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 当武侠人物灵魂互换》 第1页 [bl同人] 《(综武侠同人)[综武侠]当武侠人物灵魂互换》作者:纪芜菁【完结】 文案 灵魂限时转换,在线完成相亲指标 1.当东方教主与李探花灵魂互换(已完成) 东方(一觉醒来,身在青楼):为了把未婚妻让给兄弟,跑到青楼喝花酒自污,这人八成脑子有病! 李(一觉醒来,成了魔教教主,还有个络腮鬍子在一边对自己唿来喝去):这教主,怕不是个假的? …… 数月后, 东方:这世间,竟有这样温柔包容的男子,可惜我不能与他相见。 李:传说中的武林第一人,竟有如此曲折幽微的心事,可惜所遇非良人。 又双叒叕一次醒来的东方,发现自己竟还在黑木崖,正怅然若失, 一教众来报:教主,有个姓李的的上门挑衅! 本部分cp:李探花/东方教主(圣父/魔头) 2.当花公子与顾公子灵魂互换(已完成) 花(一觉醒来,双目復明,但正与奸臣阴谋杀人夺剑):请问,本地衙门在哪儿?我要自首! 大捕头:从未见过如此温暖的人 花:我感受得到你的苦,因为,曾经的我也是残缺之人。 顾(一觉醒来,双目失明):哼!目盲阻止不了我争名夺利…… 本部分cp:花/无(身残志坚人士的相知相惜),戚顾(原着向,对顾有私设) 3.当张教主与苏楼主灵魂互换(已完成) cp:忌苏 张:这身体,太糟糕了……幸亏我医术点满,还会九阳神功这一绝世身体修復bug! 苏:什么?大宋被蒙古灭了?!带领明教,驱除鞑虏,我义不容辞! 4.当狄大堂主掉落沈王海外世界(已完成) cp:李探花/东方教主、沈王、飞狄 本篇不灵魂互换,狄单人穿越,海上冒险之旅 5.当慕容公子与小玄子、萧大王与陈总舵主灵魂互换(已完成) cp:峰復,小玄子/总舵主 从北宋到清的极致跨越,慕容公子一步到位,当皇帝不过如此,还是塞外牧马放羊去吧。 6.当欢乐宅男与白云城主灵魂互换(已完成) cp:王大宅男/叶城主 脏·懒·佛系躺平咸鱼x白衣飘飘·洁癖·野心家,互换初期,叶城主的内心是极为崩溃的。 7.当四条眉毛的小凤凰成为司马总镖头(已完成) cp:小凤凰/卓爷 8.当石·好孩子·破天与宫·受虐癖·九绑定在三米之内(已完成) cp:天/九 单纯好孩子与单纯受虐癖患者,第一次被迫提起鞭子时,石的内心也是极为崩溃 9.当雪山斐意外进入飞狐世界(进行中) cp:斐凤 雪山原着与外传出入颇多,私设二者为平行世界,所以本文cp是雪山斐x外传凤。 内容标籤: 武侠 灵魂转换 重生 系统群像 主角:东方教主,李探花 ┃ 配角:花七童,成大捕头,戚寨主,顾公子,陆大侠,萧大王,慕容公子,张教主,苏楼主,叶城主,陈总舵主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武侠人物,多书拉郎配cp群像 立意:优劣互补,圆满人生 第1章 东方教主 东方不败一觉醒来,只觉头痛欲裂,酒气满身。 窗外人声嘈杂,间或有女人尖利的嗓音异军突起,让人愈发不耐。 自修炼葵花宝典之后,东方不败已逐渐厌烦了与外人接触,他随手拿起枕边一样事物,暗运内力,要击毙窗外之人,却觉出气海内力有异。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他为了练武付出良多,岂能一夕付之东流? 难道是遭人暗算? 他翻身坐起,运转内息,只觉得暖洋洋的内力流转全身,全无了葵花宝典应有的阴邪之气。 身下也有了熟悉的感觉,那物事竟然又长了回来? 难道是时光迴转? 东方不败忙起身去看镜子。 镜中人约莫二十六、七岁,有一双奇异的眼睛,竟仿佛是碧绿色的,亮的惊人。 他的五官算不得极俊美,肤色略苍白了些,睫毛略卷了些,鼻子过于直挺,唇略薄了些,组合在一起,却有种奇特的魅力,让人油然生出一股亲近恋慕之意。 东方不败怔怔轻抚那玉白的肌肤,忽然触电般收了回来。 这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窗外争吵仍在继续。 他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喝道:「吵什么?」 一个身形彪悍、僕人打扮的壮年男子,正与老鸨争执,见他出来,大喜道:「少爷,你果然在这儿!」 那老鸨忙道:「李探花,我可是照您的吩咐办事,绝不透漏您行踪,不让人打扰您清净!」 刚刚就是她,嗓音尖利,吵得人头疼。 东方不败眼神一冷,吓得那老鸨退后数步,强笑道:「李爷既醒了酒,可需要姑娘们伺候?」 说罢,就向身后那些钗退鬓松、晨睡未醒的妓女们招手,高声道:「姑娘们,快来伺候探花郎!」 瞬间,睡眼惺忪化作精神振奋,一片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地就涌了过来。 东方不败神色更冷,怒道:「找死!」 衣袖挥出,老鸨连同前排的四、五个姑娘,全部翻滚着摔在地上,哎哎哟哟地痛哼起来。 第2页 这具身躯,内力果然不够,东方不败暗想,若是平日,这些人不死也要身残。 那壮仆愕然道:「少爷,你怎么......」 东方不败心下不耐烦起来,飞身出了青楼,在屋檐上几个起落,出了城去。 这具身体的轻功还算不错,与东方不败自己比起来,却又远远不及。 他走到城外,回身看去,只见城墙上挂着「保定府」三字。 自己竟从平定州到了保定府?不知是何种妖术? 保定府也有神教分堂,不如先过去打探一番。 他循着往年记忆,找到当地分堂,那里却只是一家布庄。 东方不败刚要转身离开,忽瞥见一匹颜色极鲜亮的红绸,他忍不住转身走了进去。 店铺里的胖掌柜,已经殷勤地迎上来,笑道:「李爷,又来帮林小姐买布吗?刚从南边运了一匹蜀锦过来,我拿给您瞧瞧!」 东方不败一连挑了三匹蜀锦、四匹丝绸,伸手去摸钱袋,却是空空如也。 饶是神教教主,见多识广,一时也有些尴尬。 那胖掌柜却笑道:「李爷忘了带钱?不妨事,改日我派伙计到府上去取就是了!这些布可要小老儿派人送到府上?」 拿着布走在街上确实不太像话,东方不败便道:「甚好!」 他转身出门,却一时怔住,难道当真要去这姓李的家中吗?他家中的人必然会看出差别,而且,也不认识路呀! 东方不败站在门口,隔壁胭脂水粉店的掌柜迎出来道:「李爷,给林小姐带些胭脂回去吧?上好的京城货色,皇后娘娘都在用呢!」 东方不败没经住诱惑,又赊购了一堆胭脂水粉,全部送到李府。 这下不得不去了,若是有人怀疑,杀了便是。 打定主意的东方教主,站住脚,望着车水马的路口,陷入深深的思考。 幸而,那青楼里见过的壮仆,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叫道:「少爷!」 东方不败露出了点儿由衷的笑意。 那壮仆却毕恭毕敬地跟在主人身后,一步也不多走。 东方不败实在不知方向,只得道:「我累得很,去给我找顶轿子来!」 壮仆惊讶了片刻,立刻逻辑自洽了:「少爷是不是身子不适?我这就去找轿子来!」 东方不败坐在轿子里,那壮仆在一旁健步如飞,仍不忘劝道:「少爷也该保重些身子,表小姐今日已经去探了龙大爷,想来很快就会有所决定了!」 五大三粗的汉子,在大街上擦眼抹泪地道:「只是,少爷你这样做,心里该有多苦啊!」 这说的都是什么和什么?东方不败靠在轿厢上,闭目养神,对什么小姐、少爷全然不放在心上。 到了李府,东方不败下了轿,抬头望去,只见这府邸气势恢宏,宅第连云,门上一副对联: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这身体的主人竟还是名门子弟!眠花卧柳,醉生梦死,想来也不过是金玉其外的浮浪子弟。 东方不败冷笑一声,走了进去,对壮仆道:「我要睡觉,你先去给我收拾一下!」 那壮仆迟疑一下,还是忠心地一路小跑而去。 东方不败暗暗跟在后面,进了一处叫做冷香小筑的院落。 他酒醉初醒,实在头疼的厉害,躺在床上,却又如何都睡不着。 正辗转间,进来一人,柔声细语地道:「表哥,我听铁传甲说你喝多了,特意给你做了醒酒汤。」 东方不败坐起身,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肤色苍白,身子单薄,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这女孩子,简直是自己理想中的样子。 东方不败神色和悦了些,走过去,端起她手中的醒酒汤,略嗅了一嗅,一口喝了。 那少女忙道:「表哥,仔细烫!」 见表哥已一口喝干,她忍不住笑了,又略带羞意地道:「表哥,你今日买的的那些东西,我很是中意!」 东西?我的锦缎和胭脂水粉! 东方不败刚想开口要回,那少女忽然跑了出去,又拿了一件新衣进来,笑道:「这是给你的回礼!」 说罢,将衣物往东方不败手中一塞,俏脸羞红地跑走了。 东方不败抖开一看,是一件浅蓝色长衫,虽然不是他喜爱的红色,胜在花纹精緻、针脚细密。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物,酒气挥之不去,便叫人给他准备洗澡水。 那叫铁传甲的壮仆走了进来,看少爷拿着表小姐做的衣衫,喜道:「少爷,你想开了?这就对了!表小姐本就是你的未婚妻,如何能让与他人?你们这样和睦,老爷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未婚妻让与他人?这是什么迷惑操作? 东方不败愈发觉得这身体的主人十分有病。 铁传甲并未察觉他神态有异,一边忙忙碌碌地为东方不败安排洗澡水,一边絮絮道:「龙大爷正值壮年,虽病得险,一旦说清利害,未必不会立时就好呢?况且表小姐自幼与少爷定亲,一向又感情很好,即便是龙大爷有救命之恩,也不至于要如此才能报答呢?」 东方不败有些听明白了:「姓龙的救了姓李的,姓李的就要将未婚妻让给他?」 他人称指代很有问题,铁传甲见他一副局外人的模样,深恐少爷是伤心得疯了,忙道:「却也不止如此,我知道少爷也是为了表小姐考虑,不希望她跟着您遭受江湖风浪,想让她过上安稳日子。」 第3页 什么鬼逻辑? 东方不败冷笑道:「不忍心她遭受江湖风浪,倒忍心让她嫁给一个没有感情的陌生人?」 铁传甲大喜:「少爷如今想得明白,是再好也没有了。作为一个女子,还有比嫁给少爷更幸福的归处吗?」 东方不败嗤笑一声,深不以为然。 铁传甲弄好水出去,东方不败却又犯了愁。 自从他和莲弟在一起后,已经立志要做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现在却要面对一个陌生男子的身体。 他闭上眼睛,解了衣衫,在水中胡乱用布巾擦洗了,幸亏这身体本就很干净,不过沾染了些酒味、脂粉气。 东方不败洗了澡,穿上干净衣服,只觉得神清气爽,想要出去走一走。 他侧身去拿扇子,勐然瞥见房内有一男子,玉树临风,神清俊逸,身姿俊雅实为平生所罕见。 他身形一动,才察觉原来是墙边的一面铜镜,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这人确是长得不错,东方不败微微一笑,可惜是个男人,既然遇到了如此奇异的灵魂变换之事,何不让自己直接成为一个女子? 东方不败心底一嘆,信步走出房门。 从现有信息来看,这府内不过是少爷、表小姐、龙大爷几个人,况且这身体身法不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转过长长的雕花游廊,一个小丫头匆匆赶过来,道:「少爷,龙大爷又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有救命之恩的龙大爷,难道武功比这李少爷还高吗? 东方不败起了好奇心,跟着那小丫头进了一处院落,远远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咳声。 他走进房内,只见一个年轻汉子躺在床上,面色蜡黄,双眼无神,看见他进来,只虚弱地抬了一抬眼皮:「寻欢,你来了。」 然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对于一个气息奄奄的病患来说,这咳嗽声未免也太大了些。 东方不败冷冷地看他表演,心下道,原来这身体的主人叫李寻欢,这名字也太不探花郎了! 咳嗽过去,那「病恹恹」的龙大爷又道:「寻欢,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只可惜未能得偿所愿,与贵表妹有个结果……」 「未婚妻!」东方不败冷冷地道。 龙大爷愕然:「啊?」 东方不败毫不留情地继续道:「我表妹就是我未婚妻,朋友妻不可戏,你要是再敢觊觎我未婚妻,就不再是我的朋友!」 龙大爷:「??」 东方不败优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翘起一条腿,继续补刀:「你住在我的家,吃我的用我的,还肖想我的女人?」 那姓龙的强笑道:「寻欢,我实在不知林姑娘是你的未婚妻……」 东方不败站起身,弹去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你现在知道了,死心吧!」 他转身就走,这样的货色,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姓龙的在背后嘶声喊道:「寻欢,难道你忘了关外三凶,以及治伤护送之情了吗?」 跟我东方不败有什么关系? 东方不败走出门外,对站在门口的僕人道:「他要是再这样吵,就撵到柴房里去!」 第2章 小李探花 一觉醒来,扑鼻全是浓烈的脂粉香气,李寻欢心底长嘆:昨夜竟又是在青楼度过! 他翻了个身,只愿长醉不復醒。 却有人大步闯进来,粗鲁地推他一把,大声道:「大天亮了,还只是睡!童百熊那老傢伙又找我麻烦了,你快起来去打发了他!」 李寻欢翻身坐起,只见一个虬髯大汉,形貌极是雄健威武,正满脸不耐烦地看过来。 看李寻欢迟迟不语,那虬髯大汉催促道:「只是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我赶着下崖办事,没空和他搅缠!」 李寻欢慢慢站起身,却见自己红衣曳地,样式非男非女,身上也有些异样。 床前有一座华丽的梳妆檯,李寻欢走过去,看了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 只见镜内人脂粉堆砌,几乎看不出五官容貌。 那虬髯大汉跟过来,怒道:「怎么这般磨磨唧唧?难道还要再涂脂抹粉吗?快去干正经事要紧,我急着呢!」 李寻欢站直身子,缓缓道:「劳烦尊驾帮我打盆水来。」 虬髯大汉显然吃了一惊,半晌才道:「你今日吃错药了?做什么这般客气?」 话虽说得无礼,他还是气哼哼地出去了。 李寻欢打量四周,只见房内布置得花团锦簇,梳妆檯上放着绣花棚架,绣了一半的牡丹栩栩如生,显然不是昨日喝酒的青楼妓馆。 那虬髯大汉对自己唿来喝去,显然也不是青楼里的龟公打手一流。 他伸出自己的双手,细腻白皙,指尖轻微有些薄茧,并非自己惯用飞刀的那双手。 正暗自心惊间,那虬髯大汉端着温水进来,叫道:「你快些洗漱了出去,我当真有事情赶着要下山去哩!」 李寻欢洗了脸,接过汉子手中布巾,擦拭干净,又转到梳妆檯前去看。 镜中人约莫三十多岁年纪,面白无须,乌黑的眉毛修作柳叶形状,眼睛不算甚大,却湛然有神,鼻樑高挺,嘴唇许是擦惯了胭脂,红艷艷的。 这张脸不丑,可算得俊秀,却绝不是属于李寻欢的脸。 李寻欢颓然坐在绣凳上,只觉得一生从未遇到过如此奇绝诡异之事。 第4页 那汉子见他怔怔坐在镜前,大声道:「怎么又发起呆来了?」 许是知道自己语气不妥,他走到镜前,略放柔了声调:「你今日好看得紧,打发了那老东西,回来咱们好好亲热一番!」 霎时,李寻欢只觉得身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那汉子凑得极近,李寻欢忙忙地起身让开,只觉得身法比平日轻盈快捷了不少。 他趁势走出了房内,外边是一处极精緻的小花园,大片的粉红玫瑰,花枝摇曳,芳香扑鼻。 转过一处假山,他却不知出口在何处。 虬髯大汉追上来道:「等等我,咱们一起去,我一定要那老儿向当面我磕头赔罪!」 他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李寻欢毫不费力地跟在后面。 这片地方李寻欢从来没有来过,出去后不知要面对何种情境,他试探着套话道:「那姓童的如何得罪了你?」 虬髯大汉怒道:「他污衊我,说我贪了风雷堂的孝敬。呸,整个神教都是咱们的,我岂会贪图他那点儿油水?」 有风雷堂的神教?江湖中并无这样的组织。 李寻欢继续道:「那其他人怎么说?」 虬髯大汉骂骂咧咧道:「桑三娘自然和童百熊一伙,上官□□头草,圣姑在一旁煽风点火,忽悠那姓童的要来打我!若不是我跑得快,必被那老傢伙打死了!」 这几个人,李寻欢皆是闻所未闻。 说话间,他们已进了一处地道,接连转过几个弯,现出黑黝黝的一扇铁门来。 虬髯大汉拿出钥匙,打开门,又是一座花园,比地道内的大些,景致却失了精緻。 外面站着一人,大约七十上下,满头银髮,身形高大雄壮,看见两人出来,转怒为喜道:「东方兄弟,你终于出来了!」 他指着虬髯大汉,高声嚷道:「这杨莲亭损公肥私,拿兄弟们的卖命钱,填自己的腰包!」 虬髯大汉原来是叫做杨莲亭,他显然也是个火爆脾气,声音比童百熊还高:「童百熊!你放肆,教主面前,哪里容得你这样大唿小叫?」 又转身向李寻欢道:「教主,这老傢伙目无尊卑,一定得给他点儿教训!」 李寻欢心道,原来这身体的主人姓东方,是一位神教教主。 他见童百熊义愤填膺,目光凛然无惧,杨莲亭却是色厉内荏,单以声势压人,心下已有了判断。 当下笑道:「道理是理出来的,并不是谁声音大就有用。有无贪污,拿帐册一看便知。」 杨莲亭神色惊疑,低声道:「教主,咱们哪有功夫和这老儿搅缠?」 童百熊抢上来,一把拉住李寻欢的手,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东方兄弟是个明白人,必不会受这小人蒙蔽!」 他拉着李寻欢,大步向前走去,一边道:「帐册就在成德殿,东方兄弟,你这些日子闭关练功,咱们原不应拿这些小事儿打扰你,可这杨莲亭如此贪污横行,迟早要寒了老兄弟们的心吶!」 三人走过一道长廊,沿途数百武士跪地拜倒,口中高唿:「参见教主!教主文成武德,一统江湖!」 李寻欢觉得肉麻至极,因怕露馅,只微笑相应。 幸亏那些人皆低着头,否则见他笑意盈盈,恐怕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 大殿之上,原站着三个人,见到李寻欢,皆是纳头就拜,又是一番阿谀之词。 李寻欢心道:看来这个东方教主是个喜听奉承的人,这样的人必不会太过平易近人,我还是少些笑意为妙。 他忖度着原身性格,只淡淡道:「诸位请起吧!」 三人中,有一少女,约莫十三、四岁,秀丽绝伦。 起身后,她快步走近,拉住李寻欢的袖子,娇笑道:「东方叔叔,盈盈这几日从曲长老处学了新曲子,弹给你听好吗?」 她言语娇俏,神态亲昵。李寻欢大起好感,笑道:「好,等叔叔处理了正事,再听你弹琴!」 殿内诸人听他这副温柔口吻,都暗暗交换了个眼神,独杨莲亭面上现出些不安。 童百熊一摆手,道:「东方兄弟要看帐册,你们还不快去拿?」 殿下侍立着八名紫衫侍者,闻言,都抬头去看杨莲亭。 杨莲亭见教主不置可否,心下愈发不安起来,走过去,低声道:「教主,您当真要看着这些人为难我吗?」 那叫盈盈的少女抢先笑道:「杨总管,不过是看一看帐册而已,哪里就算得上为难你了?」 杨莲亭不理会她,只是盯着教主双眼,微微露出求恳之色。 看他神情,李寻欢已知道必有猫腻,便道:「去拿来吧!」 两个紫衫侍者答应着下去,不一会儿,便捧了厚厚两摞帐册回来。 杨莲亭忙道:「拿这些陈年旧帐出来,岂不是有心要教主操烦?不如我替教主先理一理......」 他话未说完,李寻欢已伸手拿了一本,飞快地翻阅一遍。 帐册上记载的除了田园庄铺,还有杀人越货、劫掠财物等事,他暗嘆一声,果然不是个正道组织。 连翻几本帐册,确是出入不平,多数财物不知去向。 最新的那本上,记载着:四月初,风雷堂劫辽东商客三十七人,得金三千两、银一万五千两、绫罗绸缎五百余匹、美女四人、少年三人,杨总管支用金银一半、绸缎一百匹、美女二人。 第5页 杨莲亭急道:「教主,这绸缎都拿来给你做衣服了,金银也多用在小花园採办花木......」 盈盈笑道:「还有美女两人呢?也送去服侍东方叔叔了吗?」 杨莲亭向她怒目而视,却无法回答。 桑三娘向盈盈道:「圣姑,听说杨总管在平定州新添了两处外宅,今日还要赶着过去办喜酒呢!」 杨莲亭急得要拔刀杀人,却听教主开口了。 他转向童百熊道:「这辽东商客......」 李寻欢有意不把话说完,这神教想必并不以劫掠为异,他若是问的明白,难免不会让人生疑。 幸而童百熊闻弦歌而知雅意,挥手笑道:「这些人是我在平定州道上遇到的。在酒楼吃饭时,他们就在邻座大吹大擂,说是积累了上万身家,要到京城捐官,又商议怎么搜刮百姓回本。我听得心头火起,又见他们本钱丰厚,便悄悄跟了一段,顺手劫了来。」 见教主面色不虞,童百熊拍手道:「弟兄们做得很干净,没暴露身份,又废了他们的招子,打发他们回老家挖参,绝不会有辱神教声名!」 盈盈咳了一声,桑三娘收到她眼神示意,忙道:「教主,咱们神教的名声,已经被有些人快霍霍干净了。」 她试探着去看杨莲亭,见教主没有制止的意思,忙接着道:「您上个月闭关,杨总管在平定州闲逛,因一个小孩子碰了他一下,他让教众明火执仗,闯到人家家里去,把一家数十口杀了个干净。」 听到这话,李寻欢的神色第一次彻底冷了下来,他冷然道:「杨总管,可有此事?」 触及他冰冷的眼神,杨莲亭顿时汗如雨下,忽然又仰头笑道:「不过是几个平头百姓,往日比这厉害数倍的人物,我也杀过,教主如何现在才来问罪?」 李寻欢冷冷道:「人在江湖,恩怨仇杀尚可解释!仗着自己会些功夫,杀害手无寸铁的百姓,绝不可恕!」 他伸手出掌,原只想废了杨莲亭的功夫,哪知不过使了三成力度,那杨莲亭就被一掌推到墙壁上。 一阵骨骼寸断的声响过去,杨莲亭仿佛断了线的风筝,扑地坠回地面,四肢交缠在一起,显然是全数断了。 杨莲亭喉头荷荷作响,含煳不清地道:「东方,你,疯了吗?除了,我!这,天底下,还有谁?会,真心,爱,你,这样的,怪......」 话未说完,头一歪,断了气。 李寻欢看着自己手掌,只觉得这具躯体,内力深不可测,实为平生所未见。 见他脸色不好,盈盈走过去,拉住他衣袖笑道:「东方叔叔,我们都很爱你呢!」 上官云、桑三娘忙带着殿内诸人跪下,伏地齐声道:「教主泽被苍生,我等万世敬仰!」 童百熊也道:「东方兄弟,别听那姓杨的混说,咱们都是真心爱戴你!你上个月闭关,错过了我小孙子的满月酒。我还特意把好酒留到现在,等你赏脸呢!」 李寻欢勉强笑了笑,只觉得心头一阵苍凉凄楚之意,不受控制地瀰漫出来。 第3章 逃之夭夭 一觉醒来,东方不败又是头痛欲裂,从未见过如此嗜酒之人。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黑木崖的悬崖边,旁边躺着烂醉如泥的童百熊。 东方不败纵身跃起,摸索周身,察觉到衣服好好的穿在身上,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想到那李寻欢的灵魂,八成曾在这具身体里呆过,还很可能看过自己身体,东方教主就恨得咬牙切齿。 他飞身回了自己的小花园,想与莲弟倾诉昨日的神奇遭遇。 花园里,却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不知那李寻欢,昨日借自己的躯壳做了什么?可是惹恼了莲弟? 他飞身出门,喝住第一个出现在眼前的人:「杨总管在哪里?」 那人只是日月神教最普通的一个侍者,猝不及防听到教主问话,忙跪下道:「教主文成武德,一统江湖!」 东方不败不耐烦地道:「去把杨总管叫来?」 那侍者骇然道:「杨总管的去处,属下到不了啊。」 东方不败一脚踹翻他:「废物!」 他走至成德殿,拉住一个紫衫侍者,喝道:「去请杨总管来!」 那紫衫侍者也是讶然大惊,跪下道:「教主文成武德,千秋万载。还请教主明示,让属下如何去请杨总管呢?」 见东方不败面色愈发难看,殿内诸人早瘫成一团。 幸而,有个娇嫩嗓音响了起来:「东方叔叔,原来你在这里。」 任盈盈走进来,拉住东方不败衣襟,撒娇道:「昨天说好要听盈盈弹琴,怎么盈盈等了一上午都不来呢?」 东方不败心底一动,道:「哦,原来我昨日答应了你听琴?可能是昨夜喝得太多,忘记了。我昨日还做了什么?」 任盈盈笑道:「东方叔叔昨日励精图治,查核了帐册,整顿了教务,还定了新教规呢?」 她玉手向墙上一指,只见龙飞凤舞的一行字:凡我教众人,不得无故滥杀无辜! 那墙上还隐隐有一股血腥气。 任盈盈继续道:「这新教规,连同第一个被惩治对象的事迹,昨日均已经传谕各地!」 东方不败心底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第一个惩治对象?」 「杨莲亭吶!」任盈盈笑道,「因平定州血案,东方叔叔昨日亲手击毙了他。」 第6页 东方不败脑中一阵轰鸣,莲弟,被自己亲手打死了? 李寻欢!!! 他倏然起身,大步走出成德殿,沿途教众皆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冷冽气息震慑得跪伏在地。 他走至半途,忽然省起一事,盯着一个教众道:「杨总管埋尸何处?」 那教众战战兢兢道:「小人听说,是扔进了黑木崖底!」 话未说完,已被东方不败一掌击毙。 众人只见教主飞身而出,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夜色降临,东方不败才从崖底归来,满手污泥血迹,心底却只有一个念头:李寻欢,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他想到昨日互换是在睡醒之后,便回房找了几支安息香,点燃了躺下。 等换了身体,定要把李府杀个鸡犬不留! 李寻欢一觉醒来,竟又回到了冷香小筑。 他翻身坐起,只觉得精神饱满,身上淡淡的一股清香。 床帐、衣衫皆是换的新的,床头挂着一件簇新的浅蓝色衣衫,从未见过。 他心底一突,忙走出去,找来铁传甲,细细问过自己昨日言行。 越听越是心惊,昨日占据自己身体的,多半就是那未曾谋面的神教教主,今日两人换回,未尝不会明日再换过来? 想到自己失手打死杨莲亭,饶是一向镇定如李寻欢,也额上也渗出一滴冷汗。 那东方教主与杨莲亭关系暧昧,倘若知道自己所为,必会报復回来,到时候,自己身边的人,可就...... 诗音! 他跌坐回椅上,向铁传甲道:「你找个丫鬟,去瞧瞧表小姐是否方便?我想去看看她!」 铁传甲领命去了。 李寻欢大脑飞速运转,当今之计,只能先把诗音送出太原,暂避那东方教主锋芒。 可是天地之大,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去哪里呢? 况且,那东方不败一怒之下,整个李园未必不会遭殃难道让李园所有人都跟着搬徙吗? 倘若明日两人不会互换,岂不凭白让众人添加了舟车劳顿之苦? 不如自己现在出保定府,走得越远越好! 他这一转念,不过在片刻之间,铁传甲尚未走出房门。 李寻欢忙拦住铁传甲:「不需去看表小姐了,我要出趟远门!你这几日要时刻守在表小姐左右,不许任何人靠近她!即便是我,也不行!」 见铁传甲目露疑惑,李寻欢又道:「除非接到的手书,你才可以继续信任我。」 他走近一步,低声道:「手书内容为:钱塘江上潮信来!」 铁传甲更加疑惑了,但他是个最忠心不过的人,又一向信服李寻欢,立即答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人伤害表小姐!」 见李寻欢拿了些银子,就要出门,他忍不住道:「少爷要去哪里?」 李寻欢吸了口气,道:「越远越好!」 他飞身跃起,几个起落就离了李园,然后至市集上,买了两匹骏马,向着南边疾驰而去。 一路并不停下休息,马累了便换一匹,直行到河边,换马登舟,让船家拉满帆,全速向南。 天黑尽也撑着不睡,实在睏倦之时,他便大坛饮酒,明日如能烂醉如泥,即便是一流高手,也难以发挥出实力。 他一路心绪不安,船家也不过是在码头随机找的,又给了足够的银两,所以他很安心。 就在他喝完第一坛酒时,忽然发现船慢了下来。 有人收起了一半的船帆,有人松开了舵盘,也有人放下了正准备夜宵的大勺…… 这些人正全部向李寻欢围拢过来。 李寻欢已经喝下了一坛酒,且是他们加了料的烈酒,他可还有力气出刀? 李寻欢笑吟吟地又喝下一碗酒,笑道:「诸位难道是怕我独饮无趣,也想来喝一杯吗?」 船老大是个四十多岁的精壮汉子,满脸的络腮鬍子遮住了本来面目,此时站在众人身前,冷冷道:「我们不是来喝酒的!」 李寻欢看了他一眼,笑道:「阁下确实不宜喝酒,容易沾湿脸上的假鬍子!」 他又嘆道:「我早该知道,对不愿意以真面目见人的人,总是应该少一些信任的。」 船老大道:「我们之间没有信任,只有交易!你交出东西,我放你走,很公平的交易!」 李寻欢笑道:「一件东西,能换得一条性命,岂止是公平,简直是大大的沾光呢?」 他慢慢道:「只是,这件能换得性命的东西,却不知是什么?」 船老大冷笑道:「探花大人何必明知故问?若不是为了藏这样东西,探花郎何必如此行色匆匆离开太原?」 掌舵手听得不耐烦了,催促道:「何必与他废话?那东西必然就在他身上,咱们一起併肩子上,杀了他,再细细翻找就是了!」 船老大道:「你既然着急,何不先上?」 众人尽皆沉默,李寻欢的手还能动,就未必不能拿刀,没有人敢第一个出头。 船老大又开口道:「探花郎!」 他还未说出下一句,李寻欢已经摇头道:「你若是再叫这个称唿,就算是我有这个东西,也要扔到水里去!」 船老大变色道:「李大侠愿意商量喽?很好,只要李大侠交出来,咱们立即转身就走,再不纠缠!」 李寻欢苦笑道:「至少先告诉我是什么东西?我身上东西虽不多,到底也不少。银子?酒壶?飞刀?」 第7页 船老大忙道:「李大侠说笑了,咱们又不是劫财的强盗!咱们只想要借怜花宝鑑一观而已!」 「怜花宝鑑?」听了这话,李寻欢的身形也不由一动,「千面公子王怜花的毕生心血之作?」 那掌舵手道:「不错,你现在知道了,快交出来吧?」 李寻欢嘆道:「可惜,我也是只闻其名而已!」 掌舵手怒道:「有人亲眼见到,王怜花最后一次露面是在李园,你又何必虚言矫饰呢?」 「是么?」李寻欢更有兴趣了,「这位江湖奇侠来过李园?李某竟然错过了!实在可惜!」 船老大冷笑道:「既然探花郎说不知,也许是家里人收了也不一定,不如咱们迴转舵回保定找找!」 李寻欢的目光冷了下来,手中刀光一闪,道:「我平生最不喜欢拿钱不办事的人,如今船未依约靠岸,我劝你们还是继续履行咱们之间的约定为好!」 掌舵手笑道:「你这刀只能杀人,难道还能逼咱们开船不成?」 他转向船老大道:「他着急了,看来太原必有猫腻,那怜花宝鑑定是在他女人手里......」 他的话未说完,且已再也说不下去了。 喉头一把飞刀,刺痛了舱中众人的眼睛。 众水手都到退一步,船老大也变了脸色。 李寻欢冷冷道:「一个人,总有不想被触及的逆鳞。我不想知道你们到底是谁。明日,船只要到了该到的地方,我会当你们只是普通的船老大和水手!」 他闭上眼睛,吐出两个字:「出去!」 船老大一挥手:「走!」 众人蜂拥而出,生怕走得不够快。 第4章 路漫漫兮追杀 又是头痛欲裂! 这个李寻欢是日常泡在酒缸里吗? 东方不败睁开眼,只觉得手脚无力,腹中翻江倒海地难受。 他撑着床坐起来,室内狭窄,还带着潮潮的水腥气。 枕边有一纸信笺,东方不败忍着头痛,拿过来,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龙飞凤舞:教主大人,来日方长,万望手下留情!李寻欢谨上。 呵?这会儿知道求饶了?一掌打死莲弟时没有想过此时吧?李寻欢,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尝遍裂心摧肝之痛! 东方不败起身,也不束髮,任由长发垂在腰际,推门走了出去。 路过的船工,看见他满目杀气,吓得一个趔趄,瘫软在地:「李,李大爷!我,我昨日,并没有参与,他们的阴谋啊!」 「哦?」东方不败站住了,「阴谋?对李寻欢的阴谋?为何竟没成功呢?」 那船工不过二十出头,吓得跪地求饶:「再不敢了,李大侠,饶命啊!」 他们这番动静,很快就引起周围人注意。 船老大听到动静,向身边侍立的人使个眼色:「听动静,李大侠起床了!去,把早餐给李大侠送去!」 那人抖着腿道:「赵大爷,还是算了吧!昨日酒中的蒙汗药就没有一点儿用,想来内力高强的人,是百毒不侵的。今日这断肠散,多半也不会奏效,还会激怒了他!」 船老大起身踹他道:「你怕什么?他是大仁大义的大侠,不会轻易杀人!你只是送个饭,况且又如此年幼,他绝对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的。」 那人嘟囔道:「我都十七了,还年幼?」 熬不过船老大的威逼,只得端着托盘出来。 远远看见李寻欢长发披散,步态慵懒,穿过一众惊慌失措的人群,慢悠悠地走到了船头。 送饭少年一咬牙,小跑过去,向李寻欢道:「李大爷,这是您的早饭,厨房一早精心准备的!」 东方不败伸出两根指头,拈起汤碗,放到唇边,余光看见少年人既期待又害怕的眼神,哈哈大笑,将汤碗丢到水里:「这么拙劣的演技,也学人下毒?怪不得到如今还没杀掉李寻欢呢!」 水下一阵翻腾,三、四条鱼翻着白花花的肚皮,浮在水面上。 东方不败凭风而立,长发飞舞,凛然不可逼视:「去,找你们管事的来!」 那少年人屁滚尿流地去了,不一会儿,船老大硬着头皮过来赔笑道:「李大侠,误会误会,真不知是哪个狗胆包天的......」 东方不败截断他道:「此地离保定府有多远?」 「啊?」船老大怔了一怔,忙道:「这里已是汉口地界,少说也得二百里地!」 「很能跑嘛!」东方不败冷冷一笑,「看来你很怕我杀你全家!」 船老大只听得「杀你全家」,吓得扑通一声跪地求饶道:「李大侠饶命啊!我们都是听那龙啸云挑唆的。说您得了怜花宝鑑,里面不仅有高深武功,还有医蛊摄心之术,得之就可称霸武林。」 「他又多番保证,说你现在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武力已大不如前,我们才敢太岁头上动土的!」 说着,打起自己嘴巴来:「全怪我们猪油蒙了心......」 一边打,一边匍匐着靠过来求饶。 东方不败一声清斥:「找死!」 他随手掰下手边船舷上一根木刺,手指微动。 船老大惨叫一声,捂着眼睛,满地打滚嚎道:「李大侠,小人再也不敢了!」 原来,刚才他见对方站在船头上,飘飘然立足不稳,便又起了偷袭之心。 一边匍匐靠近,一边暗地打手势让众人包抄,这番举动,如何逃得过东方不败的法眼。 第8页 众人见船老大突然捂着眼睛惨叫,一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站的近的,看见船老大指缝间有细细的血丝渗出,却又没见到飞刀,都是惊疑不已。 东方不败冷声道:「现在,调转船头,全速回太原!」 昨日要求离保定府越远越好,今日却又让全速回保定,岂不是自相矛盾,拿一船人来消遣? 众人心下不解,然而在东方不败的强大气场下,哪个敢提出疑问,都慌忙跑回自己岗位上,转移船向,生怕一不小心招子不保。 大多此前见过李寻欢的,都不由得心下嘀咕:探花郎昨日还是言笑晏晏,让人如沐春风,今日怎么变得罗剎一般? 河道走尽,东方不败弃舟上岸,展开轻功,几乎是沿着直线向保定飞掠。 昨夜想是受东方不败的安息香影响,李寻欢并没有撑持多久,就睡了过去。 船上诸人见他屋里没有动静,既不敢过来探查,又不甘心就此罢手,在一起密谋争执了一夜,后半夜不过随波逐流,并未走出太远。 东方不败又将轻功提到极限,以葵花宝典的独门心法,保持气息连绵不绝。 竟让他在子夜之前,赶回了保定。 一进到李府,就见那壮仆铁传甲正被十几个黑衣人围攻,李寻欢的表妹花容失色,躲在他身后。 铁传甲身上已有多处伤痕,全靠一股信念在支撑,看到东方不败进来,大喜道:「少爷!快带表小姐走!」 那些黑衣人听到李寻欢回来,想到例不虚发的飞刀,都忙弃了铁传甲,回身围攻东方不败,只望他能无暇出刀。 东方不败本要出手,灭李寻欢满门,此时被这些人围上,仿佛一群苍蝇在耳边嗡嗡嗡,让人烦不胜烦。 奈何他对李寻欢的内力估算不足,一路筋疲力尽,此时应对起这些喽啰来,竟还有有些吃力。 表妹在一边泪眼汪汪:「表哥!」 铁传甲见少爷满面戾气,忽然一个激灵,想到李寻欢昨日嘱託,忙道:「少爷,你有手书给我么?」 东方不败冷笑道:「我有死书给你!」 「即便是我,也不可信任!」 昨日之言,犹在耳前,铁传甲心下一惊,忙拉起林诗音道:「表小姐,走!」 不顾林诗音的惊唿,他拉起林诗音就狂奔而去。 东方不败恨得牙痒,偏偏被人围得无法脱身,其中有个使暗器的,更是铁蒺藜、飞蝗石、袖箭不要钱般地向自己招唿。 见都被东方不败避过,他暗暗退出包围圈,翻开腰间机括,叫声:「闪开!」 暴雨梨花针,铺天盖地地向东方不败射来。 他杀人心切,期间误伤了数人,也是顾不得了。 东方不败冷笑一声:「来的好!」 展开袍袖,将漫天飞针卷裹起来,运使葵花宝典独门技法,向众黑衣人反射回去。 只听「哎哟」、「啊」痛唿不断,黑衣人瞬间滚做一团,眉心、喉头中针的,都当场毙命。 东方不败飞身追出府门,却哪里还看得到铁传甲二人的身影。 他头脑一阵晕眩,知道那边必是也施了催眠之法,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便回身将众黑衣人补杀干净,这才在李园找了处干净房屋,躺下了。 第5章 教主的童年 李寻欢醒来时,先感受到十指的钻心疼意。 他坐起身,见又回到了小花园的竹舍,数支安息香早就燃尽。 昨日的无边困意,多半就是这几支香的功劳了。 双手上仍有血污,他忍着疼痛出去洗了手。只见十指皆被磨破,有四、五个指甲都翻掉了。 杨莲亭的尸体,他虽吩咐那位叫上官云的长老妥善处理,想来这上官云对杨莲亭也有不满,可能随地一扔,或是草草埋了。 东方教主昨日找到情人尸身后,亲手挖坟埋葬,才致使双手这般形状。 李寻欢低嘆一声,倒是一位多情人。 他找来伤药,将十根手指包扎好,怔怔坐在镜前,想到这眉目俊秀的痴情之人,正在另一个世界追杀自己的亲友,一时只觉荒诞至极。 李寻欢面露一个苦笑,镜中人的柳眉微蹙,唇角略弯,仍不掩威严之态。 听童百熊的说辞,这东方教主一定是个心性极坚毅的人,再这样互换下去,诗音他们迟早要造他毒手。 而他们显然不在一个世界,若想让东方教主彻底放弃,除了自杀之外,怕是只有攻心一途。 上次他与童百熊喝酒,只打探了神教的组织架构与江湖局势。 看来,这次,要和老童再来一次深入谈心了。 李寻欢在竹舍找出几坛好酒,去找童百熊住处。 教众们见他面带笑意,温柔礼貌地问路,思及昨日的出手无情,一个个几乎要吓疯过去。 半晌,才有一个胆大的,结结巴巴指了路径。 童百熊正在看几个小孙子练武,见到教主带酒前来,哈哈笑道:「东方兄弟,你这两日可真对我老童的胃口,就是这酒太小坛了,不过瘾。」 李寻欢丢给他两坛,笑道:「咱们就这样喝,如何?」 「好!好好!」童百熊拍开一坛,仰头灌了半坛进去,叫道:「过瘾至极!」 李寻欢也打开一坛,喝了一口道:「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第9页 童百熊挥手让小孙子们散去,笑道:「你现在不止武功大尽,连文采竟也好起来了?都能拽两句酸诗出来了!」 李寻欢笑道:「怎么我以前不读书吗?」 「读个鸟!」童百熊一坛酒下肚,自发打开了话匣子,「我认识你的时候,你穷的全家只有一条裤子!哪有钱读书?」 李寻欢:「哦?」 童百熊指着一个小孙子的背影,道:「你那时不过十一、二岁,穿着一件大人的破长衫,露着半个腚,手却稳得很,一菜刀剁去那庸医的半个脑袋!」 他竖起大拇指道:「我老熊当时已纵横江湖三十年,手上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从未见过这样狠戾的眼神。当时我就知道,你会有大出息!」 李寻欢放下酒壶,喃喃道:「原来是天生狠戾……」 「鸟!」童百熊又灌了一坛酒下去,晃悠悠地抓了教主身边的酒,打开,喝了一口,道:「遇到那样情形,不剁他丫的,就不是血性男儿!」 不待李寻欢发问,他已说了下去:「那庸医趁你父亲伤重,用假药骗走了你家所有值钱的物件,田地、家具、房契、衣物,还有……」 他顿了顿,嘆道:「还有你母亲的身子,逼得你父母双双羞愤而死!若是我老童,才不会一刀给他个痛快,必要将那畜牲千刀万剐!」 李寻欢沉默了,原来,这身居高位的人也有如此惨痛的往事。 他灌了一口酒,嘆道:「可嘆人世间,多忧少欢喜!」 童百熊打个酒嗝,拍着身边人肩膀道:「老哥哥知道,这二十多年来,你一心要做强者,便是因为对当年之事放不下,老哥哥也支持你!」 他又絮絮讲起如何领他入教,助他一步步往上爬,助他夺得教主之位…… 说道激昂处,童百熊手舞足蹈,叫道:「江湖人只知你是天下第一,可其中艰辛,也只有老哥哥我明白了!」 原来这东方教主是天下第一,李寻欢心道,从一个农家孩童到天下第一,即便天赋异禀,其中艰辛也难以估量。 童百熊已经转了口吻,痛心疾首地指责起东方教主错信杨莲亭来。 「那杨莲亭狼心狗肺,把神教搅得乌烟瘴气!却不知你为何如此信任他?我有一次在花园里撞见他对你颐指气使,若不是顾忌兄弟你的面子,我非要跳出来打杀那厮不可?」 从前日杨莲亭的态度来看,他对东方教主确实不怎么样! 李寻欢心道,难道他有什么人所不知的魅力?否则,实难想像一教之主如何会任他这般! 童百熊又喝了一大口酒,拍桌贊道,「不过,前日你那一掌,当真打得太好了!」 李寻欢唯有苦笑,东方教主可不会这样觉得。在那边的世界,他可能正为情人,大杀四方呢! 唉,只望昨日已走出足够远。 离开童百熊的家,李寻欢一人走上黑木崖。 日已正中,崖顶却是凉风习习,绿树红花掩映成趣,花香幽幽,鸟鸣声时隐时现。 他坐在一块大石上,望着远方风景,心道,如此鸟语花香之地,却不知曾发生过多少血腥仇杀? 就如这东方教主,让人闻风丧胆的天下第一人,二十多年前,也只是个父母惨死的无依少年罢了。 李寻欢站起身,扔了块石头下崖,又凝耳细听良久,待石头撞击的动静彻底消逝,他才一声长啸,纵身跃下。 这悬崖足有近百丈高,若是在他原来的身体里,必然不敢如此冒险。 不过即便这身体内力丰厚,且在中途可几次借力,李寻欢到达崖底时,也是汗湿重衣,心有余悸。 又走了二、三百米远,他终于在一丛杜鹃花旁,找到了一处新坟。 坟土尚未干透,前方立一新凿的石碑。 李寻欢转到碑前,一时心头大震。 只见上方刻着:夫杨莲亭之墓,妻东方氏泣立。 堂堂一教之主,天下第一人,竟然以妻自居? 不是情到深处,就是自毁到深处了。 李寻欢席地坐下。 杨莲亭死前的嘶喊仿佛还在眼前:「还有谁会爱你这样的怪……」 怪癖?怪人?怪物? 他思及种种可能,愈发觉得这位东方教主奇诡难测。 上崖过程,又是出了一身汗。 李寻欢回到崖上竹舍,衣裳穿了这两日,又两次崖下奔波,早已沾了尘污。 他脱下外衫,拔下髮簪,倒是乌油油的一头好头髮。 那东方教主失了爱人,想来也无心打理,任满头青丝纠缠打结。 李寻欢心底一嘆,顿起怜惜之心。 他出去烧了热水,倒满浴桶。 想到墓碑上的「妻」字,他又转身出去采了一篮子花瓣。 待撒上玫瑰花瓣,确认看不清水下,他才闭眼除去衣物,胡乱洗了洗,摸索着套上衣服。 每次附身,皆是七、八个时辰,入厕方便之事自是难以避免,这具身体的异样李寻欢也早已察觉。 难道杨莲亭所说的「怪」,指的是这个?或者单指男人之恋? 他百思不得其解,东方教主昨日哀伤过度,应是没有进食,肠腹内发出辘辘轻响。 李探花被称为六如公子,做饭却是他的盲区之一。 他走到院子里的小厨房,寻出些点心干果,就着热水胡乱吃了。 第10页 然后,他找出纸张,斟酌内容,用灵飞经写了满满两页的留言。 又将十指重新细细包扎一遍,才赶在天黑前,找出剩余的所有安息香点上。 第6章 探花郎的信 在竹舍醒来时,东方不败对身上的酒味已经有些习以为常。 让他震惊的,是身上的衣物,明显从内到外换过,发间还带着刚洗浴过的清香。 东方不败痛苦地哀嚎一声,仿若被刺穿脏腑的兽。 他最不堪的一面,就这样被最陌生的一个人看到了。 处在这个身体里,李寻欢不可避免地要接触到许多部位,可此前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如今却是明晃晃地无法迴避了。 东方不败摇摇晃晃地起身,然后看到梳妆檯上的信笺。 「东方教主」,信的开端依然如此称唿。 东方不败冷笑一声,就要将信纸揉成碎片。 然后他看见第一句话:「黑木崖的风,每一缕都是裹着花香的」。 不替他那些亲友求饶,他竟然还有闲心写这些废话? 东方不败不由自主地继续读了下去。 李寻欢不仅细细描绘了花香,写了崖上美景,贊了竹舍精緻、点心可口,甚至还赞赏了东方不败留在绣架上的半幅牡丹。 他写道:「一个领略过顶峰,却转而心向美与宁静的人,本身就是极美的存在。」 东方不败耳边一热,却见李寻欢笔锋一转,写了杨莲亭在平定州的恶行,以及他失手伤人的经过。 他写道:「一个人,若因孩童的无心之过,就随手摧毁一个美满家庭。他又如何懂得欣赏、呵护崖顶风光呢?」 东方不败心底一颤,杨莲亭虽然不嫌弃他,但也没有表现出过对他的赞美和欣赏。 可自己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得到欣赏、呵护呢? 李寻欢接着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无论失手与否,尊夫确是死于我手。东方教主若仇恨难解,李寻欢愿意以己命相抵!」 信的最后,李寻欢细细交待了手指如何用药,并以劝他及时吃饭做结。 他的信,就像一个经年老友,既有琐碎日常,又有诤言谏语。 提起杨莲亭就是「尊夫」,仿佛东、杨二人真的就是一对寻常夫妇。 东方不败坐在梳妆檯前,见自己面上已洗去铅华,青丝柔顺地垂在肩头,显然是被仔细梳理过。 十指包扎得仔细,腹中也不甚飢饿,前日自己砸了一地的碎渣被清理干净,桌子上还插了一瓶火红的杜鹃花。 他冷哼一声,这样就想打动我?让我饶过你的表妹家僕? 他伸出手要把杜鹃花推倒,又堪堪停在指尖,只扯下一瓣花瓣,攥出血红的花汁。 东方不败拿过笔,推开李寻欢的信笺,重新拿了一张,写下:「赐尔自裁!」 写罢,掷下笔,走出竹舍。 李寻欢一生中从未如此害怕过。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身处李园,这两日最大的噩梦不过如此。 他纵身跃起,先沖向林诗音的院子。 沿路一片死寂,李寻欢扬声喊道:「诗音!」 回应他的只有树叶沙沙、日影惨惨。 在林诗音房前,一向镇定、有力的手竟忍不住颤抖起来。 无论江湖上任何一个知道小李飞刀的人,都不会承认这只颤抖的手竟属于李寻欢。 李寻欢吸了口气,推开房门,静悄悄地,没有一丝人声。 他转身出门,满园唿喊林诗音。 此时唿喊铁传甲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如果林诗音不在了,那么意味着铁传甲绝没有了生路。 这世间,怕是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忠于职守! 在前院,他见到了许多躺着的人,以及站着的人。 躺着的人,皆是黑衣。 站着的人,则服色各有不同。 有最鲜亮的绫罗绸缎,也有最破败的乞丐百结衣。 这许多服饰各异的人,看见李寻欢,一起露出愤慨的表情来。 李寻欢不由得苦笑,这场景对他来说简直是司空见惯。 为首之人着墨绿绸衫,颧骨高耸,并不浓密的鬍鬚中夹杂着几根银丝,阔口直鼻,满面威严地向李寻欢道:「一出手就要了这么多人的性命,李探花还能自诩侠义仁爱之名吗?」 李寻欢嘆了口气,道:「第一,这许多人的性命并非丧于李某之手;第二,李某从未自诩侠义仁爱;第三,船老大,你是来追讨包船银子吗?」 那人喝道:「休得胡言乱语!我铁面无私赵正义,只问是非曲直!」 李寻欢笑道:「他们身着黑衣,入门劫户,难道赵大爷还看不出是非曲直?」 赵正义脸色几经变换,喝道:「无论如何,人命不可轻忽。李探花,你视人命如草芥,随我们走一趟吧?」 李寻欢笑道:「哦,赵大爷要将李某交给官府,依《大明律》处置吗?」 赵正义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他身后一个背负八个口袋的老乞丐冷笑道:「江湖事江湖了,李大侠到我们丐帮,自会得到公平处置!」 他话音一落,数十名丐帮弟子一起唿喝起来。 李寻欢嘆道:「我现在最不该去的地方,就是人群聚集之地。除非你们有把握今日杀了我,否则,还是离李某越远越好!」 第11页 那八袋长老嘿嘿笑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只可惜丐帮有的是人,你又有几把飞刀?」 众丐帮弟子皆闹笑起来,李寻欢摇摇头,径直俯身去查勘一具黑衣人尸体,而后起身向那八袋长老道: 「长老既然认定是李某杀了这些人,为何不验一验他们身上是否有飞刀呢?」 那八袋长老来得晚,并没有查验尸体,此时顺着李寻欢的手看去,只见黑衣人眉心一点红痕。 他将黑衣人翻过去,仔细找了半天,身上并无其他伤痕。 又翻了数具尸身,只见皆是死于一枚细小的绣花针,他不由变色道:「难道是暴雨梨花针?」 李寻欢向赵正义笑道:「赵大爷来得早,可见到暴雨梨花针了?」 赵正义面色一变,将右手衣袖背在身后。 有与他同来的人便揭发道:「我们进来时,暴雨梨花针正在其中一个黑衣人腰间呢!」 又有人道:「赵大爷解了下来,说要拿回去查验!」 八袋长老立刻起身道:「赵大爷,此事已说好交我丐帮处置,暴雨梨花针便需交给本帮!」 赵正义道:「吴长老,当务之急是要追寻那本书,切莫被李寻欢带了节奏!」 「那本书?」李寻欢唇角带笑,「便是赵大爷做船老大时,向李某追要的那本《怜花宝鑑》」 他环视全场,清晰而缓慢地道:「那本书的下落,李某在船上不就已经告诉你了吗?」 众人皆望向赵正义,赵正义急道:「田七爷,公孙大侠,在船上时咱们一直在一起,我有没有和李寻欢单独说过话,你们不知道?」 田七爷手中铁胆叮咚作响,语气却极慢:「咱们又不是连体人,你自有单独一处的时候。况且,第二日,我的人和李寻欢说了一句话就被杀,你给他送毒汤却无事,难保不是有了私下交易?」 公孙摩云也阴阳怪气道:「刚若不是我们来得及时,那暴雨梨花针就被你昧下了,难保不会昧下怜花宝鑑?」 院中也有数个不明真相的人,听他们越说越迷,疑惑道:「咱们聚在这里不是要声讨李寻欢滥杀无辜吗?怎么又有毒汤和怜花宝鑑的事儿?」 李寻欢拱手道:「诸位看来有了分歧,不如回去慢慢商议?李某实在饿的很,要去觅食裹腹,告辞!」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施展轻功从众人头顶越过,几个起落就没了身影。 众人本只知道他飞刀厉害,此时见他轻功卓绝,非一般人可猜度,皆变了脸色。 良久,吴长老先开口道:「既然走了正主,咱们留在这里也无益,不如将受害人尸身运回丐帮,等验明身份再做打算吧!」 公孙摩云迟疑道:「也许,怜花宝鑑会在这园子里呢?」 田七爷冷声道:「很有可能,公孙大侠若是不怕激怒小李飞刀,请自便吧!」 说罢,转身就走。 公孙摩云讪笑道:「不过说说而已,咱们又不是小偷小盗?」 第7章 李园的美 李寻欢在一家最不起眼的客栈中,找到了铁传甲。 他就如一只最忠诚的猎犬,目光炯炯地守在客房门前。 看见李寻欢上楼,他先是现出欢喜之色,瞬间又化为警惕与防备:「手书!」 李寻欢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举给铁传甲看。 铁传甲一字一句地念道:「钱塘江上潮信来!」 李寻欢接道:「今日方知我是我!你做得很好,以后见面皆需如此,辛苦你了。」 铁传甲点头允诺,又道:「我不辛苦,只是委屈表小姐住在这样的地方。」 他让开身子,道:「少爷,表小姐就在里面!」 虽然心有疑惑,但铁传甲从不质疑李寻欢的决定,只是忠实地执行。 李寻欢敲开房门,见林诗音坐在窗前,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心底不由得一颤。 他走上前,用袖中手帕轻轻擦去林诗音脸颊上的泪水,柔声道:「诗音,我来了!」 林诗音转过身子,低声道:「表哥,昨天那个人是谁?他虽长着你的样子,眼神却十分可怖。我知道,那绝不是你!」 听她如此肯定,李寻欢这些日子的疲惫奔波,瞬间消失殆尽。 他坐下笑道:「只是一种很高明的易容术,你不必放在心上。你且和铁传甲到外地游玩几天,等我处理好这里的事儿,就接你回来。」 林诗音不安道:「铁传甲还遣散了下人、侍女......」 李寻欢笑道:「他只是谨慎而已,不必担心。我会让他去接你的侍女回来,与你们一同到江南走一走。」 林诗音俏脸微红,依偎在李寻欢肩头道:「表哥一定会来接我,再不会把我推给别人的,对不对?」 想到不知所踪的龙啸云,李寻欢犹豫了一瞬,柔声道:「我一定会去接你的。」 他让铁传甲去召回侍女,自己则带着林诗音在城内游玩,为她购置全新的衣物钗环。 林诗音一向苍白的脸上,泛着红晕,喜道:「表哥前些时日买的布匹、首饰还有许多呢,不需要再破费了!」 李寻欢心中一动,面上依旧带着温柔笑意:「这些是咱们一起挑选的,应是更合你的心意。」 他送林诗音到了城外,铁传甲已买好马车,带着两个侍女翘首等待。 第12页 李寻欢看着林诗音上了马车,方拉铁传甲到一边道:「我三日前买了许多衣饰吗?」 铁传甲点头道:「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各买了许多,且都是大红大紫。府里的丫鬟们都猜测少爷是买来,让表小姐做嫁衣用呢!」 想到黑木崖竹舍里,那些色彩鲜艷的衣衫,李寻欢忍不住微笑起来。 送别林诗音,他到城里店铺,精心挑了些衣物、首饰,整整齐齐摆在床头,又留了一封长信,才躺下静等明天的到来。 东方不败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书信,书信下是一套绯红色的成衣,绣着精緻的同色花纹。 他拎起衣服,下面还有个首饰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支累丝金凤簪,一对鎏金白玉镯。 东方不败穿戴上,走到镜前。 李寻欢的脸虽俊美,搭这一身依然有些不伦不类。 他不由得讶然失笑,难道这探花郎竟不介意打扮成女人吗? 东方不败穿着红衣,用带镯子的手拆开信笺。 「东方,」信的开头没了教主二字,东方不败有些嗤之以鼻。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我想已可以这样称唿你了吧?」 从未见过面,你管这叫相处? 「我擅自为你购置了衣物、首饰,希望不会太过冒昧。」 东方不败手中一直摩挲着那金簪,此时便顺手插入髮髻。 「作为李园的主人,无缘亲自引你游赏李园,实在有失礼数。」 原来这府邸叫做李园,倒是平实易懂。 「你醒来的地方,叫做冷香小筑,是我平日居所。读这封信时,你也许正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紫檀木椅上......」 东方不败立即从紫檀木椅上站了起来。 「那张木椅,比我的年纪还要大些。我小的时候,总盼望长得快些,好坐到那椅子上去。」 东方不败读着他的那些童年趣事,慢慢走出房门。 「......冷香小筑外,是一片梅林。这里冬日风景最好,如若今年第一场雪时,你我还能如此相交,我必要请你踏雪寻梅。」 东方不败遥望郁郁葱葱的梅叶,突然有些不讨厌冬天的寒意了。 「过了梅林的小桥,是一处荷塘......」 东方不败跟着书信的指引,慢慢游遍了李园。 他坐在亭中石椅上,心道,这李寻欢莫不是会揣测人心的妖怪? 他虽说是无心,毕竟是杀莲弟之人。既然一时不能找出他的家人,我本就打算一把火烧了他的家园。 可如今,他用一封信、一件衣服勾起了我的怜惜之心,竟无法下得手去。 我绝不能被他这样牵着鼻子走! 东方不败霍然起身,一掌击向荷塘,接天莲叶朔朔翻滚,继而碎裂满塘。 他飞身跃出,正要一掌击毁亭子。 院外突然有人高声唿喝道:「李寻欢在里面!」 接着便有近百名乞丐奔涌而入,齐声喊道:「李寻欢,你杀害我丐帮长老,今日休想逃命!」 第8章 你不是李探花 众乞丐围拢过来,却只见一身形高挑的女子背影,金簪玉镯,红衣曳地,显然不会是名满天下的小李探花。 为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乞丐,衣服虽然打满补丁,却甚是干净,腰带上甚至还装饰着一块美玉。 他向东方不败拱手道:「姑娘,咱们丐帮以侠义为本,绝不与老弱妇孺为难,还请姑娘明示李探花的去向!」 东方不败心底虽不耐烦,可身着女装,撞见除杨莲亭以外的人,却还是首次。 他手掌几次握合,终究难以转过身去。 众乞丐见他默然不语,有急躁些的便喧闹起来:「这女子出现在李寻欢家里,必然是李寻欢的家眷,不如咱们抓了她回去,到时候还怕李寻欢不出现吗?」 有人反驳道:「咱们是名门正派,如何能做这样绑架的事儿?」 先前说话的便道:「咱们吴长老死于小李飞刀,绝不能白来一趟?抓便抓了,不伤害她就是了。」 众人都看向那年轻乞丐,道:「少帮主,究竟该如何,还请你拿个主意?」 那年轻乞丐嘆道:「咱们吵闹这半日,李寻欢皆没出现,想来是不在家了,不如改日再来?」 然而他这主意并不能服众,众人依然吵吵嚷嚷地不肯离开。 东方不败烦不胜烦,他以手为刀,裁下一块衣襟,蒙在面上,回身一掌拍飞数人,喝道:「都滚出去!」 他红衣蒙面,只露出一双浓秀眼眸,众丐惊骇之下,竟没人看出男女。 东方不败招式凌厉,丐帮众人都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一时来不及结阵,便一个个哀声惨嚎,倒地呻吟。 那年轻乞丐忙道:「姑娘手下留情啊!既然李探花不在家,我们退出去就是了,切莫杀伤人命。」 说罢,当先沖了出去,众丐见少帮主带头逃命,也都跟着一闹而散,即便其中还有些想扳回局势的人,也被裹挟着推了出去。 东方不败回到冷香小筑,心道:不论如何巧言令色,李寻欢终是杀害了莲弟的兇手。 他坐在紫檀木大椅上,暗暗盘算:绝不能就这么饶过李寻欢!既然有是非上门,不如我给他加把火,非让他焦头烂额、大吃苦头不可。 打定主意,东方不败便换回李寻欢衣服,出门就随手抓了一个小乞丐道:「丐帮堂口在哪儿?」 第13页 那小乞丐见是李寻欢,喜出望外道:「李爷,我正要去报信呢?听说那丐帮集结了远近十个堂口的人马,要以打狗阵围攻你呢?」 东方不败皱眉道:「你不是丐帮的?」 「还没来得及入门,」小乞丐嘿嘿一笑,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天下谁不知李爷是大仁大义的大侠?丐帮这么是非不分,与李爷作对,不入也罢!」 东方不败一脚踹翻他,沿路连抓了十几个乞丐,拿麻绳串成一串,叫他们沿街喊:「每日杀一丐,丐帮鸡犬不留!」 不一会儿,街头就匆匆涌来大批乞丐。 路上行人、商贩见这阵势,吓得摊位也来不及收,忙拖儿带女地熘走。 街上只剩下众丐与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站在街中,四面八方皆被乞丐围得水泄不通,远远还有乞丐不断地涌过来。 南方众丐忽然打开一道缺口,一个鬍子花白的老乞丐手持绿玉棒,自人群中走出,举起一枚飞刀,向东方不败示意道: 「李探花,在下丐帮帮主何啸林。本帮八袋长老吴有德死于此刀,请问可是出于你手?」 东方不败懒得回答,直接踢了身后乞丐一脚。 那乞丐条件反射般地叫道:「每日杀一丐,丐帮鸡犬不留!」 何啸林气得浑身发抖,喝道:「李寻欢,你虽名列兵器谱第三。丐帮却不怕你,休得猖狂至此!」 东方不败忽然来了兴趣:「兵器谱第一、第二是谁?」 何啸林冷哼一声,早上来过的少帮主从他背后探出头来道:「第一是天机老人的天机棒,第二是上官金虹的子母龙凤环!」 东方不败「哦」了一声,道:「那就先灭丐帮,再杀天机老儿与上官金虹!」 这话说得慢条斯理,却自带一股说不出的气势,众乞丐皆忍不住背后一凉,何啸林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街口楼上一扇窗户忽然「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探出头来,两根大辫子乌黑髮亮,乌熘熘的大眼睛一转,脆生生地道: 「是谁说话这么大口气?仔细街口风大,闪了舌头!」 她看清街中央站立之人,忽然面颊一红,道:「大哥哥,你长得这样英俊,为何要想不开呢?」 东方不败哈哈笑道:「做,就要做天下第一人,老当探花有什么意思!」 小姑娘叫道:「等等,你是探花郎?」 东方不败摊开双手笑道:「如假包换!」 小姑娘仔细打量他一阵,慢慢道:「你绝不是李寻欢!」 「哦?」 「李寻欢是世上最仁慈、洒脱之人,岂会是你这样好勇斗狠、追求天下第一之徒?」 何啸林此时方缓过一口气来,见楼上楼下两人说个没完,怒道:「不管你是不是李寻欢,今日得罪了丐帮,就得有来无回!」 他沉声喝道:「结打狗阵法!」 第9章 葵花宝典 李寻欢醒来,看见桌子上的「赐尔自裁」,讶然失笑道:「倘若我自裁了,死的是你还是我呢?」 他站起身,慢慢踱步至园外,任盈盈等人正等在门口,见他出来,喜得迎上来道:「东方叔叔,端午将至,已有许多教下帮派到了黑木崖下,恭候教主圣裁呢!」 李寻欢已经从童百熊口中,知道了日月神教辖制江湖帮派,是靠一种叫做三尸脑神丹的毒药。 端午是赐药之期,只是药丹放在何处,唯有东方教主自己知道了。 他心下盘算,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道:「且让崖下教众接待,午后我下崖去见他们。」 听到教主要亲自下崖,众人皆露出讶异之色。 任盈盈捧出一摞纸卷,笑道:「我这里有名单以及诸人的述职、陈情书卷,请东方叔叔过目。」 李寻欢接过来,先一目十行地看过名单,大多是些帮派首脑、地方堂主,也有些江湖散人。 他向众人笑道:「此事我已尽知,你们先回去吧。」 回到竹舍,他一页页翻看那些述职书卷,帮派、堂会大多是奉教主令做了什么事情,大段大段地表忠心。 江湖散人则私人化一些,有一对叫做黄河老祖的组合,老头子、祖千秋,详细写了老头子女儿的病情,求教主体恤赐药。 李寻欢低嘆一声,为了女儿这样低声下气,又会是什么坏人呢? 他道声「得罪」,游目四顾,想要找出三尸脑神丹的藏身之处。 梳妆檯上的诸多瓶瓶罐罐,里面都是胭脂水粉;厨房里的瓶瓶罐罐,皆是油盐酱醋。 这地方看起来,就是一个年轻妇人的隐居之地,丝毫看不出与江湖魔教相关的痕迹来。 李寻欢只得拱手向天,朗声道:「东方,事态至此,李某不得已要翻一下你的箱柜了,万望海涵!」 他打开东方不败的衣柜,一片红红紫紫的衣衫裙袄,下面有几个盒子。 李寻欢打开,见都是些女人的日常用品,俊脸一热,忙都收拢了起来。 正要合上柜门,忽见柜壁甚厚,似有夹层,他一寸寸地敲了过去,果然察觉一处异样。 东方显然对自己的住处十分放心,暗格设置得极为简单,李寻欢轻轻一拉,格门就开了,里面有两个匣子。 李寻欢拿出一个,打开看时,见是一件轻薄的红色纱衣,他忙道声「得罪」,要收回去时,忽瞥见上面似有字迹。 第14页 他拿出来,映着日光细瞧,只见红纱上用红线绣着无数小字,顶头是葵花宝典四字。 下面写着「欲练神功,引刀自宫......」 李寻欢颓然坐在床上,原来如此! 原来那伤不是来自于外力伤害,而是他自己下的手! 童百熊当时所说的话,忽然涌上李寻欢心头:「江湖人只知你是天下第一,可其中艰辛,也只有老哥哥我明白了!」 只怕其中艰辛,童百熊也未尽知矣! 李寻欢读至最后,字体愈来愈小,最后的两行小字,细若蚊脚。若非这具身躯目力过人,绝对看不清。 上面写着:「神功已成,我心怆然,惟愿做一千娇百媚女子,得一有情郎呵护疼爱!」 李寻欢收起红纱,心下觉出丝丝缕缕的痛楚。 原来他站在天下第一人的顶峰,许下的却是这般卑微的心愿。 李寻欢两手相握,心道,你想让人疼爱,得到的却是杨莲亭的颐指气使!即便如此,依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不放,何其悲也! 他双手环住手臂,轻轻给了东方不败一个拥抱。 良久,才放开去看另一个匣子,里面有两个小瓶子,分装着红色、绿色两种丹药。 李寻欢看不出哪个是三尸脑神丹,哪个是解药,干脆一起收入袖中。 他走出竹舍,见天色还早,就独自沿悬崖峭壁跃下了黑木崖。 除了上次去找杨莲亭的坟墓,这还是李寻欢第一次踏出黑木崖,沿途只见岩石鲜红,溪水潺潺,别有一番风光。 从杨莲亭生前爱去的平定州推测,此地应在河北境内。 李寻欢走到溪水边洗手,低头间,只见东方不败眉目清隽孤冷,肤色细腻雪白,波光粼粼中,似乎掩盖了一切男子特徵。 他不由得对着水中倒影低笑道:「为何想做一娇媚的女子呢?你这样冷清孤傲的模样,也自有一番魅力啊!」 水中倒影笑语嫣然,恍若赞许同意一般。 李寻欢心道:我晚上回去留信,一定要夸一夸他本来容貌,鼓励他不要再涂脂抹粉模煳面目了。 他洗了手,站起身,忽听山涧之南传来琴声,稍倾,北方又有一阵箫声遥遥相合。 琴声低沉峥嵘,箫声清幽柔和,二者相携相扶、浑然一体,如巍巍高山、汤汤流水,让人赞嘆沉醉。 李寻欢干脆在水边坐下,就着潺潺水声,闭目细赏。 一曲毕,他忍不住拍手称赞道:「好一曲高山流水!昔年伯牙子期以琴相知,也不过一弹一听,哪里及得了二人这样琴箫相和来得痛快?」 他的声音中隐含内力,在山涧间幽幽飘得深远。 山北之人立刻笑道:「原来兄台也是爱音律之人,何不上来与咱们共奏?」 李寻欢笑道:「却之不恭!」 他施展轻功,飞身到了吹箫之人身旁,见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形中等,五官俊朗,面有长须,持萧坐在山石上。 李寻欢上前拱手,还未开口说话。 身后忽然一阵劲风飞来,他闪身让开,只见一人已扑地跪倒道:「我等在此地抚琴自娱,不想搅扰了教主,罪该万死!只是刘贤弟是受邀而来,一切罪责,还望着落在曲洋头上!」 第10章 黑木崖下 持萧之人霍然起身,惊道:「曲大哥,你说他是谁?」 琴技高绝,姓曲,李寻欢已推断出来人身份,低笑一声,道:「俞伯牙以琴论交时,会在意钟子期的樵夫身份么?」 曲洋见他语意平和,神态安然,略放心了些,向刘正风道:「刘贤弟,这位是东方先生。」 又向教主躬身道:「教主,这位是属下平生挚友,刘正风。」 刘正风听说身前这青衣人是作恶多端的魔教教主,一时义愤填膺,怒道:「东方先生既以伯牙子期自诩,想必也擅长音律喽?」 曲洋可从未听说东方不败会乐器,怕他发怒,忙笑着打圆场道:「音乐之妙,有耳者皆可欣赏……」 他圆场刚打出半截,李寻欢已伸手道:「适才听两位合奏,我就有些技痒了,不知曲长老可否借琴一用?」 曲洋一贯桀骜不驯,除刘正风外,从不轻易借琴给外人。 此时,面对喜怒无常、武力高深莫测的教主,他也只得无奈递出背上古琴。 琴位列雅人四好之首,君子六艺之一,李寻欢自然十分精通。 他整束衣冠,双手接过古琴,见琴尾有焦痕,信手一拨,音色铿锵而不失婉转,不由贊道:「焦尾琴,名不虚传!」 曲洋借琴本有些不情不愿,此时见教主手法娴熟,眼力过人,不似附庸风雅,顿时转怨为喜道: 「原来教主也擅音律,倒是属下狭隘无知了。」 李寻欢盘膝坐下,置琴于膝上,望着远方秀丽山谷,随心而动,东方的手指纤长有力,先还有些僵硬,很快就圆融灵巧起来。 琴声飘逸潇洒,伴着潺潺流水,花香鸟语,翠木茂林,缓缓勾勒出一幅田园风光。 曲、刘二人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奇之意。 待一曲终了,曲洋大着胆子问道:「今日话渔樵,明日何求?」 李寻欢笑答道:「香茶美酒,明月清风,万万秋!」 刘正风抚掌贊道:「好一曲渔樵问答!没想到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东方教主,竟有如此飘逸潇洒的归隐心境。」 第15页 李寻欢微微一笑,心道,他的心境比归隐还要让你想不到呢! 他抬头看了眼日色,起身将焦尾琴还给曲洋,笑道:「时光易逝,知音难寻。我还有事要办,两位自便。改日有闲,咱们再以乐会友!」 刘正风嘆道:「在下还想斗胆邀请先生合奏一首呢!」 李寻欢笑道:「来日方长,咱们改日再约!」 他走出几步,担心二人心实,真的去约东方不败,又回首笑道:「两位若有雅兴,以今日为第一日,一、三、五、七等单数日皆可来找我,其他日子恐有不便,且记!」 说罢拱手告别,飘然下山去了。 刘正风见他身姿优美轻盈,几个起落就没了身影,长嘆一声道: 「师兄常说我因偏废正,我也只当精于乐就必然荒废武功。看这东方教主,才知天下竟有这般面面俱到的人呢!」 曲洋以曲观人,对教主的畏惧之心也已去了大半,笑道:「天下才有一旦,终有人会独得八斗。刘贤弟不必妄自菲薄,待咱们笑傲江湖曲成,也不亚于东方教主的天下第一了!「 刘正风点头微笑,又道:「东方教主曲尾有缠绵之意,想是有了意中人,才生起退隐之心。」 曲洋凝眉道:「可惜我想了良久,也想不出教中哪位女子,能得教主青眼?」 他忽地一拍手道:「看教主离去的方向,必是去别院了。刘贤弟,你先到平定州去暂歇,我去去就来。」 李寻欢御风而行,很快到了日月神教崖下别院。 沿途紫衣、青衣、黄衣、绿衣、蓝衣、黑衣、白衣教众,一队队地站立两旁,又有着杂色衣衫的附属教众,如五毒教、天河帮、长鲸岛、百药门、黄河老祖等人,一簇簇站在七衣教众身后。 众人忽见一青衣人走了进来,身姿俊逸,神态平和,大多数人一时都未认出来人是谁。 盈盈却从人群中跳了出来,飞奔至李寻欢面前,笑道:「东方叔叔!」 众人皆悚然一惊,忙扑地跪倒,齐声称颂:「东方教主,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此地足有四、五千人,齐声唿喝起来,惊得远方山林中鸟雀翻飞、山兽逃窜。 饶是上过金銮殿的李探花,一时也觉得心下吃惊,便是皇帝的排场也不过如此了。 他一路走过,众人皆跪地低头,四、五千人聚在一起,竟未发出一点儿杂音。 不是训练有素,就是惊惧至极了,李寻欢心底惊嘆,对众人道:「都起来吧!」 众人齐齐站起,垂首侍立,依然不发出一丁点儿多余声音。 盈盈过来挽住李寻欢手臂,亲昵笑道:「东方叔叔,盈盈陪您进去吧!」 李寻欢微笑点头,拉着盈盈走进院内。 教众们见圣姑如此得宠,都暗地咋舌不已。 教中长老、堂主、香主以及各帮派首领皆跪在院门口,李寻欢让他们起身,一起走进大堂。 大堂正中摆着一高背大椅,李寻欢走过去坐下,伸手示意众人坐。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冷汗直冒,觉得今日的教主平易近人到可怕。 童百熊笑道:「教主让你们坐,怎么都不识好歹起来了?」 他先在李寻欢下首第二排的首位上坐了,盈盈坐了李寻欢下首第一个位置。 曲洋从外边进来,匆匆向李寻欢施礼,然后坐在第一排长老的位置上。 其余长老忙按排位坐下,众堂主、香主、各帮派首领也依次坐了。 五毒教主蓝凤凰笑道:「圣教主体恤下情,恩泽苍生,实在是属下万千之幸,不胜之喜!」 李寻欢见她是个千娇百媚的小姑娘,忽然想起东方对千娇百媚的祈愿,不由得微微一笑。 蓝凤凰见教主露出清俊的笑颜,脸颊一热,下意识地飞了个媚眼。 盈盈忙使眼色止住,蓝凤凰回过神来,也吓得半死。 良久,却不见教主生气,依然面带笑意,众人皆有些惊讶,又见蓝凤凰拍马屁有效,也不甘落后,一时称颂之声四起。 李寻欢伸手止住,微微冷了些脸色,道:「大伙儿天南地北地赶过来,应不是为了说这些称颂之词吧?」 众人见教主神色不愉,都噤声低头。 长老鲍大楚起身跪下道:「圣教主烛照天下,造福万民。这一年来,各堂堂主、香主皆兢兢业业,谨奉圣教主令旨,为圣教主披肝沥胆、万死不辞。如今端午将近,望圣教主泽被苍生,赐下丹药。」 这一番话说得李寻欢牙都酸了,他一手搭在扶手上,笑道:「咱们是江湖帮派,说话还是干脆利落些好。」 鲍大楚忙以头抢地,抖若筛糠道:「圣教主圣明至上,如日月之光。属下萤烛之辉,难以企及教主万一,还望圣教主海涵属下言语失仪之罪。」 李寻欢有些哭笑不得,只得道:「你起来吧,这些肉麻兮兮的话,以后别再说了。」 见鲍大楚又要跪下请罪,他伸手止住道:「好了,你且先别说话。」 他扫视一圈,沉声道:「秦伟邦!」 一个身着黑衫,腰系黄带的魁梧老者忙站了出来,跪下道:「属下秦伟邦,见过圣教主!圣教主光照天下......」 李寻欢伸手止住他,道:「去年七月,你在江西杀了一对新婚夫妇,又灭了一家二十七口,是为了什么?」 第16页 秦伟邦匍匐在地道:「回禀圣教主,属下奉圣教主英明指示巡视地方,沿途竟有人大吹大打,扰乱圣教主派出的耳目视听......」 李寻欢一拍扶手,怒道:「他们的迎亲队伍,挡了你的去路对不对?」 秦伟邦战战兢兢道:「是是是......」 李寻欢指着上官云,道:「我前几日在成德殿写的那句话是什么?」 上官云忙跪下道:「凡我教中人,不得无故滥杀无辜!」 李寻欢站起身,喝道:「秦伟邦,你知罪吗?」 秦伟邦早就摊成了一团烂泥,哆哆嗦嗦道:「属,属下,是,是奉,奉杨,杨莲亭,之命......」 李寻欢慢慢走下台阶,站在他身边道:「你知道杨莲亭是什么下场吗?」 秦伟邦牙齿打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寻欢不再看他,对门口一列紫衣人道:「拉出去,给他个痛快!」 秦伟邦见不会受到零碎折磨,才恢復了些生机,口齿不清道:「谢,圣教主,圣,教主,宽仁,天下,属下,感激,涕零!」 李寻欢不再看他,目光扫视一圈,见众人皆躬背垂头,不敢直视,唯有盈盈和曲洋、童百熊站得笔直。 他道:「去年一年,有除暴安良、扶贫济弱之举者,可得解药一颗!未滥杀无辜、未劫掠民财者,可得丹药一颗!此事由圣姑、曲长老审核执行。」 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李寻欢从袖中掏出两个瓶子,绿色交给了曲洋,红色交给了任盈盈。 李寻欢接着道:「有滥杀无辜者,皆可自行到风雷堂长老童百熊处自首,由其与圣姑、曲洋长老联合酌情处置。」 他慢慢走出大堂,朗声道:「老头子,平一指!」 一个长着扁阔脑袋的老者与一个留鼠须的矮胖子,匆匆自院外跑了进来,跪在李寻欢脚下。 李寻欢沉声道:「听说你医一人,杀一人?」 秦伟邦刚被拖出去时,拉着他的人已经晓谕教众:凡我教中人,不得无故滥杀无辜。 教主此时问这话,顿时吓得平一指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只听到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半晌才听清教主的话:「......给他女儿治病。以后治病救人,若累及无辜人性命,便算在你头上。」 平一指愣了半晌,才发现教主已经走远,忙凑过去问老头子:「教主是让我,给你女儿治病?」 老头子已感动得流出了鼻涕泡,他拿袖子抹去眼泪,咧嘴笑了:「圣教主宅心仁厚,老头子为了找你治病,正要去杀你老婆的一家五口呢,这下不用麻烦了!」 平一指听了,捶胸顿足,良久,才喃喃低语:「他们那般可恶,应该算不得无辜吧?」 第11章 小飞 「结打狗阵法!」 何啸林一声令下,数千名乞丐层层沓沓,唿喝着相同的调子,排山倒海般向前奔涌。 有胆子大些的人,在楼上微微推开一条窗缝,眯着眼看去。 只见数不尽的人头攒动,望不清的腿脚成林,如洪水一般淹没了中心的蓝衣人。 楼上人只看得到一道蓝色残影,在乞丐墙上飞跃穿梭,电光火石之间,已突破了数十道人墙。 何啸林定睛看去,只见每一层都有四个乞丐捂着眼睛,哎哟哎哟倒在地上呻吟。 协同结阵的乞丐,受这些七歪八扭的人拖累,瞬间乱成一团。 何啸林拉开一个捂眼乞丐,只见一枚细小伶仃的绣花针,精准地刺在他眼球之上。 人眼遇到威胁,会下意识地闭上,中招乞丐却没有一个是被扎上眼皮,显然是因发针人手法迅捷,不到眨眼之间,针已飞至。 乞丐众多,饶是轻功精湛,东方不败飞出人墙包围时,也觉得有心气喘。 他一路飞掠出城,心下暗道:李寻欢呀李寻欢,本座没有收走一条人命,也算是报答了你这几日的悉心招待了! 想到自此和李寻欢恩怨两清,东方不败心底一阵畅意,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前方是一处树林,他刚要站住休息,忽然觉出身后有人。 他霍然回身,一个穿着蓝布长衫的老者,正闭眼倚在一株歪脖榕树上抽旱菸。 东方不败刚刚经过这株榕树,且确认上面没人,这老者的速度好快! 老者慢慢睁开眼,道:「眼力之准,手法之精,很难不相信你是小李探花!」 他轻轻磕去菸灰,沉声道:「出手之毒,挑乱之源,又很难相信你是小李探花!」 东方不败今日也穿着一袭蓝衫,浅蓝色的上好丝绸,绣着精緻的同色花纹,衬得他身姿挺拔,面色如玉,风流俊朗。 这老者只是穿着一身普通的蓝色粗布长衫,简简单单地站在对面,佝偻着腰背,却让人同样不能小觑。 东方不败忽然笑道:「难道这柄烟杆,就是你的天机棒?」 老者也笑:「烟杆自然不是天机棒,就如绣花针不是小李飞刀一样!」 他果然是天机老人,这个世界的武林第一人! 东方不败只觉得血液上涌,咕咕地涌动在心头,自成为寂寞如雪的天下第一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激情彭拜的感觉了。 此世与彼世的天下第一,究竟谁才可独占鰲头?! 东方不败吃了亏,他一时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体,属于李寻欢。 第17页 李寻欢内力不弱,因常年使用飞刀,手法也相当灵活,对付一般武林豪客,可谓绰绰有余。 而天机老人,却是兵器谱排名第一的强者。 强者过招,差距本就在毫釐之间,何况功法与身体磨合尚不成熟的东方不败。 他后退一步,被烟杆敲中的肩头酥麻难当,一时竟提不起来。 天机老人站立原地,脸颊处两道血痕又为他添了三分威仪,他冷声道:「不论你是谁,不许再出现在中原武林!否则,下次迎接你的,必是真正的天机棒!」 东方不败险些咬碎了李寻欢的牙齿,自击败任我行后,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般狼狈了。 不过,作为称霸一方的枭雄,他并不会蠢到执着于一时得失。 他冷哼一声,留下两句话: 「天机老儿,你最好够长命!今日之耻,我必亲自来雪!」 待他走后,树后转出了一个大辫子的小女孩。 她看着远去的身影,跺脚急道:「爷爷,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你为何不废了他?」 天机老人一动不动,树林中,一时唯有树叶的沙沙作响。 良久,他才吐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两步,倚在树边,嘆道: 「江湖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东方不败一路向北,奔至月上中空,才觉略略散去心中郁气。 他的手臂已恢復知觉,眼皮困得仿佛要黏住,李寻欢那边,显然又点上了安息香。 他踉踉跄跄走向远方一处小屋,屋内烛光昏暗,显然有人。 东方不败推开门,看见一个小孩,和一个生病卧床的女人。 他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道:「借宿!」 然后就趴在窗前小桌子上,睡了过去。 李寻欢醒来时,腰背酸疼,尤其是左边肩头,骨头里都泛着酸痛。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站在他面前,冷冷道:「醒了,就可以走了!」 李寻欢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孩子,大眼睛乌黑髮亮,挺直的鼻子预示着未来他将成长为一个多么英俊的男子,薄薄的嘴唇带着孩子特有的稚气,却又紧紧地抿成一线,昭示着孩子装成大人的可爱。 他忍不住笑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孩子依然冷冷的:「我收了你的钱,你住了我的房,很公平的交易。」 「但你若不走,」他举起握在手中的铁片:「我就不能再将你把房客看待了!」 铁片上锈迹斑斑,握着他的手却极稳。 李寻欢站起身,郑重道:「多谢你的房子,告辞!」 他目不斜视地走了出来,仿佛没看见昏迷不醒的女人,徒有四壁的房子。 这个家此时不需要悲悯,家里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必须尊重这一点儿。 李寻欢走到附近的小镇上,从荒凉破败的风景中,他看出这是靠近关外的一处地方。 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让东方跑出了这么远。 他坐到一处早点铺上,慢慢地吃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 那个男孩子远远地走了过来,仍抱着他的铁片。 早点铺胖胖的老闆娘道:「听说你前几日猎到了一只狐狸,什么毛色?」 男孩子道:「白色的,已经给了药铺了!」 老闆娘嘆道:「我家二丫头当差的人家,正需要一条白狐围脖呢,你下次有了好货,先送来给我瞧瞧可好?」 说罢,拿出一袋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要塞给男孩子。 男孩子看了眼包子,道:「我不卖东西,也不讨饭!」 老闆娘笑道:「这黑水镇谁不知你只以物换物?这个是大娘送你的,就当作白狐狸的定金吧!」 男孩吞了下口水,摇头道:「白狐狸没那么好打,我不欠人钱!」 也许是为了免除肉包子的诱惑,他抱着铁片,飞快地走到李寻欢面前,道:「我娘说,不能占人便宜。」 李寻欢喝下最后一口豆浆,笑道:「我已看得很清楚,你确实不是个占便宜的人!」 男孩接着道:「我也不欠人钱!」 李寻欢笑道:「我的耳朵也还算好使,你确实不欠人钱!」 他的笑容和煦,衬得边关的微冷清晨泛出暖意。 男孩的头微微低了一点儿,语气依然很坚定:「我娘说,你昨日付的银子,够你在最好的酒楼住一个月。」 他的声音略低了些:「可是,我昨夜只供给你一把破椅子。」 李寻欢柔声道:「暗夜里的一缕烛光,一把椅子,对一个流落街头的浪子来说,皆是最无价的珍宝!」 男孩摇头道:「你说的我不懂,我只知不能欠别人的钱。」 他从破旧的衣衫中,摸出一把碎银子,放在桌上道:「你的那锭银子,我昨夜请大夫花掉了,还剩这么多。」 他嘆了口气,道:「你需要什么?狐狸?鹿?还是狼?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打来还你!」 李寻欢也嘆气:「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不该这样嘆气,也不该去山野中打狼。」 他站起身,正色道:「你家还有没有别的房子,可以租给我一段时间吗?」 男孩子黑黝黝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道:「还有一间柴房,是我自己搭的,就是租给你一年,也不够。」 第18页 李寻欢摸出钱,付给一边看热闹的老闆娘,向男孩道:「走吧,咱们看看去!」 果然是一间柴房,用柴火简单搭出来的三角架子而已。 不等李寻欢开口,男孩自己先红了脸:「这里,一文钱也不值!」 李寻欢笑道:「我很满意,便租给我吧!你若是觉得不够,我还有事想请你。」 男孩道:「什么事?」 李寻欢道:「我这一生,还未猎过一只野物,不如你教我打猎吧?」 男孩眸中有了神采,小脸蛋红扑扑地道:「这个我可以教你!」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又道:「我该回家煎药了,你......」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柴火棚子道:「你若是没有地方去,可以到我家门前坐坐,喝口水。」 想是怕李寻欢误会,他又加了一句:「我听说客栈都会供给茶水饭食的。」 李寻欢欣然应诺。 拐过一株大树,就是小男孩的家,李寻欢坐在一块平整的青石板上,看着男孩忙进忙出地挑拣药材,刷锅煎药,熟练到让人心疼。 等药煎上,小男孩捧了一碗水出来,递给李寻欢。 李寻欢喝了一口,笑道:「我既做了你家的租客,可否知道掌柜的名姓呢?」 男孩红了脸,用力挺直了嵴背道:「我叫阿飞!」 第12章 小飞的母亲 东方不败在竹舍醒来,香软的床帐,幽幽的安息香气韵,安抚了昨日的余忿。 他坐起身,脱下李寻欢挑选的青衫,在柜中拣了件红衣披上,慵懒地靠在床头,读李寻欢留下的信笺。 「自裁是件很容易的事儿,」李寻欢写道,「一柄小刀,一条绳索,一杯鸩酒,都可轻易地夺去一个人的生命。」 「难以割捨掉的,唯有生命中的温柔与时光。」 「东方,我猜这竹舍是不许他人随意进入的。所以,昨日我斗胆换了床帐,採摘了新的花朵。」 东方不败站起身,手指一寸寸抚过银白绣纹蚕被,藕荷色床帐,桌上琉璃瓶中插着一束火红的玫瑰,给淡雅的房间添了缕亮色。 「因为,我希望你醒来的第一眼,就能觉得温暖和明亮。」 东方不败低笑一声,摩挲着柔软的玫瑰花瓣。 「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许就可点缀生命的温度,让悠长余生多出一抹亮色。」 「而这点点滴滴,皆是生命的意义。」李寻欢接着写道。 东方不败走出坐在桌旁,几乎能想像到李寻欢闭目深思的模样。 他微微仰起头,任清晨的阳光洒落在自己的面颊上,温暖的,明亮的阳光。 昨日的争强斗气,似乎变得十分遥远。 东方不败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若是发现了他昨日的作为,李寻欢会生气吗? 李寻欢确实很生气。 江湖中的消息一向传得很快,何况是丐帮这样遍布天下的大帮派。 他在小镇酒楼吃晚饭,两个江湖汉子一起走了进来,大声议论李寻欢大破打狗阵法。 带刀汉子道:「听说李寻欢扬言要先灭丐帮,再杀天机老人与上官金虹!」 两人坐下,背剑汉子拍桌道:「听说他当场就杀伤了近百个叫花子,就连丐帮帮主也险些遭了他的毒手!」 邻座众人听了,都惊唿起来:「两位说的可是小李飞刀李寻欢?」 带刀汉子嗤笑一声,道:「什么小李飞刀?现在江湖上都管他叫小李飞针呢!」 嘲笑名人在此地颇有市场,众酒客哄堂大笑,就连不问江湖事的普通百姓也跟着哈哈哈。 李寻欢慢慢吃完了酒饭,站起身付了帐,又慢慢地走了出去。 是什么时候,对这位魔教教主有了别样的期待呢? 他童年不幸,竭尽全力攀上顶峰,又有着曲折幽微的心事,便值得怜惜同情了吗? 李寻欢慢慢走回小屋,要与阿飞告别。 阿飞皱眉看着他:「我不欠人钱,我......」 他话未说完,门内传来女子低哑的嗓音:「阿飞,请门外的大侠进来。」 进门第一眼,李寻欢先看到床上的女子。 李寻欢一生见过许多女子,却没有一个能同时集柔弱与凌厉于一身。 那女子年纪不到三十,苍白病色难掩娇美姿容,弱不胜衣,楚楚可怜地躺在一张破床上。 她的眼神却是犀利的,恍若一双钉子,牢牢地将李寻欢钉在原地。 阿飞跑到床头,唿道:「母亲!」 女子拉住他,向李寻欢笑道:「请坐!」 她似乎病的很重,两个字,一点儿笑容,仿佛就夺去了她积攒良久的力气。 喘息良久,她才道:「贵姓?」 李寻欢拱手道:「在下李寻欢!」 女子点头,缓缓嘆道:「原来,是李探花!」 她剧咳一阵,拉住阿飞的手道:「李探花!我要死了,也没钱还你,便把这孩子抵给你吧!」 这两句话说完,她立时喘息不止。 阿飞端起旁边的碗,餵她喝了两口水,劝道:「母亲,大夫让你别说太多话。」 他仿佛全未听见母亲要拿他抵钱的话。 李寻欢却注意到他紧抿的薄唇,轻声劝道:「夫人,你若是不放心阿飞以后的生活,李某愿意照管他一生。」 女人轻笑一声,道:「我曾立誓,不再欠人!」 第19页 李寻欢忙道:「不是欠,在下一直十分喜欢孩子。何况阿飞这么有天分,在下愿意收他做弟子。」 女人摇头道:「他父亲,与令尊平辈论交。」 「原来是故人之子,」李寻欢笑道,「那在下更应该负起照管之责了。」 女人凌厉的双眼盯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良久,才道:「阿飞,去见过你大哥!」 她枯瘦的手指在阿飞背上轻轻一推,催了一句:「去!」 阿飞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第一次如孩童般拉住母亲的手,哭道:「母亲,阿飞不要别人,你不要离开阿飞!」 女人露出一个苍凉的笑容:「去吧!」 李寻欢握住阿飞的肩膀,柔声道:「阿飞,莫让你母亲放心不下。」 阿飞转过身,生硬地道:「好,我听母亲的,大哥!」 女人笑了,抬起手指,似要为阿飞擦去泪痕,终无力地垂落。 阿飞忙去握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母亲,母亲!」 他蓦然发出一声小动物般的嚎叫,爬上床,依偎着母亲痛哭起来。 他蜷缩在渐渐失去温度的母亲身旁,小小的一只,孩童的躯体。 第13章 浪子的家 东方不败醒来时,先察觉到身边有人。 他霍然起身,却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蜷缩在李寻欢身侧,稚嫩的脸蛋上还挂着泪珠,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浓秀的眉紧紧皱在一起。 仿佛梦中也有无尽的哀痛。 二十多年前,也曾有个孩子,含着眼泪睡着,再从梦里哭醒。 东方不败嘆了口气,目光在简陋的小屋里逡巡。 裂了一条腿的旧桌上,摆着一块崭新的灵牌:先妣白氏之灵位。 二十多年前,那个男孩子的包袱里,也常年带着两块灵牌。 东方不败忍不住伸手,想要轻抚一下孩子乌黑的头髮。 男孩子一双大眼睛倏然睁开,戒备的眼神在看到熟悉的面容后,慢慢松弛了下来。 他站起身,套上破烂的外衫,抱起铁皮,走到院子里,一下一下地挥舞起来。 东方不败收回手,自嘲般地一笑:回到二十年前,他也不是随意可以被人摸头的。 他走了出去,屋西有一间棚子式的厨房,摆着锅台、案板、水缸等物。 东方不败没找到可吃的东西,只得到附近去买。 幸亏小镇虽小,早点铺倒是有几家。 胖胖的老闆娘远远地招唿道:「李公子,还是豆浆油条么?」 原来李寻欢昨日在这里吃过饭,东方不败停住脚,买了豆浆油条、肉包子、稀饭。 回程路上,他看见一家门面狭小的布行,进去转转,果然没什么好绸缎。 东方不败包圆了仅剩的三匹细棉布,喜得布店老闆眉开眼笑,搭送了半匹粗布并针线、剪刀等物。 东方不败拎着东西回到小屋,挥舞铁片的男孩子假装不在意,一双大眼睛却倏忽亮了起来,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地看过来几次,仿佛被丢弃的小狗找回了主人。 东方不败把一张破旧的小桌子搬了出来,把早餐摆在上面,向男孩子道:「喂,过来吃饭!」 男孩子走过来,一本正经地道:「我不叫喂,我叫阿飞!」 东方不败挑眉道:「阿飞是吧?把铁片放下,洗干净手再来。」 容貌身形还是昨日的大哥,身上温暖的感觉却几乎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居高临下的孤冷。 阿飞大大的眼睛里,装着大大的疑惑,但母亲既已将他託付给他,唯有一往无前地信任。 他洗了手,坐在桌旁,默默地吃了包子、稀饭,香喷喷的饭食抚慰了一点儿孩子内心的哀痛。 吃完饭,阿飞主动去收拾碗筷。 东方不败也不管他,待阿飞收拾干净桌子,他便把送的粗布铺在下面,拿起买来的细棉布,飞快地裁剪几下,又飞针走线地缝绣起来。 阿飞收拾完碗筷,见他忽然做起针线活来,心下惊讶,这样一个身形俊朗高挑的男人,竟然愿意做女人的活计。 他只是惊讶了一瞬,就出门去寻找猎物了,毕竟,他不是一个吃白饭的孩子。 夕阳西沉,等他拎着两只兔子回来,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屋外用木桩围了一圈院子,院地平整,厨房的棚屋似乎被休整过。 阿飞走进屋内,桌椅板凳都是全新的,床上是鹅黄色棉布床单、被罩。 他新认的大哥穿着一袭淡青色新衫,带着点儿害羞的笑意,塞给阿飞一套同款衣裤:「试试,合适不?」 阿飞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伏在草地上等待猎物时,他曾告诫自己:母亲已经不在了,以后没有人值得自己流泪。 可握着细软舒适的新衣,他又忍不住了,上次有新衣穿,还是在母亲发病的一年前。 有一次他不小心划破了旧衣,母亲看到了,轻嘆一声:「你我的儿子,怎能穿破衣呢?」 那一段时间,他经常有新衫穿,直到母亲病了,病得抬不起手,拿不动针。 东方不败见阿飞只是拿着新衣服流泪,心底也有些慌,走过去,要帮阿飞换衣服。 阿飞却放下新衣服,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院外传来水洒在地上的声音。 东方不败从窗户看去,见小阿飞脱得赤条条的,正用凉水沖洗身体。 第20页 如今虽是初夏天气,此地紧靠边关,晚上仍有几分寒意。 东方不败薄唇微动,却最终未出言阻止。 那也是个倔强的孩子,不会太在乎水流的温度。 阿飞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才走进屋内,郑重其事地穿上新衣。 李寻欢收到了第二封回信。 比上次的「赐尔自裁」多了两个字,有六个字:李寻欢,谢谢你! 东方不败的字迹并不如他的地位一般威武,反而有些稚嫩歪斜,好像昨夜阿飞写的「白」字一般。 李寻欢目光流连在「李寻欢」三个字上,忍不住想:江湖传言,向来是三人成虎,他也许并没有真的取人性命...... 竹舍里,除了床帐与桌上的玫瑰,其他家具装饰大多挪动了位置。庭院里的落叶枯花也被清扫干净,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厨房里,甚至有两碟新做的点心。 李寻欢拈了块绿豆糕,放在口中慢慢咀嚼,清淡的绿豆甜香在口齿间瀰漫。 另一个碟子里盛着带骨鲍螺,李寻欢尝了一口,入口香滑,口齿留香。 他忽然醒悟过来,这是东方不败留给他的早点。 这位神教教主,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感谢,也许还有歉意? 李寻欢细细吃了早饭,走出庭院。 任盈盈、曲洋、童百熊三人皆在成德殿等候,看见教主进来,童百熊先粗声大气地道:「东方兄弟,你昨天一天都去哪里了?我们这有许多事儿等着裁决呢!」 任盈盈清咳一声,轻声道:「童堂主,不得对教主无礼。」 说罢,她当先盈盈下拜,殿中诸人忙跪了一地,高唿:「教主文成武德,一统江湖!」 童百熊老脸涨得通红,也只得跪下。 虽觉得别扭,但李寻欢并不想让人觉得东方教主失智。他走到高位上坐下,才让众人起身。 曲洋、任盈盈将丹药、解药的发放情况汇报了,童百熊说了这两日自首的人员名单。 李寻欢接过他们呈上的案卷,细细看了,指出其中几处纰漏之处。 忙到中午,众人在成德殿用了午饭。 各地堂主、香主、蓝凤凰等帮派首领皆在崖下求见,李寻欢一一接见、深谈,以言语引导他们走侠义道。 待忙完,天已黑尽,李寻欢回到竹舍,忽然有种当年做官时,散班回家的感觉。 他挑亮烛火,给东方不败写了一封长信,写了对教中事务的诸般处置。 次日醒来,阿飞的小屋也已焕然一新。 李寻欢走到门口,见阿飞穿着新衣在院中练一柄木剑。 他低头看自己身上,细密的针脚,精緻的绣纹,与阿飞同样颜色款式,显然不是从成衣店买来的。 李寻欢摩挲袖口花纹,淡青色棉布,斜斜绣着竹叶,这显然不是教主喜爱的鲜亮颜色。 他拿了把新做的木椅,走到院子里坐下,看阿飞一下一下地挥舞木剑,时不时地出声指点下发力姿势。 清晨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院内人身上,簇新的衣衫,洁净的小院,温和指点的大人,早起苦练的孩子。 小小的院落,恍惚间,似乎承载了浪子梦寐以求的一切。 李寻欢不由自主地看向篱笆门口,那个连夜缝纫新衣的人,似乎只是出门挖两颗青菜,或者买一块新布,很快就会语笑嫣然,推门而入。 他倏然一惊,这样的梦境里,出现的人,竟然不是林诗音! 阿飞练好了剑,慢慢走到李寻欢面前,道:「你为什么会有两幅面孔?」 李寻欢苦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他忍不住问:「昨天,我做了什么?」 阿飞道:「昨天,他僱人修了家具、筑了篱笆,还亲自缝了新衣、裁了床单、做了晚饭。」 他把「他」这个音节发的很重,他本就是个敏锐的孩子。 李寻欢缓缓起身,摩挲篱笆桩上簇新的纹路。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第14章 为悦己者容 东方不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李寻欢的信。 信写的很长,却全是关于日月神教的教务,并没有以往的温情脉脉与谆谆叮咛。 东方不败丢下信,推开窗子,今日的天气也是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 他趴在窗台上想,李寻欢是生气了吗? 他站起身,想像前日一般去收拾院落,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信纸被团成一团丢在地上,恍若一个皱巴巴的笑脸。 东方不败俯身捡起,展开,又细细地读了一遍,全篇都是李寻欢对教务做了哪些调整,处置了哪些人...... 这些人真幸运,东方不败想,他们都曾和李寻欢面对面交谈过。 而他,只能通过这冷冰冰的信纸,来感受他的温暖与风度。 他的嗓音,会是清朗而温暖的吗?他的眼眸,是否犹如夏日阳光下的湖水? 东方不败走出了庭院,漫无目的地走至成德殿。 曲洋、任盈盈正坐在一起讨论剩余药丹的处置,看见东方不败面色不虞地走了进来,都连忙起身,跪下行礼。 任盈盈将两只瓶子一起捧与教主,笑道:「东方叔叔,我和曲长老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发放了药丹,还有些剩的,请您过目!」 东方不败接过来,见是三尸脑神丹和解药,这是教主的不传之秘,李寻欢竟然如此随意地拿给人处置。 第21页 他本应该生气的,不知怎的,话一出口,却成了:「我给你们时,是怎么说的?」 任盈盈回道:「去年一年,有除暴安良、扶贫济弱之举者,可得解药一颗!未滥杀无辜、未劫掠民财者,可得丹药一颗!」 像是李寻欢会说的话,东方不败哂然一笑,充满了正道人士的天真与伪善,幸亏他还没有愚蠢到只交给任盈盈一个人。 他站起身,想要回到自己隐秘的小庭院里。 曲洋追上来道:「教主,刘贤弟明日就要离开了。他托属下斗胆问一问教主,可有空闲去与他合奏一曲?」 东方不败回首问道:「谁?」 曲洋不解道:「就是前两日,有幸与属下一同聆听教主雅奏的刘贤弟啊!」 「哦?」东方不败饶有兴味地接着问:「我奏的什么?」 曲洋笑道:「渔樵问答,教主琴艺高绝,我与刘贤弟都希望能再聆仙音呢!」 任盈盈凑上来笑道:「原来东方叔叔会弹琴?盈盈也要听!」 我会弹什么琴? 东方不败拂袖而去,心道,我不过是山野村夫之子,哪里比得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世家子弟? 他回到竹舍,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副男人的粗大样貌,见惯软玉温香的探花郎,会青睐这样的人吗? 蓦然惊醒自己的心思,东方不败只觉悲从中来。 东方不败啊东方不败,你这样不男不女的怪物,也只有杨莲亭那样的粗人才堪消受了。 况且他又不如杨莲亭那般贪图权势,你还有什么可以吸引他? 他苦笑一声,心内郁郁无处排遣,随手展开绣架,飞快地裁剪绣好了一件袍子。 待回过神来,才发现是李寻欢惯穿的蓝色,下摆绣着银白的浪花。 东方不败推倒绣架,走到庭院里,徘徊良久,忽然想起他前日做的糕点。 他走进厨房,两个白瓷碟子洗得干干净净,摆在架子上,点心已经消失干净了。 旁边放着一个红木食盒,盒盖上贴着一张小纸条。 东方不败唇角一勾,拿起来看,果然是李寻欢的字迹:在下厨艺几近于无,只得借花献佛,望教主莫嫌粗陋。 食盒盖子上刻着「云福记」的标志,东方不败曾听杨莲亭说过这家点心铺,每日只卖一百盒,求购者往往要排队到一里开外。 东方不败轻轻揭开盒盖,一碟云片糕,一碟八珍糕,还有一碗冰粉,都是云福记的招牌。 他这才觉出腹中飢饿,此时已是夏日午后,糕点皆有些不太新鲜,东方不败还是吃的干干净净。 许是甜蜜蜜的食物融化了卑微,东方不败忽然生出了些勇气。 晚上,他细细洗了澡,换上最喜欢的一套红衣,将乌髮盘成髮髻,簪上步摇、髮簪。 想起李寻欢劝他不要化妆,他便只是薄薄点了些胭脂,化了眉毛,涂上口脂。 为了不弄乱髮型、妆容,东方不败用手支着额头,坐在桌旁睡了一夜。 李寻欢醒来时,只觉得腰背酸疼,颇有些费解东方的睡觉姿势。 路过镜子时,他恍惚看见一个高挑的女子身形,走近一看,不由得讶然失笑,瞬间酥软了半截心肠。 镜中人髮髻高耸,步摇流离,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袭红衣,清冷高绝。 李寻欢微微一笑,镜中人也笑意嫣然地看着他,眉眼间皆是柔情。 「东方,」他和镜中人说话,「你今天的样子很美!」 镜中人只是笑。 李寻欢继续道:「谢谢你,愿意让我看到你这样美好的一面。」 他转过身,衣架上挂着一件簇新的蓝色袍子,花纹简单大气,男子的样式。 李寻欢手指抚过衣袍上的浪花,试探着去捕捉昨日残留的温度。 「东方,」李寻欢开口说话,仿佛屋子里真的有另一个人一般,「我也要送给你一样东西!」 他把桌案摆在镜子前,铺开笔墨纸砚,用一天的时间,为镜中人画了副画像。 厨房案板上是一盘生馄饨,李寻欢苦笑一声:「东方啊东方,你高估我的厨艺了,煮馄饨我也不在行啊!」 他换好衣服,现出去找了个厨子,学习了煮馄饨的诀窍,最终还是煮成了一碗馄饨汤。 看来自己在厨艺上毫无天赋,李寻欢舀起一勺馄饨汤,对空中道:「我在这边暴殄天物,东方,你在那一边,会打喷嚏吗?」 回应他的,只有草丛底下蛐蛐的鸣叫。 东方不败醒过来时,阿飞已经练完了剑,正用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 东方不败干咳一声:「小鬼头,看什么?」 阿飞眨眼道:「你果然又换了!」 他从旁边拿出一封信,递给东方不败:「我大哥给你的,东方先生。」 东方不败接过信,信写的不长,是李寻欢对他们这几次互换的一些猜想。 「你会觉得困扰吗?东方,」信的最后,李寻欢写道,「每日醒来,就会成为另一个人,出现在一个陌生的世界。」 东方不败看向阿飞,问:「你认字吗?小阿飞!」 阿飞点点头,道:「我母亲教过一些,昨日李大哥也教了千字文。」 东方不败便有些踌躇了,这里不同于竹舍,写什么都只有李寻欢看得到。 第22页 思忖良久,他提笔在李寻欢的信下接了一句:陌生的世界里,有熟悉的人。 见他写信,阿飞很君子地转过头。 半晌没了动静,他回头看去,东方先生以手托腮,怔怔地对着窗外出神。 他急着出去抓兔子,只得压下内心的不好意思,直接道:「我昨日抓兔子时,刮破了衣服,你能帮我补一补吗?」 「李大哥的衣服也破了,」他补充道,「昨日我们俩试着修补房顶来着。」 怪不得你又穿上了破衣服,东方不败腹诽一句,看来还得再给你们做两套替换的。 他把信收起来,又开始了缝缝补补的一天。 第15章 如此一生 东方不败在竹舍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副画像。 画中人红衣高髻,正是他前日的模样。 五官线条柔和了两分,想是李寻欢对镜画的,神色间又融合些李寻欢独有的温和俊雅。 更接近东方不败梦寐以求的自己,他喜不自胜地拿起画,看了又看,原来在李寻欢心中,他是这个样子的吗? 东方不败将画像挂在墙上,心道,可惜我不会画,倘若再画一个李寻欢,挂在旁边就好了。 他心念一动,走出成德殿,召来一个紫衫侍者,给远在江南的丹青生传信,让他速来黑木崖一趟。 丹青生在杭州奉命看守任我行,突然得到教主传信,以为是囚徒有了差错,战战兢兢地查看了地牢,才日夜奔驰赶到黑木崖。 他到的那天,坐在成德殿里的是李寻欢,并不知道召他来何事,听说丹青生善画,心里有了些大致猜想,也不戳破,只让他在黑木崖住下。 次日,东方不败在崖上找了处空院子,隔日抽出两个时辰跟着丹青生学画。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李寻欢有生以来最闲适的时光。 在他的世界里,他教导阿飞武功、学识、做人的道理;东方不败负责缝衣、做饭,僱人修屋开田。 有一次,李寻欢醒来后,惊奇地发现,他们院外开了一畦菜地,养了一窝毛茸茸的小鸡,多一条刚睁开眼的小黄狗,阿飞简单粗暴地给小狗起名「阿黄」。 在有日月神教的世界里,李寻欢整顿教务、赏善罚恶,试着与名门正派交涉、谈判。 东方不败足不出户,每日不过是绣花、裁衣,整理庭院,变着法地做适宜保存的食物,甚至还学会了酿酒。 李寻欢留信提及教务时,东方不败从不作回答,也不干涉他处理教务。 他就像是一位温顺的贤内助,从不过问男人外边的事。 一个月过去,江湖热点几经变化,丐帮风波渐渐平息,李寻欢也听说了除了那位吴长老,并没有人真的死亡。 江湖上也不再有怜花宝鑑的传闻。 在黑水镇的酒楼上,李寻欢坐了一日,却只听到丐帮帮主偷娶小老婆的江湖八卦, 他知道,李园已从江湖漩涡中脱身,东方也没了追杀李寻欢亲眷的心思,阿飞也已亲密到可以携同离开,是时候将表妹从江南接回来了。 想起林诗音,李寻欢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曾经是他铭心刻骨的人,可他却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 李寻欢回到小屋,小黄狗先摇着尾巴迎出来,然后是阿飞。 他今日抓到了一只小鹿,眼巴巴地等着李寻欢回去看呢。 阿飞拉着李寻欢进了院里,指着篱笆上拴着的小鹿道:「大哥,我打算管它叫小梅,你说东方先生会喜欢吗?」 小狗被叫做阿黄时,东方先生说:「很好,和阿飞都是『阿』字辈,你们可以结为兄弟了。」 阿飞因此气了好几日,直到东方先生打了一柄小剑给他,才消了气。 小黄狗从此改名叫小黄,如今有了小梅,阿飞很担心东方先生做出什么毒舌评论,便先向李大哥讨教。 李寻欢走到梅花鹿身边,看着它湿漉漉的大眼睛,道:「阿飞,它最好不要有名字。」 阿飞惊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动物有了名字,往往是驯化的开端。它若是被驯化了,将来在野外是生存不下去的。」 阿飞抬起小小的胸膛,大声道:「小梅不需要去野外讨生活,我会一直照顾她!」 李寻欢嘆了口气,道:「我们就要离开此地,实在没有办法再照顾一头鹿。」 「为什么?」阿飞惊怒道:「为什么要离开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这个说法瞬间击中了李寻欢,让一个孩子离开他自小生活的地方,确实是一件残忍的事。 他蹲下身子,平视阿飞的双眼道:「阿飞,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你母亲将你託付给我,以后,有大哥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阿飞跳起来,指着喳喳找食的一地小鸡仔道:「那它们呢?小黄呢?我们的房子、菜地,我母亲的牌位呢?」 「难道这些不是家?」阿飞的眼睛里盈出了泪水,「东方先生呢?他愿意离开家吗?」 李寻欢怔住了,半晌才道:「我会和东方先生商量。」 他写了一封长信,解释了他要去江南接林诗音的承诺。 东方不败的回信只有一句话:如果我没有出现,她现在想必已经是龙夫人了吧? 李寻欢苦笑一声,若是没有这场奇异的互换,确实很可能已铸成大错。 第23页 他再次回到竹舍时,那副东方不败的女装画像被拿下来了,换了一副双人画像。 一个红衣女子,侧身坐在一张竹椅上,下颌微微上抬,温顺崇拜地看着身边的男子。 那男子一袭蓝衣,剑眉星目,背手而立,目光遥远,并没有放在旁边女子身上。 画画的人技法生疏、粗糙,显然是个初学者。 李寻欢还是一眼看出了画中人的身份,他轻抚画中女子的眉眼,蓦然想起阿飞抓住的那只小鹿。 他,何尝不是也驯服了他呢? 次日在小屋醒来,阿飞告诉李寻欢:「东方先生在梦里哭了,他也不想走!」 李寻欢嘆了口气,他蹲下身子,握着阿飞的小手道:「我们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再回来的。」 阿飞眼珠一转,道:「还是我们三个人?」 李寻欢抱起他,举得高高地笑道:「当然是我们三个喽!」 阿飞也笑了,道:「你写信告诉东方先生,他总觉得你要为我娶新嫂子了!」 「新嫂子?」李寻欢讶然失笑,「难道你还有旧嫂子?」 阿飞被放回地上,小脸蛋上还带着被举高高后的红晕。 「对呀!」他貌似一派天真地道,「村里的二胖和狗蛋,他们家里都是爹出去干活,娘在家缝衣服做饭。东方先生给我们做衣服、做饭,难道他不是你的妻子吗?」 小阿飞的逻辑自成一套,让人一时难以反驳。 李寻欢心道:我和东方现在这种互换状态,也许要持续一生。 和他这样,难道此生我还能和别人在一起吗?就算是诗音,也只会当我得了失心疯吧! 第16章 离家 李寻欢写信给东方不败,细细描述了林诗音与李家的关系,以及他的责任,在信的最后,他写道: 「与你这样昼夜交替,註定了此生我已不可能与他人共度。诗音是我的表妹,我只是想将她接回李园,妥善安置而已。」 看到信时,东方不败心底既有庆幸,又带着一丝心酸。 前些日子,他曾有些不满足于如今的状态。他渴望见到李寻欢,亲眼看他穿上自己缝制的新衣,亲耳听到他的温柔细语。 可如今,他庆幸:李寻欢,不得不与他绑定在一起。 接到东方不败同意的留信,李寻欢立即带着阿飞动身。 家里的小鸡、小黄被託付给可靠的邻人,梅花鹿放生回丛林,院子的篱笆早已换成高高的围墙,房门、院门双重上锁。 阿飞将母亲的灵牌珍而重之地放进行囊,跟着李寻欢走出家门。 东方不败出关时带的钱并不多,李寻欢也是一个很会花钱的人,一个月来,他们几乎花光了身上的银两,甚至雇不起一辆马车。 李寻欢与阿飞只能步行,幸亏阿飞虽是个孩子,脚步却还算得快。 天快黑时,兄弟俩走到了另一处小镇的客栈里,如今正是仲夏天气,在外的行人不多,客栈里也没有几个客人。 李寻欢先定了一间上房,然后带着阿飞在大堂坐下,要了壶酒,两个菜,慢慢地吃饭。 偏远小镇的客栈上,竟然还有说书人。一个穿蓝衣的老人,带着梳大辫子的小孙女。 李寻欢喝了口酒,饶有兴致地听那老人说书。 那老人道:「如今江湖上风头最劲的兵器,可有人知道是什么吗?」 店里的客人本就寥寥,且除了李寻欢、阿飞外,都不太像江湖人。 阿飞大口大口地扒饭,李寻欢一口一口地喝酒,并没有回话的意思。 那大辫子的小姑娘道:「难道不是兵器谱排名前三的天机棒、子母龙凤环、小李飞刀?」 老人笑道:「这三样兵器虽好,却都是老黄历了,如今江湖上最神秘的武器......」 他吐出个烟圈道:「是一枚绣花针!」 大辫子小姑娘有意无意地看着李寻欢:「哦,竟然是绣花针?难道这人是个爱绣花的大姑娘吗?」 老人道:「若有人想拿这绣花针绣花,可不太容易。一个月前,这些绣花针可全都扎在丐帮弟子的眼球上呢!」 他继续道:「六十枚针,没有一枚偏斜失手,且是在一千多人的围攻之下。便是小李飞刀,怕也做不到如此精准吧?」 大辫子小姑娘咋舌道:「六十枚?这世间的小李飞刀,只怕加起来也不够六十支吧?」 她看向李寻欢,笑道:「这位公子,我说的对不对?」 李寻欢点头承认:「确实没有六十支。」 大辫子小姑娘干脆走了过来,在他们桌前坐下,歪头问道:「两位看起来眼熟,一个月前是否在保定府见过?」 李寻欢摇头笑道:「一个月前,我确实在保定府。但像姑娘这样出众的人物,我若是见过,一定不会忘记。」 小姑娘大辫子一甩,冷哼道:「确实不应该忘记,毕竟像阁下脸皮如此厚的江湖人,也不多见!」 李寻欢哑然,他们也许见过东方,但却并未听东方提过。 阿飞年幼气盛,拔出小剑道:「仔细说话,我们从未见过你!」 大辫子小姑娘冷哼道:「保定府外树林内,公子比武输了,亲口答应此生不入关。难道堂堂七尺男儿,说话也只当放屁吗?」 原来东方在这爷孙俩手里吃了亏,以他的武功心计,想吃亏可不容易。 第24页 李寻欢目光转向那说书老人,只见他头髮花白,一双眼睛却十分年轻,身形相貌都像极了传说中的一人。 李寻欢站起身,向老人躬身一礼,道:「在下李寻欢,敢问前辈可是孙老爷子?」 不待爷爷开口,大辫子小姑娘先斥道:「李探花大仁大义,岂是你个心狠手辣之徒可以冒充的?」 天机老人起身笑道:「红儿,切莫无礼,这年轻人眸清气正,气度从容,若说是小李探花倒也不为过。」 「可他明明和那日那人长的一模一样,」大辫子小姑娘声音越来越小,见李寻欢笑意不改,与当日那个冷冰冰的人却是不同。 她小脸微红,低声嘟哝道:「世上当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 李寻欢笑道:「我与他,不止是长相相似这么简单。其中缘由,一时难以解释。」 天机老人走近,坐在李寻欢身侧,笑道:「既是与李探花颇有渊源,那么丐帮长老中飞刀身亡之事,李探花必定知情喽?」 「吴长老死于飞刀?」李寻欢讶然,这个细节倒是头一次听说。 他语气诚恳道:「孙老前辈,实不相瞒,在下当日虽在保定府,却因故不知世事,在关外也只听说吴长老身亡。其中详情,还望前辈不吝告知。」 天机老人见他不似做伪,便将当日之事细细说了。 听到「先灭丐帮,再杀天机老儿与上官金虹」,李寻欢只能苦笑,又起身向天机老人赔罪。 小姑娘道:「怎么别人做的事,需要你来赔罪?你们是亲兄弟?」 李寻欢摇头道:「并不是,也许我们比兄弟更亲密。」 小姑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比兄弟还要亲密?难道他是你的......」 阿飞大声道:「关你什么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儿,」小姑娘眼珠一转,笑了笑,低头喝茶。 李寻欢向天机老人拱手道:「丐帮长老遇害之事,确非在下所为,既然与飞刀有关,此事在下必会追查到底。以针伤人之事,在下也会善加约束,以后必不会再次发生。」 天机老人点头道:「既然是李探花亲自做保,老朽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又道:「丐帮只有姓吴的长老一人遇害,此后风平浪静,想来可能是私仇,李探花可从此处着手。」 李寻欢感激谢过,回到客房里,给东方留信,提议二人以后在人前扮做对方行事。 又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记录清楚,以防东方明日露馅。 信的结尾,李寻欢写道:「对小李飞刀这个称唿,在下还算满意,还望东方手下留情啊。」 第17章 彼此的演技 东方不败看过信,向阿飞绽出一个微笑:「像不像?」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阿飞却懂了,摇头:「不像!」 东方不败走到镜前,坐下,道:「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阿飞收起自己的小剑,抱着双臂回忆道:「他的笑,带有三分温和,三分慈悲,三分从容,一分自信。」 东方不败看着镜中人,重新笑了起来。 却招来阿飞毫不留情的点评:「你在假笑!」 东方不败闭上眼睛,想像李寻欢的样子。他的容貌,也许没有人比自己更熟悉,可他的神情,却只出现在自己的想像中...... 他想着李寻欢信中的话语,一个热爱生活,温柔包容,仿佛能容纳世间一切苦难与美好的人。 他再一次微笑了,尽量放松,让面部肌肉走出记忆中的纹理。 阿飞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有些像了,只是多了点儿花痴。」 东方不败倏然转身,弹了阿飞个脑瓜崩:「你小小年纪,知道的还不少呢?什么是花痴?嗯?」 「我已经七岁了!」阿飞捂着额头抗议,拎起小剑出门去了。 东方不败独坐镜前,镜中人笑意未减,英俊眉眼间尽是温柔与宠溺。 他伸出手指,虚虚描摹镜中人眉眼:「什么时候你才能这样对我笑呢?」 「可若是我与你分开,你一定会立刻去娶表妹的,对吗?」他嘆了口气,「我虽然不记得她的样子,但还记得她是个美人。」 东方不败站起身,看着窗外道:「若是那样,我情愿一生与你不得相见,昼夜交缠。」 他走下楼梯,天机老人独自坐在桌前,闭目吸旱菸,他的小孙女却不知跑哪儿去了。 若是李寻欢,必定会上前搭话,可想到这老儿曾让自己吃过亏,东方不败就只想用针招唿他。 他吸了口气,走上前笑道:「孙老先生,早!」 天机老人睁眼笑道:「你带的那位小兄弟很有意思,天不亮就在后院练剑,且只练一招。」 东方不败笑道:「招不在多而在于精,这是他自幼学到的道理。」 天机老人看了他一眼,道:「如此说来,他不是你的传人喽?」 他的眼神犀利异常,有那么一个瞬间,东方不败觉得自己的伪装被看破了,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道:「阿飞有家传武功,我只负责照顾他而已。」 天机老人哈哈大笑:「能让小李探花做保姆,这孩子想必大有来头?」 「他只是,一个普通村子里的普通孩子,」东方不败淡然道,「我们不过投缘而已!」 店小二送上早点,东方不败十分有礼地请天机老人先用,第二份才端到自己面前。 第25页 两人吃了饭,东方不败见天机老人仍没有离开的意思,自己也不好就走,只得道:「令孙女不在店里吗?」 「你说小红?」天机老人敲了敲烟锅,道:「你下来前她还在这里,许是去找阿飞玩了。」 话音未落,孙小红嘟着嘴走进来,坐下道:「爷爷,你教我的武功都不灵,连那小孩子的一剑都挡不住!」 天机老人笑道:「那一剑那孩子不知道练了几千几万次,像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三脚猫,如何抵挡得住?」 阿飞从后院走进来,举起袖子熟练地给东方不败看:「帮我补一补!」 看见东方不败神色不善,他忽然想起对面这人今日是在扮演李大哥,忙放下袖子,不熟练地想找补:「我是说,嗯......」 天机老人替他打了圆场道:「带孩子不容易啊,堂堂探花郎也得拈针拿线!」 他站起身,笑道:「既然针上穿了线,想来以后还是用于缝衣服多些。只要不再拿来随意扎人,咱们以前的约定,就此作罢吧!」 天机老人向东方不败眨了下眼睛,转身离开了。 孙小红跟在后面,疑惑道:「爷爷,你什么时候和李探花有了约定呢?」 自己演技当真拙劣至此吗?遇到第一个观众,就被识破了! 东方不败嘆了口气,拉起阿飞进屋缝袖子去了。 李寻欢扮演他的烦恼却要小的多,毕竟,东方教主积威已久,没有几个人敢直视教主金面。 便是有几个心中起疑的,他们也只会欢喜庆幸,教主变得温和宽厚了,大傢伙儿日子好过了许多。 丹青生却不是其中之一,他日日被拘在画院里,享受独属于东方教主的威压,早已不堪承受。 这日,他乍着胆子来找教主,战战兢兢地道:「教主天赋异禀,绘画技法已经炉火纯青,属下学识浅薄,已穷尽毕生所学。」 李寻欢想到墙上那副技法稚嫩的画作,对这几句话的真实度全无信任,只是笑道:「你可是想要离开黑木崖?」 丹青生忙匍匐在地,声音略压低了些:「属下在杭州还有重任在身,实在不敢耽误教主的大事。」 见他说的郑重,李寻欢道:「既如此,你便回去吧!」 东方若是想学画,他也可以教。 丹青生忙磕头道谢,见教主颜色和悦,又觑得四下无人,近前两步,低声道:「那个人,还是原样吗?」 李寻欢并不知「那个人」是谁,笑道:「依你之见呢?」 丹青生哭丧着脸道:「那人武力高强,属下兄弟四人日夜看守,战战兢兢,寝食难安。教主悲悯,留他性命,不如废了他的武功,以绝后患......」 一个武力高强、身份神秘的囚徒,李寻欢想不到是谁,但教主显然应该是知道的,只得试探道:「他武功较本座如何?」 丹青生忙扑地跪倒:「教主武功天下第一,这人即便曾称霸武林,在教主面前也不过蝼蚁一般,是属下武艺浅薄,妄加揣测了,请教主恕罪!」 曾称霸武林? 李寻欢还要再问,任盈盈从外面走进来,丹青生立刻住嘴不言了,神色之间颇为惊惧。 任盈盈走到李寻欢面前,笑道:「东方叔叔,盈盈最近向曲长老讨教了不少琴艺,东方叔叔可愿赏脸一听吗?」 李寻欢看见她,忽然心底一动,这小姑娘是前任教主的女儿,曾称霸武林的武艺高强神秘人,丹青生又如此怕她,难道杭州囚禁之人与前任教主任我行有关? 东方夺位经过,他已听童百熊讲过无数次,除了右使向问天,并没有听说任我行身边还有什么高手。 他对盈盈笑道:「好,我吃过午饭就去。」 盈盈又向丹青生笑道:「听说杭州西湖天下一绝,盈盈改日若去游玩,还要叨扰先生呢!」 丹青生惊惧之色更浓,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教主,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好看的,天下湖光山色大同小异。」 盈盈轻笑一声,转身去了。 丹青生跪下道:「教主,圣姑一定是在试探属下。前日,向右使也向属下说过类似的话。他们必是起了疑,那个人......」 对那个人的身份,李寻欢一时有了猜想,道:「既如此,你此时下崖回杭州,路上岂不是徒增危险?且暂留在崖上,后日过来找我。」 丹青生醍醐灌顶,忙跪谢教主指点,回到画院,门也不出了。 与盈盈论过琴后,李寻欢回到竹舍,写了今日作为。 信的结尾,他写道:「纵观歷史,夺其位者必斩其根,东方留下这样一个人,可是心中不忍么?」 隔日,他收到回信,东方不败道:「任教主对我恩义甚重,我已夺了他的权位,留他一命,再将他的女儿抚养成人,也算是报答万一了。」 李寻欢苦笑,又要做枭雄,又要心底不忍,这样一个人,当真拧巴! 可是,当日真正打动他的,不就是他的这种拧巴吗? 第18章 东方的选择 在自己的世界醒来时,李寻欢发现他们正躺在一辆马车上,车身阔大,铺满柔软的波斯洋毯。 拉车的两匹骏马,一匹毛色纯黑,一匹毛色洁白,皆是皮毛滑亮,身姿高骏。 赶车的车夫,身姿挺拔,目光炯炯。 李寻欢看向阿飞:「你们哪里来的钱?」 第26页 阿飞大眼睛眨呀眨:「东方先生替人看病挣的,说是三世累积的顽疾。」 只怕是三世累积的财富吧?李寻欢把一双长腿在车厢里伸开,手掌向上道:「信呢?」 阿飞摊手道:「东方先生说已经给你了!」 李寻欢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上面还细緻地封了口。 第一句话就是:「这封信且不能让阿飞看到,容易教坏孩子。」 你还知道教坏孩子呢?李寻欢苦笑一声,继续往下读。 东方教主详细描写了劫富济贫的经过,如何在酒楼里听说某地方恶霸鱼肉乡里,某不知名人士如何夜探恶霸库房,造福一对囊中羞涩的兄弟。 信的结尾写道:「我知道你必是不太贊成的,得来的黄白之物都在马车座下箱子里,听凭李大侠处置!」 李寻欢看了眼阿飞,在信尾加了一句:「我并没有你想像的那般板正,偶尔也是会想做些『坏事』的。」 车底有两个箱子,他拉开其中一个,先看到一个酒壶,拿出来打开,酒香清冽,上好的竹叶青。 李寻欢喝了一口,在信上又加了一句:「看在你还懂得贿赂我的份上,饶你一次!」 箱子里面还有一只烧鸡,两碟小菜,两个白馒头。李寻欢拿出来,先撕了条鸡腿给阿飞。 两人饱餐一顿,李寻欢又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有五只金元宝并一些金银珍珠首饰,还有一叠银票。 他合起箱子,问坐在对面的阿飞:「你们在酒楼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阿飞从自己的剑上抬头,想了想,道:「有一个胖财主,调戏唱戏的女孩子,被我一剑吓尿了。然后,酒楼掌柜就出来请我们走,说是我们得罪了县太爷的大舅子。」 李寻欢点头,言简意赅,和东方说的一样,劫的确是不义之财。 他又问:「车夫和马车哪里来的?」 阿飞道:「车行租的,先生说,车夫尤其有趣,能给咱们的旅途增加不少乐趣呢!」 李寻欢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笑道:「确是很有趣,兵器谱榜上有名的人物,竟然来给李某驾车。」 阿飞道:「先生还说,有他驾车,能少走不少冤枉路呢!」 李寻欢喝酒的手一顿,他走出车厢,在车夫身边坐下道:「不知这车将行至何处?」 车夫咬牙道:「阎王殿!」 李寻欢笑道:「能请动阁下当车夫,天底下确是恐怕只有阎王可以做得到了。」 他嘆了口气道:「不知在下是否可以选择不去?」 车夫转过脸,独眼里闪烁着恶毒的光:「你当然可以不去,只是等在那里的,除了阎王,还有你朝思暮想的女人!」 见李寻欢的神色冷了下来,车夫得意地笑了:「你这样名扬天下的人,本就不该把弱点暴露得天下皆知!」 李寻欢冷声道:「你们若是明智些,就该知道有的人绝不能被称为弱点,而是逆鳞!」 他回到车厢里,开始闭目养神。 若想以林诗音威胁他,不论路的尽头是谁,他都要养精蓄锐,一击必中。 阿飞忽然道:「是很可怕的敌人吗?」 李寻欢闭着眼睛道:「如此直白威胁,这人要么很自信,要么很蠢。但能驱使兵器谱排名四十六的燕双飞,就绝不该是个蠢人!」 燕双飞忽然在外大声道,「可惜!太可惜了!」 车厢内静悄悄,无人回应。 燕双飞只得自己接口道:「李探花不想知道为什么可惜吗?」 李寻欢翻了个身,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些:「你若想找捧哏,何不去天桥底下卖艺?」 车外安静了半晌,燕双飞自己找了台阶下:「可惜慧眼如炬的李寻欢,明日就要成为一具枯骨!」 他停下马车,向车厢内叫道:「都说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不知可抵得住我这四十九条飞......」 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口,因为一柄小剑已悄无声息地抵在他的胸口。 阿飞冷声道:「大哥在睡觉,别吵他!」 就连李寻欢身边的一个小孩子,都可轻易制住他,燕双飞干笑一声:「看来我还是当车夫更合适些!」 他果然坐下,又专心地赶起车来。 李寻欢并没有睡着,「明日」这个词在他耳边迴荡。如果是明日的话,无论敌人是谁,对战的都将不是李寻欢。 东方会顾及诗音的性命吗? 李寻欢心底轻嘆一声,这些日子以来,他放任了和东方之间的暧昧牵绊。 他怜惜他,倘若今生不能真正相见,且又不能彼此分离,他愿意与他如此牵绊一生。 可若有人拿林诗音来威胁李寻欢,东方不败会作何反应呢? 李寻欢翻身坐起,提起笔,却一时又无法下笔。 良久,他才提笔写下一段话。 第19章 表妹 东方不败是被阿飞戳醒的,他睁开眼,发现仍躺在舒适的马车上,东方微微发白,天边隐隐有几颗星。 阿飞小声道:「你是先生吗?」 东方不败失笑道:「难道我还是后生不成吗?」 见阿飞绷起小脸,东方不败忙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道:「对,我是先生!」 阿飞指着他衣袖道:「读信!」 东方不败摸出信,熟悉的字迹,写出了种种推测,提及林诗音时一笔带过,并没有特意嘱託。 第27页 东方不败心底舒适了不少,君既信我,我自不负! 他拉过阿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滑出车帘,一把制住赶车的燕双飞。 燕双飞赶了一天一夜的车,正垂头打瞌睡,冷不防被一把刀抵住喉咙,睡意顿消,结巴道:「李大侠!我只是奉命来替你赶车的,你这样的大侠士,应该不会为难我才是。」 东方不败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车也赶的很好,就麻烦你继续赶下去吧!」 他手中飞刀刺入燕双飞喉头:「目的地?」 燕双飞不可置信地低头,鲜红的血滴在衣襟上,吓得他缩着喉咙道:「聊,聊城!」 「胡说!」东方不败手中飞刀又逼近一丝,「我表妹在江南游玩呢,好好的去聊城做什么?」 燕双飞大骇:「他们要回保定,路过聊城,就被留住了!」 东方不败故作漫不经心地道:「上官金虹挟持一个弱女子,不嫌丢脸吗?」 燕双飞忙道:「并没有真的挟持,不过是请她多留几天。林姑娘每日出入自由,并没有受到限制。」 听到当真是上官金虹,东方不败心底隐隐有了一丝兴奋,即便是想成为女子,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高手过招的刺激感仍潜藏未去。 飞刀再往前一递:「地址?」 燕双飞喉头咯咯作响,已经说不出话来。 东方不败这才惊觉刀递得多了些,稍稍撤回一分。 燕双飞早已唬破了胆,叽里咕噜混着血沫子道:「林姑娘住在如云客栈,至于上官先生,小人真的不知道。」 东方不败满意地收回小刀,深思片刻,正要开口。 燕双飞正扯下中衣包扎颈部伤口,瞥到他神情,忙不迭地道:「不需要弄脏了飞刀,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东方不败指尖把玩着小刀,轻笑一声,「好好的,上官金虹做什么来找我?」 燕双飞四下张望一眼,低声道:「小人听说,是因为李大侠得了怜花宝鑑,又在丐帮面前展示了非凡武功,上官先生害怕第二名位置不保,才要先下手为强!」 东方不败笑道:「又是怜花宝鑑,怜花宝鑑当真厉害得很吗?」 「那当然!」提起武林名人,燕双飞被唬破的胆气略略回归一些,吐字顺畅不少,「王怜花是名侠沈浪的宿敌和挚交,听说他不仅武功高强,医毒双修,还擅长易容术、蛊术、摄心术。他的心血之作,多少人做梦都想要得到啊!」 他看着东方不败,露出谄媚的笑来:「何况李大侠这样飞刀冠绝天下,得了怜花宝鑑,只会更加如虎添翼。别说上官金虹,就连天机老人也得担心位次不保啊!」 东方不败冷笑道:「是谁说这本书在我手上?」 燕双飞嘿嘿笑道:「说出来,李大侠您可别恼,听说最早的消息来源,是您的结拜兄长龙大爷......」 好不容易送走这位瘟神,燕双飞抹去额头大汗,嘀咕道:「谁说李探花很好相与的?我信了个邪,险些送掉一条命!」 东方不败回到车厢里,见阿飞正怔怔地出神,就连自己回来也恍若未闻。 他躺在座椅上,翘起长腿,向阿飞道:「小阿飞,想什么呢?」 阿飞仍是怔怔的,良久才道:「先生,你说王怜花他们当真驾船出海了吗?」 东方不败当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武林名侠,他本就没听说过几个。 正午时,马车进了聊城,停在了如云客栈的门口。 林诗音却出城游玩去了,倘若是真正的李寻欢,也许会立即追随而去。 东方不败却并没有那么想见这个便宜表妹,打发走燕双飞后,他点了数十道精緻小菜,与阿飞坐在大堂里,慢慢吃喝。 此时正是饭点,大堂内除了他们,另有几个镖局趟子手,高谈阔论江湖八卦,却未提及上官金虹、李寻欢一个字。 看来,上官金虹并不打算发起轰轰烈烈的决斗。 东方不败百无聊赖地吃了饭,正要带阿飞上楼休息,大堂中众人的目光突然开始发直。 两个姑娘出现在门口。 她们一个清丽婉约,一个美艷动人,任意一个走在街上,都有着倾倒众生的魅力,双姝并立,平平无奇的客栈大堂瞬间辉煌耀目。 「表哥!」清丽美人眼前一亮,便如乳燕投林一般,冲着靠窗一个年轻人飞奔而去。 众食客看清那年轻人的模样,满腹妒火瞬间酸熘熘地化作艷羡,这样英俊风流的男子,确实配得上这样楚楚动人的美人。 林诗音奔至表哥面前,又惊醒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只得生生剎住脚步,却到底难掩情思,悄悄用一只柔荑握住了表哥的手。 被抓住手,东方不败的心底也酸熘熘的,若此时皮囊里的是李寻欢,他不知会有多开心呢? 欢喜良久,林诗音才想起自己的同伴,忙向俏丽一旁的姑娘招手道:「仙儿,来,这就是我的表哥!」 那妩媚动人的姑娘步步生莲,一步一步走至李寻欢面前,娇声怯语:「小女子林仙儿,见过李大侠!」 东方不败的牙都要酸倒了,勉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众食客看他这副冷漠样子,一个个张口结舌,恨不得以身相替。 阿飞大口扒饭,头都不抬一下。 第28页 林诗音觉察出了表哥的异样,拉着林仙儿坐下,才向东方不败道:「表哥可是不喜欢我提前回来?」 「怎么会呢?」东方不败安抚地笑道,「只是担心你罢了,铁传甲呢?」 「今日一早,他接了封信,就匆匆离开了。」林诗音一手拉住林仙儿,笑道,「幸亏有仙儿妹妹陪着我!」 第20章 上官帮主 林仙儿道:「我一生孤苦,这些日子与姐姐相伴,圆了儿时想有哥哥、姐姐的梦想,还要感激姐姐呢!」 她说「孤苦」时,一双美眸中已泛起泪花,说到「哥哥、姐姐」,不仅凝视林诗音的双眼,还用若有似无的余光瞟着东方不败。 林诗音已被这句真诚的话语打动,转握住林仙儿的玉手道:「你放心,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兄姐,你再不会是孤苦一人。」 林仙儿泪眼汪汪,情真意切地叫声:「姐姐!」 她转向东方不败,檀口微张,一声「大哥」还未开口,东方不败已经伸手止住她,直接问道:「你与上官金虹什么关系?」 林仙儿怯怯道:「上官金虹?那是谁?」 「就是授意你来缠住我表妹的人!」东方不败冷笑一声,「况且在江湖中行走,竟连上官金虹也没听过,未免装得太过了!」 林仙儿娇软的身躯轻颤,仿佛被东方不败打了一掌似的。 林诗音护住她,不贊成地道:「表哥,仙儿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女孩子,江湖中的打打杀杀她也不爱听的。」 东方不败轻笑一声:「不爱听江湖中的打打杀杀,为何还要费尽心机靠近小李飞刀身边的人?」 林诗音苍白面颊瞬间晕出红霞,她霍然起身,冷声道:「这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围着小李飞刀打转的!也许,她只是和我相投呢?」 她拉起林仙儿,大声道:「走,我们回房去!」 阿飞终于扒完了饭,点评道:「先生,你演得太不像了,都把大哥的表妹气走了!」 东方不败站起身:「吃完了?吃完了就让嘴巴休息会儿。」 他率先走出客栈,门口站着一个小孩子,年纪与阿飞相仿,外貌也有些相似。 东方不败一瞬间还以为阿飞瞬移了,但很快就发现了两人的不同,门口小孩子有一双灰色的眼睛,毫无生气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李寻欢?」他的嗓音也是毫无生气的。 东方不败点头,那孩子伸出细长的手指,塞给他一张烫金的纸笺,转身大踏步走掉了。 阿飞落后几步出来,只看到那孩子的背影,不由得问:「那是谁?」 东方不败打开信笺,随口回了一句:「你的仿冒品!」 信笺上只有一句话:城南望北坡,未时三刻。 东方不败抬头看了眼天空,夏日的晴空上,阳光不分尊卑地炙烤着每一个的眼眸。 他把手伸进腰间,摸过刀囊的机关,转身对阿飞道:「我要一个人走走,你回去吧!」 阿飞道:「路又不是你家的,我也走得!」 东方不败定定地看着他,阿飞毫不畏惧地回望。 片刻的眼神对战过后,东方不败拍着他的肩膀道:「走吧!」 坡上已经站了两个人,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坡顶,送信的小孩子影子一般地站在他身后。 东方不败远远站住,大声道:「上官金虹?」 那中年男人道:「是我!李探花何不近前说话?」 他说话的语气冷漠、平静,比那送信的小孩子说话,还要没有节奏,也没有感情。 东方不败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不习惯仰视别人!你若想和我说话,就得走下来!」 上官金虹的眼眸中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良久,才慢慢走下山坡,站在齐平的位置道:「你与我想像的很不同。」 「说明你的想像力有问题!」东方不败毫不客气地说。 阿飞低咳一声,低声提醒:「演技!」 上官金虹笑了,他的笑也是没有感情的,只会让人觉得诡异:「想像力确是很不可信,又有谁规定,李寻欢必须是温文尔雅、大仁大义?」 东方不败直接道:「咱们不是交朋友,没必要文质彬彬,一句话,打不打?」 上官金虹哈哈大笑,他的语气中总算带了一点儿活气:「快人快语!你要现在打吗?」 东方不败道:「你难道还想婆婆妈妈地挑个半仙,看个良辰吉日?」 上官金虹点头道:「不错,咱们又不是要拜堂成亲,确实没必要选日子!」 他伸开双手,阳光绕过他的后背,直直地射向东方不败的眼睛。 上官金虹道:「需要选地方吗?光线弱一些的地方,也许会更公平!」 东方不败笑道:「不需要!」 他的笑容中满是不可一世的自信,仿佛把天下第一人握在了手中。 上官金虹微微眯起双眼,难道李寻欢得到怜花宝鑑的传闻是真的?他已经很自信可以打败我? 但他已应战,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无法提出罢战,心底升起的任何一丝怯战,都绝不是好时机。 幸好,聊城除瞭望北坡,还有个东昌湖,两者相距不远,望北坡的人,甚至听得见东昌湖传过来的那声惨唿。 上官金虹道:「看来,今日动手的人已经够多了!」 第29页 他收起双手,侧耳听了听,道:「我很乐意奉陪,可惜你却很可能因此失去一位好朋友!」 东方不败上前一步,道:「你怯战了,想换时间?」 这么直接的话,让上官金虹有些尴尬,他的面上却一点儿不显,回头对身后的小孩子道:「荆无命!说说你刚在东昌湖的见闻。」 荆无命用他那毫无起伏的声调道:「铁传甲被八个人围攻,战斗已经持续了一上午。一个时辰前,铁传甲身上就已有了十八道伤痕。」 上官金虹摊开双手 ,道:「我是个看重公平的人,并不想占你的便宜。」 东方不败嘆了口气,道:「每次决战前,你都会提前安排好临阵逃脱的藉口吗?」 不待上官金虹回答,他抬头望了望天色,道:「后日此时,此地,不见不散!」 说罢,转身就走,似乎毫不担心身后两人会偷袭。 阿飞跟着他,两人皆是一次也没有回头。 上官金虹问荆无命:「他是真的自信?还是故弄玄虚?」 荆无命道:「一试便知!」 上官金虹点头,低声道:「多派几路人马,务必在明日子时之前探出虚实。」 李寻欢在黑木崖,难得地度过了坐卧不安的一天。 他一直忧心那边的形势,东方若是遭遇上官金虹,他能全身而退吗?诗音会受到波及吗?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挥毫一日,为东方和诗音各画了一副画像。 东方着男装,独自立于黑木崖上;诗音坐于窗前,痴痴望着远方。 第21章 中原八义 东方不败疾步走向东昌湖。 阿飞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那个铁传甲是谁?」 东方不败道:「李寻欢的朋友,我们若是让他丢了命,以后就不必再见李寻欢了!」 围攻铁传甲的有八个人,一个独眼妇人,一黑脸樵夫,一个麻脸大汉,两个小贩,一个郎中,一个瞎子。 铁传甲身上鲜血淋漓,似有数不尽的伤口,却仍是一味躲避退让。 湖面上有一条小舟,上面还坐着一人,却是老熟人龙啸云,正怡然自得地欣赏铁传甲的惨状。 东方不败咬牙道:「阿飞,去把船上那个背后使坏的傢伙丢到水里去!」 阿飞答应一声,拎着小剑沖了过去。 东方不败跃身上前,先架住了独眼妇人的杀猪刀,又滑身连环飞踢,踢掉了樵夫的砍刀、瞎子的算盘、小贩的担子、郎中的药箱。 他扶住铁传甲,连点他周身止血穴位,喝道:「住手!」 独眼妇人嘶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回护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湖面上噗通一声,龙啸云在水中高唿:「救命!」 没有人看他一眼,铁传甲喘息着道:「少爷,这是我的私事!」 听到铁传甲的称唿,其余八人相视一眼。 独眼妇人怒道:「原来你就是李寻欢!听闻你在江湖中颇有侠名,如何和这两面三刀的畜牲混在一起?」 东方不败悠悠道:「他是否两面三刀且不说,你们忘恩负义却是新鲜出炉的。」 麻脸大汉怒道:「你说什么?」 东方不败道:「那樵夫方才招式用老,砍刀险些招唿在郎中头上,是也不是?」 郎中嘆道:「不错!」 东方不败拉起铁传甲的胳膊,上面数道砍痕鲜红刺目:「他以血肉之躯替你挡了砍刀,到底是谁忘恩负义?」 铁传甲垂头,面上痛苦之色更甚:「少爷,别说了!」 郎中忽然抄起樵夫的砍刀,就要向自己头上砍去。 手却半途软软垂了下来,一枚飞针正扎在他的手背上。 东方不败冷声道:「你砍自己一刀,难道就能还了方才的恩情吗?」 他指着铁传甲胳膊上的伤痕道:「他这道伤,会因你脑袋被噼掉而弥合吗?」 郎中怔了怔,才道:「那是他的事!」 东方不败哈哈大笑:「好一番强词夺理!能做出这种事的多半思维奇特。来来来,你们到底为什么围杀他?说出来,让我也听听他到底如何忘恩负义?」 麻脸大汉怒道:「他在你家窝藏这么多年,你难道不知道?」 独眼妇人道:「这铁传甲,也许根本就不敢说出自己如何卑鄙无耻的?」 她指着铁传甲,大声道:「你护着的这条畜牲,曾是我丈夫的座上宾,转身却勾结我丈夫的死对头,杀人烧庄!」 她摘下头上纱巾,指着自己脸上一道骇人的刀疤道:「瞧见我这刀疤没?我的脑袋当时差点儿被噼做两半!李寻欢,你的脑袋可够硬吗?」 东方不败嘆道:「我的脑袋不一定够硬,但却足够好使!」 他环视众人一圈,只有那郎中经不住盯视,垂下头去,其他人皆是怒目圆睁,毫不退缩。 东方不败心底有了些猜想,转身看着铁传甲道:「你到底在隐瞒什么?还不说出来?难道要因为一个死人,而让这八个活人终身活在悲愤之中吗?」 铁传甲颤声道:「我不能说!少爷,你别管了,让他们杀了我吧!我本是为了要回去保护表小姐才拼命抵抗的。如今,你既然到了,我也可安心地去了。」 说罢,他跪在地上,闭上眼睛,一副捨身就义的模样。 第30页 东方不败又看那郎中,见他仍垂着头,不由得气极反笑:「你们如何确定是他?他出现在兇杀现场?亲手砍下了你丈夫的脑袋?」 一个小贩道:「我们当时都不在大哥身边,只有这姓铁的在,我大哥的死对头半夜闯了进来纵火行兇,不是他是谁?」 「哦,」东方不败道,「原来你们都不在身边,没有亲眼看到......」 麻脸大汉道:「这姓铁的自己都认了,你又何必替他狡辩?」 东方不败笑道:「他认什么了?他只是说不能说,也许他当时看到兇手是你们其中哪一位,却不好意思说出来也不一定?」 铁传甲颤声道:「少爷,你别再说了,是我对不起翁大哥,让他们杀了我吧!」 听他语气有异,东方不败愈发坚定了心中所想,继续道:「你对不起他什么?偷喝了他的酒?还是夺了他的女人?」 「李寻欢!」八个人同声爆喝。 独眼妇人嘶声道:「你若再出言侮辱我的亡夫,就算是名扬天下的小李飞刀,老娘也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铁传甲大声道:「少爷,不论你如何激我,我都不会说的!」 东方不败彻底失去了耐心,一个跃身,抓住了独眼妇人的脖颈:「好!既然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众人齐声唿喝,却投鼠忌器,一时不敢上前。 铁传甲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少爷,他忽然一个激灵,想起此前李寻欢的种种反常来。 东方不败一针扎在妇人死穴上,妇人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歪头断了气。 其余七人目呲欲裂,拿起武器就要上前围攻,东方不败七针连出,不一会儿就撂倒了七个人。 铁传甲嘶吼一声,就连坐在船上的阿飞也忍不住站了起来。 水中的龙啸云早就被水呛晕过去,漂浮在一块阿飞扔下去的木板上。 东方不败拍拍手,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铁传甲嘶声道:「你不是少爷,你到底是谁?」 东方不败啧了一声,道:「你再不说话,我就把这七人剥光了,吊到城楼上去。」 铁传甲挥掌就向自己脑门击去,东方不败发针制住他,踢了郎中一脚道:「都这份上了,你还不说实话吗?」 那郎中俯身咳了几声,转过一口气来,嘆道:「铁传甲确实是条汉子!可翁老大的事,我又如何说得出口呢?」 其余七人正慢慢爬起来,闻言姿态各异地僵住,看向他,奇道:「老四,你知道什么?」 他们都没有死,不过是被东方不败以针刺得假死了一瞬而已,但这一瞬,已足够他们的头脑冷静下来。 醒来后的片刻,也足够他们看到,铁传甲为了维护他们的遗体而自裁。 他们冷静下来,也愿意听一听其中原委。 郎中道:「我不能说,你们只要知道,铁传甲并没有背叛翁老大,反而一直在为了维护翁老大而逃,就是了。」 七个人还要再问。 东方不败挥手道:「你们自己解决吧,回去过点儿自己的小日子,这也许才是你们的大哥想看到的,不要再稀里煳涂地活在仇恨里了。」 八个人站起身,垂头去了。 铁传甲哭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做?」东方不败怒道,「阻止你为了一个死人的名声,毁掉九个人的一生吗?」 他大声道:「我不知你在隐瞒什么,但既然你隐瞒的真相,不足以使你看不起他,为何你不相信他的兄弟们也能够理解他呢?」 第22章 无言的默契 东方不败不擅长写字,更不愿意在李寻欢面前露拙,所以有了阿飞后,许多事都交由他转述。 李寻欢醒来,却并未如平常一般看见阿飞。 他走出房间,惊喜地看见林诗音坐在楼下大堂里吃饭。 李寻欢快步下楼,喜道:「诗音!」 「表哥!」林诗音淡淡地回了一句,就转头继续与对座的姑娘说话。 幸亏铁传甲进来了,惊喜地迎上来道:「少爷!」 天气热,他穿得少,肩背、胳膊上露着裹伤的药布,额头上两道血痕,配上他的满面虬髯,乍一看有些狰狞,一双深邃的眼睛中,却依然是熟悉的忠诚与喜悦。 李寻欢只觉得心中暖暖的,握住铁传甲的手,忧心道:「你的伤.......」 他还没有见到阿飞,也没有得到东方的留信,不确定自己是否应对铁传甲的伤知情。 铁传甲轻轻摇头,低声道:「不碍事!」 他伸手踢腿,示意自己确实没事,又快手快脚地将隔壁桌子擦拭干净,请李寻欢坐下。 李寻欢以指蘸水,在桌子上写下:钱塘江上潮信来! 铁传甲笑道:「少爷,不需要这个暗号,我看神情就分得清哪个是你。」 确实,真正心有灵犀的人,往往通过一个眼神都能认出对方。 李寻欢看着林诗音故作冷漠的侧脸,轻轻嘆了口气。 林诗音对面的姑娘笑道:「李大侠想是有话要和姐姐说,已经向这边看了七、八次了呢!」 林诗音冷声道:「不需要理会,这世间并不是谁都要围着他转的!」 看来是东方昨日得罪了她,李寻欢喝了口茶,却不知阿飞到哪里去了?须得问清来龙去脉才好。 第31页 他看向铁传甲,却只得到一个无奈而茫然的眼神。 幸好,阿飞拎着小剑从门外走了进来,仿佛没看见李寻欢似的,转身就进了后院。 李寻欢放下茶杯,示意铁传甲继续守着林诗音,自己转身跟了上去。 到了人烟僻静的后巷,他才喊住阿飞,笑道:「难道你大哥我今日是个隐形人?还是先生把你也得罪了?」 阿飞摇头道:「先生让我撒谎骗你,我不说谎,所以不能见你!」 李寻欢失笑道:「为何要骗我?」 阿飞闭上嘴巴,一副绝不开口的模样。 李寻欢道:「你不需要撒谎,只需要点头或摇头,行吗?」 阿飞迟疑道:「这不算犯规?」 李寻欢郑重摇头,阿飞点头。 李寻欢道:「他是不是向诗音说了难听的话?」 阿飞摇头。 「那就是向别人说了难听的话。」 阿飞点头。 「诗音旁边的那位姑娘?」 阿飞点头。 「她是被派来绊住诗音的,东方戳穿了她?」 阿飞点头。 李寻欢嘆了口气,缓缓道:「诗音不相信我,倒是相信一个新认识的来路不明的女子!」 阿飞拿不准要不要摇头,便只是看着李寻欢。 李寻欢道:「东方担心得罪了表妹,我会不高兴,便不让你告诉我?」 阿飞点头。 李寻欢笑道:「这个傻瓜,难道你不说,我就猜不到吗?」 阿飞忍不住道:「大哥,你别生先生的气,他只是说话直接了些。」 李寻欢摸着他的小脑袋,笑道:「就为这一点儿事,你就要避着我,全不管昨日的正事了吗?」 阿飞眨着眼睛道:「在先生那里,只有你的事儿,才算得上大事儿呢!」 「傻东方,」李寻欢心底酥软软的,又轻轻弹了阿飞的小脑门,「傻阿飞,你们昨日见到上官金虹了吗?」 「见到了,先生当场就要打他,」阿飞毫不客气地道,「那个上官金虹却是个胆小鬼,找人围攻铁叔,故意引开先生!」 他嗓音脆亮,用语简洁,很快就把昨日望北坡、东昌湖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 听到铁传甲与中原八义之事,李寻欢也不由得心潮澎湃。 听到东方如何逼迫众人探寻真相,他轻舒了口气,贊道:「东方对此事全然不知,却能瞬间想通其中关窍,为铁传甲洗白冤屈,当真机智过人!」 李寻欢在一条破木凳上坐下,慢慢理清了思路,向阿飞道:「上官金虹昨日安排中原八义,最初不过是为了在对战中扰我心神,取得绝对优势!」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后来,慑于东方的气势,临时拿来当作改日再战的藉口。」 「后日......」李寻欢仰头嘆道,「东方,你也想到了,对吗?本来今日才是最好的安排,可你不愿意让我对上他,才选了后日。」 见阿飞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李寻欢笑道:「上官金虹推后战期,必是为了找人测试我的实力。若改在今日,他便只有一夜的时间。改在明日……也罢,东方,就看我们是否心有灵犀吧?」 他蹲下身子,看着阿飞的双眼,道:「大哥今日要交给一个任务!」 阿飞的双眼立刻坚定起来,手中紧紧握住小剑。 李寻欢慢慢道:「你去找铁叔,与他一起保护好诗音姐姐。」 他站起身,一字一句道:「明日,我们会回来。」 李寻欢径直跃过后院的墙,飞身远走。 危险随时会到,他要做的只能是把危险源带离。 离开如云客栈不久,李寻欢就在小巷中遇到了第一波攻击者,十二个蒙面人,皆是近身擒拿的好手。 第二波,城外树林中,二十个暗器高手。 第三波,官道上,二百多个叫花子,皆是听到李寻欢的消息,从附近丐帮分舵聚集而来。 日落时分,李寻欢在望北坡遇到了第四波攻击者。 只有一个人,却比前面的三波人马加起来都有压迫感。 来的是兵器谱排名第四,嵩阳铁剑郭嵩阳。 最不服气第三名的,往往就是紧随其后的第四名,郭嵩阳当然不服李寻欢。 但是,当他看到筋疲力尽的李寻欢,第一反应却是皱起眉:「你的样子,就好像刚被一百头野牛追着,跑过了十座山?」 李寻欢靠坐在一块大青石上,苦笑道:「遭遇二百多人轮番围攻,比起遇到一百头野牛,似乎也不遑多让!」 郭嵩阳道:「谁围攻你?」 李寻欢言简意赅回答:「上官金虹!」 「为什么?」 李寻欢老老实实道:「也许是为了探清我的武功虚实,明日决战中掌握先机吧?」 郭嵩阳浓黑的眉毛皱的更紧:「你明日要和上官金虹决战?」 李寻欢道:「不错,明日,望北坡,未时三刻!」 「那么,从此刻起,你就可以放心休息,」郭嵩阳提起他那柄乌黑色的剑,森然道,「谁若是再来找你的麻烦,就要问一问我的嵩阳铁剑!」 他的话,坚定且有重量,就仿佛他这个人,高大魁梧,让人无端地觉得安心。 李寻欢笑道:「多谢!」 「不需要,我是为了我自己!」郭嵩阳断然道,「传信给我的人,必是要把我当作第四波耗材,敢利用我郭嵩阳,就得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第32页 他定定看着李寻欢:「而且,如果你明日在决战中胜出,就要接受我的挑战!」 「公平的挑战!」 他补充了一句,然后大踏步向前走去:「你尽可以选择休息的地方,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 李寻欢看着远方红彤彤的落日,心下暖融融的:上官金虹,百般算计,却独独算错了人心! 第23章 东方在意的事儿 东方不败精神饱满地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阿飞:「他有没有生气?」 阿飞疑惑道:「谁?」 东方不败微微侧开目光,声音低了些:「就是,你大哥嘛!」 「我大哥为何要生气?」阿飞真心奇怪,忽又想起前日东方先生在意的事儿,便道,「你是说得罪诗音姐姐的事儿啊!没有,他只是叫咱们两个傻瓜罢了!」 东方不败眼眸一亮:「他,叫我傻瓜?」 他抓住阿飞道:「原话是什么?」 阿飞不情愿地道:「就傻字加上你我的名字啊!哦,你是只有姓,我是只有名。」 「傻东方,」东方不败喃喃低语,又道:「他是什么语气?好阿飞,你学给我听听!」 见阿飞一副要翻白眼的模样,东方不败忙许诺道:「改日我送你一柄真正的好剑,怎么样?」 阿飞提起自己的小剑:「我已经有自己的剑了!」 「那就看在我曾经送你剑的份上!」 阿飞只得轻声道:「傻东方!」 他学得并不十分像,多了三分稚气,少了四分柔情。 东方不败已经十分满足了,他想起留在竹舍里的画,自己和林诗音。 才认识一个月,他在李寻欢心中,已可和相伴多年的表妹相提并论。 况且,他仔细看了一天,窃以为,李寻欢在画自己时,笔触更加细腻生动。 阿飞看他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反正李寻欢昨日回来时已很晚了,并没有发生什么需要转述的事情,他提起小剑就要下楼。 东方不败忙拉住他道:「那,你大哥和他表妹昨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阿飞的小脑袋瓜,实在搞不懂先生今日是闹哪样,「他们就那样呗,你惹怒了诗音姐姐,昨日她一直没有理大哥呢!大哥很晚才回来,也没和诗音姐姐说上话。」 东方不败这才放他去了,待阿飞一走,他躺回床上,翻来覆去地思量。 如今他俩不可分割,李寻欢自然选不了别人,可是,若两人分开呢? 他们本就是因不可知的理由绑定在一起的,倘若又突然因为不可知的理由分开呢? 他不得不承认,李寻欢很可能会选林诗音,因为她更弱,更需要呵护,且有多年的亲密与承诺。 东方不败在怀里摸到一张信笺,依然是熟悉的字迹。 李寻欢记录了昨日被追杀的经过,详细写了自己所用招式,又提到了郭嵩阳,没有别的了。 他不提林诗音,想来是信任我的应对喽。 东方不败满意地收起信纸,起身收拾洗漱。 对镜梳头时,他忍不住又想:即便如今他不得不选择我,他的心里总还是会挂念表妹的,林诗音实在是一个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美人。 他梳好髮髻,房门忽被推开。 铁传甲走进来,急道:「表小姐不见了!」 他身后跟着两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 其中一个年龄略大些的,断断续续道:「少爷,我们早上进去服侍两位姑娘梳洗,却见床被一团凌乱,地上还有一个碎花瓶,小姐却不见了。」 东方不败忙赶过去察看,客栈后面还有几处清净的小院,林诗音与林仙儿就住在其中一处。 听丫头们的说法,林诗音和林仙儿每日有说不完的话,一直是住在一间房里。 房间里隐隐有一股幽香,除了碎花瓶、凌乱被褥外,其他物件皆是整整齐齐,就连桌子上的茶具都没有少一只。 铁传甲奇道:「这只花瓶碎的太突兀了!」 东方不败冷笑道:「他们本可以无声无息掳走她,却偏偏要打碎花瓶,用暴力与破坏来扰我心绪,让我不得不去找人!」 铁传甲急道:「那么,你到底要不要去救人?」 他今日的言行中,没有一丝往日的崇敬与信赖。 东方不败挑眉笑道:「你知道我不是他,还来向我求救?」 铁传甲正色道:「少爷昨日告诉我,要像信任他一样信任你!」 东方不败心底热流涌动,笑意也真诚了三分:「我当然会去救她!」 他转身就要出门,门口一人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黑袍黑鞋,背后斜背着柄乌鞘长剑,嵩阳剑客郭嵩阳。 「你不能去!」郭嵩阳道,「如此明显的疲敌之策,你当真看不出来吗?」 东方不败嘆道:「看出来又怎么样?难道我能放着表妹不管吗?」 郭嵩阳的面上现出一丝鄙夷之色:「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只会影响你出刀的速度!」 东方不败苦笑:「没了这个女人,我这一生,还如何再见他?」 他掠过郭嵩阳,细细察看窗、门处的痕迹,然后举步就要向南追赶。 郭嵩阳拦住他道:「不在南边,那个脚印是假的,他们昨日掳了人向北去了!」 第33页 铁传甲怒道:「你既然看到,为何不拦阻?」 郭嵩阳悠悠道:「我为什么要拦?我只负责阻挡袭击李寻欢的人,负责照顾他身边人的,应该是你才对!」 铁传甲颓然跪倒:「都是我的错,昨夜竟全未察觉!」 东方不败拉起他道:「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先把表妹找回来要紧!」 他们一路向北,直追到一个叫做三十里舖的小镇,一座两进小院外,那个叫荆无命的小孩子坐门口。 看见他们,荆无命起身道:「你们来早了!如果想看到活的林诗音,半个时辰后,李寻欢一个人进去。」 东方不败直接撇开他,大跨步走了进去。 荆无命大声道:「你不怕林诗音丢掉性命?」 东方不败冷冷道:「以一个死的林诗音,换一个充满斗志的李寻欢,我想那必不会是上官金虹的本意!」 他径直走了进去,郭嵩阳、铁传甲也一併跟了进去。 院内竟然有许多人。 「铁面无私」赵正义,「铁胆定干坤」田七爷,「摩云十四手」公孙摩云,还有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并几个小乞丐、小喽啰。 看见东方不败进来,院中诸人一起拱手,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道:「恭喜恭喜!」 那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笑道:「恭喜恭喜!李探花想来也是来喝令表妹的喜酒的,可惜吉时刚过,新人已经拜堂,令表妹、表妹夫皆已入了洞房了!」 好歹毒的心思,铁传甲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 若是真正的李寻欢在此,该会受到多大的打击?也许许多日无法出刀了。 东方不败却只是冷冷道:「老铁,郭兄,麻烦你们把这些杂碎清理了!」 他纵身跃起,顺着红绸指示的方向,闯进了所谓的洞房。 林诗音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龙啸云坐在窗边,正要宽衣解带。 东方不败一把掐住龙啸云的脖子:「怎么又是你?」 龙啸云骇然道:「寻,寻欢,我是被逼的!」 见抓着他的人满面杀气,龙啸云早就软了膝盖,哭道:「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救了你的命,爱上了你的表妹!寻欢,我和诗音已经拜堂成亲了,你不能......」 「卡吧」一声,他的脖子被扭断了。 东方不败抱着林诗音出来时,院内活着的人,已只剩下郭嵩阳、铁传甲。 铁传甲虎目含泪:「表小姐,当真......」 「当真怎么样?」东方不败厉声道,「她今日不过是起得迟了些,难道一个女孩子睡得多些,也有问题吗?」 第24章 东方与诗音 东方不败将林诗音送回客房,安排阿飞守在床前,铁传甲守在门外。 此时已是午时,他叫来酒菜,邀请郭嵩阳同坐把酒论盏。 郭嵩阳自斟一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道:「一杯,足以抵去你我恩情。再饮却是不必了,你我决出胜负之前,咱们之间无需添加不必要的纠葛!」 他站起身,郑重道:「今日之战,毋须担心身后!」 说罢,转身出门。 东方不败慢慢喝了一杯酒,想起中原八义、铁传甲、阿飞母子、天机老人,以及今日的郭嵩阳。 这个世界的人,当真有趣啊! 他吃了酒饭,看看时辰尚早,就转道林诗音的小院子去。 那个林仙儿竟然又回来了,正亲密地与林诗音一坐在院中廊下谈话。 东方不败径直走向林仙儿,道:「你怎么还有脸呆在这儿?你主子没告诉你可以走了吗?」 林仙儿仿佛被抽了一鞭,怯生生、娇滴滴地道:「我,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东方不败不耐烦地道:「别装了,滚!」 他最后一个字说得很冷很利,林仙儿哭哭啼啼地掩面奔了出去。 林诗音惊道:「她只是个小姑娘,你何必这么刻薄?」 「你口中的小姑娘,昨夜把你骗出城,」东方不败顿了顿,终于没有忍心说出真相,只是道:「用来要挟我。她若是小姑娘,你岂不是一个小婴儿?」 林诗音霍然起身,口唇颤抖:「你,你胡说什么?我昨夜一直呆在客栈里,哪里出过城?」 触及表哥的漠然目光,她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自聊城重逢以来,你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对我这般挑剔指责。」 她掩面起身,就要躲进屋里去。 东方不败嘆道:「我今天很有可能会死,而你要留给我的最后一面,就是哭哭啼啼?」 林诗音的脸色愈发苍白了,流着泪道:「你是名动天下的小李飞刀,如何会死?」 「名动天下也是血肉之躯,」东方不败道,「受了伤也会疼,流多了血也会死!」 东方不败放软了语气,低声道:「我今日要和上官金虹决战!」 林诗音慢慢止住了眼泪,睁大了眼睛,即便是不闻江湖事如她,上官金虹的名头也是听过的,且知道他排名在表哥之前。 东方不败继续道:「我若是今日死了,你以后要怎么办?这样哭哭啼啼可是活不下去的。」 林诗音嘆道:「你若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东方不败大声道:「我死了,你为什么活不下去?难道做一个女人,就必须依附别人而活?」 第34页 林诗音睁大了眼睛,惊道:「你并不是别人......」 「除了你自己的人,都可算作别人!」东方不败走到林诗音面前,看着她道,「这一个月,我不在你身边,你不是也活得很好?」 他伸手指着院中那株红艷艷的海棠花,道:「就算是我死了,花还是很香,太阳还是很暖,你为什么活不下去?」 他又近前一步,声音低了些:「而且,我知道你有保护自己的资本......」 林诗音早就整个人怔住,听到这话,下意识地问:「什么?」 「怜花宝鑑!」东方不败低声道,「是你得到了怜花宝鑑,对不对?」 林诗音颤声道:「是,王先生当年来时,你不在家,他就把书交给了我!」 她忽然激动起来:「有了那本书,你就可以打败上官金虹了,对吗?书在李园,我回去就拿出来交给你。你可以设法推一下战约吗?」 她捂着脸哭起来:「我当时不交给你,只是想让你远离江湖!」 东方不败按住她的双肩,低声道:「我不需要它,需要它的是你!回到李园去,练好自保的本领,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再把人生寄托在别人身上!」 林诗音哭着摇头:「不,我不需要它,我需要的是你。为什么要打打杀杀,我们一起在李园过日子不好吗?」 「可能吗?」东方不败冷声道,「我声名在外,又多年行走江湖,是能说声告辞就可置身事外的吗?」 「况且,我为什么要为了你的喜好,就回家做个庸人?」 林诗音又怔住,半晌,才恍然道:「你又想推开我,对不对?就像一个月前你想把我推给龙啸云一样......」 东方不败毫不留情地道:「我当然要推开你!你知道这次决战为什么会发生?因为上官金虹派林仙儿掌控了你,我不得不为你疲于奔命,千里迢迢赶来送死!」 他声音又低了下来:「你手握至高武功秘籍,却手无缚鸡之力,唯一会做的事,就是让自己身陷危险之中!然后哭哭啼啼,埋怨表哥为何不围着你转?我看那个什么龙啸云才是真正适合你呢!」 林诗音几乎崩溃了,哀叫一声,掩面回了屋内,「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东方不败在门外站立良久,才走出去,对守在院门口铁传甲、阿飞道:「好好守着她,不管我今日战绩如何,都要尽快将她送回李园去!」 两人看他说得郑重,一起重重点头。 东方不败拍拍铁传甲的肩膀,又摸了摸阿飞的小脑袋,转身就走。 铁传甲忽然在后面道:「你若是死了,少爷会怎么样?」 东方不败并不回头,只留下一句:「不知道,也许会一直活在我的世界里吧!」 第25章 决战 上官金虹依然早到,站在了背对阳光的位置。 东方不败慢慢走过去,迎光站着,笑道:「看来你很怕输啊!」 上官金虹似笑非笑地道:「当然,对我来说,输就是死!」 「你今日不会再整什么么蛾子吧?」东方不败微微蹙眉,「可一而不可再,过了今日,就没有以后了!」 上官金虹大大方方地道:「不用,昨日的几轮测试,虽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你的飞刀我也算见识过了。」 对自己的种种背后动作,竟然就这么不要脸地承认了。 东方不败拱手道:「阁下脸皮之厚,可谓在下平生所见第一名,佩服!」 上官金虹哈哈笑道:「阴谋,也是实力的一种嘛!」 「可惜,」东方不败缓缓拿出一柄飞刀,「我的实力,你还没测过呢!」 霎时,他飞刀出手,在接近上官金虹面部时,又倏然换了方位,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攻击他腰腹之处。 上官金虹未料到他出手如此之奇,虽经验老道,闪身躲避,震惊之下,仍被划伤腹部。 飞刀已回到东方不败手中。 上官金虹大惊:「你对飞刀做了什么手脚?」 东方不败笑道:「无他,不过是与刀相处久了,默契而已!」 他面上笑意盈盈,心中暗暗自得:你测度的是小李飞刀,我东方不败的葵花宝典飞刀,你却还没见识过呢! 葵花宝典练到极处,飞花、枯叶皆可作为武器,在他的世界里,为了克制任我行的吸星大法,他有意以针做武器,在这里,却没什么顾忌。 上官金虹双方缓缓张开,他已至「手中无环,心中有环」的境界,近十年,从没有人见他双环出手。 就算是李寻欢还有隐藏实力,他也自认还在掌握之中,况且刚刚阳光闪处,他隐约看出飞刀尾部有细细的反光,不过是一些障眼法、小把戏而已。 东方不败神色也凝重起来,出其不意之下,他占了一次上风。 可他毕竟用的李寻欢的躯体,虽经过一个多月磨合,所能使用的不过仍是葵花宝典的粗浅功夫。 这两日的通信,他与李寻欢研究了葵花宝典与飞刀的数种结合方式,毕竟还未在如此高手面前实践。 两人迎面对立,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今日有阳光,也有数朵白云,当太阳被白云遮蔽的一剎那,东方不败再次出手了。 葵花宝典、小李飞刀共战子母龙凤环,谁胜?谁败? 太阳再次探出云层时,凝固的空气慢慢散去了。 第35页 东方不败咳出一口血,上官金虹仍屹立不动。 良久,上官金虹惨叫一声,轰然倒塌,他手中扯住飞刀连着的丝线,眼中却扎着两枚飞针。 他以为自己看穿了飞刀的引线,却未料到那不过是东方不败有意显露的破绽,只是为了隐藏真正的杀招。 电光火石之间,东方不败祭出了自己惯用的飞针。 他虽有心保全小李飞刀的名头,但在性命受到威胁的关键时刻,还要虚名做什么? 李寻欢,应该会理解的吧? 那个叫做荆无命的小孩子,从望北坡背面出现,走至上官金虹面前,低头看着他仍在抽搐的身躯,道:「他没有败于小李飞刀!」 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这般敏锐吗? 东方不败擦去唇角血迹,点头道:「不错!」 为了诱导上官金虹作出错误判断,他也付出了代价。 上官金虹最终败于他自以为掌控全局的傲慢,他以为自己昨日已经测度出小李飞刀的八分实力,今日也已看出飞刀上的诡计。 却不知,他面对的从来就不是小李飞刀! 荆无命拖着上官金虹离开了,留下了一句话:「他虽败,却未死!我们会报仇的!」 有一瞬间,东方不败想跟上去补刀,胸口的闷痛却阻止了他。 他转过身,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几位观众。 黑衣黑剑的郭嵩阳,头髮花白的天机老人与他大辫子的孙女,身姿清冷的林诗音,阿飞,铁传甲。 阿飞抢上来,用小小的身躯扶住他,道:「先生!」 天机老人微微点头:「比起上次在杨树林一战,很有进步。」 郭嵩阳道:「看来,我又多了一个需要挑战的对手!」 大辫子姑娘恍然道:「原来是你!」 他们三个人一人留下一句话,走了。 林诗音冷冷道:「你是谁?」 东方不败苦笑一声:「你终于认出来了!看来,你也没有那么了解李寻欢嘛!不过,这副身体确实很有迷惑性。」 林诗音仔细看了看他的面容,渐渐惊惶起来,不是易容术,身体形貌确实是表哥。 她后退一步,骇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东方不败摊开双手道:「一个身体里的两个灵魂,我与他已经不可分割。所以,他今生都是没办法娶你了,除非你愿意有两个夫君?」 林诗音惊叫道:「怪物!怪物!」 她哭着跑掉了。 铁传甲道:「少爷明日会回来,对不对?」 东方不败笑道:「也许!」 铁传甲瞪着他,东方不败只得道:「应该吧,你若愿意,可以等一天看看。」 铁传甲这才点点头,跟着林诗音走掉了。 阿飞握住东方不败的手,道:「先生,咱们去哪儿?」 「找个地儿养伤,」东方不败慢慢挪动步子,「接下来几天,先生和大哥可都要靠你了!」 阿飞小身板挺得笔直,重重点头:「嗯!」 东方不败摸摸他的小脑袋,有种「我家少年初长成」的喜悦。 第26章 虚拟故事部 东方不败醒来时,既不在竹舍,也不在如云客栈。 他躺在一张柔软的,洁白的,毫无装饰的软床上,四周皆是绿茵茵的草地,正前方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青纹石路。 东方不败站起身,发现自己是光着脚的,青草尖尖的,挠刺着脚心。 他跳到鹅卵石上,触感却是软绵绵的,并非真正的鹅卵石,而是一种光滑的、青纹松花蛋一般的物体。 路的尽头,出现一座仿若透明的建筑物,流光溢彩地映照着太阳的光辉。 东方不败伸手去触,墙面忽然打开了。 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声道:「欢迎光临,虚拟故事部!」 东方不败吓了一跳,他谨慎地四下打量。 亮堂堂的一座大厅,仿佛镶嵌着无数颗夜明珠,中间螺旋向上的台阶仿佛直通天际,四周环绕着各种颜色的小门。 「叮咚」一声,最左边的一扇小门忽然打开了。 那个毫无感情的女声再次响起:「东方不败,请至七楼灵魂穿越科!」 东方不败只觉得毛骨悚然,这座建筑竟然知道他的名字,那扇小门不会是它的嘴巴吧? 他忙后跃退出,忽觉身后有人,侧身出掌。 「咚」的一声,身后人的胸膛发出一声闷响,东方不败只觉手掌震的生疼。 那人笑道:「东方先生,请不要伤害智慧机器人哦!」 竟是一个妙龄少女,穿着粉嫩蓬松的长裙,露出白生生的两条胳膊。 她的笑容甜美而标准,十指纤纤,拉开胸口的衣物,轻轻一点,胸膛向两边打开,里面现出许多金属部件。 少女带着笑容在里面点了几下,又将胸膛合住,向东方不败笑道:「东方先生,请上七楼!」 场面诡异至极! 东方不败再次出掌,少女的手更快,手指迅疾无比滴点在东方不败手掌心。 东方不败全身一麻,差点儿跌倒。 少女依然笑吟吟的:「下次会加大电量哦,请不要尝试攻击智慧机器人!」 「请上七楼,」少女继续道,「有人在等你。」 东方不败在她的监视下,走近那扇开着的小门,就像进入一个巨怪的嘴巴里。 第36页 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这才发现上面有四个大字,虽然有些缺胳膊少腿,隐约可以看出是:古代武侠。 他瞥了眼旁边的门,似乎是:古典名着。 隔一道门,是:欧美超英。 奇怪的名词,东方不败深吸一口气,走近小门里。 小门里面就像一个箱子,门合上,现出一列奇怪的符号,每一个后面都跟着几个小字,也是残缺不全的。 东方不败大概可以看出:「2 综合处」、「3 科」「4 穿越科」、「5 重生科」、「6 平行世界科」...... 少女点了「7 灵魂转换科」,箱子忽然晃动起来。 东方不败大骇,箱子四壁光滑明亮,毫无可攀着扶持之处。 「叮咚」一声,毫无感情的女声道:「七楼到了,欢迎光临灵魂转换科」。 少女笑着伸手,道:「东方先生,请!」 东方不败走了出去,外面是一排蓝色缎面长椅,顶头坐着一个白衣人。 看见有人出来,那白衣人站起身,回头。 然后,他绽出一个俊朗的笑容:「东方!」 东方不败一颗心轰然炸响,一路的忐忑惊惶瞬间抛之脑后,这人竟是李寻欢! 他惊喜万分,飞奔几步,又半途顿住。 他还从没有这样,与李寻欢面对面地在一起。 李寻欢笑道:「近人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对吗?」 熟悉的面容,温暖的微笑,极大地抚慰了东方不败内心的不安与生疏。 他走近几步,嘴巴发干,半晌,才勉强道:「你如何会在这里?」 李寻欢摊手道:「一觉醒来,就在此地了,恍若梦中。」 东方不败手脚发僵,脑子里嗡嗡地飞过各种念头:我头髮乱吗?脸上有没有脏东西?身上的白衣服也太普通了...... 李寻欢见他半晌不语,脸颊红红地垂下头去,大约想到他心中所想,既好笑又感动。 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东方不败白衣下的赤脚,忙拉着他坐下,低声道:「怎么赤着脚呢?」 东方不败坐下,衣摆不够长,脚踝都露在了外面,苍白,瘦削,男人的脚。 他忙把脚缩起来,一时全然忘了,这双脚李寻欢已见过无数次。 幸而李寻欢是个体贴的人,察觉他的窘迫,便不再追问,只脱下自己的缎面银靴,放在他脚下:「你先踩着,我穿袜子就可以。」 东方不败没有拒绝,他急于把脚藏起来,况且,他喜欢李寻欢对他的体贴。 靴子里还带着余温,东方不败既觉得暖心,又有些害羞,就像被他包裹住双脚一般。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人转了出来。 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面容普通,最多算得上清秀,格子短衫,面料奇怪的蓝色紧身裤子,短髮蓬头,鼻樑上架着一副黑色的金属架子,里面镶着两块玻璃片。 男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不好意思地笑道:「李大侠,再稍等一会会儿,系统还在修復中。」 李寻欢颔首笑道:「不妨事。」 看见东方不败,男子玻璃片后的眼睛明显一亮,伸出一只手道:「这位一定是东方教主,久仰久仰!」 李寻欢低声道:「他要和你握手,是这边的礼仪。」 东方不败却把手背在身后,语气生硬:「你是谁?」 那男子推了推鼻樑上的金属架子,有些腼腆地道:「教主可以叫我灵小通,是灵魂转换科的办事员。不好意思,咱们这里刚开张,系统还在调试中。」 东方不败皱眉道:「你也是机器人?」 灵小通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发出皮肉相触的啪啪声:「血肉之躯,如假包换!」 走廊另一侧传出叮铃铃的脆响。 「两位稍等,」灵小通拱手哈腰,「稍等哈。」 他抹着汗,大步跑过去,推开一扇木门,闪身进去不见了。 李寻欢笑道:「他没什么恶意,无需如此戒备!」 东方不败心如擂鼓,有些疑心他刚刚表现的太强势了些,李寻欢可能会喜欢温婉一点儿的人呢。 李寻欢起身,从一个奇怪的透明装置里拿出了两个杯子,轻轻一压,清澈的水流就汩汩流出,还冒着热气呢。 他把杯子递给东方不败:「来,喝口水。」 东方不败接过来,惊奇地发现杯子薄如纱翼、轻若无物,竟不知是什么做成的。 他喝了一口,温温的,带着点儿甘甜。 第27章 灵魂转换科 灵小通进去不久,走廊上又响起一道冷漠的女声:「李寻欢,请到2号房间。」 东方不败顾不得矜持,一把握住李寻欢的手。 李寻欢微微一笑,捏了下他的手心,起身走了过去。 东方不败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一道木门后面,温暖与安心也跟着消失了,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东方不败,请到8号房间!」 东方不败站起身,看见木门上一个个牌号,他在2号门口站了一会儿,隔音太好了,什么也没听到。 8号房间里,头髮蓬乱的灵小通,坐在一张黑木桌子后面。 见到东方不败,他站起身,指着对面的黑色软椅,有些激动地笑道:「教主,请坐!」 东方不败坐下,冷声道:「你是日月神教教众?」 「啊?」灵小通回味过来,忙道:「当然不是,这是咱们粉丝对您的爱称!」 第37页 他手忙脚乱地拿出一摞纸,看了一眼,问道:「东方先生对咱们的灵魂转换服务满意吗?」 东方不败从他手中抽出一张,密密麻麻地写满缺腿的字。 看得头疼,他转向灵小通道:「灵魂转换?原来我和李寻欢每日互换,就是你们捣的鬼?」 灵小通点头道:「可以这么说,这是咱们虚拟故事部推出的全新项目,您还满意为您选择的互换对象吗?」 东方不败慢慢道:「我对李寻欢很满意,对你们这样操纵我们,不是很满意。」 灵小通拿过一只笔,也不蘸墨,飞快地写了几个字。 他又问道:「您觉得,你和李寻欢的感情如今到了什么地步?」 东方不败怔住,半晌才道:「这个问题,你们也会问他吗?」 灵小通点头:「对,不过答案是当事人个人隐私,恕我不能向您提供。」 东方不败回道:「那么我的答案也是个人隐私,恕我不能向你提供!」 灵小通笑了:「好吧,下一个问题。您愿意持续现状?变换互换对象?还是改变与李寻欢的相处模式?」 「不换!」东方不败听到第二个问题就断然拒绝,第三个问题却让他心中一动:「我想和他生活在一起,可以做到吗?」 灵小通摸着带着胡茬的下巴,思考良久,才道:「穿越,这个超出了我们科室的业务。」 「不过,」他向前倾身笑道,「您若是能回答上一个问题,也许我可以想想办法。」 他们有办法让我和李寻欢生活在一起!东方不败心头狂跳起来。 他清咳一声,觉得喉头因为激动有些肿胀:「我喜欢他,而且,我想他也有些喜欢我。」 灵小通也激动起来:「您觉得是好朋友好兄弟的那种喜欢?还是男女之情?」 东方不败有些脸红:「我不知道,也许是后者吧?」 灵小通站起身,欢喜地满面通红,搓着手笑道:「初战告捷啊!很好,很好!东方先生,稍等,稍等哈!」 他抬起胳膊,在手腕上轻轻一点,凑在嘴边,低声道:「穿小越,请求紧急协助!」 不一会儿,手腕上发出了水滴在石头上的轻响,灵小通低头看了一眼,向东方不败道:「稍等,稍等哈!」 然后,他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东方不败坐了良久,才觉得砰砰乱跳的心脏平静了些。 他在桌面上一摞纸中抽了一张,勉强读了几句:《关于花满楼与顾惜朝灵魂互换的可行性报告》 两个不认识的人,他丢下这张,又抽了一张。 《论张无忌医术对苏梦枕病体的良好影响》 依然不认识,他正要再拿一张,灵小通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他喜眯眯地笑道:「穿越可以啊!东方先生想选哪个世界呢?有黑木崖的世界?还是有李园的世界?你过来?还是他过去?」 东方不败心念疾转:李园是李寻欢的家,阿飞还等着他们抚养,铁传甲、郭嵩阳、天机老人都很有趣,而且那个世界的人相对要单纯些...... 他大声道:「让李寻欢去黑木崖!」 李园什么都好,可是有林诗音,有林诗音的世界,李寻欢眼中岂会有东方不败? 灵小通点头道:「好的,我们会再徵询李寻欢的意见。」 东方不败的心沉了下去,李寻欢绝不会选择离开林诗音! 他慢慢走出房门,忽省起一事,回头问灵小通:「你刚刚是不是去穿越科寻求帮助?」 灵小通放下手中的笔,喜道:「确实如此,教主果然聪慧过人!」 东方不败走了回来,微微压下些身子,低声道:「那,你们那个生子科是做什么的?」 灵小通笑道:「就让不具备生子功能的人物生孩子......」 他忽然福至心灵,一拍脑袋道:「您不会是想......」 东方不败早已耳红心热,不敢抬头看他。 灵小通嘆道:「可惜,可惜那部门里咱没有熟人啊!而且,这个项目论证时没这一条啊!」 东方不败冷了脸,转身要走。 忽听身后灵小通唤道:「教主,请留步!」 东方不败转身,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灵小通道:「瞧我这记性,注意事项没说呢!毕竟你们是咱们这儿的第一对,还不是很有经验。」 他正色道:「参与人回到自己世界后,虚拟故事部发生的一切都将忘却消失。」 灵小通右眼一眨,轻声道:「所以,在这儿,教主大人尽可以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东方不败走出八号房间,李寻欢已经坐在那一排蓝色椅子上了,看见他,微笑着站起身。 想到灵小通的注意事项,东方不败一鼓作气走了过去,握住李寻欢的手。 李寻欢有些惊讶地望着他,却没有松开手。 粉裙子小姑娘按开那扇小门,两人拉着手走进箱子里,出了大厅,慢慢走在软绵绵的鹅卵石小道上。 东方不败积聚酝酿了一路的勇气,转身扑在李寻欢的怀里,低声道:「和我一起生活在黑木崖,好吗?」 他不敢看李寻欢的表情,只能从他稳健而有力的心跳中,猜测他可能会说出的答案。 一下,一下...... 世界昏暗下去,他失去了意识。 第38页 第28章 相见了 连续七天,东方不败皆是独自黑木崖上醒来。 若不是那几副画像,他当真要以为过去的一个多月是场梦。 他将李寻欢的画作,全部挂在竹舍里,白天就痴痴地看,天黑就睡觉,可惜一觉醒来,还在黑木崖。 东方不败有时候会到小花园外边去,成德殿里那行龙飞凤舞的大字还在:凡我教中人,不得无故滥杀无辜! 他心中烦躁,喝令紫衫卫士全部下去,席地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上。 有人慢慢走了进来,他惊喜回头,却是任盈盈。 任盈盈盘腿坐到东方不败身边,轻声道:「东方叔叔,你在等谁吗?」 东方不败看着她的小脸蛋,忽然想起阿飞。 他会在另一个世界里,思念他的先生吗? 东方不败道:「盈盈,去把你的琴拿来,咱们到崖顶走走。」 他站在黑木崖顶,夏日的风裹杂着热气,吹得人直想流汗。 盈盈坐在一块青石上,调好琴弦,问道:「东方叔叔,想听什么?」 东方不败道:「渔樵问答吧!」 琴声叮叮咚咚,东方不败极目远望,这苍茫世间,为何没有李寻欢? 他又去找丹青生学画,画了一幅又一幅,全是李寻欢的模样。 三天后,他挑了最满意的一副画作,让丹青生描摹数十幅,传送各地,重赏寻找画中人。 画像还未送出河北地界,就有人持画领赏。 东方不败奔到成德殿,只看见一个容貌相仿的书生,若不是那行「不得无故滥杀无辜」,他一掌就要让这人化作飞灰。 接下来几日,陆陆续续又有人来领赏,相比之下,第一日那个书生竟是最像的呢! 接连如此五天后,再有人来时,东方不败的挫败感已经升至顶峰。 他怒气沖沖走入成德殿,一脚踢向领人来的教众:「又带了什么歪瓜裂枣来煳弄本座!」 「东方!」那人笑吟吟地转过身来,夏日湖水般的眼眸里,洋溢着让人心颤的暖意。 「你!」东方不败颤着脚走上两步,忽然转身就走。 李寻欢顾不得教众诧异的眼神,忙追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直走至通往小花园的密道。 东方不败一路心如雷鸣,听到密室门合住,借着幽黑隐暗道的掩护,他突然难以抑制心头激动,回身扑进那人的怀里,紧紧抱住,再也不要松开。 李寻欢的两手僵在半空,良久,才轻轻环住教主大人。 两人回到竹舍,东方不败又觉出方才行为的莽撞,害羞起来,坐在床沿上,不敢看李寻欢。 李寻欢拿出手上画作,笑道:「恭喜教主,画功大涨啊!」 东方不败看了一眼,竟正是自己画的那一幅,不由得又是惊喜又是羞涩,低声道:「我才不是你的教主呢!」 李寻欢笑道:「对,你是我的朋友东方!」 朋友?东方不败心底一沉,他咬着嘴唇,忽然大声道:「我不是你的朋友!」 东方不败一鼓作气道:「我要做你的妻子!」 看见李寻欢笑容凝住,他这才震惊于自己的大胆,慌不择言地找补道:「你杀了杨莲亭,就要补给我一个丈夫!」 说的什么鬼话!东方不败气得闭上眼睛,道:「不是,我是说,我......」 李寻欢走近两步,在床边蹲下身子,柔声道:「我知道。」 他知道东方不败想做一个女子,在黑水镇生活的那一个月里,他几乎已经可以算作他的妻子。 缝补,做饭,教养孩子,他还有一身好武艺,有勇气,有智慧,站出来替他对战上官金虹。 这世间,再不会有比他更适合的妻子了。 李寻欢低声道:「你很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产生这种感情,也许只是因为我是唯二知道的人?」 东方不败愕然,半晌,才坚定地道:「当然不是,我喜欢你,所以才要做你的妻子!」 李寻欢笑道:「我们俩甚至没有真正相处过,也许在一起生活两天,你会发现不喜欢我吃饭的姿势呢?」 东方不败立刻抓住了重点:「你同意了?」 他站起身,又俯身把李寻欢拉起来,再问一遍:「你同意和我在一起?」 李寻欢笑道:「也许,可以先以在一起为前提试试。」 东方不败有些不可置信,他竟然这么轻易就得到了梦中情郎! 他结结巴巴地道:「我身体有残缺,而且,曾经和别人在一起过......」 他深吸口气,接着道:「我没什么学问,也不太有品位......我年纪还比你大十岁呢!」 他的眸中已经有了泪花,为何不能在最好的年华,遇到最对的人? 李寻欢揽他入怀,轻声道:「嘘,这些我都知道。我在意的,从来只有眼前这个人。」 东方不败低声道:「我想做个女人,却不会生孩子。」 「我还以为咱们已经有儿子了呢,」李寻欢轻笑一声,说出两个字,「阿飞!」 东方不败红了脸,捶着他的肩膀道:「仔细阿飞听了,拿剑追杀你!」 李寻欢哈哈大笑,侧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下。 两人依偎着坐在床上,东方不败道:「我要把日月神教交给你,以后你做教主。我就在这小院里,天天为你缝衣做饭,永远也不出去。」 第39页 「我小时候,曾梦想有一日,能找到一位神仙眷侣,携手快意江湖。」李寻欢嘆道,「刚刚有一瞬间,还以为要实现了呢!」 东方不败忙道:「你想出去走一走,也很好啊!」 他靠在李寻欢肩上,羞道:「不管去哪里,我总是要跟着你的。」 李寻欢顺势道:「甚好,我小时候最爱听白蛇传的故事,之前又听丹青生说起杭州美景,不如咱们去看西湖吧?」 东方不败笑容一滞,还是顺从地道:「好啊!」 是夜,星光如梦。 李寻欢看着东方不败睡去,一个人走出庭院,上了黑木崖顶。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又读了一遍,撕成碎片,丢进万丈悬崖。 纸片在黑夜的掩护下,犹如不为人知的蝴蝶,飘飘摇摇飞入崖底。 上面的字迹李寻欢已经背的滚瓜烂熟,是二十天前,他从睡梦中醒来,在自己的手臂上发现的。 一种奇怪的笔墨,写着:救东方,免遭任我行围攻致死之结局;福州林平之,辟邪剑谱,一切故事的起源。 底端写着:一年,珍惜! 字迹是自己的字迹,应是在一种很仓促的形势下写成的,且不知为何直接写在了皮肤上。 在黑木崖底醒来时,他发现了这几句话,立时便用烧黑的木棒写了下来,翻来覆去研究了很多遍。 为了查证真实性,他甚至跑到福州,打听到真的有林平之这个人,他们家确实传说有辟邪剑谱。 李寻欢担心东方,只来得及给了林平之一把飞刀,叮嘱有事凭飞刀找他,他便匆匆赶回黑木崖,正遇到到处持画像找人的日月神教教众。 东方不败表明心意时,他电光火石之间想到的就是那句「一年,珍惜」。 也许他只能在此呆一年,如此一想,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况且,他需要一个尽快去杭州的理由! 第29章 一起下崖去 李寻欢慢慢走回小花园里,转过山石,漫天星光下,一个人影孤零零地站在玫瑰花丛旁。 看见他回来,那人影颤声道:「寻欢?」 正是东方不败。 李寻欢轻声道:「睡得好好的,怎么起来了?」 东方不败走近几步,扑进他怀里,低声道:「醒来看不见你,还以为是一场梦。」 李寻欢揽着他向竹舍里走,柔声抚慰道:「不是梦,我在这里,不过是睡不着觉,出去走走。」 「为什么睡不着?」东方不败看着他,迟疑道:「可是因为在挂念谁?」 李寻欢笑道 :「有些挂念阿飞,不过最主要还是因为太欢喜了。」 夜色沉沉,也遮不住东方不败面颊上的热意。 两人走到竹舍里,安置好东方不败,李寻欢要到旁边竹榻上睡,手却被拉住了。 东方不败咬着唇,低声道:「你挨着我,不然我睡不着。」 李寻欢失笑,这么大一位教主,还会黏人撒娇呢! 他除去外衫,躺下,东方不败立刻依偎过来,靠在他肩窝里,抱着他一条胳膊,闭目装睡。 李寻欢在他额上亲了一下,轻声道:「东方,好梦。」 东方不败轻嗯一声,也在他脖颈处亲了一下。 次日,二人一同醒来,相视一笑,都觉心底涌起无限柔情。 东方不败先起身,自己洗漱了,又打了水来,要服侍李寻欢。 李寻欢忙道:「我有手有脚,自己可以......」 「可我就想服侍你嘛!」东方不败打开他的手,绞了面巾子给他擦脸,又拿出牙粉、水杯供他刷牙。 李寻欢虽是一向被服侍惯了的,此时也觉得受用,洗漱过,向东方不败笑道:「来,我给你梳头!」 东方不败迟疑一瞬,道:「咱们下了崖,我打扮成女子,可以吗?」 「当然可以,」李寻欢摸着他的面颊,柔声细语,「人活一世,只要心底自在,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头髮自然要随心。」 见东方不败露出欣喜之色,转身就拿出梳妆匣子,李寻欢忙止住道:「且等一等吧,走之前还得安排教务,等下了崖我给你梳妆。」 东方不败有些失望,低声道:「教务你看着办好了,我不耐烦见外人!」 李寻欢低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既在这个位子上,自然有这个责任。放心,我心里已经有了安排,很快的。」 东方不败只得换了男装,梳好髮髻,将首饰胭脂、女子衣衫挑了几样包在包裹里,又给李寻欢拿了两套衣服。 他俩身量相仿,需要时可以混着穿。 收拾妥当,他才在李寻欢的劝慰下,不情不愿出了小花园。 到了成德殿,东方不败先召见丹青生,打发他回杭州去。 丹青生听说让他独自回去,只觉两股战战,一步路也迈不动,东方不败又派了四个护卫给他。 丹青生走后,东方不败单独召见了任盈盈、曲洋、童百熊三人,告知他们自己要闭关,由他们三人共同协理教务。 事务交待完毕,东方不败正要离去,任盈盈忽拿出一副画像道:「东方叔叔,这画像里的人是你的朋友吗?既找着了,何不在教里委以重任?」 童百熊凑上来道:「这画中人,让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第40页 最近一个月,都是李寻欢代替东方不败出现在他们面前,李寻欢身上独有的亲和力,已使得他们渐渐忘了属于东方不败的狠辣威严。 见他们打探李寻欢,东方不败一股无名火起,怒道:「他不是我的朋友,你们也不许再打探他!」 说罢,挥袖而去。 回到成德殿,见李寻欢悠闲自在地在浇花修枝,他心头火气才消了去,接过花剪,柔声道:「这些琐碎活儿,哪里需要你动手?」 李寻欢笑道:「想着你要去一会儿呢,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家里收拾收拾。」 家里?! 东方不败倏然回首,幽幽道:「咱们一世在家里,不出去好吗?」 李寻欢俯身拿起水瓢,道:「花枝不必再修了,咱们也不知何时能回来,终归是要再长的。你去拿出门的东西吧,我再浇一遍水。」 如此明显的避而不答,东方不败心底一沉,只得回竹舍拿包裹,待李寻欢浇过花,二人便走出密道,顺着山崖后方攀援而下。 下崖时,东方不败以担心李寻欢走不惯山路为名,一定要拉着手走路。 李寻欢只是顺着他,并不说穿自己其实也对此路甚熟。 两人追上丹青生,远远跟着,并不显露踪迹。 丹青生想是怕被人袭击,一路只拣大路走,当夜就在平定州歇宿。 李寻欢拉着东方不败也住进了同一家客栈。 到此时,东方不败还如何会不明白,待收拾停顿,他便开口问道:「你要去杭州,难道是和他们看的人有关?」 李寻欢拉着他一起坐下,低声道:「任我行毕竟是前任教主,武功、谋略皆不可小觑。你现在又不管世事,我实在难以放心。」 东方不败偎着他,轻声道:「我不是还有你嘛!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便是任我行,我相信也是躲不过的。」 李寻欢心底一嘆,想到他被「任我行围攻致死」这几个字,只觉惶恐难安。 他抚摸着东方不败乌黑浓密的头髮,低声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留下这个隐患,毕竟心底难安。」 见东方不败露出迟疑之色,李寻欢接着道:「放心,我不过是想废了他的武功,让他静心颐养天年罢了。」 听他字字句句都是为了自己着想,东方不败心中软的一塌煳涂,轻轻「嗯」了一声,微微仰脸,口唇微张,眼睫轻颤。 他这样一副索吻的姿势,李寻欢如何看不出来。 「一年!」他在心中默念,然后覆上了他的唇。 第30章 为你画眉 唇上柔软的触感若有似无,东方不败双手搭着李寻欢的脖子,将自己挂在他身上,轻笑道: 「我刚出现在你们那边时,是在一家青楼里醒过来的。那时候,还以为你是个眠花卧柳的浪荡子呢!」 李寻欢搂住他,低笑道:「其实,我是个再纯情不过的男人,希望把最好的留在洞房花烛夜。」 东方不败心底一颤,低低道:「洞房花烛夜?会有那么一天吗?」 「会的,一定会的!」李寻欢摩挲着自己的手臂,用坚定的语气安慰着他,心中却着实没底。 到底这上面写的「一年」,指的是什么?在这个世界只能呆一年吗?若是如此,我是不是不应该给他希望? 两人同榻而眠,东方不败仍然依偎在李寻欢肩头,鼻息细细,软玉温香,搅得李寻欢难以入眠。 窗外,树上枝桠一阵轻响,接下来便是有人飞掠而下的声音。 李寻欢以手指托起东方的头,轻轻放在软枕上,飞身轻轻跃至窗前,透过窗纸缝隙向外看去。 一人身穿黑衣,容貌清癯,颏下花白长须直垂胸前,正站在院中左顾右盼。 东方不败也已醒了,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低声道:「果然是他,向问天。」 向问天是日月神教光明左使,李寻欢却从未见过他,只听东方说过是任我行死忠。 向问天站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从客栈鬼鬼祟祟走出来,低声与向问天谈话。 向问天点点头,跟着那年轻人进了客栈。 李寻欢道:「你先睡吧,我下去探一探。」 「也好,他不认得你。」东方不败点头,又道,「论武功,他不是你的对手,不过还是要小心,防止他有厉害的同党。」 李寻欢出了房门,在廊柱后掩去身形,侧脸向大堂望去,却见向问天只是站在门口。 那年轻人在柜檯开了一间上房,毕恭毕敬地请向问天上楼。 李寻欢闪身回房,透过房门听到二人进了隔壁房间,良久没了声响。 他回身向东方不败笑道:「睡吧,看来这向问天不打算夜里下手。」 东方不败在床上坐起笑道:「许是此地离黑木崖太近,他还要再跟踪一段。」 他往里让了让,等李寻欢躺下,才偎在他身边睡下。 李寻欢瞪着帐顶,半晌,才忍不住嘆了口气。 东方不败并没有睡着,听到他嘆息,抬头忧心道:「寻欢,你有烦心事吗?」 李寻欢嘆气道:「我虽不是浪荡子,却也是个正常男人,如此软玉温香在怀,岂能心如止水?」 东方不败先是面上一红,尔后低笑道:「谁让你立志要做柳下惠呢?活该!」 李寻欢侧过身去,伸手轻抚他细腻的面颊,慢慢滑向他亵衣的领子。 第41页 忽又收手起身道:「我睡桌子上!」 东方不败被撩拨得起伏不安的心,一下跌到谷底:「你,你是不是嫌弃我?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李寻欢轻吻他面颊一下,笑道:「若是嫌弃你,会这般睡不着觉吗?」 他转身躺在另一侧,柔声道:「睡吧,此时此地皆不是好时机,也对你不够尊重。」 东方不败翻身向里,嘆道:「你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 李寻欢道:「我在意,你既然嚮往成为一个妻子,就该得到妻子应该有的一切。三媒六证,八抬花轿,洞房花烛......」 他转身向外,闭目想道:不管那「一年」指的是什么,我都要尽我所能,给他最大的幸福和快乐!待任我行之事一了,定要找人提亲。 他做了决定,心头的抉择与拉扯瞬间消失了,唿吸渐渐均匀起来。 东方不败这才慢慢坐起身,把枕头摆在同一侧,轻轻地躺在李寻欢身边,抓着他衣襟后摆,睡着了。 次日一早,李寻欢醒来,见东方与自己同睡床尾,依然靠在自己肩头,眼睫合拢,睡得正香。 他心底瞬间软得一塌煳涂,这样一个人,武功高强,却又全心全意,如何让人捨得放手? 东方眼睫轻颤,慢慢张开,看见李寻欢,眸中瞬间溢满欣喜和依恋,轻声道:「寻欢,早!」 李寻欢脑海轰然炸开,只觉一生唯有此刻最为圆满。 他附身抱住他,心道:这个人,这一世,叫我如何放手? 东方不败见他这样,更是柔情无限,二人相偎良久,才起身洗漱收拾。 李寻欢出去走了一圈,见一个秃头胖财主大大咧咧坐在大堂里吃饭,丹青生的房门依然禁闭。 他仔细看了一眼,见那秃头胖财主身形与昨夜的向问天十分相似,两眼间距更是一模一样,心下顿时瞭然。 回到房里,东方不败已经换了女装,正对镜化妆。 李寻欢见他眉毛画得乌黑,脸颊涂得甚红,不由笑道:「妆容不是越浓越好,来,我帮你。」 他沾湿了面巾,细细地给东方不败擦干净胭脂、眉粉,露出他白腻的本来面目。 东方不败含羞带怯地坐在妆凳上,任由对方摆弄。 李寻欢摸出小刀,为他修去男子尖锐的眉峰,修做远山形状,再拿眉笔描画几笔,笑道:「你这眉毛形状本就很好,也甚浓密,不需要再多画。」 东方不败轻「嗯」一声,忍不住道:「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懂这些?」 李寻欢点了些胭脂,为他描摹唇形,闻言笑道:「这和画画的道理是互通的,丹青生没教过你吗?色彩搭配,画面布局。」 画过唇,他将残余胭脂在手心拍开,轻轻敷在东方不败脸颊上。 东方不败道:「不论我画什么,丹青生都只会一顿勐夸,哪里敢教我?」 李寻欢笑道:「既如此,以后还是我教你吧!琴棋书画,我都略懂一点,只要你愿意学,我都还教得。」 东方不败将面颊挨在他手心里,深情款款道:「你会得那样多,我要学一辈子。」 「一辈子」这个词,使得李寻欢笑容一凝,他推东方不败转身,道:「看看镜子,可还满意吗?」 镜中人眉如远山,唇红肤白,颊晕微粉,除了鼻子略高挺些,身形高大些,正是一位清秀佳人模样。 东方不败怔怔看了半晌,才敢抬头去接触镜中李寻欢的眼神。 李寻欢从后面拥着他,低声赞美道:「东方,你真美!」 第31章 未婚妻 东方不败带上一顶纱质幂篱,又照了照镜子,自觉看不出本来模样,才与李寻欢携手出门。 在楼上看见那秃头财主,他讶然笑道:「这人,不就是......」 向问天容貌大改,也许可以煳弄一般人,但他们两个都是习惯看骨相识人,且本就留心向问天的行踪,仔细看几眼自然就能识破。 李寻欢微微点头,拉着他的手下楼,在大堂内找了处位置坐下,叫了早点。 李寻欢额外要了一壶酒,倒了一杯,正要喝,有人走过来道:「没想到此地也有好酒之人,兄台,可愿对饮?」 竟是易容改扮过的向问天,他站在李寻欢面前,拱手弯腰,语气既恭谨又自带一副说不出的豪迈之感。 李寻欢自然含笑答应。 向问天在对面坐下,从腰间解下一个酒囊,打开,递给李寻欢道:「兄台,可识得此酒?」 李寻欢接过来,只觉酒香扑鼻,隐隐带着点儿果香,喜道:「这莫不是传说中的猴儿酒?」 向问天拍手贊道:「果然行家!这是我三个月前在峨眉山猴山上偶然得的,一直没捨得吃,原来却是为了等待今日的有缘人啊!」 他话中笼络之意甚重,李寻欢言笑晏晏,与他你来我往地客套。 两人对饮一杯,向问天放下酒杯,道:「在下童化金,敢问兄台高姓?」 他用了假名,李寻欢却大大方方地道:「在下李寻欢!」 向问天从怀中摸出一幅画卷,递与李寻欢道:「这画中人可是李兄?」 李寻欢点头笑道:「这画形神具备,确是在下无疑!」 东方不败正喝水,听他夸自己的画,小小地呛咳了一下。 李寻欢忙转身为他抚背,柔声探问:「可要紧?」 第42页 幂篱下的脸红了,东方不败轻声道:「不妨事。」 他嗓音压的很低,不熟悉的人根本听不出男女之别。 向问天似乎此时方看见他,向李寻欢道:「这位是?」 「这位是在下的未婚妻。」李寻欢很自然地为身边人倒了一杯水,递到东方不败唇边,餵他喝下。 待他咳喘平息,才转头继续与向问天交谈。 东方不败面红心热,这声「未婚妻」简直要让他一颗心从腔子里跳出来,终究顾忌向问天在场,只作害羞的样子,垂头不语。 向问天起身拱手道:「原来是嫂夫人,失敬失敬!贤伉俪相处情深,实在让人歆羡。」 东方不败心道:你诺大年纪,也好意思叫出这声嫂夫人? 他并不起身,只是点头回应。 向问天虽惊讶于他的冷漠,但碍于女眷身份,也不好究问,更不便细瞧,倒是没看出破绽。 李寻欢笑道:「内子素来不爱与人来往,怠慢了。」 向问天连道不敢,又问:「不知李兄弟和日月神教有何恩怨?为何会被画像通缉?」 「李兄」这么快就成了「李兄弟」?东方不败借着幂篱的掩护,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这向问天常年被放逐在外,竟然对黑木崖上的事儿如此熟悉,教内高层必有他的内应,只不知他出现在这家小客栈是为了李寻欢还是丹青生? 「唉,」李寻欢假意嘆道,「不过是言语之间得罪了他们教主,便被追得亡命天涯,如何敢有恩怨?」 向问天拍桌道:「日月神教当年赫赫扬扬,震慑江湖,如今却只敢做这样挟私报復的阴私勾当!」 他话中不掩贬低之意,李寻欢担心东方不败生气,便暗暗握住他一只手,正要继续套话。 丹青生从楼上下来了,睡眼惺忪地在旁边桌子坐下,要了早饭,慢慢地吃。 向问天瞧见他,忽然一改话题,和李寻欢谈论起画来:「江湖事不便细说,我看李兄弟也是书画里的行家。愚兄最近刚得了幅画,还烦请李兄弟品鑑品鑑。」 说罢,他从身后包袱中拿出一个捲轴,打开来给李寻欢看。 李寻欢看了,不由惊道:「这竟是北宋范宽的溪山旅行图!」 那丹青生本在没滋没味地扒拉一个包子,听得此言,也被吸引过目光,突然大叫一声,冲过来向向问天道:「这是真迹,你一个土财主,从何得来?」 向问天见他来势汹汹,假作惊恐之状,要收起画卷。 那丹青生哪里肯让,运力于掌,便来抓他的胳膊,却是手指一震,被一股柔和的力道弹开。 他一时不信,又要来拉,被向问天侧身避过。 丹青生这一抓一拉,都使上了绝顶功夫,却被一弹一避化解,心知遇到了行家,忙拱手道:「兄台,在下别无他意,不过想借画一看而已!」 向问天道:「在下的酒只和朋友喝,画也只给朋友看!」 