让曹先生和老罗彻底放下戒心。 如果用现在的视角看,这里面的问题不是没有,但那个时候谁知道呢?那时候的老罗也好,曹仕建也好,都没有如今的阅歷,谁能猜到在国内唿风唤雨的徐小姐,居然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就把好好的合作变成下套的毒药? 没过多久,徐小姐开始拿手上的股权做文章,先是轻松隔绝曹先生身边的人,接着逐个击破信建股东,不出两个月,便把老罗给架空了。 小小信建谘询,在真的有钱人面前,不过是不堪一击的玩具。 回过神来的老罗,面对银行追债、股东追责,焦头烂额,不仅如此,此时徐小姐以偷税为由,让irs带走了公司的财务,irs进驻公司调查了一周,直接把老罗也带走了。 在美国,杀-人都没有偷税来的严重。 罗广信保释出来后,当真走投无路,求生不行,求死不能,他跌跌撞撞地找到曹仕建,在曹仕建面前跪了下来。 那一年,曹先生27岁,和林煦安一样大。 后面的事,想想也容易猜到,曹先生不可能放任罗广信不管,但他又对“卖身求情”极其厌恶。此时,徐小姐的人拿来了一纸协议,开始软硬皆施地劝他。 没有感情?没关系,慢慢培养就是。 想分开住?也没问题,偶尔周末一起出来看看电影,喝喝咖啡,这总可以吧。 直到徐小姐提出要是过几年还是没感情,两人再协议离婚,曹仕建这才勉强点头。 于是这件事闹到最后,徐小姐心愿得偿,老罗最多遭受一点精神打击,而曹先生,才是那个最倒霉的人。 没多久,二人结婚,徐小姐带着曹先生回国,两人出席各种场合,当真是金童玉女,风光无限。那时的徐小姐还有耐心,觉得以自己的背景、样貌,让曹仕建爱上她是迟早的事。可她不知道,曹仕建是家里的老来子,父母一大把年纪,家里哥哥姐姐的年纪也比他大很多,导致他对性别的认知一直很模煳,徐小姐这一通操作下来,让他不想再和任何女人有瓜葛。 时光飞逝,婚后第二年,徐小姐还没有得手,她家里着急,她更着急,任凭她如何放下身段,曹仕建依然是那个捂不热的冷石头。 男人无情啊,徐小姐在海滩上想了一夜。她也想过放弃,但又不甘心,最后决定再搏一把。 于是她买通了曹先生家里的司机,将曹仕建监-禁起来。 …… 从十二年前的旧事中收回思绪,罗广信看了眼曹仕建,又开始琢磨面前的男人。 被餵了两年安-定药,难怪情绪一直这么稳定。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这傢伙露出马脚,流露出一点真心。 第 39 章 现身 就在此时,助理dn yang从外头敲门而入。 “曹先生,外头有您的快递,我替您签收了。” 快递? “是什么?” “一共四十盒月饼,上午从深圳发来的。” 罗广信呵呵打趣:“算你有良心,还知道中秋节发点福利。” 曹仕建却微微皱眉。 “寄件人是谁?” “我检查过,是美佳月饼在深圳的生产工厂。” 助理一说月饼品牌,曹仕建瞬间明白了。 “知道了,你安排发下去吧。” 罗广信觉得曹仕建似乎笑了笑。 不多时,dn yang便送了一盒月饼进来,八卦的老罗当着曹先生的面打开包装盒。除了月饼本身,盒子里还有一张印着代言人的中秋贺卡。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 “你不是不喜欢做食品么?”罗广信随手撕开一包月饼,掰下一块品尝。 甜咸适中,味道不错。 曹仕建目光落在那张花里胡哨的中秋贺卡上,平淡回道:“品牌赠礼而已。” 品牌赠礼能送到你这儿,真是难得。 “美佳的老闆你认识?” “不认识。” “那就是有事相求,冲着公司来的。”罗广信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又将那张中秋贺卡拿在手里左右掂量了一下。 第90页 现在的品牌,挖空心思赚年轻人的钱。 罗广信随口默念代言人的名字,脑中忽地一亮。 姓林的明星,是不是上次被泥石流捲走的那个林先生? 曹仕建起身从老罗手中抽走贺卡,面色微沉:“广信,你的离任,需要和余琮正式交接后才会作数,我提醒你,你现在还是董事长,要是没事做,就去隔壁旁听余琮他们的电话会议吧。” 罗广信两手一摊,笑容和善可亲,“不是我不想交接。如果周余琮方便,我随时可以给他签字。” 曹仕建的脸色瞬间更差了。 罗广信难得让小学弟吃瘪,心情大好,拍了拍曹先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一晃多年,你也是要成家的人,以后不能像对我一样,对你的家人太强势。我的分红是你赚来的,我拿人手短,才不想和你起争执,但家里人不一样,你的家人即使花了你的钱,你也得耐下性子给他们赔笑脸。” 曹仕建无言以对,老罗这是在传授哪门子的心得体会。 “我不是危言耸听。”罗广信面色一正,“家里人最重要,你从前封闭自己,外面那些花花草草入不了眼,但一旦退下来,日后会有大把时间,到时候也会有无数人来诱惑你,一次两次还好,十次八次也能把持,如果天天如此呢?你可得考虑清楚。” 老罗口口声声家人至上,冠冕堂皇的模样,让人很难相信这人会背叛家庭。 罗广信得了便宜,不敢得寸进尺,出门前,忽然听到曹仕建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广信,你讲得不错,家人确实最重要。既然如此,家人的心情,我也应该事无巨细地照顾妥帖。”曹仕建走进了些,压低低声:“前些日子在美国,我带徐小姐的孩子去做了亲子鑑定。” 罗广信大惊失色,等他反应过来,双手已经攥住了曹仕建的领口。曹仕建还是面无表情,眼神一贯阴沉沉的:“你放心,只是我单方面与她们划清界限,与你没有关系。” “她当年狗急跳墙,才找我仙人跳!我不是……我真不是……” 是不是仙人跳,都过了这么多年,谁关心。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曹先生跟没事人一样,轻松挣开老罗的双手,走回办公桌继续办公。 罗广信脸色涨红、咬牙切齿:“你就这个鬼样子,你家里人见过吗!” “徐小姐我已经摆平,她这辈子都不会回国,我希望她的孩子也和她想法一样。”曹先生只顾着浏览文件,头也不抬,“你如果怕走漏风声,要么现在掐死我,要么继续给我干活,直到你正式卸任。” 罗广信张了张嘴,他很想把这十几年积攒的脏话都砸在曹仕建脸上,但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这个傢伙是以一己之力斗倒徐家的人,他干不过,更惹不起。 不过,俗话说一物降一物。等着吧!老天爷迟早会派人收拾这傢伙。 罗董一脸悻悻从曹先生办公室离开,信建的员工隐隐约约听到两位大佬又在争吵,怕触领导霉头,纷纷避之不及。 老罗迳自走到大会议室,周余琮等人忙不迭起身相迎。香港分公司cfo扶着罗广信走到主位,罗广信坦然自若地摆摆手,“都坐下吧,我是来旁听学习,你们继续工作,别在意我。” 于是会议继续。 老罗假装聚精会神听会议内容,其实一直在暗自琢磨刚才曹仕建的一言一行,特别是那个美佳代言人,让他有些在意。 当初林煦安出事,曹仕建曾拜託他去摆平媒体,给出的说法是林煦安是曹家的远房外甥。 是不是真外甥,找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但是罗广信选择没有多问,曹仕建家里的事,稍有捲入便是引火自焚,他老罗才没那么傻。 罗广信见过这个斯文学弟疯起来有多吓人。 当年,曹仕建为了扳倒徐家,一面和那个女人虚与委蛇,一面收集证据、私下联繫徐家在国内的政敌,人徐小姐虽说是囚-禁了他,平时也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可曹仕建不知道从哪弄到了足以致命的药剂,差点把自己命折腾没了,只为了以外出就医的方式,从徐小姐家脱身出去。 后来徐家国内zz斗争失败,曹仕建出了不少力,徐家树倒猢狲散,而曹先生作为被徐家毒害的受害者,立场分明,靠着同情分斩获大量政治资本。与此同时,他又扶持曹家人乘势而起,就连一向佛系的曹家大哥,也被他捧成了水利口数得着的高层人物,彻底挤走了徐家最后一点势力。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就是他曹仕建。 会议过半,老罗适当微笑点头,偶尔几句无伤大雅的点评,让在座众人无不感到心情愉悦、如沐春风。罗董是个风度翩翩的儒商,和蔼可亲,和谁关系都不错,高层中除了曹先生不给他面子,公司上下还是真心支持他的。 周余琮注意到罗广信面有疲色,便让众人休息二十分钟。老罗暗自点头,心想:余琮这小子不错,比曹扒皮有人性。 茶歇时分,罗广信捧着香气四溢的红茶,悠悠哉哉地在茶水间、接待室、休憩区里里外外“视察慰问”一番,眼看会议时间要到了,他迈开步伐,居然朝着与会议室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91页 香港分公司他来的少,路不熟,会迷路很正常。 旁人看出董事长想熘,没人敢拦,cfo找了个藉口,说不能亲自送董事长万分抱歉,罗广信大手一挥,“你们忙,楼下有司机等我。” 罗广信寻思如果直接从正门出去,万一被熟人遇到还得费口舌解释,于是不动声色地走到内部员工通道。目送他出门的员工只能提着气赔笑,所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罗刚推开印有员工专用的白色防火门,就在此时,正好电梯上来了。 高层电梯一趟可得等很久,他的运气真不错。 电梯门打开,一个背着黑色帆布书包,头戴灰色棒球帽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个子很高,估计有190,宽肩窄腰,身材匀称。那人看到罗广信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非常标准的普通话,礼貌而客气地问:“叔叔您好,请问这里是信建的办公室吗?” 来人穿的一身黑,本来老罗还有些警惕,但那人一开口,声音清朗,字正腔圆,让老罗安心不少。 罗广信点点头,“这一层都是信建谘询,你是来找人的吗?” 看打扮不像来谈生意的人,虽然两广地区老闆钟爱人字拖配法拉利,但眼前这位明显没有生意人的圆滑,又是从大陆来的,让人很难不去联想是不是哪家的穷亲戚来投奔有钱老表。 反正tvb都是这么演的。 “您说的没错,我来这儿找我的家人。” “听口音你大陆来的吧,老家哪的?” “山东,山东德市。” 原来还是老乡!难怪年轻人一开口老罗就觉着亲切。 罗广信笑得愈发和善:“我老家在河北沧市,紧挨德市,搞不好我们以前还住隔壁村呢!” 年轻人摘了帽子,一步上前握住罗广信右手,感激地说道:“我一路上问了好几个人都说自己听不懂普通话,现在可算见到家乡人了。” 罗广信闻言哈哈大笑,在曹仕建那儿受的气瞬间一扫而空。 他拍了拍年轻人肩膀,“你怎么上来的。也是你小子运气好,一路上保安都没有为难你。” “外头的电梯上40层都得刷卡,我跟着一个维修工,才找到这里。” 罗广信手上拍着拍着,忽然就拍不下去了。 他眼睛越睁越大,这人……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你……是不是姓林?” 林煦安摸了摸乱糟糟的脑袋。他现在出门都不敢买机票,从北京来的一路不是火车就是大巴,出发前收拾的髮型已经不能看了。 “您认识我?”想想也是,如今大小也算是个流量,被人认出来很正常。 姓林,林煦安,他说的亲戚,难道是……罗广信和林煦安大眼瞪小眼好一会,脸色五颜六色的变了又变,最后总算憋出一句:“今天送月饼的是不是你?” 林煦安又摸了摸头,不好意思起来,“快要过节,我想着……我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 好好的老乡,大好的青年!居然是曹某人的外甥!老罗顿时兴致索然。 “门后面就是信建谘询,你家人在里面,你去找他吧。” 林煦安道了声谢,伸手去拉那防火门,想不到一拉之下,以他的力气居然没拉开。 “叔叔,好像这里要刷卡才能进。” 罗广信仰头嘆气:苍天!你们曹家人还要折磨我多久! “你自己打电话给你亲戚,让他出来接你。” 林煦安不知道为何慈眉善目的老乡突然翻脸,不再多说什么。 老罗狂按电梯的右手忽地一顿,转过身,直直看向林煦安,“你这次来香港,是不是家里人不知道?” “……嗯,对。” “你舅……家人平时对你很严格吗?” “……也不算,他其实不太管我。”曹先生对他很信任,很少插手他的事。 罗广信心说果然如此,点点头,道:“你来香港找他,是因为你闯祸了吧?” 肯定是小孩子在外头瞎胡闹,惹到摆不平的事了。 林煦安想到常静的怒火,还有赶不走的粉丝,低下头小声说:“最近工作是有点不顺利。” 所以来找舅舅帮忙了?罗广信想明白这点,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原来厉害如曹仕建,也得抽时间替家里人擦屁股。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罗当即给dn yang打了个电话,让他出来接人。 dn见到林煦安和罗广信在一起,吓得腿都软了。林少爷表面是曹先生亲戚,更是老闆的软肋,在外人面前,他不能对林煦安表现的不热情,但又不能太热情,思来想去,dn干脆公事公办,把林煦安请到了会客室。 林煦安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遇到的河北大爷其实是信建最大的boss…… 两人身份暴露,罗广信也不跟他打哈哈了,放松地坐在单人沙发上,以长辈口吻问道:“小林今年多大了。” “27……虚岁28。” “结婚了吗?” “还没。” “有对象么?” 林煦安下意识看了一下门外,点点头。 第92页 “你舅舅平时工作忙,你来找他,他不一定有空见你,家里的事,你应该去找你舅妈。” 林煦安心想:你说的舅妈不会是我吧。 罗广信又说:“我跟你舅舅是认识快20年的老朋友,他平时在家里提过我么?” 林煦安靠着专业水准控制住面部表情。 “罗叔叔,舅舅在家很少提您的事……” 曹先生人聪明,讲故事的本事也不差。当年老罗如何被那个女人骗出门,如何用麻药迷晕了,如何xxoo,后来又如何被家里的河东狮追到东南亚,曹先生给林煦安讲起当年事,每个环节都描述得绘声绘色的。 罗广信闻言“哦”了一声,心想:曹仕建这人心黑归心黑,大部分时候还是靠谱的。 林煦安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没想到罗广信又追问不停:“小林这次来香港,见着舅妈了没?” 林煦安很想昂首挺胸吼一句:“正是在下!” 可惜他不敢。 哪来的舅妈……唉,这罗叔叔就是八卦。 “你舅舅也是小心眼,一直藏着你舅妈不让我们知道,08年奥运会到现在,一晃都十多年了。” “08……奥运?” “是啊,他没跟你提过?当年你舅妈好像是奥运会的接待人员,他们在场馆里认识的,听说你舅妈肤白貌美,你舅舅一眼相中人家小姑娘了。” 林煦安头皮发麻,似乎有些记忆深处的东西破土而出,“是……什么样的场馆,您知道么?” “这我不清楚,你舅舅和我投资想法不同,他一个工科生,只喜欢挖些煤啊矿啊的,十年前,上头和澳洲打定价官司找到他,后来主办方就邀请他去看奥运了。” 澳洲……主办方邀请……vip贵宾…… 林煦安感觉自己的右手颤抖了一下,记忆里模煳的面孔越来越清晰。 他不动声色地用左手按住右手。 “罗叔叔,关于我舅妈,您还知道哪些?” 罗广信一怔,怎么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第 40 章 轮迴 罗广信轻咳一声:“你舅舅有事不爱找我商量,我一般也不会过问他的私事。他读书的时候话就不多,心里只有学习,我们学校的工科博士读出来多难啊,他是唯一一个三年毕业的中国人。” 林煦安知道曹仕建读书很厉害,但从旁人口中听到对曹仕建的夸奖,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惜……”老罗长嘆口气,“如果你舅舅当年选择留校,现在也许能回国评个院士候选人。我当初拉着他一起创业,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是他的福,还是祸。” 林煦安想了想,说:“舅舅不会后悔的。” “看来你很了解他。”罗广信慈爱地望着林煦安,似乎想从年轻人身上找到自己老友当年的影子。那是他和曹仕建共同的过去,他们的青葱岁月。 “你舅舅身体不好,你们小辈顾好自己,不要给他添堵,你别看他平时不吭声,其实情绪都藏在心里。他这么多年一个人过……也怪不容易的。” 林煦安“嗯”了一声,用力点了点头。 老罗心想:这孩子真好,懂礼貌,也知道心疼长辈。 他虽然一见曹家人就头疼,但要是以后结个亲,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曹仕建的条件摆在那,如此优良的基因放着不用多浪费。 你说小林现在有对象?咳,年轻人谁不谈个三五次恋爱,今天还在谈,也许明天分了也说不定。 “罗叔叔,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舅舅,不会惹他生气。”林煦安下意识抱住了背包,背包里鼓鼓囊囊,也不知装了什么。 老罗还想继续挖点曹仕建的私生活,这时候dn yang见完老闆回来了。 “董事长,您怎么还在这?” “我不能在公司?”这话说的,信建姓曹还是姓杨? “对不起,我没有催促您的意思。”dn上进一步,拉着林煦安站起来,示意他赶紧跟上。 罗广信知道曹仕建脾气,表面客套,背后整人,小林一个老实孩子,落在他手里还不知道要受多大的委屈。 老罗想都不想,上前一步拦下dn,“亲外甥从北京那么远过来,他都不出来接一下?” dn有苦难言:“罗董,曹先生在开会,他让我带林少爷先去休息。” “呵,他心里只有工作,家人来了也不见,年纪越大越没人性。”罗广信瞥了一眼dn yang,又看向林煦安,“不就是电话会议?会议室足够大,多两个人不嫌多。” dn冷汗刷的全下来了,“罗董……这、这不合适……” dn拦不住罗广信,即使加上林煦安一起劝说,罗广信还是铁了心要带人进会议室。 古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今有老罗挟外甥以震曹仕建。 造反无罪,造反有理,反正是快退休的人,他怕什么? 董事长去而復返,会议室众人都是一头雾水,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等到林煦安从罗广信身后走出,所有人瞬间一静,一时间,房间内落针可闻。 从电视里见到美人,跟现实中近距离见到美人,其震撼力天壤之别。周余琮自认为这几年也算见过大世面,此刻足足哑了几分钟。 第93页 曹先生怔怔望着来人无言以对,罗广信见状不免心中得意。 dylon简单向诸位同事介绍了林煦安,林煦安硬着头皮和罗董一起坐下。 曹仕建勉强回过神,收回目光:“余琮,刚才说到哪了。” 周余琮清了清嗓子,用雷射笔指着电子显示屏:“刚刚提到数值预报的误差估计。以颱风的预报结果为例,如果将每一个预报时刻颱风中心位置和模式预报结果的绝对值定义为预报误差,那么,无论是欧洲中心、美国海洋局、日本气象厅,还是内地的数值模式,在过去的四十年,均表现出近乎一致的指数型递减趋势……” 罗广信听了一会,兴趣缺缺,转头发现林煦安却听得入神,小声问道:“你懂这个?” “术语不太懂,但是里头的逻辑可以理解。” “理解力不错。” 周余琮讲得深入浅出,其实不止林煦安,在场大多数人都能听懂。 林煦安是曹仕建的亲戚,他本人又不在公司内部任职,罗广信今天难得有个可以随意交谈的对象,话匣子一旦打开后就合不上了。 “刚才说话的人叫周余琮,你舅舅的爱将,你舅舅这人……在公司里别人说话他都不爱听,只喜欢这个周余琮。” “喜欢周余琮?” “别人都以为余琮是我的人,其实他是你舅舅一手提拔的。周余琮这人,能力不错,可他一个国内土博,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压得住公司那些海归派。” 林煦安对周余琮工作能力并不关心:“罗叔叔,周……董的外貌,您觉得好看么?” 外貌?老罗看了一眼余琮。 中等身材、微胖、半秃,怎么也跟好看二字搭不上。别说和林煦安这种顶尖外表的比,就是站在曹仕建旁边,也就是个拎包的配置。 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啥? 罗广信摆了摆手:“我不是指那种喜欢……你舅舅对有能力的人异常宽容,厚此薄彼,这不就显出差距来了。” 林煦安懂事地点点头。 罗广信和林煦安聊的热络,曹仕建不是没看到,他努力让自己专心会议,可他越逼迫自己,越无法集中注意力,胸口又闷又痛,脸色逐渐苍白起来。 林煦安立刻觉察不对:“罗叔叔,我舅舅身体不太好,您可以中断会议吗?” 罗广信看了看曹仕建,似乎没什么不妥,但是亲外甥都这么说,肯定是瞧出了点什么,于是起身道:“仕建,我有点事先走,你跟我出来一下。” 曹仕建撑着桌子站起来,没想到脚下踉跄,身体晃了晃,众人只觉的眼前一花,林煦安已经冲到了跟前。他搂住曹先生的腰,曹先生则是任由他动作,几乎是整个人靠在了林煦安肩上。 看着挺怪的,但又很合理。 周余琮和罗广信等人这才意识到,曹先生的低血压又犯了。 曹仕建离席,会议自然继续不下去。 dn知道老闆偶尔不舒服,但一般都能自己忍着,外人不会发现,谁也没想到,林少爷一来就…… dn不敢多思考,赶紧引导林煦安扶着曹先生回到私人办公室。 林煦安将曹仕建放在沙发上,曹仕建睁开眼睛看他,两人这么互相对视谁也不讲话。 dn知道自己不该当电灯泡,但有些话还是得交代清楚。 “老闆这段时间一直不肯休息,我们也没办法。” 林煦安神情严肃,朝着曹仕建皱起眉头。 “他也不让我们告诉你,说要是你知道了,会影响他的工作进度。” 难怪曹仕建这次提前从新加坡回来,林煦安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曹先生的意思是,中秋之前结束海外的工作,然后在国内休息半个月,我们一直在劝他,他不听,还骂我……” 林煦安对dn说:“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不是助理的错,那就是曹先生的错了。 dn当着老闆的面打完小报告,脚底抹油快速离开,办公室就剩下林曹二人。 林煦安坐在曹先生身边,看到面前茶几上的月饼包装,心想:两人分开这么多年,也不差这几天,何苦呢。 他开口问身边人:“月饼好吃吗?” 曹仕建开始不肯开口,直到林煦安抱起他,才小声回答:“我一直在忙,没顾上。” “明明少了一个。” “广信吃了半个。” “另外半个呢?” “我不知道……我没注意。” 林煦安抱着曹仕建坐在自己腿上,“我送你的心意,你不吃就算了,居然不当一回事,我真伤心。” “……”整整四十盒月饼,他哪吃得过来。 “为什么不休息呢?”林煦安继续问:“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在一起,也不差这一个中秋,对不对?” 曹仕建知道林煦安在生气,他是个极其被动的人,放不下身段讨好对方,于是只能保持安静,维持着倚靠在林煦安怀里的姿势。 “太任性了。”林煦安摸上曹仕建的脸,固定在自己眼前,“是不是只有我x你x到下不来床,你才肯好好休息?” 第94页 曹先生苍白的脸色瞬间红润起来。 “罗叔叔刚才问我舅妈的事,我寻思来寻思去,我觉得他指的就是我,你说对不对?” “他问了你什么?” “你猜猜。” “……我猜不到。” “你这么聪明,还有你猜不到的事。” 林煦安左手在曹仕建脖颈处徐徐划过,到了腰间,打了个旋,又一路往下…… “不行……”察觉到对方意图,曹仕建瑟缩着往外躲。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哥哥真是太任性了。” 林煦安无视曹仕建的躲闪,拉回来,半强迫地弄了一会,曹仕建一开始还想挣扎,后面发现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哀声求饶:“安安……别在这里……” 林煦安手上不停欺负人,语气还是委委屈屈的:“好哥哥,我饿了,桌上有月饼,我拿不到,你餵我好不好”。 曹仕建回过头,哆哆嗦嗦地拿起一块,刚要撕开包装纸,林煦安忽然动了动。 吧嗒一声,月饼落在地上。曹仕建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来。 林煦安装模作样地嘆息:“好在没拆开,不然就太可惜了。” …… 曹先生这一休息直到天黑也没出来。等到整个公司的人几乎都散去,dn才敢去敲老闆的办公室门。 林煦安横抱着一个人走了出来。曹先生垂头靠在他胸前,身上还披着他的衣服。 dn yang头皮发麻,看都不敢看一眼。 “老闆还好吗?” “他睡了一下午,到现在还没醒。” “老闆下午有没有吃东西?他中午只吃了一点三明治。” 吃是吃了不少,不过……有些不方便说。 “我餵了点月饼,他肠胃不好,你们以后最好给他吃中餐。” dn心想:那也要老闆肯动筷子才行啊。 林煦安意识到什么,又补充道:“他如果不配合,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如果我当时在工作,你先联繫我助理。” 对职业未来经常茫然的dn终于找到主心骨,朝着林少爷感激不尽,连连道谢。 第 41 章 试戏2 林煦安在香港待了一个多月,直到电影《扫毒》热映期结束。在港期间他的通行证过期,dn给他换了张香港工作签证,谁能想到,来时只是个坐大巴的大陆“穷亲戚”,回去时摇身一变,成了往返沪港的金融精英“林少爷”。 不过这都不重要,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动作科幻电影《地球往事》重启,原定的男二号因为档期问题退出,现在急需一个20-30岁的青年男演员。 酒仙桥艺术中心再一次热闹起来,短短一个下午,制片方已经收到了五十多份简歷。选角小组一直开会到凌晨,来报名的适龄艺人不少,可就是没有导演想要的人,现在市场上流行的是花美男、奶油小生,简歷上的男演员个个骨瘦如柴、弱不禁风,还没有摄像大哥有男子气概。 这时有个执行导演翻了翻手机,点开微博,对霍凡说:“国庆节上的《扫毒》你看了吗?里面有个小警察还不错。” 霍凡愣了一下,然后一拍脑袋。 他怎么把林煦安给忘了?九月份郑进做东请客,林煦安还答应给他免费出演角色呢。 霍凡拿来简歷快速过了一遍,找了好久都没有看到林煦安的照片。 他抬头问制片:“林煦安没有投材料吗?” 制片人说:“投了,第一轮筛人,我直接拿掉了。” “啊?为什么?” “他一个富二代,来了又吃不了苦,我们还得花钱伺候他。” 霍凡想起林煦安曾经对他坦白,语气坦率,不像是骗人。 “我觉得外界对他有误会,小林要真是富二代,恐怕现在已经托关系找到了你我这里。” 制片人一想也对,这两天托关系拜託他塞人的电话可没停过。 “那就喊他来试试,能不能行,镜头里见真章。” 选角小组一锤定音。第二天一早,还在香港的林煦安被常静一个电话从床上挖了起来。 林煦安系好睡衣,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阳台接通常静电话。 “静姐。” “你在家吗?下午试戏,你现在来工作室一趟。” 试戏? 试啥戏?常静不是下令他在家待业吗? 林煦安一直没吭声,常静有些奇怪,便问他:“你是不是没看微信?凌晨《地球往事》给我发消息,让我今天带你去怀柔基地。” “地球往事……” 哦。 原来是霍凡的电影。看来霍凡已经拉到钱重启项目了。 “煦安,你是没睡醒,还是脑袋煳涂了,我让你现在来办公室,你听到没有?” “我在听,在听。静姐,我下午自己去试戏地点可以吗,我现在……嗯……有点不方便……” 如果定最早的一班飞机,应该能在傍晚前赶到,但是回公司肯定来不及。 常静听到电话中传来几声鸟叫,心中愈发疑惑,“你现在到底在哪?” 第95页 “我这段时间……在香港,我来……看看家里人。” 香港?!你怎么不给我上月球! “林煦安!你疯了吗!” 一旦常静喊出谁的全名,意味着那个人离倒霉不远。林煦安还没来得及认错,察觉身后有人走近,他敞开外衣,将来人紧紧包住。 “外头风大,小心着凉。” “香港没有冬天。”来人顺势环住林煦安的腰,仰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养好身体的曹先生唇红齿白,眼下小痣似乎还残留了一点儿昨夜的艷丽,很是令人心动。 得夫如此,夫復何求。 林煦安这下明白为何情爱使人堕落,他现在只想躺床上看夜光剧本,再不管什么工作。不过很快,常静的怒吼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 “林煦安!大白天的你想干什么?!你不滚回来工作是想当小白脸吗?曹仕建养你养的白白胖胖,你拿自己当种猪了是不是?” 林煦安闻言瞬间wei了。 “静姐,我真没干什么,我在山上呢,附近没有人。” “你给我省点心吧!要是被狗仔拍到,你的事业可全完了!” 曹仕建用口型安慰林煦安:放心,拍不到, 就算拍到又怎样,当他曹仕建吃素的。 “真没事,静姐,香港人对大陆演员不感冒,我出门都没有路人认出我。” “现在自媒体这么发达,你还敢出门?!” 常静快要吐血,但是没办法,她自己选的艺人,含着泪也要接着带下去。 就这样,林煦安不得不立刻动身返回北京。因为赶时间,他坐的是曹先生的公务机,曹先生自己则是商业航班飞回上海。 下午四点,“成功人士”林少爷赶到怀柔基地,时间刚好来得及。 ----------- 太高了。 这是选角小组见到林煦安本人的第一印象。 电影和电视剧不一样,很多电影演员身量并不高。林煦安身高接近190公分(艺人档案写188),和他配戏的女一号才一米六。 这样的男演员,演技差一点是木头桩子,演技稍好一点就容易抢戏。现场的工作人员,除了霍凡,基本都不看好这位小少爷。可是,当林煦安穿好太空衣道具,往工程车边上一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 这种特制的影视道具车,和普通车辆不同,没有门把手,也没有上下的扶梯,乍一看根本不知道怎么上车,之前来试戏的演员,都要道具师指导一遍,才能看懂车辆的构造。但是林煦安不一样,没等剧组工作人员指导,他穿着厚重的太空衣,顺着凸起的铁环,蹭蹭两下爬到了一人多高的位置,从车灯一侧凹进去的地方,精准地摸到开关,打开车门,翻身钻了进去。 他怎么找到路上去的? 道具老师傻眼,动作指导也傻了。制片人用对讲机问监视器前的导演:“这小子以前开过大车?” 霍凡没开机器,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想了想说:“可能吧,郑进说林煦安以前拍过不少戏,多半他拍戏时接触过。” 不仅接触过,林煦安还差点去考卡车驾照,试问哪个男生小时候没有卡车梦,驾驶重型车辆在高速路上风驰电掣,酷炫又带感。 “压根不像有钱人……”制片人喃喃自语。 动作部分应该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这小子文戏怎么样。 林煦安爬上道具车本意是走一遍动线,没想到刚从车上下来,场务告诉他这条不拍了,让他换好衣服直接去办公室。 道具服很厚重,里头又热又热,不过待上半小时,已经出了一身汗。林煦安来不及收拾,匆匆脱下戏服交给工作人员,小跑着坐上剧组的摆渡车。 在前往剧组办公地的路上,工作人员递给他一张a4纸,上面写着接下来试戏的内容。 纸上印着一段男女对话,看内容,戏中男女是一对亲兄妹。末日来袭,兄妹二人乘坐逃生艇从灾民聚集的港口离开,眼看要到救援部队的补给船,二人却遇上了暴风雨,在海上九死一生。此时死亡迫近,危急中,哥哥担心妹妹失去求生意志,于是苦中作乐,说了一段笑话逗妹妹开心。 林煦安是独生子,没有弟弟妹妹,不过他家里亲戚特别多,逢年过节,那些亲戚的孩子,一个个都爱围着林煦安转。这跟个人魅力没多大干系,纯粹是男孩子佩服他力气大,女孩子则是喜欢他长得好看。 和林煦安对戏的是年轻演员叶文文,今年19岁,还在电影学院读大二。叶文文长得瘦瘦小小,看到男演员进来有点紧张,手上的a4纸都被捏皱了。 女孩子的状态不太对,林煦安选择先和对方沟通一下。他微微弯下腰,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叶文文小声回答:“师兄,我有点紧张,制片人说要是我跟新演员合不上,我的角色也要被一起换掉。” 林煦安想了想,对小师妹说:“那我们尽量排好一点,你跟我来,我们先对一下词。” 两人避开工作人员,躲到角落对了两遍词。叶文文表演经验少,念台词有点像演舞台剧,林煦安给她提了点建议,自己又示范一遍,叶文文眼睛亮晶晶的,像小鹿一样看着对方。 第96页 “林师兄,班主任跟我们提过你,她说你和杨樾师兄是同班同学,” 林煦安好久没听到杨樾名字,一时还有点不习惯,想到拍上部戏的时候,他和杨樾还被网友炒成了男男cp…… 就离谱! “杨樾他毕业了吗?” 那小子是不是还在读书? 当演员还要读博士,真要把其他人卷死了。 “应该是年底毕业,我们本科生的台词课,现在都是杨樾师兄指导。” “唔……” 要是当年杨樾没有留校,也许现在给师弟师妹上课的人,就是他了。 真是老天爷造化弄人。 “师兄……”叶文文快速看了一眼自己的经纪人,压低声音:“我听他们说,制片人觉得你个子高不好入画,但是霍导很看中你,你可以和霍导说说。” 霍凡?霍凡不会还当他林少爷吧? 哎,随便了,既来之则安之。 “别东想西想,集中注意力。”林煦安用轻飘飘的a4纸敲了一下林文文的头,“等下我脱稿,你行不行?” 叶文文吐了吐舌头,说:“师兄我再看几遍。” 有林煦安在,叶文文在试戏的时候总算没那么紧张,“哥哥”讲完笑话,需要她哭的地方,眼泪刷的就下来了,林煦安一边和她对戏,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她的鼻涕擦干净。 镜头里拍不到,但是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 第 42 章 尾声 试戏结束,天色早已暗沉。北方的冬天黑夜漫长而寒冷,林煦安裹紧衣服,快步走出拍摄基地上了工作室的车。常静和董大成暂时去处理其他事,来接他的只有司机老王。 老王祖辈住在松江,是个地道上海爷叔,看到老闆第一句话:“吃夜饭了嘛?” 林煦安摇摇头:“吃不下,回去再说。” 老王察言观色:“试戏不顺利啊?” “我也不知道,剧组说还要再等等。” “哎,大项目都是这样,头头脑脑多,一个两个小领导说了不算。” “嗯,王哥说的有道理。” 老王笑了起来,这个老闆年轻归年轻,明事理好说话,跟其他绣花枕头不太一样。 他回头看了眼林煦安的背包,又问:“东西呢?送出去了?” “还没……” “啊?”老王激动地整个人转过来,一脸八卦地问:“你被曹先生拒绝了吗?!” 林煦安老脸一红没吭声,老王又继续追问:“老闆,你去香港一个月,不会没找到机会开口吧?我偷偷送你去火车站的时候,你当时怎么说来着,你说曹先生在外面容易招桃花,不给人家戴个戒指你不放心。” 我也想啊…… 林煦安苦恼地抓了抓脑袋,“总觉得缺点什么……” “缺点什么?难道你还想找一圈长辈、摆酒请客吗?你们两个男的……” 林煦安一拍大腿:“正该如此!” 曹仕建的家人他没见过,自己的家人,也还没有介绍给对方。 老王哆嗦了一下,心想:老闆人是个好人,但脑子……真有点那个什么。 他不过随口一句,林煦安真放在了心上,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了大致日程,又给家里发了条微信。 早在前几个月的时候,林家父母刚听说儿子喜欢男人,气得直接摔了林煦安电话,但没过多久,他们发现胳膊拗不过大腿,慢慢地也想开了,自从儿子捡回一条命,老两口只盼望林煦安这一生平平安安,至于其他,哎……人这一生,除了活着,其他都是次要的。 男的就男的吧,都说娱乐圈是大染缸,找个男的总比私生活混乱来得强。 林煦安处理完家里的事,望向窗外。 现下还在远郊,除了来往车辆的亮光,远处黑沉沉的漆黑一片,如同他看不清的未来。 正在此时,手机震了一下,居然是霍凡的来电。 霍凡语气很急,一口气问了林煦安几个问题,都是一些拍摄经歷不痛不痒的事,林煦安按照实情老实回答了,霍凡松了一口气,走动几步,似乎走到了无人的地方,这才小声说:“林少爷,你今天回北京的时候,被狗仔拍到了,你知道吗?” “……嗯?”他不知道啊。 “你走的是公务机航站楼,当时有媒体在那里蹲国外艺人,正好拍到了你。”霍凡语气无奈中带了几分埋怨,“我的小少爷,你何必耍我呢,现在你的家庭情况,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林煦安按住手机看向老王:“静姐和大董是不是在应付媒体?” “对,静姐联繫了dn杨,那边让我们冷处理。” 靠,原来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林煦安重新拿起手机:“霍导,我没有骗您,如果您觉得我会影响剧组拍摄,让我退出,我没有任何意见。” “谁说要让你退出!”霍凡吓了一跳,忙不迭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煦安,你赶紧先回来!” 第97页 “霍导,这事说来话长,总之我……舅舅不会插手我的工作,如果剧组需要投资,我怕我帮不上忙。”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现在是投资人点名要签你!你别废话了,赶紧给我回来!” 老王不等老闆示意,立刻调转车头,一路风驰电掣,不到二十分钟,黑色保姆车又回到拍摄基地。 霍凡带着两个执行导演,三个男人凶神恶煞地等在门口,一见到林煦安,跟抓壮丁似的把他夹在中间,带进了办公区。老王见了暗自嘀咕:怎么跟以前香港拍电影搞得一样?这年头都是演员抢剧组,还有剧组反过来抢演员? 林煦安煳里煳涂地被带进去,又稀里煳涂地签了合同,连细节都没看。签完才意识到,这要是被常静知道,肯定得指着他鼻子臭骂他一顿。 制片人捧着合同,笑得合不拢嘴,看林煦安的眼神不像看演员,而是像看一个会下金蛋的金鸡。 要演技有演技,要流量有流量,家里还是信建的高层,这下电影保底绝对不是问题,这种大宝贝哪能轻易放跑? 至于演员身高太高……嗨,身高算个屁,拍摄技巧足以弥补,再说了,这年头小学生都有一米八,谁让郑进自己长得矮。 当天只要在怀柔基地的《地球往事》制作方,有一个算一个,后面都来围观了这位传说中自带“保底”的男演员,最后霍凡做东,在基地附近的ktv包了个大包厢。二十来个“壮汉”簇拥着新来的“男二号”,一群人在包厢嗨到了半夜。 酒过三巡,霍凡喝了不少,他拉着还算清醒的林煦安,大着舌头说:“我们准备了好多年,就等……等开……开机……拍电影是我的……命……煦安……你得帮我。你一定得帮我……” 林煦安朝着霍老哥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拼命拍好。” “不用你拼命……”霍凡挥了一下手,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整个人都趴在林煦安背上,两人姿势乍一看有点暧昧。 “横店影视的老闆说……你演的李贤碉堡了……他们发给我一些《武则天》片段……呵……你小子古装真的有点东西……” 林煦安不认为霍凡对自己有什么奇怪的想法,这种程度的搂抱,在搞艺术的眼中是很正常的事,不过话是这么说,作为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和一切男女保持距离,于是一只手攥着霍凡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人提回原来的座位。 霍凡悬空失重,酒瞬间醒了一半,在场众人开始还没人敢笑,制作人倒是第一个乐出声:“小林力气真大啊。” 霍凡自知失态,有些尴尬地说:“别介意,我就这破毛病。” “没事,我喝多比你丢脸。”林煦安收起拳头,整了整衣服,“我的经纪人不允许我随便喝酒,倒不是护着我,而是为了保护和我同桌的人。” 他随口说了些自己曾经干过的“光荣事迹”,众人听了哄堂大笑,“新同事们”彼此距离拉近不少。 “安哥小时候学过武术吗,身手这么好。” “跟着少年宫老师练过半年咏春,练得不好,不算正经学过武术。” “你当年怎么想到当演员,家里没反对吗?” “学习不行呗,我想来北京,又怕考不上这里的大学。” “啊?我以为有钱人都会出国读书……” “我算个p有钱人。” 众人只当他谦虚,不以为意。在座大多都是男的,年纪相仿,臭气相投,问着问着就有点剎不住车。不知道谁先提到了玩女人那点事,然后一个个开始竹筒倒豆子一样聊起来。 制片人注意到林煦安不想回答,好奇问他是不是还单身,林煦安很坦诚地承认:“我有爱人,认识八年多了。” “霍!八年多!” “那会儿你还在读书吗?” “确实是在大学时认识,但我们当时不太熟。” 林煦安长成这样,居然还有人跟他不太“熟”?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更不可思议的是,天底下居然真有长得帅又专情的富二代?相比之下,王某某那种货色简直不值一提。 此时制片人随口提议:“弟妹应该也在北京吧,有空约出来见见。” 林煦安被口水噎着了,一连咳嗽好几声。 霍凡问他:“怎么,不合适吗?” 林煦安连连摇手:“他……咳咳,他……不太喜欢出门……” 制片人说:“煦安,你没懂我的意思,以你的条件,要想以后生活清净点,家里人还是得适当露面。” 林煦安找到随身的背包,摸摸索索地掏出来一个戒指盒,然后取出一枚素戒,套在自己无名指上。 “你放心,我和家人情比金坚,哪怕我死了,哪怕是阎王来了都拆散不了我们。” 他对着制片人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在昏暗的灯光底下令人莫名胆寒。众人这才意识到,感情这小子喝酒也上头,只是隐藏的好,不细看看不出来。 第98页 制片人和霍凡顾忌林煦安的身份(和拳头),没人再敢闹他,赶在12点之前,把人好端端地送回老王的车上。 常静不放心林煦安,安排了庞晓潇来接人,庞晓潇抱胸看着睡意朦胧的老闆,凉凉地说:“呵,男人……” …… 林煦安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他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还在车上,保姆车附近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似乎正身处某个停车场。 窗外阳光当头,居然已经到了正午。 车上一个人都没有,如果不是外面传来的清晰的喇叭声,他简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幸好手机还有电,林煦安打了个电话给老王。 老王说话支支吾吾的,最后还是常静接过了电话:“煦安,你别说话,先听我说,你签《地球往事》的事昨天夜里被人爆到了网上,现在舆论风向对你不太友好。《武则天》下周就会播出,剧组那边的意思是,让我们一切忍耐为上,千万不要让舆情再扩大了。” 林煦安困惑不解,一边听着电话,一边打开微博…… 昨天夜里娱乐圈发生了一件大事,《地球往事》原定男二号昨夜在家割.腕,幸好被家人及时发现,送到医院进行救治。 这本来跟林煦安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好事者,将矛头指向了霍凡和《地球往事》片方,说是因为霍凡无视演员辛苦训练,开拍前临时换人,才导致演员愤而自.杀。而林煦安,作为代替原定演员的人,他的空降,更是代表资本对普通演员的压迫。 论资歷、论作品,林煦安凭什么能取代原来的演员?不过是个众所周知的富二代,其背后的利益勾结,才是逼害普通老百姓的毒刃。 “所以网友觉得我迫害同行?” 林煦安越看越觉得匪夷所思,这才短短十二个小时,网上舆论居然颠倒黑白成这样! “煦安,你的身份……你也知道大众如何看你,有些事,我们解释不了。” “我知道。”林煦安想到一年多前炒作翻车的事,心想:做这行免不了挨骂,那些成名的、得利的,无非就是在一轮轮骂战中,撑着不倒,这才走到了最后。 他嘆了口气,说:“剧组让我下周报到,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准时开机。静姐,这两天我自己找地方避一避,你们不用管我。” “我可以不管你,但是曹先生不会不管,煦安,说起来有些可笑,曹先生居然比我先知道这件事,据说有股民打电话给信建的董秘,要他们澄清你和信建高层的关系。” 林煦安无奈道:“这和股市有什么关系?就因为我名声臭,带着人家股票也往下跌?” “信建的态度也基本如此,他们在回应中声称该问题与公司运营无关,拒绝回復。” 林煦安“唔”了一声,没再吭声。 常静有点不放心,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本来他就和信建没关系,人家这么回復也合乎情理,但是这种冷漠的态度,多多少少让他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煦安,我让老王晓潇分开两辆车引开狗仔,李楠的人马上到,你待着原地不要动……” 林煦安已经爬到了驾驶室。 “静姐,你后面打算怎么处理。” “现在最关键的证人还躺在医院,只要他那边能解释一两句,他是因为自己行程冲突,自己退出项目……” “我认为这不是关键。”林煦安找到老王放在置物盒的墨镜,取出戴好,“这件事一环扣着一环,如果自杀的演员是始作俑者,那么他不会出来承认,如果他不是故意而是被人利用,那么也会有人让他无法说出真相。” 常静在电话那头停滞了片刻,声音暗哑:“那你说怎么办?” “等着吧,等一切过去,尘埃落地。” “可是我们的工作……” “也许这是一个信号,静姐,我这一年,上升太快,已经超出了我们能控制的范畴,我不愿当流量,却又在享受流量的红利,这里面不是很矛盾吗?” 林煦安启动车辆,望着窗外晴空万里,眼前一片车水马龙,忽然觉得内心不再迷惘。 正所谓,波浪兼天,舟中不知惧,而舟外者寒心; 猖狂骂坐,席上不知警,而席外者咋舌。 “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我们是时候该慢下来了。” 林煦安启动车辆,朝着京沪高速的方向,潇洒驶去。 全文完 第 43 章 港岛一夜 十月的香港,碧海青天,清风微拂,令人心旷神怡。每到这个季节,狮子山太平山这种热门景点人满为患,港人热衷徒步,大大小小的山头,走到任何一处都少不了游客的身影。当然也有没人的地方,再繁华的城市也有乡下,往农村的山间小路走一走,那里山水相映、人迹罕至,风景也不差。 林煦安才来几天,港岛的徒步路线已经被他摸得清楚,他带着相机,自个儿搭地铁在外头熘了一圈,跟行军似的,三天时间把知名的徒步点走了个遍,除此之外,也不知道又从哪找了些犄角旮旯的地方,有些稀奇古怪的地名,连曹先生家里的本地司机都没听过。 第99页 林煦安在外头熘达,曹仕建虽然有点不放心,但还是由着他去了。这也是没办法,如果林煦安不出门,那被折腾的人,就得换成曹先生自己。 年轻人的精力很好,非常好……实在有点太好了。 这段时间,早上一起床,林煦安先带着曹先生绕着半山的别墅慢跑两圈,到了下午,又半强迫地拉着人打羽毛球,晚上则是铁打不动的游泳一小时。可怜曹先生那点的运动量,头一天还没什么,到了第二天,浑身剧痛,说话都没力气。如此循环反覆,不过三周,曹仕建已经遭受不住,以工作为由,或是避到公司,或是躲到书房。 爱人都这态度了,林煦安也没放过人家。 不就是乳酸堆积么,及时按开不就行了?于是贴心的林少爷又承担起按摩的任务,他熟悉人体肌肉,又略懂中医穴位,一通从头到脚、里里外外的精油推拿,不是擦边胜似擦边,简直把曹先生的魂按没了半条。 “肌肉量低,基础代谢就会低,你的代谢不行,吃饭怎么会香呢?难怪每顿吃的比妹子还少。” 被折磨了好些天,曹先生脾气再好,也有受不了的时候。 什么叫饭量和妹子差不多,为什么要拿他和女人比? 曹先生不想和小孩子置气,但也没有继续顺着林煦安,当天晚上,他一个人在书房看书看到很晚,林煦安找他只说有事要忙,简单应付聊了几句,又转回去继续看书了。 这下好了,哥哥睡书房,林煦安只能一个人睡。 都说养成一个习惯只要20天,习惯了搂着爱人睡觉,现在忽然变回孤家寡人,林煦安只觉心里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他把头埋在被子里,被褥里还有曹先生身上的味道。 他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样,抱起来用力嗅了嗅。 怎么办…… 林煦安反思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确实做得过分。 首先曹仕建是个男的,还是个有头有脸的男的,在两万余人的公司说一不二,结果到了他面前,只能逆来顺受地由着他。 他也知道自己独占欲强,甚至多少带了点大男子主义,平时尚且克制,一旦遇到爱人,那点霸道的、强制的心思全跑出来了。 林煦安夹住被子翻了个身,叉着腿,大大咧咧地抱着。 曹仕建太好了,好到他着魔,好到他自卑。特别是见过曹仕建私底下的动人情态,每次稍微一想就犯了瘾一样,只想将那人含在嘴里,藏在手里,不让外人有任何觊觎的机会…… 万一,如果说万一,万一人家会不会觉得他麻烦,会不会想要换了他?以那人的条件,要是看中谁,大概天底下没有人会拒绝,相比之下,他林煦安算个p。 唉……原来真心爱一个人,真的会把自己放到尘埃里。 林煦安摸了摸自己心口,一颗真心又烫又热。 明天一早,他得先道歉……曹仕建对他一向心软,像以前那样撒撒娇,再死乞白赖地说几句好话,也许两人的矛盾就烟消云散了。 林煦安像是彩排剧本似的,脑海中仔仔细细推演了一遍,琢磨自己的台词,又思考该有的反应,直到想无可想,这才勉强压下心事。 他迷迷煳煳刚要睡着,忽然有个熟悉的人从后面靠了上来。 林煦安察觉到来人似乎想把被子从他怀里救出来,但是试了几次也没成功,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那人在他身后躺下。 “像个小孩子一样。”曹仕建小声道。 在你面前我总是像个孩子……林煦安没来由的有点儿感伤。 不过,要是你喜欢拿我当小孩子,我可以一辈子长不大。 隔着一层布料,后背清晰传来曹仕建身上的温度,原来是曹仕建从后面环抱住了他。 林煦安心中一盪,暗自捏紧拳头。 只听那人嘆了口气:“安安,我是真的练不出来,你就别为难我了。” 我不为难你,我怎么捨得为难你! “游泳可以试一试,打球长跑、还有负重训练,练完一身汗,我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练,健身臭烘烘的,不适合你。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些天你愿意陪着我,我很高兴……可能是我太贪心了,得到一点,总还想要的更多,想着占有你所有视线,想着占有你的……一辈子……” 林煦安一阵心疼,他现下只想按着哥哥狠狠亲一顿,但爱人难得主动,他又捨不得打破这片刻的温情。 曹仕建又轻轻抚上他心口的位置,“煦安,你还年轻,爱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而我……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你什么都不用做!林煦安心中狂吼:老子乐意一辈子当你的狗! 他只觉曹仕建双手渐渐向下,摸到了他的胃,他的腹肌,以及他的……那个部位。 两人上一次做,还是中秋前,在曹仕建的办公室,算算时间,也将近一个月了。林兄弟速来律己,说好一个月一次,那就得一个月一次。 曹仕建在林煦安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林煦安只觉他那不可描述的部位瞬间充血,几乎是咬碎了牙才不让自己弹起来,浑身肌肉绷的紧紧的,像一张随时弹射的弓。 第100页 曹仕建有些好笑:“你还想继续装睡么?” 你是在配合你啊! 林煦安脑中的黄色小人急得上窜下跳,只差没给曹仕建跪下。 你摸啊!你倒是摸啊! 大概是听到林煦安不断嘶吼的心声,曹仕建不太熟练地继续了下去。可惜他撸了半天,除了size变大一点,什么也没弄出来,林煦安手心都是汗,卡在那儿不上不下,整个人快要发疯。 曹仕建也意识到哪里不对,但他不好意思摊牌说:你还是自己弄吧!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用功。 可惜凡事都得讲天赋,曹先生的天赋点全点在其他地方,轮到手活这一块,就是差得离谱,节奏、力道、速度完全和正常人类需求背道而驰,要不是林煦安年轻气盛,这会儿已经被他玩脱了。 眼看过了半晌还是一无所获,曹仕建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心里一急,干脆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林煦安这下再也忍不住,一个翻身,抓住对方手腕按在身下。 “哥哥,还没学走先想学跑?万一给我咬坏了怎么办?” 曹仕建轻轻“啊”了一声,有些尴尬:“你为什么不接着装睡?” “我再装,再装老家都要被你拆了!哥哥,玩枪不是这么玩的,你得来点节奏,你想想我怎么c你的?我是慢吞吞的匀速运动么?拖拖拉拉,你当这是和面条呢……哦对,我差点忘了,你们南方人不吃面条,”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面食?” 林煦安调整姿势,在曹仕建双腿之间卡了个位,“是,哥哥如今身体好,胃口也好,什么都吃,上回在办公室,就吃了我一肚子j……” 曹仕建奋力抽出右手,捂住某人乱动的嘴。 “好,我不说。”林煦安抓着爱人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又一根一根地含在嘴里,“你脸皮薄,我知道,哥哥喜欢摸哪就摸哪,喜欢吃哪就吃哪,反正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都说十指连心,曹仕建只觉手指那儿濡湿潮热,指尖似乎传来一阵电流,电得他浑身轻飘飘,心脏也酥酥麻麻,什么时候腰被人抬起来了都不知道。 林煦安低头舔了舔爱人眼下的泪痣,低声道:“哥哥真可爱……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注意到你了,我当时就在想,这是哪来的小神仙呀,清新脱俗不似凡人,要是我能跟他说说话,那该多好……” 曹仕建勉强思考了一会,心想对方大概说的是外滩画廊那次。 可他人到中年,算什么“小神仙”呢?煦安又在说傻话了。 “记忆里那条白色的、长长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头,哥哥背着光,一路朝我走过来,像是神仙下凡一样,我真的好心动,但哥哥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凡夫俗子,你只顾着和他们说话,都没有注意到我,我又好失落……仕建……对不起,你摔倒的时候,我居然有点高兴,我不顾一切地背着你,可能因为只有在那个瞬间,你才是我一个人的……” 曹仕建慢慢睁大眼睛,林煦安情不自禁泪意上涌,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他这次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很伤心,非常伤心。 如果不是后来在上海碰巧遇到,他们会怎么样呢?他可能永远没有机会想起来这一段往事,永远不会知道曹仕建这个人,也许曹仕建会慢慢地遗忘他,又或许,那人会在余下的时光郁郁寡欢,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没什么留恋地告别这个世界…… 林煦安没有形象地伏在曹先生怀里放声痛哭。 什么狗屁的表演技巧,他现在就是最真实的撕心裂肺而已。 只要爱人健康快活,让他做什么都可以,既然老天给了他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为什么不能再开开眼呢?他不奢求两人一起长命百岁,只求自己的寿命能匀给那人一些,二三十年,哪怕一二十年,他都心甘情愿…… 曹仕建害怕林煦安离开自己,可是曹仕建不知道,林煦安其实更害怕爱人率先离开,他根本不敢想像没有对方的日子,他不想承认,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他还是一个孩子,他接受不了死亡,死亡距离他还很远…… 曹仕建等林煦安哭够了,抽了点纸巾替他擦干净眼泪,“都是过去的事,我们不想那些好不好?” 林煦安就着爱人的手直接擤了鼻涕,曹仕建只好重新抽纸帮他擦了擦。 “这些年,你是不是拿我当儿子养?”林煦安目不转睛看着曹仕建,长长的睫毛还垂着泪,眼眶红肿,令他嚣张的容貌少了几分杀伤力。 曹先生想了想,说:“可能吧,你当时刚成年,我对包养大学生没有兴趣。” 林煦安啧了一声,暗骂:“md可惜!”不过很快,他又补上一句:“早几年我脾气不好,你要是真包养我,估计我俩天天吵架。” 曹仕建不以为意,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他一直让着对方,两人能吵得起来么?当然这些话没必要拿出来说,因此他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而且我当初也不懂伺候人,如果弄坏哥哥怎么办呢?哥哥娇气得很,那里又小,每次我想进去都要弄好久……” “……” 第101页 “难道不是吗?我动一下你就疼得不行,你一疼,就开始夹着我,你一夹着我,我又想让你疼……” “……” 小孩子哭闹半天,该软的应该已经软了吧,曹先生扣好衣服,慢条斯理地说:“早点睡,我先说好,明天运动量减半,你让我休息两天。” 林煦安欣赏了一会美人穿衣,觉得自己应该再看一遍美人脱衣,于是伸手拦住曹仕建,不让他扣上最后一粒扣子。 “不是减半,明天暂停。” ……暂停? “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林煦安伸手抚摸曹仕建的嘴唇,带了点暗示的意味,“今晚明明是你先勾.引我,你说只要我高兴,对你做什么都可以,怎么这么快就不作数了呢?” 曹仕建微微愣住,刚才自己的确说了类似的话,但那都是……此一时彼一时,林煦安这傢伙也不懂得变通。 林煦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微微皱眉。 “只剩半个小时……不能耽误哥哥休息。” 话音刚落,他忽然从床上站起来,然后拉起曹仕建,不由分说地按在墙上背对自己。 “这个姿势比较快,哥哥,我们速战速决吧。” 第 44 章 首映式(上) 2018年,元月,距离过年还有六天。 贺岁档电影《地球往事》在上海首映,地点选在上海影城的千人放映厅。 收到消息的业内人士不免有点奇怪,为什么首映选在上海?明明第一顺位出品方是北京的电影公司,发行公司的总部也在北京。某些知道内情的林煦安粉丝在网上不敢吭声,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林煦安这人有拉黑粉丝的先例,万一讲了什么不该讲的,吃律师函不说,粉丝们辛辛苦苦攒到十几级的粉丝牌可就没了。 没办法,谁让人家林老师是个“无法无天”的个体户,没公司制约的艺人就是这么嚣张,无情的流量切割机、娱乐圈关门人,摊上这种爱豆,活该粉丝吐血。 前年林老师刚刚小火的时候,还偶尔在微博上出现,发条微博留个言什么的,等到去年两三部热播剧一播,微博是彻底不见人了,除了偶尔被狗仔拍到在剧组拍戏,其他时候人在哪都不知道,综艺综艺不参加,代言代言到期不续约,别的流量人手几本时尚杂志封面,他倒好,半张内页都没有。不採访不露面不活动,没有后援会,没有粉丝群,任凭网友骂他夸他、观众哭着求他全都没用!简直油盐不进,毫无“流量”艺德! “要不怎么说安哥是信建太子呢,人家就是拿演员当工作、打卡上班来的。”超话17级资深粉丝,为【煦日初升】的网友,在林煦安微博底下留言道。 一个为【跃然纸上】的3级小号回復她:“升姐,这件事信建不都闢谣了么?他们的董秘说我们安安跟人家没关系。” 【跃然纸上】这话可问到了【煦日初升】专业上,17级资深粉丝双手键盘快速敲字:“那哪是闢谣啊?人信建是正经的上市大集团,又不是娱乐圈这些野鸡公司,信建只说安哥和主营业务无关,又没说安哥不是太子爷,你再去看看当时的公告怎么说的?那就是个流水线生产的万能答覆好么。” 【煦日初升】说完,底下其他纷纷回覆:“还是升姐懂得多。”“升姐牛x!”“升姐内参!” 【跃然纸上】:“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我是新来的粉丝,我是看到八卦论坛上有人这么说的。” 【煦日初升】:“八卦论坛你就别看了,我们安哥那点事,你看财经新闻都比八卦新闻来的准。” 【跃然纸上】:“那……安哥的舅舅真的是罗广信吗?” 其他:“这个事你别问,问多了你的号会没的。” 【跃然纸上】:“传说安安会拉黑粉丝,难道是真的啊!” 【煦日初升】:“这跟拉黑粉丝没关系,是安哥家里的事你别多问。其实安哥对粉丝其实挺好的,这么多年他就拉黑过一次,那次要不是cp粉舞到正主面前了,安哥也不会下场。” 【跃然纸上】:“啊这……其实我也是cp粉,我磕林杨,啊不是,我磕角色,不磕真人……(安宝不要拉黑我)” 【煦日初升】:“你想磕就磕吧,安哥现在已经不上微博了,这里就是我们散粉报团取暖的地方。” 【跃然纸上】:“报团取暖……当安安的粉丝好惨哦……” 底下纷纷跳出来附和: “谁说不是呢!” “惨啊惨……说多都是泪!” “我们是内娱底层,没妈疼没爹爱,每次内娱团建,别家粉第一个来撕的就是我们。” 【煦日初升】:“撕就撕吧,反正关了微博,眼一闭心不烦。” 【跃然纸上】:“对了,哥哥姐姐有没有《地球往事》的观影群?要是没有,要不要我来组织一下,大家一起看电影怎么样?” 【煦日初升】:“看来你真是新来的,安哥粉丝不爱搞这些,不过你想弄也可以,只要不盈利就行。” 【跃然纸上】:“我请大家看,这样也算盈利吗?” 第102页 【煦日初升】:“正常组织不算,借着聚集粉丝的机会赚钱就不行,你要是敢搞,你会在三天内收到安哥工作室的律师函。” 【跃然纸上】:“[\呆\呆]律师函?这样就要发律师函?” 【煦日初升】:“是啊,要不怎么说我们安哥是内娱杀粉第一人呢?我再多提醒你一句,发律师函的律所,可是和信建老总们共用同一间哦。” 【跃然纸上】:“我没想拿这个赚钱啊!唉,算了,我还是不折腾了……” 【煦日初升】:“对,你当个散粉看看作品就行,其他的真别折腾了。” 【跃然纸上】:“可是我好想亲眼见到安安哦,他上一次公开露面还是在《扫毒》发布会……” 底下跟着议论:“不是吧,我记得最后一次露面是16年美佳月饼拍gg。” “拍gg不是公开行程啊,人家跃然说的又没错!” “16年……现在都18年了……” “三年了……” “三年了……” “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知道……” “[\大哭\大哭\大哭]” “[\捶地\捶地\捶地]” 【煦日初升】:“唉,每次说到这个又开始了。” 【跃然纸上】:“你们真的好惨哦……还好我墙头多,要是我只粉安安一个,我会抓狂的。” 【煦日初升】:“习惯就好,安哥是以作品示人的演员。他最近开的两部都是男主,你可以攒着慢慢看,早几年我们只有男配男二可以看,那才叫惨呢。” 【跃然纸上】:“这次《地球往事》安哥也是男主吧?” 【煦日初升】:“他男二,男主是郑进。” 【跃然纸上】:“啊?gg宣传上他不是男主吗?” 【煦日初升】:“郑进特出,安哥还是男二。” 【跃然纸上】:“电影圈太复杂了,我以前都是追剧圈的……” 【煦日初升】:“呵,你不是安哥跟杨樾那个剧的剧粉嘛。” 【跃然纸上】:“啊啊啊啊《刑事》真的好好看啊!安安和越越好配哦!两个人演技好人又帅!” 这时有陌生跳了出来:“哇靠!还说你不磕真人?杨樾哪里帅了?他演技就那样,那部剧还不是安哥带的好!” “人家磕cp的嘛,又不是你这种毒唯,你包容一点,我们散粉够散的了,别内讧哈。” “我没内讧,我在讲事实好不好?杨樾就是丑,你看他花絮里那个臭屁脸,眼睛长在鼻孔上,以为自己是博士了不起啊,我们安哥根本不喜欢人家好不好!” “你别瞎说!小林老师没说过他讨厌杨樾。” “我没瞎说!当初《刑事》拍摄周期拉那么长,你见过安哥和杨樾在微博上互动吗?” “确实没有,但是人家是同学,有话都私下里说了,哪用得着上网聊给网友看!” “可是剧宣的时候,安哥也跟人家不热络啊!安哥跟喜欢的人聊天什么样,我们又不是没见过!” “噢噢!搞了半天你想说那个cs啊……[/坏笑/坏笑]” “yep![/坏笑/坏笑]” 【煦日初升】:“都打住!你们的号都不想要了是吧!” 【跃然纸上】:“cs是啥?游戏吗?” 【煦日初升】:“你看看你们,又把新人带坏了,人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剧粉。” 说起cs,其他瞬间炸开了锅:“拜託啊升姐,cs那条是安哥自己点赞的,跃然以后考古肯定会看到,提一嘴没关系啦。” “就是,反正我们又不知道cs是谁,聊天记录都是安哥自己爆出来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cs发的滷蛋我要笑死!” “笑死+1” “笑死+2” “笑死+10086” “安哥反应也贼好笑,他巨直男的一个人,居然回了cs一个害羞的表情,我能笑一年!” “严谨点,cs当初发的是咸菜白煮蛋!” “cs哥牛逼,网际网路tx林煦安第一人!” “严谨点,伟大的cs同志没有性别,你号不想要了!” “对对,是伟大的cs同志!希望cs同志火力全开,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继续发光发热!” “哈哈哈哈每次说到cs你们都要整活!” “苦中作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红红火火哈哈哈哈哈!” “笑的脸疼哈哈哈哈!” 【跃然纸上】:“我刚才去搜了一下,你们说的是这个吧:[1516林煦安和yton_shin聊天记录打包]” “对对对!你快去看,贼!不过你看完可能会对安哥的滤镜碎一地。” “cs同志他真的,我哭死……我13年就开始追长城影视的大妈剧了,小林老师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害羞高冷的大男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可以回復网友回出一篇800多字的小作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算什么?当年cs在线的时候才叫好笑呢!安哥一晚上给人家的留言,删了回,删了回,删了回,微博提示音跟抽风似的。” 第103页 【跃然纸上】快速过了一遍搜来的聊天记录:“那时候的安安好活泼哦……” “嗯嗯!安宝天下第一可爱!” “想到那时候的安宝,老母亲的心要化了!” “又帅又乖,又乖又帅!啊啊啊啊!” 【跃然纸上】:“但是我怎么感觉……安安和cs说话怪怪的?” “怪怪的就对了。” “就对了。” “对了。” 【跃然纸上】:“cs是男的吗?” “cs没有性别。” “cs没有性别。” “cs没有性别。” 【跃然纸上】:“可是你们都知道cs是谁对不对?” 这个问题一问,留言区瞬间安静下来,一个新回復都没有。 【煦日初升】:“咱们还是聊新电影吧,都是实名上网的人,请珍惜自己的。” 【跃然纸上】关掉微博,按捺不住好奇,在网上搜索yton_shin关键词,可是找了半天,好像没什么特别重要的线索,yton应该是个地名,在美国加州,而shin……应该是个人名。就在她一头雾水的时候,手机显示收到一条微博私信,点开一看,原来是刚才和她聊得不错的一个粉丝,名叫【聪聪狗】。 【聪聪狗】:友友你好,刚才不好意思哈,不是我们不想告诉你cs的事,【煦日初升】应该是在信建工作,我们不敢当她面八卦前领导哈哈哈哈。cs哥本名叫曹仕建,其实就是林老师小舅舅啦,以前在信建管理层工作,财经新闻说去年年底他从信建离职了,至于现在去了哪,我们小粉丝就不知道咯。 原来cs是安安的舅舅啊,看来以前吃到的都是假瓜了…… 【跃然纸上】:可是小舅舅都离职了,为什么【煦日初升】还说安安是信建太子呢? 【聪聪狗】:这个我们也不清楚,【煦日初升】在集团上班,估计有什么内部消息,我们私下里讨论,可能小舅舅只是不再承担职务,但是公司股权还在他手上。 【跃然纸上】:原来是这样! 【聪聪狗】:你在上海吗?明天首映你去吗?要不要和我一起? 【跃然纸上】:好啊好啊!我身边的朋友都不追电影明星,我想找个人一起去都找不到! 【聪聪狗】:我也一样哈哈哈哈!不过……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明天林老师会不会来哎(o_o) 【跃然纸上】:安安是男二哎!他可以不来吗?我的天,他这么做会被片方封杀吧! 【聪聪狗】:ε=(??ο`*)))啊?你不知道吗?之前小red书上都传疯啦!我们家林老师他……唉……这次《地球往事》项目视效特别繁杂,制作经费惊人,剧组为了加快拍摄赶进度,大冬天的,演员从早到晚泡在水里,林老师手脚都冻伤了好几处,鞋子里头全是血……要不是拍到一半小舅舅来剧组探班,临时增加投资,整个项目杀青都困难呢。 【跃然纸上】:我的天啊!安安太辛苦了! 【聪聪狗】:别看演员收入高,钱也不好赚啊! 【跃然纸上】:还好有小舅舅! 【聪聪狗】:还好有cs同志! 第 45 章 首映式(中) 首映当天的上海影城,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当真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其实没有,外环内不让燃放烟花爆竹。 不过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电影宣发这回肯定下了血本,整一条新华路,临街的外立面都做了特殊的灯光美化,附近不少二层小洋房还配合电影主题做成了网红打卡点,如果加上春节档的地毯式宣传,业内估计这一波宣发成本至少1亿起跳。 电影还没上,剧组已经开始出席年底的各大颁奖礼,这要是首映口碑再起来一波,霍凡这次真要把内娱也炸上天了。 姚乐乐早早就买好了首映的票,黄牛票是原价的三四倍,不过她觉得值得,毕竟,那可是林煦安。 去年一年,手握三部热播剧的当红演员。 《武则天》李贤,赚足婆婆妈妈的眼泪,《刑事追缉》屠施明,重塑内娱双男主剧天花板,还有一部《逐梦江湖》,据说是优际慧眼识珠买来的压仓剧,剧情狗血,架不住男主古装扮相绝美,在平台的网播热度相当亮眼。 姚乐乐手上拿着蓝色的粉丝手幅,站在影城门口等待,此时有个明艷红唇大波浪的姐姐,从后面轻轻拍了她一下:“聪聪狗?” 姚乐乐脸上一红:“跃然姐,在外面叫我网名好丢脸……” 跃然纸上笑了笑,“你好,我叫黄悦婷。” “我叫姚乐乐。” 初次见面的两位粉丝相视而笑。 二人在红毯附近拍了点照片留念,又结伴过了安检。姚乐乐还是个学生,买的票在山顶,刚准备往后面走,悦婷拉住了她:“乐乐,跟我来,我都安排好了。” 就这样,黄悦婷带着姚乐乐来到了第二排。 好近!距离舞台只有一步之遥!姚乐乐暗自咋舌。 “婷姐,这里……要花多少钱啊?” “别怕,没花钱,我家里做院线的,这家店我有参股。” 姚乐乐倒吸一口气,有些敬畏地看着黄悦婷,慢慢竖起一个大拇指。 第104页 难怪姐姐要请大家看电影,感情人家就是做这行的。 两人又聊了会天,电影即将开始。 恢弘叙事,特效炸裂。 硬科幻,国产,这两个词结合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个很“科幻”的事情,而霍凡真的把它拍出来了……虽然有些地方还有硬伤,但它的工业化程度在国内绝对是前所未有的,是一部可以载入中国电影史的电影! 除了特效,剧情部分也可圈可点,郑进洗脱了他动作演员的标籤,而林煦安……林煦安演技一如既往稳定,和妹妹生死告别那一段,能听见观众中传来一声声啜泣。 此时黄悦婷收到一条简讯,她情不自禁捂住了嘴,拉了一下姚乐乐,与此同时,后头的观众也此起彼伏地骚动起来,姚乐乐忽然意识到,可能是哪位明星要出现在影城了。 “乐乐!煦安今天也来了!他现在就在银幕后面!” 姚乐乐手脚发软,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三年!她追星三年了!没想到还有亲眼看到爱豆的一天! 黄悦婷轻拍她的后背:“别急,演员要是到场,待会肯定会上台,我们可以看个够!” 与此同时,舞台背后的休息室。 柯乐用化妆刷轻点粉底液,慢慢在林煦安额头打着旋。 “我说安哥,你最近这皮肤状态……要不你也抽空去医美一下?我刚才瞄了一眼郑大哥,人家连鱼尾纹都没了。” 董大成皮笑肉不笑的:“我哥会医美?他可拉倒吧!他巴不得再黑一点,方便他演个乡下村夫。” 常静坐在一旁,不冷不淡地说:“煦安,你玩儿潜水我不反对,晒成这样……你是不是应该提前知会我一声?” “静姐,是我考虑不周。” 小助理忍不住呸了老闆一声:“认错你最积极,下次犯错还敢!曹先生没拦着你吗?作为你监护人,他应该看着你下水吧。” 什么叫作为他的监护人?他都多大人了,董大成说的这是人话么…… 柯乐听他们聊天听得发笑:“是我刚才说得太夸张,其实也还好,只是比以前黑了点,我换个粉底色号就行。”说完,他朝着董大成虚晃了一下化妆笔,“安哥现在是大明星啦,你态度收敛点,别没事总挤兑他。” “呵,再大的明星也得给我静姐拎包,在咱们公司,我哥只能算底层劳动人员。” 几个人说笑间,林煦安手机响了,他现在不方便动作,董大成拿着手机放在他耳边。 电话里似乎传来李楠的声音,林煦安听了一会,眉头皱起。 这两年他名气越来越大,人也稳重许多,熟悉他的人知道他没架子好说话,但不熟悉的人,会觉得林老师不笑的时候挺严肃的。 “楠哥,不是我约束他,电影院是密闭空间,空气不好,他要是想看,我们可以安排在家里看,或者包个场地请他来。” “林少爷,你这话跟我说没用,老闆一小时前已经出门,他说这几天天气好,正好出去转转。” “他身边没带人吗?” “没有。” 林煦安吓了一跳,他不好意思直接指责对方,只能勉强压着声音和脾气:“你们……怎么能同意?”那可是曹仕建!万一出门遇到坏人怎么办? “林少爷……”李楠语气愈发无奈,“老闆他有手有脚,他想出去,我也不能拦着。” “那也不能放着他一个人在外面啊,那个傢伙,他……他连打车都不会……” “这你多虑了,我们老闆以前出国读书都是自己一个人。” 曹仕建出国读书那是二十年前的事,和现在能比吗? 李楠稳如泰山,林煦安却愁的不行,这时候休息室外头有人敲门,原来是出品方的人来了。 dn yang领着七八个花枝招展的投资人走了进来,来人纷纷喜笑颜开地跟林煦安握手,虽说今天才是首映,但他们早在内部看片会上看过全片,电影成品质感非常好,几家老牌谘询公司都打出了9.5的高分(满分10分),不出意外,保底票房20亿往上。 电影就是这样,一盘胜,全盘胜,一旦盈利,那就是翻了几倍的收益,回报比堪比投资房地产。当然了,在现实中,99%的电影都是赔钱,能赚钱的,只有那1%。 要不怎么说还是信建有眼光呢,1%的买卖也能精准捕获,这还是信建第一回参与影视投资,刚出手就捞到大鱼了。 来的几个投资人看林煦安的眼神,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md,投胎真是个技术活! 简单social结束,dn yang领着七八个人离开,林煦安立刻喊住他,问他知不知道曹仕建在哪。 dn奇怪反问:“林少爷你问我?我现在又不是老闆的秘书。” 林煦安有些烦躁,又试了几次通话,还是没有联繫上,曹仕建以前出门都有跟班,这养成了他不带手机的坏习惯。 董大成拍了拍自家老闆:“你这两年看老婆看得太紧了,也许人家是想通过这个机会,出来透透气。” “他要是觉得不自由可以跟我说,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多单纯,万一走在路上被人拐跑了……” 第105页 董大成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的哥,你说的那是曹仕建么,我怎么觉得跟我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 “那是你看人不准。” “我觉得是你走火入魔。” 林煦安一着急就想抓头,意识到刚做好的髮型不能弄乱,又讪讪地放下手。眼看到了电影结束、主创上台的时间,他嘱咐庞晓潇继续联繫,一有消息,立刻找个机会上台知会他。 聚光灯下,观众掌声雷动。主持人和观众互动了几分钟,又请台上嘉宾现场抽奖、派发礼品,忙了四十分钟,最后到了现场观众提问时间。 今天现场来的专业人士不少,偶尔还能看到几个熟面孔坐在下面,甚至连林煦安的老同学杨樾也来了。 专业媒体提的问题一般是针对导演,没林煦安什么事,他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用他那将近2.0的视力仔细扫过每一个人,可惜现场观众实在太多,看到他眼花也找不过来。 一轮专业问题结束,主持人又开始随机点现场观众提问,第一个观众是郑进的奶奶粉,老人家问了些郑进动作戏拍摄的感想,聊的都是些套话,林煦安听完很快忘了,第二个观众是女主的男大学生粉丝,妙语连连,又是送花又是送锦旗,把现场气氛烘托得热闹极了。 接下来,就轮到林煦安这边的观众…… 第三个观众似乎坐的比较靠后,一开始话筒没递到那儿,工作人员找了半天没找到,等到那人站起身,林煦安定睛一看,差点双膝跪倒在地。 只见那位戴着黑色渔夫帽,银边眼镜换成了黑框眼镜,上身白色连帽衫,下身……居然是牛仔裤…… 他他他他他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出门? 他他他这个样子怎么敢出门的?! 那位“路人”观众先是随意试了一下话筒,很好,收音正常。 “我有三个问题,想请问林居然的演员。”提问者故意不提林煦安的名字,好像他两人不熟一样,“第一个问题,林居然选择抛下妹妹和同行者,一个人乘坐小艇去救男主,救一人而弃众人,这里面的伦理道德,演员是怎么思考的?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林居然在最危急的时刻,会轻易地接受男主的价值观,即人类延续的优先级高于个体延续,这似乎与电影兄妹情深的基调,有些背道而驰。” 短短几句提问,思路清晰,逐层递进,很快让在场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在林煦安身上, 林煦安脑袋都是麻的,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心想:我不紧张我不紧张,我不能丢人我不能丢人…… “第……咳咳咳咳,第一个问题,是林居然觉得,如果先救妹妹,等到地球毁灭,妹妹也会死,所以不如先去尝试拯救地球。他救男主,是因为男主有亚光速飞船的启动密钥,是拯救地球的救世主,这和拯救妹妹,两者并不矛盾。” 林煦安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我认为和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一部分是相同的。不同的地方在于,林居然在电影里的时间线不是连续,而是跳跃的,我们感觉时间只过几天,实际上林居然已在安全仓里困了三个月,三个月里,他每天会直面地球上人类的生死,他会成长,他的心态会变,林居然是和平年代生人,他一开始心里只有小家、没有大家,但是他也是个正直的人,他的价值观在经歷过磨难后,发生转变,我认为这是可以理解的。” 主持人为了控制时间,适时提醒道:“这是两个非常好的问题,这位观众,你的第三个问题是什么呢?” 提问者忽然笑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谐嚯,“第三个问题么,我想替林老师的粉丝们发一发声。刚才我身边不下十个观众私下议论,说是林老师已经两年没登陆微博,粉丝留言、私信一律不看,个人状态不更新,工作室帐号也是装饰,网友送了他一些诸如‘粉丝屠夫’、‘流量恶霸’的‘雅称’,不知道林老师对此怎么看?” 近千观众瞬间爆笑如雷,主持人却头大如斗:这人是谁找来的托?说了一万遍提问需要和电影有关,需要和电影有关,林煦安怎么对待粉丝和今天主题有个毛线关系! 他刚要示意工作人员收了人家麦克风,忽然见到金主爸爸dn先生朝着他疯狂挥手,张大嘴用口型示意:那是我们老大!我们老大! 主持人瞬间变脸,用谄媚到肉麻的语气对那位“观众”柔声道:“您虽然坐得远,但真是登高博见,作为我们的电影观众,您不仅为制作者提供了丰富的灵感源泉,也给我们广大演员带来了一些工作上的思考与启发,这个问题非常重要,还请林老师好好回答。” 林煦安下意识地躲开镜头,但他个子高人又醒目,能躲到哪去?导演和制片人看热闹看的起劲,还故意把他往人前推。 得罪哥哥,他是万万不敢,得罪观众,那他也成了千古罪人…… 最后,他只能低着头,自暴自弃地说:“对不起大家……我以后一定认真打理微博……” 一时间,台上台下闪光灯闪个不停,感谢这位不知名的“路人”观众,贡献了本次首映式上最优秀的笑点。 主持人这时又开始拍提问者的马屁:“有您这一问,我们电影必然是今天的热搜榜第一,我代表剧组衷心感谢这位热心观众,请问您怎么称唿?” 第106页 只见那“路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shin,本人yton shin。” 第 46 章 首映式(下) dn在层层人群里快速找到曹先生,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救了出来,“这里人多,您跟紧我。” 前有dn开路,二人没费什么功夫来到影城的核心办公区。dn一边给曹先生倒茶,一边习惯性地问候:“您最近身体好吗?今天天气挺冷的,您……穿得太少了。” “挺好的,你先说事吧。” dn清了清嗓子,切换成公事模式:“根据上周财务提供的盈利测算,算上跟投、人员僱佣、后期宣发,当前公司合计支付一亿三千五百万,按照现有的投资比例,如果票房超二十亿,只凭分帐,我们可以达到收支平衡,如果票房超二十五亿,我们的收帐约在一亿五千万,如果票房……” “好,我知道了。”剩下的不用dn说,曹先生自己能算出来,“董事会现在什么态度?” “周董无条件支持您,但是有些人……似乎不太满意。” “又是海南那些人吧,活是我揽的,钱是他们赚,他们能有什么不满意。” “可能梁总觉得您绕过他,自己和电影公司接触,他面子上不好看。” “合亮是广信一手带起来的,现在广信一心在家带孙子,梁合亮不急着向余琮表忠心,却忙着找我隔空喊话?呵,只怕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您的意思是……” 曹先生目光低垂,dn知道老闆一向厌烦旅游岛那帮人,立刻换了个话题:“您久不露面,周董跟他们斗得辛苦,每次战略会都是场持久战,周董好几回都跟他们拍桌子了……您说,会不会哪天周董也想撂挑子……” “余琮还年轻,不至于这点事都扛不住,你多虑了。” dn赶紧附和,心里却想:如今老闆打扮得跟个大学生似的,一开口怎么还是老样子? “老闆,这段时间您一直在北京,是不是都是朱启晴跟着您?” 曹仕建正眼看了一眼dn,“你想和他一样?” dn认真点了点头,虽说曹先生是个冷漠的工作机器,但是跟着大佬学总能学到真本事,相比之下,周董做事做人妥帖,作风却有些保守,凡事不求突破,只求一个稳字…… 唔,他还是更怀念以前和曹先生在国外披襟斩棘的日子。 曹仕建晃了晃纸杯,似乎在分辨茶叶的品种,dn解释说:“是我随身带的铁观音,没有用这里的。” “等年底吧……你的事年底再说,你先把电影项目了结,然后去香港走一趟,替我找两个人过来。” dn眼睛一亮,老闆这是给他机会了。 “还有,以后在外面不要叫我老闆,你跟他们一样,喊我曹先生。如今的信建,未来已不在我与广信身上,老闆二字我承受不起。” 其实从去年开始,dn隐约察觉曹先生想与信建切割的想法,但现在真正听到本尊嘴里说出来,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曹先生,您真的……要丢下信建吗?” “这很奇怪?我看现在有的游戏公司,领导层甚至不超过四十岁,dn,管理人员年轻化是大趋势。” “可能我习惯了凡事有您和罗董压阵,现在公司上下大换血,我一时间适应不来。” “适应不来也得适应。”曹先生放下纸杯,最后还是没喝里面的茶水,“有些话,我现在不方便和你多说。但我得提醒你,在我们这片土地,赚的每一分钱,姓资还是姓社,必须分个清楚。我和广信不过是时代的幸运儿,余琮扎根国内,他的出身,才是信建未来最大的倚仗。” dn浑身一个激灵,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曹仕建无言看着他,dn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周董为什么现在处境艰难,不就是因为公司像他一样想法的人太多?大家都想着攀着曹先生这样的高枝,却不愿踏实做事、替公司长远的未来做打算…… dn还在反思自己是否得罪了曹先生,办公室外忽然传来董大成咋咋唬唬的声音,曹仕建神色一变,指了指着桌上的茶水:“你快处理一下。”某人觉得茶喝多了伤胃,最近不让他碰茶叶。 dn匆忙收走纸杯,刚把茶水倒进盆栽,门就被推开了。 林煦安见房内还有其他人,微微皱眉,曹仕建替自己解释道:“和dn谈了些公事,没注意时间。” “你今天是不是没带手机?” “带了,这里信号不好,没有收到提醒。” 林煦安嘆了口气。 这傢伙来就来了吧,也不跟他联繫,居然先去找dn?先找dn也就算了,毕竟人家一起工作多年,他也没啥可说的,但是自己人居然串通外人,一口气搞了个大新闻……这让他哪里说理去? “忙完了么,一起回去?”曹仕建自知理亏,主动开口示好。 “刚刚结束,刚还遇到两个粉丝,一起合了影。你教训得对,我以前对粉丝不好,以后一定好好善待他们。” 第107页 林煦安在“好好”二字加重语气,听得曹仕建暗说不妙。 “煦安,我今天说的都是玩笑话……” “原来曹先生也会说玩笑话。” 林煦安从来不在外面称唿他“曹先生”,看来这次真把老实孩子惹急了。 …… 坐上林煦安新买的越野车。曹仕建本想夸几句对方品味不错,可他只习惯坐车不懂开车,看不出这种四四方方的铁皮盒子有什么特别,于是只打量了几眼,没有随意评论。 林老师替他系好安全带,又和往常那样,摸摸头亲亲脸,接着发动车辆,一路向南。快上高架的时候,越野车忽然一个极速转弯,开上了右转车道。 “安安?” “后头有媒体。” “要换路线么?” “先试着甩掉吧。” 林煦安踩了一脚油门,曹仕建被突如其来的推背感吓了一跳。以前给他开车的司机,路况再好也只敢开80码,林煦安这一脚油门下去,车速起码飈上了140。 好在林老师仅仅飞出去一小段,甩掉狗仔后,就将速度慢了下来。 多半得吃罚单了,林煦安心里这么想。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路,快到浦东的时候,曹仕建忍不住问:“安安,为什么不回西郊?” “西边在堵车。”会耽误你吃晚饭。 林煦安今天惜字如金。 越野车一路开到曹先生世纪公园的家附近,那里临着一条河,两旁是少人的别墅区,四下极为安静,林煦安看了眼夜色中若隐若现的二层白色洋房,停下车,随手把车里的暖气开大了一点。 “哥哥,今天有人跟我说,我这两年对你管得太严,让你觉得不自在。” 曹先生心想:这个“有人”,除了董大成也没别人。 “哥哥会怪我吗?明明你家在这儿,这一年多,我却拉着你待在北方。” 曹仕建摇了摇头。 对于他来说,在哪都差不多,上海美国新加坡香港,都算是他常住的地方,早几年为了散心,甚至跟着中建某局在埃及待了五个月…… 住哪不重要,和谁在一起比较重要。 林煦安拉起曹先生的左手,轻轻摩挲了一会,“今天我不想你来,其实是有私心,发行方不希望我的私事影响发布会,他们建议我先把戒指摘下来,我照做了……哥哥,我也是个虚伪自私的人,明明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却只想着躲起来,害怕被你发现。” 曹仕建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小孩子在为了什么发脾气,原来是这种事。 “我并不在意戒指的事,如果我是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一点小事而已,两人实在没必要为此产生嫌隙,更何况,曹先生对是否公开两人关系没有执念,反倒是林某人,总是明里暗里地在各种场合宣告主权。 “哥哥是我的爱人,我的家人,你今天来看首映礼,我心里特别高兴。”林煦安抬起曹仕建的手,在戴着戒指的无名指上亲了一下,“哥哥手好凉,今天怎么穿成这样出来了?我的衣服哥哥穿不合身,要是冻坏怎么办。” 其实不是曹仕建手冷,而是林煦安体温太高,特别到了冬天,整个人跟个小火炉似的,有时候曹先生晚上睡觉都会被一旁的热源热醒。 “煦安,我不冷,倒是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虽然林煦安平时也会朝着他腻歪,但像今天这样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也属实是不太正常。 “没什么,可能今天特别喜欢哥哥,想和哥哥撒娇。” 林煦安正要拔下车钥匙,曹仕建忽然解开安全带,倾身靠了上来。两人之间颇有默契,曹先生一动,林煦安本能地扶住爱人的腰。 “哥哥,车还没熄火,你这样不安全。” 曹仕建拉下林煦安的衣领,两人之间只剩一个接吻的距离。 “我今天先去找dn,你是不是不高兴?” “哥哥怕我吃醋?我是转世的柠檬精,哥哥和谁说话我都酸的不行,不差这一个。” “……只是这样?” 曹仕建穿着的连帽衫不太合身,挨得近了,领口底下锁骨清晰可见。经歷两年滋养,衣服下的身体已经退去往日的消瘦病态,变得修长而柔韧,仅仅是露出一点细白莹润的皮肤,就让林煦安心脏砰砰乱跳。 心上人穿着自己衣服,摆出索吻的姿势,这跟色.诱有什么区别? “可能是看到了dn对你的态度吧……”林煦安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dn对待你,既像上级,也像老师,你们有着相似的背景,相似的理念,这种思维上的共鸣,我一辈子都难以企及。” “就因为这个?” “啊。”除了这个,还能有啥? “煦安……”曹仕建顿了顿,“旁人不能和你比。” “我当然知道他不能和我比,哥哥这么好,别人敬爱哥哥,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dn他一个假洋鬼子,难道比我这种纯正国产货懂得讨哥哥欢心?” “纯正国产?国产的什么,是常静经常骂你的那个么?” 第108页 曹仕建抿着嘴浅笑,嘴角的小梨涡快把林煦安迷疯了。 “哥哥可以对我这么笑,千万别对别人这么笑,不然家里的醋都不够我喝。” “你一个本土走地猪,不好好吃饲料,为什么非要来偷我家的醋。” “吃点醋怎么了,我还会拱白菜呢,一般的我看不上,专门拱长你这样的白菜……” 林煦安撩起曹仕建的衣服,爱.抚爱人的后腰。两人对彼此的身体已经非常熟悉,林煦安只是稍微撩拨几下,曹仕建浑身上下都软了。 “哥哥真可爱,不过车上不方便,我们回家再……”他话音未落,曹仕建朱唇微启,先一步吻了上去。 这两年林老师技术突飞勐进,曹先生也不再是刚开始那个什么活都不行的新手司机。他手上摸索着,一路往下,然后看着林煦安的眼睛,慢慢地、低下头…… ……(此处省略100字)…… 过了一会,林煦安觉得差不多了,用手挡了一下,曹仕建没有理会,反而故意与他较劲。 “哥哥!”林煦安被对方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行!快起来!” 很多年前,曹先生被人下过精神控制的药,有段时间靠着催吐才能保持清醒,因此他的肠胃非常脆弱,受不了一点刺激。 果然下一秒,曹仕建一下子推开林煦安,捂着胸口剧烈干呕起来,林煦安手忙脚乱地拉开座椅间距,将曹先生整个人抱在怀中轻拍安抚。 “你太胡来了!是不是这两年身体越来越好,给了你‘我行你也行’的错觉?!” 曹仕建无力地伏在林煦安身上,脸色苍白,林煦安吓得够呛,赶紧摸上他脖子的脉搏,摸了一会知道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你当年在美国,天天催吐把肠胃都搞坏了,现在还敢跟我玩儿深hou?你不要命了!” 曹仕建神智渐渐清醒,听到林煦安数落他,小声反驳:“我只是想试试……” “想都别想!有什么好试的!是一时痛快重要,还是你的身体重要?!” 林煦安语气愈发严厉,手上动作却极其轻柔,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爱人的脸,又紧紧将人按在自己怀中。 “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老天爷答应我将寿命匀给哥哥,也盼望哥哥可怜可怜我,爱惜好自己身体,和我好好走完这一生。” “安安……” “不管你信不信,也许爱上你就是我的宿命。这十年的每一次相遇,无论是在北京、在上海,还是在老家,甚至只是网上互不相识的,我都会不由自主被你吸引……哥哥,这辈子我忘了你八年,耽误了你八年,是我欠你的,我一定还给你……你是我的债主,我的恩人,我的爱人,我伺候了你一生,也请你下辈子别忘了我……” 林煦安在爱人眼下的泪痣轻轻一吻,也悄无声息地带走了爱人划落的热泪。 这是曹仕建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 凡是伤心的泪水,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林煦安暗自决心。 第 47 章 变局(1) 朱启晴很想骂人,如果dn yang此刻站在他面前,他会把dn的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骂一顿。 abc很了不起吗,居然还敢在曹先生这里玩儿享受生活这一套?要不是这次电影项目办得漂亮,哪会轮到一个假洋鬼子在老闆跟前露脸?现在好了,王八蛋dn yang靠着《地球往事》跑路了,那小子赚得盆满钵满不算,拍拍屁股去欧洲滑雪度假,然后把手头的活,全都一股脑的塞到了他这里。 苍天啊,想他一个对接商x部的高级助理,又不认识什么电影发行、制作宣传,除了和横店影视老总熟悉些(那也是因为人家之前联繫过曹先生,又是正儿八经的上市公司),其他人他一个都不认识好吗! 朱助理第n次接起电话,委婉地拒绝了某个制作团队的自荐,又把曹先生无意插手影视行业的原话复述一遍,然后话里话外提一句自家老闆正在参加重要会议,没时间参与贵方的任何商务活动,最后不客气地挂断电话。 搞文艺的这帮傢伙实在太烦人!跟狗皮膏药似的,什么三教九流、牛鬼蛇神都敢找上门!这些人也不睁大眼睛看看,他们之前是因为什么才投的《地球往事》!你们有胆子来找曹先生,还不如先去搞定林少爷! 不过,即使是心高气傲的朱助理也必须承认,拍电影确实暴利,周期短,回本快,《地球往事》目前的票房已经超过35亿,如果按照专业机构预估的落点,这次信建投资回报率高达210%!难怪洗/钱的最优解永远是砸钱拍电影。 朱启晴干脆拔了电话线,办公室终于安静。 他利落地整理好曹先生下个月的行程,用蓝橙双色将每个时间节点标的清清楚楚,然后发邮件给曹先生。不到五分钟,曹仕建回信返回,让他把清明节当天空出来。朱启晴收信后没有立刻调整,而是先联繫李楠,确认了曹先生清明节是打算回一趟苏州老家,这才重新安排日程,不仅是节日当天,包括节前、节后一共三天,都给老闆空了出来。 【很好。】曹先生再次回復。 朱启晴稍微松了口气,只要摸对路子,曹先生其实是个相当好说话的老闆。 第109页 去年曹先生从信建离职,其他人还在忙着站队,朱启晴第一时间交了辞职报告。这世上老闆千千万,高水平的着实没几个,不跟着曹先生这样的,难道要留下来陪草包浪费时间?平时大家恭维草包们几句睿智、远见,有些傻子还真的会信呢。 什么?你说当老闆不需要多聪明,会用人就行?这种管理学垃圾话听听得了,也就忽悠点脑子不好使的,但凡能讲出这种话的,有一个算一个,不是富二代就是营销成功学的骗子。话说回来,要是这世上的有钱老闆都是草包也是好事,他们最多噁心手下人,不会去危害社会,最令人作呕的,是某些暴发户不作人,而是披着华丽外衣的衣冠禽兽! 没错,衣冠禽兽,前两天有家上市公司老总被带走调查,原因是在自己办公室猥.亵幼女,五十多岁的人了,居然猥.亵年仅九岁的未成年?这tm都什么天杀的孽畜玩意儿! 那个犯事的老闆朱启晴在上海也见过。2014年,某个私募老总请沪上大佬们喝茶,那老王八入席的时候,跟其他人都是正常握手问好,轮到曹先生这儿,非要有意无意地摸着曹先生的手腕说话,毛手毛脚的,差点把朱大助理肺给气炸了。 md色鬼,活该被抓! 时间不到11点,朱启晴忙好上午工作,看了看手錶,然后打电话给司机王师傅。 不是李师傅张师傅,而是王师傅,林煦安工作室的专属司机。 “王哥,曹先生上午是坐您车走的么?”朱助理对林少爷的人一向客气, “没有哎,我们老闆这两天休息,没找我。” 今天李楠没出门,也不是王哥,那只能是林少爷亲自送的,朱助理看一眼墙上的挂钟,粗算了一下今天会议的时间,拿上工作证和公文包,一路小跑到了停车场,亲自开车来到长安街x号。 