说着,径直坐下,拿起酒囊,给自己和李寻欢各倒了一杯酒,嘆道:「好酒,可惜囊里只剩下一杯。」 丹青生除了爱画如命,还是个酒鬼,闻到酒香,大喜道:「这可是峨眉峰上的短尾猴儿酒」 「正是,阁下竟然也懂酒?」向问天看了他一眼,嘆道,「可惜,可惜!」 丹青生道:「为何可惜?」 「可惜你不是我的朋友,」向问天跌足长嘆,「否则,这杯酒不是正有了好去处?」 说罢,就要将酒囊中那杯酒倾在地上。 丹青生在黑木崖上呆了一个多月,不过吃些日常茶饭薄酒而已,嘴里早淡出个鸟来。 此时眼见如此好酒,他哪里还忍得住,忙道:「相遇便是缘,同桌既是友,我为什么不能是你的朋友?」 东方不败见他一步步地上钩,不由暗骂:蠢货! 李寻欢捏了下他的手心,暗示不要管他们。 向问天却还要继续吊丹青生的胃口:「做我的朋友,可是一世不得反悔的!」 丹青生忙道:「不悔!不悔!又有画又有酒,我要交的正是你这样的朋友!」 向问天这才把酒囊给他,丹青生珍而重之地倒在自己杯子里,忙忙地送至口边。 向问天举杯道:「为了朋友二字,干杯!」 李寻欢与他碰了一下,丹青生也只得碰了杯,一口口细细饮下,砸吧着嘴道:「可惜我不能离开杭州,否则也必定和兄台一般到峨眉山上去弄些好酒!」 向问天道:「那有什么难的?咱们既然成了朋友,以后我只要有了好酒,纵然远在天南海北,也要拿来与你二位分享!」 丹青生感动得眼泪汪汪,连声道:「好好好!日后两位到了杭州,一定要到舍下,尝一尝我收藏的好酒!」 向问天笑道:「我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随时都可以赴约。」 他又问李寻欢:「李兄弟要去哪里?」 李寻欢笑道:「不过是趁婚前无家累,与内子游山玩水,倒也没什么目的地。」 向问天一拍手,向丹青生道:「那么,便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一起去杭州吧?」 丹青生苦着脸,目光流连道向问天包袱里画轴,一咬牙,道:「甚好,正好小弟可以做个东道!」 东方不败简直要气笑了,只因被李寻欢握着手,才没有跳起来削了他的脑袋。 第43页 四人一起吃了早餐,护送丹青生的四个紫衫卫士也走了下来。 向问天拿出一叠金叶子,交给那跟着他的年轻人,吩咐道:「应二,给这位姑娘买一辆马车,再给我这几位好朋友挑几匹骏马。」 李寻欢忙道:「童兄太客气了,在下带有盘缠......」 不待他说完,向问天已经挥手打断道:「兄弟若看得起哥哥,就切莫推辞。路上但有不舒适之处,一定要说出来,就是给哥哥面子了。」 他一副财大气粗的土财主模样,李寻欢也不好拆穿,只作回房收拾行李,与东方不败携手上了楼。 向问天与丹青生说说笑笑,到仿佛真的是一对好朋友。 回到房间,东方不败嘆道:「这丹青生简直毫无脑子,一杯酒、一幅画就被骗了去,若不是咱们跟了来,任我行铁定要被向问天救出生天呢!」 他搂住李寻欢的胳膊,换了一副笑模样,道:「幸亏有你,不然我还真的要吃亏呢!」 李寻欢柔声道:「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二人目光相触,晨光透过窗户洒了在对方身上,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门外敲门声起,店小二在门外道:「公子,夫人!楼下那位大爷请您二位下去呢!」 东方不败靠在李寻欢肩上道:「咱们干脆别管他了,就此隐居山水,自在一生!」 李寻欢笑道:「事情总要解决,况且,这样一路跟着向左使,看他表演设计别人,不也是很有趣吗?」 东方不败想了想,道:「好吧,正好顺路探一下他的同党是谁,只希望他这一路别太烦我们!」 第32章 飞刀出手 向问天颇为识情知趣,除了李寻欢骑马时与他闲聊几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敷衍丹青生,对坐在马车上的「李夫人」,几乎算是敬而远之。 丹青生下崖时惶恐不安,生怕被任我行的旧党识破劫持,被向问天奉承了两三日,飘飘然找不到北,哪里还记得什么顾忌,将自己住处情形几乎倒了个干净。 李寻欢与东方不败也不去管他们,两人自成一体,当真游山玩水起来。 在自己的世界里,李寻欢也去过不少地方,如今一路南下,风景相似,人却不同,不由得心生感嘆,将自己当年去过的地方都讲给东方听。 这日黄昏,到了河南地界,因路上贪看风景,众人只赶得上在一破旧小镇落脚。 这小镇叫做白沙镇,镇上唯一的客栈便叫做白沙客栈。 众人在客栈门口下了马,并无客店伙计迎出来做生意,向问天手下的那年轻人应二进去探看一回,出来苦笑道:「老爷,里面有两路人马在对峙呢,店掌柜和伙计们,都吓得躲起来了。」 向问天转身向丹青生笑道:「好兄弟,这可如何是好?」 丹青生道:「管他什么人马,咱们进去请他们挪地就是了!」 说罢,当先走了进去。 向问天又看李寻欢,李寻欢笑道:「童兄先请!」 向问天正要探问李寻欢的根底,见他愿意捲入麻烦,正中下怀,推让着一起走了进去。 李寻欢与东方不败携手走进客栈大堂,只见里面甚小,不过摆了三张桌子,却都坐满了人。 一桌坐着丹青生,一桌坐着四个黄衫汉子,另一桌坐着一个中年人,带着两个穿男装的小姑娘。 那中年人竟是刘正风。 李寻欢只是看了一眼,便握住东方不败的手,与向问天在丹青生一桌坐下。 丹青生有意不看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叫道:「掌柜的,拿酒菜来吃!」 店掌柜是个花白头髮的老人,哆哆嗦嗦地从柜檯后探出半颗脑袋,颤声道:「客官,要什么酒菜」 「要山珍海味你做的出来吗?」丹青生大大咧咧道,「只管把你们这山野小店中拿的出手的菜品,摆几样上来,啰嗦什么?」 掌柜战战兢兢,答应一声,缩着头从柜檯后面跑掉了。 一个唇上留有鼠须的黄衫汉子道:「这位客人,你若只想吃饭喝酒,还是别处去吧?若是想替武林败类出头,尽管留下!」 说罢轻轻一掌拍在桌面上,桐木桌面上竟均匀地裂出四道裂纹。 这手功夫甚有门道,桐木质脆,这桌子又有些年头,就算是寻常武林人士,使上些力道也能将其拍碎。 这黄衫汉子发掌甚轻,又只使得桌面裂而不碎,依然稳稳噹噹站立原地,上面的茶水甚至都没晃一下,显然是极厉害的内功心法。 丹青生心下一惊,数日来被向问天吹捧得找不着北的脑袋也清醒了些,心道,我在梅庄还肩负大任,无谓招惹这些不相干的人。 那汉子见他不语认怂,冷哼一声,向刘正风道:「刘师兄,你还是随我们到嵩山走一趟吧!若当真查明是令爱年幼无知,误交魔教妖女,左盟主必会秉公处理的。」 刘正风皱眉道:「费师兄,你从河北追我到河南,难道就是为了小女结交的小朋友?」 那黄衫汉子正是嵩山派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赫赫有名的十三太保之一大嵩阳手费彬。 费彬冷笑一声道:「这小朋友可是姓曲?」 坐在刘正风左手的小姑娘脆声道:「我便是姓曲,就因为我姓曲,你就要为难刘公公和刘姐姐吗?」 第44页 费彬冷笑道:「你若是姓别的曲倒也无所谓,可惜是曲洋的曲!」 他霍然起身,向刘正风道:「十日前,平定州,如意酒楼门口,你与那姓曲的魔头拉拉扯扯。曲魔头告诉你,因要替东方魔头协理教务,不便与你回衡山去,又将这小女娃託付给你,是也不是?」 听到这话,李寻欢、东方不败不由得对望一眼,向问天唇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刘正风默然不语,费彬继续道:「你与那曲魔头依依惜别,又让他转告那东方不败,将来有缘,还要合奏一曲,是也不是?」 刘正风面色灰败,向问天听到「东方不败」四字,忍不住咳了一声。 「咱们几个在河北本是要办别的事,幸而天理昭彰,让咱们撞到你和曲魔头暗通款曲,又勾结东方不败,要对咱们五岳剑派不利......」 刘正风截断他话头,道:「我与曲大哥、东方先生皆是以音律相交,从未有勾结对付五岳剑派之语啊!」 坐在费彬上首的黄衫胖子慢条斯理道:「东方不败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你竟称他为先生?还说没有勾结?」 刘正风自知失言,只得垂头不语。 那胖子却和缓了语气,道:「刘师兄,你若是交出那姓曲的妖女,随咱们回嵩山自首,看在衡山莫师兄的面子上,左盟主必会从轻发落,就此网开一面也未可知?」 刘正风嘆道:「丁师兄,这一路,我已百般解释。你们若是坚决不信,刘某也无可奈何。」 他目光转向身边的两个小姑娘,缓缓道:「这女娃娃是我挚友之孙,我岂能交于居心叵测之人?丁师兄,费师兄!你们要抓刘某,刘某听你处置便罢。只是这两个小女娃,还望你们怜她们无知,放她们一条生路。」 费彬冷笑道:「魔教余孽,人人得而诛之!」 说罢,长剑出鞘,飞身便要取那姓曲的女娃娃性命,那女娃娃惊叫一声,幸而刘正风早有准备,挺身持萧一挡。 其余三个黄衫汉子皆站起身来,唿喝道:「刘正风,你竟敢当众维护魔教妖人!」 那胖子丁勉已持剑攻了上来,他名列十三太保之首,手上功夫比起费彬只强不弱。 他看刘正风护持甚严,将曲姓女娃护在身后,与费彬战在一起。 他发出的一剑便只是在刘正风面前一晃,转而就要刺入她女儿后心。 刘正风一手拉着曲非烟,一手拔剑抵住费彬,眼见丁勉剑尖指着女儿后心,顿时心肝皆碎,大声道:「丁师兄,幼女何辜?」 曲姓女娃也大叫道:「刘姐姐!」 丁勉并不开口,费彬冷笑道:「与邪魔外道称姐道妹,死有余辜!」 刘正风女儿只是个身手平平的纤弱女子,眼见她父亲双目皆是惊恐,忙纵身前跃,却哪里躲得过丁勉的剑光。 丁勉剑势汹汹,已触及她背心衣物,却只觉手腕一麻,一柄轻薄的飞刀不知何时扎在自己的手腕上。 另一边,费彬也大叫一声,捂住手腕痛唿道:「是谁偷袭?」 他手上,竟赫然也扎着一柄飞刀。 李寻欢起身拱手道:「诸位,在下一行人赶了一天的路,只想在这客栈中吃一顿热饭,睡个好觉而已。你们这样动刀动剑,砸桌碎椅,又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喊打喊杀,实在有碍观瞻啊!」 他微微一笑:「还请诸位换个地方吧!」 丁勉、费彬皆是嵩山派一流好手,竟无声无息地着了他的道,且手腕低垂,显然用剑的手被一刀废了。 向问天、丹青生震惊地看着李寻欢,仿佛第一次看清他似的。 东方不败倒了杯茶,尝了一口,若无其事地向李寻欢笑道:「茶凉了,我去后院让人烧些热的来!」 说罢,起身,闲庭走步般穿过目呲欲裂的丁勉、费彬等人,径直向后院去了。 费彬捂着手腕,嘶吼道:「你是什么人?什么来头?竟敢伤我嵩山派的人?」 李寻欢笑着拱手道:「在下李寻欢,不过是一个来投宿的客人而已。」 费彬大吼一声,与他们同来的两个黄衫汉子一起持剑向李寻欢冲来。 这两人武功虽不及丁勉、费彬,只是嵩山派的二阶弟子,身手却是连左冷禅都要赞赏的。 只见二人剑势迅疾,仿佛两个光团,霎时将李寻欢笼罩在内。 向问天假作惊骇,闪到一边,想要再试下李寻欢的深浅。 李寻欢身若游龙,众人眼前一花,他已旋身退出剑团,化掌为刀,敲在两人背后。 两个黄衫汉子扑地摔倒,丁勉、费彬面面相觑,丹青生早已惊得张大了嘴巴。 丁勉勉力抱拳道:「李寻欢是吧?嵩山派改日必要请教!」 说罢,对费彬使了个眼色,两人用还完好的手,一人扶起一个黄衫人,匆匆走出客栈。 向问天笑道:「李兄弟这一手飞刀绝技,即便是自号天下第一人的东方不败,怕也要自愧不如。」 东方不败已经从后院叫了掌柜、伙计进来,冷声道:「把大堂收拾干净,送上好的酒菜上来!」 老掌柜连声称好,忙忙地带着人去忙活。 刘正风正要上前向李寻欢道谢,见他们竟真的还要住店用饭,忙道:「恩公,此地正属嵩山派势力范围,他们人多势众,难免要来聒噪。不如几位随在下再行一程,到了下个镇子,再有在下做东,请诸位吃饭休息。」 第45页 李寻欢笑道:「如今天色已晚,此地又荒凉偏僻,咱们身边都有女眷,何必再折腾?」 东方不败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站定。 李寻欢向众人笑道:「放心吧,李某担保,今夜必不会有人来找麻烦。」 第33章 令狐与平之 刘正风的女儿尚且惊魂未定,曲姓女娃正抱着她的胳膊安慰,听到李寻欢这话,回头眨着大眼睛笑道:「李大哥?为什么今夜无事呢?」 她笑容甜美,嗓音清脆,店内诸人都忍不住想,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幸而没被那几个人害死。 李寻欢笑意更温柔了些,道:「此地离嵩山尚有一段距离,他们没那么快找来帮手。」 「对!」刘正风道:「况且嵩山派功夫比得过这两人的,并没有几个,左冷禅也不会轻易调他们离开嵩山?」 闻言,老掌柜抹去头上的汗,长出一口气道:「既如此,小店做东,请诸位大侠吃顿好的,明日也好赶路!」 向问天笑道:「掌柜的,我这位李兄弟今夜这一出手,免了你多少装修费用?你不请咱们多住几天,怎么反而要急着打发客人呢?」 他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一出,店内众人皆笑。 刘正风道:「诸位恩公要去哪里?接下来的一应开销,皆着落在下身上。」 说罢,转头对那老掌柜道:「这家店今儿个我包了,烦请掌柜的快些整治酒菜,收拾客房出来。」 老掌柜道:「客栈甚小,总共也就六间客房,还有两间房的客人没退房呢!他们是兄弟俩,下午一起出去了,想是就快回来了。」 应二道:「您老也太没眼力界儿了,放着这么几位大侠、财主不接待,反而把房间订给不知名的野小子,还不快把房间收拾出来?等他们回来自有人会打发。」 他是向问天的随从,老掌柜只得为难地看着向问天,向问天但笑不语。 李寻欢笑道:「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怎么能赶住下的客人呢?既然还有四间房,咱们这些人挤一挤也就是了。」 曲姓女娃拉着刘正风女儿,蹦蹦跳跳走过来,向东方不败笑道:「美人姐姐,我叫曲非烟,这位是刘家姐姐刘菁,你晚上住我们房里好吗?」 东方不败握住李寻欢的手,低声道:「我和我夫君在一起。」 「哇!原来你们是一对儿,」曲非烟看着两人,笑道:「我本还想李大哥这样的人才,谁能配得上他呢?看见姐姐,才知道什么是男才女貌,珠联璧合!」 东方不败见她说话好听,微微一笑,道:「你也很可爱。」 向问天道:「既如此,李兄弟伉俪一间,两位姑娘一间,我和丹青生老弟,还有这位刘大侠一间。」 丹青生哼了一声,道:「我不习惯和人挤在一起,何况还有四位紫衫兄弟呢,他们可不是能轻易敷衍的人。」 老掌柜唯唯诺诺道:「若诸位不嫌弃,楼下还有间大通铺......」 丹青生眉毛一立,就要发火,门外忽有声音道:「掌柜的不用为难,我的房间让出来就是了!」 话音未落,已走进来一年轻人,十八、九岁年纪,面容俊朗,身形高大。 「我们兄弟出去办了点儿事,店里就多了这许多好朋友,「他环视众人,大笑道:「今夜月色甚好,以天为盖、以地为铺也十分舒爽,何必一定要憋在屋子里?」 他神态间颇有一股潇洒不羁的气质,李寻欢顿时大生好感,笑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恰逢月圆之夜,适宜饮酒赏月。掌柜的,我们的房间也不必了,拿房费抵两坛酒就是了!」 那年轻人哈哈大笑,抱拳行礼道:「痛快痛快!在下令狐沖,不知兄台贵姓高名?」 李寻欢回礼笑道:「李寻欢!」 两人相视而笑,皆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向问天一拍桌子道:「也算我一个,掌柜的,搬张桌子到院子里去,我们要喝个通宵!」 令狐沖身后的人走了进来,却是一个颇有年纪的中年人,皱眉道:「大师哥,明日还要赶路,仔细喝多了酒,耽误行程。」 众人见他一把年纪,却要叫令狐沖这个年轻人师哥,都有些惊奇,经验老道者立刻明白他多半是半路投师。 令狐沖挥手道:「劳师弟自去歇息吧,明日耽误不了事儿。」 曲非烟也拍手笑道:「我也要,刘姐姐,咱们也出去赏月吧?」 「你们俩不许出门,吃了饭就回房休息。」刘正风低喝一声,又排出两大锭银子,向掌柜道:「今夜的酒钱、饭钱、房钱,可够吗?」 老掌柜忙点头,收了银子,让伙计们端出酒饭来,在大堂内摆了一桌,又看着伙计们搬了桌椅出去,在院中平整处支上了,摆了满满一桌。 李寻欢握着东方不败的手,低声道:「你若累了,可先去歇息。」 东方不败柔柔一笑,与他携手当先走了出去。 令狐沖、向问天、刘正风随后,丹青生见伙计们搬了数十坛酒出去,酒瘾发作,也跟了出来。 六人在院中坐定,三轮酒过,刘正风先顶不住了,被闻声出来的曲非烟、刘菁扶回去休息。 再喝两轮,丹青生满口开始胡言乱语,向问天藉机将他带走,送回房间打探情报去了。 唯有李寻欢、令狐沖还坐在原地,推杯换盏,东方不败倚在李寻欢身旁,偶尔也喝一杯。 第46页 令狐沖年纪轻轻,谈论起江湖轶事自有一番豪迈潇洒,两人酒逢知己千杯少,越说越投机,干脆一人拿了一坛酒,纵身跃上房顶。 令狐沖已有五分醉意,见李寻欢身边的红衣女子,跃身上房时身姿飘逸轻灵,坐在李寻欢身边却不言不语,间或拿出手帕子替夫君拭去额间汗水,大起艷羡之意,贊道: 「寻常女子见丈夫饮酒,要么不闻不问,要么唠叨埋怨。李大哥,你这位夫人真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李寻欢握住东方不败的手,带着醉意道:「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东方不败将面颊倚在他肩头,含羞不语。 李寻欢心道:众人都当我俩是夫妻,我难道就如此让他名不正言不顺地跟着我吗?到底不妥,还是得尽快成亲才是! 他轻抚东方鬓髮,柔声道:「困了吗?要不要下去睡一会儿?」 东方不败摇头道:「我要和你在一处。」 见他们夫妻如此恩爱,单身狗令狐冲心底一声长嘆:可惜小师妹还是个小女娃娃! 直喝到东方既白,李寻欢、令狐沖依然酒兴甚浓,东方不败却已倚在李寻欢身上睡着了。 李寻欢解下自己身上披风,将他裹起来,抱在怀里,向令狐沖笑道:「令狐贤弟,我带内子找地方休息一会儿,咱们改日再喝吧!」 令狐沖恋恋不捨道:「李大哥,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咱们可还能同路?」 听李寻欢说要去杭州,令狐沖便去找师弟劳德诺商量,要与他们同行到洛阳再分路。 劳德诺一番犹豫后,也就同意了。 原来,近两个月来,魔教数次向名门正派释放善意,且在民间多有惩恶扬善之举,如此诡异举动,五岳剑派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令狐沖与二师弟劳德诺,乃至嵩山派的丁勉、费彬,皆是奉命到河北平定州附近打探情况。 两人直到黑木崖附近,见当地一片安静祥和,甚至有魔教教徒开办义庄、义诊、义学,周围百姓皆是赞不绝口,也不由得相信魔教当真要改过从善,并无师父推测的阴谋诡计。 既然如此,他们无需急着回华山復命,略拐一点儿路到洛阳也无不可。 刘正风三人回衡山也要过洛阳,众人就此一起上路,一直走到洛阳,皆是风平浪静,没有一个嵩山派的人来寻仇。 令狐沖与李寻欢已结为挚交,见他们要在此地盘桓几日,便送了封信先回华山,自己停留下来,每日与李大哥喝酒赏景,好不惬意。 这日,三人正在白马寺游玩,刚行至天王殿,忽听有人叫道:「李大哥!」 三人停步回头,只见一个少年大步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李大哥,果然是你!」 李寻欢定睛一看,竟是他在福州结识的林平之,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林平之好容易喘匀了气,笑道:「我替母亲来探望外祖,今日与表兄弟们出来上香。刚在寺门外,就远远看见像你,忙撇下表兄弟们来追。偏你们脚程又快,追了这一路才终于赶上了。」 他大约十三、四岁年纪,眉清目秀,又穿着一身淡黄色蜀锦衣服,愈发显得容颜如玉,光彩照人。 听他语气亲昵,东方不败低声道:「寻欢,这人是谁?」 李寻欢笑容一凝,他此前赶往福州查探之事,并未告知过东方不败。 令狐沖也道:「好俊俏的小公子!李大哥,是你家兄弟吗?」 林平之俊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李寻欢笑道:「东方,令狐贤弟,这位是我在福州结识的小朋友林平之。」 又向林平之介绍了令狐沖、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本就对令狐沖的黏煳劲儿有些不满,又眼睁睁看着加入了林平之,三人游成了四人游,愈发有些不乐。 晚上回到客栈,他躺下面墙睡下,也不理李寻欢。 李寻欢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低声劝哄道:「等任我行的事儿一了,咱们就撇开一切,只两人游山玩水如何?」 东方不败嘆道:「你是个爱交朋友的人,天天守着我,岂不无趣?」 李寻欢将他身子轻轻搬转过来,柔声道:「守着你,就是世间最有乐趣的事儿。」 东方不败低笑一声,悠悠道:「那么,你去福州是怎么回事儿?」 第34章 生死时刻 此事李寻欢已有准备,便笑道:「我到这个世界时,就落脚在福州,幸而结识了这位林少镖头,才没有讨饭上黑木崖呢!」 东方不败顿时心疼了,忙拉住他手道:「可有挨饿受委屈?」 见李寻欢含笑摇头,他才放下一颗心来,偎在李寻欢怀里道:「改日再见到那姓林的孩子,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李寻欢心念一动,暗道:我若就此将林平之託付给东方照看,也许既能免除林家的灭门,又能让东方今后不至于孤单无趣。 转念一想:东方武功虽高,到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因此给他带来麻烦岂不得不偿失? 他轻抚他浓密顺滑的髮丝,只觉得各种放心不下,如今还不到一个月,已经如此难解难分,一年后,又如何捨得他? 翌日一早,令狐沖做东,邀请众人到东城绿竹巷一家小店吃饭,并道:「听我师弟说,那家糟得好鹅掌,掌柜的又酿得好梅子酒。我们师兄弟今日要转路向西,就当是离别宴吧!」 第47页 众人这一路大鱼大肉吃得正腻,听说有这么新奇有趣的小店,瞬间口舌生津,纷纷响应。 当下,便由劳德诺在前引路,李寻欢、东方不败、令狐沖、向问天、刘正风等人跟随在后,过了几条小街,到了一条小巷子附近。 远远看到好大一片绿竹丛,斜斜伸出一竿酒幡,迎风招展。 刘正风贊道:「好地方,可惜做了酒馆!」 东方不败低声向李寻欢道:「咱们在黑水镇的小院子,也很好啊!」 李寻欢柔声道:「不错,特别是你让人打的那道篱笆墙,如今想是已爬满牵牛花了。」 两人相视一笑,想起如今能日日相见,不需再寄望于书信留言,都觉心头无限甜蜜。 劳德诺引着众人进去,只见里面有五间小舍,左二右三,均以粗竹子架成。 院内放着一长长的青石刻就水池,里面种着数十株水仙花,却又似比寻常水仙大一些,白花绿叶,香气扑鼻。 廊下摆着一套檀木桌椅,香气幽微,劳德诺请众人分主宾坐下。 曲非烟与刘菁在院中转了一圈,回来笑道:「我看这几间小舍里桌椅皆是以粗竹打造,招待咱们的却是檀木桌椅,看来这酒馆主人与劳大哥关系甚好呀!」 劳德诺一向沉默寡言,闻言只是道:「还行吧。」 丹青生道:「这廊下桌椅虽华贵,到底不如竹桌椅浑然天成!」 劳德诺干脆装作没听见。 向问天笑道:「劳贤弟,这地方可难找的很吶!」 劳德诺淡淡道:「在下投师华山前,曾在洛阳小住过两年,故而知道这处小店。此地掌柜与我有些渊源,听说我要宴客,专门推了预订的几桌客人。」 听他如此说,众人方明白为何今日一桌他客也没有了。 两个五大三粗的伙计搬了一坛酒上来,拍开泥封,酒香四溢,立刻引得令狐沖等一众酒鬼轰然叫好。 一个头髮花白的老头子,颤巍巍地端着一套细瓷酒具上来。 令狐沖忙起身去接,生怕他把喝酒的傢伙打碎了。 两个伙计又送上数个小瓷坛,众人打开,见每个坛中皆是金灿灿的两只糟鹅掌,盛在瓷坛里,却也别致有趣。 劳德诺端起酒罈,为众人倒上酒,自己端起一杯道:「诸位,这就是梅子酒了,我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喝了,众人见他喝完一杯,面不改色地坐下,也都喝了一杯。 酒过三盏,店傢伙计却迟迟不上下酒菜,劳德诺道:「诸位稍待,待我出去催一催!」 他转入一间小舍背后,却再无踪影了。 丹青生向令狐沖道:「小兄弟,咱们为了你这顿离别宴,可是专门空了半天肚子,不会几杯水酒、两只鹅掌就打发了吧?」 令狐沖有些尴尬,拱手道:「在下这位师弟最是沉稳可靠的,想是有了什么变故,待我去看一看。」 说罢,要站起身来,却身子一晃,颓然坐下。 众人大惊,顿时都觉出头晕来,跟着丹青生的一个紫衫侍者率先运气调息,却「哇」地一声吐出口鲜血,昏死过去。 李寻欢心念疾转,忙道:「大家切莫运气!」 两个女孩子花容失色,曲非烟惊叫起来:「咱们中了什么毒?」 东方不败靠在李寻欢身上,低声道:「我头晕得紧,你呢?」 李寻欢刚要回答,一人突然走了进来,阴恻恻笑道:「哪一位若想到阎王殿打前站,尽可运功驱毒!」 正是那上酒具的老头子,他摘下花白头套,抹去脸上伪装,挺直腰板,现出本来面目来。 刘正风惊道:「费彬?!」 费彬冷笑道:「刘师兄,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只得亲自再来迎你!」 「不过,」他环视一周,将目光落在李寻欢身上,「在处置你之前,咱们须得先招待下这位好朋友。阁下废了我用剑的手,我该如何报答你呢?」 李寻欢淡淡道:「你若有能耐,尽可以也取了我的手去!」 费彬轻嗤一声,刚要说话,五个黄衫汉子走了进来,先合力屏息将那一池水仙抬了出去, 李寻欢心道,大傢伙儿中的毒八成和这盆植物有关,却不知是什么? 五个黄衫汉子又一起走了回来,其中一个道:「费师兄,何必与他们啰嗦,一起杀了就是!」 众人皆暗道不妙,白沙镇一役后,嵩山派的人久不出现,大傢伙儿多已放松警惕,没想到他们竟能隐忍至今,设下如此圈套。 有多疑如向问天、东方不败等人,都将目光转向令狐沖,心道:这人是华山弟子,与他师弟多半就是内应。 令狐沖见诸人生疑,又惊又怒,向费彬大声道:「你们是嵩山派弟子?咱们五岳剑派堂堂正正,岂能做这样背后偷袭的勾当?」 一个黄衫汉子问道:「你是哪一派的?」 令狐沖道:「我是华山派岳掌门大弟子令狐沖!就算你们和李大哥有仇,当面鼓对面锣地打一场,才不失名门正派的本色!」 「华山派的?」费彬冷笑道,「和邪魔歪道称兄道弟,死有余辜!」 他左手抽出长剑,剑尖颤巍巍地指着李寻欢,厉声道:「姓李的,今日我便要报废手之仇!」 李寻欢嘆道:「我当日留你一命,致使众位朋友落难,合当该有此报!」 第48页 东方不败摇头道:「大傢伙儿生死有命,要怪也只应怪背地偷袭的小人!」 「小人?你既称我小人,我便小人到底!」费彬近前一步,剑尖指着他头上幂篱,「你是他的女人?遮头盖脸,别是个丑八怪吧?」 李寻欢缓缓道:「费彬,你若想还留着左手,就别动不该动的人!」 费彬怒道:「我偏要动她,还要大动特动……」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李寻欢指尖上,竟然多了一柄飞刀。 费彬退后一步,强笑道:「你已经中了毒,运功即死,哪里还发得出飞刀?」 李寻欢淡淡道:「死之前,总还能带走一个!」 其余五个黄衫汉子面面相觑,其中年轻些的,道:「费师叔,这人飞刀当真如此厉害?」 费彬举起右手,冷冷道:「若不是他厉害,就是我和你丁师叔太过不济喽?」 年轻汉子吃了一惊,忙道:「师侄绝无这个意思!」 他们见费彬不动,哪个还敢上前,众人一时僵持。 良久,费彬拍了拍手,在廊下坐下道:「反正我们不赶时间,等你们毒发身亡就是了。」 东方不败靠在李寻欢肩上,低声道:「寻欢,倘若咱们就这样死了,也算至死不渝了。」 李寻欢柔声道:「放心,我永远陪着你。」 曲非烟本是睁大眼睛,怒目盯着费彬,听他二人真情流露,不由泪盈于睫道:「为何好人,没有好报呢?李大哥,都怪我们连累了你!」 李寻欢摇摇头,笑道:「应当责怪的,唯有做错事的人才对!」 令狐沖撑着站起身道:「我劳师弟呢?你们是不是杀了他?」 费彬嗤笑一声,并不理他。 向问天嘆道:「令狐兄弟,这不明摆着,你那好师弟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刘正风向令狐沖道:「贤侄,咱们五岳剑派,也并非人人都是令师一般的正人君子,你那师弟定是被嵩山派给收买了!」 令狐沖身形一晃,怒道:「我不相信,劳师弟不是这样的人!」 忽又有一个老头子走了进来,佝偻着腰,粗手大脚的样子,也不看廊下众人,径直往西边廊檐下奔去。 那年轻黄衫汉子道:「老头儿,你房子已被我们徵用了,又回来做甚?」 老者好似没听见,待那黄衫汉子大声吆喝了一遍,他才瞪起一双浑浊老眼,瓮声瓮气道: 「你们只说用一天,小老儿是个篾匠,还要挣钱餬口。有人要买竹筐,小老儿只得回来拿!」 「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黄衫汉子缓缓拔出背后长剑,「这可怨不得我们!」 那老篾匠仿佛聋了一般,只顾低头拉他那一摞编好的竹筐。 眼看长剑就要刺穿老篾匠后心,令狐沖不由惊叫起来:「老人家!小心背后!」 曲非烟、刘菁同声尖叫起来。 第35章 任大小姐 刘正风怒道:「费师兄,这老人家手无缚鸡之力,难道嵩山派现在连普通老百姓也不放过吗?」 费彬冷笑道:「他今日丢了性命,全是拜刘师兄勾结魔人所致!」 令狐沖大声道:「强词夺理,无耻至极!」 那黄衫汉子的长剑已刺破无辜老者衣衫,曲非烟等人皆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只听「噗通」一声,人体跌地之声传来。 曲非烟含泪睁开眼睛,却见老篾匠已拿起竹筐,正颤巍巍地往外走。 五个黄衫汉子与费彬皆烂泥般瘫在地上。 一个娇美的小姑娘跳出来笑道:「有趣!害人的反而自己倒在地上,难道是良心太痛,身不由己?」 竟是应在黑木崖上协理教务的任盈盈。 费彬咬牙道:「妖女!你使得什么妖法?」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任盈盈笑着上前,俯视费彬,叉腰道,「中毒的滋味,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费彬气得几乎吐血,怒道:「妖女,就算你药翻了我们,也休想救你的朋友!过得一时三刻,他们就要与我们陪葬了!」 任盈盈笑道:「他们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我又不认得他们,只是看你不顺眼罢了!」 见用解药拿捏无效,费彬一时气结。 任盈盈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慢慢转到刚刚持剑要杀老篾匠的年轻汉子面前,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一边说,一边拿小刀在他眼睛、鼻子上慢慢比划,似乎要测量如何下手。 年轻汉子满眼惊恐之色:「我,我叫狄修!」 「哦,」任盈盈笑道,「有娃娃没有啊?」 狄修哭道:「我还没有娶亲呢!」 「可惜!可惜!」任盈盈一刀下去,割掉了狄修的一只耳朵。 狄修惨叫起来,却因为手脚瘫软,无法用手去捂,只能任鲜血流了一地。 任盈盈站起身,笑道:「不知一个人身体里能有多少血?咱们今日正好见识一下!」 她转身走到其余四个黄衫人身边,再不看狄修一眼。 眼见自己血液汩汩流出,狄修心理崩溃,嚎叫道:「姑娘,女侠!解药就是我们刚搬出去的那一池花!用根茎调清水服下即可!」 费彬气得大叫:「蠢货!蠢货!」 任盈盈眨眼笑道:「一株花既可作毒药,又能当解药?本姑娘可从未听说过......」 第49页 「是真的!这花叫作醉仙灵芙,他们坐的桌椅是奇鲮香木制成的,两种花本身无毒,香气混在一起就成了剧毒!」狄修深怕她不信,越说越细,「是左盟主无意间从西域得到的,传言是当年明教教主张无忌发现的,我绝对没有说谎!」 任盈盈嘆道:「看你这蠢样,谅也编不出这样的谎话!」 她先将众人中间那张木桌子搬了出去,扔掉,又扶着众人起身,将椅子一张张丢了出去,如此往返几次,额间已有细细的汗珠。 令狐沖不忍道:「咱们费点儿劲,走出去就是了,如何只让姑娘你一人劳累?」 任盈盈抹去香汗,笑道:「你们还有走动的劲儿么?还是不要轻易挪动的好!」 说罢,蹦蹦跳跳地走到后院去了。 不一会儿,她端了两碗混着紫色根须、绿色球茎的水进来,先灌狄修喝了一碗,等了一会儿,见无事,才餵曲非烟、刘菁两个姑娘服下。 曲非烟喝了药,哭道 :「盈......」 触及任盈盈阻止的眼神,忙改口道:「嘤,谢谢姐姐!」 任盈盈微微一笑,又转去后院,调了几碗,餵令狐沖、刘正风等人服下。 李寻欢见她又到后院弄药,心下暗惊:接下来这碗必定是我和东方的,她认出东方,会不会就此不给他解药呢? 幸而,解药十分有效,曲非烟撑着站了起来,接过任盈盈手中的一碗药,拿给李寻欢道:「李大哥,我餵你喝药!」 李寻欢忙道:「先餵我夫人!」 曲非烟轻笑一声,将药从幂篱下递给东方不败,贊道:「姐姐真是好福气,李大哥心里眼里只有你呢!」 东方不败懂得李寻欢心意,喝了半碗,撑着接过剩下半碗,勉力餵到李寻欢面前,低声道:「快喝吧!」 李寻欢喝了药,见任盈盈正一边餵向问天喝药,一边交换眼神,然后故作陌生地分开。 原来向问天在黑木崖上的内应果然是她!只不知她这次出现在洛阳,又是有什么计划? 众人喝了药,过得半个时辰,头晕之症已解,却依然周身乏力。 刘菁见狄修吓得可怜,便走过去,用自己手帕替他裹好耳朵。 狄修哭道:「谢谢姑娘!请姑娘行善积德,替我们说个情,让那位女侠放我们走吧!」 刘菁为难道:「这,我和这位姑娘素不相识啊,怎好说情呢?」 忽听刘正风道:「菁儿,过来!」 刘菁只得抱歉地笑笑,走回到父亲身边。 刘正风正色道:「不要节外生枝,仔细再给救命恩人招惹祸端!」 刘菁点点头,四处看了看,惊道:「那位姑娘和李大哥他们都不见了!」 一间小舍里,李寻欢揽着东方不败慢慢坐下,嘆道:「若是今日连累你有个好歹,我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宁啊!」 「我倒是不怕,」东方不败偎着他,低声道:「只要和你在一起,便是即刻死了也是欢欢喜喜!」 李寻欢低头隔着幂篱亲吻他鬓髮,柔声道:「我却捨不得,咱们还有许多好日子没有一起度过呢!」 劫后余生,他愈发觉出怀中人的重要,只想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 东方不败轻「嗯」一声,转身揭开一角幂篱,仰起光洁如玉的下颌,双唇微颤。 李寻欢这次没有犹豫,俯首含住柔软唇瓣,细细抚慰碾磨。 窗外忽然发出一声轻响,有人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东方不败低语道:「是盈盈,她对我的身形甚为熟悉,必是看出了一些。方才,咱们进来时,她就远远跟在后面。」 两人唇齿分开,只以鼻尖轻轻相触,李寻欢笑道:「你既然知道,还让她一个小姑娘,看见咱们这样?」 东方不败轻笑道:「我不信你没看见,她既想求证幂篱下的身份,我岂能不掀开给她看一点儿?」 李寻欢退开了些,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你这叫故布疑阵,她现在必然更不信你是她的东方叔叔了!」 东方不败哼了一声,道:「只许她勾结向问天算计我,不许我算计她吗?」 原来他也想到了,任盈盈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偶然,也许她一路就跟着他们呢! 李寻欢嘆了口气,低声道:「她这次毕竟救了咱们的性命......」 「所以,」东方不败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细语道,「我一定会报答她,你甭管了,只等着与我逍遥江湖就罢了!」 两人又腻歪一会儿,李寻欢让东方在屋里休息,自己走了出来。 恰逢令狐沖正向任盈盈询问,那一干嵩山派门人的处置之法。 任盈盈小脸依然透着些微红,笑语却已清脆自然:「我不过是个过路人,见他们要向无辜的老篾匠出手,才出手管了这桩闲事。你们现在既然已经恢復,这些恶人就交你们处理吧!」 她顿了顿,又加一句:「只是一条,切莫遗祸此间主人!」 说罢,向众人拱手道别,又向李寻欢微微一笑,飞身几步,飘然远去。 令狐沖嘆道:「这姑娘小小年纪,轻功当真不俗,又有一股侠义心肠,我辈望尘莫及啊!」 众人点头称是,又一起讨论起费彬等人如何处置。 令狐沖道:「他们虽有噁心,到底没造成恶果,不如废了武功,放他们回去吧?」 第50页 「放他们回去给那左冷禅通风报信?」向问天冷笑道,「好叫嵩山派的人来把这老篾匠,那救人的小姑娘,以及咱们这些人通通斩草除根?!」 丹青生道:「杀了了事!」 刘菁惊叫一声,刘正风低头不语。 曲非烟道:「先杀了那姓费的,他刚还要非礼李大哥的夫人呢,不是好人!」 众人见如此说,都回头看李寻欢,似乎寄望于他直接出手把这些人砍了似的。 费彬趴在地上,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狄修又痛哭求饶。 另外四个黄衫汉子中最年长的一位道:「刘师兄,咱们只是奉左盟主号令行事,并没有真的杀伤你们。如今,你当真要见死不救吗?」 其余三个黄衫汉子也哀声讨饶。 刘正风认出最年长那位是嵩山十三太保中的钟镇,其他三个虽认不出名字,也颇为面熟,都是往年五岳聚会时打过照面的。 听他们言辞恳切,刘正风嘆道:「非是刘某心狠,实在是怕牵连了这些朋友!」 令狐沖忽大声道:「我劳师弟呢?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费彬冷笑一声,刚要开口。 门外跌跌撞撞进来一人,叫道:「大师哥,你们还好吗?我刚被嵩山派的人暗算了!」 第36章 七个小妾 众人看时,见劳德诺满头是血,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走至费彬身边,劳德诺忽然一掌拍在他后心,费彬惨叫一声,当场毙命。 令狐沖惊道:「你,你怎把他杀了?」 劳德诺恨声道:「这人扮做我的故人,哄骗于我,当真该杀!」 向问天凉凉道:「刚听他们说过,此地是那老篾匠的住处,他们不过借用一天而已!」 劳德诺不慌不忙道:「他昨日找到我,说是小店搬了地方,还带我来看过。」 说至此,他长嘆一声,道:「我和故人数年未见,一时心绪激动,又见此地确实清幽有趣,急于宴请诸位,这才误信谎言,害了诸位,实在罪该万死!」 说罢,双膝跪下,哭得肝肠寸断。 他这一番唱作俱佳,便是李寻欢、向问天等老江湖,一时也难以拆穿他。 令狐沖早激动地跳了起来,道:「我就知道,劳师弟不是坏人!」 说毕,扶他起来,并从怀中掏出伤药,帮劳德诺裹好头顶伤口。 向问天、李寻欢相视一眼,未再说话。 钟镇等人见费彬死了,都忙将此次诡计全数推到死人头上。 又向诸人求饶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实在不知道诸位大侠是这般义薄云天的好人。」 「就今天这局面,」曲非烟翻了个白眼,道:「你哪只眼睛看到咱们义薄云天了?」 四个黄衫人一愣,钟镇忙道:「刘师兄向来侠义盖世,诸位与他相交,必是同道中人!」 一个黄衫人看到廊下李寻欢,立即想到一个可夸赞的点儿:「那位李大侠为了维护妻子,甘愿毒发身亡,真乃情深义重,万里挑一!咱们几个当时可都佩服得紧,若不是慑于费彬淫威,必定要竖大拇指的。」 另一黄衫人忙接着道:「令狐贤侄少年英杰,两位姑娘天真可爱,绝对是大好人!」 钟镇道:「大侠们若是好心放我们回去,我们一定向左盟主禀明内情,绝不让他再受费彬之流小人蒙蔽!」 另外三人同声道:「我们情愿立下毒誓,绝不再来叨扰诸位!」 那狄修更是向着刘菁、曲非烟两位姑娘哭哭啼啼,博取同情。 眼见刘正风、令狐沖等人流露出动摇、同情之色,却碍于同伴不好开口放他们,李寻欢笑道:「刘大哥,令狐贤弟,你们可自做决断!若非今日这样的恶毒计谋,寻常追杀对李某是无碍的。」 他话音刚落,向问天立即道:「我也一样,不过,你们最好招子放亮些,下次撞到老子手里,可没这么便宜了!」 他二人隐隐便是众人中心,既开了口,令狐沖便押着那五个嵩山弟子发了毒誓,放他们互相扶持着离去了。 李寻欢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小舍窗台上,这才招唿众人回到客栈。 晚上,令狐沖向李寻欢等人提前告别,说是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华山。 李寻欢趁诸人不注意,暗暗告诫令狐沖一定要防备劳德诺,次日一早,又早早起来,送他们出了洛阳。 众人为防嵩山派再来生事,一路轻车简行,出洛阳,过南阳。 至襄阳地界,刘正风三人与众人告别,带着两个女娃回衡山派去了。 一行人又回到最初,自见到李寻欢的飞刀绝技后,向问天的笼络之意大涨,加之已经基本榨干丹青生的信息,对李寻欢日渐亲热起来。 一开始是众人歇宿客栈时,向问天隔三差五会以聊风景为名,提酒找李寻欢喝几杯。 先时讨论的不过是大漠风光、海上风景,待酒过三巡,向问天就会借着酒意透漏一些东方不败的劣行,以激发他的同仇敌忾之心。 这一日,进了金陵城,向问天在城外找到一处好酒馆,约李寻欢去喝酒。 眼见过了三更,李寻欢还没有回来,东方不败心急起来,带了幂篱出去找寻。 却被酒家告知,两个酒鬼早就散了场,各自回去了。 东方不败只得又沿路找寻,路过城楼附近,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嘆息。 第51页 他抬头望去,只见李寻欢坐在城墙上,正看着自己。 东方不败施展轻功,跃上城墙,在李寻欢身边坐下,柔声道:「喝多了吗?怎么不回去?」 李寻欢身边放着一个酒罈,酒已空了一半,眼神却还甚是清醒。 他目光炯炯望着东方不败,良久,才嘆道:「东方,你曾有七位侍妾吗?」 东方不败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许久,才硬着头皮道:「是的。」 李寻欢道:「她们现在在哪里呢?」 东方不败咬着嘴唇,道:「被我杀了!」 他望着远方黑黝黝的山峦,问:「向问天告诉你的?他终于从滥杀无辜、横行逆施转向控诉我的私生活了?」 李寻欢没有回答,只是仰头张口,举起酒罈就倒,酒水洒了一脸,顺着英挺的下颌沾湿了衣襟。 东方不败忙拿出帕子去替他抹:「寻欢,这里风大,仔细湿衣着凉。」 「着凉?」李寻欢苦笑道 ,「着了凉不过睡两天,又死不了人!」 东方不败听出他言外之意,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开口。 良久,他才低声道:「我练了葵花宝典后,整个人都变了。我讨厌女人,却又嚮往成为女人,我越看清自己的心,就越不愿接触女人。」 他捂着脸,道:「她们,曾经是我最亲近的人,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变化。我有意疏远她们,派人软禁她们,每个月拨送丰厚的生活用度,希望就这样供养她们一生。」 「可是,她们不满足这样。有一年,我生日那天,她们重金贿赂杨莲亭,让他劝我过去参加她们准备的生日宴。我去了,却被下药,我当时......」 他抓着自己的脸,「那一夜,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几乎都不记得了,只觉得身上着了火般的难受,却无法发泄。」 李寻欢把他的手拿下来,白皙的脸颊上已经有了数道指甲划痕。 李寻欢心底一嘆,摸出伤药,给他浅浅涂了一层。 东方不败紧紧地闭着眼睛,继续道:「醒来时,我已经回到了住的地方,身边躺着杨莲亭。听他说,我一怒之下杀了她们七个。」 他鸦翅般的眼睫毛急剧颤抖,深吸一口气,才略平缓了些,颤声道:「也是那次,我和杨莲亭走在了一起,我......」 李寻欢握住他的手,道:「不必再说了。」 他的眼神里少了些疏远与痛楚,多了同情与悲悯。 东方不败靠在他身上,颤声道:「寻欢,不要再这样了。你若要因为我的过去审讯我,咱们在一起前就要把我审个清楚,再明明白白地定我的罪。」 「不要在给了我幸福后,再把一切夺走!」他打了个冷颤,绝望地道,「若是那样,我就在幸福终结的那一刻,从这城墙上跳下去!」 李寻欢拍拍他的手,低声道:「和你在一起时,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放心,我不会的。」 他握住东方不败的手,柔声道:「咱们下去吧,你的手都冷了。」 二人拉着手,轻若无物地跃过层层屋嵴,回到客栈里。 月上中空,李寻欢醒来时,见东方不败怔怔地坐在床头,唬了一跳,忙起身为他披上外套,柔声道:「怎么不睡了?渐渐入了秋,天气凉起来了。」 东方不败道:「寻欢,我决定不再与向问天虚与委蛇了!」 他转过身,握住李寻欢的手,放在颊边,道:「我想和我的过去,堂堂正正做个了结,然后重新开始。寻欢,你明白吗?」 李寻欢笑道:「东方,当你这样想时,已经是个全新的开始了!」 他搂住他,低声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支持你的!」 东方不败苦笑一声:「其实,我恨不得一世不再打打杀杀,只安心做个被夫君疼爱的小女子。」 「可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想让我的过去,再困扰你我!」 李寻欢扶起他的面颊,正色道:「东方,比起你的性命、基业,你更在乎咱们的感情,对吗?」 东方不败毫不犹豫地道:「对,有了你,我才知道花是香的、水是绿的,才有活下去的意愿!没有你,生命不过一片荒漠,毫无留恋之处!」 「傻瓜!」李寻欢嘆了口气,翻身道:「睡吧!」 室内静谧无音,窗下有夏虫在鸣叫。 李寻欢翻过身,借月光细细瞧东方的眉眼,心下道:「水大多不是绿的,很多美丽的花也没什么香气。东方,活着的意义很多,怎么能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他又无意识地摩挲起自己的手臂。 一年,不管当时为了什么有这个「一年」,他现在都有些后悔了。 也许,定下「一年」时,那个「他」没想过,比起诗音,东方可能是会更脆弱的人吧? 天亮了,李寻欢为东方不败细细画了妆容,帮忙换上他最喜欢的红衣,然后握着他的双手,正色道:「你相信我吗?」 东方不败肯定地点头。 李寻欢扶他坐下,笑道:「那么你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半刻钟再出来。」 他们昨夜包的是一所小院,向问天已经起来,正坐在院中石桌上吃早饭。 李寻欢径直走过去,对向问天道:「向兄,你要到杭州救任我行,是不是?」 第37章 摊牌 第52页 向问天唬了一跳:「李兄,你在说什么?」 李寻欢笑道:「你尽可以堂堂正正地去,将任教主放出来,让他好好养几日身子,恢復武功!」 向问天惊疑不定,冷声道:「李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寻欢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大声道:「因为,一个月后,将有人要堂堂正正地挑战他!」 说完这句话,他面容柔和下来,笑道:「你可以和任大小姐一起去,不需要让个小姑娘家,跟在咱们后面风餐露宿的。」 向问天霍然起身,摸到桌上剑柄,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是谁?」 「我嘛!」李寻欢喝了口茶,笑道,「不过是个要为未婚妻出头的男人!」 「你未婚妻是谁?」 李寻欢嘆了口气,道:「你一路不是见过吗?」 东方不败已经走了出来,慢慢摘下幂篱。 李寻欢缓缓道:「我的未婚妻就是东方不败!」 向问天忙向后跃出数丈,作出随时逃跑的姿势。 院墙外忽有人笑道:「向左使,既然摊牌了,逃是没有用的。」 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向问天变色道:「大小姐!」 任盈盈道:「东方……叔叔,不知你们想怎样?」 李寻欢握住东方不败的手:「叫你的人出来吧!」 东方不败扬声道:「丹青生,还不滚出来!」 旁边房门霎时打开,不仅丹青生,剩余三个紫衫侍者也一起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跪下道:「东方教主文成武德,一统江湖!」 东方不败道:「我夫君的话,就是我的话!」 丹青生战战兢兢地仰脸去看李寻欢,结结巴巴地道:「请,请教主夫君训话!」 李寻欢笑道:「无需如此,你们都起来吧!我需要你们日夜兼程赶回杭州去,传达三件事!」 「第一,给任我行好吃好喝,等我们到了杭州,就将他交给任盈盈和向问天!」 「第二,沿路将消息散布出去,一个月后,月圆之夜,西湖夕照山,李寻欢约战任我行!」 「第三,劳烦诸位採办成亲物事,一个月后,李寻欢要迎娶东方不败,打败任我行,就是他送出的聘礼!」 东方不败吃了一惊,随即红了脸,低下头去。 见丹青生与紫衫侍者们还愣在原地,等教主示下,东方不败从袖中一块黑木令牌,丢给他们道:「还不快去!」 四个人这才连滚带爬地离去了,院中只剩下李寻欢、东方不败、向问天、任盈盈四人。 任盈盈冷笑道:「原来东方叔叔,其实竟是位阿姨吗?」 这番奚落之语却是扑了个空,东方不败似乎全未听见她说什么,只是痴痴地看着李寻欢。 李寻欢回道:「任大小姐,你是东方自小看大的,若是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他一定很欢喜!」 他语笑自然,神情温柔,仿佛站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位千娇百媚的俏佳人。 任盈盈咬着嘴唇,低声道:「你难道就如此自信,不怕会死在我爹爹手下?」 李寻欢笑道:「死生有命,但该做的总还要做!」 向问天飞掠至任盈盈身边,急道:「大小姐,咱们快走吧!」 任盈盈却上前一步,向李寻欢道:「一个月前,出现在成德殿的人,一直是你,对吗?」 李寻欢笑道:「我们夫妻一体,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可惜!」任盈盈轻嘆一声,「弹出那般高洁轻灵琴声的人,不该如此!」 李寻欢收了笑,道:「东方一直疼爱姑娘,请姑娘言语小心!」 任盈盈苦笑一声,与向问天一同告辞离去。 待两人走远,东方不败低声道:「你当真要如此大张旗鼓?」 李寻欢道:「你不喜欢吗?」 东方不败道:「我只怕江湖上那些人嘲笑你,娶了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李寻欢抱住他,昂然笑道:「我有幸娶了天下第一人,他们羡慕还来不及呢!」 说罢,伸手扶住东方不败的腰,将他突然抛举起来,待东方不败在空中一声惊叫,才又轻轻接住,稳稳放在地上。 东方不败笑得流出了眼泪,喘着气道:「小的时候,我爹爹也爱这样。村子里那么多小孩,只有我可以经常坐在爹爹背上,还能被他高高的抛在空中,不知道有多少孩子羡慕我呢!」 李寻欢扶住他的双肩,柔声道:「一个月后,我定让全天下的待嫁姑娘都羡慕你!」 「嫁过人的妇人,见我夫君如此英俊体贴,难道就不羡慕了吗?」东方不败微微一笑,靠进他怀里,低声道:「任我行的吸星大法不容小觑,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有你这个好参谋在,」李寻欢低笑道,「为夫怎么都不会输的。」 他二人游山玩水,一路慢悠悠地向杭州去。 丹青生等人一路兢兢业业,将三件事都办了。 李寻欢二人走至杭州时,已有许多关于西湖大战的传闻,最主流的说法是: 东方不败,潜伏日月神教多年,却被任我行欺辱。 东方不败一怒之下,夺了他的教主之位,任我行潜逃他乡,如今回来报仇。东方不败的男人替他出头,约战西湖。 其余诸多流言版本,如东方不败原是个绝色大美女,任我行见色起意,与一个叫李寻欢的二男争一女,等等层出不穷。 第53页 两人在西湖边一家店吃饭时,听到了最离谱的流言,出自这家店店小二之口。 他们刚刚坐下,就听那店小二眉飞色舞地站在隔壁桌道:「夕照山上有什么?哎,雷峰塔呀!为什么要选在此地,那是有深意的啊!」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道:「诸位客官有没有听过雷峰塔镇压白娘子的故事?这东方姑娘就是白娘子,李成仙就是许仙,任我行是谁啊!必定是当年拆散二人的老法海了!」 一个客人疑惑道:「李成仙是谁?不是叫李承欢吗?」 有一个客人道:「应是李寻仙!」 眼见他们要为这三个字争起来,掌柜出来道:「是李寻欢啦!诸位,吃好喝好!」 转头呵斥店小二:「还不去招唿客人?只是嘴滑偷懒。」 店小二这才意犹未尽地走到李寻欢、东方不败这一桌,嘴里还在嘟囔:「竟然不是成仙是寻欢?名字真怪怪的。」 东方不败低笑一声,揶揄地看向李寻欢。 李寻欢嘆道:「至少姓李是没错的了。」 店小二连声贊成:「就是姓李啊!两位客官要不要住店吶?咱们这家店紧靠夕照山,可是绝佳观战位置啊!」 东方不败奇道:「你们不是家饭店吗?」 「哎,」店小二一挥手,「现在这杭州城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武林人士涌入,大家都抢着要一睹这场大战呢。咱们店里老闆娘的床都让出来了,后院临时加了五、六间客房。 又道:「客官要不抓紧订房?过几日怕是只能住在房顶上了。」 说得店内客人都笑了,店老闆急匆匆走过来,给那店小二脑门来了一个爆栗。 吃完饭出来,二人晃晃悠悠地向梅庄走去。 沿路果见多了许多江湖豪客,成群结队地聚在一起,谈论接下来的大战。 东方不败低声指点道:「那是峨眉的尼姑,那边是武当的道士,还有青城派的弟子……」 李寻欢笑道:「来得好快啊!」 「有机会窥视神教实力,甚至来一手黄雀在后,」东方不败冷哼一声,「不来的才是傻瓜呢!」 两人绕着西湖漫步,微风拂柳,碧波粼粼,东方不败笑道:「这西湖我往年也来过几次,从未觉得有如此之美!」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李寻欢曼声吟道,目光却不离东方不败的眉眼,「今日看来,果然如此!」 自从与向问天摊牌后,东方不败已经甚少带幂篱,此时直白面对李寻欢的赞赏目光,他一时耳红心热,垂下头去。 忽听身后有人道:「古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今日算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竟是任盈盈,她穿着一袭淡粉色衫裙,鬓边斜簪一朵粉嫩嫩芍药花,愈发显得豆蔻年华,亭亭玉立。 东方不败霎时自惭形秽起来,不由得微微转过脸去,一只手却被握住了。 李寻欢笑道:「姑娘将来若是找到了有情人,也会貌比西施,何必歆羡他人呢?」 任盈盈笑容一顿,咬着嘴唇道:「李大哥,当日在黑木崖时,你可是叫我盈盈的,何必如今一口一个姑娘呢?」 李寻欢道:「你若是还认东方,我自然也爱屋及乌,对你亲近和善。」 「哦,」任盈盈歪头笑道,「我当然认东方叔叔,难道也要叫你李叔叔吗?可你看起来只够做我的哥哥啊!」 李寻欢笑道:「可我只爱做人的叔叔,你在此地等我们,不会只是为了理清亲戚关系来的吧?」 任盈盈俏脸微红,笑道:「当然不是,我是专门出来迎接两位的!」 她顿了一顿,接着道:「两位说好到了杭州就要放我爹爹,不是吗?」 第38章 任教主 三人一起行至梅庄,李寻欢见遍地都是梅树,心下大喜,道:「这里的梅树,比起李园也不遑多让啊!」 东方不败笑道:「你若喜欢,我回头让他们收拾干净了,咱们就在这儿住下,如何?」 李寻欢摇头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等这一切了结,咱们自己另立家园好了。」 听了这话,东方不败立时柔顺地道:「跟着你,去哪儿都好!」 任盈盈走在后面,暗暗纳罕:这还是单凭一个名字,就让天下英雄不寒而慄的东方不败吗? 穿过梅林,踏上一条青石板大路,迎面看见四人跪伏在大门外,颂道:「恭迎东方教主、教主夫君,两位文成武德,一统江湖!」 李寻欢笑道:「如今连我也要文成武德、一统江湖了!」 东方不败俊面微红,斥道:「胡说什么呢?还不让开!」 四人忙连滚带爬地让开大门通道,李寻欢见跪在最末一人正是丹青生,料想其余三人必是江南四友中的黄钟公、黑白子、秃笔翁。 他眼见他们诺大年纪,还要如此做小伏低,心下有些不忍,面上便浮现出不愉之情。 东方不败时刻关注他神态,哪里会不知?便和缓了语气道:「诸位请起吧,当前带路!」 哪成想他语气一变,黄钟公等四人愈发战战兢兢、无所适从了。 任盈盈跟在后面,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 东方不败怒道:「还不快带路?」 黄钟公等人这才忙忙地引他们进去,向问天正坐在大堂上,见了东方不败,也只是大咧咧地站了起来。 第54页 东方不败十分不厌烦应付这些外人俗务,拉着李寻欢坐下,向江南四友道:「去把任我行放出来,交给他们带走!」 江南四友对视一眼,丹青生跪下道:「教主,那任我行为人暴戾,我们兄弟就这样放了他,恐怕他会暴起伤人啊!」 黄钟公也道:「且这任我行诡计多端,就此放他出去,难免会去教里兴风作浪!」 他二人话音刚落,向问天霍然站起,道:「东方不败,难道你要出尔反尔吗?」 任盈盈笑道:「向大哥,李大哥是个言而有信的君子,必不会因他们三言两语就改变诺言的,何必紧张?」 李寻欢起身笑道:「任我行也是一方枭雄,想来不至于难以沟通。东方,你在这儿略坐一坐,我陪他们去见见这位任老先生。」 东方不败立刻站起身,握住他手道:「我陪你去!」 众人跟着江南四友一路走进内室,黄钟公拉开床上机关,现出一个大方洞来。 他回身向东方不败、李寻欢行礼道:「教主,教君,请随属下来。」 说罢,当先跳下洞口。 李寻欢自我揶揄道:「还是让我这个教君走在前面吧!」 东方不败担心他不喜欢这个称唿,忙道:「等与任我行的事儿一了,咱俩隐居山野,再不许人这样称唿你就是了。」 听他有退位之意,向问天、任盈盈对视一眼,俱看到对方眼中的惊奇之意。 黑白子碰碰秃笔翁、丹青生衣袖,交换了个眼神。 走过一道石门、一道铁门,众人转入一条地道,地势一路向下倾斜。 任盈盈见俞走俞黑,怒道:「东方叔叔,我爹爹待你不薄,为何要将他囚禁在如此不见天日的地方?」 东方不败淡淡道:「盈盈,你熟读史书,可曾见到哪个前朝国君得以善终的吗?」 任盈盈轻哼一声。 东方不败继续道:「倘若我和你爹爹易地而处,只怕这世间早已没有我这个人了!」 又过了一道四重门,壁上、足下潮湿泥泞,想来上方有水。 李寻欢道:「这上方,可是西湖吗?」 东方不败轻嗯一声,他一袭红色长裙,软锻绣鞋,都是极怕沾染湿泥的料子,故而一步一步走得十分小心。 见他如此,李寻欢半蹲下身子道:「娘子衣着不便,为夫自要服其劳,上来吧!」 东方不败又羞又喜,轻轻攀在李寻欢背上,回头看了眼众人,可惜灯光昏暗,看不清其他人神色,只听到任盈盈轻笑一声。 前方地道突然收窄,需要躬身前行,李寻欢将东方不败翻转在身前,抱在怀里。 东方不败搂着他的脖子,耳边正是强健有力的心跳,不由觉得这黑暗潮湿的地道,也如神仙福地。 任盈盈嘆道:「东方叔叔,怪不得你要起退隐之念,有李大哥这样的好夫君,便是皇帝老子的宝座,只怕也显不出金贵了。」 「他是很好,」东方不败依偎在李寻欢身上,笑道,「盈盈,你知道吗?我曾经十分羡慕你,青春年少,千娇百媚。可如今有了他,这世间再没有值得我羡慕的人啦!」 说话间,已行至一扇铁门前,黄钟公停下躬身道:「教主,到了!」 话音未落,铁门内突然穿出一声爆喝:「教主?是东方狗贼来了?」 喝叫声夹带内力,众人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胸闷难受。丹青生、任盈盈等内功弱一些的,皆俯身干呕,差点吐了出来。 东方不败轻轻落在地上,慢条斯理地道:「任教主,你好呀!」 他声音甚轻,却极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任盈盈只觉如一股轻柔的清风,拂去了胸中烦恶,瞬间缓过一口气来,叫道:「爹爹,女儿在这里!」 铁室内却依然是一声爆喝:「东方不败,你这狗贼!竟还有脸来见我?」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粗俗骂语,喷涌而出。 李寻欢道:「任老前辈,在下李寻欢,听说你是个不世出的英雄,本想向你讨教几招的。但你若一味这般污言秽语,辱及我的心上人,就休怪在下无礼了!」 说罢,手指一动,众人只见刀光一闪,室内辱骂声戛然而止,随即听到任我行怒道:「哪里来的后生小子,竟敢削去我的头髮?」 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这李寻欢站得离铁门甚远,甚至没有透过门上方孔看一眼,单凭听声辩位,竟然出手如此之准? 任盈盈忙扑到洞口 ,叫道:「爹爹,你可有受伤?」 室内安静一瞬,只听任我行嘆道:「你是盈盈?竟然长成大姑娘了!」 任盈盈哭道:「爹爹,我和向叔叔打探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你了!」 任我行激动道:「向兄弟也来了?」 向问天走过去,恭声道:「属下向问天,见过教主!」 「好,好,好!」任我行连声叫道,「兄弟啊!都怪我当日不听你的谏言,才中了东方狗贼的奸计!这八年来,每次想到你当年的苦口忠言,我都是悔恨不已啊!」 向问天双目含泪,道:「教主!」 任我行又道:「你和盈盈,怎么与东方奸贼走到了一起?难道是被他抓住,也要关进这湖底囚牢?」 说到最后一句话,话中已隐隐有颤抖之意。 任盈盈道:「爹爹,我和向叔叔无事,我们是来接您出去的。」 第55页 「出去?」室内一阵铁链乱响,任我行怒道:「东方狗贼又在使什么阴谋诡计?」 东方不败轻声道:「任教主,我们打算退隐江湖,咱们的事儿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了结?」任我行怒道,「篡位囚禁之仇,非你这狗贼身死可消!」 「也不是不可以,我给你个机会,」东方不败道:「你今日出去后,尽可以养好身体。下月十五,夕照山决斗,你若赢了,我的命你自可来取!」 「哈哈哈!」任我行狂笑道,「这还算句人话!等着受死吧,你这狗贼!」 东方不败继续道:「但倘若我们赢了,咱俩的恩怨一笔勾销,你须得废除武功,安心回家颐养天年!」 室内安静半晌,任我行叫道:「不公平,老子八年没动过武了,你这狗贼多练了八年《葵花宝典》,大大占了便宜!」 东方不败笑道:「和你决斗的又不是我,我夫君比我年轻十岁,并没有占你这八年的便宜吧?」 「夫君?」任我行怔了怔,道:「你是个男人,哪里来的夫君?」 东方不败握住李寻欢的手,笑道:「这还得感谢你传我的《葵花宝典》,若非修炼这门神功,我如何领悟得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人生真谛?又如何会遇到他?」 最后一句话,大有羞怯之意。 任我行哈哈笑道:「原来如此?你关我八年黑牢,我害你不男不女,也算是扯平了些!」 他顿了顿,想是因东方不败的现状,生出了十分快慰,连笑数声,大声道:「你那小白脸丈夫,就是刚向我发飞刀的傢伙吗?倒还有些本事!不过要想挑战我任我行,却还远远不够!」 第39章 战前,婚前 李寻欢上前两步,任盈盈、向问天退开了些,让他站在孔洞边。 李寻欢向里看去,先对上一双犀利黝黑的眼睛,然后才看清榻上所坐之人,只见他鬍子满脸,乌髮乌须垂于胸前,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 看见门口出现的人,任我行目光暴涨,喝道:「小子,你就是东方怪物的丈夫?!」 他这一声爆喝,暗暗蕴含十成内力,必要给李寻欢个下马威。 却见门口年轻人笑容从容,身影微闪,手掌按在身旁任盈盈的后心。 任盈盈耳边剧震,心口一暖,一股柔和谦沖内息瞬间替她包裹心脉,才免受了父亲内力冲击之苦。 秃笔翁、丹青生两人都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就连黑白子嘴角也渗出一痕血丝。 李寻欢松开任盈盈,皱眉道:「任前辈,此地还有你的亲友,切莫伤及无辜!」 任我行哈哈笑道:「不错,你这小子内力、心地都很不错,堪当我的对手!」 「不过,」他话锋一转,道:「就是眼光差了些,世间那么多温软娇艷的女人不喜欢,偏看中了不男不女的......」 「任前辈,」李寻欢喝道,「李某敬重你是前辈高人,才一直以礼相待。倘若再出言辱及东方,就莫怪我失礼了。」 任我行冷哼一声,道:「甚好,打开铁门吧!」 东方不败依然站在原地,冷冷道:「任教主,咱们须得先约法三章,互相立个誓来。」 他缓缓道:「第一,双方从此刻起均不得离开杭州,直到下月十五公平决斗完成。」 「第二,倘若你胜,你自可来取我东方不败的性命,我给你三次机会;倘若你败,须得自废武功,从此不得在江湖上行走。」 「第三,无论咱们战果如何,日月神教教主之位从此传于任盈盈,你我均不得再干涉教务。」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大吃一惊,任盈盈本是双眸盯着李寻欢看,此时也不由得回首道:「东方叔叔......」 「传位给我的女儿,」任我行缓缓道,「东方不败,你又有什么阴谋?」 东方不败嘆道:「我这一生註定没有后代,盈盈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虽年少,但智谋心思皆是上上之选,神教在她手中,必会有个好出路。」 众人皆默然,李寻欢走过去,握住了东方的手。 良久,任我行嘆道:「我传你《葵花宝典》本就未存好心,你反叛篡位,也有我技不如人之过,咱们这一节就算互相抵过了。」 「盈儿,过来!」他叫了一声,待任盈盈走至门边,方问道,「这八年,东方不败待你如何?」 任盈盈道:「他待我很好,尊我为圣姑,日常吃穿用度都会关心过问,无论我说甚么,他从来没一次驳回。」 任我行嘆道:「也罢,八年囚禁之苦也抵得过了。」 他大声道:「东方不败,倘若你说到做到,我也不占你的便宜!你那小夫君若败了,我也只废他武功便了。至于能否取你的命,咱们再各凭本事吧!」 东方不败笑道:「如此,就多谢了!」 他向黄钟公等人使了个眼色,江南四友依次上前,把手中钥匙插入铁门上钥匙孔中。 向问天推开铁门,掏出一柄细小锯条,锯断了任我行手脚上的镣铐。 任我行道:「东方不败,先带着你的狗腿子们出去,老夫这副惨相,没必要展示。」 东方不败、李寻欢告辞出去,黄钟公、黑白子扶着秃笔翁、丹青生跟在后面。 六人出了地道,丹青生缓过一口气来,向东方不败道:「教主,教君,属下们採购了些成亲物事,你们可要过目?」 第56页 东方不败大喜,道:「在哪里?快带路!」 李寻欢拉住他道:「急什么,咱们远道而来,他们也都受了点儿内伤,不如大傢伙儿歇一歇,晚上再看吧!」 黄钟公忙道:「嫁妆、彩礼,都放在给两位院子的厢房里。属下今日已经吩咐他们开了锁,教主、教君可以随时观看。」 李寻欢道谢不迭,又道:「教君这个称唿,实在不必。在下姓李,各位若看得上,称一声李兄弟就是了。」 黑白子看了东方不败一眼,忙忙道:「这如何敢?若是不满教君这个称谓,属下们便唤李公子吧。」 江南四友给他们安排的,是梅庄最好、最宽阔的院落,进门是一大片假山屏障,院中山石、盆栽、游廊、鱼池一应俱全,靠墙花架下,设着一个鞦韆架。 东方不败只扫了一眼,就目标明确,直奔厢房而去。 推门先是一熘朱红色箱子,另有拔步床、梳妆檯、紫檀木桌椅、紫檀龙凤纹立柜、多宝格,房间里挤得满满当当。 梳妆檯上放着嫁妆单子,东方不败拿起来看了数遍,这才依依不捨地放下。 李寻欢倚门笑道:「你这四位属下,当真尽心竭力,咱们可不能让他们白出力啊!」 东方不败走出来,小心地关上了门,回身道:「这些都是嫁妆,花费自然要从我的私库里出。看在他们这样殷勤的份上,我另外把三尸脑神丹的解药给他们,也就是了。」 李寻欢推开隔壁门,看了一眼,假意嘆道:「这里面都是聘礼,可惜我没钱还他们,这可如何是好?」 东方不败斜睨着他,手指轻戳在他肩头:「瞧把你愁的,本座替你出了!」 「想不到,我李寻欢也有吃软饭的一天啊!」李寻欢抓住他手指,亲了一口,道:「可有要宴请的宾客?须得早些发请帖呢!」 东方不败笑道:「我早没什么亲近人了,除了盈盈,也就童大哥吧!」 说着,已到了正房门口,李寻欢推他进屋道:「你先去歇一歇吧,我写几张请帖就来。」 他一连写了数十张请帖,不但邀请了童百熊,还邀请了曲洋、刘正风、令狐沖、林平之等人,写完,拿给东方不败看。 红日偏西时,任盈盈来了。 她轻盈盈地走进来,向两人笑道:「东方叔叔,李大哥,我爹爹已经收拾好了,我们要走了。」 东方不败正坐在莲池边捞鱼,闻声也不回头,只淡淡道:「那么,咱们就十五晚上,夕照山见吧!」 见任盈盈欲言又止,李寻欢起身,放下手中鱼桶,笑道:「任姑娘,我送送你。」 又回头向东方不败笑道:「我去去就来。」 行至院外,李寻欢笑道:「任姑娘,我们成亲时,你可愿意来吗?」 任盈盈嫣然笑道:「好呀,东方叔叔照顾我一场,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 她背着双手,脚下轻踩一段枯枝,带些羞意笑道:「李大哥,你很快就要与东方叔叔成亲了,不如也像他那样叫我盈盈吧!」 「好,」李寻欢从善如流道,「盈盈,你们要去哪里?」 任盈盈咬唇道:「还不知道呢,许是找个清净民居住上一段时间,总之不会离开杭州的!」 待任盈盈走远,东方不败走出来道:「任我行老谋深算,向问天他们见识过你的飞刀,必会设法对付你!」 「我在他们面前出刀次数有限,」李寻欢揽住他,笑道:「你却对吸星大法知之甚祥,我何惧之有?」 「知我者,寻欢也!」东方不败拍手笑道:「来,鱼池捞干净了,我就用这池中水流,助你破解吸星大法。」 两人就此在梅庄住了下来,除了每日练功,李寻欢也会指导东方不败写字、画画、弹琴、下棋。 江南四友素来痴迷于于琴、棋、书、画,听得李寻欢造诣不凡,都寻隙过来讨教。 李寻欢便借着与他们切磋之机,向东方不败讲解其中玄妙之处,不止东方听得津津有味,江南四友也觉目眩神迷,一个个顶着东方不败的冷眼,每日都要到他们院子里消磨半日才捨得离开。 碍于自己的温柔贤淑人设,东方不败也不好赶人。 如此半月过去,李寻欢与黄钟公等四人皆多了几分知音之情。 这一日,李寻欢正与黄钟公弹琴论道,东方不败倚在李寻欢身边静听。 丹青生突然走进来,急道:「教主,任,任老先生来了,说是要见李公子!」 东方不败冷嗤一声,道:「他来做什么?提前求饶?」 「无妨,」李寻欢握住他的手,笑道:「我去看看就来。」 任我行坐在大堂上,鬍鬚、头髮收拾齐整后,竟然眉目清秀,只脸色苍白得仿佛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般。 李寻欢拱手行礼,任我行却只是闭着眼睛,久久不语。 任盈盈向李寻欢笑道:「李大哥,刚可是你在弹琴?」 李寻欢点头笑道:「闲来无事,与此地主人弹琴自娱尔!」 黑白子在一边恭维道:「这位李公子,当真旷世奇才!我们兄弟四个素来自以为琴棋书画可称一绝。见到李公子,才知何谓坐井观天……」 听到这话,任我行冷笑一声:「你们四个井底之蛙,到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他上下打量李寻欢,摇头嘆道:「琴弹得不错,长得也英俊,年纪又轻,可惜眼光实在有些差劲儿!」 第57页 他回首向向问天笑道:「唉,不知东方不败走了什么狗屎运?一朝想做女人,就找到这么个夫婿出来!」 「任前辈!」李寻欢微一拱手,朗声道:「非是他走运找到了我,而是我有幸找到了他!」 「啧,脑子也有点儿不清楚,」任我行道,「你能代表东方不败说话吗?」 门外传来声音道:「他说的话,我没有不听的!」 竟是东方不败,因不放心李寻欢独自面对任我行,也跟了过来。 见他高髻如云,一袭红装,嘴唇嫣红。任我行惊奇不已:「你,你竟真的做了妇人打扮?」 第40章 决战之夜 黄钟公等人忙在任我行齐平位置,又摆了一张大椅。 东方不败指着道:「寻欢,你坐这儿!」 李寻欢不由分说地按着他坐下,柔声笑道:「两位教主谈话,我站在你身边就是了。」 任我行捂住眼睛,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嚎:「今日就决斗吧,实在看不下去这场面。」 东方不败面颊上微微泛出红晕,冷声道:「你有何话说?」 任我行依然捂着脸,向向问天挥手道:「向兄弟,你告诉他们吧!这小媳妇一般的模样我实在看不得!」 向问天低咳一声,道:「最近有许多鬼鬼祟祟的人在杭州出没,据闻左冷禅已发出五岳令旗,诏令五派高手前来围剿咱们。」 东方不败淡淡道:「哦,知道了!」 「你还任着教主呢!当真就此撒手不管了?」任我行放开捂眼睛的手,目光直射东方不败,「难道发起这场决斗,就是要存心让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渔翁得利,将烂摊子留给我女儿?」 东方不败握着李寻欢的手,依然漫不经心地道:「盈盈若是连这点儿麻烦都应付不了,神教交给她,不也迟早要完吗?」 任我行大怒:「她一个小女娃家,哪里应对得了这许多所谓的名门正派逼迫?」 李寻欢笑道:「任老前辈,只要他们看不到两败俱伤的场面,应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他笑得很温暖,任我行却忽然觉出后背一凉,单掌击在座椅上,起身道:「怪不得你小子有恃无恐,敢来挑战老夫,原来是打这个主意呢!哼!」 说罢,起身大踏步地走出去了,座椅在他身后碎成一片。 任盈盈站立原地,看向东方不败,道:「东方叔叔,决斗过后,你还帮我不帮?」 东方不败轻笑道:「若是有人胆敢欺上神教,东方不败自然绝不轻饶!」 任盈盈拱手作谢,追着她父亲去了。 「你们如此大张旗鼓地宣扬决斗消息,竟是为了逼迫任教主主动退让?」向问天嘿嘿冷笑道,「想不到傲视天下的东方不败,原也会惜命!」 东方不败看向李寻欢,目光柔情似水:「我现在不是一个人,命自然金贵些!」 向问天转过头,低声道:「此事我们会再联络,告辞!」 他们三人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江南四友皆是一头雾水。 李寻欢拱手道:「接下来的半个月,有劳四位每日带人到城里转一转,将五岳剑派的人员布置打探清楚。」 四人虽然不明内情,听到五岳剑派要对本教不利,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每日兢兢业业地外出探听消息。 过了初十,嵩山左冷禅、华山岳不群、泰山天门道长、恆山三定皆已率门人弟子聚集杭州,独衡山莫大未出面,只派了刘正风作代表。 七月十一,曲洋、童百熊、桑三娘等日月神教十余位长老、堂主,也带了数千教众前来,另有五毒教等下属帮派,也在梅庄周围落脚。 东方不败大大方方地女装示人,众人虽心底惊奇,不过因一路听说教主本是女儿身,且这些人大都是粗亳汉子,惊奇一阵也就过去了。 独蓝凤凰等细心的女孩儿家,见东方不败身形高大,喉结微微突出,大致猜到传言非真,但碍于教主威慑,也不敢多言。 过得两日,众人亲眼见任盈盈、向问天出入梅庄,与李寻欢有说有笑,并无决斗前的剑拔弩张样子,注意力转了方向,对教主的性别愈发不在意了。 东方不败并不理会教众心思,每日除了与李寻欢演练招式,就是飞针走线绣嫁衣,装饰新房。 李寻欢与任盈盈、向问天数次磋商,才终于对决斗当天细节逐一敲定。 七月十五,中元节,百鬼夜行。 普通百姓早早地关门闭户,上床睡觉。西湖边,却是人头攒动,喧譁熙攘。 明月渐渐爬上树梢,缓缓在云层间穿行,等在湖边的人一个个屏住唿吸,伸长脖子望向远方夕照山。 忽然,水面波纹闪动,一白衣公子,身姿轻盈,飞鹤般踏过水面,便如掠过平地一般。 立刻有人叫道:「好轻功!」 左冷禅、岳不群等人皆是心中一凛,此人轻功之高明,五岳之中只怕鲜有敌手。 定逸师太忍不住大声道:「此人轻功高绝,世所罕有啊!」 水面上那人听见了,竟然在水面上转过身,向恆山众尼方向拱手道:「多谢师太!」 他嗓音清朗,气息稳定,脚下步法不乱,很快掠过水面,直冲夕照山而去。 天门道长也忍不住道:「人在水面,竟然还有余暇开口,此人内息之悠长,难以测度啊!」 第58页 左冷禅冷声道:「魔教中人,心术不正,有何可称道之处?」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长啸,随即便有一人如炮弹般砸过水面,水花四起,离得近的五岳弟子立即变成了落汤鸡。 那人哈哈大笑,笑声中内力震盪,左冷禅等人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身边功力弱些的弟子口中吐血,倒地不起,众掌门忙回身护住体弱弟子。 定逸一边为仪琳输气,一边大怒道:「哪里来的莽夫?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人!」 左冷禅仔细看了又看,忽然道:「任我行!」 诸人大惊,再定睛看时,那道人影已几个纵跃,至夕照山峰上不见了。 天门道人道:「他必是前往赴决斗之约,看来传言不虚,左盟主,咱们是否要追上前去?」 定闲道:「左师兄,咱们门人弟子多有受损,不如每派挑出三、四个高手追上去,其余人留在此地护持伤患?」 左冷禅回身四望,见几乎有一半门人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沉吟半晌,尚未开口答话。 岳不群忽道:「左师兄,魔教中人多诡计多端。那任我行明明看到咱们在此,还有恃无恐地上山,想必早有准备,咱们切莫中了他们的奸计啊!」 他这话一出,立刻博得一众附和。 其中一些受伤的、胆小的五岳弟子,对任我行之威心有余悸,不敢与本派高手分开;有些爱热闹的、本事低微的,不忿他人夺取围歼魔教的大功,不愿与人分开;也有些本事不错的,生怕被掌门挑剩下,面子过不去…… 便如一锅螃蟹,你抓住了我的脚,我拉住你的腿,吵吵嚷嚷,只闹过一个更次,众人也没议定主意。 左冷禅心道:此时上去,那两人只怕还未开始,若是迫于形势、一致对外可就不妙了!不若多等一会儿,待他们打出个结果再说。 正磨蹭间,忽见山上一人飞掠而下,沿途长啸不已,震得湖水波盪,周围柳枝簌簌作响。 定逸眼尖,伸手指着道:「是任我行,难道他这么快就赢了?」 话未完,任我行已经奔至湖面,又如炮弹一般,咚咚咚地砸着湖面过去了。 天门道长忙道:「要不要抓住他?」 岳不群道:「看他中气十足,不像是有伤在身啊!那李寻欢难道竟如此不济吗?」 定逸怒道:「就算他完好如初,咱们这么些高手在此,难道还抓不住他?」 话音未落,任我行忽然转身奔了回来,一掌击在众人面前水面上,叫道:「他妈的!战又不战,退又不退?一群苍蝇,白嗡嗡嗡了这半天!」 水浪隐含内力,被击中的弟子又倒了一大片。 左冷禅怒道:「任我行,当真欺我五岳无人了吗?」 任我行重重一口唾沫飞出,转身大踏步去了。 左冷禅怒不可遏,正要挥手追击,定逸忽道:「又有人下来了!」 众人随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两个人,脚步沉重走了下来。 天门道长喜道:「必是那李寻欢和东方不败,想是吃了败仗,咱们不如先灭了他们!」 众人皆觉有礼,纷纷抽出兵刃,严阵以待。 此时,圆月突出云层,照得山脚其中一人脑门锃光瓦亮,竟是个光头。 一个华山女弟子奇道:「难道是那李寻欢吃了败仗,无颜回去迎娶东方不败,一气之下出家为僧了?」 此言一出,华山、恆山一众年轻女弟子皆嘆息不已,就连岳不群的夫人宁中则也暗嘆一声。 幸而,那两人走近了些,众人认出竟是少林寺的方证大师以及武当的沖虚道长。 岳灵珊先笑道:「原来是个真的老和尚……」 话未说完,已被岳不群低喝一声止住。 方证大师、沖虚道长慢慢走至众人面前,左冷禅等人上前施礼,问及缘由。 沖虚道长嘆道:「我们受李寻欢公子之邀,提前上山,为这场决斗做见证!」 定逸忙问道:「结果如何?可是李寻欢输了?」 沖虚道长摇头道:「没有,任我行输了!」 众人大惊,左冷禅奇道:「难道这李寻欢年纪轻轻,就抵得过任我行的吸星大法?」 方证大师只是喃喃道:「魔刀,魔刀啊!」 见众人大惑不解,沖虚道长解释道:「我和方丈大师自认武功造诣还算不错,竟都未看清他飞刀是如何出手的,不是魔刀是什么呢?」 他接着道:「诸位听我一言,今日且请回去吧!魔教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啊!」 方证大师点头道:「听他二人言论,东方不败武功还在他二人之上,魔教有他三人这般高手,只怕短期难以撼动!」 众人皆是踌躇满志而来,如何会轻易被打发走?只是听了这两位当世高手的拜服言论,又忆及李寻欢、任我行方才风姿,无一人敢跨出一步去。 良久,一个华山女弟子轻声道:「不知,那李寻欢现在去了哪里呢?」 她只是自言自语,沖虚道长却笑着回答道:「他去拜堂成亲了。」 他回首看向夕照山峰,彼时,那年轻人眸正神清,身姿优雅,躬身行礼告别:「在下赶着回去拜堂成亲,改日,必登门拜谢两位今日的见证之情!」 第41章 新婚之夜 李寻欢轻功施展到极致,赶回梅庄。 第59页 只见庄内烛火通明,人声鼎沸,令狐沖、林平之拿着喜服站在门外,看见他,一起上来拉了就走。 蓝凤凰拿着妆盒,赶上来笑道:「新郎官可是需要伺候净面化妆吗?我可是手熟得很呢!」 令狐沖一把将李寻欢推进房里,回头笑道:「李大哥天生丽质,不需要啦,你们还是去打扮新娘子吧!」 蓝凤凰跺脚道:「新娘子早就穿戴整齐了,哪里用得上我献殷勤?」 一瞥眼看见曲洋匆匆走了出去,忙叫道:「新郎、新娘都到位了,曲长老,你这位主婚人朝哪里去呢?」 曲洋赶到庄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刘正风飞奔而来,还不时回头看身后是否有人跟踪。 见他如此小心,曲洋飞身上树,替他哨探一番,跳下来笑道:「身后干净得很!你也太小心了,华山派的令狐沖一大早就赶过来了,偏你还要跟着去西湖边白吹风!」 刘正风嘆道:「令狐贤侄装病,自有他师母、师妹打掩护。我受掌门师兄嘱託而来,家里又有妻儿老小,岂能不小心翼翼?」 两人携手赶到喜堂,李寻欢已经换好一身喜服,正与童百熊、令狐沖等人大声说笑。 曲洋、刘正风上前道喜,刘正风笑道:「李兄得偿所愿,以后尽可纵情于山水间,演奏渔樵问答了!」 李寻欢听他说破前事,但笑不语。 童百熊挠头道:「大伙儿都说前一阵子的教主是李兄弟假扮的,怎么就我没看出来?李兄的易容术也太过玄乎了吧?」 众人皆笑,忽听黄钟公大喊一声:「花轿到!」 房内霎时寂静无声,大伙儿都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位置上,翘首以盼。 李寻欢快步迎了出去,八个紫衫侍者抬了一顶朱红色大轿,慢慢走至院内停下,任盈盈、曲非烟俏立两旁,分别端着喜果、宝瓶。 令狐沖、林平之递上弓箭,李寻欢搭箭拉弓,正中轿门,众人轰然叫好。 任盈盈、曲非烟掀开轿门,一起笑道:「新娘子下轿了!」 轿中人凤冠霞帔,火红嫁衣,缓缓走了出来。 东方不败没有戴盖头,只凤冠上缀着一层珠帘,众人都识得他是昔日教主,却又觉出不一样的仪态风情来。 本有几分不信教主原是女儿身的教众们,此时便不由得想道:这么美的样貌,往日怎么没看出来呢? 李寻欢上前携了东方不败的手,低声笑道:「真美,天上的月亮都被你羞得躲进云里去了呢!」 东方不败微微一笑,与他并肩一步步走进喜堂。 曲洋高声叫道:「新人拜天地喽!」 本站在门口的教众忙忙地让开,生怕无意间受了教主的礼。 两人在此地皆没有亲人,曲洋将「拜高堂」化为「拜谢亲朋」,因童百熊于东方不败有恩,便由他站着受了新人半礼。 夫妻对拜过,东方不败拉过站在一边的任盈盈,高声宣布道:「自今往后,日月神教教主之位传给圣姑任盈盈,若有人违逆新教主,便是不服我东方不败!」 教内长老、堂主等高层皆已提前得知此事,登时欢声雷动表示贊服。 普通教众乍闻此事,先是心下一惊,继而想到圣姑一向待人宽厚,也大声欢唿起来。 任盈盈伸手,止住众人道:「今夜,是咱们东方太上教主的新婚之礼,这杭州城内尚有许多五岳剑派的人虎视眈眈,诸位轮番喝过喜酒,便需出去巡视,小心戒备,绝不可让宵小之辈有机可趁!」 说罢,先躬身向东方不败行了一礼,转身出去将长老们分作两班,安排巡视。 童百熊拍胸笑道:「东方兄弟!你尽管和李兄弟洞房花烛,我们几个老兄弟就守在洞房外,绝不让任何人靠近一步。」 桑三娘笑道:「你们几个守在洞房外,教主还如何洞房花烛呢?」 众人听出言外之意,又见东方不败只是面颊晕红,毫无恼怒之意,便一起闹堂大笑起来。 次日一早,新房内迟迟没有动静,众人只当新人们良宵苦短,也不好去打扰。 谁知直到日上三竿,竟还是毫无动静,曲洋敲了门,半晌无人应答,推门进去,才发现已经人去房空。 一对燃尽的喜烛下,放着一个紫檀木匣子,上面龙飞凤舞六个字:赠予梅庄主人! 曲洋叫来黄钟公等人,打开看时,除了二十个金元宝,还有四粒丸药。 丹青生喜道:「是三尸脑神丹的解药!」 黄钟公、黑白子、秃笔翁皆是大喜,拿过解药吃了,方向远方跪谢不迭。 杭州城外官道上,令狐沖歪歪斜斜骑在马上,向另一匹马上的林平之道:「李大哥他们夫妻打算去哪儿呢?如此神秘,就连咱们也不给透漏!」 林平之道:「他们只想过清净日子,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啊!」 他勒住马缰,向令狐沖拱手道:「既然回了城,咱俩也就此别过吧!」 令狐沖打了个哈欠,俯身过去拍着林平之肩膀道:「别什么过啊!李大哥还托我照顾你呢!走,先去陪哥哥喝三杯去!」 说罢,不由分说,抓过林平之手中缰绳,纵马向城门驰去。 百里之外,一辆马车慢悠悠地驶过青石板路。 李寻欢一手驾车,一手搂着自己的新娘子,嘆道:「害得你洞房花烛夜在马车上度过,真是过意不去!」 第60页 东方不败靠在他肩头,低笑道:「那里不是咱们的家,又是任我行,又是少林、五岳的,到底不能让人安心!」 李寻欢嘆道:「确实如此,任我行碍于五岳剑派、少林、武当的威胁,只能对我点到即止!五岳剑派、少林、武当害怕咱们与任我行联手,也只能按兵不动。是非之地,还是早早离开为好。」 他松开马缰绳,任驾车的两匹马自由向前,将东方不败搂在怀里:「不过,新娘子好歹娶到手!随时都可以洞房花烛喽!」 说罢,低头在新娘子唇上重重亲了一口。 七日后,二人卖掉马车,乘船向南,在福州一处小镇买了所宅子住下。 新宅子里,两人真正度过了新婚之夜。 小镇名唤平安镇,人口不多,且民风淳朴,对新搬进来的小两口充满善意。 过了两日,就有邻家妇人来串门,邀请这家的新媳妇一起去集上买针线、选鸡崽;不到三日,就有街上的汉子,来与这家的男人喝酒论江湖。 镇上的人从未见过这么恩爱的夫妻俩,经常看见他们并肩携手在街上散步,李家官人会俯身采一朵小花,为娘子簪在鬓间。 李家娘子做得一手好针线,李家官人经常穿着簇新的丝绸袍子,坐在街头与镇上的老人家下棋。 他们待人和善,尤其是李家官人,常常面带微笑为不识字的外地人代写家书,或者,免费教街上顽童诵读千字文。 过年时,镇上没有人与他们沾亲,却都不约而同地上门给他们送年糕。 窗外,大雪翻飞,李寻欢拥着东方不败坐在床上,听街上迎新送旧的花炮声,低声道:「东方,新年快乐!」 东方不败偎着他,柔声道:「寻欢,咱们每一年都要像今日一般快乐!」 每一年?李寻欢怔住了,那个「一年」又涌上心头,他忽然想道:有多久,没有想起过表妹了? 他搂住东方不败,缓缓道:「好!咱们每一年都要这般度过!」 春天时,他带着东方不败去了一趟福州,正式收林平之做了弟子,将飞刀传给他。 林震南夫妇听说他就是江湖上名动一时的「魔刀」,激动得几乎要跪下。 日月神教在新任教主任盈盈的治理下,慢慢开始摆脱魔教的恶名,连带曾击败任我行的「魔刀」,也开始成为江湖中的奇侠。 林平之有了飞刀绝技傍身,东方不败又引导他与任盈盈通信,获得日月神教的庇护,福州林家再不是可以随意被灭门的存在了。 一年时间渐渐近了,一日夜里,夫妻俩行过床第之事,东方不败汗津津地躺在李寻欢怀里,嘆道:「从决心修炼葵花宝典时起,我就没想过此生还能得享床笫之欢!」 他抬头在李寻欢脸上亲了一下,羞道:「谢谢你,寻欢!」 李寻欢与他温存良久,方打来热水,细细替他擦拭干净,换上干净亵衣,看着他含笑睡下。 待到窗外微微发白,他忽然摇醒东方不败,急道:「东方,倘若我有一天不见了,你千万不要着急,纵是隔着千山万水,我总会回到你身边的!」 东方不败睡眼惺忪,还以为在做梦:「什么?」 然后,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他看见李寻欢的身体慢慢虚化,终于化作虚无。 第42章 happy ending 那对恩爱的小夫妻消失后,平安镇的人嘆息了好一阵子。 半年后的,黄昏落日的余晖下,一个身材高挑的妇人出现在街头。 正收摊的王婶第一个认出了她,忙笑着打招唿:「李家娘子,回来了哦?大官人哩?」 李家娘子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茫茫然的微笑:「他,会回来的!」 说罢,加快脚步回到自家宅子里去了。 半年时光,他已经跑遍了福州、黑木崖、杭州,一切李寻欢可能会出现的地方;他甚至上少林寺礼佛,到南海求拜观世音,向方证大师、恆山三定忏悔前半生罪孽,皆是徒劳。 李寻欢就是消失了。 他推开房门,夕阳已是沉下去,窗边摇椅上,隐约坐着个人影。 东方不败的心一阵狂跳,颤声道:「寻欢!」 那人影没有如往日般消失,反而站了起来,短髮,不伦不类的古装,滑稽可笑的礼仪:「东方教主,好久不见!」 东方不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是你,你……」 这人是谁?为什么有一瞬间感觉他该知道寻欢的下落? 那人忙道:「东方教主,咳咳,莫激动,在下灵小通,咳咳,我就是来告诉你李探花下落的!」 听到李寻欢下落,东方不败手指一软,蓦然泄劲。 灵小通抢回自己衣领,狂咳一阵,还未平息喘息,又被一把抓住:「寻欢在哪里?」 灵小通忙道:「当然是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一年前让你们选择,教主大人选择回自己的世界。李探花说听你的,但要加一年期限。现在期限到了,自然就回去了!」 「他为什么要附加一年期限?」东方不败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里,「他还是忘不了林诗音,对不对?」 「唉!」灵小通嘆道,「一个能把未婚妻让给结义大哥的人,你能指望他做出什么样正确的决断?」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水球,勐吸两口,喘了口气,接着道:「他当时在感情和道义之间左右摇摆,眼看要选另一边。幸而我灵机一动,假装尿遁,误把一本《笑傲江湖》遗漏在桌上。」 第61页 东方不败干枯的唇瓣机械般地动了动:「《笑傲江湖》?什么?」 「嘿,就是剧透你悲惨死亡结局的故事书!」灵小通四下看了一眼,飞快低声道,「李寻欢一看,果然心疼了,就顾不得要照顾林诗音、阿飞之类的承诺了。等我回来时,他果然选了你,不过要加一年的期限。」 「原来如此,他不过是可怜我。」东方不败双眼中的光辉彻底失去了,刚进门时仿佛丢了半条命,如今,整条命都没了。 灵小通忙道:「教主,唉,教主!你别伤心啊,李寻欢现在已经知道后悔了,正在那边世界发疯,没日没夜地念叨你的名字呢!」 他顾不得不能接触虚拟人物的规定,抓住东方不败的衣袖,拼命摇晃起来:「别泄气啊,咱还能he!」 「他对你是爱情啊!」灵小通嘶吼道:「一年前可能还不够多,但现在已经足够火葬场了!要不要给他个机会,嗯?」 东方不败回过来一丝活气:「什么机会?」 「那个,」灵小通搓着手笑道,「咱上次不是联合穿越科搞了一次穿越嘛?这边世界已经被穿过一次,故事核有些不稳当了。」 他有些心虚地道:「你要想见他,就得到那边世界去。怎么样?愿意到陌生世界生活吗?」 东方不败怔了怔,道:「倘若他还是选了表妹呢?」 「拜託,」灵小通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俩都三媒六聘、拜堂成亲了,能不能自信些?」 灵小通腕上手环忽然开始闪烁,他慌起来:「去不去?一、二、三,快决定!」 东方不败见他整个人开始虚化起来,心一急,道:「去!」 恍惚间,灵小通的虚影仿佛打了个响指,一切陷入黑暗。 平安镇那对小夫妻彻底消失了,众人慨嘆一番,又回归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中去。 独王婶没事儿还会念叨两声:「那天真的见到李家娘子回来的呀,不会是被抛弃了吧?」 东方不败直接降落在李园,与林诗音打了个照面。 他刚要开口解释,林诗音清叱一声:「什么人?」 肩上披帛一甩,拔下头上髮簪,竟与东方教主打了二十多个回合。 东方不败一开始还存心退让,后来见林诗音手法精妙,也不得不小心应对起来。 「东方!」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东方不败手下一顿,竟被林诗音的髮簪戳中肩头。 「东方,」李寻欢快步上前,揽住东方不败肩头,疾点他肩头穴止血,嗔道,「怎么不躲开?」 东方不败垂头道:「是呀,我是该躲开些,又何必多余来此碍眼?」 李寻欢听他语气低落,长嘆一声,道:「都是我的错......」 话语戛然而止,东方颊上滑落的湿痕,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心。 他顾不得林诗音在眼前,忙抱住道:「对不起!只要你还愿意要我,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他从东方不败肩头向林诗音道:「这是你嫂子,久别重逢,太欢喜了!」 林诗音疑道:「你不是说他武功天下第一,便是小李飞刀也不是对手吗?怎么躲不开我的髮簪?」 李寻欢笑道:「《怜花宝鑑》是武林奇人王怜花前辈的毕生绝学,你练习了这一年多,已可跻身江湖一流身手。他心思恍惚之下,躲不开有什么奇怪?」 他松开怀抱,东方却只是倚着不放,想来是既喜又羞,不愿见外人。 李寻欢向林诗音使了个眼色,俯身将人抱起,直向冷香小筑飞跃而去。 阿飞闻声赶来,遥遥只见到二人背影,忙向林诗音道:「林姐姐,可是东方先生回来了?」 说罢,就要向冷香小筑追去,林诗音忙拉住他,道:「东方先生现在没功夫见你,你还是接着练剑去吧!」 煳弄走阿飞,她看了眼冷香小筑,也转身离开了。 就算是有遗憾,这半年来,面对李寻欢的矢志不渝,遗憾也慢慢消逝了。 况且,她林诗音如今医毒双修、武力超群,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女侠,再不是每日枯坐小楼遥望情郎的闺阁弱女了。 她还有许多事可做,要做,想做! 进了冷香小筑,李寻欢将怀中人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虎皮的紫檀木椅上,抬起他挂着泪痕的脸蛋,掏出怀中手帕细细擦拭,柔声道:「好娘子,为夫错了,莫再哭了!」 东方不败睁开泪眼,见他下巴胡茬唏嘘,眉目间泛着淡淡的青色,身上尚有酒味,忍不住伸手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李寻欢握住他的手,放在颊边,低声道:「我以为错过了毕生挚爱,这一生都要在酒精与痛苦中度过了!天可怜见,又把你还给了我。」 「我是......」东方不败想告诉他,自己为何会来,话到嘴边,隐约觉得有人助他,却如何都想不起来是谁,最终只是道,「我来和你在一起!」 李寻欢将他拥在怀里,空荡荡半年的心终于获得圆满。 吃晚饭时,阿飞终于见到了他的东方先生,一袭红衣,长髮及腰,髮髻间斜插着李大哥购置许久的一支玉簪,含笑进来,唤他:「小阿飞!」 完全陌生的容貌,女子打扮,神态语气却是极熟悉的。 阿飞毫不迟疑地欢叫一声:「东方先生!」 然后,他顾不得一贯的矜持高冷,扑进东方先生怀里,小手环住他的腰。 第62页 触及东方先生的微湿发梢,阿飞恍然道:「怪不得林姐姐说不方便,原来先生一下午不出来,是躲在冷香小筑洗澡呢!」 李寻欢低咳一声,转过脸去,不敢看林诗音。 东方不败脸红红的,还是强撑着过去,向林诗音打招唿道:「表妹!」 林诗音俏脸微红,笑道:「嫂子,小妹中午不知嫂子身份,误伤了嫂子,得罪了!」 她一连三声「嫂子」,让东方不败大大松了口气,想及下午在冷香小筑的胡天胡地,愈发觉得脸红心热。 见娘子害羞,李寻欢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脸面,忙拉住东方,请大家就坐吃晚饭。 李园的生活,温馨而快乐,林诗音每日都有病患上门,阿飞除了练剑、习字,就是缠着先生说话。 与中原八义解开误会后,铁传甲已重出江湖,过年回来,见到传说中的东方先生,刺绣、厨艺样样精通,把少爷照顾得无微不至,也不由得欣慰至极。 江湖上再有人上门挑战,往往还未找到李寻欢,就被阿飞、林诗音或者李夫人打得鎩羽而归。 久而久之,天下最不能招惹的地方,李园名居榜首。 小李飞刀,除与嵩阳铁剑打了场友谊战外,大多数时候只能在刀囊里吃灰。 李寻欢拔刀四顾,却找不到能让他出手的对手,不由得慨嘆:江湖,平静寂寞如斯啊! 数年后,他终于耐不住刀锋寂寞,携爱妻东方、「爱子」阿飞买船出海,寻访世外高人。 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第43章 復明 花满楼醒来时,发现自己能看见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烟雾般的纱窗,折射出金色的光影。天蓝花纹锦缎床帐,一层层地卷上去,恍若退潮的海浪。 花满楼用全新的眼眸,细细打量这个房间的丝丝毫毫,极美好,极诡异的感觉。 他是在小楼睡下的,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 黄花梨木桌椅,绘制千里江山的屏风隔断,琳琅满目的紫檀博格架,显示这房间的主人既富有,又有着蓬勃的野心。 花满楼从床上坐起,身上丝绸亵衣形制特异,他走到一面打磨光滑的镜前,里面的人身形高挑,容颜如玉,俊眉修目,髮丝浓密且微卷。 即便从未见过自己成年后的样子,花满楼也确信这张脸、这副躯体皆不属于自己。 他摊开手掌,十指修长有力,掌心、虎口覆着一层薄茧,这人善使一种握在掌心且小巧的兵器。 花满楼拿过椅背上的衣物,穿戴整齐,蓝色圆领长袍,看起来像是唐宋形制。 他刚穿戴整齐,门外有人敲门道:「顾公子,相爷要见你!」 花满楼心念疾转,这具躯体姓顾,此地有位相爷,只在洪武年间有丞相称唿,如今只有「阁老」,加上衣服形制,难道自己当真已到了? 这一转念不过在瞬间,他口中答应一声,拉开房门。 满院阳光,洋洋洒洒地照在红花绿柳、青石砖地面上,花满楼差点儿流出了眼泪。 有多久,只能在黑漆漆的世界度过?能再看一眼这红花、绿叶、青石、蓝天,既是身处异世,也值得感恩庆幸了。 门外站着一家僕打扮的年轻男子,太阳穴微鼓,显然内家功夫不弱。 他躬身笑道:「顾公子,相爷在花厅。」 说罢,转身就走,显然对这位「顾公子」虽有一分恭敬,但也不多。 花满楼愈发谨慎起来,跟着这家僕穿廊过园,一路雕樑画栋,更有奇石异木、珍禽异兽无数,便是富甲江南的花家,也无如此豪奢。 花厅甚宽阔,厅外十余位精悍侍卫,厅内十余位妙龄丫鬟,鸦雀无声,一声咳嗽也无。 厅内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紫膛国字脸,五络长须,正提腕运笔,画一株豆绿牡丹。 那家僕在厅外停步,无声侍立,并无通报的意思。 花满楼心下忖度,缓缓走上前去,幸而那相爷远远就招手道:「惜朝啊,来看看义父这画怎么样?」 这躯体的名字是顾惜朝! 花满楼不动声色地上前,看了一看,斟酌着夸道:「叶绿花娇,色彩深浅有致且不失明快,笔触纤细明晰而不失力道,好画!」 相爷笑道:「花鸟工笔画,古往今来又有谁比得过咱们官家,我练了一辈子,也不过临摹得皮毛罢了!」 官家?善花鸟工笔,难道是遭受靖康之变的宋徽宗赵佶?这相爷,难道是宋代有名的奸相蔡京?看画技又似乎远远不及...... 花满楼思绪未定,那相爷已挥手退去身边侍女、侍从,低声道:「你今日就回去吧!切记,一定要依照咱们昨夜议定计划行事。连云寨可以全灭,戚少商却鬚生擒!」 什么计划?连云寨是哪里?戚少商是谁?花满楼一头雾水,灭寨擒人,其中必有阴谋。 他顺着对方的话垂首称是,那相爷从袖中摸出一张纸给他,挥手道:「去吧!」 花满楼走出相府大门,回首看去,见门匾上两个漆金大字:傅府! 宋徽宗时代,有十二位丞相,并无姓傅的。 他站在相府门外的大街上,一时前路茫茫,不知身处何方,这个连云寨在南在北、是忠是奸更是毫无线索。 忽有两个年轻汉子迎上来,其中一个黑壮些的面有疲色,神态谄媚道:「大当家,您可算是出来了!我和霍乱步在这儿等了一夜呢!」 第63页 大当家?听起来像山寨土匪的称唿。 另一个俊秀些的汉子不屑道:「冯乱虎,咱们大当家是相爷义子,到相府就是回家,哪里需要这样瞎操心?」 花满楼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听起来像是这顾惜朝的下属,他们难道是连云寨的人?却又缘何要屠灭自己寨子? 他淡淡道:「相爷让咱们回连云寨去!」 冯乱虎喜道:「可是杀无赦计划要发动了?」 「别在街上胡说!仔细暴露了身份。」霍乱步忙推他,看了眼四周,小心翼翼地道:「大当家,我已备好骏马、行装,随时都可以出发!」 花满楼环视四周,街道宽阔笔直,富丽庭院鳞次栉比,街上却甚少行人,显然是高官显贵的住宅区。 他有心想打探现在局势,却不好直宣于口,只得暂且装聋作哑,随着两人走到街口,果然有三匹毛光油滑的枣红色骏马,拴在一株百年榕树下方。 走过两条街,进入闹市区,花满楼先跳下马来,对身后两人道:「此地人多,小心纵马伤人,咱们还是牵马步行吧!」 从他俩震惊的神态来看,这顾惜朝显然以往并不是个为他人着想的好人,花满楼补了一句道:「还是不要引人注意的好!」 两个年轻人恍然大悟,忙跳下马背,随他牵马走过闹市。 此时天色尚早,闹市中多是卖早点儿摊铺,糍糕、五味粥、炊饼、灌汤包...... 那霍乱步见大当家走得极慢,对每一样食物都看得十分仔细,立时会错了意,忙上前低声道:「大当家还没有吃早饭吧?前方便是有名的三合楼,咱们不如吃了饭再走。」 花满楼心念一动,酒楼往往是消息聚集地,何不去坐坐,探听下局势? 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往往是午后到晚上,早上的生意通常不会太好。 这三合楼却是例外,一大早就坐满了客人,那霍乱步排出两只大元宝,才换来了二楼靠窗的位置。 花满楼坐在窗边,极目四望,错落连绵的屋舍民宅之外,四楼一塔,拔地而起,异常醒目。 那冯乱虎凑上来看了一眼,惊嘆道:「那里,莫不是传说中的金风细雨楼?」 霍乱步也道:「四楼拱卫一塔,不错,也只有金风细雨楼有这气势了!」 金风细雨楼?花满楼喝了口茶,暗道,古怪又有趣的名字。 他一面喝茶,一面有意仔细聆听楼内人谈论话题。 幸亏顾惜朝内力甚好,且花满楼目盲多年,听声辩位自有一套心得,细心留意之下,很快就有所收穫。 隔三张桌子,有四个江湖汉子,正在谈论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势力争夺;隔五张桌子,一对年轻男女,正在嘆息武林四大世家的不幸陨落;楼下楼梯拐角处,三个老者,正在赞扬天下四大名捕的秉公执法...... 花满楼心念一动,起身对两人道:「你们略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来!」 他转身下楼,正要与三个老者攀谈,忽觉身后两道目光,如芒在背,他不动声色地出去买了四块红豆饼,包在手帕里,又回到楼上。 两人见他买了零嘴回来,都是喜出望外,一个劲儿地夸大当家体贴下情。 三人吃了饭,又慢慢地牵马出了城。 花满楼有意引着两人谈论江湖、朝堂,冯乱虎、霍乱步正是充满热血的年纪,话匣子一旦打开,立刻连绵不绝起来。 此时果然是宋徽宗时代,奸相蔡京依然把持着朝政,顾惜朝的义父傅宗书则是蔡京推在前台的傀儡丞相,朝中势力有蔡京、诸葛正我、米苍穹,江湖势力则有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武林四大世家、武林十三家...... 花满楼暗嘆一声,这些势力闻所未闻,看来,不止换了时代,连空间也变换了。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阻止杀无赦计划?拯救连云寨? 他又问起两人对连云寨的看法。 霍乱步笑道:「大当家,连云寨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寨,其实不过是戚少商手下的一窝土匪。大当家只要向他们宣谕相爷手令,这伙人还不望风而降?谁不愿意跟着大当家替相爷办事,为朝廷效力呢?」 冯乱虎也笑:「相爷恁的小心,派了四、五路人马来收拾连云寨,依我看,咱们大当家一个小指头就灭了他们了!」 花满楼心底一沉,手指不由得抓紧袖中那张纸,那是一张委任状,他刚借洗手之机看过了,傅宗书委任顾惜朝为平匪总指挥。 却不知另外的三、四路人马是谁?这个没有陆小凤的世界,又该向谁寻求帮助?那传说中的四大名捕是否当真靠得住? 此时已是初夏季节,天气多变,早上还是蓝天白云,中午一阵狂风过去,天色就变得黑云压顶起来。 三人纵马疾行,却依然在路上淋了雨,遥遥看见一间茅舍小店,忙赶过去躲雨。 冯乱虎、霍乱步自去安顿马匹、行礼,招唿店家准备热水、饭食。 花满楼站在廊下,细看漫天狂雨,不由得感嘆造物主奇思妙想,以雨线为天地编织出别样风景。 雨水中传来车轮辘轳,还有孩子的声音,花满楼细听一阵,忽然抄起门口的两只竹伞,冲进雨里。 一顶小轿陷进了泥里,四个童子满身泥污,正拼力想将它推出来。 花满楼将两把竹伞递给孩子们,高声道:「前面有家小店,你们快过去躲雨吧,等雨停了再来推这轿子!」 第64页 四个童子皆惊疑地看着他,一起闪身避开竹伞,齐声道:「多谢你了,我们自己可以。」 他们身法轻灵迅捷,显然非是一般孩童,花满楼嘆口气,将竹伞塞给其中一个童子,挽起袖子道:「我来帮你们!」 他推了一下,轿子看起来小巧,却颇有份量,竟然一时未能推动。 第44章 轿中人 他站起身,笑道:「这轿子难道是玄铁做的吗?」 见他运功于掌,就要再去推动轿身,四个童子心下焦急,刚要上前阻止,轿内穿出一个清冷的嗓音道:「不用了,就将轿子留在此地,你们都到前面客店去吧!」 一个童子道:「公子,你也出来吧,我们抬你过去!」 其余三个童子都跟着附和,花满楼本有些猜测,此时方确定轿中人确有不便,也道:「里面的公子可是身子不适吗?公子若是不嫌弃,在下愿意略尽绵薄之力。」 轿中人道:「公子也请到店中避雨吧,我在里面坐着就很好!」 他不走,四个童子也跟着不动,轿中人又催道:「你们这样站在雨里,明日倘若生了病,又有谁来护持我呢?」 四个童子面面相觑,又把目光一起放在花满楼身上,满是不信任之色。 花满楼只得当先走了回去,四个童子慢慢跟在后面。 冯乱虎、霍乱步已经看着店家烧了热水,看见大当家衣衫尽湿地回来,殷勤道:「大当家,到房里洗个热水澡吧!」 四个童子探头进去定客房,老店家佝偻着腰走出来道:「乡野小店,也就三个房间,都被这两位大爷定下了,四位小哥儿且到前面看看吧!」 花满楼正拿过霍乱步手中布巾,擦头上的水,闻声道:「把我的房间让给四个孩子,既有烧好的热水,也给孩子们先用吧!」 又柔声向四个童子道:「你们可带了替换衣衫?先去洗个澡,再喝碗姜汤吧!」 四童子见他容貌俊美,言语温柔,也禁不住新生好感,道谢谦让一番,被花满楼劝着去了。 霍乱步忙把自己的房间又让了出来,花满楼简单洗漱了,换了件青色衣衫。 冯乱虎送上热腾腾的饭食,花满楼让店家找来饭盒,装了两样清淡小菜,一碗浓汤,一手撑伞,一手拎盒,又走进雨里。 小轿依然静静停在雨中,花满楼在轿前站住,朗声道:「公子,天色转凉,你又身体不适,吃点儿热的驱驱寒吧!」 轿中人道:「谁说我身体不适?」 花满楼讶异一瞬,谦声道:「对不住,我刚见你离不开轿子,还以为是身体不适呢!」 静默一瞬,轿中人道:「多谢你!」 花满楼将饭盒递过去,轿帘内身出一只手,手指白皙、修长,指尖灵秀纤细。 好美的手,花满楼心中一动,难道这不能出轿的人,竟然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吗?可声音又不像。 那手指伸了一会儿,微微一缩,似要收回去,花满楼忙把饭盒双手奉上:「乡野粗饭,不成敬意!」 轿中人接了饭盒,笑道:「出门在外,又如何有诸般讲究?」 花满楼撑伞站在雨里,想到这秀手的主人,孤零零地坐在轿里,心中愈发不忍。 他绕着轿子走了一圈,见两个轮子皆陷在稀软的淤泥里,动一动,就要裹上厚厚的泥巴,确实难以移动。 花满楼走回小店,转到后院,探头道:「老人家,您这儿可有不需要的草灰?」 老店家正坐在灶边吧嗒吧嗒地抽旱菸,店家娘正佝偻着腰在灶边擀面条。 听到声音,老店家抬起头,混浊的老眼望着花满楼,显然没听清问话。 花满楼又说了一遍,老店家才指着灶后,粗声大气地道:「那里还有两筐,本来是打算雨后垫院子用的,公子既然需要,就拿去吧!」 花满楼道了谢,先拿出一吊钱搁在灶上,店家娘依然在哐当哐当地转动擀面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客人的善意。 一股幽香似有还无,花满楼眼神一凛,才拎起两筐灰慢慢走了出去。 冯乱虎正在草廊下吃面条,见他拎着草灰出去,慌道:「大当家,我来吧!」 忙忙地放下饭碗,拿过廊下的扁担,担在肩上,霍乱步闻声也赶了出来。 花满楼便指挥他们两个,将草灰洒在小轿四周,又走到轿前,恭声道:「里面的公子,在下找了两个人,想再试一试,你坐稳些。」 轿中人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短,听不出男女。 冯乱虎向霍乱步挤挤眼睛道:「怪不得大当家这么殷勤,感情里面是位千金小姐!」 花满楼只作听不见,让他二人去轿后推,自己拉着轿竿,运力一提,轿子终于从淤泥中抬起了些。 三人连推带拉把小轿弄到屋檐下,四个童子正好收拾整齐下来,见轿子回来,都是喜出望外。 一个童子打起轿帘,笑道:「公子,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下来歇歇吧!」 轿中人轻「嗯」一声,众人只觉白影一闪,一个白衣公子已经轻巧地坐在堂下。 这家小店屋檐是茅草,墙壁是泥胚,桌椅破烂油污、歪歪斜斜,那白衣公子坐下时,冯乱虎、霍乱步不约而同地惊唿一声,心下同时冒出一词:蓬荜生辉! 花满楼也觉眼前一亮,这公子相貌俊秀、清丽,神态冷隽寒傲,姿态优美轻盈,实属生平罕见。 第65页 他轻功绝妙,以花满楼的眼力,却也可看出他从轿中飞出时,无力的双腿,羸弱的身形。 然而,就因为这残弱,愈发显出他的不凡。 花满楼心下叫好:今日所见万物,以眼前人为最美! 他带着笑意向那白衣公子拱手道:「在下顾惜朝,不知公子贵姓?」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笑容如月之清:「在下姓成,方才多谢顾大当家援手!若不弃嫌,请坐下一谈。」 「你认得我?」花满楼从善如流地坐下,微笑道:「在下因一些缘故,怕是暂时认不出故人了。」 成公子笑道:「在下对连云寨慕名已久,故而听过大当家的清名,也说不上是故人。」 冯乱虎忽然叫道:「呀,你是不是......」 话还未完,店家娘端着两碗姜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搁在桌上,又佝着腰走了出去。 成公子伸出手指,就要去端碗。 花满楼轻声提示道:「刚煮开的汤,仔细烫!」 成公子笑道:「姜汤就要趁热喝,才驱得了寒。」 他将汤碗端至面前,吹去热气,喝了两口。花满楼见状,也端起姜汤喝了一口。 霍乱步忽然上前道:「大当家,您方才在外面推轿子,衣衫都湿了,不如再回房换一套吧!」 花满楼起身,向成公子笑道:「公子稍坐,我去去就回。」 成公子颔首笑道:「都是受我拖累,顾大当家请便!」 花满楼进房换衣服,霍乱步、冯乱虎在门口止步。 只听冯乱虎急道:「他一定是那个人!大当家怎么能不认得呢?」 霍乱步道:「你都看出来了!大当家岂能看不出来?大当家必要用意。」 花满楼漱了口,心底苦笑:我是真的没认出来,那个人是谁,你们倒是多谈论两句吶! 偏偏直到他换完衣服,门口的两乱也只以「那个人」来称唿,仿佛非此不能彰显那人的神秘似的。 他换上一件浅黄色棉布袍子,刚要出门,忽听门外两声钝响,接下来便有一支细管从窗纸插了进来。 迷香裊裊而入,花满楼忙屏住唿吸,假意摔倒在地上。 只听窗外有个男声道:「倒了!咱们再进去补一刀吧!」 立刻有一个女声道:「连云寨也不是好惹的,何必节外生枝?咱们先摆布了那残废再说。」 待声响渐消,花满楼忙跃身而起,先到门外看了霍乱步、冯乱虎,见二人不过是被打晕过去,暗暗松了口气。 他疾步赶往前方堂屋,从窗下瞧去,见成公子无力地伏在案上,四个童子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老店家与店家娘倒是腰板挺直,坐在成公子面前。 店家娘满布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笑声却是清脆悦耳:「无情呀无情,都说你智计过人,没想到竟会落入我惠千紫的手中,我该怎么炮制你呢?」 她伸手去抚摸成公子的脸蛋,被老店家一把拉开,声若洪钟地怒道:「赶快料理干净完事,哪里还能这样混缠?」 忽听一个清冷的嗓音道:「你既是惠千紫,另一人必是周笑笑了。」 花满楼本已蓄势待发,要冲进屋去救人,却见那伏在桌上的成公子坐直了身子,冷冷看着那一对老夫妇。 惠千紫惊道:「你,你没中毒?我亲眼看见你喝了姜汤,而且刚送出去的饭盒里也有……」 成公子只是冷冷看着她,那老店家立即一个倒仰,要去抓地上的童子。 惠千紫同时出刀,向成公子砍去,他们俩多年默契,一个出手攻击,一个抓人质,本是双保险之局。 花满楼已飞身而入,要从老店家手下救人。 忽觉眼前寒光一身,一颗晶莹欲滴的珠子迎面打到,花满楼急出二指,将珠子夹在指间。 顾惜朝的身体没有修炼过灵犀一指,与暗器相触之下,花满楼已觉出手指刺痛。 他不管不顾,仍向那老店家疾沖,飞脚而起,将老店家踢翻在地。 却见他额间已中了一枚铁蒺藜,早已失去了杀伤力。 花满楼转身,见惠千紫捂着手腕倒退数步,眼中满是恨意,她持刀的手臂已被废去。 原来,刚一瞬间,成公子已经接连打出三枚暗器,情人泪取花满楼,铁蒺藜取扮成老店家的周笑笑,另有一柄柳叶飞刀击落了惠千紫的短锋锯齿刀。 花满楼赞嘆道:「如此高明的暗器,简直已可称为一种艺术!」 成公子笑道:「顾公子指法高妙,也非常人所及!方才以为你是他们的帮手,仓促出手,还望见谅!」 花满楼不在意地笑笑,正要说话,忽见惠千紫竟开始脱衣服。 第45章 顾公子 大难当头,不寻机跑路,竟然开始一件件地脱衣服,岂不是很奇怪吗? 成公子冷声道:「你做什么?」 惠千紫脱得更快了,眼看已经脱到最后一件,成公子也不得不转过头去。 在他转头过去的一剎那,惠千紫勐然向后跃起,想要破门而出。 她却忽略了房内另一个人,花满楼单手撕下衣襟,遮住双眼,另一手流云飞袖施出,霎时堵住了惠千紫的退路。 惠千紫已经跃至门口,却被一只袖子拦住,不由得大怒:「你还是不是男人?抓住我又有什么好处?」 第66页 花满楼并不回答,袍袖如流云飞卷,既不与她身体接触,又逼得她无法夺路逃生。 在他袍袖遮掩之下,成公子已经可以睁眼直视惠千紫,他朗声道:「惠千紫,你与周笑笑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倘若束手就擒,或可交由官府发落。倘若执迷不悟,就休怪我在此执法了!」 惠千紫怒极反笑道:「好呀,我束手就擒了,无情大捕头,你来抓我吧!」 她当真大大方方地站在当地,不再逃脱了。 花满楼一掌击在她后颈,待她晕死过去,才俯身捡起衣衫盖在她身上,摘开眼上布巾,嘆道:「这女人为了活命,当真什么都做得出来!」 成公子定定看着他,忽然道:「你不是顾惜朝!」 「你是无情?」花满楼也看着他,「四大名捕的无情?」 无情笑道:「看到我这副样子还认不出来,你如何会是运筹帷幄的连云寨顾公子呢?」 花满楼嘆道:「说来你可能不信,这具身体确实是叫做顾惜朝,可我叫做花满楼!」 顾惜朝醒来时,世界漆黑一片。 他摸索着起身,踉踉跄跄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无月无星,世界仍是漆黑一片。 顾惜朝大叫一声,是谁?是谁害瞎了自己的双眼? 他昨日赶到京城,向傅宗书禀报了苦心孤诣的杀无赦计划,傅宗书大为赞许,特许他在相府休整一夜。 为何今日就瞎了双眼?难道是傅宗书? 顾惜朝摸到门口,用力一推,门竟无声无息地开了,迎面一股鲜花的清香。 顾惜朝一路踢翻了几盆花,才再次摸到墙壁栏杆,经过半日探索后,他确定自己身处一栋小楼上,难道是傅宗书得知杀无赦计划后,要过河拆桥,囚禁他灭口? 可杀无赦计划还需要他去执行,戚少商的秘密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顾惜朝怒吼一声,又踢翻了无数花盆。 楼外雨声大作,间或有雷电声噼落,顾惜朝收回好不容易迈下楼梯的脚。 倘若真是傅宗书的意思,他既没有当即灭口,想来另有顾虑,自己就此冲出禁足之处,岂不更加惹他猜忌? 顾惜朝摸索着回到楼上,至少他没有就此送命或禁身天牢,此事还有转圜余地。 他回到卧室,在一片雷声中躺了回去。 花满楼拿出委任状,交给无情看了,又将傅宗书说的那三句话转述一遍。 无情沉吟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需要灭寨、生擒戚少商?」 花满楼道:「除了顾惜朝的杀无赦计划外,另还有三、四路人马,却不知是谁!」 「这个可以推测,傅宗书的嫡系不过是黄金麟、文张等人,」无情道,「我会传书给世叔,请他留意最近有哪些值得注意的人物出京。」 他向花满楼道:「幸亏有你这位变数,否则连云寨必有灭顶之灾!」 花满楼笑道:「幸亏有你这位大捕头,否则我在这个世界里,只能如盲人摸象。」 无情道:「其实我对戚少商等人也不甚了解,只在绝灭王一案中听过他们的名头。不过连云寨素有侠名,想来此事必有隐情。」 他看定花满楼,笑道:「你既助我抓住了周笑笑、惠千紫,我便陪你走一趟连云寨,是非曲直咱们一起探个清楚明白!」 「甚好!」花满楼拍手大笑,目光触及地上这些人,「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安顿好你的童子和犯人吧!」 顾惜朝躺了半日,又觉出不对来,这个地方十分陌生,从未在相府中见过,况且他现在饿得很,傅宗书总不会是想活活的饿死他! 他坐起身,刚要下地,忽听有人笑道:「真稀奇,你也有大睡懒觉的时候。」 这人好绝妙的轻功!竟全无声音地走了进来。 顾惜朝心底一惊,又觉得这声音甚为耳熟,依稀是戚少商,难道他计划败露,落入了戚少商手中? 他强定心神,唤道:「大哥!」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脚步加重了些,走到顾惜朝面前,伸手就摸他的额头。 他出手迅捷,顾惜朝只觉额头上无声无息就贴了一只手掌,心神大震,戚少商何时功法高明至此? 那人奇道:「也没发烧啊,怎么管我叫起大哥来了?难道是饿煳涂了?」 「咚」的一声轻响,他似乎把一个大盒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道:「大雨无聊,我特来找你喝一杯呢,快来!」 顾惜朝心念疾转,难道不是戚少商?可与自己如此熟络,又轻功高绝的还有谁? 他生性孤傲多疑,一生甚少朋友,只有在连云寨卧底时,掩盖本性,交好了戚少商一个人,此时翻来覆去,实在想不到还有别人! 那人见他站着不动,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下也是诧异。 自己这位好友虽目盲多年,却是个再温暖不过的人,何时见他眉头如此深锁过?难道他遇到了不好启齿的难事? 他摸摸自己眉毛一般的鬍鬚,过去拉住自己好友道:「雨天易生忧思,来,咱们就着雨声下酒,同销万古愁!」 顾惜朝倏忽被他扣住脉门,愈发心如死灰,只觉得目盲以后,整个生命都黑暗起来,听到有酒可喝,管他是不是戚少商! 他被那人拉着,在桌前坐下,先被塞了一双筷子。 「尝尝,醉仙楼的八宝鸭!」那个嗓音很像戚少商的人语声欢快,忽又没那么像戚少商了,「刚从他们蒸锅上端下来的,还是热的!」 第67页 「这个是李家铺子最出挑的荷包饭,也是热的!还有五味蒸鸡、羊头蹄、醋鲜虾……」 他源源不断地掏出一碟碟菜餚,顾惜朝忽然想起戚少商。 他刚上连云寨时,戚少商怕他吃不惯寨里的粗食大肉,曾一日往返两百里,为他带回四碟江南风味的小菜。 距离太远,菜早已经冷透了,顾惜朝还是默默地吃了个干净。 他一生没有朋友,戚少商是唯一一个,可他要杀他,作为他青云直上的踏脚石。 顾惜朝摸到酒杯,仰头喝了个干净,叫道:「好酒,再来!」 那人吓了一跳,但他是个好朋友,懂得在朋友反常时,默默地陪伴。 他又替他倒了一杯,然后陪他一杯杯地喝了下去。 等到朋友醉死在桌子上时,他想:究竟遇到了什么愤懑至极的事?让一贯温文尔雅的花七公子这般借酒浇愁? 他站起身,将好友搬回卧室的床上。 「花七公子」忽然一展拳脚,大叫一声:「戚少商!」 还没来得及起身的人被重重地踢中了肋骨,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他不由得想:这个戚少商,必定是花满楼恨之入骨的仇敌。作为好朋友,我一定要助他报仇雪恨! 「戚少商……」 「花七公子」又唤了一声。 这一声,却是轻软缠绵的,「花七公子」的眼角还流出一颗晶莹的泪珠。 床边的人彻底愣住了:这戚少商,到底是谁? 顾惜朝一觉醒来,又能看见了。 他大喜过望,先走到窗前,推窗远望。 雨已停了,小楼却变成了茅屋,就像最诡异飘忽的鬼故事,进京赶考的书生,投身寺庙,一觉醒来,寺庙成了荒坟。 顾惜朝大惊失色,他匆匆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 这应该是一家乡村小店,茅檐泥墙,坑坑洼洼的泥地上,还积着昨日的雨水。 身后的门开了,一个容貌俊秀的白衣公子摇着轮椅出来,笑道:「早!」 顾惜朝惊疑地看着他:「你是谁?」 白衣公子的笑容凝住:「你又是谁?」 冯乱虎伸着懒腰从院子后面走了过来,懒洋洋地道:「大当家,无情公子,早啊!」 无情?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他为何与我同路?难道昨日是他抓住了我? 昨日那个轻功卓绝、嗓音很像戚少商的难道是追命? 他们跟着我要干什么?难道是杀无赦计划泄露,引起四大名捕的怀疑? 顾惜朝心中涌起一百个问号。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看清他后,无情身上的温度似乎也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肃杀的孤冷。 刚刚让他笑着打招唿的,又是谁? 第46章 连云寨 天既转晴,顾惜朝与无情告辞,带着冯乱虎、霍乱步一路往北而去。 他问起自己如何与无情一路,冯乱虎奇道:「大当家不记得了吗?昨日大雨,你还去帮他推轿子呢!」 顾惜朝心下暗惊,诸葛正我是傅宗书朝中死敌,四大名捕也是傅宗书眼中钉,自己身负「杀无赦」计划,竟然稀里煳涂与无情混在一起,傅宗书岂能不起疑? 最重要的是,昨日他明明在一座小楼上喝酒,哪里见过无情呢?难道是醉后所为?可也忘得太过彻底了! 他生怕再起波澜,一路催着冯乱虎、霍乱步疾行,天黑之前终于赶到德州。 他易装改面,趁着夜色与傅宗书伏在此地的两枚棋子,「骆驼将军」鲜于仇、「神鸦将军」冷唿儿接上了头。 三人密谋至二更,顾惜朝才离开德州,带着冯乱虎、霍乱步直往沧州虎尾溪赤练峰而去。 月上中空,顾惜朝坐在马上,只觉得愈来愈困,眼皮儿仿佛有千斤重,实在顶不住了,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冯乱虎、霍乱步大惊,忙上去搀扶,却见顾惜朝唿唿大睡,身上并无伤痕,两人才放下心来,将顾惜朝扶回马上,快马加鞭赶回连云寨。 花满楼隔日醒来时,又能看得见了。 他昨日在自己小楼醒后,头痛欲裂,陆小凤躺在床尾,依然睡得很沉,两人身上皆是酒气扑鼻。 他给陆小凤盖好被子,缓缓起身,慢慢清理了小楼里碎裂的花盆。 重新陷入黑暗倒还在其次,想到要失约于无情的约定,花满楼心头不由得怅然若失。 陆小凤醒来,见他恢復往日平和,忍不住嘆道:「你这么快就重拾心情,我为你的自愈能力开心。可是,作为朋友,我更想能助你排解心中痛苦。那个戚少商到底是谁?他欠你很多钱吗?」 戚少商? 花满楼心中一动,忙向他问及自己昨日言行。 听罢昨日小楼受劫经过,他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陆小凤担心他雨中无聊,专程过来陪他吃饭喝酒,却全未发现壳子里换了个人,这只小凤凰一贯的机智敏锐呢? 不过互换灵魂这么诡异的事情,即便聪明如陆小凤,怕也是不能立即想得到的吧? 花满楼把昨日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好友,陆小凤大吃一惊,道:「怪不得昨日那般颓废?原来是另一个人!」 花满楼沉吟道:「从你昨日观察情形来看,他似乎也没发现自己的状况。若下次再遇见他,希望你能帮忙继续遮掩才是。」 第68页 陆小凤点头嘆道:「可惜,可惜,难得的花七公子醉酒场面,竟然不是本尊!」 二人说笑一阵,才各自分开。 次日醒来,花满楼发现自己又能看见了,且是在一个陌生大帐中。 床前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一件褪色得厉害的青衫,缝着几个补丁,乍一看就如赶考不第的落魄书生。 一双眸子却亮的惊人,丰神如玉,五官俊朗,神态洒脱自若,仿佛穿的不是一件破烂青衫,而是紫金莽袍一般。 「顾兄弟!你终于醒了,为了缓解寨子压力,孤身潜入皇城,刺杀奸相!」 他双眼含泪,神情真挚,「听霍乱步说,你已经三天四夜没合眼,我们接讯将你从马背上解下来时,你还沉睡未醒哩。」 花满楼心中有了三分猜测:「戚少商?」 戚少商轻拍他的肩头,朗声笑道:「还没睡醒呢?大哥也不叫一声!」 原来又到了这个世界,花满楼轻嘆一声,直接回到了连云寨,寨中人与顾惜朝朝夕相处,这下非露馅不可。 他刚要出言坦白,冯乱虎突然进来道:「大寨主,大当家!四大名捕里的无情在寨外求见!」 花满楼大喜,向戚少商道:「大哥,这位无情总捕是我路上结交好友,请他到寨子里来吧。」 「你是大当家,既有朋友前来拜访,咱们寨子自然要开门相迎。何况还是赫赫有名的四大名捕!当年因为绝灭王一案,我与铁手打过交道,对他们也是慕名已久!」 戚少商笑意微减,接着道,「只是最近官府对咱们的围剿愈急,这无情也属官,不会是来招降咱们的吧?」 花满楼笑道:「应该不会,我这次能安然出京,也有赖于无情总捕的援手,他绝不会对咱们不利。」 「既是大当家的朋友,便先请至生杀大帐罢!」戚少商向冯乱虎交代一声,又回头向花满楼道:「顾兄弟,我在帐外等你!」 花满楼匆忙洗漱更衣,与戚少商赶往生杀大帐,远远看见无情坐在轮椅上,四个童子分两边站立,正在帐外与五人对峙。 花满楼忙迎上去道:「成公子!」 「是你!」无情目光闪动,眼神也温暖起来。 花满楼快步走上前去,四童子惊讶地发现,这个刚认识两天的顾大当家已经步入了轮椅十步之内。 无情为人谨慎,没有他的允许,除了贴身服侍的四童子,甚少会允许他人靠近轿子或轮椅十步之内。 看来,公子很信任这个顾大当家。 花满楼站在轮椅旁边,转头向戚少商道:「大哥,这位就是无情大捕头!」 戚少商抱拳行礼,笑道:「都说『四大名捕,无阻』,没想到我们连云寨竟然有幸先后招待两位大捕头,当真是蓬荜生辉!」 他身后的五人依然处于戒备状态,面色不善地看着无情。 无情微笑道:「早就听闻连云寨八位寨主急公好义、义薄云天,不知今日可有幸结识?」 花满楼刚走向他时,做了个微微摇头的动作,无情聪慧,立即闻弦歌知雅意,只是把目光定在戚少商身上,「还有劳戚大寨主帮忙引见!」 戚少商为人爽朗,并不推辞,转身指着身后一个黝黑脸膛的中年汉子道:「这位是『虎啸鹰飞灵蛇剑』劳穴光劳二哥!」 无情抱拳道:「原来是创立连云寨的劳二寨主,听闻你当年与青天寨主伍刚中比试内力、轻功、剑法,皆在伯仲之间,实在让人好生敬仰!」 「好说,好说!」劳穴光哈哈大笑,想到伍刚中最终惨死于楚相玉之手,心下伤痛,笑声渐渐低了下去,对无情的官身也不那么牴触了。 戚少商指着他身边一个身材瘦削、眉目俊秀的年轻人道:「这位是『赛诸葛』阮明正!」 无情笑道:「原来是智谋过人、与二寨主联手创立连云寨的阮三寨主,三寨主当年智设二十招夺刀之约,我二师弟至今提起都还赞不绝口呢!」 阮明正白净面皮泛起红晕,笑道:「铁二爷仁义无双,咱们连云寨中人都佩服得紧吶!大捕头为四大名捕之首,想来江湖道义要更胜一筹喽?」 他担心无情是替官府来威逼连云寨,故而先以言语激他。 无情淡淡笑道:「我们兄弟做事,向以公义为先,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公义?」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忽然响起:「那么多作恶的恶霸不去剿,偏要和我们连云寨为难,哪里还有公义了?」 说话人黑衣黑面,身形高大威武,一双眼睛瞪的铜铃一般。这人一说话,衬得坐在轮椅上的无情,白衣楚楚,愈发弱不禁风起来。 无情看了他一眼,淡然道:「这位必是『阵前风』穆鸠平穆四寨主了?」 黑汉子气哼哼地并不回答。 戚少商佯怒道:「老四,你胡说什么?无情总捕什么时候说要和咱们连云寨为难了?」 花满楼向无情笑道:「老四一贯心直口快,话出无心,你切莫放在心上!」 他与这众位寨主都是初次见面,不过忖度那四寨主性情,为无情解围而已。 无情道:「四寨主当年与我二师弟初次见面,就引为好友,并甘愿为他引颈自刎,这样的好汉子,岂会对我有恶意呢?」 穆鸠平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了此话,嘿嘿笑道:「铁二爷还提过我呢?你既是铁二爷的师兄,想来也不是坏人喽!」 第69页 戚少商指着最后两个人道:「这两位是『金蛇枪』孟有威、『霸王棍』游天龙!」 无情拱手为礼:「久仰!」 孟有威忙笑道:「不敢,不敢!」 游天龙则只是抱拳还了礼,并未说话。 众人厮见过,戚少商道:「大捕头此次前来,不知是为私,还是为公呢?」 无情看着花满楼,淡淡道:「本来为公,现在可能要先为私了,请诸位寨主允我与顾大当家一谈!」 第47章 弃暗投明 两人进入顾惜朝的帐中,四个童子守在帐外。 无情驱动轮椅,直行至内中一张黄花梨书案前,才停下,低声道:「除了今日见的六位寨主,连云寨还有五寨主『千狼魔僧』管仲一,擅长驱使飞禽走兽,曾以木鱼驱数百雪狼阻绝我二师弟追捕楚相玉。另有一位六寨主『红袍绿髮』勾青峰,武功刚勐,擅使两个铁枷。」 花满楼心底一阵热流涌动,他坐在无情面前,目光与他保持在同一平面上,轻声笑道:「多谢你!」 多谢你如此不厌其烦,引导我认识连云寨的人员势力;多谢你如此信任我,初次相识即倾力相助。 花满楼的话没有说完,无情却已了解。 他低眸颔首,清隽眉眼间带了丝笑意,道:「那日与你分开后,我先赶到当地官府,询问了连云寨昔日作为;又扮做普通文人,与连云寨的底层寨众起了些小冲突;当夜又借住在寨子范围内的农家,听他们说了些连云寨事迹。」 「若想了解一个人,就要看他的朋友、邻居和敌人,一个组织自然也是如此。」花满楼的目光中充满了赞赏,「你今日来此,自然是心中已有了定论。」 「不错,」无情神色严肃起来,「连云寨律己甚严,庇护普通百姓,不畏官府威压。这样的组织,无论有了什么过错,都不至于要付出灭寨的代价!」 他唇瓣微枯,语气激动之下,清亮嗓音有了细细的涩意。 花满楼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又立刻坐下。 他身形高挑,站起身时,视线就有些居高临下,唯有坐下时,才能不动声色地保持视线齐平。 无情喝了口水,接着道:「所以,我一早就赶到寨子里来,想要揭露顾惜朝的计划。」 他把杯子握在手里,微笑道:「没想到又见到了你!这倒是让我又有了新的计划。」 花满楼道:「虽然还没摸着规律,但明日,很有可能我和顾惜朝又会换回去。下次,千万别这么容易相信我!」 无情微微摇头,道:「不会,你们的眼神完全不同!」 花满楼笑道:「眼神也可以伪装,还是谨慎些好。」 无情没有回答,心中却道:眼神可以伪装,你身上那股让人觉得温暖的气度却是很难有人装得出来。 他又喝了口水,花满楼接过他手中杯子,为他续满温水,笑道:「新计划是什么?」 「咱们想个办法,」,无情眸中闪过一丝调皮之意,「让顾惜朝弃暗投明,怎么样?」 花满楼拊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顾惜朝自曝身份,更能引得连云寨人相信了!」 「正好我收到了一些讯息,你可以一起透漏给戚少商。」无情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上面有三个名字:刘独峰、文张、黄金麟。 花满楼一个也不认得:「这些都是谁?」 「等我慢慢地告诉你,」无情笑道:「只是你要受些委屈了!」 日上三竿,生杀大帐中,坐着三个人:戚少商与劳穴光、阮明正。 阮明正道:「这个无情,一进寨子里,就和大当家神神秘秘,别是有什么隐情吧?」 戚少商道:「无情咱们不熟悉,但顾兄弟总信得过的......」 话音未落,忽见「顾惜朝」走了进来,双膝跪下,大声道:「大哥,我要自首!」 帐中三人皆是愕然,戚少商忙起身去拉他:「好兄弟,这话是怎么说?」 「顾惜朝」握住他的手,哭道:「大哥,其实我,我......」 他似乎说不下去了,面色几经变换,又一咬牙道:「其实我是傅宗书的义子,奉他之命,前来山寨埋伏,要对大傢伙儿不利的!」 阮明正当先拔出刀来,劳穴光也站了起来,双掌上真气注,青筋暴起。 戚少商松开扶住「顾惜朝」的手,俊眉微皱。 「顾惜朝」接着道:「可是我自到寨子里以来,与众位兄弟日日相处,深受感召,实在下不去手!」 「这次进京,」他不与众人目光接触,一连串地说了下去,「就是受傅宗书召唤,他让我执行杀无赦计划,与其他四路人马合击连云寨,擒抓大哥!」 「我接到命令,担心兄弟们吃亏,星夜兼程地赶了回来!可看到大哥如此信任我,守着我,又一时开不了口。」 他垂着头,一副羞惭至极的姿态:「幸亏我在路上曾把计划透漏给无情大捕头,他担心我优柔寡断,误了大事。专门赶到寨子里来,督促我尽快坦白!」 戚少商缓声道:「哪四路人马?」 「顾惜朝」毫不犹豫地道:「冷唿儿与鲜于仇、黄金麟、文张、刘独峰!」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阮明正都要倒抽一口冷气,最后一个名字出口,阮三寨主已是目瞪口呆,脸色惨白。 劳穴光的脸却更黑了:「连云寨到底犯了什么罪?要如此兴师动众?」 第70页 「顾惜朝」道:「傅宗书奸滑得很,并未透漏给我们知道!」 他转向戚少商道:「冷唿儿、鲜于仇从年初就在寨子周围打转,黄金麟、文张、刘独峰也先后出京,向此地而来!大哥要早做打算啊!」 阮明正忽然怒道:「奸贼,你还有脸叫大哥?」 说着,抽出大刀就要砍向「顾惜朝」,却被戚少商拔剑架住。 他沉声道:「三弟,若没有他反水,咱们大难临头还全然不知哩!此时不是内讧的时候,先商议个对策要紧!」 「顾惜朝」道:「戚寨主,我愿意将功折罪,假作已经得手,引黄金麟等人前来,擒抓人质,再与傅宗书谈判周旋,以图转圜之机!」 戚少商拉他起身,道:「你是丞相义子,却深明大义,愿意临危倒戈,与奸相对抗!能叫我一声大哥,我脸上也有光呢!」 阮明正冷笑道:「且问问他有没有做过对不起连云寨的事儿,再认兄弟不迟!」 「老三!」戚少商低斥一声,道,「你先去检查寨子四周防护,另发令牌,召老五、老六速回。切记,秘密行事!」 阮明正肃然道:「是!」 瞪了「顾惜朝」一眼,大步去了。 戚少商又道:「劳二哥,有劳你召集靠得住的心腹弟兄,暗中设法转移寨子里的老弱妇孺!」 劳穴光也领命去了。 戚少商拉着「顾惜朝」坐在长榻上,低声道:「这次围剿之祸,可当年与绝灭王一案相关?」 这个,「顾惜朝」当真不知道,只能摇头道:「我不清楚!」 真的顾惜朝也许知道,可惜他怕是没那么容易透漏。 顾惜朝一觉醒来,周围又是漆黑一片,只听那个很像戚少商的嗓音道:「顾公子?」 顾惜朝:「你是谁?」 话音未落,已被一指点倒,陆小凤收起手指,摸着鬍子道:「花满楼让我帮忙遮掩,我一向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只好得罪了!」 顾惜朝再次醒来时,竟然躺在自己的帐子里,戚少商倚在床头,下巴上还带着青青的胡茬。 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顾惜朝自认一生阅人无数,但能让他用上「英俊」两字的,只有戚少商。 可惜,他将是个英俊的死人,顾惜朝有些可惜地想,谁让相爷想要你的命呢! 「傅宗书为什么想要我的命?」戚少商眼睫低垂,神色忧伤地开口。 顾惜朝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什么?」 戚少商转过头,轻笑一声,道:「忘了已经问过你了!」 他站起身,顾惜朝这才发现他中衣散乱,露出半截坚实的胸膛,显然昨晚上两人抵足而眠,难道自己说梦话被听到了? 顾惜朝第一反应是去摸枕下小斧,却摸了个空,枕头下只有柔软的被褥,他睡觉时惯常放在这里的五色小斧却没了踪影。 戚少商披上外衣,掀开帐帘,从门外侍立的寨众手中接过水盆,放在木架上,低头埋脸进去。 空门大开,杀人灭口、完成任务的好机会! 顾惜朝一摸衣带,平日随身携带的小刀竟然也不在了?! 他抬头四顾,戚少商的青龙剑就挂在木架上,只要自己速度够快,夺剑杀人瞬间可以完成。 顾惜朝轻步走至戚少商身后,反手要去抓青龙剑。 戚少商忽然轻嘆一声,从水盆里起身,面上湿淋淋地站直身子,水珠顺着他浓密的睫毛、俊挺的鼻尖,「啪嗒」滴在铜盆里。 顾惜朝打了个激灵,手指一颤摸到了布巾,胡乱覆在戚少商面上,口中道:「大哥,擦擦脸!」 另一只手又去摸青龙剑。 却被戚少商一把握住了! 他握住顾惜朝手腕,声音从顾惜朝抓着的布巾下穿出来:「顾兄弟,你脉搏跳得好快!」 第48章 杀无赦计划2.0 顾惜朝悚然。 戚少商轻笑一声,接过布巾,胡乱擦去脸上水珠,松开顾惜朝手腕,很郑重地开口:「谢谢你!」 然后,把布巾放回木架上,取下青龙剑,转身大步走了。 谢什么?说梦话告诉你秘密? 顾惜朝大为懊恼,泄露了相爷的杀意,杀无赦计划只怕要遭! 他胡乱洗了把脸,抬起头,才想起这是戚少商洗过的残水,登时羞恼交加,一脚踢翻了铜盆。 霍乱步闻声走进来,垂首道:「大当家!」 顾惜朝招手让他进来,低声道:「昨日发生了什么?我是怎么回的寨子?」 霍乱步惊道:「您睡在马背上,我和冯乱虎轮流控马连夜赶回来。大寨主亲自迎下寨子,把您抱回帐子里。」 顾惜朝恍然,原来是因此睡在一起的。 他问:「咱们进京干什么?你们怎么说的?」 「照您吩咐的,我们告诉寨子里的人,您进京刺杀傅相,却不幸失败了。」霍乱步规规矩矩回答,又道,「大傢伙儿听了,都又是佩服又是嘆息呢!」 顾惜朝点头,却听霍乱步接着道:「咱们到寨子里时,天已快亮了,大寨主守了您一个时辰不到,您就醒了过来,然后无情就来了!」 顾惜朝迷惑:「无情来做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霍乱步奇怪地看着他,道:「无情昨日午后已经下山了,不知道他做什么来的。他在帐子里和您谈了半个时辰,又和大寨主一起吃了午饭,然后就由您送他下山了。」 第71页 「我什么时候......」顾惜朝忽然顿住,转道,「今日初几?」 霍乱步道:「十七了!」 「十七?」顾惜朝喃喃自语,「昨日十五,今日怎么就十七了?」 杀无赦计划定在五月十八,他本来还有两天准备,如何突然缩短到明天? 他蓦然想起那声很像戚少商嗓音的那声「顾公子」,睡穴位置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昨日,难道有人点倒了自己,然后假扮他,与无情、戚少商密谈?戚少商因此知道了傅相的计划? 顾惜朝大惊,掀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迎面正撞上阮明正,一向彬彬有礼的三寨主,只在鼻孔里发出一股冷气,眼眸刀子一般地刮在顾惜朝身上。 仿佛在说:我正盯着你呢,别耍花样! 顾惜朝心虚地侧过眼睛,问身后的霍乱步道:「大寨主去哪儿了?」 霍乱步道:「往峰顶去了!」 顾惜朝假意要找戚少商,一路留心注意,只见寨中警戒加强了不少,数十名劳穴光的心腹,神色匆匆地在寨中穿行,不知在忙些什么。 霍乱步低声道:「昨日劳二寨主重新调派了寨中人手,宋乱水、张乱法、冯乱虎都被调到山下去了,只有我因要等五寨主回来,暂时可以留在寨子里。」 「管仲一要回来?」顾惜朝心头大乱,「谁下的命令?」 霍乱步道:「三寨主!听说同时还召唤了六寨主!」 顾惜朝突然转身,低声道:「昨日你见到的我,有什么不一样?」 霍乱步迟疑道:「我昨日只远远见过两次大当家,您大部分时间都和无情在一起,就,笑得很开心。」 又是无情?顾惜朝恨恨地想,一定是四大名捕搞的鬼!想来,自己在京城就中招了,也许是迷魂香一类的把戏。 连云寨设在赤练峰上,此峰虽算不得甚高,却胜在险峻,且在辽宋边关交界处,易守难攻。 顾惜朝仰头看向峰顶,戚少商!他到底知道多少? 他想起傅宗书的许诺,心下暗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设法杀戚少商,灭连云寨! 当务之急是尽快知道计划泄露了多少,然后通知冷唿儿、鲜于仇,随机应变。 顾惜朝迎着清晨的光线走上去,在峰顶与戚少商相遇。 「我又看了下寨子里的地形,」戚少商指着峰脚道:「咱们可以从那儿开始连设五道防线。」 顾惜朝并不看他指的方向,紧盯戚少商黑白分明的双眼,笑问:「哪五道防线?」 「管仲一的雪狼群,阮明正的机关网,穆鸠平的冲锋阵,劳二哥的刀斧手,」戚少商深邃的眼眸里,依然满是热情与信任,手指在青龙剑背上一弹,剑意铮鸣,「我的青龙剑!」 顾惜朝眼神玩味,笑意清浅:「哦,那我和其余人呢?」 戚少商沉声道:「刘独峰、文张、黄金麟、冷唿儿、鲜于仇都是硬点子,咱们连云寨只怕迟早要破,你便和其他弟兄护着寨中老弱,化整为零,保存力量,以图将来!」 「大哥何不投降?」顾惜朝脱口而出,又觉出不妥,补充道,「如此更能保存力量,以图将来!」 戚少商冷声道:「你看过老五训的狼没?」 「如果只是伤了爪牙,不管流多少血,在地上趴窝多少天,总有一天会重新站起!」他冷峻的双眼,刀子一般刻在顾惜朝脸上,「可若是被打断了嵴樑,就彻底完了,只有任人宰割的命!」 顾惜朝自知失言,垂头道:「我知道。」 戚少商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你出身相府,见惯了虚与委蛇、委曲求全,这原也怪不得你!」 连出身相府都知道了? 顾惜朝强提起精神,探问道:「大哥既知我的来路,为何还待我如此亲近?」 戚少商笑道:「咱们寨子里的兄弟,谁还没有过去?你阵前反戈,让咱们知道了傅宗书的奸计,大傢伙儿谢你还来不及呢!」 虽早有预料,亲自听到「阵前反戈」四个字,顾惜朝还是痛的心肝都颤起来了,这么长时间的卧薪尝胆,顷刻毁于一旦。 幸亏他们还信任自己,顾惜朝心道,我还有杀手锏没出呢! 夏日清晨,风唿唿的,暖暖的,顾惜朝与戚少商并肩站在峰顶,余光瞥见自己的捲髮与戚少商乌黑髮丝纠缠在一起,又很快散开。 就算有人暗中坏事,这也将是他与戚少商最后并肩的瞬间了。 他忍不住向戚少商身边再站近了些,让两人的衣衫、髮丝贴得更近,缠得更乱。 毕竟,以后,这样的时刻不会再有了。 戚少商专心看峰下地势,忽然长嘆一声,道:「惜朝,咱们寨子很美,对吗?」 顾惜朝心底一颤,这是戚少商第一次如此唤他,倘若他是个心软多情的人,也许这就是醍醐灌顶、幡然回头的时刻。 可惜,他的心碧波深涌,这一丝轻颤瞬间归于虚无。 他很不走心地道:「是啊,大哥!」 戚少商拍拍他的肩膀,独身下峰去了。 顾惜朝站在山顶上,风中还残余着戚少商的气息,他心中已在想:我可以将计就计,趁他们还信任我,今夜就动手,将聚在一起的寨主们一网打尽。 须得派人通知冷、鲜二人配合,他慢慢走下山,四乱只怕已经被盯上了,不可用。 第72页 现在只能再动一张底牌,孟有威! 他暗暗派孟有威下了山,自己则以「刺杀计划失败、向大伙儿赔罪」为由,亲自前去请寨中众兄弟今夜喝酒。 对戚少商,他说的是:「大哥,你既然知道我出身相府,就该知道我一开始存心不良。今夜这酒,是我洗心革面的悔过酒,是咱们重新开始的兄弟酒,你非来不可!」 戚少商自然满口允诺,甚至去替他请来尚有疑虑的劳穴光、阮明正。 顾惜朝回到帐中,从床底的箱子里摸出他另一张底牌,揣在袖子里。 太阳即将没入山嵴之际,孟有威回来了,悄悄告诉顾惜朝,不仅通知了冷唿儿、鲜于仇,黄金麟也到了,已调动两千军马,只等山上信号。 顾惜朝清冷的眉剔了一剔,夕阳余晖下,他白玉般的面色愈发白的惊人,仿佛索命的无常。 生杀大帐里,八大寨主已经聚在一起,阮明正向众人说明傅宗书的阴谋。 「阵前风」穆鸠平先拍着桌子怒叫起来。 众声喧譁之际,勾青峰道:「老三,这消息可靠吗?傅宗书贵为丞相,为何要和咱们一个小山寨过不去呢?」 阮明正一挑眉,对刚刚进帐的顾惜朝道:「消息来源于大当家,真实与否大当家自会说明!」 顾惜朝并不清楚他们知情的范围,一时怔住,幸好戚少商接口道:「这是顾兄弟刺杀傅宗书时,亲耳听到的,顾兄弟因此放弃刺杀,连夜出京,赶回来报信!」 顾惜朝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担心无人赶回来报信,才致使刺杀计划无功而返,惭愧!」 戚少商道:「欸,你听到奸相的阴谋,就是最大的功劳了!今夜赔罪之说全当没提,咱们兄弟也好久没这么齐整了,就借大当家的攒局,兄弟相聚一堂,明日放开手脚,与官府大干一场!」 众人大声欢唿,仿佛不是大难临头,而是立了大功一般。 顾惜朝道:「兄弟相聚,也不能放松寨中防务。老七,老九,你俩年轻,就辛苦一些,好酒咱们给你们留着!」 孟有威、游天龙齐声答应。 阮明正忽道:「毕竟多事之秋,不能轻忽,二哥一贯稳重,便有劳你先守一下前半夜吧,我后半夜替你!」 他向劳穴光使了个眼色,顾惜朝恍然,这俩也是知情人,如此就不好阻拦了。 劳穴光、孟有威、游天龙去后,顾惜朝倒了杯酒,先去敬戚少商。 他大声道:「大哥,当年是你引我入寨,我自幼漂泊,进了寨子才知道何为家!大哥,我先敬你一杯!」 阮明正道:「哎,大当家、大寨主!我今日专门挖出了咱们窖藏多年的老酒,还是用当年连云寨第一茬高粱酿的,今日喝这个,才更有劲儿啊!」 说罢,拍开一个酒罈泥封,清冽的酒香顷刻散了出来,引得一众酒虫轰然喝彩。 顾惜朝手指捏紧了自己带的酒瓶,绝不能前功尽弃,必须让戚少商喝下他手中的酒。 他一咬牙,抬头看着戚少商,眼角晕出红痕,低声道:「大哥,其实我做这一切,不止是为了寨中兄弟,更是为了你!自相识以来,我其实一直对你......」 他知道自己面颊必是红了,因为这一刻,他剖出的是他仅存的一点儿真心,只为了眼前人喝下杯中毒酒。 他先喝了一口,剩余的递到戚少商唇边:「大哥,我不敢妄想别的,只求你给我追随你的机会。」 戚少商整个人早已怔住,他忽然想起顾惜朝私下曾说过的话:「如果没有你,生不如死,日子不知怎么过!」 他接过他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第49章 残局 花满楼一觉醒来,身边的人已经成了有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果然,隔日交换已成了定律。 他躺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前方,想:不知无情走到了哪里?他要去堵截刘独峰,向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请他不要助奸相为难连云寨。 花满楼不知道刘独峰是谁,但从阮明正倒抽凉气的程度来看,这个人必是四路人马中最难缠的那一路,无情能否安然? 他想得出神,床头的陆小凤坐起身来,也没有察觉。 陆小凤:「顾公子?」 花满楼:「嗯?」 陆小凤一指疾出,花满楼下意识地回以灵犀一指。 陆小凤大吼:「花满楼!」 花满楼这才回过神来:「怎么?」 陆小凤道:「发什么呆呢?差点儿被我遮掩了都不知道!」 花满楼回过味来:「原来,你就是这样遮掩顾惜朝的??」 陆小凤嘿嘿笑道:「武力遮掩,简单有效!」 花满楼从床上起身,只觉得腹中飢饿难忍,头上一阵晕眩,想是因顾惜朝昨日全未进食,并在床上昏睡了一天的缘故。 他扶着桌子坐下,沉吟道:「顾惜朝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至今还被咱们矇混过去,多半是吃了眼睛看不见的亏!」 「这样非是长久之计,而且也不利于连云寨的防守。」花满楼手指轻敲桌面,「得想个彻底的法子,逼得他不得不站队戚少商才好!」 陆小凤在他对面坐下,道:「你去的地方是宋徽宗时代,对吧?」 花满楼点头。 陆小凤一拍桌子,大声道:「马上要靖康耻了,还跟着昏庸朝廷争权夺利,岂不是在沉船上用力划桨?」 第73页 花满楼看不见的双眼,亮了一亮:「陆小凤,咱们如此这般,来个内外夹攻,如何?」 他与陆小凤计议妥当,又到醉仙楼请好友大吃一顿,作为酬谢。 回到小楼,想到连云寨形势,尤其是无情要面对强敌,花满楼恨不得立即赶到那边才好。 此时夕阳刚刚落下,花满楼实在等不及了,径直躺在床上,闭眼强迫自己入睡,以求早一刻与顾惜朝互换。 他醒来时,正被人背负着在地道爬行,前方有个声音道:「顾惜朝居心叵测,用毒酒陷害大家。大哥,咱们何必带着这个拖累?」 「他自己也中了毒,多半下毒之人另有其人,」身后一个声音道:「况且他如今沉睡不醒,毫无自保之力,咱们岂能把他丢给黄金麟等人?」 花满楼听出后面的人是戚少商,忙出声叫道:「大哥!」 背着他的人停了下来,将他放在地上,粗生大气道:「醒了,就快拿出解药!」 借着火把的亮光,花满楼认出背着他的人是穆鸠平,举着火把的是阮明正,身后之人是戚少商。 众人皆是灰头土脸,戚少商面颊上还有道血痕。 花满楼大惊:「杀无赦计划竟然发动了?」 阮明正冷笑道:「你装什么算?若不是你在酒中下毒,害得大哥、老四、老五以及众兄弟毒发无力,咱们寨子岂能如此轻易被攻破?」 「毒?」花满楼在衣袖中一通乱找,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戚少商嘆了口气,拿出两个小瓶子道:「我已经搜过你的身上了,只找到这两瓶普通伤药。」 他又道:「当真是你在酒中下毒?」 花满楼胸口一阵闷痛,只觉得手脚无力:「大哥,你能不能把昨夜情形讲给我听,我这几日得了种怪病,经常会记忆混乱。」 「哼!」阮明正不屑道,「巧言令色!」 戚少商道:「四弟,你先背着他,咱们先去与劳二哥会合再说!」 花满楼忙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只是无法提真气、动内力而已。」 说罢,扶着墙站起来,跟在阮明正后面。 戚少商对穆鸠平道:「你断后,我与他一起走!」 他走至花满楼身边,低声道:「昨夜咱们一起喝酒,大傢伙儿喝老三的高粱酒,我与你同喝一瓶竹叶青,老四、老五见咱们喝了没事儿,也跟着尝了一杯。」 阮明正在前方不耐烦道:「大哥,你还真信他的鬼话?」 戚少商仿佛没听见,继续道:「酒喝到半夜,你突然一头栽到地上,大睡不醒。此时,冷唿儿、鲜于仇带着官兵从后山冲上寨子,我和老四、老五才发现内息无法运转。」 听到此处,花满楼已知下毒之人必是顾惜朝了,若没有互换灵魂一事,他定与冷、鲜二人里应外合,害了这一干人的性命了。 既然他有胆给自己也下毒,解药必然触手可及。 花满楼一边弯腰在地道穿行,一边又摸索了全身衣物,最后散开头髮翻找。 除了一支木簪,全无收穫。 他把木簪举起来摇了摇,果然有药粉晃动的声响。 花满楼回身道:「大哥,劳你摊开手心。」 他行动古怪,戚少商还是毫不迟疑地伸出手掌。 花满楼又唤阮明正:「劳你火把过来些!」 他小心翼翼地折断木簪,果然从中倒出了些许黄色粉末。 花满楼用手指捏了一小撮,向戚少商道:「大哥,我先试试!」 说罢,就把食指放进嘴里,极苦的药味在舌尖上散开,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过了许久,隐约觉出腹中有股暖意。 花满楼大喜:「是这个!」 他把戚少商手掌合上,推到他唇边:「大哥,快吃解药。」 戚少商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然后拈起一半药粉放进嘴里。 阮明正、穆鸠平同声唿道:「大哥,不可!」 戚少商内功深厚,不到盏茶功夫,药力起效,他把剩下的交给穆鸠平:「老四,解药是真的。」 花满楼心底一嘆:中毒的有四个人,他不留解药,显然是第四个人已经不需要了。 看来,他和无情低估了顾惜朝的机变与狠辣,他竟然这么快就想出了新的计划,并毫不犹豫地执行。 看穆鸠平也解了毒,戚少商的眉却皱的更紧了,他继续向花满楼道:「幸亏官军杀上来时,中毒者只有我们四个,这两日又早做了些准备,寨子里弟兄得以且战且退,分批从地道里逃脱,我们是最后一批。」 四人出地道时,日已正中,地道口等着的既不是负责警戒的劳穴光,也不是先逃出来的勾青峰等寨众。 夏日炽热阳光下,坐在地道口的只有一人,白衣委地,玉面带尘。 无情! 花满楼先走过去:「怎么是你?你的童子们呢?怎么只有你一个?」 他的关切、紧张如此明显,无情紧绷的后背松弛了些,道:「我从刘独峰那儿得到三个消息,昨夜赶回连云寨时,正遇寨子被围攻。我救了劳穴光,与他一起赶到地道口,安排逃出来的人化整为零,分批逃脱。」 这一番话简洁至极,无情说出来的语气,就仿佛在说昨日吃了什么饭,戚少商、花满楼四人却深知其中兇险、波折。 就连一贯粗豪不羁的穆鸠平,也激动地拍着阮明正的肩膀,道:「好啊,三哥,你听到没?大傢伙儿都逃出去了!」 第74页 无情转向戚少商道:「我与劳二寨主商议,并派出四个童子,分别陪他们逃亡毁诺诚、小雷门、神威镖局、青天寨,戚寨主,妥当否?」 戚少商沉思片刻,缓缓点头:「很妥当,他们皆与我有恩或有仇,但归根到底,都是光明磊落、义气深重的人。」 无情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幸而补救的不算太坏。他们都安排好了,现在,轮到咱们了。」 他左手一拍地面,整个身子起来,向着山下飞掠而去。 他轻飘飘的身子,摇摇摆摆,间或在山石或荆棘丛中拍掌借力。 紧跟在后面的花满楼,只觉自己胸膛里的一颗心,仿佛正被荆条反覆划过一般,又酸又疼。 戚少商大步走到前面,道:「无情公子,我此地路熟,让我在前面开路吧!」 无情点点头,停了下来。 花满楼见他头髮散开了些,左手手臂、手掌上被荆棘、碎石划出数道血痕,实在忍不住了,走到他面前,蹲下,轻声道:「上来!」 无情转过脸去,冷道:「不需要!」 「需要的是我们!」花满楼大声道:「咱们等一下不知道要遇到什么牛鬼蛇神,还需要你的暗器、轻功退敌!你如此浪费战力,就是损害我们的生存机会!」 无情这才转向他,双眸清冷凛冽,一瞬不瞬地盯视花满楼,审视他的神态中是否包含居高临下的同情。 第50章 背上的人 他在花满楼眼里,只看到了满满的关切与心疼。 被他清冷冷的眸子看着,花满楼心跳瞬间加剧起来,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他错开眼眸,慌道:「况且你不是说有三条消息吗?这样提着力气走路,咱们怎么及时交换信息呢?」 「好!」无情道。 若是四童子在,他们一定要惊讶地跳起来,一贯要强的公子竟然愿意让人背着他? 戚少商、阮明正、穆鸠平皆与无情不熟悉,他们只惊讶了一瞬,就觉得理当如此,被人追的亡命天涯时,哪里还顾得上无谓的自尊心呢? 花满楼错愕了,他以为还要再找更多藉口说服呢! 他怔了一怔,开始解外衣的袍子。 穆鸠平向阮明正悄声道:「他是要脱件衣服,防止背人时太热吗?」 阮明正道:「也许!」 花满楼脱下外袍,拿在手里,只着一身鹅黄色中衣蹲在无情面前,道:「来吧!」 戚少商忽然转过头去,他想到顾惜朝昨晚上的话:「自相识以来,我其实一直对你......」 他在心底嘆了口气。 无情一拍地面,轻巧巧地落在花满楼背上。 花满楼轻声道:「得罪了!」 他反手把外袍罩在无情腰臀处,在自己腰前打了个结,加了一句道:「你坐在里面,就可以放开双手,随时应对外来的敌人!」 无情的脸红了,为这种背负婴儿一般的方式,更为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 戚少商在前方开路,头也不回地道:「无情公子,你得到哪三条消息?」 无情一只手攀在花满楼肩头,另一只手替他拨开面前荆棘,口中道:「第一个消息,刘捕神不是傅宗书派来的,而是当今圣上!」 穆鸠平错愕之下,险些摔了个跟头:「当今天子?皇帝老儿?那老傢伙不坐在金銮殿上忙他的国家大事,干嘛和咱们寨子不去?」 阮明正也道:「若是奉圣旨而来,那刘独峰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无情道:「不错,我与他约战三次,可惜一胜一平一负,只得无奈退走。」 戚少商站住脚,回头向无情施了一礼道:「刘独峰成名已久,江湖地位与诸葛神侯相当,你如此为连云寨出头,已让我们感激不已了。」 无情微微摇头,道:「未能尽功,戚寨主无需言谢!」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也不算全无收穫,我从刘捕神那儿,得到了第二、第三个消息。」 「第二个消息,连云寨之所以召来如此大祸,是因为楚相玉留下的秘密!」 阮明正大惊:「绝灭王?他有什么秘密?」 戚少商嘿嘿道:「原来如此,竟然是为了那个!」 穆鸠平急道:「大哥,那个是什么?」 戚少商看了眼无情,只是嘆了口气,并不回答。 花满楼忽然道:「为了一个秘密杀人灭口,这样的事儿原来哪里都有!」 他走向戚少商,低声道:「我不知道你的秘密是什么?但我知道如何破解杀人灭口!」 无情也道:「不错,咱们如此亡命天涯只能被动挨打,更需要的是,从根上杜绝让人杀人灭口的方法。」 戚少商向「顾惜朝」拱手道:「愿意请教!」 花满楼看他这样疏离、恭谨,心中一突,也抱拳还礼道:「不敢,方法有很多,最有用的两种,一是公之于众,让秘密不再是你一个人的秘密!」 戚少商不语,无情低声道:「如此太过......」 「第二种,」花满楼道,「把秘密告诉可靠的一群人,然后各自藏匿不言,如果最初知道秘密的人丢了性命,这群人便要将秘密公之于众!」 阮明正拍手道:「对,威胁!」 戚少商道:「我选第二种!」 他的眼神一一看过无情、阮明正 、穆鸠平,最后落在「顾惜朝」身上:「我可以信任你吗?」 第75页 花满楼微一迟疑,无情已替他回答:「可以,我替他做保!」 戚少商点头,又问「顾惜朝」:「你确定他不会知道?」 花满楼摇头,「他」是谁?「他」自然是真正的顾惜朝,看来戚少商已经看出来了。 五人一路走,一路商议,戚少商说出了「那个」秘密,不过是皇室内斗,天子赵佶戕害前太子,得位不正。 无情、花满楼沉默不语,穆鸠平气得直骂娘。 阮明正道:「咱们得分开,将秘密交给更多可靠的人。」 无情道:「还需要有人直回京师,请世叔从中斡旋,与皇帝谈判。」 戚少商道:「老三、老四,你们俩分作两路,去找劳二哥、息大娘!」 阮明正道:「息大娘立誓要杀你......」 「无需多虑,」戚少商摇头,目光透过重重山脉,看向远方,「她永远是我最信任的人!」 无情道:「劳二寨主去了小雷门。」 戚少商点头,向穆鸠平道:「卷哥也是可以信任的人,他如果还气我,你就替我多挨他几下!」 穆鸠平郑重点头:「不怕,我生来皮糙肉厚,只要留我一口气,让我把秘密告诉他们就行!」 戚少商又看向「顾惜朝」,无情道:「他需要和我在一起!」 花满楼也道:「戚寨主,你也和我们一路吧!」 说话间,已经到了一处深林,五人就地改装。 阮明正用布巾裹起头髮,扮做普通书生模样;穆鸠平光着膀子,背起一担柴火,把武器夹杂其中,扮做一个砍柴的樵夫。 花满楼将无情放下,低声道:「活动一下腿脚吧,一直窝我背上,血液会流通不畅的。」 「不用管它们,」无情坐在地上,在废腿上敲了一记,自嘲道:「无知无觉,难道它们还能更坏吗?」 那一双腿子细弱无力,被主人嫌弃地摆在地上,花满楼心生怜惜,终于还是转过头去,假装没看见。 他若是再管的多,就逾矩了。 「还有第三个消息,你们须得知道!」无情看向戚少商三人,低声道:「这次来追捕连云寨的,还有第五路人马,九幽神君!」 阮明正直接怔住,喃喃道:「这个魔君都出动了,看来当真非致我们于死地不可了!」 穆鸠平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不能起来。 戚少商看向远方,喃喃低语。 无情看向花满楼,解释道:「九幽神君当年曾与我世叔诸葛神侯争夺国师之位,我世叔一招险胜,才能让他二十年不能在江湖上兴风作浪。」 听起来是比刘独峰还难缠的角色,花满楼也沉默了。 戚少商带着阮明正、穆鸠平走开几步,叮嘱作别。 花满楼从枯树上折下一截树枝,将头髮重新挽了起来,他刚爬过一个地道,又走过一大段山路,顾惜朝的头髮浓密卷长,沾满了灰尘与枯叶。 无情默默看他挽发弹衫,忽然道:「你自己的形象是什么样子的?」 花满楼笑道:「身量、年纪皆与这位顾公子差不多,容貌可能就没有这么俊美了。」 「一个谦虚人的话,总不能太过相信的。」无情摇头道,「你既如此说,想必也俊得很。」 两人相视而笑。 戚少商告别阮、穆二人,独身提剑回来,见他俩其乐融融,忽有种自身多余之感。 他看向「顾惜朝」:「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唿?」 花满楼见他直接说破,便道:「在下花满楼,一个偶然进入这具身躯的游魂而已。」 戚少商虽已有猜测,听到眼前人当真不是那个人,心中还是一阵失落,他仔细回忆这几日顾惜朝言行,道:「昨日不是你?」 「不是,」花满楼道,「戚寨主见过的,只有前日是我,照目前经验来看,我们是隔日一换。」 他又向戚少商一揖到底,道:「我没想到计划发动如此之快,未及早告知戚寨主真相,导致寨子被破,实在惭愧至极!」 无情也道:「是我们的疏忽,以为可以牵制顾惜朝几日,再做打算!」 「如何能怪你们?」戚少商嘆道:「只能怪作恶之人太过心狠手辣!」 他指着身上尘土道:「咱们三人的形象太过扎眼,如果要秘密入京的话,也需要改装易容一番才行!」 花满楼道:「不错,不如咱们都扮做进京赶考的书生吧!」 无情看看自己的腿,自嘲地一笑。 花满楼心中一动,蹲下身子道:「你若是不嫌弃,可以扮做我患病的妻子,我一路仍背着你,好吗?」 戚少商远远站着,看「顾惜朝」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只觉昨日种种,皆是一场幻梦。 第51章 楼下的世界 无情吃了一惊:「我,扮做女子?」 花满楼认真道:「扮做患病女子,咱们还可以雇辆马车,掩盖行踪。」 无情沉默,然后点了点头。 他曾为了追查九大案的元兇,假扮过黄天星的夫人白花花,若能尽早结束连云寨的劫难,他不介意再扮一次女人。 况且,他看着眼前这个温柔至极的男人,也许,有一天,他会怀念今日的扮演呢? 花满楼道:「咱们现在手边没有衣物,你先把头髮挽起来吧!」 他语气郑重,眼神真挚,毫无轻侮之意,无情拔下髮簪,散开头髮,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着手了。 第76页 花满楼轻声道:「可以让我来吗?」 无情放下双手,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 花满楼也紧张起来,他转到无情背后,散开手指,替无情梳理髮丝,丝滑柔软的乌髮在指尖舞动,柔柔地挽成一个堕马髻。 「我只听人说过这个,不知道看起来怎么样?」 花满楼转到无情面前,却见他苍白的面色染上了朝霞,清冽的眸子点缀着雾气,浓睫交错数下,终是温顺地垂下。 花满楼的脸也红了,他不敢再看,移开视线道:「咱们,就假装是遇到劫道的行人,为躲避盗匪滚落山崖,你跌断了腿!」 他背过身,道:「上来吧!」 然后感觉到一个温软的重量,轻轻落在肩上。 戚少商早就转过身,不去看他们,他本就是书生打扮,只需要脱下染血外袍,将青龙剑包裹成雨伞模样。 三人到了附近镇上,戚少商从怀里摸出银两,开了两间客房。 店家看他们这副狼狈模样,嘆道:「又是赶考的举子吧?唉,咱们这地界平日不这样?有连云寨照应,一向是清平世界,可惜最近官府不知怎么盯上了这块?造孽啊!」 戚少商眼神一黯,含煳应了。 花满楼背着无情进了客房,轻轻将他放在床上。 无情垂着头,低声道:「连云寨当家是清平世界,官府来了就匪患横行,多么可笑!」 顾惜朝醒了,依然装作未醒的样子。 半晌无动静,他睁开眼睛,世界果然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他摸索着出了卧室,穿过鲜花簇拥的楼梯,下了小楼。 楼下的大门敞开着,顾惜朝走出去时,扑面是食物的各种香味,似乎有无数的人在他四周来来往往。 有妇人用吴侬软语唤道:「花公子,你好几天不出门了伐?吃个青团好不啦?」 顾惜朝感觉到自己衣摆被拉了下,他立即出手,却抓住了个头小小、扎着马尾辫的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惊道:「花,花大哥,我拿青团给你吃啦!」 顾惜朝怒道:「你们在搞什么鬼?此地是何处?」 一个老太太的声音道:「这里是苏州了,花公子不是中邪了伐?」 又有个大汉粗生大气地道:「许是发烧了,我跑一趟,去请回春堂的大夫来吧!」 接着就是大步走开的声音。 必是藉机去找帮手!顾惜朝跨出几步,内力上手,就要去抓那人。 一运劲儿,他立即发现了不对,这不是他的内功! 惊愕之下,他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在众人惊唿声中纵上屋顶,歪歪斜斜飞跃而去。 内力流转磕磕绊绊,就仿佛穿了件不合身的外套,有几次内力凝涩,使得他差点儿跌落,屋顶瓦片噼里啪啦往下掉,引得下面惊唿咒骂声不断。 在一处高楼屋嵴上,他停了下来,伸手仔细摸自己的脸、头髮、手掌的纹路。 高鼻樑,薄唇,眼皮薄而双,睫毛浓而翘。 这不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凌厉狭长的内双;也不是他的睫毛,他的睫毛就仿佛两柄利刃,与眼睛搭配在一起时,总让人想起「鹰视狼顾」。 头髮也不是他,这头髮垂直柔顺,一个捲儿都没有。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掌根、虎口的薄茧却不见了,这绝不是他那擅使小斧、小刀的手。 顾惜朝颓然坐在屋顶,整个人都陷入茫然之中。 有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顾惜朝回身出掌,却被两根手指牢牢夹住。 他另一掌再出,又是两根手指,铁钳一般将他牢牢箍住。 那人笑道:「灵犀一指,第一次对花满楼这么有用呢!」 顾惜朝怒道:「你是谁?」 「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这声音实在耳熟至极,顾惜朝冷声道:「阁下就是两次困住我的人!」 陆小凤笑道:「一次是我,一次只能算是我的酒误打误撞灌倒了你!」 他松开了顾惜朝的手,顾惜朝立即再次出掌,又被两根手指夹住了。 陆小凤笑道:「你在花满楼的身体里,按说不该如此不济才是,应是心浮气躁的缘故。冷静!冷静啊!」 顾惜朝捕捉到关键信息:「什么叫做花满楼的身体?」 「你刚刚已经摸过了,」陆小凤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当然知道这具身体非你所有,这身体的主人名字就叫做花满楼!」 顾惜朝怒道:「这是什么邪术?」 「可不关我的事,」陆小凤举起双手,忽然想起他看不见,又放下道,「我只不过是个关心朋友的好人,大风大雨天气去给他送瓶酒而已,这种奇事平生也是第一次见呢!」 顾惜朝道:「那花满楼去了哪里?」 「你想呢?」陆小凤道,「他不在这里,当然是去了你那里啊!听说你在那里正搞阴谋杀人灭寨,这边可是岁月静好啊,算下来你大赚了呢!」 顾惜朝冷声道:「原来是他搞的鬼,怪不得戚少商会知道。」 陆小凤道:「当然最大的便宜可不止如此,你那里是大昏君赵佶的最后时光,很快就要金人南下、两帝北狩,想想都替花满楼担心!」 「什么?」顾惜朝大怒,「你敢直唿天子名讳,真是大逆不道!」 第77页 陆小凤笑道:「我们的皇帝又不姓赵,难道赵佶还能掀开棺材板来追究我大逆不道吗?」 顾惜朝霍然站起,怒气勃发之下,脚底瓦片碎成数片,让他打了个趔趄。 陆小凤忙抓住他:「小心,别伤着我朋友的身体!」 「少胡说八道了!」顾惜朝一掌推开他,转身踏着屋顶起起落落地走远了。 他落在了一家酒楼的房顶上,许是将近午饭时间,楼下人声吵嚷,大多是南方口音,高声谈论江湖是非。 出现在他们口中的,除了陆小凤,全是诸如西门吹雪、叶孤城等闻所未闻的名字。 顾惜朝发觉自己的耳朵异样敏锐,竟在鼎沸喧杂的人声中,听到几个书生在谈论朝中大事。 内阁首辅、东厂西厂、锦衣卫、布政使司等闻所未闻的官职层出不穷。提及番邦外国,吐蕃、瓦剌、鞑靼,全无辽、金之语。 顾惜朝在屋檐上躺下,阳光照的身上发软,他闭着眼睛,摊开四肢。 楼下忽有一声醒木的脆响,只听一个略带苍老的嗓音道:「刚有客人点单,要老朽说一说北宋末年的靖康之变,诸位客官请听了!」 「话说北宋宣和七年,距今三百多年前,宋徽宗昏庸无道,重用奸臣蔡京......」 顾惜朝躺在屋檐上,看不见日影变幻,只听到说书人换了两个,从老年人到中年人,又到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血气方刚,说到金人掳走二帝、洗劫汴京、欺辱妃嫔时,忍不住破口大骂,骂金人禽兽行径,骂皇帝、朝臣无能至极,又骂南宋偏安一隅、残害忠良。 看客们也是群情激愤,催着他又说了一段岳武穆故事,大骂了一阵康王赵构、奸相秦桧才慢慢散去。 不知何时,陆小凤回到了顾惜朝身边。 顾惜朝闭着眼睛,慢慢道:「接下来呢?宋最终亡于谁?」 「元,就是蒙古!」陆小凤道,「南宋偏安一百五十年左右,在崖山海战中,宋最后一个丞相陆秀夫,背着七岁的小皇帝投海自尽,据说有十万军民投海殉国!」 「哈!」顾惜朝冷笑一声,他站起身道,「我不相信你,谁知是不是你做的局呢?」 他跃下屋顶:「我要再走一走,看一看!别跟着我,否则我就把你朋友的手砍了!」 他一路飞奔出城,沿路抓了数人逼问,有平民,有官员,有武林人士。 众口一词,大宋早亡了,现在是大明朝。 他在一家书院里,抓了两个书生,逼着他们给自己讲了宋至明的歷史,直到撑不住,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顾惜朝能看见了,他躺在床上,旁边坐着戚少商。 戚少商咬着牙道:「顾惜朝,你到底还有没有真心?」 「大哥,」顾惜朝真心地道,「咱们造反吧!」 第52章 遇敌 花满楼醒来时,书声朗朗,阳光暖暖,一片清平世界。 又回来了! 他嘆了口气,昨日夜里,他改去了戚少商房里睡觉,以防止突然出现的顾惜朝会伤害无情。 无情名列四大名捕之首,必是个强大的人物,他本不该如此替他忧虑。 可惜,花满楼的心已软,他不敢再放心底的人出去冒险。 「啧啧,」陆小凤的声音在桌边响起,「异世自有颜如玉,花满楼乐不思蜀喽!」 他走近床边,坐下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心上人至今已经快四百岁了,没准儿还是你的某支先祖呢!」 「胡说什么!」花满楼坐起身,一拳轻轻打在他背上:「他姓成又不姓花!」 「哇!还当真有这么个人!」陆小凤夸张地道,「展开想想,也许如此发展下去,终有一日她嫁给了你,生了个姓花的小子,一代代传承下来,又移居江南……」 花满楼冷冷地截断:「他是个男人!」 陆小凤噎住,半晌才竖起大拇指道:「可以呀,花满楼,不走寻常路!」 花满楼站起身,探索了番周边环境,奇道:「我们为何在鹤山书院?」 「补史书呗!」陆小凤将昨日顾惜朝的作为说了一遍,又道:「共计踩坏屋顶九座,惊吓路人十七人,其中一六旬老翁被摔骨折,额外多赔三十两白银!进入此地,踢坏书院大门两扇,折断学生手臂四截,踢到老院长一人!」 花满楼大惊:「哎呀,鹤山书院院长是家父世交挚友,下月家父寿辰,他已早早送了贺礼,这实在太失礼了!」 他忙整束衣冠,要去向院长赔礼,陆小凤倚在窗前笑道:「下个月,花伯父大寿,是你还是那位顾公子出席呢?」 花满楼的脚步顿住,绝望地转向陆小凤:「好友,救命啊!」 无情坐在房间里,看见顾惜朝跟在戚少商后面,向他冷冷地一剔眉,走了进来。 他心头恍如着了一根顺逆神针,刺痛难忍。 原来,他竟已如此习惯了这副面容上的温柔笑意。 昨日,那双修长的手还端了晚饭给他,又替他试过浴桶的水温,然后掩上门出去,悄悄为他买来式样素净的新衫。 今日,面容熟悉依旧,却是冷漠的,甚至带些敌意,属于一个叫做顾惜朝的人。 顾惜朝在无情面前站住,似笑非笑道:「无情总捕,在下这厢有礼了!」 说罢,一揖到地。 第78页 戚少商拱手笑道:「无情兄,他已经向我表明立场,不再助纣为虐了!」 无情邀请二人坐下,意有所指道:「咱们此行非同小可,戚寨主还是谨慎些好!」 顾惜朝挑眉看他,朗声道:「我已决定追随大哥,荡平这混乱世道,重振朗朗干坤!」 戚少商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斥道:「休要胡说!」 有人敲门,店内伙计的声音道:「公子,夫人!早饭送上来了!」 顾惜朝看了眼无情,见他散着头髮,衣衫似男似女,不由得笑道:「谁如此有荣幸?能得大捕头为妻?」 桌子底下的脚又挨了一下,戚少商冷道:「就是你了,快去应门端饭!」 顾惜朝嘆道:「大哥,你现在对我也太粗鲁了!」 他起身开门,不一会儿端了托盘迴来,坐到无情身边道:「我还是和夫人坐一起的好!」 无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顾公子若还想自由活动,就谨言慎行些罢!」 戚少商也冷声道:「今日子夜之前,你不许离开我三步之内!」 「那还不如咱俩扮夫妻,」顾惜朝嘟哝一句,拈起桌上的笼饼,道:「这东西里没加料吧?」 无情拿出银针一一验过,低声道:「没事儿!」 顾惜朝这才拿起来,没滋没味地咬了一口。 店里的一个小伙计敲门进来,递给他一件物事:「客官,这是您昨个儿交代的,我一早跑了三家店,才买了来的。」 顾惜朝看了眼:「什么东西?」 小伙计奇道:「幂篱啊,您不是说天气热,夫人路上带着防晒吗?」 顾惜朝低笑一声,还未开口,无情轻声道:「给我吧!」 他伸手接过去,轻轻打理整齐,小心地带在头上。 小伙计又道:「马车也给诸位准备好了,还有干粮、清水,这是剩的钱。」 他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还给顾惜朝。 顾惜朝一摸自己袖中,果然金叶子少了两片,怒道:「这姓花的,竟然花我的钱给人献殷勤!」 想到自己稀里煳涂在小楼呆着,花满楼却借自己的壳兴风作雨,顾惜朝气得一阵牙痒,对无情愈发不顺眼了。 三人吃完早饭,戚少商走过去对无情道:「能行吗?不如我背你?」 无情摇摇头,扶着桌子吃力地站起来:「我可以借轻功假装走路。」 「不妥,有心人会看出来,还是让顾惜朝背你吧!」戚少商推顾惜朝:「去!」 顾惜朝走过去,伸手就将无情抱了起来,口中温柔至极:「夫人,我带你上马车!」 无情只觉得与他接触之处仿佛长了刺一般,正要推拒,顾惜朝已经踢开门走了出去。 三人下了楼,店内食客见他们这般亲密,有好事的浪荡子立时起闹起来:「好甜蜜的小两口!」 一上马车,无情立即推开顾惜朝,自己飘进马车里坐着。 车内甚是宽敞,堆着衣服、食物,甚至还有一摞书。 无情只觉得今日漫长的可怕,仿佛有一百年那么久,夕阳才慢慢沉下。 为了躲避追捕,他们一路都在拣小路走,如此就无法估算路程,天色黑尽时,马车还在山沟里打转。 顾惜朝坐在车内,闭着双眼道:「若是骑马,现在至少也赶到德州了!」 无情看着窗外,不发一语。 戚少商在车外驾车,闻声道:「咱们最好别往人多的地方去,以免殃及池鱼!」 顾惜朝还要与他斗嘴,无情忽道:「有人!」 只听戚少商「吁」一声,勒住马疆,低声道:「荒山野岭,哪来的小姑娘?」 他似乎跳下了马车。 顾惜朝面色一变,急道:「戚少商!」 他与无情一起跳出车外,却见戚少商陷身于一个极大的泡泡之中。 一个娇小、甜美的女孩子站在大泡泡之下,天真无邪地歪着头。 顾惜朝大惊失色道:「泡泡!」 九幽神君最小的弟子就叫做泡泡,看来他已经出手了。 黑暗中影影绰绰出现数道身影,顾惜朝喃喃低语:「出师未捷,岂能身先死?」 他走出几步,大声道:「你们是哪一道上的?」 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道:「咱们是阳关道上的,这位俊俏的公子要同行吗?」 顾惜朝大声道:「我是傅相义子顾惜朝,奉命押解嫌犯戚少商入京!诸位义士若能相助,进京之后在下必当禀明相爷,为诸位请功!」 静默半晌,暗夜中,传出嘿嘿、哈哈、呵呵、桀桀数种怪笑。 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道:「原来是相爷义子,失敬失敬啊!只是请问顾公子,嫌犯的手脚看起来似乎很自由啊?」 顾惜朝静听一阵,拱手笑道:「小四大名捕中的』咽喉断』舒自绣既然在此,想来文张大人也在附近了!」 那慢条斯理的声音继续道:「顾公子,文大人确实已经来了,只是一时难以确定敌我,文大人暂时不便与公子多言,还请见谅啊!」 「好说,好说!」顾惜朝哈哈大笑,「即便是我,勐然见到诸位与嫌犯走在一起,也要多问几句,人之常情嘛!」 他指着泡泡里的戚少商道:「实不相瞒,这戚少商吃了我的独门毒药,若不听我号令,必将生不如死!他一心要留着性命復仇,自然不会在驾车这种小事上违拗我。」 第79页 那娇媚的女声道:「那这位白衣服的姑娘呢!难道是戚少商的相好息红泪?」 顾惜朝哈哈大笑,一把搂住坐在车辕上的无情道:「这是我的相好,深闺寂寞,千里寻夫。偏偏身娇体软,一个不慎摔断了双腿,我只好坐着马车慢慢陪她。否则,早带着戚少商赶到京城领功了!」 「唉,」他深情款款地低嘆道,「谁叫我英雄难过美人关吶!」 他在无情发间轻吻一口,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却趁势对无情低声道:「莫轻举妄动!」 无情心念疾转:戚少商受制,九幽神君的弟子已到,其本人想来也不远;文张和舒自绣也在此,顾惜朝立场不明,自己一个人双掌难敌数手,恐怕难以救戚少商逃离…… 只是,顾惜朝当真靠得住吗? 第53章 群敌环绕 花满楼醒来时,先看到一个背影,细白的颈子,乌黑的髮丝,瘦削的肩膀。 莫不是还在梦中?花满楼试探着伸出手去。 一柄秀气的柳叶飞刀瞬间抵在他喉间:「顾公子,自重!」 无情的眼神清醒而锐利,眼眸里晕染着彻夜未睡的红丝。 花满楼急道:「是我!」 无情紧绷的双肩瞬间放松了,颓然躺在床上,低声道:「咱们现在与文张、黄金麟等人住在一起,戚少商正被九幽的四名弟子看守着。」 「怎么会?」花满楼惊道,「难道是顾惜朝泄露了行踪?」 无情缓缓摇头:「这个不好说,但我现在安然无事,还全赖顾惜朝周旋庇护呢!」 他将昨日情形细细说了一遍,又道:「其实在那个瞬间,我曾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先脱身另行求援,可又不能放任戚少商独自陷于敌手。」 「而且,」他双眸中泛出光辉,「我想,等熬过一夜,你就能来了。」 无情只穿着中衣,乌髮披散,愈发显得伶仃纤弱,清绝眉眼间满是信赖。 花满楼一颗心早已酥软,柔声道:「我来了,咱们一起想办法。」 无情点点头,将此处人员位置细细告诉花满楼,这是他与顾惜朝配合打探而来,具体真假还需再核实。 这里是思恩镇最富财主的别院,被黄金麟临时徵用而来,前后三进院落,花园、花厅一应俱全。 黄金麟、冷鲜二人住在前院,顾惜朝、文张住在中院,九幽的弟子龙涉虚、铁蒺藜、英绿荷、泡泡住在后院,戚少商就关在后院小楼上。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交谈声音低,人离得很近,花满楼甚至能看清无情玉白耳廓上的细绒。 他水色的唇,黑白分明的眸子,秀直的鼻近在咫尺之间,花满楼忙躺平身体,双眼瞪着天蓝色的绣花帐顶,仅敢留下一只耳朵倾听。 门外忽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笃笃」两声轻响,一个娇媚的声音道:「顾公子,起来了吗?」 「是九幽的弟子英绿荷!」无情低声道。 花满楼坐起身道:「什么事?」 英绿荷娇声道:「我来给二位送洗脸水,可是打扰了什么好事吗?」 无情道:「去开门,莫多说!」 花满楼点点头,无情躺在外侧,两人被子下还隔着一条分界,似是书桌上的镇纸。 无情撑着坐起身,花满楼从床尾过去,穿上衣服。 待无情又躺下,裹上被子,花满楼才拉开房门。 一个绿衣女子,香肩半露,浓妆艷抹地站在门外,手中托着一个银色铜盆。 看见门开了,她银铃般笑道:「顾公子,早啊!」 花满楼接过水盆,英绿荷趁势探身看了眼门内,低笑道:「夫人还没起吧?必是公子太过勇勐,把夫人累着了!」 她一根春葱般的手指,在花满楼衣襟上划了一下,语气娇媚:「公子可需要找个人,替夫人分劳吗?」 说罢,飞了个媚眼。 花满楼摸不准顾惜朝的语气,只得简短道:「姑娘慎言!」 「欸,」英绿荷斜倚在门框上,轻薄衣衫下,玲珑身段凹凸有致。 她将自己一双长腿交缠在一起,意有所指地道:「听说夫人腿不好,怕是有些不太方便。」 「一双好腿,在床上也会很有用的,」英绿荷慢慢拉起裙摆,轻声道,「公子要不要试试?」 花满楼转开目光,低声道:「英姑娘,请不要这样,他会伤心的。」 「谁?」英绿荷靠了上来,吐气如兰,「屋内的人吗?」 「你的那个人!」花满楼正色道,「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真正把你放在心上,想要一世与你厮守,倘若他知道你曾如此不爱惜自己,必会伤心的。」 英绿荷怔住,忽又笑道:「公子又岂知,那个人不是你呢?」 花满楼看了眼屋内,低声道:「我已经有了我那个人,这一生一世,我都只想和他在一起!」 英绿荷咬着嘴唇,道:「就是屋里那个人吗?哪怕她断了腿,一世站不起来?」 「对,」花满楼断然道,「我只会更加钦佩他、疼惜他,一生一世想要守着他!」 英绿荷斜睨他一眼,啐道:「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 她一甩衣袖,拉起掉到肩上的衣领,噔噔噔去了。 花满楼放下水盆,回到卧房,无情已经坐了起来,低声道:「你不该那样说话,太正派了。」 第80页 「她打扮得虽妖艷,眉目间却有一股郁郁之色,应不是简单的浅薄庸俗之人!」花满楼坐在无情身边,声音也压的很低,防止有人偷听了去。 「打得一拳开,莫叫百拳来!如此,也免了以后再与他们就此事再虚与委蛇。」 他看向无情,加了一句,「况且,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花满楼的眼神温柔而炙热,无情仿佛被烫到了一般,蓦地转过头去,低声道:「你的真心话,可以等遇到真心人再说!」 「我已经遇见了!」花满楼在心里道,但没有说出口,他如今只是一缕幽魂,便有满腔的情意,也不应说与人知,凭白添了他的烦恼。 他只是道:「你在房里休息会儿,我去探一探戚少商!」 无情拉住他道:「你不认得那些人,难免露出马脚,还是咱们一起去吧!」 花满楼点头道:「也好,我先去给你找辆轮椅来!就说你要去花园走走,如此也算有个靠近的藉口。」 他走到门外,恰好孟有威过来道:「大当家!您抓住了戚少商,怎么能把他凭白让给别人看管呢?」 原来这人也是叛徒,花满楼不动声色道:「我倒是想交给自己人管着,可惜人手不足!」 孟有威大声道:「还有我和老九呢,再者,冯乱虎他们虽然折了些人手,咱还有神威镖局呢!」 花满楼心底一惊,神威镖局岂不是其中一路连云寨人马逃亡之地? 他面上却不显,依然带着似有还无的笑意:「神威镖局的人,我能用得顺手吗?」 孟有威低声道:「那神威镖局当年因为相爷恩典,才捞了个护国镖局的招牌;况且高风亮前日截杀雷卷失败,正灰头土脸呢!如今大当家只要出面招揽,他哪里会不欢天喜地地贴上来呢?」 花满楼不太清楚其中曲折,便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把寨子里剩余的人马理一理,尽快列个单子给我。」 「好哩!」孟有威喜滋滋道,「那黄金麟还打算拉咱们的人去攻打毁诺诚呢!依我看,咱们也别再与他们这些江湖草莽纠缠了,早些押着戚少商进京向相爷领功才是正理!」 花满楼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把咱们的人先归拢回来,我自会去讨要戚少商!」 见自己今日在大当家面前这么得脸,孟有威一时喜不自胜,躬身领命就要走,又被叫住。 花满楼假作不经意地道:「去给我弄辆轮椅来,轻便些的就行!」 「明白!嫂夫人要用,自然要轻便小巧。」孟有威挤挤眼睛,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又问,「大当家,可需要请个名医来,为嫂夫人诊治用药?」 花满楼冷声道:「不需要,我会亲自替他治伤!」 他回到屋里,无情已经收拾齐整,换了套淡黄色衫裙,挽着髮髻。 花满楼站在门口,怔怔看了会儿,才走进去道:「换身衣服也好,以免引起有心人联想。」 他走过梳妆镜时,忽看见一个俊美男子身影在无情身边,不由得吃了一惊,又随即反应过来这身影属于顾惜朝,心底一声长嘆。 若不是寄生在他人身上,又岂会如此有情难言? 第54章 剑鞘里的秘密 孟有威深谙巴结上司之道,公事且靠边站,上司私事大于天,归拢下属之前,先发动大傢伙儿去找轮椅。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整个小镇的轮椅几乎全被搜罗过来了,不过由于小镇实在太小,整个小镇也不过五辆轮椅而已,还有一辆是威逼着镇上木匠现打的。 找到轮椅的,喜滋滋前来报功;一无所获的,垂头丧气站在门外思过。 花满楼推开窗子,不由得苦笑:「怪不得总有人要追权逐利,权力果然能让人疯狂啊!」 无情坐在桌边,只能看见院子一角,那里放着辆罩着朱红软垫的轮椅。 孟有威忖度房内视角,特意将最好的一辆摆在夫人可见之处。 花满楼走回来,向无情笑道:「你到窗口看看,看中哪辆我去拿回来?」 无情道:「不过是临时用一用,随意拿一辆就好。」 忽见孟有威与连云四乱站在院门口,十只眼睛饱含期待地看着房内。 他心念一动,向花满楼道:「我和你一起出去挑一辆吧?顾惜朝不是做小伏低的人,我架子摆的太大了不好。」 花满楼点头,背过身去要背他。 「背着不好,」无情道,「显得姿态太低,顾惜朝也不是会把后背露出来的人。」 花满楼对顾惜朝不了解,无情却与他接触过几次,他自是对无情的判断信服。 「如此,我便要得罪了!」 花满楼一手扶住无情后背,一手伸到他膝弯处,轻轻一抬,将无情抱了起来。 无情的腿子是没有感觉的,此时却仿佛有了触感,只觉一股异样感觉顺着腰椎直冲头顶,他甚至有些担心起腿部的形状来,那里常年没有运动,不知会不会太过瘦削? 怀中人瘦且轻,两人面颊离得极近,花满楼有些不自然地侧着头。 无情笑道:「你若是这样,就显得咱们太生疏了些,可以对我亲昵随意些。」 他说话气息轻而柔,徐徐地吹拂着花满楼的肩颈。 两人走到门口,花满楼忽然道:「我做不到!」 他将无情放回椅子上,蹲下身子,低声道:「我做不到,我心里有慾念,借势这样对你,实在不公平!」 第81页 无情嘆道:「我是个男人,有什么关系?」 「和男人、女人有什么关系?」花满楼将额头贴在桌面上,低声道,「不过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动了心罢了!」 无情沉默良久,方道:「你到底是说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永远这样藏在心里呢!」 花满楼转头看着他:「若是真心,又如何藏的住呢?」 「可我只是个异世的游魂,又有什么权利来谈真心?」他颓然嘆气,恨恨地将指甲陷入手心。 一只白玉般的手覆在他手上,无情温柔地将手指一根根地掰开,道: 「既是灵魂对灵魂动了心,无关男女。那么,是不是游魂又有什么关系?」 花满楼怔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是说,是说......」 「不行,」他断然道,「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他站起身,指着自己所在的身体道:「你所见到的这副躯壳,属于别人!而且,我随时都可能永远离开!」 无情幽幽道:「正因为你会随时离开,我们才要把握现在,不对吗?」 他拉住花满楼的手,低声道:「别再纠结了,戚少商还等着咱们呢!」 花满楼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了起来,无情放下幂篱,侧头靠在他肩头,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孟有威等人见到他们出来,齐声唤道:「大当家,夫人!」 无情伸出一根手指,挑了那辆新做的轮椅。 霍乱步、冯乱虎忙上前用衣袖擦了一遍,嘿嘿笑道:「夫人,这是我们兄弟俩找来的!」 花满楼将怀中人轻轻放在里面,回身对院内诸人道:「我现在要推着夫人去散步,你们几个去召集连云寨的人马,等一下我有话说!」 众人欣然领命,立时散去。 花满楼推着无情,缓缓沿着青石小道往花园行去。 戚少商关押的位置靠西,那里是泡泡住处,她是个神秘怪异的小女孩,据说是九幽神君最宠爱的弟子。 为免引起注意,他们先欣赏了一会儿园子里的芍药花, 无情忽远远指着西边满墙蔷薇道:「看那个花!颜色真好,我要折几支来插瓶,你去!」 花满楼假作不耐烦道:「挑什么花不好,要挑这种带刺的?」 墙下站着黄金麟手下的两个护卫,认得顾惜朝,其中一个胖一些的,便推自己同伴: 「瞧,温柔乡是英雄冢啊!顾公子昨日百般推脱不去毁诺城,原来却要在这儿替美人折花呢!」 「嗐,你懂什么?」他同伴是个黑脸汉子,满脸嚮往地道:「毁诺城机关那么多,次次都要碰个灰头土脸,还不如在这里享受温柔乡呢!」 无情远远听到,心里舒了口气,暗道:看来刘捕神听了我的劝告,没有去与毁诺城为难! 花满楼已慢慢走至墙下,看着满墙蔷薇花道:「墙头那支开得最好,可惜刺太多,不好落脚......」 他挥手对站在身后的两人道:「去,给本公子搬架梯子来!」 那两人面面相觑,黄金麟、顾惜朝虽同为此次平叛总指挥,但他们一向听命于黄金麟,且又要在此看管戚少商。 不过,戚少商有九幽神君的弟子贴身看管,他们不过是守在楼下而已...... 正思量间,只听「顾惜朝」冷声道:「怎么?我还指挥不动你们吗?」 两人心下一凛,那胖护卫便笑道:「顾公子是总指挥,指挥咱们做点儿小事岂不正该吗?只是楼上关着钦犯,还劳顾公子帮忙留个神。」 说罢,给同伴使了个眼色,躬身跑开。 待胖护卫跑至一处假山后,无情觑准机会,手下一个飞石,打在他环跳穴上。 胖护卫哎哟一声,绊了一跤,头磕在假山上,无情又是一个飞石出手,直击他后脑,力道正好,既不会留下伤痕,又刚好助他晕过去。 花满楼等了一会儿,跺脚道:「真慢!还是我跳上去摘吧!」 他纵身跳到蔷薇丛中,又「哎哟」、「哎哟」大叫起来:「刺真多!」 楼上传来一声轻笑,听来还有些耳熟,花满楼心中一动,声响弄得更大了些。 那站在楼下的黑汉子,也被他动静吸引,仰头看着,既想笑又得强憋住,还得假意表示关心。 无情趁机出手,那黑汉子后脑着了一下,只觉得眼前一黑,扑的一跤,趴在了地上。 花满楼听出楼上似是英绿荷,便心一横,借着蔷薇墙直跃上了小楼,敲窗道:「里面有没有人?借把剪刀用用!」 窗户「吱呀」打开,英绿荷娇媚地探身出来,笑道:「顾公子,借剪刀做什么?」 花满楼笑道:「英姑娘,我要折几支蔷薇花,偏花茎上刺太多。借把剪刀,以免扎手之苦!」 英绿荷远远地看了眼轮椅上的人,抱臂笑道:「原来是要为佳人摘花!顾公子,这你就不懂了,倘若扎的满手血回去,才更惹人心疼呢!」 花满楼一拍窗台,跃身进去,笑道:「还是免了!」 他顺势扫了眼房内形势,不见泡泡等人,心下大定,回头向英绿荷道:「看来此地是姑娘香闺,失礼了!」 「这里是我小师妹的屋子,她被师父叫到隔壁院儿了,我替她看下屋子。」英绿荷倚在窗台上,娇俏地翘着腿,「公子要不要坐一会儿,喝杯茶?」 第82页 听说九幽在此,花满楼不敢久留,越过她看向窗外:「不了,楼下还等着呢,姑娘快拿剪刀给我吧!」 英绿荷贴着他,柔声细语:「急什么?我这里有上好的香茶,公子喝一口再去!」 说着,就蛇一般地缠上了花满楼,娇喘起来。 「使不得!」花满楼故作大惊失色,却回身一指点在英绿荷穴道上,笑道,「有劳姑娘在这等一会儿,我拿了剪刀就走!」 英绿荷怒道:「怎么有你这样不解风情的人!」 花满楼并不管她说什么,径直进了内间,一眼瞧见戚少商手脚瘫软绑在一把朱漆大椅上,身上还有血迹。 他有意大声道:「你们不会把嫌犯弄死了吧?相爷还有话要问他呢!」 一边早探手检视戚少商情况。 英绿荷在窗边道:「这么身高体壮的一个汉子,哪里就被弄死了?不过是中了我小师妹的独门药粉。好公子,你过来抱抱我,我就把解药给你!」 花满楼大声笑道:「我要解药干什么?有你们看守戚少商,我乐得轻松,只是别把他弄坏了,相爷还有用处呢!」 手上已经换了十几种手法,试图为戚少商运功驱毒。 戚少商用口型道:「花?」 花满楼颔首回应,手上依旧不停。 戚少商微微摇头,以目示意墙上,不出声地变化口型:「剑鞘里有东西,你们带着它进京吧,别管我了!」 此时,楼下脚步声响起,应是有人上来了,花满楼只得撤开手掌,反手抓起墙上青龙剑,疾步走至窗边,向英绿荷笑道:「找不着剪刀,借剑一用!」 他跳出窗外,回指点开英绿荷穴道,轻声道:「别把戚少商弄坏了!相爷还留着他有用呢!」 说罢,直接跳下楼台,跃上蔷薇墙头。 耳边只听楼上有个男人的粗嗓怒道:「怎么有男人的声音?你在和什么人说话?」 花满楼轻巧地折下花枝,向无情的方向飞身而去。 第55章 顾公子的选择 花满楼将蔷薇花递给无情,顺手把青龙剑挂在轮椅靠背上,低声道:「咱们先回去,我有事和你商量。」 两人回到小院,孟有威等人都等在院外,远远招唿道:「大当家,夫人!」 花满楼微一点头,淡淡道:「诸位兄弟辛苦了!」 他推着无情回到卧房,用力拔下剑鞘,从里面抽出一张织帛,塞给无情道:「咱们不能都困在这,与皇帝谈判的事还需要人去做。你拿着这个,尽快进京去!」 无情打开那织帛,上面血迹斑斑写满了字迹,他扫了一遍道:「戚寨主把这个託付给咱们,必是存了死志,不能将他单独留在这。」 「我留下,」花满楼单膝跪下,将无情的手合上,低声道:「顾惜朝既然没有在第一天道破你的身份,想来还可倚仗!只要能拖过明天,我必会设法救戚寨主!」 无情将那织帛握在手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道:「也好,若救不出戚寨主,就设法拖延几日,我会尽快回来!」 花满楼点点头,忽直起身子,轻声道:「我能不能抱抱你?」 无情唇角微勾,低声道:「你说呢?」 花满楼小心翼翼地将无情搂在怀里,缓缓道:「无论我人在哪里,心里总是惦记着你的。」 无情回道:「我也是!」 「倘若,」花满楼闭了闭眼睛,还是说了出来,「倘若咱们有一日不能再相见,就把我当作个梦吧,梦醒后又是新的人生。」 无情仰起头,在他耳边道:「我的名字是成崖余,就算有一日梦醒,也不要忘了。」 他闭着眼睛,水唇微张,花满楼温柔地抬起他的脸,手指缓缓摩挲,心道:我真想亲他一下,可我不想用别人的唇。 他又紧紧抱了无情一下,才起身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行囊,放在他手里,出去向站在一起的霍乱步、冯乱虎、宋乱水、张乱法招手,高声道:「你们四个进来!」 他为无情带好幂离,推他到外厅,向四乱道:「夫人有事需要先行回京,你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全力护送夫人,一路听吩咐行事,不许节外生枝。」 他加重语气道:「夫人少一根头髮,我只唯你们是问!」 四人受宠若惊,冯乱虎忙道:「大当家放心,咱们一定好好服侍。」 无情抬头看了花满楼一眼,隔着幂篱,看不清神色,花满楼轻轻捏了下他的手心,柔声道:「我送你出去!」 霍乱步忙道:「我们去给夫人准备马车!」 花满楼点头,霍乱步忙拉着冯乱虎一起出去。 花满楼推着无情慢慢走了出去,宋乱水、张乱法昂首挺胸跟在后面。 孟有威等人等在院中,见他们出来,迎上来道:「大当家,可需要再多派些人手保护夫人?」 花满楼刚要开口,只听一阵脚步声响,一个绿衣绿靴的战将在众人簇拥下进来。 无情在花满楼手心画了个「黄」字,花满楼明白这人就是另一位叛乱指挥黄金麟。 黄金麟衣衫上还带着血迹,进院就嚷道:「顾公子,咱们在毁诺诚、小雷门连番受挫,你也不说出面帮兄弟一把!」 花满楼笑道:「黄大人,相爷让抓的人是戚少商,现在首恶已入彀中,何必再和不相干的人纠缠呢?」 第83页 黄金麟还未开口,另一个黄色苍须的人吐了口唾沫道:「顾公子有戚少商在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连云寨可是还有那么多人在外蹦哒呢 !」 无情在花满楼手心写「鲜」,花满楼知道这人是「骆驼老爷」鲜于仇,他拱手笑道: 「连云寨那些人不过是受戚少商蛊惑,等戚少商伏诛之后,他们自然可以明白过来,咱们再稍施抚慰,岂不又添了一股力量?」 另一穿黑色盔甲的人阴恻恻地道:「依顾公子之见,咱们都是在做无用功喽?」 「当然不是!」花满楼已从手心的「冷」字,知道这人是「神鸦将军」冷唿儿,便笑道,「没有诸位将军阻止这些附逆,戚少商岂会轻易被我拿住?抓住戚少商的功劳咱们共有!」 冷唿儿冷哼一声,黄金麟一直歪头打量无情,此时忽道:「顾公子,咱们相识这么久了,可从未见过你这位夫人呢?」 花满楼从容道:「说来惭愧,我们尚未拜堂,不过是一见倾心,非卿不娶,等回京禀明义父,再请诸位喝酒!」 一个样貌俊秀的年青人道:「这位姑娘坐轮椅的模样,有些眼熟啊!」 花满楼心中一惊,神色不动道:「是么?这倒是有缘!」 他揽住无情肩头,轻轻摩挲他手指道:「诸位,近日大傢伙儿确实辛苦了,待我把这位小拖累送走,明日就与大伙儿一块去教训毁诺诚!」 黄金麟皮笑肉不笑道:「顾公子何必客气?既然人家千里迢迢追了来,怎么不得多温存几日?」 花满楼清咳两声,笑道:「顾某受制于内眷,让诸位见笑了。」 说罢,探手将无情抱起来,大声道:「今日你非走不可,回去就在家里好好呆着,休得再来扰男人做大事!」 吩咐孟有威:「去整治几桌酒席来,今晚我要向几个大人赔罪!」 又呵斥张乱法道:「把轮椅和行礼快些送到马车上,等回了京,你们一定要好好守着家里,不许他再来和我捣乱!」 他转身向黄金麟等人告辞,抱着无情快步走了出去,无情假意生气,在他肩头锤了几下。 花满楼立时低语赔笑,无情依偎在他肩头,从黄金麟等人角度看,二人耳鬓厮磨,好不亲密。 鲜于仇啧啧道:「看来顾公子到底还是惧内啊,不知将来回了京,要不要为今日这两句硬话跪搓衣板呢?」 一席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郦速迟推了推舒自绣,笑道:「不可能是那位了,你什么时候见过那位这般小鸟依人,让人抱在怀里的?」 黄金麟嘆道:「这姓顾的莫不是真转了性?把个瘸子当宝贝!」 花满楼一走出众人视线,就加快脚步,出了大门,将无情放进马车,握住他手道:「快走吧!」 无情忽道:「我不喜欢做梦,美梦也不行!」 花满楼柔声道:「只要我能,一定会去找你!」 他回身要走,忽被无情拉住,幂离下的眼眸灵动狡黠:「对于今晚的宴请,我忽然有个主意……」 待马车走远,花满楼才缓缓走回去,黄金麟等见他回来,疑虑去了大半。 晚上,花满楼掏出顾惜朝最后几片金叶子,在花厅摆酒,宴请黄金麟、鲜于仇等人。 顾惜朝在小楼醒来,立时起身洗漱收拾出门。 陆小凤见他行色匆匆,忙抓住问:「哪里去?」 「到书院去读史书!」顾惜朝挣开他,只管下楼。 陆小凤嘆道:「我果然聪明绝顶,预知道你是个刻苦好学的年轻人,早就弄了一套宋元史书来!」 顾惜朝顿住脚步,急道:「在哪里?快读来我听!」 陆小凤摊手道:「命苦啊,怎么就接了这么个无聊差事!」 顾惜朝在小楼学了一天的歷史,晚上睡下前还在默念宋末各种大事,故而醒来,发现自己趴在一堆人中,天色还是黑的,整个人都茫然了。 他坐起身,要去揉眼睛,衣袖滑落,忽见上面有一列蝇头小字:已下药,速去救戚! 顾惜朝推了旁边人一把,竟是黄金麟,被他一推,整个人烂泥般地瘫在地上。 他站起身,一个个看过去,鲜于仇、冷唿儿、郦速迟、舒自绣,甚至还有孟有威、游天龙、龙涉虚、铁蒺藜等都赫然在列。 这个花满楼,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药,竟弄倒了这么些人,可惜戚少商是被九幽看管,哪里那么容易去救? 还有文张那个老狐狸,不知在哪潜伏着呢! 顾惜朝从人堆中跳出来,心道:事已至此,自己反正是说不清了,不如先去探探戚少商的死活再说。 毕竟,好不容易就拉到这么一个造反同盟...... 此时,东方已微微发白,顾惜朝趁着残余月色潜至泡泡的小楼下,跃身而上。 房内漆黑一片,窗户却是虚掩着,顾惜朝悄无声息地推开,翻滚进去,借着微弱的晨光,找到了绑在墙角的戚少商。 他蹲下身子,先去摸戚少商手脚还在不,若是成了个废人,对造反大业可就没什么用了! 戚少商迷迷煳煳间,以为那些人又要折磨自己,大怒,刚要厉声斥骂,被一只修长的手捂住了嘴。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大哥,你的武功还在吗?」 「顾惜朝?」戚少商低声道,「你过来做什么?」 第84页 「心智看来还正常,」顾惜朝又问了一遍,「武功还在吗?」 戚少商狐疑道:「我暂时提不起力气,怎么了?」 顾惜朝舒了口气:「还有救就成,若是我,捉到你这样的高手,非要先废了你的手脚、功力不可!」 黑漆漆的房内突然有人接口道:「多谢你的建议,等下我会採纳的!」 这声音阴诡冰冷,仿佛一条粘腻腻的蛇,绝非出自泡泡一个小女孩,也不是被药倒的龙涉虚、铁蒺藜。 顾惜朝后背陡然生出一股冷汗,难道是,九幽神君? 他立时起身,脚下却是一顿,倘若这一走,戚少商必会被折磨成个废人,可就没用了! 可若不走,难道他会是九幽神君的对手? 第56章 九幽 顾惜朝心念急转,已决定熘之大吉,忽听戚少商大声道:「顾惜朝,你怕我向傅宗书说出你干的好事,要来杀我灭口不是?」 顾惜朝干笑一声:「我干过什么好事?」 「你是他的义子,却到现在还没有一官半职,多次对我口出怨言,」戚少商冷声道,「难道不怕我给你抖搂出来吗?」 他说话的声音很冷,顾惜朝却是心中一暖:这个傻瓜,这种时候,还想着保我的命! 他心中一横,大声道:「才不是因为这个,你是我抓来的,自然要归我看管,我是来要人的!」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小刀,暗暗割开戚少商手脚上的绳索。 「原来,你是来问我要人的!」黑漆漆的内屋里,那个阴诡的声音道,「不错,不是我抓住的囚犯,由我看管确实不公平。」 顾惜朝已经拉着戚少商慢慢站了起来。 那声音忽又道:「现在你既放他自由,我就要来抓他了!」 顾惜朝大骇,下意识地将戚少商挡在身后,急道:「我抓他时,他功力皆在,可以全力抵抗。」 戚少商见他手指微微颤抖,显然十分惧怕,却还站在自己面前,心下又酸又软,一时五味杂陈。 那声音道:「你抓住他,我抓住你,岂不是更理所当然可以看管他吗?」 这老混蛋好不要脸! 顾惜朝心中大骂,面上却强笑道:「神君是傅相看重的人,在下一个晚辈,如何敢动手?」 「这话也有道理,」那声音道,「幸亏我的晚辈也不少!」 说话间,一个娇媚女子、一个甜美女孩慢慢从帐内走了出来。 顾惜朝反手推着戚少商,慢慢退至窗口,另一手摸到怀中小斧。 那花满楼还算有点儿良心,记得把斧头、小刀都替他揣上。 他握住小斧,低声问戚少商:「你还能动手不?」 戚少商苦笑:「昨日花公子替我逼出部分毒液,勉强有二分力气吧!」 顾惜朝声音压得更低:「等下我阻她们一阻,你藉机跳窗逃走,不要回头!」 戚少商还要说话,顾惜朝小斧已出手,挟风雷之声直冲两个女人。 「跳!」他拉住戚少商就要翻窗,却被一个大而软的泡泡挡了回来。 飞刀刺出,那泡泡只是凹了个小坑,继续迅疾向二人逼近。 顾惜朝拉着戚少商在屋内腾挪转移,那泡泡却甚是灵活,飘动得飞快。 戚少商急道:「趴下!」 他按住顾惜朝的脑袋,一起钻入桌子地下,泡泡在桌角一弹,停了下来。 先前扔出的小斧,将英绿荷、泡泡逼得后退一步,顾惜朝本是算好角度,拿捏住力道,虚晃一斧,就要旋转回他手里,却正好被那大泡泡包裹住,在里面旋转飞跃,却不得出。 帷幕后的声音忽道:「英子,你看他们这般模样,像是囚犯与看守吗?」 「依我看,不太像。」英绿荷转向顾惜朝,娇声笑道,「顾公子昨日还对夫人深情款款,今日就对戚寨主情深义重,如此左右逢源,实在让我等望尘莫及啊!」 完了!顾惜朝暗骂一声,这下遮掩不过去了。 此时,天已大亮,两人从桌下另一边钻出,靠墙并肩站着。 戚少商嘆道:「你今日这样,也算是还了咱们这些年的情分,以后放手抓我就是了,不必再留情!」 他又在替我寻后路了! 顾惜朝心想,他眼眸在窗口处一熘,那个大泡泡依然挡在那里。 英绿荷笑意盈盈,手中铁如意一盪一盪;泡泡甜美纯真,两手抄在袖里,看不出法宝。 厚重的帷幕后,还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蛇一般地盯着他们,随时可以跃出,将他与戚少商吞噬。 顾惜朝暗暗嘆口气,看来,戚少商这个造反搭子不得不丢弃了,他轻咳一声,打算说几句软话,退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楼层塌陷,戚少商拉住他,叫道:「跳!」 他们从新炸出的一个大坑跃了出去,落进一片软绵绵的网里。 有四个人正等在下面,将他们兜头一罩,背起来就跑。 戚少商、顾惜朝二人在网中紧紧地挤在一起,顾惜朝晕头转向之间,还不忘回头看向楼上。 只见一个蝙蝠模样的黑袍人,正从楼上扑下,顾惜朝大叫道:「九幽追来了!」 「缩头!」戚少商在他耳边大叫,然后一把搂住了他。 眼见那大蝙蝠一般的九幽即将扑到,忽有一抹朱红的剑影破空而出,直往九幽刺去。 第85页 九幽黑袍一缩,竟凭空又升了起来,在小楼废墟之中单脚站立,飘飘摇摇,似乎蝙蝠模样的一个大黑风筝。 一个神态威仪的锦衣人,持剑站在他对面。 此时,太阳已完全升起,晨光四射,九幽仿佛有些抵受不住,整个人一缩,倏然钻入地面不见了。 那锦衣人依然站在原地,周身衣衫鼓起,显然正全神戒备。 而戚少商、顾惜朝二人,已被裹在网兜里,由四个人背着越跑越远。 顾惜朝被颠的简直要吐,气喘吁吁地靠在戚少商肩窝里,又被戚少商的肩胛骨撞得生痛。 戚少商同样难受,却还不忘问顾惜朝:「你身上还有没有利器?试试割断渔网!」 顾惜朝喘着气道:「靴筒里还有一把小刀,你来拿!」 戚少商的手沿着他的腿摸索而下,两人手脚交缠,难分你我,在颠簸中戚少商的手几次移位。 顾惜朝忽然有些脸红,戚少商的肩胛骨似乎也没那么硬了,脖颈处有一股淡淡的成熟男子气息。 抓着他们的四个人向着山峰,越跑越高,顾惜朝嘆道:「他们不会是打算跑到山上,然后将我们扔下山崖,摔成一团肉泥吧!」 戚少商没回答,顾惜朝又道:「这样,就真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死不离了。」 戚少商已经摸出了小刀,开始尝试割断渔网,渔网却仿佛精钢浇铸,纹丝不断。 他讲小刀塞到顾惜朝手中:「我手上没劲儿,你运力试试!」 顾惜朝内力运转,渔网依然牢固异常,他只得道:「这渔网不知是什么材质?实在割不动!」 说话间,已经转入山路,那四人浑然不顾渔网擦过山石、荆棘。 戚少商本来就在下面,又用手脚护住顾惜朝的身体,将他头脸护在怀里。 顾惜朝贴在他胸膛上,听到他咚咚咚的心跳,又贴身感受他肌肉上因吃痛而引起的收缩,不由得嘆道:「大哥,你真好!」 他在晕眩中思忖道:这些人手法粗暴,显然也不是戚少商的朋友,看来我们生命真的走到尽头了。既然事业无望,干脆抓住爱情,临死前来一场生死! 他是个机会主义者,随时权衡利弊,晕头胀脑之间下意识地抓住最后一点生命的意义,想到要与戚少商同生共死,他愈发热血奔涌起来! 顾惜朝抬起头,在戚少商脸上亲了一亲,大声道:「大哥,咱们死在一起啊!」 戚少商却真正震惊于他的深情了! 被九幽抓住的这两日,他反覆思索顾惜朝的行为,尤其是劝他喝下毒酒前的那段表白,愈发觉得是在作秀。 没想到今日,顾惜朝竟然真的不顾安危来救他,还愿意与他死在一起! 他是个风流多情的人,遇到男人表白还是首次,此前不过是震惊居多,现在却着实有些被打动了。 戚少商抬起顾惜朝的脸,见他眉秀眸深,捲曲的乌髮,丰润的红唇,心道:他虽是个男人,与我结识的红粉知己相比,容貌足可与红泪比肩! 想到自己落魄至此,还有人愿意一起殉情,戚少商心情大好,也在顾惜朝脸上亲了一亲,道:「好,咱们死在一起!」 话音未落,他们已被兜头丢在一块空地上,那四个人也不来解开他们,只是站在崖顶瞭望,其中一个道:「爷怎么还不上来?」 又有一人立刻道:「爷说过,那九幽白日活动受限,必不是爷的对手!」 然后,四个人就盘腿坐在一边,开始静心等待。 不再被颠来倒去,顾惜朝的大脑恢復了运转,在戚少商耳边道:「他们口中的『爷』,想必是刘独峰?」 戚少商揽着他,低声道:「我只听说过他的名头,据说他有六个得力手下,这里为何只有四个?」 他见那四人皆转过头去,也不管他们,显然是对渔网的束缚力极有自信,又想到落到刘独峰手里,并不会比九幽好太多,终究是一个死字。 还好,死前,身边还有对他深情至厮的人相伴! 戚少商心底柔软起来,情绪激盪之下,忍不住在顾惜朝唇上亲了一下。 顾惜朝却想:来的既是刘独峰,自己就还有活命的机会,还是得继续搞事业,恋爱殉情什么的...... 还是就算了吧。 第57章 意外的奋不顾身 他既存了逃生之念,对戚少商的留恋之意顿时大减,游目四顾,观察起四下地形来。 戚少商已交託剑鞘中的秘密,心知无情是个可託付的人,终有一日会为他昭雪清白,如今既落在刘独峰手里,迟早唯死而已。 他万念俱灰之下,将陪在身边的顾惜朝视作生命中的最后亮光,愈看愈心动。 红日升空,忽有两个人抬着一副滑竿急奔上山,那锦衣人怡然坐在滑竿上,仿若坐在八抬大轿中一般。 顾惜朝轻推戚少商道:「来了,带着六个人,必是刘独峰!」 戚少商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他要抓的是我,你找机会就走,不要管我了!」 顾惜朝低头不语,心中却道:那是当然,若能活,谁会选死呢! 等在旁边的四个人一起迎上去,唤道:「爷!」 锦衣人在滑竿上道:「丢下不相干的,疾行回京!」 四人领命,就要来解渔网。 锦衣人道:「云大,先把他眼睛刺瞎,省得泄露咱们行踪!」 第86页 顾惜朝大骇,眼见其中一人答应一声,拿出小刀向自己逼来,成为花满楼时的目盲感觉涌上心头,瞬间竟说不出话来。 戚少商只觉掌心的手忽然变得冰冷,忙将顾惜朝的眼睛捂住,大声道:「你们若要伤害他,就先杀了我!」 「哦?」锦衣人饶有兴味地道,「你可知他是谁?」 戚少商将顾惜朝的头脸搂在怀里,坦然与锦衣人对视:「你是不是捕神刘独峰?」 锦衣人点头道:「我是刘独峰!」 戚少商朗声道:「你是朝廷的人,他也是朝廷的人,你何必为难他?」 刘独峰失笑道:「你既然知道他是朝廷的人,为何还要维护他?」 戚少商道:「我只知道,今日若没有他,我就死了!」 刘独峰摇头道:「你不会死的,我们昨日路上遇到无情,然后连夜赶路到此,凌晨时分就伏在九幽楼下了。」 「你们遇到了无情?」戚少商大惊道,「无情为何要让你们来?」 刘独峰道:「自然是因为,我们都想让你活着进京,而傅宗书、九幽他们却未必愿意留活口!」 戚少商道:「你想让我活着进京?」 刘独峰道:「是!」 「很好!」戚少商揽住顾惜朝的腰,大声道,「你若伤害他,我就绝食而死!」 顾惜朝伏在戚少商怀里,心里想:这个傻瓜,自己还没脱离险境,就这样强出头!惹怒刘独峰,他即便不杀你,难道不会出手打你个四肢瘫痪吗? 脑中如此算计,心中却是酸甜甜的,他暗中思量,若与目标不相悖,戚少商还是活着的好。 「年青人,不要为一时的激情迷了双眼!」刘独峰缓缓道,「你可知你抱着的是个什么东西?姦污官宦小姐,杀人夺功,暗中下毒,你身边这个可都是一把好手呢!」 戚少商怔住,刘独峰虽是公门中人,却是出名的刚直不阿,难道...... 「不是!」顾惜朝急道,「这些我其实都没有做过,不过是为了投身相府,特意自污,以求得到傅宗书的信任而已!」 他握住戚少商的手,恳切道:「大哥,我这一生,唯独对你一人动过心,天日可鑑啊!」 风流的人往往会被唯一的感情打动,戚少商也不例外。 而且,他还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因他到处留情,引得不知多少女子心碎,更使得息红泪为他建起毁诺诚。 他有魅力,故而有自信,也就更容易相信会有人一生只为他动心。 顾惜朝的眼睛长而深,脸颊、嘴唇则是丰润多情,这样的面相一旦带些委屈,再含上些泪光,就会狠戾顿消,显出些孩子气的天真来。 戚少商被他饱含深情地含泪看着,又见自己刚亲过的唇轻颤不已,立时心软了,他抚着他的面颊道:「我当然相信你!」 他转头对刘独峰道:「你若伤害他,我就自杀,用尽一切办法!」 刘独峰嘆了口气,道:「封上穴道,让他们跟着走!」 日升正中,又慢慢偏西。 顾惜朝恨恨地缩在马车一角,瞪着坐在座位上的刘独峰与戚少商。 翻过那座山头,云大等六人就拉出一辆马车,又将众人易容改变,乘车疾行。 刘独峰扮做一个富家翁,戚少商扮做他多病的公子,其余六人都是家僕,只顾惜朝没有角色,捆着手脚放在马车角落里。 戚少商不时回头看他,又向刘独峰道:「让他与我坐在一起吧!」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无情的易容,又加了一句道:「他可以扮做我的夫人!」 「无情那样瘦弱的模样,在路上一个照面就被我认了出来,」刘独峰冷笑一声,「何况他这么大个子,男扮女装岂不更惹眼?」 「那就扮做我的兄弟吧!」戚少商又道,「一家两个儿子也很常见啊!」 刘独峰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戚少商忙起身去拉顾惜朝,他中了毒,又被点了穴道,手脚实在无力,拉了几次都没成功,反倒让顾惜朝磕了几下。 刘独峰看不过去,一把将顾惜朝拉了起来,又点了几处穴道,割断绳索,推给戚少商。 戚少商握住顾惜朝的手,轻轻抚摸他脸上的磕痕,低声道:「你受苦了。」 刘独峰轻笑一声,道:「你现在受的苦,恐怕就有他一半功劳,你倒还去心疼他?」 戚少商默然,当日他若是没有中毒,连云寨也不会那么快被攻破。 见他面色不虞,顾惜朝心知他想起旧怨,忙「哎哟」一声。 果然惹得戚少商转移注意力,忍不住道:「怎么了?」 顾惜朝低声道:「刚肩膀磕在车厢上,疼得很!」 戚少商拉开他衣衫,雪白圆润的肩头上有一道淤青,他轻轻为他揉着,一时又想不起下毒之怨了。 刘独峰忽然道:「顾公子可以扮做一个演技精湛的戏子,勾引你私奔的路上被我抓回,再打个鼻青脸肿,也就不怕被人认出了。」 戚、顾二人心知他出言讽刺,便都规规矩矩坐好,不再说话了。 天色渐渐转黑,刘独峰吩咐众人小心,并道:「这九幽夜里实力倍增,必会亲身追来。」 众人此时是在一处密林中,顾惜朝靠在一株榕树下,低声向身边的戚少商道:「九幽要来,不如你向那姓刘的提议恢復咱们的功力,否则咱们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第87页 树顶上忽然穿过一阵衣袂之声,刘独峰睁开眼睛道:「来了!不过听声响,应不是九幽本人!」 云大低声道:「爷,先让我与李二、蓝三、周四去会会他们!」 刘独峰点头:「小心!」 顾惜朝低声向戚少商道:「做人下属的,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直接就一、二、三、四了」 他对刘独峰针对他的行为颇为不满,事事都要挑刺几句。 在连云寨卧底时,顾惜朝装的温文尔雅、颇有涵养,如今睚眦必报的本性暴露,戚少商微微一笑,觉得还有些可爱。 林外唿喝声响起,云大等人显然已与来人交上了手。 刘独峰闭目静听,忽然长身而起,跃上树梢,望了一望,跳下树来,对余下的张五、廖六道:「九幽来了,你们仔细看守他两人,我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双臂一张,便如一只飞鸟,悄无声息地跃过深林,不见了。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顾惜朝低声道:「不好,怕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话音未落,忽有一支长枪凌空飞至,直冲张五面门刺来。 张五吃了一惊,跃身避开,一个面如冠玉的贵公子从树梢上俯冲而下,如离弦之箭向张五射来。 廖六刚要回援,一个身穿铁色玄衣的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一掌击出。 戚少商惊道:「铁二爷!」 「少商!」宛若空谷莺啼的嗓音幽幽响起,一个柔美秀气的女子忽然出现在戚、顾二人面前。 戚少商更是惊喜:「红泪!」 来的是铁手和息红泪,顾惜朝的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息红泪点开戚少商穴道,扶他起来,眸中带泪道:「无情预料的没错,你果然在这里!」 戚少商奇道:「又是无情?」 「对,」息红泪点头道:「昨日下午,一直助我们守城的铁二爷接到无情传信,让我们到思恩镇的一处别院去,倘若见到图中小楼倒塌,就直接沿这条线路追寻,隐而不发,直到看到有人交手,再现身救你!」 戚少商道:「你可看到,与刘独峰交手的是谁?」 息红泪道:「一个躺在棺材里的人,远远地看不出来是谁,我们没敢靠近!」 一直坐在地上的顾惜朝忍不住道:「一定是九幽,他功力深不可测,刘独峰不一定是对手。咱们还是废话少说,先走为上策!」 戚少商忙伸手将他拉起来,替他推开穴道。 息红泪秀眸微眯,向戚少商道:「这是谁?」 戚少商还未回答,顾惜朝已经抢先道:「我是他在连云寨的一个普通兄弟,息大娘不必在意!」 息红泪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才转身向刚打倒张五的贵公子道:「赫连,走!」 戚少商见铁手已打倒廖六,也大声道:「铁二爷,走!」 众人向着来路疾退,眼见就要窜出密林,离另一边的打斗声愈来愈远,皆悄悄松了口气。 此时接近子夜时分,顾惜朝渐觉眼皮沉重,难以支持起来。 戚少商见他落在后面,也慢下脚步,握住他手道:「可是气力不济?」 顾惜朝摇头道:「突然特别想睡觉......」 他抬起头,用力闭了下眼睛,忽见树顶上栖息着一只极大的蝙蝠。 「小心!」电光火石之间,顾惜朝下意识地一掌推开戚少商,独自承受了自上而下的冲击。 胸膛一阵剧痛,他耳边听到了戚少商的哀唿:「惜朝!」 顾惜朝晕死过去。 第58章 虚拟故事部 日月轮迴,戚少商一案渐渐过去了一个月。 那一夜,九幽借泡泡的护持,脱离刘独峰的纠缠,追上戚少商,正要将他一击毙命,却打在了顾惜朝身上。 戚少商悲愤之下,与铁手、息红泪、郝连春水共战九幽,又有随后赶来的刘独峰等人前后夹击,终于击杀这个黑袍怪物。 刘独峰体力耗尽,无力继续追捕戚少商等人,只能任由他们逃入青天寨。 十日后,诸葛神侯斡旋成功,米苍穹等人护着圣旨到了青天寨,撤销对戚少商一干人的通缉令,黄金麟等人反而成了假传圣旨的戴罪之身。 七日后,戚少商带着昏迷不醒的顾惜朝进了神侯府,向无情道:「我不知道他现在是谁,当时恰逢子夜时分。」 他顿了顿,又嘆口气道:「八成是花公子,我这些日子到处探听顾惜朝的过去,他实在不像是会奋不顾身的人!」 无情摇头道:「也许他是个小人,可若一个人动了真情,谁知会作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呢?」 戚少商带着顾惜朝在神侯府住了下来,恰逢铁手因襄助连云寨众人逃脱,对自己的职责产生迷茫,戚少商便暂代他成为神龙捕头。 做捕头是很繁忙的工作,照管顾惜朝的事务只能交给下人去做。 唯有在夜静时分,戚少商或者无情,会静静地在顾惜朝床前坐一会儿。 有时候,他们碰在一起,两人便一起坐下,谈论些只有他们知道的异事。 戚少商道:「听诸葛先生说,他身上外伤已愈,不知为何还未醒?」 无情道:「也许是他们在互换灵魂时,遭遇外力冲击,故而出了差错?」 戚少商道:「会不会里面有两个灵魂?」 第88页 无情道:「也可能一个都没有!」 两人相视苦笑,一边一个,为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 又一夜,无情驱动轮椅进去时,戚少商已经坐在床前喝酒。 他将酒壶递给无情道:「红泪要与郝连小妖订婚了,邀请我去观礼!」 无情默默喝了一口,听戚少商接着道:「他们在共同守卫毁诺诚时,产生了感情。而我,还要在此守着这个,不知到底真心还是假意的顾惜朝!」 他又道:「虽然到最后也不知那位花公子是什么人,我还是很羡慕你,毕竟他的心意毋庸置疑!」 无情嘆了口气,道:「若不是有你在这里,我当真要把那些日子当成一场梦了。」 他们喝到子夜,直接趴在顾惜朝床头睡去。 朦胧间,二人似乎躺在了一张柔软、雪白的床上。 无情忽然坐了起来,惊奇地发现自己有了圆润有力的脚掌,他试探着踩在地上,竟轻松地站了起来。 脚心下是绿茵茵的、毛刺刺的青草,无情一步一步地踩过去,简直要落泪。 他转身要叫戚少商,却发现他不见了。 无情再转回身来时,正前方出现了一条鹅卵石铺就的青纹石路,他赤脚踩了上去。 软绵、弹软的物质,路的尽头,一幢仿若透明的建筑物前,站着一位白衣公子。 俊美,高挑,眼眸中满是温柔的笑意,意外地熟悉。 「崖余!」那人轻声唤道。 无情忽然福至心灵,明白这人是谁了,他疾步奔了过去,却又生生剎住脚步:「花满楼?」 花满楼微笑着点头,柔声道:「你站起来的样子,也很美!」 他张开双手,与无情紧紧相拥。 两人都为这拥抱的真实感而震惊,花满楼忽然双手一使劲儿,将无情拦腰託了起来。 「我莫不是在做梦?可你的重量又这样真实,」花满楼低声细语,「可若不是梦,你的双腿为什么这么有力?」 他将面颊贴在无情颈间,轻声道:「我曾经向自己许愿,若得回自己的身体,就要好好地亲亲你!」 无情红着脸,从他怀里落下地面,捧着他的面颊道:「那你还等什么?」 两人双唇相接,无情忽想起自己口中的暗器,刚要转开吐出,已被花满楼的唇舌趁虚而入。 他捲住那枚小小的暗器,勾了出来,奇道:「今日的梦也太精细了些,怎么你嘴里还有暗器?」 他将那枚小暗器珍而重之地放在手心,在无情耳边低语道:「记得吗?咱们初见面那日,你就打给我一粒晶莹剔透的珠子,很美,可惜留在了顾惜朝身上。今日这个,我一定要好好收藏!」 那粒珠子制作精细,名唤「情人泪」。今日这个,只是最普通的一种暗器,连名字也没有。 花满楼却已心满意足,他回到小楼一个多月,只能在梦中与心上人相见,梦醒之后,了无痕迹,徒留漆黑与孤寂。 他抱住无情,低语道:「可惜梦醒后,我什么也留不住……」 无情耳红心热,一时之间,他也分不清此地是梦是幻,但花满楼的热度如此真实,面容如此细腻,每一根乌黑的髮丝都清晰可见,绝非昔日模煳不清的梦境可以比拟。 他推了推花满楼,低声道:「咱们,可能不是在做梦!」 花满楼怔住,奇道:「难道,你今夜不是在我梦中?」 无情道:「若是做梦,应是你在我的梦中才对!我刚还和戚少商在一起喝酒。」 「而且,」他回身看向那奇异的建筑道:「就算是最离谱的梦,我也想不出那个怪东西......」 花满楼的脸瞬间红了,他忙松开无情,手足无措道:「我刚……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个轻浮不尊重的人,只是这些日子在梦中,我们已经......」 「在梦中,我们已经亲密无间了,对不对?」 无情轻笑一声,握住花满楼的手道,低声道:「不必放在心上,这里有些古怪,咱们一起进去看看吧!」 两人拉着手走近,那建筑的墙面突然开了一道门。 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声道:「欢迎光临,虚拟故事部!」 无情摩挲着墙面道:「我研究过许多机关术,却从未见过这么灵巧的墙!」 花满楼忙拉开他的手,道:「别碰,仔细有机关!」 他们透过门口,向内打量。 只见亮堂堂的一座大厅,中间螺旋向上的台阶仿佛直通天际,四周环绕着各种颜色的小门。 花满楼道:「要不要进去?」 无情道:「也许,只有进去,才能找到出去的关键!」 「可如果出去了,」花满楼心底轻嘆一声:「我们也许又要分开了!」 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无情是个有家国大义的人,绝不会为了私人感情与他留滞在这个诡异的地方。 「叮咚」一声,最左边的一扇小门忽然打开了。 一个奇装异服的短髮男人走了出来,挠着头嘟囔:「真不应该让他们在外面遇见,一个都不进来,还得我下来领人!」 看见花、无二人,他眼前一亮,伸出手道:「花公子,无情总捕,你们好!我叫灵小通,是虚拟故事部灵魂转换科的小科员。」 这灵小通脚步虚浮,双眼无神,显然只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第89页 无情、花满楼对视一眼,花满楼先笑道:「你好!你说的灵魂转换科,是不是就是前一段我和顾惜朝互换灵魂的原因。」 「对,」灵小通嘻嘻笑道 ,「花公子果然聪慧,不过说到顾惜朝,他没和戚少商在外面么?」 他在手环上一点,面前突然跳出一个蓝莹莹的界面,不停转换场景,大多都是附近的绿草地、青石路什么的。 灵小通忽然大叫一声:「啊哈,在那儿!」 他手指一点,一片绿草地不停地放大,显现出躺在草地上的两个人影来。 「他们俩是在打架?还是在……」灵小通闭着半只眼睛,谨慎地放慢变大速度。 他突然大叫一声,慌乱地在手环上一点,关掉了界面,喃喃道:「咱们可是个纯洁的全年龄向栏目,得快些和后勤部联繫,删掉那段监控才行!」 以花满楼、无情的眼力,自然比他先一步看清,早就转开视线,假装没看见。 想到两人刚在此初见时的亲密,他俩的脸瞬间也火烧一般,沸腾起来。 「没事儿,没事儿,你们俩那种脖子以上的行为还是允许的!」 灵小通做了个弯腰伸手的动作,邀请他们进入:「既然那两位还在忙,咱们两位先上去做问卷吧!」 花满楼、无情对视一眼,跟着他走进里面大厅。 灵小通依然念念叨叨地解释:「早就听穿越科、重生科的同事们说过,首次来的客人不熟悉情况,大多会以为在做梦,所以会做一些平日不会做的举动!」 「大家都会注意让来的客人时间错开,以免在梦幻的外景下做出不宜举动。」 他在一扇小门前停住,点了一下,笑道: 「咱们灵魂转换科新开业,上一对的教主和探花郎又走的纯爱风,我给忽略了,抱歉!」 第59章 灵魂转换科 「叮」一声轻响,那扇小门忽然打开了,灵小通率先走进去,向花满楼、无情招手道:「快进来呀!」 无情指着上面的「古代武侠」四字,问:「这是什么意思?」 灵小通按着门,探头看了眼,笑道:「意思就是,我们这个门里的人,都是为你们这些古代大侠客们服务的。」 无情又看了四周,低声念道:「古典名着,欧美超英,神话传说,动漫.......」 花满楼见那灵小通急得不停看手环,轻声道:「不然我先进去,你在下面等着。」 他刚走进去,无情就跟了进去,握住他手道:「咱们一起!」 小门关闭,里面就仿佛一个沉重的铁箱子,微微晃动着上行,无情瞬间有了许多不好的联想。 灵小通笑道:「我知道两位都是正义的大侠士,才亲自下来接人的,请两位也给我些信任好不好?」 他看了眼花满楼,嘟哝道:「说好的最让人如沐春风武侠人物top10呢!」 箱子终于停住,又打开,灵小通指着一排蓝色座椅道:「您两位先在这儿坐一会,等一下听到名字就进对应的房间。」 他匆匆消失在一道木门之后,花满楼握住无情的手道:「没关系,他看起来没有恶意。」 无情点头:「只是这地方太过怪异了,不能不防!」 不一会儿,一个冷漠的女声道:「花满楼,请到8号房间!」 花满楼松开无情的手,低声道:「在这儿等我!」 他走进了灵小通刚进入的那扇木门,灵小通从一张黑桌子后面抬起头,站起身笑道:「花公子,请坐!」 花满楼坐下,微笑道:「灵公子客气了!」 「灵,公子?」灵小通睁大了眼睛,然后红了脸,「我吗?花公子太客气了,你这样风度翩翩、容貌俊美的,才可称为公子呢!」 花满楼笑道:「灵公子形象特异,也颇为与众不同啊!」 「这话若是别人说的,我多半会当作讽刺,」灵小通高兴地道:「既是花公子说的,我就当真了,谁不知道你是位鉴美专家呢!」 他抽出一张纸,道:「花公子对这次的灵魂转换服务满意吗?」 花满楼笑道:「很满意,你们让我有机会重新看见,而且结识了崖余。」 灵小通激动道:「你的满意就是我们的追求啊!」 他接着问道:「接下来,你想去哪个时代生活呢?」 花满楼怔住:「你是说,我可以选择去崖余所在的世界?」 「当然,」灵小通道,「我们灵魂转化科已经和穿越科开展了长期合作业务!不过友情提醒一下,四大名捕所处世界可不太宜居哦!」 「我知道,」花满楼低声嘆道,「皇帝昏庸,吏治腐败,江湖混乱......可若让他选,他绝不会选来我这里的。」 灵小通道:「那么,你捨得你的朋友,家人吗?」 花满楼摇头道:「当然捨不得,可花家没有我,还有其他六个孩子。陆小凤没有我,还有许多别的朋友。而崖余,我实在不忍心他孤身一人。」 灵小通合起纸张,笑道:「先别急着做决定,等我问过无情再说。」 花满楼忽省起一事:「你若问他,是不是要说明我所处的时代?」 「对呀,」灵小通道,「确保客人的知情权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花满楼沉声道:「那么,他是不是就会知道宋灭亡之事?」 第90页 灵小通拍手道:「不必担心,这里的一切你们离开后就不会记得的。」 他一挤眼睛,压低声音道:「其实我们走廊尽头,有没监控的空房间,你们尽可以去做一些,那个不宜在栏目中出现的事儿。」 花满楼的脸红了,正色道:「既然这里不是梦中,我就应该克制自己,多谢你的好意!」 他很有礼貌地点头致意,转身出去了。 无情见他面孔红红地出来,疑道:「你们说了什么?」 花满楼在他身边坐下,握住无情的手,柔声道:「崖余,在你进去之前,有件事你须得知道!」 他指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在我的世界,我是看不见的。」 无情看向他那双清亮的眸子,轻声道:「是生来如此?还是后天事故?」 他的语气中满是关切,花满楼的心瞬间一暖,柔声回道:「小时候的一场病,早就过去了!」 那道女声又响起:「成崖余,请到8号房间!」 无情轻抚花满楼的眼睛,低声道:「等着我。」 无情去了很久,等他回来时,脸色绯红,神色坚定。 他拉住花满楼的手,半晌才低语地道:「你知道他说的那个无人房间吗?」 花满楼吃了一惊:「什么?」 无情缓缓道:「据他说,等咱们回去以后,就只能恢復到本来的样子了,我想让你看看我,记住我现在的样子。」 花满楼站起身,拥住他道:「你本来的样子,也很美。」 「那么,」无情轻声道,「我就只想,让你好好看看我。」 花满楼心头一震,忽然有了个猜想:「你是不是选了留在自己的时代?然后觉得我应该也留在自己的时代?」 他拉住无情的手:「你想以此和我告别?」 无情点头:「感情虽美好,终是生命的点缀。」 花满楼轻轻嘆了口气:「如果,我愿意去你的世界呢?」 灵小通推开门,见他们携手进入了走廊尽头的房间,不由得感嘆:「可惜,我们只是个全年龄向节目。」 他点开手环,寻找戚、顾的身影,喃喃道:「这俩人,也该结束了吧?我去,怎么打起来了?」 他忙把手环凑到嘴边,大叫道:「唿叫智慧机器人灵妮,后e区有人斗殴,务必制服后带回灵魂转换科!」 约莫十分钟后,在粉嫩可爱的智慧机器人贴身监控下,戚少商、顾惜朝进入了灵魂转换科。 灵小通忙迎上去道:「戚寨主,顾公子!在下灵小通,是虚拟故事部灵魂转换科的一枚小科员,欢迎你们前来接受问卷调查!」 顾惜朝一挑眉,瞬间移动至灵小通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道:「你施的什么妖术?快放我们离开!」 灵小通大惊,忙向戚少商道:「戚寨主,救命啊!」 戚少商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灵小通骇然想起这位连云寨大寨主出身,原也不是什么有礼貌的人物,忙举起手环道: 「我有你们不可描述的视频,再不放开我,就在你们世界开直播了!」 他一点手环,瞬间全息投影屏幕跳出。 顾惜朝震惊之下放了手,灵小通忙挪到智慧机器人背后,一顿操作,叫道:「灵妮啊!今日你可得贴身保护我!」 那叫灵妮的机器人得了指令,立时做出防卫动作,警告道:「客人,不得伤害此地工作人员!」 戚少商干咳一声,摸着鼻子道:「我们以为是在梦中相见,一时情难自禁。你若将那个什么视频毁掉,我们保证不伤害你!」 他回头向顾惜朝道:「对吧,惜朝?」 灵小通见顾惜朝俊面通红,一副羞愤交加的模样,忙道:「是我们的外观设计有问题,这种事时有发生,很正常。我们都是有职业修养的专业人员,绝对会及时销毁的。」 戚顾二人一起瞪眼看他,灵小通忙加了一句:「但如果我生命安全得不到保证,职业修养什么的也顾不得了!」 在灵妮的贴身保护下,灵小通先见了顾惜朝。 「关于互换对象嘛,」顾惜朝手指轻敲桌面,冷声道,「不满意,非常不满意,花满楼是个瞎子不说,前期还一直让陆小凤在旁误导我!」 灵小通的笑容凝住,打哈哈道:「虽然有考虑二位性格反差等因素,但互换对象的选取是系统随机的,不满意也可以理解。」 他在表格上写画一通,继续道:「那么,顾公子接下来想去哪个时代生活呢?宋?明?」 「当然是留在本朝,」顾惜朝轻蔑地笑了,「乱世才能出英雄,在清平世界做一平民凡夫有什么意思!」 「嗯,了解!」灵小通拿笔敲着下巴,低声道:「听闻顾公子在明朝致力于宋史研究,打算利用信息差造反,可有这回事儿?」 顾惜朝的眼眸一转:「怎么?你们还管造反的事儿?」 灵小通忙摇手道:「不不不,我们这里做的是娱乐项目,只是可能牵扯到大事件改变,得向上汇报!而且由于时间悖论等问题,你们造反可能会失败,很容易be,影响项目效果啊!」 「时间悖论,be?」顾惜朝挑眉,「什么意思?」 灵小通双手一摊,嘿嘿笑道:「那个,我刚过实习期,业务还不是很精通,等我打个报告问问。」 第91页 他看着手头表格,念念有词道:「还得先问问戚少商……」 顾惜朝不耐烦道:「问他有什么意义?他对灵魂互换有意见?还是会选择抛家舍国去别的朝代?」 「也是哈!」灵小通搓着手道,「不过来都来了!」 戚少商很快完成调查出来了,灵小通引着他出来,向顾惜朝笑道:「那个,关于造反的事儿,还是得打报告、走程序,需要一段时间。」 余光看花、无二人走了出来,他拍手笑道:「正好,四位到齐了,有件事通知一下。」 灵小通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在回到诸位选择的世界之前,诸位介不介意先度个假?」 无情淡淡道:「我们可没什么度假的时间。」 「了解!」灵小通打了个响指道,「我会先向时间管理局打报告,调整两个世界时间流速对比率,你们度假一个月,另一边可能只过了一天呢!」 他压底声音,恳求道:「去吧,去吧!这个造反项目模拟论证真的很需要时间啊!」 无情一挑眉:「谁要造反?」 第60章 小楼重聚 看着突然出现在小楼里的三个人,陆小凤手中的酒杯险些落地,他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花满楼,大变活人啊!眨眼功夫,你这楼里竟凭空变出三个人来了。」 花满楼早已惊讶地站起身,他听出楼上多了三个人,却苦于看不见。 「花满楼?」其中一人走近几步,上下打量眼前的白衣公子,「原来你是这般模样!」 他又看着满楼鲜花,啧啧有声:「话说,你一个看不见的人,摆这么花盆做什么?当时害我多磕绊了好几次!」 他刚出声时,花满楼已觉出耳熟,最后一句出口,更印证了他的猜测:「顾惜朝?!」 那人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是我,你使我那么多金叶子,我喝你杯酒压压惊,不为过吧?」 花满楼颤声道:「和你在一起的是谁?」 又有一人开口道:「花公子,我们也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冒昧之处,还请海涵!」 「戚寨主?」花满楼声音颤得更加厉害。 「是我,」戚少商温声回答,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还是抱拳行礼道,「花公子,久见了!」 顾惜朝指着楼梯口的几盆花,向戚少商道:「瞧,那几个带裂缝的花盆,此前可都是绊倒过我的罪魁祸首呢!」 戚少商不理他的抱怨,真心贊道:「果然是鲜花满楼,正合花公子的风采人品!」 然后「哎哟」一声,捧住了脚,原来是顾惜朝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只有陆小凤轻笑一声,楼上的另外两个人只专注于彼此,竟全未看见。 半晌,花满楼才转向陆小凤,因为极度的紧张,他几乎有些发不出声音:「你刚说有三个人,最后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陆小凤拍拍好友的肩膀,安抚道:「白衣委地,俊秀无双,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呢。」 「崖余,是你吗?」花满楼向前走出几步,却又生生剎住。 顾惜朝瞧出端倪,笑道:「没向无情大捕头交代过眼睛的问题吧?唉,其实也没什么好尴尬的。毕竟,你们天残地缺,天生一对,谁也别......」 近在身旁的戚少商,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 花满楼鼓起勇气,走至无情面前,轻轻蹲下身子,准确无误地握住了面前人的右手:「崖余,是你吗?」 手指柔软细瘦,是他日思夜想的模样,花满楼几乎落下泪来:「崖余,我以为咱们今生都无法相见,我......」 有手指落在他眼眸处,仿佛一只蝴蝶轻吻花朵,他日思夜想四十多日的声音,带着温暖与关切响起:「怎么回事?」 花满楼将面颊放在那只手里,轻轻蹭了蹭,道:「小时候的一场病,早就过去了!」 话一出口,他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无情也有同感,他抚着花满楼无神的双眼,有意让嗓音更轻松些:「正好,我可做你的眼睛,你可做我的双腿!」 然后,他一拍地面,轻巧地落在花满楼怀里:「现在,我们可以去一切想去的地方了!」 花满楼托抱着他,偎在他颈间,轻嗅髮丝清香,喃喃道:「对,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陆小凤举起杯酒,好友得偿夙愿,他真心为他高兴,想贺他一杯酒,可又不忍心打扰这对有情人,便只是举着。 一只杯子轻轻碰了过来来,戚少商举杯笑道:「来,为眼前的久别重逢干一杯!」 两人举杯对饮。 顾惜朝冷声道:「无情大捕头,你还拿朝廷俸禄呢,难道不想继续回朝廷效力吗?」 「不要打扰他们,」戚少商推他一把,又对陆小凤拱手道,「这位兄台,我们不知归路,恐怕要在此打扰一段时间了。」 陆小凤笑道:「小楼常年敞开,欢迎一切需要帮助的人!」 他又举杯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戚少商哈哈笑道:「我叫戚少商,只有两条眉毛!」 花满楼也回过神来,向陆小凤道:「这两位戚少商戚寨主、顾惜朝顾公子,他们都是从『那边』来的!」 这些日子,他经常与陆小凤谈论成为顾惜朝时的情形,习惯以「那边」称唿顾惜朝的世界。 第92页 花满楼将无情放在椅子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柔声道:「这位是......」 「成崖余,成公子嘛!」陆小凤笑着接口,「这一个多月,没听你念叨八百遍,也有一千遍了。成公子,不知你最近有没有疯狂打喷嚏?」 无情淡淡笑道:「叫我无情就好,陆公子!」 陆小凤忙摇手道:「可别叫我陆公子,你是花满楼的心上人,只管叫我陆小凤就好!」 他又转向戚顾二人,拱手道:「你二位的名字,也至少被他念了一百遍,久仰久仰,如雷贯耳!」 顾惜朝冷哼一声,道:「我就不用重新认识了,一指之仇,刻骨铭心!」 戚少商却对陆小凤颇有好感,两人互相拱手,都觉得对方有几分熟悉。 花满楼站在无情身后,微笑道:「崖余,这位陆小凤,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向助我良多!」 无情再次向陆小凤点头致意,陆小凤眨眨眼睛,指着花满楼道:「花满楼才是我的良师益友呢!」 顾惜朝伸手道:「好了,互相恭维到此结束,先讨论一下最关键的问题,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戚少商道:「我与无情兄在一起喝酒,喝到后半夜,迷煳睡了过去,醒来就出现在这里了。」 顾惜朝立刻被带偏了重点,道:「你们两个,为何深更半夜在一起喝酒?」 无情淡淡接道:「因为顾公子奋不顾身替戚寨主挡下九幽杀招,昏迷一个多月,我们一起去看你,顺路喝了几杯!」 省起昏迷前的作为,顾惜朝沉默了。 看他这副神情,戚少商震惊道:「当时竟然真的是你?」 「怎么?不相信我这样自私自利的小人,会奋不顾身地救你?」顾惜朝冷笑一声,道,「我也觉得自己是昏了头。」 戚少商颇为感动地道:「看来,你比你自己以为的还要在意我!」 要不是还有旁人在侧,他简直要忍不住上前抱他一下,此时碍于身边有人,他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顾惜朝恨恨地甩开,又被握住,再甩开,再握住...... 如此几番,两个人的手终于握在了一起,陆小凤在一边默默翻了个白眼。 花满楼坐在无情身边,道:「看来,是因为顾公子重伤昏迷,我才再无法到那边去了。可是,你们又是如何过来的呢?」 无情蹙眉道:「我们也不知,倒是隐约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念叨『度个假吧』!也不知是谁?」 花满楼柔声道:「既然到了我这里,诸事不要操心,好好休息几日,想来到时间就会又回去了。」 无情环顾四周,笑道:「你的住处很美,果然是休假好去处。看四周风物,此地应处江南吧!」 花满楼点头,想到这里已不是宋朝,无情可能迟早会发现,不由有几分忧心。 另一边,戚少商已经低声问顾惜朝:「这里是一个叫明的朝代,对吗?」 「正是,」顾惜朝点头,找了一圈,转头问陆小凤,「哎,四条眉毛的,你给我找的那本《宋史》在哪里呢?还有《辽史》、《金史》、《元史》,我都没听完呢!」 陆小凤摸摸鼻子,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将目光转向无情,无情虽聪慧过人,对这样的异事,一时也有些茫然:「怎么,本朝已经修了这些史书出来了吗?」 顾惜朝不耐烦地道:「感情你还什么都没告诉他呢?对,这里是一个叫明的朝代,宋早灭了四百年了!」 无情手中酒杯落地:「什么?」 第61章 大宋亡了? 花满楼起身,拿了一摞书出来,摊在桌上,正是宋、辽、金、元史。 无情拿过《宋史》,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顾惜朝则拿过《金史》,递给戚少商道:「喏,我之前讲你还不信,自己瞧瞧吧!靖康之耻,我看了都脸红。」 无情的手已经在细微地发抖,花满楼抚在他手背上,柔声道:「在这里,这些都过去了;在那边,一切还没开始。」 陆小凤放下酒杯,向花满楼笑道:「我今日来,本就是要和你告别的。如今见你有人相伴,一路也可走得高兴些,只是花伯父的寿宴,我就无法参加了。」 花满楼望着他的朋友,笑得温暖:「你去吧,如果有需要,让人捎信到小楼来!」 他的眼睛无光采,却有温度,对朋友的温度。 朋友之间,本就不必多说。 陆小凤摸着鬍子笑道:「好好享受感情生活,我轻易不会打扰的。」 花满楼笑道:「替我向老闆和老闆娘问好!」 陆小凤点头,又向众人告别。 无情虽处于宋亡的震惊之中,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戚、顾二人则是一起拱手。 送走陆小凤,花满楼向戚顾二人道:「既然暂无回去之法,你们就住楼上,崖余住在楼下,他出行方便些。」 无情双眸仍盯在书页上,头也不抬地道:「不用,你平日住在哪间?我只和你住在一起就是了。」 顾惜朝向戚少商道:「从我几次醒来的经歷来看,咱们身后这间八成就是花公子的卧房。」 戚少商笑道:「如此,我们便住在楼下吧,既然无情兄还要看书,我和惜朝就去外面走走,欣赏下江南美景。」 他从顾惜朝手中抽出《金史》,丢在桌上道:「依我看,以后看书的时间有的是,不如出去走走?」 第93页 顾惜朝面上不情不愿,双腿却立即站了起来。 「两位稍等!」 花满楼走进房去,不一会儿拿了一个小匣子出来,交给戚少商道:「这里用的银两与宋时有所不同,正好我在那边使了些顾公子的金叶子,如今兑换出来给你们。」 顾惜朝挑眉道:「既是使了我的金叶子,为何反而把钱给戚少商?」 话未落,额头上已经挨了一记弹指,戚少商大咧咧道:「你的还不是我的?」 他接过匣子就走,顾惜朝追上去道:「说清楚啊,我的怎么就成了你的了?」 两人声音渐渐下楼,转出大街上去了。 无情仍在读书,花满楼暗暗嘆了口气,进屋端出一盘米糕,又倒上茶水,放在无情手边。 他自己则洗净手,到厨下切菜擀面,为无情做了碗面。 待他端面上楼时,无情已经合上了书,坐在满楼鲜花中,怔怔发呆,米糕与茶水皆未移动过。 花满楼把面放在桌上,柔声道:「吃点儿东西吧,会舒服些。」 「何以至此?」无情喃喃道,「大宋何以至此?」 「也许这只是这个世界的结局呢!」花满楼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仔细研究了这边同时代的官员,其中并无诸葛先生、傅宗书等人,想来两个世界是不同的,结局想来也会有差异。」 无情冷笑道:「看他们如今的做派,想来也不会相去太远!」 触及花满楼忧心的眼眸,无情压下心中愤懑,转向桌上面碗,强笑了一笑,道:「都说君子远庖厨,没想到你竟然会做饭呢?」 「独自生活,自然就需要一些技能,」花满楼笑道:「况且,将食材制成食物,也是种美妙的享受,你尝尝看。」 他拿起筷子,夹了片鸡蛋,餵到无情唇边。 无情奇道:「若不是你说出来,很多时候,还真看不出你眼睛有恙呢!」 他尝了一口,更奇了:「这酸中带甜、红艷艷的是什么菜餚?我怎么从没吃过。」 花满楼笑道:「这叫番茄,又称西红柿,是从西洋那边传过来的。还可以当水果吃,我等一下洗一个给你尝尝。」 他又要喂,无情面上红了一红,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这样?」 花满楼将筷子递给他,柔声道:「是我太高兴了,一时忘了情,你自己吃。」 无情慢慢吃完了那碗面,只觉得人间美味莫过于此,心中暖暖的,因宋亡而升起的愤懑之情也消散了些。 花满楼看他喜欢,便道:「晚上,我再做几道这个时代独有的小菜,为你们接风洗尘。」 无情握住他的手,道:「我累的很,你抱我去睡一会儿吧!」 他靠在花满楼肩头,闻着他发间细细的烟火气,心道:就这样吧,换一座小楼生活…… 这个念头甚至未想完,就被他无情地掐灭:既然知道结局,又如何不去阻止?即便不能成功,然而大丈夫行事,就是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否则心底何安? 他在花满楼的臂弯里,进了一间精緻洁净的卧房,一颗心却早已飞迴风雨飘摇的汴京。 顾惜朝与戚少商在一处小摊旁,发现了一种红色的粉末,一小撮,就又香又辣。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捞起几片又油又香的五花肉,放在热乎乎的米饭上,撒上一撮红末末,裹上碧绿鲜嫩的菜叶,递给戚少商:「喏,一份包儿饭好了!」 戚少商咬了一口,大声叫好,又递给顾惜朝:「快,尝一口,香得很!」 摊主见他这般捧场,开怀大笑道:「果然是花公子的朋友,有品味!」 顾惜朝不愿站在街上吃饭,却抵不住戚少商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只得勉为其难咬了一口,香的险些咬掉了舌头。 摊主又道:「你们两兄弟感情真好!」 两人吃了包儿饭,在戚少商的热情邀约下,顾惜朝一路品尝了酱煎猪肉、荷叶饭、酥油鲍螺,待走到一家气派些的饭馆时,两人都撑得吃不下了。 顾惜朝轻捶戚少商一下,道:「都赖你,只是要吃乱七八糟的东西,正经菜吃不下了吧?」 戚少商笑道:「既品尝了,又填饱了肚子,何必执着于吃正经菜呢!」 他握住顾惜朝的手,低声道:「惜朝,咱们现在这样,也可以快快乐乐地过一生,何必执着于做一番事业呢!」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顾惜朝甩开他的手,气道,「你那九现神龙的气势呢?柴米油盐、儿女情长可不是你一贯的爱好啊!」 「连云寨经过此次大劫,连累了不少朋友。」戚少商嘆了口气,望向远方的天空,「况且,王朝变换尚且不可测,何况个人之力呢!我真不想拿兄弟们的命,去填那渺茫的改朝换代大业!」 顾惜朝拉着他一路疾行,走至一处空幽湖边,才停下道:「宋註定要亡,如此亡于番邦,你难道不难受吗?难道不想为宋的百姓立身请命。」 戚少商道:「那又如何,兜兜转转,王朝还是回到汉人手中?」 顾惜朝跺脚道:「哎呀,你怎么这般颓废啊!」 他心下思量,现在无情也知道了后世走向,他必会设法阻止,竭力填补窟窿,甚至可能会防自己一手。 而自己唯一拉来的同盟又这般扶不上墙,如何能行? 第94页 他看了眼四下无人,在袖底抓住戚少商的手指,轻挠他手心,柔声道:「大哥,你应是累了,我陪你歇几天吧!」 戚少商看他忽然换了声气,讶然片刻,才揽住他,低声道:「对,咱们先过一段轻松的生活。」 他心底想道:我多爱他一点,他也许会减少些执着,宋已经如此风雨飘摇,哪里还禁得住他兴风作浪? 顾惜朝转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心中却在想:如今知情的三个人中,戚少商可以拉拢,无情却是万万拉拢不了的。 与其将来为敌,不如,干脆现在设法除了他? 第62章 对酒当歌 月上柳梢,戚、顾二人踏着满地碎银,并肩走回小楼。 虽然大部分时间,顾惜朝皆处于踌躇满志的预备造反状态,但他仍不得不承认,今天是轻松愉快的一天。 楼上灯火温暖,风中送出缕缕饭菜香。 戚少商嘆道:「家的味道,有多少年没有感受过了。」 顾惜朝冷哼一声:「那是你的家吗?怕是只有一堆待洗碗碟等着你哩!」 话未落,楼台边探出一人道:「戚兄,顾公子,快回来吃饭了!」 笑容温暖,眉宇俊秀,正是花满楼。 戚少商轻撞顾惜朝一下,向楼上人挥手道:「花兄,这就来!」 鲜花簇拥下,烛火盈盈,两位风姿卓绝的年轻公子,一坐一站,一者清冷,一者温暖。 满桌饭菜,色香味俱全。 花满楼笑道:「我做了几个小菜,为诸位接风洗尘。」 「花兄自己做的?」戚少商震惊不已,「如此完美的男人,无情兄以后有福了!」 无情苍白的面上,现出一点儿清浅的笑意:「他是很好。」 花满楼有些赧然,微笑道:「这些菜,大多是楼下两位大娘帮忙准备的,我不过是炒了一下而已。」 顾惜朝坐下,看着一道道菜餚,点评道:「这鱼的颜色略淡了些,若是放上些杜鹃花瓣,就更妙了。」 又指着一道青菜道:「菜起锅晚了些吧,颜色不太鲜亮了。」 花满楼笑道:「看来,顾公子也是此中高手啊!」 戚少商轻拍顾惜朝一下,低声道:「咱们是来白做吃客的,就别挑剔了吧!」 无情勾起唇角,不紧不慢道:「顾公子既然如此有研究,明日起的饭菜,就由顾公子掌勺吧?」 「可以啊,」顾惜朝一剔眉,「只要我做的菜,无情公子敢吃下去。」 花满楼笑道:「做菜这事,不过偶一为之,以后的饭食自然要找人来做,诸位只管宽心。」 他举杯道:「你们能来,我很开心,敬咱们的久别重逢!」 众人举杯对饮。 戚少商笑道:「其实,我们和惜朝也算得久别重逢。其中虽有诸多奇幻玄妙之事,但归根结底咱们又在一起了。」 顾惜朝道:「总感觉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拨弄我们的命运,这种感觉真让人不快!」 花满楼笑道:「这双手,也许有些恶趣味,但终归感觉是善意的。」 顾惜朝哼了一声:「不管善意还是恶意,这种力量就不应该存在!」 「顾公子当心,」无情轻笑一声,「你说的这双手的主人,没准儿就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们呢!听到顾公子如此不满,也许一怒之下,就让顾公子和某种动物换了灵魂呢!」 这话一出,在场四人都忍不住后背一凉,沉默了。 良久,花满楼打破沉默,道:「我想,它应是有些品位的。」 戚少商豪气干云:「和动物互换,未尝不是场奇妙的冒险。」 他举杯,敬不知名的虚空:「道上看得起我戚少商的兄弟,都称我一声九现神龙,你若当真神通广大,就将我换成一条龙,如何?」 顾惜朝也举杯道:「把他换成个女人,然后我立刻三媒六聘娶回家!」 「不不不,」戚少商摇头道:「应该你变成个女人,我娶你当老婆!」 顾惜朝道:「也好,到时候,你若是敢在江湖上结识红粉知己,我可不会建什么碎云渊毁诺诚,先一斧子噼了你,再接着去谋求建功立业!」 他俩哈哈大笑,连饮三杯。 花满楼拿起筷子,给无情夹了块鱼肉,低声道:「崖余,若能选,你想和谁互换?」 无情垂眸,毫不犹豫地开口:「赵佶!换掉这个昏君,重整我大宋朝廷!」 顾惜朝拍桌道:「对,龙是虚无缥缈的生物,我提议把戚少商换成赵佶,然后封我做大将军,挥师北上,灭了辽金!」 无情挑眉:「你竟然不想自己做皇帝?」 「什么?你要做皇帝?」顾惜朝一挥手,声音都高了八度,「不行,不行,我大哥才可以做皇帝!」 他回头搂住戚少商的脖子,带着酒气道:「大哥,你做皇帝,我替你征战沙场,马革裹尸!」 「呸!」戚少商拿过他的酒杯,放在一边,啐道,「什么马革裹尸,应是百战百胜!」 花满楼笑道:「顾公子的酒量似乎不太好呢!」 「不过,酒后吐真言,」他对戚少商举杯道,「顾公子对戚兄当真推崇至极啊!」 戚少商轻轻摩挲着顾惜朝的后颈,见他俊颜酡红,星眸迷濛,也不由得嘆道:「他不管有多少种不好,有这一点,就足以我原谅他一百次了!」 第95页 他夹了几样菜,放在小碟里,柔声道:「惜朝,吃点儿菜,仔细等下胃里难受。」 顾惜朝却茫然地看着他,然后一头栽进他怀里,醉过去了。 「这酒量,」戚少商哭笑不得,「未免太不济事了,怪不得那晚在生杀大帐里不能成事呢!」 他将顾惜朝抱起来,向花满楼、无情二人道:「对不住,我先带他下去了,可惜了这桌好菜!」 他走出几步,怀中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忽然单手举起,宽大的袖口滑落,大声道:「杀无情!」 楼中三人:「?」 戚少商苦笑道:「这又着了什么魔?」 他站住脚,回身道:「本来这话应是由我俩一起说的,现在只得我一人出口了。」 戚少商将怀中人向上颠了颠,笑道:「花兄,无情兄!既然有幸来到后世,我和惜朝打算到各处转转,领略下江山之异美。」 有顾惜朝刚才那一声,花满楼也不好挽留,虽不知缘故,他既有了杀心,总还是远着点儿好。 花满楼笑道:「两位自便,走累了随时可以回小楼休息。」 他看了眼无情,继续道:「正好本月底是家父花甲之寿,我也想带崖余回去小住一段时间。」 听着他脚步声慢慢下楼,花满楼微笑道:「这两位,真可谓天生一对,互相克制!」 「那我们呢?」无情苍白的面上泛起红晕,添了几分艷色,可惜花满楼看不见。 无情轻嘆道:「我们也许就不该相遇!你是这样的热爱美,热爱生活,一花一木,一缕阳光,就能从中觉出幸福。而我,却不是个能享受生活的人!」 他回望满楼鲜花,低声道:「和我在一起,你註定不会得到宁静与幸福!」 花满楼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喜欢美,喜欢生活,可是你知道我这一生遇到的最美事物是什么吗?」 「我第一次成为顾惜朝时,在一家路边小店中,见到一个人。他不良于行,却轻盈坚强,飞身坐在一张破败的旧木桌上,仿佛置身于琼楼玉宇的仙人。」 花满楼轻抚无情的面颊,感受他温热滑腻的肌肤,「那一刻,我想的是,『这个人,就是上苍让我重新看见的意义。』」 无情缓缓闭上眼睛,他像花满楼一样封闭了自己的视觉,用手指一寸寸地感受身边人的喜怒哀乐。 月已正中,花满楼突然长身而起,将身边人打横抱起,一步步走进了房内,又一层层放下了床帐。 月影透过窗纱,被隔成细细缕缕的模样,散碎在地面上。 忽有一件雪白的衣衫飞了出来,将满地的月光遮住,只有细细的喘息声,惊扰着月光的耳朵。 戚少商躺在楼下,高深的内力,使他无法错过方圆数里的声音,当然不会错过楼上的细微声响。 他转头,身边只有一个醉死过去的人,因为酒后怕热踢开了凉被,散开了衣襟。 戚少商替他掩上衣衫,翻过身去,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睡着了。 一夜荒唐梦! 顾惜朝醒来瞬间,先听到耳边一声:「你醒了吗?」 他点点头。 戚少商又道:「你可有哪里不适?」 顾惜朝撑起头,轻嘶了一声:「头有点儿痛!」 戚少商翻身压在他身上:「头痛小毛病,出出汗就好了!」 第63章 飞燕与四秀 戚顾二人起身时,花满楼与无情已经离开了小楼。 花满楼亲自驾着车,无情坐在他身旁,靠在他肩头,低声道:「其实,我一直挺想骑马的,只是双腿无力,无法控马!」 花满楼虽看不见,也觉出天色有异:「这会儿是不是乌云密布,看着像要下雨?」 无情在他肩头点头,接道:「我知道,等这阵雨过了,咱们再骑马!」 花满楼笑了笑,又道:「周围是不是没人?」 无情道:「没有呀,依你听声辩位的本事,应该能判断出来才是?」 「只是确定一下,」花满楼忽然凑到他唇角,轻轻吻了一下,「确定无人,好做这个事!」 他一触即走,无情也低头红了脸,马车摇摇晃晃,两个人的内心荡盪悠悠。 又走了半里路,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噼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花满楼勉力控住马,向无情道:「你到车里面去吧,再行半里,路边应有一家小店。」 无情从车内拿出一顶斗笠,给他带上,在风雨中道:「不如咱们弃车骑马吧,会快一些!」 花满楼不由分说地将他推进去:「这会儿杂音太多,我有些无法分辨方向,你坐在后面帮我指路!」 无情坐在车帘后,只露出半边面颊,大声指挥花满楼驾车。 盛夏季节,枝繁叶茂,这一带路急弯多,又大雨如瀑,马车仿佛飘摇风雨中的一叶小舟。 无情的心,却从未如此安稳。 路尽头突然出现一个人,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薄薄的衣衫被雨水打透,凹凸有致的身躯若隐若现。 无情急道:「停车!」 花满楼勐然勒住马,那少女跑上来道:「这位公子,雨实在太大了,可愿搭我一程?」 花满楼笑道:「上来吧!」 少女跳上马车,灵动的大眼睛在花满楼与无情之间转了已转,径直坐在花满楼身边,道:「反正我也湿透了,就和公子一起驾车吧!」 第96页 马车内有干净男子衣衫,花满楼话到嘴边,又觉出不妥,对方是个妙龄少女,而他与无情皆是男子,岂能邀她进去换衣? 花满楼顿了一下,道:「也好,咱们快一些,赶到前面店里去!」 那少女清声脆语:「好哩!」 风雨凌厉密集,她把身子又向花满楼靠了靠,从无情的视角来看,简直是贴在了一起。 店是荒野小店,与他们初见时的那家店几无二致,这样的店哪个朝代都有上千上万家。 然而,配上暴雨,落难的人,这小店就显得如此似曾相识。 少女先跳下马车,跑过去拍门。 花满楼转身,向无情道:「你先坐在里面,等我拿了雨具来接你!」 说罢,也跳下马车,与那少女一起走了进去,隐隐听到雨声中有人惊唿:「好般配的一对啊!」 好一会儿,花满楼才撑着伞走了出来,向无情笑道:「我身上怪湿的,你搭着我胳膊出来吧!」 无情一咬唇,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飞身进了店内。 店很小,却已坐了四个明艷的少女,见他进来,瞬间安静下来。 但其中,似乎并没有与他们同来的少女。 花满楼拿着包裹进来,向无情道:「你先坐一会儿,叫些东西吃,我到房里换一下衣服。」 他走出几步,又回头道:「咱们的房间是后院偏西那间,门口有株柳树。」 他越过后门进去了。 四个少女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其中最文秀、最年轻的那一个压低声音道:「他好温柔哦,自己衣服湿透了也不管,却还帮同行那位姑娘来向我们借衣服。」 个子最高,年龄最长,且有一双细长凤眼的少女道:「他这样体贴,必是因为那姑娘是他的情人!」 「我看不像,」文秀少女立刻反驳,「你见过这么恭敬疏离的情侣吗?」 凤眼少女笑道:「你没听过一个词,叫做相敬如宾吗?」 那文秀少女一咬唇,忽然站了起来,走向无情,红着脸道:「这位公子,你们也是去给花老爷祝寿的吗?」 无情点头。 「我们也是,」那少女显出欣喜之色,脸却更红了,声音也压得更低:「冒昧问一句,刚才那位公子,与你们同行的女子是一对吗?」 无情摇头。 那少女更欢喜了,她礼貌地道了谢,走回姐妹之中,立刻引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凤眼少女笑道:「看来是位无主的公子,又与咱们同路,四妹有机会了。不如你去问问他们名姓,咱们结伴而行?」 那文秀少女脸虽红,却不忸怩,眼看要走过来,无情一拍桌子,闪身进了后院。 花满楼正从房间内退了出来,听到衣袂翻飞之声,忙一把接住,道:「怎么?你也累了吗?稍等一下,房间出了点问题。」 柳树后的房门又开了,与他们同来的少女探出头来,红着脸道:「对不住,花大哥,我可能是听岔了,以为这间是我的......」 她见花满楼抱着无情,似乎吃了一惊,没拉住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少女衣衫不整的身躯。 无情只得转头迴避,耳边传来花满楼的声音:「没关系,我们去住另一间就是了。」 他护着无情,推开隔壁房间,将他放下,摸了摸他衣衫,嘆道:「还是把你弄湿了,我去叫店家烧些热水,咱俩一起洗洗吧!」 他去了一会儿,又回来道:「那位飞燕姑娘要用水,还有峨眉来的六位客人要吃饭,可店里只有两个灶,我先拿干布帮你擦一擦吧?」 无情道:「你还是先顾自己吧,穿着湿衣服走来走去,仔细着了凉!」 话音未落,花满楼已经打了个喷嚏。 两人相视而笑,花满楼迅速收拾了自己,从包裹中拿出一件干净内衫,要替无情擦头髮。 无情道:「那边挂着布巾呢,做什么用自己的衣服?」 花满楼柔声道:「我这件衣服干净些,也柔软,不会伤了头髮。」 「我哪里那么娇气了?」 话虽如此,无情还是闭上眼睛,任他细细地擦干头髮,心中道:他确实是个温柔完美的人,我既然註定不属于这里,还是莫耽误他真正的姻缘为好。 两人收拾干净,再回到前面大堂时,无情就有意无意地抗拒花满楼的接近,只肯与他面对面地坐着。 花满楼还以为他是害羞,也不坚持。 那叫飞燕的少女洗了澡,松松挽着髮髻,一身淡红衫子走了出来,坐在花满楼左手边,笑道:「花大哥,幸亏有你帮我借衣服!」 花满楼指着后边那桌道:「衣服是峨嵋四位女侠的,姑娘若要谢,只需谢她们就是了。」 那文秀少女惊喜道:「你认得我们?」 花满楼起身拱手道:「说来惭愧,在下的耳朵比较灵,初进门时,偶然听到诸位在讨论峨眉剑法。」 凤眼少女起身还礼道:「我正是马秀真,这三位是我的师妹,叶秀珠、孙秀青、石秀雪,此行是奉师父之命,贺花老爷六十大寿,敢问阁下尊姓?」 「原来诸位是家父的贵宾,如此我们就更加有缘了。」花满楼笑道,「在下花满楼,家中排行第七。」 石秀雪惊道:「你是江南花家的七公子?」 一直坐在旁边,听他们你来我往的飞燕姑娘也站起身,眨眼道:「怎么?江南花家很有名吗?」 第97页 那叫孙秀青的少女眸光一闪,道:「姑娘不知道江南花家吗?」 石秀雪道:「传说,你骑最快的马奔驰一天,也跑不出花家的产业之内呢?」 她的语气中隐隐有股自豪之意,飞燕立刻敏锐地察觉了,撇嘴道:「花家的产业再大,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石秀雪的脸红了,马秀真见四妹羞窘,便道:「我四妹借你衣服,你还没道谢呢!哪里好意思这样呛?」 飞燕拉住花满楼衣袖,大声道:「衣服是我花大哥替我借的,我只谢他就是了!」 女孩子们的敌意来的如此突然,且又莫名其妙,花满楼只能无奈苦笑。 他忽注意到对面的人,似乎许久都没发出声音,就连喝水的动静也没有。 花满楼忙走过去,握住无情手道:「怎么?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第64章 摸鱼之乐 夏季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峨嵋四秀见雨停了,互相挽着手出去看雨,宛若莺啼的嗓音在屋外叽叽喳喳。 有人叫了一声:「瞧,彩虹!」 听到有彩虹,飞燕也坐不住了,拉着花满楼的衣角道:「花大哥,咱们也出去看彩虹吧?」 这姑娘颇为自来熟,尤其是在别的女孩子面前,表现的仿佛与花满楼相识多年似的。 花满楼是个不会让别人难堪的人,特别是对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他微微一笑,向坐在对面的无情道:「崖余,要不要出去走走?」 无情笑道:「我坐这儿就很好。」 花满楼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必是因自己看不到,他情愿陪自己坐在屋内。 他笑道:「你知道吗?雨后的空气清新至极,树叶摇晃起来也更脆亮些,就连泥土中也带着一丝平时没有的芬芳。」 他走近几步,低声道:「况且,你说过要做我的眼睛,我也想知道彩虹是什么样子呢!」 既这样说,无情如何还能拒绝?他搭在花满楼肩膀,柔顺地任他抱了起来。 飞燕在后面道:「花大哥,你和这位公子关系真好,就像亲兄弟一样呢!」 「我们比亲兄弟还要好......」 花满楼还未说完,已听无情低咳一声,接道:「我们是知音挚交。」 这世上,有人爱女人,有人爱男人,但总有一种人,会看不得别人与自己爱的不一样。 花满楼低头一笑,对无情的谨慎表示顺从。 他抱着他,低声走出屋门,石秀雪远远地招唿道:「花公子,快来,这溪水里有大鱼!」 无情低声道:「咱们来的时候,雨下的太大,竟没发现这小店的风景还挺不错。房前有柳,柳前有溪,溪水中一道彩虹,弯若弦月,赤橙黄绿青蓝紫,一道道紧密相连,互相晕染在一起。」 他嘆了口气:「可惜,语言太匮乏了,难以描述这美景。」 花满楼将他抱得高一点儿,凑在他耳边道:「没关系,这世间最美的风景已经在我臂弯里了。」 飞燕在后边搬着一把椅子出来,对花满楼道:「花大哥,让你好朋友坐在这儿,静静地欣赏一会儿美景,咱们也到溪边去抓鱼吧!」 花满楼笑道:「崖余,要不要去水里抓鱼?」 「我吗?」无情吃惊地看着他。 这世间的大多数男孩子,几乎都有下河摸鱼的经歷,可自幼双腿俱废的无情,却註定与这种经歷绝缘。 「飞燕姑娘,你去和别的姑娘们一起玩吧!」 花满楼向飞燕打个招唿,抱起无情,向着人群相反的方向飞掠而去。 这些时日,他们俩寝食一体,亲密无间,但每次触及双腿时,无情总会有意闪避抗拒,只偶尔意乱情迷顾不得时,会被触碰一二。 花满楼惯于尊重他人,尤其是这人还是自己的心上人,他绝不捨得他有一丝难堪。 可是这次,他却将手放在无情的鞋袜上,无光的眼眸坚定地看着他:「崖余,这里没有人,我也看不见,你何不放它们自由一会儿呢?」 无情轻轻推开花满楼的手,低声道:「没有必要,它们没有感觉,徒劳打湿衣物。」 他拍拍自己身下的岩石,「你去抓吧,我坐在这儿看着你!」 花满楼握住他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亲,柔声道:「我刚失明那会儿,世界一片黑暗,万物仿佛死了一般无趣。有一天,三哥、五哥实在看不过去了,趁我累极睡着,将我装上马车,拉到一条小河边,丢了进去。」 「我吓了一跳,拼命挣扎。三哥说原来你还是眷恋活着呢,既然如此,为何不好好活着?」 「五哥说,这水多清凉啊,岸边的花多香啊。呀!刚有条鱼从你腿边游过去了!」 他扶着无情的双腿,将脸颊放在上面,继续道:「就是那一瞬间,万物仿佛重新活了过来,我和哥哥们在河边痛痛快快地玩了一个下午!抓鱼,折花,在草坡上打滚……」 花满楼忽然飞身掠至一边岩石上,折了一大把黄色的野花拿过来,递给无情,道:「那时候我就想,将来若有了在意的人,就要带他也抓一次鱼,好崖余,你就满足我这个儿时夙愿吧!」 无情接过花,轻笑道:「你这个傻瓜,这水边鲜花遍地,你偏摘了一束带刺的。」 「我就喜欢带刺的,更美更香!」 第98页 话虽如此,花满楼还是拿回那束花,飞快地掰去上边的小刺,再还给无情。 无情的心早就软的一塌煳涂,他再脱他鞋袜时,他便允许了,只是有些脸红地转过头去。 花满楼又脱了自己鞋袜,抱着他慢慢走到水边。 细瘦、苍白的下肢缓缓游过水流,无情的心也麻麻痒痒的。 花满楼又走得深了些,笑道:「崖余,今日抓鱼的大业就靠你了!快,有鱼!」 果然有一条大鱼,草青色,在雨后略显混浊的溪水中分外明显。 无情张手一扑,手指触及滑腻的鱼身,却没抓牢,逃脱者在水草中一摆尾,吐了个泡泡消失了。 无情高兴地回首,苍白面上泛着兴奋的红晕:「我差点儿抓住它了,就是没想到鱼身这么滑,失手了。」 花满楼笑道:「如今你知道了,这次准能成!」 他们又向前走了几步,无情眼睛睁得大大的,紧张地攀着花满楼的手臂,忽然轻声道:「低身!」 花满楼无声无息地在水里蹲下身子,无情合身一扑,花满楼在后紧紧搂住他的腰身。 一阵水声过去,无情举起双手,欢叫道:「我抓住了!」 两只小黄鱼在他玉白的指间拼命挣扎。 无情拿到花满楼手边,让他去感触小鱼的鱼鳞、鱼鳍、鱼形。 「呀!」花满楼惊喜地笑道,「我小时候抓到的,也是这种鱼。我还记得,五哥当时教给我,这鱼叫什么黄姑子的!」 「黄姑子?」无情念了一遍,笑道,「没准儿它们是当年那鱼的后代呢!」 「看来这黄姑子家族和咱们还真是有缘,」无情松开了手。 两只小鱼「噗通」、「噗通」跌落水面,钻入水中不见了。 无情接着道,「让它们带着你我的缘分,永远留在这里吧!」 他回身搂住花满楼的脖子:「谢谢你!」 花满楼笑道:「也谢谢你!」 他抱着无情向前游了一段,忽然沉了下去,借着水边草木的掩护,深深地吻住了他。 溪水哗哗地流,流过黄的花,绿的草,多情的人。 彩虹缓缓模煳了边缘,金色的夕阳,在水面上推出层层金色涟漪。 柳树依依,树上的人早已惊得跌坐在树干上,喃喃低语:「他们原来是这种关系......」 她柔荑一般的手,紧紧抠握在沧桑的树干上,「看来,下手的目标要改一改了!」 花满楼抱着无情回去时,两人湿透的衣衫已经被夏风吹得半干,峨嵋四秀还没有回来。 飞燕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美而甜:「我已经让这里的伙计烧了滚滚的热水,两位大哥洗个热水澡吧!」 两人洗去河水的味道,换上干爽的亵衣,互相依偎着睡去。 突然,一声悽厉的惊叫划破夜空,又有人叫道:「四妹!」 「是石秀雪姑娘!」花满楼翻身坐起。 隔壁房间同时传来一声闷响。 无情也起身道:「我与你一同去!」 花满楼摇头:「隔壁似乎也有动静,不如你去看看飞燕姑娘?」 话未落,人已抓过衣衫,掠至窗口,翻身而出,转眼就跃过屋顶,向着声音来源奔去。 无情也穿好外袍,跃至隔壁房间:「飞燕姑娘!你在吗?」 无人应答。 「失礼了!」无情推开门,里面黑洞洞的,有个人影躺在地上。 无情掠过去,似是一个少女。 他轻轻翻过来,竟是峨嵋四秀中那个不常开口的叶秀珠。 无情一惊,忽听窗外有人道:「淫贼!你要对我师妹做什么?」 第65章 名捕对名捕 无情扯下外袍,将那少女的身体罩住,坐直道:「你误会了?我进来时这位姑娘已经躺在地上了!」 「胡说!」踢开门的年轻少侠义愤填膺,声音又响又亮,「我师妹好好的在自己房里,如何会平白躺在别人屋里?休要污人清白!」 他的剑又快又急,两句话说完已经刺出二十一剑。 眼见眼前人只是如飞鸟般上下翻飞,躲避剑光,甚至盘腿的坐姿都没有改变,年轻人更急更怒:「欺人太甚!」 他的剑也更快,房内空间本就狭小,床帐唿唿飘动,露出床上昏睡不醒的飞燕。 无情怒道:「住手!你再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我就要出手了!」 年轻人更怒:「阁下何不站起来和我对招?」 花未落,两腿一麻,竟不由自主地扑倒在地。 无情冷声道:「如此,可以安静听我说话了吧?」 那年轻人嘶声道:「峨眉三英岂是屈膝于人之辈?」 他举剑合身一扑,竟不要命地向无情撞去。 无情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喝了酒的热血青年,本就是最不畏死的。 他轻嘆一声,飞身从窗户跃出。 迎头一条银鞭噼空击至,无情人在半空,打出两枚铁蒺藜。 叮噹两声脆响,鞭头盪开,无情趁势落在屋顶。 长鞭却如影随形,又跟了上来。 无情清斥一声:「退!」 柳叶飞刀直射刀柄后的人,持鞭者疾步后退,飞刀落空,跌落地面。 持鞭者忽然发现与地面接触的是刀柄,他暗叫不好,忙飞身跃开。 飞刀已经迴转,险险划过他的手腕,留下一道红痕。 第99页 他不由大赞道:「声东击西,力度巧妙,好!」 无情冷声道:「阁下反应也不慢!」 话语落,又是一扬手。 持鞭者只见有两枚铁莲子随风摇摇摆摆,却又忽然就到了面前,不论他如何后退,铁莲子总是一寸之遥。 无情道:「看阁下衣着考究,保养得当,神态自然,绝非匪类,为何不能冷静下来,听我一言呢?」 持鞭者咬牙道:「我会听你说话的,只要你束手就擒,自然有慢慢说话的机会!」 他突然后仰错身,拼着铁莲子打中肩头,又向无情挥出一鞭。 与此同时,无情身后忽旋起一股疾风,尖而锐,与前面的鞭影相互辉映,激得屋顶茅草猎猎作响,无情单薄的身形也如茅草一般飘动起来。 花满楼一路追出十里地,前方黑衣人的唿吸已清晰可闻。 那人见逃不掉,转而回身叫道:「暗器!」 掠过的空气重而实,花满楼毫不迟疑地飞身接住,果然是一具柔软温热的女子身躯。 那人笑道:「你轻功不错,但抱着一个人,却是追赶不上我的,你可以选择丢下她,咱俩再好好比试一次!」 他怪笑一声:「不过提醒你一下,此地是荒山野地,一个无知无觉的少女躺在路边,什么事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他的声音瓮声瓮气,显然改了平常惯用的音色。 花满楼缓缓道:「你尽可以接着跑,但只要再被我遇到,就再也跑不掉了!」 那人不再做声,气息一点点消融不见了。 良久,马秀真、孙秀青才追了上来,急道:「四妹!」 花满楼将怀中的石秀雪交给她们,道:「唿吸均匀,应只是晕了过去,你们带回去再检查下有没有别的伤。」 「多谢花公子!」马秀真接过师妹,向孙秀青道:「咱们快回去和师兄他们汇合吧,想来他们一定已抓住了另一个採花贼!」 他们飞掠回小店,远远看到房顶上有人对峙。 一人白衣如雪,坐于屋檐边缘,翩然若仙,正是无情。 一人衣衫华美,肩头鲜血淋漓,正挥动一条银色长鞭,向无情逼近。 另有一年轻人,持一把细削长剑,向无情后心刺去,口中还不忘提醒:「看招!」 马秀真惊唿道:「严师兄!」 她眼前一花,身旁与她们同行的花满楼忽然不见了。 再定睛看时,他已跃上房顶,站在无情身边,回指夹住了长鞭,朗声道:「金兄,停手!」 无情似乎全未注意眼前的长鞭,他扭腰转身,一粒飞蝗石随风发出,直击持剑人手腕。 持剑人「哎哟」一声,跌落下去,电光火石之间,屋顶一人换一人,仍是三个人。 这乡野小店的房顶多是茅草,寻常人踩一脚都要破个洞,这三人却仿佛轻若无物,连茅草都没压断一根。 被花满楼称为「金兄」的人已经收了长鞭,束在腰上,向花满楼笑道:「花兄,咱们正是为令尊贺寿而来,没想到竟先遇到了你!」 花满楼已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从袖中掏出金疮药,递了过去,微笑道:「金兄先裹一裹伤!」 他回身坐到无情身边,低声道:「可有受伤?」 手指不动声色地搭在脉上,除了跳动略快,其他似乎并无不妥。 无情低声道:「我无事!」 花满楼笑了一笑,才大声道:「崖余,这位金老总是六扇门第一名捕,在我们这里有天下第一名捕之称!」 金九龄拱手向无情道:「这位朋友,轻功、暗器都可称天下一绝,在下却眼拙,一时看不出门路,实在是孤陋寡闻!」 无情淡淡地道:「金捕头的鞭法,举轻若重,也好得很吶!」」 马秀真已跑过去扶起跌落房顶的人,道:「严师兄,那位白衣公子是花满楼公子的同伴,其中一定有误会!」 被打中双腿的年轻人坐在窗下,冷笑道:「误会?人赃并获,如何会有误会?」 孙秀青惊道:「苏师兄,你也受伤了?二姐呢?」 这两个年轻人原来就是峨眉三英中的严人英、苏少英。 他们冒雨到镇上喝酒,刚回来就遇到有人劫掠石秀雪、叶秀珠。 「二师妹她衣衫不整,我不方便靠近,还是你们两个进去看看吧!」苏少英扶着腿,慢慢站起身道:「至于我嘛,不知被这妖人施了什么妖法,腿麻到现在!」 听到「妖人」二字,花满楼敛了笑容,拱手道:「请苏少侠收回那两个字!否则,花某就要不客气了!」 明知他的一双眼看不见,苏少英摄于他周身陡增的气势,竟不敢与之对视。 他并不服气,低哼一声。 花满楼又转头向金九龄道:「金兄,我这位朋友品行高洁,且最是嫉恶如仇,花满楼愿以性命担保,他绝不可能作恶!」 「花满楼的好朋友,岂会是恶人?」金九龄已裹好伤,向花满楼笑道:「真是大水沖了龙王庙,竟然得罪了你的朋友?唉,只怪我贪杯,和峨嵋派的两位小朋友多喝了两杯,花了老眼!」 他又向无情拱手道:「阁下既是花公子的朋友,那就必然是误会了,实在对不住。」 无情却只是看着他,神色复杂,良久,才点头道:「你若退出一箭之地,那两粒铁莲子就会力竭落地。」 第100页 金九龄嘿嘿笑道:「阁下手法实在是精妙,我竟未看出来,还以为有别的机关呢!」 苏少英见他一副尽释前嫌的模样,愤愤道:「金老总,他将我师妹虏进房内,正欲行不轨,咱们可是当场撞了个正着!难道就因为他是花满楼的朋友,一切就变成了误会?」 金九龄向花满楼道:「我和苏少侠听到唿声进门时,这位公子正坐在叶女侠身边,叶女侠衣衫不整,这......确实容易引发误会嘛!」 苏少英忿忿补充:「他竟还一直坐着与咱们过招,简直是欺人太甚!」 无情坐在屋顶,冷然无语,并不为自己辩白。 花满楼在他肩头轻握了一握,正要解释。 孙秀青在房内忍不住接口:「二师兄,难道你没看出来,那位公子的腿不太方便吗?」 「什么?」苏少英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他在屋子里飞来飞去,然后落在屋檐上,就再没起来过,这如何让人看得出来?」 「原来如此,这可当真是误会了!咱们就是看你坐在叶女侠身边,才想多了一点儿!」金九龄也有些尴尬,又转向花满楼道,「快快,把你这位了不起的好朋友隆重介绍一下,这样了不起的暗器高手,岂会是寂寂无名之人?」 无情一拍屋檐,飞身而下,落在门口一块青石上,淡淡道:「我叫成崖余,确是寂寂无名。」 花满楼也落了下去,站在他身后,只留金九龄独立风中,苦苦冥思姓成的暗器名家。 良久无果,他终于跳下来,释然笑道:「花公子的朋友中,我本以为陆小凤已是极为了不起的了,没想到还有成公子这样的高手!」 无情道:「咱们可以稍后叙话,金捕头及早勘察现场才是正理!」 马秀真已经安置好石秀雪、叶秀珠以及床上昏睡不醒的飞燕,从窗口探出身道:「两位师妹还有屋里的飞燕姑娘都没事,只是吸入了迷烟,睡一觉就好了。」 苏少英、严人英膝头、手腕的麻痹也已消失,相互看了一眼,商议道:「既然大家都无事,咱们还是尽快赶路吧,眼看天已大亮,切莫误了师父的交代才好。」 金九龄看一眼已露出鱼肚白的东方,向无情笑道:「确实,咱们都是来祝寿的,切莫耽误正事为好。既然没有实际伤害,稍后我会知会本地捕快前来......」 无情肃然道:「身为一名捕头,抓嫌犯永远是第一位的天职,祝寿这种私事如何反而排在前面?」 金九龄脸色胀得通红,这个年纪不大的俊秀公子,怎么张口就是一副前辈高人的口吻? 第66章 我会陪着他 金九龄笑意中隐含刀锋:「成公子是花兄的至交好友,却似乎并不将花老爷的六十大寿放在心上。花兄听了,恐怕心里会有些不是滋味啊!」 「无妨,」花满楼笑吟吟道,「无论做什么,我总是会陪在他左右。」 他转向金九龄道:「况且,家父若是知道金老总是公而忘私,只会更加敬重感佩,即使错过寿宴,也定要另设席敬你三杯啊!」 他的话软中带硬,金九龄只能嘿嘿一笑。 无情淡淡道:「用不了半日时间,寿宴赶得上的。」 他指着地上湿泥道:「昨日一场大雨,便如给这地面铺上了画纸,雁过也会留痕,何况人呢!」 「再者,这是家路边小店,周围人烟稀少,而昨夜之人既敢向峨眉侠士下手,想来不会是隐居山野之辈。他即一击不中,必不会在此停留,要么就此逃之夭夭,要么会继续跟踪目标,伺机再次下手。」 无情的目光清而利,一一扫过在场诸人:「如果诸位配合得当的话,也许不需要一个时辰,就能将此地勘察完毕。」 马秀真、孙秀青的秀眸中已涌动着敬佩之意,严人英、苏少英虽面上还不甚服气,昂起的脖颈也垂了下来。 孙秀青道:「那么,我们需要怎么配合呢?」 「站在原地,什么也不要做!」无情道,「刚刚的一场混战,已经将地面痕迹弄乱了不少,倘若再肆意走动,只会更糟。」 金九龄目光一闪,道:「原来,成公子方才将咱们引到房顶上,想来就是为了保护地面痕迹。」 无情点点头,又向孙秀青道:「劳烦两位姑娘守在门口,倘若房内三位姑娘有清醒迹象,不要和她们说话,第一时间告知我们!」 他说的每一个字皆是切金断玉,花七公子又护卫一般站在他身后,垂手聆听,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众人也不禁肃穆恭顺起来。 严人英、苏少英皆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留下的脚印,暗暗懊恼方才的冲动。 马秀真与孙秀青站在门口,看那三人轻盈飞蝶一般在门外、窗下、小院四周翩跹,不时停下察看脚下泥土、身边树叶,甚至在一块塌了半截的泥墙处讨论甚久,又在窗台处拈起一些灰末,细细嗅闻。 孙秀青忍不住道:「这位公子虽然不良于行,却似乎分外让人有安全感呢!」 过了两刻钟,无情三人勘察完院落,向两位峨眉女侠道:「我们想看一眼诸位昨夜的住房,可方便?」 二女秀脸微红,马秀真道:「我带三位去吧!」 看完峨眉四秀的住处,无情三人又在马秀真的陪同下,察看了飞燕的住处。 昏迷的三个少女并排躺在一张床上,对外面的世界依然无知无觉。 第101页 众人出了房门,无情低声道:「现在就只有一个字了,等!等她们三人醒来,验证咱们的推测。」 金九龄笑道:「成公子经验老道,心细如髮,即使六扇门资歷最老的捕快也望尘莫及啊!」 他拱手,正色道:「成公子可愿入六扇门?你若不弃嫌,我定力荐你担任六扇门总捕之位!」 无情摇头,轻声道:「金老总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我只是此地的一个过客,无意久留。」 「哦?」金九龄疑惑,「成公子难道不是本土人?」 花满楼笑道:「金兄方才话中,似乎有隐退之意?」 他这样的谦谦公子,竟也如此生硬地打断别人问话,想来那位成公子的来歷颇有神秘之处,且不愿对人言。 金九龄也不再纠结,顺着花满楼的话说了下去:「是呀,辛劳半生,也想过一过清闲舒适的日子喽!」 忽听孙秀青道:「醒了!」 无情向花、金二人使了个眼色,当先飞掠回去。 先醒来的是叶秀珠,余下两女蹙眉不安,想来也快醒过来了。 无情在床边坐下,噼头就问:「叶秀珠,你昨夜为何要与人合谋,掳去石秀雪?」 峨眉诸人大惊,严人英又忍不住要去拔剑,被苏少英按了下来。 叶秀珠迷濛的眼眸瞬间睁大了,慌乱地四下看了看,才惊道:「你胡说!」 无情缓缓道:「从山西来,身高约七尺八寸,年纪在二十五至三十之间,熏龙楼香,轻功与花满楼在伯仲之间。这样的人,叶姑娘,你觉得世间会有几个?」 叶秀珠脸色惨白,半日才道:「你不用再问了,他不是什么採花贼,只是昨夜我们在院中相会,无聊之下开的一个玩笑罢了。」 房内众人都变了脸色,峨眉众侠的脸更是由红转青,他们本以为无情冤枉了叶秀珠,心中都涌起了怒气,如今听到叶秀珠自己承认,怒气顿时化作了羞恼。 即便是江湖儿女,一个未婚少女半夜与人幽会也是难以启齿的。 无情依然不依不饶:「为何掳去石秀雪?」 叶秀珠已急得流下泪来,她看了眼身边已睁开眼睛的石秀雪,一咬牙道:「她晚上出来起夜,撞见我们……我就一急之下,把她打晕了!」 无情淡淡道:「可她是中了迷烟。」 「那,那是……」叶秀珠仓惶四顾,干脆胡乱道,「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我们用迷烟把她迷晕了,为了掩人耳目,我就跑到飞燕姑娘的屋里,又在这屋里喷了迷烟,假装自己也是受害者。」 见众人依然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叶秀珠忍不住崩溃哭喊道:「我们不是坏人,只是一时情难自禁做了错事,难道这个你们也要管吗?」 她伏在床上大哭起来,刚刚醒来的飞燕、石秀雪本是两眼茫然,此时却已被身边人的痛哭感染。 石秀雪甚至安慰起了叶秀珠:「二姐,我昨夜迷迷煳煳的,什么也没看见。」 飞燕也喊了起来:「男人与女人幽会,你们只会贊一句风流。女人与男人幽会,就要被你们当众审判吗?」 既然苦主都出言袒护了,无情、金九龄只能相视一眼,带领男人们默默退了出来,把空间留给女孩子们。 走到院子里,金九龄道:「她说的话,你们信几句?」 花满楼道:「也许有一句。」 无情冷声道:「一句都不可信!她说的这些胡话,只能说明兹事体大,大到让一个女孩子不惜以自身清誉来遮掩。」 苏少英愤愤道:「二妹绝不是不检点的女人,她必是被人骗了!」 严人英也跟着点头:「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从未听说她有什么交好的男子,必是受了蛊惑。」 花满楼嘆了口气:「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暂时搁下,幸亏真相总会自己慢慢走出来。」 无情也道:「不错,金捕头,咱们现在可以预备启程去参加寿宴了。」 金九龄看了眼天色,嘆道:「希望,莫要把麻烦带到花家才好!」 花满楼笑道:「花家从不怕麻烦,麻烦如果聪明些的话,应该躲着花家才是!」 「花家暂时没有麻烦,我却有麻烦了。」无情挑眉,摊开手道,「上门祝寿,难道要两手空空不成?」 花满楼笑道:「我家老爷子最爱与人斗棋,你去陪他下几盘,杀他个落花流水,就是最好的寿礼了。」 他站在无情身后,轻轻握着他的肩膀,低声道:「我要先送个礼物给你!」 无情眨眸:「什么?」 「你不是一直希望骑马吗?我今日带你骑马如何?」 金九龄拍手道:「正好,我给花老爷子带了两匹好马,便先给两位试一试?」 花满楼道:「我们俩,骑一匹就好!」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幸而金九龄立刻反应过来是因为无情的腿,既然不方便,两个男人共骑一匹也是理所应当的。 苏少英、严人英也正直地点头道:「应当如此,花公子、成公子真是一对好朋友!」 第67章 骑马之乐 金九龄要送给花老爷的寿礼,是一对西域宝马。 为了保护这对马不被雨淋,他将它们专门送到当地县衙寄存。 天刚蒙蒙亮,一行八名捕快,毕恭毕敬地护送两匹马到了金九龄下榻的小店。 第102页 为首的捕头吴大刚擦去不存在的汗水,面带谄媚向金九龄邀功:「老总,咱们县衙二十四名捕快一夜未睡,排了三班专门守卫您的宝马。天不亮就从衙门出发,伺候这两匹宝贝一路慢慢走了过来,生怕有一点儿闪失呢!」 无情的脸色登时就冷了下来,花满楼从袖底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金九龄自然注意到花、无二人动作,有些讪讪地道:「不过两头畜生,哪里就值得如此了?」 吴大刚的腰弯的更低:「您老人家交办的差事,咱们拼了命也要办好,这是多少衙差一辈子也碰不到的荣耀呢!今早出发时,我那二十多个弟兄几乎是打破了头,人人都想来给您送马,最后还是抽籤才选出了这七位弟兄。」 闻言,其他七位衙差瞬间挺胸抬头,一个个把骄傲与自豪挂在脸上,仿佛不是刚护送了两匹马,而是擒获了二百个江洋大盗一般。 吴大刚又道:「昨日听说您来了,咱们方圆百里的县衙捕快挤破了头,抢着包下本地最豪华敞亮的客栈,等着迎您入住呢。可惜您老人家出行低调,又讲义气,要陪朋友们住在这家乡野小店,当真是受苦了。」 说着,竟然一颗颗地掉下了眼泪。 无情实在坐不住了,对花满楼道:「咱们出去走走吧!」 在桌沿上一拍,当先飞了出去。 花满楼向金九龄一拱手,跟了出去。 他们在昨日抓鱼的小溪边停下,无情坐在一块光滑的鹅卵石上,低声道:「不是已过了四百年吗?怎么这样噁心的戏码还不断绝?」 花满楼嘆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和生存。没有人天生愿意卑躬屈膝,不过是为了活下去,或者往上爬一爬,活得更好些。」 「这世间,好像就没有不能得到你悲悯共情的人。」 无情紧蹙的眉头展开了些:「我现在当真是越来越好奇你的家人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造就你这样一个人。」 他们没有骑那两匹宝马,花满楼将马车让给峨眉四秀,换了她们其中的一匹坐骑。 出发前,飞燕来告辞。 无情冷不防问道:「飞燕姑娘尊姓?」 飞燕灵活的大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一圈,笑道:「我不过是路边飞过的一只野燕子,也许此生不再与两位大哥哥相见,何必在意姓氏呢?」 她说完,就如一只真正的燕子,轻盈地飞走了。 花满楼从孙秀青手中牵来马,向无情道:「崖余,上马!」 无情的双腿无力,无法独自控马,出行几乎全靠轿子或轮椅。 他轻轻一跃,坐在马背上,柔软马鞍下,是血肉的温热与活力。 这是一匹白马,孙秀青叫它雪影。 似乎感受到背上不是熟悉的人,雪影长嘶一声,瞬间立起前蹄。 无情只觉得身子向后飘落,又很快被揽住,花满楼飞身上马,从他背后抓住了马僵,双腿一夹,稳住了身形。 孙秀青忙跳下马车,轻抚雪影的鬃毛,柔声劝慰,又向无情道:「对不住,成公子,这马平日还算温顺,想是有些怕生呢!」 花满楼在无情耳边笑道:「你摸摸它,和它说几句话!」 无情在众人的目光中,俯身抚摸了下马鬃,轻声道:「你叫雪影对吗?载我一程,请你吃最鲜嫩的青草。」 雪影喷了喷马鼻,作为回应。 石秀雪在马车上笑道:「雪影答应了呢!成公子,它喜欢你,平日里对我们可不会这么客气!」 众人皆笑,花满楼忽大声道:「谁想赛马?」 苏少英、严人英大声回应,年轻人们欢唿雀跃,一起驰马疾行。 正在接受八个衙差依次拜别的金九龄,听到声音赶出来时,只来得及见到马车尾后扬起的飞尘。 无情坐在马上,两边风景唿啸而过,耳旁是花满楼炽热的唿吸,背后是他坚实的心跳。 他轻嘆一声道:「原来,你也会做让人尴尬的事啊!」 花满楼轻声笑道:「像金老总这样被捧的高高在上的人,偶尔尴尬一下,有助于保持清醒。」 他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无情的耳尖:「再说,谁让他惹你生气呢!」 无情笑了,雪影一骑绝尘奔在最前,他干脆放开双手,放松地倚在花满楼怀里,尽情享受纵马驰骋的畅快。 峨眉四秀的马车远远跟在后面,孙秀青、石秀雪驾车,马秀真陪着心情不佳的叶秀珠坐在车厢里。 雪影转过一处山路时,马车上的人刚好能看见马上人的侧影。 孙秀青突然叫道:「瞧马上的两个人,多般配啊!」 「你疯了!他们是两个男人!」石秀雪不可置信地瞪了眼师姐,然而怔怔看了一会儿,她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很般配……」 一行人在一湾溪水边停住,无情道:「找一处最丰美的草地,我要请请雪影。」 「好!」花满楼纵马跃过一块青石,停在一片茂盛草丛后面,跳下雪影,放开缰绳,向无情伸手道:「来,跳下来!」 无情看了眼峨眉众人,见他们皆忙着饮马洗脸,才轻轻跳到花满楼怀里。 花满楼将他放在柔软的草地上,低声道:「等下再上马时,你换个姿势,侧身坐着。第一次骑马的人,最易磨破大腿内侧。」 无情笑道:「无妨,就算磨破了,我也不会觉得痛。」 第103页 花满楼接道:「可是我会心疼……」 两人目光一触,都有些耳红心热。 花满楼站起身道:「我去接些水,给你擦擦脸。」 石秀雪已经拎着两条打湿的手帕过来,递给他道:「花公子,给你和成公子擦脸。」 花满楼忙拱手道谢,石秀雪却低了头,踢着脚底的石子道:「花公子,你很喜欢成公子吗?」 花满楼虽看不到,却也听得出少女嗓音中的轻颤。 他略思忖一下,一字一句地道:「此生不渝!」 良久,才听到少女清脆的回应:「明白了,那我以后可以叫你花大哥吗?」 无情躺在草地上,远远看见花满楼拎着两条湿帕子过来,嘆道:「多可爱的小姑娘啊,奈何有人心如石,只愿抓着路过的一阵风不放。」 花满楼在他身侧坐下,轻轻为他擦拭面上、颈处细汗,回道:「我只希望这风是龙捲风,走的时候把我也卷了去,从此再不分离。」 无情接过帕子,低声道:「我虽不知自己如何来的,但总隐隐有一种感觉,我和戚少商、顾惜朝很快就会回去。」 他举起手帕,塞到花满楼手里:「好好把握身边人,莫要抓住过路烟尘不放。」 花满楼握住他的手不放,一字一句道:「你就是我的身边人,我永远也不会放手。」 他在无情身边躺下,低声道:「我也有种感觉,此次回家,要好好地和家人相处,很快也许就要分隔两世了。」 「但和你,」他侧身,单手支颐,「我们还有一生一世。」 无情背过身去,把眼泪流进草地里:「这里有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热爱的鲜花小楼……你当真要丢舍这一切?」 花满楼开玩笑道:「我的朋友?陆小凤?你觉得离了我,他会活不下去吗?」 他的笑容又一点点褪去:「而我的家人,如果你见过他们,就会知道他们是多么积极乐观的人,他们能够从容接受生命中的离别,然后过好当下的人生。」 花满楼将他的身子扳过来,柔声道:「所以,我要真正地把你介绍给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也将会有幸福的一生。」 第68章 意外的重逢 他们先见到的是花家五童花盈轩。 他正穿着质量考究的绸衫,在一家只有蓬顶的路边茶摊上,斯斯文文地喝茶,姿态仿佛正参加琼林宴的探花郎。 无情一眼就看出他与花满楼的外貌相似之处,都是轻薄的双眼皮,挺直的高鼻樑。 他在马背上握了握花满楼的手:「瞧,那一定是你的哥哥!」 话音未落,喝茶的人已经斯斯文文地站了起来,斯斯文文地向峨眉一行人拱手行礼:「峨眉三英四秀大驾光临,花盈轩代家父不胜感激!」 苏少英、孙秀青等人皆下马还礼。 花盈轩走到花满楼身前,手搭凉棚笑道:「请恕在下眼拙,这位英俊的公子是哪位客人吶?」 花满楼跳下马,唤道:「五哥!」 花盈轩一把抱住他,就要举起来,花满楼早有防备,立刻使出千斤坠。 花盈轩努力了一下,发现不能成功,便趁势紧紧抱住弟弟,悄声道:「你怀里带着个人,我远远地还以为是弟妹,吓得玩笑也不敢开了!」 「这位是成崖余,」花满楼挣开怀抱,郑重地道,「我最重要的…朋友。」 花盈轩斯斯文文地拱手行礼:「成公子,你好!」 无情道:「花五公子,你好!请恕我身子不便,不好下马相迎。」 花盈轩早已看出他的双腿不自然地垂着,忙道:「无妨,无妨,是我们花家待客不周。」 他轻轻一拍手,立刻有两个青衣小厮从茶棚后闪身而出,垂手听了吩咐,又瞬间消失不见。 严人英咂舌,向苏少英低声道:「花家这两位下人,轻功就不在我之下啊!」 又有两个青衣小厮,从茶棚后,牵出一匹骏马。 花盈轩抱拳道:「请诸位上马,随花五再行十里路程。」 待客人们都上了马,花盈轩才翻身上马,十分有礼地行在众人身侧。 路过茶棚时,石秀雪好奇地探出头,道:「这茶棚看着一目了然,怎么能藏得住这么高大的马和许多人?」 见花满楼仍然两人共骑,花盈轩提议道:「可以让人送一辆马车过来,成公子也坐得舒适些。」 花满楼直接替无情回答:「不用,他今日想骑一骑马。」 无情侧坐在马鞍上,任凭花满楼掌辔,他的双手甚至还能空出来向花盈轩拱手作谢。 花盈轩越看越不对劲,他只见过花满楼的好友陆小凤、朱停,他们相处起来可全然不是这个画风。 行出五里地,已连续看到第五个茶棚,石秀雪低声道:「怎么去花家的路上,都是卖茶的?早饭吃的太早,我肚子已经饿了。」 花盈轩回首笑道:「姑娘饿了,何不早说?」 他翻身下马,在茶摊旁拍了拍手,立刻跳出两个蓝衣大汉。 花盈轩吩咐几句,蓝衣大汉消失不见。 花盈轩拱手笑道:「诸位请下马,吃顿便饭再走吧!」 石秀雪惊道:「这里是茶摊,怎么会有饭?」 谁说茶摊不会有饭? 待众人走进茶棚内,只见里面已摆了一张宽大的黄梨木桌子,上面放着八碟凉菜,八碟热菜,八样果品,配着八碗绿莹莹、热腾腾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第104页 棚外简陋破败,棚内却是青砖铺地,点缀着各色鲜花,设有冰鉴香炉,一片别致意趣,就如富贵人家的纳凉花厅。 靠墙,甚至还放着一张精緻的轮椅。 花盈轩向飞身进来的无情笑道:「前面准备不周,幸亏下人们手脚还算快,在这里补上了。」 花满楼嘆道:「五哥,爹爹将这一路的客人交给你接待时,必然吩咐过你低调行事,对吗?」 「我很低调啊,」花盈轩无辜地摊手,「一路都设的茶摊,我专门去乡下茶摊考察过的,外表绝对一模一样。」 他指着墙上鲜花,笑道:「只有这个,是受你小楼布置的启发。」 然后低声向花满楼道:「你朋友的轻功很不错啊,我第一次见到这样轻盈的身姿。」 他转而夸起了无情,花满楼不好再揪住铺张的话题不放,回身招唿峨眉众人落座。 忽有人笑道:「大家一起吃的早饭,怎么能不一起吃午饭?」 金九龄在花家一位黄衣管事的陪伴下,大步走了进来,毫无尴尬地与花盈轩寒暄一番,又毫不客气地坐在首位。 峨眉诸人又推无情坐上席,大家依次坐下,花家兄弟坐了陪席。 宾主正欢,又有一队人马路过,闻声而入。无情惊讶地发现,其中竟有顾惜朝。 花盈轩早起身笑道:「原来是珠光宝气阁的霍总管,失迎失迎,这几位必是珠光宝气阁的年轻俊杰?」 霍天青指着顾惜朝笑道:「这位是顾惜朝顾公子,珠光宝气阁新任副总管!」 花满楼忽然清咳了一声,听到预定暗号,无情的目光瞬间盯上对面的叶秀珠。 她秀丽的小脸,愈发苍白了,垂着头,似乎不敢看新进来的客人。 金九龄也看到了,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忘了早间的嫌隙,只有名捕发现新线索的凝重。 峨眉其他年轻人却全未注意,他们与珠光宝气阁的人都很熟。 峨眉掌门独孤一鹤与珠光宝气阁主人阎铁珊本就是多年好友,霍天青这样的年轻俊才,与三英四秀也皆有些交情。 石秀雪好奇地问:「霍总管,阎大老闆不来为花老爷贺寿吗?」 霍天青笑道:「他老人家已经有二十年不曾离开山西了,这次亲手挑了花老爷的寿礼,派我护送而来。」 他又转向叶秀珠,大大方方地道:「秀珠,等花老爷的寿宴结束,我就陪你去峨眉向独孤掌门求亲,你说好吗?」 他年轻英俊的面容上,现出羞涩与坚定:「那一夜,我慌乱之下独自离开,实在太不应该了。」 大庭广众之下,他竟然大方地承认了。 无情又看向叶秀珠,见她惊惶之中,仍羞红了脸,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喜悦垂下了头。 看来花满楼说对了,这位叶姑娘今日早上说了一句真话,她当真是喜欢那个人的。 苏少英不可置信道:「你们俩?什么时候?」 他自持年轻英俊,总认为四位师妹都是喜欢他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损失了一位。 其他峨眉弟子却是真心为叶秀珠高兴,就连花盈轩也喜气洋洋起来:「看来,我们也得赶快准备礼物,等着向峨眉、珠光宝气阁贺喜了!」 无情与金九龄对视一眼,同时缓缓摇了摇头。 顾惜朝笑道:「无情兄,花兄,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相见了。」 霍天青道:「原来顾兄认识花七公子?这位无情兄又是什么人?」 顾惜朝道:「无情兄是我的老乡,在我们那儿是赫赫有名的天下四大名捕之首。他与花兄还是因我的缘故,才开始相识相知的……」 无情冷声截断道:「顾公子,戚少商呢?」 「他是个成年人,有手有脚,想游览大好河山,谁能拦得住呢?」顾惜朝走到花满楼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这个时辰,你们吃的是早饭?还是午饭?可愿意添几双筷子?」 花满楼笑道:「六双筷子,花家还是添的起的。」 他耳力甚好,自然听得出新进来的人数。 花盈轩立刻拍了拍手,茶棚一面墙被挪走,迅速又摆了一桌同规格的菜。 霍天青当先坐下笑道:「这样在野外吃饭,倒也有趣!」 一顿饭吃的暗波涌动,有几个人的胃口已不太好,好不容易挨到尾声,竟又闯进来一个人。 他是一路刀光剑影打过来的,至少有三十个花家下人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有许多还挂了彩。 这人握着一柄满是缺口的剑,鬍子拉碴、形容憔悴,他站在众人面前,向花满楼抱拳道:「对不住,花兄,打伤了你家的人。」 花满楼听出了他的声音:「戚少商?」 花盈轩向围拢上来的下人们喝道:「谁许你们和客人动手的?」 负责迎接珠光宝气阁客人的紫衣管事跪下道:「是这位顾总管说,有个土匪一路缠着他们不放,让我们帮忙给打发了,实在不知这位是七少爷的朋友…」 第69章 花家的人(上) 顾惜朝走过去,握住戚少商的手道:「大哥,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你不会与我计较的,对不对?」 戚少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是嘆道:「不会!只要你放下正在做的事,跟我走。」 顾惜朝也嘆了口气,道:「可惜,我一直相信一句话,男儿在世须当成就一番事业,无论这一世是归人,还是过客!」 第105页 「那么,」戚少商缓缓举起他手中那柄缺了口的剑,「我就只得与你计较到底了。」 无情与花满楼心下皆是诧异不已,两日前,他们离开小楼时,这两人还如胶似漆地在床上缠绵。 两日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如此剑拔弩张? 花盈轩已站了起来,想要劝架,花满楼拉住了他。 霍天青依然在喝酒,头都不抬一次。 叶秀珠忍不住道:「霍,霍总管,这位顾公子......」 霍天青笑道:「不用担心,顾副总管会处理好自己的事。」 他甚至举杯,又敬了在座诸人一杯。 顾惜朝仿佛没看到戚少商举起来的剑,他笑吟吟的越过剑尖,走到花满楼面前,道: 「花兄,听说你们这里有两位绝世剑客,一位叫做西门吹雪,一位叫做叶孤城,是么?」 不知他为何突然转了话题,花满楼点头道:「是。」 「那么,依花兄看,」顾惜朝转身握住了戚少商握剑的手,轻声道,「我大哥的一字剑法,与那两位相比,可有胜算吗?」 他的嗓音轻而软,说出的话,却砸的在场众人惊呆了,即便是一直老神在在自斟自饮的金九龄,也将酒液酙出了杯面。 无情冷声道:「顾惜朝,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惜朝松开手,弹去自己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地道:「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不过是昨日替我大哥向那两位发了战帖。」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倒抽一口冷气。 花满楼面上也现出怒容:「你与戚兄就算起了矛盾,也不该开这样的玩笑。」 顾惜朝哈哈大笑道:「你们若担心,大可设法阻止啊!」 「再说我大哥未必会输,」他在戚少商背上拍了拍,大声道:「反正我对大哥十分有信心!大哥,相信你在这个世界也能成为剑神!」 金九龄低声问无情:「这人,八成是疯了吧?或者就是和这位叫戚少商的有仇。」 戚少商深深地看了顾惜朝一眼,忽然放下剑,一言不发地走到花满楼身边,坐下,开始喝酒吃饭。 花盈轩大惊之下,还不忘待客之道,忙吩咐下人送上新的酒饭。 霍天青与珠光宝气阁的其他人已吃完饭,站了起来,向金九龄等人拱手道:「诸位慢用,我们先行一步了。」 他又走至花满楼、花盈轩身边,向他二人拱手:「两位花兄,贵府人丁的伤药损失,全由珠光宝气阁承担。」 花盈轩淡淡笑道:「来者是客,些许损伤花费,花家还是出的起的。况且这位戚兄,是我们七童的好友。」 他拍拍手,追着戚少商而来的三十多个人瞬间走了个干净。 霍天青的笑凝了一瞬,当先走了出去。 顾惜朝也走了,再没看戚少商一眼。 无情道:「五公子,请你与其余客人先行一步,我们与戚兄有几句话要说。」 茶棚内很快只剩下三个人:无情,花满楼,戚少商。 戚少商仍在吃饭,一口一口吃得很细緻,还不时配上一杯酒,仿佛在吃人世间最后一口饭,最后一杯酒。 无情嘆了口气,道:「戚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少商放下酒杯,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他仰靠在椅子背上,微微闭上眼睛:「那日,你们走后,顾惜朝突然说,既然知道是花兄父亲的寿宴,咱们论礼也该去贺一贺才是。」 「听他如此说,我自然满口答应,当即简单收拾了,追着你们马车一路而来。就在快追上时,突降大雨。在雨声中,我们发现有两个人,正一前一后远远跟着你们。」 「在一处岔路,后面那个人拐路消失了。我与顾惜朝商议,由他继续跟着你们的马车,我去追那个拐路的。」 「那人轻功很好,我一路追出了百十余里地,在一家商铺追丢了目标。待我折返回来时,已是次日清晨,顾惜朝正和那个叫做霍天青的混在一起。」 无情眸光闪动:「那个一直跟着我们马车,没有拐路的,是不是霍天青?」 戚少商道:「当时雨势甚急,我们离得又远,不过,看身形有五成相似。」 无情冷哼一声道:「怪不得这个霍天青今日如此从容,原来是得了顾惜朝指点。既然顾惜朝愿意掺合进去,他们所谋不是为财,就是为权,绝没什么好事!」 「我路上曾追上他一次,他说『大哥,我现在要做的事你八成不贊成,咱们还是分道扬镳吧!』」 戚少商轻笑一声,接着道:「没想到,为了让我不再阻止,他竟主动去给我兜揽大麻烦。」 「既怕我管,那么这事我就得管到底,所以要先吃饱饭,喝足酒。」 他大笑一声,又吃了一大口饭,灌下了一杯酒, 花满楼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也不必太过担心,西门庄主与叶城主并非不讲道理的人,等家父寿宴一过,我去替你斡旋,解除战约。」 「如此,你就中了顾惜朝的计了!」无情道,「顾惜朝正是要咱们都去忙于解决战约,不要插手他的事呢!」 花满楼喝了一杯酒,轻笑道:「幸亏,我认识个爱管麻烦的朋友,可以替咱们去管战约的事儿。」 他放下杯子,站起身道:「等到了家里,我会给陆小凤传书。有他在,顾惜朝的如意算盘就打不响了。」 第106页 花满楼的笑容充满自信,无论谁有陆小凤这样的朋友,面对要解决的麻烦,都可以自信起来。 他推着无情的轮椅,慢慢走出茶棚,向戚少商笑道 :「往好的一面想,也许顾惜朝还没来得及搞出事来,大傢伙儿就都回到宋代了!」 路边树上拴着两匹骏马,无情一拍轮椅,上了其中一匹,花满楼落在他身后,拉住马疆,大声道:「当务之急,是带你们去见我的家人们!」 戚少商也笑了,他骑上另外一匹,戏嚯道:「当务之急,是先带无情兄去花家,见一见家长!」 无情的脸红了,炎炎夏日,他突然觉出手心的汗。 花老爷的寿宴,安排在一处清幽的花家别院内。 官员、商贾、江湖人士,来参加寿宴的客人车水马龙,源源不断地被从正门迎入。 花满楼带着无情、戚少商,在西边一处角门停下。 立刻有人送出一辆轮椅,角门的门槛竟然已被剷平了。 花家三童花丰阁站在门边,笑意温暖:「七童,请成公子、戚大侠到内院休息吧!」 花满楼跳下马,向无情伸手道:「崖余,下来吧!」 无情搭着他的手,跃身至轮椅上。 轮椅是新做的,散发着新刨过木材的清香,路过门槛时,无情也没有错过门槛新被铲过的痕迹。 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因为我,给府上添麻烦了!」 花满楼握住他的手,低笑道:「为了你,不麻烦!」 他先向花丰阁介绍了戚少商,待两人寒暄过,才推过无情,笑道:「三哥,这是成崖余!」 不等花丰阁回应,他又向无情道:「崖余,这是三哥!」 无情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自然听得出花满楼话中的意思。 花丰阁已经走了上来,笑意温暖:「七童给我写了信,成公子,你叫我三哥就好。」 「稍等,」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过,走出一位英姿飒爽的年轻妇人,「七童终于带了人回来,还是位这么俊秀的公子,我这个做二姐的,定要第一时间结识结识!」 那妇人笑容真挚:「崖余,你好!我是二姐花宜庭!」 无情手心的汗湿了又干,他终于道:「二姐!三哥!」 第70章 花家的人(中) 花丰阁矜持地点了点头。 花宜庭却欢欢喜喜地答应了,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回头笑道:「这样精雕细琢的一个玉人儿,母亲见了,不知道该怎样喜欢呢?」 「怎么?母亲也知道了?」花满楼有些讶异,「我还以为二姐只告诉了三哥呢?」 「七童就求过我这一件事,当姐姐的怎么能不办得妥妥帖帖?」 花宜庭四下看了一眼,得意地低笑道:「接到你飞鸽传书那日,我就赶了回来,先说服二哥,再依次拿下六童、四童、三童,昨晚我们又合力说服了母亲。」 「迄今为止,除了父亲,古板大哥,大嘴巴老五,还在路上的小妹,咱家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她高兴地举起一只手,向无情道:「要不是忙着筹办寿宴,这会儿来接你的,至少得有这个数呢!」 无情的耳根早已红透了,心中又暖又涩。 戚少商嘆道:「如此开明的人家,实在世所罕见!」 花丰阁淡淡道:「只要七童能幸福,他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对无情却不甚友好,花宜庭笑着替他补了一句道:「本来也许是如此,可今日见到崖余这样的人品,咱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一行人穿廊过院,戚少商见一路男僕渐少,出现的多是丫鬟、婆子,想是已到了女眷住的内院,便站住道: 「花兄,我在路上奔波了两天,实在有些累了,明日再去拜见老夫人吧!」 花丰阁道:「也好,就由我陪这位戚兄到前院去吧!」 说罢,当先就走。 花宜庭有些尴尬道:「咱们老三就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戚大侠,你别见怪!」 戚少商笑着摇头:「我生平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直汉子,对花三哥只会觉得亲切呢!」 花满楼也笑:「戚兄,你先住到我的院子里去,好好睡一觉。」 他走到戚少商身边,低声道:「顾惜朝的事,咱们晚上再从长计议。」 没了戚少商,无情的心跳得更快了,他自小家破人亡,从未奢想过,此生还有融入另一个家庭的机会。 何况,是这么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花宜庭善解人意,一路指点沿途风景,又穿插进花家人的往日趣事,待走至花老夫人居住的荣熙堂时,无情已经知道了花大古板、花二细腻、花三耿直、花四冷峻、花五显眼包、花六单纯…… 三人绕过一处山石屏障,进了一处开阔院落,立刻有一群小孩子围了上来,「七叔」、「七叔」地唤起来。 花满楼摸摸这个,拍拍那个,一个个精准地叫出名字。 一对双胞胎模样的男孩,哭丧着脸道:「七舅舅,你把我们叫错了,他是阿枫,我是阿樱啦!」 花宜庭一人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就你们俩戏多,都快过来,叫成叔叔!」 见到娘亲出手,两个捣蛋鬼只得规规矩矩地向无情施礼:「成叔叔!」 一时,女孩子们敛衽,男孩子们抱拳,脆生生、齐整整地唤道:「成叔叔好!」 第107页 花满楼从袖中摸出一袋糕点,递给无情。 无情坐在轮椅上,一个个地发过去,竟有十七个小孩子。 花满楼低声笑道:「你现在相信,我们家确实不会有人介意香火的问题了吧?」 无情微微一笑,一路沉甸甸的心思确实轻松了不少。 花宜亭向门口侍立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嗔道:「还不快进去禀报老夫人,七公子、成公子回来了!」 那丫鬟答应一声,正要转身掀帘,门帘却向外打开了,一个身形瘦削,眉目清秀,留短须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笑道:「母亲已经知道了,快请进来吧!」 花满楼笑道:「二哥!」 花繁城笑容温暖:「带成公子进来吧,母亲刚推了前面的陪客,已经回来等候多时了。」 花老夫人的屋子开阔明亮,夏日阳光,透过大片大片的琉璃窗,无所遮挡地照亮房内每一个角落;大开大合的柜子、桌塌、屏风,将屋子简洁地做了隔断。 屋内的人也极少,花老夫人坐在榻上,两个年轻丫鬟侍立身后,另有一个年轻媳妇,坐在下首。 花满楼推着无情,走至老夫人面前,跪下道:「母亲,七童回来了!」 无情无法行礼,只能在轮椅上弯下腰:「晚辈成崖余,见过花夫人!」 一双温暖的手先扶起了他,花老夫人慈祥的面容上皆是疼惜:「好孩子,你受苦了!」 一句话,让无情的眼泪险些落了下来。 六岁之后,他就没被叫过孩子了,世叔虽对他也很好,到底严师威父的感觉多一些。 无情的唇颤了颤,低声道:「对不起!」 「傻孩子,」花老夫人一手拉着他,又回身让花满楼起身,「你愿意和七童相扶相守,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她笑道:「别再叫什么花夫人了,先叫我伯母吧!等过了老头子的寿宴,咱们家里给你们摆场酒,你就可以和七童一样叫我母亲了。」 无情怔住,半晌才轻声道:「伯母!」 「哎!」花老夫人大声答应了,她坐回榻上,拍着旁边位置道:「七童,把你......」 她顿了顿,转个弯道:「你和崖余先见过你六嫂,然后坐到我身边来吧!」 花满楼推着无情转向那年轻妇人,行礼道:「六嫂!」 花六夫人早就扶着腰站了起来,腼腆地笑了笑,向二人回了礼。 花满楼这才转身坐在花老夫人身边,花老夫人推他道:「哎,去把你.....」 花宜亭「噗嗤」一声笑了:「您老人家这两个停顿,是不是都想说『把你媳妇抱过来』呢?」 花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佯怒道:「就你嘴快!」 花宜亭向无情笑道:「崖余,让老太太见识下你的轻功!」 无情又低头行了个礼,才一拍轮椅,轻飘飘地落在花老夫人身边。 「好轻功!」花繁城点头贊道,「恍若一片花瓣,轻柔地落在水面上。毫无普通轻功的凝滞感,只怕江湖上鲜有人比得上呢!」 花宜庭拍手笑道:「二哥的话文绉绉,倒也贴切!」 花老夫人拉着无情的手,拭泪道:「这孩子一定受了不少的罪,才能这般好!」 众人默然,世人夸赞的皆是人前的成功,只有做母亲的,才看得到身后的汗水与血泪。 花老夫人拉过花满楼的手,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嘆道:「两个让人心疼的好孩子!」 她转向无情,真挚地道:「我刚听宜亭说起你们的事,心底未尝不是反对的。可今日见了你,就打心眼里认同了七童的选择。」 「七童从小为了练好武功,也吃了不少苦,你们两个,怕是这世间最能明白彼此的一对了。」 从花老夫人处出来,无情一路无话,直到进了花满楼住的小院,他才缓缓道:「七童,我心里难受得很!」 花满楼忙蹲下身子,握住他的肩膀道:「怎么了?」 「你的家人这么好,我怎么忍心将你从他们身边夺走?」 花满楼亲了亲他的鬓髮,低声道:「你也很好啊,我又怎么忍心把我从你身边夺走呢?」 无情嘆道:「你为何从来不要求我留下?」 花满楼缓缓道:「我不必问!」 有些话,不必问,因为我知你,爱你,懂你! 有些情人,也有情有爱,却有很多话,需要问出口。 夜已深,戚少商轻轻推开窗子,跃身而出。 他已知道顾惜朝的住处,他还有许多问题要问。 顾惜朝坐在桌前,听到翻窗而入的声音,头也不回,道:「大哥,请坐!」 他面前的桌子上正放着两个杯子,酒刚倒好,尚有余波未静。 戚少商坐下,直视顾惜朝的双眼:「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顾惜朝端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道:「大哥,你想留在这儿生活吗?」 「当然不能!」戚少商断然摇头,「寨子里的弟兄们还在等我回去,卷哥、红泪、青天寨的恩义还没偿还!」 顾惜朝点头:「是,我也不愿留在这里,既然知道未来,定要回去大干一场,才不负如此机缘!」 「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戚少商喝干杯中酒,重重地放在桌上。 「练练手而已,」顾惜朝漫不经心地道,「咱们随时可能走得不带一片烟尘,何不趁机试试自己搅弄风云的手段?又不需要负担成本,还有比此地更好的试错之地吗?」 第108页 「挑起乱端,难道此地的人,就不无辜吗?」 戚少商怒极反笑:「顾惜朝,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的话?」 「当然记得,」顾惜朝俯身,凑到戚少商面前道:「再瞒着你做坏事,就任你处置!」 他站起身,笑得魅惑众生:「大哥,今夜,惜朝任你处置!」 他一步一步,退进身后的床帐里。 第71章 一刻、一刻地在一起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帐,洒落在裹成一团的人身上。 戚少商已经醒了良久,也看了良久。 夏日的清晨,依然燥热难耐,裹在被中的人捲髮已有些汗湿。 戚少商伸出手,想替他把薄被拉开些,把额头的汗擦一擦。 顾惜朝瑟缩得更紧了:「大哥,别再来了,我认输了。」 他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一旦被抓住后脖颈,立刻软顺下来,乖乖露出肚皮。 「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傢伙,」戚少商轻笑一声,「昨天的不可一世呢,你的惊天阴谋呢?」 顾惜朝的眼睛半睁半闭:「哪里是什么惊天阴谋?不过是替人出谋划策,争抢一个破落王朝的宝藏,俗套至极。」 戚少商冷哼一声:「听昨天的口气,还以为你要改朝换代了呢!」 顾惜朝清醒了些,从缠成一团的被中挣脱出来,捲曲的发沾了汗,弯弯绕绕地贴在他玉白的背上,雪白的腰还残留着昨日被抓握出的红痕。 想起昨日的纵情,戚少商的喉结忍不住又滚动了一下。 触及他放肆炽热的目光,顾惜朝忙披上内衫,苦笑道:「真不行了,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他扶着腰躺下,半闭着眼睛道:「我刚出生就没了父母,六岁又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祖母。周围的人骂我是天煞孤星,避我如蛇蝎。就连偶尔不小心路过他们的门口,我都会被揪住打一顿。」 第一次听他说起往事,戚少商虽不明究竟,还是安静地躺了下来,握住他的手,静静聆听。 顾惜朝在他手心捏了下,接着道:「有些实在看不过去的老人,会把家里吃不完的剩饭给我一口,破得不能再穿的小孩衣服给我一件。好几次,在街上遇到破衣服的旧主人,那些小恶霸会当众逼着我把衣服脱下来,强迫我赤条条地走过大街。」 戚少商翻身搂住他,顾惜朝在他怀里继续道:「八岁那年,我在街头找到了一只流浪小猫,小心翼翼地藏在栖身的破庙里,有吃的就先分它一口,还脱下仅有的一件软衫给它做窝。」 他唇角现出一丝冷笑,「可是,有一日,为了一块腐烂的猪头肉,它就摇着尾巴离我而去。」 「从小到大,我很少得到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长大后,即便有了锦衣玉食,良宅大屋,我也有种赤条条走在大街上的不安感。」 顾惜朝抓住戚少商的衣襟,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想抓住更多的东西,永远属于我,再不会被抢走的东西!」 话至此处,戚少商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他在向自己袒露不安,解释昔日行为。 他柔声道:「我就属于你!」 「我不相信!」顾惜朝恶狠狠道,「只要我不能让你满意,你就会离我而去!如果有了更好的人出现,你还是会离我而去!」 戚少商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 顾惜朝躺下,看着帐顶道:「如果有一天,息红泪和我一起站在你面前。息红泪苦苦哀求,说离了你就去死。但你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我!」 「红泪才不会哀求我,她就不是那样的人……」话未说完,戚少商发现身边人又要开始炸毛,忙道,「她已经和赫连小妖成婚了,不会再来找我了。」 顾惜朝想了想,又道:「如果当日,我的杀无赦计划成功,将你的兄弟、朋友、亲人杀个血流成河。然后,你绝地反击,将剑架在我的脖子上。但最终还是捨不得杀我,还想和我在一起。」 「那只能说明我已经疯了!」戚少商喃喃道,「就算我还爱你,也绝对和你走不到一起了。」 顾惜朝锤了他一下,接着道:「如果,你有个像花满楼那样的大家庭,父母,七、八个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全都反对你和我在一起。但你义无反顾,抛弃一切,和我浪迹天涯!」 戚少商苦笑:「可惜,我确实没那么多亲戚。卷哥也许会反对,但多解释几句,还是能通过的。寨子里的兄弟们,恐怕只会乐见其成,让咱俩一世留下做他们的大当家和大寨主!」 顾惜朝坐起来,大声道:「如果,你去和西门吹雪、叶孤城决战,被打得只剩一口气,还爬着回来见我,我就相信你!」 「然后我死在你怀里,你还是没有得到我……」 戚少商话未说完,顾惜朝已经站了起来,拼命踢了他一脚:「气死我了,我不要你了,还是去搞事情实在!」 他跳下床,还没走出几步,已被拦腰抱住。 戚少商在他耳边道:「如果,我用一生向你证明,我只属于你呢?」 顾惜朝冷冷道:「一生太长了,我会先被猜忌和患得患失折磨死!」 「你看着我,」戚少商将他身子翻转过来,两人四目相对,鼻尖对着鼻尖,「这一刻,你相信我属于你吗?」 两人身高相仿,挨得又极近,戚少商说话时的气息,轻轻吹拂在顾惜朝的唇上。 第109页 思及昨夜的极致欢愉,顾惜朝霎时有些腰背酥软,几乎要跌入戚少商怀里,「我,自然是相信的。」 「好!」戚少商微微歪了下头,错过鼻尖,让两人柔软的唇相触,「记住这一刻的感觉,咱们一刻、一刻地过下去,倘若有哪一刻你不相信了,就......」 他张开唇,牙齿在顾惜朝唇瓣上细细研磨,突然退后一步,笑道:「就狠狠地咬我一口!」 「咬一口怎么行?」顾惜朝追上一步,双手搂住他的脖颈,轻轻咬在他喉结上:「我要,咬死你!」 戚少商手随意动,慢慢沿着腰线往下,要把他抱起来扔到床上去。 「啪」的一声脆响,顾惜朝敲了他一下,板起脸道:「咱们规规矩矩地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戚少商吸了口气,收回心猿意马,正色道:「我属于你,你也得属于我!要相信我,让我参与你的那些小阴谋!」 「大阴谋!」顾惜朝不服气地反驳,「不许小看我的事业!」 「好好好,大阴谋!」戚少商好脾气地妥协,「惜朝,你相信我。我并非什么善男信女,抢夺宝藏之类的事,说起来还是我的老本行呢!」 顾惜朝轻嗤一声:「但不能违背江湖道义,不得小人行径,对吧!」 戚少商伸出大拇指道:「知我者,惜朝也!」 「可是咱们终究还是不一样,」顾惜朝嘆了口气,「倘若我作出小人行径呢?」 他似乎有些不敢看戚少商的表情,转身弯腰,假作去拿床上已揉成一团的外袍。 腰臀处突然着了一下,戚少商一把将他推在床上,压住他的后背,在他耳边吐着热气道:「昨夜是第一次,以后,你再犯一次,我就翻倍惩罚你,直到你再也从床上起不来为止!」 顾惜朝翘起脚,一下一下地踢他的腰,轻笑道:「你倒是对自己很自信,要不要试试……」 两人正缠作一团,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霍天青的声音在门外道:「顾兄,起来了么?」 顾惜朝忙推开戚少商,手忙脚乱地要穿衣服,皱巴巴的外袍哪还适宜套回身上? 戚少商拉开衣柜,财大气粗的花家,早已为每位客人,准备了齐齐整整的四套衣衫。 顾惜朝抓过一件披上,口中回应道:「霍兄,稍等片刻!」 一边系带子,一边不忘踢戚少商:「快些!」 结果,戚少商比他先穿戴整齐,顾惜朝的头髮太浓太密,一时怎么也打理不成髮髻。 戚少商要替他梳头,扯得顾惜朝惊叫一声:「慢些,痛!」 门外,霍天青咳了一声:「顾兄,不用急,我在院子里赏赏花!」 两人收拾整齐,打开门时,霍天青已经在数第三株杜鹃的花瓣。 看见戚少商,他倒是不甚吃惊,笑道:「看来,顾兄已经成功拉得戚大侠入伙了。」 顾惜朝脸上红晕未消,嘴上却淡淡的:「他的本事,你昨日已经见识过了!」 霍天青对着戚少商一番恭维,待他离去后,才对顾惜朝嘆道:「昨日,还满心以为,真的要看到有人双挑两大剑神了呢!原来顾兄不过说说而已!」 顾惜朝冷声道:「虽意在牵制花满楼、无情,战书却实打实是真的!」 霍天青怔了下,道:「你就不怕花满楼他们无法解除战约?」 「那也只好来真的了。」顾惜朝坐在院中石椅上,漫不经心地拂去一片落叶。 霍天青在他对面坐下,低声道:「我刚听说,花满楼昨夜给陆小凤写了信,这个牵制之法只怕不会太有效。」 他轻敲青石桌面,缓缓道:「方才,我在院中数花瓣时,突然想到一策,只是其中细节,还需要和顾兄推敲一番!」 第72章 花家的人(下) 昨天夜里,花满楼睡得并不安宁。 戚少商出去时,他还睁眼躺在床上。衣袂划过风中,气息流动的改变,本应使花满楼注意到朋友的动静。 可他只是毫无所觉地躺在床上,回想方才拜见父亲的情景。 花老爷一整天都忙着与各路客人周旋,还不忘在临睡前见一见归家的幼子。 数月不见,父亲嗓音里已多了疲惫与苍老,花满楼有些话就没有说出口。 他本想和父亲说一说无情,再试探着谈一谈离别,可最终只是问了健康,谈了日常。 花老夫人年轻时是个纵横江湖的女侠,见过许多奇异的人和事,且她是个开明的人,一心只想要儿女得到幸福。 她可以接受无情,笑对离别,可父亲呢? 父亲出身商贾世家,受的是传统教育,如今上了年纪,更多了层固执。 无情已经睡熟,枕边还放着那本《宋史》。 花满楼探身过去,将书拿了过来,防止他翻身时硌着面颊。 察觉到他的靠进,无情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依偎在花满楼肩头。 几丝长发调皮地萦绕在无情鼻尖,花满楼细细替他拂去,将自己埋进他的乌髮里,在发香中缓缓睡去。 他在无情面前表现得一直很坚定,他想得也足够清楚,可等真正要离开家人,心中还是止不住地难过。 翌日,是花老爷六十大寿的正日子,大厨房天不亮就开始准备正午的寿宴,早饭是各院小厨房自己准备的。 直到正午寿宴,花满楼才有机会带着无情去见花老爷,他已经决定等过了今日,再细细和父亲说明无情的身份,故而只介绍无情是他的挚友。 第110页 花老爷是个儒雅随和的生意人,花家的名头又大,来拜寿的足足坐了一百多桌,宴席摆了五个院子。 最重要的十五桌,摆在正厅,除了花家的子女亲眷外,就是官府要员、巨富商贾以及武林名宿。 酒过三巡,忽然进来一个和尚,布衣芒鞋,光光的脑袋,拿着一封请柬。 他有些害羞地四下瞧瞧,才匆忙走到花老爷所在的席位前,行礼道:「和尚来晚了,花施主勿怪!」 花老爷早已站起身来,礼数周到地回礼:「老实大师来得刚刚好,快请入素斋席!」 坐在他身边的古松居士呵呵笑道:「老实和尚,你是方外之人,如何像我等俗务缠身者姗姗来迟呢!须得自罚三杯!」 老实和尚笑道:「和尚本没有来迟的,只是中途接到传信,才发现少备了贺礼,故而专门又跑了一趟!」 他从左袖中拿出一串松木念珠,恭恭敬敬地递给花老爷道:「和尚亲手雕的念珠一串,恭祝花老爷寿比南山不老松!」 武当木道人点头道:「这寿礼送的很应景!」 老实和尚又从右袖中摸出一对千眼菩提,送到花满楼面前,道:「这是给七公子和七夫人的定亲之礼!仓促之下,不成敬意!」 千眼菩提又叫同心果,送给新人自是合适不过,可今日当真有新人吗? 老实和尚的话一落,有几个门派的掌门也站起身道:「原来今日果真还是七公子的定亲宴,我们只当是谣传,看来要补上贺礼了!」 厅内近百人同时窃窃私语,木道人奇道:「七童今日要定亲吗?」 世人皆知,老实和尚从不说谎。 花满楼也已怔住,他虽想要向家人表明无情的身份,但却并不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可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否定无情。 他伸手接过老实和尚的贺礼,笑道:「多谢大师!我确实有了要相伴一生的那个人,这份礼物我也代他收下,但今日却当真只是家父寿诞。请大师入席用斋!」 知情的二童、三童、四童、六童皆不出声。 独有五童花盈轩低声问邻座人:「七童有了意中人?谁啊?峨眉四秀中的哪位吗?」 他的邻座正是无情,无情摇头不语,心中却已泛起千百种滋味。 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他的手,花满楼的声音轻而清晰:「放心!」 忽有人道:「听说这位准七夫人轻功绝顶,比司空摘星还要轻灵!还是位暗器高手,就算全唐门的人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花满楼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个传谣的人,很懂得替你制造麻烦。」 无情苦笑,他不怕麻烦,他只怕把麻烦带给身边的人。 他已不敢抬头,与任何一个花家人对视。 有人在他肩背上轻柔地拍了拍,花繁城对他温柔地笑笑,然后走至花老爷身边,附耳低语。 又有人道:「据说,这位新人坐着不动,就能力退六扇门总捕与峨眉双英!」 长乐山庄主人司马紫衣笑问金九龄:「金老总,可有此事!」 金九龄的脸已涨得通红,却未否认:「不错,这人的心智、武功,我确实都佩服得很!」 严人英奇道:「金老总,那夜逼退咱们的不是……」 孙秀青、石秀雪一左一右拉住了他。 司马紫衣笑道:「江湖上竟不知何时出了位这样的绝代佳人?花老爷,得此佳媳,须得多饮几杯啊!」 花家大童花荣宇要站起澄清,却被花老爷按下。 花老爷缓缓起身,举杯笑道:「七童虽有意中人,今日却不是他们的定亲之礼。」 他呵呵轻笑一声,抚须道:「定亲须得三媒六证,耗日繁多,绝不会附在寿宴上敷衍了事。诸位,今日就只是老朽的花甲之宴,请!」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众人自不好追问,更不好强行再偏离主题,只得举杯共饮。 花老爷本不是多话的人,接下来却谈笑风生、滔滔不绝,绝不给在座诸人引领话题的机会。 花家的几位公子看明白父亲的意思,也开始侃侃而谈,举杯劝饮,直至宾主尽欢,客人渐次离席。 日影西斜,正厅内已只剩下紧要亲朋,花老爷藉口更衣,让花荣宇、花繁城引众人到花园里去赏花消食。 不一会儿,花府总管花安穿过人流,向花满楼低声道:「七公子,老爷请你和成公子到书房去!」 顾惜朝远远看见,轻笑一声,凑到戚少商耳边道:「如果,你有花满楼这一大家子家人,且能做到今日这番地步,我也相信你!」 戚少商却皱眉道:「谁给这和尚的假消息?」 顾惜朝敛了笑容,举杯饮酒,唇不动,音冰冷:「我怎么知道?」 霍天青咳了一声,起身道:「副总管,贺寿之事已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做,就此去向主人告辞吧!」 花满楼推着无情走出正厅,远离喧嚣人群。 无情嘆道:「若与你有情的是一位江湖女侠,今日就会双喜临门了!」 花满楼缓缓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他推着无情慢慢走入了父亲的书房。 花老爷正背手面墙而立,听到轮椅声响,并不回头,指着墙上一副山溪图道:「成公子,你可看出这幅图里的风景,有何特异之处吗?」 第111页 无情仔细看了,不过是江南常见的山水之景,便笑道:「晚辈虽到江南不多,但这样的风景也有幸见过几处,实在看不出特异之处。」 花老爷点点头,转身坐在太师椅上,道:「这本就是江南一处寻常地方。四十三年前,我第一次出门学做生意,在此地遇到了强盗剪径。家丁伤的伤,跑的跑,我被打落在这溪水里,险些丧了命。」 他停住话头,指着桌上茶具道:「七童,给成公子倒杯茶。」 倾出的茶水热雾缭绕,花满楼先在父亲身侧桌上放了一杯,然后把无情的茶放在小几上,低声道:「有些烫,等下我拿给你!」 无情点点头,回道:「多谢!」 留意到他们的互动,花老爷微微一笑,继续道:「幸亏,有一位女侠从此经过,不仅将我背到附近镇上救治,还连夜上山,剿灭了那窝强盗,帮我拿回财货。」 他回身指着那副山溪图,笑道:「这副图,就是我回来后凭记忆所画。」 「那位女侠,就是七童的母亲!」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去浮沫,「四十三年中,我们有吵闹,也有温情,但更多的还是生活中的细碎磋磨,以及互相扶持,共同抚养儿女的辛苦操劳。」 他喝了口茶,缓缓道:「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若不是有这些孩子维繫,我们当真能这么从容相伴四十三年么?从什么时候,她对我来说,不再是当年英姿飒爽让人一见倾心的女侠,而成了孩子们的母亲、花家的主母呢?」 花老爷放下茶杯,看着无情的双眼道:「成公子,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无情当然明白,他和花满楼皆是男子,不会有儿女,不会有家庭,两个人的相伴能维繫多久? 倘若有一日,两人的感情消散,又或者,无情被飘摇乱世吞没,花满楼都将孤身困在异世,度过漫长、孤寂的一生。 花满楼不该有这样的结局,他在幸福美满的大家庭中出生,也该在满堂儿孙的环绕下终老。 他已经沉溺在这美梦中太久了,是时候下决断了。 思及此,无情咬牙道:「花老爷,我绝不会是花公子的良配,请您让他放手吧。」 第73章 一生、一生地过下去 花满楼轻嘆一声:「崖余,何必如此?」 无情并不看他,双目灼灼,却又隐含哀求,只是看着花老爷。 「差点儿忘了,还得陪客人游花园呢!」花老爷站起身,走至门口,又顿住:「此地幽静,你两个好好谈一谈吧!」 他还贴心地,反手为两个孩子关上了门。 花满楼端过茶水,送至无情唇边:「茶正温,喝一口罢!」 无情拿过茶杯,低声道:「七童,咱们好聚好散,把这一切当作一次美妙的回忆,好么?」 不等花满楼回答,他一口气说了下去:「即将覆灭的宋,不是你的责任;在乱世中徒劳奔波,也不是你的宿命。为了我,不值得!」 花满楼嘆道:「崖余,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如果你是我,忽然有个机会,可以让你改变靖康惨变。你会不会抛下一切,毅然而往!」 「我选择同去,固然是因为那里有你,但最重要的是,也许可以改变千千万万无辜人的命运呢。」 他握住无情的手:「就算你不要我,我也还是会去的。你能明白么?」 无情自然明白,即便他不是宋人,如果有机会,他也会奋力一搏,挽一挽将倾的大厦,护一护被蹂躏的生灵。 他与花满楼,本就是同样的人。 良久,无情喃喃道:「你这个傻子!」 花满楼拥住他:「咱们是一样的傻子,就适合一起度过一生!」 他在无情耳边道:「何必多想呢?就算留在此地,谁又能确定我就能子孙满堂、长命百岁?我是个江湖人,没准儿哪天得罪了厉害的仇家,死于非命呢?」 无情轻锤他一下:「别胡说,快呸去晦气!」 花满楼轻「呸」一声,笑道:「不如,咱们把这里剩下的日子,就当作此生。你与我,共结连理,欢欢喜喜地度过这一生!」 「哪一天回了宋,就当是重新投胎转世,咱们再并肩携手,轰轰烈烈地度过下一生!」 无情搂住他的脖子,低声道:「这一世,我给你做妻子;下一世,你做我的妻子!」 花满楼摇头:「咱俩都不做妻子,咱们是彼此的丈夫!」 无情忽然回过味来:「我可从来没做过你的丈夫呢!在床上,从来都是你在......」 后半句被淹没在唇间。 花老爷收回推门的手,自言自语道:「看来,他俩又和好了!」 「只是,一生、一世的,是个什么意思呢?」 夕阳西下,客人们都已离开,只有花家的人共聚一堂。 花满楼独自走至花氏夫妇身边,双膝跪下,郑重地道:「爹爹,娘亲!孩儿今生惟愿与成崖余共度,请二老成全!」 一室寂静。 花宜庭低声向花繁城道:「头一次见到老七撒娇,孩童时的称唿都用出来了呢!」 花盈轩怔了怔,勐一拍手道:「我第一次看见他们,就知道他们是一对!」 他环顾四周,只有大哥花荣宇露出迷惑之色,其余兄弟姐妹嫂子弟妹,包括今早刚到的小妹花溪苑,都是一副欣慰紧张的神色。 第112页 有孕在身的六弟妹,甚至感性地流出了眼泪。 众人都看着坐在上首的两位老人。 花老夫人轻推花老爷:「说话!」 花老爷嘆了口气:「你们想好了?」 花满楼拜倒在地:「请二老成全!」 花老爷道:「你可求得他家人同意?」 花满楼低声道:「他是个,只有师父和三位师弟……」 花老爷顿足道:「师父师弟也是家人,你就这么把人拐了来?」 他站起身,发号施令:「老大,去准备聘礼,明日……」 「伯父且慢!」无情摇着轮椅进来,弯腰为礼,「晚辈的家远得很,且非常人能至。」 他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七童若随我去,只怕一世不能回来了!」 花家人皆怔住,花盈轩道:「即便是天涯海角,也有可再见的时候,难道成兄弟是海外人士?」 「也许比海外还要远,」无情有些不敢看花家二老的眼睛,神情哀伤,「还望......」 「还望二老准许花兄上门入赘,每年回来一次!」 话音落,一个髮型古怪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团团作揖:「对不住,擅自闯了进来,在下成灵通,算是成公子的表兄!」 无情看着他,只觉得说不出的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名字。 灵小通拼命向他挤眼睛,又向花老爷、花老夫人行礼道:「聘礼什么的就不需要了,等他们回到那边,再办一场就是了。」 花老爷迟疑道:「你等代表他的师父、师弟们吗?」 灵小通手一挥:「不需要我代表,我表弟他自己就可以做主,他师父、师弟们都是绝对民主、开明的人,会尊重他的一切意见。」 不待花老爷再提出疑问,花老夫人已经起身笑道:「成表兄请坐,咱们可以谈谈孩子们的婚仪了。」 月上中梢,花满楼的院子,三人围坐。 花满楼敛起笑容,无情面沉如水,对着对面大吃大嚼的人,共同发出灵魂之问:「你到底是谁?」 灵小通咬了口旋饼,又尝了口酥油鲍螺,贊道:「真好吃,你们真没想过探究一下两朝的饮食差异,造福一下宋代人的餐桌吗?」 触及对面两人冷冷的目光,他只得讪讪地放下手中美食,笑道:「我是谁不重要,不过是个卑微的办事员,兢兢业业地照章办事而已。」 灵小通站起身,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长长的一条线:「你们有没有想过,宋代在明代之前,若是宋代大事件被改变,很可能会影响后世发展,也许就没有明代了?也许这一世变成了乱世,这一世的人只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花满楼、无情皆不语,这个问题曾经隐约在他们心头浮现过,却并没有得到深思。 良久,花满楼道:「会这样吗?」 灵小通哈哈笑道:「逗你们的,当然不会了。」 他在地上又画了数条线:「因为你们就不在一条时间线上,不过是无数平行时间线中的两条。」 他在其中两条线中间画了一条细细的支线:「由于我们虚拟故事部的介入,你们两个世界有了一个小小的交汇点,然后在各自时间线上引起了一些变动。」 「对于浩浩荡荡的时间线来说,这变动非常细微。」他在两条线上各画出两个小圆圈,「就像波涛起伏的大海中泛起了一丝涟漪,很快就会被歷史的浪头吞没。」 灵小通站直身子,进一步解释:「通俗点来说,就是如果你们俩关起门来过点儿小日子,对各自的时间线是几乎没有影响的,也在我们虚拟故事部得到的授权范围之内。」 「可是,如果你们打算插手靖康之变这样的大事件。失败了,只能算是在时间长河里掀起了一个大点儿的浪花,并没有什么妨碍。」 「但一旦成功了,就会形成一条新的时间线,」他在两条线的交汇点上又画出一条新的线,「这条新的线也许会慢慢回归原时间线,相当于在愿时间线上形成一个大波浪。」 「也可能就这样一路发展下去,形成新的时间支线。」 他丢掉树枝,坐下喝了口茶:「我昏天黑夜地忙了这么些日子,就是在写这种时间线论证报告,然后一层层地报上去。」 灵小通放下茶杯,郑重地道:「总结一下,时间长河有无穷无尽条,每一条又是无穷无尽的长,你们奔波一生,所能做到的,很可能就只是在其中一条上掀起点浪花。」 他一字一句道:「再问一遍,你们当真要这样做么?」 他起身,指着花家绵延起伏的院落道:「你们大可以选择,就在此,在家人身边,度过幸福宁静的一生。」 「这个选择,也能最大程度地保障两条时间线的稳定。」灵小通的声音压低了些,「为了感谢你们为时间线稳定作出的牺牲,虚拟故事部愿意出资为你们赠送两次外科手术,治好你们的眼睛和腿。」 他眨了眨眼睛:「也就是说,你们可以健康、幸福、宁静地,在家人环绕下度过余生。」 花满楼淡淡道:「你有没有认真研读过靖康之变的史实,你知道在靖康之变中,有多少人失去眼睛、失去腿、失去清白、失去生命、失去家与国?」 无情冷声道:「对你来说,也许只是一条线,也许只是一朵浪花,但对生活在其中的人来说,却是实实在在、有血有泪的一生。」 第113页 花满楼接着道:「我们没有你们那样通天彻地的能力,拼尽一生,也许只能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但只要这浪花里有一个真实的生命得到,也就足够了。」 无情道:「明知朋友、亲人、百姓将要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躲起来的人,是永远也不可能有幸福宁静的人生的。」 灵小通点头:「明白了!」 他站起身:「戚少商、顾惜朝也不同意!所以,十天后,你们都将回到宋时间线上去。鑑于接下来你们要冒的风险,虚拟故事部为你们争取了两项福利。」 「一是假期,花满楼每年可以有三天回家的机会,具体时间由灵魂转换科、穿越科联合安排,」他嘆了口气,「我们会尽量选择生死时刻,提升你的存活率。」 「二是一次外科手术的机会,为了尽量不在宋引起改变,我们已选定为穿越者花满楼治疗眼睛。」 「另外,今日我出现的相关时间段,你们将会出现记忆模煳......」 他的周身泛起淡淡白光,无情忽然一挥手,一粒飞蝗石透过灵小通的身体,打进后面的一株柳树里。 花满楼惊道:「你做什么?」 无情冷笑道:「既是世外之人,想来也会有世外之能!」 灵小通的声音在虚空中传来:「我真的是个普通人,拜託你下次别试了!」 万物静籁无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又仿佛发生了一切。 第74章 不一样的「教主」 苏梦枕醒来时,以为还在梦里。 他在襁褓中就身受重创,从此重疾缠身,每一次唿吸,都仿佛有人在用重掌捶打他的胸膛,咽喉中,总似有把钝刀在一寸寸磨过。 可如今,唿吸竟是轻松畅快的,清甜的空气毫不凝滞地在肺里流转,全身暖洋洋地皆是朝气。 这种感觉,就连梦中也不曾有过,只是手脚似乎不太方便,似有绳索加身。 苏梦枕睁开眼睛,眼前漆黑一团,一个柔软的身子靠在他身前,幽幽体香萦绕鼻间。 他手脚被缚,眼睛被遮,还有个女子依偎在身边,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苏梦枕气沉丹田,暖洋洋的蓬勃内力立即运转全身,身上绑缚登时断裂。 他扯下蒙眼的黑布,只见一个灿若玫瑰的陌生女子与自己缚在一起,依然昏迷未醒。 他将女子轻轻放在地上,已察觉出诸多不对。 这不是自己的手,也不是自己的衣服,更不是自己的内功路数。 屋子昏暗无光,家具摆设与金风细雨楼中颇有不同。 苏梦枕走至门前,正要推门而出,忽听隔壁房中有动静,有三人的脚步声走了进去。 苏梦枕屏息凝气,隐在墙后,听隔壁三人在讨论如何处置旧主,一口一个小贼,又提到復国大业。 不知是哪一朝乱臣贼子在阴谋復辟,却因争夺权柄而在此内斗? 苏梦枕生平最恨背主反叛、不忠不义,他一脚踹开房门。 房内三人一起抬起头来,为首汉子显出一丝慌乱之色,却又很快归于镇静。 三人起身,拱手行礼道:「教主!」 原来他们的主人却是「我」,苏梦枕心下瞭然,大步走至正中座位,大马金刀地坐下:「继续说吧,你们打算如何处置这小贼?」 坐在右首座位的粗犷汉子大咧咧道:「教主,韩林儿勾结鞑子,背叛我教,朱大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苏梦枕心下疑惑,「我」是他们的教主,怎么他们的旧主却不是「我」,而是一个叫韩林儿的人? 不知鞑子是什么?「我教」又是什么教? 他沉吟不语,不怒自威,一股从未见过的气势在周身环绕。 座下朱元璋、徐达、常遇春三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教主,霎时噤声不语。 尤其是朱元璋,他心中有鬼,此时更是紧张得后背都湿透了。 只听「教主」缓缓道:「韩林儿如何叛教?有何证据?」 朱元璋心下更惊,幸而他也是千军万马中冲杀过的人,强自镇定道:「去年正月,有两位兄弟亲眼见到他在大都与元人接触,常兄弟带人在他房中搜出十五封通敌书信!」 「张无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朱元璋恍惚觉得那双眼眸仿佛两柄尖刀,直挖自己心底。 他的指甲深深掐入手心,才强令自己没有避开目光。 只听「张无忌」冷声道:「证据拿来我看!」 徐达、常遇春面面相觑,「教主」这般强势,当真罕见得很。 朱元璋拍拍手,唤来两个心腹,交待几句。 不一会儿,两个兵士捧着一个朱漆盒子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双手奉给朱元璋,对坐在上面的「教主」,却仿佛没看见一般。 苏梦枕神色一冷,看来这教主驭下之术颇为欠缺,他接过盒子,飞快地翻看了十五封书信。 信纸薄而韧,洁白细腻,上面书写的字体却潦草难辨,有几个字眼反覆出现:大元、大都、明教,有一封是双方约定在大都见面,商讨如何覆灭明教。 原来这教派叫做明教,对方叫做「大元」,国都在「大都」,却是从未听过。 苏梦枕不动声色地放下信,又道:「把证人带来!」 朱元璋额头已冒出汗珠,不知这「张无忌」今日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第114页 他强笑道:「那两位兄弟身有军务,此时不在濠州。」 「张无忌」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韩林儿是何职务?」 朱元璋一时拿不准他问话何意,未敢回答。 常遇春大声道:「韩林儿是老首领韩山童之子,也是我等的少主。」 「张无忌」面色更冷:「我又是什么人?」 常遇春疑惑道:「您是咱们明教的教主,是十万教众的总首领。」 「张无忌」冷声道:「未经当面对质,未经公开审问,未经教主批示,你们竟要如此草率地处决自己的旧主吗?」 朱元璋早就看准张无忌的本性,打算设计激张无忌离开,再暗地处决韩林儿,趁机夺取明教大权。 哪曾想这张无忌今日仿佛变了个人,步步紧逼,毫不松软。 他面上沉默,脑海中却是疯狂转动,苦思应对之策。 徐达点头道:「涉及通敌叛国,此事却需教主决断,属下们莽撞了。」 朱元璋向「张无忌」强笑道:「教主,非是我等不向你汇报。只是这韩林儿于本教教众素有恩德,倘若处置不密,难保不被他反咬一口。」 顶着利剑一般的眼神,说完这番话,他已觉出额头汗水涔涔。 好容易熬到「张无忌」移开目光,朱元璋才轻轻松了口气,就好像瞬间从头顶搬走了一座大山。 「张无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去把韩林儿带过来吧!」 朱元璋的心又沉了下去,他一咬牙,起身道:「是!」 转身就要出去,却被「张无忌」喝止。 「你坐下!」他的一双眼眸在在场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定在常遇春身上,「你去!」 常遇春得令离去,朱元璋心乱如麻,隔壁隐约传出女子的轻唿:「无忌哥哥!」 朱元璋忽然灵光一闪:「教主,赵姑娘毕竟是蒙古郡主出身,此事涉及外敌,将韩林儿带至此多有不便。」 他又作出疑惑样子:「昨日教主和赵姑娘酒醉,我明明吩咐让侍女扶赵姑娘到内院去休息,怎么会在隔壁房间出现呢?」 从未见过脸皮如此厚实之人,苏梦枕心下也不由得嘆服。 他迟迟未揭破被绑在隔壁房间之事,不过是因身处陌生境地,不好轻易撕破面皮,哪曾想这始作俑者竟主动提出来了。 之前躺在他身侧的女子,已经走了进来,俏脸上似笑非笑:「无忌哥哥,你们明教的待客之道果然非同一般,原来是将客人绑在地上休息的。」 徐达早就惊得站起身来,向朱元璋道:「朱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是怎么回事儿?!」朱元璋表现得比他还要激动,大声喝问门外下属:「昨日负责服侍赵姑娘的是谁?简直胆大妄为至极!难道不知道赵姑娘是咱们未来的教主夫人吗?如此怠慢教主夫人,岂不是对教主不忠不义?」 他一口一个「教主夫人」,羞得赵敏脸上泛起红晕,倒不好再追问下去了。 朱元璋又跪下,向「张无忌」哭道:「教主,属下御下无方,让赵姑娘受委屈了,不知教主昨晚安歇可好?」 「张无忌」淡淡道:「人来了,先办正事要紧。」 他忽然转身,一指点倒赵敏,将她扶至一边长椅上躺下,拉下帷幔挡住。 常遇春已押着韩林儿走了进来。 见到「张无忌」,韩林儿又惊又喜,大唿道:「教主,属下冤枉啊!」 「张无忌」神情平静,向朱元璋示意道:「拿纸笔来!」 朱元璋无法,只得让人拿了来。 「张无忌」上前,轻轻一捏,韩林儿手上的粗麻绳整整齐齐地断开。 这手功夫,不止在场诸人大唿神奇,苏梦枕也是暗暗心惊,他不过随意试试,哪曾想这具身躯的内力竟深不可测至此。 韩林儿喜道:「教主果然神功盖世,明察秋毫。」 「写一行字,」「张无忌」神色不动,「我念你写。」 他拿过一封书信,随意挑了一段念道:「大都之行,已明你之意,盼再见细谈。」 韩林儿照着写了,不解道:「谁要和谁细谈?」 朱元璋喝道:「休要故作不知!」 他还要再说,已被「张无忌」一个眼神切断。 「张无忌」拿过来细细看了,反手递给徐达、常遇春。 他接着向韩林儿问道:「去年正月,你在哪里?」 韩林儿奇道:「去年正月,属下跟随教主与周姑娘,一起在大都寻访谢狮王的下落。当时正值鞑子一年一度的大游皇城,咱们还遇到彭大师呢!」 朱元璋忙道:「教主,可当真有此事?」 苏梦枕哪里会知道?他双目炯炯,盯视韩林儿半晌,方缓缓点头。 朱元璋嘆道:「如此说来,咱们可能中了敌人的里间之计了!」 徐达也道:「这十五封信乍一看是韩首领笔迹,细节运转处却有些不同,确有伪造可能。」 常遇春怒道:「必然那些无耻元狗,用奸计害咱们兄弟?」 「张无忌」将视线从朱元璋身上移开,缓缓起身道:「此事须得慢慢查访,切不可打草惊蛇。」 他在韩林儿肩头拍了拍,慢慢走了出去。 常遇春在身后急道:「教主,你要去哪儿?赵姑娘还在这儿呢!」 第115页 「张无忌」头也不回,一步步走了出去。 第75章 不一样的「楼主」 张无忌醒来时,险些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胸口仿佛堵着一口行将报废的风箱,每唿吸一口空气都似在上刑,四肢百骸无一不痛,一条腿已经痛到麻木。 他撑着坐起身,目光触及被外的一只手,枯瘦细长,绝不是自己的手。 张无忌惊得险些叫了起来,他跌跌撞撞地扑到窗口,视野开阔,各种建筑尽揽眼底,连绵整齐,不乏巍峨高楼,这绝不是他昨夜停留的濠州。 敏妹呢! 张无忌抓过一件红袍,随意披在身上,扑至门口,房门没锁。 有人正举手欲敲门,看见他,忙低头恭声道:「公子!」 张无忌一把抓住他道:「这里是哪里?和我一起的姑娘呢?」 那人惊道:「公子,这里是金风细雨楼,您怎么了?」 又有两人走了过来,三人眉目长得极像,正是贴身服侍苏梦枕的苏铁标、苏雄标、苏铁梁。 他们是苏氏家族精心挑选出来的苏氏子弟,兄弟三人分别负责为苏梦枕按摩、针灸、煎药。 此时,这三人的六只眼睛一起惊恐地望着眼前的「苏梦枕」,六只耳朵一起听到那句奇妙的问话。 「我是谁?」 难道名动天下的梦枕红袖第一刀已经失忆,竟不记得这最简单也最深奥的问题? 苏雄标老老实实地回答:「您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苏梦枕!」 「苏梦枕」道:「此地是何处?」 苏铁梁道:「这里当然是大宋的国都东京。」 然后,这六只眼睛又惊恐地看到了「苏梦枕」的表情,这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的苏楼主,竟然也流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苏梦枕」惊恐地问:「现在是宋朝?哪位皇帝?什么年号?」 苏氏兄弟面面相觑,难道楼主已经病到神经错乱了吗? 苏铁标试探着道:「今上是教主道君皇帝,年号宣和。」 静默良久,「苏梦枕」道:「有没有镜子?」 镜子当然有,且就在柜子里,之前因为楼主不想再看到病容而收了起来,苏铁标立刻就找了出来,双手捧过去。 「苏梦枕」一把接过,怔怔地看了良久,才喃喃道:「这是谁?」 苏铁梁大惑不解:「这是您啊!」 然后他的神情变得惊悚,他看见「苏梦枕」在做一个动作,他在翻自己的眼皮。 苏铁梁不由得后退一步,幸而很快听到「苏梦枕」道:「这人是中毒了吗?眼底怎么有个红点?」 他这话说得温和客观,就仿佛他是一个大夫,镜中人是个病人。 苏铁梁大着胆子站住了,他的秘密似乎并没有泄露,还可以再等一等。 「苏梦枕」从桌子上拿过一张纸,笔走龙蛇地写起来,又不时停下来为自己摸脉,仔细察看手指上的指甲,口中的舌头。 他很快写完了,交给苏雄标道:「麻烦你替我抓些药来!」 苏氏兄弟都惊呆了,他竟然写了一张药方,且交给了负责按摩的苏雄标,而不是负责抓药的苏铁梁。 他的语气如此谦和,仿佛这兄弟三人不是他的下属,而是药房的陌生伙计一般。 苏雄标忙道:「是,公子!」 他飞快地下楼去了。 「苏梦枕」看向余下两人,温和笑道:「你们两位也下去吧,我独自坐一会儿。」 看见这前所未有的笑容,苏铁标、苏铁梁也见了鬼般,飞身下楼了。 张无忌回身坐在床上,他不知道金风细雨楼是什么地方,也不知这具躯体是谁,他只知道这人似乎快要死了。 他全身上下,至少有十几种病,且中了毒,一条腿从根部开始溃烂,若不及早救治,很有可能就得截肢。 张无忌不知自己为何到了这副身躯内,更不知身边的人去了哪里。 他昏迷之前最后的记忆,是在朱元璋的接风宴上,朱元璋绝没有巫术,不会把自己凭空变成另一个人,然后传送到另一个时代。 若想搞清楚一切,他首先得恢復健康。 他盘腿坐好,开始运功驱毒,可这身躯的内力却并不合用,它是刚烈的,带着攻击性的,绝不适合用来疗愈。 张无忌嘆了口气,开始修炼九阳神功。 一个时辰后,杨无邪上了玉塔,他从苏氏兄弟处得知了楼主的精神反常,立刻一面派人去请树大夫,一面亲自上楼察看。 他敲了敲门,在听到答允后,才轻轻推开。 「苏梦枕」正盘腿坐在床上,额头上皆是细汗,显然正运功到要紧处。 杨无邪不敢打扰,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直到「苏梦枕」收了手势,才躬身行礼道:「公子!」 「苏梦枕」苦笑道:「我不是你口中的公子,我叫做张无忌,不知为何到了你家公子的身躯里。」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想来,我和你家公子都死了,才灵魂出窍,走错了躯壳!」 「公子不会死!」杨无邪断然道,「他是天下英雄之冠,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死在床上!」 「苏梦枕」嘆道:「你可知他有多少种病?又中了多少中毒?这样的身体,坚持到这个年纪,已经是个奇蹟了。」 杨无邪依然摇头:「公子,您太累了,休息一番就会好的。」 第116页 「我真不是他,我甚至不是你们这个朝代的人!」「苏梦枕」从床上站起来,撑着身体走了几步,「听说他是位楼主,我并不愿意做楼主。你们还是早做打算,另觅贤能吧!」 杨无邪的一颗心已经沉了下去,眼前人若是苏梦枕,即便病到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不可能说出「不做楼主」的话。 苏梦枕,会为了金风细雨楼流尽最后一滴血,散掉最后一口气,却绝不可能放弃楼子。 难道楼主当真已经身陨? 自称张无忌的人,已经拖着腿走到了门口。 杨无邪还来不及悲伤,当机立断跪了下去,他求恳道:「张公子,请留步听我一言。」 张无忌立即站住了,甚至转过身来,要扶杨无邪起身。 他显然是个心软的人。 杨无邪痛苦的心灵中,涌起一丝安慰:「张公子,楼子如今内忧外患,绝不能没有楼主。而且,楼主的身体千疮百孔,也需要慢慢调养。请你留下来,待我们稳住局势,必不再干涉你的去向。」 张无忌确实是个心软的人,他已看出这个跪下来的人,正强忍悲痛,却还是咬牙说出这番话。 这具身躯确实需要休养,况且,若此地当真是异世,他也没有地方好去。 张无忌点头道:「好吧,我可以暂时假扮你们楼主,但楼子里的一切公务还请你分担。」 杨无邪跪伏在地上,眼泪已止不住跌在砖石上。 苏公子,当真已经不在了吗? 树大夫推门进来时,「苏梦枕」、杨无邪一坐一站,看起来都很正常。 树大夫举着一张纸,这是苏雄标刚给他的方子,大喜道:「公子,这方子从哪里来的?妙啊妙哉!有了这方子,你的腿就可以保住了。」 这本是个大好消息,另外两人的脸上却并无多少喜意,杨无邪的眼眸中甚至还隐含着哀伤。 「苏梦枕」的笑容温和多礼:「方子是我偶然所得,既然合用,请大夫照方抓药吧!」 树大夫觉得不对,很不对,他走下楼时还在琢磨这些不对,以至于迎面撞上白副楼主。 白愁飞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顾不得计较对方的失礼,先问道:「听说我大哥不太好,可是真的?」 树大夫摇了摇头,背着手走掉了。 很快,苏梦枕病重,已经精神失常的消息,传至京城各大势力头脑的耳中。 第76章 花公子 一夜未眠,天已大亮。 杨无邪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他不能被悲伤击倒,即便苏公子当真不在了,他也要替他撑下去。 六分半堂虎视眈眈,白副楼主野心勃勃。 他一定要撑到王小石回来。 杨无邪带着前所未有的决心,一步步爬上玉塔。 然后,他见到了苏梦枕。 只需要一眼,他就看得出来这是真的苏公子。 有些人的灵魂,就像是一柄绝世利剑,无论身在何处,总是能灼伤世人的眼眸。 杨无邪压抑心底激动,颤声道:「公子!」 苏梦枕正在穿衣服,内衣,中衣,外衣,一件件地套好,然后坐下,道:「无邪,帮我梳头。」 他显然是要出门,杨无邪擦去眼泪,忙忙地去拿梳子。 注意到他的失而復得,苏梦枕轻笑一声,道:「昨日,我是不是死过去了?」 杨无邪道:「没有,昨日您自称叫做张无忌,可惜我翻遍白楼资料,也没找着一个叫做张无忌的人。」 「你当然找不到,因为他本就不是这一世的人,」苏梦枕的口气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他是后世一个叫做明教的组织首脑,武功天下第一,手下有十万教众,即将推翻外族统治,光復汉人河山。」 他又补充了一句:「他做成了我一直想做的事,若能面见,我必要敬他三杯!」 杨无邪手中的梳子早已僵住,他知道公子绝不说假话,可这番话也太过玄幻了。 苏梦枕接着道:「在那里,我听到了大宋的末路。」 他轻声描绘了自己从异世史书上得来的史实,关于一个被后世称为靖康之变的大事件。 杨无邪手中的梳子已经碎成了木渣,他的牙齿也气得咯咯作响。 苏梦枕双眼望着窗外,幽幽道:「不可置信吧?我也不相信,故而一天之内奔走了三个州县,搜罗了不同版本的十三本史书,又问了三十八个互不相关的人。」 「这三十八个人,有读书士子,有官府要员,有有挑粪砍柴的普通百姓,有走街串巷的老货郎家,有武林世家的正宗传人......他们异口同声,大宋亡了,半壁江山亡于金,半壁江山亡于蒙古。」 他站起身,随意挽了髮髻,拿过一件披风罩在身上:「我要出去一趟,你在此静静!」 「我已经强令自己冷静了一夜了!」 此时天色尚早,苏梦枕一路只遇到了七个人,这七个人看见他,都不约而同露出震惊的喜意。 刀南神大声道:「楼主,我就知道你的身体好得很吶!」 苏梦枕只是点点头,匆匆上了马车。 他的马车停在了神侯府后门,金风细雨楼与神侯府表面并不亲密,虽然苏梦枕心急如火,也只能私下约见。 诸葛正我不在,僕人引他上了无情的小楼。 第117页 等在楼上的,却不是无情,而是一个叫花满楼的人。 金风细雨楼的白楼里,有一本关于花满楼的档案,很薄,只有三页纸,两页半皆与无情有关,剩下的半页写着: 花满楼,出生地不详,家世不详,二十七岁左右,一夜之间突然出现在京城,常与四大名捕之无情同出同入,两人关系暧昧。 其人擅使功夫名为流云飞袖、灵犀一指,曾以双指轻松接下孟空空的相见宝刀、彭尖的五虎断门刀,从神通侯方应看手下救出无情。 这位全京城来歷最神秘的人物,如今就坐在无情的小楼里,以主人的姿态招待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苏梦枕开门见山道:「三个月前,无情公子曾写信暗示我支持联辽抗金,可有依据?」 花满楼笑容淡然:「辽不过强弩之末,金却是虎狼之姿,其中形势,苏楼主这样的聪明人自然看得分明。」 苏梦枕道:「大宋呢,花公子如何评价?」 花满楼尚未答话,门外已有人接道:「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轮椅轻压过木板,花满楼早已起身,笑意温柔地迎了上去:「崖余,你回来了。」 他从金银双童手中推过轮椅,摆在苏梦枕对面,又将桌上放置温热的茶水端给无情。 无情喝了茶,清冷的眉目晕染开来,带上了清浅的笑意。 无情得遇良人,苏梦枕心底也生起了一丝安慰,此前的他,委实太清,太冷了些。 苏梦枕引回正题道:「何以见得?」 无情将茶杯递迴花满楼手里,冷声道:「上位者昏庸无能,当官者中饱私囊,普通百姓民不聊生,岂非病入膏肓之症?」 他面上的清浅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金之后,尚有蒙古铁骑。宋若再不思变,亡国之期不远矣!」 苏梦枕眉头一挑,忽道:「无情兄可听过靖康二字?」 无情、花满楼对视一眼,花满楼轻声道:「苏楼主从何处听来?」 苏梦枕冷笑道:「街头巷议,民间史书。」 花、无二人怔住,目中皆是不可置信,良久,无情才道:「苏楼主可听过离魂之症?」 话已至此,苏梦枕不再隐晦,直接道:「岂止听过,亲身经歷,奇幻至极。」 无情屏退两个童子,花满楼去关上门,两人低声道:「苏楼主难道也去了明代?」 「明代?」苏梦枕略一疑惑,立时反应过来,「看来,最终当真是明教得了天下,明代的皇帝可是姓张?」 花满楼摇头道:「明代开国皇帝姓朱,朱元璋!」 苏梦枕怅然,他虽未与张无忌接触过,昨日却已听过太多他的传说,光明顶力敌六大门派,六安寺勇救群雄,将一盘散沙的江湖凝聚起来,投入抗元大业。 以一己之力,达成了苏梦枕多年夙愿,这样的人,岂能不让他钦佩? 这个让他心生敬意的明教教主,竟然折于那密谋背主的朱元璋之手吗? 苏梦枕问:「花公子,你听过明教吗?」 「并未,」花满楼细思一番,道,「只听过白莲教、弥勒教。」 苏梦枕又问:「那么,朱元璋又是如何起家的呢?」 朱元璋是一个传奇,从乞丐到九五至尊,作为明朝人,对这位太祖皇帝的发家史皆是津津乐道,耳熟能详。 花满楼将自己知道的史实、巷野传闻娓娓道来,苏梦枕的眉头却是越蹙越紧了。 只听花满楼总结道:「这位明太祖,也算得一位好皇帝,殚精竭虑,除腐败,稳朝纲,驱虎虏,才有了大明百年基业。」 与苏梦枕见过的朱元璋颇有不同,也许就是这样心机深沉的人,才做的了帝王吧。 无情默默倒了杯茶水,递到说得口干舌燥的花满楼手中。 他向苏梦枕笑道:「苏楼主,你说的明教,无史可考,要么已经被人为阉割;要么,在七童的世界里,就不曾存在过。」 苏梦枕点点头,道:「确有道理,我遇到的那些人,就没有一个听说过金风细雨楼,史书上也没有诸葛神侯或者傅宗书。」 他不再纠结,直切重点:「如此说来,花公子是明代的人了?」 「是,」花满楼毫不避讳地承认,「有一夜醒来,我竟成了顾惜朝,从此就隔日一换,直至我彻底选定不再回去。」 苏梦枕又详细问了过程、规律,以及花满楼是怎么到了此地。 可惜,对如何转换时空,花、无二人也说不清楚。 苏梦枕道:「无妨,两位已助我良多。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对病入膏肓的赵氏皇朝,两位有何打算?」 无情的嗓音清如剑,利如刀:「刮骨疗毒,割肉治疮!」 花满楼与他相视一笑,接道:「驱除胡虏,护我河山!」 第77章 楼主的刀 张无忌一觉醒来,惊喜交加。 喜的是,他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惊的是,这身体竟一日奔袭四百里,跑到了颍川的一家客栈里。 张无忌奔出客栈,四顾茫茫,哪里还找得到赵敏的身影? 当年蝴蝶谷盟誓,颍川教众由布袋和尚说不得与刘福通等人统领,张无忌便先找到当地分坛,让说不得发令当地教众打探赵敏下落。 一日过去,并无踪迹。 刘福通忍不住劝道:「咱们干的是抗元大业,那位赵姑娘毕竟是元廷郡主,教主如此大张旗鼓地遣众寻访,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猜想,对军心不利。」 第118页 张无忌嘆道:「她抛国舍家跟随我,我岂能有负于她?不过,兴师动众却是不好,我便独自再去寻访罢!」 见教主愁眉深锁,布袋和尚说不得建议道:「我听说那位汝阳王近日到了益都,也许郡主娘娘会赶去见她父亲,教主不妨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再启程往益都找寻。」 张无忌哪里等得及,当即拜别说不得等人,连夜赶往益都。 他将轻功提至极致,一夜奔走,却在子夜将过时,头脑昏沉起来,又勉力奔出三十里地,才不支倒在一片树林里。 苏梦枕醒来时,正与一只毛茸茸的灰毛松鼠打了个照面。 周身暖洋洋的,唿吸间是草木泥土的清香。 花满楼说的不错,他又到了张无忌身体里。 苏梦枕跳起身来,既然有幸到了元朝末路时期,他苏梦枕岂能不上阵杀敌,为崖山海战的罪魁祸首亲手敲响丧钟? 他赶到附近镇上,打听得此地处益都附近,便在镇上买了匹马,直奔义军军营。 到了军营要地,苏梦枕当众亮明教主身份,直奔中军大帐而去。 此地义军首领是刘福通部下的王士诚,只在蝴蝶谷时远远见过张无忌一面,此时听得教主亲至,忙迎了出来。 苏梦枕也不多作寒暄,两句话说过,便问起附近军情。 那王士诚却吞吞吐吐起来,半晌才道:「不敢欺瞒教主,益都已被围困多日,我等正商议救援。」 他本想遮掩过去,触及「教主」寒电般的双眸,一个激灵,实情就不由自主地吐露出来:「围困益都的正是汝阳王李察罕,此事对教主有些不方便,我等也不敢让教主为难!」 苏梦枕冷声道:「涉及抗元大业,明教上下勇往直前就是,有何不便、为难?」 「这,」王士诚小心观察了「教主」的神情,见他冷漠肃然,不似做伪,难道传闻中汝阳王女儿与教主关系匪浅之事,竟是假的? 他尚在犹疑不定,苏梦枕已傲然起身,大声道:「军情如火,岂能因儿女私情推脱不前?传令下去,即刻开帐点兵!」 比起当日蝴蝶谷惊鸿一瞥,如今「教主」的身上,更多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王士诚哪里还敢耽搁?当即召集谋士将领,商议军情。 汝阳王察罕特穆尔,汉名李察罕,深谙用兵之道,不仅将益都围得铁通一般,又以围城打援之法,教来救援的明教人马有来无回。 王士诚几次派兵支援,皆折损惨重,昨日还被俘了一员大将。 苏梦枕眸光扫过帐中众人,见诸人皆有些垂头丧气,其中一员虎将还用白布吊着手臂,一股郁郁之色。 他看定那受伤将领,缓缓道:「你这伤,因何而来?」 听见「教主」垂问,那将领有些激动,愤愤道:「还不是李察罕那老小子!奶奶的,我们连益都地界都没靠近,就中了那老小子的埋伏。可惜吴大哥,当场被射落马下,捉了去。听说,昨日已经在益都城下被枭首示众了!」 说到此处,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苏梦枕冷声道:「你在此地落泪,可会伤及敌人分毫?」 那将领愕然瞪大泪眼道:「自然不会,只是......」 苏梦枕站起身,高声道:「八十五年前,咱们汉人的皇帝,被这些元人从金华追到福州,福州追至泉州,最终退守至崖山海面上,七岁的皇帝不屈跳海,十万军民跳海殉国!」 「八十五年来,咱们一直是元人统治下的劣等人,被任意买卖为驱口,杀一个驱口刑罚等同私宰牛马!出嫁的姑娘要先受他们蹂躏,我们的老人被迫驱逐至野外等死!」 他缓缓走了出去,嗓音低缓而清晰,帐外聚集着众多兵士,「教主」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响在他们耳边: 「今天,我们辛苦打下的城池被围,我们荣辱与共的兄弟被当众砍下脑袋!难道,我们只能在此流泪、嘆气?」 他走至兵士们中间,嗓音开始激昂: 「我们起兵是为了什么?为了不再被随意宰杀!为了不再含泪摔死头生子!为了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做人!」 那吊着手臂的将领沖了出来,虎目中已没有一丝泪光,只有血红的斗志,他一把扯下臂上白布,大叫道:「杀回益都!夺回城池!」 兵士们群情激动,跟着大声叫道:「杀回益都!夺回城池!」 王士诚追出来道:「教主,咱们什么时候出兵?」 苏梦枕站在一块山石上,恍若君临天下的帝王:「当然是现在!」 士气已经调动,自然是一鼓作气,况且昨日新败,汝阳王绝料不到他们今日就会反攻。 他环视四周,一字一句道:「此次出兵,我亲任开路先锋,绝不会让元人再有伏击兄弟们的机会!」 数千人齐声唿应:「我等愿随教主同往!」 王士诚好不容易安抚众人的争先恐后,选了五百身负武艺的兵士,又挑了五名得力的百夫长,骑马跟随「教主」先行,自己亲率大军随后。 他们扎营之地离益都城不远,仅隔一山一水一林而已。 翻过山头,苏梦枕让众人按辔缓行,自己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在林间打了个来回。 许是近日接连打退几股援军,汝阳王并未在林间伏下重兵,只留两队岗哨人马,约莫百余人。 第119页 苏梦枕暗暗探清位置,回来召集二百身手敏捷者,一一分派清楚,悄默声地解决了岗哨。 这身躯神功在身,视力也远超常人,苏梦枕藏身在一株高树上,将城外城内情形看个明白,用随身带的炭笔画下图形,方轻轻跃下树来。 他将图纸交给一名百夫长,让其迅速送给王士诚,又吩咐剩余四名百夫长带领先锋兵先隐身在林内,待王士诚大军到,城内信号起,再依计行事。 苏梦枕孤身进了军营,他并不清楚张无忌练的是什么神功,只觉得内力浑厚,内息连绵似不绝;落地无声,身体灵敏若无物。 他自记事起,就是病痛缠身,这样火热、强大的身躯,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他混在元人军队里,摸至益都城下,忽然纵身跃起,攀越而上。 元人眼前一花,城下负责监视的弓箭手忙忙地搭弓射箭,城墙上却哪里还有人影? 莫不是青天白日也有幽灵? 城内义军首领名为田丰,率领城内军马困守孤城多日,心底已隐隐绝望,忽闻教主从天而降,不由得大喜过望。 苏梦枕让他拿出最后的存粮,城内兵士饱餐一顿,又召集城内守军,「教主」亲自登上城门鼓舞士气。 待城外信号起,城内也发出信号。 城内城外同时杀声震天,「教主」一骑轻尘,率众冲出城门,直奔元人中军大帐。王士诚率军左右包抄,截断元军退路。 苏梦枕手中的刀,已砍断了七柄,身上的白衣,也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这个世界,本没有红袖刀;这具身躯,本也不爱穿红衣。 苏梦枕随手又夺过一柄大刀,红袖刀法在浑厚内力加持下,成了灭世修罗,近身者皆化为齑粉。 身后跟随的军士渐渐皆被拖住脚步,他已孤身闯至中军大帐。 密密麻麻的元人护卫围拢上来,又麦草一般被修罗手中的刀收割。 混乱中,有人喊:「弃刀,不要给他拿到刀!」 刀再断,苏梦枕只夺得一桿长枪,枪如刀,仍可收割近身者的生命。 汝阳王察罕特穆尔绝望了,他与那修罗之间已只剩下两个人,很快,那刀一般的枪收割的,就会是他的生命。 他忽然觉得这年轻人有些眼熟,敏敏当年以死相逼要嫁的,是不是这个人? 第78章 教主的拳 张无忌下了楼。 他相信杨无邪的话,但还是想亲眼看一看这宋徽宗时代的汴京城。 他走得很慢,左脚有些蹒跚,每一步都要咳嗽两声,手中的帕子已被咳出来的血打湿。 苏梦枕的身体太差了,病太多,毒太深,伤太重,需要一点点用药调理,九阳神功也进展甚微。 此时天色还早,洒扫庭院的僕役刚刚收工,准备悄悄回到属于下人的房间去。 张无忌温声笑道:「你好,请问,可知道街上哪一家的早点最好吃么 ?」 那僕役有些震惊,苏楼主礼贤下士,却绝不平易近人,而眼前的「楼主」,平和得仿佛邻家摆摊卖艺的阿大。 他结结巴巴道:「西街的牛大嫂豆汁还不错,街尾的驴肉火烧也还行......」 话未说完,他先啐了自己一口,苏楼主会是坐在街边喝豆汁、吃火烧的人吗? 苏楼主不是,张教主可以是。 张无忌愉快地点头道谢,拖着那条伤腿,慢慢走了出去。 僕役在震惊中想道:苏楼主,会放任自己跛着腿走路吗? 幸亏杨总管听到消息,匆匆赶了出来,他已经从苏梦枕处知道了交换的规律,所以并不甚慌。 他拦住张无忌,低声道:「张教主,楼里的早饭不可口吗?」 张无忌笑道:「很可口,很清淡,且又富有营养,我不过是出去转转。」 杨无邪道:「您可以坐轿子出去!」 张无忌摇头:「不用了,不过是随意走走。」 「您还是用吧!」杨无邪坚定地道,「苏公子可能不会喜欢,让自己这样走在街上。」 他在心里道:苏楼主就算整条腿的骨头断了,也会忍痛走得端正。 张无忌恍然,他站直了些:「放心,我会注意仪态的!」 他的语气也很坚定,杨无邪只得放他离去。 出楼之前,张无忌又遇到了一个人,一个白衣白袍,英俊瘦削的年轻人。 张无忌暗道:即便是有「玉面孟尝」称号的宋师哥,怕也不及眼前人的风采。 他立时对眼前的俊美人物产生了好感。 那俊逸的白衣人道:「大哥,今日身子可好?」 张无忌笑道:「我很好,你呢?」 他笑得太真诚,眼眸中还带着平日少有的赞赏、喜爱之色。 白愁飞一时怔住了,自从王小石逃离京师后,他已经许久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眼光了。 杨无邪赶了上来,向白愁飞拱手道:「白副楼主!」 他曾和张无忌说过楼中主要人物,张无忌瞬间明白,眼前人就是野心勃勃的白副楼主,苏梦枕的结义兄弟。 面对白愁飞探究的眼神,张无忌笑意不减:「我要出去走走,二弟要一起吗?」 白愁飞当然不去,他如今大权在握,日理万机。况且,苏梦枕独自出门,正是绝佳的试探机会。 他也笑笑,婉拒了「苏梦枕」的邀请,并在回留白轩的路上,一连发出三道消息。 第120页 杨无邪忧心忡忡地送走张无忌,却只发出一道消息。 张无忌走到了汴京的早市上,同样作为京师重地,汴京与大都多有不同,最重要的区别,就是人。 来来往往的人,衣饰形制虽有不同,但绝对是汉人的装束;耳边响起的,口音虽有变异,却无异是汉人的乡音。 张无忌走在大街上,心情十分愉快。 虽然苏梦枕的孱弱身躯,让他不能吃路边摊上的食物,但闻到各色小吃的香味,听到烟火人间的嘈杂,已足够张无忌心情愉快。 然后,他受到了攻击。 十个黑衣杀手,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天子脚下,向一个不停咳嗽的病人发起攻击。 张无忌不懂红袖刀法,他甚至没有带那柄旖旎风情的红袖刀。 他所有的,只有一条伤腿,和一对拳头。 这已足够! 围观人群只见那病公子,缓缓推出手掌,如清风拂岗、明月照江一般,将黑衣杀手的杀招一一化解,甚至还顺手扶起了路边摊贩即将翻倒的菜架。 张无忌解决完杀手,继续背着手往前走。 杨无邪若在此,一定会摇头嘆息:演技太差,苏公子,永远不会走出这样悠闲散漫的步伐。 幸亏他的那道消息,虽比白愁飞派出的杀手晚了些,总算也已奏效。 苏梦枕昨日已和他交待了可託付之人。 这人已经挡住了张无忌的去路。 「张教主!」 这个世界,除了杨无邪,竟还有人认得他? 眼前人身姿秀挺,容颜如玉,即便是刚见过的白副楼主也要稍逊三分;他笑容温暖,嗓音清和,仿佛阳春三月拂过柳枝的春风,洒满阳光的粼粼春水。 张无忌大起好感,拱手笑道:「公子是?」 那人微笑道:「在下花满楼,对苏楼主与张教主之事略知一二,张教主可愿拨冗到前面三合楼喝杯茶?」 张无忌拍拍肚子,笑道:「茶就免了,早饭倒是可以一吃。」 苏梦枕是个病人,他的早饭由专业人士配置,营养丰富,易于消化,对张无忌来说,却过于寡淡了些。 稠煳煳的一碗粥,肉和菜都剁得细碎无比,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苏梦枕应是已习惯了这样的饮食,张无忌却有些吃不下去。 可是,等他走到早市上,看到油汪汪、鲜辣辣的各色美食,又不由得忧心会坏了苏公子的肠胃。 他只能继续饿着,转着念头要不要回去喝那碗黏煳煳的粥。 想到几十年如一日吃这样的饮食,张无忌心底甚至对叱咤天下的苏楼主有了一丝心疼。 三合楼,听起来是个酒楼的名字,清淡些的饮食总还是能挑出来的。 想到不用喝那碗稠粥,张无忌欣然同花满楼走进三合楼,几乎满楼人的目光瞬间都凝聚在他们身上。 蛰伏不出的金风细雨楼楼主,在传闻中已经病死、毒死、伤死,或者被野心勃勃的白老二伏杀而死,竟然在一个普通的清晨,简简单单地走进了人声鼎沸的三合楼。 当然,也有些不认识苏梦枕的普通人,他们转过目光,一则是跟风,再则是这两人太特别。 一个病得惊人,一个俊得惊人。 店伙计识得苏梦枕,殷勤备至地将他们引至楼上,挑了一间阳光最足,位置最优的雅间。 「苏梦枕」显然心情不错,向每一个看过来的客人点头微笑,顺手给了店伙计一块碎银子。 待他们关上房门,楼上楼下都沸腾了,至少有二十个人,顾不得咽下口中饭食,飞奔回去报信。 雅间内,花满楼手上不缓不慢,洗茶,泡茶,留神观察张无忌点菜。 张无忌在食单上先挑出两个清淡小菜,嘱咐店伙计少油、少盐,不放调料,又点了一碗白粥,一个白水煮蛋。 然后,他把食单递给花满楼,苦笑道:「这位苏楼主的身体底子太差了,只能如此饮食,花公子另点几道菜吧?」 花满楼接过食单,随意划了几道菜,交给店伙计,待他离去后,才笑道:「张教主体贴入微,若苏楼主有知,必然感动得很。」 张无忌咳了两声,道:「花公子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想来是苏楼主的挚交好友了?」 花满楼但笑不语。 张无忌嘆道:「我有一言,还望你转告于他。他早上吃的饭虽营养,到底太过单一,时间长了对口齿、脾胃皆无益处,不若做些药膳,多换些花样,比吃药还强些。」 花满楼道:「原来,张教主竟对医理也有研究?」 张无忌道:「我幼年时,因缘际会,曾学过些医理,若与苏楼主相对而坐,对他的病会多几分把握。可惜,现在处在他的身体内,望闻问切多有不便。」 「医者不自医,给自己把脉确实难以准确。」花满楼见张无忌这样纯良的模样,忽然心底一动。 他换了话题道:「张教主可知道苏楼主的病源么?」 待张无忌摇头后,花满楼细緻生动地讲起了苏梦枕襁褓之中的悲惨经歷。 张无忌幼年时,因被玄冥二老之一的鹤笔翁打伤,身带寒毒长达十年,听到苏梦枕因伤致病,不由得心生唏嘘,愈发为他心痛。 店伙计送上饭食,张无忌顾及苏梦枕的肠胃,吃得极慢,花满楼也一直耐心相陪。 第121页 临出门时,花满楼压低声音道:「楼下有位高手,有劳张教主板起面孔,尽量莫与人讲话。」 张无忌讶异道:「如此距离,花公子竟然能察觉?」 「我幼年眼睛不便,耳朵就比别人略灵一些,」花满楼笑着解释,「况且,苏楼主为人冷傲,不好随意改了性格。」 楼下大堂里,只坐着一个人,白衣,低头,好看得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低首神龙狄飞惊,他就是白愁飞发出的第二道消息。 若想评估苏梦枕残存的实力,这世间怕不会有人比他更合适。 第79章 他和他的世界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让张无忌简直要板不起脸,冷不下语气。 幸而狄飞惊先向花满楼打招唿。 「花公子,」他仍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衣摆,仿佛羞答答的大姑娘,「请见谅,我颈骨不便,无法抬头。」 他又转向张无忌,斯斯文文地道:「苏楼主,好久不见,见到你身子康復,雷总堂主也就放心了。」 张无忌更不忍心了,正要漾出笑容回话。 花满楼先笑道:「狄大堂主,你们六分半堂北边那笔生意,处理好了吗?」 狄飞惊脸色微变,嗓音依然斯文温柔:「接到无情总捕的传信后,雷总堂主立时就派人去处理了,可惜晚了一步......」 他站起身,声音低了些:「现场很干净,我们的人也没留下活口。便有劳花公子先行转告四大名捕,稍后我们会派人到六扇门报案。」 花满楼也变了脸色:「六分半堂可有方向?」 狄飞惊依然不紧不慢地道:「如今北方商路皆在连云寨控制之下,此事恐怕得问戚大寨主、顾大当家才知。」 花满楼敛了笑容,道:「我们会再做调查,若有新线索,也望狄大堂主不吝告知。」 狄飞惊点点头,抬眸看了眼「苏梦枕」,见他虽面无表情,眼神却是温暖平和的,不由得心下疑惑,略一思索,问道: 「毁诺诚、小雷门、神威镖局、青天寨如今皆已统合至连云寨麾下,连云寨势力已向南渗入京城,雷总堂主多次与白副楼主磋商,皆未达成合作共御之道,不知苏楼主对此事如何看?」 张无忌:「......」 花满楼笑道:「苏楼主今日是出门散心的,公务留待他日再议吧!」 说罢,轻碰张无忌手臂,并肩走出三合楼大门。 回六分半堂的路上,狄飞惊遇到方小侯爷的轿子。 方应看掀开轿帘,俊秀面容上,露出虚心求教的微笑:「狄大堂主,苏楼主病情如何?」 狄飞惊只答覆一句:「他身体看起来还不错。」 回到六分半堂,当总堂主雷纯问出同样的问题时,狄飞惊也如此回答,但多加了一句,合起来就是: 「他身体看起来还不错,精神似乎有些问题。」 当然,张无忌对狄飞惊的判断是毫不知情的,他正同花满楼坐在秦三娘子的茶苑内,品赏点茶之妙。 秦三娘子表演过点茶后,她六岁的一对孪生女儿,又表演了充满童趣的斗茶。 花满楼一边观看,一边低声讲解其中妙处,张无忌虽半懂不懂,也觉赏心悦目。 出了茶苑,二人又坐船游汴水,球场观蹴鞠,夜游汴京闹市,直到月上柳梢,花满楼才陪他走向金风细雨楼。 路过秦三娘子的茶苑时,花满楼忽然嘆道:「可怜这两位小姑娘,七年后正是豆蔻年华。」 张无忌心中一动,问道:「今年是什么年份?」 花满楼嘆道:「宣和二年!」 宣和二年,金攻下辽都上京。宣和三年,辽将失去一半的领土, 宣和四年,金攻克中京,辽天祚帝被迫流亡。 宣和五年,完颜阿骨打死,吴乞买即位。宣和六年,辽亡。 宣和七年,金军分两路南下,直逼汴京,宋徽宗赵佶禅位于太子赵桓,是为宋钦宗,改年号为靖康。 靖康二年,靖康之变。 秦三娘子的女儿们,文武大臣的女儿们,皇帝的女儿们,都将成明码标价、任人蹂躏的货物。 三合楼,汴水秋声,活力涌动的蹴鞠场,烟火人间的早市,都将在金人铁蹄下不復存在。 此地,将在金人统治下度过百年,然后被蒙古收入囊中。 因离魂至宋,张无忌专门研究过靖康之变的歷史,虽是惨绝人寰,却不过是纸上的文字,哪有活生生的人来的冲击大呢? 见张无忌脸色惨白,双眸含泪,花满楼心底虽不忍,还是继续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可惜这个世界,既没有屠龙刀,也没有倚天剑!」 花满楼嘆着气走了。 回到小楼时,无情正披衣坐在灯下看书,灯光昏黄,美人如玉。 花满楼走过去,默默地将爱人拥入怀中。 无情轻拍他手背,柔声道:「你去了很长时间。」 「是,」花满楼轻嘆道,「原是要替苏楼主做说客,说服张教主安分守己。见那张教主纯良仁善,我却忍不住动了拉拢之念。」 他在无情身后坐下,依偎在爱人肩头:「来歷无从考证,武功当世一流,又心存大义,倘若拉拢成功,咱们的计划就多了三分胜算。」 「就和你一样,」无情转过身来,轻抚他脸颊,怀着歉意道:「当年,你已很接近目标,实在不该为我暴露身份。」 第122页 花满楼摇头:「机会还会再有,你却只有一个。况且,在那件事之前,我因放走吴大人一家,已引起那奸贼的怀疑了。」 无情心底一痛,拉住他的手道:「倘若不是因我捲入这污乱世间,岂会让这双养花护人、呵护生命的手沾染血腥?」 花满楼笑道:「佛家既有低眉之慈,又有金刚之怒,何况我这俗人?只要所杀皆该杀,我不会因此自苦。」 夜已深,两人相依而眠,无情忽道:「你说,张教主会选择转换世界,为不相干的他乡生民出力么?」 花满楼道:「相干与否,在于人,在于心。咱们能做的,不过是展示善意,他若无意,也不必强求。」 玉塔上,张无忌辗转难眠,想到金人的残暴,宋廷的昏庸,他恨不得倚天剑在手,杀入宋帝宫廷,斩徽钦二宗于剑下。 子夜将过,他才心情郁郁地睡去。 一觉醒来,正被一把剑抵着喉头。 「敏妹!」张无忌喜得险些跳起来,「你这两日都到哪里去了?我让人回濠州找你,他们却说你不告而别,不知去了何方。」 赵敏杏眸通红,玉面惨白,银牙紧咬,恨声道:「张无忌,你好狠的心!」 「敏妹,你怎么了?」张无忌觉出不对,要去抓赵敏颤抖的手,却被一把甩开。 「不要碰我!」赵敏怒不可遏,「你竟然还笑得出来?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手起刀落,眼睛甚至都不眨一下!」赵敏颤声道,「我与你生死相随,难道都不值得你一瞬的迟疑么?」 张无忌愈发惊愕,「谁杀了谁?」 来之前,赵敏设想过他的各种反应,却独没想到这般茫然无辜的模样。 她心头一息希望瞬间绝灭,冷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假託不知?你个没有担当的懦夫、骗子!」 她一剑刺去,见张无忌不避不让,昔日柔情又涌回心头,酸楚难忍之际,剑尖还是偏移一寸。 待昔日情郎鲜血喷出,赵敏才如梦初醒,拔剑转身,飞奔而去。 张无忌疾点伤口穴道,撕下一角衣衫,草草裹伤追出门去,闻声而来的明教教众,已将赵敏团团围住。 面对昨日围攻父亲的普通教众,赵敏再不容情,出手凌厉,转眼地上已躺了三具尸体。 「住手!」张无忌忍痛上前阻止。 教众们面面相觑,不敢再攻,赵敏又趁机刺死两人,跃上墙头,回身叫道:「张无忌,杀父之仇,他日必报!」 说罢,纵身一跳,不见了。 张无忌茫然道:「谁?汝阳王死了?」 教众中的一个小头目大声道:「那元贼屠戮咱们的人成千上万,教主昨日一刀砍了他,是为明教扬威,为咱兄弟们报仇!这妖女若敢再来,必让她有去无回!」 在场数十人齐声附和。 大家收拢地上五具尸首,又不免大骂妖女狠毒。 张无忌有心喝止,院外早闻声涌进来数十人,其中两个,正是死者的兄弟,顾不得教主在侧,扑地抚尸大哭起来。 其余人也面露悲戚,颓然垂首。 死在地上的,也是别人的兄弟、父亲、儿子,他又有何立场阻止别人痛骂妖女? 张无忌轻嘆一声,慢慢走回房里去了。 昨日这副躯壳里的,是苏梦枕,一刀砍了汝阳王的,必是他无疑。 可此时,又如何分说? 第80章 教主的气度 昨日征战沙场,驱逐异族侵略者;今日醒来,还要面对京城斩不开的污泥浑水。 苏梦枕坐在榻上,听白愁飞讲连云寨的急剧扩张,六分半堂的蠢蠢欲动,以及有桥集团的暗地动作。 他从花满楼、无情处,已经知道了戚少商、顾惜朝皆去过后世,戚少商是守大义之人,统领北方武林,只会对他日抵御金人南下有益无害。 六分半堂与日薄西山的辽人暗通款曲,倒卖火药武器,虽可恶,倒也不足为虑。 唯有有桥集团背后的神通侯方应看、大内监米苍穹,与金人勾结,其心可诛,其人可杀! 还有为野心不择手段的白愁飞,若想开展大业,内患不得不除,可他苏梦枕,又如何能先对不起兄弟? 面对白愁飞的愤懑之语,苏梦枕淡淡笑道:「一年时间,统御北方武林势力,也是戚少商的手段。」 白愁飞冷哼道:「听说戚大寨主现在已经不管事了,连云寨如今当家的是顾惜朝。」 他看了眼不置可否的苏梦枕,带了点儿笑意道:「连云寨处事愈发狠辣,大多是顾惜朝的手笔。行非常之事,便需有霹雳手段!大哥若如戚少商信顾惜朝一般信我,今日咱们多半已经一统京城各派了。」 苏梦枕勐咳一阵,才道:「我自然信得过你,只是京师势力复杂,且搅和进了朝廷,你能维持金风细雨楼如今的局面,已是常人所不能了。」 他本意是规劝,白愁飞却只听出了示弱,加之昨日他派出试探的杀手,竟然全部活着回来,愈发让他觉得苏梦枕成了一只病虎。 白愁飞的背挺得更直,头仰得更高,语气也带出了一丝不屑:「大哥病了这一年多,身子躺得软了,心思也软下去了。」 「取其中者,得其下!京师势力层出不穷,若只想维持现状,只怕很快就要在京师混不下去了。」 第123页 他侃侃而谈,苏梦枕的咳嗽也愈来愈密,脸色也越来越差。 眸中的寒火闪了又闪,苏梦枕终只是冷了语气,道:「连云寨的事,我会派人约戚寨主一谈,在此之前,你要约束楼子里的人,避免冲突!」 打发走白愁飞,苏梦枕强撑起身体,独立窗口,遥望风雨凄迷的东京城。 又一阵咳嗽使得他躬下腰去,痛苦难当之际,一股微弱的暖流,自丹田处潺潺流动,缓缓裹住了心脉。 每次最痛之时,身体便会自然而然地生出如此反应,想来,这就是那位张教主的功劳了! 苏梦枕慢慢直起身子,目光仍盯视远方巍峨的皇城,心思却回到昨日的围城之战。 挥刀砍向汝阳王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一刀下去,张教主与汝阳王女儿的情缘就完了。 他并没有迟疑,就像当年杀雷损一般,与对方女儿的婚约,绝不会影响他出刀的速度,即便知道雷纯会从此恨他。 张教主呢?会不会因此恨他?明日会不会一怒之下,撤回这暖洋洋的一脉内息,再也不愿为他诊脉调药? 这位张教主的医术,据杨无邪说,宫廷御医树大夫都是极力夸赞的…… 苏梦枕不再想了,做已做了,想无意义。 他的身体既然有所恢復,就该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苏梦枕走下玉塔,一步一步走上白楼,开始处理金风细雨楼的公务。 张无忌在玉塔醒来时,仍处在无边的悲愤、沮丧之中。 他闭着眼睛,四肢百骸皆痛,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让他将身体缩成一团。 这就是苏梦枕的日常,被病痛缠裹着,直到逝去最后一点儿生机。 然而,就算剩下最后一口气,苏楼主也会选择燃烧在金风细雨楼的事业上。 这样的人,他又如何忍心怨恨他? 张无忌嘆了口气,爬起来,开始打坐练功。 孱弱多病的躯体,一时接受不了至刚至阳的九阳神功,即使辅助干坤大挪移心法,依然进展不大。 张无忌颓然坐下,一阵又一阵的急咳,昭示着这身体比前天还要差些,想来苏楼主昨日回来,并没有好好修养。 他右手搭上左腕,摸了会儿脉,想到是这只手的主人砍了敏妹的父亲,又是一阵苦笑。 摸了脉,对镜看了面相,舌苔,张无忌重新调整药方,交给苏氏兄弟去抓药煎药。 他站在廊下,打了一套太师父教的太极拳,待微微出汗,才缓缓走回房内,继续盘腿深思治疗之法。 张无忌蹙眉良久,忽然一拍大腿,坐直大叫道:「九阴真经!」 九阳至刚至烈,九阴却滋阴復脉,倘若他以苏梦枕的身体修炼九阴真经,慢慢滋养经脉,充实内息,必然大有好处。 可惜,九阴真经文义深奥,又无速成之道,怕是得一、二十年才有所成,不知自己能在苏梦枕的身体里呆多久,浅尝辄止,反而有害无益。 思及此处,张无忌从案边摸出信笺,开始给苏梦枕写信。 「苏楼主,」 他提笔写了个开头,赵敏的俏脸在脑海里闪过,又被张无忌强行压制下去:抗元本就是明教的使命,苏楼主不过做了明教教主该做的事情,又岂能怨他? 他继续写了下去:「你我素未谋面,却已知甚深。我略通医术,知你已病缠入骨,现有一神功,可助你除病养身。切记,不可贪快,徐徐练之,十年后,应有所成。」 九阴真经,张无忌只翻阅过一部分,他干脆将藏经地址也写在信里,并写道:「此经博大精深,我资质愚钝,先将所能背诵经文默记于此,待你找到经书后,可另行默记补齐。」 他将自己记得的内容默了一张纸出来,与信笺一起放在苏梦枕的枕下。 剑伤,离心口极近,据说是赵敏报仇之作。 苏梦枕并不放在心上,只要还爬的起身,他就不会停下攻势。 他带领明教义军,趁益都新胜之威,挥师向西,苦战一日,又夺下一座小城池。 朱元璋、王士诚、刘福通等统领的义军部众,此前虽知道明教,但总觉得比较遥远。 如今教主亲临,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众人才慢慢开始信服。 苏梦枕又传令明教高层,除了杨逍留任光明顶主持教中事务外,其余明教高层,皆需投身前线抗元大业。 次日,苏梦枕在玉塔醒来,有一瞬间,甚至觉得昨日的攻城拔寨才更真实。 他躺在床上,身上的寒、痛、麻、痒一併袭来,在张无忌身体里那种火热、轻盈、强大的感觉已如梦而逝。 苏梦枕掀开厚实的软被,冰冷的、无用的死物。 悲凉无望之下,他一把将被、枕都推在地上,露出床头的两张信笺。 细细读了两遍,苏梦枕低嘆一声,倒是他看走了眼,这位张教主,从身到心都是火热强大的。 他虽不悔,到底是以他之刀,亲手斩断张、赵之姻缘。 这位张教主却毫无怨言,还心心念念为他找来滋养身体的绝世武功。 苏梦枕听过九阴真经,在那些江湖豪客津津乐道的冒险故事中,九阴真经是从五绝时代就被争夺觊觎的秘笈宝典。 东邪、西毒这样的绝世人物,也曾为了追逐它付出代价,张无忌轻易就教给了他。 第124页 苏梦枕收起这两纸信笺,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又给张无忌写了一封回信。 回信很简短,只有两个字:多谢! 他与他之间,本就只剩下谢意。 苏梦枕将回信也收入怀中,叫来杨无邪,准备出京。 他听了无情的救世之道:扶持新皇,助赵氏整顿朝纲,抵御外敌。 从抗元战场上下来后,他深觉这可能还不够,故而打算到地方,到百姓中转一转,看一看赵氏的天命,是否到了可以终结的时候? 苏梦枕以与戚少商谈判为名,只带了四名手下出京,霎时惊动了京师的各方势力。 第81章 第三道消息 苏梦枕是个闲不住的人,在明教的世界里,几乎张无忌每一次醒来,都已身处不同的城池。 突如其来的剑伤,也没能让他慢下一步。 没想到,在金风细雨楼的世界,苏梦枕竟也会拖着病躯远程奔波。 张无忌在一家不知名的客栈醒来,咳嗽着拥住被褥,窗外飘着零星小雪,寒风透过纸窗缝隙,利刃一般刺向房内的人。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被玄冥神掌击中的幼年时光。 张无忌蜷缩在被褥里,第一次萌生出一个念头,他想用自己练过九阳神功的火热臂膀,拥住这个躯体。 就像拥住十年前的那个缩成一团的自己。 他嘆了一口气,起身穿衣洗漱,从怀里摸出了苏楼主的回信,只有两个字:多谢! 简洁凌厉,却又一字千钧。 张无忌收拾齐整,走出房间时,门口已站了四个人。 有童颜鹤髮的老人,身姿窈窕的少女,高大威勐的壮汉,矮小精瘦的男人。 看见「苏梦枕」咳嗽着走出来,他们的八只眼睛里却只有信服与敬畏。 这让张无忌有一种矛盾的心酸感:谁能想到,京城白道势力的龙头,是位彻夜蜷缩在冰冷被褥下的孱弱病人呢? 这四人分别是颜鹤髮、朱小腰、欧阳意意、祥哥儿。 苏梦枕另留了一封信,描述了四人的体貌特徵以及简要经歷,并向张无忌交待今日行程,他们需要骑马向北,行至大名府第一楼住下,静等戚少商明日登门谈判。 张无忌披上厚厚的斗篷,一路骑马疾驰,他想快一点赶到大名府,再为苏楼主调些新药。 雪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紧。 张无忌伏在马上,全身的血液似也结了冰,手脚成了冻得僵硬的木头。 颜鹤髮四人默不作声地骑马跟在身后,除朱小腰给楼主找了一件厚斗篷,其余三人好似并不担忧楼主的身体会不会顶得住。 想来,一个久病不倒的首领,已让属下将他的病当作常态,歷尽风霜傲然屹立的苏楼主,可能没有人觉得他需要一辆马车、一盆炭火。 他们被一排四辆马车拦住去路。 马车看起来都很舒适,厚厚的车毡,朱红的车缨,健壮的马匹,无声无息的人。 欧阳意意突然惊唿一声:「大开大阖!」 朱小腰道:「六合青龙!」 颜鹤髮道:「天下第七!」 祥哥儿也来了一句:「元十三限?」 变故突起,当然没有人有心思玩成语接龙,他们说出的是在场人的名字。 大开大阖三残废:司马残、司马废、司马残费。 六合青龙:鲁书一、燕诗二、顾铁三、赵画四、叶棋五、齐文六。 天下第七:文雪岸! 他们都是元十三限的弟子,元十三限却并不在此,所以祥哥儿才会说:「元十三限?」 然而,仅仅是元十三限可能在场这个事实已足以使人心惊。 张无忌首次下楼那天,白愁飞一共发出三道消息,分别发给杀手组织、六分半堂和蔡京。 三道消息均按时送到,却只有前两处及时作出反应,故而张无忌遇到了黑衣杀手、狄飞惊。 蔡京是当朝太师,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白愁飞只是蔡京的诸多义子之一,他的消息直到晚上才送到蔡京手里,当时狙杀苏梦枕的时机已过。 蔡京因此大怒,故而此次苏梦枕出京,白愁飞发出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到了他手里。 为绝杀苏梦枕,彻底将金风细雨楼收入囊中,蔡京打出了自己的王牌:元十三限! 这次的计划也很简单,就叫:杀苏! 元十三限是诸葛神候的同门师弟,实力之高世所罕见,颜鹤髮等人听说元十三限可能在场,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张无忌从杨无邪处听过元十三限的名字,知道他是位高手,不过也仅止于此了。 他依然轻松、客气地道:「诸位,烦劳让个道!」 天下第七冷哼道:「此路不通,请苏楼主改道!」 张无忌谦逊、虚心地道:「改什么道?」 天下第七:「鬼道!」 「鬼道」二字一出,他已反身打开包袱,霎时,似乎有一千个太阳,兜头照下。 张无忌身后的人也动了,朱如是、祥哥儿大叫一声,拔出剑。 然后向颜鹤髮、朱小腰后心刺去。 敌人攻势在前,颜鹤髮、朱小腰全神凝备之下,后门大开,哪里会防备身后? 欧阳意意、祥哥儿叫声很响,剑却无声无息,待颜、朱二人有所觉察时,剑已入体。 入的是祥哥儿、欧阳意意的体,电光火石之间,张无忌纵身向后,在欧阳意意、祥哥儿的手腕上各点了一下,两人的攻势竟瞬间逆转方向,指向对方。 第125页 干坤大挪移! 若出手的是苏梦枕,这两个叛徒早就一命呜唿,可出手的张无忌,所以两人的剑都偏了偏,在对方心房偏左一指戳出了个大洞。 他们失去了战斗力,却一时无性命之忧。 颜鹤髮、朱小腰的危机方除,天下第七的一千个太阳已逼至眼前。 张无忌双掌齐出,在因己方变故惊住的颜鹤髮、朱小腰腰间,轻轻一推,二人便如被一阵柔柔的风卷裹着,飘出了千个太阳笼罩范围。 太极掌! 一千个太阳已将「苏梦枕」裹住,六合青龙等人却露出失落的神情。 京城白道之首,天下英雄之冠的苏梦枕,竟是死于天下第七之手…… 天下第七已是师父元十三限最喜爱的弟子,在蔡相爷面前也最得脸,倘若被他杀了苏梦枕,他还看得上其他师兄弟么? 他们心底甚至生出一丝不屑,这样简单,也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一千个太阳的光芒慢慢散去,「苏梦枕」仍立在原地。 他激烈咳嗽着,手中绯红潋滟的刀与天下第七的剑缠在一起,随着咳嗽声一起一伏,却始终不脱离。 危急之际,张无忌以红袖刀使出了太极剑,化解了天下第七的势剑。 张无忌撤回红袖刀,咳嗽着道:「承让!」 天下第七脸色铁青,手中剑缓缓垂了下去,他先发制人,「苏梦枕」却在除奸、救人后,仍能接住他的攻势,两人的差距只怕不是一点。 见他初战吃瘪,苏梦枕没有被收割人头,六合青龙、大开大阖皆暗地松了口气。 赵画四大声道:「文兄不必介意,咱们又不是论武比高低,今日只要合力杀了苏梦枕,你一招落败的难堪,不会有外人知道的。」 他声音宏亮,幸灾乐祸意味明显,天下第七更难堪了。 鲁书一道:「苏楼主,你可知道此地叫什么名字吗?」 若是苏梦枕,绝不会顺着他的思路走,但张无忌一向不愿与人做口舌之辩,故而老老实实地道:「叫什么名字?」 「伏龙坡!」鲁书一得意洋洋地笑道,「即便是京城龙首,也要受伏而亡!」 他一挥手,六合青龙、大开大阖三残废一同围拢而来,颜鹤髮、朱小腰护在「苏梦枕」两侧,心知今日不能善了。 天下第七也已从羞愤中平静,不必争一时之气,苏梦枕,今日必死! 忽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小小山坡,焉能伏龙?」 四匹骏马疾驰而至,为首白马上坐着两个人,花满楼执辔,无情围着厚厚的貂裘,端坐在他身前。 身后三匹马上,依次是铁手、追命、冷血。 追命笑道:「山坡不能伏龙,却可捉虫,六合青虫。」 他们来晚了一步,只因他们与苏梦枕本就约定在明日,大名府,天下第一楼。 不曾想蔡京这次反应竟然如此迅速,第一时间就派出截杀者。 幸而四大名捕的反应也不慢,天下第七等人甫出京,他们就循迹追了出来。 计划还来得及,只是计划的饵,从苏梦枕变成了张无忌。 他们的计划也有个名字,叫做:捉虫! 第82章 那一刀的风情 若说六合青龙最恨的人是谁,四大名捕一定榜上有名。 尤其是燕诗二苦研剑法、顾铁三精于掌法、赵画四长于腿功、叶棋五擅长暗器。 他们对掌法、暗器、腿功、剑法领域的佼佼者四大名捕本就不服气,何况大家同出于自在门,双方的师父又是宿敌。 被叫做六合青虫,让六条自诩为龙的人愈发愤愤不平,天下第七站在一旁,毫不掩饰自己的讥笑。 