到达某部巍峨严肃的办公大院,门口的门卫仔细查看朱助理的证件,又检查了他的车辆后备箱。此时有熟悉的工作人员路过,笑着打招唿说:“小朱来啦,听说你们曹先生一大早就到了。” “关老师,他们开完结束没,您知道么?” “可能又推迟了吧,我下楼吃饭的时候,没碰到你们国际司的人。” “谢谢关老师!” 朱启晴停好车,提着大包小包,熟门熟路地走到北门右手边第一栋楼,出示了工作证,然后按电梯直达12楼。到楼上寻到地方一看,果然会议还没结束,他干脆找了个空的会议室进去坐下,拿出笔记本,连上专用的网络接收器,又开始接着工作。大约忙了将近半小时,外头终于传来人员走动的声音。朱助理收拾好东西,快速追了出去。 刚一出门,正好见到曹仕建和一个五六十岁的领导并肩走出会议室,朱启晴立刻认出那是曹先生的好朋友国际司司长刘燃,紧跟刘燃身后的,是新上任的副司长张朝林。刘司长是长辈,和朱启晴的没什么私交,但是张朝林他就很熟悉了。 准确来说,不能说很熟悉,而是太熟悉。 张朝林比他大了近十岁,两人在同一个大院长大,张朝林读高中,朱启晴还在上小学,小时候张朝林时常带着一帮小屁孩弹人家玻璃,朱启晴作为最小也是最皮的孩子,干这种坏事永远少不了他的一份。当年考大学填志愿,张朝林家境一般,于是选择留在北京读书,后来子承父职,进部里当了个普通文员,而朱启晴,则被家里老爷子一纸令下送到美国,毕业后直接安排去曹先生身边工作。曹先生刚给国际司当顾问那会,张朝林只是个小小的现场记录员,一晃十来年,这傢伙居然当上了副厅级的高级干部。 当然,这可是北京城,张朝林的上位速度绝对算不上最快,拿他们现在的副部长(副-部-级)来说,40岁不到已经坐到了贸易司司长的位置,45岁任部长助理,期间还在南方某省会挂职过市委副书记。张朝林今年三十有七,如果三年内还想再上一层,光靠他自己不行,恐怕,还得借点“外力”。 刘司长远远看见朱助理,笑眯眯地打招唿说:“启晴来了啊,今天会有点久,占用你们老大的午餐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朱启晴上前躬身问好,然后紧紧跟在曹先生身后。 张朝林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遍朱启晴,对刘司长说:“我就说上海环境浮躁吧,您看启晴现在回到北京,气质板正多了。” 刘燃微微点头:“是老部长家里教得好。”接着又向曹先生半开玩笑道:“老部长可就这一个孙子,要是被你带跑偏,整个大院都饶不了你。”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跟着工作人员来到司领导的办公室门口。儒雅的刘司长一抬右手:“仕建,你今天辛苦,先来我这里坐坐?” 曹先生留意到张朝林和朱启晴自打见面就在“眉来眼去”,客气回道:“启晴这几年回来得少,我还是去朝林那里吧,让他们二人叙叙旧。” “我差点忘了你跟朝林算是同龄人,也好,没有我这个老傢伙碍眼,你们相处也轻松些。你中午好好休息,1点45分会议继续,下午委员会的专家们悉数到场,我们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曹先生心里有数,微微点头。 …… 自从张朝林升官,他的新办公室朱启晴还是第一次来。 第110页 此刻领导不在,张朝林也没了刚才的拘束,乐呵呵对小弟显摆道:“是不是比原来大了不少?正对王府井,窗户打开就是长安街,整整12平米,绝对没超标!” 朱启晴心想:才12平,我们公司扫地阿姨的工作间都比你这儿大。 张朝林给二人沏了茶水,自己往椅子上一坐,然后端起茶杯,吨吨喝了一大杯,不是他有意失态,实在是政研室那帮笔桿子太能说,从早上八点,轮番上阵,一直讲到十二点半!他一个青壮年都累得够呛,真不知道那些常年伏案的老学究们怎么坚持下来的。 张朝林缓过劲,望着曹先生白净斯文的脸,暗自嘆了口气。 该怎么开口才好呢…… 曹先生,曹仕建,他们部里的老熟人。 以前老部长还在的时候,曹先生就是他们司的外聘顾问。自从wto体系崩坏,后续一系列的fta(自由贸易协定)谈判,凡涉及钢铁、汽车和农产品协议,曹先生或多或少都有参与其中。据说他早年曾为国内网际网路公司海外上市做过短暂的商业谘询,后来回归本行,自2000年之后,关注的都是以制造业、能源和农业为代表的传统产业,因此尤为注意这些企业和与之相关劳动者的利益。 在实际谈判中,和一般的学者型面面俱到的风格不同,曹仕建更擅长运用各种辩论式的技巧取胜,尤其以冷静强势和一击即中为特徵,这种锋芒毕露的风格,可以说是商x部里少数派,也是他们国际司用来打破谈判僵局的一张王牌。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无比睿智的男人,现在正放任自己捲入极其负面的舆论涡旋当中。 作为朋友,张朝林觉得可惜,作为半个同僚,他甚至觉得有些可气! “曹先生,有些话本不该我说,但我这个脾气……这几个月您都在北方活动,部里有不少关于您的传言,说是……您跟个姓林的演员有些不清不楚……具体细节我没多打听,我就想请教您,这些流言,您怎么不处理一下?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一直迴避,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儿啊。” 曹仕建没有回答,反而望向窗外的长安街街景,似乎想透过眼前林立的高楼大厦,看出点什么。 朱启晴不担心自家老大会吃亏,反倒是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张朝林。 林煦安对曹先生的重要性,朱启晴很清楚,现在张司长一上来就点名林少爷,不知道曹先生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这是刘燃特意安排张朝林找他谈话?或者疑心上层内部有谁想要整他? 曹先生这个人,绵里藏针,如果外人让他不痛快,他表面一点反应没有,但事后算帐的手段必定少不了,之前那个咸猪手癞蛤蟆,摸曹先生手的代价就是公司股价连续阴跌六个月,身家直接缩水1/4,关键是这种合理的市场交易行为,证监会还查不出来,如果不是朱启晴经手私人文件看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也不会相信。 “那就让他们说吧,现在生活压力大,总有喜欢嚼舌根的人,我不能把所有人的嘴都缝上。” 曹先生摆出无所谓的态度,张朝林脸瞬间绿了。 第 48 章 变局(2) 朱启晴眼见气氛不对,硬着头皮说:“朝林哥,我知道这里是工作场所,但现在是私人时间,我还是叫你一声哥。你刚才说的那位林先生,我很熟悉,他和我们曹先生认识了很多年,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像外界议论的那样。” 张朝林无奈地看向对方:“外界在意的难道是真相?启晴,你当你现在在哪儿呢?这里是北京,这里是中国。” 朱启晴一时无话可答,12平米的办公室内只剩下窗外唿啸的车流声。 下一秒,张朝林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起身走向二人。 “曹先生,现在是301调查公布前的关键时刻,我真的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这次负责重启301的莱特希泽,去年配合chuan普‘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美国减税的增长效应已经显着显现,各项贸易协定的谈判取得阶段性成果,美股节节攀高,美元继续强势,反观中国,中国的资产价格怎么样?中国的股市怎么样?一旦301调查‘落地’,半导体、医疗设备、新能源、汽车制造、电子通讯诸多领域都将受到影响,我相信,这些即使我不提,您的心里肯定十分清楚。” 张朝林微弯下腰,握紧双拳,几乎以一种恳求的姿势,“我从不认为您辞去董事职务是为了离场套现,当年莱特希泽激烈反对柯林顿同意中国加入wto,入世十周年,他在《纽约时报》评论版高威胁论,是您在评论版回覆中与他激烈争锋,您指责他不过是基于肤浅数据谈贸易,对布雷顿森林体系和之后美国重建的美元霸权地位视而不见,颠倒是非黑白,毫不掩饰地夹杂政治偏见。如今莱特希泽捲土重来,歷届美国贸易代表,在对华贸易问题上,他从来都是表态最为强硬的那一个……曹先生,我知道您无心仕途,但我请求您,哪怕是顾及信建在华北、东北的投资产业,顾及与之相关的千万家庭,不要让《广场协议》重演,不要再置身事外!” “所以你认为,我现在是置身事外?”曹先生收起了漫不经心的姿态。 “难道不是吗?” 第111页 以前曹先生来部里,都是直接找王部长面谈,为什么这次来,却第一个联繫刘燃?刘燃想留曹先生私下交流,但是曹先生又找理由婉拒,还避到了他这儿。单位是拿他当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不错,但他只是一个副厅,整个大院,随便抓一个人就是局长、司长,小小的张朝林又算什么? 朱启晴觉得自己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他想救一救头铁的髮小,但又不知道从何救起。去年爷爷私下和他提过,一开始部里其实不想启用张朝林,上头觉得这小子有点愣、不机灵,但曹先生却觉得坐这个位子的人,只需要安分守己地把事情做好,会不会钻营不重要。 等今年two会结束,商x部很可能会开启新一轮机构改革,如无意外,以后援外和反垄断审查业务会划归国际署和市场监管总局,同时驻外使领馆的所有权限则统一划归外x部,以后部里的出口会收窄不少,相应的审批权也会少很多,也就是说,这偌大的机.关大院,未来大概率会被定性为一个偏向具体执行的单位。 这还是朱启晴可以掌握的消息,至于曹先生能接触多少,他就不清楚了。 朱启晴示意曹仕建,获得默许后,这才开口解释:“朝林哥,我看你可能有点误会,我们曹先生之所以留在北京,是因为林先生的工作,曹先生来这儿是为了陪伴家人,至于参与部里的活动,本身就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去年林先生大多数时间在北京、青岛两地拍戏,这要是以后林先生去外地剧组,我们曹先生没准也会……” “后面的事后面再说。”曹仕建打断越聊越多的朱助理,“张朝林,我不想和你争辩。下午开会,让启晴代我发言吧。” 张朝林激昂陈词了半天,最后啥也没办成,还落得个灰头土脸。朱启晴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胳膊,压着嗓子数落道:“你怎么这么笨吶,这些话是谁怂恿你问的?刘燃吗?刘燃还有两三年退休,这次301处理不好,以后国际司变内务府,他连巡视员待遇都捞不着!最该着急的人是他,你急个什么劲?” “可是我……国家培养我这么多年……” “那你当兵去啊,守卫边疆怎么不见你?前两年援疆你留新疆得了呗。” 张朝林一张脸憋得通红,憋了半天,讷讷挤出一句:“下午……不会真让你上去吧?” “咋,我不行?” “下午来的都是谘询委员会……” “区区学院派,不足挂齿。” “晴晴,你下午……收敛一点……部里一半领导都是他们的学生,那些专家我一个都得罪不起。” “得罪又怎样?你这破工作每月只拿几千块,丢了就丢了呗。” “……” “怎么,官升一级,刘燃给你涨工资了?” “……” 朱启晴跟在曹先生身边到底学到了什么?张朝林内心一阵担忧。 正在此时,外头有工作人员敲门,上午会议拖得很久,办公室干脆订了盒饭送上来。朱启晴立马换了张嘴脸,客客气气地问曹先生:“您中午吃东西了吗?我特意让食堂蒸了两个菜,没有放油盐。” “不用,我吃不下。” 又是这样,曹先生一旦忙起来,就开始不好好吃饭,以前没人敢逼他吃东西,但自从有了林少爷…… 朱启晴变戏法似的,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保温桶,一板一眼地说:“家里阿姨上午送来的,林少爷说等您吃完,让我们拍张空碗发给他。” 朱启晴打开保温桶,张朝林好奇地往里面瞅了瞅,发现是一碗没有半点油星的鸡汤,里头还放着不少中药,闻着没什么肉香,反而有股药味。 曹仕建闻到那熟悉的药味,胃里已经开始犯起噁心,但是没办法,他要是不喝,某人有的是办法治他。他只好跟喝中药似的,屏住唿吸快速喝完那一盅褐色鸡汤,至于剩下的鸡肉啊红枣啊,是死活不肯碰了,朱启晴怕他胃里不舒服,还给他递了一块酸枣糕润口。 “这也是煦安送来的?” “陆贺雯寄给林少爷的云南手信,据说可以补气养胃。” “我勉强接受中医,但我对食补始终持怀疑态度。” “您跟我说没用,您别影响我拍照。” 曹仕建只能再次妥协。 张朝林忽然对那位“林少爷”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曹先生多油盐不进的一个人啊(字面意义),居然还有乖乖听话的时候?真是傻大姐唱歌不看本,离了大谱。 伺候完曹先生用餐。另外两人才开始动筷子,大院的伙食向来很好,张朝林和朱启晴早就饿了,两人面对面坐着,没什么形象端起盒饭风捲残云。张朝林一边往嘴里塞鸡腿,一边小声问朱启晴:“你就给人家吃这点?下午还有得忙呢。” “已经很多了,以前最多半个三明治。” “难怪胖不起来……我记得刚认识曹先生的时候,每次会议结束开餐,他就不见人,我一开始以为是大老闆看不上我们的工作餐,后来才听说他肠胃不好。” “我们老大不能吃外面的东西。” 第112页 “那会不是不了解么,你跟着他没几年,你是没见到,曹先生以前还是挺会耍帅的,喜欢穿浅色的长风衣,仙气飘飘,风一吹就倒,当年我们去看奥运会开幕式……” 曹仕建听着张朝林追忆往昔,知道这是对方在跟他打温情牌,也没有太在意,自顾自地翻看朱启晴早上写的发言稿。公司员工背后说他脾气阴晴不定,其实他不太在意年轻人(?)偶尔犯傻,谁年轻时没做过傻事呢?他当年不也一样。 曹先生用笔在发言稿圈出来几点,改了一遍逻辑,剩下文字基本没动,抬头看向朱启晴。 “吃完饭发一份给dn,让他今天之内务必联繫我。” “好的。” dn?张朝林吃了一惊,赶紧把嘴里的排骨吐出来,用胳膊肘顶了顶发小,“你们怎么把dn从信建带走了?” “是他自己想跟来。” “晴晴,现在中美关系不比从前。” “然后呢?” “你们把一个美国人带在身边,万一他当间谍出卖你怎么办?” “他要是敢做间谍我第一个送到你这儿,奖状归我,奖金归你。” 张朝林噎得够呛,过了半晌,悄悄地说:“晴晴,你以前在公司说话都这样吗?” “这怎么啦,我态度够好了。” 张朝林一想也是,有一个更过分的参照物在旁边,朱启晴确实挺好相处的,以前曹先生给他们写的谈判稿子,几句话就能把白皮佬精英气得拍桌子乱叫,朱启晴现在最多继承人家十分之一的功力。 “曹先生平时不骂你么?” 朱启晴摇摇头,“我们老大不骂人。” “那他怎么管理下属呢?” 朱启晴回忆了一下,试着模仿曹先生的面无表情,然后手往地上一挥,做出扔东西的动作,“带走你的垃圾,离开我的视线!” “……” 第 49 章 变局(3) 商务部的闭门会一直持续到晚上7点多,参会众人离开会议室,窗外天色已经全黑了。 张朝林留意到朱启晴低头走在身后,脚步稍缓,原地停留了一会。 “晴晴。” 朱启晴抬起头,倨傲姿态不再,整个人显得有些蔫蔫的。 “你今天讲得很好,个别专家提反对意见,那也是站在他们研究角度才会这么说。”张朝林安慰自尊受挫发小。 “可是以前曹先生发言,从来没有人……” “你不能拿自己跟曹先生比,你爷爷还在任的时候,他就在部里当顾问,他多少年的工作经验,你才多少?何况你学的是管理,又不是专门研究中美关系……对了,你们曹先生今年多大来着。” “我们老闆只比你大四岁。” “……好吧。” 谁让曹先生平时深居简出,偶尔露面,也只和高级官员来往,让人下意识认为大佬们都是一个年龄段的。 只能说,有时候人和人的差别,比人和狗还大。 张朝林和朱启晴这边小声咬着耳朵,另外一边,部里领导、谘询委员会委员等一众“大佬”走在人流的最前方。 “今天怎么想到让启晴发言,今后不打算亲自出马了?”王部长看似随意一问,却是开门见山地问到了关键。 曹仕建平静道:“对岸在变,我这里自然也该变一变。” 曹先生如今放权的信号明显,其中原因,到底是个人志向,还是想在改革之际避嫌,谁都说不清楚,刘燃看出对方不想深入这个话题,“热心”解围道:“年轻人需要锻鍊,我听说去年北煤在山东的工作会议,启晴也是信建的发言代表。” 王部长与曹仕建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是需要多磨练,年少顺遂,不是好事。” 众人只当王部长在附和刘燃的说法,在场只有曹先生一个人听得明白——如果朱启晴再去国企锻鍊两三年,那他日后调来部里实权部门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是老部长一开始就给孙子定好的发展路线,海外留学,毕业后加入顶尖私企,随后进入国企管理层,最后再到部委工作,一系列buff刷下来,35岁之前就能在部里立稳脚跟。 “每个人有自己的际遇。”曹先生忽略王部长话里的警告,“无论启晴未来遇到什么人、成什么事,都是他註定的结局,他必须学会坦然接受。” …… 一番客套道别,众人各自散场,曹先生在电梯前等了一会。此时窗外正好一轮圆月悬挂半空,算算时间,距离元宵也仅过去两三天,随着国际上贸易摩擦不断升级,整个大院,上上下下,没人过得好这个年。 曹仕建比了一个取景的手势,朱启晴追上来的时候后,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知道这算是老闆一个私人习惯,说不上来是因为自己喜欢,还是为了迎合家里那位。曹先生总是将个人情绪藏得很深,作为身边人,他有时候也不说不上曹先生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人站在一定境界,世间一切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吧。 朱启晴想起仅有一次撞见曹先生情绪失控,还是在宁波医院,林煦安病情转重,对着李楠发火那次。 第113页 发脾气的曹先生,褪去冷漠沉骘的模样,表情生动,倒是有了几分人气,朱启晴忽然意识到,原来曹先生也是正常人,也会有七情六慾。自那次之后,他私下对老闆便没有那么畏惧了。 “曹先生,走吧,部里给您安排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好。” 二人前后步入电梯。朱启晴习惯性地活跃气氛,与曹仕建攀谈起来:“曹先生,您说,这次的301调查结果会在哪一天公布?从前期造势来看,参与人员的背景也好,涉及规模也好,都已经超越了以往五次的程度,就像您之前说的:这种烈度之下,只怕不会给后续留下缓和的空间,这次摩擦,大概率会转化成为持久的、大规模的贸易战,” 这个观点也是今天朱启晴发言中的最大争议之处,大部分专家仍然坚持两国贸易有回归正常的可能,现在对岸的造势,只是新总统兑现竞选承诺,等到政-权交接结束,一切还得走回老路上去。退一万步说,即使对岸签署301,最坏的结果是重启贸易谈判,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兵来将挡,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从91年到现在,美国对华共进行过5次301贸易调查,他们通过加征惩罚性关税、提起wto争端解决机制下的磋商方式,但是,这些贸易争端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最终结果通常是在美国高额关税压力下,以“中美智慧财产权协议”“强化中方市场准入”等签署双边协议模式结束。 “启晴,你认为呢?” “对面想打贸易战,出发点还是在于冷战思维,这是拿我们当苏-联看了吧。”朱启晴嫌弃地撇了撇嘴,“中美经贸依存度高,启动调查那些企业愿意么?比如代工厂商在中国且严重依赖中国需求的苹果、从中国进口原材料或中间产品的美国制造企业、从中国进口低价产品的美国零售商、美国农业和运输设备公司。如果对面不顾一切发疯,势必拉高进口价格,诱发通胀和利率上行,影响内需和本国投资,并因美元升值而降低全球对美国产品的需求。” 曹仕建莞尔一笑,“那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我觉得……”一向机灵的朱启晴刚要继续锐评,想到什么,忽又变得迟疑起来,斟酌措辞道,“我不知道,曹先生,以我现在的认知,无法回答您这样的问题,但我觉得像今天这样的会议,由部里牵头,请来高校、研究院的专家、老师,恐怕无法解决日后实际谈判中的争端。” 话到这里其实不必再说了,背后的意思曹先生能够明白。 朱启晴顿了一下,又道:“曹先生,今天张朝林说的话,您别往心里去,他从小到大都是个没心眼的直肠子,小时候我们被家长绕大院围墙追着揍,他都不知道跑远几步绕到大门外躲一躲。您也别指望他能反应过来感谢您,您今天这次来是来部里,纯属是给他撑腰的。” 曹仕建又恢復成沉静冷淡的模样,不过语气依旧温和:“我只是正好最近有空罢了,我也不需要他的感谢。” 朱启晴一边点头,一边心里偷偷吐槽:最近有空……还不是因为林老师这半个月在外头跑路演。 林少爷是个终极恋爱脑,里里外外管着曹先生,两人整天腻在家里也不知道忙些什么……美人再好,老闆那个弱不禁风的身体,夜夜笙歌,能吃得消? 也就是老闆这几年精神不错,经得起折腾。今天出来一趟,明明没发言,只是安静坐在那,稍微有些动作,一帮男男女女瞪眼盯着看。 曹先生长得好、又有钱,要不怎么说林少爷这命啊,真是谁见了都要牙酸…… 三十公里外,某中式独院别墅,遭人羡慕嫉妒恨的某人打了个喷嚏。 林煦安看了眼时间,坐立难安,干脆拨通了林氏专属的私人号码。接电话的是朱启晴,看清来电,第一时间递给曹先生。 “到哪了?” 曹仕建下意识将手机音量调到最低。 “刚结束,正要离开。” “楠哥说你回来的时候有人送,不需要我去接你。” “唔。” 林煦安繫着围裙,搅了搅锅底防止粘锅,他将手机夹在脸和肩膀之间,歪着脑袋说:“唔是什么意思?我问你,中午的汤为什么没喝完?那可是我辛苦煲的哎。” 明明是家里保姆做的,你最多打打下手,怎么就变成是你辛苦煲的? “胃口不好,吃不下。” “是不是又是谁让你不痛快?都说让你在外面态度客气一点,人家请你当顾问,怎么说也是甲方,你不会又冷着脸不理人吧。” 曹仕建心想我做事还用你教?他真要笑脸迎人你不是更啰嗦。 “唔,也许吧。” 林煦安猜到对方身边有人,沉着声音坏笑道:“你现在尽管敷衍我,等你回来……嘿。” 朱启晴听不到林少爷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但能看出老闆的脸色微微一变。 “你少胡闹。” “哥哥冤枉我,我昨天夜里回来,哥哥已经睡了,今天一早出门,还主动当了司机,一来一回七八十公里呢,你都不心疼心疼我。” 眼看奔向三十岁的人,还整天把不正经的话挂在嘴边。 第114页 曹仕建几乎想挂断电话。但是紧接着,林煦安又来了一句更不正经的:“我把哥哥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哥哥便宜外人都不便宜我,我要点福利很过分吗?别人能欣赏我见不得?晚上我就想看哥哥穿……” 曹仕建单方面结束了通话。 到了近郊某处新中式别墅,朱启晴抬头一看,只见面前高宅深院,一层似乎是个两进的院子,古色古香的红色宅门,夜色里泛着一层微光,不像是现代人住的地方,反而像个妖怪的洞府, 一看就是某人购宅的品味,换做以前的曹先生,肯定不会住在这种地方。 朱启晴腹诽几句,站在门前敲门,不一会,“洞府”打开半扇门,“妖怪”主人不似凡人的外表再次闪瞎朱启晴双眼。 “林少爷好,我送曹先生回来了。” “谢谢启晴,你今天辛苦。今天时间太晚,我不留你啦,下次请你来吃饭。” 林煦安还是一副围裙打扮,笑眯眯地环着曹仕建的腰,半拽半抱将人拉进大门。 朱启晴不敢多看,低着头提醒道:“曹先生,您早点休息。” 朱启晴的车刚启动,林煦安把门碰得一关,下蹲、微弯下腰,扛起曹先生,一气呵成。 “你干什么!” “我和哥哥算算帐。” “你放我下来!让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我给工人放了两天假,家里就我们俩。”林煦安肩膀扛着个人,大气都没喘,“哥哥刚才挂我电话,真是没良心!我还记着哥哥没吃晚饭,给哥哥留了热饭!” 一路走到西厨的小餐桌,林煦安把人放下,然后一屁股坐在扶手椅子上,抱着曹先生坐在自己大腿上。 “你表哥今天送来的老家特产,我煮了一些,哥哥赏脸吃点好不好?” 曹仕建看着那碗白色芡实,稍微松口气,刚要自己动勺子,林煦安却阻止了他,拿着银勺餵到曹仕建嘴边,小声说:“张嘴,啊。” 跟哄孩子似的餵了小半碗,曹仕建很快吃不下了。 “乖,再来一点好不好,” 曹仕建摇头:“以前家里都拿来炒菜,哪有人煮着吃。” “我问了常绍,这么做也行。”林煦安端起碗,也没细嚼,几口将剩下的芡实吃了个干净,“据说鸡头米入药益肾固精,不过刚吃饱就运动对肠胃不好,到底有没有效,我们还是再等一等。” 曹仕建心想:小孩子又在胡说,这又不是壮x药,能启到什么作用? “常绍下午来了?怎么没人告诉我。”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李楠前段时间搬家,常绍也帮了忙,哥哥难道忘了?” “是有这回事。” 确实有些私人物品,他离开上海时是交给常绍整理的。 “表哥岁数这么大,总想着替你办事,结果你对他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呵……他能安什么好心,他不过在打基金会的主意。” “都是一家人,你不跟他说清楚,他肯定会乱猜。” 林煦安对亲情看得重,就算爱人的家庭关系复杂了点,忍忍就过了,以前曹仕建不喜欢和亲戚来往,也就是林煦安劝着他,这两年才渐渐有所改变。 “我知道,我……明天和他聊聊。” 两人又说了会话,曹仕建有点昏昏欲睡,调整了一下坐姿,靠在林煦安怀里假寐。 “哥哥,其实常绍今天来,还有一件事。” “……嗯?” “你家里人问你,想不想……找代孕,要个孩子?” 曹仕建睁开眼睛,漆黑的瞳仁中满是戒备。 “是常绍的意思,还是我大哥的意思?” “你别阴谋论,我觉得他们是好意。”林煦安亲了亲怀中人,安抚他道:“以前他们怕触你霉头,没人敢提,现在你身体不错,有这种提议也正常。” 曹仕建蹙着眉头:“煦安,我对养孩子没兴趣。” “那当然,哥哥只对养我有兴趣。” 曹仕建轻轻“哼”一声。 “其实常绍也猜到你不会答应,所以他后来和我说,如果我这边……也不是不可以。” 原来如此,曹仕建瞬间明白常绍的来意。既然自己不愿意要孩子,那煦安呢,煦安是不是可以代替他,给曹家一个接班人? 他微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哥哥又在琢磨什么?”林煦安摸了摸他的脸,“一个哥哥就让我够忙的,我哪有空分心伺候个小的?何况家里要是有个缩小版的我,哥哥还会搭理本人吗?我没那么傻,这件事我已经回绝常绍了。” 曹仕建抬起头,攥住林煦安的领口,“你不明白,如果有个孩子……” “哥哥,我是公众人物,有个来路不明孩子,似乎不太合适。”林煦安一手轻撩曹仕建耳后,一手顺着他的胸口往下,直到小腹的位置。 “就算要生,是不是也该让哥哥给我生?” “胡言乱语!” 林煦安胸前挨了一记,又委屈又兴奋:“你怎么还动手了?哥哥现在脾气越来越大,换做以前,你都不会反驳我。” 第115页 曹仕建作势要站起来,林煦安又将他拉了回去。 “哥哥……” “干什么?” “那个,晚上……我想……”某人不太好意思,表情期期艾艾的。 “想都别想,要穿你穿,我不穿女装。” “原来哥哥听到了啊。”林煦安讨好地蹭了蹭怀中人的脸,“不是女款,只是真丝材质而已,哥哥皮肤白,穿绸缎最好看了……” 曹仕建将信将疑,林煦安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打横抱起他。 虽然“亲自造人”纯属天方夜谭,但不多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第 50 章 变局(4) 所谓小别胜新婚,两人之间“互动”不免多了一些,休息时间也稍微推后了一些。 第二日早晨,林煦安醒来,照往常一样,习惯性先往身侧探去。摸着摸着,只觉得哪里不对。人还是那个人,可是身形……怎么好像小了一圈? 他掀开被子细看,不禁大吃一惊。 蜷缩酣睡的黑髮少年,四肢纤细修长,侧身而卧,露出的半张脸白净秀丽,还带了点未脱的稚气。 “仕建……哥哥?” 少年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看清楚对面的半裸男人,微微惊讶:“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床上?” ……啊? 啊?!!! 林煦安不灵光的脑袋彻底死机。 返老还童,时光穿梭,这些故事不是只出现在志怪小说和三流电视剧里吗,为什么会在现实中发生? 这孩子……这……曹仕建……他现在成年了吗? “我是林煦安,是你的……家人。”林煦安不知不觉换上了哄孩子的语气,“你现在状态不太对,我先去联繫医生,你留在这里乖乖的,不要乱动。” 不愧是曹先生,遭逢大变依然冷静如常,略微打量林煦安,知道此人无害后,撑坐起身,用一种克制礼貌的语气说:“谢谢你,我很好。” 少年身上还穿着昨天夜里的真丝睡衣,稍微动作,不合身的上衣滑落肩头,露出光洁的脖颈,白皙肤色,衬得某些激-情痕迹清晰可见…… 林煦安脸腾得红了,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变态,一边快速拉好对方衣服,“你你你是不是饿了?我拿东西给你吃。” 不等曹仕建回答,他飞快地跳下床,因为太着急,脚下还被地毯绊了下。曹仕建忍俊不禁,林煦安压根不敢回头,同手同脚地落荒而逃。 昨天工人都被他遣回家,一时间也不知道哪里找吃的,找了一圈,最后在一层的厨房热了点牛奶麦片,心想:小孩子(?)可能还在长身体的阶段,多喝点牛奶,也许能再长高一点…… 虽然曹仕建嘴上不说,但是林煦安隐约能感觉到,当年鸟巢一别,后来再见,自己长开不少,身高从堪堪一米八,窜到了一米九多,而曹仕建……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重逢见面无端矮一截,曹先生那种心气的人,多半还是挺介意的。 林煦安盯着少年将整杯牛奶喝完,“幼年期”曹先生格外乖巧,喝完牛奶还舔了舔嘴唇,软软的头髮垂在额前,天真可爱,真是多看两眼就想犯-罪的程度。 “医生等会就来,你要不要再睡一会?” “我想起来走走。” “你要去哪?” 曹仕建从床上坐起,林煦安怕他着凉,给他罩了一件浅咖色的羊绒背心,毛衣宽松惬意,看得人心里也毛茸茸的。 林煦安情不自禁轻吻了一下少年的脸。曹仕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一把抓住林煦安的胳膊,理所当然地问:“你亲我,我可以回礼吗?” “如果你喜欢我,当然可以回礼。” 矜贵又漂亮的少年环住林煦安的脖子,毫不犹豫地亲了一下。 “喜欢。” 少年人的坦率主动令林煦安意乱情迷,如同踩在云端,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愿意和我交往吗?” “……嗯。” “除了刚才的亲吻,我还会对你做更过分的,你介意吗?” “……不介意。” 野马脱缰越跑越疯,残存的理智勉强将林煦安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 他咬着后槽牙,扣上曹仕建锁骨处的扣子,哑着声音说:“这个月的份额已经用完,还是下次吧。” 曹仕建没听懂话里的意思,歪着头看了他一会,然后张开双臂抱了他一下。 林煦安脑海中铮的一声,瞬间冒出无数粉红泡泡。 原来有个会撒娇的小情人,是这种体验…… “仕建。” “嗯?” “叫我一声哥哥,好不好?” “不好。” “不想叫哥哥,叫老公也行。” “不行。” 即使年龄缩水,曹仕建还是那个曹先生,套路起来没那么容易,林煦安暗说可惜,自己应该再铺垫久一点的。 …… 两人在别墅里转了一圈,曹仕建说:“我对这里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现在在哪。煦安,你有没有我的私人物品,也许我看了之后,能想起点什么。” 第116页 林煦安思考片刻,说:“表哥昨天给你带了些东西,我没打开,都锁在保险柜里。” 二人来到书房,林煦安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个灰白色的文件袋。曹仕建接过打开,直接把里头的东西全都倒在书桌上,林煦安觉得曹仕建这个行为特别孩子气,要是换成“本尊”,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动作。 曹仕建翻着文件袋里的材料,一目十行浏览了一会,林煦安简单瞥了几眼,发现都是中英夹杂的手写稿,除了觉得爱人写的一手好字之外,其他没看出来什么。 最后,曹仕建视线落在一张微微泛黄的手绘规划图上,图纸底下有一行非常眼熟的花体字,仿佛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曾亲手抚摸过无数遍。 “煦安,文河……是什么地方?” 林煦安一愣,“文河,是我老家的一个县城,前两年刚在那里成立了一个国家级开发区。” “前两年?” 曹仕建思忖:这些文件时间不短了,不可能是最近两年的……但转念一想,其实也不奇怪,一个国家级的开发区,两年前落地,市政规划应该很早就开始了。 曹仕建往后翻了一页,忽然额角一痛,忍不住伸手捂住。林煦安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见状立刻围上去。“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刚才额头忽然开始疼。” 林煦安吓了一跳,把那些纸张材料什么都推到一边,“别看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曹仕建抬头望去,眼前的男人眉眼深邃,稜角分明,是他能在记忆里搜索到的,长相最出色的人类。 最重要的,是气质特别干净,眼眸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俗念。 “安安,你帮我看看后面一页写了什么。” 林煦安依言低头,只见规划图的后一页写满了他不认识的英文单词,但最后几个字他是认得的。 forever love。 他脑海中一道光闪过,忽地想起开发区奠基仪式那天,曹仕建站在人群之中,如沐春风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 曹仕建见林煦安怔怔出神,靠着他,凑了过来。 “这是雪莱的诗,《玛丽安妮的梦》。 ‘当她回过头来远眺着东方高空, 日出的霞光已点燃在那里, 她看见就在那明媚的晨曦之中, 一只巨大的黑锚正在升起。 无论她在把目光调转向何方, 总看见黑锚高高悬挂在天上。” forever love,永恆的爱。 也是,曹仕建心里永远的锚,一点点念想,足以支撑他度过孤独、漫长的八年。 蓦地,一滴泪落在纸上,随即快速晕染开来,林煦安慌乱地用手去擦,没想到眼泪越来越多,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此时脖子后头传来一阵凉意,原来是曹仕建恶作剧似的将手伸到了他颈后。林煦安想要伸手去抓那玩闹少年,没想到曹仕建的身形忽然模煳,林煦安慌忙大喊:“别走!” 仕建!别走! 下一秒,林煦安清醒过来。 居然是梦…… 他只觉脖子一凉,因为曹仕建把他的手机贴到了耳边。 “你母亲打电话找你。” 如果是工作的事,曹仕建不至于喊醒对方,可这通电话毕竟是林家父母打来的。林煦安是个孝顺儿子,为了他,不惜和家人分开,到现在,已经两年没回家了…… 林煦安擦了擦眼睛,不太敢直视身边的爱人,缩在被子里和林母通话。 林母问了儿子最近的一些工作安排,然后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 傻儿子去年过年到曹家走了一趟,今年过年又在外头忙工作,现在闲下来,怎么也该回家了吧,总不能父母想知道儿子的行踪,还得通过媒体? 林煦安悄悄看了眼曹仕建,和平时一样,戴着眼镜,清清冷冷的,不是梦里面可爱单纯的“低幼版”。 很好很正常。 林煦安拍了拍身下,示意对方靠过来。 曹仕建视而不见,林煦安干脆环住曹仕建的腰,硬是把人家按在自己胸前。 十八岁的美少年固然好,但还是调戏“本尊”更有意思一点。 林母又交代了儿子拍戏不要太拼、注意身体,最后,有些欲言又止地说:“你也记得提醒……那位,听说北京前几天下大雪,他的身体……还好吗?” 林煦安看了眼曹仕建的气色,有了昨晚的“保养”,此刻应该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我妈问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丈母娘的关心,怎么说也得客气应对。 “挺好的。”曹仕建惜字如金。 “不多说几句?” 说什么?说他怎么不知廉耻地勾引人家儿子? 曹仕建摇了摇头。 他一直不肯见林煦安家人,实在是身为长辈,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爱人的父母。从某种意义上说,因为他的缘故,林煦安这一生,结不了婚、也很难有孩子,註定不能完满了。 林煦安以前不太懂曹先生的心意,随着年岁渐长,慢慢有了同理心。如果自己是为人父母……如果自己有一个疼爱的孩子…… 第117页 可是,世间哪来那么多如果,与其浪费追求那些难以确定的圆满,患得患失,不如珍惜眼前人,认真过好每一天。 林煦安和林母聊完,挂断电话。 “腰难受么?”他右手下滑几寸,使些巧劲揉了揉。 新姿势爽是爽,但还是挺费腰的。 “还好。” 林煦安看了眼曹仕建脖子上的吻痕,心想:小兄弟奋斗一晚还不满足,早上做梦还要加点情趣y……看来出差半月,确实憋得太狠了。 他担心枕边人隐忍过了头,身上难受也不知道说,于是无视曹仕建的反抗,将人压在床上,打开床头灯,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我都说了我没受伤!”内敛的曹仕建又羞又恼,用力推着林煦安上半身,当然,以他的力道,半分没推动不说,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没保住。 林煦安想起梦中的场景,心里一动,跟抚摸名种猫似的,轻轻安抚炸毛的哥哥。 “哥哥喜欢雪莱吗?” “……嗯?” “雪莱有一首《玛丽安妮的梦》,哥哥听过么?” 曹仕建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出神。 林煦安缓缓念道:“苍白的精灵令人眩晕的飞翔, 于是她起身,当那个梦已他往, 离开她双眸的帘幕展翅远行。 