六人怒极之时,叶棋五忽然笑道:「成崖余,此前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我们还不相信,原来你果然给自己找了个男人啊!」 方才一阵寒风吹过,花满楼顺手为无情掖紧了斗篷。 这一幕,一直盯着无情不放的叶棋五当然没有错过,他立即发出了嘲讽。 本以为无情会羞恼,却只见他淡淡一笑,回身握住花满楼的手,理所当然地道:「你若悔改,放弃助纣为虐,也有可能遇到倾心相恋之人,不必嫉妒别人。」 叶棋五气得发狂,大怒道:「谁会嫉妒?我今天就要打死你的男人!」 他一口气发出十枚棋子,直击那一对璧人的头、肩、身、手、腿、马…… 无情面带讥讽,仿佛唿啸而至的棋子只是十片小雪花。 花满楼一手执辔,一手袍袖捲起,棋子一枚不落地被他捲入袖中,洒落地面,身姿也如拂去雪花一般自然。 叶棋五怒吼,污言秽语滔滔而出。 冷血冷冷道:「你们到底打不打?还是只想像小孩子一般互吐口水。」 燕诗二也忍不住了,大吼着拔剑,找上了冷血。 顾铁三找上一直沉默不语的铁手,赵画四找上追命,叶棋五自然对上无情,花满楼坐在无情身后,齐文六、鲁书一左一右包抄过去,想要将他击落马下。 大开大阖司马残、司马废、司马残废截住了颜鹤髮、朱小腰。 天下第七站在「苏梦枕」面前,他要讨回方才一招受制的屈辱。 张无忌还有些震惊,原来斯文儒雅的花公子竟然喜欢男人?还和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成了伴侣。 第126页 男人,竟然可以爱男人?! 他一惊之下,天下第七已经逼至眼前,张无忌依然用太极功法对敌。 天下第七出招很快,千万个太阳飞速旋转,变化莫测。 张无忌出招很慢,一招一式,如清风拂过大川,明月照耀大江,却总能险险抵住太阳的变化。 险,险! 张无忌因有九阳神功傍身,强大的内力足以支撑他酣战六大门派而不力竭;受病痛所累,苏梦枕的红袖刀法奇诡,快而凌厉,绝不适合与对手多耗精力。 再者,苏梦枕的躯体修习太极时日太短,往往不能做到心随意动,刀在意先,且因红袖刀法根深蒂固,许多时候会作出张无忌意料之外的反应。 半盏茶时间过去,张无忌已有些支撑不住,手臂、肩、腹被划出三道剑痕。 伤口不深,杏色长袍上开出三朵红色梅花,却已大大影响在场众人的心境。 四大名捕、花满楼、颜鹤髮、朱小腰正与对手缠斗,眼看「苏楼主」遇危,却无法脱身援手,一时大急。 六合青龙、大开大合见己方有人得手,心底大定,出招更稳更奇。 花满楼挥袖捲住叶棋五、鲁书一、齐文六攻势,无情寻隙发出两枚飞刀,逼退天下第七的两次攻击。 天下第七文雪岸倒退两步,面上仍然得意非凡,桀桀笑道:「苏梦枕,你比传闻中差远了,难道当真成了病猫?」 他确实可以得意,无论谁将要斩杀天下英雄之冠,都只会比他更加得意。 花满楼以灵犀一指夹住鲁书一的剑,转头向张无忌大声道:「红袖刀法!」 红袖刀法,难道他不知道壳子里的是张无忌? 张无忌忽然心领神会,太师父张三丰传授他太极拳时,曾教导他纯以意行,用意不用力。 也许,可以一试。 张无忌开始试着清空自己的思维,待势剑再至时,苏梦枕的眼、心、手动了。 红袖刀发出一声曼妙的清吟,刀身绯红,刀锋透明,刀意迷离,奇,诡,快,划破千轮太阳的光辉。 天下第七,退! 红袖刀不退,进! 这躯体已不受控制,张无忌似乎成了局外人,旁观苏梦枕挥刀,进逼,斩敌! 绯色的刀光,杏色的人,婉约,飘忽,奇谲。 刀艷! 人更艷! 张无忌一时迷了眼,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掠过:花公子爱上男人,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 红袖刀如影随形,天下第七退无可退,他身后是一辆马车,髮髻已散,手臂上一条血线滴滴嗒嗒落在地上。 他握剑的手已废,势剑已破! 若握刀的人是真正的苏梦枕,他现在失去的,必然不是手,而是命! 四大名捕、花满楼制住六合青龙,颜鹤髮取走了司马残的脑袋,朱小腰刺破司马废的脏腑,司马残废已残废的不能再残废。 无情冷声道:「文雪岸,束手就擒吧!」 天下第七桀桀怪笑:「该束手就擒的不是我,而是你们!除非你们杀了我,否则,我很快就会看到你们束手就擒了!」 铁手忽道:「你若是在指望元师叔来救你们,就不必了!有人来对付你们,自然有人对付他!」 鲁书一惊道:「难道,诸葛小花也来了?」 追命敲了下他的脑袋:「叫师伯!」 天下第七扬声笑道:「来了!」 山坡下,树木萧索,一个身影疾如流星,瞬间便跃至眼前。 正是元十三限! 六合青龙一起叫道:「师父!」 元十三限看起来比天下第七还狼狈,头髮散乱,满身皆是鲜血、浓愁。 他一言不发,挥拳就砸人。 砸向已被制住穴道的齐文六、叶棋五。 众人惊住,愕住,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却有一人动了,张无忌!脚下走的瞬息千里,手中使的太极拳。 元十三限的拳被圆转不断的拳法接住,化解,「苏梦枕」也吐出了一口血。 朱小腰惊叫一声。 元十三限又挥掌向赵画四、顾铁三,「苏梦枕」再动,左手画圆,右手画圆,圆圈套着圆圈,竟然将元十三限圈退一步。 「苏梦枕」再次咳血! 颜鹤髮大急:「楼主,他们狗咬狗,你别管了!」 「苏梦枕」淡淡一笑,道:「他们已束手就擒,岂能任人屠戮?」 元十三限身上的血流得更多,臭味愈浓,他大吼一声,飞身跃起,合身撞向燕诗二、鲁书一。 一双铁掌,一双飞腿,一柄快剑,以及漫天的暗器阻止了他。 四大名捕已合力出手! 花满楼扶住张无忌,手掌抵住他后心,一股柔和的内力缓缓输入,花满楼低声道:「不要再打了,仔细苏楼主的身体!」 张无忌咳着血点头,他这一场消耗太大,苏梦枕的病躯已抵受不住。 元十三限攻势受阻,愤然嘶吼,又回头想打天下第七,却哪里还有人影? 奸诈至极的文雪岸见势不妙,早已熘之大吉! 坡下忽传来一声长啸,元十三限脸色大变,纵身跃起,飞身便走。 一瞬之间,一条黑色人影在众人眼前掠过,直追元十三限而去。 朱小腰脱口叫道:「七圣主!」 第127页 她原是迷天盟的二圣主,七圣主就是关七关木旦! 此前,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在三合楼合力围攻关七,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雷损、狄飞惊五大高手合力,又得天雷相助,最终也不过伤了关七一臂。 他如何在此? 为何与元十三限对上? 元十三限为何要杀门下弟子? 无情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世叔说过,自在门传人教了弟子的武功,就不可再用,否则会遭反噬。」 他已不必再说下去,六合青龙皆已明白,必是元十三限与关七对战之中,用上了教出去的武功,才要杀他们遏制反噬。 若不是「苏梦枕」挺身而出,他们早已死在师父拳下。 顾铁三低声道:「我们没有完成任务,若师父死于关七之手,蔡太师只会愈发看不上我们,沦为弃子。」 燕诗二嘆道:「若师父没死,我们也活不长了。」 赵画四道:「难道,我们就此无立身之地了么?」 鲁书一忽然道:「苏楼主大仁大义,金风细雨楼又是受人推崇的江湖侠道......」 他没有说下去,但其他师弟已明白他的意思,叶棋五补了一句道:「苏楼主对咱们还有救命之恩......」 齐文六道:「反正我绝不跟四大名捕走,我听师兄们的。」 他们一起望向「苏梦枕」,以求恳的眼光看着他。 「苏梦枕」面如金纸,依靠在花满楼身上,勉力笑道:「你们若不再助纣为虐,金风细雨楼自然欢迎。」 颜鹤髮眉头一皱,只觉得这个楼主很不对劲,太仁,太慈。 难道是身上的病,影响了他的处事之道? 四大名捕与花满楼知道内情,却无心为颜鹤髮答疑解惑,他们都已转身看向山下。 一青一白两条人影,正并肩穿过林间,飘然而至。 第83章 周掌门 苏梦枕正在巡视军营,义军最近攻战太多,即便教主仍然精力无限,也只得让他们休养生息。 布袋和尚说不得、彭和尚彭莹玉跟在他身后。 他们觉得教主最近变化很大。 面对战争,杀伐决断,拿定了主意就推行到底,绝不容人疏忽纰漏;面对普通教众,他仍然很亲和,但那份亲和却带着一股难以忽略的疏离感。 他变得骄傲,冷傲,孤傲。 难道是因为失去赵姑娘所致? 彭和尚与说不得私下商议良久,终于想到了应对之策。 午饭后,苏梦枕坐在榻上调息,他太喜欢这种内息充沛、热血奔腾的感觉了。 处在张无忌身体里的每一刻,对他来说,都是至高享受。 无需咳嗽,无惧寒冷,唿吸顺畅,体态轻盈。 苏梦枕调息完毕,打算到外边去走走。 他们如今驻扎在济南府城外,苏梦枕与普通兵士同吃同住,虽不能像真正的张无忌一般与他们打成一片,也已获得众人的崇敬与信服。 一路走过军帐,军士们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与教主打招唿,苏梦枕眼神温暖,笑意轻淡。 他当真喜欢这里,可惜不是家。 彭和尚追上来道:「教主,今日天色甚好,何不到附近的千佛山走走,瞧瞧千佛崖、万佛洞?以你的轻功,一个时辰就足以打个来回了。」 苏梦枕欣然允诺,以张无忌的内力,施展瞬息千里心法,有种凌空御风的感觉。 这也是他极享受的时刻之一。 冬日暖阳之下,树木凋零,千佛山的佛龛、佛洞、佛崖,没了树木遮盖,凌空即可尽收眼底。 苏梦枕飞脚在高树枝头轻点,纵横飞跃于山嵴之上,九阳神功暖烘烘的在经脉之间运转,周身丝毫没有冬日的寒意。 飞至千佛崖时,他的额头甚至还渗出些微细汗。 苏梦枕缓下脚步,正欲细赏千佛石刻,背后忽然传来声响,一个轻灵温柔的嗓音道:「无忌哥哥!」 不知又是张教主的哪路情缘? 苏梦枕回头,只见一女子,秀若芝兰,楚楚可人地站在山石之上,笑意盈盈,一双眸子似含有无限情意。 苏梦枕略一犹豫,试探着道:「周掌门?」 那女子正是周芷若。 武林上最近传得沸沸扬扬,张无忌已与赵敏结下杀父死仇,一心投身入抗元大业,以摧枯拉朽之势大破元军。 江湖同道们多有下场支援明教的,峨眉自然也不甘落后,除了在四川等地与义军互为奥援外,周芷若亲身赶赴山东,要支援张无忌。 一到济南,就从彭和尚处得知,张教主去了千佛山游玩,言谈之间多有撮合之意。 周芷若心领神会,随后追来,远远见到张无忌身姿飘逸,跃身于千佛之间,恍若谪仙降临,不由得愈发心折。 她好容易追上他,喘息未定,哪曾想会得来一声冷漠的「周掌门」? 周芷若泪盈于睫,柔声凄语:「无忌哥哥,你唤我什么?」 苏梦枕冷然道:「你是一派之尊,我敬重你,自然要以掌门相称。」 周芷若娇躯微颤,片刻过去,终是冷下心思道:「张教主!」 见她如此快地冷静下来,苏梦枕心下也生出一分激赏,加之她容貌清丽无双,言谈举止间颇有故人之姿,又不由得生出两分怜惜。 他的语气也柔和下来:「峨眉在四川对明教襄助颇多,周掌门今日又莅临济南助援,明教上下实在感激不尽。」 第128页 周芷若嘆道:「张教主不必客气,驱除鞑虏,抗元扶汉,本就是我峨眉应有之义。」 两人客客气气地寒暄两句,又一本正经地探讨了抗元大略,约定明教与峨眉的攻守联盟,才客客气气地道别。 临行前,周芷若回眸笑道:「张教主,我知道你一向淡泊名利,但还是要劝你一句,若不称王称帝,明教始终只是江湖组织,难以聚集天下有识之士共襄大业,还请三思!」 此事,杨逍等人也多次发信,请他称明王,统领天下抗元。 苏梦枕已经思虑再三,明教发展至如今这般规模,再局限于江湖之中,显然已不现实。 黄昏之时,青翼蝠王韦一笑再来传信时,他便让韦一笑回告杨逍,称明王之事他会考虑。 烛火昏黄,光影飘摇无定。 苏梦枕正提笔写信,写给张无忌,分析称王利弊,请他不必再坚持。 信成,又被苏梦枕揉成碎片,张无忌明面上优柔寡断,内心却极是坚定,倘若他坚决不允,作出对天盟誓之类的大事来,就很难迴转了。 不如,先斩后奏! 苏梦枕另展开一张信纸,开始给杨逍写信。 他看过张无忌的信,加之手指原本记忆,模仿起来,几可乱真。 信发出时,还不到二更,苏梦枕已经上床睡觉,明日要对战元十三限,他要养足精神。 元十三限,早已在关七的追逐下不知所踪。 关七是那青衫文士、白衣侠客带来的,众人都称他们为顾当家、戚寨主。 张无忌在花满楼的搀扶下,几乎已经站立不住,意识朦胧之时,只听那顾当家的声音似远还近:「苏楼主,看来身体欠佳啊!」 张无忌晕了过去,然后在二更时分醒来。 朱小腰在「苏梦枕」的指点下,为他止血敷药,扶着他上床躺下,才在「苏梦枕」的要求下,颇为不放心地离去。 无情、花满楼,与新来的顾当家、戚寨主在「苏梦枕」床边坐下,开始议事。 张无忌已知道这两人就是连云寨的顾惜朝、戚少商,不知为何,对他与苏楼主的事,似乎也知之甚详。 顾惜朝挑眉笑道:「听说苏楼主是自持之人,绝不会在人前显露软弱。张教主这样的演技,竟然也能煳弄这么久,看来金风细雨楼不过尔尔!」 无情冷声道:「至少,张教主第一天就弄清楚了身在何处!」 顾惜朝初与花满楼互换之时,因目盲之限,竟有好几日没明白状况。 此事,是他生平大耻,又被无情戳破,不由得大怒,登时站起身来,戚少商在一边拉住他,柔声劝道:「你那时候眼睛不便,怪不得你!」 「怪他!」顾惜朝瞪一眼花满楼,恨恨地坐下。 花满楼轻咳一声,笑道:「往事已矣,若没这段故事,又如何成就你与戚兄这段美满姻缘呢?」 张无忌躺在床上,震惊地想:无情看起来柔弱清秀,与花公子在一起也就罢了。怎么这戚寨主、顾当家这样英武豪迈,竟也是一对吗? 见顾惜朝容颜如玉,烛光下微微飞红面颊,他又想,顾公子这样容貌,戚寨主动心也有些道理。 花满楼看他只是出神,以为他精力不济,便道:「苏楼主身子有恙,咱们就长话短说罢!张教主,我与顾公子,也曾灵魂互换过......」 他将自己与顾惜朝互换灵魂之事简要说了。 张无忌惊道:「如此说来,花公子也不是本朝代之人?」 花满楼微微笑道:「说起来,咱们还是老乡呢,我也是明代人。」 「明代?明!」张无忌喜道,「你是说,明教最后功成,成功建立了新王朝?」 花满楼点头笑道:「我所生活的时代,明已建立百年。」 张无忌愈发欣喜了,喃喃道:「我明教做成如此功业,当真可喜可贺!」 顾惜朝冷笑道:「建立明朝的人是朱元璋,可没听说和明教,或是张教主有什么相干?」 「原来是朱大哥成就大业吗?」张无忌喜意不减,「那也很好啊!」 见他如此恬淡无争,顾惜朝一时也无语了。 第84章 倚天剑与屠龙刀 无情淡淡道:「咱们说正事吧!」 顾惜朝轻哼一声道:「苏楼主不在,这位张教主谈得了正事吗?」 花满楼笑道:「张教主也已是局内人,咱们先与他商量过,明日再与苏楼主重新议过不迟。」 顾惜朝长眉一拧,还要反对,被戚少商握住手,安抚道:「咱们来都来了,哪里还差这一刻时间?」 张无忌躺在床上,惊奇地看到,顾当家就像是一只炸起毛来的猫,被戚寨主的一句话就安抚得服服帖帖。 顾当家薄怒微嗔,看向戚寨主时又带了三分风情,三分信赖,恍然便如当初的敏妹一般。 他一时怅然,竟长长地嘆了口气。 花满楼笑道:「张兄,明朝之事,咱俩稍后私下再聊,今日咱们五人聚在此,是要议一议宋的事。」 「咱们都去过后世,知道七年后的靖康惨变,自然不会放任它再次发生,对么?」 他换了称唿,语声恳切。 金风细雨楼、苏梦枕、汴京早市、秦三娘子等人,在张无忌眼前一一划过,他断然道:「自然不能!」 花满楼继续道:「如何阻止靖康之变,张兄可有意见吗?」 第129页 这一问,倒把张无忌难住了,他忽然想到那日花满楼的言语,便道:「我们那里,有两句话。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他环视房内四人,见花满楼、无情皆点头不语,只有顾惜朝、戚少商露出疑问之色,心知花、无二人皆已从苏梦枕处知道这段话,便向戚、顾二人解释道: 「这两句话说的是,南宋年间,大侠郭靖、黄蓉,将一部行军打仗的兵法藏于屠龙刀内,又将一部武林秘笈藏于倚天剑之内,遗于后人。勉励他们以屠龙刀的秘密推翻元人暴政,建立新王朝;倘若新王朝统治者不仁,手持倚天剑者,便可仗剑中之密,为民除害。」 花满楼皱眉道:「郭靖、黄蓉?却是没有听说过。」 无情握住他手,沉吟道:「想是张教主所处世界,与咱们的都有所不同。」 顾惜朝与戚少商对视一眼,向张无忌道:「想来,这屠龙刀、倚天剑都在张教主手中喽?」 张无忌腼腆笑道:「因缘际会,有幸都得了。」 他以苏梦枕的面容,作出这样实诚仁厚的笑容,在场之人,虽非全部见过苏梦枕,也均觉得有些违和。 无情淡淡道:「张教主既得了倚天剑,想来是天命眷顾,要借张教主的手,全郭、黄两位大侠的遗愿了。」 顾惜朝立刻警觉他话中意思,大声道:「张教主是义军领袖,致力于推翻暴政,天命自然是要借他之手,使出屠龙宝刀,推翻昏聩王朝。」 戚少商向张无忌笑道:「张兄,是用屠龙刀还是倚天剑,便是咱们今日的议题了!」 他话不多,却一语中的,张无忌一下怔住,屠龙刀,还是倚天剑呢? 顾惜朝冷声道:「这样一个奸臣当道、帝王昏聩、民不聊生的腐朽王朝,还留他做甚?自然是屠个干干净净!」 无情立时反驳道:「辽、金、蒙古,三方在外虎视眈眈。咱们理当以最小的变动清理内部,然后一致对外。哪能再掀起内战,忽剌剌一把掀了自家屋顶,让外敌趁虚而入呢?」 顾惜朝反唇相讥:「你打算如何清理?再找个姓赵的做皇帝么?瞧瞧徽钦二帝被俘后,赵构做的好事?姓赵的没一个好东西!」 他这话实在露骨,戚少商忙竖起一根手指,低声道:「噤声,慎言,仔细隔墙有耳。」 无情摇头道:「无妨,这客栈咱们已经包下,二师弟和四师弟皆守在外,方圆十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两人一起望向张无忌,张无忌踌躇难言,他心底虽觉得无情的话更有道理些,到底这是件大事,哪里可以轻易下决定呢! 花满楼忽然站起身笑道:「我们今日还请来了一个人,诸位不妨见过他,再做决议吧?」 他推门出去,与守在门外的冷血说了几句,回来道:「这人已在咱们栖身的客栈之外,正由三师弟相伴而来,诸位略等。」 戚少商忧心道:「此事不论决议为何,都是灭族大罪,花兄还是谨慎些,莫多传于外人之口才是。」 花满楼笑道:「咱们只是见见他,认识一下罢了。」 他语气中有种难以抑制的激动,戚顾二人与他相识良久,知道他并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也就不再多说了。 片刻后,追命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戚少商、顾惜朝、张无忌见他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眉宇之间朝气十足,其他并无什么特别,都不由得有些失望。 年轻人向花满楼、无情拱手道:「花大哥,成大哥!崔大哥只说约我喝酒,却不知你们也在这里呢!」 花满楼亲热地携住他手,笑道:「酒先不急着喝,来来来,我向你引见几位好朋友!」 他指着戚少商、顾惜朝道:「这两位是连云寨的大寨主和大当家!」 那年轻人立即流露出敬慕之色,抱拳拱手道:「原来是组织义军,抗辽拒金的戚大寨主、顾大当家,久仰久仰!」 戚少商、顾惜朝虽有些摸不住头脑,还是礼貌地还礼。 花满楼又指着张无忌道:「这位是金风细雨楼的苏楼主!」 「原来是天下英雄之冠的苏楼主!」年轻人眸中景仰之色更胜,「您带领金风细雨楼与奸臣抗衡,事迹在我们那儿也广为流传呢!」 张无忌撑着坐起身还礼,年轻人忙止住道:「在下后辈小子,不敢惊扰楼主。」 花满楼笑道:「我还没来得及和大傢伙儿说你的名姓,不如你自报家门吧!」 年轻人拱手抱拳,朗声道:「晚辈姓岳,单名一个飞字,草字鹏举,汤阴人士。」 他略带不好意思地笑出一口白牙:「初出茅庐,还请诸位前辈指点!」 岳飞?岳武穆?岳爷爷?张无忌险些原地跪下,他勐地在床上坐直身子,在一阵狂咳中勉强道:「岳,岳公子,请坐!」 戚少商、顾惜朝对视一眼,他们去过明代,自然知道岳飞的大名,不过多来源于后世史书、说书,倒是没有张无忌、花满楼这些自幼耳濡目染的后世人这般激动。 戚少商素来敬重英雄,想到这位大英雄的悲惨结局,起身拉开一张椅子道:「岳公子,这边坐!」 岳飞谢了座,坐下。 花满楼起身为他倒了茶,又示意追命继续到外边守着,才开口闲聊般问道:「鹏举,这次来大名府所为何事?」 第130页 岳飞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道:「不过是四处游歷,增长些见识罢了。」 无情单刀直入道:「鹏举,你对当今形势有何看法?」 「我么?」岳飞有些吃惊,略带腼腆地道:「我不过是年轻后辈,对国家大事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精忠报国,死而后已!」 顾惜朝道:「何为忠?难道朝廷昏庸无能,也要愚忠么?」 岳飞凛然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父有了过错,咱们做子民的不过是尽力劝谏,尽力弥补罢了,难道不顾忠义,去做乱臣贼子吗?」 戚少商道:「官家识人不明,致使奸臣当道、民不聊生,这样的朝廷,也值得去忠,去保么?」 岳飞道:「当今局势,内忧外患,便如一座房子漏了水,外边又有豺狼。当务之急自然是先御外敌,再补漏洞,倘若一把火烧了房子,不过是让房内的黎民百姓同时遭受风吹雨淋、豺狼侵扰之苦,又有何益处?」 这话与方才无情的话不谋而合,顾惜朝不由得疑心道:「你这番话,是谁教你的?」 岳飞昂首挺胸道:「我三岁便知忠君爱国之道,十余年来已根植于血脉之中,岂需他人再教?」 花满楼微笑道:「顾当家不是疑你,只是方才崖余刚说了相似的话,大家觉得巧合罢了。」 岳飞望定无情,朗然笑道:「成大哥与我是同道中人,自然说同道之语。」 岳飞走后,五人皆默然。 良久,顾惜朝起身,甩袖道:「且待明日,听苏楼主如何说罢!」 第85章 三方的决议 苏梦枕醒来时,只觉得自己身上更糟了,除了咳嗽、疼痛、麻木外,还多了气血翻涌。 他强撑着下床,发现自己手臂上多了伤痕,剑伤。 难道,昨日他们已经交手? 朱小腰听到动静,忙进来照顾他。 昨夜,她与颜鹤髮被派去安置六合青龙以及欧阳意意、祥哥儿。她一早才赶了过来,并不知众人的睡前谈话。 苏梦枕虽有满腹疑问,却不便在下属面前透漏,洗漱干净,又喝了张无忌昨夜调好的药,他撑着走了出去。 此地已是大名府第一楼,满楼空空荡荡,只有四人坐在大堂内喝茶。 无情、花满楼,另两人一穿白衣,一着青衫,想来就是连云寨的戚寨主与顾大当家。 苏梦枕撑着走下楼去,没有人起身搀扶。 若是张无忌,花满楼必然早已起身,可这是苏梦枕,他不会愿意在人前示弱。 三人只是站起身来,点头道:「苏楼主!」 无情虽未起身,腰板已经挺直,眸中现出暖意,自从有了花满楼,他身上那种清冷伶仃的气质,已渐渐晕上暖意。 也许爱情,当真能改变一个人。 便如顾惜朝,在白楼的资料里,他曾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小人,如今为了戚少商,也肯强令自己守住底线。 苏梦枕走到桌前,点头道:「戚寨主,顾当家,成捕头,花公子!」 众人坐下,花满楼先道:「虫已捉,元已制,昨夜家里传信来,菜已切好!」 这次的计划分三步:捉虫,制元,切菜! 捉六合青龙,制元十三限,切蔡氏父子。 苏梦枕做饵,引元十三限等人离京,与四大名捕合力捉虫;戚少商、顾惜朝以其控制的关七对战元十三限;苏梦枕已联络出逃在外的王小石,由他配合诸葛神侯,召集人手,切蔡! 三个计划,三方执行,是合作,也是考验! 然而,因对方行动迅速,导致他们的计划跟着提前,以至于昨日执行捉虫计划的竟不是苏梦枕本人。 顾惜朝笑道:「听说,苏楼主昨日以红袖刀杀退天下第七,对战元十三限,收復六合青龙,当真威风得很吶!」 苏梦枕疑惑,花满楼坐在他身旁,遂低声将昨日捉虫经过讲了一遍。 苏梦枕低笑一声:「原来,伤是这般来的,也不枉了!」 无情道:「如今京师形势大乱,恐世叔独力难支,我已让三个师弟星夜回京相助。咱们的事也请尽快议出个决断来,好及早返京稳控局势。」 戚少商道:「当今乱世,力宜合不宜散!咱们既是知道后事发展之人,能合力匡扶乱世才是上策。」 顾惜朝冷笑:「问题是,如何匡扶乱世?大哥,你昨夜辗转一夜,想来已有了决议了。」 戚少商却只是看着苏梦枕。 苏梦枕低咳数声,正要回话。 外面突然走进个年轻人来,隆冬季节只穿了套短打薄衣,身上汗意蒸腾,手提一桿长枪,显得生龙活虎,朝气蓬勃。 他极为熟络地与众人招唿:「五位前辈,早!」 戚少商笑道:「早上咱们还睡着,就听到楼下有人练枪,惜朝险些扔了把斧头下去,却原来是你!」 那年轻人正是岳飞,他俊脸微红,笑出一口白牙:「对不住,以前在家里早起惯了!一天不练枪,就浑身不舒坦。」 他又拱手向顾惜朝致歉。 顾惜朝忙摆手道:「不赖你,昨夜睡晚了些而已!」 花满楼向那年轻人招手道:「来,鹏举,正好苏楼主有话要问你!」 岳飞擦去额上汗水,走到苏梦枕身边坐下,亲热地道:「苏大哥,你昨夜走时,似乎咳的很厉害,可要紧么?」 第131页 顾惜朝挑眉道:「怎么,昨夜你们俩又私聊过?」 岳飞朗然笑道:「对,苏大哥担心我在外遇险,特意传了我一路功法。可惜我这人只爱舞枪弄棒、研读兵书,上战场厮杀,做万人敌,这武林高手怕是做不来的。」 苏梦枕已隐约猜出他是谁,便道:「枪法大开大合,在战场厮杀虽最合用,但若内息悠长,对战场杀敌只会大大加成。况且,你现在正行走江湖,难免遇到些硬点子,倘若无自保之力,又如何有命保家卫国呢?」 岳飞听了,立刻起身,拱手道:「岳飞受教!」 他又推金山倒玉柱,向苏梦枕拜倒道:「我若学了这门功夫,按江湖规矩就是您的弟子了。您若不弃嫌我杂务旁多,无法专心武艺的话,就请受弟子一拜!」 他倒是毫不拖泥带水,学艺拜师一气呵成。 苏梦枕忙扶他起身,道:「我是个江湖人,你若拜我为师,难免要受江湖风雨牵连,还是仍唤我大哥吧!」 无情也道:「我们师兄弟四人,皆唤诸葛先生为世叔,却并不影响师徒之情,称唿不过是形式,岳兄弟不必太过拘泥!」 岳飞这才站起身,倒了杯茶,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与苏梦枕,道:「大哥请喝茶!」 苏梦枕心道:张无忌传给岳飞的,必是九阳神功,这杯茶,我却受之有愧了。 眼见岳飞双眼清澈,满面赤诚,他到底不好当众拂了年轻人的兴致,接过一饮而尽。 花满楼在一旁笑道:「鹏举,你不妨和苏大哥说一说你的志向。」 「好!」岳飞站起身,大声道:「驱逐鞑虏,收復燕云十六州,护我大宋河山!」 年轻人挺胸昂头,眸中尽是坚定与一往无前。 苏梦枕轻轻一嘆,拍了拍岳飞的肩膀,又见他衣衫单薄,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待岳飞走后,苏梦枕道:「这些年,我们楼子接济过无数的穷苦百姓。我从京城出发那日,也曾数次藉故到路边人家小憩,有意接触了几户贫苦的庄户人家。」 他喝了口茶水,眉宇之间现出一丝哀伤:「咱们的百姓,当真是被这千百年的战乱、暴政、贪官污吏驯服了,太过温顺,只要还有一丝活路,便不会,也不愿去主动作出抗争。」 花满楼道:「明代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曾做过放牛娃、和尚、乞丐,他的姐妹曾被元人欺辱,父母兄长相继饿死且无地安葬,若不是寺庙也呆不下去,怕也不会走上抗元之路。」 戚少商也道:「连云寨周边的百姓,常年受辽、金侵扰,受贪官污吏、地方豪绅盘剥,怕是最苦的百姓了,可惜直到现在,我们也不敢向他们打出推翻宋帝的旗帜来。」 顾惜朝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却没有反驳。 无情道:「咱大宋朝也有许多忠臣良将,韩世忠、岳飞、李纲等大人自不必说,单说太原守将王禀,守孤城二百五十余日,断粮城陷犹率军巷战,直至身中数十枪,投河尽忠而死。咱们当真忍心,与这些人为敌么?」 众人沉默。 良久,苏梦枕拍案道:「先以无情总捕计议为先,清门户,拒外敌!倘若不成,咱们便推翻锅灶,重新来过!」 言罢,他与无情、花满楼都将目光转向戚少商、顾惜朝。 顾惜朝蹙眉垂首,不愿与他三人对视。 戚少商道:「咱们身处北方,对朝廷内部斗争能插手的有限,倘若让我们一心对抗外敌,只有一条!」 他握住顾惜朝的手,沉声道:「无论你们推谁当政,北方防务,需交给我们信赖的人!」 苏梦枕点头:「你们在北方流血牺牲,这要求理所应当!」 无情允诺道:「北方防务是当务之急,自然应当谨慎。」 花满楼提起酒壶,为众人斟满酒,举杯笑道:「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请!」 五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回程时,花满楼专门找了辆马车,拢上炭盆,让无情与苏梦枕坐在里面休息。 岳飞已随戚少商、顾惜朝北上,他想亲眼见一见辽、金的铁骑,厮杀的战场。 苏梦枕躺在车上,想到竟收了抗金名将为徒,不由得心潮澎湃。 他略直起身子,向坐在另一侧的无情道:「你们在哪里找到的岳公子?」 无情淡淡道:「一年前,七童潜伏在蔡京处做事,被派去河北暗杀新党中人,鹏举跳出来阻止,两人便结识了。」 苏梦枕还要再问,忽注意到无情在微笑,清淡而不失甜蜜的微笑。 他侧了下身子,才看出车帘被风吹出了缝隙,无情在对帘外人微笑。 只听花满楼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把帘子拉好,仔细冷风吹进去。」 苏梦枕闭上眼睛,假寐。 良久,轻拍车板的声音响起,一阵衣袂翻飞,想是无情出去了。 花满楼在车外低唿一声,带笑道:「快到我斗篷里来,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和你在一起,不冷!」无情的声音含煳不清,应是被兜头罩住了。 苏梦枕在车厢里翻了个身,独自在漫天风雪中睡去。 第86章 我有一个朋友 张无忌醒来时,发现自己又身在军营。 这几天,他曾两次走出军营,奔往大都方向,想试着找赵敏解释汝阳王之事。 第132页 可惜,一旦苏梦枕掌控了这具躯体,他就毫不犹豫地返回军营,赴身抗元大业。 张无忌坐在床上,嘆了口气,放弃了。 反正,他也不知该如何向赵敏解释,难道告诉她,他那天被夺舍了,杀她父亲的另有其人吗? 既会显得他毫无担当,也可能会让苏梦枕陷入险境,且让赵敏感受到纠结和痛苦。 不如就这样吧,至少爱恨皆是清楚分明的。 他站起身,感受到充沛的内力奔涌全身,与在苏梦枕体内时的痛苦煎熬截然不同。 苏梦枕在两边都是日理万机,几乎挤不出时间在九阴真经上。张无忌虽然试着练了几日,却是进展甚慢。 他从怀里摸出经书,翻了好几遍,仍是觉得文义深奥,难以理解。 吃早饭时,他听彭和尚提及峨眉派在济南府,心头一动:不如去找芷若,她修炼九阴真经日久,想来更有心得。 峨眉派暂居济南城内的一处清幽院落,与义军营地相距不远。 峨眉弟子引张无忌进入,周芷若婷婷裊裊地起身,客客气气道:「张教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不周之罪!」 上次相见时,她还一口一个「无忌哥哥」,这又是怎么了? 张无忌不敢失礼,只得拱手道:「周掌门,你我幼年汉水相识,又是武林同道,不必如此客气。」 他嘆了口气,又道:「当年婚堂之上,是我有负于你,你若不嫌弃,咱们就以兄妹相称,如何?」 周芷若心头窝火,转念想到明教大业将成,何必与明教教主置气,以兄妹相称,对峨眉将来也未必无利。 思及此,她请张无忌坐下,嫣然笑道:「张大哥,不知百忙之中前来,有何见教?」 张无忌道:「我有一个朋友,身体多病,我想助他修炼九阴真经,却有几处,百思不得其解,想向周妹子请教!」 周芷若讶然道:「大哥所修的九阳神功,已是世所罕见的绝顶功夫,何必再在九阴真经上浪费时间呢?」 张无忌怔了一怔,方道:「当真是我的一个朋友,他自幼体弱,不宜修习至刚至阳的九阳神功,所以才想求助妹子。」 周芷若嘆道:「还是位病美人,看来大哥很喜欢她了。」 一瞬间,支离破碎的病骨,潋滟凌厉的绯色刀光,在张无忌面前闪过。 他不由自主地道:「我钦佩他,敬畏他,也有些疼惜他……」 周芷若冷笑道:「赵家妹子才走了几天,大哥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有新人了,说好的刻骨铭心的相爱呢!」 张无忌唬了一挑,连连摆手道:「不,不是,他不是……」 「唉,」他嘆了口气,道,「他是个男人!」 周芷若俏脸绯红,半晌才道:「听你的语气,哪里像是在说男人?分明是在说念念不忘的心上人。」 峨眉一个女弟子端茶上来,见他们两个皆有羞涩忸怩之意,抿嘴一笑,匆匆放下茶走出去,还贴心地为他们掩上门。 倒是方便两人探讨九阴真经。 日至正中,两人已讨论良久。 周芷若道:「我修习九阴真经逾久,就愈发觉得九阴真经阴气太重,一味以阴克阳,不若阴阳并济。你那位朋友习练时,大哥若能在一旁护法,并以九阳内力相助,想必事半功倍,更加顺畅。」 张无忌怅然道:「只怕,我这一世也不能出现在他身旁了。」 周芷若疑惑道:「你们既不能相见,又如何传授他九阴真经呢?」 张无忌嘆道:「书信往来,如此而已。」 他走后,周芷若叫来两名峨眉男弟子,低声吩咐:「这几日,你们要设法跟在张教主身边,见他飞鸽传书或遣人送信,就截下来交给我。」 张无忌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醒来,花满楼坐在车厢另一侧,见他醒来,轻轻摇指一笑,指了指膝上熟睡未醒的无情。 张无忌只得继续躺着,余光见到花满楼温柔拂去无情脸颊上的乱发,一副安心满足的神情。 马车一个颠簸,无情秀丽的眼眸轻颤数下,缓缓张开,浅浅笑道:「早!」 花满楼也柔声回应:「早!」 张无忌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无情忙坐起身,玉白面容上泛着红晕:「早啊,张教主!」 张无忌翻身坐起,笑道:「两位不用这般客气,叫我无忌就是了。」 花满楼笑道:「无忌才不过二十出头,比你还要小些,咱们就不要太过见外了。」 无情从善如流,点头道:「无忌!」 他们并肩而坐,冬日暖阳透过车窗,为这一对璧人镀上金色的影子。 张无忌心中一动,忽道:「花大哥是如何来的此地?」 花满楼笑道:「如何来的,说实话我也说不清楚。只记得有人让我选择,我就坚定不移地选了这里。」 「为什么?」张无忌脱口而出,看见无情,又觉出不妥,「我是说,你一定还有家人朋友在那边。」 花满楼正色道:「为了相知的恋人,为了涂炭的生灵,为了天地间的良心!」 车内一阵沉默,无情握住了花满楼的手。 良久,张无忌正要开口,花满楼忽竖起一根手指,轻声道:「嘘!小腰姑娘去前方探路回来了!」 张无忌怔道:「那方才是谁在驾车?」 第133页 花满楼粲然一笑:「老马识途,未必不如人!」 无情靠在他身边,意有所指地接道:「但遇到了岔路口,还需要人来矫正方向!」 张无忌又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在这两人面前,他总有几分多余之感,幸而以咳嗽可化解尴尬。 朱小腰掀开车帘,低声道:「公子,有人要见你!」 话音未落,一个眼睛大而清澈的年轻人忽然跳了进来,一把抱住「苏梦枕」,喜道:「大哥,可见到你了!」 他的拥抱热情有力,张无忌却有些不是滋味。 花满楼见他僵住,还以为是因为不认识眼前人,便贴心地替他解围道:「王三楼主,你好!」 王小石松开「苏梦枕」,坐在他身旁,向无情、花满楼招唿道:「成师兄,花公子!」 无情蹙眉道:「既然事成,你们就应按计划一路向南走,缘何在此地出现?」 王小石笑道:「我师父、温伯父等人都已按计划走远,我有几句话想和大哥说,便独自拐了些道。」 「切蔡」计划的执行人,是洛阳王温晚、天衣居士许笑一及他们的门人第子,王小石则负责去引开有桥集团的方应看。 王小石既然脱离计划好的南逃路线,转而北上,想来确实有话要说。 无情与花满楼对视一眼,向张无忌微微点头。 花满楼笑道:「我们还是出去骑马吧!」 他将无情揽起,轻巧地跳出颠簸中的马车,稳稳落在车后拴着的骏马上。 一柄飞刀飞出,切断了绑在车后的缰绳。 花满楼轻击马腹,纵马抄到马车前方,与无情当先开路,以防有人追踪王小石而来。 车厢内,王小石坐到了「苏梦枕」对面。 他的大眼睛里,既有不舍,也有担忧。 他含着眼泪道:「大哥,我这一走,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和二哥。」 「这两年,我虽在外逃亡,也听说了些二哥在京城的作为。」 王小石自嘲般地轻笑一声:「我晚上睡觉时,最大的噩梦,就是我的大哥、二哥互不相容,刀指相见。」 张无忌忖度他心意,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尽量不伤他性命的。」 王小石有些讶异地看着「大哥」,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哥,高手过招,一丝也马虎不得!我怎么会让你,因对我的承诺而陷入危险之中呢?」 他嘆了口气,接着道:「我只是想,大哥能不能,在二哥还没有做出更多不可饶恕之事前,尽早阻止他?」 见「苏梦枕」面有难色,王小石忙道:「我知道,大哥向来不怀疑兄弟,在二哥当真反叛前,绝不会主动出手。」 「可是,你现在不管他,就是在纵容他!只会让他陷的更深,更加无法挽回。」 张无忌为难,其实是因为他左右不了苏梦枕的行动,不论是金风细雨楼还是明教,如今都是苏梦枕在掌舵。 撇开刚才的一抱,他对热情开朗、关爱兄弟的王小石,是颇为喜爱的。 那双大眼睛里的求恳之色,使得他最终道:「好!」 至于苏楼主,他只能接着写信设法劝谏了。 第87章 雷总堂 汴京城外,他们又遇到一位不速之客。 顾盼白首无人知,天下唯有狄飞惊!好看的让人一眼就知道是狄飞惊的狄飞惊! 花满楼勒住马缰,微微放缓速度。 狄飞惊垂着头,一双好看的眼睫也垂着,直到「苏梦枕」的马车靠近,他才开口:「听说苏楼主在伏龙坡收復了六合青龙,真是恭喜无情总捕与花公子了。」 无情淡淡道:「金风细雨楼吸纳人才,与我们有何喜可贺?」 狄飞惊依然低着头,声音却愈发清朗明晰:「听说六合青龙练的干坤大阵,正是诸葛先生的克星。如今六合青龙被神侯府的盟友收归麾下 ,想来诸葛先生睡觉也会安心些!」 这句明显的挑拨离间出口,「苏梦枕」的马车也刚好慢慢停下。 车内毫无反应,朱小腰坐在车前,专心看着通往城门的路,仿佛白衣如雪的狄飞惊是一团空气。 无情冷声道:「世叔常教导我们一句话,一个人安心与否,靠的是自身强大自信,靠的是无愧于天地良心。」 狄飞惊点点头,毫不忸怩地换了一副虚心受教的语气:「诸葛先生的智慧、胸襟、气度,皆非常人可忖度。」 花满楼笑道:「如此风雪天气,狄大堂主独立于城门下,想来不是单为了说这几句忠告的吧?」 「当然不是,」狄飞惊丝毫不以为忤地点头,「在下是奉雷总堂之命,请苏楼主去喝杯茶的。」 他低垂的眸光转到马车上:「雷总堂本是想请苏楼主小酌一杯,后来听说苏楼主受了点伤,便改请喝茶!」 「不知苏楼主想喝茶,还是想喝酒?」 自相遇至今,狄飞惊一共说了七句话。 四句是挑拨离间,试图让金风细雨楼与神侯府相互忌惮;三句是试探,试探苏梦枕的伤情是否如传说中严重。 若是真正的苏梦枕在此,一定会不软不硬地顶回去。 坐在马车上的是张无忌,他只是掀开车帘,笑得一团和气:「喝茶喝酒都使得,有劳狄堂主带路。」 如此云淡风轻,反而愈发让狄飞惊捉摸不透。 第134页 他微微一笑,伸手一指道:「老地方,三合楼!」 三合楼处于各方势力的中心,又称三不管,实在是各帮派谈判、火併、埋伏杀人的必备场所。 无情、花满楼皆心有忧虑,可惜在外人面前,他们必须表现得不偏不倚,不能与金风细雨楼太过亲近。 「苏梦枕」已经发话允诺,他们又怎好替他拒绝? 况且,如今蔡京一死,六分半堂顿失靠山,未尝不是拉拢他们的绝佳时机。 他们只能替苏梦枕传信。 杨无邪也已早早做出了反应。 当「苏梦枕」的马车慢悠悠走至三合楼下时,这个三不管的楼子,已经被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的人层层管了起来。 「苏梦枕」走下马车,走过三百楼众、三百敌人簇拥出来的道路,一直走到杨无邪、狄飞惊的面前。 今日芯子里的是谁,杨无邪当然知道,他急急地赶来,在狄飞惊看不到的角度,向张无忌微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意思是:上了楼,你尽量别开口,让我来应付! 张无忌瞭然,他本来就不明情况,有人主动出头来应付,是再好不过。 狄飞惊向「苏梦枕」道:「苏楼主请,鄙堂雷总堂已等候多时了。」 杨无邪曾在苏梦枕的授意下,细緻地向张无忌介绍过京城的各方势力,张无忌当然知道六分半堂的现任总堂主雷纯,曾是苏梦枕的未婚妻,是一个清艷绝伦的俏佳人。 见到雷纯的第一眼,他还是被震撼了。 赵敏灿若玫瑰,周芷若秀若芝兰,雷纯却如雪后白梅,经歷风霜,依然婷婷绽放,清丽动人。 这清丽、秀美、柔弱的女子,让人不仅心动,而且心敬。 想到她曾是苏梦枕的未婚妻,张无忌的笑容更真诚了些,他主动招唿道:「雷总堂主,你好!」 跟在后面的杨无邪,嘴角抽了抽,强忍住扶额的冲动。 雷纯心底讶异不已,面上却是纹丝不显,她落落大方地回道:「苏楼主,你好。」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苏梦枕,见他气息孱弱,咳个不停,精气神却看起来不错,至少笑容不断,一时倒也不好判断。 四人分主宾坐下,杨无邪开门见山道:「蔡京新死,六分半堂竟然还能悠闲到请人喝茶吗?」 「请金风细雨楼的总瓢把子喝茶,又如何叫悠闲?」狄飞惊仍然低着头,眼眸微微上挑,「我们想和苏楼主谈一谈京城的形势。」 杨无邪哂笑道:「上次在三合楼,狄大堂主不是已谈过了吗?还提议遏制连云寨的扩张……」 雷纯盈盈笑道:「听说,苏楼主不顾病体,冒着风雪北上与戚寨主谈判,成功说服他们向北收缩,这样大的功劳,我们只是请一杯茶,已是大大的不恭了。」 她拍拍手,八个侍女依次而上,送上茶果点心。 雷纯素手执壶,亲自为「苏梦枕」倒上清茶。 张无忌见她盈盈笑语,柔柔期盼,心下生怜,刚接过茶盏,心头忽又是一阵气血翻涌,咳得天翻地覆,手中茶也泼出了一半。 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断断续续对雷纯道:「抱,歉!浪费了一盏好茶!」 雷纯嫣然一笑,一双含愁带露的眸子,轻轻眨了眨,灿若星辰。 杨无邪拿过「苏梦枕」手中残茶,低声道:「公子,树大夫嘱咐过,你喝药前,绝不能空腹喝茶。」 他将茶盏放下,又向雷纯拱手道:「连云寨停止南下,对金风细雨楼亦有好处,我们此行为己,雷总堂无需客气。」 「苏公子身体有恙,自然是仔细些好,」雷纯笑得柔而纯,她端起一碟糕点,送至「苏梦枕」面前,「苏公子尝尝这个,正宗的苏式点心,细腻甜滑,开胃健脾。」 杨无邪冷声道:「公子如今正吃药膳,雷总堂不如直抒来意,也好能让公子早些回去吃饭。」 雷纯玉白的手顿在空中,有些伶仃,有些委屈,有些好看。 张无忌又想伸手,接触到杨无邪不贊成的眼神,只得改抱拳道:「雷姑娘,实在对不住!」 狄飞惊忽然笑道:「看来,如今金风细雨楼当家的,竟然是杨总管了。」 杨无邪正色道:「苏公子看在过往情分上,对你们一再容让。我身为下属,自然要替他维护利益。」 狄飞惊冷笑道:「原来苏公子还讲情分,如果接下来六分半堂要与金风细雨楼合作,苏公子可能看在情分面上,再让让我们?」 杨无邪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六分半堂若想合作,先把吞取的不义之财吐出来,还之于民,再与朝中奸宦划清界限,咱们或可考虑。」 狄飞惊冷然道:「何为不义之财?何为奸宦?金风细雨楼要开一言堂,难道我们也任凭摆布吗?京城势力原也不止咱们两家,与金风细雨楼谈不成的买卖,和有桥集团未必不能谈!」 杨无邪毫不客气地道:「与虎谋皮,只会尸骨不留!六分半堂找上有桥集团,不过是提前改名有桥分堂罢了。」 狄飞惊黑白分明的眸子愈发凌厉:「金风细雨楼这两年管事的是白副楼主,杨总管何不回去问问,也许他会意见不同哩。」 杨无邪避开他的眼刀,道:「苏公子在一日,金风细雨楼就没有别的声音!」 狄飞惊冷笑道:「可惜,我们现在只听到了杨总管的声音。」 第135页 场面一时凝住。 张无忌忙道:「杨总管的声音,就是我的声音!」 雷纯轻嘆一声,道:「看来,金风细雨楼与神侯府结了同盟,便不再把其他江湖同道放在眼里了。」 杨无邪断然道:「看来,六分半堂倒了蔡京这颗大树,要病急乱投医了!」 他们互不相让,来来往往,皆是针锋相对,毫无合作的诚意。 张无忌心下焦急,抬手道:「各位,听我一言!」 他站起身,恳切地道:「雷姑娘,狄堂主!辽人日薄西山,正被金人一步步蚕食,如今已失了近一半领土,据我看来,辽绝对撑不过两年。一旦辽亡,金人的野心绝不会停止,必将觊觎我大宋!」 「所谓皮之不存,毛之焉附?如此内忧外患之际,咱们怎能将时间和精力耗费在内斗上?」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只要你们还是大宋子民,还愿意为保家卫国出一份心力,我就愿意合作!」 「苏梦枕」这番话,既热血,又直白,雷纯、狄飞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眸里看出震惊。 苏老大会这样说话吗? 杨无邪似乎变成了低首神龙,低首不语。 雷纯最快反应过来,嫣然笑道:「我们自然是大宋子民,苏公子要如何合作?」 张无忌怔住,良久,才道:「至于合作方案,明天过后,咱们再谈!」 窗外,忽有一阵马蹄声传来,杨无邪走到窗边,推窗看去,只见白衣锦袍的白愁飞,在近百人的簇拥下,正气势汹涌奔过蓝裤大街, 他心中一惊,这白副楼主亦新倒了靠山,这个时刻赶来,却不知是敌是友? 狄飞惊也已走至窗前,笑道:「看来,金风细雨楼的第三个声音出现了!」 第88章 张真人 白愁飞上楼的时候,正遇上雷纯、狄飞惊下楼。 他两人走得有些依依不捨,毕竟近距离观摩金风细雨楼内斗,这种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作为新晋盟友留下也无可厚非。 可惜,「苏楼主」虽貌似不介意,杨总管的眼神却似要杀人。 雷纯与狄飞惊只得走了。 上了楼,白愁飞第一句话就是:「大哥,欧阳意意、祥哥儿两个叛徒,已被我处置了!」 在天下第七发动攻击时,欧阳意意、祥哥儿曾想背后袭击颜鹤髮、朱小腰。 张无忌派颜鹤髮、朱小腰连同六合青龙,将这两人押送回金风细雨楼,等待真正的苏梦枕处置。 却被白愁飞处理了。 就连一向待人宽厚的张无忌,脑海中也不禁跳出一个词:杀人灭口? 杨无邪道:「白副楼主可有问出幕后主使?」 白愁飞愤愤道:「他们是被蔡京收买的,吃里扒外的东西,枉费我栽培他们这么些年!」 杨无邪知道,这就是定论了! 他匆忙出门接应楼主,竟被白愁飞趁虚而入,处理掉了证人。 杨无邪只好垂头,他忽然发现,垂头是个好习惯,尤其是在无法掩饰内心的愤怒时。 见杨无邪垂头,白愁飞略松了一口气,他向「苏梦枕」走近几步,关心道:「听说大哥受了伤,可严重吗?」 张无忌勉强回了三个字:「不碍事!」 然后他就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甚至在白愁飞面前咳出了一口血。 为了在六分半堂面前,维护苏梦枕的体面,张无忌已忍得够久了。 他实在忍不住了,这份忍不住大大安慰了白愁飞的心。 没了蔡京的支持,单靠熬时间,他白老二也熬得死苏老大。 总有一日,他会成为白老大! 张无忌替苏梦枕走出了一步:与六分半堂达成初步合作意向。 十日后,他收到了回礼,苏梦枕替他走出更多步:称明王,并在一个月内,以强硬的手腕,统一了义军的调度、指挥、控制。 这一个多月中,无情的「诛六贼计划」稳步推进,继切除蔡氏父子后,他又与苏梦枕、天机张三爸等人合力筹谋,斩了童贯,诛了梁师成。 一时,京师内外,奸党、权宦、酷吏皆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起来,再不敢像以往那般招摇过市,肆无忌惮地搜刮民脂民膏,欺下媚上。 年关将至,张无忌在明王府醒来,深觉这一切都已超出想像。 他是个喜欢安稳日子的普通人,自光明顶力战六大门派,又奇妙地连接上苏梦枕,身边一切就仿佛脱了轨般,向着不可测的深渊唿啸而去。 他与花满楼做过深谈,知道后世歷史本应该怎么发展,也知道朱元璋还算是个不错的开国皇帝。 若放任苏梦枕这样推动局势发展下去,张无忌迟早要登基称帝。 一旦两人各归各途,单凭他张无忌,能成为一个比朱元璋更好的开国皇帝吗? 他曾与苏梦枕书信沟通,坦诚自己的想法,他绝不想做皇帝,却被苏梦枕一句话顶了回来: 好男儿生逢乱世,就当挺身而出,为百姓缔造太平盛世! 苏梦枕还罕见地回了数封长信,想要说服张无忌怀大志、成大事。 然而,两个思维不同的人,註定无法互相说服。 张无忌起身,披上衣衫。 此地虽称明王府,原来却只不过是湖广行省的官署,苏梦枕禁止将财力花费在翻新重建、劳民伤财上,故而只改了招牌。 第136页 张无忌走了出去,他的脚步越来越快。 若这世间,还有谁能解答他内心的疑惑,必然是太师父!况且,要过年了,他作为晚辈,本就应该上门拜见。 他找到光明左使范遥、大元帅朱元璋等人,向他们交待行程,又拒绝了仪仗随从,独身展轻功奔向武当山。 饶是他轻功高绝,毕竟相距数百里,赶至武当山时,天已黑尽,张三丰正闭门休息。 俞莲舟安排他暂居客房,明日再拜见太师父。 张无忌坐在案前,提笔给苏梦枕留信,以少有的强硬口气,告知他明日不许走,必须要让他与张真人一唔! 苏梦枕在武当山醒来,将案上留信看了两遍,不由得轻笑一声。 自从两人互相掺和进对方的生活,张无忌对他就一直礼让包容,替他开方治病,助他练功健体,就算是自己不情愿,依然在他的指挥下上阵杀敌、蒙面行刺! 他的无限制纵容,几乎让苏梦枕有种错觉:这个人,就是一股柔和的暖泉,会一直流淌在苏梦枕身边,并虽他的山势变化而改变自身形状。 苏梦枕走出客房,在武当清冽的山风中,舒展地伸了个懒腰。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九,山上廊下檐角皆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拉起了鲜艷夺目的彩带。 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妇人,提着食盒,慢慢走了过来,远远笑道:「无忌哥哥,早啊!」 昨日在信中,张无忌事无巨细地交待了武当山的人物形貌特徵,以及人物关系,甚至还贴心地画了副地图。 苏梦枕知道此人就是殷六叔的妻子,小时候曾与张无忌患难与共,光明左使杨逍的女儿杨不悔。 他尽量展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殷六婶,早啊!」 杨不悔笑嘻嘻地道:「乖啦,等到了初一,六婶给你包个大红包!」 「张无忌」脸上却无一丝羞窘无奈,只有淡然、从容包裹下的孤傲、锋利。 杨不悔有些泄气,将食篮推给他,笑道:「快去洗漱收拾了,太师父在金顶上等你呢!」 苏梦枕接过,客气地道了谢。 此举又引发杨不悔的一阵不满:「无忌哥哥,怎么当了明王,就和咱们疏远了?」 苏梦枕只得笑着摇头,等回到房里,一张脸都笑得有些僵了。 他匆匆吃过饭,将轻功提至极致,飞步登上武当金顶。 天气微阴,一轮红日漂浮在远方的云海之中。 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刚刚打完一套太极,正收手站立,衣袂飘飘,笑容慈祥地看着攀援而上的年轻人。 苏梦枕俯身行礼:「徒孙张无忌,参见太师父!」 半晌无声,他抬起头,与对方的目光接触。 老者笑容依然慈祥,双眸却仿佛霎那间透刺了苏梦枕的灵魂。 「孩子,」张三丰的声音慈爱,却有力,「你从哪里来的?」 微风吹拂过苏梦枕鬓角的乱发,引发脸颊上的一阵微痒,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道:「晚辈,来自于二百三十六年前的汴京!」 张三丰嘆了口气,道:「一个被乌云遮蔽的,一个即将被风暴吞没的地方。」 他扶起苏梦枕,又道:「孩子,我那无忌孩儿,如今在哪里?」 苏梦枕有些惭愧,他很少产生这种情绪,但在这个仿佛无所不知的老人面前,一切情绪都无所遁形。 他道:「张教主,如今就在二百三十六年前的汴京!」 他将二人如何互换,又顶着对方的名头做了哪些事,事无巨细地倾诉给眼前的老人听。 说这些话时,苏梦枕不再是叱咤风云的汴京白道龙首,也不再是即将挥师北上、驱逐元人的明教明王,而成了一个单纯的晚辈后生,想问一问长辈的意见,听一听长者的教诲。 张三丰拉他坐在岩石上,仔细地聆听他的每一句话,并适时给出建议和理解。 已有多少年,没有这种被人呵护、照拂的感觉了? 自从父亲苏遮慕去后,他就永远只能走在人前,用一副病骨承担一切,照拂别人的一切! 当他说完,长者智慧的眼眸中,已充满嘆息与悲怜。 「好孩子,你把自己迫的太紧了些。」 张三丰道:「在你看来,你的病是被这股一往无前的精气神压制着,才没有将你击倒。但也许,你的许多病就是来源于这些精神上的压力呢!」 他站起身,缓缓摆了个起手式,道:「我有一套太极心法,有助于缓和情绪,养身健体。你若看得上,我便传于你吧!」 苏梦枕早已随他起身,拱手道:「前辈,不瞒您说,太极拳、太极掌,张教主都已教过我。」 「看来,我那无忌孩儿与你甚是投缘吶!」 张三丰哈哈一笑,道:「不过,我要教你的这一套掌法,与无忌孩儿所学略有不同,对你的体质会更合适些。」 金顶上,山风猎猎,老人一身白衣飘飘,缓而不断地打完一路掌法。 张三丰走至苏梦枕面前,开始一招一式地指点年轻人的发力,又让他盘腿坐下,再一点一滴地教导吐纳。 红日慢慢挣脱云层,一缕一缕地散发出金色的光辉,将苏梦枕包裹得暖洋洋、怡怡然。 他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又有了被长辈宠爱的感觉。 第89章 你最舍不下谁 第137页 张无忌醒来,发现自己依然在武当山,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看来,这苏楼主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他匆匆洗漱出门,迎面撞上提着食篮缓步而来的杨不悔,忙从她手中接过食篮,笑道:「不悔妹妹,你如今身子不便,这些费力气的活儿,哪能劳烦六婶大驾呢?」 「怎么今日又像换了个人?」杨不悔奇怪地看着他,「你昨天那副皮笑肉不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样子呢?」 张无忌讪笑道:「我哪有,可能是长时间不回武当,太过激动了吧!」 杨不悔撇嘴道:「你那副骄傲样子,就像已登基称帝了一般,可看不出一分激动!」 她挥手道:「不逗你了,快去吃喝收拾,你太师父依然在金顶等你吶!」 张无忌打开食篮,见是一碗清粥,两碟素菜,并两个大白馒头。 他直接席地而坐,一扫而空。 杨不悔掩嘴笑道:「都称王的人了,还这般不讲究!」 张无忌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跳起身,笑道:「称王非我愿,若是我能选,只想做武当的一名小道童!」 他丢下食篮,边飞身后掠,边向杨不悔招手笑道:「待我见过太师父,再去拜见各位师伯、师叔!」 张三丰早已打完太极拳,背手站在峰顶,远远看见施展武当梯云纵攀援而上的人,笑了。 这个,当然就是他的无忌孙儿了。 张无忌扑身跪在张三丰面前,激动地道:「孙儿张无忌,见过太师父!」 张三丰拉起他,连声道:「好好好!好孩子!」 昨日苏梦枕说过的话,经由张无忌的口,又细细叙述了一番。 除了期间的取捨与心情,大致不差。 昨日苏梦枕坐过的岩石上,坐着颓然无措的张无忌,他以求恳的语气道:「太师父,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张三丰道:「世上最难之事,莫过于从心二字!」 「依你刚才所说,你最关心的事,莫过于这三件!」 他坐在张无忌身边,信手从旁边摸出一块石头:「这一块,是赵敏姑娘!」 张无忌嘆道:「敏妹如今与我已是生死大仇,据我派人探来的消息,她如今追随在王保保身边,很是折了我明教的几员大将!」 张三丰将那块石头放入张无忌手里,劝道:「立场之别,本就难以消融。若没有杀父之仇,她勉强追随在你身边,也未必不痛苦!」 张无忌点头,将代表赵敏的石头放在一边。 张三丰又摸出一块石头:「这一块,是明教!」 张无忌接过,道:「我本就是临时受命,接过明教重任,可惜一直未找到贤能接替。」 他举起那块石头:「朱元璋倒是有大才,可是我又担心他容不下兄弟。听花公子说,常大哥、徐大哥似乎都没能得到善终!」 张三丰抚须笑道:「君王无道,往往是少了敬畏之心。他年纪长于你,活得必不如你长。他又深知你武功出神入化,可无声无息取了他的命,你何愁震慑不了他?」 张无忌咧嘴一笑,将那块石头与赵敏的石头摆在一起。 张三丰又摸出一块石头:「这是靖康之耻!」 张无忌点头:「一切若已尘埃落定也就罢了,可既然教我在发生之前知道了,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他伸手去接,张三丰却并未将石头递给他,道:「宋发展至那个地步,人祸固然是其中一部分。然而宋长期重文抑武、国力积弱却是根源,就算多了你一个,也未必就能改变歷史。」 红袖刀的光影在张无忌眼前划过,凄迷却又凌厉的一击! 他不由得道:「大丈夫行事,不过是「尽人事」三字,岂能束手就擒?」 张三丰笑道:「这可不像是你说话的语气......」 张无忌嘿嘿笑道:「这是苏楼主的话,我俩书信往来时,他总是有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他提到苏梦枕时,整个人忽然一扫方才的低迷之气,灵动起来。 张三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转身找了块石头出来:「本来没有这一块,但现在看来,这一块怕才是最重的。」 他将那块石头郑重地递到张无忌手里:「苏梦枕,苏楼主!」 这是一块带着稜角的青石,张无忌捧在手里,缓缓摩挲片刻,才道:「他的身体很差,每口唿吸都仿佛最后一次。我想好好替他调理治疗,可他总也停不下来。我养一天,他第二天只会消耗更多.....」 他将青石放在自己的腿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它:「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张三丰嘆了口气,转而问了一个问题:「在你看来,这位苏楼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塔之上,苏梦枕缓缓地打了一遍太极掌,许是真的有效,半个时辰过去,他竟然只咳了两次。 杨无邪一声不响地站在楼口,待他收功,才恰到好处地递上一块棉布巾子,笑道:「这套掌法,比张教主平时打的更加舒缓。」 苏梦枕擦了鬓间细汗,喝了放至微温的清茶,也问了杨无邪一个问题:「依你看,张教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无邪想了想,回道:「他像是春日里的一湾清泉,不骄不躁地流过每一处,尽力滋润遇到的每一个人。」 苏梦枕出了会儿神,方道:「我原也这么想,可今日醒来时,却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第138页 他走至窗边,站定,道:「张无忌表面看起来像是潺潺清泉,其实却是深不可测的海洋,虽永远不会主动掀起风浪,一旦动了真格,咱们这里,将无人是对手!」 杨无邪悚然:「这位张教主,会比关七、元十三限还深不可测么?」 苏梦枕负手而立,淡然道:「我只是使用他的内力,已可万军之中轻松取人首级,咱们这里,又有谁能做到?」 杨无邪动容:「如此说,要做那件大事,他岂不是最好的人选?」 苏梦枕眼眸微闭,未做回答。 杨无邪激动起来:「倘若,他也能像花公子一般,到咱们这边来......」 苏梦枕嘆道:「他大业将成,即将成为天下之主,有何理由上咱们这艘飘摇于风雨中的破船?」 杨无邪搓手道:「情?花公子不也为了无情总捕舍家抛业么?」 苏梦枕凉凉地一笑:「他在那边已有情人,虽然被我给拆散了!」 杨无邪道:「义?咱们晓之以情理,动之以大义,张教主是个好人,必然会为了百姓挺身而出!」 苏梦枕道:「在他们那边,也有百姓指着他呢,还是全天下的百姓!」 杨无邪已经有些丧气:「不行,就骗,都说君子可欺之以方......」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苏梦枕的眼神,明显不贊成起来。 武当金顶上,张无忌已回答了张三丰的问题。 他道:「苏楼主,像寒冬里的一簇火焰,每一次奋不顾身地燃放生命,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温暖那个世界!」 张三丰点头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野!你想治好他,也在情理之中。」 张无忌站起身,有些激动地道:「他这一生,没有一刻感受过身体上的舒适。我呆在他的身体里时,连唿吸都是痛苦的;咳嗽起来时,整个身体都弓成一团;不管多厚的被褥,多温暖的房间,一夜过去,他的手脚还是冷得彻骨......」 他的语气,就仿佛恨不得立时冲过去,温暖他口中那个人一般。 张三丰心底暗暗一嘆:孽缘! 「你的苦恼,就是如何在这四块石头中作出选择。」 他站起身,向张无忌笑道:「你如今,已经作出了选择!」 张无忌愕然,低头才看见,代表苏梦枕的那块石头,依然被他珍而重之地捧在手心。 他忙摇手道:「我若选了他,就要离开太师父,离开师伯师叔们,离开明教兄弟,离开这里的一切......」 张三丰淡然笑道:「你太师父还算硬朗,又有你师伯师叔们在身边,无需挂心!」 「明教,只要你能态度鲜明地维护到底,我再让人定期顶着你的名头去做些惩恶扬善的事,足以威慑那些想鸟尽弓藏的人了!」 他握住张无忌的肩膀,低声道:「无忌,一切归根到底,还是要从心!」 张无忌嘴唇轻颤,良久才道:「我实在舍不下太师父......」 张三丰将一件东西放在他手心,笑道:「加上这个,够坚定你的想法了吧?」 张无忌低头,与苏梦枕的石头放在一起的,是另一块青石。 代表靖康之耻的,那块石头。 第90章 虚拟故事部 张无忌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正躺在云一般柔软洁白的床上,周围绿茵茵的草,黄艷艷的花,空气中没有一丝寒意。 空旷,静谧,安宁。 最主要的是,他身侧还躺着苏梦枕。 虽然只是个背影,修长的身子,细瘦的腰,乌黑却不柔软的发,洁白宽大的长袍。 张无忌默默缩回想要伸出去的手,即便是梦镜中,苏楼主也是凛然不可犯的。 他尽量轻地坐起身,探头看了一看,苏梦枕瘦弱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只是睡着了。 张无忌松了口气,将自己身上同款白袍脱了下来,轻柔地搭在苏梦枕身上。 然后,被一只瘦而有力的手抓住。 苏梦枕也已醒来,听到身后有动静,假意装睡,待对方靠近时,才出手擒抓。 他意外地发现,竟是张无忌! 刚飘落在他身上的,显然是张教主脱下来的外袍。 两人一时都有些尴尬。 苏梦枕轻咳一声,先道:「咱们是在梦里吗?」 张无忌道:「也许是,否则也太奇怪了。」 苏梦枕提起身上衣衫,递还给张无忌,道:「以往即便是梦里,我身上也会觉出痛。这会儿,却是轻松得很。」 他轻轻站了起来,赤脚站在麻酥酥的草地上,一时身心畅快难言。 张无忌穿好衣衫,走到苏梦枕身边,客客气气地道:「苏楼主,可允许我为你把一下脉?」 苏梦枕也客客气气地点头,又坐回那张白床上,先伸出左手。 张无忌坐在另一边,搭了二指上去,苏梦枕的手不算好看,瘦,长,不算白,指腹、虎口皆有明显的刀茧。 这双手,张无忌已是十分熟悉,他甚至用这双手吃饭、喝药、沐浴、如厕,并未觉出过什么不同。 可此时,却觉得心跳快得很,许久定不下心来。 这还是第一次,张无忌的手,触碰到了苏梦枕。 苏梦枕见他迟迟不语,不由得蹙眉问道:「怎么?很糟吗?」 张无忌如梦初醒,忙道:「没有,好得很,便和常人没什么两样。」 第139页 他又探了苏梦枕的右手,脉搏有力,平稳。 张无忌喜道:「你已彻底好了,太神奇了!」 欣喜之下,他的眼眸中竟闪出了泪花。 见他如此关心自己,苏梦枕也有些动容。 不过,多年的病痛生涯,已使得他放弃了对奇蹟的盼望。 他只是点点头,淡淡道:「无病无痛,一定是在梦中了。」 两人并肩四望,这梦境倒是十分有趣,白床、绿地、黄花、青石小桥,远方还有一座高大的琉璃房子。 张无忌道:「既然是在梦里,咱们也没有什么事要忙,不如一起走走?」 苏梦枕点头。 两人皆是赤脚、白袍,张无忌抢先跳到小桥上,朗声笑道:「竟然不是石头,而是一种软软滑滑的东西,还挺有趣!」 苏梦枕摘了一朵花,仔细观察花瓣、花蕊,又放到鼻下嗅了嗅,才道:「这梦境也太过逼真了些,花香竟也有。」 他也走到了小桥上,见张无忌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脸,不由得有些着慌:「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张无忌收回视线,面颊飞红,声音无措:「不,不是,只是觉得你刚拿花的样子,很好看!」 「我么?」苏梦枕讶然笑道,「我一个久病的人,面黄身瘦,哪还会与好看沾边?」 张无忌正要反驳,远方那座琉璃建筑突然开了一扇门,一个衣饰奇怪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他远远笑道:「灵科长一个劲儿地催我下来看着,生怕你们作出什么少儿不宜的举动,哪曾想竟是这般客气有礼呢?」 他三两步跑了过来,抱拳行礼:「在下灵灵通,灵魂转换科新任办事员,恭候两位大驾多时了!」 苏梦枕冷声道:「灵魂转换科是什么地方?」 灵灵通俊朗的面容上,流露出自信的笑容:「就是主管灵魂转换的科室,苏楼主,您和张教主也互换了一段时间了,可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意见么?」 苏梦枕怀疑地看着他:「你是说,我和张教主隔日互换灵魂,全是你们搞的鬼?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使得又是什么妖法?为什么要这样做?」 灵灵通的笑容有些挂不下去了,勉强咧着嘴角道:「这不是妖法,这叫未来科技,我们就是距你们两千多年的未来人!」 「谁的未来?」苏梦枕毫不客气地继续问下去,「我听说,花满楼、张无忌与我们皆非同一个世界,你们处在谁的未来?」 灵灵通哭丧着脸道:「我只是个新任办事员,办事流程还不熟悉呢,不如您去问我们科长?」 苏梦枕又道:「科长是个什么职务?」 灵灵通道:「就是我们中管事的,他正在楼上等着您二位呢!」 苏梦枕、张无忌对视一眼,这灵灵通脚步虚浮,唿吸沉重,想来不会武功,但他们能让人灵魂移位,显然不可小觑。 两人一左一右,跟在灵灵通身后,张无忌暗暗握拳,准备一旦有情况,就跳起来抓这灵灵通做人质。 刚刚走近,琉璃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声道:「欢迎光临虚拟故事部!」 「虚拟故事又是什么?」张无忌见苏梦枕蹙眉要问,忙抢先问了出来,他那样毫不客气的语气,保不准会得罪这些会换灵魂的人呢。 灵灵通有些迟疑地道:「就是,不是真的故事,其实我们是个文化公司,靠开发故事吃饭的。」 他深吸一口气:「就这么和你们说吧,你们都是传奇人物,故事流传后世后,在我们这个时代依然拥有无数粉丝......」 察觉到两人疑惑的视线,他忙解释道:「粉丝就是喜欢你们的人,他们愿意付费看你们的新故事。我们老闆就组建了这个虚拟故事部,用重生、穿越、灵魂互换等多种方式,试探更多的可能。」 苏梦枕又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那么,原来的故事中,我们都是什么结局?」 灵灵通简直要哭出来:「我刚来不到十天,员工手册还没背熟,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些问题,不如你们去问我们科长吧!他已经成功地主持了两个项目,完成三对kpi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进了一间封闭的小房间内。 苏梦枕仔细看着上面的文字,又道:「重生是重活一遍,穿越是什么?」 「这个我能回答,」灵灵通恢復了一点精神,「穿越就是从这一个世界,传到另一个世界,比如花满楼公子,本是身处陆小凤世界,现在就穿越到四大名捕世界啦!」 张无忌好奇道:「陆小凤是谁?」 苏梦枕却问:「也就是说,我和张教主,也可能会长久留在明教或者金风细雨楼生活了?」 房子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那个毫无感情的女声道:「七楼,灵魂转换科!」 灵灵通倒退着走出去,语气中已经恢復初始的活跃:「对,今天邀请你们来,除了满意度调查,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询问两位接下来的意向。」 他指着墙上一副画像,道:「瞧这两位,本来是身处两个世界的,因为咱们的灵魂转换服务,已经结为夫妻,如今正愉快地在海外探险呢!」 画像上,是一艘乘风破浪的巨轮。 一个身形高挑的红衣丽人,站立船头,正惊喜地将海边冉冉升起的红日,指给身旁的丈夫看。 第140页 那挺拔俊逸的丈夫,却带着温柔的微笑,宠溺地看着身旁爱妻的面庞,仿佛海上日出的光辉,皆不如妻子这一刻的惊喜。 张无忌发出羡慕的赞嘆。 苏梦枕冷冷道:「他妻子是个男人!」 「这在我们这里很常见,如今性向自由,同性婚姻也应得到尊重祝福!」 灵灵通又指着另两幅画像道:「瞧,这几位你们一定很熟悉,我们头儿就是靠这个项目超额完成任务,才坐上科长之位的。」 居中画像上,是花满楼与无情,一坐一站,相偎相依,对视的两双眸子里,皆是柔情。 张无忌条件反射地咳嗽起来,苏梦枕也转开视线,这对的恩爱程度不需要再多见证了。 最后一副画像上,是戚少商与顾惜朝,这两人正持剑对峙,眼神中噼里啪啦的也不知是杀意还是爱意,身后漫天黄沙,连云山脉若隐若现,别有一番浪漫豪情。 灵灵通点了点手上光环,笑道:「您两位先在外边坐一会儿,考虑下要不要穿越之类的事情,我们临时加个会,稍等!」 他匆匆闪进一扇朱门后,不见了。 走廊上有一排蓝色长椅。 苏梦枕与张无忌,谁都没有去坐。 第91章 灵魂转换科 两人站立良久,终究是张无忌先站不下去了。 他走过去,低声道:「去坐一会儿吧,你今日身子虽好了,到底不同于常人。」 甚少有人会当面提及苏梦枕的身体,但张无忌是位大夫,苏梦枕也就依从了。 待他坐好,张无忌才隔着一个座位坐了,又找出话来说:「你会想换个世界生活么?」 苏梦枕断然摇头:「不会!」 张无忌又试探着道:「我可以把明教交给你,你可以登基称帝!」 苏梦枕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明教,不是我的责任!」 「我想你也不会,」张无忌苦笑一声,又转向那副海上行船的画像,「倘若一切尘埃落定,你会想出海冒险,还是隐居山林?」 苏梦枕道:「我不会活到那一天!」 张无忌心头一疼,低声道:「你的病,若是慢慢调理,也不是没有希望。」 苏梦枕道:「我没有时间!」 张无忌只能沉默。 意识到自己语气的生硬,苏梦枕轻咳一声,略温和了些,道:「张教主呢?必是不会想换世界生活的吧?」 「也不尽然,」张无忌抬眸,看着苏梦枕的双眼道:「你若是愿意治疗的话,我可以去做你的大夫!」 苏梦枕怔住,有些不可置信:「你愿意到我这里来?」 张无忌点头:「我愿意替你分担操劳,只要你能配合治病!」 「你是说,」苏梦枕愈发惊讶了,「你愿意到金风细雨楼来帮我,为什么呢?咱们甚至算不得朋友......」 张无忌有些脸红,他沉声道:「没有人,该一生受病痛折磨,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人。」 苏梦枕是个充满人格魅力的人,有许多受过他恩惠的人,愿意以命相报,誓死追随。 可对张无忌,苏梦枕实在想不到对他有什么恩情。 把他拖到自己的病躯里来,受病痛折磨;将权力收至明教高层,推他做明王;亲手斩杀他情人的父亲,绝他姻缘...... 显然都不是恩情! 思索良久,苏梦枕得出一个结论:「你同情我?」 「不不!」张无忌连连摆手,「你活得这般耀眼自信,我羡慕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同情你?」 他目光慌乱,扫过墙上那三副画像,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心疼你!」 苏梦枕震惊了:「什么?」 张无忌抓耳挠腮,一时不知该怎么表达才好,他鼓起勇气,一把抓住苏梦枕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知道你在受苦,这里会疼!」 他目光缱绻,饶是没有什么恋爱经歷的苏梦枕,也无法视而不见。 苏梦枕更加震惊了:「你不是喜欢女人的吗?那位邵敏郡主,还有峨眉掌门,听说之前还有什么波斯总坛教主......」 张无忌面红耳赤:「我也搞不清楚,我敬重芷若,怜惜小昭。赵敏为了付出良多,我也不能对不起她!可是,得知你杀了汝阳王的那一刻,我竟是松了口气的。」 「那时候,我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他打了个含煳的手势,见苏梦枕挑起一边眉毛,干脆挑明了,「像这样从男女之情的角度想过你。」 「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很少为赵敏想过!她的立场,她的国雠家恨,她的委屈付出......我很少会主动考虑,只是一味地接受她对我的好,然后理所当然地以娶她作为回报!」 张无忌苦笑一声:「如今想来,这是多么大的傲慢自负啊!」 他上前一步,抓住苏梦枕的衣袖,勇敢地道:「可对你不一样,我想为你付出,想对你好,想......」 看着苏梦枕傲然的面容,最后一句「想在寒夜里拥你入怀」,张无忌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退后一步,颓然坐回凳子里。 好一会儿,苏梦枕挨着他坐下了。 「张教主,我很诧异,也很感激,而且我们现在做的事,确实也很需要你!」 他郑重地接着道:「可我不能欺骗你,你很好,但我很有可能一世也无法回应你,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第141页 冷漠无情的女声再次响起:「请张无忌先生到八号办公室!」 张无忌失魂落魄地站起来,木木然地往前走。 身后,苏梦枕伸出手要拉他,又黯然垂下。 一个短髮蓬乱、服装怪异的年轻男人,坐在阔大的黑木桌子后,向张无忌嘆道:「幸亏,这里的一切不会让你们留下记忆!张教主,不要灰心,下次时机成熟了再表白,没准儿就拿下了!」 他竖起个大拇指,低声道:「加油!」 张无忌这才恢復了些生气:「你是说,苏楼主不会记得我刚刚说的那些胡话?」 「哪里是胡话了?」短髮男人请他坐下,鼓励道,「你说得很好啊,不过呢,有些早了些。」 他拉了一把椅子,贴着张无忌坐下,低声传授绝招:「苏楼主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就陪在他身边,感化他,照顾他,再来几次出生入死,保管最终能拿下!」 他又热心地道:「你若是担心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咱们给你反悔的机会怎么样?一年,不,两年!」 他低头盘算了下,喃喃低语道:「苏楼主怕不是这么容易能被感动!」 突然,他一拍手:「给你三年!我现在升职了,权限高,和穿越科的头也能平等对话,给你个三年拖延期,还是不在话下的。」 「三年后,你若是拿不下苏楼主,咱们再送你回大明就完了!」 张无忌摇头:「不必了,为了改变靖康之耻,我也定是要长久留在那里的!」 「对!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没必要在这个上面纠结!」短髮男人对着张无忌一顿吹捧,才想起正事。 「张教主,自我介绍一下哈,在下灵小通,新任灵魂转换科科长,你和苏楼主灵魂转换项目的发起人与实施者!」 灵小通拍着胸脯道:「虽然以后直接与你们对接的是灵灵通,遇到难题,还是可以找我灵小通科长!」 他手中光环响起,一个蓝莹莹的灵灵通忽然跳了出来,吓了张无忌一跳。 灵小通举手示意无事,那边灵灵通已经嚎叫起来:「科长,快来救命啊!苏楼主要自刎!」 张无忌也跳起来:「什么?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灵小通忙又举手安抚,然后对灵灵通吼道:「让灵妮制住他,我马上到!」 他还未迈开脚步,张无忌已经抢先沖了出去,挨个踢开房门,唿道:「苏楼主!」 灵小通追在后面,喊道:「六号房间,唉!本来就应该我去接待这位苏公子才是,奈何技痒,想传授张教主一些追人绝技!」 张无忌闯进六号房间! 苏梦枕手握一把铁尺,正和一个身穿粉色长裙的女孩子打得有来有回。 灵灵通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还不忘大叫:「苏楼主,停手啊!等我们科长来了,咱们的条件还可以再谈!」 那粉衣女孩子手中忽然发射出数道闪电,电流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眼看要击中苏梦枕。 张无忌纵身沖了过去,一把将人揽住,回身就是一掌。 苏梦枕忙道:「撤手!莫接!」 却见这一掌不过虚招,张无忌揽着苏梦枕矮身一躲,电流撞击在身后的桌子上,瞬间打成焦黑一片。 灵小通在门口惊得目瞪口呆,怒道:「今天,谁给灵妮调的攻击值,也太他妈的离谱了!」 灵灵通抱头不语。 灵小通踢他起来:「去,给张教主填张问捲去!」 又回身向苏梦枕谄笑道:「苏楼主,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啊!」 灵灵通低声嘟哝:「他要咱们给赵佶换上李世民的灵魂!」 张无忌也怔住:「还能,这样操作的吗?」 「当然不能!」灵小通头摇得像拨浪鼓,「拉了李世民就不是跨科室操作,而是跨到歷史圈去了,咱们暂时没这个项目!」 灵灵通低声碎碎念:「《大唐双龙传》里有李世民......」 灵小通怒瞪:「拉李二凤给宋徽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拉给李后主还勉强可以商量……」 接触到上司的死亡视线,灵灵通只得噤声走人。 张无忌在苏梦枕背上轻拍一下,也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他内力深厚,隔着房门,依然听到了几句六号房间的对话。 灵小通苦口婆心:「苏楼主,你们在这里的其实都是精神虚拟体,自杀是没用的!」 苏梦枕冷然自信:「你们费劲心力搞这一切,无非是想从我们身上得到新故事!半月后的元宵宫宴,我要混进宫刺杀赵佶、赵桓。故事里的人死了,你们还能得到故事吗?」 灵小通张口结舌:「当然不能,苏楼主,你不换世界,就换不了病躯,一边咳嗽一边搞暗杀,这风险也太大了吧?还是让别人去吧!」 苏梦枕寂然无语。 「李世民的灵魂真拉不来,」灵小通跌足长嘆,「但我们联合重生部门给你们搞个奋发图强的皇帝苗子怎么样?正好无情也已锚定了......」 张无忌被灵灵通拉走了,六号房间的声音忽然消失不见。 灵灵通拿出一张纸,开始飞快地在上面写写画画:「对我们的服务满不满意?当然满意了,张教主这么厚道的人。喜不喜欢你的互换对象?当然喜欢,都在楼道里表白了......」 原来他们听力都这么好的嘛?张无忌红着脸想。 第142页 灵灵通清清嗓子:「这个问题,得再问问!张教主,请问你确定要去有金风细雨楼的世界生活吗?」 「对!」 张无忌回答 ,又加了一句:「但我可不可以先回趟明教,还有些余事未了?」 灵灵通大笔一挥:「没问题,需要几天?」 「十天!」张无忌毫不犹豫地回答,「元宵宫宴前,我必须出现在他身边!」 第92章 再相见 苏梦枕身上暖融融的。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与张无忌又互换了。 连续十天,皆是他独自在金风细雨楼醒来,张无忌与明教似乎只是一场梦。 花满楼告诉他,应是他们都已作出了选择,各自选择了自己原本的世界。 苏梦枕对此毫无印象,却又隐约觉得不是这样,是有人选择了他的。 他微微一动,已觉出此时非梦。 一个人正贴在他的背后,暖洋洋的内息沿着两人搭在一起的手,缓缓漾满全身。 手掌上独特的纹路,背后暖热的唿吸,让苏梦枕并没有惊起。 他认得他,他是张无忌! 苏梦枕轻轻转了个身,两个人搭着的手错开。 张无忌沉睡正酣,手指却摸索着搭在了苏梦枕的腰上,内息依然未断。 苏梦枕有些窘,也有些感动,有人愿意将辛苦积累的内力,彻夜浪费在他这个久病的身躯之上。 无论他的动作是否冒犯,都值得感佩。 他轻轻推开张无忌的手,坐起身,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张无忌也迷迷煳煳跟着起来,替他拍抚后背,又半闭着眼睛,熟练地走到桌边,从藤壶里倒出一盅温水,递于苏梦枕。 苏梦枕接过水,讶然失笑:「你倒是熟练得很!」 张无忌这才彻底醒过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笑道:「对不住,我在这里也住了一段时间,有些习惯了!」 苏梦枕捧着那盅温水,嘆道:「你竟然真的来了!」 「对,我来了!」张无忌点点头 ,又催促苏梦枕:「快喝呀!是不是需要先漱漱口?」 看他忙忙地去找盂盆,苏梦枕有些赧然:「你不需要做这些下人的活计,你既然来了,就是金风细雨楼的贵客!」 张无忌咧嘴一笑:「我只是个大夫,来照顾我的病人!」 病人?! 甚少有人当着苏梦枕的面,说出这个词。 然而,是张无忌说的,苏梦枕便只是说了句:「多谢!」 他坐在床边,漱了口,喝了水。 窗外盈月皎皎,替散着长发的人掩去病容,只留风姿。 张无忌忽然也有些口渴,他接过苏梦枕喝过的杯子,下意识地便要再给自己倒一杯。 接触到对方灼灼的目光,他才回过味来,放下杯子,笑道:「对不住,习惯了!」 苏梦枕道:「你我无需客气,可我毕竟是个病人,你还是避讳些好!」 张无忌微微一笑,举起藤壶,凌空倒入口中,转身抹去唇角水痕,指着窗外道:「看这月色,不过子夜刚过,你再睡一会儿吧。」 苏梦枕点头,裹着被子靠内躺着,向张无忌道:「塔上甚少有客房,柜子里有多余的被褥,你若不嫌我咳嗽吵闹,就凑合一晚吧!」 张无忌也不客气,打开衣柜,抱了一床被子走过去,展开与他并肩躺下。 许是不用直面苏梦枕的眸光,使得他今晚分外有勇气:「我可以握着你的手吗?」 无回应,张无忌忙又找补道:「九阳神功,有疗愈暖身之效,我只是想替你治疗。」 一只手从被底探出来,搭在他手上。 张无忌的手仿佛被点了穴,一动不动,良久,他才反手盖在苏梦枕手上,又用自己的被子将两人的手包裹住。 「谢谢你!」苏梦枕在朦胧皎洁的月光下开口。 张无忌笑道:「不用谢!」 一早,苏氏兄弟端着药汤进来,都唬了一跳,公子屋里竟多了个人。 张无忌对他们也很熟悉,亳不见外地接过汤药,道:「你们去忙吧,我来照顾他吃药!」 苏氏兄弟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梦枕,见他点头,才如蒙大赦地退出去。 下了塔,苏雄标惊魂未定地道:「公子,他竟然......」 苏铁梁肯定地接话:「他竟然像无情一样,给自己找了个男人!」 苏铁标道:「不能吧,也许是好友、兄弟呢?」 苏铁梁道:「他们两个睡在一头,枕头、被子都搭在一起,就算是好友留宿,也须得头脚相对才合适。何况,这人咱们从来没见过。」 确实如此,床铺还没收拾,苏梦枕尚且坐在床上,两床被子都盖在他身上。 苏铁标也发现了盲点:「公子,竟然睡在里面?!」 苏氏兄弟沉默,沉郁,沉闷。 他们屹立于男人之巅的公子,竟然睡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内侧?! 杨无邪听到这一番对话,出声喝止道:「你们在胡说什么?还不回去为公子准备药膳?!」 苏氏兄弟走后,杨无邪独自上了玉塔,虽有些不信,他还是慎重地敲了敲门。 苏梦枕已经喝了药,穿了衣。 张无忌将怀里藏着的九阴真经抄本拿出来,两人坐在床边,共同研读 。 第143页 杨无邪一进门,就见到他们这副头挨着头、肩并着肩的亲密样子,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这年轻人是谁?为何能如此得公子青睐? 两人闻声抬头,一起打招唿道:「无邪!」 杨无邪的眼皮抽了抽,很好,自己看样子已经成了他们的共同下属了。 幸而,苏梦枕又加了一句:「无邪,这位是张教主!」 杨无邪醍醐灌顶,福至心灵,笑容满面道:「原来是张教主,可算是见到您本人了!」 张无忌赧然道:「杨总管不必客气,叫我无忌就行!」 杨无邪从善如流:「无忌,你叫我无邪就好!」 他看向苏梦枕,道:「无忌的名字,倒很合我们『无』字排名。」 他在暗示给张无忌的定位,正好可以填补「无邪无愧,无错无语」。 苏梦枕摇头:「张公子是贵客,不是下属!」 张无忌道:「我只是一名大夫!有一间诊室,一处药房即可!」 苏梦枕点头,向杨无邪道:「在这一层收拾出两个房间……」 「不必,」张无忌忙道,「在一楼找个房间,我可以同时替楼里的兄弟们诊病治伤!」 杨无邪讶异道:「楼里人多,只怕你忙不过来。」 张无忌嘿嘿一笑:「无妨,我幼时曾想悬壶济世,做一名大夫。如今一朝心愿得偿,又能为楼里的兄弟们做点儿事,何乐而不为呢!」 见他乐在其中,苏梦枕再次点头应允,又向杨无邪道:「让苏氏兄弟去给张教主打下手!」 苏铁梁兄弟,是苏氏本家举荐的贤才,专门服侍苏梦枕的,如今却拨给外人使用。 杨无邪心下嘀咕,行动却是毫不迟疑。 等他走后,张无忌走至苏梦枕身边,低声道:「我可不可以提三个要求?」 「当然,」苏梦枕毫不犹豫地开口,「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热血霎时奔涌至心头,张无忌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感动的眼泪:「第一,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张教主,叫我无忌!」 他声音低了些:「我已经不是教主了,我将教主之位传给了朱元璋朱大哥,并让他当众立誓善待明教兄弟!」 苏梦枕惊讶:「明王之位也让给他了?」 「对,」张无忌承认,「我不想让明教再因为权力斗争内乱,干脆一劳永逸,他会是个好皇帝!」 「当然,我也警告了他,若有苛待百姓、伤害功臣,我必持倚天剑取他项上人头!」 苏梦枕低笑一声:「像是你会做的事儿,单纯直接!」 张无忌不服气地道:「我不是单纯吓唬他,我把降龙十八掌与九阴真经交给了太师父,请他找一位合适的执剑者!」 「你才是最合适的执剑者,」苏梦枕轻嘆一声,「是我累了你!」 张无忌摇头:「我不喜欢承担责任,只想过些平淡知足的生活。」 苏梦枕道:「跟着我,哪里会有平淡知足?」 「所以,我还有第二个要求,」张无忌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当一切尘埃落定,你能不能和我一起退隐江湖?」 苏梦枕眨眼:「你确定要和我?且不说你能不能等得到?选我做邻居,你的日子可不会太消停!」 谁要你做邻居了?! 张无忌心底腹诽,但终究没敢挑明,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现在挑明可不是个好主意。 「第三个要求呢?」苏梦枕倚窗坐下,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俊朗的年轻人。 张无忌有些脸红,吞吞吐吐地道:「我要和你住在一起,晚上睡在一张床上!」 苏梦枕立时会意:「你怕我冷,想一直用真气暖着我?」 「嗯!」担心他拒绝,张无忌又加了一句,「九阳神功,本就是在睡梦中也可以自动运转的,多加个你,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的。」 苏梦枕心头感动,起身道:「你若不嫌弃,咱们结为兄弟……」 「停!打住,不要说了!」张无忌忙举起手掌,拒绝三连,「我不要做你的兄弟!」 他低声嘟哝道:「做兄弟太普通了……」 苏梦枕高声笑道:「好,咱们不做兄弟,我已有了两个结义兄弟。而你对我来说,独一无二,非是一般兄弟可比!」 第93章 楼里来了位张大夫 金风细雨楼的玉塔,多了个治病救人的平安堂,堂里坐了位姓张的年轻大夫。 据说,这位张大夫不但医术高明,是苏公子的专用大夫,深受树大夫好评,还待人和善,和谁都能打成一片。 不出三日,楼中兄弟,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就都喜欢往玉塔跑了。 玉塔前,一改往日高冷神秘、门可罗雀,日日排起长龙,成了消息八卦最大集散地。 月上中空,张无忌才送走最后一位兄弟,揉了揉疲惫的肩膀,慢慢爬上玉塔。 苏梦枕仍未入睡,尚在秉烛处理公文。 静等他合上最后一本,张无忌才走过去,抽走他手中的笔,笑道:「睡吧,这样操劳,再多的汤药也补不回消耗的。」 苏梦枕回头笑道:「这些都不太急,明天做也使得,原是为了等你消磨时间的。」 他头髮松松挽着,还带着七分湿意,显然是刚洗沐过。 张无忌嗅到自己身上的药味、汗味,有些尴尬道:「你先睡吧,我去楼下洗洗。」 第144页 他走至门口,又回身道:「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把头髮烘干吧,省得睡醒了头疼。」 苏梦枕奇道:「如何烘干?我竟未听说过。」 张无忌道声得罪,上前解开苏梦枕的髮带,将手指轻轻插入他的发间。 苏梦枕只觉得头皮暖暖的,甚是舒服,不由得闭上眼睛。 手指在发间穿梭数遍,他几乎要睡着了,才听到张无忌一句:「好了!」 苏梦枕摸了摸,果然找不着一丝湿发,不由得笑道:「这手功夫当真不错,汤药、饭菜冷了,也可以不用再端回去回锅。」 张无忌挑眉:「今早被你搁置到一边的药,你猜为何会热得那么快?」 「那不是有急事要讨论嘛!」苏梦枕有些窘,竖起一根手指,「不过耽搁了一个时辰......」 见张无忌愈发不贊成的样子,他目光一转,转换成大拇指,大力赞扬道:「无忌武功高强,厨艺精通,医毒双修,还会烘头髮、热饭菜,窝在我这儿,实在有些屈才了!」 「好了,」张无忌面孔红红,嘆气道,「按时喝药原也指望不上你,以后我会定时上来监督的。」 他轻推他到床边:「快去睡吧,以后我回来晚了,也不必等我,你的睡眠最重要!」 白道龙首苏楼主,被强制躺在了床上,一时有种多了个管家婆的错觉。 张无忌下楼去洗沐,口中哼着小曲,心底全是喜乐,就这般过一生也当真不错。 不过,总觉得这两日应该有什么大事来着? 洗完澡回来,苏梦枕还清醒着,他本就很难入睡,咳嗽,抽搐,痛苦,使得他既是入睡了也会很快被惊醒。 他面朝内,咳得蜷缩成一团。 张无忌跪在他身后,将真气缓缓输入后心,待他稍微平静些,便道:「明日你若是能抽出半个时辰空闲,我替你扎针导气吧,对咳嗽颇有好处的,至少能让你睡得安稳些。」 苏梦枕喘着气道:「明儿个是元宵佳节,一刻钟恐怕也抽不出来!」 元宵? 这个词仿佛一颗小石子,在张无忌脑海里激起涟漪。 他疑惑道:「元宵,你们有什么安排么?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元宵宫宴?」 「咱们是江湖势力,和宫宴会有什么关系?」苏梦枕翻过身,平躺着,向上看着他。 在张无忌面前,他总是莫名的放松、自在,容易放下架子,容易笑。 也许是因为曾成为彼此,太过了解对方,知道他绝对可以信任。 张无忌也躺下,他不习惯这样俯视的角度,苏梦枕在他心里绝不是可以俯视的存在。 他依然蹙着眉,在脑海里苦苦思索:「无情公子的大计划什么时候实施?」 苏梦枕侧身笑道:「你不会以为那个大计划会安排在元宵宫宴上吧?众目睽睽,防守最严的时候,简直是找死!」 「那就好,」张无忌松了口气,也转身看着他:「你要记住,只要是与此相关的计划,一定不能瞒着我。你现在的身体,绝不适合去干这样危险的事儿!」 许是今夜的月光太过温柔,苏梦枕竟从对方的双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他心头一颤,又转身躺平了,道:「当然,我有自知之明!」 因有些慌,这句话说得便多了丝冷硬。 张无忌忙道:「我不是质疑你的刀,是你的身体......」 他这种做小伏低、哄诱人的口气,愈发让苏梦枕烦躁。 他干脆转过身去,道:「睡吧,你不是总劝我早睡吗?聊大事可不会有助于睡眠!」 这样的睡姿,使得他的两只手都蜷放在内侧。 张无忌盯着他的背影良久,终不好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或腰上,只得轻声道:「我睡到你的对面去,手搭在你的脚踝上,可以吗?」 苏梦枕冷声道:「不需要,我今晚不冷!」 话一出口,他就察觉到不妥。 然后,因为说了伤害对方的话,他心底愈发烦躁了。 对张无忌,苏梦枕心头总有些亏欠感,他希望自己能看重他,补偿他,像对血缘兄弟一般地宠溺他。 可事实是,张无忌因他而抛家舍业,却还在无条件地包容他,宠溺他,就仿佛他苏梦枕是什么易碎、闪耀、绝世稀有的珍珠一般! 苏梦枕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背后立刻贴上了一只温暖的手,柔和充沛的真气顺着大椎穴缓缓流动,包裹住他极速抽搐的肺部,抚平他身体上的痛苦。 仿佛刚才的冷言冷语,从不曾存在过。 苏梦枕很想大喊一声:「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都给你!」 他没有问,因为他怕万一得到了答案,自己却又给不起。 苏梦枕只是换了个睡姿,将瘦嶙嶙的手放进张无忌宽厚火热的手心里。 次日,玉塔下新开的平安堂里,来了一位稀罕的病人。 副楼主白愁飞! 他白衣锦袍,负手望天,傲然向张无忌提出要求:「请张大夫跟我走一趟!」 在此之前,他已经遣了三路人马,来唤张无忌出诊。 张无忌只有一个回答:「对不住,我只坐诊,不出诊!若有病人,请带他前来。」 所以,白副楼主只能亲自来。 可惜,对白副楼主的命令,他还是这句话。 第145页 白愁飞怒极而笑:「听说,你是大哥的床上人,怪不得这般硬气!」 「床上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没错。 张无忌嘆了口气,道:「我只是苏楼主的大夫,住在一起是方便贴身照顾。我不能出诊,也是因为晚一会儿要替他制药。当然,你若是有比苏楼主更严重的病人,我也确实可以陪你走一趟。 「可我听说,你这位下属,不过是腿上中了一刀,为何一定要大夫上门问诊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白副楼主一向深谙这个道理,他本就只为试探而来,言语试探已够,不如动手! 他负在背上的手,已伸出一指,那笑起来平淡谦和的大夫,还在低头辨药,毫无防备! 若蔡京还在,白愁飞此时恐怕已经攻上玉塔,将一手提拔他、扶持他的苏梦枕杀了又杀。 可惜,靠山骤倒,他只得另觅新君,重新布局,因而绝不能失了在金风细雨楼的地位,失了苏梦枕的倚重。 这个所谓的张大夫,却正在动摇他的位置! 他出现不到五日,已经住上玉塔,得到更优于当年他与王小石的待遇。 而且,他还很快得到楼中兄弟们的青睐,拉拢人心的手段比王小石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愁飞想要先试试他的能耐! 能入苏梦枕眼的,必然有相当的能耐。 白愁飞不敢掉以轻心,他已在背后祭出「大雪」、「惊神」! 张无忌依然一无所觉,他甚至转身,背对着白愁飞,把新配置的药,小心地倒进面前的药柜里。 杀意,已在新开的药堂里瀰漫。 平安堂,也不再平安! 「咳咳!」 一阵咳嗽声忽然从头顶传来,一袭杏色长袍的苏梦枕,居高临下地出现在楼梯拐角,高深莫测地盯着白愁飞。 白愁飞背后的手立刻放了下来,声音竟有些发颤:「大哥!」 张无忌已放下手上事物,拿起身旁一小瓶药水,迎了上去:「尝一口,我今天新配置的,专门为你缓解咳疾,试试!」 既无对楼主的尊称,也无对自己的谦称,亲密,自然,甚至理所当然地要苏梦枕试新药。 这亲密度,早已超出了兄弟! 白愁飞向前走了两步,喝道:「我大哥是何等人物,岂能喝这种来歷不明的东西?」 然后,他看到苏梦枕走下一阶,在剧烈的咳嗽中,顺从地就着「张大夫」的手,喝了一小口药。 张大夫的手,还明目张胆、居心叵测地、危险地搭在苏梦枕的后心命门。 第94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白愁飞气哼哼地走了。 张无忌轻笑:「你这位二弟,对我似乎颇有敌意!」 「他如今失了靠山,心下烦躁难安,不必理会。」苏梦枕喝了药,咳嗽缓和许多,「只是要委屈你隐藏实力,受他一些腌臜气了。」 「无妨,他也没做什么,」张无忌狡黠一笑,「再说,苏公子不是很快就下来给我解围了吗?」 他这样笑起来,颇有几分像王小石。 苏梦枕忍不住摸了下他的头,道:「今日是上元佳节,无忌想不想出去看灯?」 张无忌惊喜万分:「和你一起吗?早就听说汴京城的元宵节是最热闹的!」 苏梦枕点头,淡淡道:「除了我,可能还要见两个人。你下午早些关门,等天黑咱们就出去!」 张无忌一天都是神采飞扬,有些来看病的楼中弟兄,便忍不住调侃他,「小张大夫晚上是有约会吧?眼角眉梢皆是春意!」 又有人道:「小张大夫人才俊俏,要见的必是位绝代佳人!」 大家都起闹起来:「咱们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改日再治也是一样的,千万别耽误了张大夫的终身大事!」 「对对对!总得给张大夫留出些收拾打扮的时间吧!」 众人一闹而散,平安堂里霎时只剩下张无忌与苏雄标。 张无忌一摊手,笑道:「今日提早收工,出去玩吧!」 苏雄标高兴地咧开嘴,笑道:「多谢张大哥!」 这哥仨儿是苏氏本家近支族人,以前跟着苏梦枕,虽然只负责些熬药、针灸、按摩的工作,到底算是楼主的贴身心腹。 如今全被拨给初来乍到、名声不显的张无忌,苏铁梁立时就有了不满,先是出工不出力,后来干脆就藉故不来了。 苏铁标、苏雄标兄弟俩好一些,虽然不太积极,倒还算得勤快。 没成想张无忌年纪轻轻,竟当真有两把刷子,又待人诚恳,并不藏私,苏氏兄弟跟着他不到五天,已觉受益匪浅,医术颇有长进,倒比原来只专攻按摩、针灸更有前途些。 见苏铁标、苏雄标每晚皆是收穫满满地回去,苏铁梁也动了心,又开始到平安堂报到上工了。 今日元宵节,张无忌体谅这些年轻人辛苦,让他们自己排班,轮流来帮忙。 故而,现在只有苏雄标在身边。 两人飞快地收拾了堂中药、针、脉案等物,相视一笑,各自离开。 虽然晚上与苏梦枕睡在一起,张无忌仍然有自己的房间,就在苏梦枕隔壁。 他在楼下洗沐了全身,才飞奔上楼,将自己的衣柜打开,里面满满当当,全是苏梦枕命人为他新购置的衣物。 张无忌一连拿出四、五套,才选定了一件浅蓝色的棉袍,再簪上一支碧玉髮簪。 第146页 对镜一照,好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 他走到隔壁房间,苏梦枕仍在伏案处理公务,见他进来,讶然笑道:「无忌这般盛装打扮,可是佳人有约?」 张无忌:「咦?不是你约了我么?」 苏梦枕:「?!」 他大声咳嗽起来,直咳得无一丝血色的面颊带上红晕,才撑着起身,看向窗外:「原来,竟已经这般时候了!」 他看向张无忌:「你喜欢这件衣服吗?」 「当然喜欢啊,」张无忌点头,「难道你不喜欢?」 见苏梦枕不语,他脸色微变,喃喃道:「是太招摇了,我去换一件!」 日初落,月微升。 苏梦枕的马车,缓缓驶出了金风细雨楼。 他仍是一袭杏色长袍,上了车,就倚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张无忌已换了一件浅灰色袍子,头上也只裹了布巾,怏怏坐在另一边,掀开一角窗帘,看街上琳琅满目的花灯、喜气洋洋的人群。 车子七拐八拐,穿街走巷,驶进一条昏暗狭小、人烟稀少的小巷中去。 张无忌愈发沮丧了:我们果然只是出来办事! 苏梦枕忽然张开眼,道:「跳!」 当先飞身跳出马车,消失在一户人家的后院里,张无忌忙依法施为。 马车亳不停歇,速度不变地驶出巷子。 张无忌跟着苏梦枕走过后院,进到一间空置的卧房。 朦胧月色下,只见高床软枕,帘幕低垂,幽幽瀰漫着一股睡前的檀香味。 我们来一间卧房里做什么? 张无忌还未问出口,已听到苏梦枕下一个命令: 「脱衣服!」 张无忌:「啊?!」 苏梦枕开始脱自己的衣服,除去外袍,解下头饰。 「做什么?」张无忌急了,「仔细着凉啊!」 苏梦枕已脱得只剩下中衣,俯下身去,从床底下拖出一口箱子,打开,拿出一个包裹,扔给张无忌:「换上!」 打开包裹,赫然就是方才那套蓝色袍子,衣袍中包裹者那只晶莹剔透的碧玉簪。 苏梦枕站直身子,笑道:「你穿蓝色,很好看!」 张无忌一头雾水,却又不失雀跃地换了衣服,换了髮簪。 原来,他还是喜欢的。 苏梦枕也已换了一袭镶金边、绣银线的银色锦袍,披上一件白狐裘斗篷,头带白玉冠,大拇指套上一枚碧玉扳指。 张无忌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苏梦枕如此华丽地打扮过,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脑海中只有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苏梦枕又从袖中抽出一柄白玉摺扇,唿啦展开。 张无忌忙道:「使不得,这样冷的天气扇扇子,仔细吹出病来。」 苏梦枕用扇抵着他的胸膛,语气都变得纨绔起来:「这位季公子衣服不错,就是配饰少了些。」 他又从袖中摸出一枚蓝色宝石戒指,递给他。 张无忌接过来,套在手上,道:「季公子,你说得是我吗?」 「对!」苏梦枕又唿啦展开摺扇,「而我呢,从现在起是郑公子,可别忘了。」 他从箱子里拿出两件物事,递了一个给张无忌:「戴上!」 张无忌接过来,见是一面小狐狸面具,白色,只在眉梢有一点儿红。 苏梦枕手中的则是一只白猫,只面颊处有两抹亮黄。 两人带好面具,从前门走了出去,没掌灯,张无忌隐约觉出是一间布庄。 门外,挺着一辆奢华、簇新、陌生的马车,赶车的也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两人上了车,马车又缓缓驶回灯市。 张无忌隐约觉得是要去做一件大事,虽听得窗外热闹非凡,却不敢随意掀开去看。 苏梦枕却大大方方地掀开帘子,曼声吟道:「千门繁煌元宵夜,万灯互照凤阙里!」 他又回身看着张无忌,笑道:「季兄,如此好灯,岂能不找个地方好好喝一杯?」 此时华灯初上,街上已经是人流涌动,接踵摩肩,马车确是行走不便。 两人下了马车,就像是两个不懂武功的普通贵族子弟,随意走进了街边的一间酒楼。 这家酒楼名唤如意楼,远不如三合楼有名,却也是人满为患。 两人在一楼、二楼皆没找到位置,三楼也已客满。 店伙计谄笑道:「公子们若是不介意,就和人拼个桌吧,反正都是为了赏灯,坐在一起也热闹些。」 临窗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年轻公子。 店伙计走过去,点头哈腰地说了几句,又欢欢喜喜地回来道:「妥了!」 张无忌与苏梦枕走过去,只见那两人也带着面具,一个上面雕着花,一个刻着麒麟,都只露出下巴。 元宵夜,戴面具十分常见,反而是露脸的人少些。 两人坐下,张无忌拱手道:「多谢两位公子!」 麒麟面具公子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们,且多看了苏梦枕两眼。 雕花面具公子却笑着回应:「不必客气,无忌!」 第95章 一夜鱼龙舞 他的嗓音温柔而熟悉,张无忌大喜:「花兄!」 花满楼笑着点头。 张无忌忽然发现,他与苏梦枕的打扮极其相似,除了面具,皆是锦衣长袍,白玉冠。 第147页 旁边的公子身着朱红袍子,麒麟面具后的眼眸看不出表情。 张无忌迟疑道:「这位是?」 花满楼笑道:「这是赵公子,他与你旁边的郑公子有话要谈,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说罢,先站起身,将张无忌拉了起来,又俯身与苏梦枕说话。 待他再转过头来时,面上竟已变做白猫面具,向张无忌笑道:「从一位老朋友那儿学的,见笑了!」 张无忌回身看苏梦枕,他已带上雕花面具,轻轻点了点头。 张无忌只得随花满楼下楼。 在二楼拐角,遇到带他们上来的那位店伙计,花满楼十分随意地打了个招唿,道:「我们还是不惯拼桌,改日再来光顾吧!」 二人走进煌煌如昼的灯市中,被人流挤得挨在一起。 张无忌心想:若是挨着我肩膀的是他,该有多欢喜! 花满楼见多识广,一路向张无忌指点各种花灯造型,说出种种典故。 张无忌却有些心不在焉,那姓赵的公子是谁?他要见苏梦枕做什么? 见他这般模样,花满楼嘆了口气,指着远方汴水边的游船道:「咱们雇艘船吧!」 待游船驶出水面,花满楼道:「无忌可是想家了?」 张无忌摇头道:「我刚来不过五天,虽有些想念,倒还好!」 「那为何闷闷不乐的?」花满楼面具下的眼眸一转,笑道,「难道心有挂念,不得遣怀?」 张无忌问出了想了一路的问题:「那位赵公子是谁?」 花满楼迟疑一瞬,才道:「无忌可曾听说过,北宋有一位状元皇子?」 「隐约听说过,」张无忌点头道,「说是宋徽宗的第三子,曾匿名参加科考,一举夺魁,后来徽宗为了避讳,强行将其改成榜眼!」 花满楼点头:「我与崖余,在皇室宗族中考察良久,这位郓王殿下相比之下,是最合适的。」 张无忌搜索脑海中记忆,对这位郓王印象实在不深。 花满楼看出他心思,解释道:「他在靖康之变中被掳走,三十岁就去世了,史书上记载甚少。」 张无忌道:「隐约记得他书法、绘画甚精,不会又是位道君皇帝吧?」 花满楼摇头:「我们本来也有此疑虑,郓王本人性情也确实有些柔弱,对君父臣纲十分看重。 「可两日前,郓王通过舒无戏大人找到崖余,向他讲了一个奇异的梦。」 他四下看了眼,压低声音道:「他竟然梦到了靖康之变以及被迫北上的屈辱,故而立志要与金人誓不两立!」 「重生!」张无忌脱口而出,又诧异这个词从哪儿来的。 花满楼若有所思道:「也有可能,咱们都是从后世来的人,这位皇子殿下重活一世,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相对默然。 张无忌忽然看向岸边,叫道:「瞧!」 花满楼定睛看去,水光摇曳、灯火辉煌的码头上,两人正要上船。 只见带雕花面具的锦衣人先跳到船上,回身伸手,麒麟面具公子笑着说了什么,然后搭着他的手也跳到船上。 两人相对坐下,也不要船夫,只顺水飘流。 张无忌怔怔道:「他们也出来了!」 花满楼点头笑道:「看来两人谈得不错!」 张无忌忽然道:「花大哥,你当时是如何和无情公子在一起的?」 「我和他?」花满楼仰头看着天上明月,微笑道,「我当时还在顾惜朝的身躯里,自以为只是一缕随时会离开的幽魂,如何能耽误他?」 「崖余却说,既是灵魂对灵魂动心,是不是游魂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无忌奇道:「他还没真正见过你,就与你心意相许?」 花满楼微笑:「对!」 「也太快了吧!」张无忌喃喃道,「你们难道没有过犹豫、彷徨、不知所措吗?」 花满楼摇头:「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是世上最美的存在,此后的犹豫不过在于担心不能相守,对他的心意倒是没有彷徨过。」 他笑着回忆往事:「后来,我们俩再说起往事,一致认为对彼此是一见钟情!」 张无忌嘆道:「真是令人歆羡!」 发出这声嘆息时,他的目光仍流连在远方的游船上。 花满楼忽然醒觉:「无忌,难道你对苏楼主也......」 张无忌趴在船舷上,颓然道:「他只当我是兄弟,我并没有花兄这般幸运。」 想到对方是苏梦枕,花满楼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幸而,张无忌是个会自我开解的人,他望着水中倒影,笑道:「不过,能在他身边,照顾他,也很好啊!」 花满楼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 月上中空,漫天烟花升起。 花满楼借着城内这份喧闹,又与苏梦枕换回面具,两人各自归位。 苏梦枕坐回张无忌身边,眸子中是掩不住的光彩,灼灼地看着远方。 张无忌道:「看来,你挺欣赏那位赵公子。」 苏梦枕点头:「他还不错,至少知道前尘往事,不会重蹈覆辙。」 张无忌也有些欢喜:「甚好,只要推他上了帝位,咱们就算是成功了一大半了。」 苏梦枕收回目光,转向张无忌:「推新皇上位,又谈何容易?」 那边两人已经起身,从靠岸的船跳上码头。 第148页 苏梦枕也站起身,低声道:「走,咱们远远地护送他们一程!」 已是子夜时分,城内依然人头攒动,多是些青年男女,熙熙攘攘地在各色花灯下流连、嬉笑,不时有烟花炮竹在附近街巷响起。 女人身上的脂粉香,烟花散落的烟火气,各色花灯散发出的灯烛味,使得苏梦枕咳嗽愈发激烈。 张无忌拉住他,低声道:「你回到河边等我吧,我护送他们回去!」 苏梦枕也不推辞:「如此多谢了!」 客气 ,疏离,当真将天下挑在自己身上了吗? 张无忌心头有些不悦,点点头,灵巧地消失在人群里。 远远地护送那赵公子回到朱雀大街的郓王府,又见花满楼从里面离开,张无忌才回身往汴水边赶。 此时已是后半夜,街上人稀少了些,他一路飞奔至水边,看见还有三、五游船飘荡在汴河上。 水月相映,光影相照,船上的人就仿佛漂浮在天上一般。 他们乘坐那只游船离岸边不远,张无忌轻轻跃至船上。 苏梦枕披着白裘,趴在船舷上,似已昏昏睡去。 张无忌忙去摸他的手,触之冰凉,一路顺着他的袖子摸进去,小臂也是冰得瘆人,直到手肘以上,方慢慢有了温度。 苏梦枕已经惊醒,面颊上泛着睡后红晕,抽回手道:「不妨事,我身上素来如此!」 「怎么能在这么冷的地方睡着呢?」张无忌有些气恼,又握住他的手,替他输送真气暖身。 待他手上暖起来,张无忌才松开他的手,独自坐到船头。 一盏灯轻轻地在他耳边触了触,潺潺水声中,苏梦枕的声音轻而飘渺:「无忌,想不想放河灯?」 张无忌回头,见是一盏精巧的荷花灯,便接过来捧在手中。 苏梦枕自己也拿了一盏,又递了支笔给张无忌:「许愿吧,我的已经写过了!」 张无忌拿笔思索良久,写下了三句话:一愿苏梦枕身子康健;二愿与他长相伴;三愿国泰民安! 两人底下身子放灯,张无忌有意撇了眼苏梦枕的灯。 上面龙飞凤舞的只有四个字:国泰民安! 张无忌暗自嘆了口气。 放完灯,两人退了游船,上岸进城。 城内的人更少了些,多是些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携手相伴,不愿分开。 张无忌从袖底伸出手去,试探着想勾苏梦枕的手指。 旁边巷子里忽然窜起数枚炮仗,四、五个小孩子拍手叫好。 炮仗爆裂产生的火药气,呛得苏梦枕大咳起来。 张无忌忙展开袖子,替他掩住口鼻,叫道:「快走!」 因为吵闹,他说话时离得甚近,口唇触到苏梦枕的耳廓,一点儿冰冰的、柔软的触感。 两人小跑到黄裤大街,苏梦枕因为奔跑和寒冷,鼻尖、耳廓都有些发红,张无忌望着他,后知后觉地产生了一点儿旖旎的心思。 身后又有烟花乍起,张无忌忙替苏梦枕将白裘斗篷的帽子带起来,又伸袖护住他口鼻。 漫天烟花散落,张无忌年轻俊朗的面容,在烟火下熠熠生辉;一双深情柔和的眸子,满满地映出眼前人的影子。 苏梦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白裘掩映下,一向凌厉的梦枕红袖第一刀,眼眸湿漉漉的,显出些楚楚的风致来。 砰的一声,张无忌脑中好似也炸开了烟花。 他低首,在眼前人的鼻尖上轻吻了一下。 第96章 我是你的了 两人回到玉塔时,仍默然无话。 张无忌伸手要推门,苏梦枕忽然拦住他道:「无忌,如今天气转暖,我可以自己睡。」 张无忌心底一惊,抓住苏梦枕的衣袖道:「我不会再那样了,我......」 苏梦枕推开他的手,温声道:「无忌,你是个好孩子,快去睡吧!」 「我早已不是孩子!」张无忌鼓起勇气,一把搂住苏梦枕的后腰,「我可以永远陪着你,一生一世照顾你!」 「我不需要人照顾,」苏梦枕轻轻掰开他的手指,低声道:「去吧!」 他大步跨入房内,毫不迟疑地关门。 杨无邪忽然发现,苏梦枕似乎对张无忌疏远了。 张无忌进去把脉时,苏梦枕会很客气地站起身,客气地道谢;熬好的药端上来时,他会尽快喝掉,再不需要大夫追在后面催促。 张无忌的衣物被褥,也都已被送回他自己的房间;苏梦枕的房间里,除了诊脉时间,很少再会看到张无忌的身影。 苏梦枕甚至建议杨无邪,如今春暖花开,可以多带张无忌出去走走,结识些新朋友。 杨无邪不解:「张教主在楼里,已经结识了许多新朋友呢。」 苏梦枕有些烦躁地道:「给他找些家世清白,温柔善良,容貌端庄的朋友!」 哦,杨无邪恍然,原来公子是替无忌操心起终身大事了。 他立刻收集了十多张名门闺秀的画像,拿去给苏公子过目。 苏梦枕看也不看,只是道:「你替他把把关,有合适的就替他们约一约。」 满城飞花的季节,出门踏青游玩,是最合适不过的相亲方式。 张无忌坐在迎春苑里,眼见一位名门淑女款款而来,又听得是苏楼主的意思,仿佛春日陡然起了霜,整个人都被打垮了。 第149页 他彬彬有礼地陪人游园,笑容满面地送姑娘回家,转身喝了个酩酊大醉,被杨无邪派去的两名弟子抬了回来。 杨无邪唉声嘆气:「这姑娘可是我精挑细选的,难道就这么不如张教主的意?」 苏梦枕嘆了口气,俯身为张无忌盖好被子。 安排七次相亲后,杨无邪放弃了。 他对苏梦枕道:「公子啊,我看我不是在安排相亲,而是在给孩子灌毒药呢。再来一次,只怕就把无忌最后一丝生气给打没了!」 苏梦枕搁下手中的卷宗,淡淡道:「那就别安排了,顺其自然吧!」 张无忌从宿醉中醒来,就将自己不分白天黑夜地埋首在平安堂的事务中,经常过了子夜,平安堂还亮着灯光。 楼中的兄弟们越来越喜欢这位张大夫,见他最近爱喝酒,便轮流约他上酒馆。 张无忌身怀九阳神功,千杯难醉,很快就闯出一个「酒神」的名号。 酒神名声越来越大,回来的越来越晚。 许多次,杨无邪深夜起来,都发现玉塔上亮着光。 苏梦枕的剪影,久久映在窗上,直到喝酒的人吵闹着回来,那片光才消失。 他忍不住劝苏梦枕:「公子,你既这般惦记无忌,为何还要疏远他呢?」 苏梦枕道:「我没有疏远他,我只是想让他走自己的路!」 他仰起头,喃喃道:「可他,却在逼我!」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花满楼来了。 他是黄昏时来的,先去见了苏梦枕,密议至天黑。 说完正事,他转而提及张无忌。 这些日子,张无忌也经常去找他喝酒,花满楼恐怕是这世间唯二懂得张无忌心思的人。 想起这位同乡的醉生梦死,花满楼的语气生硬起来。 他问苏梦枕:「你既不能回应他,为何放任他远离故土?」 花满楼是个很温柔的人,很少会以责备的口吻说话。 苏梦枕蹙了眉,嘴上却道:「他来此,并非单为了我!」 他看定花满楼的眼眸:「如果没有无情公子,难道花公子就不会来吗?」 花满楼道:「他不是为了你而来,可你却几乎要毁了他!」 他走到窗边,指着玉塔底部流露出的烛光:「无忌告诉我,他已经有两个月无法正常入睡了,除了把自己灌醉!」 苏梦枕默然。 「三月初三,大相国寺,我们都知道无忌是最好的人选!」 花满楼推开门,又回身道,「离那天还有半个月,是否要改换人选,请苏公子尽早决断吧!」 他下楼去见张无忌。 张无忌正在捣药,却因昨夜宿醉,手腕都在发抖。 花满楼夺下他手中药杵,一把拉着他走了出去:「诺大的金风细雨楼,一个捣药的童子都找不出来吗?让你在此大材小用!」 张无忌任他拉着,直到一处广阔无人的庭院,才苦笑道:「我必须让自己忙起来,否则就太难熬了!」 花满楼道:「在来此之前,你难道没想过如今的局面吗?」 张无忌道:「当然想过,而且我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不说出口,只守着他就足够了!」 「可站在他面前,我却忍不住贪心了!「 他转身看向高塔之上,深深地嘆了口气:「贪心之后的结局,谁知,竟是如此无法承受呢?」 花满楼也嘆了口气,低声道:「你何必如此自毁?苏楼主未必对你无意,许是因自己病重缠身,怕拖累你呢!」 张无忌无神的双眸闪了闪:「真的吗?」 花满楼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张无忌回到平安堂时,整颗心都颤抖起来。 他朝思暮想的人,正站在药台后面,扶着台子剧咳。 张无忌走过去,道声:「得罪!」 伸手抵在他后心,一股暖流缓缓输入。 苏梦枕缓过一口气来,站直了身子,看着张无忌道:「你还要颓废多久??」 张无忌垂头不语。 苏梦枕握住他的肩膀:「我是个随时会死的人,你当真要在我身上浪费一生吗?」 张无忌倏然抬头,眼眸中现出希望。 苏梦枕闭了闭眼,良久,才睁开道:「我是你的了!」 张无忌颤声道:「你说什么?」 苏梦枕拉开他的手,强硬地揽在自己腰间:「不嫌这副病骨硌手,就拿去吧!」 张无忌松开手:「你不要勉强自己……」 「你觉得,」苏梦枕打断他,傲然道,「我是个会勉强自己的人吗?」 张无忌声音抖得厉害:「你也,喜欢我吗?」 苏梦枕道:「问的什么傻话,我当然喜欢你!」 「男女之情的喜欢?」 苏梦枕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怒嗔道:「把谁当女人呢?」 「当然不是你!」张无忌连连摇手,「你是这世间最棒的男儿郎!」 他一眼不眨地看着苏梦枕,仿佛他会随时消失一般。 苏梦枕也回望着他,毫不躲闪。 张无忌一把将他搂抱起来,像捧着易碎珍珠一般托着,又轻轻放下,再问一遍:「你当真,也是喜欢我的吗?」 苏梦枕笑道:「这个问题,你到底要问几遍?」 张无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太不真实了,像做梦一般!」 第150页 苏梦枕拿起台上药杵,在他脑门上轻敲一下:「是做梦不?」 张无忌傻笑:「不疼,更像梦了!」 见苏梦枕又要举起药杵,他忙拉住道:「若能做一世梦,我也心满意足。」 苏梦枕又咳起来,撕心裂肺地缩成一团。 张无忌拿药餵他,待他咳的轻些,才拿走药杵,伸手将他托抱起来,慢慢走回楼上。 等他们走进房内,松软的床帐近在眼前,苏梦枕忽抑制不住地僵硬起来。 幸而,张无忌只是端端正正地将他放在床上,然后远远地躺下,像以往一般,搭住了他的手。 暖融融的真气,再次瀰漫了他的全身。 第97章 相敬如宾 苏梦枕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紧紧依偎着张无忌。 就像一个久居寒夜的旅人,依偎进了温暖舒适的火炉旁。 他向后一躲,对方搭在自己腰间的手随之滑落。 张无忌惊醒,也忙退后了些:「对不住,失礼了!」 他规规矩矩坐在床沿上,就像是个不小心做错事的孩子。 苏梦枕心底一动,面上却是淡淡的:「咱们已经互通心意,便是更亲密些,也不算什么。」 他有意观察张无忌,却发现他比自己还要紧张。 张无忌点点头,僵直着站起身,顾左右而言他:「苏兄弟他们一定已经在门外了,我去把洗脸水端进来。」 苏氏兄弟站在门外,惊讶地发现张大夫又住回了楼主的卧室,都暗暗舒了口气,实在是最近塔里的气氛太让人难过了。 张无忌端了水回来,绞了热腾腾的毛巾,递给苏梦枕。 苏梦枕擦了脸,张无忌自己胡乱就着残水洗了,就忙着给苏梦枕调制药水。 他一夜咳了七次,应当先喝些润喉护肺的药。 二人又回到了最初的相处模式,张无忌得了「爱人」的名头,照顾起苏梦枕来更加尽心尽力。 他却很少触碰他,除了把脉时轻轻搭了两指,递药时指间微微擦过,他甚至尽量不再与他目光接触。 杨无邪今日见到二人,脑海中瞬间涌出一个词:相敬如宾! 幸而,张无忌不再去喝酒了。 除了在平安堂治病救人,就是上楼围着苏梦枕转,一抓到闲暇时光,就督促他吃药、练习九阴真经。 他研制了药水,让苏梦枕睡前药浴;与树大夫推敲了针灸方案,可以在睡后替苏梦枕扎针。 张无忌,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替苏梦枕治病。 他似乎比之前,更急着让苏梦枕好起来。 苏梦枕坐在蒸腾的浴桶里,亵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隔着屏风与杨无邪、白愁飞等人商议公务。 张无忌坐在他身后,以九阳内功替他化开药力。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垂头看着桶壁,只偶尔,才抬头看一眼那苍白、瘦弱的肩背,以判断药浴的功效。 起身添药时,他也只看自己的双手,绝不向浴桶里的躯体多看一眼。 苏梦枕一直强迫自己盯着屏风。 他白色的亵衣湿了水,几乎成了透明的,每次张无忌起身添药时,他都会忍不住併拢双腿,遮掩水下的羞窘之处。 他身上热乎乎的,不知是药水太热,还是身后人的目光太热。 良久,他终于忍不住瞥了眼水中两人的倒影。 原来,只是水太热,他的心太热。 张无忌的目光,几乎就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过,他只是在专注地摆弄手中的药,偶尔抬起眼时,也只看向屏风上的飞鸟。 苏梦枕身上一阵凉意,心底涌起一丝失落。 这样枯瘦的病体,有何好敝帚自珍的呢? 直到后半夜,他都没有睡着,只是将手臂掩在双眼上,故意发出轻微的鼾声。 到了针灸的时刻,张无忌起来了。 苏梦枕透过指缝,看见他披上衣衫,点燃了灯烛,打开针灸的盒子,细细地在烛火上炙烤银针。 然后,他起身向床上人走过来。 苏梦枕忙闭紧眼睛,心跳如擂鼓一般。 他感到张无忌向自己俯下身,炽热的唿吸吹拂在耳边。 他有些担心起来,微微发热的耳垂,会不会暴露了他的假寐?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鬓髮之上。 「好梦!」 张无忌的嗓音轻柔得仿佛一个梦。 他的睡穴被轻轻拂过,当真走入梦中去了。 张无忌嘆了口气,轻轻掀开床尾的被子,握住了苏梦枕的脚。 就算是点了睡穴,他也会担心打扰苏梦枕的睡眠。 故而,他一向会选择从脚上开始。 他的手法很轻,几乎感觉不到。 等扎到苏梦枕的胸口时,东方天色已微微发白。 每一夜都是如此,他毫不在乎自己的睡眠。 只想他早日好起来,然后,结束如今这般煎熬而甜蜜的美梦! 他不是个傻瓜,看得出苏梦枕下意识的紧绷与抗拒。 为了不让他颓废下去,他在迁就他,补偿他,迎合他,欺骗他…… 张无忌施完针,天已大亮。 他躺在苏梦枕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许久,苏梦枕翻过身,偎在他身边。 张无忌心下又酸又软,他能不能保持着希望,苏梦枕的心底,其实也是有他的。 第151页 就像花满楼说得那样,他只是不想拖累他而已! 日子一天天地过,苏梦枕的咳嗽愈来愈少,身子也愈来愈轻。 三月初二,晚,月黑风高。 苏梦枕坐在浴桶里,盯着屏风上的飞鸟,轻声道:「明日,我和你一起去!」 张无忌笑笑,手掌依旧抵在他后背上,低声道:「你还有这诺大的楼子要照应,倘若失手,成千上万的人要跟着送命!」 「你若失手了呢?」苏梦枕微微侧过头,追寻张无忌的双眼。 却见他正垂眸看着桶壁,好像那上面开满了花一般。 张无忌摇头:「我不会失手的,一击不中,我就走!」 「或者,」苏梦枕沉声道,「你本就不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张无忌讶然笑道:「怎么会呢?我还有你要照顾,岂会轻言生死?」 苏梦枕在水中转身,溅起一片水花:「你为何不看我?」 水花击打在身后人脸上,仿佛流下了两行眼泪一般。 苏梦枕心头被狠狠地掐了一把,他抓住张无忌的衣襟,又问了一遍:「我既已是你的人!为什么你还不敢看我?」 张无忌红了脸,有些磕巴地道:「你身体还不太好……」 「你为什么只敢亲我的头髮?」苏梦枕往前凑了一凑,惊得张无忌一跤跌在地上。 苏梦枕干脆在浴桶中站了起来,透明的湿衣包裹着他消瘦的身躯。 张无忌忙转过头,急道:「你快坐下,小心着凉!」 「你为什么转头?」苏梦枕走出浴桶,继续向地上的人走去,「难道我们不是可以坦诚相见的爱人吗?」 张无忌跳起身,回身抄起棉被,将浑身湿透的人兜头包起来:「别闹了!着了凉,又要咳嗽的!」 苏梦枕却从被底伸出手,紧紧搂住他的腰:「我已经将自己许给你,你为什么还不快乐?」 张无忌不回答,只是快速地给他擦头髮,擦身体,催他:「把里面的湿衣服脱掉,扔出来!」 苏梦枕只是看着他:「你来脱,我不信咱们去年互换时,你没脱过我的衣服!」 「那不一样,」张无忌一张俊脸涨得通红,「那时候,你在我眼里,只是个男人,并不需要避讳!」 「现在呢?」苏梦枕冷笑,「难道我突然变成了一个女人?」 张无忌急道:「先把湿衣服脱下来,咱们躺在床上慢慢聊!」 见他这样发急,苏梦枕不再坚持,在被底扯下亵衣,丢在地上。 张无忌闭着眼,将他抱到床上,摸索着拉了另一床被子,将他盖得严严实实。 他回身要走。 苏梦枕拉住他:「干什么去?」 「清理浴桶,地板,」张无忌回答,「还得再给你找一套干净衣服!」 「不要管那些,」苏梦枕躺在床上,命令道,「躺上来!」 张无忌无法,脱了外袍,躺在他身边。 苏梦枕将身上被子移过去一半,道:「盖上!」 「我不需要……」 张无忌期期艾艾的话语还未完,就被他厉声打断:「盖上!」 张无忌只得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尽量不触碰被底的身体。 苏梦枕却直接抱了过来。 察觉到身边人的僵硬,他冷笑道:「怎么?不好看?嫌硌手?」 「怎么会?」张无忌简直要喘不过气,身边好似一块充满魅惑的美玉,他使劲握紧拳头,才压抑住伸手触摸的冲动, 「你美得能要我的命!」 苏梦枕怔住,这世间,竟会有人真心觉得他这副病骨美? 良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道:「你为什么不看我?」 张无忌嘆了口气,终于不再迴避:「因为,你不是真的愿意!」 第98章 大相国寺 苏梦枕沉默了。 他以为自己在付出,却输出了新一轮的伤害。 「我不是不愿意,」他侧过身去,低声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像你说的,我还不习惯以男女之情的角度去看你!」 他侧过身去时,两个人体之间拉起的被子,形成了一个风口,凉气丝丝缕缕地涌入。 张无忌下意识地转身去拉,却不慎触到他光裸的肩头,忙道:「对不住!」 然后退出,将整条软被裹在苏梦枕身上,给他细细地掖好,又将手指放入苏梦枕的头髮中,轻轻帮他烘干了湿发。 苏梦枕被裹得仿佛一条刚浮出水面的鱼,手脚徜徉在被面下,温暖而自在。 「再被你这样照顾下去,总有一天,我会习惯的!」他面上露出笑容,「也许,咱们可以试试!」 张无忌手指颤了一下:「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苏梦枕歪头碰了碰他的手心:「你这样好,岂能轻易错过呢?」 张无忌收回手指,转身,埋头在自己的臂弯里:「我不要你委屈自己,来哄我!」 苏梦枕坐起来,连着身上的软被裹在张无忌身上,贴在他耳边,低声道:「在你这儿,我永远也不会觉得委屈!」 张无忌仍埋头不语,苏梦枕就去拉他。 好不容易拉起来,竟是一个满面泪水的张无忌。 苏梦枕心底又酸又软,伸出手指替他擦泪:「好好的,哭什么呢?难道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又欺负你了?」 第152页 张无忌将他手送回被里,裹好,哭道:「你才不是我的哥哥!」 「好好好,」苏梦枕被裹得严严实实,躺回床上,笑道,「不是哥哥,那是什么?总不能永远你你我我吧!」 张无忌怔住,在他旁边躺下,良久才道:「叫哥哥也行,但你得记住,咱俩不是兄弟!」 「嗯,不是兄弟!」苏梦枕郑重答应。 张无忌含泪笑了:「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试着接受我! 苏梦枕摇头:「不,应当是我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不顾一切地来爱我! 两人相视良久,谁也没转开视线,只是温暖地看着对方,然后又一起笑了。 苏梦枕低声道:「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很好,」张无忌躺平了,怡然自得地伸展手臂:「既幸福又充满希望!」 苏梦枕望着头顶天蓝色的床帐,也许,他们当真能走到一起。 他转头靠在张无忌肩头,闭上眼睛,感觉到又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鬓角。 然后,是一声带着怯意,却又千转百回的:「哥哥!」 去往大相国寺的路上,有一片桃花林,约占地二十亩。 往年,桃花烂漫的季节,汴京城的王孙公子、文人雅士,皆会唿朋唤友、三五成群地聚集到此,吟诗作赋,饮酒作乐。 今年,却是一片肃穆,宁静,只有枝头灼灼桃花,仍在肆无忌惮地开放。 忽然,一阵马蹄声起,继而车声隆隆,一支约有数百人的车队唿啸喧嚣而来。 花蕊上的蜜蜂皆受了惊,嗡嗡嗡地穿梭在桃林中。 有个尖利的嗓音道:「去,把枝头的蜜蜂赶一赶,莫惊掉花瓣,踩坏了花草!」 立时有二十多人,纵身下马,在桃林中挥开长鞭。手上轻柔精准,绝不触碰一片花瓣;脚下落地无痕,绝不踩坏一丝青草。 他们身负绝顶的轻功,绝世的鞭法,却不过用来替人驱赶蜜蜂。 那尖利的嗓音又道:「去,把屏障拉起来!」 又有二十人跳下马,从马车上拉出墨绿锦缎织成的围屏,飞一般地,将这片大得一眼看不到边的桃林围拢起来。 那尖利嗓音的主人,是一名身材发福的白胖内宦,他站在马车上,摇头道:「这围屏的颜色不够翠,配这娇艷的桃花有些不够,去,再换一副!」 立时又有二十人跳下马,重新拉出一片翠绿色的锦障,之前那幅被随意丢在地上。 那内宦又道:「去,把林子里的杂草清一清,莫伤了贵人的脚。」 这次跳下了四十个人,手中拎着剪刀,张无忌就在其中。 他照着无情的指示,埋伏在出京路上,随机打晕一个低级小内监,以独特的易容手法,混入这只队伍中。 没想到竟是被派来除草的! 还要用小剪刀,一点点地趴在地上细细地剪,不能伤了已被踩实的泥土。 张无忌一边低头除草,一边有些心疼地瞄了眼旁边,那幅长长的、足够普通人家吃喝两年的墨绿锦缎,如今已经被各种凌乱的脚步踩成了泥棕色。 除了草,平整了地面,厚厚地洒上现摘来的柔嫩花瓣,修剪掉突兀的、奇倔的花枝。 这片桃林已经完全变了副样子,从烂漫无羁的山野灵秀,转变为规矩无趣的皇家园林。 张无忌心底嘆了口气:不过是一个人临时起意,要在此歇一歇脚,就毁了一处自然风光。 那内宦转了一圈,勉强道:「还过得去!」 张无忌等人被派守在路边,直等到日上三竿,贵人的车队才姗姗而来。 宝盖璎珞香车之内,年轻圆润的贵人懒洋洋地掀开帘子,瞥了眼修整过的桃林,嘆了句:「都说此地的桃花好,也不过如此!」 他打了个哈欠,合上了车帘。 车队直接隆隆而过,因贵人一句话而面目全非的桃花林,并没有赢得贵人歇一歇脚。 张无忌握紧了拳头,本还十分不忍的心思,已消减了三分。 大相国寺巍峨庄严,那贵人下车换轿,隐隐还有女子的娇笑声。 寺里的大和尚们站了长长的两排,路过的数顶轿子里,飘出独属于女子的脂粉香。 大和尚们也只能垂下锃光瓦亮的脑门,默默念佛谢罪。 张无忌剩余的七分不忍,又消除了一分。 他假扮的内监身份低微,只能远远地站在台阶下,目送贵人们一层层远上,进入巍峨的大雄宝殿。 上面忽传出一声惨叫,接着就是踢打的声音。 那贵人慢条斯理地道:「拉出去处置了,别扰了佛门清净!」 张无忌忍不住抬头看去,立刻招来一声呵斥:「低头!」 一个细眉瘦眼的内宦道:「都警醒些,若谁再砸了差事,这个人就是下场!」 一个轿夫打扮的人被拖了下来,身上的血迹染红了台阶。 那细眉瘦眼的内宦急道:「翻过来拖,台阶都被这脏东西弄脏了!轿子也抬不稳当,还有什么用?」 翻过来后,血更多,那轿夫胸膛上一个大大的脚印,显然是被踹出了内伤,不停地咳血。 「塞住!塞住!」瘦眼内宦用一块帕子捂住了鼻,「哎哟,脏死了!」 张无忌暗暗捏紧了拳头。 幸而,听到另一个白胖内宦道:「先不着急处置他,等贵人拜了佛,上了香,咱们再慢慢整治这没用的东西!」 第153页 张无忌的拳头,才缓缓松开。 他心头那剩的六分不忍,仅剩下三分。 艷阳高照,虽是春日,依然照得人头晕眼花。 张无忌他们依然守在台阶下,忽传来一阵肉香。 一队禁卫飞马而来,护着两个大箱子拾阶而上。 两个老太监走了出来,掀开木箱看了看,怒道:「就这些菜?让贵人如何下筷?」 禁卫首领道:「往日来相国寺都是用素斋,殿下突然要求……」 「屁话!」一个老太监尖声道,「这不是素斋吗?这是素肉斋!孤陋寡闻的傢伙!」 张无忌心底怒火腾起,拳头又握紧了。 另一个老太监打圆场道:「行了,先送上去吧,贵人还等着呢!」 禁卫们退开,那老太监枯瘦的手指在两排太监中指了指:「你们几个,把箱子抬进去!」 他袖底的红绸子一闪,最后一指正指向张无忌。 第99章 有人在等我 来之前,无情曾告诉张无忌,这次负责守卫的是七绝神剑、八大刀王、神枪血剑小侯爷方应看、大内第一高手米苍穹。 他们都是很难缠的对手,尤其是方应看与米苍穹。 不过,苏梦枕也告诉他,他将会遇到五个朋友,五个身上带着红绸子的朋友。 红是血的颜色,这五个人皆已做好流血的准备。 现在,张无忌就见到了第一块红绸子。 他抬着箱子,低眉顺眼地跟着那有红绸子的老太监。 老太监显然地位不低,一路带着他越过七绝神剑、八大刀王。 贵人正在殿内礼佛,守在门口的是天下四大名捕中的追命、冷血。 张无忌有意看了二人的袖口,并没有发现红绸子。 两人都仿佛不认识张无忌,只是对那老太监道:「吴公公,请先到后院去吧!」 后院已有试菜太监举筷相候,众人打开箱子,一碟碟地端出来。 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太监坐在桌旁,哔哔剥剥地吃花生。 爱吃花生的老太监,米苍穹! 张无忌不敢抬头,规规矩矩地将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摆在大相国寺的禅桌上,让试菜太监一样样地验毒、试吃。 在佛门清净之地如此犯戒,他心底忍不住先替人暗念了句罪过。 一个面若好女的贵介公子走了进来,怡然自得地坐下,向米苍穹笑道:「不用忙了,贵人又改主意,想试一试寺里的素斋!」 米苍穹道:「那就撤下去,埋到后山去吧!」 他头也不抬,继续吃花生,仿佛埋荤菜在寺庙的后山,是司空见惯的事儿。 张无忌等人抬着箱子出来,行至一处僻静拐角,吴公公忽然矮下身子,哎哟了一声。 另一个老太监幸灾乐祸道:「老吴,昨夜不会又喝断了肠子吧?」 吴公公哼哼唧唧地道:「关你什么事?」 他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随手指了张无忌:「你,伺候我去茅房!」 张无忌扶着他出来,吴公公低声道:「趁现在,那两个煞星不在,快去!」 张无忌踌躇道:「守在门外的是两位名捕,会不会连累他们?」 「放心,」吴公公道,「会有人适当地引他们走开!」 张无忌点头,他已经易了容,保险起见,还是扯下一块衣袍,包在头上。 他跃身在大殿后嵴,隐隐听到有女子的调笑声:「殿下,您是在替官家跪经呢,总拉着我们做什么?」 那贵人道:「难道我的膝盖不是正跪着?手上做什么,谁又管得着呢?」 张无忌掀开屋嵴瓦片,见那贵人正与两个打扮成太监的女子纠缠。 佛像巍峨庄严,肃穆地看着这一切。 他忽然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张无忌脱下外袍,露出里面的白色衣袍,他又将头髮散开,扯下一片白衣内里,披在头上。 然后,掌运真气,直接破顶而入。 女人们大声惊叫,贵人早就缩成一团。 张无忌气运丹田,将声音逼做一线,介于男女之间的嗓音,霎时响彻整个大相国寺:「赵桓!你在佛门伤生、沾腥、行淫,玷污佛家清净,引得天庭震怒!我奉佛旨,罚你失目、断腿之刑!」 说话间,他早已抓了佛像背后金箔在手,搓揉成丸,一粒打在那贵人右目,一粒打在他左膝。 然后,头也不回,再次破顶而出。 迎头便是一剑。 七绝神剑中的剑,梦中剑罗睡觉! 他在动静响起时,已经飞身上了屋顶,要抄刺客后路。 却见来人白衣飘飘,如御风而行,身形飘忽间便躲过一剑,又信手一拨。 罗睡觉身不由己地往后一仰,后背就中了血河神剑。 紧随其后的方应看「咦」了一声,他的剑明明不是这个方向,却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牵引了一般。 思虑未定,罗睡觉的梦中剑已近在眼前,直刺他的眉骨。 方应看只能全力应剑。 张无忌脚踏武当梯云纵,以干坤大挪移,出其不意,让两大高手互伤,拖了一拖。 他飞身急走,当头又来一棍。 却有两人替他挡下,手中红绸迎风招展,与米苍穹缠斗在一起。 张无忌心中默念多谢,脚下不停,他不能被抓住,会连累金风细雨楼,连累苏梦枕! 第154页 他一口气奔出了四、五里地,直到身后有人唤他。 「不用跑了,」追命喘着气道,「若是我都追不上你,只怕这世间没几个人能快过你了!」 张无忌这才缓下脚步,喘了口气。 追命上下打量着他,笑道:「你很强,也很聪明,计划进展得比想像中还要顺利。」 张无忌嘿嘿一笑,忽又蹙起眉头:「拦阻米苍穹的两个人怎么样?吴公公呢?还有那个轿夫?」 追命嘆息道:「老吴跳进了寺后莲池,他身后还有别的人,只能死!那两个人也已亡在米苍穹棍下,他们皆死得其所,你不必太过难过。」 他拉开衣襟,露出里面的红绸带,正色道:「我们每一个人,都已做好拼掉性命的准备!」 原来另外两个有红绸子的人,果然是追命与冷血。 追命继续道,「至于那个轿夫,我只比你多留了一步,并没有看到,想来发生了这样大事,也没人顾得上处置他了。」 他拍了拍张无忌的肩膀,塞给他一包衣服:「下次再假扮观音时,千万要把太监的衣服藏好了!」 张无忌打开,除了一套蓝色新衫外,那件太监外袍果然也在里面。 他拱手谢道:「崔大哥,你做了这么多事,还能追上我,轻功超出我多矣!」 「我可是拼上了老命的,苏楼主还说你不擅轻功呢!」 追命笑了一声,也拱手道,「我要赶去告知大师兄,计划有变,先得设法把太子失德、自招天谴的消息散播出去!告辞!」 告别追命,张无忌换好衣衫,抹去易容,将那套太监衣物烧了个干净,才转身去楚河镇。 苏梦枕就在楚河镇等他。 镇上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热闹,嘈杂,还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谁能想到,堂堂白道龙首,天下英雄之冠,会在这里等人呢? 苏梦枕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是多条进京道路的交汇口。 若成功,他们就可以在此汇合,从容回城。 若失败,他也已在此为张无忌排好退路,并为自己安排好死路。 这里是从大相国寺回京必经之处,若张无忌未得手,他们将在此再次伏击赵桓。 这个懦弱无能,会将大宋拱手送人的储君,必须死! 就像当年中伏后,与白愁飞、王小石联手攻打破板门一般,苏梦枕很善于在败中寻找胜机。 他坐在窗口,细细地擦拭手中的刀,不是红袖刀,而是一把削铁如泥、其貌不扬的新刀。 无论成功与否,苏梦枕皆会与张无忌同归!但却绝不能连累金风细雨楼,若有必要,他会先划烂自己的脸。 他已向杨无邪交代好后事,并传信给王小石,让他连夜进京,预备接管金风细雨楼。 楼下脚步声响起,苏梦枕的手依然很稳,心跳却有些快起来,是他回来了吧? 敲门声响起,他将刀收在袖底,开门。 然后被一把搂进火热、坚实的胸膛里。 「哥哥!」熟悉的嗓音在苏梦枕耳边呢喃,「我回来了!」 张无忌双手将他托抱起来,反脚替上门,急切地走到床边,又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人放下。 他像只忠诚的小狗,坐在苏梦枕脚边,亮晶晶的双眼里全是求表扬。 苏梦枕摸摸他的头:「还顺利吧?」 张无忌点头,又道:「我没杀他,只是打了他的眼睛和腿。」 「也好,」苏梦枕低声道,「身有残疾的人,做不了储君!」 「哥哥,」张无忌垂下眼眸,「有三个朋友死了!」 苏梦枕捏捏他的耳朵:「他们早已做好准备,必当含笑九泉。」 他弯下腰,在张无忌额头吻了一下:「咱们走吧,可能很快会全城戒严!」 又有敲门声起。 两人相视一眼,来人脚步沉重,显然不是武功高强之人,可能是店里的伙计。 张无忌起身去开门。 一个灰扑扑,毫无特色的包袱走了进来。 包袱后的人,高瘦,病态,只有一只手会动。 天地第七! 包袱挂在他胸前,手指上挂着一根细细的线。 天下第七文雪岸阴恻恻地笑了:「苏楼主在这小客栈窝了大半日,原来是为了私会男人!」 他上下打量着张无忌,啧啧道:「苏楼主品味当真奇特!」 苏梦枕冷声道:「文雪岸,你以为仅靠身上的火虎,就能威胁我?」 「当然不是,」文雪岸耸肩道,「即便是霹雳堂的极强火器,想必也奈何不了苏楼主的瞬息千里!」 他再次阴恻恻地笑了:「只是不知,这客栈里的两个小脚女人,三个五岁孩子,四个八十岁的老头,还有三个坐不起身的婴儿,有没有苏楼主这般高绝的轻功身法?」 第100章 孩子与火器 苏梦枕冷声道:「你想要什么?」 「我是个讲究公平的人,本来只想要苏楼主一只手的,」天下第七带着他的包袱,怡然坐在桌旁,嘿嘿笑道,「但现在,我不着急了。」 他斜眼看着床边的两个男人:「我用了三个月,才逮住你,自然要好好享受下胜利的快乐!」 苏梦枕冷笑道:「你以为,用一些不相干的人,就能威胁我?」 「当然不是!」天下第七道,「能做到今日这个位置,你自然不会是个心底善良的好人。所以我只讨要你付得起的代价,为了金风细雨楼所标榜的道义,苏楼主总不能当真这般铁石心肠吧?」 第155页 他大声道:「来!」 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抱着两个小婴儿走了进来,垂头站在门口。 天下第七道:「去,把孩子交给苏楼主和他的男人,培养下感情,没准儿苏楼主会心软些。」 他的一只手不自然地下垂着,另一只手的拇指挂着那根细细的线,线绷得很紧,只要多加一点点的力度,就能扯动他胸前的包袱。 苏梦枕与张无忌只能不动,任凭男人把两个婴儿的襁褓递到他们的手里。 「还有一个呢,罕见的三胞胎!说起来,这孩子和苏楼主还有些缘分呢!」 天下第七挥手示意男人继续去抱,脸上的笑容既恶毒又得意,「苏楼主还记不记得,你废了我右手的那天?」 「那天的雪可真大啊!我躺在雪地上,心想,一切都完了!没了右手,与废人何异?干脆把自己冻死吧,总比回去受人欺凌的好!」 「正在这时,一辆牛车停在我身边,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将我扶到车上,带回家去,放在温暖的火炉边,又叫自己行动不便的婆娘起来,给我做了碗热腾腾的面汤。」 他回味般地笑了:「那婆娘的肚子可真大啊,听说已经怀孕九个月,天天躺在床上,翻个身都难,却为了做那碗面汤,动了胎气,嚎了两天,才生下这三个小东西。」 张无忌怒道:「孩子的父母呢?」 「当然是死了!」天下第七呲牙笑道:「我一个偶然借宿的路人,愿意出钱照顾这三个孩子,还在那村子里耐心地呆了一个月,村里人都觉得我是个知恩图报的大好人!这不,我邀请他们出来游玩,立刻就跟出来了这些人。」 苏梦枕冷声道:「你杀了你的救命恩人?」 「怎么能这样说呢?」天下第七阴笑道,「他们穷得面汤都喝不起,却要养活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我看他们太过痛苦,就替他们解脱了,这就是我报恩的方式!」 「至于他们的孩子,还不到四个月的三个奶娃娃,若是能换得梦枕红袖第一刀的手,便是再来一百个也值啊!」 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抱着最后一个孩子进来,放在天下第七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垂手站在他身后。 天下第七嘿嘿笑道:「苏楼主,瞧瞧这可爱的小脸蛋,你忍心让他们炸成一团血肉吗?当然,你也可以试着抱手中的孩子逃命,让她们的兄弟独自躺在这冷冰冰的桌上。」 他收了笑容,手指收紧了些:「前提是,你们能跑得掉!」 苏梦枕怀里的孩子扁了扁嘴,哼了两声。 仿佛打破某种禁令一般,顷刻,连同张无忌怀里的、桌子上的,三个孩子,一起大声啼哭起来。 张无忌先将自己手里的放在床上,又向苏梦枕道:「是不是抱得不太舒服?不如放在床上?」 四个月的孩子,已会在床上翻身,两个小宝宝,翻身趴在一起,哭得小脸蛋都红了。 张无忌又道:「他们是不是饿了?还是想桌子上那个宝宝了?」 他转身想要来抱桌子上那个,天下第七竖起大拇指,威胁地抖了下指上的细线。 一个颤巍巍的老头子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盆米粥,向天下第七道:「阿七啊,娃们该吃东西了。」 天下第七指着床边的苏梦枕道:「喏,这位,就是我为他们找的新爹爹,林叔把粥给他们吧!」 老头子睁开昏花的老眼,仔细地看了眼苏梦枕,点头道:「嗯,看起来是个好人。」 他把粥盆塞给苏梦枕,唠唠叨叨道:「娃们的爹妈都是好人,可惜命苦。咱们村子穷啊,谁家也添不起三张嘴,把娃们分开送人,又都不忍心。这位公子既然好心愿意收养他们,娃们父母的在天之灵,必也会给你下跪作揖。」 苏梦枕冷淡地点头。 张无忌真诚地道:「放心吧,林叔,我们会好好照顾孩子们的。」 老头子点点头,忽然睁大了眼睛:「怎么床上的是大丫、二丫,反而把男伢子放在桌上呢?」 天下第七咳了一声,带着冷笑道:「这位公子只想要女娃娃,我们还在谈呢。」 老头子「唉」了一声,指着苏梦枕道:「年轻人不懂好赖,要两个女娃娃有什么用吗?还是得有个伢子,继承香火。」 张无忌道:「三个孩子,我们都会照顾的,您老快离开吧,这里……」 「咳!」天下第七动了下拇指,挑起一边眉毛,「仔细说话!」 张无忌只得闭口。 那老头子不贊成地走了,一路还在嘟哝:「得要男娃……」 张无忌拿过粥盆,自己尝了一口,才让苏梦枕扶抱着两个孩子,轮流餵她们喝粥。 桌子上的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张无忌不忍心地道:「让那个宝宝也吃一口吧?」 「当然没问题,」天下第七阴笑道,「只要苏楼主答应了我的条件,这孩子就吃得上饭。」 苏梦枕道:「什么条件?你说说看!」 天下第七刚要张口,楼下传来声响。 隐约听到有人唿喊,又有车马喧嚣,马蹄声疾驰而过。 天下第七忍不住向窗口挪了挪:「什么事?」 苏梦枕淡然道:「不过是太子遇刺!」 「你怎么知道?」天下第七扯紧细线,要看向窗外,忽又转身道,「苏楼主独身窝在这家小店里,难道派人刺杀太子的就是你?」 第156页 苏梦枕不语。 张无忌忙大声否认道:「不是!」 「嘿嘿!是不是都没关系了,」 天下第七得意地笑道,「我突然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苏楼主若想救这三个孩子,救这客栈里的人,只需要做这一件事即可!简单得很!」 他站在窗口,大声道:「太子的车队正从楼下经过,苏楼主只要现在从这里跳下去,大喊一声:刺杀太子者,金风细雨楼苏梦枕也!」 「我立刻带着包袱就走,绝不伤害这里的一草一木!」 「当然,」他神情愉悦地道,「苏楼主若是惜命,我在发动火虎的同时,也可以替苏楼主喊一嗓子。」 「总而言之,苏楼主刺杀太子的威名,必不会埋没无人知。」 天下第七哈哈大笑起来,现在的他,只用一句话,就能毁掉金风细雨楼,岂不比杀掉苏梦枕,或砍掉他一只手臂,更能报仇雪恨? 他选这个地方、这个时刻报仇,进可攻,退可守,简直是走了大运。 苏梦枕眼眸中的寒火闪了又闪,他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刀,即便是死,也不能连累金风细雨楼。 「闲杂人等迴避!肃静!」 楼下再次响起唿喝声,天下第七忍不住又探头去看。 若他的手没废,这威风赫赫的护卫队伍中,必有他的一席之位。 忽然,一团蓝影冲出,巨大的掌力推在天下第七的肩头,雄厚的内力汹涌而来。 天下第七撞破客栈的窗户,腾地飞了起来,飞至太子卫队上空,「嘭」的一声,在空中炸成一蓬烟花。 巨大的轰炸声,淹没了孩子们的哭声。 苏梦枕冲到窗口,只见到漫天血雨,倾洒而下。 张无忌呢? 他与天下第七抱成一团冲出去,难道还能避开霹雳堂极强火器爆炸的威力? 楼下的车队早已乱成一团,有人大声唿喊道:「天降血雨,大不祥也!」 第101章 我的人 苏梦枕已没有时间伤心。 绝不能让太子的人知道他曾出现这儿。 刀出,那面无表情的男人尚在惊愕之中,已逝去了生命。 苏梦枕扯起床单,将两个孩子固定在背上,抱起桌子上那个,推门而出。 一路连拍几道门,大喊道:「快走!」 然后,才带着孩子们跳进客栈后的一条巷子,闪进一个小院子。 这个院子本是他为张无忌安排的临时落脚处,以防计划失败,无处周转,没想到竟助了苏梦枕。 院中留守的人仍是颜鹤髮、朱小腰,他们多多少少已知道计划,便不需要再动用楼里的其他人。 两人也听到了爆炸声,正欲出门探问,看见苏梦枕带着三个孩子进来,都惊呆了。 苏梦枕把胸前抱着的孩子递给朱小腰,道:「给他弄点吃的,抱下去哄着睡一觉。」 又对颜鹤髮道:「刚刚那场爆炸必会引来盘问,那家客栈里,还有许多行动不便的老弱妇孺,你带几个人,将他们安置到别处去。」 颜鹤髮是个老成的人,不必多问,立时领命去了。 苏梦枕带着两个女娃娃进了卧室,两个孩子喝了米粥,又受了惊吓,早就哭到睡着了。 苏梦枕将孩子放在床上,这才觉出彻骨的痛来。 他已经失去他了吗? 苏梦枕站在床前,额头抵在冰冷的床柱上,狠狠掐住了掌心。 京中局势大变,他不能留在这里,必须尽快赶回金风细雨楼。 朱小腰餵孩子喝了些米汤,好容易安抚住了,才来见苏梦枕。 苏梦枕已换了身布衣打扮,头上带了顶斗笠,向朱小腰道:「你们暂时留在这里,照顾好孩子,注意官兵盘问……」 他顿了顿,才缓缓道:「派人全力寻找张大夫的踪迹,哪怕只有一丝痕迹,也要立刻报我知道。」 回到玉塔时,天已黑尽,整个京城都在流传「太子失德,自招天罚」的故事。 这一夜,註定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苏梦枕仰躺在床上,瞪视着冷清清的床帐,他第一次发现,这个房间太大,太空,太冷,月光洒在房里,就像披上了白色的麻衣一般。 他翻身而起,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一共找到了三十五枝蜡烛,三盏油灯。 苏梦枕全部点了起来,无忌回来时,看到这么明亮,这么温暖,一定很喜欢。 太子失德的故事终于上达天听,赵桓断腿独眼的模样确也不适合做太子,赵佶毫不犹豫地换了他,继续把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他奢靡无度的艺术家生涯。 新太子赵楷礼贤下士,勤恳果断,又得诸葛先生等人力保,渐渐开始吸引有志朝臣、清流人士的目光。 张大夫已经有十天没出现在平安堂了,楼中兄弟有愁有忧,独白副楼主派系人马欢欣鼓舞,长出了一口气。 这日议事时,白愁飞便关心地问:「大哥,怎么张大夫这么长时间不见了?」 「春暖花开,他出去走走,」苏梦枕头也不抬,目光仍注视在手中的信笺上。 白愁飞又道:「张大夫孤身在外,可会遇到什么危险吗?」 苏梦枕眉毛一挑,淡淡道:「他一个与世无争的大夫,会有什么危险?」 白愁飞满意地走了,苏梦枕的话至少说明两个问题:第一,这个张无忌身手不会太好;第二,这个张无忌没什么野心。 第157页 除了苏梦枕,他白老二的头上不会再有别的人,只要熬死苏老大就行。 这几日,没了姓张的大夫,苏老大的身体明显又变差了,短短半个时辰的会议,袖底白帕已被染成红色。 杨无邪也发现了,苏梦枕的咳嗽愈发密集,面色枯黄,无忌在时的那层熠熠光辉,已全然灰败。 他是知道内情的人,白楼鸽组这几日传递了不少关于张大夫的消息,无论是白天或者黑夜,苏梦枕都会第一时间亲自去看,然后面色愈发灰败地回来。 小小的楚河镇,继被官兵翻了个底朝天后,又被金风细雨楼的人细细地犁了一遍,全无消息,除了那日漫天的血雨。 玉塔之上,苏梦枕朦朦胧胧地睡着了,他又见到了无忌。 他的眼睛大而明亮,笑容温暖得仿佛春日里的湖水。 苏梦枕喃喃低语:「无忌,无忌!」 他伸手去抓他,竟然真的抓到了。 苏梦枕一把搂住来人,叫道:「你终于回来了!」 那人也回抱住他,激动地道:「大哥!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 大哥? 苏梦枕惊醒,眼前人眼睛大而明亮,笑容温暖,却是他的结义兄弟,王小石。 王小石眼睁睁地看着苏大哥又颓废下去,有些不解:「大哥,是我,小石头回来了!」 苏梦枕拍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楼子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呢,先去好好睡一觉吧!」 第二日,白老二头疼地发现,王老三回来了,亲密地坐在苏老大身边。 蔡京都死透小半年了,谁刺杀的他已经不再重要。 王小石和他的朋友们都回来了!他们一起暗地成立了象鼻塔。 苏梦枕的病似乎更严重了,他开始逐步把权力移交给王小石,态度坚定地扶持他与野心勃勃的白愁飞对抗。 即便小半个楼子的人,都知道张大夫失踪了,苏楼主在翻天入地地找他,白愁飞也忙得顾不上了。 他已经被王小石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再有人称有张大夫的消息时,,杨无邪没有第一时间回报,他已不忍再让苏公子失望,他亲自去见了那个传信的人。 传信的人正在三合楼吃饭,圆圆的脸,圆圆的身子,圆圆的嘴巴里塞满了米饭。 等他吃了五十八碗米饭,才腾出嘴巴,告诉杨无邪:「老天爷那儿,有你们要找的人。」 杨无邪立刻去找了老天爷,老天爷却告诉他:「要见人,让苏梦枕亲自来!」 听完杨无邪的话,苏梦枕几乎落下泪来,欢喜的眼泪。 他果然没有死,他还存在这世间, 苏梦枕找来王小石,对他嘱咐一番,独自出了金风细雨楼。 如意馆,温柔地,暖梦乡。 苏梦枕一生未踏足之地,今日却来了。 他来见老天爷。 老天爷就是何小河,她是京城顶红的名妓,交友广泛,手眼通天,大家都叫她老天爷。 她与六分半堂的雷纯一向走得很近。 所以,在如意馆的小楼下面,见到垂首而立的狄飞惊时,苏梦枕并不意外。 楼上也没有何小河,只有清衣素裳的雷纯,俏而纯地坐在一架寒梅屏风前,细细地摆弄一套细瓷茶具。 「请坐,苏楼主来得刚刚好,」雷纯纯纯地笑了,「水刚沸,正宜泡茶!」 她开始细细地洗茶、泡茶、点茶。 苏梦枕直接道:「人在哪里?」 雷纯有些委屈地放下茶具,一双含着露水的大眼睛眨了又眨:「楼主好性急,为了贵楼里的人,咱们可是费了好大的心力,苏楼主却连一杯茶的功夫都不愿意等。」 「有劳!」苏梦枕客客气气地一拱手,道,「请开价吧!」 雷纯再一眨眼,眸子里的露水已经不见了,她笑道:「咱们是盟友,理当互帮互助,谈价钱也太伤感情了!」 苏梦枕直接道:「你们想要什么?」 雷纯笑道:「不过是想让盟友,尽一些盟友的义务!」 苏梦枕道:「先让我见人!」 雷纯向屏风后一指,俏俏地笑道:「人就在此,楼主请便!」 屏风后有人,苏梦枕进门时就知道,他已不想再等。 在雷纯面前,他的脚步却不能急,缓缓转过屏风,险些落下泪来。 床上的人全身都包裹了起来,浑身散发着药膏的味道,只有一双眼睛依然是那么地熟悉,那么地温暖。 他压抑住心底的激动,冷声道:「他怎么了?」 雷纯也已走了过来,轻声细语道:「炸伤,烧伤,还有滚落到马车下的擦伤,若不是我的人立刻将他救起,只怕已被惊躁的马蹄踏成碎泥!」 「我欠你一个人情!」苏梦枕冷静地道,「你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 「哦?」雷纯敏锐地道,「苏公子个人的人情,而非金风细雨楼欠下的人情?」 「对!」苏梦枕毫不迟疑地道:「他是我苏梦枕的人!」 第102章 别再离开我了 雷纯继续问:「难道苏公子不就是金风细雨楼?」 苏梦枕曾说过一句话:我就是金风细雨楼,金风细雨楼就是我! 可此时,他摇了摇头,紧定地道:「楼子我已託付给了王小石,不管你们想要什么,都只能向苏梦枕一个人要!」 第158页 雷纯怀疑地眯起一双明眸:「我听说这位张大夫,在金风细雨楼的口碑很好,大家都当他是自己人。」 「他只是个大夫,是为了我才在楼子里帮忙的,」苏梦枕双眸紧盯着张无忌,希望他能从眼神而非话语中看出自己的意思,「况且,他如今已是个废人,不能再为金风细雨楼效力了。」 床上的人,眼眸闪了一闪。 雷纯笑道:「难道,苏公子不介意他是个废人?」 「他对我有恩,」苏梦枕的目光仍没有离开,语气却是淡淡的,好像并不在意似的,「我不能做忘义小人!」 雷纯只得道:「那么,就只能请苏公子帮两个小忙喽!」 「两个?」 「两个,」雷纯笑眯眯地道,「我们也帮过他两次,从马蹄下救人,又找人为他医治,悉心照料。」 「这样看来,确实是两个!」苏梦枕点头道:「请说吧!」 雷纯缓缓道:「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是盟友,楼子和堂口的人就是朋友,苏公子认可吗?」 苏梦枕冷声道:「继续!」 雷纯道:「朋友的朋友,自然也是朋友喽?」 苏梦枕不置可否。 雷纯继续道:「既如此,就请苏公子帮两个忙,让两位朋友的朋友,也成为我们的朋友!」 苏梦枕道:「哪两位朋友?」 雷纯不紧不慢地道:「一位姓戚,一位姓赵!」 苏梦枕道:「志同为朋,道合为友,我可以引荐,但不能保证你们会成为朋友!」 雷纯嘆息道:「那也没办法,谁让只是苏公子自己欠了人情呢?」 她笑了笑,轻盈地走到门口,回身笑道:「一个问题,为雷纯问的。」 雷纯,而非雷总堂,轻声问道:「有了这个人,咱们的婚约是不是彻底过去了?」 苏梦枕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对不起,谢谢你!」 雷纯拂了下鬓边的碎发,点点头,彻底地,走了出去。 床上的人,床下的人,四目相对,怔怔地看着彼此。 良久,苏梦枕才走了过去,轻轻抚摸那双裹满药布的手:「永远,别再离开我了!」 张无忌的嗓音嘶哑,却依然温和:「你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 苏梦枕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埋头在张无忌的身边,无声地哭了起来。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流,只是未到伤心处?喜悦到极致,其实也是忍不住眼泪的。 苏梦枕没有将人带回楼子,而是在王小石的象鼻塔保护范围内,找了处民宅,住了下来。 像张无忌曾经照顾他那样,他学着开始照顾张无忌。 张无忌的伤看起来吓人,大多却是皮肉伤,他有九阳神功护体,又及时避开了要害,并没有伤到根本。 虚弱无力,不过是因为中了雷纯的药。 一种无色无味,可以抑制功力的药,这种药也抑制了张无忌的恢復速度。 等苏梦枕让人照着张无忌的指示,替他配齐解药后,九阳神功的神奇之处就迅速体现出来了,张无忌身上的伤患肉眼可见地开始恢復。 一天晚上,苏梦枕刚迷迷煳煳地睡着,忽然被握住了一只脚。 见他睁开眼,张无忌举着手中的银针,有些慌乱地道:「对不住,忘了点睡穴,把你吵醒了。」 苏梦枕嘆了口气,从他手里拿走银针:「你也是病人,需要休息!」 「可你的咳血更严重了,」张无忌委屈地指控,「你最近根本没有好好治疗!」 苏梦枕挪过去,与他挨在一起:「我是你的病人,今生只要你一人医治!」 张无忌呆住,只听一声轻笑,然后,唇上被软软地、凉凉地触了一触。 「你?你!」张无忌不可置信地抚着唇,傻傻地笑了一下,然后又惊醒道,「我脸上全是伤疤,丑得很!」 他转过脸去,后知后觉地开始羞愧。 苏梦枕偎在他肩上,低声道:「你知道吗?那天,我第一眼见到你那副样子,心中便想,」 「就算你真的成了个废人,一生一世都只能躺在床上,也只能躺在我苏梦枕的床上!」 张无忌眼睛眨了又眨,终于惊喜地明白了过来,他颤着手搂住他,轻轻吻他的脸颊:「我永远,也不会留你一个人了!」 两人耳鬓厮磨,都有些意动,刚互相拥抱着躺倒在床上,苏梦枕却又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张无忌身上的伤口也开始发疼发痒。 张无忌只得跳起身去找药,找止咳的药,找止伤的药,他们住的屋子里,摆满了药。 张无忌笑道:「等咱们离开了这间药屋......」 他没好意思说下去,苏梦枕在咳嗽声中,还要逗他:「离开药屋,就怎么样?」 张无忌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即便纵横天下的梦枕红袖第一刀,也微微红了脸。 张无忌的伤疤脱落得很快,他为自己特制了一种祛疤的药,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象鼻塔的女孩子们见到了,都上门来讨要药方。 其中温柔跳的最高,她站在门口,脆声脆语地叫道: 「你若不先给我?我就把昨晚上你偷亲我师兄的事儿说出去!」 原来,昨天夜里,打破窗台上花瓶的夜猫子竟是她?! 第159页 张无忌窘得满脸通红,众人都好奇地转向苏梦枕的屋子。 房间里,正在向苏梦枕汇报楼中事务的王小石大惊:「大哥,温柔说的是真的吗?」 苏梦枕也有些脸红,但还是大大方方地道:「我和无忌,是在一起了!」 他说得又干脆又坦荡,围在门外的江湖儿女们,一起发出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欢唿。 待众人得了药方,满意地散去,王小石才从震惊中回过神,重新捡起刚才的话题。 苏梦枕委任王小石代理楼主之职,简直把白愁飞气得爆炸。 王小石顾念兄弟之情,多方忍让,又使得白愁飞气焰愈发嚣张。 只要是王小石的指令,他都要挑出十个以上的毛病,拒不执行,甚至暗地使绊子,导致地方上的生意出了好几次岔子。 王小石只得来找苏梦枕。 讲完了最近的几次冲突,他总结道:「大哥,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并不适宜掌管楼子。」 晚上,喝完药,苏梦枕躺在床上,对张无忌道:「无忌,你见过两头蛇吗?」 张无忌想了一想,认真地道:「神话传说中,好像有九尾狐,九头虫,没听过两头的蛇。再说,若是有两个头,它们怎么决定前进还是后退呢?」 苏梦枕轻笑一声,招手让他过去,捏了捏他的脸道:「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喜欢,」张无忌开心地道,「等咱们都好了,就请朱圣主将孩子们送过来,咱们一起好好将孩子们抚养成人。」 苏梦枕怔了一怔,才想起「孩子们」是谁,感情张无忌当真将那三个娃娃当作自己收养的了。 他轻声道:「也许有一天,可以过这样的生活。」 手指滑下张无忌的脸颊,捏了捏他的耳垂:「但现在,还不行!有白老二在,小石头就撑不起楼子,我还得回去。」 「哈!」 张无忌自嘲地笑了笑,苏梦枕怎么会离开金风细雨楼呢? 为了陪自己养伤,离开楼子这一个月,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限了!这一个月的生活,太过安逸,让张无忌已有些忘却外面的世界。 他收起面上的失落,握住苏梦枕的手道:「哥哥,咱们回去吧!只有你回去金风细雨楼,稳住楼中大局,王、白两位兄弟才会回到手足的位置,不会变成两个互相拉扯的头。」 苏梦枕靠在他肩上,低声道:「只怕,就算有我在,白老二也不会甘心做手足了!」 如何做,才能不伤兄弟和气地,让白愁飞离开呢? 第103章 小甜水巷 苏梦枕带着张大夫,回到了金风细雨楼。 楼子里的兄弟奔走相告,争相来看望回归平安堂的张大夫,将玉塔下围得水泄不通,过年一般热闹。 在跨海飞天堂,苏梦枕独自见了白愁飞。 今日的白愁飞很不对,有些张惶,有些陌生,有些仁懦。 他走进跨海飞天堂的样子,就仿佛从未来过一般,甚至紧张地摸了摸自己身上。 苏梦枕有意想让气氛轻松一些,便开了句玩笑:「二弟是忘带东西了吗?」 「没有,」白愁飞更紧张了,「我什么也没带!」 苏梦枕笑着让他坐下,拿出一封书信,语重心长地道: 「老二,你素来胸怀大志,金风细雨楼不过是个江湖帮派,难以让你实现平生之愿。如今西北局势紧张,正值用人之际,我已经向种师道老将军写了封书信,推荐你到他那儿去任职。」 「当年,我曾有幸帮过老种经略相公一个小忙,与小种经略相公也有几分交情,他们必定会重用你。」 他已做好白愁飞会翻脸的准备,暗暗握紧了红袖刀。 没想到,白愁飞仿佛松了口气,接过书信,很真诚地道:「多谢大哥,在下告辞!」 然后,他直接回去收拾金银细软,走了,甚至不等着楼子里给他举办送别宴。 不仅苏梦枕,就连白愁飞的心腹下属也是震惊不已。 十日后,鸽组的信息回报,虽然中间偶有折返,但白愁飞最终当真老老实实地到种师道处报导,并做了麾下一名将官。 京城风云会际之地,最不缺的就是新闻,白副楼主的安然离去,很快就被一条新消息覆盖。 苏楼主的疑似情人,看起来老实憨厚的张大夫,最近竟然逛起了花街柳巷,与小甜水巷的一位名妓何妙妙打得火热。 很快,苏楼主也作出了反应,给了一大笔分手费,将张大夫扫地出门。 张大夫拿了这笔钱,干脆住进了小甜水巷。 直到三个月过去,这段花边故事仍然流传在京城各大势力管辖范围之内。 抢了苏楼主的男人,何妙妙一时名头大震,有那么两三天,甚至还差一点儿超过花魁娘子李师师。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张无忌在床帐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他太想念他的哥哥了。 为了计策的周密,他们已当真三个月未见。 不知他是否按时喝药,不知苏雄标的针灸是否精准有效,晚上的药浴又是谁在他身边照顾? 思及浴桶里的人,张无忌身上愈发燥热了。 他干脆坐起身,推开了窗户,小甜水巷的夜,繁华而多情,扑鼻的脂粉香,似乎无处不在。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何妙妙扭着俏而灵的身姿,环佩叮噹,锦缎光华地走了进来,粉白细腻的面容上,带着醉后的红晕。 第160页 她走到床边,径直躺在张无忌身边,打了个哈欠道:「关上窗子,睡吧!」 张无忌的心又沉了一沉,这是一句暗号,他们等的人,今晚上不会来了。 还要再等下去。 许是最近接二连三的大臣遇刺,以及太子的事故,让那个人也变得小心了许多,轻易不再出宫猎艷。 张无忌坐在窗边,女子细微的唿吸声一起一伏,太安静了。 他思念那些咳嗽,那些辗转反侧,那些彻夜难眠,还有手指间冰凉的触感。 三更已过,宫中的那人想必早已在哪一宫妃子的床上酣眠,从皇宫到薰香阁的潜道註定是无用的了。 张无忌不想再等,他换上一袭黑衣,轻轻从窗户里熘了出去。 玉塔仍亮着光,暖暖的,星光一般的烛火,照亮游子回家的路。 张无忌悄无声息地进了房间,床上的人正咳得撕心裂肺,摸索着去给自己倒水。 一杯温热的水递了过来,仿佛眼前人从未离去一般,苏梦枕连对方的手一起握住,送到唇边。 喝了水,张无忌又熟练地去调制药水,为他输送真气,调节脏腑的损害。 他的病虽未更严重,也未有太多好转,因为他太忙,太操心,总不能按时做完疗程。 张无忌撤回手掌,将人揽在怀里,用衣袖替他拭去额上细汗,低声道:「哥哥,等小甜水巷的事一了,你一定要听我的,好好把身体调养好,咱们还要相守白头呢!」 苏梦枕轻笑道:「你莫忘了,我比你大十多岁呢,总要先走一步的。」 「我太师父一百一十二岁,还能徒步攀登武当金顶,你至少要陪我到一百岁吧!」 张无忌轻轻吻着他的耳垂,低声道:「到时候,咱们已经游遍了五岳山川,在一个风清月朗的清晨,两个人,肩并肩坐在武当金顶,太阳喷薄而出时,阳光洒满咱们的白髮。」 「二百年后,太师父在武当金顶,吹咱们吹过的风,看咱们看过的日出,想必也能从中感受到咱们的存在呢!」 苏梦枕转身回拥着他,低声道:「无忌,你是不是想家了?」 张无忌轻轻点头:「有点儿想太师父他们,我听花大哥说,他每年还有一次回去的机会呢,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想必我们也有机会。」 「到时候,我就带你去见太师父,他老人家一定很喜欢你!」 他说话时,一双大眼睛看着远方,亮晶晶的,满是憧憬和思念。 苏梦枕有意逗他开心,笑道:「到时候,你打算怎么介绍我呢?说我是你的哥哥?」 张无忌也笑道:「我就说,太师父,这是我跨越三百年时空,给您找来的徒孙媳妇!」 「反了你了!谁是谁媳妇?」苏梦枕假意要打他,早被扑到在床上,亲了个满脸。 夏日衣衫单薄,亵衣一扯就开,厮磨之际,苏梦枕就有些维持不住形象。 想起自己骨瘦形销的模样,他心底有些不安起来,这些日子在小甜水巷,这孩子不知见过多少珠圆玉润的女子,这嶙峋的病骨,会让他会心生厌嫌吗? 他刚要伸手推拒,却被温柔地拨开双手,一路珍而重之地疼惜了去。 更声邦邦邦邦地敲了四声,月光缓缓移过窗台,床帐内的翻涌才渐渐平息。 张无忌略平息了些,忙去细细察看身下的人,见他乌髮散乱,细汗淋漓,手脚软软地摊开了来,阖眸喘息不止,显然只是累得狠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他这才下床去弄了些热水,替床上人收拾清爽,餵他喝了些润嗓的药,换了一套被褥,又在他肩头亲了亲,柔声道:「哥哥,快五更天了,我得在天亮之前赶回去。」 苏梦枕想要摸摸他的头髮,却是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浑身都是巅峰过后的酸软感,只能星眸微睁,轻声道: 「路上小心!已过了三个月,想来那人管不住自己太久,不出一个月,必有结果,你接下来千万别再乱跑了!」 张无忌在他耳边道:「和你有了今夜,便是......」 他的手被用力握住了,苏梦枕尽可能严厉地斥道:「不要说这样的话,咱们还有无数的日夜,无数的年华!既招惹了我苏梦枕,你生生世世都逃不掉了!」 虽是在放狠话,却掩不住嗓音中慵懒的酥软感,听得张无忌心底痒痒的,在他唇上亲了一亲,郑重地道:「对,咱们永远也没有够呢!」 他俯身将苏梦枕抱了又抱,才起身套好夜行衣,在最后一幕夜色的遮掩下,赶回了小甜水巷。 过了半个月,醉杏楼果然有动静了。 何妙妙打探完消息,匆匆回来,对张无忌道:「李娘子推了周相公的约,正在沐浴梳洗呢,薰香阁已经开始戒严了。」 通往薰香阁的潜道内,赵佶行色匆匆。 三个多月没有见到白牡丹,让他全身的筋骨都不对劲起来。 他是个皇帝,皇帝一旦不对劲,他身边的人哪能不发现? 他们猜到官家的顾虑,一年来,被暗杀的人太多了些,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甚至到大相国寺替官家跪经的皇太子,也没能逃脱毒手。 官家觉得不安全,都不敢通过潜道去会白牡丹李师师了,如何对劲得起来? 为了替官家分忧,他们专门成立了一支护送小队,囊括了大内的一百零八名高手。 第161页 由大内第一高手米苍穹、黑光上人詹别野亲自领队,层层守卫在花魁娘子李师师的薰香阁里,米苍穹甚至就守在房门口。 另有御前大统领舒无戏、四大名捕中功力最深的铁手各领一支御林军,在附近巡逻值守。 这样严密的守卫下,又有谁敢到虎口去捋天子的鬍鬚呢? 张无忌功夫再高,也不过是一个人,只有两只手。 他可闯得过一百多名大内高手的守卫,上得了薰香阁? 第104章 张大夫的委屈 张无忌是被请上薰香阁的。 时间回溯到两个时辰前,薰香阁上传出轻灵而曼妙的歌声:「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张无忌与何妙妙相视一眼,开始各自动手收拾起自己来。 何妙妙将自己妆扮成了侍女模样,衣衫却是活色生香的轻薄,她本就是李师师的侍女出身,官家驾临时,经常会被唤去端茶递水,偶尔也会服侍沐浴更衣。 张无忌则脱得赤条条的,裹进软被香枕中开始睡觉,他当真睡着了。 醉杏楼专门的小厨房里,青烟裊裊,柴木散发出幽香,这是一种名唤紫檀龙衍木的名贵木料,却只能用来烧洗澡水。 烧好的洗澡水,被盛放进金丝缠木浴桶里,热气腾腾地送上薰香阁,温度刚好适宜沐浴。 何妙妙带着两个清秀侍女,提着两篮花瓣,捧着一盘肥珠子、茵墀香,婷婷裊裊地拾阶而上。 侍卫们对她们已经很熟悉,还是细细地搜了身,翻过每一片花瓣,每一样洗澡的物事。 花瓣都很大朵,粉嫩嫩,娇艷艷,香喷喷,即能薰香,又不易粘身,还有个很风情的名字,香水百合欢。 赵佶躺在紫檀龙衍木烧出的香汤内,水面上浮动着香水百合欢的花瓣,身畔是活色生香的妙龄女子,花魁娘子又适时捧上一杯特意调制的春意盎然酒。 醉眼朦胧中,赵佶忽觉得自己又年轻起来,热血在身体内奔涌,浑身充满了活力,他精神奕奕地坐了起来...... 更声邦邦邦地响过,何妙妙的房门被啪啪啪地拍响,两个御前侍卫闯进去,将赤条条的张无忌从床上捉了起来,请上了薰香阁。 请张无忌的提议是铁手提出的。 皇帝显然是得了马上风,若就此送回宫中,此次护送他出门的人,不光自己要掉脑袋,九族恐怕都要跟着全消。 黑光上人詹别野先慌了,他还有大把的荣华富贵没有享受过,岂能就此葬送呢? 一向老成持重的米苍穹也坐立难安,他虽没有九族要跟着陪葬,这把老命却也不想就此丢掉。 众人慌作一团时,年轻镇定的铁手发话了:「听说金风细雨楼的大夫正住在小甜水巷的红袖招,何不请他来看一看呢?」 若是其他时候,除了宫中的御医,谁也别想碰一碰官家的龙体,可如今,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博一把,好了大家都好,不好,也不过是多一条命陪葬! 于是,睡得昏天暗地的张无忌被请上了薰香阁。 他带着他的小药箱,像一个普通大夫那样佝腰弯背,走到天子面前,战战兢兢地张起胆子望了眼龙颜。 一个干而瘦的老头子,面如金纸地躺在床上,早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张无忌心底有些失望,就这样一个随处可见的老头子,葬送了北宋的半壁江山。 他有些犹豫地转身,向米苍穹、詹别野道:「官家气血上涌之际,精气迅速外泄,是......」 詹别野怒道:「这谁看不出来,你只说能不能治?」 张无忌唉声嘆气道:「精气散尽,恐怕已是回天无力......」 米苍穹慢吞吞地道:「你有没有办法,让官家醒过来?九州万方都还担在他老人家一人的肩上,岂能就此龙驭宾天呢?」 张无忌吞吞吐吐半日,才打开药箱,摸出了一根银针:「导气培精,想是还能撑持一些时日。」 听说还有救,詹别野先喜出望外道:「那还等什么?快施针吶!」 米苍穹也缓缓地点了点头。 铁手站在门口,目光奇怪地看着张无忌,也微微点了点头。 张无忌的手却有些颤抖。 赵佶得的并不是马上风,不过是集紫檀龙衍木、香水百合欢、春意盎然酒之力,让他精力旺盛后,迅速衰败,显出了马上风的症状。 抬回去休息十天半个月,他还能活个十来年。 他会用七、八年时间继续挥霍大宋的河山,导致山河破败。被俘北上后,他屈辱地活在五国城,还能用剩余的七、八年时间,再生上十四个孩子。 张无忌的手慢慢稳定了,他不再犹豫,将银针刺入赵佶的后脑。 他会醒来,然后在七天后死去。 死在繁华故都,高床软枕之上,摆脱亡国之君的骂名,对这个艺术家皇帝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更奢侈、更便宜的结局! 赵佶很快清醒了过来,还能谈笑风生,和李师师依依告别:「美人,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然后在米苍穹等人的一再劝告下,才恋恋不捨地离去,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焕发的光彩。 薰香阁内,两女一男悄然静立。 张无忌微微嘆了口气。 李师师不贊成地看着他,如画眉眼间,尽是坚毅果敢:「咱们做了正确的事,这一生都不需要如此蹙眉长嘆。」 第162页 何妙妙笑道:「那当然,又有谁能一夜之间挽救半个国家?咱们要活得比任何人都欢快,都自在!」 张无忌也笑了,杀人,尤其是杀了天子的阴云在他面上散去。 他向两位姑娘拱手道:「多谢两位仗义相助,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李师师细柳般的眉毛微微一抬,道:「说什么仗义相助?难道我们不是大宋子民?无情总捕相信咱们,愿意直言相告,这就够了!」 「至于今后的打算,我们早已计划好了!」她花一般的面庞上,又现出微笑,「我和妙妙要云游四海,吃遍天下美食呢!」 何妙妙拍手贊道:「咱们这两日就走,谁也不告诉。张公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李师师笑道:「还是莫耽误张公子的时间了,他此时归心似箭,魂魄只怕早就先一步飘回那座高塔之上了。」 何妙妙嘆道:「唉,原来我的魅力如此不够,与张公子同床共枕了这三个多月,竟得不到一点心动。」 张无忌脸色胀得通红,期期艾艾道:「不是,何姑娘你很好,只是我......」 「只是哪怕天下弱水三千,张公子已有了心仪的那一瓢!」李师师含笑道,「况且,那一瓢确是天下难寻的至宝呢!」 张无忌不好意思地笑了。 两日后,京城名妓李师师,与她曾经的侍女何妙妙一同赎身远走,灰头土脸的张大夫,只得又回到了金风细雨楼。 楼里的人,都对他怒目而视,竟敢辜负了他们至高至敬的楼主,便是让他们受惠良多的张大夫,也要被唾弃。 苏楼主却一如既往地接受了他,并告诫大家:「无忌还小,一时被女色所惑,也是难免的,不要为难他。」 名满天下的苏公子,竟然是个恋爱脑! 众人又是震惊,又是心疼,从此以后,将这位浪子回头的张大夫,看管得更严了。 谁若想拉张大夫去喝花酒,暴打不饶! 张大夫若在路上对哪个女子笑一笑,立刻就能招来身边人狠戾、威胁的目光。 提着排长队买来的蜜饯果子,张无忌收起对老闆娘善意的微笑,灰熘熘地跑回了金风细雨楼。 赶在苏梦枕喝掉清晨第一碗药前,委委屈屈的张大夫,捧着甜甜蜜蜜的果子,含冤带泪地道:「还是第一次,被身边人当成十恶不赦的採花贼,如此严阵以待呢!」 苏梦枕将碗中药一饮而尽,就着他的手吃了颗蜜饯,笑道:「让无忌受委屈了,今晚上,你想怎么样都依你,算作哥哥的赔罪,好吗?」 张无忌眼眸亮了一亮,刚要开口。 窗外,传来雄浑的钟声,连绵不绝,响彻整个汴京城。 天子殡天了! 第105章 苏公子 新帝登基半个月后,在诸葛神候府见了一次苏梦枕。 他仍是一袭朱红袍子,坐在无情的小楼上,像朋友一般,与无情、花满楼喝茶聊天。 见到苏梦枕,这位新皇帝甚至站起身来,向他拱手为礼,道:「苏兄!」 苏梦枕利落地跪下,还礼道:「官家!」 赵楷转向无情、花满楼道:「能不能让我们单独谈谈?」 花满楼笑道:「当然!」 他站起身,推着无情走了出去。 赵楷走到苏梦枕面前,俯身将他扶了起来,问道:「你夜里咳嗽时,还是肋下三指之处最痛吗?」 苏梦枕惊了一惊,他最痛苦的地方,即便是张无忌也未必清楚,这位九五之尊竟然知道,难道他对这天下的掌控已经如此无孔不入了吗? 在他惊神的一瞬间,赵楷忽在他袖底一抓,竟拿走了红袖刀。 他一刀挥出,刀意轻,灵,敏,捷,却少了分凄艷诡谲的风姿。 对面是皇帝,况且又失了刀,苏梦枕只能退,退至门边,红袖刀如影随形,直逼他的面门。 赵楷脚底走的,竟也是瞬息千里! 刀止,人静。 苏梦枕咳了起来,边咳边问:「谁教你的红袖刀法?」 赵楷收刀,笑道:「天底下,除了小寒山的红袖神尼,还有谁懂得这门刀法呢?」 他将刀放回苏梦枕手里,低声道:「我听说那位张大夫的医术很好,有望治好你的病。你可以将楼子先交给王小石一段时间,若能用一年时间养好身体,岂不可用更长的岁月做利国利民的大事?」 苏梦枕惊疑犹未定,冷声道:「我自幼在小寒山长大,并未听说过师父有别的徒弟!你到底是谁?」 赵楷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苏梦枕反手就掣出了红袖刀。 赵楷冷笑了一声,嘲道:「怎么?有了男人,就身娇肉贵起来了?你当真要为了反抗这一握,杀了你们苦心孤诣推上位的皇帝?」 「若上位者不正,」苏梦枕冷声道,「我不介意再弒君!」 赵楷松开他的手,咳嗽着退回座位上,指着身边的椅子道:「坐!」 苏梦枕忽觉他身姿有些异样的熟悉,他当然不能杀他,辽国已失去半壁江山,金国随时可能南下,这样的时候,频繁换动君主,实为国家大忌。 他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赵楷出神地看着远方,悠悠道:「张无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难道他想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来个秋后算帐? 苏梦枕警惕,斟酌地道:「他是个安分的好人。」 第163页 「让一个安分的好人,去承担弒君的罪业,」赵楷冷笑道,「你苏梦枕的勇气呢?难道以为自荐枕席,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安坐家中了吗?」 苏梦枕简直气炸,他手中的刀握了又握,才没有将赵楷的脑袋削下来。 「不过,你比我做得好!」赵楷苦笑一声,「当年这个时候,我可是已被逼得炸碎玉枕,躲进雷纯闺房下的地道里,苟延残喘了。」 苏梦枕愈发惊讶了:「你,你到底是谁?你如何知道……」 「你还不明白么?」赵楷嘆气道,「我就是苏梦枕!死后又活了一遭的苏梦枕!」 苏梦枕简直不能更惊讶了:「你难道不是重活了一世的郓王?」 「赵楷」反问他:「郓王会知道你床底下的地道,其实是通往雷纯的闺房吗?」 苏梦枕不得不信了,这歷任楼主才知道的大秘密,一个久居宫中的皇子如何会知道? 「可是你如何知道靖康之变?」 「好问题,」「赵楷」赞赏地道,「我虽不是赵楷,却旁观了赵楷的一生。然后在去年冬天,趁一场伤寒,顶了这个赵楷的壳子。」 「你是说,」苏梦枕道,「你此前是一个游魂?」 「赵楷」道:「也不能这么说,我被无邪的黄金杵砸碎头顶后,便一直飘荡在那个世界里,无可奈何地看了随后百年发生的一切。」 「突然有一天,天地变换,岁月倒流,我一昏一醒之间,便来到了这个世界,正看到被人推落湖水的赵楷。」 「清醒后,我以赵楷身份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无情。为了应付他盘问的那些细节,我就告诉了他赵楷重生的故事。」 「无邪的黄金杵?」苏梦枕缓缓道:「『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你那里的局势已经糟到那般地步了吗?」 「赵楷」简要说了当时的情况,当他说到白愁飞反叛,指示苏铁梁在他药中下毒,郭东神又杀了刀南神时,苏梦枕咳得几乎缩成一团。 「赵楷」替他倒了杯白水,道:「你看起来还不错,至少还四肢健全,眼底黑白分明,脸上干干净净,既没有胡茬,也没有泛蓝,显然苏铁梁还没来得及下毒。」 苏梦枕喝了水,咳嗽略平息了些,喘息道:「去年,我的眼睛里曾短暂出现过一个红点,当时还以为是发了眼疾。」 「看来,若没有无忌,你的过去就一定是我的未来了。」 「无忌,」「赵楷」玩味般地念着这两个字,又问了一次:「你不是会突然转性的人,那个张无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然后,他惊奇地发现,坐在对面的苏梦枕,整个人都温柔了下来,他的眼眸中甚至带了丝笑意: 「无忌,他是个好孩子!武功高强,仁善平和。他可以瞬间将帝王霸业弃之如敝履,也可以低身俯首,只为替路边一朵普普通通的小花遮蔽风雨。」 「他照顾起人来,特别妥帖细緻,与他在一起,我再没有觉得寒冷过,总是暖融融的。」 「赵楷」看着他,一种想法油然在心底升起:眼前的这个苏梦枕,也许会比换了健康身体的自己,活得还长。 苏梦枕下了小楼,远远看见花满楼与无情站在楼下,看见他完整地出来,似乎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他心底既温暖,又有些感慨,忍不住问道:「你们难道在担心鸟尽弓藏?」 无情低声道:「天底下最难测度的,莫过于帝王心。咱们这位新君,我从来也没有看明白过。」 花满楼轻咳一声,三人在楼下抬头。 小楼上,「赵楷」正迎风立在窗口,向他们点头示意,他的身上,满是君临天下的帝王气度。 苏梦枕也点了点头,这位做了帝王的「苏梦枕」,无论他们曾有过多少相同的岁月,都将不会是同一个人了! 他走出神侯府时,张无忌正焦急地等在门口。 见新君是荣宠,可因他们做的事,这「荣宠」殊是祸福难料。 见到苏梦枕,张无忌忙忙迎了上来,顾不得神侯府门房异样的目光,握住苏梦枕的手道:「没有怎么样吧?」 苏梦枕反手握回去:「会怎么样呢?」 他捏了捏张无忌的脸颊,「不用再担心了,这个皇帝绝不是因利忘义的人,不会事后灭口的!」 张无忌苦笑:「你如何知道?」 苏梦枕笑了,一语双关地道:「对我有点儿信心,好吗?」 两人并肩转出街口,向着金风细雨楼的方向走去,两只手仍紧紧地握在一起。 认出苏梦枕的路人,有迎上来善意地打招唿的,也有因二人亲密侧目而视的,更有带着仇恨、艷羡,挑战地看向这个白道龙首的。 苏梦枕毫不在意,继续与张无忌低声细语:「他让咱们陪宗泽大人北上,招安连云寨等地方势力。」 张无忌欢喜地笑道:「好啊,咱们还可以见到岳爷爷呢!」 「还岳爷爷呢,」苏梦枕笑得促狭,「那是你徒弟,他还得管你叫师父呢!」 「是咱俩的徒弟,」张无忌嘿嘿笑了:「走之前,咱们拐去看看孩子们吧,听说他们会扶着桌子走路了,朱圣主说……」 在无忌琐碎而温暖的低语中,苏梦枕想起了「赵楷」的最后一句话: 「招安了连云寨,我就封金风细雨楼为天下第一楼,统领武林势力,配合朝廷,对抗辽、金,你敢吗?」 第164页 当然敢,有什么不敢?! 苏梦枕当时就回答:「你都敢坐拥江山,治理天下了,我难道会不敢统领江湖?」 江湖势力纷繁复杂,并不比治理天下容易太多。 他握紧张无忌的手,幸而有身边这个人,会与他一路同行。 第106章 海上的人 天水相接,星映水底,天地化成了星的世界。 一艘巨轮缓缓行使在群星之间,激起的雪白浪花,拍打着星空笼罩的天地,又迅速归于宁静。 十八岁的阿飞,独立船头。 他们自东海出发,过南海,行至这爪哇国附近,已在海上度过七十三天。 七十三天的海上生涯,有巨浪滔天,更多的是风平浪静。 他已看倦了这星空,心底充满了愧疚。 他们本可以在李园继续快乐幸福地生活,却因为他的放不下,漂泊在这无边无际的海面上。 自他记事起,母亲就告诉了他父亲的名字,并告诫他:父亲是名满天下的一代大侠,他若不能成名,就只有死。 遇到李大哥、东方嫂嫂之前的七年岁月里,他日日夜夜被灌输成名,唯有成名才能得到父亲认可。 他没有父亲,却又渴望父亲,即便后来有了大哥这样的好「父亲」,嫂嫂这样的好「母亲」,他还是心不足,意难平。 嫂嫂先看出他的心结,暗暗让大哥找他深谈。 阿飞对李寻欢吐露心事后,不到三天,他们夫妻就提出了出海寻访仙山的计划。 不等他提出反对,大哥、嫂嫂很快又将计划付诸实施,将李园託付给林姐姐,他们买舟出海。 为了他,这艘船已在海上漂流了七十三天,船夫们换了五次,却没有任何关于他生父的消息。 他不能再任性下去了,十五岁,到了该长大、懂事、不再给人添麻烦的年纪。 阿飞长长地嘆了口气,将下巴放在栏杆上。 他忽然发现今日是有月亮的,细细的,弯弯的一丝弦月,浅浅地倒映在远处的海面上,就像水面偶然涌起的银白色波纹。 水面确实涌起了波纹,就在弦月倒映的地方,水面缓缓地散开,一片巨大的、珍珠色的扇贝浮了上来。 阿飞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扇贝上有人! 他爬上栏杆,极目远望,一个白衣如雪的仙子,静静地躺在众星簇拥的海面上。 阿飞忙去找那个叫阿那的翻译,请他告诉掌舵手,将船开过去。 阿那是个面色黝黑,大眼睛,说话讨喜的小伙子,他是混血人,中原话、本地话都说得很熟练。 他睡眼惺忪地跟着阿飞走出来,找到了正窝在船舵旁打瞌睡的掌舵手。 掌舵手听清他二人的要求,登时面色大变,连连摇手,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的话。 阿那简明扼要地翻译给阿飞:「他说,若有人在海上漂流,必然是触怒了海神,不能违背大海的旨意!」 阿飞以磕磕绊绊的本地话道:「你常年在海上打鱼,有没有违背大海的旨意呢?」 许是他发音不标准,掌舵手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一副茫然的模样。 阿飞干脆推开他,自己试着转动船舵,近日闲暇无聊时,他也曾试着开船打发时间,可以做一些简单的转向动作。 船缓缓靠近,仙子的面容衣衫已清晰可见,有被惊醒的船夫们也围拢了过来,满是敬畏地跪拜下去,开始叽里咕噜地祈祷。 阿那凑到阿飞耳边,低声道:「他们以为这人是毗湿奴的化身,正祈求庇护呢!」 「可他看起来明明是个中原人,」阿飞不解地道,「你们这里的神,会化身为别处的人吗?」 阿那摊手道:「在他们的观念里,毗湿奴无所不在,他曾化身为大鱼、神龟、人狮,变成个中原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就算是神,也是中原人的神!」 话音未落,阿飞已纵身跃上船头,拉过一长截缆绳,一头系住栏杆,一头系在自己腰上,纵身跳了下去。 众人惊唿起来,虽已是初夏天气,夜晚的海水却还是冰冷的,有担心出事的人,忙忙地飞奔去禀报真正的船主。 阿飞游到了贝壳旁边,躺在上面的,确是个男人,他却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且有一股逸然出尘的气质。 阿飞不禁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冰寒如玉,只口鼻之间隐隐还有一丝热气。 他是个活人! 阿飞勐然惊醒过来,他纵身跳到大贝壳上,将火热的身躯覆盖在冰冷的玉人上,扣住贝壳的两端,回身以当地语言大喊道: 「快拉我们回去,他还活着!」 船上人仍在围着船头祷告,虔诚而沉默,只有阿那跳起来去拉缆绳,使尽了全身力气,粗厚的缆绳纹丝不动。 忙乱间,身后传来一声清斥:「让开!」 一袭红影飘然而至,跃立船头,一手抓住缆绳,状若随意地轻轻一拉,水面上的贝壳恍若无物般,轻盈地飞了回来。 阿飞紧紧扣在贝壳之上,将身下人牢牢护住,微弱的心跳,透过两人相贴的胸膛传来,与他越跳越快的心脏,渐渐合成一股共鸣。 船上人轻喝一声:「起!」 贝壳嗖然被拉了起来,然后在空中裂成碎片。 幸而,阿飞一把抱住了上面的人,船上又有人跃出,抓住他的腰带,将二人拎回了船上。 第165页 恍惚间,耳边的祈祷声更大了,还有磕头求宽恕的声音。 阿那大声嘆道:「太可惜了,那么大的贝壳,能值不少钱呢!」 「松手吧!」 熟悉而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阿飞松了口气,缓缓松开了手。 李寻欢已接住那白衣人,试了试鼻息,道:「气息弱得很,怕是要不好。」 东方不败早已松开缆绳,跃回了地面:「这人来得古怪,别离得太近!」 李寻欢点点头,小心地将那白衣人抱了起来,他的颈骨却软软地垂了下去,阿飞忙跳过去扶住。 东方不败道:「颈骨折断,竟然还有一丝气息,属实难得。」 阿那听了,凑上来道:「听说,去年有一个出海打鱼的渔夫,船撞上了暗礁,脖子都断了半截,大家都说不能活了。」 「家里人不死心,拼死将人送到了医仙岛,那位医仙只看了一眼,就将他救活了。那渔夫今年又能出海打鱼了,还捕到一条丈余长的巨鲅呢! 阿飞低声道:「大哥,嫂嫂,咱们带他去找医仙吧?」 「小阿飞,」东方不败挑眉笑道,「万一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被一位大仁大义的侠客流放至此呢?」 「不会的,」阿飞断然道,「他这么好看,又是乘着贝壳来的,想是一位落了难的富家公子。」 东方不败讶然笑道:「咱们的阿飞果然是长大了,懂得美丑了呢!」 阿飞红了脸,求恳地望着李寻欢。 李寻欢点点头,转向东方不败道:「咱们转了这么久,总没有方向,也许去那医仙岛上走走,会有些收穫呢?」 对自己的夫君,东方不败总是信服而依顺的,他低头,柔顺地道:「你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海风吹过,他垂顺的髮丝迎风轻舞,颀长的身姿也微微晃了下。 李寻欢将怀里的白衣人交给阿飞,单手揽住东方,低声道:「是不是还有些头晕?你呀你,知道自己晕船,刚还跳到栏杆上去?」 东方不败倚着他,低声道:「我看情况有些紧急,就没多想。」 「下次别这样了,诸事有我呢!」李寻欢柔声安抚了几句,才回身向阿那道:「不知你所说的医仙岛,离此地可远吗?」 阿那搔着后脑勺,嘿嘿笑了:「我只是听过传闻!具体在哪儿,还真不知道。」 李寻欢又转身,去问掌舵手与众船夫。 他的本地话说得流畅而标准。 众人瞬时住了口,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看着李寻欢,仿佛他突然长出了两个脑袋。 「他在说医仙岛?」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有人开始恐惧,有人开始喜悦,有些人又开始跪下祈祷。 乱闹闹,吵嚷成一团。 东方不败有些不耐烦了,直接从袖中摸出了一叠金叶子,举在掌舵手面前。 掌舵手面容纠结,目光在金叶子上和海面上来回徘徊,良久,才踌躇道: 「远倒是不远,就是听说那岛怪得很,寻常船只根本无法靠岸。而且,传闻那位医仙性情古怪,不是好相与的,一个不满意,就会让求医的人有来无回。不到万不得已,咱们这里的人都不会求到那儿去!」 李寻欢与东方不败低语一阵,抬头笑道:「救人如救火,烦劳老兄将我们送过去,船银可以再添一倍。」 见那掌舵手依然犹豫不决,李寻欢道:「只送到附近即可,我们自行设法上岛,绝不拖累诸位。」 弦月缓缓湮没水中,巨轮转而向西,驶入瀰漫海面的晨雾中。 那白衣人安然躺在床上,仍昏迷未醒。 李寻欢与阿飞帮他换下湿衣时,在他腹部找到了一处剑伤,已被海水泡得发白。 李寻欢轻咦了一声,道:「这剑势诡异古怪,倒是没见过,不知江湖中何时多了如此凌厉的剑法?」 阿飞道:「许是与本地人起了纷争。大哥,看他年纪也有三十上下了,会不会是与那人一起出海的人?」 他踌躇了下,继续道,「比如说,王怜花?」 李寻欢细细端详片刻,摇头道:「不好说,这人看着似乎小了些,不过王公子所学庞杂,难保有驻颜之术。」 他只听说过沈浪的外貌长相,千面公子王怜花,江湖上似乎没人说得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 两人替他裹了药,餵了些食水。 东方不败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他不太适应船上生活,站得久了就容易头晕,阿那说是患了晕动症,坐船久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些症状。 阿飞垂头道:「大哥,你带嫂嫂回去吧,这里有我照顾就行。」 李寻欢想摸摸他的头,却发现孩子已经与自己一般高了,便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睡到那边的塌上去,若有什么变故,唿喊就是了。」 他俯身抱起东方不败,怀中人不安地动了动。 李寻欢柔声道:「嘘,是我,睡吧!」 东方不败在他怀里蹭了蹭,又昏昏睡了过去。 天亮时,远远可以看见那座传说中的仙岛。 若隐若现于迷雾之中,仿佛一纵身欲扑的巨兽。 第107章 小白 李寻欢坐在船舷边,细细遥望地势。 东方不败从阿飞那边过来,向他笑道:「小阿飞一晚上没睡,将那人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第166页 李寻欢笑道:「孩子长大了,我昨日才发现,他已经和我一样高了呢!」 东方不败在他身侧坐下,良久,低声道:「寻欢,你想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东方,」李寻欢转过身,郑重地道,「这个问题,咱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再说一遍。」 他一字一句道:「不需要!我有你就够了!」 东方不败不安地道:「我是你的妻子,开枝散叶是妻子应尽的本分,你若是要纳一房妾室,我可以替你张罗……」 「东方!」李寻欢抓住他的手,嘆了口气道,「是我做的还不够吗?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有了你,我已经很满足很满意了。咱们之间,绝不可能有其他的人出现!」 东方不败垂下了头,低声道:「寻欢,我比你大十岁不止,且算是嫁过人的,又不能生育......」 李寻欢轻捏了下他的手心,低笑道:「看来,我平日里对夫人的夸赞太过不够,才导致你产生了这些不如人的错觉。」 他凑到东方不败身边,低语几句。 东方不败瞬时红了脸,轻捶他道:「我哪有这般好?」 「是你太好了,」他顿了顿,接着道,「就是因为你太好了,若不能成为一名父亲,该多么遗憾!」 李寻欢揽住他,低声道:「你若当真介意,咱们回中原后,多收养几个,好吗?」 「可是,」东方不败还要再说。 阿那过来叫道:「李大哥,掌舵手说船到头了,前面的岔路多,大船容易搁浅。」 李寻欢站起身,大声道:「无妨,让他们放个小船给我们就是了!」 东方不败收住话题,回去拿了随身的包裹,阿飞也抱了那白衣人出来。 掌舵手与众船夫过来送行,递给李寻欢一个长长的竹筒。 阿那替他们翻译道:「大船就停在附近,你们若是回来,就在小船上放一支烟花,我们会开过去接你们。」 李寻欢接过竹筒,转首与东方不败耳语几句,回身笑道:「你们只需要等我们三天,倘若三天后没有信号,只管开船离开就是。」 他说的是本地话,众人都惊呆了,掌舵手磕磕绊绊道:「这船是公子、夫人出钱买的,我们都是公子、夫人花钱雇的,岂能背主而逃?」 李寻欢微笑道:「我们若脱身,自然会去找你们,在此之前,还烦劳诸位替我们保管好船只。」 东方不败也道:「这几日,你们尽可以拉客捕捞,赚取的花费自用即可。」 众人感激,跪谢不迭。 李寻欢先跳下小船,回身将阿飞怀里的人接过,说也奇怪,这人伤势几乎一直保持原样,既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 阿飞坐进船内,接过那白衣人,放在自己腿上,东方不败站在船尾。 雾愈发浓密了,李寻欢坐在小船前端,回望船尾的爱妻,隐隐只见得一袭红影。 前方礁石林立,将水面划出数十条岔路。 李寻欢小心地划动船桨,暗暗记下周边礁石形状,愈往前,水路愈发浅窄。 不知在浓雾中划了多久,前方突然冒出一片崖壁,壁下,现出两个洞口,一者宽阔高大,一者狭小低矮。 狭小那处顶端,刻着一串大字:请从此入。 见船停下,东方不败丢开船桨,走至李寻欢身边,奇道:「这小岛远看并无遮蔽,如何会突然有了这处屏障呢?」 阿飞将白衣人放在船板上,也凑过来,看到崖壁上小字,低声道:「大哥,咱们要不要跟着指示走?会不会是陷阱?」 李寻欢仔细看了良久,笑道:「客随主便,既然主人有指示,咱们岂能不遵从?」 他转身对阿飞道:「这洞口矮的很,咱们恐怕都得躺在船上,你去将那位公子放平了。」 阿飞点头,回身将白衣人摆的平平整整,自己躺在他身侧,伸出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身,防止船身颠簸,将人晃出去。 李寻欢与东方不败也并肩躺下。 这洞口看着窄,进入后却极长,幸而因地势有差,小船可自行飘流而入,倒是不用人力划桨。 洞顶悬着许多钟乳石,有些圆润,有些却是尖利如巨兽的牙齿。 阿飞将白衣人揽在自己怀里,护住他的头脸。 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平日说起来也只是称「那位公子」,心里会唤他做白衣人。 初见时,他穿着白衣,肌肤苍白如玉,容颜飘逸如仙,近些日子见惯了黑黝黝的本地人,这自海中突现的人,简直白得惊人。 阿飞昨夜给他又换了套白衣,照顾了他一夜,守在床前时,他想起儿时养过的一只小白兔。 母亲病倒后,不到五岁的他,就开始在山林中打猎维生,打到的多是松鼠、獐子之类,毛皮灰突突,眼睛小得像绿豆,被他取走生命时,也不过蹬一蹬腿就咽了气。 有一日,他却在山林里找到了一窝野兔子,母兔子熘掉了,五只小兔子,瞪着刚睁开的眼睛,惊惶地挤在一起。 这窝兔子大多是灰色皮毛,只有一只,不知是外来的,还是生了异病,竟有一身雪白的皮毛。 看向阿飞时,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里,充满了祈求与无助。 阿飞卖了其他的小兔子,将那只白兔偷偷带回了家,养在厨房的灶台旁边。 母亲已经病得起不来床,自然不会再进厨房,当时又是寒冬季节,灶台旁,总归是暖和些。 第167页 小白兔很快就不再怕阿飞,当他进去做饭时,它就欢快地在阿飞脚边打转,用柔软的皮毛蹭他。 母亲很少拥抱阿飞,她总认为,若想锻鍊出坚强的意志,就该摒弃那些无谓的、会导致软弱的举动。 那只小白兔,成了为数不多的,阿飞可以接触到的,来自活物的安慰。 阿飞愈发喜欢它,为它取名叫小白,经常藉故到厨房里陪伴它。出去打猎时,遇到眼睛湿漉漉的猎物,他总会想起小白,也就经常会空着手回家。 春暖花开,村里的猎人收成愈来愈好,阿飞却开始饿肚子。 有一天夜里,许是厨房灶台的余温太过舒适,阿飞抱着小白睡着了,母亲等得心急,竟撑着病体出来找他,然后,在厨房里发现了阿飞与小白。 阿飞拼命地祈求母亲,保证会送小白回山林中,甚至急出了眼泪。 这眼泪,却导致了小白最终的结局,母亲决不允许一手培养出来的儿子,会为一只野兔子流泪。 她重新点燃灶炉,将小白丢了进去。 那之后,阿飞打的猎物愈来愈多了,他抓的最多的,就是兔子! 他学会不再看猎物的眼睛,让自己变成一把冷冰冰的猎刀。 直到李大哥、东方嫂嫂的出现,他们又开始鼓励他养小动物,甚至帮他养过一只小鹿。 后来,他们回到太原,又有了林姑姑、铁,阿飞不再缺乏拥抱与安慰,那只小兔子也似乎渐渐被淡忘了。 漂流还在继续,一个急促的转弯,阿飞护住白衣人头脸的手,被轻而柔地触了下手心,湿热的气息轻而细地吹拂在他手掌上。 就像十年前,窝在他怀里的那只小兔子,细细的唿吸。 小白,阿飞在心里想,你若不是王怜花,我就叫你做小白。 又是一个转弯,白衣人的头歪了下,靠在了阿飞肩头,唿吸轻轻打在他的颈窝里,像是一个无言的回应。 蓦然,前方的李寻欢唿道:「闭眼!」 他们已漂出了山壁,山壁后没有一丝雾气,金灿灿的阳光肆意地挥霍在洞口,简直要刺瞎刚出洞口之人的眼睛! 阿飞闭紧眼睛,感觉到眼皮上暖融融的红光。 李寻欢伸袖盖住东方的眼睛,一阵破空之声传来,急而密,他侧身覆在爱妻身上,挥掌要挡,眼前却闪过一物,心念疾转,忙收回了手,又将东方意欲跃起的身子轻轻按住。 一排长箭,险险地停在他们面前,又嗖地一声,飞了回去。 东方不败慌忙起身,在李寻欢身上四处摸索:「寻欢,你怎么样?」 李寻欢捏捏他的鼻子,轻笑道 :「没事,虚惊一场!」 东方不败吁了口气,又回身看阿飞,见众人都无事,才嗔道:「你刚刚为什么按住我?差一点儿被那箭尖给刺穿了!」 想起刚刚被李寻欢护在身下,他又是一阵惊魂未定,轻捶李寻欢的肩膀,道:「下次别这样了,我保护得了自己。」 「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李寻欢笑道,「忘了教主大人的绝世身手了!」 东方不败靠在他肩头:「哪还有什么教主?只有你的妻子而已!」 阿飞在后面,默默转开目光,他这对兄嫂什么都好,就是过了这么多年,腻歪程度仍然有增无减。 只听东方不败继续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抵挡那排箭?」 李寻欢伸手指着身后,笑道:「瞧,那上面是什么字?」 东方不败与阿飞皆回头,高耸的崖壁上,铁钩银划的三个汉字:凌波岛!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以凌波为岛命名的人,显然是个中原人,会不会就是他们苦苦找寻的沈浪? 沈浪是名满天下的仁侠,自然不会无故伤人性命。 东方不败没好气地道:「就因为猜是沈浪他们,你就这般大胆地束手待毙?」 「自然不是,」李寻欢微微一笑,「我还看到了箭后连的绳索,显然是为了让发出去的箭,还收得回去。」 东方不败奇道:「为何发出来的箭,还要收回去呢?」 李寻欢笑道:「也许,不过是为了进一步试探,来的人是不是心存戒备,不怀好意?」 只有诚心求医的人,才会乖乖听从指示,走那道低矮狭窄的洞口。 若求医的人,身怀利刃武功,猝然遇袭,必会出手反抗,想来就不会这般安然收场了。 李寻欢回头去看阿飞,自东方不败说出「沈浪」二字,少年人的唿吸就急促起来,此时更是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在下唇上。 他嘆了口气,这番行事,并不像沈浪,倒像是传闻中的另一个人。 第108章 岛上的人 李寻欢拥着东方不败,安然坐在船头,传闻中的医仙岛,实际的凌波岛,已近在眼前。 看起来很普通,金黄色的沙滩,碧伞如盖的椰子树。 两个身穿粉红纱丽的美丽女孩子,站在白色的小码头上,向他们招手。 李寻欢将船划过去,照着女孩子们的指示,将船固定在岸边,当先跳上去。 这码头竟是用白色大理石砌成的,石面打磨得光滑洁净,雕刻着大朵的牡丹花。 他转身,将东方扶了上来。 以东方不败的身手,跳上一个小小的码头,自然不需要假他人之手。但东方最欢喜的时候,莫过于被夫君当作一个弱女子,怜惜照顾。 第168页 他搭着李寻欢的手,轻巧地上了码头,含羞带露地一笑,娴静地站在一边,旁观夫君去帮助阿飞。 李寻欢本意是要替阿飞接过那白衣人,却见阿飞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在船板上用力一踩,跳了上来。 他这一下,显露出了轻功,两个女子都皱了一皱眉。 其中一个容长脸的清秀女孩子,伸手拦住他们道:「诸位就请等在此地,将病人交给我们就好。」 另一个圆圆脸,笑容甜美的女子,伸手去接阿飞怀里的人,却被阿飞避了过去。 圆脸女子咯咯笑道:「你们来此不是求医的吗?不让看不让碰的,如何治病呢?」 她说的本地话,又快又清脆,阿飞有些没听懂,茫然地看着李寻欢。 李寻欢用本地话道:「两位姑娘,请问贵岛主在吗?」 「岛主不见外人,」容长脸女子淡淡道,「你们若要治病,就把人交给我们,在船上等着。」 李寻欢笑道:「贵岛主可是姓王?」 圆脸女子奇道:「你怎么知道?」 李寻欢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双手奉上,笑道:「请两位姑娘报给岛主知道,太原李寻欢来访!」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圆脸女子低声道:「尼娜姐姐,他们看起来,长得和岛主是有点儿相像,没准儿是同乡。」 那叫尼娜的女子沉吟一会儿,又转头上下打量了一阵李寻欢,凑过去,低声向那圆脸女子道:「瓦娅,你看这个人,像不像画里的那个人?」 瓦娅也细细看了一番,笑道:「依我看,他们这些中原人长得都差不多,都俊俏得很。」 她也凑到尼娜耳边,悄悄道:「倘若真的是画像里那个人,岛主不知道有多欢喜呢!」 她二人自以为在压低声音说悄悄话,却不知在李寻欢等内功深厚的人耳中,不亚于大喊大叫。 东方不败先有了几分不快,轻轻推了李寻欢一下:「怎么你在这里,也有倾慕者吗?」 李寻欢笑着握了下他的手,心底也在推测那画中人是谁。 阿飞抱紧了怀里的人,心道:大哥说这里的岛主姓王,难道是王怜花? 两个女子又嘀嘀咕咕一阵,商议定了由尼娜去报信,瓦娅领着他们跟在后面。 尼娜拿了玉佩,一阵风地跑远了,脚力虽快,却看不出有功夫在身,不过是青春女子的轻盈快捷而已。 瓦娅陪在李寻欢等人身边,一步一晃,走得极慢。 一路上,遇到许多女孩子,各色纱丽迎风招展,赤足,顶着各种物事,轻巧地来来往往。 也有几个穿着白色多蒂的小伙子,正在伐木搭房,大颗的汗粒顺着健壮黝黑的臂膀,渗入沙土。 远远地,甚至有几个小孩子正在沙滩上摸螃蟹。 李寻欢低声道:「你们可看出此地不同之处?」 阿飞摇头。 东方不败轻笑一声,道:「这里的人,都很年轻,都很美。」 「不错,」李寻欢道,「咱们一路遇到了十七个人,五官都极为标緻,大多处于青春年华。」 难道这个岛上没有老人,丑人,病人吗? 走了有两盏茶的功夫,有个女孩子,迎着他们走了过来,嫣然笑道:「岛主正在月亮宫里等你们,快来,快来!」 这个女孩子,比一路遇到的,都要更美、更年轻。 瓦娅凑上去道:「菲丽丝,他是岛主要等的人吗?」 新来的菲丽丝,轻轻摇了摇头,娇俏地笑道:「岛主只说是位故人,但又没有那么欢喜,想来不是画中人喽。」 瓦娅失望地离开了。 比起之前的瓦娅,这位菲丽丝更加热情好客,她伸手就要拉李寻欢,却被东方不败的眼刀吓退,拍着胸脯,娇笑道:「好兇的女人,她是你的夫人吗?」 李寻欢握住东方不败的手,笑道:「是我的夫人,有劳姑娘在前面带路!」 一被夫君牵住,东方不败瞬间又变得柔情似水起来,乖巧地跟在李寻欢身边。 菲丽丝轻盈地走在前面,又回头看阿飞:「这位可爱的小哥哥,有没有夫人呢?」 她虽然说的是本地话,却是又轻灵又清晰,阿飞听懂了,不由得涨红了脸,将怀里的白衣人抱得更紧了些。 「咱们刚上岸,那位岛主就知道了,看来他对整座岛的掌控非同寻常。」 东方不败的嗓音压得极低,热气轻轻吹拂过李寻欢的耳垂,「他不像是你说的沈浪,倒像是传闻中的……」 李寻欢捏了下他的手心。 过了一座沙丘,月亮宫现于眼前,洁白圆润的房顶,远看,确是像是形态各异的月亮。 那菲丽丝停住了脚步,伸手笑道:「诸位贵客,请沿着那条长廊走进去吧!里面不是我能进的地方了。」 她顿了顿,又道:「请务必踩着脚印走!」 说罢,就轻轻退了出去,立刻又有两个更美、更可爱的女孩子迎了上来,引着他们前行。 廊道设计,远远看去,本地风味十足,有着华丽的拱门和尖顶。 走近了看,内壁上却雕着色彩鲜艷的飞天,还有些江南风味的浮刻。 廊下的木板上,雕着两排圆润可爱的小脚丫,那两个引路的女孩子,并不说话,只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丫走路。 李寻欢道:「大家小心,这廊下必有机关。」 第169页 他转身要去接过那白衣人,却被阿飞推拒了,少年人紧紧抱着白衣人,早已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阿飞嗓音轻颤:「大哥,住在这里面的人,会是王怜花吗?」 李寻欢点点头:「姓王,会医术,品味非凡,懂得机关阵法,确实很像。」 他拍拍阿飞的肩膀,拉着东方不败,一步一步,轻轻地落在地上的脚丫图案上。 转过廊角,是一片清澈见底的长湖,两侧绿柳茵茵,湖面上,一朵洁白的莲花船漂浮其上,船上高几美酒,玉人斜卧,绯衣夺目。 船上人缓缓起身,约有三十多岁年纪,玉面朱唇,风流可人,一袭红衣,比东方不败穿得更艷,更具风情。 他拱手微笑,优雅自如:「探花郎远道而来,可是为谢我赠书之谊?」 李寻欢回礼道:「王前辈,赠书之谊自当道谢,今日前来,却是另有所请!」 他转身,将抱着白衣人的阿飞让到前面,恳切地道:「晚辈在路途中,遇到了这位伤者,久闻王前辈医术高绝,特来求医!」 那红衣人却已怔住,一双桃花眸子紧紧地定在阿飞的脸上,仿佛看到了奇蹟,良久,才道:「这位小公子,姓沈还是姓白?」 阿飞也隐约猜出他的身份,薄唇颤了颤,压抑住激动,缓缓道:「我叫阿飞,家母姓白。」 红衣人面上似笑非笑,轻嘆道:「看来,终是被她得逞了。」 他红衣招展,如凌波仙子一般,飞过湖面,落在阿飞面前,笑道:「孩子,我是你的舅舅!」 第109章 千面公子 阿飞怔住,李寻欢与东方不败对望一眼,也有些出乎意料。 白飞飞的身份来歷,已随着玉门关外的一场大火灰风烟灭,世人皆知她是幽灵宫主,却不知与千面公子王怜花的血缘联繫。 阿飞一字一句道:「我母亲姓白!」 王怜花嘆道:「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各自随母姓,姓氏自然不一样了。」 他伸手要去摸阿飞的头,却被阿飞侧身避过。 阿飞咬着嘴唇,紧盯着王怜花,有一瞬间,他的面容与母亲的面容重合在了在了一起,他们确实很像。 阿飞将怀中人推给李寻欢,转身跑了出去。 李寻欢忙道:「仔细脚下!」 王怜花嘆道:「没关系,我把机关关掉就是了。」 他转向东方不败,笑问:「这位是?」 李寻欢笑道:「这是内子,东方!」 「冬天的冬?芳华的芳?」 李寻欢正色答道:「东方的东方!」 王怜花瞭然地笑了:「不管是哪个东方,终究是李夫人了!」 他再次拱手:「李夫人!」 东方不败福身还礼,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在李寻欢身边,全然是贤妻模样。 他低声道:「夫君,我去看看阿飞。」 李寻欢含笑应道:「也好,切莫走远了。」 两人目光交错,似有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王怜花目光闪动,不知是歆羡还是赞赏。 东方不败又向王怜花行礼告辞,待他离去,李寻欢道:「我们此次前来,一者是带阿飞来探访诸位前辈,二者昨日途中遇到这位公子,想请医仙医治。」 王怜花笑道:「什么医仙?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手医了几个病患,就被传的神乎其神的,请进!」 他引着李寻欢进了室内,将那白衣人放在榻上,自己坐在旁边圆凳上,诊了脉,又去翻看那白衣人的伤情。 李寻欢见室内是全然的中式建筑,墙上挂着几副山水画,并没有人像,却不知那些女孩子口中的画中人挂在哪里。 王怜花摸到白衣人颈部,奇道:「这处折断少说有十年靠上,竟然还能习得如此高深的内力,当真奇蹟!不知探花郎是在何处遇到的此人?」 李寻欢简要说了。 王怜花洗了手,沉吟道:「海上漂流而来,难道是遇到了海盗,被打劫了?」 东方不败在沙滩上找到了阿飞,少年人直直地站在海边,遥望无边无际的大海。 看见他过来,阿飞忙用衣袖擦去泪水,泪水却如断了线,怎么也擦拭不净,他只得仰首望天。 东方不败从袖中摸出手帕,递给他,柔声道:「他只是王怜花时,你心中紧张。他成了舅舅,你反而委屈了,对吗?」 阿飞哽咽道:「我知道,不该怪他,可就是忍不住!我是不是又给你们丢人了?」 「没关系的,」东方不败柔声劝慰道,「对血脉相连的亲人,有更多的期待,本就是人之常情。」 听到有人如此理解自己,少年郁结的心,瞬间轻松下来了,他这才省起一事:「小白怎么样了?」 「小白?」东方不败怔住,又讶然失笑道:「你是说那位白衣公子吗?我赶着出来时,还没开始诊治,你若关心,不如咱们一起回去看看?」 阿飞俊脸微红,低声道:「嫂嫂,我这会儿不想去,你帮我看一眼,好吗?」 少年人既要强,面皮薄,眼睛红红地,自然不好见人。 东方不败瞭然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也好,多看看辽阔的大海,心胸会舒服些。」 东方不败走后,阿飞坐了下来,静静地看海。 直看到日影偏斜,那个叫尼娜的女孩子送了餐饭过来,阿飞忍不住问道:「他们,都吃了吗?」 第170页 尼娜嫣然一笑,转身离去。 香喷喷的白米饭,红烧肉,清蒸鱼,炒时蔬,典型的中式饭食,且都是阿飞爱吃的菜。 他吃了饭,心情更舒畅了些,正要将餐盘送回去,远方一道红影翩然而来。 却不是温柔体贴的东方嫂嫂,而是他新冒出来的舅舅王怜花。 「阿飞,」嗓音慵懒清冽,又带着难以忽视的温柔。 王怜花在他身边坐下。 阿飞仰面看天,他的眼睑里又抑制不住泪水,只能仰头让刺目的阳光灼去。 一只修长细软的手,温柔地为他擦去眼泪。 王怜花柔声道:「你的事儿,我已经听李探花说过了。」 阿飞冷声道:「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个我,对吗?」 「是,」王怜花道,「也许我们想过这个可能,但你母亲是位世所罕见的奇女子,有武功,有智谋,我们都相信她会把你照顾得很好。」 阿飞垂下了头,他心中的委屈消弭了些,愤怒渐渐窜生:这个『我们』,不知都有谁?也包含那个人吗?他知道可能有自己,却十五年不闻不问...... 王怜花继续道:「我与你母亲,因为一些缘故,相处得不算很好......」 「所以,怪不得你!对吗?」阿飞蓦然回首,愤怒地打断他。 「当然不是,」王怜花讶然笑道:「今天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这世间,竟还有与我血缘相连的亲人,」他轻抚阿飞的臂膀,柔声道,「苍茫空洞的天地,也似乎温暖了起来。」 海风微拂,红衣男子的语气,就仿佛孤身漂泊海面多年的人,恍然看到了绿洲。 阿飞被他打动了,他第一次转身正视王怜花,这艷丽无双的男子,眉梢眼角,竟是说不出的哀伤与孤寂。 阿飞声音和缓了些,道:「你不开心?」 王怜花轻笑一声,似在极力让自己显得愉快一些,他反问道:「我为什么不开心?」 阿飞已开始心软了,他替这个初次见面的亲人想了想,道:「听说,你们是四人一起出海,为何此地只有你孤身一人?」 王怜花嘆了口气,道:「没有谁和谁,是必须要生活在一起的。朋友,合则聚,不合则散,如此而已!」 阿飞凝视着他,心中慢慢升起真切的关心与怜惜。 王怜花是他的长辈,却也有需要怜惜的时刻,这让阿飞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 心底涌起的担当与责任,促使他伸手握住王怜花的手,轻轻叫了声:「舅舅!」 王怜花答应一声,秀美的眼尾泛起一抹红,他将额头倚在阿飞肩头,久久不远起身。 夏衫单薄,阿飞瞬间觉出肩头的湿意。 他不由得想:舅舅这么看重我,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待他。 两人并肩坐在沙滩上,长长久久地看着天边的落日。 良久,阿飞才道:「他呢?」 他是谁?王怜花没有问,一个孩子心中,除了亲生父亲,还会惦记着谁呢? 他嘆了口气,道:「我们是在占城国分开的,七年前,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我不便再与他们同行,便独自继续南行,在此地落了脚。」 「去年,熊猫儿曾来找过我,听说他们也已定居,距离此地不远,你若想去,我可以给你地址。」 「什么事?」阿飞替舅舅愤愤不平起来,「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多年的朋友分开?」 王怜花俊秀的面容上,现出伤感与痛苦:「一些大人之间的煳涂事,你一个小孩子,就不要问了。」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阿飞道:「若有人让你受了委屈,我可以替你……」 他想说我可以替你去找他们,却又怔住,就算不远千里而来,他还是害怕真的见到沈浪。 对素未谋面的私生子,他会说什么呢? 想到沈浪面上可能会有的表情,阿飞整个人又瑟缩起来。 我终究还是个小孩子,他在心里想。 王怜花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一切早已过去,如今有了你在我身边,我便不再害怕了。」 阿飞抬头,他在王怜花的眼神中看到了留恋与依赖。 一瞬间,成为大人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握着王怜花的手,郑重地承诺:「我会好好陪着你,再不让别人欺负你!」 王怜花笑了,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少年人的脸细腻中不乏稜角,眉眼几乎就是那个人的復刻,却是这样乖顺。 这个孩子,已彻底将他看作了亲人, 他有些愉快地想,当那个人发现多了这么大的一个儿子,不知是惊是喜?他那费心维持的婚姻,是否还能继续? 远方树下,东方不败收回目光,长嘆道:「阿飞这个小傻瓜,就这样被收服了!」 「不用担心,」李寻欢从背后搂住他,柔声道:「真诚,往往是最好的软化剂。也许,他们是互相收服呢。」 第110章 画中人 阿飞推开房门,走到了床前。 小白静静地躺在床上,秀气的羽睫轻柔地闭合着,双眼皮的痕迹很深,睁开眼时,不知会是怎样的艷丽风光? 阿飞在他床前坐下,他一直相信小白是位无辜流落大海的富家公子。 即便如舅舅所说,他有高深莫测的武功,但他从没有在江湖上显名,也许是位深居简出的武林世家公子呢? 第171页 清新的海风透过纱窗,吹拂着床帐,阿飞伸手,将小白身上的薄被拉了拉。 舅舅安排了两名照顾小白的侍女,也给阿飞安排了单独的房间,但阿飞还是忍不住来看他,就像当年半夜惊醒,要到厨房里看那只小白一样。 小白不是顺水漂流而来的,而是从海里冒出来的,因着他,阿飞找到了遍寻无迹的舅舅。 他是海神赐给他的! 阿飞趴在床头,低声道:「小白,我找到了舅舅,他是个很好看很有本事的人。」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也很好看!」 小白确实很好看,阿飞一生见过许多好看的人,母亲、李大哥、东方嫂嫂、林姐姐、舅舅,但小白并不亚于他们任何一个人。 阿飞私心以为,小白是最好看的。 「你是海神赐给我的,」阿飞道,「大哥有嫂嫂,有林姐姐。舅舅他也惦记着别人,虽然他不说,但我看得出来。只有你,是我在海里找到的,是海神赐给我的。」 他伸手,替小白理了理鬓髮,转身离去了。 翌日一早,阿飞找到王怜花,对他道:「我可不可以和小白住在一起?他很安静,不会影响我的。」 王怜花的目光闪了闪,随即宠爱地笑了。 「好啊,」他一口答应,轻抚这阿飞的头,以最慈爱的口吻道,「舅舅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你是这里的少岛主,这岛上的一切,你都可以做主。」 接下来几日,他对阿飞简直到了宠溺的地步。 阿飞要练剑,他立刻打开密室,找出最珍爱的巨阙宝剑;阿飞吃腻了海鲜,他立刻派人出海去採购新鲜果蔬,用大箱大箱的冰块运回来;阿飞要帮小白洗澡,他甚至专门让人开凿了适合小白的躺式浴池。 李寻欢两天前就发了报平安的烟花,泊在海面上的大船却全无回应,他与东方不败商量,要出海去看看。 东方不败道:「咱们不能把阿飞留在这儿,他都要被宠坏了。」 说这话时,两人站在沙滩上,阿飞正与几个本地少年在远处蹴鞠玩耍。 王怜花绯衣翩跹,摇摇而来,身后的侍女,端着冰盘,上面摆满了葡萄、蜜瓜等本地少见的水果。 他甚至掏出手帕,亲自为阿飞擦去汗水。 东方不败转过目光,愤愤道:「他这副模样,不像阿飞的舅舅,倒像是他的亲娘一般。」 「俗话说,娘亲舅大,」李寻欢笑道:「多一个人疼阿飞,不好吗?」 东方不败气得跺脚:「俗话还说,长嫂如母呢!」 李寻欢拉住他,轻抚他的手臂,安抚道:「阿飞跟着咱们八年,自然是和咱们最亲,瞧!」 他推着东方不败转身,只见阿飞捧着一盘蜜瓜,飞也似地奔来,笑道:「嫂嫂,在太原时,你就最爱吃这个。」 东方不败飞红了脸,笑道:「王前辈给你的,怎么好转送他人?」 李寻欢早拈了一块,放他唇边,笑道:「先尝尝甜不甜,没准是这小子吃了生瓜,哄你上当呢!」 瓜自然是极甜的,东方不败的脸更红了,甜蜜的,幸福的红。 王怜花远远站着,背着光,看出是不是在笑。 东方不败吃了两块蜜瓜,向阿飞道:「去,和你舅舅玩吧!我和你大哥可能要出海两天,你在这里乖一点,我们很快就来接你!」 阿飞怔住,李寻欢低声向他说了大船的事儿,宽慰道:「许是他们走远打渔去了,一时没看见信号,也是有的。」 二人又向王怜花告辞,王怜花道:「这附近风多浪急,又常有海盗出没,我送两位一艘大船,再配几名水手。」 他既体贴又周到,说话时总带着温和的笑容,一点儿也看不出传说中乖戾狠辣的模样。 就连阅人无数的李寻欢与东方不败,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关爱后辈、和蔼可亲的好前辈。 李寻欢与东方不败走后,阿飞很是低落了一阵子,幸而小白的病有了好转。 一日夜里,海上波浪翻涌,阿飞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担心着他的兄嫂。 忽听有人低语。 过了一瞬,阿飞忽然明白过来,是睡在内间的小白。 他翻身下床,赤着脚跑过去,小白水色的唇瓣微微翕动。 阿飞俯身过去,隐隐听到:「纯儿,纯儿……」 谁是纯儿?是小白的妹妹?还是他的女儿? 阿飞抚着他的头髮,柔声唤他:「小白,小白!」 他每天晚上都要和小白说话,舅舅也说过,小白对他的声音会比较敏感。 小白果然安静了下来,蹙紧的眉头缓缓舒展,他又陷入无意识的昏睡中去了。 阿飞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床上,小白也有惦记的人,他惦记纯儿,他不是独属于他的了。 海浪咆哮起来,暴雨噼里啪啦地砸着房顶,海风在岛上唿啸。 阿飞赤脚走到门口,不知大哥他们可有提前停泊到港湾里去? 一件外衫披在他的肩上,王怜花拍着他的肩膀,柔声道:「不用担心,我那些人都是自幼在海上长大的,必会提前辨别暴风雨。」 又是三天过去,李寻欢他们杳无音信。 阿飞坐在小白床边,絮絮低语:「小白,我是不是该去找一找大哥他们?若是平安无事,他们一定会捎信给我的。」 第172页 「小白,我把你留在舅舅身边,你们俩做个伴好吗?」 小白修长的手指动了动。 这是他这些天常有的动作,阿飞已不再惊喜,他握住小白的手,摇了摇:「我要去找舅舅,和他作别。」 王怜花的房间离阿飞的很近,阿飞却没有进去过,都是王怜花来找他。 他远远看见灯还亮着,就敲了敲门,推门进去。 王怜花有些仓皇地站起身,双手张开,似乎想要遮起桌子上的画布,却又无奈地垂下。 不必要遮掩,也遮掩不住,因为他的房间里,挂满了同一个人的画。 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或站,或坐,或舞剑,或饮酒,不变的,是他嘴角懒洋洋却又充满魅力的微笑。 这个男人出奇地眼熟,恍若老了十岁或者二十岁的阿飞。 阿飞一瞬间福至心灵,颤声道:「他是......」 「是,」王怜花苦笑一声,瘫坐在椅上,捂住了脸,「这是你的父亲,我与你母亲,最终拥有了同样的宿命!」 阿飞道:「这就是你离开的原因?这就是你说的煳涂事?」 「我能怎么办?」王怜花的声音,从指缝里传来,带着绝望的痛苦:「他待我如兄弟,我却以这种心思去想他,日日承受爱而不得的折磨,又得小心不让他知道,太痛苦了,还不如一走了之。」 阿飞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想要安抚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做。 他的舅舅,与他的母亲走上了同一条路,爱上了同一个不可能的人。 那个人,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让这对绝艷天下的姐弟,深陷无望的深渊。 王怜花松开手,强笑道:「你不要担心,如今有了你,我的生命已不再是无望的死水,我不会再想着做什么傻事的。」 那就是,他曾经想过了。 阿飞弯下身子,将舅舅拢在怀里,他祈求道:「不要离开我!」 八年前,他的母亲弃他而去,他无能为力,他绝不会让舅舅重蹈復撤。 舅甥俩相拥良久,天快亮时,阿飞才回到房间,走到小白床前。 「小白,我不能离开了,我得看着舅舅,他太孤独了。」 「可是我又好担心哥哥嫂嫂,小白,你快些醒来,帮帮我好吗?」 小白的手指又动了动。 第111章 沈大侠 翌日早饭时,侍女笑吟吟地进来,向王怜花道:「公子,有只小船正在通过幽兰谷,上有四个人。」 幽兰谷就是上书「请从此入」的那个矮小长洞。 阿飞跳起身,喜道:「必是大哥他们回来了!」 他不等王怜花回答,丢下饭碗,拔腿就跑了出去。 出了月亮宫,快步穿过椰子林,远远已可看到有船在靠岸。 阿飞将轻功提至极致,在沙滩上急速掠过,赶至白玉码头时,正好与一人打了个照面。 两人皆吃了一惊。 恍若照镜子一般,俊逸的眉眼,挺拔的身姿,不过是一个青葱年少,一个儒雅成熟。 不需要介绍名姓,阿飞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了,那两个字就在口齿之间徘徊,却终是无法出口。 一个容颜倾城的中年美妇人,牵着一个六、七岁小孩子的手,走上了码头。 那小孩子转着一双滴熘熘的大眼睛,脆生生地道:「这个人是谁?长得好像……」 那妇人面色变了又变,忽高声唤道:「王怜花,你个死变态!给我滚出来!」 阿飞回过神,怒道:「你到了别人的地方,为什么张嘴就要骂人?」 妇人冷笑道:「他养着一个小孩子做替身,不是变态是什么?」 「七七!」沈浪沉声喝道,「不要胡说!」 「你瞧瞧这张脸,」朱七七早已气得全身发颤,指着阿飞怒道:「没想到过了七年,他还是贼心不死。」 她走到阿飞面前,语重心长道:「不管他从哪里找到的你,不管他给你灌过什么迷魂汤,他都不怀好意。有我们在,你不用怕他。你若想离开,我们可以带你走。」 阿飞简直莫名其妙,他冷声道:「你们是该离开了,我们这里不欢迎恶语伤人的人!」 熊猫儿停好了船,上了码头,看见阿飞,也有些震惊:「小朋友,你是天生就长这样呢,还是易过容?」 阿飞的怒火噌得一下被点燃了,他指着沈浪,大叫道:「我生出来就长这样,难道这天底下只许他沈浪长这副模样吗?」 朱七七冷冷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沈浪?」 阿飞气得跳脚,拔剑就向沈浪刺去。 这一剑,快得不可思议,即便身手高强如沈浪,也不免吃了一惊,才堪堪避开。 剑刺出,阿飞的人已经冷静下来,他嘴中开始发苦。 我在做什么?阿飞心想,我在弒父! 一只手轻柔地搭在他的肩上,王怜花终于姗姗而来,他柔声道:「阿飞,你在向这天底下最不该出剑的人出剑,撤手。」 朱七七冷笑道:「正主到了,这个赝品就着急起来了!王怜花,你的廉耻呢!」 「七七!」沈浪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若是为了说这些话,咱们就不该来!」 「咱们当然不该来!」朱七七尖声道,她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七年了,你们都说该给他个机会。猫儿还说他已经放下了,让咱们来找他重聚。」 第173页 「可现在,」她指着阿飞道,「你看看他躲在这小岛上做什么?他养了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面首!」 阿飞终于听明白了,他们竟将他当成了什么,把舅舅当成了什么? 他转身,看着满面痛苦难堪的王怜花,再也忍受不住,大声道:「舅舅!让他们离开!」 「舅舅?」熊猫儿奇道,「王怜花,你说他是谁?」 沈浪已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十五年前,楼兰古城那刻骨的七天七夜,又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阿飞大声道:「不管我是谁,这里都不再欢迎你们了!」 他走到沈浪面前,一掌推在他肩上:「我活了十五年,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出海来找你!」 沈浪毫不反抗,任凭他推打着自己。 朱七七也懵了,她颤声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来找他?」 阿飞大声道:「我是白飞飞的儿子,我是王怜花的外甥!与你们毫无干系!」 他转身,向着月亮宫飞奔而去。 王怜花在背后喊了一声:「阿飞!」 朱七七大哭起来,拉着沈浪的衣袖叫道:「白飞飞的儿子为什么长这个模样?你说啊!」 沈浪张开眼睛,眼眸中满是痛苦,他沉声道:「当年,在楼兰地下宫殿里,我曾与她有过肌肤之亲!」 朱七七怔住,良久,她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你不在意没有孩子,原来你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儿子!」 她大叫一声,向着沙滩深处奔去。 那小孩子跟在后面,喊道:「姑姑,姑姑,你要去哪里?」 熊猫儿对沈浪摇头道:「这样的事,你不该瞒着她。」 他走上去,将孩子抱了起来,大步去追朱七七了。 徒留沈、王二人,相对无言。 良久,沈浪轻嘆一声,道:「你还好吗?」 乍见心上人重现眼前,又被朱七七叫破了心思,饶是机灵百变如王怜花,也僵硬了起来:「我,还好。」 他回头看看月亮宫的方向,补充道:「阿飞是个好孩子,他平时不这样。」 沈浪点头:「我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王怜花看向无垠的海岸,忽又找到了一个话题,道:「你们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李探花夫妻?他们一路护送阿飞至此,实在是劳苦功高。」 沈浪道:「是小李飞刀李寻欢吗?倒是没有遇到,我们是追着一支海盗踪迹而来,猫儿说你就住在附近,故而来探望。」 尬聊至此,两人都有些找不到话题了。 沈浪摸着鼻子,道:「我去找找七七,还望你去看看那孩子,我稍后去探他,多谢!」 他走开时,带起的气流变动,拂动着王怜花的衣衫。 王怜花独立良久,才慢慢走回月亮宫去找阿飞。 雕花窗内,阿飞的声音低低传来:「......我就不应该来找他,对吗?他有自己的家庭、孩子,根本就没期望过我的存在!」 王怜花戳破一点儿窗纸,阿飞坐在小白床前,握着小白的手,无声的眼泪一颗颗流进那只白皙如玉的手里。 他转身走开了。 他预想过今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并不想伤害朱七七,虽然七年前是她逼他离开。 但他确实想知道,听到沈浪与白飞飞的过去后,朱七七还能坚持她一往无前的爱吗? 就如当年,她撞破自己亲吻酒醉的沈浪一般? 王怜花先遇到了熊猫儿,他坐在树下,远远地看着那孩子挖沙子玩儿。 「这孩子是谁?」王怜花问。 熊猫儿瞥他一眼,道:「七七一个远房侄子,她家人送来避难的。」 「原来是朱家的孩子,」王怜花轻声道:「他们,和好了吗?」 熊猫儿嘆道:「夫妻间的事儿,我哪里知道?只听到他们从白飞飞争吵到小山亭了!」 小山亭?!王怜花心底一颤。 七年前,他们在占城国,遇到一个叫小山亭的地方,罕见的中式建筑,勾起了他们的思乡情绪。 他们打算在那亭子里邀月共饮。 熊猫儿因为船务上的一些纠纷进城去了,朱七七不愿喝酒,跑到海边玩水。 王怜花与沈浪两个人,相对喝到月上中宵。 也是那一夜,沈浪低声告诉王怜花,纠缠他多年的,那段已被埋葬在快活王地下宫殿的往事。 许是倾诉后的放松,使得酒量更好的沈浪先醉倒了,倚栏昏昏而睡。 王怜花脱了外衫,想要给他盖上,酒后无力,竟跌了一跤,软倒在沈浪身边。 那夜的月光很美,沈浪醉后的唇角,仍带着浅浅的笑意。 两人离得很近,王怜花甚至感受到沈浪鼻息的温度。 他忽然嫉妒起了白飞飞,无论结局如何,她终是在这个完美男人身上,成功地打上了刻骨铭心的烙印。 沈浪昏昏睡着,能看透人心的眼眸紧紧闭着,秀挺的鼻子里,发出悠长的唿吸。 白玉盘一般的月亮,被一片飘浮而来的云遮住光芒,天地都已沉睡。 王怜花的心跳愈来愈快,快得盖住了女子轻盈归来的脚步声。 他攀附在沈浪身上,在那带笑的薄唇边,轻轻地印上了一个吻。 往事倏忽而过,清晰得仿佛是昨天。 王怜花强作镇定,用异样的嗓音道:「小山亭,怎么了?」 第174页 熊猫儿冷笑一声:「你当年就在小山亭,如何会不知道?」 见多年老友这副紧张不安的样子,他也有些心软,接着道,「我只听到,七七问:七年前,在小山亭,你是不是并没有醉?」 王怜花脱口道:「沈浪怎么回答?」 熊猫儿久久地看着他,忽然跳起身叫道:「疯了,都疯了!」 第112章 小白醒了 阿飞流了一会儿眼泪,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自己又不是娇滴滴的女孩儿家,何必受了一点儿委屈,就在这儿以泪洗面? 况且,自从遇到大哥、嫂嫂后,他的生命里已经不再缺乏关爱,何必再失望于他人的无情? 哥哥、嫂嫂出海这么多日,尚且杳无音信,既然放不下舅舅,干脆请他和自己一起去,再带上小白,一起远离此地的纷争困扰。 他刚要抬头,面上忽多了柔软的触感,一只匀称修长的手,轻轻为他拭去了脸上的泪痕。 阿飞抬眼,小白秀丽的眼眸已然张开,正温柔地看着他。 阿飞又窘又喜,忙自己擦了脸,道:「小白,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他手忙脚乱地去倒水,正好错过身后人复杂多思的眼神。 等他端着水杯回去,小白又恢復了茫然温柔的样子。 他喝了水,用略显沙哑的嗓音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这是哪儿?」 阿飞拿了个枕头,替他靠在腰后,柔声道:「这里叫作凌波岛,是我舅舅的地方,你尽可以安心修养。」 「你是谁?」 难道我说的那些话,你都没听到吗? 阿飞还来不及为这个问题伤感,只听小白又问出了一个问题:「我是谁?」 我是谁?这世界上最简单也最复杂的问题,从一个心智齐全的成年人口中问出,往往意味着一件事。 阿飞讶然道:「你失忆了?」 小白垂着头,蹙眉道:「我不知道,我的头痛得很。」 小白竟然真的成了一张白纸,阿飞心头又是失落又是欢喜。 看到那副冥思苦想的模样,他连忙阻止:「不记得就别想了,你好好休息几天,没准儿哪天就恢復了呢!」 「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数日前,我们在海上遇到了你,你身上也没有可以表明身份的物事。」 他有些忐忑地接着道:「在你想起来之前,我可以继续叫你小白吗?」 小白的唇角动了动,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终是顺从地道:「但凭恩公做主。」 「叫我阿飞就好,」阿飞含笑起身,「你肚子饿了吗?我去给你端些粥来。也许你这些日子已吃腻了粥,我去问问舅舅,可不可以给你弄些别的东西吃?」 他翘着的嘴角,在见到门外人时垮下。 沈浪站在门口,温柔慈爱,仿佛从未缺席似地笑道:「你的朋友好一些了吗?」 阿飞胡乱点点头,越过他就走。 沈浪在他身后道:「阿飞,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阿飞站住,有些生硬地道:「不需要,我很快就会离开,绝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沈浪嘆了口气,温声道:「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可以吗?」 他的语气,诚恳而温柔,又是自己盼了十五年的人,阿飞的心很快就软了,但仍冷着脸道:「我要去给小白弄些吃的,你若愿意,可以同走一程。」 沈浪欣然道:「当然!」 两人并肩走过廊道,沈浪用愉快的声调道:「听说,这位白公子是你从海上救的?」 「嗯,」阿飞简短地道,「李大哥他们也帮了忙。」 「小李飞刀的威名,我们在此地也偶有耳闻,」沈浪道:「能给我讲讲,你们结识的经过吗?」 阿飞道:「他住我们的房子,我母亲病重,就将我託付给了他。」 谈起他熟悉的人,也如此惜字如金。 沈浪轻声道:「你母亲得的什么病?」 「我不知道,」阿飞道,「没有人知道,她就是不停地瘦下去,心情也越来越坏。」 「大夫们都说她活不过半年,她却一直坚持了两年多。直到李大哥出现,我有了依靠,她可能是放心了,就走了。」 他用词简洁,几句话就说完了白飞飞的余生,沈浪的心却是酸楚难当。 那个清丽绝伦、智计百出的女子,就这样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地方,走向了她生命的尽头。 若是在她的一生中,遇到了真正能够珍惜她的人,这一切会不会不同? 许是看他面色凝重,阿飞主动开口道:「李大哥他们,一直对我很好,我过得也很好!」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等找到哥哥嫂嫂,我会劝舅舅和我一起回太原,我们都会过得很好!」 少年人身姿挺拔,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人怜悯的决绝。 沈浪又在心底嘆了口气,身旁这个孩子,身体里流动着他的血,却又离他这样远。 转过廊角,有一片大花园,种植着大片大片的曼陀罗花,一阵风吹过,洁白的花瓣摇曳,传来阵阵花香。 王怜花一袭绯衣,提着一个朱漆食盒,缓缓走过花海。 阿飞的眼睛立刻亮了,小跑着迎上去,轻声道:「舅舅,小白醒了!」 王怜花摸摸他的头,指着食盒,低笑道:「我已知道了,专门让厨房给他做了清淡的粥菜!」 第175页 「他才刚醒呢,你就知道了!」阿飞惊唿道,「莫非你会神机妙算?」 王怜花轻笑起来,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颊。 两人亲密自然的模样,让沈浪也忍不住弯了唇角。 「若与他们是一家三口,该有多好!」 朱七七拉着朱羽的手,拐过一株芭蕉树,冷冷地站在沈浪身后。 沈浪回头,有些无奈地道:「七七,我没有这么想。」 朱七七冷声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当真知道吗?」 沈浪唯有沉默,不沉默又能如何。 「沈浪!」朱七七大声道,「你知道吗?我最恨你这副模样!」 阿飞听到了,他拉着王怜花的衣袖道:「舅舅,咱们从前面绕一绕吧,我不想与他们说话。」 王怜花眨眨眼睛,点头道:「也好,你等我一下。」 他独自走过去,向朱七七笑道:「沈兄,沈夫人!这岛上风景还过得去,你们若无事,不妨在此多住几天。」 朱七七冷冷道:「你握着沈浪的儿子,他自然不会走!」 王怜花的笑容维持不住,只能继续道:「月亮宫后面有一处星星楼,幽静且无人打扰,我已经让人收拾了出来,沈夫人不嫌弃的话,可以到那里落脚。」 朱七七面容和缓了些,嘆道:「王怜花,你不需要如此做小伏低,此事归根结底也怨不得你。当年在小山亭,你一言不发地离去,我其实也有些过意不去。」 王怜花微笑道:「咱们本就是多年老友,你能来,我真心欢喜。」 朱七七点点头,又道:「帮我一个忙,给沈浪另外安排个住处吧!」 她看着沈浪,缓缓道:「咱们分开几天,彼此好好想一想,切莫将后半生也煳涂了过去。」 沈浪正要开口,朱七七已转向远处的阿飞,大声道:「孩子,今日是我出言莽撞,朱七七向你赔罪!」 她一揖到地,然后转身,拉着朱羽的小手离去。 王怜花推沈浪一把,低声道:「追上去,哄哄她!」 沈浪摇头,道:「她说得对,我们都该好好想一想。」 王怜花愕然,他苦笑道:「有什么好想的?若不是相爱,你们如何做了这么些年的夫妻。」 沈浪沉声道:「我们已经分居多年了。」 「为什么??」王怜花讶然,有些不可置信,「你们曾经多么恩爱啊!」 沈浪没有回答,他遥遥看向阿飞,大声道:「我就住在椰子林的小屋,欢迎你随时去找我!」 王怜花咬着下唇,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夜,小山亭,你是清醒的吗?」 沈浪没有回答,俊逸的身影,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曼陀罗花幽香袭人,却终是留不住要走的人。 第113章 沈夫人 小白已经撑着下了地,正坐在窗前看书。 前几日无话可说的时候,阿飞曾想为他读书解闷,故而从王怜花的书房拿了好几本游记。 他正在读一本关于郑和下西洋的传记故事,无论是朝代皇帝,还是饮食风物都让他有陌生之感。 阿飞拉着王怜花进去,向他笑道:「小白,这位是我的舅舅王怜花。」 小白猝然抬眼,凌厉的眸光一闪而过,本有些心思不属的王怜花,饶有兴味地笑了。 阿飞见他挣扎着要起身,忙上前搀扶:「你躺得久了,还是少活动为好。」 小白温顺地垂着头,低声道:「好的,我记住了。」 他扶着阿飞的手臂站直了,才向王怜花躬身行礼道:「王岛主,你好!」 王怜花笑容可掬:「你好,咱们看起来年龄相仿,以兄弟相称即可。」 他向阿飞道:「以后别叫小白了,至少得叫白叔叔!」 然后,不等阿飞反驳,王怜花就以毋庸置疑的口吻道:「阿飞,扶你白叔坐到床上去!」 阿飞蹙眉,仔细看了看小白的脸,这般俊秀灵动的眉眼,会有三十多岁吗? 可惜小白失忆了,也不好反驳自己的年岁。 王怜花诊了脉,查看完伤口,再仔细地摸过颈骨,笑道:「你身体是无大碍的,只是这颈骨,不知是外力所致还是有其他因素,恢復甚慢。」 小白垂头道:「无妨,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便,有劳岛主!」 王怜花点点头,又从针囊里摸出一根细针,在他头顶扎了几处,笑道:「看不出有瘀血,想来你这失忆之症是出于心结,无事多看看海,心胸打开,记忆也许就回来了!」 小白仿佛全无痛觉,依然柔顺地垂头,真挚地道谢。 王怜花忽然出手,一拳击在他太阳穴上。 阿飞惊叫:「舅舅,不要!」 小白却仍然垂头不惊,只抬眼,无辜地看着王怜花。 这一掌显然是没有内力的,王怜花在他太阳穴上轻拍一下,坦然地笑道 :「试试,也许是这里有瘀血呢!」 「不过,白兄定力也太过惊人了些!」 小白垂头道:「岛主出拳迅捷,在下难以反应而已!」 阿飞有些不满了:「舅舅,他失了记忆,你别吓到了他。」 王怜花面上微笑,心底暗骂:臭小子,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就会被吓到了?看他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将来恐怕被吓到的是你! 他笑道:「白兄这些日子休养得当,身体已好得十之七八,不用担心。」 第176页 小白在床上优雅地弯腰:「全赖王岛主妙手回春,在下铭感五内!」 「是这小子照顾得好,」王怜花揪揪阿飞的发尾,似笑非笑地向小白道,「只望你将来记住他的情,也就是了。」 他拍拍桌上食盒,款步走出阿飞住处。 室外花枝招展,遥遥可见椰子林的树影,他将手心掐得出血,才抑制住往那方向而去的冲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沈浪在自己心里已经这么重要了? 是在一次次斗智斗勇,他都败给他时?是在他一次次放过他,甚至不计前嫌地出手相救时?是在他为了他,愿意在大好年华隐退出海时? 还是在第一次见面,他就展露出他那该死的魅力笑容时? 或者,单纯因为他是沈浪,只有沈浪才能让王怜花信服、依赖,产生家的感觉。 椰子林的小屋,灯火昏黄而温暖。 王怜花恋恋不捨地收回目光,推开自己冰冷的房门。 朱七七坐在书桌前,正细细端详他那副笔墨未干的画。 「没想到,你竟当真深情至此!」 她縴手轻移,拂过画中人俊秀多情的眉眼,「可惜,我却已记不清,上次这么细緻地看他是什么时候了?」 王怜花道:「你们日日相对,自然不需要借画忆人!」 朱七七摇头:「我自幼便是众星拱月,又是顺风顺水地长大,这一生的风浪,几乎都与沈浪有关。」 「现在想想,我到底是爱他?还是爱那种惊涛骇浪的生活?」 她站起身,慢慢环视一屋的沈浪画像。 「那夜,在小山亭,看到你那样深情地吻他,我第一反应自然是愤怒,尔后,心底涌起的,却是早已缺失的激情和斗志。我对沈浪的爱,又一次升到了顶峰!」 「但你走后,我们在占城定居,平平淡淡地生活了三年,我的激情再次逝去,沈浪又变得乏善可陈起来。这样安稳、富足、予取予求的生活,对我来说,太没意思了!」 朱七七转向王怜花,笑道:「我们开始分居,除了一起抚养小朱羽,几乎不再交流。」 「是我提议来找你的,没想到吧?」她低笑道,「我以为看见你求而不得的模样,也许会让我再次燃起对沈浪的爱。」 「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她冷笑道,「我生气,不过是被欺骗、背叛,他那副默然不解释的样子,只会让人愤怒!」 王怜花嘆道:「不是他变了,只是你们的生活太安逸了些。」 「是,我承认!」朱七七慢慢走到王怜花面前,「可我不会轻易放手!」 「就算白飞飞为他生了儿子,就算你在屋里挂满画像。」 她一字一句道:「如果有一日,你们谁想得到他,那也只能等!等我烦了,厌了,不要他了!」 「被人丢弃的沈浪,你还会想要他吗?」 留下一句低语,朱七七大笑着走了出去。 王怜花在背后叫住她,诚恳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丢弃他?能不能劳驾通知我一声?」 他毫无一丝窘迫,甚至带着点儿真心的笑意,一字一字地道:「我要!」 朱七七怒道:「你还是不是人?简直是个没有心肝的怪物!」 良久,她才收敛怒容,冷笑道:「且等一辈子吧!」 王怜花长嘆道:「何必说这样违心的话?你本就不是个狠心的人!伤害别人来让自己高兴,本就不是你这样心地善良的人会做的事。」 朱七七的背影颤了颤:「你不恨我?」 「永远不会,」王怜花十分真挚地道,「别忘了,我最初喜欢的就是你。」 这话倒是不错,朱七七低落的心又飞扬起来,想当年,沈浪、王怜花,乃至熊猫儿,谁不为她倾倒? 夜色如此温柔,王怜花的声音又是那样诚挚。 她忍不住说出了心底的困扰:「我不是狠心人,却是个煳涂人,我不敢轻易放手,怕将来没有后悔的机会!」 王怜花走过去,诚恳地道:「那就不要放手,不要为难自己,试着与他和解看看,或者出去走走,你们总能找回往日的幸福。」 朱七七美丽的大眼睛里,已溢满了泪水,她再一次因为自己的脆弱而觉得愤怒,大声道:「别假惺惺了!你以为我忘了你本是什么样子的人了吗?你以为我会受你的施捨?」 她哭着跑了出去。 王怜花依然蹙着眉,毫无一丝反败为胜的快乐。 朱七七的话,不论如何气人,他总是可以不放在心上。 可沈浪,毕竟不是能被人让来换去的物事。 他这一生,再未见过比他心志更坚定之人。 他若不爱他,就算一百个朱七七抛弃他也没有用。 次日一早,他备了鱼竿,让阿飞陪沈浪去钓鱼。 阿飞又带上了小白,小白既善于倾听又善于引导话题,竟然成功地让父子俩打开话题。 沈浪在海边生活了这几年,水性娴熟,小白便建议他教阿飞游水。 他温柔地对阿飞道:「你不是总惦记着要去海上找人吗?海浪瞬息万变,若是不会游水,便是剑术天下第一,也不过是他人的累赘,如何找人救人呢?」 阿飞立即被说服了,出海前,李寻欢曾教过他最简单的水上飘浮,不过自保一时而已,怎比得拥有高超的水性? 第177页 沈浪本就是个很有耐性的人,何况对着自己亏欠多年的儿子。 王怜花带人在沙滩上铺好油布,摆上美酒佳肴,走到海岸边,向着潜在水下的人道:「可以了,吃饭吧!」 沈浪先跃出水面,好一会儿,阿飞才湿漉漉地钻出来,喜道:「我赢了!」 他没听到王怜花的唿唤,只以为自己憋气赢了沈浪。 沈浪、王怜花相视一笑,也不拆穿。 熊猫儿坐在树上,灌了一口酒,遥遥看着其乐融融的几个人,大声道:「人啊,不论选择什么生活,首先得让自己舒服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最亏本的买卖了!」 朱七七坐在树下,哼了一声,大声道:「我才不会自损八百,本姑娘过得开心着呢!」 「若是开心,你为什么不笑?」熊猫儿长嘆道:「你自己想一想,有多久,没有无忧无虑地笑过了?」 朱七七的眉头皱了起来,这种皱眉头的状态,似乎已成了她这些年的常态。 这种拧巴而无趣的生活,确实已经过够了。 她仰起头,看着这个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他终身未娶,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快活的。 一个女人没了丈夫,想来也不会活不下去。 朱七七的心渐渐明亮起来。 她走过去,拉起地上玩沙的朱羽,向熊猫儿招手道:「大哥,你下来,我想了一个能让咱们都开心的主意!」 这一日,天色刚亮,王怜花的门被拍响了。 他打开门,沈浪虚弱无力地倚在墙边,道:「快去星星楼!猫儿昨夜给我下了迷药,七七他们,必有举动!」 星星楼,海风滑过大开的窗台,将桌子上压着的一张白纸吹得哗哗作响。 一封休书,末尾附加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 朱七七去也! 第114章 出海 沈浪看了休书,苦笑道:「这一日,终还是来了!」 阿飞从熊猫儿房间出来,也拿了一封书信,熊猫儿告诉他们,他与朱七七出海清剿海盗去了。 「他们又要去过惊涛骇浪的生活了!」王怜花抱着手臂,「这俩人,比咱们还能折腾!」 沈浪沉声道:「他们还带着羽儿呢,简直是胡闹!」 他把休书揉成一团,向王怜花道:「我得去找他们!」 阿飞道:「我也去!我早就该去找哥哥嫂嫂了,如今小白已经康復,舅舅也有人照看,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王怜花摊手道:「你们都走了,我还留这儿做什么?一起去吧!」 「小白呢?」阿飞道,「他没有记忆,颈骨又断了……」 王怜花冷笑道:「你们俩若是各奔东西,我相信,他一定比你走得更远!」 房门被轻轻推开,小白站在门口,垂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阿飞忙走上去,拉住他道:「你头骨不便,又不会游水,一起去做什么呢?」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小白柔顺地道,秀丽的眼眸中满是信赖的光芒,「而且,我若是落了水,你一定会救我的,对不对?」 被他这样看着,一瞬间,阿飞忽觉得自己仿佛是无所不能的。 他自信地道:「当然,我现在水性很好了,可以保护你!」 王怜花挑眉,看向沈浪,沈浪依然微笑,看向小白的目光却多了几分审视。 「行吧!」王怜花一拍手,向其余三人道,「咱们天亮就出发,我这就去吩咐人准备船只!」 沈浪仍然坐着,叫住王怜花道:「猫儿不知下的什么药,我现在身上还难受得很,你看一看能不能先帮忙配个药?」 王怜花让阿飞他们先回去收拾,自己走过去为沈浪把脉。 这药是他多年前教给熊猫儿的,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月亮宫的药库里甚至就有现成的解药。 可沈浪这副无力的模样却取悦了他,他装模作样地诊视了一番,带着歉意对沈浪道:「实在看不出,想来不会是什么无解的药,不如你在我床上躺一会儿,兴许过一阵子自己就解了呢!」 沈浪明显不相信:「猫儿这几年长进了啊,竟然有怜花公子都认不出的药。」 王怜花嘻嘻笑道:「这一带颇有些诡异的巫蛊毒术,猫儿可能另有奇遇。」 他俯身去扶沈浪,在他耳边道:「到我床上去睡一会儿,好吗?」 这话说得暧昧至极,手上却是不容置疑,微微用力,将沈浪连扶带抱地搀到床上。 有一瞬间,沈浪有了回到楼兰古城的错觉。 幸而,王怜花只是将他摆在床上,为他盖上软被,柔声道:「你中了药,还走了这么久,一定很累了,睡一会儿吧!我去把船准备好,等你醒了咱们就出发。」 沈浪苦笑:「王怜花,我很感激你的体贴 ,但能不能不要用这样噁心的语气说话?」 王怜花翻了个白眼,一把将被子蒙在他头上:「睡你的觉吧!」 被底发出一阵笑声,王怜花恨不得打他一顿。 窗外,天色渐渐亮了,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的时光。 不知是药效的力量,还是床上熟悉的馨香,沈浪竟然真的睡着了。 王怜花房间里的一切画像都已消失,画像对阿飞、朱七七也许有用,对沈浪却不会起到相应的效果。 第178页 戏太多,只会过犹不及。 王怜花安排好了一切,站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床上熟睡的人。 何况,有了真真切切的人,谁还需要画像呢? 熊猫儿下的药,最多只能维持到巳时,王怜花在香炉里多加了些药粉。 沈浪醒来时,仍觉得身上软绵绵地无力,王怜花不敢做得过分,只安排了阿飞来照顾他吃早饭。 等上船时,阿飞先一步被派去照顾船只,看顾小白,沈浪便只能落到王怜花手里。 王怜花俯身笑道:「来,我的肩膀给你依靠!」 沈浪懒洋洋地坐着:「你养的那些僕人,难道都是摆设吗?还需要王大公子亲自出马!」 「男船员们都在船上等着了!」王怜花正色道:「剩下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沈大侠不至于这般不怜香惜玉吧?」 沈浪指着自己的腿道:「我现在更严重了,腿脚简直软的像面条,实在无法走路。」 「不可能!」 王怜花脱口说出这三个字,忙改口道:「我是说,熊猫儿不可能给你下这般厉害的药。」 沈浪只是摊开手,不说话,眸子里却闪着看穿一切的笑意。 王怜花尴尬起来,只得认命地弯下腰,以视死如归的语气道:「来吧!」 他今日穿着一身紧身的出行衣衫,弯下身时,腰臀之处的曲线若隐若现。 沈浪低咳了一声,忽觉不该与他开这样的玩笑,尤其是在知道他的心意之后。 王怜花也后知后觉地红了脸,他大声道:「你若是不需要背,我就起来了!」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然后,一具矫健而火热的躯体俯了上来。 两人肢体相接,王怜花脚底一软,险些栽在地上。 沈浪也有些紧张,将手掌撑在那柔韧的背上,尽量减少身体接触,他有心想要反悔,又觉得太过刻意。 王怜花一咬牙,站了起来,将手揽在沈浪的腿根处,开玩笑道:「抓好了,别栽过去!」 沈浪也开玩笑道:「你这身板太瘦了,硌得慌,我要换人!」 他说话的气息,缓缓地扰动了王怜花的几丝乌髮,髮丝缠裹下的,白玉般的耳廓,也染上了粉红。 「行了!」沈浪大声道,「感受到王公子的诚意了,让我下来吧!」 王怜花却又倔强起来,一言不发地,背着他走出了门。 沈浪不再说话,他的手,搭在那单薄而不失力量的肩膀上,胸膛下,是二人剧烈的心跳。 两人贴合最紧密的部位,在一步步行走中,缓缓地摩擦着。 沈浪忽然一把推开他,跳倒在地上,强笑道:「可以了,我已觉得好多了!」 王怜花喘着气,面颊上皆是艷丽的绯色,眼眸钩子一般,钉在沈浪身下。 虽只是一瞬间,那异样的反应,绝不是他的错觉! 沈浪跌坐在地上,换了个姿势,面上依然带着懒洋洋的笑容:「去船上找两个帮手来,你这身板也太硌人了!」 王怜花依然喘着气,一句质问,萦绕在他唇间,就要喷薄而出。 他们此时已走到了沙滩上,阿飞眼尖,远远看见沈浪摔倒,忙跳下船,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他将沈浪扶了起来,不带称唿地道,「你怎么倒在地上?」 沈浪苦笑道:「昨夜的药,效力还没退。」 他不敢看王怜花,在阿飞的搀扶下,慢慢走远了。 王怜花又狠狠地掐住了手心,直到有鲜红的血珠,一点一点渗出,才觉出疼痛。 方才的感觉不是梦,沈浪对他,是有身体反应的。 他们乘坐的是一艘大船,在王怜花的指挥下,顺着那片辽阔的洞口开了出去。 阿飞忍不住问:「若是外来人也走这个洞口呢?」 王怜花指着旁边那处瀑布,笑道:「那么,这处落下九天的银河,就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阿飞仰首看去,飞珠溅玉的瀑布,银练一般悬挂在山崖上,发出隆隆的巨响。 自与舅舅相认后,关于王怜花心狠手辣的传言,第一次迴荡在他心头。 大船出了洞口,很快又驶入一片开阔的海域,浓雾与礁石,皆神奇地消失了。 沈浪忽回身,指向崖壁道:「瞧!」 众人皆回头,只有目力极佳的阿飞、王怜花,看到了崖壁上刻着的,一柄小小的飞刀。 刀锋所指,是北方! 第115章 海上生活 小白晕船,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 他从不知自己有这个毛病,毕竟,之前一直都脚踏实地站在陆地上。 他头昏脑胀地躺在床上,看阿飞蹲在地上清理船舱,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竟成了个累赘。 他一向是个很有用的人,有用为他赢来尊重和地位。 可此时,他不仅没用,还制造麻烦,但看起来,却并未因无用而失去尊重和爱护。 那个英俊、赤诚的少年人,先倒了清水给他漱口洗脸,再仔细地清理房屋,打开窗子,让新鲜的海风带走房间内的浊气。 然后,坐在他身边,用大而深的眼眸温柔地望着他,有些笨拙地宽慰他:「现在胃里会不会好一点儿?能吃下些东西吗?厨房里一直温着粥呢!」 小白眼底有一瞬间的湿润,他摇摇头,有气无力地道:「不用了,阿飞,你去睡一会儿吧!」 第179页 阿飞走到旁边的短榻上,坐下道:「无妨,我在这里守着你!若是难受就告诉我。」 一阵新的晕眩袭来,小白闭上眼睛,昏昏恍恍之间,他似乎看到了那匹踏断他颈骨的马。 它又一次狂奔而来,锋利的铁蹄高高扬起,却被一只年轻有力的手牢牢握住。 他伏在泥泞的路上,第一次觉得安全。 海浪声一阵掀过一阵,小白睡着了。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卸下了防备与算计,睡得很安稳。 就算海浪汹涌,卷翻栖身的大船,他相信真的会有人,跳下去救他。 甲板上,王怜花又喝下了一杯酒,他们已经在海上漂流了两天,除了最初的飞刀标志,再无其他痕迹。 沈浪似乎在避着他。 只有共同进餐时,他才会见到他,且吃饭时总有阿飞在场。 沈浪会和阿飞讲话,问他的过去,他的武功,他对未来的打算,就如任何一个父亲那样。 阿飞对他少了抗拒,虽还是惜字如金,却也能有问必答,两人已渐渐有了父子相处的感觉。 有几次,王怜花插言谈起他们当年的江湖岁月,阿飞颇有兴趣,沈浪却只是沉默,实在避不过时,也不过点头微笑而已。 海上明月生,海与天皆浮上碎亮的银色。 王怜花举杯,走至栏边,曼声吟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他低头,数了数甲板上的影子,水中的影子,笑道:「还真是三个人,李太白诚不欺我!」 一只手拿走了他的酒杯,沈浪温声道:「你喝的太多了!」 自出海以来,他每一晚都会到甲板上喝酒,这还是第一次,沈浪过来找他。 王怜花回身,慵懒地斜倚在栏杆上:「你为什么不喝?怕自己醉了,再被人轻薄了去?」 沈浪并不接话,迳自道:「那位白公子晕船得厉害,你这里必有治晕船的药物吧?」 「原来你是为这个来的,」王怜花笑道,「是,治晕船的药我至少有十种,可我就是不高兴拿出来!」 他走近了两步,低笑道:「你不觉得那位白公子很有心机吗?晕一些,对大家都好!」 不等沈浪回答,他又哈哈大笑起来:「晕了好,晕了好!只可惜,我求一晕而不得呢!」 沈浪握住他的肩膀,低声道:「七七他们现在下落未明,我如今心思不定。你再给我些时间,可以吗?」 王怜花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瞬间换了副楚楚可怜又充满期待的神情,语无伦次地道:「你是说,你是说......」 「我很喜欢你,」沈浪道,「在你还是个小坏蛋的时候,我就很喜欢、很欣赏你。可那种喜欢,不过是一个大人,看到了一个爱恶作剧的可爱孩子。」 他嘆了口气,继续道:「小山亭之后,我也许曾起过别的念头,但也不过是一瞬而已。」 「如今,我不知道!」沈浪走到栏边,遥望远方的明月,「你在我眼里,现在是有些不一样了,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能作出承诺的情感。」 沈浪又嘆了口气,回身看着王怜花,认真地道:「况且,我和七七之间,还需要时间去处理。她跟着我这么多年,绝不能那样稀里煳涂地就结束了!」 王怜花温顺地听着,然后抬头,可怜巴巴地道:「你能不能抱抱我??就像大人抱小孩子那样,就像两个朋友相互拥抱一样!」 沈浪温和地笑了,张开双臂,将他紧紧地拥在怀里。 他的臂膀坚实有力,身上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气息,让人觉得既安全又沉醉。 许是被他刚刚那番小孩言论影响,王怜花忽然忍不住想:若是他有个沈浪一般的父亲,一定会有个幸福快乐的童年。 沈浪的鼻息就在耳边,心跳就在胸前。 王怜花又想:呸!去他的父子情,我要这个男人,就要他的全部!不仅日常生活宠着我爱着我,晚上还得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时时刻刻在一起! 他靠在沈浪肩头,察觉到自己鬓髮上的触觉,一把推开他,轻笑道:「你刚刚是不是亲了我的头髮?」 沈浪无辜地道:「没有啊,想是咱们身高相仿,碰在一起了。」 看王怜花不信,他又道:「不如再抱一下试试?」 王怜花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笑道:「试试就试试,我不信你的鬓角会那么软!」 沈浪笑了笑,忽托住他的腋下,一把将他举了起来,使力抛在空中,然后松手退开。 猝不及防之下,王怜花饶是扭腰借力,还是跌了个屁股墩儿,他扶着腰,爬起来叫道:「沈浪,你个王八蛋!」 沈浪哈哈大笑,大声道:「乖孩子!早些回房睡觉去吧!」 然后,施施然走了。 王怜花咬牙切齿,良久,终是撑不住笑了。 这一晚,怜花公子也睡了个好觉。 直到日上三竿,王怜花才伸了个懒腰,打开舱房的窗户。 沈浪正在甲板上,指点阿飞用剑。 沈浪甚少用剑,见识过他剑法的人很少,却都承认他的剑法至少要排入当世前三。 今日的海面很平静,湛蓝的海水,被细微的海风吹拂着,在阳光下泛出金色的涟漪。 王怜花倚在窗台上,心情少有的平静与安详。 他自小就活在仇恨与孤独之中,父亲一生没有正眼瞧过他,母亲只会教他仇恨,且在他表现出狠毒时,才会多看他一眼。 第180页 没有人教过他爱,也没有爱过他!在遇到沈浪、朱七七等人时,他嫉妒却也好奇,自负也自卑。 最终被他们接纳时,他是多么快活啊! 发现了自己的真实心意时,他用尽全身力气去苦苦压抑,用朋友的面具伪装自己,绝没想过像以往那样想要了就去夺。 因为,他珍惜他们! 王怜花趴在窗台上,满心都是希望:沈浪正在考虑与他的感情,他不再是痛苦而无望的了。 阿飞收了剑,沈浪点头微笑道:「很不错,我像你这般大时,也没有这般的悟性!」 阿飞面上淡淡的,轻轻回了一声:「嗯!」 红透了的脸颊却出卖了他,眼底也压抑不住被肯定的兴奋。 沈浪瞭然地笑了,拍拍他的肩膀道:「去洗洗,等吃了饭,我带你到船头钓鱼去!」 阿飞迟疑道:「小白还躺在床上,我还得陪着他。」 「不必了!」王怜花一袭绯衣走了出来,神采飞扬地道:「我昨晚上连夜配了副治晕船的药,给他吃了就无事了。」 阿飞简直要跳起来抱住他,还是酷酷克制住了,只飞扬了语气道:「多谢舅舅!」 沈浪站在阿飞身后,促狭地向王怜花摇了摇手指,以唇语道:「骗孩子,不害臊!」 王怜花毫不在意,只露出了个孩子气的得意微笑! 第116章 狭路相逢 第四日清晨,他们在一处小岛上发现了炮火的痕迹,一株古树被拦腰轰断,阿飞在一处树根里发现了东方不败随身携带的绣花针。 他的脸色霎时没了血色,李寻欢与东方不败皆是世所罕见的高手,但遇到火药大炮显然也是危机重重。 沈浪在岛上转了一圈,找到了被炸成两半的酒壶。 王怜花的面色也变了:「猫儿的?」 沈浪点头不语,面色并不比阿飞好上太多。 小白安慰阿飞道:「这针入木三分,发针人的功力显然还十分雄厚。针势居高临下,发针人当时定然就站在那颗棕榈树上。他隐于人后,后发制人,必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阿飞强笑一下,回道:「我知道,这世间能伤到他们的武器,本就绝无仅有!」 沈浪弯腰看了看针上落灰,又对比了手中酒壶,嘆道:「这针至少已在此七天以上,酒壶却不过三天,他们先后在此落过脚,但并没有遇上。」 王怜花笑道:「至少说明咱们朝这个方向追,是没错的,你并不需要和我们分开!」 四人回到船上,转向东北方向航行。 夕阳沉入海面时,他们遇到了一艘涂满黑漆的帆船,就连船帆也是全黑的,上面画了个惨白可怖的骷髅头。 王怜花站在船头,轻笑道:「如今做海盗这般张扬的吗?都不愿意掩饰一下。」 沈浪低声道:「瞧他们的船身,必定装有火炮!」 话音刚落,那黑船已缓缓转身,将船头冲着他们,黑帆鼓涨涨地凸起,顺风恶狠狠地唿啸来。 王怜花跳下船头,飞跃至船舵处,向奔来的掌舵手打了个手势,那年轻人飞一般地奔着底舱去了。 王怜花双手扶舵,大笑道:「沈浪,今日叫你见识下我掌船的本事。」 此时正是逆风,王怜花的长髮红衣迎风而起,纤瘦的身姿,绝美的面容,恍若御风而行的仙子。 沈浪也笑了,他甚至行至栏杆处,慵懒地靠了上去,一副安心观赏的模样。 王怜花将船舵勐然转满,又忽剌剌地放手,洁白的船身仿佛一条游鱼,轻巧而迅捷地在水面上转身,竟然直接与那黑船对上。 王怜花一声令下,白船上炮火轰鸣,一击就打断了黑船的桅杆,再一击打穿了黑船的船身。 沈浪耳力甚好,已听到那黑船上慌乱的惨叫。 第三声炮击过去,沈浪忽然一跃而起,如一只白色的海鸥一般,滑过水面,栖息在那艘黑船的甲板上。 阿飞正在船舱里与小白说话,船身突然转动,两人猝不及防之下,被甩作一团。 小白只觉全身都不受控制地飞起来,眼看就要撞上尖利的桌角。 电光火石之间,他短暂考虑了下暴露身手稳住身体的可行性,立即闭眼放弃,尽量将功力集中在将要承受撞击的腰部。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一具温暖的躯体揽住了他,随即是一声忍痛的闷哼。 阿飞俊美如铸的容颜在他面前迅速放大,他甚至能看到少年人下巴上新出的鬍鬚,以及他因疼痛而皱起的眉头。 一只手护住他的后颈,他被珍而重之地护在怀里,直到船身颠簸突然停止。 然后,是惊天动地的三声炮响。 阿飞在他头顶道:「我们遇袭了?」 「不,」小白怔怔的,头脑却下意识地进入分析状态,「听起来,更像是我们在袭击别人!」 阿飞松了口气,道:「不管怎样,我得出去看看!」 他的脖子却被紧紧地搂住了。 阿飞看着偎在身前的小白,瞭然地笑了:「害怕了?没事儿,我马上回来!」 小白松开手,垂头,温顺地道:「是有些怕,你快去快回!」 阿飞捏了下他的肩膀,心头升起无限的勇气。 有人这样依赖他,不论外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他都会很快回来。 第181页 他矫捷的背影离开舱门,良久,小白才举起手。 他那双白玉般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当然不是因为害怕,这世间能让他感受到害怕的事,只怕还不存在。 他只是心惊,心惊于自己方才剧烈的心跳。 作为马夫老饼的儿子,他从来不是被珍视的对象。 他的父亲家暴、酗酒、好赌,小白自记事起,就处在挨打、受骂、常年伤痛的阴影里。 成年后,他得到了重视与尊重,不过是因为他展现出了非凡的能力。 他也从来没有渴求过珍视,他只会珍视别人,以守护别人为毕生使命。 如今,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却有人在珍视和守护他,如何能不心惊? 他完全不习惯这样!就像大漠的风沙,突然陷入了江南的水乡。 阿飞跳上甲板,腰间的伤痛让他趔趄了一下。 只听有人笑道:「看来,咱们还是有伤员的!」 阿飞抬起头。 王怜花一袭红衣,飘然若仙地立在那黑船的断栏上。 沈浪白衣飘飘,单手拎小鸡一般,抓着一个黄毛络腮鬍男人,正微笑着看他。 两船相距丈余,阿飞犹豫了下,轻功一向不是他的强项。 沈浪看穿了他的心思,朗声笑道:「此地已在掌控之中,你守好咱们的船即可!」 看见阿飞郑重点头,沈浪拎着那络腮鬍男人回身,对着船上被绑成一串的船员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他换了几种语言,这群高鼻深目、脸色晒得牛肉饼一般的奇怪人群,皆是一片茫然之色。 络腮鬍男人忽然指着人群,呜哩哇啦叫了起来,王怜花眼尖,顺着他指的放向,跃过去,拎起了一个穿黑袍子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抖得筛糠一般,面色白的像刚剥了壳的鸡蛋。 他抖抖索索,用不流利的吕宋语言道:「我们是奉上帝的旨意,前来传送福音的。」 王怜花笑道:「什么帝?你们的皇帝吗?」 「不不不!」那黑袍年轻人连声道:「不是皇帝,是至高无上的神!」 王怜花道:「什么神,会在旗子上画骷髅头?」 黑袍年轻人苦着脸道:「此地海盗猖獗,这不过是我们的伪装而已!」 那络腮鬍子大叫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呜哩哇啦地指给沈浪看。 沈浪接过来,见是一张公文模样的文书,下方圈圈绕绕地落着签名。 他递给王怜花道:「这似乎是弗朗机文字,我三年前曾在马尼拉城见过。」 「管他哪一国的文字,难道能管到咱们头上不成?」王怜花冷笑道,「若不是我见机快,他们的火炮可不会对咱们客气!」 他勒住那黑袍年轻人的脖子,从袖中抖出一张画纸,大声道:「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画上是他连夜画的熊猫儿,黑袍年轻人眯起眼睛,看了又看,道:「没有,你们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本地人!」 「谁是本地人了?」王怜花冷笑道,「老子是大明人!」 黑袍年轻人连连称是。 王怜花从袖中摸出几粒红色药丸,强行餵那络腮鬍子还有几个炮手吃了,向黑袍年轻人道: 「翻译给他们听,他们吃的是我王怜花的独家毒药,限他们十天,找到我画像中的几个人,否则,就肠穿烂肺而死!」 络腮鬍子等人听了传话,本还有些不信,王怜花教他们看手臂,只见一丝红线蜿蜒起伏在上面,仿佛暂时蛰伏的鲜红蜈蚣,吓得他们登时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王怜花拿出朱七七、李寻欢等人的画像,指给那些人看,又从怀里摸出一副海图,指着离此最近的海岛道:「找到了人,就请他们到这个布吉岛上来,礼貌些!不然,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那些人自是满口答应,待王怜花抓着那黑袍年轻人翩然离去,他们才发现底舱已经进了半舱的水,火炮炸药皆被湿了个精透。 众人又是一阵大哭,幸而有沈浪相助,帮他们勉强堵了漏洞。 络腮鬍子呜哩哇啦地道:「我们再也不装海盗了!原来,真正的海盗,都是张着珍珠般的白帆,长着仙子一般的面容的!」 沈浪听不懂他的语言,以为他还在害怕,就面带微笑,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络腮鬍子见他如此,还以为是默认了,愈发战战兢兢,又让人飞快地收拾了一大箱东西,交给沈浪。 沈浪还以为是买命的物事,推辞良久,才明白是那黑袍年轻人的东西。 看来,那黑袍年轻人身份很重要。 第117章 李探花风评被害 那黑袍年轻人,自称是一名传教士,名唤贝尔纳多,王怜花干脆叫他小贝。 小贝战战兢兢地被拎过来,见到拿剑的阿飞立刻趴地大喊饶命。 一旦察觉没有生命危险,就跳起来开始研究王怜花的大船,从船帆动力到装饰风格一顿勐夸。 饶是脸厚如王怜花,也顶不住红了脸。 等沈浪修好那边的黑船,提着大箱子回来,两人已聊得热火朝天。 小贝顺手接过箱子,打开,拿出一个蓝色圆球一样的东西,指给王怜花看,称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地球。 沈浪、王怜花自幼接受的知识是天圆地方,发现自己生活的地方是个球,都有几分新鲜。 第182页 小贝给他们讲了麦哲伦环游地球,不过是近二十年的事,沈浪也听得饶有兴趣。 但小贝是个爱好广泛的年轻人,天文地理,数学文字皆有研究,说几句就引申开去,谈一些星象数字之类的专业话题。 王怜花依然兴致勃勃,沈浪反而有些赶不上话题。 他独自走出舱房,思及阿飞方才扭到腰的样子,便去探望。 阿飞未穿上衣,趴在床上,小白俯在他腰间,细细地给他擦药。 沈浪在窗外看到,一时未看真,唬得忙转过身去。 等细思过来,终觉不方便进去,便到甲板上去望风。 阿飞趴在床上,腰部乌黑髮紫的一片,仍不忘笑着安慰小白:「没事儿,不疼的,看着吓人都是因为我太白了。」 小白在手上涂抹了药油,低声道:「忍着点儿!」 不等阿飞反应过来,已经运掌推了过去。 阿飞「嘶」地一声长唿,回过神来,忙找补道:「不疼的,就是没想到你手劲儿怪大的。」 小白一边为他推开瘀血,一边轻声道:「我是个成年男人,若没有这点儿力气,岂不可笑了?」 阿飞趴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又道,「咱们这样,算不算有了肌肤之亲,我是不是得为你负责呢?」 「这算是什么肌肤之亲?不过是治伤的常用手段而已。」小白失笑道,「再说了,大家都是男人,就算脱光了睡在一起,也没什么关系啊!」 「可是我大哥嫂嫂他们……」阿飞话未说完,被按到痛处,忍不住叫了一声。 小白忙道:「很痛吗?我再轻一些。」 阿飞痛得呲着牙,良久,才想起方才的半截话题,寻根究底道:「咱们这样,不算肌肤之亲吗?肌肤之亲,难道不就是两个人的肌肤挨在一起吗?」 小白讶然笑道:「我真的太想见见将你养大的人了,怎么这么大了,还对男女之事这般混乱呢?」 阿飞趴在床上,心下有些不快,原来小白兔一般的小白,是懂得所谓男女之事的,他一定也与别人有过肌肤之亲了吧? 小白只当他痛得说不出话来,手底再次放柔了些。 微凉而不失柔软的手指,在阿飞腰腹处打转,一点点消弭了他的不快。 痛觉也仿佛跟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麻酥酥的痒,少年人身躯上独有的异样。 「肌肤之亲」四个字,在阿飞脑海里走马灯一般旋转,身体愈来愈热,他只能趴得更紧。 小白推开瘀血,给他敷上药膏,正要替他拉好裤子,却见少年人紧紧攥着裤腰,俊逸的容颜上,飞满了热乎乎的红霞。 他是个经过世事的人,立刻就瞭然了,站起身,温柔而自然地笑道:「我去洗洗手,你晾一会自己起来吧!」 他张着沾满药膏的手,走出舱房,只觉脸颊也有些发热,便想先到海面上吹一会儿海风。 远远地看见沈浪正在向他招手。 小白脸上的热度更高了,他站了站,待心神平定些,才走向阿飞的父亲。 沈浪笑问:「阿飞怎么样了?」 小白谦恭地回答:「我刚帮他推散了瘀血,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沈浪点头致谢,又斟酌着用词道:「我还没来得及见他?可是方才船身急转时磕碰到了?」 想起阿飞为何而伤,小白脸上的热度又多了些,他简短地道:「是,撞到了桌子角。」 沈浪嘆道:「这孩子,也太不小心了,幸亏有白公子在旁边照顾。」 小白道:「阿飞对我有救命之恩,些许小事,沈大侠不必放在心上!」 沈浪看他声色不动,到底不好说得太过明白,便换了问法道: 「听闻白公子失了记忆,对于今后的生活,白公子可有什么打算?」 小白道:「若是能找到顺路的船,应是会设法回到中原吧!」 沈浪道:「如有需要帮助之处,尽可对沈某明言。」 两人客客气气地分别,小白回到房里,细细地洗手、擦干,心下反覆思量沈浪方才的神态,总觉得自己似乎经歷了一场奇怪的对话。 布吉岛远比地图上看起来大得多,岛上山峰耸立,棕榈树、橡胶树等高大树种将岛遮蔽得严严实实,几乎看不出有人类存在的痕迹。 王怜花让阿飞带领船员留守船上,自己和沈浪下了船,白衣红衫,飘然并肩走入绿林深处。 阿飞坐在船栏边,晃着两只长腿,低嘆道:「他们看起来,是不是很配?」 小白道:「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如何用相配之说呢?」 阿飞也很讶异:「不能吗?我哥哥嫂嫂就都是男人,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也很恩爱很幸福啊!」 小白给自己倒了杯酒,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他甚少饮酒,此时却觉得需要喝一杯。 他慢慢地饮酒,缓缓地想着心事。 原来阿飞的兄长,那位传闻中的小李探花,竟有断袖之癖?! 阿飞对他一直很与众不同,难道他自幼受那位兄长误导,也想找个男子做老婆吗? 见迟迟他不语,阿飞心底忐忑起来,他跳下船栏,坐在小白身边,伸手去拿酒杯。 听说喝酒能增加男人的勇气,他现在很需要几分勇气。 酒杯却被一把夺去,小白仍然垂着头,语气却强硬了几分:「小孩子家,喝什么酒呢!」 第183页 他拿过一旁的茶壶,给阿飞倒了一杯清茶。 「我早已不是个孩子了!」 阿飞大声道,抄过小白面前,仰脖就全灌了进去,直呛得满眼是泪,仍不忘替自己辩白:「我十三岁时,大哥就带我喝过十八种名酒了!」 小白忍不住道:「你那位兄长,不是天下名侠探花郎吗?」 「对啊!」阿飞深邃的眼眸中满是仰慕,举杯向着远方道,「我大哥说,堂堂男儿郎岂能不会饮酒?」 哄孩子喝酒,娶男人做老婆!小白有些无语: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兄长?怎么大家提起他还是那般敬仰赞赏? 饮了一杯又一杯,眼看阿飞又要执壶倒酒。 小白抓住他的手,道:「好了,适可而止吧!咱们得守好船只,万一这岛上有古怪,要做好随时接应沈大侠、王岛主的准备!」 阿飞挥开他的手:「你是我什么人?为什么要管我?」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因着少年人的傲气,却是将头昂得更高了。 小白依然垂着头,低声道:「你说得对,我与你本就是萍水相逢,你对我有恩,只有你要求我的份,我哪里有资格管你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飞有些急了,他抓着小白的手,诚恳地道:「你当然可以管我,我情愿你一世管着我!」 话还未说完,他的脸已经红透了。 在李园生活的这些年,他最羡慕的,莫过于兄嫂之间甜蜜的感情。 他羡慕大哥,也想找个嫂嫂这样的人。 小白长得好看,性格温顺,且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 他觉得,好像也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人了,他想和小白一直在一起。 小白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波涛汹涌,阿飞善良、正直、热情、体贴,是个完美无瑕的好朋友、好兄弟。 况且,他还需要靠着他们的船回中原。 可阿飞今日说出这样的话,且是在觉得娶男人做老婆司空见惯的前提下,实在让人难以不多想。 小白惊骇地想,该如何回应,才能既安然脱身又保持现状呢? 甲板另一头,小贝本在挥笔画海图,却默默听了半晌两人对话。 听到两人沉默,他站起身,举着早干了墨的画笔,大声唿喊道: 「爱情就像是一朵开在悬崖峭壁上的花,想摘取就必须要有勇气!飞,我支持你!」 一瞬间,小白想跳起来,用大弃子擒拿手掐死他。 他思谋许久粉饰太平的话术,被这外国小白脸给戳破了! 望着阿飞深邃深情的大眼睛,小白咬了咬牙,做出了个狠心的决定。 第118章 五种性别 沈浪、王怜花走入深林,迎面遇到一位坐在老虎上的少女。 一打照面,沈浪忙转过头去,王怜花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那少女长发垂至脚踝,只在腰间围着一块浅绿色的麻布,浑身上下的肌肤,仿佛闪着光泽的绸缎。 老虎色彩斑斓,圆绒绒的大脑袋上,挂着一圈鲜花花环,因奔跑而微微歪着。 少女本是带着笑,却在看清来人后凝重了脸色。 她抓在老虎后颈的手慢慢扣紧了,用生硬的汉语道:「是谁?」 王怜花走上前,大大方方地道:「在下王怜花,游经贵岛,见此地风光无限,不禁心驰神往,上岛游玩。未经佳人许可,还望海涵!」 少女咬着嘴唇,与坐下的老虎一般同款歪头,显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沈浪尽量将目光定在那老虎的大脑袋上,简洁地道:「我们是来找人的,请问姑娘可见过画像里的这些人?」 他向王怜花使了个眼色。 王怜花从怀里掏出画像,一一向少女展示里面的人物,为了方便携带,他昨夜画了副四人群像。 少女的目光立即定在李寻欢的脸上,喜道:「李,李哥哥!」 又指着东方道:「嫂嫂!」 沈、王二人相视一眼,王怜花抢先问道:「他们可在这里?」 少女摇摇头,又点点头,嘴里不停地道:「bisubisubisu......」 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听不懂的语言,沈浪只得比划着名手势道:「带我们去找他们,可以吗?」 少女大眼睛眨呀眨,终于发出一声喜悦的惊叫,连连点头,指着郁郁葱葱的森林深处,又开始道:「bisu,bisu!」 然后轻抚虎头,转身向着远方奔驰而去。 沈王二人展开轻功,紧紧地跟在后面。 沿途又遇到几个裹着各色麻布的男男女女,也有一、两个完全不穿的,坦荡荡地在高木阔林间行走。 看见沈王二人的白衣红衫,都先是惊喜地大叫,看清后又露出迷惑的神色。 王怜花低笑道:「他们必是将我们认作了李探花夫妇!看来他们夫妻俩在这里过得不错。」 「将我认成李探花倒是有可能,」沈浪转身倒掠,用玩味的目光上下打量王怜花,促狭地笑道,「难道这里的人,分不出男女吗?还是王公子天姿国色,已达到雌雄莫辨的地步?」 王怜花笑道:「我自然比李夫人美的多,不过,沈浪啊沈浪,等你见到李探花,只怕要自愧弗如呢?」 此地树木繁茂,虬根交结,沈浪倒着身子疾行,依然片叶不沾身,从容笑道:「是吗?我愈来愈期待了!」 第184页 王怜花低声道:「倒不需要见到他本人,只要见到他的夫人,你就会知道这位小李飞刀的勇气和胸襟,只怕世所罕有呢!」 沈浪愈发好奇了:「从画像上来看,那位夫人也没什么特别呢?」 王怜花似笑非笑道:「你若是敢大大方方地娶这样一位夫人,我这辈子就服了你!」 沈浪大笑着转头,向王怜花做了个成交的手势。 老虎在深林中疾行,虎步渐渐慢了下来,沈浪、王怜花二人游目四顾,惊奇地发现他们竟然已经闯入了一片居住区。 树木皆是根粗枝壮,盘虬交错的树干上,搭筑着鸟巢一般的房屋,数不尽的男女老幼,正从巢屋中探出头,好奇而不遮掩地打量着他们。 少女将老虎停在一株大树旁,跳下虎背,虔诚而恭敬地走下其中最粗壮最古老最高大的一株树。 一个裹着浅蓝色麻布的中年男子,正盘腿跪坐在树下,他的头髮盘成了东方的堕马髻,斜插着一支雕花木簪。 少女走过去,与他跪在一起,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那男子站起身,款款走向沈王二人,细声细气地道:「名字?」 「王怜花!」王怜花先介绍了自己,又指着沈浪道:「沈浪!」 男子低声跟着重复了一遍,发音倒是十分标准,又道:「等!」 然后,他就转身,走到那粗壮的树干旁,猴子一般地攀爬了上去。 王怜花仰头看去,只见树顶阔大的叶子深处,隐隐地可看见一座树屋模样的建筑,比其余树屋都大,搭的也最高,且用一种特殊的颜料漆成了明亮的绿色。 良久,树上忽传来一声清灵的叶笛声,周围的居民都慌慌忙忙地爬下树屋,跪趴在地上,大声吟诵起来,不时发出「bisubisu」的声音。 一阵吟诵声过,众人归于沉寂,树上才开始吱呀作响,一个装饰着鲜花的大木筐瞬间从天而降,堪堪停在离地面一丈高的地方。 木筐中,一个年轻的「人」站了起来,如高高在上的神一般,俯视着地上的众人。 之所以说是「人」,因为实在无法用男人或者女人来指代。 王怜花眯起眼睛,观察了许久,也看不出这人的性别。 ta全身裹着一块红色的丝绸,乌油油的长髮打成一根松散散的长辫,仍长到垂在脚底,面容五官既有女子的秀美,也不乏男子的锋利,身高不低不矮,身体轮廓既坚韧又有起伏。 引沈王二人前来的骑虎少女,不停地向他们打着无声的手势,要他们行礼。 沈浪先弯下腰,恭敬地道:「在下沈浪,为寻友人至此,如有打扰,还请阁下海涵。」 那红衣人面无表情,只是将目光转向了王怜花,王怜花也跟着沈浪行了礼。 红衣人点点头,木筐又缓缓升了上去。 骑虎少女喜道:「上!上!」 她的手指不停地指着上方树屋,应是让沈、王二人上去。 沈浪笑道:「多谢!」 少女忽然红了脸,指着自己道:「曼达!」 曼达显然是她的名字,王怜花在鼻底发出一阵冷气,一个初次见面的少女,突然红着脸说出自己的名字,还会有什么别的意思? 沈浪又道了谢,将衣袍下摆捲起,也学着刚刚那蓝衣人的样子,爬了上去。 王怜花有心显摆,脚底在树干上轻点几下,抢先跃上了树屋。 十数支鱼叉一起飞出,险些将他扎出十数个窟窿,王怜花向后疾仰,身后却是虚空,直接仰面跌了下去,幸而沈浪在后面接住了他。 沈浪扶着王怜花的腰,在远处的一支树枝上站稳,再次恭声道:「在下沈浪,恭请一见!」 悠扬的叶笛声再起,沈浪在王怜花耳边道:「安生些!」 然后才松开他,整好衣冠,缓步走了进去。 他们所站的树枝又细又弱,沈浪如履平地般走了过去,惊得树屋门口的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王怜花跟在后面,走得也十分轻盈优美,可惜有了沈浪在前,他引来的惊奇大大减少了,只能在心底暗暗腹诽: 在沈浪面前,他王怜花就没成功出过风头,这姓沈的怕不是生来克制他的? 树屋门口,守着十个人,五个蓝衣,五个棕衣。 王怜花撇了一眼,只觉十分异样,蓝衣人明显是打扮成女子的男人,棕衣人则是打扮成男子的女人。 刚爬上来报信的蓝衣男人,站在最后面,与其他蓝衣人一样垂着头。 棕衣人中的一个少女,当先走了出来,昂头挺胸地一挥手:「奥若、玛卡不许!」 又指着自己和旁边的蓝衣人,趾高气扬地道:「卡拉来、卡拉白可以!」 王怜花大声回道:「听不懂!」 叶笛声缓缓停止,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道:「奥若、玛卡、卡拉来、卡拉白、比苏,是我们这里的五种性别,请问两位属于哪一种?」 发音熟练圆融,却听不出是男是女。 第119章 你属于哪种 沈浪温声笑道:「我们二人初到贵地,还望指教!」 刚刚出现在木筐里的红衣人,走了出来,指着自己,用方才那好听的嗓音继续道: 「我是比苏!是男人也是女人,是男性化的女人,也是女性化的男人,是一切性别的组合体!」 第185页 王怜花奇道:「男人、女人,难道不是生下来的那瞬间就确定了吗?」 比苏摇摇头,优雅地伸手,请他们进去。 棕衣人、蓝衣人皆向比苏躬身,一个接一个后退着下了树。 树屋内部空间很大,陈设却极简单,一席一石而已。 地面正中是一领新绿色的草蓆,散发着刚收割的草木清香。 席上摆着一大块洁白扁平的圆石,石面上有两个圆圆的凹槽,各盛放着一支竹筒,一支里面插着各色羽毛笔,一支里面盛着半杯清水。 比苏盘腿坐在圆石后面,又请沈王二人坐在对面,微笑道:「化外人居处简陋,无以待客,还请见谅!」 王怜花听他用词简练精准,又自称化外人,便道:「阁下是出家人吗?」 比苏笑道:「何为家,何为出家?我不过是这岛中的一个生灵,来源于天地,归寂于自然,如此而已!」 沈浪道:「阁下汉语精妙,可方便告知师承何处吗?」 比苏道:「师承?是指我从哪里学来的这门语言吗?幼时曾有一避难于此的中原人教过我七日,本已有些忘却,幸而李公子十日前曾在此停留,又助我回顾学习了三日。」 「十日就学到如此地步?」王怜花明显不信,「你岂不是个天才中的天才?」 比苏拿起盛放清水的竹筒,轻轻摇晃里面的水,笑道:「天才不敢,我只是个空的竹筒而已,有用的知识尽可倾倒无碍!」 沈浪笑道:「懂得放空自我,本就已超越世间大多数人!」 比苏微微一笑,放下竹筒,张开双手道:「世间万物皆通此理,我本无性别,故而可成比苏!」 王怜花恍然:「所以,卡拉来代表女性化男性,卡拉白代表男性化女性,奥若、玛卡代表单一的男性或者女性,而比苏则集合以上四种!」 比苏笑道:「公子果然聪慧,奥若代表男性,玛卡代表女性。」 沈浪蹙眉道:「听方才那位卡拉白的语气,奥若、玛卡是低人一等的?」 比苏轻嘆道:「数百年传统,非一时可撼动!」 王怜花道:「若不以生理,你们如何判断一个人的性别呢?」 「问心!」比苏眨了眨眼,轻笑道,「肉身只是容器,阻碍不了灵魂的选择。」 「我们相信,即便是最英武的男人,他身上也免不了细腻柔情的一面。」 比苏智慧的眼神里,闪烁着明晰人性的悲悯:「这也是为什么,布吉人会尊崇比苏、卡拉白、卡拉来。因为,他们相信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勇于认清自我的人才值得更高的敬意!」 沈浪、王怜花下了树屋,周围的人皆已恢復平静,并没有几个人关注他们。 只有那位裹着绿布的曼达,站在一株低矮粗壮的树下,向他们拼命地招手。 待二人走近,曼达欢喜地上前抓住沈浪的手,指着上方那座树屋道:「欢迎你,一起住!」 王怜花冷笑一声。 沈浪目光垂地,温柔地拒绝:「多谢姑娘,可我还有朋友一起......」 「都一起!」曼达张开双臂,划了个大圈道,「所有人!」 乌黑浓密的长髮本来能遮盖住大部分身体,但她这样一做大动作,就有些散开了。 沈浪的双眸游离,仿佛对地上的一朵紫花起了极大的兴趣。 曼达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天真无邪地歪着头道:「婆婆纳,喜欢?」 沈浪不好看她,点头道:「是很漂亮!」 曼达蹲下身子,轻柔地抚摸了那朵小花,说悄悄话一般嘀咕了几句,又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才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捧给沈浪:「给你!」 眼见她如此珍而重之,沈浪心下动容,第一次直视她的双眸,接过那朵紫花,郑重地道:「多谢!」 王怜花大声道:「我们船上还有一百多人呢,你这小屋子根本住不下!」 曼达眨着美丽的大眼睛,好一会儿才明白意思,指着王怜花道:「多?」 又指了自己的屋子:「小?」 王怜花毫不客气地道:「太小了,你自己留着吧!」 曼达接收到他的不乐意,耸了耸肩膀,恋恋不捨地爬上树,消失了。 二人缓缓走过一株株大树,不时有人从树屋上探头,向他们欢快地打招唿:「李!李!」 王怜花低声嘟囔:「你和李寻欢哪里像了?怎么都将你们俩搞混?」 「可能在他们看来,我们确实有相似之处!」沈浪一一回以微笑,招手作别。 有个穿着蓝衣服的男子突然爬下树,将一个大椰子塞给王怜花,露出雪白的牙齿,欢乐地笑道:「李!李!」 树上,是一个黑衣服的男子,正大笑着向沈浪挥手,露出一口黑乎乎嚼过槟榔的牙齿。 王怜花莫名其妙,但还是接了过来。 那蓝衣人又飞快地爬了上去,与黑衣男人头并头,向下挥手。 「为什么要叫你李呢?」沈浪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在王怜花回味过来时,才拍手大笑,「原来,他是将你认作李夫人了!」 王怜花气得将椰子掷在地上:「我堂堂男儿,才不是什么人的夫人呢!」 沈浪弯腰捡起椰子,摇头笑道 :「也许,你只是生理上的男性,其实是位卡拉白呢?」 第186页 王怜花怒瞪他,忽然笑道:「我若是卡拉白,你就可以和我在一起了,对吗?」 他回身指着那蓝衣男人的树屋:「我不信你没察觉,刚送我椰子的卡拉白,明显和那黑衣服的人是一对!」 沈浪嘆道:「我若想和你在一起,你就算是奥若也没关系。」 「胡说!」王怜花狠狠地踢了下旁边的树根,「你归根结底,还是更喜欢女人的!你刚才为什么不敢看曼达?怕起了不好的念头,对吗?」 「我就不怕,自从看上了你,这世间的男男女女,与路边的花花草草没什么区别!」 「性别不是单一的,不是吗?」沈浪既有些感动,又有些惊讶,道,「今日学来的新知识!」 「可是抱在怀里的感觉却是全然不同的!」王怜花怒道,「男人的冷硬和高大,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沈浪收了笑容,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口渴吗?」 王怜花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口舌确是干燥至极,他冷冷道:「可惜今天教你新知识的那个空杯,没倒一滴水给你!」 沈浪将手中椰子单手拿着,顺手抽走王怜花头顶的簪子。 柔顺的髮丝轻盈地落下,遮盖了王怜花属于男人的稜角,被树顶阔叶剪得细碎的阳光,柔和地照亮了他的脸颊。 一瞬间,王怜花美的像个女人。 沈浪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觉心跳瞬间加快了许多。 他对王怜花有心动感觉的时候,确实多是在他有些像女人的时刻。 王怜花说得对,他更喜欢女人,也许他不应该再让他等下去。 早些放开彼此,才是很明智的选择。 王怜花挑眉看他,心也一点点沉下去,冷笑道:「更喜欢我这副模样,对吧?若是再柔软玲珑些,就更和你的口味了!」 「身体是容器,做出选择的是灵魂?狗屁!」 他指着远方比苏所在的方向,大声道,「说出这种鬼话的人,只是还不够了解男人!」 有几个本地人从树上探出头,又很快缩了回去。 这两位是比苏见过的客人,就算突然跳起来打人,他们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王怜花转向沈浪,冷冷道:「男人,不过是靠下半身思考的视觉动物!若不能让你的下半身满意,你这一生也不会爱上我!」 沈浪无奈道:「也许比苏所说的选择,不过是一个人对自我的选择!」 「我自我选择就是男人!」王怜花走近一步,恶狠狠地怒视沈浪的双眸: 「我这个男人,偏偏就爱上了你这个男人!要么接受,要么走开,别假模假样地在这儿装着要考虑了!」 他转身要走,背后沈浪道:「等等!」 王怜花肩背仍倔强地挺直着,脚步却带着希冀停下了。 沈浪两指捏起髮簪,在手中椰子上运力一扎,戳出了个小小的洞。 他又低头找了根中空的草竿,扎在那个小洞里,上前一步,将椰子递给王怜花:「喝一口,润润喉吧!」 王怜花散着头髮,抱着椰子,忽觉自己一脚踢在了棉花上,气得将椰子水吸得滋滋响。 喝完,他用力地将椰子壳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第120章 不同的选择 他们开来的白色大帆船旁边,停着一艘陌生的棕色摇橹船。 沈浪、王怜花顾不上还在冷战,忙并肩飞掠而回。 阿飞从栏杆处探头出来,叫道:「舅舅,我哥哥嫂嫂来了!!」 他看了沈浪一眼,挥了下手算是招唿。 李寻欢夫妇早已迎到甲板上,白袍红衣,一个俊逸儒雅,一个风姿卓绝,乍看之下,与沈、王二人确有相似之处。 阿飞拉着李寻欢,向二人大声道:「我哥哥嫂嫂回来了!」 沈浪见他面上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眼角眉梢却隐含落寞痛楚,脸颊上甚至有一丝血痕,不由多看了两眼。 李寻欢已上前一步,拱手道:「沈前辈,王前辈!久闻大名,今日方有幸相见,实在荣幸之至!」 李夫人跟在后面,敛衽为礼。 沈浪从阿飞面上收回目光,转而向李寻欢夫妻回礼,虽早已有些猜想,看到李夫人仍是惊了一惊。 这位李夫人修长高挑,五官略显硬朗,细看之下到底还是能看出真实性别的。 但他举止温婉,当真像个女子般紧紧依恋着丈夫,身姿飘逸优美,让人又起如沐春风之感。 沈浪回礼道:「李探花,李夫人!阿飞这些年承蒙你们看顾,沈某铭感五内!」 王怜花挑眉冷笑道:「阿飞又不认你,我看这个谢字倒是不必了,李探花恐怕应该感谢你生了个儿子给他呢!」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有些尴尬,阿飞本有些心思不属,此时也忍不住看了他舅舅一眼。 王怜花向他笑道:「阿飞,说说看,若是在场中这些人中硬选一个,沈浪是不是你最后会考虑的?」 阿飞将目光转向地面,仿佛要将上面破出个洞一般,但并未否认。 李寻欢轻拍他的肩膀,刚要开口解围。 沈浪已经嘆道:「王怜花,何必拿孩子撒气呢?」 王怜花怒视他,忽然一脚踢过去,被沈浪轻轻挡住,低声劝道:「李探花贤伉俪还在此呢,别再闹了!」 楼上舱门打开,小贝从上面探出头来,举着刚完工的海图,向王怜花招手:「王,上来!」 第187页 王怜花向甲板上众人团团作揖:「对不住,开个玩笑!」 又顺手摸了下阿飞的头,亲昵地笑骂一句:「怎么搞的?在甲板上打滚蹭到木钉子了吗?」 他轻踏船板,飞身上了二楼,全程没看沈浪一眼。 沈浪苦笑一声,向李寻欢等人道:「见笑了,请厅内叙话!」 王怜花这艘船,除了底舱外,上面还有两层,一层设置厅堂、书房、餐室,二层则是众人住处。 四人进了大厅,早有侍女送上美酒、小菜。 沈浪为众人倒了酒,向李寻欢道:「愚兄痴长十数年,便腆颜以贤弟称唿你吧!无论阿飞认不认我,这杯谢酒,沈某终归要敬的!来,李贤弟,弟妹,请满饮此杯!」 李寻欢含笑答应,回敬道:「能与天下第一名侠以兄弟相称,实为李某生平幸事!」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套两轮。 阿飞强令自己陪着,却到底难掩心底烦乱,站了起来,起身走了出去。 李夫人也站起来,向李寻欢柔声道:「寻欢,你陪沈大侠饮酒,我去看看阿飞。」 「这孩子今日颇有些不太对劲,你劝劝也好。」 李寻欢点头,又嘱咐道:「他若是坐在船头,你可别上去,仔细头晕。」 李夫人含羞微笑,又向沈浪行礼作别,才飘飘然走了出去。 沈浪贊道:「尊夫人气度不凡,非常人也!」 李寻欢笑了一笑,再次倒满了酒杯,转而谈起了马尼拉城。 东方不败追上阿飞,少年人竟然爬上了高高的桅杆,晃悠悠地坐在上面。 东方不败一咬牙,尽量不低头去看海水,轻飘飘地落在他身后,柔声道:「阿飞,为什么事不痛快了?」 阿飞回头看是他,忙道:「嫂嫂,你有晕动症,咱们还是下去吧?」 「不用,」东方不败在他身边坐下,「想像这里是高高的山崖,倒还过得去。」 他又问了一次:「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看我舅舅那样,就想起了我母亲!」阿飞垂头道,「嫂嫂,我舅舅也喜欢他。」 他这个「他」,显然是指沈浪了。 东方不败瞭然地点头:「沈大侠人中龙凤,有诸多爱慕者也可以理解。」 阿飞继续道:「沈夫人离开后,我以为舅舅会顺理成章地和他走到一起。可今日有人告诉我,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是不对的。」 他瞥了眼身旁的红衣人,飞快地加了一句:「我知道他说的不对,你和大哥就很好啊!」 「我不是男人,」东方不败摇头道:「我的灵魂选择了做女人,你大哥也认同我,所以我们可以走到一起。」 阿飞大失所望:「原来,男人真的不能和男人在一起......」 「也不尽然,」东方不败温柔地道,「分桃断袖,龙阳之好,古已有之。不过终是少数,若一个人生来不爱男人,却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儿。」 阿飞的心一点点坠入深渊,小白也不爱男人,就算他再如何等下去,也是无法改变的了。 两人坐在高高的桅杆上,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忽听下方有人大声道:「谁让你们上这么高的?」 话语未完,李寻欢已经飞身而起,在桅杆上一点,将东方不败揽在怀里,又向阿飞道:「下去!」 三人落在甲板上,李寻欢的手依然紧紧地揽着妻子,细细看他的面庞,柔声道:「上那么高做什么?等一下又要晕船难受了!」 东方不败笑道:「咱们已经到了布吉岛,晕船下去就好了,你瞎紧张什么?」 「我倒是忘了,」李寻欢笑道,「不如咱们现在就下去吧!」 沈浪见他们如寻常恩爱夫妻一般相处,代入了一下自己和王怜花,鸡皮疙瘩瞬间落了一地。 阿飞向沈浪道:「听大哥说这岛上的人很友善,咱们就在此等沈夫人吧?」 沈浪摇头:「此地的人并没有见过他们,阿飞,你与李贤弟他们留在此岛,我想到马尼拉城去找找!」 「那么,沈大侠只能自己去了!」王怜花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挑眉笑道:「你这样贤弟、贤兄地称唿,倒与阿飞差了辈了。」 李寻欢看了看太阳的方位,向沈浪道:「我们有事要与此地祭司商议,此时他们祭祀将要结束,我们得赶快过去了!」 「那位比苏就是祭司吗?」沈浪道,「原来他们今日有祭祀,怪不得穿着打扮那般整齐。」 李寻欢拱手道:「马尼拉城的情况,我已尽数告知沈兄,便有劳沈兄了。」 沈浪道:「沈某自当尽力!」 王怜花奇怪地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迷?马尼拉城怎么了?」 他又看向阿飞:「你现在这副要哭不笑的模样,是怎么回事?你哥哥嫂嫂看了,怕是要怪我们没看顾好你了。」 阿飞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今日有些累,舅舅若是不把船开走的话,我想回去睡一会儿。」 「要不要将船开走,我说了可不算,」王怜花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浪:「沈大侠,要不要邀请我同你走一趟?」 沈浪与李寻欢对视一眼,摇头道:「去马尼拉城不宜如此高调,你这船就暂时泊在此地吧?李贤弟已借了船给我。」 王怜花冷笑道:「不借船,人你也不愿借了吗?看来那些需要时间的託辞,果然是鬼话!」 第188页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唯有沈浪听懂了他话中含义,苦笑道:「咱们的事,可以再议,切莫误了李贤弟夫妻的时辰。」 李寻欢、东方不败与众人告辞,又低声嘱咐了阿飞几句,才下船登岛。 第121章 分桃断袖 阿飞郁郁地上了楼梯,路过小白的舱房,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早上,他借酒表白后,小白却讲了一大堆的人伦天性、男女纲常,言语间,仿佛男人相恋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 阿飞羞窘之下,一跃冲下了船,在沙滩上狂奔出了几里地。 这片沙滩形成得野蛮,碎石、贝壳、大螃蟹到处都是。 阿飞心神恍惚,被一块凸出的大石绊了一下,一跤跌趴在地上,面颊撞上一块碎石,手指也被一只受惊的螃蟹,张牙舞爪地夹了一下。 疼痛使得他清醒过来,思及看守船只的事儿,他又急奔而回,正看到李寻欢他们停舟上船,小白却没了踪影。 他盼望了哥哥嫂嫂这么些日子,一朝相见,欢喜虽有,恋情上的挫败依然萦绕心头,难以开怀。 在小白门口默然良久,阿飞终还是下定决心离去。 他转身时,忽听到了小白的声音:「是阿飞吗?进来吧!」 嗓音软而无力,阿飞顾不上别扭,忙推门进去。 舱房里昏暗暗的,隐隐可见有人正面向里躺着。 阿飞走过去,低声道:「小白,你怎么了?」 床上人低吟一声,小白转过脸,昏沉沉地道:「什么时辰了?」 阿飞道:「日已偏西,想来是不早了,你是又头晕了吗?我找舅舅来看看你!」 他转身要去,小白道:「不需要,我可能有些着凉,休息下就好了。」 他额上鬓髮纷乱,有汗湿过的痕迹,阿飞要扶他起来,却被拒绝了:「我刚出了汗,你拿套干净衣服给我吧!」 阿飞恍然,忙起身打开柜子,找了一套干净衣衫,又拿了条布巾子,一併放在床头,转身背对着床道:「你擦擦换上吧,我在门口守着。」 房门关上,小白暗暗舒了口气,掀开被子,解下外出的衣衫,丢进柜子深处。 方才他故意出口伤人,激得阿飞羞愤离船,待他奔远,小白立时熘下底舱,打算设法劫持大船离开。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那个黑袍外国人有海图,船上又有熟悉水性的全套船夫,只要他施以威逼利诱,必能安全回到中原,赶到他当时莫名失踪的地方。 他在外已经流浪得够久了,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地方,寻找回归正常生活的方法。 阿飞对他一直不错,他也曾设想过向王怜花借船,可他的来歷实在诡异到无法解释,只能一直失忆下去,当个纯洁无知的小白。 没有来处的小白,又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去处呢? 况且,王怜花也绝不是个好相与的好心人! 船夫们正聚在一起扔骰子,闷而燥热的舱底,充斥着年轻男人的大喊大叫,酒味、汗味、海腥味,布满了船舱,让人愈发不耐。 小白缓缓走到年轻的掌舵手身边,他要一击震慑住所有人,就须得先抓住这领头羊。 这些日子,他有意学了些开船方法,也观察了这些船夫们的身手,不过都是些毫无武功、涉世未深的普通年轻人。 他可以先将船驶离小岛,到了海面上,慢慢使些手段,定能将这些人收归己有,任他驱使。 小白将手伸到袖中,目光在这一圈人身上扫过去。 年轻人们正赌的兴起,有转头瞥见他的,还用当地语大喊着邀他下注。 小白早已有意学会了本地语言,他人畜无害地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一把圆熘熘的金弹子。 阿飞担心他缺少花费,送了他一把金叶子,小白暗暗用掌力全部搓成圆球。 见他要用金子下注,年轻人们的热情更高了,一起拍桌大叫起来。 一共十二个人,小白心底盘算,他一击可以制住八个,留下四个协助他开船。 他怀里还有一包红色药粉,是用王怜花给的晕船药掺了颜料制成的,他可以假装给他们下了毒。 八粒金弹子在他白玉般的手指间盘旋,金灿灿,白莹莹。 众人都为他这手绝技喝彩起来,连本在远处照看船的三个人,也被声响吸引得围了过来。 小白暗暗瞄准了其中八个人的穴道,他早已观察过,这些人是作用不大的普通船夫,昏迷片刻不影响正常行船。 其他人点穴制住部分肢体即可。 众人身后有三个炮洞,其中一个没有关,小白抬眼间,忽从空隙中暼见了条飞速靠近的小船。 船上两人身形颀长,白衣、红衣相映成辉,难道是沈浪、王怜花? 小白不敢冒险,他将八粒金弹子拍在桌子上,用当地语道:「给你们添些彩头,好好玩吧!」 不等众人欢唿声停下,他已转身急步拾阶而上。 那小船来得实在太快,小白赶不及回房,只得飞身贴在船舱背面。 待小船靠近,他看清不是沈、王二人,忙要施展壁虎功游过船舱,又见阿飞飞奔了回来。 他只得继续贴在船背面,直等到众人寒暄过去,进了厅堂,才无声无息地爬上二楼。 又险些撞上小贝、王怜花,好一番惊险刺激,小白终于赶在阿飞上来前,回到了舱房,匆忙蒙上被子。 第189页 听到少年人在门口徘徊的声息,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新的主意。 沈浪、王怜花以及新来的李寻欢夫妻都是武林高手,想在他们眼皮底下弄走这艘大船,几乎不可能。 他们已经从岛上返还,猝然抢船显然是做不到了,就只能骗! 幸而阿飞是个单纯持礼的好孩子,他只要装出不存在的情感,应是很容易就能控制他。 一个以为肌肤之亲就是肌肤挨在一起的毛小子,会做出什么不可接受的事儿呢? 小白换好衣服,唿唤阿飞道:「你进来吧!」 阿飞推开门,见他已穿戴整齐,斜倚在窗前,眉目含愁看着他。 「阿飞,」小白轻嘆道,「我上午说的那些话,很让你伤心对吗?」 阿飞眼圈一红,将目光转向舱顶的雕花,才抑制住没有落下泪来,他尽量沉稳地道:「没关系!」 小白站直身子,看向窗外,低声道:「那些话,虽是对你说的,其实何尝不是对我说的呢?」 他幽幽道:「你只是个年轻孩子,即使做错了事,也不过被说一句年少无知。」 「而我呢,痴长这么多年岁,难道竟管不住自己,去做那败坏人伦的畜牲吗?」 阿飞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忙走过去,磕磕绊绊地道:「分桃断袖是古时候就有的事儿,怎么叫败坏人伦呢?」 「你还年轻,不知道众口铄金的滋味,」小白依然垂着头,「倘若沈大侠因此骂你,我又该如何自处?」 「不会的!」阿飞自信满满地道:「他对我我大哥大嫂都很尊敬,况且我舅舅喜欢他,也没见他反感啊!」 这都是一家什么人啊!难道断袖之癖也会传染? 小白唇角抽了抽,道:「我毕竟大你这么多,也许沈大侠、王岛主会以为我骗了你。」 「我会和他们说明白的,」阿飞早已欢喜地想跳起来,唇角疯狂上扬:「他们都见过世面,不是不讲道理的煳涂人!」 小白垂头,捂住脸,嗓音颤抖起来:「可是我害怕,你若当真心疼我,就别让别人知道!」 「好!」阿飞立时答应,「咱俩之间,一切你说了算!」 小白又道:「在人前要与我疏远些,不可让人看出端倪!」 「好!」 「每日天黑之前,必须离开我的房间!」 「好!」 「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碰触我!」 「好!」阿飞犹豫了一下,接了一句,「我现在太高兴了,可以抱你一下吗?」 小白抬眼看他,终还是点了点头,必要的付出,还是要有的。 阿飞一把抱住了他,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狗在他头颈间蹭来蹭去:「小白,我太开心了!我会永远听你的话,永远把你捧在手心里。」 被人捧在手心里? 小白垂头想,一个惫懒马夫的儿子,如何值得让人捧之于手? 第122章 谁家叶笛飞声 得了小白的许诺,阿飞便如干瘪的海带泡了水,瞬间支愣了起来,走路时的后脚跟都飘起来了。 沈浪来找阿飞,有些伤感地道:「阿飞,我须得前往马尼拉城一趟,听李探花说那里有许多华人聚集,也许会有你熊猫儿叔叔他们的消息!」 「好呀!」阿飞点头,语气掩饰不住的轻快,「一路顺风!」 沈浪更伤感了,这孩子难道完全不牵挂他的吗? 他继续道:「能陪我走一段吗?我有几句话想嘱咐你。」 两人下了船,一前一后走在沙滩上,沈浪试探着提议道:「孩子,你若想出去闯荡闯荡,也可与我同去。」 少年人都爱闯荡江湖,也许这是个增进父子感情的机会。 「不必了!」阿飞刚刚两情相悦,哪里捨得离开? 拒绝的话脱口而出,想起小白的嘱託,不能泄露二人感情,他又加了个现成的藉口道,「我看舅舅不太开心,想多陪陪他。」 「也好,」沈浪轻嘆道,「你自幼有小李飞刀的教导,心性坚韧平和,闲来也可多开导下你舅舅,世界如此广阔,不必太过执着。」 「对什么不必执着?」阿飞终于从自我甜蜜的感情中跳脱出来出来,略一思索,即敏锐地道:「难道你不愿意接受舅舅吗?」 沈浪摇头:「说实话,我还不清楚,也许分开一段时间会有帮助。」 「这很难吗?」阿飞讶异地道,「你喜欢见到他,和他相处很开心,就应该在一起!哪里会想不清楚呢?」 「你还小,」沈浪轻拍他的肩膀,「感情上的事很复杂,并非靠一时的感觉就能确定的!」 阿飞心底颇为不以为然,他喜欢小白,小白也喜欢他,他们从此会像哥哥嫂嫂一般甜蜜地生活,多么简单易懂的道理! 但与沈浪之间的疏离感,使得他保持了沉默。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没再说话,直到沈浪上了那艘摇橹船。 阿飞站在海岸边,见他转过身时,神情有一瞬间的怔忡,目光遥遥落在阿飞背后,有些哀伤,有些不舍。 他便向他挥了挥手。 直到那人、那船化作远方海面上的一个小白点,阿飞才转身离去。 转身的一剎那,阿飞也不由得哀伤起来。 王怜花一袭红衣,痴痴地在沙滩上,不知已站了多久。 注意到阿飞的担心,他不在意地笑了笑,用故作轻快的语气道:「布吉人请咱们去参加聚会呢,小贝和白公子都准备好了,我特意来寻你!这群人很有想法的,保证会让你大开眼界!」 第190页 密林深处,布吉人正围着篝火跳舞,几十只皮鼓被敲得咚咚作响,年轻男女们环成一个大圈,跟着鼓点欢快地律动。 见到王怜花四人出现,一群少年男女立即围了上来,将他们拉入人群中去。 他们仅裹着一块布的装扮,简直让阿飞等人无处着眼。 小白还好,只消将头垂得更低,紧紧盯视某块草皮即可;阿飞却仿佛误入狼群的兔子,手脚都尴尬得不知该怎么摆了。 小贝毕竟见多识广,只惊慌了一瞬,就从随身箱子里掏出画架,满是激赏地称赞:「啊!简直是生活在绿林中的精灵,多么和谐自然的一幕!」 他挥毫点墨,刷刷几笔,就勾勒出了数人的身体轮廓,颇得神韵。 布吉人如见神明,有些年纪大些的,从阿飞他们身边散开,围着小贝,满是敬仰地看画。 大多数看脸的少男少女,不过瞥了眼画纸,依旧转身将阿飞、小白围得水泄不通,手中举着果酒、烤肉、菠萝块、椰子汁,热情地邀请二人享用。 王怜花低笑一声,嘆道:「这小子竟比沈浪还受欢迎,难道是白飞飞太过美丽的功劳?!」 两杯果酒递到他面前,两个手拉手的棕衣双胞胎少女,闪动着大眼睛,满是期待地看他。 王怜花哈哈大笑,接过来饮尽,丢掉杯子,拉着少女们的手,融入跳舞的圈子里去了。 这些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阿飞不好抵抗,只得展开臂弯,将小白护在怀里,自己却被无数人摸了脸,捏了肩膀,甚至还被人拍了下屁股。 正窘迫间,东方不败从一株大树上探出头来,挥手招唿阿飞等人上去。 阿飞如蒙大赦,拉着小白挤过人群,拼命地向树上逃窜。 树上缠绕着十数根藤蔓,显得愈发粗壮,树屋阔大,簇新整洁,铺着厚厚的草蓆垫子,摆着新鲜蔬果,靠墙还摆着一只木头打造的大木箱。 李寻欢不在。 东方不败将木箱摆在中间当桌子,用竹筒倒上清水,请二人坐下休息。 小白上前拱手道:「还未谢过贤伉俪救命之恩,请受在下一拜!」 说罢,就深深地弯下腰去。 东方不败淡淡道:「不必客气,请坐吧!」 忽听身后有人笑道:「咱们同为汉人,身在异海他国,本就应相互扶持!」 阿飞回头,见李寻欢已踩着树干,轻飘飘地走了进来。 他向二人招手道:「不必客气,坐吧!」 然后,李寻欢当先坐在大木箱后面,低声对妻子道:「妥了,比苏祭司同意暂时接收老人、孩子,并分享北边的一座小岛给成年人使用。」 东方不败点点头,低声道:「嗯,我稍后飞鸽传书,将附近海图发过去。」 然后递了杯果酒给他,又伸出袖子为他试汗。 阿飞奇道:「大哥,什么人需要找地方住?」 李寻欢轻咳一声,简而化之地道:「是我们在马尼拉城遇到的一群南方商人,遭人打劫,失了安身之所。」 不等阿飞再问,他就转了话题:「今夜要不要在此过夜,体验下天人合一的树顶生活?」 东方不败也道:「这间树屋是前些日子,布吉人帮助我们搭建的,不会有人上来打扰,你们就住在这里好了。」 阿飞好奇地打量着四壁摆设,闻言道:「好呀!」 想起之前的承诺,他又忙转头问小白:「你看呢?」 当着李寻欢夫妇,小白自然是温顺的:「听你的!」 他垂眼看向李夫人,恳切地道:「我们再另寻居处就是了,怎么能占了贤夫妇的住处?」 李寻欢笑道:「也好,此地人十分好客,我去帮你们借一间!」 小白忙又道谢,阿飞低声道:「他们是我的家人,不必如此客气啦!」 小白假作未听见,走到门口,从上望下去,王怜花一袭红衣,如鲜艷夺目的火焰般,在人群中舞动。 他忽然心底一动:「王岛主他们,晚上也可以住在这里吗?」 李寻欢斜坐在草垫上,饮了杯酒,笑道:「此地惯例就是彻夜狂欢,他们只怕要一直舞到天亮了。」 小白瞬间心中有了计较,他轻轻拉了下阿飞的衣襟:「看起来很有趣,我们也下去好吗?」 「你要下去跳舞?」阿飞惊讶极了,随即展颜笑道,「当然好了!都听你的。」 他这语气太过宠溺,李寻欢夫妻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小白跟着阿飞下了树,立即就被长长的舞蹈队伍给圈了进去,鼓声大作,布吉人大声唿喝,邀请他们共舞。 一生中,只怕没有比现在更尴尬的时刻了,幸而王怜花转了过来,拉住了阿飞:「就拉着手,跟着踢腿就完了!」 他将阿飞拉入了人群,鼓点更加密集了。 小白走到树丛边,摘了一片叶子,吹起了叶笛。 叶笛声本是远远比不过鼓声响亮的,但不知怎的,听到叶笛声,先是坐在他身边的人停下了拍鼓,依次传递开来,很快,场中仅余清灵的笛声了。 跳舞的人群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小白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本意只是想助个兴,让王怜花舞得再欢快些,今夜彻底打消回船上的念头。 一片静寂。 忽然,又一声悠扬的叶笛声在高空响起,迴旋在众人头顶,与小白的笛声交相辉映。 第191页 一个蓝衣人试探着轻轻敲起了鼓,叶笛声愈发灵动,愈来愈多的鼓声加入。 众人欢唿一声,又欢快地舞动起来。 敲鼓人也抱着鼓欢跳起来,将吹叶笛的小白围在正中。 小白强颜欢笑,他的熘走抢船计划恐怕又不怎么顺利了。 阿飞跳了半个时辰,大汗淋漓地坐在小白身边,大口大口地喝起了果酒。 小白放下叶笛,拿了竹筒挖出的酒杯,倒了大半杯酒,带着真诚的歉意道:「阿飞,我敬你一杯!」 「为什么要敬我呢?」 阿飞眼眸中已隐有醉意,他举杯,大声道,「敬我们大家,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周围人并未听懂,仍举杯大声唿应。 阿飞丢下竹杯,强拉着小白再次进入人群,舞动起来。 小白被拉得踉踉跄跄,方才的那丝歉意瞬间熘走了。 一个绿衣少女抓住了他的另一边手,大伙儿踏着舞步,大声唱起歌儿来。 舞步简单,小白被带着转了一圈,大致跟上了节奏,也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 有人在火堆中添了加油的树枝,火焰如凤凰腾空,熊熊而起,在空中爆出一声脆响。 欢唿声几乎冲破云霄。 小白苍白的脸上,也晕上了红云,口唇微张,低低惊唿了一声。 惊嘆过后,他下意识地转头。 阿飞并没有看凤凰一般的火焰,而是专注地注视着身边的人,深邃的眼眸中,满满的爱恋与深情。 小白抬眼回望。 好长一会儿时间,他秀丽的一双眸子里,只余下阿飞。 没有六分半堂,也没有雷纯。 阿飞全身热得可怕,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他忽然松开另一边少女的手,拉着小白跑进了树丛之后。 他的手扶着他的颈子,温柔地抬起他的脸。 小白的心也跳得很快,他当然知道阿飞要干什么,甚至模煳地有些期待。 这期待让他心惊,活了二十七年,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心的存在。 在震耳欲聋的心跳中,他的唇被柔软地覆盖了。 第123章 狄大堂主 小白跑得很快。 海边的风,唿唿地吹拂着乱发,零星的月光,透过密而厚的树叶,在他的白衣上,打下冷而碎的光。 他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心似乎已被抛到那热乎乎的篝火旁,与醉成一团的少年人,永远耳鬓厮磨地呆在一起。 他的头脑却很清楚,清楚地仿佛个局外人,清楚地知道这具身躯将要奔往合地。 他要找到他被袭击的地方,不计代价地寻找回去的办法。 六分半堂需要他,雷纯需要他,因为他是狄飞惊! 顾盼白首无人问,天下唯有狄飞惊! 他是天下人的知音狄飞惊,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狄飞惊! 金军灭辽,屯兵大宋边境虎视眈眈,他受命到杭州筹建分堂,却在半途被方应看派人袭击,重伤不支之下,无奈滚落钱塘江逃命。 被江水淹没时,他一剎那间想了无数种结局,包括就此淹死、被抓住或得救......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在一片陌生的海面上醒来,且已到了四百年后的大明朝! 他一生运筹帷幄,布局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可怖、超出预期之事。 幸而有阿飞,在他尚昏迷不醒的时候,就隐约听到了少年人温柔的低语,那些断断续续的话语仿佛一支船锚,让他游离的意识开始慢慢汇聚。 意识清醒后,他又装了三天的昏迷,以判断周围人的意图。 除了每日看诊的王怜花,他身边就只有阿飞。 餵他喝粥、喝药,为他擦身换衣,甚至帮他处理不方便的事情。 他叫他「小白」,他的世界里有位温小白,与现总堂主有着复杂的关系,被唤小白实在是再尴尬也没有了,后来他却越来越习惯。 阿飞每日会和他说许多的话,说自己的过去、困扰、未来,说那个素未谋面的生父,担忧是否能得到生父的认可。 他也会读一些有趣的书,描述大海风光、岛上生活,偶尔会提及他在太原的时光。 他将自己完整地展现在狄飞惊面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是个充满善意的好孩子。 有时候,阿飞也会说对小白的一些猜想,在他的期待里,小白纯洁无瑕,是位世家出身的翩翩公子。 一开始,狄飞惊尽量与阿飞保持距离,他可以声色不动地温柔、温顺、温情,扮演阿飞期待的小白。 因为狄大堂主总是要离开的,不过是以假意的温情去换取生存的机会,顺便用温柔的假象去报答少年人的善良。 后来,狄大堂主恢復了健康,他需要船离开,他选择用感情去骗他。 他感激他,但他必须骗他! 狄飞惊在骗阿飞,但小白的心是真的! 狄飞惊愈跑愈快,几乎是在林间飞跃,银白色的沙滩,隐约在林木间闪现;小白的心,却一步步被封入黑暗。 本来就没有小白,狄飞惊永远不会符合阿飞的期待! 他终于奔到了沙滩上,大片大片的月光洒在身上,凉而亮,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艘珍珠般的巨船,像一座圣洁的宫殿,静静地停在幽深的海面上。 狄飞惊只犹豫了一瞬,就俯身捡了三个木片,一一运力扔了出去,然后深吸一口气,足底轻点,借浮木之力轻巧地飞上了洁白的船头。 第192页 守在船舵处的两个年轻船夫,睡眼朦胧地睁开眼,见是出手大方的白公子,不约而同地笑出了雪白的牙齿。 然后,被两下手刀重重地击倒。 狄飞惊接住两人的身体,轻轻摆在一边,然后轻步走到桅杆处,小心翼翼地放下船帆,又回到船头,慢慢转动船舵。 白帆缓缓涨满了风,船舵也越转越轻。 这座白色的水上宫殿,已被他彻底掌控,很快就将驶离海岸,一路向北而去。 他内心深处属于小白的那一部分,鼓鼓跃动着想回头张望,但狄大堂主的头脑,绝不允许回头! 蓦然,银光一闪,狄飞惊忙松开船舵,却还是慢了一步,右手手背上一根细小的绣花针,映衬着惨白的月光,渗出了血珠。 狄飞惊疾退,那根绣花针却如影随形,唿唿地在他面前不足一寸之处往来穿梭。 好快的身手!好诡异的武器! 便是四大名捕的无情,只怕也无法如此自如地操纵一根针做武器。 狄飞惊退得很快,片刻已从船头退至船尾,绣花针却仍紧追不捨,直到将他逼退至栏杆上,才堪堪定住。 狄飞惊抬头,月光下,洁白的桅杆上,一袭红衣迎风而立。 船头一阵轻响,李寻欢也已跃身于甲板上,控制了船舵,他仿佛全未看见喘着粗气的狄飞惊一般,向桅杆上仰头,不贊成地道:「下来!」 他单手掌舵,另一手张开,李夫人红衣翻飞,轻蝶般落入他的臂弯。 「说了多少次了,嗯?」李寻欢轻声道,「不要站那么高,会头晕的。」 李夫人靠在他身边,指着罪魁祸首,委屈地转移火力:「他骗了阿飞!」 李寻欢这才转过身,彬彬有礼地道:「白公子,若需用船,直言就是,何必作出如此宵小行径?」 「我若借船,必须有个理由!」狄飞惊咬着牙,缓缓道:「可惜我的理由你们不会相信,我来的地方太远,需要一条配置齐全的大船,才可能回的去!」 「哦,」李寻欢看了眼他的妻子,饶有兴致地道,「白公子从哪里来的呀?」 狄飞惊闭了闭眼,大声道:「汴京,大宋!」 李寻欢轻咦了声:「是有些远,可惜再大的船也回溯不了时空啊!」 狄飞惊惊道:「你们相信我?!」 「恐怕,」李寻欢意味深长地说,「我们是这个世上最能相信你的人了。」 他接着又道:「你有没有想过,即使到了汴京,也回不了你曾在的大宋啊!」 狄飞惊道:「我必须一试,还有人在等我回去!」 「情人?妻子?」李夫人忽然开口,愤然不平,「你为何要招惹阿飞?」 「不是!」狄飞惊道,「我是一个组织的大堂主,北方大军压境,可能会有战乱,我们总堂主却是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李寻欢修长的眉也蹙了起来:「你们的皇帝,是赵佶,还是赵桓?」 「都不是!」狄飞惊道,「官家赵楷,是赵佶第三子!」 李寻欢奇道:「这倒是没听说过!在我们的歷史上,赵楷最有名的事儿是中过科举!后来应是死在五国城了!」 「我曾听阿飞提及过,」狄飞惊道,「也翻过王岛主的藏书,可惜语焉不详,只说靖康之耻,二帝北狩,却不知具体是哪位皇帝在位。」 李寻欢嘆道:「这件事非一两句话说的清。再者,听我一句劝,你流失的岁月能否追回,大概率与地理位置无关。不如你随我们回去,咱们从长计议!」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狄飞惊冷冷道。 李夫人手中银芒一闪,冷笑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们也不必真的需要徵得你同意!带你的尸体回去,我不信阿飞会伤心一辈子!」 狄飞惊垂着头,秀丽的眼眸却倔强地看着他们,仿佛在说:要不要赌一把? 李寻欢从容笑道:「我们相信你,是因为曾与你有过相似的经歷,虽然时间跨度没那么大。」 「你们也不属于这个时代?」狄飞惊明显有些不信。 「准确地说,」李寻欢握着他夫人的手,柔和地道,「我曾经去过他的世界,后来,他选了我的世界。」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眼眸温柔地在妻子面庞上游弋,仿佛在用目光爱抚他一般。 李夫人也温柔地看向丈夫:「这是我一生中作出的最值得的选择,有时候在梦里,我发现自己失去了选择的机会,害怕得想立即死掉!」 「嘘,」李寻欢低声道,「以后睡觉时握着我的手,你就不会再怕了。」 「你这般无牵无挂地作出选择,」狄飞惊冷哼一声,截断他们的恩爱瞬间:「也许只是因为在那个世界里,你没有责任要承担。」 李夫人挑眉道:「在那个世界,我是天下第一教派的教主,没了我,它如今依然运转良好!而新任教主,只是一位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子。」 他的语气恳切了些:「也许,你在别人的世界里并没有那么重要,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才应该是你真正要关注的事。」 「我必须得回去辅佐她!」狄飞惊摇头,却多了一丝迟疑,「士为知己者死,从被她父亲看中那日起,我就没有自己了!」 「你若想不通,我们也没有办法!」李夫人的语气不耐烦起来,「但若想伤害阿飞,我绝对会让你后悔从你的世界出生!」 第193页 李寻欢轻握妻子的手臂,接着向狄飞惊劝道:「你还是先随我们回去吧,相信我,很快会有人来帮忙处理你的问题,给你选择的机会!」 「什么人?」 「具体细节已记不得了,」李寻欢笑了,目光悠远地看向海天之间,「我们至今无法理解的一些人,也许你可以称之为神!」 狄飞惊看着他,良久,才点头道:「也好,若是一个月后没有线索,就算是伐木作舟,我也是得离去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会尽量安抚好阿飞,不去伤害他!」 李寻欢笑道:「到时必有转机,也许你会有更有趣的奇遇呢!」 三人跳下船,在沙滩上停步。 红衣翩跹的王怜花,斜倚在一株棕榈树下,笑容冷而危险: 「对这个人,你们太过客气了,敢欺骗我王怜花的外甥,抢我王怜花的船,就该有被撕成一百片,丢进海里餵鲨鱼的觉悟!」 第124章 团宠少年 李寻欢笑道:「看在阿飞的面上,先把这一百片寄下吧!」 王怜花缓缓走到他们面前,以压迫的姿态望着走在最后的人:「敢让阿飞伤心的话,我会送你一种药,让你自己动手履行这寄下的一百片!」 狄飞惊抬眼看他,嘲讽道:「你既然这般懂医药,为何不配一种药,让本来爱女人的人,去爱上一个男人?」 王怜花怔住,痛苦在他面上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復平静,回讽道:「你在树后被亲得意乱神迷时,可不像是个爱女人的人!」 他一字一句道:「若不是当时的真情流露,在抛下阿飞跑出沙滩的那一瞬间,你就是个死人了!」 狄飞惊俊脸绯红,冷哼一声,再不说一句话,众人默默回到布吉人的聚集地。 仍有人在歌舞喝酒,但更多的人已回到树屋入睡。 阿飞在树屋里睡得正香,手臂仍紧紧揽着狄飞惊走之前塞在他怀里的被子。 狄飞惊跪下身子,将被子一点点抽了出来。 阿飞在醉梦中惊了一下,挥手急抓:「小白!」 狄飞惊握住他的手,轻声道:「阿飞,我回来了!」 他顺从地偎进阿飞怀里,剎那间,他的心跳回到了腔子里,他又成了小白。 小白靠在阿飞肩头,轻轻地在他耳尖吻了吻。 李寻欢拉着爱妻站在门外,隔着帘子看见了这一幕,他低声嘆道:「这样处理,对阿飞不知到底是祸是福?」 东方不败笑了笑,声音却没有刻意压低,带着一丝不容错过的威压:「有咱们在,阿飞身上绝不会有祸!」 李寻欢不贊成地摇了摇头,拉着妻子的手,从立身的树干上,轻盈地跃回属于自己的树。 东方海岸上,天水之间,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李寻欢搂着妻子,低声道:「这位白公子并没有和任何人互换灵魂,会是同一批人干的吗?」 「不管是不是,」东方不败在他肩头道,「能这样操纵灵魂、操纵时间,都太可怕了!」 李寻欢点头,他在心底默默加了一句:「还可以操纵人的记忆!」 思及当年那个「一年」约定对二人的折磨,他转头在妻子额上轻吻一下,搂紧了他。 每当想到这些拥有神之力的人时,李寻欢都有一种无法掌控命运的恐惧,幸而妻子的温度是真实的。 不惯那些人是谁,他永远感激他们将东方送到他的身边! 李寻欢翻过身,将妻子轻轻压在身下。 第一缕阳光透过门口的草帘,照进屋内草垫子上时,阿飞睁开了眼。 小白在他臂弯里,睡得正熟,花瓣形的柔软唇瓣,微微开着,露出一点儿晶莹的贝齿。 阿飞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双唇瓣,他昨夜喝了很多酒,但这唇齿的滋味,却是丝毫未忘。 甜的,柔软的,让人灵魂都战慄起来的美妙滋味。 虽然小白说过未经允许不得触碰他,可昨夜他又是那样柔顺,整个人都仿佛融化在了阿飞的怀里,予取予求地承受着一切。 阿飞相信,如果他作出更过分的事儿,小白也不会反对。 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他们都喝了酒,不应该在这样的情况下作出更过分的事儿。 而且,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更过分的事儿,只觉得身上热得难受,恨不得扯开小白的衣服,亲吻他的全身。 阿飞的身下又开始发热,他定了定神,轻轻抽出手臂,为小白盖上薄薄的丝被,又放下草帘子,直到确保遮盖住阳光,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这间树屋是大哥的一位朋友借给他们的,阿飞站在树枝上,害羞地想:是不是应该去问问大哥,该怎么...... 他没再想下去,因为太害羞了!但还是要去找大哥,大哥那么善解人意,应当不需要他明白地问出口。 阿飞差点儿从树枝上掉下去,他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高于常人。 故而,在接近树屋时,他并没有错过那些细细的喘息、肢体交错的声响。 阿飞逃命般地跳下树,树下的人很少,因为昨夜的欢舞,大部分人都还补觉未醒。 只有一袭红衣的王怜花,还懒洋洋地倚在树根上喝酒。 看见阿飞面红耳赤的模样,他轻笑一声,忽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阿飞,」王怜花招手让外甥过去,「听说你和白公子走到一起了?」 第194页 阿飞大惊失色:「舅舅,你怎么知道的?是我酒后失言了吗?」 「不是,你喝多了就睡,酒品好得很!」王怜花笑道,「是你那位白公子告诉我们的,他昨夜专门来徵求我和你大哥大嫂的同意!」 阿飞大喜过望:「真的吗?小白告诉你们的,那他是不介意我们......」 想到两人可以得到亲人的祝福,阿飞几乎要兴奋地跳起来,他望定王怜花道:「舅舅,你们同意了吗?」 王怜花深深地嘆了口气,看到担忧爬上阿飞的俊颜,才道:「这位白公子好看是好看,到底比你年长不少,阅歷、心机都不是你能掌控的。」 「他失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阿飞忙为小白剖白,「他既胆小有温顺,没有什么心机的。」 王怜花毫不客气地道:「他昨夜已经恢復记忆了,听说还是什么组织的二把手,军师一类的人物!」 「真的吗?」阿飞有些失落,小白恢復记忆了,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 王怜花细细打量他的神情,继续道:「他不是温柔单纯的小白,你还喜欢他么?」 「当然,」阿飞坚定地道,「无论他有没有记忆,他都是我的小白!」 王怜花低嘆道:「很好,你今日和他谈谈,若是没改变主意的话,晚上到我舱房里来找我。」 他似笑非笑地接着道:「舅舅送你一件好东西,当作成人礼!」 阿飞并没有在意他的「好东西」,他心头已被紧张占据,对王怜花说的虽坚定,他自己却是没什么把握的。 小白恢復记忆了,他不再是独属于阿飞的小白了,他有了来处,有了牵挂,想起了「纯儿」。 阿飞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漫步,脑子紧张到一片空白,直到一滴清晨的露水滴在额上,他才略微清醒了些。 小白恢復了记忆,但又去找舅舅坦白,难道不是已经作出了决断,要和阿飞在一起吗? 紧张倏忽而去,喜悦在心头充盈,阿飞欢喜地跳了起来,重重磕在一枝斜伸出来的树干上。 他捂着脑门,继续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王怜花远远跟在后面,看见他那副似喜似颠的模样,简直有些无法直视。 这孩子怎么偏偏像了他的母亲和舅舅,也是个执迷不悟的情种! 他嘆了口气,转身摇头,找地方补觉去了。 阿飞在森林里走到日上三竿,紧张、狂喜、不安才慢慢消散了些,他不愿扰了小白的睡眠,回程走得也很慢。 两个绿衣少女拦住了他的去路,她们手中捧着沾满露水的鲜花,眨着清纯的大眼睛,笑盈盈地说了一长串本地话。 阿飞仍处于喜悦之中,猜测道:「你们要把花送给我吗?太感谢了!正好,我也想送些东西给小白!」 他接过花,与两位惊喜的少女摆手再见,轻快地返回了昨晚暂住的树屋。 小白已经醒了,坐在窗前,目光悠远而惆怅。 一束鲜红的花朵出现在他面前,随后是阿飞灿烂的笑脸:「送给你,恭贺你恢復记忆!」 小白吃了一惊:「你从哪儿听来的?」 阿飞有些不安,但还是笑道:「舅舅告诉我的,他还说了昨夜的事儿。」 他有些忸怩地红了脸,小白的脸却变得更白,惊道:「昨夜的什么事儿?!」 「就是,」阿飞依然垂头红脸,「你去求他同意咱们的事儿。」 小白脸色恢復了些血色:「王岛主怎么说?」 阿飞握住他的手,开心地道:「舅舅他不反对,只是让咱们谈谈,还要送礼物给我呢!」 「小白,」他顿了顿,怅然若失地改口道,「哦,对了,不应该再叫你小白了,你能告诉我名字吗?」 小白摇摇头,低声道:「没关系,你还可以这样叫我。」 阿飞道:「但我想知道你真正的名字,我想了解你!」 小白抬眼,嘆道:「我姓狄,你就叫我狄路吧!」 「狄路?」阿飞思索道,「名字很好,但我想叫你阿路,好吗?」 阿路,多么遥远的称唿,他常常挨打的母亲曾这样叫过他,受尽欺辱的姐姐也曾这样叫过他。 已经有二十年,没有人再这样叫过他了。 狄飞惊回握住阿飞的手,温声道:「好!」 他心里想:还能在一起的时候,我一定要对你很好很好…… 第125章 渐入佳境 狄飞惊感慨万千,将手中鲜花交给阿飞,笑道:「替我拿着!」 然后,他转身开始以手指梳理头髮,当地人习惯披髮,最多打个长长的髮辫,故而房内并不配置梳子。 他垂着头,将乌黑的长髮一缕缕拉至胸前,再用手指一点点理过去。 阿飞将花放在草垫子上,站在他身后,轻轻地按下他举起的手:「我来帮你吧!我大哥总是会帮嫂嫂梳头髮,担心他手酸。」 狄飞惊颈子不便,且又不喜外人触碰,梳头一向不是容易的事,如今有人代劳,心下的感觉一时难以细说。 身后人的手指修长有力,轻柔地摩挲过头顶肌肤。 阿飞也不会什么繁复的花样,不过是拢在一起,用木簪松松地挽了起来。 狄飞惊面如好女,头髮挽起时,愈发显出雪白的颈,灵秀的下颌。 挽好髮髻,阿飞俯首为他整理碎发,忍不住在他玉白的耳上亲了亲:「小白,不对,阿路,我能再亲亲你吗?」 第195页 他年轻面薄,正是易情动易脸红的年纪,话刚问出,一张俊脸早就红得发热。 见他这般视若珍宝的模样,狄飞惊暗暗嘆了口气,转过身子,郑重地道:「阿飞,我不是什么世家公子!」 他垂着头:「我的父亲是马场里的一个小马快,好赌、酗酒、打女人。他在外活得像一条烂泥鳅,在家里却是一只野兽,稍不如意就对我母亲、姐姐拳打脚踢......」 他低垂的双手立即被握住了,阿飞柔声又带些惊恐地问道:「你呢?他也打你吗?」 「我?」狄飞惊嗓音哽咽,语气却不掩嘲弄,「他只是不在意我,当小奴隶一般使唤,我五岁起就得替他到马场里干活,被马踏断脖子也不过是再挨一顿骂!」 阿飞倒抽一口冷气:「你的脖子是......」 「痛么?」他心疼地轻抚着狄飞惊雪白低垂的颈子。 「这不是重点,」狄飞惊强抑住心底的酸楚,拉开阿飞的手,大声道,「重点是,我从来不是你想像中的纯白无暇富家子!我甚至算不得什么好人!」 他站起身,抬眸看着阿飞的双眼,仿佛罪人坦白罪状一般继续道:「我在一个算不得正义的帮派做事,杀过人,害过人,直接的或者间接的,筹划过一些谋算人心的阴谋......」 「嘘,」阿飞轻声安抚着他,「你能这样说出来,就说明你并不认可这些事对吗?」 不!我说出来不过是担心误导了你的判断! 狄飞惊心中大喊,我不想欺骗你的感情而已!这不过是我的坦白,绝不是忏悔! 对于做过的事情,我是不会觉得后悔的!低首神龙狄飞惊,也绝不是会心慈手软的人! 但对着阿飞清澈温柔的眸子,他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眸。 狄飞惊心中想:我与他的缘分不会长久,何必一定要他爱上真实的我,就这样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不好吗? 但,到底意难平! 阿飞揽住他,低声道:「你知道吗?我嫂嫂当年还是魔教教主呢,但他如今跟着我哥哥行侠仗义,在江湖中名声也很好。」 狄飞惊低声道:「我已经二十七岁了,比你大了近十岁。」 「这更算不得什么了,」阿飞又道,「我嫂嫂也大哥哥十岁呢!」 狄飞惊忍不住笑道:「你怎么什么事都要拿兄嫂来对比,难道他们做过的事就成了金科玉律,绝对正确么?」 阿飞也失笑:「可能是因为他们一直是我最羡慕的人吧!」 他扶着狄飞惊的颈子,轻声道:「如今我也有了让人羡慕的爱人了!」 他的双眸游巡在狄飞惊的双唇上,喟嘆般道:「我的!」 狄飞惊长睫轻眨,终是缓缓阖上了,柔软的唇瓣又被珍而重之地覆住了。 阿飞一边吻着他,一边将手慢慢揽在腰上,将人抱了起来。 狄飞惊身子突然腾空,忙揽住他的脖子,吃了一惊道:「你做什么?」 阿飞回过神来,也有些脸红,忙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把你放到床上去。」 这话更叫人误会了,他又忙解释:「我不是要和你那样,只是觉得你站着后颈会不舒服,想让你躺得舒服些。」 狄飞惊松了口气,见他这副窘迫样子,不由得起了逗弄的心思:「那样是哪样,嗯?」 阿飞简直红成了煮熟的虾子:「我也不知道,我......」 两人又耳鬓厮磨地玩笑一阵,才牵着手下了树。 树下站着十来个年轻人,似乎已等了许久,早上送阿飞鲜花的两位绿衣少女,各托着一盘果子站在最前面。 见到阿飞下来,众人都欢唿起来,将他簇拥起来,与那两个少女围在中间,推着向前走去。 「做什么?」阿飞忙转身去找狄飞惊,「阿路!」 狄飞惊正要上前,早有两个黑衣小伙子捧着一只榴槤迎上来,要送与他吃。 受气味所逼,狄飞惊只得又退回树上,遥遥向阿飞唤道:「我到李大侠那里去,咱们在那里会合!」 他急着要问靖康之变的事儿,此地民风淳朴,对阿飞的处境倒是不用太担心。 阿飞被少男少女们簇拥到一株大树下,众人让他与那两个少女并排站着,为他们带上鲜花做的花环,牵着手围着他唱歌跳舞起来。 阿飞一头雾水,但见他们没什么恶意,便也就听之任之了。 狄飞惊不再掩饰武功,轻巧地飞跃到李寻欢的树屋前,扬声道:「李大侠、李夫人在吗?在下狄路前来拜访!」 东方不败打开门,轻笑道:「原来你姓狄,不是狄青将军的后人吧?」 狄飞惊道:「在下出身寒微,不过有幸与狄大人同姓而已。」 东方不败迎了他进去,李寻欢正坐在垫子上吃饭,也站了起来,笑道:「狄兄弟喜吃甜饭吗?内子做了菠萝饭和竹筒饭,都预备了你和阿飞的份儿。」 当地人早饭喜欢吃菠萝饭,李寻欢却不太喜欢甜口,东方不败便单做了竹筒饭给他吃。 狄飞惊笑道:「阿飞还在下面和小朋友们玩闹,我和李大侠一样吃竹筒饭吧!」 李寻欢请他坐下,笑得和蔼:「你若不嫌弃,就和阿飞一般唤我大哥吧!」 狄飞惊从善如流:「大哥!」 又回头向盛饭的李夫人拱手:「嫂嫂!」 第196页 东方不败只是点了点头,拿了饭、水、蔬果给他,然后在李寻欢身边坐下。 李寻欢道:「你若是为了靖康之变而来的,就得先吃饭,否则只怕听了那段歷史,你饭就吃不下去了。」 狄飞惊心下瞭然,也不再多言。 吃了饭,李夫人端了果酒上来,为他和李寻欢各倒了一杯。 李寻欢就着清凉的果酒,细细说起那段可笑可嘆可恨的歷史。 饶是对赵家皇朝颇有了解的狄飞惊,也不由得瞠目结舌:「撒豆成兵?这竟然也能信?」 听到汴京被洗劫一空,皇室女子的悲惨命运,一贯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狄飞惊也颤了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寻欢终于讲完了,室内久久无语。 良久,李夫人开口道:「你们换这位新皇帝,是什么时候?」 狄飞惊意会,略振奋了些,道:「宣和三年,新帝登基后就派宗泽老将军整顿北方防务,并出兵助辽,奈何辽帝烂泥扶不上墙,竟然自己投降了。」 李寻欢道:「依你看,新帝如何?」 「雷厉风行,霹雳手段!」狄飞惊赞道,「一稳定朝堂,就出手整吏治、改赋税、变兵制!奈何积重难返,阻力重重,辽又反水得这般猝不及防,金军竟就此兵临北境!」 李寻欢笑道:「靖康之变本就有许多偶然因素,徽钦二帝的操作也是异于常人。照你说来,这位新帝还算睿智,靖康之事应是绝不会发生的了。」 思及已慢慢转好的朝廷局势,狄飞惊也松了口气,但苏梦枕这几年手段强硬,对六分半堂、有桥集团等与辽金暗通款曲过的帮派打压甚急,只怕雷纯独力难以支撑长久。 想到雷纯的压力,他的心又悬了起来,恨不得立即赶回去。 门外忽有响动,王怜花掀开帘子,笑得面如桃花:「阿飞在下面成亲,你们做长辈的,怎么一个也不参加呢?」 狄飞惊仍怔怔的,沉浸在靖康之变带来的繁乱思绪中,一时竟未明白他话中意思。 李寻欢站起身道:「怎么回事儿?」 王怜花笑道:「他接了两位布吉女子的晨起第一束花,可不得娶人家为妻吗?」 第126章 花债 狄飞惊这才恍过神来,起身跃至门口,抓住门边藤蔓就要下树。 「你又不打算与他长相厮守,」王怜花倚在门边,冷笑道,「何必这般急着去阻断他的姻缘?」 狄飞惊垂头:「就算不是我,也该是他真正相爱的人!」 王怜花道:「那两个女子美貌、灵动、纯洁无瑕,岂不是阿飞最喜欢的类型?」 狄飞惊不再答话,抓着藤蔓一跃而下。 李寻欢走到门边,向王怜花摇头,以不贊成的语气唤道:「前辈!」 「他还在欺骗阿飞,」王怜花道,「难道你看不出来,一旦有机会,他就会弃阿飞而去吗?」 李寻欢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何不先让他们享受当下的甜蜜,未来的离别就留给未来吧,总会过去的。」 王怜花嘆道:「你就不怕阿飞承受不了离别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李寻欢道:「他还年轻,年轻人的恋爱总是免不了带着点儿青涩的。」 阿飞已发现了不对,围着他们跳舞的人越来越多,又有许多年长的人来向他们洒水、祝福。 两个布吉少女挽着他的手,喜悦的面庞上含着一丝娇羞。 悠扬的叶笛声响起,众人如流水般分开一条道路,一个裹着红衣,似男似女模样的人,缓缓走了过来。 阿飞心头愈发不安了。 那红衣人走至他们面前,停下,用清灵好听的嗓音道:「少年人,你愿意娶曼雅、曼妮为妻吗?」 「什么?」阿飞整个人惊呆,「娶妻?」 红衣人瞭然地微笑:「布吉女子晨起的第一束鲜花,是要送个她们心仪的人。若男子接受了鲜花,就表示同意她们的示爱。你们刚刚又进行了布吉人的成亲仪式,从我们的习俗来说,你们已经结为夫妻了。」 阿飞忙挣脱两个女子的手:「我以为大家只是在跳舞,就像昨晚上那样!」 他看向远方的树屋,急道:「况且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红衣人转向刚祝福他们的那群长者,用本地语交谈一阵,又向两个少女说了几句话。 少女曼雅、曼妮大声惊叫起来,从表情来看,就是在表达不同意。 阿飞忙转身,向两位少女施礼道:「两位姑娘,小子无知,误接了两位的花,我明日还十束、百束给你们!」 他急得都要落泪了,与阿路的感情刚刚开始,怎么能出这样的事儿呢? 红衣人宽慰道:「我们布吉人在婚姻上规矩不多,男人可以娶多位妻子,女子也可以嫁多位丈夫。你娶了曼雅、曼妮,还是可以再娶你的心上人。」 阿飞忙摇头道:「我此生只会有他一个,绝不娶别人!」 一道白影从天而降,狄飞惊落在人群之中,抬眼向阿飞看来。 阿飞忙奔过去,抓住他的手道:「阿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以为在跳舞,他们却说我成亲了!」 狄飞惊轻拍他的手,安抚道:「没关系,我都明白的,别着急。」 他拉着阿飞,走至红衣人面前,行礼道:「阁下一定就是比苏祭司了。」 第197页 比苏点头:「你就是他的心上人?」 狄飞惊没有否认,继续道:「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情。你们这儿的习俗,跳个舞即可礼成;我们那儿,却需要繁复的三媒六证、拜堂成亲。」 「对阿飞来说,他只是跳了个舞而已,望你们看在不知者不罪的份上,宽免他的无知吧!」 比苏道:「我理解你们,但我的族人无法理解,若你们始乱终弃,就得接受布吉人的愤怒!」 「好吧,」狄飞惊道,「我们接受成亲的事实,但婚姻总是可结可解的,我们要求和离!」 红衣人嘆道:「成亲当日就和离,更是羞辱了,只怕引起的怒火更多。」 狄飞惊垂着头,诚恳地道:「祭司大人智深如海,定有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 红衣人微笑道:「布吉人还有一项习俗,试婚!倘若过了新婚之夜,彼此都不满意,也是可以和离的。」 狄飞惊谨慎地道:「新婚之夜,可有什么必须的流程和仪式吗?」 红衣人淡淡道:「新婚之夜,就是行夫妻之事了,并没有一定的形制,只要有夫妻之实即可。」 狄飞惊思索片刻,道:「我听说你们这里对性别有特别的认知,也就是说,男人也可以娶男人的。」 「奥若可以娶卡拉来,」红衣人道,「玛卡也可以嫁给卡拉白!」 「好!」狄飞惊转身,拉住阿飞的手道:「你愿意娶我吗?」 阿飞早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喃喃道:「我当然愿意,可是......」 狄飞惊握住他的手,向比苏微笑道:「就算是再苛刻的习俗,也无法规定一个男子新婚之夜,必须与谁行夫妻之事的,对吗?」 比苏嘆道:「确实如此!」 狄飞惊站至阿飞身侧,坦然道:「继续吧,将成亲仪式走完!」 阿飞惊道:「阿路,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狄飞惊凑到他耳边,低语道:「无妨,走个过场而已,晚上咱俩装一装就行。」 阿飞摇头,坚定地道:「对那两位姑娘也不公平,大丈夫岂能随意耽误姑娘们的清白人生?我还是实话实说,任他们打骂处置吧!」 说罢,阿飞直接走到比苏身边,跪下道:「都是我无知莽撞的错,求祭司大人向众人说明,莫误了姑娘们的终身!」 比苏微笑道:「我们这里的人,并没有名节清白之类的迂腐想法,姑娘家只会在乎是否得到了尊重。」 阿飞真诚地道:「我很尊重她们,愿意因我的无知受到惩罚!」 比苏嘆了口气,转向那两位姑娘,温柔地说了几句。 两位姑娘都红了眼眶,开始流泪。 狄飞惊将阿飞拉了起来,低声道:「不要太过内疚,本就不是你的错!」 阿飞咬着嘴唇,心下的难过并没有降低一分。 幸而,一个长相明媚的姑娘,似乎是她们的姐妹,走过去拥抱并安慰了她们,姑娘们的眼泪渐渐止住了。 三人低语一阵,那长相明媚的姑娘走过来,以生硬的汉语对阿飞道:「天亮前,一屋花,赔礼!」 比苏善解人意地替她解释道:「这位是姑娘们的姐姐曼达,她代表两位妹妹提出了毁婚的代价,明日天亮前,用鲜花铺满她们住的树屋!」 狄飞惊冷哼一声,道:「这小岛上的鲜花,只怕全部摘来也没有那么多!」 「我接受!」阿飞大声道。 高高的树屋里,三人全程观看了这次小事件。 「片刻之间,一连想出三条解决之道,这位狄路不可为不机智巧变!」 王怜花嘆道:「但从处理悔婚这一件事上,就可看出他与阿飞非是同一类人。」 李寻欢笑道:「当阿飞坚持了原则时,这位狄公子也没有反对,不是吗?」 王怜花也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邪不压正,一切投机取巧在大侠的正直不阿面前,都只能无功而返!」 他探身看了眼狄飞惊,白衣人垂着头,看不出表情是悲是喜。 王怜花嘆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有些同情这位狄公子了!」 他的目光向着下方,貌似不经意地问李寻欢:「说到正义大侠,你们那些飞来飞去的小鸽子,有没有带来一点儿沈浪的消息?」 李寻欢道:「沈兄今早已经到了马尼拉城,只是还没有朱姑娘的下落。」 他回首向妻子笑了笑,东方会意而去,不一会儿,从箱子里拿了个小纸卷出来。 李寻欢接过来,双手递给王怜花道:「沈兄给前辈写了两句话,只有前辈主动问起他的行踪时,才让我们交于前辈!」 王怜花嘴上道:「很稀罕吗?」 手却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他接过来打开,见到熟悉的字体,鼻头先是一酸,然后才看清是两句诗: 预拂青山一片石,与君连日醉壶觞! 第127章 晨起第一束花 漫天星光,笼罩着整座小岛。 阿飞仍在登高爬低地寻找鲜花。 狄飞惊坐在地上,将找到的鲜花细细整理成束,放进一排大篮子里。 鲜花越堆越多,花海中垂首而坐的人,在花与星的映衬下,仿佛一只翩跹而舞的白蝶。 阿飞又抱着一大捧花回来,远远地就放轻了脚步。 他将花放在狄飞惊面前,低声道:「对不住,让你跟着我做这样的事儿。」 第198页 「和我还需要客气吗?」狄飞惊抬眸,秀丽的眸中满是包容和微笑,「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些花瓣取下来,很容易就能铺满房屋了。」 阿飞摇头道:「那样是容易些,但我觉得不是她们的本意!」 他从狄飞惊手里取出一束花,放进篮子里,低声道:「你先回去歇一歇吧,我一个人能做到!」 狄飞惊笑道:「无妨,白天睡得太多了些,并不困。」 如此温柔体贴的人,阿飞心头暖洋洋的,飞快地看了下四周,然后俯身,在狄飞惊脸颊上亲了一口: 「我真幸运,能遇到你!」 狄飞惊靠在他肩头,心底暗嘆:只望一个月后,你还能这样想。 两人依靠着休息了一会儿,阿飞仰头笑道:「真好!星空好,花也好,人更好!只愿年年如今日,与你长相伴!」 狄飞惊轻声道:「以后,只怕没有这样的星光与花了,但美好记忆终是长存的,对吗?」 「对,」阿飞道,「咱们以后还有更好更多的记忆!」 他又亲了狄飞惊一下,才跳起身,继续找花。 天将亮时,两人终于将那些花儿全运到曼氏姐妹的树屋下。 阿飞敲了门,曼雅探出头,惊讶地发现整棵树都被鲜花簇拥了。 她忙回去召来姐妹们,三人都惊喜不已,干脆动手,将鲜花全部装点在树藤上。 三人一边收拾鲜花,一边叽叽喳喳地向阿飞道谢。 看她们恢復快乐的笑容,阿飞也开心起来,心头大石落下,飞上飞下地帮忙。 狄飞惊站在树下,垂着头,只能听到少年男女的笑语,嗅到满树的花香。 她们都是甜美纯真的女孩子,与阿飞在一起,未必不是良缘。 他独自回了暂住的树屋,东方泛起鱼肚白,天确实要亮了。 第一缕阳光透过树顶时,阿飞才满头大汗地爬了上来。 他一手拉着藤蔓,一手却背在身后,等到了狄飞惊面前,忽然捧出一大束带着露水的鲜花: 「清晨的第一束鲜花,刚赶在太阳出来前摘的,送给你!」 狄飞惊失笑道:「原来你留着那簇花不摘,是为了这个!」 阿飞红了脸,腼腆地笑道:「你看到了?」 「当然,那簇花最艷最美,谁会注意不到呢?」狄飞惊背着手,促狭笑道,「不过,这花可不是随便接的!」 阿飞坐在他面前,诚恳地道:「昨日你都要嫁给我了,这仪式不要给你补全吗?」 狄飞惊也不由得飞红了脸:「我那是权宜之计,做不得数。」 「我却是认真的,」阿飞将花塞进他手里,「清晨第一束鲜花,送予我心爱的人!」 这话出口,他一张俊脸已比花还红,一双大眼睛,却仍亮晶晶地盯着对面的人。 狄飞惊捧着花,认真地道:「阿飞,谢谢你!」 他还要再说,忽见李寻欢夫妻正从树下经过,脚步匆匆,忙推阿飞去看。 阿飞跃下树去,不一会儿回来道:「无事,是他们的几位朋友到了!」 李寻欢与东方不败携手迎至岸边,六艘棕帆小船依次慢慢停靠在岸边。 每个船板上都站了数十人,看见他们出现,一起热烈地挥起手来。 船上的小孩子们甚至跳了起来,欢叫道:「李叔叔!李婶婶!」 这些人虽身着本地服饰,长相却都是华人模样。 他们本就是福建、潮州等地的明人,受生活所迫到吕宋一带讨生活,兢兢业业经营了近百年,才积累下了些家业,在此地立稳脚跟。 后来,西班牙人来了,他们自称发现了这片世代有人居住的地方,并以皇太子的名字命名此地为菲律宾,派驻总督进行统治。 他们废黜本地的王,将土地分授给西班牙人所有,提高赋税,大肆屠杀华人,甚至提出了用八十人征服大明的荒唐计划。 李寻欢夫妻是在一座小岛旁救下这些人的。 他们驾木舟逃离马尼拉城,一路被西班牙人的大船猫戏耗子般追逐,在接近小岛时,小木舟全被火炮打成了碎片,人们只能在火药笼罩下,泡在海水里抱团等死。 西班牙人看到他们的惨状,在大船上哈哈大笑,并以轰隆的炮声阻止他们游水向岛上靠近。 李寻欢夫妻正在岛上搜寻船夫的踪迹,闻声赶到岸边。 见此场景,一起变了脸色。 东方不败悄无声息地潜入水底,借炮声遮掩,跃上大船,制造混乱,斩杀两个军官,又破坏了火炮。 李寻欢则当机立断,砍倒大树,做成浮木,才将这些人救到荒岛上。 西班牙人大怒,举着火枪追到岛上的密林中,却被鬼魅一般的飞刀、银针扎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正是在那时,留下了阿飞他们后来追寻到的绣花针。 那座岛荒凉至极,除了棕榈树与沙滩,就再没有其他物事,且西班牙人随时可能再来。 李寻欢让他们躲藏在附近小岛上,砍伐树木造船,自己则与妻子找到曾短暂居住过的布吉岛,为他们寻求庇身之所。 船停稳,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当先跳了下来,一路踩着水,扑进李寻欢的怀里,欢声道:「李叔叔!」 李寻欢抱起他,笑道:「小和五,有没有好好照顾爷爷?」 第199页 「嗯!」小和五大声道,「我有听李叔叔的话,做个男子汉!保护大家!」 李寻欢笑着夸了他几句。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在众人搀扶下下了船,颤巍巍地领着众人,弯腰向李寻欢夫妻道谢:「有劳李公子为我们周旋,才得来容身之处,我们潘氏一族感激不尽,已为贤伉俪供上长生牌位,早晚烧香祈祷!」 李寻欢忙回礼,推辞谦让良久,才道:「潘老伯,此岛地处偏僻,应能暂时栖身,只是本地向来封闭自足,年轻人们还得另寻住处。」 「你这两日送的信里,已说得很明白了!」潘老嘆道,「能让老弱妇孺们有片瓦遮身,已是功德无量,年轻人们的生活,得靠他们双手去创造!」 船上众年轻人,纷纷唿应道:「李大侠,放心吧,我们可以再建新家园。」 东方不败站在一边,仔细清点下船的老人和孩子,此时问道:「怎么细妹子她们没跟着来吗?」 「唉,收到你们的传信后,我一直在督促大伙儿赶造船只,」潘老唉声嘆气道,「就疏忽了对年轻人的看管。」 「有十来个后生仔年轻气盛,不愿意多年积累的家资拱手送人,趁着半夜大伙儿睡熟,划走了一艘船,听说是往马尼拉城方向去拿货了。细妹子的伢子生了大病,他们夫妻俩也跟着着去找大夫了!」 李寻欢沉吟片刻,嘆道:「潘老不用过于忧心,待你们安顿住,我们夫妻到马尼拉城再找人就是!」 「千万别去!」小和五大声道,「听三叔说,西班牙人挂了叔叔、婶婶的画像,正通缉你们呢!」 「对,」潘老也道,「我有个三侄子在码头上搬货,前两日冒险来给我们送口粮,说是码头上贴满了通缉告示,要出动火枪队来缉捕你们呢!」 李寻欢笑道:「无妨,他们不过见了我们一次,画像未必有多像!咱们安置妥当再设法吧!」 船上的老弱妇孺都已到了沙滩上,依依与船上留守的青壮人群惜别。 李寻欢宽慰他们:「早些把栖身之岛整理好,再来接他们就是了!」 青壮汉子们抹了泪,转舵往北而去。 李寻欢夫妻带着潘老一行人到了布吉人的聚集地。 比苏已划出一片树林给他们居住,帮他们搭建树屋,日常供给食物,但不许越线乱走。 又委任李寻欢夫妻为他们的监管人和担保人,遇事只许他们夫妻出面斡旋协商,不许来人与本地人直接接触。 李寻欢与东方不败本打算要易容改装前往马尼拉城找人,此时却又不好脱身了。 正发愁间,忽听门外有人笑道:「正义大侠的通病,就是喜欢揽责任,但不擅长卸担子。」 门帘一动,王怜花绯衣轻衫,斜靠在门边:「现成的高手不使唤,偏要将你们夫妻两个掰做四瓣使。」 李寻欢笑道:「前辈愿意援手,愚夫妻感激不尽!」 「我本事虽然不差,却也不会厚脸皮到自称高手!」 王怜花笑道,「我所说的高手,是那对甜蜜蜜的爱情鸟啦!两个人天天粘在一处,看得人牙酸,也该派出去干点儿正事。」 「顺便让小阿飞长些经验见识,别再被人一骗就走了!」 李寻欢踌躇道:「阿飞年纪到底还小,马尼拉城现在对华人又是全面戒严,只怕他应付不来……」 「李大侠啊李大侠,切莫小瞧了少年人,我们像他这般大时,已经闯进了快活王的地下宫殿了!」 王怜花摇头笑道,「况且,与他形影不离的那位狄公子,全身上下得有一百个心眼子,什么情况会应付不来?」 他轻轻弹了弹衣衫,笑容自信而迷人:「再者,我正要去赴沈浪之约,若是他们遇到了危险,我这个做舅舅的,难道会坐视不管吗?」 第128章 所谓「好东西」 为了不引人注意,白船需要降下白帆,连夜漆成最普通的棕色。 眼看珍珠色的大船一点点地失去光辉,李寻欢有些歉疚起来:「前辈......」 王怜花仰坐在沙滩上,不在意地挥手:「身外之物,何需挂怀?」 狄飞惊站在一边,垂头道:「船好遮掩,我们人呢?」 王怜花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计,你们明日只管依计行事即可!」 他转头看了眼与狄飞惊站在一处的阿飞,倏然想起一事,招手叫阿飞道:「差点儿忘了,昨日说好要送你的东西,就放在我舱房桌子上,你去拿吧!」 阿飞依言去了。 待他走远,王怜花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捲图纸,向东方不败拱手笑道:「李夫人,听说你针线功夫了得,我这儿有几套衣服,麻烦你赶一下工,可使得?」 东方不败接过图纸,扫了一眼,点头道:「只要布匹备齐,一个时辰足矣!」 王怜花拍拍手,立刻有两个侍女抬着一只箱子走了过来,放在地上。 好半晌,阿飞才红着脸回来,两手空空,并不见拿了什么物事,且站得离王怜花远远的,仿佛他身上忽然长了刺一般。 王怜花也不在意,向李寻欢夫妻拱手道:「我们今夜就住在船上,明日一早出发,就此别过吧!」 李寻欢拿出细妹子等人的画像给他,又与东方一起回礼道:「前辈高义,愚夫妻感激不尽!」 「马尼拉城需要拯救的并非只有潘氏一族,」王怜花笑道:「你们又早已拉了沈浪下水,我不过是去助沈浪,要谢就等着回来谢他吧!」 第200页 东方不败拉着阿飞走到一边,嘱咐道:「遇事切莫冲动,多与王前辈、狄公子商量!」 顿了片刻,他终是委婉地低声提醒道:「狄公子虽与你好,他到底是个成年男人,有自己的事要做。若是有一日,你二人需分道而行,不必太过执着!」 阿飞大惊道:「嫂嫂,可是他与你说过什么?」 「没有,」东方不败摇头,笑道,「只是你自幼与我们生活在一处,见惯了我和你哥哥的相处模式,未免不会对爱人之道产生一些误解。」 他轻拍阿飞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无论遇到何事,要始终记得一点,我和你哥哥永远会陪着你!」 阿飞点头,大声道:「嫂嫂放心,我和阿路很快就会一起回来的!」 「臭小子,」王怜花远远听到,笑骂一句,「有了情人,就忘了你的亲娘舅了!」 阿飞不敢看他似的,只红着脸坚定地不回头。 待船舱处的漆风干些,李寻欢夫妇才拱手作别,带着箱子离去了。 一上船,王怜花就被小贝叫去看他的新书,小贝近日在写一本风土游记,每日奋笔疾书,房门上漆都无法驱使他离开书房。 阿飞送狄飞惊回房,一路红着脸,走路同手同脚,心思不属,还不时摸摸怀里,又受惊般弹开,仿佛里面藏着只活物一般。 二人回了舱房,狄飞惊关上门,回身站在门口,笑道:「拿出来吧?王岛主送了什么好东西,一路让你这般心神不宁的。」 「啊?!」阿飞捂着胸口道,「没,没什么!舅舅送了本书给我,很无聊的......」 见他这般紧张,狄飞惊故作不在意地转了话题:「既然无聊就算了,在沙滩上站了半日渴得很,倒杯水给我好吗?」 阿飞忙转身去拿水壶,刚提起壶柄,一只手忽然在他腰带上一扯,然后游鱼般钻到怀里,摸出了藏着的那捲书。 看到狄飞惊得意洋洋的笑脸,阿飞吓得放下水壶,一手抓着腰带,一手抢过去夺:「真的没什么,快还给我!」 狄飞惊已经翻开了书卷,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啪」地将书丢在地面上:「这天底下,哪有舅父送外甥这个的?」 阿飞忙将书卷捡起来,塞回自己怀里,系好衣带,尬笑道:「他桌上东西很多,可能是我拿错了。」 狄飞惊坐下,冷哼道:「若是别个舅父也就算了,这位王岛主还真的可能送出这种礼物!」 阿飞低声道:「舅舅也可能是怕我不懂,故而......」 他实在是圆不下去了,只得走为上策:「那个,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狄飞惊却拉住了他:「阿飞,听说西班牙人的火枪很厉害,便是武功再高强的人也可能无法全身而退。」 阿飞点头:「是,你颈骨不好,我还是和舅舅说一说,让你留下来吧!」 「不,」狄飞惊站起身,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他,「我是说,咱们走这一趟很危险,也许会浪费个把月时间在不重要的事情上。」 他缓缓垂下眼睫:「你想不想,不留遗憾?」 阿飞一时没反应过来:「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狄飞惊嘆了口气,伸手从他怀里摸出那捲书:「其实,我也不懂男人该怎么在一起,这书借我看一看可好?」 阿飞面红耳赤,伸手要夺,书页却已被翻开,停留在某个不可描述的画面上,他立即烫了手般,缩回手去。 狄飞惊宛如看经史子集一般,面无表情地从头看到尾,遇到奇异之处,还恍然大悟地点头,有时又会不可思议地微微皱起眉。 他看得一本正经,波澜不惊。 阿飞却仿佛整个人都烧了起来,拿到书时,他曾大略翻了一遍,大概知道内容,眼见狄飞惊已看至最后一页,更是如遇火焚,恨不得原地消失。 狄飞惊看完了书,转头向他笑道:「就送了这个?」 阿飞破罐子破摔道:「还有这些!」 他从袖子里,掏出两只小罐子,放在桌上。 狄飞惊拿过去,细细看了罐子,又打开远远嗅了下气味。 他将罐子留下,把书推给阿飞:「你回去洗个澡,二更时分来找我吧!」 阿飞木头人般被推出舱房,大脑一片空白地回到自己房里。 忽然福至心灵,大叫一声,跳起身,跑到厨下要了两大桶的热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洗的干干净净。 他又忍着羞耻,将那捲书细细研读了一遍,眼看滴漏将要指向二更,才换上新衣服,疾步走到狄飞惊舱房。 房门虚掩着,未燃灯,月光碎银般洒了一地。 「阿路,」阿飞轻叫了一声,锁上门,慢慢掀开床帐,床上却没人。 他忽疑心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阿路怎么会是那个意思呢? 阿飞坐在床边,摸着冰凉整齐的被褥,阿路去了哪里呢?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 狄飞惊披着外袍,轻轻走了进来。 阿飞忙迎上去,见他湿着头髮,又转回身去找干布巾为他擦拭,低声道:「晚上海面上凉的很,你身子不好,怎么能这副样子出去呢?」 狄飞惊轻笑道:「这艘船上有座专门打造的浴池,你知道吗?」 「船上浴池?」阿飞惊道,「岂不平白增加了负重吗?」 第201页 「你舅舅的奇思妙想多着呢!」狄飞惊嘆道,「便是妙手班门的人在此,只怕也要为他的巧思折服。」 「妙手班门,那是谁?」阿飞奇道。 狄飞惊解开外袍,缓缓走向床边:「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舅舅既然送了那些东西给你,自然也不介意再借用一下浴池!」 他一件一件褪下衣衫,躺在床上时,确实没有什么是更重要的了。 阿飞的眼里心里,已完全只剩下了床上的玉人。 狄飞惊闭上眼睛,心中想的却是他刚走进浴池时的场景。 浴池里面刚放好了热腾腾的一池水,还备好了换洗衣物,澡豆、香花...... 怜花公子,对人心的谋算与掌控简直可怕! 可是,倘若你以为有了今夜,就能牵绊住我狄飞惊,却是算错了。 狄飞惊唇角弯出一丝笑容,心道,若李寻欢他们的故事是真的,也许被牵绊走的是阿飞呢! 身后重量一沉,是阿飞躺了上来。 他缓缓转过身子,偎靠在少年人火热的肩头,将低语吹拂在阿飞的颈边: 「阿飞,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第129章 三个修女 阿飞醒来时,天已大亮,船身在微微摇晃,似乎已经起航。 昨夜的极乐依然残存在身上,手下是细腻柔润的触感,他并没有睁眼,只是轻轻将手拿开,把软被掖了又掖。 狄飞惊显然是累极了,只轻「唔」了一声,就又沉沉睡去。 阿飞靠得近了些,细细数他卷翘的眼睫,看他微微泛粉的面颊,心底爱恋翻涌,恨不得时光永远停驻。 有人敲门,阿飞忙纵身跃起,轻无声息地跳下床,披上外衫,打开一条缝隙,轻声道:「什么事?」 那年轻僕人似乎吓了一跳,又回身看了下舱门结构,确定是白公子的卧房,才低声用爪哇语回道:「少岛主,岛主请你和白公子过去一趟!」 阿飞点头,挥手道:「你先去吧,说我随后就到,不必再来拍门了。」 僕人忙点头称是,躬身后退着走远。 阿飞返身回到床边。 狄飞惊已经睁开眼睛,眼尾还带着些微的红肿。 昨日后半夜,他整个人仿佛水做的一般,面上也忍不住开始流泪,阿飞怎么亲吻哄宠都止不住。 幸而,两人都知道,那是快乐的眼泪,也就听之任之了。 阿飞绞了块冷布巾,递过去给他敷眼睛,柔声道:「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先去看看。」 狄飞惊点头道:「也好,我现在身上酸软得很,实在起不来。」 阿飞红了脸,低声道:「是我昨夜太过分了些,下次你若说不要了,我一定停手。」 狄飞惊垂头道:「无妨,我也觉得很好。」 两人对视一眼,又齐齐转开,都后知后觉地开始不好意思了。 阿飞轻咳一声:「你再躺躺,我去去就来!」 他站起身,又忍不住回头,在狄飞惊脸上亲了一亲,低声道:「一刻也不想离开你!」 阿飞简直是飞奔至王怜花处,推开门,叫道:「舅舅,什么事?」 房内坐着一个黑衣、高鼻、深目的西洋女人,正虔诚地跪坐在垫子上祈祷。 阿飞退后一步,结结巴巴道:「对不住,我可能走错了房间。」 他刚要退出去,那黑衣女人眼波一闪,笑道:「小阿飞,昨夜感觉如何?」 却是王怜花的声音,阿飞舒了口气,意识到他的问题,又绯红了脸,顾左右而言他:「那个,舅舅,你为什么扮成这个样子?」 「在马尼拉城,还有比这更安全的装扮吗?」王怜花起身,优雅地转了一个圈,「小贝是修道士,咱们都扮做修女,就算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总督府,只怕也没人发现。」 阿飞坚定地摇头:「我不要扮女人!」 王怜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那我们勇敢的小阿飞,是打算用血肉之躯闯过火枪队喽?」 「我,」阿飞一时顿住,期期艾艾道,「我也扮做修道士可以吗?就像小贝那样!」 「也行,」王怜花起身坐到梳妆檯前,对着镜子整理了头髮和修女帽,「只要你西班牙语说得很熘,还能背诵一段拉丁文的天主教义,没问题啊!」 阿飞无言。 王怜花回头,仔细端详了他的五官和肤色:「眉骨深,大眼睛,肤色白,稍微修饰下就可以了!」 见阿飞还是有些不情愿,他继续道,「况且,扮修女还有个很大的好处,可以一直垂着头,不说话,也不会有人在意。」 若是如此,对阿路岂不是大大的便利。 阿飞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坚持道:「我们可是一句话都不说的,此事过后,舅舅不能再拿此事取笑!!」 「放心吧,我难道不是和你们一起扮女人嘛!」 王怜花从柜子里拿出两套衣服,塞给他道,「好好拿着,这可是你东方嫂嫂的手艺!」 黑布做成的长袍,白色蕾丝纱巾,东方不败还炫技般地绣上同色花纹。 阿飞哭笑不得地捧了回去。 狄飞惊还躺在床上,见他捧着东西回来,坐起身轻笑道:「你那好舅舅,又送你什么好东西了?」 阿飞将衣袍放在一边,细细给他解释了一遍。 狄飞惊倒是无所谓男子气概,甚至还带着些赞赏:「能兵不血刃地进城,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第202页 他扶着腰下了床,将衣服拿起来比划一下,笑道:「尺寸正合适,针脚细密,裁剪精细。想来王岛主昨日託付李夫人做的,就是这个了。」 他摸着衣袖上精緻的绣纹,低声道:「阿飞,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嚮往你哥哥嫂嫂那样的神仙眷侣,但有一点儿你须得明白。」 「李夫人以女人自居,他会将烹饪、女红、照料丈夫当作天经地义的事去做。但我,永远不会像李夫人那般!」 阿飞听他嗓音低落,忙拉住他手,柔声道:「阿路,我永远不会那样想你!咱们俩互相照顾,酒楼吃饭,成衣铺买衣服,不需要有人会做饭、懂女红!」 狄飞惊笑道:「那可是需要不少银子呢,你想好今后做什么营生了吗?」 「听说沈大侠年轻时曾做过赏金猎人,我也可以;而且,我还会打猎,再不济,街头卖艺......」阿飞拍着胸脯道,「阿路,我一定会养你的!」 狄飞惊在他头顶上轻拍了一记:「说好咱们互相照顾,我可不需要你来养活。」 他缓缓地开始换衣服,仿若漫不经心地道:「如果回到六分半堂,咱们就不需要为这些琐碎小事伤神,你的绝世剑法也有用武之地。」 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到六分半堂的名字,阿飞心中一动,却没接话。 哥嫂隐约说过阿路的来处,他心底也有些猜想。 两人换好衣服,对着彼此的装扮忍俊不禁。 王怜花带着妆盒过来,为他们修细眉毛,加高鼻樑,敷上一层细粉。 三人站在一起,毫无疑问就是三位身形高挑的美貌修女。 小贝从漫天书海中抬头,不由得哇哇大叫:「主啊!你们真是我见过最美貌的修女了!」 马尼拉城,护城河蜿蜒环绕,城墙高耸,上筑大炮工事,下有兵士守卫。 城内外人来人往,不乏黑衣修士、修女穿梭在人群中,但小贝等人仍然吸引了众多目光,只因这一行四人太过耀眼了。 狄飞惊低声道:「你就不能把我们打扮得低调些吗?」 王怜花轻哼一声,道:「泯然众人,沈浪怎么找得到我们呢?」 守城兵士对神职人员十分礼遇,甚至都没敢仔细看他们的脸,只草草验了小贝的身份,就恭敬地放行了。 城内高楼林立,走在街上的,多是高鼻深目的西洋人,偶有面黄肌瘦的本地人驮着货物缓缓走过,华人更是少见。 许多家店铺门口,挂着一排通缉画像,除了李寻欢夫妇,还有一个面目模煳的灰衣人,悬赏价遥遥领先。 王怜花看了一眼,笑道:「这除了衣服和髮型,几乎毫无相似之处嘛!」 小贝低声道:「其实在西方人眼中,你们长得大多一般模样,李大侠夫妇人品出众,画像还算是很有几分形似呢!」 街中心人群聚集,阿飞极力看了两眼,惊唿道:「他们在做什么?」 「绞刑架!」小贝在胸口划了个十字,「上面写着海盗、小偷、抢劫犯!」 阿飞怒道:「那样一个小女孩,也会是海盗吗?」 他一手摸到腰间的剑,举步就要走过去。 狄飞惊拉住他,低声道:「稍安勿躁!」 王怜花道:「靠过去,看看再说。」 四人假装顺路,脚步匆匆穿过人群,围观的人见他们黑衣黑袍,挂着十字架,都忙让开一条道。 小贝径直走到绞刑架前,对着一排即将挂上绳索的人划了个十字,大声道:「愿上帝拯救你们的灵魂!」 然后,开始一长串的祷告词。 行刑人员只得停下,有个红牛肉一般脸庞的大个子道:「神父,这些人的灵魂已经没救了,您就别浪费时间了。」 小贝依然虔诚地祈祷。 阿飞看得分明,低声道:「他们,大多是华人!」 王怜花仔细看了他们身后的木牌,低声道:「他们被控告为大海盗林阿凤的下属,咱们此时不宜轻举妄动,容易暴露身份,不如先找地儿换了衣服再说。」 阿飞摇头:「不行,这些人就要被绞死了,等不了那么久!」 他将狄飞惊推给王怜花道:「舅舅,你先带阿路离开,我出手救人!」 王怜花低嘆道:「咱们一起进来的,你一出手,连小贝都跑不掉了!」 正僵持间,高高的塔楼上忽然跃下一道灰影。 围观人群仿佛瞬间被点燃了,大声欢唿道:「gris persona!」 显然,这个劫法场的灰影人才是大多围观人士期待的重点。 行刑人员也早有准备,迅速后撤,一排火枪手应声而出。 「咚咚咚」,数声震耳欲聋的枪声过后,那个灰影被打成了碎片,且在空中燃烧起来,冒出浓浓的黑烟。 众人乱成一团,只听得到惊唿声、咳嗽声,到处都是火药过后的硝烟余味。 阿飞剑已出手,却被狄飞惊紧紧拉住,「莫急!」 浓烟缓缓散去,绞刑架上的一排犯人已经消失不见,燃烧的灰烬飘落地面,只留下一地草木灰。 人群慌乱,王怜花也已不见。 狄飞惊拉住阿飞和小贝,低声耳语:「不要慌,假装惊恐地离去!」 三人挤过乱糟糟的人流,隐入一条小巷不见了。 小巷半里开外,一座破败的小院子里,修女装扮的王怜花,堵住了真正的灰影人: 第203页 「沈大侠!做得好大事!」 第130章 灰影侠 黑衣修女一出现,院子里就充满惊慌失措,女人、孩子们惊声失叫,飞奔至灰衣人背后,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男人们冲到墙角,争相去拿棍棒、门栓。 那灰衣人张开双臂,拦住众人,缓缓扯下蒙面的灰布,露出一张充满魅力的俊容。 沈浪微笑道:「王怜花,你来晚了!」 王怜花扯下修女帽,乌髮披散而下,冷哼一声道:「预拂青山一片石,与君连日醉壶觞!你就那么笃定我会来?」 「你当然会来,」沈浪微笑道,「因为这里有你的朋友!」 王怜花苦笑:「对,我的朋友们需要我,我怎会不来?」 他一一看过院中茫然无措的男男女女,嘆道:「还是没有猫儿他们的消息吗?」 沈浪道:「有一点儿线索,但我须得先把这些人託付出去,才敢去查证。」 王怜花拎着修女帽,笑道:「还好我带了人来,否则你就白等了。」 沈浪摇头道:「我只信任託付给你!」 「我也只信任我自己,」王怜花昂头道,「所以,不论你要去哪里查证,都得带上我!」 沈浪苦笑:「那就让我们先去见见需要託付的人吧!」 他安抚了院子里的人,带着他们进了屋子,屋内杂乱无章,杂物下是一个地道。 一阶阶走下去,下面是一间约莫十丈有余的小室,另有几十个蜂窝一般的洞室交错在四面。 萤烛光辉下,约莫有三十多个灰头土脸的人,一起抬头看过来。 王怜花咋舌道:「沈浪啊沈浪,看来这些日子你就没有闲下过。」 沈浪将新来的人安置进去,与两个中年男人交谈一阵,重新分配了食物。 这些人对沈浪十分恭敬信服,很快接纳了新来的人。 「这些人得尽快转移,」沈浪领着王怜花在各个洞室转了一圈,低声道,「这地下室每日都在扩充,但还是赶不上添人的速度。」 王怜花奇道:「这么多人,你怎么养活他们呢?」 沈浪神秘一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哦,」王怜花笑得促狭,「原来沈大侠是去做梁上君子!」 「也不尽然,」沈浪拉着他走到一边,笑道:「其实多半还是靠的怜花公子的功劳呢!」 王怜花疑惑了:「我?!」 沈浪点头:「对,你还记得此前打沉的那座海盗船吗?我在城里遇到那位络腮鬍子船长,就假称给他短效解药,逼他供给食物、传送消息!」 「怪不得十天到了他也不来找我!」王怜花恍然,「还以为洋鬼子不怕毒药呢!」 一个小姑娘端着碗米煳一样的东西,走过来递给沈浪,用不太标准的汉语道:「灰影叔叔,给你吃!」 沈浪摸摸她的头,接过来喝了一口,向王怜花道:「必须赶快把他们弄出城去,孩子们长期呆在地下,不健康。」 王怜花摸着鼻子道:「你若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他们弄到我的凌波岛去!」 沈浪道:「你说!」 王怜花咬牙道:「我要你和我试一试,我不想再这样不上不下地煎熬了。行,还是不行,咱们早些下个结论吧!」 沈浪忽然笑了,轻轻捏了下他的脸颊:「傻瓜,我既叫你来,难道是想这般不上不下地吊着你吗?」 王怜花愕然:「你,想明白了?」 「那日,离开布吉岛时,你孤零零地站在沙滩上,海风把你的红衣服吹得飘起来,仿佛要成仙而去。那一瞬间,我就想......」 沈浪突然止住,含笑看着王怜花。 王怜花急得跳脚:「你就想什么啊!」 沈浪上前一步,附在他耳边道:「就想跳下船,不管不顾地抱住你,将你永远留下!」 王怜花整个人都呆住了,沈浪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呆若木鸡的样子,既觉得可爱又觉得心疼。 他摸摸他的脸,低声道:「但我还得先找到七七,这是我欠她的,你能理解吗?」 王怜花乖巧地点头:「我明白,我会帮你的!」 他忽然上前一步,扑进沈浪的怀里,大声道:「抱抱我!」 沈浪搂住他,低声道:「你这一身打扮,若是西班牙人见了,难免要绞死我呢!」 王怜花靠在他怀里,低笑道:「你的悬赏额全城第一,难道他们是要通缉你回去吃席吗?」 周围人大多不通汉语,见他们忽然拥抱在一起,都拍手欢唿起来。 沈浪一口喝完了那点儿米煳,拉着王怜花与他一起出去。 王怜花心疼得要死,愤愤道:「你每日就吃这么点儿东西吗?这些不相干的人,就这般重要?」 沈浪熟练地封闭地道入口,又洒均匀地板落灰,轻巧无痕地走了出去,回首笑道:「他们是咱们流落在外的同胞,岂能任外人欺凌了去?」 王怜花跟在他身后,小心地不落下脚印:「这些事,应该由大明朝廷出面才是,咱们做再多,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沈浪嘆道:「他们大多是南来北往的行商,朝廷歷来以商为贱,这些西班牙人又打着剿除海盗的名义,朝廷哪里还会管呢?」 王怜花咬着嘴唇,恨恨道:「不管怎样,我得先让你去饱餐一顿!」 第204页 他套上修女帽,轻飘飘出了院子,在小巷子里兜了两圈,才走到街上。 到了街上饭馆,王怜花出手就是一大把金叶子,鸡鸭鱼肉买了两大包,又买了两瓶上好葡萄酒。 饭馆伙计们见这修女出手如此阔绰,都有些惊呆了。 王怜花抱着一堆吃的,快步走到小巷里,四顾无人,才施展轻功,又兜回那个小院子。 沈浪正靠在院中土石上晒太阳,被王怜花塞了一大包鸡鸭鱼肉,不由苦笑道:「我清汤寡水了这么久,你也不怕我吃坏了肠胃?」 「从没听说过,哪位武林高手会吃坏肚子的,」王怜花拿出一条清蒸鱼,剃了鱼刺就往他嘴里塞,「先吃点清淡的。」 沈浪被餵食了半条鱼,喝了半瓶葡萄酒,忙摇手道:「可以了,再吃就真的撑住了!」 他将食物小心地收起来,向王怜花道:「这些鱼肉拿给他们熬粥,孩子们都能喝一碗,也好补补身体。」 王怜花只得跟着再下去,众人闻到香味,都围了上来,千恩万谢地从沈浪手上拿走了食物。 王怜花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给沈浪擦手,心疼地道:「你平时住在哪儿?不会都睡在屋顶上吧?」 沈浪笑道:「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聚在一起,不警醒些怎么行呢?」 「你该早些叫我来,」王怜花看着他通红的双眸,「即使咱们只是朋友,我也一定会来的。」 沈浪握住他的手,嘆道:「我知道,我本已决定以朋友的身份拜託你,将这些人运出去。」 「可当你出现在我眼前的一瞬间,我就改主意了。就算我一去不回,也得让你知道,你是被珍爱着的!」 王怜花狠狠地掐了下他的手心,笑道:「你还算了解我,我这样惊才绝艷的风流人物,倘若一辈子只能单相思,怄也怄死了!」 「若能与你两情相悦,哪怕只有一时一刻,我也是真快活!」 沈浪笑道:「不会只有一时一刻的,这天底下还没有能困住我沈浪的地方!」 「说来说去,朱七七到底在什么地方?」王怜花咬牙道,「这丫头不会闯入总督府了吧?」 「只是猜测,」沈浪嘆道:「听那中了你毒药的鬍子船长说,总督府新来一位大明公主,明艷绝伦,让人不可逼视,还带着一位武功高强的侍卫。」 「我猜,也许是七七和熊猫儿。」 第131章 你为何而来 灯如豆,人影昏黄,沈浪俊逸的笑容若隐若现,恍若梦里。 王怜花拉着他走过几个洞室,在一处无人的角落站定。 他微微仰起面庞:「你亲亲我!」 沈浪无奈笑道:「咱们还在讨论正事呢!」 「我还是有些不能相信,」王怜花坚持道,眼眸中隐含哀伤,「你当真愿意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吗?」 沈浪缓缓靠近,近得能触及彼此的唿吸。 王怜花整个人都战慄了,他一生亲近过许多人,这一刻,却如刚知人事般无措。 只听沈浪低语道:「男人、女人不重要,只是……」 他面上忽然现出为难的模样:「这脸蛋上敷的粉,太多了些!」 飞在空中的心,蓦然砸入地底! 今日为了扮白人修女,王怜花面上确实敷了些粉,想到刚以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索吻,他简直羞愤地要死过去。 一掌疾出! 他要打退沈浪,挽回体面,却被突然覆住了嘴唇。 沈浪在他唇边笑道:「也就这处,还能尝出些本来的味道!」 王怜花瞬间全身酥软了下去,本要击在沈浪胸膛上的手,柔柔地攀上了他的肩颈。 两人已是久经人事的年纪,最初的惊骇过去,王怜花立刻反客为主,将沈浪的唿吸都夺了去。 有轻快的脚步声靠近,沈浪不动声色地错开面庞,作出刚说完悄悄话的姿势,慢慢拉开与王怜花的距离。 方才送米煳的小女孩,又颠颠地端过来一碗肉粥:「灰影叔叔,很香的,快尝尝!」 沈浪弯下身子,摸摸她的头,慈爱地道:「丫丫拿去吃吧,叔叔吃过了!」 小女孩歪着头,忽然笑道:「叔叔,嘴红红,吃肉肉!」 她轻快地端着粥碗跑走了。 沈浪直起身,促狭地看向王怜花。 王怜花面上红晕未消,喘息未定,却已换了副正经模样: 「所以,朱七七在总督府做大明公主,比你在这儿钻地洞舒服多了,为何急着找人帮忙?」 沈浪也已开启谈正事模式:「西班牙人对我大明觊觎已久,如今有大明公主突然出现,必会第一时间派人北上,联络两广官员,藉机寻找与大明的通商机会。」 他嘆道:「她的身份迟早败露,岂能不让人着急?」 王怜花沉吟道:「若不是朱七七呢?」 「就算不是为了七七,这个总督府我也闯定了!」 沈浪正色道,语气镇定而充满勇气, 「治本还需清源,否则,就算我在这儿劫一辈子的刑场,又能救得几人?」 王怜花笑道:「治本清源的话,你得杀到西班牙去才是!」 「那就远水救不了近火了!」沈浪笑道,「不过,等此地事了,我当真要到那里去一趟,亲身见证一番咱们生活的地方,是不是真的是个圆球!」 第205页 王怜花立刻道:「我和你一起去!咱们泛舟海上,一辈子不下船了!」 沈浪捏捏他的下巴:「只要你耐得住寂寞,沈浪自当奉陪!」 王怜花又有不满了:「你干嘛总捏我的脸,当我是个小孩子吗?」 「知道你身上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什么吗?」 见他红了脸,垂头作出害羞模样,沈浪忙自揭谜题,「别想歪了,我指的是你身上这副孩子气!」 沈浪揽住他,低声道:「与你初相识时,我就觉得你是个缺爱的孩子,靠一些恶劣的小手段来保护自己,就像一只小刺猬挥舞着自己仅有的几根刺!」 「其实内里,比谁都柔软,都缺人疼爱!」 王怜花侧过脸颊,在他颈边道:「你知道你哪里最吸引我吗?」 他继续道:「你总是用这份若即若离的宠爱,来诱惑我!」 「现在,你既招惹了我,就得爱我一辈子!」 「一个人,一辈子被休掉一次就够了。」沈浪苦笑道,「我再不好好哄着王公子,难道要做二次弃夫吗?」 王怜花如飘云端,有一瞬间,他甚至理解了李夫人那副甘之如饴的贤惠模样。 也就一瞬间,这个做「贤妻」的念头就如泡泡一般炸开,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眼珠一转,刚要开口。 沈浪立即抢在前面,将他的坏主意堵了回去:「好了,去找阿飞他们来吧!」 他轻推王怜花一下,低声道:「今日我刚劫了刑场,他们必定不会想到我还敢再去闯总督府。今夜,就是最好的机会!」 王怜花轻哼一声:「你怎么知道来的是阿飞?」 「你当真还需要我慢慢解释?」沈浪抱臂挑眉。 王怜花摆手,抬步就要往外走,又被沈浪拉住,只听他缓缓道:「那位小贝神父,很重要!」 两人目光交错,王怜花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若硬闯不行,也许还能交换人质。 他带好修女帽,整理妆容,走出了藏满囚犯的小院。 王怜花直奔最近的天主教堂,小贝是虔诚的修道士,坚持要把教堂当作众人汇聚的集合点。 阿飞听到沈浪无事,明显地松了口气。 听到有人需要帮助,他立时就站了出来,一把扯下修女装,露出腰间长剑。 却被王怜花拉住,兜头又罩上修女服:「衣服到了地方再换,省得路上图惹是非。」 想到要被沈浪看到自己这副模样,阿飞脸都绿了。 幸而狄飞惊善解人意,拉他到卧房内,打开随身带来的包袱,挑了一套藏青色短打,替他套在里面,微笑道:「进了门,脱了外衣就是了。」 见阿飞脸色还残留着粉底,他用布巾沾了水,一点点替他擦去:「我们阿飞已经够白了,不需要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又将他头髮低低束住,对镜一看,正是个俊秀无双的少年郎;罩上修女袍子,垂下眉眼,也充的过去。 阿飞这才欢喜了些:「阿路,你太好了,不像舅舅,就喜欢看我笑话。」 狄飞惊又为他细细地描绘了眉毛,柔声道:「是你长得太好了,怎么打扮都好看。」 「你才是最好看的,」阿飞低声道,凑过去亲他眉眼,「这世间,没有人比得过你!」 狄飞惊微微一笑,柔顺地闭上眼睫,心中却道:我一个人,可抵得上这世间你所在意人的总和? 两人携手出来,王怜花向狄飞惊使了个眼色,当先走了出去。 狄飞惊会意,轻拍阿飞的手道:「你在此地略等一下,我也换下衣服。」 他跟了出去,王怜花正站在圣坛下,背手细看上方的圣母像。 「这马尼拉城聚集着成千上万的外国人,他们不远万里,漂洋过海而来。有人追逐财富,有人迫于命令,还有人是为了这些缥缈无踪的神。」 「狄公子,你为何而来?」 狄飞惊垂头,反问道:「王岛主也不像是会管闲事的人,又为何而来呢?」 王怜花坦荡荡地道:「我自然是为了沈浪!」 「我说是为了阿飞,」狄飞惊毫不示弱地抬眼,「王岛主信吗?」 「信!」王怜花笑道,「为何不信,我们阿飞那样讨人喜欢,怎么会有人不爱他呢?」 他转过身,透过雕花窗,可见有三个本地人正弯腰修剪草坪,一个白髮神父蹲在廊下摆弄花草。 静谧悠闲的午后时光中,王怜花幽幽问道:「小贝,还在房里写书么?」 他声音压得很低,狄飞惊也低声回道:「他进了教堂就说要给国王写信,还未出过房门!」 「守住他,」王怜花不容置疑地道,「不许他走出这座教堂与外人接触,若有必要,将他劫持出马尼拉城!」 狄飞惊瞬间会意,他只问了一个问题:「让阿飞一个人少年人独当一面,你们不担心吗?」 「他是你的情人,不是你的儿子,」王怜花挑眉笑道,「对他有点儿信心吧!」 对狄飞惊的留守,阿飞倒是十分贊同。对他来说,阿路本就只是个颈部残疾需要保护的文弱书生。 回到小院,日已偏西,沈浪将地道锁死,对阿飞道:「你就藏在樑上,非必要不要暴露自己!」 他顿了顿,又道:「不要怕,我和你舅舅天亮前必回!」 第206页 阿飞昂头道:「为何要怕?」 沈浪只是笑笑,他已换上夜行衣,便隐身至房顶四周查看。 王怜花脱下宽大的修女袍,慢慢繫紧头髮,低声道:「若当真抵挡不住,就退回到教堂里去!」 见阿飞要反驳,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你若有了危险,难道教堂就必然安全吗?这地道里的人未必立刻就死,保全自己,才能再图将来!」 「何况,还有你的阿路在等着你呢!」 第132章 夜闯总督府 总督府,处于众多建筑拱卫之中,是一座防卫森严的城堡,中间有着大片毫无遮挡的草坪。 沈浪引着王怜花,轻车熟路地隐身于一株纳拉树上。 借着枝叶的掩护,他指着城堡中心塔楼一处微弱的灯光道:「据说,那位大明公主就住在那里。我探过几次路,要到达那座塔楼,必须穿过草坪,越过城堡主楼。」 王怜花极目四望,至少有三队火枪手在院子里循环巡逻,城堡主墙上不时闪过几点红光,显然有人在值守。 他轻笑道:「怪不得沈大侠也不敢轻易闯入,寻常人穿过这片草坪的功夫,就得被打成筛子。」 沈浪伸手指了下不远处的墙根,五只高大健硕的猎犬,无声地俯卧在阴影里。 王怜花也嘆了口气道:「我看还是算了,不如明日乔装打扮了,跟着小贝来碰碰运气。」 沈浪笑道:「想不到,王公子也会有长他人志气的一天。」 他在王怜花肩头一拍,轻声道:「别做声!」 突然扬手,一粒飞石掠过空中,正打在其中一只猎犬的嵴背上。 那猎犬跳起身,狂吠起来,其他猎犬也不甘落后,吵的整座总督府都热闹起来了。 一队火枪手立即奔了过来,另外两队则围着城堡散开,主墙上的红点瞬间都熄灭了。 王怜花咋舌:「好训练有素的护卫!」 「嘘!」沈浪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屏息凝神!」 两人展开龟息功夫,一动不动地俯在繁叶之中。 墙内已燃起数十只火把,跟着猎犬到处搜寻。 沈浪揽着王怜花,一手仍覆在他唇上,两人几乎叠在一起,一丝声息也没有。 猎犬领着人群涌过树下,又哒哒哒地跑远了。 沈浪伸手再扬,一枚带着他体温的石子落在城堡大门外。 猎犬的耳朵极灵,并不如人类般被跑动的喧闹遮蔽,立即换了目标,向着城堡狂奔而去。 如此这般,用不了十枚石子,猎犬已带着人群绕着城堡狂跑了一圈。 沈浪的手心突然湿热了一下,他收回手,王怜花的眸子亮晶晶地,正满是坏笑地看着他:「沈大侠,遛狗一把好手啊!」 「乖一点!」沈浪轻斥,「否则,就将你丢下去引狗!」 「你要是捨得,我毫无怨言!」王怜花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手臂上,有恃无恐地挑眉。 担心他掉下去,沈浪只得展开双臂揽住他,低嘆道:「你若是无聊,这次由你出手,如何?」 墙下的猎狗,已经绕过城堡,又哒哒哒地跑了回来。 王怜花笑道:「这有何难?」 两人又静静潜伏了一会儿,等待猎狗重新卧下,火枪队重新归位,王怜花扬指出手,一枚石子打在同一只猎犬的后臀上。 那猎犬又呲牙咧嘴地跳了起来,新的一轮骚乱重新开始了。 如此折腾到子夜时分,猎犬们都吐着舌头卧在地上。 火枪手们更是忍无可忍,他们的铠甲、火器都极笨重,跟着猎犬狂奔半夜简直要命,大多东倒西歪地瘫软在地上。 城堡的大门打开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站在门口,用西班牙语大声呵斥。 趁众人目光转移过去,沈浪与王怜花悄无声息地熘下城墙,点了墙下阴影里两个火枪手的穴道,拎小鸡一般提过城墙,丢在早就踩过点的一处窝棚里。 猎犬又大声狂叫起来,却只引来一阵喝骂。 沈浪换了衣服,将那两人剥得精光,捆在一起。 王怜花刮下那两人的头髮鬍子,飞快地为两人粘上,又从怀里摸出笔、粉等易容之物,在沈浪脸上涂抹数下,口中也不闲着:「干脆一刀一个送走算了,来日咱们被追捕时,这两个黄毛一定跑得也不比别人快!」 沈浪在他帽子上轻敲一下:「快走吧!」 他两人又熘进城墙里,原样还瘫在地上的阴影里,作出无精打采的样子,耷头耷脑听人训话。 那军官训完话,呜哩哇啦发出一长串指令。 沈浪低声道:「他在让大家恢復巡逻秩序,你可记得这两人所在的队伍吗?」 王怜花笑道:「就只你会过目不忘?」 他站起身,大大咧咧地插入中间那支队伍里,无精打采地背着枪,挎着腰站着,站在队首的小队长丝毫没看出不对,还呜哩哇啦地呵斥他站好。 沈浪站在队尾,简直忍不住笑意。 他们早已看得明白,这只火枪队正负责在城堡周围巡逻。 此时已接近换班时刻,小队长训话一通,又领着众人巡视一周,就命令交接。 巡视时,沈、王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城堡内部,等众人回到兵士寝楼,他二人就假作说话,站在楼梯口。 换班下来的兵士早就累得有气无力,进了房间,大多人一头摔在床上就开始打唿噜。 第207页 只那小队长还撑着在门口招唿沈、王二人,呜哩哇啦一通喝叫。 沈、王二人装出恭敬模样,点头不止,又装模作样地脱着盔甲,要回去睡觉。 待小队长房门关上,唿噜声响起,二人立即丢下亮闪闪的铠甲,对视一眼,默契地分头行动,将一排楼道里的十三个人都点了睡穴。 然后,两人借着夜色爬上了城堡内墙。 城堡由三座主楼组成,以空中长廊相接,沈、王二人攀上廊顶,借着中间的镂空雕花,轻巧地落入廊内。 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僕,正睡眼惺忪地提着油灯走过。 两人忙闪身在一个圆柱后,靠悄无声息的走位闪避过灯光。 待女僕的身影消失,王怜花低笑道:「若是这府里的人,都规规矩矩睡在床上,倒也简单了。」 他说话时,紧贴在沈浪耳边,即使光线昏黄,也可清晰看见沈浪的耳朵开始发红。 王怜花又道:「若是此时咱俩还没有互通心意,沈大侠不得不挨我这么近,一边不承认爱我,一边又脸红心热地不敢看我,该多有趣啊!」 沈浪嘆道:「你是要有趣,还是要我承认爱你?」 王怜花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你爱我吗?」 「你猜!」沈浪轻笑一声,转身越过长廊,走过一排房间,从窗户翻出,攀上房顶。 王怜花忙随后赶上,两人俯身在房顶上,向远处塔楼眺望。 王怜花低声道:「我猜那里面的一定不是朱七七,以那丫头的耐性,方才的热闹竟然没探头出来看,也太不正常了些。」 沈浪蹙眉道:「也许,他们已经失去了行动自由。」 忽听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忙隐身于屋嵴之后,悄悄探出半只眼睛。 只见约有三十个人的火枪队伍正踢踢踏踏跑过草坪,在一个金髮军官的指挥下,站在大门口。 不一会儿,又一个腆着肚子的胖军官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满脸络腮鬍子的人。 沈浪轻咦了一声:「是他?」 「谁?」王怜花探头看了一眼,「啊,是那个鬍子船长!」 胖军官讲了几句话,忽然将鬍子船长踹翻在地,拔枪对准了他。 王怜花轻声道:「这大鬍子不知道你们的藏身处吧?」 「不知道,」沈浪低声回道,「我一直很小心,让他把食物、药品放在三里开外之处。」 那鬍子船长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开口说话,胖军官又大声吆喝了几句。 大门打开,兵士们踢踢踏踏地出了总督府,向着南边去了。 因离得远,且又是西班牙语,王怜花几乎没听懂,只看见沈浪的脸色慢慢变了。 他摸索着握住王怜花的手:「他们要去搜捕灰影,且已锁定了那附近的三条街道!」 沈浪侧过脸颊,在王怜花耳边道:「我得去把他们引开,那么多老弱妇孺,阿飞应付不来的。」 王怜花立刻回道:「我和你去!」 沈浪摇头:「我已经来观察过几次,他们的兵力有限,又有十来个人被咱们制住了,如今几乎可以算做倾巢出动,府里剩余人手不足二十个」 「咱们好不容易进来了,今夜,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他仰头看了眼幽黑无光的塔楼,坚定地道:「你去找七七和熊猫儿!」 王怜花掐住他的手,低声道:「我也可以穿灰衣,他们不会发现的!」 「你不是最喜欢我宠爱你的样子吗?」沈浪在他唇上亲了亲,低声道:「去吧,若是见机不对,就先让自己跑掉!」 说罢,他迅速滚落屋顶,消失在黑夜中。 王怜花伏在屋嵴上,远远看到附近的军营也亮起了灯光,一队军马守在了城堡外围,更多的人马奔向南方。 他深吸口气,借着黎明前浓深夜色的掩护,向那座高高的塔楼掠去。 第133章 七七 塔楼高耸而立,借着与主楼相连部分,王怜花终于攀到塔楼城墙上。 这楼的窗台设计得都极小,王怜花绕了一周,才找到一处装着玻璃窗的大窗户。 他运力于指尖,用指甲将玻璃轻轻切下,小心翼翼地端着玻璃跃入塔内。 两个端着火枪的西洋人,正坐在地上打瞌睡。 王怜花点了他们的睡穴,仍摆好姿势,才轻飘飘地上楼。 黎明前的夜最黑,也是人类睡得最沉的时候,又经歷了前半夜的折腾,一路几乎没有遇到在外游荡的人。 顶楼的房门上,镶满了珍珠和金丝,王怜花试着推了下,锁得甚紧。 他拔下头上缠丝髮簪,慢慢拉出一根细丝,插入门锁之中。 「咔哒」一声轻响,王怜花推开了门。 先走过一间起居室,琳琅满目地摆满了瓷器和字画,配着西洋沙发,颇有些不伦不类。 王怜花推开正中的卧室门,雪白的流苏帐下,躺着一个美艷绝伦的女人。 正是朱七七! 王怜花忙上前推她:「七七!」 却久推不醒,王怜花仔细查看了她的口鼻之处,确是睡熟了,也许是用了加深睡眠的药物。 他摸出刚开门的细丝,在朱七七头顶穴道刺了一下。 朱七七的第一反应是尖叫,然后才摸索着去枕底拿刀。 王怜花早有预料,一手捂上她的嘴,一手按住她的枕,低声道:「是我,王怜花!」 第208页 朱七七杏眼圆睁,一把拉下他的手,轻呸一声道:「你在地上打滚了?怎么满手的灰!」 王怜花苦笑:「你要是爬墙上来,手绝不会比我干净!」 他抓过衣服,丢在朱七七身边:「上,我带你走!」 「我为什么要走?我们的目标还没达成,才不要半途而废。」 朱七七又躺下了,捂着头哼道,「我的头为何这么痛!」 王怜花忧心沈浪,顾不得解释,先问:「什么目标?」 「清剿海盗啊!」朱七七得意地道,「然后我们发现住在这城堡里的总督,就是最大的海盗头子!」 王怜花哼了一声,道:「所以你们就假称大明公主,混进来要刺杀这个大海盗头子!」 「对喽!」朱七七揉着脑袋,低笑道,「这主意很不错吧?」 王怜花道:「你们来了几天?一共见了那总督几次?」 朱七七道:「十二天,他每天都要来找我聊天,也就是见了十二次!」 「那么,你们为何还没有得手?」 「他排场大得很,每次都被许多人簇拥着,我们担心一击不中,被火枪手们围攻了。」 朱七七想了想,又道,「但最近跟着他的人有在减少,我想他正在对我们放下戒心呢!」 「哦,」王怜花心底有些好笑,「你们中的熊猫儿和朱羽呢!」 朱七七眨了眨大眼睛,道:「他们是男人,自然不好和我住在一起!」 王怜花没好气地道:「所以,你们就被分化开了,至少你得把孩子留在身边吧?」 朱七七不服气道:「那总督说了,他们那里有身份的人都不会亲自教养孩子,我作为大明公主,自然也得把孩子交给侍卫总管。」 