于是她在各处行走再不似往常, 她已知道熟睡时也能看得真切, 像觉醒的眼睛所能看到的一样。” 他细细检查曹仕建身上的每一处,直到摸到脚踝的陈旧伤疤,低头嘆了口气。 当时从楼梯跌落,摔得很厉害吧…… “我如果说我做梦能看到过去未来,哥哥信么?” 曹仕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问:“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哥哥去看我的毕业演出,但是出戏院的时候,从旋转楼梯上跌倒,崴伤了脚,头也摔破了。” “是李楠告诉你的?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林煦安替曹仕建穿好衣服。 “我还梦到,我第一次拍戏,哥哥也悄悄到了片场。那天我只有一句台词,我把那句词背得滚瓜烂熟,可是真到开机,我却怎么都说不出来,最后足足ng了17次。那天怀柔基地只有零下十度,我急得满头是汗,第18次开拍前,我觉得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也不过如此,后来,不知道什么人,让场务带话给我,他说:如果你再念不出词,那说明你不适合当演员。” “他说的每次字、每个表情,我现在都还记得。”林煦安轻轻一笑,“那天是我事业的第一天,如果不是哥哥,剧组可能就把我换了,对不对?” 曹仕建的表情从漫不经心,慢慢变得严肃起来,认真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还有啊……还有,就是文河。我妈刚才说,和文河开发区配套的文河机场,会在明年年底落成。你说巧不巧,机场落成的那个月,正好是我30岁生日。仕建,文河开发区的奠基仪式上,你一反常态,和别人有说有笑,我的家乡一直交通不便,文河机场,是哥哥送我的30岁礼物么?” 曹仕建彻底说不出话了,林煦安揉着他的脸说,“我、我的家人、我的家乡,全都仰赖哥哥的恩情,所以,不要再有对不起我的想法,遇到你,是我林家祖坟冒青烟,即使我不主动,父老乡亲、还有家乡的父母官,也会把我打包送出去……哥哥,清明节前,跟我回家一趟好不好?俗话说丑媳妇也得见公婆,你睡我睡了两年,不负责任,不太好吧?” 前面几句还正常,最后一句是什么鬼话? “我什么时候睡过你?” 很早很早之前,曹仕建的确曾动过念头,但自从林煦安大三暑假窜到一米九,他就彻底没了抱美人的心思。 “美人”长得人高马大,他抱又抱不动,打又打不过,除了躺平认命,还有别的路可以选么? 林煦安嘿嘿一笑:“躺着享受难道不好?哥哥每次不都很快活吗?以前还要xxxxx,现在只要我稍微顶几下……” 曹仕建不想听不要脸的虎狼之词,小腿弯曲,扣住林煦安膝盖,然后抬起胳膊,手肘勐击对方肋骨。 这还是林煦安教授的防身术,现在真是天理好轮迴,报应到自己身上了。 林煦安被揍不仅不生气,觉得浑身毛孔都打开了似的,格外舒爽,无比兴奋道:“哥哥,这里施展不开,我们去地下室吧,我在运动房铺了双层防滑垫。” 这两年林煦安经常带着曹仕建锻鍊身体,跑步游泳只能算前菜,近身搏斗才是他最热衷的。一开始曹仕建真是轻飘飘一推就倒,后来学会了一点套路,能还手一两招(当然是在某人放水条件下),每到这时候,林煦安就格外激动,恨不得曹先生力量再大一点,揍他再狠一点。 跟外人打架违法,被老婆打那纯属情趣。 见曹仕建不置可否,林煦安干脆故技重施,跳下床,拉着曹仕建,腰一弯,将人扛在肩上,扛起就跑。 “林煦安!你放我下来!” 一模一样的怒吼,24小时之内,曹先生说了两遍。 “好哥哥,别乱动,省点力气,等会还要空腹有氧。” 第118页 两人刚在一起时,曹仕建嫌林煦安“哥哥哥哥”叫个不停太腻歪,现在对方喊“哥哥”,怎么听怎么像土匪做派的梁山好汉。 曹先生想起自己曾有过判断,以他无趣沉闷的性格,年轻人在他身边待不了多久,便会离开他、去过想要的自由生活。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逐渐发现,林煦安的性格太乐观,不管在哪种环境,很容易找到让自己快活起来的方式。曹仕建不想说实话,对方就插科打诨,假借些託梦、玄幻的故事,撬开他的话匣子;曹仕建厌烦和家人相处,林煦安就努力说服他,不厌其烦地应付贪婪的亲戚,还带着他一起面对家人。 曾经这个世界多么无聊,让曹先生厌烦透了。 即使熟睡也能看得真切,像觉醒的眼睛所能看到的一样。 只有林煦安…… 煦安是他的心锚,支撑着他走过漫长无趣的生命。所以,何来报恩?谈何报恩?两人的因果早已纠缠在一起,分也不分清了。 第 51 章 变局(完) 等鸡啄完米,“狗”揩完了油,眼看时钟指针来到十点,二人这才磨磨蹭蹭开始吃早饭。曹先生被林煦安折腾半天,仅存的那点心气都磨没了,此刻端坐餐桌前,任凭那人安排。 “哥哥,直接喝冷牛奶对胃不好。” “再吃一个鸡蛋吧,蛋黄也得吃掉哦。” “这么大的人怎么还挑食?胡萝蔔和蔬菜泥都要吃一点啊。” 曹先生放下勺子,颇为无奈道:“煦安,你现在像个保姆。” 林煦安哈哈一乐,“其实你是想说老妈子吧,没办法,谁让阿姨今天不在。” 两人吃完早(中)饭,林煦安自动收拾碗筷,曹仕建早前对家务一窍不通,现在也能勉强帮忙打打下手。 两人一边收拾,一边闲聊。 “后面还要去长安街么?”反正都老夫老妻的,林煦安也无所谓是否唐突。 “部里接下来人事调整,我再去不合适。” “朱启晴是不是该回去上班了?我看dylon这几天找你找得挺频繁。” 曹先生抬眼看了看林煦安,心想这人嘴上说不吃醋,结果还是介意,顿了一下,说:“我可以换一个助理。” “为什么要换?哥哥,我不是控制狂,难道是个人接近你,我就要你换了人家?”林煦安拍了拍胸脯,摆出一副我很大度的姿态,“不是我故意偷听你电话,谁让他大晚上的联繫你,我那是光明正大地听!” “dylon人在国外,他有时差。” “有时差也不行,他不该影响你休息。” 曹仕建微微蹙眉,没有回答。 林煦安察觉有异,停下了手上动作。 “怎么?我说错了?” “煦安,你……考虑过移民吗?”曹先生忽然问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 “仕建,你了解我,我英文一般,海外发展不适合我,而且那些老外导演留给中国人的角色,说实话,我也看不上。” 看不上…… 曹仕建目光越过林煦安,望向窗外的冬景。林煦安知道这是他陷入思考的习惯,没去打扰,只是从背后默默环抱住自己的爱人。 “哥哥,你担心对面打过来?” “不是。” “那是什么?” “我是担心……风向要变。” 曹仕建面沉如水,只一双眸子又黑又沉,好似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潭。他这副模样,若是从前的熟人见了,怕是又要在背后议论此人心思诡谲、难以捉摸。 “怎么变?”林煦安没有丝毫畏惧,甚至撒娇地蹭了蹭爱人的脖子。 新换的洗髮水不错,像只香喷喷的大柚子。 “哥哥现在是赋闲在家,而我呢,我只是一个普通演员,有戏找我就接,没戏拍我在家陪你,不管外头风向再怎么变,也影响不到你我。” “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就好了……可是煦安,你不去招惹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来害你。” “别人害我最多给我造谣泼脏水,这都来了多少回,只要我行得正做得直,谁来我都不怕。” 曹先生缓缓摇头,“不一样的。” 林煦安心中一动:“你是担心你从前的……” 曹仕建嘆了口气,话锋一转,换了个问题:“安安,你觉得改ge开放是坏事么?” “改ge开放怎么会是坏事?”林煦安亲了一下怀中人的脸颊,“我这一代人,能有今天的生活,不都是开放的福利?要是没有改ge开放,我父母现在还在乡下种地呢,你也没机会见到我了。” “即便是泥沙俱下?” “既然选择打开窗户,就不要怕打开窗户可能吹进沙子来,进来一点尘土,坏处有一点,但并不大,而开窗户透空气的利益却很大。哥哥,你应该知道,这些话可不是我说的。” 曹先生会心一笑。 看来小孩子最近读了些书,也懂得引经据典了。 林煦安收敛笑意,正色道:“事情没发展到那一步,哥哥不必杞人忧天,再说,我已经不是一穷二白的新人演员了,我现在接的项目,哪一家没点硬关系?别人要想随便动我,几个亿的项目黄了,谁担责?” 第119页 曹先生心想:真要动你,区区几个亿算什么?他沉吟片刻,面色稍霁道:“你说的有道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你现在和制作方的合作只限于作品本身,其实本人并没有和资本深度绑定。” “我不跟资本绑定还不是因为哥哥。” “这是你自己的工作,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是哥哥的人,你让我找别人绑一起,即使我同意,我下面的兄弟能同意么?” 曹先生假装听不懂某些无聊的成人笑话,避重就轻道:“算了,你长大了,我不该干涉你的自由,你忙你的,我先回书房了。” 林煦安好不容易把人哄好,眼看到了嘴边的“餐后甜点”想熘,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把拉住曹先生,跟个霸道总裁似的把人压在墙上亲了一会。 曹仕建还没从昨晚的“热情”中恢復过来,被林煦安稍一撩拨,眼中阴霾尽去,脸色微红道:“你又发什么疯。” “别想把我往外推,再瞎琢磨,我天天和你在床上‘绑定’。”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林煦安压低嗓音,在曹仕建耳边切切低语,“除了你,哥哥还想让我找谁?你是不是在暗示我,我们现在的玩法太老套,应该换点新花样?真没看出来啊,哥哥斯斯文文一个人,口味倒挺重。” “颠倒黑白。” 林煦安捏着曹先生的下巴,低下头,着了魔似的反覆亲吻,“不承认是吧?哥哥来感觉了对不对?陈医生说你现在身体状况不错,如果一月一次不够,我们可以适度增加频次。” 什么叫一月一次不够? “他什么时候说的?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哥哥太古板了,外人哪敢在你面前提这些。” “……” 他们不敢提,你小子胆子大倒是什么都敢说! 没等曹先生回过神,林煦安已经轻车熟路地脱起自己衣服,曹仕建还是第一次大白天在餐厅跟这傢伙胡来,林煦安身材什么样他又不是不知道,此刻在眼前明晃晃赤luo着,他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哥哥不看我,我怎么继续?” “你可以选择不继续。” 林煦安嘿嘿一笑,从背后环抱着曹先生肩膀,双臂不留一丝间隙地箍着他。 “哥哥总是口是心非,这两年我算是琢磨出来了,哥哥口中的拒绝就是可以,不说话么就是想要,有时候明明被我弄得舒服极了,一直缠着我不放,还要委委屈屈地说:安安,别这样,我不行了……” 曹仕建挣扎着阻止某人疯言疯语,没想到脚下一软,差点滑落在地。林煦安眼急手快捞起爱人的腰,将人小心翼翼放在餐桌上,然后,虔诚地,缓缓地,跪了下来…… ……(此处省略100字)…… 接连放纵的代价就是从中午一觉睡到半夜。 曹先生醒来时林煦安不在身边,而家中灯火通明,似乎是有客登门。 管家居然提前一天回来了,朱启晴和dylon也双双出现在会客室。 “三个小时前,m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公布了301调查结果。”dylon言简意赅地汇报。 曹先生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朱杨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曹先生,似乎要从他淡漠的表情中分辨出点什么,然而不出意外,他们失败了。 曹先生在单人扶手沙发中坐下,双手交握放在腿上,他的这种淡然自若让朱杨二人从惶乱中快速冷静下来。 “余琮现在怎么样?”曹先生进门后的第一句话是对dylon说的。 “周董连夜召集董事开会,刚才印度代表传来消息,印zf的态度很高调,不排除他们选择终止与我们的合作。” 呵,虚张声势。 “你让余琮专心手上的工作,不要顾忌其他。至于你刚才说高层会议……董事会那些人,今晚来了几个?” “除了梁董和旅游岛的几位,其他人都在。” 曹先生面上没有表露,心中却在哂笑:梁合亮这人,格局也只到这里了。 “曹先生,需要我联繫罗董么,毕竟梁董是他的人。” “没事,他不来也好。”曹先生摆了摆手,“你去找罗广信,不要通过他的私人秘书,你本人去找,跟他说,就说是我说的,接下来半年,不管谁来请他,都让他老实待在家里,不许乱跑。” dylon点头称是。 “还有,立即联繫香港办事处,当前业务照旧,新业务统一移交新加坡。另外,让香港加强安保,外籍员工往后不能再招了,现有的几个,中层以下的,找个理由打发他们离开。” 朱启晴心中一凛:原来港岛形势已经严峻到了这种地步。 “曹先生,上海总部也要一併处理么?” “上海不用,你让余琮会后打个电话给我,我亲自跟他说。” 曹先生快速处置完老东家的事,dylon带着指示离开,朱启晴知道轮到自己了。 今晚他这里,才是重头戏。 第120页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小心说道:“曹先生,我听部里的意思,他们还是想请您去一趟。” “是他们,还是你们?”曹仕建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严厉。 朱启晴攥紧手指,“是他们,是王部长的意思。” “请你转告王部长,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魄力,曹某人自知能力有限,当不起这么大的担子。” “是,是,我明白您的意思。”朱启晴忙不迭点头。 曹仕建也不知道他是真听懂还是假听懂,念着这些年的交情,温声提醒道:“启晴,你还年轻,眼下的首要任务是做事,以你的身份,你有不站队的权利。” 朱启晴胸口一阵激盪,恨不得抱着曹先生的腿一吐心中的苦水。他上前一步,弯着腰道:“曹先生,部里如今派系林立,我不想留北京,您带我走吧,这地方……这里我不习惯。” “不留北京,你能去哪?” “我可以回美国,我可以回学校深造。” “等你毕业出来,还是会面临一样的选择,你以为对岸是什么世外桃源?你从前没接触到那些人,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曹先生,不瞒您说,我爷爷年纪大了,这次改革,我家的故旧都会退下来,我现在回去,只有被人拿捏的份。” “朱启晴,你在怕什么?” “我怕……曹先生,说实话,我不怕他们害我,我是怕他们控制我,让我去害别人!” “怕是没有用的,只要你自己能守住底线,他们控制不了你。启晴,你比谁都年轻,应该是他们怕你才对!” 电光火石之间,如同黑夜中出现一盏明灯,朱启晴下意识握住曹先生的手。 “曹先生,我明白了……我听您的,我全听您的……” 林煦安推门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霍,防住了dn,居然还有这小子! 曹仕建面不改色地抽走左手,看似严肃地问林煦安:“进来怎么不敲门?” “我敲了,你俩太投入,没听到。” 投入?投入什么?他们什么都没做,林煦安如今也懂得阴阳人了。 林煦安将茶几上冷掉的茶水换掉,衣服下摆不经意间掠过曹仕建的大腿,转身离开时,以眼神示意:“谈事情可以,注意保持距离。” 曹先生有些无奈地看向对方:“我没料到他会扑上来。” 朱启晴还沉浸在曹先生方才的提点,对二人眉来眼去没有察觉,等意识到是林煦安亲自给他添茶倒水,一时间有点受宠若惊。 “谢谢林少爷。” “喊少爷太封建,还是叫我林老师吧。”林煦安说完就在朱启晴对面坐了下来。 朱启晴看看林老师,又看看曹先生,曹仕建摆摆手,“不用管他,我们继续。” 朱启晴清了清嗓子,“其实,今天除了王部长的私下邀请,外x部的人也联繫了我。” “是外x部的谁找到你?” 朱启晴报了一个名字,曹先生回忆片刻,很快想起来这人的来路。 居然是那帮人先找上门? 是此人另有所图,还是,有人想探一探自己的深浅,故意派了一个游离在改革风波之外的人? 曹仕建目光低垂,缓缓落在脚边的地毯上。 地毯上头绣着雄鹰与狼群的图腾,做工颇为粗糙,与屋内陈设有些格格不入。年前林煦安托朋友从外蒙一口气买了好几条回来,也不知道他究竟看中什么,除了会客室,楼上卧室也铺着这个。 “曹先生,这人有哪里不对么?” “没有,挺好的。”曹仕建抬眼扫了一眼身边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启晴,保持联繫吧,后续如果谈得投缘,或许……也用不着我出面了。” 朱启晴眼睛一亮,心中顿时明了,望向林煦安的眼神带着某种期盼的热切。 林煦安心想:“这两人又在打什么哑谜……算了,zz上的事,我还是少问为妙。” 他顺着曹先生方才的视线往下看—— 哥哥刚才在看什么?似乎是……地毯? 虽说蒙古货不算精美,但胜在用料扎实,踩在脚下,有种厚实柔软的触感。哥哥刚才一直盯着,难道是想…… 这……只要不着凉,在上面……也不是不可以…… 哎,曹仕建这个心口不一的男人。 这辈子想要伺候好哥哥,道阻且长。 林煦安在心里嘆了口气。 第 52 章 后记 拖拖拉拉写了两年多,终于写(憋)完20w字。后续可能会小修一点文字,剧情内容部分是不会动了。 回头想想,当初为什么要写下这个故事?大概是因为那段时间作者遭受的负面情绪太多,在现实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攻击与恶意,让人一度质疑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在荒诞、混乱的大环境中,到底能不能容得下一个嚮往乐观正直、维护善良与秩序的人? 所以这才有小林的故事。 当然,作者的答案其实也很清楚了。 这很难。 如果没有曹先生的守护,不等一穷二白的小林长成独当一面的“大林”,成长道路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中断他的演艺道路。 第121页 客观评价,一路走来,林煦安吃了很多苦,但同样的,他也非常幸运。 这两点并不矛盾。 再说曹先生。 曹先生是个彻头彻尾的学院派,其实骨子里不太看得上生意人,工作对他而言,要说有多热爱么也谈不上,纯属是一份责任,是一种事情来了总得解决的工科生做事思维。 当然他对外肯定不会承认这些。 他第一次见林煦安,其实是被小林身上的学生气(颜值)给吸引住了。刚开始的时候,曹先生还是很主动的一个人,没办法,他那时候身体不好,想追求人家,结果有心无力,最佳时机就这么耽误了。等到第二次主动,好巧不巧,又遇到林煦安和校花谈恋爱,两个年轻人总共也没谈几天,但就是这么不凑巧,短暂的热恋正好被曹先生撞见,于是曹先生又退了回去。第三次主动,就是7年之后的事了,这次曹先生学聪明了,察觉到林煦安对他有戒心,直接打交道容易搞砸,那就不如跟你做网友吧,人生在世,留点念想总是好的,于是就有yton_shin这个微博帐号。 这么多年,曹先生以为自己变了,但他其实还是那个原来他,对爱人的爱意,也一直都没有改变。要不怎么说人家是成功人士呢,这持之以恆的精神,确实值得我们学习(bushi)。 最后的最后,虽然有点捨不得两位,但告别总会来临。 希望两位一切安好,心想事成。 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