王怜花嘆道:「还好,你没把孩子交给外人!」 朱七七道:「小羽语言不通,交给别人岂不是吃个饭都难嘛!」 透过玻璃窗,东方已隐隐发白。 王怜花推她道:「你先穿好衣服,收拾些东西,告诉我熊猫儿和朱羽在哪儿,我去找!」 话音未落,墙角挂着的铃铛突然响了起来。 朱七七惊道:「有人要来,快!钻到柜子里去!」 王怜花刚将柜门关上,卧室的门就开了,一个本地女僕走了进来,蹲身行礼,用不太流畅的汉语道:「尊敬的公主,总督大人要上来了!」 朱七七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叫道:「天还不亮,总督来做什么?」 女僕道:「听说是府里闹刺客,总督大人要来给公主请安!」 她拿起床头的衣物,熟练地开始服侍朱七七穿衣服,朱七七惊愕之下,倒是顺从起来。 王怜花坐在层层叠叠的花裙子之间,简直要因里面的薰香窒息了,用银针刺了鼻尖穴道才好些。 盏茶之后,王怜花听到门外传来轻响,忙屏气凝神,紧贴在柜角。 先是进来一队火枪手,举着火绳枪在屋里巡逻一圈,才走进来一个大腹便便的白人男子。 一进门,他就拿下了帽子。 王怜花透过柜缝,只能看见他微秃的后脑勺,先行了个礼,然后用生硬的汉语道: 「尊敬的公主殿下,今夜府里闯入了不速之客!为了确保公主殿下的安全,惊扰公主美梦,还请海涵!」 朱七七有些慌张:「什么不速之客?」 那总督道:「也许是灰影,也许是灰影的同党,我们还在派人搜查。但公主殿下请放心,我会留一队人专门守护这里。」 他说话时,脚下并不停顿,慢慢地在屋子里踱步,路过柜子时,还有意地多停留了一会儿。 王怜花神色不动,手中却握紧了随身匕首,若是见机不对,他要先抓那总督做人质。 那总督继续道:「此地物资贫瘠,人手缺乏,我已经派了人去通知贵国,让他们尽早派人来侍奉公主殿下!」 他紧紧盯着朱七七的脸,想看她的反应。 那明艷女子却抬起头,冷声道:「我已经告诉过你,大明对离异女人的看法,我是永远不愿意回去的!」 「你通知他们,岂不是又要把我推回富贵的金笼?」 她愤愤地站起身,加重了语气:「你若不愿意接待我,我还可以继续买舟西行,何必这般惺惺作态?」 王怜花坐在柜子里,也忍不住为她这番表演暗暗叫好,这女子敏锐的时候真不能小瞧! 总督弯腰道:「冒犯了公主,我很抱歉!」 他用十分真诚的语气道:「我所在的国家对离异女子毫无偏见,请公主再次考虑我的提议!」 说完这番话,总督就弯腰告辞,只留了一队人守在房门口。 朱七七掀开柜子,疑惑道:「那个灰影到底是谁?是沈浪吗?」 「除了他,还有谁有这般能耐?」 王怜花出了柜子,透过窗户看向城堡外面,围墙外人头攒动,显然这座城堡已被守得水泄不通。 遥遥地似有枪声传来,他无奈地坐在床上,脑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对沈浪的担忧始终萦绕心头,又被他无数次压下。 沈浪需要的是配合,绝不是自乱阵脚! 朱七七坐在他身边,好奇地道:「你在担心谁?」 王怜花敷衍道:「担心我们怎么出去罢了,还会有谁!」 「你在担心沈浪!」朱七七肯定地道,她嘆了口气,「你们俩还是走在一起了!」 第209页 王怜花心虚地摇头:「不是……」 朱七七笑道:「为何要否认?你莫忘了,我是个女人!我也许在别的地方不够聪明,但在感情上的事,你休想逃过我的直觉!」 王怜花不再否认,如今天色大亮,重兵把守,他们是闯不出去了,只能徐徐另图他策。 他低声道:「你不生气?」 「生气什么?」朱七七笑道,「七年前,小山亭,他并没有醉,却放任你去吻他。」 「从那一刻,我就留不住他了!」她站起身,俯视着王怜花,「况且,我也已不再爱他!」 她握住王怜花的手:「我希望咱们还是朋友!」 「我们当然是朋友,」王怜花动情地道,他回握朱七七的手,「就算没有沈浪,咱们也早就是朋友!」 朱七七笑道:「猫儿已是我的哥哥,不如……」 她绕了个圈子,忽然噗嗤笑道:「沈浪也做我的哥哥,而你,就是我的嫂子!」 王怜花怒道:「我和沈浪在一起,还不知谁是夫谁是妻呢?」 他心头却轻松了些,对朱七七可能有的反应,他一直是有些担忧的,但她仍是那样明朗大度的女子。 朱七七嗤笑道:「就你,在沈浪面前温顺得小猫一般,还想做人家的丈夫吗?」 王怜花不服气地道:「我那是......」 远远地又一阵枪声,密集得仿佛雨点,难道他们追上他了? 朱七七也听到了,惊问:「什么声音?沈浪怎么没来?是不是他在……」 「不是!」王怜花断然道,「他只是有别的事要办!」 为了不让她多想,他转而真诚地道:「谢谢你,七七!」 朱七七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大度地挥手:「你不顾性命地来救我,一切都抵过啦!」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王怜花在心里暗暗发誓,哪怕拼掉性命! 他的脑海渐渐清明起来,问道:「那个总督,到底对你有什么提议?」 朱七七坐下,大咧咧地道:「他向我求婚,想让我嫁给他!」 第134章 大堂主的选择 王怜花的目光亮了起来:「七七,你信不信我?」 朱七七道:「当然!」 「我有个主意,即可以达成你们的目标,又可以平安逃走,」他双目灼灼,看着窗外道:「还可以替沈浪牵制压力!」 朱七七奇道:「有这样的好办法?」 「对!」王怜花低声道,「只是需要你受点儿委屈!」 朱七七拍手道:「若当真有这般一石三鸟的好主意,受点儿委屈算什么!」 王怜花忽竖起一根手指,口中继续道:「那么,你是答应了,这主意就是......」 他脚步轻移,瞬间至门口,一把拉开房门。 趴在门上偷听的女僕「哎呀」一声,扑到在地。 王怜花笑道:「我正愁没个身份,你这丫头就送上门来了。」 他抓住那女僕头髮,让她抬起头来,恶狠狠地道:「要死要活?」 那女僕抖若筛糠:「饶命!」 王怜花微微一笑,点了她穴道,推着她进了僕人的小房间里。 朱七七推了推房门,纹丝不动,忙低声道:「不要伤害她!她一直对我挺不错的......」 良久,房门打开,女僕施施然走了出来,在她的目瞪口呆中,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扬眉笑道: 「现在说说我的主意,你答应那个总督的求婚,并要求在天主教堂举办婚礼!」 狄飞惊坐在桌前,面带微笑,听小贝絮絮地讲他的着作,心弦却是绷得紧紧的。 大街上,偶尔响起一两声狗吠,都会使他有跳出去观望一番的冲动。 他一向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相反,多年的大堂主生涯,让他早已心如沉海。 那个倔强而温柔的少年郎,难道已经改变他至此了吗? 小贝还在滔滔不绝:「布吉岛的性别观十分有趣,其实纵观欧洲的那些女王们,就看得出来,性别绝不是单纯由生理可以决定的……」 狄飞惊冷不丁道:「你见过几位女王?」 小贝未反应过来,掰着手指头继续道:「伊莉莎白女王,玛格丽特女大公,我小时候还见过……」 他忽然反应过来,嘿嘿笑道道:「没有,我都是都是远远地见……」 嘭!!! 街上忽传来一声巨响,便如凭空炸碎了雷群,嘭嘭嗵嗵的声音不绝于耳。 小贝惊叫道:「火枪队!」 狄飞惊早已跳了起来,叫声得罪,一指点在他昏睡穴上,抄起就走。 他早已看准方向,出了门,就脱下黑袍将小贝牢牢捆在背上,施展轻功沿墙根飞奔而去。 此时已近五更,这世上如小贝一般的夜猫子毕竟不多,被枪炮声惊醒的普通人,惊吓之中大多选择关紧门窗。 有张着胆子向外看一眼的,也不过看到一道怪异的黑影嗖地在墙根底滑过。 狄飞惊跑得很快,枪炮响起之处正是阿飞所在方向,一想到有排火枪指着自己的少年郎,他的魂儿都要没有了。 阿飞,他心底只有一句话,你若无事,我再也不会放你离开! 他终于到了王怜花所说的那条街道,枪炮声却愈来愈远了。 狄飞惊的心脏又提了起来,难道阿飞已负伤逃走! 第210页 不!他绝不是这样的人,当背后有人需要守护时,他便是死也不会后退一步的! 虽如此想,狄飞惊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去,远远见到一道灰影在房顶飞掠,火枪声雨点一般追着他。 狄飞惊松了口气,不是阿飞! 那人的轻功显然很好,却只是在附近几个屋顶走跳,待背着火绳枪的人靠近,才继续往前飞奔。 他在引开火枪队,他是谁? 狄飞惊眯起眼睛,不是沈浪就是王怜花,看身形,沈浪的可能性更大。 那道灰影忽然一晃,然后如枯叶般跌落,火枪队的欢唿一时压过了枪声。 狄飞惊暗暗咬紧了牙,将小贝捆得更紧了些。。 他不再犹豫,转身向来路飞跃。 那处小院越来越近了,狄飞惊深吸一口气,跃上墙头。 剑光一闪,险些刺破他的喉咙。 狄飞惊疾退,口中道:「阿飞,是我!」 剑影瞬间消失,阿飞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才免除跌落墙下。 阿飞拉着他落入院内,惊道:「小白,怎么是你?为何有炮声?」 触及他背上的人,阿飞又加了一句:「你背上是谁?」 「他是你的护身符!」狄飞惊解下昏迷不醒的小贝,推给阿飞,「若是没了退路,就把他推在前面!」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塞进阿飞手里:「照里面说的做!」 阿飞抓住他的手:「你要去哪里?」 狄飞惊回握住他,另一只手轻抚他的面颊:「我不能让你有遗憾,在这儿等我回来!」 他用力抱了下阿飞,回身跃上墙头,待阿飞放下小贝,早已没了任何踪影。 空荡荡的街头,在远方枪炮声衬托下,寂静的可怕! 他回身看了眼盖着地道的石板,有许多人正躲在下面,仿佛柔弱无依的羔羊,躲在狼群奔腾的森林中。 他不能丢下这些人,去追他的小白,不,是他的阿路! 如舅舅所说,阿路本事很大,会比他活得还长。 至少他的轻功,就比自己强的多。 阿飞趴在墙头,极力远望,却如何也望不到他心中的人。 狄飞惊已奔过那灰影落下的地方,有血迹,但枪声仍在继续,他还没有被抓住! 东方隐约开始发白,狄飞惊赶上了火枪队伍,那道灰影仍在屋顶上,偶尔趔趄一下,身姿依然飘逸。 狄飞惊将轻功提至极致,终于抄小路赶在灰影下方。 「下来!」他低声叫道,「我来换你!」 灰影顿了顿,又不停步地奔向前方。 然后,在一处圆顶建筑上跌落。 狄飞惊奔过去,接住他。 果然是沈浪,灰衣上血迹斑斑,顺着衣摆滴落地上。 他的肩头、腰腹各种了一枪。 狄飞惊伸指疾点止血穴道,收效甚微。 沈浪摇摇头,低声道:「先离开这里!」 狄飞惊背着他,潜入一户人家,推开一间空房,将沈浪放在上面,然后飞身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带着一瓶烈酒回来了,撕开沈浪的衣服,低声道:「忍着!」 他打开瓶盖,用酒液为沈浪沖洗伤口,再撒上药粉,然后才撕下自己的里衣,将他腰腹、肩头绑紧。 「半个时辰解开一次,否则会坏死的!」 沈浪早已痛得要晕过去,仍强撑着点头。 狄飞惊道:「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办?」 沈浪笑道:「我本来只想引他们离开,见到你,却有了个新主意!」 二人低语几句。 狄飞惊担心地道:「你还撑得住吗?有些铁砂还留在你的身体里!」 沈浪撑着站起来,笑道:「比这更坏的情形,也没让我倒下过!」 两人出了门,火枪队正四散在附近巷子里,到处推门闯户搜捕。 狄飞惊先沖了出去,他用一块灰布蒙了脸,出手就是大弃子擒拿手,毫不犹豫地拧断数人的脖子。 沈浪则温和地多,大多只是折断手臂,或踢断脚踝。 火绳枪沉重而不易操作,目标又已受伤落地,大多数人都已将枪背在了肩上。 天大亮时,巷子里已横七竖八躺满了人,活的,死的。 还有还击能力的,不到五个人,其中就有夜里在总督府见过的金髮军官,他们追着传说中的灰影到了海边。 灰影满身鲜血地站着,海风吹拂着他的衣发。 他哈哈大笑,纵身一跃,消失在海中,徒留下一串轻飘飘的气泡。 朝阳挣脱海面,远方的塔楼上,王怜花忽然失手跌落了手中的茶杯。 朱七七正要开口嘲笑,却见他已低下身去,茫然地将锋利的碎片握在手里。 紧紧地攥着,直到手心流出鲜红的血丝。 第135章 灰影的儿子 「你是怎么了?」朱七七讶然道,「这样毛手毛脚可不像你王怜花的做派。」 王怜花依然扮做那女僕的模样,只灵动的双眸能看出他本来模样,然而此时,那双眸子却是茫然的。 他失笑道:「也不知怎么了,心口突然痛了一痛。」 朱七七要找药给他涂抹,却被王怜花制住,自己从怀里摸出药粉洒上。 手上的血瞬间止住了,他忽然想到,这个药为什么没有分沈浪一瓶,为什么就没考虑过两人会被迫分开? 第211页 为何如此自信会与他一直在一起?他恨恨地又开始抠挖伤口。 朱七七惊叫一声,忙将他手指分开:「你在做什么?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无事,」王怜花微笑道,「我替你把髮髻梳起来吧!」 朱七七摇铃,叫了两个二等女僕进来,将地面清扫干净。 她则端庄地坐在梳妆镜前,让王怜花替她梳头。 这对擅长易容的怜花公子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今日,他竟连着扯断了朱七七好几根头髮。 当着其他僕人的面,朱七七只得龇牙咧嘴地忍着了。 两人梳妆完毕,吃过早餐,王怜花又分出食物,给关在房里的女僕本人吃了,依然点穴绑在柜子里。 朱七七带他到廊外平台上去,道:「我每日无聊了,就来这儿看会儿风景。」 王怜花站在塔楼的平台上,迎风向下观望,苦笑道:「你这样不能下楼,不就是变相软禁嘛,竟然还看不出端倪来?」 「你当我真的不知道吗?」朱七七微微红了脸:「不过反正都走不掉了,当然不能在你面前失了面子。」 她指着下面的一座高楼,道:「瞧,熊猫儿和小羽就住在那里!」 说话间,那座楼的窗户被推开了,熊猫儿懒洋洋地伸手挥了挥,就又缩手回去,这动作显然至少做过不下十次。 王怜花嘆道:「你们这是互为人质,谁也跑不掉了!」 他将目光转向大门,那里仍然紧紧关闭,响了一夜的枪声,好似对这里毫无影响。 两人站着看完了日出,那扇大门终于打开了,骑着马闯进来的,是一个金黄髮色的军官,他举枪叫道:「灰影死了!」 然后,在刺目的阳光下,那军官跳下马,带着初立新功的喜悦,一路跑进了总督府大楼。 王怜花眼前一黑,天地都旋转起来。 朱七七扶着他,低声道:「沈浪到底做什么去了?为何会死?」 王怜花咬着牙道:「不会的,这世间没有人杀得了沈浪!」 他整个人已经颤抖起来,沈浪再武功高强,也只是血肉之躯,为了引开敌人,他必定不能跑得太快。 也许,就是因此,他才没有躲过密集的子弹! 王怜花狠狠地咬住嘴唇,不可能,他才刚与沈浪两情相悦,甚至还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岂能就此阴阳两隔?! 他强撑着站起来,对已哭得梨花带雨的朱七七道:「记着,今日的晚宴上,就答应那总督的求婚。」 「而且,你还要告诉他,你自愿在天主教堂受洗,越快越好!」 沈浪,你最好无事!倘若你有一丝损伤,我会让整座总督府为你陪葬! 阿飞坐在地道上方的石板上,只觉得每一刻都有一天那么久。 「我不能让你有遗憾」,这是阿路最后留给他的话,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那些拿着火绳枪的人,明明已经向着这边扑来,为何又中途转走? 沈浪与舅舅,如今在哪里? 阿飞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他年轻,但也聪明,能让阿路奋不顾身的人,一定是阿飞很重要的人。 不是舅舅,就是沈浪! 小贝躺在地上,依然昏昏睡着,偶尔会有一只蚂蚁爬过他的衣袖,又不感兴趣地爬走。 石板下忽然传来声响,小小的敲击声,三长,两短! 阿飞小心地探过四周,才轻轻拉开石板。 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轻声唤道:「灰影叔叔,咦,哥哥?」 那小姑娘歪着脑袋,轻声道:「你和灰影叔叔长得好像,是他的儿子吗?」 阿飞看着她,没有否认。 「丫丫!」一个妇人匆匆赶了上来,一把抓住那小女孩,「不要给灰影大侠添麻烦!」 她也看到了阿飞,先是吃惊,尔后,瞭然地笑了:「你一定是灰影大侠的儿子阿飞,他经常提起你呢!」 阿飞忍不住道:「他怎么说?」 妇人笑道:「他说,你是个好孩子!」 阿飞小心地将石板封好,背起小贝,跟着妇人走下地道。 下面的小室里站满了人,他们胆战心惊地听了一夜的枪声,每个人既疲惫又惊恐,看见阿飞,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你一定是阿飞!」大家都这样说,好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 阿飞惊讶地看见了大哥画像里的细妹子,她抱着一个小婴儿,和丈夫一起站在人群中。 阿飞忍不住走过去道:「你是潘家的姑娘?」 细妹子点头,眼眉弯弯:「我是细妹子,你的父亲呢?」 所有人都关切地看着阿飞,等待他口中的答案,灰影不止是他们的庇护神,更是他们依赖的亲人 。 阿飞摇头:「他还没有回来,接下来由我照顾大家!」 众人沉默,忽有一位中年人大声道:「灰影大侠说过,他有个最好的儿子,我们都相信你!」 「对,」一个年轻人道,「灰影大侠说过,他儿子阿飞的剑法当世罕有敌手,大家不用怕!」 一个大姑娘含羞带怯地道:「你和灰影大侠一样英俊!」 众人都将阿飞围在中间,满是信任和期待地望着他。 阿飞将小贝放在地上,叫大家都去休息,养精蓄锐。 「你们得保持精力,也许很快就有人来接你们走呢!」他只是点出了可能,众人就放下了惊恐和担忧,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休息了。 第212页 他们信任灰影,也信任他的儿子。 丫丫的母亲端了碗粥过来,带着歉意递给阿飞:「咱们这里食物消耗得快,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就这碗粥,先给你垫垫肚子吧!」 阿飞接过来,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他经常和你们说起我吗?」 「灰影大侠吗?」丫丫母亲瞭然地笑了,「在躲避西班牙人的追杀时,我的丫丫不慎跑丢了,我疯了一般地要回去找,灰影大侠拦住了我。」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当时太过激动,还抓他咬他,灰影大侠却只是温和地安抚我,又孤身折返帮我找回了丫丫。我后来去找他道歉,他也只是笑笑,告诉我,他能够明白为人父母的心。」 「后来,大家一起住在这地洞里,有些人失落了孩子,有些人找不到父母,灰影大侠都会耐心地安慰,尽力帮助大家寻找亲人。」 「他说,他也是个父亲!」妇人温柔地拍拍阿飞的手臂,「每次提起你时,他的眼眸中都有光。」 她拿着空碗离去了。 阿飞坐在人群中,听他们低声议论沈浪,想到他与沈浪有限的几次相处,心底沉甸甸的。 天黑尽后,阿飞又回到了院子里,仍然隐身屋樑上。 小院中有了动静,他警觉地握紧了剑。 是阿路,湿淋淋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阿飞跳下来,一把抱住他,亲吻他还带着海腥味的髮丝。 狄飞惊低声道:「我们找到了一条船,可以带大家走!」 阿飞向他身后看了看,忍不住道:「舅舅,和他呢?」 狄飞惊低声道:「王岛主暂时还在总督府,但没有消息说他被捉住。」 「至于沈大侠……」 狄飞惊垂头,阿飞的心仿佛被一把攥住,几乎有些透不过气来。 幸而狄飞惊只是说:「他伤得很重,还强撑着在看船,所以我们要快!」 「对!要快!」阿飞跳起来,飞快地去拉石板,他的手指都有些颤抖,忍不住又问道:「他伤得有多严重?」 狄飞惊正警觉地看着四周,下意识地问:「谁?」 阿飞顿了顿,终还是道:「就是他,沈大侠!」 第136章 归处 狄飞惊怔了怔,方道:「沈大侠中了两枪,身体里的铁砂需要尽快清理出来,但暂时还撑得住。」 两人下到地道里,小贝竟然已经清醒了,正一边喝粥,一边和众人争论地球是个球。 年轻人们都又是害怕又是好奇,上年纪的人只当他是个怪物,若不是看阿飞那般小心翼翼地将他背下来,他们只怕早就将他扔出去了。 看见狄飞惊与阿飞,小贝一把抓住二人:「狄公子,阿飞,你俩来得正好,告诉他们,地球是不是圆的?麦哲伦环游地球,早就证明了这个事实!」 他好像全然忘了追究自己如何到了这个阴暗狭小的所在,一门心思追寻真理。 狄飞惊毫不客气地推开他,向众人道:「灰影大侠已经找了船,咱们需要分批出去,现在四、五个人聚集在一起,准备好了就出地道跟我走!」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地道口,垂头抬眸,威严地扫视着人群。 小贝吐了吐舌头,推阿飞道:「这还是那位温柔可爱的狄公子吗?」 众人也带着茫然望向阿飞,阿飞忙举手道:「这位狄公子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咱们就以家庭为群体,准备好了就跟着走!」 丫丫先举手跳道:「我要坐船!」 第一批人走得很顺利,马尼拉城没有宵禁,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街头游荡,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地走出去,并不十分引人注意。 阿飞仍然扮做修女,走在最前面,狄飞惊押着神父打扮的小贝,走在最后。 小贝此时才想起被点倒之仇,絮絮道:「神爱世人,我也很愿意充当拯救者,狄公子,不需要点我的穴,再拿刀指着我啊!」 众人一路平顺地走到码头边,停泊在岸边的船颇有几分熟悉,还不待阿飞细认,船头探出一只脑袋,低声叫道:「仙人回来了!」 看见阿飞,他整个人都惊呆了:「飞少爷!」 阿飞也吃惊不已,这人赫然是他们船上的翻译阿那,兄嫂就是因为出来找他们,才有了后来一系列的事情。 阿那灵活地跳过船栏,激动地道:「飞少爷,公子夫人呢?」 阿飞同时道:「你怎么在这里?」 阿那先回答:「我们在船上,远远见到仙人从海水里冒出来,仿佛当日情景重现一般。我们欢欢喜喜地赶上去,谁知道仙人完全不记得我们,还要抢我们的船!」 狄飞惊垂头,冷静地安排众人上船。 他对这艘船确是毫无印象,船上的人却对他敬若神明,一口一个仙人,即顺从又敬畏,不抢他们抢谁? 原来,这竟是当初将他捞上岸的那条船。 只听阿飞继续问:「你们怎么不在原地等,反而跑到马尼拉城来了呢?」 阿那愤愤道:「我们是被西班牙人强制徵用的,没日没夜地让我们运货……」 狄飞惊打断二人叙旧,径直向阿那道:「别浪费时间叙旧了,快,上船去将人排好!」 他今夜既强势又果断,阿飞一时有些恍惚,这当真是他当日救上船的小白兔吗? 见他惊讶地看自己,狄飞惊放柔了语气:「沈大侠在二楼第一间船舱,你去见见吧?」 第213页 阿飞点头,跟着人流上了船,推开房门时,简直认不出这是沈浪。 以往,不论是何种情形下,沈浪都是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此时面无血色躺在床上的人,却显露出脆弱和无助来。 听到声响,沈浪立刻警醒地睁开眼,翻身就要坐起,看清来人的一瞬,才舒了口气,又握着腰腹躺了回去。 他腰间又渗出了血,阿飞忙走过去,低头察看道:「很严重吗?我身上有舅舅之前配的药。」 沈浪虚弱地笑道:「把药留下,我等下自己换,你们切不可在此多停留。总督府昨夜虽然实力大减,若是察觉到动静,还是可能再次发动围剿的。」 阿飞拨开他挡着伤口的手,沉声道:「我会很快!」 他撕开裹在上面的布料,伤口大而可怖,狰狞地向外翻着,伸手触及之处皆烫得吓人。 已经高烧至此,竟然还强撑着没有晕过去。 阿飞差点儿没忍住眼泪,他从怀里掏出药粉,厚厚地洒了两层,又小心地包裹起来。 沈浪眉头紧缩,额头豆大的汗珠涔涔落下,痛得嘴唇都在颤抖,眼睛有气无力地半阖着。 阿飞接着为他处理了肩头的伤口,倒了杯水,将他半扶抱起来,餵了些水,又用湿布为他擦去头顶汗水。 沈浪烧的迷迷煳煳的,只觉得生命力在迅速流失,一切都在离他远去,王怜花、七七、熊猫儿、小羽、阿飞...... 他忽然抓住阿飞的手,吃力地道:「孩子,我这一世从未做过亏心之事,但对你......」 「不要说了!」阿飞下意识地抗拒,仿佛说出了歉意,眼前人就会离他而去。 他扶着沈浪躺下,道:「你睡一会儿吧,这船上的人很安全。」 顿了顿,他又道:「不要多想,好好养伤,我的事本就不是你的错!」 沈浪无力地看着他,眼皮慢慢阖上了 接下来再运送人过来,阿飞都没有再上船。 只听丫丫的母亲告诉他,灰影大侠已陷入昏迷,今夜只怕兇险得很。 狄飞惊拉住他,低声道:「你在船上守着吧,我一个人可以......」 阿飞摇头:「遇到火枪队,你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事实上,遇到火枪队,两个人也应付不来。 有了前两次的成功经歷,第三次,他们带了七个人,刚走出巷子,就察觉到不对劲。 这一条街,都静的可怕。 阿飞跳上屋檐,又勐然卧倒道:「快走!」 「嗵」的一声巨响,竟是火炮的声音,阿飞裹着被炸飞的房顶一起翻涌而下。 又有许多脚步声,向着他们藏身的小院奔涌而去。 狄飞惊拉起阿飞,大声道:「你带他们走,上了船就起航,莫要停留!」 阿飞抓住他的手,大声向众人道:「向着城南码头,跑!」 这些人本就生活在马尼拉城,对地形比他们熟悉,又有逃避追捕的经验,立刻就近四散入小巷,向着码头飞奔。 阿飞向狄飞惊笑道:「再也休想丢下我!」 狄飞惊回握他的手:「也好,咱们生死一处就是了!」 二人相视一笑,分别扑向火炮、小院方向。 火绳枪使用繁琐,但有三队人马在交叉使用,枪声疾如暴雨,身后炮火轰鸣,两人被压制得又退到一处。 幸而使用火绳枪、火炮的人也无法移动,飞、狄二人倚仗快捷身法、藉助附近房屋,倒还可以暂时闪避。 阿飞嘆道:「若是哥哥嫂嫂在这儿就好了,他们的飞刀和银针还能削弱下敌人战力。」 「一侧的墙已经被夷平了,」狄飞惊苦笑道,「若再来一队人马,多面包抄,我们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话音刚落,身侧一阵炮响,两人瞬间滚落院中,差点儿被灰石漫天的断墙掩埋其中。 狄飞惊拉住阿飞的手,在炮火声中大声道:「得有人去捣毁火炮,阿飞......」 数声枪响,他们藏身的院内房屋也打出数枚子弹,两人被四面包抄了! 阿飞护着狄飞惊躲闪在一面断墙后,大声道:「小白,这里的事本与你无关,都是我害了你!」 他仍会下意识地叫自己小白,狄飞惊大笑道:「傻话!」 他抱住阿飞,心中一片宁静,只要再来一声炮响,他就能与他的少年郎死在一处了。 雷纯、六分半堂遥远得仿佛是前世,只有身边年轻火热的身躯是真实的,这就是他狄飞惊的归处了。 第137章 从天而降的人 炮声却迟迟未响起,小院方向的枪声也稀稀拉拉,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狄飞惊与阿飞对视一眼,在房内又一轮子弹过后,一个俯身向下,一个飞跃自上,直扑房内,将正低头摆弄火绳枪的五个人一举击杀。 敌人声势减弱,两人不敢迟疑,飞身出门,分别赶往小院和火炮处。 火炮架在巷口,炮后的人仰倒在地,喉头一点血迹,伤口熟悉得让阿飞眼眶一热,是小李飞刀! 他激动地跳起来,赶往另一处火炮响起之地。 李寻欢正俯身从死人身上收回飞刀,见他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温声笑道:「做这么大事,也不知道给哥哥嫂嫂来封信?」 狄飞惊也已与东方不败会合,东方不败身上绣花针多得很,并不需要回收。 第214页 二人清理完杂兵,直接赶往小院,拉开地道口的石板,将所有人一併带了出来。 有了四大高手护航,便是再多护送三十个人,也是不在话下了。 况且,经此两役,马尼拉城的兵力已大大减少,总督即使想再派出人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天大亮时,船已起航,四人聚在沈浪的房中,东方不败用绣花针一点点地挑出沈浪伤口里的铁砂。 阿飞握着沈浪的一只手,另一只手不停地换着降温的帕子, 狄飞惊将换下来的帕子重新冰湿,一条条地递给他。 四人中,只有李寻欢略懂些医术,便负责开方施药。 他写了方子,苦笑道:「若是怜花公子在此,沈兄只怕会少许多痛苦!」 东方不败宽慰他道:「无妨,比苏祭司医术也不错,咱们只要护着沈大侠路上不死就是了。」 阿飞的手一颤:「他,会死吗?」 东方不败嘆道:「寻常人早就断气了,也就是他内力高强,才撑到现在。」 李寻欢道:「阿飞,你和沈大侠说说话,助他激发些求生意志。」 阿飞握着沈浪的手,一时不知改如何开口。 狄飞惊推他道:「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儿。」 为了不让阿飞觉得难为情,他转头与李寻欢闲聊起来:「李大侠如何找得到我们?」 李寻欢瞭然,笑道:「是沈兄昨日飞鸽传书,我们见他字迹飘忽不稳,心知必是受了重伤,便立即赶来,幸亏还不晚。」 「你说什么?」阿飞突然大声叫道,他俯身在沈浪头边,「你在叫谁?」 沈浪的唇又无力地翕动了几下,狄飞惊读出了口型:「怜花!」 「沈浪!」 舱门勐然打开,一个女僕打扮的人,水淋淋地走了进来,推开阿飞,一把握住沈浪的手。 此地是海上,这人不知如何突然现身船上? 众人惊疑不已,东方不败手握银针,差点儿扎进那闯进来的人太阳穴。 那人却毫不在意,一叠声地叫道:「我来了!还不到两天,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他从头到脚都在滴水,面上妆容早被海水沖的斑斑驳驳,依稀看出原本的绝世姿容。 是王怜花! 阿飞惊道:「舅舅,你是从海里游过来的吗?」 王怜花仿佛没听见一般,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个瓶子,倒出两粒药丸,顾不得有人在侧,含在嘴里,哺给沈浪,用舌尖助他吞咽下去。 待沈浪吃了保命的药,他才略镇静了些,回头看到李夫人手里的银针,想要伸手拿过,手指却抖得止不住,只得恳求道:「李夫人,烦劳你继续帮他清理伤口。」 这副可怜狼狈的模样,哪还有昔日恣意潇洒的风采。 东方不败轻嘆一声,俯身以内力注入银针,继续替沈浪吸出铁砂。 顺着他的手,王怜花才看到狰狞可怖的伤口,心瞬间绞成一团,握着沈浪的手,咬牙道:「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阿飞已转身拿了块大些的干布巾,递给他道:「擦一擦头上的水,他高烧不退,还要靠你的医术呢!」 王怜花如梦初醒一般,起身怔怔道:「对,退烧!」 他将怀里的药瓶全部掏了出来,一样样看过去,挑出一只玉色瓶子,一只蓝色瓶子,将两种药在手上混匀了,用指尖轻轻擦在沈浪额头、胸口、腋下。 东方不败正在专心去除沈浪腹部铁砂,见王怜花要脱沈浪的裤子,不由得转过脸去。 王怜花这会儿已经镇定了些,低声道:「有劳,接下来的都交给我吧!」 他只留下阿飞打下手,将其他人都关在门外。 直到将瓶中药膏用完,沈浪的烧才微微退去了些,王怜花一粒粒清出铁砂,撒上药,穿针引线,为沈浪缝合伤口。 沈浪依然昏迷着,身上肌肉因痛楚而微微颤抖,王怜花的手轻之又轻,只觉得每一针都扎在了自己的心尖上。 这温热完美的皮肉,他还没有机会依偎爱抚过,就被打成这般模样,他的脑海中霎时滑过数十种能让那总督生不如死的恶毒法子。 阿飞站在一旁,帮忙拿药消毒,见王怜花面上一时痛楚难忍,一时又咬牙切齿,头髮衣服还是湿淋淋的,颇有癫狂之色,心下不由得担忧起来。 好不容易等他缝好伤口,阿飞忙道:「舅舅,我可以帮他包扎,你去换身衣服,清洗一下吧!」 王怜花摇摇头,细细地敷药裹伤,轻轻拉过软被,盖在沈浪身上,又怔怔坐了良久,才起身道:「阿飞,你守在这里。」 站起身时,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幸而阿飞一直在关注他,忙伸手扶住。 昨夜听到炮火声又起,王怜花再也按捺不住心底担忧,安扶了朱七七,费尽心力冒险混出总督府,追到小院时,已经人去楼空。 好不容易摸着线索赶到码头,船已开出好远,他不假思索,立即跳水去追。 在水里游了半日,最后一丝气力耗尽前才赶上船,他拼命跃上船来,大悲大喜之下,又耗费心力为沈浪治疗,早已是强弩之末。 阿飞扶着他,大声道:「舅舅,你需要休息!」 王怜花摇头:「我还有计划要与李探花商议,不能耽搁时间。」 他推开阿飞,撑着墙走出门去 ,李寻欢等人就守在门外,都迎上来扶住他。 第215页 阿飞站在门内,只匀出一双眼睛看着沈浪,耳边听到王怜花道:「把这些人暂且安置在附近,咱们须得立即返航回城,朱七七的受洗礼就在后日一早,我们可以......」 阿飞听得入神,冷不丁看到沈浪睁开眼眸,竟一时未反应过来,怔怔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叫道:「舅舅,他醒了!」 舱门立即被推开,王怜花飞一般奔到床边,哭道:「沈浪!」 李寻欢等人也跟着走了进来,关切地围上去。 沈浪的眼神仍有些茫然,却直直地定在王怜花面上,他艰难地抬起手指:「我是在做梦吗?你回来了!」 王怜花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恶狠狠地道:「就算是梦,你也得陪我做一辈子!」 沈浪恍然笑道:「是我的那个人!」 他的手又垂了下去,安稳地阖上双眼,鼻息细细,睡着了。 王怜花俯身用额头试了试他的体温,含泪笑道:「烧退了些,应是无事了。」 他站起身,轻弹了下阿飞的脑门:「看傻了?好好守着!」 王怜花轻盈地走了出去,他全身又焕发了生机,再与李寻欢等人确认一遍计划,回到舱房,细细地洗沐全身,换上干净衣衫。 他风姿照人地走进沈浪房里,对阿飞挑眉笑道:「没你的事了,从今以后,沈浪的床边只能有我王怜花!」 阿飞无语地走出去,对站在门外等待的狄飞惊摊开手,做了个难以言说的表情。 第138章 真真假假 大明公主要在天主教堂受洗,消息很快轰动了整个吕宋岛。 西班牙人,吕宋人,爪哇人,占城人,还有遭受多次打压迫害的华商,都早早地涌向天主教堂。 总督府却发出一道奇怪的告示,公主口谕,只许华人沿途观礼,西班牙人禁止出门。 朱七七在侍女、僕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下了塔楼。 总督等在下面,面上带着幸福的笑意:「亲爱的公主殿下,今日受洗过后,我就可以宣布咱们的订婚了。」 看着他肥硕油腻的笑容,朱七七险些要吐,幸而身旁女僕装扮的王怜花及时碰了她一下。 朱七七强笑道:「我迫不及待要开始新生活了!」 总督殷勤地请她上马车。 朱七七脚下不动,以微嗔的口吻道:「我的侍卫和侄子呢?」 总督笑道:「自然会和公主一起!」 他拍拍手,身后的一辆马车车帘掀开,熊猫儿和朱羽端正地坐在一起,端正地挥手。 朱羽的小脸儿上,甚至还挂着泪珠。 马车旁,两个严肃脸骑士,青天白日,竟然举着两支熊熊燃烧的火把。 王怜花扶着朱七七上了车,低声道:「你注意到猫儿他们的腿没?都离车座远远的,仿佛下面藏了可怕的怪物一般。」 朱七七怒道:「这个老傢伙,说不定是在车里藏了机关呢!」 「必定是炸药!」王怜花不容置疑地道,「举着火把,就是威胁咱们不要轻举妄动呢!」 马车开始隆隆走动,朱七七频频回头看身后那辆马车:「难道,是咱们露出了什么马脚?我感觉今日出行的随从也多了许多。」 王怜花蹙眉道:「我昨夜回来时,出奇的顺利,只怕其中起了什么变故。」 总督府至天主教堂路上,挤满了不能去教堂观礼的人,踮着脚尖拼命往前挤,要一瞻大明公主的风采。 朱七七干脆挂起帘子,落落大方地挥手微笑,围观之人,无不为她的倾国容颜而倾倒。 王怜花隐在她身后,暗暗计算西班牙人的兵力。 两次冲突,他们杀掉了上百火枪手,沿途竟还密密地排布了两层兵士。 走出一段路程后,王怜花稍微放心了些,街上站岗兵士多是本地人面孔,甚至有许多本地土着部落的人马夹杂其中。 看来,西班牙人确实受损严重。 王怜花开始把目光转移到路边建筑上,李寻欢、阿飞等人已经潜伏入城,却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方。 马车忽然停下,那总督骑马过来,向车内道:「公主殿下,请您在别院内沐浴更衣!」 朱七七奇道:「此地离教堂还远,为何要在此沐浴更衣呢?」 总督笑道:「这座别院是一位大明商人敬献出来的,请公主殿下莫要辜负了他们一家人的孝心!」 朱七七探头看了一眼,确是一座中式宅院,十几个华裔男女,有老有幼站在门口,两边道路上,站满了华裔商贩。 王怜花低声道:「不用怕,这么大阵势,沈浪他们必然知道,会跟过来的。」 朱七七点头,缓缓下了马车。 公主殿下艷光四射,气势逼人,围在门口的华裔商人一片片地跪下,含泪唿喊道:「公主殿下!」 他们大多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眼眸中泪光闪闪,仿佛流落在外的孩童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别院的主人们衣衫稍齐整些,面上却也满是愁苦悲愤之色,眼泪汪汪地看着朱七七。 其中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昂着头,拳头攥的紧紧的,仿佛有无限怒火要倾诉。 朱七七心中酸楚,缓缓走上前去,从一瘦弱妇人手中接过婴孩,柔声嘆道:「大明子民,如何受苦至此?」 她将脸颊挨在孩子额上,珠泪滚入尘埃。 第216页 众人大哭,都扑过来,想要抚摸她的衣衫,跪拜在她脚底。 那总督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并没有派人上来阻拦的意思,眼看朱七七要被狂热的百姓扑倒,踩踏在地。 王怜花立时从怀里摸出一把金珠子,向人群中撒去,口中唿道:「公主送予子民的财物,你们拿去买些衣衫食物吧!」 有了金子吸引,众人暂且放过公主,唿喊着到处捡金子去了。 朱七七拔下头上金簪、首饰,要送给别院主人,他们却苦着脸,并没有要接的意思。 远处的人群看见,奔跑着涌动过来。 王怜花见机快,一把拉过朱七七,直接推进别院大门。 朱七七眼圈红红,哽咽道:「我五年前也来过此地,他们当时过得还很不错呢!」 王怜花冷笑道:「有那总督盘剥欺凌,如何会过得好!」 朱七七讶然:「为何大明不庇佑子民?」 这个问题就说来话长了,王怜花推她:「正事要紧!」 朱七七这才擦了泪,转身向总督道:「我的侍卫与小王子也要入教堂观礼,请总督大人许他们先与我一见!」 总督嘿嘿笑道:「当然当然,理所应当!」 他拍拍手,有人推着熊猫儿、朱羽走了进来,他二人手脚都很不自然,嘴唇泛着不自然的青色,抖动数下,皆说不出话来。 那总督仍坐在马上,高声道:「公主殿下自便,我先到教堂准备!」 他一挥手,那十几个所谓的别院主人也被推搡着进了宅院。 总督纵马扬鞭,就要离去。 一直攥着拳头的少年突然大叫道:「公主殿下,里面堆满了炸药,他们要炸死......」 「砰」地一声枪响,少年噗通倒地,背后现出碗口大的一个血洞,围观人群尖叫起来。 总督本已骑马走至半途,此时被混乱的人群围在路中,他勒紧马疆,举枪向着人群连开数枪,大叫道: 「这幢宅子正被十二门火炮指着,你们若不想灰飞烟灭,就都站在原地!」 朱七七怒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总督冷笑道,「我要把你这个假公主和灰影那些叛乱分子一网打尽!」 朱七七昂头道:「凭什么说我是假的?」 总督掏出一封书信,大声道:「凭大明朝廷的回信!商人都是贱民,公主是个骗子,你们都是灰影的同党!」 他继续道:「我知道灰影没有死,前日还杀了我许多兵士。半个时辰之内,若灰影没有自缚双手,到总督府自首,十二门大炮将一起开火,连同这宅子内布置好的炸药,将你们炸成灰烬!」 总督用西班牙语大吼几声,随他而来的骑兵们开始驱赶华裔百姓,用火枪逼着他们走进那座布满炸药的中式宅院里去。 迫于黑洞洞的枪口,人群慢慢散开一条通道。 总督哈哈大笑,纵马而去。 一道灰影出现在前方,拦住他的去路。 沈浪闲庭信步,朗声笑道:「我就在此,何必再麻烦跑一趟总督府呢?」 总督脸色大变,举枪叫道:「站住,否则我就开枪了!」 沈浪依然大步向前,笑得自信而坦然:「你可以开枪,大家都可以开枪,但我保证你们都不会有第二枪的机会!」 总督举手指道:「我的枪法也许不准,但大炮绝对可以引爆里面的炸药!」 「哦,」沈浪不在意地笑笑,「可以啊,你尽可以开炮,我保证你跑不出爆炸的范围!」 总督面上的肥肉抖了抖,他忽然笑道:「无所谓,反正我并不是真的总督!」 他拽下脸上的鬍子,露出一个年轻些的面容,正是那夜踢打鬍子船长的胖子:「我只是他无数私生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他甚至不会在意。」 沈浪嘆道:「假公主、假总督,这世界上的假人已经够多了!幸亏,总有些人是真的!」 他拍了下手,阿飞押着小贝转过墙角,慢慢走了过来。 沈浪笑道:「你们这位王子殿下,总是真的吧!」 第139章 八仙过海 小贝被反绑双手,脚步蹒跚,可怜兮兮地抬头唤道:「安东尼奥,是我啊!」 那假总督本要装作不认识,此时被叫破姓名,只得眯眼细看了看,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卡洛斯殿下!你如何会在这里?」 小贝耸肩道:「我的后心正被一只锋利的剑指着,你确定要继续闲聊?」 王子在前,安东尼奥不得不硬着头皮跳下马,向沈浪道:「我们可以交换人质!」 沈浪笑道:「当然可以,不过涉及到贵国王子,阁下可以做主吗?」 安东尼奥皱眉四顾,点了个样貌干练的下属,用西班牙语交待了一番,派他到总督府报信。 沈浪也不阻拦,笑着让开道路。 太阳渐渐爬到正空,炙烤着道路上对峙的人。 王怜花站在大门口,心下着实担忧沈浪的伤势,便站出来笑道:「大伙儿何不到院子里,就着茶水点心慢慢等呢?」 见是一个女僕说话,安东尼奥冷哼道:「我们可没蠢到坐在炸药堆旁喝茶。」 王怜花亮出一把短匕,轻笑道:「你是想在想像中被炸药炸死,还是现在就被匕首扎死?」 他嗖的出手,匕首破空而来,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削去了安东尼奥的帽子和头髮。 第217页 于是,盏茶功夫后,众人就坐在宅院内的凉亭下喝茶吃点心了。 安东尼奥与众属下气哼哼地站在廊下,并不敢喝一口水。 王怜花卸下女僕伪装,一袭红衣翩翩,先给沈浪倒了一碗掺药粉的茶,助他缓解疼痛。 然后,他走到熊猫儿与朱羽面前,施针拔除他们身上余毒。 熊猫儿一口黑血吐出,大骂道:「洋鬼子,徒会使些下三滥!」 朱羽扑进朱七七怀里,大哭不止。 朱七七轻抚他的头,垂泪道:「姑姑再也不带着你出来冒险了!」 朱羽小脸一绷,强忍住泪道:「侄儿不是怕痛,只是担心姑姑!侄儿以后会用心练武,保护姑姑!」 朱七七大为感动,转身向着沈浪道:「沈浪,看在过去情分上,你收这孩子做徒弟吧!他是个好苗子,不该被我耽误。」 沈浪正色道:「七七,过去、现在、未来,你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你的侄子就是我的侄子,只要他不嫌弃,沈浪定当倾囊相授!」 朱七七点头,又问王怜花:「你怎么说?」 王怜花摸着鼻子,笑道:「我也愿意倾囊相授!」 「那倒不必了,」朱七七半开玩笑地道,「只要以后在你家门上,照看他一些就是了!」 熊猫儿拍桌道:「咱们四人多年同生共死,何需这般婆婆妈妈地交待?你的侄子就是咱们的侄子,沈浪的儿子……」 他拍了拍阿飞的肩头:「也是咱们的嫡亲子侄!」 熊猫儿站起身,团团倒上茶水,举杯道:「来,以茶代酒,一者贺咱们四人聚首,二者贺沈浪喜得一儿一徒!」 众人皆举杯起身,小贝也去摸面前的杯子,被王怜花以眼神暗暗止住,只得又委委屈屈地缩在桌角装人质,看他们豪气干云。 安东尼奥冷哼一声,用西班牙语暗骂道:死到临头,还不知呢! 日移正午时,总督的马车到了。 那总督十分谨慎,在火枪队的簇拥下,策马行至在门口,并不下马,摆出一副随时跑路的架势,大声道: 「放下王子,你们可以走!」 王怜花大笑道:「我们随时都可以走,就凭你身边那些货,能拦得住谁?」 总督眯眼,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转向小贝弯了弯腰,道:「卡洛斯王子,一直是国王陛下引以为傲的好弟弟,必定会忠于西班牙的荣光,不会轻易受你们威胁!」 「很好!」王怜花将手掌拍得啪啪响,向小贝笑道,「总督大人在给你戴高帽呢,不知王子殿下可愿捨身为国啊?」 小贝苦笑道:「他们所谓的荣光,不过是跑到别人家的地方掠夺财富,还不如我着书立说有价值呢!我可不愿意稀里煳涂地送命。」 总督变脸道:「你们到底有什么要求?」 「很简单!」朱七七大声道,「你们西班牙人从此不许再欺凌我们大明子民!」 总督冷笑道:「大明朝廷有书信在此,并不承认这些贱民。况且他们与海盗勾结,在马尼拉城为非作歹,我们自然要维护本国民众。」 朱七七怒道:「他们只是些正正经经的商人,有劳有幼,拖家带口。相比之下,你们这些拿火枪的,才更像是海盗呢!」 总督冷笑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真理只在大炮的有效射程之内!我说他们是海盗,他们就是海盗!」 「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放下王子,我就准许你们走出马尼拉城!否则……」 他举起一只手:「待我一声令下,尔等就得粉身碎骨!」 沈浪缓缓站起身来,笑道:「请便!」 总督脸涨得通红,又看了小贝一眼,忽然用西班牙语大声发令。 然后,纵马就走。 半晌,却无丝毫回应,只有众人脚下的阴影缓缓变短又拉长。 总督的马,却一步步后退着回到门前。 三枚亮闪闪的银针,分别指着他的脑门、喉头、心口。 东方不败红衣翻飞,倒挂在屋檐下方,手中三根绣线,笔直地穿过街道,悬停在总督面前。 总督喃喃道:「妖术,这是妖术!」 「总督大人,」沈浪悠然笑道,「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现在,轮到看我们的能为了!」 他坐回椅上,仰首撮唇,一声长啸霎时迴荡在整个马尼拉城。 总督府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炮响。 总督惊慌失措,忙差人前去查看。 不一会儿,就有人连滚打爬地奔来,用西班牙语回禀道:「大人,大事不好,总督府的塔楼被轰倒了!」 「怎么会?」总督惊惶道,「我们的大炮呢?」 安东尼奥早已领人去看过,飞奔回来道:「咱们架设的十二门大炮,不知何时全部消失不见了!」 沈浪缓缓收了笑容,一字一句道:「事到如今,你们还不明白么?」 「我们双方真正的人质,从来就不是王子还是公主,而是此地的大明子民和西班牙人! 他朗声道:「自你做总督以来,共杀了我们一百七十八人。这几日,我们也已杀了你们一百七十八人作为回敬!」 「此后,你每杀我们一人,我们必双倍还之!」 他的声音响彻云际:「自今而后,犯我同胞者,必诛无赦!」 第218页 街上、府里的华裔民众爆发出热烈的欢唿。 东方不败左手轻扬,银针霎时飞出,刚枪杀少年人的安东尼奥仰天倒地,眉心一点血丝缓缓渗出。 他的嗓音,清而冷:「第一个!」 总督骇得仰坐在地,又惊又痛,终是慑于面前银针,没敢尖叫抗议。 沈浪站起身,王怜花、朱七七、阿飞、熊猫儿、朱羽跟在他身后,众人缓步走到了街上。 东方不败手中绣线轻移,银针又逼近半寸,低喝道:「走!」 总督连滚带爬地起身,跟在众人身后。 火枪手们不敢抛弃总督,只得也下马跟着。 闻讯而来的明人、吕宋人、西班牙人,一簇簇,一团团地也跟在后面。 浩浩荡荡一群人,慢慢走到海边,李寻欢、狄飞惊已带人将缴获的大炮装上船。 见大局已定,便让船先行驶出海岸,以防不测。 两人则等在原地,待沈浪等人走近,才走过去,与众人并肩立于岸边。 沈浪回首笑道:「总督大人,记住沈某今日的威胁,也请将今日之事说于你的后任知道。」 「十年,百年,我们会一直有人看着你!」 说罢,他向李寻欢、阿飞等人点了点头。 王怜花配合地做了个「盯着你」的手势,然后熊猫儿抱起朱羽,王怜花拉着朱七七,众人一起飞身跃起。 蔚蓝海面上,八人衣袂翻飞,飞鸟般掠过海面,轻飘飘地落在远方船上。 人群中突有人用汉语叫道:「瞧!他们是八个人,八个神仙,是八仙下凡解救我们了!」 更多的人哭喊道:「八仙过海,解救众生!」 海边的人群,霎时乌压压跪了一地。 除了明人,吕宋人,还有少许的西班牙人也满脸敬畏狄伏在地上,喃喃祝祷。 自此,附近众多岛屿又有了新的神话传说,甚至还有人替他们建庙立碑。 这些都是后话。 彼时,总督的脸颤抖得更加厉害,他不发一言地上马,带着最后的尊严,昂首挺胸地驶向总督府。 轰隆数声巨响,总督府烈火沖天,炸成碎片。 船已远走,王怜花的声音却轻灵而清晰地迴荡在马尼拉城: 「这是你伤了灰影的代价,记住,我们有仇必报!!」 小贝奔到海边,摇着双手大喊道:「王!我要和你们一起走!」 远远地,只传来海风吹拂海浪的声音。 第140章 崖底遇故人 雁门关外,万丈悬崖之下,风寒月清,空谷无声。 萧峰拖着伤躯,终于将阿紫与游坦之安葬妥当,此时正独坐墓前,喘息未定。 许是他心脏位置先天异于常人,断箭并未刺入致命之处,只是暂时闭了气昏死过去。 当时情势紧张,他又深谙龟息功心法,下意识使将出来,段誉、虚竹大悲大惊之下竟未细察出来。 随后,阿紫抱着他跳崖,因不忍姐夫尸身损坏,自己垫伏在下,又经过崖壁上树木数次缓冲,萧峰身上不过增加了些擦伤,因掉崖的巨震而回过一口气来。 阿紫与随后跳崖的游坦之,反而尸身寸断而亡。 萧峰轻抚墓碑上的阿紫二字,心下皆是小姑娘平日里的音容笑貌,以及一声声的「姐夫、姐夫」。 他虎目含泪,坐了良久,才撑着伤躯寻找安身之处。 萧峰内力深厚,如此过了两三个月,心头箭伤已基本痊癒。 世人皆当他已死,他在世间也无牵挂之事,干脆结庐崖底,抓鱼捕兽,过起清净日子来。 萧峰一生过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崖底日子悠闲自在,数月之后,又觉出些孤寂无聊起来。 转眼到了冬天,树木萧索,大雪纷飞,遮盖了一切绿意与生机,山崖之下,愈发显得苍茫荒凉。 一日打猎归来,停了一夜的雪又飘飘洒洒地落下来,萧峰拎着只獐子,独行于遍地银白之间,遥遥看见自己小屋,只觉伶仃清冷,脚下反而迟缓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自酿的果酒,坐于大石之上,就着漫天飞雪,大大地喝了一口。 远方两道崖壁,巨兽般矗立,四下静寂,天地都仿佛停贮。 萧峰又喝了一大口酒,忽见一只飞鸟,周身雪白,自崖顶极速落下。 风雪穿过陡崖,发出唿唿的呜咽,落鸟翻滚之间,现出头顶乌髮。 电光火石之间,萧峰醒悟过来,在崖底独居太久,几乎已忘了同类的模样。 他霎时将轻功提至极致,飞身而去,幸而那人在横枝而出的树枝上撞了一下,又擦过崖壁,减缓了些速度。 萧峰远远地伸出双手,鼓动内力,触及那人身体时,先极速跟着下移,一推一拉,卸去下坠力度。 饶是如此,最终接在怀里时,还是震得双臂剧痛,那人也闷哼一声,显然痛楚更甚。 大半年过去,萧峰终于又接触到了人类的躯体,心头感觉难以言说。 这位同类不知为何只着了白色里衣,凌乱的乌髮下只看得到雪白的下颌,乌青的嘴唇,鼻中气息微弱,几不可闻。 萧峰忙扯开自己的狼皮大袄,将他牢牢裹在怀里,快步回到倚山洞而建的木屋,将人裹进床上的百兽皮褥里。 他又将自制土炉搬的近了些,点上木柴,用石锅烧上热水。 第219页 小木屋有了第二个人,空气都变得有温度起来。 萧峰烧了水,将旧布衫洗净打湿,给床上人清理伤口。 他眼力超凡,当时远远看见那人的腰部撞在树枝上,心下早已隐忧重重,便先拉开皮褥子,看那人的下肢。 修长的双腿,果然正以一种古怪的角度歪曲着。 萧峰暗叫不妙,一寸寸地摸到劲瘦的腰部,先摸了一手的血。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翻过去,仔细地清理了伤口,腰椎显然是受到了重创,皮肉翻卷着。 崖下物资稀缺,萧峰夏天时曾找到些草药,晾晒在屋檐下,此时病急乱投医,只得一股脑用内力震碎了,为他敷在伤口上。 那人昏迷中,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 萧峰握住他的手,缓缓输入内力,助他缓解疼痛。 至此,他还未见过床上人的真面目,但看他身上皮肉雪白细腻,手指修长柔润,便可判断出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因他伤在腰上,萧峰就让他保持趴伏的姿势,用手指为他简单梳理了乱发,露出小巧精緻的耳廓,优美雅致的下颌...... 正要将他的脸翻转过来,石锅里的水开了。 萧峰忙走过去,将樑上挂着的风干鱼、干菜弄碎了,熬了浓浓的一锅鱼汤。 他盛了满满一碗,放在床边,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床上人的上身揽起来,拨开脸上乱发。 萧峰整个人都怔住了,竟是一张熟悉的脸。 俊秀的眉,浓密的睫,玉直的鼻,形状优美的唇,不是慕容復又是谁? 他对慕容復的感情一向很复杂。 未见面时,北乔峰敬重南慕容,心驰神往,一心结交;初见面,他却成了令人不齿的卑鄙小人;后来,知道了两家之间的恩怨,萧峰对慕容復的感觉就更加复杂。 没想到,老天送来给他做伴的,竟是这个人! 萧峰嘆了口气,用手指撬开他紧闭的牙关,想要灌汤进去。 慕容復昏迷之中,却毫无吞咽的意思,鱼汤溢出唇角,顺着下颌流入身上裹着的皮褥。 这张皮褥子,是萧峰打了数十只獐子、兔子才凑成的,专门为过冬准备的,可不能就此糟蹋了。 他心一横,仰面喝了一大口汤,掐着慕容復的双颊,将汤餵入他口中。 为防止汤再度流出,萧峰用舌尖将碎烂的鱼肉向里送了送,却触及一条温软滑腻的小舌。 慕容復恢復了些意识,察觉口中异物,拼命用舌推拒,他伤后无力,不过是软软地搅缠在萧峰舌上。 一触一缠之间,萧峰周身一抖,引人战慄的火花霎时沖至后脑勺,让他手脚都麻软了。 他虽已年过三十,却从未近过女色,与阿朱也是谨守礼节,情到深处最多抱一抱,便各自散开。 如今被那软腻的舌头缠着,却是平生未有,萧峰只怔了一瞬,就忙将慕容復推开,直退开一丈之地,才敢去看床上人。 被他这一推,慕容復跌回床上,头髮又散乱开,俊美的面容是满是痛楚之色,唇角溢出些雪白的鱼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萧峰平定了心跳,才慢慢走过去,低唤道:「慕容復!慕容復!」 许是又被他震晕过去,慕容復又没了动静。 萧峰也不再管他,自己将鱼粥喝了个干净,出门去清理那只新打来的獐子了。 空旷寂寥的崖底多了个人,总是让人心神不宁。 萧峰将獐子肉分成几块,挂在屋檐下,捡起地上的獐子皮,揉了揉皮毛,倒还算软,做成小毯子,屋里那人腰细腿长,正好可以裹住受伤的腰身。 想到自己又在挂念慕容復,萧峰暗啐一口,拎起獐子皮,随手挂在廊下。 他走出两里地,在雪地里刨了些药草根,用内力打穿冻得结实的河面,抓了两尾鲜鱼,这才慢慢走回小屋。 慕容復发起了高烧,昏迷中念念有语。 萧峰凑上去听了听,只隐约听到:「朕,大燕开国皇帝,不负祖宗世代之念......」 好一个被家族执念捆绑到疯魔的可怜人! 萧峰嘆了口气,为他掖了下身上皮褥,倒了碗用火炉余烬温着的水,扶起慕容復,凑到他干裂高热的唇边。 「慕容復,喝一口水!」 慕容復毫无回应,仍在念叨「奋六世之余烈......」 萧峰耐心有限,含了一大口,哺给他。 这次他做好了心理准备,那软软的舌却没再缠上来,只是绵绵地垂着,任清甜的温水长驱直入。 萧峰餵完了一碗水,察觉到心底那丝隐隐的失落,不由得暗暗心惊! 这人再好看,也是个硬邦邦的男人,且品性堪忧,是杀母仇人之子。 萧峰,你是在崖底独居太久,寂寞得发疯了吗? 第141章 故人醒了 慕容復高烧不退,身上温度到了灼人的地步。 萧峰不敢大意,夜里也握着他的手输送内力,助他护住心脉、疗愈伤口。 又用布巾裹上冰雪,为他擦身降温。 慕容復是鲜卑人后裔,全身皮肉白得惊人,身姿健美修长,堪称人体中的精品。 萧峰目不斜视,为他擦了身,拉过皮褥子盖好,自己隔着褥子侧身躺下,一边传输真气,一边闭眼歇息。 如此熬到天明,慕容復身上高热稍稍退去了些,上半身紧紧依偎着萧峰,仿佛冰天里的小兔子找到了热乎乎的火炉。 第220页 他的下半身,却始终动也不动地瘫在原地。 萧峰睁开眼,将挨在肩头的脑袋轻轻推开了些,鼻翼间忽闻到一股轻微的异样气味。 他掀开皮褥子,果然,那人下身失去了知觉,失禁了。 萧峰下了床,从坐在土炉上的锅里舀了水,给他清洗干净,脱下自己身上皮衣,裹在他身上,才拎着皮褥子轻轻走了出去。 雪停了,天气愈发冷得刺骨,萧峰失了皮衣,上身只余旧单衣,饶是内力深厚,也不免打了个冷战。 他将皮褥子上脏污部分简单刷洗了下,挂在檐下,洗净手,开始熬獐子干菜肉粥。 这些事他已做了大半年,今日因有了另一个人,琐碎的切肉备菜都变得有意义起来。 哪怕那个人,是仇人之子,是他曾极看重如今又看不上的故人。 萧峰甚至哼起了小曲,将缺少调料的粥熬的又香又浓。 小木屋不散烟,他一早就将小土炉又搬了出来,待端着粥碗进去时,床上人正缩成一团,在床角瑟瑟发抖。 萧峰放下粥碗,伸手抵住他的后心,缓缓输入一股真气。 慕容復逐渐停止了发抖,两手胡乱一抓,将萧峰热乎乎的手抱进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才心满意足地睡熟了。 他容貌俊秀,这般傻乎乎的孩子气举动做出来,着实可怜可爱。 即便刚硬如萧峰,心底也忍不住软了一软。 他任凭慕容復抱着手臂,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喝点儿粥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慕容復蓦然一抖,长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看清眼前人,眼眸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又眨,才惊讶地道:「萧峰?!」 萧峰冷笑道:「看来没有烧傻,既然醒了,自己吃饭吧!」 他回身要去端碗,一只手却还被慕容復搂在怀里,便轻轻挣了挣。 慕容復惊醒过来,忙一把甩开他的手,要坐起身,下半身却丝毫不听指挥。 他大惊道:「我的腿?怎么回事?!」 萧峰的语气略软了些,道:「许是你从悬崖上落下时,后腰撞在树干上……」 他顿了顿,还是说完了:「下半身废了!」 「胡说!」慕容復大怒道:「我昨日明明还好好的,如何就废了腿?!必是你!」 他指着萧峰的脸,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必定是你使了什么恶毒手段!」 萧峰生平最恨被人污衊,眼见慕容復瘫痪在床,本想容让他三分,此时却一下子就触及他心头怒火。 「休要以己度人?我萧峰堂堂汉子,岂是你这般背后伤人的无耻之徒?」 萧峰站起身,将粥碗啪地重重按在床头:「对你,我已经仁至义尽,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我将你丢到外面冰湖里餵鱼!」 他摔门而出,一口气奔出数里,直到徒手捉到一只野狼,才渐渐消了气。 此时日已偏西,崖底渐黑,萧峰提着犹有余温的狼尸,大步而归。 心下不由得想,这狼皮虽不够大,切割缝补一下,做个窄点儿的褥子,对那细长条的身子来说,应当还够用。 醒觉过来自己所思所念,萧峰不由得微微苦笑。 这大半年来,他太寂寞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伴,即便是慕容復,也足矣让他恋恋不捨了。 原来自己不过是缺个人类同伴! 萧峰脚步轻快了些,打算对慕容復客气些。 毕竟,他瘫了腿,出不得悬崖,免不了还要依靠自己的照顾,便如养了只坏脾气的小宠物吧! 走至木屋前,萧峰正要伸手开门,忽然听到若隐若现的呜咽声。 他将木门错开一条细缝,见慕容復趴在地上,手指无助地抠在泥地里,正绝望地抽泣。 昨日为了治伤,萧峰脱了他的裤子,随手挂在门闩上。 慕容復此时下身不着寸缕,本来裹在身上的狼皮外袍,只有一角还缠在他雪白的小腿上。 这般悽惨模样,萧峰一时也不好进去。 他站立良久,刚要离去,忽听咚的一声,转头看去,慕容復正撑着身体,一下一下地撞向床头,鲜血霎时流了满脸。 他在自杀! 萧峰一脚踹开房门,扑过去抱住他的上半身,吼道:「你做什么?!」 慕容復嘶声道:「我这般模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被萧峰揽住,便开始死命咬自己的舌头。 萧峰忙将手指伸进去垫着,大声道:「你若就此死了,你的亲人朋友该有多么伤心!」 慕容復呜呜咽咽,却说不出话来,只有舌头一下一下地滑过萧峰的手指。 那种酥麻麻的感觉又回来了,萧峰暗暗唾弃自己,忙抽出手指。 慕容復冷笑道:「亲人?朋友?可惜在这世上我已一无所有!」 萧峰道:「你的家臣呢?阿碧姑娘呢?」 提到阿碧,他又不禁想到阿朱,直到此时,他才惊觉,慕容家,就是将阿朱抚养长大的地方。 慕容復,就是阿朱一直心心念念的公子爷! 谁知听到这个问题,慕容復又开始死命咬自己的舌头。 萧峰干脆卸下他的下巴,大声道:「为了救你,我可是费了不少心力,你至少陪我喝杯酒再死!」 「二百多天,都只能和崖底的草说话,这滋味,我也受够了!」 第221页 慕容復怒瞪着他,仿佛在说:「你活该!」 萧峰干脆不再废话,将他抱至床上,又用皮袍子包好。 忽想起一事,他掀开皮袍子仔细查看慕容復的下半身:「你要不要方便?这可是最后一件御寒之物了,再尿湿就只能光着睡觉了。」 反应过来他话中意思,慕容復简直羞愤欲死,挥手就要掌毙自己。 偏偏手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只是轻飘飘地发出一声轻响。 他气得晕死过去。 醒来时,天已黑尽,跳动的炉火前,萧峰正守着火缝制狼皮褥子。 狼皮没晒干,骨头针扎不太动,萧峰便以内力保护它的脆度。 慕容復歪头看了一会儿,只觉十分超现实。 谁能想到,名动天下的丐帮帮主、辽国南院大王,竟然会捉针做女红。 想到南院大王,他有些纳闷起来:「你为何居住在此?」 听到他终于开口说话,萧峰咧嘴笑道:「我已看破红尘,打算归隐田园!」 慕容復冷哼一声,想翻过身去,却有心无力,想起当下处境,狠命地敲打起自己的腿来。 萧峰忙过去抓住他的手,抢道:「你不需要觉得难堪,这崖下便只有你我,就算在泥里打滚,也没人会笑!」 慕容復恨恨地道:「你一个人看见,便比得过天下人了!」 「咦?」萧峰抓着他的手,笑道,「竟不知萧某人在你慕容公子眼中这么重要呢你!」 慕容復冷声道:「萧大王少室山之语,言犹在耳,无一日敢忘!」 他说的是当日少室山上,初见之时,萧峰那句「萧某大好男儿,竟和你这种人齐名!」 这话实因他对段誉不依不饶所起,萧峰现在想来,也并不觉得后悔。 但此时见他额上犹有鲜血,汩汩淌过眼睫,化作血泪而下,实在可怜。 萧峰软了语气,哄道:「我那是爱之深责之切,你是不知道,在少室山之前,我有多看重你!」 在杏子林时,他曾对自己的人多番维护,慕容復事后也有听包不同、风波恶提起。 当日少室山上,他与人围攻萧峰,确实算不得光明磊落。 见慕容復默然不语,萧峰松开他手,安抚道:「你一生被所谓的復国大业所累,到了如今这般地步,正好索性放下一切枷锁,安心看看雪、听听风!」 他俯身捡起丢在地上的粥碗,开玩笑道:「让我这个南院大王服侍你,比做皇帝也差不了多少啦!」 慕容復哼了一声,道:「你现在无兵无权,很稀罕嘛!」 萧峰嘿嘿一笑,也不计较,推门出去熬粥了。 寒风唿号不止,慕容復裹紧新作的狼皮褥子,冷得不停打颤。 想到萧峰一身单衣的身影,他心底也有点点动容。 但转念一想,萧峰不仅皮糙肉厚,还有高深内力护体。 如何需要他这个废人担心? 第142章 朕被绑架了? 玄烨醒来时,若不是腰部的剧烈疼痛,还以为是在梦里。 但若不是梦,为何腰胯之下,全然没了知觉? 他撑着坐起来,先闻到动物皮毛的腥味,粗糙的皮毛扎扎的,让人身上发痒。 室内昏暗未明,但也足以看出,这里绝不是干清宫。 难道是被反贼绑架了? 玄烨在床上摸索了一会儿,抓到一根细长的骨头在手里,看起来又脆又无用,但聊胜于无。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 玄烨将细骨紧紧握在手里,假装还沉睡未醒。 那人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然后慢慢朝着床走过来了。 玄烨的手指都轻颤起来,幸而有毛皮的掩护。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在他额上,然后,转到肩头,为他掖了掖毛皮空隙。 玄烨紧张地心脏都要跳出来,他自出生就养在深宫,享受着前唿后拥的养尊处优生活。 十四年来,一切兇险的时刻,皆是心智上的搏杀,哪里经受过如此煎熬? 他心志极坚定,即便如此极端情况,也不忘调整唿吸,作出沉睡之态。 那人慢慢走开了些,却没有开门出去,而是开始摆弄屋内火炉。 玄烨将面孔掩在毛皮后面,想要借其间缝隙窥伺那人的一举一动,毛皮腥膻,且又不甚瘙到鼻孔,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再也压制不住。 「醒了?」那人抬头望过来。 此时天已苍苍亮,玄烨隐约看得清那人浓眉大眼,一双冷电似的目光直透人心,不由得大叫一声。 那人怔了一下,起身走了过来。 玄烨握紧手中骨针,大叫道:「站住!你若敢伤我一毫一厘,必让你粉身碎骨!」 那人皱眉道:「你不认得我?」 玄烨道:「我为何会认得你?」 「看来,」那人似乎松了口气,「咱们是同病相怜了。」 玄烨奇道:「你也是被绑架来的?」 那人面上微现讶异之色,笑道:「我姓陈名南,不知公子如何称唿?」 玄烨心下计量,他竟然不知道我是谁,看来不是绑匪了。 他慢慢道:「我姓艾,家里排行第三。」 陈南点头道:「艾公子,咱们同困于此悬崖之下,也算是有缘,你若不弃嫌,可叫我一声陈大哥。」 第222页 他说话之间,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玄烨并不愿凭空叫人大哥,便道:「陈先生!你方才说悬崖?难道咱们不是在京城附近吗?」 陈南道:「艾公子是从京城来的吗?这倒是奇了,陈某却来自于南方,昨夜还刚看过海上日落呢。」 玄烨大惊,撑着身子坐起来,四下打量,屋子甚是简陋,连个窗子也没有,门缝之间,透出些光亮。 寒意拂面,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怎么这般冷?咱们是住在冰窖里吗?」 陈南大步走过来,将毛皮裹在他身上,温声道:「外面下雪了,你身子不好,仔细着凉。」 「下雪了?如今才六月天气......」玄烨整个人都懵了,「我身子不好是什么意思,啊!我的腿!」 整个下半身完全不听使唤,玄烨拉开盖在身上的毛皮,两条腿直愣愣地挺着,仿佛两截死木。 他虽心智坚定,到底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惊骇之下,竟大哭起来。 陈南犹豫了一瞬,还是坐下揽住他,柔声道:「不要怕,我会照顾你的!」 早上起床时,他已经察探过身边人情形,自然知道他腰下瘫痪之事。 而后,他又出门摸出三里地远,全是悬崖峭壁,冰雪皑皑,并无出去之途。 而且,这副身躯虽年龄相仿,却并不是他自己的。 他只得又折返回来,本想向床上人打探些情报,哪知他比自己还懵懂无知呢! 玄烨被陌生人揽在怀里,既有些尴尬也有些无措。 他自幼便被教导持礼稳重,便是亲生母亲也没有抱过他几次,父母双亡后,登上至尊之位,周围人只会唯唯诺诺,哪里敢随意冒犯龙体? 而且,皇帝是不允许流眼泪的! 玄烨抽噎了两声,就止住眼泪,转过头道:「陈先生,让你见笑了!」 他看起来模样有二十七、八岁,言行之间却有几分被强行掩盖的稚气。 陈南心底一动,问道:「艾公子,你今年几岁了!」 玄烨不明所以,忖度着道:「我很快就要十四岁了!」 还是个孩子,且与自己一般移了身躯。陈南心道,看来,他还没有看到自己的模样。 他也不揭破,摸了摸艾三的头,柔声道:「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弄点儿东西吃。」 他又开始摆弄那个土炉子,昨夜无人添柴,早已熄灭得透透了。 屋内摆的干柴也不多,这大雪想来还有些时日,得省着些用。 陈南生着了火,又去屋外挖了些干净的雪煮上,只有一个炉子,得先烧些洗脸的热水。 刚摆弄停当,忽听得床上一声惊叫,他转头看时,却见艾三满面通红,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一把扯过毛皮将自己整个蒙了起来。 陈南走了过去,已隐隐嗅到异味,他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腰部受损之人的处境。 他轻轻拉开毛皮,柔声道:「无妨,我刚烧了热水,等下给你洗洗就是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少年人一双眼,亮晶晶地在毛皮后闪躲着。 陈南坦然笑道:「咱们处境相同,本就应互相扶持。」 艾三苦笑:「扶持?我这副样子,可只会拖累你!」 他忍不住想,从未听说过残废之人还可以做皇帝,只怕就算回得京城,他也只能是个废人了。 想到被迫退位后的处境,心底酸楚,他不禁伏床大哭起来。 怎么一觉醒来,就落到如此田地?!到底是什么人在害他?! 陈南温柔地抚着他的后背,见总不管用,干脆伸手将他揽在怀里,温声道:「别怕,此事蹊跷,必有解决之法。」 艾三一边哭,一边还不忘推他:「请走开些,我身上实在腌臜得很。」 这孩子教养当真不错,想来也是位世家公子。 陈南将人搂得更紧了些,不再说话,只是轻柔地抚摸他的后背。 其实,他心下何尝不是焦灼万分呢? 郑王爷,天地会,反清復明...... 还有千头万绪的事儿等着他去处理,却被困进一副陌生的躯壳里,在悬崖冰雪之中,艰难求生。 陈南抱着艾三,也有些想流泪的冲动。 玄烨哭了良久,身前温暖的怀抱让他多了些勇气,天无绝人之路,眼泪又解决不了问题。 他强令自己停住了哭泣,红脸垂头,低声道:「有劳陈先生拿块巾子,我自己擦一擦就行。」 陈南摸了摸他的头髮,柔声道:「我烧了水,等下给你擦洗一番。」 他转身出去又找了些冰雪,放在木盆里,以内力化开,这身躯内力惊人,化冰如喝水一般简单。 陈南又试探着催动内力,直接加热凉水,竟然也奏效,怪不得此地主人不多屯柴木,有这手功夫,干柴还不是手到擒来。 艾三躺在床上,见一盆冰雪瞬间化水,又冒出缕缕热气来,大为惊奇:「陈先生好功力啊!」 陈南微微一笑,找了块旧衫子,端到床边,笑道:「我要给你擦身子,你若是害羞,就闭上眼睛不看。」 少年人大多慕强,便是皇帝也不能例外。 见到这样一位武林奇人,甘愿来伺候自己,玄烨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有劳!」 他闭上眼睛,虽然感觉不到,还是禁不住脸红心热,身上都泛起粉来。 第223页 陈南见他腿都红了起来,心底瞭然,看来,下身没有知觉并非不可根治啊。 第143章 这不是朕! 陈南细緻地给他擦了身体,又换了一盆水,让艾三擦脸擦手。 玄烨接过来,道声谢,刚将布巾覆在右手上,忽然大惊道:「这不是我的手!」 他将两只手举到面前,手指修长,皮肤也很细润,但绝不是玄烨自己的手。 他忙请陈先生把水盆端过来,临水照了照,水中人眉目俊秀,却足有近三十的年纪,哪里会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 玄烨又悲又喜:「这不是我,必是有人使了什么妖法,将我的魂魄给摄了来。」 他把怀疑的目光投向陈南。 陈南当然知道自己是最大的嫌疑人,也不辩解,摊手笑道:「其实,你眼前这副身体,也不是我!」 他摸了摸头上散发:「我们那儿的人,可不会这般髮型。」 玄烨点头道:「对,我本以为......」 他本想说「本以为你是不剃髮结辫的反贼」,话到嘴边,醒觉这话太暴露立场,便急忙打住。 又见陈南眸清神正,一派正气凛然的模样,况且自己现在还要依託他生活。 玄烨强令自己挤出笑容道:「不知是什么人,这般害咱们?」 陈南也不揭穿他的心思,笑道:「擦完手,把布巾先搭在床头,我看屋外冻着肉,还有些干菜,煮些汤咱们喝吧?」 玄烨早就飢肠辘辘,点头道:「有劳先生!」 他又恢復了彬彬有礼的模样。 陈南常年在外奔波,烹饪手段不差。 他煮了半锅肉粥,崖下缺盐,幸而此地主人生活知识丰富,早早地储存了些野芜菁、野葱等物,切一些放在粥里,也别有一番风味。 玄烨坐在床上,闻到肉粥的香味,不由得探头望了又望。 眼见陈南端着粥碗过来,他忙坐直些,彬彬有礼地笑道:「有劳先生,在下感激不尽。」 陈南将粥递给他,温声道:「咱们在这里不知还要生活多久呢,岂能一直这般客气?」 玄烨捧着热粥,鼻间一酸,轻声道:「陈大哥!」 陈南摸摸他的头,低笑道:「喝吧,中午我烤鱼给你吃!」 粥的味很淡,远不如平日御膳房精心烹制的满汉全席,玄烨还是喝得很干净。 屋里只有一个木碗,陈南见他确实不喝了,才就着石锅吃了剩粥,洗刷干净,对玄烨笑道:「想不想出去走走?」 「我吗?」玄烨惊讶地道,「可是我这腿......」 陈南笑道:「有大哥在这儿呢,还能让你一直困在屋里吗?」 他从屋樑上取下一个木条篮子,里面放着一件灰色布衫,一条多种兽皮缝制的褥子。 他将衣衫抖开,屋内两人都惊讶地「咦」了一声。 这件衣服形制颇为復古,既不是满人衣装,也与汉人衣装相差甚远。 玄烨猜测道:「难道这两个人是隐逸之士的后代,就如桃花源里描述的一般,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陈南将衣服拿过去,在他身上比了比,宽大了些,显然是陈南身躯主人的衣衫。 陈南略一思量,先将那条兽皮褥子披在他身上,用灰布衫在外面缠绕了几圈,确保不会灌风出来,才有把狼皮袍子裹在外面。 玄烨被包的粽子一般,身上都要发汗了,忙谦让道:「陈大哥,这袍子你穿吧!」 陈南笑道:「我这身体内力深厚,不怕冷!」 他上下打量一番床上人,又道:「你腿脚不便,背着恐怕不安全,可介意我抱着你?」 玄烨摇头,他急着看一看木屋外面的世界,对这些细枝末节倒是不甚在意了。 陈南一手托住他的后背,一手抄起膝窝,把受伤的腰部倚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托举着出了门。 玄烨身份高贵,被人恭维膜拜从来是人生常态,但如今,他不过是个身残无用的累赘,竟还被人这般呵护照顾。 他搂着陈南的脖颈,心里又是悽惨又是温暖。 陈南用脚轻轻踢开房门,二人走入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虽然已听说是在悬崖之下,蓦然见到两旁耸立的参天崖壁,玄烨心底还是涌出几分绝望。 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便是回去做个废帝也不可得了! 陈南在他耳边道:「我今日走出了有三里地,未见出口。明日我再走远些,仔细找一找。」 他武功高强,只要能找到可攀爬之处,未尝不能翻上崖顶。 到那时,就只能是自己一个人困守崖底了! 玄烨心底惶恐起来,他不由得将陈南的脖颈搂得紧了些。 陈南似乎察觉到他心中所想,朗声笑道:「若找到了出口,我就将你绑在背上,爬上去。艾兄弟,到时候可不要害怕啊!」 玄烨心底暖唿唿的,也笑道:「跟着大哥,我才不会怕!」 他如今已无可图之处,这位陈大哥还这般照拂他的心情,玄烨大大放心下来,亲近之意更近一层。 陈南抱着他走了一段,发现一条结冰的小河,便将怀中人放在背风之处,自己撸起袖子去冰面上破冰捞鱼。 他内力惊人,一拳就将厚实的冰层砸开个大洞,蹲守良久,忽然跳下冰洞去。 玄烨远远看见,惊得大叫起来:「大哥!」 第224页 好一会儿没有回应,他急起来,扑倒在地,拼命向着河边爬过去。 冰面哗啦一声,有人破冰而出,湿淋淋地抓着两条大鱼。 看见玄烨跌在地上,在雪地里拖出长长一道痕迹,陈南瞬间明了发生了什么,忙用内功蒸干身上水分,奔跑过去。 他将鱼丢在地上,把艾三扶抱起来,连声道:「艾兄弟,对不住,我该先和你说一声的。」 半晌没有声响,玄烨还以为他沉下水去了,想到自己孤身一人置身于此冰天雪地之中,只怕会活活冻死。 霎时骇得顾不上腿脚不便,爬过去找他,双手扎在雪下碎石上,鲜血淋漓。 陈南看他这般惨状,心下也是触动极深,短短半天,这个孩子竟依赖他至此! 他抱起他,一路飞奔回到木屋里,生起炉火,为他清洗手上血迹,用干净布条包扎好。 玄烨垂着头,深悔自己方才的冲动,一时竟忘了陈大哥的高深内力。 他低声道:「对不住,陈大哥,我又拖累你了!」 「说什么拖累的话呢!」陈南将他重新裹得严严实实,笑道,「若这崖下没有你,我该多么孤寂无趣?」 他将火拢得旺旺的,才飞奔出去拿那两条鱼。 玄烨见那两条鱼嘴巴一张一合,显然还活着,一时好奇起来,不停盯着看。 陈南笑道:「没见过么?」 玄烨摸着滑腻腻的鱼鳞,点头道:「只见过蒸熟的,原来它们唿吸起来是这般模样。」 陈南笑道:「这两条已经快没气了,我回头抓几条小的,养在盆里给你玩儿。」 玄烨看着他,又问道:「陈大哥,咱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 陈南笑道:「这里只有咱俩相依为命,不对你好对谁好?」 他轻敲了下他的头:「小孩子家家,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这一记轻敲,带着亲昵和纵容,玄烨的眼泪差点儿流出来。 十四年来,他第一次被人当作孩子宠爱了! 担心鱼腥,陈南独自到门外处理了鱼,用两根木棍穿着进来,在火上翻烤,一边絮絮与床上的人闲聊。 玄烨静静地听着,只觉得这位陈大哥当真非凡,五湖四海的风景都能说得栩栩如生,尤其是海上趣事,简直让从未出过紫禁城的皇帝陛下心驰神往。 烤好了鱼,两人一人拿着一条啃。 陈南仔细地指导他剔除鱼刺,玄烨还是被扎到了,幸而不深,陈南帮他拿了出来。 两人对着鱼刺,哈哈大笑。 吃完了鱼,两人又开始琢磨晚上吃什么。食材有限,晚饭只能继续喝肉汤,另配上陈南挖的一些甜草根做零嘴。 晚上,两人并肩躺在床上。 陈南长嘆道:「困于崖底,与世无争,每日最大的烦恼就是下一顿吃什么。想来,这是老天爷看不过我忙碌一生,有意在成全我呢!」 玄烨心底微动,陈大哥这样的人,倘若一生奔波,绝不至碌碌无为。 可陈南这个名字,却似乎并未听过呢! 第144章 南柯一梦? 慕容復终于成了皇帝,却是尚未亲政的傀儡皇帝。 他坐在御座上,默默忍受着面前大汉的唾沫横飞,刚发现自己成为九五至尊的喜悦,早就被如履薄冰的现实给击得粉碎。 他现在迫切需要南慕容的武功,一掌盖到眼前跋扈权臣的天灵盖上。 可惜,现在的身体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功夫浅薄到可以忽略不计。 慕容復眯着眼,听这位名叫鰲拜的辅政大臣滔滔不绝,要参另一位名叫苏克萨哈的辅政大臣死罪。 这都什么奇怪的名字?这是什么奇怪的朝代?还有这前面头顶光秃秃、后边垂着马尾辫的是什么奇怪造型? 好不容易把那鰲拜应付走,慕容復又被后宫的皇太后传去,一番绵里藏针的指导兼威胁,末了嘱咐小皇帝好好学习,用一碟糕点打发了出去。 他是十三岁,不是三岁,想我大燕先祖慕容盛十二岁就洞悉人心、掌握局势了,如今我这个皇帝竟被当小孩儿一般拿糕点打发! 慕容復回到养心殿,对着一堆被人挑拣过的奏摺毫无兴趣,他现在需要的是明晰局势、培养心腹。 读了一夜史书,慕容復几乎要吐血。 怎么宋都覆灭了四百年了?!大燕更是早成了史书中的尘灰,不会有人再想起了。 而如今这个大清帝国,竟是当年那个不起眼的女真人后代。 慕容復躺在龙床上,活动着自由灵活的双腿,心底却是抑郁难以入睡。 同时,远在千里之外,萧峰下船上岸,遥望京城方向。 他如今是纯正的汉人,国家政权却是满人在统治,他所在的组织誓要反清復明...... 萧峰在那座海岛上呆了一天,就经歷了被政敌暗算,太夫人董国太偏爱小孙子,致力于助小孙子争夺世子之位的传统戏码。 朝堂上,被数人围攻参奏;下了朝,又被那位董国太叫去,夹枪带棒训斥了半天。 萧峰既莫名其妙又心灰意冷,他早已厌烦了这世间的谋算与纷争,哪曾想数百年后,还是不能倖免? 他正要抛下一切一走了之,却有位俏丽的年轻女子找来,脆生生地唤他爹爹,见他要出门,便强掩愁容柔顺地为他收拾行装。 第225页 躺在病榻上的郑王爷,又派人来宽解赔礼。 他萧峰堂堂汉子,既顶了别人的躯壳,自然要为人负责到底,只得安抚了「女儿」,又去见郑王爷。 郑王爷善解人意,当即提出派他到中原去整顿天地会。 萧峰欣然领命,到中原去,正好看一看四百年后的天地,闯一闯四百年后的江湖。 他跳下船,仰望京都方向,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 不知崖下的慕容復,怎么样了? 一觉醒来,他就又回到了崖底,慕容復裹着毛皮褥子,躺在身旁,睡得正香。 想起昨日经歷的一切,萧峰心潮翻涌,只觉王朝兴替、人世无常才是世间常态啊! 忽听身边的慕容復又开始念念有词:「朕是皇帝,哪里需要如此委曲求全?」 萧峰微微一笑,起身下床,开始操持一天的生计。 炉火里的灰烬、墙角的柴火、屋檐下的肉菜都有所变动,萧峰推门出去,昨日雪停,门口的脚印一直蜿蜒到河边。 脚印很深,绝不是瘫痪在床的慕容復。 难道,昨日也有人顶了自己的躯壳? 想到那位远在四百年之后的陈军师、陈总舵主,萧峰慨然一笑,如何能怠慢那般的英雄人物? 他脱下外衫,开始下河摸鱼,沿山捕猎。 若陈总舵主再来,肉总得管够! 直忙到中午,抓了一串的河鱼,另有两只肥兔子,萧峰脚步轻快地走回木屋。 屋内却是一片狼藉,慕容復将能够着的东西全部砸了个精光,看见萧峰进来,愤然大叫道:「朕是皇帝!不是一个瘫了腿脚的废物!」 萧峰轻笑道:「皇帝陛下!幸亏你没砸到炉子,否则今天就要饿着龙胃了。」 话音刚落,慕容復已抄起头下石枕,一把将土炉子砸成几瓣。 「很好!」萧峰冷笑一声,提着兔子出门,就在门口开始架火烧烤。 慕容復躺在床上,闻到烤肉的鲜香,肚中咕咕噜噜响个不停,却仍难以掩盖失落和心痛。 昨日的大清帝国,难道只是南柯一梦吗? 他张开双手抱住自己,却又触到下身潮湿。 无力感、羞耻感、失落感......万种负面情绪涌上心头,他再也抑制不住,伏在床上大哭起来。 萧峰烤好兔子,听到里面的哭声,嘆了口气,拎着烤得更鲜嫩的那只走进屋去。 慕容復哭得不能自已,消瘦的肩背一抖一抖的,又是可笑又是可怜。 萧峰走过去,放柔了声音,道:「好了,别闹了,吃些肉,心里会舒服些!」 他撕下一只香喷喷的兔子腿,递过去。 床上趴着的人止住了哭泣,仰起头,一把将兔肉抓过去,恶狠狠地吃着,口中还不忘发号施令:「我身上脏了,你给我洗洗!」 他还活着,就不能放弃! 萧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见他胃口不错,心里也着实松了口气,大声道:「是,皇帝陛下!我这就来服侍你!」 他一边慕容復清理身下,一边试探着道:「昨日,慕容公子也这般大哭大闹吗?」 这话问得奇怪,慕容復不想提那个荒唐的梦,便含煳道:「昨日的事,你自己不知道吗?」 难道是那位陈军师演技高深,并没有在慕容復面前露馅? 萧峰心下沉吟,据他昨日所见所闻,那位陈军师是个光明磊落的人物,许是心智坚定,陡然发现困于崖下,也能安之若素吧! 他正用布巾为慕容復擦洗,思虑之中,便没注意自己在做什么。 慕容復虽无感觉,却看得到,见他两只粗糙的大手,只是在他腿间摸索,不由得羞恼起来:「萧峰!你在乱摸什么?」 萧峰勐然惊醒,意识到他话中所指,有些好笑道:「大家都是男人,你以为我很爱摸你吗?」 他站起身,将湿褥子、湿裤子一起拎了起来,在慕容復面前晃了一晃,戏笑道:「小人之心!」 慕容復扑过来就要打他,却忽略腰间无力,霎时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栽倒在床上。 萧峰见他这般五体投地,大笑道:「慕容公子,我知道你心下感激,但也不必行此大礼吧?」 良久,没有回应,他有些担心,便将手中物事丢在地上,坐过去,扶起慕容復道:「不会又磕到了头,摔傻了吧?」 慕容復忽然搂住他的脖子,一口恶狠狠地咬在他肩膀上。 「哎哟!」萧峰大叫一声,「做什么咬人?」 慕容復咬着他肩头硬肉,恨恨道:「不许再叫我小人!」 「好好好!」萧峰笑道,「再也不提小人了,慕容公子这般好牙口,以后最多叫你小狗......」 又是狠命一咬。 萧峰忙道:「小狗也不能叫,只叫皇帝陛下如何?」 慕容復这才松开口,想到自己怒极之下,像动物一般咬人,又羞恼起来。 他肤色极白,羞愤之下,两颊泛起淡淡的粉意,一双眸子含羞带怒,亮晶晶地仿佛两汪泉水,长发披散肩头,一双修长雪白的腿,半拢半合,掩映在粗粝的皮袄之间。 萧峰口中忽然有些发干,他低咳一声,向后退了一步,望着乱糟糟的木床道:「这床也有些脏了,趁今日天晴,得弄出去涮一涮、晾一晾!」 他四下看了看,没有别的地方安置慕容復,只得道:「你暂且先委屈些,我出去找些干草,给你搭个坐的地方。」 第226页 说罢,也不敢再看慕容復面上表情,推门大步走了出去。 第145章 当我是什么? 萧峰先在房中地上生起一簇火,怕聚烟,就将门开着,又扯了无数干草回来,捶打得不再扎人,一层层地编织起来,弄成了厚实的坐垫。 然后,他将火堆移开些,将坐垫放在热乎乎的地上,才把慕容復抱了上去。 他烧了些雪水,洗涮了褥子、木床,又和了些稀泥,开始修补被打碎的土炉。 慕容復倚门坐着,看这般隆冬天气,萧峰只着单衣,还忙得大汗蒸腾,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 他们两个本无交情,甚至可以说有世仇,如今他落难至此,萧峰却如此这般精心地照料他,又无限包容他的坏脾气...... 慕容復透过门缝,看着远方压迫感十足的崖壁,幽幽道:「萧峰,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声音很低,不比蚊子叫高多少。 萧峰内力深厚,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垂着满手的泥巴,大笑道:「若没有你慕容公子,我这会儿没准儿已经无聊到跳到河里和鱼做伴了!」 他走过来,弯下腰道:「我照顾你,你陪伴我,咱们谁也不欠谁!」 慕容復抬头,萧峰高大的身影遮蔽了刺眼的光线,让人有无限安心的感觉。 他不由得脱口道:「谢谢你!」 萧峰伸出泥手,在他鼻尖上抹了个泥印子,笑道:「不必客气!」 慕容復低头看着自己泥斑斑的鼻子,大怒道:「萧峰!」 萧峰的大笑声,久久地在崖底迴荡。 慕容復恨恨地拿东西丢他,终还是掌不住也笑了起来。 见他笑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萧峰愈发开怀,快手快脚地修好炉子,又爬上去整理屋顶。 修整完屋子,左右无事,他走过去,向倚着墙壁打瞌睡的慕容復道:「嘿,我带你去河上熘冰怎么样?」 慕容復已经无聊到睡着,缓缓睁开睡眼,设想了下自己被拖在冰面上滑来滑去的惨状,直接摇头:「不去!」 「会很好玩的,」萧峰一手揽着他的后背,一手抄起他的膝弯,笑道,「省得坐在屋里发霉!」 然后,不由分说就把慕容復抱了出去。 自在小木屋内醒来,慕容復还是头次出门,被漫天遍地的雪光映得睁不开眼睛,忙将脸压在萧峰肩头。 嗅到萧峰身上淡淡的汗味,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瞬间脸红心烧起来。 萧峰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拿着那个厚坐垫,走到河边,看了看高低地势,才将那个坐垫远远丢过去。 然后自己抱着慕容復坐上垫子,双脚一蹬,呲熘熘沿高到低滑走了。 河床崎岖陡峻,不时会高高跃起,重重落下。 慕容復如今腿脚无力,全凭萧峰的两条手臂才没有跌出去,这种被他人掌控的感觉让他先是紧张万分,待滑出半里地后,才渐渐觉出乐趣。 他一生被压在復国大业之下,从记事起就未玩耍过,此时随着一抛一落,身后又有人严严实实地护着,当真快哉无比。 路过一处急转弯,萧峰有意使出内力,让坐垫飞射出去,只听怀中人惊叫一声,随之哈哈大笑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慕容復的大笑声,清朗动人。 萧峰如法炮制,又来了几次,待两人停下时,慕容復已笑得双颊生辉,眉眼弯弯,再也不是平时那副眉头紧锁的模样,反而有几分小孩子的稚气。 前面树上有一个双层鸟窝,慕容復回头惊喜地指给萧峰看:「瞧,鸟儿也爱住高楼呢!」 他的笑容还未收起,漫天雪光下,显得肌肤更白,配上双眼皮痕迹极深的凤眸,玉直的鼻,红润的唇,一时晃了萧峰的眼。 他忍不住伸手,轻柔地为他拂去鬓边乱发,低声道:「你笑起来很好看,该多笑笑!」 慕容復笑容顿收,低声道:「我实在是没什么值得欢笑的时候。」 萧峰笑道:「值得欢笑的时候很多,只是你视而不见罢了!」 他又用力一蹬,带着怀中人向前方勐冲而去。 慕容復靠在萧峰怀里,听着身后有力的心跳,在每一次因冲力要跌出时都会被紧紧抱住,他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若是这条冰河能无限延伸下去,永没有尽头,该有多好? 冰河不仅有尽头,尽头还是条瀑布,如一副冰帘悬在空中。 看清是瀑布时,慕容復的心都要跳了出来。 他们在惯性和地势的作用下,速度越来越快,瞬间就冲出去丈余远。 耳边忽传来一声大喝:「抱紧我!」 然后,慕容復便被紧紧揽住腰肢,沖天而起,凌空一个急转,挂在旁边的一株榕树上。 经歷了生死时刻,慕容復惊魂未定,使劲搂着身边人的脖子不放,萧峰却大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迴荡在层峦叠嶂之间,震得慕容復耳膜都发疼了。 这个不知死活的蛮子! 萧峰揽着慕容復,翻身坐在树上,指着冰瀑道:「慕容,咱们不在崖下隐居了,我带你游遍世间奇景如何?」 慕容復依然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大声道:「我才不出去,被世人看到南慕容这般模样,还不如杀了我!」 「你呀,」萧峰在他耳边笑道:「脸皮又薄,心胸又窄,再给你一百年,也没有做皇帝的命!」 第227页 慕容復脱口道:「谁说的?我昨日就做过皇帝了!」 萧峰一怔,开玩笑道:「昨日?在梦里做过吧!」 慕容復却罕见地没有反驳,半晌才道:「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两人回到小木屋,萧峰将木床收回去,铺好,才把慕容復端端正正地放上去。 他自己则忙着生炉子,做饭。 慕容復靠在床头,长嘆道:「没想到,我第一次纵声长笑,竟是在成为废人之时。」 萧峰忙着将撕好的肉丢进锅里焯水,顺口道:「以后我天天带你出去玩,有你笑的时候呢!」 慕容復怔住了,半晌才道:「你真打算天长日久地在此生活下去?」 「有什么不好?」萧峰笑道,「没有人,就没有纷争,清闲自在!」 慕容復嘆道:「你这样好的身手,又有那般机遇,若不成就一番大业,当真可惜之至!」 他顿了顿,又道:「水流的方向,必有出口。咱们今日发现的那处瀑布下,定有通往外边的路!」 萧峰将肉炖上,洗了手,走过来挨着他坐下道:「我若走了,你怎么办呢?」 慕容復看着他,低声道:「萧峰,若当日掉落崖底的是别人,也会得你如此相待吗?」 他那双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萧峰,仿佛要看透他的心。 萧峰心底一突,竟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 那清朗的嗓音还在追问:「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当他是什么?萧峰自己也没有答案,不是意气相投的兄弟,更不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在北乔峰南慕容齐名江湖时,慕容復就像一个亲切的朋友,一直对他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少室山上,慕容復光环破碎,让萧峰的满腔期待登时化作乌有,甚至又向下挖出了个空荡荡的大洞。 气急之下,他骂他是卑鄙小人。 这两日的朝夕相处,慕容復又重新在他心里鲜活起来,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既美貌又高傲,经不得逗,又容易受伤。 萧峰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髮,随口应付道:「当你是个住在一起的好伙伴,我去看看汤好没有。」 不待慕容復回答,他已经大步走开,低头假装看锅里的肉,只把背影留给他。 那处瀑布确实可能是个出口,但他在此地有了牵挂,有了生活的乐趣,再不愿意到江湖里漂泊了。 第146章 朕又来了 玄烨在龙床上醒来,有一瞬间的怔忡,他竟然又回到皇宫来了! 手脚灵便,朝气蓬勃,青春年华。 昨日的虚弱、瘫痪、尴尬、无助仿佛是一场梦,连带着香喷喷的烤鱼、壮丽的悬崖雪景、温柔的陈大哥都瞭然无踪! 玄烨站起身,任凭贴身太监毕恭毕敬地服侍他穿上龙袍,洗漱收拾,心中却不由得忆起,昨日陈大哥为他裹上毛皮、擦洗身体时的体贴。 坐在御案后,他看着眼前嚣张跋扈的鰲拜,忽然涌起一个念头,若是武功高强的陈大哥在此,必能一掌击毙这厮。 陈近南也很诧异,如何一觉醒来,自己竟就到了福州的一处客栈,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摸了摸怀中,印信、路引、贵重物品一样不少,他又下楼探问,昨夜登记的名字为萧峰。 店小二告知他,他是天黑前到的,叫了两斤牛肉一大坛酒,自酌自饮到月上柳梢。 听起来,倒与崖下那眉目粗犷的汉子颇为相符,想来,昨夜他应是到了自己的躯壳。 那位艾小兄弟,独自困在悬崖下,不知如何度日?他可也回到自己的躯体? 担忧只是一瞬间,他的职责心甚重,立时就开始联络本地分舵莲花堂兄弟,投身于反清復明的大业中去了。 天色将黑时,陈近南忽然想到,这个萧峰看起来虽豪迈坦荡,但天地会事关重大,不可不妨! 他当即别了莲花堂的蔡香主,独自改换衣装,出了福建一带,径直向着北方而行,然后随便找个客栈住下。 崖底,萧峰躺在床上,仔细思虑了这两日的奇遇,不知昨日自己躯壳里的是不是陈军师? 他想到一个试探的法子,推了推身边的慕容復道:「明日,我得去河西三里处重新布置下陷阱,记得提醒我在门口挂着的树皮上画下地图,写好标识!」 慕容復赶着入梦,试一试会不会再有机会做皇帝,此时十分不耐烦被他吵醒,哼了一声道:「明日我若在这儿,就提醒你!」 萧峰心中一动,问道:「你明日不在这里,会去哪儿?」 慕容復自知失言,蒙头假装睡熟了。 见指望不上他,萧峰只得自己跳下床,捡个根没烧完的木条,走到门外。 龙床上的玄烨,怕再遇到离魂奇事,努力撑着眼皮,不敢入睡。 忽想到可能还会见到陈大哥,他心神一松,睡眠才铺天盖地地涌了进来。 次日,再在崖底醒来,陈近南只是苦笑一声,如此诡异之事当真前所未见。 木屋内变动不少,显然昨日也有人在此活动。 他低头仔细察看了土炉上的修补痕迹,又开门出去看了屋檐下新多出来鱼和猎物。 外墙上,挂着一片细长轻薄的树皮,上面用木炭条写着龙飞凤舞的十余个大字:屋舍粗陋,招待不周,陈军师见谅! 第228页 落款,契丹人萧峰! 陈近南心下慨嘆,昨日与自己互换了躯壳的,果然是住在这里的人。 他如此坦荡,想来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只是,为何是契丹人萧峰呢?辽国灭亡后,契丹人不已踪迹全无了吗? 难道…… 陈近南忽然有了个奇异的念头,如今根本就不是清朝?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衣衫,布料虽已洗得发白,依稀还看得出是紫黑色锦缎,隐约可见一些兽类花纹。 这位契丹人只怕身份还不低,为何会住在悬崖之下呢? 正思忖间,房内传来一声唿喊:「陈大哥!」 陈近南忙推门进去,艾三已经醒了,正拥被坐在床上,惊慌失措地到处寻找。 看见他进来,艾三松了口气,红着脸道:「对不住,陈大哥,我好像又把床弄脏了!」 陈近南走过去,柔声笑道:「无妨,我等下洗洗烤干就是。」 他走过去,将垫在艾三腰间的褥子抽了出来,用一件旧布衫简单擦了擦,笑道:「你先用皮袄子裹好,我去烧水!」 艾三垂头道:「有劳大哥!」 他凤眸一转,向周围看了看,道:「这房内有些不一样了,看来昨日也有人在这生活呢。」 陈近南一边烧水,一边笑道:「想来这里的人和咱们一样,也是隔日一换。」 艾三迟疑道:「陈大哥,你说是什么力量在换咱们的灵魂?神,鬼,还是妖术?」 陈近南出门挖了盆雪水回来,慢慢兑在锅里,笑道:「不可知,就算知道,咱们凡人只怕也难以抗衡,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他试了试水温,倾在盆里,端到床边道:「艾兄弟,将袄掀开些,我给你擦洗一下。」 艾三,也就是玄烨,心知久卧床上的人须得保持清洁,只得红着脸拉起皮袄。 为了防止他着凉,陈近南飞快地擦了两条腿,脱下外衫搭在腿上,才慢慢擦拭关键部位。 玄烨又是感动,又是尴尬,胡乱找话道:「这两人隐居在此,却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忽然想到种亲密的可能性,他的脸又红了一层。 「你猜呢?」陈近南微笑着看他,眼神既慈爱,又清澈,仿佛正接受他亲昵照顾的当真是个小孩子。 玄烨红着脸道:「我猜他们是两位江湖大侠,因捲入江湖争斗,其中一个伤了腿,另一个便陪他隐居于此,精心照料。」 陈近南摇头道:「不尽然,若是立志隐居之人,必然会准备充足的生活用品。你看这屋子里,哪一样不是就地取材?这二人应是因故跌落悬崖。」 玄烨道:「他们感情一定很好,所有的御寒之物都围在床上这人身边,他被照顾得也很干净。」 「嗯,」陈近南赞许地点头,「看长相不是兄弟,他们定是很好的朋友!」 玄烨笑道:「也有可能,身体健康的这人是个陈大哥一般的好人,自愿照顾床上这人呢!」 察觉到他语言中的讨好,陈近南为他穿戴好,洗了手,宠爱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肚子饿吗?想吃什么?」 感受到他的亲昵,玄烨歪头笑道:「想吃烤鱼,昨天想了一天呢!」 「如此缺油少盐的东西,难为你爱吃。」陈近南失笑,「好,咱们就吃烤鱼!」 他去门外拿了两条清理干净的鱼进来,串在树枝上,抹上野葱、野芜菁制的酱,放在火炉上炙烤。 玄烨躺在床上,闻着慢慢溢出的鱼香,笑道:「吃完了鱼,大哥可以带我去捞鱼吗?」 「当然,反正咱们也无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罢!」 玄烨侧身躺着,感受到一种弥补童年缺失的快乐。 快乐中却还带着隐忧,不知这身躯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他可会在养心殿里暴露灵魂变幻之事? 或者更糟,他会不会在皇位上胡乱作为,弄到无法收拾。 陈近南拿着鱼过来,见他眉头又皱起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笑道:「年轻孩子家,做什么闷闷不乐呢?」 玄烨道:「陈大哥,在你自己的世界,就没有什么需要牵挂的事务吗」 陈近南双眉也蹙了起来,嘆道:「生于天地间,总有无穷的牵挂与烦恼,也许是上天看我太过劳碌,才给我机会到此一游吧!」 玄烨闷闷道:「若是上苍恩赐,为何要赐我一副行动不便的身躯呢?」 陈近南将烤鱼递过去,逗他道:「你若行动方便,只怕就得自力更生,吃不到我烤的鱼了呢!」 「当真?」玄烨接过鱼,心中更加不快,「原来陈大哥是看我可怜,才这般照顾我。」 陈近南笑道:「小孩子家家,就爱胡思乱想,快吃吧,吃完了我带你去捞鱼。」 玄烨没滋没味地咬着鱼,心底也觉可笑。 自己与陈大哥素昧平生,还指望对方是因何才这般体贴关照呢? 其中道理虽看得明白,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久久萦绕不去。 第147章 小宝来了 慕容復又成了皇帝,经过两天的翻阅奏摺与朝堂听政,他已将当朝局势摸索出个大概。 他所在身躯年号康熙,八岁就登基称帝,朝政却一直掌控在四个辅政大臣手中。 四个辅政大臣分别是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和鰲拜,如今索尼已死,鰲拜一家独大。 第229页 窗外明月高悬,慕容復坐在御书房内,手指轻敲奏摺。 鰲拜不死,他这个皇帝做得与燕子坞公子爷没什么区别,而且朝堂不比武林,靠武力值高低就能解决大多数问题。 除首恶前,须得设法把鰲拜那厮的党羽一一斩除才行,至少要调出京畿要地。 可惜他现在新来乍到,不暴露自己就已十分勉强,想要掌控局势,非长期经营而不可行。 看来,一切都急不得了。 慕容復长嘆一声,翻看起一摞奏摺,试着开始釐清朝堂势力。 若是身边有个靠得住的人,此时就能事半功倍了,不知这小皇帝是否培养过心腹。 两人这种互换模式,若是说出去,恐怕只会被当中了邪一般关起来。 小皇帝若是个头脑清醒的,必不敢对外声张,也许可以试着交换下情报…… 皇宫宫女、太监来来往往,难保铺床叠被、收拾御案的就会是某人的眼线。崖底小木屋虽清净,却又一眼可以望到底的简陋。 该怎么给小皇帝留信呢? 萧峰在杭州一家客栈醒来,身边除了几两散碎银子,就是两套换洗衣物。 他从岛上带出来的印章、玉佩等与身份有关之物,全部凭空消失了,看来那位陈军师开始防备他了。 萧峰站在铜镜前,照着本地人的模样结了一根长长的辫子。 他从未打过辫子,一条辫子扎得杀气腾腾,搭上镜中人清俊的书生模样,颇有些违和感。 萧峰哈哈一笑,推门出去。 下楼叫了早饭吃了,他又上街买了匹枣红大马,剩余银两全部献给两个大酒壶,然后信马由缰,两袋空空,向着京城方向而去。 那位姓郑的王爷卧在病榻之上,还不忘谆谆相嘱,让务必稳住天地会。 萧峰对天地会、明清之事均不甚了解,因经歷过辽宋之争,对反清復明的大业也算不上热心。 但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他还是向身边人套问了天地会的情况。 听起来,最大的隐忧在青木堂。 青木堂尹香主不幸被一个叫鰲拜的权臣所杀,那尹香主留下遗言,谁杀了鰲拜谁可继任香主,引得青木堂内斗不止。 萧峰本就是丐帮帮主出身,对这种内斗纷争轻车熟路,青木堂前香主既然是死于鰲拜之手,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莫过于釜底抽薪,直接拔除根源。 他在此地左右无事,便打算走一趟。 据说青木堂的势力已延伸到京城,一众好手都聚在京里伺机要杀鰲拜。 那鰲拜号称满清第一巴图鲁,不知可禁得住降龙十八掌? 萧峰稳住枣红马,纵身向旁边大石挥出一掌,陈军师的内力虽还不够,配合降龙十八掌的心法,这一掌也足以打得石飞地裂。 他跃回马上,正要驰马继续前行,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前方的朋友,请留步一叙!」 回身看去,只见一条虬髯大汉,头上裹着白布,腿上带着伤口,却依然步态昂扬,身后拉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大步而来。 离得一箭之地,那虬髯大汉就已抱拳道:「在下茅十八,刚才看到朋友拳法惊人,忍不住叫一声,嘿嘿,冒昧了!」 那小孩子道:「你把人叫都叫住了,才来赔礼道歉,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茅十八脸色一黑,给了他一脚:「别胡说!我这是看见英雄豪杰,惺惺相惜!忍不住要交个朋友。」 「交朋友?」小孩子低声嘟囔道:「你忘了方才那位吃白食的朋友,是如何用冷屁股回应你的交朋友了......」 萧峰早已跳下马,闻言哈哈笑道:「相逢即是有缘,说什么冒昧不冒昧的话!在下萧峰,方才行路无聊,随意练练拳脚,见笑了。」 那小孩子咋舌道:「你随意练练就这般厉害,那些费劲巴拉打了半天,人都拍不死一个的,真要给人笑死了!」 茅十八的脸色更黑了。 萧峰笑道:「咱们行走江湖,最要紧是秉承堂堂正正的侠义之道,功夫不够可以再练,人品不够才要被人取笑哩!」 茅十八一把握住萧峰的手,眼含热泪道:「你这话真中听,要是有酒,我一定得敬你三大碗呢!」 萧峰从马鞍上解下大酒壶,随手抛给他一个,笑道:「酒碗没有,但酒管够!」 两人都是好酒之人,当即席地而坐,你一口我一口地对饮起来。 那小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忽然也坐下道:「好酒见者有份,给我也来一口!」 萧峰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兄弟,喝酒早了容易长不高,你还要喝吗?」 小孩子道:「我少少的喝一口,身高矮一点点有什么关系。你这位老兄个子怪高大,偏偏做事小里小气的。」 茅十八敲了他脑门,骂道:「这酒辣的很,萧老兄是怕你这小鬼麻掉舌头呢!」 小孩子道:「我会不会辣掉舌头是我的事,给不给喝才是他的事儿呢!」 茅十八有些不好意思地替他找补 :「这位小兄弟名唤韦小宝,嘴巴碎一点儿,但人还算仗义。」 萧峰哈哈一笑:「自古英雄出少年,倒是萧某的不是了,韦兄弟,请!」 吸龙手施展,一线酒液从壶中飞出。 韦小宝惊骇道:「这是变戏法呢?!」 茅十八忙推他:「小宝!快!」 第230页 韦小宝大喝一口,直辣得鼻涕眼泪齐出,咳嗽不止,强忍住咽了下去,哈赤哈赤地吸气。 茅十八忙拿了水囊给他。 小孩子勐灌一气,又吃了一大块干粮才压下去,酒意上涌,晕晕乎乎地说什么也不喝了,只托着脸颊听两人拣江湖轶事下酒。 萧峰有意把话题引到天地会上。 这可更对茅十八的胃口了,从总舵主陈近南、十大香主再到普通会众,洋洋洒洒说到天黑月出。 一大壶酒喝完,那小孩子已趴在石头上睡去。 陈近南酒量比不得萧峰,半壶酒下肚,这副身躯也有些醺醺然。 茅十八却越发豪情激涌,由天地会说到反清復明的事业上去,说到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悲剧,嚎啕大哭。 萧峰本只觉得自己是个过客,对反清復明之事无感,此时也不由得热血上涌,恨不得立时进京,将满清鞑子打出关去。 第148章 註定陌路 玄烨趴在床头,看着木盆内游来游去的小鱼,嘆道:「今日的天,怎么黑得这般快?」 陈近南将烤好的褥子拿过来,帮他搭在身上,笑道:「此地虽清净,到底不是咱们应处之地。歇一歇,还是得回到俗世的烦扰中去。」 玄烨伸手拨着水里的游鱼,故作随意地道:「陈大哥,回到俗世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陈近南盖褥子的手一顿,笑道:「当然,你住在哪里?我有机会定要去看你。」 话头又不着痕迹地抛了回来,玄烨毕竟不是一般的少年人,就算面对温柔的陈大哥,也只是含煳道:「我住在京城,陈大哥呢?」 陈近南笑道:「我是江南人氏,平日做点儿小生意,偶尔也会到京城去贩货,有机会一定到府上拜访。」 玄烨收回手,撑着躺回床上,规规矩矩地放好手脚,作出入睡模样。 陈近南将木盆端到火炉边,放上两块厚实耐烧的木头,也回到床上躺下。 两人依然头并着头,脚挨着脚,亲热地盖着一条皮褥子,心下却对对方的身份有了诸多猜测。 慕容復醒来时,又回到了小木屋,天色刚苍苍髮明,身边人沉睡未醒。 有了前次经歷,他今日已不会因大起大落的境遇大悲大喜,且一夜酣睡后,他的头脑也变得冷静而清醒。 一个疑问渐渐涌上心头:昨日、大前日这具躯壳里的人都不是自己,以萧峰的机敏,没道理没发现啊! 萧峰动了动,也醒了。 慕容復趁他还未完全清醒,出其不意地问道:「昨日陷阱里抓到的那只兔子,是不是又跑出去了?」 萧峰果然上当,误以为陈军师在慕容復的提示下去看了陷阱,忙坐起身道:「兔子跑了?我去看看!」 他四下找了一圈,并没有兔子的踪迹。 慕容復还在有意添加细节:「是只灰色的野兔子,毛皮的颜色不鲜亮,这会儿也许看不清。但它额头上有一撮白毛,应该还是比较显眼的。」 萧峰听他说得细緻,又仔细找了一圈,甚至连床底下都趴着看了,依然毫无白毛额头兔子的踪影。 他昨日果然也不在此! 慕容復再无怀疑,冷笑道:「你昨日去哪儿了?」 萧峰一怔:「什么?」 慕容復冷声道:「你若昨日一直都在,我随口瞎编的兔子怎么瞒得过你?」 萧峰正色道:「可是,我昨日真的抓了一直灰色野兔子啊,还拿给你玩了半日呢,怎么是随口瞎编呢!」 他说得郑重其事,慕容復一时也疑惑了。 萧峰拍去身上的灰,坐在床边,笑道:「好了,无需彼此试探了!我昨日去了一个叫大清的朝代,你呢?」 见他这般坦白,慕容復也不再假装,道:「我也是,不知为何附身在京城里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身上,你呢?」 萧峰嘆道:「我倒是没有变年轻,依然三十多岁年纪,是一个书生。」 慕容復有些失望:「你也不会武功吗?」 「武功嘛,」萧峰摸着下巴,「好像有一点。」 慕容復躺回床上,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一点儿可不够,那个少年人有个很厉害的仇家,起码得是风四哥那级别才制得住。」 萧峰坐在他身边,笑道:「原来慕容公子如今虎落平阳,想找个帮手了啊!」 「我现在正在进京的路上,你把那仇家的名字告诉我,我替你解决了!」 慕容復看他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便道:「那人叫作鰲拜,据说是满清第一巴图鲁,你若只是个文弱书生,可别来送死!」 萧峰淡然道:「我这个书生,收拾起满清第一巴图鲁来,不比抓只兔子难多少。」 「当真?」慕容復兴奋起来,拉住他胳膊笑道,「你若真有这般本事,咱们就得好好谋划一番。那鰲拜势力遍天下,你给我几日时间,容我慢慢想办法折断他的爪牙……」 萧峰奇道:「听说那鰲拜是清国权臣,你如今是什么身份?」 慕容復面不改色道:「不过是有些恩宠的皇亲国戚,暗地使些手段还是可以的!」 萧峰心道:原来你就是我要反清復明的那个「清」! 他试探着道:「你听说过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么?」 「那是什么?」 慕容復低头掀开身上褥子,喜道,「我昨夜竟然没弄脏。」 第231页 听他不像做伪,萧峰也放下心来,本来慕容復就只做了两天「满清鞑子」,有心做坏事也没时间呢。 他也转过去看褥子下面:「这会儿有感觉吗?我拿盆来你试一试。」 慕容復咬着嘴唇,闭着眼睛,紧紧握着手中褥子,不去看萧峰动作。 良久,有隐隐约约的麻热从下面传来,忽听萧峰道:「你有反应了!」 慕容復羞窘万分,只能装死。 又听萧峰道:「你这反应的方向不太对啊,到底有尿没有?」 慕容復实在忍不住了,大怒道:「你尿尿前会这样揉来搓去的吗?」 萧峰放下手,也有些脸红:「我这不是想帮你刺激一下吗?」 他转过身,让慕容復自己扶着,他则开始撮唇吹口哨。 好一会儿,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 两人登时大喜。 萧峰笑道:「看来你只是暂时伤着,慢慢休养,必可以恢復正常。」 想到以后有希望不再依赖别人生活,慕容復也是喜上眉梢。 自崖下重遇以来,除了河上滑冰那次,萧峰终于又见到他神采飞扬的模样。 清晨阳光下,慕容復俊眉长睫,雪白面颊上还带着方才羞恼时的淡淡红晕,一双眸子乌黑髮亮,满是喜悦与信赖。 这般的清澈灵动,哪还有少室山上不择手段谋求復国的可悲? 萧峰忍不住嘆道:「咱们的初见若不是在少室山上,该有多好啊!」 慕容復收了笑容,冷哼一声道:「少室山上也是我,我就是那样的人!萧大王若是羞于与我这样的卑鄙小人为伍,大可现在就一拍两散!」 「翅膀还没硬呢,就要单飞了!」萧峰亲昵地揪了下他的耳朵,「我是那个意思吗?就会瞎想!」 他低头仰脸,看着慕容復的双眼道:「我是说,若是换了别的场景,我一定会有时间细细地了解你!」 他凑得太近,两人的唿吸交错在一起,慕容復有些不自然地错过脸去,低声道:「你现在了解我了?」 「对,」萧峰凑上去,追着他的双眼,笑道,「原来与我北乔峰齐名的南慕容,又漂亮又高傲,还有些可爱……」 「啪」得一声轻响,慕容復羞恼交加地伸手,一掌推开了他毛茸茸的大脑袋。 他怒道:「谁要漂亮可爱?你才漂亮可爱!」 萧峰哈哈大笑,抱拳道:「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不待慕容復再暴起,他已抄起床下的盆子,大步推门出去了。 慕容復坐在床上,忽察觉自己竟抑制不住笑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般爱笑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双腿,唇角的弧度慢慢降下了些。 他有些怔忡地想:我若是完全恢復了,他还会对我这般不离不弃、体贴周全吗? 若是仍然瘫痪在床,我大可以安心继续依赖在他身边,做个无忧无虑的人。 若是恢復了,岂能继续搁置復国大业? 数代人的心血,岂能就此放下? 况且,少室山之后,还有更不堪的事情呢! 慕容復躺下来,抱住头,西夏招亲失败后。他的头脑就有些癫狂了。 但他还记得,如何杀了段正淳与他的一众情妇,如何认四大恶人之首段延庆为义父,如何杀了包三哥…… 了解这一切后,萧峰还会觉得他有可爱之处吗? 他们早就註定了,不会是同路人! 第149章 爱怜与爱恋 萧峰洗了手,烧上土炉,从檐下取下两条鱼,开始熬鱼汤。 慕容復抱着腿坐在床上,看他忙来忙去的身影,心底又暖又酸。 察觉到他的视线,萧峰一边折断柴火丢进炉子里,一边笑道:「怎么总盯着我看?」 锅里的水汽蒸腾起来,模煳了他俊朗高大的身形。 慕容復哼了一声,道:「屋里除了我,就你一个活物,不看你看谁?」 萧峰搅了搅汤,加了些干菜:「看把你无聊的,吃完饭哥哥再带你去滑冰玩!」 「不用,」慕容復懒洋洋地躺回床上,「我在那个所谓的大清劳累了一天,正好在这里歇歇。」 话虽如此,吃完饭,他还是被拎了出去。 最近天气暖和,冰层薄了许多,不宜滑冰,萧峰便背着慕容復去看陷阱。 刚走出两里地,就远远听到一声狼嚎。 萧峰疾步飞奔起来,慕容復被他颠得头晕,拍着他叫道:「这狼嚎声这般大,怕是要召来狼群,你还是把我放在家里,省得拖你后腿!」 听他说「家里」,萧峰喜欢起来,双手往后一扔,将他高高抛了起来,然后转身将人接在怀里。 慕容復惊叫一声,怒道:「又发什么颠?!」 萧峰抱着他,笑道:「送回家里去太费事儿,不如把你放在树上,既安全又能看风景!」 慕容復想了一下,道:「也好,省得去晚了,那狼跑了,白丢一张狼皮。」 萧峰笑道:「狼皮又硬又扎,不如兔毛。等天气开春我多抓些兔子,给你做条软毯子。」 他四处看了一看,纵身跃起,把慕容復放在一处突出的榕树枝桠上。 又找来些干草,将他安置舒服了,萧峰才转身要走。 慕容復抓住他胳膊,担忧地道:「你快些回来!」 第232页 萧峰摸摸他的头,跳下树去,几个起落不见了。 慕容復靠在树干上,两腿盪悠悠地垂着,想到萧峰承诺的兔毛毯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久也未见人回来,他起先居高临下,还颇觉有趣,后边就觉出不舒服来了。 这枝桠虽粗,坐久了又硬又硌,两条腿没有着力点,时间长了沉甸甸的坠着。 慕容復望眼欲穿地等了一会儿,渐渐焦躁起来。 日近正午,太阳暖洋洋地晒着,又没有风,萧峰走之前把皮袄、皮褥子紧紧裹在他身上,后背有了汗意,肚子也咕咕噜噜叫起来。 这些都还可以忍受,他最担心的是,萧峰久久未回,是否陷入狼群恶斗? 慕容復抓着头顶树枝,奋力拉高身体,却只看到迴环往復的悬崖峭壁。 侧耳倾听,只有飞鸟唿剌一声钻出树林的声音。 日影西斜,萧峰才两手空空地走了回来。 慕容復大大松了一口气,奇道:「狼呢?」 萧峰跃上树枝,帮他把两条长腿盘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笑道:「是条餵奶的母狼,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它从陷阱里拉了出来,送回狼窝里去了,五、六只小狼崽呢,都刚睁开眼。」 慕容復已看见他鲜血淋漓的手掌,又是生气又是心疼,面上却只是冷笑: 「公狼可以带回去烤肉剥皮,狼崽、母狼就引你怜惜到捨身相救。看来,能让大侠侠义心肠泛滥的只有柔弱和无助。」 「如此来看,幸亏我摔断了腿,否则掉下崖的第一件事就得挨一记降龙十八掌,然后被剥皮拆骨。」 萧峰皱眉道:「好好的,怎么说起这话来?」 慕容復冷冷昂着头,不再看他,心里也着实不知这股沖天怒火从何而来。 萧峰笑道:「是不是肚子饿了,所以生气呢!」 说着,他就把手伸到褥子下去摸他的肚皮。 慕容復又气又急,立掌为刀,使劲击打在萧峰肩背上。 他丹田气血不通,内力使不上来,萧峰却背肌雄厚,并不将这猫抓一般的痛痒放在心上。 他只觉得逗弄眼前人愈发有趣起来,拎起他的后颈,向下晃了一下,吓唬道:「再打我,就把你丢下去!」 慕容復下意识地抱住他的手臂,待反应过来,怒道:「你逗猫呢?」 萧峰哈哈笑着把他拉回来,抱在怀里道:「可不是只猫吗?长得美,脾气爆,心气儿还高!」 慕容復恨恨地瞪着他,但他现在身软无力,最能输出伤害的莫过于一口白牙,又要被他嘲笑像小狗了。 他瞪了一会儿,见萧峰只是大笑,不由得又心酸起来,想当初北乔峰南慕容江湖齐名,如何现在竟被当猫狗一般逗弄。 萧峰正笑得开心,忽见眼前人一双凤眸开始发红,渐渐蓄满了泪水,止住笑道:「怎么了?开个玩笑而已,你若不喜欢,我以后再不这样了。」 慕容復嘆了口气,垂眸道:「萧峰,你现在是不是很看不上我?」 他眼中本就溢满了泪水,眼睫垂下时,泪珠就一连串滚了下来。 萧峰只觉得自己心头也是一痛,忙伸手为他拭泪,柔声道:「怎么会呢?我愈来愈觉得你是个很可爱的人。」 「还很可怜对吧?就和那些小狼崽一般。」慕容復冷哼道,「既弱小又无力,你大侠心思一起,施捨些看顾过来。高兴时,还可以如逗猫逗狗一般耍弄。」 萧峰连连摇手道:「绝不是,我爱怜你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慕容復惊道:「你有龙阳之癖?」 萧峰也是一怔,这些日子相伴中的悸动时刻一一闪现心头。 见他不语,好似默认了,慕容復又惊又羞:「你......」 他心中一个激灵,忽然想到,自己方才恼怒萧峰怜惜未睁眼的狼崽,却毫不犹豫地会折断成狼的脖子。 究其根底,不就是在忧心,萧峰在意关心的是狼崽一般柔弱的废人慕容復,绝不会是野心勃勃的狠人慕容復吗? 早在问出「龙阳之癖」前,他就开始为萧峰眼里不是真正的自己而恼火了,难道…… 他的思绪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王夫人的别院,他一次次举剑刺下去的时刻。 倘若知道他杀过的那些人,萧峰还会倾心于他吗? 他还在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忽听萧峰断然道:「我没有龙阳之好,但我心里着实爱怜你!」 爱怜与爱恋,一字之差,慕容復慌乱之下也未听出来。 他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西夏王宫中,那公主侍婢曾问出的那个问题。 你一生最快活,是在何处? 他不由得喃喃道:「悬崖之下,河冰之上!」 萧峰疑惑道:「什么?」 慕容復看着他,伤心地道:「萧峰,真希望咱们永远出不去!」 萧峰怔了怔,回过味来,既讶异又有些欢喜。 他享受这里的生活,却又害怕孤独,如今有人陪伴,他心中大定,已经开始预想相伴到老的后半生了。 萧峰低头细看慕容復,见他肌肤雪白,一双凤眸泪光盈盈,隐含幽微心事与脉脉情意。 他愈发满意起来,伸臂揽住慕容復,大声笑道: 「好,咱们永远不出去!」 第150章 崖底人的关系 两人回到木屋,都有些后知后觉的害羞起来。 第233页 萧峰将慕容復放在床上,后退一步道:「这两日崖底暖和,我看有些向阳地方长出了嫩野菜芽,你歇一歇,我去找些来煮汤喝。」 慕容復也有些不自在,方才两人在心情激盪之下似乎表白了心意,如今冷静下来,又有几分别扭和不自在。 他点点头,很有礼貌地道:「有劳你!」 萧峰轻笑一声,伸指在他额头上轻弹一记,亲昵地道:「睡一会儿吧,我等下在门外煮饭,不吵你。」 待他转身出去,慕容復才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心中突然转起一个念头:倘若萧峰还是辽国的南院大王,会不会为他出兵復国? 虽然心底隐约知道不可能,睡熟后,慕容復还是做了一个萧峰出兵助他復国的美满故事。 然后,在他的登基大典上,段誉、虚竹等人忽然出现,指着慕容復大骂,说他是以色事人的慕容沖。 吓得慕容復一下子惊醒了,愈发觉出自己方才心思的荒唐可笑。 晚上睡觉时,两人并排躺着。 萧峰翻身,看着慕容復道:「中午以后,你都不怎么开口说话,不会是我挖到了毒野菜,把你毒哑了吧?」 「你才被毒哑了呢!」慕容復翻了个白眼,也翻身看着他,低声道,「你说,若是被江湖人知道北乔峰南慕容搅和在一起,会不会嘲笑咱们?」 萧峰躺平,大大咧咧道:「反正咱们再也不出去了,理他们做甚?」 慕容復急了:「谁说咱们再也不出去了?我只是希望,但不会真的不出去。」 萧峰奇道:「既然希望不出去,为何还要出去?」 慕容復急道:「我若断了腿,找不到出路,是天要绝我慕容氏,而非我慕容復不肖先祖,甘于平庸。但若能出去,还躲起来做缩头乌龟,岂不对不起列祖列宗?」 萧峰冷笑道:「看来,你不是中了毒野菜,而是中了毒家教了!」 慕容復气得要打他,却被一把按住,萧峰居高临下道:「你若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勉强,休要再来招惹!」 说罢,翻身就要下床,慕容復拉住他道:「我自然愿意的,可百年祖训岂敢违背?」 萧峰迴身看定他,苦口婆心道:「你父亲都已放下了,为何你还要陷入这种无望的幻想中?」 「胡说!」慕容復嘶声道,「我慕容氏辛苦经营百年,绝非无望的幻想!」 他双眼发红,状若癫狂,这几天的脆弱、傲娇仿佛都成了幻梦。 萧峰定定看着他,道:「是我错了,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转身要走,又被慕容復死死抱住:「你不能走,你若走了我就彻底疯了!」 他抬起眼,带着哀求道:「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已经要被復国的念头折磨疯了!」 「救救我!」他泪眼汪汪地道。 在冰河上大笑的慕容復一闪而过,萧峰嘆了口气,又重新搂住了他。 玄烨醒来时,是在陈大哥的怀里。 毛皮褥子下,两人紧紧挨在一起,透过薄薄的衣衫,能感到彼此的体温,陈大哥的手还紧紧搂着他的腰。 玄烨低咳一声,陈近南这才惊醒。 他昨日醒来时,竟然是与两个素不相识的醉汉醉倒在路边。 他推了推身边人,只换来酒意浓厚的嘟哝,只得脱下外衫搭在那小醉汉身上,独自起身赶路。 不知道萧峰那晚喝了多少酒,陈近南撑着赶了一天路,直到京城附近,脑袋还是昏昏沉沉。 这样的状态难免误事,他只得胡乱找个客栈歇下。 半夜换了身躯,依旧昏沉得难受,就醒得晚了些。 见到与身边人这般亲近,陈近南也有些尴尬,这崖底二人,不会真的关系暧昧吧? 他忙坐起身,将褥子还给身边人掖得紧紧实实,笑道:「对不住,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做饭。」 陈大哥一贯坦然自若,玄烨甚少见他露出窘相,霎时觉出不一样的趣味来。 他拉着床头坐起来,歪头笑道:「陈大哥,你觉得这两人会不会是一对爱侣?」 陈近南低咳一声,拿出了大人应对小孩的一贯煳弄态度: 「别瞎猜,好兄弟抵足而眠也很正常。况且崖下物资短缺,冬日又冷,挤在一起睡再正常不过了。」 他套上外衫向外走,又画蛇添足地回头加了一句:「自古以来,阴阳相济才是正道!」 看他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玄烨不由得暗笑。 他坐在床上,看着陈大哥忙来忙去,忽觉身下有些感觉,忙叫道:「大哥,快来!」 陈近南正在弯腰盛汤,闻声回头道:「怎么了?」 玄烨低声道:「我想方便......」 陈近南放下汤碗,讶异道:「你下身有感觉了?」 玄烨又窘又喜,点头道:「隐隐约约,似有还无。」 陈近南忙洗了手,拿了木盆过来,玄烨却说什么都不再让他帮忙,自己接过盆子,害羞道:「大哥,你走远些。」 有了这般意外之喜,两人一天都心情振奋。 午后天暖的时候,陈近南将身体不便的人抱至屋外空地,为他按摩腿脚,试探着拿小草棍轻轻扎他的脚底心。 却是没有更多的反应了。 睡觉前,玄烨忽道:「大哥,我觉得小腹里热乎乎的。」 第234页 陈近南察看一会儿,握住他的脉门,缓缓输入一股真气,喜道:「你体内有真气在隐隐对抗,看来,你这身体的功夫也要恢復了。」 玄烨愈发惊喜:「我有真气吗?这可是武林高手才有的呢!」 他又向陈大哥讨教运转真气之法,一遍一遍地尝试驱动丹田中那股热气。 良久,玄烨终是疲惫地躺回床上,嘆道:「若是在咱们的世界里,我也有高深武功就好了。」 陈近南道:「你还年少,勤学苦练,假以时日必有成就。」 「我却没有那么多时间,」玄烨闭着眼睛,轻声道,「如今正有个大对头,要谋夺我的家产,我等不到『假以时日』了。」 陈近南笑道:「我这些日子正在京城附近,艾兄弟,你若需要帮助,我随时可以过去。」 玄烨翻过身,喜道:「当真?你在那边的功夫也如此高强吗?」 「这,」陈近南苦笑道,「恐怕要大大不如,但对付寻常恶霸还是绰绰有余的。」 玄烨有些失望,嘆道:「他可不是寻常恶霸,只怕天底下没几个是他的对手呢!」 天底下罕有对手,又住在京城,陈近南心念疾转,沉吟道:「难道是鰲拜?」 竟然被他猜到,玄烨心底大骇,能被鰲拜觊觎家产的,这世间恐怕也是屈指可数。 他忙找补道:「对,我家里资产颇丰,鰲拜这厮一贯地欺压良善,数次设计谋夺,我家又是一般读书人家,哪里扛得住这种当朝大员的威压?」 陈近南放心了些,再问道:「艾兄弟是满人还是汉人?」 玄烨见他目光炯炯,冷电一般看过来,心底一横,赌道:「我是满人!」 陈近南轻「哦」一声,不再言语了。 玄烨有些心慌,道:「大哥不喜欢满人吗?」 「那倒不是,」陈近南抬眸看他,缓缓道,「汉人有作恶者,满人自然也有良善者,只要不欺压良善,安分守己,便都值得尊重。」 他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玄烨先还竭力与他对视,终还是败下阵来,低声道:「陈大哥自是汉人了。」 陈近南点头道:「此地本就是汉人的国土,自然汉人多些!」 彼时清朝入关未久,人心思旧,民间多的是反清復明之士,他话头不对,玄烨不敢再探问,躺回去,半晌,才悠悠道: 「陈大哥还愿意帮我的忙吗?」 陈近南凛然道:「鰲拜鱼肉百姓,无恶不作,迟早有人会收拾他!」 第151章 路遇杀神 萧峰走进了四百年后的京城,熙熙攘攘,来来往往者都垂着辫子、穿长衫、带小帽,与宋都汴京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牵着枣红马,慢慢走入闹市,沿途皆是摆小摊卖蔬果、吃食的,颇有些与宋代不一样的异种。 一个摊位上摆满了红红圆圆的果子,卖菜老头笑呵呵道:「尝一个,不好吃不要钱。」 萧峰从善如流地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汁水四溢,酸甜可口,不由得大喜:「这果子叫什么?倒是很有滋味。」 老头笑道:「这叫洋柿子,生吃做菜都要得。」 一个妇人正弯腰挑菜,闻言笑道:「你这人穿的体体面面,怎么洋柿子都不识得?难道刚从山野旮旯里来的吗?」 萧峰只是笑笑,也不以为忤,只是请卖菜老头称两斤给他。 老头一边称菜,一边向那妇人笑道:「君子远庖厨,他们读书人哪里认得这个?」 萧峰接过柿子,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给他,并道:「多谢老丈,不用找了。」 喜得老头笑出一脸褶子,妇人也惊得瞪大了眼。 萧峰本已将身上银子全都贡献给了马匹酒壶,哪曾想昨日陈近南又塞给他十两银子。 他生性豪迈,沿途遇到稀奇物事就掏钱买一些。 不一会儿就引来街上摊贩注意,见他这般财大气粗,都遣了自家孩子、妇人上前兜售,竟将整个街道都快堵了起来。 忽听前方一声吶喊:「让开!」 只见二、三十名骑士簇拥着一辆马车,自街头唿啸而来,见这诸多妇女儿童,也不减速,只是大声唿喊让路。 领头数名护卫已纵马跃至众人面前,其中一人扬鞭喝道:「贱民!看见鰲少保车驾,还不让路!」 马鞭在空中带起风鸣,眼看就要抽在一个护着孩子的妇人身上,却被文气修长的一只手抓住。 身在陈近南躯壳里的萧峰,抓住鞭稍,一把将那人拉下马来,摔了个狗啃泥。 其余护卫连声唿喝,围将上来。 一个参将模样的汉子大喝道:「兀那汉子,要为这些贱民出头吗?」 萧峰刚要承认,转念又想,这些百姓长居京城,自己一时激于义愤出头固然痛快,过后难免给他们带来麻烦。 思及此,他昂然笑道:「与他们有什么相干?不过听你们说轿子里的是鰲拜,我一时技痒,想向满清第一巴图鲁讨教几招!」 那参将怒道:「你是什么杂碎,也配向鰲少保讨教?」 萧峰也不言语,双掌齐出,连抓带打,不消片刻就将头前的数十人击落马下,然后才笑道:「打一个满洲鞑子,也需要资格吗?」 马上众人都惊唿道:「好反贼!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但见他英勇过人,一时也没人敢上前做出头鸟。 第235页 周围百姓见有人敢拦路鰲少保,胆小些的都忙收拾东西跑掉,只有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远远站着,大声为萧峰喝彩。 萧峰越过地上摔得七倒八歪的护卫,大步上前,马上护卫们大惊,当着鰲拜车驾又不敢后退,马匹们受萧峰气势所摄,都耸动惊惶起来。 「哈哈哈哈!」 几声粗野大笑自轿内响起,轿外侍从忙掀开帘子,一个满面横肉的凶煞汉子走了出来,大笑道:「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原来名动天下的第一号大反贼竟是这般莽撞无智之人。」 萧峰本打算救得在场百姓,就找机会脱身,此时被他识破真身,倒不好随意脱逃了,以免会连累陈总舵主的名声。 他淡淡道:「好说了!」 他又上下看了眼那凶煞汉子,皱眉道:「阁下就是鰲拜,倒是闻名不如见面!」 鰲拜冷哼一声,地动山摇地走过来,站在萧峰面前,道:「你我既然遇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废话少说,手底见真章吧!」 他一挥手,众护卫忙下马,将地上伤员、周围百姓驱散开来,清理出大大一片空地。 萧峰也不再多言,衫摆一扬,道:「请吧!」 鰲拜大吼一声,勐虎下山般扑将上来,气势虽壮,若是萧峰本人在此,不过是一掌解决的事。 奈何陈总舵主与他内力不是一个路数,缺乏刚勐,降龙十八掌不能随心而发,只得用轻身功夫先和鰲拜周旋两圈。 待对他功力略有了解,萧峰才一掌推出,直击鰲拜胸口。 鰲拜连退两步,喝道:「好!」 再此扑将上来,一拳向着萧峰脸颊砸来。 这厮横练功夫竟已高明至此了吗? 萧峰不敢大意,瞬间几掌拍出,已在鰲拜全身招唿了一圈。 鰲拜痛唿不已,鼻子都被打歪了,鲜血流了满脸。 萧峰这才放下心来,他只有前胸后背抗揍,想来是穿了宝甲护身,其他部位不过比常人更硬实些罢了。 鰲拜毕竟是千军万马之中闯将出来的,又生来力大无穷,此时见对手身法快捷、掌力惊人也不惊惶,拼着又挨了几掌,且战且退。 终于趁着面颊再中一拳时,借力后退数步,向众护卫喝道:「擒拿天地会反贼!得手者赏千金,晋三级!」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贴身护卫中颇有几个武林好手,此时胆气大震,团团围了上来。 萧峰哈哈大笑,他一生中最不惧被人围攻,何况是从未听说过的异族权臣鹰爪。 数十个护卫手持刀、剑、枪、鞭,齐齐向中间人身上招唿,又有使暗器、会弓箭的在旁掠阵。 萧峰凛然不惧,借力打力,夺过一把钢刀,斩断刺过来的剑,又将一柄长枪舞得虎虎生风,近者断腿伤身,在地上摞了一层。 鰲拜被打得头破血流,又见手下这般不中用,肺都要气炸了,连声派人去调援兵,又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趁那人长枪崩断,抢上去围攻。 萧峰已连打断了四把武器,正要再抢一把大刀来使,后背寒风乍起,忙侧身避开。 右臂却已被划了一道长口,他转身看去,只见鰲拜手持一柄滴血不染的短匕,兇悍无比地復扑了上来。 两处街口又有马蹄声无数,显然是大队清军围拢过来。 第152章 咱俩什么关系 鰲拜手持匕首,大叫道:「反贼,死来吧!」 他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尽了颜面,虽有大批援兵来到,也想抢在众人面前抓住陈近南,挽回面子。 却被几位近身侍从拼命阻住,一个谋士模样的书生叫道:「大人身份贵重,岂能亲入险地?」 那最先被打落马下的参将也爬起来,叫道:「大人已伤了贼人,无需再劳累动手!」 众护卫都退至鰲拜身边,将他层层护住。 萧峰冷笑道:「就凭你们,也挡得了我?!」 他飞身纵起,一路踏过数人脑袋,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已落在鰲拜面前,一抓一拉,将鰲拜拽在身前,又噼手夺下他手中匕首,抵在他后心,大笑道: 「你身上宝甲,可抵得住我手中利刃?」 鰲拜大骇,但他到底不是个单纯的粗人,见前锋营兵马已经将街口团团围住,还有十来个看热闹平头百姓一併被围在中间,心念一动,大声道: 「众人听令,不必受这反贼要挟,只要我伤着一分,就将这条街的汉人烧杀个干净!」 萧峰气笑了:「咱们之间的恩怨,与平民百姓何干?」 鰲拜冷笑道:「你们天地会不是自诩为汉人出头吗?他们既然受了惠,总不能一毛不拔吧!」 萧峰道:「那咱们就赌一赌,一个死少保的命令,还有没效果!」 说罢,匕首直接刺入一分。 鰲拜倒也硬气,忍着疼痛,大声道:「这里的汉人,绝不能放走一个!」 萧峰忽然笑道:「你表现得倒像是条汉子,只是,脑袋上少出些冷汗就更真了。」 原来,鰲拜口气虽硬,额角后颈都已渗出冷汗,可见心底到底是怕的。 此时被他揭穿,鰲拜的冷汗出得更多了,直接顺着鼻尖流了下去。 萧峰不再与他啰嗦,大喝一声:「走!」 匕首扎在后心的滋味到底不好受,鰲拜不由自主地迈出一步。 第236页 围在街口的官兵,见一个满面是血,鼻青脸肿的人被挟持着走过来,一时都未认出来。 鰲拜的随从们大叫道:「让开!伤了鰲少保你们担待的起么?」 街外围观人群轰然大叫:「果然是鰲拜!」 其中不乏王公贵族、皇亲国戚,有与鰲拜素来不和的,立刻起闹道:「胡说,鰲少保那般英武人物,怎么会这般肿头肿脸地被个书生挟持?!」 鰲拜颜面扫地,恨不得杀了在场所有围观人员。 前锋营都统仔细辨别了一会儿,大叫道:「果然是鰲少保,快让开!」 众兵士驱赶着人群让开一条路。 萧峰押着鰲拜,缓步走过大街,游目四顾地形街巷,口中低声道:「鰲少保,今日咱们是不幸撞上,切莫寻思事后报復,否则,定杀的你全家鸡犬不留!」 他言语森森,刀尖在后心口缓缓搅动,鰲拜痛得简直晕过去,豆大的汗珠更是流若飞瀑,咬牙点头道:「是我技不如人,咱们江湖规矩,绝不事后报復!」 萧峰冷声道:「将这番话,大声讲十遍!」 鰲拜只得大声道:「我们是江湖比武,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绝不事后报復,否则让天下人耻笑!」 他一路走,一路喊,讲够十遍,刚好走至一处街巷混杂的十字路口。 萧峰已看清地形,正要一掌击开鰲拜,脱身而走。 却有一个卖膏药的老头子正好从巷口出来,被身后十来个看热闹的人一推挤,撞破前锋营围出的缺口,踉踉跄跄跃进鰲拜的护卫队中。 萧峰皱眉,忽听有人喝道:「总舵主!走!」 人群立时骚乱起来,许多处的人流都在推挤、涌动,更多的人朝着鰲拜围了过来。 一个道人高唿道:「杀了恶贼鰲拜!」 又有许多人手持刀剑,与官兵们战做一团,街上人群磨踵擦肩,不免殃及围观百姓。 一时惨唿声络绎不绝,萧峰不再犹豫,运起降龙十八掌心法,两掌挥退身边官军,又一掌推在鰲拜后背:「鰲少保!咱们后会有期!」 他朗声大笑,跃入一条小巷,站在屋顶上喝道:「江湖比武,点到为止,走!」 人群又混乱涌动,手持刀剑的人都跃入周边小巷,很快不见了。 掌击之下,鰲拜后心伤口登时血流如注,昏迷前最后一眼,是房顶那人飞鸟一般消失的身影。 慕容復得知鰲拜遇刺时,已经是下午。 他当时正在干清宫接见新任官员,这些人都是所谓的「西选官」,是由平西王吴三桂举荐任免,朝廷不过走个形式,对皇帝说不上恭敬。 慕容復还在看任免奏摺,忽瞥见下方两个官员在交头接耳,还发出笑声,不由得大怒,拍案道:「因何殿前喧譁?!」 两个官员互看一眼,跪下道:「启禀皇上,我们上午进京时,遇到一件奇事。」 慕容復忍怒道:「何事?」 见到他发问,众官员皆忍不住笑意,其中一人道:「名动天下的鰲少保,被一个书生当街打断了鼻子,逼着游街十里,那书生还扬长而去,当真可恶至极!」 他有意贬损鰲拜,并不提书生就是天地会的首领陈近南,又把游街里数夸大数倍。 慕容復心下好奇,但又不想显得自己这个皇帝掌控信息能力差,只是淡淡道:「朕已知道了!」 他批了选任奏摺,打发走这些西选官员,立刻问起身边内侍。 小太监们所知也有限,且都是传了几手的流言版本,说得愈发离谱。 慕容復只捕捉到「书生」、「掌力惊人」、「飞天走地」等关键词,令他想到了萧峰, 次日醒来,他第一时间推醒萧峰:「你打了鰲拜?」 萧峰还未睡醒,迷迷煳煳地搂住他,道:「路上撞见,就打了!」 慕容復大为嘆息:「你为何不杀了他?!」 萧峰睁开眼,笑道:「当时围观人群甚多,我担心官兵反扑之下,伤了无辜,就饶了他一条狗命。」 「也好,趁这功夫,我得赶快调动几个人。」慕容復沉吟片刻,又推萧峰道,「你这些日子,别离开京城,等我发信号给你,就取了那厮的性命。」 萧峰看着他,笑道:「我倒是可以不走,但身躯的主人要离开,我可阻挡不在。」 慕容復道:「他只要不走远,以你的脚力,返回京城又是什么难事了?」 萧峰松开他,躺在床上,悠然笑道:「慕容公子一张嘴,就要人拎着两条腿去拼命,也太容易了吧?」 慕容復嗔道:「咱俩这般关系,你还要与我计较吗?」 「咱俩什么关系?」萧峰歪着头逗他。 慕容復没好气地道:「咱俩没什么关系,你就等着我被仇家打死吧!」 萧峰哈哈大笑,从后背搂住他,在他雪白的脸颊上亲了一亲。 第153章 对月盟誓 经过一日缓冲,两人关系自然了许多。 慕容复本就不觉得二人会长久,况且是在没有他人的崖底,愈发觉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梦幻悲凉。 他回身搂住萧峰的脖子,有心更亲昵一些,却苦于多年忙碌,在情事上经验匮乏,只能学着对方的样子,在萧峰鬍子拉碴的脸颊上也亲了一亲。 见他这般主动,萧峰一时难以自抑,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又顿住,低声道:「我这样,会不会冒犯你?」 第237页 慕容復笑道:「难道在这荒野之地,你还想要三媒六证、八抬大轿吗?」 萧峰大笑:「八抬大轿也是抬你!」 他俯身在慕容復唇上亲了一下,只觉得柔软至极,心都跟着酥了半截。 但他到底不是莽撞之人,强抑住心神动摇,正色道: 「终究不能这般草率,不如咱们等你身子好一些,寻一月圆之夜,以月为媒,以天地为证,行三拜之礼,再亲热不迟。」 慕容復心下嘀咕,不知咱们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但看他这般郑重,也颇为感动,便笑道: 「都依你!」 有了约定,两人接下来崖下数日都是甜甜蜜蜜的日常生活。 偶尔冷静下来,他们也会心生诧异,如何与这个人的关系,竟发展得如此顺利? 但崖底生活波澜不惊,又无世俗眼光需要估计,慕容復只当最后的狂欢,萧峰觉得此生定矣,也无人提出异议。 在清代,慕容復仔细甄别朝中势力,又与小皇帝留言通信,逐渐圈定了鰲拜的几个铁桿心腹。 玄烨自亲政以来,一直被鰲拜等权臣压制,这几日鰲拜重伤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他的心腹势力人心惶惶,不敢再像往日般上蹿下跳 他也有心藉机剪除鰲拜羽翼,故而,接到崖下慕容公子的留言,玄烨震惊之余,暗唿这人心计智谋可用。 两人一拍即合,相互配合,或调离或问罪,接连卸了鰲拜好几条臂膀。 忙完公务之余,他又在布库房遇到了个不认识皇帝的小桂子,两人比武有来有往,大是有趣。 偶有不敌,玄烨也会在崖底向陈大哥讨教,倒比太后教的更有用些。 萧峰顶着陈近南的壳子,在京城当街暴打鰲拜,一时大快人心,江湖传颂。 天地会群雄更是激动万分,尤其是青木堂众人,恨不得立即杀入鰲拜府上,为尹香主报仇雪恨。 陈近南全力压制躁动的群雄,忙得一时也出不了京城。 他首次在屋檐树皮上给萧峰留言,劝他行事莫要高调,天地会当韬光养晦。 萧峰心知风头大盛的隐患,接下来数日,都只与青木堂兄弟们饮酒畅谈,闲暇时便四处打听十三、四岁的权重皇亲,范围逐渐缩小,指向让人心惊。 月亮俞来愈圆,在萧峰、陈近南多日真气滋养之下,慕容復的腿日渐有力,有时还可扶着萧峰站立片刻。 这一日,日朗风清,萧峰一大早就开始准备。 他在门外打扫出一片空地,用细软泛绿的藤蔓编织出一张精美厚实的席垫子,下方铺满软香的干草。 砍树噼木作一张新木案桌,他又用干木削出蜡烛形状,灌注动物油脂,另准备了数碟炸鱼块、烤兔肉、果子酒等物。 天黑月初,萧峰将一切物事摆置妥当,然后进屋将慕容復抱出来,扶着跪在草垫上。 月光下,案桌、喜烛、喜宴一应俱全,两岸高崖威严肃穆,见证着一切。 慕容復见他这般用心,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想到总有一日要离他而去,愈发柔顺配合。 两人拜了天地,结为伴侣。 萧峰带笑喊道:「抱入洞房!」 然后,他俯身抱起慕容復踢门而入。 慕容復心底含愧,也不与他计较,任凭他将自己摆在床上,青涩而热情地扑了上来。 他们胡天胡地闹了一夜,次日一早醒来的陈近南,瞬间眼前一黑。 他是个成过亲的人,对床上的混乱自然心知肚明,忙披上衣衫起身,将床铺大致收拾了下。 玄烨迷迷煳煳地醒来,叫了一声:「陈大哥!」 就又迷迷煳煳地睡去了。 虽知昨夜不是自己,陈近南还是心生歉疚,精心烹制了早餐,替他温在炉子上。 他又将屋内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跑到崖边向阳处折了一大把迎春花。 直到日上三竿,玄烨才彻底醒来,迎面就是金灿灿的鲜花,不由得喜道:「春天要来了!」 陈近南扶他起来,绞了热腾腾的布斤给他擦脸擦手,然后才把粥端过来。 他平日就对玄烨诸般照顾,今日更是加倍的温柔体贴,玄烨心底暖洋洋地,有些惶恐又有些窃喜。 他喝了口粥,向陈近南笑道:「大哥,你对我真好!」 陈近南只能勉强一笑。 吃完饭,玄烨尝试下地时,双腿却比平日更加酸软无力,不由得心生骇意:「大哥,我的腿又不好了!」 陈近南低咳一声,道:「这是劳累过度的表现,你今日多休息休息就会恢復。」 玄烨到底不是一般的无知少年,此时慢慢也回过味来,双腿更软了,幸而被陈近南一把揽住。 触及身边人温热的体温,玄烨心神一动,问道:「大哥,你的相貌是怎么个模样?」 陈近南慢慢把他扶回床上,笑道:「我长得很一般,可没有这位萧大侠这般威武。」 玄烨坐回床上,笑道:「大哥这般温柔,我猜必是位温润如玉的君子!」 陈近南笑了笑,不置可否,拉上褥子,开始为他按摩腿脚。 玄烨心底盘算,陈大哥文武双全,不如招揽他入朝,以后即使没了崖底奇遇,也可朝夕相处。 他试探着道:「开了春很快就是春闱了,大哥可想过下场小试牛刀吗?」 第238页 「我?参加科举?!」陈近南讶然失笑,仿佛对面人说了什么大笑话一般。 想是注意到玄烨的失望之色,陈近南清咳一声,笑道,「我是商家子弟,无法科举入仕。」 玄烨依然不死心,继续道:「大哥若是有意,我可以想些办法。」 陈近南摇头笑道:「我自在逍遥惯了,不愿受清人朝廷的约束。」 「清人朝廷」的说法引起了玄烨的不适,他低头想了想,到底还是想见陈大哥一面: 「大哥,你如今身在京城,我想尽一尽地主之谊,请你吃个便饭,行吗?」 他如此多番想帮自己,陈近南也有些感动,抱拳笑道:「我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只能客随主便了!」 玄烨欢喜地握住他的手,心下开始盘算:可惜我对宫外也不甚熟悉,不知哪家酒楼的菜可口。 第154章 玄南初见 玄烨在清宫醒来,想到要见到陈大哥的庐山真面目,激动欢喜得饭都多吃了一碗。 早朝后,他叫来御前侍卫总管多隆,让他选一处清幽安静的酒楼。 多隆听说小皇帝要亲自出宫与人吃饭,还以为是少年人春心萌动要私会佳人,忙将自己的一处别苑收拾出来,请来京城最富盛名的厨子和乐师。 玄烨又派他到陈大哥指定的地方送了请柬,自己则精心换了衣服、梳了头髮,乘着多隆的轿子出了宫。 别苑早已被御前侍卫层层接管,宴席被安排在别苑湖心岛上,铜炉内薰香幽幽缕缕,乐师临水演奏琴笛,颇为风雅别致。 轿子直接抬到了湖边,玄烨下轿,已远远看到岛上之人,布衣长衫,飘逸潇洒。 他抬脚就要过桥,却被多隆拦住。 多隆面有难色地道:「主子,来的是位先生!」 玄烨笑道:「我本来请的就是先生!」 多隆迟疑道:「看起来像是位练家子,不如多派些侍卫伺候?」 玄烨正要说不用,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挑两个人,陪我上去吧!记得,少说话!」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严厉,多隆忙点头称是。 玄烨快步上了岛,终于看清陈大哥的阵容,面容清隽,约莫三十多岁,气度从容不凡,并不为周边层层护卫所震慑。 玄烨平静心情,迎上去道:「陈大哥!」 陈近南温文而笑,答道:「艾贤弟!」 他目光如电,往少年人身后扫视一圈。 侍卫总管多隆都忍不住缩了下头,心下嘀咕:这人不知是谁?却有几分面熟。能与皇上称兄道弟,想来非富即贵了。 确定是陈大哥,玄烨顾虑全消,挥手让多隆等人退下。 多隆迟疑道:「主子!」 玄烨喝道:「下去!」 他年纪虽轻,却是气宇轩昂、不怒自威,与此前崖底之时判若两人,陈近南一时也有些恍惚。 玄烨已忍不住握住陈近南的手,低声道:「陈大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上下大量一番,又道:「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好看。」 陈近南笑道:「我一个老男人,还有什么好不好看的?」 两人携手坐下,各色山珍海味流水般送了上来。 玄烨初始还习以为常,后来见陈大哥眉头紧蹙,才觉出不妥,出声喝令停止上菜。 陈近南心中有了猜测,笑道:「咱们相交日久,却不知贤弟的艾如何写法?可是爱新觉罗的爱?」 玄烨心下紧张,面上却是言笑自若:「若是爱新觉罗之爱,大哥可会改变态度?」 陈近南皱眉道:「我与清廷有些过节,倘若你是皇家子弟,此后只怕要敬而远之了。」 玄烨虽有些预期,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抓住对面是的手,哽咽道:「那么,到了崖底下,大哥也不要理我了吗?」 陈近南温声道:「你行动不便,我自然还会照顾你。」 玄烨收回手,指着桌上宴席道:「你见过这么暴发户的皇家子弟吗?就好像没请人吃过饭一般。」 他还要继续剖白,远处笛声忽停,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嗡嗡之声,玄烨正要开口喝问。 陈近南眼疾手快,轻喝一声:「小心!」 反手把玄烨抓至身后,扯下外衫护住他头脸,黑压压的蜂群转瞬即至。 陈近南掌影重重,将靠近的蜂群击落。 玄烨透过衣衫缝隙,只见蜜蜂一团团地靠近,盘旋在陈大哥的掌风下,不能靠近,才大大松了口气。 他四下打量,忽见亭中香炉落了许多突围蜜蜂,忙叫道:「大哥,香炉!」 陈近南也已看见,揽起身边人,掌风依然不断,足下两步靠过去,一脚将香炉踢下湖去。 蜂群瞬间转向,绕着吞没香炉的湖水盘旋不去。 玄烨怒道:「原来是有人陷害……」 话未说完,飞箭破空,唿啸而来。 湖岸上,多隆带领众侍卫已与数十黑衣人交上了手,被缠得无法过桥救驾。 他只能连声大唿:「上亭去,保护主子!」 眼见箭矢乌压压地冲着湖心亭扑去,多隆的叫声愈来愈小,心下暗叫:这下祸闯大了,我九族休矣! 玄烨躲在陈大哥身后,飞箭哚哚钉入亭盖上、木板下。 他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心,陈大哥抵御过一轮飞箭,将他揽腰抱起,低声道:「闭气!」 第239页 一跃跳入水中,正好躲过新一轮飞箭。 嗖嗖嗖地压过来。 玄烨闭着眼,紧紧搂着陈大哥的腰,面部使劲贴着他的前胸。 他从未游过水,只觉得水流无孔不入,瞬间淹没了他的听觉、视觉,天地间,只剩下面前的心跳。 咚,咚,咚…… 有力,强劲,令人安心。 陈近南见他如此无声无息靠着自己,担心是方才吸的气不够,便轻轻扶起他的脸,凑上去为他渡气。 唇上倏然而至的柔软,让玄烨蓦然睁开了眼。 湖水带来的刺痛过去,眼前是陈大哥清俊成熟的眉眼,仿佛受了蛊惑般,玄烨在那双柔软的唇瓣上吮了一下,然后攫住了唇后的软舌。 陈近南整个人都怔住了,待见到面前人挣扎起来,才醒觉过来,带着因唇上动作而缺氧的少年人游出湖面。 玄烨大口大口地吸气,远方飞箭停下了湖面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箭矢。 多隆看见他露出湖面,忙继续大叫:「快!下去救主子!」 却被两个黑衣人左右夹攻,难以动作。 陈近南揽着玄烨,避过一轮暗器,抢到一处假山旁,将身边人塞了进去。 他自己则回身一掌,将两名抢上来偷袭的黑衣人击退。 玄烨躲在山石里,见陈大哥游龙一般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击倒数人,不由暗暗喝彩。 有了陈近南相助,御前侍卫们最终控制住了局面。 多隆战战兢兢地站在一地尸体中,还不忘谨遵玄烨出宫前的严令:无论何时,绝不许暴露身份! 他垂首弯腰,一一探过活口,忙奔去向皇帝汇报:「主子,刺客齿中□□,都已自尽!」 玄烨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声,向身边人笑道:「陈大哥,让你受累了!」 陈近南点点头,目光却在多隆新调来的官兵身上游移不去。 玄烨知道他已起了疑,便拉着他走到一旁,低声道:「大哥,你猜得对,我确实姓爱新觉罗,是皇室宗亲。」 他握住陈大哥的手,语声带了丝哽咽:「大哥,你别不理我!」 第155章 子夜时刻 崖底,小木屋中,炉火熊熊,床上两人喘息渐平,仍紧紧地拥在一起。 慕容復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自萧峰雄健的胸膛上轻轻划走一滴汗珠,貌似随意地道:「明日,你去把鰲拜杀了吧!」 萧峰一只手还搭在慕容復劲瘦的细腰上,下巴还抵在他蓬松柔软的发间,室内的空气仍粘腻绵软。 他停顿一下,才把可能会破坏气氛的反问咽了回去,换了种说辞,低笑道:「我能问问,这鰲拜到底怎么得罪你了吗?」 慕容復道:「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你只当替天行道吧!」 萧峰哈哈笑道:「原来,我们慕容公子是位一心替天行道的大好人……哎哟!」 他肩头瞬间被狠狠地戳了一下,慕容復功力渐復,这一指可是丝毫没有留情,使得萧峰半边肩膀都麻了。 慕容復嘆道:「我讲过的话,你全然不放在心上,这个鰲少保欺压良善,要抢夺我家财产......」 他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萧峰暗道,一个十四岁的皇亲国戚,家产多到被鰲拜觊觎,又能轻易调走鰲拜心腹势力,即便是数百年后的清廷,符合以上种种条件的也是屈指可数。 恐怕,只有一个人选! 他心念一动,暗地起了个大胆的念头。 次日,萧峰不再与兄弟们喝酒,只是聊天套出一位擅长易容的兄弟。 待到午后,他单独找到那位兄弟,为陈近南的面容修饰一番,画粗眉毛,敷暗肌肤,点上几粒麻子。 一入夜,萧峰就换了套低调的夜行衣,展开轻身功夫,直奔宫城而去。 他已打听得清楚,清帝康熙常居干清宫。 翻入宫墙后,萧峰埋伏在一处角门内,无声无息地抓了一个过路太监,逼问出干清宫方向,又扒了他的衣衫换上,打晕藏好。 陈近南本身轻功不俗,萧峰又着了太监服饰,无须太过担心被人发现,他一路行得飞快,穿廊过院,很快摸到了干清宫。 借着廊下更漏,可看出现在已是三更时分,皇帝居住的昭仁殿依旧灯火通明。 慕容復正伏案批阅奏摺,忽听窗户「咔哒」一声轻响,值守的小太监们忙过去察看,此时却从侧门走进一个人来。 经过这些时日,慕容復对康熙身边伺候的人大多都已认得清楚,抬头见来人面生,正要呵斥。 那人手指轻扬,数枚飞石击出,窗口值守太监纷纷倒地。 慕容復大骇,刚要唿喊,那人已飞身跃至案前,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匕首抵在慕容復颈侧,冷声喝道:「出声就没命!」 自灵魂转换以来,宫里闹过几次刺客,但这样欺至圣驾前的,还是首次。 慕容復暗恨如今这副身躯的无用,但皇帝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潜心钻研武艺? 那人见他害怕,忽笑道:「慕容,你这副模样也太小了些吧!」 慕容復一怔,不可置信地道:「萧峰!」 见那人双眼中流露出熟悉的温暖,他气得一把拨开匕首,怒道:「你不去杀鰲拜,跑这里来干什么?」 萧峰笑道:「杀人之前,总得知道僱主是谁啊!」 第240页 他收起匕首,四下大量一圈,笑道:「没想到,因缘际会之下,慕容公子竟然圆了皇帝梦,可喜可贺!」 慕容復冷哼一声,道:「这皇帝和傀儡差不多,当来有什么乐趣?」 萧峰迴头,认真地道:「当了皇帝,还不满意,你又如何真正放下?」 慕容復咬牙道:「你帮我除了鰲拜,让我真正过一把皇帝瘾,我就能放下!」 萧峰紧盯着他的双眸,轻轻道:「你追求的是復兴燕国,在异世当一个异族皇帝,你就当真放得下吗?」 慕容復一时无言,半晌,才错开目光,低声嘆道:「也许吧!」 萧峰还要追问,忽听门外有人尖声道:「太后驾到!」 慕容復忙使眼色,让萧峰将两个晕倒的值守太监藏起来,然后跟着自己迎出去。 那太后约莫三十多岁,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款步进来,扶起慕容復,慈爱地道:「听闻皇上近日夜夜批改奏摺至深夜,勤政虽好,到底还要爱惜身体啊!」 慕容復说了两句客套话,敷衍过去。 那太后眸光四转,又道:「皇帝身边,怎么如此少人伺候?」 慕容復离魂至此,担心被人看破身份,平日只让少数太监近前,大部分随侍太监,只能在殿外廊下值守。 这也是为何今夜,萧峰如此轻易就摸了进来。 慕容復笑道:「孩儿近日喜欢清静,太多人在跟前,难免分心。」 太后冷声道:「皇上喜欢安静,让伺候的人安静些就是了。奴才们做不到如若无物,只管拉出去打发了!」 她注意到一旁垂头的萧峰,奇道:「这个奴才倒是眼生……」 慕容復忙道:「他是近日孩儿新提拔的,年纪虽大,倒还算麻利!」 太后幽幽道:「不是你昨日从宫外弄进来的就好。」 慕容復不知玄烨昨日出宫之事,懵懂得浑然天成。 太后看他这般镇定自若,倒是不好拆穿,带着些笑意道:「皇上年岁渐长,也到了知人事的年纪,是哀家疏忽了。」 她拍了拍手,两个美貌宫女婷婷裊裊地走上前,跪下嚮慕容復行礼。 太后笑道:「后宫自有佳丽三千,皇上以后就莫要再往外跑了。」 她受了宫中传言误导,只以为皇帝是出宫会佳人召来刺客,故而专门为他安排了暖床宫女。 可怜慕容復无辜受累,只觉背后萧峰的眼刀嗖嗖嗖地飞了过来。 太后又嘱咐了一番爱惜身体的废话,才款款而去。 那两个宫女都是太后的心腹,慕容復也不好直接赶走,只得任凭她们红袖添香、端茶递水。 幸而今日奏摺甚多,直到子夜将近,慕容復伸了个懒腰,作出睏倦不堪的模样,向满含期待的宫女们挥手道:「下去吧!」 待宫女离开,他起身,看着萧峰道:「真不是我……」 一阵无边的睏倦忽然袭来,上下眼皮仿佛被黏住一般,慕容復话未说完,就软身倒了下去。 萧峰揽住他,惊觉自己也睡意奔涌,不可阻挡,忙强提精神,将怀中人抱到内间龙床上。 他担心自己被人发现,干脆翻身上床,睡在龙床内侧,拉下床帐,用最后一丝力气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 第156章 他竟是皇帝? 陈近南半睡半醒之间,忽听有个压低的尖嗓道:「皇上,寅时三刻了。」 枕边有人哼了一声,应道:「朕知道了!」 陈近南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天还未亮,床帐层层障蔽下,即便目力惊人如他,也只能隐约看到身边有个人的轮廓,匀称悠长的唿吸,显示那人又睡了过去。 陈近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床帐,柔软顺滑的丝绸一层层地拉起,窗外清冷的月光倾洒而入,终于让他看清室内场景。 明黄色的床幔,明黄色的床褥,躺着一个年轻而熟悉的人。 陈近南心中大震! 枕边熟睡的人,竟然就是与他在崖底朝夕相处的艾三!他竟然就是天地会立志推翻的满清鞑子皇帝! 陈近南放下床帐,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情理之中。 姓爱新觉罗,排行第三,十四岁,出门有诸多侍卫守护,多么明显的事实。 他陈近南竟然视而不见,也许,他潜意识里根本就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吧! 陈近南坐在黑暗中,一双手轻轻颤抖,鞑子皇帝就在眼前,还有比着更好的机会吗? 杀了他,清廷必乱! 他的手已触及年轻人温热的脖颈,玄烨迷煳地哼了一声,叫道:「陈大哥!」 陈近南的手僵住,他还是个孩子,尚在与鰲拜角力之中,若杀了他,清廷换个成熟有为的皇帝,岂不势力更盛? 这个念头一起,陈近南顿觉找到了依据,但伸出的手却如何也收不回来。 玄烨翻了个身,抱住了身边的手,亲昵地唤道:「陈大哥,你今天烤鱼来吃好吗?」 话语戛然而止,他与陈大哥已在崖底相处一日,如何今日还在身边? 玄烨睁开眼,是熟悉的寝宫没错,为何床上多了个人? 怀中的手臂明显是个男人,是谁?刺客! 玄烨整个人都战慄起来,骇得不敢发出一语。 陈近南的手臂被他贴面抱着,察觉到他唿吸的停顿,睫毛的轻颤,不由得开口安慰道:「艾贤弟,是我!」 第241页 「陈大哥?!」 玄烨大喜,又瞬间察觉形势的不妙,陈大哥一向不喜清人,知道自己是清廷皇族后,昨日在崖底就很冷漠,除了供应三餐饭食,整个白天都在外面打猎捕鱼、修墙砌院。 何况如今知道他是清廷皇帝? 他心思敏捷,立即先发制人:「陈大哥,你如何在此?」 「我也不知,」陈近南苦笑道,「一夜醒来,就在此地了!」 玄烨略一思索,霎时红头胀脸道「必是崖底那对男鸳鸯,一天都忍不得,竟约到皇宫里来厮会!」 他忙去摸身上衣衫:「他们该不会,用咱们的身体......」 陈近南笑道:「咱们都是和衣而睡,能做什么呢?」 玄烨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遗憾,但见陈大哥这般和颜悦色,又欢喜起来。 他依然抱着陈大哥的胳膊,双眼眨巴眨巴地道:「大哥,我不该瞒着你,我错啦,你原谅我吧!」 他这般说话时,依稀还是崖底的艾三,陈近南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你是皇帝,哪能这般轻易认错?」 玄烨笑道:「我在别人面前是皇帝,在大哥面前就只是艾三!」 听他如此信赖自己,陈近南心底一动,若是能藉机渗入清廷高层,从内部使力让他们自行瓦解,未尝不是上策。 若真反得了清,到时再想办法保这小皇帝一命就是了。 思及此,他面上现出笑容,亲昵地摸了下皇帝的脸颊:「起来吧,值守太监在外面唤过一次了。」 玄烨拉他一起躺下,靠过去道:「无妨,他们过一刻钟才进来,咱们再睡一会儿!」 他这般毫无防备地依赖着自己,让陈近南有些不忍,声音放得更柔:「我得走了,等一下别人进来,看见咱们这样,算怎么回事呢?」 玄烨也觉不妥,这会儿靠得近了,能隐约看到陈大哥粗黑的眉、脸上的痣,显然是那萧峰为了混进来弄得。 他伸出袖子,轻轻擦去这些易容之物,露出陈大哥清俊温文的本来面目。 玄烨低声道:「大哥不必担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说是召你进宫抵足长谈,他们必不敢说什么的。」 他看了眼面前人身上灰扑扑的底层太监服侍,蹙眉道:「大哥,您不必扮做这副样子,我等下让人给你找套侍卫衣服。你前日救驾有功,我封你做御前侍卫如何?」 陈近南犹豫了,做侍卫自然有利于他深入清廷,但天地会和台湾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处理,况且自从萧峰当街打过鰲拜,识得他面目的官军不在少数...... 正在他沉吟不语之时,房门打开了,捧着盥洗之物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先点亮了室内灯烛。 玄烨大大方方地掀开床帐,伸手让太监服侍更衣。 太监们见他床上有人,还以为是昨夜太后赐的两个宫女,都不敢抬头乱看。 玄烨换了衣服,洗漱完毕,吩咐道:「早课推后半刻,先唤多隆来见朕,让他带套蓝翎侍卫服来!」 太监、宫女们称喏,弯腰垂首退了出去。 陈近南掀开床帐,见他一身明黄龙袍,头戴吉服冠,挂着东珠朝珠。 艾兄弟是鞑子皇帝这个事实,头一次这般触目惊心。 玄烨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下意识地也有些心慌,故作轻松地转了个圈,笑道:「好看吗?」 他坐回床上,握着陈大哥的手道:「你先做蓝翎侍卫,过得几日,我找由头封你做一等侍卫!」 他讨好人的手段,生硬而直白。 陈近南嘆了口气,道:「我是个江湖闲人,自由惯了,受不得宫廷拘束。」 玄烨有些失望,转念一想:他既不愿意入宫,多劝无益,不如留信让给慕容公子招揽萧峰。 思及此,他也不再挽留,只露出失望不舍来。 陈近南又道:「你若真信得过我,便给我个可以入宫的牌子,我以后会来看你!」 玄烨盯视他良久,忽笑道:「我当然信你!」 他解下腰间盘龙玉佩,递给眼前人,郑重地道:「大哥,记得多来看我!」 陈近南接过犹带温热的美玉,心内五味杂陈。 第157章 大理段皇爷 次日,在崖底醒来时,玄烨又听到了噼石砌墙的声音。 这声音在前日就响了一天,陈大哥似乎在借砌墙躲避与自己交流,可昨日两人明明已经说开,怎么还要砌墙呢? 他穿上皮衣,撑着下了床,借一双木头拐杖走到门口。 门外,英武不凡的汉子正用掌力噼开大青石,一块块地摞起来,然后用和好的河泥将缝隙黏满。 玄烨倚着门,自从见过陈大哥真面目后,怎么看都觉得这个雄武身躯有些违和,陈大哥明明是那般温文尔雅的人,怎么就进入这个粗汉子的身体里呢? 院墙已经筑好大半,陈近南抹去额头汗水,开始噼木头、树门桩。 这个院墙是他前日起意筑造的,他不愿意与满清皇室同处一室,又担忧艾兄弟抵挡不住山谷里的勐兽凶禽,才要为他加固住处,然后自己另找出路。 如今,知道他是康熙皇帝,陈近南倒不好就此离去了。 但他更不知该拿皇帝怎么办,只能继续藉助砌墙派遣心绪。 昨日,萧峰接手砌了一大段,还细心地在石头上雕刻出了牡丹花,显然是要将此地当作长居之地。 第242页 陈近南用掌力将木头打磨得光滑,正要楔入地底,又顿住了。 大门这般重要的地方,应当留给萧峰、慕容公子来完成,毕竟他们才是此地主人,而他和康熙,从来都只是过客。 玄烨见他拿着木头踌躇,便撑着拐杖走过来,建议道: 「反正崖底无人,大门不用着急。不妨在墙根种些藤蔓,夏天时郁郁葱葱,我们在院内喝酒赏月,岂不美哉?」 他想了想,又拍手道:「还可以种些花,在院内搭个花架,中秋赏月......」 这番话他说得兴致勃勃,深思熟虑。 陈近南打断他道:「皇上打算在此长住吗?」 玄烨走近了些,看着他的双眼,低声道:「大哥,别叫我皇上!在这处世外桃源,我只是你的艾兄弟!」 陈近南只是看着他,静静地道:「艾兄弟从来就不存在!」 「怎么会呢?」玄烨真诚地道,「也许一开始有所戒备,但之后的相处我都是真心的。」 见陈大哥不语,他嘆道:「你也可以叫我玄烨,自从太皇太后、父皇仙逝后,这名字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过了。」 玄烨放下拐杖,坐在一块青石上。 冬日虽过,到底春寒料峭,陈近南忍不住拎起一边皮袄,将他扶起来,把皮袄垫在冰凉的石头上。 玄烨回身搂住他,动情地道:「大哥,你叫我一声玄烨!」 他虽顶着慕容公子的皮囊,骨子里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陈近南心一软,轻声唤道:「玄烨!」 想不到,他陈近南竟有一日能和鞑子皇帝亲近至此! 陈近南拍拍玄烨的肩头,扶他坐在垫得软暖的石头上,心中道:我已打定主意要利用他,何不对他好些呢? 玄烨坐在石头上,笑眯眯地道:「长住于此,有何不可呢?慕容公子与我交换做皇帝,也没出过什么纰漏。有大哥相陪,我只当隔日度假了吧!」 陈近南没有接话,在旁边的木桶里洗了手,道:「我去给你盛碗粥来!」 玄烨坐在院中,只觉岁月静好,美中不足的是陈大哥这副粗汉样子,若是他本来身躯就更好了。 他与陈大哥相依相伴,与清风、明月为邻,无人打扰,自在逍遥...... 木桩上忽响起敲击声,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玄烨怔了一下,然后才开始惊悚,万丈悬崖之下,如何还会有别人? 那人已经走了进来,约莫二十多岁,斯文俊秀,文士方巾,长袍宽袖,一副汉人打扮。 看见玄烨,那年轻公子显然也是大吃一惊:「慕容公子,你果然没死?」 言语中似悲似喜,玄烨一时竟判断不出敌友。 幸而,陈大哥听到动静,端着粥碗出来了。 年轻公子这下的表现是惊喜交加无疑了,他大步奔过来,一把抱住陈大哥,欢叫道:「大哥,你没有死!」 玄烨很不是滋味地看着他们,觉得这人来得甚不是时候。 陈近南被他撞得险些翻了粥碗,只能扎着双手道:「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吗?」 他与玄烨交换了个眼色,这人八成是萧峰的旧交,只能装失忆煳弄过去。 那年轻公子鼻涕眼泪一大把,神情错愕:「大哥,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的三弟段誉啊!」 他转身指着玄烨:「这位慕容公子,你可记得?」 他们当然知道慕容公子,可惜也仅限于此了,只能一起作出迷茫模样,看着这位段誉。 段誉手舞足蹈地比划:「北乔峰南慕容,江湖上赫赫有名!你们都忘了吗?」 玄烨干咳一声,道:「这位段公子,我和大哥都失了记忆,实在不记得你是谁了!」 段誉大为失望:「那么阿碧呢?你总记得吧!她看到你跳下悬崖,惊慌之下,跑回大理找语嫣求助,我们这才赶过来找你!」 他指着崖顶道:「我们一路买了许多铁链,连接起来却还不够伸到崖底,故而只有我跳了下来。若是阿碧和语嫣在此,你必是会记得了。」 玄烨根本不知道他在说谁,只能继续茫然。 段誉见无效,又将目标转回萧峰:「大哥,咱们大战辽军,逃出上京,在雁门关与辽帝对峙,逼他立下重誓,你难道都忘了吗?」 茫然的两人一起有了反应:「什么?辽军?」 原来失忆到把辽国都忘了,段誉摇摇欲坠,忍不住后退一步。 慕容復是他的杀父杀母仇人,失忆也就罢了,怎么大哥也忘得这般干净? 玄烨追问道:「怎么会有辽军、辽帝?现在是什么时代?」 段誉摊开手,有气无力地道:「辽军、辽帝有什么稀奇?还有宋军、宋帝,西夏皇帝......」 他指了指自己,无奈地道:「大理皇帝!」 玄烨惊得说不出话,陈近南抓住了一句重点:「你是大理皇帝?你叫段誉?」 玄烨回过神来,道:「我只听说过大理第十六位皇帝,名叫段和誉!」 段誉苦笑:「正是区区在下了!」 第158章 仇人相见 见两人都是一副惊骇至极的模样,段誉有些煳涂起来:「你们不是失忆了么?为何对我的姓名反应这般大?」 陈近南摊手道:「我们兄弟隐居于此,对朝代的记忆有些混乱,段皇爷,能否容我二人私下聊两句?」 第243页 段誉忙道:「大哥可别叫我段皇爷,还和以往一般称唿就好。」 见两人茫然,他忙加了一句:「你以前都叫我三弟!」 说着向后退出院子,叫道:「我不打扰你们,啊!我内力颇高,得走远些!你们再略等一等!」 声音愈来愈远,到最后一句,仿佛已飘至数里开外。 玄烨悚然:「这人好高深的轻功!」 陈近南点头:「好在是个实诚人!」 玄烨摇头,低声道:「仔细他使诈,藉机窥探咱们记忆虚实......」 陈近南将他抱起来,一跃上了屋顶,遥看确无人影,才低声道:「照他所说,此地应是北宋年间。」 玄烨道:「没准儿他在故弄玄虚,其实是萧峰、慕容公子的大仇家,要骗他们上去送死呢!」 陈近南低笑道:「你小小年纪,哪里来这么多阴谋论?」 玄烨有些委屈,低声道:「你不知道,他刚进来看见我活着时,简直是在失望。」 陈近南摇头:「许是你多心了,这人眸清神正,绝非奸邪之人。既然有铁链,不如咱们随他上去,亲眼瞧一瞧到底是否换了时空!」 玄烨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叫道:「大哥,出了崖底,你也不能离开我,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陈近南轻拍他的肩背安抚,心下却着实吃惊:这小皇帝好敏锐的心思,假以时日,必然是个有作为的皇帝。 两人计议停当,陈近南去找段誉,见他竟一口气跑到瀑布处,不由有些好笑,好感顿生。 一声「三弟」,自然而然就出了口。 蹲在瀑布边的段誉,听到互换,站起身,喜道:「大哥,你记起我了!」 「尚未,」陈近南摇头笑道,「只是看你亲切。」 段誉笑道:「咱们可是过命的结义兄弟,当然亲切了。走走走,咱们快上崖去,我还要给二哥传信,他若知道你还活着,不知该有多快活呢!」 他拉着陈近南,一路往回走,絮絮叨叨地把三兄弟的结义往事讲得跌宕起伏。 听到三兄弟在少室山当众结义,力战群雄,陈近南一时也不由得热血沸腾、心驰神往、 段誉忽转了口气,道:「大哥,你为何如今和慕容公子这般亲密?我听到他也叫你大哥呢!」 陈近南心道:他俩只怕比你们想得还要亲密呢! 口中却道:「崖底只有我二人,不过相依为命罢了。」 两人回到木屋,陈近南找出旧布衫,要将玄烨缠在背上。 段誉忙脱下自己身上锦袍道:「大哥,慕容公子!这些衣服时间太久了,难免糟烂,不如用我的新衣,结实些!」 玄烨见多识广,识得他这套衣服是名贵的蜀锦所制,价值连城,一时也对他改观了些,不再恼他来打扰二人世界了。 陈近南道过谢,将衣衫拦腰缠在玄烨腰间,把两只袖子在自己腰前繫紧,回身嘱咐他:「千万搂紧了我!」 玄烨点头,紧紧攀住他的肩背。 段誉笑道:「大哥放心,我在你们后面,一定会照管好慕容公子!」 三人走至铁链下方,玄烨抬头,见到铁链离地足有数十丈之高,不由腿软脚麻。 不知他就此跌死了,可还会回到自己身躯,还是就此成为游魂? 陈近南向段誉点了点头,当先施展轻功,向上飞掠。 玄烨只觉得飘飘摇摇,忙将陈大哥抓得更紧,耳边听到段誉的笑声:「慕容公子不用害怕,若是掉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不知为何,听了这番话,玄烨心底竟不能自主地蕴生了怒气,仿佛被段誉救助本身就极让人生气一般。 陈近南已抓住了铁链,这具身躯轻功虽高,他到底没有这般运用过,也有些紧张。 「抓紧了!」他回身嘱咐玄烨,一边借铁链使力,向上攀援而上。 唿唿的风在耳边迴荡,玄烨抱紧陈近南,大声道:「大哥,和你在一起,我不会怕的!」 他视死如归地在身前人脸颊上亲了亲:「若能与你同生共死,我可快活死了!」 陈近南惊得险些抓不住铁链,忙斥道:「别胡闹!」 段誉在底下,将二人互动看得清清楚楚,心底忽有了不妙的预感。 玄烨闭着眼睛,将面颊贴在温热的嵴背上,唿唿的风声、不时刮刺而过的枝藤,皆不能让他害怕了。 接近崖顶时,他甚至睁开眼睛,缅怀地看了眼云雾缭绕的崖底。 曾经最使他心怀宁静的世外桃源,他与陈大哥的家! 崖顶站立数人,见到有人上来,都惊唿着围了上来。 一位姿容绝美的年轻少妇,在一个清秀少女搀扶下,美眸含泪地迎上来,哭道:「表哥!」 其余众人则都将注意力转向了陈近南:「萧大王!」 幸而,段誉也赶了上来,大笑道:「大哥,你这轻功可是一点都没拉下呢!」 陈近南笑道:「你这般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轻功身法,才是当真难得。」 两人击掌大笑。 那清秀的碧衣少女道:「萧大爷,把侬公子爷放下来吧!」 陈近南还未开口,玄烨已抢先道:「小姑娘,你把那匹马牵过来!」 少女惊愕地看着他:「公子爷?!侬是阿碧啊!」 段誉忙安抚道:「阿碧姐姐,慕容公子失忆了,腿脚也有些不便......」 第244页 那美貌少妇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表哥!」 段誉忙安慰她:「嫣妹,不必担心,听大哥说慕容公子已经在恢復了!」 陈近南见玄烨执意要骑马,还以为他是为了人前面子,便将他扶到一匹样貌温顺的白马上,低声嘱咐道:「慢慢走,我就在你身后!」 玄烨心情烦躁,又不耐烦被一群不认识的人围着,一拉马疆,就沖了出去。 迎面一声清斥,剑影扑面而来:「慕容復,还我母亲命来!」 第159章 找上正主 玄烨哪里见过这阵仗,情急之下,翻身后仰,却忘了还身在马上,霎时滚落马下。 陈近南忙抢步过来,只来得及从地上扶起摔得七荤八素的小皇帝。 段誉赶过去,截住挥剑而来的木婉清,叫道:「婉妹,住手!」 木婉清怒道:「哥哥,你忘了这贼子如何杀害我们父母的吗?」 说罢挥剑再砍,却被段誉挡在前面:「婉妹,他已经失去记忆,前尘尽忘了!」 木婉清冷笑道:「杀人犯失忆,并不耽误判他死刑,你让开!」 跟在她身后的钟灵也眼泪汪汪道:「哥哥,他确实杀了咱们的爹娘。」 「咱们这里的人,哪一个和他没有血海深仇?」木婉清冷笑道,「王语嫣,你自己脑筋不清就算了,还要大哥来救他?当真无耻至极!」 王语嫣早已花容失色,向表哥迈出的那一步,也不由得定在原地。 玄烨拉住陈大哥的胳膊,急道:「大哥,他们都要杀我,你快带我走,咱们还回到崖底去!」 陈近南点头,抱起玄烨,沉声道:「诸位,无论你们与慕容公子有何血海深仇,我今日势必不能让你们伤了他!」 木婉清叫道:「萧大王,你忘了姓慕容的怎么害死你亲娘,又害了你一生?」 这事陈近南却不知道了,他转身向段誉道:「三弟,谢谢你的好意,咱们还是就此分道吧!」 段誉欲言又止,那叫阿碧的小丫头追上来道:「公子爷,我和你们一起走!」 玄烨并不想额外带个人,他看了下诸人神色,目光定在那叫王语嫣的身上,见她珠泪滚滚,微带不舍之意,也觉得麻烦,便向阿碧道: 「姑娘,我不记得你们是谁,但听起来我曾做过对不起这些人的事儿。你若无处可去,就跟着这位王姑娘吧!也算是替我赎罪!」 阿碧哭道:「公子爷,你并没有对不住阿碧的地方,不要再抛下我!」 玄烨干脆道:「我要永远和我大哥在一起,不想再有别人!」 众人愕然。 木婉清冷笑:「好不要脸!」 段誉追上来,向陈近南道:「大哥,慕容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玄烨大声道:「慕容公子已与萧峰盟誓百年,你们别再追着我们了!」 这倒是实话,面对段誉求证的眼神,陈近南只得点了点头。 段誉嘆了口气,道:「情之一字,最是难以捉摸。大哥,我不怪你!」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并一瓶金疮药,塞给陈近南道:「慕容公子刚摔伤了,你带他到附近镇上先看一看吧。」 陈近南嘆道:「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原也怪不得别人。」 他双手抱着玄烨,只能点头道谢:「多谢三弟!」 段誉垂头丧气地摆了摆手,又道:「二哥医术超群,你们若需要,可到缥缈峰找他,他必能为慕容公子治好双腿!」 木婉清怒道:「萧峰!你有本事就一直守着他,我必设法杀他!」 她挥剑入鞘,大踏步走了,钟灵愁眉苦脸地看了眼段誉,也跟着小跑而去。 段誉追上去叫了两声,并无人回头。 王语嫣已止住哭泣,从怀里摸出一串金珠,递给慕容復道:「表哥,你路上小心!」 玄烨有些尴尬,奈何囊中羞涩,身上还穿着破衣皮袄,只得接过来,道:「多谢你!你也保重!」 见阿碧泪眼汪汪地站在一边,正要拼命褪下手上的镯子,他忙止住道:「不用了,阿碧,你跟着王姑娘去吧!」 阿碧摇头道:「公子爷,阿碧哪里也不去!我会回江南去,守着燕子坞,守着公子爷的家!」 她看了眼萧峰,微微涨红了脸:「公子爷若喜欢,可以带萧大爷一起到燕子坞去。」 说罢,转身哭着离去,背影伶仃单薄,着实惹人怜惜。 段誉又匀了匹马给两人,这才带着女眷、从人下山而去。 陈近南带着玄烨,到了附近小镇,先找了一家客栈,叫了热腾腾的两大桶热水,又吩咐店小二到成衣铺去买两套男人衣衫。 两人洗了澡,穿上新衣,一起躺在床上,只觉畅快舒适。 陈近南道:「你方才为何生气?」 玄烨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刚上崖那会儿,说实话,他也想不明白。 当时,突然见到许多外人,只觉得烦躁,恨不得立即转身跳下崖去,继续崖下的清净生活。 他闭着眼,忽想到水下的那个意外之吻,既懵懵懂懂又觉甜美酸涩。 陈近南见他不语,以为已经累到睡着了,便俯身为他盖好被子,也躺下睡了。 萧峰醒来,见突然回到烟火人间,吓了一跳。 他推醒身边的慕容復,道:「慕容,我不是在做梦吧?!」 第245页 慕容復睁开眼,见到床帐、桌椅、墙上字画、温热的茶水,也是一惊:「昨日发生了什么?我们怎么就上来了呢?这里是哪儿?」 他在萧峰的搀扶下,走进客栈大堂,这些日子的崖底以及宫廷生活,让最廉价的小镇客栈都显得亲切起来。 慕容復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的宋人、辽人。 吃过早饭,萧峰让他独自在大堂中闲坐,自己则到街上去雇马车,以便慕容復继续休养伤腿。 慕容復坐在窗口,津津有味地看一对老夫妻拌嘴。 忽然,一个活物蹿地而起,直扑他的面门。 慕容復身子虽不便,多年的临场反应还在,矮身一躲,避了开去。 那物扑了个空,呲牙咧嘴地回过头来,慕容復这才看清是一只白貂。 他身手抓过桌上筷笼,一把三个筷子射过去,那貂「吱呀」一声,跃下桌子不见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道:「哎呀,新貂儿果然不中用,若是我那闪电貂还在就好了!」 两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慕容復认得是段誉的两个便宜妹妹,一个曾经冒充过段誉参选西夏驸马,似乎叫作木婉清、钟灵。 木婉清冷冷道:「慕容復,你那情郎怎么没在此护着你?他也受不了你这疯子了吧!」 慕容復心下警铃大响,这两个女人必是为了段正淳及其情妇们之死而来,若是让萧峰撞见,可是大大不妙。 第160章 原来,你当真疯过 思及萧峰,慕容復心神大乱,忽然脚上一疼,垂头看去,却见那跑走的白貂不知何时又潜了回来,在脚背上留下两个鲜红的牙印。 钟灵拍手笑道:「好貂儿,再咬他!」 慕容復手中筷子飞出,白貂尖叫一声,已被扎住后颈。 它挣扎着要跑,又是两根筷子飞至,直接将它钉在原地。 钟灵失声惊叫。 木婉清冷声道:「这厮最是心狠手辣,趁他病,要他命!灵妹,你攻他下盘!」 说罢,手臂上袖箭激射而出,长剑随后而至。 钟灵也挥舞着长剑掩杀过来。 慕容復内功未復,腿脚难移,只能用两根筷子勉强招架,刚击落袖箭,又迎来长剑,即便斗转星移绝技展开,怕也难以长久。 他实在担忧萧峰迴来撞上,心神也不甚安定,不一会儿便被削断手中筷子。 正在此时,脚底被雪貂咬过的地方,一阵麻痒难耐,慕容復不由得大怒:「你这雪貂口中带毒!」 钟灵叫道:「再毒也毒不过你这疯子!」 趁她们开口说话,慕容復忙俯身疾点脚上穴道。 木婉清反应过来,右腕淬毒三枚袖箭,直射慕容復头顶。 慕容復翻倒座椅,才险险避开,但却因此跌倒地面,一时难以起身, 眼看两女长剑又到,忽听炸雷似的一声大吼:「住手!」 一条昂扬大汉自窗口跳入,挡在慕容復面前,朗声道:「两位段姑娘,手下留情!」 木婉清嘶声道:「他杀我父母时,可有手下留情?」 萧峰一怔:「什么?」 木婉清道:「萧大侠,我本敬你是位恩怨分明的好汉,谁知如此护短?今日是我姐妹不济,改日再来讨教!」 说罢,拉着钟灵,快步走出客栈大堂。 萧峰还要追上去细问,却听身后一声低吟:「萧峰,我的脚!」 他只得回身,但见慕容復右脚已有乌血渗出,忙将他扶坐回椅上,替他除下鞋袜,脚面已肿得馒头一般,乌青渗人。 萧峰低喝一声:「忍着!」 摸出怀中新买的小刀,在脚面上划了一道,以内力催逼毒血流出。 可惜,这毒见效甚快,已走入经脉。 萧峰干脆俯身,在他脚面上吸吮起来,一口口乌血,吮治不尽。 慕容復看他铁铮铮得一条汉子,这般伏在自己脚底,心底大为感动,嘆道:「萧峰,这毒烈得很,你别管我了!」 萧峰掏出金疮药,替他敷上,用布巾扎紧小腿至脚踝处,防止毒气继续上涌,将他一把揽起道:「我带你去讨要解药!」 慕容復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道:「只怕见到了人,她们也不会给解药!」 萧峰脚步一顿:「你当真杀了段王爷和段姑娘的母亲?」 慕容復心一横,咬牙道:「对!我杀了段正淳和他的一众女人!你带我去找她们,不过是送肉上砧板!」 萧峰怒目看他,手指紧紧抠在慕容復腰腿皮肉里,慕容復痛叫一声,却只是咬紧牙关,不甘示弱地回瞪于他。 萧峰抱着慕容復走上街道,迈开大步,只管往前走。 慕容復猜不透他心思,干脆闭上眼睛,是生是死,听天由命罢! 待在小镇仅有的两条街道走了个来回,在郊外一处庄园门口,萧峰终于遇到了朱丹臣。 见他们走来,朱丹臣顿了下,才起身迎上来道:「萧大侠,是要找皇上吗?他们一早去找两位公主,还未回来呢?」 萧峰抱着慕容復,在门口台阶上坐下,道:「那么,我们便在此等他们回来吧!」 直到日上三竿,段誉等人与木婉清、钟灵二女一起回来。 看见萧峰,段誉眼前一亮,喜道:「大哥,你来找我?」 慕容復已经因毒晕死过去,萧峰望着段誉,想到他父母皆死于怀中人之手,讨要解药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第246页 王语嫣见表哥了无声息的模样,惊唿道:「表哥,你怎么了?」 她扑过来,一眼看到他肿得乌黑的脚背,不由哭道:「萧大侠,我表哥跟着你,就得如此照顾么?」 萧峰愈发无言。 段誉上前查看伤口,瞬间明了,回头向钟灵道:「灵妹,拿解药来!」 钟灵小嘴一撅,还未开口,木婉清抢先道:「他手上血债纍纍,罪有应得!」 段誉摇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慕容公子杀人后,疯癫许久,想来也是被心魔缠绕。咱们先救活了他,听他忏悔之意,再做决断如何?」 木婉清冷笑道:「可惜,他已经忘却前尘,毫无愧意了!」 王语嫣哭得肝肠寸断,转身向钟灵跪下道:「妹妹,求你救我表哥一命,我愿替他赎罪!」 钟灵忙扶起她道:「嫂子,你这才是折煞我也,我给他解药就是了。」 眼见她掏出药瓶,交给萧峰,木婉清一跺脚,愤愤转身大步离去。 段誉追在后面,又是一阵唿唤,依然无果。 萧峰按照钟灵的指点,为慕容復涂抹脚背伤口,剩下半瓶自己含在口里,一点点哺给他。 见他二人这般情状,本还对他们关系半信半疑的众人,也不由得嘆息起来。 段誉邀请二人到农庄小坐。 萧峰不敢让慕容復离开视线,只得时刻守在床前。 王语嫣等人探视离去后,唯有段誉还留在房内。 他踱步良久,才开口道:「大哥,你们现在失去了记忆,又仇家甚多,不宜在江湖上行走。不如到二哥的灵鹫宫小住几日,我已经给他传信,想来他很快就会派人来接了。」 萧峰不便直言离魂之事,斟酌着道:「我们的记忆时好时坏,倒还可以应付。三弟,你胸怀宽广,实非愚兄之所及!」 段誉摆手笑道:「不过都是佛家所说的因果罢了,大哥和慕容公子能成就佳缘,才是始料未及呢!」 萧峰苦笑道:「惭愧,我本以为此生不会再出雁门崖底,才与他相结做伴。如今到了地面上,反而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他又问起慕容復杀人及疯癫始末,段誉细细说了,萧峰心下慨嘆:原来,他当真疯过! 话毕,他送段誉至门口。 回身时,却见床上人已睁开眼,不知醒了多久。 慕容復睁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帐顶:「原来,萧大侠屈尊和我在一起,不过是崖底没有他人可选罢了!」 第161章 总算,你还流得出流泪 萧峰不答,只弯腰掀开被子,要查看他的伤腿。 慕容復忽起身,一掌击在他胸口:「你把我当做什么?你无聊消遣的优伶小丑吗?」 「小丑?只怕枉作小丑的是我萧峰!」 萧峰冷笑道,「你本就是为了復国不择手段的丧心病狂之人!可惜我识人不清,错把你当作受命运作弄的可怜人!」 慕容復抓住他胸口衣襟,嘶声道:「你既看清了我,还在此假惺惺地做什么?只要你转身离开,有的是人会替你解除烦恼!」 萧峰看着他,诧异地道:「你是在伤心吗?」 慕容復这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除了復国无门,他竟不知这世间还有如此值得伤心之事! 萧峰看他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一颗心又缓缓有了温度,他搂住慕容復,低声道:「总算,你还流得出眼泪。」 「我本就是个冷血无情、心狠手辣之人,流泪不过是我的伪装罢了!」慕容復一口咬在他的肩头,恨恨地嘶语。 萧峰任凭他咬着,肩头痛楚反而让他有了真实的感觉。 他忽然笑了出来:「你若懂得伪装,也不会这般一败涂地了!」 慕容復气得发狂,咬得更狠了。 「好了,」萧峰抬起他的头脸,温声道,「我方才是在说气话,若跌落悬崖的不是慕容復,我萧峰最多不过多一名结义兄弟罢了!」 「哪里会多这么一只爱咬人的小狗?」 慕容復咬牙切齿,凤眸中的癫狂却散去了一些。 萧峰抚摸着他的眼眉,轻声道:「无论何时,都不要怀疑我萧峰的盟誓,何况是天地为证,月为媒?」 他在慕容復唇上吻了吻:「你已是我的人,此生都不会变了!」 慕容復讶异道:「这么快就原谅我?」 萧峰捧着他的脸,郑重道:「需要原谅你的人,不是我!」 「你是说……」慕容復打了个冷战,「你要将我交给那两个疯女人?!」 萧峰正色道:「什么疯女人?她们本也是好姑娘,因你骤然失了父母,如何报復都不为过!」 慕容復颤声道:「你当真忍心?」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萧峰嘆了口气,「她们若能原谅你,自然是咱们两人之幸!若不能……」 他郑重地道:「我会带你的尸身回到雁门崖底,用一生陪着你!」 「有什么用?!」慕容復勐然推开他,「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是你守一百年一万年,对我还有什么用?!」 他转身躺回床上,蒙住头,再不理萧峰了。 萧峰坐在院里,饮酒长嘆。 天上的月亮又圆了,圆得恣意,毫不管人间的悲欢! 段誉拎着酒壶,走了过来:「大哥饮酒,怎能不叫小弟相陪?」 第247页 萧峰拿过酒碗,与他对饮一杯,才道:「依三弟看,慕容復是个怎样的人?」 段誉道:「佛家有云,烦恼障品类众多,我执为根。慕容公子执念过重,否则,当是上上品人物!」 萧峰嘆道:「人生在世,谁无执念?当年为了寻找带头大哥,我造下诸多冤孽,也是执啊!」 他举头痛饮一大碗,又道:「那时若不是阿朱以身赴死唤醒我,只怕如今我还活在执障之中!」 萧峰转过脸,看向紧闭的房门,目光温柔了些:「却不知,又有谁能唤醒他?」 段誉陪他再饮一杯,道:「大哥,我与二哥当年结拜的机缘,就是在灵鹫峰上同样为情所困,如今我们都已各得其缘。你与慕容公子,想来也会有圆满的一天!」 「你不恨他?」萧峰放下酒碗,「毕竟,伯父、伯母……」 段誉摆手道:「各有业障,各有因果,往事已矣,都是可怜人,何必苛责现在?」 两人静默半晌,萧峰道:「你虽放下,两位段姑娘毕竟因他失了父母亲人,此事外人难解。」 段誉忙道:「我会再劝两位妹妹,相信她们会……」 萧峰举起一只手,打断他的话,正色道:「除了她们自己,无人能替她们说出原谅!」 他又看了眼房门,深吸一口气,道:「请你转告令妹,我愿意替她们做三件大事,只要不违侠义之道,无论刀山火海,萧某任凭差遣……」 忽听墙外一个女声接道:「如果我要父母活转回来呢?」 嗓音清亮悲凉,正是木婉清。 她已拉着钟灵,跳进院来,悲声道:「这世间,有何事抵得过父母天伦?」 萧峰黯然道:「确实没有!」 想起将自己恩养长大的乔氏夫妇,萧峰慢慢下定了决心: 「三次,三次机会!两位段姑娘尽可以使尽手段来报仇!慕容復的生死,我萧峰决不再插手!」 段誉忍不住劝道:「大哥,你漂泊半生,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相伴终身的人……」 萧峰双目盯着木婉清,正色道:「三次之后,他若有幸得活,谁也别想再伤害我的人!」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木婉清朗声接道:「好!咱们一言为定!姓慕容的现在这般模样,我们若还杀不了他,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她双手抱拳,拱手告辞,钟灵也只能追着离去。 萧峰又喝了一碗酒,站起身,向段誉道:「三弟,你若见她们得手,请看在萧某薄面上,莫叫他太过受苦!」 段誉嘆了口气:「自然从命!」 子夜将近,萧峰告别段誉,跌跌撞撞地回到房内。 慕容復躺在床上,直直地看着他。 萧峰走过去,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咱们若是永远呆在崖底,该有多好!」 慕容復抓住他的手,轻声道:「若就此不再回来,该有多好!」 这话语意模煳,萧峰只当他与自己心意相通,翻身上床,紧紧地搂住了他。 在干清宫醒来,上过早课,下了早朝,慕容復让人召来钦天监监正,斟酌着道:「对离魂之术,爱卿知道多少?」 监正是个灵活的人,听得此言,心底惊讶至极,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臣所知不多,但自古既有传说,想来古书中会有记载?」 慕容復冷声道:「去,把你能找到的,与此有关的一切书籍全部拿来我看!」 监正连连称诺,正要退下。 龙案后的皇帝又道:「自今日起,你只能隔天到干清宫里来!若明日让朕见到你,你就自戮双眼,回乡养老去吧!」 监正跪地连道不敢,躬身出宫时,只觉身前阴气森森,后嵴阵阵发凉。 第162章 你会对我不利? 玄烨醒来时,先听到了段誉的笑声。 他起身好衣服,撑着墙,缓缓走到窗前桌旁坐下,推开窗,向门外闲聊的二人笑道:「大哥,段公子!」 陈近南照顾他惯了,立刻暂别段誉,回屋助他方便、洗漱。 然后他又搬了把躺椅出来摆好,回屋替玄烨打理好衣衫,扶着他走到院里坐下,盖上暖毯,倒上热茶,让他能够自在地晒太阳。 见「萧峰」这般体贴温柔,段誉简直目瞪口呆,笑道:「大哥,咱们终究还是相处太少,真希望能邀你们到大理住一阵子!」 陈近南笑道:「总会有机会的!三弟,烦劳你照看些,我去弄些早点来!」 他一走,留下玄烨和段誉面面相觑。 玄烨忍不住道:「你是一国之君,须当日理万机。既然已经找到我们,为何还不回去主政?」 段誉笑道:「大理边陲小国,我这个皇帝做得也马马虎虎,偶尔出来几天还是可以的。」 玄烨怫然不悦道:「为君者,万民之父母,怎么能马马虎虎呢?」 段誉担忧勾起他的疯病,有意转移话题:「慕容公子,我大哥对你着实在意,你难道不愿放下这些执念,与他同归田园之间吗?」 玄烨冷哼道:「若不是你多管闲事,我们现在还隐居深崖之下呢!」 这话甚为有理,段誉一时无法反驳,只能嘿嘿笑道:「对不住,打扰了你们的桃源生活。」 见他毫无皇帝架子,说服软就服软,玄烨也露出了一丝微笑:「我们若不愿上来,你也勉强不来。」 第248页 他打量着此地打理得整齐干净的小院子,深深地怀念起崖底那段还未完工的院墙,嘆道:「我也有自己的职责要完成,本就不是能真正隐居的人!」 段誉惊道:「慕容公子,你还未放下復国之念呢?」 「什么復国?」玄烨蹙眉,清代与燕国慕容氏相距甚远,他如何也想不到其中还有何联繫。 段誉想起他的记忆,忙再次岔开话题:「我从未想过,大哥竟会这般体贴周全地照顾一个人呢!」 玄烨笑道:「在崖底时,我躺在床上,诸事都是他在操烦,确是事无巨细。」 段誉感慨道:「他一定十分中意你。」 玄烨心底暗喜,对这个不太合格的无为皇帝也看得顺眼了些。 忽听院外一个清脆的女声叫道: 「萧峰!当年在雁门关,你为了两国安宁折箭自戕,我一直敬你是条好汉。没想到竟是如此出尔反尔、毫无信义之徒!」 正是木婉清! 又听「萧峰」的声音道:「姑娘,你在白粥中下毒,我阻止你,何错之有?」 木婉清冷笑道:「让我使尽手段报仇,这话可是你说的,难道下毒就不是手段了?」 那边静默了一瞬,才听「萧峰」的声音道:「那里是公用厨房,得有多少人无辜受害?」 木婉清道:「你手中餐盒是不是带给慕容復的?若不想伤及无辜,就把餐盒打开!」 「萧峰」道:「我应该没说过,要助你復仇吧?」 玄烨实在听不下去了,扶着桌子站起来,段誉忙上前扶他。 二人走到院门外,木婉清正横眉怒目,用长剑指着「萧峰」,看见「慕容復」,恨恨道:「狗贼!」 玄烨推开段誉,扶墙走至陈近南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襟:「大哥,咱们走吧!」 陈近南点头,慢慢退后一步,一手仍拎着食盒,一手揽住他腰身,对段誉道:「三弟,我们先走一步!」 说罢,跃地而起,踏过院墙、屋檐,几个起落不见了。 徒留段誉在下方大声唿喊。 两人路过后院,陈近南顺手解开一匹白马的缰绳,将玄烨安置在马上,自己随后跃上,清叱一声,纵马而去。 玄烨见他还提着食盒,笑道:「扔掉吧,我可不吃可能下过毒的东西!」 陈近南丢下食盒,嘆道:「可惜你要饿肚子!」 「我本来也不想吃这个!」玄烨伸手接过缰绳,开始控马,大笑道,「不知怎么的,就是馋大哥烤的鱼!」 陈近南在他耳边笑道:「行,你在前面粮油店停一停,我买些调料。」 两人带着一大包调料,走到河边,陈近南挽起裤腿,下河摸鱼。 玄烨坐在水边,拣石头丢水。 陈近南很快抓了两条大鱼上来,见他这般百无聊赖,走过来,随手拣了块石片,低喝一声:「走!」 那石片竟在水面上飞跃了十数下,落在了岸对面。 玄烨惊得瞪圆了眼睛:「你施了什么术法?」 陈近南笑道:「无他,唯速度尔!」 玄烨拿了一块石子,拼尽全身力气丢了出去。 「咚」的一声轻响,石子在河中央沉没。 他不甘心地又拿了一块,却被按住,陈近南笑道:「这个叫打水漂,除了速度,还需要一点儿小技巧。」 他坐在玄烨身边,捡了一块薄片石,放在玄烨手里,握住他的手腕,小心地为他调整姿势。 两人的手叠在一起,身边人的唿吸就在耳侧,玄烨心跳愈来愈快,待转身看到萧峰的面容,又瞬间失了兴趣。 他忍不住低声道:「大哥,你怎么不来宫里看我?」 陈近南笑道:「我若隔三差五地进宫去,紫禁城的侍卫们也太失职了吧!」 玄烨一怔,讶然笑道:「我不是给了你玉佩吗?你递给看守宫门的人,自会有人通报于我。」 「你就这般放心?」陈近南松开手,低声道,「倘若我要对你不利呢?」 「不会!」 玄烨断然道:「咱们日日在一起,你若要做什么早做了!」 陈近南嘆道:「也许我想不利的只是满清皇帝!」 玄烨握住他的手,回望着他,逼问:「会吗?」 陈近南不答,转开视线,继续指导他打水漂。 玄烨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对陈大哥,他确实了解的太少。 当第一个石片成功跃过水面时,玄烨道:「三日后,我打算伏击鰲拜。」 陈近南的手一顿,却只是慢慢走开了些,俯身捡起地上的鱼。 看他这样,玄烨的心更凉了,他深吸一口气,道:「也许,你很快不需要烦扰如何对我了!」 陈近南就地坐下,开始用一块石片开始处理鱼鳞。 第163章 心随意动 在彻底回过神以来,陈近南已经走在了紫禁城的青石大道上。 奉命来接引他的温家兄弟满脸堆笑,极力奉承这位让皇帝破格相待的平民。 温有道抢先道:「您的玉佩一递上来,皇上登时就笑了,让我们兄弟跑着来接您呢!」 温有方不甘其后,也争着表功:「我们兄弟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紫禁城本来是不允许奔跑的,但既然皇上有令,我们做奴才的,还不撒开脚丫子……」 他兄弟推了推他,二人回头,跟在身后的「陈先生」,哪里还有人影? 第249页 温氏兄弟瞬间腿软跌地,这是大白天见鬼了吗? 幸而,康熙并未因此责罚他们,只是长嘆一声,继续今日的安排。 陈近南没有出宫,反而自行摸进宫,隐身到上书房附近。 小皇帝正在里面批阅奏摺,年轻的身影,伏在书案上,硃笔刷刷地一行行写过,专心而果断。 他这般勤政,又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必然是个好皇帝。 外窗下,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中,盘腿而坐的陈近南,心绪烦乱。 鞑子皇帝若能被权臣鰲拜反杀,清廷必将因此大乱。郑王爷高举反清復明大旗,引领各路群雄,推翻清廷,指日可待! 恐怕,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可是,他是活生生、有血有肉、对自己信赖有加的艾兄弟,自己当真忍心看他死于非命吗? 他垂头靠在荆棘之上,被划破手脸也声色不动,只倾而聆听里面动静。 小皇帝今日似乎在上书房扎了根,接待臣子、批阅奏摺、读书写字,一直未离开过。 午后,陈近南听到他叫来一个小太监,开始低声密谋。 他声音虽低,如何能瞒得过内力高深之人的耳目? 陈近南听完计划,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无论多么聪敏果决,到底还是个孩子,这般小孩子手段就能制住勐兽一般的鰲拜吗? 他将手指紧紧掐进了手心里。鰲拜进来时,他没有动;侍卫们被支开时,他没有动;里面打斗声起时,他也没有动。 忽听鰲拜炸雷似的一声大喝:「大伙儿一起死吧!」 陈近南再也忍受不住,一掌推开窗户,跳了进去,眼见鰲拜正要将双拳向玄烨头顶砸落,他顾不得细想,已伸掌格挡。 玄烨大喜:「大哥!」 他们今日计划进展颇为不利,鰲拜不知穿了什么护甲,方才背后一刀竟未刺入。 游斗半日,鰲拜分毫未伤,眼看要大大不妙,幸而,陈大哥还是来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鰲拜大吼一声:「陈近南!受死吧!」 韦小宝大喜:「萧大哥,原来你就是陈近南!」 他又转向皇帝道:「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这位陈总舵主是一等一的大英雄,鰲拜这下死定了!」 大惊大险之际,蓦然得了大帮手,韦小宝高兴得飘飘然,一不小心竟叫破了陈近南的真名。 玄烨的脸都白了,天地会为患已久,他虽久居深宫,也听说过陈总舵主的大名,颤声道:「小桂子,你说他是谁?」 韦小宝暗叫不妙,忙道:「刚鰲拜叫他陈近南,我此前见他时,他只说自己叫萧峰,我现在也煳涂了,他到底是谁呢?」 室内二人对战已至白热化,鰲拜虽勇勐,到底不及陈近南武学功底深厚,很快被逼至墙角。 且前次街上被揍的余威还在,吓得他上朝都得穿宝甲护身,虽因此躲得过皇帝的匕首攻击,到底还是有些腿脚发软。 陈近南已看破他护甲玄虚,一拳一拳只管往他头上招唿,打得鰲拜头晕目眩、鼻血长流,直接晕死过去。 玄烨拿出牛筋长索,将鰲拜捆缚妥当,才转向陈近南,淡淡道:「陈总舵主,有劳!」 陈近南只是看着他。 玄烨见他目光奇异,忽然反应过来,他是反贼头子,若要杀自己,此时岂不是天赐良机? 他慢慢后退,想要抓起方才掉落的匕首,转念一想,自己在鰲拜面前尚无还手之力,何况将鰲拜打得落花流水的陈近南? 正惊骇间,只见陈近南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而去。 他袖间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不知是鰲拜的,还是他的? 玄烨未再多想,待他身影消失,便开始安排接下来的善后事宜。 从今天起,他是真正的康熙皇帝了! 慕容復从一叠书卷中抬起头,无论是大清,还是北宋,皆没有能让灵魂固定不移之法。 他走到窗前,看见萧峰还在院中喝酒。 自从他立下三杀不救誓言,慕容復就不想再理他了,萧峰也没来挽回,两人就这般不咸不淡地冷战着。 日影西斜,透过菱花窗纹,照窗内痴望的面容上。 慕容復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扶着墙走了出去,在萧峰对面坐下,拿过酒壶,举起。 酒水,顺着他玉白的下颌流入衣襟,与滴落的泪水混在一起。 萧峰目不转睛地看着,心底忽然苍凉起来。 慕容復放下酒壶,大声道:「我此生很少有快活的时刻,除了在雁门崖底。萧峰,谢谢你!」 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着院门走去。 萧峰看着他的背影,伸了伸手,终究还是握成一拳,收了回来。 慕容復骑上客栈门口的白马,往迴路奔去。 然而并不需要他走太远,木婉清、钟灵姐妹就已出现在路边。 慕容復勒住马僵,苦笑道:「看来你们真的很想杀我!」 「废话!」木婉清叱道,「恨不得生啖汝肉,痛饮汝血!」 慕容復笑道:「萧峰就在附近,你若在这里动手,他必能听到动静。不如,咱们谈个交易如何?」 钟灵怒道:「我们才不要和你这个恶人谈交易!」 「不谈也行,」慕容復轻抚马僵,「那你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一点点恢復,然后再也报不了仇!」 第250页 两姐妹相视一眼,木婉清恨恨道:「你说说看!」 慕容復低声道:「我和萧峰在一起,其实是被逼的!我跌落崖底,断了腿脚,只能受他摆布。其实,没有一日我不想离开他!」 木婉清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钟灵的大眼睛里已经有了一丝同情。 「他看得很紧,绝不会允许我走远。」慕容復咬牙道,「可我一定要离开他,哪怕离开的是我的尸体!」 他说得咬牙切齿、痛心疾首,连木婉清也不得不相信了一些。 慕容復压低声音道:「我会一路向着大理的方向而去,只要你们今日帮忙拦住他,明日,我将任你们宰割!」 他说罢,也不等两女应承,纵马绝尘而去。 仿佛再不走,就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一般。 第164章 我发誓会做个好皇帝 玄烨醒来,不见陈近南在侧,失落之余也松了口气。 反清復明的首领,照顾了满清皇帝这么久,他也该倦了吧? 玄烨自己撑着起身,披上衣服,走到桌前,想要给自己倒杯水喝。 手指一滑,不慎扯到了包裹在上面的棉布,温壶翻落,水泼在手上,幸亏保温效果一般,水不烫,只是吓了他一跳罢了。 玄烨俯身捡起温壶,水已流干,壶嘴也磕破了。 他干脆坐在桌边,苦笑起来。 即便是在物资匮乏的崖底,陈近南也一直将他照顾得很好,吃喝穿用都不用他动手,依然活得帝王一般。 玄烨看着窗外,期待有人会走进来,叫他一声「艾兄弟」。 很快,有人走了进来,却是两位绝色的女子。 一瞬间,玄烨想到了太后赐给他的两个宫女,他几乎已将她们彻底遗忘。 他定了定神,终于看清来人是木婉清、钟灵。 她们推门进来,毫不客气地坐下道:「萧峰没有追来,你该履行自己的承诺了!」 说罢,二女一起抽出长剑。 玄烨哪里知道什么承诺,这具身躯腿脚未復,况且以他会的那些微末功夫,绝不会是眼前女子们的对手。 不知他若死在此地,他的灵魂还能否回归家园? 灵魂! 玄烨灵光一闪,不可置信地道:「我承诺让你们来杀我?!」 「装什么蒜?」木婉清不耐烦地道,「不是你说只要能助你离开萧峰,情愿死在我们剑下?」 「可惜,」她冷笑道,「萧峰根本就没有追你的意思!」 玄烨身上一阵阵发冷,没想到,他竟被慕容復给算计了! 是了,永远做皇帝的诱惑,岂是凡人所能阻挡?何况,慕容復还似有个奇异的復国梦。 玄烨苦笑道:「若说我不是慕容復,想来你们也绝不会相信的!」 「休要说疯话!」木婉清冷哼一声,道:「慕容復,咱们今日就堂堂正正以剑论生死,我们也不占你的便宜!」 她向钟灵使了个眼色,钟灵将手中提的一柄剑丢在「慕容復」面前:「请吧!」 玄烨俯身捡起剑,嘆道:「剑啊剑!可惜咱们不熟,希望你在其他剑面前还能保住颜面!」 他按剑出鞘,想到祖宗基业要被他人谋夺,大清要被他人葬送,一时悲从中来,长啸一声! 慕容復内功深厚,玄烨全力施为之下,啸声连绵不绝,传出数里之外。 房内字画、花瓶被振得跌落地上,摔得粉碎。 木婉清还可支撑,钟灵已经忍不住捂住了双耳,叫道:「别喊了,房子都要被你震塌了!」 木婉清心神震盪,心知此人不可小觑,当即抢先攻出。 玄烨会的功夫有限,皇太后教过他些拳脚功夫,陈近南指点过他一点儿剑法。 如今形势危急,也顾不得章程,他一股脑儿地使唤出来,在内力加持下,倒也勉强可以阻挡一时。 他剑法有限,全靠内力大开大阖,房内桌碎墙倒,灰尘漫天。 钟灵「啊呸」一声,吐出满口灰土,跳出门外叫道:「姓慕容的,你会不会使剑?有种,咱们到外面比划比划!」 玄烨有些尴尬,但此地对他有利,说什么也不会出去的,忍着咳嗽继续挥剑。 木婉清也已杀红了眼,剑气纵横之下,房梁「吱呀」一声,岌岌可危地歪了。 玄烨心道:死就死了,总好过被抓出去折磨! 他慢慢退至墙角,剑光舞得密不透风,心底却有些悲凉。 大清会怎么样? 若是就此死了,陈大哥可会伤心? 钟灵站在门外,唿喊了半晌,不见有人出来,又听房梁落地的巨响,愈发慌乱了。 她扯下衣襟包住头脸,正要冲进去,一面墙轰然倒地,灰石、木渣沖天而起。 钟灵忙叫道:「姐姐!姐姐!」 刚奔至随之倒塌的门口,她忽被一股大力拉得跌坐地上,一道灰色人影瞬间消失在漫天灰尘之中。 待钟灵爬起身时,那人影已昂然自灰尘中走出,一手提着额头渗血的木婉清,一手揽着灰头土脸的「慕容復」,正是「萧峰」! 「萧峰」将木婉清推给钟灵,抱着「慕容復」大步而去。 钟灵顾不得追赶,抱住晕死过去的木婉清,唿喊道:「姐姐!姐姐!」 客栈老闆本已惊得藏在门外,此时见只剩两个女子,才大着胆子上前道:「你们打坏了我的房子,得赔!」 第251页 忽有一个荷包,从天而降,落在他脚下 「萧峰」的声音远远传来:「算在我们帐上!」 陈近南带着玄烨,奔出十余里地,才找了处农家投宿。 农家主人是一对新婚夫妇,眼见二人这般狼狈,慌的就要关门。 玄烨撑起身,从怀里摸出王语嫣给的金珠,递了两粒过去道:「劳烦你们烧些热水来,我们兄弟洗漱干净,就离开。」 丈夫还在犹豫,妻子已经接过金珠道:「烧水可以,我的浴桶可是新嫁妆,一次都没用过呢!」 玄烨干脆把整串金珠递给她:「烧好水,做好饭食,你们就到别处住去。多说一个字,就扣一粒金珠!」 妻子刚张开嘴,忽然醒过味来,嘻嘻一笑,拉着丈夫走了。 浴桶虽是新嫁妆,也只够一人使用,陈近南帮着玄烨脱了衣服,扶着他坐了进去。 方才房塌之时,他站在角落,倒是没有被砸伤,只是额头、手臂有些擦伤,满身满头都是灰尘。 玄烨笨拙地解着头髮,可惜他几乎没做过这样的事儿,且宋人髮髻挽得紧实,拉扯数下,也不见松动。 陈近南推开他的手,轻柔地帮他解开,撩了桶中热水,一缕缕地为他梳洗。 玄烨的眼圈已经红了,他忍了又忍,终是转过头去,拉着陈近南的手道:「大哥,我发誓会做个好皇帝,满汉一体,爱民如子,你来帮我好不好?」 陈近南不语,垂头望着桶壁。 「倘若做不到,你可以一剑杀了我!」 玄烨红着眼眶,将脸缓缓贴在陈近南的手背上,「不要仅因我的出身不同,就定要推翻我!」 第165章 你当真快活吗 陈近南嘆了口气,拿起桶壁上的布巾,轻推他的肩膀道:「转过去,让大哥给你擦背!」 玄烨仰头,见他始终垂眸,铁了心不给对视的机会,只能无奈转身。 湿布巾轻柔又不乏力度,玄烨忽然道:「不用白费劲儿了,这终究是别人的身躯,擦洗得再干净又有何用?」 他独自生了会闷气,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又道:「你若心中还有情意,明日到紫禁城来,咱们当面彻底做个了断!」 陈近南轻声道:「我已经向那位段公子打听过,慕容家的燕子坞隐秘安静,且有个还施水阁,里面收藏天下武功秘籍。你如今身子渐復,我送你过去,安心隐居修炼一段,想来足可在江湖中自保。」 他绞干布巾,为玄烨擦拭湿发:「至于回到大清之后,咱们立场有别,也不必相见了!」 玄烨大声道:「你们反清復明,难道不是为了让汉人过上好日子吗?」 「呆在我的身边,监督我善待汉人百姓,岂不更简便?」 他握紧拳头,用力砸起一片水花:「为何还要挑起战端,让天下百姓都没有好日子过?!」 陈近南面上湿漉漉的,也许是溅上的水花,他任凭它们一滴滴落下:「我有我的苦衷,不必再谈!」 一室静寂,只有淅沥沥的水声。 玄烨洗干净,赤条条地走了出去,径直坐在桌边喝茶。 眼见陈近南要把浴桶端出去,他不由得冷笑道:「你为何不在屋里洗?这两具身躯的正主,本就是一对爱侣,他们还有什么不能彼此坦诚的?」 陈近南并不答言,端着浴桶出去,把院门锁上,就着残水洗了澡,又把两人的衣服洗干净晾上。 这户人家虽还算殷实,也不过只有一间卧室,陈近南看了一圈,干脆在柴房里找了块空地,铺上干草,就地躺下休息。 良久,有人踢开柴门。 玄烨身着一套白色亵衣,站在门边,不带一丝感情地道:「天色还早,不必歇息了,咱们上路吧!」 萧峰掩上史书,长长地嘆了口气。 数百年,从宋到清,王朝覆灭,几经变换,帝王将相更是你方唱罢我登台。 这段歷史他已听天地会兄弟们闲聊讲过,终不及史书上详略得当,触目惊心。 昨日听到的对话迴荡在耳边,当皇帝果然就那般重要吗?重要到要拿自己的灵魂冒险? 萧峰站起身,昨夜木、钟二女走后,他已悄悄追踪到他们落脚地的附近,希望今日陈近南赶得及! 而他自己的那个人,他要亲自去问! 夜幕低垂,巍峨壮丽的紫禁城,在漫天星光的笼罩下,也显出几分袖珍来。 萧峰已闯入干清宫,皇帝并不在此。 皇帝还在上书房,埋首于小山一般的奏摺之中,间或抬头看一眼窗外的星光,眉宇紧蹙,仿佛此生不会再舒展开来。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甚至不知道所做的事是不是出于自己的心意,多年的威压与渗透,已使得他看不透自己的内心。 也许已没有了心,慕容復胸腔里存在的,从来不过是空荡荡的一片虚无。 如今,这个年轻的躯体里,也要没有心了。 皇帝再次嘆了口气。 忽听窗外有个声音道:「做了皇帝,为何还是不快活?」 皇帝没有抬头,不必抬头,他就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世间还有谁会潜入防卫重重的宫城来看他,只有那个人! 萧峰跳了进来,一旁伺候的温氏兄弟已经惊呆了,但在皇帝的眼神威慑下,还是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第252页 慕容復搁下笔,嘆道:「你又来做什么?」 萧峰一把将他拉了起来,自己在龙椅上坐下,良久,才道:「这椅子,当真舒服吗?」 慕容復不答话,走过去关上窗子,又挥手示意门口侍卫们离远些,才走到龙案下首坐下,揉着眉心道:「你在问谁?康熙皇帝还是慕容復?」 「我应该问谁?」萧峰站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道,「当然是和我对月盟誓的人,是要和我相伴一生的人,是那个让我又恨又爱的人!」 慕容復推开他的手,冷笑道:「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已经在你的放任之下,被别人斩下头颅拿去坟头祭奠了!」 一室静寂,案前烛光跳跃不定。 萧峰战立良久,方冷笑道:「所以,你不是为了皇帝梦,而是为了我没有不分黑白地维护你喽?」 他逼近一步,居高临下道:「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让别人代你去死?」 慕容復后退一步,嘶声道:「慕容復也死了,你立下三杀不护誓言时,他就死了!」 泪珠在他眼眶中打转,却终没有落下。 慕容復一字一句道:「你若爱他护他,他就能活!你若放弃他,他就只能被这龙椅给吞噬!」 「如今,他已死,请回吧!」 泪滴落入尘埃,瞬间干涸消逝。 萧峰上前一步,轻声道:「一个人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我若一味不分青红皂白地回护你,反而是在害你。」 慕容復霍然回头:「萧远山呢?他有没有为亲手酿下的一众血案付出代价?!」 这句问话,仿佛一记凌厉的鞭子,抽在了萧峰肩头。 他沉默片刻,终于道:「你说得对!」 慕容復有些不安起来:「我不是,我......」 萧峰无力地笑了笑,伸出手,想要摸下爱人的脸颊,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陌生而稚气的少年人脸庞,熟悉的只有那双心事重重的凤眸。 他看着那双眼眸,缓缓道:「没有人能替你做决定,我能做主的,也从来只有我自己!」 他终是忍不住抚上眼前人的眼睫,满是眷恋地道:「我只能请求你,以后无论做什么事,请先问自己一句话。」 「你当真快活吗?」 眼睫颤了颤,扑朔朔仿佛不安的蝴蝶。 慕容復愈发不安了:「你要做什么?」 萧峰笑了,他拢住那双蝴蝶,轻柔地道:「我要离开!」 慕容復用力睁开眼睛,雕龙画凤的上书房,空荡荡地只有他一个人。 方才的对话,恍若一梦。 第166章 一切到此为止? 慕容復醒来时,倒抽一口凉气。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除了额角、手臂有些擦伤外,周身无虞,连腿脚都利索了许多。 他推门出去,见是一处客栈,冷冷清清,大堂靠墙位置,只有萧峰独坐饮酒。 慕容復心内五味陈杂,伫立良久,终是无言回房。 他又躺回床上,夺躯之计成空,心底竟也无悲无喜,不过是无尽的茫然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萧峰端着食盘走了进来,道:「你腰伤还未完全恢復,挨不得饿,吃些东西吧!」 不待床上人回答,他已放下食盘,关上门,退了出去。 慕容復怔怔看着,终只是翻了个身,面墙睡了。 中午时,萧峰又来了一次,将凉透的早饭端了出去,换上了热腾清香的一碗粳米饭,另有四碟鱼肉菜蔬。 慕容復仍是不理,直到躺得腰板发硬,内急难忍,才不得不起身,走了出去。 午饭时间,大堂中热闹了些,添了七、八个食客,唯有萧峰所在的那个角落里,冷冷清清,仍是一人自斟自饮。 慕容復看了一会儿,刚要迈开脚步,忽见一个髮型奇怪的年轻人走了过去,与萧峰攀谈起来。 他再也忍受不住,转身下楼,到后院去更衣,又洗了手,欲离去,又忍不住透过木窗回望。 萧峰面前的奇怪年轻人已经不见了,他似乎也有些醉意,撑着头,看向门外。 此时,大堂门帘掀开,一行人走了进来。 被簇拥在前的,正是段誉,见到萧峰,他大喜过望,抢上来见礼道:「大哥!你也要南下吗?太好了,我们正好回大理,咱们可以结伴同行!」 头上缠着药布的木婉清拔剑叫道:「慕容復呢?是不是与你在一起?!」 王语嫣盈盈含泪,有些不忍地四下张望。 段誉忙上前,替将她剑阖住。 萧峰放下酒碗,笑道:「两位段姑娘,稍安勿躁,待与三弟喝一回酒,萧某自会给你个交待!」 木婉清柳眉一竖,正要开口,段誉忙推着她坐到旁边桌上,道:「婉妹,看在我的薄面上,先安生吃顿饭,好吗?」 钟灵也在一边扯木婉清的衣衫,木婉清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慕容复本已打算离去,如今见萧峰与段誉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脚底却像生了根,怎么也迈不动一步。 萧峰本已有些醉意熏然,这会儿又神采飞扬,豪气纵横,碗到酒干。 聊到快意处,他与段誉朗声大笑。 原来,和别人在一起,他也会这般快活! 后院有一株老杨树,歪歪扭扭的树身,春日新冒出的浓密黄嫩枝桠,慕容復一身杏黄衣衫,倚树站着,仿佛已与这树融为一体。 第253页 只等到堂内众人吃了饭,一起说笑着走出客栈,慕容復才与那杨树分开,茫茫然地跟了出去。 这客栈是在灵州城内,非常俗气地叫做平安客栈。 客栈外,街道上,人来人往,颇有几分热闹。 慕容復远远跟着那些人,渐渐走出了城,行至一处人烟稀少的杨树林。 萧峰挥手让众人停步, 慕容復担心他回头看见,忙跃上一株杨树,尽量隐蔽身形。 他居高临下望去,只见萧峰不知与木、钟二女说了什么,三人一起又向南走了数丈,段誉、王语嫣并几个随臣均留在原地。 段誉内力不俗,慕容復不敢靠近,只能继续隐身树上。 远远地,他看见萧峰竟面南跪下,一掌击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段誉大喊一声,飞奔过去,要接住萧峰的身体。 却有人比他更快,慕容復已揽住萧峰,茫茫然叫道:「你做什么?」 萧峰双眼半开半阖,气若游丝地道:「我做不得你的主,但可以做我自己的主。」 他喘了口气,接着道:「你杀了他们最亲近的人,以我命相抵,可还够份量吗?」 慕容復终于明白过来,撕心裂肺的痛苦瞬间溢满全身,他喃喃道:「杀了我!让她们杀了我吧!」 鲜血从萧峰头顶溢出,他转向木婉清、段誉等人,用最后的力气道:「看来,我的命已足够,到此为止吧!」 段誉早已泪流满面,嘶声痛吼,钟灵掩住了脸,木婉清却只是冷冷看着慕容復。 慕容復忽然大笑起来,他俯身抱起萧峰,狂笑道:「大哥,咱们回家里去呀!咱们滑河冰,一起滑到瀑布尽头!」 王语嫣上来拉他:「表哥!」 慕容復挣开她,仍然痴痴笑着:「你为什么不回答?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他忽然转身,抱着萧峰向来路飞奔而去。 沿途人群见他神态癫狂,抱着个鲜血满脸的大汉跑得东倒西歪,忙纷纷避让。 慕容復抱着萧峰迴到客栈,食客们吓得四散逃亡,店小二也吓得都进了后院。 幸而段誉等人随后赶来,用银钱安抚住众人。 他们一路追着慕容復上了楼,见他踢开房门,将萧峰放在床上,然后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开始吃桌子上的冷饭冷菜。 众人惊呆了。 钟灵低声道:「他为什么要吃饭?难道是没了力气吗?」 慕容復不仅在吃饭,还吃得很斯文,很细緻。 他吃完了饭,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回身坐在床边,笑嘻嘻道:「大哥,我乖乖吃了你端来的饭,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慕容復在萧峰身侧躺下,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喃喃道:「咱们快睡觉,睡醒了,你还要给我做兔毛毯子哩!」 他偎在萧峰肩头,阖上双眼,甜蜜地睡着了。 王语嫣惊唿一声,简直要晕过去。 钟灵喃喃道:「他,好像疯了。」 她转身看着木婉清,道:「咱们这样追着他报仇,到底是对是错?」 木婉清嘴唇轻颤,终还是道:「他杀人时,也应想到那是别人的父母亲人。」 她转过身,看向段誉,冷冷道:「你若想为你大哥报仇,尽可以现在就来招唿!」 段誉嘆道:「方才喝酒时,大哥说一切到此为止,不要再有任何怨怼......」 他缓缓道:「一切到此为止了!」 钟灵忽然惊唿道:「瞧!」 众人定睛看去,一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床上的两人,眨眼之间,竟同时不见了。 桌上,喝了一半的酒杯里,还有涟漪在轻颤。 第167章 疯子的精神世界 滴,滴,滴...... 萧峰醒来时,先看到一片蓝天,数朵白云游鱼般缓缓划过。 这本是最常见的情景,此时看来,却分外诡异。 因为蓝天和白云没有在旷野中,反而都聚在一座四方形的房间里,白云甚至还丝滑地拐过一处墙角,在竖立的墙壁上继续飘浮。 「不喜欢晴天?」门口一个年轻声音道,「那么,换一个吧!」 「咔哒」,一声轻响,蓝天瞬间变作阴灰的颜色,白云化作乌云,细密的雨丝滑过墙角,在墙身上继续奔腾,地面上甚至开始溅起水花。 萧峰摸了下身后的墙,冰凉而光滑,雨丝在手指上继续跳跃。 他撑着床,想要起身。 「不过是光影效果而已,」一个髮型奇怪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止住他道:「不要使力,仔细你的脑震盪!」 他在白色的床尾点了一下,萧峰身下的床头缓缓抬起,直到他可以与那年轻人对视。 萧峰认出他来了:「灵小兄弟!」 这个叫作灵小通的奇怪年轻人,昨天曾出现在平安客栈,还热情地邀请他喝酒,那是一种色泽透明、烈度极高的酒,令人印象深刻。 喝完酒后,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飘飘然且略显亢奋的状态,直到一掌击上天灵。 「看来脑袋还没有打坏,」灵小通的笑容只闪了一下,就化作满面愁容,「萧兄,你打自己那一掌,给我增加了三十多页的报告量呢!」 他指着自己的眼睛道:「瞧我这黑眼圈,昨夜新鲜出炉!」 萧峰眨了眨眼,道:「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 第254页 灵小通笑道:「当然不是,但若不是我们救治及时,你确实就要死了。」 萧峰仔细打量四周,床头有个纯黑色的圆盘,上面蓝莹莹地闪烁着各种数字,并不时发出「滴滴滴」的声响。 他的手臂上扎着一条透明细管,直连到房顶上一个圆形小瓶,里面的浅白色液体正点点滴滴地顺着细管注入手臂中。 见他身手要拔,灵小通忙阻止道:「这里面是药,防止伤口感染的,对你恢復有好处。」 萧峰点点头,靠回去道:「多谢!」 他又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可以叫此地为医院。」灵小通笑道,「萧兄,为何不问一问慕容公子?」 萧峰眼神一黯,但还是从善如流地问:「他呢?」 灵小通指了指隔壁:「精神科,休养中。」 虽不甚解其意,但听到「精神」、「休眠」二字,萧峰脸色还是变了:「他……」 「疯了,」灵小通点头,嘆了口气,「即使科技发达的今天,这种心智上的疾病,也不是可以轻易治好的。」 他又道:「想不想看看他?」 眼见萧峰翻身又要下床,灵小通忙伸手阻止道:「不用,坐在床上转头就行!」 他在床头黑盘上点了一下,右侧墙面的雨水开始迅速回升,顷刻又化作乌云浮在头顶,墙体慢慢虚化,透明,直到消失。 慕容復身着一袭白色轻袍,坐在床上,笑容陶醉地看着前方。 萧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霎时如遭雷击。 出现在那面墙上的,正是雁门关下的悬崖峭壁,白练似的冰河穿梭其间,无尽地延伸下去。 「悬崖之下,河冰之上!」 慕容復喃喃低语,笑得更痴了。 屋顶上,一道虚拟的闪电划破乌云,正击在萧峰头顶。 他如梦初醒,大叫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河冰之上才是你最快乐逍遥的地方。养心殿上的龙椅,不过是他人强加给你的深渊。 所以,那一夜,你才让我「救救你」! 萧峰跳下床,墙顶上的小圆瓶丝滑地跟着他,如一只倦极返巢的归鸟。 他大步跨过乌云,跃过悬崖,跳到柔软雪白的床上,一把揽住痴痴傻笑的人:「慕容!」 慕容復转过脸,仿佛被吓到一般,瑟缩着叫道:「爹爹,孩儿断了腿,这悬崖又高,实在不能再復国了,你放过我吧!」 「嘘,」萧峰轻声安慰他,心底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般,「咱们就住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对,」慕容復喜道,「悬崖太高了,我和大哥都出不去了。大哥明日要去抓兔子,给我做一条兔毛毯子呢,既柔软又暖和。」 他忽然收了笑容,惊惶地四下看了看,低声急急地辩解:「我变成了废人,才不得不依靠大哥,我没有偷懒......」 说至此处,他大叫一声,跳起来挥舞手臂:「对,不能偷懒!要练剑,要结交高官权贵,要潜伏西夏,要挑拨辽宋,要兴復大燕!」 慕容復跳下床,赤脚在地面上疾走:「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能停下来,否则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绕床走了数圈,待转至悬崖墙面下,他又痴痴笑道:「我出不去了,不能復国了,只得和大哥在一起!大哥今日抓了鱼,串起来挂在屋檐下,我们又可以喝鲜鱼汤了!」 「大哥呢?」慕容復又惊惶起来,在墙面上摸索,悬崖的影像在手指间起伏,活了一般跃动着。 萧峰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走过去,从背后搂住慕容復的双臂:「大哥来了,大哥抓住了你,再不许你离开了!」 慕容復笑道:「对,大哥抓住了我!他太厉害了,我打不过他,只得和他去滑冰、捞鱼。」 他骤然收了笑容,辩白似地道:「我不想的,我应该去復国,復兴大燕!列祖列宗都看着我呢,百年大计岂能断送在我一人手上?」 「不对!」他的嗓子又尖利起来,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你在偷懒,在享乐!你忘了慕容家百年祖训?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你怎么对得起你的的父亲?」 萧峰恍然,慕容小的时候,他母亲一定常常这样教训他。 他去拉慕容復,却被他一指甲抓在手背上:「你今日又偷懒了,到祠堂去,到列祖列宗面前去,到你父亲灵位前,跪到清醒为止!」 语声惟妙惟肖,神情似惊似狂。 一直静静站在墙角的灵小通,走了过来,低声道:「他煎熬太久,又受了你死亡的刺激,头脑已经混乱了。」 「目前有两种治疗方案。其一,洗去他全部的记忆,变成一个彻底没有负担的人;其二,一点一点地唤醒他,让他自己放下!」 他顿了顿,沉声道:「我个人推荐第一种,你们可以找个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 「不,」萧峰摇头道,「没了以往的记忆,他还是慕容復吗?」 萧峰将怀中挣扎狂笑的人搂得更紧,郑重地道:「我会尽我一生,唤醒他,治好他,守着他!」 灵小通嘆了口气,从床边摸出两个小圆片,交给萧峰道:「想不想看看他的精神世界?」 萧峰依言将小圆片贴在慕容復太阳穴上,灵小通一拍手。 墙壁升起,慕容復的房间霎时陷入黑夜,隐隐有两壁高崖耸立,巨人般俯视着大地。 第255页 地上,是一个小小的,看不出面目的人。 有一瞬间,萧峰以为回到了黑夜中的崖底,他怀里的人却开始尖叫,抱着头开始尖叫。 萧峰紧紧搂着他,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他看清了。 那不是两壁高崖,而是密密麻麻的排位,写满了慕容二字,铺天盖地压逼而下。 地上的人,大约五、六岁,苍白的一张小脸,熟悉的凤眸中,满是惊惶恐惧。 慕容復瞪着失神的眼眸,喘不过气般地张着嘴,嗓子眼里发出锐叫:「大哥,救我!」 第168章 痴儿,放下吧 萧峰带着慕容復上了少室山。 他们在那家古怪的「医院」住了十余天,萧峰头上之伤自是大好,慕容復的情况也稳定了许多,渐渐认得出萧峰来,只是辨不清虚实梦幻。 眼见那「医院」也无力治疗慕容復的痴病,萧峰忽想起藏经阁的老僧,曾用佛法化解父亲与慕容博的执念,且慕容復的心病多来源于其父,便起意要到少林寺求医。 灵小通大为贊同,甚至用一架奇怪的铁鸟将二人送至少室山下。 此时天色已晚,萧峰便带着慕容復先住进养父养母的院子。 乔氏夫妇去世已久,虽有少林僧人偶尔照管,房屋也早就落满灰尘,院内杂草丛生,柴房都倾了一半。 萧峰先打扫出炕床,将慕容復安置在里面,自己才出去修整院墙,打扫庭院,想到治病可能需要在此小住,又飞身到附近市集採买了粮油蔬果、被褥衣物。 回来,见慕容復仍痴痴呆呆坐在炕上,他才松了口气。 慕容復忽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叫道:「大哥,带了我去!」 以前二人相处之时,慕容復多直唿其名,叫他「萧峰」,如今心智不清,反而「大哥」、「大哥」地不离口。 萧峰着实爱怜他这副模样,搂在怀里,柔声安抚了许久,才出去生火做饭。 在崖底之时,受限于食材缺乏,萧峰所会的厨艺不过烤肉、熬粥两样。 如今在市集上买了只烤鹅、两碟凉菜、烤饼,又熬了雪白的米粥,现炒一碟时蔬,萧峰自以为荤素搭配相当到位,喜滋滋地端上桌去,却被慕容復一把掀了干净。 萧峰深吸了口气,压下怒气,上前去轻抚他的头髮道:「怎么?不想喝粥吗?」 慕容復缩在墙角,叫道:「大哥只会熬肉粥、烤兔子烤鱼,你不是我大哥!」 这话一出,萧峰纵使有再大的怒气,也瞬间消散了。 他简单收拾了桌碗,又去盛了碗粥,凑上去,好声好气地道:「咱们现在出了崖底,再不需要顿顿吃烤肉了。乖,喝了粥,睡一觉,明日我带你出去走走!」 慕容復头摇得更急,絮絮道:「你不是我大哥!」 如此劝了半日,眼见油盐不进,萧峰也急了,自己端起碗,喝了一口,揽住慕容復的头颈,就哺了进去。 口舌相触的瞬间,奋力挣扎的手脚突然软了,慕容復回搂住萧峰脖子,大哭道:「大哥!别走!」 萧峰托起他的下颌,笑道:「又认得出我了?」 他端过粥碗,柔声道:「来,喝了粥,大哥哪里都不去!」 慕容復却只是死命抱着他,不可置信地道:「大哥,你当真还在吗?你再亲亲我!」 萧峰嘆了口气,放下碗,俯身将他压在床上,一寸寸地亲了过去。 月上山岗,慕容復累极了,终于沉沉睡去,手臂仍揽着萧峰不放。 月光透过破窗,在他睫羽下洒下阴影,仿佛还在哭泣一般。 萧峰起身,吻了下他的额头,为他掖好被子,出去收拾灶台。 将屋子打理齐整,他才拎着捡回来的烤鹅,坐在院子里,慢慢地开始喝酒。 半只烤鹅未吃完,忽听到屋内传来惊叫声,萧峰忙进去安抚。 看他睡得不安稳,萧峰顾不得院子里的烤鹅,干脆拥着惊慌易醒的人睡了。 早上醒来,烤鹅早被过路老鼠叼走了。 萧峰带着慕容復,站在少林寺外求见,唬得见多识广的知客僧险些以为见鬼。 江湖上人人皆知死在雁门关的萧峰,怎么又死而復生了呢? 萧峰只以有奇人相救煳弄过去,一门心思求见藏经阁扫地僧。 扫地僧成名后,每日前来讨教「佛法」之人络绎不绝,搅得寺中不得安宁,扫地僧只得带着两个徒弟在嵩山后山隐居。 知客僧指明方向,萧峰带着慕容復一路攀缘而上。 自从犯了疯病,慕容復心思都挂在脸上,此时见山路与崖底有相似之处,欢喜起来,甚至还採了把野花拿在手上。 萧峰见了,不由得想到灵小通的第一个方案,若前尘尽忘,对他会不会更好? 慕容復掐了一朵红花,为萧峰簪在头上,歪头笑道:「大哥,真好看!」 萧峰为他也簪了一朵:「阿復最好看!」 两人轻功高绝,说说笑笑间就上了山顶。 慕容復却又惊惶起来:「大哥,咱们要上不去的呀!」 慌急之下,吴侬软语都带了出来,还作势要跳下去。 萧峰知他心病,忙拉住道:「咱们从这边下去,才能到家呢!」 慕容復被他连哄带骗地带到山背面,眼看山峰又高高耸立,才略松了口气。 第256页 二人走至山腰,忽见山脚下有两个僧人抬水,脚步不紧不慢,神态从容平和。 待萧峰拉着慕容復赶至,二僧不过走出数丈之远。 萧峰惊讶地发现,这两个慢悠悠合作抬水的人,竟是父亲萧远山与慕容博。 被挡住去路,两僧无嗔无怒,萧远山的眼睛里甚至闪烁着温暖的善意。 萧峰先向父亲行了礼,然后转向慕容博。 他对慕容博还是殊无好感,看在慕容復面上,勉强抱拳道:「慕容老先生,你在此得了大自在,就不管被你丢入万丈深渊的亲子了吗?」 慕容博念佛号道:「阿弥陀佛,贫僧了因,了因非人,了因在己!」 萧峰握着慕容復的手,将他拉到面前道:「肇因在你,你就得替他解脱!」 慕容復显得十分害怕,紧缩在萧峰身边,叫道:「大哥,我们回家去呀,不要见外人!」 他又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要登基称帝,一会儿要回家找兔毛毯子。 萧峰只得耐心搂着他,抚慰他。 这般相处模式可不多见,一旁的萧远山不由得挑起眉,看向萧峰。 萧峰却直直地瞪着慕容博。 慕容博只是低头念佛不止,仿佛自己只是山涧中的一颗滚得熘圆的鹅卵石。 慕容復愈发抓狂起来,死命用手指抠自己的脸,叫道:「列祖列宗在上,我慕容復对天发誓,此生……」 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脸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萧峰也不去阻止,只狠狠地盯着慕容博,双手缓缓握成了拳。 终于,慕容博长嘆一声,道:「痴儿,放下吧!」 慕容復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与脸上血痕汇作两道血泪。 第169章 四人初见 萧峰撕下自己身上的一片中衣衣襟,轻柔地为慕容復拭去血泪,郑重道:「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流泪了。」 萧远山忍不住吼道:「什么意思?这慕容小子赖上你了不成?」 他声若炸雷,惊得慕容復瑟缩一下,埋首在萧峰怀里不敢抬头。 萧峰昂然道:「我与慕容已有白首之约,此后自然是永不分离!」 萧远山吹鬍子瞪眼,忍不住踹了旁边不动如山的慕容博一脚,怒道:「瞧瞧你生的好儿子!」 慕容博声色不动,老神在在地道:「了尘师兄,你犯了嗔戒了!」 萧远山一脚踢翻了水桶,大步走了。 萧峰追上去道:「爹爹,我们想拜访下老禅师,您可否代为引荐?」 萧远山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径直前行。 萧峰忙回身来拉慕容復,慕容復却害怕极了,只是垂头定在原地。 直等到慕容博捡起水桶走远,他才抬头看着萧峰,道:「大哥,我们也回家吧!」 萧峰看着他的双眸,缓缓道:「慕容,我是谁?你是谁?你现在明白了吗?」 慕容復讶然道:「你是大哥,我是阿復呀!」 萧峰轻嘆一声,拉着他追着萧远山的踪迹而去。 幸而,萧远山脚步放慢,远远看到他进了一处小院。 萧峰带着慕容復走至院门口,礼貌地敲了门,朗声道:「弟子萧峰、慕容復,求见老禅师!」 他连唤三声,院门才打开,萧远山站在门内,看起来已平静了不少。 萧峰向他施了个礼,拉着慕容復走进院子。 院子虽小,洒扫得却分外干净,一排三间草房,打理得整整齐齐。 藏经阁见过的老僧,站在廊下,笑道:「萧施主,慕容施主,别来无恙乎?」 萧峰上前跪倒,道:「弟子萧峰,拜见老禅师!」 他回身拉着慕容復一併跪倒,又道:「慕容身陷復国执念,难以自拔,求老禅师开解!」 老僧伸手示意二人起来,嚮慕容復细看片刻,才道:「请施主随我来!」 慕容復看向萧峰,见他微笑点头,并保证守在门外后,才跟着老僧进去。 萧远山已盘腿坐在廊下念经,好像院中没有旁人一般。 萧峰只得站到大门口,他心底自然思念父亲,但眼见父亲在此平安喜乐,也不愿轻易搅扰。 萧远山忽然抬头道:「若那慕容小子也在此出家,你待怎样?」 说罢,不等萧峰迴答,再次垂首念经。 萧峰心中一凛,倘若老禅师开脱得慕容復,使他四大皆空,从此隔却红尘,他要如何呢? 他想得出神,慕容博挑水回来,水桶碰在他身上,泼了他半身冷水,也毫无反应。 好一会儿,老僧从内走出,向两个弟子道:「慕容施主魔障太深,需在此小住,你们收拾一间禅房出来吧!」 萧峰脸色铁青,但想到慕容若因此得到解脱,也不能阻止他得证大道。 他双手合十,感谢了老僧,缓缓退出院子去。 萧峰在山脚一块大石上,坐到天黑,忽听有人嘶声长唤,依稀是慕容復的声音。 他忙循声找去,只见慕容復跑得鞋都掉了一只,满面都是惊惶,漫山遍野地唿喊:「大哥!大哥,」 萧峰大步飞奔过去,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一瞬间,他确定了,不仅慕容復离不开他,他也完全放不开他。 慕容博站在一边,冷声道:「师父有命,请萧施主与他同住,有助于稳定心神。」 第257页 萧峰大喜过望,举起慕容復抛了两下,又抱住道:「咱们永远也不分开!」 慕容博的脸色,一时不比脚底的青石板强多少。 两人就此在嵩山脚下住下,每日一起听老僧诵经,讲解佛法,间或被萧远山、慕容博暗地附赠白眼。 慕容復的情况愈来愈稳定,半个月过去,已可与老僧从容谈起过去了。 他渐渐恢復心智,萧峰不在身边时虽还会紧张,但已不像此前那般黏着他,人前甚至还有意疏远。 见他又开始傲娇、脸皮薄,萧峰既松了口气,也隐隐有些失落。 这日一大早,慕容復又在听老僧讲经,萧峰无聊之下,一个人在山脚下闲逛。 忽听背后有人叫道:「萧兄!」 他转过身,只见髮型奇怪的灵小通,一路小跑追上来,喘着气道:「看来,慕容公子的病还得治一段时间,我们的业务实在等不得了,咱们就在这儿处理吧!」 萧峰不解其意,问道:「什么业务?」 灵小通指着远方一处青砖瓦房道:「我们在那里租了场地,午后,请你务必邀请慕容公子大驾光临。」 这嵩山脚下,住着十几户人家,那青砖瓦房里住的原是此地里正,为何又会把房屋赁出去? 萧峰还待追问,灵小通手腕上光芒一闪,就又慌慌张张地挥手跑走了。 午后,慕容復小睡刚醒,就被萧峰拉出草房。 他迷迷煳煳间,又恢復了阿復模样,抓着萧峰的手不放,迎头撞上慕容博,才忙不迭地松开。 萧峰心里高兴,出了院门,又一把抓住他的手:「阿復,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慕容復甩开他,哼道:「那你为何不让人洗去我的记忆?」 「你竟都记得?」萧峰笑了,见他挑眉欲怒,上前拉住手,低声道:「你的样子,我都喜欢。」 慕容復难得红了脸,不由自主道:「我发疯癫狂的样子,你也不嫌弃吗?」 萧峰轻抚他的鬓髮,柔声道:「当然不,我只会心疼。」 两张面庞贴得愈来愈近,唿吸交缠。 慕容復忽醒觉是在旷野之中,不好意思起来,亲昵地在萧峰胸膛轻锤一记,推开寸许,相视一笑。 两人并肩走进了那座青砖绿瓦小院,院内石桌旁也坐着两人,四双眼眸相对,一起惊讶起来。 玄烨吃惊道:「你们如何也在此地?」 慕容復一双凤眸微微眯起:「这话,应该我们问你们才对!」 见他语气不善,玄烨瞬间联想到他上次的阴谋,不由得在石桌下摸索着握住了陈近南的手。 第170章 我选你 陈近南安抚地拍拍他,起身,拱手笑道:「萧大侠,慕容公子!」 萧峰客气地回礼:「陈总舵主!」 这下轮到慕容復惊讶了:「你叫他什么?什么总舵主?」 「这位是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萧峰拉着他上前一步,大笑道,「那边有句话,平生不见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若说这次有何遗憾未了,就是始终未能与陈总舵主真正一晤,今日得见,大慰平生!」 这句「大慰平生」,让慕容復眉头一挑,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陈近南笑道:「咱们彼此彼此,陈某对萧大侠,也是相见恨晚吶。」 他们这般惺惺相惜,余下两人心底都有些不是滋味。 慕容復轻哼一声,道:「天下英雄万万千千,难道都得见过陈总舵主金面,才做得数吗?」 玄烨道:「我大哥这样的英雄,本就难得一见。」 慕容復轻笑道:「确实,反清復明的勾当,原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玄烨不紧不慢道:「少见程度,终究比不得亲手设计杀自己躯体的人。」 慕容復嘴唇紧抿,不再反驳了,不是他词穷,而是不愿当着萧峰的面重提旧事。 「吱呀」一声轻响,堂屋大门打开,灵小通从房内走出,笑道:「看来,四位已经相互熟悉了!」 「自我介绍一下,」他抱拳道:「在下灵小通,灵魂转换科的具体负责人。」 玄烨冷声道:「你就是让我们互换灵魂的人?」 「不敢不敢,」灵小通笑道,「让人互换灵魂可是件庞大工程,我只是其中一个环节上的业务员而已!」 萧峰道:「灵兄,将我们聚集在此,可是要进行你说的业务。」 「对对,」灵小通拍拍手。 一个身着粉色长裙的少女走了出来,张开双手。 灵小通在她手心一点,一座巨大建筑跳出,在空中旋转。 灵小通道:「本来应该邀请你们去办公楼的,因出现了些特殊情况,大家就在这将就一下吧!」 他一挥手,建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处建筑群。 玄烨惊道:「紫禁城?」 「对,」灵小通笑眯眯地道,「暂时用这个指代下你们的时代。」 他指着紫禁城的浮影道:「这是咱们的额外服务,你们现在对两个时代都有了解了,可以多个选择。」 「在这里生活?」他收回手指,指着现实的地面道,「还是在这里?」 慕容復立即道:「以谁的躯壳?」 萧峰霍然回头,却见他眼眸里流露的,是全然的恐惧。 幸而,灵小通笑道:「当然是你们自身的,这是个穿越服务,不需要转换灵魂。」 第258页 他在少女另一个手心点了下,熟悉的悬崖浮影跳了出来,和紫禁城浮在同一高度。 灵小通笑道:「有了决定的人,可以上来选择!」 「当然,也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此地山清水秀,就是耽搁一天也没什么!」 玄烨看了眼陈近南,走上去,点了紫禁城。 他朗声道:「即便另一侧是天宫瑶池,我也得选大清,那里有我的责任和子民!」 陈近南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将手也放了上去。 萧峰笑道:「故土在前,何须考虑?」 他摸了下悬崖的山石,回身看着慕容復。 慕容復站立良久,久到玄烨、陈近南也转过了头。 他才走过去,伸手搭在萧峰手背上:「我选你。」 慕容復认真地道:「我选你,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得选我!」 顾不得众目睽睽,萧峰一把搂住了他,大笑道:「此后余生,蒙古草原也好,江南水乡也罢,即使去到天涯海角,我永远选你,我们也永远在一处!」 灵小通激动地拍手:「happy ending!kpi完成一对,好耶!」 他抹着眼泪道:「我建议去塞上牧马放羊,塞上牛羊空许约,当年快把我虐死了。」 「他在说什么?」慕容復从萧峰手臂间挣开,满脸疑惑,「什么塞上牛羊?」 萧峰的脸黑了下,嘆道:「那是个很长的故事,等我将来慢慢讲给你听!」 「对对,你们将来老了,可以坐在摇椅上,慢慢地聊!」灵小通忙道,「来来来,我先给你们做个满意度调查,让皇帝陛下和总舵主再聊聊,没准儿还能抢救一下。」 他向玄烨、陈近南挥挥手:「来都来了,两位到外面走走,爬爬山什么的。」 玄烨率先走了出去,陈近南与萧峰拱手作别,才慢慢跟上。 出了院子,陈近南拿下帽子,散开长辫,信手挽了个明人髮髻。 他从未剃头,平时也只是带着帽子遮掩,此时挽上髮髻,与本地人髮型极为相似。 玄烨垂着辫子,远远站着,见他换了髮型,愈发觉出二人之间的距离。 两个村民路过,看到他髮型、衣饰皆甚奇异,忍不住指指点点,窃笑起来。 玄烨却只是静静站着,直到陈近南走到他身边,挡住了村人的视线。 「走吧!」陈近南道,「咱们爬山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山脚,玄烨在前,陈近南在后。 山路崎岖陡峭,玄烨养尊处优惯了的,几次踩滑了脚,陈近南伸手要扶,都被他推开。 「咱们本就不是同路人,」玄烨站在一块山岩上,冷冷地道,「你没有趁现在将我推下去,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陈近南嘆道:「艾兄弟......」 「叫我玄烨、康熙、鞑子皇帝!」玄烨大声道,「这世间从来就没有艾兄弟!」 他抓着陈近南的双肩:「这里还有汉人的河山,你为何不选择留下?或者,干脆向那妖人要求去你心心念念的大明?」 陈近南不答,玄烨冷笑道:「因为咱们本就是同一种人,永不会放下属于自己的责任!」 「等咱们回去,你当然会继续你的反清復明大业,我也会想尽办法灭了天地会!」 他松开手,回身抓着一簇荆棘,继续往上攀登:「我武功远不及你,你若是现在出手,反而一了百了!」 许是心怀激盪之下太过用力,许是那簇荆棘扎根过于浅薄,当玄烨双脚悬空一瞬间,荆棘脱出山缝间薄土,他整个人都坠了下去。 坠入一双温暖的臂膀中,陈近南接住了他。 山风猎猎,没有髮辫束缚,陈近南乌黑的髮丝在脸颊边飞舞,愈发趁出玉一般的脸色,俊逸的眉眼。 玄烨抓着他的臂膀,喃喃道:「咱们能同行的,也不过是这段山路罢了!」 他再也抑制不住,一把搂住陈近南,大声道:「大哥,若没有江山需要背负,我也选你!」 陈近南唇间溢出一丝轻嘆,却没有退开一步。 第171章 我们的结局 那日之后,玄烨再没有见过陈近南。 他也很少会想起他,他有许多事要做,出兵平定三藩,与罗剎签订尼布楚条约,甚至在韦小宝的协助下,他见到了自己的生父。 偶尔午夜梦回之时,玄烨会思考自己对陈近南的感情。 玄烨自记事起,就因出痘避局宫外,登基后,更是一言一行就要谨言慎行。 虽处于万万人簇拥之下,却似乎是世间最孤独的人。 他曾想过自己对陈近南是否出于亲情依赖。 陈近南大他十多岁,且是第一个在他一无所有时,对他悉心呵护、不求回报的人,就如一位缺失多年的父亲。 可见到生父那一瞬间,玄烨确定了其间差别,他对陈近南从未有过孺慕之思,只有亲近、永不分离之意。 他越来越回想起,那次在湖水下,二人唇舌相触的滋味。 三藩之后,他开始着手□□。 这本就是他帝王生涯必做的一环,即使明了他对陈近南的心意,也毫不影响他布局的速度。 这期间,有个天地会的叛徒向他投诚,告诉他陈近南收了韦小宝为徒,甚至任命他为青木堂香主。 玄烨一时天旋地转,他心底最亲近的两个人,终究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第259页 他决议炮轰伯爵府,哪怕知道陈近南就在那座府里。 得知陈近南的死讯时,他正在用膳。 报信的人可能觉得这是个喜讯,能够改善皇帝的胃口,却眼睁睁看着皇帝吐了一地。 玄烨真正成了康熙,世间一切都成了棋盘。 郑氏降臣来京时,康熙亲自在金銮殿上召见。 郑克爽惶惶不安地跪在丹阶之下,瑟缩而软弱。 原来就是这个人,杀了陈大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高高在上的帝王笑得威严而和蔼,他甚至软中带硬地敲打并抚慰了几句。 听说韦小宝时常去敲郑克爽的竹槓,康熙也不过一笑而过,郑氏成了归降的符号,已经无关紧要,他不会在他们身上浪费一丝感情。 韦小宝诈死逃脱,数十天后,康熙突然在干清宫赐宴郑克爽。 郑克爽战战兢兢地进了宫,本以为只是陪局末座,表达一下俯首帖耳、誓死归顺之心。 没想到,宴席只有他与康熙两人。 康熙挥手示意他坐下,便开始一杯一杯地自饮,三杯之后,才开口道:「陈近南,是个什么样的人?」 郑克爽忙跪下,开始添油加醋地描述陈近南的不臣之心,将郑家常年割据的罪过尽数推在陈近南头上,并道:「陈逆居心叵测,若非他把持台湾政局,贪恋拥立之功,我郑氏早已顺应天命,归顺皇上......」 康熙伸手止住他,道:「朕是想知道,陈近南生活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说,他有个女儿?」 郑克爽愈发惊愕,但他平日与陈近南接触有限,只能大而化之地道:「皇上果然无所不知,这陈逆早年丧妻,只有一女,想来是为人决绝刻薄之故......」 「停!」康熙将酒杯重重放在案上,沉声道,「再说一句冒犯陈先生的话,朕就让你死!」 他语声不高,却如一声炸雷,骇得郑克爽匍匐在地,磕头不止。 这样的人,竟然取了陈大哥的性命?! 康熙手指微微颤抖起来,缓缓握紧,眼眸中有了杀意。 这样的人,本就不配活在世上!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嘆,熟悉得触目惊心。 康熙强抑住心神,对跪在地上的人道:「滚出去!每晚向陈先生忏悔一百遍,少一遍,朕就要你的狗头!」 待郑克爽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康熙立刻奔至窗口,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问身边侍立的太监们:「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众太监忙跪下道:「回禀皇上,夏日蝉躁,奴才们这就让粘杆处的人来清理!」 答非所问,自以为是地揣摩圣意。 康熙轻嘆一声,酒也喝不下了。 他站起身,回寝宫小睡一会儿,也许陈大哥英魂愿意入梦。 陈近南,就坐在龙床上。 一瞬间,康熙以为花了眼,直到身后太监一声惊叫:「有刺客!」 他才回过神来,喜得大步走上前,又站住,大声道:「都退出去,不许外人靠进!」 听说阳气伤魂,绝不能让外人闯进来,冲撞了陈大哥的魂灵。 「大哥,」康熙缓缓走过去,见那魂没有消散的迹象,才上前一把搂住,「你终于捨得来看我了!」 怀里的身体温热而结实,康熙退后了些,惊讶地上下打量。 陈近南打着辫子,穿着一身侍卫衣服,鬓角已经花白,眼尾多了细纹,微微露出一点儿笑意:「这么多年过去了,难为你还愿意唤我一声大哥。」 康熙愈发欢喜起来:「大哥,你没有死?!」 「应是死了的,」陈近南长嘆一声,「我在一个叫作『医院』的地方醒来,世间已过十余年。」 他看着康熙,眸光沉痛而悲哀:「你长成了大人,郑氏也已无寸土之地。」 康熙黯然无语,半晌,终只能道:「我会做个好皇帝,满汉一家,善待汉人。」 「大哥,」他坐在陈近南身边,正色道,「留下来,辅佐我,监督我!」 陈近南摇头,站起身道:「我不会再辅佐任何人了,无论是陈永华,还是陈近南,皆该随着郑氏竖起的降旗,烟消云散了!」 康熙一把拉住他的手,坚定地道:「你不能走!」 他冷声道:「你若敢离开我,我就让郑氏一系也跟着烟消云散!你今日现身,难道不就是见我对郑克爽动了杀心,不忍心郑氏因你绝嗣吗?」 陈近南望着他,讶然笑道:「你果然长大了,懂得拿捏人心、帝王心计了。」 康熙忙道:「不是......」 他一把搂住陈近南的腰,低声道:「这屋里没有旁人,以大哥的武功,若想杀我不过举手而已,就算有一万条帝王心计,又有何用?」 康熙扶着陈近南的肩膀,轻轻将他转了过来,红着眼圈,真挚地道:「大哥,我只是,想吃你做的烤鱼了!」 陈近南轻嘆一声:「这烤鱼,当真对你很重要?」 他抬起眼,曾经依赖他的少年人,已经长成高他半头的俊朗青年,气宇轩昂,富有天下,眉目之间皆是让他看不懂的深情。 康熙一字一句道:「魂牵梦萦,无时或忘!」 陈近南嘆道:「我老了,烤不了几次鱼了!」 康熙细看他的眉眼,仿佛要印在心里:「只需一年一条,我发誓终我一生,保郑氏安老。」 第260页 只需要一年一条烤鱼,让我知道你还活在同一片蓝天下,与我共望同一轮圆月,便足矣慰此一生。 「还有,」陈近南微微一笑,「善待汉人,做个好皇帝!」 康熙也笑:「知道大哥还在看,玄烨绝不敢偷懒!」 第172章 世间最脏最懒的人 日上三竿,富贵山庄。 郭大路、燕七、林太平坐在廊下台阶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太阳很暖,风儿很轻,送来远方山上草木的清香,三人的肚子此起彼伏地发出咕咕咕的乐章。 郭大路拍着自己的肚皮,笑道:「肚子啊肚子,若有肚皮奏乐大赛,你非得第一名不可!」 林太平咽着口水道:「若有肚皮奏乐大赛,我希望奖金是十只热腾腾、香喷喷的烤全羊!」 燕七嘆道:「若有肚皮奏乐大赛,我只希望举办地不要太远。否则,哪怕奖金是全天下的美食,这里的四条懒虫也不愿意多走一步!」 三人一起沉默了,他们看了眼遥不可及的大门,换了个坐姿,继续晒太阳。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身后的房门打开,一团灰影嗖地穿过庭院,飞出了大门! 郭大路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是王老大!难道他要去参加肚皮奏乐大赛?」 林太平已经跳了起来,追出去叫道:「王老大,王老大!」 那团灰影掠过山野,直奔山下小城而去。 燕七也跟了出来,嘆道:「王老大动起来时,果然动如脱兔!」 随后而来的郭大路道:「你们猜王老大为何跑得这么快?」 「也许他饿得受不了了,要下山去大吃一顿!」林太平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看来也很想下山去大吃一顿。 郭大路、燕七一起摇头:「若咱四人中有谁会因饿跑下山去,那一定不会是王老大!」 郭大路道:「咱们也走吧!」 他大步跑在前面,燕七、林太平紧追其后。 他们不会因为饿肚子下山,但为了朋友,却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跑下山去。 王动是他们的朋友,他们一定会追随朋友! 山城里一如往昔地祥和、宁静,他们一路问过去,并没有人看见王动与人动手,或被砍得头破血流。 他只是进了城内唯一一家浴汤店而已! 郭大路睁大了眼睛,问门口那哭丧着脸的店伙计:「你说我们王老大在里面洗澡?」 「对!」店伙计眉毛都悲伤成了八字,「他还赶走我们店里所有的客人,逼着我们将浴池最用快的速度清洗了八遍!」 店老闆也走了出来,散着头髮,眉毛比店伙计耷拉得更惨,额顶还有一套血痕,有气无力地道:「去,到成衣铺里买一套最白最干净的衣服来!」 郭大路惊奇地道:「你们家要办白事吗?做什么买白衣服?」 店老闆拧起眉毛就要骂人,忽认出他们与店内那瘟神似乎是一伙的,立刻摆出哭丧的笑脸:「诸位,也进去沐浴吗?」 郭大路惊奇地道:「难道你们店里今日开业大酬宾,要免费赠送洗浴服务?」 店老闆不再理他,踢了店伙计一脚:「还不快去!真的要等到咱们这里被一把火烧掉吗?」 店伙计哭叫道:「这也太没有王法了,咱们报官吧!」 店老闆忙捂着他的嘴:「去吧,祖宗!我可不想因为一套衣服,就在脑门上破个洞!」 店伙计哭哭啼啼地去了。 燕七听明白了:「你是说,刚进去的人在你们这儿洗霸王澡,还要白送一套衣服?」 店老闆回了个无力言说的手势,垂头丧气地走进去了。 林太平道:「咱们一定是问错了地,刚进去的一定不是王老大!」 郭大路也疑惑起来:「从他房里窜出来,身形衣服也不错,难道是他的双胞胎兄弟?」 林太平道:「也许是有人抢了他的衣服,易容成他的模样?」 燕七冷声道:「他是王老大,不是任人宰割的小姑娘。再说,他那么破旧的脏衣服,谁要来抢?」 郭大路、林太平深以为然,若说富贵山庄最懒最脏的人是谁,王动绝对遥遥领先!若世间有谁值得被抢劫,王动毫无疑问会是世上最后的选择。 三人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这浴汤店只有一个门,里面的人洗完澡总会出来的。 到了吃饭的时间,街道上萦绕着各种饭香味,三人的肚子叫得更欢了。 店伙计愁眉苦脸地捧着一包衣服进去,看都不看坐在地上的人。 太阳挂上中空,又慢慢西移。 洗澡的人终于走了出来,雪白的衣衫,俊朗的面容,散下来的湿法还带着刚沐浴过的清香,但毫无疑问是王动。 郭大路率先跳了起来:「王老大,真的是你在洗霸王澡?!」 暖阳高照,「王动」的双眸却似黑夜里最冷的寒星。 他冷冷地看着挡路的三人,冷冷地道:「你们三个,和这妖人是一伙的!」 郭大路眨眼道:「妖人?谁?」 「王动」冷声道:「竟敢无端摄我魂魄至此,看来你们已有丧命的觉悟!」 燕七道:「你是说,你不是王老大,而是其他人的魂魄?」 「王动」不再答言,缓缓抽出背后的一柄长剑。 林太平惊道:「你在哪里拿的剑?也是抢来的吗?」 第261页 回答他的,是耀眼夺目的剑芒! 寒意逼人的剑意,迅疾辉煌的剑光! 三人疾退! 燕七道:「他不是王老大!」 郭大路道:「他不是王老大,可这副躯体好像是王老大!」 林太平道:「这副躯体确实是王老大,我认得他手背上的痣!」 三人对视一眼,瞬间读懂了彼此的目光:不管是不是王老大,先抓下再说! 三人不再退,合力回攻。 然而,那剑势太过凌厉,他们还要顾及不能伤了王动的身体,很快就各自挂彩。 三人只能再退。 林太平道:「不能这样下去!」 燕七道:「若是为了拯救王老大的躯体!伤了他的手脚应该也没什么!」 郭大路攥起拳头:「只要不打死,应该都没关系!」 三人再攻,郭大路一拳砸向「王动」腰腹,燕七抢攻他上身,林太平疾攻下盘。 「王动」的剑势减了一减,他似乎有些用不惯这副躯壳,剑法不太圆润贯通。 现在轮到他退,他一下子就退出了数个街口,清朗的嗓音迴荡在山城:「尽早解除你们的妖法,否则,此地寸草不留!」 郭大路喘着气道:「这人轻功当真不错!」 燕七道:「应该是王老大的轻功很不错!」 林太平道:「现在该怎么办?」 街上忽然涌出了一堆男女老幼,浴汤店老闆站在最前面,大声道:「就是这三人招惹来的煞星!」 众人开始丢水果、蔬菜、臭鸡蛋,三人只能抱头鼠窜。 回到富贵山庄,郭大路怀里抱着两颗烂白菜,燕七拿着三个发青的苹果,林太平举着四个还不臭的鸡蛋。 他们的肚子,终于可以不再咕咕叫了。 第173章 世间最洁最傲的人 王动睡在一团洁白的云里,全身每一个毛孔都仿佛张开,在唿吸着清洁的空气。 他瞪着洁白的帐顶,开始思考到底是哪里来的怪梦。因为从出娘胎以来,他就再没有这般干净过了。 他从柔软的云朵中坐起,穿上流云一般的白衣,乌黑清香的髮丝披散在胸前。 除非昨夜有人连夜把他洗刷干净,将稻草一般纠结油腻的头髮洗得乌黑髮亮,送到这白云做成的床上。 否则,这梦也太真实了。 房内一尘不染,玻璃梳妆镜明洁如新,黄木地板亮到能照出人影,窗台上白玉琉璃瓶里插着一束挂着露水的鲜花。 王动走到镜子前,一个肌肤如玉的人,眸如寒星,发似飞瀑,白衣胜雪。 王动眨了眨眼,那寒星般的眼眸也动了动,染上了王动特有的温度。 他在脸上揉搓良久,找不到人皮面具的痕迹,一咬牙,干脆脱下全身白衣。 寻常人总会有些麻子、黑痣、雀斑之类的烦恼,但这个人全身肌肤却毫无一丝瑕疵,若非脉搏跳动,肌肤温热,简直是白玉雕成的玉人。 饶是脸皮厚如王动,此时不免也有些脸红心热,他忙忙地穿上衣衫,开始向外走。 风习习,带来微咸的海水气息,远方隐隐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这里绝对不可能是富贵山庄,富贵山庄离海边至少得有千里之遥,世间也绝没有人能让人一夜瞬移千里。 除非,海水、海浪都是人为制造的假象...... 王动快步走过重重帷幔,绝望地看到碧蓝无垠的海水,在远方沙滩上掀起层层洁白的浪花。 他站在栏杆处,向下遥望,此地至少得有七层楼高,倚山石而建,下方是空旷而精緻的庭院,一排排小院房屋,远比富贵山庄有排面。 一行四个垂髫少女端着托盘,婷婷裊裊拾阶而上。 上至楼顶,少女们一个个将手中之物摆在廊下支架、石桌上,就要躬身退下楼。 没有一个人说话,仿佛自己只是送物事的工具。 王动身形一闪,拦在楼梯口:「你们是谁?」 领头少女约莫十、七八岁,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她惊讶地道:「城主,婢子侍剑,她们是奉剑、悦剑、礼剑!」 王动又道:「我是谁?这里是哪儿?」 侍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里是南海飞仙岛,主人是白云城主!」 「我叫什么?」 问题愈来愈诡异了,侍剑颤声道:「主人尊姓叶,讳上孤下城!」 叶孤城?没听过。 但王动已不好再问,侍剑的大眼睛里窘出了眼泪,其余三名少女也吓得花容失色。 他只能让她们走。 支架上一熘排开,分别是乘着洗脸水的玉盆、柔软雪白的布巾、牙粉牙具、漱口玉杯、一套全新的白衣。 石桌上,则是一壶清香四溢的热茶、一碟鲜香热乎的炙牛肉条、一碟碧绿时新菜蔬、一碟清蒸海鱼、两个洁白的蛋、两片金黄色的凤梨。 王动径直走过洗漱更衣架,大喇喇地坐在石桌旁,大吃大嚼起来,凤梨汁、牛肉酱滴在白衣上,他也毫不在意。 吃饱喝足,他穿着满是酱汁的白衣,躺回洁白柔软的云朵床上。 不论谁将他弄到这里来,总有所图,王动最擅长的,从来都是以逸待劳。 然后,他就睡了一整天,直到再次睁眼,是在一处寺庙。 王动跳了起来,这寺庙他来过,就离富贵山庄不远,他还是个小孩子时,曾跟着母亲来烧香拜佛,祈求平安。 第262页 当年借住的,就是这间禅房。 王动走出房门,撞见一个倒夜香的小沙弥。 小沙弥骇得一个趔趄,恭桶里的夜香溅了出来,滴在王动的白衣上。 吓得他瞬间趴下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王动哈哈笑道:「脏了衣服,就要人命?不至于,不至于!」 他前去求见主持,主持方丈年过半百,自号瞭然,正沉睡未醒。 王动将他从床上薅起来,得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施主,贫僧真的只是个会念经的和尚,不会驱魔驱魂,你饶了贫僧吧!」 「所以,」王动摸着下巴道,「昨日我来找你,是为了驱魂?」 瞭然方丈打了个大哈欠,抹着哈出来的眼泪道:「阁下昨日还优雅地吃了一顿素斋,敝寺庙小口多,实在不方便久供斋客!」 王动看了眼他补丁摞着补丁的袈裟,回身看看身后紧张兮兮的老、弱、幼和尚三两只,贊同地点头,拱手告辞。 瞭然方丈惊喜之下,瞬间清醒,仔细打量王动一番,奇道:「昨日来的,好像不是你啊!」 王动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请大师展开说说!」 瞭然道:「昨日来的人,就像一柄绝世好剑,冷而有锋。今日的施主,却如一块蜷缩在河岸,任凭水流沖刷的鹅卵石。」 王动摸了全身上下,除了雪白的衣裳,一个铜板都没有,只得拱手道:「大师好眼力,改日再来添香火钱!」 他慢慢走回山城,远远就看到他的三个好朋友等在路口。 看见他出现,郭大路飞奔而来,以一夫当关的架势拉开拳脚:「若想滥杀无辜,先过你郭大爷这一关!」 王动抱着手臂看他:「难道你也中了邪?」 郭大路的拳头堪堪停在他的鼻尖:「王老大?」 他欢喜地跳了起来:「是王老大!王老大回来了!」 燕七、林太平都围了过来,一起松了口气,他们守在这里,本就是担心那剑术惊人的白衣人伤及无辜,甚至做好打伤王动躯体的准备。 可真正的王动,竟然回来了? 燕七不放心地问:「你今日洗脸,是大洗还是小洗?」 王动摊手道:「看我全身上下这般干净,至少顶得上七天不用洗!」 林太平喜道:「果然是王老大!」 四个人把臂联欢,欢欢喜喜地走过街道,郭大路甚至大声唱起歌来。 他们今日的饭还没有着落,若是有人再扔些蔬菜水果就好了。 可惜,许是因白衣王动在场,街上封门闭户,连个臭鸡蛋也没有扔出来。 回到富贵山庄,王动一身雪白衣衫,直接躺回那张油腻腻脏兮兮的大床上。 第174章 朋友 叶孤城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先看到满是油渍酱汁的白衣,登时气得脸都白了。 他一跃而起,脱下白衣,沖至楼下,跳到了岛后温泉浴池里,又吩咐侍女将楼上卧室被褥全部丢掉,房间重新洗刷油漆。 昨日,那张床已是他的噩梦,油腻乌黑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被子,满床的鸡骨头、食物残渣,甚至还有老鼠跑过枕头。 他冲进浴汤店洗澡时,足足让店家换了五池清水,恨不得将板结在一起的头髮剃个干净。 他忍着噁心,拎着刷子将那具躯体清洗干净,飞快穿上白衣,并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第二眼。 今日,坐在浴池里,叶孤城想到自己身躯里曾占据过别人的灵魂,登时觉得今日才是噩梦巅峰。 鬼知道那邋遢鬼在自己身上做过什么! 叶孤城直泡到全身起皱,又从头到脚洗过八遍,才走出浴池,穿上侍女送上的柔软白衣。 他打算出岛去寻找木道人,昨日找的和尚不管用,也许道家对离奇的灵魂转换会有办法。 不管是谁,只要能彻底摆脱这两日的噩梦,叶孤城甚至愿意去找那些金髮碧眼的洋鬼子,请一个奇奇怪怪的十字架回来。 他已向西门吹雪下了战书,决不允许任何意外打乱他们的计划。 叶孤城没有找到木道人,先遇到了陆小凤。 听了他的问题,陆小凤大笑道:「这个事,你找道人和尚皆没用!」 叶孤城冷冷道:「找和尚道士没用,难道找你有用?」 「对!」陆小凤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这种事情,除了花满楼,只怕全天下只有我最了解了!」 他简单讲述了花满楼与人灵魂互换,最终抱得美人归的经过。 想到明日还会出现在那具极脏极懒的躯壳里,叶孤城一时心灰意冷,生无可恋。 他压抑怒气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操作这些事,用意为何?」 陆小凤嘆道:「这我就不清楚了,花满楼也许知道,但如今很难再找到他了!」 他见叶孤城玉面俊红,心中一动,道:「许是上天看不过你独来独往,要给你找个伴侣呢!」 叶孤城冷声道:「我这一生已献给剑,再容不下他人!」 次日,天未亮,富贵山庄忽然火焰沖天。 燕七、林太平先跳起来,沖向王动的房间。 起火的,是王动的床,那上面满是油脂、污垢,一点火星足以烈火沖天。 燕七转头就走。 林太平急道:「你做什么去?」 第263页 火舌已冲出窗口,他顾不得燕七,脱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拼命扑打着火焰。 窗口火焰略弱,林太平一脚踢开火门,叫道:「王老大!王老大!」 全无回应,难道王动已…… 林太平深吸一口气,就要闯进去。 忽被一只手抓住,燕七的声音清而急:「退开!不要命了?」 林太平急得要哭出来:「可是王老大……」 燕七道:「他是不爱动,但不代表不怕死,没道理还在里面。」 他夺下林太平手中斗篷,在刚提过来的水桶里浸湿了,披在身上,沖了进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待林太平反应过来,燕七已沖了进去。 虽然王动没道理还在里面,但万一遭了暗算,动不了呢? 他们绝不会拿朋友的性命冒险! 王动当然不在里面,房内空荡荡、一目了然,除了那张还在熊熊燃烧的床架,什么都没有。 富贵山庄是砖石结构,若不是王动的床,能烧起来的就只有木樑、门窗。 燕七用湿斗篷扑打着房梁,林太平拎起燕七提来的水浇湿门窗。 「都让开!」 郭大路一声大吼,大步奔来,一大袋沙土兜头撒在床架上,火焰就此被剿灭。 三人满面焦灰地站在院子里,从彼此的眼睛里读出两个问题: 谁放的火?王老大又在哪里? 远远地传来剑光破空之声。 三人一起奔了出去。 漫山遍野的绿草黄花中,一道白影上下翻飞,剑如流星,目似寒星。 「又是他!」 王动昨日回来,已告诉他们自己去了一座仙岛,岛上主人叫做叶孤城。 郭大路怒气沖沖地奔了过去,大叫道:「你为什么烧王老大的床?!」 回答他的,只有漫天剑影。 燕七走过去,拉郭大路的后襟:「你见过这样的剑法吗?」 郭大路恨恨地道:「当然没见过!这就不是人能使出来的剑法!」 林太平担忧地道:「那你更不该招惹他!」 郭大路大声道:「他就算当真是剑仙临世,也不该烧王老大的床!」 剑声长吟,白衣「王动」已练完一套剑,收剑,转身就走。 郭大路跳过去,张开双手,大声道:「喂,你是不是叫做叶孤城?」 叶孤城冷冷地看着他,这样清冷的神情,在王动俊朗的面容上出现,当真说不出的怪异。 郭大路声音更大:「你为什么烧王老大的床?」 叶孤城淡淡道:「我不过是烧了一团垃圾!」 郭大路怒道:「就算是垃圾,也是别人的垃圾,你凭什么烧掉?」 叶孤城道:「我烧别人的垃圾,你凭什么问?」 郭大路大声道:「就凭我是他的朋友!」 「朋友?」叶孤城眸光一闪,在他烧焦了半截的头髮上掠过,「你打算为你朋友的垃圾出头?」 郭大路昂首挺胸:「不错!只要我郭大路在,王老大的一草一木你都休想动!」 燕七、林太平走到他身边,三人衣服都已被烧得七零八落,头髮焦黑,满脸尘土,昂首挺胸并肩而立,为朋友的一张破床出头。 叶孤城心底甚感荒谬,他一生出剑无数,却还是第一次遇到为如此琐事出头的。 他不再看郭大路,只看向燕七:「你使剑?」 燕七举起手中短剑:「废话!」 叶孤城缓缓举起手中剑,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在他手中,却如星光璀璨,散发出无尽的寒意: 「你既使剑,便出剑吧!」 郭大路、林太平一起大声道:「我也使剑!」 叶孤城冷冷道:「你们的剑在哪里?」 林太平道:「我的剑在家里!」 郭大路难得红了脸:「我的剑在当铺里,但我...... 」 叶孤城忽然回剑入鞘,转身就走。 「哎!」郭大路追上去一步,忽大笑道:「难道知道郭大爷也使剑,就落荒而逃了?」 白衣人站住脚,冷声道:「不尊重剑的人,不配我出剑!」 说罢,他纵身一跃,如一只白色的飞鸟般掠上山头。 郭大路追上一步,还要辩驳。 燕七已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剑法已融会贯通,即便咱们三人齐上,恐怕也不是对手!况且......」 他摸了摸肚子,嘆了口气。 林太平也嘆气:「五天,肚子里只有一颗苹果,一颗鸡蛋,半颗白菜,就算是疯狂十字剑在此,只怕也提不动剑了。」 郭大路悻悻道:「王老大也没吃到东西,我不信那叶孤城就有气力......」 他忽然顿住,叶孤城刚刚岂不已使出了一套剑法?他并不像拿不动剑的样子。 三人垂头丧气地回了富贵山庄,开始搜寻可以吃的东西。 太阳落山时,他们在屋后面找到一条手臂粗的菜蛇,三人欢天喜地架起柴火,开始烤蛇。 太阳落尽,香喷喷的烤蛇被分成四段,有三段很快进了人类的肚子。 郭大路、燕七、林太平一起盯着最后一段蛇肉,这是最中间的一段,肉多而嫩,这是他们留给王老大的。 郭大路流着口水道:「蛇肉留到明天,就不新鲜了!」 燕七道:「调料放得太少,冷了定会有腥味!」 第264页 林太平道:「那叶孤城一直坐在山顶,似乎也没去找吃的东西。」 郭大路道:「他可以去洗霸王澡,竟然不吃霸王餐,稀奇!」 燕七道:「灵魂虽姓叶,肚子还姓王,咱们可不能把王老大饿死了!」 林太平捧起最后一段蛇肉:「我去送!」 月亮已挂上树梢,林太平踏着月光,捧着仅剩的蛇肉,走向那冷酷无情的人。 他的影子长且大,就如他对朋友的友情。 林太平很快回来了,手中空空,目光沉沉。 郭大路跳起来道:「他吃了?」 林太平点头:「接过去了,但是放在一块石头上,还让我给王老大带一句话。」 「我猜猜,这话一定是,」郭大路美滋滋地道,「王老大,真羡慕你有一群好朋友!」 「不是,」林太平摇头,「是:再不洗澡,我就烧了你的房子!」 燕七忍不住笑了出来。 郭大路叫道:「洗不洗澡是王老大的自由,他又不是王老大的媳妇,不嫌管得太宽了吗?」 第175章 停止换魂的方法 陆小凤坐在客栈大堂里,已经坐了许久。 与叶孤城分开后,他没有离开,而是在附近住下。 那个与叶孤城互换灵魂的人,据他说叫作王动,是个邋遢至极的人。 身体邋遢,对陆小凤来说并不算什么,他曾为了与司空摘星的赌约连挖数天蚯蚓,自认已见识到邋遢的极致。 怕只怕心灵上的脏污,叶孤城剑法天下少有,若是个居心叵测的占据他的躯体,后果难以估测。 况且,叶孤城还是他陆小凤的朋友,虽然是只见过两次面的朋友。 陆小凤直等到日上三竿,那个叫作王动的人也没有出现。 他只得拎着酒壶,上楼去敲门,好一会儿,才有个声音懒洋洋地道:「门没锁,进来吧!」 叶孤城的嗓音,竟然能发出如此慵懒的语调?! 陆小凤推门进去,一个人也没有,床帐放着,那懒洋洋的声音在里面道:「可是送饭的伙计?将饭端过来吧!」 陆小凤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在下陆小凤,请问搁下可是王动?」 床帐掀开,睡眼惺忪的「叶孤城」探出头来:「你是?」 陆小凤险些吞下自己的舌头,他虽然只见过叶孤城两次,但这副懒得没骨头的模样,也太超过了。 「在下陆小凤,」陆小凤笑着加了一句,「叶孤城的朋友!」 王动从床上爬了下来,变得斯文有礼:「幸会!」 他走至陆小凤身边,上下打量着他:「能知道我的名字,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陆小凤举起手中酒壶,掠过话题:「喝酒吗?」 王动轻嗅一下,笑了:「至少三十年的竹叶青,好酒!」 陆小凤从桌上拿过杯子,斟了两杯:「王兄可愿共饮?」 王动白衣飘飘地坐下,举杯一饮而尽,咂舌回味:「好酒!就是小杯喝起来不痛快!」 他如此坦荡豪迈,陆小凤立时心生好感,走至门口,叫来伙计,加了五坛好酒,又叫来一桌下酒菜,换上两只大碗。 王动碗到酒干,白衣上淋淋漓漓洒满酒水也不在意。 酒鬼最易打成一片,何况是两个见多识广的酒鬼。 他们虽然来自不同的世界,但都是久经风浪的江湖人,曾有过最深的寂寞和坎坷。 两人乘着酒兴,谈江湖,谈叶孤城,谈朋友之道。 陆小凤有许多朋友,花满楼、司空摘星、西门吹雪、叶孤城……但从未有一个朋友,能如王动这般洒脱不羁,看尽世事,云淡风轻。 王动也有朋友,郭大路、燕七、林太平,他们都是好朋友,他们也曾一起喝酒,但今日这般酣畅淋漓、天马行空的酒会却也少有。 天色黑尽时,两人已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干脆上了床,秉烛夜谈,困极了就抵足而眠。 叶孤城醒来时,先感到头疼,他是个滴酒不沾的人,只饮白水,从未感受过这种头痛欲裂的醉酒状态。 然后,是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酒气,仿佛置身于酒缸一般。 看来,这个王动不仅是脏鬼、懒鬼,还是个醉鬼。 他挣扎着起身,脚却碰到了一个人。 叶孤城瞬间跳下了床。 他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从未有过男女之事,这个该死的色鬼,把什么人带到了他的床上?! 幸而,掀开捲成一坨的被子,入眼是一张有着四条眉毛的俊脸。 陆小凤!他如何与王动混在一起? 叶孤城先打开门窗,让满屋酒肉味散出去,然后叫来店伙计,用清水把桌椅、地板沖洗几遍。 他自己则另叫了一间房,沐浴更衣,洗了三遍澡,酒味还是从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 叶孤城终于忍无可忍,踢开隔壁门,陆小凤竟然还在沉睡。 他深吸了口气,才走到床边推人:「陆小凤!」 陆小凤迷迷煳煳地举起手,叫道:「王兄,再来一杯!」 「陆小凤!」清冷而熟悉的嗓音。 陆小凤立时醒了过来,眼前白衣人果然已恢復了冰山一般的冷傲。 陆小凤翻身下床,整理衣衫,笑道:「失礼了!」 见他突然变得彬彬有礼,叶孤城心底莫名有些不适,但他压了下去,因为还有更紧急的事要问: 第265页 「陆兄,依你看,这种诡异的灵魂转换如何破解?」 他实在忍不下去了,与西门吹雪决战在即,他却与一个酒鬼纠缠不清,再喝下去,只怕剑都拿不起来了。 陆小凤沉吟半晌,才道:「今年年初,我曾在花家见过花满楼一次,他有个理论……」 他看了眼叶孤城,嘆道:「若想停止灵魂互换,恐怕需要参与换灵魂的人找到伴侣!」 叶孤城怔住,半晌,才冷笑道:「有换魂之能,却只为替人做月老,有这般无聊的神鬼吗?」 陆小凤坐在桌前,倒了碗冷茶,为自己提了提神:「花满楼与那位顾公子换了近一个月,停止的契机就在于他们双双找到伴侣,事实如此,不得不信。」 他嘆了口气:「也许,这就是神的恶趣味!」 一个月?! 叶孤城想到满身的酱汁、油腻腻的大床、乱七八糟的朋友、铺天盖地的酒味,思及自己的计划,再来一天他都忍不了! 找个对象? 他依次想过燕七、林太平、郭大路、王动,差点儿吐了。 也许,可以去山城里走走,假意找个温柔贤淑的女子。 陆小凤一眼看透他的想法,提示道:「你一个人找到对象不行,还得王兄也成双成对。」 那个懒鬼,唯一可能与他成双成对的,恐怕只有他那张破床! 陆小凤继续道:「其实王兄人很不错,坦荡,真诚,智慧,也有深度……」 他还在歷数王动的优点,忽见叶孤城将目光转向自己身上:「陆兄昨夜与那王动同床共眠,想来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察觉到他笑意不善,陆小凤全身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掉一地,劝和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他一跃而起:「不可能!再见!」 陆小凤直接从窗口逃走了。 叶孤城忍不住轻笑一声,窗外一只信鸽飞过,又一个盘旋飞了回来。 叶孤城探出身子,抓住那只鸽子,解下了它爪上的信管。 王府的信,世子邀他进京一叙。 不能再拖了,若是在王府换成了王动,只怕要被世人当作失心疯! 第176章 找对象的难度 王动是被山顶冷风吹醒的。 天还未亮,满天星子仍闪烁在夜空,如一匹缀满宝石的黑锻笼罩着大地。 黑而冷的顶峰上,一个孤寂的白衣人。 王动拢紧白衣,后背被山石咯得生疼。借着星光,他认出这里是离富贵山庄不远的一座山峰。 这个叶孤城,宁愿坐在山顶上吹冷风,也不愿意睡他的大床,是有多嫌弃他呢? 王动站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腿脚,脚底发出一声脆响。 他俯身细看,一个眼熟的白瓷盘子,上面摆着一段黑黢黢看不出成分的棍状物事,被他踩碎了半截。 王动俯身捡起来,嗅了嗅,似乎是冷掉了的烤肉。 他直接蹲在地上大吃大嚼起来,口感似是蛇肉,烤得外焦里嫩,八成是郭大路的手笔。 王动吃了蛇肉,心满意足地剔着牙下山,他要回到他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个回笼觉。 他的床不见了,只有一堆焦黑的木头,勉强看出曾组成过床架子。门窗都被烧毁了一半,呲牙咧嘴地张着大口。在这里睡觉,并不比在山顶上吹冷风好多少。 王动嘆了口气。 林太平推开房门,睡眼朦胧地道:「是王老大吗?」 「当然是我!」王动挤开他,走进他的房间,躺在他打好的地铺上就睡。 林太平看了看他白得耀眼的衣衫,洗得干干净净的手脸,走过去,心无负担地睡在了他身边。 不知睡了多久,门口响起了郭大路的大嗓门:「都出来!咱们今日一定要请个道士,把那瘟神送走不可!」 燕七的声音凉凉道:「你有钱吗?」 郭大路哑声了,半晌才道:「没钱就去找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疯子烧了咱们的房子吧?」 王动踢了脚林太平:「谁要烧房子?」 林太平已经坐起来,正在穿衣服:「那位叶孤城,他让我给你带话,再不洗澡就烧房子!」 王动翻了个身,懒洋洋地道:「烧吧,皆是身外之物!」 林太平打开门,叫了燕七、郭大路进来,三人一起围坐在王动身边,六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王动只得睁开眼睛:「什么事?」 郭大路道:「那疯子昨日已经烧了一间屋子了,明日你若不洗澡,他当真会放火的!」 燕七忽道:「我有个主意!」 剩下三人一起看向他,燕七缓缓道:「今晚睡觉时,咱们把王老大捆起来,若明日醒来的是叶孤城,咱们就不松绑!」 那样冰雪一般的玉人,岂受得了这般折辱? 王动忙摇手道:「不至于,不至于,我留封信劝劝他就是了!」 郭大路吐槽:「感情他拿剑指着的不是你!」 燕七目光一闪,饶有兴味地笑了:「难道,王老大心疼了?」 王动轻咳一声,道:「他是个绝世剑客,素来孤高无尘,轻易折辱不得。」 燕七笑道:「那就没办法了!」 他站起身,招唿郭大路、林太平:「走,拎上十大桶水,伺候王老大沐浴!」 三人大步出门,王动忙跳起身道:「洗澡就罢了,我这就去写信!」 第266页 富贵山庄一张纸都找不出来,王动拿了截烧黑的木炭,剥了块长长的树皮,龙飞凤舞地写了一段话: 叶城主,与君互换身躯,非王某所愿也!灵魂互换之事,自古未闻,茫茫世间,你我二人得此奇遇,千年难遇之缘分也。望与君和而不同,求同存异,共渡此关! 他将树皮交给燕七:「明日,你交给他,顺便好好劝劝他!」 燕七瞪着眼睛,看他悠哉悠哉地又回去睡觉了。 次日,叶孤城在一间空屋子醒来,惊觉门窗都被封死了。 有人在窗外问:「阁下姓王姓叶?」 叶孤城一脚踹开木门,走了出去。 燕七忙奉上树皮:「我们已经劝过了,王动宁死不洗澡,这房子我们四人都有份,你昨日烧的已经是他所有份额了!」 叶孤城一目十行地看了树皮,冷冷道:「知道了!」 他径直出了院门,下山去了。 做好各种硬拼准备的三人,面面相觑地互看一眼,一起追出去,眼看着那道白衣人影消失在山路尽头, 燕七松开紧紧握着的短剑,林太平丢下一把菜刀,郭大路扔下一根新修的木棒,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傍晚时,叶孤城又回来了,一言不发,将坐在廊下的三人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他在山城转了一天,别说温柔贤淑的佳人,平头正脸的年轻男女都没有几个,照陆小凤的说法,天定伴侣必定离得不远。 他只好又回到富贵山庄,在这个世界找到「伴侣」,才能停止换魂,该选谁呢? 叶孤城先把目光放在燕七身上,张了张唇,却又问不出一个字。 郭大路当先跳起来,怒道:「你这般盯着他做甚?」 燕七忙伸手拉他后襟,生怕白衣剑客一言不合出剑杀人。 叶孤城终于咬牙问道:「你可有心上人?」 燕七脸瞬间红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郭大路,郭大路也回头看他,然后才想起发怒:「你问这个做甚?」 即使感情经歷为零的叶孤城,也看出了不对,他只得将目光转向林太平:「你呢?」 「我什么?」林太平惊呆了,忽然福至心灵,「我喜欢女人!」 郭大路也回过味来:「你今日不烧房子,要改行抢良家妇男了吗?」 饶是顶着王动的厚脸皮,叶孤城也禁不住脸红:「若想停止换魂,须得在本地找一伴侣!」 如此荒唐的事儿倒是首次听说,但看到叶孤城难得的窘样,三人也不由得信了一分。 燕七眨眼道:「你从哪里来的结论?」 叶孤城干巴巴地道:「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他用语简短地讲述了花满楼的离奇经歷。 郭大路咋舌:「所以,不仅能换魂,还能穿越时空?」 燕七皱眉:「这是重点么?」 林太平建议道:「你可以到城里去招亲!」 叶孤城冷冷道:「你以为我这一日都在干嘛?!」 燕七忽然一拍手,笑道:「既然需要你和王老大同时找到伴侣,你们不如内部消化,方便快捷!」 郭大路惊道:「他们不都是男人吗?」 林太平低声道:「分桃断袖,龙阳之癖,古已有之!」 郭大路怔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对呀!你做了王老大的媳妇,管他洗澡换衣服天经地义!」 回答他的,是被削去的一片顶发。 叶孤城回剑入鞘,冷冷道:「我是个男人,不可能做任何人的......那个!」 第177章 所谓「情人」 听了三人的转述,王动整个人都惊呆了。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舌头:「他说,要和我试试?」 郭大路笑道:「对啊!反正你们现在又见不着面,是情人还是陌生人又没什么区别!」 「那怎么一样?」王动跳起来道,「我可不是随便的人!」 燕七点头道:「你确实不像,但那位叶城主比你还要不像一百倍,现在不也愿意了。」 林太平真诚地道:「叶,叶城主说这样做可以停止互换灵魂,你们只需装几日,互换回去就可以解除关系了!」 想到那玉一般美、雪一般冷的人,王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底却跟着微动了一下。 次日醒来,他难得地害羞了,目不斜视地穿好衣服,一寸肌肤也不好多碰。 确认穿好衣服后,他才走到镜子前,照了照。 镜中人乌髮披散,愈发显出雪白的肌肤,玉雕般的轮廓,眼眸深邃如海。 王动笑着打招唿:「叶城主,你好!」 镜中人也笑,但显然不是平日的模样。 王动走出房门,大大方方问客栈掌柜此地何方。 掌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公子,这里是襄阳,您昨日不还让小人雇了辆去京城的马车么?」 他从柜中拿出封书信,递过去:「喏,这是您寄存在这儿的信!」 王动打开,上面银钩铁画地写着两句话:既出得了房门,就上马车睡觉! 这话颇不客气,王动摸了摸鼻子,嘆道:「看来,名义情人也不是好当的,至少得听话!」 他从腰间摸出银两,叫了酒菜,吃饱喝足,听话地出门右转,上马车睡觉。 叶孤城带的金银颇多,一百两银票都有厚厚一摞,王动躺在马车上,只觉从未如此富足过。 第267页 看来,名义情人也有不少好处呢! 马车驶出襄阳不久,就被拦了下来。 一个粗布衣衫的年轻剑客,圆圆的脸上长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风尘僕僕,背着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意气风发地挡在路中: 「请问,马车上的可是白云城主?」 王动懒洋洋地掀开车帘:「不是,你认错人了。」 剑客不可置信地道:「可是,昨日去襄阳的路上,明明有人认出了你……」 王动依旧懒洋洋地道:「你找白云城主做什么?」 剑客昂首挺胸,郑重其事地道:「在下青松剑客李青松,特向白云城主叶孤城挑战!」 王动笑道:「你这青松剑客的名号是自己取的吧?」 「你怎么知道?」年轻剑客涨红了脸,「你到底是不是白云城主?」 车帘一掀,王动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我不是,但可以替他和你过两招。」 他伸出手:「来吧,咱们切磋一把!」 年轻剑客疑惑地道:「你的剑呢?」 王动摇头:「我不使剑!」 年轻剑客又红了脸,这次是气红的:「你,欺人太甚!」 王动从善如流地道:「稍等!」 他回身进入马车,拎着把剑出来:「来吧!」 剑客大声道:「白衣,乌鞘长剑,还说你不是叶孤城?」 他按剑出鞘,疾若流星地攻了过去。 马车上的白衣人却不见了,剑客正在惊疑,后心忽顶上一物。 「叶孤城」的声音响起:「承让!」 他慢慢从剑客背后转过来,手中还举着剑鞘,看来方才顶着年轻人后心的就是此物了。 年轻剑客愤愤不平道:「你使得不是剑法!」 王动嘆道:「年轻人,给你一句忠告。一个剑客不止要会使剑,内力、轻功皆不可或缺!」 他声音略低了些:「轻功、内力不到,在行家面前,不过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 年轻人又红了脸,这次应该是窘红的,他低声道:「我的剑法是从一本书上自学的,轻功和内力却没人指点不行......」 旁边小路上一阵噼啪脚步响,跑过来一个圆圆脑袋,圆圆眼睛,五、六岁年纪的小男孩,穿着与年轻剑客一模一样的粗布衣裳。 小男孩跑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地喊道:「大哥,你打败叶孤城了吗?咱们是不是可以出去行侠仗义了?」 年轻剑客的脸更红了。 小男孩看他哥哥红脸垂头的模样,张圆了小嘴巴:「难道,已经结束了?」 年轻剑客几乎要扎头进地底。 小男孩懂事地抹着头上的汗水,竭力隐藏浓浓的失望:「咱们还是回去吧!出来久了,娘会惦记的。」 王动忽然拔剑出鞘:「来吧,咱们正式比一场!」 年轻剑客喃喃道:「我不行,我......」 王动的剑已刺来,招式花里胡哨,剑光耀眼如天上的太阳,却又毫无杀伤力地在年轻人面前划过。 小男孩发出一声赞嘆的惊叫:「哇哦!」 年轻剑客也拔出了剑,两人招式夸张地对打半天,直到马车上的车夫已困到睡着,王动才使力打掉了剑客的剑。 他笑眯眯地道:「后生可畏,再练十年,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小男孩激动地拍红了手掌:「大哥,我就知道你行的,白云城主都夸你了呢!」 年轻剑客讷讷不言,王动收剑笑道:「你们要去哪儿,顺路的话我带你们一程!」 小男孩歪头,带着忐忑的期待:「我们住在双溪村,顺路吗?」 王动朗声笑道:「当然顺路!」 他完全不知道双溪村在哪里,但如何忍心让一个孩子失望呢? 双溪村的方向南辕北辙,马车掉了个头,晃晃悠悠走在乡间土路上。 小男孩脆声脆语地介绍自己:「城主哥哥,我叫李二虎,这是我大哥李大虎。」 他大哥咳了一声,小二虎圆眼睛一眨,迅速纠正:「哦,不,我大哥叫作青松剑客李青松!」 李青松又红了脸,直到弟弟被马车晃到睡着,他都没好意思开口。 马车行了半日,才遥遥看到双溪村,难以想像这对兄弟步行了多久。 王动突然道:「你愿不愿意学一些内功心法?」 李青松的眼睛睁大了,像他弟弟一般盛满了期盼。 马车停下时,王动也下了车,指点兄弟俩内功心法,帮他修正剑法瑕疵。 李家的寡母感激涕零,抓了下蛋的母鸡待客,又搬出了新制的棉花被子,铺上了软软的床。 王动吃了满满的一碗鸡汤面,刚要躺上床睡觉,突然想到,叶大城主明日发现他离京城更远了,不知会如何生气呢? 他可会迁怒这家纯朴的乡下人? 想到叶城主的冷心冷情模样,王动轻嘆一声:「有了人管的人,当真不得自由啊!」 他告别依依不捨的李家人,爬上马车,塞了一张银票给马车夫,让他借着月光继续赶路。 第178章 天外飞仙对战一飞沖天 叶孤城收了剑,冷冷地看着走过来的人。 郭大路摸着后脑勺,有些尴尬地道:「那个,叶城主!燕七找到一只野鸡,我做了些鸡汤,你要不要过来喝一碗。」 第268页 叶孤城的目光缓和了些:「不用!」 他顿了顿,又加了句:「多谢!」 郭大路笑道:「以我们和王老大的关系,照顾你是理所应当的!」 他摆手示意道:「你继续练剑,我们给你留一碗。」 走出几步,郭大路还是忍不住回头道:「叶城主,你知道这般每日练剑,其实最后是练给王老大的,对吧?」 不待叶孤城回答,他大步熘走了。 叶孤城嘆了口气,每日练剑已成刻在他骨髓里的习惯,可王动那样的懒虫,会愿意抬手挥一下剑吗? 他这具身躯竟然还有不俗的轻功和内力,已经是奇蹟了! 次日凌晨,叶孤城在马车上醒来时,心底先升起了三分满意,至少在马车上睡觉这件事,王动执行得还不错。 他忽略身上余味未消的酒气,掀开车帘,向马车夫打听昨日行了多远。 马车夫是个中年汉子,早已因夜行困得哈欠连天:「客官,昨日我马不停蹄,这会儿终于要出襄阳地界了!」 叶孤城大怒:「一天一夜,竟然还在襄阳打转?」 马车夫是个刚直不阿的人,一生最恨人污他清白,立即辩白:「客官,咱们昨日可是往回走了四十里地呢!」 他掰起手指头,歷数了昨日出发有多晚,路上比剑时间,折回双溪村时间,在双溪村收徒、吃鸡时间,最后委屈地道: 「昨日从双溪村出来时,月亮都挂了老高了,我一夜未睡地赶车,您还嫌跑得少呢?」 他本想加一句「老子不干了」,奈何僱主给的太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叶孤城气得脸都白了。 这王动,顶着自己的躯壳与一个乡间小子比剑,还来来回回打了近半个时辰! 又不顾行程,跑到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里传授功夫,吃吃喝喝。 他懒、脏、好酒、不练剑,尚都可忍,如此折损自己的剑实在可恨。 况且,和乡野小子比剑时,他竟然又不懒了! 叶孤城跳下马车,丢了一锭银子过去,向马夫道:「把你的马给我!」 马夫拿着大元宝,忙不迭地就卸下马车,恭送叶孤城骑着那匹瘦马走远。 虽然僱主神神叨叨、奇奇怪怪,但这一趟出门确实赚麻了。 叶孤城骑马疾驰,跑出数里,仍觉新潮起伏不定。 他活了三十多岁,至少已心如止水十年,如今却被一个懒汉气得心神大变。 叶孤城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一生孤寂,剑法大成后,更是几乎达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 只有剑意突破或巅峰对决时,才能卸掉这无边的寂寞和淡淡的厌倦,心神有所波动。 这几日,他却几乎一直处于心潮难定之中。 叶孤城纵马疾驰,马头上忽然出现了个人,他忙一勒马疆,马的两只前蹄瞬间扬了起来,嘶鸣一声。 马上人叫道:「不用紧张,我只是个投影!」 他伸手摸了摸马鬃,手指直接从马毛间穿了过去:「瞧,撞住了也没事!」 叶孤城定睛细看,只见那人髮型奇怪,鼻樑上架着一副黑框,全身泛出微微的蓝光。 「你是什么怪物?」叶孤城冷声道。 那人笑道:「我叫灵小通,不是什么怪物,站在这里的只是我的投影,就是投放到你面前的影子,真实的我还在办公室呢!」 他扶了下鼻樑上的黑框,有些感慨地道:「我主办了六次项目,叶城主还是第一个主动要帮我完成任务的服务对象呢!为了表示谢意,特推出赠送限时穿越服务。」 不待叶孤城发出疑问,灵小通语速飞快道:「鑑于王庄主的无敌睡神特性,我们特意为你们定制了睡眠穿越状态。即只要有一方进入睡眠状态,就可限时穿越到对方身边。」 「要好好相处哦!」 他比出两根手指,摇了摇,不见了。 叶孤城且惊且疑,忽然,又一个人出现在马前,睡意迷离,眉目身形既熟悉又陌生。 正是那个又懒又脏的王动。 叶孤城举起马鞭,凌空抽去。 面前风声突起,王动下意识地身形一闪,陡然清醒了过来:「你做什么?」 叶孤城收起马鞭,淡淡道:「无事,试试你是不是个投影而已。」 「投影?」王动疑惑了,「我现在不是在做梦么?」 叶孤城只是看着他,王动忽伸手抓向他的手臂。 叶孤城反掌格开,冷声道:「你做什么?」 王动揉了揉被打中的手掌,笑道:「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原来当真见到你了!」 叶孤城看着他,心头忽起了一个念头,若就此杀了王动,岂不是不用再互换灵魂了吗? 察觉到杀气,王动心思敏捷,霎时猜到他的念头,忙道:「别想杀我,没准儿会给你换个更差劲的互换对象呢!」 叶孤城冷哼一声:「比你差劲儿的,只怕不好找!」 杀气却消失了。 王动看看四周,摸着鼻子道:「你要继续进京吗?那么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叶孤城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道:「你要去哪里?」 「睡觉,」王动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当然是找个地方睡觉喽!」 叶孤城毫不留恋:「那么,再见!」 第269页 他行出不到一箭之地,忽觉身后风起,回剑一击,差点儿将王动的胸口刺出个透明窟窿。 王动单手抓着马尾,轻飘飘地又站回马背上,苦笑:「我似乎不能离你太远!刚离开不到一丈远,就像风筝一般被拉了过来。」 叶孤城淡淡道:「你可以走在地上!或者,选择不睡觉,清醒离开!」 「走路,清醒,还有没有第三个选项?」王动晃悠悠地,仿佛黏在了马背上的一只风筝,「我不占份量,借贵马落个脚行吗?」 马背狭窄,叶孤城尽量靠向马头位置,仍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感受到成年男子的体温:「下去!」 王动嘆道:「我依稀记得,咱们现在似乎是某种特殊关系呢!」 叶孤城玉面通红,举剑道:「废话少说,赢过我手中剑,这马就归你!」 他本如一柄冰雪铸成的寒剑,这样一脸红,就如雪山映上了霞光,玉剑辉照出绯影。 王动竟一时被晃花了眼,摇动了心。 叶孤城已经跳下马,淡淡道:「我不占你的便宜,下马来战!」 见王动仍黏在马上,双目直直地出神,他愈发动怒:「你发什么呆?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想一睹我的剑呢!」 王动喃喃道:「活了三十多年,我刚发现自己竟这般爱美!」 叶孤城莫名其妙:「下来,出手!」 他面上的晕红已消失殆尽,整个人重新变成了一柄散发着寒意的剑。 王动脚下的瘦马不安地喷着响鼻,却又摄于白衣剑客的气势,不敢迈动一步。 王动俯下身,拍了拍马头,笑道:「看你的样子,想来也不用找个树栓起来了。」 他也跳下马,朗声道:「来吧!」 王动不爱动,动起手时也很少使出真功夫,但今日,他忽然想征服一座冰山,所以他动得很快,手底的功夫也很真。 叶孤城剑未出鞘,倒不是不愿伤人,只是不愿占对方空手的便宜。 剑鞘在他手中,化作铺天盖地的光影,光影又织成密密实实的罗网,王动则变成网中鸟。 幸而,他是一只身法迅捷的鸟,粘网即走,偶尔还会以掌法在网底触上一触,引来一片震颤。 光网中心的瘦马,受剑法震慑,早已两股战战,惊惶地喘着粗气,忽然脚下一软,整个趴伏在地上。 王动余光瞥见,心生不忍,问道:「若彩头被吓死了,算谁输?」 叶孤城咬牙道:「若再吓到它,算我输!」 他手法一转,剑光忽变得轻柔,剑气化作春风,触及路边藤蔓上的花朵,也不过让它们摇曳生姿,更添风韵。 王动一旦靠近,却觉更增凌厉,闪避不及之下,霎时被剑气切下数片衣衫。 这样举重若轻、收放自如的剑法,较之前铺天盖地的罗网更难拿捏。 王动不由得大叫:「好剑法!」 他忽然一飞沖天,如鹰般俯冲而下。 这是他毕生绝技,也是他「一飞沖天鹰中王」名号的由来。 他已绝招尽出! 若想征服一个强者,只能比他更强,王动很明白这个道理。 叶孤城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眯起眼睛,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懒汉,剑出鞘。 这是他对对手的敬意,以绝招对绝招! 天外飞仙对战一飞沖天,谁输?谁赢? 第179章 睡不醒的人 自然是王动输。 叶孤城剑尖指向王动喉头时,他的手只堪堪触到了叶孤城飘起的衣带。 王动收回手,将脖子从剑下移开,爽快地道:「是我输了,马归你!」 叶孤城归剑入鞘,淡淡道:「你若手中有剑,未必不如我!」 王动笑道:「输了就是输了,我不拿剑只因我不擅剑,而不是我不想。」 叶孤城点头:「那么,承让了!」 他走到那瘦马身边,瘦马一个激灵,奋力蹬着后腿站起,乖觉地垂下头。 叶孤城跃身上马,回头看了王动一眼:「你若跟得上,遇到市集,我就送你一匹好马。」 他轻碰马腹,那马立刻撒腿就跑,极度惊惧之下,简直跑出了赤兔马的速度。 王动笑道:「我想要一匹红马,马鬃长到可以结成髮辫。一身白衣坐在马上,奔跑起来,就如白云驾着烈火!」 他倒退着跟在马边,说话不疾不徐,竟是全然不需要费力的模样。 这人的轻功究竟有多强? 叶孤城有心试探,又轻踢了下马腹,瘦马狂奔,一气奔过二十里地。 王动依然跟在身边,指点路边风景:「那朵绣球花开得当真艷丽,你略等一等,我摘来给你!」 叶孤城当然不会等他,甚至用上了马鞭,瘦马一声嘶叫,跑得更快了。 一朵红绒绒的鲜花,轻巧地出现在面前。 王动举着手中花,笑吟吟道:「白色固然干净绝尘,但偶尔给自己添一点儿色彩,也不坏啊!」 说着,就要把花塞进叶孤城执辔的手里。 叶孤城刚要发作,瘦马哀鸣一声,前蹄一软,整个匍匐了下去,叶孤城不妨之下,险些被掀翻在地。 王动跳起,伸手就要抱他,手指在翻飞的白衣间拂过,叶孤城已稳稳落在地上。 王动只抓住了一缕清风,他收回手,摸着鼻子道:「马太累了,不如咱们在这水边歇歇脚?」 第270页 那瘦马浑身是汗,喘着粗气,大眼睛疲惫而渴望地看着不远处的水草。 它只是客栈掌柜居中揩油雇来的,马车行的一匹下等劣马,耐力着实到了极限。 叶孤城心底也有些过意不去,但又不惯于说软话,便只是松开马疆,转身走到河边洗手。 溪水清凉,他撩起衣袖,洗了手脸,忽看见王动飞身上树,折了片大大的桐叶,盛了些清水,小心翼翼地送到马嘴边。 那瘦马渴极、饿极,喝完水,又把桐叶卷进嘴里吃了,还恋恋不捨地舔了王动的手指。 王动也轻柔地抚摸它的鬃毛,然后跑到青草丰茂处,徒手抓了一大把青草,跑回瘦马身边,蹲在地上,一点点地餵给它。 如此不厌其烦地来回五、六趟,那瘦马终于恢復了气力,鸣叫一声,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溪边,自行喝水、吃草。 王动这才拍拍手,慢慢走到叶孤城身边,摊开手脚,舒适地躺在草地上。 叶孤城在不远处,拣了一块洁白的鹅卵石,缓缓坐下。 他看着终于瘫在地上的人,带着一分疑惑道:「昨日跑四十里比剑,今日跑来跑去餵马,平日高卧不起。你到底是懒,还是勤呢?」 王动眯着眼睛笑道:「我曾为了让一个小孩子露出笑脸,连翻三百八十二个跟头,你说呢?」 叶孤城点头:「原来,你是一个懒惰的好人!」 「懒惰的好人?」王动哈哈大笑,「这结论确实精准!」 他身上还穿着叶孤城昨日挑选的白衣,却早已被泥土、草汁染上颜色。手上湿黏,是瘦马舌头留下的涎水。躺在地上,头髮上沾了乱蓬蓬的草叶、枯枝。 叶孤城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转过头,轻声道:「这溪水甚是干净,你为什么不去洗洗手?」 王动闭着眼睛,懒洋洋道:「我这副样子,比平日至少要干净一百倍呢!不需要......」 话未说完,他忽然凭空消失了。 叶孤城怔了怔,忽想到那怪人投影的话。想来,王动是在那边睡醒了吧。 他坐在水边,水流哗哗冲过河底,淌过河泥、鹅卵石、花花草草,流向不可知的远方。 天地之间,忽然静得有些过分,仿佛只剩下白衣的叶孤城和那匹杂色瘦马。 他站起身,在河边来回走了几步,终还是俯身捡起了那朵红色的绣球花。 王动再次出现时,那朵绣球花就扎在马鬃上,叶孤城牵着马,不知已步行了多久。 那马已恢復了精神,马蹄哒哒,清脆而有力。 察觉到王动出现,叶孤城玉白的脸色显出淡淡的红晕,他假作不经意地伸袖,将绣球花拂在地上,道:「天还没黑,你怎么又睡着了?」 王动伸了个懒腰,俯身将绣球花捡起来,随手簪在鬓间:「没办法,我就是个不容易睡醒的人!」 他四处看了看,奇道:「怎么还在荒郊野外?今夜难道要露宿了不成?」 叶孤城淡淡道:「江湖人,风餐露宿本就是常态!」 王动的肚子忽然咕噜噜响了起来,他抚着肚子,不好意思地道:「你吃东西了没?我可是喝了一天的东风了!」 叶孤城摇头:「习武之人,少吃一顿、两顿也没什么。」 王动笑道:「我可是三天就吃了一小段烤蛇肉,在你身体里吃的,偏又不安抚不了这副大肚。」 他游目四顾,忽然一跃而起,叫道:「晚餐来了!」 片刻功夫,王动抓到了一只獐子,拎着回来,向叶孤城笑道:「有没有调料?今晚吃考獐子肉!」 叶孤城摇头,他身上从不带那些东西,在白云城有侍女服侍,出门就是客栈酒馆,或者饿着。 王动扭断獐子的脖子,将它挂在马背上,不再理会,接过叶孤城手中的马缰,笑道:「城主大人想来也没做惯牵马的差事,还是我来吧!」 叶孤城也不与他争辩,松开马缰,默默走在另一边。 天地之间,依然很安静,间或有一两声鸟鸣响过山野,但有两个人,这世界就似乎热闹了许多。 天色黑尽时,两人找到一处破败的山神庙落脚。 叶孤城以掌风清出一块干净地面,又找来一块青石,垫上雪白的手巾,才坐下。 王动拴好马,拎着那只獐子走进来,大咧咧地做在一堆灰扑扑的杂草上,笑道:「城主大人,今晚我请你吃考獐子肉,可愿赏光?」 叶孤城看了眼那血淋淋的野獐子,继续闭眼调息。 王动嘿嘿一笑,扯开衣襟,将獐子扎在身上,捆实了,倒头就睡。 叶孤城再睁开眼时,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了。 他眼睫一颤,忽然明白了方才邀约的含义。 月光升起,透过破旧的窗棂,洒在斑驳的山神泥像上,庙里却没了人影。 叶孤城出现在富贵山庄时,那只獐子正在郭大路的手里旋转,浑身焦黄,香喷喷地在火上滴着油水,引起滋拉拉的轻响。 看见突然出现在王动身边的白衣人,郭大路、燕七、林太平一起瞪大了眼睛,郭大路甚至忘了手中在烤的肉 王动提醒:「烤焦了!」 他站起身,郑重其事地道:「我来向各位引见一下。这位,就是诸位慕名已久的白云城主叶孤城!」 郭大路险些掉了手中的烤肉。 第271页 燕七笑道:「怪不得王老大心心念念,确是一位谪仙人!」 叶孤城淡淡道:「诸位,幸会!」 难得他主动示好,郭大路三人都忙表示欢迎。 王动挥手笑道:「去,把我让你们找的酒器拿出来!」 林太平一熘小跑进了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琉璃杯出来,双手递给王动:「小心,这可是押了燕七的剑得来的!」 王动转交给叶孤城,笑得坦荡:「虽然是借的,咱们至少洗了三十遍了!」 叶孤城伸出两根玉雕般的手指,拈过酒杯,点头道:「费心!」 王动俯身拍开身边的酒罈,酒香四溢,勐往在场人的鼻孔里扑。 郭大路先叫一声:「好酒!不愧是王老大押了房契换来的!」 「咳,」王动似乎突然呛住,干咳一阵,道:「是借,不是换,我三两日就会还的!」 叶孤城看着他,唇角微勾。 王动搬起酒罈,先给叶孤城倒了一杯,其余人都捧着脸大的酒碗,眼巴巴地等着。 众人满上,郭大路举杯道:「敬咱们近日最丰盛的一餐!」 林太平道:「王老大有了这本事,以后睡梦中都能给咱们找吃的了。」 燕七笑道:「敬远道而来的叶城主!」 王动用大碗在叶孤城的杯壁上一碰,粗瓷碗与琉璃杯,交击出一声轻响。 叶孤城看他一眼,仰头喝了酒,一股热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热乎乎地舒服。 郭大路切了一块獐子肉给他,他接过,轻轻咬了一口,很香。 那坛酒很大,众人直喝到月上中宵,郭大路大声唱起歌来,竟意外地好听。 王动不知从那个旮旯里搜罗出个小板凳,请一直独立的叶孤城坐。 叶孤城不常喝酒,此时只觉得全身晕乎乎的,腿酸身软,一个趔趄竟没坐对位置,直接坐在了台阶上。 他挣扎了下,干脆也像众人一般坐在地上了。 王动转头,见他玉白的脸早已绯红,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浓密的眼睫交错迷离,乌髮散下来几缕细丝,随着主人的困顿轻轻飘拂。 雪山一旦融化,将露出更美的风景。 王动将自己挪过去了一些,很快肩头一沉,叶孤城的脸近在咫尺,睫毛鸦翅一般覆了下来,鼻息细细,喘息微微。 王动刚要再靠近一点,肩头人消失了。 在郭大路高亢的歌声中,燕七看着怅然若失的王老大,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 第180章 我的身体,岂能乱用? 叶孤城在富贵山庄的走廊上醒来。 他背后靠着一个人,贴得很近,绵长而清浅的唿吸吹拂在叶孤城肩胛上。 叶孤城嫌弃地回头要推,勐然与自己的脸打了个照面。 他一跃而起,却因醉酒后的头痛晃了下,廊下一个破烂花盆应声而倒,碎了一地。 郭大路与林太平东倒西歪地躺在不远处,听到声音,一起向内翻身,然后「嘭」地把脑袋撞在一起,再哼哼唧唧地入睡。 燕七不知所踪。 叶孤城扶着栏杆,半晌才回过味来,那个顶着「叶孤城」躯壳的人,是王动! 眼看自己的身体趴在地上,白衣沾满尘土,姿势着实不雅,嘴角甚至还流出了口水,叶孤城顾不得头痛,俯身将人拉起来,大声道:「王动!」 这一声太大,郭大路、林太平都醒了过来,迷迷煳煳地道:「王老大,什么事?」 王动依然酣睡未醒,叶孤城使劲晃他:「醒过来,给我找个干净地方坐着去!」 王动懒洋洋地伸个懒腰,嘿嘿一笑:「你是王动,我是谁?」 这惫懒的表情,竟然出现在自己脸上,叶孤城再难忍受,一把将他推在地上,想要踢一脚,对着自己的身体,如何也抬不起腿。 且放开后,自己的白衣上,多了乌漆麻黑的一个手印,显然是王动昨天手扒獐子肉的后果。 他只得寻找水桶洗手,身上衣服也太脏了,需要换一身。 仰在地上的王动,忽然爬了起来,晃着身体向外走,迷迷煳煳地道:「净房在哪里?我要方便!」 想到他要用自己的身体做那种事情,叶孤城整个人都要窘死了。 他顾不得再留下黑手印,一把拉住王动的袖子:「不许去!」 王动回头看他,慢慢清醒过来,脸也红了,有些忸怩道:「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憋着,这可是你的身体唉!」 叶孤城的脸比他还红,却也无计可施。 郭大路在一旁,戳了戳林太平:「还是第一次,见到王老大脸红啊!可惜燕七不在,错过绝世奇观……」 王动黑脸:「要不要再给你们上盘小菜,就着我的红脸下酒?」 林太平忙拉起郭大路,边熘边道:「那个,你们忙,我们去找些吃的!」 叶孤城忽道:「请留步!」 林太平站住,笑道:「叶城主有什么吩咐?」 叶孤城走到王动身边,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块金子,塞给林太平:「烦你到城里买些早餐!」 林太平忙推拒:「怎么好拿你的钱?」 郭大路伸手接过去,朗笑道:「朋友要请咱们吃饭,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叶孤城怔住:「朋友?」 「当然是朋友!」郭大路真诚地道,「我们昨夜一起喝酒吃肉,不是朋友是什么?」 第272页 林太平也笑道:「既是朋友请客,自然没问题了!咱们去买麦老广家的烧腊做早餐,怎么样?」 郭大路哈哈大笑:「英雄所见略同!」 他挥挥手,与林太平一起下山。 叶孤城舌尖还在回味那两个字,「朋友」,他从来没有朋友,只有对手和其他人。 王动似乎看穿他的心思,笑道:「咱们当然是朋友,而且你的朋友不止我们,那位陆兄,也很关心你呢!」 叶孤城喃喃道:「陆小凤?」 王动全身抖了一下,他举起双手道:「真的忍不住了,我保证不乱摸,可否放行?」 叶孤城转过身,气道:「去吧!」 他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想到王动会有的动作,整个人都红透了。 燕七从后院转了出来,笑道:「太阳还没升起,怎么就把你晒得红彤彤的?」 叶孤城干巴巴道:「我不是王动!」 「你当然不是王动,」燕七笑得很温暖,「你是我的朋友,叶孤城!」 叶孤城忽然没那么窘了,「朋友」这个词,有一种奇异的让人放松的魔力。 他向燕七点点头,转身出门去练剑。 一柄普普通通的铁剑,他自己用捡来的铁片磨的,作为剑客,手中无剑,会让他感觉不完整。 王动还是第一次看到叶孤城练剑。 凡铁所做的剑,在叶孤城手中似乎活了过来,游龙般穿梭于天地之间,脚底的土山头已化作仙山,烟波浩渺,云雾四起。 王动自认不是个肤浅的人,因外貌恋上一个人,应属于单纯无知少年的专利。 可对方,实在是太美了! 即便是顶着王动的躯壳,一旦手中有剑,那个人就璀璨光华,熠熠生辉于天地之间。 王动坐在草地上,看得痴了。 他两手撑在草丛中,忽觉额头有些微痒,下意识地便抬手搔了下。 过了一会儿,坐得累了,他便躺下,眯眼欣赏头顶闪过的剑影。 太阳缓缓爬上高空,王动似乎睡着了,摊开手脚,任凭一行蚂蚁爬过手背,蜿蜒穿过洁白的衣衫。 一只螳螂跳上了他的头髮,耀武扬威地挥舞着两支大镰刀。 叶孤城终于忍无可忍,一剑将螳螂斩做两断,将自己的身体拎起来,从头抖到脚,草叶、泥土、蚂蚁滚滚而下。 然后,他撕下一段里衣,开始擦自己脸上的泥土、草叶。 王动还没睡着,只是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陡然见到自己的脸放大在眼前,差点儿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叶孤城,又有些紧张。 他乖乖站着,任叶孤城擦脸,掸去衣裳灰尘,忸怩道:「那个,要不然我去山下洗个澡!」 「不许去!」叶孤城立即道,他将那块布巾塞进王动手里,「在我的身体里,你不许脱衣服,不许洗澡,少吃少喝,少躺少坐,尽量保持干净!」 王动嘆了口气:「你干脆点了我的穴道,让我站成一颗树。」 叶孤城道:「我也会同样对......」 他忽想起自己刚练了剑,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后半句话就说不下去了。 王动忙摆手:「不需要!哪怕你用我的身体在泥坑里打滚,我都不会皱一下眉毛。」 叶孤城挑眉:「我为什么要去泥坑里打滚?」 王动清咳一声,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忽听到了郭大路的歌声,跳起身道:「一定是他们买吃的回来了!」 他白衣闪动,很快跑到路口,热情地招唿郭大路等人过来:「这山上风景优美,何不将酒肉带过来,就着山风下酒?」 郭大路将两坛酒、两只烧鹅举给他,小跑着去找燕七,林太平拎着烧腊、小菜跟着王动。 叶孤城远远看着二人走来,王动顶着自己的身体,举着两个封泥大酒罈,胳膊上挂着两只油腻腻的烧鹅,雪白的衣衫上满是油渍。 林太平本来在与王动说说笑笑,不经意间触及叶孤城的眸光,登时吞回去一打笑语,干咳道:「王老大!」 王动放下酒罈,顶着那双冰冷的眸子走过来,扯下一只烧鹅,递给他:「尝尝,麦老广的烧腊,本地一绝!」 叶孤城转身,以背影拒绝。 郭大路端着两摞酒碗,嘻嘻哈哈地奔过来。 走在郭大路身边的燕七,手里捧着块看不出颜色的油布,展开,铺在一小块平整的草地上。 然后,他卸下手臂上的一个小包袱,丢给王动。 王动打开,里面是叶孤城的琉璃杯,一柄银色小刀,一只白玉盘。 他手法迅速地将烧鹅切成小块,盛在白玉盘里,双手捧给叶孤城。 叶孤城嘆了口气,眉目缓和许多,接过来,向燕七点头道:「多谢!」 燕七举起酒碗,向他致意。 麦老广家的烧腊很好吃,酒也很好喝。 叶孤城坐在一块白石上,酒意微醺,听四人不着边际地侃大山。 王动坐在他脚边,左右开弓,举着鹅腿大啃大嚼。 他已经无力去管了。 第181章 我当然和你在一起 叶孤城醒来时,是在一辆辘辘而行的马车上。 王动昨日,果然又雇了一辆马车,竟是一步路也不肯多走。 他们昨日都喝多了,酒味萦绕在车厢里,叶孤城身上的白衣倒是换了干净的,隐隐还有皂角的清香。 第273页 叶孤城掀开车帘,赶车人带着斗笠,看不出面目。 马是一匹新马,通体毛髮乌黑髮亮,没有一丝杂色。 本来的那匹瘦马,系在马车后面,悠哉悠哉地露出半张马脸。 叶孤城看向那赶车人,道:「多谢!但下次不要再帮我换衣服了。」 那人转头,果然是王动。 他掀开斗笠,脸微微有些发红:「我只换了外衫。」 叶孤城嘆道:「你又睡着了,白天竟没有清醒的时候吗?」 「我在那边又没有事儿做,回到这里,至少还能替你赶赶车。」王动语气真诚,「难道,你不想有人陪着你吗?」 叶孤城靠车辕坐下,「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没有人会习惯孤独!」王动摇头。 官道笔直,他干脆松开马鞭,坐在叶孤城身边:「你只是忘记了有人陪伴的滋味。」 叶孤城唇角微微勾起,眼眸却依然一片冰凉:「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迟早还得各自孤独。」 马蹄哒哒,车轮辘辘,微风吹得两人衣角缠在一起,又各自分开。 王动缓缓道:「我听说,那位花满楼公子选择了去汴京......」 叶孤城眸光一闪,却又很快归于平静,淡淡道:「他有选择的理由。」 风大了些,吹得道旁的树叶哗哗作响。 风叶响动的间隙,叶孤城听到了王动的声音:「你喜欢富贵山庄吗?」 富贵山庄? 前后两排屋子找不出一张完整的床;住在里面的四个人,加起来没有一件不带洞的衣衫。 别说与飞仙岛白云城相比,只怕全天下再找不出比它更不像样的庄院来。 叶孤城却恍然了一瞬,山上的花草、獐子肉、酒香、歌声倏忽而过。 他冷静地道:「不必!」 不必问?不必喜欢?还是不必选择? 王动没有再问,若想融化一座冰山,便需天长日久的温暖与光。 他坐回赶车的位置,安生地赶起马车来。 叶孤城心下却有些软了,他找话道:「你为何不买红马?」 王动道:「黑马,红马,配上你的白衣,都很美!」 叶孤城的脸红了,不愿意再找话说。 天地恢復寂静,却是暖洋洋的一种宁静。 黑马突然嘶鸣起来,王动身如飞鸟,疾扑而去,在马头前一挡,回身,手中已抓了两条黑油油的细蛇。 他掐着黑蛇七寸,向叶孤城笑道:「瞧!午餐!」 叶孤城早已在车上起身,游目四顾,口中低声道:「小心,有毒!」 咝咝咝,一片细响,又有更多的黑蛇游了过来。 黑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原地打转起来,系在车后的瘦马,向后拖动缰绳,拼命想要逃离。 两匹马扯得马车东倒西歪,叶孤城干脆跳上车顶,晃悠悠地扫视四周。 王动已掐死两条黑蛇,纵身上了黑马,「吁吁」地抚慰着马背,又喊后面的瘦马: 「你也是见识过叶城主出剑的场面马了,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叶孤城站在车顶,冷声道:「唐门中人,原来只是驱蛇弄虫之辈!」 一个年轻的嗓音道:「弄蛇的不姓唐……」 后边的话突然消失,似乎被人捂住了嘴巴。 更多的蛇涌了过来,乌压压地铺满地面。 黑马嘶喊一声,扬起前蹄,转身就要逃跑。 王动双手一拉,扯断它的缰绳,又翻身放了瘦马。 两马并肩奔腾而去。 王动笑骂道:「一对胆小鬼!不讲义气的傢伙!」 蛇群已逼至马车下面。 王动抬头向叶孤城笑道:「别下来,这些东西又脏又黏,别脏了你的衣服!」 他深吸一口气,双掌推出,官道上青石碎裂,捲起上面的蛇群,噼噼啪啪落在一箭之外。 同一时刻,叶孤城如一只白色飞鸟,直扑路旁一片灌木丛。 飞虹般的剑光划过,灌木丛中传出一声尖叫。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扑地滚了出来。 他绝不是方才出声的那人! 叶孤城的剑一滞。 自他学剑以来,出手从不容情,此时的剑势却缓了一缓,因为他想到了王动。 王动是会连翻三百八十二个跟头,以博小孩子一笑的人,他绝不愿意伤害一个孩子。 电光火石之间,灌木丛中飞出千万个黑点,仿佛一窝炸了的马蜂,铺天盖地地扑向叶孤城。 王动仍在用掌风清理蛇群,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那道白影,他看到了那一滞的剑光,也看到漫天的黑砂。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一点剑芒,划破砂群,如初升太阳挣破云的束缚,发出万丈光芒。 灌木丛中的人跌出,一个衣衫华丽的年轻人,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琵琶骨的位置皆渗下两缕血丝。 那先滚出来的男孩子跑过去,扶住老乞丐哭道:「师父,怎么了?」 老乞丐看了叶孤城一眼,将手上握着的一只奇形怪状竹哨,颤巍巍地交给男孩子。 男孩子犹疑一瞬,忽然惊天动地地大哭起来:「师父啊,都这种时候了,你竟还想听我吹哨子!呜呜呜......」 他一边哭,一边把哨子放在唇边,好像是要用竹哨声慰藉老乞丐的痛苦。 第274页 尖锐的哨声响起,饶是心智坚定如叶孤城,也恍神了一瞬。 有条赤红的影子,窜过绿色灌木丛,眨眼间就飞到了叶孤城面前。 它很快,叶孤城的剑更快,窜起的瞬间就被剑影划作两断。 但蛇头那部分仍在飞窜,伸出的舌信舔向叶孤城玉一般的面颊。 然后,被人掐住七寸。 王动啧啧道:「也不看看眼前是什么人,就敢伸舌头?」 正在此时,又有哨声响起,两道红影窜起,一上一下,射向王动。 王动只有两只手,其中一手还掐着条断蛇,他该如何躲过这两道疾若流星的攻击? 叶孤城的手指动了下,他知道这些人是谁,也知道他们因何而来。 他,终未出剑! 那两道红影已被扼住,被一只手的三根手指扼住。 王动的手! 除了叶孤城,没人看清他的手法。 那衣衫华丽的年轻人目光上移,看向王动面上唇须位置:「你,是陆小凤吗?」 王动笑道:「你看我像是有四条眉毛吗?」 年轻人颤声道:「除了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我想不出还有人有这个能耐!」 王动道:「江湖之大,皓首穷经也难以尽知。年轻人更应该多走走看看,而不是总想着攀折高峰。」 「走走看看?」年轻人看着自己渗血的琵琶骨,惨笑道,「我还有这个机会吗?」 王动问道:「你的腿还在不在?」 年轻人点头。 王动又问:「你的眼还在不在?」 年轻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挣扎着起身,向王动躬身道:「我已明白了,多谢前辈指教!」 他走出两步,又回头道:「在下唐天仪,可否请教前辈尊讳?」 王动笑道:「王动!帝王的王,动如脱兔的动!」 唐天仪笑道:「人如其名,后会有期!」 他的两只手仍垂着,脚步却轻盈了许多。 「人如其名?哈哈!」 王动回首向叶孤城笑道,「这话我一定要讲给郭大路他们听,到时你可要帮我作证啊!」 叶孤城冷着脸,似乎并未听见他说什么。 王动收了笑,将手中断蛇、死蛇丢在地上,向面色惨白的男孩子伸出手,一把拿走竹哨,笑道:「小孩子家家,要好好上学堂读书,别学这些歪门邪道的玩意!」 男孩子大眼睛里满是惊惧,吃惊地看向叶孤城,结结巴巴地道:「不要杀我,我是......」 叶孤城忽冷声道:「滚!」 那男孩子愕然看着他,又去看老乞丐,见他有气无力地点头,忙不迭地扶起老乞丐就走。 老乞丐走到半路,忽回头,阴恻恻地道:「叶城主,心慈手软只会坏了大事!」 他狠狠地瞪了王动一眼,才扶着那男孩子,蹒跚而去。 叶孤城好似全未听见一般,向王动道:「你走不走?」 王动目光一闪,笑道:「我当然和你在一起!」 马已经跑掉,马车自然没用了。 两人只能步行。 王动道:「这些人,是你的仇家?」 叶孤城淡淡道:「他们还不配!」 他问王动:「我的麻烦远不止于此,你可以选择清醒,离开。」 「我平生最不怕的,就是麻烦!」王动笑吟吟地道,「何况,是你的麻烦......」 叶孤城一怔,忽然明白了他话中的用意,玉白的脸瞬间染上了飞红。 王动继续说道:「便是有百倍、千倍的麻烦,也不足以让我离开你一步!」 第182章 你去京城做什么 太阳落山时,他们赶到了洛阳。 叶孤城提议开间上房,两人都好好地洗澡,换身衣服。 「明日,就不太方便了!」 洛阳最大的客栈名为驿芳馆,叶孤城财资丰厚,王动也不替他省钱,开口就定下最大的套院。 驿芳馆主人是会做生意的,听说他们是为了洗澡,极力推荐他在城南开的温泉客栈。 到客栈洗澡,王动本来万般不愿,听到有温泉可泡,眼睛才慢慢亮了起来。 叶孤城又心软了,跟着他换了地方。 温泉客栈名唤千里雪,建在龙门山上,价格不菲,住客寥寥。 两人隔着花木,坐在不同的温泉池里,水雾缭绕,微带硫磺味的温泉水汩汩流过身边。 王动舒适地嘆了口气,道:「若是老郭他们三个也在,就更好了!」 叶孤城道:「山城下也有浴池,你现在就可回去,同他们一起去!」 王动笑道:「免了,有这闲钱,还不如拿来祭五脏庙!」 他转身趴在池边圆石上,透过郁郁葱葱的月季花,满池的水雾,笑着看向叶孤城:「况且,有你在身边,我已心满意足啦!」 叶孤城侧头靠在自己的手臂上,淡淡道:「我有去处,你有来向。你愿意陪我同行这一段,已是够了。」 水雾瀰漫间,这番话说得孤寂而落寞。 王动握紧拳头,才抑制住跳过去看他双眸神色的冲动。 他有满心的热忱,可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到底让人泄气。 王动撩着池水,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一个孤高绝世的剑客,为何要去京城这般嘈杂世俗的地方?」 叶孤城冷冷道:「不关你的事!」 第275页 一阵水声响起,他披上白衣,赤脚踩在岸边鹅卵石上,轻声道:「王动,你走吧!」 那会做生意的客栈老闆,又找来交好的成衣铺老闆,送来数十套白云锻衣以供客人挑选。 叶孤城自挑了两套,剩下的都让送给泉池里的客人。 王动却已经消失了。 燕七从外面回来,惊讶地看见王动坐在廊下,眉头紧锁,勐灌昨日剩下的残酒。 他上前俯身:「王老大,何事不痛快了?」 王动闷声道:「我只是想不通,为何本该脱俗绝尘的神子,竟会主动沾染尘埃?」 燕七在他身边坐下,歪头笑道:「也许,只因他本就是个人!」 他拍着王动的肩膀,一副知心大哥的口气:「王老大,我一直认为,你是我们中最通透的人。原来,遇到感情上的事,也一样的傻呢!」 「你中意叶城主,是把他当作高高在上的神像来膜拜吗?」 「当然不是!」王动脱口道,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叶孤城喝醉酒时的懵懂,隐含薄怒时的眉眼。 他想看到他更多不为人知的模样!但倘若他那副模样并不太好呢? 王动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昨日那小孩子和老乞丐明显另有隐情,那赤蛇…… 他心头沉闷,当时他和叶孤城离得极近,第一条赤蛇是冲着叶孤城。但后面两条,明显是要置他于死地。 若他不是王动,早死了!而叶孤城,显然也没有出手救他的意思。 他愿意陪着他,可是,若这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呢? 翌日,天还未亮,叶孤城就出了富贵山庄。 这个地方已影响他甚多,他不该再在此耽搁。 他下了山,到山城买马,马市里竟有一匹上好的枣红色骏马。 叶孤城一袭白衣,坐在红马上,沿途行人见到,都啧啧赞嘆,转不开眼睛。 白衣与红马,就像白云驾着烈火,骑马人的心却空而寂寥。 午后,叶孤城在路边一处茶寮歇脚。 暑日难熬,路上行人极少,茶寮里只有一个年轻的茶博士,端上茶水后,就倚着柱子打瞌睡。 叶孤城慢慢地喝着茶,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门帘上。 据那短髮怪人的说法,王动若是在那边睡着,就会出现在叶孤城一丈之内,长长的白天已过去大半,难道王动今日还在保持清醒吗? 门帘突然一动,走进来一个人。 叶孤城失望地垂下眼眸。 是个女人,红衣如火,肤白如雪,楚楚动人。 茶博士霎时清醒过来,殷勤地上前招唿。 那女子却笑盈盈地坐在叶孤城对面:「王动,好久不见了!」 顶着王动躯壳的叶孤城,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女子轻灵灵地嘆了口气,茶博士几乎酥死过去,用谴责的眼光看着那个不解风情的男人。 女子道:「何必如此绝情?你忘了咱们当初的好时光了吗?」 她幽幽道:「那时候,你可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我!咱们在华山之巅、大沙漠抵死缠绵......」 茶博士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叶孤城站了起来,大步走出茶寮,去解拴在树下的马。 红衣女子跟了出来,倚着门口,银铃般地笑道:「你还是那么爱红色!我记得,你那时候最喜欢我穿红衣服的模样。」 叶孤城的手僵在半空,树下的枣红马瞬时化作烈火,灼伤了他的手,他的眼。 那红衣女子娇怯怯地走上前,要扶他的手臂。 一掌从天而降,逼得她连退三步。 王动站在叶孤城面前,冷声道:「别碰他!」 红衣女子惊唿:「你是谁?凭什么管我们的事?」 王动嘆了口气,拉住叶孤城衣衫,柔声道:「你怎么不在家里?」 他顶着自己的躯壳 ,叶孤城不好让他太过难堪,只得生硬地道:「那不是我的家!」 王动看了眼那女子,作出深情款款的模样,道:「也好,反正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叶孤城又气又怒,余光瞥见那红衣女子诧异的模样,想到自己如今是王动模样,怎好在外人面前折了「叶孤城」的面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王动挽着他的手臂,向站在路中的红衣女子道:「姑娘,我们不认得你,还请让路!」 红衣女子瞪着叶孤城,气道:「王动,你当真不认识我吗?」 她意有所指地道:「你该知道,想念你的人,可远不止我一个。还有三个人,也正满天下地找你呢!」 叶孤城手臂上的手,忽然变得又冷又湿。 王动在出冷汗,在紧张。自相识以来,他就一直一副懒散无所谓的模样。 他到底为什么会紧张? 第183章 你在吃醋? 那红衣女子走了。 叶孤城看着王动:「我不会回去的!」 「对,」王动如梦初醒般道,「咱们不能回去!」 他谨慎地绕着红马转了一圈,细细打量它的毛髮口鼻,见无异样,才伸手解下缰绳,向叶孤城道:「上马,咱们一起走得越远越好!」 叶孤城冷冷道:「这马我不要了!」 王动心不在焉地道:「为什么?」 「我不喜欢红色!」话一出口,叶孤城就后悔了,他已显露出太多的心意 第276页 王动依然心不在焉:「为什......」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眸中突然有了笑意:「你,在吃醋?」 叶孤城羞怒交加:「我为什么要吃醋?」 王动笑道:「对,不需要吃醋,那些不过是我年少无知的过去。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吃醋!」 他上前一步,喃喃道:「我原以为自己是一厢情愿,没想到……」 他痴痴地看着叶孤城,伸手想抚摸他的脸颊。 叶孤城早已窘到极限,眼看他手已触到自己,竟脚底一点,施展轻功飞走了。 王动再顾不得马,忙飞身去追。 两人一前一后,直追出三里地,依然不相上下。 王动在后,大声道:「我原以为自己轻功相当不错了,没想到你也不遑多让!」 叶孤城转身:「谁与你不遑多让?明日换回身体,咱们再比一次!」 他转身换气的功夫,王动已经追了上来,笑道:「不用比了,我认输!」 他拉住叶孤城的衣袖,真诚地道:「从今往后,我的前方只有你!」 一番奔驰,叶孤城已平静了许多,他转过身,看向远方不知名的群山,嘆道:「我的前方,却不知是什么!」 王动笑道:「管他有什么,都有我与你并肩而行!」 并肩而行?多么诱惑的字眼! 凌寒独行三十年的叶孤城,忽然不想再拒绝,他确实想尝尝有人并肩的滋味了。 他看向王动,笑了:「对着自己的脸,亏你说得出这般肉麻的话!」 你见过雪山融化吗?王动见到了,那是世间最绝美的风景,美到让人觉得虚幻。 他欣喜若狂:「只要里面是你的灵魂,便是一张麻子脸我也甘之若饴。」 叶孤城的脸红了,不自然地推了他一下,才道:「方才那女子是谁?你似乎很怕她?」 王动嘆了口气,道:「我怕的不是她,而是怕连累了你们!」 他伸手去搭叶孤城的肩膀,见他没抗拒,才将手轻轻放了下去,眼前明明是自己用了三十年的身躯,轻轻一触,石破天惊。 王动低声道:「我尤其不愿连累你,可咱们如今这样换来换去,你是无论如何避不开的!」 叶孤城淡淡道:「这世间能连累我的事,应该还不存在。」 王动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拉着叶孤城在路边坐下,仔仔细细地交待了他作为「一飞沖天鹰中王」的过去。 讲到最后,他嘆道:「我一直知道,那荒唐的过去会追上我,没想到这么快!」 叶孤城淡淡道:「一条蛇、一张符、一只蜈蚣,算不得什么。」 听他只提到三个人,王动主动道:「红娘子也算不得什么!」 叶孤城轻哼一声,道:「她是你要解决的事!」 这般含嗔带怒的模样,让王动心底痒酥酥的,他忙连声道:「对,她绝对不需要你费一点儿心!」 他平静了下心神,沉声道:「我那时候初出江湖,对人心险恶毫无准备,她又蓄意温柔,唉!」 王动看定叶孤城的双眸,正色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以后,我只有你!」 叶孤城错开眼眸,轻声道:「你愿意离开富贵山庄吗?」 「……」 王动沉默了,良久才道:「总有两全之法,不行的话,我就像那位花公子一般,每年回来看他们!」 叶孤城道:「也不必如此草率,我在那边还有些事未了结,不如你与朋友们再相聚个一年半载,再做决定!」 说这段话时,他眼睫低垂,看着膝上的双手。 王动一颗心忽然沉了下去,一年半载,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决战已经结束,他还能找到身边这个人吗? 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叶孤城,还在设法敷衍他,推开他! 王动深吸了口气,以尽可能轻快的语气道:「你说的未了事,可是和西门吹雪的决斗?」 他曾与陆小凤深谈过,知道这个并不奇怪。 叶孤城道:「不错!」 王动笑道:「听说是八月十五,紫金山。如今是六月底,你有没有考虑过,那天出战的可能是我呢?」 叶孤城立即道:「不会!」 他已与王动互相表白心意,真正成了一对,没道理还让他们继续互换下去。 王动拉过他的手,用叶孤城的手去拉自己的手,这感觉很怪。 叶孤城的手白而修长,王动的手则宽而大。两只手十指交叉,都很温暖,很放松。 王动微微舒了口气,至少他不抗拒自己,说明他的心意是真的。 王动柔声道:「我也是武林中人,知道你对剑道的追求。让我陪着你,是输是赢,是生是死,我和你一起承受!」 叶孤城的手指轻颤起来,有一瞬间,「好」字已到了唇边。 南王的阴谋突然跳了出来,他已经无法回头了。若让王动知道他私下筹谋的事,他还会愿意与他一起承受吗? 叶孤城甩开手,站起身,冷冷道:「不需要!你处理好你的事就行了!」 王动道:「好,你处理你的事,我处理我的,咱们互不干涉!」 他站起身,也冷冷地转开身去。 谁还没有烂摊子了? 况且,叶孤城的决战确定在一个半月之后,而他的烂摊子,则可能已近在眼前! 第277页 这个问题,叶孤城当然也想到了,他咬着嘴唇,想到王动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人暗算,一时心神大恸。 他已经被影响至此了吗? 一双温暖的手从背后拥住了他,王动的嗓音低沉有力:「我们存在的意义,是守护彼此的后背,而不是为彼此制造负担!」 叶孤城渐渐放松下来,他一直孤独地站在顶峰,承受四面八方吹来的寒风。 现在,他的后背温暖而安全。 第184章 朋友与情人 太阳已升得很高,叶孤城独自坐在一辆新雇的马车上。 马车夫还很年轻,十七八岁的模样,绝不可能是王动。 那个整日睡不醒的人,这会儿是不愿睡,还是不能睡? 叶孤城伸指点了自己的睡穴。 睁眼时,他正在下降,脚尖撞破一层草垫,即将降到一排闪着蓝光的刀尖上。 一只手伸了出来,熟悉而温暖,叶孤城借力一跃,向上疾沖,同时出剑。 树上隐藏的黑影惨叫一声,直直掉入陷阱,嗤嗤嗤地被戳出一排窟窿。 死得就像一只僵硬的蜈蚣! 王动吁了口气,拉着叶孤城后退一步,嘆道:「你还是来了!」 叶孤城已看清四周环境,是在一处密林之中,头上阳光斑斑点点,脚底湿泥腐臭滑腻。 他眯起眼睛,看着王动道:「我已说过,这三个人是我的!」 王动道:「先离开此地再说!」 他躬下身子:「上来!」 叶孤城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王动笑道:「你那么爱干净,岂能踩在这些污泥上?」 叶孤城冷哼一声,脚底轻点,飘飘摇摇地飞出了密林。 王动追了出来,道:「我昨夜已打死了催命符,你刚才又杀了蜈蚣神,如今只剩下赤练蛇和红娘子!」 叶孤城道:「你为什么不睡觉?」 「如果咱们两个都入睡的话,位置会保持不变!岂不徒增危险?」王动摸着鼻子,小小声地分辨,「况且,昨夜是他们找上我的!」 叶孤城蹙眉道:「你若是想一个人处理麻烦……」 他话还未说完,已被整个人抱住。 王动倚在他颈边,低声道:「我错了,我不该轻举妄动,你是堂堂剑仙,处理只小蜈蚣还不手到擒来?」 唇齿间的热气,轻轻吹拂在叶孤城修长的脖颈上,让他整个人有了一瞬间的酥软,从耳廓到脖颈全都红了。 玉雕一般的耳,现出绯红潋滟的色泽,王动再也忍不住,在近在咫尺的精緻耳垂上吻了下。 叶孤城身子一麻,垂头,正看见王东衣襟上一大片污泥,一把推开他:「找个地方,先把你身上的泥腐味洗干净!」 王动退开一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笑道:「是该先打理下,唐突了!」 他四下看了看,荒郊野岭,唯有一只乌鸦哌哌地飞过。 王动道:「咱们的马车要到真定府了吧?不如咱们找地方入睡,回你那边去!」 叶孤城道:「我点了睡穴,没有一个时辰是无法醒来的!」 王动怔然,他一把脱下外衫,仔细擦了手脸上污泥,张开双手,大声道:「不行,我必须现在好好抱抱你!」 叶孤城正要推拒,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一个梳双髻的小丫头攥着一条手帕巾子,吃吃笑着看他们。 见两人目光转过来,小丫头莲步轻移,将手帕递给王动:「喏,你老婆给你的!」 王动沉下脸,冷声道:「我没有老婆!」 小丫头若有似无地瞟着叶孤城,笑道:「我只是个收钱送信的小姑娘,信已送到,你有没有老婆与我可没有关系!」 她又把手帕子向前递了递,王动依然沉着脸,仿佛她手中拿的的是块火炭似的。 小丫头跺了跺脚,将手帕子丢在他面前,跑走了。 一阵风吹来,雪白的手帕在地上展开,上血红的一行字: 富贵山庄,以物易人! 王动的脸色变了。 叶孤城道:「郭大路他们久经江湖,想来不会轻易上当!」 王动嘆道:「他们是久经江湖的好人!」 好人岂不是最容易欺骗的? 两人飞身路过那茶寮附近,枣红马仍悠哉悠哉地在路边吃草。 王动牵过它的缰绳,向叶孤城解释道:「红色只是一种颜色,我喜欢,皆因配你的白衣很好看。」 叶孤城翻身上马,清斥道:「说什么废话!」 王动笑道:「是了,屹立顶峰的剑仙,怎会没这个自信!」 他跳上马后背,紧紧拉着叶孤城的衣服:「我知道一条近路!」 二人赶回富贵山庄时,天已黄昏,庄门外笼罩着一层薄雾,如梦似幻, 王动低声道:「咱们来晚了!」 叶孤城跳下马,取下背后长剑,镇定地道:「只要他们命还在,就不晚!」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袭红衣的红娘子婷婷裊裊走了出来,娇俏地向王动一笑:「你个死鬼,终于捨得回家来了?」 王动冷声道:「主人不过出门两天,家里就多了两条老鼠,当然得回来清理!」 「老鼠在哪里?」红娘子拍着胸脯道,「你知道我一向最怕老鼠了,何必吓我?」 她的眸光睨向叶孤城,轻轻嘆了口气:「不过数年没见,你怎么就口味大改,喜欢上这么座冷得吓人的冰山了?」 第278页 王动身形一晃,微微站在叶孤城身前,冷声道:「与你无关!我的朋友们在哪里?」 「放心,」红娘子目光微黯,面上依然笑靥如花,「我将他们照顾得很好,只要你答应我们的要求,他们就会全须全尾地回到你身边!」 王动道:「说出你们的要求!」 红娘子扭转过半边身子,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本来呢,我们只想取回你带走的东西。但现在,我想加个筹码!」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叶孤城道:「我要他!你把他拿下给我,你的朋友们自然完璧归赵!」 门内立刻传出一个冷嗖嗖的声音:「红娘子!莫忘了掌握他们命门的不是你,莫要节外生枝!」 红娘子娇笑道:「赤练蛇,不要这么小气!你只要替我出了这口恶气,我的那份也全归你如何?」 赤练蛇冷哼一声,道:「别逼急了鹰中王,给咱们来个鸡飞蛋打、一拍两散!」 红娘子作出害怕的模样,向王动道:「啊!你会因为这个冰山就和咱们鸡飞蛋打么?」 赤练蛇冷冷道:「我手上有三个人,先拿这小白脸开刀!王老大,你听好了!」 他不知做了什么,房内传出郭大路的惨唿:「不要!」 「住手!」王动上前一步道,「叶城主与此事无关,你们要了我的命去吧!」 红娘子故作诧异:「怎么?他不是你的新情人吗?」 王动冷冷道:「不是,他只是个来帮忙的路人!」 红娘子笑眯眯地道:「咱俩在一起那么多年,你猜我信是不信?」 叶孤城忽然道:「你不信也得信,因为这忙我不帮了!」 他翻身上马,毫不留恋地打马而去。 红娘子吃吃笑道:「多情却被无情恼,王动呀王动,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王动整个人似乎也颓废了下来,有气无力地道:「你这筹码还加不加?」 红娘子在台阶上坐下,抱着双膝笑道:「不用了,让我先欣赏下你这副被人抛弃的惨样,然后交出你拿走的东西,咱们就可以两清啦!」 王动也就地坐下,开始与红娘子掰扯所谓「拿走的东西」:「不管你信不信,我当年走的时候,两手空空......」 门内突然又传来一声惨叫,悽厉而尖锐,显然遭受到了极度的痛苦。 红娘子侧耳听了一听,笑道:「瞧,你这话让里面的主事者不开心了,我奉劝你想好了再说!」 王动忙大声道:「那毒太厉害了,仔细些啊!」 仿佛回应他似的,院内忽爆出万丈光华,四周的雾气迅速散去,露出古朴破败的院墙。 红娘子开始发觉不对了,他们之所以这么快控制住郭大路等人,靠得就是这无孔不入的毒气。 里面发生了什么,能让无孔不入赤练蛇散去毒气呢?难道他已把所有人质都杀了! 她忙推开门,叫道:「咱们还没问出钱的下落……」 话语戛然而止,一柄普普通通的剑指着她喉头,叶孤城的白衣无风自动,浑身激盪着真气。 别说毒气,灰尘都不能近他一步。 赤练蛇已成了摊在地上的死蛇,郭大路踢了死蛇最后一脚,恨恨道:「敢动燕七,我要让你后悔生出来!」 他踢完最后一脚,手忙脚乱地拿出金疮药,要给燕七裹伤。 燕七捂着肩头衣衫,一把拿过金疮药,闪身进了里屋:「我自己来!」 郭大路痴痴看着他的背影,嘆道:「王老大,我恐怕得了和你一样的病!」 林太平看了眼拿剑的叶孤城,忙找补道:「只要两情相悦,男男女女在一起又怎么叫病呢?」 这话越描越黑了,王动嘆了口气。 叶孤城剑光一闪,唬得红娘子后退一步,瘫坐在地上。 他归剑入鞘,看着王动,淡淡道:「这个女人,归你了!」 王动的冷汗忽然留了下来。 第185章 汝名不败? 叶孤城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架楠木垂花柱式拔步床上,帐幔低垂,光影昏黄,看不清外间光景。 身后热乎乎地偎着一个人,气息熟悉,显然是王动。 叶孤城回身,轻轻抓住他肩头,摇了摇。 王动仰翻过去,哼了一声,继续发出轻微的鼾声。 叶孤城掀开床幔,先取下床头悬挂的乌鞘长剑,才细细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精緻小巧的房屋,竹木屏风,菱花雕窗,窗边黄梨木桌上还供着一瓶金灿灿的菊花。 他推门出去,是座二进的小院子,房廊雕樑画栋,院内遍植花木,以兽型山石隔开屏障,尺寸均等的雕花青石板铺地,打理得十分精细。 叶孤城缓缓出了院子,四周气氛安宁祥和,但思及王动睡在里面,他还是小心地挂上门锁。 大门上竖挂着两个镂空木字:王·叶。不知是何意,也许是他与王动的姓氏。 门外是一条青石长街,青石板切割得十分规整,叶孤城站在路中,远远看过去,两旁皆是形制相似的小院子,相邻两座,上面分别挂着:花·无、忌·苏。 街东隐隐传来人声,叶孤城快步飞掠过去,隐身在一株阔大榕树之后。 视线尽头是一处湖,碧波荡漾,荷叶成碧,湖面上迴廊往復,从南至北形成一座长桥,中心一座湖心亭,足有厅堂之阔。 第279页 亭上、桥上皆有人影,总数约有十二、三人,三三两两站在一起。 那个曾在马头上显过投影的短髮怪人,正站在湖心亭里,手舞足蹈地讲话。 叶孤城凝神细听,只听他道: 「今日新来的这两位叶城主、王庄主真业界良心,三天主动要求结成伴侣,十天修成正果,这真是我遇到的最配合的服务对象了……」 亭栏上斜倚着一位头髮卷卷、容貌俊美的公子,闻言冷笑道:「所以,你拉我们就是为了配对?」 「当然不是,终极目的还是为了挽救大家的悲惨结局嘛!」短髮怪人忙道,见那捲发公子转过头去不理他,他嘻嘻笑着找上另一个人,「这项工程可是造福了一大批人呢,你说是不是,花公子?」 叶孤城惊讶地发现了花满楼,正站在栏边,笑意温柔地向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人指点湖面风光。 听到那怪人向自己说话,花满楼温文有礼地回答:「确实,若没有灵兄主导的灵魂互换,汴京百姓必难以逃脱靖康之变。」 短髮怪人笑得合不拢嘴,摆着手谦虚:「哪里,哪里,我不过是大工程上的一枚小螺钉!」 叶孤城想起他似乎叫作灵小通,难道这里的十数人都曾经歷过灵魂互换? 他正想得出神,一只手突然揽在他腰上。 叶孤城「噌」得一声出剑,身后人忙退后闪卡,大叫道:「是我!」 正是王动! 这番动静,已足以引起湖上人的注意,那灵小通跳着脚招手:「叶城主,王庄主,这边!」 他一熘小跑窜过湖面,气喘吁吁地在桥头与王、叶二人汇合,笑道:「欢迎来到灵魂转化科专属度假圣地,观影山庄!」 王动微微皱眉,也认出了他:「你这次,不是投影吧?」 灵小通将自己的胳膊拍得啪啪响:「十足肉身,如假包换!」 听说是真的,王动不再客气,抓小鸡一般拎起他,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怪物?敢这样肆意摄取他人生魂?!」 灵小通忙道:「我不是怪物,只是来自于未来的人类,也就是你们的子孙后代。」 他惨兮兮地套了近乎,又换了正经口吻道:「这换魂技术是一种未来科技,审批十分严密的,我个人可绝不能肆意使用!」 他这样大喊大叫,已引来桥上人的目光,不过大家都是饶有兴致地看戏,没人上前解围。 灵小通挥手指着那些人道:「大家都是深受未来人类喜欢的故事人物,我们公司做这个项目,旨在让诸位有个幸福结局啊!」 终于有人走了过来,正是温文尔雅的花满楼,他向叶孤城道:「叶城主,这位灵兄当真没有恶意,请让这位仁兄放了他吧!」 叶孤城看向王动,微微点头。 王动立即松开手,又替灵小通平了下衣领:「小兄弟,下次动别人灵魂时,劳烦提前商量一下!未经事主同意,你便是找一百个人审批那也不叫严格。」 灵小通揉着脖子,哭丧着脸道:「听这话,王庄主是对此次互换不满意了吗?」 「满意!」王动连声道,「十分满意,能让我遇到叶城主,还会有什么不满意呢!」 叶孤城轻咳了一下,微微红了脸。 「但是,」王动一本正经道,「下次,还是希望你们不要再不告而取了!」 灵小通立即作揖:「抱歉,抱歉!」 花满楼笑道:「灵兄,不如先给两位引见下这里的诸位朋友?」 灵小通得了台阶,立即就下:「对对!咱们第一次组织这么大的见面会,是该互相引见下。」 他指着花满楼道:「这位花公子,两位想必已经认识,他就是你们引以为鑑的前车之鑑,花满楼公子!」 叶孤城本就认识花满楼,便只是微微颔首。王动直接上前,握住花满楼的手,表达了真挚的谢意。 灵小通又指着旁边一位高大汉子和俊秀公子道:「这两位,是原辽国南院大王、丐帮帮主萧峰,以及姑苏慕容復公子!」 叶孤城眼眸微眯:「辽国?」 萧峰笑道:「叶兄不必惊疑,咱们这里的人跨了三个世界,朝代更是从北宋到满清,没有听过我们也是正常。」 慕容復轻哼一声,道:「我们是金书世界,与你们古书世界有壁!」 见王、叶二人一头雾水,灵小通哈哈笑道:「在观影山庄多住几日,两位就明白了。」 他又指着两位结着长辫子的男人道:「这两位,是满清皇帝爱新觉罗·玄烨,以及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也是金书人物。」 那皇帝与总舵主本在互相争执,闻言只是向王叶二人点头示意,并没有要与他们交谈的意思。 灵小通带着二人走开了一段,低声道:「唯一一对暂时非he人物,任重而道远啊!」 迎面车轮辘辘,方才那与花满楼谈笑的白衣公子操纵轮椅过来了。 花满楼早已抢身上去,替他推着轮椅,向王叶二人笑道:「这位是天下四大名捕之首,无情公子!」 灵小通加了一句:「温书人物,你们没听过也很正常。」 王动已道:「久仰久仰,无情公子与花公子盪气迴肠的故事,陆兄已为我们讲了好几遍了。」 花满楼笑道:「陆小凤向来爱管闲事,什么时候轮到他也来一次才好。」 第280页 灵小通嘆道:「本来已给他安排上了,但公司高层最近可能有些别的想法,王庄主和叶城主说不得会是最后一对。这也是为何,我要组织大家此次聚会。」 方才在湖心接话的捲髮公子已走了过来,闻言挑眉道:「想来是你这个项目亏损太过?」 灵小通嘆道:「亏损必然是亏损的,买书钱都未赚回来呢。本来大老闆是诸位的大粉丝,愿意花费精力,为爱发电。奈何大老闆的主业太繁忙,天天像被抽打的陀螺,恐怕要腾不出手来了。」 他指着捲髮公子及他身后的白衣侠士道:「这两位,是连云寨大当家顾惜朝以及大寨主戚少商!也是温书人物。」 王动摸着下巴道:「他们都是同一世界的,所以不存在跨时空问题,对吧?」 灵小通道:「对,不过跨时空的还是占多数。」 他遥遥指着湖边的两个人道:「那两位,是原明教教主张无忌以及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分别来自于金书、温书世界,现在同在汴京生活。」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湖心亭,亭内坐着一对恩爱夫妇。 灵小通眼睛亮了亮,奔过去,拉起那俊逸的男子道:「这位是与你们来自同一世界,小李飞刀李寻欢!」 王动的眼也亮了:「小李飞刀,例不虚发!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竟能见到传说中的人物!」 叶孤城终于一改兴致缺缺,凝目看向李寻欢惯常发刀的手。 李寻欢笑道:「虚名而已,不过是江湖同道抬爱!」 本来坐在长椅上的红衣人站了起来,若有似无地挡住叶孤城的目光。 灵小通笑道:「这位是李夫人,昔年是日月神教教主、武林第一人东方不败!也是金书人物。」 叶孤城眼眸一闪,道:「阁下名为不败,可是此生未尝一败?」 东方不败偎在李寻欢身边,淡淡道:「败与不败,皆已过去,如今我只是他的妻子!」 叶孤城道:「你可使剑?」 东方不败目光在他背后长剑掠过,眸中也起了涟漪:「剑法至高境界,手中无剑,心中无剑,飞花草叶皆可为剑!」 叶孤城的手微微颤动起来:「在下叶孤城,愿领教阁下剑道!」 王动嘆道:「你还约了西门吹雪呢,何苦再招新敌?」 叶孤城整个人已散发出光辉,宛如神袛:「毕生难遇的对手,岂能轻易错过?」 东方不败微微一笑,看向李寻欢道:「寻欢,你怎么说?」 他当年决心自宫,除了权力迷惑,更多仍是出于对永无止境的武学追求,如今高手在前,剑意纵横,焉能不心动? 李寻欢与他相知多年,见他眸中溢出平日少见的光彩,当然明了妻子心思,柔声笑道:「我自然是依你!」 第186章 一剑西来,葵花宝典 灵小通忽拍手道:「咱们还有位飞剑客,也是天下一等一的的剑术高手,可惜被穿越科拉去了,今日不在这儿,否则可以来个三雄对决!」 从他说第一句话,李寻欢就开始咳嗽,奈何灵小通看热闹不嫌事大,兴致勃勃地点评完阿飞,又道:「沈大侠剑法也不错,等他们从穿越科回来,可以来个四雄对决!」 东方不败为夫君倒了一杯水,淡淡道:「剑道最忌繁杂,无需那么多人。」 他站直了身体,向叶孤城道:「叶城主选地儿吧!」 叶孤城道:「黄昏前,湖面上!」 东方不败颔首认可:「很好!」 说罢,他就挽着李寻欢走到一边去看风景,似乎全然不将接下来的生死搏杀放在心上。 王动心本已悬了起来,见叶孤城也淡定地走到一边,只得将担心收了回去。 生死输赢,不过一起承受罢了。 他走过去,轻轻握住了叶孤城的手。 灵小通在一边笑嘻嘻地道:「此时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两位随我来做下调查吧!」 他点了下右腕手环,一叶白色小舟出现在湖面上。 灵小通当先跳了下去,向二人招唿道:「两位轮流过来吧!」 王动低声道:「我先去!」 他翻过亭上护栏,轻轻跳上小舟,船板纹丝不动。 岸上,萧峰先发出一声赞嘆:「好轻功!」 慕容復挑眉:「要不要结为兄弟?」 萧峰哈哈大笑,众人一起莞尔。 小舟上,灵小通升起隔音护板,拿出一张表格,笑眯眯地问王动:「对这次互换服务满意否?」 王动懒洋洋地靠在甲板上,笑道:「满意,就是天天为了洗澡发愁!」 灵小通直接勾选了满意,又道:「王庄主接下来想去哪里生活呢?」 「去你们的未来!」王动单手支着脸颊,「可以吗?」 灵小通一时语塞,飞快地瞟了眼亭里的叶孤城,见他虽侧身而立,眸光却不时飞射过来,不由升起了两分底气:「,也不是不行,你问过叶城主吗?」 「逗你呢!」王动大笑三声,又道,「既然哪里都可以选,你们干脆给我一扇任意门,任我穿梭好了!」 灵小通「啊」地一声惊叫,摇头道:「这可不好办,穿越也是大工程,需要层层审批的......」 王动道:「先去他的时代,决战事了,我再与他商议!」 「啊?」灵小通还在滔滔不绝,忽然听到了结论,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欣喜道:「也行,当年李探花就选了一年暂定期!」 第281页 他拿出另一张表格,交给王动:「填写申请吧!」 湖心亭里,叶孤城在袖底掐住了手心:王动,会选富贵山庄还是自己呢? 花满楼与无情坐在一边,不经意间看到他袖底波动,不由得嘆道:「想不到,天外飞仙终也有了世俗牵挂!」 无情也注意到了,低声道:「不论他们选择哪里,终是自在逍遥的生活。不像你,要为我涉入战火。」 花满楼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柔声道:「无论再重来多少次,我依然甘之如饴!」 「谁让咱们摊上这么一个糟烂的时代呢,」站在一边的苏梦枕接口,「只能将这一生都舍了去!」 他低头咳嗽起来,张无忌从袖中拿出一枚白玉瓶,倒出两粒药丸给他:「咱们说好的,到了观影山庄,就暂停一切现实烦恼!」 苏梦枕吃了药,止住咳嗽,微微笑道:「现实也不止有烦恼,还有你!」 张无忌微微红了脸,面上却是欢喜无限。 四人一同欢笑起来,有彼此,就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顾惜朝趴在亭栏上,向戚少商笑道:「我猜那位王庄主必然不是做了单纯的选择,咱们那时可没人写那个东西!」 他这话一出,叶孤城面色更沉了。 戚少商笑道:「咱俩就是走个过场,难道你还会选择背井离乡去异世生活么?」 顾惜朝挑眉笑道:「那可不见得!」 听到花满楼四人的笑声,他嘆了口气,指着花满楼与张无忌道:「愿意选择咱们那个时代的,若不是野心家,就只有那边那两个傻子!」 戚少商肃然道:「他们不是傻子,而是有大爱悲悯之心的圣人!」 李寻欢拊掌:「戚兄高见,当浮一大白!」 东方不败微微一笑,拉开桌底暗箱,拿出两只绿色瓶子,拍开瓶盖,递给李寻欢与戚少商。 两人举杯共饮,看到有酒,萧峰等人也走了过来。 小小的湖心亭里,立刻挤满了人。 叶孤城干脆轻飘飘地站在栏上,目光仍盯视远处小舟。 透明的护板下,王动已填好了表格,递给灵小通,轻点湖面,飞了回来。 他站在叶孤城身边,微微一笑,还未开口,有人已塞给他一瓶酒。 王动拍开瓶盖,酒香四溢,不由大叫:「好酒!」 他立刻跳入亭中,加入畅饮人群中去了。 小舟上,灵小通正拼命向叶孤城招手。 面对灵小通的问题,叶孤城只有九个字:「满意,当然是紫禁之巅!」 太阳缓缓沉落,湖心亭上,众人微醺,惬意地坐成一排,饮酒观战。 只有王动一人,趴在栏杆上,旁边的酒瓶倒了,也顾不上扶起。 叶孤城一袭白衣,乌鞘长剑。 东方不败红衣翩然,手中只有一根银针。 刚从穿越科那边过来的阿飞不由得紧张起来,悄声问李寻欢:「听说这位叶城主是他们那个时代顶尖的剑客,用绣花针,会不会有些托大?」 李寻欢也已放下酒瓶,目光凝视湖面,轻声道:「无妨,东方心中有数。」 沈浪轻拍阿飞肩背,笑道:「难得一见的顶峰剑诀,你可要看仔细了!」 王怜花眸中带笑,打趣他:「你若真有心教儿子,咱们这儿高手如云,不如沈大侠明日挨个挑战过去,小阿飞必定受益匪浅!」 沈浪摸着鼻子,苦笑。 狄飞惊靠近阿飞,低声安慰:「无妨,这里是......」 话未完,湖面上,人影动,交错,又瞬间分开。 亭上诸人,除了玄烨外,都是武学高手,自然看得出方才交错瞬间的出招。 陈近南低声向玄烨讲解:「方才这一交错,他们已交手十八招,叶城主势盛,李夫人势疾,暂未分出胜负。」 湖面上人影再动,灵小通奔了过来,举起手环录影,只见屏幕上一红一白两道光影,流星一般划过湖面,几乎缠绕成了线团。 灵小通喃喃道:「我若把这个放到网上,说是东方不败大战叶孤城,绝对会被骂标题党!」 他放下手环,干脆不录了,静心欣赏起来。 陈近南又道:「李夫人出了八十九招,叶城主出了六十三招,依然不分胜负!」 湖面上人影再分开,沈浪低声道:「这次,必然能分出胜负!」 王动也已看出不妙,东方不败依然气定神闲,飘飘然悬在水面上,叶孤城的脚尖却已湿水。 他忍不住回头问李寻欢:「李兄,尊夫人的绝招会见血么?」 李寻欢还未回答,湖面上人影再动。 湖面乍然升起万丈光华,恍若太阳初升,照得整个观影山庄亮如白昼。 花满楼喃喃道:「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李寻欢也站了起来,这是必杀的绝招,东方接得住么? 光华之下,东方不败的红衣,似乎显得伶仃了些。 他依然出针! 慕容復惊道:「他要以绣花针硬抗,不要命了!」 绣花针针尖一点,却瞬间势若千钧,东方不败整个人都已化作一点,向着那璀璨无比的太阳射去。 微不可见的一点,对战万丈光华的太阳!灵小通将手放在手环上,随时要唿叫紧急救助。 湖面忽然暗了下去,太阳不见了,只剩下红衣、白影。 第282页 叶孤城剑尖点在东方不败额头上,东方不败的绣花针却已刺入他喉头。 王动惊叫一声,翻身跳下护栏,掠过水面。 叶孤城嗓音嘶哑,仍强撑着开口:「你这一招,本可以取走我的性命!」 东方不败收回绣花针,淡淡道:「我们不过是比试,为何要搏命?」 叶孤城唇角溢出血丝,轻咳一声,道:「以命相博,才是对剑的尊重!」 东方不败笑了:「剑之四境界,在于不知剑、知剑是剑、知剑不是剑、知剑仍是剑。既已知剑,自然收放自如,何需以命相博?」 叶孤城仍咳个不住,目中却已若有所思。 王动撕下衣襟,慌忙替他裹伤,待擦净血迹,见不过是不碍事之处的一个小针眼,才长出了一口气,向东方不败拱手道:「多谢!」 东方不败点点头,红衣翻飞,掠回亭内,依偎在李寻欢身边。 玄烨低声道:「这位李夫人平日看来柔柔弱弱,竟是位绝世高手!」 陈近南点头:「叶城主剑术之高,也是世所罕见!」 玄烨嘆道:「我连他们的出招都看不明白,在这一众高手之中,当真是格格不入。」 陈近南正色道:「你修的是天子之剑,本就无须与我们相比!」 王动陪着叶孤城回到亭子里,又忙忙地倒水给他漱口,细细为他在喉头擦拭药膏。 李寻欢也已握住他夫人的手,搭脉察探可有内伤。 玄烨看见,饱含羡慕道:「修武学之剑的,即便到了顶峰,还有人牵挂陪伴。修天子之剑,终生却只能与寂寞为伴。」 这话意有所指,良久,陈近南才道:「你我立场有别,但在这观影山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如今,他们每年都能到观影山庄度假七日,尘世时光暂停,亳不影响政务处理。 听他终于松口,虽每年只有七日,也足以让人心满意足。 玄烨大喜,忍不住伸手与陈近南十指相交,喃喃道:「大哥,我真欢喜!」 陈近南侧过脸去,假作与萧峰说话,手指却一点点地回握。 这一对he困难户竟然修成正果,灵小通亦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大声宣布: 「各位,我们在明月小筑备了酒菜,一者为叶城主、王庄主接风洗尘;二者贺咱们项目圆满完结。大家今日不醉不归,如何?」 众人欢唿一声,三三两两下了桥,往前方一处灯火通明的小院子走去。 叶孤城站在湖心亭内,仍怔怔看着方才决战的湖水。 王动揽住他道:「别多想了,我方才悄悄问过李兄,他夫人比你大好多岁呢。再过几年,你境界绝对可以再进一步,到时与他再战就是了。」 叶孤城举起手中剑,喃喃道:「剑驭人,人驭剑…」 他忽然出剑,开始自顾自演练剑招。 王动拍了拍手,默默坐在一边,含笑看着他。 远处,酒香伴着欢笑声一波波地来,又一波波地传远。 王动看着湖面上的剑影,早已痴了。 第187章 十三只鸽子 叶孤城醒来时,又回到了他前日投宿的客栈里。 投影山庄的一切,模模煳煳地成了一场梦,甚至投影山庄这个名字似乎也不太精准。 叶孤城坐起身,床上空荡荡的,并没有别人。 他一时有些恍惚,怎么那个人没有来么?今日,好似是不用继续互换了。 叶孤城走到铜镜旁,确是他本人没错。 他简单洗漱了下,穿上衣服,拿起长剑,走出房门。 那雇来的马车夫正坐在大堂里吃饭,看见主家下来,忙抓了两个大馒头塞在怀里,出去准备马车。 叶孤城食不知味地喝了半碗粥,大堂里人来人往,全没有王动的身影。 即便今日不互换,难道他今日也不需要睡懒觉了? 叶孤城上了马车,马车夫欢喜地道:「东家,咱们今儿个中午就能进京了!」 今日就能进京,那个计划可以开始施行了,可为何心中满是厌烦和退却呢? 叶孤城闭眼,靠在车厢上,试着入睡。 直到进了京城,他依然在马车上,并没有突然出现在富贵山庄。 进京后,叶孤城在南王安排的府邸住了下来,南王安排的人都来见了他,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十天后的一个清晨,叶孤城在府内花园里练剑,满园的紫薇花微微晃动,树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俊朗的面容,不太干净的衣衫,懒洋洋的笑意,王动站在颤巍巍的树梢上,挥动着一只手:「我来了!」 叶孤城收剑,冷冷地道:「你从哪里来?」 王动跳下紫薇树,站在他面前笑道:「当然是从富贵山庄来,我与大伙儿告了别,又处置了庄园,赤条条地来投奔你了!」 叶孤城面容依然冷冷的,眼眸中却渐渐有了光:「这些事,你一天足可以做完!」 「唉,还不是郭大路他们定要给我践行,灌酒就灌了我五场!那红娘子又来纠缠,我指天明誓有了意中人,她才离去!」 王动一脸委屈,慢慢凑近了些,「对不住,要你久等了!」 一阵风吹过,满树的紫薇花摇曳着花香,树下的人被拥进怀里。 良久,才传来叶孤城的声音:「你几天没洗澡了?」 第283页 王动道:「天地良心,我昨夜专门洗干净来的!」 「所以,」叶孤城的声音迅速冷了下去,「你从一开始就算好了要十天?......唔!」 紫薇花又摇曳了起来,树下的人影贴得更紧了。 两道白影,推拉着进了屋,关上了门。 府里有了王动,南王府的人来往就不方便了,南王一连飞了十三只鸽子前来问责。 窗外飞鸽环绕,床上的人依然高卧未醒。 叶孤城站在窗前,看着飞舞的鸽影,忽然笑了起来。 本来,他同意这个俗套的阴谋,就是因为受不了顶峰上的漫长寂寞,如今有了王动,这一世想来是不会无聊了,他还需要再沾染这场权力争斗吗? 问题只剩下,要不要向王动坦白?见到自己的这一面,王动还会选择留下吗? 床帘掀开,王动探出乱蓬蓬的头来,假意委屈道:「一大早,你就精神焕发地坐在外面,实在让我有些怀疑自己昨夜的能力!」 叶孤城头都不抬一下,从桌上拿起自己的乌鞘长剑。 王动看到了窗外的鸽子,跳下床笑道:「今日的早餐是烤乳鸽吗?怎么这么多老鸽子过来寻仇!」 叶孤城缓缓擦拭着剑:「你何不打开窗户看看?」 「我可以吗?」王动笑得谨慎,微微屈下身来,仰视着叶孤城,仿佛要徵得大人同意,才能买糖吃的小孩子一般。 叶孤城直接反手推开了窗子,鸽子们嗖嗖地飞进了屋子,绕着房梁盘旋。 王动跳起身,抓了一只,取下鸽腿上的密信,读了。然后,他又跃起抓了另一只。 他抓鸟的功夫甚好,鸽子们毫无逃脱之力,很快就被看完了十三道密信。 王动嘆了口气,虽早有预感,但伙同藩王谋反也太超过了。 他将十三道密信握在手里,坐在叶孤城身边,柔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孤城依然在擦剑,剑刃已被他擦得锃亮,没了一丝灰尘:「我说是因为无聊,你信吗?」 「信!当然信!」王动高兴地道,这个理由比什么野心、仇恨、复杂身世好太多了。 他试探着握住叶孤城拿剑布的手:「那么,你现在还无聊吗?」 叶孤城淡淡道:「这取决于你是否离开?」 「我为什么要离开?」王动更高兴了,他将握着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笑道,「我要一辈子守着你,让你再不会感到一丝无聊!」 叶孤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将手中剑比在王动脖颈上,低声道:「记住你今天的话,否则我就……」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王动已揽着肩膀将他抱了起来,全然不顾脖颈上被划出血痕。 叶孤城的手一颤,忙将剑拿开了些。 王动心底大定,在他唇上亲了又亲,一遍遍地道:「我绝不放手!」 不会放手了! 十日,是他有意留出来让双方冷静的时间。十日期满,他选择告别朋友和过去,叶孤城则选择了等待。 这几日,他在床上步步紧逼,叶孤城却是节节后退。 今日,叶孤城袒露了自己的惊天阴谋,并在造成伤害之前移开剑。 融化的雪山,让王动饱经沧桑的心彻底软成一片。 他暗想:这一世,我都不会再放手了! 两人并肩坐在床上,王动轻轻抚弄叶孤城玉白的手指,低声道:「这些鸽子,你打算怎么办?」 叶孤城道:「还能怎么办?又不能真的留下烤乳鸽。」 他竟然开了个玩笑?! 王动哈哈笑了,忍不住凑过去,在他发顶亲了数下,起身打开窗子,将屋内鸽子全部放出窗外。 他回头向叶孤城笑道:「既然在京城已无益,我陪你回白云城吧?」 叶孤城挑眉笑道:「白云城在南王封地范围之内,我放了他鸽子,他岂会罢休?」 「他不满意,来找我说话!」王动胸脯拍得震天响,「你只需专心练剑,等待与西门吹雪的决战之期! 叶孤城眼眸中也有了笑意:「战败就会死,你还支持我去?」 王动回到他身边,歪头笑道:「我不支持,你就会不去吗?」 叶孤城道:「当然不会!」 「那不就结了!只要你心之所向,我必全力支持到底!」王动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即便最终是死,我也会确保你的后背是暖的!」 叶孤城眸中闪过一丝晶莹,他回握住王动的手,只觉全身热乎乎的,再也没有了寂寞与寒冷: 「好!」 第188章 我们都有了牵挂 南归路上,王动果然说到做到,一夫当关,独力打发了七路来挑事的人马。 叶孤城坐在车厢内,专心冥想湖面上的剑影。 说来奇怪,别的事情都成了模模煳煳的梦,甚至让人怀疑是否曾真正发生过。但与那红衣人在湖面上的一战,却清晰得仿佛发生在昨天。 驭剑,而非驭于剑,收放自如…… 车外又有人拦路,似乎十分难缠,王动一贯洒脱的声音里带了三分迟疑:「找叶城主寻仇,交友,还是搞事情?」 外面的人还未答话,叶孤城先已感受到了逼人的剑气。 他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白衣如雪,挺拔如松,剑意纵横,果然是西门吹雪! 第284页 看见他,西门吹雪目光更显凝重:「叶城主!」 叶孤城点头:「西门庄主!」 他跳下马车,以一种平视的角度开口:「西门庄主远道而来,可有要事?」 西门吹雪道:「在说出我的来意前,能否问阁下一个问题?」 叶孤城点头:「请问!」 西门吹雪的目光落到王动身上:「这位是?」 叶孤城也看向王动,王动坐在车上,微不可见地向他摇头。 叶孤城坦然道:「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王动只能嘆气,在决战之前,自曝有了牵挂,岂不是最不智的选择。但在嘆气的同时,他的心头却暖融融的,面上也有了光彩。 西门吹雪的眼眸中有了一丝暖意,说话也十分直率:「我已娶妻,且妻子有了身孕。」 叶孤城笑了:「恭喜!」 他此前绝对不是个爱笑的人,笑起来时嘴角甚至还没来得及形成笑纹,但眼眸的温度却是真实的。 西门吹雪唇角也有了弧度:「决战之期,能否延后一个月?」 叶孤城道:「自然可以,毕竟我们都已有了牵挂!」 他继续道:「决战之地,改作紫禁之巅!」 西门吹雪看了他一眼,点头,然后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王动道:「他走得真快!」 叶孤城嘆道:「他不得不快,因为再多停留一刻,我们的决战就无法继续了。」 王动笑道:「再多停留一刻,你们就会成为朋友!」 叶孤城跳上马车,坐在他身边,细细打量身边这个人。 王动被他看得有些脸红,挑眉道:「是不是觉得我今日非常英俊?」 叶孤城点头:「还十分善解人意,若是多洗洗澡,就更好了!」 王动嘿嘿一笑,扬起马鞭,继续向南。 他没有问叶孤城为何将决战地改为紫禁之巅,他们已生死一体,有些问题,无须出口。 下一个遇到的人是陆小凤。 洛阳城,如意楼,陆小凤正临窗饮酒,忽看到两个白衣人并肩走了上来。 他杯中的酒险些进了鼻孔,这两个人俊逸不凡的人,其中一个赫然竟是叶孤城。 原本高高在上的仙人,忽然降临了凡间,与身边人有说有笑地到酒楼喝酒。别说用鼻孔喝酒,用耳孔喝酒也不足以表达出陆小凤的震惊! 那两人也看到了他,叶孤城点了点头,同行的白衣人则大步走了过来,抱拳道:「陆兄!」 陆小凤惊疑道:「王兄?」 王动哈哈大笑,径直在他对面坐下,向叶孤城招手道:「阿叶,来坐这里!」 阿叶?! 更要命的是,叶孤城当真走了过来,在王动身边坐下。 陆小凤嘴巴,已张得与圆圆的杯口同款:「你们?」 「对!」王动豪迈不羁地拎起桌上酒壶,给三个人都倒上酒,「说起来,陆兄还是咱们俩的媒人呢!来,阿叶,咱们同敬陆兄一杯!」 媒人?! 一杯酒下肚,陆小凤才渐渐镇定下来:「所以,你们俩已结束了互换?」 王动点头:「还得多谢陆兄指点!」 他又倒了满满的三杯酒,先将叶孤城的酒放在他面前,低声道:「你慢慢喝完这一杯就行了!」 然后,王动举起酒杯,大声向陆小凤道:「来,陆兄,咱们今日真正喝一场!」 日影西斜,如意楼的掌柜早已笑眯了眼,没想到这两个人模人样的年轻人,竟是天底下最大的两个酒罈子。 如意楼上,座无虚席,全部是闻名过来围观二人斗酒的,甚至还有人现场坐庄,邀人下注。 虽不如剑神决战的赌局那般大,胜在气氛热烈,极为应景。 叶孤城盘腿坐在客房调息,他仍在思索那红衣人的剑法。 有人敲了下窗子,叶孤城未动。 窗外人道:「叶城主,世子请你尽快回府一趟!」 叶孤城走过去,推开窗子,冷声道:「转告南王,九月十五,决战于紫禁之巅,是叶孤城最后的回报!」 「此后,恩情两消,毋须再见!」 回到白云城时,已是八月初,城里留守的下人与侍女看到王动,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 叶孤城却十分自然地牵起王动的手:「此后,白云城中,见王君如见我!」 两人在白云阁同睡同起,同出同入。 白日,王动陪叶孤城练剑;夜晚,二人在海边云城中以轻功漫步。 叶孤城的笑容越来越多,王动的衣衫越来越干净。 在白云城度过了中秋节,王动安排了最华丽舒适的马车,陪着叶孤城出发北上。 上马车前,叶孤城回首望着静谧的海岛,雪白的浪花,轻声道:「若我不幸战败……」 不待他说完,王动已接话道:「你若战败,我会将你带回白云城,永远守护着你!」 叶孤城摇头:「你就将我烧成灰,洒在海里,然后回到富贵山庄去!」 他看定王动,低声道:「我本想将白云城留给你,但这数日来,你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在意。白云城,不过是个无谓的牵绊罢了!」 王动与他额头相触,轻声道:「有你在,白云城是家;没有你,这里不过是座带着回忆的美丽海岛!」 第285页 他忽然一笑:「我相信你不会输的!」 「西门吹雪虽强,你也不弱。而且我不是怀着身孕需要牵挂的女子,就这一点,你就胜了三分!」 「我还是你最强的护法,接下来,你唯一需要操心的事就是剑!」 回京路上,王动替叶孤城赶走来寻仇的唐门中人,打发掉居心叵测的刺杀、挑衅,为他安排住宿、饮食、衣饰…… 只要是叶孤城想要的,他立即动身去做,绝不拖延。 王动,成了一个极其勤快的人。 观影山庄内,灵小通啧啧称赞:「后世送孩子参加高考的家长,也不过如此啊!」 临时被拉来观影的众人:什么是高考?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王动曾向陆小凤做了些小小的暗示,陆小凤抽丝剥茧,照惯例在最后一刻揭破南王的阴谋。 但这一切,就与紫禁之巅的白衣剑仙无关了。他有了牵挂,却绝不会跌落俗尘。 随着暗波翻涌迅速归于平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紫禁之巅的绝世一战。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叶孤城得到了本属于他的胜利,西门吹雪也没有死。 观影山庄内,东方不败颔首称赞:「他已突破驭剑之境,再不需以命相博了!」 战后,西门吹雪邀请叶孤城在万梅山庄小聚,陆小凤作陪,可带家属。 梅影疏斜,暗香浮动。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谈论剑法,很快相交莫逆。 孙秀青落落大方布菜,王动杯到酒干替酒。剑神有红袖添香,剑仙有良人守护。 惟有陆小凤哀声长嘆:「为何此时,我竟觉得分外孤单?」 叶孤城酒至微醺,在王动耳边道:「你想不想念富贵山庄的朋友?」 「放心,」王动在他耳边回语,「我在梦中签订了霸王条款,咱们想去哪边就去哪边!」 观影山庄内,众人以冷冽的目光逼视灵小通:「怎么我们没有同等待遇?」 灵小通缩进墙角,终于视死如归道:「反正项目完结,系统封闭,改动无门啦!」 第189章 奇妙的穿越 陆小凤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醒来时,心底并不觉得恐慌,甚至还有些愉快,奇妙的换魂事件,似乎终于轮到发生在他身上了。 花满楼、叶孤城都通过与人互换灵魂,找到了命定之人,不知给他安排的那个人是什么样? 他思考时,经常会摸摸自己的鬍子。 这会儿也不例外,当他的手习惯性抚至上唇时,却忽然僵住,并非因为摸不到鬍子,而是依然摸到了两条眉毛一般的鬍子。 难道这个与他互换灵魂的人也有四条眉毛 他翻身跳下床,走到了床头铜镜前。 镜中人四条眉毛,圆圆的脸,英俊而不失男儿气概。 他还是他,还是陆小凤!甚至身上的中衣都是昨日穿过的。 陆小凤有些失望,他在屋子里转了圈,宽阔,简洁,墙上挂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铁剑。 房主显然是个粗豪的剑客,陆小凤拉开衣柜,随意挑了套黑白分明的袍子,套在身上,推开了门。 门口站着两个侍从,看见他,熟练地躬身行礼:「老总!」 老总,什么奇异的称唿? 陆小凤怔住了:「你们抬头看一看,我到底是谁?」 侍从们微微抬眼,略带惊讶地道:「您是大镖局的主人,我们的总镖头啊!」 陆小凤简直无语,这两个人的眼睛,看起来都顶灵活的样子,竟然这般不管用。 远处忽有人道:「夫人来了!」 侍从们忙退到一旁。 很好,正主的老婆出场,即便是再眼神不好,想来也能认出他是谁。 陆小凤整理了衣衫,暗暗打好了如何解释自己出现在此的腹稿。 一个温柔优雅的美丽妇人,带着一双小儿女,在奶娘、丫头的簇拥下,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 「夫君!」她温柔地唤道,明媚的眼波里皆是深情。 两个小孩子,一左一右抱住了陆小凤的大腿。 「爹爹!」男孩子脆生生地道,「我昨日从郭师傅那儿学了新的剑法,演给你看好吗?」 女孩子撇嘴道:「爹爹是大英雄,才不要看你的花拳绣腿呢!」 她仰起美丽的小脸蛋,满是孺慕地道:「爹爹,我亲手摘了树枝上最美的梅花,送给您!」 一个侍女立即捧上一支红艷艷的梅花。 美丽妇人笑吟吟地看着,满脸都是骄傲与幸福。 对着天真可爱的孩子,陆小凤还能说什么,只能笑着接过花,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 妇人温柔地笑道:「你们爹爹还没吃早饭,咱们何不陪他一起吃呢?」 孩子们欢唿起来,簇拥着陆小凤进了旁边的小厅。 妇人带着侍女随后跟来,熟练地布上烤牛肉、白煮蛋、水果蔬菜,还温了一壶酒。 居家、温馨、舒适,吃饱喝足后,就连最后一分不安也消失了。陆小凤惬意地倚在栏上,看那男孩子有模有样地练剑。 难道,他要超越花满楼、叶孤城,直接一步到位,妻儿齐全? 他们此时已转移到一个园子里,园子并不大,种满了瓜果蔬菜,因季节的原因,略有些萧条。但园角伸过一簇红梅,红艷艷地点缀着。 第286页 男孩子年纪虽小,剑法却有模有样,陆小凤十分欣慰,又耐心地指点了几招。 小女孩见哥哥得到表扬,也巴巴地拿了绣活来给父亲品鑑,陆小凤当然是连声夸赞,妙语连珠。 父亲今日幽默又耐心,孩子们愈发捨不得离去,直缠到一起吃了午饭。幸而,那妇人一直是温婉守礼的。 刚放下筷子,一个精练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制服胸前一个圆圆的「大」字:「老总,卓爷有请!」 卓爷是谁?住在哪里? 陆小凤毫无头绪,他的「夫人」忽然收了笑脸,冷哼一声道:「卓东来的眼睛是长在咱们院里不成?时候掐的倒是刚刚好!」 那年轻人并不答话,显然夫人的权威不如卓爷,不能得到他的效忠。 不知「老总」的权威如何?陆小凤试探着道:「不如请卓爷到我书房里来?」 年轻人迟疑了一瞬,还是垂头答道:「小人会回禀卓爷!」 好吧,这个总镖头看来至少名义上还算有些用。 陆小凤习惯性摸了摸鬍子,夫人却怒了:「整个镖局还不够卓东来横行的,怎么爷又将他请到家里来?」 陆小凤心道:我能怎么说,难道说不认识路? 他反身回了屋里,从柜中小箱套出一沓银票,说出了夫人们大概率都会中意的话:「带孩子们到街上逛逛,散散心,喜欢什么就买些什么吧!」 夫人错愕地看着他,还是收了银票,带着孩子们出去了。 陆小凤忙进了书房,开始翻看一切有字的文件。 从往来文书来看,他所在的大镖局近期主要业务是收购中原到关东一带的绿林豪杰,让他们洗白白后加入大镖局。 如今已收拢三十六路,正在与关东的二十七大寨对峙。 陆小凤放下文书,继续翻找,终于从一张战贴上,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司马超群! 发战贴的是来自关东的「关东五虎」,不知这关东五虎,与大镖局正在收拢的关东二十七寨可有联繫? 陆小凤正在沉思,笃,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 节奏不缓不急,声音不高不低,来人至少教养很好。 陆小凤坐在案后塌上,答应一声。 镂空梨门被轻轻推开,逆光进来一人。身材不高,穿得却极厚,步伐缓慢有力。 待他走进屋内,陆小凤才看清他裹着厚厚的紫貂斗篷,头戴紫玉冠,面色苍白,眼眸仿佛是灰色的。 来人微微躬身,十分恭敬地道:「老总!」 他一定就是卓爷,卓东来! 陆小凤断定,然后站起身,笑道:「你来了。」 这话等于没说,卓东来却微笑起来,他的睫毛很长,笑起来时微眯着眼,遮住了略显冷漠的灰眼珠,只余深邃多情。 他关上门,整个人似乎立刻放松下来了,慢慢脱下斗篷,搭在手边的椅背上,在陆小凤身边坐下,带着点随意道: 「你今天看起来很不同!」 终于有人看出来了,岂止是不同,简直是两个人好嘛! 却听卓东来继续道,「今天心情似乎不错?」 陆小凤只能笑道:「是啊,今日天气很好,院外的早梅也开得很红很香,心情怎能不好?」 卓东来灰色的眼眸一闪,书桌上插着红梅花的白瓷细颈瓶,又一次映入他的眼帘:「咱们相交三十年,没想到老总竟然也喜欢花。」 陆小凤笑道:「鲜花如美人,又有谁不会喜欢呢?」 卓东来蹙眉,眼神扫过陆小凤的脸,显然是在确认他是否在开玩笑。 陆小凤当然不是在开玩笑,他一向很能欣赏美人,身边坐着的虽是位男人,举手投足间也有种优雅动人的风致。 司马超群显然确有其人,他的妻子儿女自然还是他的妻子儿女,那么将他陆小凤投放至此,是要安排他和谁呢? 陆小凤的目光不由得也停留在卓东来的脸上,精緻的五官,苍白的肌肤,充满智慧的眼神...... 即便是多年好友,这样眼神相触也太久了些,卓东来清咳一声,先侧开了脸。 他低声道:「你是大镖局的主人,天底下第一等的大英雄,不该在女色上花太多的心思。」 若不是他的耳垂微微发红,这番话倒是颇为古板正经。 陆小凤摇头道:「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以欣赏、珍惜的眼光看待美人,又岂能与贪恋女色相提并论呢?」 卓东来不想再就「美人」话题与他纠缠,站起身,踱步至书桌旁,拿起上面的战帖,轻声道:「明日就是腊月十二了,想来你需要时间练一练剑、静一静心,我就不打扰了!」 原来,他是过来督促司马超群练剑的。 陆小凤摸着鬍子想:这卓东来与司马超群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上司与下属,朋友,还是权臣与傀儡? 这些人将自己认作司马超群,到底是自己的脸变了呢,还是他们的眼睛变了? 他忽然笑道:「咱们是不是好朋友?」 「当然,」卓东来毫不犹豫地道,「咱们相交三十年,你一直是我此生唯一的好友!」 「那好,」陆小凤严肃地道:「你看着我的脸,老实说一声,我有几条眉毛?」 卓东来是个极为沉稳冷静的人,但此时,他已实在压制不住面部跳动的肌肉了,良久,才咬牙缓缓道:「自然是两条眉毛!」 第287页 陆小凤嘆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你慢走,我要回去好好睡一觉,应对明日的......决战!」 他默默嘀咕一声:希望明日醒来,有不一样的打开方式。 眼见司马超群挥了挥衣袖,潇洒地推门离去,完全没有要去练剑的意思,卓东来默默裹紧了他的紫貂斗篷,轻嘆了口气。 司马已在慢慢脱离他的掌控,今日更是干脆变了一个人似的。明日,他当真会按自己安排的那般打败关东五虎吗? 卓东来心底,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第190章 两根手指结束的战斗 卓东来站在门口,远远看见司马超群空着两只手,孤身施施然走来,一上午不安生的右眼皮,又疯狂跳动起来。 司马超群平日用的是一柄千锤大铁剑,既威武又厚重,十分符合大镖局总镖头的身份。 这柄剑是卓东来亲自设计打造的,英雄应该用英雄的武器,今天的决斗也不应例外。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和地问:「老总,您的剑呢?」 他用词很恭敬,在外人面前,他一向对司马超群恭敬守礼。没有人能对卓东来一手打造出来的大英雄无礼,即便是卓东来自己也不行。 但今日,却有人对司马超群的态度很随意,他甚至用司马超群的形象打了个大哈欠。 这个人就是陆小凤,在他看来,他只是用自己的嘴巴打了个大哈欠,然后借余光观测卓东来的反应:「我用不惯剑!」 卓东来苍白的额角有青筋在跳动,但他还是恭顺地劝谏:「老总,关东五虎称霸关东多年,不是可以小觑的人物。」 陆小凤点头道:「我从来不会小觑别人,所以我已带上自己最得力的武器。」 他晃动自己的手掌,然后施施然地走远了。 陆小凤大步向前,心神耳目却凝向背后,他在试探卓东来的底线,他想了解卓东来,并弄明白他和司马超群的关系。 以花满楼、叶孤城的经验来看,最后配对成功的大概率是他们第一天就接触到的人。 而如今,与他陆小凤最有可能的就是身后这个卓东来。 卓东来外貌精緻,有风度,有气致,但为人处事却心机颇深,且与司马超群的关系也甚为值得玩味。 听背后脚步声,卓东来不紧不慢地跟上来了,直到他们在大门外上了马,他也未开口再提拿剑的事儿。 决战约在大雁塔,塔有七层,已见证司马超群击败了不计其数的挑战者。 塔依旧,人未必。 陆小凤站在塔下,看着并肩走来的关东五虎,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为什么卓东来没再要求司马超群拿剑?因为已经没有必要,司马超群即使只带了一根筷子,也能轻而易举地击败这五只老虎。 因为他们都已是病虎,伤虎,残虎。 关东五虎都穿着光鲜的衣服,面孔手脚都还整整齐齐,最末的两只胭脂虎甚至还上了淡淡的妆容。 但他们的眼神已满是伤痕疲惫,手指微微颤抖着,几乎拿不住惯用的武器。 陆小凤嘆了口气,向卓东来道:「看来,今日不是决战日,而是表演日!」 卓东来微微一笑,道:「英雄需要舞台,自然也免不了表演。」 他竟然这么毫不忌讳地承认了,看来,赫赫有名的司马超群,也已习惯了表演。 但陆小凤不是司马超群,他很少表演,也不喜欢表演。所以他大步走至五虎面前,拍着手,大声道:「嘿!都醒醒神,回家去吧!」 「为什么?」大虎怒吼道,他的眼眸依然疲惫,却慢慢有了光,「难道你也看不起我们五兄弟?」 陆小凤漫不经心地道:「我约战的是五虎,可不是五只病猫!」 「你说谁是病猫?」两只胭脂虎异口同声地叫道,她们都是很美丽的女孩子,脸上画的虎纹也遮不住艷丽的容光,四只猫一般的眼睛全部瞪了起来,狠狠地看着陆小凤。 对着女孩子,陆小凤口气柔和了些:「你们若不服气,大可以竖起尖尖的猫爪,挠我一下。」 其余三只雄虎一起吼叫起来,也许还有些虚弱,但听到有人嘲笑他们的姐妹,雄虎们已慢慢恢復了些虎的气势。 卓东来的手指慢慢攥了起来,忍不住要去摸靴筒里的刀。也许,他这些日子对五虎的打击还不够...... 但司马超群,为什么要这般挑衅他们?他知道司马这些日子有些厌倦,可还不至于拿两人共同的事业来开玩笑。 那边的挑衅还在继续,陆小凤依然在笑:「听说,你们是从关东来的,难道关东的虎都这般像猫吗?」 这下,五只老虎同声咆哮起来。在震耳欲聋的虎啸声中,长枪、大刀、铜锤、钩爪、飞索一起朝着面前的人飞去。 他们已怒到极致,沖天的怒气压制了这些日子的自我怀疑、自艾自怜,他们已化身为怒虎、烈虎、勐虎! 陆小凤洒然一笑,叫声:「来得好!」 虎虽强,却还不抵凤凰。凤凰是神鸟,老虎终是凡兽! 飞索忽然被两根手指夹住,胭脂小虎俏脸通红,银牙紧咬,已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却不能拉动飞索分毫。 不仅拉不动,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飞索缠住了长枪,绞住了大刀,击落了铜锤,与钩爪绕在了一起。 第288页 对手使出的,不过是两根手指而已。 五只老虎的气势又全部没有了,蔫头耷脑地恢復了病虎模样。 大虎自嘲道:「看来,我们真该改名为关东五猫!」 他们耸了耸肩,打算向猫一般熘着墙根离去。 却有人叫住了他们。 陆小凤真挚地道:「若有人再叫你们病猫,就该被打嘴巴!」 他将长枪双手送还给大虎,笑道:「你的枪之所以被缠住,不过是因为我用了你妹妹的飞索。比起枪下得失,你更在意妹妹的安危,就这份义气,我就该敬你三大碗!」 大虎的脸色好看了些。 陆小凤将剩下的刀、锤、钩、索,一一奉还,又一一点出他们的优点、缺点、可改进的点。 老虎们眼神中的光辉又回来了,他们的不忿皆已化作了感激。毕竟,江湖上愿意无私指点别人的高手凤毛麟角。 且是刚用两根手指就打败他们的高手,他们面上虽难堪,心里也止不住地佩服。何况,如今连面子上的难堪都被人捡起来了。 长得最粗壮豪迈的三虎道:「你既然说该敬我们三碗酒,咱们还站在这狗喝口酒都算犯戒的塔底下做甚?」 二虎也道:「听说长安居的酒最好,可惜咱们这些日子都在泥巷子里打滚,还没机会见识。」 五虎一拥而上,架着陆小凤就走,就连两位美丽的女老虎,也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 众人仿佛遗忘了塔下还有人,在转过路尽头拐角时,陆小凤回头看了一眼。 卓东来站在塔底阴影下,冷森森地看不出表情。 第191章 你不是司马 陆小凤回到大镖局时,天色已大亮。 他脚步微乱,心底却是畅快的,自到了这个世界以来,他第一次交到了朋友,且与朋友们痛饮通宵。 若不是知道老虎们今天就要动身北上回家,陆小凤简直以为他的命中之人就在五虎之中呢! 他还得回去,继续去与卓东来周旋。他有预感,这位冷森森的卓先生身上,才藏着能带他回去的钥匙。 陆小凤没有走到司马超群的地方,就被卓东来的手下请了过去。 卓东来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正用一把紫铜火钳,轻轻拨着紫铜火盆里的火炭。 他一定非常怕冷,木椅上铺着厚厚的紫貂皮毛,脚下是厚厚的紫绒洋毯。 紫色檀木案桌上,摆着喝了一半的紫色葡萄酒。一股奇异的幽香,在室内飘浮。 紫色很配卓东来,精緻而华贵。陆小凤忍不住想,若他当真是我的命定之人,只怕我甚至养不起他。 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卓东来的态度变得十分冷,冷得彻骨:「你是谁?」 三个字,是个问句,却是用肯定的语气。 陆小凤舒了口气,笑道:「我叫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卓东来站起身,慢慢地走了过来,伸手抚上了陆小凤的脸。 他刚拨过火炭,手指柔软而温暖,陆小凤唇上、眉上痒痒的,忍不住垂眸去追逐那些苍白修长的手指。 手指很快垂下了,卓东来冷声道:「你确实有四条眉毛!」 他后退一步,声音几乎冻成了冰:「这是什么妖术?司马在哪里?」 「我不知道,」陆小凤老老实实道,「我一觉醒来,就在那间卧室里了,然后所有人都将我看成司马超群!」 卓东来踱步至桌前,从一个紫色的水晶瓶中,倒出一杯紫色的葡萄酒,随手递给陆小凤。 这种时候,确实需要喝一杯酒,就连卓东来自己也坐回檀木椅上,喝掉了一直摆在桌上的半杯残酒。 陆小凤也喝了,喝得很快。 卓东来晃着手中的空杯,幽幽道:「你是什么人?」 「虽然很难解释,但我应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陆小凤拿着空杯,走到紫榻上坐下。 柔软的紫貂皮毛立刻簇拥着他,让他发出舒服的喟嘆,伸展了一路从长安居走回来的腿脚。 卓东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见那个自称陆小凤的傢伙瘫在榻上,整个身体似乎都松软了下来,他暗暗松了口气。 从确定眼前这人不可能是司马超群时,他已经在筹谋这一刻。 他派人彻夜监视「司马大爷」的行踪,然后在葡萄酒中放了一点无色无味的药粉,在火炭中加了些无色无味的香料。 当然,他也早早给自己准备了解药,一杯从同一个水晶瓶中倒出来的波斯葡萄酒,只是添加了不同的东西。 方才在与那陆小凤说话时,卓东来已经感觉到火炭中的香料在起作用,他的腿有些发软,直到方才喝下那半杯残酒,他身上的力气才又慢慢回来。 卓东来依然在说话,在没有十足把握前,他一向很懂得伪装:「你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陆小凤没有回答,双眸微阖,似乎已昏睡过去。 卓东来慢慢从靴筒里摸出他的刀,一把襄着金柄的短刀,他要先用这刀割下陆小凤的两根手指。 因为那实在不是凡人该有的手指,在对他进行细细盘问之前,卓东来要先确保他没了还击的能力。 刀寒,人轻而慢,卓东来挨着陆小凤坐下,轻声唿唤道:「陆小凤?」 他必须隐秘而安静地一击而中,在外人看来,这个人还顶着司马超群的形象,卓东来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轰动。 第289页 他要一个人将他彻底制服。 确定陆小凤已没了知觉,卓东来手中的刀就变得快而利,他本就是刀中行家,一手刀法在江湖上已罕见敌手。 即便是清醒的陆小凤,也不一定能用那两根手指挡住这柄刀,何况一个中了化功香、酥骨药,瘫软无力的陆小凤。 刀停,再不能前进一步! 那两根手指已紧紧地夹住了刀刃,仿佛铁钳夹住一枚木片。 卓东来弃刀,立掌为刀,飞快地砍向陆小凤的脖子。 一个手指练到极致的人,必定在上面花费了毕生的精力,那么他其他部位就未必能同样坚硬。 何况,脖颈是大动脉流通之处,只要位置得当,往往不需要太大的力气,就能让一个人晕死过去。 这一掌,卓东来已倾尽毕生之力,他的手掌也被夹住,被陆小凤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 铁铸的手指! 两人坐得很近,陆小凤的两只手都已占住,而卓东来不过失了一手一刀而已。 他还有另一只手! 「叮」的一声轻响,刀落地,陆小凤也有了另一只手,卓东来的两手皆已被制。 但手上不过虚招,他腿上的功夫也不弱,何况早已借体位压制了陆小凤。 他屈膝去撞,撞向男人最脆弱之处。 陆小凤轻嘶一口气,瘫在榻上的身体突然扭动,蛇一般柔软,闪电一般迅捷。 他的胳膊似乎突然延长,将卓东来整个扣在怀里,用一侧膝盖顶住了卓东来的腰腹,另一只腿则缠住他的大腿。 即便是司马超群,也从未和自己这般接近,而且...... 卓东来整个人忽然僵硬,他那处残缺的部位,紧紧地挤压着另一个男人健全的腿。 他全身颤抖起来,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拥挤的母体,正被他孪生兄弟紧紧推挤在母体的宫壁上。 陆小凤也察觉到了卓东来的不对劲,他那双灰色的眼眸突然变得失焦,淡色的唇微微张着,似乎在发出一个无声的尖叫。 他当然感知到了他那个位置的不同,他本来只是想压制他的大腿,但两人离得太近了,免不了身体上的挨挨蹭蹭。 陆小凤忙松开他,走过去,推开窗子,大口唿吸室外新鲜的空气。 自进门的那一瞬间,他就开始闭气。他已经从关东五虎那里,听到了他们近日的遭遇。 对可能威胁到司马超群的对手,卓东来尚且如此处心积虑,没道理会对他这个疑似假扮司马超群的人手下留情。 他一进来,就嗅到了奇异的香气,寻常人可能会觉得这只是一种名贵的薰香。但他是陆小凤,心细如髮的陆小凤,他立即闭气。 绕是如此,他也吸入了一些,故而借着瘫坐在榻上的功夫,用内力缓缓逼了出去。 陆小凤将头探出窗外,飞快地晃了几下,他确定自己体内已没了余香,但身上的燥热却难以平復。 若非香中有催情成分,就是...... 陆小凤迴转身,卓东来已经恢復了镇定,正裹着貂裘,拎起水晶瓶,将酒液细细倾入炭火。 火苗瞬间窜了起来,在两人之间隔起一道火幕。 火幕后,卓东来的嗓音已恢復了镇定:「杯中的酒,我眼睁睁看着你喝下去的。」 陆小凤摸着鼻子回答:「我有位朋友,被称为偷中之王,偶尔我们也会互相切磋几招。」 酒液燃尽,露出坐在榻上的人。卓东来抚着眉心,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低声道:「说罢,你有什么目的?」 陆小凤嘆道:「我真的是身不由己出现在此的,你们那位司马老总,我当真不知他在哪里。」 「这一点,我相信。」卓东来抬眸,灰色的眼珠冷漠而无情,「一个占尽优势的人,没必要撒谎。」 陆小凤舒了口气,但看见那般冷漠的眼神,心底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卓东来继续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陆小凤摊开双手道:「没什么打算,也许出去走走,直到哪一天能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以经验来说,大概率不会。但他又能怎么样呢?眼前人显然正恨自己欲死,暂没有两情相悦的可能。 陆小凤又嘆了口气,为他挑选命定之人的「神」,必定充满了恶趣味。 卓东来眸光一闪,缓缓道:「你若暂时无事,不妨留在大镖局。司马失踪,如今正值收拢关东的关键时刻,大镖局需要领袖。」 「你若能配合一些行动,就更好了。」他站起身,诚恳地道:「作为感谢,我会满足你在此期间提出的一切要求,万两黄金,倾城美女......」 「我确实有一个请求,」陆小凤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既然有谈判的余地,不妨赌一赌,他略走近了些,打算效仿叶孤城,定下一个伪装情侣的契约。 他刚走近一步,卓东来的眉就蹙了起来,身子微颤,似乎在压抑后退的冲动。 已到口边的话,又被陆小凤咽了回去,他临时换了个要求:「我能不能在你这儿借住几日?」 卓东来挑眉,灰眸中带着冷冷的审视。 那小小的柔软的触感仿佛又贴在了腿上,陆小凤忙解释道:「我毕竟不是真的司马超群,同居一处,难免会影响司马夫人的清誉。」 第192章 说真话的机会 「好!」卓东来从善如流地回答,他一向只在拒绝得起时才会拒绝,何况,住在一起才能更好地观察,收集信息。 第290页 他推开房门,招手叫来个人:「郭庄,去禀报夫人,老总与我要彻夜谈事,请她不必等了!」 那精壮而漂亮的小伙子,恭顺地答是。 卓东来又道:「顺便给老总拿套换洗衣服来!」 吩咐完这一切,他亲自打开正堂的卧室门,邀请陆小凤进去:「你是老总,自然要住主人的房间!」 「那么你呢?」陆小凤道,「毕竟你才是这里的主人!」 说这句话时,他们还站在门口,院内还守着四个年轻人。 卓东来恭敬地道:「大镖局的一切,都属于司马超群!」 陆小凤摸着鼻子,心底有丝酸熘熘的。 卓东来伸手请他进去。 这里显然是卓东来的卧房,紫色的水晶帘,紫檀木拔步床,紫色的撒花帐子,紫缎锦被。 拔步床的镂空隔断柜里,放着整套的紫水晶酒瓶、酒杯,紫色葡萄酒。 「你很中意紫色,」陆小凤笑道。 卓东来依然显得很恭敬,回答得也很快:「紫色优雅,华丽,让人心情愉悦。」 优雅、华丽,就像眼前这个人。陆小凤不由得贊道:「很称你!」 卓东来点头,弯腰要替陆小凤铺开被褥。 「你不需要做这个,」陆小凤拉住他的衣袖,「也不需要让出你的房间,我去睡客房就行。」 卓东来指着一边的紫檀木卧榻道:「已对外说了彻夜长谈,你若不介意,我可以在上面休息。」 他简直客气恭顺地过分,陆小凤忽然道:「你不会以为我在胁迫你吧?」 卓东来道:「卓某一向尊重强者!」 陆小凤简直有些抓狂,这人伏击不成,就打算顺从到底么?绝无可能,只怕今夜休想睡个安生觉了。 他走到塌前坐下:「今夜,我在这里睡!」 陆小凤利索地脱了外袍,躺了上去,诚恳地道:「我不是强者,只是一个回不了家的浪子。你若愿意,咱们可以做个朋友。」 卓东来回答得既真诚又敷衍:「有陆大侠为友,卓某荣幸之至。」 他坐在床上,也脱了外衣,径直上了床。 陆小凤泄气,只能另找话题:「你不需要脱靴子的吗?」 静默半晌,床帐微动,两只靴子掉在了地上。 差别虽很细微,陆小凤仍听出了一轻一重,想到白日那处的触感,他对卓东来的腿忽有了些猜想。 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翻了个身,对着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帐道:「我当真没有任何恶意,你不需要在我身上花费多余的心力。」 卓东来道:「今日是个误会,卓某绝不会在陆大侠面前再使任何花招。」 隔着撒花床帐,他的嗓音冷丝丝的,仿佛一条蛰伏的蛇。 陆小凤只能苦笑,他干脆坐起来,走过去道:「咱们玩个游戏吧,可以验证真心的游戏!」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床帐里的人显然是在拉扯被褥,片刻后,才听到卓东来的声音:「陆大侠有兴致,卓某自然奉陪!」 陆小凤道:「咱们可以轮流问彼此问题,当面判断对方回答的真假!」 卓东来道:「我眼中的陆大侠,是司马超群!」 判断一个人是否说真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观测他眼神波动、肌肉跳动、手脚安放,嗓音颤动反而是最易迷惑人的。 若眼前所见非真,对卓东来自然大大不公。 陆小凤道:「我们可以按着彼此的脉搏,或者听彼此的心跳。」 床帐缓缓拉开了,身着紫色寝衣的卓东来坐在床上,腿上严严实实地搭着毯子:「好!」 陆小凤先倒了两杯酒:「这个游戏,配上酒才好玩!谁若赢了,对方就得喝一杯。」 他递给卓东来一杯,顺势坐在他脚边。 卓东来下意识地又掖了下腿上的毯子,才仰头喝了酒。 「痛快!」陆小凤也喝了一杯,放下杯子,向卓东来伸出一只手腕。 卓东来拉起自己一只衣袖,露出苍白的手腕。 两人互相扣住命门,陆小凤笑道:「我先来,你一生最快活的地方是何处?」 卓东来一怔,垂眸道:「我没什么快活之处。」 陆小凤嘆道:「这句话,竟然是真的!」 两人同时松开手指,卓东来仰头又喝了一杯,又伸出手去,摸住陆小凤的脉门,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在江湖中,做过的最出名事迹是什么?」 陆小凤手指搭在那苍白的腕上,失笑道:「我的出名事迹可就太多了,就最近期的来说,我在皇宫里揭破了南王世子的篡位阴谋。」 卓东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感觉指底脉搏跳动:「你说的也是真话,看来你果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当然不是,」陆小凤喝了一杯酒,笑道,「我是个诚实的人,能说真话的时候,一向不会说假话。」 卓东来道:「只有对自己极度自信的人,才会常常说真话!」 陆小凤歪头道:「你平日会常说真话吗?」 卓东来道:「会吧!」 陆小凤笑道:「也对,有保留的真话也算真话。」 卓东来默然,举杯又饮了一杯,缓缓道:「让司马回来的方法,是什么?」 陆小凤道:「不问我知道不知道,直接问是什么,卓先生果然智慧过人!」 第291页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只是个猜测,若想让我与司马超群各归原位,恐怕需要卓先生与陆某两情相许。」 室内一片静寂,桌上烛花爆开一声轻响,两人指下的脉搏都有些快。 良久,卓东来轻嘆一声,松开手指道:「如此天方夜谭的推测,陆大侠竟然是出自真心。」 陆小凤举起酒杯,笑道:「我有两位朋友,他们曾有相似经歷。」 他喝了酒,开始细细讲述花满楼、叶孤城的故事,然后道:「前一夜,我还在万梅山庄饮酒。一觉醒来,就到了长安大镖局,这绝非人力可以达成。」 卓东来冷冷道:「大费周章让不同世界的人结成眷侣,难道是天上的月老?」 陆小凤苦笑:「我猜是兔儿神还差不多,据花满楼说,迄今已成的数十对皆是男子。」 卓东来靠在身后紫色软枕上,幽幽道:「在你们的世界里,你是个闻名天下的大英雄?」 「这是新的问题吗?」触及对方不善的眼神,陆小凤举手道,「好吧,我还算有些知名度。」 卓东来道:「我答应你了!」 陆小凤:「?!」 卓东来道:「你今晚费这么大劲儿,岂不就是想效仿那王动、叶孤城?」 陆小凤摇头道:「事实上,他们两个是直到假戏真做,才得到换回机会的。」 他一咬牙,道:「也许,我们应该真的试一试......」 卓东来忽然笑了,嗓音也变得极其温柔:「既然陆大侠不嫌弃,我一个废人,又有什么损失呢?」 陆小凤摇头道:「你不是废人……」 话语戛然而止,对面的人突然倾身向前,柔顺地靠在了他的肩头,握住了他的手。 卓东来微微仰头,在陆小凤耳边道:「是不是废人,陆大侠不如亲身一试?」 他的唇,还带着葡萄酒的甜香,柔软温热的触感让陆小凤整个人都战慄了。 也许「神」是窥探到了他的内心,才安排了这个人给他。 陆小凤轻轻握住卓东来的肩膀,柔声道:「也许,我们应该慢慢来。」 他的手底忽然一痛,随之闻到了一股清冽的异香,眼皮瞬间变得异常沉重。 卓东来的嗓音缓缓变冷:「我们是应该慢慢来!」 他冷酷地一推,陆小凤便「啪」地跌落在地板上,犹如一块稀烂的泥巴,再抬不起一根手指。 第193章 受制于人 陆小凤醒来时,浑身依旧瘫软难动。 紫檀木椅上,一袭紫衣的卓东来正在吃早餐,小巧玲珑的水晶包子,香喷喷的酥油茶,另有四碟时鲜小菜。 看见陆小凤睁眼,他露出一个凉凉的微笑:「长安居最有名的水晶包,陆大侠想吃吗?」 陆小凤笑道:「当然,可惜陆某手脚无力,得劳烦卓先生投餵了。」 卓东来竟真的夹起一个包子,塞进了他嘴里。 陆小凤吞咽时抬不起脖颈,噎得险些闭过气去。 好容易咽下包子,他嘆道:「陆某一心交个朋友,卓先生何必浪费好药呢!」 卓东来笑道:「此为君子香,确实有些配不上陆大侠这样的聪明人!」 他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粉,光明正大地洒进一个空杯子里,倒了半杯酒,递到陆小凤唇边道:「喝了这杯酒,我替你解开君子香!」 「放心,只是让你听话一些,不会立即要了你的命!」卓东来凑在他耳边,低语,「毕竟,陆大侠还很有用!」 陆小凤张开唇,任凭酒液滑了进去。 卓东来弯腰,以一种冰冷刺骨的低柔语气道,「这药叫做一线牵,此后你的一举一动皆要受我牵制,否则若断了解药,就得万虫噬心而亡。」 陆小凤苦笑道:「我生平最怕虫子,何况要被虫子钻到心里去呢!」 他渐渐恢復了力气,便撑着起身,坐在卓东来对面,先动手盛了碗油茶喝。 见对面人脸色微变,陆小凤举着喝了一半的茶碗微笑:「怎么?卓先生还有药要下在里面吗?」 卓东来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起身道:「阁下果然非常人,佩服!」 他有预感,刚给自己找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麻烦。 但在外人看来,这个大麻烦还是大镖局的总镖头,岂能吃下属的剩饭呢? 卓东来走到门口,大声吩咐:「把老总的早饭端上来!」 门外侍从很快鱼贯而入,送来了司马超群常吃的炙牛肉、白煮蛋、新鲜蔬菜。 陆小凤大声道:「要是有酒就更好了!昨日在长安居,掌柜的推荐了一种汾酒,喝起来就很不错!」 侍从是个年轻人,还是第一次服侍司马大爷用早饭,听到要去长安居买酒,一时有些犹豫。 卓东来冷声道:「去,把长安居的汾酒全部搬回来!」 酒来,陆小凤连饮三杯,然后击节而歌:「五花马,千金裘,唿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卓东来挥退周边下人,站在门边,冷冷道:「你是当真不怕死?」 陆小凤眨着一双大眼睛,顿悟般地道:「哦,原来喝酒吟诗是不被允许的!哪些举动属于禁忌,在下实在不知,不如卓先生写个清单给我?」 清晨的阳光绕过门口的卓东来,大片大片地洒在陆小凤身上。 他看起来还是司马超群的模样,却是恣意而鲜活的。 第292页 卓东来心底忽然软了一软,他走到紫檀木榻上坐下,开始处理大镖局事务。 陆小凤吃饱喝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向旁边伏案工作的卓东来道:「卓先生,今天有安排吗?」 卓东来摇头,眯起眼眸道:「暂时没有。」 「太好了!「陆小凤笑眯眯地道,「昨日在长安居,听说凤鸣楼秦姑娘的琵琶天下一绝……」 卓东来立即打断他道:「大镖局的总镖头岂能流连风月之地?」 「他是三十多岁的老总,又不是三岁的孩子!」陆小凤站起身,弹了弹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卓先生要是不出言禁止的话,陆某还要赶时间!」 他挥了挥手,大步走出房门。 卓东来轻声道:「陆大侠,莫忘了子夜之前,还要服今日份的解药!」 陆小凤回过头,摸着下巴,作出思考的模样:「卓先生,你说我若就此毒发身亡,『神』会怎么做?」 他哈哈大笑,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陆小凤度过了最悠闲最舒适的一天,喝酒、听曲、闲逛,甚至坐在街头与一个乞丐玩了半天石子儿。 天黑时,他才悠悠走进卓东来的院子,推门前忽听到司马夫人的声音:「……我来找我的丈夫,孩子们也需要他们的父亲!」 卓东来冷声道:「他是大镖局的主人,我并不能限制他的行动。」 司马夫人尖声道:「他去了哪里?」 「也许,你该问他自己!」 司马夫人忽然冷笑起来:「卓东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龌龊心思。」 陆小凤收回了手,当做妻子的开始这样说话时,往往是不好让丈夫撞破的。 卓东来的声音依然冷静:「夫人,你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司马夫人继续道:「控制他的事业、家庭、人生,已经满足不了你了,现在竟把手伸到他的床上去。」 她以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粗鄙的话语:「卓东来,你为何不干脆将司马绑在你的裤腰带上?」 「啪」的一声脆响,然后是女人的惊唿:「你敢打我?我是总镖头夫人,你有什么立场打我?」 卓东来只答了两个字:「郭庄!」 司马夫人一声哀叫:「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卓东来冷冷道:「我在说,天色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颇有不便,夫人该回去了。」 「你也算个男人?」司马夫人扬声大笑,一脚踢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一个人也没有,镖局里侍候的人早就被打发了出去,陆小凤自然也不会留在原地。 待司马夫人出了大门,陆小凤才从房顶上飘落下来,向卓东来道:「我真是个混蛋!」 卓东来脸色铁青,依然余怒未消,却瞬间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她不是你的夫人!」 陆小凤道:「我现在顶着她丈夫的样子,就须得尽一些为人夫的责任。」 见卓东来危险地眯起眼睛,陆小凤苦笑:「想什么呢?我是说,至少白天应该去陪她吃个饭,或者与孩子们玩耍一会儿。」 卓东来点头:「也好,这本就是你扮演司马的职责之一。」 陆小凤摊在软榻上,舒服地伸开手脚。 卓东来皱眉道:「你去了那种地方,回来前至少该先洗洗澡。」 陆小凤嘻嘻笑道:「我去了什么地方?」 「自然是坐在大街上和乞丐弹石子,」卓东来回到桌前,又开始翻阅文件,「你还能去什么地方!」 陆小凤翘起二郎腿道:「当街弹石子儿,好似也不符合总镖头的气质呢!」 卓东来冷哼一声,道:「死都不怕的人,还怕毁坏别人的气质?」 「我当然会怕,我虽是个浪子,却最怕辜负朋友。」陆小凤坐起身,一字一句道,「可惜,这里没有我的朋友!」 卓东来轻笑一声,道:「陆大侠这般胡闹了一天,也该消气了吧!」 「谁胡闹了?」陆小凤笑道,「无端受制于人,若不让自己过得舒服些,只怕先要闷死了。」 卓东来看着他,忽然嘆道:「倾盖如故,只适用于心怀坦荡的人。可有些人,天生就难以信赖他人。」 「不知陆大侠有没有见过受了伤的孤狼?」他走近了些,弯下腰道,「能让它信赖的,从来只有两种:一同长大的伙伴,或者生死与共的战友。」 两人的面容离得很近,卓东来的灰色眼眸里,蕴藏着无限的孤寂而苍凉,好一条孤身走过冰原的野狼! 陆小凤忍不住嘆了口气,忽听门外有人道:「卓爷,浴汤准备好了!」 灰色眼眸中的苍凉瞬间消弭无踪,卓东来站起身时,已再次挂上了优雅的面具: 「我做不了陆大侠的朋友,但我保证会做个最周到的主人。陆大侠若愿意,可先从我的客人做起。」 「做客人看来也还不错。」陆小凤笑着起身,「至少有热水澡可洗,洗完澡还有今日份的解药可吃。」 卓东来微笑道:「陆大侠很快就会发现,做大镖局的客人,将会是天底下最舒服的事情。」 「是不是最舒服不好说,」陆小凤低声笑道,「但至少好像比做大镖局的总镖头舒服些!」 卓东来温文尔雅地微笑,似乎全未听到他话语里的吐槽。 第194章 不计前嫌 第293页 接下来几日,陆小凤成了最讨人喜欢的客人。 每日一早出门,他会先去看顾、陪伴司马超群的两个孩子,然后帮大镖局处理一些来挑事的麻烦。 天黑就回到卓东来的院子,与主人把酒言欢,高谈阔论。 除了司马超群的夫人,大镖局的每一个人,都对这位能干的「老总」、慈爱的「父亲」、见多识广的「客人」极其满意。 尤其是卓东来,偶尔还会拿一些难解的问题出来谈一谈,总能得到见解独到的建议。 这一日,中午刚过,陆小凤就从司马的小院回来了。 一进屋,卓东来便敏锐地嗅到了属于女人的脂粉香。 他绕着陆小凤走了一圈,从肩头拿下一根长长的头髮。 陆小凤苦笑道:「一位妻子,在丈夫面前无论作出什么举动,都不该受到指责。」 卓东来的脸色变了:「你并不是她的丈夫!」 「所以我才落荒而逃,」陆小凤拿起水晶瓶,倒了杯葡萄酒,喝了下去,「我不能再这样扮演司马超群了。如此下去,要么让他家庭破裂,要么就得送他一顶绿帽子。」 「他到底还是你唯一的朋友,我即便还不认识他,也不好对不起他!」 卓东来笑道:「我很承你的情!」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包,递给陆小凤:「喏,今天的解药,你今晚就不必住在这里了,可以另找个地方放松放松!」 陆小凤笑道:「你不担心影响总镖头的清誉?」 卓东来倚回榻上,懒洋洋地道:「我相信陆大侠的分寸!」 他喝了口葡萄酒,幽幽道:「司马超群,如今会在哪里呢? 陆小凤一上一下抛着那小纸包,仿佛那不是关乎他生命的解药,而是孩童的皮球一般。 「不知道,」纸包起落间,他回答,「但应该没什么危险!听我的朋友说,『神』都是很温和的。」 卓东来又喝了一杯酒,眼神迷离起来,卷而密的睫毛交错,剪出了窗外弯弯的弦月。 他可是在想念司马超群? 陆小凤忍不住想,当真如司马夫人所说,卓东来对司马超群有着非一般的情感吗? 这个念头起起伏伏,最终还是被陆小凤压制在心底。他只是个借居于此的客人,可以与主人谈天说地,但无法谈心。 卓东来很快为陆小凤安排了次押镖活动,为数位晋商押解货银去关东。 银款数额巨大,但还不足以大到能让大镖局的一、二把手同时出动。 卓东来虽然没有明说,陆小凤也猜到收復关东二十七寨的时机到了。 他去向司马夫人以及孩子们告了别,司马夫人客气而疏离,孩子们拉着手送陆小凤到大门外,叽叽喳喳地要礼物。 卓东来坐在马上,看陆小凤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亲昵地亲他们的小脸蛋,心底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一个喜欢孩子的男人,会愿意选另一个男人做伴侣吗?可笑的「神」! 陆小凤口头做出一堆承诺,又和孩子们各拉了三次勾勾,才被放行。 镖师、趟子手皆已就位,除了镖银箱装在车上,护送人员一水的高头大马。 留给陆小凤的马高大俊逸,全身雪白,在他接近时,突然扬蹄长嘶。 卓东来在一旁低笑道:「畜牲的知觉,有时候比人眼准确得多!」 陆小凤轻笑一声,伸手抚摸马脖子,低语道:「好马儿,借用几日,你的主人就能回来了!」 白马喷了个响鼻,不情愿地垂下了头,陆小凤翻身上马,照提前卓东来嘱咐的一挥手,高声道:「出发!」 队伍浩浩荡荡从长安城出发,一路东行。 卓东来本就是个畏冷的人,因随同骑大马的英雄「司马超群」出行,不好独自僭越乘车,只能在马背上裹紧了紫貂大氅。 此时已是腊月天气,寒风刀子一般,寻找各种缝隙刮刺着人体,接近渭南时,卓东来连打三个喷嚏,头也昏昏沉沉起来。 陆小凤见他眼尾、鼻头红红,素来挺直的腰背也略弯了些,因打喷嚏,灰色眼眸内激起了泪光点点,不由得有些担忧,扬声道:「离开官道,寻个客栈打尖吃饭。」 出长安的路都是走熟了的,前方趟子手们立刻领命转向,抄近路前往附近市镇。 陆小凤放缓马速,挡在风口,低声问卓东来:「还好吗?」 卓东来掐了自己一把,强打精神道:「很好!」 路途最近的安乐镇,只有一家客栈,由一座废弃的民居小院改成,矮小的泥墙院落全无挡风效果,房顶茅草正疯狂随风摆动。 镖师、趟子手们都聚集在院里大棚下吃大锅饭,卓东来与陆小凤则进了唯一的客房。 一关上门,卓东来脚底就踉跄了下,陆小凤伸手去扶,又被他要强地推开。 陆小凤收手抱臂,摇头笑道:「原来武林高手,也会着凉生病啊!」 卓东来又连打了两个喷嚏,带着鼻音道:「练武又不是修仙,难道陆大侠从不生病的吗?」 后窗上传来「啄啄」的声音,陆小凤打开窗户,一只鸽子羽毛凌乱站在窗台上,「咕咕」地跳开,警惕地看着他。 卓东来走过去,伸出手,那鸽子张开翅膀,箭一般飞过去,轻巧地落在他手臂上,乖乖伸出带着竹筒的腿。 第294页 眼见卓东来有意无意地转身挡视线,陆小凤只能摸着鼻子走开。 店家送来饭菜,被守在门口的孙达拦下,一一验过,才端了进来。 陆小凤向孙达道:「天气寒冷,你让人看着熬一锅浓浓的姜汤,给大伙儿分一分!」 孙达立即伶俐地去了。 卓东来仍站在窗口,良久才收起手中纸片,另写了一幅回函,捲起来塞入细竹筒里,亲手挂在鸽子腿上,探出头去放飞。 冷风一激,又是两个喷嚏。 陆小凤走过去,关上窗户,嘆道:「你不愿我看见,开口让我出去就是了,何必让自己站在风口里?」 卓东来抚着额头道:「你是大镖局的客人,我岂能怠慢?」 他身子晃了一下,陆小凤这次扶住了他,隔着衣袖都能感受到热度,不由得心底一惊,忙伸手去摸了下卓东来的额头,早已烧得滚热。 他拉着卓东来就往床边走。 因是临时歇脚,先到的趟子手只来得及监着店家收拾了屋子,床铺拉上了帐子,外面还算干净,里面的被褥却是陈旧骯脏的。 卓东来只看了一眼,就挣扎着抗拒起来。 陆小凤无奈,便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铺在一张太师椅上,扶他坐靠着休息。 卓东来斜靠着阖了会儿眼,又撑着要站起:「我不能倒下,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咱们得按计划赶到......」 陆小凤按着他坐好:「略歇半个时辰,不碍事的。」 他转身见送来的饭菜里有甜汤,便端起来送到卓东来唇边,道:「来,喝一口润润嗓子吧!」 卓东来接过来,自己端着喝了两口道:「我无事,不过有些风寒而已,明日要路过洛阳,雄狮堂的朱勐必不会轻易放大镖局过去!还有许多事要筹谋.......」 他高烧无力,手指有些发抖,陆小凤替他扶住碗底道:「还有我在呢!你做的事情,我虽未必贊同,但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欺负了去。」 这话陆小凤说得稀松平常,卓东来却手一颤,眼圈瞬间红了。 亏得陆小凤手速快,稳稳地接住了汤碗。将碗又送回卓东来唇边,柔声道:「先把汤喝了吧!」 卓东来这次没有抗拒,就着他的手喝完了汤。 他精神恢復了些,靠着椅背道:「若是三十年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今日,我必定已和你成为朋友了。」 陆小凤将空碗放回桌上,笑道:「现在开始,也不晚吶!」 卓东来摇头,缓缓道:「陆小凤,谢谢你这般不计前嫌地看顾我。可成为我卓东来的朋友,是一生一世不能反悔的。」 第195章 朋友可以做的事情 「好!」 陆小凤郑重地回答,「那么,便一生一世!」 卓东来忽然笑了下,他并不是个吝啬笑容的人,冷笑,假笑,敷衍客气的笑,经常出现在他的脸上。 可这还是第一次,他露出了真心的微笑,霎时,春风吹拂过大地,玉兰花绽放紧闭多年的花苞,那双灰琉璃般的眼珠,也变得灵活多情。 「好,」他也很郑重地道,「我们是朋友了!」 陆小凤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他面前:「既然是朋友,我能否做一些朋友可以做的事情?」 卓东来道:「请!」 陆小凤握住了他的双手,缓缓运动真气,一股热流瞬间涌入卓东来的体内,一点点驱散四肢百骸的寒意。 在周身的暖烘烘懒洋洋中,卓东来道:「别浪费太多真气,明日对付雄狮堂还得靠你呢!」 陆小凤从善如流地收回手,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立即又回返侵占了卓东来的身体。 他咬了咬嘴唇,强压下心底的留恋与失落。 陆小凤道:「你身上有没有金子?」 卓东来手指入袖,摸出了一片金叶子递给他。 陆小凤两手一搓、一揉、一捻,金叶子化为细长长的一根金针。 陆小凤又用酒水仔细地消了毒,向卓东来道:「能否衣服拉开些?」 见卓东来迟疑,他又补充道:「上衣!」 紫裘滑落,紫衣一层层拉开,羊脂白玉一般的后背露了出来,房内只有一个火盆,卓东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的一只手又被握住了,陆小凤一手输送真气为他暖身,一手拿起金针,小心地在后背穴位上落针,一点点地导出寒气。 卓东来趴在覆着貂绒的椅背上,心底泛起三分异样、七分不自在,因为身体上的缺陷,他从未与人这般裸裎相见过。 陆小凤唿吸的热气拂在他的肌肤上,温热的手指一点点地移过肩胛、后心、腰窝,金针刺穴的疼痛反而微不可见了。 针完后背,陆小凤替他拉好衣服,伸手就要去脱他的靴子。 卓东来整个人都畏缩了一下:「做什么?」 「脚底穴位最多,是最好的针灸之处啊!」陆小凤自然而然地道,「你又不是大姑娘......」 他忽然想起那一轻一重的靴子落地声音,后半句话就没有说下去。 他刚要收起金针,却见伏在椅背上的人弯下腰,脱下了左脚的靴子。 苍白的脚背,圆润的脚趾,完美的脚弓,除了比一般男人的脚好看些,并没有特异之处。 陆小凤将他的脚放在自己腿上,慢慢刺入脚底穴位,以内力为引,将下肢的寒气一点点导了出来。 第295页 「没想到,你还会医术。」卓东来埋首在貂绒丘内,嗓音有些异样。 陆小凤笑道:「穴位都是共通的,救人、制人不过一念之间。」 手心里的脚轻颤了一下。 「别动!」陆小凤轻斥道,「制住你,我至少另有一百种手段。」 卓东来嘆道:「是啊,你的武功很高,只怕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是你的对手!」 他的嗓音软了些:「你愿意做我的朋友,真是我的幸运。」 说完这句话,他伏在椅背上的身躯都松弛柔软下来,现出一种予取予求的姿态。 陆小凤为他穿上左脚靴子,去脱右脚那只时,他也没有拒绝。 右脚依然苍白、完美,却更柔软,更小巧,简直就像女人的脚。 那只更重的右靴也与左靴不同,底部加厚许多,四周填塞着厚厚的棉布。 这样一只特制的靴子,穿在卓东来的脚上时,完美掩饰了他腿脚上的残缺。 陆小凤的心忽然也被刺了一下,鼻根处酸了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 穿着这样的靴子,还能走出完美的步伐,必然得经过夜以继日的训练,付出难以想像的代价。 手中的脚在颤抖,伏在椅子上的人也在颤抖,在更为强大的陆小凤面前,卓东来乖巧地暴露出了自己的弱点。 这会让他获得来自朋友的同情与怜惜,却也是在凌迟他的骄傲与自尊。 幸而,陆小凤什么也没说,依然是金针、真气,一点点地为他导出寒气。 也许是他的错觉,陆小凤对这只展示着残缺的脚,更为温柔,唿吸都更轻了。 门外忽然传来孙达的声音:「老总,卓爷,姜汤来了!」 卓东来瑟缩了一下,忙俯身拉衣物来遮盖,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看到他这只怪异的脚! 陆小凤已麻利地为他穿上靴子,整理好衣衫,然后起身开门,将两碗姜汤端了进来。 房门再次关上,陆小凤走到卓东来身前,将姜汤递给他:「喝一碗,驱驱寒气!」 卓东来喝了姜汤,酸痛、寒冷渐渐离他远去了,头脑都清醒了些。 陆小凤将桌子拉得近了些,挑些清淡的菜放在饭上,递了双筷子给卓东来:「吃些饭,才有气力养病。」 卓东来笑道:「你这般事无巨细地照顾我,不像一个朋友,倒像是贴心的情人!」 陆小凤也笑:「咱们若真成了情人,你的朋友司马超群没准儿就可以回来了!」 卓东来笑而不语,拿起了筷子夹菜。 两人相对吃了饭,一起走出门外。 镖师们早已修整完毕,老总、卓爷的马也餵饱了草料,整鞍待发。 卓东来强压抑着咳嗽,裹紧了斗篷,走向他那匹乌黑油亮的乌云踏雪。 陆小凤心底暗道一声「对不住」,手指轻弹,一枚小石子无声无息先一步飞至,打在乌云踏雪的前蹄上。 黑马长嘶一声,险些跪在地上。负责餵马的杂役,慌忙上前检查,然后跪地求饶。 陆小凤走上前,神色无辜地道:「东来,你的马似乎有些不妥,不如与我共骑?」 卓东来无奈地微笑,缓缓走向他,低声道:「咱们可是带了十几匹备用马匹,难道你要全部打断他们的腿。」 陆小凤翻身上了白马,向他伸出手,大声道:「卓爷这样的风姿,岂能骑凡马?」 卓东来只得伸手搭上去,借力跃坐在他身前。 借着斗篷的遮掩,陆小凤握住他的一只手,缓缓送着保暖真气,然后向跪在地上的杂役道:「无妨,你就留在此,好好照顾卓爷的马就是了。」 他又吩咐孙达:「到了渭南,买一辆马车来!」 卓东来被他护在身前,无须使一点儿力气,手心暖暖的一股热流涌向全身。身后的人,明日还将帮他抵挡朱勐。 无须他费心筹谋,无须他殚精竭虑,一切都是妥帖安全的。 卓东来心底起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就这样过下去,好像也很不错。 身后的人温暖而强大,让他不由自主地想放松身体,靠进那高山大海一般的怀抱里。 卓东来倏然挺直了嵴背,三十多年的人生经歷告诉他,将生命寄托在他人身上,得到的永远只是干涸消弭。 他卓东来,要用自己的双手,掌控这天地! 第196章 车厢内的温度 孙达办事利索,在渭南买了一辆四驾豪华马车。 车厢阔大,铺着柔软的波斯洋毯,足够两个人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睡个好觉。 卓东来躺在车厢里,裹着两件紫貂大氅,却还是觉得挡不住寒意。 他有些想念陆小凤的手,不过轻轻的一握,就抵得过世间一切保暖的貂绒。 陆小凤远远坐在车厢口,从座椅下拉出一坛酒,一掌拍开,大口痛饮起来,似乎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隐含失落的目光。 卓东来在马背上的瞬间僵直,陆小凤自然没有错过。 卓东来是「神」为他挑中的命定之人,已经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故而,他对卓东来,也一直不同于以往地耐心和包容。可惜,他们似乎终非同路人。 沉默在车厢内瀰漫了许久,卓东来忽然开口道:「陆小凤,再给我讲讲你朋友们的故事吧?」 陆小凤没有再讲叶孤城、花满楼,他开口讲了西门吹雪,讲了屹立巅峰的剑神如何成为一位丈夫、父亲的故事。 第296页 卓东来听得出神,天资卓绝者的成神之路,带着浪漫与惊险,註定只能当神话来听。 他这样出生时就带着残缺的弱者,要想成为人上人,就只能不择手段,一步一步往上爬。 车声辘辘,讲故事人的声音磁性而温暖,卓东来渐渐睡着了。 梦中,他穿着雪一般高洁的白衣,负剑行走于山巅之上,受万人敬仰,与凤凰为伴。 梦中,他从未受过儿时那些屈辱,心底再无阴鸷和痛苦。 陆小凤倚靠在车厢壁上,见裹在层层貂绒中的人,忽在梦中弯了唇角,露出了霁雪初晴的微笑。 他的心,也在一瞬间如春水淌过,冰雪消融了。 车窗外,孙达忽低声道:「老总,天色已晚,要不要乘着月色再赶一程路?」 卓东来的计划是今夜到灵宝,明夜到渑池,在渑池养精蓄锐一晚,以备后日一早进入洛阳地界。 因今日的临时打尖,行程耽误了些,至今还在华阴县。 陆小凤还未回答,卓东来已睁眼道:「今夜月色不错,让大伙儿辛苦些,再赶一程吧!」 车队继续前行,入夜后,寒气更重,卓东来又剧烈咳嗽起来。 陆小凤道:「金针导气,只能缓解风寒入侵速度,不能根治,还是请个大夫看一看吧!」 卓东来摇头道:「雄狮堂一贯与大镖局作对,咱们很快就要进入洛阳。我的病,绝不能让外界知晓!」 陆小凤没有再劝,有些决定是不容置疑的。 卓东来翻了个身,将貂绒裹得又紧了些,刺骨的寒意顺着车厢、车板无边无际地卷了过来。 许是黑夜让人软弱,许是月色太过温柔,卓东来忍不住低声道:「你能不能,握住我的手?」 这一句说得极轻,几乎就是一句呢喃。 陆小凤听见了,却又未听见般地俯身过去,提了个新建议:「我可不可以,在你身边躺会儿?」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低咳,陆小凤不再犹豫,侧身躺下,隔着绒毯子将卓东来揽在怀里。 绒毯下的身体瞬间僵直了,在陆小凤犹豫退却前,卓东来忽探出一只手,将毯子拉了拉,给陆小凤也搭上了。 两人盖着同一件大氅,身体间的缝隙形成了风口,风唿唿地灌进来。 卓东来又咳了起来,陆小凤向里挪了挪,手搭住身边人的手臂,轻轻挪移下去,握住了一只冰冷的手。 熟悉的温暖顺着手心游遍全身,卓东来忽然转过身去,蜷进陆小凤怀里,低声喟嘆:「你的身体,暖得让人落泪!」 幽幽的紫檀香味,萦绕在车厢内。 紫貂大氅下,一热一冷的两具身体,越贴越紧,冷的慢慢变热,热的慢慢更热。 在车厢内温度越来越高时,陆小凤忽然道:「司马超群!」 怀中本已柔软火热的身体又绷紧了,卓东来冷声道:「为什么?」 是为什么想到这个人,还是为什么要提起这个人? 陆小凤嘆道:「你对他,是怎么想的?」 卓东来冷冷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耗尽毕生心血推出来的英雄!」 他语气中的敌意和推拒太过明显,陆小凤只能苦笑:「我不会问你选谁,只是确定下你没有在退而求其次!」 卓东来拥被坐了起来,任寒风再次将自己包围,他道:「在外人看来,我对司马超群不离不弃,也有过许多女人。但这话,我今生只说一次!」 他缓缓道:「自我脱离母体以来,你是唯一一个,与我真正有过肌肤之亲的人!」 陆小凤也坐了起来,将那孤寂寒索的人重新拥进怀里,温柔地吻了他的鬓髮。 卓东来靠在他肩头,低声道:「我永远不会像想你这般,去想司马超群!」 他的唇凑在陆小凤耳边,苦涩地低语:「这世间,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是个怎样的废人!」 陆小凤在他耳边回道:「你不是废人,真正的废人废掉的往往是心。」 马车辘辘,车内人压抑的声音,被车轮碾碎,然后消弭在风中。 孙达的兄弟叫作孙通,负责此次出行的前哨打点,是个谨慎细緻的人。 他奉卓东来的命令,带领数十名好手,一人三马,中午之前就赶至灵宝,包下了一座客栈,前前后后做了清理。 大队人马到达时,孙通正站在客栈门口,与一人对峙,一个穿钉鞋的人。 孙通上前低声道:「回禀老总,卓爷,这位钉鞋已在此站了三个时辰,一定要当面向老总请安。」 他是来做前哨工作的,并没有得到授权处理雄狮堂的人,故而只能陪钉鞋一起等。 陆小凤掀开车厢门帘,那穿钉鞋的人立即上前拱手道:「小人雄狮堂钉鞋,奉朱堂主之命,前来恭迎司马大爷!」 卓东来在车厢内道:「朱堂主太客气了,我们正要到洛阳去拜访呢!」 钉鞋掏出一封请柬,举在手里道:「大镖局远来是客,朱堂主特意在渑池定了酒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孙通接过请柬,递给孙达,孙达检视后,双手奉给陆小凤。 请柬上龙凤凤舞地写着一句话:月上柳梢,渑池击缶楼,朱勐恭候! 「渑池之会,千古佳话!」陆小凤笑道:「朱堂主这般风雅,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第297页 第197章 房间里的温度 宽敞温暖的客房里,紫铜火炉熊熊燃烧,波斯洋酒,现烤的小牛肉香嫩焦酥。 卓东来站在窗口,低低咳嗽着:「你有没有看到门口那个乞丐?」 陆小凤倚在榻上,喝了一口酒道:「七尺三寸长身高,跛足,拄一根长木丈。」 卓东来道:「他的容貌,让我想起一个人。」 陆小凤很配合地道:「谁?」 「总领关东二十七大寨,人称富贵公子的公孙宝剑!」卓东来低声道,「看来,大镖局的敌人,已不仅仅是雄狮堂。」 陆小凤走过去,轻声道:「雄狮堂选在击缶楼相会,未必没有求同存异的合作之意。」 卓东来冷哼一声,道:「大镖局面前,只有臣服,或者灭亡!」 许是意识到这话说得狠辣,他咳了两声,继续道:「不过,若是雄狮堂诚意足够,也不是不能商量。」 陆小凤不再相劝,轻轻关上窗户,揽着卓东来坐回榻上:「你的病还没好,不要常站风口。」 卓东来斜倚着柔软的紫绒靠枕,低咳道:「关东二十七大寨,雄狮堂,倘若他们联手,明日势必是场硬仗,劳烦你去叫孙达来!」 从马车上下来后,他就表现得既柔顺又客气,陆小凤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玩笑道:「对我,还需要这般客气么?」 卓东来也笑:「一段感情若想长久,互相尊重、互相扶持缺一不可。」 他轻拉陆小凤的衣襟,仰头道:「当然,互相亲昵也是必不可少的。」 他轻轻亲了下陆小凤的下颌,柔声道:「找了孙达来,再劳烦你将那乞丐引远些!」 顺便把我自己也引远些!陆小凤心中苦笑,面上却满是宠溺:「好,你也别太累着!」 他揉了把卓东来的头髮,不同于主人骨子里的冷硬,这头髮是温暖的栗色,浓密且又带着柔软弧度,让他的一颗心忍不住软了又软。 陆小凤交代了孙达,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客栈大门,那乞丐果然远远跟在后面。 陆小凤回来时,卓东来仍斜倚在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 房内多了一架屏风,一张足以盛纳两个人的浴桶,里面是洒满了紫色的腊梅花瓣。 「你回来了!」卓东来合起书卷道,「再不回来,热水就要凉了。」 陆小凤有些脸红,难道他是在等自己共浴? 他们在马车上的貂绒大氅下,耳鬓厮磨地亲昵了许久,却因为太冷,衣服都没有脱一件。 这房间炉火熊熊,温暖如春...... 陆小凤还没有想完,已听卓东来接着道:「从我与司马创立大镖局那天起,就没有再在密室以外的地方洗过澡。」 他垂下眼眸,淡淡道:「我曾立誓,今生不会再让一个活人有机会嘲笑我的身体!」 「但今天,我却想在一家客栈里洗个澡。」他的语气诚恳而满含信赖,一双灰色眼眸波光流转,「因为,我已有了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人。」 话已至此,陆小凤还能说什么,他只能拿着一壶酒,坐在房顶上吹冷风,兢兢业业地守护着房内的人洗澡。 无论是出于真情还是算计筹谋,这个卓东来已明摆着吃定他了。 弦月挂在头顶,又缓缓落下。 陆小凤曼声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房内传来回应:「可是壶中酒已消?下来吧!」 陆小凤丢下空空的酒壶,一个鹞子翻身,从窗台跃入。 卓东来已经穿得整整齐齐躺在床上,指着屏风后的浴桶道:「刚让人换了干净的新水,你也过来洗洗吧!」 水温略热,依然铺着一层紫色花瓣,陆小凤脱去满身寒气,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等他披上衣服时,卓东来竟然还没睡,依然在借着烛光看书。 陆小凤走过去时,眼见得他握书的手指都有些发白,显然是紧张得很,他心中一嘆,弯腰吹了烛火:「睡吧!」 卓东来怔住:「你不想到床上来睡?」 陆小凤走到火炉旁,将炭火拨得更旺了些,轻声道:「屋里暖得很,挤在一起反而容易出汗。」 卓东来道:「难道挤在床上,只能睡觉?」 陆小凤道:「床只是个空间,人在床上自然可以做许多事情。比如,多为明日增加些筹码!」 他说得直白,且已做好卓东来翻脸的准备,但床上人却下了床,慢慢走了过来。 卓东来解下外袍,游鱼般投身于陆小凤的怀里:「我是希望你明日帮我,但大镖局还没穷到让我卖身的地步。」 「没有你,难道我卓东来就拿不下雄狮堂?」 虽然相识不久,卓东来已可算是他见过的最有心计之人。 陆小凤嘆道:「你当然可以,只是更费力些罢了。」 卓东来轻笑一声,倚在陆小凤颈边,贴着那微红的耳垂,微微吹气:「我听说,下面不行的人,还有另一种得到快乐的方式......」 陆小凤整个人僵住。 卓东来接着道:「我还听说,只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即便身体得不到快乐,心里也是舒坦的。」 他这句话近乎表白,陆小凤再也忍受不住,翻身将他压在身底:「你都是从哪里,听来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卓东来微笑:「总不会都是空穴来风的谣言吧?」 第298页 他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狐狸,偏偏还是只带着杀气的漂亮狐狸。 陆小凤也笑了,亲了亲他的脸:「是不是谣言,总得等你病好了才能一试!」 他拉起榻上的被子,将人捲起来,送回了床上,柔声道:「好好睡吧,明日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们做呢!」 卓东来被他捲成一个筒,只露出毛茸茸的捲毛脑袋。 陆小凤揉了揉他的捲髮,笑道:「晚安!」 他另拿了床被子,回到榻上铺开:「此事,你虽计议已定,我还是想再多嘴一句。」 「在江湖上,多结交个盟友,远比多竖个仇敌划算得多!以武力与阴谋强得来的臣服,不过是建在沙滩上的城堡,经受不得一个海浪!」 一室静谧,卷在被子里的卓东来,仿佛已经睡着了。 第198章 酒楼里的人 击缶楼,位于渑池县东郊,楼高三层,站在楼顶,可与新安函谷关遥遥相望。 大镖局的车队远远停下,卓东来掀开车帘,看了眼楼上的憧憧人影,低笑道:「今日之会上,不知谁会是秦王,谁又会是蔺相如?」 陆小凤站起身,跳下马车,大声道:「雄狮堂既然宴请的是我司马超群,东来,你就带着兄弟们在下面等着吧!」 他这话来得突然,且又不容置疑,卓东来自然不会当着下属的面明确反对,垂眸道:「也好!孙达,你带上一队人马,好生陪着总镖头!」 他如此乖顺,陆小凤心底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轻轻拍了下卓东来的肩膀,低声道:「放心,我不会坏了大镖局的名头。」 卓东来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 灰色眸子温柔似水,带着一丝看不懂的眷恋,陆小凤心底突然颤了一下。 击缶楼下,站着钉鞋和另一个人,那人仅有四尺高,长着一张长长的马脸,头顶扎着长长的一根小辫,看见陆小凤,先堆下满脸的笑来:「雄狮堂蔡崇,见过司马大爷!」 他脸上笑得像一朵枯萎的菊花,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一动也不动地把着门口。 孙达冷声道:「这就是你们雄狮堂的待客之道?」 蔡崇嘿嘿笑道:「雄狮堂一向只宴请值得宴请的人,蔡某人区区一人,自然拦不住真英雄的脚步!」 言下之意,却是在讥讽司马超群不是真英雄了。 陆小凤笑道:「我只听说过有用石狮子把门的,还从未听说过用菜狮子来做踏脚石的!」 说话间,他脚下不停,已直直朝着蔡崇走去,好似真的要踏着蔡崇进门。 蔡崇个子虽矮,自然不会任凭被当踏脚石踩过,他反手抽出了腰上的刀。 一柄又长又狭的薄刀,配合主人的小手小脚,似乎很轻易就能插入敌人的腰眼中去。 刀却插了个空,蔡崇的小辫已到了两根手指之间,整个人都被抡了起来,仿佛一只被飓风颳过的风车,嗖嗖嗖地飞出了数丈之外。 陆小凤拍拍手,笑道:「比起踏人,我还是更中意踏过平整的地面。」 蔡崇的功夫绝不算低,却一个照面就被甩了出去,大镖局的人轰然叫好。 站在一边的钉鞋却依然毫无表情,仿佛全未看见似的,伸出一只手,淡淡道:「司马大爷,请上楼!」 孙达抢上一步,道:「老总,让属下在前面开路!」 陆小凤摆摆手,笑道:「咱们是来做客的,又不是来噼山开桥的。」 他回身看了眼卓东来的马车,微微一笑,踏步走了进去。 一楼是大堂,里面站着两排精壮汉子,钉鞋道:「请大镖局的兄弟们在这里歇息,楼上坐不下许多人!」 孙达带了十二个人,众人一起望向陆小凤。 陆小凤向那十二个人笑道:「客随主便,你们就在楼下歇一歇脚吧!」 他带着孙达继续上楼,拐过楼梯角,光线暗了一瞬,迎面忽飞来一把长刀,寒光凛凛。 孙达还来不及拔刀,那柄长刀已经在空中定住,再动不了一寸。 依然是两根手指,两根铁铸一般的手指! 陆小凤夹住了长刀,忽又飞出一柄短刀。 短刀后发,速度更快,疾若流星,孙达几乎看到了火星迸溅,听到了唿啸划空。 短刀瞬止,依然是两根手指。 楼上忽传来一阵大笑:「就凭你们这几块料,也挡得住收付三十六路豪杰的大英雄?快别让司马大爷见笑了!」 一条昂扬大汉,阔面虬髯,威风凛凛地走了下来,握住陆小凤的手道:「在下朱勐,久仰阁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朱勐笑容满面,手下却仿佛铁钳一般,紧紧箍住了陆小凤的手。 陆小凤面色从容:「彼此彼此,朱堂主大名也是如雷贯耳!」 两人亲亲热热地握手良久,朱勐先收回了手,哈哈笑道:「佩服,佩服!我好久没遇到这么对胃口的人了,咱们今日非要先喝十大坛不可!」 他拉着陆小凤就上了顶层,孙达被钉鞋拦在了二层。 顶层窗户都大敞着,寒风唿唿地刮个对穿,窗棂、桌椅、屏风全都唿啦啦地晃动。 朱勐敞开衣襟,露出健壮发达的胸肌,指着地上一熘十个大酒罈道:「自古英雄多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来,司马兄,咱们今日对饮三百杯,不醉不归!」 第299页 陆小凤摇头道:「不够。」 「不够?」朱勐怔了一下,勐拍大腿道:「是他娘的不够!钉鞋,把酒楼地窖里的酒全给老子们搬上来!咱们今日来了以酒论英雄!」 很快,钉鞋就带人搬着酒罈上来,很快就将三楼的地板堆满。 陆小凤、朱勐各拍开一坛,举坛相碰:「请!」 两人喝完一坛,挥手就扔到楼下。 楼下等候的人都奔到门口去看。 朱勐的酒罈直接在地面砸穿一个洞,化为齑粉,雄狮堂汉子们大声叫好,叫声忽然顿住。 「司马超群」的酒罈也落了下来,轻飘飘的,仿佛一根羽毛,边角都没磕坏一个,地上更没有现出一点印迹。 孙达在二楼,率先高唿:「总镖头手法通神,非凡人能为!」 早已惊呆了的大镖局众人立时跟着欢唿起来。 随着酒罈一个个落下,一边的洞越砸越深,另一边则堆出了一座酒罈山。 远处的马车上,卓东来放下了窗帘,眼睫低垂,遮住了眸子里的一切情绪。 良久,车厢里传来他底冷的嗓音:「时候到了!」 击缶楼顶楼,朱勐拍案高歌,大声道:「痛快!我这辈子再没有喝过这么痛快的酒了!你若不是司马超群,我现在就要跪下和你拜把子!」 陆小凤也有了七分醉意,拍桌道:「为什么朱勐就不能和司马超群拜把子?」 「因为大镖局绝容不下雄狮堂!」一个衣衫华丽的人出现在楼梯口,珠冠玉带,腰上挂着一柄缀满珠宝的长剑。 他站在一堆酒罈之间,笑得春风得意:「雄狮堂也容不下大镖局!」 朱勐忽然冷了脸道:「公孙宝剑,谁准许你上来的?」 原来他就是公孙宝剑,陆小凤醉眼微眯,果然发现他与昨日那乞丐长得一模一样。 公孙宝剑嘿嘿笑道:「当然是朱大爷你啊!莫忘了,咱们可是约好了。」 他缓缓拔出长剑:「今时此地,关东二十七寨与雄狮堂,共灭大镖局!」 轰轰隆隆的脚步声过去,楼上、楼下、楼中突然站满了人,黑乎乎的人头,一直延伸到了卓东来的马车前,与大镖局的车队呈对峙之势。 陆小凤靠在窗栏上,看了眼毫无动静的马车,嘆道:「有时候,真不知道世间为何会有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纷争!」 第199章 我已不是我 击缶楼,已层层站满了人,除了雄狮堂、关东二十七寨的死士,其余的大多是蔡崇、公孙宝剑高价请来的江湖亡命之徒。 陆小凤是翱翔九天的凤凰,平日里自不会轻易被人围住,但今日他已喝了太多的酒,围上来的人也已足够多。 凤凰,已陷入死地。 陆小凤的脸上还带着笑,他甚至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朱勐的脸愈发阴沉,他伸手按住陆小凤的酒杯:「别喝了,这不是我安排的酒!」 这话里有两层意思:酒里下了药,但不是朱勐安排的。 陆小凤笑道:「这当然不会是朱堂主安排的酒,不过这般上头的酒也确实难得。」 眼见他这般从容淡定,朱勐忽然一拍桌子,大叫道:「蔡崇!你给老子滚上来!」 那不满四尺,扎着小辫子的男人立刻出现在楼梯口,嘿嘿笑道:「朱爷有何吩咐?」 朱勐冷笑道:「事已至此,我还能有什么吩咐?」 蔡崇漫不经心地道:「朱爷是好汉子,要与司马超群光明正大地比试,可你们方才不是已经比过了吗?朱爷既然不能取胜,自然得按能取胜的法子来!」 「所以,你就给老子也下药!」朱勐大声吼道,「你们这些傢伙都想跟着造反吗?」 他这一声吼惊天动地,雄狮咆哮,雄狮堂的人都不由得垂下了头。 蔡崇道:「朱爷的面子固然重要,但雄狮堂兄弟们的命就不重要了吗?明明有兵不血刃的取胜之道,朱爷何必逼着大伙儿无谓去送死呢!」 他的话依然说得漫不经心,却飘飘荡荡传遍了整个击缶楼,雄狮堂许多低下去的头又抬了起来,露出了不甘之色。 「什么兵不血刃取胜之道?」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楼上楼下人群流水般散开,卓东来慢慢走了上来。 公孙宝剑笑道:「很好!卓东来,我们本来还担心你会趁机跑掉,没想到你竟还算有种,愿意自投罗网!」 卓东来走到陆小凤身边,坐下道:「罗网,谁的罗网?」 他拍了拍手,孙达带着的十二个人走上来了四个。 雄狮堂的人本要拦住,可这四个人都敞开了衣襟,露出鼓鼓囊囊绑满炸药的胸膛来,每个人的手中甚至举着一个小小的火把。 蔡崇的脸色变了:「蠢货!为什么不搜身?为什么不及时将他们拿下?」 卓东来笑道:「你们要骗我们的老总入彀,自然不好做得太过难看。这道理三岁孩童都懂,蔡香主为何还要做此无能狂怒呢?」 蔡崇的马脸拉得更长了,整张脸涨成了紫红色。 卓东来悠悠笑道:「现在,诸位还能兵不血刃吗?」 公孙宝剑颤声道:「卓东来,你莫忘了这楼上摆满了烈酒,一旦炸药炸开,你也跑不掉!」 卓东来嘆道:「公孙寨主,你既然选择在这击缶楼设伏,为何不先好好研究下此地的典故?」 第300页 他温柔的嗓音,一瞬间变得阴而冷:「卓某既然敢来,自然做好了血溅五步的准备!」 楼上楼下一片死寂,只有唿唿的风仍在狂嚎。 公孙宝剑的脸上也仿佛颳起了大风,狂乱地四下扫视,寻找逃生之机。 朱勐大笑道:「司马兄,你武功好、酒量好、气度好!可此刻,朱某才真正对你拜服。」 他指着卓东来道:「能有这样生死不离的兄弟,才是真英雄啊!」 陆小凤笑了,他握住卓东来的手,心中却想起他上楼前,卓东来那满含眷恋的一眼。 也许,陆小凤自告奋勇单独上楼,本就在卓东来的计算之中。 也许,上楼前那一眼,卓东来已在心底道了诀别。 也许,这两日的缠绵与亲昵,不过是卓东来送出的诀别礼物。 可他终是没有放任陆小凤被一起炸死,而是选择成为蔺相如,上楼来与陆小凤生死与共。 既然如此,陆小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所以他笑了,笑得十分满足:「东来,确实很好!」 卓东来却收了笑容,好似陆小凤不是在夸他,而是拿鞭子狠狠抽了他一般。 蔡崇忽然阴笑道:「卓爷,你本可以就端坐在马车上,让雄狮堂、关东二十七寨、司马超群一起就此灰飞烟灭。大镖局从此在你卓东来的带领下统领江湖,为何如此不智,把自己也压上当筹码呢!」 卓东来的手已变得湿而冷,陆小凤嘆了口气,安慰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卓东来面沉如水,冷冷道:「蔡香主不如问问你身后的人,愿不愿一起灰飞烟灭?」 他站起身,大声道:「有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走!」 见他松口,立时有人转身就走,那些花钱雇来的亡命之徒,并不愿意把命亡在一次性的买卖上。 公孙宝剑也转了身,但很快又回头道:「我的兄弟在哪里?」 他哪里会有兄弟?有的不过是下属罢了。 陆小凤却笑了:「在一匹来自关东的马上,老马识途,想来令弟已经快走到洛阳了!」 公孙宝剑拱手抱拳:「多谢!」 他也走了,关东二十七寨的人自然也跟着离去。 雄伟的击缶楼已经有些空空荡荡,眼见大势已去,蔡崇的小眼睛转了转,忽然跪下道:「小人愿意投靠大镖局,请卓爷收容!」 他已得罪了朱勐,自然在雄狮堂混不下了。 卓东来轻笑一声:「你有什么要求?」 听他有答允之意,蔡崇喜出望外,指着朱勐道:「属下已在酒里下了药,朱勐现在不比一只猫更有力气,卓爷快杀了他!」 钉鞋怒道:「蔡崇!你敢!」 雄狮堂的人也瞪大了眼睛,他们虽大多是蔡崇的心腹,但还没有做好反叛的准备。 陆小凤忙握住卓东来的手,他用尽了全力,卓东来却轻而易举就抽了出去。 卓东来站起身,绕着朱勐走了一圈,似乎在掂量他有几斤重。 钉鞋飞扑了过来,但卓东来更快,他的刀眨眼间就横在朱勐的后颈。 钉鞋生生剎住身子,几乎跪倒在地。 蔡崇喜得眉开眼笑,大叫道:「卓爷好快的身手!」 卓东来没理他,转向陆小凤,垂眸道:「老总,怎么说?」 自上楼以来,他的目光就没与陆小凤接触过一次。 陆小凤断然道:「朱堂主与我相谈甚欢,已结为至交,大镖局不能杀朋友!」 卓东来淡淡道:「哦,原来朱勐已成了朋友!」 他拿开刀子,向孙通道:「将老总扶起来,咱们还有镖要走!」 蔡崇急道:「卓爷!纵虎易缚虎难啊!」 卓东来缓缓下了楼,声音清晰地传到楼上:「虎是你放倒的,与我大镖局有何相干?」 楼上刀剑齐鸣,想来蔡崇已和钉鞋交上了手。 陆小凤扶着孙通的胳膊,缓缓跟在卓东来身后。 月隐入云中,光线越来越暗,卓东来的紫色貂裘似乎已变成了黑色,孤寂而苍凉的黑色。 陆小凤大声唤道:「东来,你来扶我!」 卓东来的脚步停下,却没有回头。 陆小凤走过去,扶着他的肩膀,低声道:「你最终来了,就比什么都重要,我不会怪你的。」 卓东来冷冷道:「你当然不应该怪我,我为你做了这种蠢事,你还有什么理由怪我?」 陆小凤的手僵住,他以为卓东来在内疚,原来是错了,他的语气更像是在恨自己无能。 只听卓东来继续道:「被冲动的感情裹挟,做出不智的决定,这不应该是卓东来!」 「和你在一起的卓东来,已不是我。」他抬起眼眸,灰眼珠里毫无感情,「你走吧,大镖局需要的从来只有司马超群!」 卓东来拂开陆小凤的手,一步一步,走入黑尽的夜空中去了。 第200章 虚拟故事部·穿越科 陆小凤醒来时,先看到了满地的小鸡、小鸭子,毛茸茸、黄灿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小鸡、小鸭中坐着一个人,短髮,苍白,带着细细的银丝眼镜。 看见陆小凤睁眼,那人松开抚摸小鸭子的手,在手腕上轻轻一点,小鸡、小鸭全部消失了,地面上只剩下绿茵茵的草地。 陆小凤坐起身,问道:「你就是那位『神』?」 第301页 那人微微一笑:「我应该是你说的『神』,但不是那位『神』!」 他站起身,温文尔雅地笑道:「你好,我叫穿小越,欢迎成为虚拟故事部·穿越科的第二位客户!」 陆小凤没有问第一位是谁,而是站起身,看了眼身下的白色大床,绿草地上的小桥,以及远方若隐若现的琉璃建筑。 他问道:「卓东来在哪里?」 穿小越道:「卓先生比您早来一步,先到楼上去看望司马总镖头了。」 陆小凤嘆道:「你们果然抓了司马超群!」 「也不算是抓,我们不过是请他到异世界做了几天客。」穿小越微笑道,「在那里,司马先生仗剑走天涯,惩恶扬善,过得十分潇洒。」 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陆先生,请到我们的办公室去吧!」 陆小凤走过软滑滑的鹅卵石小桥,看着自动打开的琉璃大门,道:「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穿小越点头道:「算是吧!」 陆小凤仔细看过那些拱门:「古代武侠,古典名着,欧美超英......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我公司本拟开发的虚拟故事项目,」穿小越嘆了口气,「不过,因为最近效益不太好,恐怕大多都无缘面世了。」 他在写着「古代武侠」的小拱门上点了点,那门「叮」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冷漠的女声道:「欢迎光临虚拟故事部·古代武侠分部!」 穿小越先站了进去,点了「4穿越科」。 陆小凤从下到上念道:「综合处、生子科、穿越科、重生科、平行世界科、灵魂转换科......」 「所以,你们不仅能转换灵魂、穿越、重生,还能让男人生孩子?」 穿小越笑道:「陆先生想体验一把吗?」 陆小凤打了个寒颤,忙摇手:「多谢,免了!」 拱门打开,他率先一步走了出去。 卓东来孤身站在门口,宛若一座静寂多年的雕像,无悲无喜,向穿小越道:「我已经作出决定了!」 穿小越似乎有些吃惊:「时间还早,卓先生可以再多考虑一会儿,这里的时间流逝是不会影响你们世界的。」 卓东来摇头,目光仿佛固定在穿小越的眼镜上,绝不向旁边陆小凤多看一眼:「我已经决定了!」 陆小凤走过去,嘆道:「也许,你该看我一眼,再做决定!」 卓东来的灰色眸子终于移转在他的脸上,只一眼,就匆忙移开道:「我看过了!」 陆小凤几乎要被气笑。 穿小越忙道:「我先去做准备,你们可以再谈一谈!」 他不待二人回应,立刻拐过廊角,推门走了进去。 外人一消失,卓东来的视线就黏在了地板上,绝不向陆小凤多看一眼。 陆小凤苦笑:「我是会吃人的老虎吗?还是地板上开出了一朵花?」 他的目光也垂向地板,这里的地板磨得很亮,可以看清人的倒影。 倒影中,卓东来的眼神是有些忧伤的,水色的唇却紧紧抿着。 两人的眼神在倒影中对撞,一瞬间的失神后,卓东来转身就走,却被两条手臂拥住。 陌生又熟悉,强壮而炙热,曾为他驱走寒意的手臂。 卓东来嘆了口气,幽幽道:「吃人的老虎没什么可怕,你却会吃掉人的心。」 陆小凤轻轻扶起他的下颌,注视他灰色的眼眸,摩挲着他的唇角:「你也可以吃掉我的心!」 卓东来的灰眸终于凝在陆小凤脸上,嘆息道:「你果然有四条眉毛呢!」 他伸手一寸寸摸过陆小凤的脸:「你的模样很俊……」 修长的手指缓缓下移,抚在陆小凤的心口,「你心跳得很快,也许,我确实能吃掉你的心!待我们交换了心,也可以过得很好。」 陆小凤刚要开口,却被那手指掩住了唇。 卓东来的嗓音重归冰冷:「可是,我一生仰望顶峰,若不亲自攀登一次,只怕至死也不会安心!」 陆小凤道:「你不后悔?」 「也许会吧,」卓东来苦笑,按着自己心口道,「至少现在,这里已经有些空荡荡了。」 他看着陆小凤的双眼道:「也许今生,都不会再遇到你这样一个人。可人活着,总不能只困于感情!」 他深深地看了陆小凤一眼,目光中满是眷恋,然后转身,独留下一句轻嘆:「只可惜,没有真正和你在一起试过。」 卓东来大步走向穿小越刚打开的那扇门,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独留陆小凤倚在墙边,唯有苦笑。 「你是我见过的,最能影响东来的人!」 身后传来声音,陆小凤回头,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的男人出现在一扇红木门口。 「司马超群?」 「是我!」司马超群点头,打开身后的门,「请进!」 陆小凤跟他走了进去,里面竟是一片辽阔的草原,成片的牛羊在草木丰茂处徜徉。 司马超群招唿陆小凤一起坐在草地上,笑道:「这里是不是很美?」 陆小凤拔下一支绿草,草叶的津液要坠不坠地悬在断口处,一只受惊了的蚂蚱蹬着腿奔向远方。 「既美好又逼真,若就此度过一生未必不好。」司马超群继续道,「可我还是没有一天不想回去。三十多年累积的过去,对于任何一人来说,都不是那么容易捨弃的!」 第302页 陆小凤嘆道:「我从未奢求他捨弃过去,也愿意慢慢陪着他。可惜,他的心太硬,一察觉自己动了心,就决绝地抽刀断情。」 「我们还没开始,就必须结束了!」 司马超群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他如今就像一位长久行于冰雪中的旅人,乍然看到火堆,反而害怕被灼伤!」 他站起身,拍去衣衫上的草叶:「再给他些时间,你们还是会有转机的!」 陆小凤笑道:「多谢!」 他由衷地加了一句:「你确实是一位好朋友!」 司马超群点点头,笑道:「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好友!」 他推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门外,是卓东来孤身等待的背影。 陆小凤坐在草地上,看见他与司马超群一步步走向那道会升降的小拱门,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在陆小凤灼灼的目光下,卓东来一次也没有回头。 穿小越出现在门口,文雅地扶了扶眼镜:「也许,应该再给你们些时间。」 「不用了,」陆小凤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道拱门上,「再多呆两天,我们没准儿就要拔刀相向!」 穿小越讶然:「不至于吧?」 「当然至于,」陆小凤苦笑,「以他的性格,若是断不了情,就只能断人了!」 他站起身:「出来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 穿小越摘下眼镜,嘆道:「你还会再回来吗?」 陆小凤道:「我还能回来吗?」 穿小越道:「主线故事走完之后,你如果愿意,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陆小凤点头,他没有问什么是「主线故事」,从见到虚拟故事部这个名字起,他已有所猜测。 也许,走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过猜测,可即使是故事里的人又怎样? 是别人的故事,也是自己的人生! 第201章 久别的重逢 长安城郊,人迹苍凉的荒山,一曲英雄的悲歌已唱到尽头。 雄狮堂倒了,司马超群家破人亡,就连渐渐升起来的江湖新人高渐飞,也失去最爱的女人。 一切的罪魁似乎都指向卓东来,他拨弄了人心,搅弄了风云,逼迫得别人穷途末路,自己却稳坐钓鱼台。 司马夫妇的尸首已被运走,世间最可怕的箱子已经打开,高渐飞接过了带泪痕的剑,卓东来抢到了萧泪血的武器。 一切都已走向结局! 浓云自西而来,遮盖了漫天的阳光,剑者的剑已透过那把奇异的武器,刺入卓东来的心口。 一寸七分,这是萧泪血设计好的长度,刚好足以取走中剑者的命。 卓东来却还没有死,有两根手指,夹住了他心口前正在刺入的剑。 高渐飞的剑已不能前进一步,那构造奇特的武器,加上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剑就只能刺入一寸二分。 半寸之差,已不足以取走卓东来的命! 高渐飞反应极快,迅速向后拔剑,剑却纹丝不动,那两根手指仿佛铁铸的一般,丝毫无法撼动。 手指的主人站在卓东来身后,他的脸有些圆,长着四条英俊至极的眉毛。 他的两根手指既夹着剑刃,又替他按压着伤口,另一只手按在他的后心,缓缓为他输入护体真气。护着卓东来的姿势,就像一个亲昵的拥抱。 卓东来没有回头。 他也不需要回头,身后的心跳与体温,他每夜睡前都要在心中回味一遍,早已熟悉到刻骨铭心。 他嘆息般地道:「三年了,你竟还是来了!」 陆小凤道:「我已来的太晚!」 「你本就不该来,」卓东来垂眸看着胸前的剑,「三年前,我作出选择的那天,这一切就都已与你无关!」 「我不得不来!」陆小凤嘆息道,「可惜这里的故事已经开始......」 这话玄之又玄,卓东来却听明白了:「当年我已得到了警告,故事一旦开始,就必须走向终局。即使『神』,也不得干涉故事的发展。」 他的唇角溢出了鲜血,气息也有些虚弱。陆小凤虽替他压住了伤口,但心口的伤,毕竟难以抑制。 高渐飞忽然叫道:「泪痕呢?剑上的泪痕为何不见了?」 萧泪血疾步掠了过来,剑身上的泪痕,果然已经不见了。 他看向卓东来:「难道,你是......」 卓东来同时道:「难道我的父亲就是......」 两人一起怔住,互相审视对方容颜中的相似之处。 陆小凤忽向高渐飞喝道:「撤剑!」 惊异之下,高渐飞早已握不住剑柄,萧泪血一掌推开他,拔剑。 陆小凤指如疾风,迅速点了卓东来心脏周围穴道,又从袖中摸出一瓶药粉,拉开他的衣服,厚厚地洒在伤口上。 他虽手法迅疾,卓东来苍白的胸膛上,也已渗出了数道血丝。 萧泪血立时撕下内衣衣襟,替他迅速包扎固定。 卓东来喘着气,恨恨地盯着萧泪血道:「我是萧大师的儿子吗?」 萧泪血沉重地道:「剑上泪痕,只有饮了萧大师后人的心血后才会消逝。你,应当就是我的弟弟!」 一旁的高渐飞与朱勐早已惊呆了。 陆小凤抱起卓东来,看向众人道:「我要带他走,你们可要阻拦?」 朱勐忽然指着陆小凤道:「那日在击缶楼上的人,是你!」 第303页 陆小凤微笑道:「朱兄,久违了!」 朱勐虎目含泪:「怪不得司马超群完全不记得,怪不得大镖局从不顾及我抛出的善意!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起来,苍凉的笑声在山野间久久迴荡。 陆小凤只能黯然,他已从穿小越那儿知道了这里的故事,一曲悲壮与阴谋交织的英雄悲歌,一个来不及挽回的惨烈悲剧。 在他的世界里,有过许多主线故事,却从未有一个这般让人唏嘘哀嘆。 陆小凤抱紧了怀中的人,想到司马超群那一对可爱的孩子,只觉无尽悲凉悉数涌上心头。 卓东来忽然笑道:「你是不是不想带我走了?你是不是也像这里的人一样,认为我是造就所有悲剧的罪魁祸首?」 他的唇在笑,灰色眼眸里却凝聚了泪光。 陆小凤将他揽得更紧,低声道:「我只是在想,当年分离时,我应该更用力一点抱紧你,别让你走!」 卓东来嘆道:「毕生追寻的顶峰,若没有真正攀登过,又岂能甘心?」 陆小凤道:「你现在甘心了吗?」 卓东来点头:「无论如何,我总算已经来过!」 他昂头道:「还有谁要找我算帐?若没有,我就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高渐飞看了眼背过身去的萧泪血,缓缓垂下了手中的剑。 朱勐道:「司马超群已死,大镖局和雄狮堂的帐已清!你若不再兴风作浪,我们自然也没有帐可算!」 他向陆小凤微一点头,转过身,大踏步走了。 高渐飞大步追上了他,两人并肩走过山野,走向阳光升起的地方。 萧泪血和他的箱子,早已消失。 陆小凤抱着卓东来,缓缓走入一个透明的大气泡中,也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大气泡的背后,是通往虚拟故事部的小桥。 戴眼镜的穿小越,正坐在桥上,读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书名为《英雄无泪》。 看见突然出现的两人,他站起身,指着最后一页道:「幸亏你的结局在主线最后,否则,就算陆大侠当真烧了我们的故事部,也是无能为力了。」 陆小凤笑道:「你是看剧本的人,自然知道我不是个会真正放火的人!」 穿小越合起书页,大步走过小桥:「我虽是读故事的人,偶尔也会想改变些结局。」 虚拟故事部的大门打开,一袭粉裙的姑娘牵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 陆小凤惊喜地道:「是司马兄的两个孩子!我还以为他们都......」 穿小越笑道:「穿越技术,加上一些障眼法,毕竟小孩子是全然无辜的。」 两个孩子都看到了卓东来,扑过来拉住了他的衣服:「卓叔,我们的爹娘呢?」 卓东来似乎已经晕过去了。 第202章 浪子的家居生活 陆小凤是个浪子,浪子居无定所,当然没有家。 但他现在不仅有了重伤的卓东来,还多了两个六、七岁的孩子,再浪荡天涯已无可能,必须得有家了。 首先,他得有个房子。 陆小凤一生住过许多房子,有亭台楼阁的江南庭院,也有茅草漏风的破败小屋,偏偏没有一根草、一块板曾属于他自己。 他打定主意去寻找卓东来时,并没想到要提前准备好起居之处。 卓东来是个男人,他也是个男人,两个男人在一起,又没有谁会怀孕生孩子,还是可以继续浪迹天涯。 在他的设想里,卓东来武功、才智并不亚于自己,两人携手探案管闲事,日子要多潇洒会有多潇洒! 可现在卓东来昏迷不醒,陆小凤只能将人抱在怀里,两个孩子拉着他的衣襟跟在身后。 路人看到他这般拖家带口的悽惨模样,都忍不住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陆小凤也有些同情起自己了,好在他们终于找到了家客栈,陆小凤连忙拍出银子,包下一间小院,又遣店小二去请大夫。 见陆小凤将卓东来放在床上,年纪大一些的女孩子忙过去帮忙拉开被褥,替他盖好。男孩子则磕磕绊绊地端来水盆,请陆小凤洗手。 他们年纪虽小,且也不清楚陆小凤是谁,却知道他是他们今后的依靠。 况且,相比他们本就熟悉的卓东来,孩子们总觉得这位陆叔叔既熟悉又亲近,有一种父亲的感觉。 陆小凤拿过毛巾,打湿了,给两个孩子擦干净脏兮兮的小脸蛋,慈爱地笑道:「婷儿,轩儿,肚子饿不饿?」 他的神态自然而亲近,三年前,他本就给这两个孩子做了近一个月的「爹爹」。 女孩子司马婷懂事地摇头,司马轩却眼巴巴地道:「饿!」 陆小凤微笑,揉了揉男孩子的小脑袋,催着店家送来了饭菜。 卓东来醒来时,正看到一大两小三人其乐融融地坐在房中吃饭,陆小凤的鬍子上粘了颗饭粒,逗得孩子们嘻嘻哈哈。 他只觉这场景分外诡异。 陆小凤一直用余光留意着床上的人,见他醒来,立时转身笑道:「东来,伤口还痛吗?」 两个孩子也怯生生地站起来,叫道:「卓叔!」 卓东来向孩子们点点头,然后才似笑非笑地调侃陆小凤:「看不出,你竟还有做慈父的潜质。」 陆小凤拉着两个孩子坐下,盛了一碗汤,端过去给卓东来:「我还有做好丈夫的潜质呢,东来要不要一试。」 第304页 卓东来接过碗,低头喝汤,仿佛全未听见。 晚上,安置好孩子们,陆小凤掀开卓东来的被子,翻身坐在他身边,调笑道:「孩子们已顾好,现在该服侍夫人了。」 卓东来冷冷道:「若想要女人,陆大侠恐怕是找错地方了。」 陆小凤一怔,忽反应过来他身体的状况,轻轻搂住他道:「我不要女人,就要你!」 这话轻而坚定,卓东来略放松了些,靠在他肩头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陆小凤笑道:「接下来,我当然是要好好亲亲你!」 他大被一拉,就将身下人盖了个严实。 卓东来身有残缺,无法像正常男人一般享受欢乐,也被他这样胡天胡地的折腾弄得身上发热,喘息连连。 顾及到他的伤势,陆小凤只能浅尝辄止,一柱香过后,两人已露出被面,亲昵地偎在一起。 卓东来戳着他的胸膛道:「说真的,你准备怎么安顿两个孩子?」 陆小凤嘆道:「我与司马兄虽只有一面之缘,与孩子们却有一月父子之缘,自然是继续我们的缘分了。」 他手指绕着卓东来的捲髮,在他耳边道:「况且,他是你的多年好友,他的骨血,我们岂能不顾?」 卓东来耳边热热痒痒,心里酥酥麻麻,面上却淡淡定定:「你当真愿意放弃此前的恣意快活,退隐居家养孩子?」 陆小凤大咧咧道:「谁说养孩子就得退隐?就凭你我二人,难道还护不住他们?我打算拖家带口继续闯荡江湖。」 触及卓东来不贊成的眼神,他立即改口道:「当然,前提是要找个院子,雇两个奶娘,将孩子们养大几岁,顺路传他们几手自保的功夫!」 卓东来笑道:「你想收他们为徒?」 陆小凤单手剥开他轻薄的寝衣:「也无不可,我是大师父,你是小师父……」 卓东来挑眉:「我哪里小了?论年纪,我比你还大几岁呢。」 他忽然惊叫一声:「陆小凤,你往哪里摸呢?!唔~」 气息交缠间,只听陆小凤的声音道:「东来,你有没有想过去哪个地方定居?江南,京城,关外,长安……」」 卓东来喘息着道:「去海边吧,听说大海能让人心胸开阔,忘却忧愁。也许,孩子们在那里会更快乐!」 一个月后,陆小凤已在海边买了一处小院子。 海风温暖潮湿,海浪洁白翻涌,天水一色的高阔不仅让孩子们渐渐忘却了对父母的思恋,就连卓东来,也慢慢放开了心灵的桎梏。 夜黑无人时,他会在陆小凤的鼓励下,脱下脚上沉重的伪装,让两只不一样的赤脚,踩进柔软细腻的沙滩。 陆小凤躺在沙滩上,揉捏着他那只女子一般小巧的脚,忽然跳起身道:「东来,咱们可以沿着海边散散步。」 卓东来伸手便去摸鞋子,却被陆小凤按住:「就这样走,这里只有我和你,你尽可以走出最舒服的姿势!」 卓东来为难地四下看了看,摇头道:「一瘸一拐的太难看了,若是被人看见……」 陆小凤握住他的手,笑道:「我会帮你看着,一里之内,任何动静绝逃不过我的耳目。」 他附在卓东来耳边,轻吻他玉白的耳垂:「再说,我的东来,无论什么姿势,都是最美的!」 卓东来伤好之后,二人已试过世间最快乐之事,偶尔情到浓处,卓东来会忍不住赤脚站在地上。 陆小凤自然见过他赤脚走路的姿势,此时要他在这天地之间走一走,不过是为了疏解他多年的郁积。 听他语调又不正经起来,卓东来不由得红了耳垂,推开他,在沙滩上奔出两步。 柔软的沙粒被脚踩出两串脚印,一浅一深,一大一小,毫无遮掩,无所遁形,卓东来又站住了,面上又现出深沉的痛苦。 陆小凤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大声笑道:「人生在天地间,本就要随心而为,管他人的眼光做什么?!」 卓东来被他拉着,一步一步走进浅海边,海水漫过脚背,涌动的海水轻托着他的脚心。 一开始,他还有意踮着脚,随着陆小凤越拉越快,也就顾不上了。 他甚至赤脚奔跳起来,一摆一摆的,天水之间的精灵! 夜幕低垂,海浪唿啦啦冲上沙滩,又缓缓地退去。 沙滩上的两道人影,仿佛翩然飞过的海上仙人,完美地融入天水之间。 只有一阵阵的笑声,不时惊扰海面的宁静。 海边的日子安宁而充实,陆小凤却开始有些做难了。 做单身汉时,可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路边摊、酒楼都能填饱肚子。 如今有家有口,尤其是有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天天在在外边吃就不太健康。 何况还有个女孩子,採买衣服首饰还是其次,有许多女孩子的事情,男人们不仅做不到,甚至想不到。 终于有一日,陆小凤与卓东来一致决定,这个家的当务之急,就是买个丫鬟,再找个厨娘。 离海不远有个狐狸窝,那里面的老狐狸是陆小凤的旧识,他不仅经营着一大片生意,还人脉极广。 老狐狸很快为陆小凤推荐了厨娘和丫鬟,是一对身材玲珑豆蔻年华的小姐妹。 姐姐做得一手好牛肉汤,妹妹绣工精巧,两人都是既温柔又耐心,甚至愿意与孩子们一起爬在沙堆里挖螃蟹。 第305页 还未走进陆小凤的小院,在外面的沙滩上,姐妹俩就取得了孩子们的欢心。 傍晚时分,暮霞漫天,海蓝如洗。 两位婷婷裊裊的少女,牵着孩子们的手进了陆家小院,手中篮子里,装着他们亲手熬制的牛肉汤,还有亲手缝制的衣衫。 牛肉汤芳香四溢,衣衫轻薄精緻。 陆小凤微笑道:「你们这样美丽的小姑娘,为什么要来做厨娘?」 做牛肉汤的小姑娘吃吃笑道:「难道老爷不喜欢美丽的小姑娘?」 陆小凤嘆道:「厨房除了烟火就是油污,我们又怎忍心让你们这样干净的女孩子走进去?」 牛肉汤笑道:「只要报酬得当,即便让我们跳进油锅里洗澡也没关系!」 卓东来淡淡道:「你们想要什么报酬?」 会缝衣服的小姑娘叫做小玉,她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道:「听说陆老爷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我们只想请教一个问题!」 没有人不爱听奉承话,即便是陆小凤也不例外,他笑眯眯地道:「请说!」 牛肉汤咬唇道:「我有个哥哥,十日前身边突然出现了个人,打也好骂也好,一群人拉也好,那人总离不开我哥哥三米之内。」 陆小凤道:「你哥哥从此有了陪伴,岂不一生不再寂寞?」 牛肉汤跺脚道:「那人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还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大傻子!」 她顿了顿,又道:「我们生活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岛上,那个人就像是凭空出现的,谁也没见过,也没人认得。而且武功还高得吓人……」 小玉道:「陆老爷若是能解答我们的问题,我们姐妹情愿分文不取,照顾小少爷小小姐们长大!」 陆小凤与卓东来对视一眼,笑道:「这问题我还真能解答……」 牛肉汤欣喜道:「答案是什么?」 「很简单,七个字!」陆小凤哈哈大笑:「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203章 糟糕的初遇 石破天一觉醒来,竟到了个陌生的房间。 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正喘着气在地上翻滚,白色衣衫上满是血痕。 石破天忙走过去,伸手扶他:「你怎么了?」 年轻人星眸微睁,气喘吁吁地指着墙上鞭子道:「快!抽我,用鞭子狠狠地抽我!」 石破天愕然:「你是中了毒吗?」 他想要将年轻人扶起来,却见他一个翻滚,抓了一根针,开始拼命地扎自己全身,口中唿唿喘气:「快打我!抽我!我要受不了了!」 难道他中的毒必须抽鞭子才能缓解? 石破天犹豫地取下了鞭子。 年轻人一双眸子亮了,急促地迎上去:「快!抽我!」 虽是为了救人,石破天也不忍用鞭子抽人,只是用鞭稍轻轻在他肉最多的部位拂过。 年轻人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用力呀!你是棉花做的吗?」 石破天只得又加了些力气。 年轻人几乎是在痛哭了:「求求你!用力抽我!」 石破天攥紧了鞭子,用力抽过去。 年轻人又尖叫起来,开始咒骂,威胁石破天再软绵绵的就杀了他。 只折腾到天微微亮,地上的人才似乎舒服了些,蜷在墙角一动不动,身上布满了脏污与血丝。 石破天内疚至极,俯身过去,想要好好道歉安慰。 掌风凌厉,险险地掠过石破天的面颊。 一击不中,那年轻人面上现出了讶异。 石破天更内疚了,忙在他身边蹲好:「我打了你,你心里生气要打还我是应该的,我不该躲开。」 年轻人运足力气,一掌击在他檀中,只觉雄浑内力瞬间反扑而回,震得他手都麻了。 石破天也觉胸口有些闷痛,又见那年轻人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忙道:「你已经很厉害了,我都好久没被人打痛过了。你比不三不四爷爷还厉害呢!」 年轻人不知道丁不三、丁不四,听他说不三不四,还以为是在嘲笑他,愈发怒意勃发。 石破天见他神色不愉,愈发诚恳:「你再打我几拳吧,我不怕痛的。」 年轻人站起身,缓缓走到另一道门里去了。 石破天忽觉得被压着似的,直接贴进一面墙,紧紧地挤压在上面。 他胸口挤得难受,丹田内力上涌,墙面轰然破了个大洞。 石破天顶着满头碎渣子,整个人如被牵引着的风筝一般,直扑到一个人身上。 又是那个年轻人,他显然正在换衣服,刚脱干净,就赤条条地被扑压在地上。 夏日轻薄的布衣毫无隔绝效用,石破天只觉得身下触及的肌肤温热滑腻,眨眼间又变得柔韧有力,充满了即将爆发的力度。 他忙一跃而起,惊慌之下,跃起的力度没把握住,又不慎将房顶撞出了个洞。 诸番动静之下,已引来注意,门外有人轻声唤道:「九少爷!」 石破天抚着脑袋走到门边:「对不住!我现在就出去!」 又是一股莫名的力量,将他迅速拉了回来。 许是那九少爷早有准备,石破天这次没有撞在他身上,而是直接跌在地上。 九少爷已穿好衣衫,漆黑浓密的乌髮,洁白无褶的衣衫,俊逸的脸上满是淡漠,姿态恍若帝王。 他身上已找不出丝毫方才狼狈求打的模样。 第306页 石破天爬起来,衣衫破烂,头上满是墙身撞出来的渣子,站在这矜贵优雅的年轻人面前,他更加不好意思了。 于是,他打算说两句好话,拉一下关系:「你穿上衣裳还挺好看的,就像我的阿黄,春天掉毛时可难看了,可一旦重新长出了新毛,就威风漂亮得紧!」 注意到九少爷面色铁青,石破天忙补充:「阿黄是我养的狗,我们一直很好的。」 九少爷终于忍无可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好吧,」石破天沮丧地转身,又回头道,「我好像走不远,只要离开这么远,就有看不见的手在推我拉我!」 九少爷深吸了口气,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狗杂种!」石破天高兴地道,「不过阿绣说这是骂人的话,你也可以叫我史亿刀,石破天。」 「破天?」九少爷冷笑道,「你有什么能耐……」 他顿住,这面色敦厚的年轻人确实有几分能耐,不好继续讽刺下去。 他一向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便即住口不言。 石破天却以为他在唤自己的名字,愈发欢喜起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唤我,我可以也叫你的名字吗?」 九少爷奇怪地看着他,在常人看来,他已经是不可理喻的了,没想到世间竟有比他更有个性的人。 他淡淡道:「可以!」 石破天果然兴高采烈地道:「少爷!你真是个好人!」 他显然是把「九少爷」当做了眼前人的名字,这奇异的脑迴路,九少爷竟全然理解了。 但他不想理他,径直推门走了出去,他身上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线,拉得石破天只能跟在他身后。 门外花亭楼阁,曲径通幽,路上的人看到九少爷,都毕恭毕敬地垂下了头。 石破天跟在九少爷身后,惊讶地道:「这里是你的家吗?真漂亮!家里的人也好多。我家里就只有我妈妈和阿黄,我无聊时只能和阿黄说话。」 九少爷冷冷地转身:「闭嘴!」 石破天不再说话了,一双眼睛仍好奇地四下打量。 这里人的衣裳都很华丽,姿态也很悠闲,只有在九少爷走近时,才会有一瞬间的紧绷,面上却变得欢喜无限,恭恭敬敬地问好。 对跟在九少爷身后的石破天,也会报以善意的微笑。 见大家都和和气气,石破天舒了口气,突然来到陌生世界的不安也消散了不少。 他们很快走进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上首坐着一个圆脸秃顶、面色和善的小老头。 一走到厅里,九少爷倨傲的神情略放下了些,上前对小老头行了个礼。 小老头身旁,站着一位锦衣华裳的小姑娘,她拉住九少爷的袖子,指着石破天道:「九哥,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不懂规矩的粗野下人!」 九少爷淡淡道:「他不是下人!」 小姑娘吃吃笑道:「他这般跟着你,不是下人,难道是条跟屁虫不成?」 九少爷道:「他不仅是条跟屁虫,还是条厉害的跟屁虫,你那两下子,在他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小姑娘跺脚道:「九哥,不要看不起人!」 话语未落,她优美纤长的手指已朝着石破天的头顶拂来,在场人都吃了一惊,对着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她竟使出了如意兰花手中最凌厉的杀招。 显然,方才九少爷那句「不够看」已激起了她的杀心。 石破天一动未动,在他看来,这位小姑娘想摸摸他的脑袋,那么就摸好了,他也经常会摸摸阿黄的脑袋。 一招击中,小姑娘却变了脸色,她的手指就似拂上了一颗坚硬的铁狮子头,反震回的内力震得她手指都麻了。 九少爷坐在一边,悠闲地开始喝茶。 一个年轻的小鬍子,还有一个满头白髮的老学究,一左一右围上了石破天。 小鬍子双掌连绵不绝,老学究指疾如风,掌影、指影已将站着的蓬头年轻人彻底笼罩。 片刻之后,掌停,指住,小鬍子、老学究都已气喘如牛,那年轻人依然不动如山。 在场人皆露出惊讶之色,小鬍子的「化骨绵掌」,老学究的「指刀」,放眼整个江湖,只怕也罕逢对手,遇到这平平无奇的年轻人,竟似只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石破天身上的灰尘、碎渣确实已被拍得很干净,他大喜过望,但鑑于九少爷「闭嘴」的要求,便只是向那小鬍子、老学究拱了拱手,露出感激之色。 九少爷依然在喝茶,小姑娘已不再怒气沖沖,转向九少爷撒娇道:「九哥,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人?送给我好不好?」 九少爷淡淡道:「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若有本事带走,我不会阻拦!」 小姑娘笑道:「可不要反悔!」 她整了整衣衫,理了理髮髻,向石破天嫣然笑道:「小哥哥,你以后跟着我好不好?」 石破天只能望着九少爷。 小姑娘失望地道:「难道这人竟是个哑巴?」 九少爷眸光一闪,向石破天道:「你可以说话了!」 石破天长舒了口气,拱手道:「多谢!」 又转而向小姑娘道:「对不住,小妹妹,我好像已经离不开你哥哥了。」 众人譁然,这个衣衫邋遢的年轻人,难道竟是九少爷的「那个」? 第307页 小姑娘跺脚道:「你在胡说什么呢?」 见她有愤怒伤心之色,石破天忙补充解释:「我离开他一点儿距离,就会浑身难受,管不住自己要往他身上扑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不仅一旁吃瓜的众人,就连一直老神在在坐于太师椅上的小老头,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有两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已把害羞又嗔怪的大眼睛转向了九少爷,含着泪红了脸。 九少爷喝了口茶,淡然接道:「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第204章 在水里打我 众目错愕中,小老头先恢復了镇定,他笑眯眯地对石破天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石破天对这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甚有好感,搔着后脑勺道:「说实话,我也说不清楚,我妈妈叫我狗杂种,史婆婆叫我史亿刀,叮叮噹噹叫我石破天。但少爷叫我破天,老伯伯,您也叫我破天吧!」 众人窃窃私语:这小子不是个傻子,就是个疯子。 小老头依然笑眯眯地:「女娲鍊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好名字!不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我们这无名小岛呢?」 石破天困惑地望向九少爷,九少爷却一眼都不看他,只得自己答道:「老伯伯,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是在一家客栈睡觉的,醒来时就在少爷的房间里了。」 他犹豫了下,到底没把自己出现时,九少爷正在做的事说出来。 这般看九少爷眼色说话的模样落入众人眼底,却又引发一片猜想:这傻小子九成九是被九少爷搜罗来的,这般死心塌地,九少爷果然魅力惊人啊! 小老头又细细盘问石破天的出身、门派,这些事石破天自己都迷迷煳煳,却哪里说得清楚。 他便不再多问,微含责问地向九少爷道:「破天虽已是你的人,也不好这般慢待。」 九少爷有一瞬间的迷茫:什么我的人?什么慢待? 小老头拍拍手,叫来管家:「给石少侠安排间上房,再派两个人,服侍少侠沐浴更衣。」 管家领命要引石破天走,此时众人才发现所谓的「」离不开」竟是字面意思。 石破天走出离九少爷近三米远之时,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了一把,忽地扑了回来。 九少爷驾轻就熟地让在一旁,石破天就堪堪坐在他刚起身的位置上了。 石破天红着脸道:「我离不开九少爷,就好像有堵墙拦在那里似的。」 九少爷悠然站在一旁,淡然道:「就是这样!」 本来还气鼓鼓站在一旁小姑娘跳起来道:「还有这样的事儿?我不信!」 她撸起衣袖,推着九少爷坐定,然后拉起石破天,将轻功瞬间施展至极致。 「嘶」的一声轻响,小姑娘拉着半截衣袖跃过□□,直飞到一处假山上。 石破天又撞回了九少爷的座椅上,九少爷悠然淡定地站在一旁。 众人都来了兴致,小鬍子道:「石少侠,我们能否将你绑起来?」 石破天大大方方地道:「好呀!」 他张开双手,规规矩矩地在柱子旁站好,向小鬍子诚恳地道:「鬍子大哥,需要我点上自己穴道吗?」 众人都被他的坦荡给震惊了,一位醉眼朦胧独卧廊下的书生高举起手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最终,还是小姑娘回来找了根麻绳,将石破天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走到九少爷面前笑道:「九哥,咱们到花园里散个步吧?」 九少爷兴致寥寥地被她推着向前,走至约三米远的地方,再无法向前一步。 小姑娘拼命往前拉,那两位年轻姑娘走上来道:「宫主,我们来帮你!」 小鬍子、老学究等人都走了上来,众人拉成了一长串,九少爷不仅没能前进一步,反而开始缓缓后退。 捆在柱子上的石破天脸色涨得通红,显然也正在抵抗一股巨力。 嘭!麻绳寸断,石破天整个人扑将过去,将退回来的九少爷抱了个满怀。 众人皆错愕在地,被称作「宫主」的小姑娘大怒:「石破天!你是不是有意的?」 石破天忙摇头:「我没有啊,我还拼命抵抗了呢!」 小老头站起身,笑道:「好了,破天咱们是第一次见,难道九儿大家还不了解吗?他什么时候做过假?」 自然没人敢指责九少爷作假,宫主也不敢,只能低头。 小老头一手拉住石破天,一手拉住九少爷:「既然你们分不开,九儿,你就陪破天去洗沐一番。」 宫主扁起小嘴,喃喃道:「让九哥陪他去洗澡,这小子撞了什么大运!」 九少爷却未反对,他看着石破天满身的脏污灰尘,蹙眉道:「你是该好好洗洗了。」 小岛上不缺水,甚至有一处因活火山形成的天然温泉。 九少爷站在花丛之间,指着一箭之外微冒轻烟的水池道:「你去吧!」 石破天捧着一叠新衣服,有些忸怩地道:「我身上脏得很,还是等你先洗吧!」 九少爷冷然道:「这是活水,每一股流到你身上的泉水都是新鲜干净的。」 说完,他就在花丛之间坐下,开始闭目练功。 石破天看他这般冷淡,也不好再问,忙脱了衣衫,跳到水里去。 宫九功力高深,即使有意不听,温泉边脱衣、下水的声音也在耳边纤毫毕现,他忽想起石破天用鞭子抽打他时的情景。 第308页 不同于沙曼、宫主,她们抽打他时,心底未尝没有终于凌驾于九少爷之上的快感。而这个石破天,宫九只能从他身上感知到担忧和怜惜。 打完他后,石破天甚至真心实意地在为被迫打他而赎罪。 宫九的心里蓦然涌起一股热流,好似温泉里的水流了进来,全身又泛起了难以阻挡的痒意。 石破天正低头洗着头髮,忽听到水声,刚还冷淡矜贵的九少爷跳进了水中,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双手奉上一根带着尖刺的藤条,水色的唇吐出两个字:「打我!」 石破天接过藤条,惊讶地道:「太多刺了,你会很痛的!」 他伸手就要掰除那些尖刺,九少爷喘着气,按住他的手道:「就这样打!」 他好看的眸子里全无恐惧,只有兴奋和期待。 石破天为难地道:「我们穿上衣服,上岸去吧?」 「不要!」九少爷尖声道,「就要在水里!」 他伏在石破天身前,嘆息般地道:「狠狠地打我!」 这般乖顺的模样,又让石破天想起了阿黄,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不想打你,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向对阿黄那样,替你抓抓肚皮。」 九少爷难耐地道:「只要你愿意打我,无论你做什么都没关系!」 他修长白皙的身躯仿佛一只游鱼,撩动得石破天周身也热了起来。 这陌生的感觉让石破天不知所措,他不想握着带刺的藤条,只想紧紧抱住身边这只美丽的鱼。 他这样做了。 第205章 你是我的人了 碧蓝如洗的天空上,悠然飘过一朵白云。 温泉内已归于平静,石破天将宫九抱到了岸上,用那套簇新的衣衫将人裹住,他自己则是光着膀子,穿着一条湿淋淋的裤子。 宫九失神地看着天空,只觉得前所未有地满足。 石破天垂着头,仿佛做错事的一条大狗,他最终还是用那根藤条打了九少爷。 他哭喊的太厉害了,石破天对他越温柔,他就哭得越大声。 石破天当然不忍心他这样哭下去,只能狠心打他。 每一藤条下去,他的心都跟着抽痛。虽然懵懂,他也知道,方才如此那般,九少爷已成了他的人。 他应该对他温柔、体贴,无所不为地包容,可九少爷疯了一般地想让人打他!石破天只能举起藤条做的鞭子,但每一鞭子下去,都比打在石破天自己身上还难受。 宫九已经满足,石破天却开始哭起来。 他光着膀子,坐在裹成一团的宫九面前,哭的像个小孩子。 宫九身上的余韵缓缓散去,掀开衣衫,懒懒地道:「你看!」 他身上的血痕已经彻底消失,肌肤又变得光洁如玉。 石破天愕然地睁大眼睛。 宫九淡然道:「你没有伤害我,也没有人能伤害我!」 他站起身,套上一件轻薄的白衫,飘飘摇摇地下山。 石破天忙抓起衣衫,边穿边跟在他后面。 难道九少爷身体构造与常人不通,只有挨打才会舒服? 宫九的卧室开阔而敞亮,长宽都远远超过了三米,石破天只能和他呆在一间房里。 幸亏,小老头又派人送了一张床过来。 石破天坐在自己的床上,怔然瞧着宫九低垂的床帐,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掀开床帐。 宫九正在低头看一张纸条,察觉有人靠近,手掌一握,纸条便化为齑粉,飘飘洒洒落在枕头上。 石破天伸手替他去拂,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拦住,宫九凤眸圆睁,寒冽如刀:「你做什么?」 「把床弄干净,」石破天紧张得有些结巴:「你,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们应该睡同一张床。」 宫九迷惑地道:「我还是我自己,为什么是你的人?」 石破天红着脸道:「我们今日在温泉里那样,就是已经做了夫妻了,夫妻就要睡在同一张床上。」 宫九道:「我们都是男人,没法做夫妻。」 「男人不能做夫妻的吗?」石破天有些惊讶,「这规矩是谁定的?」 这个问题,宫九自然也没有答案,他不耐烦地道:「我的妻子会是......」 他的目光落在枕上那些碎纸屑上,生生地改了口道:「会是一位大美人!」 石破天忐忑道:「如果做你的丈夫,应该不需要有多美吧?」 他洗了澡换了衣服,看起来虽然顺眼了许多,离大美人总是有一段距离的。 宫九坦然道:「丈夫应该强大可靠,美不美倒是不重要的。」 察觉到石破天信心倍增的模样,他眸光一闪 ,又加了句道:「丈夫应该听话!」 「当然!」石破天高兴地道:「史婆婆教过我,做丈夫的本就要听妻子的话!」 他有些伤感,史婆婆教他这话时,是想要阿绣做他妻子的,可他现在已经有了九少爷了。 宫九继续道:「我让你打我,你就得打我!我让你杀谁,你就得杀谁!」 石破天大惊失色:「为什么要杀人?而且我也不想打你……」 宫九冷哼道:「不听话的人,我为何要留你?」 石破天道:「你不留我,我也走不掉啊!」 「我可以杀掉你,」宫九阴森森地道,「一个死人,总不会再跟着我了。」 第309页 石破天认真地道:「那也说不好,没准儿我变了尸体,流着臭水,还是不能离开你三米!」 宫九被噁心到了,勐然推开他道:「走开!」 石破天只得走开,回到自己床上睡了一夜。 岛上生活安逸而单调,因他是九少爷的人,又颇有几分本事,大家对石破天都很友善;又因他是九少爷的人,大家对他的友善中就带着三分疏离。 石破天每日与九少爷同吃同睡,陪他练剑,渐渐也知道他的名字不是九少爷,而是宫九。 一天晚上,石破天鼓起勇气道:「我可以叫你阿九吗?」 宫九直截了当地道:「不可以!」 有一天,石破天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宫九练剑,宫主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声音极低地道:「你认识沙曼吗?」 石破天每日不离宫九左右,他只认识有限的几个人。迄今为止,他认识了小老头吴明,宫九的妹妹宫主,侍女小玉,以及爱喝酒的贺尚书等人。 他从未听说过沙曼,便老实地摇头。 宫主神秘兮兮地凑在他的耳边,小小声道:「你不认识沙曼,是因为有人不允许你们认识。」 石破天茫然道:「这个沙曼很可怕吗?」 宫主嘻嘻笑道:「沙曼不仅不可怕,还很美丽......」 她的笑容忽然消失,仿佛被人拿刀指着似的,跳起身叫道:「我什么都没说!」 然后,她就如一只飞鸟,轻巧地飞走了。 石破天转过脸,正看到宫九收了剑,冷冷地走了过来。 他仿佛没有见过宫主似的,径直走进了房内。 石破天跟进去道:「沙曼是谁?」 宫九走到屏风后,那里已准备好热腾腾的浴桶,他脱下衣服,将自己的身体整个浸入热水之中。 透过屏风镂刻出的花纹,石破天只看到波纹不兴的水面,水面上的人却没有了,连一个气泡也没有。 他惊慌起来:「阿九,你怎么了?」 良久无答,石破天闯了进去,俯身扑进浴桶里便捞,他捞出了一条白皙滑腻的鱼。 漆黑的发裹着白皙的躯体,被热水蒸出红晕的面颊上,是难耐的渴望:「打我!」 一句话在石破天的脑海里迴荡,他喃喃地说了出来:「我的妻子,是一位大美人!」 他双手捞出这条美丽的鱼,将他按在床上,没有用鞭子,却又结结实实地打了他一顿。 云散雨霁,宫九慵懒地靠在石破天身上,手指在他胸口痒丝丝地划过:「这样也很舒服,但我还是喜欢鞭子!」 石破天为难地道:「虽然打过后会癒合,但你还是会痛的。」 宫九轻哼一声,道:「我喜欢疼痛,你若不能给我疼痛,我就只能找别人了。」 石破天大惊:「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去找别人?」 宫九淡然道:「三妻四妾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况且我们只是被迫绑定在一起的两个男人。你若看上了别人,也可以娶进来。」 石破天推开他,气鼓鼓地开始穿衣服:「我不会找别人的!」 他走不远,便只能坐在墙角一张椅子上生闷气。 宫九重新洗了澡,披上一件白袍,悠闲地躺在榻上,开始看书。 两人进入了相敬如冰模式。 这天晚上,石破天坐在窗外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忙碌碌奔来奔去的蚂蚁,忽然特别思念岛外的生活。 阿绣,史婆婆,石清、闵柔夫妇,贝先生,谢烟客,叮叮噹噹...... 可是这里是阿九的家,他不会陪他离开的。 第206章 杀人是不对的 冷战只持续了一晚上。 次日一早,宫九对石破天道:「我今日要出岛,你陪我去!」 他的语气依然冰冷无情,但石破天已经欢喜起来了:「我可以去找阿绣吗?」 宫九蹙眉,他之前听过石破天讲自己的事情,知道阿绣是他的红颜知己,心里瞬时有些不舒服起来,冷笑道:「只要你走得掉!」 石破天自然走不掉,就如宫九也离不开一样。 吃完早饭,小老头与宫主陪他们走过重重楼阁,要送他们到岛上码头坐船。 宫九平日外出活动很少,石破天跟着他,也只能在院子附近熘达。 这还是第一次,石破天走出亭台楼阁,看到小岛的其他地方。 比起侠客岛来,这岛要大的多,也美的多。 山崖高耸,峰峦叠嶂,流水潺潺,花木葱郁。石破天虽想不到这些词,心里脑里也一直迴荡着两个字:好看! 小老头拉着宫九,絮絮叨叨地嘱咐,仿佛当真是一位慈父。 在石破天看不到的地方,他塞给宫九一张纸条,口中笑道:「你和破天这几日相处的怎么样?这次出门,要让他多帮衬你些才好。」 宫九收了纸条,淡淡地道:「我不需要帮助!」 小老头笑道:「一人之剑,驭己即可;天下之剑,却要学会驭人。」 「破天武艺高强,心底诚直,若能辅助你,是你的福气呢!」 这句话虽是对宫九说得,小老头的眼神却落在石破天身上,满满的欣赏和慈爱。 石破天心中一热,忍不住道:「老伯放心,我会听阿九话的。」 这声「阿九」一出,宫主先「噗嗤」笑了,被宫九冷光一扫,才勉强收了回去。 第310页 「听话就好,」小老头若有所思地笑道,「这次出门,九儿也许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宫主轻轻撞了石破天一下,做了个口型:「沙曼!」 她又提起了沙曼,石破天摇了摇头。 上次他向宫九说起这个名字时,宫九提到了「三妻四妾」,他不喜欢这个名字,也不愿意再去追究「沙曼」是谁。 他跟着宫九上了船,回首看着小岛越来越远,直到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 一间四面封闭的密室,层层守卫的高手,宫九仿佛全未看见一般,闲庭信步地走了进去。 黑夜中,他的身形快如鬼魅,疾若流星。 他的剑更快、更薄,这把剑下杀死的人,就连天下最有名的神医,也很难检测出伤口的位置。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正处于沉沉的昏迷之中。 宫九缓缓地拔出了剑,如死神举起了他收割生命的镰刀。 这次出岛,小老头给他的清单上有三个名字,这个躺在床上的人就是其中之一。 剑影被人拦住,石破天抓住了他的剑锋:「他只是个躺在床上的病人,你为什么要杀他?」 杀人是宫九的任务,且是个秘密的任务,但两人再拉扯下去,就不会是个秘密了。 宫九只能带着石破天退了出来,守卫与高墙依然形同虚设。 宫九是一道黑影,石破天就是黑影的影,即使在耳聪目明的高手面前,也不过像黑夜里吹过了一阵微风。 月黑风高,湖岸柳堤,两人坐在一株弯出去的柳树上歇息。 宫九道:「你还要不要听我的话?」 石破天道:「如果是别的事情,我当然会听你的。可杀人是不对的,你不能杀人。」 宫九道:「如果我不杀人,就会被人杀死!」 「谁会杀你?」石破天四下望了望,郑重地道,「我不会让人杀你的。」 「我会杀了我自己。」宫九冷冷道,「就像疼痛让我舒服一般,杀人更让我愉快!若不让我杀人,还不如杀了我。」 石破天呆住了:「杀人是很坏的事情,你不能......」 「我当然能,」宫九飘飘摇摇地站在晃动的柳枝上,「我本就是个坏人!」 他踏过湖面,如一只黑色的飞鸟一般,没入了丛林。 石破天身不由主地跟着他,心中第一次产生了抗拒,他喜欢宫九,可他不想再跟着看他杀人。 当石破天第三次抓住剑锋时,宫九再也忍不住怒意了。 哪怕一具留着臭水的尸体,也比这个讨厌鬼跟着好! 他将剑锋转向了石破天,剑快,影疾,在石破天面前,却都失去了效应。 石破天不闪不避,以无坚不摧的内力挡住了利剑,又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剑锋。 这一刻的石破天恍若天神,宫九手一颤,全身无可抑制地再次痒了起来。 他恨自己这具躯体,不论平日多么高高在上,一旦有了欲望,就恨不得化成别人脚底的泥。 可惜,他能做到很多事情,却控制不住这副贱样子。 宫九干脆脱了全身的衣服,在旷野的草原上翻滚起来。 他还在生石破天的气,不想向他求饶,可如万蚁噬骨的麻痒让他忍不住开口了:「我要杀了你,杀了你的阿绣,你的妈妈,你的大黄狗!」 石破天怔怔道:「我妈妈已经死了,也许她不是我的妈妈......」 他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简直让宫九恨得牙痒,可身体的痒先一步控制了他,他只能扑过去搂住了石破天的腿:「你在说什么废话?难道你不想要我了吗?」 他的嗓音歇斯底里,身体依然很美,白皙,柔韧,沾染了青艷艷的草汁,带着被草叶划出的红痕。 石破天怎能不心疼? 他弯下腰,搂住他苍白瘦弱的肩背道:「只要你答应我,不再杀人!」 宫九不再求他,开始转而狠狠地掐自己,泪水汹涌地流了下来,滴入草底的污泥中。 石破天硬着心肠,继续道:「你只要不杀人,其他我都听你的。」 他咬牙道:「我会用鞭子狠狠地抽你,就算你流出了血我也绝不停止!」 宫九推开他,开始在尖刻的碎石上翻滚,身上立刻出现了血痕,他喘着气道:「你不是问过沙曼是谁吗?我告诉你,沙曼是我的女人!比你好一百倍的女人!」 「我需要痛苦时,她就会狠狠地抽我!我出去杀人时,她也从不会废话!她还是个大美人,我明天就回去娶她,然后每天脱光了让她狠狠地打!」 宫九恶狠狠地笑道:「而你,只能站在一边看着!」 他血淋淋地站起来,披上衣衫,赤脚掠过草丛,踉踉跄跄踩着荆棘走远了。 第207章 我想离开 石破天站在原地,任凭身体被拉扯着追了上去。 宫九坐在马车里时,他就坐在马车顶上,吃饭时,他们也不再坐一桌,就像素不相识的两个陌生人。 这一日,在酒楼里,石破天忽然听到邻桌三个大汉正在谈论武林名人。 三大汉一虬髯、一长须、一个留着山羊鬍,口沫横飞,指点天下,提到陆小凤、西门吹雪、老实和尚、木道人等诸多名人,却没有一个是石破天听说过的。 石破天越听越觉得不对,不由得走过去,问道:「你们听说过长乐帮吗?」 第311页 虬髯大汉轻蔑地笑道:「什么不入流的小帮派,没听说过!」 石破天又道:「摩天居士谢烟客呢?妙手回春贝海石呢?」 「闻所未闻,」虬髯大汉挥手道,「臭小子,一边去,莫要打扰我们兄弟喝酒!」 石破天有些急了:「侠客岛呢?赏善罚恶令呢?」 「什么怪东西?」虬髯大汉环眼怒睁,伸手就要摸刀,「你莫不是随意编了些名字,来消遣我们兄弟?!」 坐在一边的长须汉子拉住他道:「贤弟,莫要和他一般见识,咱们弟兄喝酒要紧。」 又挥手让石破天离开。 石破天失魂落魄地走开数步,终是不死心,又辗转问了数名背着刀剑的江湖客,他所说的一切,确实从不曾存在过。 宫九依然从容自在地喝酒,似乎全未看见石破天天崩地裂的模样。 那虬髯大汉听他依然絮絮叨叨地四处询问求证,终于不耐烦了,跳脚挥手,将残酒泼在了石破天脸上,骂道:「滚开!当我们兄弟说的话是放屁吗?」 一物飞过,「啪」的一声脆响,那大汉瞬间趴在桌子上,再无声息。 他同桌的两个汉子慌忙站起身来,拔剑四顾:「谁?谁偷袭我们?」 此时正是吃饭时间,大堂里坐满了食客,却没有一个人见到是谁出手。 长须汉子回身,在桌子上找到了一条吃剩的鱼骨,竟然还是完整无缺,鱼刺都没有少一根。 他心底一凛,忙去试探虬髯大汉的鼻息,却见他整个头骨都酥了,哪里还有气? 那山羊鬍汉子显然是领头的,此时虎目含泪,仰天大叫道:「是谁下毒手,害我兄弟?」 众人见他们兄弟情深,也不由得心生测然,七嘴八舌地唿喝起来:「暗箭伤人,小人行径!」 众生喧嚣中,一袭白衣的宫九冷冷站起身:「我的人,岂是你们能动的?」 他周身无风自动,碗碟桌椅唿啦啦漫天飞舞。 大堂内本来还气势汹汹、同仇敌忾的江湖豪客们,早已吓得缩成一团。 两条汉子面上虽也显出惧色,却依然各自拔出刀剑,护在兄弟尸身前。 满堂的桌椅碗碟都旋转起来,有些身轻的小孩、女人,也身不由己地跟着晃荡,尖声唿叫。 酒楼掌柜、店小二,还有些普通食客,抱着柱子等物,哭喊道:「饶命!饶命啊!」 吵闹哭喊中,石破天终于回过神来,他大吼一声:「不要再杀人了!」 众人只见那本来还被揶揄嘲笑的疯子站了起来,在一张桌子上请击一掌,桌椅碗碟全都轻飘飘落了下来,甚至里面的汤汁都没洒出来一滴。 石破天从怀中摸出所有的金银珠宝,全部放在桌上,团团鞠了个躬:「对不住!」 他伸手拉住宫九衣袖,轻声道:「走!」 众人只觉一阵风过,大堂内已没了那白衣的魔鬼,灰衣的疯子。 石破天拉着宫九,直奔出二十里地,心情才慢慢平復下来:「你们那日听了我的故事,早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吧?」 宫九冷冷道:「这个世界上的人,我本就不认得几个。你说的那些,我没听过也没什么奇怪。」 石破天颓然道:「认得也好,不认得也罢,我既阻止不得你杀人,就只能离开了。」 宫九怔了一瞬,才道:「你爱走就走,难道还有人求你留下不成?」 石破天在一块山石上坐下,捂住了脸:「我怎么才能走得掉?」 宫九不语,想转身就走,却又不知该往何方。 他本就不识得方向,一路奔来时又没有看路,如今身处人迹罕至的荒山,更是完全辨不出东南西北。 风渐渐大了,一大片乌云自南方黑压压地盖了过来,间或有雷声夹杂其间。 宫九走过去,推了推石破天:「你认得路吗?」 石破天不理他。 一阵雷声轰然惊响,豆大的雨点开始稀稀落落地砸下来。 宫九急躁起来,他深吸了口气,在石破天身边坐下,软了口气:「要下雨了,我,我有些怕打雷。」 冰冷的雨点砸在头上,石破天终于松开双手,抬头看了看天色:「咱们找个地方避雨吧!」 他从小就在山里生活,经验丰富,很快找到了一个小山洞,飞快地用茅草清理了下,就转身叫宫九进去。 宫九站在洞口,看了眼上面的蜘蛛网,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雨点越来越密,夏日衣袍轻薄,他的白衣已湿透贴在身上,若隐若现地显出玉白的肌肤来。 石破天的心愈发软了,仔细清理了上面的蛛网,点火驱了虫蚁,又搬了干净的山石放在中间,才出来拉宫九:「进来吧,都淋湿了。」 宫九这才矜持地走了进去,湿淋淋地就坐下了。 石破天嘆了口气,又服侍他脱下湿衣,拉根藤蔓挂上。 宫九却又赤条条地站起来,咬着嘴唇道:「石头太硬了,咯得我有些疼。」 石破天无奈道:「这里是荒野,你想怎么办?」 宫九微微红了脸:「我想坐在你腿上!」 石破天也红了脸道:「我们都要分开了,不好再这样亲密吧?」 宫九急了,一掌推得石破天坐下,贴肉跨坐在他身上,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又冷又累,你再抱抱我。」 第312页 这话无异是在求和了,矜贵淡漠的九少爷,哪里有过这样软萌害羞的时刻。 石破天的心,瞬间软成了雨地里的泥,他搂住怀里的人,低声劝道:「别再杀人了,好吗?」 第208章 重归于好 洞外雨水滂沱,洞内旖旎如春。 宫九靠在石破天身上,如一只餍足的猫。 山石嶙峋,他被按在上面摩擦良久,后背擦破了皮,渗着血丝,火辣辣地痛。 又痛又舒服! 石破天搂着他,心疼地抚摸他的肩背:「你怎么不告诉我?应该拿衣服垫着的。」 宫九打了个哈欠:「不妨事,疼起来舒服。」 他舒适地摊开手脚,在石破天怀里睡着了。 石破天嘆了口气,将他抱得更紧些。怀中人就像是个还没有善恶观的新生婴儿,一切好恶但凭己心,除了紧紧看着他,又能怎么办呢? 夏日的雨,来的快去得也快。太阳还未西沉,天已放晴,远方挂着幅若隐若现的彩虹。 石破天激动地指给宫九看:「瞧!听说这是一座仙桥,踏着它就能走上仙宫呢!」 他嘆了口气,道:「小的时候,我可想追上去试一试了,可惜那时候年纪小,跑得也不够快,等追过去时,彩虹已经消失了。」 宫九淡淡地道:「跟速度没关系,即便是你拥有天下无双的轻功,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也只会发现它是个幻象。」 「你怎么知道?」石破天奇道,「难道你也追过它?」 宫九却又埋头在他肩颈处,不回答了。 石破天饶有兴致地猜测:「你追彩虹的时候,也是个小孩子吗?」 宫九干脆假装睡着了。 想到小小的宫九,漫天遍野地追逐彩虹,石破天就觉得可爱,他抚摸着宫九漆黑的长髮,喃喃道:「有你在怀里,我已经到达仙境了,再也不需要去追逐彩虹桥了。」 宫九轻哼一声,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 天色渐渐黑了,石破天拍了拍怀里的人:「咱们得下山去了。」 宫九伸了个懒腰,望着泥泞的山路,蹙眉道:「我不要走泥路!」 石破天苦笑:「难道你肚子不饿吗?而且这里晚上也没有软软的床和枕头。」 宫九看了看绵延起伏的群山,坚定地道:「地上太脏了,我不走!」 石破天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上来吧,小祖宗!」 宫九趴在他身上,耳朵红红道:「你认得路吗?」 「先走到有人的地方吧,」石破天站起身,将背上的人往上掂了掂,「总不能把你饿着了。」 宫九得意地勾起嘴角:这憨子,中午还对我横眉冷对,这会儿就又担心起我的肚子…… 他搂着石破天的脖子,悄声道:「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吗?」 石破天嘆道:「这个世界,我只有你,不对你好对谁好?」 宫九更开心了:「对,除了我,你不能有旁人了!」 前几日他还提议石破天也找个人,如今就不允许他有旁人了。 石破天虽不太懂,心底也忍不住觉得高兴。 山路泥泞,又有沾满雨水的树枝横亘而出,石破天单手托着宫九,另一手在前开路,直弄得自己头脸湿淋淋的。 宫九温暖舒适地趴在他身上,见他这般狼狈,大发慈悲地伸手为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然后凑在他耳边道:「我对你好不好?」 石破天真心实意地道:「你对我真好!」 宫九欢喜起来,在他耳垂上亲了亲,又用尖尖的虎牙咬了一口。 石破天「哎哟」一声,吓唬他:「再咬我,就打你屁股!」 这话一出,宫九身上又有些痒痒了,立时趴在他脖子上又咬又舔。 石破天力大,干脆将他转过来托在怀里,噼噼啪啪打了一顿。 夕阳缓缓滑入山的背后去了,幽林中只有禽鸟的鸣叫。 宫九挂在石破天身上,拍着他催促:「跑快一些!」 石破天犹豫道:「你在我前面,跑得快了,那些树枝会打到你!」 「傻瓜,」宫九睨他一眼,「你又不愿意打我,还不愿意让我挨些山野的鞭子吗?」 跑下山时,天已黑尽。 宫九瘫软在石破天怀里,除了被他护着的头脸,背上的白衣早已湿尽,露出鲜红的血痕来。 他满足地喘着气道:「我突然喜欢上这里了。」 石破天为了护他,手臂也挨了几十下,火辣辣地疼,他搂着宫九坐在一株开叉的树根上:「太疼了,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这个?」 宫九在他耳边低语:「一个人若是自小被孤零零地捧在天上,就会忍不住想跌到泥里去。」 「我不明白,」石破天嘆了口气,他伸手将宫九凌乱的鬓髮理到耳后生风,「可我想让你快乐!」 宫九窝在他怀里,笑道:「我很快乐,这天地间,终于有一个人,既愿意捧着我,也会心疼地满足我。」 他仰着脸,水灵灵的眼眸中有了三分忐忑:「还不会看不起我......」 石破天亲了亲他微红的眼角:「当然不会,你永远高高地在我手心里呢!」 一声鸟鸣在幽谷中迴荡,二人紧紧抱在一起,像一对小鸟彼此啄吻着羽毛。 宫九突然道:「你不喜欢我杀人,我就不杀人了!」 第313页 石破天欣喜地将他举起来,跳起来转了个圈:「真的吗?」 宫九被他转得晕头转向,顺口回答道:「当然,我本来对做皇帝也没什么兴趣。」 石破天:「?!」 「原来你还能做皇帝呢?」他疑惑地道,「不是只有皇帝的儿子才能做皇帝吗?」 宫九道:「我虽然不是皇帝的儿子,但是皇帝的孙子,一样做得了皇帝!」 石破天立即相信了,他虽然对皇帝不了解,但也知道这是个巨大的牺牲,大为感动地道: 「你愿意为了我不做皇帝?阿九,我一定会好好捧着你,一辈子听你的话。」 宫九志得意满地道:「你当然得听我的话!」 他回身看了眼粗粝的树根,心中一痒,凑在石破天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石破天听了,又是脸红又是惊讶:「那也太疼了!」 宫九跺脚道:「你说话不算话,这么快就不听我的话了?」 石破天为难地道:「那好吧……」 天色愈来愈暗,一弯弦月悄悄钻出云层,又飞快地藏了回去。 过了不知多少时辰,石破天抱着宫九敲开了一户农家的院门。 他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着谎话:「大娘,我们兄弟俩赶夜路,从山上摔下来了,能在您这儿借宿一晚吗?」 头髮花白的农妇佝偻着腰,眯着老眼,看到他怀中衣衫不整、肩背带血的人,立时信了大半:「唉,好好的孩子,摔成这样,怪可怜见儿的,进来吧!」 第209章 不分开的方法 两人亲密密地度过两天后,马车驶到了海边。 宫主等候在通往码头的必经之路上,笑靥如花地告诉她的九哥:「我找到了让你们分开的方法!」 石破天喜道:「真的吗?你太好了。」 「我一向很好,」宫主笑眯眯地,转向宫九道,「尤其是个好妹妹呢。」 石破天连连点头,他没有妹妹,阿绣就像是他的妹妹,妹妹都是很好的。 宫九面沉如水:「你太爱管闲事了!」 察觉到他的不悦,宫主既吃惊又委屈,为了得到这个分开的方法,她已经在此地做了半个月的厨娘了,没想到九哥并不欢喜。 幸而,宫九转而又道:「分开的方法是什么?」 宫主松了口气,带他们去见了一个有四条眉毛的人。 四条眉毛的让人叫作陆小凤,他有一座两进的宅子,一位爱穿紫衣的爱人,两个可爱的孩子。 石破天羡慕地向宫九低声耳语:「我们也可以搭一座小房子,一直生活在一起。」 「你想和我一直生活在一起?」宫九阴沉了一路的面色终于和缓了些,「那为何还要来问分开的方法?」 石破天想了想,道:「我想回去看看阿绣他们,而且让两个人被迫捆在一起,是不对的。」 宫九的脸又阴沉了下来,他现在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阿绣两个字。 能回家的欣喜已蒙蔽了石破天,他并未特别留意宫九的不快,而是愉快地问陆小凤:「到底分开的方法是什么?」 陆小凤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笑道:「也许你们很快就能分开了。」 他站起身,拿过一瓶水晶波斯葡萄洋酒,为众人各斟上一杯,简要讲了他与卓东来、花满楼、叶孤城的经歷。 末了,他悠悠地道:「你们这般无法分开,不过是一位爱做月老的神和你们开的玩笑,只要你们两心相悦,想来他很快就会收回自己的术法了。」 石破天开心地道:「这位神真好,为我找到了最好的阿九。」 他口中的「阿九」却毫无感激之色,身上甚至开始瀰漫一股杀气。 门外忽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个爽朗的笑声道:「你也真好,对我们这般满意的客户还是第一次见呢!」 短髮戴眼镜的「神」刚一冒头,耀眼的剑光噼面就斩了过去。 这一剑太快,陆小凤的瞳孔瞬间收缩,以他与卓东来之能,竟全然来不及阻挡。 眼见那短髮怪人要迎面被噼做两半,卓东来迅疾转身遮住了孩子们的视线。 剑影堪堪停留在怪人的头顶,削去一缕黑硬的短髮。 锋利的剑刃架在了一双肉掌之上,坚若磐石的血肉之掌,石破天的手掌。 短髮怪人吁了口气,缩着脖子从剑刃下移开头颅,劫后余生地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武侠战神狗哥,靠谱!」 石破天从背后抱住宫九,轻轻拿下他的剑道:「咱们不是说好,不再杀人了吗?」 宫九冷笑道:「我杀人了吗?不过是杀『神』而已!」 他挣脱石破天,看向「神」,凛然道:「离开此地!否则,我必杀你!」 短髮怪人苦笑道:「九少爷,你这项目不归我管,杀了我也没用啊!」 他清清嗓子,向宫主、小玉道:「劳烦两位美丽的小姐姐,带小朋友们出去玩一会儿。」 宫主半是好奇半是不屑地道:「若是我们不走呢?你这个『神』能怎么办?」 「如果不走,」短髮怪人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小姐姐一觉醒来,可能就与天底下最丑最脏的抠脚大汉互换了躯体……」 女孩子们尖叫一声,立刻乖乖地带着两个小孩子出去了。 陆小凤笑道:「你是不是认识花满楼?」 第314页 「不愧是聪明绝顶的陆小鸡!」短髮怪人再次竖起拇指,「在下灵小通,代你们的宅『神』穿小越出趟公差,这里的一切都在『神』的掌控之中,所以请诸位不要再轻举妄动哦!」 陆小凤道:「灵小通,穿小越,想来不是真名吧?」 「打工人,代号足矣,微名不足挂齿!」灵小通搓搓手,一副面见偶像的模样,谦恭地伸出手:「卓爷,久闻大名!陆大侠是我替你挑的,不知卓爷满意否?」 「紫气东来」卓东来笑得温文尔雅,语气却是不冷不热:「这样操纵别人的人生,阁下是否尤为快意?」 灵小通打了个哈哈:「都是工作,卓爷要是愿意,也可以到我们虚拟故事部谋职,我们重生科正在开发新项目呢!」 卓东来笑而不语,并不接话。 灵小通转身,向石破天道:「听起来,狗哥对咱们的服务十分满意了,感谢感谢。可否借一步说话?」 宫九突然道:「你要带他到哪里去?」 灵小通笑道:「不过是问几个问题,很快就完璧归赵!」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已经两心相悦?」宫九冷冷地道。 他反常地开始多话:「你错了,我们的种种亲密,不过是被迫绑定在一起的两个人,享受一些触手可及的快乐。你若将我们分开,只能得到分崩离析的结局!」 石破天整个人摇晃了一下,颤声道:「不过是触手可及的快乐?」 灵小通嘆了口气,拉着石破天的袖子道:「走吧,咱们到沙滩上去谈!」 剑影再起,却是对着石破天。 石破天不闪不避,只用哀伤的眼神看向出剑的人。 一道白光闪过,灵小通拉着石破天不见了。 宫九的剑垂下,漫天的剑意瞬间消失,身边缺少了朝夕相伴的人,只余下一个孤独苍白的少年。 陆小凤道:「你若不想与他分开,直说就是,何必让他误解你的心意呢?」 宫九喃喃道:「若没有这三米之内的距离,他还会再选我吗?」 他茫然地看着手中的剑,似乎想从剑身上看到答案。 卓东来道:「你若表现出痴心爱恋,他多半会不离不弃。可如今,他也许只能黯然离开。」 宫九回头看着他,一双眸子却依然是茫茫然的:「他会离开吗?」 陆小凤上前一步,想安慰他几句。 宫九倏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210章 会好好地照顾你 宫九坐在一块山石上,怔怔望着远方。 这里曾是石破天最喜欢的地方,过去,宫九练剑时,石破天就常常坐在这里等待。 宫九已经坐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三天三夜,他甚至没有去找小老头汇报任务失败的结果。 三天了,石破天还没有回来,也许他不会再回来了。 沙曼走了进来,她是受小老头的命令,前来帮助宫九重燃斗志的。 她穿着一件薄纱制成的衣裙,走得很曼妙,很有风情,走出了以往最能挑逗宫九欲望的方式。 她心里当然不喜欢这样,但住在别人的地盘,总得付出些代价。 宫九的目光穿过她,仍怔怔地望着远方。 沙曼伸手摺了一支藤条,轻轻地在手中挥舞着。 若是过去,宫九早就翻滚在地上,哀求她的鞭挞了。 可如今,宫九还是怔怔地坐着。 沙曼很想就此离去,但想到小老头的威胁,她只能咬着牙,与宫九挤坐在那块不大的山石上。 「下去!」宫九终于开口了,语气很冷,神色很空。 沙曼站起身,干脆坐在他腿上,褪开了薄纱般的衣裙。 宫九转过了目光,冷冷地看向她:「你以往的高不可攀呢?」 沙曼咬着唇,冷笑道:「寄人篱下,还有什么高不可攀的资本?」 宫九道:「你若失去了这点儿高不可攀,便连寄人篱下的资本也失去了。」 他伸手轻抚沙曼柔腻的肌肤:「可惜,对如今的我来说,抚摸你与抚摸一块石头并没有什么区别!」 沙曼彻底被激怒了,她也许不喜欢宫九,但绝容忍不了有人将她视为一块石头。 她举起手中的藤条,狠狠抽打在宫九的脸上。 「住手!」随着一声大唿,一道白影沖了过来,抓走了藤条。 宫九的眼眸瞬间灵动起来,来人正是石破天,他回来了! 他陡然站了起来,沙曼从他膝头跌落,猫一般翻了个身,亭亭地站直了。 石破天不由得后退一步,忙忙地转开目光,不敢看这衣不蔽体的曼妙躯体。 「你是沙曼?」他看着地上一株刚钻出石缝的草芽问。 沙曼却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是石破天?」 两个同居岛上却从未谋面的人,开始一场尴尬而和谐的对话。 宫九急了起来,他想起那日在陆小凤家里,为了保住三米之内的桎梏,他如何说了言不由衷的绝情话。 今日,绝不能再让石破天误会了。 他想出言解释、柔情表白,一贯的矜持高傲束缚住了他,嘴唇颤了颤,却说不出一句话。 焦急与患得患失让他红了眼眶,只来得及对沙曼吐出一个字:「滚!」 石破天忙道:「沙姑娘,对不住,请你先离开一会儿好吗?」 第315页 沙曼回身,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一对格格不入的男子,轻笑一声,婷婷裊裊地走远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了宫九苍白的脸庞。 石破天忙走过去,揽住他,柔声哄着:「怎么哭了?唉,我那日是想回来的,但那位灵公子说,只有三天的假期,机不可失,我就赶忙去见了阿绣和,石庄主他们。」 他此次回去,正式认了石庄主夫妇为父母,此时提起来,自然而然就带上了孺慕欢喜的神态。 宫九只当他见了那个阿绣,就这般欢喜,一掌推在他胸口,大怒道:「你既去见了她,又来找我做甚?」 语气恼怒,眼泪仍是流个不住。 石破天顾不得胸口闷痛,忙用衣袖为他擦拭泪水,口中柔声劝哄:「我当然要来找你,那天虽然一时没想明白,但没走多远,我就明白了,你是捨不得我,想要我永远在你三米之内。」 他吻了吻宫九漆黑的发顶:「你捨不得我,我自然也捨不得你。以后,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宫九靠在他肩头,见他穿着一身簇新的白绸衣衫,想来是那阿绣的杰作了,登时又恼怒起来:「哪里来的衣服?太难看了,脱下来我再让人给你制新的。」 石破天低头看了看身上衣衫,困惑地道:「很难看吗?这是石夫人亲手做的。我和他们说了你的事,她还送了一只手镯给我,说是给未来儿媳妇的见礼。」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只碧澄澄的玉镯子来,放在宫九手上:「石庄主夫妇,似乎就是我的父母,他们也很喜欢你呢!」 宫九拿着镯子,放在手腕上比了比,幽幽道:「你有没有告诉他们,我是个男的?」 石破天一拍脑门:「哎呀,忘了!这镯子也太细了些,我拿回去再退还给他们吧!」 宫九早已将镯子收进怀里,轻哼一声,道:「退回去,再让他们送给阿绣做见面礼吗?」 石破天道:「他们已经给了阿绣一对簪子做见面礼了......」 宫九刚要发怒,却听他继续道:「他们说,我认了阿绣做妹妹,也就是他们的干女儿了。」 宫九这才舒展了眉目,重新靠进他怀里,二人相拥着坐在山石上,越贴越紧,直至不分彼此。 今宵月圆,小老头在山阁上设宴,邀众人去赏月,并特意嘱咐宫九带上石破天。 房内云散雨霁,宫九拈着烫金的请柬,眯眼笑道:「宴无好宴,我之前没完成任务,这老爷子要么是想彻底收服你,要么就是想彻底消灭你!」 他翻过身,趴在石破天肩头,咬着他的耳朵道:「等下你吃饱喝足了再去,看见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石破天有些吃惊:「老爷子不是你的父亲吗?难道还会害我们?」 「凭他,也配做我的父亲?」 宫九伸出舌尖,在他耳廓上缓缓舔舐,「我的父亲是太平王,自我记事起,就将我扔到这小岛上给人做徒弟,再没过问过,也是个不配做父亲的人!」 石破天被他舔得浑身颤慄,迷迷煳煳记起前言:「哦,对呀,你是皇帝的孙子呢。但老爷子将你养大,总是有感情的吧。」 宫九轻哼一声,道:「他不过是养大了工具,会有多少感情。我小时候,他还曾让人把我钉在棺材里,埋了五天五夜。」 石破天揽住他,安慰地吻他的侧脸。 他自幼被梅芳姑养大,打骂都是常事,亏得他心胸开阔,又不知世事,并不觉得难过。 如今,听到宫九的幼年往事,石破天心底才生出绵绵的痛楚来。 他一寸寸吻过宫九的肌肤,温柔地保证:「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第211章 离开 圆月高悬,小老头的笑脸也圆圆的,并不因宫九、石破天的迟到而有所缩减。 他一手一个拉住两人,对石破天的态度尤为热情,就像一个慈爱的丈母娘看到了满意的女婿。 虽已得到宫九的警告,石破天的心还是暖洋洋的,情不自禁露出真诚的笑意。 小老头安排两人坐在自己身边,亲自为石破天斟上了酒,笑眯眯地道:「破天这几日不在,我们九儿就仿佛失了魂一样。唉,年轻人的事,我一个老头子是弄不明白了。不过,举杯贺酒总是不会错的。」 他举起酒杯,向在坐众人道:「来,大家一起举杯,贺九儿和破天!」 众人纷纷举杯,齐声道:「恭贺九少爷觅得良人!」 宫主向石破天眨了眨眼,笑道:「老爷子认下了你做儿婿,还不叫岳父?」 石破天被众人充满期待地看着,想到他们都是阿九的身边人,只觉得晕乎乎的,举杯就要喝。 「慢,」宫九按住他的手,转向小老头道,「我听说新人喝酒都是要喝交杯的,你今日既然认可了他,我们就喝个交杯吧?」 小老头圆圆的笑容略敛去了些,仍用慈爱的口吻道:「只要你们高兴,我自然是支持的。」 宫九点点头,用自己的杯子,换走了石破天的杯子。 宫主急道:「九哥,交杯只是挽着手喝,并非要交换杯子来喝。」 宫九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今夜并非新婚夜,就这样喝吧。」 他的双眸又回到小老头脸上,却见他圆圆的脸上并没有波动,心底不由得一嘆:看来,无论他们两人谁喝了这一杯酒,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了。 第316页 这一番波折,单纯如石破天,也觉察出不对了,想到宫九之前的嘱咐,他开口道:「阿九,你别喝了。若是杯中有毒酒,也是冲着我来的,你喝了又有什么用呢?」 小老头收了笑容,冷笑道:「你这孩子在说什么胡话,杯中怎么会有毒酒呢?」 石破天摆手道:「老伯,我是说如果杯中有毒酒。当然,也是可能没有毒酒的,若是那样,你就是个好人了。」 小老头圆圆的脸已拉得老长:「我好心好意为你们祝酒,却无端招致猜测,哼!」 他拂袖转身,作势要走。 石破天忙伸手去拉他:「老伯,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老头似乎并不想听他解释,不耐烦地挥袖,一团黑雾突然窜了出来,猝不及防地扑在石破天头脸之上。 「退!」宫九振衣而起,却又颓然落地。 小老头的手掌已按在石破天后心,黑雾散尽,石破天软软地垂着头,看不出生死。 「放开他!」宫九冷声道,「你想要我做什么,直说就是了!」 小老头慈爱地笑道:「聪明的九儿,总是能明白为师心中所想。」 他捏着石破天的嘴,塞了一粒圆熘熘的黑丸子进去,按压他的下颌,确保吞咽完毕,才松开他,一掌推向宫九。 宫九忙揽住石破天,颤着手指去试他的唿吸、脉搏。 「放心,我不会要你心上人的命!」小老头笑道,「他对你虽有些不好的影响,但我这么疼爱你,又怎捨得你伤心。」 他不容置疑地道:「只要你好好执行计划,他中的蛊便一生不会发动。」 小老头又斟了一杯酒,一点点地喝尽,向众人笑道:「今夜月色甚美,诸位慢慢欣赏,恕小老儿不能奉陪了!」 宫九冷冷地看向宫主:「什么蛊?」 宫主颤声道:「子母蛊,母蛊就在老爷子身上,二人一损俱损,且母蛊可以驱动子蛊。」 宫九扫视一圈,目光如剑,桌旁众人霎时垂下头,无人敢和他对视。 小鬍子低声道:「九,九少爷,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被叫来陪酒的。」 良久,没有回应,众人抬头,哪里还有九少爷的身影? 石破天迷迷煳煳地,只知道被人抱在怀里在飞,他内力高深,能抵御毒性,一直未彻底晕死过去,不过是失了气力。 彻底清醒时,他先看到了蔚蓝的海面,太阳还未跃出海面,丝丝缕缕的金光在远方的海平线上若隐若现。 宫九就坐在柔软的沙滩上,温柔地看着他。 石破天坐起身,觉得身轻体健,并无什么不适,但似乎又听到自己中了「蛊」。 他握住宫九冰冷的手,问道:「什么是蛊?」 宫九道:「不过是些恼人的虫子,不用担心。」 石破天道:「可是,昨天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宫九睨他一眼:「你闭着眼睛,哪里看到我害怕了?」 「我感受得到,」石破天嘆道,「你当时心跳快得很,身体也在颤抖。」 他搂住宫九的肩膀,低声道:「老爷子用我来威胁你,让你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事情,对不对?」 宫九道:「也没什么不喜欢,除了你,这世间的一切对我来说,原本就都是无所谓的。」 石破天道:「他想让你做什么?」 宫九淡淡地道:「做皇帝!」 石破天想了想,蹙眉道:「做皇帝很麻烦,很累的。你若是做了皇帝,我就不能天天抱着你了。」 宫九笑了,自石破天醒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笑容。 他靠进石破天怀里,低声道:「难道,你不想躺在龙床上,拿鞭子抽打皇帝的屁股?」 石破天摇头,老老实实地道:「不想,我只要你一个。」 宫九凑在他耳边,耳语两句。 石破天惊叫道:「我才不会那样,太羞人了!」 远方,太阳跃出海面,红彤彤的,就像一颗悬在海面上的红鸡蛋。 两人的肚子都咕噜噜地叫了起来,石破天拉着宫九站起身:「咱们去找些东西吃吧!」 宫九回身看了眼岛上,嘆道:「一想到那老傢伙给你下蛊,我就不想再往回迈出一步。」 石破天道:「我们可以抓鱼来吃啊!」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试探着道:「你若是不想回去,咱们可以到我的世界去,石庄主、阿绣、贝先生、史婆婆、谢伯伯,大家都很友善,都是大好人。」 宫九蹙眉道:「可是,你身上还有蛊......」 「不用担心的,」见他不反对,石破天笑得更开心了,「灵公子告诉我,治伤、解毒、治虫子,只要咱们还有一口气,什么病痛他们都能治。」 他忽然红了脸,道:「而且,我特别想介绍你给他们认识。以前,我以为你不愿离开家,所以才舍下那边来这里陪你。」 宫九心底暖暖的,鼻子酸酸的,他清了清嗓子,道:「咱们怎么才能换个世界呢?」 石破天大喜过望,将他举起来,转了个圈:「你同意了!太好了!」 他转向海面,大声唿唤道:「灵小通!」 一叶扁舟凭空出现在海面上,短髮戴眼镜的灵小通蓝盈莹地发着光,站在船头,弯腰伸手笑道:「通往异世界的船,请上来吧!」 第317页 第212章 异世孤魂 这一刀,到底要不要噼下? 噼下,胡斐活,苗人凤死;不噼,苗人凤活,胡斐死。 想到山下柔情等待的苗若兰,胡斐惨然一笑,心间霎时空灵,他送开刀柄,向后仰去。 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胡斐飘飘摇摇落下崖去。恍惚间,似乎听到了苗人凤的唿喊。 他没有死,双脚平稳地落在一座城堡之外,雪山上的雪丝毫不见,天地间只有瓢泼大雨。 难道,这里已是死后阴间? 胡斐胆气丛生,推开了大门。 门内厅上,有数十人正在烤火,听见有人进来,都不约而同地转头来看。 唯有一个两三岁的女娃娃,还在哭喊:「妈妈,抱抱兰兰!」 眼见进来的是条凶神恶煞虬髯大汉,有数人霎时惊唿出声。 而对有些人来说,这人,实在熟悉的可怕。 胡斐先看到了苗人凤,却比自己认识的年轻了二十岁,止有三十多岁模样,身材高大,眉目含愁。 苗人凤看见他,干枯的唇瓣颤了颤,眼眸里溢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怀中女娃娃粉雕玉琢,依稀便是若兰模样。 女娃娃久久得不到亲娘回应,已哭得抽噎起来:「妈妈,为什么不要兰儿?」 一个十三、四岁干瘦小孩儿忽然跳起来,指着若兰对面背身过去的妇人叫道:「你好狠的心,女儿哭了这么半晌,为何不抱他?」 他身边脸上带疤的汉子忙去拉他:「别多管闲事!」 借着厅上火光,胡斐看清二人模样,险些惊叫出来。 这两人,竟是年轻了近二十岁的平四叔,和,少年胡斐! 胡斐暗吸了口气,走到平四叔身边坐下。 平阿四一手拉着小胡斐,目光却不离新进来的虬髯大汉,见他身形高大,目光温暖,风采不减当年,终忍不住哽咽道:「胡大爷!是您还魂来了吗?」 厅内本就极静,那苗人凤更是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胡斐,此时闻听这声「胡大爷」,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苗若兰本在哭喊,感知父亲不安,回头抱住他头颈,抽噎声小了些。 一个面容猥琐的蓝衣汉子,惊叫一声,霎时抖作筛糠一般,缩到阴暗的角落里去了。 妇人慢慢走回了田归农身边,垂头偎着他坐下。 田归农脸色惨白,看都不敢看胡斐一眼。 小胡斐也听到了平四叔的唿喊,此时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胡斐,问道:「四叔,你说他是谁?」 平阿四细细打量着胡斐,喃喃道:「真的是胡大爷,怎么您相貌没有一点儿变化呢?」 胡斐成年之后,也多次被四叔说过与父亲相像,但直接这样被错认成父亲,还是首次。 难道我的相貌,当真与父亲一模一样? 胡斐心中一动,拍了拍平阿四肩膀,向小胡斐笑道:「我是你远房一位亲戚,专门来寻你回家的,你过来坐下,等雨停了咱们就走。」 小胡斐看了眼四叔,见他没有反对,便走到两人中间坐下,又看向那妇人道:「四叔,她为什么那般狠心,舍下自己的亲生女儿。」 苗夫人抛夫弃女,与田归农私奔的往事,胡斐曾听苗若兰讲过。 此时正好撞上苗人凤追妻现场,又见小小的若兰哭得眼睛红肿,胡斐心下怒意勃发,便道: 「她不过是见识浅薄,受了小人的几句甜言蜜语,就昏头昏脑地舍珍宝而就砂砾,以后只会追悔莫及!」 苗夫人再也抵受不住,哀唿一声,捂着脸走了出去,奔进雨里。 田归农面色惨白,虽不知胡一刀为何死而復生,碍于他的神勇,终不敢造次,瞥见苗人凤仍怔怔坐着,便挑拨道: 「堂堂男子汉,羞辱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说罢,拔腿就跑,旁人只道他去追苗夫人,胡斐早看清了他颤抖的腿,知道他是藉机熘走,也站起身道: 「说得也对,男子汉就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这田归农本就是他的仇人之一,若是就此砍死了他,不止报父母之仇,还能替若兰夺回母亲。 他追出几步,又回头向平四叔道:「带上斐儿,看我如何打死这暗下毒手的小人!」 平阿四大声道:「爷,当年在刀剑上涂毒的不是那跌打医生吗?」 胡斐嘿嘿笑道:「若非受这姓田的指使,就凭那猥琐小人,也敢来害我们?」 厅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说的什么意思,缩在墙角的贼首,几乎暗暗贴进了墙面里。 苗人凤面沉如水,抱着若兰站了起来。 院中,田归农已扶着苗夫人上了辆骡车,闻听此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跳上骡车就拼命挥舞鞭子,驾车狂奔而去。 胡斐本要提步追赶,回头看见平阿四、小胡斐一弱一少,便去树下牵了匹马,从怀中掏出一锭元宝,朗声道:「这是谁的马,借来一用!」 躺在地上的老镖头道:「一匹马而已,大侠只管拿去!」 他身受重伤,说了这句话就咳嗽不止。 小胡斐忙道:「大哥,这位马老爷子刚被那恶强盗劫了镖,你既借他的马,可不能放任他被那恶人杀了!」 他不知道这位远方亲戚是何关系,忖度年纪,冒叫一声。 第318页 胡斐哈哈大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忽然反身跃起,一掌击在缩在墙角的那猥琐男人身上,然后飞身拉了小胡斐、平四叔上马,自己随马奔进雨里。 他这一下兔起鹘落,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唯有苗人凤一人看清他的出手,正是胡家掌法,心底愈发激动。 众人不过见得一阵风掠过,阎基已吐血倒地,全身瘫软如烂泥一般。 遥遥地,雨中传来胡斐的爽朗声音:「一马之恩,单掌相报;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大雨渐渐停了些,地面泥泞难行。 胡斐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小胡斐,不紧不慢地追着田归农与苗夫人的骡车。 平阿四坐在马上,有些不安地道:「胡爷,这马还是你和小爷坐吧,我一个下人如何承受得起?」 胡斐正色道:「你救了斐儿的性命,又含辛茹苦将他养到这么大,我为你执辔安蹬,不过报答万一而已!」 既然众人都有了错认,他已决意将错就错假扮父亲,一一手刃仇人,此时在平阿四面前,便有意以胡一刀的口吻说话。 平阿四听他承认,早已热泪盈眶,想到胡一刀当年毒发身亡,不由得问道:「胡爷,您到底是怎么活转过来的?」 胡斐早有准备,便嘆道:「唉,说起来,我也不甚清楚。想是神灵有眼,不忍我就此冤死,成全我回魂罢!」 平阿四本就对神鬼之说笃信不疑,哭道:「天可怜见!我回去必早晚三炷香,敬神谢天!」 小胡斐听得云里雾里:「大哥,四叔,你们在说什么呢?」 平阿四激动地道:「小爷,还叫什么大哥,这是……」 胡斐打断他道:「便叫大哥吧,别吓到了孩子!」 平阿四连连称是,坐在马上抹泪不止。 小胡斐不服气地道:「你们在说谁是孩子?」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一直跟着的人,道:「那人怀里抱的,才是孩子呢,我早已是大人了!」 胡斐嘆了口气,他们出门后,苗人凤就一直抱着小若兰跟在后面。 冷雨淋漓,空中寒气不断,小若兰身小体弱,如何禁得起? 胡斐向小胡斐道:「你盯着前面那厮,我去和苗大侠说几句话!」 小胡斐接了任务,挺起瘦弱的胸膛道:「放心吧,保管姓田的全须全尾,插翅难逃!」 胡斐拍拍他的肩膀,回身停在原地,看着那瘦高的人愈走愈近。 他只道苗人凤是担心自己伤了他夫人,尽量和缓语气道:「苗大侠,我不过是要找那田归农算帐,尊夫人自会替你护送回去。你不必担忧,带着孩子找个地方避避寒气吧!」 苗人凤冷冷道:「你是谁?」 胡斐嘆道:「我谁也不是,不过是个欲讨回公道的冤魂。」 他在雪山上落崖,却又奇异地出现在此地,想来确已不是活人了,这番话并不算假话。 苗人凤嘴唇轻颤:「胡大哥当年是我亲手埋葬的,你绝无可能是他!」 他口中说着「绝无可能」,语气却不自觉带了些期盼,一双红润润的眸子里,也泛上了泪光。 胡斐忽然发现,若兰的眼睛,定是遗传了她的父亲,这般未欲眼尾先红的模样,着实让人心怜。 他的语气更软了:「也许吧,待我报了仇,可能就此灰飞烟灭了。」 他又加了句:「当年的事,不怪你,我自会去找该死的人报仇!你回家去,好好将若兰养大吧。」 「你怎么知道小女的名字?」抓到他话中漏洞,苗人凤立刻警惕起来。 胡斐自知失言,便道:「我在世间游荡几年,知道了很多事。」 苗人凤道:「你已查明当年是怎么回事?」 胡斐点头,道:「当年,是田归农让人在刀剑上涂毒害我,你以后不必自责了。」 苗人凤抱紧了若兰,良久,沉声道:「当年之事,我也有份!」 第213章 胡大哥? 苗人凤言出必行,此时言语坚定,胡斐着实不好拒绝,便脱下身上斗篷,递给苗人凤:「夜里风寒,给孩子遮一遮吧!」 苗人凤接过,沉默不语地将若兰裹得更紧了。 若兰被包得像一个小粽子,趴在父亲肩头,只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奶声奶气地道:「爹爹,我们要做什么去呀?」 胡斐逗她:「我们去帮你找回妈妈,你开心吗?」 「嗯嗯,」小若兰用力点头,对这个大鬍子生出三分好感,「找妈妈,回家去!」 她一片天真烂漫,胡斐却为难起来,等下若追上田归农,难免要动刀动枪,岂不吓到了若兰母女。 他心下犹豫,忽听马背上的平阿四道:「爷,那个阎基就是当年在刀剑上下毒的人,他还抢了你的两页刀谱,也绝不能放过他!」 方才在厅内,并没有人提及那贼首姓名,此时听到阎基,胡斐便道:「这个阎基,若撞在我手上,必叫他死一百次!」 平阿四奇道:「爷,你方才还打了他一掌呢,难道竟未认出来?」 他拍了下大腿道:「唉呀!我还以为爷认得他,才没有多言。」 胡斐从未见过阎基,只见过年老的宝树和尚,此时想起,分明是同一份猥琐无耻,不由得怒道:「我竟看走了眼,没认出那老贼来!」 一直沉默的苗人凤道:「阎基是谁?」 第319页 胡斐咬牙道:「就是当年那个跌打医生,他被田归农收买,在刀剑上涂毒,十足不赦的小人!」 苗人凤听他说出跌打医生来,目光又变得十分奇怪:「确实该死,我去找他!」 说罢,抱着若兰转身就走。 胡斐忙拉住他道:「你带着若兰,岂能脏了手?他中了我一掌,少说要躺半个月,咱们且不用理会。」 他的手温暖而坚定,苗人凤本已有些相信他是鬼魂,此时又全然推翻,困惑之下,竟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你到底是不是……」 苗大侠竟然也信鬼神?胡斐心下暗笑。 「我当然不是,」他理所当然地道,「我可是活生生的人!」 这番大剌剌的模样,倒让人不好质疑他。 平阿四抹着眼泪道:「上天有眼!」 苗人凤道:「我施展白鹤舒翅时,会忍不住怎么样?」 这试探坦坦荡荡,胡斐笑道:「会背心微微一耸,因你小时候练这一招时,背上掉了一只蚤子。」 听他说出这般秘事,苗人凤再也难以抑制心中激动,颤声道:「胡大哥!」 他是若兰的父亲,胡斐哪里敢答应这声大哥,忙道:「不敢当,我现在比你还小好几岁呢,不如……」 他一咬牙,道:「咱们直接以名姓相称吧!」 前方的骡车忽然停下了,胡斐、苗人凤对望一眼,疾步赶了上去。 车帘掀开,苗夫人走了出来,雪亮的匕首抵在雪白的颈间。 她看向苗人凤,含泪道:「我知道对不起你,你们若再追上来一步,我就把这条命赔给你吧!」 她这话说得凛然无畏。 苗人凤眼神痛苦,唯有沉默着将刚睡的若兰裹了又裹。 胡斐低声道:「苗夫人,把刀放下吧!我们追上来,与你并无关系。」 「我已不是苗夫人,」苗夫人颤声道,「你们若杀他,就先杀我!」 苗人凤捂住了若兰的耳朵,自己却怔怔站在雨地里,任凭漫天的雨水化作刀剑,将他钉在了原地。 胡斐嘆了口气,略提高了些嗓音道:「田归农,你当年施毒计害我,咱们这帐没完。」 车内毫无声息,田归农显然要龟缩到底了。 胡斐冷哼一声,伸手去拉苗人凤道:「咱们走吧,我不信他会一世躲在女人裙底!」 他又向苗夫人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望你能善加分辨!」 说罢,胡斐拉了苗人凤,大步向来路走去。 苗夫人双眸含泪,在雨中站了片刻,终是矮身钻回车内,骡车快速奔走了。 胡斐道:「既然暂时动不了姓田的,咱们先找家客栈歇脚吧,不能让孩子受罪。」 苗人凤嘆道:「今日,又是我累了你!」 「说的什么话?」胡斐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这样的人中龙凤,不该自苦。」 众人在附近镇上找了家小客栈,雨天留客,客栈住得满满当当,唯有大通铺还有两个位置。 胡斐多付了一锭银子,老闆欢天喜地地让出了自己的卧房。 平阿四忙道:「爷,我去睡柴房就是了!」 胡斐笑道:「柴房里全是湿泥,如何住得了人?」 他扶着哈欠连天的小胡斐,向平阿四道:「你带斐儿去睡通铺,苗,苗兄带着若兰睡那老闆的卧房,我随便找个地儿凑合一晚得了。」 苗人凤忽道:「咱们久未见面,不如秉烛夜谈。」 迄今为止,胡斐的一切胡一刀模仿行为都来自于道听途说,秉烛夜谈八成是要谈出马脚的。 胡斐忙道:「别打扰孩子睡觉,你先去吧!」 后半夜,云缓缓散去,月亮露出半张脸庞。 胡斐放下酒壶,在房顶自在地摊开手脚,忽然坐起道:「是谁?」 「我,」苗人凤举着手中酒壶,低声道:「若兰睡熟了,我陪你喝酒!」 胡斐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他顶着父亲胡一刀的身份,不过是想震慑田归农之流,可并不想与未来岳父有过多交集。 况且,他骗骗平四叔、小胡斐也就罢了,在这位父亲的知交面前,露馅只会是迟早之事。 他深吸口气,强令自己松弛下来,作出醉酒的姿态,斜倚在屋嵴上,向苗人凤摇了摇空酒壶,笑道:「你再来晚些,我就要乘着酒意睡过去了。」 苗人凤有些赧然:「我原想早些上来的,只是兰儿中途醒了一会儿,定要缠着我讲故事。」 他微微红了脸,显然是不太好意思与「胡一刀」说起这些小儿女的琐事。 胡斐嘆道:「有故事听的孩子,当真是幸福啊!」 「胡兄,」苗人凤在他身边坐下,垂着头道,「是我识人不清,害得你与嫂夫人饮恨多年。我又有负嫂夫人所託,没有照顾好你们的孩子。」 自小流落江湖,吃尽苦头,胡斐午夜梦回想起,对苗人凤并非全然无怨。 可此时见他长手长脚坐在屋顶上,顶天立地的汉子因愧疚垂头丧气,胡斐的心登时软了。 他将手搭在苗人凤的肩膀上,想要安慰他几句。触手碰到嶙峋的肩胛骨,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金面佛,一直就这般瘦吗? 胡斐嘆了口气,道:「莲花长在污泥里,难道是莲花的错吗?有些人心术不正,作出坏事来,又怎能怨你?」 第320页 担心暴露身份,他不好再作深谈,便转了话题,曝出个大瓜,以吸引苗人凤的注意:「令尊之死,当真与我胡家无关!」 苗人凤惊讶抬头,却听身边人继续说道:「即便是胡苗范田四家仇恨的源头,也另有缘由,实在是一桩百年冤案!」 第214章 竟然是真的 苗人凤愈发惊讶:「什么缘由?」 胡斐略压低声音,讲述了胡苗范田的初代恩怨。 听到闯王未死,飞天狐狸饮恨,苗范田的先祖愧而自杀时,苗人凤的手都颤了起来。 「听说,在康熙年间,似乎有人在云南见过李自成。」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哽咽,「难道,我们这一百多年的纠缠,当真都是大错特错?他们为何不警示后人,再寻求解脱?」 胡斐摇头道:「也许,是因为闯王未死的秘密太过巨大,他们无法说出口;也许,是因为他们太过愧疚,急于寻求心灵的宁静。」 他解释不下去了,直接夺过苗人凤手中酒壶,勐灌一口,愤然道:「他们是心安了,却以死给后世又带来了百年血雨,让我胡家百年不得安宁!」 苗人凤抬眸,紧紧盯着胡斐,良久才道:「当年,你为何不告诉我?」 胡斐道:「我脾气急躁,不好与你直接分辨,便重金託了那阎基前去传话。想来,那小人并未将话带到吧!」 苗人凤忽想起胡一刀临死前的遗言,分明就是不解、遗憾、痛苦,他心中已隐隐信了七成。 想到因小人作梗,让本应成为知己的两人刀剑相向,造成惨剧,不由得恨恨地握紧了拳头。 胡斐见他手掌之间有血丝渗出,忙伸指进去,替他展开,只见手掌心上已掐得鲜血淋漓,便拿酒壶替他小心地沖洗了,撕下一截内衣替他包扎上。 苗人凤看着地面,低声道:「大哥,我害了你们一家,我苗家,害了你胡家百年!」 他语气沉重,话是朝着地底说的,因在他心里,实在难以相信「胡一刀」还能重现身边。 这自称「胡一刀」的人,既知道那么多往事,要么是当年知情人,要么就是胡家的其他人。 苗人凤抬起头,眼眸含泪,语气恳求:「若你们还愿意相信我,就让我去找那阎基,问个清楚明白,替你们报仇,以赎前愆。」 之前,胡斐唯接触过五十多岁的苗人凤,嫉恶如仇,凛凛如神邸,让人不可小觑。 如今,面前是三十多岁的金面佛,瘦削修长的身子坐在斜斜的屋檐上,似乎随时要跌落下去,眼尾红红,修眉紧蹙,晶莹泪光下是无尽的懊悔与痛苦。 胡斐心思愈发软了,他松开苗人凤手掌,手指上仿佛还残留着炙热的温度。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当真不需要自责,好好带着孩子回家去,过一点儿舒心的日子。那些卑鄙小人,我自会找他们清算。」 苗人凤还要再说话,房下忽传来一声唿唤,是若兰的声音,他忙翻身下去照看孩子。 胡斐握着他遗留的酒壶,见房内点起了烛火,久久不灭,也担心起来。 他进到房内一看,苗人凤正抱着小若兰,来回踱步,口中还轻轻哼着歌儿。 胡斐走过去,低声道:「是睡得不安稳吗?」 苗人凤摇头:「发烧了,想是我这几日带着她奔波,又淋了雨,受了些风寒。」 胡斐忙上前摸了摸小若兰的额头,确实烫得吓人,忙转身走到门口:「我叫人去请大夫!」 他出去找了个店小二去跑腿,又在院内打了盆冷水,返回房内,找了块干巾,浸湿了,一点一点去擦孩子的额头。 小若兰烧得迷迷煳煳,口中不住唿唤:「妈妈,别走!」 苗人凤身子晃了一下,仿佛被狠狠抽了一鞭似的。 胡斐伸手扶他,隔着衣衫都觉温度颇高,忙接过若兰,推他到床上躺下:「你也发烧了,先躺一躺,等大夫来了再说。」 他将若兰放在苗人凤身边,绞了巾步,给一大一小擦了额头、手心。 不一会儿,店小二请了大夫过来,只说是风寒入体,开了药。 胡斐掏出银子,让店小二去帮忙煎了药,一碗交给苗人凤,一碗小心翼翼地餵若兰喝了。 若兰虽一贯乖巧,此时发起病来也是哭闹个不住,将药推洒了胡斐一身。 苗人凤撑着坐起道:「还是我来吧!」 他喝了药,嘴唇还是干枯发白,显然仍烧得厉害,胡斐一手抱着若兰,一手推他躺好:「你顾好自己就是了,一个小孩子,还能难倒我不成?」 药液煎得多,他又倒了一碗,放了碗清水在手边,向若兰道:「乖囡囡,喝一口药,哥哥餵你一口水,咱们都快快的,就不会苦了。」 若兰微微睁开眼,乖巧地点头。 照顾若兰喝了药,又哄她睡下,胡斐才注意到苗人凤一直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心慌:「你是不是也口中发苦,我倒水给你!」 他担心自己方才哄若兰时是否露出马脚,一边倒水,一边仔细回想,难道胡一刀不是个会细心哄孩子的人? 他将温水送给苗人凤,不敢再多说话。 苗人凤喝了水,嘆道:「胡兄,你也去歇息去吧,明日一早就得赶到商家堡去,迟了那阎基很有可能会逃脱!」 胡斐不在意挥手:「那个小人,此时已惶惶如丧家之犬,活着也不如死了,不妨再纵他几日罢!」 第321页 他弯腰替苗人凤掖了掖被子:「还是你们父女要紧些,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们!」 一觉过去,若兰的烧已退了不少,苗人凤却愈发严重了,唇角都烧出了燎泡。 胡斐干脆拿出银子,将老闆的小院整个包了下来,把若兰交给平阿四、小胡斐照顾,自己则贴身照顾苗人凤。 苗人凤烧得昏昏沉沉,口中一会儿叫着「兰啊!为何如此煳涂?」 一会儿又道:「胡大哥,我对不起你!」 胡斐大是惭愧,明知他刚丢了妻子,又将当年误杀自己父亲的往事勾了上来,可不引得人大病吗? 午后,若兰已可在小胡斐的带领下,在小院里玩耍,苗人凤才终于有了出汗的迹象。 出汗,往往意味着药力起效,退烧的开始,胡斐忙又要来一床棉被,将苗人凤整个裹得严严实实。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苗人凤整个人仿佛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身上热度终于退去了不少。 平阿四拎了两桶热水进来,向胡斐道:「爷,得给苗大侠擦擦身子,湿衣服穿着又要着凉了。」 苗人凤重病之下,身子虚软无力,全凭胡斐摆布。 胡斐担心他受风,干脆连着亵衣将人放进浴桶里,然后在水底为人褪去衣衫。 他正弯腰解着水下的腰带,满脸虬髯忽被抓住一扯,直疼得胡斐呲牙咧嘴大叫起来。 苗人凤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看着手中带着毛囊的鬍鬚,忽然笑道:「竟然,是真的!」 第215章 当大哥的感觉 他伸出两条湿淋淋的胳膊,抱住了胡斐的腰,低声唤道:「胡大哥,我害了你和大嫂的性命,还让你的孩子流落江湖,实在对你不起!」 隔着腰间衣衫,胡斐感觉到了湿漉漉的水意,不知是苗人凤脸上的水,还是别的。 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威风凛凛的战神,也会哭吗? 胡斐手指僵硬地穿过乌浓潮湿的发,试探着触到了扑朔朔的眼睫毛,温热的,湿湿的。 胡斐的心狂跳起来,若是真正的胡一刀在此,肯定会知道该怎么办,可他只是个冒牌货。 若是他们当时安然无恙地走下雪山,怀里的人没准儿已经坐在高堂之上,接受他与若兰的跪拜和敬慕,胡斐会像侍奉父亲一般终身侍奉他。 可如今,因一个仓促的顶替身份决定,天神一般的长辈正伏在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从此,他再也不能只将他当长辈看待了! 胡斐尽量放柔了嗓音,轻声道:「水要冷了,好好洗个澡,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的!」 苗人凤松开手臂,转过身去,有些赧然地道:「是。」 他乖乖地在水下脱了衣衫,搭在桶沿上,露出精瘦的肌肤。 胡斐忙转过身,又担心他病中无力,不敢走远,只能背身站着。 水声哗啦啦,滑过肌肤又跌落桶中的叮咚之声,混合着苗人凤细微的喘息。胡斐的心跳得很快,他盯着墙上一副旧书画,半晌也看不清落款。 心头忽涌上一件事,也许可以化解苗人凤的痛苦,胡斐忙道:「待你病好一些,我到天龙门去,替你夺回夫人!」 良久的沉默,苗人凤嘆道:「不必了,她愿意嫁给我,本就源于情势所逼。她是官家小姐,我是江湖莽汉,耽误了她这么多年,已是过分了。」 「她若是懂一点儿江湖,就会知道自己嫁了最耀眼的凤凰!」胡斐冷哼一声,又道,「再说,那田归农又是什么良人了?」 苗人凤道:「田归农知情识趣,小意温柔,又是一门之主,若能一世好好待她,未尝不能让她一生如意。」 说及此,他忽忆及胡斐提过的阴谋,便嘆道:「当然,田归农人品低劣,曾谋害兄长和嫂夫人,岂能容他存活一世?只可惜她的满腔勇气,要付诸东流。」 胡斐没有言语,田归农已列入他的必杀名单,绝无更改。 他压抑着心头烦躁,转身道:「我帮你洗头髮!」 苗人凤身形修长,客栈的浴桶空间有限,他这样长手长脚地缩在里面,又因在敬慕之人面前赤身而红着脸,颇有几分不和谐。 胡斐怔了一怔,才伸手拿了皂角,在手上打出泡沫来,替苗人凤揉搓头髮。 苗人凤忙拦住他的手道:「大哥,我自己来!」 胡斐不容抗拒地按住了他,手底的头髮浓密而柔软,全然不像一位江湖大侠。 胡斐又想到了十六岁的若兰,可惜,他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即便等到了十四年后,这里的若兰长大,他也只能一世如长辈一般关爱她。 胡斐一点点地揉搓过去,细细地漂洗干净,又替苗人凤擦了背,然后发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苗大侠,毫不设防地在浴桶中睡着了。 他还病着,自然容易困睡。当然,还因为他已完全信任了他。 许是因为生病和放松,苗人凤脸上失去了一贯的威严,长眉微蹙,微微上挑的凤眼,在水汽蒸染下,眼尾泛红,睫毛上挂着一滴欲坠不坠的水珠。 胡斐忽然一惊,他的手指不知何时已伸了过去,轻轻接住了那滴水珠。 他忙收回手,从柜中拿出一张新床单,搭在肩膀上,弯腰抄入水中人的肩背和膝窝,将他整个抱了出来。 还未来得及拉床单裹人,两根修长细瘦的手指已掐住了胡斐的喉头。 第322页 凤眼冷冽,在触及胡斐面容时又瞬间放软,苗人凤有些尴尬地道:「对不住,我睡迷煳了。」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处境,湿淋淋、赤条条地挂在「胡一刀」的臂弯里,两条长腿还勾在浴桶沿上。 他的脸红了,不自在地转过头去,忽而想起一个已逾经年的梦。 在胡氏夫妇死去多年之后,在认识南兰多年以前,他曾做过的一个隐蔽的难以与人言说的绮梦。 梦来得恍惚,去得迅疾,还未想明白,就已了无痕,只留下一幅脸红心热的僵硬模样。 胡斐也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忙拉搭在肩头的床单去裹。 触手湿滑柔软,他不小心摸到了苗人凤身上最柔软的地方,惊慌之下还张开五指抓握了一把。 苗人凤瑟缩了一下,自己扯了床单裹了,哑声道:「把我放到床上去吧!」 胡斐慌忙道:「是!」 他慌慌张张地切回了小辈身份,手足无措地走到床边,才发现竟忘了换下湿被,只得又抱着人转过来。 苗人凤此时清醒了些,强笑道:「大哥,先给我找件衣服吶!」 胡斐答应一声,将人单手托抱起来,腾出一只手去翻包裹。 苗人凤的脸更红了,忙道:「把我放下来,我可以自己站着!」 胡斐也反应来,慌手慌脚地松手,险些让苗人凤跌落地板上。 苗人凤扶墙站好,缓过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接过胡斐递来的衣服,自己穿好。 胡斐奔过去,换下床单、被褥,又来扶苗人凤过去休息,一搭手,脱口道:「又烧起来了!」 苗人凤躺在床上,凤眸半阖,仍强撑着爬起来道:「大哥,劳你拿药来我再吃一剂,应该就无事了。你累了一夜,也去歇歇吧!」 胡斐忙扶他躺下,又去桌上温壶中倒了一碗药,照顾苗人凤喝了药睡下,他才端着浴桶出去。 浴桶巨大,胡斐完全看不见脚底的地,只能尽量沿着院中间走。 忽听一个脆生生的嗓音道:「叔叔,你好大力哦!」 胡斐歪了头,绕着浴桶看去,小若兰站在树下,嗦着一串糖葫芦,正歪头看他。 胡斐暗暗苦笑一声,在这个世间,他不再是若兰的大哥,而成了与她父亲年龄相仿的叔叔。 他倒了洗澡水,将空桶交给店小二刷洗,转身走到小若兰面前,蹲下身子问道:「谁给你买的糖葫芦呀?」 若兰指了指院外:「胡家哥哥!」 胡斐早已听到练刀之声,原来是小胡斐。 他摸摸小若兰的额头,确认没有再发烧,才伸手道:「来,叔叔抱你去看哥哥练刀去!」 胡斐与小胡斐本就是同一人,对他练刀中的滞碍自然瞭若指掌,略加指点几句,小胡斐茅塞顿开,一柄刀舞得虎虎生风。 小若兰在一边拍着手咯咯地笑,看到好玩处,眨着一双大眼睛向胡斐卖萌:「叔叔,也教教我!」 胡斐拣了根树枝,有模有样地教了她两手,忽省道苗人凤既不让女儿学习苗家剑法,也未必会乐意女儿学胡家刀。 他将孩子们托给平四叔照看,颇有些心虚地去看苗人凤。 走至窗口,忽听里面的痛苦低语:「兰啊,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胡斐心下颇有些不是滋味,他曾听苗若兰说过,苗人凤追妻未果,回家生了场大病,险些死去。 昨日,苗夫人那般决绝,苗人凤这场大病自然也没能逃过。 房内人撕心裂肺咳嗽起来,胡斐推门进去,倒了杯温水,走到床边,递给苗人凤道:「来,喝口水润润喉!」 苗人凤睁开眼睛,撑着想要坐起来,却烧得没什么力气。 胡斐从背后揽住他,将水杯递到他唇边。 苗人凤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轻轻推开道:「你还有事要做,切莫因我耽搁了。」 胡斐道:「我此生最重要的几个人都在这院子里,自然是要先照顾好你们。」 这话说得炽热而真诚,苗人凤心下感动,垂眸道:「我吃了这几贴药,感觉已好多了。」 胡斐扶他躺下,为他掖好被角:「您若过意不去,就快些好起来,帮我照顾小胡斐。」 苗人凤郑重点头,保证道:「我会待他比兰儿还好!」 胡斐心下一暖,若当年被他找到,也会如珠如宝地被捧在手心长大吧! 苗人凤的病慢慢有了起色,三日后,已可慢慢在院子里走一走,指点小胡斐练刀。 胡斐抱着若兰,含笑坐在一旁,他一生流离,此时方触摸到家的感觉,不由得喃喃道:「若是永远如此,该多好啊!」 小若兰在他怀里站着,闻声转头:「胡叔叔,你说什么?」 胡斐看着她可爱的小脸,油然生出一股慈爱的感觉:「我说,要是永远和你们在一起生活就好了。」 小若兰拍手笑道:「好呀!咱们回家。」 她歪头想了想,又道:「爹爹是爹爹,胡家哥哥是哥哥,叔叔你可以做我们的妈妈!」 胡斐做了个鬼脸:「我可以也做哥哥!」 小若兰抓抓他的鬍鬚,一本正经地摇头:「不行,你太老了!」 此话一出,就连不苟言笑的苗人凤,也忍不住绽开了笑颜。 其乐融融间,平阿四忽然走了进来,向胡斐道:「爷,飞马镖局的马氏父女来了,说是要替商家堡送请柬。」 第323页 第216章 商家堡 商家堡的前任堡主商家鸣,曾以重手杀害苗人凤的兄弟、妹妹,胡一刀一夜奔驰六百里,以苗家剑法取了商家鸣人头。 商家堡,与胡一刀、苗人凤皆有血海深仇,此时让人来送请柬,不知有什么图谋。 胡斐与苗人凤对视一眼,将若兰交给小胡斐,低声道:「带兰儿进屋去!」 小胡斐伶俐地答应,哄着小若兰到里间去了。 胡斐将竹木椅子让给苗人凤,自己则站在廊下,向平阿四道:「请人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身段婀娜的明艷少女,扶着头髮花白的老镖头走了进来。 老镖头进门就扑跪在地,向胡斐道:「小老儿飞马镖局总镖头马行空,见过恩公!」 这一跪,倒是出乎胡、苗二人的意料,苗人凤站起来侧身避过。 胡斐跳下台阶,扶起马行空道:「马镖头快请起,晚生后辈如何消受得起。」 马行空站起身,又让女儿给胡、苗二人磕头,含着热泪道: 「那一夜,若不是两位大侠吓跑了田归农,打伤阎基,我镖局护着的三十万镖银就要被那些贼子瓜分殆尽了。飞马镖局声誉毁于一旦,我一家子门人、弟子就绝了活路。此乃再造之恩,马某必得来谢!」 那晚夜黑雨大,苗人凤、胡斐皆是无意闯进去的,却不知竟无意间救了三十万的镖银。 胡斐见马氏父女态度真诚,便请众人到院中小石桌旁坐下,平阿四立刻唤了店伴送茶上来。 马行空掏出一张烫金请柬,双手递于胡斐:「恩公们走后,商家老夫人一意挽留,我一家人又在商家堡叨扰数日。今日受商老夫人之託,腆着老脸来为诸位说和。」 胡斐打开请柬,见无异样,才递于苗人凤看。 请柬是少堡主商宝震写的,言辞恳切,邀请胡、苗二人晚上到商家堡赴宴,并称堡内关押了恶贼阎基,不知如何处置,请胡、苗二人前往决断。 马行空道:「自从商堡主逝后,商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过得十分清苦。商老夫人说情愿向两位磕头赔罪,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不再将恩怨遗留后人。」 听到「不再将恩怨遗留后人」,苗人凤微微捏紧了请柬,目光又移转到上面的「阎基」二字上。 即便不能当真化解恩怨,这个在刀剑上涂毒的小人,总不能放过了。 胡斐见他心动,便向马行空笑道:「恩怨宜解不宜结,商老夫人既有此胸襟,我们自然欣然从命!劳烦老镖头转告老夫人,无需磕头赔罪,一杯水酒即可!」 马氏父女千恩万谢地去了。 胡斐拿过请柬,低声道:「你病体未愈,不宜奔波,晚宴我一人去便得了。」 苗人凤摇头:「商家恩怨本自我起,那个阎基当年害的是你我二人,如何能让你一人涉险?」 胡斐笑道:「你我之间,还需要分的这般清楚吗?再说,这世间能困得住你我的龙潭虎穴,只怕还没制造出来呢!」 他笑声爽朗,好气纵横,苗人凤也忍不住笑了。 小胡斐循着笑声跳了出来,大声道:「既是握手言和的喜宴,我也要去!」 「喜宴?我看未必,」胡斐摇头笑道,「江湖人心莫测,八成是用阎基做钓饵的鸿门宴!」 苗人凤嘆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即便只有一分机会,也值得一试。」 胡斐点头,招手叫小胡斐过来,低声道:「若兰还小,四叔身体又弱,他们都需要人照顾。」 小胡斐立刻拍着胸膛道:「大哥放心,我一定守好他们!」 胡斐又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家客栈住不得了,你去把东西收拾了,我陪你们换个住处。」 苗人凤会意,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他身法轻捷地走了出去,瞬间消失在门口。 胡斐带着众人收拾了行囊,让平阿四暗暗雇了辆马车。 马车驶过街角,苗人凤闪身上来,低声道:「有两个暗中窥伺的,已被我打发了。」 两人赶着马车,在近郊找了处农家,让小胡斐、若兰、平阿四三人寄住,又四下查看无不妥之处,才回到暂住的客栈。 此时已近黄昏,胡斐与苗人凤骑了两匹马,循着来路向商家堡奔去。 沿途鸦声鸣鸣,胡斐勒住马缰,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递给苗人凤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将这解毒丹压在舌底,等下免得中了药毒。」 苗人凤接过药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商老太带着儿子,直迎到大门外,远远看到两人,颤巍巍地就要下拜。 胡斐掠身过去,将她扶住。 一搭手,就察觉她手臂颤抖,眼睛发红,胡斐心下愈发警惕。 商老太道:「拙夫当年好斗莽撞,铸成大错,已以命相偿。老婆子以后定会好生管教犬子,多行善事,为他死去的老子赎罪。」 说着,老泪纵横,掩面低泣。 胡斐回头,见苗人凤神色沉重,眼眶微红,想来是思及惨死的亲人,一时无法释怀。 他便接口道:「老夫人看得明白,以后好好教导孩子就是了。」 商老太又让儿子商宝震上来磕头,殷勤地请胡苗二人进厅开宴。 众人进入厅内,商老太亲自端了酒上来,胡斐仗着解毒丹,泰然自若地杯到酒干。 第324页 商老太又去劝苗人凤,胡斐笑道:「他这两天病着,大夫不让喝酒。」 商老太嘆道:「苗大侠这般英雄人物,如何会被小小疾病限住,这样说,想来是不愿原谅我们了!」 说着,她竟嚎啕大哭起来。 这般惺惺作态,没鬼才怪了! 胡斐刚要出言,已被苗人凤摆手止住,他举杯一饮而尽,亮出杯底道:「我与商家堡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商夫人不必伤怀!」 商老太转悲为喜,拍手道:「把那恶贼带上来!」 庄丁们立即推上来五花大绑的一个男人,胡斐仔细看了,果然是后来的宝树和尚,当年的跌打医生,偷了胡家两张刀谱从而练成一身高深怪异武功的强盗阎基。 他怒意勃发,大步上前,一脚踩在阎基胸口:「说!当年为何要在刀剑上下毒?」 见他天神復生,修罗归来,阎基早吓得抖抖索索,结结巴巴道:「胡大侠饶命啊!我一个乡野郎中,哪里能得来厉害毒药?都是田归农那厮要挟我,若不害了二位姓名,他就要取了我的命去?」 胡斐厉声道:「田归农为何要害我们?」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阎基涕泪满面地道,「许是嫉妒两位大侠武功高强,要图谋两位的家财什么的。」 胡斐见他果然不知,回头看向苗人凤。 苗人凤缓缓道:「那田归农的图谋,我可能知道。大哥,这人色厉内荏,欺软怕硬,你看着处理便是了。」 马行空的弟子徐峥跳起身道:「胡大侠,苗大侠!这人仗着怪异刀法,在这一带打家劫舍,鱼肉乡里,绝不能放过了他!」 胡斐点头,反手掣刀,斩断了阎基身上绳索,大声道:「凭着两页残谱,学会这一身本事,你也算有些能耐。我现在给你个机会。三声之内,你只要跑出这座大门,我就饶你一命!」 阎基大喜过望,正要磕头拜谢,忽听胡斐已缓缓开口:「一!」 他忙跳起身就走,身姿虽怪,身法却甚是迅捷,两步就窜出大厅,跳到了院里。 马行空忙道:「胡大侠,不能纵了此人!」 胡斐继续道:「二!」 阎基已奔过院子,沖向院门。 「三!」 话音落,胡斐刀起,以嫩胜老,以客犯主,以缓胜急。 胡家刀法,后发先至,阎基被钉死在门槛上,怪眼乱翻,死不瞑目地瞪着。 胡斐拔出刀,在他衣衫上擦干血迹,冷冷道:「就凭你,也配使我胡家刀法?!」 他转身走进厅内,苗人凤看着他,喃喃道:「好刀法!略显急躁了些。」 胡斐并未听清,正要追问,商老太忽然大声咳嗽起来,捂着心口痛苦地哀吟。 商宝震忙上去扶住母亲,又向胡、苗二人道:「家母素来有个心悸的毛病,不宜大悲大喜,这会儿发了病,得去躺一会儿才能好!」 苗人凤道:「请便!」 商宝震扶着母亲走出几步,忽回头向马姑娘道:「马姑娘,家母等下还需吃药按摩,劳烦你来搭把手!」 马行空向女儿道:「快去吧,我与你师兄弟们在这里陪着两位大侠!」 马春花跟着商家母子出了门,没走出多远,忽见厅堂上大门都被关上,上了门闩。 她刚要开口询问,后颈一疼,眼前一黑,瞬时晕了过去。 第217章 险境之中 厅内,马行空正举杯劝酒,大门忽然轰然关闭。 胡斐先跳起身来,四下却没有暗箭毒气飞出,他拍了拍墙壁,发出厚重金属的闷响,竟是铁铸的! 马行空大惊,高声喝问道:「商夫人,这是何意?」 商老太的声音嘶嘶响起:「老天有眼,竟将一干仇人全部送入我手中,今日,便是为夫报仇的日子!」 飞马镖局的弟子、镖师们慌作一团,数个年轻汉子蜂拥过去拍门,门外却全无动静。 苗人凤咳嗽起来,胡斐忙过去,伸手替他拍背,隔着衣服都能察觉到他肩背的热度。 他又发起高烧来了! 胡斐揽住他后背,低声道:「无论发生何事,咱俩不要分开!」 苗人凤摇头道:「无妨,先找出路要紧!」 忽听一声惨叫,飞马镖局的一个弟子扑在门板上拍门,手掌竟被烫得黏在了上面。 众弟子忙去拉他,生生撕下手心的一层皮来。 「他们在外面烧起火来了,」苗人凤低声道,「这铁屋子很快要成烤笼!」 他又咳一阵,扬声提气道:「商老夫人,令夫是因我而死,何必伤及无辜呢?」 商老太桀桀笑道:「你们一个也别想跑!当年,若不是马行空提前消耗了先夫的战力,胡一刀岂能轻易取了他的性命?」 胡斐大声道:「苗兄,不必再与她多说,处心积虑以阴招害人的人,如何还讲得通道理?」 商老太狂笑道:「阴招还是阳招,只要是能报得了仇的招,老婆子无所不用其极!」 她大声唿喝:「多搬些柴火,定要将这些人烤成焦炭!」 苗人凤又大声咳嗽起来,忽有一股浓烟,从他脚边喷涌而出,将正弯腰咳嗽的他熏了个正着。 胡斐忙为他拍抚后背,好一会儿,苗人凤终于喘上了一口气,急道:「先别管我,快找出路!」 胡斐点头,朝着刚冒出浓烟的洞口看去,洞口狭窄,显然只容得十三、四岁的孩子出入,他心底不由有些懊悔,没有带小胡斐前来。 第325页 苗人凤倚在椅上,看飞马镖局的众门人弟子对着墙壁、地面大砍大挖,钢铁撞击之声四起,叮叮咚咚,火星四溅,哪里砍挖得开? 商老太阴笑道:「这铁厅是先夫用钢铁所铸,你们不用白费力气了,还是乖乖等死吧!」 马行空道:「我与胡大侠、苗大侠得罪了你,你取了我三人性命就是了,何必枉害这些年轻孩子?」 「谁让他们有眼无珠,拜了你马行空做师父呢?」商老太悠然道,声音夸张地喝了一口茶,「厅里是否又干又热?可惜你们享受不到这清凉的雨前龙井!哈哈哈!」 苗人凤咳了一阵,站起来,拿起剑柄,开始沿着墙壁敲击起来。 他本就生病未愈,在高热、干渴之下头晕目眩,敲击而返的回声忽近忽远,竟然有些听不真切,但想到被同困铁厅的「胡大哥」,他狠狠地掐了下手心,勒令自己清醒了些。 手中剑被人轻轻接过,胡斐低声道:「你还病着,去歇一会儿,我来!」 他身法迅捷,很快就敲遍了整个大厅,果然在房顶中心发现了薄弱之处。 胡斐跃下地面,向马行空道:「可有趁手的大刀,借来一用!」 飞马镖局颇有几个使刀的,很快就聚了九把大刀。 胡斐拎起一把大刀,又向众人道:「制造些声响,吸引那老虔婆的注意!」 众人会意,七嘴八舌地大声咒骂叫嚷起来。 苗人凤推了桌子过去,又架上两把椅子,让他站上借力。胡斐运足力气,对着房顶正中拼命噼去。 毕毕剥剥的木柴燃烧声,夹杂着众人的叫骂,苗人凤又拿剑在墙壁上不时敲击,一时倒没人注意房顶的声响。 钢铁燃烧后本就容易变脆,胡斐一连砍断了八柄大刀,终于在第九把刀堪堪要断时,房顶被噼穿了一个洞。 带着火苗的枯枝瞬间掉了下来,胡斐闪身避过,苗人凤眼疾手快,捞起一条长凳将火枝扑到一旁,才免除了木桌被引燃的危险。 马行空的弟子徐峥大骂道:「老妖婆,竟将房顶上也已架满了柴火!」 房顶火光熊熊,若要闯出,身上必然着火。 众人略一犹豫,又有数枝柴火落下,胡、苗二人飞身去截,却有一枝正好落在洒倒的酒水上,火苗瞬间窜起。 胡斐拉着苗人凤道:「等不及了,必须得立时出去!」 这房厅建得阔大,足有两、三丈高,木桌又已燃烧,失了借力之处,除了胡苗二人,厅内大部分人武艺平平,根本无法跃出去。 胡斐向众人道:「房顶也已烧得高热,站不得人,出去后须得立即翻身下去,势必又要陷入商家堡的包围,故而第一个出去的人武功要好,我先送苗大侠出去,再回头来接你们!」 徐峥立即道:「这房顶这般高,你们两个若都出去了,谁送我们上去?」 马行空怒道:「不争气的东西,苗大侠打倒了外面的人,自然会打开门救我们!」 「这里面都烧起来了,」徐峥隔着熊熊大火怒叫,「等他回来时,大家都成焦炭了!」 其他人也是惶惶不安,随声附和,显然极怕胡苗二人将他们丢下。 「好了!」苗人凤伸手止住纷争,「大家不必争执,胡大侠先上去,我们第一个送马镖头,我垫后!」 说罢,他向胡斐使了个眼色,不等对方答应,已伸手抓住马行空的腰,向上一抛。 他如此先斩后奏,胡斐只得立即跃起,撞出房顶火海,倒勾在一株被烧得七零八落的榕树上,反手接住了马行空,将他抛向院中。 这一串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胡、苗二人配合得行云流水,胡斐身法迅捷,他与马行空都只粘了些小火,一扑即灭。 商老太反应过来时,马行空已经在地面上翻滚起身,挥拳向她打去。 苗人凤在火厅中又抛了徐峥上来,他已看得明白,这一众人中,就这小子还有两下子,扔出去也好给马老爷子做个帮手。 胡斐在上面伸手接过,忽转了方向,将徐峥直朝着院中的商宝震砸去。 这一下又狠又准,商宝震本要上去支援母亲,霎时被砸在腰上,扑地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苗人凤又一连扔了七、八个人上来,胡斐心下着急,从他的视角看去,那铁厅早已被火海淹没,也不知苗人凤还能坚持多久。 商老太一边与马行空对战,一边嘶声大叫:「放箭!先射死树上的!」 立时有人弯弓搭箭,利箭向着树上胡斐嗖嗖飞来。 胡斐一边闪身躲避,一边将接到手中的人一个个抛过去,又砸到了一片。 厅内本有十五人,加上马行空、徐峥、胡斐,止出来了十二人。 苗人凤,还有两个飞马镖局弟子,仍陷在火海里,却没了动静。 胡斐不再犹豫,扑身又跳入厅内。 第218章 你在火里,我也在火里 火焰,高温,浓烟...... 胡斐屏住唿吸,在火海内摸索,他先抓住了一个人,已没了气息。 心霎时漏跳一拍,待仔细摸过他的头髮、手脚,胡斐才暗暗松了口气,不是他! 胡斐又找到一个人,个子瘦小,还有气。 不是苗人凤! 胡斐用力一拉,那人腰间滑落一只手,胡斐忙摸过去,险些落下泪来。 第326页 瘦削,修长,软绵绵地没了力气,还温热着的一只熟悉的手。 胡斐先将那小个子背在肩上,然后用力拥住苗人凤,在他耳边道:「撑住!别死!」 他跳上了燃烧殆尽的桌子,脚底踩着火焰,用力一跳,撞破房顶,滚落在火热的铁皮上。 来不及痛唿,胡斐翻身滚落下去,就势在地上滚了几滚,压灭身上火焰,护着怀里的人站起来。 此时天已黑尽,院内被火光耀得通明。 商老太仍在与马行空恶斗,马行空气喘力虚,显然落了下风。 商宝震依然趴在地上,想是被砸着了关键位置,起不得身,哀哀恸吟。 徐峥拉着一根长棍,正率领先出来的镖师与商家庄丁们战作一团。 见院中形势暂时可控,胡斐的目光又回到苗人凤脸上,他的脸被熏得黑黑的,头髮烧焦了一大片,口鼻处唿吸微弱。 胡斐幼时,曾在河边讨生活,见过渔民们救治溺水的人,此时也顾不得是否对症了,低声道句「得罪了」,就俯首下去,轻轻渡了几口新鲜空气进去。 苗人凤口中全是菸灰的味道,胡斐渡了气,又一点点地用舌头清理了口中污物,转身吐了出来,再次渡了新鲜的空气进去。 一开始,他心中唯有焦急、紧张,毫无杂念,如此几番过后,苗人凤的唿吸略顺畅了些。 然后,除了菸灰,胡斐的舌尝到了些别的。 这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金面佛,唇舌竟是这般的软。 胡斐心跳得厉害,只觉得铁屋外的火滚滚地烧到了自己脸上。 他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苗人凤,不知何时也清醒过来了,正深深地看着自己。 「师父!」 忽听徐峥一声惨叫,胡斐转头看去,只见商老太手中的刀已击在马行空后背上,迫他撞向烧红了的铁屋。 胡斐一声清斥,飞身过去,拉住了马行空的颈后衣衫,马行空借力翻身,双脚踹向商老太。 商老太躲闪不及,整个人扑在了铁屋之上,发出一声惨叫,嘶的一声,院中充满了烤肉的异香。 趴在地上的商宝震看得明白,惨唿道:「娘啊!」 胡斐心下不忍,要去拉她。 商老太唿唿挥舞着金刀,嘶声长笑起来:「你们都该死!我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 她断了气。 胡斐嘆了口气,向院中还在打斗的众人喝道:「都停手!」 商家堡众庄丁这才发现主人已死,立即放下武器,磕头求饶。 胡斐道:「好生收殓你们的主人,以后不要再施阴谋害人了!」 他俯身抱起苗人凤,看着熊熊燃烧的商家堡,向劫后余生的马行空道:「老镖头,咱们后会有期!」 两匹马还拴在树下,胡斐将苗人凤放在马上,自己翻身坐在他身后,轻踢马腹,慢慢走下山去。 苗人凤已渐渐恢復了力气,但他坐着没动,身后的胸膛健壮而炽热,护着他的两条手臂年轻而有力。 他忽然有些怀疑,这么快相信这个人就是已逝的「胡大哥」,到底是这个人真的就那么像,还是他心底想要如此相信。 苗人凤微微侧过脸,看着近在面前的浓髯,方才在商家堡的院子里,这些硬而密的毛髮就扎在自己脸上。 他嘆了口气,这人不是胡大哥,也许他是胡大哥的兄弟近亲,但绝不是他本人。 苗人凤道:「方才,你为何还要回到火场里?」 胡斐惊讶不已:「你还在里面,我怎能不去?」 你在火里,我自然也在火里! 苗人凤沉默了,当年他与南兰嫌隙的最初,就是在胡一刀夫妇墓前,他畅谈起当年与胡一刀夫妇交往的日子,无意间说了句胡夫人那样的女人,丈夫在火里,她也一定在火里。 这句话伤了南兰的心,因为当年,钟氏三雄放火将苗人凤围在客栈时,南兰却先逃了出去。 也是从那时起,他们发现了彼此的不契合,南兰嚮往红袖添香的才子佳人,苗人凤则嚮往生死相随的江湖侠侣。 两人的嫌隙越来越大,南兰心事郁郁,苗人凤沉默寡言,日子过得阴云密布,即便没有田归农,也终会有王归农、李归农...... 他抱着若兰追上去,不过因为田归农不是良人,倘若是位人品靠得住的富家公子,他苗人凤会带着祝福送她出嫁,像对待亲妹妹一般护她一生。 苗人凤坐在马上,心乱如麻,身后这个人,今日说出了你在火里、我也在火里的话语。 他也许不是胡大哥,但也是个胡大哥一般顶天立地的男儿郎,还待他那般温柔体贴。 苗人凤手指抚到唇角,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唇舌相触。若有一人是女子,他们已是昭告天下的爱侣。 前方隐隐现出一座市镇,胡斐笑道:「咱们在此歇歇脚,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回去吧,这般模样,怕是会吓坏孩子们!」 苗人凤点头,他们衣服、头髮都被烧得乌漆麻黑,胡斐脸上、手臂上还有烫起的燎泡,确是不好就此回去。 胡斐找了处澡堂子,掏出银子,包了两个时辰,又另拿钱请店中伙计去买两套新衣服。 澡堂子不大,四四方方的一座小池子,水热而清,坐在里面,彼此会看得清清楚楚。 苗人凤手指放到衣领,半晌都没有解开一颗。 第327页 他很不自在,那些曾经对胡一刀有过的,尘封许久的旖旎心思,一点点在心头燃起,久久无法散去。 胡斐交待了活计,掀开帘子走进来,水雾缭绕中,见苗人凤仍站在池边和第一颗扣子较劲,不由得担心他是否还在受今日的火烟影响,便走过来帮忙。 走近至苗人凤面前,他的心瞬间热腾起来。 曾经凛若天神的金面佛,高高瘦瘦地站着,面颊、耳垂染上红晕,眼眸不自然地垂着,似乎不好意思看胡斐,但又忍不住要瞥他一眼,黑而卷的睫毛扑扇扇地开了又阖。 胡斐忽然想到了今日唇舌尝过的滋味,他有种感觉,就是现在,他会被允许再尝一次。 品尝神明的滋味,凡人怎能抗拒? 胡斐颤着手指,抚上神明被烧得焦黑的发梢,一点点蹭过他的耳后、下颌,微微抬起那张曾经威严不敢直视的脸。 苗人凤垂着眸子,睫毛微微颤动,不知所措却又带着一丝期待的柔顺。 胡斐再也忍受不住,覆上了那紧抿在一起的两瓣薄唇。 第219章 田园生活(上) 两人一触即分,纯情得仿佛初知人事的小儿女。 胡斐后退一步,干咳一声,慌乱地道:「你,你先洗澡,我到外面去守着!」 他慌慌张张地走到门口,抱膝坐下,慌乱地想到了雪山之上的苗人凤。 那位苗人凤经歷了更多的风霜、痛苦与岁月,高高在上犹如神佛,胡斐永远也不会对他有一丝亵渎的想法。 何况,他还是若兰的父亲! 胡斐摸着唇,想到里面的苗人凤,唇角微微弯出一丝弧度,同一个人,却又完全不同的感觉。 更年轻,更有人性,想到他在里面洗澡,胡斐就有种浑身燥热的感觉。他可以亲吻他,抚摸他,甚至对他做一些更违背人伦的事。 即便是对成年的若兰,胡斐也从未想过的事。 他又想到了若兰,忽然惊异地发现,即便是十六岁的若兰,在他心里也像妹妹甚至女儿一般纯洁。 他的心,已被里面那个人占据了。也许,他的心从没有被别的人占据过。 店伙计送了新衣服过来,胡斐拣了一件青棉布长衫,抖开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若穿在那高瘦的躯体上,必然如修竹一般好看。 他又挑了套雪白细棉中衣,一併叠好,敲了敲门,背着身将衣服放在门口椅子上,高声道:「衣服送进来了!」 立刻又闪身避出门外,他得尊重他,有的事,需要等到一个特别的时刻。 苗人凤很快洗完澡出来,青布长衫裹住他高瘦的身躯,如一竿随风摇曳的翠竹。 胡斐由衷地贊道:「真好看!」 苗人凤的脸更红了,沉默寡言的个性,只能让他沉默着转过身去,以躯体的紧张展示他的羞怯。 胡斐洗得更快,他选了一套蓝色布衣,清清爽爽走出来,握住了苗人凤的手:「瞧,我怎么样?」 苗人凤仍在害羞,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胡斐哈哈大笑,两人携手走了出去,各上一匹骏马,快速赶往若兰他们寄居的农家。 小胡斐先迎了出来,大声道:「可杀了那下毒的傢伙吗?」 他已从平阿四处听到了阎基的来歷,若不是要守护若兰,恨不得立时冲上商家堡,将那恶贼斩成肉酱。 苗人凤微微点头,胡斐却故意板起脸道:「一个小孩子,整天满口打打杀杀,今日练刀了吗?」 小胡斐笑嘻嘻地道:「当然练了,不信,咱们较量较量?」 胡斐换了笑脸,摸摸他的头,道:「天色太晚了,快回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平阿四也赶了出来,见他脸上带着燎泡,忙去找药膏。 借着黑夜掩护,胡斐匆匆捏了下苗人凤的手,就被小胡斐扯进屋里讲故事,直到讲了三遍杀阎基、大战商家堡,小胡斐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胡斐脸上贴着药膏,看着沉沉睡去的小胡斐、平阿四,想到睡在隔壁的苗人凤、小若兰,只觉从未有过的安宁与满足。 他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想看一看月色,却看见了院中伫立的人。 胡斐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一把揽住苗人凤劲瘦的腰,低声笑道:「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苗人凤轻拍他的手,低声道:「你们明日要去哪里?」 「去苗家庄,从此和你生活在一起,」胡斐将下巴搁在苗人凤肩上,「我来得莽撞,可能求得主人欢迎吗?」 苗人凤的身子颤了一下:「当真?你不要去找田归农报仇了吗?」 胡斐笑道:「仇还是要报的,只是牵扯到若兰的娘,总得先想个两全的法子。」 苗人凤转过身,深深地看着他:「多谢你!」 胡斐凑近些,在他脸颊上亲了亲:「你我之间,还需要如此客套吗?」 苗人凤摇头:「不需要!」 无论你是谁,既已与我水里火里走过来了,我都将生死相随! 他的眼眸深邃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信赖,胡斐也不由得庄重起来,双手交握,十指相扣,轻声道:「明月在上,我会一世敬你重你爱你!」 明月穿过云层,皎洁而明亮地照耀着人间。 小院内的两个人,已紧紧拥抱在一起。 苗人凤没有住在苗家庄,而是单独住在山脚一所孤伶伶的小屋里。 第328页 面对众人惊诧的目光,苗人凤淡淡道:「上门挑战的人太多,住在庄子里,免不了要牵扯他人。」 小胡斐感嘆道:「当个天下无敌的大侠,也颇为不容易呢!」 胡斐转了一圈,伸开双臂道:「这么开阔的地面,咱们可以改建一座小楼,再盖一座大大的院子,养些小鸡小鸭小兔子。」 「兔兔!」若兰坐在苗人凤怀里,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当真吗?大哥哥真好!」 苗人凤柔声道:「兰儿要叫叔叔,不能叫哥哥哦。」 若兰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兰儿要像小胡哥哥一样!」 胡斐走过去,捏了下她的小鼻子:「兰儿欢喜叫什么,就叫什么罢,大哥哥都喜欢!」 苗人凤沉默了,若有所思地移开目光。 众人进了屋子里,放下行李,胡斐拿了银子交给平阿四,让他带着小胡斐到附近市集上购置些米油蔬菜、被褥衣物。 他自己则脱下外衫,挽起袖子,拿起扫帚,将屋内院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苗人凤哄完若兰出来,见胡斐满脸大汗,白色内衫上都渗出汗渍,忙去厨房烧水。 只是,他素来不近厨房,忙活了半天,灶台也只冒出一股浓烟。 胡斐远远看见,慌忙奔了过来,将蹲在灶旁的人拉了起来,见他黑灰满面,伸手替他擦去,细细看了没有烧伤才松了口气。 他这样紧张不安,显然是当日在商家堡留下的心病,苗人凤心下暖暖的,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放心,这里是我家,不会把厨房烧了的。」 胡斐拉着他走到院子里,推他坐在椅子上:「不管在哪里,这一辈子我总不会让你近火了。」 苗人凤道:「吃住出行,怎么离得了火呢!」 「有我呢,」胡斐在他身边蹲下,仰脸道,「我做饭给你吃,烧炉子给你取暖,出了门也有我照顾起居。」 苗人凤脸红红的,手臂不自在地抬起,摆了一下:「那要我做什么呢?」 「你呀!就练剑,行侠仗义,做个恶人怕、好人敬的大侠客。若是累了、倦了,就回家来,吃我做的饭,穿我买的衣,」胡斐握住他的手,缓缓贴上去,「睡我暖过的被窝!」 他凑在苗人凤耳边,低声继续道:「若是嫌一个人出门寂寞,咱们也可以刀剑合璧,做一对纵横江湖的侠侣!」 苗人凤听得痴了,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用鬍鬚在面颊上扎了又扎,也捨不得抬手推拒一把。 第220章 田园生活(下) 少年时,胡斐跟着平阿四流落江湖,曾在一家酒楼后厨帮工,掌勺的大师傅看他伶俐,颇传了他一些手艺。 掌管一家五口人的饭食,对他来说,可谓手到擒来。 两人温存一阵,胡斐推苗人凤去房里守着若兰,然后开始清理厨房。 主人离家已久,米缸虽还有米,却都生了米虫,胡斐将虫米收进一个废缸里,以后可以用来餵小鸡小鸭,又清理了橱柜、灶台,到山上溪边挑满了水缸,烧了满满一锅热水。 苗人凤拿出茶壶,沖了些茶水,凉在廊下小木桌上,招唿胡斐去喝。 南兰在时,家里还雇着一个丫鬟,一个厨娘,房间院落也不曾像今日这般干净过。 他满心的感激,却因寡言个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默默端了杯茶给胡斐。 胡斐接过茶,笑道:「咱们这里只有内外两间房屋,住不下五个人。你在家守着,我去砍棵树,将柴房收拾出来,再做张床,也能安顿个人。」 苗人凤讶异道:「你还会做床?」 「我幼时跟四叔流落江湖,不仅在酒楼帮过工,还做过木匠学徒......」 话语戛然而止,胡斐不安地看向苗人凤。胡家是辽东大户,如何会让胡一刀流落江湖? 幸而苗人凤似乎全不在意,只点头道:「好!」 胡斐带着砍刀出门,很快拖了两棵桐木回来,先砍下枝桠斜枝,加固房顶,修补墙壁裂缝,又抽刀将圆柱砍成木板、木柱、木楔子,一点点拼装起来。 待一架木床初具雏形时,天色已接近黄昏,院外终于传来马蹄嗒嗒声。 刚睡醒的若兰,正坐在院中吃蒸蛋,闻声迈开小腿颠颠地迎了出去,苗人凤忙端碗追在后面。 果然是平阿四带着小胡斐赶集回来了,吃穿用的物事装了满满的一车,两人都只能坐在马上。 小胡斐跳下来,先拿出一串糖人儿:「兰儿,瞧!」 兰儿欢喜地扑过去,抱住小胡斐的腿:「哥哥真好!」 苗人凤赶过去,帮着平阿四卸东西。 平阿四不知怎的,总有些怕他,弯腰恭谨地道:「苗大侠,这些粗使活计哪是您能干的,我来就行了!」 「四哥!」胡斐提着刨刀,笑吟吟地站在大门口,「以后苗大侠和我是一样的,咱们都是一家人,无须太过客气。」 话虽如此说,最终搬了重物大件的,还是胡斐自己,苗人凤瘦的皮包骨头,他哪里捨得他去抗大米? 晚饭也是胡斐做的,小胡斐替他打下手,平阿四则去收拾重新修整过的柴房,苗人凤带着若兰,在院子里摘青菜。 炊烟裊裊,饭炊喷香,若兰的笑声银铃般迴荡在小小的院子里,也迴荡在众人心里。 以后当真都要过这般安定温馨的生活了吗? 第329页 小胡斐望向胡斐:「大哥,咱们以后都不走了吗?」 「不走了,」胡斐咣咣咣地剁着鸡块,「以后,大哥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嗯!」小胡斐咧嘴笑起来,拿起柴木霍霍地比划了两下刀法,「还要指点我的武功!」 晚饭很快上桌,小若兰大口吃着拌了鸡汁的米饭,举起小手道:「大哥哥,好吃!」 众人哈哈大笑,平阿四悄悄抹去苦尽甘来的眼泪,可惜夫人不在,不然该有多圆满啊! 饭后,哄了若兰先睡,由平阿四守着,胡斐、苗人凤、小胡斐一起拎了刀剑出去练武。 胡斐先还有些忐忑,他的武功多来自于刀谱自学,与胡一刀必然会有差别,这个绝对是装不出来的。 没想到,对他刀法中的凝滞之处,苗人凤仿佛视若未见,还在指点小胡斐时自然而然地也点拨了他几招。 一连数月,日子都过得安逸而平静,胡斐负责操办一日三餐,平阿四与小胡斐包揽杂务,苗人凤照顾小若兰。 一早一晚,胡苗三人都会相伴到院外林子里练武,小胡斐得了指点,刀法突飞勐进,就连胡斐自己,也在武学境界中有了极大的提升。 院墙重新翻修得高而坚固,小屋旁边另建了两间厢房,买了小鸡小鸭小兔子,院外开了菜地,种满了绿油油的青菜。 胡斐单买了两只羊,让小若兰、小胡斐都喝上了新鲜的羊奶。 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与苗人凤的关系。 他越来越确定,自己这个冒牌「胡一刀」,在苗人凤面前已经是漏了馅的,苗人凤几乎不再唤他作大哥,平日里不过你你我我。 晚上练完武功,小胡斐走后,两人会坐在院子里对酌几杯,苗人凤也会任他拉拉手,在脸上亲一亲。 但别的,就全然没有了。 胡斐躺在外间床上,瞪眼看着窗外,内间苗家父女都已睡熟,唿吸细而绵长。 他当然不想顶着父亲的身份与苗人凤不明不白,可若坦白了身份,这样不上不下的关系,又不知道是否还能维持? 也许,苗人凤从此就端起长辈的架子,再不让他亲近一下呢? 胡斐想得烦躁,干脆翻身下床,推门走出院子,鸡鸭都已睡着,偶尔发出咕咕的梦呓。 月凉如水,很快就是中秋了,夜风中带着秋日特有的凉意。 胡斐只穿了件内衫,胳膊冷飕飕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在一块凉凉的青石上坐下。 这大青石是小胡斐在河边发现的,特意找他帮忙搬了回来,放在院门外,夏日纳凉时,可以坐三、四个人。 院门「吱呀」轻响,有人走了出来,在青石的另一端坐下。 无须回头,胡斐就知是苗人凤,只有他那两条大长腿,才走得出那样大而轻的步子。 两人静静坐着,同看天边的星辰。 胡斐先开口道:「咱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良久无答,他忍不住转过身去,苗人凤仍看着远方,被他盯得受不住,才吐出两个字:「家人!」 家人而不是爱人,胡斐微微苦笑,他坐过去一点,摸索着抓住苗人凤的手:「我是谁?」 苗人凤缓缓道:「你姓胡!」 「只要姓胡就可以做你的家人吗?」胡斐扳过他的身子,对上那双在月光下流光溢彩的凤眸,「姓胡就可以这般亲你抱你吗?」 苗人凤皱眉:「当然不是,你是个好人,待我和兰儿都很好!」 被发了好人卡,胡斐愈发不依不饶:「你喜欢我吗?」 苗人凤的脸红了。 白日阳光下,他的面色略有些发黄,夜晚的月光却遮盖了这点儿黄,变成了纯然的苍白,脸红时就颇为显眼。 他脸红红,语气则慢而坚定:「除了你,这世间若有男人想对我这样,就得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作为一个内敛寡言的人,这话无异是表白。 胡斐却还是不满足:「我叫什么?」 苗人凤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明白他今夜的执着,但仍是诚实地道:「我也不知道,但你既是胡大哥的兄弟,想来名字也有相似之处的罢!」 「你认为我是他的兄弟?」这下轮到胡斐讶异了。 苗人凤淡定地道:「一开始有几天,我也认为你是胡大哥,可人身上的气质,总是千差万别的,尤其是胡大哥那样的天纵英豪,天底下没人学得来。」 胡斐心底有些酸,也有些自豪:「继续!」 苗人凤接着道:「但你长得和他这般像,熟悉胡家刀法,又......」 他顿了顿,才有些不自在地道:「又一样的英气勃勃,义薄云天,还兼有胡大哥没有的温柔体贴,简直是......」 苗人凤转过脸去,当面这样夸一个人,尤其是夸与他关系暧昧的人,对他来说,实在太超过了。 「简直是什么?」胡斐却不放过他,摇着他的手撒起娇来,「快说嘛!」 苗人凤只得道:「我这一生,真正佩服的只有两个人,胡大哥与胡大嫂。他们一位是男人中的男人,一位是女中丈夫。与他们结为知己好友,已是我生平一大幸事。」 「可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想,若上天垂怜,也赐我一个那样的伴侣,该有多好!」 他看着胡斐,目光灼灼:「现在,你出现了,既有胡大哥的豪气,又有胡大嫂的体贴,就像上天特意捏合了两人优点,赐给我的,我怎能不心动?」 第330页 胡斐笑了,他一把将人搂在怀里,含着泪道:「我不是上天赐给你的,是你的胡大哥胡大嫂,不忍你自苦,将我送来给你的!」 有了苗人凤的那番表白,他忽然升起了坦白的勇气:「苗叔叔,我就是胡斐!」 第221章 我想有个家 苗人凤没听明白:「你是谁?」 「我是胡斐,」胡斐认真地道,「胡一刀的儿子!」 苗人凤一把推开他,惊惶道:「你在胡说什么?你这般年纪,怎么会是胡大哥的儿子?」 胡斐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深情地道:「我是十四年后的胡斐,从雪山悬崖上跌落,穿越时空而来,就是为了能这样抱住你!」 他伸手又想抱他,却被苗人凤止住:「站那里,说清楚!」 胡斐只得坐下,从自己的幼年生活说起,如何流浪讨生活,如何被人骗去母亲遗物,如何苦练刀法,如何查找杀父仇人,如何在雪山上报仇。 他有意隐去了与成年若兰的暧昧,只说结识了一位小妹子。 听得两人决斗时,胡斐跌落悬崖,苗人凤的眉心蹙起来疙瘩。 胡斐道:「我父亲已没了兄弟亲人,所以当年平四叔才带我去投奔杜希孟。」 苗人凤的心乱做一团,胡一刀夫妇逝后,他曾到辽东打听过,也去拜访过玉笔山庄,与杜希孟也有些交情。 若眼前人不是个处心积虑的骗子,他说的一切再诡异也是真的。 苗人凤看向胡斐,眼前的年轻人铁骨铮铮,曾在火海中不畏生死,对阎基、田归农嫉恶如仇,胡家刀法炉火纯青…… 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他说的全是真的。 他是胡大哥的儿子,该叫自己做叔叔,自己却数次与他亲昵,幻想与他共度一生。 夜色静谧,蛐蛐低低叫着,院内门响,少年人特有的脚步声轻快地响起,是小胡斐出来起夜了。 苗人凤恨不得给自己一掌,眼前人是胡斐,里面的人也是胡斐,他们应是同样的年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胡大嫂抱在怀里的新生婴儿…… 苗人凤脸色铁青,踉踉跄跄地向林中奔去。 「苗叔叔!」胡斐忙追上去,搂住他的后腰,「我对你是真心的,你别不要我!」 他的手被一点点掰开,苗人凤哑声道,「我该替大哥大嫂照顾你,而不是这样……」 「你不需要照顾我!」胡斐急忙道,「我已经长大了,不过比你小七、八岁,我可以照顾自己,也可以照顾你和兰儿一生一世!」 苗人凤颓然道:「我若做了这样的事,死后还有何颜面去见大哥大嫂?」 他退后一步:「你走吧,忘了这段荒唐的日子。」 「什么荒唐的日子?」胡斐愤然抬头,泪流满面,「我从小流浪,从未尝过家的滋味,难道你又要毁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家吗?」 最后一句话,就像一条烧得火红的鞭子,重重抽在苗人凤身上,他倚靠在一株老槐树上,痛苦得几乎死去: 「是我毁了你的一生,是我对不起你,你拿了我的命去吧!」 胡斐上前一步,按住他的双肩,哭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只想要一个家,有你,有兰儿,有斐儿,有四叔,就这样一起过一辈子!」 小胡斐小便完,听到动静,开了大门出来,正好听到最后一句话,误以为苗人凤要赶他们走,忙走上前跪下哭道: 「苗叔叔!不要赶我们走,我和四叔好不容易过上安生日子,不想再去流浪了!」 他扑上来,抓住苗人凤的衣襟:「我可以干活,可以照顾兰儿,可以当个下人!」 这一番话,说得苗人凤心都碎了,他蹲下身子,将小胡斐揽在怀里:「苗叔叔这里就是你的家,怎么会赶你走呢?」 胡斐趁势道:「苗叔叔,我呢?我也不想再去流浪了!」 有小胡斐在面前,苗人凤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让两人都回去。 窗外已发白,胡斐躺在床上,还能听到苗人凤辗转反侧的声音。 不破不立,他们迟早要有这一天,否则,不仅骗了苗人凤,他胡斐的心头也过不去。 他想要身边的人,明明白白地知道他是谁! 次日一早,依旧是练剑,吃饭,带着若兰去林子里摘野果、采蘑菇,割草餵鸡鸭兔子。 渐渐地,小鸡小鸭都已长成大母鸡大公鸡,小兔子已生了一窝又一窝,若兰不捨得杀不捨得卖,只能一日一日地养着,每天食量惊人。 黄昏,天边的云大片大片地簇拥着夕阳,红彤彤又透着金光。 林子里落了厚厚的树叶,鲜嫩的青草越来越不好找了,只能另外种些萝蔔应急。 大家吃了饭,苗人凤在指点小胡斐练刀,胡斐带着兰儿剁萝蔔拌鸡食,平阿四在院外翻着菜地,想要搭个棚子,种些过冬的白菜。 忙碌,充实,温馨。 苗人凤的目光,忍不住在青年人身上流连。 这么些日子过去,大胡斐对他亲热而恭敬,再没有那些不经意间的目光交缠,再没有捏捏手心,亲亲脸颊。 胡斐甚至剃去了满脸鬍鬚,陡然年轻了好几岁,他们看起来也像一对亲叔侄。 这一切,让苗人凤先是松了口气,又隐隐地有些失落。 天越来越冷了。 有一天,胡斐提议大傢伙儿一起到市集上去,买些冬衣,再屯些粮食。 第331页 孩子们开心极了,在胡斐的授意下,将苗人凤也缠了去。 布庄那位胖胖的老闆娘,见胡斐眼也不眨地拍出大锭银子,愈发眉开眼笑起来。 待众人都进去试衣服,她就悄悄拦住苗人凤,向他打听胡斐的年纪,又问他是否婚配,用意昭然若揭。 苗人凤心酸酸,还得强颜欢笑道:「我这侄子人品一流,都是受我连累才孤身至今……」 门帘一掀,胡斐走了出来,挑眉笑道:「谁说我孤身一人,我早已有了意中人,今生非他不娶呢!」 老闆娘大为失望,嘆道:「我们这偌大的布庄三、四家,又有百亩良田,止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可惜与小郎君缘浅了。」 从布庄出来,小胡斐带着小若兰去看浇糖人,平阿四在马车上归置新衣服。 苗人凤与胡斐并肩站着,远远地照看两个孩子。 人群中,胡斐轻轻勾住苗人凤的手指:「苗叔叔!我爹妈不是迂腐的人,若是我真心喜欢,他们只会祝福我呢!」 胡一刀夫妇心胸开阔,确是会对儿子选择男人一笑置之真心祝福的人。 可他是苗人凤,比胡斐真实年龄足大出二十多岁。 胡斐猜到他所想,继续道:「我已年近三十,苗叔叔不过三十五、六。等到耄耋之年,咱们俩会是一样佝偻着腰、掉了牙的老头子,到时候我就一日三餐做软烂的饭,餵叔叔吃。」 苗人凤忍不住笑了:「谁要你餵饭了?!」 胡斐灿然笑道:「那咱就肩挨着肩,手贴着手,一起喝粥吃饭。」 想到那样的未来,苗人凤悠然神往,目光却不经意落在若兰身上:「我已有了兰儿,你却要断了香火了。」 胡斐满不在乎地抬起下巴,指着举着糖人傻笑的小胡斐道:「瞧,那不是我的好大儿!」 第222章 一切的结局 月亮缓缓挂上树梢,半遮半掩地隐在云里。 内屋,若兰已香香睡去,今天在市集上玩了一天,买了满手的零食玩意儿,她在睡梦中还带着甜甜的笑。 外间,一张不大的木床上,相拥躺着两个身形长大的男子。 胡斐在苗人凤面上吻了又吻,有些难耐地道:「明日,让四叔带着两个孩子去林子里摘柿子吧,东边那棵柿子树挂满了果,足够他们忙活一天了。」 苗人凤道:「要那么些柿子做什么?」 「放熟了吃,做柿子醋,总能找到用处的。」胡斐笑得不怀好意,「关键是,让他们在外面呆一天。」 苗人凤蹙眉道:「那柿子树挺高的,仔细孩子们摔着,还是咱们去吧!」 「你呀!」胡斐有些泄气,转念一想,又笑了,「也好,我带件厚袍子去,到时候给你垫在身下。」 「做什么垫……」苗人凤忽回过味来,红涨着脸道,「我们都是男人,弄这些做什么?」 胡斐低声道:「男人也可以的,我上次在市集淘到一本书……」 他停了口,叔叔不懂,岂不更有一番滋味? 到时候,自己只管把东西带齐了,给他个惊喜就是了。 胡斐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计划成行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 三个月内,不管是摘柿子还是采松果,他总也甩不脱两个小鬼头,加上苗人凤也不太配合,他们的进展仍停留在亲亲抱抱的地步。 直到山里下了场大雪,孩子们只能窝在暖和的炕上猫冬。 两个武功高强的大人,结伴去深林里看雪前布置的陷阱。 霁雪初晴,深林一个小山洞里,红彤彤的火堆旁,胡斐终于实践了书上学来的本事,让苗叔叔从内到外成了自己的人。 从此,隔三差五地,胡斐就撺掇我苗人凤到山林里去打猎。 有一天清早,两人收拾了干粮、水囊,平阿四忽然拦住他们,尴尬而毅然地开口: 「两位爷,外面天寒地冻的,太不舒服了。今夜,我去小爷屋里睡吧!」 想是怕两人不懂,他又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我那屋里有炕,被褥也是新换的,离厨房近,完了爷们用热水也方便。」 说完,平阿四立刻噔噔跑远了,仿佛怕被抓住问话一样。 床上温暖而舒适,两人火热地贴在一起,要将彼此疼爱到骨子里去。 但一觉醒来,他们却又回到了雪山。 不同于苗家庄附近的小山,这雪山参立耸天,积雪冻出数丈的冰原。 胡斐揽住苗人凤,惊疑道:「这里是,玉笔山庄?!」 幸亏,他们身上穿着整整齐齐的衣服,甚至披着件雪白的貂皮斗篷。 胡斐有了个猜想,他拉着苗人凤,飞身向着雪山顶奔去。 他们先遇到了苗若兰,她捧着一个包裹,痴痴地站在山下,含泪看向山顶。 看见胡斐,她的眼眸中含喜带忧,颤声道:「我爹爹呢?」 胡斐也急了:「我们上去多久了?」 苗若兰道:「很久了,我脚下的雪融了又落,已有三次了。」 「不好!」胡斐转身看向苗人凤,「正是我要掉下去的那一刻!」 苗人凤已听他讲过这次决斗,反手脱下斗篷,塞在他手里:「守着兰儿!」 他纵身向山顶掠去。 苗若兰惊道:「他是谁?」 胡斐有些尴尬,不太好意思地道:「他是,苗叔叔!」 第332页 察觉到他神情忸怩,苗若兰微微眯起了眼睛。 苗人凤赶到山顶,正看到胡斐松开刀柄,跃身跌落山崖。 「斐儿!」他扑身去拉,却哪里赶得及? 眼见胡斐跌落悬崖,理智上虽知他去了十四年前的商家堡,苗人凤的心仍被揉成一团。 他转过身,看着年近半百的自己:「你为什么要逼他?当年害了胡大哥还不够吗?还要害了他的儿子?!」 雪山上的苗大侠也惊呆了:「你说他是谁?」 苗人凤一字一句道:「他叫胡斐,是大哥大嫂当年託孤给你的那个孩子!」 他上前一步,继续道:「你与他打了这几百个回合,难道没察觉他用的是胡家刀法吗?为何还要不死不休?!」 一瞬间,苗大侠的身躯颤抖了一下,但他很快按耐住了,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苗人凤:「你又是谁?」 苗人凤一字一句道:「我就是你,十四年前的你!」 胡斐快步追了上来,远远地喊道:「苗大侠,我没事,务必冷静啊!苗叔叔,切莫动手!」 他飞奔而来,见两人没打起来,才长出了一口气。 苗大侠看着他,虽没了络腮鬍子,眉目之间,依稀确是故人模样。 下山途中,三人遇到了苗若兰。 她将手中包裹打开,露出那块绣着「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黄布。 苗大侠抖着手接过,一时老泪纵横:「你果然是,那个可怜的孩子!」 胡斐微笑道:「是,苗叔叔!我长大了,也给爹妈报了仇,当年的事都可以放下了。」 「好孩子!」苗大侠拍着他的肩膀大笑,「我险些误杀了你,你与兰儿,也很好!」 想到胡苗恩怨在这一代终结,他的心情畅快至极,眼前的胡斐,也越发顺眼起来。 胡斐看了眼苗人凤,有些为难地道:「苗叔叔,我和兰儿……」 苗若兰忽接口道:「爹,我要和胡大哥义结金兰,从此亲兄妹一般相亲相爱!」 苗大侠有些迟疑:「难道你们不是……」 「不是!」苗若兰坚定地道,「女儿受奸人所制,胡大哥不过是恰好出现,救了女儿而已,我们清清白白,正宜做兄妹!」 她微微笑着,将手中包裹递给年轻的苗人凤:「这是胡大哥母亲的遗物,就交您保管了!」 迟钝如苗人凤,也终于反应过来,他羞愧地推拒:「兰儿,我不能拿!」 苗若兰柔软的小手握在他的大掌上,回头向老苗人凤与胡斐娇声道:「你们走远些,我与小爹爹有话要说!」 待那两人走远,苗若兰柔声道:「爹爹,我与胡家哥哥不过两面之缘,略有好感而已。」 苗人凤摇头:「你一个女孩儿家,遇到心仪之人不容易。」 「女孩儿家怎么了?」苗若兰大大方方道,「女孩家也要追寻属于自己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吶!」 她声音略低了些:「女儿看到了你们对视时的眼神,爹爹,你们才是属于彼此的!」 苗若兰陪着苗大侠下山去了,苗人凤伫立风中,久久不能释怀。 胡斐笑道:「放心吧,这样的女孩子,总是能找到属于她的幸福的!」 山上忽起了雾,遮盖了视线。 他们昏昏沉沉间,似乎看到了一本书,讲的是少年胡斐如何行侠仗义,与两名奇女子、红花会诸人相识相交,大闹掌门人大会的故事。 醒来时,又回到了平阿四的小屋,窗外,天色未明。 难道,一切都只是梦? 胡斐起身,在桌子上找到一张雪白的信笺:各自安好,勿忧勿念! 他笑了,若兰那样的奇女子,不再需要他的牵念了。 过了冬天,胡斐去了趟天龙门,却听说田归农被吓疯了,日日缩在密室里,担心胡一刀、苗人凤取走他的命。 南兰心碎出走,遇到了一位进京赶考的江南书生。 苗人凤闻讯找过去时,书生已高中探花,南兰成了探花夫人,过上了诗词唱和、红袖添香的才子佳人生活。 第一片秋叶落地时,苗人凤策马回到了家,胡斐正在院中督着小胡斐练刀,刀影纵横,金色的叶子飘飘洒洒。 漫天飞叶中,胡斐含笑走过来,接过他手中马缰:「斐儿刀法大成,护得住门户。以后再出门,我就能陪着你了!」 胡斐依稀记得书中故事,提前赶去救了钟阿四一家,惩治了凤天南、汤沛。 小胡斐长大后,胡斐将石万嗔的线索交给了他,小胡斐找到药王庄,遇到了一个奇女子,药王传人程灵素。 大家都有幸福的结局。